《万金娘子》 第1章 硬闯 正是七月酷暑。 平县温家四进的宅子里却安静得可怕。 满院子伺候的下人们都面有忧色,恭敬垂在一侧。 只因温家话事人温维明缠绵病榻已有半年。而昨夜眼瞅着温老爷脸色发黑,油尽灯枯。 大约闭气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而家中一应大小事务,全由那位刚过及笄礼的大小姐温婉打理。 温婉,人如其名,温柔可人,模样丰美,冰肌玉骨。 平县都在传,谁娶了温家姑娘,谁就能得温家偌大产业陪嫁,美人在怀,金鼓馔玉,谁不心动? 这半月里,来探病的、打探消息的、说媒的,愣是险些将温家的门槛踏烂。 流言纷纷,而当事人却视若无睹,反将自己锁在闺房里,一日也见不到踪影。 一大早,大小姐便命人抬了半摞高的律令文书进屋,如《法经》《开皇律》《陈律疏议》《陈刑统》等,一钻进去便没了声响,就连午饭也是下人端到门口。 “再这样下去,老爷没倒,小姐先熬不住了!” 送餐的陈妈摇头叹息,一脸焦急,“大姑娘自从前几日大病了一回,这两日吃得更少,就是后院养的小鸡崽也比大姑娘吃得多!” 绿萍看一眼空了大半的餐盘,微微蹙眉。 大小姐用了两个馒头、一碗稀饭、两道小菜、一道辣炒肉,哪家小鸡崽这么能吃? 不过绿萍早已习惯陈妈的双标。 陈妈一晃眼,就看见温婉身边丫头红梅跑得心急火燎,“陈妈妈,不好了…又…又来了!” “谁又来了?”陈妈眼皮一跳,“要账的?催债的?媒婆?还是温家耆老来抢宅子了?” 丫鬟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跑得绯红,“温家…大…大伯爷!” 陈妈眼前一黑,一颗心哇凉哇凉,“那老泼货怎么又来了?这半个月都来了五六趟了,他是pi眼里有屎在自己家坐不住吗?” “我的陈妈,别屎尿屁了,大伯爷人快到外廊,眼瞅着就要闯进内院!快去告诉小姐——” 红梅立刻将具体情况告知陈妈,而陈妈迈开长腿,飞速跑入内院,一支长杆撑开窗户,日头正好,风吹院落,吹起靠窗的人儿一袭娇嫩粉衣。 那倚靠栏杆的小娘子一头健康秀丽的乌发,一根玉簪盘发,粉颊如玉,眉眼干净爽利。 往下,小巧挺立的鼻犹如花瓣一般。 再往下,唇形饱满,色如樱桃。 大姑娘可…真是好看啊。 陈妈不由放慢了脚步,生怕惊扰了那窗前看书的美人。 美人却隔着窗台先开了口,“陈妈,是要债的又打上门了吗?” “不是!”陈妈急道,“是温家那位大伯爷又来了!” 屋内安静片刻,陈妈只听到里面书本翻得簌簌作响。 “是前儿个拉着我爹的手,非逼着我爹过继他那智障孙子的老货?” 罢,屋内又补了一句,“那个脑门斑秃,头上中间一圈没毛的耗子精?” “大姑娘!别这样说…”陈妈语重心长的劝,“耗子的命也是命。” 温婉叹气,揉着太阳穴,“那这次耗子精又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老爷病倒后,这老东西哪一次来不是为了过继一事?那绿豆眼睛就盯着咱家这宅子呢。” 温婉合上书本,站起身来,取下支起窗台的撑杆便往外走,“让仆人拦着点,爹爹好不容易睡下,别吵到他老人家休息。” 陈妈立刻跟上,“大小姐不用着急,柳姨娘已经先去打头阵。” 柳姨娘堪称温家的看门女将,发起疯来就是路边经过的狗都得挨两个耳巴子。 让柳姨娘先去会会这耗子精…也挺好。 不过温婉心里还是不安,“这次来了几个人?” “有两三个妇人,还有个孩子。” 温婉却微微蹙眉,从前这大伯爷都是孤身前来,今日竟还带了帮手。 柳姨娘怕是处境不妙。 她步子加快,又嘱咐陈妈:“快,去叫屠二爷抄家伙到前厅。” 而正堂花厅,大伯爷气急败坏的声音却已经从外院传来,“我是他温维明正儿八经的长辈,怎么不让我见?” 仆人们拦着他,“大老爷,晌午老爷喝了汤药,刚躺下,实在是不宜见客!” “我是他伯,怎滴算客?”大伯爷一拂衣袖,不顾众人劝阻,直往里走,“快快让开,我今日来是有正事。若耽误了时辰,等温老二两腿一蹬去了阴曹地府,一切可都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道娇俏女声。 “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在诅咒我家老爷?”柳姨娘一身素白,头戴一根通透玉簪,站在廊下,视线倨傲的落在大伯爷脸上,“哟,原来是大伯啊,什么妖风把您给吹来了?” 大伯爷一看见柳姨娘便是一肚子火。 这柳姨娘虽然是妾室,但温老二正头婆娘死得早,家里就这个妾室当家。 温家家大业大,拔一根汗毛比他腰还粗。温老二帮扶他这个大伯天经地义,偏柳姨娘看不过眼,总要弯酸几句。 尤其是过继一事,柳姨娘明里暗里的使坏,导致这事一拖再拖,眼瞅着就要把温维明给拖死。 若不收拾了这柳姨娘,怕是自家孙子没法子过继到温家来。 那温家的万贯家财…岂不是要落到别人手中? 绝不能让到手的鸭子给飞咯! 他一拂手,“柳姨娘,你来得正好。我倒要问问,温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贱婢掌家?这些年你把持着中馈不撒手,上瞒老二,下欺温婉,老二才病了几天,你就敢在温家长辈面前大呼小叫?老二是个糊涂东西,纵容你这小娼妇许多年。如今他病了,这一大摊子事他管不了,我来管!” 柳姨娘不为所动,反而嗤笑一声,“大伯,温家早就分家,我们这一支的家事,您老可没资格管!今儿个您若识相,我还敬您是长辈,您若是不识相,非要在这节骨眼上闹,可别怪我柳依依不客气!” “好好好,真是了反了你了!”大伯爷气得一佛出气二佛升天,又想起族人们对柳依依的不满和几位族老私下的暗示,心中愈发大胆。 族老们有所忌惮,不敢处置柳依依,可他却敢! 望着这偌大的温家宅院,大伯爷眼红心热,下定决心今日非弄走这柳姨娘不可。 他一挥挥手,冲身后两个健仆说道:“将这小娼妇给我抓起来,剥光了衣裳拉去游街,我就不信今天还治不了她!” “谁敢动我?!”柳姨娘可不怕事,双目一瞪,叉着腰犹如夜叉,“大伯何必藏着掖着,说半天不就是为了过继一事吗?不过我也跟你保证,只要我柳依依在温家一天,你就别想你那到处流口水还尿不干净的孙子过继到我家来!” “你——” 这回大伯爷是真气到脸色血红。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提及他孙子的残缺。 他声音发抖,指使着健仆,“给我抓住她,撕烂她的嘴!” 说罢,大伯爷将身后老妻手里捧着的两幅灵牌摆了出来,“小娼妇,你可看好了,这是我弟和弟媳的牌位。昨夜两人给我托梦,说你柳依依祸害老二,强拦着老二不许过继,让老二断了香火。他们在地底下不得安生,央我今日来处置你这贱妇!” 柳姨娘脸色骤变。 花厅里准备冲上来帮柳姨娘的仆人们脚下也是一顿。 没想到,这位温家大伯竟然不声不响从祠堂取来老爷和老夫人的牌位—— 大伯爷笑得阴恻恻的,“柳依依,你不是一直想着做老二的正头娘子吗?今日我幼弟和弟媳牌位在此,只要你敢反抗,我就去官府告你一个不孝的罪名!我让你这辈子也别妄想扶正!” 柳姨娘一个分神,便被大伯爷派来的两个健仆一左一右的按住了肩膀,瞬间挣脱不得。 其中带头的那妇人一脚踹在柳姨娘膝盖窝处,柳姨娘“哐”一声,膝盖撞在地上,疼得霎时脸色煞白! 另一个妇人见机立刻从后面抓住柳姨娘的头发一扯。 整个花厅里响起柳姨娘的凄厉惨叫! 而此刻。 ——哐。 一声巨响。 台阶上的花架子应声一倒,砸在青砖地上,连花带盆全都碎在地上。 花架子后,是一个身高八尺的中年黑脸汉子。 络腮胡,国字脸,皮肤幽黑,一脸的凶悍之气。 大伯爷吓得一哆嗦,语气凝滞,脚步却顿住,“屠二,你…你…你…要作甚…难不成你想杀害主家?” 而一袭粉衣飞速从大伯爷跟前窜过。 众人还来不及细看,只觉眼前一阵罡风,温婉就已经来到那两个健仆面前。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 那仆妇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一个趔趄往后倒。 “你敢打我?” “你敢打我?”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温婉扭头,这才看见陈妈也跟了上来,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巴掌打在了另一个仆妇的脸上。 很好。 正愁只打了一个人。这让强迫症的温婉很难受。而陈妈适时的补齐了这个bug。 双管齐下,两个仆妇一人挨了一巴掌,瞬间松开柳姨娘。 陈妈立刻将柳姨娘扶起来。 那粉衣女子立于堂中,眉眼一扫,语气却很平静,“我爹刚喝了药睡下,你们就来这里大吵大闹,是准备逼死我爹?” 厅内顿时一片清风雅静。 仆人们屏气敛声的分立两侧。 “大丫头…你…你这是几个意思?”大伯爷不可置信的往前,随后眼珠一转,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我知道你平日受了这小贱妇的委屈,以前是长辈们疏忽,不知你在这贱妇手里过得艰难。别怕,今日大伯爷给你撑腰。” 第2章 驱鼠 “不慌。先见过祖父祖母再说。”温婉却不接这话,只是往后退两步,随后整理衣衫,一脸郑重的朝着大伯爷鞠躬。 表情十分凝重。 她又吩咐身边下人,“去取三支香来,我要祭奠祖父祖母。” 大伯爷忽然觉得怀里捧着的灵牌很烫手。 尤其是温婉那如丧考妣的晦气神情,这让他一时分不清温婉要祭拜谁。 大伯爷连忙丢了灵牌,将其放置在旁边的石桌之上,随后又缓缓道:“这件事不急,还是先按照弟弟和弟媳的意思,处置了这柳姨娘再说。” 说话间,大伯爷忍不住打量眼前这丫头。 这丫头生得好样貌,一点不像温维明,倒像她那早逝的娘。 听闻这丫头自温老二病倒以后,便开始闭门谢客学做生意。 生意也没学出个名堂,人倒是比从前更沉默寡言。 族老都说这丫头说话做事畏手畏脚,成不了气候。偏偏前几日族人们围攻温家时,这丫头一改往日乖巧模样,和柳姨娘二人大杀四方,好不威风。 可见,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可恨温家族老们日日祝祷温婉骑马摔死、出门掉河里、喝水噎死,老天也只让温婉得了一场厉害的风寒。 这不,眼瞅着前几日温婉险些烧到昏厥,阎王的生死簿上温婉的名字一闪一闪,也愣是没能收走这妖孽。 可惜! “好啊。”不曾料到,温婉满口答应,小娘子眉目舒展的笑,“多谢大伯爷为我主持公道,柳姨娘花钱如流水,爹爹早就想打发她。只是……” 大伯爷笑道:“只是什么?一个贱婢,打发了便是,有什么可顾虑的?” “大伯爷说得是。”温婉轻轻柔柔的笑,一脸如释重负的说道,“全族上下,也只有大伯爷是真心疼我。其他人…唉,不说也罢。” 大伯爷听着不对味了,又想着族老们对柳依依含糊不明的态度,一下有些不安,“这柳依依莫不是有什么来头?” “唉。”温婉重重叹气,“柳姨娘家…是平县的老屠户。她家零零总总加起来十几个弟兄,全部干的是杀猪贩猪的行当。惹恼了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平县谁见了不得躲着走?” 温婉又看一眼脸色发白的大伯爷,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不显。 “只有大伯爷您心疼晚辈,冒着得罪柳家的风险处置柳姨娘。这份心意…真叫晚辈感动。” 大伯爷声音都在发抖,“不…不…客气。” 此刻,大伯爷终于想起族老们先前的闪烁其词。 淦! 原来是让他当出头鸟啊! “对了,大伯爷还有事吗?” “哦,对对对,柳姨娘的事情不重要。”大伯爷似乎精神有些涣散,双目呆滞,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你爹呢?我今日寻他有要紧事说。” “大伯爷,爹爹病重,已好几日下不来床。您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听着呢。” 大伯爷想起今日的要事,神智回归,说话又开始中气十足,“你年纪小,又是个妇道人家,我跟你说不着。你爹呢,让他出来见我。我跟他好好讲讲这其中的利害。” 这耗子精到底是瞎了还是聋了,是听不懂“下不来床”四个字吗? 温婉心头怒火蹭蹭蹭的起来,强压着性子说道:“大伯爷,大夫说了,爹爹需要静养。您家中若是缺粮食了,跟我说便是。” 大伯爷脸上一囧。 平日他每次登门拜访,温老爹从不让他空着手离开。 久而久之,族里不少人笑话他打秋风。 转念一想,温维明眼瞅着油尽灯枯,万一气出个好歹来,他还得背黑锅。 刚背了一口黑锅的大伯爷,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做背锅侠。 他面色一缓,“也好。你既做得了主,我也同你说说。前几日我跟老二商量过,说要从族里选个伶俐的孩子过继到他名下,等老二百年之后,这孩子既能摔盆守孝,又能帮着你支应门户,你一个妇道人家,再不用抛头露面的跟男人抢食,你若是个通情达理的,必然能理解大伯爷的一番苦心。这位是你冯婶子,是老二堂兄家里的媳妇——” 他努努嘴,身后紧跟着的一荆钗布裙的大婶登时露出一个巴结讨好的笑来,推着她身后扭捏的男孩往前,“大丫头,这是照儿,以后就是你的亲弟弟——” 温婉一愣。 哟。 换了个人是。 这回好歹不是他那智障孙子了。 孙子多就是好啊,这个不行换另一个,总之要给她家塞一个。 说罢那妇人又按着那少年的肩,“快,快叫人,以后她就是你嫡亲的姐姐。照儿,跪下,给你大姐磕个头。” 温婉侧身躲过男孩下跪。 陈妈眼疾手快,将那男孩犹如鸡崽子一般提溜起来。 陈妈对柳姨娘的事情还窝着一股火,正愁温婉没给她发疯的机会,说话间便半点不客气,“滚你娘,叫谁姐姐?睁大你狗眼看看,那是你姐姐吗?” 小少年挣脱不得,无助的看向那妇人。 温婉可不管这几个人打眉眼官司,只冷声道:“这声姐姐…可不敢当。” 以前是叫声哥哥,我命都给你。 现在是叫声姐姐,你狗命给我。 温婉抬手阻止,面露不悦,“这位冯婶子,我父亲可只生了我和妹妹两个,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嫡亲弟弟。您可别胡乱张口污我爹爹清白。” “温婉!”大伯爷一脸疾色,“你真是太不懂事!老二如今眼瞅着就要闭气,这过继之事若是再不办,怕是来不及了!你为人子女,怎可如此狠心,非逼着你爹孤零零的上路?” 大伯爷很急。 过继一事,非得温老二点头同意不可。 可如今温老二要死不死,事情便一直僵持着。 族老那边又不能强行过继,万一温老二真一命呜呼,他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正巧,他家人丁兴旺,孙子辈便有七八个。族老暗示他,要从他的孙子们中选个机灵点的过到温家名下。 如此一来,温家的万贯家财…全拿捏在他手里。 可恨那温老二,每次提起过继一事,这老货便配合着柳姨娘两人装聋作哑,上次甚至还吐了他一身。 温婉心中气急,脸上却撑着笑意,“摔盆打幡的事情就不劳大伯爷费心了。难道大伯爷不知道吗,父亲已经决定为我招婿,相信不出半月,大伯爷就能喝到晚辈的喜酒。” “招婿?!”大伯爷急得拍大腿,“糊涂,糊涂啊!这年头,但凡能吃得起一口饭的人家,谁舍得让儿子倒插门?这招来的女婿,哪个不是贪图你温家的荣华富贵?你一个姑娘家,哪里应付得了这些豺狼虎豹?别到时候被人吃干抹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才追悔莫及——” 说罢,又语锋一转,“老二别是看上齐贵立了?他可真是病糊涂了,那齐贵立一年前已经准备下场考取童生,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做上门女婿?依我看,照儿又懂事又孝顺,如今已经八九岁,再长个两三年,也勉强成人。他跟着你把酒坊管起来,实在不济,还有我这老东西能帮把手。家里生意半点不用你操心,你哪,就安安心心的备嫁——” 大伯爷越说越美,唇角笑意飞扬,仿佛看到金屋美妾向他招手,“我已经看过黄历,今儿个就是好日子,索性现在就把事情给办了——” 办、办、办你娘个鸡毛? 你个耗子精还想得挺美。 温婉上辈子做房地产的,自认为心脏已经练到百毒不侵,可还是被这大伯爷激出了火。 “我招的夫婿是什么样的人,就不劳大伯爷费心。辛苦大伯爷回去告诉温家族老一声,就说我温婉半个月后娶夫婿,就在您脚下站着的地方——” 温婉跺跺脚,声音铿锵有力。 “大摆宴席三十桌,请他们务必赏光喝这杯喜酒。来人,送客!” 这下仆人们终于有所动作,一左一右的抓着大伯爷往外扭送。 “温婉,怎可这般固执…老夫的一番好心,你全当成驴肝肺…” 恼羞成怒又变成破口大骂。 “你还要招婿?我看你招个到处流口水尿不干净的残废上门才对!” “等过几天,温老二凉透了,族里把你家产全部充了公,你才晓得厉害!” 大伯爷气愤的拉着那妇人和男孩往外走,一边大声咒骂着:“好好好,半个月后,我倒要看看温婉招个什么玩意儿!” 大伯爷走远还在骂骂咧咧。 温婉却充耳不闻,只扭身走向柳姨娘,又替她整理好衣裳,“怎么样?可有受伤?” 柳姨娘一脸委屈,泫然欲泣,“我后悔了。” 温婉轻轻叹气。 柳姨娘应该委屈。明明是小妾的身份,温老爹却给了她正头娘子的待遇。 这半年,冲锋陷阵守护温家的是柳姨娘,今日险些被发卖的也是柳姨娘。 柳姨娘定然是后悔平日将事情做得太绝,才引得族老们不择手段的对付她。 温婉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柳姨娘却已经擦干了眼泪开始复盘,“他娘的,一个牌位就将老娘治住了。呵,就一块木头做的死物而已,老娘有何惧之?下次再不会上那老鳖孙的当!” 温婉目瞪口呆。 早期唯物主义战士·柳依依。 陈妈已经苦口婆心的教育柳依依,“整日喊人家老鳖孙,不对付你对付谁?” 温婉也劝:“姨娘,下次咱表面笑呵呵,背地里再捅死他。” 陈妈:你们都没救了。 第3章 遣散 耗子精走了,可事情却还没处理完。 温婉站在石阶最高处,冷眼一扫底下厅内的人。 “我说过…从今天起温家关门谢客,各房务必要守好房门,不得放任何人入内。大伯爷是谁放进来的?” 厅内众人扭头,只见入口处那短须粗布的年轻汉子颤巍巍的举手,“大姑娘,大伯爷是温家长辈,他非要往里面闯,小人…也拦不住啊…” 眼神乱晃,动作夸张,身体往后倾斜,面部表情僵硬—— 一看便是在撒谎。 温婉看向那汉子,语气平静的问:“是拦不住还是不想拦?” 那汉子大惊,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大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爹还没死呢,现在就给温家族老那边的人表忠心,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那汉子欲再辩,温婉却抬手阻止,“不必叫屈。我昨日既发了关门谢客的命令,只办事不利这一条,你便没有再在温府待下去的理由。柳姨娘,给他结清这个月的工钱,让他立刻滚蛋。” 那汉子叫屈,柳姨娘却叉着腰狠狠啐了一口,“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怪不得前几日温家族老们进门,连茅房在哪个位置都一清二楚!感情咱们窝里出了奸细!若换了我柳依依,定将你身上捅出七八十个窟窿,连带着把你老子娘也捅死,全都倒吊着放干了血——” 厅内人面面相觑。 全部屏声静气。 没一个敢抬头的。 连带着温婉都眉梢一挑。 该死。 怎么还抢她台词? 她霸道少东家的人设…竟然被人抢了? 原主记忆里的柳姨娘是个性格泼辣的女人,可是温婉也没想到…柳姨娘能这么火辣。 尤其是那蛮腰、翘臀、长腿,她就是跳十年帕梅拉也练不出这么凹凸有致又有力量感的身材。 “不必。” 温婉一句话,所有人都望过来。 “今日厅内所有人,一个不留。” 底下人全部震在当场,一片呜呼哀哉求饶,却被那女子冷声打断。 “我温家不留主子受辱却无动于衷的奴才。” 处置完了陈四,温婉将祖父祖母牌位收回,又让陈妈安置好过后送回祠堂。 不过耗子精能拿到这牌位,温家族老定然出力不少。 这群超雄老登们,怕是指望着没头没脑的耗子精打头阵呢。 温婉没工夫对付这群老登,她急着回去看她那一堆法律文书。 上一世,她有着最寻常的人生轨迹,高考、985大学、毕业工作,在某房产公司做管培生,三十岁之前突破年薪百万。 然后就是一场公司体检,查出胃癌二期。 紧接着被公司辞退。 打官司,要赔偿金。 未婚夫留下一句“我配不上你”后果断跑路。 爸爸妈妈难以接受现实,带着她辗转各大城市的三甲医院,企图证明那一份“胃癌二期”的体检报告是医生误诊。 随后便是长达五年时间的抗癌。 期间手术、化疗、吃药、掉发,她从一百多斤骤降至七八十斤,最后瘦得像是一具骷髅架子。 生命如流沙,从她手指间里簌簌簌的往外流。 最后癌细胞卷土重来,吞噬她的生命。 她倒在除夕前夜。 万家灯火的团圆夜。 爸爸妈妈妹妹围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打湿她的脸。 她想要擦拭他们的眼泪。 可惜虚弱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她想要跟他们说:她走了…多好啊…她再也不用拖累他们。 爸爸妈妈不必再围着她打转。 妹妹也不必为了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辞掉大城市的高薪工作,甚至跟那个异地的男朋友分手。 没有她温婉,他们能活得更好。 妈妈,真对不起,她不争气,没挑个好点的时间走。 除夕夜这样的团圆日,却成了她的忌日。 以后他们再也过不了除夕了—— 妈妈…爸爸…妹妹…在世界的另一头…我们会再相见的。 随后,便是黑夜。 一觉醒来,她变成了大陈播州平县的温婉。 一个酿酒作坊的女儿。 一杯碧芳酒,一个酒坊,五个酒肆,养活温家数百个伙计。 温维明年约五十,膝下单薄,从他有一妻两妾却只生了两个姑娘来看,温老爹可能在不可描述方面有不可描述的问题。 而半年前,温老爹得了一场严重的风寒,如今已经病入膏肓。 这要账的、催债的、探病的纷纷上门,还有一群虎视眈眈想要吞并她家产的族人们—— 温婉是两眼一抹黑。 穿越第一天,温府被温家族老们带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柳姨娘吆喝着娘家弟兄,将温家年纪最大的族老打得嗷嗷叫。 险些把族老的屎都打出来。 这是陈妈的原话。 穿越第二天,要账的人拿着武器把温家大门砸出个窟窿。 这一回,屠二爷险些把明明没有借条却逼着温家还钱的人打出屎。 这也是陈妈的原话。 总之,但凡有人上门,就有人被打出屎。 这是陈妈的屎尿屁定律。 穿越第三天,便是今日过继一事。 大陈律法文书看了一半,什么“无后者,为户绝”、“兄弟亡者,子承父,兄弟俱亡,则诸子均”、“其未娶妻者,别与聘财”等,温婉还没理清楚这个朝代的继承关系,便被耗子精打断了思路。 可恶的耗子精! 真想把他脑袋两边仅剩的叼毛给薅走。 柳姨娘处理了前厅的事,才快步跟上温婉的步伐。 这丫头,从前走路两步便娇喘微微,今日偏走出个雄壮威武大刀阔马。 “大姑娘——” 温婉驻足,等柳姨娘跟上,“姨娘何事?” 柳姨娘话在唇边打转,斟酌片刻方才道来,“今日解散这么多的奴仆…怕是不妥。万一有人怨你心黑手辣,出去后诋毁你的名声——” 很好。 柳姨娘刚才没有当面质疑她的决断,反而是私下问她。 知进退,懂分寸,是个好苗子。 “这些人胆子小,又生了异心,留着也是祸端。更何况如今家中艰难,借这个由头让他们离开,也省下一笔遣散费。至于流言…温家已不缺这一遭。” 第4章 应付 柳姨娘茅塞顿开,“是是是,还是大姑娘想得周到。” 柳姨娘夸得真心实意,“不愧是跟着秀才外祖读过书的,嘿,这脑子就是比温静灵光!跟夫人一模一样!” 温婉的亲娘是秀才的女儿,虽然死了十几年,但在温老爹心里依然是白月光般的存在。 而眼前这位柳姨娘—— 温婉的视线忍不住在她脸上停顿半刻。 她和柳姨娘的长相,有四五分相似。 由此可见,柳姨娘拿的是霸道总裁白月光的替身剧本。 只不过本该傻白甜的替身人设,在柳姨娘处变成:我嘤嘤嘤,但我能倒拔垂杨柳;我弱不胜衣,但哥哥你吃我一拳。 温婉轻轻一笑,“妹妹也很好。昨日她还去爹爹那里侍疾,端茶端水,端屎端尿,不假手与人。” 话是这么说。 可柳姨娘总觉得怪。 端茶端水,端屎端尿? 那死丫头应该用的不是同一个器具? “大姑娘心里有数,我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族老们逼得紧,今日只派大伯爷过来投石问路,指不准明日就要按着老爷的头强行过继。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今日的事,给柳姨娘敲响警钟。 温家一倒,温婉和温静或许能幸免于难,但是她得罪温家太多人,处境十分不妙。 温婉却气定神闲,半点不慌,“柳姨娘刚才没听见吗?半月之后,便是我成亲之日。” 柳姨娘和陈妈脸色皆是一变。 陈妈当下道:“大姑娘,这难道不是糊弄温家大伯爷的缓兵之计吗?” 陈妈没读过书。 成语却是一个一个往外蹦。 “如何缓?”温婉讥笑一声,“我一日不招婿,他们一日就惦记着吞并这宅院和酒坊。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柳姨娘心口一跳,瞧见温婉笃定的样子,又想起前几日温老爷强撑病体给齐家写信催促婚约之事,面上浮现喜色,“可是大姑奶奶那边有了回信?” 温维明的长姐温月,膝下有三个儿子。 幼子齐贵立今年刚满十七。 表兄妹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尤其是温婉,对齐家三郎更是颇为上心。 而温维明早早谋划,几年前就和长姐和姐夫提过让幼子入赘温家之事。 温月和齐兰亭无有不应。 两家对两个小儿的婚事呈默许之态,甚至温月还打发齐贵立在温家小住半年,只为让这对表兄妹多多培养感情。 只是那时,温老爹还想再努力一把生个儿子,如此就用不着让温婉来支应门户,更用不着让齐贵立入赘,两家各有算计,便没将婚事白纸黑字的定下。 说来也巧,温老爹一生病,那边齐贵立也病了。 对这门口头约定的婚事,齐家开始装聋作哑。 陈妈也拍着胸脯,按捺不住眉间的喜色,“若是大姑奶奶点头,那族老们再没有逼迫老爷过继的道理。所有事…就迎刃而解!” 温婉却不乐观。 若是那位姑母真有履行婚约的念头,齐贵立便不会这么巧的生病,姑母也不会对温家避如洪水猛兽。 温老爹连派了四拨人前去,都吃了个闭门羹。 偏温老爹对齐家的拒婚之意毫无察觉,反而一门心思担心外甥的身体,只恨不得强撑病体驱车前去探望。 温老爹…是扶姐魔。 “无论如何,婚宴如期举行。”温婉有条不紊的吩咐开来,“柳姨娘,你去寻两三个裁缝上门,给我制一套嫁衣。款式无所谓,只要够快。十五天内必须完工。” “陈妈,让底下的人动起来,屋子修整和洒扫一番,厨子、菜式、酒水、座次都得先定下。安排三十桌席面,婚期就定在十五天后。” 柳姨娘连忙问:“那姑爷的喜服呢?可要让裁缝去大姑奶奶家量尺寸?哎哟,大姑奶奶家离我们这儿三十里路呢,这一来一回就得两天,我怕时间来不及!” “无妨。做宽松点,能套进去就行。既然是来我家入赘的,穿什么不重要。” 柳姨娘和陈妈喜不自胜。 是啊。 姑爷的喜服有什么重要的,一个上门女婿,入了温家宅子,还不是任大小姐搓圆捏扁? 一身不合适的喜服,正好给姑爷一个下马威,让他清楚自己的赘婿身份。 两个人欢天喜地的忙活起来,完全忽视温婉开头那一句“无论如何”。 除了红梅和屠二爷。 屠二爷是个沉默内敛的人,平常属于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温婉只听见他掷地有声的说着:“大小姐,你放心,如果齐家不同意这门婚事,我便闯到齐家将齐贵立抓过来拜堂成亲。这婚,他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 红梅却不赞成,“他有脚,他会跑!” 屠二爷将手按在刀柄上,不慌不忙道:“那就打断他的双腿。” “不妥!”红梅凝眉。 温婉欣慰叹气。 她的这几个手下要么菜,要么贼,要么憨,没有一个既美貌又智慧的种子选手。 好在,红梅略有天赋。 天赋选手红梅一脸正气凛然:“得再加条脚链拴住!” 温婉努努嘴,想说什么,但放弃。 回到内院,绿萍在廊下等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大姑娘,崔姨娘来了。” 红梅步子快,先行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后冲温婉眼色打得飞起,整个五官都在抽抽。 她动作夸张,嘤嘤嘤的抹泪。 这死丫头。 温婉试探性的问:“崔姨娘又哭了?” 红梅答:“比花溪河决堤还要厉害。” 绿萍却压低声音通风报信,“崔姨娘等了您许久了,我瞧她手里似拿着文书,问她她又不肯说,一定要等您回来决断。奴婢瞧着…怕是大事。” 好。 刚送走了耗子精,现在又来个嘤嘤怪。 这位崔姨娘,祖上做过大官,家里没落了,才让温老爹捡漏成了温家的妾室。 崔姨娘自从入了门子,眼泪就没断过。 总之一句话。 埋怨自己命不好、所嫁非人、爹不疼娘不爱。 更可笑的是,崔姨娘还当着温老爹的面哭诉自己嫁得有多不好,说之前跟自己订婚的前夫婿是多么的高大威猛体贴可人。 温老爹还笑眯眯的为美人擦泪。 两人对窗唏嘘后开始不可描述。 不得不说,某些方面,温老爹也是天纵奇才。 果然,崔姨娘在屋里等她。 崔姨娘最晚进门,年纪最小,也就比温婉大了七八岁。 二十五六,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此刻这花骨朵却是一脸愁绪。 眼眶微红,我见犹怜。 崔姨娘一见温婉,立刻擦干眼泪,恭敬的站起来行礼,温婉大手一挥,“坐下说。” 第5章 放妾文书 两人落座。 崔姨娘左看一眼红梅,右看一眼绿萍,欲言又止。 温婉便道:“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大姑娘。”崔姨娘叫了一声,语气顿了半晌,似难以启齿。 遂又狠了狠心,“大姑娘,我…我想…我写了一封放妾文书,想求您签个字。老爷如今病体难支,我…我…实在是……” 说到此处,崔姨娘眼泪先流了下来,“我虽和老爷有些情意,可我不比柳姨娘能干,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等将来老爷百年之后,我在温家再无立锥之地。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何况我如今不过二十五六,若是再嫁…也不难。” 红梅心中不齿崔姨娘过河拆桥,恨恨骂道:“老爷待你可不薄!那一年你病倒在街边无人理会,是老爷捡了你回来,给你一口热汤吃!否则你早冻死饿死!如今风水轮流转,老爷病倒,你却开始谋划自己前程!” 崔姨娘面色赤红的为自己解释,“可我也伺候了老爷四五年!救命之恩,我已以身相报,还要我如何?”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老爷救了你的命,你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弃温家而去!” “一口饭的恩要我搭上生生世世吗?这世上哪有这样划算的买卖?” 红梅气不过,“那柳姨娘呢,柳姨娘同你一样都是妾,她怎么没像你这般忘恩负义?” “柳姨娘是自己哭着吵着给老爷做妾的,她和老爷两情相悦,如今主持中馈,膝下又有二姑娘,这日子跟正头娘子有什么区别?我拿什么和她比?我如今不过二十五,就算再嫁…也还能生个一男半女,难不成就因为吃了温家一口饭,我大好年华就得蹉跎在这宅子里?更何况老爷若是百年,莫说你我,就连大姑娘——” 崔姨娘含泪看向温婉,“就连大姑娘你…说不准也得被卖到青楼妓馆。” 崔姨娘的话虽然有夸大成分,但大陈朝女子地位不算高,族中吃绝户现象并不少见。尤其是像温家这种家大业大令人眼红的,只要当家男人一倒,族人们会无所不用其极将家产变为族产。 《大陈律法》关于继承部分,第一句条文便是:无后者,为户绝。 而这个后,指的是男丁。 也就是说,从法律角度来说,温老爹一死,温家便是官府认证的绝户,族人们可以依法抢走、变卖温老爹手里所有的财产。 这也是温婉急着招婿的原因。 她只恨不得现在就去大街上抢个男人回来成亲。 再去父留子。 这样至少能在律法上站住脚跟。 红梅正欲再辩,险些将温婉招赘的事情脱口而出,好在温婉及时开口阻止了她。 小娘子声音轻轻,不带一丝指责和质问,反而流露出一丝怜悯,“我记得…崔姨娘是被抄家以后才流落到平县的?” 崔姨娘轻咬贝齿,声音沙沙的回了一句“是”。 随即有些羞愧的低头。 若非被逼到绝境,她又何尝愿意做个不忠不贞之人? 实在是温家大厦将倾,她一个小小妾室,只能想尽办法明哲保身。 她知道放妾书没那么好拿,因此也做足了被温婉痛骂怒斥的准备。 “你举目无亲,离开温家以后,能去哪里?” “我…我在播州有个表姐,家中尚有几百亩良田,还有几间铺子。前几日她写信给我,说我若是过去,让我在店铺寻一份差事。” 红梅一下跳脚,“好哇,崔姨娘口口声声说自己举目无亲,现在倒是凭空出了个劳什子表姐!是不是再过几天,你那死了的爹也要活过来?难不成老爷一病,你就急着给自己找下家?” 崔姨娘眼泪一下涌出,拿着帕子不断擦拭,“大姑娘,天地良心,当真是近日才有联系。你知道的,当年我爹犯了案,家中女眷被卖到天南地北,我也是一年前才晓得播州有个表姐。实在是最近老爷无力回天,我…我…这才试着给她写信寻条出路。” “无妨。”温婉却全然不在意,惹得红梅频频急眼。 红梅五六岁就被卖到温家,签的又是死契,无牵无挂,自然对温家忠心耿耿。 温婉眼色安抚红梅,绿萍见状也连忙拉着红梅到旁侧,又按着心急火燎的红梅,“你呀你,大小姐自有决断,你一个丫头着什么急上什么火?” 红梅急得直流泪,“我哪能不着急?你又不是没瞧见,前天温家族老们带着十几个族里的青壮年,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差点就动手搬家拆院。要不是柳姨娘从娘家吆喝来几个兄弟,咱们这院子就被充入族产了!这样万分危急的时候,偏崔姨娘还闹着要走,这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 绿萍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求救的看向温婉。 温婉却不理会,看向底下的崔姨娘。 崔姨娘腰肢柔软,弱不胜衣,哭得双眼发红,似乎是心虚,即使被红梅指着鼻子骂也不还口,只是别过脸去暗自垂泪。 温婉轻叹一声,衣袖微动,来到崔姨娘跟前。 她伸手扶起崔姨娘,又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你有去处就好。放妾书拿来,我签字盖章便是。” 崔姨娘不可思议的望向她。 原本以为,今日若想拿到这放妾书,少不得要刮掉一层皮来。 怎么…大姑娘答应得如此轻快? 温婉命绿萍取出温老爹的印章,又瞧着呆愣的崔姨娘。 崔姨娘也忍不住看过来。 午后的阳光落在小娘子白皙干净的脸上,更显得她瞳孔幽深。 “女子为自己而活,并不可耻。人好不容易来世上一遭,辜负任何人,也不能辜负自己。” 是啊。 回想起抗癌那几年。 妹妹为了她跟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分手。 爸爸妈妈为了她,一夜熬白了头。 他们三个人的眼睛里、心里,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她很想跟他们说:别为了她这样。 她更希望,他们别被她绊住人生的脚步。 红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脑子却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喉咙瞬间被混沌的细线缠住。 “红梅,去找柳姨娘支二十两银子给崔姨娘。” 红梅迟钝的回过神来,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后埋着头走了出去。 第6章 离开 而崔姨娘“噗通”一声,跪在温婉面前,真心实意的磕头,眼泪也流了下来,“大姑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温家。” 温婉扶起崔姨娘,“你过得不好,才是对不起我,对不起温家。” 崔姨娘期期艾艾的将自己写的放妾文书呈上。 温婉掏出温老爹的印章戳上。 盖棺定论。 崔姨娘再不是温家的人。 很快,正准备出门绑架绣娘和裁缝的柳姨娘被红梅拽了过来。 柳姨娘为温婉那门不存在的婚事忙得热火朝天,一进屋就看见崔姨娘抱着温婉哭得厉害,她立马上前拨开崔姨娘,警惕的横在温婉面前,“哭什么哭,咋又哭,我这回可没招惹你,你休想找大姑娘告状!我可告诉你,大姑娘才不是老爷,她不吃你这哭唧唧的一套!” 温婉一头黑线。 柳姨娘你这样不打自招真的好吗。 温婉只好开口解释道:“柳姨娘,我已盖章放妾文书,允崔姨娘离开温家自谋生路。你去账房支些银钱,再寻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护送她出平县。” “放妾书?”柳姨娘看着喜上眉梢,声音欢喜得犹如破锣鼓,“你要离开温家?” 红梅和绿萍表示没眼看。 柳姨娘,你的欢喜会不会太明显了喂! 合着你早就期盼着崔姨娘离开温家是? 似乎察觉到自己失态,柳姨娘故意垂下眉头做出伤心疑问的模样,偏偏唇角上扬的弧度出卖了她。 导致她整张脸看起来…割裂感很强。 “啊,你要走啊……”柳姨娘一甩罗帕,用词严谨的表达自己的不舍,“崔妹妹要去哪里?温家就是你的家,你咋地要走?” 走走走,走了以后再没有人跟她争老爷。 温婉眼角微抽。 倒是崔姨娘面色愧疚,“我…我在播州有个表姐,她让我去投奔。我…我…” 接下来的话,崔姨娘说不出口。 柳姨娘的面部滞了滞,不知怎的,眼底有一分飞逝而过的悲恸。可下一瞬,她依然眉开眼笑,“哟,那可好,早盼着你走我和老爷能够双宿双飞,没想到今日夙愿达成。行,你跟我来,我给你拿银子,你那屋子里需要什么帮忙的招呼一声,是定了明日出发?那可有的忙活——” 双宿双飞? 温婉没提醒柳姨娘,温老爹快死了,估计也飞不起来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这日了狗的封建王朝下保住她的万贯家财。 温婉又一头扎进了那一堆文献资料里。 ——“命继者谓夫妻俱亡,则其命也当惟近亲尊长。” 夫妻双亡,可由继子继承四分之三家产,女儿继承四分之一。 ——“今后户绝者,所有店宅、畜产、资财,营葬功德之外,有在室女者,三分给与一分。” 家产三份,两份充入族产,一份给在室女。 ——“以没入官田悉归常平司,禁募民佃种。” 全然绝户之家,即无儿无女者,田地充入官府重新买卖。 温婉的书稿、文献散落一地,桌上一盏油灯几乎快要燃尽,映照着她熬得猩红的眼睛。 查阅史书和律法文书,通篇只有两个字。 抢钱! 抢钱! 也就是说,理想情况下,她最多只能保留家产三分之一。 剩下的全都得给族里那些蛤蟆精、耗子精、超雄老登们—— 这还是理想情况下。 若是族人们联合一气,还能将她唯一的三分之一给夺走。 所谓皇权不下乡,纸上的法律条文真到了公堂上,族人们胡搅蛮缠,也能让律法变成一张废纸。 甚至族中长辈们还能代替温老爹,随意将她配给某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或是哈喇子横流的痴呆。 温婉身子直挺挺的往后一靠,仰着头,闭上眼,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得招赘。 还是得招赘。 否则此局无解。 温婉没想到自己刚穿来几天就要面临催婚的局面。 不过这朝代的催婚和上一世不同。 这个朝代,不结婚,真的会死人。 她自问没有改变时代的能力,目前唯一的方法只能是随波逐流。 男人啊—— 求老天赐给她一个男人。 温婉内心怒吼。 她没有要求! 只要是个男的,老二能用就行! “姑娘,早些睡,仔细眼睛疼。” 绿萍上前来给她添了灯油,又为她披上一件轻薄的外衫,虽说是夏日,可入了夜也凉浸浸的。 绿萍弯腰将满地的书捡起来规整到位,见温婉托腮,满脸愁绪,她很是心疼,可她不如红梅能干,也帮不了小姐什么,只能跟着发愁。 “姑娘你放心,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步,我就是出去给人缝补浆洗也一定能养活您!再不济,我去码头上做力气活,也不会叫你饿肚子!” 温婉扭过头来,小娘子看着一脸紧绷又认真的绿萍,又上下打量一眼她那如蒲柳细长纤细的身子,忍不住“噗嗤”一笑,捏住绿萍脸颊,“不至于。不至于。” 绿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脸上出现羞赧的神色,“奴婢嘴笨,不会安慰姑娘。让姑娘见笑。”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你、红梅、柳姨娘、陈妈他们,我很幸运。” 绿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崔姨娘那边收拾妥当了没有?” “都妥当了,崔姨娘下午还向老爷辞了行。只不过老爷一直昏昏沉沉,起不来身也说不了话,只有崔姨娘一个人在屋内哭了半个时辰。” “嗯。”温婉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走了也好。温家这艘大船如果真的沉了,能走一个是一个。” 能走一个是一个? 绿萍察觉,大姑娘明显表情一滞。 刚还紧缩的眉头,一下绽开。 温婉细细一凝思,眸色一亮,“绿萍,去叫柳姨娘来。” 夜深人静,唯有温婉的房内还亮着光。 自从温维明病倒以后,不足十六岁的温大小姐肩挑整个温家事务,她房间内经常灯火不熄,直到天亮。 柳姨娘正要哄温静睡下,冷不丁绿萍匆匆来请,所谓家有病患,最怕夜深扣门,柳姨娘只担心温维明病情有变,披了件外衫就往温婉的院子里冲。 第7章 恩将仇报 “大姑娘,出了何事?我问绿萍那丫头,她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柳姨娘边走边穿衣,走进屋内才发现温婉坐在窗前,屋内立着一绢布屏风,柳姨娘一进屋,温婉便冲她招手,“姨娘不必着急,爹爹安好,一切都安好。” 柳姨娘的脚步这才慢下来。 她走到温婉身后,余光瞥见她桌上放着一支尖头芦苇笔,旁边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字。 柳姨娘一个字也看不懂。 心里只觉得大姑娘真厉害。 这年头,读书人少,读书的女人更少。 即使温婉只跟着她秀才外祖父练过几年字而已,且字迹完全不登大雅之堂,也不妨碍柳姨娘自己心里给温婉头上加的一圈圈神女光环。 “姨娘坐。” 温婉示意一旁的椅子。 柳姨娘依言坐下。 “崔姨娘都安顿好了?” “嗯。拨了二十两银子,我体己给她添了五两。衣裳鞋袜什么的,装了满满三个箱笼。” 三个箱笼。 在平县已经算是行囊颇丰。 柳姨娘平日总爱和崔姨娘斗嘴,温婉还以为这两人水火不容呢。 可见柳姨娘这个人…当真没坏心思。 见温婉觑过来,柳姨娘不好意思的提高声音,“哎,斗了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她?她那肠子里就那么点心思,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半点手段和心计也没有!这一走…什么播州的表姐,我还担心她被人骗得裤衩子都不剩咧。” 裤衩子? 温婉怎么也不能裤衩子和娇滴滴的崔姨娘联系在一起。 温婉低笑,“柳姨娘怎么不骂她忘恩负义?” “红梅不是替大家伙骂过了吗?”柳姨娘挥挥手,又叹气,“人各有志,也不强求。人家以前是小姐,落魄了才到温家,跟温家人没多大感情,跟我们也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更何况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有更好的前程,咱何必做那恶人去拦着?” “姨娘倒是想得通。”温婉的视线轻飘飘落在柳姨娘脸上,“难道姨娘就没想过去寻更好的前程,你如今也不过三十,凭姨娘的样貌,若是放出温府,再找一个不是难事。” “呔!”柳姨娘横眉冷对,“你休想挑拨离间我和你爹的感情!” 温婉蹙眉:“我爹…很好吗?” 温老爹或许是个成功的商人,合格的父亲,却绝不是个合格的老公。 温老爹除了对温婉亲娘一往情深外,后面纳的两房小妾纯粹起一个开枝散叶的工具人作用。 而柳姨娘出身屠户家,虽说是贱籍,却是衣食无忧,怎么也不会沦落到给温老爹做妾的地步。 “好!当然好!老爷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 温婉眼角抽抽,“姨娘,我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勉强认了。可最好看三个字…我爹怕是担不起。” 谁说不是。 温老爹那副尊容,若不是攀上温婉娘亲,只怕生下来的温婉也是歪瓜裂枣。 “你个小姑娘家家懂什么,你爹他——”柳姨娘脸上浮现出一抹少女般的红晕,又娇又羞,双眼迷离漾春水,温婉只能解读为温老爹那方面功夫不错。 只是。 光打雷不下雨。 导致上好的田地颗粒无收。 少女眸色很亮,唇边浅浅的笑,“姨娘,我放你归家,和崔姨娘一样。” 柳姨娘唬了一跳,“啥。” 眼前灯火险些熄灭。 温婉用手拢了拢油灯,按住心急火燎憋了一大堆话的柳姨娘,“姨娘,目前我们府中还有多少现银?” 柳姨娘不知为何温婉在这个时候问起,却还是老实答道:“前几日刚盘算过,一共约有八百多两。除去修葺昨日要债打烂的门、崔姨娘那儿、老爷的药钱,估计七百两出头。” 七百两,一两银子约合六七百文,取个中间数六百五十文,也就是人民币五十万左右。 温婉扶额。 果然古代生产力底下,五十万就能亮瞎族人们的钛合金狗眼,让他们带着人打上门来。 “这是公账还是私账?” “老爷的私账。公账在石金泉手里。谁也没见过。” 也对。 柳姨娘是内宅之人,插手不了酒坊的生意。 酒坊的账本在一个叫石金泉的人手里,人称“石账房”。 巧的是,这人昨日来探病,话里话外请她另寻高明管理酒坊,明显有抽身走人之意。 可恨原主从前并不关心温家生意,而温老爹宠女儿,也不强求她学。 温老爹病倒以后,原主才开始临时抱佛脚。 显然,原主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 至少在温婉的记忆里,酒坊的生意乱得一塌糊涂,千丝万缕没有头绪。 她只知道温家有个酒坊,在桃花河支流河畔,酒坊有五六十个伙计。五个酒肆主要产品是碧芳酒,销量不错,在播州一带也算是颇有名气。 其他的,便再没有了。 “这个石金泉值得信任吗?” 说起外面的事情,柳姨娘同她一样两眼摸黑,“不清楚。反正跟着老爷很多年了,温家大大小小的账目都要过他手。老爷很信任他。” “也就是说,温家的钱都掌握在他手上?” “应该…是的?” 温婉眉头轻蹙。 如今这公司不大,董事长病重、财务总监要离职、供货商来追款、高管跑路,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眼下。 除了相信身边人也没有其他办法。 “柳姨娘。”温婉也不藏着掖着,将关于齐家的猜想和盘托出,“爹派去齐家的人已经回来,说是在齐家外等了两天,没见到齐家人。” 柳姨娘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第几次了? 温家少说也派人去给齐家送了四五回信了? 回回都见不着齐家人,若说齐家没有躲着他们温家,谁信?! 柳姨娘柳眉一拧,“齐家什么意思?!” 温婉一嗤,“或许是…要将我们一军。” 若齐家不答应入赘,按照律法,外嫁女温月也能分得些许钱财。 柳姨娘气得浑身颤抖,“大姑奶奶…她怎么能这样?她可是老爷的嫡亲姐姐!” 她又站起来,焦急的在屋内踱步,“这世上怎会有这样恩将仇报的人!从前她十天半月的来一回,哪回空了手回去!前年她大儿媳难产,还是老爷出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根老参给她吊着续命!若非如此,她那大孙子早就死在娘胎里了——如今倒好,恩将仇报了!” 第8章 转移财产 又想起中午时候温婉对着大伯爷放下的狠话,愤怒变成了恐慌,“你既然知道齐家的心思,为何还要放出半个月后成亲的狠话?” 柳姨娘一想到自己今日满城的寻裁缝和绣娘,逢人便说温婉的婚事,如今大半个平县都已经知道温大姑娘半个月出嫁—— 柳姨娘整个身子颓然的砸到杌凳上,眼睛里只剩恐慌,“完了,完了,半个月后…你跟谁成亲?” 温婉却和她态度截然相反,“不怕。还有半个月。足够我温婉招婿。我就不信,偌大个平县,还找不出个肯入赘的男人。” “对对!”柳姨娘也被她激出了两分血性,拳头握紧,“天下男人那么多,没了齐贵立,还有赵贵立,就是抢…我也给你抢一个。” 柳姨娘越说越觉得这法子行,眼睛都在发着绿光,“我回去就去求我爹,还有我几个弟兄,明天就上山去抢人。我知道西山有个猎户,面容清秀,就是带着个瞎眼的老娘,一直找不到婆娘。我明日便山上将他绑了来——” “姨娘且慢。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温婉敲了敲桌上那张写满子的软纸,缓缓将那纸推向柳姨娘。 柳姨娘看了又看,随后见温婉半天不说话,故作高深,一下也恼了,“咋了,这字认识我,我又不认识它。上面都写了啥?” 噢,忘记柳姨娘不认字了。 “这是放妾书。”不等柳姨娘大喊大叫,温婉率先按住她的肩,“我再拨你三百两银子,城南那边还有一处小院子,够五六个人住,我也过到你名下。对外就说是辛苦你为温家生了温静。放妾书往官府一备案,你就是正儿八经的良民,温家那些族老们休想从你身上掏走一个子儿。” 柳姨娘期初满肚子阴火,到后面却慢慢听出滋味。 这不是就是将温家的一半江山托付给她柳依依了吗? 她看着那小娘子线条流畅的下颚线条,那闪动如暗火的眸子,心中暗暗诧异:温大姑娘何时有这般厉害的手段? “若是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我也不至于十分被动,将来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若是此次危机安稳度过,无论爹能不能挺过,将来…我都认姨娘做我母亲。到时候我风风光光的将姨娘请回温家,给姨娘养老送终。” 温婉自认这是她能给柳姨娘最好的条件。 原主亲娘死了十几年,而柳姨娘跟着温老爹也有十年,温婉信得过柳姨娘,却也不愿意全信。 这也是为何只给柳姨娘三百两的原因。 鸡蛋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人心诡谲,不得不防。 哪知柳姨娘一听到“温维明”可能会死,一下眼眶就红了,语气也变得酸涩起来,“若你爹死了,我做这个正头娘子…又有什么意思。” 她又红着眼瞥温婉一眼,“你是他姑娘,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温婉的心,像是被人扎了一下。 她感恩上天给了她一条新生命,因此一直努力的融入这个朝代。 但是只有此时此刻,看着柳姨娘红肿的双眼,温婉才觉得自己仿佛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了一丝归宿。 柳姨娘是纯爱战士。 纯爱战士只用两句话,就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睡前都要坐起来扇自己两个大耳瓜子。 可恶。 她竟然对纯爱战士使用心计。 温婉唇角尴尬一勾,只好快速结束这个话题,“那如此就要委屈姨娘了。” 柳姨娘并不在意,“那西山的猎户…你还要不要?” “不要。”温婉也放了一句实话,“最好是外地的,没有根基方便拿捏。” 将来若是去父留子,也更方便。 当然,这话她没和柳姨娘说。 柳姨娘也没细想,“是这个道理。只不过时间仓促,怕不好找。” “无妨,先找着。” —————————————————————————— 次日,柳姨娘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收拾了满满十个箱笼,潇洒归家。 崔姨娘前脚一走,柳姨娘紧随其后。 柳姨娘入门比崔姨娘还早好几年,又生了个女儿,地位自然和崔姨娘不同。 这些年温维明一直没有续弦,而温婉年纪尚小,因此整个温家便由柳姨娘执掌中馈。 温家仆人们也早已习惯柳姨娘当家。 柳姨娘这一走,仆人们更是六神无主。 ——温家真的要倒啦。 仆人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没看两个姨娘都走了吗,老爷八成是活不了了! 还有那胆子大的奴仆开始私下传言。 陈妈一早就按照温婉的吩咐去柳姨娘处要回了管家对牌,又将对牌交给温婉,顺便将哭泣不止的温静送到温婉处。 七岁的温静哭成了泪人,小姑娘一见面就往她怀里钻,“阿姐,姨娘走了…姨娘走了…她不要我了……” 其实温静和她上一世的妹妹并不相像。 偏偏。 她们都叫温静。 大温静为她放弃大好人生,回到老家县城,五年的时间围绕着她打转。 仿佛她的世界里,只剩温婉一个人。 思念是一场潮湿的大雨。 无论你走到哪里,总觉得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即使温婉身处异时空,耳畔却总能回想起闭眼前温静那哭得嘶哑的声音。 看着小小的温静,温婉仿佛看到幼时那个总是跟在她屁股身后的妹妹。 心,忽然就软成一片。 温婉蹲下,为她擦干眼泪,细细安慰:“姨娘不是不要你…” 话锋一转,“姨娘是去给爹爹找药的。” 温静人小鬼大,扯着她的衣角,眼泪珠子簌簌往下掉:“既是找药,为何连箱笼都收拾了?我刚去姨娘院子里看了,她把东西都搬走了…她不会回来了…兰心说姨娘跟崔姨娘一起走了…呜呜呜……” 温婉便压低声音哄她,“这是对外的说法。柳姨娘要去找的药,整个播州府只有一处,好多人都想得到它,因此只能悄悄去找,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温静止住眼泪,将信将疑的望着她。 温婉捏捏妹妹的脸颊,“姨娘那么喜欢爹爹和温静,不会不要你们的,对不对?” 温静信了,鼻头嗡嗡的“嗯”了一声,脸色也转阴为晴。 陈妈笑着说道:“还是大小姐有招儿,今儿哄了她一上午呢,这会子总算不哭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廊红梅心急火燎的跑来,“大姑娘,老爷醒了——” 第9章 两手准备 温老爹所住的门前已经打起暖帘,温婉携温静踏入屋内。 一股药味冲入鼻尖。 温维明这会刚喝了药,迷迷糊糊的醒着,半倚着枕头靠着,整个人脸色发黄,枯瘦如柴,病恹恹的模样。 “爹爹——”温静率先跑了过来,仆人连忙拦下温静,“哎哟,二小姐,老爷刚刚醒来,身子还虚着呢,禁不起您这样折腾呀。” 温婉也连忙道:“温静,快下来,别累着父亲。” 温维明却任凭温静坐在床边,瞧着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只不过声音依然沙哑,“不至于。小孩子家家的…能有多折腾。” 一旁仆人便搬了把椅子让温婉落座。 温维明刚刚醒来,气力不济,逗弄了温静一小会儿,便让陈妈带着她去外间的院子玩耍。 这些天温维明病情恶化,一日里睁眼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柳姨娘守着寸步不离,又是灌汤药,又是擦洗身子,温老爹的病情才没恶化。 否则只怕前日就算柳姨娘带来娘家十几个兄弟,族人们也不会轻易罢休。 温老爹枯瘦的手抓着温婉,笑得很是虚弱,“这些天…吓到你了?” 温婉摇头。 她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 前世她拖着病体反复折腾,好几次经历生死边缘,心智自然比常人成熟。 “我儿当真是长大不少。”温老爹怜爱的抚过温婉的脸颊,温婉并未躲避。 温维明想起刚才看到外间那喜气洋洋的红绸装扮,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等你和贵立成了亲,族人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放心,爹没那么容易死,爹要看到你成家立业才舍得去地底下见你娘。” 温婉一愣,下意识的脱口:“齐家同意三表兄入赘?” 温维明和温婉面面相觑。 温老爹咳嗽两声,咳得面色青白。 他半靠着仆人身上,缓缓喝了一小碗参汤,这才气顺了些。 “半月后,你不是要和贵立成亲吗?” 温婉低下头去,嘴唇嚅嗫,却不知如何跟温老爹交代。 温维明瞧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一颗心也缓缓下沉,他本就性急,如今这一激,只觉气血翻涌,“难道是…齐家不肯履行婚约?” 温婉只好将送信人去齐家后吃了个闭门羹的事情全盘托出。 哪知温老爹听完后反而一脸如释重负,随后又面露担忧,“贵立…也病得下不来床了吗?” 温婉眉尖轻蹙。 她晓得温老爹有点扶姐魔的倾向,但是她没料到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杀伐果决的温老爹,在面对自己长姐拒婚之举上如此自欺欺人。 齐贵立病重? 他一个身体康健的七尺男儿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爹爹被大夫宣告重病的时候生病? 还真会挑时间。 齐家此举…可谓是坟头上撒花椒,麻鬼。 话到嘴边,到底怕刺激了温老爹,温婉只好含糊道:“许是如此。” “既然齐家未答应婚事,为何家中张灯结彩?” 温婉遮掩不过去,只好如实说道:“父亲,我本想这两日去齐家探个究竟。若是三表兄病得确实厉害,女儿也不能绑了他来成亲。可如今族人们逼得紧,女儿只好先用缓兵之计拖着他们。若齐家还愿意履行婚约,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不能……女儿也得另寻他法。” 大陈朝的姑娘,本不该张口闭口的谈论自己婚嫁。 可如今温家这情形,哪里顾得上体面二字? 温维明心中苦涩难当,“你大姑母是自家人,不至于同旁人一般落井下石。定是贵立也病得厉害,你大姑母分身乏术——” 温婉瘪瘪嘴,没反驳。 分身乏术? 上个月温维明眼瞅着没气,柳姨娘都买好寿衣,家中灵花已经扎好,族人们来了一拨又一拨,唯独不见大姑母。 两家距离不过两日来回,若是骑马仅半日便到,齐家却不露半个人影。 说完,温维明也有些心虚,额前淌出冷汗来,“不过,这件事是得抓紧办。” 最好是趁着他闭眼之前! “婉娘,你莫独身前往齐家,没得叫人看笑话。你说得对,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大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得亲自上门去摸摸。不必挂念我身子,今日我感觉好了许多,择日不如撞日,老刘,你去套个马车,我们现在就去——” “这……”温婉犹豫。 她担心温老爹的身体。 更担心齐家的态度会刺激温老爹。 若温老爹被齐家气出个好歹,那她才是真正身陷绝境。 “此事拖不得!若不解决此事,为父闭不上眼睛!” 温维明虽然还在病中,人却并没有糊涂,他又吩咐老仆:“去,去把严大夫找来,请他扮做便衣跟在我们队伍之中。到了齐家就跟着温婉去探望贵立。” 温婉不由得高看温老爹一眼。 温老爹虽然扶姐魔,却没有到不可救药的程度。 看来大姑母的话,温老爹也未必全信。 温婉也连忙起身,“爹爹,我去换身衣裳。” 出了正堂,温婉招来红梅,“快去请屠二爷来!” 这温家宅子里。 红梅和绿萍是签了死契的奴仆。 柳姨娘是纯恋爱脑,对温老爹是一往情深拔不出来。 陈妈是温婉老娘带来的,在温家已有几十年光阴,忠心不必再说。 屠二爷更早,多年前就随着温老爹走南闯北,当年遇到山贼时还是屠二爷拼死护送温老爹,否则温老爹早就没命。 温家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这么几个人。 这也是温老爹病重时候的托孤人选。 既是温老爹信得过的,她温婉也信得过。 很快,屠二爷腰佩大刀走了进来,温婉正在屋内和红梅说话,屠二爷便候在廊下。 他隐约听到什么“去齐家”的字眼。 心中暗自揣测,老爷已经醒来,温家和齐家的事情务必要有个说法。 依他看,不如直接闯入齐家带走齐贵立。 也不知老爷怎的瞧上了齐贵立?要他说,那齐贵立文不成武不就,长得跟个软脚虾似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却一味躲在老娘身后,根本不堪托付。 屠二爷自然已经猜到温大小姐的心思。 今日必然是请他一起去齐家壮声势的! “屠二爷,我给你支取五十两银子,你现在就悄悄出发去临近县城,不拘使什么手段,十天之内,务必带回一个身体健康没有婚配的男子。” 屠二爷鼻孔重重的喘气。 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第10章 姑母 不过屠二爷向来是心有成算不宣于口,他看一眼阶前那少女,曾经软糯可爱的小姑娘已经长到他的肩膀高,身量依然娇小,却隐约透出两分刚毅之色。 小娘子的目光轻轻瞥来,“屠二爷,有什么问题?” 屠二缓缓吐出自己的疑惑:“是作何用?” 小娘子眯着眼睛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自然是……抢回来成亲。” 屠二爷闻言略怔,旋即明白过来此行重要。 齐家那边若不松口,温家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亮了亮瓦亮的大刀,转身而去,临行前撂下一句豪言壮语。 “小姐放心,我此去务必给你搞个称心如意的男人回来。” 温婉盯着屠二爷决绝而去的宽厚背影,半晌后才仰天长啸:王德发,她是不是应该说得更清楚一些啊? 比如身体康健、八块腹肌、容色皎皎、猿肩蜂腰,最好再父母双亡、身无分文、品行端庄、不争不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些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 听说屠二爷是军户出身,早些年也曾上过战场,手里沾着不少人命,在播州黑白两道都有所涉猎。 若非温老爹会舔,经常一口一个“你我就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pua屠二爷,屠二爷也不会选择温家作为养老基地。 这就相当于屠二爷是温家的客卿长老。 放在修仙门派里,屠二爷的战斗力也至少是个老供奉级别。 不过现在,别说温家的老供奉,就是温家的大黄狗都得给她出去打工。 温婉又点兵点将,寻了七八个身体健壮的随从。 一群人乌泱泱的等候在正门前,温维明被老仆抬上车,瞧见女儿吆喝的这阵仗,略略蹙眉,“寻这么多人做什么?” 心中又担心大姐看了以为他温家仗势欺人,两家婚事反而没有可谈的余地,“今日不过是去走亲戚,让他们都散了——” 温婉却掀开车帘上了马车,顺势替温维明拉下青帘,“父亲,前段时间并州闹饥荒,流民往各个州府乱窜,如今这路上已经不太平。” 呵,今日去齐家理论,不多带一些人手,怎么能讲清楚道理? 温维明对并州的饥荒略有耳闻。 听闻朝廷拨下七十万两雪花银前往一线赈灾,开春却有人上京状告官员贪墨,七十万两雪花银变成了二十万两。 陛下震怒,封淮安候魏峥为天水府总督,前去并州查赈灾银贪墨一案。 不过并州的事情毕竟隔得太远。 听过便也罢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温维明靠在车璧,面色青白,随侍的老仆又给他灌了小半碗参茶,他脸色才略微好转。 温维明艰难的支起身子,“今日家中好似比从前冷清。柳姨娘呢?” 温维明是病了,却不是老糊涂。 方才从屋内挪到马车上,他就察觉温家和往日不同。 平常若是出门,柳姨娘必定出门相送。 今日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仆人们忙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之下,却又夹杂着人走茶凉的潇洒冷清。 温婉藏无可藏,只好将崔姨娘的事情和盘托出,她又劝慰老爹:“爹,崔姨娘要走,女儿不好拦着。再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也没必要留下。爹爹不必伤心,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女儿年轻,怕压不住家中族人,许多事情还要爹爹帮衬呢。” 温维明脸上却不见多少伤心,随后说出一句至理名言。 “崔姨娘花钱如流水,她走了也好。如今家里捉襟见肘,能省一笔是一笔。” 得。 白担心了。 果然资本家看问题,都是通过现象看本质。 什么情啊爱啊,那都是功成名就之后的调剂品。 “柳姨娘的事情你做得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柳姨娘那里只是一条退路。眼下最好的破局之法…还是招婿。你且放心,你大姑母虽说喜欢贪些小便宜,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今日此去,无论成与不成,爹一定要他们给个准信儿。” 温维明只说了这一会儿话,便疲困交加,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温婉不好说自己的盘算。 温老爹和姑母感情深厚,若非亲眼所见,温老爹不会相信至亲之人背叛。 她又何必去做这个恶人? 人心如朔,不可测。 她如今唯一担心的是温老爹的身体。 温老爹禁不起颠簸,温婉一行人走得极慢,平日马车半日的行程,愣生生从天亮走到天黑。 晚间时候,日头落下,田野间风吹麦浪,月色盈盈。 阡陌之间,残灯点点,狗吠声声。 总算到了齐家的宅子。 大姑母家有几十亩良田,早些年收成好的时候,在田坝边起了一座三进的大院子。 院子是典型的徽派建筑,白墙灰瓦,顶上三叠式的马头墙,巍峨庄重。 这样的院落,在乡野之中已然十分气派。 红梅提着一盏竹制纱灯,在一片稀薄的夜色中,上前轻叩铺手。 片刻后。 “谁呀——”门后传来门房不耐的声音。 门房打开一条缝隙,一下就认出马车内的人,不等温婉言语,那门房脸色一变,像是夜半见了鬼,“啪”一声重重的关上了门。 温老爹的脸色瞬间不太好看。 任谁走了这老远的路来却吃一个闭门羹都会心里不痛快。 温婉一面观察着温老爹的气色,生怕齐家将温老爹气出个好歹,一面又对红梅道:“再敲!” 红梅心中有气,手上多了几分力气,重重的砸在铺手上。 砰砰砰! 砰砰砰! 屋内一阵着急忙慌的脚步声,很快大姑母带着几个儿子儿媳前来迎接。 大门敞开,光线透出。 大姑母率先上前走向马车,隔着车帘和温老爹遥遥相望瞬间眼泪便流了下来,她像幼时般抚着温老爹的脸,声音都在发颤,“阿弟,你…怎么…成如今这模样了?” 情真意切,不见半点作伪。 大姑母拉着温老爹的手,眼泪落在温老爹干枯的手背上,“早听说你病了,不曾想这般厉害。上回我们全家想去看你,偏贵立在半道上掉进了河里常病不起,我这…手忙脚乱…又怕登门给你过了病气,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你…身子可好些了?” 第11章 我装的 果然,温老爹面色好转许多,“不妨事的。” 大姑母又转头看向温婉,拉着温婉的手,犹如家中和蔼的长辈,“婉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温婉适时露出羞赧的笑,“不辛苦。都是我该做的。” 大姑母的长媳李氏上前来见礼,又道:“贵客临门,站在门口作甚?二舅和妹子一路奔波,怕是没吃晚饭。正好,我去厨房赶紧炒几个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大姑母便将温婉和温老爹左右相携入了主屋。 乡下人家吃饭没那么多讲究,也没有男女分席,七八个人往正屋围圆一坐,温婉四下瞧着,不见那位大姑父和齐贵立。 许是看穿温婉所想,李氏一边张罗布菜一边解释道:“前几日下大雨冲破了河堤,公爹担心水漫到田地里来,带着你大表兄和村里人去修河堤。这几日都住在那边,招待不周,还望二舅见谅。” 温维明连忙道:“他们既有正事,便不必惊扰。这次来,本也是听说贵立病得厉害,我这当舅舅的来瞧瞧。” 温婉一边夹菜,一边竖着耳朵听。 大姑母拿帕子抹眼泪,“你是长辈,你也病着,怎么劳烦你来探病。阿弟这样说,倒叫我无地自容。” 温婉继续吃菜。 “刚开春那会儿,听闻你病重,我们全家都急得不行。也怪我,非要夜里赶路,老三一脚滑到河里,得了风寒,现下病得起不来床,半点离不开人。” 多感人啊。 外甥着急看舅,失足落水生病。 作为当事人的温老爹,怎么可能不感动? 果然,温维明面色好转,就在温婉以为温老爹已经忘记此行目的,完全沉浸在姐弟温情的时候,温维明却道:“竟病得如此严重?婉娘,你快去瞧瞧你三表兄——” 说罢,温老爹颓唐着脸,“我就不去了,别给贵立过了病气。” 温婉立刻起身,温月一个眼色,李氏连忙跟上,亲热的挽着温婉的手,“我给妹妹带路。” 温维明朝严大夫努努嘴,严大夫立刻跟上温婉的步子。 齐家宅院并不大,从正堂到齐三住的偏院大约百步路程。温婉来过齐家几次,熟门熟路,并用不着李氏带路。 几步路,李氏便被甩在了后面。 李氏和温婉并不亲厚。 齐家在乡野算上富户,却和做生意的温家没办法比。 因此李氏也没办法和温婉亲厚。 李氏看着走在前面的温婉,穿一身时下城里姑娘们流行的窄袖交领衫,外搭一条樱黛粉薄纱帔帛,梳着俏皮的双垂髻,缀以一根碧玉镶嵌的金簪,行走之间,金簪上的蝴蝶振翅,活灵活现。 整个人说不出的俏皮灵动。 李氏觉得自己这一身打扮,跟温婉身边那个叫红梅的丫鬟无甚两样。 唉。 同人不同命啊。 不过若是温婉能带一车丰厚的嫁妆嫁到齐家来,她也能跟着沾沾光。这样的衣裳和首饰,以后也是用得起的。 李氏瞧着那根金簪,嫉妒的眼睛充血,语气也难免弯酸:“妹妹这身装扮可真好看。尤其是这根簪子,看着值不少钱。” 温婉笑笑,没说话。 却惹恼了李氏。 这是看不起她吗? 李氏家境寻常,嫁到齐家都算是攀高枝。 李氏知道公爹和婆母的盘算,因此她早就认定温婉将来要嫁进齐家和她做妯娌。 以温家的财力,若真进了这门子,全家都少不得要看温婉的脸色过日子。 李氏心中又酸又涩,难免自怨自艾,“唉,我和妹妹可没法比,妹妹这簪子,我是万万没资格戴的。” 她又笑着望向温婉,语气若有所指,“若是能戴一回这样漂亮的簪子,真是死了也甘愿。” 温婉听闻这话,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裂缝。 大姐,你没事? 讨饭讨到她头上了? 算了,她说话难听,不说了。 温婉秉持着“只要我没有道德,别人就道德绑架不了我”的美德,继续保持沉默往前走。 看谁先破防。 李氏确实破防了。 从前若是温婉听见这话,无论多贵重的东西,只要她开口,温婉都无有不应。 温婉对三郎有情,自然不惜下血本讨好她这位长嫂。 可如今人还是那人,态度却明显变得疏离,李氏觉得不是滋味。 她抿抿唇,许是因为无人搭理而太过尴尬,因此又开了话头,“妹妹今晚怎的不说话?” 温婉笑着扭头对她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嫂嫂,到了。” 齐三的院子,眨眼便到,李氏不好再说簪子的事情,只在外间喊了两声“三弟,温表妹来看你了”。 屋内迟迟没有动静。 温婉面露焦急,对身后的严大夫说道:“严叔,你是男子,快进去看看我三表兄。” 严大夫便率先钻进屋内。 温婉又问李氏:“三表兄当真病得这样厉害?” 李氏目光躲闪,也露出一副揪心的模样,“时好时坏。” “那大夫怎么说?” “说是风寒,药也喝了,却不见好!” 很快,屋内传来一声咳嗽,李氏喜道:“三弟醒了。” 屋内有严大夫,两妇人才方便进屋,温婉一入屋子便眼观鼻鼻观心。 李氏说齐贵立病得厉害,可屋内却没有药味。 温老爹的房间,药味浓郁,浸染地板,挥之不去。 而齐贵立的房间只有墨香。 窗台书桌上有散乱的宣纸,字迹力透纸背,墨迹却未干透。 整个房间都传递着一个信号:嘿嘿,我病了,我装的。 温婉望着满是破绽的房间,没忍住暗中翻了个白眼。 大哥。 能不能有一点职业精神。 你是在装病唉—— 咱就是说,不整个粉将脸涂得苍白如鬼,也不能面色红润的躺在床上? 李氏搬来了杌凳。 温婉坐下,脸上却已经换上一副焦急模样,“三表兄,怎的病得如此厉害?” 别是要死了。 我还指望借你老二用用呢。 齐贵立今年刚满十七,皮肤白皙,双眼清亮,体型文弱,是后世的清秀初恋学长类型,难怪原主对他动心。 齐贵立半躺着,说话有气无力,“让表妹挂心了。本该我去看望二舅的,不曾想发生这样的事情…舅舅今日也来了?他身体如何?” 第12章 反水 “今日尚好。所以驱车来看看你。” “听闻前几日温家族老们去温家闹了一场,表妹没事?” 人病着,消息倒挺灵通。 温婉便道:“无碍。已经将族人们打发走了。” 李氏站在身旁,笑着催促齐贵立,“三弟,你不是一直挂念着温表妹吗,还做了个什么小玩意儿,如今表妹人在这里,还不快拿出来?” 齐贵立面红耳热,从床边掏出草叶子编制的蜻蜓送给温婉。 李氏跟个捧哏似的在旁边笑:“温表妹,瞧瞧我这个三弟,这病中呢还忘不了佳人。虽说这竹编蜻蜓值不了几个钱,但却是三弟的一番心意,表妹可别嫌弃。” 温婉接了过来,表情不咸不淡,“怎会。” 李氏总觉得温婉对齐贵立不似从前热情,整个人显得冷淡不少,尤其是从她踏入齐家大门开始,整晚惜字如金,这让李氏有些不安。 她很是矛盾。 一面盼着温婉嫁进来,一面却又防着她嫁进来。 温婉却已经朝严大夫使眼色,随后站起身来辞行,“三表兄,你好生歇着,爹爹身边片刻离不得人。我得回去看着才放心。表兄好好养病,假以时日中个秀才回来,我也能跟着沾光。” 齐贵立恋恋不舍的望着温婉。 而李氏伸手要挽温婉的手,语气难掩惊愕,“这就走了?” 这刚分开的小情侣,不得说说体己话? 李氏还准备抽身给他们制造机会,哪知温婉刚坐下没多久却说走就走。 温婉微微侧身躲开,笑着说道:“既亲眼瞧过三表兄的病,便也安心了。今日来得匆忙,父亲的药也没顾上吃,还得早些回去呢。” “这么晚了,怎的还要赶路。不如就在家里住下——” 李氏却又住了口。 住下? 怎么住? 齐家拢共就三进宅院,家里又有三个弟兄,本就住得满满当当。温家人来了,安排住哪里? 温婉笑着说道:“得吃药,大夫本也不让爹爹远行,是爹爹非说要来看看表兄,如今人也看了,事也办了,是该回去了。更何况明日还约了酒坊的掌事谈正事呢。” 对了。 如今温家的生意都是温婉打理呢。 她每日手里不知过多少银钱,难怪对吃穿住行那般舍得。 李氏的酸病又犯了,“是,表妹如今是做大事的人。只不过该节俭的地方还是要节俭,等你和三郎成了亲,你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可得改一改。” 她又努努嘴,示意正堂的方向,“别怪嫂嫂没提醒你,你那位姑母…可最不喜骄奢淫逸的做派。” 温婉的眼锋斜斜睨过来。 “李家嫂子,你吃溜溜梅吗?” 李氏一怔,浮起一个自认憨厚的笑来,“表妹说话,我如今怎么一点都听不懂了。到底是城里人,跟我们这些乡下泥腿子不一样。说话也咬文嚼字的。” 温婉抬手,纤细修长的手指扶正发间的金簪。 那簪子绝对是足金的! 李氏一眼识货。 温婉眯着眼睛笑,“李家嫂子也觉得这簪子好看是?” “妹妹身上戴的,哪一件不好看?” 若她有温维明那样能干的爹,她能比温婉好看百倍千倍。 “这簪子本也不值钱,能给嫂嫂是它的福气。”小娘子低低笑,看着李氏贪婪的目光,话锋一转,“只是…若戴这样的簪子,还得让绣娘制一身相配的衣裳。少不得要花费五十两之巨。嫂嫂出身微寒,就算戴上这根簪子,若无衣裳相配也会被人笑话。” 昏暗的月色中,提灯那小娘子肤色白得像鬼。 她淡淡笑着,学着李氏的样子努努嘴指向正堂方向,“别怪妹妹没提醒你,你那位婆母…可最不喜骄奢淫逸的做派。” 李氏的脸,骤然惨白! 而那边主屋,气氛同样僵持。 席桌上温维明两次三番的暗示温月,奈何温月装傻充愣,好不容易等齐家那几个小的下了桌,温维明这才语气不善的开门见山,“阿姐,前几日我写信跟你商议的事情,可否给我个准信?” 温维明自知时日不多,因此想快刀斩乱麻。 “这……”温月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同胞兄弟的眼睛,“阿弟你也知道,老三在读书一事上颇有天赋……” 一句话就让温维明火气直往外冒。 有天赋? 大陈朝哪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不是五六岁开蒙? 齐贵立可好,十七岁连个童生都没去考,现在来说天赋? 温月心虚得厉害,“这事儿…我也和相公商议过。想着…若是老三入赘,以后在书院也抬不起头来。更何况温婉一个姑娘家,如何做得起来酒坊的生意?既温婉对老三有意…不如…不如让她嫁到我齐家来…” 温维明气得两个鼻孔重重喘气,胸脯一起一伏,不过温维明是生意人,盛怒之下却也只是强忍。 他倒想听听,齐家还有什么借口。 “阿弟,温婉是我娘家侄女,即使你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苛待了她。更何况…更何况……”温月瞧着自己阿弟那双幽冷的眼睛,声音越来越低,“更何况就算老三入赘到你家,两个小孩子家家…如何能将日子过起来?我思来想去,再没有比温婉嫁到齐家更好的办法,如此既成全了温婉和三郎的情意,又守住你辛苦打下的江山,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温维明闻言,一颗心急速下坠。 心肺一阵剧痛,喉头涌上腥甜,险些眼前一黑翻过去。 好在他双手撑住桌沿,才没让自己在温月面前露了怯。 他还不能死。 他一死,温婉和温静会被这群至亲手足吃得连渣都不剩。 温维明心中翻江倒海,强撑着站起来,“此事…容我回去想想。明日酒坊还有事,我先走了。” 温月以为温维明口气松动,当下一喜,声音也带了两分轻快,“阿弟就在这里住下。我收拾两间房出来,这大晚上的如何赶路?这回既然来了就多住两日,也让两个孩子培养培养感情。” 温维明口气坚决,“不必。回去还有事。下次…下次你我姐弟二人再聚。” 再聚? 那就是敲定婚期的意思咯? 第13章 吐血 温月不担心温维明不答应。 温维明只有两个女儿,温婉到了出嫁的年龄,而温静年纪尚小成不了气候。若是他不答应,那他辛苦几十年,也是为族人作嫁衣。 温月将温维明送到马车上,又折身返回,迎面遇上了夫婿齐兰亭。 夫妻两一对视,齐兰亭便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稳当,“老二答应了?” 温月又喜又忧,神色复杂,“他哪有其他的法子?” 喜的是温婉嫁入齐家一事有了希望。 忧的却是温维明的身体。 一母同胞,说温维明和温月之间没有手足之情那是假的。方才瞧见温维明枯瘦如柴眼窝深陷的模样,温月也是心如刀割。 做长姐的,盘算兄弟的遗产,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可眼瞅着老二已经油尽灯枯,她总不能便宜了族人们。 既然老二挣下的万贯家财总会被人瓜分了去,何不直接给她齐家? 至少温婉是她嫡亲的侄女,她再怎么也不会亏待了温婉。 老二啊,就是固执。 齐兰亭一脸春风得意,“老二只有两个姑娘,他又最疼温婉,绝不会让她和不知底细的小子成亲。更何况如今族人那边逼得紧,他哪还有时间给温婉相看其他人家?眼下老二…可是束手无策咯。” 温月揉了揉太阳穴,精力不济的说道:“唉,可如此…到底是得罪了阿弟。我瞧着他刚才走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怕是心里也察觉我们的盘算。” “你呀,就是妇人之仁。就算他察觉了又能如何?如今是形势不由人,他温老二没得选!我倒是觉得…得再加一把火,让族人们再去温家闹两回,老二就会巴巴的求着女儿嫁到我们家。” 齐兰亭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算无遗策。 想想温老二辛辛苦苦半辈子,最后却要给他做嫁衣,齐兰亭不禁喜从中来。 温老二城里那套宅院,他可是眼热许久了。 温月叹气,“你看着办。” 温维明上了马车,再忍不住愤怒,一拳砸在马车壁上,右手手骨瞬间流出血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齐家…这是逼着我绝后啊!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让温婉带着家产嫁过去,坐收渔翁之利!我温维明打拼大半辈子,到最后万贯家财都姓了齐!” 温维明不知此事是温月夫妇谁起的头,顺带连温月也骂上,“亏我还将她视作至亲手足,哪知她胳膊肘拐了十万八千里,竟糊涂到帮着婆家人来对付我!” “欺负我温维明病倒,开始威胁起我来,说什么绝不苛待了婉娘,我呸,狼心狗肺的奸贼夫妻!” 温维明本就病着,急火攻心之下,腹部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老仆吓坏了,生怕温维明气出个好歹,连声呼唤温婉。 温婉在齐贵立那边耽误了一会子,因此出来得晚。 这刚出齐家大门,就听见马车里温老爹气急败坏的声音,她心道不好,果然一掀开车帘,就看见温维明唇边的血丝。 “父亲!”温婉又抓着严大夫往马车里塞,“大夫,快给我爹看看——” 严大夫当下上了马车,细细的为温维明把脉,温维明整个人颓唐的靠在车壁上,脸上苦笑连连,“婉娘莫怕,爹爹无碍。” 温婉视若无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只看着严大夫。 “无事,吐的这口血反而疏通了肺腑滞气,因祸得福。” 温婉这才舒出一口气来。 齐家的事情…她早有预感,可如今瞧着温维明受伤的样子,温婉难免心疼。 温维明还不死心,又问严大夫:“你刚才进去给齐老三把脉了吗?他到底是真病假病?” 严大夫嗤笑一声,“什么病?那孩子康健得像是一头小牛犊,怕是能活个百年。” 温维明瞬间面若死灰。 齐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履行婚约。 什么重病,什么读书,不过是拿捏他温维明的手段罢了。 温婉不忍再看便宜爹的模样,严大夫下了马车后,她才拉着温老爹的手劝慰他:“爹爹不必和他们置气。现下认清他们的真面目,总比将来成亲了好。再说,齐家不同意齐三郎入赘我温家,难道这天下就没有其他男子了?” 温老爹摇头,“孩子,你不知道,这齐家就是掐准了时间,笃定我们短时间内找不到其他小子来结亲,因此才有恃无恐!” 温老爹说着火气又往上拱,“可恨!大姐哪次来是空着手回去,我待她和几个孩子不薄,她却这样将我一军!若不是我顾忌百年以后,她和族老们联合一气欺负你,不敢开罪她狠了,我刚才就掀了桌子走人!” “可恨那齐贵立也不是个东西,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竟然跟他老子娘沆瀣一气的来欺负我温家!亏他从前还叫我一声舅舅,亏他自诩读书人,我呸!合着我还没死呢,他们一家人就把我温家整个都盘算上了!” 温老爹骂得厉害。 温婉却并不能感同身受。 上一世她查出胃癌后,相恋六年的男友弃她而去。 他走的时候哭得厉害:温婉,我爱你,但我更爱我自己。 颇有一种被甩的是他,而不是温婉的感觉。 加害者虚情假意的哭两声,就能变成受害者。 温维明又一低头,看见温婉手里拿着的小玩意儿,一看便是齐三所做,他心一沉,只怕温婉齐三郎余情未了,“你手里捏着什么?” 温婉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齐贵立送给她的草编蜻蜓。只不过刚才温老爹吐血时她万分紧张,蜻蜓四肢被她捏断,她也浑然不觉。 温婉毫不犹豫的将蜻蜓从车窗抛出,好似全然不在意这是齐家三郎送的东西。 为温维明心中诧异。 从前女儿对三郎送的任何东西都是视若珍宝。如今却弃之如敝履,是不是意味着女儿已经幡然醒悟,不再留恋那齐家三郎? “爹。其实女儿早有准备。”温婉轻轻的开口,“柳姨娘说西山有个猎户,模样清秀,人品持重,只是家里穷了些,婚事就一直被耽误下来。对外柳姨娘是拿了放妾书回娘家,但其实她是帮我相看附近县城男子。” 大陈朝女子,少有自己说亲事的,体面人家更不会让妾室出面去谈婚嫁,不过如今温家这情况,谈什么体面? 第14章 婚期不改 温维明略略吃惊,可拿不定主意,“可若是招个不知底细的人进家,岂非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温婉却摇头笑,“齐家三郎知根知底,大姑母还是您的手足至亲,可他们下手却比族人们还狠。” 说到这里,温婉及时打住。 她可不想伤便宜老爹的心。 于是她立刻岔开话头,“由此可见,人心如朔,不到关键时刻根本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既然如此,那就不管它是人是鬼,只要能为我所用——” 温维明心中惊诧,暗想女儿一定是被齐家三郎伤透了心,连性子都变得左了。他又暗恼自己身子不争气,拖累女儿婚事艰难。 温婉全然不知温老爹心中九曲八绕,兀自继续说着:“父亲,眼下我们最大的难关是守住您辛苦打下的江山。至于招来的女婿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对女儿如何,那都是后话。咱们父女两得先同心协力闯过眼前这一关。” 温老爹点点头,“婉娘说得对。我们不一定受制于人,让齐家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至于招来的女婿,到时候命他改姓妻姓,再去官府备案,那这女婿一辈子都是温家的奴仆,叫他往东便往东,叫他往西便往西,如何不能拿捏? 统一了战线,温婉一颗心才放到实处。 就怕温老爹觉得她这些话大逆不道倒反天罡,好在温老爹在商场征战多年,思路比常人更懂变通。 如此一来,若是屠二爷那边进展顺利,她也能尽快说服温老爹接受一个陌生人做温家女婿。 夜深赶路,好在有奴仆护送,这一夜倒也安宁。 天亮之时,城门打开,马车缓缓往温家宅院去。 温婉迷迷糊糊睁眼,才发现温老爹一直没睡,老头皱巴着脸,一脸愁绪。 这一晚上,老头就跟熬灯油似的熬着。 温婉便劝了一句,“爹,不必忧愁,大不了咱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您老的智慧,加上我的聪明,以后平县这天上掉下一个铜板儿,都是咱温家的!” 温维明咧嘴笑了,眉宇间乌云漾开。 不曾想女儿掌家半年,性子比从前豁达,倒是自己病了一场,全然不如从前杀伐果决。 送温老爹回房后,温婉离开时,温老爹提醒了一句:“婉娘,鸡蛋不能放同一个篮子里,西山那小子未必可靠,不如让屠二爷去附近的人牙子或掮客手里看看,多弄几个小子,你也好挑选一番。既然是人是鬼我们辨不出,但至少挑个容貌出众的。” 温婉心中暗暗发笑。 可以啊温老爹。 不仅无师自通,甚至还学会举一反三了。 真是孺父可教。 温老爹许是想起温婉的亲娘了,眼睛有些迷离,“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你要相信相由心生。长得丑的人,定然心思也猥琐。想当初…要不是娶了你娘,你也是歪瓜裂枣一个!” 温婉没忍住笑,“父亲放心,二爷昨日已经出门去办了。无论如何,半月后的婚期…绝不拖延!” —————————————————————— 平县内若是有心人定然察觉温家的变化。 拢共就巴掌大的地方,从西到东不过两三里路,这谁家婆娘在外偷人,谁家媳妇和公爹扒灰,谁家男人在外面喝花酒被婆娘追了三条街,不出一个时辰,家喻户晓。 而最近半年,平县老百姓茶余饭后议论得最多的还是卖酒的温家。 ——听闻那温家张灯结彩,怕是好事将近了呢。 ——上个月不是刚挂上白灯笼吗,怎么又要办喜事了?温大掌柜这口气还撑着呢? ——有大夫贴身随诊,又有名贵汤药吊着,死不了! ——哎哟,他家那碧芳酒一壶要卖一百多文,定是黑心钱挣多了,阎王爷要来收人咯。 ——那可惜温大小姐了。听闻那温小姐是平县出了名的美人,就是县令家的夫人都逊她一筹。啧啧啧,这要是谁娶了温大小姐,那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美人在怀不说,还有温家那万贯家财。 ——别说,万一人家要招赘呢。 ——招赘?如今朝廷又不打仗,也没见哪家的日子过不下去,至于让自己儿子去做倒插门的女婿?!那跟卖儿子有什么区别?!这种爹娘,那是从心眼到屁眼都是黑的! ——哎哎,老赵,你刚才不是说没见过温家大小姐吗?快看,那马车里坐着的那位便是…… 温婉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 安阳、阳县、寿安、广济这四个县的酒肆,她都得走一遍。 播州底下共有八个县城,碧芳酒便打入其中四个县,这四个县都是紧邻平县,近的相隔百公里,远的三四百也有。 而平县作为根据地,有温家宅院、制酒的酒坊、一间酒肆作为支撑,集原产地和总公司为一体。而其他四个县,要么是通过所在地的酒肆下定,要么是经销商送上门去,但最终都绕不开平县酒坊这根基。 温婉担心温老爹病情有变化,因此不敢走远,只先去了一个安阳。 一个来回,不过四五天路程。 哪知回来经过茶肆时,就听了这么一嘴百姓闲话。 红梅气得嘴都歪了,撸着袖子就要上去干仗,却被温婉出声阻止,“别去。” 语气一顿。 马车里的小娘子从安阳县酒肆的账本里抬起明亮的双眸,看着红梅,“他们人多,我怕你被打。” 红梅恨恨道:“可婢子不想当缩头乌龟。” “乌龟怎么了?”温婉轻轻合上账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乌龟能长命百岁呢。” 绿萍笑道:“大小姐说得没错。虽然乌龟也会被烧汤——”她扭过头,“姑娘,晚上我做个甲鱼汤给你补补。” 温婉也不知道怎么就从乌龟绕到了甲鱼汤,不过她还是答了一句好。 绿萍心中暗道:从前小姐嫌甲鱼丑不肯吃,现在胃口倒是变了许多。甲鱼都肯吃了,是不是什么鸽子、兔子、蛇羹以后都能给小姐喂了? 殊不知温婉自上一世生病以后,什么不能吃就馋什么。 后来化疗后,吃什么都没味,这才渐渐没了食欲。 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一个健康的胃,她一定要吃好喝好的同时保护好自己的胃。 去他爹的纤细为美。 她要壮如牛犊健健康康的活这辈子。 第15章 验货 回到家,刚被绿萍和陈妈按着头吃了两碗饭和几碟子菜后,又照例去温老爹那里晃一圈,和董事长汇报了安阳分公司的情况后,便听见下人来报,说屠二爷回来了。 温老爹比温婉还要激动,“定是那件事有了着落!” 温婉连忙屏退左右,只留父亲和一个老仆,她和陈妈四人。 果然很快屠二爷入屋,他一身长衫还未来得及换下,风尘仆仆而归,温老爹往前倾身,语气难免带了一分急切,“二爷,如何?” 屠二爷一句“幸不辱命”让温婉和温老爹都是面色一缓。 “东家,府内人多眼杂,我怕走漏了风声,便将人安排到柳姨娘那处别院。” “这人什么来路?” 屠二爷觑一眼温婉,想起临走前小娘子那一句“不择手段”,才对温老爹说道:“一个是骗来的。一个是抢来的。” 温婉:…… 温老爹:…… 屠二爷浑然不觉父女两满头黑线,继续说道:“骗来那个是小周村进城寻工的,我问过了,身体康健没有婚配,家里兄弟多,穷得响叮当。我跟他说平县遇仙楼的掌柜在招工,他就跟着我来了。” 等等—— 遇仙楼那掌柜,不是还拖欠温家二十两银子酒钱吗? 温婉不由多看屠二爷两眼。 这瞧着跟关公样的屠二爷,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抢来那个…我瞧他浑身是血的躺在树林里,虽伤得快死了,但胜在身体壮硕,一看便是上等好货,就随便给他灌了两碗汤药,又将他弄到马车上搬了回来。” 温婉脑子里瞬间被“上等好货”这四个字占据。 所以上天垂怜,赏赐她一个八块腹肌猿肩蜂腰的绝世美男吗? 温维明也对后面这小子有了兴趣,“既如此,那就不是抢,咱们这可是救了他的命!” 若是挟恩相报,这小子未必不肯入赘温家。 温维明暗自盘算,总觉得后面这小子更有盼头。 屠二爷抠了抠脖子,眼神些许飘忽,“昨天他醒了过来,想跑路,我一榔头砸到他后脑勺了——” 得。 强抢民男石锤。 一群乌鸦飞过。 温老爹努努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放弃。 温婉低咳一声,“人没死?” “没死,胸膛还热乎着呢。” 温老爹情绪转变极快,笑得勉强,对屠二爷强抢民男之行给予了高度评价,“屠二哥辛苦。若非为了婉娘,也不必劳烦你走这一趟。” 虽说过程坎坷,但到底弄来了两个男人。 更何况弄一个人和两个人风险完全不同,屠二爷为了让温婉多个选择,可谓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这份情,温维明必须领受。 屠二爷毫不在意,“你我兄弟之间,莫说这样见外的话。” 温婉却已经起身,眼神灼亮,“父亲,我去验验货,您等着我。” 温婉本想让温老爹早些休息,但是看便宜爹那着急模样,只怕是不等到结果会一整晚挠心挠肺的睡不着。 温老爹却不肯,挣扎着起床,“不,现在去套马车,我必须亲自验货。你年轻没有经验,为父一定要替你把关。” 温婉内心:喔,说得您老好像对于强抢民男这事经验丰富一样? 谁也没发现父女两异口同声,说的都是一句“验货”。 潜移默化之中,温老爹不知不觉接受了温婉的pua。 半个时辰后,温家小别院内。 “这个虽然身体康健,但容貌甚丑!不可!不可!” 温老爹一句话就pass了那个进城打工的小青年。 温婉提着灯往前一凑。 好家伙。 丑得五官像是在闹分家一样。 眉毛跟鼻涕虫粘在眼睛上,身板瘦得跟竹竿子似的,牙口发黄,浑身酸臭无比。 温婉捏着鼻子:“这个只能作为备选。” 一想到跟这样的男人同床共枕,温婉有一瞬间甚至想摆烂:罢了,罢了,财产给温家那些超雄老登们。她宁可再挣钱,也不想勉强自己下嘴。 温婉及时收回刚才那句“备选”,“算了。这个…我真不太行。” 柳姨娘“咦”了一声,“下午看就挺丑。现在晚上…咋还能更丑?” 她又拍拍温婉的肩,“西山那猎户比他清俊不少,明儿个我给你抢来。” 呵呵。 这一院子四五个人,愣是凑不出一个正常人。 本来温婉还担心“抢男人”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不能被常人所接受,哪知无论是温老爹柳姨娘,还是陈妈和屠二爷,各个比她还狠,甚至还为她出谋划策。 “这个不错。”温老爹却已经在柳姨娘的搀扶下掀开了第二个麻袋,“模样不错,身段也不错,就是……” 陈妈往前一凑,扼腕叹息:“美中不足,白璧微瑕,怎么好端端的小伙…脸上那么大一块胎记呢?” 温婉凑上前看,眼眸一亮。 心中顿时石头落地,随后笑得真心实意:“这个…可以有!” 什么胎记? 只不过眼尾处有一团青色的印记罢了。 可是即使有这样一块胎记,却丝毫不掩那人清俊丰美的五官。 瞧瞧那锋利的剑眉、狭长的眼、英挺的鼻梁,以及那嫣红的唇瓣。昏暗的灯笼光下,那人肤色苍白如玉,隐约可见根根分明的睫毛。 温婉上手摸了摸他的臂膀,还有流畅的肩线和火热的肱二头肌。 绝品啊。 温婉觉得自己又行了。 她和温家超雄老登们势不两立! 温老爹将温婉心动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暗叹:完了。女儿跟自己一样,是个色鬼。 温老爹低咳一声,细细的问屠二爷此人的来历,屠二爷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河道旁捡的。身上有伤,像是被人追杀——” 温老爹心头一跳,“可别是什么亡命之徒——” “他自己说不是。” 温婉:我还自己说我是刘亦菲呢。 你信吗? 温老爹问:“他中途醒来的时候,你可曾盘问过他的底细?” “自然有。他说他是寿安县人士,姓赵,家中务农,因为有一把子力气就拜了镖局的大师傅,因而学了一身武功。这一趟走镖被人劫了货,他一路逃亡才到了阳城。” 好家伙。 屠二爷三四天时间就走了百里路。 还真是尽心尽力。 第16章 甲方 温维明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小子就成。最怕遇上亡命之徒或是朝廷钦犯。” 温婉笑:“哪里这般巧?咱们这一带治安良好,除了并州那一带流民乱窜,但是也不至于窜到寿安城去。” 温维明为人谨慎,又想着寿安县离平县不算远,便嘱咐屠二爷,“此事先莫声张,你去寿安县查查,看有没有这么个人物。虽说我们时间紧急,但事关重大,越是紧急越不能出岔子。” 屠二爷自然满口应下。 温老爹一扭头就看见自家闺女半蹲在地,盯着那小子看得认真,过一会儿掰他的头和嘴巴,又拉着那小子的手不停摩挲。 他眉目一拧,“婉娘,你在做什么?” 温婉放下那人的手,站起身来,拍拍衣裙,“父亲,此人虎口和大拇指都有老茧,惯用刀剑,应是习武之人。我瞧他牙口整齐,头发油亮,想来家境应该不错。” 原来是在研究这小子身份。 温维明放下心来,却又发愁:“家境殷实的孩子,怕是不同意入赘。” 陈妈却一言点出关键,“那可不一定。脸上那么大一块印记,他在家必然不受宠。若是多花点钱,他爹娘未必不同意。” 温维明口气松动了一分,“可若是他醒了以后,不肯入赘温家怎么办?” 一句话问到众人心上。 屠二爷:“将他绑起来!” 陈妈:“给他下毒!” 柳姨娘:“揍他!揍到他同意成亲为止!” 温婉:咱温家是正经人家吗? 温维明不赞同,“虽然我温家是招赘婿,却也不能把小子当奴隶。两家是结亲,并非结仇。” 温婉也道:“一切等他醒来再说。陈妈,先给他请个大夫,看看身上有没有暗疾。” 主要是查查…那方面有没有问题。 温老爹说了这会子话,体力已然不济,这人也看了,温老爹心中吃了一颗定心丸,屠二爷便护送温维明归家。 温婉则留在小院住一晚上。 很快,严大夫被请了过来,陈妈在前头提灯,柳姨娘在前头带路。 想起温婉的嘱咐,柳姨娘掏出一锭银子塞给那大夫,“严大夫,里面那位是今儿个老爷从官道上救回来的,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呢。麻烦您老给看看,他身体除了身上的伤口,还有没有其他隐疾?” 柳姨娘悄无声息的靠近,声音轻轻的,“最好是查查那方面…” 严大夫理解不了,“哪方面?” 柳姨娘羞红了面颊,“就是…男人行房那方面。” “哦。”严大夫面无表情的应下,“晓得了。” 柳姨娘和陈妈相视一眼。 严大夫…这反应是不是太冷静了一些。 严大夫倒是十分有主见,“我只管救命治病。其他的一律不管不问。” 一句话算是回答柳姨娘的疑问。 柳姨娘连忙一记马屁送上,“要不怎么说您老是平县顶顶厉害的大夫呢。” 入了屋,温家大小姐也在。 严大夫见过温婉好几次,上一次去齐家路上,这小姑娘就很安静,赶路途中也在捧着书看。这一回,她手里依然捏着一本书。 严大夫一扫,看的是《天工开物》。 这小姑娘倒是很好学。 严大夫对于喜爱读书的小辈们格外和颜悦色,两人犹如旧友一般寒暄似的说道:“大姑娘也在?” 温婉笑道:“爹爹不放心,让我留下看看情况,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既然救回来了,可得治好。” “温大掌柜一直都是个热心肠。” 平县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百户人,有点名望的人互相自然认识。严大夫也不多话,提着药箱往里面走,“伤者呢?” 伤者躺在床上。 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不到,五官凌厉,从四肢的肌肉来看,必是练武之人。 陈妈将严大夫引到床边,“怕牵扯伤口,衣裳都没给他换。” “怎会伤成这样。”严大夫掀开他的衣裳看,只见他胸口上有一道长约两尺的外伤,后背还有两道被简单处理过的箭伤,却已发脓肿胀,严大夫指着其中一处箭伤叹道,“凶险啊,要是再往左边一寸,怕要贯穿脏器。这小子是个福大之人。” 温婉凑过来,先前只听屠二爷说这人身受重伤,却没掀开衣服瞧过,如今才瞧见他身上那骇人狰狞的伤疤。 以及那如同小麦色油亮的肌肤。 视线根本不受控的往下。 那令人垂涎的八块腹肌。 漂亮的人鱼线。 以及裆xia的鼓起。 温婉迅速别过视线,只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 温婉啊温婉,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顾着看别人的老二? 简直就是色魔。 不过作为未来的甲方,她提前看看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温婉低咳一声,“严大夫,能救活吗?” 陈妈补了一句,“这小子烧得十分厉害,我半个时辰前拿黄酒给他擦拭了手脚,还是烫得吓人。” 严大夫却道:“都是外伤,但胸前这一刀已经见肉骨,就怕伤口风邪侵入,尤其是现在他又生了高热,若不仔细看顾,怕是无力回天。” 温婉连忙道:“大夫只管医治,多少钱我都愿出。” “急什么,老夫话还没说完呢。”严大夫一笑,打开药箱,不紧不慢的将银针摆放整齐,“老夫今夜守在这里,必不让阎王提前收人。” 温婉放下心来,倒是柳姨娘一直记挂着温婉刚才的嘱托,用眼色示意严大夫,严大夫低咳一声,余光下意识的瞥向温婉。 心中却也暗恼柳姨娘:这儿还有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呢。 柳姨娘以为严大夫没看懂自己疯狂抽动的眼角,干脆大喇喇的说道:“严大夫,这小子…到底能不能生?有没有那方面的问题?” 一时之间,严大夫只觉得屋子里三个妇人的眼睛都粘到自己身上。 严大夫意味深长的看向温婉。 他忽然想到前几日平县百姓流传的关于温家招婿的谣言。 事情已经分明。 严大夫也不含糊,直接说出“无碍子嗣”四个字。 温婉在心中翻译了一下,简而言之,老二能用。 很好。 温婉心中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需要攻克的难题是:如何说服强抢来的民男答应入赘。 她是个老公常年在外跑货车,内心空虚寂寞求几夜情的风流少妇? 还是老公家财万贯却被酒色伤了根本,无法生育,只能重金求子的无助娇弱美妇? 呔! 脑子里乱七糟八的浮现起前世一系列的少妇系列。 “但是。” 温婉发现严大夫说话喜欢大喘气。 她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 严大夫啊。 你做什么大夫啊,你该去茶楼说书啊! “他后脑勺的伤很重。醒来或有双目失明的风险。” 第17章 天鹅肉 夜更深了。 温婉坐在桌前,就着一壶茶水,单手托腮,翻看随身携带的《天工开物》。 原主娘死得早,曾经跟着秀才外祖生活过一段时间。 外祖虽是读书人,却从来不因她是女子就看轻,反而教她读书认字写字。 外祖曾说,正因是女子,才更要读书明理,省得脑子昏聩轻易被骗。 谁说古人迂腐? 看看温老爹、看看外祖、看看柳姨娘,还有敢为自己讨前程的崔姨娘,温婉再没有半点穿越者的高傲和偏见。 “大姑娘,要不你回去歇着。反正人也跑不了,我在这里守着,要是醒了我派人招呼你一声。”柳姨娘心疼温婉,替她换了一碗安神茶,“今儿你不是刚从安阳回来吗?别熬着,赶紧回去歇。” 温婉摇头,“柳姨娘不必管我,我还想看看书,看看账本。” 柳姨娘见温婉眉间紧蹙,不由心里也提了两分,“是安阳的账本有问题?” “不好说。这账本采用的是单式记账法,只有天干地支和小额流水账,到年终才来盘算一回,若遇到大宗流水或是先支后收,账目便是一团乱。千头万绪,我一时实在没有头绪。” 温婉揉了揉太阳穴,一想起那账本就心烦意乱。 柳姨娘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只道:“若是实在看不明白,索性明日叫石金泉来。” 温婉不好说那石账房已经有了二心,柳姨娘操心的事情够多了,不能再火上浇油,“柳老爷子这回…没生父亲的气?” 柳姨娘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气了好几回,险些拿刀去找你爹算账,被我拦下了。这几天他一个人嘀嘀咕咕的骂你爹呢。” 柳姨娘是柳家唯一的女儿,她上头有三个弟兄,还有四个堂兄,只得她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是整个柳家的眼珠子。 温老爹虽没有儿子命,但桃花运却是极好。 可见温老爹于哄女人一道上颇有天赋。 她得学。 家里的优良传统必须继承。 这一晚上,温婉便没怎么睡。 那男子高烧不退,烧到下半夜开始出现痉挛和呓语,连内衫和亵裤都被打湿,温婉很是心疼。 这货要是挂了,她去哪里找一个物美价廉且有八块腹肌的手办啊。 一整晚,陈妈和柳姨娘两个人忙上忙下,又是给他擦洗,又是给他灌药,温婉本想帮忙,奈何柳姨娘说她是个姑娘家,不能为了外面的男人脏了手和眼。 温婉只好躲懒。 两个人忙了一宿,直到天微微亮。 陈妈揉着胳膊哎哟叫,“要是这小子不答应这门婚事,老娘第一个收拾他。” 温婉连忙道:“陈妈,快去咪一会儿。” 陈妈哪里肯舍得让温婉一个人熬着,当下坐在太妃椅上,往后一躺,“我就守在这儿。屠二爷不是说了这小子身手了得吗,万一醒了要跑怎么办?你陈妈我别的用处没有,还有一把子力气,绝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咯。今天我说什么也不会睡的。看谁熬得过谁。” 温婉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一扭头—— 陈妈已经开始发出均匀的鼾声。 喂。 陈妈,一秒钟前不是才说绝不会闭眼吗? 亏我还为了你的忠心感动得一塌糊涂哎! 柳姨娘那边也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睡着了。 床上那人一声痛苦的嘤咛。 温婉疾步走过去,坐在床头。 他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梦魇,额前全是冷汗,眉宇之间挥之不去的戾气。 温婉用罗帕擦拭他的汗。 冷不丁那人睁开一双迷离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眸子。 幽黑如墨。 深不见底。 “你…你…你是谁?” 声音犹如粗粗的砂砾划过喉咙,干哑低沉。 后世俗称“气泡音”。 这是醒了? 温婉正要叫人,却发现那人又昏死过去。 得。 感情是半梦半醒呀。 温婉的视线落在他的腹肌上。 隔着外衫,都能看见腹肌犹如一座小山般起伏。 她强忍自己上手的冲动,随后看见他腰间的香囊。 大陈朝有用香囊定亲的风俗,温婉可不想招个有妇之夫,她伸出手解下男子悬挂腰间的香囊,随后打开一看。 碎银几两。 嗯,确实不是个穷人。 再往里掏,温婉摸到了一张腰牌和路引。 没了。 没有女子贴身的罗帕或发丝之类。 应该是个单身狗。 温婉将那绢布路引摊在灯下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寿安县赵家村赵恒为告给文引事,缘某前往某处探亲经商,诚恐前途阻滞,理合告给文引,庶免关津留难,为此给引是实”等字样。 古代路引等同于后世身份证,若是离乡必须有官府开具的路引为凭,也就是说,此人是正儿八经的良民。 赵恒? 这是他的名字? 看来这人没撒谎嘛。至少来历和姓氏对得上。 温婉这颗心总算落到实处。 她也害怕招个亡命之徒或是官府重犯当老公啊。 虽说这老公也就起个装饰的作用,但她可不想在睡梦中被人砍头分尸再被冲入下水道。 伴随着清晨的一声鸡鸣,就着窗前一盏灯台,温婉继续往香囊深处掏。 仿佛她掏的不是香囊,而是这个叫赵恒的底细。 “娘子…” 一道虚弱的气泡音在背后响起。 气泡音? 温婉蓦的反应过来,抬头—— 那名叫赵恒的男子已经撑着半坐起来,他双颊烧得绯红,三千发丝全部散在一侧,肩上的薄衫滑落至手臂,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胸前大半旖旎风光。 那人有气无力的靠在腰枕上,眸光似春水般迷离,殷红的薄唇一张一合,吐息间似娇花般孱弱,仿佛在邀请她亵玩。 来啊。客官,一起玩啊。 甚至。 温婉完全忽视他眼尾处那团青色胎记。 妈妈呀。 她要不择手段得到这个男人。 这一刻,温婉终于明白后世那些死缠烂打非要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们。 这一刻,她就是癞蛤蟆! 她为癞蛤蟆代言! 她都这么有钱了,吃一口天鹅肉怎么了?!不该她吃吗?! 不对,等等—— 温婉理智回归,他叫她娘子? 屋内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了陈妈和柳姨娘,两个人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看向床上坐着的那人。 哟。 姑爷醒了。 第18章 吾辈茶艺 见温婉迟迟不说话,只盯着自己,那叫赵恒的男子宠溺又虚弱的一笑,“娘子怎么这般看着我…我们这是在哪里……” 赵恒一句话,让屋内三个女人都沉默了。 也把温婉的cpu给干烧了。 幸福…它就来得这么快吗?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却默契而诡异的保持沉默。 柳姨娘和陈妈下意识的望向温婉。 温婉又羞又窃,扭动犹如一只灵活的蛆,“阿恒,你我…现在还没有办婚事,你叫我娘子…不妥?” 温婉一句话,把陈妈和柳姨娘又给干沉默了。 现在的年轻人,玩得真花啊。 那叫赵恒的也沉默了。 他睁着那双迷离懵懂的眼睛看一眼温婉,又看一眼屋内另外两个女人。 风过无声。 房内安静如坟。 半晌,那人咳嗽了两声,似终于认命一般,声音里有浅浅的无奈:“那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里?” 柳姨娘和陈妈两个人眼色七转八回,一口气提到喉咙间不上不下。 温婉捏紧香囊。 很自然的将路引和腰牌抓在手里往衣囊里一塞。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任谁也想不到她当着主人的面收走了对方身份证。 “你叫赵恒,寿安人士。我叫温婉,你未过门的娘子。这是温家别院。” 空气内气氛凝到极点。 屠二爷抢来的男人,没有失明,而是失忆了。 陈妈“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偏小娘子眉眼带笑,声音不急不躁,眼眸却亮得可怕,“你失忆了?” 赵恒偏头,打量一圈屋内,“许是。脑子一片空白。” 对面那小娘子却嗤嗤的笑,“阿恒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却张口闭口叫我娘子,难不成你对所有姑娘都这样?” 赵恒面色自然,视线落到她手里的香囊上,“我记不得温小娘子,却记得这个香囊。” 温婉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个香囊…怎么了?” “这个香囊是我娘给我的,她说…若是遇到中意的女子,便将香囊相赠。” 赵恒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似黏糊糊的春水,一下就将她包裹其中。 “而且,我之前…好像梦见你的脸了。你照顾了我一宿,对吗?” 啊。 是指先前他半梦半醒时候那一句“你是谁”吗。 这是什么丝滑走向? 还没等温婉理清楚自己这重金求子的俏寡妇人设时,老天就这么水灵灵的将老公送到她跟前了? 而陈妈心中怒吼:照顾你一整宿的是老娘!老娘! 赵恒又望着她,声音沙沙,眼睛深处暗火燎原,“所以,温小娘子,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来了。 关键点来了。 温婉脑子里自然浮现起上一世看过的无数虐心小说。 后宫文、虐恋文、系统流、生子文、复仇文、强制爱—— 哪一本适合她温婉呢? “十日前,我在平县西边官道上救了你。” “你当时身受重伤,自称是寿安某个富户之家的庶子,你小娘早死,和兄弟们争家产失利,被嫡母和兄弟买凶追杀。” “你求我救你。说只要我肯救你,你为我当牛做马。” “你兄长派人追杀而来,我被牵扯其中,并被你家雇来的打手逼进桃花河中。河水湍急,你晕死过去,好在我长在河边,浮水技术了得,这才摆脱了追杀。但是我…我…身子却被你…你…看了精光。” 陈妈瞧见温婉脸上露出那恰如其分的羞怯。 陈妈别过头去。 看不了一点。 偏温婉还点了陈妈的名,“此事,我家老仆陈妈可以作证。” “啊?”陈妈重重的点头,绷着脸,“没错。我能证明,小姐说的都是真的。要不是我家小姐舍命相救,你早死透了!” 陈妈义正言辞的说完,随后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只要姑爷你入了门,陈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做补偿。 赵恒也不知信了没有,那双漂亮的眼睛浮起淡淡的笑意,“如此说来,温小娘子对我有救命大恩。” “大恩言重了。你既然已经答应为我温家赘婿,那么这恩情就已经一笔勾销。” “赘婿?”赵恒剑眉重重一凝。 所以这不是美救英雄结为连理的故事…… “啊,忘记阿恒已经失忆了。”温婉脸上露出一抹失望,“那日我将你从河里救起来后,你说…你说…说要对我负责。” “可我家中只有我和妹妹二人,如今父亲病重,我已经准备招婿。” “你又说,反正你已被家中除名,可谓是无牵无挂,入赘又有何妨。” “十天前,我已经禀了温家族老,说你我二人婚期定在五日后——” 小娘子眼眶一红,那双杏眸浮现淡淡水雾,睫毛也在不安的颤动着。 似不甘、似屈辱、似恐惧。 天色将明。 一抹惨淡的霞光照在小娘子苍白的脸上。 “我知道寻常男儿都无法接受上门女婿,虽然你我有约在先,但你既然已经失忆,那这桩婚事也做不得数。你若是不肯,我不会强求。” 柳姨娘:? 陈妈:? 怎么能不作数?! 怎么能不强求?! 强制爱不算爱是不是?! 小娘子声音低低的,泫然欲泣犹如风雨中被打湿的娇花,“赵公子,就当你我有缘无分。族老那边,我自会给一个交代。” 柳姨娘和陈妈急得都准备找绳子把熟了的鸭子绑起来。 这鸭子…不能飞了啊…… “距婚期还有五日,你如何给家人交代?何况……”赵恒眉头一皱,“我并没有说不肯入赘。” 温婉拿罗帕掩面,遮住微微勾起的唇角。 全天下的男人,都爱弱唧唧的娇花。 娇花好啊。 看着既人畜无害,又软弱可欺。 柳姨娘终于忍不住,“那姑爷是同意入赘了?” 这声“姑爷”倒是叫得顺口。 一听就蓄谋已久。 赵恒明显感觉,屋内三个妇人的视线,又“齐刷刷”的落在了他脸上。 赵恒眉间轻蹙,重重叹息,“兹事体大,可容我再想想?” 温婉按住急切的陈妈,面上露出一抹刻意的轻松。 小娘子红着眼眶,语气却十分倔强。 “赵公子不必有所顾虑,即使你我…有肌肤之亲,可毕竟当时只有陈妈一个人在,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只是事关我的贞洁,就算你我没有结为夫妻的缘分,也请你守口如瓶。否则…这世上再没有我温婉的立锥之地。” 第19章 连蒙带骗 陈妈这时候很配合的搂住温婉,哀嚎两声,“小姐啊,早知如此,你何必救他!任他死在外面罢了,结果救了这么一只白眼狼!” 柳姨娘:陈妈你——做人不应该—— 柳姨娘立刻不甘示弱,“就是!他昏迷了这许多日,你便守了这许多日,又是给他请大夫,又是为他祈福诵经,到头来人家一句装作失忆不记得你,你上哪儿喊冤去!” “行了!”温婉语气不悦,又抹了抹泪,“你们别说了。” 她又看向床上的赵恒,“赵公子,不必理会他们。兹事体大,你想清楚。” 三个女人相携走出。 走出了老远,陈妈才敢拍着胸口问她,“大姑娘,他…不会真的不同意?” “不会。”温婉语气笃定,“柳姨娘,派个人去给爹爹报信,就说五日后的婚期不变。” “陈妈,去把后院屠二爷带回来另外那个男子给放了。” “还有,再告诉屠二爷一声,就说寿安不用去了。他既然有路引和腰牌,想必身份做不了假。” 温婉已经顺势将香囊挂在了自己腰间。 这…可是她的战利品呢。 陈妈却迟疑道:“大姑娘,不做两手准备吗?后院那小子虽然丑了点,但是…但是……” 陈妈说不出来,半晌才恶狠狠道:“算了,太丑,放了他。” 温婉却笑道:“陈妈不必担心。这门婚事……赵恒一定会点头的。” 柳姨娘眉开眼笑,“大姑娘是咱们这屋子里最聪明的人,她说那赵恒会同意,必定跑不了!咱温府…要办喜事咯……” 温老爹听闻温婉婚事已定,喜得多吃了半碗饭。 这些日子温老爹虽然面上不显,但温婉知道他心中焦急。 如何能不急? 两个幼女被群狼环伺,眼瞅着要被族人吃干抹净,而他却力有不逮。 如今,总算是落下一桩心事。 “既然入赘,那让他改姓!”温老爹想得更为长远,“文书上要挑不出半点错处。既然做了我温家倒插门的女婿,可别想着什么三代还宗的事儿!生意上的事…不许让他染指分毫!他若敢有半分异心,叫他绝没有好下场!” 温婉笑道:“等先办了婚事,堵住了族人们的嘴再说。” “家里的账本也得藏起来,别让他看一眼。对了,他可认字?” “啊…不知。女儿明日去探探。” 温老爹见过温婉瞧那赵恒时候眼睛发亮的样子,都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温老爹打定主意,一定要耳提面命,让温婉时刻警醒。 温柔乡…最致命呀。 “可惜,脸上有印记。”温老爹破天荒吃了一整碗饭,说话也中气十足了起来,“不然的话,还有你爹当年两分风采。” 爹你是认真的吗。 人…至少…不应该这么自信的。 您能不能瞅瞅你自己头上那稀疏的脑壳顶啊? “切记,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不分男女。那小子空有一副皮囊,偏脸上有印记,又是农家出身,必然生活得十分不易。” 温婉以为温老爹对这个未来女婿产生了两分心疼的时候,温老爹又补了一句,“所以这种人一般心狠手辣满腹盘算…你不得不防。” 温婉“嗯嗯嗯”的点头,手上不停,夹菜不停,双臂舞得飞快,哼哧哈哧埋头干饭,直到吃得满头是汗。 她要把上辈子丢失的那五年全都补回来! 温老爹表示:没眼看。 孩子吃饭这架势跟并州那边的难民差不多。 温老爹没忍住说了一嘴,“你慢点吃。从前吃饭像是小鸡啄米,如今倒像是山匪进村。” 温婉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的说道:“哎呀爹,陈妈做的饭可真香啊。府内一绝!无人能出其右!” 身边伺候的绿萍如遭雷击:什么,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你明明昨天才说我做的菜是温府里最好吃的! 所以终究是错付了是吗? 温婉吃完饭后,坚持百步走。 温府依次亮起灯笼。 温婉沿着府内,走一圈,她估摸着大约有一公里,两圈足够克化。 大陈朝女子以纤细柔美为审美主流,但是生过大病的温婉却不以为然。 只有敌人才希望你纤细柔美。 她要做一个健壮如牛的跑马汉子。 看着这一圈圈空地,温婉真想来个大改造,增加一些撸铁的设备。 哼,柳姨娘,我也能跟你一样长腰细腿! 而老仆则在一旁和温婉细细的说起温老爹这两日的近况,“老爷今日骤然听闻小姐好事将近,当下多喝了一碗汤,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下午请严大夫来给老爷请过脉,严大夫说自从上次老爷吐血以后,反而肺脏滞气疏通,若是调养得当小心照顾,假以时日定能好全。” “当真?” “千真万确!严大夫亲口所说!”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给严大夫多多的席敬。请他务必好好调养父亲的身体。若父亲这次能平安康健,他就是我温家的大恩人!” 刚说完这话,柳姨娘那边派人来给她递了个消息,说赵恒要见她。 温婉估摸着这次见面应该属于三轮或四轮面试。 今晚过后,大约就要发offer。 “绿萍呢?”她问。 “她去后院抓鸡去了。说明天给姑娘弄个天下一绝的叫花鸡吃。”红梅自告奋勇,“姑娘,我想去看看姑爷长啥样。” “好。见了可别声张。” 红梅不解:“为啥?不能跟姑爷说话吗?” “人既然是抢来的,咱们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红梅懂了。 自家小姐一定是用不可告人的手段骗来了姑爷。 好啊。 男人就要笨笨的才可爱嘛。 温婉带上红梅去往柳姨娘的小院。 柳姨娘便来通风报信,汇报赵恒今日的吃喝拉撒,还说那小伙今日还下地走了两圈,身体恢复得比常人更快。 只不过一个下午都坐在窗台发呆,又担心赵恒是不是脑子不好。 温婉便笑:“不至于,瞧他挺聪明的。” 一进屋,果然看见赵恒已经下床。 他穿一件白色的棉麻宽袖外衫,身形高大清瘦,肩宽体阔,坐在那里手长脚长仿佛没地方摆。 只不过面色仍然苍白。 温婉含笑走过去,“赵公子今日气色好了许多。果然一百两的人参有用。” 温婉特意将重音停顿在“一百两”三个字上。 咱就先别管,有没有人参这个事。 第20章 最终面试 赵恒虽然失忆,却总觉眼前这小娘子说话怪怪的。 她好像习惯性的说话带上价格。 尤其是昨日她们三人离开的时候,他总感觉她们在一唱一和。 赵恒不愿揣测温小娘子是在挟恩相报。 毕竟她救了他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温婉和赵恒相对而坐。 温小娘子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笼纱对襟水袖外衫,小巧雪白的耳垂上点缀着一颗珍珠,她脸很小,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行动坐卧之间总是眉目含笑,叫人一看就身心舒展。 “听柳姨娘说赵公子有急事找我?” 柳姨娘? 哦,应该就是今日频频偷看他的那位大姐。 “是。既然你我先前有婚事之约,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有些问题想请温小娘子指教。” “指教不敢当。您有什么但说无妨,我知无不言。” 懂的。 最终面试。 温婉理了理衣襟,正襟危坐。 “温小娘子……”赵恒指了指自己眼角下的乌青胎记,“不介意我这张脸吗?” 古人重外貌。 这个外貌指的是身体有无损毁或刺青。更忌讳脸上有伤疤或印记。 甚至脸上有胎记或天上残缺者会被家族视为不祥之兆。 温婉的视线落在他右边眼尾处。 那里有一团大约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的乌青。 好,是有一点点有碍观瞻。 可是大哥,你都有八块腹肌了! 温婉很想说,晚上灯一关,黑灯瞎火的,这摸到的东西可远比看到的东西实惠。 “不介意。”温婉答得很真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脸上有印记,是你无法改变之事。再说我温婉招婿,只看重人品和性格。” “我无法改变,但温小娘子却有选择。” 不是大哥,我真没选择。 你要不要去看看屠二爷拉回来的另一个货啊! 而且大哥,我是招婿不是嫁人啊,我能招到一个身体康健、不家暴她、不杀人放火的她已经谢天谢地了喂。 赵恒看见对面小娘子微微蹙眉,眼睛里是恰到好处的我见犹怜。 不得不说,略有些刻意和拙劣。 却也不乏可爱。 “赵公子,你被嫡母和兄长追杀,无处可去,需要一处遮风避雨之地。而我父亲膝下凉薄,没有儿子支应门户,我急需招婿保下父亲挣下的万贯家产。你我虽然是各取所需,但却逃不过因缘际会四个字。既然是天赐良缘,我又怎会嫌弃上天馈赠给我的礼物?” “何况。我更看重赵公子人品贵重,而非皮囊样貌。” 女孩子声音定定的,回响在房间内。 很沉稳。 很冷静。 莫名给人安定之感。 温婉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赵恒看一眼温婉,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没有,又问:“那温小娘子如何看待夫妻二字。” 懂。 最后答辩了。 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作为一个订婚又被退婚的人来说,在“夫妻”二字上十分的有发言权。 什么是夫妻? 什么是家庭? 婚姻制度起源于父权对血统纯正的渴求,本质是保障每一个男人有自己的奴隶,更是对女性生育权的剥夺和掌控。 而家庭是这个男权世界剥削女性的中介。 “夫妻是……”温婉舌尖一颤,想说的话在口齿间打了个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人之中不多一人,不少一人。” 空气中静默半晌。 七月的夜,蝉鸣将止,风吹树摇。 月亮硕大。银辉如霜。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年轻男子轻轻笑了,眼睛深处倒影出温小娘子的模样,一如水波荡漾,无法停止,“不多一人,不少一人。” 温婉略垂下头,等待赵恒最后一句话决定生死。 果然。 下一刻。 “温小娘子,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赵恒缓缓站起身来,站到她跟前,随手双手抱拳。 面色含笑。 声音温柔。 “以后…还请娘子多多指教。” 成了! 温婉心中石头落地。 她也站起身来还礼。 脸色郑重,“夫君…未来请多多指教。” 温家有喜。 然而,齐兰亭却也自觉大喜。 他回家时候脚步轻快,晚膳甚至还多用了半碗米饭,就连平日里木讷迟钝的二媳王氏都察觉公爹的喜上眉梢。 更别提李氏和温月。 这不,刚刚走出饭堂李氏和齐家大郎互相使眼色。 今天下午,温家那位大伯爷带着几个族老登门来访,他们密谈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齐家,自那以后齐兰亭便一直心情很好。 许是和温家有关。 李氏有这个直觉。 事关温家,李氏自然沉不住气,这可关系到她未来大半辈子的生活呢。 若是温家那边答应了婚事,公婆自然是想去城里住温家那大院子,到时候现在这座三进的院落花落谁家呢? 齐家如今是三个儿子,却只有两座院落。 “爹,今日咱家可是有什么喜事?瞧您这眉开眼笑的。”李氏的问询带着两分讨好的意味,“也说出来让我们小辈跟着开心开心。” 齐兰亭向来心有成算,这一次却觉得温婉和齐贵立的婚事十拿九稳,因此也顾不得“事以密成”这四个字,他大笑一声,“刚大伯来劝我,言外之意是让我打消让三郎入赘齐家的念头。” “他还说,温家那边已经定了三日后的婚期,定下酒席三十桌,已经广发请柬。” 这话倒叫众人不解了。 怎么就是好事了? 温月急得白了脸,“婚期?老二从哪里找来的小子,为何没有听他说起?” 齐兰亭嗤了一声,“什么小子,这么几天时间他上哪里去找人?我料到就是我们家老三!他定然是同意了温婉嫁到齐家来,面子上却又过意不去,要故意敲打敲打我们,拿乔呢!” 温月喜不自胜,“这个老二!从小心思就多,事关两个孩子的婚事,他怎么还跟我们置气?咱齐家好歹是娶媳妇,若是这席面出了差错,丢的不也是他的脸?” 齐兰亭不以为然,“说不定他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拿捏咱们的错处呢!” 李氏却总觉得不妥,“公爹,若舅舅当真同意温表妹嫁到齐家,为何迟迟不通知我们?” “妇人见识!你也不想想,如今离婚期不足三日,这几天既没看见他温家广而告之的招婿,又没听见他和其他人户议亲的风声,再者,这挑女婿可不是去菜市场买菜那么简单。温老二将那温婉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舍得将温婉嫁给不知底细的小子?” 第21章 谁急了 “更不要提,那温婉本就对三郎有意。姑娘家家,情郎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得她找不着北。她若是执意要嫁三郎,难道老二还能扭得过她?” 齐兰亭训斥了李氏,李氏不敢再说话。 “温老二早该想通,温婉嫁谁不是嫁,不如嫁给咱们齐家,那是亲上加亲!你们且看着,现在是温老二比我们急!” 温月却不同意,温维明到底是同胞兄弟,她既然已经占了便宜,何必还要去争那口气。 于是她劝齐兰亭,“到底女方家面子薄,姿态端得高高的,才显出女儿贵重。咱们既然得了好处,不妨做低伏小一回,这口气哪儿有三郎的婚事要紧?” 齐兰亭本就有此打算,不过是借着温月的口说出来罢了,“没错,天大地大都没有三郎的婚事大!他温老二嫁女要端这个架子,我就让他端个够!去,叫三郎过来,咱们明日去温家,给他岳丈磕个头——” 温月却更着急,这眼看还有三日便要娶媳妇儿,家里却什么东西都没置办,她连忙吆喝两个媳妇儿,“老大老二媳妇,赶紧的,现在就去联系席面和帮工!这娶媳妇儿可不能马虎,温婉是在富贵窝里长大的,咱这席面不能办得寒碜!聘礼呢,三金呢,得去百巧阁置办,得足金实心的,可不能丢了咱齐家的脸面!” 还有杀猪的、洗菜切菜的、迎客的,至少得准备几十上百桌的席面?前后屋子都得打扫,聘礼得准备、迎亲的步骤,还有齐家老家那些亲戚们都得连夜去请。 三天哪里够?! 温月想想已经焦头烂额。 “哎哟,真是忙不完的事情,老二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温月不停抱怨着,语气里却全是得意。 唯有她两个媳妇心头不是滋味。 合着就温婉嫁进来大开一百桌席面,还得去百巧阁那样的金店去置办行头,她们进门就一根簪子一个手镯打发? 不过转念一想。 温婉带着丰厚嫁妆入了齐家的门,难道不会补贴婆家?她们也就自然跟着沾光。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字,命! 齐家人欢天喜地的等着天亮去温家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而赵恒早就被人一顶软轿接到温府之中,且被安置在后院紧挨温维明的房间。 婚礼倒计时,两天。 赵恒一路走来,瞧见温府那座四进的院落,辉煌大气,家中奴仆众多,少数也有二三十人。 作为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这个岳丈大人算是财力雄厚。 一路红毯铺地,红绸漫天,大红的灯笼排排高悬,窗柩上到处都是惹眼的“囍”字。 满屋飘香,角落里摆满一坛坛碧芳酒,上面用红布盖着,以免提前散了酒味。 仆人们全都身穿彩衣,忙前忙后,为大婚之日做准备。 赵恒总觉得…这种感觉荒诞而不真实。 可是。 他既然和温娘子双双入水有了肌肤之亲,又曾金口玉言许下上门入赘的承诺,那么即使失忆,即使心有不甘,他也必须信守承诺。 若他不肯上门入赘,只怕温家族老会生吞活剥了温小娘子。 那样一个娇滴滴软绵绵的姑娘,怎么有手段和力气对付温家那群族老们? 更何况,他连那定情香囊也交了出去。 可想而知,他失忆之前,也是喜欢温小娘子的。 也罢。 既然他被父亲母亲不喜,生他的小娘已死,又被手足追杀。眼下落个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凄凉局面,那为何不能舍了这肉身去做倒插门女婿? 听起来…倒有种痛快的意味。 温婉。 以后就是他赵恒的妻子。 他自当敬她爱她。 而他的未婚妻今日穿一身烟霞色的对襟褙子向他走来。 他心中安慰自己:至少未婚妻容貌丰美,脾性…也乖巧懂事。 上门为婿,虽然听起来不体面,但美人在怀、吃穿不愁,他还有什么可求的? 这样一想,心中最后那一点不甘也淡去。 他的未婚妻很忙,从他睁开眼后的这几天,温婉几乎每日都会出门。 据他所知,温家是平县附近最大的酒商,播州小有名气的碧芳酒正是出自温家酒坊。 温婉每次回来都不会空着手。 偶尔是一碗西街的馄饨,偶尔店铺买的点心,偶尔是竹编的蚂蚱。 赵恒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他虽然失忆,却总觉得自己脑子里随时紧绷着一根弦,就好似…前半辈子征战沙场,平生不得闲。 温婉说他争家产失利被追杀。 那或许便说得通。 身为庶子,又被嫡母和兄弟不喜,在自己家中必然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今日温婉带的是一束野花。 她进门时总是照例关心他一句,“阿恒,今天可好些了?” 随后不等他回答,便将花插在窗台的花瓶之中。 陈妈、红梅、绿萍都是她的心腹。 自赵恒搬进来,便被四面八方严密监视。 温婉刚回府,陈妈就已经整理了今日赵恒的行程,包括但不限于他在树底下坐了半个时辰,吃了半碗米饭,又沿着温府慢慢走了两圈,跟哪些仆人说了话,又去温老爹房了呆了半个时辰。 “哎哟,这么大个小伙,吃饭跟小鸡崽似的。” “大鱼大虾一点不能沾,沾了就起疹子,娇气得很。” “也不爱吃荤腥,还说什么过午不食,腹胀不食,讲究还挺多,不知道的以为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弟呢。” “瞧着姑爷像是认字呢。今日他还去小书房坐了片刻,我瞧见他翻书来看。” “可惜,就是脸上有胎记。不然姑爷那长相…不知要迷死平县多少姑娘。” “那小子瞧着还真把温宅当自己的家,过得十分惬意自在,不见一点寄人篱下的拘束。” “不过最让你陈妈我看得上的,是这小子眼神规矩,遇到宅子里年轻漂亮的丫头,不曾多看一眼。至少目前看来…姑爷不是爱拈花惹草的人。” 陈妈也知道赵恒并非什么穷困潦倒之辈。 屠二爷说得清清楚楚,这小子是走镖的,这年头有点手艺的人过得都不会差。 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只不过配她家小姐是万万不够的。 托陈妈这位高级间谍的福,温婉成功掌握赵恒的吃喝拉撒情况。 不过温婉也知道陈妈只是爱碎碎念而已,因此随她去,只是嘱咐她莫将赵恒看得太紧。 第22章 两家对峙 整个窗台,仿佛随着那一束花,那和小娘子烟霞色的衣裳变得鲜艳生动了起来。 “后背和前胸的伤已经结痂。大夫说不出半月便会好全。” 嗯。 不影响成亲就好。 她可不想影响她造继承人的大业。 温婉心中跟了一句。 “在家中住得可还习惯?父亲可有刁难你?” 赵恒摇头,似乎在他看来,温老爹的刁难也不算大事。 他明白。 不知底细的上门小子做了女婿,当岳丈的肯定要敲打立威一番。赘婿的日子不好过,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温老爷子对你很是宠爱。”赵恒笑着说道,前几日因失血过多的脸如今也被滋润了两分,看起来更显红润,“今日老爷子提出,让我改姓温。甚至连名字都为我选好——” 温婉眉梢一挑。 完了。 不防备温老爹这一手。 温老爹也操之过急了些,应该至少等婚事办了再说这些。 更何况,去父留子的父,姓什么有所谓? 生出的孩儿姓温不就行了? 温婉故意做出生气的模样,“好端端的这又是闹哪一出?爹爹怎么这样?我去说他。” 赵恒却捉住她的衣袖,不许她走,“无碍,我只说考虑考虑。老爷子大病未愈,你莫去激他。” 温婉叹息一声。 说出了所有男人都会说出的那句台词。 “夫君…你受委屈了。”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必须无比真诚,眼神务必不避不让,要让对方感受到你的无奈和无能为力。 她干脆顺势反手握住那人的手。 “你放心,赘婿这身份不过是搪塞外人的借口,无论爹爹怎么说,无论外人怎么说,成亲以后,你我夫妻一体,互敬互爱,互帮互助,生老病死,不离不弃。总之,我认定你了。” 果然,美男被她哄笑。 赵恒又发现温婉身上另一个特质。 这小姑娘…看着文弱,但其实很大胆。 世间少有女子敢这样堂而皇之的说这些“不体面”的话。偏偏她信手拈来,直通通的,面上没有一丝羞意。 尤其是每日嘘寒问暖,随手带的小礼物,恰到好处的关心,讨好他的手段层出不穷,总让赵恒产生一种温婉其实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 男人也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神幽幽,“温掌柜最好记得今日所说。我这个人…可是很记仇的。你要是欺我瞒我,我可饶不了你。” 温婉立刻右手举起,“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此心负你,便叫我一辈子再嫁不出去,孤独终老。” “不许胡说。” 赵恒的手指落在她的唇上。 热热的。 可那瞬间,赵恒又抽手,笑着说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今日出门,我还给你带了礼物。”赵恒老早就看见她放了个木盒在桌上,温婉打开,取出一枚半遮式的银色面具,“阿恒不要胡思乱想,之所以送你面具,主要是为了保护你。” “此话怎样?” “你曾跟我说过,你那嫡母和兄长甚是歹毒,务必要你的性命才肯罢休。两日后便是你我的婚期,到时候温家大摆宴席,若席间有人认出你的样貌,反而引祸上身。” 这借口无可挑剔。 小娘子眼中的担忧也不似作假。 “我特意为你做了这面具,这一段时间你就戴着面具出入温家,等过一两年,事情平息了,温家也度过危机,再解开它不迟。” 既然要去父留子,怎能让更多人看到赵恒的面貌? 温婉心中暗道:兄弟,对不住了。 实在是…她想要个孩儿,却不想要孩儿他爸啊。 赵恒视线落在那张面具上,心中一股暖流划过,轻飘飘的脚下终于有了两分脚踏实地的安心,“难为娘子为我想得如此周到。” 他接过面具,示意温婉给他带上,温婉无有不从。 面具轻巧,刚好遮住上半张脸颊,小娘子身体往前倾,动作温柔的理出他额前一缕碎发,赵恒清晰的闻见她身上的气味。 是清爽的山栀花。 干净、浅淡、温柔。 这是温婉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牖,斜斜的落在两人交错的身影上。 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一对璧人。 正你侬我侬之间,温婉正犹豫要不要大胆一点,拉个小手,搂搂抱抱一下,好让赵恒尽快适应人夫这个角色,前院就传来一阵骚动。 隐约间听见齐家人的声音,温婉只好放弃一闪而过的猥琐想法,拍拍赵恒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好生歇着,昨天跟你提过的豺狼虎豹们来了。” 赵恒很担心,“我陪你去会会他们。” 温婉却不肯,“好生养伤。莫误了洞房花烛的大事。” 一句话撩得赵恒面红耳热。 而前院,齐家人正和温家仆人们闹得不可开交。 温婉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原来是齐家人以亲家身份来拜会温老爹,却看见温家张灯结彩,又听起仆人说什么姓赵的姑爷。 齐家人不肯相信煮熟的鸭子飞了,便和仆人争论起来,此刻正往温老爹的方向去讨要说法。 温婉心中冷笑。 还敢找他们要说法。 人逢喜事精神爽,温老爹这几日眼瞅着身体好转,她怕齐家人将温老爹气出个好歹,只能加快步子去拦人。 齐兰亭自认沉得住气,可此刻却急得团团转,一看见温婉,也不顾满院子的下人,张口便兴师问罪:“婉丫头,这定好的婚事…板上钉钉…怎可改变?” 温婉站在台阶之上,身后跟着陈妈和红梅,居高临下的挥挥手遣散满院子奴仆后,这才慢吞吞的给两人行礼。 齐家人,几乎来齐了。 就连上次不曾露面的姑父齐兰亭也出现了,还有病重不能下床的齐贵立。 温婉笑得不咸不淡,“姑母,姑父,这婚期定在后日,若是送礼的话…来得略早了些。” 温月脸上挂不住,又看一眼宅子里满目刺眼的红,声音也带了两分不悦,“婉娘,你当真要招那个什么叫赵恒的小子为赘?这是几时定下的婚事,怎么我们这些长辈都不知晓?我还以为…” “温婉的婚事,自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温老爹在老仆的搀扶下慢慢走向正堂,相较两兄妹上次见面,温维明脸色红润,只除了整个人依然瘦削之外,瞧着倒不像是族老们说的要咽气的样子。 第23章 姐弟反目 温月心中直叫不好,却只能硬着头皮问:“阿弟这是什么意思?两家不是说好,让温婉嫁入齐家,你我两家亲上加亲。怎么几天不见,阿弟就变了心意?” 温维明心中对这个长姐不可谓不失望。 自他病后,温月便不曾上门探望过一次。 这一次急急登门,看这情形,怕是误认为他同意了这门婚事。 难怪这一家人各个脸色难看,颇有气急败坏之色。 温维明难得对温月出现疾言厉色,“什么亲上加亲?阿姐莫要空口白牙污我女儿清白!既说两家有婚约,可有白纸黑字为证?可有媒人做证?可下过聘礼可交换过生辰贴?” 齐家人傻了眼。 当初两家有意让齐贵立入赘温家的时候,温维明还想着拼一把三胎,争取生一个儿子;而温月则嫌入赘的名声不好听,可又贪恋温家的钱财,因此也是左右摇摆。 两家心照不宣,偏偏各有盘算,谁也没有将婚约写到纸上。 口说无凭,何以为证? 说破了天,这门亲事也做不得数。 也正是如此,前段时间才让齐家钻了空子,好好的拿捏了一回温维明。 哪知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他齐家了—— 齐兰亭和温月双双被逼问得哑口无言。 “再有两日,便是我温家招赘的好日子,阿姐若是还念手足之情,就来喝一杯喜酒。若是再提这些混账话,就恕弟弟我招待不周了。” 温月从未被温维明这般冷脸相待,面色青白的愣在原地。 齐兰亭却不肯相信婚事黄了,“老二,你就算气我和温月先前摆你一道,可两个孩子是无辜的呀,就说我家三郎,和你家温婉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难道你要为了跟我们置气…活生生拆散这对苦命鸳鸯吗?” 啥? 谁跟他是鸳鸯? 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谤哦。 齐贵立一走进温宅,看见这满院子的红灯笼,喜得双腿发软。又想到即将和温婉成亲,胸膛一片火热,哪知却突然半路杀出个什么“赵恒”—— 他如坠冰窟,急得眼睛都发红,“舅舅,表妹嫁到我家,既能守住温家家产,两家亲上加亲不说,日后我也不会被人耻笑,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你为何执意改弦更张?” 两全其美? 合着都美到你一家去? 温婉觉得自己的拳头很痒。 温婉好不容易忍住那句“没有镜子你总有尿”,面上做出一副疑惑懵懂的模样,“三表哥,我何时说过我心悦于你?” “有些话,我本不想说。” “但若不说清楚,又徒惹三表兄误会。” “三表兄你文不成武不就,自诩读书人,可十七岁还未有任何功名傍身,可见于读书一事上并没任何天赋。年纪轻轻,一场落水就让你缠绵病榻半年,可见身子有缺。论外貌,你也是中人之姿;论家世财力,我想整个平县也没人越得过我温家。” “我放着金尊玉贵的生活不过,要跑去你齐家受苦受累,我是…魔怔了不成?” 温婉眼神含笑,语气温柔,可内容却咄咄逼人。 齐家人的脸,全部齐刷刷的变色。 陈妈和红梅扭过头,一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假装很忙的望天。 好,小姐根本用不上他们帮忙。 大姑娘,你还不如直接说让他们撒泡尿照照自己。 齐贵立不肯相信温婉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表妹性情温柔,对他更是无微不至,怎么…今日这般面目可憎? 不。 一定是表妹生气他姗姗来迟。 表妹对他有情。 丫头,别嘴硬了,你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表妹,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气我,我知道你心中有我,不然你不会收我那么多的礼物。” “啊?”小娘子脸上笑意极淡,“我以为那是回礼。” “什么回礼?” “每次姑母来我家都从未空手离开,米面、粮食、酒水、布料装了一马车,我想姑母总不至于来打秋风的,两家礼尚往来,我就以为…姑母遣表兄回礼。虽说表兄送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但两家情意如何能用金钱衡量?因此我也派丫头小心保管在库房之中。” 齐贵立面色发白,浮现不可置信和痛苦之色,“你将我送你的礼物…存于库房?” 那不然呢? 冬天烧来暖手啊? 全都是一些手工艺品,还有齐贵立自己写的字画一类。 一件值钱玩意儿都没有! 穷还要把妹,还要把富家妹。 抠死你算了! 当然不可否认原主必定对齐贵立有情,否则也不会将齐贵立送的那些diy礼物小心珍藏。 只不过原主这身子被她夺舍以后,她立刻挥刀斩情丝,命人把齐贵立送的所有礼物都扔进库房里了。 年纪轻轻的,谈什么恋爱。 齐家人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此刻全都脸色分外难看,尤其是那齐兰亭。 今日这事,本就是他作为当家人稀里糊涂的决定,如今温家骤然反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叫他如何在几个小辈面前抬得起头来? 此刻箭在弦上,也来不及思考和温家人决裂的后果,齐兰亭衣袖一拂,“好哇,温老二,没想到你表面疏财仗义,背地里却看不起我们这些亲戚。既然如此,两家也没有来往的必要!我齐家日子过得去,不至于讨饭到你温家大门!” 说罢不顾众人兀自离去。 妈妈的,你有骨气倒是把以前拉回去的东西给老娘还回来啊! 都是我爹的! 四舍五入都是我和温静的! 温月看看温维明,又看看离开的齐兰亭,左右为难。 她可不想和娘家胞弟决裂。外嫁女若娘家无兄弟支应,那就真是如浮萍飘零,在婆家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说去。 她心中对于温维明反水一事也不痛快,可事已至此,她也只好捏着鼻子道:“阿弟,你姐夫说的都是气话…你我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莫为了这些事伤了和气。两日后我一定来喝大丫头的这杯喜酒。” 温维明心中同样有气,想平日齐家来温家,哪次他不是三留四留,好茶好饭的招待? 没想到升米恩斗米仇,齐家先摆他一道不说,如今事与愿违,倒还埋怨起他来? 他图个什么? 真当他温维明是泥捏的不成? 温维明不耐的挥挥手,不言语。 温月自讨了个没趣,连忙带着齐家几个小辈去追齐兰亭。 第24章 雪上加霜 等他们走后,温维明才望向此次的罪魁祸首。 温婉低着脑袋,扣着手指,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温维明又好气又好笑,最终无奈叹气,“你心中有气,为父知晓。但…他们毕竟是你长辈,说话怎能这般不留情面?” 啊。 她留了啊。 大大的留了啊。 不然按照她的性格,早派人上门去抢回齐家之前从温家扒拉走的东西了。 她冤枉啊。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听起来是快意恩仇。但是…人活一世,哪个又能真正跳脱方圆之外?我们温家是开门做生意的,什么牛鬼蛇神都会遇到,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若是将人得罪狠了,那起子小人在背后使阴招,才让人防不胜防。” 这话,温婉倒是赞同。 她重生这些天,确实过得太惬意。 从前因为病痛折磨,诸多事情,温婉只有隐忍二字。 忍着疼痛,忍着伤心。甚至因为虚弱,晚上在卫生间摔得满嘴是血爬不起来,她也强忍着不发出一声。 不忍着,父母和妹妹又要半夜为她忙得四脚朝天。 所以温婉上辈子修行最多的便是一个“忍”字。 重生后,她拥有健康的身体,强烈的食欲,以及一群真心实意为她的人,她确实想率性而为一次。 想想从前在地产公司的时候,那些被延迟交房的业主们拿凳子砸破她的头,她顶着满脑门的血,脸上笑容依旧无可挑剔:尊贵的客户,我没事的,您的手还好吗,您的凳子还好吗。 果然。 大爷做久了,完全忘记当孙子是什么滋味。 温婉这回语气显得真心实意,“爹,女儿明白了。” 下次得表面哭唧唧,背后再重拳出击。 “老爷……大姑娘!你们没事!” 柳姨娘如同炮仗似的冲过来,背后跟着一、二、三……七个兄弟,各个虎背熊腰人高马大,拿菜刀跑过来的时候面目狰狞,双乳抖动,犹如一座移动的巨型大山。 温婉瞪大眼。 这就是柳姨娘家的葫芦娃七兄弟? 瞧瞧其中两位兄弟,围裙上还沾着两根油腻腻的肥肉细条。 这是…刚从杀猪摊子上拽过来的? “姨娘!”温婉喊了一句,又冲她身后的人微微福身行礼,七个壮硕的汉子哪里见过温婉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时面红耳赤,有的往后退,有的假装很忙,有的将菜刀藏在身上。 愣是没一个敢正眼瞧温婉的。 “我听说齐家来找茬,连忙抓了几个弟兄们过来。家里没事?” 柳姨娘四下看一眼,确定家里没什么损失后,才放下心来,温婉也笑道:“没事——”又顾忌温老爹的颜面,“姑母来给我们家贺喜呢,说要来吃喜酒。” 柳姨娘在温家十年,哪里不知道那齐家人心眼屁眼都是黑的,只不过她为人妾室,不好说大姑奶奶的是非,只好道:“没事就好。刚在宅子门口大路边还遇到他们了,他们马车自己坏了,说咱们家晦气,又说不会放过咱们,叽里呱啦一大堆,我也就装没听见。” 温婉看着柳姨娘那视线乱晃的样子,内心:我信你个鬼哦。 说不定就是你派人把人家马车弄坏的! 温维明是商人,最讲究避谶,而温婉婚期将至,本就听不得“晦气”两个字,此刻听见齐家人背后蛐蛐,一下来气,“他家还有脸埋怨?买不起镜子他总有尿,实在不济我撒泡尿让他照照他是个什么货色!” 温婉:老爹,不要抢我的台词。 您老人家人设崩塌了喂。 还有,柳姨娘你那一脸崇拜是什么鬼! 恋爱脑可真难杀。 温老爹发完这一通火,看着女儿那清澈懵懂的目光,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哎呀,怎么就没忍住在女儿面前屎尿屁的? 尴尬。 得想个办法囫囵过去。 温老爹揉着太阳穴,一副虚弱的样子,示意老仆来扶他回去,“气得人头疼,怕是又病了,赶紧回去喝一口参汤吊着。” 温老爹脚底抹油。 柳姨娘则眼露心疼,恨不得贴身上去伺候,却被她其中一个兄弟逮到:“走,跟哥哥回家,温家都不要你了,你再粘着那姓温的…爹一定打断你的腿!” 另外一个壮汉也夹起柳姨娘,“大哥说得对,今日要不是你说温维明快死了,我们几个才不跟你来!走,回家——” 话毕,不等柳姨娘挣扎,她那兄弟一左一右的架起她便往外拖。 温婉满头黑线。 这…这…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掺和啊。 为了温家的财产转移计划,只能先暂时委屈柳姨娘一阵。 等温家局势稳定,她再想法子解决柳姨娘此事。 闹完了这一场,院子里才重新忙碌起来。眼看婚事在即,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齐家的事情如风过无声,掀不起半点涟漪。 红梅跟着温婉,见她一直发笑,忍不住问:“姑娘笑什么?” “我啊。笑老天有眼,能不能再施法让他们一出门就掉沟里、一吃饭就噎住、一上茅房就没草纸——” “啊?”红梅不解。 倒是不远处屋内的赵恒眉头轻轻一皱。 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听力似乎异于常人。 正堂离他住的房间相隔数十米,可刚才那场热闹…他却听了个全须全尾。 齐家三郎是吗? 早知道就直接半路拦道杀人,何必费力气割断他们车毂? 不过…他以前真是走镖的吗? 仿佛杀人这件事…是藏在骨血里的本能。 他不惧怕,反而兴奋。 齐家回去急不急不知道,但温婉很急。 婚宴的事情自有温老爹和陈妈忙活,她依然忙得四脚朝天,她花了四天时间理清安阳县的账本,才发现收支不平、乱收乱支、账目不清那都是基础问题,关键问题是安阳县酒肆的盈利一直在下降。 眼瞅着明日便要成婚,被她打发出去石账房家中索要账本的红梅,回来时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 “石掌柜跑了,老婆孩子都不见。我问了左邻右舍,两天前有人看见他拉着全车家当离开了,说是老子娘不好,他得回去照顾一段时间。我悄摸寻进了那宅子里,里面空无一物,锅碗瓢盆啥都不见了,哪里像是还会回来的样子?我又不死心,连床底下都找了,没找到账本。” 第25章 单身夜 窗外高悬红灯笼。 光血红血红的。 外面灯火通明,早有帮忙的族人们提前到达宅院,为明日的婚事忙前忙后。 席面得很早就准备。 这一夜,温府仆人得忙一宿。 温婉身上还穿着喜服内里,成亲的试妆发髻只做了半截儿,此刻她一脸紧绷,敲了敲桌上的账本,语气听不出喜怒,“姓石的跑路了。” 屋内还有临时被召集过来的柳姨娘和屠二爷。 这样大的事情,温婉对温家情况又不熟悉,只能寻这两人来做参谋。 柳姨娘拧紧眉心,“石金泉跟着老爷的时间可不短。” “他前几日已经来和我说过辞呈的事情。父亲生病这半年,底下闹着走的人不在少数,我便没放在心上。” 自温维明病重以后,原主全心全意照顾了两三个月,那时候酒坊还能维持运转。 可渐渐的,温维明病入膏肓,几个酒肆的伙计们也开始人心浮动。 急着寻求新出路的、生怕温家赖账的、趁机中饱私囊的,温家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说到底,都是怪她这个温家继承人。 这帮人跟着温老爹许多年,怕一朝易主,生意不稳定。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的。 没带把。 他们更没信心。 就是这么朴素却无法反驳的道理。 红梅咬唇道:“大姑娘,咱们报案,账房卷走账本,这是重罪。官府广发海捕文书,姓石的跑不掉。” “不妥。若是报官,债主们知道账本丢失,必定全部上门讨债。官府没找到石金泉,我们倒是先被人吃干抹净。这件事是我失察。”温婉迅速做了自我检讨,“当务之急是摁下此事,切勿声张,先找到这个石金泉。” “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屠二爷立刻领命,却有顾虑,“他既然早有祸心,肯定有所准备。想找到他,估计很难。大姑娘得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先尽量找。”温婉也不乐观,“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他留有后手。” 柳姨娘一颗心也往下坠。 大陈朝的账房几乎都是东家的贴心人,不是至亲便是心腹,和东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除非是东家摊上大事,账房为求自保跑路或供出主家外,一般来说,账房都会在一处主家干三年五载,甚至终身。 也就是说。 石金泉的跑路…要么是中饱私囊怕被温婉查到,要么是温家账目有大问题。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现在的温家来说都是致命一击。 “这狗东西!”柳姨娘急得唾骂一声,“眼瞅着就是大姑娘的大喜之日,他倒是会选日子!明知道那些债主们都盯着咱家呢,等婚期一过,定然有人上门讨债!如今没了账本,这欠不欠钱、欠了多少,不全凭别人上下一张嘴皮子?” 温婉示意柳姨娘冷静,“这件事先不要声张。父亲身子刚好了没两日,大夫说切忌急火攻心。明日又是我成亲的日子,这种节骨眼上,万不能生事。不能让外人看出咱们露了怯。” 柳姨娘被她说得眉心直跳。 还真是,都赶到一块去了! 屋内一盏幽幽烛火,衬得那小娘子面孔幽幽。 “柳姨娘,还要再麻烦你将你那几个兄弟请过来镇镇场子。明日的婚宴,务必一切顺利。” “屠二爷,你先去找石金泉,随后再摸排一下最县有没有新开的酒坊酒肆,或者石金泉有没有跟其他酒坊接触,他最后几天在平县都见了哪些人,有无欠债等。” 屠二爷一下明白,“大姑娘是怕石金泉还有同伙?” 温婉也说不出子丑寅卯。 从前原主并不操心家中庶务,也只见过石金泉几次,石金泉是什么样的人,她没有发言权。 “我爹待他不薄,两个人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他突然背刺我爹,背后必有原因。一切只能先以婚宴为主,只要顺利办了这婚宴,族老那边说不出话来,到时候咱们再来说石金泉的事儿。” “柳姨娘,这几天你也帮着去打听打听,看看平县内还有没有其他账房。” 温婉语气又一顿,账房这玩意儿,每个铺子都有自己固定的账房先生,除非哪家铺子倒了才能临时流通出账房来。若要临时抓瞎,还真不好找。 “咱们平县郊外不是有个青山书院吗,那儿总有读书认字的,找一两个寒门子弟,暂时先顶过这段时间。” 等两人离开后,温婉才轻轻叹气,随后支起手肘揉了揉太阳穴。 望着满院子的大红灯笼,还有墙角摆放的各式鲜艳花卉,这无一不提醒着她,她要结婚了。 想起从前,父母总是小心翼翼的避开“男朋友”“结婚”“生孩子”这一类的字眼,甚至家中同辈兄弟姐妹的婚礼、满月礼也从不要她出席,生怕她触景伤情, 然而现在,她要在这个异时空,完成上辈子都没有完成的大事。 和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男人。 温婉心中沉沉的,半点喜悦也没有。 夜色深沉,后院的仆人们还没有歇息,锅碗瓢盆碰出个清脆声音,全都在为明日的宴席做着准备。 而她这位准新娘,却在对着账本发愁。 安阳的账本如此混乱,其他几个酒肆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想合并成一本收支有度账目清晰的账本,少不得要请人细细盘算。 最要命的是。 石金泉不仅带走了账本,还带走了温家和所有上下游供货商的合同、借条、欠款凭证、收据等。 也就是说,现在的温家被石金泉玩了一手灯下黑给一锅端。 温婉正头疼呢,冷不丁听见窗柩上断断续续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温婉推开窗户,探出头去。 窗台上的支杆被人拿走,随后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探了进来。 赵恒穿一身玄色绸衣,乌黑发丝以一顶竹冠束之,在月色之下完全显露出五官锋利的轮廓。 他刚从院子处走来,路过竹林,右肩上还有一片竹叶。 只身入内的时候,风吹来他身上沐浴后皂角的香气。 他将支杆撑起窗柩,又看一眼温婉,笑吟吟说道:“明日便是你我成亲的日子,娘子为何苦着一张脸?可是…后悔这婚事了?” 第26章 宜嫁娶 “哪里。只不过…成婚前夜…夫妻双方不是不能见面吗?”温婉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将暴露在桌上的账本翻面覆住。 赵恒自然看见她的小动作。 温家人防备他,是人之常情。 或许有朝一日,他的娘子…会真心信任他。 赵恒无视她的小动作,笑道:“有些紧张,睡不着,想看看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激动得难以入眠。没想到新婚前夜,温掌柜却在看账册。” 温婉的谎话张口就来,“本来也是睡不着,所以才起来看账本的。” 男人嘛。 两句甜言蜜语,能哄得他找不到北。 果然赵恒脸上浮起笑来,“娘子的爱好真是别致。” “听说今天爹爹又叫你过去听训了?”两个人隔着一扇窗牖,皓月当空,青年男女,在后厨房忙得一片热火朝天的情况下,难得有时间说两句体己话,“我爹那个人,本性不坏,他只是担心我。你也知道,温家家大业大,又只有两个姑娘立门户,平日里总免不了受族人欺负。虽说你是招赘入门,但这世上女强男弱的婚姻总归是不长久,父亲是盼着你,却又防着你。” “不过明天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天长地久,父亲总会明白你的。” 赵恒笑道:“我何尝不知赘婿难做这个道理。只不过…或许说来你不信,温家的财产…我当真没有兴趣,你救我一命,又给我片瓦容身,或许不久后你还会生下我们的孩儿,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远比财富来得重要。” 孩儿? 你要聊这个…我可一点都不困了啊。 温婉生怕自己的热情吓坏了赵恒,虽说她心中笃定自己和赵恒不过是露水情缘,可即使如此,若是男方不情不愿…又有什么滋味? 高端的猎人嘛,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于是小娘子略垂了头,面上浮现一抹羞赧,小拳拳轻飘飘的捶了一下赵恒的胸口。 温婉实在没能夹出那一句“你讨厌了啦”,舌尖一颤,嗔道:“夫君的嘴可真甜。” 赵恒适时的握住她的手。 两只手十指交扣瞬间,那男子也是面红耳热。 夜风轻拂,远远的,温婉听到绿萍着急忙慌的在喊“我的鸡怎么还没杀”,紧接着便是厨房那边一阵噼里啪啦的忙活声。 很浪漫。 赵恒没忍住笑了一声,终究是艺高人胆大,趁着这微醺的夜风,鼓起勇气在小娘子额前落下滚烫一吻。 “娘子,早些睡,明日且还有的累。” ——————————————————————— 七月初八,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温宅各处早早挂上红灯笼,仆人们要么穿红,要么腰间系着红绸,皆收拾得整齐又喜庆,整个宅院到处都是鲜花美酒,一片喜气洋洋。 温宅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足了三十六发,红纸被炸得在空中打翻儿,闹得整个西街都听见这巨大的声响。 说是那温家酒商温维明招赘呢! 陈妈和绿萍挎着提篮,早早的就准备了甜嘴儿、木瓜糖等,凡是来道喜的街坊邻居全都有份儿,不多会儿便被孩子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 到了吉时,新郎官着一身扎眼的绿色喜服,半袍样式,腰带上悬着珠串,长身如玉、气质如兰,尤其是那戴在脸上的银制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鼻子和嘴唇,却也能看出这容貌俊秀。 前来吃酒的宾客们无一人被冷落,全都被周到的迎进门招待,众人都好奇温家招了个什么样的赘婿,因此今日赵恒一举一动皆是备受关注。 偏温老爹带着女婿迎来送往,那女婿表现得进退得宜,不卑不亢,哪里有半点赘婿模样。 众人心中疑虑:难不成真让温维明捡了个好女婿上门? 而温婉起了个大早。 古人成婚比现代更麻烦。 昨晚她看账本到深夜,约莫睡了半个时辰就被人叫起来,沐浴、净身、熏香、穿衣、梳头、装扮,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 好在今日婚礼虽然隆重,步骤却简单。 原因无他,只因温婉是招婿,许多嫁娶规矩是能省则省,简便为主。 再者,赵恒本就住在温家,少了迎亲接亲这些步骤,不知省下多少时间。 温婉只把自己当吉祥物,任凭喜娘他们折腾。 胭脂,来。 口脂,来。 妆粉,咱就是说…能不能少来点。 当温婉提出不要将她脸打成调色盘的时候,tony妆娘显然有自己的idea,“温少掌柜,妆粉打得多,多子多孙福气多。” 陈妈立刻热血沸腾的按住她,“给她打两斤妆粉!” 温婉:…… 果然每个tony都很倔强。 而绿萍则趁着人多的时候给她悄悄塞零嘴吃,“大姑娘,今日忙,可能顾不上您,我和红梅袖囊里都揣着吃的,您要是饿了就吱应一声,保管饿不着您!” 饿了一上午没吃东西的温婉,热泪盈盈的抱住绿萍,“好绿萍,我就知道你是最贴心的!” 绿萍便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询问她:“对,姑娘也知道我是最贴心的丫头?” “对对对,你肯定是最贴心的!” 小姑娘眼睛里似有火苗乱窜,“那我和陈妈…谁更贴心?” 温婉:…… 绿萍你这该死的胜负欲是怎么回事啊? 见陈妈没看向这边,温婉点头如小鸡啄米,“肯定是你!陈妈不可能跟你相提并论。” 绿萍眉开眼笑,“果然。” 她才是小姐心中最最贴心的丫鬟! 而温月早早的就带着齐家两个媳妇登门,仿佛那天两家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似的,她一见面就热情的拉着温婉道了喜,又跑去外面忙前忙后。 只不过,齐家男人,一个没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温婉今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工夫跟大姑母较劲儿。 “前段时间不是说温老二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吗?我瞧温老二的气色好了许多,说话也中气十足的,这次他家怕是挺过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温老二心里,就只挂念两个女儿,这不女儿有了着落,人可不精神起来?” 第27章 砸场子 “哎哟,你们说说,这冷不丁的…温老二的就给温婉招了个女婿,我瞧着还挺不错的,会来事儿,嘴也甜,处起事情来有条不紊的。这好事咋就让温老二给赶上了?” “可不是?阳城那家姓赵的人户也是招赘,那家女婿说都说不利索,整日在赵家低眉顺眼的,过得连奴才都不如!赵娘子若是不高兴了,还能拿鞭子抽他夫君呢!” 有人抱着孩子凑上来,“咋不错?你们没看到新郎官正面,戴着面具呢,指不定脸上有疤。不然以那位赵公子的模样,哪儿轮得到温家捡漏?” “可不是这个理?这古往今来,哪个有志气的好男儿能给别人做上门女婿?那肯定都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需要靠女方家过活呢!我瞧那赵公子虽然带着个面具,但是待人接物极有章法,不像是个省油的灯,所谓钱财招祸,还不知咱们家这个大姑娘能不能拿捏得住他呢。” 七大姑八大姨们进门就看见戴着面具的赵恒,这新郎官不露脸,自然引得人心里百爪挠心。 尤其是温老二一声不吭就办成这么大的事儿,温家人早早就听说温家今日招婿,一打听之下却谁都没见过新郎官长啥样,于是便有那好事之人拉着温月,“哎哟,他大姨,那温大丫头的夫婿长啥模样,怎的还戴着面具?这今日参加了宴会,却没瞧见真容,回头在路上碰见了怕是都不认识!” 温月见温维明今日这婚事办得热闹,又想到忙活半年鸡飞蛋打一场空,还有那齐兰亭对自己的不满和埋怨,心中忍不住迁怒温维明,可又不愿和温维明就此断了来往。 因此她一面帮着迎来送往,一面又愤愤不平。 若温老二不那么固执,今天这热闹本该属于她温月的。 因此对族人们的询问语气也不耐,“我也没见过,老二藏得紧呢,跟捂大宝贝似的,或许——” 温月瘪瘪嘴,心中酸得厉害,“或许面容丑陋不好见人。” 族人们全然不察温月口气中的弯酸,反而直接略过她,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我看不像,至少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往那儿一站…拿得出手!” “绝对不丑。我阅人无数,这人丑不丑的,看背影就知道!新郎官肯定不丑,瞧人家那身板、那架势,说是当大官的都有人信!” “我也觉得。他大姨,你这年纪不大,眼睛可不好使。要我说,新郎官瞧着可比你家三郎板正!” 一句话,还把齐家三郎给带上了。 温月又想起那日温婉那番“文不成武不就”的话,羞得齐贵立无地自容,又埋怨她和夫君拆散他的姻缘,险些真病一场,温月就呕得要死。 偏不好在族人面前发作,只能心里暗暗反驳:她家三郎好歹不是去给别人做倒插门女婿! 哼,等将来三郎有了功名,她倒是要看看这些人的嘴脸! 到了吉时,前院鞭炮齐鸣,众人纷纷落座,瓜子、糖果、零嘴先摆上桌,司仪高喊准备拜堂,就见温家那女婿缓步走了过来。 正堂内不少人磕着瓜子说闲话。 无非是说这后生真俊俏、婚事真热闹。 偏就在此时,门口一阵骚乱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群穿着体面的人昂首阔步的走进来,西街酒楼的李掌柜、粮庄的朱掌柜、还有其他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下将本就满满当当的正堂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全都带着小厮,顷刻之间将正院团团围住。 这也是来温家贺喜的? 瞧着怎么不像呢? 各个凶神恶煞,身后还带着健壮打手,到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众人全都伸长脖颈去看。也有胆小的见势不对,拉着孩子往后躲。 那领头的李掌柜行至中堂,随后有礼有节的向众人抱拳,“诸位,今儿个是温掌柜大喜的日子,我等本不该这个时候上门叨扰,只是忽而今日听闻温家账房石金泉携账本跑路,此人还带走了欠条、合同、凭据等,我等左思右想,只怕温掌柜今日办了婚礼,明日也学那石金泉跑路,因此只能不顾脸面前来堵门要债。” 婚宴中途,遭此巨变,场中众人无不愕然。 他们倒是听说过温维明病中时有不少人前来要账,但当时温维明昏昏沉沉,要债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只是没想到如今这温家…竟然连账房都跑了! 温维明乍听到石金泉跑路一事,脸色微变,急忙在赵恒的搀扶下往前,“诸位掌柜,我家账房前几日还来请安问礼,石金泉跟着我数十年,一向是忠心不二,你们从何处得知他携账本逃跑?” 粮庄的朱掌柜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温老哥,你就别装了,兄弟们念及往日和你的交情,没让人一上来砸场子,那已经给你留足了脸面。” 那李掌柜也道:“石金泉早就带着老婆孩子跑了,如今我那酒楼预付了半年碧芳酒的定金,温掌柜,这事儿你怎么说——” “温掌柜,俺们荷香村去年可给你们提供了千斤荷叶,到现在还没结帐呢。俺们小本经营,那荷叶都是乡里乡亲采摘了洗干净送过来的,没缺斤少两、没耽误一点工期,如今乡亲们收不到钱,都围着我家闹事,说我在中间昧钱。您家大业大,何至于欠着乡亲们这几十两银子?” 温维明这辈子还没被人堵着要债,更何况今日是温婉成亲这样的大喜日子,那几百双眼睛呼啦啦全都盯着自己,又一想到石金泉带着账本跑路之事,更是急火攻心。 温维明一下捂住胸口,赵恒担忧道:“父亲!” 而温月则拉着两个媳妇直往角落里躲。 方才眼见他宴宾客,温月还满心嫉妒,此刻竟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想不到温家往日风光,一转眼却被人追上门来要债,这要是传出去,齐家的名声也要跟着遭殃。 幸好,三郎没和温家结亲。 温月心中堵着的这口气,一下舒了出来。 那朱掌柜眼瞅着温维明脸色发白,生怕落个“逼死温家掌柜”的刻薄名声,他连忙后退半步,举起双手,“在座的诸位可得给我做个见证。我们只是上门要债,没动手,没辱骂,没推搡,温掌柜若是被气出个好歹,可不能怪罪到我们身上——” 第28章 婚宴要债 “没错。大家可都有眼睛,前段时间你温维明病重,我们也只上门讨要了两回,够仁至义尽。今天你跑不掉,必须还钱!” “对呀,温掌柜,你给个准信儿,这钱你还是不还?哼,你今天若是不还,别想走出这院子!” 温维明被逼到角落,正斟酌如何回答时,冷不丁听见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还!” 一个干脆的女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温婉着一身大红喜服款步走来。 她今日穿一身红色宽袖直裾深衣,头戴芙蓉花冠,鬓边配有华丽的博鬓束发,纯金的钿头钗更显妆容一丝不苟。而额间一抹斜红面妆,却平添一抹妩媚。 好俊俏的新娘子。 赵恒望过去瞬间,眼睛微亮。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新娘子出来咯”,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站起身来,伸长脖子一睹新娘子的风采。 红盖头没掀,新娘子倒是先出来见了人。 也不知合的是哪一条礼仪。 可到底温婉是招婿,不合规矩,也没人挑头质疑。 那小娘子脚步飞快,身上佩环叮当,却走得稳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今日是我温家大喜的日子,诸位掌柜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在喜宴之上对我温家发难。” 一席话,成功摁下诸位掌柜心头的怒火。 要债的十几位掌柜瞬间面色松动。 正如温婉所说,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愿意去别人大喜大丧宴席上闹事? 他们还不是害怕温维明和石金泉是一伙儿的,今日收了礼金,明儿个就全部跑路,到时候他们找谁要账去? “诸位叔伯已经容我温家半年时间,这份人情…我和父亲一直记在心中。只不过石金泉携账本潜逃,此事我也是昨日才知晓,我比诸位掌柜更加心急如焚。” 小娘子眸色清亮,声音徐徐,不急不躁。 倒是让先前准备看笑话的人多了两分正色。 “但是无论如何,石金泉是我温家账房,他用我父亲名义在外行事,无论出了任何差错,我温家责无旁贷!” “这钱,我还!” 温婉接过红梅递过来一根红绸包好的锣槌,“嗙嗙嗙”的砸在铜锣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随后一甩。 锣槌重重砸在地上。 也砸在众人心上。 这一下,整个正堂鸦雀无声。 小娘子声如洪钟。 “烦请诸位做个见证,三日内,凡是和温家有业务往来者,无论是以我父亲温维明的名义,还是石金泉的名义,或是我温家底下掌柜的名义,只要有真实凭据者…我温家均认账付账!” 底下有人叫了一声“好!” 温维明却眼皮直跳。 看那样子,温婉早已知晓石金泉的事情,却没有提前告知他。 这些年温家生意做得大,来来往往的商户少说有一两百家,底下几个掌柜不知昧着他赊了多少帐,如今石金泉一走,便通通成了一本烂账。 若全算在温家头上,几个温家够赔? 更何况石金泉一走,若有浑水摸鱼的,冒充石金泉签字画押的,这些账认还是不认? 鬼知道他病了这半年,底下人昧着他抠了多少银子?! 温维明想阻止女儿,可温婉却继续高声道:“石金泉作为账房卷走主家财务账册,我已命人报官广发海捕文书,相信不日就能将其捉拿归案。” “若有那浑水摸鱼欺我温家的,日后若翻帐出来,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温维明心中石头总算落地。 那朱掌柜笑眯眯的看着温维明,“温老兄,你这女儿…说话管用不?” 既然温婉话已经放出去,温维明自然不至于拖后腿,反正这债务也赖不掉,索性留个“仗义”的好名声,将来也好东山再起。 温维明连忙抱拳,一脸歉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前段日子生了场大病,倒是无端端连累诸位掌柜。即使温婉不说,我也准备这几日就盘算清账册,将欠款给诸位掌柜奉送过去。还望诸位掌柜不计前嫌,今后温家生意还得仰仗诸位呢。” 温家掌权人发话,要债的掌柜们全都称赞一句“大气”。 温婉做了个“请”的姿势:“诸位掌柜,请入内一叙。” 温老爹又拍拍温婉的肩膀,将自己箱笼的钥匙递给温婉,“你去理清账册,我和赵恒在外招待宾客们。若钱银不足的,去我书房柜子最下一层取。” 今日婚宴,若是主家一个都不在场,客人们难免觉得怠慢。 温婉点头,“私房钱?” 温老爹白眼,“本是攒给你的嫁妆。” 得。 搞半天贴的是她的私房钱啊?! 温婉又望一眼赵恒,笑得无奈,“今日要委屈你了。” 赵恒握住她的手,“一家人祸福与共,谈何委屈。娘子尽管冲锋陷阵,我稳定后方。” 今日温宅办喜事,里里外外都是人,唯有温老爹的院子稍有空余。温婉令人搬了十几张椅子来,十几个人团团落座。 好在,温婉刚才大话已经放出去,这些人也不担心温家食言。 只是早听说温维明这大女儿能干,却没和温少掌柜打到交道,不曾想瞅着倒是比温维明还有两分魄力。 众人正纳闷这温家以后是不是由温少掌柜掌权之时,那一身红色喜服的温婉已经落座,“诸位掌柜,稍安勿躁,我先命人去取账册。” 既然已经说定,掌柜们自然也多了两分耐心。 反正温家人就在跟前儿,也不怕她耍花招。 红梅取来了温婉的芦苇管笔和纸笔,又得了温婉的眼色示意,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诸位掌柜们说话,为温婉和柳姨娘争取时间。 “诸位掌柜,走了这老远路,一定口渴了。我去给诸位上些瓜子点心,诸位且先坐着,账册马上就送来,还请稍安勿躁。” 其中一人搭上话头,“温家…以后是温少掌柜当家了?” 女人当家…温家怕是不妙啊…… 回去得斟酌斟酌,寻找其他酒坊合作。 红梅笑道:“主家的事情,我一个丫鬟可说不得。” 说话间隙,温婉也没闲着,粮庄的朱掌柜欠款最多,因此最着急上火,他根本坐不住,丫鬟上的茶水也无心饮用,只在屋内来回踱步。 这温少掌柜忙啥呢? 朱掌柜没忍住往前一探,正好看见温婉在写写画画。 第29章 欠债还钱 上下纵横,拉出个表格,又在最上一行写上天干地支、支取人、事务、签字等名录,朱掌柜这回琢磨过来了,这是要做个支取记录啊。 既然温少掌柜在做表,这还钱的事情自然是板上钉钉。 很快,柳姨娘送来了账本,又按照温婉的吩咐将一各个浑圆饱满的银子在托盘上摞成一座小山,掌柜们看到登时眼睛都直了。 众人只觉得那温少掌柜的脸…前所未有的…顺眼。 或许温维明将这摊子生意交给温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温婉将芦苇管笔轻轻放下,神色如常,只不过唇角微勾起一分笑意,“诸位,愣着做什么,将凭证拿出来啊。” 很快。 酒楼的掌柜拿着石金泉欠下的赊账账单犹犹豫豫的前来。 “石金泉每次宴请都记在温掌柜账下,去年我差人来温宅核实,温掌柜也是点头同意了的。今年石金泉来我们店里吃了五十八次,共计银钱六十三两六钱。” 温婉人麻了。 “我记得,二月初七是他的生辰。”柳姨娘指着账单上的某个日期,又和温婉解释,“他和温静生辰只差一天。” 而像二月初七,元宵、寒食、端午这样至少该回家和家人团聚的特殊日子,账单上无不例外出现石金泉的签名。 那掌柜似乎也有些心虚,“我可没做假账。那石金泉每次都呼朋唤友、宴请亲友,次次都签名画押,若非想着他背靠温家这颗大树,我怎么可能允他顿顿赊账?温少掌柜,你可别赖账。” 温婉绷着下颚线,冷声道:“红梅,取六十三两六钱来!” 那酒楼掌柜眉开眼笑,冲她连连作揖,“温少掌柜大气,注定能发大财。” 先别发大财了,救救孩子乳腺。 有人陆续拿着凭据上来领钱,但也有人注意到签字画押旁那一排字,“本人对凭据真实性负责,若有违反,十倍赔偿。温小娘子,这…这是何意啊?” 温婉笑眯眯的回应:“自然是为了避免有些贼人浑水摸鱼,模仿石金泉的签名讹骗我家银钱。反正石金泉不久后就会被捉拿归案,到时候我就拿着这名录去寻那些落井下石之人。” 小娘子笑容更真诚,“当然,这一招只是防小人,朱掌柜…您…是不可能骗我的。” 朱掌柜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我这张绝对是真凭实据,我拿项上人头保证。” 温婉苦笑。 眼睁睁看着朱掌柜从托盘中取走了一半的银钱。 五百两家当,含温老爹那边支援的三百两,如今已经去了大半儿。 温婉终于明白“剜心之痛”四个字的含义。 荷香村的村长也来领工钱。 临走时候捏着银子一脸愧色,语气半遮半掩,“少掌柜既然敞亮,那我老李头也痛快一回。今儿个这事儿闹得…害…绝非我本意,架不住有人一直煽风点火。” 小娘子从账目里抬头,眯起眼睛笑,“多谢李村长提醒。” 李村长一顿,见温婉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也并未追问,才知眼前这小娘子怕是心中有数,“既然温掌柜知道情况,我也不多嘴了。今儿扰了您的好事,真是对不住,改日您到荷香村,我再摆酒谢罪。” 紧接着掌柜们陆陆续续对账,温婉眼瞅那一堆小银山见了底。 好在等掌柜们全部兑完给她留了一点散碎家当。 红梅拿小称过了一遍,忧心忡忡道:“姑娘,一共支出七百六十五两三钱,还剩三十二两。” 柳姨娘连忙低声提醒,“我那儿三百两还没动过。” 七百六十两,顺带还掏空了温老爹的老底。 除了酒楼石金泉白吃白喝以外,其他掌柜的账目清楚明了,且都是酒坊专用,这笔钱支得也不算太冤枉。 只是三百三十二两远远不够。 眼看秋收将近,马上便是粟米的蜡熟末期,购买碧芳酒的原材料迫在眉睫,这是每年酒坊最大的支出。 而且若错过秋收,得等半年,意味着温家酒坊下半年将无酒可酿。 温婉盘算,至少得千两出头。 见众人都一脸愁态,温婉笑着安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明儿个我就上山砍柴。” 温老爹却从前院抽身过来,一进屋就看见桌上托盘剩下那几锭散银子,心中还悬着最后一丝侥幸,“剩下多少?” 温婉努努嘴,示意一眼那托盘。 温老爹捂住胸口,一脸颓唐,柳姨娘心惊胆战的扶着温老爹坐下,“老爷别急。我这里还有三百两。” 温老爹心知三百两杯水车薪,却还是勉强笑笑,“无碍。只是今日这婚宴终究办得不美,人生最大事——”他又愧疚的看一眼温婉,“是爹拖累你了。” 温婉笑道:“爹给我留这么多银子,哪儿是什么拖累,钱财身外之物,只要爹爹身体康健,这些钱…咱们迟早挣回来!” 柳姨娘也安慰:“再不济咱还有两座宅子,只要熬过这一阵,总能好的。” 温老爹面色舒缓,又见温婉脸上并无忧色,更不担心流言蜚语,想着自己一把年纪竟还不如女儿豁达稳重,便也略略挺直腰杆,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提醒温婉,“今日这事…绝非偶然。” 温维明不愧在商场打拼多年,脑子倒是警觉,“我刚拉着李掌柜,灌了他两杯酒,他虽吐得含含糊糊,却也道出今日这出戏背后有高人指点。” 温婉也道:“石金泉跑了没两天,他们倒是动作够快。” 温维明埋怨温婉,“你既然知道石金泉跑了,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父亲,女儿也是昨晚才知晓。本想着至少今日平平安安办了喜宴再说。再者,女儿也已经让屠二爷着手去查这件事。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闹到婚宴上来,可见背后这人跟我们家结怨不轻。父亲心中可有人选?” 温维明知道女儿是担心自己身体才有所隐瞒,又见温婉遇事不慌有条不紊,心中深感欣慰。可是说到和温家结怨—— “小打小闹是有,却不曾和人结过这样的私怨。” 温婉想问会不会是齐家。 可若是齐家,掌柜们不会帮着遮掩,由此可见对方至少在平县有一定地位。 算了,不想了。 至少还有三百多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这笔钱,东山再起,不是难事。 今日可是她成婚的大喜日子呢! 还是得先结婚! 第30章 口袋空空 说到结婚,温婉瞪向温老爹,“爹,你就这样把赵恒一个人丢酒桌上了?” 丢七大姑八大姨的坑里了? 温老爹却满不在意,“怕什么,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应付得来这样的小场面。” 话音刚落,只见一青脸白须的老翁在丫鬟的引领下跨入内门,“老爷,小姐,这人是钱庄的丁掌柜,说是有急事拜访。” 丫鬟说完,规矩退下。 “哟,丁掌柜,哪阵风将您吹来了?”温老爹站起身来迎客,那丁掌柜入内后先是同温婉道了一句“恭喜”,随后慢条斯理的从袖囊里掏出一张薄纸来。 温婉心里“咯噔”一下。 “听闻今日温掌柜摆宴还债,放出豪言说无论是何人借贷,只要有真实凭据,温家皆应承付账。” 温老爹面色微变,紧张的吞下一口口水。 钱庄啊。 来往的必定不是小钱。 可千万别是石金泉捅下的篓子。 “鑫隆钱庄也有温家酒坊的欠款,虽说按照合约本该三个月之后还清,但是考虑到借债人是携了账本跑路的石金泉,我觉得还是有义务提醒一下温老弟。” 丁掌柜抖了抖鑫隆钱庄的借据单子,温婉瞥一眼,眉尖紧蹙。 而柳姨娘却已经叫出声,“一千两?!” 温维明面色青白! 视线落到借据单子上那“温维明”三个字的印信和亲笔签名,迷迷糊糊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往后一跌,温婉眼疾手快将椅子拖到他屁股下,否则温维明便跌坐在地。 温老爹呼吸滞了滞,被激得双目赤红,“我杀了石金泉这狗东西!” 温婉一颗心坠地。 “就这两分利息还是看在你温掌柜的面子上。石金泉说前段日子温掌柜生病病重,温家一应事务交由他来打理。石金泉在温家十几年,整个平县谁人不晓得他对你的忠心,他又拿着你的印信和宅院的地契,我没有不借的理由。” 温婉却打断丁掌柜的话,“鑫隆钱庄借贷不需要本人亲自画押签字吗?” 她只研究了继承法律,还没看过民间借贷那一块,只能挪用现代法律,试图寻找对方漏洞。 但估计收效甚微。 果然。 “本是该的,奈何当时温掌柜情况特殊,石金泉有温掌柜的印信,又有宅院的地契,这样一大笔借款我们也来问过温掌柜的意思——” 温维明蓦地又站起来,看着丁掌柜的目光犹如仇人,“可你当时并没有说石金泉借的是一千两!若早知是这个数字,我怎会同意?!” 温维明祈求似的看向温婉,为自己胡乱辩解着:“我当时病得迷迷糊糊,是石金泉说酒坊银子不够,找钱庄暂借一点银钱。” 谁知,这一点…竟然是一千两! 丁掌柜一下变了脸,刚刚还是慈眉善目的老者眨眼变成索命的鬼差,“温维明,你想赖账?” 胡须一抖,气势骇人,“这平县还没有谁敢拖欠我鑫隆钱庄的银子!三个月,若温掌柜不能按时还款,可别怪我派人来撵你出这宅子!” 温婉听了一会儿,也大概明白了。 先头温老爹病着的时候,石金泉就趁机骗走印信,去鑫隆钱庄贷了这一千两银子。鑫隆钱庄来咨询温老爹同意,却刻意瞒下数字,以求个流程正确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样即使双方对簿公堂,也挑不出鑫隆钱庄的错处。 更何况能开钱庄的人,几个背后没大靠山? 这官司…打不赢。 也就是说,石金泉埋下的雷,得温家人自己顶。 好在如今印信在自己手里。 温婉不忍去看温老爹的脸色,想他不过是病了半年,温家便出这样大的纰漏,甚至最后还要将这宅院腾出来,这无异与是要喝温老爹的血,吃温老爹的肉。 温婉拍拍温老爹的肩膀。 小娘子眸色定定,眼中有笑,“父亲莫怕,一切有女儿呢。” 她又望向那丁掌柜,右手重重一点桌面,“这个账…我认。” 柳姨娘和红梅都看过来。 温老爹则面若死灰。 所有人都知道,这笔账已经被石金泉栽到温家头上,今天温家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丁掌柜又笑得如沐春风,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问:“一千两可不少,温少掌柜…当得了这个家?” 温婉笑道:“我温婉一言九鼎,既说了有真凭实据照单全赔,那必然说到做到。不是还有三个月吗,丁掌柜莫心急,我还想在这宅院长长久久的住下去呢。” “好!”丁掌柜一拍手,“温少掌柜大气。” “不过——”女子话锋一转,“这账我认,但丁掌柜也得透两句实话给我。” “您请讲。” “今日这消息…是谁走漏给您的?” 温维明蓦地抬头。 鑫隆钱庄到温家少说得半个时辰,而丁掌柜到达时间如此巧妙,中间逃不开有人通风报信。 “这……”丁掌柜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被人下了套子,却依然吞吞吐吐。 生意人,供出消息来源,确实不厚道。 温婉手指轻点,“丁掌柜您放心,你我的谈话…出不了这间屋子。” 丁掌柜略一迟疑,便说了个名字。 温老爹面色微变。 ———————————————————————————— 丁掌柜离开后,房间内一片死气沉沉。 半刻钟前,温婉还在劝慰自己,至少有柳姨娘那处的三百两。 半刻钟后,温家资产﹣700。 不得不说,人生就是起伏伏伏伏伏伏伏伏伏。 温老爹面色惶惶,甚至不敢去看温婉的眼睛,他怕看到女儿失望的目光。今日全因他一人之过,不仅扰了温婉的大喜日子,还让全家背上这样沉重的债务。 但凡庞然大物,只要有一丁点倾倒的趋势,下面人跑得飞快。 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如今他们兜比脸干净,下半年那酒坊拿什么开工?工人们不得闹腾?那曾经跟温家生意上有仇怨的不得落井下石?亲戚们不得酸言酸语? 若非他身子骨不争气,又轻信小人,温家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老了老了,却糊涂成这狗样! 都怪他! 都怪他! 他这个累赘,活着做什么,索性死了还不拖累家人! 温维明痛苦的闭了闭眼,臊得抬不起头来,只恨不得将这条命抵给鑫隆钱庄。 不,抵命之前得先让石金泉偿命。 那个杀千刀的—— “老爹。”温婉叫他一声。 第31章 负资产 温老爹犹如做错事的小孩,耸拉着脑袋,肩线紧紧绷着,缩成一团,干枯的手背上青筋迭起。 却迟迟不敢应答。 温婉很心疼。 心中更恨极了那石金泉。 “这不是你的错。”温婉走到温老爹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石金泉跟着温家十几年,一直忠心耿耿,爹爹信任他是人之常情。换了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防不胜防。” 温老爹的眼睛一下红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 柳姨娘也抹了抹泪。 “爹爹从一穷二白的境地把我们带到城里来,又置下这许多家业,已经强过这世上无数男儿。爹爹莫要苛责自己,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健康平安,比什么都强。” 温老爹瘪瘪嘴,眼里一下子涌出泪来,哭得手足无措。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好友背叛、深陷困局、前途无望,并不能叫温维明动容。他哭的是…温婉一点不曾埋怨他。 温维明心中方才还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就泄了开。 “爹,前院酒席已散,您也累了一天,早些歇着。”温婉按住温老爹的肩膀,“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是啊。 今日还是温婉的婚期。 柳姨娘也劝道:“老爷,您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身子,大姑娘那边焦头烂额,若您也倒下了,那才真是雪上加霜。” 温维明舔了舔唇,声音沙得不像话,“丫头,你也别急,咱明天一起想办法。” 温婉示意柳姨娘扶着温维明回房,等他们离开后,她才往后直挺挺一趟,仰面,狠狠呼出一口气来,“杀千刀的石金泉!别让老娘逮到你!” 红梅替她斟上一碗热茶,小丫头听完全程,难免忧心忡忡,“姑娘,咱们不能报官吗?那一千两又不是老爷亲笔签名画押,凭啥落咱头上?” 温婉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钱庄,鑫隆能在平县盘亘这许多年,上头必然有人。何况对方程序完整,石金泉又拿着地契和父亲的印信,打官司除了让所有人知道温家欠了一屁股外债以外,没有半点好处。” “那是不是找到石金泉,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温婉笑得勉强,“或许。” 石金泉不是问题。 问题是石金泉背后勾结之人。 温婉有预感,从石金泉拿走印信、借下巨额贷款、再到今日债主上门,这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都是冲温家来的。 会是谁呢? 丁掌柜说的那个粮庄朱旺? 借贷一事,钱庄不得向外张扬,类似后代的保护客户信息一事,而这个老朱却第一时间通知鑫隆钱庄,足以证明至少这个老朱牵涉其中。 绿萍端着饭菜鬼鬼祟祟的进来,却被红梅拦下,“先别急,姑娘想事情,正头疼着呢,此刻怕是吃不下。” “无妨。进来。我也饿了。” 上辈子胃癌,这辈子温婉很小心谨慎的呵护自己的胃,不吃冷食、不至腹胀、按时吃饭,即使眼下困境重重。 换言之,天塌下来了,她也得先吃一口热饭! 温婉一边吃饭一边询问绿萍外院的情况。 “宾客都散了,大家伙正收拾着呢。我和陈妈先把礼金登记造册,还有送来的大件也挪到库房。” “大家都夸姑娘做事爽利,实在有爱说是非的,今儿毕竟是喜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也就任凭他们嘀咕几句。” “姑爷好像喝醉了,已经回房歇着。” 温婉嘱咐道:“给他弄点热汤热茶暖暖胃。今日亲戚们没为难他?” “没。”绿萍又笑了,“瞅着姑爷也不像是被人搓圆捏扁的人。” “好,你同他说,让他先睡,别等我。我待会就回去。” 说话间柳姨娘已经回来,绿萍和红梅已经退下,今日府内一摊子事情,少了这两个得力丫头可不行。 柳姨娘进屋后兀自坐下,拿手给自己扇风,先前她在温维明处还忍着,此刻见了温婉,就开始声如洪钟的骂人。 “他娘的,狗日的石金泉!要是让我碰到,我非宰了他不可!”柳姨娘气得脸都红了,这酷暑天本就热,加之情绪一激动,柳姨娘额前淌下细密的汗珠,“我刚问了,那狗东西趁着老爷昏迷的时候,自己偷的地契!他在温家十几年,老爷又不防他,这宅院里里外外他清楚得很。” 一句不解气。 柳姨娘接着骂。 “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年要不是老爷接济他一口饭,他早被族人们给欺负死了!眼下倒好,偷了咱家地契去借钱,还一借就是一千两,好大的胃口,怎么不撑死他!从前倒看不出他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一定要报官,这事儿不能我温家来背!” 柳姨娘发泄完,又沉默。 事实摆在眼前。 报官也追不回损失。 那石金泉既然摆了温家一道,自然要好好藏起来。而鑫隆钱庄的帐,可不是那么好欠的。 这开钱庄的,哪个不是通吃黑白两道? 你跟他们斗,最后落个砍手砍脚的下场,得不偿失。 也就是说,至少在抓到石金泉之前,这笔账…温家逃不掉。 柳姨娘一想起温维明那颓唐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只能反复念叨着要杀了石金泉。 温婉就在柳姨娘的骂声中吃完这顿饭,她慢条斯理的擦干净嘴,“我已经让屠二爷将石金泉跑路的消息透给石家族老,威胁说抓不到石金泉就找他们族人的麻烦。咱们找不着的人,未必他爹娘兄弟找不着。” 听温婉这么一说,柳姨娘倒是慢慢冷静下来。 “但…效果可能不大,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于此。” 柳姨娘抬头望向那小娘子。 眼下暮色四合,屋里还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柳姨娘便走过去,将烛台拿来,又点了灯,责备她:“成日在暗光下看书,当下熬坏眼睛。” 温婉嘻嘻哈哈,“没看书,吃饭呢。” “吃饭也得看得见啊,当心饭吃到鼻子里去。” 柳姨娘坐下叹气,“实在不行,咱只有将这宅院抵出去,还有个小别院,咱们几个人住也够了。家中奴仆该遣散的遣散,就留忠心的几个。” 第32章 学习知识 不怪柳姨娘丧气。 温家或许在平县算有头有脸,可撑死了也就是个乡镇企业家,如今倒欠七八百两银子,眼瞅着酒坊那边无米下锅,也就意味着下半年没生意可做,长此以往,温家衰败是必然之事。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温婉安慰了两句柳姨娘,又抓起托盘上剩下的一半银子塞到柳姨娘手里,“今日辛苦柳家的弟兄叔伯们,这些钱给他们买酒喝,当我温家的谢意。这两天不方便,改日得空一定亲自上门致谢。” 柳姨娘不肯要,“这算什么事——” 温婉却按住她,“一码归一码,总不能让柳家人白白出力,也不能叫你脸上太难看。” 更何况,柳姨娘如今在柳家身份尴尬,一个离家的妾室,总帮前任老公是怎么回事? 何况还算不得老公。 若按这个朝代来看,温老爹是柳姨娘的前主家。 “姨娘跟老爷子解释了温家给你放妾书的原因?” 柳姨娘点点头,却没说话。 温婉知道她心中顾虑,也恼自己当时将放妾书一事看得无足轻重,弄得柳姨娘如今身份尴尬,她一面又将人使唤得团团转,一面却又不给人正儿八经的身份。 得亏柳姨娘不是那心眼小的,否则定会猜疑温婉假公济私铲除异己。 更何况这一次柳姨娘毫不犹豫交出三百两,甚至丝毫不提她在娘家的难处,反而事事为他们着想,可见跟他们是一条心。 “姨娘,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倒叫你如今难做。我会跟父亲提一提,让他八抬大轿的将你迎回温家。” 柳姨娘感激的冲温婉笑了一下,脸色却显得倔强,“就算要风光的回家,也不该是你提。你那父亲…明知道这些日子我受了多少苦…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这回我倒要看看他能装聋作哑到几时!他若是不迎我,我才不回这个家!” 温婉顿觉不妙。 呀。 好像给温老爹整了个烫手山芋啊。 老爹对原主亲娘可是念念不忘,如今痴等十年的替身女配幡然醒悟。是选白月光,还是陪伴自己多年的温柔女配,温老爹该何去何从? 温婉心中给温老爹默默点上一炷香。 温婉终于问出盘旋心里许久的疑问,“柳姨娘,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怎么看上我老爹的?” 柳姨娘俏脸一红,“就这么看上了呗。” 温婉笑,“我爹年轻时候模样一般,顶多有几个臭钱。但是柳家…可不缺钱。” “害。”柳姨娘一屁股坐下,“少不更事,没见过世面。” 见温婉一脸好奇,柳姨娘用手指点住她凑过来的脸往后推,“他那管家每次到我家铺子来赊肉,又欠账不给,我上门讨债,你爹将那掌柜狠狠训斥一番,又给我赔礼道歉。我当时就觉得你爹这个人通情达理。” “后来我家对面来了个卖猪肉的抢生意,一斤猪肉比我们就低个几文钱,弄得我们生意很难做。你爹知道了,就给我们做和事佬,反正最后两家握手言和,一个在西面一个在东面,谁也碍不着谁。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熟悉了。” 温婉明白了。 小姑娘很难抵挡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的老男人。 自家那个老爹…虽然样貌一般,却谈吐不俗,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很得女人欢心。 “可…老爷子怎会同意姨娘给别人做妾?” 柳家一不缺钱,二又只有柳姨娘这一个女儿,温婉怎么也想不出柳姨娘是怎么胁迫柳老爷子同意的。 柳姨娘却怎么也不肯说,“行了,别问了。今儿还有正事呢。你等着——” 柳姨娘匆匆出门而去,不过半息又折返回来,将一本小册子重重放在她面前,“你爹托我给你的。说你娘死得早,怕没人教你这些事,你自己好好看看。” 柳姨娘一脸不自然的说完这些话,随后脚底抹油,快速消失。 温婉拿起来,只看见封面上硕大的《阴阳交欢赋》几个字。 满头黑线的温某人。 这事儿…她还需要学习吗? 她是老司机好不好? 别说阴阳、就是阴阴、阳阳、阴阳阴阳的她都看过好吗? 温婉又转念一想,她看过,不代表赵恒看过啊? 万一赵恒是个雏儿呢? 调教手办,刻不容缓。 温婉吹灭了灯,捏着书,卷成卷儿,夹在腋下,鬼鬼祟祟往外走。路上却遇见忙了一整日的陈妈,“姑娘,您用了晚膳没?今日宾客们送来的礼都码进库房了,单子我也给您放书房。你…你…跑什么。” 温婉想起一事,又停下脚步,腋下却夹得很紧。 “陈妈,你说…我该不该提醒爹…让爹八抬大轿迎娶柳姨娘入门做正室?” 一句话给陈妈cpu干烧了。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起要扶正柳姨娘了? 温婉也没人可问,只有问陈妈,“您是我娘带来的人,也知道柳姨娘的品性,如今她得了放妾书,身份尴尬不说,又整日为咱家忙前忙后。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 “这……”陈妈不肯吐口,“不好说。” “我是你娘带来的人,但夫人死了十几年,说实话…我都快忘记夫人长什么模样。”说起早逝的温婉亲娘,陈妈眼底泛了红,“可柳姨娘这些年对老爷和你都是真心实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虽是妾室,可跟姑娘亲妈有什么区别?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我…不好说…” 温婉煞有介事的点头,“行,我知道了。” 陈妈没忍住,又问:“是柳姨娘跟你提的?” “不是。我娘家这边兄弟靠不住,少不得要仰仗柳姨娘家的几个弟兄。总不能一边用着人,一边防着人,天长日久的,怕寒了柳姨娘的心。” 陈妈被这么一提醒,慌忙点头。 可此事迫在眉睫,陈妈也不免发愁。 温婉便笑道:“随口一说,陈妈别放心上,今天大家都累了,快回去歇着。天大的事儿,明儿再说。” 陈妈埋怨她,“大姑娘还说这话儿呢,今儿发生这样的事,姑爷一个人在外面应付那一大帮子宾客,累得人都快倒了。我瞧着都有点心疼。今晚洞房花烛夜,大姑娘不许冷落姑爷,更不许看账本——” 陈妈以为她腋下夹的是账本子,伸手就要给她抽走,哪知温婉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跑得飞快。 陈妈茫然道:“咋了,我也不认字啊,防着我干啥。” 好哇好哇。 连账本都不许她摸,还说爱她。 第33章 必读之书 温婉的卧房已经被洒扫修整,小院子里摆满了芍药、兰花等,花香沁人,仆人们忙碌了一整天,温婉下令每人多得半吊钱,又发了一些果子和糖等,命他们早些休息,因此月上枝头的时候,整个宅院才慢慢安静下来。 今夜,宅院的红灯笼要亮一整夜。 温婉一路走来,随处可见“囍”字。 赵恒已经在等她。 新郎官似乎喝醉了,他面色红润,双眸微阖,半躺在她平常最爱的太妃椅中。 因为天热,他解开了领口处的盘扣,敞开脖子散热。 在灯火下,玉面郎君肤白如玉,美人陈体,别有风情。 这是她的sd娃娃。 八块腹肌的sd限量娃娃。 温婉轻手轻脚的进屋,却还是惊醒了那人。赵恒坐起身来,愣愣的望着那一身正红的小娘子,“娘子回来了?事情可都处理好了?” “有些棘手。明日还需和父亲商议。”温婉虽这样说着,脸上却不见愁态。 赵恒发现,无论多大的问题,温婉从不在他跟前唉声叹气。 小小娘子,似乎从不需要依靠他来拿主意。 她走入屋内,净了手,又坐到他身侧来,桌上放着一堆瓜果点心美酒,温婉取了个橘子,却被赵恒顺手接过。 温婉一笑,视线落在赵恒脸上,“今天那些债主们吓到你了?” 赵恒一边给她剥橘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又不是瓷片做的,哪里这么轻易被吓住。” 温婉笑一声,却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喝了多少?可还清醒?温家族人们可不好对付。” “没喝多少。父亲心疼我,早早的就让人给我的酒壶里掺了一半的水,又寻了两个海量的远房弟兄陪着,我吃不了亏。” 赵恒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忍不住带笑。 温老爹…平日对他没个好脸,处处压他一头,时刻提醒他赘婿的身份,偏关键时候也会护着他。 这就是一家人吗? 关上门再吵再闹,打开门却必须团结一气。 说话间,赵恒已经剥开了橘子,递给温婉。 温婉却摇头。 小娘子凑他很近,笑眯眯的,半笑半嗔的提要求,“给姑娘家剥橘子…得去掉外层的白色橘络呀。” 夜风轻拂。 赵恒的心,也被轻轻拨弄。 “好。”赵恒无有不应,开始用那双十指修长的手指,去掉橘子外面一丝丝的白色橘络。等将那橘子剥得一干二净后,他才一分为二递给她。 温婉勾唇,眼底有恶作剧一般的笑意,“喂我呀。” 赵恒一愣,似乎不妨她这样的热情。 可又一想,如今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亲热些理所应当。 这一点他倒是不如温婉。 “好。”赵恒掰了一瓣橘子,送到温婉嘴边,温婉一边嚼一边盯着他看,眼神仿佛浸了蜜的糖,“真甜。” 她又刻意压低声音,补了一句,“我说的是夫君你。” 就说。言情剧还是有用的。 为了拿下她的手办,她可是倾尽毕生所学。 唉,等等,她又不是男的,装什么气泡音? 大意了。 她该用夹子音喊“哥哥”的。 不过赵恒还是被她撩得面红耳热,他假装垂下头去,二人面前有一红线连接两头的匏瓜瓢,由温老爹提前亲自斟满,这是新婚之夜的合卺酒。 卺,一种瓠瓜,味苦不可食,把一个匏瓜剖成两个瓢,而又以线连柄,新郎新娘各拿一瓢饮酒,同饮一卺,象征婚姻将两人连为一体。甘甜的酒倒入两瓣苦涩的葫芦瓢中,寓意着夫妻二人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娘子,合卺酒……” “噢,对。” 温婉也口渴了,抓起瓠瓜瓢,也不等赵恒,直接扬脖子一饮而尽。 竟然是甜甜的米酒。 温婉大呼痛快,又催促赵恒,“再来点!解渴!” 赵恒微微勾唇,用酒壶替她斟上一杯酒,“这酒喝着香甜清爽,但后劲极大,娘子莫要贪杯误了今晚的正事。” 一说起正事,温婉一下回过神来。 对啊。 造人计划啊! 只有生了继承人,她才能踢走眼前这货,从此过上富贵且寂寞的富婆生活。 “流了一身汗,我先沐浴。” 行走之间,她腰间的香囊挂上了珍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似乎也察觉到赵恒的视线,温婉往下低头看一眼,随后笑道:“既然是送我的,夫君可别想要回去。” 赵恒衣裳半解,眯着眼睛笑,“既是送你的,自然给你。” 温婉拍拍香囊,“放心,我以后一定日日携带。就像是夫君日日伴我身侧。” 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温婉正要叫水,却被赵恒拦下,“屏风后已经给你准备了热水,这会儿温度刚好合适。你去洗漱。” 温婉夸得真心实意,“夫君想得真周到。” 赵恒却笑眯眯的,“身为赘婿,必须照顾好娘子饮食起居。” 语气却听不出自怨自艾。 倒是有一种调侃。 “别听我爹的。”温婉难得一脸正色,“你我夫妻二人关上门来过日子,没有尊卑,只有你敬我,我敬你。我只希望,你在温家的日子能畅快舒心。” 赵恒来不及思考那句“在温家的日子”是什么深意,冷不丁温婉丢给他一本书,“我去洗漱。你先研究一下这本书,讲如何促进夫妻关系融洽的,里面学问很深,新婚夫妻必读。” 新婚之夜…研究学问…吗? 他这娘子…嗜好可真特别啊。 然而当赵恒将书正面翻过来,看清楚书皮上《阴阳交欢赋》那几个字后,表情难绷。 促进夫妻关系融洽? 新婚夫妻必读? 好像…也没毛病? 再一抬眼,那人已经去屏风后沐浴。隔着一纸绢布屏风,流水哗哗声音入耳,美人纤细身影若隐若现,再看手中那些痴男怨女身体相缠的画面,赵恒的脸…终于不可遏制的红到了耳朵尖尖。 翻了两页。 血不再往脑子上涌。 开始往下走。 直到全部集中到某个地方。 夏夜的风,越来越燥,吹得人心里一阵阵的痒。 偏越是燥热,五感反而越发集中,即使隔着屏风,赵恒却也清楚温婉此刻在做什么。 第34章 敬茶 她褪去了正红色的喜服外衫,露出皓白滑嫩的手臂,又取下满头的珠翠。那一头长发全部散开,胡乱搭在耳畔一侧。 她入了浴桶。 水声哗哗不停,水汽开始蔓延,皂角和精油的香气溢满房间,暧i潮热的气息在空中交缠,叫他越发意乱神迷。 仿佛一瞬,他透过那屏风,看到小娘子雪白如脂的肌肤,黏湿的黑眸,还有盈盈可握的腰肢—— 温婉刚从浴桶里站起来,冷不丁屏风猛地被人推开,随后便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男人双目赤红的盯着她,仿佛下一瞬要将她吃干抹净,他咬一口她浑圆小巧的耳垂,在她耳边吐出灼热的气息,“娘子…你洗得太慢了…我来帮你…” 赵恒一把将她抱起,随后快步走向那张硕大的梨花木床,上面的大红锦被上绣着一双鸳鸯,刺目的红绣、并开的合欢花、散落一床的桂圆莲子,无不昭示着今夜是他和温婉的洞房花烛夜。 偏偏那妖女还用那双雪白修长的腿勾着他往前,勾得他一丝理智也不剩,灯火摇曳之下,小娘子笑得妖气十足,“阿恒哥哥,你来啊……” 赵恒蓦地覆了上去。 青春之夜,红炜之下,冠缨之除,裙褌尽脱,花钿皆弃。 揽红裈,抬素足,抚肉tun。莫不适意过多,窈窕婆娑,含情体动,逍遥姿纵。 窗台两柄红烛…燃烧到天亮。 天亮,一抹悠悠云霞斜落入窗。 照在那男子清俊容颜之上。 温婉一睁开眼就看见她的手办正单手撑腮,玉体横陈、香肩半露的斜卧在床,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全是她的模样。 “早呀。” 小娘子声音沙沙的。 昨晚折腾了三四次,每次赵恒都是尽心尽力,她声音怎么可能不沙哑。 所以。 选老公…还是得选八块腹肌的。 温婉翻了个身,没忍住。搂着他的脖子,轻轻送上一吻,又在他右眼下的胎记停顿住,啄了一下,“夫君,你真好看。” 赵恒低低笑,硬邦邦的胸膛震动,顺势擒住她皓白的手腕,“即使我脸上有胎记?” “胎记无损夫君容貌万分之一。”温婉一手柔软的攀着他的胸膛,另一只手从床头摸到银制面具,笑吟吟递过去,“所以…你不戴面具的模样…只能让我一个人看。” 赶紧戴上啊大哥。 不然被别人看到你的真容,我还怎么去父留子? 她又不能杀了他,只能将来将他送走。 所以赵恒的真面目…越少人看到越好。 赵恒却不接那面具,整个身体覆下来,一只手擒住她双手压过头顶,一只手却捉住她的下颚。 男人的胸膛火热又刚硬,像是刚从火堆里取出来烧得发红的烙铁,烙得温婉身体一阵发热。 “叫声阿恒哥哥来听听。” 温婉抬起下颚,咬一口他下颚青色短须,小娘子娇艳欲滴,犹如开得饱满待采摘的花朵,娇娇怯怯,从善如流的唤他,“阿恒哥哥…你该打理你的胡须了。” 只要你给我留个种,别说叫哥哥,叫活爹都行。 话说,增加频次应该也能提高概率? 正欲天亮酣战,偏陈妈在外面重重的咳嗽了好几声,“姑爷,该起床了!老爷还等着二位敬茶呢。” 淦! 坏她好事! 温婉觉得,现在的温老爹…就如同后代娘道文里的恶婆婆。 一天天的,尽折腾她和她的手办。 见屋内没有回应,陈妈又开始敲门,“姑爷,快到晌午啦,再不起就坏了规矩。” 哎哟。大姑娘也真是的,一点都不晓得给新姑爷立规矩。今儿新婚头一天,若是不给姑爷下马威,以后还怎么拿捏姑爷啊? 可急死她陈妈了。 温婉望望外面天色,不由满头黑线。 哪里晌午,最多也就八九点! 陈妈你跟后世那些九点上课六点就鸡娃起床的虎妈有啥区别?你咋不提前三个小时去高铁站等车啊? “起来了。”温婉无奈的答应了一声,赵恒安慰她,“得去给爹敬茶。别误了时辰,走。” 一对新人换了衣裳,携手往温老爹的房间去。 温老爹盘坐在炕上,正和温静吃早饭呢,见两个小孩过来请安问礼,瞬间脸上笑得堆出褶子来。 不过瞧着温老爹眼下那团乌青,温婉便知这老头又一晚没睡。 估计是焦虑的。 别是扎了一整晚石金泉的小人。 温静小朋友一下从炕上跳下来,过来牵着温婉和赵恒的手,又仰头甜甜的叫赵恒:“姐夫好!” 赵恒和温婉便给了温静两个小红封。 温静小朋友喜不自胜:这一次可以买糖吃个够咯。 哪知红封在温静手里还没过热,就被温婉给抽走了,“姐姐给你保管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温静小朋友:你猜我信不信? 仆人端来了茶水,温婉和赵恒两人双双跪下,齐刷刷乖巧的叫爹。温维明瞧见这对金童玉女,又想到女儿婚事落定,不致财产被夺,这半年悬着的这口气总算落定。 “你们既然成了亲,以后便是夫妻,理当携手共进互帮互持。”温老爹先是给两个人红封,随后又给赵恒敲警钟,“你也瞧见了我们家目前的困境,但既已入赘,你和我们就是一家人。温婉生意场上的事情无需你帮忙,生活起居你得多用点心。” “父亲教训的是。” “为父给你寻了一本《中馈录》,你拿回去好生研究一番,虽说昨日新婚,今日就说这些话不太合适,但我温家人丁单薄,家里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生意场上的事情要顾,开枝散叶也是天大的事。” 温老爹愁啊。 他就是子嗣不济,才遭了族里欺负。 他只希望温婉多生几个孩子,最好全是男孩,如此才能在族人那里立起来。 否则温婉上了岁数,下面又没儿子,族人们谋夺家产一事又会卷土重来。 “行了,我和温婉有事要说,你带着温静先下去。” 赵恒接过了书,退下。 温老爹又开始挑女婿的不是,“瞧这小子,做事情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做个赘婿…真是可惜。”想到赵恒那双幽黑深沉的眼睛,他又担心温婉,“真不知你能不能拿捏得住他。” 第35章 育儿 温婉笑,“父亲,可别做那种盼着女婿能干、又怕女婿能干的老丈人。所谓逼则反之,两口子过日子,谈什么拿捏。” 温老爹可不同意这话,“他若不是上门入赘的,我巴不得他封狼居胥!这天下的男儿,哪个甘心屈居女人之下!你可不要掉以轻心!这不叫的狗才是最会咬人的。” 温婉一副受教的模样,“都听爹爹的,女儿绝对不会让他染指温家生意分毫。” 温老爹这回满意了,重重的喘一口气,“那你预备让他下半辈子都戴着面具?” “先缓缓。赵恒入赘,是女儿半蒙半骗使的手段。寿安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万一有人认出他来,搭上两句话,叫他回忆起来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件事,温维明也头疼。 若不是被逼到这份儿上,他哪里愿意做那欺男霸女的恶人? “既然已经做了恶人,索性做到底。请个赤脚大夫,开些药,叫他脑子别好得太快。至少…得等你生下温家的一儿半女。到时候他若是执意要走,又再另说。” 温婉笑笑,却不继续搭理这个话题,只关心温老爹的身体,“爹你又一晚上没睡?石金泉的事情…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倒是想问你,这件事你预备如何?”温老爹怕家人担心,因此面上装出并不在意的样子,但实际上哪儿不恨不恼? 他打拼大半辈子,还没吃过这样大的亏。 更何况背后捅刀子的还是创业时期就一起打拼的兄弟。 温维明愁得一夜未眠,思来想去,也解不开眼前困境。 家里的钱财全部拿去还账,倒欠一千两银子,酒坊那边下半年制酒的粮食也还没买。 如今整个温家酒坊直接停摆。 “我昨晚想了又想,赖账和找到石金泉这两件事都行不通。鑫隆钱庄不是好惹的,他家跟县令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据说背后东家还沾着皇亲国戚的关系。虽说这件事是鑫隆钱庄钻了空子,但咱们没法子告他。这官司…也打不赢。” 鑫隆钱庄这么有背景? 竟然跟大陈皇家有染? 难怪能在全国遍地开花,也难怪丁掌柜说话这般霸道。 “至于石金泉,他捅下这么大篓子,必然藏起来了。且不说找不找得到他,就说找到他的时候,银子也不一定能够找回来。到时候判他个流放或砍头,他依然拿不出银子,我们也毫无办法。” 这些道理,温婉何尝不知。 “事到如今,也只有清仓了。”温老爹想了一夜并非毫无收获,“酒坊那边还有珍藏的老酒,是咱家的老底儿。本想拿到明年春天播州的青梅煮酒大会上亮相的,如今…只能先贱卖出手,挨过这段时间再说。” 青梅煮酒大会是播州每五年一次的盛事,可谓是整个行业最大的活动,播州酒商纷纷前往,人流如织。 温婉想着,大约就同后世的糖酒展销会如出一辙。 “清仓的事情交给女儿去办。” 温老爹仍是一脸愁苦,昨日婚礼被人堵着要债,怕是平县百姓都察觉温家大厦将倾,本来能卖出好价钱的陈年酒,如今怕是只能贱价出售。 日暮西山。 这还只是开始。 前途只会更加昏暗。 “石金泉的事情咱们得报官,一码归一码,总得让其他人知道温家也是受害者。” 温老爹可不放心温婉,外面豺狼虎豹,女儿稚嫩肩膀,如何承担得起? 虽然这一段时间温婉表现得比他想象中的稳妥狠辣十倍。 但…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呢。 当然,爹妈眼里,你就算五六十…那还是个孩子。 “还有,钱庄借贷之事庄家都会保密,那朱掌柜却知道咱们借鑫隆钱庄银钱之事,可见他多半和石金泉有勾结。我今日以买粮食的名义去会会那个老朱。” 一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温老爹气色好了许多。 老人嘛,最怕的就是子女觉得自己无用。 温老爹说什么,温婉都一副受教的模样,倒是让温老爹一扫心中阴霾。 温婉还适时的拍马屁,给温老爹拉满情绪价值。 “爹爹真英明。哎,这些事我怎么想不到。可见这个家还需要爹。女儿年幼,好多事情不懂,还要爹不吝精力教我。爹可一定保重身体,我和温静还指望着爹爹呢。” 温老爹这回舒畅了。 “这生意场上的事情真说起来十个日夜都打不住。你呀,年轻着呢,又没经验,得多看多学。你什么时候出了师,爹就退下来,安心在家含饴弄孙。” 好好好。 家里两个男人貌美如花,她在外面拼死累活。 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而赵恒却左手拿书,右手牵着温静往外走。 走出片刻,温静小朋友躲到一处僻静之地,鬼鬼祟祟的冲赵恒招手。 小朋友双手抱胸,两腮气鼓鼓的,像是吃得很饱的金鱼。 很奶凶。 “姐夫——”温静双手抱胸,一副不好惹的语气,“你不能欺负姐姐。你要是欺负姐姐,我长大以后会揍你!” 赵恒瞧她可爱,伸手捏她的脸,“我怎么欺负温婉了?” 温静躲开他的手,气呼呼说道:“你不要狡辩!昨晚我都听到了,你打姐姐,姐姐叫得可惨了!” 赵恒一愣。 好半天功夫才明白温静说什么,脸一下红到耳朵尖尖。 赵恒低咳一声,“你昨晚来我们院子了?” “对呀!”温静仰头,很费力的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男人,“我肚子饿,想起姐姐房间里有吃的,就去找她。结果就听见姐姐快被你打哭了!我想进去帮忙,但是兰心说你们在忙,不许我打扰你!哼,要不是看在姐姐喜欢你的份儿上,我刚才就准备告诉爹爹!” 赵恒闹了个大红脸。 昨夜他们闹得很出格吗? 不就一晚上三四次而已,竟然这么兴师动众? 这下可为难赵恒了。 赵恒不知道怎么跟温静解释,只好蹲下来,摸摸小姑娘的头,却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小妹,你想要红封吗?你若是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悄悄把你阿姐没收的红封还给你,如何?” 小姑娘眉头紧锁,很是为难。 红封呀,里面有银子,可以买糖吃! 第36章 微服私访 温静小朋友很不想接受这马关条约,可到底抵不住糖的诱惑,她口气很凶的回答:“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准欺负我姐姐!” 这个… 轮到赵恒一脸为难了。 “你若是不答应我,我立刻跟爹爹告状,让他报官抓你!” 小屁孩,年纪不大,懂得还挺多。 还知道讨价还价。 赵恒笑得宠溺,“好好好,我不欺负温婉。” 温静小朋友可不好糊弄,她睁着那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你发誓!” 赵恒伸出右手,“我发誓,这一辈子敬她爱她,绝不叫她受任何人的欺负。” 温静小朋友满意了,还不忘嘱咐他,“你别忘记我的红封!阿姐墙角有个斗柜,贵重东西她都放在那里!” 从温老爹那出来后,温婉又召陈妈、红梅和绿萍三人去酒坊。 陈妈走出院子就看见温婉对着温家宅院的大门发呆。 榆木大门门扇前日被要债的人砸了个小窟窿,就连门上的铺首衔环也被人偷去一支,整扇门透出温家的衰败之相。 温婉指着门上的窟窿对陈妈说:“找个工匠,修一修。” 陈妈应了一声。 四人套上一辆马车,往酒坊的方向赶。 穿过偌大平县,顺着桃花河往上行至郊外一处豁然开朗的平地,一座巨大平房出现在眼前。更有两三小屋搭建在河水之边,几根木架子支撑底下,窗台上架着凿空的竹筒作为取水管道,方便酿酒取水之用。 溪水潺潺,伴随着竹筒一上一下,桃花河的水便被引至酒坊。 众所周知,酿酒离不开水源。而温家这酒坊一面靠山,一面傍水,山清水秀,地理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 再往前走,门前有一方天然渠塘,水面栽种朵朵莲花,密密麻麻的在河面铺开。 水面清圆风荷举。 走到此处,酒香四溢,莲花幽香。 而温家的碧芳酒,最后几道工序便需要用到大量莲花。 渠塘里栽种的莲花只是观赏,做酒的话完全不够,还得去附近村镇收购。 《云仙杂记》中有曰“六月召客,坐糠竹簟,凭狐文几,编香藤为俎,刳椰子为杯,捣莲花,制碧芳酒。”而碧芳酒,就是将莲花捣碎后浸制的酒。 温婉先派了红梅去探路,一行人在后面慢慢走着。 原主来过酒坊几次。 前两次来的时候,伙计们干得热火朝天,可眼下里面一片清风雅静,只有高谈阔论之声,不见忙前忙后身影。 就连脚下这青石板,因为长期没有洒扫,从石砖缝隙里破出几缕嫩绿的短须来。 陈妈都看不下去,“这帮人趁着老爷病重也太懒怠!破鼓得用重锤!得好好治治他们的懒骨头!” 红梅见温婉脸色不虞,连忙道:“我去请章师傅来。” 温婉却拦下她,“不必。我们从后门溜进去。” 这是…要微服私访啊。 一行人避开前院的视线,轻手轻脚绕到酒坊后门,一入内便是一阵衰败之相,荷香村送来的新鲜荷叶就这么摆在地上,一层压一层,因为没有及时蒸煮,荷叶上的水往下滴,底下的叶子已经开始腐烂,发出臭味。 陈妈心疼得不得了,只恨不得立刻挑出烂叶子,“这东西咋能这样摆放?这大热的天气,荷叶全都已经腐烂,放到酒里不得吃坏肚子?” 整个酒坊已经停止做工,仓库的门也大喇喇的开着,随意让人进出,有几个打开的酒坛随意敞在角落,酒香四溢。 温婉透过门的缝隙看过去。 大热的天,酒坊的大半伙计们赤裸着上半身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喝酒,配上一碟子花生米和小菜,正高谈阔论昨日温婉的婚事。 红梅扫了一眼,眉头紧凝:“青天白日的,怎么还聚众喝起大酒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还上不上工了?” 饶是绿萍这个好脾气都被激出了两分火,“他们喝的酒还是从仓库里偷的!” 温婉轻轻嗤笑一声,却没做声。 她只是在最上首的位置坐下,冷着脸听外面的动静。 而外面伙计们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要我说,这酒坊散了得了!可恨我当了三四年学徒,眼瞅着就要出师,偏遇上这种事!这平县这么大的地方,愣是没其他酒坊,咱们这一身手艺活活的给浪费了!” “不至于。播州城不是还有个程家吗,人家那生意做到全国各地,制酒师傅的待遇比温家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们家大业大,肯定缺人!咱们可以去省城,求程家收留!” “这样不好。东家身子不是缓过来了吗,兴许过几天酒坊的情况就会好一些。” “呵,眼瞅这都八月了,粟米和稻谷都还没到,昨天东家又还了那么多的帐,十有八九下半年咱都开不了工。更不要提现在温家是那个小娘儿们掌权,她懂什么制酒贩酒?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也来使唤我们干活?” “我看老赵哥说得对!这温家交到那丫头片子手里早晚要黄!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现在咱们就另寻出路!” 却有人不赞同,“老赵哥,话不能这么说,想当初咱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东家收留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如今东家糟了难了,咱也不能一走了之。” 那人冷斥了一声,“哼,他给我一口饭吃,我也没日没夜的给他干了这么多年!我又没卖给他温家做奴隶!再说,他家那两个姨娘都跑了,我为啥不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愿意给温家当牛做马那是你的事,可别阻碍我们兄弟几个的前程!” “没错。咱们这些弟兄跟了掌柜多少年,如今掌柜竟然把酒坊交到一妇人手里,你愿意以后听小娘们差遣那是你的事,哥几个这手艺,到哪里都能过活,何必受这窝囊气!章师傅,您是酒坊的老师傅,咱们都听您的,您说怎么办?” 温婉竖着耳朵,透过缝隙看向酒坊的大师傅章季平。 这位…可是酒坊的大师傅,跟着温老爹至少十几年时间。 温婉也想知道,这酒坊里到底还有多少个石金泉。 章季平懒散的坐在太师椅上,被一众徒子徒孙环绕其中,听了半晌也不开口,只是沉默的低头摆弄着自己的翡翠玉石烟袋。 “章师傅,您老可别只顾摆弄烟袋呀,如今掌柜的病重,掌事的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石账房也跑了,这酒坊下半年是铁定没活路了,咱们这帮人怎么办,您见多识广的,也帮着咱们参谋参谋啊。” 第37章 听墙根 章季平这老狐狸将旱烟放在嘴里砸砸,一副神游太空的模样,语焉不详的说道:“少东家不会做生意,可以慢慢学嘛。学个三年五载的,酒坊未必没有起色。” “三年五年?”有人提高声音,“我们这帮人各个都要养家糊口,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折腾?” “就是。三年五年,咱这帮人陪着她喝西北风啊?” 章季平叹气,“这个时候…总不好抽身走的。人生在世得讲个义气二字。你们若有前程,我不阻拦。只是我年纪大了,能去哪里?哎,东家有难,风雨同舟啊。” 一群人赞叹着章季平“讲义气”,唯有先前反驳众人离开的那青衫男子略垂了头,面上露出一抹讥诮之色。 他本就站在人群外,此刻见众人一团和气的围着章季平,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只觉万分无趣,便不动声色的退出人群。 有空高谈阔论的时间,不如将前院门口的杂草清理干净。 虽说酒坊停摆无事可做,但至少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就是不知东家身体如何,若再这样拖下去,酒坊人心浮动,很快就是一盆散沙! 至于那位少掌柜—— 他两个月前见过温婉。 那位少掌柜年少内秀,说话倒是温声细语,对他们这些伙计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惜就是连看账本都吃力,更别提肩挑酒坊这样的重担。 酒坊不比其他生意,迎来送往的客人几乎都是男子,而温少掌柜知书达理,怕是压不住这群年轻气盛的酒坊伙计,更压不住和温家做生意的那帮酒贩子。 马昌顺也觉得前途无光。 他推开门,本意寻笤帚打扫前院,冷不丁看见堂屋内中间一女子坐得大马金刀,身后立着一丫鬟和一老仆。 三个人沉默内敛的坐在屋内,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里面听了多久的墙根。 马昌顺脸色微变,立刻抱拳行礼:“少东家——” “来了。”偏温婉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马师傅,请坐。” “哎,哎……”马昌顺如坐针毡,不断扭动身子。 外间的议论声,声声入耳。 ——要我说,干脆全部投靠程元两家得了。听说他家的制酒师傅一个月三两银子打底呢。虽说播州远是远了些,但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谁说不是?那小娘们懂什么做生意,她连酒坊都只来过两三回,怕是怎么制酒都不知道,酒坊交到她手上,早晚都要完!既然都是个死,不若痛快些! ——是啊,眼看下半年没有粮食制酒,东家早遣散了我们,还省一大笔工钱! ——你想得美!他肯定要把咱们拢住,再拖欠个一年半载的工钱,把酒坊耗死,把咱们也拖死。我看择日不如撞日,索性明天就去寻东家辞了这份差事,咱好聚好散!咱一起走! ——走走走,谁不去谁是孙子! 马昌顺坐得笔直,又瞥一眼主位上的温婉,却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不由额前淌下一滴冷汗。 少东家不会是听了个全须全尾? 马昌顺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平日里他为人太过耿直并不被同僚们所喜,可也不好眼睁睁看着东家抓他们的现行,他正要开口阻拦外面的议论,温婉却让红梅给他斟茶,不动声色的打断他,“马师傅,您喝茶。” 马昌顺硬着头皮捧住茶盏,眼皮微掀,总觉得今日有一场腥风血雨。 温婉瞧见马昌顺坐得笔直,不由勾唇一笑,“马师傅到酒坊有四五年时间了?” “回少东家的话,我从咸平九年就到了温家酒坊,如今已有五个年头。” “五年啊。那时间可不短了,温家酒坊的一切…想必马师傅都了如指掌?” 马昌顺回答得很谦逊也很务实,“酒坊里的老师傅多,大家都很熟悉。这酒坊干久了,跟自己家也没有区别。” 温婉笑笑,不置可否。 “章师傅平日在酒坊也抽旱烟?” 马昌顺变得警惕,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酒是易燃物,酒坊里规矩第一条便是不能见明火。 可章季平是酒坊里的老师傅,不遵守的规矩多了去了。若是放在从前,马昌顺定然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还要告章季平的黑状。 如今,他到底不是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了。 他拈了拈衣角,回答得滴水不漏,“这个…偶尔抽,偶尔不抽,情况老东家都清楚。” 温婉微微扯唇,笑得不动声色。 很好。 暗藏心思的大师傅,明哲保身的二师傅,还有一群闹着要走的底层员工。 终于寻到说话的间隙,马昌顺却也为同僚们辩解了一句,“少东家,他们平常不这样。这个月工钱没按时发…又没活计…大家伙心里气着呢。” “无妨。”温婉捧一碗茶,气定神闲,“年轻人嘛,火气重。” 年轻人? 这群说话的毛头小子比少东家也大不了几岁! 马昌顺总觉得今日这位少当家透着两分不可捉摸的意味。 渐渐的,外面歇了声音,温婉才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又对身后人示意:“红梅,陈妈,去把门打开,请师傅们进来。” 马昌顺眼皮直跳,只觉得屁股下有针,怎么也坐不住。 这站着,怕少东家认为他和外面人是一伙的。 坐着,怕同僚认为他暗中投靠了少东家。 门就这么大喇喇的开着,陈妈的声音响亮,“诸位师傅,少东家有请。” 少东家?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朝正堂看来,待看清正屋坐着那女子后,脸色各异,十分精彩。 闹得最凶的那人此刻却往章季平身后躲,声音都有两分不自然的轻颤,“她怎么来了?” 有人不安的互相看一眼,“对啊,她来了多久?别是全听到了?” 有人却不屑,“听到又如何?咱一群大老爷们儿,怕个小娘们作甚?” 那人撺掇着,“有本事你带头进去啊。少东家叫你呢。” “这事儿哪轮得到我身先士卒。你刚才不是说谁不去谁孙子吗——” “行了。”章季平收起旱烟别在腰带上,佝偻着背负手而行,“一群窝囊东西,少东家又不会吃了你们,怕甚?” 第38章 辞人 众人嘿嘿笑两声,气氛稍微缓和,眼瞅着章大师傅率先抬脚,其余人才跟鲤鱼过江似的跟上。 进屋以后,人头满满当当。 先前说得热火朝天,此刻屋内却是一片安静。 不少人却看到了先行入座的马昌顺。 这个老马,东家来了也不提醒他们一声,真不厚道!果然平日里闷声不响,关键时刻不憋好屁。 马昌顺无端端挨了好几记白眼,心中五味杂陈,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没必要,干脆坐得笔直。 温婉轻轻敲击桌面,开门见山的说道:“我爹病重以后,酒坊生意一落千丈,温家的难处…想必大家也是知道的。大家心里有意见,我也知道。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各位要走,我本不该拦。只是大家共事许多年,相信你们对温家酒坊亦有感情。若诸位信得过,愿意和我温家同舟共济,我温婉可以向你们保证,生意好转以后绝不辜负大家!” 见温婉并未责难他们,反而大大方方说起去留问题,刚才还噤若寒蝉的师傅们一下有了胆气。 “少东家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说这个月的工钱…能不能发?” 温婉叹气,“石金泉带走了账本,别说工钱,就是秋收后制酒的粟米钱都没有着落。”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颓唐表情。 连买粟米的钱都没有,也就意味着温家酒坊下半年乃至明年上半年都无酒产出! 这对酒坊来说,是致命一击! 有人不死心,继续追问:“那什么时候酒坊才能有好转呢?” 温婉指了指上面,“天老爷才知道。” 堂上众人,面若死灰。 心思活泛的,已经有了想法。 更有那胆子大的,略一思索就开了口,“少东家,这树挪死人挪活,既然温家酒坊这处是条死胡同,您可不能怪我们另寻出路!” 陈妈又看见温婉脸上流露出一种做作的羞愧不安的神情。 “这…这…可这个月的工钱就——” 那人大喇喇的挥手,似乎恨不得立刻离开温家酒坊这鬼地方,“罢了罢了,不为难你。这几个月本也没上工,月钱没有…就算了。只要少东家别故意阻拦我等前程就好。” “那是自然。好聚好散,无论各位将来去了哪里,温家酒坊都是诸位的家!”温婉慢吞吞的说着,又抬眼一扫厅内犹豫的众人,“诸位,还有要走的吗?” 见温婉这般客气,又有人带了头,先前还犹豫不决的人也顾不得考虑,纷纷附和下来。 “少东家,我也要走。” 有人说话很是好听,“我们走了,也给少东家减轻负担不是?否则酒坊不转,却养着我们这些人吃干饭,我们也不好意思啊!” 马昌顺脸上显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就是想在温家这艘大船沉没之前抽身吗。 得亏东家待这帮人掏心掏肺的好,哪家人有个三长两短,也总是多有接济。 不出片刻,正堂内的人走了大半。 温婉刚同意他们离开,他们便迫不及待的去厢房收拾行囊,离开的人面带喜色,留下的人则面面相觑,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四五十个师傅,一下走得只剩下十二个。 温婉心里门儿清。 留下的也未必忠心,无非是手艺不过硬,到外面找不到去处。 不过也够了。 不费吹灰之力,客客气气裁掉这么多偷奸耍滑的老员工,还能立省一笔开销,这一波,双赢。 温婉看着马昌顺,马昌顺立刻表态:“少东家,只要温家酒坊在一日,我马昌顺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温婉笑笑,又看向章季平。 章季平没走,她有些意外。 不过也瞬间想明白。公司元老嘛,大高层,去其他公司未必有合适的职位。与其这么大年纪去外面闯荡,不如在温家这破船上养老,好歹一个月也有三瓜两枣不是? 而各大作坊,若非实在过不下去的,从不轻易辞掉自己的大师傅。 作坊没了大师傅,便如同人没了四肢。 辞掉德高望重的大师傅,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章季平抖了抖腰间的翡翠玉石烟袋,笑得跟个弥勒佛,脸上褶子一层又一层,“东家有难,自然要风雨同舟。” “好!”温婉抚掌一笑,“温家酒坊有两位师傅,是温婉之幸。尤其是马师傅,爹爹曾说您技艺了得,人品贵重,让我凡事多向您请教。” 马昌顺听得云里雾里,东家竟然这么看重他吗? 为何从前没有表露半分? 搞半天,东家是个内秀腼腆的人啊? 而章季平明显面色微变。 “您既然是爹爹信得过人,自然也是我温婉信得过的人。我可不能亏待了自己人,不如这样,从今日起,马师傅便暂领二师傅的职位,工钱福利等待遇一律参照章师傅的来。” 二师傅? 那是什么? 章季平眼皮直跳,几乎是口不择言立刻阻止,“少东家不妥!温家酒坊从未有过二师傅这先例。” “那又如何?”温婉笑着回答,“没有先例,便从马师傅这里开。章师傅,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以后制酒上的粗活,尽管让马师傅替您跑腿。您是酒坊的大师傅,粗活累活让小子们去干,您若是累倒了,父亲可饶不了我。” 章季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印象里那温静内敛的温婉,何时这般厉害。 就是不知,这少东家的关心是真心还是假意啊。 马昌顺被迷迷糊糊提了个职级,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现状,就听见少东家一直在部署安排,“既然马师傅升了二师傅,房间也要挪一挪。哎呀,酒坊也没别的厢房,章师傅反正每天要回家住,索性就将他那间房先挪给马师傅。” 马昌顺现在有点回过味儿来了,这少东家别是要让他和章师傅打对台? 没看章师傅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下一秒就要吃人! 吃的还是他马昌顺! 哎呀,少东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不怕章师傅一怒之下离开酒坊? 果然是年轻啊,不明白这道上的规矩。 酒坊里的大师傅,岂是轻易能够得罪的? 第39章 卸磨杀驴 温婉却仿佛没瞧见马昌顺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管章季平发黑的脸色,又扫一眼屋内的众人。 忽而。 她站了起来。 那小娘子身段瘦小,站在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中间,竟丝毫不怯。 尤其那双眼睛,明亮灼人,威压更甚。 不知怎的,那留下的十二个人骤然觉得屋内气氛紧张了些许。 “我说三件事。” 女孩子声音不急不缓,却很抓耳。 “第一件事,留下的人,工钱上涨十二,明日我会派人发给你们。温家酒坊生意没有好转之前,工钱十天一结。作为你们对温家酒坊忠心的奖励。” 温婉话一出口,底下的人立刻炸开了锅! 上涨十二,也就是涨幅五分之一,若一个伙计月钱是二两银子,便涨成二两四钱。 可别小看四钱银子。 按照大陈朝的算法,四钱银子等于四百文铜钱,换算到后世,也有小一千块收入。 底下的人却反应不一。 “少东家,酒坊也没活儿干,我们怎么好白拿钱。” 这是老实巴交的。 “少东家,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个月的也补?以后都这样吗?” 这是贪心的。 “那他们走的人也发吗?若不发的话,那他们岂不是亏大了?刚才您不是说酒坊账上没银子吗?” 这是看热闹的。 温婉敲敲桌子,声音不大,却让屋内叽叽喳喳的人瞬间安静。 “第二件事,章师傅和马师傅是温家酒坊多年的老人,承蒙两位不离不弃。但眼下温家有难,两位师傅讲义气,决意和温家同舟共济。以后两位大师傅的月钱减半,用作补贴你们上涨的十二。我温婉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一旦温家情况好转,立刻将两位师傅的月钱翻倍!” 章师傅急红眼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合着半天,减他的月钱,补贴这帮愣头青? 好啊好啊,好事都让她温婉一个人做了,银子却让他一个人出! 温婉却慢吞吞的看过来,女孩子那张素净的脸孔上是恬淡的笑意,“章师傅是酒坊里的老人,对酒坊感情深厚,论起为人处世,你们可都得跟他好生学学才是。须知人生在世,义气当先,整个平县的各家作坊里,只有我温家的章大师傅担得起‘义薄云天’四个字。” 章季平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结结实实的挨在脸上,刚想说的话…一句也哆嗦不出来。 他气得上唇颤抖,脑子里转半天,愣是没想出一点拒绝的理由。 是了。 这丫头一定是刚才听了个全程,这是嫌弃他老了碍事,准备卸磨杀驴呢。 义薄云天! 我呸! 屋子里剩下的人浑然不觉两人机锋,反而都一脸崇拜的看向章季平。 领头膀大腰圆的冯水根更是率先表态,“章师傅,只要你在温家酒坊一天,俺们就听你一天!你不走,俺也不走!” “对。章师傅都能熬,我们也能熬!温家酒坊总会挺过去的!” “怪不得人家都说老师傅是作坊的镇坊之宝,章师傅你放心,我们几个使大力气干,绝不叫您老白贴补我们!” 瞧老爷子抖得胡子都在颤动,马昌顺担心他气急攻心,连忙补了一句:“少东家,要不…我的工钱减半,章师傅的就……” 温婉笑吟吟的打断他,“马师傅是想独自拢了这一屋子的人心?” 马昌顺看一眼屋内一脸感激的众人,再瞧一眼眼前小娘子幽深的瞳孔。 青天白日的,他忽然后背一阵发凉! 是啊。 少东家今日不费吹灰之力撵走了平日里偷懒耍滑的伙计们,又拿章师傅的月钱拢住了剩下的人心,全程没花一个子儿。 就连他,名义上月钱减半。可他升为二师傅,月钱本就要上涨,这样一盘算,他也根本不损失一个子儿。 唯一大出血的只有章季平。 此刻,马昌顺突然想起先前少东家问的那一句:章师傅平日也喜好在酒坊抽旱烟吗? 他眸光微颤。 眼前这少东家哪里是什么柔弱娘子,分明是大夜叉啊—— 马昌顺想通这一节,再不敢言语。 倒是温婉起身,拍了拍章季平的肩膀,语重心长,“章师傅,温家有难,风雨同舟啊。” 章季平气得胸口发疼,偏温婉给他套个“义气”的帽子,叫他有苦也说不出。 老头儿枯枝似的手颤颤巍巍的往腰间寻摸,摸到他的烟袋,声音如同被割了脖子摁进热水桶里拔毛的鸡,恹恹的,“是…少东家说的是,只要你们好好干,咱们酒坊总是能东山再起的。莫说一半工钱,就是舍了这身家当,我也要陪东家好好干一回!” “好!”温婉娇喝一声,“第三件事。咱们酒坊如今就剩你们这些人,从前那些矜高浮诞偷奸耍滑的做派给我收起来。以后我再来酒坊,若是再看见今日之景象,我绝不宽恕!散会!” 众人只等温婉离开后,那紧绷的肩线才略微松开。 有人擦着汗,一脸后怕的说道:“妈呀,谁说少东家温柔文静?这…这…比俺村里的教书先生还凶残咧!” 冯水根隔空扔来扫帚,“有空议论少东家,不如把后院清理一下。那杂草都长多高了?荷叶泡着多久了?少东家给咱们涨工钱,可不是让咱们吃干饭的!” 其他人回过神来,开始寻洒扫工具,“对对对,冯大哥说得极对,咱既然留下来了,就得踏踏实实的干!别说,今日少东家还有两分老东家的气势呢,我瞧着…咱酒坊还有希望!” 冯水根瘪瘪嘴。 要让他说,少东家怕是比老东家厉害好几倍呢! 温婉沿着酒坊大道走回马车上,期间还不忘嘱咐陈妈:“陈妈留下,帮着马师傅挪一挪窝。我记得章师傅还有小食堂的待遇是?” 陈妈点头,“酒坊配了个老妈子,平日里专门给章师傅打扫房间做饭。” “惯得他!”温婉嗤笑一声,“全都撤掉。” 酒坊管成这个模样,还舔着脸搞特殊待遇。 眼下温家兜比脸还干净,莫说屠二爷这种实打实的老供奉都得出去干活,就是温家的猫猫狗狗都得出去觅食打猎。 她还要养着这么一个心思活络的老师傅。 卸磨杀驴? 她可是专业的! 陈妈拿不准,只好问温婉,“大姑娘的意思是…让章师傅的日子不好过?” 第40章 大师傅 “他不是赖在我温家不走吗。那就留下呗,看谁熬得过谁。” 陈妈点头,拍胸脯保证,“明白了。姑娘放心,陈妈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我定让那老东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倒…也没那么夸张。 说话间,那马昌顺跟了上来,他站在马车外,这回倒是吐得爽快,一见温婉便开门见山,“少东家,您这样做…会把大师傅挤走的。酒坊可以没有我马昌顺,却不能没有大师傅。将来温家周转过来,制酒酿酒还得求着章师傅,您何必在这个时候得罪他?” 那小娘子坐在马车内,素手撑开帘子,露出淡雅素净的脸孔。 很好。 马昌顺终于从刚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反应过来她刚才那一出是对付章季平。虽然反射弧有点长,但矮个子里拔高个,如今用人之际也不嫌弃了。 章季平可不好弄走。 这个人跟着温老爹十几年,在温家酒坊中德高望重,基本没出过大的岔子。若她强行辞退章季平,温老爹那一关她过不去,平县百姓那一关她也过不去。 温婉并不在乎流言蜚语。 可事关企业形象,她不得不重视。 小娘子眯着眼睛笑,“马师傅,一个对制酒行业没有任何敬畏之心的人,我温家绝不会要。” 马昌顺一怔,顿时想起章师傅腰间的烟袋。 章师傅向来都是烟袋不离手。 东家耳提面命好几回,章师傅每次都是口头答应,私底下却不曾断过半点。 虽说章师傅自己也知道酒坊不能见明火,因此每次吸两口也是躲得远远的。 可到底…坏了规矩。 若有个万一,整个酒坊烧起来,东家的心血…将全部化成灰烬。 “你若为此事求情,我是不是可以推测…你也觉得酒坊里抽旱烟一事可大可小?” 马昌顺仿若受了奇耻大辱,瞬间脖子都梗红,“制酒之人,岂可拿安全作儿戏!但凡有个不测,这酒坊、还有伙计们,全都得烧个灰飞烟灭!” 马昌顺声音又低了下来,“少东家,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担心…酒坊里没有大师傅,将来无以为继。” “你说得对。”温婉盯着马昌顺的笑容很满意,“酒坊不能没有大师傅,但风水轮流转,马师傅怎么知道我酒坊未来的大师傅不会是您呢?” 马师傅脸色微变。 少东家的意思是—— 要让他掌管温家酒坊? 马昌顺心头直跳:那怎么行?他怎么行? 可另外一个声音立刻响起,怎么不行?! 手艺,他有! 制酒酿酒的过程他烂熟于心,在温家酒坊这些年,他酿出的酒不比任何人差! 随后心中有更大胆的念头。 章季平担不起温家酒坊大师傅! 自从老东家病重以后,章季平没人监督,更是每日喝得醉醺醺,连带着底下的伙计们也开始喝大酒抽旱烟。 后院杂草丛生,他隔三差五的去打理,却总是要被章季平出言讽刺。后来甚至每次他洒扫院子,章季平便带人在廊下围成圈,像观猴似的指指点点。 久而久之,他也变得懒怠。 他只是不善言辞,又不想放下身段去迎合章派,在温家酒坊便没有出头之日。 那么眼下,会是他的机会吗? “马师傅,机会给您了。愿不愿意上我这艘破船,决定权在您。”阳光之下,小娘子笑容明亮,“友情提醒,我这艘破船还是很有前途的。” 在马昌顺犹豫不决的目送中,温婉离开酒坊回到温宅。 红梅盘算着家底儿,很不忍心的提醒温婉,“姑娘,明日若是给酒坊的伙计们发了工钱,咱这家底儿可真的算是掏空了。” 温婉笑得没心没肺,“别怕。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绿萍忧心忡忡,“要是官府能现在抓到石金泉就好了。” 红梅气得嘴都歪了,“别提了,我听屠二爷说,咱家报案以后,官府那边压根没动静。一会儿说是人手不足,一会儿说天气炎热,话里话外就是让咱们孝敬银子才肯干活呢。再这么拖下去,石金泉都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算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说来说去只有靠自己。石金泉怕是一时半会抓不着了,这一千两的债务只能先顶着。说到债务,红梅,柳姨娘那边可有寻到合适的账房?” “阳城、安阳、寿安、广济四个酒肆的账本今儿个加急送过来,估计过两日就到。至于账房先生…柳姨娘说都找了,但别人一听是温家,都不肯来。” “理解。”温婉叹气,“这是怕掉咱家这坑里。” 实在不行,她只有自己上了。 她还不信了,她一个现代教育高等学府硕士学历,难道还摸不透古代的账本? 不过温婉还是不死心,“青山书院那边呢?书院里总有需要挣点外快的寒门子弟?也不耽误他学业,十天半个月理清这几本账册就好。” “这一时半会的,咱们要人又急,柳姨娘也不好找。” 温婉泄了气。 可当初温老爹一则为了省钱,二则找不到其他信得过的账房,因此温家只有石金泉一个账房先生,其他分店酒肆的账册皆由掌事记录后,每半年送到平阳来归账。 只不过温老爹偷工减料,寻的掌事认字也是囫囵,因此分账记得一塌糊涂,就是钛合金眼也提炼不出重点。 也就是说,石金泉虽然带走了温家总账册,但是只要花时间理清楚五个酒肆和一个酒坊的分账册,温婉也能清楚温家的财政。 温宅大门口,却有两人在等她。 穿着粗布衣裳身形瘦削的年轻妇人,身边依偎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母子两似乎等候她多时,一看见她的马车便立刻凑上前来。 “是温家少掌柜温娘子吗?”妇人牵着儿子,她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期盼,一见温婉掀帘就立刻自我介绍,“温娘子,我是梅清,这是小儿重荣。” 小男孩不怕羞,即使穿着朴素,一张小脸却洗得白白净净。他仰头冲温婉,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来,又脆生生的给她见礼,“温掌柜好。” 温婉不认得这妇人。 第41章 腻歪 那妇人见温婉眼神疑惑,便先开口说明来意,“温娘子,你家账房跑了的事情整个平县风言风语。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急需账房先生,我幼时上过几年学,也跟母亲学着管过家,归置账本不是难事。您若是不嫌,我能解您燃眉之急。” 妇人顿了一下,两颊肌肉僵硬,许是第一次毛遂自荐,明显看出紧张。 “我一介妇人带着小儿讨生活,处处碰壁,若您肯给机会,我一定把温家酒庄的账本打理得清清楚楚。您给我…给我十天时间,或者您考考我也成。” 呀。自聘当账房先生? 这不正是说什么来什么? “你先跟我——”温婉正要张口将人请进去,哪知绿萍却忽然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她话到唇边一转,“你先跟我说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懂看账本?” 那妇人紧张的摆弄着发白抽丝的衣角,“家道中落,不值一提。” 语气难掩落寞。 温婉低咳一声,“真不好意思,眼下忙,容我斟酌斟酌可好。” 妇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这些天,她听过太多这样委婉拒绝的话,难免心生绝望。 眼瞅还有两三个月就要入冬,再找不到活计,她和重荣连一床厚实的被褥都没有,谈何过冬? 温婉不忍细看,招呼红梅取五十个铜板来,那妇人却不肯要,“温娘子,无功不受禄,我彼时虽穷困潦倒,但尚能裹腹,只能辜负您的美意。” 说罢,那妇人也不多做停留,带着孩子转身便消失在巷道里。 绿萍这才开口:“姑娘,那是隔壁安阳县安举人的娘子,家里原本是做大官的,说是去年家里犯了事,爹娘被砍了头。母子两也被那安举人给赶了出来,估计是在安阳县过不下去,才带着儿子到平县来讨生活。” 温婉脸上一凝,“举人…能随意休妻吗?” 不过又转念一想,古代施行连坐,有几个男子敢容纳犯罪的妻族?更何况那梅娘子家是砍头的大罪,那安举人怕更是躲避不及。 “奴婢也觉得那梅娘子可怜。”绿萍也是于心不忍,“可是如今咱们温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能再牵扯进别家的浑水里。” 是啊。尤其是这陈朝,举人是稀罕物,等于半只脚踏进官场。 官要民死,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温婉的心,沉沉的。 温婉收回视线,“走。先回去见父亲。” 哪知温老爹竟然比她回来的还要晚,他一进屋便来书房寻温婉,却看见温婉在窗台下一面看账本,一面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啥。 温婉认输了。 这账本,她真看不懂。 所以掌事的还是得挑有文化的,能认字的,至少记录的账册清晰了然,而不是靠她半蒙半猜。 父女两隔着窗牖,大眼瞪小眼,温婉便仰头问温老爹:“爹,您看得懂这账册吗?” 温老爹摇头,“连蒙带猜。” 得。 优秀的基因,果然呈现极高的相似性。 温老爹也犯愁,“账房先生还没有找到?” “且有的等。刚才倒是有个女账房先生毛遂自荐,但是她身上还有官司,我没下定决心用她。” 温婉无奈合上账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却听见温老爹汇报今日的战果,“今儿下午我去见了老朱,他生意倒是好,愣说没多的粮食卖给我。我套了他半天话,他十分警觉。” 没多的粮食? 他温家每年可是他朱家粮庄的大客户! “爹,你说咱们有办法拿到今年买秋收粮的大户名单吗?” 温老爹不解其意。 温婉便解释道:“咱们酒坊一直以来都是他朱记的大客户。今年不出意外,他一定会提前准备好给我们酒坊的粟米。那么本该卖给我们的粮食,被谁截胡了呢?” 温老爹有些迟疑,“今年温家经营不善,温家账面上没有现银之事瞒不过他。或许他早有准备,一早便寻了其他出路。” “不对。”温婉却斩钉截铁,“石金泉向鑫隆钱庄借债一事,连你我都是最近才得知。朱掌柜却早早的寻好卖粮下家,证明他比我们更早知道温家经营情况。也就是说,朱掌柜很早就确定我们家拿不出买粮的钱财。” 温婉理清思路,双眸越发透亮,一下站了起来。 温老爹也立刻上道,“你是说…这件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老朱的主意?” “或者可以说……”温婉脸上逐渐透出笑意,“石金泉和他是一伙的!” 这个结论让温老爹浑身一颤,温婉却已经套上外衫走出书房,“爹,现在那死猪…哦不…朱掌柜在哪儿?” “说是晚上有应酬,也不知真假。” 温婉看一眼天色,暮色四合,正是吃晚膳的时刻。 她往前走,温老爹也急忙跟上,“你要去找他对峙?死猪…哦不…朱掌柜嘴巴严实得紧,没有证据之前,他绝对不会认罪。婉娘,切莫冲动,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温婉笑着说道:“谁说要找他对峙了?朱掌柜昨儿个拿了我温家几百两银子,要他今儿个请咱们吃个饭不过分?” 温老爹立刻上道,身手矫健的先行一步往外走,温婉蹙眉:“爹你也要去?” 温老爹很是不满,“当然!若朱旺真和石金泉勾结图谋我温家财产,我一定带人刨了他朱家的祖坟!” “行。那…不准饮酒!” 刚好赵恒过来请他们去吃饭,却见父女两脚步匆忙往外走,温静拦下他们,“你们要去哪里?姐夫对着《中馈录》做了阿姐最喜欢吃的四喜丸子呢。” 哎哟。忘了家里还有美娇夫了。 成婚当天,债主上门。 成婚第一日,她又在外奔波了一整日。 温婉一脸歉意的捏了捏赵恒的手,“夫君,我和爹爹有事出去一趟,你和妹妹吃。不必等我。” 说完她又不忘给赵恒拉情绪价值,“哎呀,夫君特意为我做的四喜丸子,竟然没吃到。光是听着就很好吃,记得给我留两个我当宵夜。” 赵恒哪里听不出小娘子的敷衍。 不过再忙再急,也知道敷衍对方两句,这算是好习惯? 赵恒捏捏她的脸,笑着说道:“快去办正事儿,我带温静去吃饭,莫要饮酒。若实在避不开,便叫人来寻我接你回家。” “夫君你可真好。” 温老爹实在有些受不了两人腻歪,率先往外走,抢先一步上了马车。 第42章 蹭饭 温婉又安抚了赵恒一阵儿,姗姗来迟。 见温老爹脸如锅底,温婉深知一碗水端平的道理,又夸温老爹:“爹,你如今身手矫健,看来病已大好。明日女儿请严大夫上门来再为您诊脉。” 温老爹“嗯”了一声,又瞥她一眼,心里酸溜溜的。 唉。 两个姨娘都被温婉给遣散走,温维明床头冷落。兼之瞧见温婉和赵恒恩爱模样,又想起当年和发妻的你侬我侬,温维明更觉落寞。 不过这情绪转瞬即逝。 哪儿还有时间学年轻人悲春伤秋? 刚才温婉这么一点拨,温维明才隐约觉察暗处似有一张网正向温家袭来。 马车缓缓启动。 父女两难得双双沉默。 温老爹左思右想不得其法,最后又说出了那一句频率极高的话。 “我对他可不薄!” 温老爹这话,对姑母说过、对石金泉说过、对朱掌柜也是同样如此。 夏日晚风轻拂,撩起小娘子额前的一缕碎发。 长街上高悬的灯笼火光,衬得她脸庞上仿佛有一层浅淡的金光。 小娘子平静开口,“父亲,树大招风,财多招祸。” 温维明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身边人接二连三的背叛,让这五旬老人疲惫不堪。 “而且,幕后之人不一定是朱掌柜。” 望着女儿明亮的双眸,温维明本来烦躁躁的一颗心不知怎的,渐渐沉稳下来,他身子微微前倾,“怎么说?” “女儿没证据。只是有种直觉。”温婉笑,“朱掌柜确有嫌疑,但是他若真有这份本事和心计,他那粮庄早开到全国各地去了。” 温维明脸色微变,半晌不说话,垂眸沉思。 他真是气糊涂了。 他和那死猪打了十几年交道,死猪肚子里有多少货,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 那朱掌柜能撬得动石金泉,再来个里应外合做空他温家? 呵。若老朱真有那本事,他把鞋底子给吃咯! 温维明这回拨开云雾见月明了,“你是觉得老朱背后有操刀鬼?” “不好说。”温婉摇头,“只能且行且看。” 温老爹看着一脸处变不惊的女儿,心中很是欣慰,瞧这天塌下来不改色的镇定模样,倒是有两分他当年的风采。 温老爹掀开车帘,“那咱们现在去哪里截人?” 温婉看向他,“爹也不知道朱掌柜平日喜欢上哪家酒楼吃饭?” 父女两面面相觑。 得,两人都不知道地点就撒丫子往外冲。 “无妨,平县酒楼就那么几家,咱一家一家找过去。” 找猪并不费力。 作为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朱掌柜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遇仙楼里,人头攒动。 父女两从店小二处得到朱掌柜在二楼宴请贵客时,眼睛都瞪大了。 温婉幻想中抓前男友出轨的情节时她都没跑过这么急。 父女两不请自来,直接闯入包房之中。 温老爹一进屋便朝着朱掌柜拱手,笑得那叫一个满面春风,丝毫看不出半刻钟前,温老爹在马车里热情的问候了朱掌柜全家和往上数八代祖宗。 问候全家是每个牛马无师自通的必备技能。 “哎哟,这可真巧,怎么在这儿遇见朱掌柜?”温维明下意识的屋内扫一圈,却看见桌上两幅碗筷,所谓贵客却没见着,“哟,来得不是时候,朱掌柜这是在宴客?” 朱掌柜连忙亲亲热热的拉着温老爹入座,又招呼温婉坐,“什么客?老家的一个亲戚,想找我低价买粮。这不,没谈妥!饭都没吃就走了。” 温婉连忙厚脸皮的应承,“看来我和爹爹来得巧。正好今日沾朱掌柜的光,也尝尝遇仙楼的新菜。” 蹭饭嘛。不寒碜。 说罢,温婉命小二添上两幅碗筷,父女两一左一右将朱掌柜夹在中间入座。 朱掌柜也不含糊,又添了两三个菜,温老爹和朱掌柜勾肩搭背,一副哥两好的架势,“朱老兄啊,你手里真没多的粟米了?咱两家做了这许多年的生意,我温维明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还是说你怕我温老二欠账?” “哎哟温老弟说哪里的话。你知道的,今年并州那边闹饥荒,饿死好几万人,连带着天水府这一带粮价飞涨。这收粮的一茬接一茬,半点不愁销路!况且今年我那粮庄本来是给哥哥留了份例的,只是老哥哥你一直病重,偏偏今年粮食行情又好…这…大家都是生意人,就算是亲兄弟,你也不能阻碍我发财?” 猪的话听起来无懈可击。 即使温老爹也察觉不出破绽。 几乎下意识的,温维明看向自己的女儿。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们温家?”温婉面上显出一抹凄苦之色,“不瞒朱叔,原本这一次我和爹爹是准备打个翻身仗。没有银子,去借去赊,总得先让粟米到位,下半年酒坊才有生意可做啊。” 温婉拿出罗帕,开始拭泪,“可如今这样…酒坊怕是没指望了。索性卖了宅院、酒坊回老家算了。这乡下还有几十亩良田,说起来也够我给爹爹养老。” 那朱掌柜一听,顿时双眸一亮,“大侄女,粟米的事儿你朱叔我帮不上忙,但你若要真想卖酒坊,我或许可以给你牵个线。” 温婉停箸,投来视线。 温维明握住茶盏的手也是一紧。 朱掌柜浑然不查,说得个眉飞色舞,“我呀,有个远房亲戚,家里是做墨宝生意的,这半年他一直在找合适的作坊。温老弟你若真心想回乡下养老,不若我将此人引荐给你。我那亲戚为人厚道,我再跟他说道说道,凭你我的交情,难道还怕酒坊卖不上一个好价钱?” 温老爹脸色都发白,一想到石金泉或许和朱掌柜这个什么远方表亲有勾结,心中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人也碎尸万段。 新仇旧恨一起算! 温婉连忙牵制住朱掌柜的视线,“朱叔,都说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说到了您那位远房亲戚,索性现在就叫他过来一叙。” 朱掌柜脸上显出犹疑之色,“可不巧,他不是本地人,明天我写信给他请他前来详谈如何?只不过,那酒坊可是温老弟你的心血,你当真舍得?” 第43章 溜猪 温老爹笑得勉强:“舍不舍得,又能如何?总归是形势比人强。” 朱掌柜拍拍温维明肩膀,“老弟想得开就好。” 一顿饭,温维明吃得味同嚼蜡。 倒是温婉,哼哧哈嗤的甩胳膊狂干两碗饭,期间还和朱掌柜浅啄了几杯,又一口一个朱叔叔,哄得老朱险些认温婉作义女。 温维明不由纳闷。 他家姑娘到底随了谁呀? 酒酣饭饱后,温婉和温老爹乘马车归家,温维明对温婉从刚才就憋着火,“若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还打算认贼作父?” 温婉“嘿嘿”笑两声,“爹,我那是溜猪呢。” 双眸清明,毫无醉意,可见刚才席间推杯换盏都是假的。 他这女儿快成精了! 温老爹冷哼一声,“你还记得自己姓温就好!” “爹放心,溜完猪以后,咱们再杀猪。” 温老爹握紧双拳,“还没到杀猪的时候。再等等,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温维明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从“朱掌柜”的称呼变成了“死猪”。 近墨者黑呀。 一说到杀猪,温婉又想到柳姨娘的事儿,“爹爹,柳姨娘的事情您打算如何处置?” 温维明似乎并不愿多谈,只敷衍了事,“以后再说。” 温婉一想,现在温家腹背受敌,柳姨娘和温老爹暂时假离婚保住财产也是一条路子。 等温家父女离开后,那朱掌柜才到隔壁包房中去。一墙之隔,却足以将刚才的热闹听得清楚。 朱掌柜看见屋内立着那颀长人影,笑着拱手道:“恭喜元六爷心想事成,温家那处酒坊想必很快就能落到您的手中。” 那名叫元六爷的男子着一身锦绣白袍,腰间佩戴玉珏,二十岁年纪,模样很是年轻,一双狭长的眼睛透着两分阴柔。 对于朱掌柜的殷勤,那男子倒是不咸不淡的回应:“一切托朱老哥的福。” “那明日六爷可要现身和温家商谈酒坊一事?” “不着急。压他两天,好杀价。” 朱掌柜却提醒他,“六爷,温家酒坊还有一些陈年酒,可值不少钱。您就不怕他筹了钱后逃过一劫?” 元六爷嗤然一笑,神情轻蔑,“温维明若是舍得清库存,那我便贱价回收,他有多少我收多少,叫他亏得血本无归,只能求我接手酒坊。” 再把温家的那些陈酒套上程家的牌子,慢慢的卖,岂不又赚一笔? “是是是。还是六爷想得周到。”朱掌柜似乎对于这位元六爷的冷淡并不在意,一直都是笑脸相迎,“听说今儿个程家那位公子也到了咱们地界,老朱我这辈子最仰慕读书人,更何况我听说程公子年仅十七就中了举,就是不知…能否有幸能和文曲星见上一面?” 元六爷居高临下,淡淡一瞥,似看穿老朱的小心思,随后笑道:“朱掌柜放心,只要拿下温家酒坊,你我合作板上钉钉。我表弟这次是来平县拜师的。若扰了他读书,播州那位姑母可饶不了我!生意上的事儿,我能做主。” 朱掌柜心思被人拆穿,只能摸着脑袋笑,“那以后可就承蒙六爷照顾。” 朱掌柜的笑容多了两分真心实意的意味。 攀上播州程家皇商这棵大树,那可比温家那枯枝有前景! ———————————————— 父女两马车慢慢往回走,夜凉如水,渐显萧瑟。 温婉隔着车窗正好看见路旁有一对母子,年轻的妇人肩膀瘦弱,挑着两担厚实的行李,扁担压得她走路略显蹒跚。 她一只手艰难扶住扁担,一只手牵着幼子。那小男孩也很懂事,五六岁的年纪却知道心疼母亲,虽然背上行囊也不少,一只手还不断往扁担里探,“母亲,荣儿是小小男子汉,荣儿能背,你再给荣儿分多些。” 这不是早上来寻她毛遂自荐做账房的女子吗? 温婉招呼马车停下,随后又掀开车帘,叫住母子二人,“梅娘子…这马上就要宵禁,你母子二人要去哪里?可需要我送你们一程?” 梅清看见是温婉,那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笑来,“温娘子,多谢您关心,我们马上就到了。” 任谁都看得出梅娘子的窘迫,可梅清却绝口不提。 是个有韧劲的女子。 倒是那小男孩憋着嘴,似乎要哭出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求救般的看向温婉,“温掌柜,你帮帮我娘。我们被房东赶出来了,没有落脚的地方,您收留我娘,小子以后给您当牛做马!” 梅清呵斥儿子一声,“再胡说八道我揍你!” 说罢又面露难堪的望一眼温婉,笑得勉强,“温掌柜,别听小孩儿瞎说。娃儿不懂事,给您添麻烦。” 温婉视线瞥到梅清压住扁担的手上几个口子,以及那妇人蜡黄粗糙的脸上。 母亲一脸菜色,孩子倒是养得白嫩乖巧。 温婉正犹豫,倒是背后的温老爹先开了口:“这大晚上的,你们预备去哪里落脚?” 梅清迟疑片刻,才道:“先找个客栈住下,明日再去寻住的地方。” 那小男孩噘嘴,红着眼睛,却没有拆穿母亲的谎言。 莫以为他不知道,家中只剩几十个铜板,哪里住得起客栈! 温老爹自然也看出来这对母子穷困潦倒,他不好开口邀孤儿寡母的上门,便只暗中拿手肘捅温婉。 温婉暗中扒拉开温老爹的手,随后又倚在窗边,“梅娘子若不嫌弃的话,先去我家暂住几日。” 梅清不肯,温婉却一句话堵住她的嘴,“从明天开始,你要把温家的账册理得清清楚楚,但有错漏,扣光工钱。” 到了温家,温婉马不停蹄的把人往里面带,又嘱咐绿萍:“这是梅娘子,家中没有多余的房间,我暂且将她安置在书房,你在书房铺张床,一日三餐按时送来。” 绿萍却想,后院好几间房,怎么姑娘却将人安置在书房呢? 难道大姑娘是要借“暂居”之名让梅娘子盘清温家的账本? 绿萍不好问,但隐约察觉姑娘和梅娘子有事要谈,便将安重荣带下去。 第44章 四喜丸子 温婉将账本塞到梅清手里,“这是安阳县的账本,其他几个县的,明后天就会送来。这几天你就不要出书房的门,对外我会说你暂居温家,我也不会让家中下人来打扰。你安心整理账册就是。” 梅清恭敬接过账册后便开始翻看。 明显,这本账册在温婉手里过了许久,被翻得卷边,上面还有乱七糟八的标记。 温婉敲敲桌面,“这是个急活,你需要多久?” 梅清迅速扫了一眼,“若都是安阳县这种杂乱无章的记法,我需要七八天时间。” 七八天? 温婉心中有数,七八天时间收拢几个县的账册,梅清怕是得不吃不喝连轴转。 这小娘子看着温温柔柔,却不仅有韧劲,还有一股子血性。 温婉拍拍她的肩,“别累坏了身子。” 梅清笑得真心实意,“我不怕累。温娘子敢用我,我便不能叫温娘子失望。” 说罢,梅清又脸色黯然,手指紧紧捏着账册一角,“有件事…我想和温娘子提前说清楚……” 温婉却笑着阻止,“你若能让我看到你的价值,我不关心你的私事。当然,你若能让我看到你身上的巨大价值,我或许还会不择手段把你留在我身边做事。” 梅清一怔,转瞬明白,她重重的点头,“温娘子,我知道了,我会变成你手里有用的筹码。” 温婉离开的时候,就看见那窗台之下,梅清伏首整理账册的身影。 看来梅清是准备挑灯夜战。 在回房的路上,温婉遇到沿着宅院慢走消食的温老爹,宅院里的动静都逃不过温老爹的眼睛,温婉安置梅清的事情,温维明心知肚明。 “听绿萍说,那梅小娘子是被婆家休弃后才流落到平县讨生活的?她夫家是隔壁县那安举人?” 温老爹脱了鞋,在满是碎石铺成的路上赤脚来回走着,直走得身体微微发汗为止。 温婉便站在廊下跟董事长回话,“是。” 温维明瞥她一眼,见那女子站在那儿,一身对襟宽袍,曾经少女披散的发丝今日也全部盘起,梳做了妇人头。 许是成了亲,眼色更比从前坚毅,甚至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血性。 从前温维明只怕她软弱内秀,自己百年以后,两个女儿遭族人欺负。 可如今一瞧,吾家有女初长成,女儿那曾经稚嫩的肩膀也能担负起重任。 温维明心知女儿留下梅清的打算,“这平县…还没有哪家聘过女账房先生。更何况她那夫家离进士一步之距,指不定哪天就要位极人臣。外人觉得我们温家是富贵窝,可我们应谨守商户本分,切记民不和官斗。” 温婉笑得不动声色,“父亲多虑了。梅娘子和她那幼子可怜,没有去处,我留他们住十天半月,这是善举。” 温老爹这下心放回肚子里了,挥挥手撵她,“你心中有数便好。快去见你那郎君去,别在我跟前烦。” 哦,郎君。 忙了一日,险些忘了她刚娶进门的老公了。 温婉回房的时候,赵恒正坐在她平日最喜欢的太妃椅中,他面具未摘,手里捏着一本书,面前小几上摆着小炉,炉里火气正旺,烧得一阵阵白烟。 好香。 温婉笑着跨入房门,“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 赵恒起身,将书放下,熟练的用铁钳拨开炭火,又将小炉子取下,拉着她的手坐下,“不是说要吃四喜丸子吗?我听说你回来去了书房,便搬出来给你热着,想着你回来刚好吃上热乎的。” 白瓷小碗里盛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肉丸子,外面炸得酥脆,焦焦的一层,还有几颗葱花点缀,温婉凑近嗅了一下,顿时一扫浑身疲累。 赵恒用毛巾包着碗,放在她面前,又笑吟吟的看着她:“我照着《中馈录》上现做的,你先试试。应该不难吃。” 温婉余光瞥见他手上的燎泡,连忙抓着他的手问:“手怎么受伤了?” “无妨。没有经验,被油烫伤,已经处理过了。” 温婉有些懊恼。 想起赵恒好歹有一门走镖的技术活,怕是家中富裕,没亲自下厨煮过羹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刚娶进门没两天,就因为她温婉,手上就烧了两个泡。 她可真该死啊。 小娘子蹙着眉,抓着他的手,在灯火下瞧得仔细。 “以后别进厨房了。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夫君若是烫坏了手,我可是会心疼的。” 赵恒另一只手捏捏她的脸颊,“哪儿那么娇气。娘子应该知道,我身上有很多伤疤,这点伤…不算事。” “没错。你那狠心的母亲和兄长,真不是东西!”温婉又给赵恒洗了一番关于他身世的脑,随后看见他放在桌上的书,是她看过的那本《天工开物》,她拿起来一看,“夫君也喜欢这本书?” 赵恒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温婉坐在男人粗壮的大腿上,背后紧贴他坚实火热的胸膛,一时连背都僵直。 虽说两人昨夜已有肌肤之亲,可赵恒于温婉,不过是一夜情的对象。这样暧昧过头的坐姿,让她觉得皮肤上仿佛电流穿过,浑身寒毛瞬间立起。 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男人靠在她后脖子处闷声一笑,滚烫的大手轻抚她的后背,缓解她的紧张。 他家这小娘子,平常看着直通通的,说起情话来一套又一套,他还以为她不会羞怯呢。 没想到是个纸糊的。 若是温婉知道他内心所想,一定会反驳。 她只是不习惯陌生男人触碰罢了。 赵恒一只手拥着她的腰,一只手落在书上,“我瞧你前几日守着这本书看,一时好奇,也拿过来看看,打发时间。” “有什么心得体会分享的吗?” “心得嘛,就是……”赵恒低声笑,指着那本书上她的朱笔批注,“娘子的字…像是蚯蚓搬家。” 温婉怒。 她只不过不会用毛笔而已! 她的硬笔字哪里差了? 小娘子在他怀里怒目圆瞪,“你见过这么好看的蚯蚓?” “无妨,”赵恒以吻封缄,气息灼热的顺着她雪白的脖颈往下游离,“娘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温婉手里的书“哐”一声掉在地上。 晚风吹拂,书页翻飞。 第45章 焕然一新 一觉醒来,日晒三竿。 自穿越拥有一副健康的躯体以后,温婉十分爱惜,尽量早睡晚起,三餐按时。 因此再忙,她也尽量睡到自然醒。 一睁开眼睛,美男着一身白色丝制的寝衣,发丝垂顺,胸肌线条流畅,肤色康健,就这么微阖双眼在她身边躺着。 她的sd娃娃可真叫她爱不释手啊。 赵恒早已经醒来,他睡眠浅,不过既是新婚燕尔,陪陪娇妻也无妨。因此他大早上去打了一套拳,又沐浴换衣,随后才轻轻爬上床陪温婉赖床。 温婉全然不知。 只觉得一醒来就有美男相伴,登时浑身上下充满赚钱的动力。 女人啊,只有腰缠万贯,才有本事把男人死死栓在身边。 “娘子早。”赵恒见她醒来,懒懒散散的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温婉勾住赵恒的脖子,伸手轻抚过他眼尾处的青色胎记,忽而蹙眉,“你的印记…好像变小了…颜色好像也比从前淡……” 赵恒捉住她调皮的手,笑道:“娘子怕是没睡醒?要不要凑近看看…” “许是光线的问题。”温婉松了手,不作他想,想起今日安排,又瞥见赵恒那一身匀称漂亮的肌肉。 对了,屠二爷说赵恒之前是走镖的,那手上功夫一定厉害。 “相公昨日在家关了一天,可会觉得烦闷?” 赵恒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娘子若有驱使,在下无有不从。” “好。”温婉翻身下床,将衣桁上两人的衣裳取下来,笑着催促他换衣裳,“正巧今日我要去酒坊,那边留了十几个年轻气盛的伙计,你教他们一些手上功夫,省得他们无事可做生出是非。” 赵恒微微挑眉,“我会功夫吗?” 他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 他每日天刚亮便自然醒来,拳法无师自通,信手拈来。加之身材高大,虎口有茧,下盘极稳,这些都证明他从前是练武之人。 温婉面部红心不跳的忽悠他,“夫君自然英明神武,在桃花河畔初见夫君之时,夫君长剑使得出神入化。若非如此,夫君那歹毒的嫡母和兄长又怎会嫉妒于你,派那么多杀手来取你性命?” 温婉发觉人有时候,撒下的谎言重复几次,自己也会当真。 不管赵恒信不信,反正她已经给自己成功洗脑。 嗯,她夫婿叫赵恒,寿安人士,家有狠毒嫡母和兄弟谋财害命,为求片瓦遮身才入赘她家。 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 以后若是小孩问起他爹在哪里,她就这么回答。 赵恒似乎也已经完全接受了温婉这番说辞,虽说心中偶尔也会想想那毫无记忆的嫡母和兄长,可到底入赘温家,从前是非,烟消云散。 如今温家人,才是他的家人。 “可我现在只会打拳。会不会误了你的事儿?” 小娘子嗤嗤的笑,“只是给伙计们找点事情做,又不是让他们做大将军。再说做酒是个体力活,让他们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至于兵器,”她又想起后院那一片空着的地,“夫君,等我们挺过这一段时间,我在后院弄个健身房,再给你添置一些武器。你既会使剑,便从长剑入手。夫君天纵奇才,定能很快将从前的功夫捡起来。” 赵恒捏捏她的脸,“你呀。左一句天纵奇才,右一句英明神武,成日给我戴高帽子,居心何为?” 温婉忽而凑前来,轻轻的啄一下他的唇,小娘子眼睛在朝霞中一闪一闪,呈现淡淡的茶色,犹如一摊浓情蜜意化不开的甜水,“我嘛,自然是想夫君在温家的日子,天天开心。” 赵恒自从失忆以来,总觉眼前一切像是空中楼阁。可看着眼前这人,一切空虚仿佛落到了实处。一颗心也被眼前人的笑容填满。 就这么过下去。 失去的记忆,不必再寻。 说起来,赵恒来了平县快十日,他一直养伤不得外出,从未窥得平县全貌。 跟着温婉坐马车到城郊酒坊,一路上风景秀丽,再沿着桃花溪往上,最后停在一处偌大作坊前面。 第二次来到酒坊,一路走来,门前青石板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就连石板路也被冲刷,石磨更是清洗得一尘不染。 后院簸箕、酒瓮、水桶、木锹等码得整整齐齐,酒曲也被重新密封保存,所有麻袋和竹箩子清洗干净,悬在门前一根根木架上随风飘扬。 整个酒坊仿佛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却没有半点酒香。 酒坊已经停工三个月。 红梅笑道:“酒坊伙计变少了,却也更勤快了。” 绿萍一句总结:“昨天留下的都是手脚麻利的。” 陈妈腰上系着一根围裙,手里还拿着扫帚,刚走出门就迎头碰见温婉和……戴着那具银色面具的赵恒。 哎哟。 陈妈有些头疼。 小姐成婚当晚,老爷可是专门把她叫过去嘱咐了一道,说让她看着姑娘,万不能让姑爷沾手酒坊的生意。又说姑爷眼黑心沉,得多多提防。 陈妈想了一晚上没明白,这些话不该东家自己跟姑娘说吗,她一个老仆,怎么好去离间两夫妻感情? 东家果然老谋深算! 温婉不察陈妈的小心思,只关心章季平的情况,“如何?” 陈妈心领神会,拉着温婉小声嘀咕,“没闹起来。我昨晚给马师傅腾了房,又撤走了专门伺候章师傅的老仆,他明面上没说什么,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姑娘你这一军,将得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人来了没?” 陈妈对章季平很不满意,难免在她面前告黑状,“听伙计们说,自老爷病重后,那章季平一月里能有五六日点卯已是极限。” 陈妈是她的情报头子,一天时间足够陈妈把酒坊的情况摸清楚。 “他烟瘾大,从前老爷隔三差五的来酒坊,也没见犯过。现在每日旱烟不离手,有一次在那边树下打瞌睡差点烧起来。酒坊里都是他的人,这件事便没张扬出去。” “还有,听那几个小娃说,章季平已经两三年没亲自动手制酒。说是腰不好,做不了重活。制酒八道工序,他也就发酵和开耙的时候来指点两句。” 第46章 亲自上班 “留下的这些伙计们,有个叫冯水根的,手脚比较麻利。昨天就是马师傅和他两个吆喝着大家伙打扫院子,我瞧那孩子是个实心眼的,做活儿一点不偷懒。” “马师傅嘛,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晓得他以前在其他酒坊里干过,后来被东家挤走了才到的咱酒坊。这老小子阴嗖嗖的,不爱说话,问他十句答一句。哎呀,给我累够呛,不知他婆娘咋受得了他。” 温婉一边听着陈妈的汇报,一边携赵恒走入内堂。 留下的十几个都是年轻小伙儿,身板挺正,精神抖擞,此刻看见温婉一行人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少东家来啦?” 又见温婉身后红梅那丫头手里捧着用红绸盖着的托盘,想起昨日少东家许诺发工钱的事儿,几个人心头火热。 再一瞧,看见温婉身后有个身长玉立的男子,戴一具银制半扇面具,人群中分外打眼。 那位…想必就是传说中脸上有疤的温家赘婿? 不过瞧着身形板正、猿肩蜂腰,行止坐卧皆有章法,哪里像是倒插门的女婿? 赵恒不介意别人打量,所有好奇探究的目光,他一一颔首表示回应。 温婉笑着说道:“都过来。开个会。” 等人到齐后,温婉让红梅掀开托盘的红绸,一锭锭的银元宝码得如座小山高。 银光灿灿,屋内人眼睛都瞪直咯。 谁也没料到,少东家竟然真要给他们发工钱了! 留下的人心头火热,暗自窃喜,又骂昨天走的伙计们是蠢货。 “我温婉说话算数,昨天说发工钱,今日便不食言。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对温家忠心的人,我温婉绝不辜负。从现在开始,只要你们跟着我温婉干,不止这个月上涨工钱,以后每在我温家多干一年,工钱便再上浮十二。” 温婉敲敲桌,“但我的工钱也不好拿,你们需得重新和我温婉签订合约,里面增加了两条新的条款,你们也都好好看看。一条是保密条款,另一条是竞业条款。” 底下终于有人问,“少东家,保密俺们知道,这是当然的。可竞业条款是啥?” “我付你每年依次递增的十二上涨工钱,你们离开温家酒坊以后,两年内不得从事任何和酒沾边的行业。你们可以看做是保密条款的补充。” 温婉却没想到在后世都被人诟病的竞业条款在这里却完全不是问题。 “我当是啥呢,竟然东家给俺们涨了那么多钱,但凡讲义气的绝对不能去对家酒坊给东家添堵。” “少东家你放心,俺们哪儿都不去,就在温家酒坊干!” “是啊,我们和章大师傅一样,与东家风雨同舟!” 风雨同舟吗。 她喜欢。 她又指了指身后站着的赵恒,“这位是我夫婿,叫赵恒。眼下酒坊没什么活计,大伙儿也不闲着,跟着我夫婿学些拳脚功夫。”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小伙,本就出于浑身都是牛劲的时候,一听有人教功夫,登时兴奋起来。 温婉留下红梅给众人称银子,又跟着马昌顺往酒库方向去。 酒库途中,温婉看见院中那一口井,便问马师傅:“咱们酒坊制酒的水是用的井水还是河水?” 马昌顺看一眼,“生活用水取河水,制酒原液用井水。少东家,酒坊最关键的便是水源,咱们家的碧芳酒只有用这口井才做得出醇香口感。之前章师傅带大家取桃花河的水来制酒,发现味道相对较涩,便没再敢用。” “知道这井水源头吗?” 憨厚耿直的马师傅一说起酒,再不似昨日死气沉沉的,眉眼间都透着轻快,“听章师傅说,十几年前东家决定在这里修建酒坊的时候,带着人将周边都勘了个遍。咱这地方是天然宝地,后边靠山,前面靠河,这口井引的又是山上的泉水,水质好,风水好,通风且干燥。不拘做酒坊,制墨笔纸,还是胭脂、衣裳,都是得天独厚唯一份。” 温婉霎时想起朱掌柜那所谓的“远房亲戚”。 莫不是冲他们酒坊来的? 不过,温婉对于另外一件事更外好奇,“马师傅,听说章师傅已经好几年不曾制酒,此事是真是假?” 马昌顺脸上又显露出那种属于“老好人”特有的犹豫之色。 温婉只接触过马昌顺几次,却也摸清他的性子。 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不喜奉承老实本分,心里却不糊涂,只不过不爱说人是非,一门心思的制酒。 典型的技术人才。 不过所谓老好人嘛,有时候……也可以是搅屎棍。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温婉笑,“实话实说便可。” 马昌顺想起昨天临走时少东家对他的点拨,略一犹豫,便也说了,“是有好几年没看见他亲自操刀酿酒了。说是年纪大了…腰不好…” 温婉等着马师傅那句“但是”。 果然。 “但是…制酒行当的人上了年纪,鼻子不如以前灵敏,舌头也退化了,是闻不出酒香也尝不到味道…” 马师傅实话实说,却也只吐了一半。 但温婉却知道,制酒师傅五感退化,影响发酵进程中每一步。 就比如说制酒中最重要的开耙,就需要经验老道的师傅把关,断米质、观麦粒、做酒曲、酿淋饭后,还需具备一听、二嗅、三尝、四摸的经验,如此才能区分酒精的辣味、糖化的甜味以及发酵液的酸味强弱等。 而章季平烟袋不离手,怕是鼻腔和舌头早已退化。 难怪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敢亲自动手操刀。 正说着章季平呢,人便出现了。 “少东家!” 温婉正和马师傅说着话,章季平夹着烟袋姗姗来迟。 温婉见礼,“章师傅,您来了?” 还亲自上班来了。 “少东家真是羞煞我也。今日小孙子闹腾着不让我走,出门耽误了一会儿。少东家今日怎么来了?” 说话间,章季平取下腋下烟袋系在腰间,见温婉盯着烟袋看,老头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打包票,“哎哟,少东家放心,我就过过眼瘾,平常没抽。” 他又指了指头顶的廊棚,“酒坊不见明火,这是规矩,我都晓得。” 陈妈暗中白了一眼。 马师傅则面露讥诮。 第47章 内讧 “无妨,不误事就好。”温婉抽回视线,一行人来到酒库门前,好在今儿个酒坊从里到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后院的酒库也是焕然一新。 推开门,酒库内数个酒瓮码得整整齐齐,每个酒瓮腹部都贴着黄纸,上面标记着制酒年份。 温婉心中大致盘算,随后将自己清仓的打算告知两位师傅。 章季平一听要拿这些陈酒清仓,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只差没指着温婉鼻子骂她败家,“少东家不可!你没做过生意,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咱碧芳酒好不容易立起招牌,贱卖一次,日后再卖不起价格来!更何况这是陈酒!若是连陈酒都贱卖,那咱们温家酒坊可是彻底完了!” 马昌顺也难得言辞激烈,“少东家,这些酒是为明年夏天播州青梅煮酒大会预备的,若是现在贱卖,那咱们拿什么去参赛?若是资金一时无法回流,总有其他法子的!断不能釜底抽薪啊!” 温婉神色不变,语气却不容置疑。 “第一,清仓不意味着贱卖。方法得当,也能卖出好价钱。” “第二,资金不能回流的话,咱下半年无酒可做,撑不到明年煮酒大会。” 马师傅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想不出反驳的意见,只能干着急。 道理谁都懂。 可现实摆在眼前,哪家清仓的货物还能买得起价钱?不都是伸着脖子等人压价吗? 就这样,人家还得挑三拣四。 倒是章季平说话很不客气,“清仓还要卖高价?少东家,你做什么春秋美梦呢!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如今温家酒坊的情况,平县百姓谁人不知?外面多少人等着看咱们东家的笑话,你贱卖陈酒,不是告诉外人咱酒坊要垮了吗?” 一想到自己马上快要退休却没安稳日子可过,又想到昨日温婉那连消带打欺辱自己的手段,章季平心里这把火登时烧到温婉身上。 “这些酒是老头带着手底下人做的,大热的天,蒸煮、翻拌、开耙、抗酒,哪个不是干到脱一层皮?你可倒好,上下嘴皮子一掀,把伙计们辛辛苦苦做的酒白送给人,老头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糟践东西的!这样大的事,东家竟也同意?我倒要问问东家,以后温家酒坊是不是由你这么黄毛丫头当家了!” 温婉满肚子火。 这老东西是不是听不懂她说的第一条啊? 章季平越是跳脚,温婉脸色便越冷静,“章师傅,无论谁当家,这酒坊毕竟姓温不信章是不是?” 马昌顺听得眼皮直跳。 少东家…好利的一张嘴。这言外之意不是说章师傅越庖代俎篡东家的位? 章季平气得脸色发白,“好好好,到时候温家酒坊垮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章季平扭身就走。 也没人拦。 陈妈眼观鼻鼻观心,反正姑娘没让她动,她就稳如泰山。 马昌顺破天荒的…这次也没做老好人。 相比章季平的迂腐倔强,马昌顺的想法更实际。 少东家说得对,不贱卖陈酒,就没有银钱支付粟米和稻谷,酒坊下半年没法子开张,更别说挺到明年煮酒大会。 马昌顺其实也没在意温婉先前说的第一条:清仓,不意味着贱卖。 清理陈酒,不赔个底朝天就罢了,还想挣一笔,痴人说梦! 只不过马昌顺当然不会当面顶撞自己的少东家,即使自己这位少东家不足十七岁,孱弱苍白,且没有任何经商经验。 他细细琢磨半晌,没忍住,便问:“少东家,资金回笼不一定非得清理陈酒。县里不是还有个鑫隆钱庄吗?或许可以从钱庄先借贷一笔钱出来购买下半年急需的粟米和稻谷,至少让酒坊开工制酒。” 马师傅绞尽脑汁的想,脸上的肌肉都快皱起来,沟沟壑壑的显出焦虑。 可是他是技术出身,商场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只能想到常见的解决方法,“或者…咱们每年都和朱记粮庄有生意上的来往,老东家和那朱掌柜犹如亲生兄弟,让老东家出面,先赊一些粮食来…也是可以的。” 那小娘子半点不见发怵,反而笑眯眯的喊他,“马师傅。” 马昌顺立刻抬眼看她,“唉——” “制酒是您的活计,至于怎么把您制的酒贩出去,那是我的活计。您做技术,我做管理,互不干涉,互相尊重,酒坊必定能在你我手里做大做强。” 小娘子声音淡淡,却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马昌顺听明白温婉的言外之意,当下黑梭梭的脸泛红,“少东家,我…我明白了。我以后听您吩咐便是。” 见马昌顺听懂了,温婉满意一笑,“既如此,先带弟兄们把陈酒好好收拾一番,按照上中下三个等级分类摆放,尽快做个年份、数量和成本的统计给我。放心,大家伙很快就会忙碌起来。” 章季平离开酒坊以后,必定要去找温老爹告状。 温家酒坊虽然不是家族企业,但内部员工构成也是鱼龙混杂。有章师傅这样德高望重盘踞酒坊十几年的老人,有温家族人那边安插进来的掌事,也有跟着温老爹走南闯北许多年的心腹。 古代重视宗族,无论做官还是做生意,都不会是一枝独秀,更不可能脱离宗族势力。 所谓皇权不下乡,古代基层治理基本靠宗族约束,这也造成宗族权利极大。要想闯出一片天地,温婉还得和温家那群超雄老登们缓和关系。 不过对于从地产公司杀出一条血路的温婉来说,表面和对家笑嘻嘻哥两好,背后捅刀砍人的戏码,她是驾轻就熟。 赚钱嘛,怎么都不寒碜。 温婉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回到宅子里,经过书房的时候看到梅清手捧账册,连头也不曾抬过。安重荣小朋友倒是很乖,自己在书房门口小院子里,撅着屁股弹小石子玩儿。 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是最皮的时候,偏偏这小孩懂事又乖巧,圆头圆脑圆肚皮,说话腔调跟个小大人似的,堪称别人家的小正太。 每次安重荣见到温婉都乖巧的打招呼,“温掌柜。” 第48章 三表兄 小孩儿手里还拽着小石子儿,一张脸红扑扑的,额前全是汗水,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 温婉心都化了,拿着帕子给他擦汗,小正太倒是不好意思,兀自解释:“哎呀,荣儿脏得像猫儿,别弄脏了温掌柜的手帕。” 温婉笑着问:“你娘她忙了一宿?” 小正太点头,语气夸张,伸出胖乎乎的手在空中比划一圈,“娘说她在挣大钱呢!我不能打扰她,我乖乖的,自己玩。” 温婉逗他,“那你娘有没有说挣了钱以后做什么呀?” 小小少年,捏紧拳头,面色扭曲:“娘说要送我去读书!荣儿也要考举人中状元!荣儿要让爹风风光光的把娘亲接回安家!荣儿要派人狠狠掌林姨娘的嘴!叫她不准再欺负我娘!” 温婉心一凛,突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晌,她拍拍安重荣的稚嫩肩膀,笑着说道:“你娘这几天会很忙,你得提醒她按时吃饭,别累坏了身子。” 饶一个圈,温婉去见了温老爹。 温维明桌上杯盏未收,两杯茶水冒着热气,显然刚招呼了客人。 至于这个客人是谁,温婉心中自然清楚。 章季平这老东西点卯来得慢,告状倒是快。 温婉笑着走过去坐下,“章师傅来过了?” 和章季平一脸愤恨跳脚的模样不同,温婉眸色平静,不慌不忙,显然和大师傅的第一轮交手没吃亏。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帮老东西们或许对他温维明忠心,却不见得拥护温婉。温婉女子之身,年岁又小,压不住酒坊的老伙计们,此事早在温维明预料之中。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丫头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清退酒坊大半伙计,又大着胆子拿章季平开刀,这步子……未免跨得太快了些。 这下,把温维明也整不会了。 父女两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温维明大病一场,脑子却比从前更清楚,“丫头,你是准备动章师傅?” 温婉双目灼灼,“爹,章季平非走不可。” “就因为他抽旱烟?” 温婉笑,“底线都守不住的人,还能指望他什么?更不要提如今温家财务捉襟见肘,也养不起他这样的娇客。” 温维明重重叹气,眼里似乎没了精神,他和章季平共事许多年,如今却要一拍两散。这样一算,曾经和他打江山的老人们所剩无几。 他何尝不知章季平身上的老毛病? 只不过…从前温家光鲜亮丽,身家雄厚,他不愿为了三瓜两枣的得罪人。 “作坊辞退大师傅一事非同小可,若你真逼走了章师傅,流言会对你很不利。” 小娘子孱弱苍白的脸上全然无惧,那双眼睛愈发幽黑深沉。 “父亲,只有庸者和弱者才惧怕流言。” 温维明愣在原地。 他心中震动,久久不语。 “不过,若流言涉及酒坊,女儿也会慎重考虑。” 见温老爹面色郁郁,温婉害怕自己大刀阔斧的改革引起董事长反对,当下口风也软了一分,“爹放心,我不会辞退章师傅。但若他自己非要走,女儿也不会拦。” 逼老员工离职嘛,这个她擅长。 调离岗位、下调薪酬、孤立打压、pua对方年龄和能力,总有一款适合我们章师傅老宝宝的体质。 温维明隐隐约约察觉自家这个女儿…表面看着人畜无害,但好像肠子有点黑。 跟他那倒插门的女婿一模一样! 只是看着老实而已! 罢。 既然决定将酒坊的生意慢慢交到温婉手里,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 这次病重给温维明敲响警钟,得尽快把温婉给扶起来!趁他还在,还有人能为温婉善后,一定要让温婉有独面风雨的能力。 不过眼下温老爹心中很是怀疑。 这丫头…需要他扶吗? “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也只提一个要求。章师傅毕竟跟我十几年,为酒坊立下汗毛功劳,让他体面一些走。” “这个当然。”温婉满口答应,只不过在心中补了一句:若他不愿意体面,她也有法子让他体面。 见温老爹欲说还休,温婉便逗老爹,“爹怎么不问我打算怎么清仓?” 温维明怎么不想问? 今日章季平来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百爪挠心。 但他有心锻炼温婉,又存了两分试她深浅的意味,因此在女儿面前如老僧坐定,颇为冷静,“既然交给你,那就你全权负责。为父信得过你。” 温婉低低的笑,“女儿忙得脚不沾地,爹您也不能闲着呀。朱掌柜那边,您得时刻保持联系。多去他面前哭哭穷,尽快把幕后之人钓出来。既然要杀猪,总得先把猪给按住。” 温老爹训斥她,“没大没小,整天猪猪猪的,害得我差点现在看到朱掌柜就想起杀猪的画面!” “害。”温婉摸头,秉着鸡自己不如鸡爹妈的原则,嬉皮笑脸对温老爹提要求,“这不是怕您在家里闲出病吗。您老如今身体康健,年龄不过五十岁,正是闯荡的好年纪啊——” 谈话以温婉吃了个爆栗子为结束。 不过瞧着温老爹如今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温婉心中倍感宽慰。 很好。 以后要用小皮鞭狠狠的鸡爹! 啃老嘛,不寒碜。 处理了章季平的事情,温婉又想起赵恒还在酒坊那边操练伙计们,加之也放心不下酒坊清仓的事情,她叫上绿萍和红梅,套上马车又往城郊去。 路过一书铺的时候,温婉察觉赵恒平日无所事事,担心他在家闷坏,便停下马车预备买几本解闷的书给他。 她可真是个可人的贤妻啊。 有时候她可真想把自己给娶了。 已是暮色四合,书铺门前黄纸灯笼高悬,店内却是门可罗雀。 温婉打量着还要再买一些纸笔,过几日清理库存的时候用得上,便在书铺里转了起来。 上了二楼,细细找了一圈,本想找些游记或演义之类的书给赵恒,谁知书架一转角就遇上了齐贵立。 两人迎头碰上,皆有些错愕。 偏他们在最后一排书架,道路狭窄,不好相让。而温婉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看见熟人,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好久不见,三表兄。” 第49章 哈士奇 相较温婉的大方,齐贵立却显得不自然。 他几乎不敢去看温婉的眼睛。 明明半个月前还在畅想和温婉的未来,眨眼之间变成黄粱一梦,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嫁给他人。 他怨温维明,又怨爹娘,最后甚至怨温婉狠心丢下他。 总之,没舍得怨自己。 温婉没话找话,“三表兄…清减了许多。” 齐贵立这才抬眸,看见她盘起的妇人头,心中又酸又痛,“表妹却变化颇多。” 温婉不接话。 两个人沉默以对。 论在狭小空间内遇见妈宝前男友该怎么办? 反正温婉不觉得尴尬。 “前几日知道表妹和赵恒成婚,我大病一场,梦见幼时你我结伴玩耍,两家父母乐见其成。本以为此生定能和表妹携手相伴,岂料舅舅改弦更张逼着你另嫁他人,我心中痛极,却无能为力。” 温婉听着,不由得挑挑眉。 这大哥…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回去日思夜想,始终不明白舅舅为何执意要拆散你我,就因为母亲提出要你嫁入齐家?难道舅舅比起女儿的幸福,更在乎家产落入谁手?我以前竟不知舅舅竟然这般视财如命。” 温婉垂眸,抠手指。 她发现齐贵立有个神奇的技能,那就是两三句话能撩起她的怒气值,从0到100填满只需几秒,比新能源电车提速还快。 “表妹,我知道你那日说的都是气话。你对我的情意,我岂会不知晓?我也知道你如今被逼着和赵恒成亲,日子必定苦不堪言,你且放心,我已经下定决心走科举之路,等将来有了功名傍身,定然救表妹于水火之中。” 温婉抬眸看向那人。 大哥,你玩真的?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鸟话? 温婉努努嘴,总觉得自己跟这种蛙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小娘子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声音不轻不重,透着一种平静的冷酷:“三表兄,我家还有一千两银子债务。你若真想救我于水火,就回去筹钱帮我还债。” 一句话,ko。 齐贵立脸色变了又变,微微张大的嘴巴让整个人透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看起来像是一只震惊的悲伤蛙。 书铺里,有个少男的心轻轻碎了一地。 好半晌,齐贵立才嚅嗫道:“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要回家和母亲商议。” “好呀。”小娘子甜甜的笑,顺便侧身让开半条路,“三表兄快去。” 齐贵立逃一般的离开了书肆。 红梅在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姑娘,这下齐三公子以后不会再来骚扰您了!” 绿萍则嗤道:“一听到债务二字倒是跑得飞快。” 温婉瞧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叹气道:“有时候啊,我真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 红梅和绿萍双双不解的望过来。 “如果我是男人,必定去姑母家正门前撒泡尿,请他们一家人都出来照照自己。没有镜子,它总得有尿?” 终于,两个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忽而。 书架后也传来一阵年轻男子的笑声。 虽然短促,却还是被温婉捕捉到,隔着书架缝隙看过去,只看见那人月白色锦袍一角。 红梅立刻警觉的拦在温婉前面,娇喝一声:“谁躲在那里?” 绿萍则拉着温婉往后躲。 片刻,程允章手里捏着一本书,年轻的男子着一身月白锦袍,腰悬淡紫素纹香袋。于晚霞和灯火交相辉映的光芒之中缓缓走出,如冰之清,如玉之絜。 随后,年轻男子眉头一蹙。 书架后没人。 那三个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满室余香。 程允章眸里泛起笑意,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小娘子跑得倒挺快。 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视他为洪水猛兽的女子呢。 应该要解释一下他并非有意偷听的鼠辈? 程允章快步走到窗前,探身往下看去,人潮汹涌,行人如织,他认不出刚才说话那姑娘。 他笑着道:来迟了一步呢。 温婉到酒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酒坊还亮着灯,陈妈的围裙一整天就没取下来过,此刻锅碗瓢盆碰撞,陈妈正有条不紊的收拾着一桌残骸。 “姑娘来了?吃了没?” 绿萍连忙道:“没顾上吃呢。” “都没吃。陈妈后厨还有什么,剩菜剩饭也行。” “那哪儿成?”绿萍可不同意,按住温婉坐下,语气不容置疑,“姑娘,我去给您炒两个菜,您稍坐。” 温婉看向红梅,“绿萍怎么了?最近干活很积极呀。” 岂止是积极。 绿萍现在只恨不得一日三餐端到她床头喂她吃下。 红梅了然的看一眼陈妈,然后低着头笑,“不知道呀。” 见酒坊里只有灯笼高悬,却不见半个人影,温婉忍不住问:“人呢?” 陈妈一边擦桌子一边回答:“马师傅带着活计们在后院数酒坛子呢。数两个时辰了,还没算清楚。姑爷在后山做陷阱,说得给活计们上强度。” 一说到这事儿,陈妈就打不住,她丢了帕子,语重心长的对温婉说道:“咱家那位姑爷…哎哟,以前在镖局怕至少是个镖头!今儿个你是没看见他怎么操练的,那训起人来就跟大将军训手底下小兵似的,好好的几个小伙子硬是被练得嚎啕大哭,有几个还喊娘呢!好在马师傅下午把人给搂回去了,不然我估计明儿一早这酒坊伙计又得跑一半。” 温婉一头黑线。 所以她是放了一头哈士奇出来是吗? 温婉笑得尴尬,“我回头说他。他人呢?” 陈妈摇头,“后山呢。说要搞个什么训练基地,再弄个靶场教大家伙射箭。” 一想起赵恒今天打量她陈妈半晌,忽然幽幽一句:陈妈,要不你也练练,关键时候能保护温婉。 陈妈吓得直哆嗦,甚至想当场打包行李回乡下养老。 “是有点过分了。”温婉抠着头,“我一定说他。” 她的手办精力是很充足。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男大学生精力旺盛的时候。这是来自验货两个夜晚的甲方经验。 匆匆扒了两口饭,温婉便向酒库走去。 第50章 吾乃娇花 酒库油灯昏暗,马师傅正带着人将一坛坛年份各异的陈酒按照上中下三个等级归置入库,见温婉踏着月色而来,心道少东家是个勤快人,心中逐渐改观,“少东家,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理清楚所有的陈酒,按照上中下码齐摆放。这酒库我们也重新打扫过,坛身也擦洗干净,这是陈酒数量单子。” 温婉接过来一看,不由赞叹这马昌顺做事细致。 一张单薄的黄纸,上面信息清清楚楚,天干地支、数量、核算成本,甚至连建议售价也写进去,暗戳戳的提醒她不要贱卖。 这马师傅可真有意思,看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心里还是有自己的盘算。 温婉满意的收起单子,指了指酒库的大门,“酒库是酒坊重地,以后大门上两把锁,双人管理,进出必须登记。” 马昌顺忽然觉得少东家的脸,前所未有的顺眼。 他可早就跟章季平提过酒库要严加管理,万一下面人偷了摸了,谁说得清? 章季平却说他不信任酒坊里的伙计,将他训斥了一番。 如今一朝换天,这日子怎么好像还比从前松快许多? “再辛苦大家两日,为避免大家混淆,明日大早劳水根兄弟带着人将上中两个类别酒坛身上的黄纸取下,换成红纸和青纸,搬运途中切莫将品级弄错,下午再将这些酒发到五个酒肆去。时间紧、任务重,大家今天早些回去养精蓄锐,这几天有大家忙的时候!” 马昌顺眼皮一跳,低声询问温婉,“这一次清仓要五个酒肆一起?” “没错。一个小小的平县,消化不了这么多陈酒,这次清仓活动得五个酒肆一起发力。” 马昌顺琢磨出味道了。 陈酒这玩意儿本就价格高出许多,就是贱价,普通老百姓也未必买得起。他这两天愁啊,愁得头发都快白了,生怕少东家年轻胡搞一气,彻底砸了温家酒坊的招牌! 偏少东家为人强势,他又不好多问。 满肚子牢骚和惊惧无处可说,憋得他难受。 只要少东家心里有盘算就成! 似是看穿马昌顺的小心思,温婉笑道:“我今夜回去便核算个价格出来,明日劳烦送酒的弟兄们将价格报给酒肆掌柜,请他们务必按照我的价格和清仓规矩出售。” 马昌顺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妨碍他满口答应。 管他的,干他娘的。 温婉忙完这一切,见赵恒还没有回来,便叫陈妈拖来一套桌椅,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芦苇管笔,伏首开始计算。 酒坊在平县城郊,背靠山水,周围几乎不见人户,因此入夜后显得分外安静。 忙了一天的伙计们此刻打水冲凉,水流哗哗的撞击在青石板上,偶尔传来一两声调笑声,夜的序章悄然无息拉响。 等赵恒从后山回来的时候,一进酒坊就看见伏案的温婉。 小娘子今日穿一身天青色的袖笼纱裙,长发全部盘起,露出光洁又饱满的额头。 她神情专注而忘我,全然没察觉他的靠近。 赵恒凑近,才发现那小娘子手里拿着惯用的芦苇管笔,在草纸上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一张。 全是他不认识的符号。 x、y、z是什么? 温婉是在画符吗? 温婉算了大半个时辰,上中下三个等级的酒,辅以能够吊足胃口的抽奖概率,再算出每一种酒定价几何才能保本。 中学知识。 只不过…她全部还给老师了。 捡起来也并不难,只是多费一些时间罢了。 赵恒站在她背后,指着纸上那“y”问,“这是什么?” 温婉不防,下意识的回答:“方程式。” “天元式。”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随即,两个人都陷入短暂而沉默的惊愕中。 按照剧情走向,温婉适时的露出些许疑惑和震惊,“夫君也知道天元式?” 改口倒是挺快。 赵恒笑道:“虽不知道这些歪歪扭扭像蚯蚓的符号是什么,但看到你的计算过程,大约明白你在算什么。” 温婉心口直跳。 这年头一个走镖的都知道天元式吗? 大陈老百姓的人均数学水平这么高吗? 而且她这手办好像脑袋还挺好使,在不清楚符号代表意义的情况下,竟然能快速推断她的计算,这份观察力和敏锐让她再半点没有穿越者的高傲和偏见。 呔!她竟成了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不过—— 温婉眸光轻颤,“夫君是想起记忆了吗?” 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大麻烦! 现在族老那边刚消停了几日,酒庄还一摊子烂事儿,如果这个时候赵恒再恢复记忆,无异于雪上加霜。 赵恒摇头,“并没有。只是或许从前学过的东西记忆还在,但人和事一概想不起来。” 温婉这口气总算落到实处,她温柔的牵过赵恒的手,很是善解人意的劝慰:“想不起来便罢了。反正都是一些不好的回忆,或许本也不值得想起来。” 赵恒笑了笑,却没做应答,只是指着桌上那张纸道:“用天元式计算确保酒坊的利润,能想到这方法的人…恐怕世上寥寥无几。” 大陈朝的数学水平,仅仅停留在科举考试中几道流于表面的应试题。不过是贸易计算和度量衡、土地测量、农作物产量估算等,但少有人能灵活运用算经知识解决实际生活中的难题。 他家娘子能想到这一点,着实让他惊讶。 看来,他的娘子…有成为一代奸商的潜质啊。 温婉很是谦逊,“说起来这法子还是石金泉教我的,只是没想到后来……” 赵恒便道:“屠二爷不是已经去找石金泉了吗?若是人手不够的话…我也帮着去附近找找?兴许能更快抓到他。” 温婉哪儿敢放走赵恒啊? 那寿安离平县不算远,万一赵恒找着找着就回家去了,她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温婉将他的手拽得死死的,声音也夹了起来,一副柔弱无主的模样,“夫君你不能走,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她就不信,赵恒抗拒得了她这朵娇花。 第51章 全员动员 想起温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族老,赵恒也是心一疼,连忙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拍着背安慰她,“别怕。若他们再敢上门挑衅,我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温婉不顾自己满身的鸡皮疙瘩,一头撞进赵恒怀里,柔弱似娇花,“嘤嘤嘤,夫君你真好。” 赵恒身上没有汗水的酸臭气,反而一股浅淡的皂角香味,她不由好奇:“今天不是操练了吗?你身上怎么还这么香?” 赵恒笑,“下午去后山看到有河就洗了澡,衣裳也架火烘干。娘子不是最喜洁净吗?我怕若是脏兮兮的回来,娘子不让我回房睡觉。” 啊。 完了。 八块腹肌青春萌动的男大学生,竟然还这样爱干净。 温婉,你…沦陷了。 咱就是说,爱健身、能做饭、还爱干净的体育生,这搁谁谁不沦陷? 她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温婉想起今日伙计们的抱怨,不由低笑,“我知夫君素日在家闷坏了,但是…还是悠着点,今日我可听到不少伙计抱怨你操练太狠,你若练得狠了,把我伙计全吓跑了怎么办?” 操练得狠吗? 赵恒全无察觉,“这帮人手软脚浮,不够灵敏和机警,这样的人若是上了战场——” 忽而,赵恒蹙眉,抿唇不言。 温婉站起来,两人面贴面,小娘子温柔的手轻轻捏他的脸,“我这儿可不是军营,若是练坏了我的伙计,明儿个酒坊里的活儿我让你一个人干。” 赵恒抓着她的手,男人眸色闪动,“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 赵恒不好说,从石金泉跑路到婚宴上的债主上门,他总隐约察觉有人在背后针对温家。 可想到温老爹对他的防备,作为一个赘婿,他似乎应该紧守本分。 太聪明的赘婿可活不长久。 赵恒一笑,将她带入怀里,“女子抛头露面的做生意,自然比其他人更艰难。我身为你的丈夫,自然担心你出入安全。” —————————————————————— 一大早,温家酒坊门前的树枝上停留几只叽叽喳喳的喜鹊。 陈妈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对着外面便是一通拜,“喜报喜报,明日我家姑娘定能将陈酒全部卖出去!” 陈妈又觉得不够诚恳,便补了一句:“若这次温家能够挺过去,信女愿意吃素一年。” 绿萍也不甘示弱,“信女愿意吃素两年,换得温家度过这场劫难。” 红梅见他们两个拜得很虔诚,她摸了摸头,“要不我跟佛祖说愿意一辈子不嫁人换小姐明天陈酒大卖、老爷身体康健、小姐和姑爷长长久久可好?” 绿萍啐她,“真贪心,你一个凡人的婚事能换这么多愿望?再说佛祖又不关心你成不成婚。” 陈妈则语重心长,“还是得成个家。不然老死在家中都没人发现。” 红梅“嘿嘿”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发现能咋?难不成我还能原地活过来?” 温婉在门外听得唇角含笑。 只不过喜鹊报喜,报的是章季平自己提出辞呈之事。 许是那日在温老爹那儿告黑状后,迟迟等不到回应,章季平拉不下脸来,只能顺势提出告老还乡。 温婉生怕他反悔,批得爽快,还让马师傅亲自送送这位酒坊的老功臣。 温婉并非冷血无情之人,若章季平好好的遵守酒坊的规矩,即使年老体衰,她也愿意让他在酒坊养老。 但是那日酒坊树下众人商量去处之时,这位章师傅拢共只说了几句话,听起来要和温家风雨同舟,偏偏每句话都透着将火往她身上引的嫌疑。 温婉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容不下搅屎棍。 章季平走的时候,伙计们分成五路往几个酒肆发货,只有马昌顺坐守酒坊,因此整个酒坊显得格外空落。 章季平等了半天也不见温婉出来相送,心里火气直冒,又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马昌顺,随后发出一声拉长的讥笑。 “平日里看着你小子沉默寡言的,不曾想老早就攀上了少东家这根高枝儿。我跟着老东家走南闯北十几年,不说没有功劳,至少也有苦劳。那小娘们才掌控酒坊几天就卸磨杀驴,逼走伙计们,还要把酒坊最后的老底儿都拿去贱卖。” “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像她这样败家的!老东家也是病糊涂了,竟任凭她这么闹,迟早将整个酒坊折进去!” “父女两一个糊涂,一个固执,我可真是使了浑身劲都拉不回来。罢罢罢,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那娘们自己要寻死,我可管不着。” “哎哟,如今我算是脱离苦海咯。你小子…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马昌顺低眉垂眼的听着,不作任何辩驳。 章季平是什么样的人,马昌顺心中门儿清。 先前他不肯走,无非是知道自己五感退化、手艺不精,跳槽去其他酒坊一出手就露馅。 现在要走,那是因为少东家是个硬茬,更重要的是章季平察觉到温家酒坊比他预想的情况还要糟糕,而他并不相信少东家能撑起温家这艘大船。 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他个人的利益。 这种人,他马昌顺一万个看不上! 而平县老百姓早就发现这两日的温家酒肆不同寻常。 从大前日起,往日铺门大开的酒肆就被巨大的红绸遮掩住,只留旁边一个小小侧门。这两日不断有汉子进进出出搬酒入内,一忙便是好几个时辰。 门前倒是立着一个巨大的木刻板,上面用朱笔写着:庆温家酒坊成立二十周年大酬宾,你敢来,我就敢送! 哟,语气倒是很嚣张。 当然温婉也在“东家带着小姨子跑了”和“温家酒坊倒闭了白送”等宣传语中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一个折中的方案。 身处封建王朝,太过标新立异会被人拖去烧死啊。 琢磨了许久,有隔壁铺子的老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好奇来问,“这是干啥咧?还蒙着布不让人看——” 第52章 以温柔作武器 说着还试图往里面钻,却被眼疾手快的伙计拦住,“劳掌柜大驾往外挪两步,我们少东家说了,明天咱们温家酒铺成立二十周年,为新老顾客送福利发现银,您明儿可以一早来凑这个热闹。” “哟呵?发银子?真的假的?” 有人却品出其他滋味,“你们少东家?咋,现在温维明不管事,酒坊让温小娘子掌家了?” 两三句话便围住好些人到铺子面前。 “哎哟我说罗掌柜,人温小娘子都招赘上门了,温维明这摊子生意肯定是要传给她的嘛。” “可惜可惜咯,温掌柜倒是个热心肠的人,可惜膝下没儿子,这做生意…姑娘可不行!” “谁说不是呢,听说酒坊那边伙计走了一大半,就连大师傅章季平都走了,要我说女人懂什么做生意,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理!” 有人却并不关心,只在乎那伙计说的“发银子”,他拉着伙计问:“你刚才说酒坊要送福利发现银,是真的有现银,还是噱头?” 伙计们早已被温婉耳提面命好几次,自然知道怎么回答,当下声音提高:“当然是发银子啦!少东家说了,这次酒坊要拿出一百两银子搞抽奖活动,谁抽中了,银子就是谁的!” “抽奖?”周围人一下来了兴趣,“怎么抽啊?” “买我们家的酒就能抽奖,最高的一次能拿一两银子呢!反正昨儿个少东家就把现银全部拿出来了,码成一座小银山,就等着明天酒坊开张大吉大利呢。” 冯水根凑上前来,他本就生得高大威猛,平日里做的都是酿酒抬上抬下的重活,胸肌发达,胸口处仿佛塞了两坨棉花,说话也更是中气十足,“哎哟,就是可惜,少东家说这是给一直支持酒坊的客官们的福利,不许我们酒坊的活计参加。” 冯水根是一个出色的演员,他将这种遗憾、痛心、懊恼演绎得入目三木,当即引起所有人的兴趣,不过片刻,平县酒肆店铺门前便被挤得水泄不通。 “唉,这位大兄弟,咋抽奖啊,是不是只有买了你们温家酒的才能抽奖?” “哎呀我们少东家说了,这次活动力度绝对是温家酒坊二十年来最大的一次!甭管你买不买咱温家的酒,只要你来,就算只是凑个热闹,也不会叫你空手回去!大家可记住了,明儿个日上三竿之时,一定带着全家老小来咱们酒肆给少东家捧场!” 来凑热闹也不空手回去? “哎哟哟,真的假的,那这样白送给我们,你们少东家不是要赔得血本无归啊?” 冯水根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害,您明日请早来亲自看看,就知道小子我说的是真是假!” 温家酒肆重新开业,倒计时,六个时辰。 如今温家遣散了不少人,宅院的奴仆、酒坊的活计,如今留下来的不足从前三分之一,每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却又心里踏实。 忙才好啊。 忙才看得到希望啊。 温家活计们忙着往五个酒肆搬运陈酒,温婉也没闲着,她组织陈妈、红梅和绿萍等人,连童工温静和安重荣也没放过,全都抓过来给她干活打工。 将黄纸裁剪成长宽都一寸左右大小,均匀码齐,全都制作成红票,即后世所称的代金券,再分别写上九九折、一件八折折、立减五百文文、立减三百文等字样,后来遭遇陈妈这个文盲的反对,改成做标记。 赵恒便提议:圆圈代表两件九九折。 正方形代表一件八折。 梅花代表立减五百文。 三瓣花代表立减三百文。 一屋子的人对着墙上张贴的符号和意义开始画画,文盲陈妈表示被温婉针对,一直嘀嘀咕咕,“哎哟,我这辈子只拿过绣花针和锅铲,拿不来毛笔,不是能够焚膏继晷的读书人。算了,大姑娘你别为难我,让我裁纸。” 赵恒笑着问:“陈妈没读过书,为什么却会那么多成语?” 看来不只温婉一个人发现陈妈妙语连珠。 这问题勾起了陈妈痛苦的回忆,陈妈和红梅换了个位置,她坐下后才慢悠悠说道:“早些年老爷教小姐读书,小姐那时候年纪小,背不出就被老爷打手心。我看着小姐满手心的藤条印子,心疼啊。又想着我比小姐大好几岁,小姐记不住,我帮她记住不就行了?所以后来老爷教什么,我就瞪大眼睛死记硬背,回去再提点小姐。” 提起温婉的娘亲,陈妈脸上显出柔和的神色,“所以我虽背得出成语和经文,却是一个大字不认识。” 陈妈剪纸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嗡嗡的感慨着:“唉,一晃小姐走了都十几年,我都快忘记小姐长什么模样。脑子里就记得三十多年前全家逃难的时候,我爹娘把我从驴车上一脚踹下来,我折了两根肋骨,摔在泥地里爬不起来,险些被拖去分而烹之!” 几个姑娘都没经历过灾荒,一听到“吃人”,红梅和绿萍吓得脸色一白,画圈圈的动作也停下。 “幸好小姐把我带回白家,给我一口饭吃,给我新衣裳穿。当时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女娃,我这辈子都要给她当牛做马。哎呀,没曾想我比小姐还大五六岁,她却走在我前头去了。” 温婉娘死得太早,原主对娘印象模糊。 温婉便问陈妈:“我娘她…是个怎样的人?” “仙女儿!”陈妈笑出两条褶子,“世上再没有比小姐更好的人了!她和老爷成亲这么多年,从没见两个人红过脸,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商有量。别看老爷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回了家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要跟小姐说道说道!咱们院子里的下人,到现在谁不念小姐一声好?” 温婉心中为柳姨娘这个迟到的白月光替身点蜡。 如今想来,能让温老爹恋恋不忘的白月光,必然不是等闲人物。 温婉两世为人,体会到一个深刻的道理:美貌或许是女人的武器,但温柔绝对是大杀器,斩男亦斩女。 不过陈妈的话,却让她想起了妈妈。 她抗癌几年,瘦了五六十斤,妈妈也跟着她瘦了二十多斤。 确诊后那一两年内,妈妈就熬白了头。 自她生病以后,妈妈就经常焦虑得无法入睡,有时候半夜还会到她的房间里来,什么都不说,就安静的坐在她床头抹眼泪。 临终那一两个月,妈妈听不得“死”这个字,甚至把全家人的手机号码里带“四”的都换了一遍。 即将离开人世的人是她,被逼疯的那个人却是妈妈。 温婉曾以为,人死之后或许都会去一个地方,不管是叫阴曹地府还是天堂,她终归能在世界尽头亲人再次相见。 可是没想到,她穿越了。 那妈妈去哪里找她呢? 赵恒最先察觉温婉神情落寞,他握住她的手,“娘子,我还没见过母亲呢。等酒坊里的事情忙一段落,我们去祭拜她老人家。” 温静也拱到她怀里来,“姐姐别伤心,有爹爹和姨娘疼你呢,还有我,我疼姐姐。” 温婉一左一右两只手被人握住,她心里一暖,忽而留恋着短暂而虚幻的温暖。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或许这一刻她真的是大陈朝的温婉。 第53章 开业大酬宾 “诸位!” 伴随着温家酒肆门前的锣鼓“咚咚咚”的敲击声,方圆一里的百姓都被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吸引过来。 此刻,说话的是那位刚刚招赘的温家少东家。 她声音不大,将书本卷成卷儿放在唇边,不知怎的声音变大,叫周遭四邻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都知道,这半年来,我爹爹病重,温家酒坊一度停摆。托大家的福,如今我爹身体康健,我又招得美满佳婿,实属双喜临门。今年正逢为温家酒坊成立二十年,为感恩新老客官对温家酒坊二十年的照拂,即日起将酒坊陈年窖藏以低价回馈,凡是购买窖藏的均有机会获得百两现银!” “百两现银”四个字立刻引起所有人的兴趣! 白花花的银子啊,谁不爱? “温掌柜,真的假的,你这活动能领银子?” “这是自然!我温婉这两日就坐在这里,但凡在我温家酒坊买酒获奖的,凭酒坛上扎口密封牛皮纸内的奖金当场兑换!” ——咚! 一声锣鼓重锤! 陈妈手捧红绸盖住的托盘缓步上前,温婉掀开上头盖住的红布,露出明晃晃的银元宝山! 众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小娘子声音清亮,“诸位可看清楚了!这是一百两现银!只要你买我温家酒坊的窖藏酒中奖,我立刻给你兑现,绝不拖延!” 这下立刻有人问了,“中奖?温掌柜,怎么个玩法,说清楚一些呀!” “大家往这儿看!”温婉指了指面前长几上放着的三坛子酒,“酒坊内出售三种级别的酒,黄色贴纸的是黄金级,五年窖藏,以往售价是五百文一坛,现在福利价是四百文。中奖金额有两百文、一百文两种,每十个酒坛里有四个酒坛能中奖。” ——哗。 人群一阵滔滔不绝的议论声。 温婉继续说道:“青色贴纸的是白金级,十年窖藏,以往售价是二两银子一坛,现在福利价一两五钱,中奖金额有五百文、三百文两种,每十个酒坛里有三个酒坛能中奖。” “红色贴纸的是铂金级,十五年窖藏,正常售价是五两银子一坛,现在福利价四两钱,中奖金额只有一两银子这一种,每十个酒坛里有两个酒坛能中奖。” 马昌顺站在温婉身后,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少东家坚持不用“上等、中等、下等”这样明显好记的方式进行分级。 这上中下哪儿有什么黄金、铂金、白金听起来尊贵啊! 谁愿意被称呼为下级客官,那不跟下等客官一个意思吗? 叫一声黄金级客官,这尊贵感,这虚荣感,谁能忍住不买?! 能忍住不买的人,一定是戒过毒! 人群被这一连串的奖单砸晕了头,当下有人问:“那万一没中奖呢。” 有人立刻反驳:“这就跟赌博一样,没中奖那是你自己运气不好!那万一中奖了呢!就按最贵的算,四两银子买陈酒,再中个奖,那岂不就是三两银子一坛!确实比从前卖得便宜许多!” “哎哟,张大爷,那就算没中奖,四两银子一坛的老酒也不亏啊!” “岂止是不亏,简直是划算!” 众人一想,可不是这个理? 这温家酒坊卖得一向就贵,许多年从不降价,就算是新制的碧芳酒一坛也要百文。 按照这活动的算法,一坛子酒快差不多对半削价了! 再说这哪家做事宴请不得拿酒招待客人啊? 横竖早晚都要买!买了也能放! 有便宜不占是龟孙子! 哪知,那温少掌柜笑眯眯的丢出一记重磅炸弹。 “买了我温家酒没中奖的,也别着急!大家回去翻翻酒坛子上面的牛皮纸,确认没中奖后,也可以拿着过来享受下一坛酒九折削价的优惠!”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九折啊! 也就是说下一次来光顾温家酒坊,少说又省下十几二十个铜板! 可谁也没有想过自己下一次会不会来买。 也有人懊恼,“哎哟,这陈酒可太贵了,我可买不起!家里婆娘管得严,平日里只敢嘬一口,几两银子的酒可买不起!” 温婉笑着说道:“囊中羞涩的叔叔伯伯们也莫着急,我说过,只要各位来我温家酒坊,绝不让大家空手回去!” 是呢。 囊中羞涩的人,到了她温家酒坊,也得掏出钱来! 她就是一个无情的资本机器! 小娘子掷地有声,满脸满眼都是笑意,“诸位,为祝贺我爹身体康健,小女愿让利为他老人家祈福,祈祷他从此没灾没病长命百岁。今日不管您是否在温家酒坊消费,均可出五文钱买我温家九折削价券!凭此票可以享受我温家任何种类的黄酒八折!一共两百张,先到先得!卖完即止!先到先得!卖完即止!” ——轰。 人群中再度爆发欢呼声。 温家那丫头疯了! 他家平日的酒最便宜的也是一百五十文,若用这削价券,也就是便宜了至少三十文! 别说。温掌柜真有孝心! 人群叽叽喳喳,却有一道阴冷的男子声音传入。 “温少掌柜这算盘倒是精,据我所知你家欠了不少债务,如今更是无粟米下锅制酒,你让大家买你的削价券,到时候你酒肆不供酒怎么办?” 温婉一下就抓住了这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很好。 她微微勾唇。 有人露出马脚了。 温婉一抬眼便看见了那年轻的男子,他着一身锦服,大约二十岁,高高瘦瘦,狭长的眼睛布满敌意。 不知怎的,温婉一下想到朱掌柜口里那位制墨的“远房亲戚”。 温婉笑道:“这位小哥,您这话说得便有失公允。且不说这五文钱并不多,在座哪家哪户掏不出这五文钱?就算退一万步说,我温家酒坊真的垮了,最终也不过骗了诸位五文钱而已。更不必说我温家酒坊在平县二十年,都是街坊邻居看着一步一步做大做强,怎会为了五文钱欺骗大家?” 周围老百姓立刻起哄。 “对对对,就是!五文钱嘛,我出得起!五文钱打折下来能便宜二三十文呢,划算!划算!” “哎哟,大不了损失五个铜板嘛。再说大家眼皮子底下,酒坊他跑不了!” 第54章 饥饿营销 “丫头,给我先来十张那个什么削价券!”有人已经自告奋勇,却被温婉笑着拒绝,“这位大哥,不好意思,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福利活动,每人限领两张。您若是一个人都领完了,后来的叔叔伯伯们不是空手而归了吗?” 哟。一个人还限领两张啊? 马昌顺昨晚曾暗戳戳的提醒温婉,问她为啥非要限制一个人买两张削价券? 少东家怎么说的? 哦,少东家说什么饥饿营销,什么亲手抢来的券才是最香的。 反正他也不懂,两眼一闭,在温婉身后当背景板。 “我我我!给我来两张那个什么八折的削价券!” “温掌柜,我要铂金级的窖藏酒!两坛!” 说话间,这条街上的老百姓都往前挤,险些踏破门前那硕大的“优惠大酬宾”的木刻板。 绿萍和陈妈高兴坏了,按照温婉的预案,一早将一根红绸拉起来横在店铺前,防止发生踩踏事故,陈妈又大声招呼着:“哎哟,别挤!别挤!都有份儿!” “一棒子蠢货!上赶着送钱!它温家酒坊下半年根本就制不出酒来,任凭你们买再多的削价券也用不出去!活该你们被这小娘们骗钱!” 那年轻男子一脸急迫,奈何无人听他,只能气急败坏的拂袖离开。 温婉连忙使眼色让红梅跟上,甫一回头,却见赵恒已不见踪影,“陈妈,姑爷呢?” 陈妈一扭头,也没看见赵恒,奇怪道:“刚还在这儿呢。许是去后山捣鼓演练场去了?” 男大学生真是积极。 也好。让边牧消耗精力也不错。 温婉又站回柜台,一双明亮的眼睛一扫,发现冲动消费的毕竟是少数,不少人站在店铺外缘,双手插兜看热闹。 “哎哟,什么抽奖中奖的,我就不相信做买卖的能倒送给咱们银子!我估计一个人都不会中奖!这温掌柜的银子哪儿那么好领!” “你们看着,就算中了,十有八九也是找各种理由拦着不让你兑奖!” 温婉一看,这架势不行啊。 愿意掏钱的还是少数啊。 “客官您里面请!”安重荣小朋友年纪不大,却主动请缨来帮忙,他戴着专用客服小帽子,灵巧的身子不断往里钻,声音如百灵鸟一般分外响亮,“五年窖藏黄金级酒,四百文一坛。十年窖藏白金级酒,一两五钱一坛!十五年珍藏铂金级酒,四两银子一坛!” 小娃儿一甩手,一点也不怯场的继续吆喝:“五文钱的削价券可在下次消费中享受八折削价优惠!一共两百张,送完为止,先到先得!哎呀,怎么这一眨眼就卖了一半了,后面的客官们可得抓紧时间啊,不然削价券马上就被抢完了!” 这小子,倒是聪明得很,记性也好,什么事儿温婉说一遍他就能记住。 一句话就让众人莫名紧张起来! “什么?这么快!等等我,我也要买!给我留两张呀!” “天杀的,我掏个钱的功夫,咋削价券就卖完了?” 老实寡言的马昌顺躲在角落里,一颗心高高提着,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直盯着上等的铂金酒看。 他不善言辞,也不会和人打交道,温婉没难为他,要他和其他伙计一样充当小二的角色,只是让他机动行事。 而马师傅没有辜负温婉的期望,直接搬了个小杌凳鬼祟的躲在角落里坐着。 偷感很重。 不愧是终极社恐人士。 马师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名堂,只知道酒没卖出去。 他实在没忍住,跑去跟温婉通风报信,“少东家,咱们优惠券卖得倒是快,但是抽奖的上中下三个等级的酒却只售了几坛。” 马师傅表示很急。 今日卖出的全是优惠券,一张五文钱,就是两百张全部卖完,也只不过收回三瓜两枣。 重头戏还是得在抽奖活动搭配的碧芳酒上! 铂金级碧芳酒的赚头才是最大的! 其他只不过是满汉全席里搭配的小菜! “马师傅,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温婉早已料到今日不会一帆风顺,已有所准备,只见她招来安重荣耳语一番后,那小子眼睛一亮,随后钻入人群之中。 马师傅愣道:“咋了?” 温婉笑着问他:“马师傅觉得为啥他们买陈酒的兴致不高?” 也不能算不高,相比从前一两个月才卖出一坛陈酒的速度,今日已经是奇速。 只不过酒坊用钱的地方太多,大家伙都指望着今日打翻身仗,因此马师傅的语气才显得焦急了些,“他们怕咱们不给他们兑奖。” “没错。碧芳酒的奖金设置得很高,没人担心自己不会是中奖的那一个,每个人都只担心他中奖了我不会兑奖。” 陈妈开始出馊主意,“大姑娘,后院还留了几坛子老酒,不如咱现写一个一两银子的奖金,让那人当场兑奖,这样大家就会相信我们了。” 温婉忍住笑,可以啊。陈妈都学会暗箱操作了。 她赞赏的看了一眼陈妈,“话糙理不糙,思路是对的。” 说话间,温婉已经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 那是个老头,姓周,带着老妻进门买了黄金级的窖藏碧芳酒。 而周老头的妻子是平县出了名的大喇叭,谁家亵裤被偷这种事都能从巷头传到巷尾。 温婉立刻给安重荣使眼色。 而周老太正埋怨老头趁她不注意就付钱买了一坛子陈酒,两个人正一阵叽叽咕咕,眼瞅就要在酒坊吵起来,冷不丁从角落里窜出一只大老鼠往两人怀里撞,周老头吓了一大跳,刚买的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成渣片,陈年老酒香醇气息瞬间灌满整个酒坊。 “哎哟!是哪个天杀的小猢狲到处乱窜!我这刚买的酒!” 周老头妻子一把捉住安重荣,当下呵斥大骂。 瞬间这变故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安重荣挣脱不得,倒是温婉忽而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牛皮纸,顿时喜笑颜开,“哎呀,周老伯,您…中了一等奖!” “啥?一等奖?真的假的?” 当下有人凑了过来,就连酒铺外的人听见这动静也都跨步走进来看热闹。 “您瞧,这酒坛子上封口的牛皮纸翻过来,这上面画着四叶草,代表一等奖,奖励两百文!” 哟!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有那算得快的立刻大喊道:“这是五年的黄金级窖藏,我记得以前至少得卖五六百文呢!周老头你这运气也太好了,算下来两百文就买到五年陈酒,太划算了!” 第55章 情人见面 这下,周老头的老妻也不埋怨丈夫背着她买酒了,手上一松,安重荣立刻“嗖”的一声跑开,而周老头妻子浑然不觉,一心沉浸在花一半钱买了好东西的喜悦中。 那边绿萍见状,立刻将锣鼓敲得“咚咚”响,冯水根使出吃奶的劲儿扯着喉咙喊:“周家老汉中一等奖,当场兑换两百文!” 在一片恭贺声中,周老头只觉得这辈子没这么多人簇拥着自己,他脚下轻飘飘的,险些接不住陈妈兑现的那两百文铜钱。 倒是他妻子猴急的抓了过来,立刻数起来。 周遭的人跟着数数,一颗心也痒得厉害。 两百文,不多一文,不少一文。 可酒却被—— 温婉朗声一笑,“既是开张生意,我也送二位一个好彩头。绿萍,再拿黄金级的窖藏酒送周老伯,就当弥补老伯的损失。” 小娘子又笑嘻嘻的冲众人说道:“诸位叔叔伯伯婶婶,咱手可得稳,下次可离柜不认了啊。” “温掌柜大气!” 众人一边夸着,一边意动,眼瞅身边越来越多人往酒铺里钻,后面的人生怕各种福利和削价券被人抢走,削尖了脑袋往人群中挤。 却有两人面面相觑。 “唉,赵兄刚才不是说做生意的绝对不可能送钱给我们吗,你怎么还买了两坛子黄金级的老酒?” 那人面露尴尬,“刘老弟,你刚才不也说这些都是做生意的手段吗,合着你自己进来抢削价券,却让大家不要上当受骗?” 另外一人被人群挤入两人中间,他一甩手,“哎哟,站在中间干什么,没看见这么多人?你们别是想插队的?我可跟你们说,咱都是在这里结账的,大家都排着队,可不许插队!” 而角落里的安重荣嬉皮笑脸的跟温婉打眼色。 马昌顺眼睛不瞎,自然看到这两人的小动作,也大约猜出少东家拿周老头做筏子,他没忍住问温婉:“少东家怎么会知道周老头的酒坛子能中奖?” 不是说随机封口,谁都不知道哪个坛子能中奖吗? 温婉笑得奸诈,“当然是…作弊啊。” 作弊? 咋作弊? 这些个坛子都是一个作坊的,长得也一模一样,除了酒坛腹部的贴纸颜色不同,他怎么也看不出区别。 马昌顺还想问个清楚,温婉却已经忙开,只留他一个人百爪挠心。 不过很快,店里的人越来越多,社恐的马师傅依然没逃掉,被陈妈抓了壮丁从后院搬酒。 不远处的街道上,温维明正伸长脖子望着酒肆方向。 见里面人潮涌动,又听见传来的一阵阵骚动,他只恨不得立刻过去给温婉镇场子。 女儿年幼啊,才十六岁,从前没做过生意,这还是第一次肩挑这样大的任务呢! 他这个当爹的,这几日一直揪着心,担心女儿逞强遇到了难处不来求教他这老父亲,又担心女儿清仓没挣到钱丧失信心。这一颗心七上八下,愣生生几宿没睡着。 昨晚老头悄悄借着散步的名义去温婉那院子看,结果又听到陈妈说起温婉娘的往事,老头心里更痛,只恨自己没照顾好妻子留下的唯一骨血。 若他有用,他温维明能把女儿养到五六十岁呢。 好在不出片刻,他又看见那周老头和他那碎嘴老妻提着一壶酒,眉开眼笑的走出来。 他那老妻嘴上从不饶人,偏这回说了两句人话。 “温家那小丫头大方!” 温维明听见这话,心中一喜,讨这老婆子两句好话可不容易。 偏下一刻。 “比温维明大方!我瞅那丫头比她爹强!” 温维明唇角一扯,算你这老东西识货!他温维明的女儿当然不差! 温静牵着自己爹的手,又仰头看见老爹一会儿焦急一会儿高兴,活像待嫁的深闺新妇。 小朋友满头问号,“爹,你要是实在担心姐姐,我们去就酒肆里看看嘛。” 温维明道:“我既说了清仓一事全盘交给温婉负责,就不能食言。我若是插手,你阿姐又要说我不信任她。” 温静表示看不懂,她一晃,在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刻松开温维明的手,像是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姨娘!姨娘!” 温静一下冲入柳姨娘怀里,小姑娘许久不见娘亲,抬头一下就湿了眼眶,“姨娘!你给爹爹采药回来了吗?!” 柳姨娘搂住自家姑娘,为她擦眼泪,“都是快七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她为孩子擦干眼泪,“采药,什么采药?” 温静瘪瘪嘴,“阿姐说你给爹爹采药去了,很快就回来。娘,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哦。”柳依依立刻明白这是温婉哄她妹妹呢,她又瞥一眼对面跟过来的男人,低头继续哄温静,“嗯,姨娘已经把药给严大夫了。你看爹爹吃了药不是已经好了吗?姨娘怎么会不要温静呢?” 温静仰头,吸干鼻涕,一双眼睛红得跟小兔子,“那姨娘怎么一直都不回家?我听兰心说,姨娘现在住在柳家的外祖父那儿,以后都不回来了?” 温维明这才慢慢走过来,他抬眸看一眼柳依依的脸,又仿佛大姑娘相看郎君一般羞怯的低下头。 两个人曾经最熟悉的人,此刻见面,倍觉尴尬。 柳依依却不回答,只笑吟吟的嘱咐温静:“不管小娘在哪儿,你都要认真练字,用功读书。你姐姐会诗书、能认字、看得懂账本,今日这清仓的事情又办得这么风光,你要向她学习,将来也要跟她一样能干,多替她分担子,知道吗?” “嗯!女儿知道,女儿每天晚上都有练字!姐夫也教我读书认字呢!” 倒是温维明听出柳依依暂时没有回温家的打算,老脸微红的嘱咐柳依依:“依依,你回来,温家不能没有你。” 柳依依仿佛看穿温维明的小心思,面带讥笑的问他:“那老爷打算怎么迎我?八抬大轿?三书六礼?” 温维明努努唇,脸上有一抹恼意,“自然…和从前一样。” 柳依依却不肯,“我柳依依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第56章 茶茶绿萍 “名分当真这么重要?”温维明一脸失望之色,“当初你进门的时候,我便同你说得清清楚楚,此生我的妻子只有娇娘一人,娶你只为繁衍子嗣,你也亲口答应绝不会和娇娘争名分。这十年都这样过了,为何偏偏如今你要来为难我?” 柳依依愣在原地,肩线忽而紧绷,仿佛提线木偶的线瞬间断开,随后便泄了气。 是啊。 她当时曾经亲口答应,此生绝对不和温婉娘亲争风吃醋。 一个死人而已,她柳依依怎么会争不过? 温维明自诩情深,可柳依依笃定男人大多薄情,过个几年,谁能记得早死的亡妻? 可是偏偏。 她遇上了一个真正的痴情种。 年轻气盛时发下的毒誓,现在却变成苦不堪言的恶果。 她脸上漾出苦笑,“是我贪心了。” 温维明自知失言,可又不愿低头挽留,若他真将柳依依八抬大轿的迎回去,那他怎么对得起温婉娘,又怎么对得起温婉? 一切就如从前不好吗? 柳依依心痛如绞,面上却强撑着,只是摸摸温静的头:“你乖点,好好听爹和姐姐的话。姨娘若得了空便来看你。” 温静仰着头,一脸急切的问:“姨娘不跟我们回去吗?” 柳依依瞥一眼温维明,又想起这些日子自己遭受的冷眼和流言,以及父兄们的苦口婆心,她眸色逐渐坚定,“不了。姨娘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那姨娘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她还没想明白。 但是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更想拿后半辈子豪赌一回。 她就赌十年夫妻,温维明舍不得她。 她看一眼温维明,没说话,下唇紧抿,只道:“回去。” ———————————————————————————————— 温婉忙得脚不沾地,却冷不丁被绿萍给拽住了。 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蹲在柜台下,绿萍掏出罗帕包住的葱油饼,殷勤的递到温婉嘴边,眼睛扑闪,“姑娘,你饿了吗?今日大家都忙,后厨没人做饭。你先拿饼子垫垫肚子。” 温婉眼睛一亮。 自穿越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后,温婉特别注意三餐规律,正愁腹中饥饿,绿萍这丫头就送上香喷喷热乎乎的葱油饼。 温婉直接一大口吃得满口是油。 旁边传来绿萍细细的声音,“姑娘,你看你饿成这样,陈妈都没瞧见呢。” 温婉那一口饼子差点噎住。 好家伙。 陈妈贼、红梅精、绿萍…茶。 看着那满眼期待的绿萍,温婉四下一瞅,确定陈妈没往这边看后才一脸笃定的说道:“我知道。所有人里,只有你对我最好。” 绿萍笑得真心实意,又补了一句:“姑娘,你知道我的,我可没有说陈妈不好的意思。” “对对对。我知道的,你不是那种争宠的小人。” 陈妈后脑勺长了眼睛和耳朵,老早就看见那两丫头蹲在柜台下嘀嘀咕咕,她内心狂怒:姑娘这个负心人,明明昨天才说最倚重她陈妈! 哼。 她只是不屑这些争宠的手段。 只要她不死,这些小蹄子都是侧室! “温掌柜。” 一道略带嘶哑的年轻男子声音,仿若初雪落在竹林之上,裹挟着清冷和孤傲,叫人耳朵都凉了半分。 温婉三口两口塞下一个葱油饼,又擦了擦嘴,这才从柜台下钻出来,一抬头便看见眼前那人。 玉冠束发,双眸清亮,衣如苍山之雪,身若如柳叶濯濯。他站在柜台前,夏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瘦削的双肩上仿佛笼罩一层圣光。 大帅比。 清冷禁欲学霸系帅哥。 瘦瘦高高的,容颜清俊,仿佛瞬间竹林间有风灌了进来。 温婉眼睛一亮。 帅哥眉眼含笑,那双好看的手轻轻搁在桌前,温婉无法忽视他那细长分明的指节。 “温掌柜,好久不见。” 温婉蹙眉,“我们…见过吗?” 程允章笑笑,“我见过你,你却没有见过我。” 如果声音,也算是一种相见的话,他们那日在书肆就已经见过。 方才隔得远,程允章只觉得这声音熟悉。离得近后,程允章才能确认这位温掌柜就是那日要去姑母家撒泡尿的女子。 不知怎的,程允章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温婉却不疑有他,她在酒坊忙得脚不沾地,只为眼前人的容貌停留了一瞬,随后便浮起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这位公子要买酒吗?我们有上等的珍藏老窖,错过今日,再等一年!” 程允章视线落在她的酒柜上,半个时辰,这位小娘子就已经清仓一大半的碧芳酒。 众所周知,陈年酒并不好卖,售价高、保存时间长、受众少,珍藏老酒只能慢慢卖,一年能售出几坛已是极限。 “黄金酒每十坛中有四坛中奖,白金酒中每十坛中有三坛中奖,白金酒中每十坛中有两坛中奖。” 温婉眨眨眼。 这大帅比咋了? 来当复读机? 程允章拱拱手,看向温婉的眼神别有深意,“在下想问问既然温掌柜坐庄抬价,如何才能保证酒坊的收益?” “啊?”温婉蹙眉,脸上是一抹恰到好处的迷茫,“什么坐庄?什么抬价?” 那男子微微倾身。 温婉闻到他衣裳上淡淡的松木熏香气味。 他脸上有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和孤傲,好似站在规则之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帮抢着踏进酒坊门槛的世人们,被她制定的规矩玩弄得团团转。 “温掌柜。陈酒的单价是您定的,每十坛酒多少中奖也是您说了算,或许甚至哪一坛酒能中奖…您都心知肚明。我今日来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好奇…温掌柜是如何通过计算保证酒坊不会亏本?” 程允章确实很好奇。 他从一开始到酒坊,直到现在,半个时辰,通过算筹、虫蚀算、天元式好几种方式,却都无法推导出结果。 他唯一肯定的是,温家这次清仓活动,眼前这位心有成算的小娘子能大赚一笔。 温婉笑得憨厚,“公子说的,我都不懂。” 她眼皮一掀,顺道指了指门前的牌子,“优惠大酬宾,只为家父祈福而已,不曾考虑营收。” 不承认? 这话若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程允章或许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但对于一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要去别人门前撒尿的温掌柜,程允章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 第57章 播州程氏 初见时他就知道,这小娘子看似温顺,其实满肚子成算! 程允章掏出几锭银子放到桌上,“五坛子铂金窖藏黄酒。够买温掌柜一个答案吗?” 温婉叹气,脸上浮起苦笑,“这位公子,不要阻碍我做生意。” 程允章再加了两锭银元宝,“十坛。” 温婉不为所动,“这…这…公子,您莫为难我。我这里是酒坊,可不是什么学堂!” 程允章直接从袖囊里掏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眉目含笑,直勾勾的盯着温婉,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温掌柜,二十坛。或者…直接开个价。” 小娘子柔弱无骨的手伸了过来。 “咻”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银票。 程允章第一次想用“猥琐”二字形容一个姑娘家。 但除了“猥琐”,他再也找不到其他更贴合的词语。 “公子既然有好学之心,我实在是不忍拂之。也罢,虽然师父再三要求,如今我也顾不得师门之命。” 简而言之。 她温婉要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她抽出桌旁的黄纸,又取出一支……奇怪的芦苇管笔,垂首在纸上“刷刷刷”的写字。 程允章探头看一眼。 温小娘子的字很丑。 像是蠕动着爬行的肥美大蛆。 但是她的手指很漂亮,修长白皙,通如玉石,叫他一时恍了神。 她将黄纸慢慢推过来,脸上是标准的甜美笑容,“公子如此诚心,我便给公子些许提示。” 程允章脸上一抹意动,他算了半个时辰也不得其法,如今解法就在眼前。 他的眼睛里,有一丝虔诚。 双手接过。 随后,男人好看的眉头皱起。 假设共有五十坛黄金酒,每坛成本为一百文,每十坛中有两坛让价两百文和一百文,求售出价格几何可保证盈利? 这是问题。 “天元术?”青年男子缓了好几个呼吸,遂不可思议的看向温婉,“四象会元?” 作为天元术发展高峰的四元术,《四元玉鉴》中天地人与物并列的“四象会元”,只有上半截,下半截的解法却在历史的战火中失传。 而目前大陈朝的算学水平,目前最高只能运用几何方法列三次方程。 “你师父是朱家传人?” 朱家传人? 她想起来高中数学老师确实是姓朱。 这不巧了吗? 温婉笑得高深莫测,一拂衣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我师父云游四海不喜拘束,公子莫要对外人提起。” 程允章拿着薄纸的手在微微发颤,学霸被她忽悠得不知天南地北,眼睛亮得吓人,“在下谨记,不会告知任何人。” “可是为何只有天元式,却没有解法?” 温婉一双眼睛安静的看着他,却不说话。 当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某个问题的时候,你可以选择不说话,冷静而沉默的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将问题抛给对方。 果然,那青年男子立刻开始反思自己,“我知道了。定然是温掌柜嫌我诚意不够。” 他又开始掏银子。 温婉却摇头道:“公子,知识万金,莫拿银钱来玷污我这酒坊。” 程允章并没有如她想象中三个回合后他再塞几张银票给她,而是一下收了手,男子脸色再无先前的傲然,此刻诚心诚意的朝着温婉作揖,“先前不知温掌柜是朱家传承,失了礼数,让掌柜笑话。” 温婉遗憾的看着他丢开装银票的香袋。 里面白花花的好几张银票。 一看这人就是个大冤种!还是有钱的大冤种! 早知道刚才玩什么高风亮节欲擒故纵啊? “可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想知道四象会元的解法。” 声音听起来很诚恳。 学霸还是个学痴。 “不若温掌柜开出条件,在下必让温掌柜看到诚意。” 温婉笑着拒绝,“师父不愿招惹是非,我自然也不敢泄露天机。公子在我这里寻不到答案,请回。” 程允章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眸色平静而坚决,“我明日会再来酒肆,直到掌柜不惜赐教为止。” 学霸竟然还是个犟种? 温婉冲着那人瘦削的背影喊:“明日我未必在酒肆。” “无妨。心诚则灵。” 那男子忽而脚步一顿,扭过头来。 阳光落在他周身,男子一袭白衣飘飘似仙者,缥缈若羽化飞仙。 他眉眼化开,撩唇轻笑,“对了温掌柜,我姓程,名允章。来自播州程氏。” 温婉挑眉,“喔”了一声,却没作下文。 播州程氏,很…牛逼吗? 还不是被她骗着买了这么多坛子酒? 呵,她下次给别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也要来一句:平县温氏。 只不过…播州程氏…在哪里听过呢? 很耳熟的样子。 程允章拿着那张薄纸走在前头,酒坊伙计们搬着一坛坛的酒往树荫下的马车中去。 元敬在马车上等了半晌,又见温家酒肆人流如织,眼睁睁看着一坛又一坛的老酒被清空,一颗心难受得紧。 本以为今日温家酒坊清仓,他定然能全部贱价回收,三瓜两枣的打发了温家,熄了温家东山再起的心,酒坊自然手到擒来。 哪知温婉假模假样的玩一手削价券,竟然将陈年酒全部高价卖出! 元敬气得眼睛都发红。 乡下地方的蠢货,果然没见识,上赶着去给温家送银子! 可恨! 偏程允章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几个搬酒的温家活计,几个汉子将一坛坛酒往马车后面摆,瞬间塞满本就不大的马车。 元敬面色不虞,“老幺,你这是做什么?” 程允章全然无视元敬黑如锅底的脸,只顾看手上那张纸,神情分外专注,“买酒啊。” 元敬一梗,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为何要买温家的酒?” 程允章头也不抬,“温掌柜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元敬更气了。 他知道这位表弟平日里惜字如金不说,性格更是古怪,他耐着性子问:“她手里能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一道算学题目的解法。” “什么题。” “四象会元。” “四象会元是什么东西?” “一道算学题目的解法。” 对话成功闭环。 元敬终于泄了气,随后又幡然醒悟,程老幺分明是又把他当狗在溜! 曾几何时,元家春节团圆宴上,父亲让他给长辈们表演背书。六岁的元敬背得稀里糊涂,偏偏这小子躲在人群里一直不断对他示以鼓励赞赏的微笑,导致他越背越自信,越背越觉得自己行。 最后他才知道他爹让他背《三字经》,而他第一句…就背的是《千字文》。 当然结局是他挨了爹一顿竹笋炒肉。 从小到大上了这小子多少次当,怎么还没长记性? 第58章 发财 程允章一字不漏的看完温婉给的纸,温婉只起了一个天元式子,却没有解法,他丢了纸,四肢摊开,随后开始揉太阳穴。 元敬表情复杂的看着他,程允章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表兄,提醒你一句,别跟温家斗。” 元敬瞳孔微缩。 他虽然以伴读的名义陪着程允章来平县拜师,但其实家中另有任务安排。 播州那边生意渐大,姑母有扩充酒坊之意,爹和小娘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这个差事,只求能寻到一处适合酿酒的作坊,好在姑母面前露露脸。 可是这些事……他从不曾和程允章提过。 程允章是姑母的眼珠子,打小就聪明,承载整个家族从商到士的重担。姑母有令,元家阖族上下,生意场上的事情半点也不能叫程允章插手。 而程允章也并未叫家族失望,十七岁年纪便成为整个播州最年轻的举人,眼瞅一步登天,这节骨眼上谁敢去招惹他? 元敬挣扎着,试图囫囵过去,“表弟说哪里话?我怎么会和温家斗?只不过温家和元家都是制酒行当,同行相惜……” 元敬声音在程允章含笑的目光中逐渐低下去。 这小子性格古怪,但确实是家族里最聪明的那个。 他不服气,“表弟为何让我不要和温家斗?” “因为……”程允章想起温掌柜那滑不溜秋的样子,又看一眼呆头呆脑的表兄,摇头一笑,“因为…你不是那个奸商的对手。” —————————————————————————— “发财了!” 夜晚,某温姓奸商带着手底下人正盘算今日的收益。 陈妈带着人数铜板,绿萍称银子,两桌子都围满了人,伴随着铜板“啪啪啪”的一枚一枚砸在攒盒的声音,众人眼睛都要瞪绿,忍不住也跟着数起来。 终于。 陈妈揉了揉发酸的臂膀,大声报数:“大姑娘,今日的削价券全卖出去了,一共九百九十六枚铜钱。还有四枚,哎呀,找到了——” 陈妈一个弯腰,从桌脚下捡起剩下的四枚钱。 攒盒“叮叮当当”铜板撞击,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音。 月上黄昏,温家酒肆刚刚打烊,然而却无一人离开。白日的喧嚣刚过,留下的伙计有的洒扫,有的搬酒,有的一起数铜板,整个酒肆欢声笑语便没间断,竟比白日还要热闹。 而绿萍那边也称完了所有银子,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笑道:“姑娘,发财了!今儿个咱们挣了三百六十七两银子!” “好。”温婉笑道,“加上陈妈那边的散碎铜板,托诸位的福,今天咱们小赚一笔。” 三百六十七两银子,抛开成本,也能落袋两三百两。 钱不多,却给了大家极大的信心! 坐在角落的马昌顺紧绷的肩线一下落下来,忍不住连说三个好字,他什么都不愁,只愁下半年没米下锅制酒。 今日一个酒肆便能净赚两三百两,还有其他几个酒肆…那不得破千啊? 一次活动都赶上温家全年的盈利了! 马昌顺终于明白先前为何温婉坚持要清理库存,是啊,不清库存,酒坊没有现银,只能等死。 他又欢喜又埋怨温婉,“少东家,咱一开始就不应该把话说死,这削价券就不应该限制两百张。咱平县有一万多人呢,谁家掏不出五文钱呢,要我说就该人手一张!哦不,就应该不限制张数,能卖多少是多少!那蚊子再小也是肉!” 马师傅全然忘记昨天晚上他还在暗戳戳的劝温婉,说削价券这个玩意儿发得越多他们就亏得越多,叫她只发几张图个喜庆热闹就成,一转眼就变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了? 被金钱腐蚀的马师傅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若是一人买个十张,一万人…那得多少银子啊……” 温婉笑着打断马师傅的畅想,“削价券卖得太多,酒坊产能跟不上的话,还是会被退货。” 马师傅一下清醒过来,“没错。当务之急是下半年酒坊得赶紧开工。这个事情…万万拖不得。” 一想起今日发出去的两百张削价券,意味着他们已经欠下两百坛子酒,这让酒坊伙计们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崩紧。 温婉拍板,“那麻烦明日马师傅同我一起去附近城镇瞧瞧粟米和稻谷。” 马师傅奇怪,“以往咱们酒坊和朱记粮庄不是合作得很好吗?朱记每年都会给我们留下定量的粟米稻谷,少东家何必舍近求远?” 温婉说得含蓄,“朱老板有其他大买卖要做,看不上咱们这蚊子肉。” 马昌顺瞬间明白。 那朱记大约是见温家落魄了,以为温家买不起他的粮,因而从中作梗。 亏得老东家跟朱记掌柜从前还称兄道弟,这世上哪儿有落井下石的兄弟? 马昌顺心中不耻朱记粮庄的做派,又想到少东家小小年纪就要被人欺负,心中愈发不忿,“既然他看不上咱温家酒坊,以后咱也不从他手里买粮!少东家放心,眼瞅着秋收,平县粮食有的是,咱可以去附近乡镇老乡那儿收购,不用求着他朱记!” 粮食的事情确实是刻不容缓。 可温家还欠着鑫隆钱庄千两银子,若不尽早归还,利滚利起来,温家如何能够承受? 绿萍蹙眉,正要提醒温婉,却被陈妈捅了捅胳膊,示意她闭嘴。 绿萍便没再说话。 哎,她可真是杞人忧天,小姐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事? 温婉随后从攒盒里抓了一把铜板给人群中的安重荣,“荣儿,今日你跑上跑下,吆喝得最卖力,也最辛苦。拿着这钱去买糖吃。” 安重荣受宠若惊,小脸都羞红了,不停摆手,好似这铜板烫手一般,“温掌柜,我不能要,你好心收留我和我娘住下,是我家的大恩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温婉却不容置疑的将铜板塞到他手里,笑着说道:“拿着。我这里一视同仁,谁出了力,谁就得拿报酬,你可别坏了我酒坊的规矩。” 第59章 榷酤 陈妈也逗他,大声跟周遭人宣扬安重荣的丰功伟绩,“对呀,别看这小子才五六岁,脑瓜子灵光着呢!大姑娘说的那些什么售价卖价抽奖多少,就属他记得最清楚!算账也可快了!我还转半天呢,嘿,小子,明日你可得再来!咱酒肆可少不了你!” 安重荣羞得耳朵尖尖都是粉红,满脑门的汗,抠着脑袋乐呼呼的傻笑。 他这辈子…还没有人这么夸过他呢! 虽然他这辈子也才五六年! 但是温家酒坊的人对他可好了!比那个凶巴巴冷冰冰的爹还要好! 还有这个温掌柜,笑眯眯的拿罗帕给他擦汗,一点也不嫌弃他身上汗臭味,每次见面都给他糖吃。 温掌柜是天下第二好的人! “自己拿着钱买糖吃。”温婉拍拍他的小脑袋,又笑眯眯的嘱咐他,“糖别吃太多,当下坏了牙。” “哎!”安重荣捧着一把铜板,高兴的扭身出门去找梅清显摆。 温婉见一侧的温静似乎情绪不高,秉承着一碗水端平的道理,温婉也抓了一大把铜板给温静,“喏,你的。我们家温静今天也很厉害,陈妈,我记得她今天也卖了两坛子酒出去是?” 陈妈点头,虽说是哄小孩,但一点听不出敷衍,“对对对,我们家二小姐厉害都很呢!” 温静将铜板装到自己荷包里,随后像忍不住了一般,吸吸鼻子扑到温婉怀里,瓮声瓮气的说:“阿姐,今天我见到姨娘了。” 柳姨娘? 那也是个操心的命。 听说这段时间柳老爷子管得严,不许她出门子,因此柳依依想来帮忙也不得其法。 今天怕是放心不下酒坊,特意溜出来看她的。 “姨娘和爹爹…吵架了。”温静搂着温婉的腰,她虽然年纪小,但不代表她不懂,“姨娘想要爹爹八抬大轿迎娶她做正头娘子,但是爹爹不肯…姨娘走的时候还哭了。” 罪魁祸首面上的笑容一顿。 温静瘪瘪嘴,险些哭出来,“姐姐,要是姨娘真的不回来怎么办?” 温婉也没有办法。 这件事因她而起,可事情的发展方向却超乎她预料。 她似乎无意之间把温老爹和柳姨娘之间那层薄纱给捅破了。 温老爹对白月光余情未了。 可替身女配却已经觉醒独立意识。 始作俑者还是原配女儿。 这剧情…放在后世八点档能更新好几百集。 温婉也头疼,看着眼睛红红的温静,她又心疼又无措,“无论柳姨娘在哪里,你都是她的女儿,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改变。” “至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我们也无能为力。” 温静似懂非懂,可瞧着还是很伤心的模样。 温婉也觉得自己这番话颇有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可是…她作为原配女儿,既不能按头温老爹迎娶柳姨娘为正妻,也不能委屈柳姨娘回温家。 正如她所说,她无能为力,且左右为难。 心情却莫名变得低落,即使一屋子的银钱也没法子让她开心,好在红梅很快回来,两人走到一处僻静处,红梅才将今日打探的消息和盘托出。 “我瞧清楚了,那个人一直就在不远处的马车里坐着,那眼睛就盯着咱们酒肆呢。后来马车里有另外一个人,高高瘦瘦的,瞧着像是读书人,他还买了好几坛子酒,姑娘对这人可有印象?” “后来他们就离开了,我跟着他们马车一路往城南走,寻摸到他们的落脚之地,又问了周边四邻才知道那户人姓元,说是从播州方向来的外地人,大约半个月前到的平县,其他的…我没打听到。” 播州方向? 温婉脑子里电光火石的想起清冷禁欲学霸临走时的那一句“播州程氏”。 或许她误会了。 程允章说这句话不是炫耀,而是警告! 温婉立刻脚步匆忙的往回走,寻到内屋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马师傅问,“播州程氏…马师傅…你听说过播州的程氏吗?” 冯水根正抱着被褥在大堂打地铺,今夜酒肆里还有未售完的陈酒,因此他自动请缨留下来照看酒肆,一听温婉发问便笑着说道:“少东家,播州程氏谁不知晓?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商,天下闻名的‘长春法酒’便是他家御贡给陛下的,那长春法酒采用冷浸法配制而成,共用三十多种名贵药材,具有‘除湿实脾,行滞气,滋血脉,壮筋骨,宽中快膈,进饮食’之功效。咱们播州这一片的酒曲必须从他家采购,哎哟,那程家的人可是眼高于顶,完全瞧不上咱们的碧芳酒呢。” 大陈朝盐、铁都有官府专卖,其中酒类施行榷酤制,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经济制度,核心是禁止私人自由酿酤,由官府控制酒的买卖和生产,借此独占酒利,充实国库。 但近年来政治清明,财库充盈,朝廷逐渐放开榷酤制改为征酒税,酿酒业逐渐兴盛,然而酒曲这一至关用料,却依然掌握在国家手中。 程家便是官设“曲院”,酒户从曲院买曲酿酒,官府垄断造曲,但不禁民酿酒出售。 而平县受制播州管辖,她温家要想制酒,如论如何都绕不开程家。 温婉恍然大悟。 难怪她觉得耳熟,那一日在酒坊门前,嚷嚷着要离开温家酒坊的活计们,不是一口一个播州程家吗? 播州程氏。 这四个字,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叶鸿毛,却重若千斤。 温婉又想起红梅打探来的消息,“播州除了程氏,可还有姓元的酒商?” 马师傅笑着说道:“少东家有所不知,这程元本是一家。程家的话事人是个寡妇,原本姓元,只不过男人死得早,说是早年跟程家人闹得不甚愉快,因此拉扯着儿女自己开起了程家酒坊。这些年生意上的事几乎都是她娘家人帮着打理,因此程家酒亦是元家酒。” 温婉想起今日下午询问她天元式的程允章,“程家族人中可有一个面目清秀,十七八岁的读书郎君?” “程家幺儿嘛!谁不知道,那位元老夫人最得意的便是他这幼子,不过十七岁,便是播州最年轻的举人。” 第60章 月下谈心 马师傅的语气有些酸牙,“哎哟,每去一次播州,就得听上这文曲星的故事一回。咱这制酒行当的,谁不晓得那位程四郎君的名头?要我说,儿子那么能干,元夫人还抛头露面的做什么生意,在家当老夫人享清福不好吗?” 通了。 温婉将所有线索窜起来,脑子里的迷雾忽然散开,一切变得清晰明了。 卷走账本跑路的石金泉、突然变成墙头草的朱掌柜、那日婚宴上群起攻击的债主们—— 完了。这波是冲着她来的。 国际寡头朝着乡镇小企业搞收购来了,而且还是手段很原始残暴那种。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反正躺是不能再躺。 温婉在回去的马车里,慢慢理清思路。 实在不行,她就跪地求饶,献上家产,回老家还有几十亩良田也能够衣食无忧。 可是这样未免也太怂。 她一个人的膝盖软不打紧,总不能让温老爹也去跪这条强龙? 要不…象征性的反抗几下? 干它? 可,怎么干? 温婉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干,越想越兴奋,到温家宅院下马车的时候,那是满面红光摩拳擦掌。 陈妈跟绿萍在身后窃窃私语,“姑娘这是咋了?回来之前还愁眉苦脸,怎么现在眼睛红得跟饿了两日的野狼一样?” “应该就是饿的?”绿萍一脸笃定,开始挽起衣袖,“我得去给姑娘做个夜宵。” 陈妈:你搁这儿喂猪呢? 别以为她陈妈没看见,绿萍随时随地从袖囊里掏出吃的,一把瓜子、一张热饼、一块糕点,然后主仆两就躲在角落里悄咪咪吃独食! 难怪大姑娘这几日眼瞅着圆润了一圈! 一路畅通无阻的入内,温家黄纸灯笼高悬,照亮满园洁白如玉、花香馥郁的山栀花,庭院内,赵恒正扶着温老爹走小石子路,两人一见她都露出笑颜,温老爹招呼她靠近,“听闻你今日清仓很是成功?” 温婉笑,“爹不是下午已经去过酒肆了吗?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和伙计们打个招呼。” 温老爹摆手,“既说了以后生意上的事慢慢交给你,我操哪门子心?如今你爹啊,将养生息等着抱孙子呢。” 温婉没提柳姨娘的事儿,只是瞥见温老爹和赵恒脸色有些不对,正要问呢,温老爹却已经手脚麻利的穿上鞋袜,“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 温老爹沉得住气,竟然没问酒肆收益。 “你今日清仓顺利,回流的银钱先别想着债务问题,应该尽快采购粟米和稻谷盘活酒坊才是。你年纪小,不懂分辨,到时候我与你同去。” 温婉一想也是。她或许能经商管理,但这技术活儿,她还真不懂。 “爹经验丰富,若有爹保驾护航,女儿对盘活酒坊更有信心。” 温老爹嗤笑一声,“少拍马屁。” 可脸上却是满足得意的神情。 温老爹回房后,温婉才拉着赵恒的手,两个人慢悠悠的往院子方向走,温婉忍不住靠近那人,“爹跟你说什么了?” “娘子是狗鼻子吗?怎么什么都知道。”赵恒笑着刮她鼻子,又低声说道,“爹今日跟我商议…让我改姓温。他还请大师给我算了一卦,说我命中缺水,改名为羡江可保一生荣华富贵。” 温婉脚步顿下。 古代赘婿也有阶级之分,上等为上门入赘,生下孩子随女方姓;下等便是改为妻姓,其地位犹如贱妾家奴,妻子可随意打骂呵斥。 但只要是赘婿身份的男子,在大陈朝都是地位低下的存在,为朝廷服役戍边对象之一。士兵伤亡册上,少不了有着赘婿身份的人,可荣誉奖励,一次都没有。 温老爹竟然又背着她撺掇赵恒改妻姓! 本来半哄半骗的让赵恒成了上门女婿,她已经心有愧疚。再想到将来她怀孕以后去父留子,留赵恒一个改过妻姓的男人面对风言风语,她更是臊得抬不起头来。 “我现在就去让父亲打消这个念头!” 温婉转身便要去找温老爹,却被赵恒拦下。 赵恒的个头很高,至少一米八出头,他站在廊下的时候,发冠快挨到暖帘。 今夜月色很好,银辉落在他肩头,落在他银质的半扇面具,温婉只看见男人深邃幽黑的双眸。 他声音低低的问她:“无论何时何地,娘子都相信我不会伤害你或觊觎温家的财产吗?” 温婉微微愣神。 这相不相信的,有什么关系。 她从没有打算留他很久。 赵恒是什么样的人,她用不着花时间去关心。 她心底迟疑了片刻,随后眸色闪动,越发真诚,“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心如明镜。我相信夫君绝不会做出有损温家利益的事情。” 赵恒呼吸乱了几息,随后餍足的笑,“娘子信我,便够了。” 温婉难掩震惊,“你当真考虑换成温姓?” 对于大陈朝的人来说,男子入赘已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冠了妻姓的赘婿?其地位等同家奴,赵恒这是要将全副身家都交到她手里来吗? 就这么轻而易举交出自己软肋的行为,温婉属实不能理解。 “历史上多少名人一生波澜壮阔,落到史书上不过寥寥几笔。我不求功垂青史,也不求死后香火供奉,又何必在乎身外之物?” “财富乃身外之物,姓氏…也是?” “一样。财富、名声、地位都是加诸凡身的枷锁。” “可你我皆为凡人,若无枷锁,岂非无牵无挂,犹如天地间的一抹幽魂?” “幽魂?我不信佛。我相信…人死如灯灭。死亡就是消亡。没有六道轮回,没有极乐世界,没有因果轮回。所谓香火供奉,无非是活人的自我慰藉,或是欺骗震慑其他活人,叫凡人们都守着世间规矩,行事有所忌讳。” 温婉嘴巴微微张大。 她没有想到,在异时空的封建王朝中,她还能遇见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赵恒竟然看透了世间一切规则无非是为统治阶级服务这一理念。 他…以前真是走镖的吗? “再者。”那男子眉宇间难掩傲气,“既然赵家不曾善待于我,那我舍了这肉身和姓氏,去做别人家的儿子,岂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 好。 很好。 赵恒不仅是个唯物主义战士,还兼有孔圣人的“十世之仇,犹可报也”的爽辣。 赵恒有美德。 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 兼具美德与武德。 可问题是…赵恒的身份都是她胡诌出来的啊! 第61章 去父留子 “更何况,姓什么不重要,和娘子携手过好当下更重要。” “若我改姓,彻底成为温家人,能够让你和父亲安心接纳我,那我愿意改姓。” 温婉心头突突的跳,双眸闪闪,“你不怕流言蜚语?须知流言如刀斧加身,同样能让人万劫不复。” 赵恒嗤然一笑,双手背负在后,清冷月色尽数落在他肩头。 “只有庸者才畏惧人言。” “只要你足够让人畏惧,你便不会听到流言。” ——咚。 黑夜里,温婉忽然丢了一拍心跳。 她忽然不受控制的向前一步,将那人搂在怀里。 小娘子声音轻轻的,似乎夹杂着一丝心疼。 “说得很好。但是我…不同意。” —————————————————— “去父留子?!” 温维明正准备舒舒服服的洗个脚睡觉,哪知温婉一闯进屋,迎头便是这样一句话。 温老爹“滋”一声,从滚烫的洗脚桶里抬起脚来。 瞬间双脚烫了个绯红。 他抬脚踩在床板上,来不及擦干洗脚水,便呵斥她:“你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逆不道? 没有,只是有些新潮而已。 温婉料定温老爹不会轻易接受她去父留子这样的前卫观念,可是她再不吐口,就怕温老爹背后捅刀,绕过她带着赵恒去官府登记改姓。 她真怕哪天她回家,温老爹就兴冲冲的跟她说家中添丁进口。 她已经快把赵恒的腿给忽悠蹶了,再让人家改姓,她…真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她是坏,是自私,是想借精生子。 可是改姓…… 这事儿太大了。 “爹!”温婉按住焦灼的温老爹,“女儿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思虑良久。” 温老爹拿帕子擦脚,脸黑如锅底,“任凭你说破嘴皮子,这件事也绝无可能!” 温婉知道这件事有的磨,自然只能放低姿态,“爹,我认真想过。当时招婿是被族人所逼,赵恒属实无妄之灾。我和赵恒眼下你侬我侬,但最后…无非只有两个结果。” 温老爹一边赤着脸大喘气,一边却竖着耳朵听。 若非这次清仓温婉表现过人,让温老爹有几分“女儿长大了”的错觉,否则他才不听她叽叽歪歪呢。 大棒子打一顿就好了。 “爹也知道,我招婿赵恒上门,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说到底无非是趁人之危罢了。爹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赵恒想起记忆来,我诓他入赘、又让他改为妻姓,这上了公堂,你我都站不住脚。” 温维明蹙眉,“我温家待他不薄,他为何要和我上公堂?” 温婉揉太阳穴。 她发现便宜爹对她很好,但是,就是有点双标。 “人家好端端的良家子,被咱们骗着做了赘婿,就算他同意,他家人可同意?更何况这件事从头到尾咱们就不占理。” 温老爹脖子一梗,努努嘴,想说点什么反驳,却发现找不到理由。 可倔强的温老爹如何肯放弃,“那他万一一直想不起来呢?” 温婉轻轻叹气。 “父亲,婚姻的基础是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我不愿意一辈子靠欺瞒的手段将他留在身边。更何况…女儿这辈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温维明看过来。 “我想把咱们温家的碧芳酒做大做强、从平县到播州、从私人酤商到皇家专供,我要让整个大陈朝的老百姓都能喝到咱家酿的酒!” 女孩子眼底亮闪闪的,带着雏鸟欲高飞的期待和胆气,试探着往更高的地方飞去! 温维明忽然不做声了。 老头抱着刚被烫的双脚缩在床上,犹如一只年老体衰的黄牛,一只被困在原地行将就木的黄牛。 “可是父亲…”雏鸟又回了窝,眼神也暗淡了一分,“我人生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赵恒。” 她活了三十年,只遇见过一场自以为是的真爱。 从校园开始,相恋多年,眼瞅就要步入婚宴殿堂的时候,对方却很果决的做了取舍。 趋利避害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她理解,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痛苦难受。 人心如朔啊…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能释怀,只是有时候会和自己说一句。 算了。 就这样。 她再没有力气去踏入任何一段感情。 天地逆旅,有人结伴同行,自然是幸事一桩;可若一人披荆斩棘走完全程,如何不算孤胆英雄? 而她,选择孤身而行。 温婉全然没察觉温老爹秉着呼吸,脸越来越黑,“你的意思是…等有了孩子…就一脚把赵恒给踹了?” “爹,也不是踹,只是…打发点银两让他离开。” 温维明却慢吞吞的起身,老头翻身下床,蹬上布鞋,开始往书柜的方向。 温婉瞪大眼睛看着老头在柜子里一通好找,“爹,你找什么。” 她在这儿悲春伤秋抒发人生感慨,便宜爹竟然不听? 温维明找来找去,总算在架子上找到了鸡毛掸子。 “任凭你说破嘴皮子,你爹我也不买账!什么去父留子,亏你想得出来!” 温老爹握紧武器,狠狠将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拍,“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成了亲,那两家就是打不断的姻缘!你以为寡妇是那么好当的?到时候唾沫星子淹死你!你以为生了孩子,你孤儿寡母的,族人就不会欺负你了?那赵恒做错什么了,你要当陈世美抛弃他?” 温婉微微蹙眉。 什么跟什么。 她跟便宜爹说不通。 “什么人生计划里没有他!你把他计划上不就成了?”对于温婉的说辞,温老爹觉得全是狡辩,他一想到女儿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这日子刚刚有了点盼头,孩子又要作妖,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既然知道自己理亏,你合该对他更好才是,你可倒好,孩子还没生呢,就盘算着让我孙子当遗腹子!” “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你要是敢打去父留子的主意,我把你踢出家门!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当寡妇——” 温婉傻眼了。 不是,爹你以前不是挺开明的吗。 温婉瞅着那越来越近的鸡毛掸子,战战兢兢,却又有恃无恐,“爹,不是当寡妇,和离…或者休夫也成。” 第62章 暴揍 她都三十岁的芯子了,总不至于人到这个岁数还挨老爹一顿胖揍。 再说,温老爹这么疼她,平日里视她为眼珠子,怎么可能下狠手? 温婉愈发有恃无恐。 “你还要和离?!”温老爹瞪大铜铃般的眼睛,脖子都气红,“自你出生以来,你爹我对你就像是对宝贝似的,从来不曾对你红过脸。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孩子从小就得打——” 来了。 来了。 鸡毛掸子它来了。 温婉镇定自若的坐着。 不会的。爹不会打她的! 关键时候,眼瞅鸡毛掸子落在她头上,温婉忽然一个滑铲,身子一侧,那根鸡毛掸子打在床上发出“咚”一声。 温婉震惊的看着飞起来的几根鸡毛,再看一眼老爹手臂上那迭起的青筋,以及雄赳赳气昂昂扑过来的温老爹身影—— 不是,便宜爹来真的? 她要以三十岁高龄迎接一场酣畅淋漓的熊揍是吗? “那啥。爹,您冷静一下,你听我说……” 温维明暂停动作,等待温婉认错。 哪知那人梗着脖子,语气关切:“爹,您晚上没吃饱饭吗?咋…打人都没力气了?” 一句关心的话语,却让温老爹瞬间红温。 温老爹没有打孩子的经验,他家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可爱,从小就是粉雕玉琢的肉团子。他是重话不敢说一句,脸也没红过一次,更别提揍孩子。 但是,暴揍熊孩子是每个家长无师自通的技能。 即使娃已经十六岁,但是丝毫不妨碍温老爹发挥,他手臂一扬,大开大合,拿起鸡毛掸子就往温婉身上来。 相较于没有揍孩子经验的温老爹来说,温婉这个从小被揍到大的熊孩子显然经验丰富。 傻子才站在那儿被爹妈打呢! 温婉见势不好,在温老爹冲过来之前就提着裙摆,闪身冲出了院子。 “爹啊,我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你,你怎么不知女儿的一番苦心呢。” 温老爹鞋子都跑掉了也没追上。 温婉气喘吁吁的跑回自己院子里,又怕温老爹追上来,贼头贼脑的往外探了半天,又将门栓得死死的,这才放心大胆的回自己房间。 赵恒在廊下等着她,见她行踪鬼祟,不由得笑出声来,“怎么,娘子说服父亲改变主意了?” 温婉咳嗽一声,双手背负在后,闲庭信步的走来,“老头儿太犟,听不进我的意见。不过暂时…他不会打让你改姓的主意。” “哦。那看来娘子此行很是成功。”等温婉走近,赵恒才伸手摸到她发间插着的一根鸡毛,他没忍住笑,语气揶揄,“看来有人今天是挨揍了。” 温婉蹙眉,“怎么可能?我爹最疼我了,他才舍不得打我。” 她不放心,怕温老爹思想滑坡,背着她带赵恒去改姓,干脆做实这件事让她再无转圜余地,她拉着赵恒的手,“你向我保证,若我爹强逼你改姓,你一定要义正言辞的拒绝。” 赵恒笑,“可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温婉蹙眉,非逼着他选,“那老丈人的话…和娘子的话…你听谁的?” 这显然让赵恒很为难。 还不如问他母亲和媳妇同时掉进河里他救谁呢。 那么他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救温婉! 反正他那嫡母要治置于死地,他也不必装孝子。 “对了。”赵恒直接忽略温婉的问题,一脸郑重却又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元敬此人,你可认识?” 果然,温婉一下转移了注意力,“元敬?” 又一个姓元的。 “此人今日在酒肆里曾阻止大家买酒,他似乎很清楚温家欠债一事,言之凿凿说温家交不出酒来。我心中生疑,便追了上去。” “这人是半月前到的平县,与之同行的还有播州程家的幼子程允章。程允章不通庶务,程家的生意几乎都是由播州那位元夫人和她娘家的兄弟们打理。这次来平县,主要目的是拜师读书。据传,平县郊外有个朝廷荣休的三品大员,号秋山居士,居于桃花河畔灵山脚下,引得青山书院许多读书人心驰神往。” “那元敬似乎对我们有很深的敌意,程允章买回来的酒,被他派人全部倒进臭水沟里。” “还有…元敬好赌。今日下午,他去赌坊输了好几十两,若非仆人拦着,他怕是已经上了赌坊的套。” 温婉越听越迷糊,赵恒这消息…可比红梅打探回来的详尽得多。 “等等…”温婉打断他,“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就连红梅都只查到这家人姓程,至于其他事情,是温婉结合马师傅的消息自行推测出来的。 可元敬好赌、程允章求学—— “我跟踪他到落脚的院子,站他们屋顶上偷听到的。” 温婉:“……” 不愧是干过镖师的人,还能兼职细作一行。 “程家和温家同为制酒行当,此番程家突然派人来平县,娘子不得不防。” 这倒是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看着眼前双眸幽黑的赵恒,温婉脑子里鬼使神差的想起温老爹的话:此子眼黑心沉,绝非池中之物,得死死防住。 随后温婉一甩头。 她从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更容得下比她聪明的人。 但父亲提醒得对,温家生意上的事情,绝不能叫他沾染。 让他赶紧生孩子才是正经! 温婉笑着捉住他的手,冰凉的手指挑逗式的往他衣袖里钻,小娘子眯着眼睛笑,夜风吹来,一缕长发贴在她面额,黑色的发、殷红的唇,分外邪魅,仿佛在向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夫君提醒得都对。我们…进屋聊?” ———————————————————————— 山间小路,两侧林荫遮天蔽日,一辆驴车拖着木板慢悠悠的走着。 后面坐着两个年轻男子,大约都是二十岁,其中一个面容清秀,举止斯文,手里捏着一张纸,驴车摇晃也阻止不了他看得专注。 驾车的车夫不熟悉道路,驴车七拐八拐总之不走直路,加上又丢了方向,这让昨夜刚输了钱的元敬大为恼火,“你到底会不会赶车?!” 那车夫苦笑着:“您给的地址不清不楚,小的也到处问了,着实都不知道那什么秋山居士住在哪儿。” 如今一左一右两条分叉路,元敬也没了主意,只好捅捅程允章,“文曲星,走哪条路?” 程允章头也不抬,随手一指,“右边。” 元敬气道:“你知道路为何不早说?” “我不知道啊。”程允章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笑得温文尔雅,“我随便猜的。” 元敬气了个仰倒。 果然,他从小跟这小子处不来是有原因的! 第63章 大佬 这小子仗着脑袋瓜子聪明,鲜少跟他们这群兄弟姊妹扎堆玩耍,每次跟他说上两句话,便会不知不觉被这小子当驴子溜一圈。 “右边风景更好,依山傍水,更适合高人隐居。” 这条理由倒是说得过去。 元敬又扭身,很是紧张的第四次查看背篓里的见面礼,“一条腊肉、一饼茶团、一只酱板鸭……”他嫌寒碜,“只有茶团和咱家这御贡的长春法酒拿得出手。” 程允章笑,“姚大人还没答应收我为弟子呢。” 元敬却毫不担忧,语气中与有荣焉,“你是整个播州史上最年轻的举子,姚大人怎么会看不上你。前几天你不是熬夜写了几篇文章吗,只要呈给姚大人看,他必定答应做你老师。” 三品大员荣休隐居的大拿,若是能成为老幺的老师,整个元家也能跟着沾光。 这是比他寻找酒坊更重要的事。 元敬很紧张,程允章却云淡风轻,车夫用一根胡萝卜钓着驴子,驴子就自己往前走。 而程允章依旧专注的看手里那张黄纸。 元敬一看到那张纸就想起温家酒坊,又想起自己赌输的钱,语气不善道:“你老盯着这张纸看什么?我告诉你,这里面没什么高深学问,就是坑蒙拐骗!温家那小娘们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骗了整个平县的人!” 还弄什么销价券! 有他元敬在,温酒酒坊别想再制出一壶酒! 到时候这帮蠢货手里的销价券全部变成一张废纸! 程允章笑笑,苍白瘦削的脸沐浴在阳光下,瞳孔淡得近乎透明,他一字一句的为她辩解:“温掌柜没有坑蒙拐骗。” 她只是很奸而已。 滑不溜秋。 还敢大言不惭自称什么朱家传人。却不知朱家这两个字都是他编出来诈她的。 不过…温掌柜到底是如何得知四象会元的解法? 哎呀,真令人头疼呢。 然而驴车一个抖动,抵在元敬脚边的背篓向后一倒,元敬下意识去抓。整个驴车猛地向右侧翻,倒向一侧的河岸,三个人全部落水。 “我的纸!” 程允章第一反应是去寻那张黄纸。 抬眼一瞧,黄纸飘在河面上,顺流而下。 程允章不管不顾往前跑去,元敬生怕这老幺磕了碰了回家被爹娘一顿胖揍。 是的。 程允章不止是姑母的眼珠子,更是程元两家的香饽饽。 谁带程允章出去,但凡程允章有个磕碰,挨打的必定是挑头之人。 又要连累他! “这个书呆子!文章!文章!湿了!”元敬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却只能立刻从水里起身追过去。 程允章双腿泡在河水里,不断往前走着,黄纸飘飘荡荡顺水而下,最后终于慢慢停下。 面前有一青衣老者,一头鹤发,双目炯炯。 他赤着脚站在河水里,一只手里拿着鱼竿,一只手拦截住那张黄纸。 他弯腰,伸出两根手指,利落精准的从河面上夹起那张黄纸。 老者声音沙沙的,带着笑意,“年轻人,你在找这个东西?” 又瞧见程允章浑身湿漉漉的犹如落汤鸡,老者将鱼竿收回走向岸边,挑起空无一物的鱼篓,“不介意的话,去老朽家换身衣裳。夏日的水虽说不凉,泡久了却也容易生病。” 程允章飞速打量眼前老者一眼。 鹤发童颜,身形清瘦,手上无茧,一看便是常年养尊处优之人。 手,骗不了人。 尤其是那老者衣裳虽然朴素,一双眼睛却精光闪闪。 程允章眼睛一亮,又捏了捏自己藏在胸前已经湿透的文章,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愕然。 如今看起来,拿精心钻研的文章敲开求学大门是行不通了。 而那老者正低头饶有兴趣的研究黄纸上的内容。 程允章忽而心至神灵。 或许借温掌柜之手,能让他攀附上这棵擎天大树。 程允章唇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不慌不忙的拱手:“却之不恭。” —————————————————— “这是天元式。” 当程允章借了一身干净衣裳,走来拜见老者的时候,那老者正盘腿而坐,而桌上放着的正是打湿的黄纸。 黄纸上的墨迹被河水晕染,老者便用另外的纸张誊抄好放置在一侧。 这是河边的一处茅草屋。 小巧精致,曲径通幽,屋内装修得简单质朴,窗台几株名贵的兰花却暴露了老者的身份。 桌上边角处还放着一壶银针白叶茶,趁着年轻客人换衣裳的空隙,他拿小炉子煮了一壶茶水,同时没忍住研究起黄纸上的题目来。 他语气笃定的指着那道题目,又笑吟吟的望着眼前身长玉立的年轻人,眼露赞赏之色,“你在试图推导四象会元的解答过程?” 程允章走过去,和老者隔桌相对,随后自由闲散的坐下,仿佛和老友闲聊一般随意,“先生也知道四象会元?” “略通。你可看过《四元玉鉴》上半册?” 作为天元术发展高峰的四元术,《四元玉鉴》更是登峰造极,却因为大陈朝并不重视算学而鲜少有人知晓。 程允章点点头,“看过孤本。可惜下半册失传。” 老者却大笑,手敲击在桌面,“但是却有人知晓解法。这人是谁?” 程允章想起温婉。 那个看起来小巧文弱的姑娘,每次都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人是平县城内的一介商贾。她便是用四象会元的解法来保证酒坊收益。” 程允章便将温婉买酒促销抽奖的活动告知老者,老者听闻眸色大亮,语气笃定:“没错。她一定知道解法。” “是。我用她酒坊的抽奖金额代入计算,发现按照她的定价,收益至少保证十之有三。” 那老者也来了兴趣,当下取出毛笔来,“你用了哪些方法解题?” “算筹、虫蚀算、两元式,都试过,但是…”程允章低头叹息,“始终不得其法。” 老者立刻停笔,眼前这读书人的身份不容置疑,四象会元的解法早已失传,凭他们二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解法。 索性不如—— 老者站起身来催促他,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那掌柜在哪儿?索性今日无事,你我去拦她寻求解法。” 程允章笑,“先生,我已经求过掌柜,但是遭到拒绝。” 老者蹙眉,眸色闪闪,“那定然是你不够诚心。我去求她——” 还不够诚心吗? 他可是砸了快八十两银子。 第64章 孔雀飞 “我这几日,日日去酒肆里等她,却始终不见掌柜现身。”程允章轻轻抽出被老者捏住的手,眼神清亮,“我已经命仆人日夜守在酒肆旁等候,如果先生也有兴趣,一旦掌柜现身,你我二人相约,定能让那掌柜吐口。” 老者抚掌一笑,“一言为定!” 出了门子,元敬正抱着背篓在马车上等他,一看程允章出来便冲他招手,“老幺,快来!刚去村里转了一圈,好在有个员外郎肯借我们一匹马车!” 程允章钻入车内,元敬见他依然穿着刚才老者家那老妻送来的粗布麻衣,面露嫌弃问道:“你衣裳呢?” “在先生那里。” “怎的不换了过来?” “留在他家,下次才好有理由过来相约。” “你约他干啥?”元敬不解,低头摆弄背篓里的东西,刚驴车翻入河里,背篓里的山货全都浸了水,其他倒好,只是茶饼泡了水送人便不美,他很是心疼,“哎哟,这是上等的雪叶银针!这下可好,本来姑母为你准备的见师礼——” 程允章想起方才那老者,会心一笑,“不必。我能找到更好的见师礼。” 元敬叹气,“可我们还不知道秋山居士的住所!” 程允章背靠着马车壁,一派悠然自得的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语气不紧不慢,“慢慢找嘛,总能找到的。” ——————————————————————————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从平县官道方向驶来。 八月的天,苍翠的群山间,镶嵌着的一块块黄橙橙的稻田,眼看就要熟透。 马师傅坐着驴车,看着温家那两父女闹别扭的样子,心下好奇,但又没敢问。 少东家一开始就热情招呼老东家坐马车,老东家偏要和他挤驴车。期间面对少东家多次殷勤均视而不见。 嗯。爷俩一定是吵架了。 马昌顺悄悄跟温婉说,“老东家刚病好了一场,少东家可别跟他置气。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为人子女,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没置气。”温婉笑笑,“老头这几天想揍我,没揍到,正生气呢。” “啊。”马师傅张了张嘴,实在无法理解自己两位东家的恶趣味,半晌才道,“那少东家就站着别动,让东家揍两下出出气不就得了?” 温婉:这他娘的真是个好主意呢。 你这三十六度的嘴唇是怎么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 温婉偏头,“马师傅家中父母可还康健?” 马师傅笑道:“父亲死得早,有个老母亲,今年快七十,照样下地干活。不让她干,她还要生气呢。” 温婉笑眯眯道:“那下次马师傅老母亲要揍你,你也站着别动可好?” 马师傅讪讪的摸着脑瓜子,“这…该跑还是得跑。” 亲子游戏嘛。 不跑起来怎么增加感情? 到了荷香村,几个人下了车,温婉伸手去扶温老爹,却被温老爹一个拂袖甩开。 好。老头儿可真倔啊。 这几天温家上演她逃他追的戏码,温老爹因为腿脚不利索,而温婉又有赵恒和温静两大奸细帮助,导致温老爹连温婉衣角都没碰到,这就生气了? 父女两站在那儿等荷香村的李村长。 李村长姗姗来迟,一见面就热情的朝着两位抱拳,“哟,温老哥…温少掌柜…今日怎么有空来荷香村?温老哥,你身体可大好了?上次去婚宴上追帐,实在是不好意思,回来后婆娘狠狠骂了我,我这…” 李村长脸上露出一抹羞赧。 上次若不是有人拱火,他也不会去温婉婚宴上堵门要债。 毕竟坏了人家大喜日子,如今温婉肯给他好脸色,他却觉羞愧。 “无妨。温家欠你的货款是板上钉钉的事,无非是提前结算而已,老弟不必介怀。今日来…我是想问问,眼瞅马上就要秋收了,荷香村村民们可还有多的稻谷或粟米能出售的?有多少我温家酒坊要多少,价格好商议。” “哎哟!”李村长一拍大腿,“老哥你可来迟了一步,就在刚刚,咱村里的粮食全都签给朱掌柜了!莫说我这荷香村,就是附近几个乡镇也被朱记的东家给收走啦!” 说曹操,曹操到。 温婉甫一抬眼,就看见前面院子里站着三个人,领头的是那头猪,猪身边有只高傲的男孔雀,男孔雀旁边有个钻地鼠,三个人齐刷刷站一排,温婉恍惚以为到了动物园。 “哟。”温老爹上前打头阵,自从疑心朱掌柜和石金泉有染后,温维明心中是又气又恨,语气机锋,犹如机关枪似的,“朱老弟啊,今年生意这么好吗,一口气盘下这么多的粮食,就不怕撑死啊?” 朱掌柜明显生肖属猪,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面对温老爹的疾风暴雨,依然笑眯眯的回道:“托老哥的福,生意尚可。不过我听说大侄女前几日清仓可是把温家家底儿都给掏出来,一定狠狠赚了一笔?眼下都有银子买粮食了,鑫隆钱庄的债也得尽快还啊。可别到时候被钱庄的人拖去砍手砍脚的,我可是会心疼老哥哥的。” “好哇,朱立刚,你现在承认鑫隆钱庄那一千两银子的事情你在中间捣鬼?” “我能捣什么鬼?温老哥说什么胡话呢?”朱掌柜乐呵呵的,笑得跟弥勒佛,在打嘴仗一事上显然经验丰富,“温家欠债之事,平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听到过风声。老哥要说我联合鑫隆钱庄的人使手段,那可真是冤枉人了。毕竟石金泉可是老哥你的心腹,我跟他可是半点不熟。老哥要怪,也怪不到我头上来啊……” 温婉低咳一声打断朱掌柜的茶言茶语,只望着他身边那只男孔雀,“朱掌柜,这位是…你上次提到的那家制墨的远房亲戚?” 朱掌柜望了元敬一眼,显然不知如何回答,“这是……” 男孔雀高傲的抬了抬下颚,全然不将温家父女两放在眼里,语气十分倨傲:“我是朱掌柜的堂弟,此次来帮着堂兄把粮庄做大。你是温婉,我听堂兄提过你,听说你前几日在平县搞出好大一场阵仗,想必赚了不少钱?” 第65章 收粮 温婉笑眯眯的回:“还好还好,区区几千两,不足挂齿。” 元敬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赚到千两?!” 就连温老爹和马昌顺都震惊的看过来。 他们两没经手账本,因此并不知道这次清仓活动五家酒肆最后的营业额。 不对,等等。 酒肆的账本还没送过来呢! 温婉咋脱口而出几千两? 马昌顺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温婉后侧,保持黑脸的状态。 那钻地鼠凑在元敬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元敬脸色瞬间变幻莫测,却听见对面那小娘子斩钉截铁的说道:“自然是赚够了钱,才能买制酒的原料啊。” 说罢,温婉再不理会男孔雀,转头向李村长道:“村长,你和朱记粮庄的价格都已经谈好了吗?” 元敬脸色微变,“你做什么?” 李村长不知其意,只点点头。 温婉继续逼问:“每斤粟米价格多少?稻谷呢?荷叶呢?” “这…”李村长望望元敬,面露为难,“这…不好说…” “没什么不好说的,李村长,我在朱记钱庄给你开的价格上每斗增加五十文!” 李村长心头一跳。 而元敬立刻如临大敌,“李村长,做生意要讲诚信,不可出尔反尔!” 温婉不理会元敬,语气显得咄咄逼人,“没签合约之前,我和朱记公平竞争,谈不上诚信。” 李村长明显意动,却犹豫。 一斗加五十文啊…… 元敬大呼:“李村长,我也给你再加五十文!” 温婉声音近乎哀求,“李村长,你我两家合作多年,如今我温家遭了难,眼下好不容易眼瞅着度过难关,只待粮食到位我温家便能起死回生,求你看在两家交情份儿上,帮我这一回。你和朱记不是还没签约吗,你若是同意,你我两家现在就签字画押!我合同都放马车上的,马师傅,快去拿合约下车!” 忽然被点名的马师傅表示:啊?哪儿有合约啊? 他们带了那东西出门的吗? 温维明立刻使了个眼色,马昌顺一咬牙:罢了,少东家说有,那就是有! 马昌顺朝着马车里跑。 “温婉!你无耻!你竟敢当着我的面抢我的东西!”元敬急了,立刻催促身边钻地鼠拿出合同,“李村长,每斗在刚才谈好的价格上再增加十文,合同已经拟好,我现在就签字!” 朱记掌柜此刻也终于露出獠牙,恶狠狠的逼迫李村长,“李村长,你可想好!他温家只买你这一回的粮食,可我粮庄跟你们做的却是长长久久的生意!孰轻孰重,你自个儿掂量清楚!” 李村长为难的看向温婉。 荷香村向来如此,荷叶售给温家,而这一片的粮食,每年都是朱掌柜派人收购。 荷香村和朱记合作的时间不比和温家合作的时间短。 温婉面露死灰之色,她又看向元敬,“这位公子,你收那么多粮食消化得了吗?别到时候全砸手里!” 元敬哈哈大笑,“这个就不劳温掌柜费心了。我收这么多粮食,自然有我的用处。倒是温家酒坊如今没米下锅,辛苦温掌柜前几日卖那削价券做的赔本买卖,这阵仗搞那么大,如今怎么收场?啧啧啧,我都替温掌柜发愁呀。” 温婉抿着唇,不言语,她眼睁睁看着那钻地鼠拿出合同,和李村长签字画押后这才死了心。 李村长一脸愧疚,“温少掌柜…对不住了…” “罢,我还不信了,你朱记还能把平县所有粮食都买光!父亲,走,我们去隔壁的丰水村!” 元敬拿着新鲜出炉的合同,笑得十分得意,倒是一侧的钻地鼠周账房面露担忧,“六爷,这荷香村收粮的预算可比事先准备的银子多出了二百两!” “二百两算个屁?”元敬眉开眼笑的吹干合约上的墨汁,“这次爹娘准备颇丰,二百两银子就能逼得温家走投无路,值!周账房,不是我说你,格局要大点,别执着于这三瓜两枣的。只要能让温家献出酒坊,姑母必定高看我一眼,播州那边掌事的位置非我莫属!” 周账房便不再劝。 元敬却收起了合同,吆喝着周账房套马车,“跟在温家马车后面,我今日要让她在平县的地界上买不到一粒粮食!我要亲眼看到她走投无路!” 一想到温婉前几日的嚣张,再想起方才那小娘子颓唐的脸色,他一扫心中多日阴霾。 呵。 程允章竟然还说他不是那小娘们的对手? 今日就该拉程允章来看看,他是怎么收拾温家那对父女的! 他又抚掌大笑,眉宇间难掩傲气,“走!瓮中捉鳖去!” 温婉的马车离开荷香村后,车夫问她去哪儿,她理所当然的回答:“丰水村!” 马昌顺愁啊,“少东家,咱真去丰水村啊?” 这去了干啥啊,抢高价粮? 温婉瞅着身后不远处追上来的马车,唇角一抹勾起的笑,“得去啊。不去怎么买粮食?不是马师傅您说的吗,买粮一事刻不容缓。” 马昌顺横了横心,“是得买。就算是高价也得抢回来!” 否则温家酒坊半年不产酒,便无法收回现银,没有现银,明年依然没办法产酒。这样下去,恶性循环,温家迟早会被拖垮。 倒是温维明瞥一眼温婉,他是丝毫不清楚这女娃在想什么,可是如今温家这情况,不抢粮就只能等死。 温维明劝道:“咱们价格给高点,总有愿意卖给咱的。” 又想起刚才温婉放下的豪言,温维明半信半疑,“前几日清仓,咱真的挣了几千两?” 马昌顺全程参与清仓活动,当下笃定摇头,“东家,生意哪儿能这么好做?” 温婉也笑道:“平县酒肆赚了两三百两。还有其他几个酒坊,账册没有送来,还不知道能有多少。但是我猜都不会超过平县酒肆。” “这是为何?” “清仓活动考验整个酒肆协同合作的水平。而其他几个酒肆只有优惠活动,没有提前预热,更没有能说会道的销售人员,估计就算打出优惠抽奖活动,也鲜少有人买单。” 马昌顺一下心灵福至,“难怪那日少东家要故意打碎周家老汉的酒!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咱们温家酒坊言出必行。” 第66章 抢占高地 到了丰水村,那位赵村长倒是实诚人,只说自己已经和朱记粮庄签订合约,不再另卖他人。 温婉好声好气的求,“村长,只要没白纸黑字落下来,一切都可以商量。我们温酒酒坊名声在外,您和我们合作,我们绝对不会亏待您。这样,我在您和朱记粮庄签订的价格上每斗增加五十文,您多少给我们酒坊匀一些,你看可好?” 那村长果然犹豫。 温维明立刻道:“不拘多少,只要村子里有余粮,我们都收。” 而男孔雀和他的两个跟班已经慢一步跟上来。 “赵村长,我再涨六十文!只要你现在立刻马上签约!” 温婉不死心,“赵村长,他又没给定金!这朱记粮庄今年粮食收得多,全都没给定钱,他不一定出得起价。还是跟我温家酒坊合作,我能保证现在就付一半的粮款。” 元敬怒不可遏,这个温婉是跟他杠上了吗,专门挖他的墙角! 他推搡着周账房往前,“赵村长,现在!立刻!马上签约!别相信那小娘们的鬼话,谁不知道她温家酒坊就要垮了,你跟她合作,怕是一个子儿都收不到!她现在付你一半,我也能付!” 温婉气急,“这位公子,我温家酒坊跟你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将事情做绝?” 温婉越着急,元敬便越得意,他手里摇着一把纸扇,“哎哟,温掌柜怎么还急眼了。大家都是生意人,既然都想要买粮,那就各凭本事咯。” 温维明也气红了眼,“走!咱们去下一个村镇,不信今日找不到一家肯卖粮给我们的村镇!” 一整日,三个人跑前跑后,跑了平县附近四五个村,却一无所获。 天近黄昏,一行三人累得够呛,腿肚子都在打颤,实在走不动后才并排瘫坐在路边。 温婉累得前后胸衣贴在一起,头发丝都淌着汗,抱着水壶“咚咚咚”的牛饮。 马师傅愁得一张脸皱巴巴的,看着远处的群山,“少东家,实在不行再走远一些。我记得山那边还有几个村子……” 温维明喘着粗气,“太远了运输是个大麻烦。几百斤的粮食运送过来,路上得损耗四分之一。” 马昌顺愁眉苦脸,“可如今平县附近的粮食都被那朱记给收购完了,眼瞅着秋收…若是再不下定的话…酒坊开不了工啊。” 是啊。 横竖都是一死。 没有粮食,就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而是怎么死的问题。 温婉喝完了壶里的水,又抬手擦干脖子的汗,扶住自己发抖的小腿肌肉,此刻她还笑得出来,“行啦。今天到此为止。这不才八月,还没到秋收的时候呢。” 温维明后知后觉,“你说那朱记粮庄收那么多粮食做什么?往年可没那么大阵仗!他那什么远房表弟财力如此雄厚?这不是非逼着咱们去死?” 温婉笑,“鹿死谁手,尚未盖棺定论。反正今日得闲,再陪他们耍耍。” 见温婉今日瞧着着急,但实则闲散,温维明一肚子疑问,可惜拉不下老脸来问。 哼。 没揍到娃,娃还老跑,怎么可能不气? 此刻又见温婉神色轻松,似胜券在握,温维明终于没忍住率先破冰,“你心里有何盘算?” 见温老爹主动和她说话,温婉瞬间笑得谄媚,犹如面对s至尊客户般殷勤,“爹,我估计咱们是买不到粮食啦。” 话音刚落,官道上传来元敬气急败坏的声音,“温婉,你这臭娘们,你敢耍我?!” 那人怒气冲冲的走近,温婉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而温维明和马昌顺立刻将温婉护在身后。 温婉脸上笑意不变,“哟,这不是那谁谁谁,谁来着?这怎么了?” 咋还红温了呢? 元敬指着温婉鼻子骂:“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给我下套?” 啊? 温维明和马昌顺震惊的扭头看向身后那人。 温婉却一脸不解,“公子这话,我倒是不解。这粮是你亲自带人买的,合约是你亲自签的,我怎么给你下套?怎么,公子不想买粮了,我温家买得起!你不如把手里的粮食都卖给我。” “你!”元敬气得脸都红了,若非朱记掌柜提醒,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像是狗被温婉牵着溜了满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分明你买粮是假,故意哄抬粮价是真!” 呵,反应不慢嘛。 温婉笑着说道:“冤枉啊。公子你是知道的,我温家确实诚心要买粮食,若无粮食,我酒坊下半年无法开工——” “你少他娘的在我面前装,你明明是知道买不到粮,所以也让我不好过!若不是因为你故意抬价激我,我怎么可能多花几百两!” 元敬双目赤红,耳畔又想起程允章那句“你斗不过她”的话,血气“唰”的上涌。 他拽着温婉的袖子便是一顿抓扯,“你这婆娘当真恶毒,你就不怕坏事做多了遭报应!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这样戏耍你六爷!你信不信我动动手指便叫你温家酒坊飞灰湮灭——” 上一世,温婉每次刷那种老登怒锤不让座的小青年的时候,都会代入自己是那个被锤的人,幻想着自己要如何应付。 网友们一番激烈争吵后得出结论。 就地躺下! 比他躺得快!比他嚎得惨! 社会从来都是这样,少论是非,多看强弱。 面对红温且一副要打人架势的元敬,温婉很怂的就地一个滑行,然后直通通的倒地,完全躺在地上。 是的。 这一刻,她做到了。 她美梦成真。 她终于比恶势力率先一步躺平在地上。 她第一个抢占了道德的高地。 随后,山野之间响起女孩子惊声尖叫。 “杀人啦——救命啊——” 元敬不防看似温柔乖巧的温婉竟然如此泼皮无赖,当下愣在原地,随后更加怒不可遏! 这娘儿们装的! 妈的! 又装! 又装! 你他妈是个娘儿们了不起是? 凭啥撒泼打滚是女人的特权? “你你你……”脑子转了一圈,元敬这才发现,撒泼打滚这一招竟然是个无懈可击的妙招。 他若是碰了她一根手指头,他元敬的清白就没有了! “你给我起来!” 温婉不理会他,趴在地上继续大喊:“杀人啦——救命啊——” 第67章 结下梁子 元敬真想一拳捶死眼前这女子,好在钻地鼠和老猪紧赶慢赶的来救场,拉着双眼血红的元敬往后走,“六爷,息怒息怒!别跟一个娘儿们计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天的损失,咱回去慢慢想办法。” 很快,骂骂咧咧的元敬被那两人拉走。 温婉一屁股坐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在温维明和马昌顺震惊的目光中,镇定自若的撩了撩头发,“咋了?招数好不好看不重要,好用就行。” 看见温婉这混不吝的模样,温维明忽然觉得很丢人。 乖巧可爱的女儿,有朝一日变成了老油条—— 这到底是教育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啊? 老父亲心里很复杂。 马昌顺也表示没眼看,“少东家,实在不行,让姑爷教您两招防身的招数。” “今天没准备好。”温婉摸着头憨厚的笑,“嘿嘿,下次一定。” 再配点匕首刀剑之类的防身。 温维明这回回过味来了,“所以你今天根本没打算买粮,只是哄抬粮价?” 温婉笑着说道:“也不是。我是想着,万一有愿意卖给我们的村子呢。至于遛狗…举手之劳。他不是要买粮吗,那就让他一个人包圆平县的粮食,看会不会撑死他!” 温维明却想得更多,“老朱何时有这样财力雄厚的亲戚?他们铁了心的扩张粮站,咱们酒坊会很被动。” “刚才那个是元敬。元家六郎。”温婉嗤然一笑,眸色却凝重了一分,“父亲,播州程家冲咱们来了。” 回家路上,温维明仍觉得心惊肉跳。 他拉着温婉开始复盘,温婉便将自己的怀疑告知老爹,从石金泉到鑫隆钱庄,再到今日的朱记钱庄,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温维明不亏征战商场多年,一下理清关窍,“他是冲着咱们酒坊那块地来的!” 温婉微微蹙眉,“咱家酒坊那块地…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制酒最关键的便是水源,整个平县只有我们酒坊那处才有山泉源头活水流下。当年你爹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大师来看过的,几经波折才确定了打井点。而且……” 温维明面容一凝。 他经常走南闯北,消息自然比温婉更为灵通。 “前几年我在播州的时候就隐隐听闻,说是程家播州靠东海岸的酒坊已经陆续关闭。” 马昌顺立刻问道:“那东家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温维明摇头。 温婉却在想:靠东海岸,难不成海水倒灌,盐度影响了水质? 温维明越想越觉得可能,面色愈发凝重,“那元六郎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温维明和马昌顺两人皆是一脸颓唐。 温家在平县小打小闹,或许能一隅偏安。 但是如果真是播州程家出手,温家焉有还手之力? 温维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尤其是当温婉说起她怀疑石金泉和程家勾结的时候,心中更是如坠寒渊。 马师傅呼吸都乱了一分,想起刚才温婉溜着元六郎满山跑,这会子倒是后怕起来,“东家,咱们这样对付那元六郎…可会遭程家记恨?” 温婉嗤笑,“人家打我左脸,难不成我还要伸右脸过去?顺便再问一句,您手疼不疼?” 呀。不好。 上一辈子她好像还真是一个受虐的贱兮兮的乙方。 温维明也道:“程家既然打我温家酒坊的主意,那两家迟早都要撕破脸,他既先对我不仁,我何必对他有义?” 很好。 温家两父女达成共识,决心扞卫温家酒坊。 只有马师傅一脸愧色的解释,“东家,我不是求饶的意思…也不是害怕得罪程家…我只是想着,在程家没有图穷匕见的时候,我们可以先隐藏起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温婉却全然不介意,“马师傅说得对。我们不惹事,却也不怕事。鹿死谁手,得斗一斗才知道。” 温维明看着一脸坚毅的女儿,心中大呼一个“好”字! 不愧是他温维明的种! 这份不服输的牛劲儿,像他! “程家家大业大,老宅那边能够源源不断的给元敬输血,他可以跟咱们天长地久的耗下去,但是温家家底薄,耗不起。所以此战得速战速决。” 小娘子声音轻轻柔柔,却莫名将两个人吸引过去。 温维明自己都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隐隐约约以温婉马首是瞻。 “如何速战速决?” 温婉轻轻一笑,眸色透亮,落日霞光落在她眼底,将她眸子染成深茶色。 “两条腿走路。”温婉敲敲桌,“爹,这几天你带着人再去附近城镇转转,看有没有人愿意卖粮给咱酒坊。” 温老爹如今身体大好,鸡一下应该没啥问题。 五十岁嘛,正是闯的年纪。 如果鸡爹成功,她这个大孝子就能躺平啦! 温婉又看向马昌顺。 不知怎的,马昌顺只觉得少东家眼里仿佛冒着绿光。 他后背的寒毛一下子全部立了起来。 “马师傅,您有没有考虑过…开发新品?” 马昌顺闭了闭眼,舌头打颤,老实了一辈子的马师傅在生死面前也学会了开玩笑,“少东家…你还是杀了我。” 温婉哈哈大笑。 温维明则苦笑连连。 温婉道:“事情虽难,但确实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马昌顺叹气,“理是这个理。但是时机不对。研究新品耗费人力物力财力,需久久为功。目前酒坊是要求生,少东家在这个时候研究新品…怕是…” 马昌顺向来是个老实人,说话也是说一半藏一半。 不过大概意思,温婉明白了。 没想到温老爹倒是赞成她这个大胆的计划,“如果程家铁了心的要卡住买粮这一关,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另辟新径夹缝求生。” 马昌顺眉头一凝,狠狠喘出一口浊气,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两位东家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尽力一试!” 而不远处的元家马车内,元敬狠狠的砸了好几下桌子。 那位周账房眼皮直跳,缩在角落,愣生生等着元敬发完这通火。 呵。 这位元家六爷从前在播州的时候,头上有爹娘叔伯们关照着,自幼顺风顺水,自然养成心高气傲的性子,只以为下放到平县来能大展拳脚,最好闪瞎程家众人的钛合金眼,从此以后平步青云。 哪知今日吃了温婉这么大一个亏! 一整天,被温婉当狗一样满山溜也就算了,还在原有买粮的基础上加了七百多两的银子! 元六郎本想大展宏图,哪知在鸡窝就被温婉摁住剪断了羽毛。 “可恨!可恨!那臭娘们,我跟她没完!” 第68章 父慈子孝 朱掌柜很敷衍的劝慰了一句,“六爷不必着急,虽说多花了一笔银子,但好歹合约已定,温家休想在平县一带收到一粒粮食。” 元六郎憋着火,连带对朱掌柜也气冲冲的,“朱掌柜说得轻巧!敢情花的不是你的银子!” 朱掌柜被元敬这么一呛,无端端的也被拱出了一把火。 他想着自己跑前跑后的帮他对付温家,又好心提醒他温婉哄抬粮价,合着最后还不落这小子一句好? 凭啥? 朱掌柜语气不善,“元公子,您要发火冲着温家啊,关我老朱什么事儿?我提醒你温婉哄抬粮价,反倒成了恶人了?” 元敬一时气过,也知晓自己失言,想着以后还有用到朱掌柜的地方,他语气缓和了两分,“朱老兄,我这是被那臭娘们儿给气糊涂了。别在意,我不是冲您。我还要感谢您先前看破那娘儿们的阴谋诡计。” 朱掌柜冷笑一声,却不言语。 他暗想:人家温掌柜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偏元敬一口一个“臭娘们”,先前还一副要对妇人动手的架势,可见此人心胸狭窄。 简称素质不高。 元六郎自讨没趣,便对周账房道:“还有几天便是秋收,到时候你带人提前去守着几个村子,粮食一到位就立刻用车拉走。别叫那婆娘钻了空子。” 温婉那娘们儿,实在是太奸了! 他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应付! 周账房一副忠心狗腿子的模样,提醒元敬:“六爷,咱还可以请鑫隆钱庄的丁掌柜出马,这三个月的期限转瞬便到,让鑫隆钱庄的打手们提前去催债…这合情合理?” “对对对,还是周账房想得周到。”元敬抚掌一笑,只觉温家酒坊已是囊中之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双管齐下,不信逼不死温家!” 归家已是天色黑透。 一路上,温维明情绪不高。 他前半生纵横商场,豁出老命才在平县站稳脚跟,没想到年过半百的时候,竟然遇见有人打劫! 下车时候,温维明终于落下面子,搭着女儿的手下了车。 他心中摇摇欲坠,看着“温宅”两个硕大滚金镶边的字,忽然有种大厦将倾风雨飘摇之感。 他当真能守住这一片家产吗? 那可是程家啊! 半个皇商! 他牵住女儿的手往屋内走,仿佛浮萍有了依靠,“还有件事,刚才马师傅在车上,我不好说。若真和程家开战,明年的酒曲…程家不会卖给我们。仅卡住这一条,我温家只能等死。这也是为什么我同意你研究新品的原因。” 大陈朝施行榷酤制,程家便是播州的官设曲院,温家要想采购酒曲制酒,绕不开程家。 当然,去其他州府也能买到酒曲。只不过官设曲院,大多互相通气扶持,程家一纸书信,就能断了温家所有的退路。 制作酒曲并不难,关键是犯法,而且私制酒曲是重罪,抓到便是砍头流放。 程家虎视眈眈,温婉不敢以身试法。 温婉也愁啊。 这时候她都没敢跟温老爹提鑫隆钱庄那一千两的外债,算算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期。 鑫隆钱庄类似后世高利贷公司,不还钱,那可是要断手断脚的! 温婉心想: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不过温婉还是表明了态度,“事在人为。总不能将咱家酒坊双手捧上送给程家。” 咸鱼还得挣扎两下呢。 “你心中有数就好。但是…赵恒那件事…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想都不要想!” 怎么又扯到另外一件事去了! 温老爹向来宠女,温婉也不知这一次温老爹为何极力反对。 当你想做一件事,但是爹妈极力反对怎么办? a努力说服爹妈和你同一阵线;b败下阵后无奈选择放弃。 作为学霸的温婉表示:选c,先斩后奏! 大不了一顿胖揍,反正温老爹腿脚不利索也追不上她。 见温婉低头,不再反驳,温老爹只以为温婉听进去了,继续苦口婆心的劝她,“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既然你和赵恒已经结为夫妻,那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夫妻本当携手进退,你顾虑的那些事,未必将来没有解决的法子,万不能一开始你就自己泄了气。” 温婉不说话,低头盘算将来怎么玩灯下黑,在温老爹眼皮子底下把赵恒弄走。 温老爹很满意,心想女儿虽然近日泼辣了些,但本质还是乖巧听话。 父女两各怀心思,很难得出现父慈子孝画面。 送温老爹回房休息后,温婉被梅清请去了书房。 书房灯火通明,绢纸屏风后摆着一张可容纳一人的小木床,安重荣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书桌上有凉透了的半个馒头,还有散乱的账册和写满字的纸张。 见温婉蹙眉,梅清连忙解释道:“温娘子,陈妈每日按时送餐,是我一忙起来便什么都顾不得。” 嗯,明白,工作狂。 当年她也这样,恨不得将吃饭的时间分到每个工作碎片时间中去。 所以她才得了胃癌。 温婉真心实意的劝说:“再忙也要按时吃饭,你不是一个人,还有荣儿那小子呢。” 提到儿子,瘦弱苍白的妇人露出笑意,“温娘子说得极是。” 只是机会难得,梅清想给温婉留下好印象,自然要豁出性命的干活儿。 梅清将几个酒肆的账册递给温婉,一脸如释重负,“总算没辜负娘子嘱托,五个酒肆账册已经全部盘算清楚。我也对着红梅姑娘给的清单一一查验,那日婚宴上来提前支取货款的掌柜们没有瞎编乱造,他们所提取的钱款皆是酒坊实际支出。” 温婉吐出一口气来。 “但是。”梅清脸色凝重,“账本亏空得厉害,石账房从温家薅走不少银钱。有些账册年代久远,我拿不准,只能查个囫囵……” “无妨,你直说便是。” 梅清叹气,“近十年来,石账房少说贪墨温家一千五百多两银子。” 温婉冷笑,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当初温老爹病重,石金泉明里暗里的提出要走,大约就是怕她上任以后查出温家亏空。 恰逢程家来人,石金泉和元敬两个人狼狈为奸来个灯下黑,直接带着账本跑路,狠狠将她一军。 那是不是说,顺着元敬这条线…能抓住石金泉? 那石金泉吞进去的银子全都给得给她吐出来! 第69章 老者 “这几日你辛苦了。”温婉拍拍梅清瘦削的肩膀,“明日我让红梅给你支取十两银子作为报酬。” 梅清脸上难掩失望之色,眼中隐隐浮现水雾。 她想要的,不是报酬。 而是一个机会。 可是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梅清得罪播州的举人。更何况是腹背受敌的温家。 眼前这位温掌柜,年纪看着比她还小几岁,肩上的重担却比她还要沉。 她双拳微微握紧,蠕了蠕唇,试图求情,舌尖一颤却将话收了回来,“多谢温娘子。明日我便收拾东西走,这几日多谢您收留。” 温婉合上乱七糟八的账册,笑眯眯说道:“走?去哪儿?” 梅清面色一顿。 “广济酒肆缺一个账房,管事的是温家族老塞进来的人。你若能凭本事将他给弄走,那么你就是广济的大管事加账房。即刻上岗,一年为期,做不到就走人。” 梅清心跳如雷! 广济…那是离安保年最远的县! 安保年再想使手段对付她,也得翻越丛山峻岭! 温小娘子这是要给她一片净土啊! 梅清眼中霎时涌上眼泪,满腔感激犹如波涛在胸中涤荡,可那小娘子声音却是冷淡淡的,“我这里不相信眼泪。要想留下,靠你自己。还有,你那一摊子私事,得你自己摆平。” 梅清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强忍着啜泣了一声,随后重重点头,“我就是死…也不辜负娘子给的这个机会。” 赵恒在屋内等她。 她一回来,赵恒便给她递了一杯冰镇过的白色透明的皂儿水。 一喝下,身体通畅,一扫整日疲累。 这样一个暑热的天气,在外奔波一日,回来时有貌美老婆…哦不…夫婿亲手做的甜点,温婉觉得真是值了。 赵恒见她一脸疲惫,拉她坐下,又殷勤的给她捏肩捶腿,“今日跟绿萍学做了这甜品,想着这样的天气,你忙完一日回来吃上一口凉的甜的,一定会心情大好。” 温婉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任凭他摆弄,又指着杯盏里黏糊糊的透明膏状甜品问,“这叫什么?口感如此湿滑温润,软糯又有嚼劲。” “皂儿水,又叫水晶皂儿。用皂荚子仁加清水中小火熬煮,熬煮至浓稠,等凉后加一勺蜂蜜,冰镇后便可食用。” 见温婉懒懒散散的听着,像只猫儿似的蜷缩在怀里,赵恒不由心疼:“怎么,今日收粮很不顺利?” “还好。能解决。” 灯火下,温婉把玩着男人纤长通透的手指,微微叹气。 温婉,你得努力干啊,不然怎么养漂亮老婆? 她可舍不得让她漂亮的手办出去寻活儿。 再者说了,最近她很努力的造人,万一娃造出来了,她没钱养活怎么办?难不成让一把年纪的温老爹回乡下种地? 温婉拉着赵恒坐下。 太妃椅内,挤着两个交缠的人。 温婉将头枕靠在赵恒胸前,听着他那强有力的心跳,晚风徐徐,透过窗牖吹进来,带起庭院里的山栀花香。 岁月静好。 波涛暗涌。 “夫君今日在家做什么?” “去酒坊后山做训练场去了。” 训练场? 赵恒可真是个持之以恒的人,竟然还没放弃折腾他的训练场。 不过也是,家庭主夫的日子很无聊,她可不想手办憋出病来,对她的造人计划不利。 也怪不得今天陈妈趴在耳边威胁说如果姑爷拉她去训练,她就要离开温家回去养老。 温婉没忍住笑,“酒坊那帮小子们随你操练,但你别打陈妈的主意。” 赵恒笑着啄了她额头,“我逗陈妈呢。” 谁让陈妈一天到晚盯着他。 陈妈可真是个矛盾人。一面替温老爹盯梢,一面又暗戳戳的关照他,赵恒觉得好笑,便逗弄陈妈几回。 果然,陈妈这两日消停了不少,鲜少在他跟前晃悠。 赵恒一下耳根清净。 温婉却有兴趣,“等这几天手头的事情了了,我跟你去。你教我几招防身术。” “娘子怎么想起要学这个?” 温婉想起今日元敬那扭曲的嘴脸,心下还是有些后怕。 大陈朝可不是法制社会,若程家真玩上一手黑吃黑,温家一群老人妇孺,连还手自保的力气都没有。 温婉便笑着道:“有备无患嘛。生意场上万一得罪了人,仇家要对我下手…多学东西总是好的。” 赵恒微微蹙眉,他本想提出平日里跟着保护温婉,但温老爹防备他,必定不许他跟着温婉去。 “这样。我教你防身术,也教你如何快速一招取人性命。” 温婉看到赵恒眼底闪过一丝可怕的戾气。 她呼吸滞了滞,随后才浮起一抹笑,“好。” —————————————————————— 次日,天公不作美,毫无预兆的下起一场雨。 外出半个月的屠二爷带回来石金泉的消息。 屠二爷查到石金泉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寿安县附近村镇的一家酒肆,随后便没入山林中再也不见。 这个消息,在温婉意料之内。 在消息滞后的古代,想要找到一个逃跑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只有从元敬身边的人着手。”温婉很快调整了策略,“辛苦屠二爷立刻启程去一趟播州,好好查查这个叫元敬的人。最好是…连他家里几条狗都查清楚。” 屠二爷心领神会,扛着大刀又离开了温家。 而清仓活动进入尾声,温婉便撑着油纸伞步行前往酒肆,一见面冯水根便指着篷布下坐着的鹤发老者说道:“少东家,那边有个老伯等你两三日了,说是有事找您。” 温婉收了伞,远远的看了那人一眼。 六十出头,穿一身朴素的深色麻衣。身形偏瘦,两颊饱满显得和蔼,一双幽黑的眼,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独自坐在那儿,桌边一盅小酒,一碟花生米,一本书,便是所有。 独居闹市却闲然自得,仿若羽化归仙的大能,无意闯入这芸芸众生之中。 不过那盅酒却没动过。 可见此人并非嗜酒,只是不好意思白坐在酒肆门前罢了。 细雨缠绵,落在屋檐上,滴落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 姚世真听见脚步声,甫一抬头,便看见一身着绿衣、容貌清秀的小娘子朝他走了过来。 “温掌柜?” “您是……” 姚世真一捋短须,笑道:“路人而已。偶然听闻温家酒肆清仓,买酒就能抽奖,是真是假?” 第70章 求其友声 温婉瞥一眼桌上满满一盅的酒,再瞧一眼这仙风道骨的老头,有些拿不准他的来意,“千真万确。老伯若要买酒可进铺一叙。我家正售陈年老酒,只要您买,便有机会获得现银回馈。” “黄金级陈酒售价四百文。中奖金额两百文或一百文,每十个酒坛里有四个酒坛中奖。” “白金级陈酒售一两五钱,中奖金额有五百文、三百文两种,每十个酒坛里有三个酒坛能中奖。” “铂金级陈酒售四两,中奖金额一两银子,每十个酒坛里有两个酒坛中奖。” 温婉坐得规矩,静候老者下文。 老者嗤嗤的笑,“丫头,老朽很好奇…你是怎么保证酒坊能够盈利?” 温婉忽而想起那日刨根问底询问她天元式的学霸程允章。 得。又来一个老学霸。 见她一脸为难,老学霸抛出了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温掌柜若是不吝赐教,老头我将你酒肆里面的陈酒全部买下,再额外填上一笔费用助温掌柜脱离眼下困境。” 嗯。懂了,还是个有钱的学霸。 “这……”温婉犹豫。 不是她不肯教。而是教不明白。 她不清楚大陈的算学水平,若暴露太多,总是惹人怀疑。 “温掌柜有何顾虑?不妨直说…”姚世真看见温婉犹疑的脸色,当下保证道,“温掌柜放心,今日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你师承何处,老夫也不会追问。” 温婉笑笑,“老伯对算学感兴趣?” “老夫对美的事情都感兴趣。” “美?” 老者指了指天,温婉忍不住看向外面千丝万缕的雨幕。 “丝竹音乐激发抚慰情怀,绘画丹青使人赏心悦目,诗词歌赋动人心弦。宇宙之大,尘埃之微,技艺之巧,阴阳之变,日用之繁,盖在算学千变万化之中。算学是和谐又统一,简洁又优雅,兼具冷酷和理智之美。” “比如说…”他拿起两根箸放在桌面演示,苍老的脸上仿佛瞬间变得生动而明媚,“一是一,二是二,一加一等于二,无论历史变迁、朝代更迭、日月变化,只有算学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温掌柜不觉得浪漫吗?” 这一刻。 仿佛雨声更大了。 行人们纷纷躲避,清冷的长街上,天地之间,只剩下她和眼前这老者。 浪漫。 极致的浪漫。 在这个异时空,她曾以为此生再也感受不到的浪漫。 不知为何,她鼻头略微酸涩,甚至想要哭泣。 《诗经·小雅》中有云: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意思是从深谷中出来的鸟,飞到高树上,那嘤嘤的叫声,意在寻求志同道合的伙伴。 而眼下,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共频的知己。 小娘子轻轻的笑,忽而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酒肆里,再坐下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支芦苇管笔。 “我有个云游四海的师父,他手里的《高等算学》中有四象会元的解法。但…此事绝不能被外人所知晓,恐给师父招来杀身之祸。今日见老伯一片诚心,因而违背师命将其中解法告知于您。请您万万要替师父保密。” 温婉写下答案。 那老伯一脸郑重的向她垂了垂手,“掌柜的放心,我以名节和性命起誓…绝不会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老伯信守诺言,开始掏银子买酒,温婉笑着制止他,“能在平县得一知己忘年交,我已足以。老伯莫拿这些铜臭之物侮辱我。” 姚世真抚掌一笑,“痛快!痛快!” 温婉朝着冯水根喊了一声,“送老伯一壶铂金陈酒。” 老者大笑,“却之不恭。” 温婉将四象会元的解法递给老伯,老伯如获至宝的收拢在袖囊里,“此等天物,配上掌柜的酒…饮酒朝圣两不耽误,妙哉!” 至于程允章那小家伙…可对不起啦。 先到先得。 谁让他在酒肆蹲守两天,率先一步遇见温掌柜这个妙人呢? 老者拍拍温婉的肩膀,眼神像是看家中最有出息的后辈一般,全是满意和欣赏,“丫头,今日老夫承你的情,以后若遇到难处尽管来寻我。沿着花溪河上游七八里路,灵山脚下有一座茅草屋,便是老夫住处。” 温婉默念在心上。 等老者走后,温婉撑伞回到酒肆内,冯水根便道:“掌柜的,那人是谁呀?我瞅他前两天坐在这里的时候,总有青山书院的学生来跟他搭话,瞧着对他颇为尊重。” 温婉看着老者在雨中翩然而去的背影,笑着说道:“或许是青山书院的老师。” 下着雨,又是清仓的最后几天,店里不如前两日热闹。 温婉瞧着店内剩下的酒水不多,正暗自盘算其余几个酒肆可能的收益,就看见不远处一袭白衣的程允章撑着素面油纸伞踏雨而来。 “温掌柜。” 他声音略带沙哑,仿佛初冬的雪轻轻落在房檐,却少了一分凌厉的严寒。 细长的手将扇面收拢放置在店铺一侧,程允章到酒肆的时候刚是下午,秋雨落在他肩头,打湿他右肩的衣裳。 “听闻刚才有位老先生在这里。”程允章单刀切入,“他是否询问你四象会元的解法?” 温婉递过去一杯热茶。 七月底,眼瞅就要立秋,一场雨让温度骤降。 “啊。程公子也是为此事而来?”温婉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老先生诚心求解,我便将解法告知给了那位老先生。” 程允章盯着温婉的脸,笑声郎朗,“那温掌柜可知那老先生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都不要紧。”温婉摇头,“只是一个热爱算学的人罢了。” 程允章表情一滞,似乎没料到温婉的答案。 半晌他方才郑重其事的拱拱手,“温掌柜…可否将解法不吝赐教?” 温婉单手撑在柜台上,托着腮,似笑非笑,拒绝得干脆。 “不可以。” “为何?” 温婉敛声冷笑,眉宇之间傲气浑然天成,“你表兄买断平县所有粮食,将我温家逼进绝路,我肯让程公子进门已算我宽宏大量。你还得寸进尺,让我将师门的不传之秘告诉你?” 程允章脸色一顿。 程家酒坊的生意,母亲从不许他沾手,因此这次来平县,他隐约察觉元敬有任务在身,个中情况却不十分清楚。 “温掌柜,家中生意…我向来是不过问的。”程允章却笑,“不过以温掌柜的聪明智慧,想必表兄并不是你的对手。” 温婉嗤然一笑,不理会他,转身要走,却被他拦下。 年轻男子身长玉立,气质温润如玉,却又显出一丝强横。 第71章 找回场子 他横在温婉面前,不退不让,脸上却仍挂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温掌柜既是生意人,不如跟我谈谈,你要怎样才肯将四象会元的解法告诉我?” 温婉仰头,才能够到他的下巴。 她这才发现,程允章虽是读书人,身体却很强健。 小娘子眯着眼睛笑,“好啊。只要你肯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考虑此事。” 程允章似乎猜到她要问什么,脸上一抹苦笑,“温掌柜,我刚才已经说过,家中庶务我一概不通。你若想打听程家酒坊的事,我爱莫能助。” “那抱歉…”温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拒绝得很干脆,“程公子身上没有任何值得我交换的东西。” 程允章摸了摸鼻子。 他有那么差劲吗? 这个温掌柜…还真是棘手呀。 “娘子——” 赵恒一声轻唤,程允章看见面前小娘子刚才还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霎时变得温柔如水,她眉宇间的狠辣如春水化开,只剩浓情蜜意。 程允章转过身去。 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带着半扇铁制面具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虽然清瘦,却是猿肩蜂腰,步伐从容,一看便像是行伍之人。虽面具遮住了脸,却仍能感觉到他那凌厉深邃的五官,惊鸿一瞥之间,程允章竟觉得一股威压袭来。 这位…便是平县百姓口中的温家赘婿吗? 身上好重的煞气。 赵恒撑着油纸伞缓步而来,进屋时门前风铃叮当,带起长街上一阵凉意,温婉迎上去,笑着仰头问他:“夫君怎么来了?” 赵恒收了伞,顺势搂过她的肩将她带入,不让她淋到屋檐下滴答的雨滴。 “我看外面下雨,担心你没带伞。” 小娘子在赵恒身边显得分外娇小,她仰着头,替他拨开落在肩膀上的一片绿叶,“怎会?酒肆里备着伞呢。” 程允章心中叹道:好一对金童玉女! 赵恒先前就瞧见程允章拦住温婉去路,以为程允章是来找茬,当下面色不善,“这位是……” 温婉道:“播州程家的公子。” 程允章朝赵恒拱拱手,“赵公子。” 赵恒却不理会程允章。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看见程允章就不喜欢。 脸太白,人太瘦,瞧着斯斯文文的,却偏偏隐约有种霸道的感觉。 玉面书生。那可是妇人们最喜欢的款式。 赵恒只牵着温婉的手,“娘子忙完没有?我们是现在回家,还是——” “铺子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今日早点回去。” 温婉牵起赵恒的手,夫妇俩共撑一把伞并肩而行。 程允章苦笑:程家人就这么不受欢迎吗? 他以前可是很招小娘子们喜欢的。 也罢。改日再来磨,他不信温掌柜一直不吐口。 见温婉扭头看了酒肆门口的程允章一眼,赵恒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表示不满,某人语气酸溜溜的,“娘子,小白脸很好看吗?” 温婉被他捏痛,一抬眼看见那人紧蹙的眉头,连忙殷勤的笑,“他能有我夫君好看?他会给我做四喜丸子?给我制皂儿水?还给我捏肩捶腿?” 赵恒面色稍缓,“算你有些良心。” 害。没有上班的家庭主夫肯定没有安全感。 其实她刚才只是在想那程允章到底跟元敬是不是一伙人。 “他刚才故意拦住你去路,可是在为难你?” 温婉笑道:“谁能为难得了我?” 赵恒还是不放心,他家娘子乖巧又可爱,整日又在外面抛头露面,万一碰上地痞流氓怎么办? “我在家里后院一块地也弄一块小的演武场,上次说的教你防身术,你要放在心上。” 温婉点头,“一定的。” 夫妇两携手走在雨幕之中,却不知此刻温宅的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连绵的细雨之中,十几个打手拿着手臂粗的木棍一拥而上,粗鲁的闯入温家宅院之中,惊得下人们一阵阵尖叫。 十几个汉子手持木棒冲进宅院,将院子门前的水缸砸了个稀碎,又推倒正堂的屏风,连带着院子里的花草都被大棒子砸烂,仆人们倒在地上一阵哀嚎。 温婉和赵恒回到家的时候,雨势将将停下。 温婉一回家便被眼前满院子狼藉震惊住。 陈妈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红着眼上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刚才鑫隆钱庄的人带着十几个打手上门,让咱们欠债还钱,还把咱家祸害成这个样子!” 温婉气得脸都白了,“这债务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期吗?鑫隆钱庄的人凭什么提前来催债?” 陈妈扭着受伤的手腕,“咱们买不到粮食的事情传遍整个平县,鑫隆钱庄的人跟狗一样闻着味儿就来了,他非说咱们还不上这笔债,说是时间一到就要将这院子收走!” 温维明也气得不轻,但是却比陈妈看得更透,“这帮人看着凶恶,却只砸了不值钱的东西,明显雷声大雨点小,分明是逼迫我们收拾东西离开平县!这一定是元敬那兔崽子搞的鬼!” 温婉上前扶起温老爹,又抓起陈妈的袖子,才看见陈妈手腕红肿,上面还有男人的手印。 赵恒登时红了眼,提着剑转身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剁了他们。” 温婉拦下他,“慢着。” 陈妈担心自家姑爷惹事,连忙缩回了手,“我没事,只是有些红肿,擦点药油就好。他们没伤人,只是砸坏了咱家的东西。小姐和姑爷莫冲动。” 温婉却不依,点了几个壮实的汉子道:“你们几个,把他们打坏的东西全都给我收起来,找块木板抬着。” 温维明虽然心中愤怒,却仍有理智,“他们只是想给我们下马威,没真的伤到人,咱们就认了。这家里都是妇孺,屠二爷又不在,万一惹恼了他们…下次真的…” “爹。”温婉眉宇间全是傲然的冷意,“我温婉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今日若任由鑫隆钱庄的人欺负,明日随便一只阿猫阿狗也敢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屙尿。今日我必须找鑫隆钱庄要个说法!所有妇人留下看家,其余男子操家伙跟我走!” 温维明见拉不住,只有拽着赵恒的手,“去,你好歹是男子,一定要护住她!” 赵恒冷冷一笑,“父亲放心,只要我在,无人能伤得了她。” 温维明不放心赵恒,这臭小子眼黑心冷,还不知道是否可靠,刚准备转身去后院找两件趁手的武器,陈妈就把鸡毛掸子塞到了他手里。 扭头一看。 陈妈、红梅和绿萍已经全副武装,三个人左手拿着鸡毛掸子,右手扛着铁锹,一脸英雄就义的凝重表情。 不是。 刚才那十几个大汉闯入温家的时候,是谁跟娇花似的嘤嘤嘤哭泣和尖叫? 合着全是在他温维明面前装的? 第72章 演技爆发 陈妈很关心温维明的身体,“老爷,您大病初愈身娇体弱的,就别去凑热闹了。这种粗活交给我和红梅就行!” 绿萍很不满意,“还有我!” 温维明在心中自动翻译:冲锋陷阵是老娘们的事儿,你个老头还是回床上躺着等他们凯旋。 温婉却冲红梅喊:“拿什么鸡毛掸子?去找个锣鼓来!咱敲锣打鼓的去找丁掌柜算账!” “陈妈,取一百枚铜钱来!” “哎!”红梅立刻丢了鸡毛掸子,闪身去寻锣鼓,温维明连忙弯腰捡起红梅丢下的武器,嗯,很好,现在左右手都有一只鸡毛掸子,嗯,看起来战斗力强多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去鑫隆钱庄。 刚下了雨的平县,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走在街面上。 冷不丁长街上传来一阵骚动。 ——咚咚咚! 清冷长街上,锣鼓喧天! 红梅腰挎小鼓,使出吃奶的劲儿,拿鼓槌重重的敲! 陈妈嗓门大,配合着鼓点的节奏大喊着:“鑫隆钱庄不当人,提前逼债害死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小娘子,瘦瘦小小的一只,却走得金马阔刀,一点没有女子的拘泥。她身边是一个戴面具的瘦高男子,提着长剑,不怒而威。 身后还有十几个汉子,一群人气势汹汹,所到之处一片骚动,惊得两侧的百姓们纷纷打开家门看热闹。 温婉一拍手,身后十几个男子便扯着喉咙齐刷刷的喊着。 “鑫隆钱庄不当人,提前逼债害死人!” “鑫隆钱庄不当人,提前逼债害死人!” 一声又一声。 一浪高过一浪。 温家众人将鸡毛掸子、木棒子全都举起来,气势惊人。 有人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来,努力听得清楚,“这…说的啥呢?” “好像是说鑫隆钱庄!” “哎哟,你们还不知道,鑫隆钱庄刚带着人去温家打砸了一顿,逼迫他们还钱呢!” “这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什么天经地义?!温家欠的债,那是跑路的那个账房签字的,温家一个铜板都没拿到,全被那石金泉给卷走了!” “是!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说白纸黑字写下的,还有一个多月才到还款时间呢!要我说这温家是真倒霉,怎么摊上姓石的人?” “可不是?人家温掌柜也没说不还钱,鑫隆钱庄的怎么还上门打砸呢?” 人群中一阵闹腾,“哟!发钱了!温家发钱了!” 陈妈在人群边上,手里捧着个攒盒,碰到人多的地方便抛出一把铜钱往空中一撒,顿时吸引无数小孩弯腰去捡。 陈妈洋洋洒洒的抛出铜板,一面吆喝着:“还想拿铜板的,跟着我去鑫隆钱庄!” 小孩儿自然围着陈妈一片欢呼雀跃。 鑫隆钱庄他们听不懂,可拿铜板三个字听得清楚。 温维明混在其中,两只手都拿着鸡毛掸子,扯着喉咙喊着,只觉得热血沸腾。 女儿这法子好。 鑫隆钱庄在平县盘踞数十年,最怕丧失信誉二字。 还债时间未到,他们就迫不及待的逼着人还钱,这事儿说破天也站不住理! 而不出片刻,跟着温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只有十几个人到后面延绵成数里,无数人拖家带口跟着温婉游街看热闹,恍惚间竟然比上一次乞巧节还要热闹。 一路敲锣打鼓的到了鑫隆钱庄铺子前,丁掌柜早已听见动静,带着一二人候在门前,面色不虞的质问温婉:“温掌柜,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堵我钱庄,究竟是何用意?” 温婉大声道:“乡亲们都帮着我评评理!大家都知道,我温家错信奸人,账房石金泉趁我爹昏迷之际偷了地契,又和鑫隆钱庄狼狈为奸,骗走我爹一千两现银!我温婉在婚宴上放出豪言,说凡是有真凭实据的,无论用谁名义赊账,我都认账!” “鑫隆钱庄的账,我二话没说便认了!所有欠款一一结清!不欠任何人一个铜板!大家说,我温家算不算仗义?” 温婉刻意停顿了一下,等着捧哏们反应。 这场戏只她一个人唱可不好看。 果然陈妈立刻接梗,“温掌柜大气!” 紧接着,人群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温掌柜大气!” “可是你丁掌柜可好,如今距离我们约定还款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你却派人冲入我温家打砸,将我爹爹推倒!”小娘子的声音多了几分凄厉,温婉在此刻演技大爆发,伸出颤抖的双手,险些声泪俱下,“乡亲们啊,我爹前段时间险些病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帮人对着一群妇孺竟也下得了手!他哪里是要账,分明就是要命啊——” 从赵恒的角度看过去,他娘子正在很用力的暗中掐自己,试图挤出几滴眼泪来。 好。 他慢吞吞的往前挪动半步,身体贴到温婉背后,防止有人看见她的小动作。 温婉继续发力,葱白的手指指向丁掌柜,“大家伙想想,你家里遭了难,从鑫隆钱庄借了钱过渡,可是钱还没到期,鑫隆钱庄就派人来打断你的双手双脚!” 温婉见人群没有太大的反应,立刻自我调整,“大家伙再想想,今年气候不好,田里颗粒无收,你家里还有个老娘和几个娃儿要吃饭。你进了城,看到鑫隆钱庄,满怀希望的用地契借了五两银子过冬,约定好明年秋收后拿银子赎回自己的田契。” “你高高兴兴的拿着银子回去,喂饱了爹娘和孩子,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又拿着仅剩的散碎银两买了种子和犁具,就等着秋天收了粮食赶紧把债务还了,把田契收回自己手里!” “偏偏!” 小娘子声音抑扬顿挫,瞬间让在场人动容! 田地是所有人的命根子! 这一下便将所有人代入! 尤其是板车上拉来的那些稀稀拉拉的碎片,更是叫人触目惊心格外共情! “偏偏你刚把种子播下去,鑫隆钱庄就来了人,要你现在就还债!他们冲入你家里,压着你的地契,抢走你的田,还把你爹娘和孩子都赶出去!乡亲们,你们说这种行为…跟巧取豪夺有什么区别?!” 温婉一句话就挑起在场所有人的怒火,眼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丁掌柜脸色微变,大喊一句:“温掌柜,今日之事必定是个误会,约定的还款期限未到,我们绝对不可能提前去收款。” 第73章 缓期 看着温维明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边人脸上,丁掌柜一惊,扭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的侄儿正鬼鬼祟祟的往后躲。 “你!”丁掌柜狠皱眉头,一把抓住侄儿,“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背着我私自去温家讨债!” 他那侄儿连声讨饶,“二叔,是元家的那个六爷要对付温家,我只是帮他的忙而已!再说也没砸坏值钱的东西,都是一些水缸和花花草草,你别听那臭婆娘胡吣!” ——唰! 一柄长剑隔空而来,直略过说话人耳侧,狠狠插入他身后的木桩中。 一缕黑发晃晃悠悠飘落到青石板上。 在场人脸色巨变! 那年轻人吓破了胆,抓着丁掌柜的手就瘫坐在地,随后指着赵恒颤巍巍的骂:“你一个区区赘婿,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整日戴着个面具的不祥之人…你敢……” 温婉身后那清瘦的年轻男人站了出来。 他负手而立,身形颀长,半扇银质面具遮住脸,一身冷厉之气。 “再胡言乱语,我割了你的舌头!” 丁掌柜也恨啊。 侄儿不争气! 本来帮元家做了事,多少是个人情! 可眼下却将人给拱了出来,人情倒变成仇! 可恨侄儿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出卖了,倒叫他骑虎难下! 果然那小娘子冷冷的说道:“我竟不知道,原来鑫隆钱庄背后的主子姓元啊。丁掌柜,你还敢说你对我温家不是早有预谋巧取豪夺?!” 丁掌柜进退维谷。 钱庄提前逼债,于情于理,站不住脚。 况且温婉今日吆喝这么多人来,打的就是借助民怨给他施压的主意。 丁掌柜不由多看了那领头小娘子一眼。 瘦瘦小小的,看着文弱,却暗藏锋芒。 怎么上一次没看出来这小娘子竟是个手段厉害的主儿? 如今之计……唯有…… 丁掌柜缓了脸色,浮起一抹殷勤的笑来,“温掌柜,这都是误会啊!我这侄儿向来不成器,我当真不知他带着人去你温家逼债!今日温家所有损失,我愿意全部承担。您且给算算,我这侄儿打碎了您多少东西,我照价赔偿!还有温老兄的医药费,用最贵的药,绝对不让老哥身体有损!” 天气阴沉沉的。 小娘子的笑却是明晃晃的,“那精神损失费呢?” 啥是精神损失费? “你带着人无端闯入我家,吓得我家老仆旧病复发心悸绞痛,精神萎靡,回去怕是要做好几天噩梦!” 陈妈闻言,立刻捂住胸口,作势往地上一躺,“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心口痛!快快快,我要死了——” 红梅立刻上道,大声呼喊:“我的陈妈哟,这心疾怕是又犯了…天杀的鑫隆钱庄…逼债逼得我陈妈旧病复发…道德沦丧啊…人心不古啊…” 温维明将自己放在胸口的手尴尬垂下。 害。 本想躺地下的,没想到被陈妈抢了先。 丁掌柜一下跳脚,再无刚才云淡风轻模样,“你…你想讹我?” 温婉冷笑一声,抽身欲走,“走,咱们去西街转转。鑫隆钱庄逼着债主提前还债,得让西街的掌柜们都知道!我温家一人落了他家的圈套不要紧,却不能再让其他掌柜们上当受骗!” 丁掌柜呼吸急促,下颚的胡须狠狠抖动。 讹诈! 赤o裸的讹诈! 他鑫隆钱庄借贷大头便是商户们,若商户们听信这妖女谗言,将来钱庄生意还怎么做? 丁掌柜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的从台阶上下来,却撞上赵恒坚固的胸膛。 哟嚯。 这么火热的胸肌? 这样的胸肌,靠上去一定很舒服? 温婉眉头微蹙,一把拉开赵恒,一副防备模样,“丁掌柜,你这是作甚?” 靠她手办的胸肌还一脸回味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丁掌柜也不顾男女大防,急切的捉住温婉的衣袖,“温掌柜,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丁掌柜顶住头顶上那道炽烈的目光,将姿态放得极低,“我们借一步说话?” “可以。” 两人挪步到旁侧。 丁掌柜苦笑,“您今日敲锣打鼓的带这么多人来…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小娘子瞳孔幽深,单刀直入,“欠鑫隆钱庄的一千两银子…给我缓三个月。” 丁掌柜摇头如拨浪鼓,“不可…不可,此事从未开过先河…就借给您那一千两还是有您那地契做抵押!寻常人最高贷五百两已是极限,您这…” “地契?你说石金泉从我家偷走的地契啊?” “这…这…”丁掌柜汗流如注。 “行。”温婉也不勉强,作势果断往外走,“那我去西街瞧瞧。” “哎哟,我的温掌柜…”丁掌柜无可奈何的擒住温婉一截衣袖,“一个月,不能再多了。” “成交!” 这下丁掌柜反应过来,自己今日全然掉进这小丫头套里去了! 这丫头片子一开始根本就是冲着缓期来的! 丁掌柜抓着温维明的手,笑得意味深长,“温老弟啊,你家这姑娘…厉害啊,比十个男人还强。” 温维明与有荣焉的笑:“那是自然。她外祖是秀才呢!” 而温婉却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瞧见了元六郎。 两人对视一眼。 正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元六郎隔着人群,脸色铁青,随后钻入马车之中。 温婉带着人回家的时候,却看见前院的狼藉已被人收拾妥当,摔倒的花盆也被人扶起,一片忙碌中温婉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柳姨娘!” 柳姨娘和她的两个兄弟听说温家的动静后,便立刻赶了过来,此刻温静受了惊吓,抱着柳姨娘不撒手,柳姨娘挣脱不得,遥遥冲她打招呼:“大姑娘。” 目光却直接掠过温老爹,又落在赵恒脸上,“姑爷。” 温维明脸色呐呐,在柳姨娘面前如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一声也不吭。 温婉立刻招呼人修葺院子,又和柳姨娘攀谈,“姨娘今日怎么过来了?” “听说鑫隆钱庄的人来温家打砸,我放心不下你和温静,就和兄长赶过来了。” 温婉笑道:“劳姨娘挂心,我们还好,没人受伤。他们只是想逼迫我们提前还钱,砸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物件,我已经找丁掌柜索赔,我们家没吃亏。” 第74章 开屏 柳姨娘这才放下心来,她余光瞥一眼温维明,见温维明目光躲闪,有意躲避她,心中五味杂陈,“既然你们都没事,我就先行离开。” “去哪儿?”温婉拦住柳姨娘,笑着嘱咐陈妈,“既来之则安之,就住一晚再走,温静可一直都很想你。姨娘的房间每日打扫,东西都是干净的呢。” 柳姨娘兄长却不乐意了,他本就生得人高马大,狠狠瞪一眼温维明,发出一声拉长的嗤笑,“名不正言不顺的,住什么住?娘家又不是不让你回,走。” 柳姨娘狠了狠心,推开温静,“你好好跟着姐姐,若是听话,隔几日我来接你。” 温静眼泪滴答落下,这回却懂事的没有挽留柳姨娘。 她不是小孩,她七岁了,她知道姨娘得了放妾书,已经不是温家的人。若爹爹不迎她回来,姨娘是不会回来的。 可爹爹心里…只有姐姐的母亲… 温静对那个从未见过的嫡母没有印象,谈不上恨,谈不上喜欢,小家伙只是觉得,为什么父亲的妻子不能有两个呢? 这样姐姐的母亲和她的母亲,不就都是爹爹的妻子吗? 柳姨娘走了,温婉看见温老爹的肩膀仿佛垮了一般,她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恒拦下,“这事…你不要开口,让父亲自己作决断。” 温婉抿抿唇。 她是原配所生,没道理拱着姨娘上位。 她虽不相信什么在天有灵,可是她只怕她的意志代表不了原主母亲的意志。 万一这位温夫人确实不想温老爹扶正妾室呢? 她不能欺负一个死掉的不能开口说话的人,更不能剥夺死去者的意愿。 温婉很沮丧。 她夹在中间,进退维谷。 陈妈带着人修葺院子,整理鑫隆钱庄造成的损失,温婉则回自己房间,经过温老爹平日赤脚踩着的碎石路,她一时来了兴趣,将鞋袜脱去,也学着温老爹的样子踩在上面。 很疼。 碎石子刺痛着她每一个穴位。 很像后世的足疗。 大温静说每次带她去足疗她都嚎得像是在杀猪。 赵恒就倚在廊下的栏杆处,双手抱胸看着她。 刚下过雨,庭院里的绿植上还粘着水滴,碎石子光滑如新,小娘子提着裙摆,露出的脚雪白光滑,真可谓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脚是女子最私密的部位,只有父亲和丈夫能一窥,偏偏眼前风光旖旎,赵恒却无心风月。 他察觉到温婉在生气。 他和温婉成亲不足一月,他却了解她。 他的娘子看似是娇柔的菟丝花,实则更像一棵冬青树。 天气严寒,无惧风霜;适应能力极强,丢在哪里都能茂密生长;材质坚韧,沉默寡言,仿佛除了向天生长,再没有其他任何事情。 满腹盘算。 却从不宣之于口。 即使如此,他依然看不透这个人。他们本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可赵恒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厚厚一层。 他的娘子…在气什么? 气那个元敬?气程家?还是气鑫隆钱庄? 不行的话…全杀了? 温婉走得后背微微发汗才收手,她穿上鞋袜才看见赵恒在廊下等她。 温婉敛了情绪走过去,脸上看不出分毫喜怒,声音浅淡,“夫君久等了。” 赵恒不喜内耗,张口便问:“娘子是在气那个叫元敬的?” 元敬出高价买断平县周边村镇的粮食,温家酒坊无米下锅,而酒坊所有的库存已经清空完全。 不得不说,元敬玩了很漂亮的一招釜底抽薪。 温婉笑着摇头,“生意场上明枪暗箭,没什么可气的。” 赵恒盯住她的眼睛。 “可是娘子不高兴。” 不高兴? 有这么明显吗? 赵恒红唇轻启,继续说道:“但是你在我和爹爹面前装着很高兴。我不喜欢。” “嗯?”温婉仰头。 刚好勉强够到那人的唇。 赵恒的唇轻轻扫过她的前额,略一低头,便看见那双如曜石一般黑沉的眸子。 他的娘子…好像心事很重呢。 “娘子,我们是一家人。你曾说过,一家人需守望相助。” 温婉低声一笑,明媚清丽的笑容瞬间冲淡眉宇间的忧愁,“我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够让我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无人敢招惹。强大到无人敢忽视。” 不知怎的,温婉说这些话的时候,赵恒很心疼。 没有人愿意生来刚强。 只是有的人习惯挑起重担。 温家这副担子…尽数压在温婉柔弱瘦削的双肩之上。 赵恒将她搂在怀里,很轻柔的吻了吻她的耳垂。 他没有鼓励她的志向,也没有勒紧她身上的绳索,他只是轻轻的在她耳边叹息,声音里满是疼惜,“你可以飞得高,但别飞得太累。” 温婉将头放在搁置在他肩上。 他的怀抱很温暖。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么靠着他的感觉…也不错。 外面凉沁沁的,赵恒便一把将那人横抱起来,温婉顺势勾住他的脖子。 “娘子,回房跟你说个事。” 回房? 跟俺进屋? 虽然她是挺想开枝散叶的,但这个时候…还想这些事儿? 但是…也不是不行…… 任务总得一项一项推进嘛。 好在仆人们都在前院忙活,倒也无人瞧见他们,两个人耳鬓厮磨的回了房,赵恒一脚将门勾住关上。 温婉很主动的送上唇来,哪知赵恒只低头轻轻啄了一下,然后一声轻笑,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是正事儿。” “哦。” 做了一回开屏的孔雀,温婉表示一点都不尴尬。 赵恒笑着坐下,又拉着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将她搂在怀里,“刚才我听爹说,元敬买断平县附近所有粮食,如今酒坊所有人都等着粮食制酒?” 赵恒心里略有别扭。 温家无米制酒一事,连平县的老百姓都知道,偏偏他这个女婿却被蒙在鼓里。 任谁被屡次三番的当贼一样防着,心里都会别扭。 他似乎…怎么都无法习惯这赘婿身份。 不过转瞬一想,日久见人心,他和娘子有的是时间。 温婉坐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夫君无需忧心,我正在想办法解决。” 第75章 秋游 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雨打芭蕉,细雨从窗牖落进来,窗台上的兰花随之摆动。 赵恒轻轻一笑,“我知道娘子能干…” “嗯?”温婉微微仰头,昏暗的光线下,偏她的唇水泽盈盈,“但是?” 赵恒强忍和她耳鬓厮磨的冲动,低咳一声,“元敬买到的粮食…价格不低?” 温婉静待下文。 “如果只是想截断温家酒坊的退路,他可以在任何环节入手,没必要用成本最大的粮食环节来卡我们脖子。”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又轻又缓,却让温婉眼睛一亮。 是啊。 想逼迫温家割让酒坊,派人去酒坊闹事、造谣温家酒质量不佳、收走荷叶、程家曲院不对温家售卖酒曲,哪个成本不比买粮食低廉? 是元敬蠢吗? 再蠢…也不至于蠢成这样。 “你是说…元敬买粮另有用处?” 赵恒轻轻弹一下她的脑袋,看她眸光懵懂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爱,又亲一下她的眼睛,弄得温婉浑身痒痒。 赵恒一手搂着她,一手在茶杯里蘸了水,随后在桌上开始画起来,“这里是平县,沿着桃花溪下游四五十里路便是江口。在江口坐上漕帮的船,顺水而下,不出十日便能抵达并州。” “而并州…正在闹饥荒。” 一刹那,温婉醍醐灌顶! 谁说元敬蠢?这是一举双得的好主意!既能斩断她温家的退路,又能大肆捞一笔国难财! “可是如果现在从平县运粮去并州,走水路的成本算下来…利润所剩无几。这也是为何之前朱掌柜没有将粮食拉去并州售卖的原因。” 那小娘子眯着眼睛笑,摇头晃脑的盘算着,“不过…若能将我一军…元敬或许愿意做赔本买卖!” 赵恒看见那小娘子听完之后,不见半点打退堂鼓的意思,反而雄赳赳气昂昂,一副遇上对手摩拳擦掌的兴奋表情,“妙啊,真妙啊。这元敬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嘛,有意思!” 赵恒笑着提醒她,“只是猜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元敬此人,确实蠢笨不堪。” 蠢笨不堪? 那她可以去提点两句。 眨眼间,温婉便有了应付之法。 她满面红光的搂着赵恒,又抱着他的头,连连在他脸上啪叽了好几下,弄得赵恒一脸口水,反叫他意乱神迷,身体一下有了反应。 “夫君…你真是太聪明了!” 小娘子在他怀里胡乱扭动着,身体又紧贴着他,胸前雪白柔软的弧度隐约可见,赵恒的眼睛瞬间如暗火燎原。 他一把将她抱起,狠狠抵在妆台前,顺手关上窗户。 窗外雨声不停。 桌前的香炉被他打翻在地,落了满室的氤氲。 温婉唇齿微张之际,赵恒的舌尖便抵了进来,两个人彻底吐息迷乱,纠缠之间空气稀薄,呼吸愈发急促,温婉头上钗环未卸撞击在妆台上,她吃痛的呜咽颤抖,声声喘息,宛若窗外的细雨急坠—— ———————————————————————— 次日,天色大亮。 温婉带着绿萍二人。 那位老者说过:沿着花溪河上游七八里路,灵山脚下的茅草屋便是他的住处。 温婉自然知道那位老者的身份。 他就是备受青山书院学子们推崇的秋山居士,曾官至三品,后荣休平县颐养天年。 绿萍细心,一听说温婉要去拜访秋山居士,大清早便出去买了一箩筐的特产,新鲜的鸡蛋、嫩白的豆腐、一只走地鸡、一条风干的腊肉、还有一壶花雕酒。 绿萍说:这些朝廷要员们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我们花了大价钱也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如选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聊表心意。 主仆两人坐着骡车慢悠悠的走着,走到分岔路口却拿不定主意。 两人双双下车,去寻附近的村民问路,哪知却迎面碰上了程允章。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即使她和程允章算不得仇人,可到底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温婉自然对程允章没好脸色,一瞅见那人就抽身往回走。 偏程允章在她身后很执拗的喊:“温掌柜——” 温婉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温掌柜。” 温婉往骡车方向走。 程允章步伐一深一浅,不近不远的跟在她身后。 他很有耐心的喊着:“温掌柜。” “温掌柜。” “温掌柜。” “温掌柜。” 靠。魔音贯耳啊! 温婉终于受不了,无奈停下脚步,转头阴恻恻的看着那人,脸上皮笑肉不笑,“呀,这不是文曲星吗?真巧,怎么在这儿遇见您?” 程允章完全无视温婉的表情,笑吟吟道:“老远就看见温掌柜的背影,可惜叫温掌柜好几声,温掌柜都没听见。” “哦,年纪大了,耳朵不灵。程举子叫我有什么事儿吗?” 程允章知道因为两家打擂台的事儿,温婉对自己没好脸色,不过程允章并不气馁,“温掌柜,上次我和您说的事情可想好了?” 温婉掏掏耳朵,“什么事儿?” “您告诉我四象会元的解法,条件任温掌柜开。” 温婉并不感兴趣,“可惜程公子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怎会。我程家家大业大,难不成没有一件温掌柜瞧得上的?” “倒是有一件。”温婉微微勾唇,勾出三分邪魅两分漫不经心,“你若是能立刻带着元敬回播州去,不再打我温家酒坊的主意。我倒是可以将解法告诉你。如何?” 程允章微微叹气,“温掌柜…强人所难呀。” “那你我之间就没有谈判的余地。” 温婉转身离开,程允章快步跟上去,又瞧见她似在寻人,“温掌柜是在寻秋山居士的住所?” 温婉笑,一副懵懂的样子,“谁?” 程允章挑挑眉,不置可否。 温婉又问他:“秋山居士,那个在平县的荣休大员?”她上下看他一眼,一副了然之色,“程公子是要去拜师?” 程允章摇头,“青山书院钟灵毓秀人才辈出,而我资质平平,早就断了做居士弟子的念头。” “那你这是……” “秋游。”程允章面色不变,“温掌柜呢?” “秋游啊。” 两个人互望一眼,无声交锋。 程允章低低一笑,初秋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脸孔愈发白净,他负手往相反的方向去,“风景看够了。归家去。” 恰巧绿萍在官道上冲她招手,温婉对程允章微微福身,“天色已晚,也该归家。” 两个人分道扬镳,各自上车,背对行驶。 程允章遥遥冲她挥手告别。 绿萍见温婉时不时扭头看程允章的马车,有些焦急的提醒温婉:“姑娘,咱走错方向了。秋山居士的住所得往左边那条分叉路走。” “我知道。”温婉眯着眼睛,确定程允章离开后,这才勾起一抹笑。 她知道。 可程允章不知道。 想让她给程家人带路,门儿都没有! 元敬断她后路,她就阻拦程允章拜师。 呵呵,看谁心眼更黑。 第76章 魔法对轰 然而。 半刻钟后,温婉和程允章在一处茅草屋外迎头遇上。 两个人正正当当的停在门前撞了个正着。 想藏都没地方。 温婉笑眯眯的问那个人:“程公子不是秋游吗?” 程允章面色不变,“温掌柜不是归家了吗?” 平县第一奸商。 腹黑读书人。 两个人各自在心里骂对方一句。 刚好屋内人听见动静,打开门扉,姚世真穿一身粗布麻衣,身形如鹤,精神抖擞,见两个人跟公鸡梗着脖子似的互啄,好笑道:“两位小友,不若入内一叙?” 秋山居士的茅草屋外观看着不过是乡野村舍,但内里却大有乾坤。 稻谷芬芳的田野上,一座高雅轻质的茅草屋拔地而起,将捆绑的树枝或稻草沿坑壁围成院墙,屋顶上搭一些草木,便是一间简单的屋舍。 一进门便是一处不大的庭院,园林设计别具匠心,仿佛和天地浑然一体。满院子的绿篱、植被包裹,一入内便有宁静悠远之感,仿佛进入某处世外桃源。 庭院中间,摆放一石桌、一木琴、一尺、一扇、一茶,再无其他。 “先生这园林…每次看都有不同的感觉。” 程允章跟在老者身后,走走停停,抒发感慨。 简称拍马屁。 “明明外面看着这庭院不大,却给人幽深宁静之感。正可谓:恰遣愁时候,帘雨连珠。蕉叶大,似当初。看院墙高锁,亭柳遮途。” 呵。 谁说读书人不会拍马屁的? 谁说播州程家的文曲星只会读书? 瞧瞧这马屁拍得那叫一个不动声色—— 庭院里,小娘子朗声一笑,“程公子说的,我亦有同感。不过我瞧着这庭院,近处的树比远处更大,为了营造水波缥缈之感,把水域周边景观缩小,使人的眼睛达到视觉平衡。而狭长区域让人急步趋前,营造神秘感。色彩的冷暖影响空间大小、远近、轻重,暖而亮的色彩有拉近距离的作用,冷而暗的色彩有收缩距离的作用,因此程公子才会觉得这庭院更加深远。” 温婉含笑望向老者,“由此可见,设计这园林的人必然有超高的艺术造诣。” 程允章脸色一滞,余光瞥向站在庭院那冬青树下的温婉。 小娘子始终带笑,皮肤白净,双眸清亮,一缕阳光透过头顶的绿植落在她脸上,有一种明媚澎湃的生命力。 哟。 这年头拍马屁都能碰到对手啊? 姚世真被这两个小家伙哄得眉开眼笑,“其他人只觉得我这院子与众不同,唯有两位小友看出其中门道。今日可真是巧了,两位同时造访——” 温婉:“闲来无事,秋游到此,想着老先生上次说住在附近,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程允章:“我是来和先生讨论四象会元的解法。” 两人相视一笑,绝口不提刚才一口一个“归家去”,一派岁月静好。 姚世真无视两小孩之间暗搓搓的交锋,他虽身处乡野,却耳目灵通。家中亦有仆人每隔两三天便要进城采购,因此程温两家的争斗他略有耳闻。 “四象会元的解法…”姚世真一捋胡须,脸上遗憾神态恰如其分,“温掌柜谨守师命,也没有告知于我。” 温婉表示:姚老先生,您撒谎起来还真是面不红心不跳呢。 她昨天刚告诉程允章,已经将解法告知姚老先生,今天姚老先生就当着她和程允章两人面前撒谎。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上三品大员呢。 目前的情况是,她和程允章都知道姚老先生在说谎。 温婉唇角微微勾起,默默用吃瓜群众的心理,向程允章投去一眼。 程允章脸色不变,却很会顺藤摸瓜,“无妨。我以后可以常来先生这里,你我一起钻研,说不定能寻得四象会元的解法。” 好好好。 给个梯子就往上爬是? 趁机就攀上了姚世真的关系。 程允章同学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程允章一口一个先生,莫不是假装自己不知道姚世真的身份,借此来套近乎让姚世真收他做弟子? 贼啊。 真贼啊。 怪不得刚才阻碍她和秋山居士见面。 温婉低头喝茶,唇边弧度更深。 她暗搓搓的想着:若是此时此刻戳穿程允章的阴谋诡计,她是不是就能报元敬那一箭之仇? 不。 她早已想到更好的复仇办法。 小娘子坐在垫子上,背脊更直,看向程允章的眼神意味深长。 姚世真倒是很高兴有两个小孩陪着他打发时间,他乐呵呵的端来棋盘,先是问温婉:“会下棋吗?” 温婉摇头,“俗人一个,除了会挣几个臭钱,其他什么也不会。” 姚世真笑声爽朗,“知世故而不世故,温掌柜这坦率的性子…老夫很喜欢!” 程允章笑着问:“温掌柜不必自谦。您能用四象会元的算法搞一场声势浩大的清仓活动,只用五天便清空温家数年库存,这份谋略和手段,不输任何男子。” 温婉笑,眉宇间傲气浑然天成,“我从来只和自己比较。” 真可笑。 什么时候夸奖女人用一句“不输男人”? 男人是什么天花板吗? 程允章挑挑眉。 温小娘子每次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嗯。看着温柔乖巧,实则通身都是反骨。 很有趣。像是他以前养的那只小黄狗。 程允章低头瞬间,唇角牵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程允章和姚世真在庭院里对弈,从午后到暮色四合,两个人杀得天昏地暗,温婉则乖巧坐在一旁。 直到夕阳余晖落尽院内,天色将晚,姚世真才看到被他冷落在一旁的温婉。 这小姑娘不懂棋,却愣生生一声不吭的陪了他们两个多时辰。 倒叫姚世真和程允章刮目相看。 温婉有求于人,姿态自然放得低。想当年她蹲守一个特别爱钓鱼的甲方爸爸的时候,甲方爸爸瞧不上她,她就软磨硬泡。甲方爸爸是个钓鱼大佬,他钓鱼,她在旁边搬个小凳子看,一坐就是一天。 有道是烈女怕郎缠。 哼,她温婉看上的东西,就得死死缠住咯。 姚世真大约猜到温婉此行是有求于他,不过有意要磨一磨年轻人的性子,便绝口不问。他倒要看看,这丫头能装到何时。 倒是程允章夸得意味深长:“温掌柜真是好耐心。” 不愧是平县第一奸商。 温婉嬉皮笑脸的问:“来都来了,总要吃先生一顿饭再走。先生…是准备留我吃饭的?” 姚世真一捋胡须,乐呵呵道:“有你的饭!” 程允章立刻打蛇上棍,“既然如此,相信先生也不多我这一双碗筷了。” “都有!都有!刚巧这丫头送来的跑山鸡和菌子,我夫人亲自下厨炖一锅鲜美的鸡汤,今儿个可便宜你了!” 第77章 撒钩 温婉心痛。 她真金白银买来的鸡,凭啥给她对家吃? 吃吃,反正程家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到时候想吃什么都没有。 程允章朝温婉拱拱手,笑眯眯道:“沾温掌柜的光,今日要大饱口福。” “哪里哪里。都是托先生的福。” ———————————————————— 酒足饭饱后,两人告别秋山居士,各自回家。 姚世真见温婉坐着骡车而来,又是两个姑娘,只担心二人安危,便招呼程允章捎带他们一路回去,“虽与礼不合,但两个妇人走夜路不安全,你在前头带路,护送两个丫头一程。” 温婉笑着道:“多谢先生挂念。不过无需劳烦,我夫君很快会来接我。天黑路滑,程公子回去小心一些。” 程允章坐在马车里,居高临下的看一眼温婉,茅草屋前一盏残灯映照在他眼底深处,宛若书画里的玉面书生。 只不过,他脸是白的,心却有点黑。 “哦?那赵公子可知道先生住处?” “他应该快寻过来了。” 程允章挑眉,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耸耸肩,“那好。” 他做一回好人,这次就不拆穿温掌柜的把戏。 如今温家腹背受敌,温婉不在家中坐镇,却跑来陪姚世真闲聊,明显是有求于人。 行了。 溜了温掌柜一下午,也够本了。 再溜下去,惹恼了小娘子,万一真不告诉他四象会元的解法怎么办? 温婉眼瞅程允章的马车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正寻借口溜回姚世真书房,好在姚夫人开口留人:“门口风大,温小娘子进来等。” 温婉眸色发亮,扭身冲姚世真微微福身,一脸郑重其事:“姚大人,民女有要事求您相帮。” 姚世真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倒沉得住气,跟我来。” 温婉立刻殷勤跟上。 两个人入了书房后,姚夫人给两人上了一碗热茶,却被姚世真叫住旁听。 温婉这才发觉自己鲁莽。 虽说姚老先生已经六十,理论上来说都能作这具身体的爷爷,但是如此深夜,又是密闭空间,理当避嫌。 论起为人处世,她需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 温婉正襟危坐,“姚大人——” 姚世真摆摆手,“我已退居养老,不是什么姚大人。” 温婉从善如流,“姚老先生…天水府督抚魏峥魏大人您可认识?” 姚世真眼睛一眯,不说话,眼神中却多一分戒备。 凡上居高位者,最怕温婉这样举手之劳后挟恩相报。四象会元的解法确实是不传之秘,可他也并非不爱惜羽毛之人。 温家这丫头性子确实投他的眼缘。 但…仅限如此。 温婉笑道:“并州自春天那场倒春寒后,作物遭受冻害,百姓流离失所,天水府一带的饥荒一直持续到现在。” 小娘子眸色闪了闪,“我有一计…可解并州燃眉之急。” 姚世真盯着温婉,眼底复杂。 倒是姚夫人率先笑了一声,“温小娘子,你倒是找对了门路。天水府督抚魏峥…是他门下大弟子。他一封信过去,可比你磨破嘴皮子管用。” 姚世真嗔怪夫人一眼,似有责备之意。 姚夫人已有年纪,却保养得宜,都说女人过得好不好,从眼睛就能看得出来。 姚老夫人眼睛深处依然保留一抹少女的娇憨,“孩子都求到跟前了,有什么不敢应的?再者既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充当一回中间人又有何妨?” 姚世真微微叹气,整理衣衫,神情变得万分郑重,“你且一字一句说来。” ———————————————————————————— 温婉和绿萍归家的时候,正是城门关闭之时。 骡车不听使唤,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时间,温婉想着以后还是得学骑马,否则去哪儿都不方便。 好不容易进了城,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黄纸油灯高悬在寂静的街道。经过鑫隆钱庄的时候,屋内却传来阵阵诡异的哭声。 夜凉如水。 一大群人围在钱庄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攒动,不时听见摔杯砸碗的吵嚷之声。 而那丁掌柜披头散发的被人左拉右拽,一妇人倒在他身上放声哀嚎,哭得肝肠寸断令人动容。 温婉一时好奇,便打发车夫去探听情况,岂料那车夫白着脸回来,一刻也不肯耽误催促她们回府,“昨儿个带头来咱们温家打砸的那个小子死了,说是晚上跟友人喝醉了酒失足落水,捞起来的时候人就没气了。这会子那家人把尸体摆在铺子中间,正找丁掌柜要说法呢。” 深夜撞棺,是人都嫌晦气。 绿萍瑟瑟发抖,一下抱着温婉,跟母鸡护崽似的将她搂住,“那领头的不是丁掌柜的侄儿吗?瞧着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温婉却一点不怵,反而拍着绿萍的背安慰,随后一声拉长的讥笑,“不必害怕,我阳气重,专克小人和死人。走,回家。” —————————————————————— 秋日。 丰收之季。 平县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沃土百里,全是一望无际的良田。金黄的稻谷沉甸甸的悬于枝头,风吹麦浪,平县百姓再度迎来一轮秋收。 当然,朱记粮庄的老板也自认为再没有比今年更有收获的时候。 秋收前一天,元敬就带着一批从播州来的人,如捞鱼一般的将网撒了下去。 朱掌柜秉持着“来者是客,精诚合作”的想法,帮着元敬跑前跑后,又自贴腰包的带着一队人去帮元敬收粮。 既是花大价钱买来的粮食,可得小心翼翼的保存。 等这批粮食拉到播州去,他老朱的名字也会入那位元夫人的眼,将来粮庄和播州最大的酒商合作,再和宫里搭上线,那也不是不可能呀。 这不比跟着日薄西山的温家强? 朱掌柜这忙帮得很是心甘情愿。 直到两个外地模样的青年男子靠近荷香村,他们一袋一袋拉开装粮食的麻袋,又熟手般的将粮食用指尖碾搓,再凑近鼻端嗅,最后还亲热的拉着李村长问东问西。 一看便是同行! 这一带粮食尽数落入元六郎之手,朱掌柜并不担心,却总有些在意,便问那李村长:“那两人是来收粮的?” 第78章 窝里反 李村长表情复杂,欲言又止,“说是并州那一带的粮商,每斗粮食多给一钱银子呢。” 朱掌柜眉心一跳。 一钱银子?! 做粮食生意的,对粮价敏感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朱掌柜敏锐的嗅到里面的诡谲,当下扔下手里的活儿追了出去。 朱掌柜吃得圆滚滚的,跑了两步便气喘吁吁,好在终于在村口追上了那两人。 那两人并没有走远,背着包袱坐在树下休息。 朱掌柜轻手轻脚的靠近,却听见那两人说话。 “可恨!这一趟一无所获,反倒贴了不少!那荷香村有好几百斤粮食,若是全部拉到并州去,少说得赚这个数!” 那青年比出五根手指。 朱掌柜不知道那是多少,却从青年表情猜出一二。 这个数字一定可观,否则这两人不会跑到平县来收粮。 “干他娘的!平县这地方肥沃,往年余粮不少,鬼知道这回杀出个什么元六郎!我已经打听过了,那元六郎是播州程家酒坊的,这次特意来平县寻粮食,我就说他一个酤商,怎么突然收断平县所有的粮食!如今来看,程家定然早就知道并州那边的情况!” “可不是?并州那边粮食已经炒到天价,就连官方收粮价格都已经到了一斗一百五十钱的地步,若咱们能在平县收个一星半点的,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啊!” 朱掌柜听完,后背直冒冷汗! 大陈朝粮食价格在四十钱到五十钱浮动,若遇到天灾流年的,粮食价格飞涨,也不过一百钱! 如今并州官方收购粮价竟然到了一百五十钱! 暴利啊! 可是随后朱掌柜又如坠冰窟! 天水府粮价飞涨,偏偏元六郎此时此刻出现在平县,大手笔收购平县附近村镇所有粮食! 元六郎这一招瓮中捉鳖…到底捉的是温家…还是捉他老朱啊? 青天白日的,朱掌柜却觉得后背凉沁沁的。 他心事重重的回到粮仓,他这粮仓的地买得便宜,因此占地面积大,此刻眼瞅着昨日还满满当当的粮仓今儿个竟然空了一半。 朱掌柜傻眼了! 他连忙召唤了粮仓看管的人,那人连说带比划:“早拉走了!昨儿个元公子说播州那边催得急,带人把他那些粮食都拉走了!还留了一个仓的粮食,说是过两日再来!” 朱掌柜险些跌坐在地! 元六郎曾跟他说,播州一带粮食告急,他来平县一则为了温家酒坊,二则为了给程家酒坊筹粮。 他尽心尽力毫无怨言的倾囊相帮,竟然被元六郎狠狠摆一道? 元六郎定然是打算将粮食卖到并州发大财! 好好好,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一手灯下黑是? 此刻朱掌柜就仿佛一个倒贴夫家却被逐出门的弃妇,他心中鬼火大冒,当下什么都顾不得,派人套了马车就沿着桃花溪下游奔去! 从平县到并州,搭漕帮的商船是最快的路线,下游几十里路便有个渡口,元敬想要卖粮,只有水路这一个选择! 朱掌柜日夜兼程,顺着官道一路往下游去,终于看到押送粮食的队伍。 好家伙! 元六郎竟然寻了这么多帮手! 运粮队伍犹如一条长龙盘亘在官道上,一眼望不到头,粮草捆了一两百匹板车,沉甸甸的压住道路,几十个汉子在初秋里赤着胳膊浑身是汗,艰难而快速的往渡口方向推进。 “元六郎!” 朱掌柜见了元六郎,犹如下堂妇见了前夫哥,他身手矫健的跳下马车,冲进送粮的队伍中将前夫哥揪出来,“元六郎!你好黑的心肠!你不是说这批粮食是要押回播州救急吗?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条路是去播州的吗?!” 朱掌柜越说越气,枉他掏心掏肺的帮扶元敬,岂料元敬却早有打算,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你元六郎要没有我老朱,能在平县收粮收得这么顺利?如今有发财的大好机会,你却撇下我老朱,你还算是个人?” 元敬被他当头骂得狗血淋头,脸色自然不善,不过到底收服温家酒坊一事还少不得这胖老头从中出力,当下也只有忍着脾气笑脸相迎,“老哥哥说话可真难听,我若真有发财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带着老哥哥?” 朱掌柜胖乎乎的手抱胸,冷眼瞧着,“呵,并州官府广发告贴,如今城内粮食价格已经炒到一百五十钱一斗,就这个价格官府还照收不误。并州的粮商收粮都收到我们这边来,你还说这不是发财的机会?” “老哥哥,你当真冤枉我。这件事我也是前儿个才知晓,我本想通知老哥你,可是刚好你去下面村子收粮去了。我生怕错失良机,赶忙先招呼人把粮食运出来,等明日还要回去运第二批粮食的时候再通知老哥一起去并州发财。如今周账房已经先行一步去和漕帮谈运输价格,老哥若是不信,待会看一眼那运粮契约书的时间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朱掌柜见元敬说得信誓旦旦,又想着他那仓库里确实还有元敬没有运完的粮食,脸色神情稍缓。 元敬笑道:“若真有发财的机会,凭你我二人的交情,我怎么可能单独撇下你朱掌柜?更何况老兄你本就是粮商,这中间的门道你比我清楚,此去并州我还指望着你带着弟弟我呢。” 元敬三言两语就将朱掌柜哄好。 朱掌柜脸色转阴为青,笑笑说道:“这倒是真的!粮食一道水深得厉害,光凭手里有货,可不一定能挣到钱。六郎快和我说说…并州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如今物价飞涨成这样子,不是说…朝廷派了个什么淮安候做督抚,此人手段颇为厉害,并州饥荒已经得到控制——” 显然元敬消息更为灵通,他拉着朱掌柜躲到一处绿荫下,“其中门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并州饥荒自开春以后愈演愈烈,之前官府还积极平抑粮价,前几日不知怎么了,突然提高一倍价格收粮。如今这天水府的粮商们全都闻风而动,大小商船纷纷朝着并州去,都指着这趟狠狠赚上一笔呢。” 第79章 操练 朱掌柜倒是很为元敬考虑,“可是你这粮食卖了,程家酒坊那边怎么办?若是缺了程家制酒的粮食…上头怪罪下来——” 程家不比其他酤商。 程家是半个皇商!其长春法酒更是直供皇庭! 若是误了程家的大事,那才是大麻烦! 元敬狠狠心,“怕什么!咱们先去并州赚一笔,再去附近收粮,只要时间卡得准,这一倒手便是金山银山般进账。男人没点胆气和血性,做什么生意?不如学妇人回家相夫教子去!” “老哥啊,如今平县粮价不过五十钱一斗,运到并州便是一百五十钱!你我两家合计少说有几千斤粮,一进一出至少能挣数千两!”元敬眸光闪动,面色赤红而扭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什么温家酒坊,不过是狺狺狂吠的拦路狗! 只要卡住温家制酒所需粮食这一关,那臭娘们便翻不出什么花样! 等他去并州大赚一笔,回来再慢慢跟那臭娘们玩! 朱掌柜也被他激得热血澎湃,全然打消这一路上来的怀疑,立刻又和元敬称兄道弟了起来。 他怕什么? 说到底他又不是程家的人。 他老朱是卖粮的,哪里粮价高,他就去哪儿卖! “老弟说得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虽说眼下水路不安全,但既有漕帮兄弟护送,想必粮草一路无虞。” 一说到这儿,元六郎脸色有些不好看,“说起来…这事儿可还得老哥哥帮衬。你知道的,温家那娘儿们哄抬粮价,让我多支出了几百两银子。如今老弟我花光了从播州带过来的银两,囊中羞涩,而漕帮押运粮食的费用…还得劳烦老哥先垫付一把。” 朱掌柜脸色一紧。 “朱掌柜不必担心,我程家酒坊在播州好歹是皇商,不至于赖你这几百两银子。到时候咱们按照各自押运的粮草重量分摊费用,一旦这批粮食在并州出了手,我必马上归还。” 朱掌柜略一思索,便问:“漕帮运粮…价格几何?” 元六郎大概比了个数,“如今并州那一带不太平,若无漕帮兄弟护送,这粮草怕是半路就要被水匪给劫去。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保命用的。” 朱掌柜一想也是这个理。 这有命挣钱,也得有命花钱不是? 况且元六郎向他借运输粮草的银子,足以证明这小子也没打算将他抛下一个人发财。 再说,播州程家…总不至于要来抠他这三瓜两枣的。 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朱掌柜脸上浮出笑来,心中将方才恩怨一笔勾销,“好说好说,只要元六郎肯带老兄我发财,其余事情不在话下。” —————————————————————————— 朱掌柜和元六郎的船在秋日艳阳高照之下,满怀发大财的希望向着并州方向去。 而温家酒坊却依然笼罩在阴云之中。 制酒的粮食一日不到,温家酒坊一日无法开工。 清仓活动搞得轰轰烈烈,将温家几年的库存清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平县人都知道,温家酒坊是一滴酒、一壶酒都没有! 这几日,温家那位少东家索性关了酒肆的大门,将百无聊赖的伙计们都拖到酒坊后面灵山操练去。 一个摇摇欲坠的大企业,最忌底下人心浮动。虽说温婉已经精简人员,但手底下的人若是一直闲着,难免生出旁的心思。 全都给她操练去! 等一个个累成狗,累瘫到床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的时候,就再没有心思作妖。 这日,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经过某处村落的时候,便有那眼尖的村民招呼章季平,“老章,那不是你前东家的马车吗?怎么不上去打个招呼?” 章季平躺在竹椅上,晒着秋日的太阳,一手举着旱烟袋,一手教趴在石凳上的小孙子练字。 一听到“老东家”三个字,章季平面色不虞,挥挥手驱赶那人,“去去去,什么老东家,我现在就是一只闲云野鹤,早不管酒坊的事情啦!” 那人却一脸可惜,“哎哟,你不过六十年纪,许多比你年纪大上一轮的作坊大师傅都还管事儿。你要是还在温家,一个月指不定挣多少银子呢。” 章季平笑得轻蔑,“还挣银子?别把我老命搭进去就不错了。” 他指了指酒坊的方向,“酒坊自从交给那黄毛丫头后就没消停过!如今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和程家打擂台,那不是找死吗?你看着,很快咱们平县就看不到温家酒坊这块招牌咯……” 温婉踏步入内,环视酒坊一圈。 所有物品被归置得整整齐齐,青石板冲刷得瓦亮,窗明几净,庭院里的花草也被翻新,看着有种蓬勃生机。 温婉很满意。 虽然目前酒坊一切停摆,但伙计们却依然保持昂扬的斗志,整个酒坊和她第一次来时看见的懒散颓唐景象不可同日而语。 很好。只要没失了斗志就好。她可不想手底下全是一群软蛋。 冯水根在后院盘点剩下的物资,见温婉过来巡查,便将自己昨日的发现提醒她,“少东家,我昨日盘点了库房,发现酒曲所剩不多。最多还能支撑到明年下半年。如今咱们和程家关系紧张,酒曲一事…您要提前考量。” 温婉点点头。 这还真是个问题。 不过目前温婉已经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相较于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的温老爹,温婉显得镇定许多,“姑爷今日在酒坊?” 一提到赵恒,冯水根苦着一张脸,“在呢。这几日姑爷都在后山操练兄弟们呢。您若是去找他,可千万不要说我在这里。” 二十多岁的汉子一脸惊恐,“我怕他来抓我…少东家…我这几日天天做噩梦,梦里全是姑爷的脸,他拿着鞭子抽我,跟我说跑不完十圈不许我吃饭…少东家,我那黑心肠的继母都没这么虐待过我啊…” 这…… 温婉看着胸前鼓鼓人高马大的冯水根,这体型…也不是不能放他一马。 恶魔东家温婉笑眯眯道:“不是你们自己说的,酒坊如今没有活计,你们拿着我这么高的工钱,内心恐慌吗?” 冯水根摇头如拨浪鼓,“那是俺们有眼无珠,不晓得姑爷的厉害…” 甚至他们几个私底下猜测姑爷从前是做什么的。 有说从军的,有说看家护院的,有说镖师的,还有说杀猪的。 这哪儿是什么赘婿啊,分明就是座大杀神啊—— 温婉笑道:“行,我一定说说他。” 第80章 习武 温婉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慢吞吞的摸上山。 正是初秋,漫山的绿植开始慢慢变黄,黄绿相间映衬蓝天白云,远处飞鸟振翅,天地一片悠然。 温婉慢悠悠的往上爬,心情犹如徜徉在湖面上的小舟,莫名一片宁静。 走到半山腰上,遇见下山吃饭的十几个活计们。 这些伙计们刚刚操练回来,满身臭汗,全都光着上半身,十几二十岁的娃儿,跟猴儿似的满山乱窜吱吱乱叫,话题无非围绕赵恒多么的残暴,操练多么辛苦,赵恒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模样—— 隔着老远温婉都听到猴子们哇哇叫的声音。 直到远远看到龟速上山的温婉,伙计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群光膀子的小伙子们这才知道害羞,全都扯下腰间绑着的衣裳,手脚麻利的遮住胸前,扭捏得活像上花轿的新媳妇,就连声音也带了几分娇羞,“少东家来了!” “少东家!姑爷还在练武场呢!” 温婉笑着跟他们打过招呼,眼瞅他们一个个羞成了猴子屁股脸才继续往山上走。 到了半山腰的练武场,温婉才看见场中间那人。 赵恒一袭素色的粗布麻衣,身如玉立,脸上仍戴着她送的那半扇面具。 虽入了秋,暑意难消,那人满脑门的汗水,却没有像其他男子般脱掉外衫,反而捂得严严实实。 这让本想上山偷看腹肌猛男的温婉很失望。 好好好,就防着她是? 不过温婉四下一扫,惊愕挑眉。 老早她就听陈妈和红梅他们念叨,说姑爷在后山搞了一块地做练武场,经常一个人在后山挖得哼哧哈嗤。 温婉还以为是小打小闹,不曾想今日一见,内心震动。 演武场面积并不小,大约后世半个足球场大小,边缘用绳索定住,里面有靶场、兵器架、对战台,虽说简陋却也应有尽有。 赵恒就地取材,多是用山里的木材或干草,亲手打造了一批木质武器。 原来忙活了这么久就是弄这个练武场? 温婉忽然就心疼了。就如同辛辛苦苦当一天牛马的妈妈一回家,看见自家崽子没钱买玩具,拿着木刀木剑自己在房间里玩,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孩子多可怜啊! 孩子一没工作二没朋友三还戴着面具,只能自己找乐子! 家里又不是没这个条件! 买! 全都买! 真枪真刀、弓箭、十八样武器,全都来一件! 赵恒正在练箭,他神情专注,阳光落在脸上,银质面具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他的手指搭在箭弓上,手臂上的肌肉紧绷,仿佛要冲破那薄薄的一层棉麻衣。 一箭射出。 ——砰。 一声重响,正中红心。 枯草做的简陋靶子应声而倒,枯草散落一堆。 温婉又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买!全买!孩子有这个兴趣,她这个当妈妈的…哦不…当富婆的必须支持! 赵恒早已察觉温婉到来,一箭射出后,方才扭头看向她。 小娘子的神色是他看不懂的复杂。 好像…隐隐约约有种悲悯。 面具之下的赵恒失笑,“娘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温婉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随后迎上去嬉皮笑脸的说道:“夫君好看。” “油嘴滑舌。”赵恒笑着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换了一身利落的装扮,她的钗环尽取,长发被利落盘起,往日喜穿的水袖也换成了窄袖衣裤,身形更显瘦弱,看着十分爽辣,“娘子要来做我的陪练?” 温婉走向场中,“不是说好要教我几招防身术吗?” 哦,对。 赵恒将弓箭放在旁边木头制成的简易兵器架上,转身,一方白净的帕子递过来,“擦擦汗。” 赵恒却稍稍低头,示意温婉给他擦汗。 好。 修勾翻肚皮了。 温婉踮起脚,给他擦拭额头的汗水,赵恒却没想好要教她什么。 女子不比男子,尤其是他娘子身娇肉贵,瞧着一阵风儿就能将她刮倒。他又不舍得下狠心操练她,只怕磕了碰了、摔了化了。 温老爹一定会收回送给他的长剑! 并且拿着长剑满院子砍他。 赵恒将问题抛给温婉,“娘子想学什么?” 温婉收起罗帕,略一沉吟,“能够一击致命的。” 赵恒脸色一滞,随后笑开,“好。” “你从来没有接触武学,身体娇弱,上肢和下盘力量弱小,身材瘦削,不够灵巧,对阵没有任何优势。” 温婉笑,“这些缺点,我已经知晓。” “所以…”赵恒伸手轻轻弹一下她脑门,“若远远遇到敌袭,理当尽快逃跑或是找遮蔽物躲起来。” 小娘子一脸笃定,语气骄傲:“逃跑这种事…我很熟练。” 想起温老爹曾追着温婉两三日都没占到便宜,赵恒没忍住轻笑出声,“若是避无可避,以挑衅刺激或耐心等候的方式引诱其近身作战。” 赵恒双手背负在后,优哉游哉的绕到她身后。 男人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侧。 “若遇敌人,切记不可自乱阵脚。先冷静观察,及时示弱,让对方觉得你弱小可欺,降低对方警戒心,然后趁机寻找对方弱点。记住,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会有弱点。” “若对方比你高大,他会下盘重心不稳,则主攻下路。” “若对方比你壮硕,则主要攻击眼、喉、脏器、关节等要害部位。” “若对方和你身量相当,则尽量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出招一定快、狠、准,切勿和他对耗体力。” 忽而,耳边一阵罡风。 男子刚才还温柔似水的声音陡然变得杀机凛凛。 “闪身勒颈。若敌人从你背后袭击,勒住你的脖子,先抬手掰断他的手指,同时侧身闪躲,旋钮手臂,伸脚绊住敌人,迅速手指插眼!” 温婉不确定的问:“插眼…是指……” “食指和中指插入对方眼中。”赵恒挑挑眉,“虽然残忍,但能一击致命,而且很快。” 温婉想到手指插入眼球那血淋淋的画面,心头不适,却很快调整。 她反复提醒自己,这里是大陈朝,弱肉强食,不需要背负太强的道德感。 如今程家对她虎视眈眈,有朝一日唯一的战斗力赵恒也会离开,她必须有保护自身的力量。 她温婉的小命,绝不可能交到别人手里。 第81章 抢饭 “掐喉跪肋。当对方用拳头攻击时,迅速抓住对方手腕,掐住其咽喉,用膝盖撞击他的肋骨,同时痛击他的裆部。” 这个她懂。 老二是男人不可言说之痛,不管什么情况,痛击老二都是最有效的招数。 赵恒又教了她几招擒拿术,如旋臂压肘、掀腿压颈、拉肘别臂等,温婉学得很是认真,直到和赵恒开始试练。 温婉觉得自己又行了,于是按照赵恒先前教的,出言挑衅:“来,有本事生擒我,千万对我别客气!” 赵恒闷声一笑,随后侧身而动,右腿横扫,凌空一脚飞出,犹如白鹤亮翅一般朝着温婉扑来。 这一击,带着破空的声音,呼啸扫向温婉的胸膛。 等等。 温婉傻眼了。 这跟刚才教的不一样! 怎么可以擅自更改考试内容?! 温婉一个不防,当胸一脚,被赵恒踢得倒飞出去。赵恒长腿一个回旋,又来到温婉面前。 不等温婉喘息片刻,赵恒单腿横扫,赫赫腿风夹杂破空之势,温婉歪斜倒地,直至背后撞到兵器架上。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温婉只觉得后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赵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面色却不变,一想到温家如今处境,赵恒声音愈发冷酷:“再来!” 温婉缓缓站起身来,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再来!” 她的人生字典里,从没有放弃二字。 晚间,陈妈给酒坊十几个小伙弄了一道蒜泥白肉,外加一个蒸南瓜,另外给温婉和赵恒开小灶,加了两道小菜。 温婉手抖得厉害,根本拿不住筷子,一道菜怎么也夹不到碗里。 赵恒登时感觉到对面三个妇人那埋怨的目光。 陈妈和红梅直勾勾的盯着他。 赵恒低咳一声。 他这个赘婿…是有些嚣张了? 绿萍便不动声色把荤腥都挪到温婉面前的桌上,又拿起筷子给她布菜,“姑娘,要不明天我去学。我学了以后保护姑娘。” 温婉笑着说道:“别人有都不如自己有。你若想学武,明日跟着我练便是。” 绿萍摇头,想起酒坊伙计们的惨叫和抱怨,又想起姑爷训人时铁面无私的模样,苦着一张脸道:“姑娘,我尽量…尽量…” 主仆不同桌,陈妈三人在后院小方几上吃饭,临走时三个妇人再度幽怨的看了一眼赵恒。 赵恒很担心再这么训练下去,他再也吃不到陈妈做的可口饭菜。 沾温婉的光,陈妈对他这个赘婿格外关注,却也格外关照。 烂了的衣裳有人补,饿了有热饭吃,渴了有冰镇梅子饮,还有陈妈给他制的新鞋垫。 夫妇俩这顿饭吃得沉默寡言。 赵恒担心自己没下一顿。 温婉则是累得不想说话,只能右手拿勺,吃完了绿萍刚才布的菜,剩下的便是赵恒给她夹一块她吃一块。 赵恒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挑衅她,“明天还练吗?” 温婉一口吞下嘴里的饭菜,豪气万丈道:“练!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赵恒微微叹息,心疼她如此折腾自己,可又想起刚才练武场上温婉那双充满生气和昂扬斗志的眼睛。 他这位妻子…天生劳碌命,便没有歇停的时候。 “对了。酒肆里的伙计…明天我还得重重的训练他们,若他们跟你诉苦,你尽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温婉颤抖的手拿着勺子灵巧的将饭菜往自己嘴里送,“嗯嗯嗯嗯……” “如今没有制酒的粮食,酒肆的伙计无事可做。我每天拉着他们上山,让他们累到倒头就睡,他们便没精力考虑酒肆的事儿。” 简而言之就是耗光他们的体力,让他们没时间搞小动作。 虽说温婉之前用雷霆手段弄走了一批好吃懒做的伙计,可留下的伙计也未必对酒坊忠心。这群人十几二十岁,正是容易热血和头脑发昏的年纪,难保不会被人挑唆几句就做出对酒坊不利的事情。 “对对对。” 温婉倒是吃惊赵恒和她对于这件事上保持高度一致。 甚至于很多时候,温婉觉得自己和赵恒很有默契。 属于是心灵同频引发共振那种。 不过这些事情,温婉不敢深想。 同频也好,默契也罢,赵恒迟早是要离开温家的。 这个华美的手办,不属于她。 赵恒见温婉没有反对的意思,也没有不喜他插手酒坊的事情,便也放了心,甫一分神,再低头一看,眼前的菜已经被温婉哼哧哈嗤的吃光。 某只颤抖的小手远远的伸过来,夹走了他面前碗里最后一片白肉。 赵恒哑然失笑。 他本不注重口腹之欲,可每次跟温婉同桌吃饭,瞧见她左右开弓吃得跟个松鼠似的,仿佛平平无奇的菜色也被她吃出美味珍馐的感觉,他难免食欲大开……嗯…挺想和她抢饭吃。 果然,饭菜都是别人碗里的香啊。 晚间,夫妇俩踏着月色缓缓而归。 路上遇见一支出城送殡的队伍,他们全部清一色穿着棉麻白色孝服,臂缠黑纱,领头的妇人哭得肝肠寸断,温婉隐约瞧见丁掌柜也在其中,正欲探头去看,青帘却被赵恒拉下。 “娘子,鑫隆钱庄与咱们家酒坊本就有是非纠葛,此刻前去容易授人以柄,我们还是快些归家。” 温婉一想也是。 丁掌柜那侄儿前几日才来温家打砸了一番,次日就失足落水,虽说两件事情毫无瓜葛,可是难免有心之人造谣生事,将这脏水泼到温家门前来。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经过正街之时,领头的车夫却忽然“咦”了一声,车速减缓,却又立刻加速。 赵恒一掀帘,脸色古怪,温婉凑过去看。 大陈朝商业发达,眼下离宵禁时间尚早,长街之上满是晚饭后相携散步的行人,还有卖夜宵、果蔬、小玩意儿的商贩。 昏黄的油纸灯光下,行人如织,柳姨娘和一中年男子在人群中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两个人中间虽然隔着一步之距,但那男子频频回头,似乎很在意柳姨娘是否跟上。 两人停驻在一处卖饰品的小摊上,那男子不知说了什么,柳姨娘眉眼弯弯,笑得如沐春风。 温婉心里“咯噔”一下。 完。 她被人偷家了! 准确来说,是温老爹被偷家了! 对方正在获取水晶路上—— 温婉看了一会儿,放下车帘,内心为温老爹点蜡。 温老爹再不行动,温柔女配就要跟别人跑啦! 第82章 既要又要 回了温宅,温婉撇下赵恒,独自去到温老爹的院落。此时温老爹正在看账本,不妨温婉推门而入带起的一阵秋风。 温婉坐定,开门见山,“爹,我今日看到柳姨娘和一中年男子相携而行。若我没有猜错,柳家老爷子应该是准备安排柳姨娘的婚事。” ——啪嗒。 温老爹手里的账本应声而倒,砸在地上,面色呆滞。 温婉弯腰拾起账本,重新塞回温老爹手里。 温老爹面色惶惶,半天才回过神来,“你少来糊我。柳姨娘归家不过月余,柳家怎会这么快就安排婚事?” “爹!”温婉没料到自家爹对柳姨娘如此不上心,她这个太监着急,皇帝倒是不见急色,“柳姨娘是被遣散的妾室,莫说是妾室,就是和离或休弃的妇人,哪个能在娘家呆得住?” 温老爹当下反驳,“柳屠户视柳依依为掌上明珠,绝不会胡乱安排——” 温婉冷了脸,“柳屠户能容得下柳依依,可柳家人呢?柳家族老能容得下一个被遣散的妾室长居娘家?” 一说到柳家族人,温维明登时想起温家的那群族老们。 想他当时不过是病重,人还在喘气,族老们就敢上门闹事,更有甚者强逼他同意过继一事。 柳姨娘归家,情况比当时温婉…只怕更为凶险! 见温维明脸色泛白,许是转过弯儿来了,温婉这颗心总算落地。 原本以为能看到霸道老总追妻火葬场的剧情,哪知温老爹却低着头,紧紧捏着账本,思索半天后才道:“我…我不能对不起你娘…若能维持从前,我自然毫无二话将她接回来。可她…她想要的,我给不了。” 温婉这口气提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似乎…低估了温老爹对原主亲娘的感情。 当年温婉她娘嫁入温家十几年不曾生育,温老爹独自一人扛住祖父母的压力,最终才有了温婉这根独苗。 而温婉出生以后,温老爹也不嫌弃她是个姑娘,跟珠宝似的将温婉捧在手心里长大。 放到后世,温老爹也担得起一句“好男人”的评价。 “爹是担心我吗?我娘死得早,柳姨娘很早就到了我家,这十年来更是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这次事情,女儿是始作俑者。若不给柳姨娘一个说法,女儿心里过意不去。” 温婉不愿给温老爹太多压力,抿了抿唇,又跟了一句,“这只代表我个人。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她是否同意女儿的看法,我不得而知。” 一提到白月光,温老爹双眸迷离,仿佛大旱降甘霖,枯木又逢春,那张黑黢黢皱巴巴的脸被一汪春水熨烫得平整,“你娘她…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世间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 原主亲娘当然好。 能让温老爹恋恋不忘十年,抗住温家族老压力不肯续弦的白月光,一定是无敌的存在。 只是温老爹…心思在原主亲娘那里…身体总归是没闲着就是了。 我爱你,却不妨碍我和另一个人生儿育女。 我的心全给你,身体却总是觉得寂寞啊—— 温老爹深情款款,沉浸在自己是个大情种的人设里难以自拔,“柳姨娘是很好。可她仍然比不上你娘的一根手指头。” 这一刻。 温婉替柳姨娘不值。 更替原主娘不值。 柳姨娘为了温老爹舍身做妾,平白无故低人一等,劳心劳力十年之后,却只换得一句“比不上她”? 果然啊。世上人少有是非对错,只有亲疏远近。 温维明自己就是两个女儿,却依然甘心压榨别人的女儿。 可见世上并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词。 爱情是量子纠缠、是七情六欲、是嫉妒占有,是贫瘠土地上生长出来酸到掉牙的梅子、是未经煮熟苦得化不开的杏仁、是秋日里那看似美好却无法摘下的玉兰花。 智者,绝不入爱河。 温老爹全然不察温婉的沉默,继续说着,“更何况你娘临死之前,我和她约定此生再不娶妻,来世…还要和她再续前缘。我若迎娶柳依依,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你母亲?” 嗯,懂了。 温老爹是既要又要的典型。 他既要自己大情种的名声,又想要柳姨娘不争不抢的暖床温枕。 属于想得很美那种。 温婉不想跟温老爹就这个问题深入探讨,只是单刀直入的说道:“那父亲是不打算迎回柳姨娘?” 温维明被女儿逼问得面色讪讪。 他自知理亏,心虚得不敢去看温婉的眼睛,“若她愿意和从前一样,我也愿意将她迎回温家。” 和从前一样? 就是指让柳姨娘继续心甘情愿的被温家所压榨? 温老爹舍得,她温婉可不舍得! “既然父亲下定决心——”温婉脸孔上浮现淡淡的笑,桌上烛火在小娘子眼底跳跃,衬得那女子的瞳孔深不见底,“那女儿就好办了。” 温维明眼皮一跳。 “阳城那边,缺个管事。我瞧着…柳姨娘很不错。” 柳姨娘这颗新鲜的韭菜…她可是馋了很久。 温维明欲反对,却又想到柳姨娘在柳家的处境,蠕了蠕唇,保持沉默。 曾经遣散的妾室在自己手底下当伙计,这要是传出去,平县少不得又是一阵流言蜚语。 他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倒是不在乎这脸皮。可是温静还小,平县老百姓的嘴又跟淬了毒一样,到时候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小女儿要如何自处?将来可会影响小女儿嫁人? 这些现实问题,温老爹不得不考虑。 但是柳姨娘不事生产,回娘家的结局也是被逼着再次嫁人。 温婉看见温老爹脸上的挣扎。 好在温老爹总算有些良心,在柳姨娘和自己的脸皮之中,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柳姨娘。 他无奈的阖上眼皮,一脸疲累的说道:“一切依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别把温静卷入这些是非流言之中。” 温婉说干就干,次日就带着温静、陈妈几个人去了温家小院。 这小院本来是温老爹给温婉成亲准备的,可惜后来温老爹又打上招赘的主意,因此这院子就一直空置着。 好在,在族老们还没有想起温家有这一处财产的时候,温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其转移到柳姨娘的名下。 不过托那位元六郎的福,如今温家欠鑫隆钱庄巨额债务之事,整个平县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族老们总算消停,没再惦记温家的财产。 谁不知道,如今温家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 在来的路上,温婉一行人还去采购礼物,温静小朋友知道柳姨娘爱吃甜点,豪气一掷一百多个铜板,给柳姨娘买了一盒子绿豆糕。 温婉瞧着不对,温静的红封都被她收走,平日里零花钱也给得不多,这小丫头哪里来的这许多铜板? 第83章 恐吓温静 温静也不瞒她,在几个大人的严厉逼问下才道:“是安重荣硬塞给我的!他说温家对他有恩,他去广济县之前请我吃糖!” 淦。 原来被偷家的不是温老爹,是她温婉! 有臭小子都偷到她眼皮子底下了! 温婉表示对于妹妹被人用三瓜两枣勾走很生气,用十分严厉的口吻敲打她,“以后若再有男孩子给你送东西,你一概不许收。我给你多一些零花钱。” 温静仰着头一脸天真的问她,“为啥?又不是我主动索要,他心甘情愿给的,我又不能将这些铜板都扔了。” 语气还有一分委屈。 温婉竟然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对啊。周瑜打黄盖,你生哪门子气? 温婉语塞,陈妈登时吓唬温静,“女孩子拿了男孩子的东西,会被认为不检点,严重点的会被浸猪笼!” 温静又问:“那为啥不把男的浸猪笼?男的自己主动给的,凭啥只浸女的?” 得。 一句话ko陈妈。 温婉祭出大招:待会让你妈收拾你个小屁孩! 温婉带着温静入了院子。 不大的院子却被柳姨娘拾掇得井井有条,院子里晾着衣物,廊下的水缸里装满了水,墙角整齐码着木柴,院子边缘种着花草,充满生活气息。 柳姨娘这样风风火火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把日子过起来。 即使如今这情形,从她容光焕发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这些日子所遭受的磨难。 这就对了嘛。 无论怎样,日子得过。 温静率先扑上去,欢喜的叫娘。 按理说,温静得称呼柳依依为姨娘,但温家没那么多规矩,温静叫柳依依母亲或娘,温老爹也从未驳斥。 “大姑娘!温静!”柳姨娘见他们来很是高兴,连忙引着人进屋,屋子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还有一株妩媚的兰花,和柳姨娘的容貌相得益彰。 众人寒暄了一会儿,温婉便让陈妈把温静带出去,顺便给小屁孩精神洗脑,让她不要轻易接受小男孩的东西。 大陈朝可不比现代社会,若真落个“私相授受”的名声,温静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绿萍主动请缨,“姑娘,我去。我最擅长以德服人。” 绿萍提着小炮弹温静走了出去。 很快,温婉听到绿萍恶魔般的声音。 绿萍从某妇人难产当日,老公却还要去和小妾厮混的故事,讲到因为失足落水被人救起,不得不嫁做人妇,受尽婆母磋磨致死的小媳妇;再讲到一女子痴等从军丈夫数年,丈夫却带回一个绿茶平妻和妻子争宠,家中公婆倒向平妻,合伙起来图谋女子嫁妆,并将其休弃的故事。 最后又讲某个良家妇人因为丢了一张罗帕被一瘸子捡到,随后被后母按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逼着嫁给那瘸子。婚后那妇人当牛做马,过得猪狗不如,最后死在冰天雪地里。 天知道绿萍从哪里掏出来的这么多狗血娘道故事! 温静听到后面被吓得嗷嗷哭,连声哭喊:“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嫁人!我这辈子都不嫁人!” 柳姨娘和温婉两眼相对,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温婉低咳一声,解释道:“梅清儿子走之前给温静拿了几十个铜板,这丫头悄悄收了买糖吃。” 柳姨娘杏目一嗔,作势就要寻找武器炒一盆竹笋肉丝,“这死丫头!” 她弯腰四下寻找,愣是没找到鸡毛掸子,遂只能无奈作罢。 红梅见两人有事要说,推门带着绿萍和温静走远些。 柳姨娘给温婉倒了一碗热茶,又理了理衣衫,大约是知道温婉此行来意,肉眼可见的紧张。 温婉心中轻轻叹气。 若非赵恒提醒,她还险些着了柳姨娘的套。 赵恒说,温家马车显眼,柳姨娘若真是相看男子,不会完全不避让他们。柳姨娘大约是故意让他们二人瞧见,借以给温老爹施压,督促温老爹尽早决断。 温婉理解柳姨娘的急切,也不会看轻她的手段,只不过…终究是温老爹负了她。 “姨娘。”温婉放下茶碗,小娘子语气定定,似早已下了决断,“阳城那边的管事中饱私囊,恐是第二个石金泉之流。姨娘可愿前往替我解决此人?” 柳姨娘的脸登时煞白! 她身子一晃,心里发虚,险些连坐也坐不稳当! 只一瞬,眼眶便红了! 陈妈在背后捅了捅温婉,连忙替温婉找补:“柳姨娘,姑娘可不是撵你走。” 温婉后知后觉,补充道:“对。姨娘若是能办成此事,阳县酒肆掌事的位置便是姨娘的。一切待遇和其他酒肆掌事相同。” “我明白。”柳姨娘轻咬下唇,肩线紧绷,泫然欲泣,“姑娘不会赶我走。赶我走的另有其人。” 啊,这…… 温婉没有替温老爹解释。 事情从本质上来讲,确实是温老爹容不下柳姨娘。 柳姨娘赌输了。输给了温老爹心中的白月光。而且是在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的情况下,不顾一切的赌上所有。 那么输得倾家荡产,也是必然的结局。 柳姨娘面上漾出又苦又涩的笑容,她焦灼的站起来,随后又颓唐的坐下,一颗心仿佛被放在文火上煎熬。 温婉和陈妈都没有说话。屋内一片寂静。 远远的听见红梅和绿萍逗温静的声音。 屋子里有些暗,柳姨娘的脸…仿佛鬼魅一般苍白。 这一刻,温婉不知道柳姨娘在想什么。 不过她却下定决心:此生绝不让自己落于柳姨娘的处境。 投入高、产出低、风险还大的事情,她绝对不做。 不出片刻,柳姨娘面色好转,整个人似刚从苦水里捞出来一般,整个人身上都是凄苦之气,从前柳姨娘敢爱敢恨杀伐果断,然而此刻眼睛深处全是茫然和不安。 柳姨娘豪赌。却没考虑过赌输后的退路。 她下意识的望向陈妈,“姐,你觉得我该如何?” 柳姨娘和陈妈感情深厚,算是温家后宅的主要成员,有着坚定的革命战友情谊。 陈妈的道理很朴素,“人没捞到,银子总得捞一笔。别净着身子从温家离开!” 陈妈是真心为柳姨娘着想,因此言语格外露骨。 第84章 逼迫 见柳姨娘还是恍恍惚惚,陈妈一剂猛药下去,“你以为守着这小院,手里有点闲钱,你就不会被安排嫁人了?你且看看,甭管和离还是休弃后回娘家的妇人,哪个能在娘家待得长久?像你这样身体康健、年岁不大又有姿色的妇人,外面不知多少虎狼盯着呢!” 柳姨娘一恍神,手指蜷缩,脸上一抹惊惧。 是啊。 遣散回家的小妾,独居的娇弱妇人,简直就是一块行走的肥肉! 柳姨娘依旧拿不定主意,试探性的看向温婉:“我若是外出做事,将来会不会影响温静嫁人?” 温婉浅浅一笑,“孱弱和贫穷才是原罪。你若手里有大把的银子,只会成为温静的助力。毕竟这世上…有谁不喜欢银子?” 兹事体大,柳姨娘脸上纠结之色不停,“大姑娘,我晓得的,你是一番好意…这事儿…容我再想想。” —————————————————————— 金秋十月。 酒坊后山枫叶染红,山野之间红黄相交,颜色绚烂。 练武场上,十几二十个人哗啦啦的坐一排,他们一屁股倒下,乱七八糟的或坐或躺,又或是抓着水囊“咕咚咕咚”狼吞虎咽,牛饮一通后才开始喘过气来抱怨。 “我的天爷,没法子活了!再练下去…我真的要死在这里…” 水囊往下传递,有人手抖拿不住,被同伴一声呵斥,“郑老四,咋回事,你他娘的喝水别跟撒尿似的弄不干净,这水背上来多不容易,你别浪费!” “李哥,我也不想啊,可这手他娘的不听使唤啊——” “死个屁!你看看那位——” 有人指着练武场上那个瘦弱的身影,仰头一抹脖,喝光了水囊李最后一滴水,狠狠道:“咱们这位少东家真他娘的是个狠人!你们数数,都跑了快六七十圈了,至少得有十里路!” 一说起少东家,众人一片呜呼哀哉。 “别提了!少东家看着瘦弱文静跟小鸡崽似的,结果抢饭比我快,操练比我狠,睡觉…我昨儿个看到她靠墙站着都睡着了!少东家把咱们操练得跟牛犊似的,别是准备明年去抢漕帮兄弟们的饭碗?” “我看说不定是温家酒坊这招牌垮了以后,少东家带咱们上山落草为寇呢!” 众人一片哄笑之声。 “叫什么少东家,我看叫她一声婉儿爷差不多!哪个小娘子能有她厉害。” “什么婉儿爷,分明是夜叉啊——” “就是,刚才姑爷都怕了?我眼瞅着刚才对阵的时候,姑爷直往后退呢。” “你懂什么,那是人家两口子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回家关上房门去啊。尽折腾咱们干什么?!你看我这腿…自从姑爷来了以后,就一直抖一直抖…没歇停过!” “别说,这么一操练,我还觉得通体舒畅。我觉得…我亦有成为世间良将的潜质。嘿,说不准我明年就不制酒,改去从军做将军呢!” 众人正说得不亦乐乎,偏一个脑袋冷不丁从后面探了过来,“大家伙说什么呢?” “婉儿爷——”一群人稀稀拉拉的站起来,随后又不好意思的改口,“少东家!” 冯水根抓着脑袋嘿嘿笑,“没说什么,夸您和姑爷呢。” 夸您二位一个奸贼,一个狠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温婉的长发干净利落的挽起来,穿一身飒爽的窄口衣裙,整个人说不出的英气。她笑眯眯的探过来,“这些天,大家伙…都休息好了吗?” 休息? 这十几天分明是拉练好不好?! 就这,比制一年的酒还累人! 只有冯水根积极响应,“少东家,俺们都休息好了,要干啥事您言语一声!” 干活儿好啊。干活儿就不用操练了! “好!”温婉笑着抚掌,“伙计们,休息时间结束!从现在开始,咱们人手一个板车去下游渡口抢粮食!” 等等—— 抢粮食? 是制酒的粮食到了? 伙计们一阵欢呼,挥舞着手中腰带或是上衣,连滚带爬的往酒坊方向奔去。 此情此景,让温婉想赋诗一首: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伙计们一心向上,积极进取,真让她这个老板暖心。 真没有白和大家同吃同住拉进关系。 哪知背过身就听到冯水根他们几个的欢呼声。 ——娘呀,终于不用操练了! ——终于从歹毒夫妻手里解放出来了! ——让我制酒!这辈子从来没觉得制酒是个这么简单的活儿! 温婉的表情逐渐裂开,操练团团长赵恒走了过来,在她耳边犹如恶魔低语:“早知娘子今日就要解散他们,这些天我就该好好疼疼他们,让他们对我恋恋不忘。” 好。 她的手办有时候真的很恶趣味。 “我去一趟渡口。家中的事情你多上点心。” 赵恒隐约猜到温婉有大动作,他本想陪同前往,但他心中清楚温婉和温老爹都不会同意他插手酒坊之事。 赘婿啊。 他只是温家的赘婿。 他得时刻清楚自己的身份。 赵恒点点头:“你放心去。” “这入了秋,父亲又犯了咳疾,严大夫说得静养。夫君多看顾一些。” 赵恒想起这几日温老爹的反常,当下和温婉实话实说,“昨儿个我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看到他捏着阳城酒坊的账本出神许久。我想…父亲是不是想去看柳姨娘一眼?” 柳姨娘近日便要去阳城赴任,偏此刻温老爹又开始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眼瞅着替身女配要离开了,温老爹心猿意马左右摇摆。一面想着温婉早逝的娘,一面又贪恋柳姨娘的温柔乡,最后还得埋怨柳姨娘人心不足蛇吞象。 温婉忍不住呸一声: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温婉拍拍赵恒的肩膀,语重心长,“你看好温老爹,别让他拖累柳姨娘。” 赵恒笑道:“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可倒好,挥刀斩断父亲的情缘,万一两人之间仍有转圜余地呢?” 赵恒看到温婉脸上漾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有在鸟笼里长大的家雀才会为情所困。柳姨娘若是见过这四四方方天井之上的风景,看过大片青绿森林,便不会再留恋我父亲这棵枯树。” “任何建立在人格无法独立上的感情,其本质上都是一种男权社会的霸凌。” 赵恒脸色一滞。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或许自己从来没了解过枕边人。 小娘子眼底的愤懑和压抑一闪而过,只一瞬便将那戾气化作平静,再看时那幽黑的瞳孔里只剩浅浅的笑意,“夫君,父亲托付给你。我很快回来。” 第85章 吃瓜 冯水根带着伙计们整理板车,类似后世的手推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山去,前往渡口方向。 温婉留了赵恒在家,陈妈年纪大了不好奔波,家里还有个温静和温老爹,于是陈妈和绿萍也被温婉留下。 哪知温婉套了马车,一上车就看见温老爹的脸! 这老头儿自己把行囊都给收拾好了,连茶杯碗盏都带上了马车,显然一副要跟着她出发的样子。 温老爹一看见温婉就单刀直入的问:“听说你要去渡口那边收粮食?” 温婉失笑,“您倒消息灵通。” 温老爹哼哼,“你以为把那群老家伙撵走了,我就没有自己的眼线?” 温婉立刻拍马屁:“爹真是英明。” “少拍马屁。我知道你前段时间把马昌顺指使出去收粮,但是平县这一带的粮食早就被朱旺和元敬收得一干二净,你去渡口拉的粮,是从外地收上来的?” “是。” 并州嘛,也是外地。 温维明叹气,“走水路可不便宜。据说并州饥荒,天水府这一段的水路都不太平,时有劫匪盗贼抢劫货物。如今漕运价格居高不下,若从外地收粮,咱这成本可就上去了。” 成本一上去,酒坊利润便会更低。 明年只怕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一说到这儿,温老爹对那朱旺便是一肚子火,“也不知道那头猪最近跑哪儿去了,粮店和家里都不见人影。否则我定让赵恒狠狠揍他一顿。” 温婉笑笑不说话,又瞧见温老爹还算自觉,把严大夫开的药都给带上了,她也只能带着温老爹一起去收粮,“您放心。那头猪蹦跶不了几日。” 父女俩紧赶慢赶的带着大部队到了下游渡口,从官道一直往前过了某家茶肆,眼前忽然豁然开朗,秋日阳光落在水面激起一片金色波光,浩瀚江面上停着几十艘船,两岸有连绵村舍,不见尽头。 码头一侧许多茶馆饭馆靠水而建,茶馆生意兴隆,往来人群如织,邀上三两好友,喝上一壶热茶,暂作停留,也是美事一桩。 靠江吃鱼。 温婉运粮的船只还没有到,她便带着温老爹和红梅下馆子吃全鱼宴。味道鲜美的清蒸鱼、浓郁酱香的红烧鱼、酸甜可口的糖醋鱼、外酥里嫩的香煎鱼,再来一道香气四溢的鱼汤。 温婉大快朵颐,温老爹却食不下咽。 老头儿焦灼的徘徊,偶尔巴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的商船,只恨不得立刻看到买回来的粮食,他的心心才能落回肚子里。 怎能不着急? 温家是生是死,全看这一遭。 于是,温维明瞧着只顾埋头吃饭,半点不着急的温婉更不顺眼了。 天天就知道吃吃吃,跟家里没饭似的! 问她粮食作价几何,粮食从何处来,购得多少粮食,这丫头统统不知! 从前多乖巧的粉团子啊,现在变得跟酒坊那群傻大个没什么区别! “回来了!少东家,马师傅带着粮食回来了!” 冯水根一声叫唤,温维明身形灵巧一个健步冲了出去,“哪儿呢,哪儿呢?拉回来多少粮食?花了多少银子?老马呢?” 红梅愕然望着窜出去的那条人影,想跟上去,又想继续吃…… 温婉细嚼慢咽,慢悠悠说道:“先吃,商船靠岸下货,且有的等呢!吃饱一些,待会全是体力活!” 对。姑娘说得有道理。 红梅心安理得的坐下享受全鱼宴。 这可把温老爹给急坏了,他伸长脖子眺望,总算看到甲板上冲他挥手致意的马昌顺,他一看老马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心头顿时如巨石落地。 稳了。 稳了。 温家酒坊有救了! 温婉这才慢吞吞的跟过来,温维明很不满意她四处乱看,遂指着马师傅的船说道:“看啥,马师傅在那边呢。” 温婉笑笑,意有所指:“我看有没有好戏。” “什么好戏?”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隐约看见两条身影赤手空拳的扭打在一起,周边卖糖水和果子的商贩连忙躲避,摊子却还是被两人掀翻。 哐铛铛。 糖水桶子侧翻,在众人的惊呼中,糖水流了一地。 温婉一下就认出两人正是元敬和猪头,登时语气着急:“哎呀,怎么打起来了,冯水根,快去把两个人拉开!” 温维明眼睁睁看着胸前鼓鼓囊囊的冯水根上前,从背后猛的一把抱住元敬,嘴里还叫嚷着:“朱掌柜,快住手啊!你们别打了!” 你们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元敬双手被威猛高大的冯水根制住,愣生生挨了朱掌柜好几拳,只打得鼻血横流连连惨呼。 温维明表示没眼看:这偏架拉得也太明显了! “朱兄,消消气消消气。”温维明象征性的拉了拉朱旺,唇角却压不住弧度,两只眼睛更是闪动着熊熊的八卦火苗,“有什么好事快说说…哦不…有什么事好好说!” 快! 他瓜子都准备好了! 让他这个公正的路人来评评理! 朱掌柜衣衫不整,眼睛乌青,想来在刚才的菜鸡互啄中也没讨到便宜,只还手几拳就累得气喘吁吁,开始猫着腰撑着膝盖大喘气,“元六郎,你个狗东西,给你两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你以为没有程家在背后撑腰,你算什么东西!我老朱给你一声面子,叫你一声老弟,你可倒好,把老子几年的心血亏进去,还敢对老子吆五喝六的!老子是欠你的,还是你孙子?” 元敬被朱掌柜打得眼冒金星,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呵,去并州是你自己舔着脸非跟上来的,上船之前你跟我称兄道弟,哦,没挣着钱就恼羞成怒怪我头上?朱旺,生意场上有赢有亏,输不起就别玩!” “好好好,我遇见你这么个黑心肠的东西,算老子倒霉!其他我不跟你扯,你把漕运的钱给我!” 元敬却冷笑一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看我现在浑身上下有一个铜板吗?” 朱旺瞪圆了眼睛,“你想赖账?!” 朱旺一下来了精神,开始拉扯着温维明评理,“大家都给我评评理,这出发之前说好了的,粮食拉到并州去卖,我和这元六郎按照粮食重量各自分摊运送费用。呸——” 第86章 大场面 朱旺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他娘的还是播州程家的人呢,欠老子一屁股债不还!就你这样的怂包软蛋,出来做什么生意,滚回你娘怀里吃奶去!我告诉你,少跟老子玩欠钱的就是大爷这一套,你若是赖账,老子杀到播州去,敲锣打鼓的要账!看你元家三房有什么脸面!” 元敬脸色铁青,他也没料到前几日还跟他哥俩好的朱掌柜,一眨眼变成市井老赖,将他众目睽睽的堵着要钱,他又气又恼,“你慌什么慌!我又没说不还你银子!我程家…那是响当当的贡酒皇商,怎么可能缺你这三瓜两枣?” 温婉笑吟吟的拱火:“既然元六郎不缺这三瓜两枣的,何不现在就结清?也让大家都看看播州程氏的财力。” 元敬怨毒的瞪了一眼温婉,而朱旺一下逮住他的手腕,口水喷薄到他脸上,“来来来,你现在就还钱!不还钱你是我孙子!” 元敬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狼狈,面对朱旺的围追堵截,他别无他法,只能求饶。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朱大哥,你应当知道,我跟你一样是受害者啊。此去并州,我也是实打实的出钱出力,何况我亏得比你还要多!如今你让我赔你的运费,我着实是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不若这样,我现在写一张欠条给你,容小弟我几日…我回去就立刻凑钱给你,如何?” 朱旺冷笑一声,松了他的手,“你早这个态度不就得了?” “是是是,我这亏了钱,心里难受,年纪小嘴上又不知分寸,得罪了老哥。老哥莫跟我一般计较。” 朱掌柜可不吃他这一套,他元六郎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美娘子,以为在他老朱跟前示弱就有用?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头脑简单,于做生意更是无半点天赋,仗着自己家里是皇商的身份在他跟前颐指气使,他老朱憋了一肚子火没发呢,这小子倒是先埋怨上他了。 不就是半道上又收了一次粮嘛。 就算是他老朱怂恿,可最终下定的不还是元敬本人? 朱旺憋着火,“你莫跟我东扯西扯,白纸黑字的给我写一张欠条!从此你我二人一拍两散!” 元敬被朱旺押着写借条,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耻辱,脑子一转,忽然变了脸色,“等等。温家那娘儿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温婉正在组织卸货。 酒坊的伙计们显然在赵恒的操练下猥琐发育了,一个个见了粮食仿佛看见了媳妇一样,欢天喜地的猛地生扑上去,或抗或提或抬的搬到板车上,那活儿干得叫一个麻利又痛快。 真好啊。 粮食终于到了。 再不用被姑爷当牛马一样训练了。 再不用感受姑爷的“爱之长鞭”。 先前被朱掌柜和元敬那场热闹吸引过来的人,此刻瞧见温婉这支训练有素团结配合的搬粮队伍,忍不住问:“这是哪家的伙计,干活竟然如此舍得下力气?” “我刚听见有人叫那妇人温掌柜,是温家酒坊的?” “卖碧芳酒的那个?” 碧芳酒在平县一带声名远播,而码头的酒肆茶楼众多,平日免不了和酒家打交道,因此一提碧芳酒,众人都耳熟能详。 红梅正帮着清点粮食登记造册,而马昌顺从船上跳下来便跟小娇妻似的,满面通红的扑进温维明怀里,嘤嘤嘤的叫唤起来,“东家!粮食!千把斤的粮食!才卖几百两!比从前咱们跟朱记买的粮食还要便宜不少!” 温维明脸色一变,激动的抓着马昌顺的手:“怎么回事?不是说并州一带在闹饥荒,连累咱们整个天水府的粮食价格都居高不下吗?你从哪里收来价格如此低廉的粮食?!” “哎哟,我的东家!我就是从并州收来的!”马昌顺到底不是二三十岁的毛头小子,拉着温维明便往僻静处说话,“几天前,少东家让我去并州收粮,我本来不信,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并州官府高价收粮,一斗一百五十钱!整个天水府的粮商全都往并州跑,拉粮食的商船一艘又一艘,全堵在并州码头!并州城里粮食泛滥,遍地都是粮食!” 想起并州那疯狂的见闻,马师傅激动得脸都红了,“官府估计也没料到这么大阵仗,收粮官人手不足,入库极慢。那些粮商们拉来的粮食堆积如山,没地方摆,又下了一场秋雨,粮商们急得捶胸顿足,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粮食坏掉烂掉!” “只能贱卖!”马师傅语气重重,双眸烁烁,只觉得人回到了平县脑子还是懵的,“东家,您是没瞧见,并州城内就跟打仗似的!那帮人都疯了!” “粮食价格一日比一日低贱,不过几日,并州全城粮食价格跳水,从一斗从一百五十钱降到二三十斗!就这个价格,粮商们还得求着咱们买!” “有不少粮商是借钱买粮想大赚一笔的,结果赔得倾家荡产!只能去跳江!” 马昌顺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闭上眼睛回忆着在并州的疯狂见闻,只觉得那场景和乱世也差不离了。 温维明听得心惊肉跳! 想到先前元敬和朱旺的争执,霎时脸色发白! 怪不得这些天一直找不到朱旺,原来是和元敬一起去并州了! 元敬先前在平县收了几千斤粮食,若是全拉到并州去,怕是得倾家荡产! 可想而知,这两人损失惨重! 难怪向来喜欢做老好人的朱旺都对他重拳出击! 温维明脑子里霎时想起温婉临走前那一句:那头猪蹦跶不了多久。 温维明呼吸乱了几息,拉着马昌顺刨根问底,“你说…婉娘前几日就让你去并州收粮?” “可不就是?!”马昌顺拍着大腿,“真是神了!少东家是能掐会算还是未卜先知啊?她说并州有粮,还让我带上酒坊账面上所有的银子去并州!我还不信,这回真是…我老马真的心服口服!” 决定了。 以后死心塌地跟着少东家干! 就冲少东家敢把五个酒肆清仓活动赚来的钱,全部交给他老马! 这份信任,这份果断,他老马可不能辜负! 他有预感,跟着少东家…前途不可限量!绝不会偏居平县一隅! 若是将来能够把碧芳酒卖到播州去、卖到京城去—— 马昌顺只觉得自己骨子里的血都热了起来。 温维明却丢下马昌顺,焦急的在人群中寻找温婉,他满腹疑问,只能抓回熊孩子审问,找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在船舱里找到温婉。 温婉正和漕帮平县一带的负责人说话。 第87章 墙头小草 那负责人姓刘,四十岁出头,身材精瘦,皮肤幽黑,双目灼灼,瞧着便一副精明模样。 温婉听见底下人都尊称他刘帮主。 据说这位刘帮主是漕运平县至并州一带的掌舵人,黑白两道通吃的主儿,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温掌柜…这一趟赚不少?”刘帮主的眼神落在温婉脸上,见她不似朱旺那抠抠搜搜的样子,给钱十分痛快,心中多了两分好感,“我就好奇,您是怎么想到去并州收粮的?那地方可一直在闹饥荒!” 温婉在文书上签字画押,摁了手印后才笑着解释:“我爹说,小时候有个云游道士给我算过命,说我这辈子财运好,干什么都能成。” 刘帮主并不信,笑眯眯说道:“您呀,怕是有耳报神,消息比别人更灵通才是!” 温婉笑笑,不说话,将面前一堆银子推过去,“您点点数。” 刘晖大气一笑,“我信得过温小娘子。” 话语间,旁边有人收走银子,当真不清点就入库。 刘帮主笑眯眯的盯着她,似乎笃定她背后有大靠山,对她十分客气。 走南闯北的,没点眼力劲可怎么行? “早听说平县的温家酒坊换了个顶顶厉害的女娃当家,今日一看,温掌柜果然不同凡响。我们这帮子兄弟整日飘在河上,没其他爱好,就好喝上两口好酒。温家酒坊明年的碧芳酒,可得给你老刘哥留上几十坛!” 明显的交好之意,温婉当然不拒绝,“一言为定,到时候我亲自给您送到码头来!” “温掌柜大气!” 温老爹在船舱门口听着,不由蹙眉:啥时候有个云游道士,他咋不知道啊? 不错,口风严实,又能忽悠人,有他当年做生意的两分气魄。 温维明正要走过去一问究竟,却听见岸边又传来元敬大喊大叫的声音,“这是我的!我的粮!” 温婉已经掀帘而出,父女两双双看向岸边,元敬不知发了什么疯,拦在他们拉送粮食的板车前,又指着温婉破口大骂:“臭娘们,你这些粮食都是我的!这上面的麻绳还有我程家的标记!” 元敬此刻明白过来,脑子一片空白,双目赤红,“你是去并州收的粮!” 温婉扯唇冷笑。 不赖嘛。这回终于转过弯来了。 马昌顺心里急啊,他在并州城内就看到元敬和朱旺两个人,虽说他是光明正大买来的粮食,可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回来时特意避开这两人的船,生怕对方瞧见自己给少东家找事,没想到竟然还是被他们发现。 马昌顺便立刻提高声音,“元公子切莫——” 一道清冷的女声却打断他的说话。 “元公子去并州卖粮,我去并州买粮,这有什么问题吗?”温婉微抬下颚,双眸含笑,那女子立在甲板上,语气轻轻的,却莫名有一种咄咄逼人之感,“买到元公子的粮,这是机缘巧合,证明两家有缘而已。” 元敬说不出话来。 他急促的喘息着,胸脯起伏得厉害,脑子混沌后立刻自认为找到了破绽,“不对!并州饥荒,你怎么会想到去并州收粮?!” “您这话说得……”甲板上那人一声拉长的讥笑,“大陈朝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去饥荒之地收粮?再者,我为什么去并州收粮,那不是因为元公子你逼的吗?” 元敬脸色煞白! 他双拳紧握,只恨不得一拳砸烂她装粮食的麻袋,这些粮食有四分之一都是他贱价卖出去的粮食!全他妈是他的心血他的银子! 他不明白,凭什么温婉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谁收粮会跑到并州那么远的地方去? 他就不信了,温婉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元敬死死拽着粮食麻袋的绳索,脖子下青筋迭起,他不死心,咬牙切齿的问:“你…收价几何?” 马昌顺一脑门的汗。 他知道,今日这事儿不能善了。 他心中估摸着价格,正犹豫往上加多少能让元六郎气消,别记恨上温家酒坊,哪知少东家声音震耳发聩响彻码头。 “关你鸟事儿!” …… 偌大码头,一片清风雅静,如死一般的沉寂。 马昌顺和温维明同时抬手擦汗。 温维明内心os:闺女啊,这个鸟咱不兴说啊! 不对啊,反正闺女都嫁了人,再凶悍又如何?只要赵恒不嫌弃就行! 呵,赵恒一个赘婿,还敢嫌弃? 他拿鸡毛掸子抽死他! 冯水根没忍住,公鸭一般的嗓门大呼一声:“少东家威武!” 酒坊的活计们也纷纷举着手里的大棒子响应。 “东家威武!” “东家骂死他!” 其中还夹杂着某活计的小声嘀咕,“夜叉啊,夜叉,真凶!不愧是酒坊第一爷们。” 说罢,冯水根大跨步上前,一把推开身娇体弱如娇花的元六郎,兀自推起小板车,临走前还瞪他一眼,“瘦不拉几,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滚回你娘怀里吃奶去!” “你——” 元敬气疯了,酒坊一个小小活计也敢羞辱他?元敬作势扑上去,冯水根也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就横扫一脚踢过去,元敬一个踉跄,如娇花一般无力的往后倒去。 还好身后有皮糙肉厚的朱掌柜垫着。 两个人双双倒地,“哎哟哎哟”的叫着,冯水根则立刻举着双手,无辜的看向温婉,“少东家,您可看见了,是他自己撞到我腿上的!我这腿也不知道咋了,都有条件反射了……” 温婉蹙眉,“少说屁话,赶紧干活!” “唉!”冯水根舒坦了,欢天喜地的推着小板车去。 温婉和温维明走下甲板,而朱旺却毫不留情的推开元敬,心中对元敬愈发不耻,连忙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又见温婉走过来,朱旺脸上笑得殷勤又讨好。 得笑啊。 这回他是把程家得罪了透,什么和程家合作、成为皇商的事业蓝图全都腹死胎中,以后若再想在平县卖粮,还是得和温家酒坊打交道! 平县大户没两家,能吃得下他粮庄大半粮食的,只有温家酒坊! 朱旺气啊、悔啊、恨啊,眼下却别无他法,他脚步欢快的迎了上去,又一口一个温老弟大侄女的叫了起来,“老弟,犯不着跟他这种人置气!还是皇商呢,一路抠抠搜搜,吃个饭喝碗茶都恨不得掏我的腰包!” 第88章 哥两好 这是要跟元敬彻底划清界限啊! 元敬被臊了个没脸,他是把所有银子都拿去买粮食了,原以为能大赚一笔,谁知…… 都怪温婉那个臭婆娘! 一想到温婉低价买入他辛辛苦苦从平县拉过去的粮食,他就呕得出血! 元敬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衫,冷笑一声道:“朱掌柜,现在想着去投靠温家,是不是太晚了?” 小心思被人戳破,朱掌柜老脸一红,心虚的大声道:“什么投靠不投靠,我跟温老弟几十年的交情,我俩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你休要挑拨离间我们的兄弟感情!” 不得不说。 猪头这强大的心理素质,让温婉都佩服。 上辈子遇到这种情况,她能给对方来个九十度鞠躬再叫上一声活爹! 挣钱嘛,点头哈腰的…不寒碜。 元敬似没料到朱掌柜跟滚刀肉似的,他愤愤一甩衣袖,吐出一句:“墙头草!”又狠狠瞪了一眼温婉才离开。 朱旺的想法,温维明心中门儿清,只不过元敬说得对,朱旺就是一颗墙头草,他温维明又不是泥捏的,被人这么玩弄还要跟他维持面子情。 于是,温维明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被朱掌柜拽住的胳膊,面色冷淡:“朱掌柜自重,我爹娘只生了我和我姐两个,可没你这么大的兄弟。” 朱旺不为所动,又憨笑着粘上来,“老弟说的哪里话?我都说了,异父异母的兄弟嘛。你若是不嫌弃,我自然想跟老弟成为亲生的兄弟,对了,咱爹咱妈的坟在哪儿,改日我去爹娘坟头祭拜一番……” 强啊。 墙都不服,我服你。 温婉表示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温维明被朱掌柜这狗皮膏药气红了脸,一甩开胳膊,冷着脸道:“朱旺,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元家六郎做的那些事!” 温婉却连忙劝道:“爹,朱掌柜也不是故意的,他有他的难处。” 温维明愣住:嗯?你再说一遍?是谁先前在车上一口一个猪头猪精的叫? “朱掌柜…”温婉那头却已经热情的迎了上去,两个人跟哥两好似的只差没勾肩搭背,“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被那元六郎逼的,你和我爹几十年的感情,不可能背叛自家兄弟。朱叔…我叫你一声叔叔…您不介意?” 朱掌柜热泪横流,“哎哟,大侄女…你真是懂我…对对对,都是元六郎逼我的!程家势大,我一小小粮商,不敢不从啊!你说这都是一家人…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遭难…其实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似的…” 温维明看见朱掌柜那追悔莫及的虚伪,气得拳头都握紧了。 这头猪耍什么花样,温婉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 奸商啊! 平县第一奸商啊! 他朱旺就是一头滑不溜秋的猪! 温婉脸上情真意切,不似半点作伪,“是,我知道叔叔的难处。这次你们去并州,损失一定很惨重?” 虽然知道温婉有打探之意,但朱旺还是或多或少露了口风,“哎哟,别提了,倾家荡产!我好几年的积蓄都打了水漂,那元六郎更惨,说是把从家中带来的钱财全都赔进去了!” 温婉点头,一脸赞同,“嗯,真惨。” “可不是嘛。那小子还想赖我的账,呵,他以为我是他爹嘛,我才不惯着他!他要是敢赖账,我就让整个播州都知道元家三房的庶子是个什么货色!” 庶子? 元敬竟然是妾室所生? “朱叔不必着急上火,程家家大业大,拔根汗毛比你我腰都粗,他肯定不会赖账的。”温婉又叹气,“只是连累朱叔也跟着遭罪!你我两家颇有情义,朱叔将来若有什么困难,我义不容辞。” 这一刻,朱旺感动得都快哭了! 元敬把他当根草,温婉将他当个宝啊! 可恨他识人不清,就元敬那二世祖不过月余,就把几年攒齐的腰包都亏了底儿掉! “大侄女…有你这话…我…我真是…”朱旺羞愧的低下头,抬眸之间,正犹豫要不要此刻找温婉借钱度过难日,但又觉得眼下不是时候,到底忍着没说。 温婉见粮食搬运得所剩无几,便对朱旺说道:“朱叔,我还有事,咱们平县见。” “见个屁!”温维明捉着女儿的衣袖就走,脸色铁青的催促,“以后这姓朱的再来,谁都不许放他进来!我温维明不屑和这种墙头草来往!” “唉,唉!大侄女你先忙……”朱旺一脸讨好,欲送还迎,眼睁睁的目送那人走远。 至于温维明…异父异母的兄弟,哪儿有什么隔夜仇? 他重重的叹一声:“哎呀,还是温家人厚道啊!” 厚道的某人坐在马车里和马师傅核对账册,马师傅双脚落地,却依然难掩心中激动,“并州的粮食价格一日一价,我按照少东家的吩咐,在城内潜伏蹲守了好几日,最终以二十六钱一斗的价格购买了千斤粮食。” 见温婉无动于衷,只是翻看他交上来的账册,他声音略提高:“少东家,这可比从前采购的粮食价格还要低一半!将这些粮食拉回去,立刻让伙计们开始制酒,咱酒坊就起死回生了!” 温婉抬眸瞥一眼满脸通红的马师傅。 这马师傅从前少言寡语,不曾想去了一趟并州,话也多了起来。 温婉笑道:“我知道了。这一趟辛苦您。” 就这? 马昌顺只觉得泄气,捡这么大的便宜,咋没人跟他感同身受呢。 温婉实在高兴不起来,鑫隆钱庄那边还有一千多两银子的债款,眼瞅还有两个月到期。 即使酒坊粮食到位,但制酒却有漫长的制作工期,两个月后…鑫隆钱庄的银子,她照样还不起。 真是一茬接着一茬啊。 马昌顺怀揣着无人理解的郁闷心情下了马车。 唉,少东家沉得住气,他和冯水根那帮伙计们去说道说道。 温婉对着账本核算成本和生产周期,想着欠的账、想着逃走的石金泉,全然没察觉温老爹的靠近。 “奸商。”温老爹叫她。 温婉从账本里抬起眼睛,“爹…你叫我?” 呵,男人变心可真快。 以前叫她小甜甜,现在叫她奸商。 以前叫她婉娘,现在叫她夜叉。 第89章 杀猪吗 “啊。”温老爹眯着眼睛,神情有些猥琐,“你还打算杀猪吗?” 温婉笑,“那不是您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吗?您舍得?” “啊呸!”温老爹重重啐了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和元敬联手起来,那王八眼睛就盯着咱酒坊呢。这次并州卖粮是老天开眼,让他们血本无归!那头猪为什么对我们示好,不就是眼看咱们酒坊死里逃生,想重新跟咱们合作吗?我偏不。” 温老爹又瞪她一眼,“别告诉我,你不杀猪了?否则你爹我刚才凭啥跟你一唱一和诱那老猪上套?” 哟。 她这便宜爹脑子转得挺快嘛。 合着刚才是唱红脸跟她打配合呢? 温婉嘿嘿笑,小奸商和大奸商脑袋凑一块开始嘀嘀咕咕,“爹,莫着急,还没到年底,不急着杀猪。” 温维明抓耳挠腮,“你到底是什么打算,跟爹说说。” “猪精不是跟大孔雀…哦不…元六郎走得近吗?这两之前好得穿一条裤子,所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咱们先示好拉拢猪精,让他们反目成仇,窝里斗一番,先给酒坊争取时间。”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做个生意而已,咋还用上兵法了? 不过意思,温维明懂了。 就是给猪精…哦不…朱旺先示好拉拢,再让朱旺充当马前卒对付元敬嘛。等这两家斗起来,温家酒坊也能暂时喘息。 这一步棋,妙啊。 不过仍有一事温维明不解,“你跟爹说实话,你是怎么想到让老马去并州收粮的?” 并州粮价奇货可居,谁会想到剑走偏锋去并州收粮? 温婉合上账册,笑着说道:“我打听到元六郎拉着粮食去了并州,想着并州饥荒怕是有所转圜。反正平县一带没有一粒粮食,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的赌一把,就让马师傅去并州蹲守。不曾想上天眷顾——” 温婉双手合十,口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脸虔诚:“可能是娘在九泉之下保佑我们。” 温老爹深信不疑,连忙跟着温婉拜了拜。 末了又提醒温婉,“别忘了还有鑫隆钱庄那一千两银子。就算宽限一个月,但两月之期眨眼就到…石金泉那儿…就当他死了,这个债我们跑不了。” 温婉揉着发酸的太阳穴,“我记着呢。” 温老爹见她发愁,拍了拍女儿稚嫩的肩膀,“其实不必太过忧心。” 温婉脸色一喜,听便宜爹这口气…莫不是还藏有数额巨大的私房钱? 温老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温婉莫名有些紧张。 “我早已扎了石金泉的小人,每天早晚都扎他十几针,定让他不得好死。” 温婉:“……” 温老爹!你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不敢踹你下马车! 温老爹见女儿吃瘪,忍不住哈哈大笑,“爹信得过你,就你这脑瓜子…有成为平县第一奸商的潜质。什么猪精孔雀都不是你的对手!” 温婉呵呵笑。 真是谢谢您的信任咧。 温维明指了指不远处的分叉路,“放我在前头下车。济安掌事的老娘病了,我顺道去看看老朋友。” 温婉蹙眉:“爹,你说清楚,到底济安掌事是你的老友,还是掌事他娘是你的好友?” 温老爹直接抬手给了温婉脑袋一个巨大的爆栗子,“敢挤兑你爹?没大没小的东西!” 而不远处,元敬坐在马车内,朝着车璧“乓乓乓”砸了好几拳,他仍不觉得解气,抓着茶杯就往地上砸! 周账房眼皮直跳,等他砸完了才小心翼翼说道:“六爷,刚才那套碗盏…是汝州官窑的,价值五两。” 元敬眼睛瞪大,揪着周账房的衣领,口水喷到他脸上,“老东西你怎么不早说?!” 非等他砸完了再说是?! 周账房面色不虞,他是元家三房的账房,就是老爷见了他也得客气喊他一声周老弟,偏元敬这庶子不知天高地厚,将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元敬这会子气出过了,又盘问周账房,“如今公账上还剩多少钱?” 周账房账册都没翻,脱口答道:“离开播州时老爷给您支了三千八百两银子,加上朱掌柜那边六百五十两的运费,最后账面上还剩一百二十两。”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亲口听周账房确认,元敬还是白了脸。 到底是没经商经验的二世祖,怀揣着梦想和三千多现银来平县,本以为温家酒坊手到擒来,不曾想才一个多月就赔得倾家荡产。 完了。 此次平县之行本就是父亲担保,若家里人知晓他折进去三分之一的家产,他那位嫡母和兄长绝对不会放过他! 一定还有转机! “朱旺的钱不急,能拖就拖!” 周账房眼皮一跳,提醒道:“朱旺可是个混不吝的。他万一真的找去播州,闹到老夫人那儿去——” 元敬立刻改口,“那就能拖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可是,拖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周账房…你觉不觉得这件事……邪门?”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在官道上,元敬的脸色一片死灰,他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你说…我的动作已经够快,并州那边刚散播消息,我和朱旺收了粮食就日夜兼程的赶过去。那温婉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温掌柜也提前听到了风声?” “不对。”元敬这时候脑子转得飞快,“并州粮食炒出天价,她既收粮,怎会偏偏往贵的地方跑?就好像…好像她提前知道并州粮价要腰斩似的…” “或许是平县一带无粮可收,温掌柜运气好,刚好去了并州?” 元敬却不赞同,“平县离并州路途遥远,她为何不选择南边更近的村镇,偏偏通过漕运往北方走?” 周账房没了耐心,“并州粮食虽然价高,但却能保证一定有。或许温掌柜铁了心的要买,往并州方向走买高价粮并非不能理解。只不过…她运气特别好罢了。” 元敬咬牙不语。 他怎么都不肯相信温婉只是运气好而已。 前头他刚贱价卖粮,后脚温家酒就低价收粮,怎么看这世上都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这不就等于他元敬白送千斤粮食给她温婉吗? 不知怎的,脑子里又鬼使神差的回想起程允章那句“你不是她对手”,元敬呕得吐血。 他打听过,温婉那臭娘们从前没学过做生意,她年纪比他小,经验不比他丰富,又是个妇人,他哪一样斗不过她? 程允章就算脑子聪明,却也并非算无遗策! 他凭什么看不起他元敬? “此事…一定有猫腻!”元敬握紧拳头,额前青筋迭起,“别让我抓住她的狐狸尾巴,否则我定叫她生不如死!” 周账房冷笑。 元家这位六爷…可真是魔怔了。 不过嘛,邪门是有些邪门。元六爷虽说是二世祖,却也并非脑袋空空之辈,这次来平县对付一个小小温家,愣是没讨到半分好。 第90章 追责 温婉带着大部队回酒坊的时候,浩浩荡荡的板车装着一袋袋粮食,源源不断的往前送,伙计们有说有笑,一气儿不断的从渡口回到酒坊。 制酒好啊。 那活儿多轻松啊。 章季平就住酒坊不远处的官道上,是以温家酒坊有一丝半点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今日一大早就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推开门才看见运粮的队伍连绵不绝,老头儿有些傻眼,“这…这…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粮食?不是说程家把粮食都收走了吗?” 粮食有了,酒坊便能制酒,整个温家便盘活起来。 那温家酒坊岂不是死不了? 作为开除员工,章季平自然不希望前公司好过,他负气般的离去,大声向看热闹的人群嚷嚷着:“有粮食也没用!鑫隆钱庄那儿还欠着账呢!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看热闹的村民却笑:“章师傅,你好歹在温家干了十几年,怎么不希望前东家好啊?这可不厚道!” 章季平不理会,含着旱烟袋背着手离开。 有人便道:“听说章老头走的时候跟酒坊那边闹得不愉快呢?” “怎会?不是都说那位温老爷是个热心肠吗?” “如今主事的是温老爷的女儿!听说才十六岁,就前段时间招赘那个!”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酒坊的少东家定然是嫌弃章师傅年纪大了才辞退他,哎哟,别看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这手段可比男人还狠毒呢!” 村民的议论暂且不议,温婉连家都没回,就和大家伙一起先去了酒坊,千斤粮食登记、造册、入库,她不放心,得亲自盯着。 哪知刚回到酒坊,就看见绿萍冲了上来,殷切的拉着她的手诉衷肠,反倒是赵恒被甩在身后,满面含笑的朝她走来。 “姑娘!你可回来了!你这几天不在家,我吃饭都不香了!” 陈妈腰系围裙,拿着木铲,从厨房里走出来,无情拆穿绿萍的茶言茶语,“省省,你昨儿个吃了两碗饭!” 绿萍一脸羞怯,温婉却笑道:“长身体呢。多吃点,我养得起你们,我就喜欢白白胖胖的姑娘。” 绿萍比红梅小,算算年纪不过才十四岁,正是长个子的年纪。 绿萍一下笑了。 她不愧是姑娘最看重的丫头。 瞧姑娘…多维护她。 温婉笑着对姗姗来迟的赵恒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赵恒笑道:“看家有什么可辛苦的?” 无非是一个人在练武场摆弄武器,又或是进山打猎,他这朵被养在后院的娇花,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他又探头往后看,疑惑道:“父亲…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济安酒肆掌事的老娘生病了,爹顺道去看看。” 济安? 赵恒眉头轻蹙,济安离柳姨娘所在的阳县可不远—— 又想到前几日温老爹对着柳姨娘的发钗出神的模样,赵恒断定温老爹去寻柳姨娘去了。 温老爹还真是个执拗的人啊。 不过看在温老爹送他一把长剑的份儿上,赵恒选择装聋作哑,只是搂过温婉肩膀,“娘子,一路辛苦,我用紫苏叶子、甘草、陈皮还有冰糖做了紫苏饮,最是滋润解渴,你且试试。” 小娘子眼睛弯成新月,很配合的搓手,“我好期待。” 在外奔波一天的丈夫,回到家看到妻子做的可口饭菜,无论多累,都必须给予妻子充分的褒奖。 绿萍探过头来,笑嘻嘻的请功:“姑娘,这可是我教给姑爷的!” 温婉宠溺的摸了摸绿萍的头,“好好好,忘不了你的功劳。” 红梅伸手揪绿萍的耳朵,在她耳边嘀咕,“不许跟姑爷争宠!” 绿萍嘿嘿笑,“哎呀,好玩嘛。” “哼,那是姑爷性子好,不跟你计较呢!” 温婉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紫苏饮,又很敷衍的夸了赵恒和绿萍,随后很快去换上一身常服,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伙计们将粮食入库。 入库后,又守着大家伙把制酒的器具,如木锹、麻布、酒瓮等都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在院子里备用,一直忙到下半夜才稍稍喘气。 相较于温家酒坊灯火通明的忙碌,元敬回家却遭当头棒喝! 整个小院子里清风雅静,半点声音也无,廊下的仆人一脸惶惶,全都垂着头,熏黄的灯此刻却显得惨白。 不知想到什么,元敬脸色微变,三步并作两步便推开正堂房门。 正堂内只有三两烛火,坐在主位的元启一身玄色衣袍,他脸色冷淡,坐得笔直,手边一本书一本茶。 元启,三房嫡长子,如今管着长春法酒的药材采购,整个元家小辈里,除了程允章,便只有元启锋芒毕露。 他怎么来了?! 元敬吓破了胆,巴在门边不敢进。 元启视线轻飘飘瞥他一眼,像从前那般直接视他为无物,只对着周账房说道:“周叔。账本。” 账册呈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唯有那人翻动账本的声音。 元敬龟缩着脑袋,肩膀绷直,脑子里一面想着元启为何会来平县,一面又战战兢兢的等待暴风雨的将来。 三房嫡庶不合,从元敬姨娘进门那一刻起,两队人马明里暗里的就斗了十几二十年。 当年元启母亲难产生下死胎后一直郁郁寡欢,偏元启父亲日日和花街柳巷的春晓耳鬓厮磨,又强迫着发妻纳怀孕的外室入门。 三个月后,元敬出生,嫡母从此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春姨娘不仅有好皮囊,还有好手段,勾得元敬父亲夜夜留宿,十几年恩宠不减分毫。 而这一次来平县替程家寻找新的酒坊,便是春姨娘使出浑身解数换来的机会。 可如今…元启来了。 元敬心头直跳。 很快,元启将账册合上。 “啪嗒”一声。 元敬的眼皮跳了一下。 “临走时,父亲从公中支出三千八百两,让你在播州一带寻找合适的小酒坊盘下。如今不过两个月,账面上只剩七百三十两。” 周账房尽职尽责的提醒道:“五爷,还有欠朱掌柜的六百五十两漕运费用。” 元敬怨毒的看了一眼周账房。 周账房眼观鼻鼻观心,扭过头当没瞧见。 他是元家三房的账房,又不是他元敬一个人的账房。 第91章 元家五郎 “也就是说。来平县不到两个月,你就败光家中三分之一的财产。”元启声音很平静,但正是这种平静让元敬浑身难受,就好似他元敬在他们眼中本来就该一事无成。 此时,元敬心中害怕、愤怒、不安。 以至于到现在,他还站在门口不敢踏入房门半步。 对于元启的恐惧是刻入元敬骨子里。元敬自认为没两分本事,却在识人一事颇有天赋,若说程允章是满腹算计却从不宣之口的聪明人,那眼前这个嫡兄…绝对配得上“笑面虎”三字。 “元敬。”元启敲敲桌,脸色看不出喜怒,“你…回播州。平县的事情…你不必再插手。” 元敬脸色一变,当下冲进来,“大哥这是什么话?” 元启笑眯眯的,他是细长眼,眯着笑的时候总感觉阴恻恻的,“你回家继续做你的草包二世祖,斗鸡走狗也好、溜鸟赏花、赛马赌钱也罢。总之,做生意不适合你。” 元敬捏紧了拳头,“大哥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过赔了三千多两银子,家中又不是拿不出这个钱!” “不过赔了三千多两?”元启一拍桌子,笑面虎也被激出了火,“这银子怎么来的你心里一清二楚,别逼着我说些不体面的话!” 银子怎么来的。 无非是两个人的爹声称生意周转不灵,让元启母亲当了一部分嫁妆骗来的。 此事到目前为止,他那位嫡母还被蒙在鼓里。 元敬从小的苦恼就是爹爹太爱我了怎么办。 但凡元启有的,元敬一定会有。 就算是嫡母娘家父兄给元启的东西,过后爹都会自掏腰包给他补上。 过年的红封,父亲给他们两兄弟包上五两银子,可事后总会悄悄再给他添补些。 更不要提四季常用的衣裳、鞋袜、纸笔等,嫡母只要少了一件,父亲便会给嫡母院子那边大吵大闹,再她扣上一个“妒妇”的帽子,逼她乖乖就范。 爹总是说:一碗水要端平。 元启有得力的外家,而他元敬只是庶子,头上还有一个歹毒狠辣的嫡母,父亲对他总是多有怜惜。 所以,元启主管长春法酒药材的采购,那么父亲也得给他找出头的机会。 “你不是总埋怨家中没给你机会,如今机会倒是给你了,可你呢?你被温家那妇人耍得团团转,先是在平县一带高价收粮,又去并州一趟亏得血本无归!再让你在平县待下去,整个元家三房都得给你这个蠢货陪葬!” 元敬被骂得肩膀往后缩,犹如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鹌鹑。 元启拍板,“你明天就收拾东西滚回播州去!” “我不!”元敬乱了几息,却立刻神智清明。 他心里清楚,若是错过这次机会,父亲以后再不会看重他。 呵,元启当然巴不得送他走,他走以后,偌大三房怕是都得看元启的脸色! “兄长,这次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般简单。” “就说收高价粮的事情,温家清空了库存,手中有钱,他们必然要买粮。我虽花得高价狗粮,却也是为了截断他们退路。” 元启冷笑,“你莫不是以为我还不知道温掌柜从并州贱价买回来一船粮食的事儿?” “兄长,这一次…是我运气不好!并州官府高价收粮,我一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过去,谁能料得到并州官府又改口一日一价?那淮安候魏峥不是个东西,出尔反尔,将咱们这些商户玩弄鼓掌之间!不止弟弟我,就连做几十年生意的朱旺不也吃了个大亏吗?” “住嘴!”元启蹙眉,重重一磕茶杯,脸色陡然变得狠戾,“淮安候魏大人也是你我这等小角色能置喙的?!他本就是皇亲贵胄,如今还是天水府督抚,奉天子之命坐镇东南一带,位高权重!” 元敬也知厉害,连忙改口,“是是是,是弟弟口无遮拦,可是——” 元敬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就算兄长在这儿,难道看见并州有赚钱的机会,你不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 元启一甩手,声音冷静,“那温掌柜呢?她怎么没跟你做一样的选择?” 元敬思索片刻,狠狠拧眉:“是运气!这一次是老天都在帮她!” “哥,谁能想得到跑去并州那地方去收粮?她就是运气比我好罢了!”元敬望向元启,“我不服!我也不会走!就算我如今只有几百两银子,我也有法子把温家酒坊弄过来!” 元启目光淡淡过来,“什么法子?” 元敬眼色变得狠辣,“不管是巧取豪夺,还是软硬兼施,只要能把温家酒坊变成我们元家的,我就能入姑母的法眼。到时候弟弟我也弄个酒坊掌事当当,你我兄弟团结一心互相助力,不就能压倒其他几房吗?” “兄长。”元敬目光烁烁,“程允章是注定要走仕途之人,姑母再无其他孩子,播州程家这块招牌迟早要落到元家人手里。姑母百年以后,谁能成为元家家主?” “我知道兄长厌弃我,可兄弟阋于墙而御于外,如今姑母身体大不如从前,说句忤逆的话,姑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你我兄弟此时更该携手互助才是!” 元敬自认一番话正中元五郎心头,果然,他看见元五郎面色逐渐缓和。 元六郎或许没什么经商天赋,却绝对不蠢。 三房人丁单薄,只有元启和元敬兄弟二人,正如元敬所说,若元启想得元家家主之位,单打独斗是绝对不够的,必须仰仗他这位庶弟帮忙。 “好。再宽限你两个月时间。若拿不到温家酒坊,你知道厉害。” 元敬蓦地呼出一口浊气。 成了。 ———————————————————— 温维明并未在路上耽误太久。 酒坊忙着开工制酒,他不敢停留,看了好友就紧赶慢赶的回了酒坊。 整个酒坊门前的道路上都飘着米香,远远的就看见酒坊房顶上白烟袅袅。 一入内,伙计们全都穿着统一款式和颜色的工服,系着白色麻布围裙,温婉混迹在其中,许是为了伙计们方便找,她特意外面套一件深色罩衫,又将头发全部盘成一个利落的髻,用红色三角巾缠着,露出饱满的脸部轮廓,在人群中格外打眼。 温老爹很满意。 不愧是他和白月光生的崽,就是比旁人好看。 第92章 借钱 酿酒八道工艺,第一道便是浸米。 筛子筛出稻壳,石磨转动将粟米粉碎,再架锅烧开温水,加入其中翻拌均匀。 女奸商正拿着个小本本,还有她惯用的芦苇管笔,凑大铁锅很近,一脸的求知欲缠着马昌顺,“马师傅,浸到什么时候能进行蒸煮?” “吸水胀大,一颗颗疏松便可。”马师傅指着洗得瓦亮排排码齐的甑锅,“然后放这里面,架锅蒸煮,直到外硬内软、内无白心、疏松不糊、透而不烂、均匀一致。蒸米要经过‘三蒸两淋’的工序,以保证一筒米熟度一致,粒粒分明。” 温婉拿着小本本手速刷刷刷的记下,虽然她做管理,但自家的产业总得清楚每个流程不是? 温婉一抬头就看见温老爹站在门口一脸慈母笑,“爹,你回来了?” 酒坊门前大院子的地上铺满了蒸煮糊化后的米,冯水根舞动麒麟臂,用木锹将米从甑锅里铲出,放在干净的地面上,用木锹不断摊薄和匀,进行着自然冷却。 哟。 动作倒是挺快。 眨眼间都到第三个工序了。 难怪酒坊屋顶白烟徐徐。那燃的是白烟吗?不是!是银子啊! 温老爹绕过面前地坝那一大摊匀开的米,和温婉寒暄两句便往屋内走,他在正堂主位翘着二郎腿坐着,看着外面热闹场景,捧起茶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这把稳了。 以后能退居二线做个太上皇了。 孩子年轻,正是闯荡的年纪。 可是他已经老了,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了。 温老爹背着手,在酒坊来回转悠。 见大家都干得热火朝天他却无事可做,不由尴尬的摸摸鼻子,又想到陈妈总埋怨姑爷在后山搞什么练武场,他还没去过,便闲庭信步的往后山走。 隔老远就听见剑风赫赫之声,走近才看见赵恒带着半扇银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来。他手持长剑,身形矫健宛若游龙,一柄二十两银子的长剑在他手里愣生生舞出千军万马的奔腾气势。 这长剑,还是他送给赵恒的。 嗯,不亏是走镖的,这身手就是矫健,以后看家护院…不成问题。 只不过…一想到温婉打着去父留子的主意,温老爹这会子对赵恒倒是多了几分怜惜。 这孩子多好啊。 知分寸、懂进退、人又机灵懂变通。 要不是被他们父女二人趁着他失忆,连哄带骗的让他成了自家的女婿,他何至于要背着赘婿的名声过一辈子?何至于整日戴着这累赘面具? 这件事…终究是他们做得不厚道。 以后该善待这孩子才是。 “父亲回来了?”赵恒看见旁边驻足的温老爹,立刻停下动作朝温老爹走来,见他油光满面身体大好,全无之前虚弱病态,不由放下心来。 温老爹看一眼木质的武器架,上面挂着的全是木头做的长剑、长枪、棍棒之类,工艺粗糙,一看就是孩子自己的木工活儿。 温老爹心里又埋怨了温婉几句,难得对赵恒和颜悦色,“等酒坊挺过这段时间以后,爹做主,十八般兵器都给你买一套。别人家孩子有的,以后你也有。” 赵恒失笑。 暗道这两父女真是一模一样。 都想着给他充实兵器库。 行,两份宠爱的感觉也不赖。 温老爹叹口气,宛如慈父一般拍拍赵恒的肩膀,“以后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或者那丫头欺负你,你跟爹说,爹为你做主。” 赵恒对温维明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随后才莞尔一笑说道:“多谢父亲。” 温老爹想着防患于未然,又给赵恒做心理建设,“一家人客气什么。你既到了我温家,那就是我的儿子。爹对你没有其他要求,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好。” 赵恒微微蹙眉。 温老爹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去了柳姨娘那儿一趟,整个人也变得更亲和了? 父子两寒暄了一会儿,主要是温老爹问赵恒吃了没、睡了没、拉了没,天气转凉多加衣裳,问得赵恒云里雾里无法招架。 温老爹自觉和自家女婿拉进了关系,想着就算将来有朝一日赵恒恢复记忆,他回忆起在温家的时光,也不至于太恨他们,心情大好。 哪知,一下山就看见那头猪又来了。 猪精拉着自家闺女,两个人在墙角嘀嘀咕咕,温维明走近一听,才听到猪精想找温婉借钱。 温维明没好气说道:“借什么借?托你朱掌柜的福,我酒坊元气大伤,你还好意思舔着脸来借钱?当初是谁跟元敬哥俩好,看不上咱温家的,现在来借钱,亏你开得了这个口!” 朱旺被温维明训得脸色呐呐,倒是温婉笑着说道:“我父亲话粗理不粗,我们酒坊什么情况,朱掌柜应该比别人更清楚。你别看这次买粮我占了便宜,但鑫隆钱庄那儿还有石金泉欠下的巨额债务,我温家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 温婉苦笑,“再有一个多月,钱庄该带着打手上门了。” 朱掌柜被臊得险些站不住脚,“是我不对,我病急乱投医求到两位跟前,实在是不该。” 温维明冷笑一声,拂袖入内,很自觉的坐上c位,又看一眼唯唯诺诺的朱旺,“元六郎不是欠了你几百两漕运的费用吗?你不去找他,反而找我,是什么道理?” “哎哟,温老弟…快别提了,元敬那个狗东西这几天一直躲着我呢!我去找了他好几回,仆人们每次都说他出去了!我知道,那狗东西身上也没两个子儿,定是想拖着银子不给呢!” 温维明低咳一声,话语里存了两分打听的意思,“你们去并州…当真亏了那么多?那元六郎可是播州程氏的人,家底丰厚,总不至于走这一趟就元气大伤,连几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本来不至于赔那么多。只是半道上…我们又收了一回粮。”朱旺声音越说越低,“原本想着收得越多,挣得越多,只要到了并州就能大赚一笔!哎,不曾想…却…我真是悔不当初!” 第93章 又杀猪吗 温婉听明白了。 这两人就和股市追高的韭菜们一样。 本来在平县附近收来的粮食还不至于亏得裤衩子都不剩,偏偏这两人贪婪,沿路又以高价收了不少。 本以为这次能赚个盆满钵满,谁知走势急转直下,最后腰斩! 这两人…怕是在并州亏得内裤都没剩下。 想起元六郎那扭曲的脸色,温婉下定决心,一定要藏好狐狸尾巴。 她虽不惧元六郎,可到底不想给自己树敌。 温家酒坊目前腹背受敌,完全没有和程家人扳手腕的资格。 朱旺急得双目赤红,上前两步拉着温维明的手,“温老弟,是我不对。我老朱真心诚意的跟你道歉。你我两家十几年的情意,我不该为了三瓜两枣就抛弃老兄弟。原本以为攀上元六郎,就等同于攀上了程家,谁知这高枝儿哪是这么好攀的?这回跌个粉身碎骨才晓得厉害,只是这世上再没有后悔药可吃……” 温婉好奇问道:“元六郎给您许了什么好处?” 朱旺眼睛一转,想着如今已经跟元敬撕破脸,自然得拉拢同样和元家不对付的温家,便也不藏着掖着,“他说事成以后,程家酒坊所需的粮草由我提供。” 朱掌柜脸上又是懊恼之态,期期艾艾的看着温维明,“说起来,这元六郎还是冲着老弟你来的!” 温维明眼皮一跳。 虽然先前就听温婉分析过元六郎来意,但此刻亲耳听到朱掌柜证实,温维明仍觉惊惧。 “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婉十指纤纤,敲击在桌面,小娘子脸色沉静,语气不骄不躁,“朱掌柜的消息已是明日黄花。” “那我就跟大侄女上一道硬菜!”朱旺面色转狠,“大侄女可知晓元六郎为何看中你们温家这酒坊吗?” 哦? 这个确实不知。 “程家在东南那一带有两三个作坊,但是从去年开始制出的长春法酒就有失水准,不如从前醇香甘甜。听闻尚酝局典御有意撤掉程家的贡酒,程家正派人四处寻找可代替的酒坊,而温家…酒坊有一处地下山泉,最适合制酒。这一次元家三房有备而来,势要拿下酒坊去向元老夫人邀功。” 温维明和温婉两人脸色微变。 若真是如此,情形比温婉预料的还要糟糕。 “消息保真?” “千真万确!”朱旺拍着胸脯打保证,“元家六郎是个嘴上无毛的小子,三杯黄汤下去,没有什么不往外吐的。” 温婉蹙眉沉默。 温维明也一声不吭的愣在那里。 见唬住了两人,朱旺又继续说道:“如此算来,你我两家算是落难兄弟。如今这情形,更当联手对付元六郎才是。” 温婉盯着朱旺,“石金泉卷走账本一事,是否是元六郎指使?” 朱旺心中一叹:这小娘子好毒辣的眼睛!好敏捷的脑子! 竟然迅速将这几件事串联在一起! “不知。但石金泉走之前,见过元六郎。当时元六郎本想拉拢石金泉,石金泉拒绝了,后来两人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见温家父女两人都没有反应,朱旺有些着急。 因为卖粮一事,他和元六郎闹得不痛快,事后回想自己还是太过冲动。那元六郎可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自己这番惹恼了他,怕是下场和温家酒坊没有区别。 朱旺终于图穷匕见,卖力的吆喝着两人同一阵线,“温老弟,与其你我二人单打独斗,不如联手对付元六郎?咱将元六郎弄走…管他去哪儿,只要别在我平县的地界就成!” 温老爹心乱如麻,没有主意,倒是温婉笑着说了一句:“朱掌柜可不要糊弄我们,程家酒坊家大业大,怎么看得上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作坊?我们和播州可隔着几百里山路呢。” 温维明不解其意的望向温婉。 女儿不是笃定元六郎和石金泉勾结之事吗? 为何眼下矢口否认? 倒是朱旺一下急得跳脚,“大侄女,平日里看你聪明,怎么关键时刻如此糊涂?这人都快打上门了,你竟还不相信元家对你包藏祸心?” 温婉满不在意的说道:“朱叔刚才不是说了吗?石金泉拒绝元六郎的拉拢,那石金泉是自己亏空了账本,害怕我接管酒坊后查账才逃跑的,可见此事跟元六郎没有关系。” “再说他要抢占我酒坊之事更是子虚乌有。刚好我们还欠鑫隆钱庄一千两银子,若元六郎出价合理,这酒坊也不是不能卖。如此我也带着父亲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朱旺急得“哎哟”只拍大腿,心中只道温婉头发长见识短,温家酒坊给温婉当家,迟早要完! “大侄女啊,你怎如此糊涂啊。其他不说,就说他元六郎为何专门跑平县来收粮?那不就是为了截断你温家酒坊的退路吗?这做生意的,哪个心肠不是黑的?到时候巧取豪夺,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温婉一脸笃定摇头,“程家好歹是皇商,我不信他们行事如此下作。朱掌柜也是,两家不过有些生意上的摩擦,摆一桌席面,将话说开就好。何必弄得个头破血流?做生意嘛,和和气气的多好?” “我…我跟你说不通!”朱旺又看向温维明,双目灼灼的期待温维明发话,温维明抠手,低咳一声,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这…这…婉娘说得对呀,做生意嘛,大家得和和气气的。” “我干!”朱旺气得拂袖而去,“妈的,一屋子糊涂蛋!” “早晚被元家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算了算了!跟你们这帮糊涂鬼在一起,迟早拉我老朱下马!” 朱旺边走边骂,很快声音消失在酒坊之中。 温婉眯着眼睛笑:“哎呀,这猪气得不轻啊。” 温维明跟小孩似的搓手手,兴奋的来到温婉身后,眼睛里仿佛有火苗在窜:“女儿啊,快过年了,咱家里是要杀猪了吗?” 温婉无语,“杀什么猪?” “你……刚才糊弄朱旺半天,不是在准备杀猪吗?” 温老爹的语气听着还挺失望。 温婉笑,“朱掌柜那是个千年的人精,鬼知道他说的真假?” “可若是真的呢?” “真的…他就会像刚才走的时候那样上蹿下跳,甚至着急找证据说服我们。若是假的,咱不跟他同流合污。” 第94章 蹭饭 温维明认真想了一下,“如果程家对我们酒坊势在必得,我们或许只能和朱旺联手。” “拿猪精恶心程家,可以。”温婉翘着二郎腿,一片悠然自得,“可是拿猪精对付程家,不行。” 小娘子穿一身白色的窄袖窄裤工服,那是之前就为大家伙制好的衣裳,肩上挂着围裙,头上用红色三角巾缠着,荆钗布裙,不施粉黛,脸色素净。 她悠闲的晃着双腿,眉头轻轻蹙着,似乎在想事情,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一个猪精,不够啊。” 国企龙头气势汹汹朝着她这乡镇企业来了,她怎么才能突出重围? 温婉正思索,见温老爹倒是舒舒服服的坐在那儿喝茶,顺便还发出一声声“啧啧啧”的喟叹。 温老爹品完后还将碗盏捧起来,专心致志的研究瓷器。 这悠闲的样子,看着就来气! 怎么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摸鱼? 温婉没好气道:“爹,这是你的产业,你能不能急一急?” “我急什么?”温老爹将茶叶渣子倒扣出来,拿手拨弄,语气理直气壮,“不有你这个平县第一奸商在吗?” 温婉:??? 温老爹顺势拍拍她的肩,笑得犹如慈父般和蔼:“好孩子,好好干,爹相信你。你才十六岁,正是闯荡的年纪。你爹我年纪大了,腿脚都不利索,也不该拖累你。是时候该颐养天年咯……” “不。爹你听我说…您也才五十岁…五十岁啊,五十岁正是闯的时候!您还有事业第二春啊……” “你个不孝子!竟然让五十岁老翁去闯荡?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爹啊,你不闯我和温静咋啃老?” 对话以温婉吃了个爆栗子结束。 温婉一刻也没有闲着。 和马师傅学了一手制酒的工艺,等酒全部装进酒甑进行初发酵后,她才有时间去探访故人。 她换了酒坊里的工服,带着绿萍在平县长街上晃悠。 本来温婉想带红梅的,奈何温静自从听了绿萍那些“娘道”故事后,吓得好几晚做噩梦,每次都哭着醒来大喊着“我不要嫁人!”,连带着陈妈和红梅都埋怨上了绿萍。 绿萍同学被她们孤立了。 温婉只能把茶茶的绿萍小朋友带在身边。 两人漫步长街,为姚老先生精心挑选礼物。 若非姚世姚老爷子牵线搭桥,她也不可能将那封“围魏救赵”的书信顺利送到天水府督抚的案几之上,元六郎也不可能血本无归元气大伤。 这几日没听见元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大约是这回出血量太大,得找时间疗伤。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温婉暗戳戳的奢望元六郎找到其他可以替代温家酒坊的冤大头,这样她温家便能成功躲过这劫。 所谓民不与官斗,任凭程家天大的皇商,总不至于在姚老爷子这太岁头上动土。 因此温婉现在能想到的唯一曲线救国的方式就是死死抱住姚老先生这条大腿! 当然,若是再能借姚老先生攀上淮安候魏峥这一根高枝儿就更好了。 听闻这位天水府督抚如今不过二十岁,乃是当今皇后之侄,身份贵重不说,此次更是临危受命到天水府处理赈灾案一事,可见深受陛下器重。 只不过似魏峥这样的人物,离她太远,温婉想想也就罢了。 挑挑选选半天,温婉也没选到合适的礼物。 绿萍给她出主意,“姚老先生是读书人,不如买写笔墨纸砚?” 温婉笑着拒绝:“老先生家中最多的便是笔墨纸砚。若非绝品,送出手反而累赘。” 送礼是一门技术活。 怎么送到对方心坎儿去,而且还让对方知道自己花了钱,这里面学问很大。 温婉想起上一世的笑话。 怎么让领导知道你送的茶叶很贵? 答:亲爱的领导,我这盒茶够你判十年有期徒刑。 绿萍又说:“若没有给老先生的东西,何不送给姚夫人?妇人的东西…可就多多了,首饰、衣裳、胭脂——” 温婉笑着打断她,“姚夫人什么好奇珍异宝没见过?就算将偌大平县的首饰铺子里的东西全搬到姚夫人眼皮子底下,估计姚夫人也瞧不上。” “啊……”绿萍也没了主意,随后看见市场上有卖鸡鸭的,一副摆烂的语气,“那不如送鸡鸭鱼肉?” 绿萍本是玩笑之语,不曾想那人竟满口答应,“这主意不错。就送新鲜的鸡鸭,再买点豆腐青菜。” “小姐…这礼物也太寒碜了,会不会很失礼?” 温婉笑:“礼轻情意重嘛。再说这个天气,这些东西不容易存放过夜,姚大人势必要留我们用晚饭。” 绿萍恍然大悟,“原来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送什么礼,能吃上饭拉近关系才是最要紧的事儿咧! 绿萍表示学到了。 绿萍挎着菜篮子,选了新鲜的跑山鸡,还是现杀现宰的那种,又买了几块豆腐,再一把青绿的小葱。 蹭饭意图十分的…明显。 主仆两乘马车来到桃花溪上游。 正是浓秋,天地一片苍茫,枫叶红沁沁的,漫山遍野的渲染。桃花溪溪水潺潺,清澈透亮,风景独好。 快要靠近姚世真的茅草屋时,温婉在河畔处看见龟缩的两个身影。 一老一小两人,各自坐在杌凳,身形掩映在芦苇荡中,手持垂杆,安安静静的盯着河面的动静。 嚯哟。 温婉看到程允章的后脑勺,内心发出不屑的声音。 程允章是读书人,但是…她总觉得这人贼精贼精。 看看人家这拜师,先隐藏身份,再日日陪伴徐徐图之。等蹭到姚老先生百分百的好感之后,再亮明身份,事半功倍! 这么精明,当什么读书人,直接继承家族企业不香吗? 温婉表示看不起程允章。 比她还能拍马屁的人,她都看不上。 除非她是最会拍马屁的那个人。 温婉低咳一声,对着湖光山色诗兴大发,肚子里搜刮一圈后方才缓缓道:“渭水如镜色,中有鲤与鲂。偶持一竿竹,悬钓在其傍。微风吹钓丝,袅袅十尺长。谁知对鱼坐,心在无何乡——” “嘘!” 程允章忽而回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解风情的打断她吟诗作赋。 金色阳光下,那男子肤色白净如玉如瓷,双眸幽黑,仿若从天上掉下来的谪仙。 程允章眯着眼睛笑,“温掌柜,你莫吓跑我的鱼。” 温婉:你确定不是嫉妒我的才华? 温婉蹙眉看着平静的水面,“你杆下根本没有鱼。” “温掌柜也会钓鱼?” “略懂。” 程允章笑,“就和下棋一样?” “比下棋略好。” 没有人邀请,但温婉并不气馁,她自己从马车上搬了个杌凳,强行安置在两人中间位置。 程允章频频看向她,似乎惊愕于她的无耻。 温婉才不管。 她和程允章都是为了抱上姚世真这大腿,就看谁脸皮更厚。 论脸皮厚度,她!温婉!无人能出其右! 第95章 收我为徒吧 姚世真看见绿萍挎着一篮子东西往茅草屋方向去,虽心知温婉有贿赂嫌疑,但仍秉着逗小孩的心理,问她:“这是又给我送什么大礼?” 温婉笑嘻嘻道:“一只鸡、几个鸡蛋、一块豆腐、一把小葱。” “你这丫头…倒挺实诚。老夫见过送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布匹首饰的,却没见过送豆腐小葱的。”姚世真笑了,“我瞧你…别是来蹭饭的?” “哎呀,姚老先生,您知道的,最近我温家艰难得很哪。现在还有小葱豆腐吃,再等一个月,鑫隆钱庄的债务到期,我可得喝西北风去咯。” 姚世真嗤笑,丝毫不理会温婉的叫穷,“你这丫头古灵精怪,整个平县的人喝西北风也饿不着你!” 更不要提,这丫头一封信就釜底抽薪,解决困扰朝廷大半年的并州饥荒之危。 这等谋略…姚世真下意识的瞥向程允章。 姚世真虽告老还乡,却依然耳聪目明。平县城内关于程温两家的争斗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那元六郎和温婉斗得如火如荼? 程允章虽从不过问家中生意,但那元六郎毕竟是程允章的表兄…… 这两小孩在他面前倒像是没事人,甚至隐约还透着一股诡异的和谐,可见两人都沉得住气。 程允章一甩垂杆。 鱼竿子线下鱼饵被分食干净,空空如也,一条鱼也没钓到。 这让程允章略显气馁。 程允章将垂杆收起来,刚巧温婉摊手示意,程允章便将鱼竿让给温婉。 小娘子同他一样,并不会钓鱼。 温婉接过鱼竿,并未观察水面来判断鱼的位置,也没有任何抛竿技巧,只是动作潇洒,往河面随便一抛。 嗯。 连鱼饵都没挂上。 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程允章自认陪了老师好几天,钓鱼水平拿不出手,却比温婉强上一星半点。 姚世真看得头疼,“你没说错。你钓鱼和下棋一个水平。” 温婉摸着头嘿嘿笑。 姚世真无奈蹙眉,指着她鱼竿子线道:“放鱼饵!” “哦。对。” 温婉抓一把窝料,又听见姚老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选个合适的位置打窝!” 程允章躲在一边看热闹。 秋日的天气,有些晒,他拿一片绿叶遮阴,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 温婉被大声呵斥也不见红脸,这小娘子哦…跟滚刀肉一样的,软硬不吃,得油煎才行。 温婉嬉皮笑脸的回:“姚老先生,莫动怒,您慢慢教,我慢慢学嘛。” 姚世真不理会她,兀自坐在那儿。 程允章一手托腮,一手举着片叶子遮阳光,扭过头来,笑吟吟的问她,“听说温掌柜这次去并州收获颇丰,就是不知…温掌柜是怎么想到反其道而行之,去饥荒之地收粮呢?” 温婉心中一紧,摸不清程允章是随口一问还是替元六郎打听。 她只能笑着糊弄过去,“商业机密,怎可外漏?” 姚世真也道:“修文,难得这丫头来一次,不谈公事。” 修文? 这是程允章的字? 程允章这进度倒是快。 哪知程允章却答应得干脆,“老师说得是。是学生孟浪了。” 等等。 程允章叫姚老先生老师? 也就是说…姚老先生已经收他为弟子? 程允章眼见那小娘子的脸色寸寸裂开,心中好笑,便解释道:“托温掌柜的福,姚先生已经收我为入室弟子。” 确实是托温婉的福。 若不是温婉一招四象会元搭建起他和姚老先生的缘分,他拜师一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温婉却想得更多。 程允章成功拜师,那么就意味着程家和姚老先生搭上关系,古代拜师讲究从一而终,以后程家和姚世真便有了强有力的纽带关系。 而她如今和元六郎处于此消彼长的过程,有朝堂三品荣休大员做靠山,元六郎势必会愈发嚣张。 不妙啊。 “这不公平!” 忽而。 小娘子掷地有声。 惊得姚世真鱼竿一动,波光粼粼的河面之下,水草依稀可见,一尾鱼趁势逃脱。 程允章和姚老先生纷纷看向她。 “姚老先生,您处事不公,我不服。”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让两人摸不着头脑。 姚老先生脸色变得郑重,甚至不再关注刚才那尾逃掉的鱼儿,“此话何解?” 温婉胸脯微微起伏。 初日的阳光还烈得很,照得那小娘子脸色红扑扑的,水泽红润。 “您收他当弟子,却不收我!” 姚世真愣住了,随后哑然失笑,“胡闹!他要考科举,难不成你也要考科举?” 女孩子却瞪大眼睛问:“难道在姚老先生眼中,读书的唯一用途便是科举中第?” “我想读书,是因为我欲念头通达、启智明理、导健怡情,博彩励志,消愁解闷。” “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读书能益智;鱼离水则身枯,心离书则神索,读书可以怡情;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可以求取功名利禄。” “读书能明智、润德,能让人即使身处浩瀚宇宙却不觉渺小;身处混沌变化中却依然能守住本心。” 小娘子声音振聋发聩,仿佛雏鸟向昊天发出第一声清脆的鸣啼。 她目光烁烁的看向姚老先生。 姚世真被她看得后背微微发麻,下意识身形往后半步。 小娘子眼神太过清澈和明亮,这让姚世真觉得自己若是拒绝了她,便是千古罪人。 不过片刻,姚老先生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扭过身子去,他抽回垂杆,抓一把窝料后挂在鱼钩子上,又双目囧囧的在河面上寻找合适的打窝位置。 “你这丫头…少拿大帽子压我。”姚世真为官几十年,自然不是温婉这点手段能忽悠得了的,他不紧不慢的拒绝,“无论男女,都该读书。但你读书不必拜入我门下。你只要想读书,任你家宅内院、山野草屋,何处不能读书?” 该死。 姚老先生不好忽悠。 不亏是考取进士的人,这脑子就是比别人转得快。 “再说…历朝历代的读书人…哪个有收女弟子读书的先河?” 温婉不依不饶,“那又如何?没有先河,咱便现开一个。如此不是更能体现先生‘敢为天下先’和‘有教无类’的思想?” 姚世真不为所动,“任凭你说破了嘴皮子,此事也绝无可能。你要是想读书,我这茅草屋倒是随时欢迎。做我的亲传弟子…那可不够。” 第96章 零帧起手 程允章不说话,躲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热闹。 不曾想,城门失火立刻殃及他这条小池鱼。 小娘子脸上的笑容明晃晃的,“姚老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我除了比程公子长得好看,还能比程公子聪明?比程公子更尊师重道?比程公子更刻苦?” 程允章“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他低咳一声,难压唇角笑容,“温掌柜,别介意…您继续。” 温婉:几个意思?嘲笑她是。 她当年读书的时候不说学霸,那读书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温婉把目光投向姚世真,“姚老先生不信的话…可以考考我。” 姚老先生并未将温婉的胡搅蛮缠放在心上,姑娘家嘛,刁蛮骄纵些也是可爱的。 正好他家两个儿子,一个姑娘也没有,年轻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小姑娘粉雕玉琢软软糯糯的,他还和老妻好一阵羡慕呢。 他便笑眯眯的逗温婉,“考什么?四书五经哪一本?还是你那蚯蚓蠕动的大字?” 小娘子双眸幽亮,“那您打赌吗?” “赌什么?” 温婉一狠心,“就赌今天晚饭前,我钓三条鱼给您,成不成?” 姚老先生看着外面天色,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想起温婉那惨不忍睹的钓鱼技巧,姚世真抚掌一笑,“好!这可是你说的!修文,盯着她,这丫头心眼多,别让她作弊。” “老师放心。”程允章应一声,又笑眯眯的嘱咐温婉,“温掌柜,这次可记得下饵料。不下饵,鱼儿是不会上钩的。” 呵,就你聪明。 温婉抓着程允章先前的垂杆。 钓鱼嘛。 她会。 前世陪了那么多甲方爸爸钓鱼,不会钓鱼也摸出经验来了。 钓鱼最重要的便是选择钓位,所谓钓鱼不钓草,等于瞎白跑;钓鱼不钓坑,哪来鱼儿蹦;钓鱼不钓弯,难怪上鱼慢;钓鱼不钓岛,完全瞎胡闹! 既然是草边钓,温婉便选择一处水底不平有坑的地方。 她又想到鱼篓里都是草鱼,便顺手采摘岸边的嫩芦苇作为窝料。 程允章微微挑眉,眼底一抹惊愕。 温婉和刚才嬉皮笑脸的模样判若两人,她把持着竿把上端,底部紧贴手小臂,架势看起来…很专业。 而姚世真明显也表情微凝,多了一分认真。 只见温婉一手握竿,另一只手抓住子线,手指分开拉直钓线,利用手腕上抬的上扬力抛向平静的湖面。 抛出瞬间立刻压住风线,使钓线与手竿成一条直线。 竿,缓慢入水。 只一下,姚世真大呼上当! 完了!阴沟里翻了船,他被这丫头片子给骗了! 这握竿姿势、这甩竿角度,她哪里不会钓鱼?这技巧别说钓鱼,就是钓他和程允章都绰绰有余了哇! 程允章和姚老爷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惊愕。 小娘子却全然不在意,“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姚老爷子表示不是很想听。 温婉兀自讲着,“传说,所有的鱼都会发出一种瘴气,钓到鱼的人闻了以后会中毒。” 一句话,便将两人目光吸引过来。 鱼…有毒? “这种毒会麻痹钓鱼者的大脑,使他的方向感错乱,从而导致迷路。一里的路他能走十里,还会影响他说话,见到谁都会重复‘对对对,我刚钓的,五斤重!’,毒再浸入肺腑,他连自己钓的是几斤鱼都忘了,只会说我钓了七斤,再过一段时间说自己钓了十斤。” “随着时间推移,当事人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那条鱼在跟人讲述的时候也会越变越大。钓上来的鱼越大,这种症状会越明显。” 程允章一下笑出了声,他笑得胸腔震动,险些惊走河岸对面的白鸟。 姚世真笑不出来。 程允章一看到自己老师绷着个脸,登时收回笑脸。 完了。 老师前两日钓了一尾两三斤的鱼,回去却跟师娘说有五斤,可不就是中了这鱼毒? 可到底忍不住,程允章只能咬唇,随即别过头去。 老头终于怒了,瞪着温婉:“臭丫头,钓你的鱼!” 半晌。 水面微微有了反应。 温婉立刻举大臂上扬钓竿,让鱼轻柔地荡上岸来。 ——哐当。 一尾鱼活蹦乱跳的被精准的甩入草丛的鱼篓里。 那小娘子笑嘻嘻的,作势擦了擦自己的汗,语气得意又娇憨,“哎呀,今儿个运气可真好,这么快就钓到了鱼。” 温婉扭头看向姚世真。 笑容甜美又乖巧。 “老师,您可要说话算话哟。我钓三条鱼上来,您就答应收我做弟子。” 姚世真的脸色一寸一寸慢慢凝结。 上了大当了! 亏他在朝堂起伏数十年,多少明枪暗箭都躲过来,今天却栽到这丫头手里。 奸商啊。 这丫头…可真是个奸商啊。 瞧她先前将初次钓鱼的木讷演绎得入木三分! 姚世真觉得自己胸口哇哇的疼。 饶是冷静的吃瓜群众程允章的脸色也逐渐裂开。 温婉再度甩竿下河,那小娘子姿态闲散,不慌不忙,眼神却专注的盯着河面。 程允章却忽而站起身来。 温婉蹙眉望他,语气埋怨:“程公子,你莫吓跑我的鱼。” 程允章面上难得露出一抹羞赧的笑,“陪老师坐了一下午。我去更衣。” 温婉挥挥手,“去去。” 而姚世真也盯着河面。 一老一少,伸长脖颈,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河面的动静。 不知怎的,这一刻,姚世真觉得紧张,比当年殿试还要紧张! “咕咚”一声。姚老先生吞咽一口口水。 那小娘子微微勾唇。 嘿嘿,逗老头儿还挺有意思的。 想当年她陪甲方爸爸们的时候,一开始总是不得其法,后来追踪到人家钓鱼的地方,为了和活爹们搭上话,她也学大佬们钓鱼。 后来因为她实在菜得让甲方爸爸看不下去了,便有个强迫症供货商爸爸教了她两手。 从此一招鲜吃遍天,她每次都装着不会钓鱼,借机接近甲方钓鱼佬,一来二去,便没有搭不上话、建立不上的纽带。 皓白的手腕一沉一压,水面上几个泡泡,温婉提腰沉气,晃晃悠悠的将鱼提了起来。 温婉笑吟吟的看向姚老爷子,得意的叉了叉腰,“哎呀,今天运气可真好。姚老师,您说是不是?” 姚老爷子被她搞得有点破防,完全没注意温婉已经将“姚老爷子”的称呼换成了“姚老师”,他指着水面大呼温婉诈骗,“丫头,你明明会钓鱼!” 温婉哈哈一笑,“我刚才不是说了略懂吗。” 姚世真脸色呐呐,谁家的略懂是零帧起手啊? 第97章 找茬 “三条鱼…”温婉俯首,轻点鱼篓里的数量,“哦…还剩一条呢。” 她又笑嘻嘻对姚世真道:“看来今天你我师徒是上天命中的缘分啊。” 姚世真摇头如拨浪鼓,“我还不信了,你今儿个真能钓起三条鱼来。” “好咧。” 我现在就让您知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抱上大佬的腿! 温婉甩竿入水。 四下鸦雀无声。 只有半身高的芦苇荡,远处夕阳西下,落日余辉荡漾在河面上,远处几只白色归鸟。 “夫君!” 远处传来姚夫人的声音,她远远站在河边冲他们招手,“饭菜好了,赶紧回家吃饭了。” 姚世真面露尴尬,低咳一声提醒温婉,“晚饭时间可到了。” 原本以为温婉会胡搅蛮缠,姚世真正思索如何委婉拒绝这丫头,哪知温婉闻言竟然乖巧的将垂杆收起来。 姚世真微微挑眉。 这是…不赌了? 温婉收起垂杆,又提上草丛里的鱼篓,笑着催促姚世真:“老爷子愣着做什么,夫人喊吃饭呢。” 这回姚世真倒不好意思,他心中感念温婉见好就收,对她不由刮目相看。 转过身去双手背负,慢悠悠的从斜坡上往回走,“走走走,今日不尽兴,明日又来。” 等走到半道,琢磨过味儿来的姚世真忽然回过头来,“嘿,你这丫头是不是溜我玩儿呢?” “怎会?”小娘子笑得很憨厚又老实,“我可是真心实意想做先生的弟子。” 姚世真逗小孩儿,温婉逗小老头儿。 嗯,没问题。 一老一小收杆回家,入内却见饭菜并未上桌,又看见程允章等在廊下,温婉立刻心知肚明。 原来有人借尿遁之术搬救兵。 温婉不动声色看了程允章一眼,程允章眉头微微一挑,一丝挑衅加一丝得意。 好好好。 你自己先抱上了大腿不说,还要把她给踹下去。 这读书人…真卑鄙。 离开饭时间尚早,绿萍去厨房帮忙,他们三个眼观鼻鼻观心,姚世真便请他们二人入书房一叙。 程允章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问笑着她:“温小娘子钓的鱼呢?” 温婉一语双关,意有所指,“灯下黑,看不清楚河里的情况,索性收竿。” 屋内两个男人开始咳嗽。 虽说温婉放他一马,并未纠缠刚才的赌约,不过姚世真到底觉得自己此事不占理,多少有欺负小姑娘的嫌疑。 刚巧,他顺手一摸,看到摆放在书桌上的一沓文章。 他抽一张出来递给温婉,又低咳一声,耐心哄娃:“刚才确实是修文寻了外援,此局我胜之不武。老夫我也不占你便宜,这是青山书院的学生递过来的文章,你瞅瞅,我验验你肚子里有多少货。” 程允章没料到自己上一刻找师母求救,下一刻就被老师无情出卖,正郁郁间又瞅见老师冲他使眼色。 程允章无奈失笑。 得。 温掌柜会哄老师,他也会哄。 温婉面色一喜,双手恭敬的接过文章,又睁着那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老爷子是要考究我的学问吗?” 姚世真毫不客气的讥讽,“你能有多少学问?我就看看你…脑子够不够灵光。” 温婉立刻嬉皮笑脸,“那指定够灵光!” 害。 这丫头片子…脸皮真是堪比城墙。 就不能给这丫头一丁点的好脸色,这丫头属猴子,给根竿子就能往上爬。 反正无聊,逗逗小孩也算打发时间。 姚世真苦笑,程允章便坐在下首为他斟茶倒水。 温婉看得认真。 这是一篇关于如何处置并州饥荒赈灾的文章,结合实事,写文章的人一手好字,笔酣墨饱、铁画银钩、气势万千。 “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 “明主知其然,故务农桑,薄赋敛,广蓄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岁饥发司农之粟,募民兴利,近岁遂着为令。既已恤饥,因之以成就民利。” 温婉一字一句读得很慢。 一则她对繁体字不是很熟,得仔细辨认。 二则这作者引经据典,抛了很多典故,对于她这种工科生来说显得十分晦涩。 程允章见她放下文稿,一副神游太空的模样,笑眯眯的问她:“这文章…温掌柜以为如何?” 温婉笑着回道:“引经据典、花团锦簇、深入浅出,从历代先贤做法中汲取赈灾经验,兼之融入并州地域特殊情况,不得不说…此文深入一线…实用性很强。写文章的人必定心怀仁慈之心,假以时日若是能中举,定然是个体谅百姓疾苦的好官。” 姚世真不由得微微挑眉。 他原以为商贾之人,多是小聪明和小滑头,不曾想温婉针砭时弊,对时局竟然这样深入的认知。 其实。 温婉并不十分懂。 她只是想单纯装逼,甩出个王炸,最好炸得姚老爷子脑壳发蒙,然后收下她做关门弟子,如此她才能和程家的斗争中不落下风。 温婉不懂文章,但是她会找茬啊! 就算这篇文章写得再好,到了她的手里,她都得横挑鼻子竖挑眼来显摆自己一番。 否则姚老爷子考验她的意义在哪儿? 就为了听她夸这文章一句“写得好”? 踩一捧一嘛,她是专业的! “但是!”温婉低咳一声,开始找茬,“这篇文章措施完善,但说来说去无非是平抑粮价、发放救助物资、减税免税、以工代赈等老生常谈的手段。而且这篇文章遗漏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人。” “人,生来即恶。更不必说天灾年间,腐败问题愈发容易滋生,远的不说,就说近日的并州,赈灾银两从七十万两变成二十万两,中间环节的腐败问题如何避免?尤其是灾后发放抚恤金,怎么从上头督抚一条线管理到小吏?” “另外,受运输条件落后影响,粮食只能用马匹驮运或者走水路运输,运输周期长、运输物资大量损耗,若迟迟等不到粮食,百姓们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第98章 请功 程允章愣了一下,替写文章的人反驳:“你说的粮草运输问题,历朝历代都无法解决。粮食消耗是必然之事,除非有人能上天入地。” “那这篇文章至少遗漏了对赈灾中腐败的监察和处置手段。若无这一条,其他一切手段不过是高屋建瓴。” 温婉笑,“所以嘛,花团锦簇却华而不实,看着实用可操作,实则不过是新瓶装老酒。这关于赈灾的策论,翻来覆去无非都是平粮价、发物资、搞土建、减赋税这几招,任凭你笔下生花,中心思想都是逃不开这几点。” 小娘子声音忽而转为慷慨激昂。 温婉进入“喷子”状态。 “我只能说,这篇文章不过是华丽精美包装下的一坨…”温婉很勉强收回“shit”二字,义正言辞道,“一坨鸟屎!” “一坨装在华美瓷碟里的鸟屎!” 姚世真和程允章双双瞪大眼睛! 屋子还回荡着那小娘子的声音。说到激动处,她干脆站起来,挥舞双臂,“若我来写,必定按照机制建设、流程管理、责任监督和落实、赈灾手段和预计效应几个论点。这样通篇写下来,至少论点完善,不比这碟子鸟屎强?!” 书房安静了好一会儿。 温婉回头,看见姚老爷子一脸满意的笑。 成了。 姚老爷子一定是动了收她这位天纵英才的念头! 程允章笑得阴恻恻的,拱手道:“我竟不知…我的文章这般入不了温掌柜的法眼。” 啊? 温婉脑子懵了一下。 姚世真再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看见程允章那面如锅底的脸色,温婉呆在原地! 不是,也没人告诉她…这篇文章是程允章写的啊? 早知如此,她玩什么捧一踩一?这下装逼翻车了? 温婉瞪向罪魁祸首。 姚老爷子笑得直不起腰,还不忘煽风点火,“修文啊,你看…不止为师一个人说你这文章烂?” 程允章眉宇之间难掩傲然之气,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冷汗的温婉,“温掌柜将我的文章贬得一无是处,不若亲自下笔写一篇?” 翻译过来就是:你行你上,不要哔哔。 温婉缩头如鸵鸟,毫无刚才的嚣张气焰,“这…这…我又不考科举。” 程允章却拿温婉的话堵她,“难道在姚掌柜眼中,读书的唯一用途便是科举中第?” 温婉辩无可辩! 程允章却拦在她面前,颇有一副今日之事无法善了的感觉,男人身形高大,声音冷冷,“若温掌柜按照机制建设、流程管理、责任监督和落实、赈灾手段和预计效应几个论点来写,定然比我这碟子鸟屎强。” ——嗤。 回旋镖狠狠扎回了自己。 “程公子,妇人之言…莫介意。” “温掌柜何必自谦?来,我亲自为温掌柜研磨铺纸。” 程允章少年得志,顺风顺水,虽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却也有属于自己的傲气。 温婉求救般的看向姚老爷子。 偏姚老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捋着短须笑着说道:“温小娘子,刚才赌局我胜之不武。不如你我换个赌约。你若能作出比我这学生还要好的文章来,我便考虑收你为徒,如何?” 温婉一怔。 老头儿,你说这个…我可真不困了啊! “当真?” 姚世真大笑,“金口玉言,绝不更改!” “好!写就写!”温婉大声应下,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十日之内,必交出一份满意答卷!” 程允章还不肯放过她,“好,温掌柜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交文章那日我必来赏鉴一番。” 他又朝她拱拱手,皮笑肉不笑道:“期待温掌柜成为在下师妹。” 温婉既放出豪言,硬着头皮也要迎难而上,她也福福身,脸上绽开笑颜,“借程公子吉言。” 饭后,程允章驱车离开,而温婉却被姚世真留下。 此番前来自然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并州一事。 同样是姚夫人作陪,两位主宾坐上席,而温婉坐在下首。睡前不好饮茶,姚家的老仆便将茶汤换成了安神茶。 倒是姚老爷子先沉不住气,“此去并州…情况如何?” “据我酒坊马师傅说,这一招颇有奇效。天水府一带粮商闻风而动,自以为有泼天富婆,贴上家财去并州卖粮,导致并州遍地都是粮食。并州粮价一日一变,兼之天公作美,一场秋雨让粮商们本就无处存放的粮食发霉发烂,只能贱价出售。” 温婉真心感慨,“如此,并州饥荒…应该可解。” 姚世真大叫一声好! “这帮粮商们奇货可居,囤着粮食不撒手,欲挟持官府高价收购。百姓们卖儿卖女,饿殍遍地,如今被你这一招釜底抽薪吃得骨头都不剩!真是活该!” 温婉却持不同意见,“商人逐利是天性,端看官府和商贾谁的手段更胜一筹。不过这次劫富济贫,也让粮商们元气大伤。这法子…只能用一次。说到底,无非是透支官府的公信力换取短暂的和平。” 姚世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对她刮目相看。 他推出一张纸来,敲敲桌面,“你将此事过程和结果写下来,我为你向朝堂请功。” 上一次送往并州的信件是姚世真亲笔所写,因不知这一招效果如何,姚世真并未说明此计为温婉所献。 如今并州饥荒缓解,也该替温婉向魏峥请功。 话说回来,魏峥至今没有给他回信。 姚世真心有不安,却又说不上来。 姚夫人却想得更多,她为温婉的安全担忧,“不妥。温小娘子只是妇人,若是请功,必遭其他粮商嫉恨报复。” 温婉也笑着说道:“先生好意,温婉心领。只不过这一趟我也收获颇丰,可谓是双赢局面。再说能为解决并州饥荒出一份力,我与有荣焉,不求封赏。” 双赢局面,唯一就是苦了元六郎那小子。 这也是为何姚世真让程允章提前离开的原因。 姚世真自然不是贪功之辈,想着虽然此事不为外人道,但总有一天要跟魏峥提一提温掌柜的名号。 呵。 这丫头不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吗? 姚世真不喜被人作伐,却并不反感温婉这样坦率的做派。 小丫头片子嘛,独自挑起一个家来,不容易。 第99章 露口风 “无妨。我不叫你这丫头白白出力,再说赏罚分明本是应当之事。我那学生…也是个十分稳妥之人。你献计献策替他解决燃眉之急,他应该领你的情。” 温婉笑着说道:“随缘。” 又转念一想,这是陈朝,士农工商等级分明的时代,要想生意做得长久,必定和官府打交道。 她立刻转了口风,嘿嘿笑一声,“若能搭上淮安候这高枝儿自然更好。但若不能,我也无愧天地。” 姚夫人被她的坦率逗笑,“这丫头…看着心思多…偏偏为人又坦率,真叫人讨厌不起来。” 温婉立刻打蛇上棍,贼兮兮的觑一眼姚老爷子,又笑嘻嘻的对姚夫人道:“夫人做个见证。今儿个姚老先生可答应我,若我能作出比程公子更好的文章,他老人家就破例收我做女弟子。” 姚夫人乐得直笑,“哎哟,能让这老头松口风可不简单。温小娘子得努力。” “我交出文章那天,还请夫人抽空一观。” 姚老爷子冷哼一声,“你还担心我故意为难你不成?好就是好,烂就是烂,你还搬救兵?” 呀。 心思被人发现了。 “你凶什么?”姚夫人很不满,她捅捅姚世真的手臂,示意他小声些,“温小娘子弱不禁风的,可不是家里那两个任你搓圆捏扁的小子!” “她还弱不禁风?”姚老爷子声音更大,想起先前温婉哄他不会钓鱼,让他阴沟翻船的事儿,“这丫头的心眼比莲藕还多!比那些朝臣还难缠!夫人,你切莫被她乖巧文静的样子给骗了!” “小声些,小声些,这么大年纪跟一个小姑娘凶,你羞不羞?” 温婉在这对夫妇开始撒狗粮之前一溜烟跑了。 走之前还不忘顺走程允章的文章。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要写一篇比程允章这篇更出众的文章,她就必须好好研究对手。 皓月当归,两侧林荫深深,远处黛青的山峦再夜里变成了一团墨渍,笔直的官道上,温婉刚走出没多远就碰到在路边候着的程允章。 那人一身象牙白锦袍,头发束冠,手提一面黄绢布油灯,身长玉立的站在月光下。 真是个俊秀的书生。 温婉用男凝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程允章虽然清瘦,却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干瘦,反而身体康健,皮肤又白又嫩,和她家的手办有得一拼。 只不过,他落在阴影里,眉宇间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在等她。 因为元六郎的关系,温婉刻意避开元程两家的人,不曾想程允章动作够快,已经拜入姚老爷子门下,倒叫她避无可避。 “温掌柜。” 那男子提灯而来,因为肤色太过白净,反而在灯火和月光的交相辉映之下,显出一抹奇异的透明感。 温婉未下马车,只是掀开帘子,含笑看他:“程公子有事?” 特意候在这儿,别是杀人灭口? 程允章笑笑,“刚才我见老师单独留下温掌柜一人,你们二人又谈了许久,在下只是好奇…温掌柜和老师何时私交甚密?” 温婉轻笑一声,眯起眼睛,“程公子好像每次单独见我…都在向我打听情报。” 程允章哑然,不由想起上一次他追问她四象会元之事,随后失笑,“忘了。温掌柜说过你是生意人,不如这样,温掌柜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温掌柜一个问题,如何?” “好。” 程允章一扬眉,“刚才老师可是决意收温掌柜为女弟子?” “没有。闲话家常,姚夫人问了一些我的私事。”温婉答得利落,随后又问,“元家是否因为东南一带酒坊水质之故而危及长春法酒?” 程允章微微一愣,暗叹这女子好毒辣的一双眼睛。 随后一想也对,温婉是商贾,自然耳目灵通。 “是。我虽不插手家里生意,但也知酒坊那边遇到棘手之事。” 温婉眼色暗了一分。 猪精没有撒谎。 元六郎确实是看上了温家酒坊。 确切来说,整个播州程家看上了她的酒坊。 程允章又问:“温掌柜为何执意成为师父的学生?温小娘子一介商贾,何须用‘读书’一事来装点门面?你可是……” 男人的目光陡然凌厉了一分,“你可是对老师另有图谋?” 温婉嗤笑,“我对姚老先生的图谋,与你对姚老先生的图谋,别无二致。你图名,我图利。” 程允章想到自己前段时间隐瞒身份接近姚老爷子,又想到温婉虽然看破却从未挑破,登时哑口无言。 温婉面色不虞,“怎么?程公子以为我对姚老爷子另有所图,担心我一介商贾败坏老先生的名声,所以特意等在这里阻止我?” “抱歉。姚老先生没你想的那般愚钝,我温婉也没你想得那般恶劣。” “都说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可我温婉爱财,却也明白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 程允章有些站不住,只觉得这小娘子好生厉害,三言两语就臊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低咳一声,只能拱手讨饶,“温掌柜,是我不对。” 那小娘子忽而一笑,“无妨,你再赠送我一个问题就成。” 程允章扶额苦笑,却也认命,“温掌柜还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家生意上的事情…他是真不清楚。 “平县发生的这些事…播州那边可清楚?” “不知道。但是…”程允章眼色暗了暗,忽然有些后悔刚才那一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保证,不过他只犹豫片刻便据实相告,“前几天我另外一个表兄…也就是元敬兄长元五郎来过平县。” 温婉“嗯”了一声。表情不咸不淡。 她大约也猜到了。 元六郎在并州吃那么大一个亏,按马师傅的推断,元六郎少说赔进去几千两银子,元家三房元气大伤,怎么可能不派出外援? 这个元五郎…听起来就比元六郎机灵。 哎呀。事情棘手了。 温婉微微倾身,细细打听,“那元六郎为人如何?” 程允章略一思索,又看一眼温婉,忽而一笑,“是个厉害的商人。温掌柜,你…遇到劲敌了。” 温婉沉默。 劲敌吗? 来啊。 看谁干谁。 “所以……”年轻男人在笑,月色晕染在他那双幽黑的眸子里,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都变得温柔,“并州之事…温掌柜要藏好狐狸尾巴,莫让表兄抓到把柄。否则…你难以脱身。” 温婉脸色忽变。 第100章 葡萄酒 而姚世真的茅草屋此刻还亮着灯火。 夜凉如水,人走茶亦凉透,姚夫人让仆人们收拾了宅院,回头却见姚老爷子竟还铺纸研磨,她走过去只瞥了一眼,笑道:“你当真要为温小娘子请功?” 姚世真推开一小块墨,笑着对老妻说道:“这丫头不是想攀我的裙带关系吗。我已是枯树一根,没什么可攀的。不若给她另指一根高枝儿。这攀不攀得上,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姚夫人奇道:“你不是向来最讨厌别人攀你的关系吗?” “哎,小女娃嘛,抛头露面做生意不容易。何况她隔三差五给我送东西来,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一老汉也不好占一小姑娘的便宜。” 姚夫人笑,“你呀,你分明就是喜欢这丫头。” 姚世真反问:“难道夫人不喜欢这小女娃?” 姚夫人抿唇笑,“当然喜欢。” “不觉得这丫头市侩精明?” “这丫头能从族人手里保住家产,敢招赘上门,可见乖巧外表下是一身反骨,倒是和京都里那些扭捏做派的小娘子与众不同。我喜欢有谋算有韧劲的小娘子,女子存活世间不容易,没点手段和力气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姚世真搂住老妻,“所以,我给魏峥一封书信说明并州饥荒乃温婉献策,那小子知道分寸,不会让温掌柜难做。只是……” 姚世真微微蹙眉,“只是上一封书信,那小子一直没有给我回信。” “他如今是天水府督抚,日理万机,许是公务缠身抽不出空来。” “不会。我的书信他从来不会不回。” 天水府一直是大陈朝的军机重地,靠海一带常有倭寇扰民,内有各路豪强世家争权夺利,整个天水府各路势力错综复杂,任谁来了都得被扒下一层皮。 更何况前两任督抚死得不明不白,而今年并州又遭遇大饥荒,流民无数。 这块烫手山芋,据说整个朝堂无人敢接。 而魏峥被陛下钦点为天水府的督抚,听起来宠爱万千位高权重,实则是步步危机,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陛下啊…终归是不信任魏家人。 姚世真心里隐约不安,却又没办法跟老妻说,只好转了话题。 姚夫人替他研磨,一盏烛火,被看添香,岁月静好。 想起姚世真和温婉的赌约,姚夫人笑着问他:“夫君真打算收温小娘子做女弟子?” “怎会?”姚世真捋须,眼底得意,“自然是哄她的。” “啊?” 温小娘子临走之前还卷走了程允章那篇策论,说回去要好好钻研,誓要写出一篇比程允章更好的文章来。 “我说的是…她若写得比程允章好,我就考虑收她做女弟子。只是考虑…并非应承。” 姚夫人扶额苦笑,“你一把年纪,何必逗小姑娘玩?那温小娘子走的时候可以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哼,是她先逗我这老翁的!”姚世真将下午温婉装作不会钓鱼还跟他打赌引他上钩的事情讲给老妻听,姚夫人乐得前俯后仰,“你呀你,当真促狭,难怪温小娘子要请我坐镇,原来防的就是你这老头!” “哼哼,两军交战,兵不厌诈。人心险恶,那丫头还有的学!” —————————————————————— 温婉并没有着急写策论的事儿。 酒坊的事情一大堆,就制酒一事已经到了发酵的关键环节。 温婉和马师傅时刻盯着,趁着间隙将温婉带到酒库去,又从角落干燥通风的地方掏出一小罐子来,“少东家,这次发酵用了库存量至少大半的酒曲,剩下的酒曲量不够支撑一年。咱得提前做打算。” 这事儿,冯水根也提醒过她。 温婉没有经验,只能问马师傅拿意见,“可有法子绕开程家曲院?” 其他人或许不知,但马师傅却清楚因为并州收粮一事,温家酒坊遭了元六郎的迁怒。无论如何,自己元气大伤,对家酒坊却收获颇丰,放谁身上都不好受。 要马师傅说,这事儿关他们酒坊什么事! 那是老天开眼,是少东家运气好,元六郎冲他们酒坊撒什么疯? 简直是没有道理! “这几家曲院都是皇商,彼此通气,若程家有意为难我们,只需派人送封信就可。” “若是打个时间差呢。趁着现在程家人还没有察觉,先去最近的曲院抢购一批。” 温婉又头疼,想起买粮食花出去的几百两,如今酒坊捉襟见肘,几乎是拆东墙补西墙,还有鑫隆钱庄的烂账滚着,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买酒曲? 酒曲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加上来回路费,怎么也得几百两银子。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无论程家是否卡住他们所需酒曲,他们如今手里都没有银子。 温婉想玩一手灯下黑的计划胎死腹中。 温婉想起很早之前就在考虑的事情,“马师傅,咱们制酒必须用到酒曲吗?我记得…果酒是不需要酒曲的,可以天然发酵。比如葡萄酒?” 葡萄从汉代传入中国,在中国算是历史悠久,虽说陈朝是平行时空,但历史大走向是相同的。 更何况,这一片大陆上的人早在原始社会时期就已经会用果子酿酒。这代代相传,总不至于丢了技术。 显然这问题触及到马师傅知识盲区,他一脸茫然:“葡萄酒?果酒?从未听说过这种粮造之法,倒是听说过药酒,最有名的不就是程家的长春法酒吗?” 温婉摇头,“不是。就是用果子代替粮食制酒,天然发酵,不需要酒曲。” “从未听说过。”马师傅又笑,“不过制酒方子落到谁家都是珍藏不露,或许世上真有这种粮造之法,藏于某人家里或是年久失传也是可能的。” 温婉眼睛一亮,随后开始比划:“那葡萄有吗?就圆滚滚、黑漆漆的、大约指甲盖那么大,像个小黑球,挂在枝头上,一串一串的。” 温婉不太清楚大陈朝历史,因此不知道葡萄到底是否传入陈朝境内,若是这片土地已经有种植葡萄的历史—— 第101章 程家 “有啊!我老家那片就有葡萄,漫山遍野的,酸得掉牙,也没人摘。掌柜想用葡萄制酒,那不成…太酸了!” “您老家在……” “往西北方向一点。”马昌顺见温婉一脸意动,也不禁心猿意马,“少东家,那玩意儿真能制酒?还不用酒曲?” 若是用不到酒曲,那一年得省多少银子啊! 关键是…他们再不用受朝廷或是程家掣肘! 马昌顺越想越美,却还是保留了两分理智,“可是那玩意儿太酸,得加糖中和酸味,可是一旦加糖…这成本怕是只高不低。” 古代制糖技术落后,糖的成本比酒曲高出不少,怎么看…这事都有利有弊。 温婉却已经做了决定,“马师傅,都说别人有不如自家有,是骡子是马,咱牵出来溜溜呗。” 马昌顺立刻打蛇上棍,瞬间明白温婉的意思,那是又愁又喜,“少东家还是想要研发新酒?” 愁的是酒坊现在经营状况不佳,若是贸然开发新酒,怕是得拖累死整个温家。 喜的是若真能研制出不需酒曲的果酒,他马昌顺是不是就能跟着少东家名垂千古了? 温婉轻轻叹息,“马师傅,技术革新才是摆脱企业危机最好的办法。” 马师傅点头如鸡啄米,随后又冲那背影喊:“少东家,啥是企业?” 温婉很忙,程允章也没闲着。 自从拜入姚世真门下,他就开启了陪老头到处游山玩水的模式。 程允章好几日不归家,元敬很焦急。 温家酒坊能不能到手是小事,长兄的责骂和轻视是小事,丢了程允章…他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程允章,那是整个程元两家的香饽饽!眼珠子! 从这小子展露读书天赋时,家里一切资源永远优先满足他一个人!同辈里谁敢对他说一句重话,家里爹娘都会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程允章。 元家晚辈中,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看看人家程允章!” 就连平日里傲慢尊贵的兄长看见程允章,也是十分客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程允章离登天…只剩一步。 只要程允章考中进士,整个程家酒坊便如雄鹰展翅势不可挡! 到时候什么温家酒坊,那不是手到擒来? 元敬这几日过得很憋屈,上头有个元启坐镇,还有个朱旺隔三差五的来要账,而元启明明身上有钱,却一个子儿都不拨给他,还美其名曰锻炼他。 元敬心中有气却不敢发作,深怕这多心眼的兄长回去播州就向爹告他的黑状,只能小心伺候,好不容易送走了元启,元敬去赌坊转了一圈,又始终不见程允章的身影,这才驱车来寻已经好几日不归家的程允章。 他走到那熟悉的茅草屋前,只有姚夫人在,听闻元敬来意后才笑着道:“那师徒两说是灵山后面有一片枫叶林,两人一大早就上山去了。” 姚夫人又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便邀请元敬入内,“不过瞅着他二人应该也快回来了。元公子若不介意,去书房等候?” 元敬被姚夫人请进屋内。 下人们斟上茶水后,姚夫人也不好作陪,只能独留元敬在书房内。 元敬坐了一会儿,又觉无聊,起身欲寻一本书看,却无意扫到书桌上那封夹在书中露出一半的信件,他隐约瞧见温婉的名字。 姚老先生怎么会提到温婉? 元敬瞧着四下无人,大胆的摸过去,将书翻开,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随后。 他的脸渐渐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是程允章的说话声,元敬手一抖,立刻将信件原封不动的塞回书里。 打开门,迎面程允章走了过来,瞧他脸色泛白神情飘忽,下意识的往书房内看了一眼。 却一无所获。 元敬立刻拦住他的视线,笑得勉强:“我兄长一来,你就躲到姚老先生这里,怎么,怕我兄长吃了你?” 程允章收回视线,“五哥已经走了?” “嗯,今早走的。我将他送到郊外,亲眼看着他往播州方向去。对了,临走时他留下了一马车东西,说是姑母给你带来的。她要你好好在这里读书,过年可迟些回家。” 程允章笑意并未直达眼底,“母亲…惯爱操心这些。” 元敬拍拍他的肩膀,似安慰,又好似同情。 元家谁人不知,那位姑母对待程允章极为苛刻。 程允章刚蹒跚学步时,姑母就琢磨着请老师开蒙。 这些年来,无论寒冬腊月还是盛夏酢暑,酒坊的生意能断,程允章的学业万不能断。 他虽嫉妒程允章,却也觉得自己无法承担姑母那令人窒息的期待。 元五郎一走,屠二爷却带回了播州的消息。 这几日温婉守着发酵的流程寸步不离,又跟马师傅学着开耙,屠二爷很快就在酒坊找到了温婉。 温婉脖子上搭着一条棉麻帕子,她没穿往日花红柳绿的装扮,只和伙计们一样统一着工服,混迹在伙计们中间,帮着抬上抬下,亲力亲为。 屠二爷花好些时间才找到她。 温婉瞧见他倒是很高兴,一边净手一边询问屠二爷一路情况,屠二爷便将自己此去播州打听到的情况全盘托出。 “元家共有三房,那元老夫人是元家大姐,底下有三个弟弟。十五年前‘京都事变’,程家老爷牵涉党争,皇帝继位后清理了一大部分人,程家老爷便在名单之中。” “本是判的全家流放,只不过两年后逢太子出世,陛下大赦天下,程家人才得以从边关苦寒之地回了原籍。但是…那个时候…程家老爷和长子已经死在流放路上。” “程允章是家中幼子,生在流放路上,头上本有个一个大哥和两个姐姐。只不过…” 屠二爷脸上难得露出一抹不忍,“说是当年流放路上,程允章生下来营养不良,某日得了风寒,他那大哥擅自离开队伍进山里为弟弟找药,回来时被官兵活活打死。” “他那二姐…说是后头在北面被拍花子给拐走了。” “他有个三姐,三年前给播州知府做了小妾。” 第102章 猪精情报 温婉蹙眉,“好歹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即使家道中落,竟也愿意做妾?” “三年前,程允章考秀才的时候…被牵连进一场科举舞弊案,据说当时闹得很大,有一百多个读书人被砍了脑袋,程允章也在牢狱里关了数月。后来…他三姐被一顶软轿抬进了知府的后院,说是第二日…程允章就被放出来了。” 温婉听得心口一跳。 她和程允章只有数面之缘,说起来她也并不了解程允章,但凭直觉此人不是坏人。 相比程允章,他那表兄元敬倒是个坏心眼的草包。 只是没想到,程允章的成长历程如此磨难。 背负着大哥的死和三姐为妾,又是元夫人唯一的儿子,肩上重担…可想而知。 难怪。 那人风光霁月的外表之下,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愁绪。 孤儿寡母,一路流放,从极北之地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播州,再白手起家挣下这万贯家产,那位元老夫人…是个厉害人物。 温婉问:“元老夫人的婆家呢?” “说是当年流放前夕就和他们断了亲。那边还有一二在朝为官的,怕受程老爷子牵连,这些年始终没和他们来往过。” 温婉沉吟片刻,“大陈朝…允许商人参加科举吗?” 屠二爷也不懂,“没听说过朝廷禁止。” 哦,平行时空,陈朝对商人限制并不多,不似她认知中的封建社会对商人诸多约束。 “三房元敬是什么情况?” “三房就两个儿子,三房正室和春姨娘争宠争得头破血流,以致家宅不宁。元敬那嫡兄如今掌管药材采购,目前是元老夫人得力干将,据说前途无限。” “东南那一带酒坊是什么情况?” “这个不知,只知他们派人到处寻找合适酒坊。” 这倒是和她掌握的情况相同,见屠二爷风尘仆仆回来,她笑着说道:“屠二爷这一趟辛苦,您还没有着家,快回去看看。” 屠二爷刚走没多久,猪精便找上门来,他贼眉鼠眼的拉着温婉,避开前院忙活的活计们,低声说道:“大侄女,上次我跟你说元家要对付你,你不相信,我回去一想,我和温老弟终究兄弟一场,实在不忍心见你们被元家吃干抹净。” 见温婉面无表情,朱旺有些急眼,“我老婆娘家的表妹的夫婿的弟弟的侄儿可巧是跟着元六郎的一个小厮,他亲自跟我说那一日元六郎约见石金泉,就是他在门外望的风。他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账册和弯砀山之类的话。次日石金泉就不见了!” 弯砀山? 那地方好像离平县也不是很远,不过两三百里路,一来一回最多十日。 只是那边群山峻岭山峦起伏,附近常年盘旋着一群山匪,前几年还发生过山匪劫道杀人之事。 难不成那石金泉躲进土匪窝里了? 那片山连绵近百里路,他要真是躲进山里,温婉拿他毫无办法! “大侄女,我估计你家那逃跑的账房跟元六郎早就沆瀣一气,两个人联手起来做局,就是要把温家酒坊变成他程家的产业!” 温婉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惊恐,配合着一点点小颤音,“怎会如此?” 见温婉终于有所害怕,朱旺这颗心算是放下来,他急切道:“既然已经知道他的意图,你我就该联起手来将他赶走啊!” “可…怎么赶?” 这个问题,显然朱旺早已思考过,如今就等着在温婉面前显摆一回,“大侄女!我跟你说,那元六郎不爱吃不爱喝不爱嫖,唯独喜欢去赌坊赌点小钱。” 好赌钱啊。 有弱点就好。 温婉竖着耳朵听猪精讲。 别说,猪精有时候还挺聪明的。 “这几日我虽然没能讨回漕运的钱,却也并非一无所获。我有一次在门前堵住了元六郎,他翻窗跑了,我派小厮一路悄咪跟着他,才发现那小子进了赌场。” “听千金赌坊的老板说,那小子凭着自己播州程家三房的名号在赌坊里欠了不少钱,算上我的欠款,元六郎在平县至少一共有千两债务。” 温婉勾唇。 好嘛,她背债,元六郎也背债。 知道自己对家过得不好,温婉总算舒坦了。 “朱叔是打算利用赌坊对付元六郎?” “哎呀!要不怎么说我大侄女聪明呢!”要不是顾忌温婉女子身份,朱旺险些跟她勾肩搭背,他又四下警惕查看后才继续道,“不若我买通元敬身边那小厮,让他每天都引诱着元敬去赌坊。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元敬现在赌瘾不大,不代表以后也不大,只要入了赌坊的大门,有几个不脱一层皮出来?” 温婉觉得此法甚妙。 但是她就知道这猪精聪明,此法虽好,却只能解决他老朱的难题,无法解决温家酒坊的困境。 元六郎走了,元家会派元五郎、元四郎来。 只要温家酒坊运作一日,元家没有找到替代的酒坊,温家的危机一日不除。 温婉便笑眯眯道:“朱掌柜既有谋划,又何须你我联手?整件事您一人便可为之,为何非要拉着我温家背书呢?” 朱旺一愣。 他绞尽脑汁想过怎么对付元六郎,却没想过自己为何一定要拉着温家。 思来想去,无非是做坏事需要同伴壮胆,又或是作死一定要拉个垫背的? 朱旺有些失望,他想象中温婉听到他的话应该同仇敌忾共同抗敌才是,哪知温婉不咸不淡,好似…他这个太监比皇帝还急! 说到底,温家的危机可比他的大! 他搁这儿上蹿下跳的做什么? “温掌柜啊…”朱旺真是疑惑,“你咋不急呢?眼瞅着元家人来势汹汹,他们看上了你这酒坊,肯定是要巧取豪夺,那石金泉就是前车之鉴啊!后面他们不知道还要拿什么手段对付你,难道你一点不怵?” “如何不怵?”小娘子拍着胸口,一脸忧愁,“可朱叔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我父亲精力不济,酒坊这重担我一个人挑着,我…年纪轻轻的…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这…这…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只有仰仗朱叔拿主意。” 朱旺一听这奉承话,登时身心舒畅。 早这样说不就得了嘛! 第103章 接娃回家 “大侄女,以我和你父亲的关系,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落入那虎狼圈套之中!你放心,你年纪小对付这些豺狼没有经验,你朱叔却不会坐以待毙!哼,播州程家怎么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倒要让那姓元的看看平县到底谁说了算!” 温婉微微勾唇,好嘛,有人主动请缨帮她解决麻烦,何乐不为?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我就说嘛,朱叔为人最是仗义,和我父亲又是多年兄弟,怎会对我温家见死不救?” “果然啊,谁说商贾皆逐利,瞧我朱叔这气派,这为人处世,简直就是当代游侠!” “侄女虽然年轻,但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朱叔你的行侠仗义!” “朱叔您放心,但有用得到侄女的地方,侄女绝不推辞!” 她面上做出感动涕零的样子,又接连拍了好几轮马屁,直轰得朱旺脑壳发昏,只恨不得将温婉引为平生知己! 君不见,老朱少年时候的梦想便是携一柄长剑做一个潇洒世间的游侠! 只不过,后来肚子大如怀胎十月,便歇了做游侠行侠仗义的心思,转而安心当起奸商。 朱旺离开后,温婉听见后院有响动,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后院,正好看见马昌顺和冯水根两个人拖着板车回来。 那板车上拉着几百斤野葡萄,看起来是新鲜采摘的,一颗颗滚圆娇艳欲滴,两个人正打开后院的门,撸起袖子准备往里面搬东西。 自从和马师傅确定开发新品求生后,酒坊新酒度过发酵开耙关键时期后,马师傅立刻召集一两个忠心且熟悉的伙计组成了临时“新品研发小组”。 当然这个名字还是温婉起的。 开发新品事关重大,只能利用休息时间做工,还得避开前院的伙计们秘密进行,毕竟这些伙计们温婉并不完全信得过,且新方子无论到哪家都是拼命藏着,在新品没有研发出来之前,还必须严格保密。 温婉体谅他们,便给他们上涨工钱。 她还将酒坊隔出一块空地和两三个房间,美其名曰给马师傅这个酒坊大师傅独门独院的待遇,实则后院门一落锁,空地一敞开,再变出一个小小作坊不是问题。 而眼下,马师傅带着两马车的野葡萄回来了。 “少东家!”马师傅晒得脸都黑黢黢,温婉使唤了他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人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变得更干巴了。 嗯,她真不愧是资本家,把马师傅当做牛马来使。 马师傅虽然干瘦许多,人却也精神许多,一看见温婉便跳下马车来,“少东家,我们从老家那边拖过来两三百斤葡萄,咱们今天晚上就可以研究新酒。您上次说的那什么天然发酵…怎么弄?是否跟粮食发酵一样的工序?” “不急,等我晚上回去翻翻书,看看有没有古法可以参考。” 马昌顺提醒她,“这野葡萄不好存放,少东家可得快些。” 说话之间,马昌顺脑子也闲不住,已经开始盘算晚上把这些葡萄全部洗干净晾晒通风后备用。 “知道,明天上午咱们就动手。”温婉很满意,“这么多野葡萄,花了不少银钱?” 马师傅显得很激动,“哪儿需要银子?就雇了村上十几个手脚伶俐的妇人帮忙采摘,连这葡萄蒂都剪得干干净净的,咱回来洗一洗就能用!拢共不过花了十两银子。” 温婉瞧这两人风尘仆仆,满脚是泥的寒碜样子,有些心疼。 此去马师傅老家那一片少说百里路,走路得五六天,算上三人吃喝拉撒费用,竟然才花十两银子! 可想而知,这几个人一定是抠抠搜搜的去,又抠抠搜搜的回来。 温婉笑着说道:“该花就花,别替我省钱。这节流远没有开源有用,你们省这点银子也是杯水车薪。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 马师傅不同意,“现在酒坊经营困难,咱能省几个钱算几个钱。” 冯水根也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甚至语气还十分埋怨:“少东家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把俺们当成什么人了?少东家的钱难不成是大风刮来的?一天花钱大手大脚的,一点都不知道节俭!哼,马师傅,我们走。” 温婉:??? 信不信我捶你哦? 你莫以为你胸肌发达我就不捶你哈? 冯水根拽住马师傅入内,马师傅还嘱咐她,“少东家,明儿个…就是下刀子您也得来!最好天不亮就来,趁着大家伙还没起床,咱抓紧时间干!” 温婉满头黑线,问:员工比老板还卷怎么办? 温婉离开酒坊的时候,夕阳西下,她又绕去西街书肆接赵恒。 对于和姚老爷子的赌约,她并不着急。 前几日她每晚抓头发到深夜,赵恒实在不忍,便主动请缨说帮她写一篇将程允章比下去的策论。 见赵恒言之凿凿的样子,温婉还问起他的才学。 赵恒表示自己失忆了,记不得从前是否上过学堂,刚好可以拿这次赌约试探自己的水平。 于是这几天,赵恒一有空便往书肆跑。 这架势…颇有写博士论文的严谨和专注。温婉表示很满意,无论赵恒写文章的水平如何,至少架势十足,若有个大纲或是基础材料,她再删删改改做个裁缝怪,说不准真能把姚老爷子糊弄过去。 一入书肆,她就看见她的手办。 赵恒身长玉立,挺拔英俊,穿一身鸦青色祥云纹暗花袍子,立在书架处,阳光落在他银色面具上,整个人仿佛闪闪发光。 似是感应到有人注视,赵恒抬起头来,随后眼睛深处一亮,脸上绽出温柔的笑意,“娘子!” 温婉笑着冲他招手,“走,回家!” 夫妇俩手拉手走在路上。 大陈朝民风不算开放,夫妻俩少有并肩走在街头的,更别提似温婉和赵恒这般手牵手并排而行。 路人们频频回头,倒叫赵恒面红耳热,可惜小娘子紧紧牵他的手,全不在意路人的眼光,他又暗叹自己不如温婉。 晚风徐徐,暮色四合,归家路人脚步匆匆。 只有他们二人,闲庭漫步,行走街头。 第104章 有文化的镖师 路遇一处卖汤圆的小摊贩前,温婉拉着赵恒坐下,笑眯眯的点了两份酒酿圆子,“这几天每次经过这里,都想吃一碗甜腻腻暖呼呼的糯米醪糟,这家还放了桂花,远远闻着就很香。一直没有机会尝试,就怕陈妈说我又在外面吃。” 赵恒笑着说道:“陈妈喜欢吃赵记点心铺的桂花糕,待会给她带一盒堵她的嘴,定然叫她无话可说。” “这主意好!红梅喜欢凤眼糕,绿萍喜欢金丝小枣,温静喜欢天桥旁那家烧饼,都买一份。这样他们也不好抱怨咱们吃独食啦。” 赵恒笑,大约只有温家才会这样主不像主,仆不像仆。瞧他家娘子这端水的水平,全都照顾到,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那爹呢?” “爹年纪大了,不好吃甜食。实在不行,买点花生瓜子让他下酒。” 酒酿圆子上桌,温婉问他策论写得如何,赵恒便如实道:“若只是单独写一篇交差倒还好,只不过有程公子珠玉在前,要想写出一篇经验绝伦让姚老爷子挑不出毛病的文章…得很费一番功夫。目前略有小成,回去给娘子看。” 温婉对此事不抱太大希望。 赵恒不过是镖师,能认字读书已是不易,真论写文章的水平,他二人估计半斤八两。 温婉自认肚子里有货,却无法用妙笔生花的形式呈现出来。 而赵恒嘛,一个镖师能有多大文化水平? 两人凑一起,无非是一对卧龙和凤雏而已。 害,早知道就不受那程允章的激将法,答应姚老爷子写什么破文章。 她是文盲这事…藏不住了。 夫妻双双把家还,果然一进门就被陈妈逮个正着。 陈妈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两人手里大包小包就知道这两人又去吃独食了,当下眉头一皱就准备开始吟唱—— 好在赵恒及时打断陈妈施法。 他笑吟吟的将凤眼糕递过去,“陈妈,你爱吃的凤眼糕。” 温婉则招呼红梅和绿萍二人,“来来来,都有份…都有份。绿萍、红梅,我给你们买了爱吃的金丝小枣和肉饼。” 两个丫头欢呼一声,拥在温婉左右。 陈妈唇角比ak还难压,语气却埋怨:“我一老太婆,吃啥甜的,没得惯坏了下人!” 两人相携回了院子。 温婉迫不及待想看赵恒写的策论,赵恒在书架上找了一会儿随后摊在书桌上,难得见赵恒脸上露出腼腆的神态,“写得不好,让娘子笑话。” 温婉却哈哈一笑,“无妨,你我半斤八两,咱一屋子文盲,谁也不嫌弃谁。” 好歹赵恒的字比她好看不是。 温婉扫一眼赵恒的策论,忍不住念出声来。 “天菑频仍,何代无之。” “今并州饥荒,草根树肤尽,而骨肉交噉,以缓一旦之命。天子愁心,官僚嗟叹,求可以救苏民生,皆不能外征之,蠲赈之利,二者岂非拯溺之心笃乎?然贫者贫,富者田无获,亦贫。” “父子、兄弟、夫妻,互割而食,死者二十人存一,骼脔载途,岌岌无民,夫何至此极乎。古之救荒者,多议散利薄征,二事今已谆论,而孑遗果实受其惠乎?管晏贾晁处此,亦别有出於赈蠲之外乎?吏岂皆不才,无一二人奉德意,民岂皆愿盗之日炽,更横欺民乎?民猾欺吏乎?当遵何道以杜之,令下日,泯其怨吏之言乎?” 温婉傻眼了。 不是,兄弟,说好一起讨饭,你咋先开上路虎了? 这…她认识这些字…但是这些字不认识她啊! 一整套“之乎者也”打得她脑袋发懵,她愣愣的仰头看着那人,“夫君啊,你真的是镖——” 那一句“镖师”到了嘴边又滑了回去。 赵恒还不知道他真实身份是走镖的呢。 “你真是彪悍!”温婉低咳一声,“这…真是你写的?” 赵恒眯着眼睛笑,又摸摸她的头,“资料不全,随手写的,且看个乐子。” 大哥,你这样显得我像一只九漏呆鱼哎! 刚才她还口口声声半斤八两,结果转眼就变成了她半斤废铁,赵恒八两黄金是? 不过…大陈朝的镖师…文化水平这么高的吗? 温婉咽下满腹疑惑,一字一句看得很慢,文言文晦涩,她看得一知半解,还得依靠赵恒讲解所引用之典故。 温婉看完全篇后,难掩震惊,她虽不懂古代的策论,可却觉得赵恒这篇文章论据清晰论点扎实,可谓含金量极高,甚至丝毫不亚于程允章那一篇。 温婉忽然很好奇,屠二爷不是说赵恒亲口说自己家中务农,因力气惊人,才拜了镖局的师父走镖吗? 难不成这“务农”一事不过是谦辞,实则赵恒是拥有良田百亩的地主? 屠二爷给她网了个啥大鱼呀。 温婉心里“咯噔咯噔”,只觉得脑瓜子有点疼。 见温婉对着策论发呆,赵恒轻轻撞一下她肩膀,又摸摸她的脸,“娘子…怎么了?” 温婉笑得勉强,“刚酒酿圆子吃多了,有些发醉。” “我给你弄一碗醒酒汤?”赵恒转身便走,却被温婉从后面抱住,她在他后背蹭啊蹭,像只无依无靠的小猫小狗般惹人怜惜。 赵恒被她弄得有些痒,又似乎察觉到她的低落,便笑着问:“怎么了?” 温婉摇头,瓮声瓮气的说:“就是突然发现夫君很优秀。” 优秀到她不安的程度。 优秀到她觉得烫手,想立刻扔掉她的手办。 优秀到她恐惧赵恒找回记忆的那一日。 她从来就是个一头往前冲绝不回头的人,招赵恒上门为赘,她自认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无论什么结局她都能游刃有余应对。 可是刚才那一瞬温婉突然惊觉。 如果……赵恒…原本的性格比她强势呢?如果他原本是天之骄子的存在呢?如果他根本不想成为赘婿呢? 那么他们…一定会成为仇人。 赵恒听到她这孩子气般的发言,不由转过身来,笑着拍拍怀里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我再优秀,也是娘子的。” 温婉却将他抱得更紧。 不。 她不要想这些。 竟然做了乘人之危的事,就一坏到底。 只要在赵恒找回记忆之前怀上孩子,她就能用一场“假死”让赵恒消失。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赵恒找回来,她占着“孩子生母”的道德高地,不信赵恒能铁了心弄死她。 想法虽然无耻,却绝对好用。 所以。 得尽快怀上孩子。 “夫君当然是我的。”抬头间,温婉绽出笑颜,“只不过你这篇文章写得太好,姚老爷子清楚我肚子里有多少货,说是我写的他定然是不相信的。” 第105章 还钱 再者,温婉也实在不好舔着脸抄袭别人的论文。 “我是骡子是马,姚老先生清楚得很。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写。大不了被姚老爷子羞辱一番,反正我也脸皮厚。” 赵恒不勉强她,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温婉看出他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微凛。 果然下一刻,赵恒一句话惊掉她的下巴。 “娘子……”赵恒捻磨她的食指,桌前的灯火摇摇晃晃,衬得男人双眸漆黑,温婉清楚的看见他眼睛深处的不安,“我脸上的疤…好像淡了。” 空气骤然冷寂。 窗外秋风“咻”的灌入,险些吹灭面前的油灯。 温婉被那油灯闪了眼,再睁眼时,看到赵恒抬手取下半扇银色面具,缓缓露出那张容颜清俊的脸来。 温婉的视线立刻落在他右眼眼尾处! 呼吸一滞。 不知是谁的心跳在此刻全然停止。 赵恒脸上那曾经四分之一个巴掌大小的青团印记…变淡变浅…如今只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面积。 温婉脑子像是狠狠被人打了一拳,眼前全是金星。 “娘子……”赵恒的声音惴惴不安,那高高大大的男孩忽而犹如束手无策的稚子,不安的看向温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疤痕每日都在变浅,我怀疑……” 温婉手心里有汗。 黏湿湿的。 小娘子声音却很冷静,“怀疑你脸上根本没有疤对吗?” 赵恒沉默,半晌才有些委屈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温婉说不出责备的话。 这锅…得屠二爷背。 不对,该她温婉背。 赵恒却想得更多,只怕温婉因他隐瞒而疏远他,“我也是这两日才发现印记变浅。娘子放心,我去官府查过,我并非亡命之徒,也并非朝廷逃犯。” 温婉脸色滞了滞,“你几天前就知道…为何不跟我说?” 赵恒抿唇,他的唇又红又薄,明明往日看起来那张妖冶鲜明的脸,此刻在灯火映衬下显出几分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像吞人的猛兽。 温婉又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双手勾住赵恒的脖颈,好声好气的安慰:“对不起,夫君,我不该这样说。我只是有点着急。” 赵恒面色稍缓,“前几日我发现的时候,我担心…我在来平县之前惹上了什么仇家……抑或是凶恶的亡命之徒,所以才需要改变容貌。” 温婉叹气,她的手抚上赵恒的右眼尾,定定的看着,“这是怎么弄的?” 赵恒摇头。 他失去记忆,一切都不清楚。 温婉却想着或许是颜料,随着新陈代谢自然而然的变淡。 温婉心里盘算得更多。 她这个夫婿…浑身是迷…犹如隔了一层厚厚的透明玻璃,她看不透,得早点扔掉才好。 小娘子那双嫩白的手抚上他的脸,两人前额相抵,呼吸迷乱,仿佛浅水湾里搁浅的两尾鱼。 她的声音冷静得几近冷酷,“夫君不必害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说过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多一人,不少一人。” ———————————————————————— 朱旺很着急。 大侄女有难,他不得不管,否则对不起大侄女那一句“行侠仗义”。 温家老的老,小的小,他占了一个“叔”字,总不好撒手不管。 朱旺从温家酒坊出来后,只觉得这几天自己血都是热的。 元六郎那只硕鼠,总归是要除去。 去并州的路上,他撺掇着元六郎追加筹码,花更高的价格买入一批粮食,后来并州粮价跳水,元六郎差点和他在街头上就打了起来。 这小子…心里一直记恨着他呢。 朱旺对于这种人可太清楚了,自己没本事,怨天尤人,不是恨他老朱就是恨温家,总之不舍得恨自己。 于是一大早,朱旺便出了门,那小厮便问:“老爷,咱今儿个还去元家要债不?” 朱旺抬脚就走,“今儿个让锣鼓队先散了,你跟着我去赌坊转一圈。” 朱旺先去了赌坊,和赌坊的幕后之人深入交流了关于元家大冤种的事儿,回来时却看见媳妇儿站在廊下冲他打眼色,“老爷,元六郎来了。” 朱旺一拂袖,眼睛瞪得像铜铃,“他还敢来?” 这小子前几日不是都躲着他吗? 他媳妇埋怨道:“如今这年头欠债的是大爷,爷爷上孙子家有什么不敢的?老爷,元六郎今天既然敢出现在咱家,你可不能放跑了他。” 朱旺被媳妇两句话臊得脸通红,当下狠狠道:“哼,今天要是叫他出了门,我就不姓朱!” 朱旺走入屋内。 这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 元六郎像没事人似的,坐在他正堂的主位上,看见他进屋眼皮子都不抬。 朱旺重重的一喘气,正要说话,那元敬却从袖囊中掏出几张轻飘飘的银票,他一张一张的放在桌上,依次码得整整齐齐。 朱旺眼睛登时发亮。 “朱掌柜,你数数,欠你的六百五十两漕运费用全部在此。” 朱旺不敢相信,这就还了? 元六郎笑吟吟的解释道:“前几日实在是囊中羞涩,只好躲着朱老哥走。如今派去的小厮已经从播州回来,并带来家中支援。这不,事情稍一缓解,我就立刻给老兄送银子来了。” 朱旺自然知道这小子身无分文,他这几日悄悄打听过,元六郎去千金赌坊都是赊账,吃饭在遇仙楼也全是签字赊账。 朱旺的火气在看到银票那一刻,登时泄了一半,又听见元六郎一口一个“朱老兄”叫得亲热,给足他体面和尊重,忽而觉得这小子不再獐头鼠目。 “哟。”朱掌管手上啐一口唾沫,抓起银票开始数起来,一边数一边乐呵呵道,“这播州的元家果然不同凡响,拔根汗毛比咱腰杆还粗!我早就说了,元老弟你就不可能是那欠债不还的人!” 元敬心中嗤笑一声,瞧朱旺数钱时脸都笑出褶子,心仿佛在滴血。 那可是他账面上最后的几百两银子! 不过为了后面的计划,眼前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让这头猪再快活几日! 第106章 动物联盟 等朱旺欢天喜地的数完银票,又急吼吼的揣进那腰包中时,朱旺媳妇这才舍得让仆人上茶。 这老妇终于肯给他元六郎一个笑脸。 元六郎垂头饮茶瞬间,心中暗叹朱家人上不得台面。 “这次,朱老哥也亏了不少钱。不瞒你说,前几日我那账房盘账,一算…我竟然亏空几千两。” 朱旺本就对这小子今日异常举动生疑,此刻说话也是藏一半露一半,“哎哟,那指定的,亏得不少。我好几年的家当都亏进去了!唉,运气不好,老天不开眼,这倒霉事都让你我遇上!” “朱老哥还觉得是运气之故?”元六郎将茶杯轻轻一放,眸色陡然变得锐利,他缓缓吐气,不紧不慢的说着,“我有个举人表兄,如今是三品荣休大员姚世真的学生。姚世真的名声…或许朱老哥听过一二?” 姚世真? 怎么扯到姚世真去了? 莫不是在威胁他老朱? 朱旺一下紧了皮子,手下意识的捏住腰包里的银票,“秋山居士?” “对。” 秋山居士嘛,那帮青山书院的学生经常提起,各个都打着拜入他门下做他弟子的盘算,是平县乃至这个播州一带的名人。 “我无意在他书房看到他一封书信。”元六郎声音极慢,清冷透骨,叫人畏而生寒,“他代温婉向天水府督抚魏峥大人请功,表彰她献计献策解决并州粮食之危。” 一句话,让朱旺瞳孔微缩。 手也从腰包上垂了下来。 他脑子有些懵,下意识的问:“此事…关温小娘子什么事?” 元六郎那双细长眼斜斜的睥过来,让朱旺不由得心里一颤。 “并州官府宣布收粮价格每斗一百五十钱,天水府所有粮商闻风而动,拉着方圆千里内的粮食赶往并州。结果官府借故人手不够,每日只肯收五百斤粮食。你我在并州城里跑断了腿,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找人,偌大的并州城愣是找不到一处能暂存粮食的仓库。” “为什么?” 朱旺呆呆的跟着问,“对啊,为什么?” 元六郎笑得冷戾,“因为那贼妇通过姚老爷子牵线搭桥,攀上魏大人这高枝儿,她向官府建议提高粮价让粮商聚集并州,抽调主管粮仓的小吏,并提前将并州内所有仓库全部封禁或租赁。” 短短两三句话,朱旺登时如坠寒窟! 秋日的天并不冷,他后背的鸡皮疙瘩却全部立了起来。 “如此一来,只要粮商们到了并州,便是砧板鱼肉瓮中老鳖。” “怎…怎会如此?”朱旺说话都有些哆嗦,“那温小娘子…可是最文静乖巧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未涉足过生意,怎想得出这样毒辣的主意?” 朱旺并不是蠢货,纵使心中有疑惑,却也不肯全然相信元六郎。 元六郎嗤嗤的笑,“我的老哥,你不想想,你我去一趟并州,亏得倾家荡产。而那贼妇…仿佛未卜先知似的,提前就派手底下人去并州蹲守着,就等着贱价收入你我的心血!” 朱旺六神无主,始终不肯相信前几日还亲热恭敬叫他“朱叔”的小娘子眨眼间就成了面目可憎的阴狠小人,“或许…或许她运气好?” “她那酒坊欠一屁股债,她却敢拿清仓赚回来的全部身家押宝在并州,朱老哥,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我栽这个大跟头是天灾?” “文静乖巧?你想想,从她接手酒坊以后,不过一个月时间酒坊扭亏为盈,甚至还制起了新酒。这样的手段,就是他温维明都做不到!” 元六郎鄙夷的看向朱旺,“朱老哥,咬人的狗…从来都是不叫的。” “你先前背刺温家,怂恿着大家伙去温婉婚宴上要债,让温家人颜面无光。后又和我串通买粮断温家的后路,这些事…温婉当真丝毫不知情?” 不! 朱旺心里一个声音陡然大喊。 忽而间,朱旺想起酒楼里温家父女俩一左一右的打听,想起收粮那日温小娘子溜着元敬满山跑,想起温小娘子在码头上亲热的喊他“朱叔”,想起几日前那小娘子胆战心惊的说她害怕—— 所以他现在在干嘛? 他被温小娘子撺掇着对付元敬呢! 朱旺猛地醒来,吓得倒抽出一口凉气,随后重重拍打桌面。 “这娘们欺人太甚!把咱兄弟当猴耍!” 他又站起来,手负身后,在屋内焦急踱步。 “一千多两银子啊,就这样打了水漂!” 朱旺越想越气,“她收的粮食还是咱们拉去并州卖的!” 一想起这事儿,朱旺气得心窝子发疼。 元敬适时的将茶杯推过去,示意朱旺冷静,“朱老哥,现在知道一切还为时不晚。你我虽说因为卖粮一事产生龃龉,但这一切都是温婉那贼妇造成的!你我兄弟更该联手对外,一雪前耻才是!” “我已向家里立下军令状,两个月内必取温家酒坊!” 朱旺一个激灵,眼皮直跳,忽而间觉得自己刚出虎窝,又陷狼圈。 温家那小娘子面热心毒,可元六郎又岂是好相与的? 似看穿朱旺左右摇摆,元敬不动声色的加码,“若朱老哥肯相助于我,事成之后,酒坊归我,温家那宅院归你。” 朱旺一惊,“那宅院地契不是被石金泉偷出来抵押给鑫隆钱庄了吗?” 随后他又脱口而出,“鑫隆钱庄是你的人?!” 元六郎不承认,却不否认。 是啊。 若鑫隆钱庄没跟元家穿一条裤子,那日鑫隆钱庄怎会贸然去温家逼债? 有鑫隆钱庄入局,温家绝没有破局之法! 想到自己去并州一趟亏掉的家底儿,又想起温婉拿他当出头鸟对付元六郎,朱旺心头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全然将自己跟元敬之前的恩怨抛诸脑后,“元六郎预备如何对付温小娘子?” 元敬冷冷一笑,“自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元六郎和朱旺盘算着如何对付温婉,而温婉却正为那篇策论痛苦的揪头发。 她如鹌鹑似的蜷缩坐着,对面姚老爷子拿着她的文章吹胡子瞪眼,险些将桌子拍烂。 而程允章盘腿坐在角落,悠闲喝茶,似乎从头到尾不将她放在眼里。 第107章 拿她的文章垫桌脚 “这就是你写的策论?!”姚老爷子险些将那张纸扔回温婉脸上,“什么建立长效机制,举一反三,快速响应,强化组织领导,还定期组织回头看专项行动——” 温婉面对姚老先生的疾风暴雨,老脸微微一红。 这咋了嘛。 当初她大学准备考公的时候,那申论不都是这么写的嘛? 倒是姚夫人接过温婉那篇文章,细细看后,笑着说道:“虽未有引古筹今,少些典故和文章韵味,但字里行间朴实无华,对并州饥荒灾情针砭时弊,提出的这几点措施也让人耳目一新,算是一篇经世致用的好文章。” “措施?不就是蠲免赋税、开仓放粮、平抑粮价吗,和修文提的那几点有何区别?”姚老爷子哼了一声,却脸色稍缓,“不过以工代赈、移民就食、有偿赈贷这几点…倒是可圈可点不落窠臼。” 程允章却微微蹙眉,望向温婉,“温掌柜,以工代赈…何解?” 温婉见屋内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低咳一声,“不管是发钱、发粮还是发药材,都需要朝廷承担巨大成本,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或许能解某地一时燃眉之急,却难以长期维持。” “但是,灾荒并不会停止。所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若是灾荒期间当地父母官大兴土木,招工匠们建豪宅别院、寺庙殿宇等,让尚有余粮的富户消费,让居无定所的流民有工可做,如此经济便能暂时盘活。” 这一招,正是皇佑二年,吴中、两浙路发生大饥荒,杭州的灾情尤为严重,主政杭州的范仲淹想出来的以工代赈的妙招。 当时老范大人在灾情严重时日日泛舟湖上游玩,还鼓励百姓举行划船比赛,各种翻修建筑住舍等,城内用工多达万人,有力缓解饥荒灾情。 见温婉不卑不亢,可想费了心思在这篇策论上,到底是商户女,不能要求太过严苛,能写出这等言之有物的文章已极为不易。 “富者靡之,贫者为之——”姚老爷子脸色由阴转晴,拉下脸来勉强夸了两句:“这一招虽然剑走偏锋,但确有奇效。若是我做考官,此文倒也尚能入眼。” 就连程允章都愣了许久,他收敛起先前毫不在意的模样,从师娘手里接过文章仔细品读起来。 就是温掌柜这字…不忍细看,细看是一种折磨。 这文章嘛,可以说是干瘪枯瘦如八十老翁,就那么直通通的展示观点和论据,像是迎面给人一棒子,虽然当时迷迷糊糊,但是细看却又能品出其中之妙。 温婉抓头。 尚能入眼,那就是比不过程允章咯? 温婉可不愿意就此放弃,她站起身来,收回自己的文章,笑嘻嘻的给自己台阶下,“这次不行就下次,我回去再改改,下次总能写出一篇比程举人更好的文章来。” “还有下次?!”姚老爷子那是修炼千年的人精,一听这话立刻明白温婉打什么主意,铜铃般的眼睛瞪向温婉,见那孩子竟也不惧,反而冲他笑得乖巧老实,他心便立刻软了两分,“把策论给我放下,我拿来垫桌脚。” 温婉:…… 这是侮辱! 这是人身攻击! 是可忍孰不可忍! 温婉气呼呼的将那篇策论对折,再对折,再对折。 随后半跪弯腰,一只手抬起桌子一角,一只手将策论塞在桌脚下,仰头笑得愈发谄媚,“这篇策论能给老师垫脚,是它的荣幸,亦是我的荣幸。”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姚老爷子果然没忍住,登时笑了。 他顺手取下笔架上的狼毫,拿另一头轻轻敲在她额头上,“你这丫头…当真是个泼皮无赖!行啦,别在我这老头子这里献殷勤,回去再写一篇,这次就写…” 姚夫人掩唇笑,余光瞥一眼那小娘子,随后开口道:“就写为商之道。如何?” 谁人听不出,姚夫人这是给温婉开后门呢? 温婉便是商人,这个策论题目可谓是为她量身打造。 温婉立刻点头如鸡啄米,又向姚夫人投去感激一瞥,“这个好!我回去就写!” 此刻。 他三人颇有一家三口和睦融融的景象,倒是程允章晾在角落无人问津。 程允章不由看向温婉。 这小娘子…竟能逗得平日严苛的老师开怀大笑,亦能让师母小心爱护。 难道,撒娇的孩子才会有糖吃? 撒娇啊? 要不他也跟温小娘子学? 姚老爷子知道老妻的算盘,却也不愿意立刻遂这丫头的愿,便又拉下脸来,“看在你每隔几日送来的鸡鸭鱼肉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以‘为商之道’做题目,好好写!” “好咧!”温婉答应得痛快,立刻起身就要往外走,“我现在就回去写!” 姚老夫人招呼她,“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外面下着雨呢,等雨停了再走。” “我相公在外面等我呢,况且酒坊还有一堆事,停不下来!” 姚老爷子瞅一眼外面的秋雨,雨势连绵,道路定不好走,难免担忧这女娃,“让你那夫婿一起进门等!家中又不缺你这两碗饭!” 那小娘子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朗声大笑,“下次,下次我办一桌拜师宴!” 语气笃定又娇俏。 姚老爷子笑得无奈,“看看,看看,这猴子…就不能给她一点好脸色!” “哎呀,这孩子…怕是没带伞。”姚夫人心细,立刻从书房角落找出一把伞,程允章却已经起身接过,“师娘,我去。” 等两人走后,姚夫人一回头,就看见姚世真撅着腚在那儿摸温婉那篇掂桌脚的策论。 姚老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扶住他,又顺势抽出那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策论。 姚老爷子打开铺平,这会子倒是仔细研究了起来,还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丫头还有两把刷子,瞧瞧她提的这几点,啧啧啧…观点犀利…言之有物…” 姚老夫人为他斟上一碗茶,笑着摇头,“那你先前还把她批评得一钱不值?” “你是不知道…”姚老爷子抖了抖,将那张策论推得更平整,“别看这丫头表面乖巧,实则一身反骨和傲气,我若不适当打压她,她那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你呀你,横竖都是你有理。也就是温小娘子大大咧咧,若换了其他小姑娘,早被你这老脸吓哭了。” “她要是那么容易吓哭,我还瞧不上她呢。性格软弱的人…可做不了我姚世真的弟子。” 姚老夫人无语。 这老头一会儿嫌弃温婉是商户女,一会儿又捧着人家文章细看,真是好人坏人都他一个人做。 第108章 醋王 而温婉一走出茅草屋就看见连天的细雨。 雨势不大,地上却是坑坑洼洼,小娘子蹙眉看一眼满是泥泞的黄泥官道,又看一眼自己脚上的新棉布鞋子。 这可是陈妈特意给她做的。 要是弄脏了,陈妈会…蛐蛐她半年。 正犹豫间,冷不丁余光瞥见廊下站着一青年男子。 扭头,看见是赵恒。 赵恒手里拿着一把伞,他身长玉立,身形挺拔,脸上那银色面具更衬出一抹神秘莫测。 那人缓缓走过来,脸上带笑,“我还在纳闷…娘子要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 温婉挑眉,“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嗯,怕娘子出来看不到我,会着急。” 温婉快走两步,上前一下搂住赵恒的脖子。小娘子瘦瘦小小的一只,身高刚到赵恒的下唇,此刻像是挂件一样挂在他身上。 姑娘的声音又甜又糯,比那一日他们吃过的酒酿圆子还要醉人。 她搂着赵恒不撒手,在他怀里笑嘻嘻的冲他撒娇,“夫君你可真好。” 赵恒面红耳热,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问:老婆太热情了怎么办? 他扒开那人似八爪鱼般缠上来的手,低咳一声,“光天化日,不要乱动,当心被姚老先生看到给你我扣上一顶放荡的帽子。” “温掌柜——”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程允章的声音。 人未到,声先至。 温婉连忙撒开手,抬眼之间程允章便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还有一把油纸伞,他似乎这才看见赵恒,略一拱手,算是招呼。 “外面下雨,师娘让我来给温掌柜送伞。”程允章看到赵恒手里的伞,随后莞尔,“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 温婉笑道:“请替我向姚夫人致谢。” 说完这句,两人再也无话。 外面长风冷雨,雨打芭蕉,冷凄凄的一片。 自从知道程家酒坊的事,温婉一看到程允章就想起屠二爷说的那些话,他那强势的母亲,早死的大哥,还有一个为了他而卖身为妾的三姐,温婉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谪仙似的天之骄子,也有晦暗的另一面。 三个人同在一片屋檐廊下相顾无言。 哎呀,这个又诡异又安静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呢。 温婉正要开口辞别,那程允章倒是先开口了,“温掌柜,上次是我不对。我年轻气盛,一时口不择言,逼迫温掌柜写出一篇比我更好的策论,实在是以长攻短,非君子所为。在这里,我向温掌柜郑重道一声不是。” 温婉却笑,“无妨,人有时候不逼迫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有程公子珠玉在前,我也会努力成为老师的关门弟子。” 珠玉在前? 程允章一时分不清这小娘子是在嘲讽自己先前隐瞒身份徐徐接近姚世真的行为,还是夸他的文章犹如珠玉。 “温掌柜那篇文章…提的几个观点都让人耳目一新,老师虽面上不显,但以我对老师的了解,老师对温掌柜起码有二三分满意。”程允章退后一步,笑着朝她拱拱手,“如此,我便静候温掌柜成为在下师妹的那一天。” “借您吉言。” 程允章又朝赵恒微微颔首,期间视线不自觉在那银色面具上停留了片刻,心中暗叹:这位温掌柜的夫婿,还真是一个谜团啊。 温婉本想向程允章打听魏峥的事,毕竟魏峥也是姚世真的弟子,若能借此和天水府督抚攀上关系,她以后不是能在平县横着走? 话欲出口,终究在舌尖打了转,又收了回来。 罢了。 她眼下还不是姚世真的学生呢。 物极必反。 若给姚老爷子留下个“功利市侩”的印象,反倒不美。 等程允章转身回屋之后,温婉一扭头,忽而发出一声惊呼。 她整个人腾空,天旋地转之间,被赵恒一把拦腰抱了起来。 再睁眼时,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抬眸对上男人幽黑深沉的眼,“娘子,外面雨大,莫沾湿鞋袜。” 这人会读心术吗?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赵恒略低头,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娘子,你出来以后和我说了拢共两句话,却和他说了十句话。” “没有!”温婉低头复盘刚才和程允章说过的话。 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撑伞!” 温婉将伞撑开遮住二人,霎时细密的雨珠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田野四下起了一层薄雾,隐藏在朦胧的水雾之中,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夫妇二人。 温婉没有带车夫,只带了赵恒一人。 一靠近马车,赵恒便将她扔进马车内,随后取过她手中的伞收拢归置在车璧角。 ——轰。 天空一声惊雷。 赵恒忽然将她推倒,两个人直通通的往后仰去,随后那高大身影覆了上来,赵恒压住她的四肢,胸膛抵住她的上半身,惩罚性的咬在她的唇瓣上。 有点重。 温婉“滋”一声,随后舔舔下唇,才发现嘴巴被他咬出血来。 赵恒将滚烫的额贴在她脸上,双目灼灼的问她,“娘子…是不是喜欢那白面书生?” 温婉用食指碾去血珠,随后勾住他的脖子,“怎会?夫君应该知道,我喜欢的只有你。” 赵恒却不信,“你跟他说了很多次话。” “生意场上嘛,无法避免。更何况他是姚老先生的弟子,我若想把酒坊做得更大更强,免不了要攀姚老先生的高枝儿,那么以后我还是会碰到他。” 温婉眉间轻蹙,却有一抹藏得很好的不耐。 她知道的,家庭主夫一般没有安全感,喜猜忌,她只好耐着性子哄他,“退一万步说,程公子是天边的月,注定要平步青云为官为宰,而我不过一商户女。我和他…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哪知,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赵恒。 那人反而脸色比先前更青,眼睛深处仿佛流光溢彩却破碎的钻石,“是不是…若我也成了姚先生的弟子,你会高看我一眼?” 这什么跟什么。 温婉笑着说道:“不会。夫君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赵恒眼中显露出迟疑之色,“当真?” 他的娘子…是一泡蜜糖做的水,却不知道里面是否会苦得发腻。 她对自己千好万好,可赵恒有时候却隐隐觉得…温婉的心并不在他身上。 无论他们怎么亲密,二人中间…仿佛总隔了一层。 “为什么喜欢我?” 程允章比他强,身份比他高贵,为何温婉却总说最喜欢的是他? “仅仅因为我们成了亲?” “你今日怎么了?”温婉笑着坐起来,替他整理衣裳,又在他唇上落下安慰似的一吻,“若说一开始你我相遇或许是机缘巧合,但成婚以后,你照顾爹爹和妹妹,对我关怀备至小心呵护。我又不是石头做的,难道体会不到你的真心?你若再疑神疑鬼的怀疑我和程允章,我当真要生气了。” 第109章 我需要你 赵恒一下歇了心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看见温婉和其他男人说话就浑身难受,好像恨不得将她揣进自己口袋里,不许任何人瞧见。 见温婉恼怒,赵恒这才好言哄她,“是我不对。可能我…我只是太喜欢娘子了。” 温婉拍拍他的头,不置可否。 “娘子…”赵恒拉着她的手,“我想回一趟寿安。” 温婉抬头,瞳孔微缩,后背寒毛全部立起,“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赵恒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我脸上这胎记是假的,那会不会我的身份也是假的?娘子说你我初见有人追杀我,或许我招惹了什么仇家,或许赵恒这身份也是我胡编乱造骗娘子的,娘子跟这样不知底细的人在一起…不会害怕吗?” 温婉呼吸一窒,脑中警铃大作,语气急切道:“怎会不知底细?!” 话音一转,搪塞之语张口便来,“父亲宠爱我,怎会允许我招不知底细的男子上门?在你我成亲之前,他老人家早就派了屠二爷去寿安调查你的身份。” “你就叫赵恒,寿安人士,某个大户人家的庶子。你小娘死得早,嫡母看你不顺眼,总是想着法儿的折磨你,你幼年过得很是磨难。恰逢你父亲病死,你和你嫡兄争夺家产失利,被一路追杀至平县附近。” “你那胎记,或许就是路上为遮蔽身份所用。” “夫君,你放心,我相信你,你绝对不会是什么亡命之徒,更不可能是什么朝廷钦犯。” 谎言说多了,便会信以为真。 无论赵恒信不信,温婉早已给自己洗脑成功。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对赵恒的身世,无论赵恒是什么人,在她这里…都只能是一个赘婿。 用完就能轻易丢掉的赘婿。 他的身世,无关紧要。 紧要的是……怀上孩子。 赵恒面上显出犹疑之色,或许因为假胎记一事,又或许是因为杀了鑫隆钱庄丁掌柜那侄儿后,他体内的燥热和兴奋,让他开始怀疑赵恒这身份的真假。 也让他第一次有了探寻自己身世的念头。 不过显然这一次,从前听话乖巧的赘婿有了自己的想法。“娘子,寿安离平县不过百里路,我脚程快,来回一趟最多十天半月。” “不。”温婉摇头,“我不愿意你冒险。你那嫡母和长兄都是十分厉害的人物,你去了不过是自投罗网!你我既然成了亲,那你的性命便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你若是出事,叫我如何自处呀?” 说到动情处,温婉狠掐自己一把,双眼登时浮现出水雾。 当真是一朵我见犹怜的娇花。 赵恒的心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一把抱住温婉,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娘子,我发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温婉顺势做出恼怒的样子,一把推开他的手,开始给他上道德包袱,“夫君,你难道不知现在的我和温家都需要你吗?” 赵恒一愣,“需要我?” 需要他一个赘婿做什么? 平日里温家的生意,他从不插手。 温婉待客,他尽量避开。 温婉外出,也从不带他露面。 今日若不是车夫生病,他连给温婉赶车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温婉,需要他做什么? “当然需要你!”温婉抓着他的手,柔若无骨的贴上男人的胸膛,面露恐惧之色,连声音也带了两分颤抖,“生意场的事情我没跟你说,前几日咱们酒坊拉来的粮食是我从元六郎那儿虎口夺食来的。他一直怨恨我,势必要将我赶出平县。” 小娘子脸色苍白,嫩如藕节的手揪着他的衣领,泫然欲泣让人心疼,“他还说…要弄死我和我爹。这几日我做梦都梦见元六郎那张可怕的脸,梦到他拿刀把咱们一家人都给砍死了…我一直叫你的名字…求你救我…可是梦境里的你充耳不闻…转身就走……” 温婉啜泣两声,一双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犹如菟丝花一般攀附着赵恒的肩膀,“夫君…你说梦里的一切,会不会是一场预兆?你如今又要走,我真怕…真怕……你一去不回,更怕你一走…那元六郎就要对我们下手。” “你要是在这个关键时候离开,那我们温家一家子老弱妇孺,不就是元六郎砧板上的鱼肉,叫我们如何抵挡得住?难道夫君舍得与我阴阳相隔?” “竟有此事?!”赵恒闻言,脖子上青筋迭起,搂紧怀里又惊又怕的小娘子,顺手便摸上了自己的长剑,“我现在便去杀了他!” 啊? 哥儿们等等—— 咋经济频道换成社会频道了?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温婉一把拽住赵恒,急赤白脸的劝,“杀人是犯法的!” 赵恒冷哼一声,“别让人看见不就行了?” 温婉: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万万不可!”温婉按住杀气腾腾的赵恒,“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你杀了一个元六郎,还有元五郎、元四郎——” 赵恒开始擦拭剑身,冷眼一抬,一字一句,“那就杀光整个元家。” 温婉被他话语中的狠戾灼伤,眸光微微颤动,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果然,做镖师的人…杀气重。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可我不想徒增杀孽,我怕下地狱被炸油锅。” 赵恒冷笑,“要炸…便炸我。炸你做什么?” “不。商场是我的战场,我想把温家的酒坊发扬光大,以后免不了和像元六郎这样的人打交道。总不能每次技不如人就杀人灭口,那样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这句话终于勉强说服了赵恒。 赵恒单手搂过她,叹一口气,似认输了,“我知道娘子的意思。好,我不走。我留在平县保护你和父亲,若那元六郎当真有胆子使坏,我再出手可好?” “嗯!”小娘子重重点头,水灵灵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夫君你可真好。” 这一夜,两人在床上抵死缠绵。 外面秋雨纷纷,两个人几乎折腾一夜才勉强睡去。 温婉还做了个梦,梦见赵恒走了,她生不出娃被族人们逼迫另嫁;随后又梦见赵恒嘶声力竭的质问她为何欺骗他,不等她开口解释,赵恒便一剑捅入她心脏。 温婉一下惊醒。 一摸,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然被冷汗打湿。 身上一团一团青紫,是她昨晚加班加点造人的功勋。 而她未来娃的爹已经在后院那片空地上锻炼。 外面天还未亮,麻麻黑,昨夜又下过一场秋雨,空气里湿冷得厉害。 赵恒每日这个时辰定然醒来,然后便是健身和给她做早餐。 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温婉估摸着是以前做镖师留下的生物钟。 她随手披了一件窄口外衫,又将长发束起,拿着赵恒给她亲手做的小木剑走了出去。 第110章 开耙 后院练武场内,那人带着银色面具,着玄色紧口束身长衫,手持腕口粗的木棍,练得赫赫有声。 地上还有昨夜雨后的积水,那男人却神情专注,手中长棍在他手中变化无穷,时进时出,挪展身形,只在数尺之地进退闪让,棍影如山,环护周身,棍势如长虹饮涧,拒敌若城壁,破敌若雷电。 温婉看得有些痴。 赵恒停下手上动作,唤她一声,晨雾中那人提着长棍缓缓而来,“娘子,俗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娘子身娇体弱,徒手搏斗或许不占优势,但用棍搏击,情况就会截然不同。棍法在技击上不主张硬拼劲力,而是讲究技巧方法,刚柔并用,很适合女子学来防身。” 赵恒伸出手,目光灼灼,“我教你。” 酒坊酿制新酒已经到了主发酵的关键时候,一步也离不得人,加上还有研发葡萄酒的事儿,温婉练了半个时辰,直练得手臂酸软才擦干身子往酒坊方向去。 想起昨夜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又想到赵恒提出想回寿安的想法,温婉总觉不安。 骗来的人,迟早会离开。 昨日她用元六郎要对付温家做借口暂时留下赵恒,可天长日久的,难保他不会再生心思。 万一…他想起一切,发现没有什么嫡母和兄长追杀之事,所有都是骗局,那时候她才真是腹背受敌。 温婉捏住腰间原属于赵恒的荷包,那里有赵恒的身份路引,她掏出来细细再看一遍,努力说服自己相信赵恒就是赵恒,寿安县务农,职业镖师。 至于他身上那些疑点,她不需要关注。 查个水落石出对她有什么好处? 发现他连路引和身份都是假的,又能如何? 难不成在这个节骨眼上撵他出温家? 那她温婉不成了平县的笑话?族人们逼着过继的戏码不是又要上演一次? 温婉眸色越发坚定,无论如何,在她没有怀上孩子之前,赵恒还有利用的价值,绝不能放他走! 绿萍和红梅原本是要跟着温婉去酒坊,谁知在门前廊下,温婉却改了主意,“红梅,你今日不去酒坊,灵山上有个寺庙,说是求子很灵验。你代我去一趟。” 红梅一口答应,随后又提醒她,“姑娘,求子这种事…怕是要亲自去才更显诚心。” 绿萍也道:“对呀姑娘,求子这种事要么亲自去…要么长辈去求,菩萨才能感受到你的真心。” 温婉略一思忖,“那红梅你穿上我的衣裳,扮做我的样子,再坐着马车去。到时候就报我的名字,菩萨应该认不出来?” 反正芸芸众生这许多人,菩萨绝对是个脸盲! 哪知红梅一听这馊主意就直摇头,“姑娘,这可是欺骗菩萨!我…我不敢…我怕有因果报应…” 绿萍却主动请缨,“姑娘,让我去,我不怕。” 红梅拉着她的衣袖,“死丫头,什么事儿都敢往前冲,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胆大?” “帮姑娘做事,怕什么?再说,菩萨不是普度众生心怀天下吗,她若是因此降罪,那他就不是个好菩萨!” 温婉被绿萍逗乐,拍着她肩膀说道:“好姑娘,竟然敢道德绑架菩萨——” 绿萍就问,“啥是道德绑架?” “咳,就是胆子大的意思。” 绿萍摸摸头,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又凑近温婉,开始了新一轮茶言茶语,“姑娘,你现在看出来了?整个温家只有我对姑娘最为忠心。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奋斗,等陈妈百年之后,温家大管事就是我绿萍!” 此刻,正在厨房忙碌的陈妈打了好几个喷嚏,心中盘算是哪个死丫头又在背后骂她。 而红梅则向天翻了个白眼。 在线等:绿茶同事总是暗戳戳的抢功怎么办? 温婉嘴角抽动,给予小绿茶芽子这积极的事业心极高的肯定,“那肯定的,我知道你…你向来都是最忠心乖巧的。红梅和陈妈都比不上你。” 绿萍羞羞怯怯的笑了,眼神布灵布灵的看着她,“那…姑娘我可以穿您那件烟霞色的对襟褙子吗?” 红梅冷哼一声,“你个小妖精,还想穿姑娘的衣裳,姑娘,您可别惯着她!” “穿,随便选,喜欢哪件穿哪件。妆奁盒里的脂粉和首饰也随便戴。” 红梅急得跺脚,“姑娘,不能这样惯着绿萍,这丫头心都野了。” “哎呀,我的丫头…我不惯谁惯?” 红梅和绿萍两个丫头不过十四五岁,放后世还在读初中呢。 温婉拉着红梅往外走,“走走走,我也惯一回你。不是喜欢吃金丝小枣嘛,我给你买半斤让你在路上吃个够可好?” 红梅撇撇嘴,可到底高兴,脸上也藏不住,“严大夫说了,吃太多甜的容易坏牙。” 绿萍却还在后面拱火,“姑娘,我不怕坏牙,您给我捎绿豆糕!” 红梅啐她一口,“想得美!” 温婉二人到酒坊的时候,正院的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谷壳,历经蒸煮、冷却、入坛等工序后,来到最考验功夫的发酵环节。 马师傅细心,这几天是寸步不离,白天守着开耙,晚上和冯水根研究葡萄酒,把社畜累够呛。 一进屋,就看见马师傅守在那儿,其他人则继续重复工序。 “气泡将酒醅顶到液面了。这就是酿酒所说的厚盖被。”马师傅指着酒瓮,随后耳朵又贴着边缘,净了手探进去摸醪液的空壳感,“这个时候就必须开耙了。郑三,加凉白开——” 一盆凉白开徐徐下到酒缸之中,马师傅撸起袖子,抓起旁边木质的耙子在发酵的酒缸里狠狠搅动几下,整个发酵液温度便慢慢下来。 “少东家,开耙这一步至关重要。否则酒会发酸发涩。” 对温婉这个少东家,马昌顺教得是尽心尽力。 “这会子天气凉爽,温度适合,一点都耽误不得。”马昌顺想起来还后怕,“今年秋天凉得快,还好少东家这粮食来得及时,若再晚一点,气温骤降势必影响发酵,那时候才真的无力回天。” 温婉点头总结,“制酒也是看天吃饭的行当。” 第111章 发酵 马昌顺笑着说道:“少东家说得对。” 又想起后院那一堆用盐水冲洗后晾晒干净的葡萄,以及冯水根今日一大早出门采购的砂糖,虽说量不多,价格却也咬人。 马师傅没做过葡萄酒,心里没底,只能抓着温婉问:“少东家,那葡萄酒今日就得开始发酵了?得加多少糖,怎么发酵的,您…心中可有数?” 这又是糖又是盐的,马师傅是又着急又心疼。 温婉笑道:“曾经见别人做过一次,大概有印象。今天咱们就开始着手发酵。” 吃了午饭,马昌顺做贼似的叫上冯水根,并另外一个信得过的徒弟,几个人已经按照温婉的吩咐将所有野葡萄捏碎装罐,温婉也摸不到比例,只好将葡萄分装成五个酒坛,每个酒坛放入不同比例的白糖试味道。 冯水根白糖洋洋洒洒,拿白瓷碗一舀丢进酒坛里,马昌顺心疼得不行,“白糖贵呀,希望咱们一次就能成功!若是成功,咱用不着买酒曲,更用不着受程家的鸟气。” 冯水根也搁那儿碎碎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如今少东家穷得响叮当,千万保佑这劳什子葡萄酒一次成功,否则我们跟少东家都得上街讨饭去!” 温婉恼怒:“冯水根你给我闭嘴!” 冯水根摸着头“嘿嘿”的笑。 自从少东家跟他们一起去后山操练后,酒坊里的伙计再没有一个把少东家当女人。 背后都叫她温夜叉。 “酒坛子留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空隙!别装满了!” 马师傅不愧是多年制酒的老师傅,温婉只稍一提点就立刻上道,“不用坛子盖,用麻布盖上,若发酵狠了原浆会炸出来。” 温婉笑着道:“马师傅慧眼如炬。” “这里面还有葡萄皮和粒,后面是不是还要二次发酵,再澄清取上清液?” 温婉点头,“没错。” 这会子马昌顺来了信心,他本就制酒多年颇有心得,心想着这葡萄酒听起来新鲜,但说来说去这制酒一道万变不离其宗。 “少东家,我觉着…这果子发酵跟粮食发酵区别不大,无非是发酵时间和工序不同。而且用果子发酵其实更简单,省去了酿酒八道工艺中的浸米、蒸煮、冷却,不需要锹出来平摊搅匀,也不需要时刻盯着醪液的冷热,防止其冷了热了而口感酸涩。” 冯水根也道:“我瞧着这葡萄酒制作简单着呢。就是发酵时间不好掌握,但是这个也简单,咱有五个酒坛子,隔一段时间打开,尝一下酸甜度和口感,不就能大概摸出时间吗。” 温婉笑着说道:“不要着急,还得二次发酵。且有得熬。” “没错,无论是果子还是粮食发酵,都需要时间。起码都是两三个月的功夫。”马昌顺难得一脸严肃的对另外两人说,“这制酒法子简单,却极为重要,又是东家的法子。你们对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提起,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温婉并不担心,葡萄酒看似简单,里面门道却复杂着呢。 比如冲洗葡萄的水就不能用普通的水,得用盐水,否则后面发酵会在上面形成白膜影响口感。 这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却决定葡萄酒品质好坏。 尤其是发酵的时间和粮食酒又不同,工序虽然相似却有变化,她料定就算有人出卖所谓葡萄酒的方子,拿回去依瓢画葫芦也不一定能晾出好喝的葡萄酒。 温婉想了一下,还是多了个心眼,对马师傅说道:“马师傅,还是丢一点酒曲入内,碾成粉,您亲自加进去,不许假手他人,我只相信您。” 马昌顺微微皱眉,蠕了蠕唇,可看见温婉给他使眼色,他便按住满心狐疑没问。 好不容易等把几个酒坛搬入酒库中等候发酵,马师傅才单独找到温婉,“少东家,您之前不是说…果子发酵完全不需要用酒曲吗?怎么如今又……” 那他们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温婉想着,此事也瞒不过马昌顺,干脆吐了句实话,“如今情况复杂,若是我们酿制新酒而不用酒曲的事情传了出去,朝廷少了榷酒酤专卖的营收,不知道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更何况咱们在后院制新酒的事情也瞒不了多久,先统一口径,对外都说葡萄酒要用到酒曲,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摸不到头脑岂不是更有意思?” 马昌顺真心佩服,“还是少东家想得长远。”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而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嚣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匆忙纷乱的脚步声。 ——哐。 一声巨响。 后院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迎面走来戴着银色面具的赵恒,他手持长剑,浑身戾气,一看见温婉便疾步走过来,很突兀的将她重重往怀里一搂,仿佛要将她揉进胸膛里。 力气之大,震得温婉心口一疼。 马昌顺一脸懵的看着跟在赵恒身后那十几个伙计,随后一双眼睛不敢乱看。 这…这是怎么了? 姑爷怎么如此反常? 温婉任凭那人抱着,不知怎的,心中隐隐不安。 赵恒从来不是喜欢在大庭广众下和她有亲密之举的人,今日他提剑而来,一身煞气—— 温家出事了! 赵恒呼吸急促的喘息在她耳边,好不容易平复情绪后才道:“半个时辰前,平县忽然传开流言,说你去灵山寺庙求子,回来路上被一群山匪劫走,不见踪影,生死未卜。” “如今温家乱作一团,父亲已经派了好几波人来寻你,我便先行一步来了酒坊。” 赵恒在来的路上一颗心七上八下,满脑子都是温婉的安危,此刻见了人才平静下来,立刻管中窥豹抓住今天这场闹剧的关键。 “今天这事儿,是冲你来的。” “半个时辰,整个平县就传遍了。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搞鬼。” “他们…想要毁掉你的名声。”赵恒的声音冷冷的,仿佛藏着无尽的杀气,随后又是如释重负,“还好,这一切都是假的。” 温婉却仰头,一字一句的问:“绿萍呢?” 赵恒的手微微一松。 温婉的语气变得急切,“今日我让她穿上我的衣裳,扮做我的模样去灵山寺庙。” 第112章 寻人 她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她人呢?她回来了吗?” 赵恒沉默。 今日兵荒马乱,他骤然听闻温婉被人掳走的消息便方寸大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死活。 赵恒立刻下了决断,“我先把你送回去再找。” 温婉却道:“我让酒坊里的伙计们护送我回去,夫君,你现在…立刻去找绿萍!” 晚了便来不及了! 赵恒略一迟疑,便答应下来,“回去的时候务必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并没有被贼人掳走,你是…清白的。” 温婉一颗心直跳。 赵恒这一提醒,她才想起,这是大陈朝!失贞的女人会被沉塘! 就算绿萍卖身契在她手里,可一个失贞的姑娘,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生存下去? 赵恒又瞥向马昌顺,他郑重的向他抱拳行礼,“马师傅,请务必带着兄弟们护送娘子回府。” 马昌顺也知今日事关重大,眸色坚毅的应承下来,“姑爷放心,我一定亲手把大姑娘交到老东家手里。” 赵恒却不放心,这群人目标明确,显然有备而来,他取下随身长剑,“娘子,拿上这把剑…关键时候可以防身。” 温婉坚定摇头,取下发间的银簪紧紧攥在手里,眸色平添一抹狠辣,“谁若是敢靠近我,我就用簪子割破他的喉咙!叫他血溅当场!” 赵恒不再犹豫,转身而去! 温婉胸脯起伏,看着盯着自己的十几个伙计,小娘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点点笑意,她攥住银簪的手松了松,才发现手心里是一片湿漉漉的冷汗。 “愣着做什么。收拾家伙,送我回府!” “平日操练得哭爹喊娘,今日便是检验你们的时候!” “碰到那敢嚼舌根子的,给我狠狠地打过去!打坏了我赔!打死了我给他葬!” —————————————————————— “什么?温掌柜被贼人掳走了?” 元家的别院,程允章骤然听闻下人来报,惊得手中茶杯险些倒地。 他看一眼外面昏暗的天色,再有半个时辰,天就完全黑透了。 若是人捞不回来,流言四起,温婉名誉扫地,怕是无法在平县这地方待下去。 他稳了稳心神,“平县治安良好,可有听说何处的贼人?” “说是从官道上突然窜出来的一群山匪,直冲温掌柜的马车去的。” 程允章眉头微蹙,“有人看见了?” 仆人说不出话来,“城里面的人都这么传的!” “温掌柜是什么时候被抓走的?” “说是…是…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从灵山寺庙官道回城里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温掌柜被掳走这样大的事情,事关女子清誉,温家人肯定是藏着掖着。 怎么会不出片刻闹得满城风雨? 不对,这事…背后必然有推手! 想到温掌柜和元六郎之间的纠葛,想起元六郎话里话外对温婉的憎恶,程允章一颗心直往下坠。 几乎是毫不犹豫,“快,备马!” 他得去找。 至少得做出找的姿态。 元六郎听见程允章这屋的动静,又见他取下架子上的长剑便要往外走,他急忙上前拦住程允章去路,“老幺,如今城里风言风语,这节骨眼上你还要去凑热闹?那温婉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凭哪样去帮温家寻人?” 程允章将长剑横在两人之间,眉眼冷漠,“你可知我老师有意要收温小娘子为入门弟子?若此事大成,那她温婉便是我同门师妹!若今日这事是你所为,我劝你立刻放人!否则同门反目这个罪名,我程允章担不起!” 元敬脸色一变,“姚老爷子为何要收温婉为徒?” 凭什么? 若是温婉做了姚老爷子的弟子,那他还怎么收回温家酒坊? 程允章勾唇冷笑,“果然是你!” “什么是我?!” “若不是你,此刻你该为自己辩解,说此事不是你所为。而不是问为何老师要收温婉做学生的理由!” “程允章!”元敬不由大怒,“你有没有良心?我才是你的手足,温婉不过一商户女,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本事能让姚先生收做弟子,就算她是,可你也别忘了,你姓程!你和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正因为程元两家是一条船上的人,所以我才要问你……”程允章眉目一凝,往日斯文的书生模样摇身一变,变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玉面罗刹,“今日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元敬下唇紧绷,瞪着眼前这人。 “既然要做,便要做得干净不留尾巴。你前脚派人绑了温婉,后脚不出半个时辰这消息便传遍整个平县,六表兄,你以为我老师是傻的,以为温掌柜是傻的?” “所以,我最后问你一遍,是不是你派人劫走了温掌柜?” 元敬一愣,随后仿佛受了奇耻大辱般往前一步,“不是!” “不是我!” “我或许动过这个念头,但我考虑再三…眼瞅着你要登科及第,姑母三令五申,让我们这几年都得缩着尾巴做人,一切等你考上进士再说!我还没来得及——” 似乎怕他不信,元敬抓着身边的仆人说道:“阿桂可以替我作证!今日我去了千金赌坊,小赢了一把,赌坊里还有许多人能为我作证!” 那阿桂立刻道:“没错!表少爷,小的能作证,今儿个六爷一整天都在赌坊里,还赢了十几两银子请小的吃糖呢!” 程允章的视线落在那阿桂粘着桂花糖的嘴角上,略一沉吟,也不知道是否信了,只是推开元敬,“无论如何,先找到人再说。阿桂、阿香,叫上其他人,全部去灵山附近寻人!” 元敬十分懊恼,边走边拖拽着程允章往回,“不许去!若是姑母知道你为了一个商户女大动干戈,必然饶不了我!你是天之骄子,做事可以不管不顾,可你若是有丝毫损伤,你觉得我能有好下场?” 程允章怒道:“迂腐!如今和温家交好的人家全部派人出去寻人,只有我程家按兵不动,不是心虚是什么?” 第113章 背后黑手 元敬倒没想到这一层,愣在原地。 程允章瞬间摆脱桎梏,拿着剑便要冲出去,岂料前头的小厮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回来,带回了最新消息。 “公子…错了…错了!” 那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巴在门槛边大喘气,“不是温掌柜!是她身边一个叫绿萍的丫头!” “温掌柜好端端的在酒坊里呢,眼下正被酒坊伙计们簇拥着回家!” “奴才瞧得真真的,他们温家酒坊一大群人就打正街过的,温掌柜毫发无损!也不知是哪个龟孙造的谣,非说温掌柜被山匪给掳走了!” “酒坊的伙计们气得不行,拿着大棒子到处找散播谣言的人呢!” 元敬微微变脸,“不是温婉?只是她身边一个丫头?” 语气说不出的懊恼和失望。 引得程允章频频看向他。 元敬冷笑瞪回去,“看什么?我跟温婉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天天祝祷她坐马车摔死、喝水呛死…有什么问题吗?” 程允章蹙眉,对那小厮说道:“既然温掌柜平安归来,那你也代表我们程家去温家走一遭。就说若有差遣,悉听尊便。对了,你再带几个人去,帮着找一找那叫绿萍的丫头。” 程允章又往回走,示意身边书童点灯,“我手书一封给城内的大户,请他们出人都帮着寻找。人多力量大,虽说是个丫头,却也是条人命。若是入了夜,一切就来不及了……” 程允章点到为止。 可屋内的众人都听得心惊胆战。 若是过了夜,那丫头就算活着回来…平县怕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程允章回了书房,眼看外面天色欲晚,听着城内传来的喧闹,他不紧不慢的坐下。 脑子里有条不紊的回想起今日见闻,以及元敬的反应。 片刻。 他招来身边随从,“去,查查周账房这几日的行程,还有朱记粮庄的朱掌柜。” 那随从一惊。 这两个人可都是往日和六爷最亲近的人。 那人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灯火在他眸色里摇晃,平添一抹妖冶,“再去一趟千金赌坊。查查六表兄今日是否在赌坊出现,顺便再向赌坊打听一下…六表兄究竟欠了多少赌债。” 那随从明白了。 自家公子…不信任六爷。 ———————————————— 暮色四合,月凉如水。 平县因为温家丢了一个丫头的事儿而灯火通明,而灵山上的某处灌木丛遮掩的丛林之中,几个身着粗布短葛的青年男子丢了武器,正盘腿坐在草丛里。 草丛中间架着锅,锅上煮着羊汤,沸腾着,香气飘远。 而不远处,一女子昏迷不醒的被五花大绑后扔在草堆里。 其中一人不顾滚烫的沸水,将长刀伸入锅内挑起一块炖得软烂的羊排,“滋啦”一声,连扯带吞,“他娘的,这羊肉也忒老了些!咱兄弟给他干活,就给咱吃这个?” “害。有吃就不错了,总比被官府通缉的日子强!” 刚说完这话,漆黑夜色之下,灯火照应,灌木丛动了一下,随后从里面钻出个四旬黑脸瘦长汉子来。 一看是熟脸,众人才放松了警惕,还不忘笑着招呼他:“哟,周账房来了。您老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来来来,刚出过的炖羊肉…这个天气吃…最是爽利!” 一坨带皮羊肉就这么直通通的递了过来。 周账房受不得膻,捏着鼻子躲远,随后看一眼那五花大绑的丫头,脸色铁青说道:“还有心情吃肉?抓错人了!” “啥?” 一听说抓错了人,几个人立刻看过来。 周账房恨恨道:“这不是温家那婆娘!是她身边一个丫头!” “怎会?!”领头的那黑脸汉子不信,瞪圆了眼睛着急忙慌的辩解,“温家的下人们叫她小姐,她穿那身衣裳…是绸缎做的,哪家丫头会穿绸缎衣裳?再者说了,她拜菩萨的时候我听得清清楚楚,今儿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是温家酒坊那少东家!” 另两人却已经摸刀,顺势将周账房团团围住,一脸凶悍的叫嚣:“大哥,别跟他废话,他是想赖账!” “咱绝对不可能抓错人!刚才咱还问了,她亲口承认她就是温婉!这老头想赖账,呵,那不能够!” 周账房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当下心头发怵,语气登时软了一分,“人确实是抓错了,但不是你们的过错。是温家那小娘们太过狡诈,竟然派了个丫头装作她的样子来拜神求佛,莫说诸位兄弟,就连我都是刚才才知道抓错了人!” 原来如此。 那三人面色稍缓,领头的道:“那是你们的事儿!我们兄弟可不能白出力,之前谈好的价格…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周账房瞧见这三人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样子,后悔与虎谋皮却为时已晚,又懊恼精心谋划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只能强装镇定,“这个自然!总不能让几位兄弟白跑一趟。” 周账房主动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元宝扔了过去。 那三人登时面色一喜。 其中一人问,“既然抓错了人,那这丫头怎么办?” “你们掳走她的时候,可戴着面巾?” “当然!做黑活儿的,谁敢抛头露面?” 周账房放心的笑了,“既然如此,你们怕什么?” “你的意思是杀了她?” 不等周账房回复,另一个人便立刻恶狠狠的嚷嚷着:“杀人可是另外的价钱!得加钱!” “我没说杀人!”周账房有些跳脚,暗道这真是一群乡野村夫,说话都听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她既然认不出你们,干脆放了!平县这一带向来太平,掳走一个姑娘朝廷不会追究,可若是出了人命…县太爷一定会查!” “放了?”领头的那人却不肯,“这可是我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抓来的!” “那…那…反正主家的意思我是带到了。至于这小娘们…”周账房细长的眼睛里闪现一抹淫笑,“不过是个丫鬟,随哥几个高兴怎么处置。只要别牵连到我主家便是!” 周账房一捋胡须,看着被他三言两语挑起欲火的三人,不动声色的往后撤。 第114章 开战 温婉在十几个伙计簇拥下回到温宅,温老爹一看见她便疾步走来,险些脚下不稳在石阶上摔个趔趄。 温静已经率先冲到她怀里,“阿姐阿姐”的叫个不停,鼻涕眼泪蹭了她全身。 陈妈一直擦眼泪,嘴里“哎哟”的叫着,“大姑娘要是出了事,我真是没脸面去见小姐!” 温老爹也是老泪纵横的拍着她的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马昌顺便道:“东家放心,少东家一直在酒坊跟我们待在一起呢,什么被贼人掳走都是屁话!刚才少东家一路回府,顺便收拾了好几个嚼舌根子的长舌妇,这下我看平县城里谁还敢对咱们少东家说三道四!” 温维明连忙招呼陈妈给伙计们端茶倒水,“都累了,歇歇脚,先吃了饭。” 冯水根和几个伙计却摆手,“不麻烦东家,刚才路上已经吃过了。少东家请俺们吃了大肉饼呢!听说绿萍姑娘被掳走了,咱们哪儿坐得住?我们刚才在来的路上都商量好了,两个人一组,趁着城门还没关,赶紧出去寻人去!” “对!东家,咱不耽误!我们连水囊都带上了,打点水就往城外去!眼瞅天越来越黑了,那灵山上晚上有狼群出没,怕去晚了绿萍那小丫头被狼给叼走了!” 伙计们吆喝着,拿着之前赵恒给他们准备的大棍子,自动分成两两一组,又在胸口揣上火折子,温维明连忙让陈妈他们手脚麻利的给他们水囊灌满水,又让红梅掏了一些散碎铜板塞给他们,“自己路上买几个馍馍吃,大恩不言谢,先把人找到了再说!” 见一个丫头也让温家兴师动众,酒坊伙计们心头一热,他们各个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正是最热血的年纪,一个个出门前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东家放心,找不到人俺们不回来!” “对对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未落,说话的人便被同伴踹了一脚,那同伴瞅一眼温婉发白的脸色,怒斥道:“何小三,不会说话把嘴给老子闭上。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绿萍那丫头好得很哪!她还得回来给咱酒坊的弟兄们做饭呢!” “是是是,是我嘴臭!我掌嘴!我掌嘴!” 等大家伙出门去后,温老爹拉着温婉的手上下打量,此刻温家灯笼高悬,灯光衬得老头的脸惨白惨白的,此刻没人角落温老爹才敢问她,“今天怎么回事?” 温婉面色惨白,小娘子紧紧咬着下唇,许是害怕、许是愤怒,那薄薄的嘴唇在灯火下发颤,眸子里有水雾晃动。 “爹,他们是冲我来的!” “今日绿萍扮做我的样子去灵山庙里求子,回来的人说那群山匪突然窜了出来,直接在半道山路上抓走了绿萍。” “不出半个时辰,平县风言风语。” “若幕后没有指使之人,我…绝不…相信。” “他们是要用‘女子贞洁’四个字压垮我,逼我在平县待不下去。” 短短几句话,却让温维明、陈妈和红梅眼皮一跳。 红梅急得团团转,“姑娘,我也去找绿萍!” “不。”温婉拦下红梅,“对方有备而来,你我出去都容易成为靶子。” 说话间,温婉已经冷静下来,“父亲,劳你去请屠二爷,请他查查这几日元敬的动向。” 温维明呼吸一乱,“你是怀疑……” 温婉讥诮一笑,眼底一片冰冰凉,“我在平县…除了一个元六郎…可还有其他仇人?” 陈妈连忙将程允章先前送来的帖子呈上,“小姐,刚程公子派人来了,说已经撒了人帮着出去寻找。若姑娘有其他事需要帮忙,尽管言语一声。” 温婉的视线落在那滚金的拜帖上,她心里乱糟糟的一团,火气突起,一把拍掉那拜帖,冷笑一声,“狼心狗肺、豺狼成性、人面兽心!若程家再来人,尽管拿大棒子给我打出去!” 什么表面和平,什么日后留一线,她全都不要! 既然对方选择开战,那就一斗到底! 这一夜,温家的灯火一直不熄,大门时常有人进进出出,远处有压低的说话声,灯火幢幢,在墙壁上投射出温婉那纤弱瘦长的身影。 大意了。 还是大意了。 她高估了对方,她想过很多种对方可能的出招和应对方式,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会采取这样卑鄙下作的法子。 毁了她的清白吗? 不得不说,这一招在这个时代确实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用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 一个被山匪掳走且彻底不归的女子,将来有什么资格抛头露面做生意? 夜半深深,书房灯火长亮。 从前这书房是温家老爷子附庸风雅所作,如今换了新的话事人,添置了书架,摆上了兰花,墙角又加了一顶双耳陶瓷香炉作熏香之用,确实有了两分真正的风雅。 温婉听见外面传来动静,脖子僵硬的转动,一双涣散的眼睛慢慢聚焦。 看清来人是陈妈后,温婉脸上难掩失望。 陈妈知道,小姐是在等姑爷。 等姑爷带回来绿萍的消息。 可是—— 陈妈擦了擦眼泪,捧上餐盘,里面放着一小碟子咸菜,一点牛肉酱,一碗白粥,“姑娘,听说你从中午就滴水未进…多少吃点,别把身子熬坏了。” 温婉没胃口,可架不住陈妈那哀求的眼神,象征性的动了两下筷子便放下不动。 她神情看起来有两分呆滞,声音低低的,像在跟自己说话。 “你说…现在绿萍吃了没有?” 陈妈眼睛一下红了,她张嘴,想哭,又哭不出来,嗓子眼里像是被堵住似的,“小姐…绿萍她…不过是个丫头…那是个奴才…您何必呢…” 可话一出口,却带了两分哽咽的颤抖。 夜已过半,绿萍还没有找回来。 完了。 已经完了。 一个貌美柔弱的年轻女子…落入山匪手里…彻夜未归…就是长十张嘴、一百张嘴…也再说不清楚了! 温婉的眼泪落在那碟子牛肉酱里,一滴一滴,滴答如雨。 “陈妈,她是替我受过,我…难受。” “明日一早,去买绿豆糕回来。她临走的时候,说想吃…托我带回来给她。” 小娘子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她声音平静又冷绝。 “陈妈……” 忽而哽咽了一下。 陈妈。我真想杀了他们。 温婉话说了半截,陈妈却大约猜出她要说什么,只是红着眼道:“姑娘,这都是命…这奴才签了卖身契…身家性命都不再是自己个儿的。再者说了,人还在找着…或许这丫头贪玩躲哪儿了,又或许已经得救……” 陈妈吞吞吐吐的,净捡好的说,“说不准伙计们马上就把人带回来了呢。” “红梅呢?”温婉想起后院传来的那若有若无的哭声,“是她在哭吗?” “那丫头…一直说是自己害了绿萍,说今天早上绿萍出门的时候她口不择言说些什么菩萨怪罪的话,才让绿萍……哎!那丫头一晚上没睡着,眼睛都哭肿了,怎么也劝不住。” “她和绿萍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可若真论起来,是她坚持让绿萍扮做她的样子外出才遭来横祸。 绿萍今日这一切…全拜她所赐。 温婉看了一眼外面即将破晓的天色,有气无力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 那就是后世的五六点。 陈妈看见温婉下面那两黑眼圈,心疼得不行,“姑娘,休息会儿,他们回来了…我叫您。” 第115章 找回绿萍 睡是睡不着的。 温婉在太师椅中阖上双眸,半梦半醒之间,全是赵恒的背刺、绿萍的惨死、酒坊被人抢占的噩梦,脑子反而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力气。 天色微微破晓,一丁点风吹草动,温婉立刻惊醒。 天边一抹并不明朗的霞光透过窗柩,惊起廊下的灯笼光惶惶一片,陈妈的脚步一靠近,她便听到了响动睁开眼睛。 屠二爷回来了。 “大小姐,元六郎这几日都在赌坊,昨儿一整天都在,说是赢了十几两银子。但赌坊老板口风很严,再多的…打探不出。” 这个结果在温婉意料之中。 元六郎虽是二世祖,却并非蠢笨之辈。 若真是他下的手,不会做得这样明显。 至少……面上抓不住他的把柄。 温婉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声音分外沙哑,“辛苦屠二爷。” 她又问陈妈,“姑爷还没回来吗?” 陈妈摇头,“没呢。” 见陈妈也是一脸疲累,温婉连忙道:“陈妈…你去休息会儿,年纪大的人熬不住,你要是再垮了,咱家可真没了主心骨。” 陈妈唉声叹气,“哪儿闭得上眼睛?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听见点动静就得爬起来,还不如忙着点好,至少不会胡思乱想。” 屠二爷犹豫再三,又望向温婉:“大姑娘,咱撒出去那么多人也没回音…这事儿…得另寻法子。” 温婉看向他。 霞光吐雾,屋内忽明忽暗的灯光落在屠二爷的脸上,惨白、鬼魅、幽冷。 温婉的心…忍不住一紧。 “往平县附近的窑子里找找。码头那边有船篷,那一带有人牙子专做船妓的生意,问问他们……” 屠二爷这话一出,陈妈捂住胸口,脸色煞白。 温婉眸光一颤,这口气提了又歇,歇了又提,半晌才强忍颤意说道:“再派几个人沿着桃花溪下游河道去找。” 这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意思啊! 陈妈一下泣不成声,双手捂住脸颊。 “回来了!” “回来了!” “姑爷他们把绿萍找回来了!” 刚说完这话,就听见红梅在外院带着哭腔喊着,紧接着便是一阵骚动。 温婉起身太猛,膝盖猛地撞到桌脚,发出一声巨响,她疼得脸色煞白,却也不管不顾的往外间跑去。 陈妈脚程慢,却也跟得紧,眼瞅着温家下人们都往前院去,等到了地方却看不到人,其余下人们在正堂的方向就已经被拦下驱散。 一问才知道赵恒命两个婆子将绿萍抬到后院去了。 温婉见此情形,一颗心急速下坠,步子加快却被赵恒拦腰阻止。 赵恒脸色发青,衣角处沾着泥巴和枝叶,手上虎口有血,温婉分不清是赵恒的血还是绿萍的血。 她脑子嗡嗡的,迟疑片刻,赵恒却对陈妈说道:“陈妈,去打桶热水——” 温婉往前走,赵恒横在她面前。 男人的眸光幽黑一片,似不忍…似心痛… 温婉忽生恶气,一把推开赵恒,疾言厉色:“让开!!” 赵恒不好入内,只能站在院外,看着那道纤细瘦弱的背影径直往内。 刚入院,就听见红梅痛哭声。 有两个婆子满手是血的走出来,一边拿着抹布擦手一边摇头叹息,“狗日的……不是人,太残忍了——” 陈妈脚下一个踉跄,温婉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两个人相携入内。 温婉难以辨认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绿萍。 她一张脸被打得鼻青脸肿,外面包裹着一件男子外袍,温婉认出那是赵恒的衣物。 而她里面穿的是温婉衣柜里那一件烟霞色的对襟褙子,那衣物被撕得只剩寸缕,脖子上隐约可见五根红肿的手指印,惨碎的衣物碎片镶嵌在烂掉的皮肉里。 她的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线,不断渗血。牙口也在渗血,指甲里全是行凶者的皮肉碎屑,即使昏迷之中,她的手里也紧紧拽着从行凶者头上扯下的几缕长发。 可想而知…在遭受非人虐待的时候,她曾经多么勇敢而剧烈的反抗—— 温婉被绿萍身上穿那件烟霞色的衣裳刺痛。 绿萍爱美,对她的衣物如数家珍,从来都是小心熨烫规整。 她选了一件她认为最美的衣裳,高高兴兴的代替温婉去灵山求子。 可是一眨眼…物是人非。 红梅双肩颤抖,强忍泪水,拿热毛巾帮绿萍擦洗,可是绿萍身上伤口太多,她只要一动,绿萍便会无意识的发出痛苦嘤咛。 红梅因无处下手而嚎啕大哭。 “哭什么哭?!”陈妈上前,一把夺过毛巾帕子,坐在床头替绿萍撩起被汗水、血水、泥水包裹着的头发,擦洗干净她的脸,陈妈狠狠擦一把眼泪,“这人不是还活着吗?活着…比什么都强!” “给她洗干净了,换身新衣裳,咱照样体体面面做人!” 温婉站在屋外,忽然心生胆怯,没勇气进去。 若不是绿萍,今日躺在那里的便是她! 不。 她不需要痛苦,她只需要将这些痛苦十倍还给幕后之人便可。 天色破晓,天光大亮,整个平县又开始车水马龙的一天。 出来的时候,她看到赵恒候在垂花门下等她。 见温婉神思恍惚,赵恒立刻上前捉住她的手臂。 小娘子的手冷得像冰。 眼睛深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戾气。 直到瞳孔里倒影出赵恒的模样,那戾气才稍微化开。 赵恒摩挲着她的手,想将她的手暖热,“我已经请了城里的药婆来给她治伤。” 温婉茫茫然的问:“怎么不请严大夫?” 随后她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严大夫是男子,不方便看绿萍私处的伤痛。就是再高明的千金大夫,能摸一摸女子的脉都是十分失礼的事,更不用提给绿萍验伤。 温婉心里仿佛巨石压着,沉甸甸的,坠着她往寒潭最深处去。 “娘子。”赵恒紧紧抓着她的手,“这件事是冲你来的。” 温婉垂眸,看见他手上被草割开的细长伤口,她弯下腰,从腰间取下罗帕给他细细擦干净。 赵恒知她心底难受,便沉默着任凭她摆弄。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幸好。 幸好是绿萍。 幸好不是温婉。 若今日被掳走的是温婉,他…想都不敢想。 此刻,赵恒只庆幸自己暂时打消去寿安找寻自己身世的念头。 喉头一滚,赵恒的眼睛里一片凛凛杀气,“是他吗?是元六郎指使的?” 温婉没正面回答,只是低声说道:“我没有证据。” 第116章 杀光他们 赵恒听来,这不算否定。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那便就是他!”赵恒的手抚上腰间长剑,转身便走,“我现在便去杀了他!” “不必。” 身后传来小娘子平静的声音。 一转身。 温婉穿一身粉色石榴裙站在廊下,整个人纤细瘦弱,风吹来,撩起她额前一缕碎发。 “杀了他,太便宜了他。” “这是我的战场。你莫要插手。” “我的仇……”女孩子声音定定的,“我亲自来报。” 日子破碎不堪,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酿制葡萄酒的事情刻不容缓,温婉打发了酒坊的伙计们回去继续上工,自己则一头扎进了书房。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的坐在窗前。 没时间悲春伤秋,她要做的…是复盘…是报仇…是让对方深刻体验切肤之痛。 下午,陈妈来报,说绿萍前前后后擦洗了几遍身子,药婆子几碗汤药灌下去—— 人是醒了。 却不说话。 像是三魂七魄都被鬼差勾走了一般,只留一具躯壳。 红梅说话,她听不见。 陈妈喂汤喂水的,她知道张嘴。 只是双眼涣散,呆若提线木偶。 陈妈熬了一宿,眼睛通红,人仿佛也老了一圈。此刻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咬牙切齿:“那群天杀的贼匪们!竟然折磨了她一夜!” “那丫头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就连ru头…也被人咬掉一颗…血淋淋的……”陈妈呼吸滞了滞,强忍嚎啕大哭的冲动,肩膀却因情绪激动而不断颤抖着,“他们往si处…塞了两根木棍…生生将其撕裂开来!这帮天杀的畜生!” “等他们玩够了…将她赤身裸体的往官道上一扔……” 陈妈再忍不住,忽而惨嚎一声,“这是要她死啊!” “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得下这样的毒手……绿萍她才十五岁!才十五岁啊!这叫她以后怎么活?!” “怎么活?”温婉讥诮一笑,“当然是好好活!我在一日,便能护她一日!” “可一个姑娘家…总归要嫁人啊……”陈妈嘴唇嚅嗫着,本意是赞同,可说出的却是反驳,“更何况…人言可畏…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出温家大门。” “那就让她隐姓埋名,送到我外祖那边去。”温婉的手紧紧抓着扶手,“总有一条路能走!” 陈妈颤抖双唇,不说话,心中却道温婉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哪里是这样非黑即白的事儿? 这年头失了贞的女人,一辈子脊梁都是弯的,怎么会有活路? 纵使有主家护着,可主家能护多久? 主家能管住其他人的嘴? 可…总不能叫那丫头去死啊! 陈妈难受得紧,魂不守舍的回了后院,红梅寸步不离的守着绿萍,又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过,桌角全部包起,锋利的家伙什全都收走,只怕绿萍想不开寻了短见。 好在绿萍无知无觉,虽是懵懂状态,却也知红梅是为她好,红梅给她灌药她半点不反抗,乖巧得像是玩具娃娃。 几碗安神汤下去,绿萍熬不住,很快就睡着了。 红梅提心吊胆的点上灯,瞪着大眼睛,半点不敢阖上。 又是一天过去了。 宅内异常的安静, 下午有几个爱嚼舌根子的老家伙,被大姑娘毫不留情的训斥了一番,又扣了一个月的工钱,至此…再没听见污言秽语。 陈妈轻手轻脚的回来,又跟做贼似的把门阖上,进门便压低声音问:“如何了?” “刚灌了两碗安神汤,这回睡下了。” 陈妈点头,“睡了好。多睡觉…伤才好得快。” 红梅心疼陈妈,“陈妈,你累一天一夜了,快去眯会,今夜我来守。” “上了年纪的人睡不着,你去睡,我来守。” 两人争执一番,谁都不肯相让,陈妈才道:“都守着。小姐也没睡呢,我看她那眼睛熬得通红,怕也是强撑着呢。再说…也睡不着。” 是啊。 谁能睡得着。 一颗心都扑在绿萍身上呢。 话虽这样说着,可到底熬不住。 到了下半夜,人困马乏,陈妈和红梅两人开始托腮打起盹儿来。 屋内灯火未熄,两人完全不察温婉推门入内。 绿萍梦魇了。 不知梦到了什么,额前全是冷汗,后背的小衫也被打湿。 她眉头紧蹙,痛苦的嘤咛了一声。 很突兀的,她就睁开了眼睛,涣散迷离的瞳孔里出现温婉的模样。 温婉正在给她擦汗,她动作很轻,仿佛她绿萍是什么珍宝一般。 绿萍茫茫然的看着她。 瞳孔中没有一点焦距。 只有摇曳的灯火。 绿萍意识涣散,仿佛身处一片虚空之中,四周有透明墙隔绝开身体的疼痛。 可是却也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陈妈说没什么大不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红梅一直在哭,抽抽搭搭的没说一句完整的话。 温婉从来不会安慰人。 她只是拍拍绿萍的背,动作温柔,双眸却有摄人的寒光。 “别怕。我在。” “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我替你杀光他们。” 对。 这才是她想要听到的话。 杀了他们—— 绿萍的眼睛里慢慢开始聚光,仿佛破碎的玩偶注入一缕神智,破碎的瞳孔里慢慢浮现出一抹水雾…… 温婉一下被绿萍死死抱住。 终于,女孩子搂着她放声大哭起来。 —————————————————— “说话了!大姑娘!绿萍开口说话了!” 陈妈三步并作两步,兴高采烈的冲向温婉书房,告诉她最新消息,“那丫头说话了——” 窗柩蓦地被推开,赵恒立在窗边,而温婉拿芦苇管的手一顿,纸上顿时晕开墨点,小娘子急忙站起来,语气焦灼:“她说什么了?” 陈妈跑得气喘吁吁,“她说想吃绿豆糕!” “快,差人去买!” “红梅已经去了!”陈妈喜不自胜,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乐得跟开了花似的,“哎哟,那丫头总算开口了!这回她就是要天上的鱼…我老婆子也去给她抓!” 温婉一颗心也渐渐落地,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她…情况如何?” 第117章 潜伏 “今儿个瞧着还好,能下地走动了。我让她去院子里坐坐,想着看看天、闻闻花总是好的,她还是不肯。” 温婉连忙道:“别着急。让她自己慢慢来。” 她又不放心的嘱咐,“这几日宅子里还有那说三道四的,直接撵出去!不必回禀我!” “唉!”陈妈应了一声,离开时还忍不住碎碎念,“哎哟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这丫头苦尽甘来,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温婉微微叹气,低头瞬间,才看见宣纸上硕大的一个墨点。 《为商之道》的策论刚开了个头,本是想让自己平心静气,不曾想还是被乱了道心。 “不写了。” 温婉蹙眉,将写了一行的策论揉成团扔进废纸篓里,又对身后的赵恒说道:“去酒坊。” 自从绿萍出事以后,整个温宅死气沉沉。 温老爹知道这事儿是冲温婉来的,吓得不轻,耳提面命让赵恒寸步不离的保护着温婉。 温婉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马车内摇摇晃晃,她竟然靠在赵恒身上睡着了。 赵恒眼瞅着温婉眼睛下那团乌青越来越大,他顺势摸到腰间长剑。 要不要去砍掉元六郎的脑袋呢? 如果那样…温婉会生气的? 可如果…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那人呢? 什么她的仇,她自己报?夫妻本就是一体,温婉的仇便是他的仇。 而报仇…不需要等待蛰伏,只需要刀起刀落。 只要…不让温婉知道。 赵恒一手握剑,一手抬起浮在半空,撑住她不断轻点的下颚。 不过两日,她的娘子就瘦了一圈,虽然温婉不在他面前表露半分,可同床共枕之人,赵恒岂能不知温婉心中所想? 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温婉咻的睁眼。 她这几日睡得浅,稍有动静便醒了。 赵恒微微蹙眉,神色微怒的掀开车帘,却看到程允章候在街道旁侧,赵恒将温婉挡在身后,皮笑肉不笑的俯视那人,“程举子。” 神色散漫,语气轻浮,显然未将程允章放在眼里。 程允章对他的敌意视若无察,只对赵恒背后那抹人影拱手,“温掌柜。” 温婉蹙眉,探过身来。 车帘之下,小娘子面色苍白,眉宇之间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程举子,有事吗?” 程允章示意身边书童递上来几本书,温婉视线下垂,落在最上面那本《货殖列传》上。 “温掌柜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本想亲自上门慰问,但又怕给温掌柜带来麻烦,因此谴了家中小厮一起帮忙寻找,如今绿萍姑娘找了回来,温掌柜也能放心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温婉嗤笑一声,语气不咸不淡:“劳程公子挂心。” “温掌柜这几日忙着家事,怕是没有时间准备老师留下的策论题目。我想着温掌柜若想写一篇能让老师青睐有加的策论,少不得要参考资料。平县只有两家书肆,藏书寥寥无几,我把跟经商之道有关的藏书都借了出来。” 程允章察觉温婉那锐利的目光投过来。 程允章苦笑拱手,“我知温掌柜如今对我程家满心怀疑,我此行也并非存有打探之意。六表兄那边…我已经差人调查过,他这几日确实都在赌坊,若温掌柜怀疑他和山匪有染,着实冤枉。” 温婉低笑一声,小娘子半张脸隐在车帘之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像是一枚月牙。 “怎会?我相信程元两家不至于如此下作。”温婉示意,赵恒接过了书,“承公子吉言,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叫举人老爷一声师兄。” 末了,那女子又问:“程公子可认识天水府督抚魏峥大人?” 程允章微微蹙眉,显得一脸茫然,眉宇间却有一抹跃跃欲试的傲气,“若我登科及第,或许有机会认识闻名天下的淮安候魏大人。” 原来不认识。 姚老爷子和魏峥这一层师生关系,看来就连程允章这学生都不知情。 也就是说…或许姚老爷子并没有十分看重程允章这个弟子。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不用顾忌姚世真的关系…对程允章动手? 到了酒坊,赵恒送她入内,“娘子,今日你在酒坊好生待着,我去后山练武场转转。记住,一定不要落单,晚上一定等到我来接你回家。” 温婉应了。 葡萄酒的研发过程正是关键时候,酒坊一点离不得人,日子破碎,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赵恒目送温婉进了酒坊,这才从马车上取下佩剑,又解了马匹,利落的翻身上马,随后朝着官道而去。 温婉不喜他插手生意场上的事情,可是元六郎此举纯属泄愤,势必要付出代价。 他可以按照温婉和温老爹的想法,做一个乖巧听话的赘婿,但若是涉及温婉和温家人安危,他便不能再退。 温婉喜欢做生意,却只能在他的羽翼之下。 快马疾驰,眨眼便到了元家在郊外的宅子。 赵恒计算着时间,若是快马加鞭,来回城里不过一个多时辰,取元六郎的人头绰绰有余。 元家正院内有说话声音。 这处不过是元六郎临时落脚之处,陈设简单,前后各开一门,宅院内并无多少小厮,即使青天白日,赵恒潜伏得不费吹灰之力。 刚靠近正院,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朱记粮庄的朱旺。 屋内在争吵。 地上散落着几片碎瓷盏,可见屋内人分歧之大。 元六郎焦灼不安的在屋内徘徊,“这下可如何是好?那几个贼匪呢,抓到没有?” 周账房立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瞅着分外冷静。 “六爷,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这些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今哪里寻得到?” “难不成这口黑锅让我来背?!”元六郎颓唐的坐回椅子内,又恶狠狠的瞪着周账房,“我可是再三交代过,让他们抓了人扣一晚上就给我安然无恙的送回来!我只不过想借流言逼走那娘们,你可倒好…现在闯出这样大的祸来!” 周账房却不以为意,“一个丫头而已!六爷怕什么?!” “那是一个丫头的事儿吗?!”元敬鼻子重重喘气,又站起来,“你以为那婆娘是傻的,看不出咱们是冲着她去的?” 第118章 真相 朱旺不痛不痒的安慰元敬,“看出来又如何?你我兄弟二人不本就打算将温掌柜弄走?虽说抓错了人,但万一能吓唬住她呢?” “背锅的不是你,你自然能说风凉话!” 元敬不安的在屋内徘徊,临走之前,父亲耳提面命交代说他们这几年做生意手段得干干净净的让人抓不到把柄,若是露出狐狸尾巴连累了程允章的仕途,直接家法处置! 他怕的哪里是温婉的报复? 他只担心程允章那日说起的秋山居士收温婉为徒的那些话! 若温婉真成了姚世真的女弟子,摇身一变,变成了程允章的师妹,身份地位自然高他不少,若是姑母知晓他用这下作手段对付程允章的师妹…… 麻烦! 麻烦! 说到底,他怕的是播州那位姑母的雷霆手段! 元敬实在恼怒,那小娘儿们每次运气怎么那么好?! 元敬总觉得这事情诡异,他不自觉的反复询问周账房,“老周,你到底怎么跟他们交代的?!明明事先说好的事情,怎么突然对那丫头动手?” 元敬声音显出一分阴鸷,“是不是你在中间捣鬼?!” 周账房大呼冤枉,“六爷,天地良心,咱家和那温掌柜只不过生意上的纠纷,我怎么可能无端端去害她?实在是那群贼匪…根本没有信誉可言!我临走之前再三交代,不许他们动那丫头一根手指!他们指天发誓的保证说天亮了就把人送回去!可咱们究竟是与虎谋皮,被人黑吃黑一锅端…这事儿怎么能冤到我头上来?” “六爷这样说我…当真是要冤死我!” 朱旺冷眼瞧着,心中不齿元六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老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从来想不到坏姑娘贞洁头上去,尤其是那绿萍抬回来的时候,整个平县老百姓都瞧得真真的,显然那一夜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如今瞧来,上次并州一事元六郎惨败温婉手下,那也是元敬自己技不如人。 于是,他慢吞吞的开口劝了一句,“周账房也是被那群贼匪给坑了一道,怨不得他。当务之急,是找到那群劫匪送官!” 周账房脸色微变,连忙劝阻:“哪儿能送官!这一个萝卜带出泥,到时候他咬上咱们咱们怎么办?!” 朱掌柜开始乱出主意,“那就抓到人送到温家去!让温掌柜处置!” 元敬心中鬼火冒! 送给温婉跟送官有什么区别? 这朱旺屁简直就是一根搅屎棍! “不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咱们心虚惧怕她温家?” 周账房这句话倒是说到元敬心坎上了。 刚才乍然听闻自己手下人反水,把温婉身边那跟班儿丫头折磨得死去活来,一下就慌了手脚。如今想来,温婉不是还没成为姚世真的弟子吗? 只要事情没有板上钉钉,他就有法子搅黄这件事! 元敬后怕。 好在那一日程允章逼问,他也不曾吐露半分实情,只一味装乖卖惨才堪堪躲过去。 程允章那小子长得斯斯文文,一身正气,万一他把自己交出去“大义灭亲”怎么办? 这样一想,元敬冷静许多,他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周账房皱巴巴的八字眉咻的散开,语气间都带了一丝欢快,“六爷英明。温掌柜让咱们账面上损失了这么多现银,如今只赔进去一个丫头…那是便宜了她!事情既然已经做下,索性大方承认。” 见元敬面色松动,周账房继续说道:“温掌柜再厉害,却是一柔弱妇人。这一次说不定已经被咱们吓破了胆,大乱阵脚!” “如此一来,六爷只管长驱直入,温家酒坊手到擒来?咱有何惧之?” “我俱她作甚?!”元敬面色不虞的反斥,周账房连忙道不是,“对对对,元六爷英明神武,怎会惧怕这小小地头蛇?我瞧现在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六爷再略施小计,平县再不会有温家的容身之地!” 元敬不喜别人拍马屁,但这回…这马屁…听得浑身舒坦! 朱旺却想跑路。 他本来只想教训教训温婉,最好让她把自己赔进去的银子吐出来,哪知这元六郎上来就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元六郎气势汹汹不择手段,可是那温家父女难道是吃素的? 朱旺拎得清,他和元六郎可不同。 并州一行,元六郎赔得倾家荡产,加之又和播州那边立下军令状,对温家酒坊势在必得,两家眼瞅着矛盾升级,颇有你死我活的味道。 可他呢? 他左右不过损失百千两,又和温家父女有交情,自然不愿趟进这水深火热中。 怎么抽身离开,是个大问题。 朱旺愁啊。 早知道就不趟这浑水了—— 可千万别两家斗法,拖他老朱下水啊! 温婉从酒坊出来的时候,暮色四合。 酒坊门前亮着灯笼,院内伙计们已经陆续下工开饭,只听见锅碗瓢盆碰撞声音、热油下锅“滋滋滋”,香气四溢。 这几日不安分,就连酒坊的伙计们都有所察觉,不过几步路,冯水根和另一个汉子却还是提着灯笼亲自将她送到门口。 冯水根一路犹犹豫豫,终于看见赵恒在门前那歪脖子树下的身影后才没忍住问她,“少东家,绿萍那丫头…如何?” 那一日,绿萍被抬进城里的时候,虽说姑爷租了辆马车将人蒙住带了回来,可这世上到底没有透风的墙,关于绿萍消失那一晚的遭遇…平县人传得沸沸扬扬。 这几日,平县百姓们都在猜测温婉如何处置这丫头,是沉塘、是逐回家、还是送到姑子庙去? 可酒坊的伙计们如何忍心? 绿萍那小丫头,一手的好厨艺,之前在酒坊时给他们做过好几次饭,见了谁都甜甜的一句哥哥长哥哥短,这样水灵灵的姑娘,竟然被糟蹋得面目全非。 这两日酒坊伙计们都没心思做工,大多心里挂念着那丫头,偏这种事…不好问。 另一人也面色急切,“少东家,您倒是说句话啊。大家伙可都挂念着那丫头呢!” 熏黄的灯笼光下,小娘子的脸白沁沁的,笑得很勉强。 “她…会好的。” 会好的? 这是个什么意思? 冯水根听不明白,只好问:“那少东家打算如何处置她?” 第119章 一手情报 温婉还没说话,冯水根就先急了,“少东家,别送走她!我兄弟给姑子庙送过木柴,他说姑子庙里的尼姑们过得可惨了,一个个脸惨白惨白的,那地方跟死人窝没什么区别!” 温婉忽而愠怒,“谁说我要送走她!” “谁说我要送走她!”温婉忽而愠怒,狠狠呛出一句,“我要是送走她,我不得好死!” ———————————————————————— 温婉头很痛。 刚回到家,下人来报说温老爹请她过去。 温婉先绕去后院看了绿萍。 她今天精神好了许多,眼神看着比前两日清明不少,只不过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结痂,青紫从肚皮一直延伸到脖子处,脸部也没有消肿,脸颊比从前大了一圈。 只不过眼睛上了药,能勉强视物。 红梅扶着她在院子里做复建。 她喉咙受了伤,连带着声带,说话沙沙犹如老翁,“大…姑娘。” 绿萍看见温婉很开心,咧着嘴傻笑,笑容依旧如从前般明媚。 仿佛那一夜……只是一场噩梦。 红梅曾私下跟她说过,绿萍有些记不得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只说自己那一晚出去了,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 自我保护,激发了记忆退行,大脑选择性的遗忘痛苦的回忆。 温婉鼻头冲上一股强烈的酸涩,垂下眼睛不敢去看绿萍的脸,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扯些有的没的,“这几天天气很好,多出来走动。药得按时喝。想吃什么打发红梅去买。你从前不是喜欢吃西街那家甜品铺子的点心吗,他家新出了一款梨酥,我给你带了一盒,你待会尝尝。” “哎…多谢姑娘。”绿萍仰头笑,一字一句的说,“我感觉…好多了!现在…是制酒的…关键时候,酒坊…酒坊…离不得人,我…很快…就能回去……回去…帮姑娘…干活!” 温婉便笑着说道:“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临走的时候,温婉突然想起一事,强忍心头难受跟红梅低声嘱咐:“记得给她灌一碗避子汤。” 红梅脸色煞白,那双眼睛早已哭肿,到现在仍没有消退。 她擦擦眼泪,“陈妈早让那药婆准备了,昨晚就混着安神汤灌下去了。” 红梅握紧拳头,脸上出现一抹狠辣,“姑娘…咱不报官吗?就让那些狗东西逍遥法外?” 温婉摇头,“若是报官,她要上堂作证,一遍一遍回忆和讲述那些禽兽是如何虐待她的。我不想…再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去。” 红梅眼泪夺眶而出,悔恨内疚的情绪几乎淹没了她,她痛苦的捂住脸,泪水却从手指缝中顺流而下,“姑娘…都怪我,本来那一天该我去的…是绿萍主动请缨…如果是我去…这些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 小娘子却冷心冷面,“覆水难收,如今再来说这些没有意义。” 红梅啜泣着问她,“那什么有意义?” 那人轻笑一声,“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有意义。” 回了书房,温老爹坐在屋内等他。 他两侧还坐着赵恒和屠二爷。 温婉依言坐下。 温老爹这两日愁眉不展,好似苍老了一圈,此刻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这件事…是冲温婉来的。咱们在平县…没其他仇人。” “绿萍那丫头…是代温婉受过!”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温老爹下眼睑抖动,强忍怒气,这两天温婉忙得脚不沾地,酒坊制酒、绿萍出事、研发新酒,几乎没阖过眼,眼瞅着人消瘦了不少,温老爹一看见绿萍那惨状就忍不住想:若是那一天去灵山的是温婉呢? 更不要提那一日绿萍本就是扮做温婉的样子出行。 显然对方有备而来,蹲点多日。 “这是巧取豪夺!程家就是想逼得咱们在平县待不下去,他们好坐享其成!”温维明气得脸色青白,“那不能够!” 他望向赵恒,赵恒却瞥向温婉。 温维明很不满,这女婿…也太听温婉摆布了! 温老爹重重一喘气,“说!怕什么,是我指使的你去元家,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温婉不解其意。 赵恒抿了抿唇,盯着温婉探究的目光道:“那群山匪确是元敬的人无疑。” 温老爹捶桌,双目赤红,“我就知道!” “但是。”赵恒抬起头来,“绿萍之事…是山匪背着元六郎行事。元六郎本意是扣下温婉一个晚上,不曾想山匪抓错了人,又背着元六郎玩了一手灯下黑。” 温维明张大嘴,像是被人一拳砸在脸上,“你在替元六郎说话?!” “父亲——”赵恒摇头,声音很低,“既然要报复,总要找对仇家,也不能漏了仇家。” 温婉面色不虞,赵恒口口声声答应她不插手此事,转眼却又和温老爹两个人背后搞小团体。 更何况,赵恒去元家…当真只是打探消息? 这个人眼黑心沉,并非心慈手软之辈,似乎已经超出她掌控范围之内。 这种感觉,温婉很不喜欢。 赵恒理应乖巧听话。 若她拿捏不住,事情只会更加棘手。 可是赵恒竟然说,元六郎只是这计策中的一环? 若按他的说法,罪魁祸首是那突然窜出来的三个流匪? 温婉不能接受。 “还有,粮庄的朱掌柜也在,看起来他已经暗中和元六郎达成某种交易。” 这件事,温婉不意外,温维明却急得跳脚,“朱旺?你确定没看错?他不是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和我们合作把元六郎赶走吗?” 温婉嗤然一笑,“朱旺本就是个首鼠两端的墙头草。” “不对啊!”温维明立刻琢磨出这其中的道道来,“听马师傅说,这两人在并州街头差点闹得打起来,怎么现在又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温婉呼吸一滞,想起元六郎的反常。 之前元敬对她骂骂咧咧,后来也平静了一段时间,突然之间手段变得激进,明显是受了什么刺激。 能让反目成仇的元六郎和朱旺忽然团结一致,只能是—— 温婉抬眸,扫一眼众人,小娘子声音平静,却是平地惊雷。 “并州一事,是我通过姚老爷子牵线搭桥,向淮安候魏大人献上解决饥荒之策。” 一句话,屋内三人全都看向她。 温婉在说什么? 什么并州献计献策? 第120章 来者不善 “是我向魏大人建议,让官府先放出天价收粮的风声。所有粮商势必会将粮食满船满车的拉到并州。在粮商们抵达之前,官府提前将并州每个能放粮的仓库填满,又抽走大量管理粮仓的吏员,同时不许空船停靠港口——” “如此一来,粮商们的粮食不能入库,找不到地方存放,码头上又找不到空船拉走,便只能贱价出售。元六郎去并州,注定血本无归。” 温维明眼皮一跳,忽而反应过来温婉在说什么,他嘴唇抖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因为震惊而半晌张不开口。 赵恒却想到那一日他们在后院分析元六郎为何屯粮。 以利诱之、瓮中捉鳖、一网打尽,他娘子若是从军,怕也能成为一代将才。 半晌,温维明才看向温婉,他嘴角抽了抽,心中是又惊又惧,“你…你…好大的主意!” 难怪马师傅带着一船便宜粮食回来! 亏他还日日夜夜的念叨祖坟冒青烟,只觉这次酒坊死里逃生,全是托了祖宗的庇佑。 不曾想眼前这位才是活祖宗! 小娘子眉眼冷冽,面色没有丝毫悔意,“父亲,元六郎先断我后路,他做初一,怨不得我做十五。何况当时要想酒坊顺利运转,我别无他法。” 温维明听得心惊肉跳,坐立难安,只能站起来,焦急踱步。 他指着温婉鼻子骂:“你这丫头,当真有主见!这样大的事情你也瞒着我!” “若此事败露,天水府一带的粮商将视你为仇人,恨不得喝你的血抽你的筋!” 温老爹怕啊。 这丫头看着乖巧,背地里做事却这般狠辣! 这般树敌,温家可还有活路。 “所以……”小娘子静静的坐在那里,穿一身碧色长裙,外面天光昏暗,烛台的灯火摇晃,衬得她那眸子幽幽渗人的黑,“除了姚老爷子外,此事无人知晓。” 温维明呼吸急促,“可你刚说…元六郎已经知道并州之事是你在背后捣鬼!” 温婉倔强抿唇。 那一夜程允章提醒的话还言犹在耳。 如此看来,定是那程允章给元六郎通风报信! 怪不得都说,这咬人的狗是从来不叫的。 赵恒捏了捏温婉的手,温婉却无动于衷,好似神魂离体。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温维明想得开,既卷入了纠纷,便没准备全身而退,“你说得对,他做初一,怨不得我们做十五!既然他是冲着咱们酒坊来的,那无论我们如何示弱,他也不会放过咱!” “与其这样,不如放手一搏!” “播州程家又如何?” 本来温维明见这些日子温婉经营酒坊有声有色,想着退居二线,开始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 到底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商人,此刻也被绿萍的事情激出两分血性,“他要斗,咱就跟他斗!看谁斗得过谁!” 一时间,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屠二爷便问:“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要怎么斗?” 三个人全都期待的望向温婉,似乎都在等待她的发号施令。 温婉迎上三人期待的目光,唇角一扯,笑得勉强,“且行且看。” 这…就是还没有主意的意思? 正说着话呢,就听见仆人急匆匆来报,“老爷,小姐,大姑奶奶、大伯爷和三叔公来了!” 温婉眉心紧拧。 温维明面色不虞:“他们怎么来了?” 这几个人,全不是善茬。 这个时间点来,定没憋好屁。 尤其是那位大姑母,竟当两家从前那些不愉快没发生过似的,温家酒坊情况好转,立刻又上蹿下跳起来。 一提起这位大姑母和大伯爷,温婉便一肚子暗火。 至于那位凑人头的三叔公,温婉倒是不了解。 说话间外面廊下人影一闪而过,小厮引着几人到书房来,就听见大伯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我还需你带路?”一阵爽朗的笑声后,“我对这院子…可比你熟!” 那大伯爷又招呼三叔公,“哎哟,老三,到侄子家就跟自家一样的,不用那么拘谨。老三是个孝顺长辈的,平日里最听我的话,我叫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 温婉一下黑了脸。 温维明告诫似的瞥一眼温婉。 说话间,三人已经入内,温维明心知今日这三上门没好事,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迎接,“大伯爷、三叔公、长姐——” 大伯爷倒是自觉,仗着自己年纪最大,理所当然的坐到温维明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那三叔公因为很少来温宅,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子不自然,扭扭捏捏的寻了个边角位置落座。 温月则大大方方坐在温维明身边。 温婉和赵恒只能坐在最边上。 大伯爷刚才话说得大气,可到底先前跟温婉因为招婿的事情闹过一场,此刻脸上挂不住,入了屋反而成了锯嘴葫芦,一声不吭。 温月见屋内气氛古怪,仗着自己是温维明嫡亲姐姐,身份和温家自然更亲密,便率先开口:“老二,这两天平县城内流言纷纷,就连我那乡下地方都有所耳闻。今日族老派我们来,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温婉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大姑母说话真有艺术。 大陈朝外嫁女哪里有资格管娘家的事,族老们再不守规矩,却也不会叫温月来置喙娘家的事儿。 无非是温月不肯错过温家的热闹,非要往这边凑罢了。 只不过今日这场面,温婉作为辈分最低的人,占据道德低洼,不好张口。 温维明心中门儿清,心中恼怒温月屡次插手自家的事儿,面上却装傻,“长姐说的是哪件事?” 温月叹气,脸上适时露出一抹不忍,“绿萍那丫头是个忠心的,摊上这事儿谁都心疼。她虽然是个下人,可卖身契签到咱们温家,就得归咱温家管。若不处置,只怕外面人疑心咱温家藏污纳垢,反而连累温静婚事。” 不得不说,大姑母手段高明,只一句话便正中温维明眉心,让他产生两分动摇。 绿萍是可怜,可若是牵连温静,温维明之前坚定的态度也开始摇摆起来。 毕竟绿萍不过一个奴才,奴才哪能比自己女儿重要? 见温老爹沉默,温婉心中愠怒,便问温月:“大姑母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置绿萍?” 第121章 逼问 温月面上显出期期艾艾的神色,她向来自诩仁慈,不好将话说得太露骨,只含糊说道:“乡下地方若是发生这种事,势必要将失贞的女子沉塘。可咱温家做不出这种不讲道义的事情,不若随便找个不讲究的人户打发了,或是送去阳县那边的姑子庙,总不能让她一直在温家…这不合适!” 大伯爷跟着温月应和了两句,“温月说得在理。温家不能一直养着这女娃!城里风言风语的,说什么的都有,你们稳得住,我这老脸可挂不住!赶紧打发了她!” 温婉抿唇,重重喘气,脸色铁青。 只觉得一种悲愤在胸腔激荡。 三叔公也道:“温老二,这也是族老们的意思。反正这女娃不干净了,哪个正经男人敢要?不若打发了,扭送去姑子庙,大家也落个清净!” “对对对——”见有人赞同,大伯爷底气更足了,“说起来也是这丫头自己个儿不安分才招来的祸患,既托生成女人,合该安安分分待在家里才是!你看看那丫头,平日里就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穿得比温月那两个媳妇还招摇!也是该她有这一遭!” 说罢,大伯爷又刻意觑一眼温婉,“这下好了,大丫头也该得到教训,以后这家里的下人…万不能再骄纵了!” ——哐。 温维明还没来得及阻止,眼瞅温婉抓起桌上的茶盏便往地上狠狠一砸! 碎瓷片飞溅,险些划破温月的脸。 小娘子面色狠辣,跟狼崽子似的,赤红着眼睛环扫四下,直盯得在场三人全都噤若寒蝉。 温月脸色煞白的问,“大姐儿,你这是何意…我们几个可都是为了你好!” 放你妈的屁! 小娘子慢腾腾的站起来,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明明那般纤细孱弱的身形,偏偏无端端给人压迫之感。 她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的往外吐,“想送绿萍走,除非我死!” “哎哟哟…不得了…不得了…”大伯爷捂着胸膛,惊魂未定的看向温维明,“温老二…你这姑娘不得了…如今敢对着长辈蹬鼻子上脸了,我们好心好意的来,她可倒好…摔杯子给谁看呢…” “温婉!”温月也一副焦急的模样,苦口婆心的劝她,“姑母知道你如今当得了你爹的家,可你到底是晚辈,怎可对长辈这样不敬?若今日这事传出去,你还做不做人?” 眼瞅温婉脸色铁青,温维明知道女儿这些日子脾气被养大了,又知晓她近日为了绿萍的事情着急上火,连忙做和事佬,“这孩子…到底年轻不经事,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却也不能对长辈大呼小叫。快快坐下……” 温老爹连忙示意赵恒按住温婉。 忤逆长辈的罪名可不轻,温婉年轻气盛,不经激,他温维明却万不能让女儿被族人们钻了空子。 “绿萍这事儿…”温维明吞吞吐吐的说着,“那丫头遭了大难,如今人都没好全,下地都走不了两步,总不好现在就撵她出门?若是这样,平县百姓不得指着我温维明鼻子骂我做人不厚道?” 一句话,歇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 “绿萍的事情是要处置,但不是这时候。”温维明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这圆场打得滴水不漏,“等她身体好一些,能下地走动,再来说这些事也不迟。” 这番话,屋内三人都表示了赞同。 大伯爷不死心,还不忘敲打温维明,“你莫以为这是你温老二一个人的事儿!这流言蜚语的,骂的是整个平县的温家人!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家大业大,可不能被一个奴才牵连!” 温维明横在温婉面前,一直捏着她的手,生怕女儿一时激动弄得族老们下不来台。 他暗地里按住温婉,面上应承的痛快,“是是是,大伯爷说得是。” 你说得都对。 “还有,听说前些日子温酒酒坊险些停摆,又欠了鑫隆钱庄一屁股债。你呀,可别光顾着享福,大丫头年纪小,又是个妇道人家,生意上的事情不趁手,你得多帮衬。你那几个表侄,有看得上的,尽管拿去用。既是家里的生意,合该自家人帮着操持你也才放心。” 温维明脸色微怒,佯装听不明白,只点头,“大伯说得对。” 其他的,却再不肯吐口。 大伯爷却听不出温维明的敷衍和不耐,反而觉得温维明听话,不由满意一笑,“瞧见没,我就说温老二是个孝顺的,可惜我那弟弟弟媳没有福气,享不了儿孙福。” 温维明胡乱敷衍了两句,只盼这些人赶紧离开,哪知陈妈却突然跌跌撞撞的跑来,她一看见温婉,便在廊下止住脚步,瘪瘪嘴,眼泪汹涌而出,一屁股颓唐的跌坐在石阶上。 “大姑娘——” 一声凄厉的哭声。 陈妈陡然捶着胸口,大声嚎啕。 “绿萍…没了!” “那丫头…自缢了……” 温婉的脑子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连带着脑浆打散,稀里糊涂的往身体各处乱窜。 陈妈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外太空传来,听起来一点都不真切。 她恍惚片刻,直到赵恒在她手上一掐,“温婉!”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口齿之间一片腥甜,原来是…她无意之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小娘子牙关颤抖,步子跌跌撞撞,险些被平路绊倒,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往后院方向走。 温维明使一个眼色,赵恒立刻跟上,他上去牵着温婉的手,却被那人一把甩开。 混乱间,他只摸到她冰冷的衣角。 她无知无觉的往前走。 浑然不察身后眼色一暗的赵恒。 温月连忙跟上,不无惋惜,“哎哟,这叫什么事,走走走,去看看。” 心中却如释重负。 不用他们动手就解决了一个麻烦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到了后院,两三个仆人已经听见动静。 推开门—— 绿萍身上那件曳地裙半悬在空中,脚上穿着雪白的绫袜,晃晃悠悠如同翩跹的风筝。 仆人们大喊大叫着,掠过她,将自缢的绿萍从横梁上取了下来,那人惊恐的望向温婉,摇头间眼睛也红了,“大小姐,没气儿了…胸口都凉了……” 温婉身子一晃,脸色煞白,如坠冰窟! 赵恒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小娘子全身冰冷,往日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全是隐忍且颤抖的泪水。 第122章 人死灯灭 赵恒抓着她的时候,才发觉她全身在发抖,手掌上一片恐怖的青筋迭起。 红梅扑到绿萍身上,双目赤红的指着温月骂:“是你!是你带着人闯进来!绿萍定然是听到你们说那些话才想不开的!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温月和大伯爷三人刚踏进后院就听见红梅急赤白脸的一顿骂,当下虽说脸上挂不住,但也着实有两分心虚。 “你这丫头…怎么对主家说话的?谁能想得到这丫头性子这么刚烈——” 早不死,晚不死,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死! “再者说,没说现在就撵她走,她可倒好,听话听一半就自己下了决断!这脏水你可休想往我们身上泼!” 大伯爷也连忙道:“没错!要我说,死了还干净些,省得外面人乱嚼舌根子…这被人奸污过的女子…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到底是条人命,三叔公已经有了退意,作势要往外走,还嚷嚷着:“这事儿跟咱们可没关系,是她自己要寻短见!晦气!大晚上的真晦气,我得赶紧离开这儿……” 温月瞧见温婉那脸色,生怕温婉迁怒到自己身上,又不想和死人呆一屋,当下也跟着三叔公往后撤,“大侄女,既然你家中有事,我们几个就先回了。” 她又语无伦次的安慰着,“不过是个丫头,别放在心上,你既有银子,什么样贴心的丫头找不着?” 说罢,三个人就要走! 忽的。 温月只觉手上一紧。 手腕发麻后,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那一句“贴心”狠狠刺痛了温婉。 眼前仿佛浮现起绿萍总是逼着温婉承认她是最贴心丫头的模样。 她总是问自己:姑娘,谁是你最贴心的丫头。 温婉胸脯起伏,目眦欲裂,死死捉着温月的手不松开,“想走?!没那么容易!” 温月瞧见温婉发了狂,当下求救的看向温维明,“温老二,你这女儿魔怔了,快…快让她放了我!” 另两个人见状就要脚底抹油。 寒芒一闪。 赵恒长剑利落出鞘,“叮”一声,重重压在大伯爷的肩上。 大伯爷登时吓破了胆,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你…要作甚?” 温月惧怕温婉,却不怕赵恒这个上门女婿,又想起赵恒夺了齐贵立这门婚事,嫉妒得心里直冒酸水。 这一下新仇旧恨全涌了上来,也顾不得往日贤良淑德的形象,当下娇喝一声:“赵恒,你要做什么?!你不过是温家养的一条狗,狗也敢对主人不敬?” 赵恒将长剑往下一压,大伯爷立刻“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那男子身长玉立,一身玄色衣袍,即使隔着面具却也感受到溢出来的杀意,“大姑母不也曾经削尖了脑袋让齐贵立来当温家的狗吗?既当不上,那何必在此狺狺狂吠?” 温月不曾料到一个赘婿竟也如此猖狂,“你…你…好毒的一张嘴!” 赵恒冷笑,“多谢姑母夸奖。” 正僵持着,温老爹却上前捉住温婉的手。 小娘子攒着一股劲,下颚处肌肉紧绷,始终不肯松手。 温月痛得直叫。 “温婉!” 温维明见女儿如此,哪能不痛心,可一码归一码,总不好因为一个丫头的死就把温月困在这里。 他只能使劲,一根根将温婉的手指生生掰开。 温婉肩膀微微抖动,强忍啜泣,终于缓缓松开手。 陈妈这时候也跟上来,在温维明的眼色示意下把温婉拉开,擦着眼泪劝道:“大姑娘,先让绿萍这丫头入土为安。” 那三人脱了身,立刻脚底抹油,生怕下一刻温婉迁怒他们。 这温家的大丫头也太凶残了。 还有那赵恒,一个戴着面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发起狠来跟个活阎王似的! 这两口子…一个赛一个的毒…… 温婉重重呼出一口气,缓缓走到绿萍身边。 这一刻,腿似千斤坠。 她本意蹲在地上,脚下一软,“咚”一声膝盖着地。 膝盖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 那一日她听闻绿萍回来,膝盖正正撞到桌椅腿上,过了两天,这疼痛才袭来,叫她全身一颤。 她双手撑住冰冷的石板地面,垂眸间,一滴眼泪“滴答”落下。 绿萍啊… 她只希望,绿萍能睁开眼睛,再茶言茶语的问她:姑娘,你说,谁是最贴心的丫头? 温婉紧紧抿着的嘴唇忍不住发颤,口齿之间,腥甜外涌。 你是。 你是我最贴心的丫头。 只有你。 到了下半夜,正是夜色正浓睡得正酣的时候。 南街上做丧事金纸生意的安详堂的大门却被急促敲响。 金纸铺不同其他店铺,甭管太平盛世还是乱世,甭管白天黑夜,总有死人。 有死人,金纸铺便有生意。 值夜的小二见怪不怪,打着哈欠开了门,按照对方要求,麻利的抓起他们店内卖得最好的套餐,一件像样的寿衣、几沓金纸、白烛,那人急匆匆的拿走,很快脚步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等那人走远了,那小二才忽然反应过来,“哎,那不是温家的吗?温家…谁死了?” 温家啊,可真是就没消停过。 温家死了人,仆人们忙碌了一夜,大家伙心有余悸,都睁着眼睛睡不着。 后院到处亮着白蜡烛,黄沁沁的,显出阴森诡谲。 红梅眼睛肿得像是核桃,接过陈妈买来的寿衣,又想起绿萍出事那天穿的那身烟霞色褙子,再看一眼这粗麻做的寿衣,心中难受。 绿萍那丫头…多爱臭美啊。 红梅站起身来,险些晕倒,她揉了揉发麻的大腿,对陈妈说道:“我屋里有件衣裳是今年新做的,粉嫩嫩的颜色,上面还绣着荷花。绿萍前几天还跟我说问能不能借着穿一回…” 说到这里,红梅眼泪簌簌而下,“早知如此,我送她十件百件又如何?” 红梅取了衣裳回来,一路上没见什么人,温家仆人们都躲着后院。 大约是觉得死了人晦气。 红梅能理解,却更难受。 人走茶凉,人死灯灭。 回了后院,陈妈用温水给绿萍擦身子,经过两天休养,绿萍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慢慢好转,身上青紫却并没有褪去,整个人像是一个破碎的玩偶安静的躺在那里。 第123章 争吵 她前所未有的安静。 因为她再开不了口说话了。 陈妈招呼红梅,“别哭了,过来帮她擦洗身子,让这孩子干干净净的走。” “哎。”红梅应一声,强忍酸涩,拿着那件新衣裳走过来替绿萍换上。 红梅摸到绿萍的手,看见手指缝里的皮屑,不由“咦”了一声。 她记得前天夜里,趁绿萍睡着的时候,她清理过绿萍的指甲缝。 怎么才两天,手指缝里又满满的脏东西? 陈妈忙着剥绿萍的衣裳,眼睛也不抬,神思恍惚的问:“怎么了?” “没啥。”红梅摇头,按下心中疑惑,“小姐有没有说过,绿萍这后事怎么个办法?” 陈妈擦了擦额前的汗,又叹息,“我去问问姑娘。” 夜,更深了。 整个平县仿佛一座寂静的坟墓,半点声音也没有。 宅院里灯火通明,因为死了人,巨大的亮光之下却又一片阴森。 陈妈步行至书房,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温婉的身影。 心中犹如重石压着。 大姑娘…心里怕是比谁都难受? 她不过也才十六岁,稚嫩的肩上就要挑着这么多重担。 还有鑫隆钱庄那巨额债务。 一件件、一桩桩,哪样不棘手? 如今绿萍那丫头又…… “姑娘……”陈妈站窗户那儿欲言又止的问,“绿萍的后事…您有什么打算?” 屋内人转过头来,似乎不解。 “其他人家,签了死契的丫头,若是身亡,打副厚棺材下葬就已足够。” “但姑娘若想给绿萍风光大半,只能发回她老子娘家。” 温婉蹙眉,心知大陈朝可没有主家为奴婢办丧事的先例。若是她强行为绿萍风光大葬,只怕评说起来,也只会放大绿萍的非议。 温婉便问:“她老家好像不远?就在平县?” “对,就挨着荷香村不远。” 屋内安静片刻,又听见那小娘子问:“她爹娘对她好吗?” “好个屁。”陈妈重重喘气,“她家还有个哥哥,好小偷小摸,被人抓住了需要赔钱,她爹娘就为一两银子把她给卖了。这些年来,除了家里缺钱来找她要过几回钱来,平常见了面就跟不认识似的。” 温婉登时心如刀割,无法决断。 陈妈听见赵恒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 “人死灯灭,剩下一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发回她老子娘家,许他家二十两银子,要他们务必风光大葬。也好叫人知道,温家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心的下人。” 姑爷竟然也在屋内? 陈妈见温婉没有做声,便试探性的问:“那我叫绿萍的老子娘来抬人?” 温婉“嗯”了一声。 温婉疲累的揉着太阳穴,随后坐下,双手撑着书桌边缘。想起赵恒的自作主张,不知怎的,心口忽然觉得憋气,“夫君——” 女子声音冷静,低低唤他。 女孩子双眸清亮。 “下次若有事,我希望你能和我商议后再办。” 身边那男子躺在太妃椅上,闻言那浓黑纤长的睫毛轻轻翩跹,抬头间一点残灯落在幽深的瞳孔里,仿佛火把扔进寒潭里,只亮了一瞬就熄灭了。 赵恒那薄而红的唇轻轻抿着,随后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他知道,温婉心中介意他插手生意场上的事儿。 他也知道,他这位娘子外热内冷。 可是,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傲气。 “娘子是想要携手一生的夫婿,还是要一条只会听话摇尾的狗?” 温婉脸色一滞,唇角弧度顿住。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 秋雨连绵,这一场下过,平县应该更冷。 雨声淅淅沥沥,落在青瓦上,顺着屋檐流下,很快天地间仿佛起了一层水雾。 温婉忧心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这样的气温对发酵不利,马师傅定然又要忧心忡忡。 得用帕子包裹着酒瓮,让酒瓮温度上升,才能完成主发酵。 酒坊那边明日且有的忙活。 第二件事—— 女孩子的目光平静的落到赵恒脸上。 她那乖巧听话的手办…似乎开始长出反骨。 她无力的坐下,手撑着前额,声音疲累,好似强弩之末,“非要在这个时候吗?” 赵恒看到她纤细的肩膀,后背肩胛骨的凸起,还有眼睛下面淡淡的乌青。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绿萍没了,她心里痛,心里烦,他该多包容她些。 只是,想起先前温婉下意识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的模样,他总是忍不住怀疑,温婉说的“喜欢他”到底是真是假。 眼下确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一声轻轻叹息从男人口齿之间逸出,他合上手里的书,“好。不说这些。” 温婉心中难忍烦躁,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脱离她的掌控,让她仿佛坠入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中去。 她按下心中阴郁,对赵恒说道:“你先回房睡,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赵恒盯着她,“父亲交代过,这几日要严守着你寸步不离。你若不喜,当我是空气就好。” “我说了——”温婉手紧握成拳,胸脯起伏两下,扭过头,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道:“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赵恒捏住书的手指绷紧。 片刻,他站起身来,将书放在桌上,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隔绝了窗外清冷的长风。 眼看着赵恒的身影消失在窗柩外,那种笼罩在温婉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 半晌,看见桌上程允章送来的《货殖列传》,心头烦躁难安,顺手抓起想要撕个粉碎,最终却忍住。 她死死拽着书皮,疲累而颓唐的砸在椅子里,头垂下,任凭阴云吞噬。 天刚刚麻麻亮,下过秋雨后的夜气温骤降,温婉趴在书桌上,头埋双手间,竟睡着了。 陈妈的脚步一向,温婉便立刻醒了。 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衫瞬时滑落在地。 温婉认出那是赵恒的外衫,难不成赵恒又回来过? 昨夜睡了一个多时辰,温婉一团乱麻的思绪终于理清楚,这会子后知后觉,昨晚她对赵恒发臭脸了? 温婉懊恼的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随后才看向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陈妈,“怎么了?” 陈妈入内,她模样也十分憔悴,不过几天耳边仿佛生出了华发,连带着声音也嘶哑,“大小姐…红梅的老子娘来了。” 语气又饱含怨气,“这对狼心狗肺的爹娘,他们说…说…绿萍死得冤枉,要咱们赔五十两银子才肯让绿萍下葬……” 第124章 区区赘婿 温婉气血蓦地往上涌,胸脯急剧起伏,狠狠一拍桌子,“让他们滚!有多远滚多远!我一个子儿都不给!若他们不想要绿萍,我要!我为她风光大葬!” “给我大棒子打出去!”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发颤。 陈妈蠕蠕唇,“可…到底…于礼不合…” 谁家主子给奴才办后事的?还是在主人家里?就算小姐心疼绿萍,可到底坏了规矩。 里面半晌没动静,陈妈咬咬牙,转身离去。 大小姐眼下正在气头上,怕是怎么劝都没用,还是得找老爷拿主意。 陈妈在廊下垂花拱门处见到候了整晚的赵恒。 雨丝纷纷,暖帘晃动,那男子身形清瘦,半扇银制面具遮住清俊容颜,一身玄色衣裳衬得双眸幽黑深不见底。 陈妈心中一紧,她先前来的时候就看到姑爷等在廊下,瞧着像是守了一夜。 陈妈是过来人,看这架势就知道两个人肯定是吵架了。 平日两个人你侬我侬,感情甚笃,这还是陈妈第一次见两人闹别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见赵恒望过来,陈妈便对他道:“大小姐…不肯,让打出去。” 陈妈声音也有了两分哽咽,“绿萍七八岁就到了温家,和小姐一起长大,两个人情同姐妹…” 话音一转,“可绿萍那老子娘不好对付,我怕……” 平县人早就在传,说温家这一年气运不好,被阎王爷给盯上了。上一回温维明没死成,轮到温婉,却又被绿萍给顶上了。 绿萍那日打扮成温婉的样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若再把绿萍老子娘打出去,平县怕又是一阵风言风语。 “无妨,先给他们二十两银子,就说…只要绿萍后事办得好,办得让温婉满意,五十两银子随后补上。” 陈妈眼皮子一跳。 这可不是大小姐的意思! 瞅大小姐那意思,是一个铜板也不想便宜那对狗爹娘! 赵恒勾唇,眸子里笑意很淡,很冷。 清晨天光微亮,雨雾不消,廊下一盏孤灯高悬,那个人仿佛羽化登仙,只有清冷孤寂之感。 “我记得…绿萍老家那边出过一个进士,村上办有族学?” 陈妈不解其意,“可是…只沾了一个姓,他家跟那位进士八竿子打不着……” “那也是一家人。”赵恒语气冷淡,“等绿萍丧事过后,以绿萍的名义捐五十两银子给族学。” 陈妈心口一跳,好主意! 绝妙的好主意! 既全了小姐的意思,又堵得绿萍爹娘没法子闹腾。 闹? 族老们得了便宜,肯定要按着绿萍爹娘。 过后陈妈又心惊胆战,他家这位姑爷啊…平日从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却杀伐果断,难怪老爷对他防备甚重。 就这样的心思和手段,叫人不得不防! 主意虽好,可五十两的支出,陈妈拿不定主意,“或许…找老爷决断?” 赵恒似看穿陈妈心中顾虑,并未为难她,只是微微颔首,“家中钱财支出,自然要询问父亲的意见。” 毕竟他…只是…区区赘婿。 陈妈走后,没多会便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温静揉着朦胧的眼睛走过来,这孩子也知道后院发生的事情,眼睛也是红红的,一看见廊下的赵恒便瘪瘪嘴,“姐夫——” 小姑娘又看见书房内一直亮着的灯火,眼睛里水雾迷蒙,“阿姐…又熬了一宿?” 她知道绿萍死了,姐姐一定很伤心。 她也伤心。也害怕。 整个温家犹如笼罩在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之下,温静年纪虽小,却也多少感知到这种阴沉沉的氛围。 她想去找柳姨娘,但又怕给父亲和姐姐添乱,只好昨夜趁着夜深人静起来,悄悄给柳姨娘连写带画的说明最近的情况。 温静这样大的年纪,只能隐隐约约知道“死亡”是什么。 尤其是…绿萍还是吊死的,在话本子里…吊死的女鬼大多面目狰狞。 温静仰头问赵恒,“姐夫…绿萍会化成厉鬼吗?” 赵恒蹙眉,声音冷冷的,“不会。” “可话本子里都这样说——” “若她变成厉鬼,你会害怕吗?” 温静点头,面上显出犹疑之色,又摇头,“绿萍姐姐不会害我的。” “既如此,有何惧之?”赵恒负手而立,低头瞧见温静发白的小脸,“今日的大字写完了?” 哪里还有心情练字? 比起死去的绿萍姐姐,眼前这位姐夫才更让人害怕。 前些日子爹爹和阿姐都忙得脚不沾地,柳姨娘又去了阳城做酒坊掌事,家中只有赵恒这个姐夫,自然而然平日功课便由赵恒监督。 温静摇头,“这几日家里乱糟糟的,我……” “家中之事与你无关,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赵恒打断她的话,“去房中练字,写五十张大字交给我。” 温静又问,“那…今日还要练武吗?” “女子本弱,你若想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你便要比别人强上一分。” 想起这几日爹爹的愁眉不展,温静捏紧拳头,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好,我知道了。” 果然,当陈妈将此事汇报给温维明后,温维明脸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半晌他才嘱咐陈妈,“将家里的账本全部藏起来,以后酒坊也不许他去!” 温维明眸色闪动,黑梭梭的脸上全是寒意,“改姓的事情…等过了这段风头…立刻办!” 改了妻姓的赘婿,犹如签了死契的下人,才能完全变成温家的家奴。 任赵恒再有本事,也翻不出温婉的手掌心。 至于什么去父留子,大女儿年幼,不知孤儿寡母活着有多艰难,他为人父母…绝不能允许自己女儿成为寡妇。 他不同意! 陈妈觉得自己似乎多了一回嘴,不过转念一想,谁家会喜欢一个锋芒毕露的赘婿? 姑爷自从入赘到温家后,老爷和小姐可从未亏待过他! 两日后,便是绿萍下葬的日子。 一大早,温婉换上一身白色衣裳,褪去首饰,只简单将长发盘起,一脸素净。 她带着红梅和陈妈二人往绿萍老家方向走。 温婉知道有人躲在暗处,便带上屠二爷一路护送。 第125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陈妈眼观鼻鼻观心,瞧见姑爷没跟着来,就知道这小两口还在闹别扭。 温家宅院不算大,平日里家中有个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陈妈的眼睛。 姑娘已经在书房睡了两三日了。 少主人夫妇吵架,连带着温家下人们都小心翼翼。 四人行至绿萍爹娘家,那是一处土坯瓦房,院子不大,院内挂着白灯笼,白布一搭,灵堂一摆,几张简陋的席面,稀稀拉拉的一些客人,便是全部。 乡下人家不讲究,更何况绿萍早就卖给温家,说起来也不算他们家的人。 温婉看见那简陋的灵棚,眉目一拧,“不是拨了他们二十两银子办丧事吗?” 陈妈心知绿萍那爹娘要暗中克扣,可到底是在别家灵堂上,她担心温婉眼下揉不得沙子,便只好囫囵道:“还要办席面呢,那是大头。再说一副好棺也得花费好几两银子。乡下人家…只能这样。” 又担心绿萍爹娘为了五十两银子来找温婉闹,陈妈便将此事告知温婉,只不过推说是温维明的主意。 眼下姑娘和姑爷闹成这样,她哪儿还敢说是赵恒的主意。 温婉得知绿萍爹娘没讨到好处,也不在乎这五十两银子的事儿,不过这会气过了头冷静下来,也知道那一晚赵恒做得对。 人死灯灭,眼下这一切的热闹都是做给活人看。 温婉自诩冷静,不料也有矫情的时候。 她大步跨进去,绿萍嫂子接待的她,那是个老实内秀的妇人,瘦成枯柴,手不停磋磨围裙一角,讨好殷勤的招待她,“温掌柜来了?您坐,您坐…婆母在后院忙活着呢,我去叫她来。” 说话间,小院坝里十几个亲戚们都争先恐后的往这边看,又大喇喇的指指点点,红梅青着一张脸,也不反驳,只是默默的站在温婉身后替她遮挡住那些探究的视线。 “不必。我来上柱香便走。” “哦哦…”小媳妇拿不定主意,脚像是焊在那儿一样不动弹,眼瞅着温婉一行人上了三炷香。 好在绿萍那老娘从后院窜了过来,一瞅见温婉就跟见仇人似的,上前就捉住温婉的手腕,呜呼哀哉的嚎啕起来,“大家都来看啊!就是这温家酒坊的少东家…她害了我女儿!我都听人说了,是这温掌柜在外面得罪了人,那些人本来要抓她的,这女人心肠恶毒,明知外头有仇家,还让我女儿穿上她的衣裳在外头跑…我女儿是代她死的!” “温家家大业大的,给我们二十两银子就完事!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你害死了我女儿就想走,那不能够!” 绿萍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哀嚎,“大家伙都评评理啊——我女儿死得惨…二十两银子够干啥啊,买棺材都不够!” 红梅气得直呛她,“放你娘的屁!那绿萍早就被你一两银子给卖了!是我家姑娘好心,特让你二人领了尸体回去,还给你二十两银子风光大葬!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丫头死了主家还这么大方的?!” 绿萍娘哭得更惨了,“大方?那是她心虚!她也知道是她害死了我女儿,所以才拿银子捂我们的嘴呢!” 温婉一动不动,任凭她抓着手,怒极反笑,顺势问道:“那你想如何呢?” 那妇人听她口风有转圜余地,眼睛滴溜溜的转,“你必须赔我五十两!你那日亲口答应了的!你堂堂掌柜,怎可言而无信?!” 说一千道一万,无非是想讹银子罢了。 温婉看了一眼灵堂,想着绿萍的模样,终究吞下这股火。 “我并没有言而无信。那五十两银子…我已经给了你家族老…”温婉不动痕迹抽出手,“不信你可以寻他们问问。” 绿萍那娘眼睛一下瞪大,“当真?” “千真万确。” 说话间,温婉已经抽身离开,而绿萍那娘已经招呼着绿萍爹去找家中族老们要银子。 温婉并没有走远。 绿萍下葬的时辰定好,不好再改,温婉眼睁睁的看着绿萍爹娘丢下绿萍出了门子去,只留先前跟她搭话的长媳并两个堂兄弟操持下葬一事。 这后事…办得潦草又糊涂,半点规矩不讲。 她站在山坳上,看着他们十几个人抬着那副棺材到了落定的地方,一番敲锣吹打后,几个穿白麻孝服的人开始挖土下棺。 大陈朝未出嫁的女子后事简单,尸体随意用草席一裹,选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落葬,甚至不需立碑写名,放几块石头看着像个坟包便可。 像绿萍这样的,能穿一身像样的寿衣,再打一副厚棺材落土,那已经是极其体面的事情。 细细的雨又开始,仿若老天垂泪。 红梅撑起一把油纸伞,遮住三人头顶。 温婉忽然觉得这一切好生无趣。 红梅感慨着:“早知这后事办得如此潦草,还不如由我们来操办,总好过便宜这对豺狼夫妻。” 陈妈便骂:“你还嫌温家不够热闹?若是小姐办了这后事,平县老百姓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咱家没规矩不体面…” 想想这大半年以来,老爷病重、小姐招婿、绿萍出事,一桩桩一件件,温家已经沦为平县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红梅鼻头酸涩,抿抿唇,“我不过是…替绿萍觉得不值罢了。” 雨势渐起。 模糊了视线。 陈妈忽然听到温婉问她,“陈妈,那地方不好…潮湿背光…我们能给绿萍挪个更好的地方吗?” 红梅闻言,也紧张又期待的看过来。 陈妈吓了一跳,“小姐莫说胡话。这好端端的坟…哪能扒开挪动啊…” 陈妈又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谢罪。 温婉抽回视线,转身而去,“绿萍…红梅…我们走。” 话毕,一阵沉默。 这些日子,她忙着抢酒坊、制新酒、斗元敬,忙得脚不沾地,刻意的让自己不要去想绿萍。 只要她如鸵鸟一般蜷缩起来,绿萍便没有死。 她却一直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适应没有绿萍的日子。 “啊…”雨丝淡淡,一如那女子的侧颜,水雾迷了眼睛,温婉心底一阵被撕扯的痛,偏她脸上还笑着,“又忘了。绿萍已经不在了…” 走到城门处,早有温家小厮撑伞而至,他一看见温婉的马车便冲了过来,着急忙慌的说道:“大姑娘,不好了…老爷病重!” 雨声淅淅,平县的天空乌云遮蔽,风雨欲来。 温婉回到温宅,赵恒在门前等她,夫妻两前一刻还在闹别扭,这一刻却已经相携入内。 赵恒的声音比外头的日光还要沉上一分,“早上你刚离开平县,父亲去茶楼小坐,吐了一回血,紧接着便是昏迷不醒。店小二帮忙将父亲抬回来,我请了严大夫来给爹治病,也把府内下人盘问了一遍。” 第126章 排查内鬼 赵恒没提盘问的结果,只压低声音道:“严大夫来过,说爹急火攻心,分外凶险,这几日需卧床静养。” 温婉的心,慢慢往下沉。 去温维明路上这几步路,赵恒和温婉肩并肩,在拐弯处没人的时候,赵恒便道:“温婉,我们…家里有内鬼。” 温婉一入内便去看温维明。 温老爹闭着眼睛,脸色发黑,睡着的时候仿佛全无呼吸,若非胸脯微微起伏,温婉当真以为—— 赵恒便道:“既然红梅和陈妈回来了,父亲喝的药就全由红梅盯着,厨房还是让陈妈管着,入口的东西务必仔细。” 见温婉神色恍惚的坐在温老爹床头,赵恒也坐下去,试探性握住她的手。 这一回,小娘子没有甩开他。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床上的温老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算大事,病情可控,几服药下去…便能好转。”赵恒握着她的手,很是怜惜,“你的手…好凉。” 温婉这下回过神来,幽深的瞳孔里浮现一点勉强的笑意,“刚从绿萍老家那边回来,路上下着雨。” 见温婉肩头衣裳被雨水打湿,赵恒脱下外衫替她披上,又催促她:“先回去换身衣裳,父亲这边有我。” 温婉回屋换了一身干衣裳,又去后院转了一圈,告诉红梅和陈妈这几日小心前后院,凡是入口之物一律加强戒备。 一联想到最近的事情,陈妈和红梅两人都吓得不轻,按照温婉的要求各自悄悄开始摸排身边的人。 回了温老爹的院子,满屋药味,赵恒正坐在杌凳上给父亲喂药,温老爹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温婉一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 赵恒一边伺疾一边和温婉说着,“事发蹊跷,温家的下人们我信不过,只能先寻了严大夫来给爹看病。” 温婉就近拖来小杌凳,坐在赵恒身边,“你是觉得…父亲这病…是有人刻意为之?” “前头绿萍刚出事,这边父亲便病危。这世上没有这样巧合的事儿。好在陈妈回来了,我待会让她带两个信得过的下人逐一摸排温家……” “摸排什么?” “树底下、床下、井口边,总有让父亲发病的证物。” 温婉明白了,“这就是你先前说的内鬼?” “嗯。” “既然父亲是在茶楼吐血,为何不怀疑茶楼的人?” “我旁敲侧击的问过茶楼店小二,那小二说父亲在进茶楼时就已经脚步虚浮,上楼时还有踉跄。” 温婉抿唇不言。 两人先前还在闹别扭,可温老爹再度病重,反而让两人重新紧密如铁桶。 赵恒瞥一眼温婉。 嗯。 清减了些。 成婚这两个月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血肉又重新变得干瘪。 小娘子脸是白的,瞳孔是黑的,额前一缕碎发上还有一丝水雾。 外面细雨缠绵,夫妇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绿萍的后事都办好了?” 温婉低低的“嗯”一声,随后又看一眼赵恒,那男子下颚线流畅,半扇面具发着冷光。 温婉下意识想到他那印记。 这又过了半个月,赵恒脸上那印记怕是已经完全消退。 “这件事…是我不对。”小娘子声音低低的,天光晦暗不明,一如她的瞳孔,“你说得对,人死灯灭,剩下一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我以前并不信奉鬼神之说,也以为自己看开生老病死,岂料痛在自身,才晓得知易行难。” 是啊。 她以为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甚至一度她不理解当老师的妈妈为什么到最后会开始迷信佛教。 那不是迷信。 妈妈只是…无法改变她生病的现状,只能寄希望于未知的宗教信仰。她尽一切力量,甚至不惜借助超脱自然之力,妄图留住温婉的生命。 信仰,只是穷途末路的方法。 就如她此时此刻,唯愿绿萍已去极乐世界,再无苦痛纠缠。 赵恒微微勾唇。 温婉便问他:“你笑什么?” 赵恒将药碗搁置在床头,随后才道:“笑娘子认错倒干脆。” 本来还想着怎么哄好他家娘子呢,不料一转头便听到温婉认错,倒叫他始料未及。 温婉则道:“对便是对,错便是错,有错便认错,这…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赵恒挑挑眉,压下微勾的唇角,“娘子说得都对。” 既然娘子都低头认错,赵恒也顺坡下驴,“我也不对。明知道你心烦,还来招惹你。以后若再有事,我定同你商议。” —————————————————————————— 说来也巧,严大夫刚从温宅出来,没走两步便遇上了粮庄的朱掌柜。 朱掌柜一见面就向他打听温维明的病情,“我那温老弟也真是命中该有这一劫,前段日子眼瞅着病已经好转,这次怎么又病倒?他那病…可厉害?” 温维明今晨去茶楼小坐,当着茶楼一众人吐血晕倒,不出半日整个平县就传了个遍。 严大夫考虑到温维明和朱旺的关系,又见朱旺一脸担忧不似作假,便没藏着掖着,“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温掌柜前段日子病得凶险,许是温家这段时间变故太多,加上年纪又大了,病情反复也是常有。” 朱旺唉声叹气,“别说,我那老弟平日就是个操心的命!定是前几日他家那下人的事儿闹的!” 说罢他又一脸懊恼,“今儿个还说找他说点生意上的事儿,看来怕是不行了。” 严大夫便道:“怕得缓几日,如今温掌柜昏迷不醒,至少过一两日才能醒来。” 朱旺连忙点头,两人说了会子话才离开。 温维明病倒以后,温婉又去了一次酒坊,碧芳酒已经进入主发酵流程,气温骤降,马师傅便吆喝着人把酒瓮全部用毛巾包住,以求保持温度。 她也去后院小房间内看了一眼葡萄酒。 葡萄酒已经开始出现明显的分层,上面是葡萄皮渣子,下层是紫色流光般的液体,看着叫人赏心悦目。 马师傅也是这个意思,“瞧着倒是好看,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这几日温家遭了变故,马师傅自觉更应该承担起大师傅的责任,每日带着冯水根守着前后院,生怕出一丝丝的差错。 第127章 温家闹鬼 尤其是现在东家又病倒了,温家所有事情都压在少东家身上,眼瞅着少东家不过几日就清减了一圈,马师傅心里也难受得紧。 “少东家,昨天我们打开酒瓮检查,据我估计…这果子酒怎么都得发酵一两个月。眼下已经入秋,不知这温度几何才能保证发酵质量啊?” 温婉也摸不准,“且行且看,先跟着咱们碧芳酒做。今年是试验阶段,或许成功,或许失败,马师傅尽全力就好。” 虽得了温婉“尽人事听天命”的赦免,可马师傅如何不急? 这葡萄酒若是不成功,那就还是需要酒曲,明年就得和程家曲院正式对上! 愁啊。 一件接一件的愁啊。 也难怪平县人都在传,说温家气运已经用光,早晚要垮! 温维明和绿萍的事情便是最好的证明。 温婉无暇顾忌流言,从酒坊回来又去了温老爹房里,赵恒衣不解带的侍疾,将温老爹照顾得极好,温婉到的时候,赵恒刚给温老爹擦洗过一遍身子。 温老爹昏迷了一天一夜还没有醒来。 温婉便将书房也搬到了温老爹卧室里。 绿萍死后,她心绪难宁,答应姚老爷子的策论迟迟无法交差。 既然决定要和元六郎斗,那么姚老爷子这颗大树她是一定要攀上的。最终,姚老爷子背后的魏峥…她也不放过。 封建社会,商政不分家,要想走得远走得稳,必须有人保驾护航。 而淮安候魏峥虽然远在天水府,但有她献计献策解决并州粮危的情分,总能拿到一张权贵的入场券。 所以,这篇《为商之道》的策论一定要写好。 桌前一盏烛火,温婉把程允章送来的那几本关于商道的书,《货殖列传》《商君书》《商经十三篇》等书在赵恒的讲解下学了个透彻,随后平心静气的写了个囫囵。 后来累倒,仰面睡着,直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一睁开眼才看见赵恒在批改她的策论。 温婉揉着发酸的眼睛凑过去看,赵恒便指着开头处笑着说道:“整篇策论立意高远,深入浅出,但却少两分美感。策论讲究引经据典,以管仲商业论‘富则靡之,贫者为之’自然而然引入商业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温婉视线从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上挪到宣纸上,“饮食者也,民之所愿也,足其所欲赡其所愿,则能用之耳,庸能用之?今使衣皮而冠角食野草,饮野水,伤心者不可以致功。故尝至味,而罢至乐。丹沙之穴不塞,则商贾不处。” 意思就是鼓励有钱人购买奢侈品,如果腰缠万贯的有钱人不去买奢侈品,反而是买米买油,那么米油价格被拉高后,普通百姓便会买不起。 这和温婉鼓励有钱人消费的为商之道理念十分契合。 只不过温婉的文风是直通通的,经赵恒一润色,确实读来多了两分引人入胜的趣味。 见温婉不说话,赵恒只能停笔,“娘子…不喜我改你的策论?” “不。”温婉摇头,“只是姚老爷子清楚我肚子里有多少货,这篇策论太过华美,反而叫他怀疑我作弊。” 赵恒的笔停在半空中,这…确实很棘手呀。 “所以我想…”温婉仰头微微笑,眯着眼睛,像是一只小狐狸,“夫君,再改一改,最好改得既能让姚老爷子看得上这篇策论,又让他瞧不出我请了枪手。要让他觉得…我策论水平突飞猛进…我说的…你懂?” “意思懂了。”赵恒笑得无奈,“只不过娘子…太为难人。” 温婉提出一个让赵恒无法拒绝的条件,“若改得好,我给你涨零花钱。” “那倒不必,我手中银钱尚且趁手。”赵恒低低一笑,笑他娘子还知道贿赂他,男人温热的手指缠绕上她,两个人十指相扣,“不若这样,姚老爷子若是真看得上这篇策论,娘子就再送我一把兵器如何?” 温婉点头,“好。一言为定。”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嘛。 至于赵恒为什么满腹诗书,她不在乎。 或许很快,赵恒就会被她送走。 赵恒身上的谜团…与她无关。 这一晚,温婉和赵恒睡在温老爹房里,天刚微微亮,巡逻的更夫敲过了梆子,整个平县渐渐苏醒,每日约定来给温家送菜的赵三拉着板车,将一箩筐新鲜的蔬菜送到温府后院处。 温家小厮身兼查看菜品质量的责任,在箩筐里挑挑拣拣后才道:“倒是新鲜。” 那人笑着应了一句:“送给温掌柜的,都是精挑细选,这菜心…都是掐的最水嫩的尖儿!” 两人说着话,正将那箩筐抬进去,那赵三甫一抬头就看见正厅半空中忽的飘过去一个白影。 赵三当场一声尖叫,扔下箩筐就撒丫子往外冲。 “鬼,鬼…鬼!!!” 不出片刻,温宅有鬼的消息不胫而走,天光大亮,温家十几个仆人全都围聚在前厅,叽叽喳喳议论着刚才的变故。 红梅离前院近,也是最先听到动静,当下遣开仆人们,“看什么看,都围在这儿不用干活了?!” 那门房叫崔阿狗,年纪不大,此刻摊在地上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的说着:“红梅姐,真的!真的有鬼!青天白日的,一条白影就这么悬在半空,然后‘咻’的不见了——” 他惊魂未定,目眦欲裂,“这不是鬼是什么?定是那绿萍死得冤枉,回来索命了!” 一提到“绿萍”,在场人脸色皆变。 温家人谁不知,当时绿萍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显然是遭了非人的虐待。 后来她一根白绫吊死在后院,就那地方…眼下除了红梅压根没人敢靠近! 是了。 听说吊死的女鬼怨气最重,也最容易化作厉鬼讨债,定然是绿萍回来了! 红梅上前一步,恶狠狠的揪住崔阿狗的耳朵往上拧,“放你娘的屁!老娘跟绿萍同吃同住,老娘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怎的就你一个人瞧见?” “不止我一个人!那送菜的赵三也看见了——” “那他人呢?” 第128章 祸不单行 “跑了!跑得鞋都差点掉了,跑的时候还一直说见鬼了——”崔阿狗“哎哟哎哟”直叫唤,“红梅姐,你打死我,我反正不想在这里待了!这个月的工钱我也不要了,这温宅阴森森的,我爹娘说过我八字轻,最容易碰见那些脏东西,求您行行好,跟姑娘说一声…我干不了这活儿…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说罢那人也不管红梅和陈妈,也不顾众人劝阻,疯了般往外跑去。 前院的骚乱自然传到温婉的耳朵里,片刻陈妈和红梅便来回禀此事,哪知温婉听了默不作声,只道:“关紧门窗,严守门户,更不许下人们议论此事。” 温婉揉了揉太阳穴,赵恒心疼她,“娘子,这事我去查。” 后院的事,自然该赵恒出马。 温婉却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坐下,“夫君打算怎么查?” “家里闹鬼…和爹爹病重一事脱不了干系。”赵恒冷冷一笑,“我们家…在平县…只和一人有仇。” “你是说…元六郎?”温婉微微蹙眉,“不必查,我知道是谁做的,此事我自有主张。” 赵恒微微挑眉,瞧见温婉那波澜不惊的脸色,料定温婉心中已有主意。 温婉不喜他插手生意场上的事,赵恒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温婉对付元六郎力有不逮,他再悄悄寻个机会解决了元六郎。 赵恒向来有主意,温婉的话…他也向来是听听即可,若是顺他意思的,他就放在心上;若是不顺他意的,他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生意场上的事情,他可以不管不问。 可温府闹鬼一事,他却不能不管。 陈妈和红梅都听信温婉,其余人赵恒又信不过,只有抓着温静去了前院。 此刻热闹已了,温家仆人们分散开来,只有一面影壁遮挡视线,底下种着花草。 温宅布置紧凑,院落占地面积较小,住宅的大门多开在中轴线上,迎面正房为大厅,后面院内常建二层楼房。 前几日刚下了雨,此刻淅淅沥沥的也没有停下,屋顶内侧坡的雨水从四面流入天井,寓意水聚天心,称四水归堂。 温静站在廊下,巴着护栏,不敢靠近。 听兰心说,今日这里闹鬼! 不过当她跟赵恒说起这件事,却被姐夫狠狠训斥一番,说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 温静怕鬼,更可怕姐夫。 以前还觉得赵恒好说话,后来才发现,这个姐夫分明就是个戴着面具的大坏鬼! 不,比鬼还凶恶! 温静摸了摸肿痛发酸的大腿。 下着雨呢,姐夫还将她揪出来去练武场。 上午练字,下午练武,整日不消停。 “姐夫…”温婉离正堂很远,瞧着阴森森的天气,始终不敢靠近影壁,“你是在抓鬼吗?” 赵恒负手而立,沉默着仰头望向那影壁。 送菜的小贩说看见一条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如果他们二人都没有撒谎,那也就是影壁前…… 赵恒走到影壁两侧的廊下,仰头看向垂拱处,光线灰暗,他看得并不真切,只隐约瞧着有什么东西反光。 温静凑上前去,学着赵恒的样子……一脸凝重的仰头…… 啥也看不着啊。 赵恒又走到另一侧,看到垂拱处缠着一根没有及时取走的鱼线。 鱼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恒微微蹙眉,又看一眼对岸廊下,暗自比划了一下高度。 随后不知想起什么,唇角一勾。 而急匆匆跑来的红梅却如临大敌,“姑爷,二小姐!” 红梅又拉着温静,“二小姐,这入了秋后天冷,你穿太少容易着凉,兰心呢,怎的不知道给二小姐加衣?” 她又催促赵恒,“姑爷,走,风口冷呢。” 看见红梅那略显急切的眼睛,赵恒笑笑,没说话,却抬脚朝屋内走去。 祸不单行。 下午天刚泛晴,下了几日雨的天空终于瞅见一丝日光,当天夜里酒坊库存后院便起了火。 平县城内有宵禁,伙计们只有等天亮了才派人告知温婉,温婉一听这消息,心中焦急,便让赵恒骑马带她冲向酒坊。 这也让温婉意识到,掌握骑术…刻不容缓。 这年代不会驱马就如同后世不会开车。 一进酒坊,地面便是湿漉漉的,后院还有一缕未歇的青烟,伙计们全都累得瘫在廊下,正门前的庭院上摆满了从酒库里紧急转移出来的酒翁。 “少东家…你可算来了…” 马昌顺一看见温婉就仿佛见了老娘一般,黑黢黢的脸上全是委屈,“不知咋的,昨晚酒坊走水,还是在咱们酒库后面,就挨着酒库几丈距离。幸好冯水根半夜起来方便,闻见一股子烟味,立刻召唤伙计们起来把酒库的酒翁给转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冯水根脸上沾着青烟,衣袖也被烧断一截,手背上烧了个燎泡,气急败坏的嚷嚷着:“我看就是有人故意纵火!这前几天刚下了雨,地面还是湿的,那林子里怎么烧得起来?!” “没错!咱酒库后面只有荒山,人毛都看不到一根,怎么可能突然失火?” “少东家,今晚可太凶险了,要是冯水根没起夜,咱这酒坊不就烧了个精光?那咱们这些人或许都被烧死了!” 这可是人命! 伙计们都激动起来。 “少东家,报官!咱把那孙子揪出来!” 马昌顺知道温家和元家打擂台,心中大约也有些想法,可温婉没说话,他也只能安抚底下伙计们,“大家稍安勿躁,这酒坊是少东家的心血,少东家比我们更着急!就算要抓凶手,也得给少东家时间!” 说话间,温婉已经快步走向后院,马昌顺知道她关心葡萄酒的事儿,便立刻压低声音说:“那火一燃,我就偷摸把果子酒悄悄转移了,好在数量不多,只有十个坛子,我全都藏到我那房间床底下去了。” 温婉的心这才落下来,推开被烧得焦黑的大门,后院是一片焦土,隐约可见青烟袅袅。 温婉捂住口鼻,蹙眉看了一眼后山那一长段杂草丛生的下坡路。 前两日下过雨,草丛上湿哒哒的一片,山路崎岖,完全掩映在两侧高大的杂草堆中。 这样的路,又是黑灯瞎火,能找到酒坊后院位置…绝对是内鬼所为。 呵。 温婉一声轻笑。 看来元六郎的帮手很多嘛,怎么都这么不看好她温婉? 马昌顺见温婉笑了,不知所以,总觉得少东家这笑里带着一点讽刺的意味。 莫不是…少东家知道凶手是谁? 第129章 急流勇退 秉持着温婉说过的他只需要负责技术这一块,马昌顺压下心头疑惑,冷不丁温婉下一句话又让他眼皮一跳。 “先解散伙计。给大家放假。事情解决好后…再让他们回来!” “不可!”马昌顺鲜有这样激烈反对温婉的时候,老好人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搜刮满肚子才想出几个理由来,“眼下是碧芳酒发酵的关键时刻!酒坊离不得人!” “留你、冯水根,还有那个叫李阿贵的——” 马昌顺急得团团转,这制酒到了关键环节,虽说只是盯着发酵,可最近天气多变,随时随地得有人在,那些酒宝贝就跟他儿子一样,冷了得加衣,热了得给它降温,这口感但凡差点意思,无异于砸了温家酒坊这招牌! “只是暂时。”温婉便安抚他,“马师傅,我会尽快揪出内鬼,尽量不影响酒坊的生产。” 一句“内鬼”把马昌顺给干糊涂了,眼见四下无人,后院一片死寂,他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内鬼…少东家觉得这把火…是咱们自己人干的?” 此情此景,那小娘子脸上是凉沁沁的笑,她指了指青石板上那个硕大的鞋底印子,“脚印朝内,这个人要么是从山下来的,要么是从前院绕到这里的,无论哪一种,黑灯瞎火不熟悉路的可不敢走。” 马昌顺顺着温婉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地面上的黑泥脚印! 得亏前几天一直下雨! 马昌顺弯腰脱下自己的鞋,当着温婉的面就把鞋子放那脚印上比对起来。 温婉两眼一黑,险些被熏晕过去—— 马师傅啊,您真不知道自己脚有味是? 温婉后退两步,捏着鼻子,“待会让红梅来,以给大家发福利的名义,登记所有人的尺码。谁和这脚印对得上,谁就是凶手!” 马昌顺比划了一阵儿,穿上鞋子,回头看温婉躲在身后好几丈远,脸上呐呐的挂不住,哎哟,一时激动,忘记自己脚臭—— 马昌顺抠脑袋,“少东家,抓了凶手以后呢,直接送官?” “不必,装作没看见,盯着他就行。” “啊……” “按我说的做!” 温婉回到家的时候,温老爹已经幽幽转醒,听闻温家酒坊被烧,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咱们家被人给盯上了!” 至于这个人是谁,父女俩心知肚明。 温老爹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对局势的敏感度可见一斑。 温婉坐在他床头,替他后腰塞上一个软枕,不动声色的拨亮灯台。 小娘子眼眸黑沁沁的,这样山雨欲来的时刻,偏不见她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素手一拨,屋内亮了几分。 温维明的脸青黑青黑的,眼窝凹陷,双眸也没了往日的神采,他拉着温婉的手,艰难启齿:“实在不行…把酒坊卖了?” 温婉不说话。 温维明咬咬牙,“元家就是朝着咱家酒坊来的。若是我们执意不肯交出酒坊,以后这样的事少不了!” 见温婉一脸迟疑,温维明干脆一狠心,“这次的病来得蹊跷,我好端端的,一进茶楼就出了事…我怀疑…是元六郎暗中派人给我下了毒!” 温婉眉梢一挑,“下毒?” “我连日来调养生息,就连严大夫也说我身体大好。既然大好,何故忽生恶疾?”温维明脸上难得显出一抹犹疑之色,若绿萍那事儿发生后,他还能豪情万丈的说一句跟元家干! 可是眼下,他拿什么干? 他温维明拖家带口,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家底又不如元家丰厚,手段也不如元六郎阴毒。经过这突然病重和酒坊被烧一事后,温维明心中已萌生退意。 温婉盯着温老爹,那女子眼睛通亮,仿佛看穿温维明的心思,“爹是不敢和元家斗了?” 温维明苦笑,“女儿,形势比人强,为争一口气把我们全家人都搭进去不值当。绿萍那事…若是下一次发生在你或是温静身上,那是剜你老爹的心啊——” 温婉抿唇不说话。 温老爹只好继续语重心长的劝,“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昔日酒坊光景好的时候,我在乡下购置了几十亩良田,可保我们下半辈子生活无忧。若能破财消灾急流勇退,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千金万银…不如我们一家健康平安。” “爹爹的顾虑…我听明白了。”温婉抬头,轻轻叹息,却不吐口自己的意见,只问:“那爹爹打算怎么做?” 温维明没想好。 即使想好,也不和女儿说。 女儿或许有些手段,可既然是举白旗投降,难免要被元敬羞辱。这样伏低做小的事,只能是他温维明。 温维明打定主意后,往腰枕上一靠,半阖上眼睛,语气疲累:“兹事体大,容我再考虑考虑。” “好。爹若是想清楚,也告诉我一声。你我父女同心,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温老爹别过脸去,也不知是否听到她的话。 —————————————————————————— 次日一大早,朱旺便提着大包小包上门来探望温维明。 隔了老远,就听见朱旺的哀嚎声,“哎哟,我那苦命的老弟哦,这怎么…怎么就又病倒了…你瞧瞧你这几日瘦的……” 最后一句话咽进喉咙里。 不对啊。 瞧着温维明气色不错啊。 人也没见多少消瘦。 温维明虚弱的咳嗽两声,一旁伺候的仆人连忙捧上汤药,伺候温维明喝下。 朱旺的关心真情实意,不见半点作伪,只差没流下两滴泪以表忠心,“温老弟,你这是怎么了?前段时间不是眼瞅着身子大好了,这怎么…一夜之间…又倒下了?” 温维明对朱旺观感不佳,又疑心酒坊朱旺和元六郎藕断丝连,语气不免淡漠,“无妨,还死不了。” 朱旺是自来熟,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也不恼,“哎哟,我的好老弟,咱们这个年纪可得注意身体。手里的权力该放得放,你家大姑娘能干,酒坊的事情让她操心去!” 温维明厌烦朱旺,可出售酒坊一事还得请朱旺帮忙,他只能软了语气,“哪儿就这样撒手?婉娘还小,做事情难免没有分寸。若非她年轻气盛,又怎会得罪那元六郎?” 第130章 团结 火烧酒坊一事,朱旺并未参与。 但他直觉此事和元六郎脱不了干系。 整个平县,就数元六郎做事没有章法,手段又阴毒。 朱旺虽暗中投靠元六郎,但实则温元两家他都看不上。 这两家…一个赛一个的歹毒。 他老朱夹在中间,出人出力还被坑! 朱旺频频点头,“那元六郎确实是个面冷心黑之人,此番拿不下温家酒坊…怕是不会离开平县…” 两人均沉默,半晌温维明才道:“不瞒老兄说,今年年初我大病一场,许多事情已经看开。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今我只想着颐养天年…” 听出温维明语气中的退意,朱旺眼皮一跳,“听老弟的意思…是不想和元家斗了?” “斗?怎么斗?”温维明苦笑,“再斗下去,只怕是酒坊都保不住!更何况我底下两个女儿还小,我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她们考虑!” 朱旺拿不准。 听温维明这语气,难不成是动了卖酒坊的心思? 如此岂不是正中元六郎下怀?! “老弟你…”朱旺舔了舔唇,心中狂跳,按捺不住,“那你准备如何做?难不成就这样将酒坊拱手与人?” 温维明幽幽一叹,说话间半藏半露,“形势比人强,我温家如今是元六郎砧板上的鱼肉,让与不让又能如何?” 几句话温维明已显疲惫,他挥了挥手,“朱掌柜,我还在病中,实在是精力不济。恕不能招待。” 朱旺有心再摸底,可温维明已有赶客之意,他不好停留,只能起身,“老弟你好好修养,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你莫忧心太多,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眼下困境未必没有解决之法。” 朱旺心不在焉的安慰了两句,出了门后一晚上没追着,次日大早便让车夫将马车一路不停的赶到元家郊外的别院里。 “成了。六郎…事情成了。” 一大早,元敬就听见朱旺的声音从正院传来。 元敬身边那小厮没好气道:“给他个面子,叫他一声老哥,他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对爷张口闭口就喊六郎。” 虽是为元敬打抱不平,元敬还是斥他一声,“休得对朱掌柜无礼。” 要想对付温家,朱掌柜这张牌还不能丢。 “奴知道。奴就是替六爷不平。”那小厮努努嘴,“等六爷成功拿到温家酒坊,整个程家谁不高看您一眼?到时候您定能压过五爷一头!” 元敬笑着斥他,“你这小子,惯是嘴甜的。” 说话间,朱旺已经闪身入内,元敬起身去迎。 那朱旺一把抓住元六郎的手,元敬不喜生人触碰,只好不动声色的抽出手。 “恭喜六郎,贺喜六郎,温家酒坊怕是要手到擒来!”朱旺将打探得来的消息大方分享,“温维明已经吐口,有意要将酒坊盘出,怕是这几日就要找上门来,求着六郎收购他那酒坊呢!” 两人落座,一旁仆人添了茶水后才依次退下。 朱旺忍不住眉飞色舞,“我刚从温家出来,见了温维明。那老小子大约是被绿萍和酒坊被烧的事儿吓破了胆,加上人又病着,比不得从前威风,跟一只病猫似的。” “我听他那意思,他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已经歇了和六郎斗法的心思,此刻怕是盘算着怎么尽快出手酒坊,好回乡下养老呢!” 朱旺一顿真心实意的奉承,“六爷好手段!相信不出几天,温家酒坊就得改姓元了!” 元敬早已料到温家会举白旗投降,但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 他前脚刚派人火烧温家酒坊,后脚温维明就吓破了胆,盘算着要卖掉酒坊。 这不是老天相助? 元敬是个谨慎的人,便问:“温婉呢?她也同意把酒坊给卖了?” “害,她不同意又能如何?说到底,这温家酒坊是温维明挣下的家业!若温维明铁了心的要盘掉酒坊,她为人子女,又能如何?不过嘛…”朱旺语气一顿,面露讥诮,“我听温维明那口风,温婉还想着跟咱们斗呢…这父女两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咱们正好趁乱摸鱼!” 元敬抚掌一笑,“有意思!有意思!” 就是有点可惜,见不到温婉在他面前跪地求饶的样子! “这做生意…也不过如此嘛。”元敬如是说着,脸上难掩春风得意,“没想到只是略施小计,便吓得温维明将酒坊双手奉上。” 老听父亲和大哥说起生意场上明枪暗箭,如今亲自试水,元敬心中得意,这做生意…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六郎……”朱旺再度靠近,元敬清楚的看见朱旺发黄的牙齿,以及下牙缝间的一小片绿叶子菜,元敬想逃,手却被朱旺抓得死死的,“六郎,你跟我说说,温家闹鬼那事…到底怎么办成的?” 元敬一愣,闹鬼? 他倒是听说过温宅闹鬼一事,说是有送菜的看见温宅内有白影窜过,害得他做了一晚上噩梦,生怕女鬼缠上他。 不过次日元敬就清醒了。 冤有头债有主,怕什么,又不是他害的! 再说,青天白日的,什么鬼? 定是那送菜的人看花了眼! 不过瞧着朱旺那一脸佩服的模样,元敬有心显摆自己本事,当下一脸高深莫测,“小小手段,不值一提。” “佩服佩服。”朱旺连连拱手,又询问他下一步打算,“那六郎准备了多少银子盘下温家酒坊?” 一提到这事儿,元敬一下冷了脸,“温家那娘们害得我损失了几千两银子,如今还想从我口袋里掏钱,那不能够!” “理是这个理,可…”朱旺好心提醒,“六郎若是一文不出,只怕温维明不肯同意转让酒坊。若逼得父女两团结一心,事情反而没有转机。” 元敬脸色不虞。 先前并州一行,他损失惨重。 如今还要倒给温婉银子,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 既然温家输了,那理应温婉将他亏的银子如数赔偿给他,再跪在地上向他哭诉讨饶,如此才算是报了那一箭之仇。 就算赢了,也不痛快! 不痛快! 一点也不痛快! 朱旺知道元敬的心思,可他不比元敬喜钻牛角尖,并州一行亏就亏了,等温家地契一到手,不就又回本了吗? 做生意,讲究可不是意气之争。 而是谁能赢到最后! 第131章 真真假假 于是他规劝元敬,“我知道六郎的心思,无非是觉得赢得不爽快。我和老弟是一样的心思,就算把那小娘儿们砍了大卸八块都不过瘾……” 朱旺停顿片刻,见元敬没有做声便继续说道:“但是…咱们是生意人,不能只讲快意恩仇,还得看这事儿有没有好处。六郎可别忘了,温家背后还欠着鑫隆钱庄一千两银子,温家肯定指着卖了酒坊把地契赎出来呢。” “我瞧着,不如给个合适的数……” 元敬一下来了兴趣,“合适的数?” “就是既能给温家一点凑一凑就能赎回地契的盼头,又叫他不能轻易的凑齐钱来。”朱旺两颊的肉堆起,笑得阴恻恻的,“等他们一开始变卖家产,咱就叫人暗中压价,保管他凑不齐赎地契的钱!” 元敬大呼妙哉,“如此一来,温家那酒坊便是我的,温家地契则落到老兄的手里!双赢啊!” 元敬这声“老兄”叫得可谓是真情实意! 他原以为朱旺不过是看着机灵,实则是根搅屎棍。 万没想到,搅屎棍也有用得上的时候! 这坨屎…还真被他给搅动了! 朱旺笑眯眯道:“没错,双赢!老弟你赢一次,我赢一次,可不是双赢?” 即使察觉朱旺的私心,可这回元敬仍觉得朱旺这主意比自己一毛不拔的想法更绝,给温婉希望,再叫她绝望,将她狠狠打入深渊之中,如此一来,才能将并州之行的痛苦全部如数归还! 让对方感同身受,这才是真正的报复! 这中间,能蹉跎温婉那娘儿们的机会多着呢! 元敬下定决心,定让温婉尝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 两人正欲详谈,不料下人来报,说温维明来了! 朱旺下意识的想找地方躲起来,却被元敬一把拽住,“躲什么?现在大家明牌,让温维明知道你我联手,叫他再生不出反抗心思!” 朱旺一想,也是这个理。 到底这几日还称兄道弟,现在忽然又跟元六郎联手,朱旺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 温维明进屋,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满脸不可思议,脸色青白交错,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一切。 朱旺这棵墙头草! 这是早早就舍弃了他温家,投奔元六郎的怀抱! 温维明一扫屋内二人,随后才冷笑:“原来你二人早已联手!朱旺,我待你不薄!亏你往日跟我兄弟相称,转头你却又跟元家联手夺我酒坊!” 温维明气啊。 气自己不长记性! 明明前段时间还和温婉商量着杀猪,朱旺伏低做小一把,他竟然又忘了这头猪是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 朱旺缩着肩,眼睛乱晃,不反驳,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倒是元敬冷了脸,“温掌柜好大的威风,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指着我朱老哥的鼻子骂!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温掌柜凭哪样对我元敬的老大哥无礼?” 事到如今,温维明哪能不明白? 从绿萍被贼人劫走,再到酒坊被烧,全是眼前这元六郎的手笔! 这其中定然少不了那头猪的助力! 不愧是从播州那样人杰地灵的地方来的大人物,不愧是皇商,这出手狠辣,打得他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将酒坊双手奉上。 想到今日之事,他忽而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今日背着女儿走这一遭是对是错? 可是想到绿萍的遭遇,温维明狠狠心,舍了一个丫头便也罢了,绝不能叫两个女儿也遭这一回! 他温维明…不是播州程家的对手! 摇尾乞怜,或许还能全须全尾的回乡下养老! 大女儿心气儿高,做不来伏低做小这样屈辱之事,那他这个老父亲来做! 为了两个女儿,他温维明不丢人! 温维明的背脊弯了一分,脸上浮起讨好殷切的笑来,径直走向元敬,“元六郎…六爷…” 话毕,便是十分恭敬的弯腰鞠躬,温维明身子皱巴巴的缩成一团,“元六爷,近日我家出了变故,我想着我也上了年纪,女儿年幼不懂经商,酒坊也是日薄西山,不如收拾东西回老家养老去。” 温维明小心翼翼的觑一眼元敬,言语之间斟酌着,“你我两家同是制酒行当,我那酒坊…若是承蒙元六爷看得上,索性盘给六爷,六爷做起事情来也趁手。” 元敬坐在主位,居高临下的俯视温维明,随后嗤笑一声道:“我播州程家家大业大,要你这小小酒坊做什么?” 温维明擦了擦汗,心中只觉不妙。 听元敬这语气,分明是要杀价。 可形势比人强,万一这次遭罪的是温婉或者温静… “那…那…那全凭六爷一句话…您赏多少…都是我温家的福气。”温维明狠狠心,他伏低做小至此,又献上酒坊,元六郎总不至于痛打落水狗,“只盼这酒坊能让六爷高兴,放我温家一条生路。” 朱旺忍不住挑眉。 这温维明何时这样大方了? 那酒坊可是他十几二十年的心血! 让元六郎看着给,元六郎若是一毛不拔,鑫隆钱庄那债务怎么办? 难不成…温维明当真是被绿萍那事儿吓破了胆? 朱旺摇头,暗道温维明这老了病了,脑子大不如从前,全无半点杀伐果断。 还是得有儿子! 温维明就是因为生了两个姑娘吃了大亏! 他朱旺回去就再多生几个! 元敬抚掌大笑,话语之间难掩讥诮,“温掌柜说话可真有意思。我不曾逼着你们死,你为何求着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温维明背匐得更低,“是是是,元六爷从没想着置我温家于死地,是我自己个儿…这酒坊生意做不下去了,元六爷是好心拉拔我温维明一把…救我温维明于水火之中,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元敬心中只觉痛快! 却也不够痛快! 不过是隔靴搔痒的痛快! 并州解困计策是温婉想出来的毒计,他顺风顺水的长到现在,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尤其是设计的还是一个比他年纪小的妇人! 他元敬不可能败于妇人之手! 唯有温婉来磕头认错,才能解他心中郁郁! 到时候,他就让程允章来看看:谁说他斗不过温婉? 第132章 乱了心智 原本想顺坡下驴,顺势收走温家酒坊的元敬突然改了主意,他一扫连日来笼罩在头顶的阴云,笑得如沐春风,“温掌柜说话真叫人迷糊,我若真看上你的酒坊,自然是按照市场价格买入。不过我记得现在酒坊是温小娘子当家?” 温维明听出元敬言外之意,脸色煞白,连忙说道:“她…一个小丫头能当什么家?我还没死呢,轮不到她做主!这酒坊我说能卖就能卖!” 元敬摇头,“我和温小娘子有些交情,这样大的事情,她不出面我于心难安。这样,明日你将她带到此处,我们详谈后再来说契约一事。” 朱旺心中只道不好。 合着先前他劝元敬的那些话,元敬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这见好就收的道理,元敬怎么就不明白呢?! 须知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 元敬自然是非要出这一口气的,他料定温家这烂摊子,如今整个平县除了他元敬无人敢接,因此愈发有恃无恐。 他打定主意…非要羞辱一番温婉才算结束。 温维明脸色变幻,呆在原地,元敬拍拍他的肩膀,“烦温掌柜转告温婉,若她明日不来,我便将她在并州所做之事告诉整个天水府的粮商们。我看到时候…温掌柜想回乡下养老…怕是不成咯。” 温维明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 原来元敬当真知晓温婉向淮安候献计一事! 那如此看来,就算他温维明摇尾乞怜,元敬也不会放过温婉! 算来算去,温维明开始觉得今日这一出示弱是一种自取其辱。 温维明并非是泥捏的,原本想着息事宁人花钱买平安的温维明此刻也被元敬逼出了两分血性,他胸脯起伏,脸上也带了两分怒意,“我回去和女儿商量一番,再来给六爷答复。” 等那人走远以后,朱旺才唉声叹气,“元六郎,你这是何苦?须知泥人尚有三分气,温维明已经在你面前伏低做小,你为何偏要出这口气!当心温家和你鱼死网破!” 元敬冷笑一声,“区区温家,有何惧之?” 更何况温家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我元敬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你甘心被那小娘儿们耍得团团转,那是你的事儿!我元敬不甘心!我非要温婉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这事才算完!” 朱旺算明白了! 这元六郎当真睚眦必报! 生意场上起起伏伏是常事,今儿个亏了,明天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便是,若都像元六郎这样把斗气置于利益至上,这生意也做不长久! 不过想着元六郎许诺的那间温宅,朱旺心头火热。 罢了罢了,元家和温家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便是! 温维明这一宿没睡着。 元敬为了那酒坊紧追不舍,不知还要使出多少手段。 就算前头绿萍那事儿是元六郎半推半就,可后头酒坊被烧,温维明便开始惧怕元六郎的手段。 温家和元家不同。 温家在平县勉强能算呼风唤雨,可到了播州,到了天水府,权贵遍地走的地方,他们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温维明看过太多权贵巧取豪夺之事,到时候连人带酒坊的栽进去,才是真不划算。 可…让温婉去给元敬赔礼道歉…温维明无论如何都不肯。 想来想去,温维明也没了主意。无奈之下,也不藏着掖着了,翻下身就朝温婉院子里走。 天麻麻亮,赵恒已经起床,练武场上一阵噼噼啪啪拳头打进木桩子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厌烦。 温老爹背着手从廊檐下过,看着赵恒精瘦健壮的身材就碍眼,尤其是还有八块腹肌。 跟谁没有似的? 谁年轻时候没两块腹肌? 每天大早上的哐哐练武,瞎显摆什么? 若是温家实在垮了,让这小子去码头上做苦力,总不至于饿着两个女儿! 温老爹全然忘记了前段时间因为温婉“去父留子”而对赵恒产生的愧疚。 如今他心里烦躁,见谁都烦。 赵恒看见温老爹,连忙上前来请安,温老爹挥挥手,“让温婉醒了以后到书房来见我。” 温维明又踱步去了书房,天刚麻麻亮,鸡叫了一回,书房内黑漆漆的,温维明点了油灯,才看见桌上散乱的纸张。 温维明借着微弱烛火看得认真。 “天之生物也,各有所好焉。故使人之财也,各得其所欲也。” “商贾求利,虽阻丘陵,弗能禁也。” “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温维明看不大懂,他本就是商贾出身,后来为了让老丈人高看一眼才临时抓瞎恶补了几天文化,如今早忘了个干净。 如今,他只看得出这篇文章讲商道的,干净利落的硬笔字,一看便是由温婉的芦苇管笔写成的,自家女儿啥时候能写文章了? 温维明坐在温婉常坐的太师椅内,仰面望着横梁发呆,想着元敬的逼迫,又盘算着温家是否具备背水一战的能力,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好在很快外面传来温婉的脚步声。 “父亲。”温婉进门时叫了一声,又见温维明脸色郁郁,不知是冷的还是愁的,眼睑下面发黄发青。 见此情形,温婉一声轻叹。 温维明再忍不住,将昨天背着温婉去见元六郎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又羞又恼,不停埋怨自己,“都怪我!我明知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还主动送上门去让人羞辱!我听他话里话外那意思,无非是希望你上门去,跪在他脚下磕头认错,他才肯放咱们一马!” “天杀的元六郎!并州卖粮,是他自己欲壑难填,你用他的贪心设下此局,这不贪吃的鱼儿怎么会被钓上岸?我已经腆着这张老脸上门求他,甚至将酒坊双手奉上,他还要如何?” “非逼得我温家倾家荡产不成?!” 温维明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高,“早知如此,我何必求他?” 小娘子脸色淡淡的,“父亲为何惧怕那元六郎?” “怎能不怕?”温维明脖子一梗,“那小子做事没有章法,手段又黑,背后还有个皇商程家。就算他杀人放火,程家也有法子给他抹平!前两日是绿萍,明日或许是你…或许是温静?万一下一次…你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呢?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你让我怎么去见你地下的母亲?” 第133章 抢不走 温婉微微一愣。 温老爹背着她去找元六郎这件事,在她的预料之内。 可温老爹如此畏惧元六郎,却是温婉没有想到的。 “更何况,他如今知道是你向淮安候献计,若我们不从,他便让天水府所有粮商知道你温婉的名字!到时候咱们温家处处树敌,举步维艰,只能等死!” “不会的。” 小娘子声音定定的。 “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元六郎没有证据。” 温维明急了,“这哪里需要证据?脏水往你身上一泼,哪里洗得干净?” “父亲!”温婉声音微微提高,双眸灼灼,倒影出眼前灯火摇曳,却也让温维明蓦的冷静下来。 “粮商们也不是傻子,若元六郎说此事是我所为,那么我一个远在平县的妇人是怎么搭上天水府淮安候魏督抚这高枝儿的?” “此事牵连姚老爷子和魏督抚。我赌他不敢!” 温维明脸色煞白。 赌? 他们赌得起吗? 把身家性命栓在一场赌局上,这对于做生意向来脚踏实地的温维明,无异于是一场三观撞击。 “父亲,程家虽然挂着皇商的名头,可在大陈朝的皇商里,却排不上号。程允章的举人身份,对于程家来说是助力,却也是负累。如今程允章科举在即,程家投鼠忌器,这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温维明见女儿不慌不忙,即使得知他悄摸去见了元六郎,试图卖酒坊也不见神色异变,忽而,他看不懂眼前这瘦弱年轻的小女娃。 “父亲。”温婉捉住他的手,女孩子的手冰沁沁的,一如她的双眸,“我说过,有我在,温家酒坊垮不了。” “爹也想保住酒坊…可是形势比人强…” “爹想卖酒坊回乡下养老,我赞同。但是把酒坊作践卖给元六郎,我不同意。” 温维明重重叹息一句。 昨日之事,已然证明示弱无用。 “可如今平县人人都在传我们温家闹鬼,又知我们和元六郎的过节,此刻这酒坊就如烫手山芋一般,何人敢接手?更不用提酒坊这样大的作坊,平县没几个人吃得下,元六郎正是因此才有恃无恐。” “谁说没人接手?”温婉微微勾唇,眼底明亮如天色,“父亲,我早就料到那元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所以早早的就联系其他有意愿接手我们酒坊的人。漕帮的刘帮主,明日就要来我们酒坊详谈。” “刘帮主?漕帮的?”温维明没和漕帮的人打过交道,虽说桃花溪下游几十里路外就有码头,那可是漕帮!黑白两道通吃的主儿!虽说大家都是商贾,可漕帮背靠官府,那是实打实的权钱大户,“你何时认得的这刘帮主?” “上次并州收粮那次啊。他见马师傅从并州那样的地方收粮回来,笃定我提前知道并州的消息,是因为我后面有大靠山。”温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越不说,他越好奇,越觉得我背后这人来路甚大,颇有巴结讨好之意。前几日他夫人还派人送来礼物,说请我去他家庄子上秋游。” 天光大亮,温婉吹灭火烛,温维明脸色变幻,“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至于为了讨好你花几千两买个酒坊?这成本…也忒高了!” 温婉笑着说道,“都是生意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若刘帮主真要买咱家酒坊,也必然有他的盘算。” 温维明迟疑不决,他发现自己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竟然半点看不透温婉要做什么,“可若是他所求甚大,咱家无法应答呢?” 女子一脸无所谓,“那就赌一把呗。” 赌? 又赌? 这都赌几把了? 再赌就真成赌徒了! 温维明愁啊,偏这份愁绪不能跟任何人说。 赵恒在练武场打拳,温婉在书房写文章,温静在房内练大字,就连陈妈和红梅都有事做,一个个有条不紊的,合着就他一个人操心?! 温维明第一次有种摆烂的冲动。 行,行,都不操心,那他也不操心! 家里那小奸商不是说了吗,一定会想办法保住酒坊! 别说,这么一摆烂,温维明心情反而畅快不少。 而同样畅快的还有元敬。 一大早,他便换上一件玉白色锦袍,慢条斯理的煮上一壶清茶,等候温家父女上门谢罪。 朱旺坐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总觉得惴惴不安。 以他多年对温维明的了解,温维明可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 昨日元敬一番威胁羞辱,只怕是…激起对方鱼死网破的心思! “不必紧张。此事已然板上钉钉,且等着温婉上门便是。”元敬整理衣袖,坐得笔直,细长眼睛眯着笑,完全成竹在胸,“此番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温家宅院地契拿到手,朱老哥该高兴才是?怎的愁眉苦脸?” 对。温家宅院。 得想个法子从朱旺手里抢过来。 这搅屎棍从头到尾没出什么力气,元敬决不许这样的人抢功。 温家宅院他瞧不上,但好歹也算是个落脚点,酒坊到手以后,他少不得要在平县小住,一直和老幺住在这小院里可不成体统。 朱旺心中不安,面上却笑得憨厚,“多亏六郎替我狠狠出了这口恶气。只是…等会那温小娘子当真上门赔罪,六郎预备如何处置?” “自然是…”元敬话锋一转,脸上笑容如沐春风,“叫温掌柜跟我好好认个错便罢了,毕竟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我不好欺负她。只要她态度端正,真心悔过,我也不会抓着此事不放。” “元六郎大气!” 呵,我信你个鬼哦。 朱旺伸出大拇指,一番阿谀奉承,捧得元敬愈发得意,只觉得自己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成为程家酒坊话事人也指日可待。 然而下一刻,派去盯梢温家酒坊的小厮却带信回来,“六爷,酒坊那边来了客人,说是要买下温家酒坊!温掌柜正带着人里里外外参观呢!” 平地惊雷。 炸得元敬和朱旺双双外焦里嫩! 元敬抓着那小厮的衣领气急败坏的问:“怎会如此?这平县谁不知我元六郎看上了温家酒坊,这节骨眼上…竟也有人敢跟我抢?” 第134章 搅屎棍 “这…这…瞅着不像是平县本地的…六爷,您快去看一眼,再晚一些怕是要签契约书了!” 马车上,元敬急得团团转,“怎会如此?这偌大平县,除了我还有谁会盯着那酒坊?是谁敢和程家作对?!” 不怪元敬急。 昨日见了温维明,他自觉胜券在握,连忙写了一封家书催促小厮送回姨娘处报喜。姨娘藏不住事,收到那封他拿下温家酒坊的书信,一定会大肆宣扬。 如今临门一脚,怎的突然冒出来另外一个买家? 若是本该手到擒来的酒坊出了变故,他元敬怕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元启便有机会压得他这辈子翻不了身! 朱旺也是心急火燎,“早就说不该将他们父女二人逼得太紧!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手里没有证据,就算你拿并州那事威胁,也吓不住温维明!” 元敬急赤白脸的吼:“你不早说,如今放马后炮有什么意思?” 他还没早说? 天地良心,他朱旺劝了多少回? 这二世祖自己不听,如今反怪罪到他头上了? 朱旺气得脸色青白,咬牙切齿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元敬又自言自语的说着,“不会的,哪儿有那般凑巧的事儿,无端端冒出一个买家来,定是那温婉请的人来抬价!那娘儿们惯喜欢使阴招,就像上次诱我买高价粮一样!” 元敬逐渐平静,随后又狞笑一声,“同样的手段,还要再用一遍?那娘儿们也真是黔驴技穷。无妨,既然她诱我上门,定然是动了卖酒坊的心思,不过是想让我多掏些银子罢了。我不咬钩,看她这台戏怎么唱!” 到了地方,元敬让人将马车远远停着,又看见酒坊前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心中焦急,只能先指使朱旺去酒坊打探情况。 朱旺也不肯,他刚和温维明撕破了脸,加上本就心虚,只恨不得躲着温家两父女走,眼下还要被元敬上赶着去受辱。 两个人你推我攘,互相谦让,甚至险些拳脚相推,元敬仗着年轻,一脚将朱旺踹下马车,“朱老哥,一分力一分钱不出,你就想得到温宅那地契?” 朱旺理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酒坊的方向探,酒坊门前空无一人,朱旺便巴在门边往里面看,谁知竟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陪在温婉旁边的男子…不是之前送他们去并州的漕帮分舵话事人刘晖吗? 刘晖手下有好几条船,当时去并州,他和元敬搭乘的便是刘晖其中一条船。 不曾想当时温家酒坊大师傅马昌顺就在另一条船上! 朱旺耳朵听不清,可看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心中直觉不好,连忙跑回去通风报信。 “六郎!”朱旺唤元敬唤得凄切,好似小媳妇盼回了出门许久的夫君,慌张中带着恼怒,恼怒中带着羞怯,“完了!这回瞧着不是温掌柜找的抬轿客,怕是正儿八经想要买酒坊的!刘晖!掌握咱们这一带的漕运商!” 元敬脸色微微一变,那漕帮蓄有凶器,聚众行凶,一呼百应,可谓是平县周遭这一带真正的地头蛇! 虽说这个老刘身份不显,但是漕帮关系错综复杂,抱团成气,又最讲义气,谁敢无端端招惹漕帮的人? 若非如此,当时他去并州回来时囊中羞涩,却也从没想过欠漕帮的钱! 若真是刘晖来了,再想要借程家的名头仗势欺人,怕是行不通! 眼瞅着临门一脚,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元敬又气又恼:“他…他怎么来了?” 朱旺心里也在盘算,瞧刚才两人在院内有说有笑的样子,看起来关系倒是密切。 就是不知…温家何时攀上这么个人物? 若温家真和这位刘老爷有旧,元敬拿什么和人家斗? 墙头草老朱又开始每日思索:今天的老朱我要不要临阵反水投靠温家呢? 而院内,温婉优哉游哉的带着刘晖参观了整个酒坊,又从温家的发家史讲到卖酒坊的原因,期间温维明适时的补充起当年如何从小山村闯荡到平县挣下这家业,一时之间,气氛倒也热烈。 那刘晖说起自己盘下酒坊的原因,“我那岳丈曾经是稻香酒坊的大师傅,后来酒坊倒闭,他也就闲赋在家,我夫人呢,就想自己也盘个酒坊,也学着温老兄和温小娘子开一间酒坊。凑巧听温掌柜银钱不趁手,想要盘出酒坊,这不,我就紧赶慢赶的来见二位一面。” “稻香酒坊?”温维明笑道,“说起来我刚从山里出来的时候,第一个投奔的便是稻香酒坊,那个时候还是一位姓周的师傅当家呢——” “哟,温老兄说的怕是我夫人的二伯爷!” 不曾想,两人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那刘晖便笑着说道:“既然我夫人和您二位有旧,那我也不含糊,给二位一句准话。”说话间,他又负手在院子里踱步一圈,仔细打量,“您这酒坊,也就这块地和几间房子值钱。您二位急用钱,我也不做那趁火打劫的人,这样,地契和这房子一共一千五百两,如何?” 一千五百两? 这不是温婉的预期。 更不是温维明的预期。 温维明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慌不忙道:“老弟,你说这话…可就寒碜了。咱一码归一码,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不说这几间青瓦大房,就说这地契…少说也值两千现银!” 刘晖笑着扫过温婉的脸,“可只要急售,只能贱价,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更不要提你温家如今和元家打得火热,我现在接手你这酒坊,无异于开罪元家。我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跟老兄交易,老兄总不好还按原价卖给我?” 话虽说是这个理,可温维明接受不了酒坊腰斩三分之一的价格盘出,一千五百两,还了鑫隆钱庄的债务,到头只剩下几百两银子! 难不成他温维明打拼一辈子,最后就落得个这样潦草的结局? 他几近哀求:“刘老弟,多少再添点。我这酒坊那水井引的是山泉水,做酒是一绝!您夫人想做酒坊,找两个伙计就能开工,不需操任何心,这不也省下一笔开销?” 刘晖沉吟片刻,似拿不定主意。 却听见元敬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温掌柜,做生意当以诚信为本,你只管一个劲儿的抬价,为何只字不提你酒坊闹鬼之事?” 第135章 程咬金 果然,刘晖脸色微微一变。 温婉恼羞成怒,“元六郎,你休得胡说八道!闹鬼的是我温宅,可不是酒坊!退一万步说,闹鬼一事谁看见了?无非是以讹传讹罢了!” 元敬抚掌一笑,“看,刘帮主,温掌柜可亲自承认温宅闹鬼。您或许还不知道,前几天她家死了个丫头,死得凄惨,平县老百姓都在传那丫头要找温掌柜索命,如今人人避讳温家二字,刘爷可别上赶着给人当冤大头!” 元敬本以为世人都忌讳鬼怪之说,只要刘晖知晓温宅闹鬼一事,定然会放弃盘下温家酒坊打算,哪知刘晖大笑一声,“我在漕帮多年,替朝堂征讨运送粮草,路上不知杀过多少水寇,若世上真有恶鬼,怎的不见向我讨债?” 刘晖又冲元敬拱拱手,“不过还是多谢元小哥提醒。” 元敬傻眼了,急吼吼的问:“可就算刘爷不介意,您夫人也不介意吗?” 果然,刘晖微微蹙眉,似有犹豫之色。 元敬大喜,又扫一眼温维明,语气沉沉道:“况且…昨日温掌柜已同我约定,将这酒坊卖于我。温掌柜,难不成刚过了一夜,你就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提起约定,温维明脸色微变。 这元敬是铁了心的要温婉赔礼道歉,温维明气得胸脯起伏,偏又不好当着外人发作。 若让外人知道并州的事情,那温婉和他再无立锥之地。 整个天水府的粮商怕是要生吃活剥了他们!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元敬这是想要他整个温家! 忽而听得一声女子的轻笑,“什么约定?我怎么不知此事?这做生意嘛,没白纸黑字的定下来,便做不得数。我既然出售酒坊,那自然是价高者得。” “温婉!”元敬怒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在并州做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并州?”温婉满不在意的挥挥手,又看向刘晖,“刘爷,这元六郎在并州亏了几千两银子,脑子有点不正常,总说是我在其中搞鬼。我也觉得奇怪,要不元六郎给大家说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户女,如何隔着千里之距解决并州粮荒?” 元敬急红了眼,只差没指着鼻子骂温婉颠倒黑白,“你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向督抚大人建议提高并州收粮价格,引得整个天水府的粮商全都跑过去——” 朱旺“哎哟”一声。 猪队友,拉不住啊! 这种没证据的事儿,只要不戳破,那就是一把利器。 可戳破了摆在明面上,那温姓奸商怎会承认? 元六郎还是太年轻了,经不起一点激! 果然,下一刻,温婉笑吟吟的问:“那正好,我再问问元六郎。天水府府衙是我开的不成?我一封信就能呈到淮安候魏大人的桌上?我若有这本事,今日怎会被你逼得贱卖酒坊?!” “你…自然是…”好在元敬盛怒之下,尚存一丝理智,如今姚世真是程允章的老师,若他此刻将姚世真供出来,那么程允章好不容易牵上的这根三品荣休大员的线…全都断了! 若是再因此耽误了程允章的前途,那位姑母的手段…能让他死得不知不觉。 这一刻,元敬明白了温婉的底气。 她就是在赌,赌自己不敢将姚世真牵连进局! 好歹毒的娘儿们! 元敬受够了“输”的滋味! 想起元启临走时说的那些话,想起离开播州时爹和小娘的殷切嘱托,想起嫡母平常对自己的欺辱,想起那封已经寄出的请功信…… 元敬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能输。 输了…以后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两千两!”元敬赤红着脸,大喊一声,脖子上青筋迭起,“我给你两千两银票,这酒坊…必须卖给我!” 温婉微微挑眉。 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朱旺阻拦不及,扶额苦笑,干脆松了手任凭元六郎上蹿下跳。 两千两? 亏元敬叫得出口! 以元六郎如今的身家,凑个两百两都费牛鼻子劲! 先前在马车里,元敬口口声声这次绝对不会像在平县收粮一样,任凭温婉哄抬粮价,这话刚说了没半刻,眨眼之间又撒出两千两银票! 真是…不禁事啊! 局势不妙,朱旺甚至歇了盘算温宅的打算。 温宅虽好,可也得看有没有命拿啊。 就好似一个绝色美人朝你扑过来,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兄弟能不能行。 元敬并非胡乱喊价。 他细细盘算过,温家这酒坊地方好,又有水井,若正儿八经的入手也得三四千两银子,如今仗着温家急于脱身,两千两买一酒坊…他也有的赚! 只要拿下温家酒坊,多花一两千两银子有何惧之? 父亲向来疼他,只要他把事情办得漂亮,父亲总会想办法,拆拆补补的填上这笔钱! 大丈夫岂能只顾眼前短利? 元敬打定主意,势拿下温家酒坊! 果然,多出这五百两银子让温家父女脸上皆是意动之色! 这一盘算,温家父女还能拿走千两银子离开牌桌,何乐不为? 元敬以为自己的价码足够高,仔细盘算,总觉得自己不亏,于是成竹在胸的等待温家父女答复。 “三千两!” 一道爽辣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青衣老汉带着一小厮前来,入内便对众人抱拳行礼,“温掌柜有礼,我是义兴酒庄的二东家赵高楼。” “义兴酒庄?” 温婉蹙眉,她…只请了刘帮主一个托儿啊! 这个托儿…又是何方神圣? 温维明却认出这人,语焉之间尤为客气,“赵掌柜!” 他又压低声音对温婉解释,“黑杜酒,便是义兴酒庄的。” 温婉一下精神了。 黑杜酒啊,相传为杜康所创,是用江南糯米蒸熟后酿造的米酒,入口绵密纯甜,在天水府东南一带很有名气。 温婉纳闷,她搁这儿搞杀猪盘,结果还真来了一头大猪? 赵掌柜彬彬有礼,上来便笑着说明来意:“前段时间听闻温掌柜病重,而我们东家正好四处寻找合适的酒坊扩张生意,东家便派我来瞧瞧温掌柜。哪知温少掌柜将酒坊经营得有声有色,这事就这么耽搁下来。这不…我这都打算收拾行囊回家了,却又得知老哥出售酒坊一事。诸位……” 第136章 谁赢了 赵掌柜三言两语解释的清楚,可温婉却察觉别样的危机。 看来,酒坊这块肥肉…不止元六郎一个人盯着。 赵掌柜笑眯眯的,瘦高个儿,见人三分笑,“我没有来迟?” 一番话说完,众人面色各异。 唯有温维明大喜过望,三家竞争,他可不怕酒坊贱价出售! 他连忙拉着赵掌柜的手,笑得格外亲切:“不晚!刚刚好!赵老兄啊,你刚才说要用三千两银子买下我这酒坊,是真是假?” “托老哥的福,这两年义兴酒坊生意极好,东家本就有意往西南方向扩张,这一次我跑遍了整个播州,先前也来您这酒坊瞧过…本以为…” 剩下的话,赵高楼自然不好说出口。 一不小心就被人当做等着温维明病死捡漏酒坊呢。 赵高楼话锋一转,又夸起酒坊来,“不瞒您说,您这酒坊…无论是位置还是这口水井,我都十分满意,况且酒坊里制酒的东西都是现成的,连把扫帚都不需要添置。只要盘过来,我立刻就能运作。” 温维明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心中暗道莫不是前段时间倒霉透顶,眼下时来运转了? 温婉看着跟花蝴蝶一般上蹿下跳的温老爹,沉默不语。 倒是元敬看见温维明和赵高楼两个人手挽手,一口一个哥俩好,整个人脑子懵懵的,转瞬就急道:“赵掌柜,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 温婉立刻冷笑,“先来后到?元六郎你拿得出三千两银子吗?既拿不出,何必来我温家酒坊凑热闹?” 刘晖则笑吟吟的打断温婉,“温掌柜切莫小瞧人。虽说元家三房出了个元启那样声名在外的后生,但元家既然派六郎一人来到平县,说明六郎身上定然有过人之处。” 他又上下打量着元敬,神情犹如长辈看晚辈一般和蔼,“都传那元启是元家下一代家主,我倒瞧着…元六郎龙凤之姿,比起其兄也不差分毫!” 元六郎肩膀一重,迎上刘晖那双略带鼓励和赞许的眼睛,“再者,我听闻元家三房老爷是最宠爱元六郎,要天上的月亮都恨不得摘来。区区三千两银子,元六郎怎会拿不出来?” 元敬听得心头火热,只恨不得立刻将刘晖引为知己! 世上皆认为他元敬不如元启,那是因为没给他元敬机会! 若能拿下温家酒坊,便能在姑母和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小娘养的又如何?他照样将原配出生的元启踩在脚下! 元敬一盘算,三千两,家中那嫡母老妖婆肯定还有! 只要他拿下温家酒坊,父亲一定会想办法填平这账! 至于并州那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出这口恶气! 目光得看长远些! 元敬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激荡,他一把甩开朱旺的手,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银子,我元家有的是!你温家酒坊,我要定了!三千五百两!只要温掌柜点头同意,十日之内我定将银子送来!” 温婉却讥诮一笑,眸光定定,语气嘲弄,丝毫不顾温维明的拉扯劝阻,“元六郎凭什么觉得我温家酒坊要卖给你?” 元敬急红了脸,“我出的价格最高,你凭什么不卖于我?!难不成你跟银子有仇?” “我跟银子自然没仇,可我跟你有没有仇,难道元六公子自己心中没数?” 元敬脸色一凛,想起以前跟在温婉身边那叫绿萍的丫头。 随后元敬心中又窝火,妈的,又不是他干的,这黑锅背上瘾了是? 可大话已经说出去,眼下再来解释反而显得气短。 于是元六郎转口道:“一个奴才…你至于吗?拿了这三千两,什么样贴心的丫头找不着?” 温婉无视他,只对赵高楼笑脸相迎,“赵掌柜,您刚才说出三千两买我温家酒坊,我同意了。我们…什么时候签契约书?” “啊…这…”那赵高楼脸上显出一抹不自然,目光躲闪,“温掌柜…价格没问题…但是您能接受我兴义酒坊慢慢付款吗?” 刚还气急败坏的元敬蓦的转过头来。 温维明面色一白。 都没料到,突生变故。 “您也知道,这九月刚好是制酒的时候。想必温家酒坊和我兴义酒坊一样,刚花了大价钱买了粮食制酒,如今我…银钱不趁手…若温掌柜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立个字据,半年内慢慢还清…” 温维明当下挂脸,“我急着用钱,你却要半年还清?此举也不是不可,除非半年后银子全部交齐后再办文书。” “这…”赵高楼一脸迟疑,“这…不妥…不妥…” 可哪里不妥,他又说不上来。 元敬知道温家背后还有鑫隆钱庄的债务,半年还清,黄花菜都凉透了! 他立刻见缝插针的表态,“温掌柜,三千五百两…十日内双手奉上!我可以立下文书,若十日内交不出银两,按钱庄两分利钱!” 温维明登时露出犹豫之色,看向温婉,老头儿口气近乎哀求,“三千五百两…足够我们一家人下半辈子吃喝…” 温婉咬紧下唇,脸色阴郁,狠狠盯着元敬,不说话。 温婉脸色越难看,元敬心里便越兴奋! 呵,说一千道一万,最后温家酒坊还不是到了他手里? 虽说三千五百两远远超出他的预算,可人不能只看眼前,将来这酒坊运作起来,这利润远不止三千五百两! 元敬心中越想越美,语气也软了一分,“温掌柜,你除了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正如你爹说的,这银子足够你还清鑫隆钱庄的债务!你若是同意,我们现在就定下契约书?” 温婉脸上显出意动之色,她柔若无骨的看了一眼温老爹,又看一眼元敬。 小姑娘抿抿唇,犹疑不定的说道:“你…你…两家既然签了约…你便不能再对温家下手。” 元六郎哈哈一笑,“放心,我得了温家酒坊,心想事成。从前种种一笔勾销!我和温小娘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 “那并州…并州的事……” “什么并州?!我早忘了!”元敬好似完全不在意从前两人龃龉,“温小娘子是生意人,须知什么对自己有利。如今你得了银钱,还清债务,又能带着你老父亲回乡下过舒坦日子。我得了酒坊,在家族中脸面有光,岂不是双赢局面?” 第137章 都赢了 思来想去,对面那小娘子重重呼出一口气,随后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那就请元六公子记得自己此刻说过的话!我和父亲拿到钱后,你绝不会找我二人麻烦,让我和父亲自行归家!” 成了! 成了! 当元敬在那一张薄薄的黄纸上签字画押时,一颗心才总算是落到实处! 温家酒坊…是他元敬的了! 而漕帮的刘老爷作为见证人,率先对他表示恭喜。 “元六公子这魄力…只怕是您那位播州的姑母见了都自愧不如!难怪我见元六公子第一眼就觉得公子龙章之姿,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刘老爷倒是很大气,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相请不如偶遇,元六公子得偿所愿,我在遇仙楼为几位摆上一桌席面,都来!都来!” 赵高楼看到元敬摁下手印之时,心知此事板上钉钉,脸色十分不虞。 元敬便笑着搂住赵高楼的肩膀,“赵老哥,我知道您这一路辛苦,从东南一带跑到这儿来不容易!今晚赵老兄做东,我自罚三杯,算是赔罪可好哇?” 说罢他又招呼温家父女,“你们也来!都来!” 赵高楼却拨开他的手,语气冷淡,“今儿这席面我就不吃了!酒坊那边还一摊子烂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呢。” 他又敷衍的拱拱手,面色十分不耐,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只怕赵高楼早就顾不上体面黑脸,“恭贺元六爷…这酒坊…您可得看好了…我兴义酒坊这些年发展得极好,或许假以时日也能在播州和元家人见面!” 元敬哈哈大笑,他既然赢了这局,体面些又何妨? 败者的酸话,是这世上最动听的语言。 “哎哟,生意场上输赢乃兵家常事,赵老兄可别意气用事啊!” 赵高楼脸上挂不住,拂袖而去。 而温婉一上马车便立刻嘱咐同行的屠二爷,“二爷,麻烦您跟上那位赵掌柜,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父女俩一前一后上了车,见四下无人,温维明才松了脸,他撩开车帘,眼瞅着元敬兴高采烈的回去筹钱。 对于刚才酒坊发生的事儿,温维明完全吃不准。 “这事儿有古怪!”褪去酒坊正常价格售出的喜悦后,温维明现在有些回过味来了,“那位刘帮主…” 他望着温婉,语气笃定,“是你请来的抬轿客!” 温婉微微一笑,“父亲火眼金睛。” “哼,现在刚反应过来罢了。我听着刚才那刘晖一句一句的给元敬戴高帽子,三言两语便哄得那小子找不着北,大手一挥就是三千五百两。” 温老爹眉头微蹙,“酒坊价格倒是抬上来了,就怕…那小子拖着不给银子啊。你哄抬酒坊价格,可元六郎也不是蠢货,万一他将计就计,先签契书打发走刘掌柜和赵掌柜,再耗死咱们,你又当如何应对?据我所知,那小子身上的现银全给了朱旺,如今身上是榨不出半滴油来!” 小娘子声音平静又笃定:“不会。” “为何?” “元敬对酒坊势在必得。若此次不成,他在程元两家无法交代。而且元敬是庶子,跟他嫡母很不对付。他就指望着拿下咱家酒坊去向元老夫人请功呢。” 温婉转过头,脸上始终挂着淡笑,“父亲你放心,只要签了契约书,甭管他元敬是偷是借是抢,他都会将三千五百两双手奉上。” 除非,元敬手段卑鄙,派人暗杀。 这倒是…不得不防。 温婉便道,“父亲,这些天您让屠二爷贴身跟着您保护。” 温老爹立刻上道,“你怕元家下黑手?” “未雨绸缪,不得不防。” 温老爹“咻”的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尖锐锋芒的匕首,寒光犹如白昼闪过马车内壁,温婉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随后大怒。 “爹!你让我枕头下放根鸡毛掸子防身,你自己个儿用匕首?!” 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小女孩了? 温老爹冷哼一声,理直气壮,“你有赵恒寸步不离的守着,你爹我床头冷落,难不成来了刺客,你让我这五十老翁和他赤手空拳的搏斗?” 他又上下看她一眼,看见女儿纤细的胳膊上略显紧绷的手臂肌肉。 显然女儿瘦弱甜美的外表下……武德充沛。 温维明吹胡子瞪眼,“你莫以为我不晓得你每天早上和赵恒在后院操练!” 温婉理亏,“那要不…明天早上晨练我叫上您?” “叫我干啥?看你和赵恒两个你侬我侬?看你一口一个阿恒哥哥忽悠那小子?看你使唤那小子给你捏肩捶腿?” 大早上的,吃什么狗粮? 又想到温婉之前提过的“去父留子”一事,温老爹随时随地给温婉敲警钟,“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打撵走赵恒的主意,我屋里可预备了十根鸡毛掸子!” 温婉呵呵笑。 心中暗道这老头也太固执。 等她悄摸把人送走,送到几百里外的地方,温老爹一把老骨头,难道还能天涯海角的找女婿? 想想鸡毛掸子,温婉不和温老爹争执。 她指天发誓,一脸虔诚,“爹放心,我早没了那种念头。一家人嘛,风雨同舟,总是要在一起的。” 温老爹这回满意了,“你能想通这个道理,为父很是欣慰。” 可转瞬又想到自己打拼大半辈子留下的酒坊如今姓了元,心中五味杂陈。 温维明心中万分不舍,掀开车帘望着酒坊小道上两侧的风景。 随后一声重重的叹息。 一切功名,尘归尘,土归土。 好歹…能带着两个女儿和现银功成身退,只要元六郎不再寻他家的麻烦,这一切就都是值得! 有人欢喜有人愁。 温维明惴惴不安,元敬却是一脸喜色。 回去的马车上,元敬见朱旺一脸紧绷,心中略有愧疚。原计划最多给温家五百两银子,拖死温家,再让温家把宅院的地契也吐出来给朱旺,此刻全因为他临时改弦更张而坏了安排。 三千五百两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之外,却也没遭高价。并州之行也不止他元敬一个人上当受骗,天水府的粮商哪个没血亏回来? 怪只怪,他元敬运气不好。 元敬打定主意,若是父亲和姑母问起,便用这些理由搪塞过去。 再者说,这酒坊可是漕帮的刘帮主,还有兴义酒坊的赵掌柜都争抢不得,赢过这两家,姑母脸上定然觉得有光! 这温家酒坊最终还是被他元敬…而不是元启拿下! 第138章 鸭子飞了 元敬心中激荡,只觉得青云之路近在眼前,安慰朱旺也显得敷衍,“朱老哥莫生气,今儿个先把温家酒坊弄到手,让老弟我给姑母交了差再说。至于那宅院,咱们后面想办法…放心,答应了老兄的事情,我决不食言。” 朱旺略吃惊,“你刚才不是答应了温婉,以后绝不找温家的麻烦吗?” “糊弄娘儿们的话,朱老哥怎么还当真了?”元敬眼里闪过一丝狠辣,他慢条斯理的将契约书折叠起来塞进袖囊之中,“等酒坊到手,我要让她连人带财的给我吐出来!想从我元敬身上占便宜,那就舍下一身血肉来!” 朱旺心中微凛。 暗道元敬这小子看着也不怎么精明,怎么就把温家酒坊给抢了过来?温维明再蠢,却也在生意场上二十几年,怎就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斗败了?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诡异。 朱旺心中总觉不安忐忑,已经心生退意,“实在不行就撤,那宅院…虽说闹鬼一事是老弟你的安排,但想起里面死过人…终究是心里不爽快…” “等等…”元敬越听越糊涂,终究没忍住,“闹鬼的事…真不是我安排的…”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靠。 不是元敬安排的,那就是—— “干!”朱旺脸色微变,眼皮颤抖,“他妈的…温家真有鬼啊?” 得。 塑料兄弟散伙。 闻言温家宅院当真闹鬼,朱旺是死活要下马车,再不打那宅院的主意。 元敬象征性的拉扯了几把,随后放朱旺下了车。 元敬想着:真好,这宅院是朱旺自己害怕才不要的,以后可怪不得他元敬言而无信! 朱旺想着:真好,终于借故从元温两家的斗争中平安抽身。 双赢。 元敬揣着文书,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宅院里,程允章鲜少在家,基本都是住在姚老爷子那边,他落得个轻松自在。 只不过此刻成功找不到人炫耀,元敬浑身不得劲儿。 他真想将契约书扔到程允章脸上,让程允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就算是文曲星转世,那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元敬美滋滋的想着自己未来的方向,先交接好温家酒坊这一摊子事,再去曲院当个掌事,最后抢走元启药材采购的事儿—— 别以为他蠢! 都说父亲最宠他这个幺儿,可采购药材这样的肥差…最后还不是给了元启? 如今他拿下温家酒坊,劳苦功高,父亲总得为他多多谋划。 只盼那老贼婆别从中作梗才是! 不过如今筹钱才是最重要的! “周账房呢!”元敬到处寻找,如今用钱之际,账房可离不了身,“叫周账房来见我!” 下人们说不出周账房的去处,元敬想着周账房在与不在也无所谓,账面上拢共就剩下那么几十两的银子,叫周账房也没用! 他写了一封长信,说明目前情形,又急急招来腿脚灵便的小厮,“去!快将这封信马不停蹄的送到父亲手上,就说事情紧急,一刻也不能耽误,请他速速筹钱来平县!否则温家酒坊就被别人给抢走了!” 那小厮刚窜出去,片刻就被周账房给捉了回来,周账房气急败坏的说道:“六爷,听说你和温掌柜签下契约书,用三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温家酒坊?” 元敬朗声一笑,“周账房也听说了这个好消息?” 周账房压着火,“三千五百两…不是小数目!六爷准备怎么筹钱?” “自然是…找父亲啊。”元敬一脸傲气,“我知道,这个价格是比你我商定的要高一些,但温家那口井可遇不可求,若是错过便被那兴义酒坊的赵掌柜给抢走了。我元家财大气粗,难不成三千两银子也凑不出?” “天爷!”周账房呜呼哀哉,“六爷支出这样一大笔钱,为何事先不同我商议一番?!” 元敬心中不爽,他一个主子用钱,难不成还要经过账房同意? 周账房浑然不察元敬的黑脸,兀自抢白道:“六爷,您就是求到老爷跟前,咱三房的账本上也没钱!” 元敬面色不虞,“周账房,你莫欺我年轻不懂,程家酒坊生意如日中天,每年分红便有千两,区区三千五百两怎会拿不出来!” “六爷!您得看看是什么时候呀!眼下秋收刚过,这银子都撒到买粮食、买药材上去了,哪儿有多余的银钱?!前段时间,五爷去内陆腹地收药材,取走公中账上好几千两银子!如今账上哪里来的银子?” 元敬蓦地站起来,随后焦灼踱步,“那私账呢?!我不信这么多年,父亲那边一点积蓄都没有!” “六爷!”周账房急得团团转,“这私账都是夫人管着的,您要支取三千多两,夫人决计不会同意!到时候闹得个鸡飞狗跳,少不得又要像去年一样开祠堂说是非!” 更别提元六郎那小娘,本身就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儿。 元老爷宠爱春姨娘,就那点零花钱早贴补进春姨娘那黑洞里,三千五百两?就是把元老爷拆解成块当猪肉卖了,也凑不齐! “老贼婆!”元六郎怒从中起,一拂衣袖,茶杯砸在地上,碎裂成片!“我辛辛苦苦拿下酒坊,难不成要被拦在最后一步?” 元六郎不死心,赤红着眼睛问:“爹的私房钱呢?我不信他没有半点积累!” “这…”周账房吞吞吐吐,“老爷去年给春姨娘娘家兄弟买了宅院,怕是银钱也不趁手…” 元敬屁股颓唐的砸进椅子里! 是啊。 小娘去年跟父亲哭诉,说娘家兄弟没跟着她沾光,又说自己为人妾室让家中丢脸,一顿枕边风吹下去,父亲便掏空家底为小娘买了一座两进的宅院。 实则,这小院最后还是落到小娘的名下。 父亲手里没银子! 元敬一下慌了神,随后又懊恼自己提出十日内不付清酒坊银子便追加的两分利钱! 元六郎绝望的掏出契约书,看了又看,随后破口大骂:“妈的,这臭娘儿们文书做得倒是滴水不漏!” 就这文书,上了公堂,半点胜算也没有! 这他妈哪里是契约书,分明是那臭娘儿们的高利贷! 完了。 完了。 他骑虎难下了。 眼瞅着鸭子就到嘴边,这是要飞走了—— 第139章 吃席 周账房含含糊糊的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六爷在平县也有些日子了,认得不少朋友,不若找朋友借些银钱,先将酒坊拢住了再说其他!” “朋友?”元敬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后一个个的盘算起来,“朱旺不行,那狗东西同我一样,并州一行亏损不少,掏不出这么多银钱来。” “老幺?程老幺不行,他一个读书人,手里可没银子!” “刘帮主?”那可是他的知音,他的兄弟,为人又敞亮痛快,家底肯定也够殷实,“也不行,只有一面之交,就算我搬出程家的名头,他也未必买账,省得破坏了我和他的兄弟情义。” 思来想去,竟全是绝路! 元敬一脸绝望之色! 周账房适时的递上橄榄枝,“您和那鑫隆钱庄的丁掌柜不是关系很好吗?上次他还帮着咱去温家催债…况且他一直和我们元家有交好之意,借贷本就是他钱庄的生意,咱们元家上门借钱,他怕是求之不得呢!” 元敬眼睛一亮,可依然迟疑,“钱庄借出来的钱…也是要还的…” 周账房便笑着说道:“先把酒坊盘下来,六爷有了这功绩,欠鑫隆钱庄的债务那就不是您一个人或是三房的。老爷手里没钱,可老夫人手里有啊!她总不至于让您倒贴银钱为酒坊做事?” 元敬一想,是这个理! “那还等什么,趁着天色未黑,赶紧去找丁掌柜商议一番!” 晚上还约了刘帮主吃饭呢! 然而,等两人满怀希望的到了钱庄,丁掌柜却只肯借出一千两银子,“六爷,我知道您急用钱,但是咱钱庄有规定,平县借贷最高不超过五百两银子,就这一千两还是看在您播州程家的份儿上,我冒着大风险给您批下来的!” 元敬不悦,当下问道:“丁掌柜莫糊弄我!据我所知,你之前给温家借贷的便是一千两银子!” 丁掌柜笑眯眯的顶回他,“温家有石金泉交过来的宅院地契做抵押,您有吗?” 元敬一下白了脸。 “您在我这里没有任何抵押物,唯一抵押的便是程家酒坊的名声。都是生意人,六爷不妨到处去问问,哪家钱庄敢在没有抵押物的情况下借出一千两来?” 周账房连忙暗中拉扯元敬,又笑着对丁掌柜回礼,“丁掌柜,您这份人情我们记着呢。道上的规矩我们都懂,绝不叫您难做。” 丁掌柜何许人也? 当下就看出元敬不高兴,似埋怨他借的钱少。 丁掌柜自然也不是泥捏的,当下让元敬签名画押摁下手印,又取了元敬的贴身玉佩做证明,这才不冷不热的打发二人出门。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丁掌柜冷笑一声:“什么东西,我借钱给他,还里外不是人了?元六郎这人…成不了大器!” 元敬揣着鑫隆钱庄借出来的一千两银票,只觉得脚步虚浮。 自来到平县已经有两三个月时间,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偏偏每次都差那临门一脚。 他一遍一遍的复盘,刘晖是他知己,自然不会联合温婉骗他。 兴义酒坊离平县老远,平日里也没听说赵高楼和温家有来往,虽说这突然窜出来一个程咬金是有些嫌疑,但理由也站得住脚。 况且,若非兴义酒坊资金周转不灵便,温婉本是不想将酒坊卖给他的。 当时温婉那捏着鼻子签合同的神情……不似有假。 对。 这一次和平县收粮不一样。 温婉也不可能同一招用两次? 元敬安慰自己,三千五百两银子买温家酒坊这一步,没有错。 元敬沉默的走在路上,周账房便提醒他,“晚上刘帮主在遇仙楼宴请六爷…六爷还去吗?” “去,当然要去!兄弟相邀,断不能拒。” “可…温家人也会去…” 元敬冷笑,“如今那酒坊落入我手,我赢了这一局,温家人躲我还来不及,我怕什么?” 到了遇仙楼二楼包房,只见刘晖,却不见温家那对父女。 刘晖笑着请元敬入座,“温老兄说酒坊既然脱手,便想尽快抽身离开平县,他忙着处理家中庶务,便不来了。今日席间只你我兄弟二人。” 元敬心中不免得意。 如今温家人见了他,大约就如同老鼠见了猫。 元敬瞬间一扫筹钱的阴霾,便和刘晖攀谈起来。 “恭喜六郎拿下温家酒坊,想必不日回了播州,至少能坐个掌事的位置?” 这刘帮主说话就是不一样,三言两语便让元敬心头一阵舒坦。 元敬谦虚道:“家中能人甚多,顶上又有个能干的兄长,要想出头…且得慢慢的熬。” “害。对其他人或许很难,但对于你元六郎来说,绝对是手到擒来之事。” “借刘帮主吉言。” 推杯换盏之间,刘晖尽捡元敬爱听的说,元敬起初还不防,到后面也渐渐飘忽起来,想着他和刘晖关系亲密,若能借个几百两来应急,也是聊胜于无嘛。 于是三言两语,元敬便将话题切到了借钱一事上,“老哥待我好,我心里跟明镜儿一样,许多事我也不瞒老哥。我今日虽盘下温家酒坊,可先前并州一行,让我损失惨重。如今又不好意思让父亲担忧,实在是…唉…囊中羞涩…无处筹钱啊…若十日之后交不出钱来…老弟我将颜面扫地啊。” 也不知那刘帮主听明白没有,脸上竟还挂着笑,“哎哟,凭我和老弟的交情,若是从前我还能借你百千两银子应急。可巧,今年并州那边饥荒,我的船大部分都被朝廷以极低的价格租用,且目前还欠着我一笔烂账。” 说话间,刘帮主脸上也是愁容,“唉,今年大家都不好过。本来想低价收购温家酒坊,让我夫人和老丈人出马看能不能赚些钱贴补家用,不曾想被老弟你抢了先。” 刘帮主又安慰元敬,“老弟,你这次可不亏。温家酒坊后院那口井是山泉水,水质透亮清甜,做出来的酒口感绵密醇甜,定能让你长春法酒再上一个台阶!” 这倒是实话。 元敬面色稍霁。 第140章 赌局 “再说,谁做生意都有银钱不趁手的时候。想当年我刚到漕帮的时候,仇家绑走了我夫人孩子,让我一夜给他百两银子。那时候我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浑身上下加起来不过十两银子,眼瞅着那刀子就要割破我儿子喉咙——” 元敬听得心惊胆战,“那…那后来呢?你是怎么筹到钱的?” “害。”刘晖给元敬斟满一杯酒,“没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干脆豁出去…” 刘晖举起酒杯,轻轻碰撞,发出“叮”一声。 元敬只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看杯盏里有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刘晖的声音嗡嗡的,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叫他听得不真切。 “我揣着十两银子去了赌坊,又从赌坊那里借来了二十两银子。想着不成功便成仁。要么一家子全死一块儿,要么我带着银子回去救人。还好…老天垂怜,我一夜赚回一百五十两银子,还清了赌坊的债务,还救下老婆孩子。否则你我兄弟今日哪能坐一个桌上吃饭?” 元敬脑子里一炸。 “赌坊?” 刘帮主笑吟吟的又替他斟满酒杯,眼里有两分追忆往日时光的惆怅,“害。那个时候年轻,胆子大,又没后顾之忧,所以敢不顾一切往前冲。” 他又摇摇头,“如今我垂垂老矣,瞻前顾后,早没了曾经的血性。” 忽而,桌子被刘晖重重一拍,惊得元敬的酒劲一下全飞了出去。 “要我说,男儿在世,就得杀伐果决,该干便干!” “所谓剑未配妥,出门已是江湖!既身在江湖之中,便该手起刀落快刀斩乱麻!” “不过嘛——”刘帮主又呵呵笑,端起酒杯敬元六郎,“六郎你可别学我,这法子虽然剑走偏锋或有奇效,却不适合你…” 元敬拧眉,“老哥何出此言?你看不起我元敬是不是?” “老弟误会啦。”刘晖笑着搂过元敬的肩膀,“你不一样,你可是元家三房的宝贝,背后有整个播州程氏,不像我当初是真走投无路。更何况赌博一事完全是靠老天的意思,它叫你赢,你就能赢,他让你输,你就输。生意场上输赢是常事,元老弟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大不了…” 刘晖觑一眼那人发青的脸色,“大不了回去被人不痛不痒的说几句酸话,这辈子做个闲散二代…不也是六郎你的福气吗?” “福气?!”元六郎冷声一笑,他喝了不少酒,言语间变得愤愤不满,“我自认有经商天赋,从小却被我那兄长压制。就因为我是庶出,没个得力的外家,便事事都得谦让,不可露一丁点的锋芒。刘老哥,你不知道…我家中情况复杂,和你当年一样是走投无路。” 刘晖唉声叹气,连连劝阻,“六郎三思啊,三思…总有其他办法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的……你再回去求求你父亲,求求你大哥,伏低做小一些,将来还是有出头的机会!” 三思? 他思得可够清楚了。 横竖都是死。 不如赌一把。 赌赢了自然万事均安,赌输了…大不了回播州去重头再来! 但至少不能败在这里,再败给温婉! 他可不能让那娘儿们蹬鼻子上脸! 至于运气,呵,他元六郎相信…上天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出了遇仙楼,周账房扶住浑身酒气摇摇欲坠的元敬,嘴里不住叫唤,“哎哟,六爷怎么喝了这么多?” 元敬看起来心情倒是好,勾着周账房的肩膀,笑着说道:“这算什么事?!你没看见,刘老哥都被我喝趴下了!这老哥…自称千杯不倒,结果喝成一堆烂泥!” 周账房六神无主,“六爷…咱回家吗?” “回家?”元敬摇摇头,酒气上头,捏着袖囊里那五百两银票,忽然生了胆气。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他眼睛赤红,嘴里不住喷着酒气,看着迷糊又清醒,“不回家,走,去赌坊!” 这一次,他把自己的人生都给押上! 不成功便成仁! 而遇仙楼包房里,刘晖在仆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脸色通红,双眸却诡异的清亮,那仆人在他耳边低声道:“爷,元六郎朝着酒坊的方向去了。” 刘晖步行至窗边,看着元六郎远去的背影,不由微微一笑,“跟赌坊的严老三说一声,就说鱼上钩了,多撒些饵。” 那仆人问,“要通知温掌柜一声吗?” “不用。等鱼钓起来了再说。” 千金酒坊内,人潮涌动。 平县有宵禁,然而来赌坊的人哪个不是玩到天亮? 正堂上书“四海通吃”“大杀四方”,中间挂着横批“日夜开局”,元敬一入内,便有那熟悉的小厮上前殷勤招呼,“哟,六爷您来了…” “哎哟,六爷您这是打哪儿来呢,这一身酒气…” “六爷您请进…我们东家念叨您呢!” 元敬对酒坊是熟门熟路,毕竟他生平也就这一点爱好,从前在播州的时候,什么架鸟笼、打茶围、斗鸡走狗的他都不爱,只爱打叶子牌、赌马,偶尔兴致来了,也去赌坊转几圈。 小赌怡情,父亲在这方面也从不限制他,只嘱咐他不要玩物丧志即可。 元敬心中盘算,自己在赌博一事上从来都是赢多输少,如今从鑫隆钱庄借来这一千两杯水车薪,指望父亲送钱来也不现实,索性全撒出去博一回,兴许有两分胜算。 最坏的结果,无非都是买不了温家那酒坊。 如今之计,只有大胆一搏! 若真输了这一千两,父亲也是贴补得起的。 元敬打定主意,挤进人群中那一瞬间,庄家便认出了他,大声嚷嚷:“哎哟,元六爷,您怎么又来了!您前几日才从我们这里赢走了好几十两银子,我东家痛心得很哪…您这些日子手气旺得很,我一见您都害怕……” 元敬被奉承得心花怒放,总觉得自己今天要在这赌坊大放光彩。 他赌运可是一直不错的! 于是他笑着回应:“少他娘的说废话!赶紧开一局,让小爷我赢些零花钱回去!” “得咧——” 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伴随着锣鼓一敲,元敬的酒气慢慢往上涌,脑子被黄汤一灌愈发昏沉。 好在,一直手气不错! 前三局,元敬全都赢了! 跟在元敬身边的周账房激动非常,“六爷,您这手气…真是老天爷都站您这边呢!我早就看出六爷气运非同寻常,您再赢几局,咱整个三房怕是都不愁钱花了!” 第141章 输钱 元敬得意的斥他,“少拍马屁!小爷的本事还没展现万分之一呢,什么运气,这赌博靠的可是这个!” 他摇摇晃晃的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又一个酒嗝。 周账房连忙扶住元敬,奉承的话说了一箩筐,又竖大拇指,“六爷是这个!咱大公子没法跟您比!” 哼! 那是当然! 等他拿下温家酒坊,元启拿什么和他斗? 到时候整个元家都是他的! 夜晚过半。 千金酒坊里热闹非凡!原因无他,只因为今晚那位元六郎手气实在是好到爆炸! 连开十六局,场场爆金币,引得整个赌坊的人都看过来! 有人震惊的拉着周账房,“你家公子桌前那银子…全是赢来的?” 周账房乐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一条线,“不错!我家少东家的!咱一千两银子,如今赢了八百两!”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问。 “输过没?” “咋没输过?我算着呢,一共十八局,输了两场!” “哟,别是庄家出老千给元六郎送钱?” 元敬脑子昏昏沉沉的站不住,赤红着眼睛驳回去:“放你娘的屁!我又不是千金赌坊掌柜的爹…他孝敬我银子做什么?” 一番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唯有那坐对面的庄家苦哈哈,“哎哟,元六爷,您累了没?您要不歇会?你今夜手气可太好了,再玩下去…东家怕是遭不住了哟…” 元敬恼怒的将银元宝山往前重重一推,一掌落在桌上,满嘴酒气的嚷嚷:“你开赌坊的还怕客人赢钱?玩不起你开什么赌坊?滚回你老娘怀里吃奶!” 众人又笑,“这元六郎平日看着斯斯文文的,不曾想说话也跟咱大老粗一样咧。” “斯文的是他家那个举人!叫程允章的!这小子是二世祖,招猫逗狗斗鸡走狗没有不会的!” 庄家被训斥也不恼,反而笑着提议道:“眼瞅下半夜了,不如玩把大的,咱一局定胜负。元六郎,敢不敢把手里的银子全压了?若赢了…一千八百两银子可就翻倍…输了全是我们赌坊的,如何?”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全都吆喝着起哄。 “元六郎,你就下!你手气好得很,怕什么?!” “就是啊,不赌大的有啥意思!你放心,俺们跟着你下注!你投大我们就投大!你投小我们就投小!”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吆喝两声又不费劲。 元敬意动。 这样一局一局什么时候到头? 不若一局定胜负! 生死全在老天爷! 更何况今晚他手气这么好,一定是老天爷在暗示他!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周账房也在旁边低声怂恿他,“六爷,一千八百两银子翻倍…便是三千六百两…温家那酒坊正好是三千五百两…若这次赢了…咱就用不着求老爷筹钱…并州亏损的钱…也全都赚了回来…” 元敬双目赤红,周遭乱哄哄的声音叫他头疼欲裂。 这一瞬,脑子里全被周账房的声音占据。 三千五百两…三千五百两……温家酒坊…… 怕甚。 干他娘的! 没点血性做什么生意?! “来,再开!” 一大早,天刚麻麻亮,温家的门便被人敲响。 温婉已经醒了。 一片晨雾蒙蒙中,她和赵恒在后院练武场健身,接到刘帮主传递来的消息时,温婉微微抿唇。 女孩子的唇又红又薄,像是春夏的樱桃。两颊硬邦邦的肌肉此刻放松下来,显出一抹笑意。 赵恒察觉她的情绪变化,笑着拿木架上的帕子擦汗,“是好消息?” 温婉不回答,只是取下棍子隔空扔给赵恒,“再来一回合!” 元敬从赌坊出来的时候,脚是软的。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被人一拳又一拳的砸在脑门上,浑浑噩噩的不清醒。 天边天光渐亮,太阳当空,他却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 直到一脚踏空—— 元敬直通通的从门槛上栽了下去。 “哎哟,我的六爷!” 周账房连忙扶住他,元敬再也忍不住,抱着周账房的腰便是一通嚎啕大哭,“完了!周叔,我完了!若是叫父亲知晓,定饶不了我!” 周账房连连安慰他,“不会的!六爷也是为了三房!老爷疼你爱你,哪里舍得动您一根手指头?等您回去,一哭二闹三上吊,老爷定然就像从前一样对您心软了!” “可…可…”元敬嘴唇哆嗦着,昨晚一切仿佛还在梦里,而眼下整个人被拉扯回到了现实,“那老贼婆不会放过我的,她好不容易抓到我的错处……我…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我只是想回本…我该见好就收的…” 围观行人纷纷驻足,有那好事还凑上前问,却看见赌坊那掌柜抖落一张纸给众人看,“元六郎,你欠我赌坊两千三百两银子,半个月内还清!若是不还,便拿你的四肢来抵!念你是播州程家的人,东家特允许你回播州取银子!记住了,半个月,你若是不回来,我们便敲锣打鼓的闹到官府去!” 哟,两千三百两银子…不愧是播州程氏的人…这出手就是大方! 元敬声音哆嗦着,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对方鼻子骂,“分明是你…你们赌坊出老千!” 明明先前还笑眯眯的庄家此刻翻了脸,抓着他的手指一掰,元敬疼得直叫唤。 “呸!”那管事的咳出一口浓痰吐在元敬脸上,随后又一脚踹在他胸膛,“放你娘的屁!老子没押着你签字画押?这银子都是你心甘情愿借的?你他娘的赢的时候不说话,输了就赖我赌坊出老千?元六郎,要不是看在你那姑母的面上,我们东家会给你借钱?我劝你少说屁话,赶紧筹钱还你的赌债!” 围观人也纷纷指责元六郎。 “活该,烂赌的有几个好人?八成是自己赌上头了,赢了想赢更多,输了就想回本,这赌徒的话有几个能信?” “还是播州程氏的呢,我瞧跟地痞无赖也没区别!这千金赌坊虽然鱼龙混杂,却也从没听说过庄家出老千的事儿!” “哎哟,元六郎先头可赢了接近一千两呢!他自己贪心,怪得着谁?” “元六郎,赶紧回家筹钱去!” 天光大亮,人流如织,元敬这会子酒醒了,可脑子仍然浑浑噩噩,只盼着昨晚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签下了借贷书? 完了。他这回真的完了。 不用跟温家人斗,老姑母最恨赌徒,要是知道他赌输了几千两银子,怕是得动用家法! 元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宅院的。 他只知道,天塌了。 第142章 跑路 元六郎刚刚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小厮前来报喜,“六爷,大喜啊!刚五爷派人送信,说老爷听闻你在平县盘下酒坊,三天前带着夫人启程来平县,此刻怕是快到寿安那边。五爷让咱们先准备着,说是再有几天便能抵达平县!” 元敬如遭雷击,若非周账房扶着,此刻怕是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说话之间,嘴唇发颤,“爹…爹怎么来了?母亲怎么也来了?” 那老贼婆绝不是来恭贺他的! 一定是…一定是…平县的事情被她发现了! 不对,没那么快! 难不成他前段时间寄出去的那封请功信?!对了,姨娘收到信后,肯定藏不住,要去父亲面前炫耀一番。那老虔婆怎么容得下他,定然是陪着父亲来找茬的!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行…不行…母亲会打死我的!她本来就不喜欢我!这次好不容易抓了错处,不将我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元敬的手哆哆嗦嗦的抓着周账房,一副完全没了主见的样子,只重复着:“我得跑…” “哎哟,六爷,您能跑去哪儿呢?” “管它哪里!就是天涯海角我也得跑!不然只有等死!”元敬梗着脖子,当下爬起来收拾东西,他整个人魔怔了,将屋里翻了个底朝天,试图将值钱东西全都带走,甚至还闯入了程允章的房间搜刮一通。 周账房苦口婆心,却劝不住,只好道:“六爷,既然要跑,那就多躲几年,等老爷消了气您再回来!若是有什么问题或缺了银钱,您暗中联系我!” 说罢,周账房取下荷包塞给元敬,“这里面还有点散碎银子,六爷省着点花。” 元敬很是感动,“周账房,经此一次我才知你对我好!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你且放心,若我将来回了程家,有你风光的时候!” “六爷说这些可真是太见外了!” 周账房唉声叹气的送走了元敬。 唉,走了好,走了好。 元敬走了,便没人和大公子争了。 ———————————————————————— 元敬欠赌坊债务跑路的消息很快在平县的大街小巷内传遍。 平县本就不大,平日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出半日就能家喻户晓。 更何况是播州程氏这样的体面人户? “元六郎跑路了?”朱旺在家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他起身焦灼的在屋内踱步,“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欠了赌坊那么多债务?” 那打探回来的小厮便道:“赌坊附近的人听得真真的,说是昨夜元六郎先赢了几百两,自以为胜券在握,中途赌了一把大的,又全部输了。就这样…借着钱上赌桌,越借越多,越借越多,直到天亮…说是元六郎出来的时候神思恍惚,还在赌坊大闹了一场……” “这不,眼下元六郎那院子人去楼空,只有个账房和小厮在。好在那程家有个文曲星在那儿住着,否则今日赌坊就要派人打上门去了……” “跑了?是回家筹钱还是跑路了?” “这个…不知…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赌坊那边有他亲笔画押,大不了拿着这欠条去报官…或者去播州找程氏…总能要回来的。” 别是真跑路了? 按照元六郎又菜又爱玩的性子,出了这样大的事儿,指定是躲起来了。 真是蠢啊。 躲起来有什么用?!等赌坊的人摸到播州去,那才真的是颜面无光! “怎会如此啊…”朱旺跌坐回椅子,倒是他那婆娘入门说了两句,“元六郎好赌,平日里不总是拉着你去赌坊吗?你总说他赌得不大,可这赌徒一旦上了赌桌,不输个倾家荡产哪里会收手?” 朱旺重重叹气,觉得跟老妻鸡同鸭讲,“我跟你说的那是两回事!” 那说的是赌瘾的事儿吗? 那是邪门! 沾上温婉,这事儿就变得邪门! 元六郎和温婉几次交手,看起来温家父女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落到变卖酒坊躲回乡下的地步,可是最后呢? 这不就跟上次温家缺粮危机一样的吗? “邪门…”朱旺摇头,惴惴不安,“太他娘的邪门了…” 好在他及时收手! 以后可得离温家那夜叉远点! 元六郎跑路的消息不止朱旺晓得,不出片刻也传到温家人耳朵里。 自从崔姨娘和柳姨娘走了以后,温维明房中空落,只好出门找乐子。老头唯一的乐趣就是上茶楼,听点评书和吹拉弹唱,这不,刚走到半道上就听见这消息,立刻马不停蹄的回去找温婉。 温婉在书房。 老头一进去就看见温婉趴在书桌那儿疯狂扯头发,桌上堆着一沓关于商道的书,他大约听温婉提过,说想学程允章的路子写一篇策论让那位秋山居士掌眼,从而攀上姚家的高枝儿。 要温维明说,这高枝儿真攀不上! 自家姑娘肚子里有几桶水,作为老爹,他还是清楚的。 认字算账没问题,可写一篇让大老爷们能青睐的文章…那是痴人说梦! 不过瞧见温婉狂躁扯头花的样子,温维明到底没打击女儿的热情,只是将刚才在街上听到的流言告诉温婉。 “元六郎跑了!这小子昨夜去千金赌坊,赌得迷失了心智,把鑫隆钱庄借来的一千两银子赌输完了以后,又从赌坊借了好几千两!眼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有说是跑路了,有说是回家筹钱了。” 温维明说到这里,神色复杂,“无论哪种,他和咱酒坊签的契约书…怕是短期内都没法子履约…” “无妨。契约书上框得很死,他就算最后不买酒坊,也得赔偿我的损失。”温婉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来,脸颊上还沾着一团墨迹,“爹,您到底是想走还是真的想卖出酒坊?” “谁想走?那都是被元六郎那兔崽子给逼的!” 温婉莞尔一笑,“那不就得了。放心,元六郎短时间内回不来,咱那合约书…如今已是废纸一张。” “可…可若是元六郎在十日内筹钱回来呢?” “不会。”小娘子笑得云淡风轻,语气笃定,“他走了…就别想再回来。” 语气隐现一抹杀气。 第143章 姨娘误我 温维明却不似温婉这般胸有成竹,在他看来,十日之期未到,一切都有变数。 可眼下除了焦心的等着,没有其他办法。 温维明瞅一眼她写的策论,暗道这字儿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这篇《为商之道》你还没写好?” 一提起这个,温婉又化身狂血暴躁女浩克,“快了快了,别催。” 温老爹逗女儿,“实在不行爹帮你写。” 温婉这会烦着呢,把笔一放,把纸一推,一副摆烂的样子,“来,笔给你,你来写。” 温老爹开始脚底抹油,“那啥,我去元家那院子转转,看看元六郎到底耍什么花招。” 温维明去刺探军情,温婉也没有完成她的策论,下午她带着陈妈和红梅出了门子,也不说去哪里,马车一路行驶到郊外一处开阔明朗的地方。 红梅不解问道:“姑娘,我们是来秋游吗?” 温婉指着前面不远的河流,“那儿是桃花溪的支流。” “后面靠着灵山。” “地面开阔,太阳也好。” “身后便是竹林。” “离官道也不远。” “我也找先生看过,这地方风水不错。” 真真正正的进可享受都市繁华,退可宁静致远。 红梅和陈妈都盯着她,那小娘子今日穿一身淡蓝色暗花长衣,外套蓝绿色妆花通袖袄绣,脸色白皙素净,秋日阳光落在她脸上,显得双颊愈发粉嫩。 偏偏那张嘴语不惊人死不休。 “陈妈,红梅,将绿萍的坟墓迁到这里如何?” 陈妈糊了一跳,想着那一日送绿萍下葬时候温婉在山上说的那些迁坟的话,当时温婉没回应,她还以为姑娘早就忘了这事儿了! 合着温婉一直就没放弃过给绿萍迁坟的念头! “这…”陈妈知道温婉对绿萍的感情,尤其是绿萍出了那档子事后,姑娘看着比谁都冷静,但心里…怎能不痛? 毕竟绿萍是代姑娘遭的罪! 陈妈劝诫的话到了嘴边却像是被细线缠住了一般,随后才道:“这地方是好,绿萍那丫头应该喜欢,只是…她那爹娘不会同意。” 红梅红着眼睛道:“她那黑心爹娘随便选块地方就将她葬了,逢年过节也不会想着祭奠,难道让绿萍成孤魂野鬼?” “可上次那五十两银子没落到他们手里,指定憋着气呢,咱想迁坟…他们怕是又要狮子大开口!” 红梅哭声滞了滞,无措的望向温婉。 姑娘已经在绿萍的后事上花了七八十两银子了! 这放在寻常人家,已是天文数字! 更何况她如今帮着姑娘处理账册,她知道温家现在也就是表面风光,实则内里没多少钱!更别提…鑫隆钱庄那一千两…还债时间逐渐逼近… 死者为大,可活着的人…还得活啊! 小娘子的眼神冰沁沁的,瞳孔幽深,“去告诉绿萍爹娘,就说温家宅院闹鬼…还闹到酒坊那边去了,请了道士说绿萍下葬那地方风水不好。若不想他家也被绿萍克得死死的,就必须同意迁坟。” 陈妈眉目一喜,“这法子好…只有刀子落在他们身上才能叫他们急!” 红梅擦了擦眼泪,看向温婉那瘦弱的背影,吸了吸鼻子,“好,我这就去!姑娘,您别太伤心,绿萍那丫头我知道,她说过这辈子跟您…她一点也不亏!如果有下辈子,她还跟您!” 广济县郊外的小院。 此处是播州程氏名下的资产,元启带着一帮子人在此处落脚。 这些年,程元两家为方便行商,便在天水府不少县城购置房产。 夜色正浓,乌云蔽月。 冷不丁,元启听见窗外有动静,似又隐约听见有人叫他。 步行至边角门处,打开后门,看见衣衫褴褛形容枯瘦的元敬。 “你是……”元启倒抽一口凉气灌满心肺,“六郎?” 元敬说着便要从门缝往里钻,元启却用手臂撑住门,用身子挡住元敬,不许元敬入内,“六郎,你…你不是跑了吗?” 元敬浑然不察元启的阻拦,心中只是纳闷这些消息传得也太快了些! 这才几日,就连路上的元启都已经知道他和赌坊的事儿! 可如今之计,除了元启,他也找不到其他帮忙的人。 虽说往日姨娘和嫡母不对付,可他和元启却是实打实的亲兄弟!他遭了难,不信元启这个兄弟眼睁睁的看他入火坑! 他一脸苦笑说道:“大哥,我是跑了。可跑到一半又觉得不是个事儿!那赌坊知道我是元家人,就算我跑了,他也大可以拿着欠条去播州寻我,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说罢他又往里钻,“我知道爹娘都在里面,我豁出去了,现在就悄悄去求求父亲…父亲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元启却直接一把推在他胸膛上,元敬本就一日水米未进,脚下站不稳,险些往后栽倒,“大哥,你做什么?!” 元启按住他,压低声音说道:“六郎,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同你说。父亲知道你在赌坊赌输了钱后大发雷霆,不知怎的连姑母也知道了。这一次全家出动…本就是来抓你回去动用家法的…” 元启的脸阴森森的靠近,“你知道的,元家家法…你不卸条胳膊腿…是走不出祠堂的。” 果然,元敬脸色大变,慌神的扯住元启的衣袖,“姑母怎会知晓?!” 元启将问题抛回,眸色定定的反问,“你觉得呢?” “定然是姨娘!”元敬心中怄气,平日里姨娘就喜欢显摆,他拿下温家酒坊这样大的事,姨娘如何藏得住?定然是拿到信那一刻就广而告之,恨不得程元两家的人都知晓此事! “可恶!可恶!姨娘误我!” “六郎,你如今求饶是没用的。唯一之计只有躲藏起来…先躲个十天半月的,等父亲消了气,你再回来不迟。”元启作势随手卸下腰间的荷包,塞到元敬手里,“更何况今日母亲也在,我若冒然叫醒父亲,惊动了母亲,你今日…怕是想走都走不了。这么多年,你该知道母亲的手段的。” 元启肩膀绷直,瑟缩如风雨中的鹌鹑,“母亲…母亲…她会要了我的命!” 母亲恨姨娘。 连带着恨他。 第144章 兄弟情深 父亲每一次的偏心,他身上每做的一件新衣裳,姨娘每得的一件胭脂水粉,都能叫那老贼婆赤红了眼。 那老贼婆就像是一条阴冷的蛇,静悄悄的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就等着他和姨娘行将踏错后狠狠撕咬住他们。 而眼下,时机到了! “我会劝说母亲。也会劝劝父亲。”元启将地上的元敬扶了起来,声音压得更低,“毕竟你也是为了元家做事。你本来有两分经商天赋的,你只是…时运不济。” 元敬的眼泪险些流了出来。 对啊! 他就是运气不好而已! 他还以为…大哥从前对他严厉…是因为打心底瞧不上他元敬呢。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深刻体会到了。 “六郎,先躲起来…等父亲过了气头你再回来。到时候我会求父亲再给你一个机会,元家偌大产业,你我兄弟若不联手,只会便宜了二房四房那些人。六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还需要你。” 元启又将他往外推,声音里也带了一分急切,“你快走。母亲睡眠浅,晚上又要喝药,莫让她发现了你!我在广济有个姓徐的朋友,就在五里店那儿,离这里几里路。你报上我的名字,去投奔他,在他那里小住一阵。若有消息,我立刻派人来通知你。” “大哥!”元敬怀里揣着元启给的那袋子银子,眼泪鼻涕全都往外流,“我真没想到…你对我这样好…我以前真是太混账了!” “等过了这风头,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咱兄弟俩联手…将播州程氏的招牌换成咱家的!” “大哥,你可得等我!” “看你,跟小时候一样,都哭成什么样子了?”元启拿袖子擦干他的眼泪,语气疼惜又温柔,“别磨磨蹭蹭,快走!” 元敬吸了吸鼻子,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夜幕之中。 元启站在门边,一直痴痴望着元敬离去的背影。 随后,他慢条斯理的脱下那件沾了元敬鼻涕眼泪的外衫,又万分嫌恶的用两根手指夹着,扔给门后的仆人,冷声吩咐:“拿去烧了。” 元启缓慢踱步回自己房间。 院子空空,除了元启带来的几个手下,再不见其他人。 元启将母亲加急送来的家信在灯下铺平,随后微微蹙眉。 母亲提起父亲有意借元敬收购温家酒坊一事将春姨娘扶正,春姨娘已经制作了好几身新衣裳,每日借请安之名向母亲炫耀,扬眉吐气犹如一只刚下了蛋的母鸡。 而母亲的愤怒和杀意…快要溢出信纸。 杀元敬…很容易。 可要保证全身而退…必须有信得过的人帮助。 他身边的人忠于他,却也忠于父亲,更忠于那位姑母。 杀人这样大的事情,他不敢假手他人。 可惜啊…那位温掌柜将这样好的机会送上门来…… 不过也不怕。 只要元六郎顺着他给的地址去了徐家,总能找到机会的。 天不遂人愿。 元六郎并没有去五里店。 这辈子,元六郎第一次享受了一回兄弟情深的感情,想着不能将大哥拖下水,更不想麻烦大哥的朋友,于是在官道上转了一根儿道,向着平县去寻他的知己,漕帮刘帮主。 殊不知,元六郎因此躲过一劫,短暂的捡回一条小命。 他走了三天三夜,怀揣着元启给的十几两银子,一路上过得倒是滋润。 元家家底儿殷实,即使在姑母没制酒之前,他也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苦,一路上吃喝半点没将就,倒是心里惴惴,做什么事都不得劲。 他恨赌坊、恨温家、恨朱旺,最后又恨老天! 偶尔又回味自己那一夜在赌坊若是见好就收,拿着赢回来的一千两银子走人,算算离温家酒坊那三千五百两也差不了多少。 明明抓的全是好牌,怎么打着打着…掉沟里了? 元敬这一路上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半点没察觉自己是哪一步走错。 他一步都没错啊! 最后无奈仰天长叹:时也命也,我元敬怀才不遇生不逢时啊! 唉,只有刘帮主懂他。 早知如此,就该听他的话,不去赌坊,也不会欠鑫隆钱庄一屁股债。 他真想将心中苦恼好好跟刘大哥说道说道。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元敬远远瞅见那码头边上停着的两艘船,又看见船上甲板上站着的那熟悉的人影,眼泪满襟,期期艾艾的冲江面喊了一声,“刘大哥!” 这一声,着实把刘晖吓得不轻。 大晚上的,哪儿来的叫花子?讨饭讨到码头来了? 举着灯笼一照,好家伙,这叫花子还有点脸熟! 刘晖的声音一如往常般亲切,他不顾属下劝阻,几乎是一个健步冲了下去,抱着元敬兄弟两便是一阵痛哭,“我的兄弟啊…你怎么成这幅鬼样子了!你这是遭了多少罪啊!快快快,快上船,老四,把船上最好的酒摆上来,再让周妈弄两个小菜来…” “大哥,哎哟,周妈早睡了!” “干你娘!把那老婆子给我吆喝起来,我兄弟来了!她就是家里死人了,也得给我兄弟端一碗热菜热饭上来。” 元敬感动得五体投地,跟着刘晖一路上船到船舱内。 那名叫老四的唉声叹气,另一人则一脸懵:“谁是周妈?咱船上有姓周的?我咋不知道?” 老四作势挥拳头,“干你娘,我姓周,我就是周妈。” 这小子根本不懂! 这是老大的暗号! 老四撸起袖子,哼着小曲儿走到厨房,认命的拿起锅铲,“唉,刘老大真是太坏了…看他把那小子忽悠瘸!” 呵,谁叫那小子一双眼睛长到天上去,对他们兄弟吆来喝去! 刘老大…可最护短了! 两个人相携入了船舱,流水潺潺,灯笼高照,四下无人,只有船上刘晖的几个手下。 元敬觉得到了这船上,就如同到了自己家一样,再加上小酒浅啄,席间便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全都述说给刘晖,又拉着刘晖的手哭得声泪俱下,“刘大哥,我真后悔没听你的话,如今我欠着几千两的外债,不敢回家,犹如丧家之犬般前路未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平县…这地方…克我!” 第145章 鸭子飞了 “哎哟,这算什么事儿!做生意嘛,起伏输赢是常事。我早就看出老弟你有经商天赋,只是时运不济。你到了哥哥这里就放一百个心!明儿起你就跟着我,我带你跑船,到时候你若是表现得好,在漕帮谋个一官半职的也不在话下!” 啊,对对对。 这话真是说到元敬心坎上去了。 投奔刘晖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虽说漕帮来往的都是一些粗人,可到底漕帮势力大,若能在这里闯出一片名堂来,父亲和姑母定能高看他一眼。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如此就太感谢老兄了!”元敬高举酒杯,一抹脖饮尽,“给老兄添麻烦了,我自罚三杯!”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些?” 酒酣饭饱之际,酒倒是喝完了,刘晖便笑吟吟的按住他,“老弟且坐,我再去叫些酒来,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肚子里灌满了黄汤,元敬只觉得脚步虚浮,双颊发热,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江边,将窗户开得更大,先是看见江面上那一轮豆大的月亮,又眯着眼睛看向江边方向,冷不丁瞧见甲板上和刘晖说话的是一张熟脸。 元敬意识不清,却记忆极好,当下认出这人是那一夜在赌坊里三番四次怂恿他下注的人。 这个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刘晖也很厌烦,不知怎的就被元六郎那小子给缠上了,如今更是骑虎难下,只好招来身边兄弟嘱咐:“你去告诉温小娘子,就说元敬回平县了。现下我将他困在这船上,是杀是刮,烦她给句准话。” 那属下要走,他想了想,又跟上一句:“对了,听说这几天温家在为她那丫头做法事迁坟,你莫空着手去,替我捎一份贵重的礼物。再去账房那里支取五百两银子,就说这是上次赌坊之事的谢礼,请她务必收下。” “如果她不收呢?” “不收你就不用回来了!” 那属下笑着问:“老大,咱有必要这么巴结温小娘子吗?” “你懂个屁!人温小娘子勾勾手指,就给我们赌坊带来几千两银子的收入!人家脑瓜子好使,我不巴结她,我巴结你啊?” 话毕,刘晖一脚踹那人屁股上,“滚滚滚,早点出发!” 那人摸着屁股笑嘻嘻的消失在夜色里。 刘晖在甲板上站了会儿,想着又要应付屋内那个哭哭啼啼的元敬就心生厌烦。 元六郎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个大老爷们整日哭哭啼啼,谁不厌烦? 哪知转身回船舱瞬间,听见“咚”一声重物砸在河面上的声音,刘晖心道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船舱,迅速一扫,屋内残羹冷炙,早已不见元敬身影。 残灯晃动,一缕灯光倒影在河面上。 远远的,一颗人头在湍急的河水中上下浮动,不是元敬是谁? 刘晖巴在栏杆处,恶狠狠的骂:我靠。鸭子飞了。 —————————————————— 而朱旺却很紧张。 眼瞅着月黑风高,他好好待在家中,正准备和老妻耳鬓厮磨一番,争取以五十岁高龄再创辉煌老蚌生珠的记录,哪知中途却被温维明叫了出去。 淦! 这回要是没生出儿子,全怪温维明! 马车上,朱旺瑟缩在角落里坐着,思来想去,这元六郎已经跑了,如今还是得和温维明搞好关系。 哎呀,挣钱嘛,不寒碜的。 朱旺脸色讨好:“老弟啊,上次去看你你还病着,没想到如今大好。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瞧着老弟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温维明冷哼一声,“劳朱掌柜手下留情,没死成。” 反正两人撕破脸,温维明是半点脸面也不愿给朱旺留。 朱旺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一紧,尴尬望天。 马车狭小,两人面贴面耳贴鼻,气氛多少有些暧昧。 朱旺低咳一声,“老弟啊,这大晚上的,咱是要去哪里?” 温维明蹙眉,斜着眼睛睨他,“跟着走就是了,屁话怎么那么多?” 朱旺:温弟,你变了,你从前从来不会凶我的。 就因为我当了两回墙头草,你就对人家这么凶? 人家都想掉小珍珠了。 温婉却在酒坊清点库存,马昌顺一看见温婉就哎哟的叫唤,险些擦着眼泪如娇羞新妇扑到温婉怀里,“少东家…咱不会卖酒坊了?” 温婉穿一身深色劲服,窄口束腰,头发全部用红色三角巾扎起,露出略显刚毅的脸部轮廓,十分爽利。 此时,她半蹲在葡萄酒的酒瓮面前,拧开上面开关,酒汁顺着细管流出。 谁说古人傻! 当温婉提出葡萄酒需要在不开盖的情况下查看颜色判断发酵程度的时候,马师傅顺理成章的想到在酒瓮身上做一个开口,配一根细管,上面用子母扣,一拧开底下的酒汁就能流出来。 跟后世的水龙头原理如出一辙! 温婉正在闻发酵的葡萄酒,一抬眼就看见马师傅微红的眼眶。 前几日她和元六郎斗法,作势要卖出酒坊,马师傅如怨妇般哭哭啼啼,就仿佛她是那抛夫弃子的陈世美。 温婉笑着说道:“此事尘埃落定,以后不会再说卖酒坊的事儿!诸位且安心。” 马师傅和冯水根这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少东家,这些酒…我们都好好看管着呢。酒坊后院被烧的地方我们也修好了。” “我和水根兄弟还有老三把那日搬出来的酒又全部搬回酒库去,目前一共制五百六十坛。” “碧芳酒发酵问题不大,都做了几年早就上手。就是这葡萄酒…不知道成品到底是啥滋味,就不知道发酵到什么程度才算完。” 温婉仔细嗅了一下葡萄酒,忍住以身试法的冲动,又将碗端给马昌顺请老师傅品鉴,“我闻了一下,有些酸涩。起码还得发酵一个月。” 哪知马昌顺毫不犹豫,仰头一抹脖便将半碗葡萄酒喝了下去,在温婉目瞪口呆的眼神下,马师傅将葡萄酒含在嘴里细细品尝,随后才肯定道:“确实还差火候。口感偏酸偏淡,不够香甜,没有特色…咱既然做的是果子酒,总要人一尝就能尝出果子的味道来。” 说罢,马昌顺又热情的将剩下半碗递给冯水根,“你也尝尝。” 第146章 抓内鬼 温婉抬手,按住酒碗,呵呵笑,“别,用手指沾一沾尝尝味道即可。当心中毒。” 马昌顺当下笑着反驳,“哎哟,少东家,这制酒的师傅哪个不尝味?” 温婉却很难得坚持,“不。写进咱们酒坊的‘酒十条’规定中去。” 知道温婉是一番好心,是为了他们伙计着想,马师傅心头一片火热,嘴上却扭捏道:“哪儿那么娇贵,少东家也真是的…” 微扬的唇角却出卖了他,“那少东家…咱还制酒吗?” “不慌。”温婉慢条斯理,瞥一眼远处如金晚霞,随后微微勾唇,“今晚先干一件大事。” 马昌顺和冯水根同时望过来。 温婉笑笑,却不说话。 夜色更沉。 酒坊后院的小道却有一瘦弱人影靠近。 月色稀疏,后院山坡因高大树木的遮蔽,半点不见光。加之酒坊后门常年关闭,因此那小路杂草丛生,难以行走。 那人影鬼鬼祟祟走得极慢,没有点火,只手里一把镰刀,遇山开路的摸黑前行。 山风呜咽,风吹树摇,一轮月亮低垂。 远处,传来狗吠和狼嚎。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总算看见漆黑无人的酒坊大门,他擦了擦汗,总算露出欣慰的笑来。 章季平虽然已经离开温家酒坊,可他家就在酒坊不远处,平日里酒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听到风声。 前段时间酒坊走了水,温家斗败元家,温婉只能遣散伙计们回家。如今那酒坊里只住了两三个人,刚好今日冯水根和另一个人进城里办事,也就是说…酒坊内现在只有马昌顺一个人! 章季平气喘吁吁的爬到酒坊后门,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又摸了腰间的钥匙开锁。 “咔哒”一声。 锁芯拧动,大门打开。 后院空无一物,漆黑一片,死寂森森,半点不见人影。 章季平并不害怕,他在酒坊十几年,对酒坊是轻车熟路。 就是不晓得红梅那丫头说的证据到底放在哪里。 那日他明明小心再小心,确认没有半点遗漏后才离开的酒坊,怎么红梅那丫头说什么温婉找到了证据锁在后院,明日就要去报官呢? 章季平摸黑在院子里走动起来,刚走两步,忽见“咔哒”一声门房落锁之声,只见整个后院天光大亮,数十火把照亮整个后院,熊熊火光亮若白昼。 温家酒坊的伙计们从四面八方全都窜了出来,瞬间将他团团围住。 章季平脸色大变,妄图脚底抹油,哪知却听到一道含笑女声。 “深更半夜,章师傅来我酒坊作甚?” 说话间,一深色衣裙头绑红色三角巾的温婉在马昌顺和屠二爷等人的簇拥下缓步走进,步至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章季平。 章季平眼皮直跳,只笑着说道:“半夜醒了睡不着,来酒坊看看。怎的少东家也在?” 她…不是应该在家里吗? 温婉的视线落到章季平腰间悬挂的钥匙上。 倒是遗漏了! 章季平走的时候竟不妨他还有一把后院的钥匙! “睡不着?”那女子皮肤白净,在火光下双眸炯炯,隐约透着一股比秋夜还要寒凉的煞气,“既然回我酒坊,为何不走正门?反而鬼鬼祟祟从后院来?!” 深秋的夜,凉风四溢,从后院没有关上的门呼呼灌入。 章季平脑门却冷汗直流。 他看着温婉身边左右护法,支支吾吾说不出口,随后听到头上一声轻笑。 黑夜之中,那笑声犹如鬼魅。 “章师傅不肯说,我替他说。” 那女子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丝悠闲,“想必大家都知道,前几日红梅收集所有人的脚码,给大家制了冬鞋。而刚好白天,红梅借着给章师傅家送新鞋的名义,话语之间隐约透露说酒坊找到上次纵火的线索,如今就藏在后院,等明日一早就去报官。” 温婉一席话,让在场伙计们闻言脸色一变! 马昌顺气道:“是你!是你放火烧咱们酒坊!” 那章季平不肯承认,只“噗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大呼冤枉,“少东家!冤枉!我承认,我是…是无意中得知酒坊在酿新酒,一时好奇才想着摸黑来看看!您知道的,我是个酒痴,又做了一辈子酒,临了了酒坊却要做新酒,心中奇痒难耐,又怕少东家疑心,所以只能趁夜来…想着就瞅一眼,但我绝对不是要偷您的方子!” 章季平期期艾艾的叫唤,“少东家,我和东家共事十几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的!就算我们最后有些龃龉,可我…我怎么舍得烧掉温家酒坊,这也是我半辈子的心血啊——” 温婉眉尖轻蹙。 他们做新酒的事情藏得死死的,酒坊里其他伙计都不知情,怎么偏偏叫章季平这老东西知晓了? 这老东西难不成隔三差五的来酒坊打量? 马昌顺和冯水根也是脸色发紧。 果然,一听说酒坊要制新酒,其他伙计们全都好奇望向温婉,温婉正要说话,冯水根当下瞪着铜铃般的牛眼睛,厉喝一声:“放你娘的屁!什么制新酒?不过是老子临时兴起想改良一下碧芳酒的口感,你可倒好,人都离开酒坊,还天天爬墙根偷看我们酒坊制酒!章季平,你是何居心!” 章季平被诘问得无话可说,不再解释,只一味喊冤。 “冤枉?”温婉冷笑一声,手一抖,一张画有大半个脚印的黄纸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看清楚了!这是那日纵火之人留下的脚印!大家还记得,那段时间秋雨连绵,后山道路泥泞,纵火之人从后山爬上来,无意之间在后院留下这带有泥巴的脚印。” 温婉往前,借着火把光让众人看得清楚。 “而这枚脚印的尺码…刚好和章师傅的吻合无疑!”那小娘子锐利的目光好似剑芒,重重的落在章季平的脸上,“而后院的钥匙…正挂在你腰间!” ——哗。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随后全都看向章季平腰间,那明晃晃的一串不正是后院的钥匙吗? 章季平人走了,钥匙竟然不交?! 温婉话音刚落,伙计们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第147章 行事霸道 “章师傅,东家待你可不薄!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 “火烧酒坊,这样歹毒的事情你都做得出!你可曾想过,那一夜伙计们都睡在酒坊后院,若不是水根兄弟起夜,我们这些人全都烧死了!” “妈的,这老东西想烧死咱!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就是!人都走了那么久,钥匙还挂在身上,可见狼子野心!” 章季平枯瘦的身子抖动着,紧抿的唇角微微发颤,上眼皮耷拉下来,遮住浑浊发黄的瞳孔,“冤枉!” “少东家…怎可就凭半个脚印来定我的罪!我和酒坊无冤无仇,为了哪样要火烧酒坊?”章季平环视一圈四下,滞了滞呼吸,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还有你们,都是我曾经带出来的小子,就算没有师徒名分,却也算半师半友!我是疯了不成,要把你们全部烧死?” 果然,一句话让伙计们脸上显出动摇之色。 他又捶着胸口,险些声泪俱下,“苍天可鉴,我…章季平…冤枉啊……” 章季平正要再嚎几句,偏偏温婉冰冷无情的声音阻断他。 “章师傅用不着声情并茂,我这儿是酒坊,不是南曲班子。您要唱戏,可以去柳班主那儿。” “你…”章季平气歪了鼻子。 “章季平,看在你做过我温家十几年大师傅的份儿上,我给过你坦白的机会,你既不珍惜,也怪不得我绝情。” 章季平呼吸乱了一拍,瞳孔微缩,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温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她在众人面前晃一圈,随后锐利目光落回章季平脸上,“你以为今夜我瓮中捉鳖会毫无准备?你既来了,便别想走!” 女孩子声音清冷,眼睛比那火把还要明亮,“元六郎临走之前已经将你和他联手夺我酒坊之事告知,包括他让你火烧酒坊也已原原本本的供了出来,落在这白纸黑字上!” 温婉飞快卷起那张纸,冷声呵斥:“你既不承认,那我只好将这两件证物原原本本呈到官府,请王县令一辨忠奸!来人,将章季平给我抓起来,咱们连夜扭送到官府去!” 那章季平登时吓破了胆,颓唐跌坐在地。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哪里来得及去细看温婉手中那所谓的元六郎留下的书信,更来不及思考元六郎临走之际为何要留这样大一个破绽! 而那小娘子逐步逼近,咄咄逼人,不肯给他一丁点喘息的时机,“你若现在说,我们便是私事!你若执意不肯吐口,那就等着牢底坐穿身败名裂!” “我招!我招!” 章季平心里防线全被攻破,只差没哭着爬过来抓温婉的衣角,“少东家…是我鬼迷心窍…怪那元六郎!他说只要我在酒坊后院放一把火,吓退你们便成!我小心谨慎着呢,点火的地方离后院远着,我…我只想…攀上程家这高枝儿,哪儿有胆量谋财害命!” “再者…那一晚不是没有人员伤亡吗?若我真有心放火杀人,你们如今怎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冯水根气急,他本就年轻气盛,当下闻言抬起一脚踹在章季平心窝,章季平整个身子往后中重重一倒,狠狠砸在青石板上。 “放你娘的屁!那一晚要不是老子,酒坊这十几个兄弟全都被烧死了!你端东家的碗,吃东家的饭,那元六郎一招手你就跟狗似的跑去效忠!亏你还曾经是酒坊的大师傅,老子看不起你!” 马昌顺连忙拉住冯水根,他倒不担心其他,只担心章季平六十岁的人,万一冯水根失手打死他,这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温婉拦下冯水根。 她缓步走到章季平面前,衣袂都是冷冰冰的,一如那女子的眼睛。 “元六郎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为他效忠?” 章季平羞愧的垂下头,“他说…只要他拿到温家酒坊,还聘我做酒坊的大师傅,一律待遇和从前一样…我…我就是…鬼迷心窍…不知怎么了…” “好。你承认了便好。” 说罢,那张黄纸轻飘飘的落到青石板上,阴森森的火光下,章季平看清上面“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那几个字,瞳孔蓦的放大! 这哪里是什么元六郎写给温婉的认罪书! 分明就是《千字文》的手抄字帖! 刚才黑灯瞎火,他只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哪里有时间细想?! “贱人…你诈我!”章季平目眦欲裂,说着就要朝着温婉扑过来,温婉往后微微一侧,衣不带风,“屠二爷,摁住他!” 屠二爷和冯水根两人立刻一左一右的按下章季平! “章季平,你联合外人背叛旧主,对我酒坊巧取豪夺,又放火烧人!今日就算老天容得下你,我温婉也容不下你!” 一声娇喝,“屠二爷!” 那女子身形瘦削,她立于台阶上,在众人包围之中,着一身幽黑,一头黑发,脸部轮廓显出锋芒! 睁眼时,眼神锐利如寒刀! “给我砍掉他两根手指!叫他以后再不敢偷鸡摸狗——” 一言既出,四堂皆惊! 谁也想不到,往日看起来娇弱又好说话的少东家…今日竟这般心狠手辣! 马昌顺眼皮一跳,正欲张口求情,冷不丁眼前寒芒一闪,屠二爷的刀比他的步子更快! 屠二爷长刀出鞘! 一闪! 胳膊抡圆,干脆利落的往空中一挥! 夜色被利刃割开! 虚空中拉开一条血线,随后便是章季平凄厉的惨叫! 温婉往后退半步,章季平的血…滴答…落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开出一朵朵艳丽鲜红的小花。 而众人来不及反应,等睁眼时,章季平已然捂住手指惨呼连连,鲜血不断从他指缝中溢出,他囫囵倒地,正欲张口乱骂,却看见火光之下,温婉那残酷而平静的眼神。 那小娘子站在火光里,浑身被朦胧的火光萦绕,一双眼睛黑得吓人,就这么直通通的、冷冰冰的盯着你。 而她身后出现三人。 温维明、朱旺、还有县衙的张捕头。 这三人隐在黑暗之中,不知听了多久的墙根! 不…这一切…分明是温婉精心策划! 从登记鞋码开始,到红梅故意来他家泄露消息,再到眼下的瓮中捉鳖!一环扣一环,将他章季平套得死死的! 章季平所有声音…登时卡在喉咙里! 那张捕头从影壁后走出来,声音懊恼:“温掌柜,您行事也太…” 霸道了些。 不过,这话…张捕头…终究没说出口。 第148章 手段狠辣 “虽说这是您酒坊的家务事,又证据确凿,但朝廷自有法度,您不能滥用私刑啊!”张捕头扶额,“您这…叫我回去如何跟县太爷交代?” 温维明则立刻驾轻就熟的掏出银子,悄摸塞到张捕头衣袖中,“张捕头,今日劳您做个见证,这章季平放火烧我酒坊,罪不可赦!这事牵扯到我酒坊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更牵扯到王大人的脸面,我要他两根手指已经是仁义至尽,若我这酒坊是赌坊,章季平这条烂命怕是都得留下,更别提断他两根手指!” 张捕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干脆的收了银子,这才浮起笑意,“温掌柜您说得是,说到底酒坊之争是您温家的家务事,可纵火…” 他盯着章季平冷声一笑,“纵火就是官府的事儿!” 温婉冲张捕头微微行礼,“今夜辛苦张捕头,劳您连夜将他押送下山,该砍头砍头,该流放流放!我们平县容不下这等心思歹毒之人!” 张捕头掂了掂刚才温维明递过来的银子,顿时眉开眼笑:这重量也够他跑这一回了! 他生得膀大腰圆,走到院中,将号丧的章季平像是提小鸡般拎了起来,随后消失在酒坊中。 温婉环顾四下。 伙计们惊魂未定,脸色各异。 那小娘子声音定定的,清清楚楚的响彻在秋日夜空中。 “忠心我温婉的,我绝不辜负!” “可若是学章季平背叛我温婉的,仔细瞧着他的下场!” 这一刻,朱旺并不知道温家酒坊的活计们是什么心情。 他只知道那夜叉笑着走向他的时候,他的腿在发抖。 明白了。 明白了。 温维明趁夜叫他上山,这就是杀鸡给猴看呢! 章季平是那只倒霉的鸡,而他就是那蹦跶的猴儿! 温婉笑吟吟的走向朱旺,朱旺想退,没地方,他恭敬的垂着双手,一动不动,肩线紧绷,一双眼睛看似安分却在乱瞟,偏偏瞟到屠二爷刀上未干的血水。 朱旺眼睛一眯,这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朱掌柜啊……”夜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响在耳畔,朱旺抬眸,对上那夜叉笑眯眯的眼睛。 “今日处理家务事,让你看笑话了。” 朱旺在心中自动翻译:磨刀霍霍向猪羊,下一个就是你老朱。 “你我从前是有龃龉,不过都是因为元六郎那小人在中间作祟。你我都在平县,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好一直僵持着关系。” 朱旺继续翻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元六郎干的那些事,我都记着呢,将来总有杀猪的那一天。 “从前种种,一笑泯恩仇。以后我家生意…还得靠朱掌柜多多提携啊。” 夜叉娘娘啊,您可真谦虚啊。 朱旺咬住发颤的牙关,露出甜美又殷勤的微笑,“好的,夜叉…哦不…温掌柜。” 我以后都听您的。 我老朱就是你的狗咧! 朱旺是抖着腿回到自己家的,一到家便抱着茶壶猛灌了一壶茶水,他婆娘见他青着一张脸,便开始阴阳怪气,“深更半夜…你又是从哪条脂粉街窜出来的…哟,火气这么大?” “什么脂粉街!分明是虎狼窝!” 朱旺哆哆嗦嗦的回想着今夜的一切,又想起温婉手起刀落对付章季平的手段,脑壳是既昏沉又清亮。 这走势…他看不懂。 但他知道的是…元六郎肯定不是自己跑的!回想起过去种种,元六郎每次都胜券在握,结果每次都输得裤衩子不剩一根! 鬼知道这一次…那丫头在中间使了什么手段! “邪门啊…真他娘的邪门…”朱旺婆娘第十八次听到朱旺在那儿念叨,她凑近了听。 “真是邪门他娘给邪门开门,哟,邪门到家了!” “惹不起,我老朱只有一条命,躲着!” 而先前马车上有朱旺在,温维明不好吐口,眼下回了温宅,便宜爹一肚子的话终于憋不住。 “你这一次…手段也太激进了些!” “虽说章季平火烧酒坊在前,但你既然请了张捕头过来,便不该再滥用私刑!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以后大家少不得要戳你脊梁骨说你做事不厚道!” “更何况…那老章虽有贼心,但究竟没造成酒坊的实际损失。这日后留一线,凡事好相见,如今咱家这情况…你怎可四处树敌?” 温婉摸摸鼻子,回答得漫不经心,“爹啊,我没想要他的手指,只是想吓唬他一番。哪知屠二爷的动作那么快——” 推给屠二爷。 反正温老爹不会跟屠二爷抱怨。 温老爹一愣,表情凝滞半晌,“既木已成舟,便不再多说此事。只是今夜你让朱旺来…是何用意?” 温婉今夜一番敲打、威胁,连带示好,温维明表示看不懂。 “你到底是要用他,还是要防他?” 若要用朱旺,自然该维持表面和气。又何必带他来酒坊上演一出杀鸡儆猴? 若要防朱旺,直接弃用此人便是。 转那么大个弯子,最后又轻飘飘的放过朱旺,温维明做生意二十几年,此刻却看不透其中章法。 处理了内贼,某温姓奸商心情极好。她莞尔一笑,“老朱还有些用处,咱对他得又防又用。” 父女两人相携入内,灯火依次亮起,照亮空寂的温宅。 小娘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传来。 “温家酒坊制酒,绕不开粮食和酒曲。朱旺这个人虽然是根墙头小草,但多年以来供货从未出过差错,证明此人能用。” 温维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平县粮庄朱旺一家独大,他也不想绕开平县去附近县城收粮,一则费时费力,二则成本上升。 话语间,小娘子声音平添一抹冷酷。 “不过这人花花肠子太多,一个不防便要反水,得重重敲打才是。” “如今元六郎跑路,朱旺独木难支,唯有投靠我温家。” “既然投靠了我温家,那做人做狗可就由不得他!” 温维明瞥见温婉那刚毅的侧脸线条,蒙蒙灯火,落在那人脸上,有一种看不真切的凉意。 温维明心头突突直跳。 这丫头…到底谁的种…做生意比他手段还黑! 第149章 捡叶子 金秋十月,层林尽染,灵山枫叶血红一片。 官道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十分悠闲。 温婉坐在车内,最后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为商之道》的策论,随后托腮感慨:写得可真好。 她可真他娘的有才华! 姚老爷子若是再不收她为徒,她都替老爷子可惜! 唉,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下了马车,便有程允章站在门前来迎。 据说因为元六郎跑路一事,他在平县郊外的庭院时常有人来骚扰,为了安心读书,索性搬到了姚老爷子这里,和老师同吃同住。 今日程允章穿一身素面刻丝月白锦袍,外罩一件金线缎子袄,门前有一株银杏,眉眼缱绻,隐没在一片山水之中。 叶子金黄,青年男子身长玉立,门前种着一棵银杏树,叶子金黄,程允章正弯腰捡银杏叶子。 温婉将策论夹在腋下,轻手轻脚的靠近那人背后,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然后在一堆银杏叶子中扒拉。 “温小娘子。” 那人歪头,含笑喊她一句。 声音干净,好似这深秋冷冽清爽的风。 配上他那清俊的容颜,整个人矜贵不可言说,一想到学霸美强惨的身世,温婉心中多添一分怜悯。 那小娘子离他不远不近,声音细细的问:“程公子在找什么?” 程允章笑着道:“找银杏叶子…做题签。” 哦,书签。 真浪漫…真文艺…真非主流。 当年她少女怀春的时候,也和前男友一起在大学校园的银杏道上一起捡叶子做书签,顺便再在书签上写上两人的名字,画几颗爱心,以期相守一生。 只不过,后来她病了,男朋友便跑了。 “我帮你找。”温婉自告奋勇,在一堆叶子里扒拉,试图寻找出最与众不同的那一片,她将其中一片圆润的金黄叶子递给程允章,“这个像猪,很独特。” “猪?”程允章蹙眉,眯着眼睛将叶子拿在太阳底下看,“哪里像猪?” “珠圆玉润,圆圆滚滚的…可不是像朱——” 哎哟。 小娘子声音笃定,“就是年猪嘛。” 程允章不理解,但收下,顺手塞在书本夹册里。 “温小娘子家中的事情处理妥当了?” “那元六郎真的跑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温婉失笑,率先回答:“嗯,托程公子的福,都处理好了。我将绿萍的坟墓迁到一处山清水秀的灵地,那丫头应该会喜欢。” “那就好。逝者已逝,温小娘子该多保重才是。”程允章见温婉终于肯给她好脸色,不似上次见面般冷言冷语,当下心里也是一松,话也多了起来,“我那六表兄在播州顺风顺水,不曾遭遇过任何挫折,养成了他眼高手低骄傲放纵的性子。” 温婉低头扒拉叶子,耳朵却立刻竖起。 “他自诩怀才不遇,埋怨家中不给他机会,这一次平县之行…他更是自信满满,甚至出发前立下军令状。不曾想…” “哎。”温婉适时的叹息一声,“就是不知…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染上赌瘾?” “六表兄一直好赌。只不过从前赌得不大,三舅便一直放任他。播州城里的权贵子弟们,走狗斗鸡…拈花惹草…总是要沾上一样的。他跑了也好,至少能够铩铩他的傲气,叫他以后脚踏实地的做人。” 言语间,程允章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明白。 美强惨学霸肯定看不上学渣渣们。 “那元六郎还会回来吗?”温婉凑近打听,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实不相瞒,前几日我连金银细软都收拾妥当,就等着元六郎的银钱到位后,带着父亲回乡下养老呢。哪知出了这样的事!” 温婉摇头,小娘子眉尖轻蹙,全是忧愁,“本以为急流勇退,这下又得卷进去无法抽身!” 程允章分不清这小娘子是真心还是假意。 按理说元六郎跑路,温家酒坊得以保住,温婉合该高兴才是。 可这小娘子脸上的忧愁…半点不似作假。 但温家欠鑫隆钱庄债务的事情,程允章有所耳闻,他便想着:温婉大约是担心债务问题。 若元六郎真能凑到三千五百两银子,温婉便能还清鑫隆钱庄的巨额债务,同时拿着一笔不菲的银钱功成身退,似乎…听起来也很不错… 只不过,程允章总觉得这不是温小娘子的本意。 这位可是要去姑母门口撒尿的狠人! 野心勃勃、一身反骨、肆意妄为…怕才是温小娘子的本色? 程允章笑得不动声色,“温小娘子多虑。凭你的能力,只要元六郎离开,温小娘子很快就能成为平县数一数二的商户。” 温婉乐呵呵的笑,“那就借程公子吉言。” 程允章站起身来,拂去身上的灰尘,将一片片银杏叶收拢归置在书层夹页中,“走,莫让老师久等。老师和师母可都等着读你那篇《为商之道》呢。” 温婉笑开,“希望有机会成为程举人的师妹。” 师妹吗? 程允章望着那人清丽的侧颜,那人头顶上掉落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子,好似纯金的头饰,小娘子行动之间,那叶子被风吹走,轻飘飘的落在她肩头的衣裳上。 再随风吹走。 不知怎的,程允章看到那小娘子白皙如玉呈淡粉色的后脖颈,忽而心神微荡。 春水无痕,涟漪阵阵。 两人一前一后入内,绕过前院的花堂,再一处小池塘,最后才入书房内。 姚夫人一见她就心疼的拉着她的手,“这丫头瘦了…清减了…” 姚老爷子着一身深色宽袖家居服,闻言淡淡一暼那女子,“嗯,是瘦了…跟小猫崽子差不多。” 姚世真识人观物,自然察觉到眼前这小姑娘眸色比从前愈发坚毅。 姚夫人携着她手落座,仆人斟上一碗热茶,姚夫人才叹息道:“这段日子吓坏你了?城里风言风语,都传到这乡下来了。本来想去城里看你,又怕给你添麻烦。” “无碍。事情都处理好了…只是说好的十日之内交策论,晚了一些,姚老先生莫见怪。” 见温婉脸色平静,似并未受风波影响,姚世真心中也定了两分,这丫头…倒是经得起风浪的! 第150章 争吵 说罢,温婉呈上写了快二十日的策论。算上初稿,删删减减,还融合赵恒提供的不少典故,用词修饰和避讳,这已经是第五稿。 相较于第一次那篇赈灾策论的自信满满,这一次温婉准备得更加充分,却显得更没信心。 她曾将程允章那篇策论反复揣摩,拆开细看,不得不承认,古代的举人含金量堪比后世一省状元。 无论后人如何嘲笑八股文,痛斥八股文的弊端,但…同一个选拔机制卷出来的…怎么也算得上人才。 程允章那篇文章引经据典、条理清楚,在表达自己论点的同时,还能呈现出花团锦簇的美感。 温婉表示…望尘莫及啊! 此刻,她的文章就大喇喇的摆在姚老爷子的书卷上,供三个学霸赏玩品鉴。 害,学渣被公开处刑啊。 温婉冷静喝茶,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篇策论…比起上一篇来说…进步很大。”见温婉绷着脸紧张的模样,姚老夫人率先开口,不过多少有安慰鼓励的成分,“这一回用了不少典故,行文更加流畅,大有可取之处。” 温婉心中自动翻译:这屎…卖相不好…但能吃。 程允章却微微蹙眉,一字一句生涩的念着:“主要经济体制单一化…以种植业为主的农业经济,加上辅助经济措施畜牧业…为整个大陈朝社会经济体制的构成模式。” 温婉喉头一滚,仰头问:“怎么了?有问题?” 程允章摇头,哑然失笑,“就是…温小娘子的文风很独特。” 姚世真憋着笑,“人家写文章是花团锦簇飘飘似仙,恨不得将世间所有华丽的辞藻都堆砌上去。只有这丫头,写文章如同老汉犁地,一榔头哐当下去便砸一个坑。直通通的,毫无美感!” 程允章笑,“学生亦有同感。感觉温小娘子这策论…像是…” 他微勾唇角,望着温婉笑得眼睛眯起,“像是武夫所作!” 他又停顿,随后慢悠悠的补充,“字里行间…读来犹如一拳一拳打在我脸上…” 温婉:……为什么搞人身攻击? 姚世真哈哈大笑,指着程允章鼻子骂:“你这小子…促狭!” 姚老夫人连忙乐呵呵的打圆场,“我倒觉得这文风朴实无华,返璞归真!” 见温婉脸色不好,姚世真半哄半笑,“撇开文风不提,你的这些关于商业的想法倒是天马行空。都说靠天吃饭,你为何觉得重农抑商是商业发展的束缚,提倡将劳动力从田地里解放出来?你可知,农业乃一个朝代立身之本,而商人不事生产,却天生投机逐利,若不打压商人,老百姓就放弃耕种土地,那地里粮食定然减产,长此以往,威胁国本。” 哎,刚高看这小丫头两眼,以为她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想法,不曾想还是受商户眼界所限,文章重点仍免不了为商人摇旗呐喊,说一千道一万,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姚世真感慨道:“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此消彼长。” 这话,温婉听懂了。 意思是天地间所能产生的财富是定额不变的,不是流向国库,就是流到老百姓手里。国库充实,则百姓贫困;国库见少,则藏富于民。 小娘子却不紧不慢的反驳,“我倒觉得,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温婉反驳的便是姚世真那一句“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 她认为天地之间的生产物是可以增加的,并非定额不变。 温婉引用赵恒的话继续怼姚老爷子的观点:“姚老爷子既知财货百物皆天地之所生矣,生则乌可已也,而可以数计邪?今夫山海之藏、丽水之金、昆山之璧、铜铅银锡、五金百宝之产于地者,日入商贾之肆,时充贪墨之囊,不知其几也。所贵长国家者,因天地之利,而生之有道耳。” 意思就是:谁说天地生产总额不变的?那么多银子,不止在公家,在民间,还有中间的权贵阶级呢! 姚老爷子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呆愣愣的看着温婉。 这丫头,好利一张嘴! 他说节流,温婉说开源。 他说社会财富总和不变,温婉说社会财富能无限增加。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倒是程允章笑着说道:“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其实无论是治国还是经商,其根本都在于民,‘重民’‘富民’是国家长治久安的保证。” 姚世真面色缓和。 “世人轻商,都骂商人汲汲营营、好利钻营,但管仲便说过:夫凡人之情,见利莫能勿就,见害莫能勿避。可见,连管仲老人家都不否定人的好利之心。” “更何况‘义者,谓各处其宜也’,对于不同的人,在义利方面就要有不同的要求。商贾的活动能够为社会增添财富,这便是商人之‘义’。” 所谓“常与同好争高低,不与傻瓜论长短”,温婉说得头头是道,也激起姚世真的反驳,“商人通过倒卖获取利润,不劳而获,唯利是图。对商人轻视自古以来,陈高祖便说过:‘农为天下之本务,而工贾皆其末也’,甚至从商之人被列入‘五蠹’之一,而富与仁、义、利为对立。” “你拿管仲的话驳我,我也拿他老人家的话堵你:其商人通贾,倍道兼行,夜以续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商为蛀虫,为了利益,连国家都能掏空。” “按照你说的那什么…大陈朝是农耕社会,农耕社会产生价值的唯一要素就是土地…” 姚老爷子不愧是读书人,虽第一次接触温婉的那些提法,却迅速杂糅理解且灵活运用,“那么能产生大量财富的就是土地。农耕社会朝廷要保证国库充实,必定要严格控制商人的数量,防止农民弃农从商。重农是目的,抑商是手段。” “所以,说到底,商人地位低下是维稳必然之举。重农抑商的政策和文化,从根本上说,是保障大多数人基本生存利益。这种理念的核心,在于确保社会大众免受饥饿的威胁。”姚老爷子指着她的策论,“这可是你文章中的原话!” “您得看后半段啊。”温婉小手抖了抖,把策论往后挪,“这后面不都是反驳轻视商人的吗?提高商人地位,促进经济运转,拉动内需……您说重农是目的,抑商是手段,但为何不能工商皆本?” 大堂里回荡起两人慷慨陈词的声音。 一老一少,谁也不肯相让。 姚夫人听得面目含笑,十分专注。 姚老爷子扭头看向一旁看戏的程允章,“修文,你来说说…” 温婉也道:“对,程公子来说,你觉得我和姚老爷子谁占理?” 刚才还在开心吃瓜的程允章登时引火烧身。 他看着那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眨了眨眼,喉头一滚,视线忽而转向姚夫人,“师娘,到点了,是不是该用晚饭了?” 第151章 武夫打拳 ——轰。 天空一声惊雷。 刚刚还晴空万里,秋雨说下便下。 姚老夫人掩唇一笑,也不拆程允章的台,“是,温小娘子好不容易来一次,留下用饭。今日他俩去河里网了一娄虾蟹,给你做蟹黄面。” 姚世真重重一哼,一甩衣袖,“丫头片子嘴巴那么利害,跟我干仗后还想留饭?还要吃我辛苦网来的蟹?” 得。 看姚老爷子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这次拜师又没希望了。 温婉敛了神色,嬉皮笑脸的走在最前头,“那您继续生气,我待会还得吃两碗饭再离开。” 姚世真瞥见温婉那混不吝的样子,摇头叹息:“硕鼠啊,家里好大一只硕鼠…粮食都被硕鼠给吃光了…” 姚老夫人笑着挽住温婉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别听那老头子胡诌!好久没看到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丫头,下次再来,咱联手治他!” 温婉捏捏姚老夫人的手,“夫人,我拜入姚先生门下的事…就拜托您了…您可一定要帮我多吹吹枕头风啊!” 姚老夫人轻轻拍她一下,脸上流露出少女的羞涩,“没大没小,什么枕边风?!” “哎呀,我下次给您带话本子,最近很流行的那个什么《月下传》!” 姚老夫人立刻接受这贿赂,“好,这枕头风…我帮你吹了。” 温婉忍住笑。 用过晚膳,天色渐黑,雨倒是止住些许,淅沥沥的下。 姚老爷子将她送到门前廊下,姚夫人让她稍作等待,于是三个人在廊下排排站。 温婉见身边程允章站得笔直,蹙眉偏头:“程公子不归家吗?” 姚老爷子冷哼一声,“他那家天天有人要债,影响他读书,索性就搬到我这里来。” 到底隔了一层,不好说元敬的是非。 即使不满,姚老爷子却也没落话。 难怪。 刚才温婉说要离开,姚老夫人没出口挽留,大约是觉得她已婚妇女和程允章住同一个屋檐下容易被人说道是非。 “要债?”温婉假装后知后觉,莞尔一笑,“元六郎虽然跑了,可到底程家元家还在,千金赌坊老板为何还要对程公子围追堵截?” 这千金赌坊去找程允章要债…是不是得给刘老哥提个醒? “倒也算不上围追堵截,只是隔三差五的来,看着心烦。” 温婉又看向姚世真。 姚老爷子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总觉得这丫头心怀叵测,“作甚?” “姚老先生…我知道我策论写得不好,但您这次别拿我文章垫桌脚。” “我说实话…其实写文章并非我擅长之事……” 姚老爷子被她逗笑,知她拐弯抹角的打听自己是否有收徒之意,可偏又不想她如愿,便跟逗猫儿似的问:“那你擅长什么?” “我啊…”小娘子眼睛一转,整个脸如春风拂过,荡漾着浅浅的笑意,“我擅长作诗。” 反正是架空历史,唐诗三百首不用白不用。 淦。 早知道营造一个才女的人设,温家碧芳酒是不是能卖得更好? 可是,姚老爷子和程允章显然并不买账。 “一个字都写不利索的人还说作诗?”姚老爷子捋着胡须,“好啊,你下次若能写一首令人拍案叫绝的诗,我就考虑收你为徒!” 温婉一点一点的往姚世真身边挪,脸上又浮现起那种吊儿郎当猥琐的笑意,她讨好又谄媚的叫,“老师。我一定努力成为你开门关门的女弟子。” “没皮没脸!”姚世真被温婉的厚脸皮逗笑,随后才疾言厉色的训斥,“还没入门呢,叫什么老师?不许乱叫。” “好的老师。” 程允章哑然失笑。 明明温小娘子年纪不大,偏偏和“油腻”“猥琐”等词沾边,仿佛乖巧灵动的皮囊下,藏着…一位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 他真想捏一下温小娘子的脸,看看是什么做的竟这般厚实。 油腻男伸手冲师娘招手,声音又甜又软,“师娘来啦?” 一回头,程允章便看见师娘带着下人抱着小酒翁大小的陶瓷缸子迎面走来,里面装着虾蟹,师娘一听温婉叫她“师娘”,眉开眼笑,偏被姚老爷子打断,“这丫头,脸皮忒厚…我可没答应收她做女弟子!” 温婉笑着说道:“早晚的事儿嘛。是,师父?” 姚老爷子被她气了个仰倒。 姚夫人抿唇笑,“今日从河里刚捞出来的虾蟹,我见你席间很喜欢吃,你让下人拿回去…给你父亲和相公也尝尝鲜。” “我夫君吃河鲜会得风疹,他没这口福,师娘给我一个人吃可好?” “都给你!”姚老夫人携手温婉,步行亲自将她送到车上,又殷切嘱托,“下次来把你那位夫君带上。他既不能吃河鲜,我便命人做些他喜欢吃的。” 温婉笑着应了一声。 “哎,这丫头走了…终于清净了…” 姚世真抽身往里走。 见姚世真话语嫌弃,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程允章内心暗道:其实…老师很喜欢温小娘子? 他抬眼望一眼廊下悬挂的绢布黄灯,风吹雨打,摇摇晃晃,映照着他孤影一只。 温小娘子一离开,仿佛也带走这庭院的欢声笑语,只留一地落寞。 抬眼间,男子眉宇间愁绪淡去,笑着说道:“温掌柜每次来,家中都很热闹,席间师娘都多用了一碗饭。” “你师娘她…喜欢姑娘…不曾想连生两个儿子。她时常说,姑娘好,姑娘贴心。” 边说着话,两人回了书房,见姚世真四处寻找,程允章才一抖衣袖,一沓纸才从其中滑落,“老师…是在找温小娘子的策论吗?” 姚世真扭头,“怎么在你手里?” “温小娘子这篇策论虽然文风朴实,用词朴素,都是些大白话…但是论点新颖,数据详实,读来让人耳目一新,有可取之处。学生本想拿回去琢磨一番…” “那是。这丫头文章相比上次进步很大,可见是用了心的……”姚老先生一捋胡须,语气与有荣焉,随后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你先前为何批她文章犹如武夫打拳?” 熏黄的灯笼柔光下,年轻男子肌肤白皙如玉,他略垂了头,唇角轻抿,脸上泛起奇异的笑来。 “温小娘子狐狸尾巴翘得太高,学生不想她太得意。” 片刻,屋内便是姚老爷子爽朗的大笑声! 雨,似乎止住了。 第152章 突变 古人用晚饭比较早,温婉估摸着时间,眼下不过六七点钟,离宵禁时间还早,便让车夫搬了虾蟹上车后回家。 偏运气不好,走了大约两三里路,眼瞅着靠近河边位置要上桥,只听见“咔哒”一声,马车晃动,随后狠狠卡在泥泞里。 马车摇晃了几下,好在温婉及时护住脚边装虾蟹的缸,随后才撩开车帘询问车夫:“出什么事了?” “少东家,路上好大一个泥坑,咱马车陷在里面出不来。” 温婉瞅一眼细雨连绵的天色,当机立断,“你去姚家搬救兵。我在这里等你。” “这…”马夫迟疑,环顾四下,似担忧温婉安危。 温婉笑着打断他,“四下无人,怕什么。你快去快回便是。” 那车夫跳下马车,抓起蓑衣披在身上便往回走,“少东家等我片刻,我立刻去叫人帮忙。” 车夫走了,温婉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山道上。 没有灯火,没有人烟,只有细雨和流水潺潺的声音。 温婉拿出角落里的灯盏,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掀开车帘探头看去,外面青山黛影,一团水雾,深秋的夜寒凉,她下意识的裹紧身上的外衫。 夜风轻拂,车帘晃动。 忽然。车窗外一团黑影闪过。 温婉瞪大眼睛细看,屏住呼吸,却只听到山风之声。 温婉蹙眉,却并不曾放松警惕。 她抓起马车小几抽屉里的匕首藏在衣袖之内,吹灭灯火,犹豫片刻,一手持匕首,一手撑开油纸伞,缓步跳下马车。 四野空旷。 远处飞鸟振翅。 却没有看到人影。 温婉撑伞绕马车一圈,并没有察觉异常。 她暗道自己太过多疑。 突然! 从马车下面蓦地伸出一双手,抓住她的脚踝狠狠一扯! 温婉双脚站立不稳,头“哐”一声撞在马车上。 一阵天旋地转,温婉只觉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余光之间看见一张扭曲的脸—— 元敬…已经跑路的元敬…忽然出现在这里… 温婉强撑着,慢吞吞的往衣袖里摸匕首。 可元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当下钻出来,发了疯一拳一拳,重重的砸在她脸上、身上,“哐哐哐”的赤手空拳砸进肉里,砸在她根根分明的肋骨上。 温婉扭身在泥地里爬行,天空还下着雨,地面湿漉漉的,她顺手抓住野草往前拖动身体,却被元敬从背后拽起她的头发往草丛拖去! 元敬浑身上下全是雨水,脸上青筋暴起,拽着温婉的长发,像提死狗一般拖拽着温婉,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雨幕在温婉眼里晃动,一片模糊。 元敬一口浓痰吐在温婉头上,“是你!是你害的我!我知道那刘晖是你的人!你们联合设局害我!” “并州害我一次,赌坊又害我一次!你把我玩弄鼓掌之间,害得我倾家荡产,犹如过街老鼠!” “凭什么我斗不过你?!老天不站我这一边,我能怎么办?你这贼妇…心肠歹毒…你不给我活路…我也不给你留活路!老子光脚不怕穿鞋的…” “好啊!那都别活!!老子活不了,你也别想活!大不了一起死!” 温婉的脸刮过地上的碎石子,一阵生疼。 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断掉,嘴里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双唇因为疼痛而颤抖,双眼胀痛,刚才头撞到马车上的伤口不断渗血,粘在眼皮上厚厚的一层睁不开。 她曾预想过元敬的报复。 但是没想过他狗急跳墙,用这样原始除暴的,单方面体力碾压的方式报复。 尤其是…元敬发了狂,荷尔蒙激素飙升,力量悬殊… 秋雨打在身上,一片发冷,温婉倒在地上往前爬行。 脑子里残留最后一丝理智。 她想起赵恒说过的话。 ——若对方比你壮硕,则主要攻击眼、喉、脏器、关节等要害部位。 ——若对方和你身量相当,则尽量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出招一定快、狠、准,切勿和他对耗体力。 她不想死。 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生命,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她要给温老爹养老送终,温静还小,需要她这长姐遮风避雨。 还有…还有…她有漂亮手办要养…… 她的生命很珍贵。 所以…她…温婉…绝不会丧命于此! “老子守了你好几天!终于守到你落单!” “你欺我辱我之时,可曾想过今日代价?”元敬发出扭曲的大笑,见温婉在地上犹如蛆虫爬行,双目愈发赤红,“如今你死到临头,我也不妨告诉你!你那丫头便是我派人抓走的!奸污她也是我授命的!” “你可知她被轮的时候叫得有多惨烈?” 那小娘子的衣裳被秋雨打湿,湿漉漉的黏在一起,紧紧贴合身体曼妙的曲线。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昔日将他玩弄掌心的女人如今沦为砧板鱼肉,元敬身体变得燥热,“如今…轮到你了——” 他快走两步,从背后抓起温婉的衣领,撕扯开她的衣裳! 小娘子肤如凝脂,双眸被雨水打湿,好似风吹雨打的娇花,尤其那眼睛,羞羞怯怯、半睁半阖;那红唇,妖冶含春,仿佛无声邀请。 这娘儿们…有两分姿色! 够歹毒、也够有滋味! 元敬的火一下从脑子往下窜到身下某个地方。 就是现在! 趁着元敬这片刻分神,温婉摸到衣袖之中的匕首—— 寒芒出鞘! 温婉按照计算好的角度,强撑着一口气,手臂颤颤巍巍的挥出,朝着元敬面门而去! 可惜! 只险险刺破元敬的手臂! 元敬见了血,愈发疯狂,他顺势捉住温婉的手肘往后狠狠一掰! 骨节错位。 温婉一声闷哼,登时疼得满头大汗,五官全部挤压在一起!匕首飞出,“哐当”一声倒地落入草丛中。 “你敢还手!” 温婉的反抗彻底激怒了元敬! 元敬抓着温婉的手腕,急赤白脸的抬手一巴掌打在温婉脸上,直打得温婉耳朵一阵嘶鸣…… 温婉身体犹如翩跹的风筝飞了出去,随后手腕被元敬死死踩住。 妈的。 耳朵一定流血了—— 温婉痛得直不起腰来,脑子昏昏沉沉,雨水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四肢一阵凉意慢慢传来,叫她开始神志不清。 随后,他捡起地上的匕首,眯着眼睛,赤红着脸,犹如失智的野兽,朝着地上那人的心脏部位而去! “去死!” 元敬大吼一声! 温婉被激得胸脯起伏,下意识的抬手遮住脸! 寒芒一闪。 温婉唇齿之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却没有疼痛袭来。 温婉蓦地睁开眼! 雨幕之中,站着一个身穿玄色衣裳的男子。 他仿佛从天而降,犹如鬼魅一般站在元敬身后,雨水打湿他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片。 他略垂着头,那张脸笼在一片阴影下,她看不真切。 第153章 元敬身死 “赵恒!” 小娘子声音沙哑,呼唤一声。 而此刻赵恒双眸血红,浑身被一种黑色的煞气所笼罩。 他好似地狱里无声无息爬出来的恶鬼,眼是冷的、唇是红的、心却是黑的,那恶鬼此刻对着元敬的脖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温婉瞳孔一缩。 那把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手里,他抓着元敬的手往回,单手绕过元敬的脖子,干脆利落的一拉、一送、一拧…… ——嗤嗤嗤。 秋雨打湿落叶,簌簌有声。 可温婉五感奇异的放大数倍! 她清楚的听见匕首刀锋割开元敬脖颈的声音,他手上一拧,手腕用力,不断将那匕首往里推送。而那元敬犹如提线木偶般,手脚不能动,嘴巴不能言,面色惊恐,他想扭头看背后那人,脑子像是被机关卡住。 她记得,家里拿钝刀切肉的时候…便是这种皮肉拉不开互相撕扯着的声音…… 她眼睛睁大。 仿佛呆滞一般。 眼睁睁的看着元敬脖子处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淋漓的鲜血不断涌出,在他胸前汇聚成一条暗红色的血流。 他的脖子…连皮带肉的被割开…歪扭扭的一颗头仿佛沉甸甸的果实挂在脑袋上…下一刻头颅便要掉下来… 元敬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解,瞳孔里全是怨毒的恨意,渐渐的,双目开始涣散,渐渐的,什么都不剩了—— ——哐当。 元敬身体呛地。 溅起一地泥水血水。 雨水的腥,草木的甜,血水的浓,各种味道交织成酸臭腥甜,温婉脸色滞了滞,随后“哇”的一声发出干呕。 “温婉!”赵恒走过来,一把将温婉从地上捞起来。 赵恒一遍一遍的查看她的状况,确认她没有受严重外伤时才将她搂入怀里,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别怕…我来了。” 赵恒抱住温婉的手上青筋迭起,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之中,“对不起,我来晚了——” 而温婉刚才还在半空飘着的三魂六魄渐渐回归。 温婉全身被雨水打湿,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发颤,瞳孔渐渐聚焦,那瞬间眼神已经清明。 她声音颤抖的问:“死了吗?” 随后苦笑。 她问了一个蠢问题。 脑袋都快从身子上分离,人怎么可能没死? 温婉很快恢复理智,她抱紧双臂,眸色坚韧,即使声音发颤,却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车夫回去搬救兵了,姚家的人很快会到这里。你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又一瞥四下。 他们在桥边一处靠水岸的草丛里,好在蒲苇深深遮蔽官道上的视线,又有高大树木掩映二人身形,从温婉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马车的华盖。 温婉推开那人滚热的胸膛,双眸闪动,语气冷静近乎冷酷。 “尸体不能放在这里,这里离姚家人太近,程允章也住在姚家。你得留在这里收拾现场。” 温婉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擦干脸上冰冷的秋雨,说话之间越发清醒。 “待会我和车夫先行回家,我会给你留门,你悄悄回来。若衙门问起,我便是你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此事谁都不要声张…” 赵恒接口,“我知道。我有…” “经验”二字被他吞了回去,“我心中有数。你顾好自己便是。” 说罢,赵恒将她横抱起来,见车夫还没有回来,他将她抱到马车上,又抓了一件外衫披在她身上,将她裹紧。 男人粗糙的手轻轻拂过她眼角的血,眸子深处闪过嗜血的寒芒,他凑到温婉面前,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吻。 温热。 温柔。 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温婉蜷缩在角落,急剧起伏的胸膛慢慢平息。 马车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四目相对间,温婉看见那双泛着冷光的眸子。 “别怕。我在你身后。我会一直跟着你回家。” 话毕。 赵恒拿起马车角落里的帷幕落在她头上。 他一步三回头。 终于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笼,以及姚家人的脚步声,赵恒才一狠心转身没入草丛之中。 温婉掀开车帘,确认赵恒躲好,心中才如石块坠地。 她迫使自己冷静,一遍一遍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复盘有无遗漏之处。 她不放心。 若是程允章前来相助,以那人狐狸一般的性子,未必看不出漏洞。 裹紧外衫戴好帷幕,温婉强忍疼痛下车。 她的右耳一阵耳鸣,左额血流不止,元敬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 温婉估摸着大约是脑震荡。 再有小石子挫过皮肉,她的脸、大腿、膝盖处均有磨破伤。 双腿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温婉用手撑着马车边缘,强行拖着这具支离破碎的身体,慢慢的沿马车绕行。 很好,地面上没有任何血迹。 也没有任何漏洞。 这里毫无元敬出现过的痕迹。 “温小娘子!” 雨夜里,程允章急切的声音遥遥传来。 程允章带着姚家的三个仆人提着灯笼逼近。 温婉并未现身,只坐在马车内等候。 “温小娘子。”程允章先上前见礼,秋风吹拂,帘子后的人影若隐若现。 “程公子。”帘后女子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路湿滑,马车陷进泥里无法前行,劳您大驾亲自前来相助。” 程允章笑着说道:“温小娘子可是很快就要成为在下师妹的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程允章招呼几个下人推车,却听见那小娘子细声细气:“我刚淋了雨,形容狼狈,不方便见人,便不下车了。劳驾几位小哥…” 这样的事,自然是不必程允章亲自动手的。 三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走过来帮着推马车。 程允章则撑着油纸伞站在旁边,视线开始无意识的往四下暼。 “程公子——” 温婉一声疾呼唤回程允章的视线。 他眉尖轻蹙,温小娘子的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的紧绷。程允章撑着伞快步走近,靠近马车边缘,“温掌柜…一切可安好?” 隔着一层帘子,里面的人影纹丝不动。 程允章渐生疑窦。 这黑漆漆的天,为何温小娘子不点烛火? 莫不是—— 程允章蓦的伸手,掀开车帘! 温婉丝毫不防此人突然掀帘,帷幕飘飞,她立刻扭头,下意识遮住自己的脸。 程允章一双厉眼扫过马车内壁,见车内只有温婉一人,一颗心才松懈下来。 随后又立刻放下车帘,抱拳请罪,“抱歉,方才听温娘子声音不对劲,以为温娘子遭了不测…失礼失礼…” 温婉心中暗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程允章这家伙…心眼黑…眼睛毒…若非赵恒走之前给她带上帷幕,此刻怕是早已露馅! 温婉声音不虞,“多谢程公子好意。只是到底我是成了亲的妇人,程公子在掀帘子之前合该询问一声。” 第154章 毁灭证据 程允章也觉自己方才举止孟浪失礼,只是骤然听闻她声线异常,关心则乱,一时竟失了礼数。 不过被温婉训斥,程允章却也不恼,反而笑眯眯说道:“我相信温小娘子并非迂腐不通固执礼教之人。” 毕竟…温掌柜可是要去姑母门前撒尿的人。 可即使如此,程允章还是觉得不对。 温小娘子坐在车内,大半夜的不点灯,却戴着帷幕—— 很是反常。 隔着帷幕,温婉察觉程允章那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不由微恼,“我先前下车查看马车情况,一个不慎掉入泥泞里,以致衣衫湿透形容狼狈。不好示人才戴上帷幕,不曾想…倒是防住了程公子。” 这倒解释得通。 程允章心中打消疑窦,又听温婉语气之中的恼怒,只好连声向小娘子讨饶,“是在下孟浪。请温小娘子原谅。” 温婉挥挥手。 程允章只好笑着退下。 刚好马车被小厮们推出泥坑,温婉只连声叫走车夫,声音急切催促:“老杨,快些…宵禁时间快到了。” 车夫老杨应了一声,又听见温婉向那几位帮忙的小哥道谢。 很快,温婉的马车重新启动,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一路不停,总算赶在宵禁前回到温宅,此刻温家人都已睡下,长街上空寂无人,门前灯笼稀疏,在细雨长夜中显出几分恐怖阴森来。 前段时间闹鬼一事,为安定人心,温婉在府内做了一场法事,但短时间内没人敢值守前院,只有陈妈和红梅二人不惧。 好在今晚守值的是红梅。 甫一开门,红梅就看见大半夜戴着帷幕的温婉,心中正觉异常,冷不丁瞧见温婉走路蹒跚,“姑娘…你……” 温婉一下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去,给我打一盆水来。切勿惊动任何人。” 红梅一颗心登时拉紧。 很快,红梅端着一盆水进了温婉房间,一进屋就看见温婉坐在书桌前,她取下帷幕放在一侧。 灯火之下,温婉右侧脸高高肿起,一丝血从唇角溢出。上半身衣裳被人扯破,钗环尽乱,明显少了一支碧玉簪子,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 红梅一下就想起绿萍被拉回来的那一日,脑子里“轰”的一声,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该不会姑娘也…… 温婉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我没事。” 红梅连忙端了水盆靠近,又拉开温婉的衣袖查看伤势,见温婉手臂上全是细碎的小石子挫伤,强忍颤抖的双肩,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小姐…这是…怎么了?” “拿帕子过来帮我清洗。”温婉脸色苍白,却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今日我从姚老爷子回来,半路上马车陷进泥里,车夫去叫人的时候,忽然窜出个人来将我推倒,还说什么让我做事小心些……” 红梅听得心惊肉跳,“是元家的人?!” “不知。”温婉摇头,瞳孔被灯火的光浸得幽黑,“或许等下次再见到元六郎的时候可以问问。” 那也得是几十年后的事情。 她又嘱咐红梅,“这件事万不可对外说起。” “奴婢知道。”红梅吸了吸鼻子,“绿萍刚出了事,您又…放心,事关姑娘清白,我一定守口如瓶。” 红梅拿来帕子,又翻箱倒柜的找到药箱,她将温婉额头的伤口清洗干净,又给她涂上药膏。 温婉眉头皱成一团,咬着嘴唇,强忍疼痛。 “天杀的元敬!天杀的元家!我跟他们势不两立!”红梅擦了擦眼泪,瞧见温婉的样子心疼到不行,“姑娘,以后您去哪里一定叫上我,切莫独身而行。” 小姑娘泪眼蒙蒙,上药的动作越发轻柔,灼热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温婉的手背上,“姑娘,您知道的,我跟绿萍不一样,绿萍好歹有个爹娘兄嫂。我是一无所有,被舅父舅母卖到温家的。我早已记不得爹娘什么模样,除了小姐、绿萍和陈妈,我在这世上便没其他亲人了——” 小姑娘吓坏了,温婉摸摸她的头,笑得勉强:“放心。我的命硬着呢。你不是说不想嫁人吗,我还得给你攒养老钱,没那容易死的。” 一说到“死”,温婉眼前立刻浮现起元敬死前狰狞的模样。 以及他脖子处黏黏糊糊的皮肉。 温婉没忍住,“哇”的一声,将今晚吃的什么蟹黄面吐了个干净。 红梅急得直哭,甚至来不及清理污秽物,作势就要往外跑,“姑娘,我去给你请大夫!” 温婉拉住红梅,“无妨,就是吹了些风,有些受凉,睡一觉就好。你收拾了这里…先下去。” 红梅抿唇,一脸倔强,“那我守着姑娘。” 眼瞅着姑娘面色苍白如鬼,今晚定然是受了惊吓,红梅哪里肯走。 温婉笑着劝她,“行了。赵恒马上回来了,我跟他说些事,你先下去。” 红梅只好端着水老实退下。 她咬牙切齿的将赵恒也埋怨上。 一个赘婿,明明身手了得,偏偏关键时候不在姑娘身边! 这样紧要的时刻,姑爷就该守着小姐寸步不离! 果然过了没多久,温婉便看见窗外人影一闪而过。 她斜躺在太师椅中,就近一盏油灯,听着外面连绵的细雨,一颗心七上八下,身体累到极致,偏脑子里的线被拉得绷直,半点阖不上眼。 赵恒的脚步声一响起,她便从椅子里惊坐而起。 赵恒轻手轻脚的推门,一进屋便遇上温婉担忧急切的眼睛。 四目相对。 那小娘子倔强的抿唇,眼睛里有万千疑问,嘴巴却始终没有张开。 她的视线落到他打湿的外衫和面具上,随后转身取下木枷上挂着的干净衣裳,又取一块毛巾递给赵恒,“先擦擦…你浑身都湿透了。” 赵恒却一把将她搂入怀里。 力气之大。 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融化进自己血肉。 他宽大的手落在她的头上,灼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男人的声音有一丝隐忍的颤抖,“娘子…我错了…” 错在他生了二心,明知道温婉处境险恶,却还分心去查自己的身世。 “我该寸步不离的跟着你的。” 第155章 夫妇交心 他不敢想,若是他来迟一步,温婉便会沦为第二个绿萍。 赵恒的心狠狠抽痛,痛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你打我骂我…但别生我的气,好吗?” 温婉那苍白的脸上浮起虚弱的笑意,“我没事。一切安好。” 一般小姑娘遭遇此事或许方寸大乱,但她毕竟三十岁的芯子,又曾历经生死,害怕只是一时,更多的是担心赵恒牵扯命案。 她不放心,思来想去,没忍住发问:“他呢?” 赵恒眼底泛起赤红,声音也凉了一分,“放心,他死透了。” 温婉当然知道元敬死透了! 她关心的是…赵恒有没有打扫干净现场!元敬这种垃圾,死不足惜,可万不能牵连她温家! 不过温婉随后又转念一想,赵恒并非心无成算之人,他做事稳妥,既动手做了,便不会叫人抓住把柄。 赵恒的手拂过温婉的脸颊,落在她高高肿起的地方,气息重了一分,看着那人颤动不安的眸子,他和她前额相抵,“别怕。” “若有孽债,我一人来背。” 男人的声音带着摄人的寒凉,“更何况元敬那种蝼蚁…若他敢来索命,我便再杀他一次!” 温婉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火热的胸膛,一晚上的挣扎和疲累,仿佛在此刻慢慢淡去。 在这异世里,她如浮萍一般飘飘荡荡,此刻却在赵恒的臂弯里靠岸。 她伸手,动作轻柔的取下赵恒脸上那打湿的面具,他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便如赤子般袒露在温婉面前。 赵恒脸上的印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婉盯着这张脸,心里升起诡异的不安。 这样的不安…甚至比今夜遇见元敬还要强烈。 “我并不害怕。”女子声音沙沙的,外面下着细雨,她像是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小猫儿,乖巧的躺在他怀里。 “我只是…没见过那样血腥的场面,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元敬…死有余辜。” “这不叫孽债。这叫因果循环。他既要杀我,便要做好被我杀的准备。” 她伸出双手,搂住元敬的脖子,视线低垂,略一蹙眉,一声压低的惊呼:“你的手…” 她抓起他的右手,虎口处被刀剑划开一条缝,皮肉外翻,分外狰狞。 这是他先前为她挡住元敬那一刀留下的! 温婉将他按着坐下,随后打开药箱,大陈朝没有蒸馏酒,温婉只能用自家酿的酒给他伤口消毒。 “别动。我自己来。”赵恒单手将她一把搂起,放在自己大腿上,温婉擦洗过身子,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闻着有秋雨的涩凉,还有一丝皂角的淡雅香气。 男人单手将她圈在大腿上,头枕在她后背,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随后用另一只手拧开药瓶,干脆利落的给自己伤口上药。 见温婉目光担忧,赵恒一笑,“娘子莫担心,我皮糙肉厚,一点也不疼。倒是你——” 他的手指残留着药膏,轻柔的涂抹上她的脸,在她的脸上画圈推开,温婉只觉得脸上凉沁沁的。 见赵恒目光阴沉,温婉便笑道:“夫君放心,今晚我定能睡个好觉。” 这一夜,夫妻俩抵足而眠。 外面雨声滴滴答答,温婉在赵恒怀里,无法入睡。 夜凉如水,寒风乍起,忽而传来赵恒的声音。 “娘子…你睡着了吗?” 温婉趴在赵恒胸前,轻轻叹息,“夫君也睡不着?” 赵恒没做声。 只是杀了元敬而已,他自然睡得着,甚至因为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反而更觉轻松。 元敬再没有命针对温家。 温婉安全无虞,以后也能在生意场上大展拳脚。 他睡不着,无非是察觉温婉今夜情绪不佳。 可如果对于元敬的死表现得太过冷淡,又怕温婉觉得他视人命为草芥,他可不想吓坏小娘子,于是他点点头,“嗯…睡不着。” 男人的手落在温婉的头顶,夫妇两紧贴相拥,相顾无眠。 衾被之下,赵恒的脚背贴着温婉的脚,帮她驱散秋夜的寒凉。 夫妇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明天父亲看见你额上的伤口定会询问。” “那我寻个理由诓过去。”温婉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微微蹙眉,“这几日我都不能出门。” “无妨。刚好在家陪我。”赵恒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单手圈过她的身子,两人贴合得更为紧密。 这入了秋,温婉四肢开始发凉,可赵恒常年习武,靠着他犹如靠着火炉。 “这些日子你忙着制酒,给绿萍操办后事,又要写策论,一定累坏了。趁这个时间休息两日,上次你你不是说想打叶子牌吗?我叫上父亲和陈妈红梅来陪你。” 温婉笑,“好。” 元敬死了没两天,她就打牌,听起来…很爽。 似察觉她的敷衍,赵恒的手抚上她微微肿起的眼角,“娘子…为何闷闷不乐?” 还是为了元敬? 生杀夺于这四个字听起来畅快,就算温婉表现得不在意,可那到底是一条性命。 胸膛上传来温婉瓮声瓮气的说话声,“我害怕……” 她怕自己发现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杀人,发现自己在异时空被一步一步蚕食同化,更怕自己慢慢的…彻底变成大陈朝的温婉。 赵恒等待许久,可温婉却一直没说她怕什么。 外面雨声滴滴答答,长夜未明,赵恒轻轻的喘息,生怕胸口的起伏惊醒了温婉。 他轻叹一声,将衾被拉上来裹住温婉的后背。 果然次日温老爹看到温婉额前的伤口很是吃惊,好在温婉的脸颊已经消肿不太看得出来,但额头伤口十分明显,温婉无处可躲,只好推说昨晚道路湿滑,她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温老爹面色郁郁,将信将疑,只得吩咐陈妈带人去把家中道路上的青苔全部清理干净。 只不过,温婉发现自己头上的碧玉簪子遗失。 百密一疏,她想不起簪子在哪里遗失,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不可终日。 可眼下她又不敢重返作案现场,只能安慰自己就算别人捡到又如何,她不承认便是。 那一晚她在明,赵恒在暗,没有人会相信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妇人能杀害得了元敬那七尺大汉。 第156章 去父 为避人耳目,温婉这几日都不敢出门,只能躲在家里。 她迷迷糊糊睡了两三日,总觉得胸闷气短想要呕吐,她担心身体有内伤,又隐约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只好让红梅悄悄请了严大夫来。 外面下着雨,严大夫路上耽误了时间,姗姗来迟。 此时温婉已经将赵恒支开。 果然,如温婉隐约猜想的一般,严大夫为她细细把脉后,脸上露出笑意,“恭喜温掌柜…您有喜了!” 身后的红梅一下乐了起来,“小姐!” 若姑娘能诞下麟儿,温家族老再不会有所逼迫,温家酒坊后继有人! 温婉并非十六七的小姑娘,上辈子活到三十,虽自己孑然一身,但也曾亲眼目睹身边亲朋好友结婚生子的过程。 他们不止一次的述说生产养育的烦恼,可温婉始终无法感同身受。她一个将死之人,考虑的是怎么活下去,至于天伦之乐…生儿育女…她从不敢想。 在严大夫没有诊脉之前,她就已经隐约察觉身体的变化。 她…要当妈妈了。 她会有一个继承她血脉和姓氏的孩子。 在前一世没有做成的事,在这里…她做成了。 温婉心中五味杂陈,却盯着严大夫问:“我两日前曾经摔了一跤,磕得很严重,不知是否影响腹中孩儿?” 严大夫笑着望一眼温婉额前的伤口,“不碍事,都是皮外伤。不过虽然温掌柜身体康健,但还是要多加注意。” 严大夫打心眼里为温婉高兴,这姑娘一路走来不容易,因此对格外关照,事无巨细的告知她怀孕注意事项和忌口。 最让严大夫满意的是,温婉还拿出纸笔将他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 谁能拒绝一个聪明又好学的小姑娘? “严大夫,此事还请为我保密。”温婉脸上挂着淡笑,“我想亲口告诉家人。红梅,给严大夫多多的席敬,以后少不了有麻烦严大夫的地方。” 红梅起身送严大夫,临走时回眸看一眼温婉。 温婉身形单薄,披一件湖绿色妆花素面小袄,素着一张脸,形单影只的立在廊下。 红梅微微蹙眉。 怎么觉得…有了孩子…姑娘好像没有特别开心呢? 红梅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一脸心事重重,温婉问她几次也不说,可红梅本来就是个憋不住事儿的人,没三两下就招了,“姑娘,刚县衙的张捕头来过了,说在桃花溪下游发现一具无头男尸,死得很惨,头和四肢都被人砍断…如今衙门正挨家挨户的排查身份呢。” 温婉心里“哐当”一下,声音紧绷,“无头男尸?人彘?” 赵恒不是只割开元敬的喉咙吗? 难道他所谓的“处理”是指砍掉元敬的头和四肢,再扔进桃花溪里? 温婉忽然心中直泛恶心。 随后便被巨大的恐惧和不安淹没。 赵恒此人…睚眦必报……杀气太重! 若有朝一日发现她欺他瞒他,那她岂不是落得个元敬一样的下场?! 赵恒心思敏锐、腹有盘算、手段残忍,比元敬之流可怕数倍! 外面秋风瑟瑟,想起那人幽黑的双眸,温婉忽然觉得身体发冷。 或许,她错了。 从一开始她就错得离谱! 红梅叹气,“横竖跟咱们没有关系。如今姑娘怀着身孕,这些腌臜事咱全当不知道。只是今天平县城里人仰马翻,老百姓们都在猜测死的是谁,还有家里失踪的跑去验尸,总之…这几日您就在家好好养着,别出门沾了晦气。” “无头男尸…在何处发现的?” “说是桃花河下游…这两天下了雨,河水上涨,尸体便被冲刷到河岸上。据说那人应该家境殷实,张捕头说男子身上衣裳很是华贵,不像是普通人家。” 温婉四肢百骸全是凉意,“可知道什么死因?” “说是被人割开了喉咙。”红梅语气难掩恐惧,“凶徒太残忍了。” 温婉扭过头,看向外面的雨幕,红梅只觉得此刻姑娘脸上的神情她半点也不懂。 若是绿萍在就好了。 有什么事儿,她能和绿萍说道说道。 半晌,温婉转过头来,声音不紧不慢,却如窗外天气一般夹杂着寒风细雨,“去把屠二爷叫来。” 屠二爷来的时候,雨势渐止,他长刀不离身,斜跨腰间,显得人高马大,掀开暖帘入内时,带起外面的飒爽秋风。 “屠二爷。” 温婉裹紧身上的湖绿色妆花素面小袄,立在书桌后,脸色淡雅,双眸泛着不安的幽光。 神情是他前所未见的凝重。 蓦地。 女子抬眸。 眼中精光闪闪。 “赵恒…此人…留不得。” 屠二爷眼皮一跳,唇角沉默紧抿。 “明日我会以为绿萍供奉长明灯的名义请赵恒代我去一趟寺庙,您在半路上找到机会将他打晕送走。我对外报他落山身亡。” 屠二爷心中狂跳,不防眼前这温温柔柔的小娘子这一次手段竟如此残酷。 屠二爷对温婉向来言听计从,这一次却没有一口应答下来,“大姑娘,兹事体大,东家可知情?” “屠二爷。”温婉一字一句,语气间充满不容置疑的霸道,“如今,我当得起这个家。” 屠二爷唇角轻抿。 温婉怕说不动屠二爷,既然沾上了这些事,那么以后少不得求屠二爷为她做些不好出面的事。 她只能软了语气,“二爷,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赵恒这个身份是假的?” 屠二爷不妨,瞪大那双铜铃眼睛反驳,“他有路引为证!” “路引也可以造假。”温婉脸上漾出冷笑,“你可曾见过会练兵的赘婿?可曾见过出口成章的镖师?可曾见过能写能算能杀人的农家子?” 更不必提…赵恒脸上那已然消失的印记。 赵恒这人啊…如今想来…浑身是谜! 屠二爷自然知道赵恒操练酒坊伙计的事,他也因一时好奇去围观过,当时他便大为震惊,赵恒操练十分有章法,甚至隐约透露出军中做派。 当时他便心生不安,好几次想告知温婉,可看见两人蜜里调油的样子,又想着赵恒已经入赘,现在再来说这些…为时已晚。 怎么着也得等温婉生了孩子再说! 不曾想,温婉竟也有所察觉! 屠二爷难免心中懊恼,这赵恒可是他捡来的! 若是赵恒给温家带来祸患,他难辞其咎! 不过片刻屠二爷便做了选择,他面露愧疚的拱手:“大姑娘,需要怎么做?” 第157章 最后一面 送走屠二爷,温婉踱步去了后院。 书房重地,非温婉和温老爹许可,赵恒一般不会入内。 若有外人来,赵恒也会主动避开。 此刻,赵恒在后院演武场。 天刚下过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一片,即使秋日,他也只着一件单衣,手持木棍作长枪,一套枪法行云流水,长棍赫赫有声,劈开虚空,每一招都是快、狠、准,直刺对方要害。 温婉站在廊下,她看着眼前那人,心中五味杂陈。 她迟疑着,不敢…不愿…上前。 第一次,她惧怕这一步距离,更惧怕面对赵恒。 不舍…或许有;可恐惧…却更多。 情感上有一丝丝贪恋。理智却在疯狂叫她赶紧抽身! 正常人发现身边睡了个心狠手辣又不知底细的人都会恐惧。 想她和温老爹招赘之时,小心谨慎处处防备,生怕招一个朝廷要犯或是心狠手辣之人。 不曾想…招了一朵巨大的黑心莲。 更何况如今她已经怀有身孕,赵恒…便没了用处。 温婉心中清楚,若一时不舍留下赵恒,温家将后患无穷。 人,当断则断! 赵恒却已经看见她,一套枪法使完以后才将兵器放回架子上,他拿起小几上的帕子胡乱的擦了脸,又冲温婉笑得很甜,“娘子,外面冷,去房间里待着。” 温婉笑着上前,赵恒便立刻抽起木架上的外衫给她披上,察觉到那人身体一僵,赵恒笑着说道:“娘子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这衣裳是干净的,没沾我的汗味。” 温婉仰头够他。 昏暗的天光落在小娘子素净的脸上,愈发衬得她双眸幽黑一片,“有点冷。” 赵恒便将外衫替她裹紧,灼热的手落在她的手臂处,“这里风大,娘子去廊下等我。” 温婉视线落在那一排兵器架上,微微勾唇,“我曾说过,要给你买齐十八般兵器,不曾想…食言了。” 赵恒笑,“如今酒坊那边刚有起步,鑫隆钱庄的债务还没还清,娘子先顾好生意上的事。” 赵恒瞧见温婉顿在兵器架面前,双眸失神,不由得问:“娘子,出了何事?” 许久。 小娘子轻轻柔柔的叹息。 “我这几日心神不宁。” 元敬沉默抿唇,等待温婉下文。 温婉不在意的笑笑,苍白素净的脸上尽是心酸之色,“元敬死了,我为绿萍报了仇本该心安的,可屡屡想到那丫头…总觉意难平。她…是因为我死的。” “这几日,她时常入我梦里。” “可她又不说话。” “我不知她是否怨我恨我。” 说到最后,小娘子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的哽咽。 赵恒并不能理解温婉的心绪。 要他说,绿萍是仆,仆为主死,厚葬便是,何至于日夜不安? 再者,温家这宅院主仆不分,规矩散漫,早就该狠狠整顿才是。 只不过见温婉眉间紧蹙,赵恒的心也仿佛被人拧紧,他拉着温婉的手,“若娘子实在无法释怀,我们去寺庙为绿萍点一盏长明灯,常年供奉,求个心安如何?” “可这些日子酒坊那边…”温婉脸上一抹迟疑,眸中水光犹如娇花般湿漉漉的,“不若夫君明日代我前去?我过几日再去菩萨跟前还愿。” 赵恒对温婉无有不从,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好。那你在家哪里都不要去。就算出门,务必带上屠二爷。” 小娘子轻轻柔柔的笑,“夫君对我真好。” 赵恒笑着捋顺她额前的一缕碎发,“你是我娘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天公作美,次日一大早天色转晴。 在一片晨雾蒙蒙中,赵恒和车夫老周驾马车出发去寺庙。 温婉亲自将赵恒送到门前。 入了秋,气温急转直下,天光晦暗,十分寒凉。 见温婉脸色勉强,赵恒只当她是冻的,伸手裹紧她身上的外衫,又在嘴边哈一口气捂热她冰凉的手指,语气之间充满怜惜,“让你不要来送我。你偏要来。今日冷得厉害。当心着凉。” 许是身边接连两条人命,温婉昨夜辗转反侧心绪难宁。 这一大早,赵恒便看见他娘子眼下的乌青。 他伸手,粗糙的大拇指指腹摩挲过她的眼角,语气满是心疼,“娘子今天好好睡一觉。” “好。都听你的。” 赵恒搂过温婉,低声笑道:“娘子放心,我去去就回。最迟日头西斜便回来。你在家乖乖等我。” 小娘子眸色定定的,脸上笑容又轻又淡,“夫君…我想送送你。” 赵恒拍拍她的头,眸子犹如一摊浓得化不开的蜜水,“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天桥下那家酒酿圆子。上次那老板还说他们前段时间收了一筐桂花,新鲜现熬的桂花酱,甜甜糯糯的…娘子一定喜欢。” 温婉苍白的脸色浮点笑意,她往前一步,轻轻靠在赵恒身上,重重呼出一口气,贪婪的嗅他身上的味道。 她的手指慢吞吞的缠绕上他的,最后一次留恋他的体温。 她闭上眼。 脑子里混沌不堪,情感和理智撕扯着她,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说:留下他。 她多想留下他啊。 可是…这手办有毒啊! 再睁眼时,眸子只有一派清明。 小娘子脸上是轻轻柔柔的笑容,眼底浓情蜜意无法化开,却催促他出发,“夫君,早些回来,我等你。” 屠二爷走了过来,远远的和温婉打眼色,温婉便催促赵恒上了马车。 她知赵恒耳聪目明,因此特意等到赵恒离开后才敢开口。 女子声音压得极低。 言语间又快又冷。 “待会你悄悄跟在他身后,按我们昨夜商量的行事。” “此人身手了得,记住,给他下安神药以后,用绳索将他囚在车内。无论他用何种理由,不可解开他身上桎梏。” “不许他下马车走动。马车内准备有夜香桶,一应起居全在车内解决。” “五百里外有个苍山雪林,道路难寻,普通人进了林子后难以寻找出去的路。屠二爷将他送到密林之中再返回。” 她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包安神药和一张银票,推到屠二爷手里。 “这是一百两银票。你替我给他。就说我和他夫妻情分已尽,请他不要再来寻我。” 屠二爷收了银票,有些拿不准,“苍山雪林…这个天气怕是大雪覆盖…若是冻死饿死怎么办?” 小娘子单薄的唇紧紧抿着,眸色幽幽发冷,一张一合之间吐出的话尽是绝情。 “那…只能说…是他的命。” 屠二爷略略皱眉,思来想去,瞬间做了取舍。“明白了。” 第158章 坠崖 温婉站在温家宅院门口,愣愣的看着搭载赵恒的那辆马车晃晃悠悠启程,驶向清晨的薄雾之中。 红梅笑着说道:“姑娘,姑爷天黑就回来了。” 姑娘和姑爷的感情可真好。 红梅本想问一句姑娘为何不告诉姑爷怀孕的事儿,可转念一想,姑娘自有盘算,便不再多问。 温婉收回视线,笑容浅淡,眼底的霞光却有破碎,轻声喃喃:“是。我等他回来呢。” 入内,温婉支开红梅,“你先下去,我有些累,想要睡一觉。姑爷回来了叫我。” 等红梅离开后,温婉紧绷的肩线才略略放松。 她几不可察的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拖行到桌前。桌上还摆着赵恒看过的兵书,他看了一半,摊开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写满批注。 温婉的手无意识的拂过他的字。 一点一点。 手指微微卷曲。 赵恒不会回来了。 就像绿萍那样。 她必须要慢慢适应没有赵恒的日子。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理智的、冷静的。 可是为什么…心那么痛呢。 没关系的。温婉安慰自己。 这个手办虽然华美,内里却藏着刺儿,不适合她。 一件手办离开,下一件手办会更好。 她不伤心。 不伤心。 温婉躺在太师椅上,一觉睡到饭后,梦里迷迷糊糊的见到了赵恒。 赵恒穿一身银色铠甲,胯下一匹白色战马,千呼万拥间徐徐而来,他长枪一指,直劈她面颊。 那人神色是前所未见的冷漠,眼中有摄人的寒芒。 他声音冷峻的问:温婉,为何欺我?! 手腕一扭,长枪毫不留情往前一送,温婉只觉得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痛。再低头看,心口破开一个血窟窿,涓涓暗流,不断涌出。 温婉捂着胸口梦中惊醒,睁眼时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前胸后背的衣裳湿漉漉的粘在身上。 冷、潮、黑、慌。 明明是天色昏暗的下午,温婉却如坠深夜。 温婉重重的喘出一口气,随后将一件厚衣裳裹紧自己,手下意识的捂住腹部。 如今她有了孩子,在这异世有了牵绊,得看顾好自己。 温婉枯坐椅中,身体麻木而僵硬,她呆愣的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就好似绿萍消失的那一个晚上,她也是这般…独坐天明。 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 温婉立刻起身,她急急出门,却看到早晨派去跟着赵恒的车夫。那车夫跑得踉跄,一进门就被小厮扶着,一时间温家所有人都不安的望向温婉。 “大姑娘……不好了!” 那车夫跑得满脸血红,声嘶力竭,“姑爷怕是……坠下山崖了!” 众人闻言,全都一脸惊色。 陈妈当下道:“放你娘的屁!姑爷好端端的上山去,怎么就坠下山崖了?你再胡言乱语,我割了你的舌头!” “姑娘!”那车夫踉跄跑入堂内,跪在温婉站立的石阶下,“前两日下了雨,道路湿滑,我一时尿急半路解手…回来就没在马车瞧见姑爷身影…我到处去找,最后在一处悬崖边看到地上有打滑的脚印,路边荆棘丛还有姑爷的鞋子!” 车夫不敢去看温婉的眼睛,哆哆嗦嗦的说着:“我怀疑…怀疑…姑爷是解手的时候不小心踩到悬崖边的软泥…滑了一跤…人…人…跌下山崖了!” 一言既出,整个温宅一片死寂! 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温婉的方向。 只见那小娘子紧紧抿唇,头略略垂着,肩线绷紧,脸色苍白如纸,她双唇颤抖着,像是风雨中被打湿的娇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场众人面若死灰! 前几日下过了雨,而姑爷一大早就上山去拜佛。 道路湿滑,上山艰难,打滑是常有之事。 可那山崖少说有百米高,底下便是汹涌的桃花溪,若姑爷真掉下去…只怕是连尸体都捞不着! 完了。 温家这位能干的大姑娘怕是…要成为寡妇了。 红梅不信,上前一步,声音里明显带了一丝哽咽,“附近都找过了吗?!许是姑爷走到哪里耽搁了!” “红梅姑娘!我整座山头都找遍了,声音都喊嘶哑,也没瞧见姑爷的身影!眼瞅着天黑,我一刻也不敢耽误,紧赶慢赶的跑回来给姑娘报信!” 车夫急赤白脸的说着,“姑娘,赶紧派人去寻姑爷!趁着现在天色未黑,若撒开了人往崖下去,未必找不到姑爷!” 他不善言辞,只能笨手笨脚的安慰温婉,“姑娘,兴许姑爷就在崖下某处挂着呢…” 所有人都望着温婉,一脸紧张的等待温婉发号施令。 廊下那道瘦削纤弱的身影踉跄了两步,红梅和陈妈立刻大呼:“姑娘!” 两人眼疾手快,几乎同时接住摇摇欲坠的温婉。 温婉跌坐在地,左右均被人扶着,一群人全都凑上来,担忧的望着她。 这位可是温家的少东家! 不能倒下! 若温婉倒下,他们这群人全都得喝西北风! “姑娘!”红梅的眼睛一下红了,想着温婉有孕在身,陡然遭受这样的打击,还不知能否承受,她急得大喊,“快,去请严大夫!” 陈妈抓着温婉的胳膊往上提,说话间眼泪便流了出来,“姑娘莫着急!老周不是说了吗,兴许姑爷还在崖下等您相救呢!姑爷身手了得,一定不会有事的!” 温婉虚弱一笑,勉强搭着陈妈的手站起来,又环顾四下,语气急切,声音沙哑,“去,都去,两人一组…进山去搜索姑爷!” “陈妈,你拿我的帖子…去请朱记粮庄、遇仙楼还有城内几个大户,都出人帮着找找——” 说话间,小娘子满眼是泪,嘴唇毫无血色,犹如强弩之末,却只能硬撑,“还有衙门那儿的张捕头…若是方便,请衙门的兄弟们也帮着找找…” “动作快些!夜里降了温,我怕…我怕…夫君遭罪……” 这一夜,平县不太平。 前有无头碎尸案,后有温家赘婿坠崖,不止衙门里的捕快们忙得脚不沾地,平县的百姓们也表示目不暇接。 温家啊—— 又是那个温家! 这一年温家可是出尽了风头! 第159章 消失的赘婿 瞧瞧今年,先有温家话事人温维明病重,后有温家小娘子招赘,再有温元两家打对台,温家丫头惨死,紧接着便是他家的女婿脚滑滑到山下去了! 要不怎么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呢! 这温家人一整年流年不利,真该去拜拜寺庙才对! 天色将暗,搜寻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先是城内朱记粮铺出动了十几个伙计,紧接着城内几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出动了,最后便是温家酒坊制酒师傅们。 他们高举火把,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统一往灵山方向跑。 这阵仗,赶衙门搜索无名男尸案也差不离了! 温家盘踞平县二十年,平日里温维明更是广结善缘,加之先前温婉碧芳酒的促销活动搞得轰轰烈烈,因此温家在平县百姓中口碑极好。 这一夜,不断有火把闪现,城内许多百姓自动加入搜索赵恒的队伍里。 也有人并不乐观。 茶楼看热闹的人巴在栏杆处凭栏远眺,不住唉声叹气,“哎哟,这怕是寻不着了。前几日下了雨,城外的官道都不好走,更别提灵山!这会子人怕是都落到桃花溪里去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今年这温家怎么了,总是走背运!好端端的温家小娘子…这下好了,成寡妇了!” 话虽遗憾,语气却难掩吃瓜的兴奋。 旁边那人笑道:“都说少女戴孝最是俏,可惜温掌柜不是少女啦。以后她便是平县最俏的寡妇。” “哎哟,那小娘子…辣得很,上次还把她家老师傅的手指宰了两根!这妇人虽容貌甚美…却带刺呀!” “兄台此言差矣,就是带刺有滋味儿!不信等她家办丧事的时候咱去瞧瞧?” 说话间,几人不可描述的相视一笑。 而温维明则是有喜有忧。 喜的温婉怀孕,他要做祖父了,温家后继有人。 忧的是赵恒失足跌落山崖不见踪影。 派出去的人一拨又一拨,却始终没带回任何好消息。若不是顾忌温婉一人在家,又怕自己身子拖累,温维明只恨不得亲自出去寻找赵恒。 关键时候柳姨娘不在,屠二爷前几日也被温婉支出去,说是有人看到石金泉的影子,屠二爷连夜追去了。 温家长夜难熬,温家大姑娘也倒下,一时之间,只有温维明主事,独木难支心力交瘁。 见红梅原封不动的端着食盘从房间内走了出来,温维明很是心焦,“她还是不肯动筷?” 红梅擦了擦眼泪,憋着嘴,“姑娘一口没吃。从前无论发生天大的事儿,姑娘也从不会这样。眼瞅着…已经一天滴水未进了!” “糊涂!”温维明气得胸膛起伏,“她如今都是双身子的人了,就算不为她自己想,也得为我孙儿着想!” 温维明一拂衣袖,命红梅端着食盘再度入内。 屋内黑漆漆的,天光微有霞色,已是黄昏。 赵恒失踪已经一天一夜,明眼人都知道…温家赘婿怕是凶多吉少。 据搜寻回来的人说,温家赘婿消失处是悬崖边,斜坡的泥地那儿还留着一个打滑的脚印,斜坡下百米处还有赵恒挂在树枝上的一只鞋! 而底下则是汹涌的桃花河! 这人要是掉下去,尸骨无存! 可温家老爷不认这个结果啊,出钱出力四处哀求,不少人只能沿着江下游去寻—— 好歹有个尸体交差不是? 温维明在外面发了一通脾气,可入了屋一看见床上的温婉,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儿,老头轻手轻脚的进屋,声音都小了两分,生怕吵到温婉,“儿啊,起来多少吃两口,别把身子给熬坏了——” 红梅放下食盘,将温婉扶坐起来。 此刻温婉钗环尽褪,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容颜十分憔悴。红梅心细,生怕她受风着凉,随手扯过毯子将她裹住。 温婉往前瞅一眼。 随后小娘子眉头紧蹙。 温老爹的心也被揪起,“怎么了,没胃口?” 温婉叹气,不说话。 素。 也太素了。 馒头下青菜,连个有味的小咸菜都没有,她怎么吃得下? 大陈朝妻为夫服“斩衰”守孝三年,而赵恒就算入赘上门,她也得为其守孝一年以示态度。 也不知道看在肚中孩儿的份儿上能不能让她吃上一口荤腥。 若是绿萍在就好了,那丫头跟百宝箱似的,随身携带吃不完的零嘴。 这不,她刚刚偷摸吃了半个油饼,实在是吃不下这清汤寡水的馒头小菜。 于是她捏着鼻子,示意红梅将东西拿远一些,温老爹可更心疼了,只差没掰开温婉的嘴巴往里面灌,老头佝偻着肩膀,好声好气的哄着:“你乖一些,再没胃口也好歹动一下筷子……” 温婉摇头,按下腹部差点顶上来的饱嗝,别过头去,“爹,我真吃不下……” 温老爹都差点急哭了。 孩子命苦啊。生下来几年就没了娘! 他好不容易拉扯大,让孩子成了家,眼瞅着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还有他那大孙子,这辈子都不知道爹长啥样! 温老爹心中暗暗发誓,过几天一定要灵山寺庙求神拜佛,再给祖宗多烧些纸钱,无论哪路的神仙都得保佑温婉和大孙子平平安安的。 “吃不下也得吃!”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温维明一听那声音,肩膀又是一缩,倒是温婉眉间一抹隐忍的喜色,“柳姨娘,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可不正是柳姨娘? 她风尘仆仆的赶来,背上还挂着行囊,鞋面上满是泥巴,形容狼狈,一看就是刚从阳县回来。 四目相对,柳姨娘眼泪蓄势待发,犹如决堤的桃花溪。 柳姨娘迅速一扫温维明,片刻抽回。 她将行囊归置在一侧,快步走过来,语气埋怨又着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坐得住?几天前收到温静那丫头的来信,说绿萍——” 柳姨娘咬咬唇,想到温婉如今怀着身孕,再说这些事恐扰了她的心,大姑娘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如今姑爷又—— “不说了。不说这些…”柳姨娘挥了挥手,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我担心大姑娘,担心温静,在阳县那边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实在是熬不住,便跟着一支来平县的商队回了平县。” 第160章 东窗事发 哪知甫一回城,陡然听闻姑爷坠落山崖的消息。 柳姨娘跑得鞋都差点掉了,紧赶慢赶的回到温宅,又见宅院内只有几个仆人,整个院落萧瑟苍凉,一片死寂。 柳姨娘这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尤其是见温婉披头散发,一脸憔悴的模样,柳姨娘只觉锥心之痛。 温婉叹气,“那阳县酒肆那边——” “家里都这样了,还管什么酒肆!”柳姨娘吸了吸鼻子,双目水蒙蒙的盯着温婉,“我知道大姑娘一番好心,送我去阳县当掌事,盼着我自立自强。可我…可我…在温宅待了十年,看着你从小团子长到结婚成家,如今家里突遭变故,我…我如何放心得下?” “大姑娘觉得我不成器,看轻我,我也认了。” “可如今家里这情况…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温维明面色一喜,“柳姨娘,你决定归家了?” 柳姨娘斜斜瞥他一眼,唇角微勾出嘲讽的弧度,只拉着温婉的手,“我跟着大姑娘。这平县酒坊里那么多位置,不信没有我柳依依的一席之地。” 温婉看见温老爹脸上压抑不住的失望之色。 她捏捏柳姨娘的手,“姨娘想留,便留下。” 温维明不声不响的碰了个软钉子,只能做应声虫,“正好你回来了,我还发愁家里没个女人,温婉生产一事需有经验的妇人操持着。你回来…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柳姨娘人虽回来,却铁了心要和温维明划清界限,温维明说话,她一律当没有听见。 温维明面色尴尬,蠕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将食盘端到温婉床头,看一眼这馒头青菜,对身边红梅嘱咐道:“去换些有滋味的饭菜来!这清汤寡水的,叫大姑娘怎么吃得下!” 温婉眼睛红了。 是感动的。 柳依依归家,温宅有了主心骨,温维明便立刻马不停蹄的跟着伙计们上山去寻赵恒。 红梅帮着柳姨娘归置了行李,陈妈则炒了两三个小菜亲自端到温婉跟前,声音哽咽的劝:“大姑娘,你从前说过,天塌下来也得吃饭。您别折腾自己身子,姑爷回来看见该心疼了。” 那小娘子眼睛犹如被风雨淋湿的娇花,雾蒙蒙的,叫人心生怜意,“我知道的陈妈,为了赵恒,为了孩子,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说罢,温婉动筷,果断朝着那份小炒辣排骨而去。 陈妈总算放下心来。 肯吃饭就好。 就怕姑娘滴米不进,肚子里孩子遭不住! 片刻,门房来报,说程允章递了帖子要见温婉。 “程允章?”温婉心脏一缩,许是做贼心虚,自从元敬死后,她都下意识的避开程允章,不料他在此刻上门,“他可有说做什么?” 门房老实回答:“程公子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相见。” 避无可避,温婉只有请他入内。 如今她无限接近寡妇身份,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温婉本不愿惹麻烦。 好在柳姨娘和陈妈都在,温婉便不担心大陈朝男女幽室不得相见的规矩。 很快,程允章在仆人的引路下入内。 彼时温婉已经披上一件外衫,她没有梳妆,不好见外男,只能隔着一件绢纸屏风和程允章相见。 程允章模糊的看到屏风后温婉的身影。 他一拱手,开门见山便道:“温小娘子这两日家中遭了变故,本不该在这时候上门打扰。但实在是…十万火急,也顾不得人情世故。” 屏风后的女子似乎清减不少,声音沙沙,像是砂砾石划过竹叶,“无妨。听门房说程公子有事寻我?” “温掌柜,我想请问…你前几日可曾见过我六表兄?” “元六郎?”帘后人停顿片刻,声音里满是困惑,“他不是因为欠了千金赌坊的债务…早离开平县了吗?” 程允章眉头紧蹙,“实不相瞒,前两日平县城内传得轰轰烈烈的无头男尸案…苦主正是我六表兄!” ——哐当。 帘后人手脚一乱,茶杯砸落在地上,碎成几片。 “元六郎…死了?”那女子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怎会如此?这好端端的——” 帘后的人似乎并不相信,急切的问:“既说是无头男尸,程公子怎就一口咬定那是元六郎?” 难道是衙门找到了元敬的头颅? “义庄有个捞尸人…认出死者身上那衣裳是在平县一家成衣铺内新制的,衙门的人顺藤摸瓜,最终确定那一身衣裳的买主是六表兄!且仵作推算出的死者身量年纪…也和我表兄完全吻合。” 正说着话,蓦地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哗啦”一声,屏风推开。 里头那小娘子穿一件单衣,外面套着外衫,裹着一件毛毯。她不施粉黛,三千发丝随意垂落在耳侧,双眼熬得通红,看着十分憔悴。 “当真是他?元敬死了?” 那小娘子眉尖紧蹙,“他不是走了吗?为何会回来?” 程允章苦笑摇头,“正是不知,才要来问温掌柜一句。表兄在平县认识的左不过是朱家那位掌柜,还有温掌柜你……” 那青年男子眼睛深处有一抹细碎的寒芒,“我想着,表兄既然跑回平县,定会去寻找熟识之人。或许他来找过温掌柜……” 小娘子脸上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困惑。 温婉生得很美。 柳叶眉,杏仁眼,肤色白净,清素若菊,正可谓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 她这一蹙眉,程允章只觉得自己不该逼问为难这弱不胜衣的小娘子。 更何况是温家人仰马翻之时。 半晌,温婉摇头,神情怅然,“抱歉,我没见过元六公子。而且就算元六郎回到平县,他绝不会来见我!” 小娘子声音定定的,“他手里有我温家酒坊的契约书,书上约定十日内他需支付购买我酒坊的三千多两银子。元六郎心高气傲,除非筹到银钱,否则绝不会登我温家大门自取其辱!”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程允章的肩膀登时松懈下来。 没错,元敬绝不会主动上门让温婉羞辱。 想通此番,程允章再不停留,略有歉意的一拱手:“是我孟浪。我一时着急,对不住温掌柜。” 第161章 拿好剧本 温婉叹气,“只凭一件衣裳就认定那无头尸是元敬,这结论未免太过鲁莽。程公子也莫着急,说不定那人根本不是元六郎。” 程允章拱拱手,“我已快马加鞭送信回家,很快舅舅舅母就会来平县认领尸体,到那时候方见真假。不过还是谢温掌柜吉言。温掌柜这边…若有用得着程某的地方…也可言语一声。” 陈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程允章转身离开时,小姐脸上一抹如释重负。 温婉松开微微卷曲的手指,才发现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冷汗。 还好。 赵恒走了。 元敬之死,注定会成为无头官司。 柳姨娘却连说几个“晦气”,红梅害怕过后却又难掩喜悦,“姑娘,元六郎死了…咱酒坊不是彻底保住了?” 先前元六郎跑路,温宅奴仆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元六郎凑足了银钱杀个回马枪。 如今他死了,倒叫屋内几人觉得畅快! 只有温婉清楚,死了一个元六郎,还有元五郎。 温家酒坊并没有摆脱危机。 只不过看着眼前一脸喜色的几个人,温婉没说话。 如今日子难熬,整个温宅沉浸在姑爷生死未卜的阴霾之下,且让他们乐些时候。 程允章一无所获的回到马车上,偶然一瞥看到桌上的首饰木盒。 里面躺着一支碧玉簪子。 那一日,温婉来姚家的时候,他亲眼见过温婉戴着的这一只玉簪。次日陪老师钓鱼的时候,无意间在草丛里捡到这支簪子,本想今日带给温婉,心里挂着六表兄的事,全然忘记归还这支玉簪。 程允章微微叹气,合上木匣子,只能等下次再归还温小娘子了。 平县无头男尸是元六郎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莫说山下的百姓议论,就连灵山上散落的搜寻队也听闻风声。 元六郎嘛,播州程氏来的,大户人家! 加上元六郎和温家、千金赌坊的风波,元六郎可谓是整个平县的风云人物! 风云人物竟就这么死了? 死状还如此的惨烈? 一时之间,关于猜测谁是杀害元六郎凶手的言论甚嚣尘上。 温维明和朱旺正在山上搜索赵恒。 朱旺本已经撒了粮庄的七八个伙计帮着寻,可听见城内一阵又一阵的动静,他委实坐不住,又想着要在夜叉那儿表现一番,索性也上了山。 晚些时候倒在桃花溪下游遇到了带队前来的温维明,刚巧又听到温家那边伙计说起元敬的事儿,当下吓得不轻,他捂住胡乱颤动的心肝儿,拨开眼前拦路的伙计,冲上前去:“怎么就死了?头颅都没有,怎就能确定是元六郎?” 虽说元六郎那小子是跟他有些不对付,平日里朱旺也瞧不上元六郎,可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更何况那小子还如此年轻! “哎哟,朱掌柜!程举子都去认尸了,过两日怕是元家人就要来平县领人!应该…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朱旺险些跌坐在地,“这小子…这小子不是跑了吗?咋又跑回来了?他是不是回来找温——” 那句“温家夜叉”及时咽了回去。 就仿佛他流出的口水滋溜一下倒吸回去。 “他是不是回来找我的!”朱掌柜及时改口,面上也多了两分哀痛,“他一定是回来投奔我的!哎哟啊,我那可怜的元老弟哦……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遭了不测了呢——” 旁边那仆人给他使眼色,“老爷,温掌柜走了!” 朱旺擦了擦虚无的眼泪,蹭一下从地上爬起来,顺势拍拍屁股上的泥巴,脸上已没有了悲痛。 他和元六郎说到底那就是“露水情缘”,哭丧两声也就算了! 温家那夜叉…才是他真正的祖宗! 看。看。 以前是跟那夜叉作对的没好下场。 现在是跟那夜叉作对的没好死法。 朱旺擤了一把鼻涕,黏糊糊的手指在树干上蹭了蹭,动一动颤颤巍巍的肚皮,“都别歇着!快去给我寻温家那夜叉的男人!谁若是找到了,我赏银二十两!” “对了!明儿个看着有太阳,注意河边反光的!那夜叉男人戴着面具,太阳下一定能看得到!” 温维明骤然听闻元敬的死讯,撇下朱旺就往温家跑。 此刻已是天亮,温老爹熬了一宿,身体疲累酸软,偏双目炯炯,一进屋就往温婉房间冲,“闺女!元敬…元六郎…死了!死了!” 温维明一进屋就弄出大动静,无端端挨了柳姨娘好几记眼刀子! 这两日柳姨娘寸步不离的守着温婉,生怕温婉一时想左,学那绿萍一根绳子自缢。 眼瞅着温婉刚睡下,温维明便大喇喇的进来,柳姨娘翻了好几个白眼,“东家,男女有别,下次入内请您敲门。” 柳姨娘言语之间分外客气,全然只当温维明是东家的口气,让温维明心里难受,偏他理亏,便显得嘴笨,呐呐的站在那里,一时都不知道手往哪里放。 好在温婉醒了。 温婉其实并没有入睡,她昨夜点灯睡了一夜,外人看见她屋内不熄的灯火,定然以为她熬了一宿。一大早陈妈、红梅几个人轮番来劝,又是大餐又是捏肩捶腿,日子倒也快活。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时刻扮演好“怀揣遗腹子的苦命寡妇”角色。 于是,柳眉下垂、嘴角轻抿、眉尖轻蹙,苦命相—— 见温婉醒来,温老爹声音低了两分,低声底气道:“儿,你醒了?爹把你吵醒了?” 温婉有气无力的坐起身来,两日未曾梳妆打扮,她整个人显得更憔悴,“无妨。本也睡不着。” 一句话让温老爹和柳姨娘都是心肝儿一颤。 “爹刚才说元六郎?” “没错,我听人说…前几日平县那无头男尸…是元敬?” 温婉抿唇,神色复杂,“不错。那一日程允章来,就是询问我之前是否见过元敬。” 温维明狠声道:“他什么意思?是…怀疑你?” “应该不是。程允章只是随便问问。毕竟元敬在平县认识的就这么几家人。我告诉他,元六郎欠着我酒坊的钱,必定不会来见我自取其辱。他便走了。” 第162章 不开席吗 温维明闻言不见松动之色,反而愈发忧心忡忡。 他总觉得这事儿就像是雾里看花,越想越不清楚,但隐约又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元敬死在平县,而温家和元敬有利益冲突,若是元家人疑心他们怎么办? 元家三房死了儿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柳姨娘却看不透,反而口气欣喜,“元六郎死得好!谁让他们跟我们家争酒坊!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 温维明蹙眉,“这话别对外说起!如今凶手逍遥法外,若叫旁人听到,定会疑心元敬之死和我们温家有关!” 柳姨娘脸色一白,忽然又觉得……这元敬死得不是时候。 元家三房的人来了平县以后,指不定迁怒他们温家! 毕竟两家中间夹杂着一条人命。 这事儿看似圆满解决,实则暗藏危机。 温婉也道:“父亲说得有理。元六郎年纪轻轻殒命,我温家上下十分悲痛,父亲,过几日元家三房来平县,你带贵重的礼物,和朱旺登门去看看。若元家有需要帮忙的,咱出钱出力。” 为啥要带上朱旺? 温维明想问,没张口。 这还真是黄鼠狼主动去给鸡拜年了。 “儿啊,再歇会儿。”温维明瞅见温婉发白的脸色,心中难受,“这家里的事儿有我撑着呢。你如今怀着孩子,切记大悲大痛。就算赵恒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这是在给温婉打预防针? 温老爹确实有这盘算。 将搜寻的时间拖久一些,拖到女儿慢慢接受赵恒身死一事,到时候孩子胎相也稳固。 “哪里歇得下。元家三房来平县,还不知道会不会迁怒我们。”温婉作势起身,柳姨娘赶紧将外衫给她披上,“这日子悲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难不成死了男人,我温婉便不活了?” 温婉装了几日,实在装不下去,索性将人设从“死了男人怀揣遗腹子的苦命寡妇”改成“苦命但坚强的美貌寡妇”。 “我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我有父亲,有姨娘,有妹妹,如今还有尚未出世的孩儿,就算赵恒当真……”说道这里,温婉的红唇配合的颤抖两下,“他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得好好活着。” 温维明眼眶唰的一下红了,这两天眼瞅着撒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却没人带回一个消息。山崖上,除了赵恒留下的一只鞋子便再无其他。 桃花溪河水那般汹涌,十有八九…赵恒是已经遭遇不测! 温维明日夜难熬,他本也算是老来得女,如今赵恒走了,他这残躯也陪伴不了女儿多久,只担心女儿后半辈子无依无靠。 一想起这些,温维明是锥心之痛,赵恒失踪不过四五日,可他已经熬白了头发。 如今听女儿充实斗志,温维明喜得心里发颤,“你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你还年轻,后头还有大把的好日子…” 温婉坐起来,面上漾出勉强的笑意,“父亲说得对。我要振作起来。” “咱们派出去的人已经有四五日了?”温婉琢磨着说话的时机,试探性的询问,“先让其他家的人都撤回来,这各家都有自己一摊子事,总不好一直承别家的情。” 温维明笑意堪堪维持,“也好。让咱自家的伙计沿着桃花河继续往下搜。” 温婉不说,温维明也有此意。 其他家帮着搜索了两三日,这几日已有退意,更有明里暗里劝温维明接受现实的,更有不少家已经吆伙计们归家。 是啊。 总不好一直耽误着别家做生意。 温婉琢磨着温老爹的脸色,再进一步,“这搜了这许多天,始终不见赵恒,女儿心中其实已有预感…夫君他…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小娘子红了眼眶,眼睛里水雾蒙蒙,薄唇却倔强的抿着。 “昨晚他入了我梦境之中,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要我和孩子好好生活。我都知道…他去了……” 温婉捂住脸,脑子里把上辈子经历的所有伤心事都想了一遍,眼泪簌簌从指缝间流下。 “爹……”温婉伸出手,擒住温老爹的一缕衣角,眼泪滴答滴答如断线的珠子,“让大家都回来。给他办一场后事,也算了了女儿心中的念想——” 温老爹一下搂住温婉,老头哭得声音沙哑,听着比温婉还有伤痛几分。 温维明怎能不痛? 他经历过中年丧偶,当年温婉娘去世的时候,温维明有一两年时间都一蹶不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整个人的魂魄仿佛被抽走,甚至一度出现幻觉,总在自己床榻上、窗台边、院子里那棵槐树下看到温婉娘亲。 他不明白。 明明满宅院都是温婉娘的气味和身影,为什么其他人都是一口一个夫人走了。 如今,他经历过的一切…女儿竟然要再经历一次! “你放心,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爹一定把人给你带回来!” 被温老爹热情搂住的温婉:啊? 不开席啊? 八菜一汤…就…没了? 她还指望吃赵恒的席面呢! 温婉不死心,擦擦眼泪,“父亲…最多五日…若再找不到…就办后事。我相信…夫君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看到我这样。” 温维明抿着嘴,没说话,不知是同意开席还是不同意。 温婉心里急,面上却不显,想着反正屠二爷已经带着人去苍山,就算给他们十天半个月,也捞不到赵恒的尸体。 柳姨娘送温维明到门外。 柳姨娘思来想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道:“东家不必难过,大姑娘和姑爷成婚不过两三月,感情非东家和夫人可比,兴许过个一两年就把姑爷抛在脑后。实在不济…西山那家猎户…就是我之前提过的,有个瞎眼的老娘那家,外貌高大英俊身手了得的人户…他家还没有娶妻……等大姑娘缓个一年半载的,重新招赘,总不能叫大姑娘真成寡妇。” 温维明心中不是滋味。 柳姨娘一口一个“东家和夫人”像是一个接一个的巴掌甩在他脸上,打得他脸生疼。 以至于他完全无心听后面什么“西山猎户”。 第163章 元家三房 他低声下气的去拉柳姨娘的手,却被柳姨娘一把甩开,柳姨娘眼睛锐得像刀子,神色冷漠的福福身,“请东家自重。” “依依……”老头声音干瘪瘪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如今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温婉又怀孕,半点离不开你。既然你人都回来了——” 说话间,柳姨娘全然不听温老爹的王八念经,扭头就走。 温老爹话说了一半,听的人却已经不见,立在寒风中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罢罢罢,至少人回来了,他总算不至于独木难支。 温维明愁,程允章也愁。 一大早,元家三房的并母亲身边的赵管家拉着两个马车到了平县。 一入平县的地界,几乎是马不停蹄,驱车赶往义庄。 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儿,程允章不好专权,只能快马加鞭往家里送回急信,同时又花大价钱买了冰安置元敬的尸体,否则这天气即使不热,可元敬的尸身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早就泡发泡胀,很快将不成人形。 元家三房倾巢而出,三舅舅元以道,舅母贾氏、春姨娘,还有表兄元启,外带三房几个仆人,以及母亲派来的人,乌泱泱往义庄一站,再探头一瞅地窖棺材里元敬的尸体,好几个人当堂变色,强忍呕吐冲动。 元敬死了快十天,尸体自然不好看。 就算用冰堆砌在棺材附近,也难掩腥臭气味。 更何况…尸体被分解后抛入河水里,经过砾石等撞击,俨然是一块发臭稀烂的肉…… 元以道和春姨娘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这一坨无法辨认的烂肉就是元敬,杨县丞于心不忍的说道:“元三爷,经成衣坊的廖掌事辨认,这件衣裳是由你家六郎买走。绣娘也曾亲自来认领衣裳,他袖子边绣了一个‘元’字——” 春姨娘几乎将下唇咬出血,“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穿了我儿的衣裳!” “根据仵作判定,死者身量、年纪…都和你家六郎对得上!”县丞拱了拱手,“元三爷,节哀顺变。” “不可能!我家六郎向来与人为善,怎会遭此下场!这个人绝对不是六郎!” 春姨娘不肯认,“这一堆烂肉,仅凭一件衣裳和仵作一番胡言乱语就认定这是我儿!我不信!老爷,咱请省城的仵作先生来!” 三房贾夫人往前凑了凑,随后厌恶的捂住鼻子,这尸体被河水泡涨,被乱石撞毁,已经面目全非,也难怪春姨娘不肯认尸。 “我记得…六郎后腰上有块红印。元启,你去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元以道却拨开元启,“哗”一声掀开那堆烂肉上覆盖的一层破碎布料—— 有人忍不住,“呕”了一声,捂着嘴冲了出去。 贾夫人和元启双双蹙眉,不动声色的后退。 只有春姨娘趴了上去,定睛一看,目眦欲裂,“嗷呜”一嗓子…扑在棺材上嚎啕大哭起来! 嗯。大约是看到元敬后腰上那胎记了。 元以道的眼睛里一下涌出了泪,“哐哐”两下砸在棺材上,“儿啊儿啊”的叫了起来。 被挤兑到墙角的贾夫人和元启显得有些呆。 贾夫人瘪瘪嘴,试图挤出两滴泪来应付,奈何心中实在欢喜,五官抽成一团也没能掉泪。 得哭啊。 不哭…元以道能记她一辈子。 要不干嚎两声? 可贾夫人又害怕自己嚎着嚎着乐出了声。 元启递过来一张帕子,给她胡乱擦泪,“母亲,你也别太过伤心,保重身子要紧——” 说话间,贾夫人眼泪不知不觉流下。 贾夫人被儿子递过来的那张浸满姜汁的帕子熏得鼻头都发红,她顺势抓紧帕子,余光悄眯去偷看元启。 元启哭得伤心,眼泪簌簌,鼻头红红,显然到了男儿伤心处。 一群人在义庄哭得伤心,春姨娘险些哭断了气,整个人抽抽得喘不上气,好不容易被身边丫头劝住,只能柔若无骨的靠在元以道怀里。 妖精! 死了儿子还不忘搂着老爷不。 贾夫人心中冷笑,活该你死儿子!都是报应! 元以道一手搂着程允章,一手艰难的撑在棺材上,问程允章:“老幺,是谁?谁干的!” 程允章摇头,“那凶徒十分残暴,杀人后还割下头颅,砍断四肢,此人必定和元家有深仇大恨。据我所知,六表兄在平县没有结下过这样的仇家。” 元启红着眼睛问:“那会不会是播州那边的?” 程允章望向元以道,那春姨娘哭着说道:“六郎最是良善,平日里除了跟几个朋友去茶楼耍耍,再不…最多也就是斗鸡走狗,哪能惹上这样的仇家!” 屋内人皆是沉默,气氛陷入僵局。 “老爷,咱一定要抓住凶手!六郎是妾一辈子的指望,如今他没了…你叫妾后半生怎么活啊…” 元以道狠狠擦一把眼泪,搂着春姨娘安慰着:“你放心,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否则我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元以道在播州是出了名的宠爱小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锥心之痛。 三房的人浑浑噩噩,倒是二房的舅母问那程允章,“老幺,人既然是在平县捞上来的,那头颅呢?” 她望望四下,止住眼泪,“总得叫孩子全须全尾的入土啊。” 一句全须全尾,惹得春姨娘又是一阵嚎啕。 这…… 程允章沉默,二舅母立刻道:“平县咱人生地不熟,我特意从播州那边带了几个伙计,或者花些银钱雇些船夫…咱沿着河水下游去找找,兴许能找到呢。” 一声叹息从程允章唇瓣间溢出,“二舅母,您有所不知。前几日温家那女婿从山上失足跌落悬崖,温家带着近百人…平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帮着找了…没找到温家那女婿…也没找到表兄残缺的肢体…” “啊……”二舅母的眼泪一下滚了出来。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下葬? 可不下葬如何? 眼瞅着…这堆肉都快长出蛆虫了! 元启狠心说道:“只能一把火烧了,将骨灰葬到祖地去!” 春姨娘不肯,血红的蔻丹快要戳到元启脸上,“大公子,六郎好歹是你手足,你怎能这样歹毒!你就是存心不让六郎入土为安!” 第164章 契约书 元以道瞥见元启和发妻相似的眉眼,心中厌恶陡然而生,“你们母子两还真是一模一样!一个赛一个的歹毒!莫以为我不知晓,如今六郎死了,最开心的便是你母子二人!” 元以道厌恶贾夫人。 一则贾夫人娘家厉害,几次酒坊生意陷入危机,都是贾夫人娘家从中斡旋。大丈夫需仰仗岳家鼻息,元以道心头本就不痛快。加之时常他又被大姐敲打,耳提面命要他尊重贾氏,元以道反而生出逆反心理,越发看贾氏不顺眼。 二则是贾氏容貌实在拿不出手,性情又木讷,尤其是床笫之间,贾氏更是不解风情,比他读过的启蒙书籍还要无聊百倍!远不如娇滴滴的春姨娘会做低伏小承他欢心。 贾氏见儿子被骂,立刻如护崽子的母鸡一般拦在元启身后,“老爷说这话当真没良心!你平日里作践我便也罢了,可儿子也是你亲生的!六郎死了,你作为父亲伤心,可元启作为兄长,难道就是无情草木?你说这样的话,若让别人听到了,你让五郎以后怎么做人?” 二舅母连忙来拉架,“六郎死了,我们都伤心,老三…你莫说气话伤了五郎的心。” 毕竟是义庄,外面还有县衙的人,三房人终究是没吵起来。 程允章拱拱手,“六表兄发生这样的事,最痛的便是我们这些至亲。可是伤心归伤心,该办的事还是得办。五兄提醒得也不无道理,这天气…尸身腐烂得快,早些处理…也是让六表兄肉身少遭些罪。” 程允章说话自然有分量,贾以道冷静不少,说话间眼泪不断往下淌,可他向来也不是个有主见的人,试探性的望向程允章,“要不…拉回祖宅那边去办丧事?” 按理说,这是元家的事儿。 两家虽然密不可分,可到底程允章姓“程”。 更何况,他心知三舅舅此人…很是糊涂。眼下出了头,若有不合三舅心意的,事后难免要落他埋怨。 还是二舅母爽快拿了主意,“拉回去都剩一摊腐肉了!没得让六郎倒遭罪!索性就地一把火烧了,将骨灰捧回去,再轰轰烈烈的办一场法事。” 事已至此,没其他法子。 眼下虽然是秋天,可拖着尸体回播州路上怎么也得耽搁半个月,只怕拉回去都化成一股尸水和蛆虫! 元以道和春姨娘相拥而泣,哭得肝肠寸断,一旁的贾氏哭了一会儿,实在是挤不出眼泪,又想着元六郎已死,春姨娘后半生再无指望,只能任她拿捏,这心情一好…更哭不出来,索性走了出去。 尸身不好一直放在义庄,元以道伤心得无法处理后事,元启便安排人手去抬棺材。 寻了无人间隙,贾氏擒住自己儿子的手,压低声音,不安的问:“这件事…是你……” 不怪贾氏怀疑。 实在是…元敬死的时间节点太巧妙。 刚巧她写信和元启说起春姨娘扶正的事儿,这头元敬就被人残忍杀害。 “不是我。”似猜测到母亲的心思,元启否认得很干脆,“不过无论是谁,都替我们解决了一个祸害,是我们的恩人。” “阿弥陀佛。”贾氏朝天拜了拜,神情虔诚,“那就只能怪他自己时运不济。这孽债算不到我儿头上。” 贾氏目光转为阴狠,“以后…我看那春姨娘还怎么蹦跶!” 一家子不能主事,元启自然忙得脱不开身,周账房寻来的时候,刚巧仆人们把元敬的棺材扛回来。 周账房避开耳目,将元敬生前和温家打擂台以及签合约的事情告诉元启,元启冷笑,“不曾想这个废物…还真把温家酒坊的契约书给搞到手了?” 如此一来,岂不全部便宜了他? 契约书在手,收购温家酒坊指日可待。 “契约书呢?” 周账房这下吞吞吐吐,“那契约书一直带在元六郎身上…没想到…他发生了意外…眼下谁也不知道这契约书在哪里。” 元启面色不虞。 合着说半天,只知道鸭子熟了,却不知鸭子已经不在砧板上? 元启四下一扫这处庭院,“这屋子前后都找过了吗?” “早派人扫了一遍,夜里我也偷摸来过几次,将六郎那屋摸了个遍,没看见那契约书。”周账房一想起此事就懊恼,“我估摸着…那契约书是被六郎给带走了。” 只是没想到,元六郎一去不回,连人带契约书都不存于世。 没有那一纸和温婉签订的酒坊买卖合同,他们怎么收购酒坊? 虽说三千五百两银子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可那酒坊确也值得起这个价格,中间又替元启除了元敬这祸害,这笔生意怎么看都划算! 可契约书找不到……这下成糊涂账了! “温宅那边呢?我听闻他家女婿死了,家里乱成一锅粥,有没有法子浑水摸鱼,把温家那份契约书弄出来?” 周账房显出为难之色,“不好说。以我观察,温婉虽是女子,但手段厉害得很,先前就斗得六郎节节败退。她…怕是不会出纰漏等着我们钻。” “先试试。他家不是要办丧事吗,到时候派一两个机灵的,过去看看有没有机会。” 元启不会让到手的鸭子飞走,略一思索,“温家酒坊位置得天独厚,盘过来立刻就能制酒,半点不耽误朝廷的贡酒。说不定还能让咱家的新酒锦江春口感更醇。对此…我势在必得。” 周账房连连哈腰,“是这个理。只不过如今您得回播州去处置六爷的后事…这一来一回少说一个月功夫,就怕温家那边再出变故啊。” 周账房说得不无道理。 元敬死了,他作为三房下一代掌事人,于公于私都必须出面。 不然…一辈子受人话柄。 “温家那边是不是还欠着鑫隆钱庄一千两银子?” 周账房眼睛一亮,“连本金带利息…起码是一千二百两了。” 元启脸上无波无喜,“还款时间也快到了?” “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温家账面上现在没几个钱了?” 说起对家的账本,周账房头头是道,显然没少钻研。 “大头都被他家账房石金泉给薅走了,上一次清仓也不过收了几百两,加上买粮食的支出…账面上的现银怕是所剩无几!” 第165章 人精朱旺 “那就提醒一句鑫隆掌柜,就说现在温家住的那宅院…该收回来了。” 周账房喜道:“温家人没了住处,必然还是得变卖酒坊!” “处理了老六的事儿,我会尽快回来。”元启朝周账房拱拱手,语气十分谦恭,“这边的事…麻烦周叔多上心。” 周账房被这一句“周叔”弄得心中妥帖,“自然。” 这三房,就元启一个出息的。 还好他早早的就投靠了五爷,这好日子…不远了。 而此时,播州那边元夫人派来的李管事也寻了过来,他私下里找到程允章,又看一眼他破败荒凉的书房,心想若是老夫人知道四爷住这样的房子,还不知道多心疼呢。 “四爷,老夫人的意思是…三房人敛了六爷的尸身回祖宅办丧事,您就待在这里,跟着姚老先生好好读书,家里的事情您无需操心。” 程允章脸色一滞,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母亲不允我参加六表兄的后事?” 掌事脸色一滞,尴尬解释,“四爷若是想去自然也是能去的…可夫人是一番好意,她体贴您后年就要登科极第,这节骨眼上…说句大不敬的话,崩说六爷死了,就是天塌下来,她老人家心里也只有您读书这一件事!” “而且这丧事…”掌事压低声音,生怕元家三房听见,“毕竟晦气。” 见程允章无动于衷,不知是否听进去,管事轻叹一口气,“夫人说您上次拜师匆忙,又没准备什么值钱的拜师礼,怕姚老爷子怪罪我们礼数不周,因此在播州精挑细选了一马车的礼物,到时候您带给姚老爷子。” 程允章抿唇。 元六郎身死,元家三房不知急成什么样,这节骨眼上母亲还耽误功夫挑选拜师礼,这…不是往三舅舅心头撒盐吗? 那管事凑近些,“四爷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元三老爷是个聪明人。您肩负程家大任,为了读书,缺席六郎后事……不会有人怪罪您的。” 只要他程允章登科极第,那么他所行一切恶事都能被原谅。 功名利禄…可真是好东西。 程允章的笑意并不直达眼里。 元家人满怀伤悲,一把大火处置了元六郎残存的尸身。 而温家这边,白幡高悬,灵花遍地,赘婿赵恒的丧事办得热热闹闹。 大半个平县的人都去了前院吊唁。 原因无他。 温维明在平县耕耘数十年,广结善缘,朋友遍地。 温维明这一支人丁稀少,遇到这样的事少不了亲戚们帮衬。 温月一大早便带着齐兰亭和几个小辈们坐半日的驴车到温宅,一见面就扑进温维明怀里,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坠,“阿弟!苦了你了!这日后…大丫头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看。 若是选她家幼子做女婿,温婉何至于落到这下场? 老二固执啊! “你年轻就成了鳏夫,那时候受了多少磨难,好不容易把娇娘留下的这点子血脉拉扯大,又让她成了家,哪知…发生这样的祸事!她小小年纪就成了寡妇!得跟你当年一样吃尽苦头!光是想想,我这心…就跟针扎似的!” “这姑爷…怎么就滑下山崖尸骨无存了?” 若是从前,温维明定然觉得长姐知冷知热。 可自从两家因为温婉成亲一事不欢而散后,加之跟元家乱斗一番后,心境比从前开阔,此刻再听长姐说话… 温维明觉得长姐这话看似为他为温婉着想,但句句刺耳。 死了男人,又不是天塌了! 他温维明的女儿怎么就要吃尽苦头了? 大不了…等温婉生了孩子,再招一个! 他温维明的种,有一等一的样貌,手中又有银钱,什么样的男子不能挑? 温维明看见齐兰亭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又不好当着众人反驳,却念在他们愿意退一步的份儿上,他也不能再摆架子置气。 温维明冲齐兰亭拱拱手,招呼一声,“姐夫也来了?” 齐兰亭“嗯”一声算回答。 两家人一笑泯恩仇。 温维明携了温月入内,语气中一丝悲痛,“大姐,如今温婉有孕,操持不了赵恒的后事。待会温家族老来了,您多帮忙招呼着些。” 温婉有了身孕? 齐家一群人面面相觑,倒是温月那儿媳妇李氏反应快,立刻接口:“舅舅何必客气。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舅舅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这些亲戚不就该帮衬着吗?您去忙,前院交给我们。” 温维明知道这李氏向来嘴甜心冷,可今日吊唁之人踏破门槛,温家只他和柳依依两人支应门户,难免担心冷落客人。 于是也不管李氏真情假意,温维明通通受领。 朱旺携老妻也混在吊唁的人群里,他入了前院就看见温婉身着麻衣丧服,不施粉黛,脸色素得吓人,手臂上缠着黑纱,耳边别着一朵小巧精致的白色灵花。 温婉披着麻纱,鼻头微红,眼眶发肿,还有那因夫婿亡故劳心劳力累出的窈窕腰肢。 有人目光浑浊,“都说寡妇戴孝最为俏,别说…死了男人的温掌柜…比从前少女的时候还要勾人哪。” 一侧路过的朱旺心想:错了,错了。 死了男人的温掌柜…比从前当少女的时候还要勾魂。 顺带勾命。 不然那元敬怎么死的? 就是那夜叉用意念克死的! 老朱不想来,可不得不来,他怕啊,他得罪了那夜叉,不得好好表现争取个缓刑啊? 这一来了又闲不住,开始以“温维明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名义,帮着温维明招呼起今日的客人来,顺带为了表忠心,还将今日宾客们的闲话如数转告给温维明。 “就那边墙角那几个,一直盘算着给大侄女找下家呢,他家那个小儿子…人看着斯文,但头上中间一圈没毛,是个秃顶!你可得提醒大侄女,让她别上当受骗!” “靠垂花门的那几个…是你温家族老?嗬哟,这几个老头不得了,一直在盘算怎么从你家捞钱走呢。” “那个是你家大伯爷,一直撺掇着族老给你施压过继他家孙子。我就把大侄女怀孕的事情跟他们一说,你家那大伯爷气得差点升天。还一直嚷嚷着什么温婉没生出儿子…温老二家就不算有后…这家产就还是有他的一份!” 第166章 各自算盘 温维明对这头猪突然热情凑上来的行为表示不理解,这头猪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他都背着他温维明去和元六郎两个暗通曲款,险些薅走温家酒坊,合着元六郎死了,这些债务就一笔勾销了? 呵,想得美! 温维明往前走,那头猪便寸步不离的贴上来,唾沫星子直往温维明脸上喷。 “温老弟啊,你跟大侄女美言几句…就说我老朱今天可是出了大力的。你叫她别太伤心,男人死了老婆都能续弦,她咋不能再招婿了?咱再招一个好的就是了——哎哎哎,老弟你怎么走了嘛。” 而灵堂处,红梅左右望一眼,确定无人后,才悄摸塞过来一个肉饼,“姑娘,您先垫垫,别饿坏了肚子里的小少爷。” 灵堂里有和尚念经,有香灰四散,来来往往的人,熏得温婉几次作呕。 如今她已经有妊娠反应,行动坐卧…什么姿势都难受。 而今日这场面,温婉作为“平县最新出炉的俏寡妇”自然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 她刚啃了一口肉饼,角落里便有人盯着,“这温掌柜虽说是招赘上门,无需服丧三年,可夫君尸骨未寒就沾染荤腥…” 立刻有人反驳,“这位老兄还不知道,温掌柜虽然死了男人,可肚子里已经有遗腹子!” “啊……”那人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这带了孩子的寡妇…再想招赘…怕是不容易! 温掌柜…命苦啊! “温掌柜…节哀顺变…” 温婉甫一抬头,就看见漕帮刘晖。他携夫人来吊唁,此刻脸色略显焦急。 温婉便嘱咐红梅:“去招呼刘夫人。” 前院人头攒动,平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吊唁,不是说话的地方,但乱中取静,两人步行至角落僻静处说话。 刘晖压低着声音,“温掌柜,你知道的,元六郎那事…元家三房都来了!” 温婉叹气,说话间眼睛红了一分,“元六郎英年早逝…真是可怜…你说老天怎么这么不开眼?明明半个月前还见过他,这怎么就……” “实不相瞒…”刘晖眉间微蹙,左右一扫,“元六郎临死前几天来找过我!他一到我那儿,我便立刻托人给温掌柜带信,不知温掌柜是否收到?” 那小娘子忽而面色惊恐,若非男女大防,只怕就要上手来捂他的嘴,“刘大哥!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对外人说起!” 女子声音都带着颤抖,“刘大哥,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能一时冲动把元六郎给——” “就算元六郎知道你我联手做局坑他在赌坊输了几千两银子,可他到底是播州元家的人,你也不该就这么斩草除根…” “如今元家三房的人已经离开,这件事…石沉大海…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刘晖被她说得迷糊,随后眉毛一拧,“温掌柜是怀疑我杀了元六郎?” 小娘子嘴唇倔强的抿着,可意思不言而喻。 “天爷!”刘晖大呼冤枉,“那元六郎来投奔我,我好酒好菜的招待,是他自己突然就跑了——” “对呀,那他为什么突然就跑了呢…”小娘子仰着头反问,“定然是…定然是他知晓什么内情躲着刘大哥!而且据说那尸体也是在桃花溪下游位置找到的,离刘帮主的位置可不远!” 刘晖从未觉得如此冤枉过,偏温婉推断得……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 这可真是…浑身张嘴都说不清! 他脑子发蒙,只能重复:“温掌柜,人真不是我杀的!” “不是刘帮主…难不成是我?”温婉眸光轻颤,语气嘲弄,“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杀了他?还是我那已经死掉的夫婿杀了他?又或是我那年过半百手脚不利索的爹杀了他?” 刘晖被她怼得脑子一阵阵空白,这样一说…他娘的…他还真是最大嫌疑犯! “放心。”小娘子的眸色坚定,她轻轻吐一口气,定了定神,“此事就是个无头案,县衙绝对找不到凶手。这件事就烂在你我肚子里,以后我两…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正如我刚才所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知…知个娘啊! 他娘的啥也没干啊! 就为了几千两银子倒是沾得一身都是屎。 要不是那元六郎坐他船的时候,几次三番对手下人无礼,他这人护犊子,一直想办法整他一回,这才和温婉一拍即合,设下赌坊骗局诓他千两银子。 刘晖只觉得心里面从没这么憋屈过,尤其是那小娘子还一副帮他隐瞒的模样,更是让他有苦说不出。 完了,这回是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刘晖翻来覆去,只能说那一句话,“真不是我干的!” 温婉点头,一脸笃定,“对,绝对不是刘大哥干的!” 刘晖:有一种面对风韵犹存的老妻,想霸王硬上弓却不行的无能为力之感。 刘晖走的时候,脚步踉跄,明显怀疑人生中。 而另一边,大伯爷不死心的找到温月,也不顾温月此刻忙得脚不沾地,上来便直通通的问:“温月啊,听说温婉…怀孕了?” 自从温月得知赵恒跌落山崖死不见尸的时候,心中的愤懑、怨恨和嫉妒又被一丝温情取代,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如今温婉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她这做姑母的…也生出两分心疼来。 她全然不察大伯爷语气中的探寻,瞥一眼堂中那披麻戴孝的温婉,“是呢,我刚问了老二…说是刚怀上…哎,好歹有个念想,也不至于后半辈子无依无靠。” “这可真是——”大伯爷牙巴咬碎,到底在众目睽睽之下没失智,只不过笑得十分难看,“真是好消息。” 完球。 自从听说赵恒死无全尸,大伯爷心里又重新火热起来。 这招了一次赘婿,难不成还能招第二次? 左右温维明都没后人,最后还是得从族中选个孩子过继! 偏温婉怀孕了! 如今大伯爷只能寄希望于温婉生个女儿,这事儿…就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温维明找大师算过,赵恒寻不到尸身,只能寻些从前穿过的衣裳作一个衣冠冢,再在前院停灵三日,才好超度。 第167章 偷听 入了夜,平县一片寂静,长街寂寥无人。 温家宅院高悬白纸油灯,院子里金纸洒落一地,观音纸、财神金、莲花金铺在满地,余香袅袅,院子里人丁冷落。 程允章驱车前来的时候看见门前那挽联。 ——青山永志芳德,绿水长吟雅风 ——日碧魂依蔓草,雪红泪洒桃花 程允章手臂上缠着黑纱,为避讳才特意选了个人少的时候来祭奠,此刻的温宅褪去白日的热闹,显出几分冷清来。 那个一身煞气的赘婿…就这么死了? 而且还是解手的时候脚滑后掉入山崖死不见尸? 元敬刚死,赵恒紧随其后,这巧合…让人不好深想。 旋即,程允章又暗嘲自己心思重。 无凭无据的事情…可不好胡乱猜测。 他压下心头疑问,随后从马车上拿起装有温婉碧玉簪子的木匣子径直走入温宅中。 仆人们身着麻布孝衣,忙着打扫,赵恒停灵三日,这才第二日,陆陆续续有客人到访,下人们也不防他,任凭他长驱直入。 温婉不在前院。 程允章来过温宅一次,轻车熟路,总算在后院某处僻静角落寻到温婉。 温小娘子很好认。 温宅里唯有她一人全身素白。 更何况温婉父女二人坐在台阶上低声说话,程允章不好打扰,抬脚间欲走非走,犹豫间就听了好几句。 而温婉此刻正在安慰温维明。 她刚从前院离开,入门就看见温老爹站在廊下的花坛边,肩膀一抽一抽,正哭得伤心。 这一下就把温婉给整不会了。 心虚的温婉本来想装一回鸵鸟,假装没看见便宜爹,偏余光瞥见温老爹险些哭到昏厥,她避无可避,只能迎上去扶着老爹,谨防便宜爹哭背过气!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温老爹的伤心…倒惹出了温婉的眼泪。 温维明如何能不伤心? 女儿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样,好歹自己那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可温婉才…才十六啊! 加上今日族老们明里暗里的打听,纷纷猜测温婉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背过身去却暗咒温婉将来要生女儿,他温维明依然算是绝后,温维明更是心如刀绞。 温婉便安慰他:“爹,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只要我自己不泄气,任凭众口铄金,我亦无所畏惧。” 温维明眼泪如注,他拿手背狠狠擦拭,“我是心疼你…寡妇的日子不好过…你才十六岁…后半辈子且有的熬。就算不为你,我也心疼赵恒…” “虽说当初让他入赘上门是连哄带骗,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孩子孝顺懂事,又体贴,平日里对我晨昏定省嘘寒问暖,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将来他爹娘找上门来,我们如何跟他家人交代?” “万一…万一赵恒是人家家中独苗,这岂不是让人家绝后?” 温维明这十几年来,多少人暗中嘲笑他家大业大,却没儿子传承家业。他就是受了没儿子的苦,如今赵家人也要将他吃过的苦吃一遍,他于心何忍? “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娃…到了我们家…没享过一天福…就这么去了…你爹我真怕百年之后去地底下…没有脸面见他啊!” “从前我对他多有防备,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悔!” “若早知如此…我就该对他好一些。” “我昨夜做梦都梦见他了,梦到他一个孤孤单单的在练武场摆弄那些武器,他还问我,说我答应给他买一套兵器的承诺为何不作数?” 说话间,温维明的眼泪从指缝间不断往下,弄得温婉无所适从,心中升起一股罪恶感。 不过…温老爹啥时候跟赵恒父慈子孝了? 是谁说的赵恒眼黑心沉,务必防备? 是谁两三次张罗着给赵恒改妻姓? 程允章老远就听见温老爹哭得伤心,可对面那小娘子却无动于衷,她眉眼浅淡,瞳孔幽幽,甚至有一丝冷酷。 “爹…别哭了…” 小娘子薄唇轻启,吐出的话犹如平地惊雷。 “赵恒没死。” “他被屠二爷送走了。” 温婉说完,眨眨眼,看着温老爹逐渐红温,从脖子红到了脸上—— 温婉连忙确认周围十米范围内没有鸡毛掸子,这才大胆的跟了一句:“爹,你记得前段时间我说过的去父留子吗?” 温维明脸上的惊愕未退,激荡却是一波接一波。 “我怀疑…这个赵恒…是假冒的。” 温维明的脑子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嗡嗡的耳鸣,整个人呆愣着,半晌没反应。 小娘子眼神冷静,仿佛在说今日这天气,“父亲看过他给我改的策论吗?” 温维明脸色惶惶的点头。 当时他不是没有疑惑。 只是他觉得木已成舟,不愿深想。 “父亲觉得…一个农家子能写出那样的文章?” 温维明张着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赵恒此人…不知底细…心有成算,恐女儿不是其对手。不如趁他没有想起来将他抛弃,省得将来一日东窗事发连累温家。” 温维明消化了好半晌,看那神情是慢慢接受此事,却仍问她:“你在送他离开之前就知道自己怀孕了?” 温婉点头,“是。我既然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绝不会留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身边。” 温维明神色复杂,只觉得再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总觉得温婉自他今年病重后心思变得极左,手段也变得偏激。老爷子嘴唇抖了抖,“你好大的主意!” 去父留子这样大的事,竟然一声不吭就给办了! 更何况他前段时间还屡次敲打,耳提面命她不要打去父留子的主意。她可倒好,转眼就背着他把事情做实。 可见她从前的乖巧和顺从都是装的!全是敷衍他这老货! “你为何不和我商议?” 温婉抿唇,神色倔强,却不回答。 “这样大的事,你全然将我蒙在鼓里!这是你温婉一个人的事情不成?那赵恒不是我的女婿?不是我孙子的爹?” 温婉略垂了头。 为什么不告诉温老爹? 当然是……因为她知道温老爹会反对啊! 第168章 攀星辰 温维明此刻心思复杂,为女儿的大胆,更为自己的愚钝,他心知女儿没错,可心底总觉膈应。 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屠二爷将人送到哪儿去了?既然要做,就将事情做死,别给他回来报仇的机会!” “我让屠二爷送到北面去。短时间内,他回不来!”温婉既然开了头,自然将整个事情和盘托出,“而且赵恒脸上没有印记!” 温维明听得心惊肉跳,如此想来,赵恒不仅名字是假的,连身份和样貌都是假的! 这不是朝廷钦犯是什么? 就算不是朝廷钦犯,那也是有官司或人命在身,否则哪里需要改变容貌和身份! 温维明越想越后怕,竟站起来,焦灼的踱步,想了半晌才狠狠道:“若他回来,咱不认他便是!众所周知,我温维明的女婿脸上有疤,可他却没有!更何况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温维明骤然反应过来,“难怪你一开始就让他面具遮脸!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着去父留子的主意?” 温婉支支吾吾,“爹不是说了,他眼黑心沉,非池中之物。我听父亲的话,一开始就防备着他呢。” 温维明一拂衣袖,“少栽到我头上来!” 眼下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温维明胸脯起伏,总觉得这事儿透露着凶险,先前他还担心如何与赵家人交代,如今看来,倒是得先防着那小子寻仇! 那小子啊…自从入赘温家…温维明便从来没摸透过他! 可温维明依然气不过,指着温婉的鼻子骂:“我活了大半辈子,愣是没见过上赶着当寡妇的!” 温婉抠抠头,“您这不是见到了?” 温维明:他鸡毛掸子呢? 温婉安慰道:“父亲,不至于。他赵恒不好惹,我温婉也有的是手段。再说我有肚子里的孩子,他就算回来报复,总不至于要他孩子母亲的性命。” 温维明脸色一松。 这倒是。 虎毒还不食子呢。 “可是…”温老爹重重叹气,事已至此,他能如何,“你以后怎么办?” “以后?”小娘子目光灼灼,“当然是吃好喝好,衣食无忧,喜有所好,爱有所倚。” “我要将温家酒坊发扬光大,把碧芳酒卖到播州,卖到全国,卖到皇帝的案上!” “父亲,我的人生还长,我的愿望也很简单,临死之前赚个万金便也罢了!”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不拟人间更求事,些些疏懒亦何妨。” “人生匆匆数十载,对于我来说…才刚刚开始,女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赵恒离开,我便不会束手束脚,我能飞到更高的地方去!” 小娘子眸色清亮,一字一句,“父亲,高处的风景才是最好看的!” 权力和金钱的高峰…怎么能不好看? “总有一天,我们不会受制于人!播州元家…迟早匍匐在我脚下!” 温维明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女儿。 这一刻,他看到了女儿的勃勃野心,那野心犹如生命力旺盛的常青树,不断往上攀爬,冲着这昊天去! 不自量力! 她以为钱那么好赚,生意那么好做?! 一个元家就够他们温家喝一壶,别说还有程家! 他该这样训斥她的—— 偏话一出口变成了:“好孩子,有志气!不愧是我温维明的种!” 哎。 这嘴巴咋不受控制呢! 一身老血还“咕噜噜”的沸腾起来! “你有这份心,爹一定支持你。那什么播州程家…让他们吃屎去!” “咱一家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健健康康、腰缠万贯的过这辈子!” 温婉勾唇笑。 行啊。 温老爹的画风完全被她带偏。 谁能想到眼前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小老头,三个月前还躺着床上计划着身后事? 由此可见。鸡爹是必须的。 从温宅出来,程允章恍恍惚惚,红梅瞅见后便问他:“公子是来寻我家姑娘的吗?” 温家是女人当家,所以没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规矩。 若是其他家,一外男上门去寻刚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势必能在平县街头说上十天半月。 程允章穿一身白衣锦袍,手臂上缠着的黑纱让他比往日多一份憔悴,不过那人眉眼仍是含笑,“没看见人。太晚了,温掌柜许是睡下了,我明日和老师一起来。” 回到马车上,程允章素手掀开车帘,望一眼那廊下悬挂的白色灯笼。 夜风轻抚,白色绢布油灯被吹得东倒西歪。 温家的赘婿没死。 而是被温婉去父留子。 他耳边忽而想起那日垂钓时,小娘子眸色定定说的那些话。 “那又如何?没有先河,咱便现开一个。” 那日在茶楼,他听见小娘子嬉笑怒骂,三言两语便赶走了她家那位虚伪怯弱的三表兄。 “如果我是男人,必定去姑母家正门前撒泡尿,请他们一家人都出来照照自己。” 那日在酒坊,她毫不吝啬的将四象会元的解法给了老师。 “什么身份都不要紧。只是一个热爱算学的人罢了。” 温掌柜…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奇怪到…仿佛是无意闯入这循规蹈矩功利十足世界的外来者。 心里仿佛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风一吹,涟漪一圈一圈,让他脑子渐渐不清明。 那男子眸光深处,一抹残灯光影,带些迷离和挣扎,手里托着温婉的碧玉簪子,殷红的唇一张一合,“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温掌柜已经攀日月星辰,可他却还笼罩在这四四方方密不透风的盒子里。 温掌柜敢捅破天,而他却在这盒子里无法喘息。 他…不如温小娘子万分之一洒脱也! —————————————————————————— 赵恒停灵三日再从温宅出灵,第三日,姚老爷子携夫人和学生程允章前来,饶过前院,在前来吊唁的一众人中寻到了披着麻衣丧服的温婉。 那小娘子看起来孱弱又苍白,耳边别一朵小白花,无依无靠若风吹浮萍。 姚老夫人擒着温婉的手,忍不住热泪连连,“上次分别之时,还说要把你家夫君请来家中小聚,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第169章 堵灵堂 说到这里,姚老夫人泪洒当场。 这小娘子还如此年轻呢! 守寡的日子…不好过! 闲言碎语忍忍便也过去了,可床头冷落,无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受了委屈没处说,有了喜事无人分享,人生只剩“寂寥”二字。 “好在…听说你腹中有了孩子,你也就有了指望。后半生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你还有老父亲…日子得好好过,知道吗?” 姚世真却不赞同,他家里两个小子,自然不会安慰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横着脸道:“难不成男人死了,她就不活了?可别学那些个贞洁烈妇为了一张死物牌匾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等守一年孝后——” 我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姚世真蠕了蠕唇,觉得赵恒刚死就说这些委实不妥,便及时住口,“等守一年孝,你先好好把遗腹子养大,把酒坊生意做起来,以后的事情…再说。再不济…有我给你撑着,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温婉勉强一笑,小娘子眉间的忧愁却丝毫不减,反而更添一抹风情。 好似风雨中一朵被湿透的娇花,娇气孱弱,令人心中生怜。 程允章则微微一叹,“温掌柜…节哀顺变。温掌柜并非拘泥儿女私情之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这话…是安慰吗? 听着怎么不是味儿? 温婉一甩罗帕,擦拭眼泪,一副没有主见的模样,“借程公子吉言,只是眼下我六神无主…暂时只想把孩子拉扯大,其他的…且等日后再说。” 程允章走近时立刻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姜汁味道。 他视线下垂,落在温婉的罗帕上。 他耳边回响起那小娘子振聋发聩的声音。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不拟人间更求事,些些疏懒亦何妨。” 嗯,这小娘子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还在他面前摇啊摇,让他心神有些荡漾。 “诸位,先请进屋,我给姚老爷子留了后院安静的席面。这几日人来人往,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大陈朝甭管红事白事,都免不了大摆宴席,姚老爷子身份贵重,肯踏足商贾之家本就存了给温家涨脸的意味,温婉便将几人安排到后面清净的地方,单独摆上一小桌,又请来温老爹作陪。 姚老夫人心疼她,“你怀着身孕,能躲懒就躲着,外人说两句嘴也碍不着什么事,自己个儿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害!这小女娃命苦,幼年时就没了娘,又听说温家先前是一位姓柳的姨娘当家。 姚老夫人见惯了京都里那些在嫡母手里讨生活的姑娘,那日子真是举步维艰。 更何况是丧母后落到小娘子手里? 不褪层皮下来才怪! 好在,先前和那位柳姨娘匆匆一面,那柳姨娘干活麻利,性格爽快,瞧着倒不像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甚至言语之间唯温婉马首是瞻,这让准备了一肚子敲打话的姚老夫人顿时歇了心思。 温婉虚弱一笑,“老爷子和老夫人愿意来给我温婉涨脸,我心里感激都来不及,只是这段时间不太方便,等忙完了…我再去您家拜见。” 话音刚落,就见红梅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她也顾不得体面,冲温婉焦急道:“姑娘,不好了!鑫隆钱庄带了好多人…将咱们院子围起来了!” 温婉心里“咯噔”一下。 这几天一忙,倒是忘了最重要的事儿。 鑫隆钱庄的债务…就是这两天到期! 可是如今温家正办丧事,鑫隆钱庄的人再不当人,也不至于跑灵堂上闹腾? 前院正是一阵喧嚣。 鑫隆钱庄十几个伙计将温宅主要路口全部堵住,丁掌柜手持借条缓步走入,“众所周知,温家欠我钱庄千两银子,连本带利是一千一百六十两!约定日期是明日还款!这是借贷凭证…请大家过目!” 不乏看热闹的凑上前去,认真瞅一眼那借条,随后“啧啧啧”道:“丁掌柜,你不厚道啊,债务明日才到期,今日你便提前来索要,还带着这么多人冲撞温家女婿的灵堂,你莫欺人太甚!” 丁掌柜笑眯眯的拱手,声音不大,却回荡在整个灵堂之上。 “诸位——” “四个月前,他家账房拿着地契和温维明的印信来我钱庄借贷,我看在温掌柜的面子上,借他一千两银票度过难关。当时约定是十月初二还款。” “我鑫隆钱庄在平县三四十年,从来借贷最高不超过五百两!” “是我老丁…念着和温掌柜的情义,又想着他家确实周转困难,冒着被东家辞退的风险借给他银钱…这事儿…谁能说我一句不厚道?” 在场人闻言,登时鸦雀无声。 鑫隆钱庄借贷确实是五百两封顶,除非有相应价值的抵押物,借款才能往上浮动。 不过躲在人群中吃瓜的老朱却冷嗤一声。 可拉倒你! 就算平县地价不如播州,可人温家那宅院怎么说也得值个七八百两。 而且当时温家那情形,指不定是谁落井下石趁乱摸鱼呢。 都是生意人,为了挣钱又不寒碜,但何必给自己脸上贴金? 丁掌柜继续说着。 “那日温少掌柜大婚,平县多少人来找她要账?我鑫隆钱庄可说过什么话?” “更有上个月,我体贴温家一群老弱,甚至为温家延期一个月还款!” “我老丁仁至义尽!” 眼见温婉走过来,本着要在夜叉面前好好表现立功的心思,老朱立刻梗着脖子呛丁掌柜一句,“说一千道一万,温家欠你的债务…明日才到期呢!你再着急,也得等明天天亮了来?眼下来人家灵堂催账,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似乎早料到会有此问,丁掌柜双手背负在后,语气大义凛然,“明日?明日温家赘婿便要从这正门出灵,这刚死了主人的宅院…谁愿意接手?” 丁掌柜一双鹰眼环扫四下,“你愿意?” 丁掌柜一句话就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虽说赵恒并非死在这宅院里,可到底算是温家半个主子,和这宅院有羁绊纠缠。陈朝忌讳鬼神,加之温家前后死了两个人,大多数人会觉得晦气。 第170章 逼迫搬家 “温掌柜怕是短时间内凑不齐欠我鑫隆钱庄的钱款?既然如此,这宅院明日便归我鑫隆钱庄所属。我提前维护东家的财产,有什么厚道不厚道的?” “明日温家姑爷棺材从正门一出,这宅院起码要跌三四百两。我钱庄是开门做生意的,还请温掌柜莫要为难我们。” 丁掌柜这番话可谓是有理有据。 温家人凑不齐借款,宅院势必要被鑫隆钱庄收回。 谁愿意收一个刚死过人,又操办过丧事的宅院? 这多几天时间,鑫隆钱庄确实存在损失。 灵堂逼债,虽不厚道,却也说得过去。 温婉在红梅的搀扶走过来,只见那小娘子一身粗布麻衣,往日水灵灵的脸看着白沁沁的,颤抖的双唇正要张开,却又身形不稳,犹如翩跹蝴蝶一般踉跄着倒入红梅怀里。 红梅立刻大呼一声:“姑娘!” 陈妈自然知晓这几日温婉虽然精神不好,但身体康健,她登时上道,开始哎哟连天的叫唤:“哎哟,鑫隆钱庄的丁掌柜把我家姑娘逼成这样!我们一家子老弱病残,就专门欺负我们!逼着我们现在就搬!平县谁不知道,借钱的人是那个杀千刀的石金泉!” “撒泼可不管用!”丁掌柜图穷匕见,眼中精光闪闪,“白纸黑字的写在上面,明日便是还款期限,休想抵赖!要么我宽限你几日,但你家姑爷的棺材不得从这大门出去!要么你现在就收拾院子,你就是将棺材拉到大街上我都管不着!” 示弱竟然不管用? 那要不然…躺地上? 温婉用余光瞥了一眼四下,果断放弃。 罢了罢了,她以后还得做人呢。 这可真是大聪明千虑必有一失。 温婉被逼得没法子,只好晃晃悠悠的站直身体,温维明却已经站了出来,卑微朝丁掌柜作揖,“丁掌柜,能否再宽限两日,等我家办完了姑爷的后事…” “我说了,宽限你两日可以,但你家姑爷的棺材不能从这大门出去!温掌柜,我已经让你停灵两日,没让人打翻你的灵堂,已经留了你两分颜面,你莫欺人太甚!” 他指了指天,“天黑之后,我鑫隆钱庄必让人来腾你这宅院!” 众人心惊! 好家伙,鑫隆钱庄行事好霸道! 这丁掌柜前头说那么多,谁人听不出来,鑫隆钱庄就是来找事的! 这温家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个孕妇,这突然让人家腾去哪里? 酒坊带来的伙计们年轻气盛,一听丁掌柜这话当下就被激出两分血性,冯水根抓起身边的木棒一指,“你敢动我们少东家一根手指头试试?!” 温婉立刻认出,那是赵恒用过的木棍。 他每日清晨在后院演武场练棍法。 恍惚间,她又想起稀薄的晨雾中,赵恒一身腱子肉,腹部和臂膀那流畅的肌肉线条。 她突然意识到,她想她的手办了。 手办虽然很变态,虽然会虐杀人,虽然身份不明…但是…但是…… 算了算了。 她就是馋人家身子而已!万不能为了美色把自己性命给搭进去啊! 马昌顺也站到温婉面前,维护意味不言而喻。 温维明一瞥,表示很难过:咋没人关心我? 程允章和姚老爷子走上前来。 程允章不动声色站到温婉前面,男子身长玉立,瞬间遮住温婉的视线,她仰头,看到那人清瘦的背影,“既两方签下契约书,温家将宅院地契抵给钱庄,那温家只要在今日出钱将地契赎回不就是了?” “赎回?”丁掌柜自然认得程允章,播州程氏的娇儿嘛,文曲星转世,可他怎么和温家搅和到一起去了? 那元敬不是说温家一群孤寡无人撑腰吗? 这一家人…想法南辕北辙…倒叫他这中间人难做。 丁掌柜语气软了一分,“程公子,您有所不知,温家酒坊将清仓所得来的银钱全部都投入买制酒粮食中去,如今新酒正在发酵中,想要回流至少还等一两个月。您总不能叫我鑫隆钱庄一直补贴他温家?” 程允章一声轻笑,讽刺意味不言而喻,“丁掌柜对温家的账本都是一清二楚。” 丁掌柜笑得尴尬,“这…平县百姓不都知道吗?” “所以丁掌柜是笃定我拿不出现银,才派这么多人对我围追堵截?” 温婉不动声色的拨开前面两层男人。 那小娘子一身素衣,勒住纤细的腰肢,头上别着白花,说不出的楚楚可人。 只不过…… 眸色却是冷的。 丁掌柜敷衍的朝她拱拱手,“温掌柜,在商言商,您说我围追堵截也好,落井下石也罢,今儿个这宅院…您是腾也得腾,不腾也得腾!” 温婉一声轻笑,凉沁沁的,“丁掌柜,明日才到腾地儿的时间,您用不着这么着急。再急也还得等这天黑了以后不是?” “再者——”那小娘子立于廊下的石阶上,身形瘦削却掷地有声,叫人不敢忽视,“谁说我温婉凑不齐赎回地契的银钱?” 丁掌柜瞳孔微缩。 不对。 他来之前找账房核算过,且温家的支出都在明面上,买粮食所费银钱不少,加上石金泉卷走的那些银子,并之前温婉婚宴上来讨要货款的,前前后后加起来,他笃定温家是账面空空。 闻言众人也是大惊。 大姑母唉声叹气,“事到如今,大丫头你可别说气话。一千两百两银子,不是小数字,你从哪儿凑那么多钱?你知道的,我们这帮亲戚们过得都不如你家,怕是帮衬不了你什么。” 要打她家的算盘,那是绝无可能的! 几个温家派来的族老也不动声色的往后缩。 他们可没钱! 大伯爷可傻眼了! 不是说温家是富贵窝吗?咋一屁股的债务? 如今竟连这宅院都保不住了? 这可是他的宅院!他的! 温婉笑着回道:“不敢劳烦大姑母。俗话说受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家前段时间是糟了难,却不至于落到被人赶出家宅的下场。” 事到如今,唯有凑钱赎院。 温老爹心中将石金泉来回骂了个遍,可当务之急是欠债还钱! 柳姨娘立刻道:“姑娘,我这儿有三百两银子!” 那是温维明病重时,温婉为摆脱族老纠缠,分给柳姨娘的三百两。 第171章 攀上高枝 温婉不是滋味。 温维明闭了闭眼,盘算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老底儿,最终一声浑浊无奈的叹息,“娇娘那儿…有一箱笼衣裳首饰…那是你娘留给我的念想…” 说到这里,温维明语气哽咽,白月光存在的最后一抹气息也消散无踪,“若是出手至少也有个百八十两。” 温婉瞅着便宜爹那黑黢黢皱巴巴的老脸,老头五官皱成一团,眼睛里全是不舍,温婉便道:“爹,不至于。娘给您的东西,得好好留着。” 柳姨娘咬咬牙,“既然横竖要当首饰,索性当我的。我那儿还有纯金的头面——” 她深深看一眼温维明,声音难掩苦涩,“夫人的东西…你就留着做念想。” 从前她铆足了劲跟一个死人争。 如今她…经历了这许多事,心境开阔许多。 “依依…”温维明的喉哝像是卡住一般,这口气不上不下。 温静则道:“大姐,我那儿还有五十两银子!是姐夫…姐夫给的。” 她的手办啊—— 程允章将钱袋子递过来,面色羞愧,“温掌柜,我平日无甚花销,母亲给我的零花钱有限,贴身只有两百两的应急银钱。” 不够。 还不够。 勉强凑也只有五六百两,且一半靠人接济。 温婉的视线往堂内一扫,温家族人们低眉敛目,似乎生怕和她目光对上,唯有朱旺颤颤巍巍的往腰包里掏。 身边老妻一下急眼,上手掐他后腰。 “啊!” 一声杀猪的惨叫,朱旺凶恶的瞪向老妻,“你这婆娘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他那老妻被当堂训斥,脸上挂不住,打量温婉的眼色不善。 这小娘儿们条亮盘顺,身段盈盈,就算穿着一身白色丧服也难掩姿色。再想到老朱这几日的反常,朱夫人脸色登时发绿。 朱旺这殷勤还没献上,堂上诸人就被这两口子的争端吸引了视线,冷不丁听见一道敞亮清脆的声音,“阿梅,你现在立刻回草庐取钱,一千两现银,一个子儿不少的取来交到温掌柜手里。” 谁这么大口气? 众人循声望去,却看见说话的是程允章身边老者的妻子。 那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瞧着五六十岁,皮肤保养得白皙如玉,虽衣饰简单,却难掩浑身气度。 这人…谁啊? 丁掌柜拿不定主意,不敢小觑这妇人的身份,“敢问您是——” 姚老夫人冷冷呛回,“丁掌柜是生意人,便不必问我是谁,你只需点清一千一百六十六两银子便是。” 嗬哟。 这妇人言下之意是丁掌柜不配知道她的身份! 不止丁掌柜好奇,围观众人也好奇,这平县何时有一位出手如此阔绰的人物? 瞧那样子,似乎和程举子颇为亲密。 这时候,有人反应过来,立刻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好几眼! 传说中的秋山居士! 朱旺暗自捶腿,他娘的,早知道秋山居士和温婉关系这么好,他刚才就该大方掏出老底儿来,博个“义薄云天”的印象! 都怪这老太婆! 朱旺夫人又莫名其妙挨了自家男人好几个白眼。 姚老夫人那仆从作势要走,却被温婉拦下。 温婉心中感动,她从来到这异世,一直小心谨慎,严守一颗真心,可她这块寒冰…此刻也被姚老夫人煨热。 一千两…就算是姚家,怕是拿出来也吃力,更何况是就这样大喇喇的借给她。 都说救急不救穷—— 温婉她现在就是个穷鬼,且长期是个穷鬼。 温婉眼眶红得真心实意,“老夫人…何至于此,我毫无功劳,纵使身无一物,也实在无脸借到您的头上。” 姚老夫人却抓着她的手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做这老头儿的学生吗?你写了好几篇文章都入不了他的眼,索性放弃!做我的女儿如何?” 温婉眸子一亮。 “我家中只有两个小子,年轻时候看别人家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就如同积贫之家馋人家碗里的肉一般。如今已过五十年岁,看到温小娘子又觉得格外投缘,就是不知温小娘子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啊!!! 温婉内心怒吼! 天降橄榄枝,她当然得死死拽住! 她按住狂躁内心,下意识的瞥向姚世真,又看一眼温老爹。 温老爹眼色使得快抽抽,只差没按着自家姑娘跪下给新爹娘磕头,将这事儿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姚老爷子则盯着温婉,似做最后的打量。 姑娘嘛,他姚家又不是养不起。 再说这丫头的本事强着呢,还指不定以后谁养谁。 姚世真语气倒是严厉,“你只要别打做我弟子的算盘,坏我的名声,其他一切好商量。” 只不过眉梢的弧度透露了老爷子的喜悦。 温婉:…… 生平第一次被人嫌弃没文化。 姚世真对温维明倒是彬彬有礼,“温掌柜…认亲之事还得经您……” “我同意!”温维明难掩心中激荡,他虽不清楚姚世真有多大身份能力,可他曾听温婉提过,程允章为了拜师煞费苦心,文曲星都抢着抱的大腿,他温家如何能不抱? 抛开利益打算,就冲姚家二话不说拿出一千两银子解围之举,温维明的笑容里全是真心! “婉娘,快,给你义父义母磕头请安……” 温婉“噗通”一声,身形矫健的一个滑跪,声音之大之清脆,吓得陈妈和红梅一哆嗦! 天爷! 小姐还怀着身孕哪! “义父义母在上,受女儿一拜。” 温婉这头磕得更是真心实意。 姚老夫人心疼的挽着她的手,扶她起身,“你这丫头,怀着孩子呢,这头磕得倒老实!” 姚老爷子便道:“认亲之事,过几天选个黄道吉日再办!暂且过了眼前这关!” 说话间,姚老爷子淡淡一瞥那丁掌柜。 丁掌柜被盯得后背发毛,已然开始后悔听那元启的话来逼迫温婉搬家。 若温家凑得出银钱,不仅霸占温宅的计划落空,还讨了这位秋山居士的嫌,可谓是得不偿失! 姚老夫人则立刻扭头催促仆人去取钱,又拉着温婉的手,“既然你我两家有这样的情分,你就不要再跟我推辞。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钱你拿着先应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第172章 仗义猪精 “干娘。不至于。”温婉从善如流的改口,既然让她抱上姚家的大腿,那就别想把她拽下来! 温婉捏捏姚老夫人的手,“我有钱。” 只见那小娘子冲红梅低声嘱咐几句,红梅便跑向后院,温婉则缓步挪到程允章面前。 程允章知道赵恒还活着,自然能看出温婉那凄苦面色下藏着的小得意,秋日的寒凉,仿佛都被掩在女子头上的白花里,“师兄——” 女子柔柔的唤着,眉间轻蹙,说不出的动人。 程允章汗毛竖了起来。 来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小……”程允章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眼睛里只有那只摇尾巴的狐狸,再深处,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师妹?” 他竟第一次觉得,“师妹”这两个字…如此暧昧。 仿佛说出口的瞬间…就已是一种禁忌背德。 “我脸皮薄,义父义母的银子我不好借,但是师兄…这二百两…能否借我?” 呵。 今日鑫隆钱庄来灵堂闹事,其他人或许不知情,但温婉猜测这是元家三房临走时送给她的大礼包。 毕竟她和元六郎的事情平县人尽皆知。 元家三房找不到凶手,未必不会迁怒于她。 既然是元家下的手,她为何不能找程允章算账? 程允章只当温婉是将他看做师兄才肯找他借钱,殊不知一口大锅已经砸在他身上。 程允章只能乖乖掏银子。 他将钱袋放到温婉手里,说话间唇角微勾,“小师妹尽管拿去用。不必急着还。” 温婉微微福身,“多谢师兄。” 师兄啊。 多好。 还有个远在天边的大师兄魏峥,既然已是师兄妹,那就都是一家人。 是不是督抚魏峥魏大人的名号也能借她用用? 那她以后岂不是能在平县、播州、乃至整个大陈朝都横着走? 温婉越想越美,险些在赵恒的灵堂上乐出声来。 她艰难的绷着脸,眉间刻意紧蹙,流露出“我孱弱、我无助、我可怜”的神情。 她得时刻谨记,她是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哦,不,是貌美条顺的俏寡妇! 温婉取走程允章手上的钱袋,食指无意扫过他的手指,小娘子皮肤凉沁沁的,触手滑腻,像是温润的羊脂玉。 程允章及时抽手。 视线却忍不住瞥了那小娘子的手指一眼。 恰巧,红梅拿着红布盒子跑了过来。 一掀开,里面躺着五百两银票。 站在温婉身后的温维明、柳依依和陈妈等人都唬了一跳。 这温婉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现银? 温维明虽病重后不大管事,可家中账目却也清楚。上次清仓拢共就回流了三四百两银子,还全填到酒坊制酒的坑里去了。 如今这五百两…从哪里冒出来的? 柳依依心中也纳闷,她从前管着温家的账目,因此家中钱财剩余她心里门儿清。 多年夫妻,自有默契。 两个人不约而同视线相撞。 柳依依立刻尴尬的别过脸去。 该死,和前夫这要命的默契。 温婉将钱全部取出,大抵一盘算,倒是猪精脑子转得快,脱口而出:“一共一千零五十两。还差一百一十两。” 嗯,柳姨娘三百,她五百,程允章两百,还有小妹的五十。 加起来正好是猪精说的这个数。 温婉轻蹙眉间那顺,猪精的声音再度传来,“温掌柜,我这里有一百一十两,你先拿去应急。” 哟。 猪精还有钱? 这是没被她坑完的家底儿? 朱旺不顾老妻拉扯,义无反顾的走向温婉,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入党,一边走一边猥琐的掏钱。 眼瞅朱旺在那攒盒里丢下一张银票和十两银子,温维明脸色复杂,随后又有些感动。 虽说这只猪莫名其妙示好,但好歹有实际行动。 再看一眼温家族老那边各个瑟缩墙角,一副生怕他温维明找来借钱的模样,温维明心中微恼,便一把搂住朱旺,提高声音说道:“老兄,你这…关键时刻还是兄弟靠得住啊!” 温月脸上讪讪。 她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都说救急不救穷…老二现在家里这情况,一百两银子丢下去都没个水花! 老三很快就要下场考童生,不久又得娶妻,一盘算,家里全是用钱的地方! 温维明不计前嫌,一下就给猪精整感动了,“老弟说这些话作甚!这钱你尽管拿去用,不着急还!” 只有朱旺夫人那小眼神飕飕的,像是刀一样瞪向温婉。 定是这小蹄子勾的! 天杀的,刚死了男人就看上其他男人!这还有没有天理! 这小蹄子样貌不错,咋就看上她家老朱了? 图他年龄大,图他不洗澡? 老朱浑然不察觉背后的杀意,冲温婉笑得殷勤,随后又想起夜叉刚死了男人,若是他笑脸相迎,怕是又得记夜叉本本上,只好绷紧了脸。 “大侄女,你我从前虽有龃龉,但十几年的交情哪儿能说断就断。你赶紧拿着这钱度过眼下这难关,将你家姑爷好生安葬了才是!” 朱旺自认为这番话通情达理又义薄云天,心头美滋滋。 温婉收过猪精的“血汗钱”,随后手摊开,声音冷沁沁的,“丁掌柜,温家借贷的钱已经凑齐,麻烦将地契和借贷合同交还于我。” 丁掌柜面色紧绷,十分难看,今日他鑫隆钱庄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更何况,温家只要起复,便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如今骑虎难下,他只能顺势而为。 “愣着做什么?!”那女子忽然冷声娇喝,瘦削的身体里爆发出无尽的能量,横眉冷目间杀气凛凛,“地契!借款书!拿来!” 众目睽睽之下,丁掌柜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掏出合约书和地契,不过生意人脑子转得极快,当下笑吟吟道:“温掌柜息怒,我也是为了钱庄的生意,若有地方得罪了温掌柜,切勿见怪。” 温婉将地契交给柳姨娘保管,随后又接过那合约书,掏出随手携带的火折子一下点燃! 片刻之间,借贷书化作灰烬! 丁掌柜眼皮一跳。 红梅则下颚一扬,语气间颇为倨傲,“丁掌柜,您可好生点点,看看我温家可是那赖账之人?!” 丁掌柜伸手去拿。 忽而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按住攒盒一角。 抬眸,对上那小娘子凉沁沁的眸子,“丁掌柜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慷慨激昂的说了许多话。” “如今,我也说些。” 第173章 沦为舔狗 温婉一瞥四下,今日来吊唁的人很多,温家族人们、平县的大户们、酒坊活计们、街坊四邻,满满当当的围了一院子。 小娘子声音不大,却足以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先前我父亲病重,石金泉趁我爹迷糊不清,偷走父亲印信和我家地契,在没有我爹本人签字画押的情况下,鑫隆钱庄便擅自借给石金泉一千两。” 小娘子居高临下,望着丁掌柜那稀疏的头顶,随后冷笑一声。 “我记得…鑫隆钱庄有规矩,最高借贷不超过五百两。丁掌柜和我父亲并无私交,竟肯在无父亲签字知晓的情况下提高贷额,请君入瓮,协助石金泉借贷跑路。” 丁掌柜面色一白。 “石金泉跑了,留下一笔烂账,我温家山穷水尽,却从没有赖过任何人任何一笔账目。” “就算是鑫隆钱庄用腌臜手段半欺半哄欠下的一千两,我温婉今日也已经还清!” “一个多月前,约定还款之期未到,丁掌柜的侄儿便带着十几个大汉冲到我家一顿打砸,甚至让我家老仆心悸发作,险些命悬一线!” 陈妈很配合的捂住胸口,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红梅有些着急。 不行啊。难怪陈妈这样受宠,就是演技好的原因! 她也得练! “说是侄儿所为,可谁不知道是你丁掌柜指使?” 丁掌柜张口欲辩,却寻不到插话的时机。 “而今日……”那小娘子一双幽幽的眼睛探过来,丁掌柜只觉得肩膀一沉,“你带人大闹我夫君灵堂,扰我夫君安宁,苦苦相逼——” “脏事做透,还想博一个‘厚道’的名声?!” 丁掌柜后背冷汗凛凛,暗道自己今日做事鲁莽! ——哐当。 一阵巨大的响动。 惊得众人心口发颤,全都看过去! 温婉伸手,猛地打翻红梅手里的攒盒,刚才收拢的银元宝“哐哐哐”的砸在地上,银票满天飞,最后轻飘飘的落在青石板上。 丁掌柜低头看,只看到那女子衣裙下半折的红绸鞋面。 头上是那女子冰冷的声音。 “我宣布,从此以后,鑫隆钱庄心术不正不讲信誉!我温家酒坊绝不和他家合作!诸位也擦亮眼,看看我温家今日之情形,日后用钱的时候也掂量掂量!” 好! 此刻温家所有人全部暗中叫好! 解气啊! 柳依依当下啐了一口,“拿着钱,从温家大门滚出去!我温家不欢迎你们鑫隆钱庄的人!” 丁掌柜面色发白,紧抿下唇,明白此刻再做小伏低都没有用处,索性图穷匕见,语露威胁:“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温掌柜就这么确定将来没有用到我鑫隆钱庄的一天?” “做人留一线没错。”那小娘子勾勾唇,“可你丁远山是人吗?” 众人一惊,随后暗道:这温家的少东家…好利的一张嘴! 一个姑娘家…行事竟如此毒辣! 温月瞅见那站在石阶上的人,心中只有后怕的,还好…还好当初没同意和老二结亲,这温婉看着柔柔弱弱,岂料竟如此难以相处。 就连温月的儿媳李氏也作此想,这要是温婉进了她家的门,她还指不定被温婉蹉跎成什么样呢! 朱旺内心os:看看!我就说不止我老朱一个人觉得这丫头片子歹毒! 丁掌柜气得脸色发青,他自然不肯屈尊弯腰在地上捡钱,倒是身边那伙计有眼力劲儿,快速的将地上的银元宝和银票捡了起来,又拉着丁远山,“掌柜的,咱走。” 丁远山冷哼一声,甩手离开,临走时撂下一句狠话:“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温家的热闹伴随鑫隆钱庄的离开而落下帷幕。 明日便是温家姑爷出灵的日子,只留至亲好友帮忙。 朱旺自诩又是至亲又是好友,临走前和温维明约定次日来帮忙。离开温家之时,朱旺夫人终于撕开和善面目,上手掐得朱旺一阵叫唤,险些走成“s”形。 朱旺夫人声音阴恻恻的,“你刚才出手倒是大方,家里的老底儿都被你拱手相送!你个老东西,先前是谁在家里跳脚,骂温家那丫头片子歹毒!这会子倒是跟狗一样贴上去了,你说!你是不是看上那寡妇了!” “哎哟,你个老不知羞的!温婉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我这年龄做她老爹差不多!呔!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他娘的疯了看上那夜叉?” 朱旺夫人不解:“那你……” 听自己男人这口气,分明是…怨恨中带着委屈,委屈中带着惧怕,惧怕中夹杂讨好。 朱旺声音抖了抖,“元敬知道?” 朱旺夫人点头。 能不知道吗?猪精前段时间天天和元六郎搅和在一起,一副哥两好的架势。 “他死啦!” 朱旺夫人无语,尽说废话! “章季平知道?” 温家酒坊大师傅嘛! 朱旺夫人迟疑:“说是纵火被温婉砍了一只手?如今怕是在大牢里了?” 哎哟,这事儿可热闹了!前段时间章季平的事儿从街头传到巷尾,这作坊大师傅火烧前东家,这么劲爆的热闹事儿,愣是臊得章家几代人都没脸进城。 只不过说着说着传闻变了味。 有说砍了两根手指。 有说砍了一只手。 有说用了大刑! 正因此事,不少人私底下说,别看温家那位少东家是女流之辈,下手比男人还歹毒! “是?”朱旺面露恐惧,想起了并州之行被温婉支配的恐惧,又想起那一晚火光堂堂照亮章季平的脸,“那死丫头歹毒得很,当时拉我去酒坊,让我围观瓮中捉章季平那只老鳖。” “我跟你说,当时章季平往酒坊里一钻,那夜叉就带着十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出现。砍掉章季平两个手指的时候,那夜叉眼睛都不眨一下,章季平的血…就这么飙到我脸上,我…我当时就吓到差点尿裤裆里!” 朱旺夫人听得心惊胆战,“这寡妇…好生歹毒,好说章季平也为酒坊做了十几年的工——” 朱旺不赞成,“他打着火烧酒坊的主意,连带着酒坊里还有十几个伙计,若真烧起来,那就是十几条人命!” “可…可…毕竟没烧起来不是?” “等烧起来就完了!”朱旺也不和自己婆娘争辩,“你就说…是不是跟那夜叉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朱旺夫人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那夜叉邪门得很!我先前跟元六郎联手对付温家,她指定拿小本本记着我呢。眼下是她男人死了,她没空对付我,可是等她腾出手收拾我老朱,我老朱岂不是就是下一个元六郎?” 想起元六郎的下场,朱旺夫人脸上一抹惧怕,立刻将刚才的怀疑抛在脑后,和自家男人统一战线。 得保命啊! 朱旺夫人脸色讪讪,“那…那咱明日来帮着温家办丧事,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寡妇总不至于如此心狠——” 朱旺摇头晃脑,只觉自己的名字已经从温婉那小本本上划去了,又觉自己刚才掏出那一百一十两银子的举动十分明智,“对。咱多帮帮她家,让她欠下咱家的人情,我老朱这条小命就能保住啦!” 总而言之,一个真理。 那就是不仅他老朱一个人去舔温家,还得拉上媳妇一起舔。 保命嘛,不寒碜。 第174章 斗斗斗斗 今日宾客尽散,明日赵恒便要出灵。赵恒是赘婿,一切从简,柳依依选了两三个身强力壮的温家人,到时候抬着赵恒的空棺出门。 温家仆人们则前后洒扫,各司其职。 而温婉却被老爹叫进书房。 温婉一踏进屋就察觉不对。 温老爹面色阴沉的坐在主位,右手边放着一根鸡毛掸子,颇有一种父女大战三百回合的前摇。 温婉心里“啷当”一下。 这情形…看起来很不妙啊。 好在温婉提前猜到温老爹要问什么,不顾柳姨娘反对,强行把柳姨娘拽过来当和事佬。 哪知柳姨娘一看到温老爹扭头就走,还落下一句“既然东家有家务事要办,我就先离开了”。 温婉看到温老爹的脸色明显更黑了。 咳。 不过她如今母凭子贵,想着自己肚子里有货,温老爹总不至于殴打一个孕妇? 温婉有恃无恐,特意扶着毫不显怀的肚子慢吞吞的坐下。 果然,温老爹神色略略松动。 温婉摸摸肚皮,心中暗道:好孩子,今天就靠你帮老母亲躲过一劫了。 书房附近无人,门口又有红梅把守着无人靠近。 温维明单刀直入的问:“那五百两…你从哪里得来的?” 温婉抿抿唇,她就知道…凭空冒出五百两银子…温老爹定然生疑。 她讨好一笑,“我说我捡的,爹你信不?” 温老爹笑得阴嗖嗖的,“你猜我信不信?” “哈、哈、哈。”温婉干笑两声,见温老爹毫无反应,只好敛了神色实话实说,“刘帮主送的。” 很显然。 温维明想过许多答案,唯独没有料到是漕帮刘晖。 “好端端的,他送你这么大一笔银子做什么?” “我说他喜欢做好人好事,爹你信不?” 温婉看到温老爹的手开始往鸡毛掸子的方向摸,她眼皮一跳,连忙捂着肚子,“爹,出售酒坊时我请他来帮着抬轿,将价格抬到三千五百两。后又设下圈套引诱元敬去赌坊借下巨额债务。刘晖是赌坊背后之人,事成以后,送我五百两提成作为谢礼。” 温婉三言两语,却把温维明的脑子给干懵了。 不过历经昨夜温婉坦白的“去父留子”,如今温婉做出什么都不能让温维明震惊。 这丫头片子…属炭球的! 里面发黑啊! 温维明消化片刻,大概理清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随后捂着胸口问:“刘帮主为何要和你一起下套对付元六郎?漕帮虽势大,却也不会轻易惹怒播州程氏。” 温婉笑,“元六郎坐刘帮主的船来回并州,对刘帮主彬彬有礼,可对刘帮主的几个兄弟却是吆来喝去。而刘帮主嘛…重义气又护犊子。我两心有灵犀一拍即合——” 心有灵犀? 我看是狼遇见了狈! 温维明细细想来,“可你如何确定元六郎会入套?” “元六郎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自然不会放弃。更何况我肉都快喂到他嘴边,他怎会不咬钩?” “等等…喂肉?” 那小娘子语气平静的说道:“家中闹鬼、酒坊失火、父亲病重,甚至连酒坊的伙计都已经被我解散。我温家酒坊备受流言影响,已然卖不出价格,如同枝头硕果只等着他元六郎一人采摘。元六郎焉能不心动?” 温维明心中大骇! 这怎么扯到失火和闹鬼去了? “这些…这些…难不成都是你做的?”温维明听得眼皮直跳,语无伦次,“那闹鬼…绿萍…” “廊下牵条一高一低的鱼线,挂一件白衣裳,衣裳从高处往低处一滑,从正门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白衣飘过。” “那酒坊失火?” “元六郎撺掇章季平做的。无非是想吓退我,逼我自己离开平县。” “等等,那我那日病重——” 温婉眸色闪了一下,心中斟酌:如果温老爹知道她用枸杞浓缩汁让温老爹虚火直冒,她会被打死还是打个半死? 略一思索,温婉果断摇头,眸色坚毅:“定是那元六郎下毒!” 元六郎,你死都死了,背点锅也没关系。 阿门阿弥陀佛,愿你安息。 温维明脸色忽变,“那元六郎是你——” “不是!” 温婉紧拧眉头,这一次…声音略显尖锐。 父女两视线相对,风过无声。 温维明喉头一滚,眸光闪烁,随后别过头去。 元六郎死了,紧接着赵恒也被温婉去父留子,消失在众人眼中—— 温维明并不蠢。 那几日赵恒寸步不离的保护温婉,更何况…那小子身上煞气重…他就有预感,迟早要出事! 好啊。 这两口子,一个塞一个的心黑。 明显赵恒棋差一招,最后被温婉强行“去父留子”。 温维明心中起伏,脑子这时候灵光得很,片刻之间竟无限接近真相。 随后又心惊后怕:还好温婉及时将人送走,若是此事东窗事发,势必连累整个温家! 眨眼之间,温维明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 昏暗的灯火下,温维明没忍住瞥了自家姑娘一眼。 他生了个啥玩意儿啊,披着乖巧温柔的外皮,底下心眼却这么黑。 难怪那头猪今日肯慷慨解囊! 那是被自家闺女吓得! 父女两同时沉默,很有默契的没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下去。 温维明问得很含蓄,“元家三房几日前走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次风波…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觊觎酒坊了?” 小娘子眼睛亮晶晶的,深处倒影出一抹残灯的寒芒。 “可三房留下了周账房。” 这么一点拨,温维明脸色登时微变。 元敬死了,三房走了,可留下了一个账房。如今平县就剩一个程允章,程允章自有书童和小厮,哪里用得着元家三房的账房照料? 说明什么? 说明元家贼心不死! 说明元家很快就卷土重来! 温维明颓唐的坐回椅子里,喃喃道:“斗倒一个元六郎,还有一个元五郎。怕是元六郎的后事办完,元家还得派人来和我们争夺酒坊。 灯火幢幢,映衬着温维明皱巴巴的脸,“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小娘子身上素白的丧服,脸色素净,声音好似初冬的雪,落在青竹叶上,化作冷泉。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第175章 水泥封心 温维明心中激荡,抬眸看向说话那人,“女儿,你可有把握斗倒那元五郎?” 温婉淡淡一笑,“听程允章说,元六郎相比这位元五郎,可算是草包一个。元五郎…十分难缠。” 一时之间,两人皆陷入沉默。 一个元六郎已经叫温家摇摇欲坠,再来个凶悍的元五郎,他温家如何经受得住? 温维明想打退堂鼓。 可瞅一眼嘴上说着“难缠”,可眼睛却跃跃欲试的女儿,他终究偃旗息鼓。 元五郎不好对付,难道他这黑心眼的姑娘就好对付了? 到时候指不定谁遭罪呢! 忽然,门“哐当”一声被人豪迈踹开。 柳姨娘踏入门内,柳叶眉狠狠拧起,“怕什么!若元五郎敢来,我就让我娘家兄弟捆了他!” 温婉压住唇边笑,“姨娘刚不是说不听不看吗?” 柳依依抠抠头,瞪温婉一眼。 咋能说不听就不听?说不看就不看? 温维明宠姑娘,鲜少在两个姑娘跟前沉脸。刚才柳姨娘一看温维明那脸色,就知道家中有大事发生。 话倒是放得豪迈,可心里实在百爪挠心,因此柳姨娘悄悄折返躲外面偷听了个全须全尾! 温维明叹气,“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 温婉道:“父亲说得对,程家那贡酒出了问题,到处找替代酒坊,指定是瞄准了咱们家。” “不对啊——”柳姨娘眨巴眼,一脸迷惑的看向温婉,“大姑娘你是姚老先生的义女,程允章是姚老先生的学生,你两师兄师妹,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这不看僧面看佛面,元家为何还要苦苦相逼?他们就不怕惹怒了姚老先生?” 温婉闻言眼睛“唰”的一下亮了。 不是,她和温老爹合计半天,怎么就没想过打人情牌? 是啊,她如今非比寻常,不说山鸡变成了凤凰,一只小天鹅总是有的? 她和程允章就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妹啊! 这一家人…再巧取豪夺…不合适? 温维明显然也愣住了,今日认亲之事匆忙,两人还没有从身份认知中转变过来,是以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这回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温婉连忙向温老爹投去一瞥,“爹,那咱们多请文曲星吃几回饭,关系套近乎些?” 温老爹却想得更多,“不然再托人送些礼物去播州程家,挑明两家的关系,元老夫人纵横商场数十年,程允章又是她的独子,看在你和姚老先生这层关系上,她定能约束元家三房!” 妙啊! 妙啊! 酒坊危机这…就解决了? 温婉笑着对柳姨娘说道:“姨娘,多谢有你,你这一条计谋当真是釜底抽薪!” 柳姨娘有些懵,“这咋就扯到计谋上了?不是人之常情吗?” 不过瞧着父女两都高兴,柳姨娘也自觉干了件好事,只不过瞧大姑娘那神情,全然不像是刚死了男人。 柳姨娘转瞬一想,这样更好。 反正姑爷和大姑娘就相处就几个月,说不定感情没那么好。既感情一般,姑爷死了倒也不伤心。等过个一两月,她再提重新招赘之事。 大姑娘还年轻,可不能守寡。 寻常男儿死了老婆,一年后就能续弦。虽说大姑娘是个女儿家,可温家将她当香火养,咋就不能再招赘了? 嗯,这回不同上一次,可得精挑细选,选个大姑娘喜欢的。 等几个月后姑娘生了孩子,再慢慢的寻个体贴的男儿,如何不能将日子过起来? 次日,赵恒出棺。 棺材里只有几件赵恒生前的衣裳,几个身强力壮的温家族人将其从温家宅院抬出,落到温家祖坟处。 温婉是女子,又怀着身孕,实在不好前往祠堂和祖坟,便由温老爹代为将赵恒落土为安。 温婉和几个妇人只能将赵恒棺材送到城外,便止步不前。 回到空落落的宅院,温婉撇下几人,独自去了后院的演武场。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前两日吊唁的人多,温婉只能将后院腾扫出来大摆酒席,练武场被拆卸一空,赵恒平常惯用的兵器全都收走入库,空荡荡的后院…不过一日,便再也没有赵恒留下的痕迹。 就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的生命力。 从前种种,黄粱一梦。 从此以后。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共我书半生; 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 无人解我心头梦,无人愁我独行路。 她喜欢赵恒吗?未必。 她只是贪恋他的肉体,喜欢他不吵不闹的做她手里的洋娃娃,喜欢他乖巧的听自己摆布。 可如果这洋娃娃有了自我意识,并开始脱离她的掌控,那么她只能毫不留情的弃之! 不听话的花瓶赘婿,要来作甚? 小娘子的脸色逐渐坚毅。 她不后悔,若重来一遍,她依旧如此! 红梅在门外候着,见自家姑娘脸色不佳,也不敢说话。 温婉取下腰间的香囊,那是一开始屠二爷把赵恒捡回来的时候,她从赵恒腰间取下做身份确认之用,阴差阳错之下,赵恒凭借这香囊将她认作妻子,她顺水推舟哄骗他成了温家的女婿。 如今赵恒已经离开,再留着这香囊…叫人厌烦。 她将香囊递给红梅,脸色凄凄,“收起来。睹物思人,叫人怪伤心的。” 红梅应一声,又听温婉吩咐,“让人把宅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一番,姑爷的东西全都收起来放库房去。” 唉。 姑娘这是伤心得…连姑爷的东西都不能瞧见了! —————————————————————— 赵恒的丧事一过,温家这场闹剧正式落下帷幕。 温婉怀孕,几个人都苦口婆心的劝她修生养息,温老爹终于被大孙子鸡起来了,主动掌管起酒坊的一摊子事,而柳姨娘则做起了温宅大掌事,日子似乎和温婉刚穿越来时一样。 只不过她肚子里多了个孩子。 温老爹和柳姨娘也没了婚姻这层关系。 酒坊的员工们得了温老爹的授命,鲜少有来打扰温婉养胎,只不过温婉闲不住,操心酒坊那边开发葡萄酒的进度,赵恒的后事办完没两天,她便偷摸叫来了马昌顺。 马昌顺也挂念葡萄酒的事儿,早就想和温婉暗通曲款,温婉一招呼,他就立刻用水囊悄悄装了葡萄酒来请温婉试喝。 第176章 新酒 若是从前,温婉倒也敢尝试。 不过如今到底不是一个人的身子,温婉只能让红梅来试酒。 温婉、红梅、马昌顺三个人偷偷摸摸的躲在书房,见四下无人,马昌顺才打开随身携带的几个酒壶,又拿来几个酒杯。 这一次开发葡萄酒,因为摸不清楚原料添加比例和发酵时间,因此分装了好几个酒瓮进行实验。 马昌顺淘汰了几个明显失败的酒瓮,余下四个请温婉定夺。 毕竟这群人里,只有温婉喝过果子酒。 马昌顺和红梅先尝,温婉只能问,一番比对后,选中了三号酒瓮的酒,温婉大着胆子拿筷子沾了一点在舌头上尝味道,随后眼睛一亮。 这个味儿…已经无限接近后世的葡萄酒。 马昌顺看到温婉的表情心里也有底气了些,“少东家…觉得这个口味如何?” “嗯,很接近我之前喝过的葡萄酒。” 红梅也道:“甜滋滋的,酒气不重,果子香甜,很适合妇人们饮用。” “少东家!”马昌顺登时眼睛一亮,“咱可以双管齐下,碧芳酒味道醇香卖给男子,这葡萄酒则卖给妇人小孩,这岂不是双赢!” “是这个道理。”温婉笑着说道,如今温家没了债务,元家三房的人也离开,温宅一片安宁,温婉心情舒畅,“只不过‘葡萄酒’这三个字得改,否则一眼便叫人猜出是什么做的。至少在正式推出这款葡萄酒前,得保留一些神秘感。” 马昌顺抠头,“少东家,我没学问,这野葡萄做的酒…不叫葡萄酒叫啥?” “无妨,过几日我便要认亲,到时候请义父给这葡萄酒起个好听又风雅的名字。” 马昌顺笑得眼睛成一条褶子,“姚老先生有大学问,起个好名字事半功倍,咱这葡萄酒一定能卖得起价钱来!” 还是少东家厉害啊,前头摆平了元六郎的事儿,这会子又认了秋山居士做义父,有这样盘根错杂的关系在,不怕生意做不起来! 莫说是在平县,就算是去播州,他马昌顺也不怵! 正说着话呢,有仆人来报说是屠二爷回来了。 温婉心中直跳,连忙打发了马昌顺,又命红梅把守望风。 屠二爷回来…定然带回赵恒的消息。 可惜,温婉没等来屠二爷,倒是先等来了便宜爹。 门外红梅只能冲她使眼色,这姑娘的爹…非要闯进来…她也拦不住啊。 温老爹一入内便大喇喇的坐下,一脸郑重其事,“我知道屠二哥回来了。” 其他话不必多讲。 温维明也想知道屠二爷把人送去哪儿了。 很快,屠二爷风尘仆仆的回来,一坐下温婉便立刻殷勤为他斟茶倒水,让屠二爷坐下喘息。 温婉心中急切,却半点不催促,只等屠二爷舒舒服服的喝完一盅热茶稳定心神后才问:“如何?” 屠二爷瞥一眼温维明,温维明苦笑:“屠二哥,你也别瞒我,这些事儿我都知道了。” 温维明诧异的是,屠二爷竟也听温婉的话! 去父留子这样大的事儿,两个人竟半点不和他商量。 屠二爷自然有些心虚,拱手讨饶,“东家,实在是…这件事因我而起,若当初我多查验他的身份…眼下也不至于如此难做。” 温维明挥挥手,“木已成舟,不再说从前是非。再说当时族老们逼得急,让那小子上门也是仓促之举。说说情况,你将他送哪儿去了?那小子知道被咱们送走…可曾流露过报复的心思?” 温维明最害怕的便是几个月后大孙子出世,赵恒凭空跑出来抢孩子,两家若是对簿公堂,你争我夺实在难看。 温婉明显看到屠二爷脸上一股为难之色,她身子不由得紧绷,人也往前倾了半步,“怎么?难道事情有变?” “倒也不是。” “按小姐的吩咐,我将他五花大绑,一路上没让他下过马车。到了苍山雪林中,我随便选了个地方将他扔下去就返回。那边已经入冬,天气严寒,大雪覆盖山林,就算有车辙印也很快被雪掩埋,我估摸着他没十天半个月走不出那林子。” 温维明心一跳,神色分外紧张,“这孩子…不会冻死饿死在冰天雪地里?” “不会。”屠二爷答得干脆,“我给他留了银票,且我观察过,姑爷下车那地方附近五六里内有人户,我和那家也留了银子,请他们进山将人留下。” “如此甚好…”温维明捂住胸口,他又看向屠二爷,“只是那小子身手过人,二哥是怎么把他给送走的?” 屠二爷低咳一声,“半道上我见车夫去解手,就装作急匆匆追上来的样子,我跟姑爷说,小姐担心他一路渴着,马车里又没有水壶,让我送上来。我下了满满一包蒙汗药在水里,姑爷一听说是小姐送来的,自然半点不防备,就……” 温维明抬手阻止,“行了,我都知道。跟他来的时候一样,半哄半骗。” 屠二爷欲言又止,看向温婉。 “我没跟姑爷说过话,但姑爷…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一路上不吵也不闹。甚至连问都没问过我一句……” 一时之间。屋内沉寂。 温婉略垂眸,手指无意识的卷曲合拢。 问也不问一句,是早已料到她如此绝情…还是心有盘算准备回来复仇? 亦或是…她心里没有过他,他心里同样也没有过她。两个人逢场作戏,露水情缘一场,谁也不吃亏。 温婉心里…忽然没了底。 只觉得曾经无比熟悉亲密的两人,背过身去那瞬间…同床异梦。 甚至…温婉猜测,赵恒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还有…”屠二爷抿抿唇,看着对面小娘子陡然苍白的脸色,忽然不知该不该说,“我取下过他的面具,他脸上…没有胎记。由此可见,赵恒这个身份…许是假的。” 温婉自然知晓,温维明上次听温婉提过一嘴,此刻听屠二爷亲口确认,心中一片寒凉。 那小子…还有什么是真的?! 亏他从前待他如亲儿子,不曾想赵恒一分真情真意都不曾有过! 第177章 送礼 “难不成……”温维明脸色转阴,“他连失去记忆也是假的?” 温婉心里一紧。 想起他口风自然而然的流出对那虚构嫡母和兄弟的厌恶,温婉心中稍定,“应该不是。他对自己富户庶子的身份从未怀疑。失去记忆应该是真的。” 一席话让温维明脸色缓和,若赵恒当真连失去记忆都是假的,那这小子…还真是阴得吓人。 温维明这心七上八下,“屠二哥,再辛苦你去寿安一趟,查查这小子的真实身份。他既失去记忆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农家子,后成为了镖师,那寿安那边必定有他留下的踪迹。虽说人是假的,可咱总得心里有底。” 温婉却蹙眉,“如今木已成舟,做都做了,晓得他的身份也是徒增烦恼。” 而且温婉有预感。 只怕寿安赵恒这个身份…查无此人! 温维明反驳:“上次匆忙招婿,只凭路引便认定他的身份,仓促之间也没有时间核实。如今他人虽然被送走,但难保哪天回来跟咱们抢孩子!咱们得知己知彼!” 温婉狠狠拧眉,抢孩子?他敢?! 哪知屠二爷却道:“回来的时候我经过寿安,顺便查了姑爷的身份。” 父女两殷切的望向他。 “那边确实有个叫赵恒的。脸上确实也没有印记……” 父女两来不及高兴,屠二爷顿了一下,斟酌着又说,“只不过据说这个赵恒已经离家五年,杳无音信。没听说入了哪个镖局。” 完了。 成无头官司了。 或许赵恒这个人是真是存在的,但他镖师的身份却是编造的。 又或许,他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如今赵恒已经被她送走,真相无法得知。 “你方才说…那小子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据屠二哥判断,他心中可怨恨我温家?可流露出要报复温家的意图?” “这……”屠二爷可拿不准,姑爷那眼睛阴得吓人,平日里不说话就够吓人了,更何况是将他送走? 一路上屠二爷小心防备,生怕被这煞神抹了脖子。 “我…姑爷心里藏得住事,我看不出他的心思。” 温婉问:“我让你转告他的话你可跟他说清楚了?” 屠二爷点头,“哦,他就最后问了一句,姑娘是厌了他还是怕了他?” 静默片刻,温婉唇角拉出讥讽的弧度,“反正是我弃了他,他心中焉能不恨?” 更何况赵恒心眼如针睚眦必报。 当初她哄骗他说嫡母和兄弟对他不好,他就能一口答应做赘婿,甚至不惜改为妻姓,只为膈应那位嫡母。 如今知晓被她玩弄感情,只怕是…一路上都在思索怎么收拾她! 温维明脸色惨白,心中惴惴不安,“若他回来报复怎么办?” 温婉冷笑一声,“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谁道法更高!” —————————————————————————— 温家刚办了丧事,温婉又怀孕,自然不好四处走动。 一个月后,姚老爷子、姚夫人还有程允章上门。 两家一合计,认亲的事情就在温府办。 温婉按照认亲的流程,先是焚香祭祖,将此事告知祖父祖母。姚老爷子和夫人为她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衣物,寓意新生。又给温婉肚子中的孩子准备了一副银筷银碗,象征家中添丁进口。 温婉则为义父义母准备了两双新鞋。 义母还命人打了一副翡翠手镯、耳环、璎珞,“你如今热孝,戴金太过招摇。翡翠颜色低调,又衬你的肤色。等你出了一年孝期,为娘再给让工匠给你制一副纯金的头面。” 随后便是敬茶磕头。 温婉怀着身孕,磕头却是一点不含糊,她为两位长辈捧上茶,又乖巧的改口:“父亲、母亲,请喝茶。” 温维明坐在一侧,捋着短须,一脸笑意。 内心盘算着就算自己百年之后,也不担心温婉。 毕竟姚老先生在,占一个“义父”的名义,总是要看顾温婉母子几分的。 更不必提,姚老爷子虽不在朝堂,可他那两个儿子都已出仕,长子官至五品,幼子前年刚考了进士,如今正外放到某个南方县城做县令。 姚老夫人眉开眼笑,连忙扶起她,“叫了这声娘,以后你便是我家的丫头了。你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听说咱家添丁进口,也高兴得很。连夜让人送来了给你和孩子的礼物,东西都堆放在院子里,你且去看看。” “哎哟,两位公子也真是太客气了。” 温老爹说着客气话,温婉却已经走到院子里,果然见院子角落堆得高高的,有笔墨纸砚、书本、银锁、布料、甚至连生产时能用到的人参鹿茸等都准备好。 温婉心中一热,感慨两位兄长的心意,只觉得心意太重她怕无法偿还。 她只能微微屈身,冲两位行礼,“两位兄长送的礼物贵重不说,且十分贴心,可见花了十分心思。父亲母亲,待会我手书一封信,还请帮我寄给两位哥哥。” “你那字可见不得人。”姚老爷子乐呵呵的捋着胡须,这大喜日子还不忘对温婉进行人身攻击,“你那二哥嘴毒得厉害,你若写信过去,当心他笑话你十年。” 温婉:啊? 不是说家里没有女儿,她还以为两个兄长多少化身宠妹狂魔,不曾想二哥竟然是揪女生辫子的小学生。 温婉不高兴,瞪着姚世真,堂而皇之的索要礼物,“义父,母亲都送了礼物给我,您的呢?” 她又看一眼旁边看热闹的程允章,“师兄,还有你的礼物呢?” “早给你准备好了。都是你喜欢的。”姚世真说完,转身进去拿东西。 几人跟着走进去,期间程允章给她摸了个红封,里头沉甸甸的,温婉用手指反复拈搓,确认里面的厚度,随后眼睛满足的眯起。 程允章瞧狐狸师妹得意的样子,不由笑道:“如何?我这份礼物选得是否合师妹的心意?” 一个多月前,温家凑足银钱还清鑫隆钱庄的债务,温婉捉襟见肘,只能裁撤温家一半的下人,如今偌大宅院就只有六七个仆人,难免冷清。 程允章送银子,虽然俗气,但是有用啊! 第178章 回礼 这可真是及时雨! 温婉命红梅收了红封,又笑着对程允章说道:“知我者,修文师兄也。” 程允章抿唇。 心里仿佛也因为那声“师兄”而有了荡漾。 “既然合乎师妹心意,那四象会元的解法是不是——” “这个好说。你我如今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二话。我等会便将解法写给师兄。” 嗯。 这回程允章也满意了。 双赢。 姚老爷子却将一沓沉甸甸的书放在桌上,“这是四书五经。” 温婉傻眼。 “我家那两个小子都已是进士,就连我那两个儿媳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不说出口成章,却也饱读经书。刚好趁着你怀孕,这期间不方便走动,为父怕你无聊,便给你送来这几本书。” 眼瞅温婉的表情一寸一寸的裂开,姚世真难压唇角的弧度,看,他现在就能治得这丫头说不出话来! “刚巧我和你义母近日也计划搬进城里来——” 温维明连忙道:“姚老哥若要搬进县来?可寻到地方了?” 柳姨娘那儿院子还空着呢,再不济…住温宅也行。 “住哪里都好。我们打算先住修文那儿去,他后年便要下场,时间紧张。” 温维明不由得多看程允章一眼。 哟,这文曲星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 姚老爷子还不忘给温婉布置作业,“我搬到修文那儿去,离你也不远。你以后每十日来一次,我会给你布置功课,不拘是文章、诗词、经贴。丫头,你可得快些赶上,否则你那二哥定然要笑话你。” 这一刻,温婉的天都塌了! 原本以为送走赵恒,又攀上了姚老爷子的关系,元家三房那边也没了动静,酒坊那边运行良好,她总算能舒舒服服的躺着养胎。 不曾想…还要经历一回高三? 温维明倒是十分赞同,乐呵呵说道:“这丫头片子闲不住,肚子怀着孩子呢,还不忘看账本。姚老哥,学问上的事情您多费心教教她,说不准我大孙子以后也能像程公子那样考取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呢!” 身穿状元巾袍,打马游街的大孙子,还姓温! 光是想想,就让温老爹乐得合不拢嘴。 “行,正好前几日修文写了一篇《安国全军之道》,你便也以此为题,十日后交来我批改。” 不是。 她是个孕妇啊!孕妇啊! 温婉心中声音怒吼。 这爹认了是享福的,不是遭罪的啊! 这胎教会不会太早了些啊喂! 温婉避无可避,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义父,我…我尽量…我尽量。” 认亲仪式结束后,三人同坐马车离开温家。 温家父女将三人送至正门,姚夫人上了马车后,直到看到温宅变得模糊,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车帘,“好在…瞧着婉娘今日精神尚好,人也比先前圆润了些。虽说夫君早亡,但日子该过还是得过。她如今这样,我瞧着就很好。” “幸好没因此一蹶不振。”姚世真也叹气,“让她每天写写文章,练点大字,也是叫她不要沉溺在过往之中。” 程允章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老师逼着温婉写文章…还有这层用意。 他感慨一句:“老师真是用心良苦。” 只不过嘛。 如果狐狸师妹知道自己去父留子,让老师用这种方式疼惜,会不会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先送程允章到程家别院后,车夫再转道去姚家。 姚世真虽然已经下了决定要和这位即将下场的学生同吃同住,又想着搬进城内可以看顾温婉,但还没物色到城内合适的宅院,因此还是得回乡下那茅草屋。 程允章回到别院,天将将黑,门前冷落,一盏油纸黄灯高悬。 周账房正在收拾行囊,一看见程允章便立刻迎上来,程允章一看他大包小包,眉梢一挑,“周账房…这是要走?” 周账房不安的拱着手,“是呢,六爷那边后事已经办妥帖了,五爷缺人手得紧,便催促我快些回去。这不,正想说给公子来请安道个别呢。” 程允章心中不做多想,元六郎死在平县,看如今这情形,元家三房大约也是放弃跟温家酒坊斗了,周账房自然要回去。 周账房一走,这个三进的宅院便也空了下来。 倒是可以邀请老师来住。 “我走以后,公子这边就留两个小厮,一个书童,另一个丫头服侍。公子您看,可还有需要安排的?” “不必,带个小厮回去,我一个人哪里用这么多人伺候。” “那您手中银钱可还趁手?” 这倒是问到实处了。 程允章捏捏空荡荡的荷包,白皙的双颊浮现出点点可疑的红云,声音里也带了一丝不自然,“周账房可先匀我些钱应急——” 三房的钱可不能跟中公搅和在一起。 “我给你写张条子,你去我母亲那里,让她给你支一百两。” “唉!”周账房倒是挺高兴程允章张口,这位公子爷芝兰玉树,说话做事皆有章法,平日里鲜少和他说上两句话,要想落程四爷的眼…那可不容易! “我见这两日千金赌坊的人消停不少,那边债务可还清了?” 周账房立刻答道:“六爷的丧事一办完,三老爷就想尽办法筹钱。毕竟死者为大,六爷人都去了,总不好还让他背个借钱不还的名声。” 知道眼前这位爷是个不沾俗务的仙人,周账房便挑简单的说,“总之,各房都凑了凑,把六爷欠的赌债还清了。这不,事儿一了,我也得离开。” 这里头,倒是元老夫人出了大头。 三房死了人,元老夫人既痛心又恼怒。 痛心元六郎小小年纪就遭了暗害。 又恼怒元六郎在平县行事鲁莽,招惹赌坊的人,影响程四爷读书。 正说着话呢,就看见温婉身边那丫头…似乎叫红梅的在正门处探头探脑,程允章提灯靠近,却见那丫头手里提着食盒。 “程公子!”红梅笑着走近,将食盒递给他,“刚才我们姑娘说,您送她一份大礼,她却忘了回礼,特意令我买了西街糖水铺里的点心给公子送来尝鲜。” 程允章眉梢一挑。 狐狸师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红梅又笑嘻嘻的仰头,“这糕点得趁热吃。公子若需要回礼,奴候在这里等您。” 还要回礼? 狐狸师妹到底送了什么给他? 第179章 抄作业 程允章接过红梅递过来的食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只有两块糖糕,碟子下有一张纸条,上书“修文师兄在上,我自知才疏学浅,急需师兄相助,烦师兄借师妹我《安国全军之道》策论一观,事后务必重金酬谢。” 程允章:…… 离谱! 想抄他作业,就只给两个糖糕打发他! 程允章抬眸,不可思议的望向红梅,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声音清清冷冷,“就…两个糖糕?” 红梅笑得尴尬,“那…程公子应当知道,最近我家姑娘手头比较紧…” “紧吗?”程允章好看的眉毛一挑,她可是从他这里薅走了四百两! 送的那两百两就算了,那日鑫隆钱庄逼债,他还借给她两百两! “紧着呢!”红梅跟他的狐狸师妹笑得一样猥琐又真诚,“姑娘说了,一家人不必算得那么清楚,四公子慷慨解囊,对我温家有大恩大德。眼下温家处境艰难,但是…等将来温家酒坊有了起色,她一定知恩图报。” 一家人? 心头忽的,如春水漾开。 程允章勾唇一笑,“行了。你家那位少东家…能打会算,半点不吃亏。你且等着——” 那人转身而去。 红梅便耐心等候在门前,余光瞥见周账房在收拾行囊,心中暗道:周账房是要走了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三房的人放弃温家酒坊了? 红梅没进过这院子,便观察得认真,恨不得茅坑在哪个位置都打探清楚。 这些都是情报! 回去全部告诉姑娘! 她不如陈妈会演会配合姑娘,也不如绿萍懂得体贴姑娘,随时给姑娘揣着零嘴,可她红梅不笨,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姑娘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片刻,程允章折身而返。 今日去了温家,而温家刚办了丧事,他便选了一身白色素面锦锻袍子,外面搭着一件佛头青丝白貂皮袄,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那人素手提灯,脚步不紧不慢,稀疏的月色下,瞧见那人清俊矜贵的容颜。 可这正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红梅片刻出神,随后手上一沉,那食盒又回到她手里。 红梅垂眸,看到里面装着一篇折叠好的文章,还有两本书,头上传来男子压低说话的声音,“这两本书给你家姑娘带回去,你告诉她,就说老师严厉,我这文章…她参考即可,若有雷同…怕是要挨老师戒尺!” 红梅连忙替温婉找补,“公子放心,我家姑娘不会抄您文章的!” 程允章低低一笑,“回去提醒她,让她快些把四象会元的解法给我写来。我便原谅她用两个糖糕换走我文章的事儿。” 温婉没想到啊,怀着孕还得奋笔疾书! 刚用过了晚膳,温婉便陪温老爹和温静沿着宅院内走了一圈克化,随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到书桌前。 安国全军之道? 可她对大陈朝军事制度一无所知啊! 心里忽然钻出个古怪的声音:要是赵恒在就好了! 温婉心中一顿。 那瞬间,思念像是野草一般,烧不完…除不尽… 余光瞥见书桌上镇尺压着的一沓纸,温婉打开,才发现是赵恒之前帮她写的那篇关于赈灾的策论。 她虽令仆人们将所有关于赵恒的东西都收到仓库去,可书房这地方,仆人们不敢来,便也遗漏了。 那小娘子坐在窗台前,一动不动的盯着桌上摊开的那张纸,双眸微垂,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 她将那篇策论对折,放到窗台烛火之下,徐徐青烟缓缓而起。 小娘子脸上带着一抹笑。 没事的。 她不喜欢赵恒。 她只是不习惯赵恒不在身边而已。 就像她之前不习惯绿萍离开一样。 浓情蜜意比不过时间漫长。她需要的不是赵恒,是时间。 时间会带走她所有的思念。 —————————————————— 入了秋,天气愈发严寒,一日塞一日的冷。 十一月,初雪洋洋洒洒落于枝头,片刻后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温婉肚子微微显怀,她手里捧着汤婆子,身上披着大氅,在红梅的搀扶下缓步来到温老爹房内。 一眨眼,便快到年关。 距离赵恒离开,已有两个月。 温老爹正在看账本。 今日温婉得知五个酒肆的季度账本送了上来,一刻也没耽误便到了温老爹这边,温维明知这孩子是操心命,那头温婉甫一进屋,温维明便说道:“这个季度,几个酒肆收益尚可,约莫交来一百多两银子。只是你知道的,受咱们和元家争斗的影响,几个酒肆这段日子生意都不太景气。” 温婉点头,这个情况她早有预料。 “广济县收益如何?” 温老爹自然知道她挂心梅清,从一沓账本里挑出广济的账本来递给温婉,“那位梅小娘子去广济不过才四个多月,纵使有通天的手段,只怕暂时也施展不出。” 梅清去了广济酒肆,那边掌事是温家族老安排的人,在广济那边做了起码十年,温婉不好动手,只能委托梅清先去打前阵。 “我知道。那位温堂兄可不好对付。” 温婉看了一眼广济的账本,瞅着倒也没什么名堂,“只不过托梅账房每月一封信,我也大致了解广济那边的情形。呵,那位温堂兄…比之石金泉也差不离。只是天高皇帝远,有些事情咱不好查证,倒是肥了他们的腰包。”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温家族老们。 说起来,梅账房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信。 温老爹面色讪讪,他知女儿对族人态度,也劝了两句,“咱家家大业大,难免里面钻了几只硕鼠。不是这头,也是那头,若是全部严防死守,叫人家无空可钻,反倒危险。” “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温婉蹙眉,“水至清则无鱼。这明面上的汹涌…总比藏在底下的暗流要好对付。只不过…要想把酒坊做大做强,一味纵容也并非良策。我可不想将来手底下再出现一个石金泉之流。” 提到石金泉,温老爹脸上更是羞愧难安,“眼下…没法子。只能慢慢计划着赶走这些老鼠。” 说曹操曹操到。 温婉正纳闷梅清已经两个月没写信给她,次日便有一自称是梅清好友的妇人找上门来。 第180章 梅清出事 那是个年轻妇人,容貌清秀,作乡下妇人寻常打扮,头发用三角巾包起,说话爽利,半点不含糊。 言语间,温婉得知此人是梅清的邻居。四个多月前梅清到了广济,租的便是她家的院子,梅清每日在酒肆忙活,这妇人便收几个银钱帮她看顾着安重荣。 “温家娘子,本该早些来找您的,只不过前段时间忙着秋收,又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便一直耽误了。这些天正巧我男人来这边办事,我也就跟着他一起来平县。” 这妇人一身粗布麻衣,并不是好出身,面对温婉却不卑不亢,只是语气显得急切,“我就是帮梅小娘子带个消息,她一个妇人带着孩子讨生活,不容易!” “前段时间,她和你家那位温掌柜闹得挺大,广济县都晓得酒肆里来了位厉害的女账房。那温掌柜盘亘广济许久,自然对梅小娘子不满,平日里总是想方设法的给她穿小鞋。” “一个多月前,那掌柜写信给她夫家,说梅清在酒肆明面上是经商,实则跟酒肆里的男人眉来眼去,暗地里做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那安举人担心梅小娘子坏了他的名声,带着好多人来广济,硬生生将梅娘子从酒肆里给抢走了!” “哎哟!”那妇人急得拍大腿,“她那屋子啥东西都没带!一个人就这么赤条条的被拖走,就连安重荣那小子也被麻袋给套走了!” “这事儿在广济那边闹得家喻户晓,都说温家酒肆藏污纳垢,收留不干净的妇人,连带着酒肆生意也一落千丈!” 温婉惊得一下站了起来,红梅眼皮直跳,生怕温婉因此动了胎气,虽说她家姑娘身体康健,可也架不住这样折腾呀! 温婉眉头紧拧,胸口发闷,“光天化日,难道还能强抢民女?广济的老百姓难道不知道那梅清已和安举人和离?就算她抛头露面做生意,跟安家又有什么关系?!” “温掌柜,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到底是安家的家务事…咱也不好插手啊!” 那妇人又窘又愧,脸上显出挣扎之色,她也觉得安举人管不着梅清的事儿,可梅清抛头露面…大家最终议论的还是安举人啊。 这广济县谁不说一句,那安举人和离的前妻在酒坊里做账房? 说来说去,丢的还不是安家的脸面? 也难怪安举人震怒。 温婉不想和这妇人争辩,“梅账房人呢?” “这……”妇人一脸迷茫之色,“只知道安举人抢走了梅娘子,这至于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陈妈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当下便问:“梅账房可有受伤?小重荣可有受伤?” 温婉脸色更阴。 这样大的抢人阵仗,如何能不受伤? 果然那妇人拍着腿说道:“哎哟,何止受伤,酒肆还见了血!她那男人来抓人,梅小娘子又是个犟的,安举人就动了手——” 显然那日的热闹被眼前这位妇人看了个全,她一回忆起当日的场景脸色忍不住泛白,还十分后怕的捂着胸口,“娘唉,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两口子,亏她男人还是个举人!动手的时候那是下死手,进门便是一脚踹在梅小娘子心窝,梅娘子当时就吐了血昏迷过去。” “那安家人一句话没说,抬了人就走!临走时安举人还派人砸了温家酒肆的招牌,说温家的碧芳酒不干净!” “岂有此理!”温婉怀孕后鲜少动怒,可此刻却被激出了火气! 那梅清是她安排去广济的,原本想着广济那地方离安家远,梅清和安重荣好歹能过一段亲近日子,不曾想母子两全都被安家人给掳了去! 陈妈捂着惴惴的胸口,“这样大的事,为何掌柜不报上来?” 温婉冷笑一声,“报?人是堂兄引来的,他如何敢报?为了排除异己,不惜拿我温家酒坊的名声做筏子,我看是得给他紧紧皮——” 那妇人见眼前小娘子柔柔弱弱,言语间却杀气十足,不由得缩缩脖子。 不过再见时,那人对自己已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神情,“这位嫂子,辛苦您一路来为我通风报信。红梅,给嫂子五两银子做回去的盘缠。” 那妇人一边羞愧摆手,一边说道:“我和温小娘子有交情,我是真觉得她可怜才来求温掌柜的,您这……” 温婉却笑着说道:“嫂子忠义,我还只怕银钱辱没了嫂子呢。您且拿着便是,说不准过段日子我还得去广济呢,到时候有麻烦嫂子的地方。” 那妇人半推半就的跟着红梅离开。 陈妈却眼皮直跳,等那妇人一离开,便立刻劝阻温婉:“大姑娘,您刚怀上小公子,可不能舟车劳顿。梅账房的事情再急…可也不能耽误了您自己个儿的身体。” 陈妈也说不出让温婉不顾梅清死活的话来。 毕竟安重荣在温宅住了小半个月,那小子人小鬼大,机灵得很,嘴巴又甜,经常“陈奶奶”左,“陈奶奶”右的叫她,又整日给她戴高帽子,说她什么菩萨心肠仙女面容,时常逗得陈妈合不拢嘴。 这样乖的娃儿被他那狠心爹带走,还不知道要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呢。 “若姑娘实在担心……”陈妈左思右想,“大不了我这老婆子去安家一遭。撒泼打滚的,我老婆子擅长!” 温婉却道:“若撒泼打滚就能救出梅小娘子,我倒是愿意去安家门口滚上几个来回。” 一时之间,主仆三人均是无言。 如今温婉怀着身孕,只安心在家养胎,除了偶尔去程允章那别院听姚老先生上课,其他时候,天大的事都得排在后面。 更何况是去救只有一面之缘又远在天边的梅清? 可就这么不管梅小娘子吗? 主仆三人谁都说不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去收拾帷幕,带上汤婆子,我去一趟义父那边。” 温婉如今不同往日,出门便是阵仗浩荡,好在地方不远,温婉趁着克化的功夫便到了姚世真那处庭院。 如今为了程允章的春闱,姚老爷子可谓是煞费苦心,不仅和程允章同吃同住,就连管她读书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温婉上门的时候,姚老爷子并不在家。 只有程允章一人。 仆人们领着她入内,寒风瑟瑟,屋内地龙却烧得旺。 第181章 有人在乎 程允章看那小娘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大氅、帷幕、汤婆子、围脖,一层包一层像是被叶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剥光后油光水滑,细皮嫩肉。 天气严寒,她进屋的时候廊下风铃飘动,带起一地清冷的梅香。 一抬眼。 好一个清秀出尘的小娘子。 程允章登时觉得手里的书本也生动起来。 那小娘子甫一进屋便四下观望,搜寻无果后,视线最终定格在他脸上。 小娘子的脸上扬起她惯熟的狐狸笑脸,“修文师兄——” 书房内,程允章正靠着火炉,手里捧着书卷,炉上坐着茶水,满室茶香。炉子边的铁架子上烤着两个橘子,程允章看得入迷,橘皮也因此发出焦香的味道。 整个房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香味。 “师妹。”程允章起身,将书放下起身相迎,语气揶揄,“师妹如今不躲着我了?” 躲? 温婉怎么能不躲? 其他人或许不知,可元六郎就死在她眼前。 纵使元六郎死有余辜,她也做不到杀人以后心安理得的出现在程元两家人跟前。 因此除了那日温婉被丁掌柜等人逼债,她不得不找程允章借钱说过两句话外,此后偶尔来一次这院子交功课,也是躲着程允章走。 “修文师兄误会了。”小娘子取下大氅后便兀自坐下,如今她肚子微微显怀,冬日里又穿得厚实,倒也看不出来,“我只是想着…我借了修文师兄一大笔银子,这欠债的见了债主不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吗?” 程允章微微勾唇,“师妹可不是老鼠。” 师妹是狐狸。 “我也不是猫。” 温婉笑,“就算师兄不是猫,我不是老鼠,可你是男子,我是新丧寡妇——” 说到这里,温婉想起自己“死了男人的风流俏寡妇”人设,压下微扬的唇角,紧绷着脸,看起来异常…割裂。 程允章听明白了。 避嫌嘛。 温婉垂着脸,一副凄苦色,“虽说我不似其他妇人般诸多约束,但师兄即将下场,名声事关重大。这节骨眼上…你我合该避嫌才是。” 呵。 程允章心中一声轻笑。 新丧寡妇? 亏她说得出口! “既然如此,这屋内只有我和师妹二人,不如师妹先和我这外男避避嫌?” 温婉:…… 这读书人咋这么尖酸刻薄呢? “其实今日我是专门来寻师兄的。”温婉坐直身体,“师兄可知道安阳县的安举人?” 程允章眉头一皱,“安…保年?” “师兄对此人可有了解?” 虽不知温婉打什么算盘,程允章便斟酌说道:“不甚了解,有过几面之缘。当时我们在一个考场,放榜的时候也说过几句话。” 程允章不喜说同窗的是非,只嘱咐温婉:“若你和他有生意方面的来往,你且得长些心。此人…恃才傲物,眼高手低,怕是不好相处。” 温婉微微蹙眉,犹豫片刻,便将梅清的事情合盘托出,从平县第一眼看到梅清,到后面请她盘算账册,再到最后广济赴任,一桩桩一件件,小娘子的声音清亮,不疾不徐,三言两语便将她和梅清的关系,以及眼下的难关告知程允章。 “眼下梅小娘子和他儿子被安保年掳走,下落不知,生死未卜…更何况此事因我而起,我断做不到袖手旁观。” 程允章沉默片刻,“师妹和这位梅小娘子交情要好吗?” 温婉摇头,“数面之缘。” 程允章脸上闪过疑惑之色。 据他观察,这位狐狸师妹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今儿倒是一反常态要去救人? 救的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安阳离这里少说有一百多里路,舟车劳顿,师妹如今是双身子…怕是承受不起。” 温婉略垂了眸,“我知道。” 程允章沉默片刻。 “安保年虽无甚才学,却也是朝廷认证的举子。师妹既然从商,又生得聪明,更应懂得趋利避害才是。” 温婉唇角嘲讽勾起,“这个…我也知道。” “即使如此……”程允章眉头紧皱,全然不懂眼前这小娘子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又被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嘲弄刺伤,“师妹还是要救?” 一番话问得温婉沉默。 那小娘子深思有些恍惚。 许是因为怀着身孕,一张小脸被滋养得血气十足,双颊白里透红,看着十分康健。 只不过,眼睛深处里全是犹疑。 “其实…我也没想好。” “我是商人,不是救世主,不是消灾解难的菩萨。我也无意做善人。只是——” 寒风凌冽,外面雪花纷飞,屋内淡淡的橘子香气。 那小娘子坐在那里,背后是一扇绢纸屏风,她的脸色看起来软弱挣扎,偏偏莫名又坚毅。 仿佛她身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拉扯着她这个木偶,她左右摇摆。 “只是,若我看不见,我自然能趋利避害,冠冕堂皇的说佛不渡人,唯有自渡。可我看见了,到我跟前了,我不能掩耳盗铃,弃梅小娘子的求救视而不见。” “我不想让自己将来后悔难受。” “所以,我愿意为了我自己不难受而去救她,说到底,我依然是一个自私的人。” 小娘子的声音定定的。 轻轻回响在房间内。 程允章哑口无言。 他要说的道理,全部在此刻…化作灰烬。 程允章的声音微恼,“这岸上的鱼那么多,你救得完吗?” “救一条是一条。” “有谁在乎?” 女孩子的语气瞬间转为娇俏,“只要这一条鱼在乎就行啦。” 程允章气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气她的天真坦率,气她不自量力要和安保年硬碰硬,气她不懂明哲保身,气她明明出身商贾,偏偏学别人义薄云天。 嗯。 是气她明明自身难保,却还要伸手去拉一把别人。 “好一个‘这一条鱼’在乎!” 门外传来姚世真的声音,老爷子一脸含笑,入屋瞬间眼神便落到温婉身上。 温婉连忙站起来行礼,却被姚夫人按住,“丫头,刚才梅小娘子的事儿我都听得清楚。难为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本该安心养胎的时间,整日却要忧思这些事情。” 温婉有些羞赧,“实在是此事因我而起。若我当初……” “你当初什么?”姚老爷子截断她的话,“当初没给她一条生路,当初没救下他们?那他们娘儿两已经死了!” 第182章 想念手办 姚夫人拍拍她的手,又瞅见程允章的脸色,笑着解释:“别怨修文,这孩子面冷心热,他是怕你惹恼那安举人。” 程允章拱拱手,“看来师妹心意已定,我这做师兄的拉不住,只能眼瞅着这人学游侠儿路见不平拔刀相救。”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递刀嘛。”姚世真笑,“对了,你说梅小娘子父亲曾在朝为官?” 忽而,姚世真眉头一簇,“梅季明…是她父亲?” 温婉不知,“梅小娘子说过,他父亲在北面做官,去年边关重镇被破,他爹守城不利,判了个砍头。” 姚世真脸色恍惚。 程允章便问:“老师认得此人?” “朝堂上有些交情。梅季明刚直不阿,当年云山县饱受洪水困扰,历届县令均不敢管。唯有他在任上时,背负着万人唾骂的罪名,强行徭役百姓,又寻商户借贷,发动全县之力枯水期修堤。” “次年云山县发大水,百姓和田产均无毁损,功劳却算在了下一任县令头上。” “梅季明…那是朝廷里出了名的轴!” 温婉扼腕叹息。 却也由衷佩服。 试想,明知道会被人摘桃子,又吃力不讨好的项目,谁会做? 反正她不会接手。 姚世真十分痛心,“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沦落于此——” 姚老爷子骤然从温婉口中得知梅清是故友之女,不免焦急踱步,随后又气恼:“那梅小娘子既然已和安举人和离,安举人何故能把她领回安家?大陈朝哪条法律规定不许女子抛头露面经商?他安保年照的是哪一条律法?” 姚夫人便劝慰自家夫君,“纵有律法当头,可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看是糊涂官才难断家务事!”姚老爷子坐不住,“索性年关未至,我亲自去一趟安阳。既然知晓这梅娘子是梅季明的女儿,看在死去的故人面上,我断不能袖手旁观。” 他倒想问问那个安保年,岳丈尸骨未寒便与妻子和离,这是个什么道理? 姚老夫人抿唇欲劝,那厢程允章却已经站起来,“老师,天寒地冻,如何能麻烦您跑这一遭?既然这位梅小娘子是您和师妹的熟人,不若学生跑这一趟。年关将至,学生也要归家,到时候绕路几十里去一趟安阳,先去打探一番那梅娘子的情况,老师和师妹再做决定如何?” 这…当然好。 温婉迟疑,“可师兄这样贸然上门,只怕不妥。” “我顺路经过安阳,拜访昔日同窗,风雪交加之际,需要借住几天,那安保年如何拒绝?” 程允章出面,事情自然好办许多。 温婉和姚世真,一个双身子,一个老弱残躯,算来算去,倒只有程允章出面最为合适。 “若是师兄有了梅小娘子的消息,你我如何联络呢?” 平县离安阳一百多里路,就算是快马加鞭来回也得好几天。 姚世真道:“我后院养有信鸽,你带几只前去,若知道梅娘子的近况,立刻书信我们。” 温婉忧心梅清,心中坠坠,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只能等着。 年关将至,温家张灯结彩,陈妈和红梅带着人收拾整个温宅,半点不得空。 也只有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温婉忽的想起赵恒。 只一瞬。 很快又从她的记忆里消散。 真想念她那个变态又好看的手办啊。 不过,想念归想念,她可不想再见到他。 温婉心中比谁都清楚,再见赵恒那日,便是她百倍偿还之时。 好在,程允章的书信很快就回来,某日雪地上出现一直灰色鸽子,被红梅捉住后立刻献来给温婉。 大姑娘交代过:凡是飞到温家院子里的带翅膀的,都不是食物! 温婉甫一打开那纸条,几个人头全都凑了上来。 陈妈腰上系着围裙,手里举着锅铲。红梅手里拿着帕子,温静额前一点墨渍,三个女人往温婉面前排排站,显然都急切的想要知道梅娘子的下落。 温静靠近往温婉怀里钻,“姐姐,找到安重荣的下落了吗?” 温婉叹气,伸手轻柔揽过温静,随后一目十行看完。 随后将纸条放在灯火下燃烧。 “师兄去了安家,发现梅娘子带着脚铐被囚禁在某处地窖。虽不至于冷死饿死,却被困一隅,失去行动。” 红梅一下白了脸,“那安保年还是读书人!简直禽兽不如!” 陈妈则点明利害,“安举人欺的便是梅娘子娘家无人!这女子出嫁若无娘家支应,当真是如跳狼窝虎穴。” 温静着急的问:“那安重荣呢?” 她探头去看那纸,却见纸条已经被燃烧成灰烬,“阿姐为何要烧掉程公子寄来的书信?” 温婉不咸不淡,“避嫌。” 温静的脸皱成一团,心中却道:怎么女子做什么事都得讲究避嫌?是不是就因为她是女孩子,便不能对安重荣多一句关心?是不是因为姐姐是姑娘,所以不能和程公子私下有书信往来? 红梅则问:“姑娘可有法子救出梅小娘子?” 红梅很愁。 姑娘是双身子的人呢,偏闲不住。平日里酒坊的伙计都甚少来找姑娘,可姑娘却还是想方设法的查看账本,眼下看姑娘那架势,她可真怕姑娘冲去安阳县寻安举人算账。 面对三人急切的目光,温婉只能笑道:“能救。当然能救。我是梅小娘子的东家,她出了任何事…我都责无旁贷。” 可是怎么救呢? 温婉躺在空荡荡的床上。 夜色漆黑,冷月当空,外面青石板上一片雪白。 她的屋子很空很大,却不冷。因为赵恒离开,红梅怕她冷,特意睡前给她搬了两个火炉子来,屋子里缺了赵恒也暖洋洋的,她只是睡不着。 若是赵恒在就好了。 这冰天雪地的,不知他在哪里? 可千万别是再偷摸来寻仇的路上—— 赵恒那么变态,心思那么黑,一定能想到把安保年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绝妙好主意。 抛开手办很变态这一点不谈,她和手办真是一对奸夫淫妇…哦不…金童玉女啊! 温婉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暗道自己经历上一辈子情感挫伤,如今已是水泥封心。 两世为人,如果还似少女一般怀春,倒真白活岁数。 第183章 书信 爱情这东西…真不靠谱。 你跟它说道理、讲证据、谈逻辑,它只会“叭叭”抽你大嘴巴。 当年她和前未婚夫从校园到毕业,再踏入社会,是别人眼里羡慕的情侣。 两个人门当户对,爱好相似,三观同频,能一起出入高档场所,也能一起地摊啤酒。甚至一度时间两个人必须分房睡,不然睡一张床上两个人能天南地北的侃到凌晨两三点,再深入交流一番,已是天亮。 风雨携手的伴侣啊。 人生路上该一起走到尽头的那个人,却在她诊断出胃癌的半年后离开。 她刚确诊时,整个人是懵的。 前未婚夫却搂着她,哭得比她厉害,眼泪灼热,滴进她的衣领里,仿佛要将她脖子处的肌肤烫出一个洞来。 后来他跟着爸爸妈妈,带着她在各个医院东奔西走,半年来头发也掉了许多,再不见当初的浓密茂盛。 说前未婚夫不爱她吗? 不可能。 她曾感受过他浓烈且真挚的情感。 只是,她开始抗癌后,掉头发、食欲不振、人瘦得跟骷髅架子一样,脾气也不好,时常因为病痛折磨对他大喊大叫。 他每次都瑟缩着,像是被霸凌到墙角依然不知道反驳的孩童,只倔强的抿着唇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做好她情绪发泄的垃圾桶。 直到后来,她知道他得了重度抑郁。 他离开的时候哭着说:我爱你,但我也想爱自己。 温婉时常在反思,是他们的爱情经不起考验吗? 不是。 好像单纯的只是她温婉经不起考验。 她…就适合孤独终老,不要去祸害任何人。 所以她这辈子再也不要挨爱情的耳光。 温婉睡不着,外面滴水成冰,她披一件狐裘大氅便翻身下床,一听屋内动静,红梅立刻醒了,一边哈欠打得慢眼泪,一边手拢着油灯靠近,“姑娘怎么了?” “睡不着——”温婉起身走向窗边的书桌,又催促红梅,“你去睡。我给师兄回信。” “姑娘找到救梅娘子的办法了?”红梅一喜,睡意全部不见,自告奋勇,“那我给姑娘磨墨!” 夜深人静,温婉的房间内却亮着灯,红梅单手托腮,撑在桌边,陪伴温婉,看见那纸张上晕染出的一个个小黑点,红梅只能劝:“姑娘,你放弃。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你写的毛笔字太大了,塞不进这一张小纸条上!” 这么洋洋洒洒的一大张回信,红梅可真担心信鸽载重太多飞不起来啊! 红梅将温婉惯用的芦苇管笔给她递过来,“姑娘您放心,您是给程公子回信,姚老爷子看不到,他不会责骂您的!” 天可怜见,温婉去一次姚老爷子的学堂,手心就得遭一次罪。 因为好奇,红梅跟着去过一次,她站在廊下等候的时候,就听见姚老爷子中气十足的训斥姑娘。 无非是嫌弃姑娘字写得不好,没有腕力,笔迹虚浮,训斥过后还得挨戒尺打手心! 可怜她家姑娘,这辈子就没受过学业的苦! 温婉接过红梅手里的笔,似认命了,“罢了。反正也只是给师兄一个人看,字迹好坏无关紧要。” 温婉用芦苇管笔瞬间找到了当年高考下笔如有神的感觉,“刷刷刷”的在一张小小的纸上写满了百字。 红梅好奇问:“姑娘,你写了什么呀?” 温婉一笑,“我让师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在不行刀剑加身,胁迫那安举人放了梅娘子。” “这…”红梅总觉得自家姑娘欺负她不认字,所以乱说一气,“那程公子谪仙般的人物,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梅娘子而得罪同窗?” 温婉轻笑,“我师兄孝顺着呢。他或许不愿为了梅娘子舍身犯险,却一定愿意成全义父对旧友的情谊。” 红梅蹙眉神伤,“真希望梅娘子和小重荣能平安归来。” 温家…再不能少一个人了。 温婉的信发出去没两三天,她便接到了程允章的回信,准确来说,程允章在没有收到她那封写满馊主意的书信时就已经先行一步写信给她。 “难怪今日喜鹊枝头叫嚷,原来是喜事到来。”温婉招呼红梅和陈妈他们,把程允章的信给大家伙念了一遍,“师兄已经将梅娘子给救出来,又派了人把她护送回平县,年关前…咱们就能见到梅娘子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闹起来。 “这程公子真有本事!他是怎么把梅娘子救出来的,那安举人没闹?” “安重荣呢?他是安举人的儿子,梅娘子能走,只怕她儿子不好走!” 陈妈想得更多,“得干干净净的走,否则像上次一样,梅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又被安家人给拖回去了。” 温婉笑着按下大家的疑惑,“个中细节…师兄也没有提及。” 大家难免露出失望之色。 “再有五六天,梅娘子便会来家里。到时候咱们再问她便是。” 陈妈一听,立刻高高兴兴的忙活起来,“我给梅娘子收拾被褥。那小娘子爱干净得很,在咱家住那几天把房间收拾得可干净了。” 红梅则挂念安重荣,“也不知道小重荣能不能跟着他娘回来,这几天二小姐都担心坏了,一直拉着我的衣角问小重荣什么时候回来。” 梅清还没有到温家,程允章的书信倒是先回来。 显然,程允章已经收到她的回信,上面一排龙飞凤舞的小字,仿佛那人就站在温婉面前,笑得温润如玉。 猛兽凶恶,不及师妹这手丑字万分。已珍藏师妹大作,需师妹万金赎回。 再翻面。 背后画着一只丑陋的猛兽。 温婉气得仰倒。 整个温家已经重新洒扫过一遍,今年温家发生了许多大事,又死了两个人,陈妈早早的就把每个房间角落都撒过盐去邪。 趁着这个间隙,温婉带着红梅去了一趟绿萍的坟地。 冰天雪地里,她这个孕妇穿着陈妈特制的防滑鞋底,身手矫健的行走在山林之间。 她特意挑了一抹红色穿在身上,带上酒坊最甜美的葡萄酒,又专门去西街买了绿萍爱吃的绿豆糕。 红梅将酒倒在绿萍坟前,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好福气,姑娘说大过年的,怕你一个人在地底下孤单,非拉着我来呢。你知道的,姑娘怀着身孕哪,这山路不好走,可累坏她了。我们还是背着老爷悄悄出来的!” 第184章 兴师问罪 大过年的去坟地祭奠一个下人,犯了忌讳不说,也不吉利。 若要温维明知道,定然不许温婉出门。 温婉又怕陈妈念叨,因此只带了红梅一人出来。 红梅又摸着绿萍的墓碑,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这酒是咱家酒坊新制的,姑娘说叫葡萄酒,不过还得改名字。你若有好的,托梦给我,我再告诉姑娘——” 说着说着,红梅瘪瘪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死丫头,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 “看,如今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底下……”红梅擦干眼泪,眼睛被这风雪吹得生疼,“缺些什么,尽管托梦告诉我。我给你多烧些纸钱,你也别花光,好歹给我留点,到时候咱一起花。” 这怎么就扯到阴间版的“苟富贵勿相忘”了? 温婉笑着打岔,“我们还有好几十年要活呢。” 不过温婉转念一想,“你多烧点,咱下去了以后,没钱花就找绿萍——” “呸呸呸!”红梅一下急眼了,她急得上手轻拍温婉的肩膀,“姑娘快说呸呸呸,你肚子里怀着孩子呢,大过年的哪儿能说这样晦气的话?” 红梅很坚持,温婉无奈,只能哄着小姑娘,连忙往地上吐了几口口水。 温婉回到家的时候,温宅内清风雅静,半点声音也无,好不容易敲开了门,开门的是陈妈。 陈妈身子半遮在门后,一见面就冲温婉疯狂使眼色。 温婉甫一抬头,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七七八八的身影,这些人各个人高马大,一脸横肉,站在院子里像是一座座不可攀登的山头。 这一开门,所有人扭头看向温婉。 温婉脸色顿了顿,这不是柳姨娘的七个葫芦娃兄弟吗? 这一个个杵在她院子里是要作甚? 见来者不善,陈妈只好压低声音道:“姑娘快去堂屋。柳家老爷子和夫人来了,看那架势是来兴师问罪的。” 温婉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柳依依回来后便一直名不正言不顺的住在温家,身份既不是温老爹的妾室,又不是明面儿上等的正头娘子,莫说平县老百姓笑话温家没有体统,就连温家的仆人们也觉得柳依依身份尴尬,时有不听她使唤之事发生。 要是逼急了还要呛她一句:你无名无分,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温婉向柳家兄弟们一一问好,纵然是来温家找茬的,可对面到底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且还怀着身孕,葫芦娃兄弟们也不好给温婉脸色看。 脱去大氅,着急往屋内走,红梅便让她扶住腰,显出略显怀的肚子来,“姑娘,你去劝架难免被殃及池鱼。您把肚子挺起来,这样柳老爷子一看见您这孕肚,想发火也会掂量掂量。” 温婉笑,“高招。” “跟姑娘学的。” 红梅依然不放心,将人送到堂屋,她一个奴仆不好再往前走,只能守在门边。 屋内坐着四人,主位上柳老爷子、柳依依的母亲田氏,还有柳家大媳妇唐氏,柳依依蜷缩坐在角落里,眼角红着,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温老爹坐在柳老爷子旁低眉利敛目,坐得难受,显然是听训许久。 温老爹一看见温婉进屋,就仿佛受了欺负的孩童见了家长,有满腔委屈向她诉说。 温婉兀自不理,只闲庭信步的走进来,落落大方的给柳家人行了礼,随后仿佛无视这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开口笑道:“柳老爷子身体康健,眼瞅着年关,本来想说有时间拜访老爷子。可惜先夫亡故,成了新丧寡妇,实在不好到处走动。” 柳老爷子面色一缓。 他是屠户出身,本就生得高高大大,又因常年做杀生的生意,因此更显一脸凶相。 这平县里就没几个人不怕的。 见这小娘子不卑不亢,柳老爷子敛了凶气。余光一瞥,却见温婉兀自坐下。 满屋子长辈,她倒是坐得利索,丝毫没有避嫌的神情。 转念一想,温婉是留在家招婿的女儿,算是温家的当家人,不能将她同其他闺阁女子看待,便歇了请她离开的心思。 柳老爷子神情缓和,复又看向温维明,语气不咸不淡:“温掌柜心中放不下亡妻,情深义重,我柳渊佩服。只是我柳渊只生了这一个女儿,幼时太过骄纵她,让她养成了执拗顽固的性子。如今温掌柜身体康健,想必以后也没有用得着我女儿的地方,她也不好不清不楚的住在你家。既如此——” 柳爷子望向柳依依,“依依,你现在便收拾东西,跟我们回家。柳家还有些家底,你几个兄弟嫂嫂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性子,从今日起,你便和温家再没有关系。” 温老爹和柳姨娘的脸色都很精彩。 温婉大约也猜到柳老爷子今日上门是为要人,可她是晚辈,不好说话,只能静观其变。 柳老爷子虽说是屠户,专职杀猪,可到底做那么多年生意,说话做事懂得留有余地,因此对温维明还算是客气。 可柳依依的母亲田氏说话就难听了,她狠狠瞪一眼温维明,随后催促柳依依,“立刻收拾东西跟我走!不明不白的住在温家算怎么回事?你不要脸,我柳家还要脸,你兄嫂还要脸!你非得让平县的老百姓都戳你爹脊梁骨骂是?你若还认我这个娘,就现在跟我们回去!甭管是重新嫁人,还是就住在娘家,总不少你一口吃喝!” 柳姨娘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上前来拉着田氏的衣角哀求,“母亲,温家离不开我!温静还小,大姑娘又怀着身孕,姑爷和绿萍都死了,酒坊那边周转不灵,我走了…这一大家人该怎么办?” 不曾想那田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抬手便给了柳依依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一声脆响,惊得温婉眼皮一跳。 柳家大媳妇连忙来拉婆母,好声劝慰:“母亲,不是说好了吗?咱今天来好好跟妹妹说。怎么还动上手了?” 柳老爷子则坐着岿然不动,脸色说不上赞同或反对,只沉默着不说话。 田氏心头这股火被压了许久,她不好打温家人,只能打柳依依,“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我也没想过你胳膊肘歪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是他温维明的正头娘子,还是卖身给温家的奴才?他温家怎么样,跟你柳依依有什么关系?” 第185章 逼婚 柳依依咬唇不语,却红了眼眶。 田氏愤怒过后,声音里全是哽咽。 “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娃,从小骄纵,家里那个兄弟没让着你宠着你?咱家虽比不上那些个富裕人家,可也是把你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你可倒好。不要爹娘为你苦心谋求的婚事,一门心思的要给老男人做妾,甚至不惜未婚先孕来威胁你老子娘。” “你在温家这许多年,你爹和兄弟就被人指指点点许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放妾文书,成了自由之身,家里哪个人不为你欢喜?就说你大嫂,当天就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你回来,后院的鸡都给你杀了两只!家里哪个曾说过半句嫌弃你的话?” 温老爹这时候面色呐呐的解释道:“当时给依依放妾文书是情非得已,实在是族老们逼得急。依依走时,带走我温家财产和宅院,这也是因为我们全家人都信得过她!” 田氏面目凶恶的瞪着温维明,似乎就等着他往自己的话里钻,“温掌柜的意思是…温家有难,便让我女儿倾囊相助,甚至不惜给她放妾文书。等风头过去,我女儿又该乖乖回到你身边?温维明,你莫欺人太甚!” 温婉的脸被臊得通红,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温老爹。 其中还有她这根巨无霸搅屎棍的功劳。 “老夫人,您息怒。这件事…是我做的主。当时父亲病重,我年轻气盛,又别无他法。所以想得很不周全。当时这事儿…我父亲并不知情。” 柳依依也捂着脸道:“母亲,我离开温家是被逼无奈,当时大姑娘跟我说得清楚,一切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田氏眯着眼睛笑,“那如今呢?这都快半年过去,他温维明可曾答应八抬大轿把你请回去做正妻?” 柳依依惶惶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爹娘生你一场,不是让你来被人糟践的!” “你若但凡有点良心,也该为你老子娘想想!” “你自己也是生儿育女的人,若温静有样学样,跟着老男人没名没分的私奔,你是不是喜爱能体会痛不欲生的滋味?可恨你如今三十有余,白活一大把年纪,为了情情爱爱便抛弃你老子娘,既然如此,我便来打醒你!” “从前万般都是为了你考虑,如今也是时候为了你兄嫂考虑,为了整个柳家考虑!” 田夫人咄咄诘问,柳依依招架不住,只能无助流泪。 温婉抿唇,脸色难看。 屋内只有柳依依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柳老爷子起身,他身形高大,阴影如山一般将柳依依笼住。 “柳依依,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柳依依眼泪不断往下流,“爹说这话…当真是诛心。从小到大,爹是最疼我的,没打过我,没骂过我,别家姑娘有的,我全都有。就连爹出门看望外祖,都会在路上给女儿带一根红色的头花。” 那双粗糙油腻的手,就这么紧紧拽着一朵红色的小头花,攥了一路,直到手心里都是汗臭,只为了他家姑娘爱臭美。 “好,算你有点良心。既如此,爹就只求你一件事。”柳老爷子长长一叹,那孔武有力的臂膀仿佛被压垮了一般,沉沉的抬不起来,“从今日起,断了跟温家所有来往,温家人以后是好是坏,是生是死,跟你柳依依没有关系。你若挂心温静,她以后出嫁…我为她添上一笔厚厚的嫁妆,就当是全了你和温家的情意。” “啊……”柳依依如遭雷击。 柳老爷子的眸色里有浑浊的杀气,“我要你发誓。你若再见温维明,我和你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屋内所有人脸色一变。 唯有田夫人勾出唇角,露出嘲讽一笑,“柳依依,你选。你是选一辈子没名没分的跟着这老男人,还是选跟着你老子娘回娘家?” 柳依依眸色凄苦的望望温维明,又望望温婉。 温老爹瑟缩在位置上,面上痛苦而挣扎—— 或许柳姨娘稀里糊涂,但父女两门儿清,柳家不是来要人,还是来逼婚。 柳依依在温家许多年,又生了一个女儿,若是再嫁…半路夫妻哪儿有这过了许多年的老夫妻强? 温维明再不济,也只是除了对亡妻情深义重外,没有其他毛病。 温婉站起身来,朝两位福身,彬彬有礼,“柳老爷子,我知道两位长辈此行来意,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更何况这事情确实是我温家做得不对。” 温婉的视线扫过温老爹的脸,心中微微叹息,“只是两位要的…事关重大,可否给我父亲三日思考时间?” 柳老爷子对彬彬有礼的女娃倒是印象很好,说话也十分客气,“大姑娘,你先前让依依去外县做掌事,我姑娘不懂事,不懂你是借机想让她自立自强的苦心。这份恩情,我柳渊记下了。只是…这事儿不该大姑娘发话!” 温婉抿唇。 就算要挽留柳依依,确实不该她这个正头娘子生的女儿说话。 她蹙眉望向温老爹。 “没错,大姑娘,你怀着身孕,长辈的事情里便不要掺和了!”田氏说话就更难听了,“从我姑娘得到放妾文书到现在,快四五个月了,他温维明早该想清楚了!若四五个月都想不清楚的问题,那么三天时间也想不清楚!” “老大媳妇,拖着你妹妹!今儿个咱必须跟温家一刀两断!” 田氏拽着柳依依的胳膊强行往外拖,她一哭或者是一扭头,田氏便开始掐她,甚至不惜拽她的头发。 “你不爱惜自己,也爱惜你兄嫂一回!” “他们为了你,这半年遭受多少流言蜚语!家里亲戚哪个不笑话你爹教女无方!说咱们家养你这么个倒贴的女娃!你把全家人的脸面踩在地上!你还有脸哭!” “该哭的是我和你爹!你看看你爹那头发,全是叫你熬白的!” 温婉着急的看向温老爹。 这事儿说到底症结在老爹对自家娘的感情上,她一个局外人,总不能按着老爹和柳姨娘两个人百年好合。 关键还是要看温老爹如何取舍。 温婉不免着急,只能对温老爹说道:“爹,这一次…柳姨娘去了…可就不会回来了。” 第186章 喜事 温维明脸上痛苦挣扎,双拳紧握,显然事到如今,依然下不了取舍的决心。 温婉不想逼迫他,可又不想和柳家闹成这幅样子,“爹,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知道。”温老爹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下眸光闪烁又迷离,隐隐带着水光,那一瞬,他看着温婉,仿佛看到了曾经和他携手共度一生的女子,“可你娘…是死在我怀里的。” “她闭眼之前,我亲口承诺…这辈子只她一人为妻。” “我若娶了柳依依,你娘…若是怪我不守承诺…如何是好?” 温婉叹气。 白月光的威力本身就够大了。更何况是死了的白月光。 温婉定定的看着他,“爹真的觉得…我娘会责怪你吗?她是最温柔心善的,必定盼着父亲平安喜乐。” 温婉本不欲逼迫温老爹决断,可再不取舍,柳姨娘当真离开温家后,温老爹必然会后悔! 温老爹现在摇摆不定,但不代表对柳姨娘没有情感。 正是因为有感情,温老爹才会这般难以取舍。 “人死了,入土为安。阴阳相隔。” 温婉又想起了自己,作为一个死了的人,她对于死这件事很有发言权。 “活着的人总该继续。” 是啊。 爸爸妈妈妹妹…都该继续活着。 “若真有轮回,母亲在地底下等您,以母亲的性子,她定然不舍父亲孤寂一生。” “母亲定然希望您健康常乐,好好过日子。” “看到您和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希望我们想她,却又不希望我们太想她。” “若母亲能活过来,她一定会对您说:够了。您为她做得足够多,足够好了。” “如今,您可以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温老爹滞了滞,眼泪陡然往下落,“你娘她…她真的不怪我?” 温婉牵住父亲的手,小娘子声音定定的,“不怪您。她已经托梦告诉我了。” 温老爹嚎啕大哭! 温婉轻叹。 说着不逼迫温老爹,说着不代替原主做决断,说着不夹带私货,此刻她全做了。 说不上对错,温婉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这一刻,忽然很想孩子他爸呀。 只要他不要将她像元敬一样分尸,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的变态。 完了。 她好像得了恋爱脑这种绝症了。 他虽然打我,但是其他时候都对我挺好的。 他虽然出轨,但是他还是爱我的! 他虽然要求生了孩子才能领结婚证,但是他都是被家里人逼的! 温婉抛开脑子里那些乱七糟八的想法,连忙快走两步拉住田氏。田氏忌惮她怀有身孕,不敢同她拉扯,“大姑娘,你别拦着,今儿个这事儿务必得有个了断!你怀着身孕,别同我拉扯!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柳家人对温婉印象都挺好。 这小娘子看着柔柔弱弱,但极会为人处世。不说先前安排柳依依去外县做掌事,让她远离流言蜚语漩涡的善意,就说每次柳依依带兄弟来帮忙,这小娘子也是又掏钱又周到安排。 柳家虽是屠户不愁吃穿,可到底屠户杀生,不自觉矮人一等,这小娘子每次接待他们都是客客气气,在街上遇见了也是老远就来同他们招呼。 这姑娘比温维明可强上太多! 温婉手上不松,连忙笑道:“老夫人您莫急,我父亲应当是有话要说。” 柳家人全都期盼的望过去。 让柳依依同温家恩断义绝,绝非上策。 逼着温维明将柳依依扶正,才是柳家人此行目的。 温维明方才紧绷的肩线松懈下来,脸上也是一抹如释重负,这么多年…这事儿也该有个了断了。 他一拱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在生意场上杀伐果断的温家酒坊掌柜,“过了年,正月十八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只是我家如今周转不灵囊中羞涩,姑爷又是新丧,婚事怕是不能大肆操办。” 一句话,柳家人的脸色全是一喜。 倒是当事人柳姨娘一脸懵的样子。 这老东西说啥呢? 操办婚事? 咋,大姑娘又要招赘啊? 对温维明,柳依依是早死了心,因此爹娘那喜上眉梢的样子让她疑惑。 手臂一紧。 柳老爷子已经拽着柳依依继续往外走。 急得那两父女连声喊着:“柳老爷子…这是何意……” 柳渊扭头一笑,他是屠户,常年被油水滋润,因此皮肤倒是白皙。这一笑,倒是让整个温家正院都亮堂堂的。 “这没成婚的姑娘…哪儿能住姑爷家?正月十八是?到时候你温维明来接人便是!” 温婉这颗心,终于缓缓落地。 柳家人兴高采烈的拉着柳依依离开,倒是那田氏一改方才的凶恶模样,笑着拉着温婉的手,脸色有些羞愧,“大姑娘,逼不得已,让你见笑。” 温婉笑着说道:“哪里哪里,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我两家终究是有缘。以后我可得叫您一声外祖母啦。” 田氏眼里也是喜悦的泪水,方才温婉劝温维明的话她听得清楚,自然知晓以温婉嫡女的身份劝说温维明续弦,这叫外人知道定然要骂温婉是猪油蒙了心,不跟自己亲娘一条心。 她感慨万千的拍着温婉的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重复又欢喜的说着:“好孩子!好孩子!你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不止柳家人欢喜,就连躲在墙角偷听的陈妈和红梅也是欢喜得很。 自从温家周转出现困难后,温婉遣散了温家大部分奴仆,如今偌大的院子就只剩几个人,一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众人的耳目。 陈妈和红梅两个人耳朵紧紧贴着墙面,听着里面的动静,确认柳依依要嫁进温家后,陈妈欢喜的舞动手里的锅铲,“成了,成了!柳姨娘梦想成真了!” 说完,陈妈又擦眼泪,“哎哟,她想这件事想多久了!她受了多少委屈!这下…总算是…苍天不负苦心人!以后二小姐就再不是庶出啦!咱这一大家子人可再不能东一个西一个了!” 红梅也咧着耳根子笑,“陈妈,以后可不能叫姨娘啦!得叫夫人!” “哎哟,我这一时改不过口。柳夫人?”陈妈只觉得这称呼拗口,自己念了一遍,自己忍不住捂着肚皮笑,“走走走,咱去找夫人要红封去。这样大的喜事,她不发我个大红封,我陈妈绝不让她出这个门子!” “我明日得出去一趟,我要告诉绿萍这个好消息!绿萍一直说柳姨娘人好,也盼着老爷什么时候八抬大轿娶回姨娘…哦…是夫人呢!” 陈妈不高兴,“这大过年的,你跑去坟地…你不嫌晦气…也不怕老爷不高兴!”说完又转了语气,压低声音,“你悄悄的去,就说出去买菜,明日我给你打掩护!你顺便帮我多烧点纸,问问她我家童哥儿那生意能不能挣着钱,有结果了让绿萍给我托个梦…” 红梅呵呵笑,“陈妈,绿萍是走了,不是飞升成仙了,更不是成道士能掐会算了。” 陈妈骂她,“那我不是找个理由让她来看我嘛。那死丫头一点没有良心,从来不出现在我梦里——” 陈妈望着这满院子的热闹,替柳姨娘开心过后,又是一阵难言的愁绪。 她家姑娘这正妻的位置…终究是被新人所取代! 陈妈红着眼睛念念叨叨,“哎哟,红梅去看绿萍,那我也去看看我家小姐。我得跟她解释解释,柳姨娘是个好人,她会对大姑娘好的。” 第187章 梅娘子回归 温家要办喜事,这喜事办得却也低调。 毕竟这家的姑爷刚走,作为岳丈的温维明就续弦,自然不好大操大办。 年关将至,温家在一片喜气洋洋中迎来了梅清。程允章派了仆人护送,一路风尘仆仆,到温家时已是晚上。 这可乐坏了陈妈,又是搭火烧饭,又怕听漏了故事,锅铲都舞出了火星子,快速做好三菜一汤。 温婉留宿程允章那仆人,那仆人却不肯,只说年关将至自己也要回播州和家人团聚,温婉不好挽留,只打赏了小锭银子,又让红梅安排了住宿,这才坐下陪那梅娘子。 梅娘子一看见温婉就扑到她怀里,只恨不得立刻跪下磕头,抓着她的手似有满腹委屈要说,“多谢少东家救命之恩…若无少东家…便无我梅清。” 温婉连忙将她扶起来,笑着说道:“梅小娘子,这件事我没有出大力气,主要还是我义父和师兄。” 长夜未明,风雪不止,几个妇人关住一屋,屋内炭火正旺,桌上三两小菜一壶清酒。 温婉叫了陈妈和红梅作陪,温静听说梅清来了,连忙也跑了过来。 一张小小的桌上,围着五个女子。 “您义父?” “嗯,我义父姚世真曾和令尊是官场同僚。他感念令尊为官清明,无意听说你身陷囹圄,很是着急上火。正好我师兄要回播州过年,因此特意让他绕道去打探你的情况。不曾想我师兄动作倒是很快,前脚刚接到你的消息,后脚就听他说已经派人护送你回来。” 梅清后知后觉,“那位程公子…就是少东家的师兄?” “正是。” “难怪人中风龙。” 陈妈将那碟子酱牛肉推到梅清跟前,看着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娘子,陈妈心里将那安保年骂了千遍万遍,眼里全是心疼,“梅小娘子,别只顾着说话,你边吃边说。” 温静擒着梅清的衣袖,“梅姨,你都瘦了!”她将自己跟前的菜全部推到梅清那边,“你多吃一些!” “唉!”梅娘子应了一声,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看着自己,笑得更加腼腆。 到地方了,这心才算是安下来。 说来也怪,她在温家不过只呆了十日,却对这地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归属感。 刚吃了一口,衣角被温静扯了一下,小姑娘那双布灵布灵的眼睛望着她,“梅姨…重荣弟弟怎么没跟着你一起?” 陈妈也揪着心,“对呀,那小子…是不是安家不肯放人?” 陈妈这话勾起了梅清的伤心事,让她憋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发作,小娘子红着眼睛,“程公子说…若只有我一人,自然好离开安家。可若是带上重荣,只怕我们母子二人都走不了。与其双双陷在安家,不若先救我一个,等我安顿好了,再想法子把重荣弄出来。” 一时之间,众人沉默。 程允章说得对,梅清是被安家休弃,于情于理,安家都不能扣着人不放。 可重荣…毕竟姓安! 红梅不解的问:“可他们之前怎么放重荣走的?” “先前是重荣机灵,见我离开安家,悄悄翻墙跟上我的。”梅清眼里出现一抹茫然,想起临走时那位程公子对她说的话,又想起安重荣跟着她这个娘一路吃的苦头,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将儿子带在身边。 “安保年他这个人…沽名钓誉,觉得我在外经商丢了他们安家的脸面,因此不辞辛劳翻山越岭的把我掳走,并将我关在地窖之中。安家人每日一餐给我吊着命,却又想不出处置我的办法。” “好在程公子来了。他找到我,说受少东家所托来救我出去。”说到这里,梅清向温婉投去感激一瞥,“后来,听说有读书人告到县学,县学教习上门警告了安保年,又透出口风说今年的巡考大人有意要寻几个读书人做幕僚,让安保年在这样关键时候谨言慎行。那安保年痴迷权贵,闻言只有听从的份儿。” 梅清脸上露出一抹嘲讽。 “后来,有个媒婆上门,说平县这边有个老员外是个鳏夫,就想娶个生过儿子的妇人做续弦。安保年觉得我做个员外妻子也不算辱没了他安家,这才肯放人。” “我逼着他签了再不干涉我生活的契约书,临走时还狠狠羞辱我一番,告诫我去了新夫家后务必收敛性子,好生服侍新夫君。”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位程公子的手段。安保年将我关起来的事做得很是隐秘,除了安家人知晓外,广济县少有人知。县学更不可能知晓。我猜测应当是程公子从中斡旋。” 温婉闻言,感慨程允章这借力打力的手段。 元六郎是个草包,可程允章却绝对是个面甜心黑的芝麻馅汤圆。若酒坊之争,她的对手是程允章,她又能有几分胜算?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沉默。 红梅叹息道:“那如今重荣还得留在安家?” 梅清抿唇,眼尾发红。 这当娘的哪个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 温婉以前不明白,可自从做了妈妈,每天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变化,她也逐渐明白当时自己身患恶疾,无论如何发作,妈妈都从来不曾放弃她的原因。 从前她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帖子,说如果你变成蟑螂,妈妈会怎么办? 底下有很多暖心的评论。 妈妈说:会给你弄个小盒子,每天给你找吃的,把你养起来。 听完感觉尸斑都淡了许多。 或许她就算变成蟑螂,妈妈也会觉得她是一只很可爱的小蟑螂。 “重荣跟着我这娘…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儿。他若留在安家,至少能读书习字。我…我不能耽误他的前程。” 瞧见梅清眼底的挣扎和痛苦,陈妈连忙道:“梅小娘子,都说宁跟讨饭娘,不跟当官爹,重荣那小子跟着他爹…未必有跟着你好。” “可他到底是他儿子,虎毒不食子,他总不至于害自己儿子?” 红梅也摇头,“不是说…那家里还有个手段厉害的小妾吗?叫什么…什么姨娘!” 温静立刻接口,“林姨娘!重荣弟弟说了,那是个坏女人!每次当着安举人的面对他嘘寒问暖,扭过头就掐他掐得出血!偏偏安举人还不信!” 第188章 婚事 温静这番话,叫梅清脸上的痛苦之色愈发明显。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丢下安重荣离开,可是如今看来…这到底是错是对啊? 梅清那凉沁沁的手被温婉捉住。 一抬眸,便看见那人幽黑如潭的眸子。 “梅小娘子放心,我会想办法把重荣接回温家的。” 梅清视线游移不定,惶惶张嘴,“可…可…他跟着父亲…才有前途啊…跟着我能做什么?我能送他读书,还是给他找老师?” 眼前那小娘子忽而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当然是…都能啊。” 红梅笑着说道:“梅娘子你忘了?我家姑娘的义父曾经可是三品大员!那位程公子也是姑娘的师兄!你求那个狼心狗肺的安举人,还不如求我们姑娘实在呢——” “这……”梅清的眼睛里仿佛一下有了光彩,她紧咬下唇,本不愿逼着温婉决断,可为了儿子,她当机立断的跪下,“咚咚咚”的给温婉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说话间眼泪已经流了出来,“若少东家能帮忙穿针引线…梅清感激不尽…这辈子愿为娘子当牛做马。” 陈妈头大,“哎哟,这咋又跪上了?快起来,快起来!” 温静也来扯她,“梅娘子,我阿姐不喜欢人跪她,你快起来。” 撕扯间,梅清一声压抑的痛呼,瘦削的脸上五官紧皱,温静一下撸起她的衣袖,只看见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红梅惊呼,“梅娘子,那安举人竟还对你动手?” 温静也凑上来瞧,眉头紧皱,咬紧牙关,“梅娘子,你应该报官!让县太爷去抓他!” 梅清清瘦的脸颊上露出笑意,她轻轻的扯过衣袖,又摸了摸温静的头,“这女子嫁人如同再次投胎,若选了薄情寡义的人家,后半辈子只有吃苦受罪。二小姐将来若是择婿,可得擦亮眼睛——” “可安举人…是梅娘子自己选的吗?” 陈妈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天底下哪家的女儿能自己选择夫婿?” “可姐夫…就是姐姐自己选的啊!” 温婉无奈说道:“那是因为咱家没有儿子,必须留我在家里招赘,所以我才有的选。” “那我也留在家里!” 陈妈笑,“从没有听说哪家留两个姑娘招赘的啊!” 温静不知想起什么,或许是想起绿萍那些娘道故事,她惊恐的摇头,“那我宁可这辈子不嫁人!” 绿萍说得对,嫁人真是太可怕了! 不仅得搭上阿姐一笔嫁妆,还得服侍别人的爹娘。有那功夫,她服侍阿姐和爹爹不香吗? 况且如今家里艰难,阿姐挣钱十分不易,她好几次很晚都看见阿姐书房亮着灯火。 窗台下的阿姐孤身一人,愁眉紧蹙,时刻在为酒坊的事情发愁。 赚钱那么辛苦,她怎么能叫阿姐再出一笔嫁妆? 没得便宜了别家! 亏本!大亏本! 这世上男儿休想占她温静的便宜! 陈妈又笑话她,“哪个姑娘家不嫁人?到了二十岁,朝廷就会随意婚配将你给其他男子!到时候给你选个瘸子瞎子,那才叫吃苦受罪呢!” 温静表示:天塌了! 算算时间,她还有十三年啊!!! 天杀的! 她怎么就不能招赘了!像姐姐那般,逍遥自在的多好! 温静小朋友表示,小小年纪,睡不着了。 温婉笑着捏了捏梅清的手,“梅娘子放心,我定竭尽全力,你和重荣会团聚的。” 梅小娘子眉间疏散,绽开一缕笑颜。 这个春节,温宅显得有些冷清。 温婉遣散了不少人,加之少了绿萍和赵恒,柳姨娘也归家做备嫁新妇,屠二爷和另外几个仆人都回家团年去,一盘算只有温家三父女、陈妈、红梅、梅清,共六个人。 温老爹表示有些害羞。 一屋子都是妇人,喊他包饺子他也躲在书房里不肯出来,直到晚上吃团圆饭,他才跟小媳妇下轿似的扭扭捏捏前来。 一问才晓得温老爹是对十八那日的婚事紧张。 温婉一边吃饺子,一边拿手捅温老爹的胳膊,“老夫老妻,有什么好害羞的?” 温老爹翻她白眼,“你不懂。” “我咋不懂。我刚成过一次亲。需要做啥我清楚得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维明想起她先斩后奏去父留子的事,心底就憋着一团火,大过年的还不断拿眼睛瞪她,“你可收敛着点,平日里眉开眼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姑爷没死呢。” 温婉想了想,很认真的接受了温老爹的建议,“爹,你想好了,您娶亲当真不支会大姑母和族人们?” 温老爹鼻孔重重喘气,“大喜的日子请他们来添堵吗?” “可大姑母…好歹是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若一个都不请,总是说不过去。” 一说起这位大姑母,温老爹再不复从前“扶姐魔”的糊涂模样,“上次鑫隆钱庄来围追堵帐,我不求她出钱出力,她却一副避我如蛇蝎的模样,当我温老二看不出来?可恨从前掏心掏肺的对她一家人,不曾想升米恩斗米仇,倒养出一只白眼狼来了。” 这回轮到温婉劝温老爹了,“爹,不是你说的嘛,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咱心里清楚大姑母是什么人就行了,没必要摆在台面上让人看了笑话。” 温维明一想也是这个理,又想着这一年来温家发生的是非,实在不愿给平县百姓们茶余饭后再添一抹笑料,只能认输,“那就提前两天给她发请柬。” 温老爹又叹气,“今年实在不太平,明天去拜拜菩萨,让佛祖保佑咱家明年一定顺顺利利的。尤其是你,一定要平安生产,你爹我就指着这大孙子呢。” 温婉笑着说道:“孙子也好,孙女也罢,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欢。” 温老爹努努嘴,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这女儿哪有儿子好? 女儿当然也不是不好,温婉和温静小时候都是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可…儿子能支应门户,能延绵香火,能保一大家子不被族人欺负,女儿能吗? 第189章 母子 温维明下意识的瞥向温婉。 人群中,那小娘子言笑晏晏,看着柔弱,侧脸线条却显刚毅。 柔弱? 问问元五郎,问问朱旺,谁敢说她一句柔弱? 看来生儿生女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得起来。 若是大孙女能遗传女儿这脑袋瓜子,好像也不是不行……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程家酒坊每年的团年饭都是在元老夫人这个大姐处,只不过今年因为少了元六郎,席间也少了两分热闹。 元家三房只来了贾氏一人。 据说元以道从平县回来,办了元敬的丧事后,整个人一病不起,春姨娘也安分不少。 整个三房如今就是贾氏和元启当家。 元家小辈们这一代九个人,如今缺了元敬,席面也不美。 整个团年饭不复从前热闹,也不敢热闹。 三房刚死了人,谁敢热闹? 没瞧见跟元敬不对付的嫡母贾氏都一脸伤心的模样吗。 这顿饭静悄悄的吃完,众人才各自散去回家,外面爆竹声声,欢声笑语不断隔着矮矮的土墙传进来,元家这波死水都能稍微漾起一点涟漪。 饭后,程允章和母亲一前一后的走在廊下。 元老夫人生程允章的时候年纪偏大,加上岁月蹉跎,又操持生意,不过五十出头,看着却比同年人老上许多。 元老夫人很瘦,单薄得像是一张纸,身子近乎干瘪,如同秋日里落下的最后一片枯叶。两片暗红色的嘴唇笑起来的时候像个蜡面人,身子习惯性的佝偻着,走起路来脚步一深一浅,明显腿受过外伤,手上还拄着一根兽首雕刻的榆木手杖。 “温小娘子送的礼…我都收到了。那小娘子是个做事周到细致的人,送的礼物甚合我意。”元老夫人重重叹息,“只是可惜了那温家酒坊,据说制酒的水是山泉水,最是甘甜,做出的长春法酒必然能让圣上满意。” 温婉竟然还给母亲送了礼? 程允章心中疑惑,却又瞬间想通。 这是示好,也是让程家不要再打温家酒坊主意的意思。 程允章不说话,元老夫人偏头看着自己儿子,论起相貌和才学,程允章远比不上他大哥,只不过如今她膝下只有这一子,她也别无选择。 “听周账房说,姚大人收了温小娘子做义女?” 程允章点头,“是。” “那可不好再下手。两家人再打起来,那是打姚大人的脸,更是打你的脸。” 程允章不知说什么好。他既不好说让元家不必看他的面子,阻碍做生意的脚步;又不好让元家继续巧取豪夺。 一旦争斗,老师夹在其中,进退维谷。 虽是闲话家常,但元老夫人话语中难掩打听意味,“你那师妹…如今什么年纪,样貌品行如何,可有婚配?” 程允章唇角的弧度冷了一分,面上笑容不变,“母亲打听这个做什么?” “说到底,温小娘子是你的师妹,那也算是一家人。两家都是制酒行当,若温小娘子若没有成婚,和我元家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母亲多虑了。温小娘子命苦,刚刚丧夫,肚子中还怀着遗腹子。怕是几年内都不会考虑婚事。” “啊……”元老夫人心思落空,先是一喜,随后又被“遗腹子”那三个字刺心。 丧夫、遗腹子? 她忽而神色复杂起来。 当年她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其中多少苦楚,只有她自己清楚。 元老夫人心头一软,对于温婉突然送礼上门的怪异举动不再疑心,说到底她是为了护着她温家酒坊。 那小娘子…大约以后也同她当初一样,吃尽苦头。 母子两一时相顾无言,唯有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团圆夜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倒是这院子里像是被细线缠绕得密不透风,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元老夫人不说话,程允章便不会说话。 程允章话少,一路沉默,只有母亲问起,他才简短的回答两句。 “对了。前几日你三姐托人带信回来…”元老夫人眉头紧蹙,一脸忧愁,“说是你去国子监读书的事儿…怕是不成。” 程允章脸色一滞,语气无奈,“母亲,你最后还是去寻了三姐?您并非不知她的处境,她只是小小妾室,哪儿有这通天的本事帮我弄一个国子监读书的名额?” 元老夫人努努嘴,恼怒程允章做事太过理想主义不懂变通,这官场和商场都是一样,不去舔着脸求人…难道要等人把饭菜给你端上来再喂到你嘴里? “她没有本事,可以找严知州疏通疏通。这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严大人帮你铺路,亦是帮他自己,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一家人? 一个妾室的娘家和知州大人称一家人? 程允章抿唇,忽而失去反驳的力气。 男人肩线紧绷,眼睛深处是平静却汹涌的情绪。 几个兄弟姐妹里,大哥走得最早,他甚至不知他长什么模样。 二姐在流放队伍里走丢。 从前只有三姐和他相依为命,在他蹒跚学步的时候,三姐就已经教他读书认字。 后来母亲生意越做越大,整日忙得脚不沾地,鲜少在家露面,家中也只有三姐和他作伴。 三姐心高气傲,最终却因为救他给权贵做妾,整日被主母蹉跎,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若母亲开口,又是为了他的事,三姐如何不肯应? 怕是上刀山下油锅,三姐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可他程允章七尺男儿,如何能像水蛭一样将三姐身上的血全部吸干? “我知道你是担心你三姐。可她既然已经攀上知州那根高枝儿,也再无退路,物尽其用才是最理智的做法。眼下这些苦楚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出人头地,你三姐在那边才能过得好。到时候她身份水涨船高,严大人再扶她做个平妻,对你…对元家…都是助力。” 够了。 程允章心中有一个声音不耐烦的冲出喉咙,可在舌尖一颤又噎了回去。 视线不自觉的落在树底下的蚂蚁窝。 有只掉队的蚂蚁,着急又害怕的到处乱窜。明明归家的路口近在眼前,偏他找不到。 很像他。 第190章 归位 半晌,男子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母亲若是了解三姐,哪怕…一点点…也该知道,三姐不是菟丝花,她性子刚烈,枝头抱香死,不愿吹落北风中。她已经为了我身陷囹圄,我这些事…以后别再去劳烦她了。就让她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元老夫人顿了半晌,心中亦是一股无名火,“你想扮清高,可你也看看你身处的环境!你爹是 此时,在北漠荒原的西北处,出现了惊天动地般的恐怖声响,上震天庭,下动九幽,山河万里为之沉寂,九天日月为之震颤,就仿佛世界末日到了一样。 “密度最大难道不应该是引力坍塌形成的中子星吗”李牧野道。 穷奇的鼻子拥有辨识正义与邪恶的功效,对凶魂具有敏锐的克制和探查效果。 以强者的姿态扫视已经空无一物的四周,良久之后,夫子才背负双手心满意足的离开。 “那好,既然你没有意见,那我也没有意见。”林毅晨摇摇头,他没有让张家佳去试验自己的想法,而是控制灵气缓缓进入张景山的腿部,开始舒缓他的肌肉,让张景山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 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之下,孟晓璇顿时就惊呼失措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华大怒,冲着老龙所指的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说道:“今天算我无礼,等我解决了事情时候,再来赔罪。”说完,消失在大山中。 身体的枝干被卷入了亚空间,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头和两条胳膊一条腿残存,无法自爆了。 只见她先是凝视了一会儿那些司机的容貌,紧接着,她便一个个在那十名749局成员的身上触碰了一下。 乱刀之下,王华又中刀了,与他的主观意识,只见眼前刀影翻飞,鲜血不断的洒向空中,染红了视野,是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血,王华已经搞不清楚了,一记突袭,一把砍刀又刺入正追杀竹子帮门生的王华身上。 碎裂的金属块簌簌掉落,伴随着一声轰鸣,整座建筑凹陷了下去。 两人斗着嘴,身后龙一飞功力没有两人强,只得苦着脸跟在后面。 华夏的护照虽然不能带你去任何地方,但能把你从任何地方平安带回来。 李漠然躺在床上,若不是有家人的陪伴,她或许真的会崩溃,对于宝宝的想念,已经超越了一切。 所有人都被韩烟柔这种嗓音所深深地吸引住,几乎完全陶醉在其中。 我朝着许安然一笑,接着搂着她坐下,没有理王华,而是气定神闲的让许安然不用跟那家伙斗气。 蕾丝睡衣很性感,露出肩膀的白皙皮肤,已经完全发育的双峰似乎不受束缚的想要挣脱而出,黑色代表着神秘,神秘之中又有一丝性感,撩人心弦。 洛水到沔南两天路程,若只算直线距离,原本一天便完全足够的了 此时那般强硬,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是谁说不能心软不能退缩,若是这一退,便一辈子都别想走出来 尝完后,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得不佩服自己是个天才,很有厨艺天赋,这盘菜的确很好吃。 说到底尤妮斯这次请到这里的高级圣魔法师所要的费用也是八千金币,对于一般人来说都是很难赚到这么多的。 这儿子真的是太不可控了,他们要是给了他大炮,指不定他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是一年不到甚至半年的时间也说不准,这点时间对于我来讲,已经无所谓了。 第191章 我不知道 “那日和侯爷走散后,我们立刻派人满城去找侯爷的下落,但是又怕打草惊蛇,不敢广而告之大肆寻人,只能悄悄在附近县村上摸排。” “后来迟迟找不到侯爷,我等也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对外谎称侯爷回京探望皇后娘娘,才勉强稳住并州局势。” 魏峥穿一件单薄的外衫,他自幼习武身体康健,屋内没有火炉,他却丝毫不觉得冷。 “侯爷,那一日行动…定然是有内鬼!” 魏峥闻言,神色并无改变,眉眼冷峻:“我一路回来,发现并州饥荒有所缓解。一打听之下,才知道今年夏天天水府一带的粮商曾全都汇集到并州,这是怎么回事?” “侯爷,按照您的吩咐,您若是消失十天以上…我等可以在三人同场的情况下打开您的书信。您不见以后,并州风言风语,饥荒严重,我们束手无策。恰巧侯爷的老师姚老爷子一封书信从平县寄来,带来缓解灾荒之策。张师爷看过以后,觉得此计可行,咱们就依葫芦画瓢,按照姚老爷子的法子执行。” “哦?”一听到姚世真的名字,魏峥显然神色松动,“先前还听说他老人家搬去了平县,本来预备并州的事情平息后便前去探望。不曾想他老人家的书信倒是先我一步。” 目光瞥来,沉沉威压,“详细说说老师的计策——” 那下属便将夏季发生高价收粮事件的细节一一禀报,魏峥沉默着听完,最后才道:“是一步好棋。可惜却只能用一次。” “我离开的五个月内,还发生了什么?我们上次抓的匪患可有消息?” 那属下摇头,“那些人跑得飞快,显然在黑白两道上都有内应。今年九月,我们收到线人关于并州大户走私的线索,可惜等我们去的时候,商船靠在岸边,人去楼空,走私的东西也石沉大海。” “附近海岛可曾找过?” “都找遍了。他们一船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半点痕迹也没有。” “可有在海面上碰到其他的船只?” “没有。” 魏峥蹙眉,“或许是…他们有隐藏的海上路线。又或者…和倭人有勾结。” 魏峥不说话,底下的人便也不敢说话。 伴随着魏峥翻看文书的声音,底下几人眉眼官司打得飞起,你捅我,我捅你,眼睛抽搐,偏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 魏峥察觉底下人暗流涌动,一抬清俊的眉眼,“有屁就说。” 立刻有人推了前面年纪最小的,那叫猴子的青年,“侯爷,猴子有事要问您!” 候继:妈的,都推老子?不是你们要问的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侯继抠抠脑袋,“侯爷…属下就想问问…您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属下们把并州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您半点消息。” 侯爷再不回来,他们这帮人都准备收拾收拾去下辈子了。 弄丢了侯爷,皇后娘娘怎么会放过他们? 这位侯爷…可是整个魏家的独苗! 知道什么是独苗不? 就是十里八村就这一根秧! ——啪嗒。 魏峥轻轻合上文书。 有风吹来,外面鞭炮声声,后厨嘈杂,外头热闹哄哄,里头却一片死寂。 几个人梗着脖子,屏住呼吸,等待那个答案。 “我不知道。” 半晌,魏峥冷冷开口。 平地起惊雷。 那人扭头看向自己那几个歪瓜裂枣奇形怪状的属下,此刻这些人嘴巴张大,足以塞一个鸡蛋下去。 什么叫不知道? 怎么就不知道? 魏峥挑眉,“我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给我灌药,救了我一命。然后中间一片空白,直到前不久…我在苍山雪林的一户人家中醒来。” 众人沉默了。 候继抿唇,一本正经的问他:“侯爷,你会不会被雪林里的女妖怪占了身子,所以失去了记忆?那侯爷怎么证明您还是侯爷?” 魏峥呵呵笑,修长的手指敲在文书扉页上,语气淡淡:“我让你明天去军户所那边刷一百个马桶,你是不是就能想起我是谁。” 候继尴尬的哈哈大笑,“没错,是侯爷!” 另一身强力壮的下属一巴掌拍猴子的头上,“怎么可能有女妖怪占咱们侯爷的身子?就算有女妖怪,那也是女妖怪把咱侯爷拖进洞府里双修!” 话音刚落,一沓文书隔空飞来,砸在说话那人的脑袋上。 那人一边抱头鼠窜一边笑,“侯爷饶命,小的们跟您开玩笑呢!” 魏峥冷着脸,“那你看本侯笑了吗?” 抬手之间,魏峥注意到自己虎口上的伤。 他微微蹙眉,这伤…像是匕首所伤。看起来很新,应该是在这几个月内留下的。 可他一点没有印象。 魏峥不喜欢这种超出他控制的事情。他不喜欢任何一个所谓变数。 他倒下的地方,距离醒来的地方,少说有百里路。 中间去过哪里,见过哪些人,发生什么事,他一概不知。 其他的事情,他不甚在意。 他唯一在意的是,随身携带多年的香囊丢了。 那可是母亲的遗物! 只这一件,叫他糟心。 顺手一摸,却摸到了老师的信,身边那长随立刻上前,“侯爷,姚老爷子前段时间又写了一封信来,属下们前段时间忙着抓倭人去了,还没来得及拆。” 魏峥拆了信,那下属连忙将灯火拢了拢,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魏峥一目十行,看得很快,老师在信中关切问他为何迟迟不回信,是被政务绊住了手脚,还是遭遇了危机。 看到后面,魏峥脸上漾出柔和的笑意。 “老师好意趣,竟然在平县收了个义女。” 不过随后又眉头轻蹙。 姚世真在信里简明扼要的说起并州收粮之事是他那名叫温婉的义女献计献策,话里话外透着为她请功之意。 温婉? 这小妇人倒是有几分急智。 旁边那人凑近,“侯爷,怎么了?” “无妨。”魏峥卷了信纸,老师虽未说明,可收粮之事割的是天水府粮商们的血肉,若大张旗鼓的为这叫温婉的妇人请功,怕是为她带来灾祸,他轻轻敲击桌面,顷刻间便有了决断,“老师新收了义女,我这做大师兄的总得表示一番。赵恒,你准备一份贺礼,要贵重些,送到平县一个叫温婉的妇人手里。” 第192章 他也杀猪 那叫赵恒的一下垮了脸,“侯爷,您走之前不是答应过小的…说不让小的做这后院总管的活儿吗?小的大字不认识几个,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各家各府的关系都搞不明白,谁家小妾是谁家庶女,谁家大娘子的对家是谁,怎么安排座次,小的一概不懂。上一次通判家的夫人就差点跟转运司家那什么表姑打起来——” “叫你干你就干,哪儿那么多废话?”魏峥面色不虞,“打起来你去拉架不就得了?” 可…可那些妇人们凶猛,打起来会连他一起揍啊! 上次他就险些挨了一个嘴巴子。 赵恒暗戳戳的出馊主意,“侯爷,您这后院真缺一个人管,最好是精通庶务的小娘子。实在不行知州家那位许小姐…不是说要报答您救命之恩,愿意为您浆洗缝补吗?要不您就…就…” 魏峥眼风冷冷袭来。 赵恒一下跑得飞快,边跑边挥手,“得咧,我现在就为侯爷的师妹准备一份厚厚的大礼去!” 只要跑得够快,这顿打就是挨不着的! 魏峥扶额,孟元杰走上前来,双手抱拳:“侯爷,赵恒是个大老粗,实在不适合做这些人情往来的活儿,若他做不好,丢的也是侯爷的脸面。反正属下这里事情也不多,不如……” 魏峥轻笑一声,视线落在这叫孟元杰的年轻人的脸上。 这是魏家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里,一大家子凑在一起,愣是凑不出一个心眼子。 简而言之,一屋子老实人! 若非如此,那一次“京都事变”后,姑母带人将魏家大清洗,也不会独独放心的将这家人留下。 “行了,你肩上的担子够重了。”魏峥捏着眉心,显得疲累,“正是因为赵恒那小子不通人情,只有蛮力和忠心,所以每次才那么轻易的钻了别人的套子。叫他做些内务的活儿,也是让他心思细致一些。” 孟元杰点头,暗道自家侯爷想得周到。 难怪大家都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对了。那个什么知州家的许小姐是怎么回事?不是都帮她牵线搭桥,找了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吗?” 孟元杰眼神飘忽,一副心虚的模样,“许小姐…不肯成婚,非要等您回来。她隔三差五的来咱院子打探您的消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属下们都是一些粗人,实在不好撵人。后来兄弟们被她问得烦了,只能躲着她从后院走。” 魏峥眼中一抹不耐,“区区一个小娘子,你们都搞不定?那你们拿俸银做甚?我还能指望你们拿刀去杀倭人?” 孟元杰低头,委屈。 那侯爷之前碰到那许娘子,不也是躲着走嘛? 许娘子是恶魔啊!她不是一般的娇滴滴,而是…说话温声细语,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弱柳扶风的姿态,比那花骨朵儿看着还娇美,仿佛对她说上一句重话都是亵渎。 尤其是她轻咬贝齿,眼中水雾迷蒙,轻声细语的追问:“侯爷今日真的不回来吗?” “明日也不回来吗?”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哦,好的,我没事的,我愿意等他。” 就问…这谁顶得住! 不过孟元杰从不反驳魏峥,侯爷说什么,他都听着。若是侯爷说得不对,他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于是孟元杰很机智的转移了话题,“爷,您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从您消失到现在,足足有四五个月,小半年时间呢。您是叫人给扣住了吗?” 魏峥蹙眉,一探及那片记忆,如同浓雾漫天,半点看不真切。 “我只记得那一日我们分散后,我被一拨人逼入穷巷。对方有备而来,我在打斗中受了重伤。然后有个中年男子救了我,再多的…便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人的模样…侯爷也没有印象?” 魏峥摇头,“模模糊糊,只记得个子很高。就像是睡了一觉,醒来时人已经在苍山雪林里。雪林里救我的是一家猎户,那当家人说是在林子里发现了我,然后将我带回家中休养。” “我曾问过那猎户。猎户说有人在山里看见快冻死的我,给了他们五两银子,请他们一起去搭救。奈何林中风雪太大,他们迷了路,花了几天几夜才在雪地里找到我。” 魏峥冷笑,“若是他们再晚来一步,只怕我已经冻死在林子里。” “那送信的人是何人?” “据猎户说,送信之人蒙着面带着毡帽,他们也没看清样子。” “至于我怎么到的雪林,个中经历,他们更是一无所知。” 孟元杰听闻也不住诧异,“实在是匪夷所思。” 难不成真是被女雪妖给抓走劫色了? 可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妖精敢抓他们侯爷啊? 想当初侯爷在京都查女鬼杀人案的时候,他们夜半巡查,城内一老宅中忽然一白衣女鬼悬于半空,并发出凄凄惨惨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所有人只以为见了鬼,吓得丢掉兵器就跑。 只有他家侯爷提剑而上,对着那女鬼劈面一砍。 “无论如何,只要侯爷平安归来便可。” 魏峥冷冷笑开,“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如今我回来了,也该在天水府拎几头养肥的猪来杀。” ————————————————————————— 新年刚过,温家关起门来办了一场低调的婚礼。 去年温家一整年便没消停过,如今温婉刚刚丧夫,温维明就急着娶老婆,娶的还是之前的妾室,放平县里又能让老百姓茶余饭后议论好几回。 怎么办。 人红是非多,天天上平县热搜。 柳依依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被扶正,成了温老爹的正头娘子。 温家只请了一些至亲好友,在院子里悄摸办了五六桌,算是礼成。 倒是柳家当首次嫁女似的,办得分外热闹,说是摆了十几二十桌,势要让整个平县老百姓都知道柳姨娘如今成了柳夫人。 按理说,大陈朝的女子丧夫需至少守一年丧,只是温婉是留在家里招婿的姑娘,规矩便没那么多。 赵恒的后事轰轰烈烈办过以后,再翻过年,温婉便开始取了帷幕走动。 死了男人,又大着肚子的寡妇,平县百姓一阵纷说,却也阻拦不了温婉出门的热情。 第193章 大礼包 她先去的是姚老爷子家。 一进屋就看见门前挂着两盏灯笼,一盏是活灵活现的狐狸灯,耳朵尖尖,眼睛圆圆,分外可爱;一盏是绢布四角黄灯,上面画着玉兰翠竹。 那狐狸灯可爱,温婉忍不住驻足观赏。 姚老夫人走过来,瞧见那人歪着头看得认真,忍不住笑着说道:“那是修文送给他老师的礼物。这一老一少,一个敢送,一个敢收。” 温婉笑,“狐狸灯?义父确实像一只老狐狸。” 姚老夫人拉起她。 今日温婉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宽袖衣,下身搭配水绿色的百迭裙,整个人显得清瘦质朴,只是肚子微微显怀,姚老夫人盯着她腰身看了一会儿,“你这肚子…瞧着比寻常孕妇大些呢?” 温婉笑着说道:“这才三个多月,哪里就看得出来?” “是吗?”姚老夫人蹙眉,又转念一笑,“我闲来无聊,做了些小衣裳小肚兜,你待会记得拿回去。” “多谢母亲。” 姚老夫人不放心,“听说前段日子,你那位姨娘被扶正了?” “嗯,家里刚办了喜事。只是去年家里发生太多事,也不好大操大办,我们自己关上门来摆了几桌,就算是礼成。更何况柳姨娘…哦…母亲也不在乎这些摆场。” 见温婉说话时眉开眼笑,全无愁绪和怨怼,姚老夫人才放下心来。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温婉如今怀着身孕,偏温维明选在这节骨眼上娶妻,她怎么都得为温婉多把着关点。 那大宅院里害人的手段多了去了,防不胜防。 似看穿姚老夫人的心思,温婉笑着摇她的手,“干娘莫担心,您知道的…我这性子…谁也别想叫我吃亏。” 姚老夫人这才笑开。 “母女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门虚虚的开着,姚世真和程允章一前一后从屋内走出来,温婉便笑吟吟的福身,又摊手:“义父,新年好呀!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姚世真看着她空空的掌心,不情不愿的从腰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封放在温婉手里,老头儿嘴都乐得合不拢,“还好是嫁了人才认的女儿,这要是没成婚,你是不是还得登门来要嫁妆?” 姚老夫人掐他一下,温婉却笑,“那肯定的呀,您是我爹,爹给女儿准备嫁妆天经地义。女儿给爹养老也是天经地义嘛。” 一句话把姚老爷子钓成翘嘴。 咱就先别管,她能不能真的给你养老。 就这些话听着,好听! 温婉又挨着走过去,手伸到程允章面前,眼睛忽闪忽闪,下过雪的晴空,太阳正好,程允章看到她一根根浓密纤长的睫毛。 那女子含笑问他:“师兄的礼物呢?” “师妹且等着。我精心选了一份大礼,想着师妹定然喜欢。”程允章扭身去了屋内,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本字帖。 温婉一下垮了脸。 您没事?寒假送她字帖,怎么不干脆送三年模拟五年高考呢? 程允章的字帖重重的落在她手里,那人眼底一抹捉弄的促狭,语气却语重心长,“师妹,你的字该勤加练习。” “如今,我还记得师妹当初豪言壮语。” 程允章眼睛眯起,笑得如同狐狸,他一字一句,目光放肆的停留在温婉的脸上。 “师妹想要读书,是因为想要欲念头通达、启智明理、导健怡情,博彩励志,消愁解闷。” “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读书能益智;鱼离水则身枯,心离书则神索,读书可以怡情;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可以求取功名利禄。” “读书能明智、润德,能让人即使身处浩瀚宇宙却不觉渺小;身处混沌变化中却依然能守住本心。” 温婉的脸色一寸一寸的裂开。 程允章忽然觉得,果然比起读书,还是遛小师妹有意思啊。 看看把孩子给气得。 她呵呵笑,“师兄,其实你记忆不用那么好。我一妇人之言,当不得真,听听就算了。” 姚老夫人压低声音笑,凑姚老爷子耳边说道:“你收的这徒弟和姑娘,都是心眼黑的。” 再把魏峥凑一块,全是黑乎乎的煤球! 姚老夫人笑着拍拍温婉的手,“修文,别欺负你师妹。温婉,过来,有人送了一份厚礼给你。” 温婉眼睛一亮,当下将字帖随意放在一侧便跟着姚老夫人走。 程允章眉梢一挑。 很果断的将字帖拿在手里。 待会得送到师妹车里。 姚老夫人牵着她往后院走,果然在一间偏僻的库房内看见整个架子上塞满了物品,有古玩字画、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装满足足两个大箱笼,扑面而来就是整个透着豪气! 温婉蹙眉,“这是——” “瑾瑜送来的贺礼。”姚老夫人见她一面懵懂,笑着解释道,“瑾瑜是魏峥的字,你叫他一声瑾瑜师兄便可。” 魏峥? 温婉和程允章都难掩惊色。 早听说老师收过几个厉害的学生,不曾想淮安候魏峥也是其中之一。 而温婉则纳闷,好端端的,魏峥给她送这样重的礼做什么? 姚老夫人暗中捏了捏她的手,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瑾瑜听闻夫君收了义女,特意从并州送来贺礼。” 姚老夫人说得含糊,可温婉心中门儿清! 这定然是魏峥知晓上次解围并州缺粮危机一事的奖赏! 她是个妇道人家,又是个寡妇,朝堂自然不好大张旗鼓的封赏。魏峥便借庆贺老师新认义女的名义,将奖赏全部折现给她! 这一刻,温婉感动得想哭! 终于有人懂她了! 淮安候魏峥…是个实在人哪! 看看他送的厚礼,全是能折现的、好出手的,一转手就能卖个百把千两银子,一下就把温家断裂的资金链条给接上了! 这哪儿是送礼啊! 分明是给她温婉送钱来了! 白花花的金子银子,才是目前她温婉最需要的! 温婉感动得想和魏峥拜把子,身边程允章凑过来,看见小娘子眼睛里泪光珊珊,笑着问:“怎么还哭了?瑾瑜师兄送的礼就这么合师妹的心意?” 第194章 双生子 这位不曾谋面的师兄,出手倒是阔绰,东西选得并非有他一半的用心,却是以量取胜,着实是胜之不武。 啊,不该送字帖的,该送那盏狐狸灯的。 至少师妹夜晚出门的时候,提着那一盏灯照亮的时候,也能想一想他这个师兄。 “感动。太感动了。大师兄是个诚恳的人啊。”温婉擦了擦虚无的眼泪,一扭头就问姚老夫人,“母亲,这些东西我全都卖了…瑾瑜师兄不会发现的?” 姚老夫人:…… 姚老爷子:…… 程允章眯着眼睛笑,“瑾瑜师兄背靠魏国公府,又有皇后娘娘撑腰,家大业大,绝对不会同你计较的。” “那师兄站着干什么?”温婉蹙眉,很是不满的瞪着程允章,“修文师兄,快帮我搬到马车上去?你见过的好东西多,待会你陪我去一趟当铺!可别让旁人占到我半分便宜!” 这…这就去当铺了? 好,也不是不行。 程允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当真摸了摸鼻子,随后硬着头皮在老师和师娘震惊的目光下跟着温婉走了。 东西是送给师妹的,师妹有处置权,师妹说走就走。 这逻辑…没毛病。 一个时辰后,两个人双双站在当铺跟前。 红梅在那两个人严肃的目光下,又重新把银票数了一遍,最后才把银票重重的塞进荷包里。 她将荷包捏得绷紧,生怕有人不知道她携带巨款似的。 红梅语气激动,“姑娘,一共五百六十两!” 红梅帮着温婉处理账务,自然知道这五百六十两对于如今的温家可谓是久旱逢甘霖! 有了这些银子,温家整年都不愁! 想买酒曲、买粮食、招伙计,啥干不成? 而程允章有些恍惚,怎么就迷迷糊糊跟着狐狸师妹把大师兄送的东西全都卖了? 那位可是淮安候! 程允章唉声叹气,“失礼啊。真是失礼啊。我竟然就这样背叛了我那素未谋面的师兄——” 温婉斜他一眼,“桂花酒酿吃吗?” “吃!” “那…如果见了瑾瑜师兄,此事可不许提起!” 程允章嗤嗤笑,“我尽量。” 片刻,几人在天桥旁边的小摊贩上落座。那老板是一对夫妻,老板娘一下就认出温婉,“温小娘子!” 温婉这才后知后觉。 从前赵恒经常在这里等她回家,两个人会悄摸背着陈妈在这里打个野,一碗酒酿圆子、一小口桂花酒酿,吃得满嘴留香,夫妇两再携手归家去。 恍惚间。 赵恒已经离开很久了。 从一开始的天天想他,夜夜想他,变成偶尔一次想起他。 到现在,不怎么想起他。 你看,没有赵恒,她温婉一样活得很好。 她不要再挨爱情的嘴巴子。 老板娘将一碗红糖桂花元宵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又落一眼她略微隆起的腹部,神色间带了一抹哀伤,“温小娘子,节哀顺变。” 哎。 温小娘子那相公,多好的人啊。 每天像是望妻石一般等在那棵歪脖子树下。 有一回她见温小娘子那夫婿等到月上枝头也没等到,她便请他坐到店里等,小娘子的夫婿不肯,只说怕娘子来了看不到他。 不曾想,这样好的人…竟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 程允章察觉旁边这人情绪有些低落,他便笑着扭头问红梅:“哎,刚才说今日当了多少银子?” 果然,那小娘子一下来了劲儿,秀气的眉毛胡乱皱起来,像个皱巴巴的老太婆,“五百六十两!师兄还是读书人,这点都记不住,可怎么上考场?” “五百六十两…那酒坊今年买酒曲和招伙计的银子都够了?” 温婉一下警惕,这老小子别是来打探商业机密的? 她言语之间开始斟酌,“没多少钱,欠一屁股债呢。” 程允章笑笑,不做声。 师妹真是只狐狸啊。 老师是老狐狸,师妹是小狐狸,他程允章是掉进狐狸窝了。 自从怀孕后,温婉总觉得胸闷气短,浑身不自在。 这不,红梅刚请了严大夫来把脉,人还未至,温婉就醒了。 说话瞬间,温维明和柳依依等都入内。 柳依依自从成了温老爹正儿八经的娘子后,说话更中气十足。 陈妈问她:今儿个吃什么? 柳依依答:陈妈,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是温家大娘子了? 红梅问她:夫人,咱家的账本上新添置了好几百两银子,都是姑娘的大师兄给的!大师兄您知道不,就淮安候!天水府一霸! 柳依依答:对对对,老爷是天水府一爸,我是天水府一妈。我和老爷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红梅掀开暖帘,快步踏入,扶起温婉。 自开春以来,气温回升,温婉肚子越发大了,不是没胃口,就是吃了吐,这可急坏了陈妈。陈妈使出毕生所学,锅铲都抡出火星子,变着花样的给温婉做饭,好歹让这位祖宗多吃了两口。 这不,最后还是把严大夫给叫来。 严大夫一入内,便被大家伙给围住了,在一众家长们瞪大眼睛的注视下,严大夫将号脉枕收入药箱内,随后才缓缓一笑,“大姑娘这一胎是双生子,因此妊娠反应要比其他妇人剧烈一些。我开些安神健胃的草药,每日三次,先吃一副再看看。” 双生子? 温婉愣了愣,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腹部,却不敢相信。 她仰头问乐得合不拢嘴的温老爹,“爹,我们家里有人怀过双生子吗?” 温老爹摇头,“往上数至少三辈都没有,你问这个作甚?” 双生子有很大的家族遗传概率,既然温家这边没有,难道是赵恒那边? 可惜这个问题已找不到答案。 温老爹美滋滋的,他就是子嗣单薄受了族人欺负。若温婉这胎两个孩子平安落地,那他温家一次性就添两个人口! 更不必提,赵恒已经被去父留子,温婉将来是嫁人还是招婿都不好说,至少眼下有两个孩子稳住局面! 若是两个小子…… 温维明都不敢想,暗自决定最近得去祖坟祭拜,让祖宗们集体发力,务必保佑大孙子和小孙子平安落地。 温维明试探性的问,“严大夫,可能看出我女儿腹中所怀是男是女?” 第195章 忍着 严大夫自然知道温维明的意思,也知道温家目前这局面,自然是希望能生两个儿子,只不过这事…他可不敢胡乱张口,于是他笑着说道:“温掌柜莫急,这一切都得看天意。” 柳依依暗中扯了一下温维明,又看日渐消瘦满脸恹恹的温婉一眼,笑道:“孙女好,孙女多可爱,就跟咱家大姑娘一样。” 温维明轻轻叹气。 柳依依瞪了温维明一眼,暗道孕妇最怕人施加压力,这会子啥也看不出来唉声叹气的作甚? “怕啥。生男生女都一样,咱大姑娘有手段,就算是两个姑娘…也能把门户支应起来!大不了跟大姑娘一样,留在家里招赘,咱还不用受婆家的气。” 温婉被温老爹和柳依依的眉眼官司逗笑,捂着隆起的腹部笑得勉强,“儿子和女儿都一样好。我只是…最近天气转热,身子不痛快。” “好姑娘,再忍忍,我让人给屋子通通气散散风,让你住着舒服一些。” 陈妈也劝道:“这女子生孩子都得走这一遭,大姑娘,且忍忍。” 哎。 全都是很敷衍的意见呢。 严大夫开了药,柳依依便带着温静去抓药。 温静牵着母亲的衣摆,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坚毅的说道:“娘,我以后也要招赘上门!” 柳依依抬手就是一个爆栗,“你听过哪家人两个女儿都招婿的?” “温家啊!”温静小朋友捂着脑袋,表示对自己母亲暴力的不满,“那阿姐能招赘,我凭啥不能招赘!” “招赘?你以为招婿的姑娘不用受婆家的气,就能轻松自在了?你可知道你阿姐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自从她招婿上门,家里和酒坊的事情她都得管,每天晚上她书房那灯就没熄过。你去酒坊看看,你阿姐一个女子还得亲力亲为干酒坊的活儿,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上…都是茧!” “更不要提,你以为招婿那么容易?” “能招到你姐夫那种知冷知热温柔体贴的男子,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知冷知热? 温柔体贴? 娘你确定说的是姐夫? 那个…在练武场砍坏了十个草人的姐夫? “阿姐辛苦,我才要为阿姐分担嘛!”温静小朋友气呼呼的,“等我招婿,阿姐就可以想干啥就干啥,她乐意嫁人就嫁人,乐意再招一个就招一个,反正我不想嫁人!” 温静面露恐惧,“我不嫁人,嫁人太可怕了!嫁了人你得对付刁蛮难缠的小姑子,还有出嫁了爱掺和家里事的大姑子、软弱无能的妈宝夫君和强势折腾人的绿茶婆婆——” 柳依依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的嫁妆会被无能夫君给花光,他还带着小妾打我的儿子,老了还要叫我腾位置。” 柳依依伸手拧住温静的耳朵,“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些事儿都是谁跟你说的?” “绿萍说的!” 一提起绿萍,柳姨娘手上的力气瞬间泄光。 温静摆脱了母上大人的魔爪,捂着被拧得红通通的耳朵,痛得面目狰狞,“还有我自己想的!你看梅小娘子,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还被她夫君关进地窖里!可见绿萍说的都是真的!” 柳姨娘有些恍惚,“那世上总有好男儿的!” “上次酒坊碧芳酒抽奖,那么高的中奖率,我一个都没抽中!更何况是抽一个绝世好男子来给我做夫君?若他真是绝世好男儿,便不会在乎是否入赘!” 嘿,死丫头还来劲儿了? 柳依依恼羞成怒,“不说其他,就说你爹,你爹难道不算好男儿?我和你爹不算恩爱白头?” 温静盯着自家恋爱脑的母亲,然后小屁孩幽幽的顶了一句,“娘,你花了十年时间才被扶正咧。” 温静小朋友一句话就让自家母亲红温,紧接着便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说不过就被打,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春日当头,温婉怀孕已有四五个月,作为温家一号重点关注囚犯,每日除了吃吃喝喝,顺便看看账本,她已经闲得快要长出蘑菇。 甚至,她将程允章送给她的字帖礼物都拿出来,平心静气的练了一个月的大字。 实在无聊,温婉便趁家中无人之际,又指使红梅先去程家将程允章引走,她则带着梅清和一壶马昌顺送来的葡萄酒去到姚老爷子家中。 梅清如今暂时顶替马金泉的账房角色,几个酒坊的进出都得在她手里过一遍。温婉有意将她放在自己身边磨炼,因此教得事无巨细,去哪里都带着她。 梅清也从和儿子分离的痛苦中逐渐清醒,反而变得更加坚毅,在温婉的示意下,她大着胆子将安保年的休书和保证书都拿去衙门备案,并放出狠话,若安保年再来,她一定闹到县学,叫他老师和同窗都知道他的人品,丢光他安保年的脸! 所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是一句至理名言。 有时候,撒泼可比讲道理有用。 葡萄酒还没有取名。 既然要推广,少不得取一个风雅好听的名字。 温婉自认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只能舔着脸皮请姚世真赐名。 既然都认爹了,当然得鸡一下啊! 爹不努力,她可就得努力了! “葡萄酒?”姚世真听说了她的来意后,显得很有兴趣,当下邀请姚夫人一同品鉴。 姚夫人也饶有兴趣,看着跟在温婉身后那手脚麻利不卑不亢的女子,当下笑着问道:“是梅小娘子?” 梅清停下分酒的动作,闻言立刻跪在姚世真夫妇二人跟前,双手交叠额前行大礼,“先生,夫人,民女梅清,给两位贵人见礼。” 梅清眼睛中饱含热泪,“托先生和夫人的福,这一次能从安保年那恶人手中保全性命,全仰仗先生垂怜。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女子身若浮萍,无一长物。但恩人若有驱使,梅清无有不应。” 姚夫人扶起她,轻轻拍她的肩膀,似长辈安慰,“好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你爹娘怕是要心疼坏了。如今既然摆脱桎梏,就先跟着这丫头好好干。你那孩儿的事情,我们都有听说。你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让你母子二人团聚。” 第196章 瑞果浆 姚世真也叹气,他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小娘子,暗自为死去的旧友唏嘘,“我和你父亲曾同朝为官,你父亲…是个好人,你也不该落到这样的下场。既到了温家,就和自己家没有两样。若遇到难处,也可来寻我们。我记得你还有两个哥哥?” 梅清擦了擦眼泪,“是,两个哥哥受了牵连丢了官职。如今一个做教书先生,另一个靠替人写书信维持生计。” “那你可曾想过投奔两个兄长?” 梅清坚定的摇头,“两个兄长都拖家带口,也是自身难保,我去了不过是徒增负累。眼下我不如跟着少东家干,至少学会自立的本事,能靠自己的手脚吃饭。否则一家人抱团烂在泥地里,又有何意义?” 姚老夫人多愁善感,被梅清几句话便勾出了眼泪。 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安保年一看岳家失势,便立刻休了梅小娘子,可见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温婉不忍姚老夫人伤心,便拍拍梅清的肩膀,又将桌上的酒杯推到姚老夫人面前,“干娘,别哭坏了眼睛,恶人自有天收,犯不着为这种人赌气伤神。您尝一尝酒坊新制的葡萄酒。” 姚老爷子那边已经端起酒杯,他先是凑近鼻翼下仔细嗅着,随后才慢慢端起来品,抿一小口仔细回味后,“入口酸涩,回味甘甜,带些果子香气。整体味道很清爽。” 姚老夫人见他品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浅酌小口。 显然,葡萄酒的受众偏向女性。 若碧芳酒口感醇厚,酒气偏厚实,那么这款芳香清冷的果子酒显然更受小娘子和夫人们的青睐,姚老夫人很少喝酒,此刻褶子仿佛被熨烫整齐,面部表情舒展,笑着说道:“这酒…适合闺房女子。” 温婉道:“干娘好眼力!我也觉得这果子酒味道甘甜,更适合小娘子们饮用。” “搭配一些干货…或是果子点心来吃,应当更美。京都里流行的春日宴上,若有这果子酒,应当十分助兴。” 温婉没想到,姚老夫人竟然提出了下午茶的雏形。 显然,奸商认的义母也具备做奸商的潜质。 “这酒……价格得定高一些。”姚老夫人细细品着,不愧是出身大家的女子,脑子灵活,擅长管中窥豹,顷刻间便能抓住问题关键,“无论什么样的酒,普通人家的妇人都无福消受。饮酒作乐,是男子们的权利。只有家境殷实的小娘子们,或许才有闲钱和雅致喝上这样一杯香醇的果子酒。所以这酒的定价不易过低,定高些…专往权贵的妇人窝里钻…或许能出奇效。” 温婉眨了眨眼。 谁说古代女子愚昧? 瞧瞧姚老夫人,虽久居后宅,却进退得宜,即使从未经商,却也能将生意场上的事情说得头头是道。 似是看穿她所想,姚老爷子一副与有荣焉的口气,“别小看你干娘。她在京都的时候,曾管过八九个铺子和一座山头,这些年若非跟着我东奔西走,只怕早就做成了大商号。” 这话自然是抬举。 大陈朝是学而优则仕,士家出身的姑娘从小培养,精通诗书、骑射、管理、财务,放后世怎么也能混个后勤部部长当。 只不过做生意向来被视作上不得台面之事,尤其是家中丈夫官至高位,后院女子们再沾染铜臭,反倒容易被人攻讦。 妇人们打扮得光鲜亮丽,不需要有三魂六魄和七情六欲,只需要做好一个没有瑕疵的白瓷器便好。 最大的作用便是装点儿郎们的功成名就。 姚老夫人保养得益,眼尾有细长的纹路,笑起来的时候双眸明亮,看得出常年养尊处优。 她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笑着说出一句至理名言。 “无论是生意场上,还是后院,战场虽有不同,归根到底都是谋算人心。” 温婉表示:臣附议。 “干爹干娘见多识广,女儿想问…这果子酒…二位可曾在其他地方喝过?” 两人相视一眼,随后都摇头。 “大陈朝主要发展黄酒,度数低,口感醇。工艺改良,翻出花儿来,也无非是加药材、加果子,口味不同,发酵方式却都是一样。” 温婉放下心来。 陈朝可没有知识产权这说法,若是撞了别人的方子不要紧,两家抢市场才要命。 温婉先前问过马昌顺,陈朝所谓的果子酒都不是利用果子天然发酵而成,而是在酒里加入果子提味而已,和温家葡萄酒的制作方式千差万别。 因此播州城五年一次的“青梅煮酒”大会,这青梅煮酒的方式也是将青梅加入酒中,增添一丝果香而已。 “义父觉得…我若是将这葡萄酒拿到青梅煮酒大会参赛…可有胜算?” 姚世真一楞,随后笑得意味深长,“有无胜算…这取决于你腰包里有多少黄金。” “这个跟银子有什么关——”温婉忽而抿唇,无奈发笑。 见温婉一点就通,姚世真暗叹这女娃心思敏锐,他笑着说道:“五年一次的盛会,酒行商会的掌柜们不出点血,活动怎么能搞得声势壮大?” 有道理。 十分有道理。 这就相当于把同行们全部邀过来赚吆喝,当完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自己花钱给自家产品打广告,没毛病! 可惜温老爹已经准备着拿自家葡萄酒去参加酒会,指望着压轴出场,亮瞎众人的钛合金眼,再捧一座金灿灿的奖杯回来。 姚世真原以为那小娘子会抱怨游戏规则的不公平,哪知那人却已经开始盘算着出多少血,“若能打开果子酒的名气,花些广告费也是值得的。只是回去得根据人头流量和广告效应来核算广告费用——” 小娘子说着说着,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是身后的梅清捅了捅她,“少东家,名字!” 哦,对了,还没给果子酒取名字呢。 温婉笑吟吟的看向姚世真,“义父,您满肚子墨水,学问又高,能否帮女儿为这果子酒取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第197章 小像 姚世真捋着胡须,“你干娘说你这果子酒适合往那妇人们的富贵窝里钻,名字不必朗朗上口,风雅动听即可。” 这意见很中肯。 既然走精品路线,那么名字务必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万不能叫什么葡萄酒、果子酒之类的。 不过姚世真眉头微蹙,似乎正头脑风暴中,倒是姚老夫人笑着提议:“不若从诗词中来取名:紫玉乳圆秋结穗,水晶珠莹露凝浆……用最后三个字‘露凝浆’如何?” 姚世真不赞同,“美则美矣,却如坠云雾之中,倒不像是果子酒的名字,像是……胭脂水粉。” 两位学术大拿你一句我一句,温婉这九漏鱼只能看着他们,开始抠脑壳。 对对对,你们说得都对。 你们说得都好! 这名字不错,那名字也不错。 “我看这果子酒颜色赤红,闻起来又有果子的香气,既是取名,总得让人眼前一亮不说,还得让人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卖什么东西。红,谓之赤霞。葡萄,又有瑞果之称,听起来吉祥喜气。” 姚老夫人笑吟吟说道:“那就赤霞露?或是瑞果浆?” 温婉连忙举手,“瑞果浆,听着讨喜。毕竟谁不爱祥瑞之物?” 姚世真有些看不上,但也不反对。 梅清也道:“瑞果浆好。好记、好听。” 温婉又笑着看向姚老爷子:“义父,我这瑞果浆还缺一个代言人?您可有兴趣?” 姚世子看那温婉笑得谄媚,就知道这丫头没安好心,“什么是代言人?” “就是…我请人画一副您的小像,雕成印信,贴在包装每一壶酒的黄皮纸上。这样您的画像就会随着我的瑞果浆卖到全国去!您可就出名啦!” 哪知姚世真一眼看穿温婉的如意算盘,“呵,你是想印上老夫的头像,让青山书院的学生们都来买你的瑞果浆?你这小丫头,是想将瑞果浆和老夫捆绑起来!” 温婉缩头,笑嘻嘻道:“义父啊,我这瑞果浆可是注定要名垂千古的!您的小像贴在上面,不亏!” “你干娘说了,你这东西是要卖给家境殷实的小娘子们,印我这糟老头子的头像做什么?既是名垂千古的好事,何不用你的小像?” 温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四个人正说着话,眼前绢纸屏风被人“哗啦”一声推开,程允章一身佛头青的素面杭绸,整个人身长玉立,列松如翠,那双清冷如雪山竹叶的眼睛一扫,最后视线淡淡落在温婉的脸上。 “师妹好兴致……”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染了一丝揶揄和微恼,“带着老师和师娘品酒…竟然还将我支开。” 温婉看见紧随其后的红梅五官抽抽,迅速给她打眼色。 温婉蹙眉,试图理解红梅乱飞的五官所表达的含义,哪知程允章却已经一拂衣袖坐下,“师妹不必打眉眼官司,你这丫头好生伶俐,说是师妹需要几本关于治军之策的书,让我帮着去书肆选选。我一路上见她这丫头鬼鬼祟祟,似有声东击西之嫌,因此特意半路杀了回来。” 他目光斜斜一瞥,“不曾想师妹竟然撇下,独自和老师师娘品新酒。” 两老人眼观鼻鼻观心,表示小孩打架不参与。 温婉开始心虚,随后又理直气壮,甚至将眼前的酒杯茶盏等器具拢入怀里,“师兄,对不住了。你我两家同为制酒行当,我这新酒是最高商业机密,不能叫对家瞧见。相信师兄定能理解我的苦衷。” 程允章坐下,修长的手指敲击桌面,拖长声音:“师妹卖瑾瑜师兄送来的贺礼共获利五百六十两——” “给!给!给!”温婉哪里听不出这人的威胁之意,她呵呵笑着,将酒杯推过去一支,皮笑肉不笑的嘲讽,“修文师兄做什么读书人,做奸商多好。” 程允章冷笑。 他举起酒杯,慢慢品鉴,竟一语道破,“可惜这流光溢彩的颜色。若是放在琉璃杯中饮用,定然美不胜收。” “琉璃杯?”温婉眼睛一亮,“咱们平县哪里可烧制琉璃杯?” 葡萄酒就得配透明的玻璃杯喝啊! “你歇了这份心思。琉璃造价不菲,只进贡给宫中。从前沿海一带的市舶司中或许存有少量现货,但价格居高不下。” 姚世真一句话便打消了温婉的念头。 程允章放下酒杯,瞧见坐在对面那秀眉微蹙的小娘子,“不是说要画师妹的小像吗?” 他指着房内一角,“师妹,书桌那儿有光,你坐那里去。” 姚世真笑道:“修文于丹青上颇有造诣。这幅小像…价值千金。” “千金我可没有。”温婉笑,“若是修文师兄画得好,我倒是可以出十两银子买下来,当做师兄的润笔费。” 说话间,程允章已经铺纸执笔开始作画,又吩咐温婉,“师妹,坐着别动。” 懂。 她温婉现在就是空有外貌的花瓶。 春日的阳光下,小娘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动不动,屋内亮堂堂且暖烘烘的。 她看起来血气很足,两颊被滋养得很是红润,一身晚霞色的对襟褙子,衬得眼睛幽黑如海。甚至,她的头发丝都透着康健,浓密而富有光泽,一看就是能吃能跑能跳的长命百岁之相。 程允章忽然发现,狐狸师妹长得…颇有姿色。 她的姿色跟旁人不一样。 其他女子的姿色是娇柔美丽,像细雨中被打湿的娇花一般惹人怜惜。 她的姿色给人扑面而来的生命力,像烧不尽的野草,像不断生长的冬青树,像沿着绝壁攀岩的花。 浓艳且明媚。 他看向她的眼睛,女子轻轻笑着,脸上是柔和的笑意,仿佛那瞬间也冲淡了男子眉宇之间化不开的愁绪。 程允章踌躇,举着笔…却无法落下。 所以…… 当时为什么没有将那只狐狸灯笼送给温婉呢? 是避嫌? 还是怕无心之举给师妹带来麻烦? 亦或是—— 那个层层包裹的答案,他没有胆量去掀开。 他注定要平步青云,而师妹只是平县的小小商贾,两个人注定是两条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脑子一清明,下笔如有神。 第198章 溜狐狸 程允章不愧是丹青圣手,只消片刻,便用寥寥几笔勾出了一个绰约曼妙的头像。 姚老夫人只看一眼便笑着说:“像!有婉娘的神韵。” 姚世真也道:“不错。只用几笔,便抓住人物的神韵,修文丹青造诣远在我之上也!” 程允章连忙道:“不敢跟老师相提并论。” 他又看向温婉,解释道:“若这画像太过圆满,反而不美。只需一个脸部轮廓,看得出是女子即可。” 温婉笑着说道:“留白嘛。这个我略知一二。” 程允章很想知道,温婉对于丹青的略知一二,是钓鱼的略懂还是下棋的略懂。 见温婉满意,程允章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笑吟吟问她:“师妹许诺的十两银子呢?” 温婉满腹心思都放在那小像上,她美滋滋的将小像折叠起来揣进袖囊之中,“将我的欠款额度提升到二百一十两!到时候一起还给师兄!” 程允章冷笑,“你刚卖了瑾瑜师兄的贺礼,获得赃款五百六十两!” “哎…师兄谨言慎行…这个可不兴乱说啊!”温婉脑子里盘算着将这头像做成印信,印到每一壶瑞果浆上去,她就自己给自家产品代言! “修文师兄姓程是?” 程允章不知她突然问他这个作甚,只是眉梢一扬。 “程家酒坊和我温家酒坊算是生意场上的对手是?” 程允章单薄的唇紧紧抿着,“师妹想说什么?” 那小娘子灿然一笑。 “骗对家的钱…发展我自己的酒坊…这有什么不对吗?” 程允章:…… 姚世真“啧啧啧”,“这丫头…属藕的,心眼一个又一个!” 难得见程允章吃瘪,温婉哈哈大笑,双手将十两银子奉上,“修文师兄,润笔费…刚逗你玩的。” 逗他玩? 那可不行。只有他能遛狐狸,狐狸却不能遛他。 嗯,下回再遛。 四月,天气开始炎热。 温老爹已经着手收拾行囊,清点人手去播州参加五月份的青梅煮酒盛会。 温婉怀着双生子,如今腹部已初见雏形,看着比寻常怀孕五个月的腰身要粗上一圈。因此这半年来她的脚步只在平县附近。 好在腹中孩子懂事听话,除了前三个月折腾得她厉害,孩子一折腾她,她就念《三字经》《千字文》等进行母爱教育。 虽说娃应该还没有发育出五官,但不妨碍她鸡娃。 后来发现,她肚子里的娃好像也不是个爱读书的,一听到她念书,很快偃旗息鼓,她也不再孕吐。 嗯,找到以后治娃的方法了。 温婉一直秉承着鸡娃不如鸡自己的想法,你鸡娃,娃不听你的;还不如鸡自己,给娃创造一个生下来就能躺平的环境,这不就能减少母子或母女矛盾吗? 温老爹很是放心不下,临走前把陈妈、柳依依等人叫到书房开会,又是一番敲打、又是一番耳提面命,让他们务必看好他大孙子。 温婉瞧见柳姨娘依依不舍的模样,笑着努嘴:“爹,你此去播州,少说也得两个月时间,路上无人照顾,不若将姨娘…哦…母亲带上。” 柳依依拍着胸脯,“大姑娘,你要是实在改不过口,索性别改了。你就按从前的叫我,咱一家人不讲这些。” 主要是…柳依依战胜白月光后,有些心虚。 抢了温婉亲娘的正头娘子位置,还让大姑娘叫她母亲,柳依依只怕夜半温婉娘亲入她梦中质问。 “那可不行。不能叫别人说咱家是那没有规矩的地方。” 温老爹却不肯,执拗的要留下柳依依:“依依留下,方便照顾你。你爹我是糟老头子,不是产妇。” 有时候,温婉很佩服便宜爹的冷幽默。 她觑一眼温老爹光亮的脑门,暗叹自家爹有自知之明。 温婉笑着说道:“爹,让柳姨娘去播州,除了照顾您老人家的饮食起居,还有其他用途。” 柳依依:嗯?我咋不知道呢? 见两人双双疑惑的望过来,温婉笑着问温老爹:“爹,咱这次去播州参加煮酒大会,主要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将咱家的瑞果浆发扬光大,打开销路!最好一举夺魁!” 温婉提醒温老爹:“这煮酒大会的魁首都是榷商们拿重金砸的!” 温老爹拍拍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子,“闺女,咱有钱!爹给你砸个榜首回来!” 温婉气急,“你把钱袋子给我还回来!我给你一百两不是让你去贿赂评审的!给我退一半回来!” 温老爹见闺女急眼,忍不住哈哈大笑,“爹知道呢,爹逗你玩呢!你爹我去过播州好几回,哪儿能不知道青梅煮酒大会的魁首不过是各家酒商你争我夺的噱头?这一百两银子砸下去…水花都没一个呢!咱这一次重在参与!” “对!”温婉这才放心,她先前还生怕便宜爹被人一拱,便铁着头花光家中积蓄,去砸个奖杯回来,那才是得不偿失,“您记住了,咱家现在穷得响叮当!就这一百两银子还是魏大人友情赞助。您得省着点花,千万别去上当受骗!” 一想到这儿,温老爹只觉得腰包烫手,“闺女啊,你说…魏大人应该是个很和气的人?” “和气?”温婉冷冷笑,“听义父说,年初的时候他将并州城大门一关,把那些大户们当年猪似的杀了个干净,又在沿海岛屿带船出海,杀了藏匿在沿岸渔民村子里的倭人,将他们头颅砍下一颗颗悬在城墙上,任凭鸟雀啄尸,用以震慑走私的大户。” 温老爹眼皮直跳,早听说淮安候魏峥心狠手辣,不曾想杀大户跟杀猪似的。 权贵者恐怖如斯! “那要不然…咱把那些东西给赎回来!他要是知道你当掉他送的贺礼,那咱…不就跟倭人一样的下场吗?” 小娘子眼睛冷沁沁的,“咱家现在连酒坊伙计的工钱都发不出来。爹是想现在酒坊散伙?” 见温老爹被她吓得脸色发白,不由一笑,“放心爹。我悄悄问过义父了,义父说瑾瑜师兄是个护短之人,我好说也算是他师妹,勉强是半个自家人。咱尽快周转回来,将东西赎回就行了。他也总不至于对我一小小弱女子赶尽杀绝。” 第199章 嘱咐 温老爹一颗心落定,拍着胸脯说道:“那就好。实在不行,到时候咱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去求他,咱家老的老,小的小,想来他也不好意思对咱下手。” 温婉偷笑。 温老爹很有进步。 终于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 放从前,这点事能折磨得温老爹整宿睡不着。 “那你为何执意叫依依去?她留在家里,你如今是双身子…”温老爹又觉得不对,“三身子的人,家里多留些人手我也放心。” 温婉笑着说道:“这瑞果浆的受众主要是家底殷实的妇人们,老爹你难不成要去妇人堆里叫卖?” “啊…这…”温维明扭头看向身边的柳依依,难不成这一次去播州…主要还得靠柳依依发力? 柳依依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她管过温家这后院,管过酒肆,可都是赶鸭子上架。如今要她正儿八经的去扩销售渠道,她两眼一抹黑,自然没信心,“我…我这…也不会卖酒啊?” 温婉笑着安慰柳姨娘,“想要卖给别人东西,第一件事就是不要想着卖东西。青梅煮酒是五年一次的盛会,定然有不少榷商拖家带口。母亲只管上去跟那些妇人们交朋友。” 说这个柳依依心里一下有了底,“这我知道!交朋友嘛,我就猛夸她衣裳首饰好看,夸她夫家得力,她拉屎我都夸她拉得好看。总之闭着眼睛一顿马屁乱拍。” 舔狗啊。 极致舔狗啊。 这宅院里,一屋子马屁精! 温老爹面露嫌弃。 温婉笑笑:“是这么个意思。” 但真不至于拉屎也要夸一下。 “可是……”柳依依表示第一步已经学会了,“拍完马屁以后呢?” 温婉笑着说道:“花些小钱,扯个帘子,请她们去草丛里坐坐,学那个京都里流行的春日宴,摆点茶水瓜果什么的,最后再把咱家酒拿出来。” “记住,别提这是自家酿的。要留足悬念——” 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的陈妈都学明白了,拍着大腿道:“我知道!就说酒是别家的,贵得不得了,专供达官贵人的!再挑起妇人们的攀比之心,让他们到处去打听瑞果浆是什么东西!等到吊足大家胃口,最后时候才知道这酒的来历!” 温婉对陈妈竖大拇指。 哎呀。陈妈脑瓜子灵活,很有宅斗的潜质啊! 可惜温家没有滋生宅斗的土壤。 这一屋子不是马屁精就是恋爱脑。 宅斗? 不存在的。 有宅斗的功夫,不如去砍后院赵恒留下的草人。 柳依依也恍然大明白,“懂了!懂了!先交朋友,再故弄玄虚、暗中抬轿,最后卖出个高价来!” 温婉笑着道:“如果有人想订购我们的酒,该怎么说?” 柳依依摸头,语气迟疑:“感谢照顾我家生意?” “不,你要说我们酒坊瑞果浆订单量太大,不能确保下定后能提到货物。” “那怎么行?!”柳依依摇头,“客人们不得闹起来?” 就连老江湖温维明都不赞同,“咱这样不是赶客吗?” 温静笑着说道:“就这样说。咱家瑞果浆本身就是新产品,今年能产多少还是未知数,眼下就卖得出去自然是好,但是打开名气更为重要。细水长流,得算长远账!” “记住!”小娘子眼睛很亮,“我们的目标是不花钱,也办事;少花钱,多办事;最好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儿!” 温维明心中再次感慨:奸商啊,真是大奸商啊。 他已经被自家闺女给带坏了,万不能大孙子也让奸商给带坏了。 “生意场的事情无需你多操心。”温老爹暗自表示又学到了一手,面上却沉着脸,“好生养胎才是正经!我大孙子以后是要走仕途的,你可别教坏我大孙子!” 离娃高考还剩一万多天—— 嗯,该鸡了。 温婉却道:“就算他走仕途,要是敢嫌弃咱家是商户,我打断他的狗腿!” 温维明登时吹胡子瞪眼的维护自己尚未出世的大孙子,“你敢打他,我就揍你!” 柳依依表示头疼: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呢! 得亏她吹了那么久“小子姑娘都一样”的枕头风。 哎。 温维明这辈子…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儿子! 被人指着鼻子嘲笑“断子绝孙”的滋味,温维明受得够够的了。 温维明走了,带走了马昌顺、冯水根等业务骨干。也带走了柳姨娘这样开拓市场的精兵强将。 屠二爷、红梅、陈妈被留下来安家守宅。 出发那日,温婉挺着五六个月的孕肚将他们送到城外,温维明便一直劝他们回去,后来又学着温婉的样子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大孙子们,好好待在你娘肚子里,等祖父回来给你们带笔墨纸砚。” 得。不如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温老爹竟然也会鸡娃。 孩子还没出生呢,就计划着让义父给孩子做启蒙老师。 甚至以五旬高龄再度焕发青春活力,誓要开创事业第二春,给大孙子们留下偌大产业。 温婉笑着说:“爹,生男生女不一定呢。你别吓着我女儿。” 温老爹表示很不高兴。 怎么就是女儿呢? 明明他悄悄请族里生了很多儿子的老妪来看过,都说温婉那肚子形状指定是儿子呢。 温老爹做了让步,“行。那就生个龙凤胎,一儿一女,凑个‘好’字!” 温婉:你当赵恒是许愿机吗? 温婉又将昨夜耳提面命说过的话,再度嘱咐温老爹和柳姨娘,“记住我说过的箴言…” 温老爹不耐烦的摆摆手,“我知道,你都说八百遍了!少花钱,多办事;不花钱,也办事!花对家的钱,办自家的事儿!” 看着温婉拷问过来的目光,柳依依汗毛登时立起,“大姑娘,我也知道。看好老爷,远离元家,不接受他家宴请,看到元家人就跑得远远的。少逗留,多交朋友多吹牛。” 温婉满意的笑,“总结得很到位。” 温老爹根本不听她啰嗦,只是转而望向陈妈,将说过八百遍的事情嘱咐给陈妈,无非是吃好喝好拉好,别让温婉太过操劳,酒坊的事儿全都暂时交给梅清。 第200章 消失的温静 陈妈一脸痛苦,言辞很委婉,“老爷,您快些出发,再不走赶不上今晚的落脚点了。” 温老爹又嘱咐温婉,吃好喝好拉好。 温婉听得头皮发麻,推着温老爹往外走,“爹,您快些出发,再不走赶不上今晚的落脚点了。” 等依依不舍的送别温老爹和柳姨娘后,几个人慢悠悠的回城转了一圈,等回温家的时候,陈妈忽然跳了起来,“天爷!二小姐呢???!!!!” 温婉和红梅双双傻眼! 红梅眸光颤颤:“我记得…早上她跟我们一起去了城门送老爷……然后呢……” 温婉扶额,想起昨晚温静跑过来问能不能让她帮着求求爹,带温静去播州玩,惨遭温婉一口回绝。 甚至温静小朋友还献祭出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十位数铜板,以求贿赂她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多半是趁着人多的时候钻上马车,跟着父亲去播州了!” 陈妈唬了一跳,“天爷!二小姐胆子也太大了!难怪她前两日总念叨着去播州——” 温婉苦笑,一想到柳姨娘行到半路突然发现钻出个小孩儿,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工具,应当是技痒难耐。 “可惜啊,早知道妹妹要去,就该给母亲的行囊里装一根藤条。” 陈妈笑得邪恶,“大姑娘放心。我那天帮夫人收拾行囊的时候,顺手就把藤条放进去了,本来想取出来,夫人说看着藤条就像看到了二小姐,所以一起装进去了。” 三人环视一圈,随后均露出邪恶摇粒绒的微笑。 —————————————————————————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温老爹和柳依依一走,整个温家便是温婉的天下。 她现在就是峨眉山的猴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酒坊那一堆事由梅清暂领,她这个东家躲在幕后,每日也就看着账面上一点一点回笼的资金,盘算着怎么做大做强,再不济就是看看程允章送来给她打发无聊的话本子和游记。 温婉不喜欢看话本子。 话本子的故事全是傻逼千金爱上负心书生,傻逼千金跟家丁私奔,傻逼千金轮回转世还爱上书生和私奔。 但凡有钱有貌的姑娘,全特么是恋爱脑,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美其名曰高尚纯真的爱情。 全是掌握话语权的男性yy爽文。 这让后世遭受过短剧荼毒的温婉,恨不得亲自上手写上几本,什么霸道皇帝爱上村妇、最强赘婿、师祖再爱我一次、xx夫人今日下堂,保管让大陈朝的老百姓大开眼界。 如今的温婉挺着大肚子,像是平县的街溜子,整日除了酒坊溜溜,便是家里溜溜。 陈妈知道她闲不住,但也最怕她闲不住,双生子啊,比其他妇人怀孕和生产都要凶险数倍,更何况温家子嗣不丰,全家都指望着温婉这胎呢。 不光陈妈,红梅现在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温婉。 红梅好说话,只不准她做两件事。 一是这不准。 二是那不准。 陈妈每天都来瞅温婉在屋子里做啥。 红梅便答:“姑娘在做温家酒坊做大做强之十年计划。” “十年?”陈妈蹙眉,“那时候我都快死了。看不到温家酒坊强大的那一天。不能让姑娘做个五年计划吗?” 红梅笑笑,不置可否。 后来红梅亲眼目睹姑娘翻烂了账本,写完了大字,做完了计划,甚至联络工匠将头像制成印信满屋子盖章—— 她家姑娘终于疯了。 好在梅清拎着几个酒肆的账本出现在温家。 温婉还没来得及对几个酒肆进行改革,倒是先把娃给揣上,这无疑绊住了她的脚步。 几个酒肆暂时只能按照之前的模式继续发展。 “少东家,几个酒肆的账本已经送过来了,我昨夜核对一番后,发现基本没有太大的出入。但是咱们卖酒是个细水长流的活儿,资金回笼慢,这第一个季度抛去酒坊伙计的工钱和运输成本,盈利只有两三百两银子。跟去年相比…少了大约两成……” 两三百两? 挣钱真他娘的难! 梅清轻咬贝齿,脸上露出一抹难堪,“少东家,是我不好。广济那边效益不好,全是因为我的过错。” 温婉将广济县酒肆的账本拿出来快速扫了两眼,那位温家族人做的账本不堪入目,梅清一个字一个字的核对纠正后,温婉看起来才不那么吃力。 “先前我和那位温掌柜闹不和,他放出流言…用我下堂妇的身份造谣……”梅清咬牙切齿,“他还说我跟酒肆的男客人们拉扯不清,对酒肆名誉造成了极大损害,连带着影响碧芳酒的销量——” 原本以为温婉会生气,不料那小娘子手持账本,眼睛也不抬,“那证明你在权力斗争中占了上风,对家黔驴技穷,只能造谣。” 尤其是…造黄谣。 见梅清神色复杂的模样,温婉合上账本,笑眯眯说道:“妇人抛头露面的做生意,这种事少不了。只有庸者才怕被人评说。只要没像这一次动手掳人,或是真刀真枪的伤及自身,流言算个屁。挣到银子才是王道。” 梅清笑得勉强。 知易行难,她什么时候才能像少东家那般豁达。 “咱们的瑞果浆这一次去播州展览,说不定真能带回定单。如今马师傅和冯水根都不在,酒坊那边也空出人来。你挑两个得力的去咱们县附近看看山头——” 梅清心领神会,“少东家是想种植葡萄?” “今年可以先从马师傅老家那边拉来,可如果以后市场变大,葡萄供不应求,后续产量肯定跟不上。这些都得提前考虑。” 梅清点头。 看山头啊。 那可不简单。 得看有没有山头空出来,还得是土壤肥沃适合葡萄生长的,平县一带没有会种植葡萄的,得提前培养农人。这一桩一件件,做起来可不简单。 温婉笑着安慰她:“不必着急。至少今年还有时间。” 梅清是个急性子,温婉一下令,她就忙活上了。 时间一晃便是两个月。 七月底,暑热加剧,温宅犹如密不透风的盒子,吹来的一丝夜风都冒着暑热。 第201章 变故 到了孕晚期,温婉吃嘛嘛香,每天能干两碗饭,加上怀双胞胎腰围猛增,身体浮肿,看着像是胖了一大圈。 可谓是珠圆玉润。 温婉上辈子没遭过生产的罪,是以怀孕以后一直小心翼翼,胎相一旦平稳以后,她也适量的增加运动。 赵恒留下来的兵器还被关在库房里,她命人将他亲手做的木棍取出来,偶尔去练武场比划两下。 温婉有时候觉得自己贱兮兮的。 送他走的人是自己。 现在假模假样想念手办的人也是自己。 甚至,她脑子里演练过无数次遇见赵恒会如何的场景也没派上用场。 赵恒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了无痕迹。 若不是库房里存着他的那些东西,她真怀疑和赵恒在一起的时间不过是黄粱一梦。 赵恒来找她,她害怕被他秋后算账。 赵恒不来找她,她又觉得这个人狠心。 好,他赵恒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那她温婉亦能如此! 温婉舞刀弄枪,却吓坏了陈妈,陈妈三番两次的想要阻止,却被红梅劝住。 陈妈一扭头就看见眼眶发红的红梅。 “陈妈,姑娘这是想姑爷了呢。” 陈妈一愣。 一个月前,姑娘让仆人把库房清理一遍,又将姑爷的东西重新摆了出来。 陈妈这一声叹息格外凝重,“姑爷…走了大半年了…” 如今还有两个月,大姑娘就要生产,妇人生产最是凶险,姑娘一定是想姑爷陪在身边的? 红梅揪着心,不知说赵恒还是说绿萍,“怎么好人都不长命呢?” 温婉打了一套太极拳,又绕着廊下走了十几圈才热汗淋淋的收工,陈妈和红梅等在廊下,红梅立刻捧上甜甜的皂儿水来。 红梅看到温婉喝了一口,表情顿住,连忙问:“姑娘怎么了?这是按照以前绿萍教我的办法煮的。” 温婉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想绿萍和……” 她殷红单薄的唇轻抿一下,没说话。 却一下惹红了另两个人的眼眶。 去年夏天,姑爷时常煮了皂儿水给姑娘止渴。姑娘每次从酒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回房哄姑爷。 姑爷好哄,三两句话便被姑娘逗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两个人用完饭,总是一起携手在廊下散步,或是蜷在书房看书,又或是出门打野,形影不离。 温宅的下人们都说,姑爷平日里凶得很,只对着姑娘才笑呢。 两个人你侬我侬的画面犹如昨日,一想…竟是一年前的事! 温婉这一碗皂儿水还没有喝干,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力气大得吓人! 即使他们身处后院,却听得清楚。 温婉秀眉一蹙,正往前院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瞬便到了跟前。 “少东家!!” 冯水根的声音就这么突兀的传入耳中! 冯水根的衣裳被割破,一身酸臭味,他满脸的汗水,头发散乱,鞋面上破了一个洞,大拇指钻出来,隐约可见血泡,上面还涓涓流着血。 他神色狰狞,胸脯急剧的起伏着,活像刚经历了地狱的恶鬼。 不知怎的。 这一刻,温婉想到了绿萍消失的那一晚。 报信的人回来,也是冯水根一样的神情。 她一颗心不断往下坠。 又…出事了。 “出事了!”冯水根一进屋便“噗通”一声跪在温婉脚下,“老爷…他…他……” 说话间语无伦次,温婉横眉冷厉,抓起红梅手里的茶水对着冯水根的面门浇去。 “冷静些!出了什么事!你且一一道来!” 冯水根一下激灵,急促的喘息了两声,脑子恢复清明,“咱家瑞果浆一到煮酒大会上就引起轰动,定单一张又一张,东家每日出去接受宴请。那日,有几个外地来的榷商请东家和马师傅去百花楼里吃饭,席间遇到一个卖鱼的小娘子——” “东家喝得醉醺醺的,被人送到包房里。不知怎的,那卖鱼的小娘子出现在东家床上,两个人拉拉扯扯,那小娘子从三楼窗台纵身一跃…摔在大堂正中间…脑浆子都摔出来了!” 冯水根看见温婉,就如同看见了主心骨。 从播州到平县,单程四百里路,他一路狂奔回来给少东家报信,原本一个月的路程,他愣生生缩短成十五天! “老爷被抓去见官,知州老爷不分青红皂白给老爷上了刑,加上有百花楼掌柜和几个榷商的证词,知州老爷说东家奸污民女一事罪证确凿,当下就将案子奏请刑部判秋后处斩!” ——轰。 平地起惊雷。 “陈妈!” 红梅大叫一声。 温婉没倒下,倒是陈妈手软脚软,险些一个趔趄跌坐在石阶上。 好在红梅眼疾手快,抓住陈妈。 温婉立在廊下,月色凄凄,遮住那人半张脸,只隐约看到那人幽冷沉静的眸子。 小娘子声音有一丝颤抖,“父亲被用过刑?” “是!东家矢口否认,说根本不认识那小娘子,更不知道她怎么钻进他房间里的!至于奸污那小娘子更是子虚乌有!东家一个劲儿的喊冤,先是笞杖三十,亦加拶指,东家实在承受不住,只能屈打成招!” 温婉的拳头握紧,心跳如鼓。 温老爹年近五十,去年本就大病过一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刑罚? 陈妈当下哭出声来,“东家是无辜的!东家在平县的时候,从来没有流连青楼的恶习!咱满县的人,哪个不夸我们东家热心肠?奸污妇人的罪名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 冯水根看着温婉的脸色吞吞吐吐,“说是那小娘子…生过三个儿子…” 众人瞬间脸色各异。 温维明对生儿子的执念有目共睹。 男人在外面喝了酒,被人撺掇几下,又仗势欺人霸占全生儿子的妇人,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百花楼…是青楼?” 冯水根点点头。 “既是青楼,那卖鱼的小娘子又是怎么钻进去的?” 冯水根恼自己无能,“少东家!那日只有马师傅作陪,老爷出事以后,马师傅…也不见踪影!” 冯水根不愿意用恶意揣测马昌顺,可那一日席面上只有马昌顺陪同,且出事以后马昌顺如人间蒸发一般,头发丝儿都看不到一根。 东家这事扑朔迷离,只有当事人马昌顺说得清楚! 万一马昌顺畏罪潜逃—— 这岂不是第二个石金泉之流? 第202章 案情 “马师傅不见了?”小娘子瞳孔微缩,随后紧紧抿唇。 她不相信温老爹奸污妇女,更不相信马昌顺畏罪潜逃。 “是!第二天夫人就带着人到处找人,愣是没找到!” “咱在播州不熟悉地界,也没有熟人,拢共只带了七八个兄弟,全都撒出去也不够!” “事发突然,夫人到处疏通,那官府却不买账,白花了所有银子!” “如今夫人身上没银子,老爷又身陷囹圄,不知如何是好。” 冯水根视线落在温婉隆起的腹部上,听说少东家自怀孕后,鲜少打理酒坊的事儿,安心在家备产。 偏偏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 “先前夫人怕少东家动了胎气,不肯派人回来求救。后来实在熬不下去,只好打发我回来给少东家报信。” “糊涂!”温婉厉声一喝,“这样大的事情,母亲一个人如何承担得了?” 冯水根眼里泪花闪烁,“少东家,若非山穷水尽,哪里需要惊动您出马?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子了!再不想办法,秋后老东家就要砍头了!” 温家突遭变故,一大家子人没主心骨。 陈妈瞧见廊下那小娘子坚毅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温婉开口,有条不紊的布置起来。 “陈妈,立刻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出发去播州。” 陈妈眼睛无法从温婉高高隆起的腹部挪开,再有两三个月,大姑娘就要生产了! 而此去播州,几百里路,山路颠簸,这—— 陈妈咬着牙,只能劝:“大姑娘,不若先请姚家老爷给知州去一封信,先问问情况再说?” “就算是快马加鞭…一封信来回…也得一个月。若此事依然铁板钉钉,最后还是需要我去处理。可那时候…时间便来不及了。” 小娘子目光沉沉的望过来,“陈妈,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红梅,你现在去师兄那边,告知我们这边的情况。顺便打听一下播州知府的脾性爱好。礼多人不怪,路上再准备一封厚厚的贺礼。” 她记得,程允章的三姐便是那位知州的小妾。 她不愿攀附别人的关系,可是事关便宜爹,她只能豁出脸皮。 “去把屠二爷叫来。” “去把梅清叫来。” “冯水根,你去酒坊吆上几个伙计,要身强力壮的。明日和我们同行。” 温婉再一转念,整个人已经从刚才的失智中清醒过来,安排之间条理愈发清楚,声音也愈发冷静,“去粮铺的朱掌柜家借一辆马车来。管他多少钱,先全部打欠条。” “库房门打开,里面有赵恒之前留下的武器,虽说都是他自己做的木枪木剑木棍之类的,也聊胜于无。让伙计们全拿上!咱得走几百里路,路上又不太平,拿着防身总是好的。” 冯水根盘算一下,提醒温婉,“少东家,前头老爷已经带走一批伙计。若酒坊再抽走人手,怕是没人了。” “酒坊暂时关门。上半年的新酒早就拉到各个酒肆去,一时半会还没有卖完。就留两三个看着酒坊便是。剩下的人全都跟着我走。” 伴随着温婉一条条命令颁布下去,众人一下找到了主心骨,从先前的惶惶无助中慢慢回过神来,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起来。 而很快朱家大门被人敲开。 朱旺得知温家的人来借马车,登时松口,又觉那仆人神色匆忙,抓住一问才知温家出了事。 朱旺心情复杂。 他从老妻的床上爬起来,套上外衫就往外走。 他老妻不理解,“咱平日里一直向温家那丫头示好,这…做得还不够?他温维明出了这样大的事…播州又是另一块地,你可别往前凑!当心这浑水溅到你身上!” 朱旺含糊应着,“你别管那么多,我心中自有分寸。” 朱家的大门敞开后又关上。 随后朱旺脚步匆匆的将马车套出来,跟着温家那仆人往温家走。 朱旺一颗心七上八下,总觉得风雨飘摇。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眼下一片死寂的平县县城,明日该是何等的波涛汹涌。 温维明被判了斩立决? 还是奸污妇女? 那小娘子还投了河自尽? 啊呸! 温维明对他前头那婆娘可谓是情根深种!以前他老朱拽着温维明去青楼他都不肯,还奸污妇女? 指不定是在播州惹了什么仇家! 朱旺打定主意,去温家看看是什么情况。若是情况不好,他再抽身。 他老朱在平县干得好好的,可不能被温维明给拖下水! 梅清就住后院,听见前院的动静后,丫鬟还没来请,人就已经先到。 “少东家,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事听着凶险…但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温婉登时眼睛一亮。 “我听我父亲提过,为防止冤假错案,《大陈律》中有规定,凡是判处死刑的案子,案卷必须发到大理寺进行核准。若是证据不充分,大理寺会驳回死刑要求重审。也就是所谓的翻异别勘。” “这案子中间有不少疑点,咱要是能找到有利于东家的证人证词,再花些钱财疏通关系,此事未必没有转圜。” 梅清的话让今夜一直悬着心的温婉终于有了看到一丝丝希望。 梅清虽不愿意撺掇温婉去播州,但也只道:“东家现在去播州,是明智之举。只是路途遥远,您又怀着身孕。” 温婉不说话,但脸色坚毅,显然去意已决。 梅清也知道她的脾气,当下不再劝说,“少东家,我听您安排便是。” “我离开平县,少则两三个月,若情况复杂,多则半年。碧芳酒生产的量足够今年一年,酒坊那边也没其他事情。你就记住,今年主要是寻找山头种植葡萄树,为明年提高瑞果浆的产量做准备。再不济,也要和农户们确定好葡萄进货量。我若到了秋天还没有回来,你领着人去把葡萄拉回来。冯水根我带走,留一个郑三给你,他是马师傅的徒弟,上回制瑞果浆的时候,他也跟着学过。” “若是我们都回不回来,瑞果浆也得摸索着做!酒坊万不能停工!” 至于拉回来以后,马昌顺能不能按时回酒坊开工,眼下也顾不了了。 第203章 交代 “还有,我在平县朋友不多,但树敌不少。”温婉勾唇,嘲弄一笑,“有几个人你需要防备。” “一是鑫隆钱庄的丁掌柜。我会给你留一部分钱来做应急之用,万不得已的情况,不得去向钱庄借贷。” 梅清回,“东家放心去。现在酒坊的生意尚可,资金也在慢慢回流,下半年情况必然能好转。老东家那边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账面上的银子您全都带走。” 温婉没推脱。 播州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上下都需要打点,还有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用钱的地方只多不少。 “好。银子我带走。后面回笼的资金你看着支配。” “二是务必小心程元两家的人。”温婉想了想,她拿不准上一次元六郎到底是如何知晓并州收粮一事是她的主意,只能揣测是程允章泄密,“尤其是我师兄……” 梅清脸色微变。 “三是朱记掌柜的朱旺,此人先前和元六郎同心同德的谋划夺我酒坊,且是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如今我方势微,切勿被他钻了空子。” 梅清死死记住。 温婉又笑得苦涩,“劳你赶鸭子上架,为我守住这片家业。实在是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 梅清顿觉肩膀上压力沉沉,这时候她打不了退堂鼓,只能像少东家说的那样,当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 “少东家,我会竭尽全力,为你守住酒坊。” 温婉纠正她,“是我们的酒坊。” 梅清眼睛一亮,幽黑的眼睛仿佛有了光。 正说着话,就听见仆人来报,说粮庄的朱旺来了。 朱旺一入内,就擦着眼泪,说话间肚皮也在颠,“大侄女,我弟弟怎么就摊上这种事了?!他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呵。 现在连“亲兄弟”三个字都不要了,直接改口“弟弟”了? 虽说温老爹的事情早晚都要传回平县来,但是—— 温婉觑一眼去朱家借马车的那仆人。 那仆人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快,羞愧的低下头去。 温婉现在没空和猪精打擂台,明天就要出发,今晚一摊子事等着她处置,她挥了挥手,“朱掌柜,我这里乱成一团,您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朱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温家人进人出,锅碗瓢盆、被褥、干粮等全摊在前院里,一片狼藉。 朱旺一看这架势,又想到温婉差人来借马车,当下急眼了,“大侄女!你如今身怀六甲,眼瞅着要生产了!这个时候你要去播州?!” 哪个产妇经得起这样的颠簸? 这样的话,温婉今夜听了太多,已经没功夫反驳,只是淡淡道:“朱掌柜,我去意已决,你不必再劝。马车我先借走一段时日,到时候按照租车给您算账。” 朱旺一副受了侮辱的模样,“大侄女说这些话可太寒你朱叔的心了!马车你尽管拿去用!说什么钱不钱的?你这儿——” 朱旺四下打望一圈,“人手怕是不够?我听说去播州有一段路可不太平,大侄女就带这几个人…不安全!” 朱旺脑子转得飞快。温婉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这丫头看着像是灾星,但每次总能逢凶化吉,还能小赚一笔。 此去播州……还不知道如何凶险……又刺激。 老朱蠢蠢欲动,将媳妇的嘱托瞬间全都抛之脑后,他带着一丝客气,犹犹豫豫的问:“大侄女,实在不行,我跟你一起去。我再带两个伙计——” 温婉一口答应:“好啊!” 朱旺有些懵。“大侄女…这就答应了?” 不应该防着他老朱使坏,不带他上路吗? 他还没决定好呢! 温婉说话很真诚,“朱叔,我也不瞒您。眼下我温家正是用人之际,播州人生地不熟,父亲又出了那样的事…到处都是用人用钱的地方,既然朱叔拔刀相助,又把我温家当自己人,我岂能把朱叔往外推?” “啊……”他朱旺有这么高尚吗? 嗯,大侄女说是,他一定是。 他就是个行侠仗义的好人! “行!既然大侄女不嫌弃,我就帮我弟弟这一回!你且等着,我现在就回家收拾东西,明早天亮我就跟着你去播州救人!” 老朱头也不回的冲向夜色之中。 梅清目瞪口呆,这…刚少东家不还说得防备着朱旺吗?怎么一眨眼就带上他去播州了? 温婉声音冷冷,“我带走一个猪精,酒坊这边你也能放心一些。将他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看他怎么使坏。” 今夜注定不太平。 刚送走了猪精没多久,姚家夫妇和程允章却已经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姚老夫人一看那夜色中挺着大肚子忙碌的小妇人,内心复杂。 哪家小娘子怀孕七八个月还要颠簸几百里山路? 哪家小娘子禁得起颠簸几百里山路? “事情我都听说了。”姚老夫人擒着她的手,“别太着急。我相信这案子必有蹊跷,更何况这死刑案卷送到刑部,少说也得两三个月,还有时间。” 姚老夫人心疼温婉,“眼看你都要生了,还要舟车劳顿。你再考虑考虑。” 小娘子脸色笃定的摇头,“母亲,孩子可以再有,可爹只有这一个。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姚老爷子叹气,“我就知道劝不住!这丫头脾气惯是犟的!” 看着那小娘子眼尾发红却倔强抿唇的模样,姚老爷子叹息声更重了,“本也没打算劝得住你,我和你干娘在来的路上已经商量过了,既劝不住,便陪你去!” “不可——”温婉一惊,想都没想便张口拒绝,“干爹干娘上了年纪,如何经得起长途颠簸?” 姚老夫人按住急切的温婉,“你先听我说。” 温婉唇线紧抿,“不管义母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 “你这丫头,怎不知你性子不仅犟,还轴得很。” “你如今七个多月的身子,若是中途生产怎么办?” “我带了陈妈。而且我一路上会走得很慢。” “陈妈毕竟不是接生婆子,关键时候她能顶什么用?” 可接生婆子也没用,真有用只能是妇产科医生。 第204章 出发 温婉无话可说,姚夫人便替她下了决断:“既走得慢,我们这老腿老脚也跟得上。产婆的事情我已经有了眉目,连夜催着她明日跟我们一起走。播州你人生地不熟,虽说你干爹退隐多年,但关键时刻…总比你满城求人的强。” 一直沉默的程允章开口劝了一句,眸光闪闪,“师妹,要想在播州办事,离不开程家。” 姚老爷子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既然是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 温婉心中感动,勉强一笑,“再推拒义父义母的好意,显得矫情。义父说得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明日天亮我们就一起出发!” 温维明自然是一刻也等不得。 冯水根带回消息,说温维明过堂的时候就已经受过大刑,现在又被丢弃大牢之中,得不到医治,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一大早天光微亮,温婉便带着一群人出发。 酒坊清点的三个伙计,朱旺那边带来的三个人,温家带去的红梅、陈妈并两个仆人,还有姚老爷子那边带来四个人,程允章和两个书童,零零总总加起来十几人以及四架马车。 出发前,温婉便命人将库房里赵恒的东西掏空,人手一根木棍,一头削尖,能支撑帐子,又能做防身的武器使。 温婉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一趟行程透着危险,便将赵恒的长剑佩戴在身上。 当初屠二爷送走赵恒的时候,为防止被赵恒反杀,便收走了他他身上所有武器。 温老爹送给赵恒的那把长剑,最后辗转到了温婉的手里。 提着剑,又买了一把匕首藏于身上,温婉挺着大肚子,坐上了去播州的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速度却慢。 温婉几次提出加速,都被陈妈和姚老夫人等人劝住。 后来姚老爷子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别着急,我已经写信一封给大理寺曾经的同僚,请他们仔细斟酌案子。只要大理寺没核准,播州知府收不到文书,绝不敢擅自动手。” 好在天气逐渐热起来,一行十几人就算露宿野外也不觉得冷。 到了夜晚,点起篝火,搭上简易的帐篷,陈妈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粮,熬点粥,挖点野菜,一顿就这么应付过去。 晚饭后,几个人围着火堆。 温婉命冯水根详细的说一回案发经过,冯水根现在情绪冷静,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斟酌后,连带着个中细节都讲了个清清楚楚。 温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地上比划。 “也就是说…父亲受几个说要买瑞果浆的榷商宴请,席间有一卖鱼的小娘子经过,其中有人提及那小娘子曾生过三个儿子,还起哄让父亲纳她做小妾延绵香火?” 冯水根略一犹豫,“这些都是那日过堂时,知州大人传唤几个榷商作证说的。马师傅不见踪影,事情真相无从得知。墙倒众人推,这些榷商们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这倒是事实。 温维明倒台,瑞果浆的销路也被斩断,少了个竞争对手,榷商们自然乐见其成。 程允章却开门见山的问:“当时他们宴请时…坐在大堂还是二楼?” “三楼!” “耳热酒酣后,温老爷子被扶去三楼房间休息?” “没错!”冯水根被问得迷惑,“文曲星老爷,这…有何不妥?” 程允章见几人都望过来。 对面那小娘子的眸底深处一抹跳跃的火光。 “百花楼每日座无虚席,三楼包房得提前好几天预定。若说榷商们临时起意设席款待,是绝上不了三楼的包房位置。这是第一个疑点。” 夜风徐徐,山野之间赫赫有声。 方圆百里都是山路,暗黑的苍穹下,山峦变成了吞人的一团阴影。 “百花楼前院是宾客宴席,后面是…”程允章余光瞥一眼温婉,见那小娘子听得专注,便低咳一声,“后面是青楼。” “前堂和后院还隔着一段距离,一向有人把守。一个卖鱼的小娘子…最多进出厨房,且只能从侧门进出。她是怎么绕开守卫,从前院走到后面的私密之所?这是第一个疑点。” “刚才这位冯小哥还说…上堂时还有百花楼的老鸨作证,说曾听到那卖鱼小娘子的惨叫声?” 冯水根立刻点头如鸡啄米! 这…这…不愧是文曲星!三言两语便找到了案子的疑点! “百花楼夜夜笙歌,一个拥有几十个姑娘的老鸨…怎会恰巧经过温老爷子的房间,又在一片嘈杂中听到卖鱼小娘子的惨呼声呢?” “更不要提,那几个酒商临时来的播州,事后定然已经离开。若想翻案,恐怕也是查无此人。” 温婉思绪清楚不少,树枝点在沙堆上,“这案子看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但细看下来全是疑点!” 她眸光灼灼,闪动着一丝狠辣,“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队伍中全是老弱妇孺,走走停停,路程极慢。 温婉一颗心全在播州的温老爹上,坐在马车里,捂着肚子,一想到温老爹还在牢狱里,只希望马车快些…再快些…… 虽说爹是便宜得来的,可她这辈子就只有这一个爹。再说温老爹除了在男女感情上左右摇摆以外,对她确实疼爱。 水泥封心,封的只有赵恒。 行进队伍又停下了。 温婉掀开车帘,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处山峦之中,前后不着村,官道上仅有他们这一支队伍。 天边一抹晚霞,映衬得远处的山峰尖尖上金光一片。 而夜幕正缓缓降临。 屠二爷来报:“大姑娘,还有两百里路就到播州。前面是弯砀山,有匪患拦截山路,我们在此休整一晚,明日一鼓作气走过去。” 两百里路? 走过了大半。 不过弯砀山这地名,为何听着耳熟? 温婉心里着急,却别无他法,毕竟要以一行人安全为主,她点点头,“那就在此处安营扎寨。” 上路半个多月,干粮早已吃完。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是夏天,陈妈和红梅会挖野菜,屠二爷和姚家一个武仆会打猎,加上各家各户都带了粮食,这一路上倒也不愁吃喝。 第205章 打听 天色渐黑,所有人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在此处安营扎寨。 屠二爷常年在外面走,经验丰富。带着人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扎了帐子,干草堆一铺,随从们围着马车合衣一躺,再留两个人轮流守夜,便也凑合一晚。 陈妈端来一碗香味浓郁的鸡汤,温婉吃不下。 看到温婉嘴边长起的燎泡,陈妈心疼得厉害,“这鸡是屠二爷今儿个从山里抓回来的,路上条件艰苦,大姑娘忍耐一些。再有十几日路程,咱就到播州城了。” 温婉不想让底下人担心,便硬撑头皮的将半碗鸡汤喝完。 随后又想起还没有给知州大人买礼物,这送礼是一门技术活,务必送到对方心坎上。更何况她和知州大人完全不熟,不知底细的商户舔着脸来送礼,怕是连知州老爷的大门都进不去。 得打听清楚这个知州大人的喜好。 温婉拖着笨重的身子下车。 安营的地方是一处开阔的草丛,不远处是河流,打水生活很是便利。手脚麻利的仆人们已经寻了一大捆干柴,早早的将火堆生起来。 温婉在人群堆里找了一阵,终于找到坐在远处大石头堆上程允章。 如此旅途上,程允章亦是手不释卷。 他穿一袭单薄的玄色衣裳,墨黑的发丝全部高高束起,许是为了防备弯砀山的匪患,难得见程允章随身佩剑,倒显得飒爽。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背脊挺直,从不弯腰驼背,可见教养良好。 天边霞光不明,营地上生着火,那青年男子便借着这晦暗的光线读书。直到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那男子才合上书扭过身来。 程允章仿佛背后长眼睛似的,只听脚步声便知道是温婉。 她的脚步声要比寻常人重些,绵些,应是怀孕叫她身子变得笨拙的缘故。 晦暗的霞光下,那女子迎面走来。 她穿一身鹅黄色轻纱长裙,衣带宽松,头发盘起,露出腹部高高隆起,整个人相比出发前显然清瘦了许多,眸子也不似从前光亮。 风雨飘摇之中,那人犹如大海上一叶小小的扁舟,形单影只的靠向他这一处港湾。 有时候…程允章觉得,师妹跟自己母亲很像。 一样情绪内敛,喜将所有事担负在自己瘦削的肩上,打落牙齿也和着血生生往下吞。 只不过。 母亲脸上永远是皱巴巴的哀愁,纤细的双腿往前奔走,一刻也不停下,仿佛一旦停下,身后那猛兽便会吞噬她。 母亲是从来不笑的。 小时候,他问母亲,为什么不喜欢笑。 母亲便冷冷回答:如何笑得出来? 母亲的手重重的落在他肩膀,恍惚间,她的声音又在耳侧回响:等你科举中第,为娘才笑得出来。 而狐狸师妹却很爱笑。 冷笑、嘲笑、微笑、大笑。 有时候笑起来牙齿全部露出,东倒西歪,捧着肚子发出“哈哈哈哈”的声音,全无大陈朝小娘子们的含蓄和文雅。 有时候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摇头晃脑,一看就知道在打黑心算盘。 有时候皮笑肉不笑,淡淡一瞥,眼睛里夹杂寒风冷雨,让人望而生畏。 狐狸师妹有一千张脸,一万张脸。 每一张脸都颇有姿色又生动! “师妹。” 男子声音仿佛砂砾划过喉咙,粗粗的,沙沙的,低沉悦耳。 他将书本随手放在石头上,起身相迎,“有事派人来叫我便是。你身子笨拙,不方便行走。” 温婉笑道:“坐了一日了,腿脚都有些浮肿,出来走走。” 程允章问过师娘带来的产婆,那产婆说女子怀孕辛苦,除了开始的孕吐,腰腹疼痛,到了孕后期身体肿大,尤其是脚会浮肿得连鞋子都穿不下。 前两日师娘看到师妹脚上那双不合脚的鞋,回来以后一直在擦眼泪,先是责怪温婉忍着疼痛不提,又暗恼自己不细心,说狐狸师妹叫她一声娘,她却没尽到一个做母亲的义务。 而温婉身边那个陈妈和红梅,两个人每天为十几个人的伙食忙得脚不沾地,陈妈有心无力,做了一半的鞋垫子又投身到厨房事业中去。 这几日师娘一空下来,便重拾针线活,忙着给狐狸师妹做新鞋。 程允章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于是他命书童去了附近的农户家寻了止痛消肿的药膏来,拿到手后又觉得此举甚是唐突,一直犹疑着是否该托师娘转交给温婉。 他未婚,她守寡,一个不小心,便是风言风语。 程允章自认问心无愧,可流言却积毁销骨。 不过此刻也顾不得了。 “师妹,你且坐着。我那车上有止痛消肿的膏药,我给你取来。” “修文师兄……”温婉笑着摇头,“不必。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请教师兄。师兄且坐。” 见温婉神情认真,程允章也大致猜到她的心思,“师妹是想问我播州的事情?” 程允章年纪不大,脑瓜子却灵活,身上有一种知世故却又不世故的通达。 温婉怀疑,元六郎知晓并州的事情是她的幕后主使,当真是程允章告诉的吗? 可这些…再没有答案。 “嗯。想问问师兄…播州知府严大人是什么性子,喜好什么。” 程允章犹豫片刻,方才郑重道:“师妹是想给知州大人送礼?” “礼多人不怪。”温婉不否认,“这案子…很蹊跷,知州大人不可能看不出,除非有人…授意。” 程允章蹙眉,“既然知道,师妹还要去送礼?” 温婉苦笑,“没其他法子。先去拜拜码头,总错不了。” 大陈朝是官本位的封建王朝,什么律法、什么情理都不管用。只有权势和人情管用。 程允章却不赞同,“师妹这点家底,就算倾家荡产,怕也入不了严大人的眼。” 温婉沉默。 她怎能不清楚? 只是她…表面看着运筹帷幄,叫跟随她来的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酒坊的活计们跟着她,那是信任她。 但…实际上,对于怎么救便宜爹,她毫无头绪。 假装云淡风轻,不过是前世养成的习惯。 身居高位者,就算是脑壳下一秒落地,这一刻你也得维持体面和威严。否则,底下人会比你更慌更乱,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弃你而去。 就像便宜爹病重时,酒坊人心浮动,才会出现石金泉之流。 第206章 山贼凶猛 “修文师兄……你能不能……”那小娘子唇色粉润,微微张开,随后又迟疑的抿上。 程允章鲜少见温婉这样欲言又止。 风过无痕。 夜风窜过两人身前半丈距离。 清风带起她眼前的一缕碎发,宽大衣袖飘飘似仙,小娘子的眼睛深邃又迷离。 她就这么盯着他,突然不说话。 程允章喉头一滚,笑笑说道:“我让三姐帮着打听一下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我三姐人微言轻,不知能不能帮上师妹的忙。” 小娘子眉间那一缕愁绪,仿佛蓦地被夜风熨平。 程允章以为会听到狐狸师妹的道谢,不料却听到一句“对不起”。 程允章眉头微挑,满是不解:“为何说这三个字?” “我只是觉得…修文师兄心高气傲,三姐姐应当也是如此。求她帮忙,既为难师兄,也为难师兄三姐。可是……”小娘子语气里难得出现一抹羞愧,“如今我走投无路,只能舔着脸来求师兄。” 那男子闻言一怔,随后嗤嗤一笑,语气中皆是自嘲。 “心高气傲这四个字,不该出现在商贾身上。” “我父亲是罪臣,母亲是商贾。因此她常说,不怕我有反骨,只怕我有傲骨。” “人,一旦有了傲骨,便折不了腰,做不成事。” “父亲就是因为有傲骨,才惹祸上身。” “得蜷缩着做人,才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男子声音不大,却如早春屋檐上滴落的雪水,落在翠绿的竹叶上,一字一句,打在温婉的心巴上,叫人听得清楚。 许久。 听得那小娘子笑着说道:“师兄字字句句都在说隐忍和退让,可我只听到了两个字——” 程允章看着她。 “师兄在说…反抗。” 忽而刹那,程允章的心漏了一拍。 仿佛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他心上。 她笑容明亮,像是夏日炽烈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灼痛他的心。 亦将笼罩在他周身的阴霾强势燃烧,将他赤身裸露出来。 “师兄有觉醒,却没有力量反抗。” “师兄在清醒的随波逐流。” “师兄知世故,却不世故。如此…已经强过这世上昏聩愚昧的大多数人。师兄无需做圣人,无需对自己这般苛刻。” 小娘子转过身去,火光将她从头到脚镀上一层金色,仿佛就连她的衣带也闪着神圣的金光。 “你我活着的时候无人在乎,死了以后亦无人记得。除了伤痛生病外,我们感受到的痛苦都是思想认知带来的,而非真实存在。” 小娘子声音轻轻,眼里带笑,“送师兄九字箴言。” 程允章呼吸一窒,山风呼呼的吹响在耳畔,他听见女子的声音顺风而来。 “无所谓。” “没必要。” “不至于。” 这一刻,程允章忽的心灵神至,醍醐灌顶。 他突然明白,仅仅是一只狐狸灯笼、一盒消肿的药膏、一把油纸伞而已…他却不敢交到温婉手里的原因。 他自诩对温婉是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可是—— 狐狸师妹的碧玉簪子,他一直没有归还。 送狐狸师妹的新年礼物,他精挑细选无法决断,花了许多心思后…最终却只是送了一副字帖来掩人耳目。 老师乡野别院的廊下,下着雨的天,他抓着油纸伞匆匆去追她,却听到她和夫君撒娇。 小娘子声音甜甜软软的,像是和她一起吃过的那家酒酿。 他全然忽视那一刻心底的不自在,只当是自己撞见夫妇亲密而感到羞耻。 但其实…那是…嫉妒? 如今想来,所有的鬼使神差…明明早有预兆。 他…明明…不知什么时候起…对狐狸师妹动了情。 仿佛天地之间劈下一道惊雷。 他真可怕。 他竟然……对一个有妇之夫动了超越伦理的情感。 此刻他像是被人剥了衣裳游街的妇人,随着最后一层遮羞布扯掉,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将他吞没。他更像是一只游走在阴暗角落的老鼠,被人提溜起来放在炽烈的阳光下,他的龌龊无处可藏,他觉得皮肤滚烫,即将被烧死。 程允章,你怎么会、怎么可以对一个年轻且怀有身孕的寡妇产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可真该死。 “修文师兄——” 小娘子轻轻柔柔的唤他。 程允章回过神来,注视着温婉的时候,眼神有些许迷离,“无所谓,没必要,不至于…我听到了。” 这一夜,程允章难以入眠。 他主动承担起守夜的重任,靠着火堆,和对面的屠二爷互相瞪眼。 程允章试图用逻辑推出他是什么时候对狐狸师妹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可是回忆散乱,他想不起何时何地何样的场景,导致他产生这样龌龊的情感。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她用四象会元引着她。 或许是她慷慨陈词骂他的文章是一坨鸟屎。 或许是偷听到她和父亲争论“去父留子”。 温婉和他一样,看似乖巧,实则通身的反骨。 而他,很难不被相同特征的人吸引。 心,沉甸甸的。他像是钻入了迷宫,眼前一片迷雾,怎么也走不出来。 然而。 对面屠二爷微阖的眼睛陡然瞪大。 ——啪。 火星子炸开。 空气中突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意。 屠二爷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握紧长剑,神色万分警觉抬头张望。 程允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随后脸色大变! 山道尽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队伍,这些人骑马而来,远远的举着火把,犹如一条蜿蜒的火蛇,吐着信子加速靠近! “是山贼!快,叫人!” 屠二爷一声暴喝,抽剑而起。紧接着营地上有人大喊,“快快快!有山贼!” 温婉是被红梅摇醒,马车颠簸,外面帘子外一道道火光闪现,紧接着地面震动,似有马蹄声飞速逼近,温婉刚一睁眼,便被红梅快速捂住口鼻。 红梅的手在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低低,“姑娘,别做声,有山贼!” 温婉脸色微变! 外面传来屠二爷的喊声,“快,操家伙!赵三,你我打前阵,剩下的人围在中间。这个时候别想着跑,他们骑着马,眨眼就能追上你们!别怂,干他娘的!” 可并非所有人都似屠二爷一般勇敢。 那朱旺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架着马车就跑,瞬间将人心打散。 第207章 石金泉再现 而剩下的人显然慌了神,一顿哄抢将赵恒留下的木枪木剑等拿在手里,颤颤巍巍不敢上前,犹如鹌鹑一般聚拢。 姚老夫人的马车离温婉尚有一段距离,她一看见远处的劫匪,立刻对程允章喊着:“快去保护你师妹!” 姚老爷子已经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冲他挥手,“去温婉那里!为师有你师娘保护!” 见程允章片刻呆愣,姚世真冷笑着催促,“为师的泰山大人可是前怀化大将军,别看你师娘平日温声细语,但关键时候武德充沛。” 程允章不再犹豫,提剑走向温婉。 眨眼之间,那群人迅速逼近,片刻便来到眼前。 那是一群约三四十人的队伍,各个蒙着面巾,一脸凶悍之气,一个俯冲便向他们杀来。 姚世真心跳如雷,可他们一群老弱妇孺,总共四匹马,逃无可逃。 他只能在姚夫人身后振臂一挥,企图阻挡山贼们,“各位好汉,我乃朝廷荣休三品大员姚世真,今日路经贵宝地,不知道上的规矩得罪了各位好汉。我们愿意献上全部家财,只求保住性命。还请各位好汉高抬贵手!” 领头的山贼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跟身边人低声嘱咐:“莫伤了这老头,其他人…全都杀了!动作利落点!” 山贼们明显是有备而来,一声命令后立刻兵分两路从两翼杀进,刹那冲入队伍,将十几个人打得四散逃窜。 他们手起刀落,骑着马朝着马车冲来,酒坊的活计首当其冲,率先被马群冲散,其中有一人更是被卷入马腹,吐出一口血后便倒地不醒。 山贼们一上来就抢劫珠宝并杀得火热,一阵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屠二爷和姚家那位会武的家仆独木难支,只听得队伍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刀剑刺入钝肉,不多时便有好几人受了伤。 螳臂当车,无处可躲。 屠二爷骑着马,一刀利落刺出,快速解决了一人,扭头对身后那马车道:“大姑娘,你先走!我殿后!” 红梅死死抱着她,将头埋进她脖子里,目光中满是哆嗦。 走? 怎么走? 走哪里? 外面杀得天荒地暗,姑娘又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马车里躲着是死,可出去…也是一个死啊! 温婉费大力气推开她,将长剑塞到她手里,又掏出衣袖中的匕首,眼睛贼亮,“逃有个卵用!不杀出条血路,谁都走不了!” 红梅哆哆嗦嗦的提着长剑。 长剑太重,她接过瞬间“哐”一声坠地,欲哭无泪:“姑娘,下车,前头有屠二爷挡着,我送您走!” “屠二爷和师兄在前头浴血厮杀,我温婉凭哪样比别人尊贵,要人家豁出性命来护我?” 温婉一把撩开车帘,搂着肚子便要下车。 她并非要赌这口气,而是他娘的…无处可躲啊! 山贼们全骑着马,已经杀入队伍中间,他们一群老弱妇孺,焉有招架之力? 眼下逃走,无非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与其等死,不如豁出去搏一把。 温婉四下查看着情况,当借着浓浓月色看清对面山贼中一人面貌后,声音陡然变得尖锐:“石金泉?” 红梅顺着温婉视线看过去,登时大惊失色,“石金泉?!这山贼跟他是一伙的!” 温婉胸脯起伏,脑子转得飞快。 弯砀山? 怪不得她一开始就觉得这地名耳熟! 屠二爷曾调查回来,说那石金泉就是进入弯砀山后消失不见,如今看来,这人早就和山贼有了首尾! 温婉捂着肚子,呼吸急促,大声冲不远处的屠二爷喊道:“二爷,对面是石金泉!” 显然石金泉也听到温婉这声呼喊,他一定神,在人群中看到挺着大肚子的温婉,当下一笑:“哟,少东家,您终于来了。听说您广发海捕文书,又威胁我石家族人?今儿个你我主仆可算见面了,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妈的! 石金泉有备而来,温婉原本打算献祭身上揣着的这点家底保住大家性命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石金泉出现在这里,必然是要取她性命! 果然,石金泉冲那领头的络腮胡低语几句,温婉看到那人眼中寒光一凛,随后吩咐一左一右两个瘦高山贼,那两山贼提着刀驾着马,冲着她来! “走!”陈妈拿着木棍窜了出来,慌乱之际抓着温婉的手便往外跑。 不跑,难道站在原地被砍? 可跑,又跑去哪里? 两只腿能跑得过四条腿的? 陈妈和红梅一左一右架着温婉便往外冲,程允章和屠二爷只能替他们殿后。 温婉深吸一口气,脚步踉跄的被陈妈和红梅拖着走。她扭头看去,只见他们这边队伍大乱,各自朝着四下跑开,只留酒坊的精锐在拼死抵抗,两方人马杀了个天昏地暗。 妈的!今天不会死在这儿? 这一刻,温婉无比想念她的手办! 手办虽然很变态,但是战斗力是真的高啊! 有他在此,他们也不会被山贼打得嗷嗷叫! 胡思乱想间,那石金泉召唤来的两个瘦高汉子,一个被冯水根缠住,一个直接朝着温婉的方向疾驰而来! 冯水根到底跟赵恒学过个把月,对付几个山贼虽不算吃力,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他只能眼瞅着另一人飞速略过自己,朝着身后的温婉而去! 冯水根急得满头大汗却又分身乏术,一刀挥出,“少东家!” 那瘦高山贼一个俯冲,手中长刀凌空一挥,直接将他们三人队伍打散,温婉一扭头便看见一张快要抵到自己跟前的马脸,手臂被陈妈胡乱一扯,两个人双双倒地! 眼看温婉的肚子就要直挺挺的撞在地面上,陈妈一个扭身,伸手就拦住温婉的身子,险险的做了她的肉垫子。 “姑娘!” 红梅瞬间被马儿的俯冲力量撞到另一侧,连摔带滚的摔在草丛里,她一仰头就看见温婉撞到陈妈身上,又看见温婉那瞬间煞白的小脸,急得直哭。 温婉在陈妈的搀扶下,身形摇晃的站起来,她搂着肚子,疼得脸色白沁沁的,半晌直不起腰来。 痛。 虽说刚才好险没撞在地上,可到底是即将临盆的产妇,一个大动作牵扯全身,温婉只觉得痛意搅动五脏内腹,一阵一阵抽痛来袭,疼得她眼冒金星脚底发颤,险些站不起来。 第208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瘦高汉子似乎临近了才发现对方是个孕妇,扯着马缰绳绕在温婉和陈妈身边打转,长刀一指,停留在温婉面门方寸之处,“真他娘的晦气!” 他又扭头望向远处的石金泉和那络腮胡首领,“老大,这儿有个大肚婆!瞅着像是要生了!杀吗?” 道上有规矩,非血海深仇,不杀孩子和孕妇。 石金泉急得险些打马而来,扯着喉咙就喊:“六子,你不杀这婆娘,这婆娘就会杀我!她家的钱现在全被兄弟们花了,这婆娘不会放过我们的!杀!” 那瘦高贼匪居高临下的坐在马上瞥一眼温婉,抓起瓦亮的大刀,“那就对不住了!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那贼匪神色一凛,正要抽刀往下砍,却被身后一道清亮的女声吸引了注意力。 “少侠…你饶了我家姑娘…我什么都给你…” 一扭头,先前那丰腴靓丽的小丫头怯生生的抬着头,冷不丁开始扯衣裳露出香肩,那张清丽的容颜上全是惊恐的泪水,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摇摇欲坠的等待人采摘。 小娘子语声娇俏,一边流泪,一边柔若无骨的跪在他的马边,那双藕白细长的手顺势缠上他的长靴。 一低头。 雪白的饱满浑圆呼之欲出。 那山贼只觉得浑身一酥,刀也低了一分。 “少侠,求求您…只要您放我家姑娘一条活路,奴家愿意伺候少侠……” 陈妈大惊失色,嘴角死死抿着,没有出声。 因为温婉的手按在她的虎口,明显示意她不要乱动。 那山贼全然被红梅吸引了注意力,一边咧着嘴笑,一边用冰冷的长刀轻佻的挑开她的外衫。 红梅双肩颤抖,步步往后退,勾得那马上的人也缓缓逼近。 “少侠,我们…我们…”红梅四顾左右,声音颤颤,“我们去林子里…好吗?” 那山贼忽而伸手,一把拉扯起红梅,一声尖叫过后,红梅被拦腰横放在马上。那山贼打马远去,冲入一侧的林子里。 远处的石金泉见此大骇,“老六,你做什么?!” 那领导的络腮胡却一脸淫笑,“兄弟们许久没出寨子,让那小子快活快活!人嘛,什么时候都可以杀。” 石金泉心中直骂粗人坏事!分不清轻重缓急! 可让他亲自杀人,他哪里敢? 到了一处稍微隐僻的地方,那山贼将红梅就地一抛,随后将马屁栓在树上,一把扯开外衫泻火,谁知一扭头才发现那鸭子跑了! 山贼大怒:“妈的,敢跟老子玩调虎离山?!” 说话间,手中长刀飞袖而出,在空中甩出几个漂亮的弧线后,随后狠狠砸中了红梅的后背。 红梅后肩传来一阵剧痛,“啊——” “让你骗我!” 红梅吃痛,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直直呛进草地里。 一扭身,那山贼直接坐到红梅身上,“啪啪”几个耳光抽得她眼冒金星,仅有的两件衣衫被撕破,只露出一件清凉的肚兜。 红梅心生绝望。 她看着碧蓝的天空,忽然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绿萍生前…也遭受过这些吗? 她被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就连指甲盖里都是对方的皮肉碎屑,可见她比自己勇敢。 红梅忍不住想,过了今日,她能活下去吗?她会跟绿萍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想着想着,一行清泪逐渐涌出。 没事的,她这一次好歹…好歹…护住姑娘了。 忽而—— 眼前草丛一晃。 红梅眼睛惊恐的瞪大。 不知何时,那山贼背后凭空出现了一只手。那手里还抓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那匕首是…小姐! 红梅张大嘴,“哗”一声,几滴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再一睁眼,只看见那匕首直直插入山贼脖子! “姑娘!”红梅一声尖叫! 那山贼瞪着眼睛,似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正欲扭头,余光瞥见一张煞白冷静的脸。 温婉嘴唇在颤抖,眼神无比清明,手亦稳得吓人。 她心跳如鼓,手上死死抓着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往前推送一分,锋利的匕首不断往前送,直到贯穿那人的脖子。 她见过赵恒杀人。 所以她知道怎么杀人。 上一次她没有护住绿萍,这一次…老天休想再夺走红梅!! 陈妈强忍呕吐的冲动,松开抓住温婉的手,颤巍巍的试探上前,推了推那山贼。 ——轰。 山贼半跪着,一头呛到地上。 明显是死得透透的! 温婉身上力气登时卸了一大半,一口浊气猛地吐出后,胸脯才开始急剧起伏。 饶是如此,她手里依然紧紧抓着匕首,不曾松懈半分。 “姑娘!我以为我要死了!!” 红梅半跪在草丛上,抱着温婉的大腿嚎啕大哭。 她哭得满脑门的汗,抓得温婉的大腿一阵生疼。 陈妈连忙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披在她身上。 温婉则一把推开她,恶狠狠的说道:“再自作主张,我打断你的狗腿!” 红梅又哭又笑,小姑娘委屈巴巴的瘪着嘴认错,“姑娘,下次不会了——” 讨好又变成了恐慌,因为她这才发现温婉的脸白得吓人,她出了很多汗,衣裳黏糊糊的贴在前胸后背,额前一颗颗汗珠滚滚而下。她的嘴唇被咬破,下唇一片鲜血。 “姑娘?”红梅立刻站起来扶住温婉,一触手,那人连手都冷得像冰,“姑娘你怎么了?” 陈妈脸色微变,心里直打鼓,“姑娘,是不是…要生了?” 温婉捂着肚子,说话时带了一丝颤音,“可能刚才撞到了,痛……” 陈妈看到温婉因疼痛而紧绷的双肩,心中直道不好,这兵荒马乱的,若是孩子在这时候出生—— 温婉摸着肚皮,声音低低犹如砂砾滚过,一副讨好的语气,“宝贝们,妈妈…跟你们…打个商量,能不能别今天出来?至少…别现在。” 现在真不是个好时机。 可孩子们显然不听话,在她肚子里拱啊拱,仿佛要将她肠胃脏器全部把玩扯碎,好从她的身体里钻出来。 “师妹小心!” 不远处传来程允章的一声疾呼。 随后便是一前一后两匹马飞速靠近。 原来是刚才一起过来的山贼穿出程允章和屠二爷的包围圈后,径直向温婉杀来! 山野之间,天摇地动,飞鸟振翅,惊恐的飞向天空。 那山贼老远就看到地上躺着的兄弟,登时脸一红,急得面色扭曲,拿着大刀骑着马飞速逼近,“臭婆娘,敢杀我兄弟,我要你的命!” 第209章 救人 温婉疼得直冒冷汗,牙关颤抖,只觉得抽痛像是海浪一般一阵一阵的袭来,子宫仿佛要从她身体里撕扯分离,剧烈的疼痛让她双腿支撑不住,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然…就这样。 也许今日逃不过了。 也许老天只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她的生命延长体验卡到期了。 也许这儿就是她的葬身之处。 这时候她还有心情环顾一圈四下,嗯,山清水秀,是一个不错的埋骨之所。 温婉问自己,有遗憾吗? 好像有。 早知就不把手办送走了—— 或许手办不走,现在自己也不会被石金泉玩死。 可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一左一右的陈妈和红梅此刻正发抖的扶着她。 不行。 她还要战斗。 闲鱼临死之前还得挣扎两下翻个面,这样就能保证受伤更均匀呢。 “散开!别站一块,往三个方向跑!” “每个人都挑衅激怒他!他只能追一个人!这样至少给另外两个人争取逃跑时间!” 温婉一把推开左右的陈妈和红梅,扭头往另一个方向去,她双手捂着肚子,跑得踉踉跄跄,剧痛来袭,叫她头晕目眩。 陈妈和红梅先是一愣,随后擦着眼泪,学着温婉的样子朝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跑去。 红梅一边跑一边哭,怎么就要分开跑呢?大家死一起不更好吗?这样四个人在地下团团圆圆的,绿萍那儿还有好多她烧的纸钱,够大家用很长时间了呢。 温婉痛得咬破了舌头,只希望自己能够再坚持一下,至少拖到身后的程允章追上这山贼! 于是她停下脚步,冲着那山贼大声挑衅:“追那么紧干什么?你兄弟死了,你来陪葬是吗?我告诉你,你兄弟是我杀的!老娘把刀插进他喉咙里,就跟杀年猪一样的,哦,不,你兄弟比年猪还好杀,年猪还晓得哼哼两句,你兄弟半点声音都没有就被我一刀捅破了喉咙!” 那山贼怒火直冒,正要打马去追,却又听见右边那老妇在喊:“杀猪?他们也配跟猪比?他们就是一群没爹没娘的畜生罢了!你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副德行,怕是恨不得你一生出来就把你浸尿壶里淹死!” 而左边那年轻丫头也停下脚步冲他招手,“你兄弟是被我杀的!他们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一个老婆子,杀得动你兄弟?对了,你兄弟死得可惨了,临死之前眼睛瞪得老大,一个劲儿的喊哥哥救我呢!” “你——” “你们——” 山贼气得火气拱到心尖尖上,这略一犹疑,程允章已经打马而来,他骑着马,猫着身子靠近,从背后偷袭,一柄长剑出神入化,两个人瞬间缠斗起来。 温婉却并没有跑,反而在陈妈和红梅惊恐的目光中,借着灌木丛掩映,悄无声息的逼近战场。 她早已观察过,程允章是读书人,战力最多和冯水根持平。 而她,一个孕妇,跑不快,跑不脱,是所有人的负累。 她温婉,绝对不要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也就是说,这场缠斗程允章很快会落下风,最后的结局无非是程允章丢掉性命,山贼杀光他们三个女人。 温婉捂住一阵一阵抽痛的肚子,口齿腥甜,咽下带血的津液,强忍疼痛,额前颗颗汗珠滚滚而下,落入草丛之中,半点听不见声响。 可那双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残酷。 这一刻,她是草原上战斗的孤狼,她蜷缩着身子躲在附近草堆里,手中紧握匕首,冷静观察场上局势。 一双眼睛发绿,安静又耐心的潜伏在猎物身边,等猎物稍微放松,她便上前撕咬开对方的喉咙,将其吞咽入腹。 场下局势万分焦灼。 而不远处的山坡上,一行二三十人的小队正在逼近,他们披甲持锐整装待发,胯下宝马油光水亮,一看便是上等好货。 他们地形得天独厚,地势较高,远远俯瞰,刚好将下面的场景一览无遗。 他们快马疾驰在官道上,却被这边冲天的惨叫吸引来。 几人打马停住,潜伏在山坳处居高临下的观察形势。 这支队伍显然是附近的商户,战力远不如山贼,只几下队伍就被冲散,仆人们被打得四处逃窜,一阵哀嚎。 倒是有几人凭借巧劲儿和灵活堪堪躲过几次杀机。 不过奇怪,这些人一旦脱离杀局,几乎全都不要命的朝着后面小树林冲去。 像是护着什么人。 候继马鞭一指,语气惊愕:“侯爷,那儿有个大肚婆!” 众人顺着他视线看去,果然在下面战场不远处的灌木丛堆里发现几个女子和山贼。 一年轻男子和那山贼打得火热,而一女子躲在旁边草丛堆里,既不动也不走,不知在做什么。 候继很着急,“侯爷,这大肚婆肯定是吓呆了!她男人是个花架子,明显打不过那山贼,咱快去救人!” 魏峥视线略略一扫,随后落在那场中央。 很奇怪。 一个山贼和一个男子在缠斗,不远处还有一个一动不动的大肚妇人,再远一点,还有两个妇人模样的人远远躲着,要逃不逃。 远远的,伴随着月光落在疏林上,灌木丛里一点寒芒闪过。 身边赵恒立刻反应过来,大笑一声,“你这瞎了眼的猴子!那大肚婆哪里是吓呆了,分明是拿着武器准备帮她男人对付山贼呢!” 所有人看见程允章在前头牵制山贼,自然以为温婉和程允章是夫妻。 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那为啥拼了命的保护那妇人? 孟元杰是派来打前阵的斥候,比他们队伍早来片刻时间,当下拱手对马背上的魏峥道:“侯爷,这妇人厉害得紧,刚才她一个人就杀了一个山贼,杀完山贼还折回去帮她夫君。那群山贼应该就是老百姓口中弯砀山的贼匪们,平日里烧杀抢虐,无恶不作!侯爷,咱救人?” 所有人都期待的望向魏峥,等待领头羊发布号令。 这一次微服出巡,一则是为接魏峥那位老师,二则是深入并州查走私案,自然不好声张身份。 而魏峥的视线却已经抽回,他眉头轻蹙,总觉得那厮杀的妇人有些熟悉—— 待看清那对年老夫妇面容时,魏峥脸色微变,狠狠一夹马腹,顺势抽出瓦亮的长剑,一个俯冲便冲入战场,“救人!” 第210章 要生了 一声号令,二十多人的小队伍立刻倾身而动。 那赵恒人高马大,胖胖乎乎,一身的腱子肉。闻言立刻从背后的箭篓里抽出一支白羽利箭来,他利索的往弓上一搭,撑开大弓,眯起一只眼,迅速对准灌木丛那边的山贼。 须臾之间,确认目标。 手指一松。 长箭破空,发出“嗤嗤嗤”的声音,所到之处的空气仿佛起了一层细长的白霜。 温婉此刻还蜷缩在灌木丛里,她脑子高度紧张,眼睛一动不动,看准两人缠斗间隙,正要出手—— “唰!” 一声干净利落的声音。 一支长箭仿佛虚空而来,破开眼前这一团结界,在温婉身前三尺距离开外,精准射中那山贼的太阳穴。 ——轰。 伴随着那一支箭强大的惯性,山贼重重的从马上跌落,将温婉面前这块地砸出一个坑来。 一滴血,毫无征兆的喷到温婉脸上。 她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脑子一片空白。 眨了眨眼。 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山贼被躲在对面山坳上的人给远程击杀了! 温婉循着箭矢方向去看,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此人…好精的准头!好强的力量! 更何况眼下已是夜深,四下都笼在一层朦胧的月色之中,一切都看得并不真切。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准头—— 温婉心头一跳! 绝对是从军之人! “师妹!”程允章跳下马来,捂住右臂的伤口,两个人惊魂未定的看向对方,随后不约而同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山坡上面的丛林里,有一支十几号人的队伍,皆着深色衣裳,神色肃穆,各个身强体壮,手持武器。 还有一人遥遥冲她招手,似乎在炫耀自己“百步穿杨”的本事。 随后,山间忽然响起响亮的口哨声,飞鸟振翅,惊恐的从林间窜出。 温婉低头,看一眼插在山贼太阳穴上的箭矢,脑子里那根弦猛地断开,忽然浑身没了力气。 得救了—— 她的心落到实处。 不管对方是谁,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山贼的同伙。 “师妹…救我们的是谁?” 温婉苍白着脸摇头,“不认识。可能是…好人。” “姑娘!” 红梅和陈妈双双扑过来,一左一右的抱住温婉,皆惶然惊恐的哭出声来。 陈妈不解气,照着那山贼的尸体“哐哐哐”踢了好几脚,“狗日的,叫你欺负大姑娘!” 程允章却担心老师和师娘,只焦急的嘱咐温婉一句:“师妹在这里待着,我去看看老师和师母。” 温婉也是着急上火,他们刚才一下就被人冲散,还不知道义父义母是什么情况,她连忙挥手,“师兄快去!” 程允章提着带血的长剑,翻身上马冲出树林。 温婉的腿在发抖,那种一抽一抽的感觉再度来袭,像是有人一拳拳砸在她肚子上,又像是有人在撕扯她的肠胃,整个身子忽冷忽热,脚下发软如走在云端。 汗水浸湿了睫毛,落在眼睛里一阵刺痛,她睁不开……看不清……只能无力的抓着陈妈的手。 温婉心里又惊又恐,只怕孩子选在这个时候出生,又怕刚才的变故动了胎气。 陈妈和红梅显然已经察觉到温婉的不对劲,他们两一左一右夹着温婉,好让她更好借力,可温婉身子一直在发抖,嘴唇上已被咬得血肉模糊。 陈妈一看温婉那脸色就直叫不好,“姑娘,你是不是要生了?我去找产婆!” 红梅急道:“那产婆早跑了!我看得真真的!山贼一来,她看见朱掌柜跑了,立刻就跟上去了!那狗东西,还收了我们那么多铜板!关键时刻却丢下雇主自己逃跑!” 温婉苦笑,“人之常情,她跟咱们不熟,总不好…叫她为了几两银子丧命!” 红梅哪里不清楚这个道理,只是心里难受。 “扶我去看看老师的情况…我放心不下……” 而这片刻,只见他们那一支队伍俯冲而下,山贼这一伙人本就是并州饥荒的流民组成,除了个别手上有点真功夫外,其他都是滥竽充数,这下见了正规军,没几下就被打得抱头鼠窜丢盔弃甲。 当陈妈和红梅扶着温婉踉踉跄跄走出灌木丛时,才发现先前偌大的空地上,几十个山贼死伤大半,剩下的要么跑了,要么匍匐在地投降。 这是…已经解决了? 温婉抬眼就看见姚世真和一年轻男子站在一侧。 虽刚经历大战,可姚世真脸色看着尚好,正和那年轻男子说着什么。 温婉猜测,那位便是传说中的淮安候魏峥。 “义父!” 烟尘四起的空地上,陡然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 “义母!” 温婉在陈妈红梅的搀扶下,确认干爹干娘无碍后,这会子心头才涌上惧怕。 姚老夫人手里还提着带血的长剑,很是飒爽的站在马车边缘,将姚老爷子护在身后,见温婉安然无恙的归来,笑着挥手:“婉娘!” 她利落的跳下马车,母女两抱头,谁也没痛哭。 “好孩子,吓坏了?” 姚老夫人伸出手指擦干温婉脸上的那滴血,神情间满是心疼,“你可好?可有受伤?” 说话间,她还打量温婉身后的陈妈和红梅。 见红梅那丫头里头衣衫被人撕破,脸也高肿,心里“咯噔”一下,随后才看见温婉手里那把带血的匕首。 姚老夫人不可思议的扬眉,似乎这才第一次认真看清眼前那小娘子的脸。 能做生意的小娘子,她见过很多。 富有才情和样貌的女子,京都里也很多。 可身怀六甲还敢和山贼正面厮杀的,她…一个也没见过。 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为什么夫君和程允章评价温婉都是一句胆大心细,通身反骨。 那小娘子清清冷冷的笑,眼底一抹未褪的杀意,“母亲不必担心,谁敢近我身前半丈,我定叫他血溅当场!” “好!好!好!” 姚老夫人连说了三个好字。 不愧是她的女儿,临危不乱,敢冲敢上,颇有将门虎女之风! “这次运气好,咱们出发前,你义父便和你瑾瑜师兄通过气,刚巧半道上遇见了,否则咱这一行人怕是凶多吉少。来,我带你去见见你瑾瑜师兄——” 温婉肚子又是一抽痛。 痛得十分有规律。 这一波,犹如山崩地裂,将她整个人撕碎。 温婉确定,她…宫缩了。 换言之,娃迫不及待要出来了! 温婉疼得一下肩膀都缩了缩,抬眸,只看见不远处一支十几二十人的小队,他们全着深色衣裳,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透过薄薄的衣衫崩开,胯下骏马威猛高大,行动间十分有默契,一看便是军旅之人。 第211章 生孩子 她是很想抱住魏峥这大腿,可是眼下…孩子就要生了。 鲁迅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抱大腿,还是生孩子,这是一个问题。 魏峥呢? 温婉的目光定在义父身边那人。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皮肤偏白,眉眼分明,侧脸轮廓锋利。他身长脚长,比周围人高出一截来,显得鹤立鸡群。他穿一身鸦青色的锦袍,不知和义父说了什么,义父脸上含笑。 此刻正是夜晚,一缕月色落在那人侧脸上,他偏着头,温婉有些看不清,却依然微微蹙眉。 这位侯爷看着很年轻,上等极品,就是—— 怎么瞧着有两分眼熟? 随后,那人似乎感应到温婉的注视,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夜风呼啸而来,吹起那人的衣袂,吹落那人肩头的月光。 只一眼。 温婉脸色大变,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惊雷滚过,刚才濒死边缘都紧紧抓住的匕首“哐当”一声从手里掉落草丛。 那人是—— 她那件华美且变态的手办。 那件被她送到苍山雪林中等死的手办。 那个时不时入梦来和她厮混的手办。 如今就这样8d的呈现在眼前。 送走赵恒以后,她想过再见他的场景,却独独不是现在这样狼狈。 曾经的问题是:抱大腿,还是生孩子,这是一个问题。 而现在的问题是:站着死,还是坐着死。 温婉迟迟迈不开腿,手上不自觉用力抓痛陈妈的手腕,陈妈惨叫一声,“姑娘!” “啊!” 这一回,惨叫的是红梅。 只见那丫头呆愣在那里,双眼瞪得老大,半晌嘴巴合不上。 “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陈妈很不高兴的训斥完红梅,眉头紧皱望向那边,随后双腿蹦跶弹跳一下,“啊!” 我靠—— 大晚上的见鬼了!!! 这…这…这不是死了好久的姑爷吗?! 姑爷借尸还魂了? 啊,不对,是死而复生了? 陈妈声音颤抖,整个人三魂去了两魄,对着魏峥就喊:“姑——” “闭嘴!” 好在及时被温婉制止住。 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姚老夫人一回头,却见陈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唇颤抖,神情如同见了鬼般恐怖。 而二十米距离开外的魏峥却微微蹙眉。 这是哪家的仆人,大喊大叫,怎的这般无礼? 还有那位身怀六甲的小师妹…目光放肆…半点没有女子的矜持和娇羞,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仿佛要将他脸上盯出个窟窿来。 刚和老师见了面,魏峥已经知道先前那位持剑的年轻男子便是老师信中提到的程允章,而那位身怀六甲的妇人便是老师新收的义女,据说是平县某个酒商的女儿。 商户之女吗? 能解决并州粮食危机,且能让老师师娘如此爱护的女子,不该是这副蠢钝花痴之相啊。 还有她身后那两个仆人,见了他犹如见了鬼一般,实在是没有规矩。 魏峥面色不虞,而他身后几个小子眉眼官司打得飞起。 完了,自家侯爷魅力太大,竟然将一个即将生产的妇人都迷得五荤八素。瞧那妇人眼神,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仿佛要将侯爷生吞活剥了呢。 而温婉确实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她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软软的棉花上,半点没有真切的感觉,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双腿发软,步子蹒跚,竟不知是如何走到魏峥面前。 就连姚世真夫妇都察觉温婉的反常。 这丫头…怎么魂不守舍的模样? 莫不是刚才吓傻了? 温婉心跳如鼓。 魏峥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那小娘子脸上。 有陌生、有疑惑、有不悦、有厌烦,唯独没有她曾经熟悉的那种神态,赵恒看着她的时候,眉眼缱绻而温柔,唇角总是擒住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那双剑眉更不会像眼下这样冰冷。 温婉的脑子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打得眼冒金星,一片乱糟糟,全无从前半分冷静和沉稳。 小娘子仰头看着他,唇角倔强,下唇带着血丝,发髻微松,看着有几分招人怜爱。 魏峥心底一抹异样划过,脚下却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随后冲她拱拱手:“师妹…认识我?” 不知怎的,魏峥明显察觉到对面那小娘子闻言眼睛亮一分又暗一分,仿佛元宵节阑珊处的灯火,越走越暗,走到尽头,所有流光溢彩“嘭”一下全部熄灭,只留一片灰暗。 温婉看见那人眼底全然的陌生和冰冷,张了张嘴,舌尖发颤,随后舔舐到了下唇咬破的血,“你…不认识我?” 魏峥微微挑眉。 他该认识她吗? 忽而。 “噗通”一声。 温婉双膝一软,直通通的跪在地上,她双手撑着地面,额前一颗一颗汗水顺流而下,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地上一摊细流,涓涓没入草丛。 那小娘子艰难的仰头,呼吸急促,声音痛苦:“干娘,我羊水破了,怕是要生了——” 在场几人脸色微变。 几个男人皆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这…在…在这里生? 地上还有横七竖八的山贼尸体,旁边剩下的山贼全部被捆了起来,两支队伍里都没有军医,产婆也早就逃跑,这…怎么生? 陈妈和红梅还没有从看到死去姑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冷不丁就已经被姚老夫人拽了起来,姚老夫人眉头紧蹙:“愣着做什么,你家姑娘要生了!快,架柴火、烧热水、产婆呢!” 饶是已经演练过好几次,可这大晚上的,一行人刚经历了山贼袭击,又见了一个死而复生的人,陈妈和红梅两个人脑子是懵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夫人,那产婆早跑了!眼下就我们几个!”红梅到底没生产过,没经验,于是只能跺着脚干着急,“这…这荒郊野外的…这么多人…怎么生啊?” “孩子出生难道还要挑地方和时间?”姚老夫人扔了长剑,撸起袖子,有条不紊,“红梅,你在这里陪着温婉。陈妈,你赶紧去腾一辆干净的马车!没有条件,只能在马车里生,我去找人帮忙!” 第212章 兵荒马乱 姚老夫人不愧是将门出身,刚提剑杀了人,下一刻就能安排起来,队伍里只有四五个妇人,全部被她吆喝起来,她又跟魏峥说:“瑾瑜,寻两个兵士将帐子拉起来,隔绝出树后的一块地来做产房!再去捡一些柴火,还有这里离河边不远,打些水来,热水不能断!” 程允章见红梅扶不住温婉,一脸急色的催促:“陈妈,马车呢!赶紧将马车收拾出来让你家姑娘上车!” 说罢,竟然就要将温婉打横抱起来,好在姚世真及时拉住他的手臂,语气意味深长的训斥:“你做什么?你一介书生,哪里有力气搬得动你师妹?眼下你师妹就要生产,待会磕了碰了该如何?快快下去!” 程允章脸色微变,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人也猛地清醒过来。 是啊。 师妹生孩子,他一个外男不躲着避着,反而往前凑。 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温婉还做不做人?他程允章还做不做人? 可是,狐狸师妹看起来很痛苦,他又听说女子生产万分凶险,这样荒郊野外,刚刚她又受了惊吓,若是狐狸师妹难产—— 姚世真说完,又别有深意的望向魏峥。 魏峥负手而立,不为所动。 师徒多年,魏峥自然知道姚世真是想让他把温婉转移到马车上去,可魏峥对温婉观感不好,生怕被这小娘子给缠上,又察觉程允章似乎对温婉有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情愫,他自然更不想沾身。 程允章是读书人,要考科举,得顾及名声。 他魏峥是军旅之人,难道就不需要清名? 老师这心可真偏。 魏峥低咳一声,忽视姚世真的目光,只对身边几个随从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弄个随军担架将师妹抬到马车上去!” 闻言红梅一惊,暗道姑爷如今怎么这般无情,作势就要分辩,却被温婉按住。 温婉疼得身子犹如虾米弓起,汗水黏湿额前一缕头发,两只手搂住肚子,显然是痛不欲生。 余光却忍不住暼向那人。 赵恒…魏峥… 到底哪个才是你? 明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可神态和说话腔调却又全然不同,就仿佛是双生子一般—— 温婉想到自己肚子里也怀的是双胞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赵恒也是双生子?和她同床共枕三四个月的人是双生子中的一个? 这是什么狗屁霸总替身文学? 她才是霸总! 一阵浪涌般的疼痛袭来,温婉疼得一声嘤咛,胸脯开始急剧起伏。 魏峥察觉到姚世真那如刀的目光,不好再躲,只能上前一步,解下大氅给温婉披上,温婉一愣,随后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响彻在耳畔,“温师妹,得罪了。” 话音刚落,温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他横抱起来。 她身上还盖着他的大氅,明明大氅是熟悉的味道,下颚线也是那熟悉的弧度,偏偏他看她的眼神变了。 难道这人不是赵恒,是赵恒的孪生兄弟魏峥? 那为何从未听义父说起过? 还是说,豪门双生子一个朝堂,一个流落民间,这个剧本其实是真假侯爷? 温婉心如刀绞,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只手却拽紧他的大氅。 魏峥略一低头,便看见那人痴痴的目光,他越发疑惑,“温师妹…之前见过我?” 温婉咬唇不语。 她不知眼前这人身份,不敢说话,只怕露出马脚。 魏峥那好看的剑眉微微往上一挑,这师妹真奇怪,难不成是在他失忆期间认识的? 可这位师妹来自平县,苍山雪林离平县十万八千里,他们怎么会认识? 魏峥抱着她,向马车走去。 那人孔武有力,抱着她丝毫不费劲,他的怀抱一点也不颠,稳如平地,他的下颚线一如从前刚毅,只不过比从前冷漠。 年轻男人低下头,瞥向那女子苍白的脸色。 他轻声唤回走神的她:“温师妹?” 小娘子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来,“抱歉侯爷,是我失态。只是侯爷的声音…” 说到这里,温婉配合的喉头一咽,垂下眸去,姐妹轻颤,“侯爷的声音很像亡夫。刚才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想起我那横死的夫君,所以才——” 魏峥沉默。 难怪温师妹一看见他眼睛都是直的,目光哀痛又恍惚。 此情此景,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魏峥只能加快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将温婉放到陈妈收拾干净的马车之中,温婉咬着牙,强忍疼痛道谢:“多谢侯爷。” 魏峥勾唇,露出一个可有可无的笑。 温婉叫程允章“修文师兄”,叫他却是一口一个“侯爷”,语气冷漠生硬,仿佛生怕和他沾上一点关系。 真是奇怪。 魏峥随口说道:“不必。你是老师的义女,叫我一声师兄便可。” 那小娘子捂着肚子,声音冰冷,“好的,侯爷。” 魏峥不置可否,笑笑,放下车帘,抽身离去。 陈妈已经手脚麻利的将马车收拾出来,很快有魏峥的随从将帐子搭起来,遮住马车这一面地方,女子生产是极其私密之事,空地上多是男子,自然不好靠近,只能帮着抱柴火和烧热水。 等士兵们挂好帐子离开后,温婉才抓住陈妈和红梅的手,急切嘱咐:“我瞧他方才看见我毫无反应…虽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他显然不是赵恒…你二人不可到处打听…露了马脚…否则…我定将你二人撵走!” 陈妈和红梅心惊。 不管发生任何事,姑娘从不曾像现在这般疾言厉色。 陈妈缓了一阵,“姑娘,你都这样,先别操心这些事了!无论如何都先过了眼前这关!我和红梅知道分寸,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温婉喘得厉害,只觉得下身传来一阵一阵撕扯的疼痛,饶是如此,她还是拉着陈妈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我出事…将孩子托付给…义父义母…” 陈妈心里“咯噔”一下,听着姑娘这口气,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呢? “还有…如果…我发生不测…”温婉对古代的医疗条件完全没有信心,古代生育是一道鬼门关,她曾看过一篇文献,说是古代女性生产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二三十,更何况她怀的是双生子,刚才又摔一下动了胎气。 死亡buff已经叠满。 或许…她的生命延长卡真的到期不续了? 第213章 生产 红梅擦着眼泪,“姑娘,你莫说这样晦气的话!您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不要浪费时间…听我说完…待会我没力气了…”温婉摇头,气若游丝,额前大颗汗珠,打湿她的里衣,“如果我有三长两短…问清那位淮安候…到底是不是赵恒。若他是…就求他救我爹出来…我愿意分给他一个孩子…” “你就说…他离开以后…我对他情根深种…对他日思夜想…天天以泪洗面,看在我死了的份儿上…他怎么…也能心软两分…对父亲和你们都好点…” “我的姑娘!都这时候了,您还盘算这些!” 红梅没好意思说出口,都这个时候了,自家姑娘还想着怎么坑姑爷最后一把…… 陈妈想得更多,一边替她擦额前的汗,一边哽咽问道:“可姑爷若真的是淮安候魏大人,他位高权重,怎会允许孩子流落在外,只怕是…两个孩子都会抢走…” “无妨,他若狠得下心,就都给他…只要能救出我爹…” 陈妈梗了梗,姑娘一片好心,可未必姑爷和老爷领情啊! 没了姑娘和小公子小小姐,老爷就算是救出来,可他一个人怎么活? 姑爷要是知道自己被诓骗做了赘婿,又会饶过温家? 陈妈还想再问那人到底是不是姑爷,但温婉已经眼神迷离,手上无力,显然是痛晕过去。 红梅急得直哭,全然束手无策,陈妈一把推开她,“去,去马车里找找有没有药箱!我记得临走时姚夫人放了两个药箱,里面有人参,给姑娘熬了端过来续命!” 红梅连忙翻下马车去找药箱。 整个空地被山贼们洗劫一空,好在魏峥他们出现得及时,山贼们抢走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转运,就这么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地上。 红梅越急越找不到,程允章便叫了两个书童来帮忙,又安慰红梅:“别着急,清风和阿舟先帮你找着!我去附近乡镇看看有没有产婆或大夫!” 红梅眼睛一亮,是啊,现在最需要的是产婆! 她听陈妈说过,妇人产子时间不一,快的几个时辰,慢的一天一夜都有,队伍里没大夫可不行! 程允章快速翻身上马,他拉着缰绳对姚世真报备一句,“老师,我去附近找找大夫。” “修文师弟一人前去不安全。”魏峥一挥手,“猴子,赵恒,你们二人跟着程公子前去找大夫。” 赵恒? 场上几人都微微一怔,随后都下意识的看向魏峥身边那叫“赵恒”的下属。 那赵恒人高马大,粗壮犹如一棵大树,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大虎牙,看着十分憨傻。 原来…只是都叫赵恒而已。 和温婉那位夫婿…同名同姓。 只不过姓名相同,其他全都不同。 程允章注意到他背后背着箭篓,想起刚才林中那精准的一箭,当下肃然起敬,“刚才出手射杀山贼的便是这位大哥?” 那赵恒朗声一笑,胸前肌肉伴随着笑容一颤一颤,“举人公子抬举,我虽不认得几个字,但是手上功夫还是有两下的!不过我不算厉害,我们侯爷才厉害,他可是正儿八经能” 魏峥催促他,“废话少说,快去快回,温师妹等着你们寻大夫回来呢!” 赵恒应一声,利落的翻身上马,随后候继也跟随前往,很快三个人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之中。 而红梅则继续翻箱倒柜的找药箱。 她一边找,一边忍不住骂,这群天杀的山贼,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姑娘怀孕足产了才来。温家好不容易添丁进口,这节骨眼上出事,真是没地方说理! 红梅举着灯在草地上四处寻找,冷不丁看到自己的手指甲里满是泥垢和皮屑。 这是她刚才反抗中抓破了那山贼的脸留下的皮屑,混着衣裳的细小面料和染料,乌漆墨黑的一团镶嵌在指甲里。 忽然。 夜风轻轻。 红梅呼吸一滞。 手里拢着的灯火霎时吹灭。 不知想到了什么,红梅脸色剧变,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绿萍既然是自缢,为何她的手指甲里也是一团泥垢?更何况,她记得清清楚楚,绿萍抬回来的时候…她和陈妈曾经将她手指甲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么绿萍手指缝里的碎屑…是从哪里来的? 绿萍的死…当真是自杀吗? 红梅扭身就跑,她要把这个发现告诉姑娘!姑娘比她聪明百倍千倍,她想不出来的答案,姑娘一定知道! 当红梅跌跌撞撞的跑到马车上时,迎面而来的便是浓厚的血腥味,陈妈急得脸色都在发白,一抬眼便问她:“参汤呢?” 见红梅表情呆滞,陈妈沉着脸斥她,“你这丫头!让你做这一件事而已,何故慌慌张张?!” 红梅看一眼疼得死去活来的温婉,又看一眼急赤白脸的陈妈,舔了舔干皱的下唇,终于压下满腹疑问,又撩开帘子往外跑,“陈妈,我现在就去找药!” 帐子五十米开外,姚世真一直焦急踱步,犹如热锅蚂蚁。 他是男子,帮不得什么忙,可听见帐子那面马车内传来一声一声痛苦的低吟声,姚世真难免心焦。 温婉怀的是双生子,先前又受过惊吓,这次生产必然不顺利! 偏魏峥坐在程允章先前坐过那块大石头上,裹着属下递过来的外衫,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他的长剑,语气更是云淡风轻,“老师,不必心焦,每个妇人都会经历这一遭。温师妹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平平安安的诞下孩儿。” 姚世真心里有气,想着生的不是你的娃,你当然不着急! 姚世真自然知道着急没用,只能无奈坐下叹气,“你师妹命苦,这一胎是遗腹子,而且还是双生子。今晚怕是万分凶险。” 双生子? 那着实凶险,想当年母亲生他和阿姐时,险些去了半条命。 更别提今日这场热闹。 “你今日出现得这样及时,可在信里不是说要下个月才来播州吗?” “走私案有了新线索,很可能跟播州某个大户有关,我沿着线索追查过来。又想着老师说要到播州,近播州这一段山路一直不太平,便先带着人马过来和老师相会。” 姚世真仍有些后怕,自嘲一笑,“你若再晚一点,怕是见不到为师了。” 第214章 谈话 魏峥手里拿着白帕子,不断擦拭带血的剑身。 他手指修长有力,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看着满地山贼的尸体,姚世真觉得自己这弟子身上杀气越发重了。 “你前段时间…大闹了一场,我在穷乡僻壤都听说你在并州大开杀戒。杀得那些大户见到你就像是” 魏峥笑笑,脸上清冷,“不杀,不足以惧之;不惧,不足以威慑之。” 姚世真眼皮一跳,“并州走私…当真蔚然成风?” “钱帛动人心。我在前头冲锋陷阵杀倭人,他们在后头跟倭人做生意,盐、铁、布、甚至是武器,都往那边输送,一步步喂大我们的敌人,让他们来残杀沿海一带的百姓。输中华之产,驰异域之邦,易方物,利可十倍。” “老师,并州东南方向有个叫唐家镇的村子,原住民早在五年前就被人杀光,那些倭人伪装成我大陈子民,在大陈境内自由行动、刺探消息、贿赂和拉拢官员,慢慢渗透,和当地大户们同气连枝,杀我陈朝百姓,掠我陈朝钱银,伤我陈朝将士。” 魏峥双眸幽幽,火星子“啪”一声,仿佛也在他眼睛深处炸开。 “陛下派我来,就是为了平定沿海一带。我自然要杀光倭人,杀得他们再不敢来犯,才能回京都去。” “只是可惜杀得太少。只杀了几个浮在表面的,不过是隔靴搔痒。天水府一带的大户因为走私生意跟倭人牵连得很深,甚至有的会帮着打掩护让他们逃走。” 魏峥擦干长剑,凛凛月色落在剑锋上,寒芒自山间闪过。 “真要平息这场风波,只能将整个并州连根拔起!” 姚世真听得心头直跳。 他知道沿海一带一直不太平,六年前倭人大举从盂县登陆,这队倭寇仅有两三百人,却一路烧杀劫掠,直接穿府过县、杀奔内陆,一路势如破竹,竟无一县一州可阻挡。 倭人临走时还留下狂言,说大陈朝千千万人,竟无一人是男儿。 如此,那群倭人们竟还全身而退。 陛下震怒,全面切断和倭人的海上贸易,同时派出军队出海剿灭倭人,哪知大陈朝的士兵们不熟悉水性,在海上被倭人们牵制得团团转,虽说最终将沿海村落的倭人们全都杀净,却也付出了巨大代价。 总之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 这些年风声收紧,大户们明面上不沾手海上的生意,可到底利润巨大,人心难填,总有人不断铤而走险,魏峥抓的便是这一条线。 姚世真一时口干舌燥,“走私这事儿牵连甚广,怕是不好办。” 更别提天水府一带富裕,今年被饥荒一闹,无数渔民造反、或是干脆投靠倭人时有发生,而天水府一带树大根深,不乏有朝中位高权重之人。 天水府并州一带前有倭人袭击侵扰海岸线,后有豪门大户勾结走私,为了钱财不断输送营养。 魏峥此行,可谓是如履薄冰,凶险万分。 姚世真舔舔干巴巴的下唇,只觉得天色愈发晦暗,“陛下…终究是不信任魏家人。” 那男子舒朗一笑,不知是嘲弄还是臣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姚世真叹气,语气犹如哀鸣,只重复这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视线低垂,姚世真一眼便看到魏峥手上的疤,那疤痕伤在虎口很深位置,大约有好几寸长,“这是——” 魏峥笑着转动手腕,“可能在什么地方受伤了。从军之人,难免有明枪暗箭。” 说罢,那人眼色一暗。 魏峥从来不是多话之人,只是见到姚世真,难得多吐露两句,“老师,去年我孤军深入播州…遭人暗害…失去了记忆。醒来时人已经在苍山雪林的农户之中,从七月到十二月,这小半年…我全无记忆,甚至丢失了我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香囊。” 姚世真脸色一滞,“国公夫人留下的遗物?” 他记得,魏峥不似其他男子随身佩玉,只爱携带一支绣着兰花的香囊,那是“京都之乱”前,魏峥母亲亲手缝制。 国公夫人惨死以后,魏峥将这香囊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姚世真眉头紧蹙,“当真半点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有人从背后偷袭——”魏峥苦笑,他将长剑收入剑鞘中,望着远处帐子后那马车透出来的光影,他耳力好,自然听清楚马车那妇人的痛苦闷声。 “后来我也请大夫来瞧过,说我后脑重创过的痕迹,又在冰天雪地里险些冻死,得了头风之症,时常头痛不止。失忆也是正常。只能等将来慢慢恢复,兴许哪天突然就回想起来。” 姚世真安慰他,“不必着急,只丢了香囊…慢慢找回来便是。” “眼下也只能如此。”魏峥听到那边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呼,他从军多年,也曾听过敌人的惨叫,却都不似妇人产子一般痛苦,他望向那边马车方向,“老师…怎么想起收义女?” 姚世真叹道:“机缘巧合罢了。这丫头对我胃口,十分讨喜,你师娘总后悔年轻时候没生个姑娘,如今两个孩子又都外放不在身边,你师娘她…难免觉得膝下冷漠。收温婉做义女,有个姑娘在身边,也算是弥补你师娘的一点遗憾。” 魏峥便不再多说。 “这一次也是不巧,温婉他父亲去播州参加青梅煮酒大会,惹上了人命官司,眼下被判了秋后处斩。这丫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顾身怀六甲,非要去播州救父。” 这时魏峥才慢吞吞的接话,“我和播州那位严知州倒是打过几次交道——” “严守礼此人我也认识,此人深谙中庸之道,为官许多年,倒从未听说得罪过任何人,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按理说,这案子不该判得这样仓促。” “无妨。我也要去播州追查走私案,前段时间我收到线报,说是走私大户应该就藏身播州城内。到时候我护送老师前去。至于温师妹的父亲,若真是冤枉,我自竭尽能力救他出狱。” 姚世真感慨,“我知你向来面冷心热。只是你亦有你的难处,不必太过为难。” 第215章 龙凤胎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见不远处的帐子内传来一声又一声压抑的痛呼,小娘子声音沙哑,似啜泣,似咒骂,似委屈,全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眼见红梅那小丫头怯生生的跑来,眼睛下意识的就盯着魏峥,被勾了魂似的神色怪异,姚世真急道:“看他作甚!他脸上又没有花!可是你家姑娘生产不顺利?需要什么东西,我这老翁也帮忙去找!” 红梅这才道:“婢子找屠二爷。” 屠二爷正躲得远远的。 温婉生产,他自然着急。 可他帮不上忙,且在刚才的打斗中受了伤,被魏峥随军队伍里的小士兵胡乱灌了药,又简单处理了伤口,此刻如猛兽般躲在角落里。 原因无他。 屠二爷也瞧见了魏峥的样貌。 屠二爷自问自己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走南闯北几十年,就没怕过什么人。 唯一怵过的便是温家那位姑爷! 人是他偷袭带走的,最后也是他送走,温婉心慌,屠二爷也心慌啊—— 屠二爷从魏峥他们身后的大树阴影下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实则是完全不敢看魏峥的脸。 他低咳一声,“怎么了?” “姑娘说…刚才兵荒马乱…忘了还有个石金泉…她现在不方便…请您抓住石金泉,先将他牙齿打掉,再等姑娘生了孩子审问。” 屠二爷蹙眉,环顾四下,“现在?” “对。现在。”红梅无意又瞥向魏峥一眼,胆子又小了一分,说话声音更低,眼睛不安乱晃,显得心虚,“我拿着石金泉的牙齿回去复命。劳烦二爷。” “好,我知道了。” 屠二爷这样说着,随后转身走向大树下,不多时,听到“庞庞”几拳,拳拳到肉,紧接着便是高过温婉的惨呼声,夹杂着含含糊糊的讨饶声。 姚世真瞧着魏峥对温婉态度不咸不淡,只怕温婉唐突魏峥,给魏峥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向他解释道:“那石金泉以前是温家酒坊的账房,趁着主家病重卷走账本和现银,还以温家名义借了大笔债务,险些逼死温家。今日又带着山贼前来围追堵截,追杀前主家,着实可恨!” 魏峥“唔”了一声算是应答,但显然并不在意此事。 屠二爷手里抓着石金泉身上新鲜掉落下来的牙齿递给红梅,“给。” 红梅伸手去接。 屠二爷的身子忽然倾身而近,声音压得极低,“转告姑娘,就说魏大人失忆了。” “啊——”红梅登时紧抿唇角。 她看到屠二爷一脸郑重的神色,虽心中不解,却也按下不表。 红梅见屠二爷手里那几颗牙齿带着黏糊糊的血水和口水,面露嫌弃,抽出罗帕来包住才放在手心上,随后捧着罗帕便往马车方向去。 靠近马车,便是温婉那惨烈的痛呼声,红梅步子加快,一把撩开车帘,迎头便又被陈妈一阵训斥,“跟你说过多少次,进出车帘轻轻撩开,现在大姑娘受不得风!” 红梅拍自己脑袋,“我下次一定记住!” 她又将罗帕递过去,在温婉面前掀开,一看到石金泉的牙齿,温婉这口气吊得更足,她痛得死去活来,却依然忍不住询问外面的情况:“他人呢?” “被捆着呢,刚被屠二爷揍了一顿,眼下跟条死狗似的躺在那儿。” “好!” 姚老夫人也在车上,见温婉眼神迷离,一直使不上力,便让陈妈扶起她的后脑勺,哐哐灌入一大碗参汤吊气。 见红梅始终有些心不在焉,陈妈捅捅她的胳膊,“去,把剪刀用酒清洗一遍,再取一盏油灯来…” “哦…”红梅应了一声,转身去找剪刀。 姚老夫人和陈妈毕竟都生产过,虽说刚才慌了手脚,可如今也镇定下来。 陈妈叹气道:“还好大姑娘养胎时候每日锻炼,刮风下雨,从不间断。这胎位摸着也正,应该生得快——” 她又双手合十在胸前,默默念叨,祈求天上的夫人保佑温婉。 红梅拿了剪刀来,见温婉痛苦得直哼唧,十分心疼,连忙拿帕子给她擦额头的汗水,“姑娘,再忍忍,小少爷就要出来了——” 好不容易等姚老夫人下车去寻热水的间隙,红梅连忙抵着温婉耳朵说了一句:“姑娘,屠二爷说…魏大人失忆了…” “而且,婢子刚才发现,魏大人身边有一个叫赵恒的下属。” 温婉脸色更苍白了。 这一刻她完全没心思管什么赵恒、魏峥、石金泉之流,她痛得死去活来,像是有一双手从下面伸进去撕扯她的肠子,将她的肠胃拖着往外拽,她的头仿佛被人种种捶着,直痛得大汗淋漓,衣裳全都贴在一起。 很快陈妈和红梅听到温婉喊着“我不生了”“把孩子给我拽出来”等糊涂话。 “姑娘,您用力…很快就好了…这…这…早晚都有这一遭,您一鼓作气!” 温婉觉得下身被撕裂的瞬间,终于恍恍惚惚听见陈妈的笑声:“生了!生了!” 陈妈将孩子抱起来,姚夫人则将剪刀放在灯火上燎了一下,利落剪断肚脐。 紧接着孩子“哇”一声响亮的啼哭。 红梅着急忙慌的凑上来看,语气难掩失望,却勉强笑道:“姑娘,是个…小小姐!” 三个妇人面色神情各异。 都说生男生女无所谓,可温家不是普通的人家! 若温婉生不出儿子,很快温家又会被族人盯上。 只要温家酒坊一日不倒,温家便是族人们眼里的一坨肥肉。 这世界弱肉强食,温婉一家老弱病残,实在是需要男子支撑门户! 温婉喘着粗气,看着陈妈怀里抱着的小小婴孩,只觉得唇齿之间全是腥甜,这瞬间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竟然在异世中…生下了和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 可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想分享给世界另一头的亲人,却无能为力。喜悦和悲凉交织,温婉咬紧牙关,竟想要哭泣。 陈妈手脚利索的给小小姐用热水擦拭身子,婴儿似不习惯外面的世界,不安扭动着四肢,嗷嗷啼哭。 以为温婉是不喜这一胎是个姑娘,姚老夫人安慰她:“无妨,还有一个…” 第216章 寻大夫 陈妈也道:“姑娘…别气馁…咱家小小姐跟您一样,比男子都强!” 温婉摇头,舔舔干巴的下唇,“女孩好,女孩贴心…我就喜欢…小女孩…大不了以后我多给她挣些钱…我护着她…” 见温婉似乎当真不放在心上,几人也放下心来,马车空间狭窄,容不下这许多人,姚老夫人便从陈妈手里接过孩子,温柔的拍拍温婉的肩膀 “没想到,宁宁妹子的弟弟这么好玩。”有点傻,恩,还有点土,不过他觉得蛮好的。 李幼兵显然不怎么满意这一段,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排到了,要炮轰平安城的时候,指不定这家伙又要怎么说自己了。 “宁悦姑娘……难道是跟越儿的名字一样么”韩越听后激动地跑了过来,眨着眼睛看着宁悦。 只不过,他还是想低调一点,展现出自己八品丹王的实力就可以了,若是将自己九品丹圣的实力展现出来的话,不怕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死,就怕整个二重天的五大门派,都来慰问,那就麻烦了。 只不过这次的旅行要比上次南海之行要轻松了许多,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一点波澜,倒是让第二次出海的叶尘心中颇为惊讶不已。 他一掌轰出,漫天星光降临,星空血脉力量爆发出来,当场就镇压在他们身上。 开拍仪式最后在谢衍的总结下宣告结束,之后又和叶尘和改编的几位创作员针对剧本的改编征求了一些意见之后,他才有空脱离出来。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难道外门之中,真的就没人能打败墨羽白了吗 “提升到十成,我就可以引来天劫达到丹体一重了。”宁道看着漆黑的天空,将巨石再度抱起,开始了七十倍重力的适应过程。 叶尘毕竟拍摄了好几部电视剧和电影了,加上的普及,可以说整个村子里就属于叶尘的名气最大,以往的万元户哪里比得上现在的叶尘。 穆斯看着面包那温和而美好的微笑,用一种好像找到知音一般的喊声嚷了出来。面包也不吝啬,直接抢过他手中的内裤,拉开,一下子,就戴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夜,陆飞猴子等人真是签名签到手发软,最后粉丝们还是体谅了偶像的难处而最终放行。 人类涉足海洋毕竟还是少数,并不能满足于海妖的掠夺,于是乎,海妖将贪婪之手伸向了其他的海族,这其中杀伐作孽犹如碧浪滔天,仿佛犹如海中魔族一般的海妖最终遇到了他们的宿命之敌,这就是鲛人。 在自己的房间中,聂无双可是很安心的,如果这人不出声,而是要取他性命,只怕他的人头早就搬家了。 陈胜立刻把这些金人放出来看看。只见这些金人每个都身高三米左右。浑身金光闪闪。除去动作更加敏捷和有力量之外,智慧方面也大有提升,可以听从一些比较复杂的指示了。 三十里地,转眼即至,那修士果然经验丰富,不仅能够准确的判断出距离、种类,甚至连数量都差不了多少。 只不过到了后来,这个方法被有心人利用,并且加以改造,所以才一手造就了死神这个可怕而又恐怖的组织。 四剑飞剑,一件法器,一件阵器,共六件法器让他花费了三日时间,才一一看完,各个皆是精品,如果换作旁人,定然爱不释手,想要据为已有。如果是醉心于法器本身,就是看上年,也不会厌倦。 第217章 噩梦 “哎哟,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而魏峥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因常年行军的缘故,即使坐着也是背脊挺直,猴子和赵恒打马回来,栓了马就往魏峥身边凑,那赵恒跑得满脑门的汗,一边扯衣裳一边揶揄,“这举人公子…体力够好!一晚上愣生生跑了百里路才找到大夫!举人公子提着剑闯进去,一边道歉,一边将那大夫从床上扯出 朱大昌对于推拿这些,手法还是顶呱呱的,他也愿意教,实际上就是教会了王富贵自己好偷懒,王富贵也愿意学,所以这些手法也都学会了。 “如此一来,怕是以后也不容易见到了”雷啸天躺在沙发上,指尖夹着那封信封。 大夏御天一闻是虫尾巴,佯装不经意,抚其淡定,不打草惊蛇,径直离开。 而另一边的雷诺也将手搭在了身后的枪身上,保证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出攻击。 “切,你的这一杯还是我给你的呢有本事你还给我呀”慕曦说着就伸手上去拿,江禹迅速反应过来举过头顶,慕曦抢不到一直在蹦跶。 后面的事就顺利了,把纹身男押下去,轰动了几个乡镇,虽然奖金暂还没到手,倒是有不少人夸王富贵。 尽管她哭鼻涕抹眼泪,但违规补课,带领大家乱吃假药,致人死命的事情将会得到法律的公正制裁。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城中有他迫切需要的东西,要么有人逼着他回来。 享受地奎狼侯爵的一点一滴,众人皆一幅沉寂神态,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获取信息。 “学徒”逆命看着侍应激活了水晶,心里有点震惊的反应过来侍应是一个法师学徒。 宁王手中能量剑挥动,大手纷纷被斩断,而目光锁定飞上天空杨冲的宁王念动着什么,随着杨冲冲天之际,手中的剑追逐着杨冲的身影,当中有能量飞射,似乎是连天空都要一起切割下来。 “天璇归位!”阳如丹烈焰刀一出,就是一股炽热的气息传来,而苏易也是不再有丝毫藏拙的想法,让洋火喷出一股极为强大的蛟龙之火!前来驰援阳如丹的烈焰刀。 “不要多管闲事,我们只管拿那一枚戒指就行了。”黑老太太的声音从万人怨中从容传出。 但是,在正邪大战爆发之前,玄土仙宗发生了惊天变故,诞生了一个逆天邪族,居然生生将整个洞天大世界整整数以亿计的生灵炼化成邪兵,甚至将整个玄土洞天都炼化成自身的一部分。 看着眼前悬浮的神元,难道说云临就不激动他当然激动,恨不得立即服下神元,成功晋升,但他不能。 “恭喜你攻下游牧民营地,击败乌涂部落请选择如何对待:摧毁、占领、废弃。”此时,系统发出询问。和上次打下西寨时一样,有了三个选项。萧漠考虑了一番之后,当即选择摧毁。 两人虽然选择了真正的联手,但是彼此却是相互提防,导致两人的力量无法真正联合成一体。 他有一种奇怪的错觉,苏易那一掌的意境大势,好像就是从自己身上“剽窃”而来,但是最让他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的意境大势竟然是完败给了苏易的意境大势。 王定等人在幽国只呆了一天便被幽国国主召见。姬厉的年纪看上去只是中年,可是其脚步虚浮,双眼浮肿,很明显地属于纵欲过度。王定并未见到那位传说中祸乱了幽国的美人褒姬,心中还是有些可惜。 第218章 审问 可面对其他人时,自然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温婉唇角微勾,自嘲一声: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赵恒是个平平无奇的农家子。 明明破绽百出的身份,她竟然信以为真。 她当时大约…真是想男人想疯了。 红梅来寻屠二爷的时候,屠二爷正端着碗吃早午饭,他一听就知道温婉是准备审讯石金泉。 一锤千金彻底化为炽烈而耀眼的一堆灰烬,魔银棺猛然振鸣着发出灿烂的神圣光辉,如同在为创造出自己的一锤千金血脉断绝而哀悼般。 我也不知道是他打得太重了,还是那符水的缘故,总之眼前一黑,忽然就有一股晕眩感。 这些事情,我是不怎么明白的,所以我现在,说真的,没有什么想要说的,毕竟这些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这些事情,谁能够说的准什么呢 于是李强和梦琪下楼开那辆奔驰车出门了。以李强的财力,完全可以开诸如兰博基尼、布加迪威龙这样的顶级跑车。但为了怕给柳梦琪招贼,李强还是决定低调行事。 我爸还是有几个警察朋友的,当时他虽然还不清楚状况,但看到我脖颈上的勒痕,早早就报了警。 众人见翔龙到来,不由得全都看向翔龙。翔龙见状说道:“各位,让你们久等了。都进来,把你们的名字填写一下,然后回去等待结果。”说着向公会内走去。 这件事之所以不能做出解释,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次战争萨温还有着更深远的考虑,这个想法目前还不能泄露出去。 好不容易来到山谷中央,这里难得的有一块平整的空地,正是举行祭司和召开会议的地方。其他部落有的已经提前到达,一看到萨温和他的军队都大吃一惊,纷纷举起了木棒和石块,随时准备展开战斗。 这是她今晚对陆元祁以外的人说的第一句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商奕在盯着自己看,是那种略好奇又带着审视的表情。 如果这件事情彻底的爆发,看来对于天澜宗的大多数弟子,肯定也会议论纷纷。 如果以隆安院的实力,最后发展的相当顺利的话,那么最后带来的一定是另一种结果。 叶墨一秒十夹,风卷残云一样的吃了两碗米饭,大砂锅里的排骨也渐渐见底了。 林正皓笑着拍了拍孙黎的肩膀,对孙黎态度极为亲切,其他弟子也是对孙黎直竖拇指,对孙黎是各种夸奖。唯一一个叫做楚翔的人一直默不作声,而且他的眼中对孙黎似乎还有一丝恨意。 在那一瞬间,那极为凌厉的掌心之中,也是赫然凝聚着一团惊人的锋芒。 就拿今天来说,工程人的最高荣誉是“鲁班奖”,这鲁班何许人也 这个峡谷非常的安静,甚至安静的有些诡异,这里明明是一处无人的荒芜峡谷,可让段云意外的是这种地方竟然没有魂兽出现。 正怀疑他是不是就要醒来,他原本紧皱的眉头却渐渐放松,脸上不自然的潮红也消退些许,呼吸平稳,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要什么来什么,简直是天赐良机。顾倾真相出去买张彩票,看看能不能中大奖。 “自然是选好了的,走玄夜他们等着我们呢。”两人一齐走回去,只是不知不觉中,原本在地面上的另一朵花,被收进了某人的衣袖。 “可不可以”桑雪睁开视线,遗憾随着时间无法拟补,那么现在,你在我的身边。我想重新来过。哪怕付出双倍的代价。 王子野很认真的观察了一下,发现安吉左边的角上有一个环形花纹。看起来像是某种贴纸,但材质应当是防水的。 箫君墨静静地凝视着她满含爱意的美眸,只是在她的身边,他很好,没有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又会变得很孤独。 一根竹竿挑飞两根三四十斤的铁钢制棍,再看两个和尚,一个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另外一个跌坐在地,头上一道深深的杆痕。 “曦曦的身子还很弱,她回来之后,本君还会让她在寒萧殿调理一段时间,无论如何,在曦曦的身子没有恢复之前,不能让虎族的人打扰到曦曦。”萧君墨严肃地吩咐道。 看着江澄的询问,肖歆的神经也不禁一震,每一次就算触及到对方的名字都会让自己顺便变了脸色。 “三姐,你怎地回来了”走在路上,钟离瑾疑惑的看着钟离瑶若。 修行一日都不可落下,强大的力量不是一蹴而就,是需要日积月累,水磨工夫方才可以。 准备好这些后,我的双手扣住槽子,双臂用力,双腿踏在墙壁上,一一的向着上面爬去,并且,抽出一只手与一条腿,向着上面移动,将后背贴在身后的墙壁上。 又转了一个弯就看到一个火车隧道一半的口,非常大,地下全是蚂蚁爬行的脚印,便可以想象这东山里面得有多少蚁军了。 在两把如此之下剑支持剑法,再加上烈火的惊人威力,施展出来的剑法自是精妙无比,但烈冰剑却是无惧于此,手中之长剑所施展之下的剑法依然是有理而进,并没有一点的混乱。 第219章 横财 温婉不理会他,“你既然走了,为何选择落草为寇” 石金泉双眸陡然龇裂,满是扭曲的恨意,“托少东家的福,你广发海捕文书,害得我们东躲西藏,好几次差点被官兵捉住。我走投无路,只好投奔山贼。” 听石金泉这怨恨的语气,大约是把这些仇恨都算在她温婉头上。 真是可笑。 温婉冷冰冰的开口: 欧阳朗转身就溜,因为,他发现p城南边的人,竟然朝着他们这边涌动过来。 陈楠一路狂飙下了医院门口,他的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出来医院正好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 问心塔六到九层,是白虎门极为神秘的一处存在,更是有大长老亲自守护,只有每届白虎七杰才仅有一次机会进入其中,寻找机缘。 明轩在满眼有些眼含热泪且掷地有声的冲着众人丢下了一句话语之后,便直接消失在了那个跨界通道之中。 突然,一道白色的人影从两人车前十几米外的地方,半空飞过。使得巡警b面色一下一白,话也停了下来。巡警a一下拉住了巡警b。 他能够连续担任多次主教官,除了一部分人相信他之外,同样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他的存在十分不屑,甚至隐隐地想要将他排挤下来。而约翰逊,自然就是这样的人之一。 当桌子上摆满菜,她拿着筷子,冲着菜发呆,本来以为用吃可以解决这种烦燥的心情,却还是挡不住心里那种难受,放下筷子,起身走出屋子。 如果,欧阳秋水没有头盔,是绝对不敢贸然露头的。因为,她在露头,极有可能会被击倒。 王将的精神力,已经可以随时随地的去影响身边的人,所以只要是在王将的一定距离范围内的,都会被王将的精神力直接干扰。 虽然论修为他比邪风略高了一筹,但两者所在的地方却不可而闲视之的,天岚宗的内‘门’弟子是个什么人物,他很清楚,在天岚宗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或许对方只要动动嘴皮就能将他的这个三流的‘门’派彻底覆灭。 总是有些逞强的,东方苏苏也不愿向叶欢解释。可即便不逞强,东方苏苏的心意,也是不能说出来的。 倪四海见天茗与姬清风彼此凝视,不由嘴角上扬,随后将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震耳欲聋的炮声,让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义军兵将们都呆住了,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放下正在竖立的寨墙木桩,张大着嘴巴看着这壮观的一幕。 自今天以后,我杜佑家就是一个练习生了,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虽然才刚刚出发,但是我已经在路上了,你也在看着我,老爹。 这让赛无雪很着急,更让赛无雪着急的是,身后的冰蝠太多了,想杀光冰蝠很不现实。 山羊胡见自己的这些手下转瞬之间便已死伤殆尽,心惊之余急忙将身子缩到了雪丘后面。 晴满天娇叱一声,直奔皓月飞去,她想要杀死皓月,以解救赵一山。 冬芷韵闻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她面上的神色却并不见丝毫的变化。 如果不是听徐大山讲,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自家人身体的问题,竟然和太阴木有关。 但是自己这兄弟可就不一样了,那一双火眼看的贼准,说火那肯定很火。 这部微电影的时长很短,算上开始和最后的字幕,它一共还不到十五分钟,但是就是这短短的十五分钟,它却通过一个简单至极的故事,直戳人性最深的矛盾点,令人发指地讲述几个让人深刻至极的道理。 第220章 他不是坏人 “就算化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温婉本来平心静气,可刚生产的母兽尚且狂躁,更何况是人! 当下她也被激出了火气,刚撩开帘子就看见眼前有寒芒飞速闪过,阳光刺眼,反射在凛凛的刀面上,刺得人眼睛生疼,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 一道剑光一闪而过。 刺破虚空。 ——呼啦。 那 所有牛家的强者都惊动了,一道道的目光都是遥遥的看向了这里。 谁知就在这时,突见剑光一闪,“噗”的一声,好好的一把大斧竟然断成两截,斧头“当”的跌在铁传甲面前。 连他体内情况都一清二楚,陆轻尘心中凛然,活过四百八十年的存在,还是别想轻易瞒过她。 而吴立此时已经将血月殿主的储物戒拿了出来,仔细的清点其中的宝物。 尤其是他们所猜测的岁月之力,这种力量,层次之高即便是他们,也是难以触及。 根本不需要祖魔说,龙昊就已经猜到祖魔心中所想,毕竟上古时期的时候,祖魔被境界限制,根本无法突破最后极限,晋级到帝皇巅峰境。 殷家父子都动手了,沐家又被伤,旁观的白家终是做不到静观其变了。 “这个宝石是放不回去了,所以在勒墨的陵寝处我们必须找到那个蟒凤图腾柱然后把宝石放上去。”隐说道。 短暂的一刹那,刀光剑影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将易逍遥笼罩,危机四伏。 白骨魔神曾经毕竟是神境的强者,现在施展出来的手段远非二太上长老能够比拟。 焰冥剑当时就觉得不能再思考了,必须要马上下决定,要做一些措施。 证件是梁老弄的,但也仅仅是让林锐多一分保障,还是必须离开,得罪凌老岂是那么容易收场。 “家里情况咋样”林锐眼含急切,来到港城就没和那边联系过。 况且祂黎柒翼早就可以用自己的法力给自己弄一个良性循环了。黎柒翼已经根本不用吃任何东西,因为它能自己产生法力,然后用自己用自己的法力给自己产生各种能量。 西瓜嘿嘿的傻笑着,显然他刚刚也是非常的紧张,那么说我也是想要活跃一下气氛,转移一下注意力罢了。 声音戛然而至,一只手出现在朴正根的眼前,捏住了脖子,顿时喘不过气来,一张脸变得通红。 而在血条彻底见底的时候,孙策也随之软软的跪在了大乔的面前、伏在了她的腰间。 所以这一段时间下来,刘扬和刘凝几乎是每日呆在客栈里闭门不出,好像是在避暑,但殊不知他的一身修为在这些丹药和秘门法诀的强力推动之下,已经是迈出了恐怖的一步,地灵师。 缓缓睁开红黑异色的双眼,王耀才发现,野区远方的天际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朦胧的鱼肚白。 这次是淡黄色的液体,温度比上一杯还低,玻璃杯子四周都围上了层层雾气。 “太可怕了,仅仅是现实中的两个晚上,我就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一个掌握着如此恐怖力量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现实世界恐怕也会受到冲击……”宋健心中暗道。 可在这种具有斗气与魔法的世界中,防御手段不少,进攻手段也极多,真要让一方占领优势,战争很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结束。 顺王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缓缓地道:“这么看来,这定安王府还有的昌盛呢。”一个府邸能不能昌盛,全看其子孙如何,这定安王府尚未有一丝衰败之象。 第221章 起名 久久的。 那马车内没有半点声音。 “我知道修文师兄的意思。” 终于,温婉隔着车帘轻轻开口,语气里有一点愁绪。 “人死债消,从前种种,我不会计较。” “只要程家酒坊以后和我都各自安分的自己行当,我不介意良性竞争。” 温婉能说什么。 她没有那么大度,替死去的绿萍 看着似乎活络不开,有所拘谨的众人,黄臣可连忙让庞氏和黄妙灏佛照了一轮众人后退了下去。浅斟低酌,彼此交头接耳一阵后,众人之间的氛围这才变得热络起来。 虽然六道轮不稳定,但也足以让叶秋玄使用上轮回之力,只见他双手结出一个手印,引动半空中的六道图。 洛元难道不怕吗当然怕!此刻的他全身都颤抖着呢。全凭着一个信念,得了修行水,就能提升法力修为,很有可能就能得到凤羽的爱了。 “去你妈的!”孟越嘉刚吼完,椅子在空中形成抛物线摔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没过多久,大约是35分左右,高层正式入场,大厅里细碎的讨论声,也戛然而止。 狄莫芸道:“谢陛下。”她爬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站在天兴帝够不到自己的地方。 “合作表明我的立场站在皇七子那边的!”狄莫芸不由得微抬起一只眼皮睨了相沁一眼。 正当此时,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那飞天蜈蚣被拦腰斩断,断口处,蓝色血液阵阵涌出,在半空中形成一剖血雨激荡下来。 教皇对着那人说到:“你,务必要珍惜!”口中带着些许的威严。 她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但因为她经过了无数次的转世,身体负担不了,所以每次都活不过三十岁。 “抬上来。”莫尘拍了拍手掌,后方有人抬出四个三尺长的大箱子。 宫欣然、肖敏馨、奎丽丝三人受到这些霞光的照射,全都飞了起来,然后霞光形成了圆形球体将她们包裹起来,随后三个球体释放出强烈的光芒。 “我们搞不懂的事情多着呢,看样子我们只能选择逃离这个降龙山庄了。”费尔莱雅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可以,魔法森林是你们的领地了。”爱丽丝倒不觉得有什么,魔法森林这么大,谁喜欢谁就要去呗,还能阻止人类砍树打猎 虽然罗天旺努力坚持,但是依然是没上完一节课便已经没办法坚持了,浓烈的睡意猛地涌上心头,眼皮子怎么也睁不开了,天神交战了一会,罗天旺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要是换成食蜂这种连佐天都打不过的弱鸡,就未必会发生什么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怀疑贝尔切这样轻易放过我们,背后是另有重大阴谋。”康妮回答道。 而拿布仑罅区的蚀鬼族闻到风声带上了所能带的一切,开船逃离,原本担心的内乱也没有发生。 但这种夺舍太有违天道,所以即便夺舍成功,能成功以寄主的躯壳示于人前,也不过是区区几年的时间。 展昭知道包大人此行并不是一帆风顺,其中暗布杀机,步步惊心,无论如何此行一定要保得包大人平安归来,只要这次功德圆满,想来皇帝也不会再为难包大人,思及此处,不禁暗下决心必须要帮包大人完成这次任务。 宗尚洁微愣,她没有想到是这样,但……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皇后和父皇不过是跟她说了一声,说完她就上吊了,就没又然后了。 徐知乎带着一妻一子,在人来人往,几乎没有空位的香气四溢的摊位前,抢重了好几次座位,带着两人过足了嘴瘾。 这时候,修衡忽然想起了什么,方才把脉的时候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一点点炙甘草给吸引去了,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 楚洵才刚刚这么一想,楚天责难的声音就传到了楚楚这里,质问楚楚为何杀死麒麟兽,看样子还想因为此事再重新处罚楚楚一次,楚洵一听就不乐意了,难道她妹妹的命还没一只畜生重要吗 盛一碗喂千厘,狗粮能堆一座松间山,其他人能吃到都是沾千厘的光。 “别客气,大家都是华夏人,自然要团结一致,同仇敌忾嘛!”金发光随意地摆摆手说。 “可是你又不是我们公司的人,我怕保安不会让你进会场的!”朱颜说道。 “住口!”展昭很少对人发脾气,可烈焰的话一出口展昭就按耐不住的大喝道。 除非紫霄宗三大堂,立刻跟化龙峰翻脸,但太上长老天心不会这般无谋。离开斗法大会,许问反而更安全。 暗暗提高警惕,白依在凌乱的帐篷堆里来回穿梭,不一会儿便把人甩开了。 台下,陈杰他们不知何时在这了,看见林羽下来,顿时围了上去。 “着!”执杖饿鬼手中权杖飞出,落在地面竟然形成一圈铁柱也将杜萌等人团团围住。 “三弟!”剑氏三兄弟中的黑白衣二人悲痛欲绝,提上利剑就冲到吴敌面前,噼里啪啦砍个不停,但他还是没有感觉似的,仍然津津有味地吃着青衣人的血肉。 “你现在有什么愿望,或者要求,我可以帮你完成,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你既然有我的虚影,而且有了我的气息,他日你若成为武王,便来兽魂域找我一趟。”温雅说这些话,苏易就明白了,这是就要离开了。 当时还在犹豫,还不是现身阻止洛尘进入葬神战场,或者剥夺诅咒意念体对蛮荒力量的操控,讨好洛尘。 “是!”圣灵体,蕴灵体立刻走出,跟着一百多个上古神灵前往亘古天庭。 有一个学员声称自己的父亲曾经是蛇枪骑士团的骑士,不过因为蛇枪骑士团的团长邓普斯被判定为叛徒,所以他的父亲才会在之后的生活中受尽歧视,变得穷困潦倒,自己也不得不沦落到在四班里上课。 “开一会空调,实在是太热了。”实在无奈的叶素素第三次伸手,又去按空调的开关,却被穆昭阳啪地一掌拍开。 听我这么说,纪曼柔就没了语言,但脸上不悦的深色愈浓,气呼呼地坐在一边,看着地板。 又一挥手,两个家丁立刻搬上了一张长凳,下一秒,花璇玑就被粗暴的摁在了那长长的木凳之上。 第221章 他不再是手办 魏峥拱拱手,“听老师说师弟明年便要春闱下场,那我在这里先祝师弟蟾宫折桂。” 师兄弟间又寒暄两句,不过魏峥看出程允章心不在焉,似乎心里一直挂念温婉,当下勾唇,露出了然一笑。 红梅端着那写有名字的托盘入了马车,片刻便回来,姚世真笑眯眯的问她:“两个小娃抓阄抓到了什么名字” 红梅迅速瞥 “不,不是,是那个与煞妖战斗的战士,他也是个佣兵,叫麦尔斯,和我以前是一个佣兵团的佣兵。”弗恩继续在交战着的战士中找寻着熟悉的身影。 随后,伯恩躲过重重追铺,在大楼外上演了一场亡命的空中飞人。 “有什么你就说,不然我就认为是他欺负了你,就要好好地修理他!”郁紫诺的耐心都用完了。 有些人修炼一辈子也未必能够看见一个先天境界的强者。然后今天一下就看见了六位先天高手,而且真真切切的站在他们面前,并不是道途听说的。 秋玄也想不到自己的受伤,会引起今后什么样的变化,牵扯出什么样的秘密。此时的秋玄正在昏迷之中。 他的吻迫切而热情,舌饥渴而急切的在她口中迅速探索着,那种感觉让安念楚不知道如何形容,她好像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如此的迫切,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难道不怕黯潮把瓦利斯毁了吗”斯坦的情绪激动起来。 他重新变成了屠连的样子,悄悄跟在图金屠银两兄弟的身后,然后猛地偷袭。 弗恩走到厨师身边,迅速将一枚银币塞入他的手中,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在厨师惊讶的目光中,悄悄从另一侧连着马厮的门钻了出去。 风恋雨出来时,刚才成堆的怪物已经不见了,心里疑惑。他注意留着毒蚯蚓的命,将身后跟着的怪物杀掉后,用玄清丸将心情不好别惹我复活。 “好了,不用送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好消息。”邢月在走出大门后,便停下脚步,然后转过头,一脸微笑的对着后面跟上来的海世荣道。 凌洛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的方队,心里顿时豪情万丈,激情澎湃,心中一股豪情不禁冲天而起,眼里爆发出浓烈的战意,滔天惊人,就连空中的白云也在这一刻,被冲乱四散。 神天道说到了这里,微微的倒在了地面上,眼睛之中丝丝的光芒闪烁着。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刚认识唐茵的时候,她已经跟我说了。”莫默不想跟纪千道在这绕弯子,所以说话也简明扼要。 其实他哪里知道,在容琅眼里,他现在就是一个流氓,耍着se情的流氓。 此番米国之行,他们玩够了、疯够了的同时,还能如愿以偿地让亚斯家族和摩尔家族斗起来,绝对值得回忆。 “够了!”凡驭震喝一声,混的力量在这一刻直接从凡驭的身边被震开。 两个带头和他们身后的道门弟子都是一愣,他们没有想到在这个黑衣人的手中,他们的护门大阵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慌慌张张的拿出手机,拨出那个号码后才有些回神,他好像用不着解释什么了,他们已经结束了。 龟爷,冷悠悠一出现之后,就明智的趴了下来,闭口不言。 莫溪笑着点点头:“好,那我就把后背放心的交给你了。”莫溪转了个身,和尹若君背靠背。 我松了口气,同时,提起铜钱剑在这些木偶人的身边胡乱划了一通。 随着这声音响起,一名面容狂野,身形高大,脖子上带着一串大金链子的中年男子扛着一把大刀,带着大批气势汹汹的打手在此刻赶了过来。 我确实也想过,走阴这事儿说来玄,但是做起法事来,倒也算不上多麻烦。 冒着雨,毕向革、张莉香、廖伟、祁科还有另外几名干警,一行几人匆匆赶到鳄鱼湖乐园,他们这次来有一个目标,抓捕保安队队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尹若君看完之后就是疯狂的大笑了一阵子。 一时间,叶秋有些不知所措,想不通,这世间为何还有这么一个古怪的地方。 再加上这记三分的锦上添花,上半场还没结束,活塞已经领先了十七分的分差。 顿时我们就发现,男人脸上那些被烫伤一样的痕迹全都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印痕。 另外他的性格很好,是个阳光宅男和模范丈夫,这个性格很适合和新人打成一片。 郊区的平房内,周润法正躺在毛叔屋里的地下室,而毛叔并没有救他,而是设坛摆阵,看那架势,比看电影中的茅山道术都牛擦。 萧尧听她问刚想告诉她是自己和她心有灵犀,下一秒就又被她不自信的幼稚行为给逗笑。 说话间,判官手也不管玉无伤,更没有理会石全那精彩的表情,迈步走进石仙居。 这是一片苍翠的山林,前日的大战似乎并没有波及到这里。所以这里的树木都是侥幸的生存了下来。似乎在欢呼自己逃过一劫,所有的树木都是迎风招展的挥舞起自己的枝条树叶。 洞察力良好的那位妻子严密盯梢五个魔族看审人相互间使着什么眼色,妄图猜测他们会把手中的大票投给哪个幽灵。 第223章 疑点 温婉从不指望和朱旺同生共死,为了不给大后方的梅清留下祸患,她才捏着鼻子把朱旺带上,此刻见他平安回来,没好气道:“托朱掌柜的福,还死不了。” 陈妈可不惯着朱旺,当下啐一口,阴阳怪气说道:“比不得朱掌柜关键时刻逃命的本事,既然跑了,怎么又回来了怎么,看看大家伙死没死成” 朱旺摸着头,呵呵 至此这哲丹寺中的僧侣终于得救了,巴桑活佛又开始在此地宣扬佛法,带领所有吐蕃百姓过上了平静、充实没有杀戮的幸福生活,使佛教得以发扬光大逐步演变成为吐蕃藏传佛教花教派系的一支。 破旧的碎步遮蔽遮蔽着歪歪扭扭的门户,屋子是一种早就腐朽得不成模样的烂木搭成,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破烂的布条在空中飘飞,地上一滩滩不知名的污垢。 墨非离喘着粗气,看样子是急匆匆的赶来,俊逸的面容上还沾了些许汗珠,将耳鬓边的碎发沾湿,随着那嫣红的薄‘唇’一进一出呼着粗气,倒是勾勒出一幅无限风情的图。 刘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甄尧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无可奈何地道:“喏!只愿将军时时记得,脱妹会一直等候将军佳音的。”甄尧给刘范拱手鞠躬九十度。 可蓝诺莱斯的疑惑,却被诺犾拉误解成了对他的嘲笑,他以为蓝诺莱斯在戏弄他。 上官柔柔声道:“千秋,这些事情不得不说,若是要隐瞒,也瞒不了多久,莫非你要我带着秘密埋入黄土”柳千秋面上煞气甚重,但忌惮八老武功,哼了一声,并不讲话。 那个声音虽然依旧是淡淡的,但是其中蕴含的一抹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悲伤,却逃不过拉诺尔的耳朵。 清冷的眸子中溢满了某种类似于仇恨的东西,那仇恨让夜浅的眸子发红,闪着诡异的光。 虽然复仇者联盟众人还有张少飞的杀伤力与杀敌速度都不弱,但是奇塔瑞人的数量却是不少,再加上,天空中还有邪神洛基从旁捣乱,众人的处境到还真的处于一种危险的状态。 目光四处打量着,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可刚刚抬起腿,一道倩影就阻拦在了他的正前方,徐川急忙向后倒退了一步,这才没有与对方撞到一起去,可鼻息还是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十分好闻的清香。 徐川冷声说道,凡是要杀他的人,他自然会将其杀死,要不是他今天不想杀人的话,眼前这个下达命令的紫袍青年,他也早就动手杀死了,说不定坟头都已经长草。 云陌倚在太师椅上,微眯的墨眸缓缓在南宫晨身上打量了一圈,神色淡漠。 四长老喋喋不休的说着,凤无涯沉默的听着,时不时点个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阿布斯率领的五万大军受到了可怕的损失,直接被炸死,烧死的超过一万,重伤超过一万。 这是沈华……不,甚至是血玫瑰都绝对忍不了的,这点毫无疑问,根本想都不用去想。 上次大考,凤幽月抽到的是炼制十把四级中阶灵器,差点将她累到吐血。 凤幽月一个激灵差点把点心扔地上,她瞪圆了眼睛向后看,撞上了一双桃花眼。 “新妃”又是难搞的主儿吗否则,怎可能选择当下这个特殊时刻呢但是,倘若她们知道那是出自于新皇后娘娘的请愿,说不定得全部晕死在大街上。 第224章 抵达 突然。 那小娘子眼神愣愣的发问。 “我记得…那一夜你们在后院…平日里,你们听得见前院花厅的声音吗” 后院和花厅相隔五六十米,虽不算太远,中间又有树木遮映,九曲回廊,温婉曾试过,前后院能听到声音,却均含糊听并不真切。 红梅瞳孔一缩,笃定摇头,“听不清楚!” 既然听不清楚 我白了她一眼,说有啥逗的,她笑笑没说话,顿了会了呢说:听勾毛说你腿酸咋回事 我愣了一下,我还真的没看过,我连前几天有过更新的时候也完全不知道。 纵使韩狼的心中有许多不解,可洛天不愿意多说,他自然也没有去多问。 上官耀华一路追赶而去。前一次在王府中,江冽尘越是死缠着他说话,他越是不屑搭理,盼望着他早一天“永远闭嘴”了才好。而换做今日,他这么一声不响,将自己视如无物,也是愤恨不已。 辽国,耶律宗真听闻李元昊殁了,心里大喜,立刻带人攻打贺兰山,没藏讹庞没有作战经验,西夏的几个大臣又不满没藏讹庞,随意应付了事,导致贺兰山一战失利。 突然一阵锣响,冲出一伙强人。为首的姓鲍名大登,年约五十开外,生得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骑着一匹高头骏马,抡着两把开山大斧,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已是暮春时节,山中行走,渐渐觉得口干舌燥,汗流了不少,身上感到难过。 无名老叟顾飞的头上立刻出现了黑线,大爷,您老起化名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一点,哪怕你叫刘狗蛋李满仓呢。 简直该死,唔……到时候是表姐自己忍不住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而接下来,门罗道森也就在芬莱城居住了下来。一方面他还在想办法接触光明教廷的其他高层,另一方面,他也想好好与哈德利沟通交流一下。 毕诗夜单手握拳放到嘴边,到底没笑出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虽然已经撤离了一段路,但是战狼们和武警部队还是全部受到地雷爆炸的冲击波。顿时人仰马翻。甚至有撤的慢的,已经被炸死。 “好好好!”唐太宗接连说了三声好,足可见其内心的兴奋,也由不得他不兴奋,其余人均看不出他是被龙魂缠身,只有一个陆日含看出是被龙魂缠身,却看不出是哪里的龙魂,提到这陆日含,唐太宗又是狠狠的咬牙。 然后就是一般过年过节回去,那就是需要她上班的时候他才回去听四婶一般都是第一位家人。彼此之间铜铃冷漠,互相漠不关心,平常根本就互相不太烦。 一只超出万蛇数倍的蛞蝓,直接出现在万蛇的上方,向着下面的万蛇砸去。 写着三年还是正好两岁,刚刚公司就要孩子了,而且没有感情基础,但我白天不在家,晚上吃完饭之后就玩手机,然后睡觉,没有沟通,也不在一起睡,他说孩子吵的睡不着,看来这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伊格莱尔在毕诗夜眼中看到了认真,笑着点了点头,直觉告诉她,有这句话,她一定可以见到正常的薇莉雅。 不过出乎简杨的意料,大个子愣愣的看了简杨一眼以后,竟然大踏步的离开了房间。 巫虫出不来,她现在就只能是一个普通的雌性,完全没有还手和防御的能力。 第225章 梳理案情 魏峥来播州是为公事,手底下人自然急着回去,候继又带着人去向姚老爷子此行,柳依依则看到朱旺的马车,冷哼一声,“大姑娘,这朱旺怎么来播州了这狗东西就是个首鼠两端的墙头草!大姑娘万不能被他给骗了!” “我留梅清在平县管理酒坊,怕她应付不来,只能先将朱旺带过来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管。” 柳依依心 莫燃不再出声,她知道这两人不会再跟她耍花样,可是这走的也太远了点……而且,她现在完全不知道她在哪里。 “怎么会”王子风记得当日嫌弃江横无用,将他一脚踹开,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的。可是现在看他的架势,完全脱胎换骨,甚至感觉他有着和自己一样目中无人的气焰。 最后,又等吃饭中,赫云绅既不想吃这个,又不想吃那个,但凡沈馥旎喂饭,才肯吃两口。 “移山、凝水!”楚阳完全不管了,豁出去了,一掌打出移山篇,一掌打出凝水篇,以疲惫之躯打出两个篇章,这绝对是在冒险,然而现在他也没有任何选择。 她晚上回去又在想新建酒店的问题,看了一眼初步策划,到底是先卖这块地,将资金拿去购入新地皮,还是顶着资金周转的压低,重新买一块地。 但跟前的这个不是,一股浓烈的,带着侵占性的男性味道,闷鼻又闷心,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有点意思!”魔尊完全承受住了,狂吼一声,将体内的黑色电流统统击溃,更将魔妃也震飞出去,强势的很。 与此同时,她的头发一下子变得雪白,皮肤变得满是褶子,牙齿掉光,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变成一个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老妪。 不!不可以再想这些了。明天还要拍戏,现在要做的是继续睡觉。 老村长被噎住,即使是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仍旧看得出他脸色刷白。 “你们在干嘛,我们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出问题了!”远处的南里香开口打断了这对傻蛋情侣。 “那另外三个地方,我们还去不去”罗根开口看着林一峰说道。 当然,曹子诺知道包不同的为人,却对其没有多大的好感,只因为这人的一张嘴实在是太臭,曹子诺年龄本不大,却没有那么大的度量能够容忍这种人的嘴巴。 分身提高修为需要的材料就远没有南宫平本体的多,南宫平通过数次的比较,大致知道自己本体的消耗大致是分身消耗的十五倍左右,事情已经是这样,南宫平也不得不做下去,哪怕是一百五十倍,他也要花。 “就市中心那一块,那边各种设施都齐全,而且也是整个城市的中心地带。”有人是这么提议的,不过李叶等几个决策层没有同意这个观点。 “嗷………………”鸿蒙混沌之气一进入唐素琪和双胞胎姐妹俩的身体,她们就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呻吟声,显然鸿蒙混沌之气给她们带来了不少的痛苦。 两人都是轻松微笑的闲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最后的时候,奥斯特尔再次给刘少成说了不少的好话,甚至暗示了,如果买到了明月夜的电影版权,环球影视会给他足够的好处。 齐格勒听见李察的呼喊之后冲着李察点点头,因为他知道,想要一个主力位置就必须在关键时刻顶住压力,这压力首先来自主教练的信任。 第226章 动机 “后来,老爷喝醉了,被人扶着去了后面厢房。不知怎的,那王寡妇出现在你爹的房内,两个人拉拉扯扯——” 柳依依咬咬牙,一脸不忿的看向温婉,“这是百花楼老鸨的证言,她说亲眼看到窗台上两个人拉扯的身影,后来那王小娘子纵身一跃从三楼跳了下来,当场摔得脑浆子都爆出来了。” “知州大人说…老爷强行霸占 所以,许多天骄都喜欢将隆山当作比武切磋的地方,显得高大上。 身旁,洛昊锋犹豫了下,拿过白筱筱手里的手机。不经她同意的,就挂了电话。 其实心里也在想着,我得赶紧让自己忘了这些,可不能在想了,不然容易有阴影。 有着头领的示范,其余的那些反应比较迟钝的黄金树人们也有样学样的展开了反击。一时间,半空中尽是被打飞的大魔鬼和大恶魔。 所以,守将一边说着,一边给秦齐示意,这后面的人可以退开了 “也就是说,你们去的时候,造币厂并没有其他人”卫昭挑了下眉道。 秦陌寒手顿了一下,将碗放在嘴边,一口一口慢慢的喝,一边喝,还一边抬眼去看青莲子。 那么别说那些想杀他们的人,便是跟着他们来的这些神军,能否继续忠心,都有问题。 灯光照耀进来,神奈天的脸半明半暗,有种不安的气氛萦绕在两人心头。 “要是鬼就好了,我分分钟收拾她们,可是这两家伙,比鬼要厉害太多了,我估计八成是妖,而且你看到的那花海和竹屋,都是不存在的,我想应该是她们幻化出来的。”郑天华很严肃地说。 岳晖鸿的秘洞离璞元城并不是很远,可是对此刻的陈磐来说却犹如万里一般。本来就已经感觉虚弱无比,尤其是飞出一段距离后,脑中又开始变得头疼欲裂。 随着天地元气的灌入,丁洋修为瞬间就直接突破,正式迈入一星斗宗层次。 “神话战队这是准备要打一级团”看到叶帝他们的动作,米粒突然大喊出声。 但列车却没有去炎黄城的计划。这段时间,虽然针对陈垣的那起刺杀事件的调查依旧还什么没有进展,不过很多方面的情况都直指刘家的刘子恒。你他娘的都派人刺杀我了,我还跟你做个屁生意。所以果断就不去了。 紧紧的握住拳头,力量,似乎在身体之中流转,跋锋寒的心,在这一刻,激情的震荡了起来,对就是这样,这才是真正的胸怀,这才是很正的力量,那些高高在上者,等到我初步的完成的时候,你们,必然被我踩在脚下。 而此时,在一旁的格桑,也才终于弄明白了,原来白吉等人这次真的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要针对陈垣他们。 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山洞,在灵魂的帮助下,陈磐进入了唯一空间。 看到二人要谈正事,保宝也没插手,独自做在沙发上玩起了手机。 “不止是这样哟。歌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是关于你父母的。这千真万确。”怀德声音里有止不住的笑意。 众人听了,也纷纷把骑马后投枪拿在手上,准备待会应急之用。终于距离李卫他么还有四五十步的时候,那些人听了下来了。 “叫你带,你就带去,两人晚上还可以聊聊天。”贾媛媛一认定的东西,谁都改变不了。 除了睡觉,张念祖就是捻着那条绳子坐在一个地方发呆,神情时而平淡如水,时而怒目圆睁,长胜街上其它店铺的人都大摇其头,以前这家修车铺原本是街里的标杆,如今生意也不好好做,全变成了中二病。 第227章 身份 温婉抿唇,瞥一眼程允章,欲言又止。 程允章似乎看破温婉所求,“师妹想去大牢里探望温老爷子” 温婉重重点头,随后又蹙眉,“这件事…若师兄觉得为难…我再想其他法子。” 程允章淡淡一笑,“师妹难得张一回口,我怎会觉得为难。等我回去想想办法。” 温婉自动翻译:等程允章回去找找关系。 躲在一个帐篷之后,看着不时地有着一个个哥布林从面前穿过,那一声声的谩骂,大笑,不时地响起。 赵铭双拳之上元气暴涌,一拳轰出,顿时间,这片天地元气如同沸腾了一般,两道由元气凝聚而成的拳影,疯狂迅疾的轰向卡跋元。 容不得震撼,黄光还在冒出,紧接着已经连接到了地面,发一出一道沉重的响声,震得方圆千里都是一晃,半空之中的僵尸此刻也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那个正在和菲奥娜,蕾欧娜战斗的堕天使投影也是直接停止了行动,消散了。 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感,仿佛在这个房间之中,有着散幽幽的光芒发出,方如玉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两下,面容有些发白。 大街上,十分的宽广辽阔,大道通天,车水马龙。上百条街道纵横交错,纷纷与主干道相连,达成了天武城外城正南区域的交通主线。 “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你不是和钟谨感情很好吗我还很是感到欣慰,可是,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钟夫人生气地说道。 “应该是内城发生了打斗,天下宗门齐聚,发生口角,导致动手,这种事是很正常的。”林长老解释道。 还没等巨猿袁武明白过来,陈锋已经立刻挑起,然后脚上一踏地面,震出一道道裂痕。然后挥舞着双拳,直接朝着巨猿袁武攻了过去。 骆天还是点头,当初是死了,现在不是又活过来了吗再说,老宗主和鸡头师叔的心里可都是明镜着呢。 雨后,他们开辟菜地,种了一些从市场上买来的油菜籽。然而,芽在三天内就长出来了。 陆简和陆单两人看着她毫不在意的将葡萄吞了下去,都有些犹豫要不要给她剥皮。 宋兴林可不管他们生不生气,更不怕把老头气出脑溢血,他依旧那么光棍。 陆方嘿嘿一笑,手脚麻利的从炖锅中盛了汤,趁热一口口慢慢喝着。 某些时刻,回到成熟感觉的顾婉清,总是能清晰的,将他看穿的一清二楚。 没谈过恋爱,没有喜欢过人,对感情事情上的认知有偏差,很正常。 络腮胡男子声嘶力竭吼叫,林清致听得耳膜刺痛,很想拿一块抹布塞住他嘴。 隐在暗处的玄三瞪大双眼,紧张兮兮朝玄一看,露出惊恐疑问:王妃坐在主子对面,还用这般粗鲁吃相,不怕主子责罚么 晒干的墨鱼是上次从姥姥家带回来的,连做汤的榨菜也是从姥姥家带回来的。 楚合萌愤恨的同时又觉得这男人真没眼光,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孤儿,即使绑架了自己也没法要赎金 此时高长恭和星冉低头细语着,星冉时不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我听在耳里,心如刀割。 车子停稳后,蓝生烟下了车,走到车前方打开了车前盖查看起来。 那一晚,熙牧野被英常侍中途叫走了之后,临倚并没有在意。只是按照他的吩咐给他留着门,可是却并不等他,将熙扬哄睡着之后,便早早上床睡下。 第228章 探监 温婉又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 若柳依依知道魏峥虐杀元敬一事,便会同她一样对魏峥敬而远之。 “我听闻魏峥父母早亡,魏家只剩他这一根独苗。在未封侯建府前,魏峥被养在魏皇后膝下,和太子同吃同住情同手足。这样的尊贵,就算是宗室弟子也要让他一头。” “魏峥不恼我,可魏皇后必定恼我。若魏皇后得 这是谁干的呀太损了,这不是要人命嘛!旺财说,可能就是那个要饭的,他提前准备好的,趁大柱爷爷不备,把它塞在了墙里。 我感到后背一阵疼痛,身后的骨骼在悄然延伸着,骨骼形成了新的骨架,一双翅膀在骤然间形成了。两只翅膀的颜色是不同的,一只为红色,一只为蓝色。 云筠嗔怪地瞪他,脸颊飞红。如果说,这事连李寿都暂时不能告知,那自己算是什么身份呢想到这,她心里就甜丝丝。 好在及时反应过来,给了他狠狠的一击,唇齿间的血腥气让麦子有些心惊,一向高傲的叶总裁竟被人咬了嘴唇,一定会恼羞成怒,狠狠的教训自己,可想象中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那人又做出了下流的举动。 南校区餐厅有三层楼,一楼是由许多背靠背的桌椅组成,整个餐厅呈长方形,可以容纳的学生蛮多,但并不显得拥挤。 迈克尔-布朗的发言结束,就轮到了沈洋上台,在迈克尔-布朗做最后总结的时候,大会负责人,已经让沈洋准备上台了。 昏暗里又漂起雨丝来,顿时一切变的湿漉漉的了。二娘们的头发贴在了头上,他抹了一把脸,看看这荒无人眼杂草丛生的乱坟堆,觉得与鬼为邻真的好可怕,不觉得头发根都乍了起来。 “不用。我有骑车来。”傲雪拒绝。傲雪每天上下班都是骑电动车的。所以根本就不用他接。 蛊虫果然还在体内,连如此先进的医疗器械也只是偶尔才能扑捉到一点影子。 谷阳知县面容威仪,坐在大堂之上,两旁衙役精神抖擞,各个目不斜视。武植跪在堂下,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瞅着知县。 出乎意料的是,当伊明这么问的时候,连那名佣兵的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这个鱼雷状的飞行器因为外形的原因,所以在速度上面远胜主要功能是运输的大巴车,在防御配置。攻击推动力等等上也是非常专业的。 范景舒、老夫人、范启林。范启明再不舍,也知道李紫玉必须回去,因为家里还有五个孩子呢,于是只好同意了。 ——原来我自己的现在的“真实”,居然是这样一副狰狞的样子 五阶异能的冲劲完全出乎秦暖暖的意料,她没心思说话,一门心思的在疏导体内的异能往各个经脉分支里面流去。 但是现在,那种因素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梅亚莉自然没有必要为了伊明无聊地语言游戏而生气而吃醋的必要。 而苏牧也一直在践行着这种理论,并享受着这种理论给他带来的好处。 就在此时,一声惊天霹雳轰然在妖域之中炸开,所有人都被炸得寒‘毛’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陡然从心底奔涌而出。 宋知晋被斩了,民团之中那些安插着的细作估计也不会存活太久,他石宝也彻底失去了出城的希望,所有人一切,似乎对将他往那个结论的方向推去。 虎笑狂踏前一步……瞬间,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如海水般笼罩了凰绯周身。 对于他们做事情毫无底线,豪不顾及自己的父亲感到相当的失望,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父亲当回事。 “在布拉列瓦融合灵魂的时候,协调者并没有反向运作去破坏融合进程,对吗”高帅问道。 同样的,海军陆战队也是这样,虽然说从组建之始,就是万众瞩目的军中骄子。但是,即便是这样,它的实力强劲之路也绝非一帆风顺,其中也经历过很多挫折,甚至面临过被裁掉和撤并的危机。 只见刚刚才插进他脚底地面的反王之刃,在他挪了半步后立马消失不见了! 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虽然已经到了六点,天却还是很亮,点灯之说自然是笑谈了,不过如此说法倒也提醒了范唯唯,这个时间李亮早该下班了,之所以还留在医院。全是因为她的要求。 可是姬澄澈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他以母亲的血脉为荣,就是要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阳光底下,任一头深紫色的发在风中张扬。 不知道这些到底是普通玩家的帖子还是姜山雇人发的帖子,但是不管如何,黑杨阳的帖子有很多,但是顶杨阳的帖子也有很多。现在双方都各执一词,骂的不可开交。 “这怎么可能”戈尔纳克斯几乎无法维持正常的思考,怎么可能有人在反弹了灵魂海啸之后还有余力轻松制服两万头食魂鲨 康妮薇安这几个月都是和那些丫头聊天,把她们当做是自己的姐妹看,所以胡宇不在的时候,康妮薇安都是带着她们几个在身边。 凝聚了天地之中最犀利、最霸道的雷电,化为有形有质的法宝,一箭之下,何人难挡 第229章 复盘 温维明看清楚了! 是温婉和柳依依—— “婉娘——”温维明犹如委屈的孩童,一下哭出声来,他起身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一家人的手紧握在一起,“你怎么…你怎么来了…你还怀着孩子……” 温维明料到自己入狱后,柳依依支撑不住,定然会派人回去求救温婉。 可温婉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哪里经得起 城楼上的牛金星将战况看得清楚,早已急令城内兵士关闭城门,并拉起吊桥。溃兵们已蜂涌到吊桥上,跑在最前面的田见秀距离城门仅一仗距离时,大门被哐当一声关住。 “怎麽回事难道石门帮我解毒了”林歌胡乱的想着,但是镟即又排除了这种荒诞的想法。 一旁披枷带锁的岳飞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对着杨沂中大声说道:“十兄,飞如此这般下场,你来嘉定之前难道还预料不到吗”杨沂中面带愧色不再说话。 “收起你脸上多余的表情,好好说话!”苏纯咬着牙,脸色阴沉如水道。 看到了这个懂事的孩子如此害羞,秦良玉伸出胳膊把她搂进了屋内,左右看了一下,关好了房门。 说笑着,就来到了六十级副本的门口。分成两队下了三次之后,就组成一队又下了三次英雄级的。这才纷纷下线休息。 战况陷入白热化,上杉景胜挥动军旗,指挥自己的骑兵向着北门猛冲而来。 大家集合在了离幽灵骨龙十米以外的地方,一边商量着怎么攻略幽灵骨龙,一边等着华建把剩下的几个零散的怪给清理掉。 可李老夫人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李家是锦城商贾中顶尖的人物,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后者面上当即阴沉下来,是被陆尘猜中原本打算,故而如此,却并非恼怒陆尘张狂。 独孤飞扬感受到身后袭来的寒风,身形随即在空中一个旋转,刀锋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带起一丝血剑,但却堪堪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刀。 任图影连忙拉着敖特慢趴了下去,给他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出声。 艾斯昂起头来,轻佻的吹了声口哨,对着几个老血族挤眉弄眼做了几个鬼脸,挥挥手,带着一大批血神扬长而去。 当然,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热脸贴过来,他也总不能给人家冷屁股贴,毕竟这年头,即使多一个不算朋友的朋友,也比多一个仇人要好。 “我只是一个送请柬的,我们总监和你们总裁是老朋友,所以我们总监想请你们总裁一起吃一顿饭,顺便联络联络感情。”青年回答道。 远在奥特学园周边各国形成以前,在现在奥特学园的校址的所在区域就有专门培养各种人才的教育组织。 彻底哑然,对于这个掌管着英国权力最大的情报局的老太太,莱茵哈特突然发现,自己完全就不是她的对手,自己的情绪波动,一直都在被她调动着,牵着鼻子往前走。 三方都将本门圣器视为门中不可言谈的机密,这是一个门派或者说一个传承最重要东西,千万大意不得,即便是关于圣器的消息,也是不能够随便谈论的。 “香波王,请你给出一个交代!”帝都第一大佣兵团【虎踞佣兵团】的团长附和道。 “此乃红尘,并非上界!既然你主乃神灵所望,苍天所派,为何还未成神成圣还滞留红尘干嘛人之初,性本善,唯有主张仁德,克己复礼,仁政天下,以民为本,方是正统之道!”端木玄冷笑反驳,语带嘲讽。 第230章 元老夫人 从平县到播州,队伍行进一个多月,他们一举一动都在长辈的眼皮子底下,他大约还能说上一句自己和狐狸师妹清清白白。 可是如今和温婉独处马车内,好似幽幽浮萍,在狂风暴雨之中躲藏在这一方不为人知的天地中。 程允章心中微微荡漾。 温婉素手点亮小几上的油灯,微弱的灯光照出狐狸师妹那张苍白素净的脸 相比慕天曜那张黑沉愤怒的脸来,站在一旁微微含笑的慕芷婷,则要显得沉静很多。 “回去想想,明天怎么说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兰奉洋真的觉得累了,心累。 “老婆,你可不像那么婆婆妈妈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皇甫夜皱眉,一脸不满的说道。 当然,若是族中子弟最后还不敌散修,被散修者摘了冠,那颜面也挺难看的,虽说散修者可能此时已经加入了他们家族,但谁知这是不是权宜之计。 “我才不后悔,我吃白饭就白饭,我才不吃你的菜。还有那是我的妈咪,不是你的老婆。”郝萌赌气说道。 冷言自顾不暇,根本无暇顾及袁天安慰,这时,他看到身旁有一只青蛙游过,脑中灵机一动,开始模仿青蛙的游动,身体居然不在下沉。 宋知薇胸腔突然有点闷,环宇是戚家的初始产业,真出了事戚鸿光怎么受得了。 几人互相挤眉弄眼地来了个眼神交流,顿时左右包抄,向着烈焰的方向扑过去,从袖中摸出三把利器,嗖嗖冲着烈焰齐齐射去。 那一双眼中赤红色与冰蓝色交织着,较量着。耳边似是有魔咒在响一般,一声接着一声,缭绕不绝。 长发散舞,宗阳手握不嗔冷然,身上伤口十几处,右腿和左肋下两道极重,深可见骨血染大片,但没必要废话一句,不嗔在言那罗黑白双瞳绝望注视下斩去了他的头颅,最后一剑再断其双腿。 “怎么回事,他们不打了”苏珊纳闷地将目光投向天鹰号,这一看,可吓了一跳。 如若是在平时,他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欲动,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主动送到嘴边的猎物,大饱艳福是他的嗜好。 但这已经值回票价了,因为就在他变身地裂吼领悟了本命妖术之后,突然间发现体内的力量开始变化。 练兵仪式终于开始了,选在了最炎热的中午,也代表的军训最后的一丝艰辛。 姜五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让宗阳回来,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为宗阳做一件事执此死念,她猛然间豁出一切拼命运转体内元气,神魂暴涨,禹皇剑又开始缓缓下压。 “你想怎样”静荷咬牙问,现在她的命就握在赫连和雅手上,她不想死,未有妥协。 一头青丝,没有挽髻,如泼墨般自双肩倾泻而下,如云如烟,一切,迷离的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这样的傲气确实是她这样的一个大家闺秀有的,虽然这王妍儿品行也不是很好,偶尔也耍点儿心计,但是她说话很直爽,不会藏着掖着。 京东区绝世天骄大比,那是讲究多劳多得,上不封顶的原则,如果你所在的种族,获得了很多的名次,那么你所在的种族,就会分到很多份的排位资源。 钢刀从海大路胸口捅进去,刀尖从后背露出来,海大路惨叫一声,立刻气绝身亡。 前世绝地求生这款游戏真的很火,以至于很多主播都转型为吃鸡主播了,有原本的星秀主播,也有lol主播。 第230章 奔走 加上程允章曾提过,说他这师妹刚刚丧夫,瞧这模样,怕是刚刚生产就来播州救父。 这让元老夫人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是拉扯着孩子四处讨生活,受尽白眼和猜忌,这其中冷暖…怕是除了她,便是眼前这位小娘子最清楚。 就冲这份坚韧的心性,元老夫人也对温婉刮目相看。 “你我同在制酒行当,你却比我强上许 元锦玉咬了咬牙,想办法,要再坚持一会儿,如果真的被押走了,让太后抢占了先机,自己可能真的会受伤的。 “哼,这一定是假象,我怎么可能会被你这个蝼蚁吓到!”马泽强作镇定,通过提高声音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但是他的额头上已经出现虚汗。 此刻的鹤无双早就没有了生命气息,可以说是死无全尸,除了一双手臂被毁掉之外,他的身上还留下几个透明的窟窿,浑身染血。 兽潮似乎没有止境,人类将士的损失开始变大,尤其是前左中右四军,他们伤亡最大,空中两军次之。 低垂下的视线,看到黑衣人将龙虾挪到面前,没有用筷子,就这样拿起来,将剥了一半的壳扯了,沾上酱料。 席惜之哭丧着脸,恨不得抓回安宏寒,不让他渡劫。但是这种想法,很明显不可能。天劫一旦降临,便不能中途停止。 “静观其变。”反正到了这种事情,他们除了观看,再也不能有其他的办法。 “炎…炎正毅之所以知道炎天骄的事,是我告诉他的,我出卖了你,蓝谦,我该死。蓝谦,我真的该死!”寒妃子血泪交杂,一句一句诉说着心里的苦,这些苦是平时无法说出,只有临死之前才能畅言。 “不!怎么会这样”蓝谦彻底慌了。以他的能力,只要是皮肉伤,只要还有气在,他基本都能救得过来,可是寒妃子却在一直虚弱,她的生机在不断消逝。 由显王那些话他突然想到,太子并不是傻子,这一次的事情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指向是他安排所为,可是只要想一想什么人才会这么做、假如他倒霉谁会得利最大,便不难会想到他的头上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柳毅叹了一声问道,敖仙儿在这里,这里应该离开火域不远才对。 “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别多想了!”柳毅看着慕容芊芊低头表示认错。 与光明星域不一样,幽冥星域是绝对的独裁星域,一切以冥皇所说的为宗旨,冥皇在幽冥星域内有着无上的权威。 “你没有进去过,又怎么知道那是囚笼,还是你的家呢”秦雨转身,看着一脸‘迷’茫的秋若。 夜晚,展昭睡不着,躺在屋顶上看星星,今天虽月圆却有很多云彩,总是忽明忽暗的。忽然一个温热的身躯拱进他的怀中,他刚要说话,就见怀中的龙飞做了一个噤声的收拾,然后向下指。 刚刚自己可是撞见了一些不该撞见的东西,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家族之中肯定会乱上一阵子的!这个责任,自己可没有那个能力挡下来,那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就是,自己永远的封口。 “哎一古……世勋重死了,走开。”鹿晗十分嫌弃地推着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吴世勋,无奈却怎么推都推不动。 虽然说,刚刚突破了,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但是那也只是理想化的,要是刚刚突破,精神力就凌乱了,魔力不能被精神力控制,那可是很危险的,那是可能会直接爆炸的。阿尔娃可不打算告诉陈城的仇家的。 第231章 寻证 五六岁的孩子没有心眼,一看见糖口水都流出来,拉着哥哥的衣袖小声嘀咕着:“二哥,她是好人!她给咱们糖吃呢!” “弟弟,你不能吃,你还咳嗽着呢。大哥说不让你乱吃东西。” 小的那个噘嘴。 “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个叫狗娃的哥哥他呀,以前总是婉儿姨婉儿姨的叫我,他还最喜欢吃我做的羊肉馅的包子 乔能默不作声,只顾吃菜,而且专挑那两盘牛肉下手。见聂婉箩坐着不动,顺手就将她盛的那碗饭端了过来,扒了两口。 “啾!”突然一个大兵倒了下来,这一声枪响也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打出来的,倒下一个大兵后,剩下的大兵反应过来,迅速往墙壁贴了过去。 天黑,黑猫果然又如期而至,左右寻不到母鸡,却猛然发现有鸡蛋的腥味从一处洞内传来,贪嘴之余,一头扎进麻袋,俩人在屋里就看篱笆外的黄鼠狼急的直转转。 张委员掏出布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把布巾放回袖里后,又很深地呼吸了两口空气,心绪这才平稳下来。 这一次,韩哲让我去的一个地方是靠近市中心的一个住宅区,到了那里后,我看到了韩哲的车,我将车子停到了韩哲车子旁边。 若是身处此地,还能保证没有一点骚乱的,普天之下,怕是也唯有许海风的黑旗军了。 慕容倾冉目光一寒,撇过头去看向主营方向,心底一沉,轩辕澈,你不死,都没用了,待我攻下古宿城,必将你赶下龙椅,斩下首级,来安抚我多日来的良苦用心。 聂婉箩笑着应好,挥手又同汪洋再见。回到卧室,聂婉箩绝对遵从护理师的要求,喝完牛奶就睡觉。 衙诒和绿营官兵急忙阻拦,却如何拦得住有心想放上几枪,又怕把事情闹大,只能闪在一边任人们闹去。 “天色渐晚,怎么司空公这是要把我软禁还是放我回去!”秦梦冷冷问道。 赵正拍板时,从少府那里得知了荆轲和高渐离就在咸阳,于是便将计划中左清替换成了高渐离。 无数巨型光石灯的光柱撕破了夜的黑暗,徒劳地在海面上投出一块又一块的光斑。 唐少陵绝不是那么随性的人,陆臻凑过去仔细摸了摸划痕断掉的地方,更加确认了这一点——划痕并不是力尽了之后自然断开的,而是原本应该有的划痕消失了。 但官兵还不曾靠近门口事,冷不防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青衣男子挡在前面,只见他气度不凡,虎目怒瞪,威风凛凛。 消息传出,举国欢庆,但没有进行活人生祭,那已经被阿塔瓦尔王子,不,阿塔瓦尔国王永久禁止了。 达克双手抱胸,话都懒得说,朝狺狺狂吠的恶汉不屑地一抬下巴。 这一摔没摔疼天辰,但却把他给摔醒了,眼见仙宫之人真的没追进来,天辰也总算松了口气。 花陌等人的心也向上一提,显然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狐唐的这个想法。 常年又有客商孝敬,再加他们做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只要是神不知鬼不觉,事后来个赶尽杀绝,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人过问。 原本目光变得柔和下来的龙傲娇,听到楚然这坑货的后半段话,直接抬起头来用那种锋利如刀一般的目光望着楚然。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还是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问题,身为二弟的楚然就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一本正经满脸严肃地开口道。 第232章 夜探 天将将黑透,温婉便换了一身深色的窄口衣裳,将头发全部利落束起,又拿布条将胸勒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不出胸前硕大。 她拿脂粉遮住耳洞,用眉笔将眉毛画得粗长,又抓起一把纸扇,腰间配上玉石和香囊,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纤纤公子哥。 临走时看见柳依依、陈妈和温静围着昭昭和珲哥儿打转,屋内不时传来欢声 “啪”的一声,樱子一皮鞭抽在了红鸾叶子的身上,在她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了红红的一条印迹,红鸾叶子也是痛呼一声,身体一下子从墨阳的身边弹了起来跳到了床下。 “有的,有的!”如果南宫火现在不是被‘困’固定住,那么她现在一定不停的点头。 “不行,这样就算将其杀光这些青冥果也会被毁掉,必须边战边收集”。 仇舞莲面容有点紧张,她没料到这个本来她都不知道的大能秘境真得有被打开的一天,不过现在她在这里可以说是神灵山辈分最低的,所以她也不说话,只是很好奇地看着梵天萝。 当两只脚被吸进去之后,天二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一头扎进了漩涡,漩涡在吞噬了天二之后,慢慢的消失,好似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一般,不着痕迹。 那六名忍者下意识的挥舞着长刀护住自己的身前。根本看不清乔香琳的攻击方向,只是凭着感觉下意识的阻挡着半月轮的光芒。 而柳辰和千无雪二人由于那巨手的保护,却是没有受到半点波及,不过二人已经被这异象给震惊住了,这就是圣人的实力,足以制造地震、海啸这等天灾,以凌驾于众生的力量,主宰着这片天地。 “……”罗云忽然没了话。他发现他真没什么好给兰朵朵开脱的了。 “主人这边请。”哈米族长将墨阳引到了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在宽阔的场地的一个高台上,相当于这里一个包间里,那上面只有一张长长的椅子和桌子,不过却是摆满了丰盛的食物。 一连数十上百拳头,枪身上终于出现越来越的裂痕,最后更是遍布了整杆枪身。 不管如何,曹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接下来又在四合院混了一顿饭吃,就说要一起去唱歌。 “这手链……”王旭会心一笑,这丫头还真是比想象中的更加可爱几分。 三名王者境强者,俱都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魔界之中,最繁华的地下城堡之一,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沦为满地废墟。 三人狼狈不堪的站在原地,大口喘息着。望着铺满一地的尸体,心中涌现出无尽的悲凉。 东月离看着苏月这般神色,猜到了些什么,他难得的收起面上的调笑,郑重点头。 中国人的年夜饭,其实主要是一个氛围,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一起,吃什么其实不是很重要,因为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家常便饭,相比较亲人团聚来说,滋味都是一样的。 “来来来,诸位,干杯,为了我们的塑料友谊,我干了,大家随意!”然冰笑呵呵道的说道。 经过这样一番后,接下来的开炉炼丹便显得乏善可陈许多了,李真人将丹炉的火点燃,象征性的将各色药材扔进丹炉,说了一番吉利的话后,这开炉炼丹的流程也走完了。 大批精锐的魔族射手,有样学样的登上墙头,跃上屋顶。手中三阶异能枪喷吐着杀伤力巨大的光点。朵朵血花乍现,一个个外星人被射杀倒地。 第233章 联手 船妓眉开眼笑,摸了温婉脸一把,“您问我这个…可是问错人了……”船妓亲热的挽着温婉的手,向码头尽头方向一指,“您可瞧见那艘巨大的花船了船上三楼便是那位易妈妈的住所,何三便是她跟前的大红人——” “那我如何才能上船” 船妓眨眨眼,“带上这码头上任何一家的妓人,上船之时缴五两银子。” 而我也在这一刻,终于知道大哥并非是看不上天元大陆的武学,也并非是执拗到要一条路走到黑,他是一个有计划,并且一切都了然于胸的人。 胡魅儿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人竟然骑着辆破电动车强掳自己,这是多大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秦朗莫名的有了一种惧怕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秦朗将他打怕了的缘故。 听到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语,整个会议室没人再发出声响,静得落针可闻,最后还是张校长打破沉静。 然而,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看热闹的人更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鲛人之中,传出了奇怪的声音,是它们独特的语言,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 如李岩所猜想那般,主管的确有一手,不过他学得不全,只懂得如何扔出三个一点,还无法做到像李岩那样随心所欲,想扔几点就几点。 “他们并不破坏自己的星球,而是四处收割生命,用来提升自己的实力,而且已经进入宇宙时代,所以我们并不干涉。通话到此结束,请立刻远离月球。”机械守卫者发出警告。 他和爷爷一直有很大的代沟,经常争吵不休,爷爷却为了帮他还债,把家里的房子都卖了。 连那魔尊和魔王都想不到,这些恶魔族的首领们也自然不会想到,一直以来,协助这条龙族活体逃亡,甚至打败第十首领,解开龙骨墓地秘密的,竟然是魔界之中,身份最为低微,最被人看不起的一个种族。 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拿了王莽的剧本,什么天命之子,恐怖如斯。 冷忧寒见她一副还是认识不到她自己的强大的样子,忍不住苦笑。 “回陛下,其实舞马并未绝种,此马的训练之法由西域民族独得。凌家经商,无意间从一西域客商手中购得此马,今日敬献皇上诞辰。愿我大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起身祝道。 但在终于获知东海出现一株万年的“荷焚草”时,身在嵩高宗附近,探查那里近期发生天地异变的李修远,遥控指示已到东海的儿子李伯明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拿下这株荷焚草。 上官金虹毕竟是帮主,毕竟经历过无数生死的。所以,他听了马汉山的说话虽然震惊,但脸上却不露声色,依然脸带微笑。 这是他修炼有天穹法决和不灭法体,无论神识和肉身都远超同阶数倍的结果。普通的修士在此时,此种情形下,早就已经降落而亡多时了。 齐林也真是聪明把解药倒在水桶里,然后再倒进大缸里,然后每人一勺,分着灌进去。 可以说,没有自己,黑暗帝君注定是能成为不朽,并真正的诞生的。 刘言仰起头,整个身躯被宇宙间少得可怜却坚持放射光芒的无数亮星的光晕笼罩起来,却没有模糊,映照得愈发清晰,仿佛在接受古老宇宙的星光沐浴。 姜瑜笑着看他一直叮嘱,心里的感觉很奇妙。反正就是觉得很好,絮絮叨叨的陆靳深还挺可爱的。 第234章 露馅 倒是走在前头的温婉—— 魏峥听得一阵阵调笑声,抬眼看去,只见温婉勾搭着那船妓的肩膀,不断在那船妓耳边说着什么,竟引得那船面色羞红,妓花枝乱颤的笑。 下一刻,魏峥眼神滞了滞。 温婉的手…不安分的在那船妓胸上胡乱抓了两把。 船妓羞红了脸,“啪嗒”一声打掉了温婉的手。 魏峥耳 想退走哪有那么容易箫十二和唐宁相互看了一眼立即会意,唐宁故意卖了个破绽。 即便陆遥今日杀了这里所有人,震惊了天下人,也无法挽回水家的颓废局势。 在决定对鼬出手的时候,迪达拉就已经开始打算和其拉开距离进行作战了。 “艾利亚,我很难想象我们带着一千八百个骑兵过去能做什么,艾达领以强力的步兵闻名帝国,他们只要准备一队长矛兵,我们就全成肉串儿了,难道你想过去溜达溜达就跑路吗”艾维尔问道。 如果是往日,戴志诚或许不会如此好说话,毕竟他们刚才一个个都诋毁和猜忌过陆遥,但是此时此刻,他和薛城的想法差不多,想到自己刚才也差一点没忍住阻止陆遥继续做“傻事”,也就理解了他们的做法。 焰很想仔细的回忆刚才的信息,里面绝对有自己迫切想要验证的一些事情,偏偏现在记忆被封印了,实在是麻烦。 焰集中注意力,放下这么大一个的御姐身萝莉心,回到神殿,开始预言。 “好,木叔你也注意安全。”而他身后的那年轻人答应了一声后就直接离开。 萱月注意到了他的袍子,这身素白的长袍上左右各有八道火纹,整齐叠纹在两肩之上。这是苍狼神教的长老袍服,在等级森严的神教里,没有人敢越等级穿不属于自己的袍服。 “早已是我们北京球队的手下败家啦!”琅涛挥了挥手,满脸无所畏惧。 似看出段祺瑞心中的犹豫,司南手心一转,直接从空间里调出一枚丹药。 司南看着庄黛青,夜又黑又沉,所以此刻她的眼睛格外亮,没了先前的迷茫和无神,而是一种坚毅和决绝。 明明他对妈妈可以笑的那么温柔,对着爷爷奶奶也能笑的那么和煦,可唯独到了他这里,就变了味道了。 庄水琴一怔,暗忖这贱婢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她羞辱她,她竟还要感激 与此同时,琅涛缓缓运球,佯作与中场蒋必胜搭档,传球攻进正选队们的中场。 林冲眼中的凝重林芝兰也看到了,没有二话,当即就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 她终于可以确定了,这个男人的作死本领是一级的,而且还很不会聊天。 沉沉的尖叫一声后,冰翎天忽然扑向那一把火,用皮肉之躯和没有寸铁的双手去扑灭所有的火。 布瑞克见到萧遥接近过来,顿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袭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甚至感觉自己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往往新人弟子加入门派之后,在门中师兄的带领下,外出任务时遇见灵鹫宫的人。 周围漆黑一片,潮湿发霉,偶尔有滴水声落下,将整个气氛渲染的十分恐怖。 “很惊讶吗将我的行踪告诉火魔宗,让他们截杀我,估计在你们的认知中,我应该被抓或是已经死了”楚尘漫不经心的踱步走了进来。 妙妙,你从出生到现在,已经活了三万九百七十三年,对吗”楚尘凝视着妙妙的眼睛问道。 第235章 捆猪 半晌才听见魏峥低低的声音传来,“温师妹大可不必自轻自贱,我魏峥交友…不看阀户,不看身份,只求一个意趣相投志同道合。更何况你是老师的义女,你我这层关系…无论如何都切割不断。温师妹怕人说你攀附权贵,可师妹应该想想,我魏峥的权势…也并非人人都能攀附。” 温婉心念一动。 突然觉得…她的手办一如既 看着面前这些眼中透漏着好奇、激动的各大势力玩家,龙行天下口中那先出龙之国再拍卖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也就是说,其实富平之战的才是在岳飞之前,宋金之间真正的决战,结果因为完颜娄室的出色指挥,还有宋军统帅张浚的轻敌,致使十八万西军主力一仗丧失殆尽。 梅雪莲在天照差点抵挡不住的时候将其救了出来,醒过来之后的天照浑身都已经湿透,到了她这样的实力,根本就不存在流汗的,可此时的她却是被她的汗水给打湿的,可见这考验对他有多大的改变之力。 松恩峡的游览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正式任务了,杨墨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郑秀晶也在杨墨的帮助下收拾好了行李,剩下的就是跟着杨墨,前往北欧茂密的森林。 这里不是禁地,所以,没有人会拦着他们通行,只是过了林子,一路上却全都是沙石,马车根本无法进入。 钢琴被摆放在了靠墙的位置,接着是架子鼓和吉他,然后便是混声智脑仪和合成处理器,还有些零零碎碎李宗裕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数量上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是从俺大地都开始发出了如此惊人的暴动上来看,绝地的超出想象。 千百二老见萧畅取出“银龙”神色都是凝重了不少。他们觉得一股压迫感从“银龙”中散发出来,这种感觉只有面对比自己修为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才会有。 没有加持圣灵护佑的天使攻击力并不稳定,打出出的伤害差距也很大,但对手是血量只有360点的三阶毒蝇的话,就算是打出最低伤害的天使也能轻松秒杀对手。 “你很奇怪,很像当初我认识的那家伙,不过那家伙很神秘,一般人也见不到他,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能见到这么像他的家伙。我越来越好奇你了!”余超甩着手眼里尽是兴奋的神色。 夜莺本来满脸担忧,但是不经意的扭头看了一眼俊的背影,扭头对着余超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不过,他也知道那些眼睛神通的进化者肯定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幕后的指使者,他甚至毫不怀疑的认为这些人肯定会往自己的脑袋上扣屎盆子,添油加醋。 龟仙人没想到,眼前这个强的不像话的家伙,竟然不懂如何运用自身的气。 叶修看到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来了,他就近找了一个舒服的好位置倚靠在墙上,悠闲轻松的观看这场混战。 上一次苏晨用陈素的身份时带着斗笠,这一次若是再如此的话自然会让人起疑。 “我这一招,没多少人能够轻易躲过,你以为,凭你被掏空的身体能够躲过”余超的嘴角带笑,马龙说的没错,速度才是余超最大的优势。 嘭的一声,刹那间,九道神龙虚影就是烟消云散,一刀之下,完全化作了灰烬,这就是地煞的强大之处。 只有那样子做,张天生的内心才不会太纠结,那就是一种变相的安慰,现实的情况下面,张天生早就能够几枪就结束他们的生命,可是现在他就是不想那么做。 第236章 劫个色 这一耳光懵逼又不伤脑,易妈妈当下人就激灵了,挣扎着往后退,这才发现手脚都被捆住,“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我说劫色你信吗” 易妈妈点头,又摇头,苦笑连连:“公子莫说浑话,老婆子我一把年纪了,你要劫色…也得去劫楼下的姑娘们啊……” “我就喜欢年纪大的、风韵犹存的,不行吗”温婉慢 两个年轻人与邓娟本没交情,半年来经常接触,迅速拉进了彼此距离。 资源好说明有市场,白沐寒这个年纪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这些年还能这么稳更是难得了。 莫尘心底一阵发寒,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一样,他用火眼金睛看了也看不出什么问题,让系统检测却是得到自己等级太低无法检测的结果,脸色异常难看。 因为夏天天气炎热,李靖交代夫人把哪吒关在房间里面好好看住,不要让他出去捣乱,因为哪吒极其调皮,下午的时候,哪吒过来和母亲说道:母亲,天气非常的炎热,孩儿想去河边洗下澡,马上回来可好 “老实点,不许再调皮了。”白沐寒完这句话,还顺手在风苒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满意地看见风苒一下涨红的脸。 “你,是代表商会来的。还是秦川鬼市的间谍”徐浪突然间问道。 风苒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清晰,勾在白沐寒颈后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不管她多想表现出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态,但没办法否认,她两辈子加在一块,都对此没什么经验。 只听‘哒哒哒’地一阵枪响,他屈辱地跪到了地上,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萧穆宁杵着下巴认真的看着她,身上松垮垮的白色内袍,肌肉的线条、健美的胸肌,在摇动的烛火下若隐若现,十分魅惑。 他原以为,新来的那个,应该会被自己忽悠,对徐浪下手,然而,人家跟徐浪是亲戚,这下子,忽悠无望了。 唯有食尸鬼的锋利爪牙还能威胁到他们,但食尸鬼却又非常害怕他们手中的步枪!子弹打在骷髅兵和尸鬼身上时效果不佳,可打在食尸鬼身上却足以致命。 沈没无奈的盯着白钢看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个传说中“出门都能捡金子”的幸运儿运气的确让人嫉妒,然后无可奈何的埋头继续自己的试验去了。 顾萌眼睛微微一红,宋维黎悄悄的伸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默默的给了她力量。顾萌心中的害怕,忽然慢慢的淡了一些。 凡海军提、镇大员资俸已过六年,劳苦日久,应准离船休息,或暂行准假,或开缺回籍修墓,由北洋大臣酌定期限,奏明办理。 两人的见面很简单,老农军团长坐下来请白钢喝了杯红茶,根本没给白钢畅谈的机会,丢下一句话就回去继续自己的修剪活动去了。 在如此重要的战役中,北洋海军的炮弹为何会装满沙子呢原来,当时北洋海军各舰使用的炮弹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开花弹,另一种则是实心弹。 整理心绪之后,他的内心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此刻,四周依旧是一片通红,圣炎莲宛若火之圣物,花瓣美如橙玉而又有火焰隐隐燃于其上。 萧晨继续分析道:“然后科尔替张弘杀死了奥维尔,有很大可能他从奥维尔这里知了这个秘密,这样他就掌握了张弘的把柄。 第237章 灯下黑 温婉觉得隐约摸到真相一角,这幅庞大的拼图却始终差一点点,她看向何三,“若我推翻此案,你可愿意作证” 何三脸色滞了滞,不知想到了什么,拼命摇头,“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去诋毁舒娘的名声!三个孩子还那么小,你要翻案…他们怎么活他们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不可!不可!” 温婉气急,“ 趁着神念通达之际,他存想着“势”的状态,看能不能有所突破。脑海中翻涌过这几天来的战斗场景,每一个回合都清晰之极,历历在目。那些生死关头的体验,一一涌出,他似乎找到了感觉。 “我在想,是不是成为天河水军的一员,发展会比现在好一些。”地甲实话实说道。 既然赵刚都这么说了,林辰自然也不会反对。看到他们同意,那办事员叫来一个后勤处的青年,负责收购粮食的事宜。 不要模型,不要绘图,也不要实验,就可以在心中将所有这些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和真的一模一样。 当闻锋从地上再度爬起,发出挑战“再来”时,这个少尉玩家头也不回,径直按下按钮,退出了挑战室。 纪幽兰皱起眉头,他们桑德兰集团在平津城中无疑是巨无霸,势力所至,鲜有人能与其争锋。但非要找出一个对手的话,军队却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他们铁血的纪律,强大的武装,是每一个势力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对象。 布罗菲的观点无疑就是认为纳布塔布那亚也一样那么,这些巨石和中心点的不同距离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只有自甘平凡,才能卓越……你是不会懂得。”那名男人淡淡的回答道。 听到水兰所说,刘老头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的坐了开来闭上了双眼,水兰看了叶痕一眼,叶痕几人点点头,向着后面退出几步,给水兰让出足够的空间。 兵分三路之后,平凡带二十名水下机甲战士和7号海马侦察兵一起向奇异水下世界进发。 穆家毕竟是苏州的首富,家中还是有些钱财的,在京城也有宅子。 无奈之下,她只能盛出了满满几盘让大家围着台子吃,然后又不停的往锅里加蔬菜和肉类,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自然有人将她送回国公府,你不用担心!”司陵沉彦意有所指的朝余琬凝眨了下眼睛。 原澈似乎很是疲倦,下巴上竟然也窜出了一圈青茬。剑眉微微蹙紧,手揽着顾浅白的腰际,像是在护着最珍贵的宝贝。 医生说了很多,欧阳瀚辰的重点都放在了: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出院。 见他们如此生疏,齐微微的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那次看到他们两人跳舞,总感觉是那般的契合好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以后有我在你身边,自然不再需要这些!”司陵沉彦深情的双眼望着余琬凝,大掌将余琬凝的手紧紧握住。 竹寒听到这么一问,心里像是被划拉开了一道口子,不被信任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竹寒也明白自己不该如此敏感,但是这个名字的主任,让她背负的杀人的罪名,她不可能完全不在意的,何况她还因此和南宫曲。 抬手抚摸着齐微微长长的柔顺的发,莫子芯也有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 电话刚刚接通,大宝就迫不及待的把欧阳瀚辰教他的话都说了,他怕分开说会忘记。 第238章 线索 魏峥胸脯微微起伏,将那枚扳指放在灯火下…随后…眼眸不可思议的瞪大! 是它! 这是父亲消失那天戴着的扳指! 这是一枚碧绿通透的翡翠扳指,边缘处有磕碰,母亲便请匠人用金线一点点缠好缝补。 那个磕碰…是他幼时爬高跌落,父亲为救他大拇指磕到了石头上,而这枚扳指开裂的纹路…和父亲那枚… 可是自己知道,左逸飞从来都是在认真的学着该怎么对自己好,并且一直都有进步。 待二人准备从房顶返回之际,忽然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过来。 这要是把可爱透灵的祝姑娘带走了,他真是舍不得。毕竟也是母亲给他定的娃娃亲。他犹豫是否此刻公开毒药之事,感觉尚在游移之间。 宿舍里的人都很好相处,一般他们都爱说几句玩知话,调戏一下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相处了几天她都习惯了。 “不成。”领头的人满脸皮肉抽动,惊愕的额头青筋直跳,却伸手拦住了那人。 “娘亲,这里是怎么了遭天雷了吗”火凤惊看着里面一片狼籍惊呼道。 既然现在不方便去,林麒也就没坚持,只是一直都有些牵挂的闷闷不乐的。何瑶见儿子这样,就命人通知画师别来了,省的画个全家福还不开心。 从赵大人的嘴里说出根本没有“请旨”这件事情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左知琴就已经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现在再听到赵大人的反问,她顿时就跪不住了。 好在刚才陆老板已经答应,他们被录用可以在嘉乐门进行发展,因此总算有了着落,得了一些安慰。 “在公司加班,最近工作量特别的多,你看我每天都是深夜才回来。”他最近的工作量特别大,几乎每晚都要加班,而且至少要加半个月,所以,他那有时间去逛街。 爷爷也重新给顾轻舟准备了房间,是一间很好的客房,里面还买了不少的新衣服和化妆品,全部都是温爷爷给顾轻舟准备的。 夜未邵淡笑一声,把封青从床上捞起来,“荻州离皇城近,要想回就是几个时辰的功夫,宫里有顾询在帮衬着不会有事的。”至于早朝就说他染上了风寒不就好了。 科考船内的气温突然骤降,三个体质强的人还不觉得,但李博士突然就抱紧双臂,然后呼出了白气。 “若是我担心的话,师兄就不担心了吗这大半夜的,无人看到的情况下,只有你一人去了停尸房,关键的是尸体不翼而飞,还有这么多人昏迷在地,觉得很是诡异的同时,没人会觉得你没有嫌疑的”千秋反问道。 每个登记的客户对应着不同的特权,耀银位可享专属休息间,黑金位的在耀银的特权上再加一条,可以让任何一个低等位的顾客离开天鸿商场。 王语嫣在那里凭栏而望,手中拿着一瓶啤酒,看见林峰来了后,也是笑了笑,扔了一瓶过去。 “哎,妖月哥哥,你不要人家了嘛。”及时的抱住了月的左胳膊,烨烨并没有让他飞起来。 对于林峰,她是觉得很不错的,而且第一时间来了就是各种帮忙,打跑了那么多人。 因人间界乃三界立足之根,我天神界立于琼宇之上,庇佑苍生,而人间界之下有着一个魔狱界,里面生活着各种各样的恐怖生物。 第239章 你改名吧 “赵恒”温婉眉梢一挑,随后下意识的看向侯继身边那高大威猛的黑脸男子,她喉头一滚,“你叫赵恒” 赵恒将胸脯拍得“乓乓”作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寿安县赵恒是也!” 温婉扯扯唇角,笑得勉强。 早听红梅说魏峥身边有个叫赵恒的属下,百闻不如一见,这亲眼瞧着了,温婉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别 恶棍帮有人警惕地举起刀棍,一见来人,认出模样,赶紧丢掉武器抱头蹲下,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虞谧如释重负,轻轻的歪着头,她很难想象,这是传说中百战百胜的将军。 要说不可以嘛前一家叶安报的四千点积分,孙明华才只有最初报的一千点,所以要么跟要么弃要么加。 原来辩论学识的较量的确有生吞活剥的背诵。然而这也不能说明辩论就是假的。 不过,就算是已经好了也不能立刻就动身,要是路上有个反复可就麻烦了,所以必须得再住上个两三天,等到两人彻底恢复元气了才能动身。 身着大红袈裟之人为灵隐寺现任住持,又是眼下吴越王钱缪十分推崇的得道高僧,法济。 “这边来。”陆厉霆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开始拟写合同。 庞德见黄忠武勇高尚,心中非常感慨。感觉黄忠如他知己一样。只可惜在战场上相见。 他摸着泛着热气的纸张,没有太在意,但手指在户主姓名上划过的时候,手上竟然有着深深的墨痕。 谁叫他方才风头出尽,也是时候泼他一盆冷水,叫他明白尺有所短这个简单道理。 雪花由缓渐渐变急,突成飘絮一般,飘飘洒洒向着晒谷场上下落。 听蒙馨雪说完这些之后,大家如释重担,经过了一夜的惊心动魄,总算都踏下了心来,于是在蒙馨雪训话之后也就没再多做停留,全都各自返回了位于住宿区的房间休息,以便应对明晚的考核。 但是最令奥尼尔烦心的,莫过于尼克斯的内线攻势,尤其是,尼克斯将尤因换了上来,和墨惜组成双塔。 吴慧心早就进入了梦乡,这几个月来,陆树清对她的悉心照顾,让她的身子恢复了不少,甚至在平时她已经可以自己出门散步。 显然,白薇如今做法算是对我们的一种警示,同时也是在参加天诛府入门考核之前,她先给我们设立的第一道关卡。 它已经成功地加倍挑起了颜盈的情绪,就像喝了酒吹不得风一样,服食了这种药粉,也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不然,发作的更厉害。 还好还记得自己现在被封印了修为,是要来历练的,面前咽下之后,就不想喝了。 两人就这样幼稚的洗了好一会手,等手洗好了,他们也休息够了,便出了房间,在酒店大厅向大堂经理问了路,两人就出去觅食了。 不过,因为这一点,众人更加嫉妒秦阳,他们到现在还没见过苏妙妙,而秦阳却跟她独处了一个晚上。 各界天骄虽然追杀得很凶,人数也很多,但愣是没有斩杀一位天骄,那些人跟泥鳅一样,滑溜得很。 此外,还有30多具无法辨明确切身份的尸体,只能确认他们是恶魔人,因为身上穿着白金组织的制服,或者带有白金组织的标识。 “我知道你最想得到什么,想得到空间之眼,是不是”秦阳问天魔祖。 第240章 经销商 而温婉和屠二爷先去王寡妇那儿,从房主处打听到给王寡妇医治的罗大夫,随后在播州城里逛了一圈,找遍所有医馆,才找到和房主口里的那个罗大夫。 可医馆其他大夫们却说那罗大夫早就回家省亲,离开播州已有月余,再一细问,竟无人知晓罗大夫老家在哪里。 线索就此中断。 屠二爷沉得住气,此刻也不免烦躁 “乖乖乖……别哭了老婆,我会对你负责的。”南宫霖毅无奈,做都做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冬生,”安排好孪生子睡下后,林氏叫了一声正躺在那里闭目养神的陈冬生,一脸的我有话要说。 “鱼儿,你怎么了这浑身脏兮兮的,跑哪里野去了你爹呢”林氏一开门,看到陈鱼狼狈不堪的样子,立刻惊声问道。 鲜血从南宫霖毅的体内经过管子流入了帘子另一边的诺珉宇的体内。 “少爷,老爷现在叫你过去。”果然,诺珉宇刚说完就有人来通报。 突然,一声浑厚的怒吼声,从不远处传来,一名穿着盔甲,手上拿着巨大斧子,满脸胡子有些肥胖的男子,从远处跳射向那具钢铁盔甲上。 众人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就让鱼儿进屋洗洗休息一下。等到鱼儿换了衣服,睡下跟周公下棋后,陈冬生才慌里慌张的跑回来,知道鱼儿回来后,紧绷的神情一松,差点人都站不住了。 14个指挥人员,她们的指挥能力有多强,安迪还不知道,不过其他的人没有出来,也只有用她们了,反正还可以换。 毛毛被打的惨哭起来,他平时在家里可是被母亲当祖宗哄着,从未挨过打。 关头冷哼一声,想要抽身后退,避免被更多的触手缠住。可是,无论光头怎么用力,都无法将自己的手臂拔出来。 在黑色旋风袭来的时候,他们也发现那股黑风的恐怖。甚至比起之前的黑烟风暴,恐怕还要强上几分,面对这么恐怖的攻击,他们即使没有完全团结一致,此刻也要全力配合出手。 “呵呵,林长老说的哪里话,四绝宗,天都寺可都有带青年高手来,不过我想这次的会武一定会很热闹的!”郇长老手缕胡须笑道。 唐糖听到这里,已经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随后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回想往事,依旧历历在目,凌胜不禁咬牙切齿,气息出现混乱的波动。 青牛谷有些俗气,乘黄谷倒算是有些宗门味道,接下来的名号却都只能用简陋来形容了,仅以甲乙丙丁一干天干字眼排序命名。 一旦全身各穴充盈了魂力,魂力是否还会灌入丹湖海之中,与灵力起冲突,他心中也是不安。 橘崎飒距离傲龙只有两米的距离了,此时双方都已经进入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内。 “今天就到这里。”夏海昊想了一会,这才想起大厅里面的人,这才出声道。 “其实,相比于这个,我更好奇,这些狼是怎么走过去的”杨剑脑海中浮现出一头头狼,排着队,走钢丝一样的经过铁索。 “不要迷恋姐,姐只是天空中的那一缕微风……”林灵的话让柳清溪都忍不住笑了。 咔擦一声脆响,柳菡萏面上还带着甜蜜的近乎诡异的笑容,而她纤细的颈子,却已经歪在了一旁,明媚的双眸,妩媚的波光,尽数化为了无法闭目的怨毒与死寂。 第241章 请客 温婉笑道:“徐掌柜这鼻子可真灵,不瞒您说…这瑞果浆和其他酒水不同,既是果子酿的酒,口感自不必说,更有美容养颜的功效。您是个识货人,您且看着,等温家熬过这段时间,这瑞果浆势必要往全国去。” 徐掌柜听得心头火热,“如此,那我酒楼的生意可得仰仗温掌柜了。” “就冲徐掌柜这份厚爱,我向您保证,温 这六个红衣喇嘛武功不弱,联起手来倒也和九难拼了个奇虎相当。 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将地图上的标注记牢,保安和明面上的岗哨不用担心,最主要的是避开暗中的暗哨和一些防备机关。不过因为现在还不是人少的时候,还不用太过担心这两个方面。 不过,张大少三人明显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君如荼,指着他就是破口大骂。 不过显然因为脚崴的痛苦依然折磨着她,此刻她咬着银牙肯定是在硬撑。 西门狂相信她是真的想要把玄镜司做成北迹大陆最公正的审判所。 数之不尽的飞鸟魔兽在天空之中遮云蔽日,将阳光都生生挡住,粗略估计一番,少说有数十万只飞鸟。 简家军看到大将军被困住,却被半魔人给拦在了广场上,无法上来。 好,这个是有点对牛弹琴了,毕竟她是一个机器,没有什么情商,谈这些的问题,只能被顺着话的意思往下想,可不就是想到,他又要怎么样了吗 莫凡皱了皱眉,武圣强者能够觉醒法相本体,同时也能够拥有种种玄妙之际的法则。 如果说,之前南宫月勉强答应和南宫离一起过来讨要鲨鱼吃还只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味觉驱使的话,那么现在,她就更加迫切地想要尝一口,看看这鲨鱼肉是不是如自己所料的那样,可以直接增加武者的修为。 浙兵占了新淦后,如果想沿这条路继续往南,要么顺着赣江逆流而上,要么,就要走山路了。 夏宫勤政殿,刘峰正在接待一个特殊的客人,此人身材矮壮,身穿囚服,正是当年刘峰占领香港之时俘虏的廓尔喀人苏尔,当年英国赎回俘虏之时将这些佣兵抛弃,所以他们一直在广东服劳役。 “藏了半天,终于可以活动一下筋骨了!”剑羽扭了扭脖子,掰一下手指头,狂傲的对着黑衣人说道。 看到这一幕,我在内心告诉自己,罗大金给我三年时间,我不能让他安然活到三年后。我必须抓住机会,杀了罗大金。 眼下祝炎强行把黑锅扣在赵家兄妹身上不说,居然还想让赵云儿给他生儿子。 我身子一闪,躲过了一只螳螂蛊,另外一只落在了花雪身上,三只蜈蚣直取胖子叔。蓝眼人耳听八方,利刃刺入黑衣蛊神胸口,回身来救。 再烂的炼丹鼎炉,拿它来炼100次的丹药,至少也能成功个十几次。 渐渐的,青魔之首开始发出了一阵阵关节扭动的声音,脸上的血肉开始脱落。 那台子结满了厚厚的冰霜,最里面到底是什么,根本就看不清楚。不过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可是,明明放过了她,她却真的走了,走得无声无息,那样悲凉,那样孤单。 “呼,好了,上次听你说前四的团体在争夺别的宝物”辰星紧盯着柳城问道。 在他受伤的这段日子里,他忽然发觉自己像变成了没人要的孤儿,除了爷爷来看过他一次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来过,包括妈妈黄明珠。 第242章 齐聚 连续好几日的醉生梦死,朱旺早已将温家抛诸脑后,甚至全然忘记自己那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温维明,肚子倒是比来的时候大了一圈,眼瞅着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产。 温婉将这人提溜到马车上,朱旺仿佛从盘丝洞里爬出来的纯洁处男般,眼下挂着两个大黑眼圈,一身猪肉仿佛被腌入味般,说话都是酒气,一听说温婉又要抓他去喝酒, 严重情节的,雷战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等待他们的,只有惩罚和审判。 刘洪礼拿了钱就去赌了,连个谢字都忘了说了。马九直摇头,他知道刘洪礼这次借走的五万块钱肯定还会输个精光。 第一句就介绍完了,但被崔华静前辈一直看着,好像他还有什么没说,想了想,安宰硕补充道。 白峰记得恨不得挠天挠地,偏偏这个时候石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大哭,无法说话。 而大殿像是被阵法给包裹了起来,有一层肉眼可见的波动浮现,只有连接大殿的桥梁处可以进出。 张邵苎作为阴差,对于这个规矩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也一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同时他也期待着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诱惑能让人甘愿浪费时间去完成那个不可能的追逐。 说到这里,普渡不禁难过起来,若离好好的一个姑娘,却被挖掉了双目,这世道实在是太捉弄人了。 美国的街道看上去更加的干净,但并非像传闻中那样这里的人素质都很高,也有摇头晃脑随地吐痰的黑人,还有一大早便拎着酒瓶子,喝得醉醺醺的白人。 这位地尊高手都要哭了,明明提前知道对方攻击的部位,但就是躲不开,或者说躲开了前一招,却躲不开后一招,眨眼之间,他身上就布满了口子,鲜血淋淋,看上去十分的凄惨。 “这个……”梁福完全呆住了,他没想到老太爷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让他一时半会有些消化不了。 卖药郎说道,然后将自己腰间的一个香囊拿了出来,扔给了吴浩,用于证明自己的身份。 接连几声,他的胳膊也被拉出了几条伤口,不算深,却也鲜血汩汩。 林颜微微咬着嘴唇,美眸看着被打的唐泽,很是揪心,为了自己的事情,学弟要去挑战这种不可能的事情,这个笨蛋,我又没关系,你不用这么受苦的。 最后一声重击声,刘志康从倒在一颗段木旁,此时他感觉全身都散架了一般,巨大的疼痛不断刺激着神经,差点就直接昏迷了过去。 他换上了杜衡的一身行头,一身黑色的宽大长袍,外加一件能遮住头部的黑斗篷。 陈艺芳却没多耽搁,径直去了浴室,关门前才找他帮忙备一套衣服。 “秦风,你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凌霜把剑横在胸前一脸戒备的说道。 偷袭者可以让全身属性翻倍,但是必须在三米之内让敌方不能发现自己。 此时的李慕青看着手机屏幕,那也是一肚子气,想着赶紧给唐泽打个电话,安慰一下男朋友,别让唐泽乱想。 天斩山脉深处,有一条恶蛟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渡过化龙天劫,化成真龙。 关雎尔简直糗得想钻地里去。可还是得装作大家闺秀似的面带微笑,将行李掌控权交给林师兄,跟着林师兄去停车场。 我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妈妈受伤这么重,我肯定不能丢下她,爸爸也不在,我去找谁帮忙 她的眼眸明亮透彻,隐隐透着灵韵,嘴边的笑却若隐若现,颇有几分拿捏不定的意味,语气却十分笃定。 在马车晃晃荡荡中,夏卫兴和赵氏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路,如果不是刚才刚子询问声,他们可能还会继续睡。 好在的是,现在龙哥估计也没有精力来对付我们了,这段时间倒可以放松一下,先观察看看,如果他还有什么异动,我们就再收拾他,如果他老实了,我们也暂时不动。 烂摊子扔给关雎尔收拾,但关雎尔此时接到谢滨的电话,谢滨说外面下雨,要不要他接送上班。关雎尔的脸在邱莹莹的注目下,红了。 这一次的情况比以前好了一些,虽然难受的感觉依旧,但是我还能保持最后的清醒。 慕影辰咬牙,心中把陆岩千刀万剐了一万次,这丫的就是来破坏他的好事的。暗骂一声,起身去开门。 他卧室里的洗漱间比我四合院的卧室还要大,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奢侈,可是我无权谈论别人的生活,还有正事要做。 在这种情况下,它居然还能避开子弹,我依然又跟着追了进去,这时我也完全将速度开启,也顾不得去等他们三人了。 对方整个车队下来了上百人,理想安保这一队也不过三十多人,加上唐苦的远方堂弟唐少带队的唐军,也不过八十人,打起来的话不占优势。 城下王三牛正顶着烈日,光着膀子,眼巴巴的望着城楼。他正等待着谭思贵的信号。 “先生好办法!”朱平槿抚掌笑道,好像他面前站着一排垂头丧气,肩上扛着大木枷的士绅。 原先因为有火焰的包围,天生无法看见金乌岛的情况,现在脱离了火焰,来到岛上才发现这座岛景色秀丽,长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不过这些植物的颜色大多是火红之色,远远看去就像是火焰一般。 不能够改变的事情,林天明索性不去想。把行李包里面的衣服以及一些洗漱用品拿出来整理好放在他们该村子的地方,李梦瑶坐在阳台边上的一张椅子上,望着天空显得有些焦急。 唐悠悠微微自得,踏着水蜘蛛笑道:“开玩笑,好歹也是初阶神宠好不好!生命强大的达到了50万!法攻强悍的达到了3万多点。”神鸟朱雀的战斗力,让唐悠悠非常满意。神鸟朱雀不愧是四圣兽之一,简直可以逆天了。 第243章 狮子大开口 虽然不知温婉今晚要做什么,但朱旺直觉这夜叉没憋好屁。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跟着她肯定能吃香喝辣。 温婉勾唇一笑,偏头问朱血旺,“朱掌柜还知道这些” 朱旺哼哼两声,“你以为我这几天酒都是白喝的!那都是在为我温老弟打探情报呢!” 话音刚落,温婉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飞溅,滚烫 总而言之,这场戏应该是一场非常精彩的对手戏,两人应该表现的状态是针尖对麦芒,而不是一方被另一方完全压制住气场。 云天昊的话,再度涌上心头。云辰到此时,已经完全之晓这一方天的隐秘。 很多网友都守在直播间,看到朱凯父母已经到场了,但是剧组方面的人居然还没有来,顿时就不满了起来。 “额。”童之诺尴尬的发出一个声音,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了。 最终,他呼出一口气,目光中杀意闪烁,寒芒涌动。他将内心的满腔怒火化为了惊人的杀意,让自己直接平静了下来。 “归位!”云少紧盯着四件法器,这原本遗落的风雷门至宝,如今再次聚集,内心有些激荡,它们正在紧密结合。 只是这东西毕竟是天音仙子转手出去的,当日灵羽秘境中,为了这金阙仙宫的归属,双方更是大打出手。 即便是现在,开阳圣主的无意之举,带陆启离开了他身前,可他依旧没觉得自己安全了,后者已然加入开阳圣地,想找他秋后算账,简单的很。 话音落下,铜门大开,一只异禽的幻影从门中呼啸而出,携着万千烈焰发出高亢的鸟鸣,冷如刀看到那幻影不由得瞳孔收缩,一大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克里你怎么样”汪兴国问,刚才那一瞬间,汪兴国只能靠手抓住了绳索。 可一想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只得先忍一忍,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微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今这个情况,叫做人在屋檐下,林白白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相当的识时务,先打听消息才是正紧。 突然之间,“呜”的一下,竟是一股极其别致,并且还是携带着深深陌生的阴风莫名袭来,横扫而过。不知不觉中,这整个房间可是完全换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四阶的妖修并不会使用人类的术法神通,对于布置禁制当门锁这样的事情还不会。 “娘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帮太子隐瞒呢”秦长宁抬眸看着皇后沉声问道。 那姑娘脚步一顿,愣了有三秒,才一脸爆红的转过身,朝着东边飞奔而去。走到尽头,抬着看了一眼房门上的号码,便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这样的景象让本杰明感到极为愕然。可惜,他能看到的也就是这些了。 就这样,又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具体日程,在这间旅店房间里,一场可能决定他们此后人生的会议结束了。而后,经历漫长的逃亡,法师们也回到各自的房间,躺在床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会。 这个问题,一定要回答,并且还要天衣无缝,现在鬼明显的已经怀疑他是不是人,一旦他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他的下场,将和朱珠一样。 那里根本不是他们能去的地方,那个里绕村也许根本就不像那个村民说的那样…那里肯定处处充满了危险,甚至暗地里面还有京城的锦衣卫在盯着他…如果她和秦长宁被卷进来了,是不是她连去东海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244章 英雄救美 倒是温婉流露出不赞同的样子,“朱叔,你别开玩笑,我那方子怎么值得起三千两更何况我急等着用钱,父亲也教过我,时贱而买,虽贵已贱,时贵而卖,虽贱已贵。我这方子顶天了也就一千两的价格——” “一千两” 莫说这里面腰包最粗的雷掌柜心动,就连张家、李家都也十分心动,一千两不是个大数字,这垫垫脚 盛北弦坐在床上,看着她颇具怨气的背影,笑出声来。眉梢,眼瞳,唇角的笑都晕染开来,爬满了整个面庞。 面对蠢蠢欲动的玩家,王旭只想说你们以为我的技能就只有武学技能 白耀猛的一惊,体内真气疯狂爆发,火劲缠绕身躯之上,仿佛火神降世一般,神威凛凛,白耀打算出手了,因为他有点明白了万孽嘴中所说的我的世界是什么意思了,这是他的世界,那么这里的规则都是由他来掌控的。 “难道是陈九歌将自己的意识附着在了顾北身上”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本体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但是尸变后的顾北身体却越来越灵活,而且面部表情也在增多,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白凶的僵硬。 “臭味似乎是从白色符号中传出的,这些符号代表了什么意思”我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心里担忧会被怪物追上,只好暂时放弃思考,带着张恒和陈默向更深处走去。 “王波,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讨论下周的比赛。”林虎冲我挥了挥手让我过去。 “尸体被警察带走了,再说我要尸体有什么用”我跟着刘瞎子走到漆木棺旁,棺材里竟然传出淡淡的血腥味。 血色瞬间弥漫了整座军营,而在军营深处,卫团团长如一破袋般萎顿于地,其身上伤痕遍布,鲜血淋漓,而在对面,站着的是卫团副校尉,虎团校尉和副校尉共三名大师境强者。 乐琪扫过她面前的人,此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人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有怀有偏见!她乐琪今天不管做了什么,他们的眼里也无法抹去那些偏见。 其实白耀之所以死活不穿装甲上阵,是有他自己的一分坚持在那,对白耀来说,外物提升的战力,太不可靠,自己本身的战力才是最真实的,外物总会令他感到怀疑与不信任。 并非是说紫气根源不行,恰恰相反,紫气根源相当恐怖,可攻可守,一丝一缕就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李强看见就连忙做了一下喝酒的手势,士兵笑着点头后,就退出去了。 这是事实,这头妖兽的肉身强大的可怕,别的不说,就说它体外的黄金鳞甲就堪比寻常修者祭炼出来的武器,更不要说其体内蕴含的雄浑神力,也就只有水晶塔这样的武器才能抵挡得住。 因为他之前一直在担心这件法宝被某些修士无意中收藏,且在化神的时候被带离这个世界,而此刻听着他的话语,叶枫确信这件法宝必定不会被人带离这个大陆,也就是说在这五十年里他还是有希望找到这件法宝。 李雷怒了,给了对方机会,对方却当自己等人是傻子一样欺骗,真的是可恶至极。 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观看的之后,叶枫将窗户关上,坐在一张椅子上之后他将腰间的储物袋摘下拿在手中,并将自己的储物袋中的东西一一从其内取出。 第245章 打猪 安保年不敢托大,只是不卑不亢反驳道:“这位小姐,妇人想要挣得银钱并非只有卖唱这一条路子可走,若巧儿是个孝顺之人,缝补浆洗、卖身为奴、做些绣活、卖力气,哪一样不能养活自己和她父亲” “她却选择在天香楼卖唱,无非是卖唱这活儿不费体力,又回报颇丰,其本质就是想不劳而获又生性贪婪。” “我瞧小 要是这回他不好好的整治这个家伙的话,训导主任觉得自己就真的是在这个学校里面就是一点点的威信也没有了的。 听琴和申克,除了防御之外,也是驱使飞剑不断的劈砍,可是飞剑的攻击往往要很多次才能够杀灭几只粉骨蜂,对于他们真元的消耗很大。 仿佛是要萧岳跪下,然后压碎萧岳,萧岳拼尽全力去阻挡,不过萧岳依旧是浑身颤抖像筛糠一样。 约莫一分钟后,在所有人的等待中,柯尼希塞尔和布加迪威龙相继完成了第一圈赛程,两辆跑车几乎是紧挨着的,差距十分微弱,排名随时都会改变。 我很荣幸的告诉你,等着被秒杀。即使你一身超神器也经不住超过自身20级的黄金boss打。我呼了一口气,尽量把自身的。 商城其实离我们这边很近的。所以我们不过5分钟就已经到了商城的门口了,我们下了车,安凌夕锁了下门然后兴奋的拉着我的手直冲商城。 罗平说完之后,直接撤去了阵法结界的攻击,众人得以喘息之后,毫不犹豫的飞离出去,不愿意耽搁片刻的时间。 然而,令火云道人暗暗高兴的是,台下众人居然因为吃惊,而没有反应过来进行喧闹,自己终于又能够带个头了,火云道人心里想道。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母亲总是说他和他的父亲是一个样的倔脾气了。 这南阳得月楼坐落在汉水之边,建在一个高台之上,楼面三层,第三层却只有一间,四面围廊,可欣赏四周风光。这得月楼可以说是南阳最高的建筑,也是南阳最好的酒楼,周边尽是青楼酒馆,非常热闹。 赵晨风缓缓睁开眼睛,趁着等田永新的这段时间,他思考了一些事情。 “臭丫头,爹也一点没想你。”刚到门口的杨芸听到杨二明略带笑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首先,内气在转化寒力的过程中,就消耗很多,而后在冰封的过程中,内气更是就好像开了闸的洪水,消耗迅速。 “这是那外骨骼衣甲的设计图稿,你在炼制云丝金上的造诣颇为惊人,此物便给你罢!”柳烟扔给韩诺一个玉牌,韩诺见状大喜,捧着玉牌连连道谢。 而另一个在祝融烈焰的范围内不但没有受伤,反而周身气焰大涨,仿佛被祝融烈焰增强了一般。 捏紧着指尖的刀叉,滑腻的脖颈上,喉咙一阵滚动,咽了一口吐沫。 但在他们的身后,是两名武魂殿长老在追杀,菊斗罗与鬼斗罗两路包夹,菊花花瓣化为利刃朝着阿银飞去,唐昊将阿银护在身后,手握昊天锤抵在身前,气浪将这些利刃给弹飞。 之前忙前忙后,甚至翘课都忙于工作,熬夜盯数据,看公司的报告,弄得邱雯雯的面容有些憔悴。 他现在最想看的就是自己研究的战术在实际的比赛中有没有可行性。 “累了就休息,你现在已经做的够好了。”阿瓷拍了拍唐汐的后背,柔声说道。 第246章 上大当 “朱掌柜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你下了马车以后…看见替王寡妇医治的那位本该回乡省亲的罗大夫他就住猫儿巷尽头那间屋” “对啊!求求你了,你信我,大侄女,我真没说假话。”朱旺夹筷子更勤了,吃了两口咸菜又觉得太咸,呼唤陈妈上一碗粥,“我一路跟踪着他,见他走进去那屋子,没跑!他就是住那儿呢!” 她注意到,表妹的眼神已经变得充满怀疑,其他几个兄弟已经她这边投来“大姐,你在干嘛”的眼神,这让气氛愈发微妙起来。 席慕儿身侧的车窗关上,何家的人被抬走了,一直在暗处观察的人走到陈铭的身边。 现在拔掉乔长盛脑袋上的银针,只要及时获得准确的治疗,乔长盛还能多活几个月,要是医术不精湛,去了医院也是白去。 魏宸轩有些淡忘了萧予卿年轻时的样子,只知道那个梦中的姑娘最喜欢穿红色。 而且家长给学校捐多少钱,就对应您孩子之后在学校会被划分成什么等级。 有了刘长天的助力,陈铭也将这张银色的面具拍照片发给了两位师姐。 等到全部砸完,里面的东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想了想,楚一天给房东发了个微信。 王守恒恨不得现在就能吃到苏墨炼制的五毒丹,所以他要来了苏墨的联系方式后,带上富贵,留下了王秋雨便离开,去收集这五种毒虫了。 只见桌上放着个一个巨大高级的玻璃展示柜,几乎有半人高。而柜子里摆放着的,真的是99朵夜萤花做成的兔子造型的永生花。 他看着我眨眨眼,然后忽然逼近了我,一瞬间清新的沐浴露味道瞬间溢满了我的鼻腔,心跳也控制不住的加速起来。 苏云凉直觉事情不对劲,那些人嫌她丢人,把她放逐了五年,怎么会派人来接她 第一千万年,萧灵的识海渐渐透出了其身体,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意能的存在。 想到这里,韩林也不顾什么礼节不礼节的,大步奔到嫦娥身边,跟在梦慈和玲珑身后,陪着嫦娥逛起了超市。 时间如静湖之水,缓缓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片空间居然升起了一轮晨阳,一缕缕阳光洒落在静湖上,丁川迷糊的睁开了双眼发现两人竟赤|裸的缠绕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就一头倒在床上,继续数绵羊,就在他正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咳咳……”又一声清楚的咳嗽声响起。 好在她的真正修为乃是仙皇,在整个队伍里算是最强的,所以收获还算不错,跟那些仙王差不多。 拿妖界的十二妖祖来讲,韩林心中无比的自豪,因为十二妖祖其中的一位就是韩林的祖先,这也是他能继承妖王的原因。 丁川脸色有一丝苍白,施展神魔八臂本身就已经十分消耗元力了,而他又铤而走险的同时施展了八记强绝的截天指,趁对方分神之际击杀了一个太保,如果单打独斗他根本没有胜算。 他比多我大两岁,家庭出身特别好,其实他是可以选择留城或者是去当兵的,可是建国认为自己应该和大多数人一样上山下乡,投入革命的烘炉中去磨练自己。 “门主,上海传讯,已经找到了陶成章的遗孀孙晓云。”白发德豪禀告道。 青卿是不能理解化妆师的心情的,她很开心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孙嬷嬷将围在临倚身边的众人遣退,只留下弱柳照看着,便引着太医走了出去。弱柳转过身来,就看到临倚慢慢睁开眼睛,眼神一片清明。 “那你们去,如果没有伤到人的话,那就等明天雨停了之后再说。”沈无岸又补充了一句。 推开玻璃门,里面彩光灯四处乱射,而且十分嘈杂,别看外面那脏乱的样子,可是这里面却别有洞天,还真不是盖的,沙发,舞池,台,卡座……这些东西都十分的干净,没有丝毫“乱”的痕迹。 曲无容知道阚世钦定是在这一年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也就是在这一年曲无容被阚世钦列为另一个可以利用的人而已。 “家里没有,监控那边我还没去看。”福伯也急了,电话那边传来咣当一声,估计是撂了电话跑去看监控了。 毕竟人多总是好的,我们准备在这里歇息一下,等会儿再开始走完这个山脉。 “您要我做什么”田暖玉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比喉咙还要干涩。 毕竟在游戏中,他也是存在于那个时代的一员,一只脚踏入了神话级的存在。 李渊都有些看后悔了,早知道自己就不要去东宫的,现在却惹来了这种破财之事。 远处的军士们终于等到这声命令,早就装填好的火器对准了虫子。 而当两个世界彻底融合后,宁奕平大口喘着粗气,眸中满是杀意。 而且,四阶异境不对社会职业者开放,这批材料就会流入官方内部,供于研究院进行研究。 最前面则是出现了一块类似“黑板”的东西,到时候江继在上面用木炭写字,就能让所有孩子看到。 全身上下一个个穴道宛若星辰一般,在内力流淌而过时发出一种奇异的震动,将内力提纯,赋予其一丝特性。 “娘亲已死,她伤害了你的父亲,却也用她的命换了你父亲的命……是她对不起你们,你的父亲或许此生都无法原谅她,但希望你能看在她毕竟是你生母的份上,别再恨她。”余舟晚微微敛目,话语淡淡。 第247章 谈判 很快,听见那小娘子气定神闲的声音,“元五爷,初次见面,你就这样招待我和朱掌柜” 这一番话,不仅让对方沉默,就连朱旺……都呼吸一窒。 屋内一片死寂。 随后才听到先前说话那男子恶狠狠道:“什么元五爷,你这婆娘休得诈我!快将瑞果浆的配方写出来!” 温婉冷冷一笑,“既然想要我的方子 “你咋想起跑这边来了”垫了一下肚子,人也有了底气,叶铮先开口了。 三日前的示威,让他一时成了风云人物,未曾来到会馆,就有不少人在议论。 没有了少爷,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留下来还有什么用而且这些天来,她心里的折磨让她睡睡不着,吃吃不下。 顾云天此时对林天恭敬万分,但是,三位皇子,此时却盯视林天,视若杀父仇人一般。 有相同东西韩丽娜也是必定的,吴杰的再生父母,她这一辈子也酬谢不了。 “真没有想过像他们这么有钱一定有好多人在追,初吻肯定早就没有了”夕在心里想着。 赵雄飞这句话刚刚说完,林娇娇差点一口血没有给喷出来,想着赵雄飞原来就是想故意整自己的,这个坏赵雄飞,简直太欺负人了。 悠闲地坐在飞机上,感受着系统给予的奖励,薛昊都有点儿索然无味了。 吴晓梅想都没想,立马就冲了上去,现在情况紧急,万一林娇娇被陆乘风那个大王八蛋给抓住,再来威胁青狼猛人,那这场战斗就可以结束了。 当然,这种“平淡”只是相对于行家高手而言,毕竟高手所看的,不止是双方对战有多么精彩,还有选手所运用的自身技巧等等。而对于普通的观众玩家来说,比赛依然时不时出现精彩的场面的。 “电梯来了,进去!”阿贝德岂会看不出尤倩儿的心思,可装傻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本事,所以他只挂住一贯的微笑,并不出言点破。 “大哥,我既然敢派人去寻找你,自然不怕被你连累。不但如此,兄弟我还为你安排了一个好去处,正可以施展大哥你的一身人才抱负。”武安福道。 “时间已经不早了,记得下午三点之前,我刚才说的前六名选手,务必直接到校场集合,进行比赛。听清楚了吗”只听武正秋煞有介事地提醒道。 可是,在秦龙面前,他没有丝毫反扑的机会。一分钟后,他还是一脸颓然地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很明显,他已经被秦龙重创了,无论是异能力还是‘精’神意识。 景莫黎的声音很淡,可却难以压抑她内心的激动。苏北怔忪,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莫邪剑忽然从匣中跃出,化作一条清丽的白龙,飞腾而去。同时,干将也突然消失无踪。而在干将消失的时候,吴王身边的干将剑也不知去向。 传音给秦龙的,却是神机。神机的身影并没有出现,但秦龙明白,神机是决计不会偷袭与他的。犹豫了一下,秦龙还是将任务共享给了对方。 而如果秦龙想要深究,与这个家族相抗衡,显然是不智的。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单单是其付出的努力与所得的收获就不成正比。 当然,脑波干扰一般是指同阶之间的对敌手段,不过这个技能也是非常强悍,异能者的战争中,瞬息万变,一刹那已经可以改变好一些事了。 第248章 嘴硬心软 元启微微皱眉,只觉得今日行事太过顺利了些。 果然。 元启拿到瑞果浆配方的时候沉了脸,“看来温掌柜是不想救你父亲了!给我前半部分的配方,我拿来何用” 温婉冷笑,“自古以来做生意的都讲究银货两讫。我父亲如今身在牢狱,我只能给你半张配方。等我父亲从大牢里安全出来,你放回马师傅,我才能将 只听到一人道,中佐大人,你考虑的如何了,咱们战船,只要三日后在横江港略作停留,摆出要登滩的样子,成功牵制住大明水师,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韩歌,你这么忙还来接我们,真有点不好意思。”秦月红满脸堆笑,显得很开心。 信息碎片充斥着脑袋,好疼,好疼,只见一个好像很熟悉可是又很模糊的情景浮现在脑海。 霍霆和霍凌峰将霍远震一起搀扶到了房间,不一会儿,金医生也是连忙赶了过来,然后开始查看起霍远震的病情。 铁峰霸自认,他如今的实力,也很难做到这一点,而其中的关键,他一直都想不通,所以才一直想要借助赤莲三足鼎来了解清楚。 只能听到空气炸裂的声音,看到空中左丘怒发冲冠,气势宛若雷霆。 我看了那条狗一眼,说它还有这功能,就冲这点,今晚吃狗肉庆祝一下。那条狗呜呜叫了两声,以示抗议,我说乖,到时候给你留一只腿。 “不敢不敢!”崔大庆身体一僵,回头勉强地陪出笑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姜红梅毫不迟疑地加入了队伍,宁唯事笑出了一张菊花脸。 “污烂货!”哮天犬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也可以开口说话,而且是新学的名词。 龙帝和龙后走了,精灵仙城的长老们还跪伏在地面上,待确定空中已经没人的时候,才站了起来,一些精灵仍旧望着天空,久久不肯移开目光,她们将永远记住这一刻。 这件事草草了之,吴玲和黄燕的父母当然是不敢对着宋世杰和简家大少追究责任的,一个个的灰溜溜离开。 简素虽然有些疑惑李水放的转变,但是镜头一对准,她还是立刻拿出了职业精神。 叶蒲华静静听着众人的议论,眼里精光闪现。这乐记的老板可不一般,先不论这酒的好坏,他敢大胆的启用这么奢侈的木盒和瓶器而且价格也定的这么高,可见行事风格是特立独行的,而且颇见成效。 傅母眼泪都要急出来了,看向南疏,却发现她此时像是打量着什么新奇事物一般,裴司如此说了一句,倒让她觉得没意思,轻啧一声,把头移开去,独自进屋,也不理会众人。 他紧紧地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住心底狂乱的情绪,再张开时,悄悄地吐了一口气。 与城头的高昂斗志相对应的,周兵的军船转眼也到了。“嗖嗖嗖……”箭矢如煌,漫漫深夜里,夹裹在震天的喊声中,不断响起凄厉的惨叫声。 三人落坐,服务员开始上菜,斯颜默默地吃着饭,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应该说些什么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父母之命再大,可好像也大不过卖身契秋菊和夏雨早就卖身给张家了,你们又想嫁,又想买的,是不是该先进官府里理论一二之后再议”蓝氏脸带轻嘲,看的那三人心中咯登一声。 “那就选这个咯”杜维再度重复了一遍,晃了晃另外一个剧本。 第249章 孙家小姐 可柳依依脸上欲言又止,“大姑娘,我上午去了那宅院一趟,地方是好,两进的合院,住咱们这些人绰绰有余。只是…” 温婉蹙眉,“母亲有话直说。” “就是…那宅院和姚老爷子的院子一墙之隔,离那督抚院更是只有一步之遥。” “母亲,这是好事啊。靠近督抚院,治安必然很好,我们一大家子老弱妇孺就不必 李广延就是个大麻烦,他不想帮他,可是柳月坊那边却是他软肋。 现代社会,和异性握手似乎是稀松平常的事,更何况,她以前也不是没有牵过陆时屿的手。 然而就在她周岁那天晚上,空间暴发异动,彻底将阿生的预设给击垮了。那天阿生照例美滋滋地在睡梦中进入空间,一年来,她也逐渐习惯了这种设定。不会因为意识在空间中的折腾而把自己惊醒。 跟灵符师大赛不同的是,参加辩证会的人,必须是修真界有名的药剂师。 于红艳关了大门,颓废的坐在了炕上,盘着腿儿,低着头,像是个丧家之犬似的沉默……心里到底也没弄明白,李不白的那只鞋,究竟是哪里来的又是谁写的匿名信呢 更可气的是,一大早刚刚睡醒,系统提示音分秒不差的传进脑海里。 她往门边一靠,微微垂着头,两只大辫子刚好搭在胸口,辫梢随着呼吸而动。 几人本就看那两个丫环不顺眼,如今见周远下了命令,半点都不觉得他心狠,反而是直接上前,捡了帕子堵住了那丫环的嘴,不顾二人挣扎,直接强行就将两人给拖了出去,任凭那两个丫环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处。 听奇丽说起自己的分工,张家良内心微微一惊,他也是刚才听何振说起才知晓的,想不到这帮外国人信息这么灵通。 商侍郎也深觉悔恨——怎么就以为桓凌不在京,就能顺势弹劾他一本,再折周王一道羽翼怎么就以为这宋编修是个高情逸致,不沾世俗的才子名士,轻易就能弹劾下去 李平安决定搬家了,出租屋虽是不错,但人都是向往更为舒适、高端的生活,李平安也并不例外,如今有了这样的条件,自然不会放过。 萧羽坐镇宫殿之中,感到心中一块大石顺利落了下来,不由微微一笑,意识到自己的处理是正确的。 它的旋转速度在碰到那些软体后明显在不断减速,怕是还没接近这怪物的体内就要失去最后的惯性,而后化为这怪物的食物了。 那可是一张嘴就能吞掉一颗星球的星兽,虽然养成后直接就送往了深渊,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人家就不送了。 想到屋里客厅摆放的那把穆北然做出的粗糙椅子,云果觉得,就是她这种外行人都能看出这实力的差别,可见相差不到两岁的兄弟俩手艺真的是差太多了。 但陈昊天根本就不给他们黑吃黑的机会,他根本就没打算现身,而是让肖辉和黄宇这两个积分较少的手下来谈判,怪不得他们还纳闷,怎么此次谈判,只有黄宇肖辉二人和少数手下前来,原来陈昊天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我听后一下子就想到了方展云,他虽然不是生化器人,但是他之前曾和我说过,他是常规人工智能里级别最高的器人,所以身体上的皮肤用的同生化器人是同样的材料,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第250章 击鼓鸣冤 温婉接过请柬,笑着说道:“三日后怕是不行。” 那傻白甜千金眉尖轻蹙,“为何不行” “因为……”温婉眨眨眼,“两日后,我便要击鼓鸣冤,上堂为我父亲伸冤。” 不曾想那傻白甜笑得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只是冲她挥手,“两日后姐姐定能为父亲翻案,我祖母的席面是在三日后,来得及来得及!姐姐一定 无数人想要获得张宝的火器秘密,可惜张宝同样对已经升格为神机师的神机营重视非常。真正的神机师并不在汴梁,与谛听师、海军陆战师一样,大本营被设立在了耽罗岛附近的海岛上。 “复活地皇!”这四个字细若悬丝,若非唐楼仔细偷听,几乎听不清楚。 竹子的生命力极强,在地底的根须长成虬龙,而且一场春雨过后,便有无数竹笋破土而出,可谓是分身无数。 到了沙发前,随手脱下西装扔在上面,一个星期没见,他面上看着越发冷然萧肃很多,连平常似笑非笑的邪佞,也被那股子寒意所覆盖。 “荒唐!”林老夫人将信笺用力地拍在桌上,刚刚斟满还未沾唇的酒盏瞬间倾倒,酒液晕染得信笺上字字生香。 说完后,黑风寨主手腕用力,铁枪将戒律道士身躯抖飞五丈开外,重重扑落在尘土间。 张宝有保密意识,更将其付诸行动,辽国密探想要弄清楚武胜军的来历自然也就困难加倍,交不出一份可以让耶律余睹满意的报告也就在所难免。目前耶律余睹所知的有关武胜军的情报,大多都是猜测推断,却没有什么实锤。 崔十娘眼尖,更是一早就惦记着顾遥,是以顾遥一走过来,便不由高兴起来。 “唔,已经买好票了,下个星期四应该就已经到家了。”白晖最后还是决定提前几天回去,因为那之后,他可能会忙地脱不了身了。 顾遥的笑意深了几分,这位庾县令才不是不会混圈子的人呢试探的精妙极了。 段可雨此时状况不太好,扒着南疏的身体,随时都要瘫软在地的样子。 琳琅并不追究,阿软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苍白的脸庞依然毫无血色,不安抿着红薄的嘴唇,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 全程,乔郁年低着头慢慢的走着,听着他和她说话聊天,一言不发。 死亡大峡谷,是一处独特的区域,放眼望去,那仿佛是一道空间裂缝,绵延了数千里乃至数万里之遥。这裂缝黢黑一片,有一种地震的时候,土地裂开,间出现的那一道沟壑的既视感。 虽然唐球球和唐羽的话说了很多,但是只是魂海交流,现实中只是过了那么一瞬间而已。 容舜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把将喝醉了捣乱的童画夹在腋下,一边上前扛起常燕飞:“回去再说。”这话却是对黑猫说的。 现在,有人终于要步他的后尘了,他怎能不高兴怪物在地狱待久了,自然欢迎同伴。 连绵不绝的撞击声中,赤那出枪如电。连续挡飞了十数支弩箭,却终于没能挡住第十一支弩箭地攒射。眼前寒光一闪,赤那便感左肩一麻,惊低头,一截短短的翎羽正在自己左胸前轻轻颤抖。 片刻,在两人放大的瞳孔之中,唐羽直接补上两脚,将两人送进阎王殿。 以往北边都是设立宣大总督,掌管宣府大同全部军事,可现却是分开设立。这让魏国章一度不满,心想这次如果能把杨休宣府外除掉,自己不定就能重把宣府大同的军事合二为一。 第251章 强龙 翻异别勘是大陈朝的一种诉讼审判制度,指在官司中犯人推翻原有口供,亦或是犯人家属代为伸冤,司法机构重新复审,是大陈朝慎刑精神的体现。 属转运司下的提点刑狱司主管便是负责翻异别勘的机构。 也就是说,今日这案子不必经过播州知府严守礼之手。 姚世真昨夜曾来过家中,将今日的流程和注意事项都一 整个街头一时间乱作一团,这里可不比永镇和钢铁城,那里的人都见过枪,即使是街上发生枪战,他们也不会意外。 笑着朝盯着自己两人仔细看着的极星寮成员挥挥手,陆清风转身走向外面。 对此,所有同窗都对兰泽绎投以敬佩的目光,仿佛他是以身饲狼的勇士。 不但把突破半神飞升到圣域的时间,是哪方接引台,接引半神是谁,接引之后在哪儿安顿,有没有加入哪个势力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就连洛沧涯实力、擅用武器和擅长的技艺都有。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他……还是怕西栖急眼了,把他送走。 可以想象,他们的每一拳,都自带冰与火的威力,那战斗力,几乎是,翻了一倍有余。 听到司机大叔的话,桔子也是从余沐阳的怀抱中脱身,深深看了余沐阳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坐上了车。 从灵剑的口中得知,这七星颠倒阵的七处阵眼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他了解和自己聊天的这位妖魔的个性,比之他还要保守的许多,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若是去探测矿脉,地下遗迹,绝对比最顶尖的探测仪器还要厉害,自然他成了部门里最富有的异能者,能不富有吗,探测一个大型铁矿就可以分给他几百万,对他来说,挣钱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武器也在进城堡之前就被收走了,战斗服也是。”,勇治笑着开口,同样没有性命堪忧的紧张或害怕。 薛浩实在看不下去,见石破云唠叨了一番,便答应他,明天与他一起出发。 青月惊呼,这每一件都带着灵光,数量也恰好合适,就像刚好给他们准备一样。 坚硬好似水晶的空间壁垒竟然被撞成无数晶莹的碎片,更好似冰凌一般四散开来。 说着,李志成就要将罗灵给解决了。之前的战斗,罗灵视死如归,那是因为心中有一股执念。 看着满脸悲戚,举着玉笏跪在地上,不停叩首的东海龙王,托着宝塔的李靖脸色不由的就是一变。 李俊昊的话说完后众人欢呼了起来。这时李俊昊发现基地金属熔炼厂附带的武装采集车开始往车厢内装运金属矿石。但是李俊昊对矿石采集车的样貌十分喜欢。不像游戏里的采矿车那么粗糙,整个车如同后世的消防车差不多。 一人一法宝,就在这个溶洞里交流着,这也是养剑的一部分,培育剑器的灵性……然而在这里被少年修改得不伦不类的,效果居然还不错 大凡仙家驾云,多是白云,少有其他色彩,而山妖野怪则以乘风居多。 胡不语是五劫散仙,而他却是金仙境界,两人有着天壤之别,只要周中愿意,一掌就能杀死胡不语。 以前只在网上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觉得惊为天人,现在一见真人,王鲸更是觉得比照片还要漂亮百倍。一时间内心激动的无法自抑。 葫芦山巅,乌云密集,沉闷的气氛格外压抑,好似压迫在人的心间,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第252章 翻异别勘 严守礼擦着脑门上的汗,曾几何时,他还庆幸自己不是并州那位知州,脑袋上不必顶着两个上峰,现如今,轮到自己了! 熊代平等一群官员刚被严守礼拉去耳提面命,听了一耳朵的“关键时候要团结”“赶紧回去查漏补缺,别让督抚大人抓到把柄”“这些天夹着尾巴做人”“过马路的老奶奶都要扶一把”等魔音贯耳后,温婉这鸣冤 当然,更重要的是段志玄不想反,他有太多的家人和亲属在长安、洛阳。 原因无他,只因为今天出场的队伍中,有一个阔别职业赛场数月的林子衿。 窗口里面的人虽然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允许了,毕竟丹药是明码标价,和灵石都相差不多。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们青城山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的,所以你就不要妄想了,这个和我们青城山是没有任何的关系的,你消灭了他们,我还要多多感谢你呢。”少君连忙的拒绝到,他可不想和那鬼东西牵扯到什么关系。 之后,诺曷钵亲自入朝致谢,同时向大唐求婚,并献牲畜一万头。 连续有三个电话打了进来,有恭喜他的,有质疑他的,更让孙士武心烦了。 古天修真星球的周天界碑,比这里强大豪华太多了,一个天一个地,根本没有办法对比。 这让方旭有些无语了,这种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足够急死方旭的了。 这是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铁质佛珠,突然间凌空飞了起来,三十六颗婴儿拳头大的佛珠在不知名力量的驱动下,射向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她肩膀上的花朵已经开了一朵半,若是完全将龙珠完全炼化的话那么肩上的花朵定然会完全开放,到时候封印就会自动解除了。 二人相谈之下,立时现出两人学识高下来,张入云除武学一道外,余者都是末流,而这刘雨浓却是好似无所不知,无所不会一般,但有所问,无不对答如流,一时张入云心下钦佩,话便更多了起来。 所以一时之间,方云也是很纠结了,这几天她都在想着,怎么样做一个完美的计划出来,既不会让人觉得她是故意放水给方家,又让龙氏集团觉得满意。 艾以默心中哀然,但是为了不给洛祈风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她只能妥协。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也渐好,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直到离开的时候,苏恋反而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恍然间也会不要脸地想到,如果真的能嫁给leo这样的男人,其实也不错。 慕风华见他盯着自己,不由微微皱眉,这赖申权,可是极品的花花公子,被他的目光盯着,浑身都感觉不舒服。 “我不知道……不知道!”艾以默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她的世界里只有一片狰狞的血腥。 而更令秦一白感到世事玄妙的是,在那八九个筑基修士中,竟然有两个老熟人,正是那与他两度相遇并两度加害的党氏兄弟。 从腰带间抽出一支闪着油亮光泽、却褪了色彩的竹笛,段玉苒举起来请大王妃严氏看。 才下水刺骨的寒便已经袭来,云寒月睁着眼睛四处打量着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在哪里 但看着梁善悄无声息地破掉谷源九郞费心设的禁制,何丹青明白自己与梁善的实力差距太大,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所以也绝了负隅顽抗的心思,当下将谷源九郞在人世的下线竹筒倒豆子般得吐了出来。 第253章 真相 “于是她选中了我爹!一个在煮酒大会上大出风头的外地酒商!大人——”温婉抱拳拱手,抬头间冷笑连连,“她看上的是我爹手里那瑞果浆的方子!那一晚天香楼,她是来偷方子的!” 人群一片轰然! 这怎么强奸案牵扯到了生意上的事情 这位温小娘子的话…倒是越听越迷糊。 远处茶楼的包间里,柳依 看来这主仆三人还真是心儿相通,自己猜不透的马媛媛和李妙诗想说些怎么,但唐欣月却能一眼看清楚了,李元庆很满意的点了一下头。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君萦立马夺过平板,“你就不觉得她跟我像吗”抱着骆珺忍不住照片上的她的心思,她追问着。 他与仙侠曹绝官以及神川大师兄是同一个时代之人,但与后者二人,还是不能够相比的,天狗涂南成就法身天帝之时,仙侠曹绝官已然手握两条天界监察的性命了,须知这天界监察,只有达至法身天帝才能够参与遴选的。 穆氏一愣,当初她可没见到段如瑕的额上有疤,虽说段林修有请太医给段如瑕治病,但她倒是没问是什么病,真是奇怪,段如瑕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又为何不遮难道是不想受人瞩目 晚上九点左右,安排阮强与阮高轮流值夜,云图刚刚在床上躺下,空间戒指中的圆形道具突然跳动了起来。 就算有个什么万一的话,希望他还能赶得及回京城,见母妃最后一面。 吟嫔这话非但抬高了段如碧,还顺带着抬高了皇后,虽然害的别的妃嫔不高兴,可都提到了皇后,谁敢露出半点不满来。 反正华夏人的八卦欲望被充分的挖掘了起来,就在朱天运在飞机上的时候,已经闹开了。 一天之后,两人走回了石山的顶上,大老远的就闻到了一股恶臭,走近时,才知道恶臭是那三只被杀死的山鸡腐烂之后发出来的,十分的恶心。 如果骆总想要打压她,她这个时候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而且洗白是个大工程,她以为一个视频就可以解决了吗 “这是,阴冥海域的地图”吴用一边急速向前遁逃,一边翻看着这幅地图,身上形成黑色光罩后,他的法力消耗速度顿时大大较少,甚至黑光还在吸收周围的黑雾,让他的遁光不断加速。 乱发散人脸上也是心有余悸,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右边的卫道人一眼,其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双眼死死的盯着禁制空间中的战场,时不时的闪过一丝惊惧,显然至今,都还有些没从之前的生死一线中缓过劲来。 呼呼的北风下,一头刻画着一支仰天咆哮的苍狼战旗随风飘荡而起。 因此亲兵的培养和收服成功与否看的就是他们是否愿意为主将去死。 虽然随着骑兵的大规模应用,根据具体的职能划分还有更细化的区分,但属于轻骑兵这个种类确实没错的。 别看张猛叫“猛”,而且人也长得粗狂,不过看到毛毛,依旧毫无抵抗力,也顾不得自己被林迪踹得还有些疼,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讨好毛毛。 果然,以目前方块的下落速度推算,就在l型方块距离地面还有两行的时候,钢琴手再次发送了两行干扰行。 眼下,林冲必须保证我梦能够利用空中基地接近莫奇安,并把莫奇安干掉,不然也不会现身,尽管破灭魔人基普布的激将法确实是起了点作用。 第254章 了结 这一刻,程允章忽然很想靠近温婉。 她明明面无表情,可程允章却听出她声音里的微颤。 狐狸师妹…心里应该也很难受。 他想伸出手,将她拥入怀里,无关风月,只是想轻轻拍一下她那瘦弱的肩膀。他只是想跟她说一句,他在她身后呢。 若前面有云,他有歌一首。 若前面有雨,他有伞一把。 又过了一会,王辰灵机一动,忽然想起红莲业火,之前连强如龙魂者都被轻易挂掉,鬼影也是元神魂魄一类,却正好是克星。果然,红莲业火一出,化为两条火龙,只一扑一卷,鬼影想逃都来不及,瞬间烟消云散。 从泰摩山脉向东看,索耶联盟的外围多是村庄野地,靠里才有城镇,由于绿色雾气蔓延,很多地方都被舍弃了。 还是在夺宝之地,还是在那个密封的巷道,还是熟悉的白玉彻地鼠和明魂。虽然眼前的一切依然昏暗,依然见不到蓝天白云,但是陈枫认为自己距离美丽的自然已经不远了。 呜呜呜!警笛声已经越来越近,缇娜的心里有一些发慌,换了个方向准备离开,岂料吴宝虽然年纪颇大,但是凭借着诡异的身形,和匪夷所思的步伐,竟然能够死死的封锁住她的出路。 东城按住了老爷子的肩膀,看玩笑道:“我也不是强行规定你要咋样,今天开心是能够喝一点,不过先把这个喝了。”说着右手将药汁递了过去。 负责看守的冠军巅峰精灵揉了揉眼睛,超能力仔仔细细的扫描了几遍,低声疑惑道。 澜海绝招威力太强,无法连续施展本源奥义,而动用祈愿之力强化,万一消息传出去,他绝对会成为凶妖灵必杀名单上第一的存在。 而且凌宙天这烤串可是仔细分过的,大概6块正方形的肉,前面两块是纯肥肉,中间一块是瘦肉,那种有筋的瘦肉,这样吃起来才有味道,至于后面三块就是半肥半瘦的五花肉了。 魔音仙子一出手,老萧头就认出了她使用的招数,木系清风送影,青阳城主拿手绝学。这个在闫老大搜集的情报信息中占据首要的位置。因此老萧头才会一眼就将其识别出来。 “大人,炼制九曲天元丹的灵药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时间仓促,只有一份!”诸葛韬歉意道。 这里最惊讶的当熟乔安媛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喜欢的人和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是顾家公子。 等等,严乐听老者说这个价根本没得可赚了,那么就是往下降些他们还有得赚。 静了一秒,凛的手伸一下停住,然后又抬了起来,在她呆萌的表情下,食指在她嘴边轻轻一抹,将上面的一点红色酱汁抹掉。 聚集能量说起来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难如登天。阿雪她尝试了很久都没有成功,心灰意冷的阿雪准备放弃了,她放松了下来,任由自己的灵魂化为点点能量。 “这话说的是,只是我们不敢那样往外说,谁都愿长生不老,谁盼短命夭折呀”苏老板笑道。 高雅芝又骂了句坏蛋,然后跟着卓伟明看起光盘来,马上夫妻俩就被吸收住了,情不自禁地跟着动起来。 “你别管。这是我们男人培养感情的方式。”阔说完瞄了一眼傲雪。 当然,那是正常情况下,毕竟英灵这种存在,其大部分都是胆大妄为的家伙,所以就。。。。。 第255章 幕后 “元五郎!”屠二爷声音质地有声,他双目炯炯,让人瞧了害怕,他站在离元启十米开外的地方,背后便是包间大门,进退方便,他手里举着一封书信,“这是何三交来的,说是王寡妇的认罪书。我家掌柜让我拿着此信和元五郎做个交易。” 元启眸色低沉,“什么交易” “半个时辰之内,放了我家作坊大师傅。” “你说不堪一击的灵火剑技,如何,体会到它的滋味了。”火老平静说道。 范增有些意外,作为未来的西楚国父,察言观色何等厉害,加上李扶摇之前就留信项羽让提防英布,此刻这种表现明显在忌惮英布。 那个店员迎来送往多了,也没认出她来,立即拿出刚刚那个牌子的。 现如今的状况,他们虽然能够自由进出结界,可根本就离不开这谷中,除非有阵法令旗在,否则也只有被困在谷中。 “这样对他太残酷了,毕竟他是极度努力的,全心全意修炼人剑道。”昊皓天离开后,雪如云出现,说道。 邓馨儿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妆容,再想想田蝶舞那涂脂抹粉的样子,嘴角一抹冷笑,就算董凌云已经和田蝶舞退婚了,在她心里董凌云曾经和田蝶舞有婚约,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陆翊和我去抓鱼。”楚留香看着陆翊,上次他为了救田蝶舞跳到水里,肯定是一个会水的,掉到水里也没事。 原本大家还忙于手头自己的事儿,眼下这极响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中,众人纷纷惊愕地瞪大眼。 丁浩复杂的望着苏慕晴,虽然样貌变了回来,可是依旧能够看到那张绝美的容颜。 说好的在家里等她下班呢这家里是在医院吗人家学校是我家,他是医院是我家吗 不过要是被她知道萧云祁这家伙和方晨曦有一腿的话,可别怪她无情了。 秋果看了看手里正往外拿的银元宝,顿时有些烫手,又有些哭笑不得。 楚芸怜看了锦枫一眼,淡定自若地放下碗筷,复又将面纱绾好,沉静地坐在一旁,垂下眼睑,让人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 他万分惊恐的看着泽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神界里能自称本君的人不多,也不过一只手的指头就能算出,其他神君他都是见过的,却唯独面前这一位,他是从未见过。 见他说得认真诚恳,季子璃见他三人都端着酒杯一脸诚意也就不再计较,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下。 “恩,这是要上哪儿去”玉耀头也不回,目光却是望着笛音响起的方向。 “公主。”谢知也跟高平行礼。她下马时提了下裙子,露出她脚尖那对明珠。 萧大爷和萧三爷哪里敢受她的礼,原本是他们该给她行礼才对。 “有奶没奶还不一定呢,有奶的话,亲自喂养也不错,不过,黄嬷嬷和奶娘那边你帮我遮掩一下。”萧婉词交代细雨。 700号人挤在街道中,看起来确实气势很足,可真要打起来,这些人绝对乱成一锅粥,起码有一大部分会死在自己人脚下。 这就是萧战动用兵武剑道真我后的境界,只要天珠是使用剑,那就不可能将他无视掉。 林东回想下那晚,确实有点惊心动魄,不过那司机确实有点倒霉,其实他已经及时刹车了,陈羽灵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本来林东应该谢谢对方的,谁叫那司机嘴巴犯贱,激怒了本就暴怒中的林东,最后来了个尸骨无存。 第256章 骨科嗑不嗑 姚世真坐在太师椅上悠闲晒太阳,槐树树影落在他脸上,刚好遮住他上半身,他敲敲手指,温婉立刻很舔狗的为他奉茶。 姚世真面露嫌弃,“不喝你这茶,太次!阿贵,去府衙找魏峥…他初到播州,定然有人送他好茶,问问他有没有今年新出的大佛龙井。” 温婉垂眸。 和前手办住得近……烦恼真多…… 左 蓝风直接借用强大无比的精神意志,改变了东泰战神和东源无极所在的混沌空间,甚至控制了两大战神的灵魂,乃至精神意志。 他想了想,然后拿出手机来,打开微信,翻出温早早的对话框,上面信息还停留在三天前,短短的三天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肖羽看着手中莲花,而后滴出一滴血在上面,只见莲花瞬间化为白色光芒,进入他的身体之中。 楚歌本就没打算大开杀戒,而且这些人的确是干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儿,所以这种伸张正义的事情交给警察来做就好了。 此时楚歌正在赌石场内搜寻着资料,密切注意着新闻,接到南宫曼莎的来电时,还有些意外。 现在正是大白天,殿中香客络绎不绝,但城隍和肖羽两人坐在上方,却没有一人察觉。 “无事了,你先回去!肖羽,送李施主出去,告诉其他人,今天到此为止,想问的明天再来”。 帝俊二人大喜,急忙扶起鲲鹏,带领着鲲鹏回了万妖宫,妖族势力日渐增大。 那孩子一看自己的老底,就要被李强给揭穿了,当即大声地否认了起来。 这戮巫剑乃是妖皇以重宝炼制,威力无穷,专克他巫族体魄。本来他还不屑一顾,认为不过是传言厉害罢了,没想到这次大战,他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此剑的威力,不由得心中忌惮三分。 祝川也很想发飙,可他知道,对付叶白仅仅发飙是没有半点作用的,搞不好还会给自己引来一顿海扁。 残狼并不知道行踪败露,不断地抜打电话吩咐手下对陈星海一行四人布下天罗地网,心中尽想着获取迷踪、太极这两门派后人驻地信息的严密计划,以便早早回门内领取洗筋壮骨丹,让自己武学路上更进一步。 一众妖狼都是沉默了下来,除了少数的几个,没人知道狼宏翔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狼宏翔身上的担子很重,他们都能够理解。 他再一次纵身跳上高空,极目四眺,黄灿灿的茫茫沙漠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一丝绿洲的影迹。 楚王就更不用说了,他原本心里还在责备秦染骂跑了他训练的舞娘,正想着找机会在她接下来的表演中挑刺呢,没想到看到她这副打扮进门,原先心里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希冀。 官军们行船不到三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就有十余条船只被夜行者所焚。李大元帅看着眼前发出强烈火光的船只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火居然用水还灭不掉,水一浇居然火势更大,已经把旁边不少船只引燃了。 “对了大哥,为什么你不向赵昀要泉州,为何要这潮州之地”理心想起来问到。 有近路大家当然不想转大弯多花十多分钟,虽然说她们家庭都富裕,但不该花的钱她们从来不乱花,这就是她们家族富裕起来的家训。 第257章 清清白白 魏峥垂眸,又看了昭昭一眼。 都说早产儿比寻常孩子娇弱一些,但这女娃瞧着明显康健,她那小短腿蹬得哼哧哈赤,藕节般的手灵活乱抓,将她母亲的头发不断往下扯,十分活泼好动。 温婉被这娃抓痛了,轻轻在她屁股上拍两下,“哪里来的坏习惯,你抓疼老娘了!” 温婉这句老娘还真当得起。 可惜,这 而且秦云发现,随着灼烧,黑影竟然化作浓郁的元神能量,灌入秦云元神之中。这一刻秦云感到说不出的舒爽,就连元神的灼痛也感觉不到了,占到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温泉中一般。 加藤鹰估计是宇智波斑在等待一个时机,而且现在肯定也有白绝在盯着他们。 “好你个城隍,竟敢来本王的鬼城之中偷东西,速速把东西给本王放下,不然你便是敕封的城隍本王也要吃了你。”赤发鬼王暴怒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 “但愿如此,那我就不打搅道长了,我继续去四处打探了。”李修远施了一礼便辞别了。 一些此生修道不成的人也会选择转世,留人接引,再追求长生妙法。 他真的很帅。就算是这么随兴的穿着,随意的一个姿态,都透着满满的自信,那双惹尽风流的桃花眼里,总是有着摄人心魄的感觉。 数息之后,黑洞散去,屈林的身形重新在虚空中凝化出来。只是,相比于之前的淡定,他身上的衣衫却是有着些许的凌乱。甚至,有心人还可以现他衣衫上沾染着的血迹。 林语蝶的脸涨得通红,想要动手打罗峰,却被罗峰躲过,气愤不已。 但光颜的神色异常坚定,似乎这个想法,他很早就已经计划好了。 划完后,那宫心语上面的“阳寿已尽”四个字也渐渐变得浅淡了下来,最后消失在了那生死簿上。 一边想着,我一边晃悠到勾罗馆寝殿的内间,似曾相熟之感,倒让我记起之前在须弥境经历过的梦境。 “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这里有一些增进修为的丹药还有一些灵器,这些我都用不上了,便赠予你!”李嗣嘴角一翘,平静地说道。 几人也没有客气,二话不说地绕过桌,直接走了上去。由巨剑门的三位修士在前,千梦门在中间,而天云宗在最后。 容浅下意识行为觉得离开就能躲避过去,这也可能是她的心理作用作祟。 拥有独立武器控制系统,极大的减轻了驾驶员的战斗压力,便于驾驶员观察战场情况,可以提高三轮战斗机车在战斗中的生存机率。 随后陆羽三人一起跟在周冲的后面,周冲走在哪里,他们也走在哪里。 洛夫所受的创伤,使得他此刻生不如死,剧痛之下,但却没有昏迷,反而体内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 朴烈早已关照过这些工匠,他们都是临淄王的心腹,来这里做事,一切必须保密,临淄王绝不会亏待大家。但是,如果有谁敢泄露半点秘密,就不要想再回到临淄了。 他的手法很高超,容浅沉寂在那陌生的境界里,她都不记得是怎么回事,莫尊进去后,温柔厮磨。 莫尊还算有一些人情味,起码他没有在做完之后立刻将自己赶下车。 虽然畏惧,可还是麻着胆子,从雕的爪子上取下了竹筒,竹筒里面是信,他不敢私拆,立刻转身朝着林帮主的卧室方向走去。 第258章 马昌顺归来 屠二爷抓着马昌顺的胳膊就把他往里面拖,马昌顺瞪了屠二爷好几眼,表示自己知道怎么走。 屠二爷则表示:不,你不知道。 马昌顺平安归来,在温家可掀起一阵不小的涟漪,喜得后厨的陈妈又“哐哐哐”的加了好几个菜,炒菜的时候还不忘感谢各路神仙,“马师傅回来了,咱酒坊下半年的瑞果浆一定没问题!” 起初很多人都还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魁梧男子是什么人,不过听到蒙卡这个名字,已经对方右手上的那一把巨斧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联想到了“蒙卡上校”了。 不过另外一头,大部分武士都被百兽凯多的旋风腿给震飞了更远的地方。只有少数实力比较强大的武士才能够平稳的降落,但是他们降落的距离可比索隆要远很多,可见他们和索隆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很大的。 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团队频道好像被屏蔽了,因为自从入到矿井,团队频道就没人出过声,这很不正常。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青铜匕首,样子简直跟废铜烂铁一般,上面布满了斑驳起伏的铜绿。 但凡拥有两种属性的武者,已经是上天的宠儿,何况是水火之体呢 如今情形竟然如传说中一模一样,难道这大妈也不打算找回十元了 只是死亡是每一个士兵都有可能面对的,哪怕是萧漠也不外乎一死。所以只是在伤感了一会儿之后大家便将心情收拾起来,毕竟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和悲伤之中的。 玄机道人心如死灰,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年轻人,实在难办,他冥思苦想,眼中终于闪过一道光芒。 一旦他独自一人离开,如果在路上碰到那别有用心的轮回者截杀,他可不保证能安全的逃掉。 连旁边赌气不理楚后的杨雨婷和装睡的楚瑜,也吃惊地看了过来,这才明白楚后点名要见林依然的缘故。 酒,酒,酒!酒饯桌围坐满了妖,举着金觥玉盏,互相之间推杯换盏,霓裳锦袖交错,带倒了酒杯,浆液淋漓,顺着桌角流成了线。 而云州区并不是金融区,只是一个商业区而已,虽然也有几家大型的银行总部所在地,但是并没有曼哈顿和华尔街那么集中。 刘娥也正难过得紧,桌子上放着的可不光蔡齐的本子,还有那个老搅屎棍孙奭、太常寺卿章得象、几回同御史中丞擦肩而过的陈执中等等,个个都是王大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摆明了车马不让朝廷出兵。 看到父亲严峻的神情,赵固也发现事不寻常,再想想父亲昨夜的叮嘱,应了一句之后便向府门走去。 这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对于迈阿密人而言。至从第二节比赛失去了领先的优势之后,他们其实就是一直在寻觅着能够重新拿回领先优势的机会。 论逋大人身边已经换了个年轻管事,同样有礼有节,恭谨如仪。梁丰连连抱愧昨日酒后乱性,幸亏贵国左右拦下,没出岔子。 有人就连忙腾空主位边上两个座位,又一迭声要服务添两副碗筷。钟玉林拍了拍杜晓飞的肩膀,也不客气,笑着招呼祝余福过来坐,对陆大富道叨。 而身为圣安东尼奥马刺队的对手克利夫兰骑士队的球员们在此时登场之后的情绪也是显得极为的凝重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虽然领先了2分,但是这样的领先并不足以使得他们在此时觉得自己有多大的优势。 第259章 噩梦 温婉叹气,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跟元家三房八字相冲,走到哪里都能撞上。 温婉又嘱咐马师傅将养身体,马师傅却自有打算,“不瞒你说,少东家,我歇了四个月,脑子都快歇傻了!煮酒大会那时就有好多酒商下定,我哪里坐得住!如今老东家洗刷冤屈,不日就能放出来。我和活计们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处,不若明日我带着兄弟 “我们炼丹殿在妖元空间每一颗星球上都有分部,而且每一个分部都有上百万的人员!”李江继续介绍道。 其它六个道修也是纷纷怒骂着,跟在二人身后,悄无声息地躲入了山林之间。 毕竟林家和白家相比还太弱了,目前甚至还达不到二线世家的实力。 由于撅着嘴,所以这话说的也是含混不清,只让人听的心里发慌。 他向前跨了一步,刚好躲过扑来的瘦子。扑通,瘦子狠狠撞到桌子腿上,脑袋撞了个大包。 她走到司南枭身边,司南枭修长又带着些薄茧的大掌自然而然地握住她。 她脑海里不禁想起之前论坛上别人的回复。司南枭是真的在外面有新欢了 直到后来,即使是与哥哥朝夕相伴的步苦也无法想象,这么温柔的哥哥,怎么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用木锥捅进别人的喉咙里。 苏家一如既往,门口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赵雅的车,另外一辆则是黑色的奔驰。 尽管如此男人都没有发出惨叫,只是满脸的汗水和颤抖的身体,说明他现在的恐惧。 陈浩在一干人等的簇拥之下,终于将所有的暗标原石浏览完毕,挑选完毕。 说起这句话时,张琴看起来很淡定,因为她等到现在都没回来,心里也已经笃定她今晚不会回来了,所以说的时候平淡无奇,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虽然是坐在骆驼上面,但是时间久了,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哪怕有坐垫,汪诗颖也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麻木掉了,下来的时候,还是叶无道把她给抱下来的。 话音方落,那紫枪周围,就赫然间全是耀眼紫光,无数电蛇凭空生成,四面八方的,往那枪尖汇聚。 不曾借用外力这句话,可非是虚言。虽是有神秘的太古神狱图,龙源老人的龙元,灵螈精血,可大多却是强化肉身居多。 “东哥是说趁着现在,我们把应该备足的人手都备齐了”三眼问道。 军帐一出,独远,万知州在薛将军的陪同之下,一起看望了在场所有的将士,特别是那些其中的伤残将士,他们在这一场战争之中受伤,伤残,他们是独远,万知府此行最主要看望,慰问的对象了。 陈浩只有一人,但是矿洞有十三个,若是一个个寻找,不知道几时才能找到。 炎城上空,艳阳高照,碧空万里,灼热的阳光像是无形的火团一般坠落在下方的城中,令得本就喧闹的城市变得更加躁动起来。 “来两间中等的,上等的太贵住不起。”宛缨一门心思省银子。 的确,最开始那个吃人肉的怪物,后来救陈留王的人,再到天下无双的吕布,现在看来哪一个出面,关羽都不是对手。祢衡这人虽然看起来疯癫,但考虑事情却如此的缜密。 定睛看时,只见老鼠已被拦腰斩断;华云羽却已不知去向,但窗棂上却是撒了一溜鲜血。 曹操这时从衣袖中掏出一把不起眼的黑黝黝的匕首,上面七个坑坑洼洼的点。 华雄惊讶万分,想也没想到这孙坚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此时手中拿着断了刀刃的兵器,有些慌张。 看着舞未央跪坐在星阵中间诡异空灵地笑,满头墨色长发疯狂滋长,华丽的墨色花纹不多时便爬满了整张脸,慢慢覆盖了那张清秀苍白的脸,显得凄惨又可怖。 “英俊我要和你一起去。”龙妙妙出事,她那里还有心情在这里等着。 那天,胜七信心满满的与盖聂一战,本来实力见长的他却一败涂地,心如死灰的他盲目的在这个世界游荡。恰巧碰到了阴阳三神使。 “光头强,这不就是那动画片里面的破坏树林的家伙吗,嘻嘻我看我以后还是叫你强哥。”习慧慧对一脸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大光头的光头强说道。 神武天官口唇微动,似是还要说些什么,突然上空一道霹雳闪过。刹那间,乌云散尽,现出了原本澄净蔚蓝的天。 大家便没多说话,打着火把一路往下,期间,郭嘉一边走一边数着墓门,按照壁画上的记载,再第十七个墓门以后,就是放棺椁的地方,于是一路往下走,最后停在了第十七个墓门前。 他确定,自己遇到能力相似的劲敌了,而且对方更擅长jg神领域一道,更可以控制妖兽,带领凶兽大军。 这般珍贵的丹药,似乎完全没有放在了对方的眼中,就好像是一个随意之物,随便抛来。 几乎就是这断之一字传出,邯山钟钟声四起的瞬间,那些扑向苏铭的黑色虫海,再次有了停顿,紧接着,于苏铭的面前,仿佛失去了主宰与意识般,哗哗摔落下去,纷纷掉到了大地上。 说完话之后,瞬间,十几名仙王瞬间冲了过去,他们有强有弱,有些甚至已经被重剑,但却都不认为这下界任家大军能有多厉害。 帝气剑体的威凛呈现,帝气化龙之术杀出,一招之间,便破了凤九莺的杀机。 一瞬间,天地间震动天地的巨响几乎掀翻了这片天空,众人目光之中,一片震荡混乱的空间中,只剩下一金一黑两条巨龙在虚无中翻滚,碰撞的力量,将空间都撕裂出一条条巨大的裂纹,随时都可能崩溃一般。 第260章 宴席 两个人齐刷刷停住脚步。 扭身。 看见魏峥站在桌旁,眉目低垂,手若有若无的拂过桌面。 侯继张张嘴,不可思议,“侯爷是在问…我” 魏峥眯眼。 杀气扑面而来。 孟元杰低咳一声,“这…属下也没有这样的经历,实在不好回答。” 侯继却不顾孟元杰暗中拉扯,拍着胸脯振振有 昏暗的二楼,四人透过落地窗看着街道上的情形,陈耀率先沉沉的吐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奶茶当润滑剂,后面的谈话明显和善了许多,周姐谈条件都没那么狠了,而郑副院长也说起自己的难处,提及会帮忙和院长说的。 王靖涵头脑简单,爱好也简单,一向生活的无忧无虑,有什么事能把她给难倒不成 然后,在家待业,瘫痪了几个月。其实那段时间每天都愁,也想了很多,才明白原来这份工作类似销售,很不稳定,动不动就被开除,虽然工资还算可以。 能让缪翠翠为他做这么多的事情,到最后因爱成恨,反手捅了他一刀。 因为会氧化,所以她是先削皮,放进水里浸泡,等到全部完成再切片,切丝。 “对不起,霍凌峰。我只是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你。”庄轻轻焦急地解释着说到,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的心结,所以才会有这个下场的,早知道就像庄妈妈说的那样,和他商量不是更好 萧凡旁边躺着慕容蝶还有慕容舞,刚刚他们上上下下都进行了坦诚深入的交流。 宁姜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想到宋纱和茸茸拥抱的画面,唇边弯出清浅的弧度。 三千名打扮成了杨再兴麾下败军的岳家军趁着曹成不备,先克顺昌府,紧跟着在野战之中强攻曹成麾下大军,将其大败。 洗了一个澡后,姜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隋云峰也已经离开了。 唐炎万万没想到,这个萧凌飞居然还真的就不是一个善茬,是一个强大的超能力的同时还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古武者。 但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自己做菜开心了。但是我们买来的卷却浪费了。那三张卷来源非常特殊,非常珍贵。 人家的身份抛开不说,他俩成绩全校前五,不影响成绩的前提下谈谈恋爱怎么了。 “我们还真没想到这里,吴申大人,还有什么办法吗”其中那个圆滚滚的机器人问道。 前世,林枫一直都在念叨着要去丽江,可是每次准备去的时候摸摸自己口袋都会选择放弃。 算命人见此人并无歹意,总算是放下心来,眼下只能祈求剩下的二三千万神界修士能够安然无恙。 这份灵气的初心是让姐弟两人将来能够和睦相处,不管经过多少风风雨雨,都能够彼此珍惜,彼此初心不变。 因为营地长时间被废弃加上雨水倒灌的关系,地堡中无比的阴冷、潮湿,泡在积水中的床板腐烂的很严重。 罗晟半跪在后排驾驶座上,用scar-h自动步枪对着紧追而来的皮卡车进行点射。 在众人眼中张昆的实力恐怖绝伦,他逆天斩龙的凶悍残暴被展现地淋漓尽致,以元婴境界的实力做到这个份上,简直就是妖孽。 旁边传来刺耳的声音,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带着两个随从踏了进来。 余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想起自己失忆前,蠢萌地把自己送到他嘴里的事情,她就想一拍脑袋,恨不得再次失忆。 第261章 宴无好宴 孙夫人话音刚落,温婉听见一道陌生却热情的女声,“温掌柜在哪儿呢让我瞧瞧——” 人未至,声先到。 温婉抬眸就看见一皮肤白净,眉眼爽辣的中年妇人,她望着温婉发笑:“你就是温婉” 孙夫人笑着为她介绍:“这位是熊大人家的内眷,姓杨,是我们播州城出了名的热心肠。” 熊夫人顺势来拉她 苏荆临抿唇笑了笑,抬手拦住了我的肩膀,“原来我作用那么大,早知道就不给你买礼物了,看来我自己就是礼物。”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估计公司里的事情算是稳定了。 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喝了一口水之后,就上了床。其实我挺想八卦他内心的感受的,想知道他对如今已经是人妻的贺嫣有什么想法。 于是我带着米拉去了天冥城的北方森林,准备去给米拉把等级练起来。 “红梅,不要哭,如果没有这对父子的如此迫害,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事到如今,一切的痛苦都已经过去,欧阳泽熙之只有些想不明白亲兄弟之间为何会如此残忍,无情。 “你还没说呢,你姓什么,叫什么,你是干什么的呀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罗冰一脸好奇的同时,眼睛里有一丝本能的警惕。 “那就直接杀掉,反正这世界的人类都要杀掉的!”夏侯殇云咬牙,他真是气过头了。 墨水心被自己脑补的画面所吓到,惊魂未定的吁了一口长气,看来杀神矛这家伙的提议,果然没有错。 “姑父,姑妈,这车是老弟的了,前面那辆玛莎拉蒂也是老弟的。对了,我接你们那辆宝马,也是老弟送我的,厉害!”林武正在为难之际,王珊珊这缺心眼的,径直的说了出来。 我赶忙在那个家仙的带领下躲在了墙角,好在那怪嘴只想着吃,倒也不曾往我和家仙这边看。 端木徳淑完全不记得:“那我怎么回来的……”端木徳淑头发散在床铺上,捶捶脑袋,她只隐约记得眼前晃着子智哥哥的脸,晃着晃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虹大声抗议,费力挣扎,可惜再没有人听她的话,也没有人愿意给她施一点点同情的心了。大家堵嘴的堵嘴,绑人的绑人,配合无比默契。 “按规矩,伤好后自去行堂令罚。”贤王不怒自威。他淡然然的语气中却带着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墨扶正堵着气,忽然脖子上传来温暖的感觉。一瞥过去,男人正用光系灵力为她消除脖子上的痕迹。 就着那沐浴的热水将伤口清理了一番,连带着上面抹的药粉也弄得一干二净,也不顾及罗衣在场,将连着中衣的皮肉剪了下来,虽是疼得她想哭爹喊娘,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不是。”墨扶拉了男人坐下,将白日间灵莎告诉她的混沌出逃一事,完完整整的告诉了男人。 受刑的人依次上前,悄无声息,除了板子打在肉上,实在受不住的人发出几声痛苦的声响,整个院内寂静的可怕。 “怎么回事”太后皱眉看了一眼已经打开的密道大门,戴着赤金镂空雕花嵌红宝护甲的手又握回供桌上的那个正袅袅生烟的香炉上。 ”怕啥,我爸那边有我顶着呢。”林青青直接拽起了平头哥的领子。不由分说的把他上车,然后开车去了追忆昔年。 于是当李珍说明身份,并问姬笑笑想不想光明正大地拿回自己的钱时,姬笑笑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闲城士兵好不容易打开一个突破口,正欲冲出去,又被前来堵截的北国将士给严守住了。 “那这回,我可就欠下了合欢宗一个天大的人情喽!”龙武苦笑道。 “当然要了,年级的第一名可是有奖励的,以你的修为是拿定了,明天我就去申请你成为六级学生,直接参加六级学生的比赛,到时候让其他人开开眼。”古羲肯定的回答,刮了刮秋若水的俏鼻。 他俊美的五官沐浴在淡淡的暗影中,如利剑出鞘,又温润如玉,一般人根本看不出静藏于表面下暗藏的深流涌动。 听着龙武不容置疑的话语,唐亚茹露出愕然之色,俏脸上变得极其尴尬起来。 龙武头一次见到叶可莹眼角微微上扬的同时,显得有些妖媚,给人一种异域风情的美感。 想到昨天自己冲动之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闯下弥天大祸,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皇上心道:“你知道自己碍眼就好!”不过表面上道:“太妃说的哪里话太妃在宗室中德高望重,不但在大夏素有威望,贤德之名还传遍友邦!”皇上一边敷衍,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他有些不悦,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忽然,一根琴弦应声而断,孟时雨“哎呀”了一声,引得众人注意,纤纤素手上立时有了血红。 后面埋伏好的克尔顿之狼看着也心惊肉跳,稍有不慎,林轩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林轩技术十分过硬,也没有危险。 我去了实验室之前的一个房间,隔着玻璃我就看见吴玥她们开始忙了起来,吴玥不擅长生物,所以她和刘荣日的方向也进行了对调,刘荣日成了博士,而吴玥成了助手。 只见苏珺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见他唤出了一柄灰白色的长枪,然后……然后就见他把激光们统统给灭了,而且还是死无全尸。 “不行,徒弟,我这功夫没有‘交’于你,你怎么可以走等等,你先坐着喝点水,为师立马就好。”接着,又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叶振总是会想入非非,不过都会给自己来两大嘴巴子,已警示自己不能‘乱’想。 第262章 认真拍马屁 那小娘子露出得意的笑,“如此说来,你是在怨初审的严大人没有秉公执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严大人!” 温婉了然。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一旁的红梅气得脸发红,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位娇滴滴却心肠歹毒的小娘子麻袋套走毒打一顿。 要是绿萍在就好了! 绿萍那丫头是温柔刀,一刀一 “清点一下伤亡,穷寇勿追。”似乎并没有因为放跑了利奥斯格罗斯而特别懊恼,查士丁尼显得十分平静,命令着士兵们收拢回来,押着战俘清点人数。 天庭发来警讯,孟游在经过仔细的思量之后,还是决定让紫微大帝君连同镇元子一起前去往相助,而自己则留在香桃山坐镇。 众人只觉脚下猛然颤抖,一条数十丈怪异手臂突然出现在眼前,跪倒在地老者像是刺破了的气球,眨眼间哪里还有荒古凶兽,身披甲胄老者缓缓起身,甚至没有回头交代身后后辈,一步一步拜缓缓走到巨手之上。 “你——!”吃了一惊的梅里诺森使者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尽管一开始就在心中准备一大篇幅雄辩伟论,此刻却被查士丁尼身上无形地威压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正要张嘴噙住眼前柔软湿润,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将脑袋偏转,大手也不由握住纤腰,想要将她抱起放到一侧,嘴里还嘟囔着。 “那行,一会签合约拿了剧本,回去好好的准备。另外,多看看电影,或者请教你们话剧中心有影视表演经验的前辈,多学习学习。”沐茗叮嘱道。 正听得带劲呢,被人支开的阳光虽然满心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说到这里时,林三突然惊觉自己说的有些多了,猛然停住了话头。 鉴于您现在还没有获得任何鬼食制作食谱,所以其余功能会在以后详细解说。 今天你睡着以后精神放松,镇压时间已到的种子就趁机把你的神识带了过来。 这便是鬼族,鬼皇诞生一刻,只要鬼族承认他的身份,那所有的鬼族都会融入这个个体中,从此整个鬼族便只有一个生灵,直到鬼皇死去有四散开来。 两人听之一喜,出海,行走天下,参与人类城邦与寒冰主神之间的战争,这是两人怎么也念念不忘的事情。 红霓刚刚说完,鸣风就说道:“我先赶过去,你们随后跟来!”说完,鸣风就下马几步踏出,人影瞬间消失在众人身前。 如果应用软件开发者敢这么干,唯一的下场就是资金链燃烧断裂、出师未捷身先死。投资人也不会允许这种好高骛远的情况出现。 见自己这个姐姐不回答自己,叶笑也无办法。不过这事情叶笑并没有往心里记,毕竟不管曾经发生何事,那些事情都与他叶笑无关,因为他认识的好友是如今的封冥雪,而不是过去的封鸣雪。 异能者和修士之间的战斗,一般来说,都是各自离得远远的,放出各种法术神通和各种异能互拼,不过,今天常老和奥丁在海上的这场战斗,却是打出了另一种境界。 怪不得,怪不得代代法海都要纠缠着姐姐,原来从最初的法海开始,他们就个个倾心于姐姐了。 只见山谷中的先天灵气一阵波动,大量灵气涌向同一处,正是混沌巨蛋所在。海量雾化的先天灵气形成一道灵气旋风,两颗巨蛋就在风眼迅吸收起灵气来。 第263章 狗仗人势 那小娘子又冷冷一笑,“魏大人就在你背后,我们现在就当着魏大人的面戳穿你的谎言!” 啊 不是,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我吹什么牛逼 你早说我扯魏峥的虎皮做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魏峥那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后脑勺方向传来,“温家酒坊的瑞果浆…我这做师兄的还没有尝鲜,怕是不能让诸 “你们都是我向羽的兄弟,这次行动绝不能有任何伤亡,因为我不可能把你们的尸体带回去。所以你们必须活着,都要给我活着回来。”向羽眼神很是坚毅的道。 “我是问,这是哪里的医院!”天鹅有些怒气。如果不是她稍微地用点力,便感觉到浑身都疼痛的话,她一定会是大声地怒吼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总管,停在原地,弄不明白为何老大连他要报告什么事都不想听,而直接找医生,难道……老大有哪里不舒服 多少年后,那人的笑容依旧温暖,眼神依旧柔和,只是,他想要保护的人,却已经再也不是他了。 “三位天尊!菩提兄!”镇元子突然出现在四人面前,脸上满是严峻之色。 子息大人一会儿的工夫便挥鞭打碎了好几组士兵。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那一组士兵又慢慢的通过石头盔甲自己拼接了起来。 精神感应高达开始了拳打脚踢,将三台s全部逼开,尤其是安装着盾牌的右臂,每次挥击都能对三机造成巨大的压力。 他让犯人画押之后,下令收监,又略略训斥了李氏几句,便将相干人等,一一放去,这才下令,把风劲节提到堂前来。 “别动!我们的神王不容亵渎,放开你的手!”正当胡傲将要有所动作之时,离去的米枷勒突然间出现在胡傲面前,在胡傲微微诧异的一瞬间,将被胡傲抓在了手中阿尔法从胡傲手中夺了过去。 慢慢的,点点光芒从天而降,将整个山头包裹的密密麻麻,就像一只只萤火虫一般,那微弱的光芒,照射在秀儿脸上,令秀儿显的无比神圣。 郭槐往城外一看,果然整个兽人大营也如一个苏醒的巨兽般,缓缓行动了起来。 叶尘没有理会,而是又一把抓过一把丹药,又是往自己的嘴里放去。 眼前一黯,紧接着一亮,量子钟第三位毫秒数字停止不前,微妙数字骤然变慢,已能清晰的看到连贯跳动。 “哼,监视我,那我就睡大觉,就让你们看我在床上的样子,虽然吃亏了点,可没办法,谁叫人家是警察呢。”做好这些,沈云就舒舒服服的躺在了床上,他也懒得去玩别的东西了,反正不正好有人陪他玩嘛。 可如今不必三年前!曾经品尝过爱的滋味,被爱的感觉,如今再次承受失去一切的轻盈,她骤然明白,原来生命中不堪承受之轻是如此的现实。 “王,他回到都市故意用现在的姿态来掩饰。”邪影脚步有些沉重的朝沈云走去,对沈云了解的人,可不会觉得现在的这副死样子就是他的真面目。 黑色的迈巴赫中,凌睿爵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专注的开着车。 居然听到了自己的部下,居然,居然成了亡灵的帮凶!全场依旧是鸦雀无声。 此时,只见杂货铺的破旧木门内,已哆哆嗦嗦地挪出了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儿,手中竟还拎着一个坑坑洼洼锈迹斑斑的破铁盆,想必刚才的脏水便是出自这个铁盆中了。 第264章 手滑 另外一个姑娘也连忙道:“没错,温姐姐,我们是来赔礼谢罪的!” 孙芝兰愠怒:“有你们这样赔礼谢罪的” 温婉按下孙芝兰,一边拿帕子擦拭衣裙,一边笑着起身:“没事,确实不是三位姑娘的错,是我手滑。” 孙兰芝将信将疑,却又不好发作,“温姐姐,快随我去换身衣裳。” 留下那三个姑娘面 已经有足够实力的叶风,此刻进去简单了许多,只见他一个冲撞就进入到里面,来到熟悉的圣地,奈何那虚空湖,已经没有了老者的气息。 就这样,戏志才与荀攸、荀彧、郭嘉等人成为了好友。曹操起事以后,戏志才就随着荀彧等人,一起前来投奔曹操。 当皮球进入球门线的那瞬间,整个安菲尔德球场顿时像火山爆一样,变得喧闹无比。所有的利物浦球迷都在疯狂的欢呼着,庆祝着。 最起码,己方统帅要有着过人的人格魅力,对于麾下士卒能够如臂指挥。 原本缠绕在我的身上的白sè能量,渐渐的暗淡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深邃的黑sè。 紧接着就是渡醒来后的赞美将众人惊醒,反而弄得其他几位还想回味的,一脸不舒服看着渡。 “天啦,我说乔治,虽然我们两人很少联系,但你也不至于把我也给忘记了。”听到乔治的询问,电话那边传来带有很伤心语气的回答。 阿贝奴长啸,满头金色长发都炸开了,气机更是恐怖了很多倍,逆天而上,斩杀九重天,不断地出手,与三大年轻至尊连番碰撞起来,杀了个天翻地覆,诸多星辰溃灭。 齐律挑眉,对于权笙的语气似乎有几分意外。不过权笙便是语气再凌厉些,再狐假虎威几分,齐二公子也是不惧的。 陈旭话语之中满是豪气,众人闻言士气大增,顿时再无畏惧之心。 李易不解的看着周围,自己怎么又回到天梯脚下了自己不是被传送回原点了吗 轻轻地走进了何教授家别墅的客厅,杨莫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位教授。 这次也不例外,李易只是感觉前面位置有些莫名的危险,如果自己再向前走,怕是要正面碰到,所以李易及时转向了。 他解除了自己的龙化状态,重新凝为人形,随后看了看周围被烧成一片漆黑并且破了很多洞的墙壁,虽然他可以修复好这些,但是他心里还是感到很愧疚。 日久,才能生情,倘若你连陪伴他至少一年的时间都做不到,你谈何说你喜欢别人 见对方没动静,侍卫壮着胆子往前走了走,手掌心因为紧张沁出一层细汗,眼看着再过一尺就要碰上对方的头发。 凡晨可没想干掉它,当着这么多人,唐雨瑶也看着,他只是一下把赤红蚁王扔到地下。 绑匪连她的嘴巴都没有塞,肯定是有绝对的信心就算她出声喊叫也不会有人听到。 薛松点了点头,确实他们直接下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有好几层已经失去了按钮。 盒盖和盒体上雕刻着九条张牙舞爪的龙,盖子上四条,盒体上五条。想必制作此物的工匠技艺高超,这些雕龙不但形态各异,而且还栩栩如生,仿佛它们会忽然从盒子上飞起来一般。 周楚云和楚阳笑了笑没说话,知道林夕的目的,也知道向左这厮的性格,反正向左纵然有万千心思,林夕就一个举动,我跟着你,你什么都做不了。 金丹洞府,极西。周磊盘膝修炼,静心养神。不远处,朱山还有其他道友商讨着周磊提出的办法。不是有争吵传来,不是的大喊大闹,有的垂头丧气,有的点头哈腰。 因为这守护天使战甲有一个特殊的属性,就是原地复活,并且恢复百分之三十的血量和魔法。 “对了,四师弟,可曾有大师姐流风云的消息。”二师姐云端问道。 叶错疑惑,同时神色警惕,以防突发情况,但是不到两个呼吸时间,他身处的空间,也出现了异常的空间之力波动,轻微地震动起来。 “猪哥,刚才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窝狐狸和青玄国有仇吗还有难道猪哥你当初被贬下天庭真的另有隐情不成”王虎拉着猪哥一脸好奇的问道。 回到学校之后的叶错,也陷入了几天的学习之中。几天后,高考开始,三年的高中生涯即将结束。 “到底怎么回事”楚阳虽然早都预料到出事了,可是没想到还有杀手出现,这事情就大条了。 那些人根本就没料到萧凌会如此神勇,出手还这么狠,心里都有些发虚,都不敢再盲目向前,纷纷向四周散开。 “紫灵门!”元贲瞳孔一缩,除了吃,对任何事反应都有些迟钝的他终于意识到了重点。 七夕青鸟点了点头,然后,它便示意冰六尾使用暴风雪绝招攻击它。 可是,看到这几天,她对他的逃避,他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怎么回事”沈轻舞故意的从双手叉腰的冬春身边擦身而过,在她身上撞了一下,随后扬唇轻笑,对着管事问道,冬春让这位夫人给撞了,却又被凉在了一边,越发负气。 慕容银珠没有说话,在夜阑笑的同时,她已经聚起全身的力气,凝结于双脚,猛然往后倒掠而去。 第265章 共处一箱 严守礼重重舒出一口浊气,温婉听得认真,片刻沉默后才听到严守礼恶狠狠的声音:“那就上书陛下!今年他魏峥在并州大杀四方,杀了那么多人,里面不止有倭人,还有和走私案有牵连的官员和门阀子弟,朝中定然有人对他不满!” 孙群芳则道:“我听闻…魏峥虽有淮安候的爵位,可他爹的国公之位…陛下却一直没有明旨下诏要 “我主攻,你负责策应。”彻底抛开了无所谓的尊严问题,既是对风尘的认同,也是对时局的判断,洁癖护卫非但不排斥并肩作战,甚至主动提出了战术,虽然十分的简单。 可是当高子玉伸过来的手,要往她的腰上挽去的进修,她一把就捉了他的大手。 他眼里看到的并非是不断靠近的迪南德的身形和动作,而是他气血的流动,以及他的杀意指向。 另一个白人男子,别人或许看着没什么,但云飞却一眼就看出了这人的来历。 “纳尼请问你是哪位”电话里的西井苍平明显惊讶了一下,连忙问道。 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的最大的速度,冲到湖边,四下里看了看,没有找到盛水的东西,想也不想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一声巨响,狂暴的能量肆虐,众人都没想到,这人的掌力如此之强,一时不备,全都被震飞了出去,而冰棺所在之地也深陷三尺,烟尘更是扬起一片。 蟠龙枪的犀利,比起鱼肠的锋锐也丝毫不差,甚至可能还要更强。 苏浅浅自言自语一句,忽然间,一道寒芒刺透那一层水雾弥瘴,朝着她的心窝而来,水雾彻底破开,一道狰狞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帘,并逐渐放大。 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一样也不差,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要身材有身材,赚钱也是一把好手,会比他差会比他锉 “主人,再见——”将臣将最后一个字托的很长,这或许是他对自己的生命的不舍,也可能是因为他以后再也见不到骢毅的不舍。 东星的眼神露出些许的谨慎,他似乎有些忌惮这生生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兵器打断的玉尺。 “不是抢,是借!!”骢毅让九霄神龙用千里传音给美国总统传来一句话。 虽然他们只答应给5的排片试一试,排片量比较低,但这毕竟是什么都没花赚来的,韩歌已经比较满意了。 看到宋澄要走,宛瑜也着急了,她没什么心机,性子也活泼开朗,但正是因为这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让她很容易被人利用,见到宋澄要走,宛瑜立马着急上前,一把抓住了宋澄的胳膊。 两支箭,刺穿了他的身体,张浩僵在原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扑通”倒在地上。 随后韩歌便将灯又关上了,他只是想找纸巾而已,也没想那么多。 不过赤虹也知道韩狼并没有问题,当初她曾经诱惑过韩狼,韩狼身体有过反应。她这么说,纯粹是为了刺激韩狼。 只不过高级元素应该被叫做中二之力,只有脑洞大的人才能使用的存在。恩恩,一定是这样。 “什么剑术”江长安迫不及待。眼下就有现成的疗伤妙法,而且又是一道剑法,谁还会天南海北地去找那不知所踪的和尚佛衣 那灵纹骨甲正是东方云阳激发血继限界尸骨脉的力量所形成的,在须佐能乎基础上加上尸骨脉的力量,这一拳看似普通的攻击,其实是拥有极为强大的威能。 娘的,明知道窦大仙精得跟鬼一样还去招惹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羔羊跪伏在这尸体般的人儿前方,嘴里咀嚼着不知什么生物的胫骨。它的眼睛无法看到。 这一声,林初感觉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了,属于男性特有的男性荷尔蒙开始疯狂地分泌出来,一时间他竟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它的模样很老了,皮肤似乎比身体实际需要的多出了好几倍,像沙皮狗的皮肤一样垂坠下来。 威克多尔-克鲁姆挺直身子,上下打量着哈利,不可一世的脸上露出阴沉的表情。 “那不是正好,你刚好趁这段时间找个年轻漂亮的,我又不在你身边,你不是想干吗就干吗,多好的机会。”我又逗他,我总是这样的跟他开玩笑,要是哪天他真的给我找个,我不知道该哭该笑。 秋山长鸣制造的土墙防御倒是十分强劲,直接抵挡住了东方云阳的烈焰火龙的强势冲击。 毕竟,这些人一看就是精锐之师,不下于刚才那些部队的战斗力,而他们的数量,又是刚才那些部队的三倍之多。 “这次买家是你负责的,要是这批货要不回来,你将会受到惩罚,懂吗”阿波罗撇了云志强一眼问道。身上的杀气也锁定了云志强,仿佛随时都会动手。 樊稠军中的将士听到马超前面的那些话语之后,不少人就变了脸色,心里生出了别的心思。而一旦听到了马超后面的那些话后,不少士卒已经眼冒绿光,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们的主将樊稠。 第266章 夫妻内斗 黑暗之中,魏峥清楚的闻到温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京都里不是没有姑娘生扑过他,陈朝的姑娘们爱脂粉,身上总少不了脂粉香气,但眼前这位温师妹…却无半点脂粉香气… 她身上的味道很淡,只有眼下凑近了才闻得清楚。 像是皂角香气。 但又像是雪林的青竹,深谷里的幽兰,淡雅内敛。 虽完 庞馨儿同样露出紧张之色,她的眼睛始终在金耀和素颜的身上打量,眼眸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好,大哥生了杀戮之心,这么下去,必然会成魔的”。宋贺然看到这里,脸色顿时狂变,脸色焦急的看着一旁的铃儿,喝道。 他把目光就转向其他几位,不过并没有考虑他自己的护卫。本来他的护卫也是一个选择,但他之后还会有任务要交代他们去做,所以给孙承宗送信的任务就不考虑他们了。 别看魔域神州,处处不同,可在聂无双的眼中,那也是修真界的一部分。圣域、魔域、兽域,三域皆是一体,虽各不相同,却都是一界,与大乘之后,飞升之界方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上官云飞看着紫星那一脸的娇羞模样,再也克制不住心中迅速膨胀的欲望,一把抱起紫星,便向包厢的卧室走去。 将精神种子种下,寒枫雪直接是将飞龙收入了玄月戒中,这样便不需要耗费精神力去发出召唤了,随时可以放出来。 “就拿你们开刀!”诸葛不亮冷冷的一笑,径直走进了舒云城中。 “拓跋兄,你对他说我的话,之后你在放一个烟雾弹就可以了”。江南看着拓跋宏焦急的样子,便是笑着说道。 他回答不出来,混元同样是一头雾水,对他来说,聂无双给出的结果,让他更加混乱。别说他只是一个器灵,就算当年的三兄弟,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也会瞠目结舌。 摇了摇头,江南上前几步,来到韩昌身旁,看着韩昌双拳轰在大地之上,已经明白了韩昌的意思了。 我感激的看了它一眼,说了声谢谢,立马就趴着啃了起来,但我还是留了半只,打算明天饿了吃。 她替她检查的时候,那一身的伤痕惨不忍睹,触目惊心。看着她年纪轻轻,就玩的这么凶 所以她才想到了我,因为她是武者,再加上我如今的实力,只要找到这几个家伙,哪怕他们手中有抢,我们也能将他们给拿下。 她可以去求皇后,可以去求太子……对,没错,只要她去求他们,他们定会帮忙的,只要司空琰绯肯像以前那般顺从皇帝的意愿。 然而,在众人惊呆的瞩目里,她面不改色地擦了擦手,对伊夕灿烂地笑了笑,“不过,不好意思,我今天吃不了冷的,你们慢慢玩,我们先走了。”然后拉起程依涵的手,扭头就走。 下午的时候,慕影辰打来电话,询问梅凤的情况。萧紫甜不温不淡的应着。 他厌恶至极,却也沉迷其中。在过去孤身一人的寂寞时光当中,他无休止的寻找着相似的身影,却也这些相似而感到厌烦。 可有些事摊开了讲,她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就像她和裴擎宇的关系,以后,要怎么相处 一个服务生忽然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俯在谢右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两侧的马尾,又把略有褶皱的衬衣衣摆抚平,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踩过积水后稍有泥渍的白色板鞋,从手袋里拿出餐巾纸,弯下腰,认真仔细地擦拭。 我说这里不方便说,进屋说,他看着有点不大情愿,但还是推开门,让我们进去了,之后就坐在了沙发上,问我们到底什么事。 “这样好吗”君珏一脸期期艾艾的,“金夫人会不会觉得我脸皮太厚了”虽然他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王爷,属下是您的暗卫。”他说话没有任何特色,完全普通人的音色。 灵犀不知道自己在那些宫人心中的变化,这几日她的一颗心都在为倾城揪着。若不是今日猛然听闻于嫔有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会迷失多久。 听张星宇说完,我是又气又奇,如若在之前,得知这个消息,我肯定会埋怨他为何又走上了这路子,可现在对我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 “若是青海王还愿赠送,等本宫回都城后,定然会用最隆重的礼仪佩戴它。”虽然说的有些违心,但唐宁说话时表情却也尽量柔和。 程匡的这一套分析,不可谓是简洁有力,入木三分,只是程匡有一事弄错了,那就是刘峰想要统一凉州并不是与洛阳抗争,争夺皇位,而是待董卓之乱后,可有实力重振汉室。 夏池宛听完秋姨娘的话之后,把夏伯然的左衣袖,微微向上翻,果然看到那个伤口已经肿起泛青。 “品质提高你说你的品质还能提高”叶飞瞪着皮默思,他只知道装备可以升级,但是没想到宠物的品质也有可成长的。 衣服看起来普通不是什么显眼的牌子货,可夏瑾一眼就认出他手上的那块手表可不是公务员戴得起的东西。 “什么意思”我又惊又疑地盯着她们,完全不阴白她们在说什么。 第267章 回旋镖 “很好。温师妹记着今日此话。” 刚说完话,温婉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箱子走来,她吓得一下攥住魏峥的衣袖。 完了,东窗事发了。 她和魏峥被孙家人捉奸在床了。 以她的身份和魏峥的身份,她得给魏峥当小妾去了! 温婉心跳如雷,脑子里想了一百个和魏峥关在箱子里的理由。 与亡灵等级相对应,蛮族也有特有的力量等级划分。而袁、石、孙三人,正是处于其中的蛮将级别,其中袁罪更是突破了蛮将中期,与融能期的亡灵城主实力相当。 它原本的想法是,只要能攻下那蛮族的监狱城,失去的人口就能补充回来。而且那些蛮族人,天生便生命力充盈,作为食物来使用,一个便能顶四五个普通人的份量。 “我觉得你挺喜欢这衣裳的,这不还留着吗”咋没撕了还是喜欢的,喜欢的 郭氏不由看向对面的渁竞天,只见她懒懒坐着,虽是客人,却一股子散漫,仿佛在自家一般。 任何一尊真神吞吐天地能量,都抵得上数十尊甚至上百尊圣贤,吞天军团有一万尊真人,也不会比一两个强大神王的消耗大。 不到半个时辰,阵法就已经完全准备就绪,四人站在这巨大的阵法之前,宁拂尘有些感慨,刚才那短短两刻钟的灵剑之力消耗,如果换在一个元婴修士身上,至少也能耗尽个几十次,而对于他现在来说,却是构不成什么消耗。 叶锦川离开了狮城,王佳的人马却秘密潜入到了狮城,对jack的背景进行了深入的调查。 金色的光芒将整个大厅照亮,帝尤身上的纹路散发白色光芒流向双眼。 还没有等他喊叫出声音来,陈默就睁开了眼睛,问道:“有事”他的神识一直扫视着周边,白晓天的动作自然也看的到。 遇到这么好的时机,抗联四排、五排的战士当然不会放过刷神射手的机会!一个个战士都自觉的控制着射击速度,保持射击精度。刘犹才拉动枪栓,把枪托顶在肩头,屏住呼吸,盯住一个放冷枪的伪军,耐心等他再次出来。 果然,任飞说完兵力的原来,所有人都有了底,连徐老二也没了问题。徐老二当然没问题了,他也不傻,在基地目前来说,他是很的冯瑞年的栽培,手下能指挥六七个兵,但这些人都是给冯瑞年的面子,才听他的指挥。 少数强大的诡异不过多挨几下法术,也是一样迅速消亡。这时甚至还有三名玩家没有出手。 奠柏以为这种季节闫然该消停一会了,谁知道她每天依旧忙碌个不停。 华沁心中微惊,他感觉到了!冷君卿不放过华沁的任何表情,她细微的紧张都看在眼里。 白素贞之所以想要去拜送子观音,是因为她必须要让许仙拥有子嗣,她如果报完恩就走,但是许仙却没有子嗣,那么这就不再是报恩,而是在害许仙了。 惊呼声连连,无数的民众痴呆的看着天穹那灰色的雷霆旋涡,眼底满是骇然和惊恐之色。 耸了耸肩,周无双也看出来后者是不会告诉自己,不过不管其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却拒绝不了,单单这张势力分布图关系就极其的巨大。 首先,周卫国、萧炎、李向阳等等众人都是李云龙汇报了一下铁血远征军的战况和伤亡情况以及战绩。 第268章 城防图 温维明干巴巴的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全然没前几天的颓丧,犹如关在笼中小鸟,雀跃的想要飞向天空。 “以后再有人笑我温维明没儿子,我就…我就…” 温婉笑着问他,“爹当如何” “我……”温维明攥紧拳头,“老子一屁股坐死他!” 温婉哭笑不得,“爹,这事还是要感谢熊大人和严大人。若非 和唐左的接触算不得多,但许七将自己摆在唐左所在的位置,推敲唐左的心思,也将唐左的心思掌握了个大致。 嘭嘭!接连两道巨震音响起,却见狂暴的气流疯狂乱涌,两道掌印分崩离析,竟是被一击击溃。 这些武装力量在这个时候现身也是相当无奈的一个结果,他们之前根本没想到最终的决战会忽然爆发,当决战爆发之后他们再想要退走已经没有机会,最后就只能陷入到了这一场混战之中。 “陈前辈,所以晚辈还需几人相助。”邵珩当时并未退缩,反倒提出了其他要求。 苏齐握着匕首,来到了门前,他抬手示意漠敌盯着点对面那扇门。 久而久之,心情极好极坏时,丢一粒聚魂丹慢慢品味,也是一种享受。 无论是三大宗门还是八大世家之人,看着台上的巨型星辰铁,眼神中都充斥着无比炽热的光芒。 即便他回到元妙界中要面对种种凶险,也比在九天仙府中只等寿元终结要更好。 这声音打破这神庙沉重的氛围,山神掉过头来,嘴角舔了舔,一点白色的东西凝聚在手指尖。 来人是谁,她能感应的十分清楚,却不太清楚为何会是眼下这个情形。不过她感应的明白,来人对这位降世真仙敌意十足,于自己而言确是好事。 他用了一些他自己的秘方,这才将关之诺拖到现在,如果没有他的秘方,恐怕关之诺也撑不到我来看她的。 夏洛看得眼珠子都瞪圆了,他看着这几张羊皮残卷,就更是想不明白了,有一张他认识,正是他最开始得到的那张。跟这个,几乎是一模一样。 林容深见我没有力气靠在沙发上,便给助理打了一个电话,并且吩咐他去药店买几种药物。 他们刚刚端起酒杯,就听到,噗通的一声,杨果竟然一头趴在了地上,睡着了。 夏姬忽觉呼吸不畅,被他的目光注视着,竟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在回去的路上,我看了一眼手机,上面二十几个电话全都是章则打来的电话,他大约是打过来问结果的。 其实这么看来,慕影辰还是有克星的,想要带自己太太出去过二人世界就直说,何必安排一场可有可无的出差。 我回到家后,我妈已经坐在餐桌边等我了,见我情绪有点怪异,便问我怎么了,我换掉鞋子笑着说了一句没什么,便去厨房洗手在桌边沉默不语的吃着饭。 赵无极的手脚、喉咙,还是用银针扎着,丢入到了后备箱中。反正,人折腾不死就行。他,必须得留着,是钳制赵无极最要好的武器了。 走廊中,白探花和叶轻柔等人都精神高度戒备。这里毕竟是龙帮的地盘,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杰瑞德-伊凡是个普通的银行员工,在紫荆花公立银行上班的他,每月的收入还算可观,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富豪,可是比起普通人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陆雨漫知道现在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一些失控了,但是本来只有已经要解决的事情。 第269章 海禁 “侯爷可以理解为…对症下药。” 魏峥听完,眉间轻蹙,顺手将灯火举着靠近,好让温婉看得更清楚,语气听不出夸赞还是讽刺,“温师妹不像是做生意…更像是行军打仗。” 温婉将那张城防图折叠起来小心放在衣袖之中,随后才笑道:“老百姓常说…生意场如战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道理和经验都能互通。只不过侯 韩冰面色变得十分难堪,也有点不理解为何自己药没起作用,对面柳如烟十分清醒反而自己有点火大,他不清楚柳如烟出于谨慎在其转身取东西时兑换酒杯。 顺着黎嘉妍之前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地图的指引,倒是也没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黎嘉妍心心念念的汤池。 保安队长徐东看着黑龙公司目光复杂,他在学校有点关系网,也知晓前不久化工厂外大致情况,知晓秦江让护院校长叶继开吃瘪,更承包化工厂要赔偿金七百万。 梁妈妈一脚朝门踹过去,却被力气反弹,远远摔了个大马趴,还是脸朝地。 沈周漠然地看着那几个混子,而他心狠手辣的做派也着实吓到了那几人。 这不仅让助理吃惊,就连整个部门的同事,此刻都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谁也不敢提早离开。 短短几分钟,我已经把接下来要做的事都安排好,只等李沐颜点头。 苏云长上下打量着陆一鸣,陆氏集团,魔都民企头把交椅,苏云长自然听说过。 就这样人流不断密集、让不少摊贩都有点愣神、夜市火爆程度比他们预想中好很多,当然他们准备的料也很多,都清楚大学城刚开夜市就算再差前几天也会比较火。 “你不是也一样吗你的爆发秘术不是还没用呢吗”慕容辰将手中的画戟随意的一甩,直接甩出了一圈残影,甚至那些残影周围还闪过了一圈的空爆,由此可见,慕容辰这一戟不光只有速度,力量同样不曾欠缺。 事实上,正常的云气是不会这样的,如果这样的话,也就不叫云气了,云气之所以叫云气,就是因为这玩意看起来就和飘在部队头上的云彩一样,可是,慕容辰这边已经变成了笼罩部队的雾气了。 听到自家将军嘲笑对方,汉军阵营里也配合的‘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赵将军威武、汉军威武’的口号接踵而至。 他不来还真不知道,他手下的员工原来都那么八卦,果然他平常对他们太好了。 此时的守卫可都全神贯注了起来,死死着盯着童幽钰等人的举动。 左楠等人不知道杨冲在想什么,但有人不仅看到了杨冲脸上的疑惑和凌的眼神,也看到了这周围的所有事情。 这让安如烈丝毫不敢大意,直接全力一拳击出,这次的一拳的威力更为惊人,不过,两相碰撞之下,那长枪的力量并非是一下子被安如烈的一拳轰碎,反而是再度一弹,跟安如烈强大如斯的一拳,竟然是对轰了个不分上下。 不是怕了,而是因为他想到了,郝萌这个总司令还掌握着自己的结婚权呢。所以要教训就必须等结婚后才可以进行,那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郝萌想反对也不行了。 骑着有些萎靡的马,漫步在官道上,在这清晨,不少农家与猎物拿上粮食与收获,希望能在赵王城的集市中换些银钱。这些人的出现,让有各种想法的人都老实了许多。 “这个,你们不妨自己看。”高淇显然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而且随着暗金恐爪熊的死去,它留在这里的气息也将会越来越淡,直到再也无法掩盖众人的气味。 “我叫你抢我老婆,我现在就要你埋葬于此!”厉喝一声,孔宇盛便举起黑气缭绕的双拳,猛然向我袭击而来。 火焰麒麟神通中无法做到的事,使用灵台竟然能够有作用,而且他用自己对凶手麒麟的感悟,成功的雕刻出那种神韵来。 “是的,老师,我已经准备好了,甚至还去泡了个澡,好好的放松了一下,保证没有一点问题!”易天一脸笃定道。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与一阵难以言状的痛感,即刻在我身躯之中窜起。 “贤彦仙尊”水淼淼拎着刀,一脸茫然的望着走过来的贤彦仙尊。 闻人仙弯下腰低下头含上了那处伤口,配合着那微弱的灵力,将毒素一口口吸出。 否则多特蒙德也不会在程海两次缺席联赛的时间里继续高歌猛进、牢牢占据积分榜榜首的位置。 当然几乎不可能查到那些人身上,即便是哪些长老所做的,他们也会将事情推到林远身上。 赵嫣然还边开着车边道:我发现现在我们人类应对起怪物攻城的时候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么些年来,怪物攻城的时候都是固定的老套路,除了随着我们人类的等级提升怪物也跟着提升,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其他九个少年深吸一口气,在得到嘉奖后的脸上难以岩石的自豪和喜悦弥漫,他们挺着胸膛,就像是等待授勋一般。 苏辞一拿了一条毛巾,忍耐着一边给他示范一边解释,然后把毛巾给穆冷。 当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被摆放好的时候,他抬头看向表情古怪的叶九灵,不禁自己都有些怀疑,难道那人真的是叶九灵的随从 “没错,当然我需要你指路。”林冲也需要人介绍,不然还没接近奥特之星估计就被当敌人攻击了。 甚至连四处争斗的魔物也不见了踪影,整座城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了一个活物。 茱萸上前引路,将蔡礼和沈依依带到了一处花厅,花厅里,已经摆好了饭桌。 至于股票认购证能不能赚钱,卢新娥根本就没有多想,也没指望关云山能从这里面捞出钱来,她就是想要惩罚一下关云山,看他能不能长点记性。 也就是说,当宠物跟随主人来到现实世界,它就成了一个具有一定智能程度的虚拟宠物。 盖亚想起先前被奇兽眼q吸进眼睛里的事,知道不能过多近战,先来了一个光线技能,不过奇兽眼q不是傻子,在鬼十郎的操纵下躲了过去,然后吗,奇兽眼q从体内变出了好几个眼珠子,对着盖亚飞了过去。 第270章 谈不拢 “怎会”温婉低咳一声,“你是义父的得意弟子,我自然跟义父和侯爷荣辱与共。” 换言之,他们才是一伙的! 魏峥拱拱手,“那我就多谢温师妹站在我这一边。” 见魏峥还有心玩笑,小娘子眉头紧蹙:“难道侯爷不急走私案牵连甚广,你截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若严孙两位大人联合上书告你黑状,自然有 于是,看着对方的枪弹一下接一下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管邱穆怎样的寻觅时机,却依旧是摸不到对方的一丝衣角。 “老赵,你别这样说呀,你信不信我真的追上去。”李阿宁不服输,被赵浩程说的太没面子。 “要是不行我就去把这个事儿告诉展飞凰,哼!”黄玉翠的劣性在这一瞬间统统彻底暴露无遗。从刚刚的求职变成了现在的敲诈勒索。 “妈的……”楚云暗暗骂道,虽然没什么事,但一天的好心情全被这些人给搞没了,不止如此,他每天还要担心被别人偷看隐私。 “如果我去了天堂,我会祈求玉皇大帝,把最美好的祝福带给你;如果我去了地狱,我会让阎王把你所有的伤痛都转化给我;如果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会飘荡在繁华的都市间,为你遮风避雨。 “想不到白虎居然会在这里,有了它,我们可就安全多了。”月儿很开心,有了白虎,哪里用怕那些秦兵,不过又看了看王靳,好像有王靳在他们也用不着怕秦兵。 干枯老头听见这一声声的吼叫,内心一阵的大急。脸色阴沉得非常可怕。 折木他什么时候有手机了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我好像我连他的邮箱都不知道……于是千反田因为之前折木来找她的惊喜的心情,就犹如一盆水浇到了火上,迅速冷淡了下来。 折木知道他们要看完还需要还一段时间,于是折木就决定先去洗澡了。 林青也知道他必定不会答应,刚才的话只当玩笑。他们坐的位置巧妙,虽然是前排却不怎么显眼。显然男人也是费了心思的,林青心口一暖,与他十指交扣许久未松开。 病友们,今天是诚意满满的六千字。所以慕容理直气壮地求点月票和打赏。 白杰听到这里,顿时有点丧气了,低着头做回到沙发上,又开始叹气了。不过现在的他考虑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从姐夫那里弄点好处回来。 “好好,我说。她叫千反田爱瑠,我的一个同学。你不认识的。我们也是前天才刚刚交往。”折木经不住百日红惠的软磨硬泡只好双手投降地说道。 我们的袁大师用欣赏加赞许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这位现在的海军中佐未来的海军元帅,在心里暗暗点头。 看着折木那自嘲般的笑容,千反田的双手不禁握成拳,紧张地看着折木,但依旧没有出声。 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定然是很重要跟认真的,席瑾言表情更加严肃了起来,认真地听着爷爷接下来要说的话。 确认过眼神,是一个不想谈恋爱,不爱找麻烦的人。以前感觉他是乐于助人,温柔体贴的知己,是因为他没有拒绝过她。 裁判的哨声仍旧没有响起,很多观众意识到了什么,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三楼的这间卧室,是简特意为马修和凯瑟琳重新装修的,窗口正对着下面的暖房,隔着玻璃,就可以看到无数鲜艳的花朵。 这种争夺便是如此,若是觉得对方与自己处在同一阶级,那便没必要分个生死,平等分配便好,可若是实力不济,就算前一秒还风清云淡,下一秒也会直接让你出局,亦如普希金兄弟。 卢悠悠捂着眼,可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杜清漪同情地看着她,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机智地忍住,没被她撺掇地说出那人来,否则兄长的处罚,她肯定也少不了一份。 大猫猫顿时抛去矜持飞扑向自己的主人,眼中闪烁的,是奸计得逞的得意。 苏月白一噎,觉得自己还躺在床上的样子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无奈之下,只能转移话题。 果然,这子就是一个来子,每不玩的尽兴是不会着家的,高宁一直从下午等到了午夜,临近11:00左右的时候。 突然他好像从右侧听到了一阵破空的声音,疑惑地偏头看去,一个桌子形状的东西在眼中他眼中不断放大。 我看着姥姥心里也有些紧张,也不知道姥姥是要看我干啥,但是总觉得不应该是啥难度太高的事儿,而且就是难度高的事儿要么也不会有大问题,暗暗的安慰着自己,下面都走两趟了,一个狐狸有什么好怕的。 甚至,他刚才还有些舍不得挂掉电话,这种感觉,让他既陌生,又觉得激动。 抽奖的过程还是老样子,但这次,高天原又给了他一个惊喜,或者说惊吓。 云舒还来不及喜悦,“嘭”一声响,她已是直直撞上了一道透明的结界,从云头栽了下去。 所以,自然的,她这个刚刚露面的瑶光峰新长老,甚至连合欢宫都没能好好逛上一逛,就这么被百里衍带着数日奔波,出了北渊。 厉炜霆轻冷的笑出了声,像听到笑话一样。他这一声笑,让林瑟瑟心里彻底冰凉,她听出他笑声中的嘲讽,笑她狮子大开口。 她明知自己深爱的男人在苦苦寻找,却因为发过毒誓,而不能告诉他,这种痛,不是别人能感受到的。 大谷诚司猛地转身,两脚在海面擦出长长的白浪,双手捏住,结印,同时眼睛也看到了那生灭不定,好似空间跳跃般飞射而来的黑粒子。 她只觉身子一冷,下意识地放下了窗帘,转身,到几步外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个假传后的翻身投篮,孙卓似乎已经练的不错,科比作为联盟当中进攻技术最全面的得分手,不想输给对方。 他虽坐在那里,可身高应该跟御傲天不相上下,一头披肩的棕发后面梳起一个啾啾给人一种妖魅的感觉。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简直帅到无可挑剔,坚‘挺’的鼻梁,狭长的眼睛,每一样的分配比例都是那样的完美。 “少主,我”李逍遥被楚飞吓了一大跳,身体立马一颤,感觉少主有点怪。 他却并不觉得冷,脸上的阴沉之色散去,露出几分深不可测的笑容来。 萧影也没理我,但一把从我手上把手电夺走,蹲下身子往下照看。这时我才看清楚,其实这口子下面不是想象中那么深,只不过寒烟缭绕,光柱只探到四五米深处就被阻挡住了。 第271章 要挟 温婉抿唇。 魏峥端起桌上茶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影出小娘子那身玉白色的衣衫。 他声音不紧不慢,颇有一种猫捉老鼠的戏弄。 “今日督抚台失窃,丢失一份城防图。” “我播州官兵全部出动寻找。” “最后在师妹身上发现城防图。”” 魏峥眼睛眯起,“温师妹…你说说…偷盗城 狼前去准备吸食的两只蜘蛛,停下步子好似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掉转头就朝旁边的蓝色飞狼尸体爬去,居然真的把眼前这一头视若无睹了。 进入中军帐中,李韦这才叫人送来午餐。赵舒与众将一边食用,一边听他们汇报此战的伤亡,知道吕蒙损兵过半,沙摩柯的部下也折损数千,心想,这仇越结越大,如何能够善了 它的声跟其他狼狗不一样,其他狼狗都是低沉有力的叫,但是这头老牙狗叫的特别凄厉高亢,一边叫一边龇牙,就跟狼一样。余肠介亡。 突然,阎六叫唤了一声“给我上来”,说完就看着阎六两根手指一捏,筷子一紧,往上面一捞,就看着阎六把那枚鸡蛋给捞了上来,阎六把鸡蛋捞上来之后,放在秤上面,开是约了起来。 人有时候为什么会被鬼附身,就是因为你害怕他,你要是怕他,他就欺负你,所以遇到这种事你千万不能怕,而且要理直气壮还要胆子大。 前几年,工业产值不是搞了一次挤水份么。让那些早已不冒烟、停厂夸掉了的国营集体厂子不再凭白无故捏造产值的。 “狼烟起,准备。”隐藏在土石坡上,地一一眼看见前方那冲天而来的黑色狼烟,立时双眼一亮。 吕伊人见众人都走了,自己再坚持也没意思,只好暂时放下身段跟着羽微他们走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晋凌特地转了两条街,那两个灰衣汉子仍然跟着自己,鬼鬼祟祟,看似不怀好意。而通过望气术远远地看过去,这两人修为都要强于自己,一为高级仙士修为,另一人,初级仙师。 花季的那个年代,正是心情变得莫名其妙的时候,正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时候,正是那淡淡柔柔的愁绪和笑容散开的时候,正是一切没好回忆起源的时候。 苏世贤听到这里,一股怒气再难忍住。苏梓琴如今不足十岁,分明是个孩子,离着及笄还有整整五年,如何能入主东宫 一脸坏笑的孙大爷说着就拿出钥匙,无视已经走到车门的刘叔,准备关上车门。 “你要干什么我没有说让你进来,我叫你离我远一点!”她更是恼火,拧着秀眉,咬牙切齿地说,一边又转过脸去对着里面空荡荡的客厅喊了两声孩子的名字,可是毫无回应。 既然已经决定要执行计划b了,那么弗拉德当然马上就去找了那个能够帮助他试试这个计划的男人了,这艘船上最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静和虽有所不舍,但是也知道在紫瑛离京前还有许多的功夫要做,因此也未十分留她。 不解的王兴新不顾外面严寒让那两人带着自己去各个帐篷中转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违规之处。 说完不理会满腹疑问的秦怀道,让王二把自己的马牵来后上马就去找秦琼。 本师释迦牟尼佛的雕像悲悯慈悲,与陶灼华遥遥相对。听经的间隙,她抬头望去,想到自己再世重生,心中充满了感激。伴随着方丈大师手间的木鱼声声,更是恭敬地拜了下去。 第272章 劝诫 却见那人浑然无觉,脸上挂着关切的笑意,“师弟若想平步青云,得看自己的本事,可也少不得岳家助力,不拘在京都或是播州,能寻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对师弟是锦上添花之事。师弟此去京都,天子脚下,更得爱惜羽翼方能走得走远。” 忽而。 程允章瞳孔一缩。 再看眼前这男子的那双眼睛,幽深、冰冷,仿佛 被影响了食欲,冷君凌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想跳槽的想法,冷冰冰的看了大饼脸一眼就起身去付账,而身后的大饼脸却被这一眼吓得僵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神。 冰魔咆哮:冰魔烈虎激发身躯之中的魔气,爆碎身躯之中冰之元素,以自身生命力为代价换取强大的攻击力,使用之后可在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咆哮声波,对触及到的敌人造成500点物理伤害,且将周围的敌人眩晕。 旁边的谢千里本以为那和尚说不定能救自己,但没想到他只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顿时大失所望,看来这回自己是难逃一死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常常想,如果她们那天不去多好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还好,苦劝了半天,又是抬出明澈又是抬出锦姝,安阳好不容易碰到谢家还有一个说话做事正常的男人,心里好受了些,就答应暂住一晚,再不见谢家任何人,明日一大早就离开。 听了董智的话,即使外面仓房大火冲天,白鬓男子似乎也没有表现想法。却是沉吟了片刻,依旧看了眼仓房那处,那越来越大的火焰,似乎要波及到周边的房舍,甚至看着好像会涉及到全场。 骆俊苦笑一下,带着数十随从前往西华。刘宠勇武过人,又信赖自己,本无可挑剔的,奈何他个性孤傲,内心深处对袁绍、袁术、刘表、刘备之流相当蔑视。当此乱世,此孤傲可以杀身矣。 今天给丽丽做个糖醋鱼陈想到后刚要拿起鱼被丽丽一把从后面抱住了。 上古法宝即使在修仙世界也不多,任何一件都是引来合道强者的窥视。 而此时在暗中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曲婉婷也彻底松了一口气,当然,接下来也不由为萧逸祈祷起来,祈祷萧逸能够在先天武王强者的追击下安然逃离。 本来一般采访,都是记者给被采访者挖坑,然后以此来提升自己媒体的流量度。 曦儿一边后退数步,一边再次施展青莲世界,她清楚,青莲世界对坚毅男不是没有作用,只不过束缚的时间更短,但是只要有作用,她就会施展,毕竟,哪怕拖延一丝的时间,也能让击败对手的希望保留几分。 这也就算了,偏偏他身上还有帝俊的神息,可见他跟帝俊有着不为人知的牵连。冥界的成员虽然不像灵界那样都是巫族后代,但鉴于后土娘娘曾是巫族的祭司,故他们对帝俊这个传说中的妖皇有着来自种族的敌意。 毕竟,练功壁非常坚硬,哪怕是先天境界,只要不是玩命的轰击,不会破碎。 厉慎言哪里是需要她给他买东西的人,他穿的用的全都是有专门人准备,特别是服装一类,全都是设计师专门为他定制的每一套衣服。 接着,三人分成两路,白助理回公司处理叶柳姝的事,墨念与纪时笙坐车去吃午餐。 “呕——”摇光顿时吐了,没敢吐出来在嘴里晃了一圈又给咽下去了,廉贞红润起来的脸色又被这声“郎君”叫的惨白下去。 第273章 盘算 “席间,通判夫人单独和我见了一面,还特意问起你为何没有出席,得知你跟着姚大人苦读后对你大加赞赏。她问了你生辰和属相,又将孙家大小姐叫来同我说话。”元老夫人眼皮耷拉着,往日那双看不情绪的眼睛里,难免有一丝得意和欣慰,“这其中的意思…你可明白” 程允章抿唇,心跳如鼓,脑子里却飞速运转。 可 顾诚就是有着这样完全两个不同的标准,他自己休假之后来医院看周云曦是完全可以的,可是容不得顾南来,尤其是对方在病房,自己在外面的时候。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本事别走,我去叫高人来收了你们!”临走之前,老道士还放了个狠话,心中打定主意这杭州城不能待了,回去就收使行囊换个地方生活。 “则修,我刚刚把它找回来,你说我现在再把它丢掉好不好。”白槿笑了笑着看则修说道。 和尚将眼前的木鱼捧起,用手缓缓的抚摸着,木鱼表面那些被拂过的雍容华贵的云纹,光华闪烁,像月初最灿烂的星空。 “安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陆雄不咸不淡的撇了一眼陆之行,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如出一辙,但明显带上了些许不耐。 “族长大人,灭火大队已经全员到齐!”日向蒲公英恭敬的对日向日足弯腰行礼。 这些日子,光顾着忙集团业务了,没考虑到武装一下马凡这个土鳖,今天专门陪马凡逛商店买买买。 “你……”楚楚一阵吃惊,张口结舌。这马凡突然变化真大,竟敢对自己不恭,顿时怔住了。 在周云曦已经踏出一只脚之后,顾南突然叫住了她,背对着他的周云曦,错过了看见顾南眼底闪过的阴霾。 就在这时,一声冷哼之声传出,众人杂七杂八的声音瞬间而至。紧接着便看到一位身穿白色道袍,神情十分严肃的白发老者,如同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叶昊然身后。 “诶,刚说到他,他就出现了。”张校长微微惊讶的把头转向窗户。 你对别人好,给穷苦人一条活路穷苦人才愿意跟随你,在你那里求一口饭吃,求得活下去。只有你手下统治的穷苦人越多,他们给你创造的劳动价值才越多。 请柬如雪花一样飘散出去,近是巫族,远是三清,更远西天,全部照顾到。 若是她们两人再继续这样追下去,那绝对是会将自己活活追得元力耗尽,到时是必死无疑的。 他现在可不想看到这两人拼个两败俱伤,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两人的实力都是有目共睹的,是仙盟中的一大助力,尤其是叶大盟主这个顶梁柱不在的时候。 声音淡漠,如线如丝,沿着一个方向,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必死毒王耳中,每一个字音都清晰可闻。 其中三当家剃着一个光头,满脸横肉,手中握着一把鬼头大砍刀。 在送三位城主府护卫离开时,他更是给了三人几锭大银子,以表感谢。 很明显,这些武者已经打算依靠车轮消耗战,彻底地拖垮二郎神。 “好好好,知道你有本事,但你现在还是要好好工作养我,我干不下去了就投奔你。”白柒槿说的一脸玩笑。 就在此时,方天泣飞身而来。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径直的刺入魔修脚底板。 同样这个世界还有一位处心积虑对付他的天才加富豪-莱克斯卢瑟。 第274章 分开两家 元老夫人抿唇,“元启…也不合适。他如今正在议亲,我跟你提过的,就是那通判孙夫人表妹的女儿…两家在播州煮酒大会上见过的。” “可儿子听说,直到现在那家人也没给个准信…许是没看上五表兄。” 元老夫人面色不虞,“这说亲嘛…总得慢慢来。你知道的,你五表兄前头那位未婚妻是病死的,从此以后婚事就一直 以前训兵的时候都是让手下的将领去训练的,不过既然接手了虎骑营,也只能不懂装懂了。 球场上,法尔考已经站在皮球面前,面对豪门,面对范德萨,法尔考没有丝毫的胆怯,眼中有的只有蠢蠢欲动。 长年生活在大山中的村民从没见过这种黑白相间、奶量充足的牛,他们备感惊奇。不久,日军船尻部队逼近,八路军紧急撤退,临行前将奶牛托付给村民喂养。 知道天机老人寻找往生莲以后,尾随天机老人入雪山三次,寻找往生莲。 她的脚步还未稳住,嘴角勾起一抹凌冽的笑容,她抬手间,无数的银针朝着凤玄音飞射过去。 不过她也难得见到南九渊着紧张的模样,若是换成是她怀孕的话,按照丞凌的性子应该也不会这么紧张。 戏精附体,去t的妖精转世,她是妖精转世,他还是皮猴子上树戏精上身‘变态’一枚。 胳臂拧不过大腿,既然天上那帮孙子不愿意看到自己前去一探究竟的行为,那么再坚持下去必然是弊大于利,所以,还是打道回府方为上策。 上官飞云调整了一下气息,发觉自己真的没死,于是一把将高媛媛拨开,咬着牙,站了起来。 揭纱迈步,入了舫中,但见一张琴几之后,盘坐着一位相貌清秀的姑娘。 什么奥里吉、斯图里奇、因斯、伊比、詹、阿伦、弗拉纳甘、巴德、戈麦斯、博格丹……这些在上一场联赛中没有首发的球员们全都摆了出去。 三界成立之初原本为一体,不分彼此,可惜过于荒芜,大神通者有感于此,留下一件至宝放入三界之中,然后离开不知去向。 如今这件至宝再次出世,丝丝混沌之气垂下,显然已被鸿钧道祖修复不少,半步混沌灵宝的层次,已然不是先天至宝可比之物。 它之前之所以废话连篇,为的就是等待绝杀机会。说到底,它只是一只狗,而隐藏杀机偷袭,就是它的……绝招。 没等吴为回答,李师师说道:“爸,你不用担心他了,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没心没肺,是”说着看向吴为。 观音菩萨又念句咒语,那些倒钩竟一点点卷了起来,马上就要将红孩儿整个包住,到那时候,粉团团一个娃娃只怕要变作一团肉酱了。 在蔡老的眼中,刚才的那个年轻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的年轻,虽然他也突破到了第二境界,但是刚刚突破,和沉浸在第二境界这么久的唐傲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但是在林炎的五霄正雷诀的威胁之下,夔牛选择了更保守的方法,舍弃了用自己的灵体直接冲击林炎了。 话语落下,佛光片片,耀得四周无不光明,同时引起了少年昊天体内的佛光呼应,使得他原本痛苦的表情,渐渐缓和了下来。 总而言之,这件事对萧战来说非常重要,一是牵扯到林初雪,二是牵扯到捕鲨者。 穆良穿得厚实,不过是跌了脚,倒是不疼的,只是蓦地听得穆凌落的尖声叫唤,他也是个机灵的,两眼一翻,就装成昏倒过去了。 额头中央类似于火焰的绒毛,乃是凤云貂一族最明显的特征。被安宏寒一指出,众位大臣猛然惊悟,这貂儿竟然是传说中的凤云貂,难怪瞧着便觉得可爱。 “上面箱子都放满了,就这座位下面还能塞点东西,如果你没什么贵重东西,可以暂时放在下面。”林蔓蹲下身体,也不知道是谁把东西塞到了她们的位子下面,弄了半天也弄不动,主要是没多少空间了。 “全车厢就咱们这里还空着两个位子,蔓儿,这会不会不自在了”林诗诗笑吟吟的说道。 众人有些迟疑,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选择了听从了萧蝶舞的命令,一个个围了上来。 柳绫罗这次特地选了这个时间带柳凌华过来,可不就是想让他看看,这次出头,也是为了逼一逼柳凌华。 “荒天八式……不死悬崖式!”语毕,大荒王骤然像是化作了一座庞大的山岭一样,盘踞在荒府的面前,无惧八荒大帝的元神。 明珠很难过:“素菊的事有没有新进展”唐春来之前只是大概检查一下,并没有全身检查,况且他只是大夫,不是专业的仵作,因此要证明素菊是他杀还是自杀,还需要进一步的详细检查才能确定。 李舒眉沉默地行了一礼,上前三下两下就解开了纠缠在一起的鱼钩和鱼线,见之前穿上的饵料掉了,又抓住一条活蚯蚓利索地穿上了鱼钩。 “这是谁在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让奴家好好的瞧一瞧。”听着少年狂妄的话语,人妖再也忍不住开口了,要知道林翔可是他最“尊敬”的人儿。 吃完饭,唐风在学校分配的教师宿舍里洗漱了一下,下午继续来到办公室打混。 顾庭睿一边给落花施针,一边想着落花的话,重新找一个吗他苦笑,可惜他的心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人了。 江梨本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可是这安静有点过于渗人,尤其是想着这里是墓地,一下子就想到那些不该想的恐怖。 叶雨凝一回来似乎病都打好了脸色虽然稍微还有些苍白可是这精神可是好的太多了此时坐在那里高高兴兴的廉政就没有少吃东西。 第275章 当狗 一句话戳中贾氏痛处,让她脸色一白,辩无可辩。 “既如此,索性摆明姿态,元启跟着允章上京都去,一则是方便允章读书,二则是摆明咱家的态度,去了京都,说不定元启这婚事就峰回路转。” 贾氏一挑眉,琢磨着元老夫人话中有话,婚事峰回路转 怎么个峰回路转法 可她知道大姐说话向来是说一半 薄时衍自然而然听到儿子的真心话,却被自家儿子的话给激到了。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因为太过模糊,几人并未看清楚他的长相。 这个消息倒是对陆玄平极为重要,毕竟对自己而言法力还是极为重要的手段若是不能使用那么找到功法就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了,此刻能动用法力倒是可以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当初先知大人就跟他说过让他提前收兵,可自己偏不信要赌最后一把,现在好了,连萧林都败在江昊手里,他们北海国彻底陷入了被动局面。 一开始这个消息还只在军队中流传,等主力军达到了无极市后,整个无极市都在流传,三天过后,几乎整个神州国都传开了。 突然,周扬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只见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得虚无了起来。 而深渊中,阴间与阳间两界的世界截面还在轰隆隆碰撞,不断有热气上涌,声势骇人。 听到薄时衍这么说,薄时礼和苍梧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等待着老爷子这颗核弹原地爆炸。 她算是很能忍痛的,但是胳膊上的伤真他妈疼,她还是龇出了声。 看着专属商城中点亮的萨沙船系,石蛮看着账户上只剩下一万五千亿的isk,心里不由感觉空空的。 如今他的独眼之中,再也看不到了清澈,只剩下挥之不去的阴冷,和充满了仇恨的视线。 “爵之渊在吗,我想见他。”蓝星星走到季瑜晴跟前,脸上都是焦虑不安。 猜想着可能是刚怀孕没多久,不赶过两个月,去北京的时候还没有动静呢,这回来时间还不长,正是害口的时候,买点酸的好消化可口的带过去。 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这些,所以我会害怕,我的心总是不踏实,总感觉有根线在哪里扯着在,时不时地紧绷一下,提醒着我。 顾灵泽一手拿着茶杯,另一只手将牧子谦放在床前的鞋提溜了起来。 哼!偷听壁角的事情何瑶才不干呢。干脆就锁了门,拉着林钊进了玲珑珠,去找大球球要灵石了。 天地良心,金并在有个凡妮莎之后都开始洗白了,怎么可能在自己洗白的项目上面丢工减料,肯定又是手底下的人自作主张,这一刻,金并终于知道米克为什么要自己和善的邀请马特过来了。 漆黑的背景中,无数的星光闪烁,勾勒出一幅宁静、安详的景色,只是赫拉却没有时间欣赏,追踪着奎克托斯一路先前。 “想你想的,离开我这么久,我每天都没有胃口吃东西。”爵之渊放开了蓝星星,按了酒店的座机点餐。 “你别给我东拉西扯,你就说这处分你收不收回去”孟超然打断他的话,没耐心听他讲这些。 但最关键,这家餐厅是一家英式餐厅,主打英式菜肴……罗夏深深吸了口气,希望这里的“黑暗料理”做的不要那么英式。 “呵呵,所以,能够牵扯出这么多条线索的关键人物,估计他不会放给你,即便是他想放给你,皇室也不会放,有他那个同胞哥哥在,这人可是难搞定了。 第276章 试探 夜叉需要的时候,他就冲上前去叫唤两声!只叫两声,夜叉给的比他一年挣得都多! 瞧瞧这一次,夜叉一出手就给他拉一单大的,足够养活他朱记粮庄十年! 挣钱嘛,不寒碜。 就是不知夜叉突然以十年粮食订单入股他朱记钱庄做什么 昨夜合约书已签,他朱记小半股权让渡给夜叉,虽不知夜叉葫芦里卖的 风穆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四周,见到一座巨大的岛屿,云雾缠绕,足有千里之大。 乔俏和上官念则是没有任何悬念的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上官念原本还想着能够与璃王一起,如此结果让她在心里对皇后存有一丝不满,对顾倾城更是不屑了。 夜澜珩和夜澜诀两人闻言,也都纷纷往桌子旁边的两把椅子坐了下去。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他被困在这古帝洞府外围数千年的时间终于不见天日。 几乎同时,风穆似乎早有觉察,微微侧身,把巨大如山的叶天龙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现在,风穆看到曹永发在惊慌逃跑,也是证明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是没错的。 闵娥听到皮肤溃烂的话,气得疯了一样,直接张开双手,想要掐死叶昔的样子。 口中轻叹一声,萧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哎呦’惨叫一声,昏迷倒地。 三皇子哭闹过一阵,姚楚汐让芸媱公主抓着床边轻轻摇了摇,她没什么大力气,但也是摇的自己乐呵呵的。 “妹妹,母亲,王爷来了”此时伊连允也走进来说道,看着眼前这个即将嫁人的妹妹。 这是一个乌云遮月的夜晚,繁星点点间却闪烁一抹晦暗光泽,显得有点沉闷阴森。 然后,就看见欧辰和几个应该是他朋友的人一起走进来,不过,现在目光全都是看着她的,估计听到刚刚她的话了。 第二天一早颜旭习惯性的去练习剑技,不过难得没有喝醉的麦迪端着自己昨天煮的猪食,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外走,等走到颜旭的帐篷前刚好吃饭,然后直接一丢,抹了抹嘴说道。 论睡觉,还真没人能够比得过江染染。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八点多,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我想会生活的他们,肯定是懂得生活的,能第一时间知道哪里的瓜果最甘甜、哪里的景色最迷人,知道油渍沾到的衣服如何清洗。 其实,他本来想慢慢的告诉乔汐朵,可是今天他看到的,还有那天在学校饭堂看到的,让他有了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很难受。 下意识的垂了垂眼皮,抬眸看过去,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坐轮椅的人。而那张脸,她可是无比熟悉的。 可是内心居然很平静的说,这就是好朋友的感觉吗哈哈哈哈,好喜欢的说。 不知什么时候,柳黎雨身上的手机就被周德政掉包了,还在许惠给柳黎雨来电话的时候,自作主张给挂掉,再偷偷趁着柳黎雨没有发现之前,给她回了过去。 风倾颜稀里糊涂地,毫无意识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碧水丹的药性起效,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齐塔瑞士兵突然出现在了南舟的身后,想要对南舟进行偷袭。 苏檀儿的脸早已经不红了,她也不再在意白皙通透的身体,她一双美目看着师尊,心里若有所思。 陈牧本来打算回来收拾一番的,结果看来看去,根本没什么东西值得带走的。 第277章 糖酒会 张春山不耐烦的挥挥手,打断温婉的长篇大论,“温掌柜,不是说有大生意吗再说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温婉心知元老夫人不点头,这商会无法成立。 再说眼下也不是成立商会的好时机。 只不过破窗效应,元老夫人不应承她成立商会,势必会同意她真正的目的。 “再有五日,便是七月七的乞巧节。按照 温鹭鹭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愤愤的看着郑媛心,气的发抖,就知道她一来肯定会出什么事情。 “如果公司里还有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忙!”林霖有些声音的打破安静的环境,她承认她确实比不过。 宋清漪微微一愣,看着外面的天这才发觉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也难怪此时的蒙煜一脸担忧之色。 见状,蒙煜赶忙拦住了那些还准备追上前的人,让所有的人埋伏在周围不要轻易的出声露面。 一个下午,余酥白匹配了很多次四排,有稍微靠谱点儿的,但绝大多数都是只能靠着她苟。也不是每次都能苟到吃鸡,总体来说不算乐观。 当然了,叶凡现在好歹也是在滨江花园有一栋楼的人,又怎么可能还要叶天鸿报销呢。 顾妤兮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将盒子先放到一边,翻开了那张纸。 说完之后江骊便从苏成的手中接过了圣旨,打点之后苏成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带着人回了宫。 原以为昨天事一过,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她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认同,但没想到她竟迟钝至此。 下了车,许果果抬起头望着眼前的高楼大厦,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她里面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 拿黄帝的部落来说,这个部落包括黄帝的二十五子以及二十五子的后裔,也包括黄帝的大臣和大臣的后裔,这些大臣就是最初克隆的产品,从基因上来说,这些大臣的基因来源是黄帝的基因,但不是经过正常程序生出来的。 不过如今这个社会,想要找个纯粹的好人不容易,想要找个真正的坏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两百多人,混战在一起。张振贤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也足以跟沈放的人拼了,张振贤的人,都比较勇猛。 苏含这句话刚落话音,我就有种要爆发的感觉。心底的气球,终于被苏含吹爆了。 “好,那你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司战北笑揉了揉盛风华的秀发,然后把电话拿了出来。 雨势愈演愈烈,雷霆与焰火眨眼就被暴雨吞没,天地便重归黑暗。 怎么我觉得,就张振贤这样的家庭,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王磊的。 见他这样说,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我还是下意识的答应了。 司战北看着盛风华在忙工作,笑了笑,也没有打扰她,接着看杂志。一卷宗的件,盛风华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完,然后签了字。 那是一只大螳螂,浑身黑似铁铸,唯有一对镰臂,白晃晃、冷森森仿佛两柄百锻钢刀。 如果连他都放弃了,这一次她再也无法逃脱了,注定要成为那个元清皇后吗 “我们回去就行了。”林伊雪知道杜晓宇住的地方和上海大学是反方向的。 看着易永恒不像开玩笑的,楚香君顿时沉思了起来,底下已经彻底沸腾了,两千亿是多少换算成美金就是三百多亿,比如三星财团就是在厉害也拿不出三百亿的美金来,即使把他们整个企业估值恐怕也就值这么多。 第278章 先到先得 这一声,振聋发聩。 其他人还在考虑的时候,李掌柜却已经率先做了决断,“温掌柜,我先占一个席位!” 他着急的站起来,朝着温婉拱拱手,“温掌柜做事大气!我也不能含糊!温掌柜这个朋友…我李某交定了!” 温婉笑着说道:“多谢李掌柜支持,有李掌柜的花露酒加入,这次活动必然盛大!相信灯会以后, 言锦雯瘦了很多,精神比之前在雪涡锋看着更不济,闻言立即想上前拉她,想到花燮刚才的警告,手脚就僵在半空。 现在的他都开始学习高级剑术了,他们还在打磨着基础剑术,谁关照谁,他们的心里还是有点b数的。 “定安世子妃。”殿内,惊讶一片,看好戏的尤多,花淑妃的眸子渐渐的眯起,颇有深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定安世子妃嘛,皇上提的最多了。 只是折损功德这事怎么办手指捻着她一缕秀发,她昨晚跟星痕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她说了,恐怕有生以来积累的功德都要消耗在这里了,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事。 尤朵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同时响起好几道笛声,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尽。 曾经的记忆,曾经的美好,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从人间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着步步紧逼的周慧,又看着支支吾吾的童云,吴冕始终保持着沉默。 程玉柔看到南宫玄,赶紧下马请安,南宫玄点了下头,先离开了。 “我需要去一趟y国边境,再确认一遍。才敢百分百确定……”其实楼宇阙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把握,余下的百分之十,只不过想知道当年到底还有哪些人参与而已。 虽然风刃和千幻可以同时使用幸运光环爆发,但是幸运值的消耗肯定更多,所以陈锋优先尝试了只将幸运光环作用于风刃的方式。 刚猛的劲力并不能马上爆发,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化解了很多,江寒退后几步,接下了这一拳。 3号天桥并不是巡龙行会守尸王的区域,因此这里的僵尸十分的多。谢夜雨眼睛一转,二话不说,取出符纸,就朝着对面的出口跑去。 墨千一听到杜如敬的话扯了扯嘴角,呵呵,毋玥城算什么,她连魔渊都闯了。 高明恶狠狠地瞪了任剑一眼,说任剑你给我闭嘴行不行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那个,杨伟你说你的,别听任剑胡扯。咱们多少年的朋友了,我还不知道你所以我相信你。 地球人都知道,当前几乎所有传统媒体,甚至包括前几年还牛得不行的电视,都面临着来自网络传媒的巨大挑战,而纸媒更是首当其冲。 至于赵沉露一手兴建起来的灵犬养殖基地,这么多年创造的盈利,自然是一分钱都没有折算。反而赵沉露将这部分盈利拿去运营其他项目时,又被赵洪武如法炮制地计算了一遍她的非法挪用金额。 凤潮汐脸上依旧夹杂着些许微红,配上一身红裙,这让她显得更为诱人。 而那匹马此刻已是仰头长嘶,过后看着卫七郎眼睛眨了眨,竟然通灵般透出一种怀念之情,撒开四蹄,竟是好像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一般,自己走上前来围着卫七郎打转,马尾巴也是扫来扫去。 可程鲲鹏依然不明白,原本亲如兄弟一样的关系怎么顷刻间就变成了仇敌。 第279章 双赢 元君羡看着许颜不声不响的,心里面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有些过了,他不该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早知道许颜会找过来,他也就该早早的做好安排,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司徒兰第一次很没修养的骂娘。而贾英雄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直接给的建议是只能选择和白熙真决裂了,因为他们在此时投向''向家''已经没有意义。 三年出狱后,他又在西北农场劳改,还是静姝陪着他,出来后他们结了婚,西北气候恶劣,生活环境差,妻子的身体在那几年劳动中千疮百孔,之前怀了两个孩子都不能抱住,最后怀上了安夏,又出了孩子被掉包的事。 如果这些武士逃开后得到休息恢复体力,他们三人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对方十几人。 殷沐摇摇头,纪隆君安然返回后她精神好了很多,眼睛里也多了一丝灵气。 柳惊风不过随便说说,语气也是半开玩笑的。谢无尘倒是微微愣了一下。 大猴子似乎对此人颇为忌惮,喊骂了几声却无人应答,丁老头也没有现身。 一言出,御林军上前敲门,门开缝隙,御林军便一起闯了进去。 等船长差不多要离开时,塞恩提前释放q技能,刮了船长一下,打掉林翰一点血量。 白雪皑皑,墓地上都是一片白色,廖世善还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 盛思若待在房间,看着自己房间那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陈列,心情有些复杂。 听得陈观这番话,议事厅陷入了沉默,好片刻后,那位高级半圣的二长老摇头嗤笑出声。 这十具傀儡似是万年不变的矗立在此,身躯皮肤呈璀璨的银色,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宛若古尸。 又过了几天平静日子,温氏和她说,她那个在外公干的父亲明天就要回来了,沈青瑜自成为“沈青瑜”后,还没有见过这位父亲,闻言也有些紧张。 震惊,风华正茂的少年突然暴起,口吐芬芳,浑然不顾他人眼光,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虽然这些科学大佬的举动很是有点让人尴尬和感觉可笑,但是实打实的提升了所有人的荣誉感和骄傲感。 她也反应过来沈青瑜的态度为什么转变了,在是派人看好她和带着她一起去两个选择中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觉得将人待在身边才放心。 她本来对柳泱泱是没抱有任何希望的,只是让他做些事情转移韩家的注意力,好方便他们暗度陈仓罢了,没想到他真的查出点东西了。 张璐瑶在边上看着这些人的前后反差嘴脸,觉得简直是大开眼界。 但是莫无时将嘴角的血擦干甩到了寻狼石上面的时候,寻狼石立刻发出红光。 “太极,空掌!”身在空中,杨过右手向内一旋,旋即,猛然一掌击出,隔空击向穿山巨蟒的喉颈。 “本王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不过多亏四弟百般羞辱,把她越推越远,否则本王还捡不到这个宝贝呢。 蓝发中年后方,那金发青年在杀死糟粕中年之后,四道身影已经合为一体,其手中的四把金sè的光剑也合成了一把,其上光芒更甚。 惊电那有些气闷的声音顿时传了出来:“主人,怎么啦,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话音一落,惊电亮丽的紫sè马身顿时全部出现在外,刚才的空间裂缝,也随之消失不见。 “笨蛋!考验自然因人而异,如果新加入一个法师,我去考验他的肉搏能力你说合理吗”科尔达克骂骂咧咧。 “你好,王子殿下,我是薇拉,薇拉?特里克尔,十二级游侠。”薇拉不再理会科尔达克,而是走到了亚历山大面前,不卑不亢地介绍道,她的眼睛清澈明亮,丝毫没有刚才的惊艳和迷恋。 而田峰在听了兄弟俩的叙述之后,顿时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面前天空中的黑袍青年,这张在炎殿内并不陌生的清秀脸庞,让得田峰瞬间便是认出了沐凌的身份。 而且这声音高亢的,梅吟雪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生生地被震疼了,这个家伙哭起来绝对只能用天崩地裂鬼见愁这几个字来形容。 终于走到最后一个地方,就不是四合院,面前一个大房子,一开门就是楼梯直接通往地下。 伴随着枪声响起,目标河石右侧一串枪火喷出。枪口是冲着河对岸射击的,但都不用看弹着点,只看枪火的方向就知道,对方完全不知道自己位置。 君陌尘望着武天雷一脸纠结的模样,却是也不急,一挑眉便是道。 阻止了柳湘莲上报朝廷,贾蓉又吩咐他按照前例报备。这样无论平安州以后会出什么事儿,也都牵连不到柳湘莲头上了。 而凰曦身旁,墨燨面上却是浮现出了一抹不屑的笑意,双目轻轻瞟了天空一眼,便不再理会那一闪而过的天道气息,手中控制恐奢兽的三色宝珠忽明忽暗,勉强用自身的心神操控这一百零八头凶兽对龙族两大支脉斩开厮杀。 就这样,乱哄哄忙了一夜,到了天亮之后,贾蓉一边让人查看大观园的损失,一边打探消息,知道了兵乱详情。 第280章 默契 那点心铺掌柜见温婉小小年纪起初不当回事,可又瞧见她身后跟着那两人,其中那老妪他是认得的,当下神情也敛了一分,“温掌柜,请详细说说…怎么个双赢的买卖” “乞巧节灯会…您可知道” “这个…播州城内老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您可知今年我们酒商行会要和灯会合作” 李掌柜暗 只是这个已经很久没用的跑道在林冲的控制下开始有了变化,跑道两边开始升高只留下中间30米宽的空地,接着整条跑道由前往后开始升高,同时方向也开始改变,直到跑道对准怪兽,这时的跑道就像一个巨大的滑梯。 顾不上什么,时间要紧“阿珂承让了!”说完就立马从擂台上下来,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个赛道,现在比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时间,大伙应该都差不多,我只要进入最后的赛道才能拿到最后的胜利。 想起来凯利,心中的那一丝遗憾倒是少了很多,随即龙傲天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华凝霜。 并非是武成华怕死,而是现在的武家,需要时间。或许说,整个的势力,都需要时间。 “今天是我准备了多日的祭祀大会,你去吗”被收拾好之后,蔡旭随口问了一句。 “习惯了,到了这个时候就睡不着了,你呢怎么也这么早就起来了今天的路程不赶,不多休息一下”见到他的出现龙傲天微微的愣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丝的笑容问道。 虽然说出来有些丢人,不过反正在场的也都是一些老油条,厚着脸皮之下,眨眼之间就将各个团队的职责给安排了下去。 关晓军在靠窗户的地方找了一个上铺,把自己的铺盖卷扔了上去。 一声冷哼之下,武义也是率先一动,掌心涌动之下,体内的能量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 不过陆尘铁定不会寂寞,鲁刚一走他便给虞情打电话,不久之后她便来到了他的房间,二话不说就拥吻在一起,没多久就在浴室里激情欢好上了,但仅这样又怎能让两人满足呢,房间里不少地方都留下了他俩“爱”的印记。 盖伦队长虽然还不是雷刀大师,但是很显然已经十分接近了那个境界。 虽然天妖宝塔只能镇压,但压住之后,妖艳美人一时半会出不来,也好想应对之策。 “又一个自投罗网的,”格里尔微笑道,他踩踏着地面的积水朝吕树走来,结果下一刻他却发现曾经自己最喜欢的雨幕忽然变成了囚笼。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间肚子一痛,也不知是怎么了”丛惠芳捂着肚子,抬起一张略微苍白的脸庞,冲着郑琛珩艰难的说道。 那是极其美味的,格外诱人的血骨香,类似人类世界里德高望重的和尚圆寂以后,自身遗留下来的舍利子,血骨香凝结了血族人一生的精华。 村里的那几个老人也都一起看向蒋忠厚,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人,虽然蒋大锤家里的事情,太具体的他们不知道,可是大致上面有一些情况还是了解的。 那血族老大的力量虽然不大,但是也是刺客一族之中的佼佼者,只不过头脑不太好,有时候容易犯二,被人当成了笑话。 啥这新东家不但不降他们的月钱,反而给他们加了不少甚至每织出一匹布都有半钱银子的赏钱。 第281章 巧夫 而李掌柜则若有所思。 今日之事,确实值得深思。 成立酒商行会其实已经提了好几次,但人心散乱,无法攥成一股绳子。 温掌柜也没有能力组建这酒商行会? 可…真是这样吗? 至少…他们已经在打着行酒商会的名义拉赞助了! 人家是有名无实,她是有实无名! 想通这一节,李掌柜不由心口一跳。 等温婉和元老夫人分别以后,温婉看到不远处的角落停着一辆略眼熟的马车。朱旺扭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元五郎这小子还敢来?!” 温婉上了马车,将帘子放下来后才问:“让你放两个人跟踪元启,现在什么情况?” 前几天温婉忽然把他老朱叫过来,说派两个人时刻跟踪元启。 还说一定要笨的,最好让元启的人发现自己被人跟踪。 朱旺不明白,但知道温婉此举是要搞事,一下来了精神,“按照大侄女的吩咐,跟了他两天就让元启的人给逮到了,我那个小厮就说他是酒商的人,来追踪瑞果浆的方子,元启的人将他打了一顿后又放了回来。我又让另外的人继续跟踪。” 朱旺瞥她的脸色,“可是我们这样做…是为啥?” 温婉低低一笑,“元启把我父亲害得这么惨,还想全身而退?我要让他把这一身皮肉都留下来!” 朱旺: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到底做什么的问题啊! 而拐角处的马车内,坐着的是周账房。 周账房看见温婉和元老夫人分别后,才让车夫打道回府。 他又将今日茶楼探听得来的消息全部汇报给元启,最后才道:“五爷,我瞧老夫人那神色,似是对温婉极为满意,甚至还带头参加她组织的那个糖酒会。局势对咱们很是不妙啊。” 元启蹙眉凝思,脸色发沉,“她…到底要做什么?” 周账房也一脸恍惚。 按理说,温婉此刻应该发愁交出瑞果浆方子的事情,怎么这几日只见她上蹿下跳的拉拢城内酒商? 元启蹙眉,推算着:“难道她不想交出瑞果浆的方子?” 周账房摇头,“那一日她可是发了毒誓…若不按时交出方子…温维明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万一不信神明又如何?她就盼着温维明死了完全占据酒坊怎么办?” 周账房苦笑,“五爷莫要自乱阵脚,温婉若是盼着她爹死,又何必来播州救人?” “不对。”元启左思右想,总觉得这盘棋透着古怪,“她不是乞巧节那日办糖酒会吗?周叔再派些人盯着,温家酒坊的摊位上到底卖的是碧芳酒还是瑞果浆?若她卖瑞果浆,那她就没打算将方子给咱们!” 周账房一下反应过来。 “手里没筹码,上不了赌桌。”元启冷冷一笑,“既然她不肯信守承诺,我只能逼她一把。” 周账房提醒,“如今温婉和那元老夫人走得近,五爷事情得做得隐晦一些。” “此女确实阴险。也够聪明。”元启几不可察的叹气,“我本不想和她为敌,只是那该死的王寡妇…自己办事不力丢了性命,反而连累了我。这几日总有人跟踪我,想来是上次温婉闹那一出,又不肯交给雷掌柜方子,让有些人起了疑心。” 周账房也跟着叹气,“实在是…造化弄人。” 可不是造化弄人? 若非王寡妇事情败露自杀,官府也不会将死罪扣在温维明头上。 明明只是偷个方子,偏偏弄出人命,不仅将温维明连累进去,也将整个三房连累进去。元启不得不将计就计,至少能逼出温家的方子。 如今,元家三房和温婉再没有讲和的余地。 一想到这些,元启就头疼,他揉着太阳穴说道:“时也命也。等方子拿过来,我就跟着允章上京。或许等我从京都回来,两家关系能有所缓和。” 乞巧节前一日,整个平南大街已经洋溢着节日的氛围,长街上挂满灯笼,匠人们来回穿梭其中,还有灯笼商贩们,已经隐约可见热闹程度。 而参加糖酒会的七个名额,几乎是在当天晚上就被一抢而空。 酒会的伙计们早早就来布置会场,按照温婉的要求,这个糖酒会会场根据自己酒品特色来布置,除了缴纳一百两入门费以及必须酒水全场九折的促销活动,没有统一要求。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雷掌柜。 雷掌柜一出现在自家展台,就立刻有人来打趣他,“哟,不是说绝对不来吗?怎么雷掌柜也有展台?” “对啊,雷老哥…那日是谁在茶楼苦口婆心奉劝大家,说温掌柜言而无信,让大家千万不要和温掌柜合作?” 雷掌柜脸上挂不住,一拂袖,“要不是温掌柜放下身段求饶,又三番四次的请我来,你以为我乐意来?这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温掌柜又是个小丫头片子,她既然伏低做小,我又何必咄咄逼人?” “哎!雷老哥你这样想就对咯。”有和那雷掌柜关系密切的,笑眯眯的拉着他往僻静处走,把最近几天的消息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净,“雷老哥,你别说!这姓温的丫头片子有两把刷子!那一日你是没去,就拉赞助那天,她一番话就哄得冯记点心铺自掏腰包贴补我们的活动,后来其他家也纷纷响应,那冯记为了获得最显眼的招牌位置,昨日又愣生生的增加了一百盒点心!” 那人乐得龇牙,“哎哟,我呀,到目前为止,就出了个两个伙计和几坛子酒,又请了个书生画了咱大当家的画像!拢共花了二十两银子不到!听说明儿个还有烟火表演,你且看着…到时候还不知道多热闹呢!” “别说…这别说…这丫头是个干大事的人!” 雷掌柜眯着眼睛笑,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说这些都没用!明日才能见真章!” 温婉的展位在最靠近灯会的地方,她正跟着屠二爷编灯笼。 别看屠二爷人高马大,十根手指又粗又大,手却很灵活。 从绑流苏、绑红绳到挂上手提竿,再贴上红色贴纸,竹片在他手里犹如听话乖巧的小孩,任凭他摆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让温婉叹为观止。 温婉表示:脑子会了,手不会。 第282章 摆摊 就连红梅都叹道:“二爷好灵巧的一双手!” 屠二爷脸黑,所以不知道红没红,只是看着有一丝丝娇羞,“夫人教的。当年我和夫人就是在灯会上结缘。” 红梅笑着说道:“二爷和夫人感情真好!” 少女手里拿着篾片,又托腮,开始怀春:“我什么时候才能碰见像屠二爷这种整日把娘子挂在心上的夫婿啊?” 温婉捅捅红梅的手臂,敲醒她的少女梦,“醒醒,抽奖都轮不到你,好男人怎么能轮到你?逞心如意的夫婿…属于是谁都听过,但谁都没见过的品种。” 红梅很想翻白眼,“姑娘…做人不能太悲观!万一呢!万一呢!” 她很想说,之前姑爷对姑娘就很好啊。 每日嘘寒问暖,从不多看别的姑娘一眼。那双眼睛看谁都黑沉沉的,只有姑娘出现的地方…里头才有一丝丝光彩。 或许只有姑娘身在局里看不清楚,可温家上下谁不知道,姑爷一直把姑娘放在心尖尖上呢! “你都说万一了。还有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从科学来说,无限趋近于零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红梅犯愁,“姑娘,啥是科学?” 温婉举着手里的篾片,不知何处下手,完全忽视红梅的发问,只看向屠二爷,“二爷,你动作再慢点,我脑子会了手不会…” “先把这根竹篾围成一个圈,用铁丝固定住,再用剪子将多出来的竹片和铁丝都剪掉。”一道怯生生带笑的声音传来,温婉一抬头便看见孙兰芝那清丽小巧的脸部轮廓。 孙兰芝是个漂亮的姑娘。 鹅蛋脸、远山眉、樱桃唇,瘦瘦小小的一只,弱不胜衣,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风一吹,花骨朵连带着枝叶颤颤晃动,等着人采摘。 她说话时习惯性的蹙眉,颇有黛玉的弱柳扶风之态。 但是眸色明显坚毅。 “孙小姐!”温婉笑着仰头,“明日才是灯会,你怎么今日就来了?” 孙兰芝抿抿唇,露出嘴边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听说温姐姐带着城里的酒商行会做糖酒会,想着温姐姐明日定然忙得脚不沾地,就今日来看看。” 她又四下看一眼,瞧着温婉的展台和别处不同,不由好奇:“我瞧别家的展台多是以书画歌舞为主,怎的温姐姐这处……” 她指着展台处两个铁质喇叭形状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温婉丢掉篾片,笑着说道:“容我先卖个关子,请孙小姐明日来看。最好带着家人好友都来。” “一定。我带着母亲和妹妹来。” 孙兰芝见温婉手里摆弄着灯笼,便提着衣裙挨着温婉坐下,拿起她那根篾片观察片刻,“姐姐要做竹球灯笼?” 温婉笑着:“随便做做。” “我来试试。”小姑娘垂首,脖子白净修长,将篾片围成圈后固定,又拿出几根细长的竹篾编成五角星,再将压在下面的竹篾拢起来。 温婉看得入迷,“孙小姐好灵巧的手。” 以及好强的记忆力。 屠二爷刚才只示范了一遍,孙兰芝竟然就记住并且原样复刻。 孙兰芝一边灵巧的翻动手腕,一边用很低的声音问道:“今日我来,其实还有事想要问问温姐姐。” 红梅和屠二爷便立刻走到旁侧躲避。 “听闻温姐姐是秋山居士的弟子,那如此说来…魏大人和程公子都是温姐姐的师兄?其实…”孙兰芝手上动作微顿,双颊泛出红云,“温姐姐是自己人,我也不藏着掖着。想必温姐姐也看出来,上次祖母生辰宴上,母亲有意为我择婿。程家公子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和我家算是门当户对,父亲母亲均中意这门婚事…只是…” 温婉也拿起篾片假装做灯笼,实则耳朵高高竖起。 呀,程允章要说亲了呀。 “那一日他未出席宴席,他是什么样貌、什么性情…我一无所知。温姐姐若有知晓,还请告知。” 温婉低声笑,“虽说我和程公子是师兄妹关系,但毕竟男女大防…我对师兄也知之甚少。” 既然程允章到了议亲的时候,温婉言语间便有意拉开自己和程允章的关系。 “以前在平县时,总在义父那里三不五时的看见修文师兄。” “人品性情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知晓。” “但据我所知,至少修文师兄读书勤奋、身体康健、无任何不良嗜好,脾气嘛…反正我没有见过他跟谁红脸。样貌嘛…程公子可是播州城内出了名的美男子…就算审美不同之人见了我师兄也要夸一句英俊。” 孙兰芝有些迷茫,“照温姐姐这样说,这门婚事…能行?” 温婉却摇头,“婚后的日子是你自己过,旁人怎么说都不行。没有人能给你一个确切的保证,毕竟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不变。莫说男子,女子也会喜新厌旧。比如孙小姐今日喜欢吃绿豆糕,明日也总想吃一回红豆糕。对不对?” 孙兰芝若有所思。 “所以婚姻嘛,总是要两个人都努力经营才行。” “可若是对方变心,不肯和我一起经营该当如何?” “那就爱咋咋地,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千万别想着做救世主,搞什么救赎文学…”温婉从水里捞起刚泡好的竹片,又小心折叠成一个圈,连眼皮也不抬,“不过两个人既成了亲,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利益共同体,就算是伤筋动骨也不能轻易散伙。着实麻烦。” 小娘子漫不经心的将竹篾片左右交替的卡进去,“若无夫妻情谊,就把对方当做昏庸的东家,两个人共同着经营一家小店。你只会指望着店铺里生意好,而不会指望东家爱你疼你。” “姑娘家…别把情爱寄托在任何别的旁人身上。有空爱别人,不如先爱自己,好好爱了自己后,才有精力去爱旁人。” “佛不渡人,唯有自渡。苦不缚人,唯有自缚。” 孙兰芝从没听过这样的观点,当下微微一怔,竟觉得这声音振聋发聩。 温姐姐说的…和母亲截然相反。 母亲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可温姐姐却说:不用奢求夫妻情爱,只当经营买卖。 第283章 八卦 孙兰芝想得出神,好半晌才回头来柔柔一笑,“温姐姐似乎对婚姻很是悲观。” 随后她又想起温婉是个寡妇,去岁刚死了丈夫,脸色登时一僵,“温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婉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的。”她又盯着孙兰芝的手,“你动作慢些,再教我一回。” 见温婉当真不在意,孙兰芝脸色好转,她才害羞的补了一句:“温姐姐将来也能再觅良人。” 再觅? 可饶了她。 两个崽还不够折腾她的! “温师妹。” 温婉手上动作一停,抬眼就看见那张温润的笑脸。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这两人相亲相到她摊子前了。 程允章今日着一身玉白色的锦袍,头发束冠,露出白皙温柔的脸部轮廓。杨柳涤荡,在他眼里晃啊晃。 他正摆弄温婉展柜角上的灯笼球,灯笼球巴掌大,边上绑着红色的流苏,还挂着铃铛,他手一勾,铃铛便“叮铃铃”的响起来。 “为何你家展铺的灯笼这般小?我瞧后面那几家的灯笼硕大无比,上面还写着酒坊的名字,隔得老远就能看见……” 温婉笑着解释:“这是氛围灯…再者我可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点缀,明儿个晚上我这个摊铺定然是最引人注目的。” “这又是什么?”程允章对她的摊铺很是好奇,尤其是对那两个铁质喇叭和那面巨大的挂立起来的宣纸,“你到底要做什么?” 孙兰芝大着胆子猜:“温姐姐,你是不是要做皮影戏?” 程允章也摸着那两个大喇叭,“这应该是放大声音的?” 温婉突然觉得眼前这两小只绝配。 一个聪明,一个更聪明。 温婉蹙眉,“你们两个…能不能给这世上笨的人留一条活路?” 孙芝兰“嗤嗤”的笑。 温婉干脆丢了篾片,站起身来,随后嘴角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修文师兄,这是孙家小姐;孙小姐,这是我师兄程允章。” 果然,孙芝兰脸上的笑容瞬间顿住,两颊飞速变成红霞。 倒是程允章无知无觉,冲孙芝兰微微拱手,算是行礼。 温婉笑道:“听闻师兄不日就要上京,眼下正是勤学苦读的时候,怎么还有空出来看灯会?” 程允章回答得不动声色,“碰巧我家那边也要加入这次糖酒会,母亲请我过来帮忙写两个字,想着师妹也在,就顺便过来看看。” “那修文师兄也帮我做两个灯笼呗。”温婉笑着请程允章坐下,刚巧和孙芝兰两人排排坐,少男少女,画面异常和谐,“孙小姐,你手巧,也帮着多做两个。既然修文师兄从我这里打探了情报,那我也去瞧瞧元家的展台。” 孙芝兰知道温婉是让她和程允章多加接触,不由羞红了脸,正不知所措间却见身边那人站了起来,“我陪师妹前去,顺便帮师妹参谋一二。” 温婉:?? 活该你万年单身狗! 温婉这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是将犹豫的视线投向孙兰芝,“那孙小姐也去?” 孙芝兰摇摇头,“前头人多,我在这里帮温姐姐看铺子。” 温婉几不可察的叹气,只能带着程允章离开,程允章却蹙眉,“温师妹因何叹气?” 温婉摇头,“有些人啊…注定孤独一生。” 程允章脸上漾出邪恶的笑意,“师妹因为没有给我和那孙小姐创造独处机会而黯然神伤吗?” 温婉一愣。 这家伙怎么看出来的? 眼睛也太毒了? 程允章心头有一种难言的情愫蔓延,一时之间看这些灯笼也了无趣味。 “温师妹,婚事我自有主张,可别乱做月老拉红线。须知有因有果,更不要轻易涉足别人的因果循环。” 温婉低咳一声,“孙家很中意修文师兄。” 程允章的声音略显冷淡,“读书人当以学业为重。” 害。读书和谈恋爱两手抓两手都能硬嘛。 想她读高中的时候,谈了两个男朋友…也没耽误考重本啊。 不过…… “既然修文师兄不喜,那我以后也不做月老了。” 程允章笑开,“嗯,孺子可教。” “那师兄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 程允章微微抿唇,沉默了半晌,最后才道:“我觉得她好,我中意她即可。” “不看门户、不看品行、不拘容貌?” 程允章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倒影出那小娘子天青色的对领褙子,上面绣着花鸟图案,看着清爽干净。 一如她含笑的双眸。 “是。”程允章突然低低一笑,“温师妹不是经常说吗?千金难买爷开心。有时候…我也想开心一回。” 程允章对待感情竟然还是个理想主义的纯真大学生? 温婉不免忧愁,“那温师兄…前头的路可不好走。我只能祝愿师兄喜欢的人刚好和你门当户对、才情容貌一绝,又得元老夫人喜欢。如此方能十全十美。” 程允章盯着那小娘子的背影,神色难免恍惚。 等温婉离开后,孙兰芝身边那小丫头难耐激动神色,拉着孙芝兰的衣袖,“小姐,程公子芝兰玉树,年轻有为,这是…这是一门好亲事啊!” 孙芝兰手指点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乱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小丫头盯着孙芝兰手里的灯笼球,小嘴一撇,“温掌柜好大的牌面!她一个商户女,竟然自己走了,倒让小姐做这种粗活!” 孙芝兰轻声斥了一句,“休得胡说!温姐姐这是为我牵线搭桥,你莫是非不分!” 小丫头得了训斥也不恼,反而吐吐舌。 —————————————————————— 夜幕低垂,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满城璀璨的灯火。 街道店铺两旁各色彩灯高悬,整条长街犹如火龙吐舌。河面上灯火随波逐流,珠光点点,如繁星落入河底,许愿的年轻男女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人群熙熙攘攘,孩童们提着小巧精致的兔子灯、莲花灯等欢快的穿梭在人群之中,正可谓:月色登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乞巧节灯会,整个播州的百姓们倾巢而出,此刻全都乌泱泱的堵在了平南大街。 第284章 拉架 张家爷孙两鬼鬼祟祟的悄摸到了灯会尽头,老远就看见十家酒坊分列道路两边,各自拥有一块不大的展台。因为是酒文化传播,各家酒坊使出浑身解数,有和播州城内已大有名气的店铺联名合作的,有请名人站台的,有抽奖活动的,乍一看…竟然还挺热闹。 张春山恨得牙痒痒,“这几个展台在灯火尽头,离入口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有这许多人?难不成真让那婆娘做成了?” 这样一算,便是七百两银子入库,张春山看得眼睛都赤红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一日和他一唱一和拆温婉台的雷掌柜竟然也在其中,展台位置还靠近河边,愈发觉得背叛,他不顾祖父劝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雷掌柜的展台前质问:“雷掌柜,你不是说绝对不和温婉那起子言而无信之人合作吗?” 雷掌柜的展台前被一群小娘子们团团围住,全都是询问他抽奖活动的。 雷掌柜的展台位置好,因此合作的赞助商都很大气,几乎是捧着钱求他合作,雷掌柜把自己媳妇也弄来帮忙,正说得口干舌燥,冷不丁看见张春山黑着脸质问自己,当下振振有词的反驳,“老子想跟谁合作就跟谁合作,跟你张春山什么关系?” “再说,这展台是温掌柜送我的,白送…不要钱…有便宜不占是孙子!你愿意当孙子那是你的事儿,我可不愿意!” 张春山急眼了,“雷掌柜,这都是那婆娘离间你我兄弟二人的阴谋!你万不可上当啊!” 雷掌柜不耐的推开张春山,“你挡住我做生意了!” 那堆小娘子们也叽叽喳喳的催促起来,“掌柜的,快跟大家伙说说!这抽奖怎么抽的?刚才我朋友可是抽中了冯记点心铺里最贵的一盒点心,价值半钱银子呢!” “对呀,掌柜得要是再磨磨蹭蹭我们可去旁边的展台啦!” “对了,雷掌柜,听说今晚有烟火表演,就在这河边,是真的还是假的?” 另外一个小娘子笑道:“当然是真的!没看到今天好多人灯会都没看,早早的端着小凳占了位置呢!” “对对对!我已经让我表嫂表哥占了个最好的位置,趁着现在人不多,我们赶快过去!” 张春山傻眼了,怎么还有烟火表演? 往年都没有,为何今年偏偏有?而且还是在酒坊展台这一块地方? 张春山的祖父也傻眼了,拍着大腿后悔莫及:“完了!完了!这么好的活动,咱愣生生给错过了!这…这…一晚上得挣多少银子啊!” 张春山却嘴硬道:“祖父,怎么连你也被那婆娘给骗了?孙儿刚才仔细观察过了,来酒坊展台的几乎都是奔着抽奖和看烟火表演去的,实际上掏钱买酒的根本没几个人!这压根就是赔钱赚吆喝的亏本买卖!” 话音刚落,旁边锅铲“砰砰”,油滋滋冒着热气,水仙楼的大厨系着围裙,将猪肝和腰片下到高温油锅里,再“哐哐”颠勺,火舌腾得一下窜得老高,瞬间引得在场的客人们一阵惊呼声。 往日喜和张家打擂台的王氏,此刻就站在大厨身边,热情的给众人介绍着:“诸位,大家看到了,这水仙楼炒菜用的料酒其实就是我王家的江湖醉!这料酒色泽清亮、略带淡黄色或是琥珀色,没有杂质。入口有淡淡的甜味和米香,回味悠长!不信的话大家都来尝一尝试一试咯……” 有那胆大的上前夹了一块爆炒猪肝,随后连连竖大拇指,“哎哟,不错不错!是比张家酒坊的料酒味道好多了!我以后炒菜就只认准你们王家的江湖醉!” 另一人表情夸张道:“可不就是?张家那料酒我上次买回去底下还有杂质呢!” “我可听说,播州城里但凡那生意好的酒楼用的可都是王家的料酒!张家嘛…啧啧啧…难评……” 张春山急红了眼,我靠,捧一踩一是怎么回事? 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前头那几个说王家酒好的,那都是王家请来的托儿! 歹毒! 太歹毒了! 而此刻温婉正抱着昭昭妹妹,陈妈抱着珲哥儿。 本来两三个月大的孩子不该抱出来走动,可是好不容易来播州城遇到了乞巧节灯会,陈妈和红梅都是心痒难耐,温婉想着这是夏天,无所谓着凉感冒,便让人抱着孩子全家出动。 珲哥儿安静的躺在陈妈的怀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滴溜转,似乎对周边环境极为好奇,但是又藏着一分警惕。 而昭昭妹妹显然活泼许多,她小手小脚不停挥舞,看见展台上挂着的灯笼球咧着嘴笑,偶尔还发出“咯咯”的小声,眼睛也弯成月牙,十分可爱。 温婉每次抱着昭昭都发愁。 都说女儿像爹。 昭昭虽然还小,可瞅着…也太像她那眼黑心沉的老爹了。 温婉正思虑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屠二爷去探查了情报回来,“王家和那张春山打起来了。” 红梅知道那一日张春山对温婉出言不逊,便冷笑着:“活该,最好打死那姓张的龟孙子!” 柳依依摆正那个灯笼球,闻言问道:“那张掌柜咋了?” “他说姑娘坏话!侮辱姑娘清白!” 屠二爷亮了亮刀,“那我去拉偏架。” 红梅也气呼呼道:“那我去帮王家掌柜的忙。” 而一左一右,一对老夫妻正不安的望着她,温婉抱着孩子笑着说道:“周老伯、宋婶,别紧张,就和平日里皮影戏一样的,只不过您二位到时候说话对着这两个铁桶子说。还有片刻咱们的戏就要上演了。” “李哥、苗姐,你们再熟悉熟悉台词,趁现在抓紧排练几次。” 眼瞅那边张春山和王家掌柜吵得热闹,温婉作为一个爱吃瓜的不认输中国女人,自然要凑一番热闹。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温婉抱着昭昭妹妹往人群上涌。 还没有走近,就听见那张春山和王掌柜对喷。 “乡亲们都看清楚了啊,只有他水仙楼的料酒用的是王家的,播州城里其他酒楼用的都是我张家的酒做料酒!” “王家人不是东西!你自己做宣传便也罢了,拉着我张家垫背算什么本事?” “啊呸,要真按你这么说,怎么没见糖酒会请你啊?我告诉你张春山,你看看清楚,今儿个来糖酒会的十家酒坊,那都是播州城里叫得上号的大作坊!你有本事也来啊,怕是凑不齐入门费?” “你这么有本事,你也把那几个酒楼大厨请来啊!” 第285章 灯会 温婉抱着昭昭妹妹,低头蹭蹭昭昭的前额,笑眯眯低声说道:“昭昭,咱们缺一盒瓜子啊!这看戏没瓜子,滋味少一半呢。” 昭昭“嗯嗯啊啊”了两句,甚至不惜用小胖腿踹了她下颚一脚,许是在附和她的老母亲大人。 温婉抱着孩子一转身,迎面就遇上了钮祜禄赵恒之魏铮之黑心手办之孩子他爹。 今日他着一身紫色宽袖官服,上面绣着代表正二品的云鹤祥纹,脚踏黑色长靴,腰间佩剑,眉眼疏冷,显得庄严大气。 温婉这才想起,平南大街的灯会热闹无比,官府早早就出动了人马维持秩序和安全,魏铮作为天水府首霸,自然要带人巡视领地。 魏铮手下一行人迅速拉开争吵的那两人,“吵什么,再吵把你们全部抓进去!” 人群一见这些人批甲持锐,瞬间也歇了看热闹的心思,人群迅速疏散开来。 倒是那张春山,先是狠狠的瞪了王掌柜一眼,随后才看见人群里的温婉,自然也没吝啬的给她一记冷眼。 温婉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比物理攻击,她没在怕的。 “温师妹。” 背后魏铮的声音传来。 温婉转过身来,下意识的搂紧昭昭,笑着打招呼:“侯爷。” 魏铮视线低垂,落在她手中的襁褓上,这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上次看还是娇娇软软的一坨,这也没有几天,倒是像长开了一般,此刻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滴溜滴溜转。 魏铮的心一下软了。 昭昭妹妹见了魏铮一直不停“咿咿呀呀”,还试图伸手去抓魏铮的衣裳,魏铮见她实在可爱,便干脆抬手,很自觉的将衣袖的边角料递到昭昭手里。 小孩子的手白白嫩嫩,又胖又圆,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下一刻…… “嗷呜…”昭昭妹妹直接将衣袖塞到自己嘴巴里。 “哎,哎,哎,这个不能吃!” 温婉手疾眼快,将魏铮的衣袖从昭昭妹妹的大嘴里解脱出来。可惜衣裳上已经沾满了婴儿那晶莹剔透的口水—— 温婉尴尬的后退半步,“要不侯爷把衣裳脱了,我拿回去给您洗洗。” “不必。”魏铮拿出手帕擦干口水,脸上并无半分恼怒,看着小女婴那撅起的嘴巴,有些无措,“她好像要哭了——” 果然下一秒,昭昭妹妹因为没啃到老父亲的衣角而嚎啕大哭。 当然温婉也不理解自家这姑娘奇怪的癖好。 她轻轻拍了拍昭昭妹妹的手,“做什么?不可以吃铮舅舅的衣袖…” 昭昭妹妹发现老母亲凶巴巴的,哭得更委屈了。 魏峥蹙眉,语气十分不满,“她还是个孩子,你凶她作甚?她喜欢我这衣裳,我给她玩就是了。” 啊? 温婉还没有反应过来,魏峥却已经提剑割破衣袖一角,将一截布料塞到昭昭手里。 昭昭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魏峥,果然拿起衣袖就又往嘴巴里塞。 魏峥脸上露出分外慈祥的笑,用粗糙的指腹摸了摸昭昭白嫩嫩的脸ber,逗弄她:“这布料颜色鲜艳,小孩子嘛,看到鲜艳的东西自然好奇。她若是喜欢,我让人送她一匹同样的布料,让她慢慢玩。” 啊? 这是什么疑惑老父亲行为? 得亏没认爹,按照魏峥这爹无脑宠溺的性格,两小只认了爹以后不得翻天? “呵呵,侯爷客气了。”她当下抱着昭昭就走,“侯爷,我先过去哄昭昭了。” 魏铮眉间轻轻一蹙,可惜那女子已经抱着孩子擦肩而过。 魏铮快步跟上,走到温婉的展台前,却看见温婉的展台上空无一物…只有挂满了的灯笼球,那灯笼球像是萤火虫一般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模糊了那女子的容貌。 真是奇怪。 魏铮当下问出口:“你这摊子倒是别致。我瞧其他酒坊都是花大力气吆喝,光是抽奖活动就聚起了不少人流。温师妹准备做什么?” 温婉没料到魏铮竟然跟来。 柳依依和红梅此刻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都是头皮发麻,不敢与之对视,便如缩头乌龟一般背身而站,手臂还一直捅温婉。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柳依依很利落的抢过温婉怀里的昭昭,“大姑娘,您快去,侯爷跟你说话呢。” 红梅低咳一声,“是呀,姑娘放心,我能看好昭昭小姐。” 温婉只能从展台下钻出来走到魏铮面前,笑着解释道:“我要做什么,侯爷再等片刻就知晓。” 小娘子穿一身粉色的窄袖夏衫,夏装着长度及地的百褶裙,显得清爽干练。 上次魏铮和她关在一个箱子里的时候他就发现,温婉不喜涂抹胭脂,也不喜穿金戴银,她发间只有一根碧玉簪子,更加衬得她如出水芙蓉。 魏铮开门见山,“我今日有事来寻温师妹。” 温婉笑笑,“侯爷想问走私案的进度?” 金主爸爸大手一挥,许诺她平南大街上放一场盛大的烟火助势。 当然,温婉美其名曰是为了查案。 顺带是为了此次糖酒会。 “这边说。”温婉和魏铮挪步到河堤旁的人行道上,此刻无数男女争相在河水之中放莲花灯,也有新婚夫妇携手写下愿望放出孔明灯,一时之间人流如织,无处下脚。 温婉选了较为僻静的地方,两人便靠在柳树下说话。 温婉将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递给魏铮,“这是我这几日到处走家窜户得来的消息。名单上一共有六家。在我放出朝廷要严打民间借贷的消息后,这六家人最为急迫。尤其是名单上的蔡夫人,甚至不惜取车亲自来家中寻我。话里话外都在打探借贷一事。” 魏铮拿到名单后一挑眉,“朝廷何时要严打民间借贷?此事我为何不知?” “当然是假消息啊。”小娘子勾唇一笑,昏暗的灯光倒影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里,仿佛这河面上散碎的月色,“他们都知道侯爷与我关系亲近,自然以为我消息灵通。这借贷一事本就是违法乱纪之事,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便立刻草木皆兵。” 魏铮微微扬眉,暗道这温师妹还真是和其他女子与众不同。 许是出身商贾,脑子更加灵活。 这一招…打草惊蛇,或许真有奇效。 可是魏铮仍然不满意。 第286章 露天电影 他突然生了好奇,温婉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你这名单上共有六个名字,可惜都是深闺妇人。此事若是我来做,必定束手束脚。”魏铮眼尾堆笑,唇角微扯,“所谓能者多劳,温师妹反正也闲来无事,索性再帮我一把。查查这六家…到底什么路数。” 温婉:???? 你看我像是吃大饼的人不? 职场上都是这种狗队友带坏了风气! 温婉使出了四两拨千斤的软劲儿,不动声色的推拒过去,“侯爷这话说得…这些都是权贵夫人,不说我如何接触到他们,就说这样大的事情,他们又如何能与我交心?” “温师妹不必妄自菲薄,我瞧温师妹的手段,做个朝廷酷吏、高门爪牙、权贵鹰犬绰绰有余。只是游走一帮无甚见识的后院妇人之中,温师妹必然是手到擒来。” 温婉:我觉得你在骂我,但我没有证据。 “侯爷,我是商户女,我得经营买卖。” 魏铮欺身而进,眸色咄咄逼人。 “既然温师妹是商人,那我们就在商言商。” “只要温师妹继续帮我查案,我保证温老爷子在大牢里吃好喝好,日子过得比外面还要逍遥自在。我让手下人提前准备好,只等刑部的文书一到,立刻让他无罪释放。” 温婉眸底一亮。 随后又看他一眼。 这样强势的手办,见所未见。 哼,你忘了当初在我跟前伏低做小的时候。 可恨这古代没有手机,不然就将魏铮的黑历史记录下来。 “否则……”那男人脸上泛起若有若无的冷淡笑意,“这翻异别勘事关重大,个中细节少不得慢慢核验。拖一拖,放一放,也是常有之事。” 温婉蹙眉,“侯爷是在威胁我?” “威胁?”魏铮笑笑,“温师妹误解我了。我只是提供了双赢的方案,端看温师妹怎么选择。” 呵。 她有选择的权利吗? 便宜爹还在大牢里呢。 魏铮一句话,就能扣下温老爹,让熊大人他们慢慢查慢慢放。 她可耽误不起这时间! 不得不说,魏铮捏住了她的七寸。 温婉咬牙忍下,“行。那就双赢。” 突然,一束强光从河岸上面的展位上射向对面的白墙上,照得河面金光如碎。 ——砰! 锣鼓重锤。 河岸边所有的人顿时引颈,好奇望向那白墙。 那白墙此刻成了天然的幕布,旁边又有树木和房屋交相辉映,一副留白的画卷栩栩如生展现在众人面前。 魏铮也看过去,又见温婉展位上那对老夫妻正拿着皮革制成的各种人物和木棍,顿时笑道:“温师妹准备了一场皮影戏?” 温婉不理会,只是同所有人一样,面相河面方向,含笑盯着对面的幕布。 魏铮却在耳边轻声道:“其实…那李家也准备了傀儡戏,温师妹若想在展会上赢过他,仅靠这出皮影戏怕是不够。” 温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侯爷先看。” 最烦看电影的时候旁边有观众叭叭。 突然被嫌弃聒噪的魏铮:…… 白墙上,一男一女两个人物跃然纸上。 忽而,声音振聋发聩。 温婉旁边那女子拉着自己的夫君兴奋的指着对面,“你听,你听,这哪里来的声音!竟然这般清楚!” 岸边不少观众也开始变得躁动。 “皮影戏吗?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影布!” “这是哪家的台子?是府衙搭的吗?” “不是,不是,你们看——” 只见那屏幕右上角,缓缓打出几个字:温家酒坊瑞果浆今晚下定削价九折。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惊呼。 魏铮勾唇。 只需要用木板提前镂空出这几个字投在那光源下,立刻能起到放大数倍的效果,这一招……糊弄播州城里的老百姓够了。 从前就听老师说过这位温师妹在平县的手段,那可真是风声大…雨声也大。 这让不喜看热闹的魏铮也难免驻足,心中好奇温师妹准备演什么。 若是平常的皮影戏,便不会准备那两个铁桶子,更不会这样大的阵仗。 上头温家酒坊的展台平平无奇,只摆放了一个展桌,上面挂着灯笼球。只怕今晚真正的好戏便是眼前这一出。 温婉却垂眸,唇角勾出三分邪魅四分漫不经心的霸总笑。 今日这剧本大纲可是由她亲自操刀,灵感来源上一世的番茄、红果短剧以及各类小视频,可谓是真正狗血、天雷、抓马之集大成之作。 温婉写了一个后世常见的追妻火葬场剧本。 整个剧本节奏非常之快,前期便是男女主幼时结缘,但男主不知救自己的人是女主,长大后被绿茶表妹蒙蔽,对家中定下的亲事不满,各种是非不分的折腾女主,一味袒护绿茶表妹。 终于,女主被虐得体无完肤,眼瞅被绿茶小三害得只剩半条性命,老公哥才发现自己被绿茶表妹所骗,并凭借小时候的信物认出女主,幡然醒悟,各种追妻火葬场后幸福团圆的在一起。 就这破剧本,温婉一天能编三本不同样的。 偏就能骗得陈妈、柳依依、红梅等人眼泪涟涟。 中心思想就是作。 男女主有误会,绝对不能开口解释,每次解释必然有人打断施法,两三句话的事情必须藏到最后才说清楚。 当然,还得虐。 虐完女主虐男主,中间还得穿插各种极品亲戚的戏码。 而瑞果浆…则是女主名下的产业。 作为本抓马唯一赞助商,瑞果浆的名字…自然贯穿全剧始终。 植入广告,她是认真的! 果然,刚演到男主被绿茶表妹以假上吊自尽的手段逼得女主新婚之夜独守空房被人叭叭的时候,吃瓜群众们就开始不干了。 就连魏铮都是眉头微微一皱。 估计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婉儿是忠烈之后,断不会做如此下作之事!” “而沈娇娇你只是商贾之女,与她云泥之别,不及她一根手指头!” “就算我娶了你,可我心里…永远只有婉儿一人!” “娇娇,你既嫁了人…那瑞果浆的生意…也该收一收。虽说你有些经商天赋,可这到底是皇家打交道,让你小叔来打理也是一样的!” 第287章 实时弹幕 戏台上,温婉不仅请来了会皮影戏的老夫妻,还有两名擅口技者,能模仿各种声音。老夫妻手持皮影放在光源处,不断拉扯绳线,将画面投放到对面幕布。擅口技者则给男女主配音。 这可谓是最早期的露天电影。 “这个陈阿贵怎么能这样?亏得他还是读书人,竟被他表妹耍得团团转!实在是可恶!他根本不知,他那个表妹就是个佛口蛇心的东西!” “就是啊!要不是看在这个陈阿贵小时候救过娇娇,娇娇爹娘本来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以娇娇的身份,嫁个举人老爷都绰绰有余呢!” “这老婆娘也真是的,新媳妇刚过门呢,就盘算起她的嫁妆来!” “这陈阿贵什么时候才能认清那表妹的真面目啊?可恨,可恨!” “哎呀,打她呀!打她呀!还手啊娇娇!” “天爷,这表妹也太歹毒了!气得我心窝子疼!” 不得不说,温婉亲手打造的这出抓马大戏对于娱乐生活极度匮乏的陈朝人民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巨大的心灵震动。 “肃静!肃静!还看不看了!安静点!” 温婉却忍不住笑。 看看,你的脑子明明知道这是一坨屎,但是你的嘴巴却不相信,非要尝上一尝。 爽文打脸环节,这种低俗的、粗暴的、简单的多巴胺分泌,就问谁不爱? 反正我是土狗,我爱看。 温婉通过河岸反射昏暗的光线,偷摸用余光去看魏铮的脸。 嗯…手办看得还很认真。只不过偶尔面露嫌弃。 脚下欲走,又留。眼神飘忽,又定。 就说嘛,谁不爱看抓马大戏? 就连高岭之花钮祜禄魏铮也不能幸免。 似乎察觉到女子戏谑的目光,魏铮轻轻一笑,眸色如熠熠生辉的钻石,飘在他额前的那一条柳叶仿佛他的眉毛。 “温师妹…这剧本…谁写的?” 温婉笑,“我。” “温师妹若做说书人,定能火遍整个播州。” 温婉毫不谦虚,反而问他:“侯爷不喜欢?” 魏铮不说话。 “觉得俗?” 魏铮摇头,认真盯着幕布上人物的跳动,“雅俗共赏。艺术不是曲高和寡,不是孤芳自赏,没有人的地方,便没有艺术。名家字画,古玩珍宝,只有少部分人能赏析把玩的,叫艺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也叫艺术。图个开心喜庆,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温婉一愣,随后不禁挑眉。 魏铮这答案,倒是出乎意料。 她还以为似魏铮这样含着金汤勺出身的人物,会觉得这种狗血抓马大戏俗不可耐呢。 怎么办,手办真是越看越帅了。 温婉笑得别有深意,“侯爷此言…我受教了。” “继续看。” 而幕布上的戏码还在上演。 女主挣扎:“阿贵哥,你放我一条活路。” 男主冷笑:“想和离?休想!娇娇,你这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 男主小厮:“好久没有看到过少爷这样笑过了。” 男主爹:“好啊,把你的嫁妆全部留下来,再将瑞果浆的生意全部转到我陈家来,我就同意你与我儿和离!” 男主妈:“你不过是区区商户女,还敢提和离之事?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儿子娶你那是看得起你!想和离?门儿都没有!婉儿品行纯良,身份尊贵,不日便要进门做我儿子的平妻,你最好懂事些!” 绿茶表妹:“表哥,我从小就喜欢你,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打我!嘤嘤嘤…我不活了…” 女主要自尽,男主搂着女主疯狂摇晃咆哮。 “娇娇,我不准你死!没有我的命令,你怎么可以死!” “你我今生情分已尽,干了这杯瑞果浆…你我夫妻从此一别两宽,再见即是陌生人…” “娇娇,我来娶你了——你出来——” 温婉看到后面,着实觉得有些抓马。 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灵思泉涌写下这一坨屎的。 她脚趾扣地,有些站不住,冷不丁听见旁边传来妹子的啜泣声,一回头,身后那一排排姑娘们全部拿帕子抹泪。 温婉:??? 不是。 剧情太狗血,没人注意植入的广告是? 尤其到后面陈阿贵和娇娇夫妻两破镜重圆,男主认清爹娘真面目,脚踢绿茶表妹时,整个河岸的观众们情绪被推向了最高潮。 “打得好!那劳什子表妹早就该收拾了!她害了女主多少回!” “有情人终成眷属!陈阿贵这男子,虽然前期昏聩,但好在后面幡然醒悟,证明他一直爱的就是娇娇!” “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遇上陈阿贵这样的男人?” 温婉表示:你没事? 陈阿贵这种男的,是非不分、左右摇摆、甚至为了表妹放任底下人欺辱娘子,就因为被她包装成霸道总裁,再来几句霸道的情话,妹子们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啊呸。 这种男的,倒贴给她,她都不要。 任何时候,恋爱脑都要不得啊。 伴随着这场剧落入尾声,众人只听见一声振聋发聩的铜锣声。 红梅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河面。 “温家酒坊瑞果浆今日下单全部九折!” “只限今日!” “先到先得!” 温婉登时听见旁边那姑娘拉着他夫婿往河岸方向走,“去去去,我们也买一壶尝尝!刚才那戏里把瑞果浆夸成了一朵花,我倒想尝尝这酒是什么滋味!” “对呢,戏文里不是说…喝了那瑞果浆能美容养颜青春永驻吗?咱也试一试。” “哎哟,那温家酒坊的展台前人怎么那么多?不会全是来买瑞果浆的?快…你走快些!” 温婉仰头,看见上面沿江路上自家的展铺已经被热闹的人群一拥而上,隔着拥挤的人潮,温婉只能看到柳依依和陈妈两个人的人头。 红梅的声音尖锐,“别抢,别抢!都有!” “娇娇同款,好女子值得拥有……” “哎,姑娘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一两银子一壶酒哪里贵了?这姑娘家的就得对自己好点,一两银子是有些贵,但你这酒又不是喝一天,拿回去慢慢品,怎么也得喝半年一年的,这算下来一天才几文钱!哪里就不值得了?” “哎哟喂,这位姓赵的小哥为他娘子买下一壶!姐妹们看到没,赵小哥这样的男子才值得嫁咧——” 第288章 清白得很 一直嚷嚷着不肯嫁人的红梅此刻完全钻钱眼里去了,把温婉先前恶补的营销话术学得那是一套一套的,此刻张嘴闭嘴都是“好男人给好女人买瑞果浆”“xx家小哥出手大方值得嫁”“哥哥真棒好厉害”。 温婉表示真没眼看,要不是陈妈和柳依依坚守原则,她真怕魏铮觉得她手底下都是红梅这种恨嫁的属下。 哪知下一秒。 陈妈扯着嗓门:“哎哟,这李家公子出手太大方啦,我要是年轻二十岁,保管挑李家小哥做如意郎君!” 温婉:…… 冷不丁被热情抢货的姑娘们撞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呛,眼看就要扑向那人。 温婉惊恐。 生怕像后世偶像剧情节里一样,男女主一撞就来个原地转圈什么的狗血场面。 好在。 魏铮及时侧身让开前面的空间避免温婉撞入他怀里,又伸手一抓,抓住她的手腕一擒。 温婉登时站定。 魏铮便立刻松手。 两个人之间…清风明月,清白得就像是大学男生宿舍舍友躺在床上一夜衣服都不会脱的关系。 魏铮忽而笑道:“难怪温师妹要求烟火表演的时间必须在巳时。” 他扭头,看向河道旁边温家酒坊的展铺,又一想到刚才那闹剧落幕中间留足大概一刻多钟时间,刚好让看客们有足够时间下定。 “听老师说师妹做生意能掐会算。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温婉眯着眼睛笑:“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但略有姿色的酒坊小老板罢了。” 魏铮被她逗笑,就因为温婉这句话,他的视线无意识的多停留在她脸上片刻。 嗯,确实算是略有姿色。 只不过,大陈朝好山好水,光是京都,称得上“颇有姿色”的女子就能从城西排到城东。他这辈子见过最多的,便是颇有姿色的小娘子。 魏铮从不喜以貌取人,更不喜评价姑娘家的外貌,只是既然温师妹都不在乎被人评价,他也难免孟浪了两分。 平心而论,温婉是个貌美的妇人,否则也不会叫修文师弟如此迷恋。 他只是单纯觉得温婉这张脸看着舒服,白白净净的、不施粉黛、五官轮廓柔美且和谐,眼睛随时含笑,给人亲近之感。 她的身上还有那种让他莫名觉得舒适的皂角香气,这气味…他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可若是贸然问女子用什么熏香,那……也太孟浪了。 魏铮含笑应道:“师妹答应过要送我瑞果浆,可别忘了。” “忘得了别人,也忘不了侯爷。” 这话一语双关,温婉微愣,随后又直通通的补了一句,“我说的是酒。” 补完后又发现画蛇添足。 温婉干脆闭嘴,“那啥。看烟火。” 就他们两个人单独站在河边看烟火,温婉也觉得不对,干脆转身就走,“侯爷,我还得上去照顾孩子。” 魏铮似也发现温婉这一刻的异常,他只笑笑,却未多问,只是侧身让开。 而程允章却站在河岸高处,他本是来寻温婉的,想着看温婉到底准备了什么节目,谁知却低估了今日这人流,他缓步行走于人群之中,最后到了温婉展台上,却看见魏铮和温婉两个人躲在堤岸下的大柳树处窃窃私语。 柳树掩映之下,两个人靠得很近,远远看去…当真是男才女貌的一对。 这一刻,程允章停下了脚步。 他只是远远看着他们。 他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瑾瑜师兄和温师妹之间有什么需要避讳外人的话要说? 等了片刻,直等到烟火飞冲,河面上一阵噼里啪啦,程允章甫一回头就在灯火绚丽之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孙小姐。” 天空“砰”的一声,五彩的烟花在头顶炸响,人群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声。 “程公子。”孙兰芝今日穿一身鹅黄色对领水袖夏衫,打扮素净,身后还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程允章心头微觉异样,却还是朝那夫人拱拱手:“孙夫人。” 那孙夫人上下打量程允章,神色间颇为热情,“哎!程公子也来逛灯会?” “是,刚好闲来无聊,便出来走走。” “刚才我看你程家的展台也很热闹,展台上那一副字就是出自程公子之手?” “随手写的,入不了夫人的眼。” 孙夫人越看程允章越满意,虽说以孙家的权势地位,这播州城的男儿可以随便挑选,可问题在于…似程允章这般年纪相仿、洁身自好又前途光明的男子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 孙夫人宠爱女儿,自然早已将程允章的人品、爱好、性情都打探了个一清二楚。 甚至还撺掇自家夫君将程允章平日里的文章拿来研究一番,这程允章考上进士之事是板上钉钉! 因此孙夫人对程允章极为客气。 程允章却无力招架孙夫人的热情,他知晓两家私下议亲之事,又想着母亲定然还没有同孙家说起他要入京,也难免孙夫人将他当做孙家未过门的女婿对待。 他不好亲自出面分说,只能假装不知情,任凭孙夫人热络。 程允章余光瞥一眼孙兰芝。 见那小娘子样貌秀丽,进退得宜,若没有遇见温师妹,或许他真会同意这门婚事。 只是,这小娘子再好,也不是温婉。 程允章正要不动声色的抽身离开,好在孙夫人很快将注意力落到河岸边那柳树下的人影,“哎,那不是温小娘子和…嗯?魏大人?” 孙夫人眉头微皱。 那两人举止亲密,又藏于人后,孙夫人自然多心。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温婉这样容貌俊俏的年轻寡妇? 孙兰芝连忙拉扯住母亲,“娘,温姐姐是督抚大人的师兄,两个人许是有正事要说。” 程允章难免多看一眼孙兰芝,视线却很快收回,“是。师兄有公务要请师妹帮忙。” 孙夫人自然是千年修成的人精,闻言只一笑:“这是自然。” 心中却暗道:商人们汲汲营营,鬼知道这温婉用了什么把戏哄得姚老爷子昏了头收她做义女,眼下别是把算盘打到魏大人头上去了? 第289章 放花灯 呵,乡下地方来的小门户,只看到魏铮位高权重,却不知其中风险。这一门心思的往上凑,到时候只有被人看笑话的份儿! 整个天水府的人,谁人不知,这魏铮的婚事…得看圣上的旨意呢! 眼见下面那两人往回走,程允章便靠近石栏,遥遥冲两人招手,“瑾瑜师兄,温师妹!” “修文师兄!” 温婉一抬眼就看到程允章,以及他身边站着的孙兰芝和孙夫人。 哟,这是丈母娘来看女婿了? 温婉唇角含笑,目光意味深长的看向孙兰芝,孙兰芝知道温婉是在揶揄她,当下脸羞得绯红,却不躲不避,任凭温婉目光调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又有长辈在侧,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孙兰芝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羞答答的小娘子! “孙夫人!孙小姐!”温婉遥遥回礼,作势便要往上走。 倒是那魏铮快走两步,先行上岸,那孙家母女只能向魏铮行礼。 魏铮拍拍程允章的肩膀,随后一双利眼扫过母女二人。 他语气平和,可到底常年身居高位,又是孙群芳的上上级,孙家母女两自然畏惧,“孙夫人,今日这灯会治安由孙大人带人维护,刚好我有些要紧事寻他。如今他人在哪里?还请孙夫人带路……” 孙兰芝立刻说道:“我方才瞧见父亲在西街那边带人巡逻。” 孙夫人也道:“今日灯会人多,我给侯爷带路。” 不过孙夫人看见魏峥袖口缺了一段,不免微微蹙眉。 魏铮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程允章,师兄弟俩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即使魏铮心中并不理解程允章怎么就对温师妹情根深种,更清楚这两个人若是真在一起,对程家来说无异是腥风血雨。 只不过嘛,他魏铮向来一身反骨,就喜冒天下之大不韪,促成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或许很多年后反而是一件美谈。 随后,只剩下程允章和温婉。 程允章几不可察的吐出这口浊气,看向温婉时眼底起了一层如雾霭般浅淡又迷离的笑,“温师妹。” “啊?”温婉却是盯着离开的魏铮和孙兰芝。 “走,陪我放个花灯。” “修文师兄也信这些?” “春闱在即,向神灵许个愿,表达高中之欲望,也是求个心安。” 刚放过烟花的河面烟雾缭绕,人群却并没有因此散开,反而三三两两聚集在河面,继续放着花灯。 温婉和程允章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杨柳堤岸下,穿过二三人潮,总算找到一处卖莲花灯的小贩前。 程允章买了一支红色的莲花灯,又将笔丢到她手里,“师妹,来都来了,你也写一个。” 温婉自然无法抗拒“来都来了”这四个字,脑子里甚至还没来记得想和程允章两个人一男一女单独放花灯这事算不算暧昧,手上却已经开始动作。 莲花灯一左一右两只手,一边是程允章,一边是温婉。 隔着浅淡的烟幕,程允章抬眸…放肆又专注的看那小娘子,见她提笔有神,在纸面上唰唰唰的写下几个字,他不由好奇,探过头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字。 ——暴富,暴富,暴富! 程允章笑道:“温师妹这愿望还真是朴实无华,就不怕菩萨看了埋怨你贪心?” “贪心是人类的本能,就像饿了要吃饭一样,无法阻止。再说,菩萨见过贪心的人多了去了,不差我这一个。” 程允章若有所思。 狐狸师妹每次辩论的角度都十分清奇。 “修文师兄写了什么?“温婉探头过去,看见程允章写的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她抿唇一笑,“师兄倒是博爱,若当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侯爷可不会干。这烟花表演贵着呢。” 见温婉曲解了他的意思,程允章摇头不语,“写好了我就放河里。” “好。” 程允章拿起那莲花灯,蹲在河岸边,随后将莲花灯放入河水之中。 那莲花灯顺流而下,很快消失不见。 “温师妹,还有几天,我就要离开播州了。”不知为何,此刻程允章的眼睛深处有一抹她看不懂的深沉,他依然笑着,只不过笑意只在眉眼之间,不在眼底。 “我留了阿贵在程家,你若有事,可直接找他,也可以给我写信。我虽人在异地,但…你我师兄妹一场,温师妹若有棘手之事,我定倾力相助。” 温婉挑挑眉,“修文师兄义气。” “我也不是对谁都讲义气的。”程允章一声低笑,眸色灼灼,他先前在程家的展台处喝了一杯酒,此刻酒气上头,让他的理智仿佛脱缰的野马,怎么都唤不回,“还有,别急着再嫁。” 温婉:“啊?” 仰头,却看见对面那男子恶作剧般的笑容。 ”既是二嫁,总得慎之又慎。” “师兄上京去,给你挑个好的。” “总之,婚事再多斟酌。人生还很长,师妹得找个称自己心意的男子携手度过一生。” 温婉对程允章的爹味发言有些受不了,她抠抠头,“师兄完全多虑,我对亡夫一往情深,早就下定决心要为他终身守节。婚事的问题我不会考虑,我现在想的就是把爹救出来,再把酒坊做大做强,仅此而已。” 啊…… 为先夫守节啊。 温师妹那个倒霉的先夫。 程允章对赵恒从来都是嫉妒,只有这一刻,嫉妒变成了同情。 赵恒…属实是大冤种了。 程允章唇角一勾,“师妹是为先夫守节,还是掉钱眼里了?” 温婉:“怎么,师兄不信我?我与我夫君两个相识于微末,虽然相知相爱相守的时间短暂,但是……此心永远向明月……” 程允章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忘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被送走的赵恒突然杀个回马枪…… 那定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棘手啊。 不过既然温师妹不急着嫁人,那这些事情也是可以慢慢解决,当务之急…是他必须说服家族中人,允许他和温师妹的婚事。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有和族人对抗的强大力量。 程允章的视线回到温婉脸上,随后低咳一声,“总之,等着我。” 他又皮笑肉不笑的补了一句,“等我蟾宫折桂以后,给温师妹选个好男儿做夫婿。” 呵,那我真是谢谢您咧。 第290章 打榜 这程允章不过二十,平日处事也并不古板,怎么跟这世上大多数的俗人一样,好像姑娘家生出来天生就是要嫁人生子的。 上辈子都逃脱这kpi了,怎么这辈子都是新开的小号了,还是逃不过催婚? 温婉回到温家展台,此刻烟火表演已经结束,人群正在陆陆续续的撤离,但因为那场皮影戏的原因,温家展台处里里外外依然围着不少人。 “哎哟,一两银子一坛酒,还真是不便宜呢。如今货还没有到,就得提前交全,不是都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就不能现在只交个几文钱的定金,后面等你们家的瑞果浆到货了再给剩下的银子?” “你没听到吗?刚掌柜的说了,这瑞果浆是珍品,用到的果子很稀奇,今年只有少量酒出售。你出一两银子只是排队,温家酒坊会按照今天下定的先后顺序亲自送上门来,还不一定交了钱就能拿到酒呢?” “啊……”说话的姑娘开始打退堂鼓。 “你要不要?你不要的话就先写我的名字了。” “你怕什么嘛,反正她酒坊又跑不了,说了没有酒的话全额退款,还赠送小礼物。我刚问了,那礼物价值不高,就是留个彩头罢了。哎呀,你犹豫什么嘛,刚才戏文里娇娇都说了,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莫问前程,只看朝夕。” 一听到是自己偶像说过的话,那姑娘咬咬牙,将一两银子重重放在桌上,颇有豪掷千金的感觉。 温婉咧嘴笑,后世的饭圈文化也被她带来了! 追星嘛,不花钱你白嫖啊? 虽然白嫖是很快乐,但是氪金也快乐啊! 红梅热情的招呼那小姑娘,“恭喜丁家小姐下定,对了,今日凡是购买瑞果浆的还可以额外给我们的女主角娇娇助力,顺便踩一脚绿茶表妹,获得绿茶表妹讨厌值一个。” 旁边那姑娘撺掇着她,“快快快,娇娇已经有二十个喜欢值了,那个绿茶表妹有三十五个讨厌值。你买一个可以同时投一个最喜欢的和最讨厌的人物角色,我刚才把最喜欢的角色投给陈阿贵了。” “不是?这个婉儿表妹怎么还有五个喜欢值?他们是瞎了眼吗?” “掌柜的,我买两坛子酒,可以把这个表妹的喜欢值给删了吗?“ 温婉走到红梅身边瞥了一眼,看见小本本上记着每个人物的讨厌和喜欢值,其中人气最高的自然是男女主,当然绿茶表妹和女主婆母的讨厌值居高不下。 一合计,今晚大约已经售出接近一百坛酒。 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内。 毕竟瑞果浆走的是精品路线,以后价格只会居高不下,今夜这名气打出去后,未来不愁销量。 眼见不少人还对刚才的戏码津津乐道,小姑娘们围着温家展台都不走,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刚才那戏文里的桥段,旁边几个酒商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那雷掌柜阴阳怪气的说道:”哟,温掌柜这儿生意这么好呢。早知如此,温掌柜何必拉我们这些人来垫背呢。有您刚才那一出大戏,我们这些人还做什么生意嘛?你说是不是,老赵哥?“ ”啊?”老赵哥略略回神,“对对对,温掌柜你藏这么大的节目压轴,不厚道哇。对了,你那瑞果浆给我留十坛子,刚才那戏文里把这瑞果浆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弄得我都心痒痒了。” 被背刺的雷掌柜,“……” 温婉便笑眯眯的回了一句:“好咧。我也给雷掌柜留一坛子,雷掌柜,您也尝尝。” 雷掌柜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倒是那元老夫人拄着一根手杖缓缓走来,朝她道喜,“温掌柜好手段呀,今晚上收获颇非?”她又看一眼红梅那本子上记录的什么喜欢值讨厌值,心中难免震动,“老身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少说有二三十年,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做生意的。” 这话自然是夸赞。 “修文总说他师妹聪慧,做生意的手段与众不同,我从前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元老夫人笑起来鱼尾纹条条紧凑,皱巴巴的脸此刻完全舒展,“温掌柜,刚才那出戏…跌宕起伏、情节紧凑、狠抓人心,又将瑞果浆贯穿全剧始终,不知是出自何人?” 都是千年的人精,两家又颇有交情,元老夫人便笑着露了个底,“你我两家有旧,我这老婆子也不瞒你。说出来不怕温掌柜笑话,我看了这出戏以后颇受启发,想着也编排一出到各个茶楼演上一段,只需要把瑞果浆这名字换成自家的酒,就能迅速打开名气。口口相传之下,想必不出一个月,全城百姓都知道我这新酒的名字。” “当然,我知道这是温掌柜的法子,我也不占你这后辈的便宜。你为我提供了这法子,我自然不亏待你。”元老夫人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但凡通过这种方式卖出去的酒,我可许你一定的收入分成,如何?” 温婉一愣,暗道元老夫人好大的手笔! “怎么样?”元老夫人含笑看着温婉,那表情就像是看着一个能干的后辈,又恍惚间看到那个曾经的自己,心中对她更是疼爱了几分,“温掌柜现在知道我的诚意了?” 确实。 这个价码真算是友情价了。 不过让温婉更佩服的却是元老夫人这份决断和魄力。 戏好看,酒好卖,是今日温家酒坊展现出来的结果。 可元老夫人却是第一个考虑到鸟枪换炮,直接复制黏贴别人的成功路径打响自己牌子的人! 成功,从模仿和抄袭开始,这…没毛病。 温婉便笑着说道:“元老夫人的条件确实可见诚意。我也不瞒老夫人,这部戏其实…是晚辈随手所写,本是上不得台面的,不曾想让老夫人如此看重,倒是叫我不好意思。” 元老夫人一愣,“是你写的?” “我出身商户,自然比不得修文师兄有文采,只是我想着既然要做推广,就得用大白话,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来写。因此文笔显得朴实无华。还请老夫人莫要见笑。” 第291章 走丢 “咱们做生意,甭管什么手段,最终都得看能否挣到银子。我瞅你写那剧…就很不错,我刚才一路走来,小姑娘们都在议论,可见温掌柜这次活动极其成功。”元老夫人说话间不由微微皱眉,若是温婉所写,倒是不好用强。 “元老夫人抬举晚辈。”温婉笑笑,脑子里斟酌一番后才缓缓说道,“不过夫人也不必顾忌,夫人来问我的意见,是给足晚辈颜面,也是做生意之人的诚信。今日我温婉能用此法宣传自家的瑞果浆,明日其他酒商们也能依葫芦画瓢,如法炮制,防不胜防。所以元夫人想用这法子宣传自家的酒,尽管拿去用便是。” 元老夫人不料温婉看事情如此通透,当下对她又多了两分好感。 可不是这个理? 她是脑子快,可其他酒商就是傻的? 今夜瑞果浆是十个酒坊里卖得最好的,更不必说…温婉拉来赞助商,全程活动算下来酒商们几乎是一个子儿都没出的就把糖酒会给办了下来,可见这温掌柜确实有经商天赋。 不出一个月,全城各个茶楼怕是都要演上一回这皮影戏。 只不过这一次,瑞果浆肯定会被换成其他商品。 元老夫人来寻温婉,提前询问,确实也是给温家两分薄面。 “只不过……”温婉微微抿唇,旋即一笑,“我这瑞果浆受众主要是闺门女子,因此写的剧本也是闺中女子爱看的男女情爱,又搭上今日灯会和烟火表演的东风,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而程家的长春法酒直供宫廷,不缺销路,若想为新酒锦江春宣传的话,还得针对客户群体重新量身定制一部更为合适的剧情。” “啊…” 元老夫人自认聪明,甚至抢先一步找到温婉谈此事合作,却不知这里头有这许多门道,“可…温掌柜这出戏写得很跌宕起伏,若是找其他先生代笔…反而写不出这种感觉。” 至于这感觉是什么,元老夫人说不上来。 温婉却知道。 谁人能比她会洒狗血?谁人比她还天雷滚滚? 土到极致那就是高级! 温婉抿唇笑,“若元老夫人不嫌弃,您可先找个先生先把故事写下来,到时候我再润笔便是。” 元老夫人连声道谢,“既然如此,我就先谢过温掌柜。温掌柜在离开播州前,若有任何需要,只管来寻我便是。咱们两家亲如一家,温掌柜可千万不要客气。” 温婉笑着道谢。 心中却想:我倒是有一物需要找元老夫人借,就是不知元老夫人是否同意。 不过元老夫人瞧着倒是个好人,找她借东西应该不会不借? 即使是她最疼爱的侄子。 “姑娘!姑娘!我们今晚一共卖出去一百三十坛酒!” 灯会接近尾声,平南大街上门可罗雀,此刻已是月上枝头,温婉琢磨着时间已经接近十一二点,游客们几乎全部散去,热闹了一整条的长街终于冷落下来,只剩今日展台的各个灯笼商贩和他们这糖酒会十个展台还未来得及撤去。 一百三十两银子在铁制的攒盒里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温婉听得眼睛都咪了起来,随后又顺手抱起晖哥儿,笑着对大家说道:“今日只是开始,往后我们会卖得更多。大家都辛苦了,早些将摊子撤了,回家休息…哎?母亲呢?” 陈妈抱着昭昭,红梅数银子,两个人头也不抬,“夫人去找二小姐了。” 温婉蹙眉,最近她带着大家伙忙得脚不沾地,倒是对温静疏于管教。这丫头每天出门疯,在巷子里跟街溜子一样,都快混成这一片的大姐头了。 温婉叹气,“回去后得拘着她些。今日这灯会这么多人,她还到处跑,也不怕拍花子。” 红梅笑着说道:“姑娘,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小姐曾经跟着姑爷练过,寻常两三个壮年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您放心。” 这倒也是。 从温静越来越发达的肌肉就知道,这孩子平日没少练习。 就算送走赵恒以后,温静也从不懈怠,整日在后院砍她那些稻草人。 温婉本着孩子还小随她放纵两年,不曾想温静越发疯得没形,嗯,是得回去上上紧箍咒了。 夜色更深了。 展台纷纷撤柜,屠二爷战斗力最强,抱着装银子的攒盒,红梅和陈妈一左一右抱着孩子,温婉走在最前头,在经过元家展台的时候,看见元启也正带着人收拾残局。 仇人见面本该分外眼红,就连屠二爷也是全身一紧,眸色瞬间变得戒备。 倒是元启和温婉两个人笑得不动声色,仿佛那些龃龉从不曾发生,那元启还笑着对他们打招呼:“温掌柜这是准备回去了?” “嗯,收拾完了,准备打道回府。” 元启拱手做恭喜,“今日温掌柜好生威风,怕是到了明日,全城都知道温家酒坊的瑞果浆了。” 温婉皮笑肉不笑,“托元公子的福。” 元启缓慢欺身而进,屠二爷暗中将手覆在刀上,只待时机一刀便亮出武器。 就连红梅和陈妈也察觉不对,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双生子。 “温掌柜这样大张旗鼓的为瑞果浆赚吆喝,是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了?温掌柜,时间…它可不等人呐。” “确实不等人。元公子不是要跟随修文师兄上京吗?再有几日就要离开播州城了?” “不管我是否离开,我都不会忘记和温掌柜的约定。”元启轻轻笑着,“不若我和温掌柜打个赌,三日之内,温掌柜必定会亲手送上我想要的东西。” 温婉冷笑一声,“那我就等着看看元五爷的手段。” 温婉带着人快步离开,将元家展台抛得远远之后才扭身问陈妈:“陈妈,找到温静没有?” 陈妈不知所以,“夫人找着呢,许是已经把人找到了…回家了……” “母亲找了多久了?” “从皮影戏刚开始,夫人就发现二小姐不见了…算算时间…怕是有一个多时辰了。” 从平南大街到温家宅院,总共半个时辰的路途,可温静喜欢热闹,必然不会出这个平南大街。柳依依找到人后,也会带着温静来展台帮忙。 可如今一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看见这母女俩…… 第292章 逼迫 温婉心里七上八下,屠二爷连忙道:“姑娘,我脚程快,我先回去看看。” 而元启看着温婉远去的背影,不置可否,神情淡淡。 那周账房上前来,“五爷,她会乖乖交出方子吗?” “会。”元启语气笃定,环顾四下,想起方才平南大街的热闹,以及那部口口相传的《娇娇传》,心情忽而变得雀跃,“今日温婉辛苦这一切…都是为我做嫁衣。等拿到了方子,咱们将其带去京都,在京都建一座小酒坊,以后这瑞果浆就会和长春法酒一样直供宫廷。” 周账房叹气,“可是……老夫人怕是不同意。” 那老夫人刚才去了一趟温家展台,回来后对温婉是赞不绝口,两人之间似乎还达成了某种合作。 “到时候,许她一些微薄之力堵住她的嘴,就说我和温家是合作关系。她拿了银钱…想必也不会乱说。”元启叹气,“更何况事到如今,这些恶名我已经担下,抢与不抢…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跟温婉解释她父亲的事情并非他本意,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就算温婉相信,可他也不愿同一女子低头。 拿了方子便等同于拿到筹码,才有谈判的资格。或许到时候再将王寡妇的事情解释一通,许她瑞果浆销售的利润,将瑞果浆变成两家共同的产业,这样岂不是双赢? 说到底,他就是贪心。 可做生意的,有几个不贪心? 如今长春法酒被圣人挑刺,眼瞅着群狼环伺,或许这御供的地位很快就会被其他榷商所取代。锦江春又在煮酒大会上铩羽而归。 那么……瑞果浆会是程家最后的希望。 温婉有方子,元家有门路,两家只要能平心静气坐下来谈合作,整个大陈朝的市场都会是他们两家的。 虽然他的手段是强硬了一些,可是既有王寡妇的事情夹杂其中,温婉是不会同他和解。 只有先将她打痛打服,才能将这女人收为己用。 而此刻督抚院内,灯火通明,平南大街的灯火亮了一宿,巡夜的士兵们也得值守一夜,魏铮刚回到院内,便听见候继来报,说是温静走丢。 他这才想起,先前疑心温婉拿走城防图恐做他用,便留下候继监视温婉。 温婉口口声声说拿城防图只是做生意上的参谋,但魏铮却总觉得她没有说实话。 温师妹…滑不溜秋,说的十句话最多只能信五六句。 “温静走丢?温家可派人找了?” “找了,已经一个多时辰,平南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按理说应该好找,但直到现在也没看到人影。会不会是被拍花子带走了?” 魏铮突然想到那一日在温家,看见的那小姑娘。 当时温静语不惊人死不休,竟问他是不是她的姐夫。 魏铮沉吟片刻,“温婉呢?” “温掌柜撤了展台以后就回家了。” “她没有亲自去找?” “没有。” 魏铮笑道:“那就不必着急。” 候继这会明白过来了,自家妹妹丢了,温掌柜却没亲自去寻,这说明温掌柜或许知道温静的去向,“那侯爷…我还继续监视温掌柜吗?” “她拿着城防图以后做了什么?” “就…就挂在书房之中,有时候晚上会盯着看一会儿,似在研究什么东西。再有就是忙生意上的事情,说起来这温掌柜也是个劳累命,不是写剧本就是谈合作,总之卑职没见过她闲下来。” 魏铮对这些不感兴趣,只不过听见温婉竟没见查案的事情放在心上,面色不虞,“这妇人…拿了我的东西…倒是不着急替我办事。不讲道义啊。” 候继静待命令。 “先继续跟着。我倒想看看她怎么拿到线索。还有,她若是利用城防图搞些小动作,立刻来报!” 而此刻温家租住的庭院内,伴随着温婉和柳依依的回归,总算是安静下来。 柳依依犹如无头苍蝇在外头乱找了一通,直找得眼睛发红,后来碰到回来的陈妈,便被陈妈给强行拽了回来。 一大家子人站在院子里,等候温婉发号施令。 乳娘将两个孩子带进屋内后,温婉才拍拍柳依依的肩膀,“母亲,不必着急,我知道妹妹在哪里。” 柳依依见温婉丝毫不急的走进来,心中已有猜想,可听温婉亲口说出,心尖还是一颤。 “大姑娘知道是谁抓走了她?” 温婉点头,“不错。他们抓温静…只是为了逼迫我交出瑞果浆的方子,所以没拿到方子前,温静性命无忧。” 柳依依并非胸大无脑之人,从温维明出事以后她就知道,整件事的幕后有人推波助澜,此刻又听温婉这样说起,当下心也定了两分,“大姑娘,这次的事情和陷害老爷的…是同一个人?” 温婉惊讶于柳依依的敏锐。 柳依依苦笑,“大姑娘虽然没说,但上次在府衙翻异别勘,我们也知在这里群狼环伺。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们把魔爪伸向了一个八岁的孩子。” 温婉几不可察的叹气,随后看向柳依依,语气郑重:“母亲…相信我吗?” 柳依依点头,“大姑娘就是温家的儿子,我们全都得靠着大姑娘过活,大姑娘就是我们的依仗。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好,既然母亲相信我,那就听我的安排。这两日不急着找人,五日之内,我必然将温静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这一夜,温婉书房内的灯火常亮。 红梅怕温婉熬不住,给她煮了一碗芝麻馅汤圆送进去,出来时看到陈妈还守在廊下,“大姑娘还没睡?” 红梅眉头紧皱,“且熬着呢,我看大姑娘就盯着那城防图看,也不知在想什么。” “哎!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停过!大姑娘身体如何熬得住?她…她才刚生了孩子没多久呢!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要操劳的产妇!” 可不是。 别人家的妇人生了孩子,好说也得修养三四个月。 自家姑娘可好,生孩子时凶险,生完后到处奔走,也没个消停的时候! 次日一早,天刚刚亮,红梅揉着睡眼蒙眬的眼睛就看见书房的灯依然亮着,她正纳闷姑娘是否熬了个大夜的时候,就听见温婉叫她。 “姑娘初十要请孙家姑娘去揽月阁吃饭?” 第293章 知识产权 红梅拿到温婉刚写好的请柬,那请柬是用宣纸写的,质地细腻,表面光滑,带有暗纹,显得正式庄重。 “不止,还有徐小姐、赵小姐她们?” 红梅一愣,“可是姑娘…这帮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上次在孙小姐的宴会上还故意冷落孤立咱们,咱为何还要请他们?” 温婉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温家既然敞开门做生意,管它客人什么样,至少咱们得笑脸相迎。再说瑞果浆推广一事,少不得这些小娘子们从中帮忙。对了,明日你跟我去揽月阁看看,这些小姐们身份尊贵,宴席一事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红梅不理解这样的节骨眼上,为何不去寻二小姐,反而请城里面这些小姐们吃饭。 不过既然是姑娘的命令,红梅也只好将请柬全部散出去。 红梅去挨家挨户的发请柬,朱旺和雷泽信雷掌柜则在天光大亮之时来拜访温婉,雷泽信脸色再不似之前横眉冷对,一看见温婉就笑得谄媚,“哎哟,温掌柜,既然你有和魏大人这样的关系,为何不早些告诉我?省得我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生怕行差踏错乱了你的计划!如何,我这几日演得还行?” 朱旺显然消息更灵通,一进门就面色焦急的问:“听说二侄女不见了?这城里都派人找了?大侄女,你咋那么见外,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老朱说?我老朱其他本事没有,帮着找人还是行的!” 雷泽信吃惊道:“温家二小姐不见了?” 温婉不愿意声张,只含糊带过,“她没事,小姑娘家玩得失了分寸,眼下在义父家呢。” 一席话叫两人放下心来。 雷泽信暗道:还好早就选择和温婉上同一条船,这搞了半天,温婉和魏大人、姚家、元家是一家人,有这样的关系在,他们做什么事情不成功? “温掌柜,我瞅着昨晚上…就有不少人下定?”雷掌柜搓搓手,一想起昨晚的画面显得很是激动,生意他做过,可这样的生意,他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又想起那一日,温婉突然找上门来,只问了他一句:敢不敢得罪程家? 他记得自己的回答。 银子够了,自然敢! 温婉笑得乐不可支,直夸他做事大气。 后来温婉提出温家两家合作,她提供瑞果浆的方子,每卖一坛,温婉得利三成。同时,雷家其他酒未来十年内必须由朱旺提供制酒粮食。 如此一来,温、雷、朱三家成为密不可分的共同体。 只是雷泽信怎么都不明白,为何温婉一再强调…对外他们两家必须装出水火不容的模样。 不过如今都不重要了! 这瑞果浆声名大噪,以后不愁销路! 以后温婉就是他祖宗! “您放心,这两天野葡萄已经陆陆续续的拉了回来,我按照您方子上说的,让人用盐水洗干净了以后打成浆…马上就要装坛。再有两三日,就能添加酒曲封装。这一批至少能出一百坛酒。” 温婉沉吟片刻,“还不够。光是昨晚…我们就已经销售一百三十坛子酒。雷掌柜,还能再扩大产能吗?” 雷泽信听温婉那笃定的语气,眼皮一跳,暗道一个晚上销出去一百多坛还不算完,难道温婉准备这么快就拿下整个播州市场吗? 太快了! 太猛了! 这丫头做生意…太没有章法了! 雷泽信试探着问:“温掌柜…需要多少?” 温婉淡淡一笑,眼睛深处有稀碎的寒芒,“一个月…五百坛子。” 雷泽信摇头,有所顾忌,“恐怕播州…吃不下这么多的货。” “播州不行,还有并州。并州不行,还有许州。雷掌柜只管制酒,自然有我打开销路。” 雷泽信笑了,“哎,财神爷!” 这可不是财神爷? 先前和温婉签约的时候,雷泽信也犹豫了好几天,一则是因为温婉年纪小,怕她担不起事;二则是瑞果浆以小娘子们为主要客户,且售价不菲,不好打开销路;三则是温婉明言,元家三房也看上了这方子,若温雷两家达成合作,或许后面会和元家人正面碰上。 只不过温婉许他自主经营权,雷泽信想着凭借自己的渠道慢慢打开销路,也能徐徐占领市场。 至于什么得罪元家,雷泽信倒没在怕的。 若是畏手畏脚,还出来做什么生意? 更何况播州酒商行当谁人看不出来,播州程氏青黄不接,那元老夫人重心落在自己儿子科举之上,元家后辈…也没几个特别得力之人,从山顶下坡是早晚的事儿! 这些年程氏在播州制酒业一家独大,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也该轮到他雷泽信坐庄了! 只是雷泽信没想到,温婉上来就玩个这么大的! 一场灯会,一场烟火表演,外加一场庸俗粗暴的《娇娇传》,愣是让瑞果浆生生撕开播州本就逐渐饱和的市场钻了进去。 小娘子们的市场…那可是从没有人踏足过的荒地! 是荒地,却也是肥地! 这让激动了一晚上的雷泽信也慢慢想明白,想做大做强以后再慢慢踢开温婉…是不能够了。有魏铮这样的大树靠着,他以后只能把温婉当成祖宗供起来! “雷掌柜。”温婉一声呼唤让雷泽信回过神来,“瑞果浆制作周期不短,恐顾客们久等,第一批交接瑞果浆的时候…务必搞出一些动静来!” 雷掌柜登时上道,“咱敲锣打鼓的送上门?” “再送些小礼品,瑞果浆用高档一些的包装,总之要把瑞果浆高端大气的品牌形象树立起来。为以后瑞果浆涨价做准备。” 还要涨价? 似乎看穿雷掌柜心中顾虑,温婉笑道:“分两个品牌,一个甜度浓一些,走高端路线。另外一个走中间路线。没有中层做基础,这个价格也涨不起来。” 雷掌柜点头,“我明白了。只是…咱们昨晚动作那么大,这些酒商们怕是不会坐以待毙。我听说…已经有人私下在接触那演皮影戏的老夫妻,用大价钱作饵,要他们修改戏的一些台词……” 温婉笑着道:“雷掌柜也太过含蓄,他们想原封不动的把皮影戏搬过去,改的台词应该只有‘瑞果浆’三个字?” 第294章 神机妙算 雷掌柜呵呵一笑,“是。这两天我都派人盯着那老夫妻呢。咱们的瑞果浆还没有完全推向市场,这个关键时刻…可不能让别的酒商钻了空子。” “雷掌柜…做事细致。” 这倒是完全出乎温婉意料。 当初选雷泽信只有一个主要原因,他岳家的乡下庄园有外种植有大片葡萄,原材料现成、又有一定野心、手脚勉强规矩,简直就是天选的合作伙伴。 因此温婉在隐约猜到有人对方子下手后,便立刻马不停蹄的和雷家达成合作。如此一来,风险有人替她分担一半,她不费吹飞之力,便将朱旺和雷泽信绑上了她的贼船。 呵,想抢她的方子,那她就抢他的市场! 而全程看完的朱旺也是心口发紧,对温婉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上一次他陪着温婉去见了一回幕后黑手元启,不曾想回来后温婉便带给他一纸和雷家十年合作供应原料的合同,白纸黑字,一切条件都已经谈妥,就待他老朱落笔事成。 那个时候朱旺才恍然大明白。 温婉先是假装和酒商们谈卖方子之事,借机逼出幕后主使现身。 在大家以为她虚晃一招的时候,她却已经在见元启之前,抢先和雷家定下合同。 这样一来,元家就算拿到方子,也绝对来不及制酒! 这时间一拖就是半个月,等过两日元启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就问这样的温婉,谁是对手?! 只不过,温婉以和雷家的十年合同入股他朱记粮铺,他以后也得为温婉打工啦! 朱旺前一刻还在发愁元温两家的争斗,下一刻却被天上的馅饼砸中,直砸得眼冒金星,甚至来不及深想这是否是夜叉的阴谋诡计,手却已经不听使唤的签字画押。 管他那么多?有便宜不占是大孙子! 更何况跟着夜叉混,一日吃九顿,谁怂谁是大孙子! 不过此刻看着一心臣服温婉脚下的雷泽信,朱旺仿佛看到那个曾经的自己。 该死,从现在开始,他朱旺这辈子就得牢牢的跟夜叉绑定在一起了! 他好怀念那个叛逆的自己! 雷泽信得了温婉一句表扬,难得憨厚一笑,“哎,商场混战嘛,同行们手黑心黑,我已经习惯了。别看这些人表面称兄道弟,实则无孔不入,生怕你比他强。” “明白。”温婉笑着点头,既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嘛,”不过那对老夫妻倒是不用担心,我在编排剧本之前就已经和他们签下合约,至少这十天以内他们只会去茶楼等地方演《娇娇传》。十日过后,瑞果浆的名气彻底打开,就算有其他酒商再想重复我们的路子,也不会有我们这样的效果。” 雷泽信彻底服了,“温掌柜还夸我细致,我看温掌柜才是个细致人。如此一来,我得抓紧时间回去酿制瑞果浆,咱这生意刚刚开头,可不能让客人久等误了我们的口碑!” 雷泽信操心酒坊那一摊子事,便不等朱旺,自己先回。 朱旺在温婉家犹如自家似的,大喇喇坐下后还命红梅给他斟茶喝,老朱的端着茶杯,发出一声全身舒服的喟叹,“大侄女啊,你可真是神了!所以那一天咱们被元启的人抓去见面之前,你就已经猜到对方是谁,甚至还提前将方子私下卖了出去,让元启一顿瞎忙活!” 温婉笑意不直达眼底,“我神机妙算呗。” 想起温婉从前的手段,朱旺有些后怕,谨慎的嘱咐着:“咱们现在可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那朱记粮庄有你一份,你可不能再对付你朱叔!” “朱掌柜何出此言?您不是我父亲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吗?我怎么会对付我自己的叔叔?” 朱掌柜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抖抖手。 他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没觉得多寒碜啊。 怎么被温婉说出口,有一种谄媚讨好的小人感? “大侄女啊,我听说程公子要带着元启去京都读书?”朱旺消息自然比温婉滞后,眼瞅着这两兄弟还有几天离开,朱旺才得到消息,他苦思冥想总觉得不对劲,便只能一大早来寻温婉问个清楚,“你说……这个节骨眼上,程公子选谁不好,偏偏要选元启?我记得这两兄弟感情也并不深厚,程公子带走元启……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你们两家的争斗?又或者程公子已经站到元家那边?” “可他要是真的知道,又为何一言不发无动于衷?大侄女你怎么都是他的师妹,这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他允许两家斗成这样?” 温婉轻轻一笑:“修文师兄如何,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朱旺犹疑,“若是此事…程公子要和咱们作对怎么办?” 温婉微微怔住。 从她一开始疑心程允章将并州卖粮之事泄露给元敬后,就再没有信任过程允章。她不知道程允章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内心做什么样的打算。 但是她心里一直画着一条线,这头是温家,那头是元家和程允章。 泾渭分明。 她从手办杀死元敬那一天就清楚的知道,她和程允章为敌…是早晚的事情。 只不过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有维持表面和平的需要。 她不想让义父为难。 更不想毁了程允章的前途。 或许元家三房对不起她,可是程允章和元老夫人却从没有对不起过她温婉。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和程允章…注定是两个阵营里的对手。 程允章没有对不住她。 那就只能她对不起程允章了。 “有些事…避无可避。” 她前段时间怀孕生子,许多事情鞭长莫及,只能暂时搁置。眼下…也是到算总账的时候了。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谁也不能阻碍我发财。”小娘子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是冷沁沁的笑,“朱掌柜,这几天你的人还跟着元启?” “大侄女交代的事儿,我哪儿敢不从!按你吩咐的,发现一波就换一波,每次都换不同的身份,总之元启去哪儿我的人就去哪儿!只不过…”朱旺也弄不懂温婉想做什么,只不过夜叉发话,他照着做就是,“那元启明显是有了警觉,最近要么不出门,要么兵分两路,不好跟啊。” 第295章 感情升温 “这个不重要。只需要让元启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就好。让他自乱阵脚草木皆兵,咱才好浑水摸鱼。” 朱旺第一听觉得“咱”这个字无比动听。 想当初和元敬组队的时候,那是天天挨闷打,不曾想换了个队伍,倒是深刻体验了一把躺赢的滋味。 哎。 选择永远比他娘的努力重要啊。 “还有,王寡妇那几个孩子…如何了?” 冷不丁听温婉提起这几个小家伙,朱旺也是一愣,暗自揣测按照夜叉睚眦必报的性格,定然是不准备让那几个小子好过。 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朱旺肯定要为夜叉排忧解难,他冷声一笑:“那王寡妇把我弟弟害得这么惨,是得让他们吃吃苦头!我这就派人去把几个小子揍一顿!” 那小娘子夹风带雨的目光瞥过来,沉沉的让人抬不起头。 朱旺抠抠脑袋,咋,夜叉不是这个意思? “你去看看那几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孩子好像在码头做苦力,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到我酒坊来做事。”温婉边想边说,“对了,别空着手去。带些孩子们喜欢的吃食。” 朱旺愣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温婉,眸色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夜叉啊,不应该啊,你不应该这样啊。 你还是心肠歹毒的模样更叫我适应啊— 妈的,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他真怀念从前那个叛逆又倔强的自己。 朱旺拱拱手,语气不自觉恭敬了两分,“好。我现在就去。” 而播州城里的小姐们收到了温婉的请柬,最想收到温婉回信的人却有些焦急。 距离灯会已经过去一日,而温婉显然很沉得住气,至今没有任何反应。 眼看出发的时间将近,元启心中不免着急上火,只能叫来周账房商量计策。 “平日里倒是有时间和她斗,但姑母定下十三出发,眼瞅着还有几日光景就得离开播州。温婉那边却不为所动,我倒要怀疑她不救妹妹了!” 周账房知道元启并非冲动之人,到底是温婉这小娘儿们有些棘手,加之最近总有人跟踪,莫说元五郎草木皆兵,就连周账房都开始打退堂鼓,“五爷,实在不行…咱低头认个错。就告诉温掌柜,咱们只派了王寡妇去偷方子,可没指使过她诬陷温维明。她自己得了重病,一心求死,这也不赖咱们哪。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看在程四公子的份儿上,温掌柜也不会太过为难您。” 元启瞥一眼过来,“做都做了,解释那些做什么?双方脸都已经撕破,现在我向妇人讨饶,那不能够!也于事无补!” 哎! 别说,元启看不起元敬,但偏偏两兄弟性子倒是有相似之处。 想当初,元敬就是死活要和温婉置那一口气,最终才把性命给丢了! 如今倒好,偷盗方子不成,还被那王寡妇将了一军,正是骑虎难下。 周账房想提醒元启,又怕元启多心,只能闭口不谈元敬的事情。 “我已经想好,就算要和温婉谈判也得等我拿到方子再说,否则我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她宰割。等方子到手,我便去京都找个合适的酒坊,想法子将瑞果浆献给宫里的娘娘。再许她一部分收益,允她同程家一样,挂上御酒的招牌。如此,想必她也找不到说辞,更不会拒绝两家的合作。” 周账房闻言大喜,“这倒是个双全的法子!程家有路子,温家有方子,两家若是联手…肯定单打独斗来得强。温掌柜是生意人,难不成为了同五爷置气,连唾手可得的银子都不要?” 元启吐出一口浊气,“女人心,海底针,这温掌柜…我是当真半点也看不透。” “难不成…灯会那一日…她没明白五爷的意思?她不知道她妹子在咱们手里?” “不会。”元启语气笃定,温婉不至于如此蠢笨迟钝,眼下迟迟没有动作,怕是在想应对之法,“那个叫温静的姑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别委屈了她。” 周账房知晓轻重,“我知道,咱对付的是温婉,不是她家那个小丫头片子。” 刚说着话,就有门房送来帖子,元启一看,随后笑开,“说曹操曹操到,温掌柜给我们回信了。约我十一相见。” 周账房心中落定,“她终于肯交出方子了?” “这帖子上是这么说的。她妹子在咱们手里,想来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初十一?”周账房提醒元启,“那一日…元老夫人设宴为您和四爷践行呢。” “那倒不急,我快去快回,赶得上晚宴。” “那温掌柜约在何处见面?虽说温掌柜信上答应给咱们方子,可这妇人十分奸诈,我担心事情有变,五爷还需带足够的人手。” 元启唇边笑容缓缓顿住,随后想起帖子上那一句“五爷身边有奸细,请独身赴宴”,随后又想起这几日走到哪里总是被人盯梢的感觉,再度看向周账房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元启将那张帖子收了起来,回答得滴水不漏,“帖子上没说,应该到时候再告知我。” 周账房全然不察元启的疑心,反而语气关切,“那五爷准备带谁去呢?总得挑个身手好的,若是再像上次那般遇见那个屠二爷,咱也有法子应对。” “周叔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打算。”元启又想起近日城里的风言风语,不由语气一硬,“周叔,最近城里风声紧,钱婶在外头帮着别人放印子钱的事儿…最好尽快抽身!” 周账房脸色一紧,心中纳闷这些事儿元启怎么会知道,不过又转念一想,元启的消息至少比他灵通,万一有事…也能及时应对,“这…出了什么事?” 元启很满意周账房没有矢口否认,这周账房虽然对三房忠心,可家里有个贪财的婆娘,难保节骨眼上坏事。 元启便敲打了他两句,“说是朝廷要收紧民间借贷,怕是要寻一些人开刀。你也小心些,莫被牵连鱼池。” 周账房一脸若有所思。 元启换了一身常服,走出院子发现丫鬟们已经开始收拾他上京的行囊,此去京都少则一年半,多则两年,行囊满满当当。 第296章 敲打暗示 他走过庭院,想起程允章曾说过喜欢他书房里的那几本书,随后嘱咐了丫鬟一句:“把我房中那两本游记带上。对了,修文好茶,去把老爷房里新得的好茶装茶笼里一并带走。” 从前程允章在外求学,除了逢年过节见上一面,其余时间他和家中兄弟姐妹们都算不上亲近。这次因缘际会,姑母选了他陪伴允章上京读书,那他就得和程允章好好陪伴,养出感情,以后做事也方便。 偌大的程家酒坊,以后还需他们兄弟二人携手壮大。 只不过周账房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温婉狡诈,不得不防,得去打听一番才好应对。 元启打定主意向程允章询问清楚,抬脚便往程家别院去。 而此刻元家大宅院内,四合院中天井采光通风,种植花草或放置假山,给人以曲径通幽之感。 到了程允章居住的东厢房,丫鬟小厮们忙前忙后,地上摆放着几个箱笼,里面装着衣裳、药品、蓑衣等,元启指着被丫鬟们七手八脚搬出来的书架子,笑着问那丫头:“怎么连书架都摆出来了?” 元启是常客,丫鬟们自然也认得他,加上元启没有架子,丫鬟们便也喜欢同这位表少爷说话,“公子说了,这两日天气好,这些书好久不曾翻动,索性带着书架子一起晒一晒。到时候选一些有趣的一起带去京都那。” 程允章在屋内听到元启的声音,笑着从屋内走出来,又见元启一身轻松,全无行远路的准备,“五表兄,还有两三日就要启程,你行李可都准备好了?” “下人们都收着呢。放心,保管误不了出发的事儿。” “初十那日,母亲在家中设宴为我们践行,表兄可一定记得来。” “三姐来吗?” 程允章和三姐程清婉感情甚笃,程允章离开播州进京赶考,程清婉宠爱弟弟,定会出席践行宴会。 “已经派人送了信。三姐…若是能来,就一定会来。” 元启拍拍他的肩膀,说出那一句程允章听过无数遍的台词,“只要你蟾宫折桂,知州大人定会善待三姐。或许将她扶个平妻也未可知。到时候她再回娘家…就算是那位夫人…也寻不到阻拦的由头。咱们姐弟几人,就能随时团聚。” 程允章笑容淡淡,没有说话。 元启只当他是听进去了,又捉摸着…不动声色的问:“对了,表弟知不知道…温家那位二小姐走丢了?” “温静?”程允章一愣,上一次见温婉还是在灯会上,他甚至还看见过温静,那丫头在播州可比在平县活泼,还大方的问他要不要吃糖葫芦,她请客便是。 怎么…走丢了? 几乎是瞬间,程允章眼神微凛,看向元启。 难道是元启又要抢温婉的方子? 元启被他看得身子一僵,故作松快的笑笑:“表弟这样看着我作甚?” 程允章收回视线,拿起书本一页一页的摊开晾晒,语气不动声色:“表兄说笑了,整个播州城内谁敢动温师妹的人?” 元启心头一紧,他知道温家和那位督抚大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才只是让王寡妇去摸温维明的方子,若是其他人,他早就想法子巧取豪夺。 可是听程允章这意思…难不成温婉还有其他靠山? “表弟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那温掌柜不过是平县的一商贾尔,就算侥幸成了姚老爷子的义女,成了督抚大人的师妹,可如何能称霸整个播州城?” 程允章一张一张的翻晒书本,动作不紧不慢,说话口气也是不紧不慢,“这义女和义女之间有差别,师妹和师妹之间也有差别。” “我老师很喜欢温师妹,先前我们在弯砀山遇见山贼的时候,老师和师母甚至不惜豁出性命护住她。平日里对她更是诸多疼爱,连带着老师的两个儿子和温师妹书信往来也是频繁。而我那位瑾瑜师兄嘛,又唯老师马首是瞻。敢动温师妹的人,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 元启便笑道:“如此说来,那抓走温家二小姐的人……可是陷入麻烦了。” 程允章见元启脸色并无异常,几不可察的吐出一口浊气,“没错,自讨苦吃罢了。” “那温家二小姐丢了,咱家要不也帮着去找找?” “不必。”程允章笑着摇头,“温师妹没找上门来请我帮忙,那事情就应该还在她掌握之中。更何况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我还是别找不痛快了。” 若这事儿当真棘手,温婉早就漫天找人了,他也不可能到现在没听到半点风声。 唯一的可能是…温婉知道温静在哪里。 元启见程允章侧脸线条柔和,尤其是提到温婉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褪去平日的冷淡疏离,反而有了一丝人气。 元启心头微觉异样,随后又暗道自己疑心重。 程允章…和温婉,那个平县来的小寡妇? 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程允章想到很快就能带元启离开,勉强算是将温婉从泥沼之中拉扯出来,只要元家三房的人跟着他去了京都,两年时间…足够温师妹将温家酒坊做大做强。 这也是目前唯一能让战火熄灭的办法。 次日。 温婉带着红梅去揽月阁提前定好席面,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那位何三,何三身边还有个红着眼睛的半大小子。 温婉估摸着这应该王寡妇的大儿子。 迎了人入内,何三便按着那小子的肩,结结实实的给温婉磕了个响头,王寡妇人不怎么样,养出的儿子却眉眼清秀,落落大方,他久久跪着不起身,“温掌柜,对不住!从前是我是非不分,认错了仇人,险些让我娘含冤而死。多谢你查清事实,还我母亲一个公道。你还让我去酒坊做工,这份恩情…小子以后当牛做马的回报你!” 温婉命红梅上了茶,声音不冷不淡,“你娘好端端的,身后名声全部被我毁了,你们一辈子也会背上妓女之子的脏名,以后少不得要被别人欺负。更何况那日在堂上,我也没有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此种种,你不恨我便是了,我不求你对我感恩。” 第297章 生意 那小子红着眼睛,“一码归一码,我娘一直教育我做人要是非分明。母亲…她是为了我们兄弟几个才……”他声音哽咽了一下,显然还无法释怀王寡妇的死,“母亲养大我们几个兄弟不容易,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她,她都是我的娘!” 这句话一出,温婉难免高看这小子一眼。 这小子看着也就十二三岁,说话做事倒是老成。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王寡妇一穷二白的带着三个小子过活,最大的孩子只能被迫懂事。 更何况王寡妇已死,这做大哥的以后就得代替王寡妇的角色,给两个弟弟又当爹又当妈。 小小少年,一脸坚毅,稚嫩的肩膀上已经要承担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重担。 从前温婉或许只会夸这少年好样的,可自从自己有了孩子,再见这少年…心里难免多了一种心疼的情绪。 温婉别过头去,声音冷漠:“你娘偷盗我家方子在先,以命冤我父亲在后,让我父亲五旬高龄还遭一番牢狱之灾,眼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出来。你就算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怨温掌柜。”那小子摇头,眼底一抹扭曲,“要怨…我就怨唆使我娘偷方子的那个人!他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 温婉心中石头落地。 虽说这小子看着没什么威力,可眼下多事之秋,她可不想养一个敌人出来。 于是她顺着那少年的口风道:“没错。说起来你我同病相怜,这人害了我爹,也害了你娘。若让我知道是谁,我定将他千刀万剐!” 那少年藏不住事,闻言眼睛一亮,“温掌柜,报仇之事……算我一个!” 何三却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什么报仇?!小孩子家家的,整天说什么报仇!” 那少年一脸倔强的捂着后脑勺,噘噘嘴…却没反驳。 看得出…他对何三存有两分敬重之心。 见温婉疑惑的目光看来,那何三拉起王寡妇的大儿子,随后朝温婉拱拱手,面露悲戚:“温掌柜,经此一事…我决定不在码头上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舒娘因我而死…我不可能对这三个孩子不管不顾。以后这几个小子就跟着我了,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保管饿不着几个小的!” 温婉微愣,万没料到这何三竟然如此有情有义。 “昨天您派人来…说让这小子来您酒坊做工,我心里就知道…您不是个坏人!所以让这小子来给你磕个头谢个恩。” 温婉叹气,“此事跟这几个孩子无关。王寡妇…也是个命苦之人。若非为了生计,她也不会被人利用。只是这份责任不轻,可不好轻易撂挑子。何大哥想清楚了?” 何三笑道:“早想清楚了!我前头那个婆娘死得早,没给我生个一儿半女!这三个孩子我就当干儿子养,他们要是有良心…以后就给我一口吃的!若是没良心,我也只能自认倒霉!” 那少年噘嘴,“你要是管我两个弟弟,我肯定给你养老送终!你用不着养我,我可以去码头上扛东西养活我自己!还可以减轻你的负担!” “给我住嘴!”何三斥了那少年一句,随后又对温婉讨好一笑,“这孩子不懂事,别听他的,这个年纪读书才是正经道理。” 那少年反驳,“我读书作甚?我又不能考科举。” 温婉则道:“就算不考科举,人总得明白道理。多认几个字,将来也能多个选择。你总不好一辈子在码头上做工。” “可不是这个道理?”何三得了温婉帮腔,腰杆一下挺直了,“不过近日来,确实有事要请温掌柜帮忙。” “你说。” “我准备金盆洗手,手里刚好有些积蓄,正愁不知道以后做何营生的时候,前日在灯会上看了《娇娇传》。我想以后…开个酒肆营生。温掌柜这么有本事,瑞果浆又声名大噪,跟着您总归是没错的。” 何三自然有别的考虑。 那日糖酒会办得十分成功,短短时间内这位温掌柜又和本地酒商打得火热,何三走南闯北许多年,有识人观物的本事。 而这位温掌柜,显然属于“有本事”的那一茬。 跟着温掌柜走,必定错不了! 温婉听出何三的言外之意,笑道:“何三哥想做瑞果浆的生意也不是不可,只是…瑞果浆今年产量很少,怕是不好铺开。不过你若是酒肆做起来,可以先卖碧芳酒,我这边一旦有了余量,立刻给何三个挪过来。” 得了这一句保证,何三心头最后一点不安也消散了,连忙冲着温婉拱手,“多谢温掌柜!多谢温掌柜!” 温婉的视线落在那少年的脸上,她没见过王寡妇,却隐约从那少年脸上看到了王寡妇的模样。 她应该恨王寡妇的。 可是更多觉得王寡妇可怜。 为了养活孩子流落风尘,这样一个坚毅的母亲…这样一颗慈母之心,温婉实在是恨不起来。 “若是想谢我,就好好养大这几个孩子。” 何三连连做保证,又听那女子问:“对了,那天花船上见过的易妈妈呢?” “啊。”何三面露难色,想起那一晚温婉同行男子的狠辣,欲言又止,含含糊糊,“好像…很久都没看到过易妈妈了。这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我离开码头有一段时间了。” 温婉挥挥手,送别这两人后,才回去抱两个小孩。 珲哥儿许是许久没有被温婉抱过,这小小人儿好像已经有记忆力一般,一看见温婉的脸就瘪着小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似在埋怨温婉这些天的冷落。 昭昭妹妹则笑得没心没肺,甚至又开始扯她的头发玩。 温婉一想到王寡妇和她那三个儿子,心疼的抱了珲哥儿又抱昭昭。 她才不要做王寡妇那种人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了两个孩子,她也得保住自己的小命。 红梅一进屋就看见温婉抱着珲哥儿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红梅见两个人都呆呆的出神,不由发笑。 别说,珲少爷有时候像姑爷,有时候又像小姐。 第298章 宴请 安静的性子像姑爷,长相却越来越像姑娘,尤其是现在这母子两呆愣愣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红梅笑着从温婉怀里接过珲哥儿,又轻轻拍了拍珲哥儿两下,珲哥儿一看到是熟人立刻活泼了两分,伸出小手小脚胡乱抓腾。 红梅不免好奇,“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温婉回过神来,小娘子素净的脸孔上笑意很淡,“想生意上的事。” “瑞果浆不是卖得很好吗?陈妈今儿早上出去买菜回来后还说,说整个城里都在说灯会上的事儿,特别是咱们家的瑞果浆,大家都很好奇这瑞果浆是个什么味道。”红梅转念一想,“姑娘是担心二小姐?” 温婉笑笑,不说话,只是问她:“咱家里是不是还有一坛子瑞果浆?” “是,在后院呢。马师傅临走时候留下的,说当时青梅煮酒大会上瑞果浆独占鳌头,老爷也担心得罪太多人,尤其是程廖两家酒坊。便特意命马师傅留了一些说送上门去求个好。” “那就都取出来,明日带到揽月阁去。还有碧芳酒…也带一些。” 红梅心不甘情不愿,“咱家这酒如今稀罕着呢!那天那位徐小姐说话可难听了,给她们喝…是真糟蹋了!” 小娘子摇头,瞳孔幽深,“不会糟蹋的。有大用处呢。” 次日,温婉起了个大早,她郑重其事的换上绾色宽袖衣裳,下身搭配绛红色百迭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一根碧玉掐丝金簪,衬得整个人贵气无比。 红梅将温婉收拾妥帖,笑着说道:“姑娘早该这样穿了。平日里姑娘不喜脂粉,打扮素净,可今日毕竟是和播州城里的小姐夫人们聚会,打扮得隆重艳丽一些…才不会叫他们比下去。” 红梅心眼小,心里还记恨着那徐家小姐的挑衅,哼然一笑:“最好叫那徐家小姐无话可说!咱家虽然是商户,但金的银的照样用得起!” 再说姑爷对外已经死了一年,姑娘也不必再似从前一般穿得素净。 温婉笑笑,没反驳。 今天这样的日子…确实值得好好打扮。 红梅总觉得自家姑娘今天有些怪异。 姑娘今天异常的沉默,无论她说什么,姑娘只是笑着点头附和一句,临走前不仅特意检查了一番妆容,还将珲哥儿和昭姐儿抱在怀里许久。 临行前温婉还绕到后厨见了陈妈,嘱咐陈妈晚上不留饭,陈妈忙得热火朝天,也不知听到没有,反正是胡乱应了两声就继续择菜。 随后,温婉又去见了柳依依。 柳依依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就被温婉逮了个正着。 柳依依面露尴尬之色,“大姑娘——” 温静走丢以后,柳依依开始偷摸四处找。 虽然她那天口口声声说相信温婉,可是…哪里坐得住? 她又怕温婉觉得自己不信任她,只能悄悄行动。昨儿个一天她借口去牢房里看温老爹,实则带着人偷偷在城里面找人,怕是一整日滴水未进。 温婉便嘱咐她:“母亲,今天别出去找了。我很快就把妹妹带回来。” 柳依依脸色恍惚的点头,又有些心虚,“嗯,我没找。” “你这样会打草惊蛇,反而叫那些人警惕。总之,今天哪儿都别去,就待在家里知道吗?” 柳依依一听“打草惊蛇”四个字,当下就被唬住了,“嗯,我真不找…我等你把温静带回来。” “带回来以后要多加管束。平日里不准她再出去浪。父亲很快就会被无罪释放,这样的节骨眼上…母亲要多警惕一些,收紧后院,看好门户。一切等咱们平安回了平县再说。” 柳依依听温婉那语气,知道温婉是有了安排,也隐约察觉后面可能会有变故,她心中惶惶,也没有其他主意,只能连忙点头:“我知道了。是不是等老爷出狱,咱们就回平县去?” “没错。播州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父亲出狱,我们立刻就走!母亲不妨先收拾里外,把行囊收好,到时候咱们说走就走,片刻也不耽误。” 这有了事情做,柳依依也不再六神无主,她站起身来擦了擦手,“唉!我现在就开始收拾!” 做完这些,温婉才带着红梅往揽月阁去。 不知怎的,红梅心口狂跳,总觉得今日这平静的天空下似有波澜涌动。 可扭头去看温婉,姑娘脸色平平,甚至饶有兴趣的撩帘子看向窗外的风景,偶尔还停留下来买了一些昭姐儿和珲哥儿的玩具,如拨浪鼓、布老虎、竹蜻蜓、小铃铛等。 红梅这才放下心来。 揽月阁处城内繁华地带,紧靠码头,四方合拢形成天井,整个楼阁依山傍水,因不远处便是护城河,揽月阁引活水入渠,形成假山、流水、小桥交相辉映的僻静之所,是城内权贵人家聚会的首要之地。 揽月阁有大小池塘七八处,此刻正是炎夏,河面莲花朵朵,荷叶铺天,一张一张,翠绿沁脾,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香甜气味。 温婉指使仆人们将酒搬下来,并搬到揽月阁后厨进行分装,她则带着红梅入内,不曾想她这位主人家倒是姗姗来迟,一进屋才发现今日邀请的宾客大部分人都已经到达。 今日她请的都是云英未嫁的年轻姑娘们,又或是刚成婚不久的年轻妇人,零零总总算下来有十二三人。 温婉在播州人生地不熟,但因为帮着手办查案,因此也参加过不少宴席,一来二去也和播州的权贵阶层们有了交集。 都知道新来的督抚大人有个商户师妹,这位师妹闹出的动静还不小,先是上府衙翻异别勘替父申冤,又组织糖酒会和烟火大会,温婉可谓是播州贵妇圈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温婉甫一入内,便有人笑着起哄:“今日温小娘子请咱们吃饭,怎么主人家还姗姗来迟?” 温婉一边解开帔子,一边款款往屋内走,环顾一圈四下后方才作揖讨饶,“各位姐姐妹妹们,刚才路上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实在是不好意思。” 第299章 劝慰 “说这些有的没得作甚?你家既然是卖酒的,你又迟到,可不得自罚三杯?” 好,好,好得很。 这帮小娘子们显然是在家压抑久了,今日这宴席又全是播州城内相熟的小娘子们,是以完全没有忌惮,温婉这主人家还没到呢,水榭里的小娘子们就已经玩开。 冷菜热菜一个没上,倒是酒已经开了两坛子。 今日定的这地方好,后面是山,前头是湖水,有山有水,水榭立与湖面之上,既雅致又私密。 “可别怪咱们,温小娘子你姗姗来迟,大家苦等不已,只好先命掌柜的开了酒水!你也尝尝咱们播州本地的酒!” 温婉笑着接过被硬塞过来的酒杯,仰头一抹脖饮了个干净,随后又笑道:“可别现在就喝得酩酊大醉!我今日带了瑞果浆来,咱们待会边吃边喝!” 那赵家小姐笑着拍手,“温小娘子别顾左右而言其他,先把这三杯迟到酒喝了再说其他!” 温婉笑道:“我绝不推辞!” 小娘子们笑着起哄,“温掌柜大气!” 喝完三杯酒,姑娘们才许温婉落座,随后那孙兰芝无可奈何的笑道:“温姐姐,他们逗你呢!是她们自己说家中无聊,因而早早出门。怨她们自己来得早,怎么还好意思劝你饮酒?” 几个小娘子嗤嗤笑,温婉倒是不介意,“高兴嘛。我来播州许久,因缘际会认识了大家,也是幸事一桩。早就说请诸位娘子一聚,今日总算达成心愿。今儿个这揽月阁被我包圆,这地方又雅致隐秘,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搅,你我难得一聚,务必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放心温小娘子,我们呀…可不会客气!” “听闻温老爷子很快就要被无罪释放,温小娘子应该要回平县了?这温娘子一走,咱播州就少了一份热闹!” 说话的是吴家小姐,其父是负责司法事务审理案件的推官,温婉听她如此说,便知便宜爹的官司应该不日就要完全了结。 不过温婉回答得很谦虚,“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严大人和熊大人,若非两位大人,我父亲的案子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说起来你家也真是无妄之灾,就因为一张方子,引得这些不怀好意的人垂涎,惹出这些祸事!好在否极泰来,温小娘子很快就可以跟父亲团聚了。” “那王寡妇着实可恶!自己做暗娼生意,得了脏病活不久,还去陷害别人!” 也有人摇头叹息,显然对王寡妇等人起了恻隐之心,“唉,难为她一片慈母之心,要不是为了三个儿子…她又哪里需要流落风尘?你们年轻,不知道女子艰难,尤其是死了男人的寡妇…一个人带大孩子…那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都是苦命人…死者为大…就莫再评说是非了。” 有人心细,听着这话不免联想,遂看向温婉。 说起来…温小娘子的遭遇和这王寡妇如出一辙,都是丧夫的寡妇,又都带着孩子… 只不过瞧温掌柜满面春光,倒是和那流落风尘的王寡妇云泥之别。 立刻有那长袖善舞的小娘子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匹夫无罪,怀璧有罪罢了!说起来,灯会过后…城里都在议论那一日的皮影戏《娇娇传》,我那几日中了暑热没敢出门,我家丫鬟回来给我讲得心痒难耐,又说什么瑞果浆…这不,得了温小娘子的邀约,我一大早就出了门!” 温婉便道:“娘子不必着急,这几日茶楼里都会有《娇娇传》,娘子若是喜欢,去茶楼也是可以看到的。” “当真?那我可得补课!” 一说到灯会上的《娇娇传》,姑娘们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有说自己定了酒给绿茶表妹上了一分讨厌值,有对霸总陈阿贵花痴的,又骂里面公婆的,这菜还没上桌,小娘子们就已经叽叽喳喳起来,显得分外热闹。 不少人催促温婉,“刚才温小娘子说今日带来了瑞果浆,可是要请咱们尝鲜?” 温婉笑着说道:“那是自然!今日是品酒会,可巧家中还有最后一坛子瑞果浆,索性带来给诸位娘子品尝。娘子们见过的好东西多,我这酒不能白喝,可得给我提提意见。” “光有酒没有菜怎么行?咱们也学那些男子,弄个行酒令…飞花令之类的活动,边喝边玩才有意思!” 不等温婉带头,就有那会玩的小娘子开始组织活动,温婉嘱咐揽月阁的掌柜陆续上菜,回来时看到小娘子们已经自己玩开,而孙兰芝躲在角落里,看起来比平日更加沉默。 温婉走过去,两个人并排坐在水榭栏杆边上,看着小娘子们投壶或赏花,温婉见她闷闷不乐,便问她:“孙小姐为何愁眉不展?” 孙兰芝淡淡一笑,笑容里却有一分苦涩,“不瞒温姐姐,昨日母亲告诉我…程允章不日就要启程赶赴京都求学,说什么学业要紧…话里话外就是没应这门婚事。” 温婉一愣,因为要对付元启,因此温婉刻意拉开和程允章的距离,尤其是涉及外男的婚事,温婉便没有多问。 但私心里以为程允章离开播州之前,定会把和孙兰芝的婚事落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程允章和孙兰芝两个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且两个人都到了婚配年龄,温婉实在想不出程家拒婚的理由。 至于什么上京赶考,两家人也可以先订婚再成婚。 程家直接拒婚,显然是有其他考量。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只是她单纯的喜欢孙兰芝这小姑娘,不忍看小姑娘为了婚事愁眉苦脸,“这议亲就像是买东西,嗯…比如说,你手里只有五两银子,你去街上买衣裳,是不是得精挑细选?得选一身适合你的…你又买得起的?” 孙兰芝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 “这议亲不是一样的吗?这件不成,总有下一件。总能挑到逞心如意的衣裳。” 孙兰芝脸上逐渐泛起笑来,“温姐姐…是想说…男人如衣裳?” 温婉低咳一声,“我言语虽然粗鄙,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第300章 自投罗网 孙兰芝“嗤嗤”的笑,眼睛亮晶晶的,眉眼之间却不再阴霾,“温姐姐每次说话都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是,如果街上只有那几间铺子,且不能走回头路呢?万一你去到下一家店铺里,发现原来上一家那一件衣裳才是最适合的怎么办?” “害。别为难我,你知道的…我不大会劝人。”温婉扣扣头,一脸难色,“婚姻大事对你们这种小姑娘来说,或许是天大的事情,甚至说是改变一生命运的事情。就像是拿着全部身家上了赌桌,进行一场豪赌,要么满盘皆输,要么大获全胜。但其实,婚姻说到底是两个家庭、两个性别、两个立场的博弈,这里面学问多着呢。” “对于我来说,选谁无所谓,反正这世间男子也没几个人靠得住。索性靠自己,把余生的幸福快乐全系于自己一身。这样不拘选什么衣裳,你都能让它适合自己,并且穿得好看。” 孙兰芝若有所思,却仍一脸懵懂。 作为女儿家,本不该张口闭口讨论自己的婚事,更不应该厚颜无耻的评论起适婚对象。 可或许是初见时候,温婉为那卖唱女舌战安保年,两个人结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战友情,孙兰芝对温婉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 “可如果他就是最适合我的呢?” 温婉又笑着说道:“我听孙小姐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合适,却从来没说过心悦二字。可见你并不钟情我师兄,只是觉得你们二人合适罢了。既然如此,丢了这件衣裳…孙小姐也不该心疼。” “再者,孙小姐可以问问自己,你现在如此忧愁焦虑能否解决这件事?如果能,那就不必焦虑。如果不能,焦虑也没有任何作用。” 孙兰芝神色一下恍然,好似心结全部打开,嘴角边泛起奇异的浅笑,她望向温婉的眸色变得温柔,“温姐姐还说自己不会安慰人。我每次听你说话都如醍醐灌顶,心里某个地方仿佛也平静下来。” 温婉笑道:“能安慰到孙小姐就好。” 孙兰芝恋恋不舍,“是不是温老爷子放出来后…你就要回平县了?” “嗯,那边酒坊还有很多事情呢,片刻都不能耽误。” 孙兰芝眼中一抹向往,“啊。忘了温姐姐和我们不同,温姐姐是留在家中招赘的姑娘,平日里得像爹爹他们那般…为家中前程打拼。” “无妨的。播州离平县不算太远,孙小姐若是有事,我们可以鸿雁传书。” “那终究是不一样的。” 孙兰芝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温婉的离开甚至比自己婚事不顺还要叫她烦心,要是温姐姐能一直留在播州就好了。 “你这主家,只陪孙家小姐是几个意思?”吴家娘子走过来,热情的拽着她往前,“走走走,陪我们玩两把投壶!” 温婉便跟着那吴家娘子走,吴娘子便顺势在她耳边低声问了一句:“温小娘子,上次你说…朝廷有意收紧民间借贷,你可知晓这其中缘由?还是说…魏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温婉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吴娘子这般关心借贷之事,难不成家中有人在做这门生意?” 吴娘子不知如何回答,温婉却适时的递给她台阶下,“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也是司空惯见。儿郎们在前头打拼,哪里知道管理后宅的不易?这大小人情、迎来送往、里外打点哪一样不要钱?难不成逼着女子们去钱庄借钱,或是用自己嫁妆填补?” 吴家娘子一听这话当即感动得流下泪来,愈发觉得这温小娘子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体贴人,她再无防备之心,将家中的事情吐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又道:“谁说不是呢!儿郎们只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伸手要钱,我又不是财神,哪里弄这许多钱来!这朝廷也真是的,管那么宽做什么?” 说话间,吴娘子又埋怨起她夫君来。 温婉不好听别家的是非,只好笑吟吟的阻止,“这借贷之事我也只是听侯爷说了一耳朵,当不得真。夫人们若真挂心此事,我旁敲侧击的问问侯爷。若还有其他夫人需要帮忙的,改明儿咱单独约着见面。眼下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呢。” 哟。 这鱼儿又上钩了? 可惜,她今天有大事要做,没时间钓鱼。 吴夫人面露感激,“温小娘子当真是个体贴人呢!等您那瑞果浆出来…我给您包圆!” 小娘子一脸羞赧的垂下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吴娘子真是客气。” 没办法,对方既然把人头都送上来了,她不砍一刀…实在是过不去。 说话间,十八道菜品依次上桌,温婉作为主家招呼宾客们入座,就连那日一直出言不逊给她挖坑的徐小姐她也彬彬有礼的照顾到,“诸位娘子,投壶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先用饭,我教大家一个没玩过的!” 温婉拿起一根筷子,敲在瓷碗边缘,整个水榭发出“噔”一声脆响,娘子们纷纷看向温婉。 小娘子言笑晏晏,可双颊绯红,显然已经有了醉意。 那徐家小姐得了温婉好脸色,自然顺坡下驴说上两句好话,她便拉着同伴笑温婉,“温小娘子,你刚刚自罚三杯,那酒可不比你家的瑞果浆,烈得很咧!你可还站得稳?” “说什么呢。温小娘子开着酒坊,自然海量!莫说这三杯酒,就算是这坛子酒全部下肚,也灌不醉她!” 温婉作势晃了一下身子,说话也有些大舌头,她连连讨饶:“各位姐姐,放过我,我家虽然开着酒坊,可不代表我千杯不倒呀。就像这位罗姐姐一样,她家开成衣铺,难道她就一定心灵手巧能缝制衣裳吗?” 罗小娘子啐她一口,“说人不揭短!谁不知道我出了名的笨手笨脚?你还是快说你那游戏!” “我已经请掌柜的将瑞果浆装瓶上酒,咱每个人面前的就酒杯已经斟满。所有人入桌,我们玩一个抢数字的游戏。就这么一二三四的抢着喊出口,最后一位或是同时喊出声的必须自罚一杯。” 第301章 醉酒 众人一听,都纷纷摆手,“哎哟,这个简单…又不费脑…” “温小娘子总算把我从飞花令中解救出来,平日在家就得听我相公念诗,没想到参加姐妹聚会还得背诗!这个好,就看运气!谁抢不到谁罚酒!” 水榭的气氛一下变得热烈。 哪知温婉这个主人家却运气不好,回回要么落到最后,要么和别人频繁抢到同一个数字,在一阵善意的起哄之下,温婉只能喝下一杯杯酒。 席间觥筹交错,温婉喝得脸颊血红,好似眼睛也沾染了红色。 孙兰芝挂心她,拦着众人不许给她灌酒,“各位姐妹们,饶了温姐姐,瞧她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我瞅她那样子,怕是不胜酒力,再喝可得钻桌子底下去了……” 罗小娘子却不干,“这游戏可是她自己提议的,哪儿到一半就认输?不是说要吃好喝好尽兴而归吗?” 温婉身子晃悠,她一拍桌子,身体险些往前呛,好在红梅及时扶住她。 温婉却一把推开红梅,说话间打出一个酒嗝,显然已是神志不清,“谁说我要认输?再来!” 红梅抓着温婉不撒手,只能向众人求饶,“诸位娘子,我家姑娘刚生产不过三个月,大夫嘱咐不能喝酒!况且平日我家姑娘就不胜酒力,这要是真喝醉了…奴婢回去肯定要挨骂了!” “哎哟!”有人拍着脑袋,“喝得高兴,竟忘了这温小娘子刚生完孩子呢!你这丫头也不早说!快!快扶着你家主子去后面的包房里躺着。” 众人七手八脚的扶着温婉往后院走,温婉却不服输,抓着罗小娘子的衣角,“你别走!有本事别走!我们晚上再喝!容我休息片刻!” 她又指着众人,含含糊糊的说着:“都不许走!我晚上…晚上…定了羊肉锅子…还请了那演皮影戏的老夫妻来!那日灯会上没看着《娇娇传》的,今儿个我给大家都补上!” “孙家小姐,你可得看着他们…今儿个谁都不许踏出揽月阁一步!等我修整片刻再战!” 孙兰芝哭笑不得,“温姐姐,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我没醉!我开的就是酒坊!怎么可能喝醉!” “不许走!” “红梅,快,去让掌柜的把揽月阁的前后门全都关上…今儿个来的小娘子…一个都不许走!” 那水榭里的小娘子们听见温婉的豪言壮语,不由捧腹大笑,“这温小娘子…刚还说自己不胜酒力呢,眼下又说自己千杯不醉!可见当真是醉得厉害!” “哼,谁让她刚才在席间狂妄,说什么播州的女人都是纸老虎,上了酒桌就露原形!这下知道我们这些纸老虎的厉害了?!” “唉,你别说,我也觉得这瑞果浆好喝是好喝,就是后劲大得很。我现在也手软脚软……” “温小娘子不是说,给大家都准备了厢房吗?郑家阿姐,你也去躺躺,咱晚上还得看戏吃羊肉锅子呢!” 有人笑着道:“可不能走啊,走了温小娘子要生气的!” “她呀,醉成那个样子,只怕要晚上才能醒咯!” 红梅和孙兰芝将温婉送到后面的包房,孙兰芝本想留下照顾红梅,可惜自己确实不胜酒力,红梅便嘱咐孙兰芝那丫头:“这位妹妹,你扶着你家小姐去隔壁休息会儿,这边有我照顾呢。对了,咱待会可以让掌柜煮一些醒酒汤,瑞果浆虽然口感醇甜,但后劲较大,醒来怕是头疼。” 说话间,孙兰芝也被那丫鬟扶着下去了。 房间内登时清风雅静。 红梅将温婉扶到床边,又体贴的关上门,一扭身看见先前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温婉此刻坐了起来。 红梅见温婉神智清明,不由眼皮一跳,“姑娘——” 温婉却已经脱下外衫,露出里面的窄口紧衣,她双颊泛着可疑的红云,手脚却十分麻利的将长发全部高高挽起。 “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一个半时辰回来。这期间,我需要你替我挡住这扇门,就算是房子烧起来了,也不许任何人入内。能做到吗?” 看着温婉那凝重的神色,红梅喉头紧张一滚,她茫然的点点头,重复着:“任何人都不能开门。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姑娘的行踪。” 温婉挽好头发,有条不紊的将棉絮折叠起来,又将衾被盖在上面,咋一看便像是温婉还躺着床上。 温婉一边拍那棉絮,一边不紧不慢的嘱咐,“我快去快回,待会你听见动静,便用绳子把我从水里拉出来,我说的你可明白?” 不明白啊! 很害怕啊! 红梅心口“扑通扑通”直跳,想问自家姑娘去做什么,可又害怕那个答案,不敢问出口,只直愣愣的盯着温婉。 温婉淡淡一笑,拍她肩膀,“别害怕。” 小娘子瞳孔幽幽。 红梅紧张得手脚发颤,偏温婉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 “咱们温家的姑娘…不怕事!” 红梅眼色瞬间变得坚毅,“姑娘放心去,今日我守护你!” 可红梅怎么也没想到,温婉并没有从后门离开,而是推开包房对着湖水的窗户,纵身一跃,如鱼入水般轻盈优雅,没入水中片刻不见。 红梅紧张的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虽然隐约察觉到姑娘今日要干一票大的,可是…姑娘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她才刚刚生产,还没有出大月子呢,就这么直挺挺的入水,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还有。 这湖水看起来是一片死水,四周都有楼阁建筑,姑娘怎么一下就消失不见了呢? 半个时辰后,温婉从城里某处天仙楼后院的池塘中冒出头来。 多亏了魏峥的城防图,这条水路她昨天来蹚过一次,播州地下整个城市的地下河流犹如大树的枝干,虽藏在底下不见天日,水系却四通八达。 从揽月阁到天仙楼,走陆路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可若是走底下水路,穿过几条没过腰部的涵洞,经过九曲十弯的暗河,最多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温婉从天仙楼的水榭中爬出来,正是下午时候,店内鲜少客人,后院更是守卫松散。 第302章 谈话 温婉事先在假山隐蔽处准备好了一套衣裳,她隐在假山之后换好后,将头发的水擦干后盘起,戴上帷幕,又确认藏于手臂处的那把匕首后,才堂而皇之的到达包间。 路上遇见了两个人,温婉大大方方的问起包间的位置,那小二不疑其他,只当温婉是天仙楼的食客,便没放在心上。 温婉率先到达包间,随后嘱咐了小二上茶,略坐了片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这才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 她唇角微微勾起。 她今日约的人…到了。 温婉开了门,迎了人入内,又塞给那小二一锭银子,笑着嘱咐道:“小二哥,我和这位公子商量要事,不经召唤莫要入内。” 一时间,屋内只剩了温婉和元启二人。 元启见温婉带着帷幕,遮住上半身,又环顾四下,看起来十分警惕的样子,不由说道:“温掌柜放心,按照你帖子上的要求,提前一日独身到达天仙楼。我来的时候确认过,我身后没有尾巴。” 元启起初心中疑惑,可后来发现总有人跟踪自己,这帮人就像是甩不开的阴魂一般跟着他,他才隐约觉得自己身边可能有内鬼。 “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娘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淡,“我这几日被人跟踪,许是王寡妇那边的情夫还没有放弃追查真相。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和你传递消息。我给你下的帖子呢,还在吗?” 元启一愣,万没料到温婉那边也有人跟踪,一时心头不安,“在我身上。” “烧了它。莫叫人发现,否则徒生事端。” 元启略一犹豫,“温掌柜如何知晓我身边有内鬼?” 帷幕下的小娘子冷声一笑,“自然是…我派了人调查你,想看看你到底把温静藏在哪儿。元五爷既然要巧取豪夺,我只能垂死挣扎。正巧,我看到你身后不止一次有人跟踪。” 元启一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告诉我?” “我不管其他人要怎么对付你元启,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我唯一需要保证的…就是我将方子交给你,你把温静平平安安的交到我手上。至于你元启个人的恩怨,我不感兴趣。” 他再不犹豫,在温婉的注视之下,将那张帖子丢在灯火上烧成灰烬。 “很好。谈正事。”温婉将茶盏推到元启面前,声音里有淡淡的冷意,“我妹妹在哪里?” 元启看着被帷幕完全遮住的温婉,轻叹一口气,“温掌柜,你我之间…其实本没有必要这样。” 温婉冷笑一声,不说话。 元启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他明显察觉到对方无声又压抑的怒火。女人啊,总是不能冷静思考,只有抓住这小娘子的命门,才能让她安静听他说话。 温婉看着他慢吞吞的喝完那杯茶,随后才听见他道:“相信以温掌柜的聪明,应该不难看出…整件事情阴差阳错,而我只是顺势而为。” “我从没有想过害你父亲入狱。” “我只是让王寡妇去偷方子,不曾想…她得了病,将不久于人世。我更没想到…王寡妇会选择自尽,温老爷子锒铛入狱,甚至判了斩刑。” “说起来,我也是受害者。” “王寡妇也骗了我。究其根本,王寡妇才是罪魁祸首。” “我若现在说,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温掌柜信吗?” 帷幕下女子声音十分冷酷,“无论如何,你偷盗我温家方子在前,让我父亲无妄承受牢狱之灾在后,此间恩怨,并非一句‘阴差阳错’就能抹去。” “元五爷,事情既然做了,就不必伪装好人。”小娘子声音带笑,语气恶毒一顿,“叫人觉得…怪恶心的。” 元启一愣,手中茶杯轻轻放在桌上。 他并非元敬那种三言两语就能被人撺掇的蠢货,他早已料到今日服软未必能讨一个好,可温婉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元启不得不考虑。 淮安候魏峥啊,那可是个厉害人物。 去年他在并州一带杀得沿海一片血水,人人自危。据说弹劾魏峥的折子堆满龙案,却不见陛下圣裁。 他一个普通商户,如何能跟魏峥斗? 从前不知姚老爷子如此看重温婉这义女,更不知魏峥看重这师妹便也罢了。眼下知道,及时示好或许一切来得及。 说到底,温婉也不过是附着在权贵身上的水蛭罢了。 狗仗人势的东西,他元启恐惧的不是这条狗,而是这条狗背后的主人。 因此今日伏低做小,不算丢人。 “温掌柜,你我之间确实有些龃龉。” “不过你说得对,我这个人从来不喜翻旧账。” “虽说整件事情确实阴差阳错,但我仍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我一直在找机会弥补温掌柜。” 见温婉没有反应,元启认为自己这番话打动了温婉。 毕竟是生意人,在商言商。 就算温老爷子受了一些委屈,但若能换回值钱的东西,两家未必不能重修旧好。 元启眼底一抹势在必得,声音愈发循循善诱。 “温家二小姐,我已经放她回去。眼下她应该已经到家。” 温婉眼睛眯起。 元启察觉帷幕下那人情绪变化,唇角勾出怡然的弧度。 “温掌柜放心。她在我这里好吃好喝,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曾掉过。” 帷幕下那小娘子明显呼吸急促了些许。 “这瑞果浆的方子,我元启不会白拿。你我可签个合同,由我带去京都寻找合适的酒坊代工,一旦打入御酒名单之中,你温家便能同程家一样,挂上御酒皇商的招牌。” “这皇商的牌子…价值几何,温掌柜怕是比我清楚。” 那男子声音渐渐逼近,眼底是运筹帷幄的笃定,“我的诚意…温掌柜可清楚?” “再者,温老爷子很快就要被无罪释放。温老爷子不过是吃了一些皮肉之苦,可最后整件事情对温小娘子你、对温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两家重归于好总比斗个头破血流的好。这个道理,我相信温掌柜看得明白。” 帷幕下的女子沉默半晌,似在权衡利弊。 元启不动声色的把玩茶杯,好似老道的猎人很耐心的等待猎物往自己的陷阱里跳。 他提出的条件…温婉没有理由拒绝。 既然木已成舟,温婉若是个明事理的,一定会选择和他合作。 果然。 “你当真愿意将御贡的招牌给我们温家?” 第304章 不在场证明 ——嗤。 元启猛地抽出胸口的匕首,瞬间血流如注,那人犹如垂死困兽一般张开双臂朝着温婉冲来! 温婉身后便是桌子,桌子上各类瓷器碗盏! 元启以命相搏,在生命最后时机,也不忘发出巨大声响让她今日之行暴露! 温婉操起酒壶砸在那人头上,哪知那人侧身一躲,温婉眼疾手快,抬起一脚狠狠踹在那人膝盖窝处,两人正要缠斗起来,冷不丁“嗖”的一声—— 一支冷箭忽而从温婉耳侧穿过,冷箭带起的罡风扬起温婉的一缕头发,温婉脸色突变! 下一刻。 ——突! 那支冷箭精准无误的射入元启的眉心正中。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 温婉身体只僵硬了一秒! 迅速后撤! 瞬间元启面门那血如断了线的珍珠砸在地上,几滴飞洒在温婉的鞋面上。 而元启身体被这巨大的惯性拉动,整个人往后一倒,重重砸在地面上! 温婉这口气卡在喉咙里。 有人! 她脸色瞬间煞白无比,快步跑到窗户处,扭头看向冷箭来的方向。 这包房是她精挑细选,地方僻静不说,窗外便是假山湖水,极易掩藏身形。 从温婉的位置看过去,湖面清风雅静,湖水幽幽,阳光落在湖面上,仿佛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又是下午,店内生意冷清,竟不见一个人影! 是谁? 一想到窗外有双眼睛曾冷冰冰的观看赏玩整个屠杀过程,温婉心跳如雷后背发冷! 她巴在窗口,胸脯起伏,一双眼睛冷厉观察四下,脑子里却飞快转动起来。 此人是来帮她的,否则不会等到最后时刻才出手。 这是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性格果决之人。 他像是开了上帝视角的游戏者,观察得津津有味,耐心的等候她和元启两个人谁输谁赢,在关键时刻却又选择帮她一把。 既然是来帮她的,那她有何惧之? 温婉毫不犹豫扭头! 此地不宜久留! 管对方是人是鬼,先闯过眼前这关再说! 温婉将沾了血的外衫翻面穿上,这衣裳是她找陈妈特意缝制的双面衣,外面一层是白色,里面一层却是黑色,换一面穿便再看不到血迹。 她抓起帷幕带上,又拖动桌椅,将元启尸身遮蔽起来。 随后,她果断的打开房门! 这不是温婉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感受到血淋淋的画面,是魏峥杀元敬的时候。 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甚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美感。 第二次是山贼。 当时兵荒马乱,她甚至已经忘了死在她手里的那个山贼长什么样子,她只记得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同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她要让红梅活下来。 而这一次…温婉紧张。 却有一丝丝亢奋。 果然啊,她和手办一样,是个变态。 温婉一路疾走,却没碰到半个人,但是她心知元启的死不会隐藏太久,她必须尽快脱身。 走到那处假山,温婉眼见四下无人,快速换了衣裳,不知怎的,有些踟蹰。 或许那个人还在暗中观察着她? 只迟疑片刻,温婉果断入水。 她水性好,三两下便从池塘下的暗河出去,游到了外面的护城河。 播州城底下水系四通八达,可许多暗洞淹没头顶,不熟悉底下水路的人不敢贸然往前。 温婉早已将城防图铭记于心,在经过最后一个漫长的憋气后,温婉一个利落的踩水,头冒出水面,仰头急剧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此处,已是揽月阁靠近她房间的湖面。 她那间包房临水而建,半间房置于湖面之上,只用两根胳膊粗壮的木杆插入湖底做支撑,温婉眼下就抱着那根木杆。 她浑身湿透泡在水里,精疲力尽,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只能轻拍木杆唤来红梅。 ——啪啪啪。 声音微弱。 强烈的肾上腺素爆发以后,温婉在水里累得喘不上气,只能仰头盯着那窗台。 岂料,没等来红梅,却等来一张言笑晏晏冷峻清贵的脸。 那人慵懒的倚靠在窗边,单手撑着栏杆边缘,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水里的温婉。 温婉脸色一滞,抱住木杆的手一紧。 午后灿烂的阳光下,那男子的脸如玉石一般通透,那唇色更显嫣红,却也更显凉薄。 “温师妹…这是去哪里了?怎的如此狼狈?” 温婉不说话,唇角紧抿,戒备如刚生了幼崽的雌兽,凶猛异常。 那双眼睛…就那么瞪着他。 魏峥…绝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魏峥双手抱胸,唇角微勾,“温师妹这般瞪着我干什么?” 温婉仰头,脸上泛出一抹奇异的笑,“刚才吃了酒喝醉了,不小心掉水里,魏师兄不救我上岸还在看热闹?” 话音刚落,包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她听见那一群小娘子拍打着房门,传出一阵嬉闹的声音。 “温小娘子呢?睡下了?都睡了快一个多时辰,这会也该醒酒了?” “快快快,将她吵醒,她今日可是主家!放着宾客们不招待,自己躲在房间里睡觉算怎么回事?” “中午席间那抢数字的游戏挺好玩的!咱们前院的瑞果浆已经喝了个精光,快快让她再交出一壶来!” 随后便是红梅阻拦着小娘子们入内。 “诸位娘子,我家姑娘喝醉了,这会子人事不省呢。” “人事不省?那我掐她的腰…挠她的痒痒…看她醒不醒得过来!” 一阵阵声音传入温婉耳朵,温婉紧张得喉头一滚。 她轻咬贝齿,仰头看着那玉面男子。 偏那魏峥跟那逗猎物玩的猎人一般,此刻竟还有闲情逸致问她:“外面的人可要闯进来了,师妹怎么一点不慌?” 温婉死死抱着支撑房子的木杆,仰头冷笑,“侯爷都不慌,我慌什么?” 魏峥眉梢一挑,“我有什么可慌的?” “一个颇有姿色的寡妇醉了酒,侯爷却凭空出现在这寡妇的房间,也不知是想落井下石还是占人便宜。反正我死了男人,我是无所谓流言蜚语,侯爷若不想家里添丁进口替其他男人养孩子,最好现在离我远点。” 第305章 我知道你很急 魏峥闻言一怔。 随后忍不住朗声大笑。 世上能把“寡妇”二字说得如此动听的,怕只有温婉一人! 他果然没看错,温师妹真是个大大的妙人啊! “我知道的。温师妹说过,寡妇门前…是非多。” 温婉看着眼前这人,总算觉得有了一丝熟悉之感。 从前的魏峥也会这样笑。 仿佛冰山消融,只有暖意。 “不过其他寡妇…可不像是师妹这么能惹是非。” 不知怎的,魏峥第一次对温婉口里的“亡夫”产生了好奇。 嗯。 温师妹这个先夫,一定很可怜。似温师妹这样满腹盘算又心狠手辣的女子,定然将夫婿玩弄股掌之间。 温婉咬牙。 听见红梅急切的声音传来,她心里急躁难耐。 从前怎么没发现魏峥这么啰嗦。 叭叭半天干什么,能不能麻利的消失滚蛋? 温婉咬牙切齿的催促他,“侯爷,你若不想明日播州城内风言风语,还请速速离开。” 魏峥笑意融融的看着她,完全没有抽身离开的意思,闻言只是扬眉,“师妹这么着急催促我走,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温婉拧眉。 第一次有种一拳打爆这狗手办脸的冲动。 嗯,手办从前就很恶趣味,喜欢折磨猎物。 “从前温师妹对我多有冷淡,想来是你我师兄妹之间相处时间太少。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多关心师妹一些。” 温婉:…… “师妹刚分娩不久,这样泡在湖水里…怕是有碍身子。你怎的一直不上来?哦…难道师妹是喜欢泡在水里?” 温婉:…… “对了,师妹答应送我的瑞果浆…怎么还没有送来?” 那男子继续不紧不慢的说着。 “说起来…上次师妹献策有功,我还命人给师妹送了一份厚厚的谢礼,师妹可曾收到?” 温婉想哭。 大哥,我现在挺急的,咱能不能待会叙旧? 而房间那头的红梅急得跺脚,张开双臂拦着她们往内闯,可娘子们都喝了酒,此刻酒气上头,比往日多了两分大胆,拨开红梅的手就要往里面闯。 红梅见拦不住,只好低声哀求:“不可,娘子们,我家姑娘衣衫不整,我去叫她…你们在门边且等片刻可好?” 终于安抚住闹事的小娘子们,红梅很干脆进屋、插上门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随后一扭头就看见包房里站着个人。 “啊!!” 红梅一声土拨鼠尖叫! 我靠。 大白天的见鬼了! 那倚在水边栏杆处的…不是姑爷是谁?! 可是姑爷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姑…姑…”红梅说话哆嗦起来,好不容易咽下“姑爷”二字,话音一颤,“姑娘呢?” 而门外的小娘子们隔着房门听见那红梅那声尖叫,都有些慌神,开始拍打房门,作势就要往里面冲。 “红梅,你家姑娘怎么了?” “哎哟,这温小娘子喝多了酒,别是出什么事了?” “快快快,打开这房门!” 拍打声愈发急促,眼见温婉脸色逐渐变黑,魏峥似乎终于决定大发慈悲放温婉一马,这小娘子桀骜不驯,次次见了他这师兄都没脸色,给她这个教训足以。 男子低低一笑,眼尾上挑,魅惑十足。 “师妹,我再救你一次。” 说罢,他顺手将旁边温婉事先放好的石头踢入湖水之中。 ——嘭! 一声巨响。 石头入水,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水花顺便将温婉浇了个透心凉! 温婉一抹脸上的水,咬咬牙,好好好,好得很。 而魏峥扭头看向呆愣的红梅,“愣着做什么,叫啊!” 红梅愣了一秒钟,随后很配合的发出一声尖叫:“救命啊……我家姑娘落水了!!!” 伴随着红梅叫破喉咙的声音,温婉看到魏峥双臂一展,整个人如大雁展翅一般轻松飞檐走壁,片刻便飞身到了对面的屋檐上。 温婉心中怒吼:你有本事别跑啊! 若真东窗事发,看我赖不赖到你家去! 红梅立刻打开房门,小娘子们一下窜了进来,只听见那红梅着急忙慌的声音:“快!快救人!我家小姐醉酒失足掉进水里了!” 很快,温婉被人七手八脚的救了起来。 她连续被人灌了好几碗姜汤,又被人狠狠掐了人中,好不容易才幽幽转醒。 几张脸关切的围上来,那小娘子刚从河里捞上来,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犹如鹌鹑。 听得那小娘子迷迷糊糊的声音。 “我…我这是在哪儿?我死了吗?” 罗小娘子大笑一声,“死?可没那么容易!你也真是的,竟然喝酒呛到湖里面去了!说出来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温小娘子,看来你酒还没醒呢!” “哎哟,这全身都是湿透了!快去找个火盆来!” 温婉含含糊糊的回答:“我…我隐约听见有人叫我,走到湖边又看见湖面上一轮好漂亮的月亮,我正伸手去捞…结果不知怎的,就掉进湖里了!都怪我不好,诸位姐姐…莫怪…” “什么怪不怪的!虽说夏天的水不凉,可你这刚生了孩子还没四个月,身子比别人要弱许多!快快起来,今日聚会到此为止,让你家丫头送你去医馆…可千万别着凉受寒!” “可晚上还有羊肉锅子——” “天爷!你可别记挂你的羊肉锅子了!留着咱下回来吃!”罗小娘子是个热心人,连忙招呼红梅,“快,快送你家姑娘去医馆看看!” 日头西斜,晚霞如金。 温婉坐上了去医馆的马车上。 罗小娘子给了温婉一件干净的衣裳,又帮着招呼剩下的客人们,温婉才得以喘息。 马车内,温婉和红梅面面相坐。 红梅没胆子问温婉,可瞧着温婉很疲累的模样,又想起下午突然出现在包房里的姑爷,红梅想问…却有些害怕打开那个答案。 今日姑娘要做的事情…一定事关重大。 马车从主道上绕进小巷时,忽而马车一顿,车帘被人撩开。 温婉一抬头就看到魏峥的脸。 暖风摇曳中,那人一袭白衣,腰间佩剑,仿佛忽然闯入的世外客。 魏峥看向红梅,声音冷淡,“你先出去。” 第306章 天知地知 红梅看一眼温婉,随后才钻了出去坐到马车边缘上。 马车摇摇晃晃继续启动。 魏峥闲庭自若的坐到温婉对面。 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 魏峥手长脚长,入了这小小马车,整个空间仿佛因他的到来变得狭窄。 温婉的呼吸,几不可察的收紧。 眼前的魏峥和白日的不同。 此刻他身上带了两分冷意。 即使曾是他的枕边人,可看见这样的魏峥,温婉心里难免惧怕。 她是俗人。 她亦畏强。 男子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她脸上,目光放肆的打量她,仿佛她已经是他的阶下囚一般,语气散漫,“为什么杀元启?” 那小娘子抬头。 有风灌进,小娘子的瞳孔是深茶色的,隐约有窗外破碎的余晖金光。 那唇角溢出一抹诡异的笑。 “侯爷为什么杀元启?” 一时之间,风过无痕。 马车内一片死寂。 半晌,魏峥冷笑一声,“自然是为了帮某个没良心的师妹。” 温婉一愣,惊讶于手办的诚实,更惊讶于他毫无道理的护短。 “你知道我和元家三房的过节?” 温婉呼吸一滞,紧张的看向魏峥,难道他想起什么了? “你并非滥杀之人,如今却设下这杀局,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元启定然和你有血海深仇。” 嗯,这个逻辑简单而粗暴。 温婉是好人,那么和温婉作对的,就是坏人。 温婉一时之间哭笑不得,“我不知侯爷竟对我…评价颇高。” 她还以为现在的手办厌弃她呢。 不曾想,她两次遭难…都是他救了她。 冥冥之中,魏峥杀了元家三房两个人,机缘巧合之下…还都是为了她。 “所以…”魏峥偏头,那双黑如耀石的眸子漂亮得不像话,“你为什么杀他。或者说…他为什么非死不可?” 小娘子蹙眉,吞吞吐吐的搪塞他,“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我…说不清楚。” “温师妹是不是忘了…我乃天水府督抚,掌管军政要务,底下出了这样凶残的杀人案,难道不得仔细审问一番?” “可是……”小娘子眉眼泫然,期期艾艾的盯着他,眼神犹如风雨之中被淋湿的柔弱娇花,眼底深处却有一抹花枝乱颤的得意,“人是侯爷杀的啊。” 魏峥:…… 早知道不出手了。 “不过侯爷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魏峥:第一次想对一个姑娘家动手怎么办? “我还以为…师妹对我至少有一些感激之情。” 温婉凛神,收起刚才玩世不恭的笑意,忽而又变得认真,“我是很感激侯爷。” 魏峥面色松动。 不过又觉这小娘子性情恶劣翻脸无常。 “温师妹,我能护你一次,却不能护你第二次。元启死了,可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你最好藏住你的狐狸尾巴。” 温婉点头,“多谢侯爷提醒。” 魏峥掀帘而去。 温婉盯着那人在人潮中渐渐消失的背影,忽而眉间一蹙。 等等,魏峥为什么那么巧妙的出现在天仙楼? 除非—— 他一直派人跟踪自己! 温婉忽的掀帘,一双眼睛戒备的扫下四周,试图寻找到至少一个熟悉的身影。 人潮汹涌,夕阳如金,炊烟袅袅,妇人们唤着孩子们归家吃饭。 温婉却后背发凉。 或许,从她拿到城防图那一刻,魏峥就已经派人盯上了她。 魏峥多疑,从不曾相信她。 正如她从不相信魏峥一样。 可是魏峥有句话说得对,这件事她自认天衣无缝,或许依然存在变量,元启死便死了,真正的麻烦却在后面。 杀人简单,摆脱嫌疑却很难。 温婉将头靠在马车壁上,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姑娘,我们到了。”红梅轻轻推了推温婉,见她神色疲惫,心里也是发沉,“朱掌柜来了,在门口等您。” 话音刚落,朱旺却已经从外面撩开车帘,语气急吼吼的:“大侄女,出事了!” 朱旺仿佛浑然不察温婉对他的厌恶,腰上的赘肉抖了抖,神情惊恐:“大侄女,元家三房…那元五郎死了!” 红梅脸色“唰”的苍白如纸。 她捂着嘴巴,看向温婉,联想到下午自家姑娘借醉酒之名偷摸离开那一个多时辰,红梅一颗心仿佛要跳出喉咙! 几乎是瞬间,红梅立刻错开视线,垂下头去。 温婉却面色不变,“朱掌柜,你可是醉了酒?那元六郎不是早就死在平县了吗?你这回又说什么晦气话?” “啊哟…不是!不是元六郎!是元五郎,元启!元敬的兄长!死了!” 那朱旺也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上马车来,他按照夜叉的吩咐,一直派人跟着元启,岂料下午些时候,派去的小厮被元启甩开,等再打探,就只听见元启死了的消息! 朱旺总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就跟上次元敬死时一样蹊跷,又想起元启和温婉之间的争斗,朱旺心急如焚,只能跑来温婉处通风报信。 今时不同往日啊。 他如今被温婉绑得死死的,跟温婉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温婉可能牵涉命案之中,他如何不急? “大侄女啊,听说你下午在揽月阁宴请宾客,你…你…”朱旺声音有些哆嗦,想问,又不敢。 温婉冷静瞥他一眼,“我一直在揽月阁内,不曾走出揽月阁半步,此事有多人可以为我作证。” 朱旺这口气突然松了下来,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元启偷盗咱家方子在先,又害得我温老弟下了牢狱,死有余辜!只要别牵连到我们就好。” 朱旺心中想着:那揽月阁离元启死的那地方来回少说两三个时辰,就算温婉插上翅膀也没办法杀人。 红梅听见朱旺那句“咱家方子”,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 朱掌柜…可真是不要脸的娘给不要脸开门,不要脸到家了。 温婉便道:“恶人自有天收,如今少了元五郎,咱们该高兴才是。” 虽说元家三房刚死了人,朱旺还是笑出声,“没错。那…咱们和雷掌柜的生意…是不是就等于过了明面?以后也不必遮遮掩掩,索性加大产量,趁着元家自顾不暇的时候,抢占整个播州市场。” 第307章 挨揍 “趁他病,要他命?”那小娘子的眼睛冷沁沁的,语气听不出赞赏还是嘲讽,眼尾的笑意更让人不寒而栗,“朱掌柜,做人还是得厚道些。再说,我来播州只是为了救父亲,父亲无罪释放后,我便带着他老人家回平县去。” “对了。我奉劝朱掌柜一句,播州这摊浑水…还是别趟得太深,当心淹死。” 朱旺一愣,小眼睛里是迷惑、不甘、委屈。 咋就不能趁他病要他命了? 那元启丧心病狂,又偷方子又栽赃陷害的,还敢绑架他老朱!眼下就该痛打落水狗狠狠出气才是啊! 不过一想到程家还有个程允章支应门户,且眼看又要参加春闱,若是打得狠了,只怕将来进士老爷报复。 朱旺翻来覆去的想,最后下了决断。 夜叉都退了,他往前冲做什么? 他比夜叉聪明吗?比夜叉歹毒吗?比夜叉阴险吗? 不! 这个时候急流勇退才是硬道理! “大侄女,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温老弟应该很快就能放出来了?行,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等他一出来,咱们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温婉眼瞅朱旺扭着滚圆的大肥屁股消失在视野之中。 温婉回头,就看见红梅眼含热泪期期艾艾的望着她,小姑娘眼睛都是红的,眸色发颤,“姑娘,是元启杀了绿萍…对吗?” 温婉一愣。 主仆两相顾无言。 唯有红梅眼泪簌簌。 她舔舔干涩的唇,忽然也觉得鼻尖发涩发酸,她沉默着,伸手摸了摸红梅的头,好似安抚,又好似通过她看到了那个躺在地底下的小姑娘。 夜风轻拂,车帘微动,窗外月上黄昏,风吹得门口那槐树沙沙作响,好似亡者低吟。 恍惚间,她又看到那一天,绿萍穿上她那身烟霞色的宽袖褙子,临走时笑着冲她挥手。 小丫头声音甜甜的,带着一丝娇嗔和撒娇,脚下动作欢快,仿佛要奔向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说:小姐,记得给我绿豆糕呀。 她说:小姐,我是不是全家最贴心的姑娘? 你说嘛。 你说嘛。 温婉的手拍拍红梅的肩膀,轻轻呼出一口气,强忍发颤的声音,“一切…都过去了。” 等温婉回了家,果然就在院子里看到温静。 柳依依已经将不常用的行李打包好,满院子狼狈,温静一看见她便像是炮弹一样冲进温婉的怀里,可怜巴巴的叫着:“阿姐!阿姐!我想死你了!” 柳依依却一把拉开温静,凶着脸唬她:“你莫以为叫两声阿姐,你阿姐就会饶了你!娘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整日往外乱跑!这一次可累坏了你阿姐,我不揍你,你阿姐也会揍你!” 柳依依恨啊。 先前孩子自己跑回来,她慈母心大爆发,愣是一下没舍得打,反而搂进怀里安慰一阵,等反应过来孩子该打的时候,已经找不到由头。 温静紧紧抱着温婉的腰,拿脸蹭啊蹭,“阿姐,别揍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柳依依冲温婉挤眉弄眼,示意温婉找个由头揍温静两下,哪知温婉却好似没看着一般,反而怜爱的摸摸温静的头,“没事的。等咱们回了平县,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不过这几天你要安分一些,不能惹是生非,知道吗?” 温静眼睛滴溜溜一转,满是迷惑。 阿姐不揍她嘛? 好不容易把娘那一关糊弄过去,既然阿姐不揍她,那她假哭个屁哦。 温静擦了擦虚无的眼泪,迷茫的问:“阿姐,你真的不揍我啊?” 不揍…那我就走…走了哦? 温静一溜烟小跑钻进屋内,还嚷嚷着:“那我去照顾两个小外甥!” 柳依依看着欢脱的温静,一股无名火! 刚才就不该心慈手软,放这丫头片子一马!孩子不打,怎么能长记性? 瞅瞅这变脸的速度! 柳依依总觉得手心痒痒,最后不甘心的问温婉:“大姑娘,咱们要回播州了吗?” “嗯。再有几日,爹就要无罪释放,等爹一出狱,咱们立刻回平县去。” 红梅扶住温婉的手一紧。 播州出了命案,他们得尽快离开! 柳依依这才从屋内走出来,看见温婉一脸疲惫,她惊呼一声:“大姑娘,你头发…头发怎么湿的?” 温婉不是去揽月阁宴请播州城内那帮小娘子吗?怎么提前就回来了? “哎,这衣裳怎么也换了?” 红梅声音有一丝沙哑,但面色如常,“姑娘吃醉了酒,失足掉到水里去了!好在罗小娘子的马车里带了换洗衣裳,否则姑娘还得一身湿漉漉的回来!” 柳依依一下急了,连忙抓住温婉冰沁沁的手,“怎么会这样?大姑娘才刚生了孩子,这落到水里非同小可!快快快,快叫陈妈把火盆升起来!” 她又责骂红梅,“你这丫头,怎么让大姑娘落水了?去拿几吊钱,请个大夫来!可千万别着了凉!” 温婉被柳依依搀扶着入内,她趁着间隙对红梅低声嘱咐:“把马车上那几件衣裳烧掉。切莫让任何人发现。” 红梅知晓其中利害,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温家因为温婉落水而人仰马翻,元家却已经灵花遍结,白幡高挂,哭声一片。 自接到官府报丧,元家三房贾氏当场昏死过去,请了两拨大夫才勉强救活,此刻贾氏双眼泣血,被元家的妇人团团围住抹泪,只怕贾氏想不开抹了脖子。 元家的男人们已经赶去府衙处理,这认领、验尸、画押等一套流程下来,已是晚上。 二房的李氏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下人们将香炉、牌位、蜡烛等摆放出来,开始布设灵堂,不少人已经穿上白色孝服,放眼望去,一片惨淡的白色。 她望了望天边一抹残阳,总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三房,这下彻底没了指望。 不多时,屋内又传来一阵痛哭声,李氏踏入屋内,见贾氏哭得眼睛肿痛,身边伺疾的春姨娘口舌如刀,刀刀刺人,“夫人,这人死不能复生,您就算眼睛哭瞎了也没用,五郎跟我家六郎一样,都是没福气的,谁让咱命苦呢,以后这日子…咱姐妹好好过。” 第308章 掌箍 春姨娘拿罗帕掩面,一副痛哭流涕的样子,将从前贾氏安慰她的话全都如数奉还,贾氏哪里不知春姨娘话里夹刀,又一想到元启的死讯,登时“哇”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屋内人连忙大喊:“谁让春姨娘来这儿的!快些将她拉走!” 大房张氏便拽着春姨娘往外走,春姨娘冷声笑着,脸上一抹得意,眼见贾氏又昏死过去才一甩帕子,“拉我做什么?我安慰夫人难不成还有错?” 得知元启死讯,春姨娘高兴了一个下午。 元敬死的这一年,贾氏明里暗里的嘲讽她老母鸡再没办法下蛋,气得她日日呕血。如今风水轮流转,元家三房一个不留,怎能叫她不畅快? 大房张氏在门外低声劝她:“你莫说这样的话来激她,说到底你们是一家人。就算六郎去了,可从前好歹有元启支应门户,你们老了也有依仗。如今三房最后一根香火也没了,这受罪的还不是你们自己个儿!” 春姨娘尖着声音,笑得扭曲,“大夫人,您哪,就别管咱们三房的事儿了!平日里她是怎么欺辱我的,你们只当看不见。反正我儿子死了,我早就没指望了!” “如今她跟我一样,死了儿子!自己也成了一只下不了蛋的老母鸡,继续跟我斗啊,看谁斗得过谁!” “我不好过,她贾如珍也别想好过!” 大房张氏知道这春姨娘平日里被老三骄纵坏了,尤其是元敬死了以后,整个人更是疯疯癫癫。偏老三对她愈发怜惜,甚至一度动了将春姨娘扶为平妻的念头,只为给她个正儿八经的名分,好保障她将来的生活。 若非大姐拦着,只怕春姨娘已经被扶正,整个三房更是鸡犬不宁。 春姨娘跟一头疯牛似的,张氏根本劝不住,只能一边抹泪一边叹气。 偏春姨娘得意忘形,在贾氏院子里上蹿下跳的骂着。 “贾如珍,我儿子死的时候你高兴坏了,没想到苍天有眼,让你儿子陪我儿子去了!这就是你的报应!” “你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吗?就是你造孽太多,老天没降下天雷惩罚你,只好让阎王来索你儿子的命!” “我告诉你,老爷说了,他这辈子只爱过我一个女人!等将来百年之后,我和老爷生同衾死同穴,我的墓碑上刻他正妻之名。而你贾如珍无名无分无子,注定要成为孤魂野鬼一个!” “老爷疼惜我,夜夜往我房里钻,他说过…要和我再生一个,最好是生个儿子,绝对不叫我孤苦无依!贾如珍,这个家里…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大房张氏吓得脸都白了,听得里面二房李氏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大嫂,愣着做什么!赶快让人把她给我叉出去!” 而贾氏气得胸脯起伏,一张脸青了又白,春姨娘的话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往她心里钻,她口齿发颤,血腥不断往上涌,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院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嚣张叫骂的春姨娘此刻如同据嘴葫芦。 那门敞开着,屋内众人只看见来人深色暗纹宽松棉缎长袍,兽首雕刻的榆木手杖露出一角,“哒哒哒”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以及手杖落在青石地面的声音。 贾氏似一下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仰倒在二房李氏的怀里,悲痛垂泪。 来人正是元老夫人。 她身后跟着严嬷嬷和一个叫梅香的丫头。 元老夫人脚程慢,她身形枯瘦,连那件单衣都撑不起来,只看到瘦削缩紧的肩膀。 她不紧不慢的经过春姨娘身边,语气冷淡,“梅香,掌嘴,我不叫停,不许停下。” 春姨娘脸色微变。 梅香上前微微福身,神色岿然不动,语气恭敬:“春姨娘,得罪了。” 春姨娘正要后退,冷不丁一左一右肩膀被人按住,膝盖窝被人踹了一脚,“哐当”跪地,紧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耳光声。 春姨娘几下就被打得发髻松乱,双颊高肿,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只一个劲的讨饶。 大房张氏眼皮直跳,只觉得大姐看她这眼神…也充满了不满。 她只能露出讨好一笑,迎上前去,“大姐…我…” “待会贾家人要过来,你去前厅迎着些…” “那…那春姨娘呢?” 那春姨娘泼辣得很,急了毛了什么都敢说,只有元老夫人治得住她。 她哪里敢招惹? “捆起来扔柴房,若叫她再像上次那般钻到亲家跟前来说三道四,我唯你是问!” 张氏哆嗦着应下了。 看着张氏那扶不上墙面的样子,元老夫人心中烦闷,元家本就青黄不接,如今接连死了两个孩子,叫她心里如何不痛? 痛过之后又是绝望。 之后酒坊这招牌…谁有能力接得住? 程允章高中以后,她倒是可以高枕无忧,可看着娘家人慢慢走向落寞,无法为程允章助力,元老夫人心中不仅痛,更着急。 一入内,贾氏便抱着元老夫人痛哭,“大姐!你要为我做主啊!元启他…死得惨啊…” 元老夫人也被贾氏惹出两滴眼泪,严嬷嬷便扶住贾氏,“三夫人,您也上了年纪,平日里做针线活熬坏了眼睛,情绪剧烈起伏后头痛不止。您当心着点身子!” 这样的劝说,贾氏听了不止十遍,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有元老夫人搂着她,浑浊而灼热眼泪落在她手背上,“你也是个命苦的。想当年,我家老大…就是在我跟前被官差活活打死,我想救他,却被那官兵打折了腿。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咽气,亲手将他埋葬,险些哭瞎一双眼。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贾氏闻言,捶着胸口,眼泪如血一般从眼眶里涌出,“大姐,我就元启一个孩子!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我这后半辈子…怎么活啊…我不如死了算了!” 元老夫人那双干枯的手摁住她的肩,那妇人年岁已大,满脸沟壑,眼尾是一团一团黄褐色的斑,此刻眼睛却是红的,“死?你以为我不想死?当年你姐夫砍头、婆家跟我恩断义绝、老大惨死、老二被人牙子偷走,我无数次想过死,甚至想抱着允章和月华跳进河里,索性一了百了。” 第309章 一了百了 元家几个妇人骤然听元老夫人说起陈年往事,不由得心里一酸。 她们只晓得元家这位大姐手段厉害,在元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莫说家里的女人们怕她,就连元家大爷、二爷、三爷,哪个到了她跟前不得伏低做小,夹着尾巴做人? 院外巴掌不停,一声比一声清脆,春姨娘连讨饶的声音都变得微弱。 屋内人面色各异,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哪儿那么容易死?” 元老夫人抓着贾氏的手,“你若是死了,最得意的是谁?” 贾氏听着外面春姨娘的叫唤,瞳孔一缩。 “你死了,倒是腾出三房主母的位置,只便宜了那春姨娘。她年岁不大,和老三感情又好,再生一个不难。你愿意春姨娘再生个儿子,老三完全把你抛在脑后?” “到时候,谁记得你?” “你愿意把这一切拱手相让?愿意让春姨娘来操办你的后事?” 贾氏心如刀绞,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更何况,元启被人杀害,你这个做母亲的…就算要死,也得等查到凶手,报仇雪恨后再死!” 贾氏瞳孔紧缩,手上青筋迭起,忽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她挣扎着就要起身,“大姐说得对,我儿的仇还没有报,我还不能死——” 元老夫人按住她,“我把人都给你带来了。” 说话间,周账房入内跪地,“请老夫人、各位夫人安。” 贾氏这才回过神来,她先前骤然听闻噩耗,脑子一片混沌,只觉三魂六魄全都被人抽走,眼下元老夫人将周账房带到跟前,她才勉强恢复两分理智。 元老夫人坐在贾氏身边,身边被元家的几个妇人们围绕,居于人群中央,她重重一抖手杖,发出“咚”一声,犹如重鼓敲打在众人心上。 “周账房,元启近日和你走得最近,你且说说…他最近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见了哪些人?有哪些可疑之举?” 周账房自从知道元启死讯就心神不宁,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寻思半晌才觉得跟元敬死时那诡异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满肚子不安,觑一眼元老夫人,说话间吞吞吐吐:“元老夫人,这件事…说来话长…只是……” 周账房的视线在大房、二房还有几个小辈脸上打了一转,元老夫人便挥了挥手,“其他人先下去。” 众人知晓这是有不好让他们知晓的内情,便都知情识趣的退下。 屋内登时只剩下元老夫人、严嬷嬷,贾如珍和她身边那个心腹叫董妈妈的。 周账房登时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夫人,此事确有内情!我怀疑…我怀疑此事和温家脱不了干系!” 元老夫人蹙眉,“周账房,你是急昏了头开始胡言乱语?” 周账房面有难色。 贾如珍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安的预感。 她从不过问元启在外的事情,可她也知晓,自己儿子并非是良善之人,可做生意的,都是从别人的饭碗里抢食,哪个不得罪小人? 这总不至于把命给丢了! 周账房左思右想,瞒无可瞒,只能哆嗦着将元启如何买通王寡妇偷温家的方子、那王寡妇又如何自尽栽赃温维明入狱、再到元启抓走温静威逼利诱温婉交出瑞果浆的方子,一桩桩一件件,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抖落了干净。 “老夫人,五爷他当真冤枉!他也是被那王寡妇给害了!他只是让那王寡妇接近温维明,趁机将方子偷出来!谁知道那王寡妇竟得了脏病要死了!她死了也就死了,可恨她不仅连累了温维明,也害了五爷!” “五爷知道王寡妇死讯的时候,当时就已经想收手不干了。可恨那温维明在煮酒大会上太过嚣张,甚至坏了五爷的婚事,更是打咱家的锦江春一个措手不及。五爷后来又咽不下这口气,想着事情已经如此,也没有退路,索性至少拿到方子再说。” “夫人啊!五爷本来将方子拿到手就去京都寻个合适的酒坊做瑞果浆,他还说了,这方子不让温掌柜白给,两家合作共赢!总不至于为了个方子叫程四爷难做!” “夫人,五爷都是为了元家啊!他死不瞑目,夫人一定要为他报仇啊!” 一时之间,屋内清风雅静,只有周账房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他如何能不伤心? 虽说他选择元启,是看中元启将来有希望做元家的下一任家主。可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且不说贾如珍娘家对他有知遇之恩,就说元启平日里待他也是颇为厚道,如今元启死了,他下半生的指望也没了! “温婉?”贾如珍脑子混沌,她只听说过温婉的名字,却没见过其本人。 当初元敬死的时候,她在平县就听人说起过温婉。 说她虽是女子,做事却狠毒,甚至砍断了她家制酒大师父的手指。平县百姓提起她是众说纷纭。 当初元敬就是死在平县,如今元启也死了,两个人都是横死,都和温婉多多少少沾点关系,贾如珍心里总觉得膈应。 元老夫人并不赞同,“周账房,你莫胡乱攀咬,就算温小娘子有杀人动机,可她毕竟是一弱女子,如何杀得了元启这样的七尺男儿?” 贾如珍口气不善,“大姐,你莫小瞧女子,温婉敢挺着大肚子翻山越岭的救父,又在府衙上巧舌如簧替父翻案,此女心智坚韧、果敢聪明,未必就不敢杀人!” 贾如珍越说脑子越清醒,“再者,这年头…杀人不必亲自动手。她有银子,难道不能买凶杀人!如此一来,她既保住了瑞果浆,又替父亲报了仇!” 元老夫人微微蹙眉,心道这贾氏是走火入魔钻了牛角尖了,如今听风就是雨,看这架势是真觉得温小娘子是杀人凶手。 可惜贾氏骤然听闻元启死讯就晕了过去,根本不知道元启死因。 元老夫人却第一时间去了现场,她知道元启的致命伤是额头中箭。 买凶杀人? 那包房对面是假山和湖水,那样的力道和准头,哪里能寻到这样的神箭手? 第310章 取证 “你说温婉和元启约在明日见面?” “没错,元五爷是这么说的。” “既然两个人约在明日,那如何证明元启今日见的便是温小娘子?还有,那温小娘子下午在哪里?” 周账房答不出来,元老夫人便挥挥手对严嬷嬷道:“你去打听打听…温小娘子今日的行程,还有,我记得她身边有个叫屠二爷的,身手十分厉害。也顺便查查他的行踪。” 元老夫人又安抚贾氏,“你呀,节骨眼上别冲昏了头,让真正的凶手逃之夭夭。” 贾氏别过头去,眼泪簌簌。 “你放心。只要我在,我一定查出凶手为启儿报仇。” “大姐!”贾如珍抱着元老夫人,眼泪不止,绝望嚎啕,“这整个家里,我只能靠你啊!其他人都靠不住!” 又想起春姨娘刚才上蹿下跳说的那些话,贾氏心中一片悲凉,“那元以道…他就是个混蛋啊…他害了我一辈子!!” 元老夫人低声安抚贾氏,余光瞥见严嬷嬷折身而返,“夫人,四爷来了。” 程允章向两位妇人行礼问安,一抬眼,看见险些哭晕的贾氏,程允章心痛万分。 “舅母,都怪我,若我早些带五表兄离开播州,或许就没这一劫。” 贾氏哀痛不止,只能垂泪,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让阿桂拿着我的帖子去省城请最好的仵作,若是脚程快的话…两三日内就能到达播州。舅舅在府衙哭晕过去,无法决断,已经送去医馆。大舅舅的意思是,开膛破肚…验尸,查明真正的死因。本不该这个时候来问舅母,但还得舅母拿主意。” 贾氏心痛如绞,以泪掩面,只恨元以道无用,更恨元以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从前元启在的时候,元以道对元启从没好脸色,倒是整日对元敬“幺儿狗儿”的唤。 如今元启死了,假模假样的哭两声,回头又往春姨娘床上一钻,只怕根本记不得他们之间还有个孩子! 贾氏硬了心肠,却对程允章有好脸色,“修文,你是个好孩子。你从小就懂事,比你五表兄强不少。你那几个舅舅都靠不住,舅母只能靠你拿主意。” 又想起程允章刚才说的“验尸”,贾氏心脏一缩,“开膛破肚…”她没主见,只能看向元老夫人。 元老夫人做了决断,“验尸!务必要查出真正的死因!” 贾氏抬手擦眼泪,咬咬牙,“那就验!需要什么文书,我来签!” “方才听到母亲让严嬷嬷去打听温家人的行程…”程允章说到这里,心里一紧,“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成衣铺的罗掌柜。她说今日温婉在揽月阁宴请客人。还有通判孙家的小姐,此事有十几个小娘子为证。” 元老夫人瞥一眼贾氏失望的脸色,“那就证明此事跟温婉没有关系。元启就算巧取豪夺,可温婉也不至于那般狠毒,就因为一个方子取人性命。” 程允章也道:“不错。就算真走投无路,温师妹至少可以选择告诉我,或者告诉老师,请老师出面说和,实在没必要取人性命。” 元老夫人却看到周账房脸色灰白,似有话藏着掖着,当下心中升起不安,她一杵手杖,脸色一沉,“你还有何事隐瞒?!” 周账房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又觑一眼贾氏,舔舔干涩的嘴唇,咬牙说道:“夫人…” 他似极难启齿,一番话在心尖颤了又颤,“其实五爷和温婉之间…不止抢方子这一遭仇怨。之前在平县,六爷为了抢温家酒坊,本想抓走温婉,却抓错了温家那叫绿萍的丫头。” 忽的。 程允章脸色微变。 “六爷本意是让人扣下那丫头一晚,是五爷…五爷暗地里让那几个山贼把绿萍给…此事不知温掌柜是否知情…若温掌柜知道此事,她和五爷之间便是新仇旧恨…” 程允章腾的起身,盛怒之下,那人衣角带风,眉眼冷冽:“那段时间,五兄早已离开平县!” 周账房惧怕程允章,缩着身子,“没!五爷没走,就躲在平县城里呢。” 贾氏惊道:“元启和温婉无冤无仇,为何要下这样的毒手?” 元老夫人绝望的闭了闭眼,她捂住胸口缓缓说道:“兄弟睨于墙,不曾想…这两兄弟竟然将人命当儿戏!” 元老夫人此刻却想得更多。 她对元五郎寄予厚望,元五郎明晓得有姚老先生这层关系在,做事却依然没有分寸。 难不成这元五郎想踢掉她这老骨头,提前坐上元家家主的位置? 元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后怕,元家青黄不接,她这些年有意培养年轻人,甚至放话不拘身份背景,只要能力出众,皆能被破格提拔。 可如果有人想撵她走呢? 元家六郎先是强占温家酒坊,五郎又去盗取人家方子,让元温两家成为死敌,背后目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可能!”贾氏嘶声力竭,可随后又紧咬下唇,牙关发颤说不出话来。 元老夫人沉声说道:“你有多恨春姨娘,他就有多恨元敬。这孩子…糊涂啊!” 贾氏脸色灰白,绝望的拉着元老夫人的手:“大姐,你知道的,那孩子从小就孝顺又懂事!这些年无论读书还是经商,他样样比元敬强!是元以道一碗水端不平,偏心庶子,打压嫡子,这才让元启心中生恨!更何况,一个丫头而已,死便死了!若温家责怪,送她十几个丫头又何妨!” “她对元启动手,她该死!” 贾氏跟疯魔了似的,不住念叨着:“就是温婉,是她杀了我儿子!我要告官!我要她偿命!” “舅母!温婉不是凶手!” 程允章面色赤红,胸脯起伏,声音不大,却含两分怒意。 元老夫人眉头微皱,看向程允章。 程允章居高临下的盯着周账房,眸色凛凛,“周账房,我且问你,绿萍这事牵扯元家三房,温婉可知情?” 周账房支支吾吾,“我不知道…” “温婉若是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为何这一年时间温婉按兵不动,偏现在来寻五表兄复仇?你们不觉得巧合?” 第311章 重回现场 “再者,一个丫鬟而已,谁会为了一个奴才给自己惹上这样大的麻烦?” 不。 不是。 程允章心底莫名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温婉极其护短,又不肯吃亏。若对她一分好,她会回报你十分。可若欠她一分,她也会讨回十分。 若温婉知晓元启在平县挑拨她和元敬互相残杀,甚至牵连绿萍,那定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可温婉会杀人吗? 不,不会的。 贾氏闻言当下变脸,“她是你师妹,你当然护着她!可你别忘了,你和元家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舅母。我不会护着任何人。” “若温婉当真是凶手,你待如何?” 程允章拱拱手,“我自会查明一切。” 说罢,程允章转身而去。 元老夫人便宽慰贾氏,“你放宽心,修文做事公道,他一定会查出真凶。我那三弟是个不成器的,你且保重身子,这家中里外没有你无法支撑。” 贾氏情绪好转,莫名有了斗志,当下开始命人梳头装扮。 元老夫人走出贾氏院子,那春姨娘已经被人带下去,她望着程允章远去的背影,想起他临走时的神情,元老夫人愁眉不展。 “允章和温婉…他们二人…” 严妈妈是元老夫人肚子里的蛔虫,一听这话…当下就明白元老夫人心中所想。 若说元老夫人挂心什么,头等大事便是程允章的婚事。 程允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他的婚事不光关乎他自己,更关乎整个元家的前途命运。 若非如此,元老夫人也不会在程允章婚事上挑挑拣拣、一拖再拖、以至于到现在婚事还没有着落。 严妈妈当下便道:“咱家四爷向来重情义,那温掌柜又是他老师的义女,不看僧面看佛面,如今温掌柜被牵扯其中,四爷就算为了姚老先生,也会为她洗脱冤屈。” 元老夫人脸色阴沉不定,“他没看见他刚才那脸色吗?一听到贾氏牵扯温婉,那孩子…就变得要吃人。” “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没看着。”严妈妈插科打诨,“况且平日在家里,也从未听四爷提起温掌柜。” 元老夫人瞥她一眼,知道这老仆向来是个和稀泥的,当下重重叹气,“你不知道这孩子的性子,他从小藏得住事,事情越大,反而越不显山露水。” 元老夫人心中对儿子的怀疑超越至亲死亡的痛苦,她心中烦躁难安,总觉得程允章今日表现有些异常,却又说不出哪里异常。 她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自然不愿程允章超脱控制。 “他是要去帮着查案?” 元老夫人冰沁沁的手落在严嬷嬷的手上,“去,叫梅香去悄悄摸他的院子。若搜出什么关键之物,偷偷放回原位便是。这件事,莫让他知晓。” 严妈妈一愣,随后领命。 梅香动作快,趁着程允章还在外头,带着另外一个老实可靠的丫头就去搜了程允章的院子。 因为元启的事情,整个元家的人手都被抽调,后院空虚,梅香三两下便摸到了所谓“证物”呈给元老夫人。 元老夫人正在用膳,元启的事情叫她伤心,只叫了两碟子素菜,又时不时听得外面传来阵阵哭声,人来人往,她也不安宁。 她这辈子经历了许多事,一颗心早就刀枪不入,她指了指外面昏暗的天色,听着外面的骚乱,沙哑的声音拉长,“像啊。真像……” 严妈捧上一碟子牛乳做的糕点,元老夫人牙掉了几颗,吃不了生硬的食物,只能挑些软烂的,闻言严妈妈问:“像什么?” “像京都事变那一晚。” 元老夫人筷子拨动食物,她并没有兴致,随便扒拉了一口,如鲠在喉。 “那一晚也是这般吵闹。” “御林军冲破房门带走了老爷,家中奴仆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哭声喊声。” “乱臣贼子四处砍杀,京都变成一片火海。” “自那以后,我和老爷阴阳相隔。” 她又放下筷子,双目疲惫,“一晃眼,已经有十五年了。” 而梅香却已经将东西呈了上来,严妈妈搀扶着元老夫人下榻,两个人看到一支小娘子用的碧玉簪子,还有一张只有神韵不见面容的女子小像。 元老夫人在那根碧玉簪子上停留片刻。 是年轻妇人喜好的款式。 她的视线落在那张小像上,脸上似笑非笑,“你们看…这张小像…像谁?” 元老夫人虽笑着,却给人阴沉沉的感觉。 梅香正要说话,严妈妈低咳一声,“这画像连鼻子眼睛都没有,这谁看得出来?” 元老夫人挥挥手,面无表情说道:“把东西原封不动的拿回去。” 梅香领命。 但严妈妈却眼皮直跳。 元老夫人说程允章藏得住事,可严嬷嬷服侍元老夫人几十年,自然知道真论藏事的,还是眼前这位! 元老夫人面上不露,但显然对程允章和温婉两个人有了怀疑。 次日。 天仙楼内。 一处靠湖的包间外几个士兵把守,负责司法事务审理案件熊大人和吴推官俱在,两个人正在勘察现场的时候,程允章却突然出现在此。 熊大人和程允章相熟,便对吴推官道:“死者是修文的表兄,他家急于抓到凶手,因此我就带他来看看现场。修文聪慧,说不定能发现盲点。” 程允章是播州炙手可热的人物,吴推官自然认识,也无话可说,“程举子在书院很有名,百闻不如一见,着实是年轻有为。只是…这位是……” 吴大人将视线落在程允章身后的中年妇人脸上。 那妇人脸色如鬼,身子单薄得如同一张纸,仿佛是一具吊着一口气的骷髅。 今早程允章出门,贾氏就已经候在门前。 元老夫人怕她想不开,想着查案是她目前唯一活下去的动力,便说服程允章让贾氏跟在他身后查案。 程允章低咳一声,“此人是死者母亲,我的三舅母…” 贾氏打断程允章的话,“两位大人,死的是我唯一的儿子元启。昨夜我儿托梦给我,说他死得冤枉,求我务必找到凶手绳之以法。两位大人放心,我不会打扰官爷们办案,只在旁边看着就好。” 第312章 人证 吴大人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妇人,心中嫌她麻烦,只犹豫的看向熊代平,“这……” 贾氏又道:“我知道我儿生平的习惯爱好,也晓得他有哪些仇家,说不定可以为两位大人提供线索。” 熊大人拍板下定,“既如此,夫人在一旁看着便好,切勿到处走动破坏现场。” 贾氏身边服侍的那老妈子立刻搬来凳子让贾氏落座。 而其他人却已经忙碌起来。 整个包房已经被前后围住,主管刑案的两位大人已经前后观察过现场,遂对程允章道:“我已经询问过店铺掌柜和小二,说昨日有一头戴帷幕的女子和元五公子在此处见面,那女子还特意交代说两人商谈生意上的事情,不许他们打扰。” 熊大人指着窗外一处地方,“根据仵作所说,元五郎的死因是头上中箭,凶手应该埋伏在南边屋檐上。” “他胸口有匕首伤,但不致命。” “根据仵作推断出的伤口高度,和小二提供的那女子身量相等。因此本案存在至少两个凶手,一个是那女子,另一人便是潜伏在暗处的箭手。” 贾氏捂着胸口颤声道:“我儿天生异常,心脏长在右侧。此事鲜少人知。” 程允章也是一愣,“如此说来,应该是那女子先动手,后发现无法置我表兄于死地,第二个凶手才出手。” “可问题是…若凶手是两个人,为何要分开行动?”吴大人提出关键问题,“为何不直接让藏在暗处的凶手动手?须知那女子身量矮小,从匕首伤口深度来看,这女子只是比寻常妇人力气稍大,但绝不是练家子。还有这满地狼藉,可见元五公子生前曾和她发生过打斗。这样的打斗声,必然引来警觉。” 熊大人一挥手,“去叫那掌柜和小二来。” 不多时,两个重要证人被唤上前来。 程允章便问那小二:“昨日你们不曾听到打斗声?” 那小二便答:“公子,咱这天仙楼大得很,分前楼和后楼。这包间又选得偏院,昨日下午店里基本没什么客人。加上那女的又不许我们靠近,小的…小的就偷了一把懒…在前院小憩了一会儿。中途是听见一点声响,可我也没放在心上…” “那女子长什么模样?什么年纪?” “她带着帷幕,完全看不出样子!不过声音听着很年轻,声量大概…”小二比划了一下,程允章瞧着跟温婉身量相当,随后心里不安。 他被贾氏三言两语挑拨得下意识把温婉和凶手比对。 “那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 “大约一个时辰后,我一觉醒来,发现那桌客人还没走。我心里捉摸着两个人也说太久了…”小二犹犹豫豫,“我担心两个人是偷摸出来私会的,就借添茶的名义去看了一眼,然后就发现元五公子倒在血里。” 吴大人问他:“你们没有人看见凶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那小二摇头,“真没瞧见。” 掌柜的也道:“大人,我在大堂守了一下午,真没看见什么带帷幕的小娘子!若是有,我一定记得!” 程允章眉心一簇,“进出都没看见?” 掌柜摇头如拨浪鼓,“没瞧见过!昨儿个店里生意不好,进了几个人我一清二楚!” “也没看到携带武器的男子?” “没有!” 熊大人沉吟片刻,“射箭之人准头和力道都是百里挑一,只怕是个练家子。或许他走的房檐上。倒是那个女的,难道也是同那男子一路飞檐走壁来的?” “且不说两人怎么入的这天仙楼。最奇怪的是…既然那女子身边有这样的高手,为何还要亲自动手杀人?只需要挥挥手,男子动手一刀致命,悄无声息,岂非更不容易暴露?” “除非…”程允章巴在栏杆处,看着那方湖水,“这两人不是一路人。” “程公子的意思是两个人不是一伙的?只是刚巧都和元五郎有仇?”吴大人沉吟片刻,觉得也不是不无这种可能,他将目光投向贾氏。 贾氏面色苍白,紧咬下唇,“我家五郎生意场上绝没有这样的仇家!” 程允章眉心一跳。 果然下一刻贾氏脱口而出,“除了温家!” 包房之中一静,熊大人眉梢一挑,“哪个温家?” “这播州城里还有哪个温家?”贾氏咬牙切齿,面色扭曲,“就是那个一入城就闹得满城风雨的温婉!” 不肖两位大人发问,贾氏就将周账房的猜测原封不动的说出口。 就算元启巧取豪夺别家方子,可他已经死了!人死债消,接下来就轮到温婉! “实话告诉两位大人,我儿平日生意上是有对家,可歹毒到取人性命的,只有那个温婉!温家那瑞果浆…我儿曾想方设法取来,因此得罪了那温婉,温婉怀恨在心,买凶杀人在先,金蝉脱壳在后!” 贾氏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两位大人,你们一定要为我儿子做主啊!他死得冤枉,凶手就是温婉!你们快派人把她抓起来,打她几十个板子,不信她不认罪!” 熊代平一惊,没料到这其中竟有如此曲折,又想到温婉翻异别勘时留下的悬案,当下惊道:“指使王寡妇偷方子的是元五郎?!” 贾氏痛哭流涕:“大人,我儿或许并不无辜,可是他罪不至死啊!” 当然,贾氏丝毫不提绿萍之事。 死了温家一个丫头,不能构成温婉杀人的动机,反倒坏了元启的名声。 贾氏虽然悲痛,可脑子如今却越发清楚,即使没有证据,她却直觉一切都是温婉做的。 “此女凶狠残暴睚眦必报,以前在平县的时候,就曾砍断过酒坊大师傅的手指。我儿得罪了她,又害她父亲入狱,焉能有好果子吃?” “三舅母!”程允章蹙眉,命人拉起贾氏,随后又抱拳,“熊大人,我舅母遭受打击神志不清,此番全是胡言乱语。我已经派人查过,昨日下午温师妹在揽月阁宴请宾客,整个下午她不曾出过揽月阁半步,城中十几个小娘子和揽月阁的掌柜均可以作证。” 第313章 贾氏的决心 “或许温师妹和五表兄有些生意上的竞争,但温师妹绝对不至于杀人灭口。” 熊代平对温婉印象良好,那小娘子为了救父跋山涉水,有孝心的人…怎会如此歹毒? 再看满脸恨意面色扭曲的贾氏,熊代平心中已有计较。 看来这贾氏大约是钻牛角尖去了。 就连吴大人也面色不虞:“贾夫人,温掌柜虽有动机,却无作案时间,又有不在场证明。你切莫冤枉好人。查案乃我提点衙门应尽职责,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早些归家。” 程允章横在贾氏跟前,示意她身边那老妈子扶着她,“送三舅母回去。” 贾氏愤愤怨毒,却不敢和两位大人争论。 等熊代平和吴大人离开后,贾氏虚晃一枪,又折返回了天仙楼,她将那掌柜和小二又聚拢在一起,“你们二人当真没瞧见那凶手进出?” 两个人摇头,“哎哟,贾夫人,当真没看见她进门!那天下午就几个客人,我记得清清楚楚着呢。” 贾氏得了确切的消息,又折返回天仙楼后面的包房。 那老仆见她打量房内,看向窗外,又走到假山处,“夫人找什么?” “没听那掌柜和小二说吗?没看到温婉进出,不从正门来,那就从天上来…”贾氏的视线又落到湖面,“要么就是从水底下来的。” 老仆眼皮直跳。 听贾氏这口气,分明是把温婉当做了凶手。 贾氏性情木讷,平日里本就喜欢钻牛角尖,眼下元五爷一死,贾氏痛不欲生,为着给五爷报仇才勉强撑着这一口气,眼下有了一丁点的线索自然抓住不放。 贾氏又问那掌柜,“这湖水可连通外面吗?” 掌柜的直摇头,“这…不清楚。我这儿依山傍水,湖那么大,也没人挖空过瞧瞧下面啊。” 贾氏心一狠,冲那老仆说道:“去,去码头那边叫两个水性好的钻下去看看。我去揽月阁那边看看。” 临走前,贾氏给了那小二五两银子,“这位小哥,如果那女子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可能认出她来?” 那小二得了银子欢天喜地,丝毫不察贾氏的脸色,答应得倒是痛快,“认得出来!认得出来!” 只要银子多多的,哪里认不出来?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一大早门口外的歪脖子树上就落着几只喜鹊,叽叽喳喳的闹个没完。 陈妈就道:“这怕是又有喜事!” 为什么说又。 自然是因为元五郎的死讯传得满城风雨。 元家三房的人她一个都不待见,死了就死了,也算是喜事一桩。 柳依依已经将大大小小的行囊装点完毕,只留一些做饭用的锅碗瓢盆,还有便是睡觉的被褥,到时候毯子一裹,就往另一个马车上塞。 柳依依盘算着,只要老爷平安出狱,他们一个时辰内就能出发回平县。 果然很快府衙提点刑狱的差吏来报,说刑部来了文书,熊大人正在准备交接文书,请温婉前去画押接人。 “哎哟!天大的好事!” 红梅和柳依依念叨着,迅速换了一身新衣裳,又准备了浮尘、粗盐、火盆等,陈妈和乳娘在家中带两个孩子,其他人则跟着温婉坐马车去府衙接温老爹。 马车摇摇晃晃,速度不紧不慢,温婉这颗心才慢慢落回实处。 温老爹终于要出狱了! 经过某处酒楼时,温婉又定了一桌席面,嘱咐人送到家里去,不曾想人刚坐上马车,就和一辆马车迎面撞上,那家不肯让路,两辆马车堵在路中间。 架马车的红梅声音发紧,抓住缰绳的手青筋迭起,冲身后的温婉道:“姑娘,是元家三房的马车。” “打个招呼见个礼。” 车帘掀开,迎面是贾氏那张惨淡发青的脸。 温婉自然认得贾氏的,她认得元家所有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温婉微微颔首,表情不咸不淡,“元三夫人。” 心中却纳闷,元启死了,这当娘的不忙着张罗身后事,反而跑大街上堵她的马车作甚? “温小娘子。”似看穿温婉的疑惑,元三夫人倒是先开口,“你也去衙门?” 也? 这元三夫人倒是从府衙的方向而来。 “我刚去衙门签了文书,听官爷说起昨日接到刑部关于无罪释放温掌柜的文书,想必温小娘子是去接父亲回家的?我先恭喜温小娘子了。只是我儿新丧,家中琐事繁忙,我还得回家去。” 温婉便道:“贾夫人节哀顺变。” 贾氏落下车帘,两辆马车错开而行。 等温家马车走远后,贾氏扭头问马车里坐着的那天仙楼的小二,“你可听清楚了?那日是不是她的声音?” 那小二不妨贾氏突然拽着他来认凶,他心知事关重大,不敢随便吐口,可又不愿放过贾氏荷包里的银子,便支支吾吾:“听声音是有些像?” “能确定是她吗?” 小二开始叫唤,“我的贾夫人!刚才那温小娘子拢共就说了几个字,这…这…小的每天迎来送往,听到的声音没有百也有十,这这…实在是不好判断,只能说听着很像。” 贾氏面色一沉,也知晓这小二为了银两糊弄她,“那模样身段呢?” 小二略一沉吟,“也像!身量差不多,瘦瘦小小的…” 贾氏心中狂跳,“那你可敢上堂作证?” 说话间,那老仆又塞过去十两银子。 这回小二却不敢接手,“贾夫人,那女子带着帷幕…我实在是认不出来呀,若是随意上堂作证,不说小的良心过不去,就说万一温小娘子不是凶手,那小的做伪证也是要下大狱的!” 小二将银子推拒回去,开始打退堂鼓,“贾夫人,人命案事关重大,您还是找些更确凿的证据。小的记性不好,怕碍了您的事儿!” 那小二一看势不对,立刻跳下马车,一溜烟的跑了。 贾氏气得捶墙,“这个怂货!” 老仆生怕贾氏钻牛角尖,小心翼翼的劝着:“夫人,这天仙楼的湖底下也没有发现,又有揽月阁的掌柜作证温小娘子那日一直在房内半步未出,或许…或许温小娘子不是凶手?” 第314章 交接 “怎么不是?!”贾氏嘶声力竭,双目血红,“刚才那小二亲口说的,凶手的声音和身段跟温婉一模一样!” “啊…”老仆满脸无措,这…这小二说的不是“像”而已吗? 贾氏扭过头,嘀嘀咕咕的念叨着。 “一定是她!五郎没有别的仇人!” “这女人狡诈阴毒,指不定用的什么妖法取我儿子性命!” “他们都不相信那女人是凶手!可我就是知道!我一定会找到证据!” —————————————————————— 温婉一行人抵达府衙,府衙好生热闹,不过温婉却是熟面孔,候继远远冲她招手,“温小娘子!” “候军爷!” 候继闹了个大脸红,“温小娘子,您可别叫我军爷,听着奇怪得很。” 温婉就逗他,“那叫你候大人?” “使不得使不得。” “那就还是候军爷。” 候继发现自己又被温小娘子逗了一回,他心中暗暗想着:这温小娘子年岁也不大,怎么每次逗自己跟逗小孩似的?关键是自己还不长教训,每次都掉她陷阱里! 候继老实了,拱拱手:“温娘子,等候多时。侯爷让我帮着温小娘子处理一些文书上的事情。这府衙乌烟瘴气,下面人欺上瞒下,若没人陪着,只怕是天黑了人也交不到您手上。” 一行人脸色各异。 柳依依和红梅一脸心虚和闪躲,只差没在脸上写“我们合伙骗了你家侯爷当赘婿,还扣着你家侯爷两个娃,现在我们很害怕”这些个字。 倒是温婉笑笑,“你家侯爷倒是细心。替我多谢他。” “您放心,顶多半个时辰,我保管让温老爷子平平安安的回家。”说罢,那少年扭身,瞬间化身战场修罗,取下腰间长鞭一甩,打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噼里啪啦”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赶紧的、麻溜的,小爷今儿个我就在这儿坐着,看你们谁敢偷懒!” “做完一道手续跟小爷报告一声,我倒要看看谁的动作最慢!” “做得慢?啊?年龄大了…手脚慢?没事,拉去操练场练上十天半个月,保管您手脚轻便一口气跑十圈不费劲儿!” 温婉:…… 不愧是手办底下的兵。 而屠二爷也是眼皮直跳,眼前这场景让他回想起姑爷在酒坊后山操练伙计们的那个下午。 屠二爷抬手摸了摸脖子。 总觉得那里凉飕飕的。 温婉忽而想起一事,又想着这交接手续好说也得半个时辰,就问那候继:“你家侯爷在吗?我有些事找他。” “在呢,在后院。” 温婉嘱咐红梅和柳依依在此处等着签字画押,自己则带着屠二爷绕到后院去见魏峥。 入了内堂,屠二爷不方便入内,温婉独行前往,却在院内看到一容貌秀丽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见有人来,也向她投来一眼。 温婉瞬间察觉到敌意,那小娘子视线落在她盘着的妇人头后,显然眉色一松。 而温婉的视线则落在那小娘子身边丫鬟手上提着的食盒。 嗯…手办的桃花债啊。 温婉不认得这小娘子,可既然遇上了,她只能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那小娘子也乖巧冲她一笑。 温婉不想介入这感情的修罗场,正抽身要走,却听到里屋传来魏峥的声音,“是温师妹吗?进来。” 害。 温婉只能认命走进屋内。 魏峥桌上摆着一摞文书,见温婉入内,放下笔,“温师妹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啧啧啧。 手办这张脸啊。 怎么都看不够。 五官锋利好似刀凿一般,眼睛明亮有神,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鼻翼适中,唇色殷红如樱桃。面部线条流畅,既有男性的硬朗,又不失柔和。笑时满面春风,不笑时不怒而威,衣如苍山之雪,清冷矜贵,让人…… 很想亵玩。 温婉从衣袖之中掏出那张城防图,随后铺平放在他的桌面上,“物归原主,省得侯爷一直挂念。” 反正上面的内容温婉已经熟记于心。 魏峥视线落在那张轻飘飘的纸上,上面似乎沾满了元五郎的鲜血。 “温老爷子无罪释放,想必温师妹很快就要离开播州了?” 温婉点头,“此地不可久留。更何况平县酒坊离不得人。” 魏峥声音不紧不慢,“我记得…师妹答应过,临走之前尽全力帮我破获走私案。现在温师妹急着离开播州,是不打算遵守承诺?” 似早料到魏峥会兴师问罪,温婉又将另一张纸条奉上,当看到熟悉的名字时,魏峥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温师妹这是夹带私货?” “若证据确凿,不算夹带私货,算为民除害。” “呵。”魏峥一声轻笑,似全然看穿温婉的心思,“你只不过是想摆脱元启的命案。” 温婉笑着摇头,“不妨将此人当做我为侯爷办案的奖励。” 唔。 姑娘家果然还是要乖巧些才更让人怜惜。 “可以。”魏峥扫一眼那上面的名单,暗道这温婉入了播州后真没闲着,要设杀局害人,要办糖酒会做生意赚钱,还要帮他查案,整日游走于播州各色人群之中,却游刃有余。 不得不说,此女长袖善舞,比他麾下幕僚还要足智多谋。 “先说说这些人。我看这份名单比上一次精简不少,这些人都和走私案有所牵连?” “自从我放出朝廷要严打民间借贷的假消息后,这几个人家最为着急。他们都来旁敲侧击的打听情况,我也明里暗里的获得了一些情报。” “这几家…”温婉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明面上是播州的商户,但其实都是朝廷官员的鹰犬,他们确实以为这放的是印子钱。洗钱手法跟那位易妈妈相差无几,都是把走私的利润摊到各家生意里去,这样朝堂便不好查证。” “这个何娘子…”温婉语气骤然一冷,“我接触过几次,她性格内向木讷,不善交际,也无甚主见。但这一次破天荒的向我打听起走私的事情来。” “她一直问我,侯爷怎么处置的那些海寇。她还说她幼时父亲被倭人所害,痛恨海寇。偏偏话里话外间…更多是害怕牵连自身。我有预感,他家极有可能和海贼勾连,侯爷可从她夫家入手。” 第315章 许小娘子 “何娘子?”魏峥那好看的眉毛皱起,“我记得…她家那位婆母莫老夫人是个厉害人物。” 连魏峥都说厉害,温婉心有好奇,“怎么个厉害法?” 魏峥想了想,“白手起家,腰缠万贯,不知财富几何。此人若是放于阵前,也能抵挡十万大军。” 魏峥见那人半晌不做声,抬眼一看,那人偏着头,紧握拳头,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你……” “腰缠万贯…不知财富几何…” “我什么时候才能不知财富几何。” 魏峥听明白她的嘀咕,轻轻一笑,“凭温师妹的手段,这些都是迟早之事。” 温婉却道:“如此,一条账房的命换来这些情报,侯爷应该觉得物有所值?” 魏峥不置可否:“温师妹是怕事情败露,惹祸上身?” 魏峥敲敲桌面,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深邃,他上下打量一眼温婉,总是很难将这个看似孱弱的女子和那日生杀夺予的恶鬼联系起来。 嗯。 他没看错。 这小娘子骨子里有一抹血性。 还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就为了个奴才?” 温婉抿唇,脸色一滞。 魏峥调查过她! 小娘子声音轻轻,却振聋发聩。 “她不是奴才。她是我的朋友、我的姐妹、我精心养育的花朵。” “她是我的人。” “她才十五岁。如今却只能躺在冰冷又黑暗的土里。” 那声音里带了两分凛凛的杀气。 “不杀他,我道心不稳,日夜难安。” 说罢,小娘子抬头。 她的瞳孔不是纯粹的黑,反而显出茶褐色的光泽。 像是磁石,不自觉的将人吸进深处。 “侯爷似乎一直在背后调查我。”小娘子微微抬头,下颚犹如高贵的天鹅,脸上挂着一抹讥笑,“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魏峥饶有兴趣的看向她,“寡妇门前是非多?” “哦,另外一句。”温婉双手抱胸,眼睛里满是恶趣味的笑,“好奇是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的开始。” 魏峥脸上的笑容咻的顿住。 风过无声。 许久,魏峥声音发哑,“温师妹多虑了。我对…寡妇没有兴趣。” “巧了。”温婉摊手,“我对侯爷也绝无此意。所以请侯爷切莫太过关注我的事情,以免招人误会。还有,我或许很快就要回平县去。” 温婉的目光留恋的停在他脸上片刻。 一如那天送他走的那个早晨。 温婉刻意忽视心里那阵绵密的疼痛。 “无论如何,侯爷之恩,没齿难忘。” 温婉扭身就走,却看见院内那徘徊踌躇的身影,她脚下莫名一顿,指着门外那小娘子问:“对了,这小娘子好像等你许久,侯爷当真如此无情将人拒之门外?” 魏峥坐在那里,闻言居高临下的看来,“温师妹没听过一句话吗?” 温婉顿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 “好奇是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兴趣的开始。” 温婉:…… 你看,你看,让你嘴贱非得问这一句? 打脸了? 舒服了? 死心了? 瞧见温婉脸色由青转白愤而甩袖离去的样子,魏峥脸上几不可察的泛起一抹奇异的笑来。 随后视线落在那张城防图和名单上,他眸色一沉。 温婉走出魏峥房门,那小娘子立刻凑到跟前来,“这位娘子…您是侯爷的师妹温小娘子?” 温婉连忙回礼,“您是…” 那小娘子脸上露出羞赧的笑来,“我是并州知州之女许景清,去岁并州遭了海匪,幸得侯爷相救。刚巧我随母亲来播州探亲,就想着来拜见恩人。” 哟。 英雄救美? 温婉心中酸水直冒,真老套啊。 就这故事情节放读书上都要被喷土掉渣。 哪儿有她这种美妇重金求子、风流寡妇和前夫纠缠的一万种方式得劲儿啊? 温婉没问出那句“既然是拜见恩人,为何不进屋”,想着这小娘子年纪不大,自己也不好戳穿人家的矜持。 随后她又发现自己心思扭曲。 她和魏峥桥归桥,路归路,不管她如何选择,可魏峥是注定要娶妻生子平步青云。 她在这儿阴阳怪气意难平的,岂非显得小家子气? 再说许小姐对手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甚至不惜为了魏峥来讨好她这个商户女,她没资格咄咄逼人。 温婉呼出一口气来,笑道:“许小姐有何事?” “无事。”说话间,温婉手里多了食盒,抬眼见许小娘子笑得热切,“温小娘子,您瞧着比我大两三岁,我叫您一声温姐姐。我初来乍到,许多不便,温姐姐对播州熟悉,若是不介意的话以后还请多带着我。” 温婉笑笑,“哎,不巧。我很快就要离开播州了。我来播州是办事的,刚巧今日事情办完,得回老家去了。不过许小姐的心意我收到了,若您来平县,尽管来找我玩。” 平县? 那是个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许小姐一看温婉要走,瞬间不再纠缠,只彬彬有礼道:“那真是不巧。若我有机会去平县,定找温姐姐玩!” 温婉提着那食盒款款消失在尽头。 嗯,魏峥不吃,她吃! 不要浪费了许小娘子的心意。 反正魏峥跟她以后如何,跟她也没有关系。 屠二爷迎了上来,见温婉手里多了一物,“这是……” 温婉笑着道:“别人送的。中午给父亲加餐。” 又想起一事,温婉走到僻静处,见四下无人后方才低声问屠二爷:“我前几日让二爷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 “嗯。”屠二爷自然做事可靠,“那安保年久考不中,估计是想用举人的身份谋个一官半职,因此靠上了窦长史家。” “这长史是武职,安保年一个举人投靠他作甚?” “长史是武职,可长史夫人的娘家和京城那边却不简单。” 温婉冷笑一声,“安保年倒是无孔不入。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对了,我记得长史家还有个姑娘?” “是。有个幺女,大约十三四岁,正议亲呢。” “那就好。你现在每日跟着安保年,闲来无事,就拿他练练手脚。” 屠二爷一愣。 第316章 吃饭睡觉打保年 屠二爷一愣。 那小娘子脸上是冷沁沁的笑,“我就不信了,长史夫人若是知道安保年对自己女儿居心不轨,还敢不敢留这只不叫但会咬人的狗在身边。” 屠二爷摇头,“可若是安保年被窦家不容,势必只能归家去。到时候安重荣更不好离开。” 他拿不定主意,心中却隐约察觉温婉的目的,“大姑娘是想让梅小娘子母子团聚?” “不怕。你先去安排,好不容易在播州碰上这安保年,我不能叫他全身而退!敢动我的人,我叫他生不如死!” 出了后院,温婉和柳依依他们汇合,柳依依冲她招手,“大姑娘,正好,文书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签字画押后就能接老爷出来了!” 总算老天不负苦心人! 温婉拿着府衙签发的文书,又乘马车到了监狱,将文书交给那牢头,牢头一看是温婉就笑着拱手:“温掌柜,恭喜恭喜,温老爷子无罪释放,您这回可放心了!” “都是托大伙的福!若非严大人、熊大人秉公执法,还我温家公道,我父亲也不能如此顺利出狱。” 温婉寒暄了几句,那牢头知道他们着急,连忙收了文书去里面招呼。 很快,一身囚衣形容干瘦的温老爹在解差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嗯。 虽说人瘦了,但神采奕奕,想来这半个月没吃什么苦。 温老爹抬手遮住炽烈的阳光,眼睛刺痛得流出泪来,定睛一看,看到了柳依依、温婉、温静、红梅等人。 这一刻,温婉有些感伤,她吸了吸鼻子,快步上前,“爹——” 父女再见,分外感人。 偏温维明在温婉快要扑上来那瞬间,侧身一让,毫不留情的推开温婉,拖着那双瘸腿往马车上走,“我大孙子呢?我大孙女呢?” 温婉:痴心错付!! 倒是柳依依又哭又笑,一把扶着温维明,“老爷,那两个孩子还小呢,哪儿来牢狱这种地方?他们都在家里等您呢!”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我得回去看我大孙子!你们不知道啊,自从知道我有可能活着走出大牢,我每天日思夜盼,就想着怎么临死前也见上两个孩子一面!” 温静一下钻到温老爹怀里,“爹爹只想两个外甥,难道不想我吗?” 温老爹乐得开怀,皱巴巴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瘸的那条腿,“想,咋不想我幺女?你这些天没闯祸?” 温静摇头如拨浪鼓,“爹,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闯祸!我天天在家帮着阿姐带两个外甥呢!” 温静牵着老爹的手上马车,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着:“爹,昭昭可乖了!就是力气有点大,最近不知道跟谁学的,喜欢踹人!别看那丫头才几个月,但是她踹人可疼了,跟姐夫踹人一样疼!” “珲哥儿性格乖巧,不哭不闹,两个眼睛跟葡萄似的,又黑又大!就是看着不太聪明,跟他说话他不爱理人,哼!他还会翻白眼!!他还看不起我!要不是看他现在年纪小,我这个当长辈的,指定揍他!” 一群人说说闹闹的回家,陈妈老远就听见说话声,喜得立刻抱着珲哥儿从屋内钻出来,“哎哟,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快快快,快跨火盆!点炮竹!” 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起来,左邻右舍的人也钻出来,看着那老远的马车笑道:“哟,这是温掌柜回来了?” 陈妈将孩子抱给乳娘,端起攒盒撒一把事先准备好的铜钱,挺着胸膛解释:“我家老爷那案子沉冤昭雪,如今刑部发文将我家老爷无罪释放!我们老爷是无辜的!若再有旁人诋毁我家老爷名声的,还请各位乡亲帮着言语几声!” 左邻右舍的小孩们拿了铜钱,左一句“恭喜”右一句“恭喜”,逗得陈妈那张老脸跟熨斗烫平了似的呵呵笑,不过当她看到温维明一瘸一拐的从马车上被温婉搀扶着下车的时候,陈妈泪水夺眶而出。 “老爷,你这是…这是咋了?!天杀的!老爷遭大罪了!” 陈妈老泪纵横的冲上前去,不料却被温维明灵巧推开,险些一头呛进温婉怀里。 陈妈:痴心错付!! 温维明眼睛发着绿光,直愣愣的朝着乳娘去,吓得那乳娘脸色发白,柳依依连忙道:“李娘子,快把孩子给老爷瞅瞅!” 乳娘便把昭昭递过去,温维明瘸着腿抱着娃,五旬老汉哭得梨花带雨,“我老温家有后了!我老温家有后了!” 他看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又见孩子穿得花里花哨,当下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在孩子粉雕玉琢的脸蛋上狠狠啄两口,“哎哟,祖父的乖孙女…小昭昭…真是个大美人…” 像。 真他娘的。 像她那倒霉爹。 昭昭妹妹小脸被嘬痛了,开始扭动着胖乎乎的身躯,委屈巴巴的哼哼唧唧,眼瞅就要哭出声来,温婉连忙将昭昭从便宜爹手里解脱出来,示意乳娘把珲哥儿塞便宜爹怀里。 男孩子嘛,抗造。 随便便宜祖父亲亲抱抱举高高。 “哎哟,我的珲哥儿!一看这小子就机灵!随我!”便宜爹金口一开,珲哥儿表示您哪位? 珲哥儿不怕生,知道这是个陌生人,不哭也不闹,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温维明,还时不时的求救般的看着老母亲温婉。 弱小、无助、瑟瑟发抖。 那小模样甭提多可爱了。 温维明笑得合不拢嘴,“这娃一看就聪明!将来读书肯定厉害!你就学你那个修文舅舅,长大跟他一样考个状元回来!” 柳依依提前寻了大夫,可温维明冤屈洗清、又得了两个大孙子,高兴得不得了,大夫问他哪里痛,他说哪里都不痛。 那大夫被逗笑了,“老爷子年事已高、体质虚弱、气血两亏。舌质淡胖、苔白腻、脉象虚弱无力。右腿局部红肿热痛、脓液稀薄、伴有恶臭。此乃气血两虚正气不足之症,外邪侵入,伤口难以愈合。应以补气养血、扶正祛邪为主。我给老爷子开一副益气汤,同时配合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之药,让这伤口快些愈合。平日里多吃些容易刻化的食物,以助气血生化之源。” 第317章 急流勇退 温婉听明白了,主要还是温老爹右腿挨了板子以后留下的伤,加之便宜爹年纪大了,牢房又阴暗,导致伤口迟迟不好愈合。 大夫见温婉愁眉苦脸,劝解了两句:“温小娘子不必太过紧张,老爷子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七情舒畅,又有你们精心照顾,相信很快就能痊愈。” 便宜爹抱着珲哥儿不撒手,闻言并不放在心上,“我没病!我一看见昭昭和珲哥儿,全身这病呀…都好了!” 送走了那大夫,温维明想起进院时看到满地的行李,院子里也是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不由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按他的意思,怎么也得休息两三日再离开。 不过看这样子,显然温婉早已有了安排。 “尽快。本来打算是接上父亲就出发回平县。眼下还有些行李没有来得及归置。” 温维明闻言皱眉,这么着急忙慌的… “出什么事儿了?” 温婉不答反问:“难道爹不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吗?” “你拿了主意便是。”温维明对自家这煤炭可太熟了,想着温婉这么着急走,定然是在播州又惹了什么祸事得急着脱身,“只是这一次我能平安出狱,少不了姚老先生、程公子还有魏大人从中出力。” “你爹我心里门儿清呢,要不是看你面子上,你爹我在大牢里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好过。这份人情欠着将来还,可临走之前总不能不辞而别,至少得请他们吃一顿饭?” 温婉抿唇,蹙眉。 温老爹却已经做了决断,“就这么定了,明日一大早就走,晚上请他们来家中吃顿便饭。” 他瞥向温婉,又有些迟疑:“其他人好说,倒是那位魏大人…咱们可请得动这大佛?” 屋内人面色各异,全都拿余光瞥温婉。 温婉叹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爹,跟您说件事。您老有个心理准备。” 温维明看着温婉那郑重其事的脸色有些发笑,可一看到柳依依、陈妈、红梅三人皆是一脸沉色,温维明再也笑不出来了。 随后陈妈借故带着温静去院子里玩耍。 温维明喉头一滚,莫名有些紧张,他紧紧抱着珲哥儿,“你说,谁又死了?” 温婉苦笑,“没有人死…”她又补了一句,“死的也不是咱家的人。” 哦。 那就还是有个倒霉蛋死了? “我想说…您看到魏大人的时候不要太过惊讶。” “为何?”温维明挑眉,“难道你爹我是那种没见过权贵的人?哼,莫说魏大人,宫里的娘娘我也是见过的!” 温婉低咳一声,“因为魏峥和有个熟人长得很像。怕您老看了惊讶。” 不知怎的,温维明心里突然一种强烈的不安,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巴却先动了,“赵恒?” 说完温维明嘴唇一颤,声音拔高:“赵恒?!” 声音吓到了珲哥儿,珲哥儿开始瘪嘴,温维明声音立刻小小的,“啊,没事没事,摸摸头不害怕啊…祖父没和你生气…” 温婉抠抠头,拍了一记马屁,“爹…真是冰雪聪明,一猜就中!” 温维明:…… “不对。若赵恒是魏峥,为何不见他来找咱家算账?难道这次牢狱之灾就是他的报复?” 温婉摇头,“不是。” 她又小心翼翼抬眸看温老爹,“他脑子想不起来了。也没认出我们。他现在只当我是姚老爷子的义女。” 温维明眼皮直跳,似乎难以消化这诸多信息。 他心中不安,“难怪你吵着要走!” 只怕是心虚了! 莫说温婉心虚,温维明也心虚! 可是一想到很快就要离开,温维明心中稍稳,“事已至此,咱少去他面前晃悠便是。大夫怎么说,他还会想得起来吗?” 温婉摇头,“不清楚。说是落下头风之症,偶有头痛发作,至于能不能想起来,谁也说不准。” “那就尽快回去。”温维明坏里抱着珲哥儿,想得更多,不能寄希望于赵恒想不起来,等回去后将酒坊处理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让魏峥这辈子找不到才是真的! 温婉见温维明面上无多大表情,心中纳闷,难道是坐牢让便宜爹丧失所有手段和力气? 温维明怀里抱着娃儿,不停拿手指戳珲哥儿的小胖脸。 温婉支支吾吾,“爹,你为何不生气?” “事已至此,我生哪门子气?”温维明轻轻一叹,“我这回死里逃生,啥都想明白了。无论你是什么安排,反正以后家里的事情我不管,我就养好身子,带两个大孙子,比什么都强。” “至于你和赵恒还是魏峥,那是你们的事儿。你们自己折腾去。” 温老爹这云淡风轻的反应,让温婉捉摸不定。 便宜爹不会憋个大的,晚上钻被窝里打她? 见温婉木木的,温维明脸上浮起一笑,“你放心,你爹我不是攀高枝的人!那魏大人是什么身份,咱家什么身份,硬凑上去别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爹也不指望你有多大的出息,咱家就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比什么都强。” 温婉神色恍惚,“爹当真这么想?” 温维明白她一眼,“不然呢?魏家就剩魏大人一根独苗,难不成等他来抢昭昭和珲哥儿?” 温婉见温老爹想得开,便也随他去,“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我请义父义母他们来吃个便饭,咱明日一早就离开播州回平县去!” 考虑到程允章家里那一团乱麻,温婉只请了义父义母和魏峥。 可惜魏峥有公务来不了,温婉便在院子里搭了一副桌椅做烤肉吃,同时和义父说起次日回平县的打算。 姚世真知道平县那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温婉处理,因此并未挽留,“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回了平县记得给我写信。” 姚老夫人也道:“平县离播州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你以后记得常来看我。” 温婉旁敲侧击的打听起程允章的消息,“修文师兄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怕是要耽误学业了?” 姚老先生叹气,“他这两日帮着查案,入京一事怕要耽搁。” 第318章 散步 老夫人则道:“也不知元家三房惹了什么人,元家老五老六都遭横死。说起来那元五郎还是被元老夫人当做接班人培养,如今元家后辈青黄不接,想必修文母亲也是头疼不已。” 温维明听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元家五郎死了! 他默不作声的琢磨着这事儿,在席上又不好明问,好不容易等宴席结束,送走姚家夫妇后,温维明正要找温婉问个明白,却发现一扭头那丫头人又不见了。 柳依依便道:“大姑娘出去啦!说要出门办事呢。老爷放心,屠二爷跟着呢!” 院子里残羹冷炙,桌椅还没来得及收拾,一盏残灯晃晃悠悠,温维明冷不丁听见朱旺的声音传来。 “哎哟,温老弟!你受苦了!” 许久不见,朱旺更胖了,跑起来肚皮一颠一颠的,他如同大炮仗一般冲进温维明怀里,一把将温维明搂进怀里,“温老弟,你受苦了!上午就听说大侄女接你去了,我想着你下午家里一堆事不方便来打扰,这不…晚上就来看你了…” 朱旺感觉院子里无处下脚,“哟,这是准备走了?” 温维明听柳依依说过朱旺也跟着来了播州,虽说是防止这墙头草两边倒给梅清使坏,但朱旺这些日子没给温婉添乱不说,还出了力气,温维明心中对猪精扭转观感。 再一想到远在天边躲着他们的温月一家,温维明对朱旺的感谢更有了两分真心实意。 患难见真情嘛! 患难见不了真情,就打得他流露真情! 嗯,温婉的逻辑没毛病! 温维明刚把昭昭哄睡,两个小娃粉雕玉琢十分可爱,温维明有耐心,跟两个大孙子孙女玩了一下午,眼下脸上还泛着红光,对猪精说话也有了耐心,“嗯,温婉说平县那边还有事情,得尽快回去。估计明天就出发。” “哟,既然大侄女发了话,那我得回去收拾东西,咱明天一起走。” 温维明心中纳闷这猪精怎么唯温婉马首是瞻,可又想到先前在牢狱之中柳依依只是含糊说过温婉来播州后的事情,这猪精口舌生花,定然清楚个中曲折细节,“老朱啊,你快给我讲讲,我家姑娘到播州后怎么查案的,幕后主使又是谁…” 猪精“嘿嘿”笑两声,拂袖入屋,“既如此,老弟还快把你家瑞果浆摆出来?咱哥儿两边喝边唠!” 温维明和猪精称兄道弟的侃大山。 温婉却带着屠二爷出门去。 岂料流年不利,刚一出门就迎面碰上了魏峥和赵恒侯继他们。 此刻月上枝头,街上人丁冷落,显得萧瑟冷清,唯有一轮满月当空。 魏峥的脸陡然出现在月色下,逐渐逼近,温婉吓了一跳,暗想这厮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宴席散了反而前来? “温师妹…这是要去哪儿?” 魏峥视线落在温婉那一身窄腰束口的麻利打扮上,又瞅温婉身后那壮汉…似叫屠二爷的视线飘忽,眉头一皱,“不是说今晚请我和老师吃饭吗?主家怎么自己先走了?” 温婉摊手,“侯爷,您说您公务繁忙,没时间来。眼下筵席已散,我准备四处走走消食。” 消食? 这小娘子还真是撒谎不打草稿。 她将头发全部利落盘起,这样的夜晚又带着屠二爷出门,这是去消食还是去杀人? “正好今日温老爷子平安出狱,我理当去拜见一番。对了,这次我还给两个孩子带了长命锁。既然来了,我去师妹院中小坐片刻。” 见温婉一动不动,魏峥挑眉,“温师妹不欢迎我?” 温婉勉强找借口,“明日我和父亲就要回平县去,眼下仆人们正收拾行李,院中根本无法下脚,恐怠慢了侯爷。” 不过长命锁应该是金银做成的? 按魏峥的身家,这长命锁应该值不少钱,嗯,全留着给昭昭做嫁妆! 温婉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语气听起来真诚又体贴,“长命锁您可以交给我,我先代两个孩子谢谢侯爷。侯爷公务繁重,早些回去休息。” 魏峥那双漂亮的眼睛完成一个锋利的弧度。 嗯,他听出来了。 温师妹是只要长命锁,不要他上门。 “也好。”魏峥挥挥手,示意赵恒捧着那长长命锁入内,“让赵恒送去,我就不进去打扰温老爷子了,有缘自会相见。” 一听到“赵恒”这个名字,屠二爷浑身不得劲儿。 再一看那个人高马大,跟自己身量相差无几且一脸憨厚的汉子,屠二爷只觉得更不得劲儿了! 孽债啊! 姑爷当初定然就是拿的赵恒的路引! 温婉微微福身,脸上笑容不动声色,“多谢侯爷。这些日子给侯爷添了不少麻烦,也承蒙侯爷关照,让我和父亲顺利团聚。这份恩情没齿难忘,侯爷以后若有差遣,我万死不辞。” 但你最好不要差遣! “温师妹不必客气。师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我作为师兄……理应多加关照。” 温婉总觉得魏峥这话里有两分讽刺的意思。 她一时无话,抿唇,尴尬一笑,随后沉默的等着魏峥离去。 哪知魏峥却盯着她,漆黑的剑眉微微一挑,“师妹不是要去散步消食吗?走,正好我也有些话交代师妹。” 温婉:……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温婉只好上前和魏峥并肩而行。 播州的夜显得静谧,月色如银辉,加上没有宵禁,路上还有三三两两晚归的行人。城内水系发达,护城河贯穿其中,河边柳树茂密生长,偶有年轻夫妇携手走在绿荫之下。 片刻中后,温婉终于忍不住了,“侯爷不是说有话要交代我吗?” 魏峥笑得无辜,“是吗?师妹一打岔,我记不得了。” 温婉心中鬼火冒! 她一直都知道手办这人有些恶趣味,可当被捉弄的人变成自己,滋味可想而知。 温婉福福身,“既然侯爷忘了,那就想起来以后再说。” “你明日就要离开播州,就算我想起来…我怎么跟你说?你稍安勿躁…我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温婉:…… “要不侯爷您慢慢想?”温婉找理由脱身,“您若是想起来了,明日上午派个人通知我便是。” 说罢,温婉转身就要走。 哪知手腕却突然被他捉住。 第319章 夫妻双双把人揍 “温师妹慌什么?”那人欺身而进,眼睛仿佛有破碎的星光,偏脸上带着那捉弄人的笑意,“今日温师妹又想要杀谁?” 温婉的视线落在魏峥那双手上。 他的手袖长有力、骨节分明,仿佛轻而易举掌控一切。 此刻抓着她力道偏重,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和霸道。 月色下,小娘子的笑容晃花魏峥的眼睛。 她似笑非笑,声音轻轻,吐息如兰,“好奇…是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的开始…” 这一刻,那小娘子不止眼睛,就连头发丝尖尖都变得妩媚起来。 魏峥脑子里鬼使神差的想起侯继说的关于他失踪时候遇见女妖怪拖他进洞双修的事情。 山洞里的女妖是? 呵,更有意思了。 他魏峥生平最爱抓妖。 温婉继续施法,“侯爷若是不想让我误会,不想让旁的人误会,就请不要对我产生好奇。” “我知道温师妹和亡夫伉俪情深。”魏峥却抓着她的手不肯放,“我对温师妹的好奇与男女之情无关。而是关心我辖内百姓。” 那人更近一些,整个人犹如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 小娘子脸上的光线晦暗不明。 “元启的事情只有一次,绝没有第二次。” “你若再擅越律法行事,我定将你拿下问罪!” 温婉被捉住的手腕一痛,随后仰头,几不可察的叹气,“杀人犯法,揍人呢?” 魏峥手上力道一松。 小娘子眼睛好似秋天里被露水打湿的秋叶,湿漉漉的,“有个人,我想揍他很久了。临走之前,我势必将这桩恩怨了结。” 魏峥盯着温婉的脸,忽而一笑。 温师妹仇人可真多。 “温师妹想揍谁?” “一个故人。” “既然如此,我陪温师妹前去。” “啊?” “信我,背地里阴人这事儿…我很擅长。” 半个时辰后,几人鬼鬼祟祟出现在播州城内最繁华的酒楼门外。 魏峥遣屠二爷回去,“你这位仆人人高马大,一脸凶悍,引人注目,容易暴露。让他回去。” 屠二爷表示有些受伤。 从前姑爷总夸他身手敏捷为人忠义。如今对他却是满满嫌弃。 姑爷,你真是忘了我们从前在后山操练的甜蜜时刻了对吗? 温婉便道:“二爷,你先回去。” 有了最强战力钮祜禄魏峥,屠二爷嘛……只能靠边站。 手办打人肯定比屠二爷疼。 屠二爷心里面很受伤,但作为钢铁般的直男,屠二爷只能面无表情,“那我去给夫人买些礼物回去。烦请侯爷将我家姑娘平安送回家中。” 屠二爷走了两步又回来问她,“大姑娘,你说我家夫人会喜欢昨天那件粉色的长裙吗?她已有些年纪,我怕她嫌弃粉色娇嫩。” 温婉有些破防,“别问我,我不知道。” 我不想当你们两口子py的一环! 见屠二爷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温婉瘪瘪嘴,“只要是屠二爷买的,婶子应该都会喜欢。” 黑脸汉子笑了。 温婉更破防了。 妈的,想化身猪脑,谈一场甜甜的恋爱了…… 魏峥察觉温师妹有些怨念的瞪了一眼自己,魏峥蹙眉…可那眼神一闪而过,那人已经往前走去,“走侯爷。干仗去。” 片刻后,安保年从酒楼里摇摇晃晃的被人扶出来,坐上马车后他闭目养息,不料马车一转进某条僻静的巷子里后突然停下。 安保年撩帘而出,发现车夫已不见踪影。 偌大的长街竟然只有他一人。 安保年心觉不妙,刚一反应,冷不丁天空落下一个硕大的麻袋将他整个人都套了进去! 安保年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膝盖便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一阵剧痛让他重重呛到地上,紧接着便是密密麻麻重如千斤的拳头砸下来。 安保年被打得在麻袋里嗷嗷叫唤。 “是谁?谁敢对我动手!” “我是长史窦家的幕僚!你敢对我动手,长史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恐吓又变成了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马车里还有些散碎银两!你们全拿去!” “救命…救命…” 温婉还没下场,就看见魏峥几脚踹得麻袋上一阵鲜血,手办显然爱上了这种幼稚的游戏。 只见整个过程魏峥双手背负在后,雪白的衣角飘飞,不染一丝尘埃。 明明帮她做着脏活儿,偏偏一脸云淡风轻犹如观音座下的无辜童子。 坏啊。 手办良心大大滴坏啊! 他们可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狗男女啊! 魏峥刚一抬眼,就见那小娘子从角落堆放的柴火堆里抽出一根最粗的,手臂一抬,对准那麻袋“哐哐”就是一通乱砸。 魏峥停下动作,眉头微挑,看向那个一脸凶狠“噗呲噗呲”拿大棒子砸人的温婉。 嗯… 化身“暴走”模式的温师妹…有点迷人是怎么回事? 江南温柔雨见多了,却没见过大漠里的孤鹰。 不,是毒蛇。 身材短小却剧毒。 温婉一想起梅清身上的淤青红肿,手臂肌肉线条打开,卯足力气,朝着安保年的脑袋、手臂、大腿轮流砸一遍,直砸得安保年一通惨叫,最后犹如一条被绑在沙袋里的死鱼,半点声音也没了。 温婉累得胸脯急剧起伏,额前汗水淋漓,她将木棒撑在前面,“呼哧”的喘着粗气,一张小脸绯红,仿若五月枝头上成熟待人采摘的樱桃。 鬼使神差的,魏峥的视线缓缓落到温婉的唇上。 她的唇色不似其他小娘子苍白,未描口脂,却有一种血气很足的健康感。 正可谓: 峨眉笼翠雾,檀口点朱砂。 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 不知怎的,这一刻,笼罩在魏峥心头的阴云全部散开,让他开怀大笑。 温婉累得站不住,甫一抬头,看见魏峥笑得胸膛震动。 这时候,温婉脑子里回想起前一世霸总小说里的台词。 少爷,老奴很久没看到您这样笑了。 “侯爷。”温婉脸色一变,“有人来了!” 魏峥脸色一紧。 果然,巡夜的士兵们听见动静,隐约有朝着他们而来的马蹄声响起。 魏峥抓着温婉的手,“走!” 第320章 开船 “等一下!”温婉扔了木棒,又紧赶慢赶的踹了地上的死鱼一脚。 随后魏峥只觉得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忽的强势窜入鼻翼。 后背麻酥酥的。 一只嫩白柔软的手勾在自己后颈处。小娘子的手热乎乎的,隔着衣料都感觉到火热。 一低头,看见小娘子翘挺的鼻翼和浓密的睫毛。 温婉一脸正气凛然的仰头,“愣着干什么?侯爷你快些施展轻功跑路啊!” 走啊,皮皮虾! 魏峥脸色一沉:“你把我当坐骑?” 温婉抠抠头,“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你应该双臂一展,咱两立刻就飞上那边的屋檐摆脱追兵!” 魏峥低头,毫无征兆的蹭到一缕小娘子的头发丝,那幽幽发香像是秋日里的桂花,很浅很淡。 这个距离…太近了。 比上次两人被关在箱子里还要近。 若是其他小娘子,魏峥定然要怀疑对方蓄意勾引。 可是这小娘子是温婉,魏峥只怀疑她把自己当坐骑! 此女…心思歹毒啊。 “我当然能飞起来。”魏峥脸上一抹似笑非笑,男人灼热的气息喷在温婉脸上,他们在的小巷灯火晦暗,隐约只有月色,照亮男子那锋利深邃的轮廓。 温婉短暂沉迷了一把手办的美色。 手办真漂亮啊。 可惜现在的手办,就是白马会所里的头牌,她想亵玩一番,囊中羞涩。 只能远观流哈喇子。 “不过,仅限我自己。” “啊?” 温婉一迷糊,只觉得腰上被人一推,脚下踉跄往外,紧接着那人脚下一点双臂一展,飞身到了房梁上。 “温师妹,我突然想起我还有公务未处理,先走一步。你慢慢来。” 下一刻。 魏峥犹如灵巧的飞燕,化作夜空中的一个黑点,很快消失在夜空里。 温婉痴望向那人。 好漂亮的手办啊,瞧他轻功多么利索、身姿多么挺拔、背影多么帅气—— 等等? 温婉瞳孔八级大地震。 手办自己跑了? 自己跑了? 跑了?!!! 哥儿们,不是你…人…至少…不应该…咱就是说… “快!就是这里,刚才我听到有人惨叫!兄弟们,分两侧包抄!莫让凶徒跑了!” 火把晃动,马蹄声声,温婉隐约看到播州城内巡夜的士兵们正往她这个方向逼近。 温婉傻眼了,迅速从“魏峥将她抛弃独自逃难”的情节中抽身出来,四下扭头寻找逃跑路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整个人灵巧的钻进另外一条分岔小巷子。 温婉只觉得这些巷子就跟迷宫似的! 巷子里到处都是低矮屋舍,温婉瞅准一家能翻身入内躲藏的院子,还未靠近,就听得此起彼伏的凶恶狗吠之声。 主人家被惊醒,端着碗就出来查看,吓得温婉一缩,掉头往另外方向跑! 她刚跑出来,迎面就看到几个压刀而行的守卫,他们将几个路口全部堵住,一一排查,不等那几个士兵回眸,温婉急忙撤回脚步又往回钻。 温婉如无头苍蝇一样在小巷子里到处乱钻,心中咒骂魏峥千遍万遍。 狗手办! 狗魏峥! 真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有士兵瞧见乱窜的身影,高呼一声招呼同伴,“那边有人!” 瞬间十几个士兵以温婉为圆心,往中间逼近。 就在温婉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之时,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人笑着,声音听起来分外爽朗。 “温师妹,你怎么还在这儿?” 温婉一抬头,就看见站房檐上优哉游哉的魏峥。此人一身衣衫雪白,眸色幽幽,唇角含笑,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她。 温婉表示无话可说。 她怕一出口,全是脏话。 “愣着干什么?走!” 好在魏峥善心大发,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抓起温婉的手一带,两个人先是落在别人的院子中,温婉那句“这家有恶犬”的话尚未出口,魏峥已经带她一跃飞出。 温婉立刻紧紧搂住魏峥脖子。 片刻后,两个人逃出巡夜士兵们的包围圈,护城河边到处都停着小船,温婉犹如挂件一般挂在魏峥身上,还不忘指点江山,“钻船里!划到外围河面,他们追不上!” 一艘小船,仅能容纳两三人。 温婉的脚甫一落地,船身便剧烈摇晃起来,温婉脚下不稳,正要摔倒之际,胡乱一抓,扯住魏峥的腰带往后一滚。 船身…摇晃得更剧烈了。 水声哗哗,水纹砸开,惊得左右停泊的船只也跟着摇晃起来。 两个人双双倒地。 温婉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被偶像剧给腌入味了,惊慌失措间唯一害怕的就是两个人倒地之时嘴唇碰上。 好在,这样尴尬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因为…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魏峥被她拽得失去平衡,直挺挺的倒在她身上,脑袋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她的…胸口处。 温婉刚生了孩子,胸口涨奶,本来尺寸就变大了,这一拉一扯胸前“duang duang”两下,波涛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峥的脸刚好精准无误的埋在她胸口。 就…就…挺突然的。 小船摇啊摇,好不容易稍稍止住。 风过无声。 这一刻,仿佛播州城变成了一座寂静的坟场,半点声音也听不见。 魏峥只觉得脑袋处枕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半晌才反应过来,黑暗之中,他的脸慢吞吞的变红…直到耳朵尖尖、脖子处也变得绯红。 魏峥腾的双手支撑,迅速从温婉胸前爬起来,温婉也立刻坐起身来。 两个人衣衫不整头发尽乱。 水声哗哗,月色和街边的灯笼光落在水面上,光芒摇曳,衬得这夜色更加静谧。 小船内的空气陡然变得灼热且暧昧。 温婉掩面轻咳,“船篙!” 魏峥转身坐起,在小船里胡乱找了一通,两手撑住船篙,船身不再晃动,平稳的驶向河水中心。 晚风有些燥热。 温婉和魏峥分别坐于船身两侧,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播州的夜静谧无声,一如两人。 魏峥坐在下风向,感受着燥热的夏风,以及沿河两侧的灯火和树影,视线总是不自觉的落在前面那小娘子的背影上。 第321章 灵魂伴侣 小娘子的腰肢盈盈可握,长发如瀑,泛着黑曜石一般的光泽。月色圣洁,落在她双肩上,将她整个人拢在一层银辉之中。 她看着娇小瘦弱,但手臂处有明显的肌肉线条,一看便是长期锻炼,和京都小娘子们追求的“柔弱无骨”相去甚远。 她只是单手撑腮,坐在船头,似乎望着水面在发呆。 孤孤单单的。 不说话。 魏峥自负果决,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不知怎的,此刻一番话在舌尖轻轻一颤,遂又收回。 两个人一时无话。 只有船篙破开水面发出的“哗哗”声。 船行到河水中央,两侧柳树成荫,到了南边,河边酒楼、青楼、夜市人头攒动,灯火如长龙,竟比白日还要热闹。 魏峥划累了,便丢了船篙,任凭水流带他们去到任何地方。 温婉扭头,石榴裙带翻飞,说话间发间那一支步摇的金坠珠子“泠泠”作响,“侯爷累了?要不我来。” 温婉抓起船篙开始划船。 她动作慢,又无法掌握方向,划了半晌还在原地。 魏峥见她手足无措,跟个小孩似的研究那船篙,当下眼帘微掀,露出笑意。 “随他。”魏峥从她手里抽出船篙,干脆扔在旁边,许是这暖风吹得游人醉,魏峥觉得空气里似有淡淡的香气,“温师妹明天就要离开播州?” “是。” “因为元家?” 温婉抿唇不做声。 不止也因为元家,更因为眼前这人。 明明从前总想着从他身边逃离,但真正离开这一刻,心里却又有不舍。 这一次离开,两个人不会再相见。 到最后,温婉根本不清楚自己对魏峥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爱过吗? 或许。 只是如今…都不重要了。 总有些事…比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更有价值。 于温婉来说,爱情从来都是锦上添花之物。 “那位许小娘子…”凉夜暖风之中,传来小娘子淡淡的声音,她半侧着,船篷遮住她半张脸,让魏峥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看起来很不错,家世又好,堪为师兄良配。师兄如今二十有余,也是时候考虑婚事,莫让义父为你担心。” 魏峥微怔,似没料到温婉突然催婚,他眉间一蹙,反而问住她:“婚姻之事,原乃人生之大伦。然亦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若未遇良缘强为之,这世间也无非是增一怨偶。温师妹既劝我成婚,我倒也想请教师妹,不成婚能如何?成了婚…又能如何?” 杠精啊。 真是杠。 怎么不去etc抬杠去啊你。 不过温婉思忖片刻,遂看向河面中心破碎的月色,神思似有些飘忽,“其实我年少时也不懂,为何鸳鸯成双凤凰成对?这世间仿佛生来如此,理应一阴一阳一男一女,在一起搭建屋舍、生儿育女、生老病死。” “可我觉得,成婚只不过是人类整个群体的基本心理需求之一,就像人饿了要吃饭,下雨了要躲进洞里,是难以抵抗的本能需求。两个人成亲,便要在经济、情感、社会资源上相互扶持。” “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渴望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甚至是灵魂契合之人是人之常情。只是…想要找到这样的人…如大海捞针。” 魏峥低沉的声音传来,“什么是…灵魂契合?” “就是…灵魂伴侣。”小娘子淡淡一笑,露出清丽的侧颜轮廓,她眯着眼睛笑,脸上露出那种奇幻般的满足之色,“就是…天要下雨了,你已经拿着伞在接我的路上;十月的桂花飘香,我们都不约而同想着吃一碗桂花酒酿;乞巧节我送你一盏灯,春日你送我一朵野花;你不嫌我容颜衰老,我不嫌你胸无大志;我们对世间万物看法一致,精神共频。” “躺在一张床上,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从别家的是非说到自家长短、从柴米油盐说到宇宙洪荒。” “能一起赏阳春白雪,也能共下里巴人。” 小娘子喃喃说着。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多一人,不少一人。” 忽而,她又紧抿下唇,目光敏锐的看向魏峥。 确认魏峥脸上没有过多的神色,温婉那颗躁动的心才慢慢平复。 还好,魏峥什么都没想起来。 明天就要离开,万不能出一点错漏! 魏峥闻言沉默许久,他脸上出现淡淡的迷离之色,“温师妹说的灵魂契合的两个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也就是所谓的缘分。” “而缘分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猜不透、摸不着、抓不住。” “更何况我这人…宁缺毋滥。” 温婉一笑,她微微弯腰,手轻柔的拂过河面,河面的月光透过耳坠的间隙,像是把月辉切割成无数块钻石。 水轻轻流过她修长白皙的指尖,她的耳坠不停摇晃,让魏峥的心仿佛也跟着晃起来。 温婉没有说话。 宁缺毋滥? 说来轻巧,可世间大多数人都身不由己。 如她,如魏峥。 无论魏峥此刻多么坚定,作为魏家最后一根独苗,天然就带有传宗接代的kpi。宫里那位魏皇后只怕有一百种手段逼迫魏峥就范。 魏峥听到自己声音不受控制的出口,“那温师妹和亡夫便是灵魂契合的伴侣吗?” 两人双双一愣。 魏峥呼吸显然乱了半拍,鬼使神差的怎么说起温婉的亡夫? 温婉常以“寡妇”自居,这让魏峥掉以轻心,未将“亡夫”这事当做温婉的禁忌。 许是今夜的风太燥热了一些,又带着两岸脂粉的香气,让人神志不清,而温婉对“婚姻”的侃侃而谈,终于让他不知不觉的越过雷池。 好在,温婉没有回答。 她只是沉默,唇角习惯性的扬起,露出那种捉摸不透的笑意。 拥挤摇晃的船舱内变得压抑而沉闷。 小船在这方天地间孤孤单单的游荡,顺流而下,也不知飘向何处。 夜晚的风更大了。吹得两侧的柳树沙沙作响。 温婉很难得拥有这样闲散静谧的时光,更不要提…是和手办一起。 最后一场浪漫。 明天,便是各奔东西。 果然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 不知过了多久,温婉见身后魏峥没有动静,一扭头才发现他坐在那里,整个人靠在船舱内侧,眉头紧锁,一手撑着太阳穴。 “怎么了?” 魏峥抬眸,手指轻揉太阳穴,似乎有些疲惫,“吹了风,头疼不止。” 第322章 不是心动 见温婉迷惑,魏峥笑道:“小毛病。去年我遭遇敌袭,记忆空白了小半年,醒来时人在苍山雪林之中。大夫说…我的头浸在冰天雪地之中受了寒,因此落下头风之症。若遇吹风或阴雨天气,便会引发头痛。” 温婉手指微缩,紧紧攥住衣角,掩面轻咳:“我爹腿上有伤,前几日我特意寻大夫学了按摩推拿之法,侯爷要试试吗?” 魏峥目光探来,落在她雪白娇嫩的指尖上,眼底灼热了一分。 月上枝头,孤男寡女,同处幽船,浪于江面之上。 似乎不该再往前靠近雷池。 偏偏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好。你来试试。” 船身略一晃动,温婉猫着腰,双手撑着两边,以极其古怪的姿势爬到魏峥身后。 魏峥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温婉站在魏峥身后,将耳后的一缕发别好,她人一动,裙摆便也跟着摆动,空气里暗香浮动,水面晃晃悠悠,魏峥闻到她身上那皂角和松木气息,有些心猿意马。 今晚,好像心猿意马了很多次。 魏峥安慰自己,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和温师妹孤男骨女同处这一艘小船上,又有凄美月色为伴,他一时分心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温师妹不丑。 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颇有姿色。 温婉跪坐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太阳穴一凉,女子的手轻柔的覆上眼睛两侧,像是这一汪河水,冰沁沁的。随后手指推开打圈,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魏峥发出一声舒服的低吟,不自觉的放松全身肌肉。 温婉耳根发烫,唇角微勾,视线低垂,落在男人结实雄壮的胸肌线条上,即使手办裹着衣裳,丝毫不妨碍温婉的钛合金眼透视功能。 好奶! 极品! 想摸。 想犯罪。 想为手办进局子。 不行—— 太暧昧了,再搞下去她非辣手摧花不可。 温婉往后一坐,正要离开,魏峥却突然捉住了她抽离的手,男人的掌心滚烫灼热,几乎将她的手心烫穿一个洞,“怎么了?” 温婉抽手,掩面低咳,遂指着不远处岸边的灯火,“快到地方了。” “这里是……”魏峥撩帘,看见靠岸的花船和画舫,“这是南城的花船巷。” 上一次他和温婉便是在这里联手抓获了易妈妈和何三。 那一夜,温婉女扮男装,跟这一带的妓子勾勾搭搭,显然不少混迹青楼。 “你等等!” 冷不丁,魏峥的头被人摁住了,他面色不虞的盯着那人,温婉笑得憨厚,“你先别出来,我遇见熟人了,让她看见我们孤男寡女同处花船,恐有损侯爷名誉。” 魏峥冷笑,“真说起来,我和温师妹同关一个箱子,同处一条花船,此番种种我还有什么名誉可言?” “害。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温婉手上动作不停,将魏峥摁了回去,又放下帘子遮住魏峥的身影。 魏峥就像是捉奸在床的奸夫,只能躲在船舱内。 果然,听见一道熟悉的调笑声,“哟,温小娘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怎么,今儿个不抓您那花天酒地的夫婿了?” 魏峥立刻认出,这是上次在码头引他们入画舫的那叫巧娘的妓子。 月色斜斜的落在船上,魏峥看到帘子上温婉的影子。 他听见那小娘子谎话张口就来,“睡不着,我带我爹出来走走。” 大半夜的,女儿跟老爹出来坐船? 更不要提温婉将那青帘按得死死的,似乎生怕里面那人钻出来。 巧娘探究的视线往船里钻,随后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深更半夜,江上风大,温小娘子可得注意一些。” 说完那人嗤嗤笑着离开。 温婉如释重负,又掀开青帘对魏峥说道:“我先下船,你过片刻再出来。莫叫人发现你我深夜幽会。” 深夜。 幽会。 哪个词听起来都让人心猿意马。 只除了刚才那一句“我爹”。 两个人上岸,沿着长街慢慢走回家。 此刻播州城内长街寂寥,少有人烟,只有还没收摊的小贩正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归家。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温家小院。 那墙角挂了一支灯笼,光线朦胧迷离,让魏峥看不真切眼前这人。 “到家了。”那小娘子微微福身,脸上是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笑,“多谢侯爷一路护送。” 魏峥的视线落在小娘子的脸上。 这是个瘦弱的妇人。 她双肩瘦削,却担着温家这偌大事务,得养着温家这群老弱妇孺,得面对群狼环伺的同行竞争,或许柔弱只是她的外皮,逞凶斗狠也只是为了护住身边人。 女子合该柔顺良善吗? 未必。 魏峥笑笑,拱手,“温师妹一路顺风。” 说罢,那人转身而去。 候继和赵恒连忙辞别温婉,立刻跟上魏峥。 人影稀疏的长街,几盏残灯摇曳风中,魏峥独自走在前头,候继和赵恒两人跟在身后,两人互相打眉眼官司。 候继问:“侯爷怎么了?感觉心情不好?” 赵恒则道:“肯定是被温掌柜闹的。要不就是被那许小娘子折腾的!总之都是为了女人!” 候继冷笑:“你倒是聪明。” 赵恒浑然不察,“那必须的,温小娘子夸过我好几次大聪明呢。” 候继皱眉,欲言又止,“温小娘子的话,你只能听一半。” “为何?” 候继想起自己被温婉溜好几次,“我觉得她喜欢捉弄人。” 长街尽头,有一家卖汤圆和糖水的铺子,魏峥从摊贩前经过,驻足片刻,那商贩便立刻招揽客人:“这位客官,您要吃点什么?我们这里有酒酿圆子、皂儿水——” 魏峥看那摊贩是一对年轻夫妻,男子帮厨也在前头招客,女子在后方做菜,两个人配合十分默契,十分恩爱。 想起温婉今夜在船上说的那些关于“婚姻”的话,魏峥心念一动,“有桂花酒酿吗?” “这个…眼下还不是秋季,没有新鲜的桂花,这桂花酱又不好保存——” “那就来一碗酒酿圆子。” 寂寥的长街上,人烟冷落,天色已晚,月色凄凄,只有这小摊子还支着,魏峥独坐一桌,又见候继和赵恒两人鬼鬼祟祟。 这两人跟着自己很久了。 去岁在战场上,赵恒曾以命相护,带着他杀出倭寇重围。 若赵恒横死,他也一定会替赵恒报仇。 魏峥似乎明白元启必死的原因。 他招招手,表情难得一见的柔和,“过来。坐下一起吃。” 候继和赵恒很有规矩的坐旁边一桌,两个人乖巧的挪动娇臀,离魏峥远远的。 魏峥凝眉,眼风斜斜睨来,“离我那么远作甚?我又不吃人!” 赵恒抓头,“侯爷,你还是吃人。你笑眯眯的…我害怕。” 自从侯爷去年消失半年后,不仅落下头风之症,整个人性情也发生了变化。 比如,从前侯爷从不嗜甜,如今竟吃得下这甜得齁人的酒酿丸子! 甜食? 那都是小娘儿们吃的! 几个人都在私下议论,说侯爷肯定是被雪山里的女妖怪抓去双修了。 酒酿圆子端上桌来,魏峥用汤匙舀了一勺,随后又问得漫不经心,“明日谁的早班巡城墙?” 候继表示不想吃甜腻腻的丸子,但又不敢明说,闻言立刻放下汤匙,“属下明日卯时轮班。” “嗯。”魏峥问了一句,随后开始吃那碗酒酿圆子,一桌人斯文的吃完后魏峥冷不丁道,“明日我和你同去。” “嗯…”候继汤匙一丢,追上那人的背影,“啊?” 第323章 无法出城 次日一大早,天色刚麻麻亮,温家院子里的人就都醒了。 众人麻利的收拾了床褥,将自己的行李装进马车之中,又开始整理院子。 陈妈很早就起来,她负责这一大群人回平县的饮食,这一行七八个人少说也得一个月脚程,因此厨房从昨日起烧了柴火就没停过,陈妈挥舞锅铲,先是烙饼、又是各种保存时间长的酱、再是腌制小咸菜,厨房锅碗瓢盆碰撞“乒乒乓乓”的声音就没停过。 柳依依负责装一大家人的行李,温静主动请缨照看两个娃,红梅则负责装两小只的东西,嘿,别说,最后发现就两小只的东西最多。 各种摇摇车、小衣裳、小玩具占据马车的半壁江山,柳依依又怕路上颠簸,紧赶慢赶的又把马车里里外外铺了一层。 他们这一路老弱病残,少不得悉心照料。 这一忙活,便是天光大亮。 朱旺早早的就架马车来到院子门前,他自认和温婉签了合同,那就是半个温家人,一入屋就帮着张罗,甚至还腾出自己半个马车的空间让他们搬行李。 朱旺难得靠谱一回,拉着温婉一脸骄傲的拍胸脯,“大侄女!你前两日定了出发的时间,你朱叔我这两天就忙活着找了一家镖局,请了十个身手矫健的镖师护送!咱这一行人都是些老弱病残,这一趟回去少说十天半个月,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发生山贼劫虐的事情。咱得平平安安的回去!” 温婉对他竖大拇指,“朱掌柜办事妥帖!” “哎哟,大侄女,叫什么朱掌柜?就冲我跟你爹这关系…你叫声朱叔可不亏!” 温维明老远就听见朱旺叽叽喳喳,他拄着手杖慢吞吞的走出来,“朱兄啊,多亏你想得周到,不若待会我坐你的马车,咱兄弟俩也好久没说话了。” 温婉微微蹙眉。 昨晚在院子里喝得酩酊大醉,差点燃香结拜兄弟的是谁啊?! 就分离了一个晚上,你两就又迫不及待的勾肩搭背上了是吗? 罢了。 如今朱旺这墙头草看起来没以前摇摆得厉害,就当养条阿猫阿狗的给便宜爹玩。 晨光大亮,旭日高升,播州城内生气勃勃,温家人收拾完毕,拉着三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城去。 温婉好久没抱两个孩子,本想趁着这次回家好好陪陪两个孩子,哪知便宜爹先下手为强,抱着昭昭妹妹去了朱旺那辆马车。 他还准备让朱旺抱走珲哥儿一个不留,好在被柳依依及时劝住。 于是,温婉这辆马车只分配到珲哥儿一个小孩。 温婉抱着珲哥儿,又亲又咬,逗得珲哥儿“咯咯”笑,她语气埋怨:“不是说最喜欢大孙子吗?怎么天天抱着昭昭不撒手?” 陈妈就笑着说道:“我看老爷就是口是心非!他最喜欢昭姐儿了,昭姐儿爱哭,她一哭老爷就来抱,然后就‘猫儿狗儿’的乱叫。昭昭昨儿个一脚蹬在老爷脸上,老爷还夸昭小姐力气大,说要给她在后院安个练武场。” 红梅也道:“别看昭姐儿才几个月,跟个小人精似的!她还知道怎么拿捏人,要是遇到老爷、夫人和陈妈这种性子软的好说话的,她就一直哭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若是遇到小姐、乳娘和我,昭姐儿哼哼两句就算了。姑娘,可真神奇,这小小人儿就懂得察言观色拿捏大人,昭姐儿将来不得了!就跟姑——” 红梅话在嘴里打了个圈儿,把那句“姑爷”利落收回,“就跟姑娘一样聪明!” 干得好!红梅! 描补得不动声色又机智。 就是脑门上流下两滴汗水。 珲哥儿似乎听懂了,“啊唔…哦…”的附和着,一双小腿不安分的乱蹬,对窗外的景色十分好奇的模样。 温婉笑着拍拍他的小屁股,红梅撩开车帘,“姑娘,给珲哥儿看看外头。咱好歹也来过播州城,见过大世面呢!” 温婉便托着珲哥儿的屁股,珲哥儿藕节般的小手欢快的舞动着,对着老母亲的大腿一顿踩踏,踩得温婉大腿内侧一阵生疼,“这小孩力气咋那么大?” 红梅笑道,“昭姐儿和珲哥儿虽是早产儿,但身体康健有力。” 温静吸了吸鼻子,委屈控诉:“他们两个都踹过我!可疼了!尤其是昭昭,哪里像个姑娘家!这两小孩就跟姐夫一样,打人都疼!” 作为温家的禁忌代码“赵恒”,几个当事人都很谨慎的避而不谈。 但温静不知情,经常“姐夫姐夫”的提起赵恒,好在温婉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笑道:“那挺好。像赵恒那般凶悍,才不会受人欺负。”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伴随着平安归家,温家所有人心情雀跃,直到马车突然停下,坐在马车前缘位置的屠二爷微微掀帘,声音低沉,“大姑娘,前头有官兵。” 车内众人脸色微变。 红梅手都有些哆嗦,“姑娘,好像是…熊大人…” 温婉将珲哥儿丢给红梅,随后安抚众人:“屠二爷,停车,我先去问问什么情况,没有我的号令不得轻举妄动。” 温婉跳下马车,果然看见前方设有路障,十几个官兵跟在熊大人身后,显然目光已经锁定他们的马车。 温婉心一沉,面上却不显,只是径直走过去冲熊大人笑道:“熊大人怎么在这里?” 熊大人唉声叹气,“温小娘子今日走不了啦!” 他抖落出一张文书摊在温婉跟前,温婉只看到瑞果浆、嫌犯、中毒等关键字,熊大人招呼身后士兵一声,那士兵们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温小娘子,你的瑞果浆涉嫌一起中毒事件,经雷掌柜交代,瑞果浆的方子是你提供的,如今雷家酒坊的伙计张来喜控告其母喝了你的瑞果浆后上吐下泻昏迷不醒,性命垂危。请你跟我们衙门走一遭。” 果然。 该来的还是来了。 自元启死后,三房的反应太过平静,她心里一直隐约知道,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件事她做得就算再隐秘,也会有破绽卖出。 眼下,或许便是元家的反击。 第324章 官司 可三房若真是找到了她的证据,又为什么从瑞果浆入手? 温婉安抚住身后不安的温家众人,随后淡然一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大人有要案传唤,民妇自当配合。” 温婉又招来柳依依,“母亲,这案子还不知道要拖多久,你先把行李放回去。” 朱旺面色担忧,这回真情实意,完全没有掺假。 温婉心中一叹,唉,杀猪杀出感情了。 “朱叔,你先回平县去。” 朱旺正要表忠心,冷不丁温婉正色道:“瑞果浆虽然出了问题,但咱们和雷掌柜签订的合同依旧有效。你收些粮食来播州,咱们两不耽误。” 朱旺点点头,“我听大侄女你的安排。” 至于剩下的人—— 温婉挥挥手,笑得一脸松快,“既是熊大人审案,便没什么可怕的。熊大人是播州城内出了名的青天大老爷,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父亲母亲,都回家等我。” 很快,温婉被十几个士兵围困,簇拥着走向衙门的方向。 温维明怀里还抱着昭昭,他看着温婉远去的背影,又见众人目光不安的落在自己身上,随后也是一笑,“熊大人只说请婉娘配合查案,又没说此事跟咱们有关。一个个板着脸做什么,走,回家等她去!” 温维明笑着放下帘子,那瞬间脸色却是一沉。 这趟只怕是走不了了。 而城墙上,显然目睹全程的侯继也十分着急,他瞥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魏峥,急色问道:“侯爷,温掌柜怎么被熊大人给带走了?” 魏峥神色淡淡,“熊代平为人耿直,是做刑侦的一把好手。温婉落到他手里,该查什么便查什么。更何况,清者自清,我相信温师妹。” 毕竟…人又不是温婉杀的。 要查,也该查到他头上! 温婉入了府衙,才发现雷泽信也在,他一看到温婉便露出心虚之色,急急解释:“温掌柜,这事…唉,本不该牵连到你。不过既然来了,说清楚便是。” 温婉笑着安抚雷泽信,“雷掌柜不必惊慌,那瑞果浆的方子我家马师傅做过好几回,断断出不了岔子。更何况前几天我在揽月阁宴请城内小娘子们,席间饮的也是这瑞果浆。若我家瑞果浆这方子真有问题,早不知死多少人了!” 说到后面,温婉声音带了两分冷意。 熊代平着一身深色官服入内,惊堂木一拍,阻止两个人的交流。 熊代平厉眼一扫,温婉视线落在那叫张来喜的活计身上。 那是个年轻人,估计也就十七八岁,身形瘦削,皮肤幽黑,一双眼睛贼溜溜的乱转,一看便不老实。 温婉心中已有计较。 “张来喜,温小娘子已经被拦下,她今日本该带着父亲回平县!若因为你颠倒黑白冤枉好人,你可没好果子吃!” 张来喜跪在地上,连连作揖磕头,“青天大老爷,小人哪儿敢诬告?当真我老娘是喝了瑞果浆才上吐下泻,眼下在医馆里快要死了,这雷掌柜又不肯承认瑞果浆有问题,小人无奈才和掌柜打起官司!” 雷掌柜便低声和温婉交代情报,“这张来喜是我酒坊的伙计,前两天来说他老娘喝了瑞果浆出了事,非扭着我要赔偿,张口就是二十两银子。我琢磨着这事儿不对,就没松这个口子,不曾想……” 温婉叹道:“无妨,咱们用瑞果浆在播州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订单生意排到年后,自然少不了同行眼红。” 雷掌柜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事儿肯定是同行干的!哼,这种把戏…老子这些年见多了!不劳烦温掌柜出手,您且看热闹便是。” 温婉笑笑,很听话的退回到一侧,将舞台留给雷泽信。 今日这事儿,说大不大,偏膈应人。 若是三房出手,不该如此小儿科。 那雷掌柜便问:“张来喜,你个狗东西,酒坊有明文要求,为避免制作过程外流,瑞果浆制作期间…任何原料和成品都不得流向外面。你告我瑞果浆喝死你老娘,我还没告你盗窃主家机密呢?!我倒想问问你,谁允许你把瑞果浆带出酒坊大门,甚至带给你老娘喝的?” “雷掌柜,此言差矣。”温婉笑眯眯的插嘴,“怎么叫带,分明是偷!” 张来喜脸色微变,但依旧不慌不忙,显然早有应对。 “酒坊里是有这规矩,可三天前…我老娘从乡下来接我回家,入了酒坊大门,她口渴难耐,生怕又喜喝上两口小酒,我出于一片孝心,又想着掌柜说过可以找人试喝提些口味上的意见,我便给我老娘倒了半杯。” 张来喜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不曾想当天夜里我老娘就上吐下泻,第二天人虚得都站不起来!我们只能把人往医馆送,那大夫说…我娘这病是吃了不洁净的东西所至,我思来想去,这几日全家吃的都是一样的饮食,就只有我娘喝了半杯瑞果浆!不是东家的酒有问题,难道是我家风水有问题?!” “放你娘的屁!”雷泽信双目囧囧,本来底下出了叛徒就够烦心了,不曾想这叛徒还是有备而来,“你那老娘六十有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鬼知道她是不是阳寿尽了,阎王该索他命了?” 不过雷泽信也并非无脑鲁莽之辈,略一思索,“你娘在哪家医馆,大夫叫什么名字?你既然要告状,总不能是非黑白你一个人说了算!” 雷泽信面向熊代平,“大人,草民请传唤为张来喜母亲治病的大夫上堂为证!还有,张来喜的母亲是苦主,苦主若不现身,这案子如何审?” “张来喜一口咬定他老娘是喝了瑞果浆出了事,他老娘上了年纪,或许有其他暗疾也未可知。若要传唤他老娘,草民这边也有证人,回春堂的王大夫医术精湛,德高望重,请他前来为张来喜老娘诊脉,我倒要看看,他老娘到底是喝的瑞果浆出了事,还是有人居心不轨,趁着我瑞果浆即将一飞冲天之时蓄意闹事!” 第325章 入局 熊代平一见张来喜那鬼祟模样,心中已有决断,他一拍惊堂木,“既然如此,张来喜,你现在速速去把你老娘抬来!再多请几个大夫,我们来个当堂会诊!” “这……”那张来喜不肯,“熊大人,我老娘现在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如何能搬动?” “那你要如何?” “不如…不如等我老娘身体好转,能挪动了,我再带着她上堂和这两位掌柜当面对峙!” 温婉眼皮一跳,熊代平却已经拍板,“好!温掌柜,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你还得留在播州。” 还好雷泽信立刻道:“大人明鉴!如今我酒坊蒸蒸日上,瑞果浆眼看就要陆续交货,这等节骨眼上若是流言蜚语传开,那我这瑞果浆岂不要全部烂在酒坊?” 熊代平立刻道:“既然如此,最多两日!若两日内张来喜老娘无法上堂,此案我便判你个诬告之罪!” 两日…… 温婉微微蹙眉,还好雷泽信似早有准备,只安慰温婉:“温掌柜莫急,只要咱方子没有问题,就不怕他张来喜诬告。这事来得蹊跷,这两日是张来喜的缓兵之计,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机会?” “我已经派人在查这张来喜,两日时间…足以。” “等判案那日,我便邀请全城百姓来看热闹,如此定能让瑞果浆打开名气!” 雷泽信朝她拱拱手,“是我手底下人生了二心坏了事,倒是牵连温掌柜。” “雷掌柜,你我自签订合约起便是伙伴。更何况瑞果浆风头正盛,难免招人嫉妒。我瞧雷掌柜做事妥帖又有章法,叫人放心。既然如此,我便安心等着这官司了结。” 温婉回到家中,屋内人在院子里坐得乱七八糟,因不知道案子如何,柳依依也不好拆开行囊,正六神无主的时候就看见温婉和屠二爷的身影。 见众人都不安的望来,温婉淡淡一笑,“没事。有个无赖诬告咱家的瑞果浆有问题,熊大人要我留下配合查案。行程先延后五天。” 温维明将孩子丢给陈妈,一瘸一拐的跟着温婉入内。 他看温婉脸上并无急色,心中愈发捉摸不定这事儿到底凶不凶险。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看不透眼前这丫头。 自朱旺跟他说起他们一路到播州的遭遇,从山贼到石金泉、再到元家三房的纠纷,温维明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逼近。 温婉犹如走在钢丝上,底下便是万丈悬崖。 明知这丫头无论是脑子还是手段都比自己这个当爹的强,可温维明还是忍不住担心,“是不是…播州有人不想我们离开?” 温婉盯着便宜爹笑,“爹爹下了一回大狱,似比从前敏锐许多。” 温维明哼然一笑,“你爹我刚被人暗算了一回,所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会。我就算再蠢,也知道咱们想要平安离开播州,难!” 温婉还有心情逗便宜爹,“那爹觉得…是谁?” 温维明白她一眼,“咱家除了元家…还有其他仇人吗?”又叹气,“原以为有程允章这道关系在,三房不至于下死手,不曾想…是我们低估了这群财狼虎豹。” 温维明这回算是看明白了:财帛动人心。 更何况温家老弱病残,人丁不旺,无异于一块行走的肥肉。 最怕的便是…三房针对温家,是三房元启的意思,还是整个元家的意思? “实在不行,我们壁虎断尾。”温维明倒是有些决断,“咱了了这官司后,悄悄的走。也不回平县了,收拾金银细软,重新找个地方隐姓埋名。” 温维明呼吸一紧,“这样…就算有朝一日那个人想起来,也不能抢走昭昭和珲哥儿!” 他总觉得温家和元家这摊旋涡越搅越深,他劝温婉,“爹不是怕事,只是觉得斗来斗去没必要,尤其是元家三房还有两条人命。” 说到“人命”二字,温维明下意识的用余光瞥向温婉。 小娘子脸色淡淡,面无表情,甚至有一种难言的冷酷。 温维明这一刻心中狂跳,险些将疑窦说出口来,可话到嘴边打了一个转,“钱财都是身外物,关键是…咱家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 “我知道的。”温婉眯着眼睛,瞳孔里反射的光都是冷的,“就算不为了我自己,我也会您和两个孩子考虑的。” “哎!”温维明并非要温婉给个准话,只听到她这样表态就已经十分满足,急流勇退保全性命…才是上策! “大姑娘!”红梅在外面庭院唤她,“元家派人送了讣闻来,请您去参加丧礼。” 温婉便问:“是谁派的人来。” “元老夫人。” 父女两对视一眼,温维明蹙眉,“这来得也太快了一些。今日这事和元家脱不了干系!” 他又看向温婉,“去吗?” 温婉笑笑,“元老夫人相邀,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我也想会会元家人。” 温维明担心温婉,“让屠二爷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 片刻,温婉携红梅和屠二爷到了元家院子。 三房院子灵花遍地,白幡高悬,青烟袅袅。内院道人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超度亡灵,吊丧的人络绎不绝,屋内仆人却井然有序,迎来送往,不见丝毫混乱。 温婉想着:这便是大户人家的底蕴。 温婉去元启灵位前点上三根烟,祭拜一番,看着那灵牌上元启的名字,以及旁边元敬的名字,温婉面色不变。 她是唯物主义者,不惧鬼神。 元启和元敬两兄弟活着都斗不过她,难道死了还能向她索命? 呵。 那她就再杀一回! 那小娘子垂眸,眼尾泛红,“这元五爷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一抹悲戚。 一旁负责招呼女眷的张氏扶起她来,温婉抹了一把虚无的眼泪,问那张氏:“贾夫人呢?” 张氏唉声叹气,“五郎死后,我这弟妹也是三魂去了两魂。她本就身子不好,如今又老来丧子,承受不了这打击,整日以泪洗面。实在不好见客,此刻怕是在后院歇着呢。” 张氏又道:“今日宾客众多,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温掌柜谅解。” 第326章 对峙 说完,张氏又叫了个丫鬟陪伴温婉入席。 元家院子占地庞大,假山流水,曲径通幽。 温婉被那丫鬟引着往前走,屠二爷和红梅则紧跟在侧,温婉问那丫头:“这位妹妹,刚才前院未曾见到我师兄呢,他去哪里了?” 那丫头恭敬答道:“程四爷刚才还在,此刻怕是在招待重要的客人。温掌柜有事要找四爷吗?” 温婉摇头,不动声色的打探:“听闻贾夫人这两日病得下不来床?” 那丫头点头,“三夫人就五爷一根独苗,五爷横死,三夫人自然悲痛。” 身后的屠二爷却突然停下脚步,他将腰间长刀一横,拦住温婉去路,“大姑娘,不对劲,我们离前院越来越远。” 见那丫头神情鬼祟,温婉凝眉,红梅却将温婉护在身后,“不是说要去后堂吃丧斋吗?为何越走越远,你是谁的人?!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数十个手持木棍的壮汉从庭院四周跑出将温婉团团围住,屠二爷登时拔刀相向,横眉冷对:“这就是元家的待客之道吗?!” 温婉四下一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这丫头带入一处僻静之所,这庭院方方正正,中间一处天井,四下进出的门都已经被人守住,显然他们插翅难飞。 温婉脸上不解,“你们这是做什么?叫我师兄来!叫元老夫人来!” 话音刚落,正面堂屋内传来一道略苍老的女声,“温小娘子。” 木质地板上传来“哒哒哒”断断续续手杖杵地的声音。 便宜爹腿受伤后,走路也是这个声音。 温婉心中有了眉目,隔着那扇门笑道:“元老夫人。” 那扇门被人“哗”一声从屋内推开,露出屋内众人的脸。 元老夫人,元家三房元以道、贾氏、周账房,并几个膀大腰粗的婆子。 这些人往堂前一站,已有三堂会审的压迫感。 元老夫人站在人群中央,脸上再无从前见面的热络,反而冷冰冰的,“温掌柜,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我家五郎死得不明不白,而你牵涉其中,我这弟媳又是个轴脾气的,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把温掌柜请来。咱们两家,也是时候坐下来把话说开。” 屠二爷冷笑一声,“元老夫人既然请我家姑娘,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将人带来?” 元老夫人抿唇不言,其强迫以为不言而喻,“事急从权,别无他法。希望温掌柜体谅我弟妹的一片慈母之心。” 走是走不了的。 温婉只能按住跃跃欲试的屠二爷,不慌不忙说道:“二爷不必着急,元老夫人既将我请来,必然是有事寻我帮忙。你放心,今日元家前庭后院都是人。再有片刻,我义父义母和魏师兄也会前来吊唁,我还不信,元家难道能扣着我不放?” 温婉走过屠二爷身边低声嘱咐,“若事情不对,立刻去寻魏峥!” 屠二爷重重点头。 “温小娘子,里面请。”严妈妈弓身来请温婉,温婉入内,大门紧闭,遮住外面红梅担忧的视线。 而这屋内椅子摆得十分有章法,上首是元老夫人,左右两侧是元家三房夫妻,周账房坐在元以道下首,整个屋内只有四张椅子。 显然,没有温婉落座的地方。 还真成三堂会审了。 温婉哼然一笑,快步走上前去,抢先一屁股坐了元老夫人下首本该是元以道的位置。 元以道不好撵她一个客人,只能依次往外挪。 挪到后面,周账房没了位置,只能站着旁听。 元老夫人将这一切收进眼底,暗道温婉态度比从前强硬,心中难免摇摆。 或许不该听贾氏撺掇两句,便强硬将温婉留下。 那贾氏昏头昏脑,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只不过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元老夫人只能微微叹气,“温小娘子莫怪,今日手段虽粗鲁了一些,但别无他法。我这弟弟…最后一根香火也断了,弟妹险些哭瞎了眼,又听说你和元启在生意场上有些龃龉,心中难免生疑。今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请温小娘子来当面对峙一番,一则为洗脱温小娘子身上嫌疑,二则也是让我这弟妹安心。” 元老夫人这番话真情实意,不卑不亢,温婉只能点头:“老夫人有事不妨直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婉心中捉摸着“龃龉”二字…拿不定元家到底知道多少,可周账房在此,或许…她要做最坏的打算。 元家知道元启在平县做的一切! 元老夫人一个眼色,那周账房正要上前,冷不丁贾氏却先窜了出来,整个人险些扑上去撕咬温婉,“是你!我知道是你杀了五郎!你因为瑞果浆方子和你那丫鬟的事情恨毒了五郎,所以你才买凶杀人——” 温婉站起身来,侧身一让,严妈立刻摁住狂躁的贾氏。 温婉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我那丫鬟的事情…是指什么?” “自然是五郎买通山贼辱你丫鬟清白之事!温婉,人在做天在看,你莫以为我眼下没有证据就不能将你绳之以法!今儿个你进了我这院子,你不交代清楚,休想再走出去!” “贾夫人好大的官威啊。”温婉冷声一笑,渐渐逼近,那人的衣裙都是冷的,“我今日才知,原来我那丫鬟死得冤枉,竟然是被你元家三房逼迫至死!” 温婉环顾一圈四下,眼神冷冷的落在元老夫人脸上。 那目光炽烈包含责问意味,元老夫人面色讪讪。 “元老夫人,我敬您是师兄的母亲,一直对您…甚至是整个元家多有忍让。元六郎在平县夺我酒坊、元五郎害我丫鬟性命、又巧取豪夺瑞果浆方子、害我老父入狱,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元家不仁在先,我看在师兄的面子上已经步步退让,如今你们有什么脸面来找我算账?” 小娘子声音不轻不重,却叫在场人都听得清楚。 周账房连忙道:“正因如此,所以你才蓄意报复元家!温掌柜,那天仙楼的小二见过那日和五爷碰面的女子,他作证说您身量和声音和那女凶手相似,此事你根本无可辩驳!” 第327章 天衣无缝 “五爷绑走温家二小姐逼迫你交出方子,你连山贼都敢杀,恼羞成怒之下杀了五爷也不是不可能!” “我家五爷在整个播州城内,除了和温掌柜你…以外,再没有和其他人有过节!” “更不要提,你主动邀约五爷,说要商谈瑞果浆方子的事情!五爷那一日在天仙楼见的人肯定是你!” 温婉将元家诸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脑子迅速转动,琢磨着元家掌握的情报,她斟酌片刻,慢吞吞说道:“周账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说…我和元五爷之间有龃龉,可五爷早已跟我私下联系过,说一切都是误会。” “王寡妇的事情后来也查明是她自己身患绝症一心求死,阴差阳错之下我父亲才被问罪,个中细节五爷和我解释得清清楚楚,何来巧取豪夺之事?” 周账房眉头一皱,“就算如此,元五爷抓走你酒坊大师傅、温家二小姐,难道你不生气?” 温婉笑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心中清楚,五爷又不会要他们的命,我妹妹不是在他手里,一根头发丝都没掉,好端端的给我送回来了吗?那马师傅也是如此,虽说五爷抓走了他,却也周到照顾。我那大师傅临走时还说要请元五爷喝酒呢。” 一屋人听得入了迷,就连元老夫人和贾氏都愣住。 这温婉的说辞…怎么和周账房如此相似…偏又诡异的截然不同? “再说那方子…周账房既是五爷身边亲近的人,又怎会不知道…五爷早和我私下达成合作…” 周账房一愣,抬眸就瞥见那女子笑得阴嗖嗖的,“五爷说,我出方子,他出银子,我们去京都秘密盘下一个酒坊……” 温婉似笑非笑的望向元老夫人。 元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隐约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果然下一秒,温婉慢条斯理的开口:“元五爷说,最多三年,瑞果浆就能取代程家的长春法酒,成为大陈朝的御贡酒。到时候平县温家…便和程家一样,有了一块御酒招牌。” “我本仰慕元老夫人这等强硬手段有担当的女中豪杰,又因为师兄的缘故,不愿同元五郎同流合污背刺元老夫人…可是元五爷一个巴掌一个枣,威逼利诱之下…我不得不从。”温婉面上露出一抹愧疚,“元老夫人,我是个商人…元五爷的提议对我温家百利而无一害,我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杀他?” 小娘子笑容浅浅,“杀了他,我岂不是一无所有?” 贾氏愣了一下,随后余光瞥见元老夫人发青的脸色,登时大叫一声,“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贾氏大怒:“温婉,我家五郎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污蔑他?” 元以道则对元老夫人说道:“大姐,五郎对元家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出挖自家墙角之事!此女狡诈,不能不防!” 似早已料到有此一问,温婉不慌不忙,“我这里有元五爷亲手写下的契约书…上面还有他的手印…元老夫人…您若是想看,我可以让丫鬟取来交给您。” 元老夫人抬手,她的视线落到元以道和贾氏脸上,随后眼睛里满是疲惫,“不必。” 温婉唇角牵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元老夫人不愿温婉将证据拿出来,也是顾忌三房脸面,毕竟中国有句古话,叫死者为大。 更何况,元家三房连失两子。 温婉笑道:“若夫人哪天改变主意,派人叫我一声即可。” “事情已经明了…”元老夫人坐在那里缩成一团,显然是被元五郎的背叛伤透了心,她抬起重重的手臂无力挥动,“温小娘子,今日之事是我元家做得不对,我代三房向你说一声对不住。以后若有事情,你招呼一声即可。你走……” “休想!”贾氏发了狂,当下将杯盏往地上一呛,拿起瓷器碎片就往温婉身上扑! 屋内众人谁都没有料到,变故突然发生! 温婉躲避不及,几乎是下意识的拔出匕首向贾氏刺去! 然而此刻…… 一片混乱之中,温婉看见贾氏扑来时脸上的得意。 不好! 温婉心里一紧,想要抽身,却已经来不及! 匕首朝着贾氏劈面砍去,贾氏不避不让,赤手空拳抓住那匕首。她双手紧紧抓住刀刃,鲜血淋漓,滴答在地毯上。 温婉松手,胸脯剧烈起伏,一张脸色煞白。 贾氏脸上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她那双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将匕首呈现给众人,声音发颤:“你们看到了吗……这匕首…这匕首…仵作说过,五郎胸口是被一把长约七寸的匕首所伤…” 贾氏“呵呵”笑着,笑容诡异,“都说没有证据…这把匕首就是她杀害我儿的证据!五郎,娘替你找到了凶手——” 屋内氛围瞬间剑拔弩张,就连元老夫人也惊得站了起来,她拄着那根手杖站得颤颤巍巍,“温掌柜…你…” 温婉视线平静环顾一圈,声音冷冷,“贾夫人,你是不是忘了,元五爷是被一支冷箭贯穿头部而死?” 众人一下回过神来,可那周账房却不依不饶:“温掌柜,你也别忘了,你身边有屠二爷这样身手厉害的人在,或许那一日就是你和屠二爷两人联手杀害了我家五爷!” “没错!”贾氏死死抓住那匕首,仿佛得了温婉的杀人证据一般将其搂在怀里,“温婉,你敢不敢带上帷幕和天仙楼的小二对峙?!那小二认得你,记得你的声音,只肖一眼便能认出你!你敢吗?!” 温婉手微微握拳,声音里带了一丝不耐,“贾夫人,那一日…我在揽月阁喝得酩酊大醉,此事有多人为证。” 元老夫人也生了疑窦,“那你为何随身携带匕首?” 温婉冷笑,“我一柔弱寡妇,常年行走在外,不携武器在身如同一块行走的肥肉,什么人都敢咬我一口。” 她的视线平静的落在元老夫人脸上,“我记得,元老夫人年轻时还曾佩剑行走,修文师兄的剑法便是您教的。我原以为…元老夫人至少会理解我,不曾想…元老夫人宁可和修文师兄的老师为敌,也要护住一个曾背叛自己的鼠类!” 第328章 这边建议报官 元老夫人被她呛得脸色一滞,心道当初真是看错了这丫头! 也是。 敢独身救父挑起偌大酒坊的女子,怎可能没有锋利爪牙! 今日这事…鲁莽了… “你!”贾氏眼中流出血泪,“你敢以你两个孩子的性命发誓说五郎的死跟你无关吗?” 温婉抿唇,陷入诡异的沉默。 众人的心被高高提起,全都看向堂中那瘦削娇弱的身影。 那小娘子半垂着脸,阳光被暖帘遮住,屋内光线显得晦暗无比。 忽而。 那小娘子红唇微张。 “报官。” 平地起惊雷! 温婉环视四下,脸上挂着冷淡而疏离的笑容,声音定定:“诸位,多说无益。” “报官。” 温婉坐下,气定神闲的端起茶杯,又想起魏峥上次当她面下毒之事,她又放下,见屋内众人半晌没有反应,那女子忽然狠狠一拍桌面,大呼门外之人:“屠二爷,你立刻去府衙,击鼓鸣冤!!” 屠二爷早已摩拳擦掌,此刻一听温婉召唤,立刻扭身便走。 贾氏不妨温婉釜底抽薪,当下大惊失色,“不能报官!不能报官!若是报官,五郎做的事情可瞒不住了!” 温婉冷声一笑,“原来贾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死得不光彩?怎么,今日不屈打成招,不逼着我承认我是凶手,你们元家还不肯放我走了?” “元老夫人,你们欺人太甚!” “真当我温婉是泥捏的不成?!” “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如此,那我们两家就拼个鱼死网破!” “不可!”元老夫人急声阻止,她心中清楚,温婉看似和元启之死有牵连,可她有不在场证据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若此事真闹上公堂,不说让姚老先生难做、元家三房名声扫地,关键是……他们没有铁证! “温小娘子切莫冲动!我们有话好好说!” 温婉冷笑,“我和你们元家已经无话可说!” 忽而听到外间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道好听的男声慵懒清贵,“谁要报官?” 说话间,十几个披甲持锐的士兵如鱼灌水般涌入房内,气氛变得愈发焦灼。 魏峥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走进,屋内人齐刷刷的跪倒一片,贾氏不甘心的擦着眼泪下跪,温婉便也跟着微微福身,却立刻被魏峥虚扶了一把。 那男子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你我师兄妹,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温婉羞赧的低头,声音又甜又软,“多谢师兄。” 两个人错开视线,不动声色的抖落满身的鸡皮疙瘩。 既然魏峥愿意大张旗鼓的借势给她,她也不介意狗仗人势。 权势嘛,谁不喜欢? 谁能不喜欢爽文里参加拍卖会被狗眼看人低的保安拦下,最终发现他身份是全市首富的桥段? 别管土不土,只问爽不爽? 温婉腰杆挺直,嘴角弧度带了一丝讥诮。 贾氏眼睛赤红,盯着那温婉和魏峥,都是千年的人精,谁看不出来这魏大人是来给温婉撑腰的! 可恶! 真论起来,程允章还是魏大人的师弟,魏大人不扶元老夫人,却扶温婉,亲疏远近…一眼明显。 这小蹄子狐媚子功夫了得,哄得姚老爷子和魏峥都护着她! 贾氏呕得想要吐血,若非元以道暗中一直拉扯着她,她定要上前和温婉继续理论。 魏峥负手而立,他今日穿一身青色锦袍,宽袖长袍,素雅矜贵,但因五官天生棱角锋利,行为举止间难掩一身杀伐之气。 “刚才…是谁说要报官?” 元老夫人艰难撑着手杖站起身来,她迅速扫一眼沉默的温婉,连忙笑道:“没有人要报官,我们和温小娘子说笑呢。” 魏峥却看向温婉,笑眯眯问她:“是这样吗?温—师—妹?” 小娘子眸色定定的,随后摇头。 “不。”她声音振聋发聩,“贾夫人一口咬定我是杀害元五郎的凶手,不肯放我离开,我没有办法,只能报官以求清白。” 屋内人的脸全都齐刷刷变色。 就连魏峥眉梢一扬,眼底一抹惊愕,他以为他的到来刚好给了温婉一个就坡下驴的机会,不曾想这小娘子却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 魏峥有些看不懂温婉了。 急流勇退不是一直都是她的目标吗? 她不是已经准备好行囊回平县了吗? 怎么眼下又纵身一跃跳进这泥潭中来? “元家几次三番对我家下手,先是酒坊、再是方子,我看在修文师兄的面子上全都忍了。但现在…连人命都往我身上栽,元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温婉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只怕就连今日这张来喜告状也是他们栽赃陷害!对了,一定是他们,他们不想让我离开播州,更不想让瑞果浆抢了他们新酒的风头!” 温婉泫然欲泣,拿罗帕捂住脸,“你们…你们…真是太歹毒!” 元老夫人一头雾水,“什么张来喜?” 魏峥冷笑一声,“元老夫人不知道吗?今日温师妹本已启程回平县,出城时却被人拦下,那张来喜状告瑞果浆能让人中毒,如今我师妹官司缠身!” 他面色不虞,神色讥诮,“元家好大的官威,先是唆使张来喜把我提点司玩弄手掌之中,后又扣留温师妹不允离开。我竟不知…这播州什么时候轮到元家来当家了?” 这指责不可谓不重,元老夫人大骇,当下狠狠瞪了一眼贾氏,立刻丢了手杖跪下请罪,“魏大人,此事我当真不知。如今温家这瑞果浆名满播州,无数酒商盯着温家这块肥肉,是不是元家下手还未可知啊?” 魏峥暼向一脸扭曲的贾氏,“元老夫人,您年纪大了,怕是约束不住下面的人。我看在允章的面上,暂不追究你的罪责!但你务必知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家里有了蛀虫,万不可心慈手软!该杀则杀!” 这一句话,饱含铺天盖地的杀意。 众人听得皆是心头一跳。 就连温婉也是后背一凉,她看向那人背影,第一次体会到生杀夺予的滋味。 元老夫人心头发凉,当下以哀切的口吻望向温婉,似乎期待温婉能帮她说情,温婉却错开元老夫人的视线,反而问那魏峥:“魏师兄,你今日是来祭奠元五爷的吗?” 第329章 割袍断义 众人都望过来,魏峥摇头,“不是。” 随后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落到周账房脸上。 周账房当下汗流如注,只觉得那目光仿佛千斤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魏峥身后的赵恒站出来,将周账房双手反剪扭送,“周账房,你放出印子钱一千两,用高利诱骗无知百姓,巧取豪夺骗得百姓良田百亩,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今日就拿你杀鸡儆猴!我看以后播州谁还敢仗势欺人鱼肉百姓!” 贾氏惊呆了,这周账房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几十年来甚是老实,正是熟人熟路,她自然晓得周账房暗地里长期靠借印子钱挣些零用,甚至周账房的妻子还一度劝她也撒些钱出去放贷。 前些日子朝廷收拢借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贾氏胆子小,便没敢下场,不曾想周账房这头却被人捉住了尾巴! 不对…… 贾氏瞳孔一缩,看向魏峥身边脸色淡淡的温婉。 周账房被抓的时机太过巧合,这头五郎刚死,后头周账房就被抓,这分明是斩草除根! 这播州城内放贷蔚然成风,魏峥放着那些大户后宅的妇人们不抓,跑到元家来杀只臭鱼烂虾,算哪门子的杀鸡儆猴? 定是那温婉的主意! 杀害五郎的凶手…就是温婉! 贾氏不敢为周账房出头,心中只恨毒了温婉,她瞪着温婉,急火攻心之下“哇”一声吐出鲜血来,手中匕首“哐当”落在地上。 魏峥瞧着那匕首的样式,眉头一皱。 这匕首…怎么瞧着…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而温婉却已经弯腰半蹲,尖着两根手指,用罗帕将那匕首从血泊中提了起来。 那小娘子漫不经心的擦干刀柄上的血,她手指嫩得仿佛刚剥好的葱白,在阳光下的映射下晶莹剔透,甚至能看到手指上一根根细小的血管。 贾氏仰头望着那小娘子,胸脯急剧起伏,仿佛入了魔一般喃喃道:“你不敢发誓对吗?就算没有证据…就算你有魏大人护着…我知道…你就是凶手!” “温婉,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品尝今日这切肤之痛!” 小娘子的声音轻轻的,仿佛风雪拂过竹林。 “贾夫人,抱歉了。我这个人…从小就不怕鬼。你若有本事,就找出证据,我温婉任凭你处置。” 随后,温婉再不理会贾氏,跟随魏峥而去。 魏峥抓走周账房一事,自然引起骚乱,前院道士们还在念着超度经文,青烟袅袅,宾客们只看见几十士兵将元家院子围得水泄不通,随后便看见魏峥从后院而来,还有一妙龄女子紧随其后。 程允章被候继等人扣住,随后方看见周账房被人押送出来,又见魏峥和温婉两个人一前一后,他挣脱束缚快步上前,却不料只听见那小娘子冷言冷语。 “程允章。” 她一脸正色,声音低沉,再不肯似从前笑着唤他“修文师兄”。 小娘子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生人勿进。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程允章心头一紧,竟被这一句话问住了,好半晌才问:“知道什么?” “你一直都知道元五郎是害死绿萍的凶手。” “你一直都知道元五郎就是陷害我爹入狱的凶手。” 程允章的手在衣袍之下握紧,他正要张口解释,却被温婉无情打断,“你不必解释。” “我来元家吊唁,却被元老夫人关押在后院三堂会审。” “元家夺我酒坊、偷我方子、害我爹入狱、甚至害死绿萍,一桩桩一件件…如今还要将元五郎的死硬栽到我身上…” 温婉红了双眼。 她和程允章未必没有朋友之情。 若没有元家三房,她和程允章或许还能成为知己。 可是—— 造化多弄人。 那小娘子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程允章的脸上,程允章只觉得双肩一颤,仿佛有千斤重压下来,压得他粉身碎骨。 程允章舔了舔干涩的唇,喉头一滚,声音听起来很压抑,“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但是——” 小娘子目眦欲裂。 “程允章,你们程家、元家…欺!人!太!甚!” 温婉掏出匕首在手心利落一转,随后牵出衣袍一角,“刺啦”一声尖锐的声响,布料被刀破开缓慢落地。 “程允章,从今日起…你我割袍断义,再不是师兄妹关系!从今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我!温婉……” “和你们播州程家、元家…势不两立!” 温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带着屠二爷和红梅消失在元家大门,程允章抬脚欲追,却被魏峥拦下。 程允章迎上四下那好奇的目光,又看见廊下那些身着孝服的仆人们,脚下一顿,仿佛黏在原地,进退不得。 程允章稳住心神,对魏峥拱手道:“魏师兄,我和温师妹之间有些误会,眼下不方便说。等过了今日,我亲自去向师妹请罪。还请师兄这两日多看顾一些,感激不尽。” 魏峥唇齿之间漾出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你们师兄弟之间,不必言谢。” 说罢,那人追上温婉,两人双双走出元家大院。 元家今日发生这样的大事,大房几人只能连忙招呼宾客,又嘱咐人将后堂门窗紧闭,元以道捂住胸口,对贾氏生了责备。 “好好好,现在可好了!不仅把温掌柜得罪了,还把魏大人也得罪了!都怪你!这事儿本没有证据,那周黎算个什么东西?那就是个搅屎棍!” “这些年,若不是看他是你娘家带来的人,我早就将他打发出去!” 元以道气得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如今周账房也被抓走了,这放印子钱的罪名可大可小,若是牵连咱家…可全完了!” 他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人,此刻被魏峥的气焰吓倒,只六神无主的看向元老夫人,“大姐,那温掌柜不会真去报官?哎哟,不能报官!若是报官,整个播州城都知道五郎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那咱家的名声可就臭大街了!” 贾氏闻言,怒不可遏,“五郎都死了,谁管活着的人说什么?!只要能把凶手绳之以法,我管他什么名声!” 第330章 反目 元老夫人手杖重重磕地,警告的看向贾氏:“够了,此事没有证据,不许再提!都给我安分些!” 元老夫人坐下,看着贾氏被元以道拖走,又听着外面的嘈杂,只觉得头疼无比。 严嬷嬷抹了精油涂在元老夫人太阳穴两侧,元老夫人深呼一口浊气,“灵堂抓人…这魏大人…丝毫没给我元家留颜面哪。” 严嬷嬷不接话,元老夫人睁开浑浊疲累的双眼,只觉得元家这艘大船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而她年老体衰,无法掌握。 先有元五郎背着她造酒坊,又有贾氏背着她对温婉发难,一桩桩一件件只让她觉得无暇应付。 如今那贾氏心中怕是恨死她了。 “无妨。”元老夫人并不气恼,反正天榻不下来,这些不过是她动荡人生中的小小风浪,“只要修文高中,再没有人敢藐视我元家。什么酒坊,什么御赐的招牌,我都不在乎。元家想要拿,尽管拿去。” 严嬷嬷把这说了千遍万遍的话又重复说给元老夫人听,“是的,老夫人放宽心,只要四爷高中,眼下这些都算不上难事。到时候四爷娶个娘子,再生几个小子,何愁日子过不好?” 元老夫人点头,一说起程允章的婚事她心头就不爽快。 娘家人的背叛,并不能叫这位铁娘子动容。 反正她这一生,历经过不少人的背刺,她年轻时孤立无援险些饿死,早就把什么兄弟姐妹、什么手足至亲看淡。 元老夫人这辈子只在乎两件事,一是银子,二是程允章。 “对了,梅香呢,让她来。” 严嬷嬷对门口守着的奴仆吩咐了两声,很快一身孝服的梅香走了进来,她是个性格内敛却忠心可靠的丫头,因此被元老夫人委以重用。 元老夫人眼皮直跳,不动声色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冷茶,“东西还回去了?” 梅香恭敬答道:“那根簪子已经原封不动放回四爷的柜子里,刚才四爷被魏大人的手下看管着,也没瞧见奴婢。” “你做得很好。”元老夫人放下茶杯,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一丝紧张,“那丫头…怎么说?可有异常?” 梅香将方才一切托盘而出,“按照老夫人的嘱咐,我戴上四爷藏着的那根碧玉簪子,特意经过温掌柜那丫鬟跟前。那丫鬟果然来问我簪子的来历,还夸这簪子好看。但奴婢害怕露馅,便没将簪子取下给她看。” 严嬷嬷心头一紧。 这元老夫人果然一直没放弃打听四爷私藏之物的来历! 果然,元老夫人闻言脸色慢慢阴沉,最后方才冷笑:“这簪子真是她的!” 她这好儿子,竟然不顾伦理的喜欢上一个寡妇! 梅香欲言又止,小心翼翼说道:“或许…那红梅当真只是喜欢这根簪子……” “这天下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忘了,还有他收藏那小像!”元老夫人胸脯起伏,牙关微颤,整个人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包围,她抓起那杯盏往地上一呛,“小贱人!” “贱种!” “她算个什么东西!原以为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一个克死男人的寡妇,也敢肖想我儿子!” “她配吗?!” 元家鸡飞狗跳,可走出元家大门的温婉却终于心中一片宁静。 她坐在马车内,红梅和屠二爷见她心事重重不敢打扰,只坐在外面赶车。 屠二爷背脊挺直,余光瞥一眼马车旁跟得紧紧的魏峥,只觉如芒在背。 这姑爷怎么一直跟着大姑娘呢? 瞧如今姑爷和小姐这热乎劲,别是姑爷想起来了? 屠二爷也暗自安慰自己,若是姑爷真想起来,温家早就腥风血雨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静。 温婉将头靠在车壁,看着车帘被风吹得撩起一角,这一折腾,外面已近黄昏,斜阳如金,落在青石地板上,一切仿佛影影绰绰。 她听见小贩的叫卖声,听见车轮碾过地板的声音,远处炊烟袅袅,已到晚饭时间。 夏日正盛,地面热烘烘的暑气往上拱,马车像是一道被倒扣在锅盆里的梅菜扣肉。 小娘子视线低垂,出神的望着外间,不知在想什么。 等温婉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前面车夫已经换了人,屠二爷和红梅不知踪影,而马车却已经停靠在某处离家甚远的地方。 她记得从元家回来…不是走这条路啊? 温婉撩帘而出,迎面碰上魏峥,小娘子满脸疑惑,“怎么到这里来了?” “看你有些出神,就让马车多转了两圈。沿着河面走走,心情也会变好。” 难怪…从天亮转到了天黑。 “他们人呢?” “我让屠二爷和红梅先行回家了。赵恒押送周账房押去收监。” 魏峥眉头一皱,“温师妹似乎…不喜欢赵恒?” 手办好敏锐的观察力! 温婉否认,“没有。侯爷误会了。赵大哥英勇无比,我怎会不喜欢他。” 我只是不喜欢他的名字而已。 “赵大哥?”魏峥笑得不动声色,“你跟我这几个属下倒是熟络。” 温婉不言语。 魏峥也不知自己生哪门子气,负手走在前头。 夏日晚风中,温婉小碎步追上。 魏峥在人群中准确辨析那小娘子的脚步声。 一回头,见那小娘子垂着脸看着脚下的青石板,整个人都在出神,仿佛只剩一具躯壳。 “酒酿圆子吃吗?” 魏峥站在支起的摊棚前问她,温婉一抬头就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 “吃。”温婉走过去,选了一张角落的桌椅坐下,那对夫妻似乎认得魏峥,上来就问安:“魏公子……” 魏峥似乎很惊讶,“你认得我?”他又看向身后老板娘,老板娘抱着孩子害羞一笑。 那老板笑得殷勤,“魏公子来过好几次,您这气度…我搁老远就认出您啦。今儿个还是老三样是?” 魏峥点头,“是。”他又看向温婉,“两份一样的。” 见温婉又开始走神望着老板出神,魏峥敲敲桌面吸引回那人的视线,“在想什么?” 温婉不知如何回答。 她想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情。 第331章 日常 魏峥便道:“你若是担心官司的事情,那大可不必。张来喜不过是只跳蚤,只要查到幕后主使之人,你自然就洗清嫌疑。雷泽信办事妥帖,已经快要找到事情关键,大约这几日就能查到真相。” 温婉眉心皱起,“你……又查我?” 魏峥掩面轻咳,“我只是担心温师妹。老师年纪大了,力有不逮,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要多看顾你一些。” 温婉疑惑,“当真?” 这厮疑心重,自从她借了他的城防图以后,就总觉得身边有暗哨。 可眼下城防图都还给魏峥了,他还阴魂不散! 男子声音低低,眼底有笑,“千真万确。” 说话间两碗酒酿圆子端了上来,这一碗酒酿圆子以果料为馅,滚包糯米粉的小圆子与酒酿同煮而成,酒酿味浓甜润,圆子较糯馅甜,还蒸蒸冒着热气。 那老板笑着说道:“魏公子,您上次问的桂花酱,得等十月呢。您若是喜欢这味道的话,您留个地址,等我做好了给您送上门去!” 魏峥点头,随手摸出十两银子,“这定金你拿着,多的就当赏钱。” 那店家摇头,笑着看一眼温婉,“只要魏公子能讨夫人欢喜,你们二位和和美美的,这桂花酱就当我送给二位的贺礼。” 温婉:…… 魏峥:…… 温婉笑眯眯道:“店家,那你眼力可不好,这是我孩子的舅舅,亲的!你算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那店家脸色一红,连声道“对不起”尴尬退场。 魏峥笑道:“你何必欺负那店家?” “我没欺负他。”温婉笑着纠正他,“难道你不是我两个孩子的舅舅?” 魏峥不说话了。 这回轮到他出神了。 见温婉吃了一勺便放下汤匙,魏峥不由自主也放下勺子,“怎么,不合师妹的胃口?” 温婉便悄悄说道:“太甜。不如我家附近那家。” “在哪儿?” “平县啊。就我家正街出去,走大约百米,就能看到一对老夫妻支个小摊儿。从前我和…”温婉语气一顿,眼光鬼使神差的扫了魏峥一眼,“从前我每次从酒坊回来,都去他们那里小坐片刻。” 魏峥却一下抓住关键,“你和……你那位亡夫?” 温婉不做声,埋头抓起汤匙,又往嘴里塞。 “看起来,温师妹和你那位亡夫感情甚笃。” 温婉那罗帕擦擦嘴,目光四平八稳,毫不心虚,“是。我夫君英明神武帅逼气人能文能武,对我又体贴温柔,还肯让两个孩子跟我姓,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 魏峥蹙眉。 听起来…温师妹不过是喜欢好拿捏听话的男子罢了! 什么体贴温柔能文能武,怕是都比不过乖巧二字。 况且,还不知道这位未曾谋面的半个妹夫是怎么死的呢! 魏峥心中难免琢磨:听说是上山跌落山崖死的—— 温婉目光斜斜睨来,“侯爷看起来似乎对我和亡夫的事情很感兴趣?” 魏峥看着那人笑眯眯的模样,脑子里不禁又想起来那句话。 好奇是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的开始。 魏峥放下汤匙,站起身来,“走,我送温师妹回家。” 两个人回到温家院子里的时候,正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时候。 两孩子跟比赛似的嗷嗷大哭,陈妈厨房里快烧起火来,院子里行囊被拆得七零八碎,温静不知干了啥正被柳依依拿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杀。 温婉看着这场景,下意识的往后退两步,只希望迅速逃离灾难现场,哪知柳依依挥着鸡毛掸子劈在温静身后,“哐当”砸地上,鸡毛掸子被撅成两段,几根鸡毛飘飘荡荡落在温婉头上。 柳依依一把逮住灵巧穿梭的温静,“啪啪”几巴掌打温静屁股上,温静被打得嗷嗷叫,“娘,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温婉目瞪口呆,倒是一旁的魏峥忍住笑,顺手抽出温婉头上那根似冲天啾啾的鸡毛。 却见那小娘子脸色不变,面色平静入内,有条不紊的处理开始处理起家事。 “母亲,温静怎么了?” “她玩牛粪!还搓成条扔张二牛碗里!” 温静大呼,“是他活该!谁让他到处说咱家瑞果浆喝死人!我这是为家族荣誉而战!娘,你该奖励我!” 温婉扶额,“母亲,温静说得对。” 温静得意的摇头晃脑,“看,我就说姐姐会站在我这边的!” 温静刚说完这话,脑门上挨了一个板栗,瞬间疼得她龇牙咧嘴,眼泪打转,“阿姐——” “蠢得要死!下次记得悄悄放!做坏事被人抓住当然要挨揍!” 温静委屈巴巴: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陈妈厨房快烧起来了,温婉抓起旁边的锅盖盖住沸腾的铁锅,笑眯眯拍陈妈的肩膀,“陈妈辛苦你了。” 陈妈擦擦汗,“不辛苦!刚姚老夫人来过,送了一篓子螃蟹,我做蟹黄粥呢,姑娘待会多喝一些。” 温婉刚吃了一碗酒酿圆子,此刻有些打yue。 陈妈阴嗖嗖的盯着她,“你该不会又在外面打野了?” “怎么可能?”温婉义正言辞,“家里有陈妈妙手生香的大厨在,我怎么可能去外面偷吃!” 可是我的陈妈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 外面好吃的真的很多啊—— 温维明已经招架不住,一看见温婉就喊:“闺女啊,这昭昭怎么一直哭,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说话间,温维明已经看到站在庭院中的魏峥。 虽说温婉早已跟他言明魏峥的身份,可乍一看到魏峥死而复生,温维明还是瞳孔一缩。 老头儿这辈子没这么心虚过,把昭昭跟烫手山芋似的塞到温婉手里,假装没看到魏峥,一边擦汗一边往里屋走,“我去瞧瞧珲哥儿。哎哟,这乳娘昨天刚辞退,手忙脚乱的…” 温婉见便宜爹跑得踉跄,知道他是害怕魏峥,心道便宜爹不讲义气,关键时刻扔下她自己逃命。 温婉只能抱着嗷嗷大哭的昭昭。 外面还有温静的魔音贯耳。 哭声此起彼伏。 温婉无奈道:“你和你姨母是在进行某种比赛吗?” 第332章 留下 昭昭在她怀里不安扭动,哭得满头是汗,小腿儿乱蹬,声音几近嘶哑,温婉心疼的为她擦汗,“今儿个怎么了,为何一直哭闹不止?” 温婉琢磨着许是孩子离开了乳娘不适应,哪知魏峥却已经走过来伸出双手,“给我看看?” 温婉很怀疑,“你……会看孩子?” 手却已经递了过去。 “不会。”魏峥接得很干脆,答应得很干脆,“她是不是又想要我这衣袖布料?” 温婉:你走开! 魏峥怀里抱着这柔软的小人,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小孩长得真快,上次见她还没那么长呢。” 温婉蹙眉,“我还记得侯爷说过昭昭很丑。” 魏峥辩驳,“什么时候?” “弯砀山。她刚生下来,你说她丑。” 魏峥低咳,抱着孩子犹如抱着核弹,“师妹生了孩子以后记性不好了。我没说过这话。” “哎!”温婉手托住孩子屁股,“你会不会抱孩子?要掉下去了!” 眼看昭昭妹妹从襁褓中滑落下去,魏峥眼疾手快,瞬间单手拧起小孩手臂,小孩胖乎乎的双腿在半空中乱蹬。 得。 昭昭妹妹不哭了,开始“咯咯”直笑。 魏峥觉得有趣,也不顾旁边温婉震惊的眼神,一甩手腾空晃荡起来,昭昭妹妹紧紧搂住老父亲强壮的手臂,整个人像是坐秋千一样晃了起来。 院子里登时响起昭昭哈哈大笑的声音。 那声音分外尖锐,完全不像是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发出的笑声,倒是像童话故事里老巫婆奸计得逞的笑声。 温婉:…… 手痒难耐。 想打人。 偏此刻刚被一顿暴揍的温静凑上来,脸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魏大人,我也想坐秋千!” 柳依依一顿吼,“你坐个屁!给我滚进屋练字。” 温静很认真的对柳依依提意见:“母亲,我觉得你最近脾气越发暴躁了。” 柳依依刚丢下鸡毛掸子,此刻闻言又抓了回来,“我看你是皮越来越紧了!” 温维明却抱着珲哥儿走出来,急声阻止魏峥:“赵…姑…” 温维明说得磕磕巴巴,“侯爷,使不得,婴孩骨头还没发育完全,不可提着她玩耍啊!” 魏峥立刻手一提,将昭昭收回怀里,昭昭不满意的瘪嘴,嘴里“啊呜啊”的催促老父亲赶紧再来一回。 魏峥笑着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脸蛋,只觉得看着这双漂亮的眼睛,心都化成了一团春水,“这小丫头胆子大!一点都不认生!” 可不嘛。 随你。 温婉胆战心惊的接过昭昭,又瞪了魏峥一眼,“侯爷…”责备的话又变得婉转,“不要这样玩我女儿!” 魏峥难得露出一抹无辜的笑容,“我看昭昭很喜欢很开心呢。” 本着一碗水端平的心态,魏峥又伸手抱珲哥儿,“来,我看看珲哥儿。” 一想到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魏峥心里多了一种难言的亲切。 或许这就是缘分。 珲哥儿倒是挺乖巧的,虽然被陌生人抱着,但也不哭不闹,反而那双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魏峥,似乎在打量便宜爹的模样。 “这小孩…看着…挺……”魏峥收回那句“有点呆”,笑着道,“看着很聪明。只是…为何不戴我送的长命锁?” “侯爷送的东西太贵重,怕磕了碰了,便压箱底了,等孩子们稍大一些再佩戴不迟。” 魏峥不赞同,“东西就是拿来用的。若是磕了碰了我再送一双便是。明日我便让七巧阁的工匠送来,再给孩子们挑选几对。昭昭喜欢那布料,我也命人送来几匹,让她撕着玩。” 这是什么霸总发言? 温婉笑道:“孩子还小,哪儿戴带了那么多。” 你给我不行吗? 温婉低咳一声,示意温老爹将珲哥儿抱走,温婉手里着抱着昭昭,又用眼色示意魏峥:“侯爷,天快黑了,你一定有公务要处置,早些回去。” “公务不急于一时。”魏峥见陈妈已经在摆放碗筷,很自觉的一撩衣袂坐了过去,“既然都来了,我就勉强在这里用个晚饭再回去不迟。” 温婉:…… 温家人少,便没有分席就餐的习惯。加之今天折腾,院子里许多行李没有来得及拆卸,堆砌得乱糟糟的。但因天气好,外间凉风习习,陈妈便搬了几把椅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 一袭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端坐如松,眉眼如画,神色淡然,似乎浑然不察这桌上其他人的不适。 魏峥视线落在石桌上那几碗蟹黄粥上,他甫一坐下,温婉身边那丫头叫红梅的,便立刻端走他跟前的那一碗蟹黄粥,随后又放上一碗白粥。 魏峥微微蹙眉,“为何我的不是蟹黄粥?” 温婉头也不抬的回答,“侯爷不是食用海鲜后会浑身起疹子吗?”话一出口,温婉才察觉不妥,桌上氛围一时凝滞。 温维明和柳依依视线飘忽,开始假装那边那棵歪脖子树上有会飞的绝品大蟑螂。 反正愣是眼睛不往这边瞅。 温婉连忙道:“你那位下属,侯继。之前护送我们来播州的路上,路上说了很多关于侯爷的事情。” “是吗。”魏峥将信将疑,笑容浅淡,他随手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脍入口,视线落在一旁抱孩子的陈妈脸上,由衷赞了一句,“陈妈好手艺。” 陈妈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内心却乐出了声。 那可不是? 你小子从前最喜欢吃我陈妈做的饭了! 姑爷和小姐两个人都抢着吃呢! 唉,姑爷和小姐要是能破镜重圆就好了! 饭桌上气氛好转,温维明也顾不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今日你去元家吊唁一切可还顺利?咱们还要在播州待几日?” 柳依依也头疼,“姑娘,咱这些行李是拆还是不拆?你可得给句准话。” 陈妈也凑上来,“姑娘,我这可做了几十人份的干粮,眼瞅这夏天放不住,咱到底还走不走啊?走的话啥时候走?” 就连魏峥手上也顿了一下,余光视线不动声色的落在侧面那小娘子脸上。 天色将暗,月上枝头,温家院子里的廊下点着一盏灯,熏黄柔和的光线落在那小娘子的脸上,他看见她那双隐藏在黑暗中却亮得吓人的眼睛。 “我们……”温婉放下竹筷,这一口气格外悠长,随后仰头一笑,“不走了。” 院子里的人齐刷刷的看向她。 第333章 偷听 “元家三房贾氏认定我是杀她儿子的凶手,今早张来喜的案子想必也是她的手笔。如此,就算我们回了平县,也休想得到安生。” “既如此,索性不逃了。” 小娘子声音轻轻,莫名有一种煞气。 “逃出猎人追捕的方式…只有变成猎人,或是杀了猎人。” 温维明抿唇,忽而觉得眼前食不知味。柳依依则怒道:“她儿子死的时候,你还在揽月阁醉酒,这贾氏是疯魔了不成?凭什么认定你是凶手?” 温婉和魏峥四目相对,随后飞速错开。 魏峥低眉,唇角漾出一抹奇异的弧度。 温婉便道:“目前,只有我们家和他家有过节,再者…我不在场也可以雇凶杀人。只要贾氏一日不找到证据,一日就会怀疑温家,我们便一日没有安宁日子过。” 温婉看向温维明,“爹的意思呢?” 温维明心乱如麻,只不过温婉做了决策,他也不好唱反调,思来想去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意见,只好道:“你既当家,自然你说了算数。正如你说的,退无可退,那就不必再退。” 柳依依只关心去留的问题,“那依大姑娘的意思…咱们得留在播州呢?” 温婉点头,“对,不走了。什么时候把元家玩死了,我们什么时候再走。” “行。既是常住,那咱晚上就把行李卸了,明儿个还得添置一些家伙什,对了,那乳娘…还得重新找一个。” “母亲看着办便是。” 其他几个人更没意见。 反正温家都是温婉当家,温婉说了算数。 只不过,想着彻底跟元家撕破脸,以后少不了风浪,一群人食不知味。 饭桌终于安静下来,各自消化温婉带来的大消息。 饭后,温婉和柳依依就带着两个孩子鬼鬼祟祟进屋,魏峥想和她说说张来喜官司的事情,走到门口正要敲门,冷不丁听见里面传来闷哼声。 魏峥一抬头,便在窗牖上看到那灯火下小娘子纤细的剪影。 隔着门窗,小娘子声音沙沙的,似支支吾吾,“母亲,我这个姿势对吗?” 柳依依的声音传来,“你把他屁股托高一些。” “可是很疼!” “你是涨奶痛还是喂奶痛?” “喂奶。” 柳依依笑一声,“没法子,珲哥儿和昭昭长牙比其他小孩快,之前乳娘给他们喂奶时,他们也咬那乳娘。这孩子这么小,又不能跟他们讲道理。你受委屈些,明日我就出门找合适的乳娘。再不济,我把先前那乳娘求也给你求来。” 温婉胸口传来奇异酥痛的感觉,她既觉得神奇又觉难堪,“母亲,长牙的时候他们也难受,明日你找些布来,洗干净了,擦拭两个孩子的牙龈。” “哎,我知道了,大姑娘真是办法多。” 魏峥推门的手顿在半空中,他仿佛伸进了火炉中被烫伤般迅速收了回来,瞬间那灼热的感觉从指尖传向心口。 脑子不受控制的想起摇晃的船身、月色细碎的江面、皂角和野栀的香气、以及乌黑的长发和柔软的胸脯—— 甚至就连温静走过来也没发现。 “魏——” 温静刚一张口,就被魏峥捂住嘴巴跟拧小鸡一般拧走。 一大一小两个人到院子中间,魏峥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松开手。 温静瞪圆了眼睛,随后又露出邪恶笑容,“魏大人,你偷听!” “我有些事要和你阿姐说。我只是刚好走到那里。” “哦…”温静笑得更开心了,“你偷听。” “隔着门窗,我根本没听清。” “哦。你偷听。” 魏峥抿唇,望着眼前这邪恶小不点,生平第一次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打,这孩子刚挨了打。 不打,有点难受。 “给你封口费。”魏峥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扔给温静,“此事休要再提。” 温静很有骨气的将荷包扔回去,“你想收买我?那不可能!我是我阿姐最忠实的奴仆!” 魏峥蹙眉,“奴仆?你是温家二小姐,谁告诉你…你是这家里的奴仆?” “我姐啊!”温静微抬下颚,一脸得意,“我姐说了,只要我忠心于她,听她的话,每天帮她带吃的,帮她干活,做她的狗腿子,她就考虑以后让我不嫁人一辈子待在家里!” 魏峥:…… 这孩子…长得可爱…就是看着脑子有点不太好使的样子。 “那你想报复张二牛吗?” 温静眼睛一亮,魏大人,你要唠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魏峥见鱼上钩,笑道:“给我打扇,我教你。” 温静认命的从屋里找了一把蒲扇,随后像狗腿子一样给院子里躺在太师椅上的魏峥打扇,她还殷勤道:“魏大人,你快告诉我,怎么收拾那张二牛?那张二牛太贱了,上次打架不讲武德,还拉扯我辫子。” 魏峥躺在椅子上,姿态慵懒,整个人往后一靠,吹着这夏日的小风,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坦,“风再大点。” 温静双臂快要舞出火星子。 不出片刻被累得像狗一样吐出舌头哈气。 “魏大人,你快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收拾那张二牛?!” “你姐夫当真英明神武帅逼气人能文能武还体贴温柔?” 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魏峥抢占先机,“你先回答。” 温静手上动作慢了下来,随后脸上慢慢浮起一抹被姐夫支配的恐惧,她直摇头,“能文能武…温柔体贴…那是对阿姐的!” “他对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脚踹开…” 魏峥挑眉,暗道果然小孩子的话不能信。 同一个人,两姐妹的评价却截然相反。 左右闲着无聊,魏峥笑着逗她:“你姐夫暗地里对你这么凶,你为何不跟你阿姐说?你阿姐疼你,怎会不护着你?” 温静摇头,“他会装!” “他在阿姐面前就装受气小媳妇,在其他人面前就是…就是…”温静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找到略贴切的词语,“就是索命的阎王!” “他整日脸拉得老长,除了见我阿姐笑一笑,其他时候都是这样笑的…”温静将双颊肉往上机械一推,“这种皮笑肉不笑。跟欠他几十两银子似的!” “那他就没半点好处?” “他身手很好,算不算?” 第334章 过往 温静心里又有点感伤,她以前觉得姐夫凶巴巴的,但久了不见,又有点想他。 好歹姐夫能教她功夫呢。 她跟姐夫说不想嫁人,姐夫还很支持她。 还会悄悄给她零花钱! 魏峥闻言却蹙眉,身手好还能上山掉河里淹死? 怎么里面嗅出了阴谋诡计的味道? 温静恼了,“魏大人,我说了这么多,该轮到你了。快告诉我,怎么收拾张二牛?那狗东西每次打不过我就告状,他娘就来找我娘算账,简直就是个懦夫!” 魏峥示意她过来,对她耳语几句,温静眨巴了眼,欲言又止但跃跃欲试,眼睛里疯狂闪动着心动的信号,“这…这不好?我娘知道了会揍我的。” “你不要让你娘知道不就行了?” “可她要是怀疑我怎么办?” “你就抵死不承认!大声喊冤枉!” 温静“啧啧啧”了几声,上下打量魏峥,“魏大人,你小时候一定挨过不少揍。” 魏峥唇角的弧度一僵,脸色微滞,随后笑道:“我娘很早就死了,我爹十几年生死未卜,我从小是在姑姑跟前长大的。家中仆人都怕我惧我,从不敢跟我玩耍。” 温静不解,“为何?” “因为…”魏峥笑容浅淡,月色凄凄,落在他肩头,他的双眸里好似有一团看不清的雾,“玩耍难免磕碰,我若是磕了碰了,他们会死。” 温静少年老成的叹气,“魏大人真可怜。” 魏峥觉得温家这一家人都很有意思,唯自家姑娘马首是瞻的温老爷子、外强中干的柳夫人、刀子嘴豆腐心的陈妈、还有一个看着文静乖巧实则窜天猴的温静。 魏峥抓起桌上的茶杯,冷不丁看见那小姑娘眼睛一亮,随后唇瓣一张,语不惊人死不休。 “魏大人,你可以入赘到我们温家!这样你就有家人了,再不会孤孤单单的!” 魏峥“噗嗤”一声,茶水喷了温静满脸。 温静表示:人真的麻了。 “我?”魏峥气极反笑,“你让我入赘到你们家?” 温静抬手慢吞吞的擦干自己脸上的茶水,“我家咋了?我阿姐可会挣钱了,你每日在家吃香喝辣,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魏大人还不愿意?” “况且。我阿姐早晚要再招个夫婿上门,你们又是师兄妹,入赘一事两全其美嘛。” 魏峥:…… “男女之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魏峥掩面低咳,随后又怕这丫头片子说话没轻没重,惹出是非,便拉下脸来嘱咐她,“这种话,万不可对外说起。否则不管是你爹,还是你阿姐,都会遭人非议。” 温静瘪嘴,“寡妇门前是非多嘛。我知道。” 魏峥含笑盯着温静,“温二小姐,有些时候…有些揍…是你自找的。” 温静摇头,“没意思。我去玩昭昭了。” 说罢,那人丢了蒲扇,甩开小腿儿往屋内走去。 这下,只剩魏峥一个人独坐院子里。两三个温家的下人正在拆马车的行李,厨房陈妈和红梅正在收拾,锅碗瓢盆碰撞着发出“叮叮”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陈妈两句抱怨。 风吹树摇,月色凄美,整个播州城安静下来,只听见温家人压低的说话声。 魏峥躺在太师椅中,迎着凉爽的晚风,以及耳边传来的白噪音,他竟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许是刚才和温静说起了自家的往事,他又梦见了家人。 那一夜,京都漫天熊熊的火光,整个京都亮若白昼。 逆贼将国公府团团围住,无数士兵涌入他家烧杀劫掠,期间他和妹妹被冲散,他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一长须将领猛刺腹部,又将内脏缠绕在长矛之上,那人哈哈大笑拖拽着妹妹稚嫩的身体,内脏如同风筝线一般拉扯,最长有十几丈,他听到那将领手下们拍手叫好,随后又在院里子策马狂冲,他们抓住奴仆们问他和母亲的去向,说不出来的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院子的青石地板上全是血,赤红一片,耳边到处都是人的惨叫声。 母亲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他大叫着要妹妹,却被母亲拖进幽深的地窖里躲藏。 他梦见母亲那双幽幽的眼睛,像濒死的母狼,只有绝望。 她说:“吃了它。你就能活下去。” “找到你父亲,让他替我们报仇。” “不吃?那你就是逼我死。” “魏峥,你想让我死吗?” “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 吃什么? 在梦里他看不真切。越看不真切就越觉抓耳挠腮,直到他凑近看,竟看见那是从母亲身上割下来的一块皮肉! 而母亲已经化作一摊白骨! 魏峥一下惊醒! 那双阴鸷的眼睛陡然睁开,里面全是铺天盖地的杀意,几乎是瞬间他手上青筋迭起,抓住凑上前这人的手腕。 一声痛苦的闷哼传来。 是个小娘子! 魏峥眼里褪去赤红,茫然迷离的环顾四周,夜风袭来,一缕皂角混合着野栀的香气窜入鼻尖让他清醒。 记忆慢慢如潮水用来,随后想起…他不在京都,他在播州…他在温家的小院里。 梦里的一切…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那些杀害过魏家的人,他也已经将他们挫骨扬灰—— 只是……梦里不知身是客。 “魏峥!”耳畔传来一声疾呼。 魏峥三魂回归两魄,视线定在小娘子那担忧的脸上,随后往下,看见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一根皓白的手腕。 他一下松了手,“抱歉。” 温婉手腕上立刻浮起几根青肿的手指印。 魏峥额前冷汗凛凛,手撑着椅子边缘急促呼吸着。 温婉抽回手腕,愣神的看着他,“你…做噩梦了?” “嗯。”男子声音嗡嗡的,暗沉得不像话,似还没有完全抽离方才的梦魇之中,整个人被一层阴森恐怖的氛围所笼罩。 温婉从没见过这样的魏峥。 她舔了舔唇,“梦见什么了?” “梦到……”魏峥忽而沉默,温婉递过来一杯茶,魏峥握在手里,茶水面上漂浮着茶叶,起起伏伏之中,他看到自己那双黑沉的眼睛。 像是一个笼罩在黑暗、行走于世间的恶鬼。 第335章 合格下属修养 他别开视线。 语气淡雅。 “梦见我把欺辱过我的人全部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半晌,身边那人一动不动。 魏峥偏头,看见那小娘子瞳孔幽幽,脸色苍白如纸,“你怎么了…” 温婉摇头,“听着…很可怕。” 她喉头一滚,声音发紧,“如果…有人对你进行善意的欺骗…或是至亲之人欺骗了你,但你实际没有任何损失你的欺骗行为呢?你也会如此憎恶他们?” “温师妹说的情况如此具体……”魏峥抬眸,目光咄咄逼人的睨来,“这个有人…是指你吗?” 温婉被魏峥的敏锐惊得头皮发麻,“是我。有一个很亲近的人背叛了我,但我不知如何处置他。” 魏峥哼然一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既是至亲之人,又为何要背叛?既然背叛,那便不再是至亲。” 温婉垂死挣扎,“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她可能有苦衷…” “或许你将他当做至亲之人……”魏峥面露不忍,“但或许,你在他眼里只是一副好用的工具。” 温婉面色微变。 她把魏峥当做工具吗? 是。生育工具。 魏峥知道真相以后会原谅她? 她鬼祟抬眸,正好落入那双煞气未退的眸子里。 嗯…大抵是不会的。 死心了。 她这只老鼠是怎么敢往这只猫跟前凑的? “多谢侯爷赐教。”温婉忽然站起身来,那小娘子穿一身淡蓝色暗花长衣,脸孔淡淡,眸色疏离,“夜深了,侯爷早些回去。” 月色凄凄,长街冷落,魏峥扭头望了一眼温家门院前悬挂的那一盏黄纸油灯。 男子锋利的五官隐在昏暗的灯火光亮中,显得晦暗不明。 他扭头,侯继等人跟上来。 “你同温小娘子说过我食蟹致疾?” “没有啊!”侯继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没有…?侯爷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嘴巴一向很严的!” 魏峥冷笑,“这件事十分隐秘,只有我身边几个人知道。那温家是如何知晓的?你嘴皮子这么利索,不若明天去洗西山大营的马桶!” 侯继“哐”一声,下巴险些砸地上,只差没抓着魏峥的衣角嘤嘤嘤哭泣,“侯爷,卑职冤枉啊…卑职真的冤枉啊…不信您抬头看啊,待会天上就六月飞雪了!那都是老天在卑职叫冤啊……” 赵恒凑过来殷勤发问,“这嘴皮子利索和洗马桶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魏峥完全不理会侯继的娇妻哭泣,转而对赵恒说道:“你,明日去找个乳娘来。要会功夫的。找不到的话你就跟着猴子一起去洗马桶。” 闻言侯继不喊了,转而眼睛炯炯有神幸灾乐祸的望着赵恒。 这回轮到赵恒大呼冤枉,他庞大的身躯此刻娇羞的靠过来,柔弱的拽住魏峥剑身上的红穗子,“侯爷啊,乳娘不好找…您还要会功夫的乳娘…” 赵恒万念俱灰,眼睛一闭开始摆烂,“你杀了我!” 魏峥皮笑肉不笑:“若我的属下们一遇见难题便撂挑子不干,尽挑些轻省容易的事儿做,那你们跟着我的意义在哪里?我又凭什么非要让你们跟着我魏峥?” 一番话瞬间让侯继和赵恒脸红。 是啊。 他们跟着侯爷建功立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怎么就不能满足侯爷一些过分变态的要求呢? 得上啊! 就是侯爷要天上的龙,他们都得想办法捉去。 魏峥见手底下这两个阿呆与阿瓜都是一脸呆呆的,他勾唇一笑,随后翻身上马。 半晌侯继先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怎么感觉我见过这一招呢?对了!之前温小娘子教训他家酒坊伙计就是这样,她说这一招叫洗脑大法,能督促手底下人自我批评和勤奋上进!” “咱是不是又被侯爷给忽悠了?”赵恒叹气,“天菩萨,我去哪里寻个身手矫健的乳娘?实在不行,我穿上妇人装扮去喂奶——” 侯继瞥向赵恒胸前硕大的胸肌,嗯,也不是不行。 而屋内,等魏峥和他那些个手下彻底消失在院子里后,红梅好不容易等温维明他们回了房,她才蹑手蹑脚的寻到温婉。 陈妈和柳依依累了一天,温婉便让两人先去休息,她自己一个人照看两个孩子。 此刻昏黄的灯火之下,温婉轻声唱着小曲儿,哄摇篮里的两个孩子入水。 红梅悄悄入内,顺便谨慎的关上门窗,随后才将白日在元家看见元老夫人身边那丫鬟的事情告诉温婉。 “姑娘,我看得真真的,元老夫人身边有个叫梅香的丫头,她那头上戴着的那根碧玉簪子跟您那一晚丢失的那根簪子有七成相似!” “我就假装靠近问了她一句,她说是元老夫人赏的。” “我怕打草惊蛇,不敢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但那成色和样式…确实很像那一晚您丢的那一支!” 温婉却笑道:“那根碧玉簪子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样式也是满大街都是,或许只是恰巧碰上了。而且你也没仔细看,不至于如何机缘巧合落到元家人手里。” 红梅垂眸,面露担忧,温婉便拍拍她的肩膀,“不必紧张。一根簪子而已。” 红梅脸色有些发白。 那一夜下着雨,姑娘衣裙被人撕碎,钗环尽乱,浑身是伤,一身狼狈的回到家,显然是被人袭击。 而刚好那根簪子又落到元家人手里,是不是意味着…那一夜对姑娘下手的是元家人! 红梅脸上露出一抹阴狠。 元五郎死得好! 若早知那一日姑娘是去解决元五郎,她也该跟着去! 她能把元五郎挫骨扬灰! 可元六郎呢? 红梅对元六郎的死因产生了怀疑。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抬眸看见自家姑娘似乎并不担忧此事,她一脸慈爱的望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灯火灼灼,将她的侧脸照得粉嫩透明。 随后红梅又笑话自己。 管元家三房两个人怎么死的,反正都是一些死不足惜的东西! “姑娘,您今日也累了一天,早些歇着。我来照顾昭姐儿和珲哥儿。” “不必。这几日你和陈妈都辛苦了,明日去寻个可靠的乳娘来帮衬着,你也好腾出手来帮我。” 第336章 运筹帷幄 红梅听温婉那口气,似乎有意要让她像梅娘子那般去生意场上锻炼,她很早就到温家做奴婢,家里的事情是把好手,却不曾染指生意上的事情。 温婉这话等于开了口子,红梅难免心情激荡,“先前姑娘说要留在播州,咱们家以后生意也要搬过来吗?” “当然。以后怕是免不了和元家正面碰上。” 红梅却笑,“跟着姑娘,不怕打仗。” 等红梅出去后,温婉看着外面的月色,脸色微沉。 碧玉簪子不会那般巧合的出现在元老夫人身边人身上,元家想给她传递什么信号呢? 威胁? 呵。 那就来试试鱼死网破的滋味。 次日一早,雷泽信早早来寻她,温家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颇有一种无从下脚的感觉,温婉便请了他到偏房说话。 雷泽信耳聪目明,一看见院子里的行李有不少被拆了下来,当下有些不安:“到底还是耽误了温掌柜的行程。瞅您这样子,怕是短时间内不回平县了?” 播州城也并不大,温婉和元家三房昨日在灵堂上的冲突还未过夜,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制酒行当。 雷掌柜也并不害怕和元家正面对上。 “不回去了。”小娘子穿一身素雅的青色宽袖长衫,外罩一件夏日的薄衫,说话的时候脸上习惯性的挂着笑,似乎天然让人亲近,“雷掌柜不必觉得抱歉,我们和元家有利益冲突,在生意场和他们家对上是早晚之事。张来喜应该就是他们下的套。” 雷泽信自然早有预料,“元家在播州一家独大多年,自然无法忍受瑞果浆出头。我雷泽信既然选择和温掌柜合作,那就把温掌柜当做自己人,你我两家荣辱与共,就不再说牵连这话。” 温婉点头,“算算时间,上一次灯会下的订单也该陆陆续续交货了。元家既然选择这时候下手,定然是想搅黄我们的生意。张来喜的事情不能拖。” “张来喜说他老娘不能动弹,无法上堂作证,这就是拖延之举。”雷泽信早有应对之法,“昨日下午我便请了播州城内德高望重的五位大夫,请他们去张家为张来喜老娘诊治。几位大夫也愿意在诊治书上签字作为呈堂公证。张来喜想借机拖延,败坏咱们瑞果浆的名声,咱就来个釜底抽薪。” 温婉却蹙眉,“可大夫如何能知晓他老娘的病症是否和瑞果浆有联系?我们还得做好两手准备。” 雷泽信笑道:“我和温掌柜的想法不谋而合。前几天张来喜就已经来勒索过我一次,我当时拖着他,私下里已经派人去张来喜的老家。说来也巧,今儿个早上我那伙计就来回话,说有人看见张来喜的婆娘悄悄给他老娘买药,他那老娘早就病了!而且此人还主动找上我们,说愿意为我们作证——” 温婉心中隐隐担忧:“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会不会……” 温婉话音刚落,又想起昨晚魏峥说的那些不用担心官司的话,随后又苦笑,魏峥失忆前后倒是有一点不变,都喜欢插手她的事情,都喜欢代替她做决定。 “无妨。既然有人作证,这官司事实更加明了。” 温婉心中清楚,张来喜的事情无非是贾氏将她留在播州的手段,如今她真留下了,她倒想看看贾氏怎么对付她。 “还有…”雷泽信冷笑一声,“这两天已经有人改编了《娇娇传》在茶楼里四处巡演,这本子里除了‘瑞果浆’的名字换成其他酒的名字,台词和情节都一模一样。他们完全照抄咱们家的营销模式,也玩预定发货这一手。有许多没参加灯会的人很吃这一套,也有不少人下单。” 温婉笑着道:“只要能挣钱,手段脏不脏无关紧要。咱们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得留点汤水给别人喝。出奇制胜的营销手段只能用一次,相信很快…城里面就会有各种话本子涌现。” 雷泽信道:“道理我都知道,只是没见过玩得这么脏的。我预备撒些伙计出去,谁敢演《娇娇传》我就当众拆谁的台!敢骑到我雷老五头上来,自然要付出代价!” “那倒不必,赶尽杀绝却杀不绝。不如精诚合作。劳烦雷掌柜去找找城内哪些同行抄袭我们的《娇娇传》,告诉他们,只要缴纳五十两银子,我们便不管什么抄不抄袭的事儿。如果肯缴纳一百两银子,以后温家酒坊有任何新戏,只要温家酒坊上演,他们第二日就能拿到话本子自己排练。” 听温婉这口气,雷泽信断定温婉将来还会故技重施,心里更加担忧,“可如此一来,咱们瑞果浆的名气岂不是要被他们瓜分去?” “无妨。只要咱们这第一炮打得够响够亮,任凭他们抄,最终也是为我们抬轿。”那小娘子一笑,眼尾略弯,自有一种运筹帷幄之感,“自古以来,赝品的流通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衬托正品的可贵。” 雷泽信一品,随后笑了,“釜底抽薪之计!温掌柜这一招甚妙!” 雷泽信有两分雷霆手段,温婉倒也放心,“对了,今日我还有一事要请雷掌柜帮忙。” 雷泽信笑道:“你我之间说什么帮忙。温小娘子有事吩咐便是。” “我预备长期留在播州,总得找些事情做。雷掌柜熟门熟路,帮我寻几个靠谱的掮客,我想要一处酒楼做生意。” 雷泽信眼皮一跳,他知道昨日温婉和元家不欢而散,却没想到这小娘子反手便要做酒楼。 难不成温婉当真要和元家斗法? “若想将瑞果浆做大做强,平县的市场完全不够,必须从播州为圆心向周边辐射吞并。先是播州,再是并州,最后往北上靠拢。” 温婉手指沾茶水,在茶几上画了起来,雷掌柜凑上前一看,才发现这小娘子不显山露水,却已经有整体的销路布局思维。 “瑞果浆配方并没有什么稀奇,我们不过是抢占了市场的一个先机。若是动作慢下来,很快就会被其他酒商迎头赶上。所以我们需要尽快将瑞果浆的名气打出去,至少要让整个天水府的老百姓一提到果酒…第一时间就想到瑞果浆。” 第337章 酒楼 雷泽信心中一跳,抬眸去看那小娘子。 小娘子神色淡淡,面容素净,眼睛里…却有无法掩藏的野心。 他从前只当这小娘子和魏大人有两分牵连,人嘛,勉强算有几分急智和聪慧,今日一看,这小娘子分明就是那运筹帷幄的军师! 这一刻,雷泽信心里彻底稳了。 “温掌柜开这酒楼…主要还是为了卖瑞果浆?您大概需要多大的酒楼,具体做些什么?” 那小娘子淡淡一笑,“做什么还不能透露,总之我这酒楼跟其他家的酒楼不太一样。” 雷泽信如今一听“不太一样”这四个字就来了兴趣! 不太一样好啊! 意味着他们又会像灯会那一日从众多酒商中杀出一条血路! “最好占地一亩左右,含三层主楼、庭院、后厨、酒窖、马厩、水井等,中心设歌舞看台,高峰时可容五十至一百人。” 短短几句话却让雷泽信头皮发麻。 占地一亩的酒楼在播州城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不提这巨额租金,就说这酒楼里用到的银壶瓷盏、茶水点心、铛头行菜,方方面面,算下来少说也得投入千两! 温掌柜这是要干一票大的啊! “这……”雷泽信怕温婉不清楚播州的行情,好心提醒她,“温掌柜,这整套算下来…怕是得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个数字。 温婉却一笑,“既然要下场,就得玩大的才刺激。” 雷泽信越发好奇了,“温掌柜所谓的酒楼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温婉勾手,示意他往前。 “雷掌柜,我问问你。你说这天底下谁的生意最好做?” 雷掌柜略一思忖,“门阀、贵族、士大夫。” “非也非也。”温婉笑着摇头,“这天下生意好做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女人,一种是小孩。女人们手里的钱好骗,而小孩…都是爹娘的宝贝,怎么都亏待不了。” 雷泽信表示受教,悄咪咪觑她,“温掌柜是要做妇人生意?” 难不成温婉要做一间女人专用的酒楼? 温婉却不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雷泽信一脸心事的离开温家,随后红梅就在院子里喊她,“姑娘,魏侯爷给咱们送东西来了!” 温婉撩帘而出,随后看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侯继正和红梅说话,见温婉走来便道:“温掌柜,侯爷派我来给昭昭小姐和珲少爷送礼。” 侯继指挥手下抱出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木匣子就往温家宅院里钻,“温掌柜,这里一共是二十副长命锁,还有一匹金银线织成的孔雀罗。嘿,这布料可不好找,我可花费了些许功夫,温掌柜您瞧瞧,这孔雀罗在阳光下犹如孔雀羽毛闪耀,难怪昭昭小姐喜欢。” 温婉一愣。她还以为昨日魏峥说要再给两个小孩送长命锁是玩笑之语,哪知不过半日,他当真命人去搜刮了这许多长命锁来。 金光闪闪的长命锁险些刺瞎温婉的眼睛。 谁家好人戴十副长命锁? 谁家好人有那么多脖子? 谁家霸总出手这么阔绰? 虽说是两小只的便宜爹自愿送来的,可一想到魏峥昨日那冷厉阴鸷的模样,那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话语言犹在耳,这让打定主意和魏峥划清界限的温婉,看见这长命锁犹如看见催命符一般恐惧。 她命红梅拦下送礼的士兵,又对侯继说道:“多谢侯爷好意。侯小哥,烦你回去告诉侯爷,就说心意已经收到。但…无功不受禄,侯爷送这么贵重的礼,只怕旁人风言风语。” 温婉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苦笑,“侯小哥也知道的,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今日收了侯爷的重礼,明日就得被播州城里老百姓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侯爷若是当真怜惜我这师妹,就请以后和温家泾渭分明。他若有事,写信或是派人传信来告诉我一声便是。” “啊…”侯继无措,又左右看四邻,发现确实有人往这边张望。 “唉。”温婉一脸凄苦,“寡妇门前是非多啊。还请侯小哥体谅。” 侯继被她忽悠走后,温婉又继续招呼屠二爷,“二爷,今日打安保年了没?” 屠二爷摇头,“不好下手。他最近似乎察觉到有人针对,出入都带着保镖。况且他上次被打伤后也不怎么出门,很难寻到他落单的时候。” “行。那这几天暂时饶他一命。” 温婉关上门窗,看见温老爹和柳依依两个人把孩子的摇摇车抱了出来,柳依依冲她示意,温婉便认命的走了过去,当好一头奶牛的责任。 两个妇人抱着孩子走入屋内喂奶,她先抱起珲哥儿,珲哥儿已经牙龈上已经开始长出小白点般乳牙,张口便咬,痛得温婉一声痛苦的闷哼。 不过这小娃机灵得很,一看见温婉痛苦的模样,当下松了力气,“啪叽啪叽”的吮吸起来。 温婉哭笑不得,“这孩子跟没灌过孟婆汤似的。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 “那是。”柳依依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我们珲哥儿将来可是做状元的人,能不聪明吗?” 珲哥儿要是做了状元,她柳依依可就是状元郎的祖母! 这辈子…真是值了! 温婉怀里搂着珲哥儿正专心喂奶,冷不丁听见外面长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骚乱声,很快有出去探了消息的仆人回来说,“小姐,今日元家三房出殡,好多人户在路口设有路祭和撒买路钱,吸引了好多百姓围观,场面十分盛大。” 温婉应了一声,面上没多大表情,她喂饱了两小只,才收拾一番去见温老爹。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开酒楼这样大的事情务必要请退居二线的董事长把关,温婉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温老爹,不料温老爹听完直摇头,“按照你这样闹腾,咱家家底儿掏空都不够。你当真要在播州做这样大的事儿?” 温维明倒不是质疑温婉的能力,这丫头属炭球的,做生意手段青出于蓝胜于蓝。 可是做容纳近百人的酒楼,这事儿…确实是…太大了。 第338章 长命锁 “按照你的设想,三层楼高,近一亩占地。你得装修,雕梁画栋、琉璃瓦顶、园林景观、宴会厅、歌舞台、贵宾厢房、独立马厩、自酿酒坊…这些都是大头,还有雇佣厨师、伙计、账房、行菜等,三千两银子丢下去怕是都没水花。” “这播州城内已经有天香楼、天仙楼、揽月阁这样历史悠久且在本地颇有口碑的老牌酒楼,咱身上拢共就……” 温维明刚刚出狱,整日忙着含饴弄孙,以至于现在两眼一抹黑,对家中财务完全不清楚,他只能唤来柳依依,“咱家还有多少银子?” 柳依依拼拼凑凑,“其他都是小钱,只有先前典当魏大人送来的贺礼以及从石金泉身上搜回来的银子,抛去咱这一路的支出还有上下打点的费用,如今家中拢共也不过千两出头。” 温婉低头盘算着。 淦。 早知道就收下魏峥给两小只的那长命锁了。 两人各十副,算下来少说也得千两银子出头。 等等…魏峥为何突然对她这么大方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黄鼠狼给小鸡拜年来了? 见温婉眉头紧锁,温老爹自然以为她是担心资金的问题,不过他也觉得事关重大,并不赞同将所有资金投入,“若咱们想在播州立足,也并非一来就要如此大动干戈。先从一家酒肆做起,慢慢铺开,稳打稳扎——” “慢不得!”温婉胸脯起伏,眼睛亮得吓人,“父亲,慢一步,步步慢,全局崩塌。” 温维明蹙眉,心中也是暗自一惊,温婉向来冷静,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事情怕是比他预估的还要糟糕。 温婉又敛了神色,“瑞果浆如今风头正盛,咱家树敌不少,若不赶紧打出第一炮,很快就会被人一拥而上吞食。” 父女两大眼瞪小眼。 这也是难得两人产生分歧的时候。 最后还是温维明认输,“反正酒坊都已经交到你手上,你想怎么干…随你。你爹我老咯,以后就在家带孙子。” 得到了温老爹的支持,温婉心中巨石落定,她知道温老爹虽然嘴上说着同意,但实则背地里还是会替她担忧着急,便将心中设想告知便宜爹。 “父亲放心,我这个酒楼和城里其他酒楼不同,不需要巨额投资。我要做一间只有女性顾客的酒楼,也不需要明火大厨,至于装修嘛…花小钱办大事!我初步预算,估计最多也就两千两左右。” 温维明听迷糊了,“你说做一间只有妇人进的酒店,可妇人们平日鲜少出门——”便宜爹又一笑,似醍醐灌顶,“那是因为她们没有可去的地方!” “不错。正是如此。瑞果浆刚好也是面向妇人的酒水,妇人们平日要在家里照顾一大家子起居,三餐又要伺候公婆。我去各大酒楼调查过,发现播州城内的酒坊在用餐高峰期少见有女子单独出来就餐,就算有,也无非是跟着父亲或是丈夫。因此我若是做女子酒楼,就没有必要设置大厨和用餐包房。如此可节省一大笔开销。” 温维明被她说得意动,又听她话里话外言之凿凿,似早已成竹在胸,语气也软了两分,“照你这样说,咱这酒楼生意剑走偏锋,或许真能出奇制胜。” 温婉笑道:“做生意嘛,花样要新、手段要狠、产品要好、后台要过硬。这样的酒楼还不好找,做事情很多时候讲究机缘。咱们边走边看呗。若冒进的不行再换成稳扎稳打的路数。” 温维明也来了兴趣,“要不…试试?” 温婉想到刚才便宜爹还一脸不赞同的模样,转眼两三句话就被说动,心中不免好笑,却也不拆穿便宜爹,“好,试试!” 说服了老董事长后,温婉扯了几张宣纸,又让红梅准备了炭笔和戒尺,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设计整个酒楼的样式以及核算成本和收益。 门窗一关,隔绝开一个安静且独立的世界。 而长街上,元家三房走过的地方,留下一大片灵花和纸钱,十字路口的路祭台已经陆陆续续撤下,三房留下的热闹慢慢消退。 元家三房子嗣颇丰,元五郎的尸体被元家弟兄们抬着上山入元家祖坟安葬,棺内盛放着大量金银玉器等陪葬品,棺木入墓穴之后,隔房的侄子捧土撒棺,众人掩土成坟。 因下葬时女子不得靠近,贾氏早早的就被搀扶着劝离墓地,周遭妇人们哭得梨花带雨,偏贾氏红着眼睛看向半山坡上落坟的位置,面色平静下藏着扭曲。 “是温婉害死了我儿子!” “我迟早要找她索命!” 程允章因是表亲,又因春闱将近,元老夫人不喜他沾手这些晦气事,因此程允章也被安排至山下凉亭处等着元家的男人们落殡回来。 这两日,贾氏跟疯魔了似的,听不进去任何人的陈明利害,来来回回就嘀咕着一句话:温婉杀了元启。 今日若非是元启下葬,元老夫人本准备将贾氏扣在屋内,以免她胡言乱语惊扰宾客。 “三舅母还请谨言慎行。五表兄的案子正在调查之中,您却口口声声笃定是我师妹杀害了五表兄!若让旁人听到,熊大人会作何想?我老师又会作何想?” 贾氏闻言目眦欲裂,起身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向程允章:“五郎…我儿子!如今都死了,我管别人怎么想?!程允章,枉你还是读书人,你却也是个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东西!躺在棺材里的五郎才是你的手足!” 张氏拉着她,心惊胆战的劝:“哎哟,三弟妹,快别说了!今儿个这么多宾客在呢?” 贾氏发了狂,一把推开张氏,“我用不着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儿死了,再没人跟你们争酒坊,你们怕是欢喜都来不及!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你们元家没一个好东西!” “唉,这话说得!”张氏抹眼泪,“快快拉住她,三弟妹怕是得了失心疯了!” 贾氏指着程允章的鼻子骂,“那温婉怎么不是凶手?天仙楼的小二亲口告诉我…温婉的身形和声音和那日他见到的女凶手一模一样!我儿胸口被匕首所刺,那温婉身上随时带着的武器也是匕首!更不要提…五郎刚死,他身边的周账房便被抓进大牢斩草除根!”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算五郎不是温婉所杀,也和温婉那贱人脱不了干系!” 程允章忍住怒气,“舅母!您别忘了,那一日温婉根本不在天仙楼!她在离天仙楼十几里路的揽月阁!” “我不管!她身边不是个有个身手厉害的叫屠二爷的?她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只需要勾勾手指,自然就有男人为她冲锋陷阵!” 第339章 调查 见贾氏说得言之凿凿,不少元家人神色松动,对温婉有了怀疑,就连贾家娘家那边的亲戚也道:“既如此,妹妹你为何不去府衙击鼓鸣冤?据说那位魏大人治军严明,治下严厉,更是从不偏袒……” 贾氏恨恨道:“那温婉就是他的师妹!更何况那温婉有些姿色,引得魏大人对她多有关照!我等平民…如何敢告她温家?” 一说到魏大人的私事,贾家人立刻无人接口。 议论魏大人,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三舅母休得胡言!”程允章眉目一拧,“温师妹和魏师兄之间清清白白,您这话…可敢当着我魏师兄的面说一次?” 贾氏自然不敢,看程允章愈发不顺眼,“你如今长本事了,考了举人,便不把我这舅母放在眼里!你为了一个外人这般忤逆长辈,怎么,你也被那寡妇勾走了魂魄?!” “这是做什么?”人群中间分开两侧,元老夫人拄着手杖缓缓走来,那双细长的眼睛一扫程允章,最后皮笑肉不笑的停留在贾氏脸上。 贾氏自然怵她,抿唇不言,只是目光凶恶的看向程允章,仿佛程允章也是帮凶。 “今日是五郎下葬的日子,都安生一些,让他安安静静的走。有什么事情,回到家关上门…咱们细细的说。” 贾氏显然不服,当众转身而去,元老夫人并不恼怒,只是冲众人微微福身:“我家这三弟妹…老年丧子,过于悲痛,脑子有些糊涂,还请各位不要见怪。今日之事切莫传扬出去。” 回去的马车上,元老夫人对贾氏再没好脸色,“这贾氏真是疯魔了,今日当着这众多宾客污蔑魏大人和温婉有染,说温婉便也罢了,那魏大人是她能说的?都说那魏大人做事手段狠辣,此事若传入魏大人耳里,还不知如何处置咱家。” 一想起昨日魏峥昨日来元家问罪的模样,元老夫人总觉这魏峥似乎对元家有敌意,她看向自己儿子,“你和那魏大人是师兄弟,平日里和他多走动着,请他万不能因为一个贾氏而对咱家有了偏见。” 程允章偏头,撩帘看窗外,似乎并未听进元老夫人的话。 元老夫人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元启一死,元家后继无人,加之今年长春法酒品质不高,或许保不住御酒的招牌,程家酒坊衰落是早晚的事。 可她还得撑着,程允章想要顺利入仕,少不得用钱的地方。 “你去京都读书那事儿不能耽误。”元老夫人自然不想这节骨眼上程允章和温婉牵扯出事情来,她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将程允章尽快从这摊泥潭中抽离出来,“元启出了意外,便从家中挑选其他的弟兄。你那三表兄…也是个能干的,你带着他去京都长长见识。此事就这么定了,再过几日你便走。” 程允章这才回头,男子眉头紧皱,“母亲,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就算儿子去了京都,也无法专心读书。索性此事解决了再走。” 元老夫人面色不虞,正斟酌如何说服程允章离开,冷不丁马车停下,程允章却已经下了马车,“母亲,我还有事,您先行回去。” 元老夫人看着那人打马远去的背影,面色越发阴沉,那严妈妈无措看来,“四爷怎么走了?” 元老夫人冷笑一声,环顾四下,“这里是离揽月阁不过两三里路。” “老夫人是说…四爷又去查案了?” 元老夫人垂下眸子,开始盘她手腕上带着的珊瑚手串,严妈妈知道这是她思考时候的习惯,心中也直叹气:四爷真是太不懂事,收藏温掌柜的簪子便也罢了,如今还为了温掌柜的事情四处奔走,甚至松懈功课! 那温掌柜…可是刚刚丧夫的新寡! 四爷这是连自己名声都不要了! 元老夫人抬眸,眼中精光闪闪,“严妈,明天去请城内的官媒带着城中待嫁姑娘们的画册来。” 严嬷嬷自然明白元老夫人的意图,“可是…四爷眼下怕是不想成婚。” 元老夫人目光浑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他来做主。” ———————————————————————— 这个时间,揽月阁生意冷清,程允章入内后便直奔掌柜而去,询问起那日温婉宴请时的情况。 那掌柜的自然不肯说,后又听程允章说此事可能和命案有关,掌柜的一下急赤白脸:“此事绝无可能!那温掌柜上午就来了我这酒楼,直到黄昏才离开。中间不曾出过我这阁楼,再者她又是那一日宴请的主家,怎么可能撇下客人独自离去?命案这事纯属子虚乌有栽赃陷害!” 程允章左思右想,贾氏的话漏洞百出,可温婉和此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却不是假。 他先前一直假设温婉不是凶手进行推论,如今已入死路。那么便换一种死路,假定…温婉就是凶手,那该怎么查? 如果他是温婉,会如何杀掉一个比自己强壮的成年男子且全身而退。 首先是制造不在场证明。 那么就得留下时间错乱的线索,比如温婉和元启书面相约的那张帖子。 可怎么才能杀人呢? 揽月阁和天仙楼有什么共同之处? 温婉又如何能在一个时辰内进行往返? 除非上天入地。 程允章对掌柜的话半信半疑,“你确定温掌柜中途不曾出去过?” “我的天爷!”掌柜似乎都替温婉觉得冤枉,“温小娘子搬了好些酒招待客人,不止那些小姐夫人们喝醉了,就连她也喝得人事不省,昏睡了一个下午!最后她还失足掉进了河里!” 这些话关乎小娘子们的名声,掌柜本不愿多说,可瞧着眼前年轻人一脸找茬的样子,他也顾不得许多,“要不然她作为主家,怎会连晚宴都没能参加?温掌柜离开后,剩下的小娘子们也陆陆续续的回家,哎,我还准备了好些羊肉锅子,全都进了我老刘的肚子里!因此我记得特别清楚!” 程允章却蹙眉,“失足落水?带我去那一日她休憩的房间。” 第340章 接近 掌柜的一路将他引到温婉用过的那房间,还一路不停抱怨,“温小娘子为人爽快,那一日包圆了咱们揽月阁,她喝醉后便一直躺在这屋子里休息,这事儿整个好些小娘子都能作证,远的不说,就说通判家的孙大小姐…她就能作证。” 程允章充耳不闻掌柜的抱怨,入屋后便径直走向窗边,只见这屋邻水而建,底下两根巨木插进水中托举,四方形成“回”字,水流涓涓,程允章一眼便看出这是一汪活水,他指着湖面问那掌柜,“掌柜的,这湖能通往护城河吗?” “这……”掌柜的摇头,“不清楚这水哪儿来的……” 掌柜又笑着道:“毕竟也没有人吃饱了撑的窜到湖底……” 那青年男子扭头,语气定定,“请两个水性好的人窜下去,查查这湖通往哪里…” 掌柜的正要拒绝,冷不丁被程允章抛过来的银子砸得喜笑颜开,“哎,好咧,我这就去寻人!” 程允章在揽月阁简单用过了午饭,随后又策马去到知州家的偏门之外,那偏门处早有小厮等候,一看见程允章便殷勤的上前为他栓马,“四爷,月姨娘一接到您的口信就立刻派小的在这里等着您,您这边走。” 程允章目不斜视,走路衣袂带风,即使情况情急,却依然不急不躁,“我来府中找三姐,严夫人可知晓?” 那小厮道:“四爷放心,夫人都知道的,正是夫人让小人来接应四爷。内院不太方便外男入内,您二位在外院亭下相见。姨娘听说您来,喜得午饭都没吃完就等着您了。” 程允章跟着小厮走过九曲回廊,最终在正院外的花厅凉亭下看见了程月华。 程月华入了严府后,姐弟两鲜少见面,后来程允章考中举人,程月华方能偶尔回娘家和亲人一聚。 “四弟。”程月华向来不喜形于色,看见弟弟心中高兴面上却不显,“你又清减了。今日不是五表弟出殡的日子吗?你怎么来了?是家中出事了?” “家里人都好好的,母亲也很好。”程允章看一眼程月华,见她双目灼灼,容光焕发,整个人比从前灵动两分,心中稍微好过,他拱拱手,“今日来是有事想求三姐帮忙。” “你我姐弟之间,说帮忙就见外了。”程月华也料到程允章有事相求,程允章怜惜她在严府无依无靠,从不上门轻易打扰,今日却来得如此唐突,定是遇见了大事。 “三姐可有法子让我见到严大人?” “我当是什么急事…”程月华淡淡一笑,“老爷眼下就在家中,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请人去禀了主母给你回话。” 严夫人正和严知州说起家中来了客人,不料刚说了两句便有小人来禀说月姨娘请老爷过去。 两人多年夫妻,自有默契,知道今日程允章见的不是程月华,而是严知州。 严知州笑道:“这修文也真有意思,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拐弯抹角。他既要见我,直接投帖子便是,怎么还需要找上月华的门路?” 严夫人田氏一听这句“一家人”心里就膈应,她忍下了,假装没听到,只道:“他今日来得匆忙,只怕是有事要求老爷。” 田氏想起上次程月华竟狮子大开口,让老爷帮忙求个国子监的读书名额,她心中就不痛快,往日里瞧程月华是个懂事规矩的,不曾想…骨子里野心倒挺大。 严知州并不将老妻的提醒放在心上,“修文是个知礼数的,他不久要下场春闱,以他的成绩蟾宫折桂是早晚的事情。这个时候锦上添花他也会记我的恩情。” 他反过来提醒田氏,“平常吃穿用度莫苛待了月华,若程允章中了进士,到时我和修文同朝为官,总不好一直让她做妾,如此岂非是打修文的脸?将来如何安置月华…我希望你心中早些打算。” 田氏心不甘情不愿的为他披上外套整理衣衫,“放心老爷,这些事我有分寸。” 她心中自然不甘。 当初严守礼打着照顾旧人之女的名义将程月华收入房中,理由冠冕堂皇,难道那时候严守礼就没想过程允章有朝一日飞龙在天,程月华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她这个发妻又该如何自处? 说到底,无非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只不过这刀是落在她身上而已。 “你有数就好。”严守礼穿戴好衣裳,又意味深长的嘱咐老妻,“今日这事…可别再发生了。以后修文若想见我,直接引他到书房便是。” 等严守礼离开后,田氏才反应过来:合着今日程允章拐弯抹角的通过程月华见他,他以为是自己在从中作梗? 田氏捂着胸口,只觉得这瞬间气都不顺了。 严守礼请人去了书房,两人寒暄了两句,甫一坐下便听得程允章道明来意,“严大人,学生想借播州城防图一观,不誊抄,只在书房内看上一眼,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严守礼知道程允章今日有事相求,却没想到他竟然想看城防图,“这城防图乃是播州的机要文书,你看这个做什么?” 程允章只能如实相告,“家中表兄惨死,我想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严守礼面色不虞:“查案的事情你该去寻熊代平,他主管播州城刑讯一责。” “学生并非越俎代庖,而是心中已有猜想,需要证据才能确定。若学生找到关键证据,定然立刻呈到熊大人处。还请熊大人寻个方便,这城防图学生绝不誊抄,绝不带出书房半步,只需要观之一炷香时间即可。” 严守礼极为恼怒,拂袖而起,坚决不松口:“这城防图关乎一城守备和防御,何其重要!岂可为了你一己私利而拿出来供你赏玩品鉴?今日是你,明日是他,后日又是谁?出了事情谁来担责?程允章,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今日便饶了你!我当没听到你这话,限你一炷香时间内速速离开!否则我定罚你个盗取机密之罪!” 严守礼哼然一笑,竟是少见的疾言厉色,随后转身离去。 程允章正不知所措间,程月华却笑着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拿图。角落书架上第三四层的位置……” 见程允章愣着,程月华掩唇笑,“若老爷真要撵你走,怎会故意将你我姐弟二人留在书房?又怎会临走前故意拍了拍那边书架?你动作快些,看完就走,莫给老爷惹来麻烦。” 程允章哭笑不得,“三姐若不是身为女子,怕是做个军中幕僚也绰绰有余。” 第341章 敏锐 元家的是非和温婉无关,一关上门,温婉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脚下的草纸篓已经被废纸灌满,一张张酒楼设计图纸被她丢弃。 甚至,连午饭也是红梅送进屋来。 不知过了多久,红梅来敲门,说侯继又带着东西折返回来。 温婉抬眸,才看见外面月上黄昏,天色逐渐昏暗。她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放下手中纸笔,迎上门口那人。 侯继跟重复任务的npc没有两样,只原样照搬魏峥的嘱咐。 “侯爷说,让我选个人少的时间来。温掌柜放心,我刚看了,眼下您左右邻居都在用饭呢,没人注意到我。” 温婉:…… “侯爷嘱咐,既温掌柜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那他以后从后门走。” “还有,您别告诉其他任何人,那长命锁给昭昭小姐和珲少爷悄悄戴着就行。” 温婉:…… 金灿灿黄橙橙的长命锁又出现在温婉面前。 温婉:这一定是上天在考验我! 当你和前夫若即若离极限拉扯的时候,前夫直接砸到榜一大哥的位置,试问…哪个女人禁得起这样的诱惑? 温婉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两个打架的小人。 穿白衣服的那个小人说:收了,前夫给的,有便宜不占是乌龟王八蛋。你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 穿黑衣服的那个小人说:收了,在商言商,你开酒楼不要钱?你养娃不要钱?全家吃饭不要钱?你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收钱机器。 温婉一脸勉为其难,“既是侯爷的心意,我实在是不好推辞…红梅,收下入库。” 侯继擦了擦脑门的汗,暗道侯爷真是料事如神。 他说三个回合内,温掌柜必会收下。 没想到这才两个回合,温掌柜就缴械投降。 “对了,侯爷给您留下口信一封。”侯继将一封书信递给她,温婉暗自惊愕,拆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魏峥那手十分熟悉的工整漂亮的楷书,再抬眸侯继已经离开。 随后,温婉脸色发白,攥住纸张的手青筋迭起。 微黄的灯火之下,宣纸上的字仿佛变成了吃人的鬼怪,从纸里伸出手来将她拽进去。 上面赫然写着:修文师弟午后至府衙寻我借城防图一观。 温婉一接到魏峥的口信,当下疾步往督抚院的方向去。 督抚院紧挨府衙,离温家落脚的院子并不远,大约走了片刻钟温婉便到了地方,禀了前院的护卫,自有一府兵引她去内院。 这是温婉第一次到魏峥居住之所。 手办的品味似乎从没有变化,只钟情简约清爽的装饰,一路走来只有庭院绿植,不见古玩字画,来往仆从皆是男子,地方偌大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呼呼吹过廊下悬挂的暖帘及灯盏,倒是颇有军队大院朴实生硬的风格。 温婉走过一处院子,看见院子里圈起来一块地做演武之用,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温婉心中抱憾:手办终于实现了武器自由,这自由却是靠他自己。 得亏从前她和温老爹还时常想着等酒坊生意好转,就给手办买一整套十八般武器,没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 温婉心中慌乱,脚下却四平八稳,走了片刻却也不见有女子,她不由得问那府兵:“督抚院中没有丫鬟吗?” 上次见到那姓许的小娘子似乎也不在这里。 舌尖一颤,来不及阻止,温婉已经脱口而出发问:“难道魏大人身边就没一两个红颜知己?比如说…什么夫人姨娘通房丫头之类?” 温婉暗中咬下唇。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关注前夫有没有跟人厮混? 温婉啊温婉,你这脑子都可以拿去涮火锅了。 那府兵微微蹙眉,虽不理解,但还是老实回道:“督抚大人嫌小娘子聒噪,因此府中皆是男子。后厨倒是有个厨娘,还有个老妈子。” 呵,手办还是很洁身自好嘛。 听闻大户人家男子尚未成年就安排通房丫头,魏家权势滔天,又有个魏皇后事事安排妥帖,温婉还以为魏峥早就万花丛中过呢。 魏峥此刻穿一件玄色暗花家居服,他是天生的衣架子,宽袖长袍更称他流畅的肩线,因是炎热的夏季,魏峥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强壮结实的胸肌一角,他取了发冠,乌发如墨,飘逸如仙。此刻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右手一把折扇,坐手边一盏青铜烛台,火光幽幽,显出他略苍白的肌肤。 温婉看得愣神。 这能怪她吗? 拒绝男色。 从你做起。 我做不到。 她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作为一个风流俏寡妇,她深夜来寻一年轻公子,反正都会风言风语。那既然撞上了,那不得看够本啊! 温婉掩面低咳,老半天才想起今天这天大的正事,“侯爷说程允章来寻你要城防图?” 魏峥一抬头,看见温婉站在门口不进来,不由眉心微簇,“进来说话。” 温婉表示婉拒,她并不接话,也不入内。 如果她是寡妇门前是非多。那么魏峥…就是王侯门前尸骨多。 她暂时还不想被魏皇后捅成筛子。 于是她站在门口问他,“程允章可有说拿这城防图做什么?” 魏峥抬眸余光瞧着月色下那人,此刻他竟还有心情调笑,“从前听你一口一个修文师兄,如今倒是直呼其名,温小娘子…真是君心似铁啊。” “侯爷还有功夫说风凉话?”温婉冷笑,“若侯爷不急,我也不急。说到底,我并不是杀害元五郎的凶手。” 见温婉作势要走,魏峥才慢条斯理的从太师椅上坐起,他素手拨动茶杯,倒上一杯清茶请温婉示意温婉入内。 温婉被男色所迷,情感拧不过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跨步入内,坐在离魏峥一米开外的椅子上。 “他只是问我要城防图,并未说明理由。” “那你应了他?” “没有。我以城防图为机密文书为由拒绝了他。但是…”魏峥那双幽黑的眸子转动,视线落在对面那小娘子脸上,“他如果当真起了怀疑,也能从其他人那儿弄到城防图。” 温婉抿唇,敛眸,脸色阴晴不定。 程允章的敏锐超出了她的设想。 第342章 挨嘴巴子 也是,程允章从来如此,年少中举的天才…岂是无能之辈? “你觉得……”温婉舔了舔干涩的唇,眸子里有一抹茫然,却没有无措,茫然过后泛着冷沁沁的幽光,“他是不是猜到了元启的死因。” 两个人沉默以对。 程允章名义是魏峥的师弟,是温婉的师兄。 魏峥已经偏帮了温婉一回,更何况…程允章既然在寻城防图,那也意味着他起疑心的是温婉而并非魏峥。 若当真东窗事发,温婉难不成还能将魏峥推出去挡罪? 更何况还有那支碧玉簪子。 温婉不知道程允章到底拼凑出多少真相,更不清楚程允章知道这一切会作何反应。 魏峥敲敲桌面,那小娘子幽幽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 她在失神。 “昨日你当着众人和修文师弟割袍断义,就是为了不连累他?” 小娘子的眼睛里空荡荡的,“我本不愿和他为敌,只可惜机缘巧合、造化弄人。” 魏峥提醒她,“程允章眼下只是起了疑心,你还有几日时间转圜。” “转圜?”温婉冷声一笑,“我和他之间隔着好几条人命,侯爷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 “更何况,落子无悔。做都做了,我无惧有之。” “人是我杀的,若他报复,我一力承担便是。” 看着那小娘子满脸煞气,嘴上说着“一力承担”,可魏峥心知肚明,温师妹这桀骜不驯的性子…岂会逆来顺受? “难道你真要和一刀两断?”魏峥担心姚世真,男人双眼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不清情绪,“你会让老师难做…我…亦难做。” “我不会逼迫义父或侯爷站我这一边。旁人的想法我无法左右,我只需…弄清自己的心即可。” 而唯一阻碍她的只有一条。 程允章对她很好。 她曾真心的把程允章当做朋友。 可是,仅限如此。 小娘子双眸清亮,声音振聋发聩。 “顺应本心,便是我所追求的道!” 窗外忽而一阵晚风,吹得魏峥手边的烛台火光跳跃,整个房间忽明忽灭。 而眼前那小娘子站在窗边,一抹凄美的月色落在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圣洁的光芒之中,恍惚间仿若天上的神女。 神女并非博爱苍生。 反而因为是高高在上的神,因此从未将蝼蚁般的人类放在眼里。外表圣洁懵懂的神女,脚下踏着的却是凡人的尸骨。 温师妹…真是个面热心冷的人啊。 再看月色下那女子。 容貌竟比从前艳丽几分。 眉黛春山,秋水剪瞳。 云鬓楚腰,风姿绰约。 浑身雅艳,遍体娇香。 她脸孔上挂着淡淡的笑,显得疏离,魏峥这才注意到她笑起来唇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的眼睛很美,笑的时候像月牙,眼睛深处有细碎的灯火残光,就仿佛是那雪山里吃人的女妖怪冲他招手,而他不知不觉被勾至洞口。 魏峥突然心口一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在身体中蔓延,顺着血液流到五脏六腑,直到肌肤上每一根寒毛都立起来。 要命。 都怪侯继那小子一天到晚在他耳边胡咧咧什么雪山女妖怪、双修、吃人等胡话! 魏峥回过神来。 明天得给侯继再送一百个马桶!看他还有没有力气编排! 温婉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便起身向他微微福身,“夜深了,侯爷早些歇息。” 小娘子毫不犹豫转身,留下满地野栀的浅淡香味,魏峥起身,快走两步跟上那人,“我送师妹回家。” 小娘子蹙着眉头在想事情,将魏峥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必,几步路的距离,一炷香时间便也到了。” 魏峥垂眸,看见那小娘子浓密纤长的睫毛。 他牵唇一笑,并不言语,只是和她并排走着。 院子里的合欢花开得正好,白色的小花一朵一朵绽放在枝头,风一吹,便沙沙作响,飘落几瓣在青石板上。 魏峥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督抚院的后堂里种着那么多种花,合欢、四季桂、飘香藤、白兰花,有些还没有开花,只有绿色枝叶随风摆动;有些花怒放圆满,在盛夏晚风中花枝招展。 以前每日从这条路走过,为何从不曾在意过这些细节? 甚至,他闻到夏日空气里特有的香甜气息。 刚才在屋内燥热的心…此刻正渐渐舒缓… 片刻,魏峥将温婉送到门前,温婉踩上最后一级石阶却突然停下脚步,扭身仰头看暖帘下的男子。 “侯爷,您对昭昭和珲哥儿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是以后…请再别送这样贵重的礼物。我无以为报,心有不安。” 男人那双剑眉低垂,满脸都是不解,“贵重吗?” 温婉耐着性子:“二十副长命锁,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吃穿用度。” “哦。”魏峥一副受教的模样,但眉眼冷淡,“二十副长命锁对温掌柜你来说算贵重,但对于我魏峥来说…九牛一毛。” “若温掌柜收下礼物觉得心有不安,更应该努力赚钱回报我才是,而不是让我别再送礼。” 温婉:我跟你们这帮有钱人拼了! 见温婉脸上又出现龇牙咧嘴的模样,魏峥唇边难掩弯曲的弧度,那男子着一身玄色的家居服,宽袖长衫若飘飘而去的谪仙,他站在台阶之上,因背靠灯笼而半张脸笼在阴影之下。 此刻魏峥的脸完全和赵恒的脸吻合。 温婉的心,突然如针扎似的疼痛。 尤其是魏峥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恍惚间让温婉回到了从前在平县每次魏峥送她去酒坊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魏峥也是站在廊下看着她远去,等候她回来,日复一日。 月是当年月。 人是旧时人。 只是破镜难重圆。 她的反射弧似乎从来都比别人长。 直到此时此刻,她突然清醒。 她似乎…很早…很早…很早…就对手办失身又失心。 什么水泥封心!什么我心似铁!什么露水情缘!那都是哄骗自己的玩笑话! 就如今时今刻,她一面告诫自己应当远离魏峥,一面却又不受控制的飞蛾扑火般靠近魏峥。 温婉。 你完了。 你又要挨爱情的嘴巴子了! 第343章 马脚 “侯爷…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并不好看?” 魏峥眉头微挑。 温婉扭身,风卷石榴裙。 小娘子声音冷冷,“以后别这样笑了。一点都!不!好!看!” 温婉仰头,看见那男子的眸色瞬间变得幽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门口的长街上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程允章穿一身白袍素手撩帘,此刻正看着他们这边。 温婉心里“咯噔”一下。 说曹操,曹操到。 程允章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可他既然出现在这里,或许……他已经找到蛛丝马迹。 “师兄。”男子视线淡淡落在那小娘子脸上,“温师妹。” 魏峥跨步站在温婉身前,笑着道:“修文师弟。” “我刚去了老师那儿,老师还念叨着最近都没见温师妹。原来师妹在这儿。” 温婉摸不准程允章到底知道多少,面上却不动声色,“刚好有些事来找侯爷。” “天色将晚,我送师妹回去。”程允章冲温婉招招手,温婉看见他手上把玩的那根碧玉簪子,再一抬眸,只看见男人锋利的侧脸线条。 温婉的手下意识的缩紧捏成拳,随后慢慢放开。 果然。 元老夫人身边的丫头不会无缘无故的戴着这根簪子乱晃。 人,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该来的、不该来的,早晚都会来。 魏峥不动声色将温婉护在身后,笑道:“月黑风高夜,不若让我来护送你二人归家。” 温婉盯着马车上那人的眼睛,随后轻声一笑,“不过两步路,何须侯爷护送?修文师兄,劳烦你……” 有小厮搬来脚凳,温婉踩着上了马车,随后又笑着冲魏峥辞行:“今日叨扰侯爷,改日向侯爷赔罪。” 车帘一落,隔绝开那二人的身影,马车晃晃悠悠启动,很快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魏峥在原地伫立许久,他自负冷静,偏这一刻乱了方寸。 转身那一刻,他忽而停下脚步,脸色微变。 程允章不会凭空出现在督抚院。 他前脚刚婉拒程允章索要城防图的要求,后脚温婉便来到督抚院,而程允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 不对。 程允章是故意的! 他故意打草惊蛇,假借城防图的名义来试探他是否和温婉联手!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程允章比他们预计中掌握的情报更多!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一个温师妹滑不溜秋。一个修文师弟狡诈腹黑。 合着只有他这个大师兄才是最老实无害! 夜凉如水,长街上人烟冷落,唯有咕噜咕噜的车辙压过青石板的声音。 马车内,程允章和温婉面面相坐,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程允章忽而撩开帘子,看见长街两侧后方的房檐上几个人影一闪而过,紧追他们马车不放,程允章的脸色愈发阴沉。 山雨欲来。 黑云压城。 甩不开跟踪的人,程允章只好将帘子放下,看着温婉冷声一笑,“我竟不知师妹何时跟侯爷如此要好。” 温婉心中狂跳,总觉得程允章这话阴阳怪气,她不知这马车冲向何处,也不知程允章会如何对付她,只能一笑,淡然处之,“两位师兄在我心中都是一样。” 她的视线却落在木几上那根碧玉簪子上。 没错,是她的。 她万分确认。 程允章是什么时候拿到手? 温婉根本记不清那一晚怎么丢的这簪子。 或许是在和元敬抓扯途中掉落在地,阴差阳错下被程允章拾到。 又或许……元敬那一晚知道自己逃不过后,趁她不备留下了罪证。而这罪证,落到程允章手里。 那为何程允章隐忍不发? 温婉已经看不懂眼前这人,她下意识的双手交叠,用衣袖遮挡住后伸手确认匕首所在。 “魏师兄倒是关心你,一路紧追不舍。”程允章拍拍车壁,示意那马车调转方向,“去码头!” 温婉一愣,透过翻飞的车帘看去,果然看见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人影。 温婉不喜程允章将她和魏峥相提并论,“修文师兄别是吃醉了酒胡言乱语?我和侯爷之间清清白白,与其说他关心我,不如说他关心你我二人。你别忘了,你是他的师弟。” “是吗?”程允章勾唇,马车内一盏黄纸灯,火光微弱,倒影在那男子的瞳孔深处,“可惜,城防图…他只借给了你。” 温婉喉头一滚。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程允章…许知道了一切。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 她现在只能设想,程允章掌握了全盘。 马车很快到了码头,夜间的码头热闹非凡,两侧灯笼犹如一条盘亘的火龙,照得河面波光粼粼,青楼妓馆轻歌曼舞,脂粉飘香。 这是播州出名的销金窟。 程允章下车后上了一艘小船,“你若不想魏大人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们,就上船来。” 小船左右摇晃,温婉上了船。 程允章抓起船篙将船缓慢撑到了江水中央,随后收起船桨归拢至船身两侧。 这船很小,只能容纳两三人,中间一张泛旧的小几,船主人明显很爱惜船只,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半点异味都没有。 两个人相对而坐,泾渭分明。 程允章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小几前的油灯。 船舱明亮起来,火光照得那男子的脸影影绰绰。 温婉觉得外面风雨飘摇,而这艘小船的宁静也只有片刻。 “温师妹。”程允章将那根簪子放在小几之上,碧绿的玉石泛着盈盈水泽,簪身上雕刻着一朵祥云图案,“认识这支簪子吗?” 温婉抿唇。 程允章见她视线低垂,心中一股无名火,“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师妹也无法回答吗?” 小娘子仰头,眼睛幽黑,“我想不起来,确实像我很久之前遗失的一根簪子。但师兄知道的,妇人家的首饰材质、花纹、样式极其相似,时间太久,我记不清楚。” “好一个记不清楚!”程允章拍桌,小几上的油灯灯火晃动险些熄灭,“那我来帮师妹回忆。这根簪子是那一夜你从老师家出来,路遇我六表兄后,你二人打斗争执中掉落!” 第344章 摊牌 温婉笑,小娘子唇边浮起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些…都是师兄的猜测罢了。” “温婉,你敢说你不是杀害我两个表兄的凶手?!” 那小娘子面色微滞,微张双唇,一字一句:“我发誓,我没有杀你的两个表兄。” “那你敢发誓我两个表兄的死与你无关?!” 温婉一笑,“我和元家三房生意上多有往来,你两个兄长多行不义必自毙,与我有何干系?” “你还在撒谎!”程允章胸脯起伏,眼尾泛红,“我原以为…你我之间至少有些情谊,我愿意给你机会,你也应该对我坦诚相待。不曾想,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知道你一身反骨,知道你睚眦必报,但我没想到,你手段竟如此残忍暴虐!” 程允章拿起那根簪子,“这根簪子我在老师家最近的桥边捡到。那一夜,你马车陷落泥中,车夫来寻我们帮忙。当时你头戴帷幕形容狼狈,说是摔倒所致。但其实是因为我六表兄回来找你,你二人发生了抓扯,对吗?” 温婉面色一白。 万没想到回旋镖正中她的眉心。 “对,你没有杀他。” “你身量娇小,气力不足,而我六表兄学过一些拳脚,按照你的身高是无法割断他的脖子。” “六表兄死后,我对你曾有怀疑,因此命人制作了和我六表兄同等重量的草人,从我捡到簪子的位置顺流而下。最后在发现我六表兄尸体附近两三里的河道处发现这草人!” 温婉辩驳,“那几日平县暴雨,河道涨水,就算是同等重量的草人也未必能顺着轨迹冲到下游——” 突然。 船舱内一片死寂。 温婉瞳孔微缩,落在膝盖上的手赫然抓紧衣料。 程允章脸上一抹苍凉的笑,“只有凶手才会至今记得那一日是什么天气。” 温婉头皮瞬间炸开! 为自己的愚蠢,更为程允章的敏锐! 普通人怎么会记得一年多前某个时间段是下雨还是晴天? 只有凶手。 她大意了! “所以…杀他的人是赵恒。”男子声音轻轻,却包含千钧之力,“我猜那一日,赵恒也在,对吗?” 温婉跪坐在蒲团上,小娘子垂着头,紧咬下唇,浑身被一股阴森之气所笼罩。 程允章的眸色是前所未来的锋利,“这也是你为何去父留子的原因。你担心事情东窗事发,元家会找他偿命!对吗?!” 小娘子身子一晃,抬眸不可思议望向他,“你怎么……”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我全都知道。杀人是赵恒对吗?”程允章呼吸一滞,突如醍醐灌顶,“所以…这一次杀我五表兄的也是他?他就藏在播州城里对吗?!” 对! 只有这一种解释! 如此全都通了! 练箭之人手指上会有老茧,他观察过温婉身边的人,就连那个屠二爷也是习惯使刀而非骑射,可是他依稀记得……温家姑爷赵恒身手了得精通骑射! 或许这两人早已暗中取得联系! 那么温婉的同伙便是这个被去父留子的赵恒!! “不是!”那小娘子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她摇头,“不是他!” 这一刻温婉心惊胆战。 她完全没有想到,程允章竟然稀里糊涂的拼凑出了一切真相! 程允章很快抓住了她言语之间的漏洞,“你知道凶手是谁!” 温婉胸脯剧烈起伏着,她睫毛不安的轻颤,船身摇晃,她的目光似乎也跟着摇晃。 良久,她慢慢呼出一个浊气。 那盏残灯在她的瞳孔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元敬、元启……都是我杀的。” “赵恒曾教过我拳脚功夫。尤其是…怎么杀死比我高大的成年男子。” 小娘子目光幽幽盯着他,甚至有一种嘲讽和挑衅,“我能杀得了山贼,为何杀不了他们?” 真相,浮出水面。 程允章面色骇然一变。 他曾想过无数种答案,他甚至想过温婉是真正的凶手,可是这答案太可怕,他每次一触碰到这答案的边角就立刻将它合上。 温婉不会是凶手。 温婉虽然手段狠辣,却不至于如此暴虐。 他了解她。 所以,他一定会为她洗刷冤屈。 程允章咬唇,一种悲怆在胸中忽的蔓延开去。 他一直收藏着这根簪子! 他无数次的奢想,或许有朝一日,苍天愿厚待于他,他有和温婉携手一生的可能。 可是—— 这根簪子是温婉杀死六表兄的证物! 他握着的簪子上…全是六表兄的血! 愤怒冲上头,心被针扎得千疮百孔,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声音发颤,“你为何…我两个表兄就算和你有生意场上的龃龉,你也不该如此心狠手辣杀害他们性命!” “你…你…”程允章衣袍下的手不住颤抖,“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男子眸色氤氲,嘶声力竭的问她,“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死?” 男子的话仿佛千斤重,压得温婉的肩膀一沉。 可渐渐地。 船外有歌伎坐在江边,怀抱琵琶唱着家乡的小曲儿,语调欢快活泼,顺风飘远。 水流打在船身上,一波一波。 远处月亮高升,江面上犹如洒下一片金辉。 温婉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眉宇之间的戾气也逐渐散开,她慢吞吞的掀唇一笑,眼底仿佛有破碎的月光,“他们死有余辜。” “元六郎故意让我马车陷入泥潭里,等我落单,对我实施强暴和殴打,甚至想杀了我。我杀他,有何不对?” 浩瀚的风吹进来,程允章眉心一跳! 他看向温婉,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元五郎……呵…”温婉一声凉薄的冷笑,她睁眼,刹那锋芒毕露,“他杀了我的丫鬟绿萍,我便杀了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有何不对?!” 程允章几乎是瞬间脱口而出,“你那丫鬟绿萍是自尽的!这账如何算到我五表兄头上?” 不对。 准确来说…是被流言蜚语逼死! 可始作俑者是谁呢? 是元六郎! 想到这里,程允章面色惨白。 怎么忘了,在平县之时……温婉和三房之间就已经隔了一条人命! 第345章 翻船 温婉的笑居高临下,眸色悲悯又残忍,小娘子的唇色很红,红得几近妖冶。 “绿萍一死,我和元敬就能斗得无休无止。” “借刀杀人、隔岸观火,元五郎坐收渔翁之利,既能斗倒元敬,又能收走我的酒坊,一举两得。” “不!”程允章双目变得赤红,呼吸已然急促,“这不可能。三房兄弟之间就算有龃龉,也不至于斗到这种地步!” “我盘问过元五郎的车夫。去年他路经平县,却一直没有离开。元五郎暗藏在平县里,看着我和元敬斗得你死我活!” “绿萍死的第二天,他就立刻离开了平县!” “程允章,你告诉我……这是巧合?” 程允章舔了舔干涩的唇舌,惶惶张口:“所以…就为了个丫鬟?” 船内沉默片刻。 温婉眸色颤了颤,蠕蠕唇,想反驳,突然被程允章这句话激得丧失所有力气和手段。 一颗心,慢慢的往下坠,直到最后…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她,终究还是无法真正融入这里。 为了一个丫鬟报仇,任谁听了都会笑她癫狂。 可是—— 绿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她曾饱满鲜活的活在这世上,像是枝头盛放的玉兰,可惜没有等到下一个开放的季节便被人践踏在地。 这世道…不该如此! 程允章看到眼前那小娘子眼底的光芒渐渐涣散熄灭,仿佛灯会阑珊尽头,走进去只有一团黑,再无其他。 程允章意识到自己…或许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小娘子抬眸,眼睛水光泽泽,如今却只有铺天盖地的冷漠,“是。就为了个丫鬟。” 程允章忽而变得无措,“这些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 若告诉他,他并非没有办法解决。 或许,早告诉他,事情不会这样糟糕! 那小娘子又笑了。 仿佛如今她对着自己,只剩嘲讽。 “程允章,这世上并非每个女子都愿做金丝雀。”小娘子眉眼是前所未见的锐利,眼中光芒让人无法直视,“修文师兄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我。” 那女子嘴唇一张一合,唇角牵出讥诮的弧度,“事已至此,修文师兄要抓我去报官吗?” 程允章愣在那里。 他看见那女子漫不经心的神情,她有恃无恐,因为元家三房在整个案件中并不清白。更何况中间还夹杂着人命官司! 不能报官。 报不了官! 这是一本糊涂账! 程允章只觉得眼前这娇弱如菟丝花的女子长出了锋利的爪牙,一朝獠牙大露,便要将所有人的喉咙咬破饮血吃肉。 真是好笑。 他自认洞察人心,从前更觉这小娘子有些反骨和傲气也显得可爱。 小娘子嘛,心气高、手段狠、性情骄,只要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这些都不失为一种别致的可爱。 可是…他也被这可爱迷了眼睛。 不曾想这是个吃人的猛兽。 到处咬人的猛兽必须被制服! “元家三房两条性命已经足够平息你的愤怒。人死债消,温师妹…”程允章下颚线紧绷,一字一句仿佛从口齿之间崩出来的一样,“你明天就收拾东西回平县,并发誓以后永远不要再来播州,永远不再和元家程家为敌!” 温婉低低一笑,“晚了。” “我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退让,但你们从来没有给我留过活路。” “只要你离开——”程允章胸脯起伏,瘦削的肩膀仿佛压着万斤重,想起贾氏的无端纠缠,程允章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分隔开三房和温婉的办法,“我可以保证…让你全身而退。三舅母那边…我会想办法。” “抱歉……师兄。”小娘子挑眉一笑,语气很淡,却藏着势在必得,“我从不会将命运交到旁人手里。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会亲自去拿。” 程允章肩线一紧。 年轻男子垂眸,温婉看见他一排排浓密的睫毛。 程允章双手紧握,似乎早已料到温婉的答案,脸上无波无喜,声音却有一丝丝发颤,“温师妹…当真要和我为敌?就不能为了我…委曲求全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 温婉抿唇。 风吹进来。 撩起那小娘子额前的一缕碎发。 她眼底仿佛有破碎的星河。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算我温婉对不住你。” 程允章本不愿和温婉走到这一步,可如今猛兽吃人,甚至要吃掉他的家人,他便不得不站出来。 他手里拿起那根碧玉簪子,眸色沉了一分,“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犯罪,城防图我已经看过,我知道你是如何杀的五表兄,只要我一纸诉状,熊大人未必查不出你来。就算如此,你还要跟三房斗?” 威胁她? 程允章用这一招对付旁人或许管用,但对付她…不行。 且不说她本就不是杀害元启的凶手,就说元启杀害绿萍的案子,真要查起来,谁都别想好过。 小娘子凤眸危险眯起,她的视线不动声色落在那根碧玉簪子上。 就是这根簪子坏了事。 若是它消失就好了。 反正杀害元五郎的人说到底不是她! 转念一想,对面那小娘子突然冷声一笑。 陡然! 温婉身如猎豹朝他扑来! 船身剧烈摇晃,江水撞击船身发出声响,程允章身体往后一倒,几乎是瞬间明白…… 温婉要抢回簪子! 她要毁灭罪证! 程允章根本没料到温婉的手段如此原始粗暴,电光火石之间,他双腿一蹬弓身去抢那碧玉簪子。 可他动作慢了一步,眨眼之间那小娘子的脸近在眼前,两个人身体撞击发出“嘭”一声。 船身左摇右晃,江水通过船体缝隙不断“哗哗”流进。 这个船本就小,质量又轻,寻常人连站也站不稳,更别提两个人在船舱内打斗争执! 温婉一手紧紧攥住那根碧玉簪子,寒芒一闪,匕首出鞘,剑锋如花,险险略过程允章面门! 程允章深提一口气,下意识的松手! 温婉整个身体重重撞在船身上,船身猛烈摇晃,终于“哗啦”一声,整个船身侧翻倒扣,冰冷的江水疯狂灌入其中,温婉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她水性好,一入水里仿佛鱼跃大海,双臂灵活伸展,双腿有力蹬开,几下沉浮便远离了倾倒的船只。 第346章 下水 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四下寻找,却没有看到程允章的身影。 完了。 这家伙不会不谙水性? 温婉正着急的寻找那人,不曾想听见岸边传来魏峥急切的吼声:“温婉!!” 紧接着一排人像下饺子一般接连“噗通”入水。 魏峥久征沙场,自然水性极好,只见宽阔的江面上,一颗颗人头浮动,片刻间那男人便游到了温婉身边。 很快,程允章也被人捞了起来。 而魏峥已经逼近,他一把捞起她,单手将她扣在自己身边游向岸边。 程允章和温婉两人双双上岸。 程允章不谙水性,在水里挣扎了两下就沉下去了,好在被猴子他们快速捞起。 温婉则是体力不支,一张小脸被江水浸泡得发白,双目紧闭,显然昏死过去。 魏峥大手一挥,“先送回督抚院,元杰,你去请大夫!” 马车一路疾驰,片刻钟后便回到督抚院。 早有前方报信的人通知安排,一入屋,火盆和干净衣裳已经准备好,程允章和温婉被分别抬进屋。 温婉那屋早有后厨一个老妈子准备着,“侯爷,奴给温小娘子换衣裳。” 魏峥自然要回避。 那老妈子又催促他,“侯爷,您浑身湿透,也先去换身干净衣裳。” 魏峥湿漉漉的站在门口,闻言并未靠近,只是嘱咐那老妈子,“她身子不好,把火盆烧得更旺些,让人再去催大夫来!” 魏峥丢下温婉去内堂换衣裳,因他常处军营又生性多疑,因此不喜人贴身伺候,日常琐事都是亲力亲为,魏峥从木枷上取下宽松的家居服披上,随后蹙眉。 温婉能在播州底下暗河穿梭,水性和体力必然极好,今晚怎可能落水昏迷? 魏峥眉头紧拧,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难掩笑意。 真是关心则乱。 怎么忘了这小娘子属泥鳅的? 温婉宁愿装昏迷也不愿开口,这让魏峥更加好奇今夜程允章和温婉的谈话。 魏峥系好腰带,迎着晚风走出去。 不曾想,魏峥和温婉两个人迎面碰上。 温婉这头刚甩脱后厨那位老妈子,换了衣裳正准备偷摸走,一抬脚一转身,就看见院子里迎面走来的魏峥。 他换了一身玉兰色宽袖长袍,那是一种接近玉白的颜色,比白色暗沉,比米色光亮,上面绣着朵朵金线兰花,行走之前,兰花好似蝴蝶翩然而起。 他头发刚用棉布擦干,还有些湿,走近的时候,温婉才闻见他身上淡雅冷冽的香气。 温婉被抓个现行,难免尴尬,“多谢侯爷救命之恩。只是天色已晚,我不便久留,就先告辞。” 男人那双好看的眸子上下打量她一眼。 小娘子穿一身粗布麻衣,头发湿漉漉的,即使荆钗布裙却依然难掩姿容,那双眼睛在夜色之中更加清亮。 出乎意料,魏峥并没有问起她和程允章的谈话。 他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她的脚上。 督抚院里妇人少,能找出一身干净的衣裳实属不易,却找不到一双合脚的鞋子。 “你鞋还是湿的。”魏峥往前逼近一步,语气不容置疑,“先把鞋子烤干再回去。” 温婉一愣,耳边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放心,今夜的事情你不说,我便不问。” 如此,这小娘子应该不会再躲着他了。 温婉却执意要走,“罢了,如今这情形…不愿再和程允章正面碰上。” 如今竟连师兄也不叫了,是不是意味着…温婉当真和程允章决裂? 如此推算,程允章已经知道这一切。 或许甚至知道…温婉手里那张城防图的来历。 还不等魏峥反应,温婉就已经穿着那双湿漉漉的鞋子离开,魏峥立刻挥手找来候继,“去,送温小娘子回家。” 如此,魏峥这颗心就被温婉那双泡水的鞋子占据。 温婉再强硬,却也是女子。 她四个月前刚刚分娩,怕是身子尚未好全,又总是浸泡在冰冷的水里,眼下又穿着一双泡水的鞋子走回家,都说寒从脚上来,这月子若是坐不好,老来有的是罪受。 温小娘子真是个劳碌命。 魏峥又折返去看出程允章,程允章已经幽幽转醒,他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又被灌下一碗姜汤,此刻人蜷缩在椅子里,看见魏峥来才慢吞吞的掀开眼帘。 魏峥面对程允章难免心虚。 那一日只是看着温婉陷入危机,便下意识的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射杀元启。 等后面知晓元启身份时,魏峥已是覆水难收。 恶事既然已经做下,恶果他担着便是。 元启死不足惜,随便编个理由就能将此事转圜,但到底…他们师兄弟二人之间有了隔阂。 既避无可避,魏峥犹豫是否将此事告知程允章,程允章却已经看向他来。 “瑾瑜师兄。” 魏峥在程允章对面的椅子落座,师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屋内的烛台灯火微弱,让魏峥有些看不清眼前这男子的脸。 “我知道城防图是你给温婉的。”程允章慢慢抬眸,或许是刚灌了水的原因,声音听起来有一分沙哑,“我只想问师兄一句。” “你问。”魏峥坐得四平八稳,脸色淡淡,无波无喜,即使面对程允章的质问,他也显得十分从容。 他是天生的掌权者。从不因为做错事而让自己居于下位。 况且,他已经隐约猜到程允章要问什么。 “你借给温婉城防图的时候……知道她的目的吗?” 魏峥一愣,略一沉吟,“不知。她告诉我…她要在城里找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可若是知道又能如何? 温婉是他师妹,他算两个孩子半个舅舅,而元启不过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若温婉要元启的命,他也会将元启的头颅砍来送给她做贺礼。 师兄嘛。 总得受累做些脏活累活。 从前姑母总说他戾气重又护短,跟这世上的人都不一样,但凡他喜欢的,他都要想方设法明里暗里的弄到手;但凡是他的人或东西,谁碰都不行;自家的人更是对也是对,错也是对。 或许,他当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所以瑾瑜师兄一直都知道杀害我五表兄的人是她?” 魏峥抿唇不言。 半晌才冷声道:“元启做初一,那怪不得温婉做十五。天道轮回,杀人者人恒杀之!” 第347章 旧梦 程允章面色惨白,双拳紧握,试图辩驳,却张不开嘴。 元启杀了绿萍那又如何? 绿萍只是一个奴才。 难道一个绿萍在她心里的分量,比他这个师兄重?比元家重?甚至比老师还要重? 程允章突然觉得挫败,心头像是被千斤坠压着,无法喘息。 他对温婉的情感藏在暗处不见光明,他从不奢求温婉以同等感情回报,可是在杀他两个表兄的时候,温婉丝毫不曾犹豫,丝毫没有想过这一切会让他陷入左右两难之境地。 她怎么能…… 一面手起刀落杀害他的亲人。 一面装作若无其事叫他“修文师兄”。 她心里…完完全全…没有他! 程允章头痛欲裂,身体左右像是被人拉扯着,几乎要将他撕碎。心里有恨,却无法恨,舍不得恨,嚼碎了吞进去,恨意化作灼热的疼痛,烧得五脏六腑一片疼。 魏峥大约猜出温婉和程允章在船上交谈的内容。 这位师弟当真厉害,于一片破碎的线索之中拼凑出完整的真相,甚至用一招打草惊蛇将他也网了出来。 程允章和温婉若是当真决裂,老师又该何去何从? “其实…你五表兄……” 魏峥将将开口,却被程允章打断,“她…走了吗?” 魏峥点头,脑子里又想起那小娘子临走时湿哒哒的鞋面。这个天气,回家又这么短的距离,她应该不会着凉受风? 程允章挣扎着起身,温婉去意已决,显然是准备和三房不死不休,他还得想办法阻止她。 可今夜…外面的风似乎比往常要凉一些。 她身上那件外衫那般单薄。 程允章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呼出一口浊气。 他手里唯一的证据也被她抢走。 从此以后,两个人再没有相见的理由。 下次见面,便是两人交手之时。 程允章争执着起身,他没有在魏峥这里滞留的理由,三舅母不会善罢甘休,温婉更不是逆来顺受之辈,两家真正的大战一触即发。 程允章起身穿上那件烤干的外衣,窸窸窣窣的收拾好,他脸上看起来惊疑不定,尤其想到魏峥曾借给温婉城防图,他更是如鲠在喉。 “魏师兄,若我和温婉当真不死不休,我不会逼迫你选边站队。”程允章站在门边,身形似乎比从前清减许多,经过这纷乱的一夜,他的眸色反而更加平静,也更加冷,“所以,也请师兄不要插手。” 魏峥不言语。 似在听,又仿佛没听。 程允章心中纷乱,可魏峥却从不内耗,“只要不伤及性命,我不会轻易插手。但是—” 魏峥看向他,“你也不能插手。” 程允章脸色一白。 罢了。 如此,也算是承诺了。 程允章巴在门边的手紧握,随后又慢慢松开。 权势啊。 权势真是好东西。 若他足够强,或许早已阻止这一切。 若他足够强,温婉行事或许不会这般毫无顾忌。 “如此…也够了。”程允章的笑清清冷冷的,他艰难跨出门槛,忽而又停下。 夜风吹拂,他额前一缕发轻轻飘起来。 他眼睛里的星光早已破碎。 “有些话,本不该我说。”男子的声音沙沙的,片刻又顿住,“只是又不得不说。” “瑾瑜师兄,温婉不是寻常女子。” 程允章喉头一滚,眼尾处一抹苍凉的清泪,双肩低垂,仿佛压着万斤重物。 “她是一头会吃人的猛兽。” “没有人能驾驭得了这头猛兽。” “赵恒不能,师兄亦不能。” 魏峥蓦的抬眸,绛色的唇微张,“此事和赵恒有何关系?” 程允章知他误会,便道:“赵恒…是温婉亡夫的名讳。” 程允章终究没将温婉所谓“亡夫”可能还活着的事情告知魏峥。 魏峥眉头紧皱。 赵恒? 这名字…很普遍吗? 怎么还有人用这么难听的名字? 魏峥起身,素手一拂,他本就生得高大,又穿一身宽袖的衣袍,站起来犹如泰山压顶,只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温婉既非猛兽,也非牛马。她是人,我为何要去驾驭一个活生生的人?” 程允章闻言,脑子像是被人种种捶了一拳,脑子里的混沌瞬间消散! 云开雾散! 他看着眼前站着灯火里风光霁月的那人,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犹如阴沟里爬行的蛆虫。 他不如魏师兄。 程允章喉咙干涩,“我只是…不希望魏师兄同我一样。” 魏峥淡然一笑,露出了然之色,随后一句话终结对话。 “不懂师弟在说什么。” 程允章一愣,随后长笑走出大门。 魏峥却盯着程允章的脚。 程允章都有干净暖和的鞋子穿,怎么温师妹就没有? 魏峥是武将,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杀伐果决。 他从不内耗,因此也不深想程允章临走时候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可是这一夜他却失眠了。 他躺在凉席上,侧耳听着外面风吹树摇,或许是院子里的山栀香传进来,让他意乱神迷。 若非今日温婉从那庭院走过,他竟然不知自己院子里种了些什么花。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从前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呢? 为什么偏偏和温师妹在一起的时候,他有闲心关注院子里种什么花,月亮是满月还是半月,空气是什么味道。 迷迷糊糊的睡着以后,又开始不间断的做梦。 他时而梦到曾经热闹的国公府,母亲在、父亲在、阿姐也在。那时候他和阿姐年纪尚小,阿姐是女孩子,会撒娇,父亲就更喜欢她一些,经常驮着她去摘院子里的花。 他嫉妒得不行,他也想坐在父亲高大的肩膀上,可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好在父亲及时看出他的羞赧,伸出孔武有力的臂膀,一只手托起他。 阿姐喜恶作剧,她摘一朵花别在他耳后,笑话他像小女孩,他便生气的拽阿姐的小揪揪。 后来,不知怎的,又梦见了温婉。 他梦见自己躺在苍山雪林之中,厚厚的大雪覆盖住他的身体,寒气像是小刀似的往身体里钻,双眼涣散之际他似乎看见了湛蓝色的天空。 雪山之中,温婉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缓缓走近,她赤着一双雪白的双足行走在雪地上,艳丽的红,刺目的白,交相辉映,更显那女子妖冶。 雪山里的女妖怪! 一眨眼。 雪林变成了喜堂。 满眼皆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庭院里高朋满座,空气里酒香四溢,钟鼓声催,他和温婉身着大红色喜服,两个人在亲友见证之下喜结连理。 再然后,满是桂圆、花生、红枣的鸳鸯戏水红罩单上,两条赤o的人影交缠,窗台两禀红烛成双成对,对照天明。 魏峥一下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的时候浑身被汗水打湿,后背衣衫汗淋淋的黏在一起,一抬眸,窗外天色昏暗,已至下半夜。 第348章 心乱 魏峥鬼使神差醍醐灌顶,忽然明白程允章临走时那一句“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是什么意思。 他也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察觉院子里种了什么花,为什么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射杀元启,为什么会梦到温婉变成了雪林女妖怪…… 他似乎…有点…喜欢温婉。 为什么呢? 正如温婉所说,她颇有姿色。 应该只是如此。 他是成年的正常男人,机缘巧合之下他和温婉曾共同关在箱子里,也共同在美好月色下共乘一船,容貌、气味、声音、美景、气氛…缺一不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才导致他意乱神迷。 魏峥试图从逻辑方面来解释自己的情愫,片刻他便推导出喜欢温婉的原因和时间。 可他素来果决,喜欢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这事情放程允章身上或许惊天动地,放他身上…他有能力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惊天动地。 于是他只问自己两个问题。 喜欢温婉吗? 喜欢。 喜欢到不顾一切吗? 好像…也并没有。 不过是一场风、一轮月、一叶扁舟带来的些许意动而已。 等风停了、月落了、扁舟靠岸了,或许这一点点情愫也就随风飘走了。 他不必庸人自扰。 魏峥这一醒来,守夜的候继一听见动静便立刻入内。 因去年魏峥落单重伤并人间蒸发半年后,魏峥几个属下从此万分警惕,从前魏峥休息时只有一二士兵值守,如今几个大将轮流守候。 这头魏峥刚醒,坐在床上片刻,候继就神情警觉入内,却看见床上坐着一个人影。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候继率先摸到烛台点亮了灯火,扭头看见魏峥坐在那里,他半蜷着腿,膝盖撑着前额,额前有汗,整个人显得疲惫且阴鸷。 “侯爷,您又头疼了?” 魏峥刚回来的时候,因在雪山里受了寒,时常头痛不止。最凶猛的时候一整个长夜无法入睡。 候继察觉魏峥今夜不同寻常,心里愈发着急,“卑职去请曾大夫来施针。” “不必。”魏峥揉着太阳穴,双眸微阖,“刘桂舟那边线索有人跟着吗?” 候继不知怎的,这凌晨时分魏峥说起公事,却还是照实回答,“元杰那边一直跟着呢。” “他们敢借着放印子钱来平走私的账,只抓一个周账房完全不够。”魏峥双眸睁开,眼底一抹摄人的寒气,“天快亮了,城墙上…还空着呢。得挂几颗人头上去。” 候继心口一跳,“侯爷是准备收网?”他又犹犹豫豫,看一眼外面昏暗的天色,这会儿鸡都还没叫呢,“现在吗?” 魏峥睨他一眼,候继连忙道:“属下这就去叫兄弟们!” 魏峥想起这两日没听见赵恒那公鸭嗓,又一想到温婉那天造地设的亡夫也叫赵恒,他心头好一阵不爽快,“赵恒呢?” “啊…”候继抠抠脑袋,“他正在满城找身手矫健的奶娘呢。” 奶娘好找。 身手矫健的奶娘…比天上飞的龙还难找。 赵恒找到心力交瘁,甚至每晚对着铜镜捏自己胸口,还问他们能不能扮上女装去温家喂奶。 可真是个变态啊—— “这次行动要带上他吗?”候继心中记挂着解救队友于水火之中,扭身便走,“那卑职去叫他。” “不必。”魏峥冷哼一声,“让他务必给我找到人送去温家。事情办妥后,再去西山大营刷马桶!” 候继眼皮直跳。 赵恒啊,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侯爷了,但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 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 身材健硕的奶娘…你得继续找。 大营里的马桶…你还得继续刷。 阿弥陀佛。 程允章回到家中便立刻遣了仆从,关上门窗。 他又命人送去了一壶酒。 这在元老夫人眼里极其异常。 程允章向来洁身自好,平日里甚少饮酒,今日回来时衣裳鞋袜虽是干的,可头发湿透,步履蹒跚,面容阴沉。 整个程家在元老夫人雷霆手段管理之下,自然唯元老夫人马首是瞻。 这边刚第一坛酒送进程允章房内时,元老夫人那头就已经得到消息。 此刻已是夜深,元老夫人闻言披上外衫坐在床头,严妈妈手拢一盏灯火靠近,见元老夫人皱巴巴的脸上愁眉不展,只能也跟着叹气,“四爷这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元老夫人慢吞吞的披着外衫下床,怂耷的眼皮一撩,“去把阿桂叫来。” 阿桂是程允章的贴身书童,眼下叫他来,定是要详查程允章的事儿。 片刻,阿桂入屋,他忠心于程允章,可惧怕元老夫人,于是回答得含含糊糊,“小人也不清楚,四爷今儿个先是去了揽月阁,后又去找了三姑奶奶,晚间又去了督抚院。温小娘子也在督抚院中,期间四爷叫温小娘子上了马车,两个人说了什么…小人没听见。” “那为何允章头发湿透?” “四爷…四爷他……”阿桂脸上显出为难的脸色。 元老夫人冷声道:“你想清楚,你老子娘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我要他们生,他们就能活着。我要他们死,他们活不过天亮!” 阿桂咬牙道:“四爷掉水里了!” “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元老夫人一拍桌子,“定是你玩忽职守,没将他照料好!” 阿桂直呼冤枉,“四爷和温小娘子去船上说话,不许小人跟着。小人便在岸边跟着船跑,一见四爷落水,小人就立刻和那些士兵们将四爷捞了起来!” “士兵?” “对!魏大人也在!” 元老夫人蹙眉,“魏大人是否也上了船?” “这个没有!只有四爷和温小娘子二人!魏大人似乎不放心,一直派人跟着!” 元老夫人瞳孔微缩,手指撑开,紧紧攥着桌子一角,“你下去。此事若敢对外人提起,坏了四郎和温娘子的名声,我要你好看!” 阿桂瑟瑟发抖的退下去。 严妈妈敛气秉神,不敢说话。 “又是这个贱人。”元老夫人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她年纪大了,光是一呼一吸之间都觉得耗费精力,甚至有些胸痛,她捂着胸口,“她究竟要纠缠四郎到什么时候!我跟她什么仇什么怨,她非得这样逼我?” 第349章 新乳娘 严妈妈默不作声。 严妈妈心中也赞同元老夫人。 四郎那般人物,怎能和一个有孩子的寡妇纠缠不清? 再有一年,他就会高中做官,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 四爷糊涂啊! 严妈妈只好道:“只要四爷尽快成亲,他和温小娘子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可元老夫人显然不愿轻易放过温婉,“她都欺辱到我头上来,我万不能叫她好过!” “可您若是对付温小娘子,四爷怕是又要不痛快。您和四爷的关系这两年好不容易缓和许多,可别因为一个温小娘子得不偿失!” 元老夫人脸色一滞。 早些年因为程月华给严守礼做小那件事,程允章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一直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母子两早已貌合神离。 这两年随着元老夫人年岁越老,又时常病着,许多事情力不从心,对程允章的管束便也松快许多,程允章这才愿意和她说上几句话。 元老夫人投鼠忌器,却也并非毫无办法,“我不出面,照样有人愿意做我的刀。” 随后她又招来梅香,低声嘱咐道:“明儿个你替我去探望贾如珍,顺便将今晚的事儿透露一星半点给她。就说…四郎和温婉在船上大吵了一架,两个人割袍断义,许是四郎有所发现。” 梅香不解,“如果三夫人追问四爷可如何是好?” “随她去。” 元老夫人心中有主意,她知道程允章重义气,就算是和温婉撕破脸,不该说的绝对不会往外吐一个字,否则当初牵连作弊案的时候,他早就能靠着出卖同窗而自保出狱。 贾氏越是逼问,程允章越不会张口,如此一来,贾氏便越发确定温婉是杀害元启的凶手。 至于谁是真正的凶手,如今看来,已经不再重要。 元老夫人性格向来强势,从来都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元启背着她偷方子,甚至还想在京都设立酒坊脱离门户,这就是堂而皇之的背叛! 处理完了这桩,元老夫人心头痛快了一些,她左右睡不着,干脆让严妈妈取来白日里看过的播州城内待字闺中的女子画像图。 那官媒一听说是给他家四郎做媒,险些跑断腿,愣是一日之内精挑细选凑齐了二十多张画像。 窗外已是夜深,两个老妇举着灯火对着画像看得仔细,元老夫人眼睛发酸,最终停留在孙兰芝的画像上,“左看右看,只有孙家这位小姐最合我的眼缘。” 严妈妈自然也觉得这孙家小姐最好,“只是…咱们刚婉拒了孙家这门婚事……” 元老夫人却笑着摇头,“好事多磨嘛。” 再者,播州的青年才俊者…谁能出程允章左右? 爹娘的脸面哪里比得过子女的幸福? 若通判夫人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程家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终究是担心播州官场震动,若真牵连孙家,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元老夫人琢磨着上次程允章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否存了搪塞推拒她的意思? 难不成为了一个温婉拒绝孙兰芝? 若真如此…她就必须得提高警惕… 播州城里的风云变幻和温婉没有关系。 和程允章诀别后,温婉一头扎进了酒楼的设计稿中。 没有寻到合适的酒楼、资金不足、人手不足…这些都不是问题! 便宜爹如今腿脚不便,只能在家含饴弄孙,温婉人手稀缺,只能带红梅。 倒是姚老夫人听说她要做酒楼,便也跟着凑热闹。 有姚老夫人把关,温婉心底更有把握。 他们几人这几日将播州城内所有叫得上号的酒楼都摸排了一遍,温婉脑海中酒楼设计也逐渐清晰起来。 不过显然今日姚老夫人前来也有其他盘算,寻了个僻静地方歇脚时,姚老夫人才提起那日在元启灵堂时风言风语,“你当真要和修文决裂?” 温婉倒也想听听姚老夫人的意思。 她无意出格,更不想成为主流抨击的众矢之的,纵然她问心无愧,可一个人无法摆脱时代的局限。 毕竟,她是商人。 商人需要披上完美的道德外衣。 “程家三房欺人太甚,我一退再退,已是退无可退。义母可会觉得我行事太过强硬偏激?” 姚老夫人摇头,“你们二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按理说我不该偏帮你们任何一人说话。但我了解你,你这孩子从来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别人对你一分好,你总要还别人十分。若非真被逼到墙角,你断不会如此绝情。” “修文…他…”姚老夫人口中溢出一声长叹,“造化弄人,或许你们终究是没有师兄妹的缘分。” “他没做过任何对不住我的事…可我…”温婉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就当我对不住他。” “我和你义父商量过,你们小孩子的争执,我们不插手。也是不让你们二人为难。” 温婉心里难受得紧,她不仅对不住程允章,也对不住义父义母。 可船行至此,她已无法回头。 如今温婉脑子里已经没有杂念。 贾氏不会放过她,程允章知晓内情后还不知会如何应付她,她必须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好在温婉归家的时候,柳依依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指着庭院里身形健硕的年轻妇人嘀咕道:“这人姓蒋,来应聘两个孩子的乳娘。我刚问了,她刚生产四五个月,孩子跟咱家那两个差不多大小,但她身体康健奶水足,为贴补家用才来应聘。” 温婉大喜,虽说她不介意当一头奶牛,可这些天忙得晕头转向,陈妈主管这些人的吃喝已经费力,柳依依一人带两个孩子也看管不过来,便宜爹腿脚不便也就罢了,整日偷偷摸摸抱大孙子,还悄咪给两小只开小灶。 上次昭昭发热,便宜爹还试图用香灰兑水灌给昭昭,被温婉抓了个正着,从此被剥夺喂食的权利。 这是个纯纯添乱的。 温婉光是看这奶娘第一眼就已经心生好感,前头一个奶娘人倒是老实,也肯干,就是有点爱打听。而这位奶娘不仅身子健硕,且双眸明亮,说话声音中气十足,神色敞亮,一看就是个利落人。 蒋氏知道眼前这小娘子才是当家人,对着温婉就不卑不亢说起自己的情况,“温掌柜,我叫蒋小花,听赵小将军说您家缺个奶娘,报酬又给得足,我就来应聘了。” 第350章 寻酒楼 “赵小将军?”温婉眉头一蹙,“你说……赵恒?” 蒋氏点头,“是他!” 温婉正纳闷赵恒怎么热络的帮她找乳娘,下一刻蒋氏一句话就成为boss直聘员工,“温掌柜,我爹从前是镖局的老师傅,我也跟着他学过一些拳脚。我看您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生意场上或有对家,兴许关键时候我能保护好小姐和少爷。” 温婉瞬间将什么赵恒、魏峥、酒楼全部抛在脑后。 异世而来的温婉知道一个好的月嫂有多么珍贵! 撬她的男人,无所畏惧。 可是挖她的月嫂,那就是血海深仇! 温婉当场下定,欢喜的命柳依依做好文书,随后才问:“赵小将军怎么知道我需要乳娘?” 这种私密闺帷之事,赵恒是如何知晓的? 呵! 叫赵恒的能是什么好人? 蒋氏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温婉心里有气,虽说赵恒解决了她当务之急,可任谁被这样窥探隐私也会心中不快,“他人呢?” “他说有奸人向魏大人进谗言陷害他,他困在西山大营里…清洗粪桶。” 温婉一下笑出了声,“活该!” 乳娘就位以后,温婉做事更没有束缚,她将播州城内大小酒楼都逛了个遍,还和姚老夫人一一品尝了每个酒楼的特色菜式,甚至还去城内所谓的清歌酒坊之类的风月去处也寻了个遍。 既然要做不一样的酒楼,自然要知己知彼。 陈朝酒楼同质化产品严重,大多都是酒水+菜式+歌舞的模式,装修和造型也大同小异,都是阁楼回廊辉煌大气的建筑风格。 温婉也在思索,别树一帜的酒楼…要如何才能杀出重围? 好在雷掌柜那边带来了好消息,说是靠着西城地方有个酒楼出售,除了占地面积…其他条件可谓是一条都不满足温婉的要求。 但是合适的酒楼可遇不可求,温婉便携姚老夫人等先去实地踏勘。 到了地方,雷掌柜已经先行等候,一见温婉就热切的上来打招呼,又见她身边有一陌生脸孔的妇人,而温婉言谈举止之间对她极为尊重,雷掌柜正盘算着此人身份,温婉却先笑道:“雷掌柜辛苦,这是我义母,您叫她一声姚夫人便可!” 义母?姓姚? 莫非是—— 雷掌柜脸色微变,随后不动声色的请安见礼,他为人圆滑,便刻意忽视姚老夫人的身份,边走边和温婉说起这酒楼的事情,“温掌柜,这酒楼地方有些偏,生意一直做不起来。房主本想将其盘出,先前一直要价居高不下,不知怎的前两日我说起这酒楼买家是你,那人又改了口,说要请真正的东家定夺。” “巧了。”雷掌柜一笑,这是个干练精瘦的中年男子,和珠圆玉润的猪精不同,雷掌柜双目炯炯,处事又周到,温婉和他合作省心不少,“或许此人温掌柜还认识。” “哦?” 话音刚落,只见庭院廊下立着一素色衣裳的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个管家模样的人。 温婉觉得此人面熟,加上此人虽然衣着朴素,但配色典雅,温婉认出那布料是用“三枚斜纹”织成的素锦。 一匹布料…可达百贯。 这是真正的典雅奢贵。 对方笑吟吟的自报家门,“温掌柜别来无恙?我是莫素芳,上次通判大人母亲寿辰上…我们见过一面。” 温婉一下想起此人,这是何娘子的婆母! 两人见礼后,莫夫人便领着温婉上楼,同她介绍起来这酒楼的情况,“这酒楼是当初我的发家之所,最开始从最下面的一间小铺子做豆腐生意,后来渐渐攒下这栋楼,再挣下万贯家财。” “后来地龙翻身,这一片成为废墟。” “我便将这地买下建起了这栋楼,只不过…这里原先的邻居们全都搬走了,此处也渐渐荒废,生意反而大不如前。” 莫夫人走在前头,她虽然已是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可身形纤细瘦长,皮肤白皙,整个人气质沉稳,说话间不疾不徐,是少见的让温婉一眼就生出好感之人。 温婉边走边看,莫夫人的声音徐徐传来,“这栋楼共有三层,每一层长约十五丈,宽约七长五尺,每层楼设有屏风、雅间…前头还有独立马厩。” 温婉推开窗户,看见下面有一空地,大小适中,再往后便是栅栏,用来做文娱之所十分便宜。 温婉当下心动。 “敢问温掌柜,盘下这酒楼准备做什么营生?” 温婉笑着半吐半露,“做酒楼,但要做和别人不一样的酒楼。” “怎么个不一样法?” “想做一个妇人们专用的酒楼。细节不方便透露,因为我也还没想好。” 莫夫人笑道:“我曾经也有和温掌柜同样的想法,只不过当时生意上出了一些意外,没有机会尝试。这地方偏僻了一些,若做寻常酒楼或许不合适,可你既然要做妇人们专用酒楼,那偏僻清幽或许是个好处。” 莫夫人不亏从商多年,瞬间将这酒楼劣势转为优势,“再者,这妇人生意好做,也不好做。酒楼面对的都是权贵家中的娘子,这些娘子们最重隐私,出入都有马车,城内有独立马厩的酒楼…可不多。温掌柜的选择自然也不多。” “莫掌柜说得在理。”温婉拍手一笑,“不过实话实说,您这酒楼确实符合我心意。您诚心的开个价格。” 莫掌柜盯着她的眼睛。 播州城内不乏白手起家广为流传的优秀女企业家的故事,元老夫人算一个,而其中最成功的却是眼前这位莫夫人。 且,都是寡妇。 不得不说,男人只会影响女人拔刀的速度! 莫老夫人是典型的丹凤眼,不笑时自有威严,笑时如沐春风,谈判间不动声色却能掌握整个节奏,这样的气度温婉从前只在甲方爸爸大领导身上见过。 莫夫人却笑吟吟的将问题抛回给温婉:“温掌柜觉得这酒楼值多少银子?” 温婉笑,“我并不清楚播州城内的地价。” 她当然清楚。 播州的大小酒楼被她逛了个遍,酒楼规格、环境、改造预算,她只肖瞥一眼就能知晓大概。 这时候,考验捧哏的默契来了。 温婉瞥向雷泽信。 第351章 示好 雷泽信收到温婉询问的目光,当真以为温婉不清楚行情,很老实的答道:“莫夫人这酒楼…少说也得四五千两银子。” 哎。 温婉收回视线。 难掩失望之色。 这一刻,她竟然第一次希望和猪精并肩作战。 猪精虽然喜欢当墙头草,但关键时候有事他是真上啊。 猪精走的第一周,想他,想他,好想他。 “不错。”莫夫人含笑点头,“我这酒楼出售的话至少四五千两银子,就算是出租一个月也得几十两。” 温婉抿唇。 这个价格,远远超出她的预算,已经不是她垫垫脚杀杀价就能拿下的。 “不过……”莫夫人话锋一转,声音铿锵有力,“若是温掌柜想要,我分文不取!我以整间酒楼入股,占股一半。且我只出酒楼,至于酒楼怎么折腾、伙计怎么安排,我一律不管不问。温掌柜,你意下如何?” 温婉蹙眉,“莫夫人这是何意?” “温掌柜,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莫夫人示意温婉入座,管家立刻命人捧上热茶来,姚老夫人知道这两人要谈生意,便和雷泽信二人寻了个借口离开。 “我看好温掌柜,所以我想赌一把。”莫老夫人捧着热茶,语气不紧不慢,“温掌柜自从到了播州,先是翻异别勘,为父洗刷冤屈。后又举办糖酒会,一个子儿都不花便将瑞果浆名气打出去!如今,你的瑞果浆更是突出酒商厮杀重围,当真是硕果累累。” “温掌柜。”莫夫人手指敲击桌面,脸上笑意盈盈,“播州城内不止我一个人在关注着你。” “我只出这间酒楼做股东,其他经营管理我一概不管,无论温掌柜如何折腾,我绝不插手。” “我相信这间酒楼在温掌柜手里能够起死回生。” 莫夫人看向温婉,“温掌柜…意下如何?” 这当然是极好的事情。 想一想,你刚出门准备大干一场,立刻有人送上一把精良的武器,还说随便你用,将来记得还就是。 天上掉馅饼啊! 温婉笑笑,“兹事体大,莫夫人让我回家同父亲商议一番。您知道的,如今酒坊还不全是我做主呢!” 莫夫人早就知道温维明现在不过是名义上温家酒坊的东家,实则整个酒坊早已唯温婉马首是瞻。 只不过谈生意没有一蹴而就的,若是温婉立刻满口答应,莫夫人反而要轻视她。 莫夫人微微颔首,“这个自然。我的提议一直有效,温掌柜和老爷子商量后有了答复,尽管去南城石头巷莫宅寻我便是。” 在回去的马车上,温婉越想越觉得不妥。 她本就是个谨慎的人,如今面对这天降馅饼她更是警惕,于是她问姚老夫人,“义母,你说…我好端端的走在路上,怎么就有人给送一间酒楼?” 姚老夫人笑着拍她手,语气跟哄小姑娘似的,“证明我儿赚钱本事远近闻名,莫夫人或许觉得跟着你一定能发财呢?” “义母莫取笑我!”温婉哭笑不得,暗道自己三十岁的芯子,义母还每次哄她跟两三岁小孩似的,“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做生意有输有赢,谁能保证我这一次做酒楼一定就能挣钱?更何况我和元家的矛盾,整个播州城人尽皆知,他们就不怕与元家树敌?” “元家是元家,程家是程家,元家青黄不接,后辈里没个挑事的人儿,这腰杆自然硬挺不起来。” 温婉不解,“就算如此,莫夫人也不必如此迁就我,我听闻她家家大业大,家中是真有一座黄金屋。我做酒楼的流水一个月怕是还不够她做一件衣裳。就算她想跟我合伙做酒楼,这条件也太优渥了一些。我总觉得…觉得…” 温婉眉尖轻蹙,姚老夫人笑着接口:“觉得她在向你示好?” “你呀,还算警醒,没被这馅饼砸晕脑袋。” 听义母话里有话,温婉连忙道:“义母,您见多识广,您帮着我分析分析。” 姚老夫人欲言又止,斟酌片刻,想着怎么才能不伤这丫头的热情,她低咳一声,“政商不分家,你和瑾瑜是师兄妹关系,朝廷大多官员虽不经手任何生意,但家中亲眷、幕僚、家仆等大多在外拥有私产。” 见温婉一脸懵懂,姚老夫人索性挑破了说,“你如今在播州城内经商…就如今日这酒楼,即使文书契约上签你温婉的名字,可旁人依旧不清楚这酒楼背后真正的东家是你,还是瑾瑜。” 温婉脸色一滞,“义母的意思是,别人以为我是侯爷的白手套?” “白手套?”姚老夫人不理解这个词,但结合上下语境,也立刻猜出白手套的意思,“不错。否则你的瑞果浆在播州城内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这粮造新酒简单,可流程却复杂。需酒务文书、曲引凭证、缴纳酒税、这一桩桩一件件,官府可曾为难过那雷掌柜?” 温婉听明白了,不免沮丧,“我还以为我天赋异禀…出手就能网条大鱼…” 姚老夫人“嗤嗤”笑,“你沾了瑾瑜的光才能如此顺利,但你天赋异禀也是真。不必烦恼,这天时地利人和,多少人求也求不来。” 温婉叹气,“我只是担心给侯爷带来麻烦。” “你不了解瑾瑜为人。”姚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瑾瑜这个人…向来是帮亲不帮理,他也不会介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说起来…”温婉顺坡下驴,“虽然上次因为查案的事情和侯爷有过来往,但我其实并不了解侯爷为人。只觉得他性子冷淡,看着…不似程师兄好相处。” 温婉试探着问:“侯爷总是自嘲他是孤家寡人,国公爷呢?国公夫人呢?” “这孩子…命苦。”说起魏峥的事,显然姚老夫人有了两分谨慎,不过她知温婉是个嘴严的人,又想着以后温婉常留播州,少不得要和魏峥打交道。 让温婉知晓魏峥为人,也是方便以后两师兄妹来往。 姚老夫人叹口气,“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告诉你也没什么。” 第352章 身世 “先帝有两子,分封瑞王和福王。当年先帝迟迟不立太子,朝堂血雨腥风,不少人家为了保全富贵,自然免不了两边下注。老国公爷亦是如此。” “老国公爷家的姑娘嫁给瑞王做了王妃,也就是如今的魏皇后。公子则被安排到福王身边。按理说,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是,皇权之争,或许……两头下注并非能得到一个好字。 要么一荣俱荣,要么一损俱损。 显然姚老夫人也是如此想。 “后来京都事变,皇后娘娘说服国公爷投靠瑞王,但我们这位陛下并不十分信任国公爷,可国公爷当时手握京畿重兵,陛下又不得不用。” “宫变那一日,陛下命国公爷暗中带兵打开宫城大门,国公爷或许为了表现忠心,不止大开宫门,还一路将福王兵马逼至墙角。” “陛下的援兵未至,国公爷就在城墙内大杀四方,甚至单枪匹马追着福王出了京都。” 姚老夫人一身重重的叹息,“自此,国公爷人间蒸发,再也不见踪影。” “派去寻找的人回来说,只在路上发现国公爷的一条手臂。” “陛下登基后,渐有传言,说国公爷忠心福王,宫变那天假意追杀福王,实则跟着福王和长公主一行人逃到了海外。” 温婉蹙眉,“可国公爷若是忠心福王,又怎会带兵杀敌?” “说是国公爷人在曹营心在汉,虽投靠圣上,但一直忠心福王。福王掌管一万兵马,半日就被国公爷打得溃不成军,故作逃跑假象,国公爷发出凯旋军报后,诱使陛下入宫,将其击杀。” 温婉呼吸一滞,仿佛从姚老夫人三言两语之间就亲眼见证宫变那一日的血雨腥风。 “朝廷上下风言风语,说魏峥是罪臣之后,应该处置魏峥。但当时魏家只剩魏峥一个幼童,而国公爷生死未卜,陛下恐让功臣寒心,自然不好冒然处置魏家。” 温婉心里突然被针扎似的疼痛,她原以为上一世她已经算是命苦,不曾想霸总魏峥才是真正的美强惨。 温婉声音微微发颤,“魏家上下只剩侯爷一人?” “京都事变那一夜,数万士兵冲入京城,平民百姓死伤过半。更不必提身处风暴中心的魏家。” “不知是哪路人马闯入魏国公府烧杀劫掠,瑾瑜的姐姐死在流寇刀下,国公夫人带着他躲进密室之中。” “宫变持续了半个月,国公府的人几乎被杀了个精光,国公夫人和瑾瑜藏在密室之中不敢出来。” “等人们找到他们母子的时候…只有瑾瑜还活着。…”姚老夫人面色一红,声音哽咽,“国公夫人大腿手臂全是窟窿和驱虫,就死在瑾瑜身边。 “她是被活生生饿死的。” 温婉脑子一懵。 “他们在密室里,耗光了食物和水。国公夫人便割下自己的皮肉和鲜血给他喂食。” “那一年,瑾瑜才五岁。” “后来,他就被接进宫里,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和公主皇子们长在一处。” 这听起来是天大的荣耀! 可是皇子公主岂是好相与的? 魏国公生死未卜,又背着疑似“叛臣”的罪名,或许连带魏皇后在后宫之中也是举步维艰。 而魏峥的一切,都系于魏皇后一人之身。 只怕是…魏峥小小年纪,就得学会察言观色。 他在宫里也是如履薄冰。 魏峥五岁到二十岁,时间整整过去了十五年,若是陛下没有疑心,早就下旨让魏峥继承国公爵位,而不是至今为止,魏峥仍顶着“侯爷”的名号。 大陈朝,只要没有重大过错,爵位理应世袭。 陛下没有明旨许他继承,其中意味已然不言而喻。 “哎!瞧你——”姚老夫人笑着看她,“说你师兄的故事,怎么你还哭了?” 啊? 温婉下意识的抬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突然想起,从前魏峥在温家的时候,不喜荤腥。 陈妈喜欢做大鱼大肉,但魏峥的饮食永远偏向清淡的素食。只有她给夹一些肉菜,他才勉强吃两口。 是因为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割皮切肉给他吃吗? 一个五岁稚童,被关在漆黑阴森的密室里,外面是叛贼屠城,里面是缺水少粮。 整整十五天! 温婉心跳如雷,笑着擦干眼泪,“早知师兄有这般经历,我从前就该对他好一些。” 姚老夫人自然认定这个“从前”是指先前温婉帮着魏峥查案的时候。 “虽这些话不该我说,但我真心把你当我姑娘。”姚老夫人四下张望后才低声说道,“你和瑾瑜正常相处便可,平日里若有事尽量找下人去办,尽量别被人捕风捉影抓到把柄。他如今二十有余,娘娘有意要为他寻一门婚事。这节骨眼上,娘娘决不允许有人把婚嫁算盘打到瑾瑜身上。” 温婉心口狂跳! 想起自己曾满口谎话诓骗魏峥做了温家的赘婿,若是魏皇后知晓,那才是真正的雷霆之怒。 姚老夫人也难得说起宫墙之内的事儿,“前年,忠勇伯爵侯府的宴会上,枢密副使家的女儿故意挑瑾瑜落单的时候失足落水,她笃定瑾瑜会英雄救美,呵…” 姚老夫人冷笑一声,自然不耻这种矫揉造作的做派,“瑾瑜从小在深宫内苑长大,后庭妇人的手段见过不知多少。那小娘子在水里扑腾半天,没等来瑾瑜的搭救——” 姚老夫人笑了,这回是促狭的笑。 “那是夏天,瑾瑜悄摸抓了一条蛇丢进水里,吓得那小娘子花容失色,当场就从水里一跃而起!一下就学会了凫水!” 温婉的唇角还没咧开,姚老夫人却又淡淡说道:“不知怎的,这件事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半个月后,那小娘子…在自家院子里溺水而亡。” 温婉瞳孔微缩! 夏日暑气正热,车帘间吹来的风也是热的,可这一刻温婉后背一阵发凉! 对手办产生的同情、悔恨、心疼、自责,甚至想给他一个爱的拥抱那种冲动,瞬间他娘的全都消失了! 姚老夫人一句话治疗她险些复发的恋爱脑! 真乃妙手神医也! 心疼啥呀?还是心疼心疼自己个儿!心疼心疼家里两个娃和那个一瘸一拐的老爹!还有在灶台旁发光发热的陈妈! 霸总固然美强惨,但…轮不到她这个保洁小妹来心疼啊! 心疼不了一点。 至于后来义母跟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儿也没听见。 满脑子都是美强惨霸总和心狠手辣霸总妈。 后世霸总妈好歹甩个千万的银行卡要你离开霸总。 这儿…霸总妈直接把头给你拧下来! 第353章 消息 温婉下马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便宜爹建议的跑路!造个假路引,带着两小只和便宜爹,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隐姓埋名,这日子多爽快! 温婉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扭头才看见雷泽信一直跟着她,见姚老夫人离开后,雷泽信方才跟上温婉。 夏日暑气重,雷掌柜晒得满脑门的汗,一见她就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温掌柜,若是租下那酒楼,您…装修得费不少钱?这生意既然莫夫人看好,定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莫夫人相信您,我也相信您。您这边若是银钱不趁手,尽管吆喝一声……” 温婉听他说得含蓄,便笑着问:“雷掌柜也有兴趣入股我的酒楼?” 雷泽信神色卑微到尘埃里,他搓着手笑:“您背后有魏大人撑腰呢,您这又有门路、又有资金、还有瑞果浆的手艺,做啥会不成功?” 温婉:真没有人是看重她的才华吗? 就是…美貌也成啊! 温婉语气很无奈,“我记得上次雷掌柜还跟我叫穷,说瑞果浆扩大生产线,你是囊中羞涩——” 雷泽信“嘿嘿”笑,“我囊中羞涩,可我岳丈家财大气粗。我只要服侍好夫人,便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 淦! 她大意了!没有闪! 所以雷掌柜拿的是“家中有十几栋楼收租,但因为要实现人生价值,所以在楼下找了个月薪三千的保安工作”人设。 温婉被这一波波消息激得脑子发蒙,回来的时候人还晕晕乎乎的。 陈妈很贴心的给她端来一碗冰镇皂儿水,温婉睹物思人,一看到那皂儿水就仿佛看到魏峥在温家洗手作羹汤的场景,顿时寒毛一根根立起来。 她斩钉截铁的对陈妈表明态度,“端走端走!我最讨厌皂儿水的味道!陈妈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陈妈:…… 刚才没想毒死你的,但现在想了。 今儿个还真是:入坟场捡头——叫人摸不着头脑。 温婉心中苦闷没法对人述说,只好抱着两个孩子悄摸抱怨,可惜昭昭听不懂,还以为老母亲在跟她玩,一直抓着她头发“咯咯”笑。 温婉好不容易解脱桎梏,又去跟珲哥儿说。 珲哥儿显然比昭昭聪明,他不但理解了老母亲的话,还很配合的时而皱眉时而叹气,露出丰富的小表情,但是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温婉郁郁不得志,只好抓住在院子里坐逍遥椅的便宜爹。 温老爹一口花茶一把扇,潇洒似神仙,即使如今腿脚不利索需要拄拐,可他自从出了大牢以后就仿佛变了个人,对做生意的事情越发提不起兴趣,对各种聚会也是唯恐不及,反而一心只想含饴弄孙。 什么程家、什么元家、什么酒楼,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过温老爹还是提供了极高的情绪价值,他听完温婉的苦水,认真思索一番,给出了十分具有建设性的意见,“那你干。” “可我心中郁郁,总觉得他们是贪图魏峥的权势,而不是因为我天生丽质又有经商天赋。” 温老爹饮一口花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眯着眼睛看向头顶上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眼神分外迷离,“那就别干了。 “可是天上掉馅饼啊!有便宜不占那我不成乌龟王八蛋了?” 温老爹的逍遥椅“嘎吱嘎吱”响。 “那…那就干。” “可我心里慌,万一魏峥突然想起从前,咱这一家人,除了昭昭和珲哥儿,谁能幸免?” “那…就别干?” “不干?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再说,贾氏天天派人盯着咱家这里呢,咱走得掉吗?张来喜的案子刚了,只怕我人还没城门,又来个李来喜。” “那…那就干。” 温婉终于发现便宜爹在溜她玩,不由气道:“爹,你能不能不说废话?” 温老爹“嘿嘿”笑,双手一摊当甩手掌柜,“这酒坊都是你当家了,你说了算呗。你想干啥,爹都支持你。” 反正他说什么,温婉也不听。 索性做个逍遥翁。 温婉摇着头无奈回到屋内,连连叹气:“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五十岁本该闯荡的年纪…却整日跟自己闺女玩心眼。” 片刻,红梅领着一名十四五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相见,“姑娘,巧娘的弟弟来了。” 温婉抱着昭昭在廊下走动,那少年一来就行礼问安,一双眼睛规矩得很,从不乱瞟,这也是温婉放心他替巧娘和自己传递情报的原因。 “温小娘子,我阿姐说这几天一共搜集到有用的消息不多,请您斟酌着考虑。” 那少年微弓着身子,语气不卑不亢,“一则是城内最近抓放印子钱的人,大大小小的已经有几十人落网,这案子由转运司办理,魏大人亲自督办,城内人心惶惶,不少豪门大户贱售手中资产,人人自危。” “二则是严知州的老母亲病重,这半个月来汤药不断,严大人衣不解带的照料,却药石无医,听闻严府已经准备好了寿衣和棺材。” 少年将巧娘告诉他的消息一一转告给温婉,大小不论,有播州城内查印子钱的大事,也有谁家姑娘出嫁、哪个大人家妻妾又争吵了、哪家官员的公子来花船嫖了。 就像是村口的消息虽然杂乱无章,还不保真,主打一个你乱说我乱听。 温婉让红梅取了二两银子给那少年,红梅知道温婉要开酒楼,自然心疼银子,甚至一度想从温家一大家子的吃穿住行中抠点预算下来。 她当真那少年面没说什么,可等送走那少年后才跟温婉提了一嘴,“姑娘,这小哥送来的消息真真假假,我站花船那儿一天也能打听来,何故还要花二两银子买?” 温婉笑着啐她,“码头那边龙蛇混杂,你去那儿站一天,保管第二天什么难听的话都钻出来了。有些钱,该别人挣,就得让她挣。咱们既然要做生意,就得迅速了解播州城的风土人情,巧娘每日接触的人多,又细心妥帖,是个做哨子的好材料。” 红梅不是很服气,“她就是…就是一个妓子而已!” 第354章 动静 温婉蹙眉,只是平静道:“咱是做生意的,在商言商,不看对方身份,只看对方是否有价值即可。更何况瑞果浆的主要客户都是女子,不止后院的妇人,还有青楼妓子……” “瑞果浆非得做青楼生意吗?”红梅脑子很快就转过弯来,不再纠结巧娘低贱的身份,反而立刻用经济学思维考虑问题,“可瑞果浆价格不菲,肯定是家中非富即贵的妇人们才买得起。若是她们知道这酒风靡青楼妓馆,如何能保障销量?” 温婉笑道:“不说瑞果浆,就说妇人们穿的肚兜、小衣、亵裤等,不管是宫里的娘娘,还是乡下老妇,不都得穿吗?充其量只是样式不同、材质不同、大小不同。咱们瑞果浆也可以制造出差异化。” 红梅似懂非懂。 “再者,青楼里不光有妓子,还有嫖客。能去青楼的男子非富即贵,若能将瑞果浆从女性客户推广到男性客户,自然少不了和巧娘他们打交道。” 红梅听明白了,她深觉自己需要学的东西还多,愈发佩服温婉,“姑娘,我记住了,我以后绝不狗眼看人低。” 温婉:倒也…不用…这么骂自己。 温婉没有功夫关心魏峥,自然也不知道魏峥出城捉拿刘桂舟,她和莫素芳定了合作后得修改图纸、装潢、招聘、培训、开业,一系列事情都不能慢。 终于,在夏季的最后一天,昭昭和珲哥儿双双能用手臂支撑胸部抬头,温婉沉浸在“孩子终于长大了可以照顾她这个瘫痪老母亲”的时候,瑞果浆第一壶酒新鲜出炉。 而家住西市街的曹小娘子这日惯常出门在巷口张望了一番。 她盘算着上次灯会下定时那温小娘子说的送货时间,伸长脖颈看着主街上。 也该是这几天了啊。 可惜没见到人,她悻悻而归,刚好遇见挎着篮子出门买菜的邻居朱大姐,那朱大小姐每次见了她定要笑话她,这次也没有避免。 “哎哟,曹娘子啊,你还在等那瑞果浆啊!” “一两银子的酒哦,也就你命好,你夫君许你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若是我家那个,非得把我腿打断不可!” 曹小娘子性格腼腆,家境勉强算是殷实,但平日里也鲜少这般花钱,只是那日灯会,她看了那《娇娇传》,被姣姣和刘阿贵的故事感动得眼泪哗哗,对那绿茶表妹更是恨得牙痒痒。 无他。 他家夫婿就有个这样黏黏糊糊的表妹。好在婆母始终站在她这边,帮着她赶走了那表妹,否则她和夫君或许已经和离。 因此为了踩一脚绿茶表妹,奉献一点讨厌值,曹小娘子就被撺掇着定了一壶瑞果浆。 可是等回到家时,曹小娘子才一下清醒过来。 她家家境殷实,可花一两银子买酒…却也实在大手大脚! 她本想次日就去退了那瑞果浆,不曾想被这朱娘子捉住,当着左邻右舍一顿吹嘘,“哎哟,这曹小娘子夫君厉害着呢!又心疼娘子,竟舍得给她一两银子买酒喝!” “你们不知道瑞果浆?” “昨夜灯会闹得沸沸扬扬那《娇娇传》啊!那瑞果浆都是富贵人家喝得起的!咱这些人哪儿有那福气!” “还是曹小娘子命好!这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都够我们过一个月了!” “等那瑞果浆来了,曹小娘子可得让我们也闻闻味啊!” 朱娘子是个大嘴巴,不出一日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她曹小娘子出手阔绰,竟然跟风买了那些太太夫人们才买得起的瑞果浆! 左邻右舍们都客气,一个劲儿的恭维她嫁了个好男人,又说她好福气,曹小娘子从来没被人这般奉承过,自然飘飘欲仙,便不再提退货的事儿。 可只有她一人在的时候,她也提心吊胆,虽然她夫君当面不说,但心里定然嫌她不懂持家。 曹小娘子一颗心七上八下,进退维谷。 她又悄悄去雷家酒坊询问,说是这几日就要发货,还留下了她的住址,说是到时候亲自将货物送上门去! 送货上门? 那岂非弄得人尽皆知? 不过这样一来,大家都会知道她过得很好。 曹小娘子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有两分虚荣心。她只是比着时间,这两日频频往主街方向钻,心中隐隐期待一场盛大的交货仪式。 曹小娘子在退货和不退货之间来回摇摆,既陷入花钱大手大脚的内疚中,偏又喜欢别人那讨好奉承的对她,这一煎熬,总算是到了瑞果浆交付的日子。 曹小娘子等了几日不见来,难免灰心丧气,正放弃的时候却听见小巷子里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外间人头簇拥,这让本就爱看热闹的曹小娘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果然,一支锣鼓队、并前头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男子用板车拉着一车东西走在箱子里。 曹小娘子心口一跳,想着或许是瑞果浆送来了,但是又想送个酒而已,何至于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不曾想人群里看到了朱大姐,那朱大姐一见她就热情招呼,“哎哟,曹小娘子!你买的瑞果浆给你送来了!好大的阵仗!这掌柜的说来给你送礼呢!” 不多时,左邻右舍的邻居们都钻了出来,簇拥到曹小娘子身边,纷纷新奇的叽叽喳喳:“这咋送个货还让掌柜的亲自来?我瞅那板车里还有好多物件,难不成那些东西都送给你啊?” “对啊,曹娘子你快去问问。” 曹小娘子不知所措的被众人推着向前,她面色羞赧,却又因今日这排面感觉腰杆都挺直了,那小雷掌柜在人群中一下锁定了曹小娘子,亲自将一壶拴着大红绸缎的瑞果浆给她搬进院子,又笑着掏出一串清单,对照着命人从板车上搬出一个个礼盒。 “曹小娘子,那一日灯会您是第一个下定的客户,酒坊为感谢您支持,特意送上纪念礼品。您点点,冯记点心一盒、绒花十二支、头绳两对、猪肉十斤,全都命人送进您院子了。” 莫说曹小娘子,就连围观的四邻也难免吃惊,“咋的,就买一两银子的酒,送这么多东西?” 第355章 红楼 热情的朱大姐已经在帮忙清点礼品,她激动的拉着曹小娘子,“哎哟,这温家酒坊疯了不成?这些东西加起来都快一两银子了,这不是白送给你?” 那曹小娘子被天降馅饼砸得脑子有些懵,她犹豫的问小雷掌柜:“这些都送给我吗?是人人都有?”她还很担心,“这样岂不是你家掌柜要亏本?” “有您这尊贵的客人支持,哪里会亏本?”小雷掌柜说话十分妥帖,“也并非人人都有,只是您是第一个下定,待遇自然不同。” “哎哟,这温掌柜做事也太大气了!这么多东西,怕是值不少钱!早知道当初我也买上几壶!这逢年过节拿出来喝,那也是极有面子的事儿!” “你想买?人曹小娘子夫君能干又体贴,你家那位…要是知道你买酒喝,那不得窜上天去闹一回?” 四邻们善意的哄笑起来,只不过看着曹小娘子院内石桌上满满当当的礼盒,终究是眼睛有些发红。 早知道那一晚也买瑞果浆了! 曹小娘子在众人嫉妒的眼神中,腰杆挺得更直了,她就花一两银子,既买了城里最流行的瑞果浆,又得了这么多回礼,四舍五入等于没花钱! 据说瑞果浆以后还要涨价,她能和城里的夫人太太们喝同样的酒,这辈子值了! 曹小娘子按捺住心中激动,尽量语气平淡道:“多谢雷掌柜,你家瑞果浆若是口感好的话,以后我少不得照顾你家生意。” 朱大姐有些不乐意了。暗中翻了个白眼。 都是几年的邻居,谁不清楚谁家家底。 何必学那些个夫人们拿腔作势的说话? 小雷掌柜又掏出一张烫金请柬,“曹小娘子,鉴于您是瑞果浆第一批用户,温掌柜特邀请您二十日后去’红楼‘一聚,这是请柬,您务必收好。” “请柬?”曹小娘子很迷糊,接过那请柬时立刻发现这请柬的贵重,她眉间一蹙,“这这…这是洒金纸?” 那朱大姐知道曹小娘子见识广,闻言立刻凑上来,“啥是洒金纸?” 小雷掌柜笑着拱手,“曹小娘子是行家啊…” 曹小娘子摇头,面上却有一抹藏得很好的得意,“昔年父亲受提举常平司宴请,有幸接触过这洒金纸。” 朱大姐眼皮一跳,平日只晓得曹小娘子祖上辉煌过,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不曾想她言语之间竟和大人们关系密切,朱大姐一下不敢说话了。 “不错。这洒金纸带有金粉,价值昂贵,边缘带有花鸟云纹点缀,制作耗时且精致。”小雷掌柜将围观众人的脸色尽收眼底,回想起前几日他听闻大哥要用洒金纸做请柬时候的震惊和难受,此刻全然被旁人艳羡嫉妒的神色抚平。 “可是这请柬的贵重之处绝非这一张纸的价值。”小雷掌柜话锋一顿,刻意提高音量,“这请柬一共只有三十张,除了有五张用作回馈那一日下定客人们,其余二十五张全部送到城内各官眷夫人手里。您手里这张,是为数不多流向亲民百姓的请柬。您务必好好保存,红楼开业那天还请您来凑个热闹。” “红楼?”曹小娘子闻言心口难免火热,“这是什么地方?难不成是夫人们宴会,这…这…我去合适吗?” 旁边四邻已经叽叽喳喳起来。 “红楼?听起来像是个酒楼的名字!” “不是!刚才不是说了,请的全是官太太呢!” 有消息林灵通的立刻显摆一番,“红楼你们都不知道?”其实这人也是昨日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但他说得活灵活现,立刻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那是温掌柜在西城新开的酒楼!我昨儿个经过那儿的时候,里面人进进出出,还说要招聘女工呢!” “温掌柜?哪个温掌柜?” 有人嗤笑,“你还不知道哪个温掌柜?乞巧节那天烟火表演白看啦?《娇娇传》白看啦?” “就是!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温掌柜,那《娇娇传》天天在各个茶楼里巡演,一开始不就是温家酒坊在乞巧节灯会上演的嘛!” 有人纠正他,“不是《娇娇传》!是《莺莺传》!” “那你错了!最开始有的《娇娇传》,后面那些都是抄的人家温掌柜的话本子,里面的角色连名字都不带换的,就把瑞果浆的名字给换了!你们说,这跟偷抢有什么区别?这些做生意的是不是丧良心!” 眼瞅话题越扯越远,小雷掌柜心里着急,他今日可不光是送货上门,还得宣传红楼呢!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带了回来,“这红楼也是温掌柜的产业,就是卖瑞果浆的地方!只不过只有妇人家能出入,从厨子到账房,再到行菜,还有护院,全是妇人!” 曹小娘子一听立刻来了兴趣,“这酒楼里全是妇人?” 有人则不屑的笑,“只有妇人?温掌柜怎么想的,这酒楼缺了我们男子如何运转得起来?还让妇人们做护院,哎哟…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还是钱太多惹的祸事,瞎折腾!还好这温掌柜不是我家婆娘,她要是我家婆娘,我一定把她腿打断!” 这一番话立刻引起院子里女人们的嘲讽,“姜六,你是男子,怎么不见你出去做工,反而靠婆娘养活?” “就是,没有女子何来男子?你看不起女人,你就别从你娘胯下出来!从你爹pi眼里出来啊!” 姜六被臊得抬不起头,抬脚就走,“你这老妇说话也太粗俗!我不跟你们这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们计较!” 女人们很团结的朝着姜六背影啐了一口,朱大姐也被激出一分火,“哼!全是女子的酒楼怎么就做不起来!咱们女人又的是力气和手段,男人能做,咱们咋就不能做?雷掌柜,那劳什子红楼…咱们平头老百姓也能去吗?” 小雷掌柜笑着道:“能去!自然能去!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咱绝对不会往外赶客!” “好!那咱姐妹到时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这可是播州城内第一家做女子生意的酒楼,万不能让它黄咯!” 小雷掌柜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姜六竟然让小巷子里的妇人们团结起来,虽说这些人并非红楼的客户群体,但至少…打开了名气。 以后只要提起“红楼”二字,全播州的老百姓都知道,哦,那是专做女人生意的酒楼! 小雷掌柜也问过自己大哥雷泽信,说为什么不给酒楼起个高雅些的名字,大哥却说,温掌柜说了,男人们逛的叫青楼,那妇人们逛的不就是红楼? 妙! 绝妙! 既俗又雅! 大俗大雅! 第356章 酒楼 离开了曹小娘子的家,小雷掌柜又命人拉着板车走到主街,主街处的马车上有雷泽信同行,曹小娘子是送货上门的第一家,雷泽信放心不过,便亲自监工。 小雷掌柜上了马车可没刚才那长袖善舞的模样,他将靴子一踹,衣领一扯,抓起小几上的茶壶就“咕咚咕咚”灌下一肚子水,随后又重重将茶壶放下,抬手用袖子豪气一擦嘴。 雷泽信表示万分嫌弃这个邋遢的亲弟弟。 “哎呀,累死我了,这些个娘儿们一个比一个能说,说得我口干舌燥,我就送货上门差点没走出曹小娘子的家门!” 小雷掌柜葛优躺,将脚往小几上一放,连番摆手,“这活儿也太辛苦了!下午就让管家去送!我说,咱真没必要亲自去送!我好歹也是雷家酒坊二掌事,怎能做跑腿的活儿!” ——啪! 雷泽信一巴掌打在弟弟的腿上,小雷掌柜痛得“哎哟”一声。 “少啰嗦!温小娘子说了,必须咱两亲自去!” 小雷掌柜抱着腿哀嚎,“咱就非得听温小娘子的嘛?!哥,温婉是红楼的大股东不假,但你也是股东啊!你咋不能硬气起来,她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你还有没有男子气概了!” 这几日红楼大搞装潢,温掌柜对人倒是和颜悦色,可她身边那大丫鬟叫红梅的却对他颐指气使!不仅指使他上上下下的搬木材,还强迫他锯木头雕花。 他哪会雕花啊?! 他雕个鸟还差不多! 于是他真的雕了个鸟! 那大丫鬟气坏了,非说他浪费了店里最贵的木材,抓着他让他赔钱,还说他作为一个木匠做活偷奸耍滑就算了,雕的鸟还像老母鸡,一点没有真本事。 他急忙解释说他不是木匠。 那丫头说什么? 他竟然说他长得就像木匠! 士可杀不可辱!就算辱,也不能持续辱! 他一边被侮辱,一边还得跑腿,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雷掌柜的哀嚎显得真情实意,“再这样下去,咱迟早被她拿得死死的!哥啊,你得支棱起来啊!” “咱把温掌柜踢出局!还有她那个大丫鬟!主仆两没一个好的!” “再说那温掌柜有那么可怕的嘛,你咋那么听她的话?!” 雷泽信技痒难耐,只恨爹妈老来给他生了个祖宗,直接一巴掌拍在雷泽广后脑勺上。 雷泽广前额“哐”一下砸小几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雷霆小怒,“哥!我这脑袋就是被你打坏的!我本来可以当状元的!” “你当个…当个…”雷泽信好不容易憋回“鸟状元”三个字,“当个屁的状元!” 还看不起温婉? 当初温婉宴请播州酒商,他还觉得温婉愚不可及,不是做生意的料呢! 哪知人家背地里从程家手里抢市场,搭着乞巧节灯会做糖酒会,甚至中途还抽空解决了她老爹的官司,玩了一手漂亮的扮猪吃老虎! 就算如今她和元家闹翻,可是只要和魏大人的关系在,这生意就一日倒不了! 没看到莫夫人都上赶着做这笔买卖吗? 雷泽光和温婉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怎么一个是人精,一个是…是…根木头! 他气不过,揪起雷泽广的耳朵,“还说把温掌柜踢出局?那方子是咱家的吗?红楼是咱家的吗?瑞果浆卖那么多是你老哥我的功劳吗?” 雷泽光“嗷嗷”叫,“那咱也出钱了嘛!红楼出了八百两不是钱嘛!这可是你跟嫂子摇尾乞怜乞讨来的!” “蠢货!那温掌柜开红楼是她求着咱们入股吗?!那是你老哥我豁出脸皮,上赶着给人家塞了八百两,人家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啊…”雷二世祖想摆烂,“还要求着别人倒给她钱啊!做生意没意思!我不做了!” “想跑?”雷泽信看穿这二世祖的盘算,“你就算要跑,也得把今日的货给我送完了!否则我回去告诉爹娘,让他们把你满屋子的话本子全都收走烧掉!我让你一天做劳什子游侠梦!我让你一天天的闯荡江湖!” 不得不说,雷泽信精准捏住了二世祖的七寸,雷泽广很愤怒、很无奈、很憋屈,他就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二代游侠,他有错吗?! 人间不值得! 尽他娘的辜负他! 雷家两兄弟兄友弟恭,温家院子里也是一片祥和。 红楼的设计图纸初初设计出来,温婉吆喝全家人提意见,就连在厨房里打转的陈妈也被抓来充当评委。 便宜爹逗弄着怀里的珲哥儿,头也不抬,意见提得十分敷衍:“好好好,这设计图浑然天成,曲径通幽,美味可口,实乃佳品。” 温婉:便宜爹你在说什么屁话啊!你能不能先看一眼再胡说八道啊! 珲哥儿很配合的“啊啊啊”了几句,表示赞同祖父的意见。 便宜爹沉迷含饴弄孙,当场竖大拇指,“我们家珲哥儿真是太聪明了!” 柳依依抱着昭昭,昭昭在怀里睡得流下一串晶莹剔透的口水,看起来有点傻fufu的。 柳依依倒是认真看了,她执掌温家中馈,自然只操心预算的问题:“改动不大,看起来…不需要很多银子。” 温婉道:“我想着能省则省,所以设计图是因地制宜,在莫掌柜的酒楼原有基础上改造。” 柳依依笑着纠正她,“既挂了温家的招牌,那以后就是咱家的酒楼啦!” 陈妈眯着眼睛看得很仔细:“厨房会不会太小了?” 红梅道:“咱酒楼不准备热菜,只有小食、点心、茶水之类的,姑娘说…说这个叫…” 温婉笑着接口,“轻食!” “没错!咱红楼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不需要很浓的烟火气息,就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方向走!再说夫人们在自家里什么样的菜式没吃过,只要咱们轻食做得好,照样留得住客人!” 便宜爹百忙之中总算瞥了一眼,姜还是老的辣,温维明只这一眼就预感到家底要被掏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这酒楼…若是装不出让人耳目一新的风格,怕是留不住这些眼毒的太太小姐们。” 第357章 招聘 “父亲真是宝刀未老!只一眼就看透全局!”温婉不动声色的上了一波彩虹屁,便宜爹虽然知道温婉是在哄他,但还是被钓成了翘嘴,“不过装饰的事情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已经想好了,明儿个去古玩市场那边掏一些二手字画,在精不在多……” 温维明摇头,“以次充好,附庸风雅,酒楼就像是没有三魂七魄的木偶,长久不了。” 温婉翻白眼,你直接说没有灵魂就好啦! 柳依依反驳:“三魂六魄得花大价钱!家里现在用钱的地方多,该省则省!大姑娘不是说过嘛,少花钱,多办事。不花钱,也办事!最好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儿!” 温老爹吹胡子瞪眼,“胡说八道!反正酒楼的租赁钱已经省下来,雷家又上赶着送了八百两银票,咱现在手头宽裕,既然要做,自然做到最好,这做个半吊子…你以为那些夫人太太们看不出来?” 也不知怎的了,自从便宜爹退居二线,整日待在家含饴弄孙以后,似乎治好了柳依依的恋爱脑。 如今两人说两句话就要拌嘴,不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非拉着温婉这个公正的路人评理。 温婉表示:还是日子太闲了! 柳依依喜欢的是纵横沙场杀伐果决的温老爹,而不是如今这个每日在家无所事事的抠脚老汉。 反正只要不分手,温婉一律当他们秀恩爱! 温静个子矮,手巴着桌子边缘,随后扯了扯温婉的衣带子,“阿姐,怎么没有卖糖葫芦的?” 温婉一愣,“夫人们不喜欢吃这个!” 温静憋嘴,“可夫人们会带自家姑娘来啊!夫人小姐们有吃有喝还能听曲儿,那我们玩什么?” 温婉心灵福至,笑着道:“没错!得弄个小孩寄存处!” “还得弄个沙发椅,小木马、秋千、滑滑梯什么的。”温婉对照着后世的商场设计图纸,只觉得思路越发清晰,脑子里的灵感越来越多,“陈妈,你这几日负责开发甜品,看看能不能做点冰淇淋、奶茶、糖水什么的。红梅,你跟蒋乳娘说一声,问问她那边有没有其他会功夫的小娘子愿意来做护院的!” “行啊,没问题!”陈妈拍着胸脯打保证,等温婉拿着设计图离开的时候,陈妈突然反应过来,“唉,等等,啥是奶茶?啥是冰淇淋?” 回答她的只有柳依依和温维明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声。 酒楼的设计图一落,温婉便开始着手命人改造。 既然是权贵妇人们聚集之所,少不得要淘一些格调雅致的陶瓷玉器、古文字画、珍奇异宝,可这些全都是烧钱的玩意儿,温婉虽然有银子,但也不愿意把钱花在这些地方上。 她捉摸着,只要意境到位,摸索出自己独特的风格,让人眼前一亮即可。 可怎么去寻意境呢? 温婉只能去姚世真家里寻摸,姚老夫人一听她是来借东西的,笑着拉她进屋,又打开库房让她挑选。 姚老夫人不藏拙,可义父看到她徒手抓那玉如意的时候,眼神还是抖了一抖,瞪圆眼睛…欲言又止。 于是温婉寻到了规律。 只挑让义父咬牙切齿的。 温婉挑选了一些名家字画、精美灯具、茶具瓷器、藤编座椅等,准备复刻后世中源自小乘佛法中的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的侘寂风。 姚世真知温婉这丫头没轻没重,很是心疼他的宝贝,偏又怕夫人笑他小气便不敢明说,温婉挑挑选拉了一马车,临走时才对姚世真笑道:“义父莫心疼,算女儿租的。不会给您磕了碰了。” 她又无形中拍一波马屁,“我找来找去,只有义父的审美水平超脱世俗,具有大雅大俗、俗中带雅、雅中带俗、雅俗共赏的特点,不管男女,就算那不读书不写字的白丁看了也能领略其中美感。” “我缺你那三瓜两枣?”姚世真被她两句马屁哄成翘嘴,“其实我家中还藏有一些字画,只是都在平县,上次来得匆忙,只带了些许到播州。你若是真缺装饰……” 姚世真又给她出主意,他努努嘴示意后堂府衙的方向,“真论起来,魏瑾瑜那里的珍藏最多!这些天他满城抓人,弄得城中大户人心惶惶,礼品流水似的拉到他府里来,你不如去他那里借——” 温婉一想起魏皇后的手段和那个溺亡的小娘子,就直摇头,只恨不得这辈子都别和手办扯上关系,“义父,侯爷日理万机,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就别去打扰他了。” 姚世真见她选的东西乱七糟八,甚至还把自己书房里写的几副字收走,一时没有头绪,“你那酒楼准备装出什么样子,可要你义母去帮着把关?” 温婉当下笑道:“义父义母都是眼界开阔见多识广之人,若能得义母帮忙自然更好。” 姚老夫人自然满口应下,她又笑着道:“左右也闲来无事,索性你聘我做你家的账房?” 温婉知她是玩笑,姚老夫人身上还有诰命贵妇身份,若是经商怕是有损颜面,“义母还是给我做幕后军师!” 温婉坐着马车,将从义父那里厚着脸皮借来的珍奇玩意儿全都拉到红楼去,西城本就偏僻,又是下午,秋老虎来袭,红楼大门敞开,里面只有进出的工匠。 门口摆着一张桌椅,陈妈正打扇扇风,却不见其他人。 温婉命人将东西搬进去,随后看一眼门上张贴的硕大招工启事,又看一眼门可罗雀的正街,蹙眉问道:“今儿个还是没人来应聘?” 陈妈擦着脑门的汗,将蒲扇递给温婉,“别提了,真是见了鬼了,前两天还有几个小娘子来询问,这两日人影都不见一个!咱工钱开得算高了,这些活儿又不累人,而且这红楼里都是女子做工,按理说应该有不少人应聘才对,偏一个都不来!” 温婉也纳闷,“一个都没有?” “可不是!”陈妈抓起另外一把扇子扇风,“比身手矫健的乳娘还难找!” 第358章 雷二世祖 “不应该。”温婉摇头,“我记得码头那边有不少做苦力的小娘子,红楼的活儿总比在码头上扛重物要轻便得多。” 红梅正在楼上弄装修的事儿,她刚把温婉拉来的东西小心搬上楼,集中放置在角落房间,听见温婉唤她,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跑下来。 温婉就问她:“招聘文书张贴到码头那边了吗?” “贴了。”红梅办事细致又妥帖,“我怕有人捣乱,还让酒坊的郑小哥守在招聘启事旁边。” 温婉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是嫌西城太远了?酒楼的位置太偏僻了?还是不愿意抛头露面招待客人?”她又望向红梅,“有跟她们说清楚,咱们这红楼只招待女客吗?” 红梅点头,“说了!我专门让郑小哥好好跟应聘的小娘子解释清楚!”红梅也察觉不对劲,“姑娘,你这样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前两日问询的人还很多,甚至还有两三个答应说来做工的,可这几天也没见她们来。” “不必问了,我知道原因!” 长街上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着一身略骚包的蓝色,手持折扇,又文雅又……猥琐。 此人正是小雷泽信十五岁的弟弟,雷家二世祖雷泽广。雷泽信有意培养胞弟,因此红楼生意定下以后,雷泽信时常带着胞弟出入。 温婉对雷泽广的印象是:人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很讲义气。 一旦干活超过半个时辰,必喊累喊苦并摆烂。 而且,作为一个男子……他的话实在是密集! 红梅笑着道:“唉,雷师傅!” 雷泽广咬牙切齿,“谁是雷师傅!我是雷家二掌事!” 红梅抠抠脑袋,“雷掌柜不是说要推举一个本家的木工师傅来吗?不是你吗?” 难怪之前她每次一喊“雷师傅”,眼前这男子就横挑鼻子竖挑眉! 红梅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小雷掌柜…我看你的长相就很像木工师傅,我就说…怎么有这么年轻的师傅…” 瞧着也不靠谱啊。 雷泽广跳脚:“你还说!你还说!你再侮辱我的容貌试试!” 红梅瘪瘪嘴,沉默,心中默念:好女不跟男斗! “不用去了。”雷泽广纸扇摇得“啪啪”响,“我刚才在南城那边办事,听到有人说这红楼不干净,说全部招女工,又卖酒,只要被咱们招来的女人定然要出卖色相。我上前跟这个人理论,结果发现大家伙都异口同声,说前两日就有人在传,这红楼外观是酒楼,里面做皮肉生意!如此一来,哪个小娘子敢来我们酒楼做工?” 红梅当即叉腰:“是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胡编乱造!小雷掌柜,你既然都抓了现行,何不将传谣言的人带来!” “抓?怎么抓?这流言都传遍整个播州城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 温婉微微蹙眉,巧娘每五日来传递一次消息,如此看来,这速度还是太慢。 “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搞我们酒楼!”小雷掌柜一头雾水,却也不妨碍他先骂为敬,“”这狗东西最好别让我抓住,我抓住以后定然断他手脚! “不必着急,我知道幕后主使是谁。”温婉不慌不忙,“这样背后阴人的手段,除了她,没有别人。” 难怪她觉得这几日太安静、太顺利了。 感情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红梅见温婉说得笃定,忍不住心口一跳,是啊,他们还有别的仇人? 除了那个疯疯癫癫的贾氏! “既然她喜欢藏在背后,那咱们就把她揪出来。” 温婉招来雷泽广,耳语一番,雷泽广面色游移不定,表面答应,实则打定主意回家先问问雷泽信。 做生意而已,可别搅进麻烦事里。 雷泽广是个怕麻烦的人,他虽不成器,性格却不招摇,温婉给他支招以后,他就立刻找到雷泽信,“大哥,这事儿咱干不?我总觉得不妥当,温掌柜怎么就笃定背后造谣的是元家那三夫人?难不成她两之前有什么过节?” 雷泽信叹气:“元家三房的公子死了。” “我知道啊。”雷泽广一脸迷惑,“这关我们啥事?” “关温掌柜的事儿,那就是我们的事儿。” “怎么说?” “元三夫人疯疯癫癫,逢人就说是温婉杀了元启。”雷泽信一想起此事也是头痛,虽说先前做瑞果浆的时候,他倒不怕和元家正面对上,可是如今隔着一条人命,那贾氏又脑子不正常,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架势,这蚊子不大,但声音烦人哪! “这个我知道!”雷泽广一脸得意,“前段时间不是在传吗,说元家三夫人得了癔症,非说温掌柜是凶手,但那一日温掌柜明明在揽月阁宴请宾客,好多小娘子都站出来替温婉作证,怎么,这元三夫人还抓着温掌柜不放?” “元家对外说是元三夫人老来丧子,受了刺激,人疯疯癫癫的。” 雷泽广讲义气,一听这话撸起袖子,“嘿,还反了天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发哪门子羊癫疯?且不说温掌柜那一日根本不在天仙楼,就算她在,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杀得了人高马大的元启?” “不错,那元启明明是自己在外结了仇家,脑袋被人一箭射穿。”雷泽信又蹙眉,“不过元三夫人抓住元五郎和温掌柜有过节一事不放,早已认定温掌柜就是凶手,谁劝都不好使。以后这种事情防不胜防。” “他娘的,温掌柜真倒霉!”雷泽广唉声叹气,“那咱家以后要和程元两家对着干了?” 程家哎! 播州城最大的酒商! 就这么水灵灵的正面对上了? “程家的立场不清楚,但得做好和他们打擂台的准备。”雷泽信身上自有一股英雄豪气,一说到这里不觉畏惧,反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终于…对上他们了。” 雷泽广知道大哥心中所想,也知道这是大哥多年夙愿,既同是制酒行当,免不了想要争个高低贵贱。 他瘪瘪嘴,暗谈自己这大哥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却似年轻人一般拥有雄心壮志,绝不服老。 罢了,罢了,谁让他是自己大哥呢。 雷泽广撸袖子,“行,既然大哥都发话了,咱就干他娘的!” 第359章 使坏 而老实巴交的酒坊伙计小郑时刻谨记红梅的吩咐,守在招工告示下一动不动。 不过他也并不蠢,昨日空站了一日也没有人来询问,今日他总算发现问题。 他明明看见有小娘子往这边来,四目相对甚至接上了电流信号,冷不丁那小娘子就被一老婆子给拽走了。 事不过三。 又是那老婆子! 简直就跟他对着干似的! 当看到第三个四目相接的小娘子又被人截胡后,他终于大着胆子叫住了那姑娘,“哎,那小娘子!我家东家招工,在西城红楼,专门招女工,一个月一两半钱银子!我瞧你那样子,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你咋的宁愿去码头搬重物,也不愿意做轻便的活儿啊?” 不曾想,那拉人的老婆子没开口,街道对面传来中气十足又尖酸刻薄的叫骂声,“哎哟,红楼啊!谁敢去啊…那地方可不干净,据说去了就得陪酒呢!这好端端的姑娘家,谁去那种腌臜地方?” “你…你!”郑小哥嘴笨,气得当场红温,“你胡说八道!我们掌柜做的正儿八经的酒楼生意,招待的全是播州城里的太太小姐们,又不做男人的生意,需要陪什么酒!” “那我问你,你家酒楼是不是卖瑞果浆?” “咋,卖瑞果浆咋了?” “难道你卖酒的不得陪酒?” 一句话呛得郑小哥说不出话来。 “再者说了,你这做女人生意都是幌子!播州城里就没见过专做女人生意的酒楼!你就是想骗这些女人们!去了还能出来?”那人啐了一口,双手抱胸,一脸扭曲,“我家夫人说了,你们那红楼就是个腌臜地!看到没,我就是夫人专程派过来的,为的就是不让温婉那娘儿们祸害其他人!” 这男子声音高亢,码头上本就水泄不通,众人的视线一下就吸引住,纷纷看来。 郑小哥气得舌头打颤,“你家夫人?!你夫人姓甚名谁,敢不敢报上名来!” “我是元家三房贾夫人派来的!你看到没……”那男子指了指人群中拽人的老婆子,“那个老婆子也是贾夫人的人!我们几个人的任务就是让温婉那婆娘招不到人!” 那老婆子脸色巨变,看着众人望过来的眼神,急得连忙摆手,说话都哆嗦了,“不是我!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元家三房的人!你别听他乱说!” 人群里却有人认得她,“张老婆子,你还狡辩,我明明在元家门房处看到过你!” 红楼招工,报酬给得丰厚,码头上人来人往,这消息早就传遍。 偏前儿起就有流言,说红楼那地方不正经,打着酒楼的名义做暗娼生意,这一下就劝退那些原本心动的小娘子们。 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红楼工钱再丰厚,小娘子们也不敢往前凑! 这不说还好,一说……众人立刻反应过来。 “哎!可不是,前两天就是那袁老三跟我说别去红楼做工!他娘的,我才想起来他不就是元家三房的人嘛!” 人群中一下炸了锅,开始纷纷回忆消息源头。 “对!我是这婆子跟我说的,她说红楼专门骗外地务工的小娘子,尤其是寡妇,进了红楼的大门这辈子别想出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那老婆子见事情败露,哪里顶得住这闲言碎语,当下一把甩开众人的拉扯就朝着外头跑去。 这下人群更来劲了,一个个吆喝着、叫骂着、推搡着,更有甚者将菜叶子往那婆子身上砸。 “你个狗东西!乱造谣!断我财路!” “让你胡说八道!” “原来是你!”郑小哥一下来了劲儿,“贾夫人死了儿子疯疯癫癫,得了癔症,非说我家掌柜杀了她儿子!” 郑小哥虽然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实人,可并不代表他不会真情流露,“天可怜见的,我家掌柜就是一弱质女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杀得了元启这七尺大汉!再者说了,你家五公子死的时候,我家掌柜在揽月阁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人家熊大人都不接这案子!偏你家那贾夫人到处造谣污蔑我家掌柜!” “好哇好哇,这账还没跟你算咧,你今儿个又来搅黄我们招聘!我跟你拼了!” 郑小哥当场袖子一撸,迈开修长有力的长腿就往人群里扑。 以前在平县的时候,郑小哥也跟着姑爷练过一段时间,手上功夫半点没荒废,气势汹汹的就要抓那男子。 那男子一脸懵:不是大哥,咱是一伙的!一伙的! 你咋还窝里横呢! 今天交代的任务里可没挨打这一项! 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男子大呼饶命,扭头撞开人群,横冲直撞的逃离! 郑小哥没抓着对方,却被热情的小娘子们围住了。 ——这小哥,你刚才说红楼活计工钱一个月一两半钱,是真是假? ——红楼真的是一间只做女子生意的酒楼?这掌柜的咋挣钱? ——小哥,我想来你们酒楼做工,你家酒楼位置在哪里? 郑小哥被小娘子们团团围住,有那反应快的小娘子却已经呼朋唤友的去城西找红楼。 城西酒楼不多,温婉这酒楼又做得大气,顺着一路问,一群小娘子就找到了地方。 陈妈蹲守了半日,奶茶都做了十几杯,按照温婉的要求,什么三分糖、五分糖、满糖,加上一锅热气腾腾五颜六色的芋圆,红楼里的装修伙计人手一杯,喝得赞不绝口。 陈妈从一开始的坟场捡头摸不着头脑,做得越发熟练,这厨艺都是相通的,奶茶奶茶,那就是茶加奶,再下猛糖,谁不乐意喝甜的? 只不过大姑娘总说要控制成本,否则直接一锅糖水下去,谁能不说一句好喝? 她…陈妈…可真是心灵手巧的人! 陈妈老远就看见十几个姑娘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不等她招手,就有胆大的往前冲,“这位老姐姐,您这儿需要女工不?俺力气大、脑子聪明、人勤快学东西也快,听说您这儿只招姑娘家,我毛遂自荐!” 这丫头年纪不大,一身衣裳洗得发白,袖口打着补丁,许是因为家中不富裕,说话也磕磕巴巴,双颊羞得绯红,却硬撑着不让自己眼睛看鞋面。 陈妈当下对这女娃生出两分好感,她扯着喉咙朝二楼忙碌的红梅喊道:“红梅,快下来,有人来咱们这儿招聘女工了!” 不多时,听得楼道传来铿锵有力下楼梯的脚步声,一年轻肤白,头上扎着红色三角巾的小娘子急忙走来。 十几个小娘子连忙行礼。 领头那小娘子惊道:“温掌柜好年轻!” 第360章 应聘 红梅嗤嗤笑,“我家姑娘在后厨研究甜品呢。你们既来应聘,就先写下名字、年岁、家中情况等,今日暂且过我这一关,后天再来最后的面试。” “啊。”应聘的姑娘们似乎没料到如此麻烦,只招聘一个伙计而已,竟还要面试两轮。 当下有人蹙眉,埋怨带头跑来的那小娘子,“不是说,红楼现在没人应聘,咱来了就能聘上吗?” 也有人不满道:“红楼好大的排场,只招聘几个小二罢了,还这么大的阵仗!难不成是存心为难咱们!” “对啊!俺们可是从西城走过来的!俺还是丢了码头的活计来你这儿面试!” 红梅笑道:“这招聘启事上说的是招伙计,但其实招进来以后看你们个人的天赋,有的会做伙计,负责接待;有的会做厨娘,负责后厨事务;有的得学着做账房,管理钱财。” 十几个小娘子面面相觑,似乎听不明白红梅说的话。 “做账房?可我们又不认字!” “对啊!那厨娘至少得有手艺?咋的,难不成你们红楼还教人当厨子啊?” 红梅站在廊下,闻言也不恼,只是将自家姑娘说的话原样转达,“我家姑娘说了,女子活在世上不容易,男儿们可以靠自己博个功名,可女子就得早早嫁人,既没办法跟男儿们一样上阵厮杀,也没办法读书科举,甚至连学一技之长的机会都没有。” “这红楼既然是做女子生意的,那就得团结天下所有的女子。” “这播州,不应该只有红楼一家女子酒楼!” “只要你们进了红楼,只要你们成了我温家酒坊的员工,只要你们肯努力有天赋,姑娘愿意栽培你们!” 然而小娘子们的反应却并不能叫红梅满意,只见他们互相拉扯着往后退了几步,随后窃窃私语起来。 有那胆大的指着红楼的招牌道:“都说天上不可能掉馅饼,俺们就是下苦力气的,你说什么当账房、当厨娘,东家花钱给我们请老师啊?怎么可能!” “我看先前流言未必是假,好端端的对咱们这么好干什么?你听说过哪家给伙计请老师教读书的?说不定真的就是把咱们骗过去陪酒呢!” 红梅气了个仰倒,她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当下往地板上狠狠啐了一口,“呸!让你陪酒?你也不看看自己年龄和样貌!人家买酒图你什么,图你年纪大,图你一脸斑?你可真舍得给自己脸上贴金!” 那妇人被红梅臊得抬不起头,恼羞成怒道:“我年轻时候也是村里一枝花!我现在不过是上了年纪,可难道你就永远年轻?等你老了你还没好看呢!你这个态度,难怪招不到女工!走,走,走,咱们都走,不受她这份鸟气!” 说罢那妇人就拉着其他同行小娘子们离开,这群人向来没主见,被那妇人这么一挑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脚下被拉着走,脑袋却朝向红梅这边。 显然是拿不定主意。 倒是最开头说话那小娘子不顾同伴劝阻,率先上前一步到红梅跟前,“这位姐姐,我想来红楼做活!只要东家肯教,我肯定学得快!” “这群人就你最聪明!”红梅哼了一声,拿起纸笔问她情况,“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家里几口人,住哪里?” 那小娘子见掌柜身边的丫鬟都会提笔写字,顿时愈发安心,“我叫张春花,从并州季县来的,前几年倭寇袭村,爹娘都死了。家里祖产也被族人们吞并,我就带着一个弟弟和妹妹来播州讨生活!” 红梅手一顿,不由抬眸看她一眼。 这小姑娘年纪很小,大约十三四岁,一脸稚嫩,身上衣裳洗得发白,说话间双手互相抓得紧紧的,显然很是紧张。 可就这样瘦削稚嫩的少女,还要带着一个弟弟妹妹。 怎么天下的苦命人这么多! 红梅心中哀叹,面上不显,又问她:“你住哪里?” “我住城郊金娘娘庙里,就沿着西边一直走,走出城,再走几里路就看到一处破庙。” 红梅盘算着路程,惊道:“那你得走小半日?” 她低头间看到小姑娘脚上那双几根脚趾头露在外面的鞋子。 张春花笑道:“只有城里才能找到活计呢!” 说话间,先前闹着要走的妇人还不忘苦口婆心的劝阻张春花,“哎哟,春花哎,你年纪小,不知道城里面的道道!你可别被人骗了,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张春花扭头道:“多谢冯婶好意,只不过红楼给的工钱最高,我想试试。” 她又问红梅:“姐姐刚才说,两日后第二轮面试?也是在这红楼里吗?” “没错。到时候我们东家会亲自面试大家。你后日一大早来就好。”红梅下意识的看张春花那双脚,随后对她道,“你先等着。” 张春花等了片刻,见红梅去马车上一阵捣鼓,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双棉质女鞋,“我看你脚跟我差不多大,你穿着这双鞋子回去。” 张春花一愣,还未来得及推辞,便被红梅按下,“怎么,你嫌这鞋子我穿过?” 红梅将鞋子踹回她手里,“你放心,只要你通过面试,肯努力好好干,对东家又忠心,有的是上升的机会。”红梅又努努嘴,故意看向方才那挑事儿的妇人,“说不准你很快就能成为女账房先生呢!” 那妇人冷哼一声,甩手就走! 这场热闹刚散,没多久又有一年纪略大的妇人来应聘,陈妈当下就认出她,拉着红梅说道:“这人我认识,来来回回在咱们红楼看了几回,跟大人们巡查领地似的。问她她又不说,你小心防备着。” 那妇人似乎猜到陈妈在说什么,连忙上前来解释:“这位大姐,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来做工!” 陈妈脸色不虞,“你做工就大大方方的招聘,作甚在我红楼鬼鬼祟祟的打探?” 陈妈已经知道那贾如珍四处散播假消息,自然下意识的将这人当做元家三房的奸细。 第361章 天雷 那妇人连忙摆手,“这位大姐,您误会了!我就住西城这儿,离您这红楼不过一里路,我最早就看到这招工告示,本来早就想来问问招聘的事儿。不曾想听闻城里风言风语,说红楼不干净——” 陈妈怒极反笑,“既然我这地方不干净,你来我这儿做什么?哎哟,我这庙小,容不下您这……”陈妈努力的将“王八”二字憋了回去,“您这大佛!” “哎哟,我的好姐姐,您真误会我了!”那妇人急得脸都红了,“我就是想说,我听见外面风言风语,所以特意每天都来看看你们在做啥,我看你们这儿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工匠,没那不正经的人,掌柜的虽然年轻,但瞅着说话轻言细语的,全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这不,我今天早上就跟左邻右舍的说了,还拍着胸脯给你们做了保证,说红楼绝对不是外间传言的那般!” 陈妈脸色稍霁,“哎!你不早说?” 这…早说…您也没给机会呀! 红梅连忙热情招呼她,“大姐也要来做工?您说说情况,第二轮面试在后天上午,您到时候再来就是!” 那妇人也大方说起自己的情况,“我叫陈二姐,家就住西城,我相公服徭役的时候摔伤了腿,家里孩子又多,没法子…只能出来做事!” 陈二姐眼看红梅一手漂亮的小楷,心里不由更满意,瞧这红楼里的人都知书达理,就是那掌柜身边的丫鬟也会舞文弄墨,这样舍得调教身边人的东家,绝不会差!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报名,红梅忙活了小半日,最终将今日的战果汇报给后院的温婉。 温婉很忙。 但红梅不知道她在忙啥。 从红梅的角度来看,姑娘每天就坐在一个地方,抓耳挠腮、唉声叹气、时而怒吼、时而狂笑,就……整个人精神状态让人担忧。 红梅如今认得不少字,她凑过去,只看见石桌上纸张散乱,到处都是墨点,她只看了纸张内容一眼,瞬间被抓住心神。 ——女人,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就算你拥有我的人,可你也别想让我正眼看你一眼! ——来人,把她的心给我挖出来!只有她的心才能救昭儿…就算我对不起你! 红梅双眸瞪大,瞬间回忆起被《娇娇传》支配的恐惧! 《娇娇传》·20版本强势上线! 红梅激动的抓着草纸,看温婉的眼神犹如看当代文学巨豪,只差没开口说“作者妈妈,饿饿,求喂。” “姑娘,你在写和《娇娇传》类似的话本子吗?” 难怪姑娘前几天抓着陈妈非要问七大姑八大姨的极品故事。 感情这是在收集灵感啊。 温婉坐在红楼后面庭院的石桌上,庭院正陆陆续续的施工,刚派人把杂草除了,正夯土搭台,温婉便指着地下道:“以后这里要搭一个戏台。咱们光卖酒可赚不到什么钱,怎么把人流牢牢抓在手里才是关键。只有有人待在这里,才能带动消费。” 红梅心灵福气至,“姑娘要在这戏台上演话本子!” 温婉笑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后世最吸引七大姑八大姨的是什么,是电视剧!霸总!强制爱!手撕绿茶!脚踹渣男!勇斗婆母!大女主!虐恋文!娘道文! 总有一款是你的爱! 将一部剧拆成个一百集,演它的一百天,天天断在剧情的关键环节,她就不信谁顶得住这抓耳挠腮的滋味! 这不…人流量就来了吗?! 人流量一来,再用店里的酒水和甜品笼络人心,保证夫人们乐不思蜀! 这钱不就哗哗的流进来了吗? 温婉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 她温婉,根本不需要靠霸总前夫,更不需要靠霸总前夫的人脉和资源就能把生意做起来! 红梅兴奋得眼睛都红了,“姑娘!您这个话本子写出来一定要先给我和陈妈看!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你把把关!” 温婉:…催更这么明显的吗? “对了,姑娘这次需要人手排演?我也想演里面的角色过过瘾…” 温婉笑道:“你喜欢哪种角色?” “坏人!最坏的!就是别人看了都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揍我一顿那种……” 温婉语气温柔的问她:“红梅,平常我对你挺好的?工作中没有遇到什么烦恼?生活中也没有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这孩子怎么就疯了? “我就想演两下过过瘾。” “这次或许跟娇娇传不同。若仍用之前的皮影戏模式,没有幕布无法开展。所以这次我准备用说书人用声音扮演不同角色,如此成本最低。” 红梅点头,“这样也最容易排演。” 时间只剩半个月。若是能对着话本子照本宣科自然是最好。 不过最终效果如何,这很让红梅好奇。 上次的皮影戏就引人入胜,这一次单单只靠几个说书人来读话本子,效果是否会大打折扣还不得而知。 红梅嘿嘿笑,“对了,姑娘这一招釜底抽薪极有成效,今儿下午已经有不少人来询问做工的情况,我留了这些人的姓名和住址,用朱笔圈出的是勉强过关的。” 温婉大概看了一眼,“通知他们后天第二轮面试了吗?” “告知他们了。”红梅收起那张写满名字的纸,又想起那些娘子们的嘀嘀咕咕,她看一眼四下,谨慎提醒,“姑娘,元家那三夫人阴魂不散,一直对我们使阴招,这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咱得想个法子解决此事。” 此事也说到温婉心头。 她能杀元五郎,却不能杀贾氏。 一则是元启死有余辜,但贾氏罪不至死。 二则再动杀戮,只怕牵连自身。 “此事我早有考虑。”温婉停下手里的笔,“你派个人去帮我盯着一个人。” “谁?” “元家三房春姨娘。” “对了,再去把雷掌柜推荐的那两个童生请过来。” 这次红楼的重头戏在于话本子。 上次灯会《娇娇传》取得了温婉意想不到的好成绩,她总结了经验:无论哪个朝代的老百姓,都沉迷于天雷滚滚又狗血的剧情。 就问:谁顶得住无脑爽文? 反正她顶不住。 第362章 送礼 很快,先前接洽过的两个童生来到了庭院之中。两个童生年纪略大,其中一个蓄着和大伯爷一样吊炸天的地中海发型,另一个头发浓密但全是花白。 一看就是早已科举无望一心搞钱的读书人。 这非常符合温婉的预期。 写话本子嘛,通俗易懂,不需要很高的文学技巧。 “先前跟两位提过的,根据我的大纲写话本子。我先提供两种方案供二位选择,一种是谁写的好我便录用谁的,录用者得银子二十两,另外一人只有二两润笔费。第二种是无论录取你们中哪一位的话本子,你们均分二十两银子。” 两人是认识的老友,这播州城里的读书人不多,自然都认识。更不必提,播州城内大部分关于风月或武侠的话本子原创都是这二位。 简而言之,这两人都是十八线糊咖网文写手! 两个人既是朋友,只好不舍得让对方脸上难看,于是不约而同说道:“选第一种!” “第一种!” 他们不舍得让对方脸上难看,于是选择让对方脸上非常难看。 这朋友间该死的默契啊! 郑、杨两位童生互望一眼,很有默契的露出邪恶的势在必得的笑容。 “好,这是我的话本子大纲,你们就按照这个大概情节走向改编充实。时间很紧张,只有十天时间。考虑到话本子的保密性,从现在开始,你们吃喝拉撒都在红楼,不得外出。” 两位一下明白,为何十天工期这位小娘子却愿意出二十两银子的高价。 温婉将刚写好的大纲递给两个人看。 “记住了,我的要求是俗!大俗特俗!俗中带雅!既要天雷滚滚,又要缠绵悱恻;既要巧取豪夺,又要爽文打脸;既要霸道强制,又要虐恋情深。”温婉看着对面那两个惊掉下巴的老头,目光愈发坚定,“明白了吗?” “明白了……”郑童生目光摇晃的点头,“?” 杨童生则笑道:“就跟您上次写的那个《娇娇传》一样,只需要片刻就让人产生看下去的欲望!” 温婉终于找到了半个知音,声音激动:“对!要雅俗共赏!要引起争议!要让人欲罢不能!要让人每天都想着来我红楼看下一集!” 郑童生显然有读书人的包袱,他低头看大纲内容,面有难色,“这…这…真假千金,全家宠着假千金,还让假千金代替真千金成婚,对方还是王爷?” 郑童生像吃了屎一样难受,拿着纸张摇脑袋,“不妥,这大纲不通情理啊!高门大户最在乎血统,怎可能弃珍珠当鱼目,反而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这般疼爱?” 温婉却不恼,笑吟吟反问:“郑老先生看过《娇娇传》吗?” 郑童生赤红着脸,娇羞点头。 “《娇娇传》好看吗?” 郑童生从没觉得这个问题如此难以回答。 温婉笑了,“您之所以回答不出,是因为觉得从文学价值上来看,《娇娇传》就是大白话、不具备艺术作品的美感,但是又很抓耳很让人沉迷。因此很难评判它好不好。” 郑童生点头,“没错!就是这样!说它好,可它没有任何文采和情理可言;说它不好,可只要你看一眼,你就撒不开手,抓耳挠心的想要看下去。” 温婉脸上笑容逐渐变得邪恶,“两位先生,这就是我提倡的无脑爽文!” “再说回这个真假千金,尚书爹娘疼爱假千金,一味虐待刚认祖归宗的真千金,观众们难免代入真千金身份,心中自然会愤怒、委屈、痛苦,于是观众们就会特别期待真千金打脸全家,这不…剧情的钩子不就来了?观众们的兴趣不就来了?” “可…可…”郑童生左右为难,“可也不能完全不通文采啊!” “这世上有阳春白雪,便有下里巴人。听故事不是有权有势能读书认字的特权!”小娘子眸色忽而转为郑重,“难道大陈朝普通老百姓就不能有自己的文学流派吗?他们就想在一日辛苦劳作以后精神得到放松,短暂的从这些话本子里得到一丝慰藉,他们读不起书,懂不了大道理,难道就不配看这些话本子吗?” “郑先生,您得知道,这世上读书人是少数,千千万万都是劳苦大众。” “能创造出一种让千万百姓都喜闻乐见的作品,那才是能够真正传世的精品佳作!” “郑先生,名垂千古的机会近在眼前啊!就看您是否能放下读书人的包袱——” 郑童生…脖子红温了。 眼睛也红了。 他紧紧攥着那份天雷滚滚的真假千金剧本大纲,仿佛拽住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丢掉从前的世界观,颤抖着去推开那扇大门。 再低头去看那本大纲。 这哪儿是什么天雷滚滚的狗血故事! 分明是流芳百世的民俗文学啊!! “我明白了!”郑童生胸脯起伏,情绪显得异常激动,“温掌柜,多谢你指点迷津!今儿个这二十两银子不要了,我一定写出轰动整个播州城的话本子!” 郑先生扭头就上二楼。 走得那般干脆。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温婉摸摸鼻子,不仅感慨:还是古代的牛马好忽悠啊。 倒是那位杨童生笑眯眯的看着温婉,心中感叹这小娘子的手段,三言两语就把老友忽悠成了瘸子,他拱拱手笑道:“温掌柜,您大富大贵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啊? 啥意思? 温小婉表示不是很理解。 ———————————————————— 而播州城秋老虎带来的暑热依旧未退。 日照三竿,三房的庭院却很安静。 三房的贾氏因为散播红楼流言之事,如今在整个元家是彻底没了脸面。昨夜又不知怎么了,跟元以道闹了一宿,闹得元家院子里鸡飞狗跳。 后来元以道没了耐心,命人给她强行灌了两碗安神汤,贾氏这一觉,昏昏沉沉睡到了天色大亮。 直到门房来报,说温家托人送了一份贺礼给贾如珍,并嘱咐门房务必请她亲自打开。 贾氏身边那老仆也不敢耽误,只捧着那木盒子入屋。 第363章 挑唆 木盒子沉甸甸的,上面用贴条封着,老仆不敢擅自打开,只能送到贾氏面前。 贾氏听到动静,总算睁开疲累的眼皮,那老仆立刻将东西抱到贾氏床头的小几上。 她不敢刺激贾氏,可又不敢瞒而不报,只好一面观察贾氏的脸色一面慢吞吞的说道:“夫人,温掌柜托人给您送来了贺礼,说务必请您亲自打开。” 贾氏听不得“温婉”两个字,她呼吸都重了一分,咬牙切齿的说道:“她给我送礼?呵,可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打开看看……” 那老仆只能打开木盒,随后眉头微蹙。 她弯腰,手臂发力,将一壶酒从木盒子里抱了出来,随后扭头看贾氏。 贾氏定睛一看,当堂色变! 这哪儿是什么贺礼! 这是一坛子酒,酒肚圆圆,上面贴着瑞果浆的招牌,还有一女子的小像,贾氏一看便知这画上的女子是温婉! 贾氏捂着心口,胸脯剧烈起伏,十指尖尖戳向那酒壶上温婉的小像。 “贱人!” “她是在炫耀!在挑衅!” “我绝不让她好过!” 元家三房摔杯碎盏,而春姨娘也同样心里打鼓。 自元五郎死后,贾氏疯疯癫癫,也不大管后院的事儿,她浑水摸鱼,趁势将贾如珍的管家之权给夺了过来。 贾氏除了整日拜佛祈求神仙抓住温婉之外,剩下的时间便是同元以道争吵,就连对于她执掌中馈一事,贾氏都并不放在心上。 和她去年如出一辙。 春姨娘的日子格外畅快,她只需每日抹着眼泪,在贾氏和元以道面前做小伏低,时而假惺惺的替元五郎惋惜两句,那贾氏立刻暴跳如雷或是痛哭不止,行若疯妇。 她轻易玩弄拿捏贾氏的情绪,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随时都在崩溃边缘,成为一个别人眼里的疯子。 再没有比让仇人感同身受来得更酣畅淋漓的报复了。 而眼下,春姨娘面对温婉却笑不出来。 此时,两个人在一家成衣铺子二楼雅间遇上,四下无人,春姨娘就这么水灵灵的和温婉迎头碰上,避无可避。 春姨娘不知如何面对温婉。 贾氏风言风语,可不代表元家人都不信她。 偏此事捕风捉影,又没有证据,贾氏如今疯疯癫癫,一切都成了无头官司。 春姨娘不愿被人抓住把柄,可也不愿平白无故的开罪温婉。 说到底,温婉是贾氏的仇人,不是她的。 于是,她微微颔首算是招呼,“温掌柜,好巧。” 那小娘子却走近。 日光透过窗牖,照得二楼雅间亮堂堂的。 “不巧。”小娘子轻轻柔柔的笑,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淡然冷静,“我在这里等候春姨娘许久。” 春姨娘一愣,心中有种不安,“你等我作甚。” 他们两人往日无仇今日无冤的,温婉找她能做什么。 春姨娘对于危机有一种天然的警觉,如今贾如珍和温婉闹成这样,她还是不能趟这浑水,于是她抽身欲走,“温掌柜,我只是一小小妾室,您若有事还请寻我们夫人。” 春姨娘抬脚便走,冷不丁听见后面传来那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我大约知道元六郎的死因,姨娘不想听吗。” 春姨娘脸色一滞,瞳孔一缩,蓦的转身。 那小娘子已经坐下,笑得十分淡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春姨娘没有兴趣知道吗?或者说,春姨娘不想为儿子报仇?” 春姨娘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扭头四下看去,这才发现整个二楼雅间都没有人,就连伺候她的老仆也消失不见。 她便知道,今日温婉是有备而来。 “春姨娘不妨想想,元六郎死后谁得利?再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小娘子坐在背光处,面孔素净,脸色淡淡,声音却如同催命的鬼符。 “我和元六郎在平县交过手,我抢他一回粮草,他便派人掳走我。可惜却错将我丫鬟掳走,至于后来…我丫鬟发生了什么,春姨娘应当心知肚明。” 春姨娘咬紧牙关,“冤有头债有主!六郎跟我提过,他只是让人掳走了你的丫鬟,根本没让人动你丫鬟一根手指头!是你那丫鬟自己命不好才摊上这些事!如今六郎都没了,人死债消,你来找我做甚!” “是!”温婉突然站了起来,“元六郎同样跟我说过!他说他从没有想过害我或我家的丫鬟!可是春姨娘,为什么元六郎找来的劫匪不听他使唤,为什么一出了事那几个劫匪立刻消失不见?” 春姨娘一怔,似反应不过来。 温婉慢吞吞的掀唇,一字一句,砸在春姨娘心上。 “你可知,我丫鬟出事那几天…元启也在平县?” “他借故采买药材经过平县,短暂逗留后带人离开了平县。但是,据我所知,元五郎一直藏身在平县之中。此事你可以找元五郎的车夫求证。” 温婉胸脯起伏,“春姨娘,你不妨想想,对外宣称离开平县的元五郎一直阴暗的躲在元五郎身边,这期间…他做了什么?” 春姨娘脸色一变,殷红的檀口微张…… “元六郎买我酒坊,银钱不趁手,漕帮刘帮主曾再三劝阻元六郎,但是元六郎那一夜却依然去了赌坊,欠下了千两银子的债务。” “据说,他有鑫隆钱庄借来的五百两银子作本金。” “可是据我所知,鑫隆钱庄那丁掌柜雁过拔毛,绝不会在没有任何抵押物的情况空口白牙的借出这笔债务。这背后定然有人上下疏通。” “春姨娘。”那小娘子轻柔的目光看来,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春姨娘站也站不稳,“元六郎在赌坊那一夜,身边一直陪伴的人都是那位周账房。春姨娘,您信得过这周账房?” 春姨娘喉头一滚,目光发颤,“周黎…是贾氏娘家带来的人。” 见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温婉这口气不动声色的慢慢舒张。 元六郎,你安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利用你。 你既然死了,那总得死得有价值。 “贾氏捕风捉影的污蔑我,我或许敢指天发誓,我没有杀元启。” “可元启如今已经死了,否则我定要问问他,他敢不敢发誓,他从来没有在我和元六郎中间挑拨离间,把我温婉当刀子对付元六郎!” 第364章 联合 温婉刻意停顿半晌,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愤怒和委屈,“我替六郎不值!替我自己不值!枉我自负聪明,却被元五郎玩弄鼓掌之间!” 春姨娘手腕一紧。 抬眸。 她看见小娘子那黑沁沁阴森森的眸子。 “春姨娘,元六郎欠下赌债,明明都跑了!为何最后还是死在平县?那几天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元五郎又在哪里,两兄弟可曾见过?若是见过,那元五郎又跟元六郎说过什么?!” 春姨娘眼前一黑,险些栽到。 她只能死死攥着茶几一角,才能勉强站稳。 可她并非鲁莽之辈,她和贾氏斗了那么多年,绝不会被温婉三言两语挑唆,“这些…你都没有证据。” 就和贾氏怀疑温婉一样。 看似无数个巧合,但始终缺乏最关键有力的证据。 “我要证据做什么?”温婉轻笑一声,“死的是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我只是怀疑,没有查询的义务。” 春姨娘胸中一滞,险些吐出一口黑血来。 温婉话糙理不糙。 温婉确实没有捉拿凶手的义务。 可如果要查,怎么查? 对了,元五郎的车夫是个突破口。 还有那周账房! 可是周账房如今身在牢狱—— 春姨娘心尖一颤,脑子里突然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贾氏口口声声说温婉陷害周账房,是为了杀人灭口。可如果周账房知道元启杀害元敬,那么贾氏会不会也杀人灭口?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春姨娘盯着温婉,眼神犹如淬了毒,“你想拿我做筏子对付贾氏——” “我用你牵制贾氏是真,可你儿子莫名被害也是真。” 春姨娘咬住下唇。 温婉说中了。 “元六郎生前见过我,他还跟我说了一些话。”小娘子眸色灼灼,声音循循善诱,“你知道的,我最近红楼要开业,实在懒得理会贾氏这只苍蝇。只要你帮我牵制住她,给我争取一个月的时间,我便告诉你…元六郎跟我说了什么。” 春姨娘双肩颤抖,“一言为定。” 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春姨娘再无心逛街,一下楼便径直上了马车。 温婉的话她不全然相信,可一桩桩一件件,这天下凑巧的事情全都到一起,很难说元敬在这其中手脚干净。 元敬那个人,她从来就看不上。 聪明或许有,但元敬为人心黑凉薄,偏面上还能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着实令人害怕。 温婉只有一句话打动了她。 她说:元六郎生前到底有没有见过元五郎。 离平县不远的地方可有三房的私产小院,左右来回不过几日路程,只需查证元六郎死前那段时间,元五郎是否曾住在哪里便知晓真相! 温婉告别了春姨娘,坐在回去的马车里仔细盘算着。 红楼即将开张,她忙得脚不沾地,得装潢、写话本子、排练剧本做有声书、招聘女工、开发甜品、防备贾氏,以及那个一直沉默不见动作的程允章。 春姨娘或许能帮着她牵制住贾氏,给她以喘息之机。 但此事也有风险。 或许春姨娘查到元敬的死和她有关,或许程允章会告诉春姨娘杀害元敬的凶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她就赌程允章不会检举揭发。 她更赌春姨娘能够呈宠多年,靠的不止美貌,更有一副会盘算的脑子。 温婉没有时间想起手办。 马车晃晃悠悠,青帘翻飞,迎面一辆马车和她迎头碰上,车夫小心翼翼避开,两辆马车并驾的时候,温婉看见安保年坐在对面马车上。 再一看,安保年面色郁郁,身后带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只有一年老车夫为伴。 这是…… 终于被她玩得受不了准备卷铺盖走人了? 四目相对,安保年那双细长阴鸷的眼睛隔着车帘盯住她,“温掌柜。” 温婉微微颔首,表情不冷不热,“安举人。” “这些天在播州城内得温掌柜照顾,我心中十分感激,因此临走之前特意送你一份大礼。” 温婉拿不准安保年的态度。 是她每隔几天让屠二爷套麻袋揍他的事情被发现了吗? 可她已经是魏峥的师妹,是整个天水府横着走的螃蟹,就算安保年发现又能如何? 狗仗人势的事,她可太爱了! 难不成…是她栽赃安保年暗恋窦大人家的女儿被他发现了? 这件事她做得很是隐秘。若安保年发现她坏他前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最近给我送礼的人很多,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礼物都收。安举人还是留给您自己。” 温婉放下车帘,不理会气急败坏的安保年,兀自让车夫继续赶车。 安举人恨恨的看着那人远去的马车,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 “狗仗人势的东西!不就是攀上魏峥那根高枝儿,有什么可得意的!迟早摔得个粉身碎骨!” “我让你跟贾如珍那个疯妇斗,看你们谁斗得过谁!” 不过温婉没工夫跟安保年斗智斗勇,今日累了一整日,她急着回家抱两个孩子祛除疲惫,冷不丁在经过督抚院的时候,想起很久没有看到过魏峥了。 上次巧娘说什么来着? 说督抚大人出门办案去了。 也就是说,魏峥眼下并不在播州。 两世为人,温婉自认并非喜欢依附男人的人,可此刻伴随着魏峥的离开,她总觉得独自身处播州城中,风雨飘摇无依无靠。 她讨厌这样拉扯又矫情的自己。 仿佛从前那个果断、理智、冷静的人不是自己,这颗心稍微空下来,便只有冲动、感性、鲁莽。 忙起来便好了。 只要忙成陀螺,她倒头就睡,便再想不起魏峥。 经过督抚院的时候,温婉惊鸿一瞥,屋内的桂花树越发高大,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只有几根叶子挂在上面。 而树下穿粉色衣裳风吹石榴裙的许小娘子正在指挥人将屋子里的书搬出来晒太阳。 她听见许小娘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是男人们喜欢的那种半夹不夹,但是又夹得很自然的声音。让人一听就陷入温柔乡里。 你要问为什么温婉这么懂。 因为……她也是绿茶。 这不巧了,人设撞车了嘛! 温婉想跑,但已经被院子里的许小娘子目光锁定,她遥遥冲温婉热情招手,“温姐姐!” 第365章 开业 温婉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低咳一声,开始胡乱寒暄,“许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 得。 第一句话就问出了心声。 许小娘子脸色羞赧,垂下眸去,眼神犹如林间小鹿,说话间睫毛都在颤抖,“侯爷不在家中,这后院乱成一团,我想着侯爷若是回来,总不好一口热茶热汤都没有,于是便厚着脸皮帮侯爷打理一番。” 温婉表示:大妹子牛逼啊! 大陈朝风气不算开放,对女子规矩甚多,温婉一直遵守规则游戏,下意识的避开程允章和魏峥,就怕别人风言风语影响她做生意。 不曾想许小娘子反其道而行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也不知道许小娘子有没有听过“魏皇后来了”的故事。 这比“狼来了”还恐怖万分! 温婉想提醒许小娘子,珍爱生命,远离魏峥,但想了想又作罢。 人家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轮得到她这个歪瓜裂枣来反对吗? 事实证明,魏峥和她是郎才女貌。 魏峥和许小娘子也可以是郎才女貌。 郎才女貌的根本不在于两个人是否相爱,而在于……两个人长得好不好看。 但凡长得好看的凑一对,都能赞一句郎才女魔。 长得丑的就算躺一张床上,所有人都觉得两人之间清清白白。 温婉很懊恼,不过面上不显,反而鼓励许小娘子:“许小娘子可真是个贴心人。我师兄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真是他的福分。” 温婉强忍腹中酸涩,随意和许小娘子攀谈了两句,许小娘子又提起她的红楼,笑着找她要请柬,“温姐姐,你红楼开张那日我定前来捧场。侯爷对我有恩,你又是侯爷的师妹,如今侯爷不在城内,无论如何我都得帮着你把场面撑起来,绝不让你被人看轻。” 得得得。 又是恩情。 温婉倒想知道有多大的恩情,值得许小娘子这样步步紧逼。 不就是英雄救美…恩将仇报…啊不对…以身相许嘛,这一招都是她温婉玩剩下的! 话都说到此处,温婉不得不让红梅拿出一张帖子,话里话外不动声色的挤兑,“许小娘子身份贵重,若是您来捧场,我这红楼将来万事不愁。我那儿研究了好些甜品糖水,既是自家人,那您可得好好帮我把场子撑起来。” 呵,不让你倾家荡产你出不了红楼的大门! 许小娘子显然被温婉这句“一家人”砸得晕晕乎乎,贝齿轻咬,脸颊羞红,全然听不出温婉语气里的森然,“温姐姐放心,我一定来!” 红楼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开业了。 没有炮仗、没有舞龙舞狮队、没有热闹,就这么平平静静的在门上挂了一个“营业中”的招牌。 有那喜凑热闹的西城百姓来瞅了。 回去告诉众人:啥也没见着!就看见个柜台,柜台上坐着一老妇! 这回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明明先前装修得如火如荼,一副要将整个西城带动起来的架势,怎么开业反而冷冷清清。 曹小娘子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再三确认门口那块“营业中”的招牌,又踌躇了半晌才入内。 “欢迎光临!” 门口那位大姐站了起来,笑容标准鞠躬,态度热络得让曹小娘子一激灵,她期期艾艾的掏出那张请柬,那大姐双手接过认真查看起来。 曹小娘子来之前就打听过,今日红楼开业虽然一片清净,但收到请柬的人户非富即贵,自然更重隐私,清净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因为买瑞果浆送出去的请柬只有寥寥几张,曹小娘子难免自惭形秽,思来想去,很不情愿的将邻居朱大姐拉上来长见识。 此刻看着一脸审查请柬的老妇,曹小娘子有些心慌,只怕因为她的请柬是赠送而被人看轻,不料朱大姐却丝毫不怯场,还跟那老妇搭上话,“哟,大姐,瞧您一把年纪了,您还认字啊?” 陈妈想瘪嘴,不过想到大姑娘的耳提面命,她又憋回去了。 她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会认什么字? 陈妈脸上的笑容无可挑剔:“不认字,但是能认这请柬的材质。东家说了,请柬的纸张和外面的纸不一样,只要摸材质就能认得自家的客人。两位夫人,您请进。” 不笑不行啊。 不微笑服务会被扣工钱的! 大姑娘心可真黑啊! 曹小娘子暗道:只要收了请柬进去这大门以后便没有知道我的请柬是赠送的。 曹小娘子满心满脑都畏惧因为一张小小请柬被人看不起,朱大姐却浑然没有这样的烦恼,她拽着曹小娘子走得飞快,随后伴随着光线一灭,朱大姐拍手笑道:“奇了!还从没见到过哪家酒楼在一楼做这样的设计!” 谁能想到,红楼一楼只有入口处,往右走几米便是一个曲线弧形通道,右手边门窗直接封闭,半点光也透不进来,两旁开凿壁龛,隔一米便摆放琉璃烛台和熏香,走在里面有曲径通幽之感,仿佛一脚从青天白日踏入桂花飘香的夜晚。 曹小娘子也奇道:“所有酒楼都恨不得一楼门窗全部卸掉,最好亮堂堂的,这红楼倒是一反常态,反而将一楼设计成黑漆漆的。这样一来,曲径通幽、柳暗花明,让人一下精神舒适。” 曹小娘子没有研究过人类学,因此不知道黑夜才是人类的舒适圈。她只是觉得从外面燥热的白天,一脚踏入这熏香的黑暗中,整个人瞬间轻松下来。 而朱大姐可听不懂什么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她和曹小娘子一前一后走在曲径里,大约走了数十米,她很是疑惑:“我记得红楼的大堂也不大啊,怎么这七拐八拐的走了好几十米也没出去?” 话音刚落,眼前又忽而大亮。 曹小娘子扭头看了一眼,笑道:“温掌柜可真是个妙人,利用纵深来拉长距离——” 朱大姐摆手,“听不懂!哎,这边有瓜果!” 进过了曲径,他们来到了正堂的等待室,里面摆放着一把把太师椅,旁边小几上摆着一碟子切好的瓜果,有一小娘子走上前来招呼,“两位客人请在这里稍作等待,我们会有专人引您上二楼。” 哟,还要上二楼。 里面这门道可真多! 第366章 进击的女工 朱大姐眼尖,一眼就看出这小娘子和前头柜台那大姐穿一模一样的衣裳,“哎,你们怎么穿一样的?” 这个问题,显然大家都很好奇,前头已经有人问过,坐在角落里太师椅上的年轻女子笑着道:“这是红楼统一发的工服,他们都穿一样的方便咱们辨认。” 等候室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曹小娘子一看便知这些人非富即贵,不看那衣料,单看那脑门上金灿灿的头饰,以及手腕上那一副副手钏、玉镯等,那都价值不菲。 那日小雷掌柜还真没撒谎! 今日红楼开业,邀请的确实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曹小娘子愈发紧张了,拉着朱大姐就入座,不过又有人问那接待员,“张…张春花……” 接待员胸前悬着一枚小小的木质工牌,上面刻着“张春花”三个字,那女客人瞧了就笑道:“张春花…这是你的名字?” 张春花骄傲的一挺胸膛,随后快步躬身走到那人跟前,“夫人,是我,您需要什么?” 那女客人指了指她胸前的工牌,“这是什么?我怎么看见你们红楼里每个人都有,是你们的名字吗?前面这职员二字是何意?” “职员是我们红楼的一种等级身份。您看到这木质工牌就是职员,代表刚入职不久。等干一年以上就能升经理,工牌上的职位就会从职员变成经理,颜色也会变成红色。” 那女客人笑了,“可我看刚才柜台那老大姐胸前挂着的好像是银质工牌…” “那是我们部长。是红楼里职位最高的人,她能管理红楼所有员工。” “那可真看不出来。”那女客人实话实说,身边有一人笑着插话,“白娘子,你咋陈妈都认不出来?上次就是她跟着温掌柜来的你家寿宴,你记不得了?” “哎哟…哎哟…”那白夫人拍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原来是温掌柜身边的人,难怪瞅着眼熟!” “温掌柜刚还跟我说呢,这陈妈原本是管温家后院的,掌得一手好厨,这次要不是人手不够,她才舍不得把人放出来呢。还说若是陈妈有不得体的地方,叫大家别在意,她给大家多热两壶酒当赔罪。” 一席话说得等候室里的人全都笑了。 曹小娘子却如坐针毡。 三言两语之间,她已经听出来今日这红楼来的客人不仅非富即贵,且大多是那位温掌柜的好友来捧场的。她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故而十分不自在,眼神乱瞟之间看到等候室前台上摆放着一排排琉璃罩子。 又是琉璃。 琉璃在大陈朝可是稀罕物。 价值昂贵便也不提了,最要紧的是有价无市。 “那是什么?”曹小娘子来了兴趣,指着那琉璃罩子,“这里面装的是糖水吗?” 她仰头,才看见一张张垂下的纸条,一张纸条对应底下一个琉璃罩子,上面写着什么绿豆沙、红豆沙、奶茶、摇摇冰之类的。 “这是我们红楼重磅推出的新品。这是样品,您可以在我这里下单,等您上二楼的时候便给您送到座位上。” 曹小娘子看了一眼价格,她却又不理解了,她只觉得这红楼跟外面的酒楼真是好不一样,她仿佛懵懂孩童垮进成人世界般看什么都新奇,“会员价是什么,非会员价是什么?为什么会员价格便宜接近一半?” 可是即使如此,一杯糖水也是价格不菲。 这价格当真令人咋舌。 张春花笑着解释道:“只要在我们红楼月消二两银子以上的才是会员,即可享受我们店内各种产品的会员价。曹小娘子,您目前刚好是一两银子的积分,只要再买一壶瑞果浆便可升级为会员,若是朋友多的话,在咱们家店消费可是十分划算的!” 曹小娘子心头盘算。 朱大姐却已经跳脚,“一杯劳什子奶茶就得一百六十八文!这哪里划算了!哎哟哎哟,你这奶茶怕是金子做的,俺们可喝不起!这比外面买一条肉都贵不少呢!傻子才喝你这奶茶!” 朱大姐话糙理不糙,曹小娘子虽然觉得颜面无光,却不打算继续打脸充胖子。 朱大姐生得圆润,说话嗓门又中气十足,一下将等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登时有些人脸色不虞,甚至有些人埋怨这温婉的红楼开业,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请来,本是清雅的聚会之所,反而弄得乌烟瘴气。 再者这朱大姐穿着质朴,一脸穷酸样不说,还开口闭口把红楼的客人说成“傻子”,夫人们脾气再好,再看在温婉的面上,此刻也心中窝火。 张春花以及整个红楼的人都早已培训过各种突发情况的话术,尤其是埋怨产品价格昂贵的,甚至前两日东家还亲自请了人来扮演各种无理取闹的客人,对于这些客人,张春花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这位客人,您稍安勿躁。” 先安抚情绪。 “我们的糖水价格是比外面贵。” 再赞同对方,熄灭对方怒火。 “但是,这奶茶里有丰富的小料,你别小看这一小杯奶茶。咱们红楼所有产品都有质量要求,每天清晨天不亮就从郊外送来的新鲜牛奶,这花茶也是经过精心挑选,只为追求最纯正的茶香。上等花茶翻炒留香后,用大火熬煮一个时辰。” 虽然等候厅只有张春花一人接待,可她仍然表现得十分专业。 很难让人看出这小姑娘十几天前还和弟弟妹妹睡在一处破庙之中。 她穿着红楼统一定制的长裤长衣的工服,头发用三角巾包起,胸前工牌上还别了一朵小小的兰花,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令人十分妥帖。 先前等候的夫人们已经有人下单奶茶,但也只是图个名字新鲜,这又有奶又有茶,听着就健康! 既然来给温掌柜捧场,怎么能空着手来? 不过听这位张小娘子说着奶茶的制作方式,不少人都来了兴趣。 “每一杯奶茶里都有每天手工现制的限量麻薯小球,冰镇过后,口感棉弹,乐趣无穷,喝来又清爽又口齿留香,最适合这样的天气饮用。” “大姐。”张春花笑吟吟的看着朱大姐,声音诱惑,“这奶茶可不是普通的糖水,是我们东家研究了半年的新产品。” 你就别管有没有半年。 东家说了,十五天约等于一个月,一个月就约等于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就约等于半年! 没毛病! “奶茶不仅是红楼新推出的产品,更是整个播州前所未见的产品,再说大点,整个陈朝可都没人见过没人喝过!” “这价格是有些贵,可买这独一份的殊荣,难道不值得?”张春花的眼睛里闪动着绿色的光,像是走在黑暗森林里的狼,“今天红楼开业,您确定不想来一杯尝尝?” 买啊! 买啊! 买了她才有提成! 只要卖出一杯,她就能得百分之一的提成!每日现结!绝不拖欠! 东家说了,进了红楼的人,不想着赚钱,不钻进钱眼里,那就是脑子有大病!要去看大夫的! 即使面对一毛不拔穿着寒酸的朱大姐,张春花也如同看到了一块肥肉! 这种思想,不止张春花有,整个红楼员工都有! 温婉经过每日上岗培训,愣生生把红楼弄成了传销组织,手下人赚钱热情比她还要高! 第367章 沙发 原因无它! 只因为温婉答应过,任何一个岗位都有提成,工钱一个月一结,但提成当日现结! 不知怎的,朱大姐总觉得张春花脸上的笑容白沁沁的,像是饿虎扑食一般,闪动着饥渴的绿光,这让她多少有点害怕,竟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脑子跟浆糊了似的,脱口而出:“那给我来两杯!” “啊?!”曹小娘子震惊,曹小娘子不解! 不对。 是谁当初说她买瑞果浆大手大脚? 是谁说今日进红楼只是长长见识,花一文钱都是小狗? 又是谁,豪气万千的点两杯非会员价的奶茶! 朱大姐只觉得花完这钱,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通畅,她拍拍曹小娘子的肩膀,“大妹子,我也请你一回,咱也试试这奶茶!嘿!整个大陈朝独一份!等咱回去也跟四邻们炫耀炫耀!” 曹小娘子呵呵笑,内心复杂,暗道这红楼真是了不起!这比搜刮男人们钱财的青楼还可怕! 瞧把平日抠门的朱大姐给害得神志不清,竟然花了一条猪肉钱来买这傻子喝的糖水! 见朱大姐也下单,周遭的夫人们纷纷被逗笑,有认识的互相使眼色,低声呢喃:“刚才还说买奶茶的是傻子呢!这不,自己也作一回傻子!” 也有人看出了门道,“你只看见这位老大姐掏钱买奶茶,怎么没看见那接待的张小娘子的厉害之处?” 屋内的夫人们大多有私产,自己也经手生意,作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从入红楼大堂曲径处就开始温婉的奇思妙想。 “你别说,我现在算回过味了。你们说明明二楼没有多少人,但温掌柜非得把咱们笼在一楼,坐在这里等着?” 有人立刻问:“不是说要一对一接待吗?许是今天开业人手不够?” “非也。”先前说话那娘子笑着指了指张小娘子的柜台处,“我看温小娘子是想榨干我们的荷包!什么一对一接待尊贵的客人都是假的,实则是让我们待在这里,左右闲着无聊,总要买她那些个糖水!” 那人惊呼一声,“天菩萨!难怪温小娘子能挣到钱!我那几个店铺连年亏损,我可得请教下温娘子如何扭亏为盈。” 旁边一位夫人凑上来笑道:“那你可得多买几壶瑞果浆,多在红楼消费几次,说不准温小娘子看在银子的份儿上给你指一条生财之路呢。” 也有人好奇,“你们说…这大厅里就这么多的花样,这二楼到底有什么?我可听说,温小娘子请了好些人排演什么话本子,难不成是又要演《娇娇传》了?” “不会。《娇娇传》我都看腻了!现在好多茶楼里说书的也在说这《娇娇传》,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 正说着话呢,楼梯处走下来一身着同样工服的年轻妇人,她快步走到跟前,一眼就锁定住坐在最前头的那位夫人,脸上笑容无可挑剔,“尊贵的白夫人,您请这边——” 这是上二楼的。 虽说偶尔听着这一句“尊贵的x夫人”有些不适应,看多听两遍,就开始舒坦起来了,走路也带风了,甚至隐约开始期待二楼是怎样的风景。 很快,轮到曹小娘子和朱大姐,两个人相携走在楼梯处。 自从花了两杯奶茶钱,朱大姐觉得腰杆都挺直了,气也顺了,整个人也变得优雅自信了。 朱大姐总结为:自己花了钱的,那就跟这些个夫人们平起平坐! 二楼楼梯处稀松平常,没看见什么别致的风景,倒是上了二楼令人大开眼界! 只见整个二楼走廊的护栏被拆,沿着走廊往下做成了一步一步巨大的台阶,直接连接到一楼的院子处。整个一二楼中间的空间被巨大的木质台阶填满,占据大半个庭院的位置。 每一步台阶宽有一米,可站可坐,台阶上鳞次栉比的分布着小圆几和座椅,还有一把把撑开的遮阳伞,此刻已经坐了不少人。 曹小娘子认得其中几位夫人,正感慨今日红楼开业外面瞧着不显眼,里面却别有乾坤。 那朱大姐没见过,奇道:“那座椅咋是这个样子!” 领头的红楼员工按照路线将两人引到第五级台阶处的座椅处,请他们落座后才笑着解释道:“这是沙发。是我们红楼独有。我们东家根据妇人的身体构造和曲线,特意请城内巧匠用木头、棉花和兽皮制成。您坐上去试试看。” 朱大姐和曹小娘子共坐在一处沙发上。 挂着胸牌的小娘子轻轻伸手按着朱大姐的肩膀往后推,“这沙发有靠背弧度,又有腰榻贴合后背曲线,能让您整个后背完全贴合布料,找到身体最舒服的坐姿,减少疲劳。” 其他夫人们听见这小娘子讲解,也频频望过来。 这里面的夫人们大多见过大世面,即使红楼的一切确实新奇,但她们并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问东问西,倒是借着这位咋咋呼呼的朱大姐听了一回讲解。 “我们这个靠背,用的是高弹性棉花,厚实棉弹,能提供良好的支撑和回弹。同时这扶手也是经过我们东家数次改版,诸位娘子不妨试着将手放上去,便能发现这沙发扶手高度适中,肩部和颈部不会有任何压力。” “包括我们这个靠背的角度设计,我们东家也是煞费苦心。” “这个角度最接近人体自然放松时的角度,能够无限提高舒适度。” 朱大姐坐在沙发上来来回回摩擦屁股,拍着大腿道:“别说!还真舒服!这后脑勺和腰一点不费劲儿!” 曹小娘子则真心实意的叹道:“这位温掌柜可真了不得!瞧她琢磨出这许多的花样!” 朱大姐咧着嘴笑,“这要是每天下午能在这里坐上一会儿,再点一杯那劳什子奶茶…再让两个姑娘在那台子上唱歌跳舞,这不是咱女人的青楼吗!” 话糙理不糙。 一席话逗得台阶上的夫人们掩唇笑。 也有人面色不虞。 曹小娘子看见正中间簇拥的那位孙家小姐,登时拉住朱大姐,“大姐,你小声些!我看今日还来了不少官家小姐呢!” 第368章 风波 朱大姐连忙捂唇,可来了这种地方难免兴奋,一直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二楼到底有啥?是不是要演《娇娇传》?”坐在最前头的娘子因为最先到达,天气又热,因此有些心急,她一面用手绢扇着风,一面催促那戴红色三角巾身穿长衣长裤的服务人员。 别说。 统一着装倒还真挺好辨认。 “你们东家怎么还不出现?客人们都到齐了,也不见掌柜的出来打个招呼?不是说今儿二楼有节目吗?你且帮我问问,是不是又要演《娇娇传》?若是还演这《娇娇传》,你赶紧帮我把奶茶上了,我喝了就走!这《娇娇传》我都看了十几遍啦,再看也没意思!” 客人们也开始闹腾起来。 “对呀,怎么还不见你们东家?她人在哪儿呢?” 红楼第一天开业,温婉请的都是熟面孔。 自她来到播州后,顶着“魏峥师妹”这个头衔到处吃吃喝喝,但凡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办事,总免不了捎带给她一份请柬。 甚至因这几天魏峥在城内到处抓捕放印子钱的事儿,有些人户提前从温婉这里得了风声,壁虎断尾,才没有被卷进这场风暴之中,众人更以为温婉消息灵通,自然就贴了上来。 殊不知,温婉暗地里早就将所有名单原封不动的呈上魏峥的桌案。 不过播州城里的夫人们不知道啊,只觉得温婉和魏峥关系亲近,能获得一手情报。 此刻有客人闹起来,都是熟人熟脸,便立刻有人将其顶了回去。 孙兰芝笑吟吟的说道:“罗家娘子莫着急,温姐姐说了,今儿个准备了大节目,保管让所有人都满意。” “就是,我刚才在楼下可遇见温掌柜了,她说好菜要在申时才开始往桌上端呢。罗娘子稍安勿躁!” 很快有年纪稍大的员工气喘吁吁走上二楼来,冲着众人吆喝一句:“诸位娘子稍安勿躁,我们东家在大堂跟人理论呢。今儿个咱红楼开张,只做女子生意,偏有些老少爷们非要往这里面钻。” 一句话让众人不安起来。 女子们在家从夫,出嫁从夫,播州城内少有女子聚会的私密之所,正因红楼“只做女子生意”的招牌,她们才能轻易的得了婆家允许出门玩耍一会儿。 而大多数人从一进红楼就开始观察着,红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管跑堂的、后厨的、带路的,全是清一色的娘子军。 这无疑让今天首次来红楼的客人们心中吃下一剂定心丸。 都是一群娘子,怎么厮混也出不了格! 可若是红楼里混进男客人来,那红楼这份独一无二自然要大打折扣!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讲道理!这红楼的牌子已经打出来,整个播州城里谁不知道红楼只接待女客,这些人还往里钻,分明就是不怀好意!走,看看去!” 罗小娘子一句话便将众人吆喝起来。 “没错!好不容易有个清净地,我那婆母就是听说红楼里都是女客人,才允我出来散心!谁要是坏了这地方,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一个人一吆喝,其他人立刻跟上,甭管助威或是凑热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曹小娘子左望望右望望,还没拿定主意呢,就被朱大姐一把拽起来,“愣着做什么啊,走!看热闹去!” 孙兰芝也跃跃欲试却被丫鬟拉着往后,“小姐别往前凑!当心他们动起手来!” 孙兰芝如何肯错过这热闹,提着裙摆便跟着人群往上走,“不必惊慌,前头有温姐姐呢,若真打起来,我还能护住她。” 那丫鬟跺跺脚:“哎哟,我的大小姐,您身娇体弱的,能护住自己个儿就不错啦!” 妇人们跃跃欲试,可前院的温婉没给她们发挥的机会,十几个娘子成群结队的从二楼“咚咚咚”的走到一楼,绕过曲径,正走到大堂,就看见温婉身边两个拿着手臂粗木棍的健壮仆妇,而那几个闹事的男子显然被胖揍了一顿,正一边往外跑一边指着红楼的牌子骂。 ——你不接待男客,你这酒楼迟早得黄!那帮女人们手里能有几个钱,就这你还要从她们身上掏出钱来,你赚黑心钱也不怕天打雷劈! ——对对对,还不许我们参观参观,里头又关着门,鬼知道这帮娘儿们在里面干什么呢!说不准就是干见不得人的事儿! ——还真是倒反天罡了,这年头女人出来开酒楼,招的伙计也全是女的,客人也全是女的,大陈朝什么时候轮到女人们当家了? 闻言当下有小娘子委屈道:“我花我自己的银钱出来玩耍,怎么就碍着他们了?” 温婉笑道:“白小姐不必在意,同行是冤家,或许是有人眼红我这红楼,开业第一天就给我送大礼包呢。” 她又冲众人微微福身,“惊扰各位夫人小姐,区区小事而已。诸位请放心,他们走的时候叫嚣得有多厉害,刚才就被我们打得有多惨。” 旁边一健仆便提着棍子走上前来,将棍子带着血的一头展现给众人看,“娘子们放心,见红大吉。” 温婉也笑道:“诸位放心回到座位,只要我温婉在这里一日,就绝对不让任何一个男子入内!红楼既是做女客生意的,安全和清静将会是我们红楼最基本的保障!” 成衣铺的罗小娘子抚掌一笑,“见红大吉!以后看谁敢来红楼闹事!对了,温掌柜,说好的节目呢!为何还不上!姐妹们可都等急了!这回若是没灯会那《娇娇传》好看,我要扒你的皮!” 朱大姐只关心她那一百多文的奶茶,“还有俺的奶茶没上呢!” 温婉连声催促,“好饭不怕晚!走走走,正好处置了这事儿,咱姐妹们上二楼乐呵乐呵!” 上楼的时候,孙兰芝顺势走到温婉身边,她抓着温婉的手,感慨着:“温姐姐,你做生意…真不容易。” 若是她面对今日这流氓挑衅情况,只怕早已吓得站也站不稳,更不必提拿武器将人赶走。 第369章 追番 “是呢。”温婉笑笑拍拍她的手,“女人要养活自己很不容易,要养好自己更不容易。” “那…温姐姐会不会觉得累?”孙兰芝心疼的看向温婉,“我瞧你这段时日都清减了。” “其实我喜欢这种累。”小娘子们穿梭在曲径、二楼回廊、再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沙发上,温婉身边来来回回都有人,她声音便刻意压低,“这种累…有相应的价值。而且我能为家人遮风挡雨,这便足以。” 孙兰芝笑着冲她眨眨眼,“温姐姐,你需要一个体贴的男儿照料你。”孙兰芝知道她并不在意提起亡夫,言语间也变得散漫,“天下男儿千千万,你还可以再招一个上门。每日回家有热菜热汤,有人捏肩捶腿,岂不快哉?” “你个小丫头还打趣起我来!罚你买三杯奶茶!”温婉笑着扭头,看见队伍前后均不见许小娘子,便问孙兰芝,“许小娘子怎么没来?我还给她发了请柬。” 孙兰芝摇头,“许是路上耽搁了。” 啊。 温婉还准备狠狠地宰许小娘子一把呢。 温婉不动声色的笑道:“许小娘子总说侯爷对她有救命之恩,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小姐可清楚?” 孙兰芝依旧摇头,“我跟她不算熟悉,她来了播州以后并未和我们走动。” “原来如此。” 回了沙发位置,奶茶陆陆续续的端上来,有人捧着陶瓷杯反复看,“唉,我还以为跟接待处那儿一样,也是用琉璃盏装着呢。” 温婉便笑着解释道:“底下只是样品,方便大家看里面有什么小料。大家也都知道,琉璃盏价格昂贵,一时也实在凑不齐这么多杯盏来。” 孙兰芝道:“这整个播州城里怕是找不到几支,还是温姐姐有手段!” 她哪儿有什么手段。 无非是想去义父那里死缠烂打借来两三只,后来实在需要,她只好趁着魏峥不在城内,以义母的名义去找许小娘子借了几支来。 说来说去,那都是魏峥的。 温婉掩面轻咳,“大家试试这奶茶,这可是整个大陈朝独一无二的糖水。” 红楼的店员们按照点单的前后顺序,将先前客人们在一楼接待处点好的下午茶,用托盘呈上来。 奶茶颜色浑浊,咋一看像是泥巴水,不过仍有不少人开始拿着杯盏里的木吸管饮用起来。 “第一口,是惊喜。你会感觉到绵密的奶香再口腔里绽放,温柔的包裹着你的味蕾,仿佛坠入云端一般。紧跟着的是茶香的回甘,清新淡雅、醇厚浓郁。” “罗小娘子,将吸管伸到杯子底部去,底下有小料。是我们用慢火熬煮的小芋圆,吃起来很软很弹。” “点热饮的客人们请注意,底下奶茶温度很烫,小心烫嘴。” 这杯平平无奇的奶茶,在温婉研究两天的宣传文案炮轰下,不少人已经对其有了滤镜,当下有人猛吸一口,伴随着冷沁沁甜滋滋的奶茶下肚,有人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好冰!好甜!” 这是个只会吃不会形容的。 肚子里有货倒不出来。 孙兰芝用吸管浅浅饮了一口,随后眉梢一挑,对于奶茶的味道极为欣喜:“温姐姐,好喝!甜而不腻,又有淡淡的茶香,喝完整个身子都凉爽了!这糖水很适合这样的夏季饮用!我点的是去冰,若是冬天就喝加热,喝完身子一定暖烘烘的!” 朱大姐看见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喝上奶茶了,瞧那样子似乎十分好喝,不由百爪挠心,拉着戴三角巾的女工问:“大妹子,快去帮我催一催!我的奶茶怎么还没有来!” “叮——” 一声清脆的铜铃声,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温婉同店里的女工打扮相似,都是利落的长衣长裤,只不过外面穿了一件罩衫。 此刻她站在台阶上,手里抓着铜铃笑着说道:“咱们坐在这儿,喝糖水听评书,这个就叫下午茶。姐妹以后下午,伺候公婆用完午膳,便可来我这红楼小憩放松。每日下午,我红楼大门准时为大家敞开!” “圆几右上方的小托盘里有个铜铃,大家如果有点单的需求,只要摇一摇铜铃便可。” 好新奇的点单方式! 当下有人试着摇铃铛。 顿时红楼响起稀稀拉拉清脆的铜铃声。 温婉又一拍掌,“申时已到,剩下的客人咱便不等了,好菜已经端上来,请大家收听红楼新番《真假千金》。” 温婉报完幕,便立刻有人扭头问她,“温小娘子,这评书、话本子、歌舞节目我都听过,你这新番是什么?” 温婉笑得神秘莫测,“柳夫人,您看着这出节目就会知道追番是什么意思啦。” 搞得倒是神秘莫测。 “《真假千金》?”罗小娘子拉着温婉不让她走,“是不是《娇娇传》的姊妹篇?” 罗小娘子力气大,险些一把将温婉拉到她怀里。 若是在后世,罗小娘子定然是个咋咋呼呼还爱占小姑娘便宜的秃头老男人上司。 温婉娇嗔的拍了拍罗小娘子抓着自己的手,“是姊妹篇,不过我保证,这本话本子绝对不输《娇娇传》!” “又是你亲自写的?” “找了几个先生一起润笔的。” “那感情好!”罗小娘子拍手,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我跟你说,《娇娇传》我都看了十几回,里面的台词我都会背了!你亲自操刀的,定然不比《娇娇传》差!” 旁边也有小娘子凑来跟她搭话,“没错!我也看了好几遍!灯会那场我错过了!后来又去茶楼补上了!” 罗小娘子啐她,“那茶楼的都是偷的温掌柜的剧本,你可别去给他们凑热闹!” “哎哟,我真不知道这茬,温小娘子勿怪!” “不会,看话本子就是图一乐呵罢了。茶楼里的虽然是盗版,但大家如果都知道它是盗版,茶楼就不过变相为我宣传瑞果浆。” 当然不见怪啦。 反正茶楼也悄咪咪的向她支付了版权。 罗小娘子捂着嘴笑,“了不起,难怪你能挣钱!” “对了。刚才那位姐姐问什么叫番……”温婉眼睛眯成一条线,“您因为《娇娇传》,还追着看《真假千金》,过几日还要来看续集,这就叫追番!” 呵呵,且熬着! 追番可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没有之一! 第370章 有声剧 温婉继续往上走,却在二楼走廊处遇见了莫素芳。 莫素芳作为红楼大股东,竟然真说到做到,只出这一个酒楼,其他任何事情都不插手,甚至期间不曾拍过一个人前来打探情况。 温婉深知但凡合作无不了解对方底细。 雷泽信她勉强信得过,也自认拿得住,自然可以大方接纳。 但莫素芳不同,她和莫素芬数面之缘,可贪心和抠搜让她大胆的接收了陌生公司投资。 现在想来,这莫素芳也是个奇人。 这合伙开公司的,哪个不是争着抢着在公司里安插眼线和内奸,可这位莫夫人真真正正做到了“甩手掌柜”四个字。 算起来,这还是莫素芳第一次踏足红楼。 莫素芳冲她微微一笑,见她前来搭话,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温小娘子,先看看这出《真假千金》。” 温婉笑着纠正:“准确来说,不是看,是听。” “哦?” 说话间,庭院正下方、第一级台阶正对处的长几上,一尺一扇一惊堂木,还有一男一女面向观众而坐。 女工们陆陆续续将铁制的长条锥形喇叭放在那两人跟前方便收音,那一男一女对着喇叭试音,“喂喂喂”了起来。 二人声音扩散均匀,声音传播又远又清晰,即使坐在最上面的位置也能听得清楚,这不免让人震动。 莫夫人笑道:“之前去看灯会回来的丫头说那日的皮影戏声音听得十分清楚,可见就是这铁具的功劳。”她又看向温婉,眼中多了一抹赞赏之色,“温娘子真是奇思妙想。” 温婉笑着回答:“脑子闲不住,手脚也闲不住,什么奇思妙想,不过是个劳碌命罢了。” 申时开始,摆弄这一堆设备便弄了半刻钟,可正因如此,反而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反正奶茶和各类糖水点心都一一端了上来,食客们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甚至有的还交流起奶茶的滋味。 那朱大姐咂咂嘴,用吸管一点一点的酌着,每喝一口都觉得肉疼,不过这回她没再咋咋呼呼,只是低声对曹小娘子埋怨:“这不就是奶加茶吗,我回家自己也能做。” 曹小娘子不和朱大姐这俗人同流合污,她小口抿着吸管,让奶茶在舌尖打转一圈后才小心翼翼的吞下肚,“朱大姐,话不能这么说。那饭店里的菜咱自己家里也能做,可为什么还是那么多人上酒楼吃饭吗?” 朱大姐明白过来了,“唉,那都是有钱闹的!有钱人讲究排场!” 曹小娘子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咱在沙发上坐着,有人服侍着,还能跟城里面有头有脸的夫人们一起坐着听戏,这些排场在家能有?” 说的倒是在理! 来都来了,朱大姐再嫌弃也没办法,只能负气般的开始“dun dun dun”狂炫奶茶。 ——啪。 惊堂木一拍,《真假千金》正式开始! 不仅温婉有些激动,就连藏身在庭院的墙背后的郑童生和杨童生都有些激动。 红楼为了成为上流阶层妇人们真正的私密之所,不许男子入内,早在前一天,两位童生就已经离开红楼。 可两个人关心最后的成品,也迫切想知道市场反应,因此两个人都悄咪咪的摸到了庭院的外墙墙角。 “唉,开始了!”郑童生蹲在墙角,拽着杨童生的手,“你小点声!” 杨童生呵呵笑,“我他娘的都没出声!” “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开口闭口都是他娘?” “你一个读书人,那话本子里全是没长脑子的痴男怨女,我说什么了?” 一句话,ko郑童生。 艺术啊,这是艺术啊! 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才是真正的艺术! 温婉想过很多种方法来呈现这部天雷滚滚的狗血剧情,但因为时间紧任务重,还得考虑剧组养熟了以后她被别人捏着脖子,最终选择了有声书的方式呈现。 第一,成本低廉,只要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即可。 第二,可替换性强,若这两人被人挖走,她立刻能再寻两个替代品。 第三,不需排练,只消认字对着话本子念即可。 只是,有声书怕是比不上灯会那日的皮影戏的呈现效果。 伴随着惊堂木落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向台上那人,忽然不知何处窜来一声马儿嘶鸣声。 只一声,便叫众人惊愕! 这是何处传来的声音!不曾看见台上那两人有所动作啊! 就连见多识广的莫素芳都吓了一跳,温婉笑着指了指台阶下,“这里有一处配音的暗房。里面有个拟声师傅,他能模仿动物和各种自然环境的声音。如此这部戏就不会只有干巴巴的男女声,会让听戏的人更有代入感。” 莫素芳叹道:“真是奇了!这样听话本子还真是前所未有!” 一声马蹄声,将众人代入思绪,仿佛看到了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随后台上那一男一女开始说话。 女主是流落在外的真千金顾清婉,回家那日假千金顾清芳便对她下马威。 ——你对于爹娘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比不过我们全家人在一起十几年的感情!你是真千金又如何,我凭本事抢来的荣华富贵,谁也夺不走!你看着,我有一百种方式让你生不如死! 一转头,假千金对尚书爹哭唧唧道:父亲,是不是姐姐回来了,你们就不要我了?我知道的,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不过是个外人。我现在就将清芳园收拾出来,让姐姐去住。 ——胡闹!你身子虚弱,清芳园是住惯了的!岂有她一回来就撵你走的道理? ——可是毕竟是我霸占了姐姐身份十几年,她被养在乡下,目不识丁,整日只知放牛养鸡,她心中定然恨我。爹,娘,哥哥,我心中既愧疚又害怕。若是姐姐不喜欢我怎么办? 无脑兄长指天发誓:芳儿你放心,就算她回来了,在我心里,我也只认你一个亲妹妹!爹娘要是送你回去,我第一个不同意! 整个红楼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有人仰头,随后笑道:“唉,不是雨!声音是从脚底下传出来的!” 有人嫌弃这人碍事,“哎哟,陈夫人,你快坐下!我都听不到人家说什么了!” 第371章 狗血 温婉瞧着莫素芳双眼紧紧盯着台前那两名说书人。 不过片刻,坐在遮阳伞下的娘子们纷纷放下了奶茶,正襟危坐,双目炯炯有神,耳朵竖得跟天线似的,似乎生怕听漏一行。 整个后院,清风雅静,只有那说书人的声音。 这场景,让温婉回想起上一世被短剧支配和操控的恐惧。 那可真是…眼一睁一闭,一晚上过去了。 针对短剧最震撼的评论就是:你的脑子知道这是屎,但嘴巴还是要亲自尝一尝。 淅沥沥的雨声传来,随后是马蹄哒哒逐渐靠近,厚重的朱门缓慢开启,真千金从乡下做马车回来认祖归宗。 雨,似乎更大了。 雨声十分逼真,让人身临其境,仿佛天空真下起了雨。 看门小厮声音趾高气昂:“哟,顾大小姐,今儿个清芳小姐生病了,老爷夫人此刻全都守在小姐床头,没有夫人命令,小的们也不敢让您从正门进。委屈您了,从偏门而入。” 话音刚落,有人重重一拍桌子,吓得温婉一个激灵。 “岂有此理!倒反天罡!她可是真千金!这小厮仗势欺人,就该拉下去打板子!” 立刻有人跟着附和,“这尚书爹娘真是个糊涂东西,放着自己亲女儿不疼,要去疼一个外人!就算跟假女儿有感情,那也得一碗水端平!” “这府里的东西哪个不是势利眼!亲生爹娘都不把清婉放在心上,下人们都是揣测主人家的心思行事,你们看着,清婉进了府还不知道怎么受蹉跎呢!” “这样的爹娘有啥可认的!要我说不如回乡下呢!刚才不是说清婉的养父母也是读书人嘛,人家外祖还是个秀才呢,指定亏待不了她!” “这假千金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等人家上门认祖归宗这一日生病,分明就是成心的!” “哎哟,哎哟,听得我心口疼!” 观众们吐槽声一浪高过一浪,显然两名说书人对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他伸手一拍惊堂木,整个红楼又重新安静下来。 ——哒哒哒。 一阵细碎轻微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大小姐,你就暂时住这里。今儿个清芳小姐病了,府内乱成一团,后厨也没有人,小的让人盛了一碗白粥,您先垫垫肚子。您是个大度人,可别为难小的。” “这么客气做什么?没看见老爷夫人都不理她吗?乡下来的村姑,吃惯了白粥咸菜,给她吃山珍海味还拉肚子呢!” “我没事的。母亲先去看看妹妹,她既生了病,床头少不得您照顾。我没关系的。” “下人们都待我很好,没有人给女儿委屈受。母亲若有事先去忙,不必管我。” 紧接着噼里啪啦瓷片碎裂的声音。 “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回这个家来,清芳怎么可能生病!你莫要装出无辜的样子,我实话告诉你,我心里只有清芳一个妹妹!你若规规矩矩的,我还念你一分情!你若敢仗着真千金的身份欺负清芳,我跟你没完!” 小娘子的声音颤颤,“兄长你误会我了,并非我执意要回来,只是这尚书府…不仅是你和清芳的家,也是我的家啊。” 果然,人群中再度传来一阵一阵的吐槽声! “这个兄弟真是废了!胳膊肘拐十万八千里去!这谁看不出就是假千金故意卖惨,摊上这样糊涂虫的一家人,清婉的命也太苦了!” “这假千金太坏了!听得我都忍不住想去收拾她!” “假千金坏是不假,可真千金性格也太软弱了!人家都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还对人家彬彬有礼,真是不痛快!” “别说,假千金这种人咱们日常还见得少吗?” 台阶上又是一阵咕噜咕噜的吐槽声。 温婉见莫素芳听得认真,“莫夫人,寻个沙发坐下听。” “不必。”莫夫人笑着摇头,“本也是来凑个彩头。” 两个人走到一侧低声说话,莫夫人便提醒她:“上一次灯会上的《娇娇传》,后来风靡整个播州城,各个茶楼都在演那皮影戏。这一次你可得留个心眼,别再被他们偷了去!” 温婉笑道:“莫夫人不必着急,我已经提前和各个酒楼茶楼签订了巡演文书,咱们这儿每演一出,第三天就开始全城巡演,保管整个播州城的老百姓都能听到这出好戏。” 莫素芳眉头一挑,并不明白温婉到底要做什么,“如此一来,客人们还上你这儿做什么?我刚才在楼下观察过,你这一杯糖水可价值不菲!光凭糖水拴不住这些刁钻的食客,你肯定是想借这出戏来留客,若外面都演上,咱这红楼生意还怎么做?” 温婉笑着解释道:“谁说我这出戏今日就演完?” “你……” 温婉声音更低,“我准备这部《真假千金》演它个十几回,一出戏演上一个月,这样便能保证一个月的人流量。再者,就说那织金锦、蜀锦也是天下闻名,可用得起的永远是一部分人。这红楼也是如此,若没有消费不起的人抬轿,夫人们怎么会觉得自己的钱花得有面?” 莫素芳莞尔。 只有更多人知道《真假千金》,红楼的名气才会水涨船高。 而每演一出戏,两三天后其他茶楼才能跟上,这个时间差…正好让这出戏的热度持续发酵。 “看来还是我低估温小娘子了。如此一来,红楼生意不必发愁。” 温婉说得很客气,“仰仗诸位姐妹们扶持。” “可是……”莫素芳这回没有质疑,反而虚心向温婉请教,“红楼既然是做女客生意的,你这些个糖水又卖得贵,为何今日开张还要给那些人发请柬?” 温婉顺着莫素芳手指方向去看。 原来是曹小娘子和朱大姐这些幸运观众。 朱大姐正捧着奶茶,几乎将杯盏倒扣在脸上,试图将最底下的珍珠给倒出来。 跟她小时候吃干脆面一模一样。 “这进出红楼的女客们大多是官眷,再不济也是颇有家财的体面人。若他们看到这种人进出红楼,怕是会觉得红楼的门槛太低。” 第372章 长剧 “今日是开业首日,总得让底层老百姓也开开眼。”温婉笑得犹如邪恶资本家,“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别看那位朱大姐穿着朴素,但她家住播州城最大的巷子,她又是个大嘴巴,今日只要她出了这红楼,回去势必让整个巷子里的百姓都知道咱红楼里面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生意。” “红楼确实筛选了客人,可也得开条缝,让外面的人知道进红楼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客人们进红楼,不止有奶茶、有话本子,更重要的是…还有尊贵和体面。” “而尊贵和体面的感觉…是可以人为创造出来的。” 莫素芳眼睛一亮。 伴随着说书人中气十足的“下期再见”四个字落下,果然不出温婉所料,现场登时炸开了锅。 “咋没有了?这不还没演完了吗?” “刚听到兴头上呢!可恶,假千金抢人家爹娘就算了,还要抢人家的婚事!快快快,继续说来,今儿个我就算歇在红楼也得把这话本子给听完!” 有人已经在四处找温婉,“温小娘子,这出戏就完了?” 温婉只能笑着安抚众人,“这好戏可是听不完的!三日后下一场!想追番的姐妹们三日后再来!” “唉,你这小娘子,分明就是想把我们套在这里,卖你的糖水是不是?” 温婉见说话的是上次灌她酒的罗小娘子,当场哈哈笑,“抱歉了罗小娘子,无奸不商,我是商人,自然狡诈。你们若是想追《真假千金》的,三日后可得早些来占位置!” “啥意思?!” “今日红楼开张,请的都是一些熟悉的姐妹们来帮着凑凑人气。你们手里面都有我亲自送来的请柬。可明日红楼便开门迎客,自然会有很多客人前来。《真假千金》明日还是重复这一回,三日后演下一回,所以嘛,得早些来占位置咯!” “对了,听完戏的姐妹们若是无聊,可上三楼的阅览室,那儿有很多话本子,也有沙发和台,大家随意一些。”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呜呼哀哉”之声。 “我算是明白了刚才温掌柜说的那什么追番!这可不是追着听吗?咱三日后可得早些来占位置,我跟你说,我刚才观察过了,第二排的位置最好,刚好超过围墙高度,能吹到一丝风又不至于太热!” 有人在研究抢位置,有人在研究奶茶,有人在感慨温婉赚钱黑心,有人则拉着姐妹上三楼去凑热闹。 孙兰芝很好奇三楼的阅览室,便拉着小姐妹往三楼跑。 而此时,一人从温婉旁边迅速经过。 这人一出红楼大门,立刻钻进了小巷子内停着的一辆马车上。 这人是雷夫人,温婉没见过她,可红楼生意她投入了接近千两,雷泽信不好插手红楼的生意,便让自家婆娘在开业第一天混进去打探情报。 雷夫人心里回味着刚才那出戏,不过聊起生意还是很有兴趣,“今日来红楼的少说有五六十人,都是城里的官眷或大户,就连通判家的小姐也来了!里面卖些糖水,奶茶很新奇,点单的人也是最多的。再有那出戏——” “那戏三天说一回,听温掌柜那口风,得说上十天半个月。” 雷泽信立刻接口:“就跟那《娇娇传》一样?” “差不多。但是更长。” 雷泽信抚掌一笑,“如此看来,这红楼生意做得!” 雷夫人白他一眼,“银子早就投进去了,现在来说做不做得太晚了!” “还不是温掌柜为人强势,我不好插手红楼的生意,可心中实在忧心…” 雷夫人便笑话他,“大男人说话算数,既然说好不过问红楼的生意,那就说到做到。再者我刚才观察过温掌柜,此女待人接物和商业头脑都是一等一的,这红楼只有挣钱的份儿!你且看着,很快这红楼便能风靡整个播州城!成为真正有钱有势的妇人们的私密之所!你呀,就放心让温掌柜挣钱!” 红楼开业虽然悄无声息,即使城内许多人未收到温婉的开业请柬,但仍然关注着红楼的一举一动。 “你是说…她又弄了个什么追番活动?” 元家宅院里,元老夫人在晚膳前见到了自己派去红楼的探子,她的一个远房侄女。那远房侄女办事也很妥帖,即使没有请柬,却跟着自己嫂子进了红楼,回来时也并非两手空空。 ——她带回来一壶瑞果浆。 元老夫人眼睛并不灵光,却一下就看到了酒壶身上那张画着温婉头像的小小贴纸。 和那一日梅香在程允章房里搜出来的小像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元老夫人哪里还不明白。 只不过她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终却只是不动声色的询问起红楼里的生意,当听到什么奶茶、沙发、追番,她都不懂,可她读得懂侄女脸上那激动的神情。 嗯,这些应该都是好东西。 温婉这女子当真厉害! “就和灯会上那《娇娇传》差不多,只不过内容更长,说是至少得连续演上十几回。” 《娇娇传》的威力和长尾效应她是见识过的,元老夫人显得忧心忡忡,“嗯,如此一来,至少红楼能保证十几日的生意。” 灯会那日,温婉还曾答应过给程家酒坊也写一个合适的剧本。 可是后来两方闹翻,此事也不了了之。 “不过也不必慌张,红楼地方不大,最多也只能容纳百人,就算是人满为患,也无法跟程家长春法酒相提并论。” 元老夫人笑道:“你倒是个嘴甜的。这次辛苦你了。” 和远方侄女寒暄几句,元老夫人精力不济,这侄女也十分有眼力劲,大约猜出元老夫人忧心红楼抢生意,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告辞。 元老夫人确实忧心忡忡,但忧心的却不是生意。 严妈替她送走了远房侄女,回来就看见屋内阴沉沉的,元老夫人佝偻着背坐在那儿,真真正正成为了一干瘪老太。 瞅见严妈进屋,元老夫人指了指桌上那一壶瑞果浆。 她说这话时脸上还夹着笑,“看看我的好儿子,还学会私藏女子画像了。” 严妈早已看到那画像,此刻只能抿唇沉默,不敢接话。 第373章 姻缘 “辛苦养他一遭,不曾想将他养成这样。”元老夫人声音轻轻,仿佛已经没了怒气,只剩下一种悲愤和无奈的平静,“他人呢,昨晚上又喝酒了?” 严妈叹气:“最近四爷是有些放浪,每日从姚老先生处回来,晚上总要喝上几杯。四爷从前也不这样,想是最近家中兄弟接连出事受了打击。” “呵。”元老夫人哼然一笑,“我看他分明是挂心温婉那个贱人!你没瞧见那日温婉说割袍断义时候他那样子,我就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跑不了!” “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途…”元老夫人无力的捶着胸口,咬着牙关,“都来逼我!逼死我算了!” “可恨那老三媳妇也是个蠢的!本还指望她能和温婉斗上一斗…” 严妈便安慰她,“三老爷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如今他们都去山上拜佛求个心安。” 哪家拜佛去寺庙一住就是一个月? 可到底三房两年内痛失两子,元老夫人不好拦着不让他们去。就连老三媳妇自己也是欣然前往,说要给元启点一盏长明灯让他好好上路。 只不过给了温婉喘息之机。 元老夫人曾经对温婉的怜惜和喜爱,如今全部因为程允章的心思而灰飞烟灭。 一个寡妇,哪里来的胆子,敢攀上她的儿子? 元老夫人人前不显,可心中恨极,甚至到了夜里碾转反复无法安睡。 严妈知道她的心病,斟酌着将这几日的想法告诉元老夫人,“夫人若是想让四爷死了心思,并不一定非要跟温小娘子斗起来。四爷如今心里怕是还有温小娘子,您跟温小娘子斗,那就跟自己儿子斗,您又何苦?” 严妈见元老夫人脸上郁郁,心中长叹一声,暗道老夫人平日里是个极其精明的人,一遇上四爷的问题就关心则乱,“说到底,四爷如今离春闱只剩一年多时间,这期间四爷纵然有心,却绝不会提起这门婚事。这件事,只会烂在四爷肚子里。” 元老夫人摇头,“你不了解修文。他这人心智坚韧,此刻不提不代表就死了心。我就害怕…怕他高中以后…这心思也飞了起来,迟早有天…他会向我开口。” 陈妈笑道:“夫人糊涂啊!这事至少得两三年时间,只要咱们在这时间内替温小娘子寻一门她无法抗拒的婚事…” 元老夫人瞳孔猛地一缩。 “温小娘子那夫婿死了快一年了,寻常妇人需要守节,可温掌柜是留在家里招赘的姑娘,那跟儿子没差别!” “可她刚生完孩子…这个时候去说婚事…怕是要被人抓住把柄!”元老夫人随即又自言自语,“不过倒是可以提前准备着。” 温婉既然是招婿的女子,那待遇就和男儿无异。普通男人死了老婆,有的头七都没过就开始打算续弦,温婉那亡夫…算算时间…死了有一年了…够了。 元老夫人只担心一件事,“温婉现在防备着元家,所以就算要给她说亲,我们也不能参与其中。就是这人选……”她重重叹气,说起来温婉和她年轻时候脾气有些相似,若非温婉勾引程允章,她也不愿断了温婉的生路。 “温婉心高气傲,就算是招赘,怕也得精挑细选。普通的男儿入不了她的眼。” “这……”严妈妈抿唇,心里斟酌一番后才慢吞吞道,“说起来这事我也考虑了好几日。温掌柜是个要强的女子,您又是菩萨心肠,不是那作践旁人的人。若想促成温掌柜的婚事,这人选咱得仔细挑选。否则给温掌柜塞些歪瓜裂枣,两家仇恨更深不说,这事儿也成不了!” 元老夫人频频点头,心也软了一分,这会子有些真情流露,“陈姐,这些年来…只有你待我真心。” 陈妈笑道:“你我都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说这些作甚?” 见元老夫人不反对,陈妈才继续说道:“一个月前,咱酒坊来了个学徒,姓陈,叫陈小淳的,他也是平县来的。手上有些功夫,原来在平县西山那边以打猎为生,家里那个瞎眼老娘死后,他才来的播州谋生。” 平县? 和温婉同一个地方来的? “这小伙子我见过,生得是器宇轩昂,身形矫健,人是又勤快又孝顺,就是家里穷。他老娘死的时候,他欠了几十两的债务…” 元老夫人眼睛越听越亮。 一个地方的、容貌英俊、有男儿气概,没有老娘拖累,还欠着外债—— 这简直就和温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妈知道元老夫人的心思,当下笑道:“我也旁敲侧击的问过他,这小子没有成亲,说是十里八村知道他家里穷,婚事一直耽误着。我探他口风…他似乎并不介意入赘。” “哦?”元老夫人将信将疑,“这年头还有好手好脚的男儿愿意入赘?” “债主催得急,他眼下身无分文,甚至头上无片瓦遮身,只能委屈自己。那小伙子不嫖不赌,人也机灵,跟温掌柜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元老夫人被她说得心动,若是能促成此事,就能不动声色叫程允章死了心!如此他就能专心读书,以后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才是正经! “这事儿不能咱剃头挑子一头热!索性和那小子透透口风,咱不出面,叫他主动一些。” 严妈犯愁,“可若是咱不出面,这小子怕是见不到温婉。” “无妨。将他踢出酒坊,给他指条明路。那个何三…就是跟王寡妇有首尾的那个,不是开了个酒肆吗?他和温婉走得近,让这小子去那边,总能碰上温婉。” 到时候他们再暗中添一把火,如何不能凑成这段姻缘? 元老夫人觉得此事甚妙,两全其美。既能让程允章安心读书,又给温婉后半生找了个依靠。 嗯,双赢! 元老夫人轻咬下唇,总觉得这事儿有些没底,她只恨不得立刻斩断程允章和温婉的孽缘,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这事儿都分两头走,那温婉不好拿捏,未必会遂我们的愿。归根到底,只有老四成了亲…才能让我安心。” 倒是这个理。 可四爷瞧着对温婉一往情深的样子,母子两又因为三小姐的事儿有了隔阂,四爷只怕更不会听元老夫人摆布。 “拿我的帖子去严府走一遭,就说我病了,让月华回娘家来探病。” 程允章或许不听她的摆布,但一定听月华的。 程允章对这个三姐常怀愧疚之心,若老三开口,程允章就算暂时不松口,也会考虑一番。 第374章 说客 听闻母亲病重,程月华立刻央告了严夫人后回了娘家。好在一入母亲的院子,并未闻见药味,仆人们也不见慌乱之色,严妈甚至还笑着问起她的近况。 程月华是个聪明的姑娘,当下便隐约猜出母亲或许是有事要同她商议。她不动声色的入了元老夫人的屋子,陈妈便屏退左右守在门外。 亲眼瞧着元老夫人大安,程月华放下心来,“母亲,可是家里出事了?” 元老夫人生了四个孩子,如今活着的在身边的只有程月华和程允章,对自家姑娘,元老夫人可藏不住,一见程月华她便是一脸狰狞之色,“你四弟…快被人给害死了!” 程月华很少见母亲动怒,心中忐忑,不发一言,只等母亲把话说完。 元老夫人指着桌上那一壶瑞果浆,“今儿个红楼开业,播州城内有权有势的娘子都去捧场,温小娘子好大威风!” “这寡妇…”元老夫人咬牙切齿,“是个不安分的!男人死了才一年,就把盘算打到修文身上!” 程月华脸色一唬,“母亲!没有根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千真万确!板上钉钉!我从前也是被这小蹄子给骗了!还当她是个什么贞洁烈女!”元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将这些日子的怨恨如数倒出,“允章房里珍藏着女人的画像和簪子。那簪子是温婉的,画像上的女子…便和这瑞果浆上的女子一模一样!” “月华。瑞果浆上这画像…便是出自修文之手!”元老夫人捂着胸口,“他将这东西当做宝贝似的珍藏,从平县一路带回播州,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清楚?” “这…”程月华胸口直跳,不肯相信程允章竟然爱上一寡妇,“修文怎会如此糊涂!大好的前程他都不要了?若是被人发现,他这辈子可就完了!” 元老夫人眼睛滴出血泪。 这痛楚…她没法跟任何人讲,程允章是她的眼珠子,更是程家的希望,所有人都指望着他…却也偷偷盼着他从神坛跌落。只有程月华和她利益一体,才能真正明白她心中苦痛。 “母亲可跟四弟谈过这些事?” “如何谈?他向来防备我,从不肯轻易跟我交心。我若是挑明,他只怕恼羞成怒…反倒要跟我对着干!” 元老夫人心中更痛,“养他二十年,半点不知感恩…他也不想想,这世上除了你我,谁会真心盼他好?月华,你不知…为娘的心…就跟那油煎似的…我是又怒又怕…如今是左右为难。” 程月华琢磨出滋味了,“母亲是想我跟四弟陈明利害?” 可程允章的脾气看似乖顺,实则心有主见,非她三言两语所能扭转。 “不必。这件事你我只当不知道,给他留一丝体面。”元老夫人早已想到对应之法,“上个月通判夫人有意和咱家结亲,可他不愿早早成亲,我也纵着他,便将这门婚事推拒。不曾想,他竟然是为了那个寡妇!月华啊,他为了这个寡妇,前途、名声、孝道全都不要了!” 程月华听到这里方知事情严重,当下脸色微变,“四弟糊涂啊!这样好的亲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那孙家小姐我是见过的,相貌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整个播州城再挑不出比孙小姐更好的姑娘了!四弟怎能为了一个寡妇拒绝这样好的亲事?” 母女两皆是沉默,程月华震怒之下却残存一丝理智,“那温婉呢?她作何态度?难不成…她就这般不要脸,当真痴心妄想做我程家的媳妇?” 她可是生了两个孩子! 此事太过骇人听闻!绝无可能! “那丫头有几分本事,不知给你弟弟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瞅那魏大人跟她走得也近…女人家再有本事,最终还是想着依附男人。” 若能嫁得如意郎君,世上哪个女人还愿意抛头露面的跟男人抢食? 元老夫人甚至连带着记恨上了姚世真,“若不是这姚老爷子胡乱收劳什子义女,让温婉和程允章有了接触,你弟弟又怎会误入歧途!” “我真怕…元启死后,贾氏为难温婉,你没瞧见他那样子!他跑前跑后的查案,就为了还温婉一个公道!那温婉假模假样的和他割袍断义后,他便一蹶不振,隔三差五喝得酩酊大醉的回来。” “莫说你我,就连家里有些精明的奴才都察觉他的异常!” “只怕再这样下去,整个播州城都知道他那龌龊心思!他这书还读不读了?还考不考了?” “若真如此…索性我死了算了!眼睛一闭,也看不见这些糟心事!” 程月华连忙道:“母亲万不能这样想!您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四弟,四弟年轻,但将来终有一日会理解的!” “你去劝劝他。”元老夫人也觉心里委屈,一双眼睛熬得发红,她知道程允章不会听她摆布,只能指望女儿去打头阵,“若他点头,我就豁出老脸,再去求孙家一回。只要他成了亲,或许慢慢的…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程月华知道母亲推拒孙家的婚事,孙家大为恼火,如今又得去伏低做小求着孙家,她心里难受,对温婉也生出一分恼怒。 四弟是程家的独苗! 母亲为他倾注全部心血,四弟怎能因为一个女人就这样伤母亲的心? 程月华应了下来,又跟母亲说了一会子贴心话,等下人来报说程允章回来后,程月华才急匆匆的去后院寻程允章。 程允章刚回到家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冷不丁听见下人来报说程月华归家。 姐弟两难得见上一面,程允章心中高兴,连忙命仆人取了最好的茶来招待。 程月华无心喝茶,看见角落里放着的酒壶,想到程允章从未如此放纵自己,不免心事重重。 四弟向来有主见,且心性坚韧,她如何才能劝动四弟,叫她打消对温婉的念头? 程月华琢磨着慢慢开口,“今儿个母亲生病,我回来看看她老人家。不曾想听她说,你拒了孙家的婚事。你年纪也大了,孙家姑娘样貌才情都是好的,怎么你还看不上?” 程允章脸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母亲让三姐来劝我成婚?” 第375章 军报 程月华琢磨着慢慢开口,“今儿个母亲生病,我回来看看她老人家。不曾想听她说,你拒了孙家的婚事。你年纪也大了,孙家姑娘样貌才情都是好的,怎么你还看不上?” 程允章脸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母亲让三姐来劝我成婚?” 程月华心知这个弟弟聪明,瞒也瞒不住,“母亲很忧心你的婚事。阿弟,你二十了,从前是读书耽误了亲事,成家立业的那些话我也不劝你了。但大哥死了,程家就剩你一个男丁,人丁不丰,你总得让母亲和我有个指望呀。” 一提起死去的大哥,程允章肩线忽而绷紧。 大哥是为了进山给他找药而被安上一个“私自离队”的罪名被活活打死的。 “我也知道你和母亲因为我的事情产生隔阂。”程月华眼睛发红,“可是四弟,你我一起长大,你和母亲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当年你被关在牢里生死未卜,舞弊案闹得天下震动,每日都有人被拖去砍头。为了救你,莫说去严府做妾,就是要我的命又如何?” “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可你若因此跟母亲不睦,叫我于心何安?” 程允章垂着眸,声音无助,“阿姐…” 可终究是他误了阿姐的一生啊! 母亲来探监的时候,他就同母亲分析过利弊,并清清楚楚的告诉母亲让她回去等他,舞弊一案牵连不到他身上。可母亲病急乱投医,次日等他走出大牢时,母亲已经将三姐送上软轿抬进了严府。 三姐做了最无谓的牺牲。 可母亲却口口声声说若非三姐,他不会这般轻易放出大牢。 母子两因为此事大吵一架,将近半年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如同仇人。 “阿弟,你不该怨母亲的。” “母亲这辈子只有你这一个指望,她不为你好,为谁好?”似乎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程月华脸上漾出苦涩的笑容,“母亲是很不容易的。她早年丧夫、中年丧子,拉扯着我们姐弟两长大,其中多少苦楚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或许你有些事记不得,可我却记得清楚。当年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去求祖父祖母,祖父祖母怕被父亲的事情牵连,连门也不开,只丢了一百两银票赶我们走。冰天雪地之中,你的足衣丢了一只,母亲便脱下她的给你穿上,她则赤脚走在雪地里。” “你身子弱,在流放路上是不小的负担,同行人都劝母亲丢下你,可她却看你看得比谁都紧。” “你总说母亲强势,喜欢操控你的人生,可阿弟…”程月华眸色颤颤,嘴角倔强的抿着,“她一个寡妇,若不强势…早就被这世道吃干抹净了!” 程允章几不可察的叹气。 原本平静的心又泛起涟漪。 风吹心树摇。 “她这辈子过得很苦,别再跟母亲置气。你读书惯不让她操心,怎么婚事反而让她焦白了头发?”程月华抓着程允章的手,又笑笑,“还是说…你有心仪的姑娘?” 程允章不说话,阳光为他侧脸渡上金边,仿佛他只有一个躯壳留在这里。 “从前喜欢。”程允章笑着拍拍程月华的手,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平静,“但她从未正眼看过我。” 若温婉心里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在意,便不会从头到尾瞒着他,更不会轻而易举的杀了元启元敬两兄弟。 打狗尚且还要看主人的颜面,元启元敬是他至亲,可温婉心里…似乎从没在意过。 这一场轰轰烈烈如烟火般绚丽的情感,没有死在他预想中和全世界为敌的对抗之中,而是死在他一厢情愿里。 这场热恋,竟然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些未能开口说出的情感,全都烟消云散。 程月华脸色微滞,随后很自然的接口:“哪家的姑娘眼光这般高,竟然连我阿弟也看不上?” 程允章不答反问:“母亲是中意孙家姑娘?” 既然如此…… “孙家姑娘看起来很好。”程允章轻轻阖上双眸,睫毛轻颤,将心中翻涌奔腾的不甘全部咽下。 命运如此。 他便认命。 “既然母亲中意,那就她。” —————————————————————— 而此刻,播州和并州地界交界处的密林之中。 月朗星稀,群山掩映,狼嚎四起。 魏峥带着十几名下属正躲在一处破败的村舍之中。 他们一路追踪刘桂舟到了播州边境,此人越来越往偏僻的地方去,目标明确,让本来想抓捕刘桂州归案的魏峥改了主意。 他们临时在这村舍之中歇脚,孟元杰则去附近的鸽房取回赵恒从播州发来的军报。 火星子“噼里啪啦”跳跃,孟元杰靠近魏峥,将军报呈上。 魏峥用白帕子擦拭剑身,腾不开手,便让孟元杰念军报。 孟元杰声音不重,对着火光,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起来。 赵恒读书习字都是半路出家,字迹……主打一个勉强能认,军报更是直通通的,半点不通文采。 ——卑职已寻到身手矫健的乳娘入温宅伺候。乳娘已成为卑职暗线。卑职如今对温家情况了如指掌。 ——温掌柜命屠二爷日日殴打安保年,安保年含泪离开播州城,临走之前派人去了元家一趟。 ——温掌柜买通道士,日日盘旋在安保年身边,游说他家儿子安重荣八字不好,克他钱财升官之路。安保年欲回家送走儿子。 ——温掌柜来督抚院借了十个琉璃盏。卑职已经命她写下借据,请您放心! ——温掌柜开了个名为“红楼”的酒楼,每日人满为患,高朋满座,风头一时无两。更有新剧《真假千金》值得一看。卑职已三刷,超越《娇娇传》!强推!这个故事是还要从真千金回到尚书府开始…… 孟元杰念到此处,抿唇,皱眉。 一目十行看完,随后喉头一滚,手一抖,干脆利落的翻页。 候继凑过来,“嘿,这小子……《真假千金》的剧情他写了一整页!” 他娘的军报一共就两页! 一页纸还是话本子! 他早说过赵恒这小子脑子不太聪明! 侯爷留他在大本营后方调度,他可倒好,整日关注人家温小娘子! 果然,魏峥眉尖轻蹙,擦拭剑身的手一顿。视线慢吞吞的睨过来,语气更是阴嗖嗖的,“播州城里那么多人和事,他是住在温婉房顶上了吗?” 第376章 追敌 “呃……”孟元杰抖了都那张单薄的军报,目光落在最后一行,“这里,赵恒写着:早知侯爷要怪罪军报里只有温小娘子的情报,卑职早有准备。您出发前几日曾金口玉言,说温小娘子为了查案身陷风口浪尖,需多多留意周遭人事。卑职从未懈怠。” 空气中静默半晌。 候继等人扭过头,憋住笑。 赵恒可真是个称职的属下。 论揣测起上峰的心思,无人能出其右。 魏峥声音冷飕飕的,“临走之前,我命他清洗西山大营五百个马桶,如今洗了多少个了?为何军报里没有?” 孟元杰低咳一声,“卑职现在就回信让他回去数数。” “他这么喜欢看话本子,看来还是太闲的缘故。”魏峥慢吞吞的擦拭着剑身,从剑柄到尖端,他擦得很仔细,锋芒也慢慢堆积在他眼里,“卫所那边,还有一千个马桶,让他一并刷干净。回去后你亲自检查。” 孟元杰在心中为赵恒点蜡。 最近侯爷也不知怎么了,性格越发阴晴不定,折磨人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屡次创新。 孟元杰试探的问:“那…卑职让他不再关注温家的情况?” 火光对面那青年男子低垂着头,火光跳动之中,只看见他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他坐在那里,云淡风轻的擦着他的剑,仿佛那是他的宝贝一般。 “不必。” 半晌才听见那男子低沉的声音。 “温婉既然为我所用,总得护她周全。” 到底是—— 心乱了。 越发没有理智了。 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远,这三分喜欢已然变成了五分。 思念仿佛是长在心田的杂草,越不理会,越会疯长。越想抽离,越陷越深。 无碍。 那一夜,有月亮、有江水、有丝竹、有晚风,无论谁坐在船里,无论谁和他说起“灵魂伴侣”这样的话,他都会心动? 所以。 让他心动的不是温婉,而是那一夜的风和月。 只不过,这一夜到底没睡着。 魏峥害怕一闭上眼,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全都一股脑儿的钻进来。 大抵是道心不稳,所以温婉才会频繁入梦和他厮混? 无妨。 多杀几个人,血腥自然会覆盖那些难以启齿的春梦。 于是孟元杰他们发现,天不亮,魏峥就已经开始集结人马。魏峥一夜未睡,眼底有一团淡淡的乌青,在一团将明未明的天色之中,整个人显得比往日更加阴沉。 就连神经大条的侯继也察觉最近魏峥的异常。 他拉着孟元杰低声问:“侯爷最近怎么了?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孟元杰收拾水壶和行囊的动作飞快,“不得议论主子的事儿!” 侯继瘪瘪嘴。 怎么了嘛? 还不能一起吐槽吐槽上峰了? 他猴子嘴巴可严了,上次就没跟其他人提起,侯爷和温掌柜同关在一个箱子里,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噼里啪啦… 要他看,侯爷就是燥的! 天气燥,侯爷的心自然也燥! 魏峥这一支小分队大约二十人,皆是魏峥多年心腹,这一次跟着他深入腹地,助力不少,因此即使半月急行军,也不见任何抱怨。 他们跟了这刘桂舟半个月,起初计划在播州城内进行抓捕,不料刘桂舟的上线似乎现身,几个人带着账本一路往东面走,越走越荒,但目的地十分明确,魏峥只能暂时跟在身后静观其变。 或许这次牵着网能拉出一条大鱼来! “不必再往前。穷寇莫追。” 走到石头山的时候,魏峥一行人在山坳处停下脚步,“此处两侧狭窄呈闭拢状态,最适合伏击。” 孟元杰看一眼两线合成一天的峡谷,“侯爷是怕有人埋伏?” 不知想到什么,魏峥勾唇一笑,眼底似有一抹漫不经心的煞气,“刘桂舟遛了我们一路,只怕是…故意引我们来此。” 一行人脸色微变! 他们不由得看向走在最前头那人的背影。 没错的,侯爷对于局势有一种近乎恐怖的敏锐。 侯继不由得握紧手里的刀,十几个人瞬间变换队形,将魏峥守在最中间位置,“侯爷,你是说…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 孟元杰迅速判断,他扫一眼四下,随后神色一紧,“侯爷!山谷里有人!”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振聋发聩的喊声和锣鼓声,这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根本分不清方向。 再仔细看,远处风摇树动,旌旗招展,似千军万马震动天地,正俯冲而来。 这里何时有这么多的人马? 看这样子至少千人,足以形成一支军队。一千人藏身丛林大山里,又是如何藏得住? “你们看——西南方向——”孟元杰指着远处,“有碉堡!” 有碉堡,便意味着山里有大批军队。显然,这支队伍并非陈朝官家所有,而是私兵! 魏峥双臂一展,足下轻点,双手抓住一侧树干站稳远眺。 随后树上传来那人冷静的声音,“不必惊慌。他们没有这么多人马,声音虽是四个方向传来,但只见旌旗不见烟尘,一出空城计而已。” 想玩空城计劝退他? 呵,那他更想进碉堡一观。 广袤山坳之中,响起魏峥的声音,“刘桂舟,你可知…蓄养私兵…死罪难逃!” 他就要赌…赌这碉堡里无人可用! 若这里当真是走私团伙的大本营,上个月并州刚得到线报说有船出海,那么大部分人必不在碉堡里! 这幕后之人还真是小心谨慎,竟然将大本营设在播州和并州交界之处,难怪从前他将并州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踪影。 “魏大人。”前方山林中传来刘桂舟的声音,声音穿过丛林十分清楚,魏峥立刻反应…刘桂舟手里应该有温婉灯会那日用过的铁制开口喇叭,“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也跟了你很久。” 忽而。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 前方出现一支约百人的队伍,这些人面容刚毅、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长期训练。 对面山林一阵“嗤嗤”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魏大人,听说你在找国公爷的下落?” 第377章 清白 魏峥抿唇,牙关紧咬,手利落的抚在长剑之上。 其他人则是面色一变。 侯爷这十几年一直在寻找人间蒸发的国公爷,可就算如此,此事也只有侯爷心腹知晓。 这刘桂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不是说…此人不过是走私幕后的马前卒吗? “魏大人,你也不必再寻转卖国公爷扳指的丫鬟,那丫头照顾国公爷不力私逃,已经被我溺死在河里,如今坟前草只怕已有数米深。” 魏峥瞳孔一缩,握住剑柄的手心顿时全是冷汗!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确切的消息! 从前他问姑母,姑母不肯说。等他大一些,他有了自己的羽翼,可时过境迁,想于千千万万人中搜寻父亲的消息,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枚扳指…是他离父亲下落最近的一次! “魏大人,你父亲还活着。”刘桂舟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外太空传来,听不真切,却只觉得阴沉沉的,“你若想知道你父亲的下落,便跟我来!取下你所有的武器,一个人…走进碉堡!我主人在里面等你!国公爷也在里面等你!” 侯继等人知晓魏峥最在意的便是国公爷,可关心则乱,今日事情太过诡异,他们心中不安,侯继便大呼:“侯爷不要上当!此事必有蹊跷!” 刘桂舟笑道:“怎么,侯爷不是一直想找到父亲吗?如今国公爷的消息近在眼前,为何裹足不前?是……怕死?还是一腔孝心都是作戏?” “国公爷是生是死,走进这座碉堡的门…不就全知道了?” 片刻。 ——哐当一声。 魏峥卸了长剑,眸色定定,仿佛前头不是刀山火海,而是平坦大道:“我跟你走。” 侯继等人大骇,纷纷出言劝阻:“侯爷——” 一缕晨光,斜斜的落在魏峥脸上。 那人独立于悬崖边上,身影濯濯,一身玄色衣裳不染尘埃。他孤零零的立在那里,远处是黛青的山峦,仿佛苍茫天地间,只他一人。 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一种平静的决然。 “我一直在寻找那个答案,若放过这次机会,余生也是寝食难安。” 他声音轻轻的。 悠然、自在、残酷、绝情。 “我这一生,无儿无女、无所为家、了无牵挂,便也无所畏惧。” “若我死了,将我的尸骨带回家中,将我同母亲和阿姐葬在一处。对了…再转告姑母一句话。” 侯继等人红了眼眶。 “就说……”魏峥红唇微勾,慢吞吞的,似乎带着一种对侯继的戏弄,“就说…我最后的遗愿是让你们都好好活着。若她因此迁怒你们,我在底下也不得安宁!” 唉。 想一想,他竟没有可以牵挂的人。 一身轻的来,一身轻的走。 “侯爷!”孟元杰向来冷静,可此刻却猩红着眼,“你不会死!你要是死了,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他们给找出来,杀光他们全家!他家养的猪和狗我都给杀咯!” 猴子则大喊:“侯爷,什么叫了无牵挂?我们这些狗腿子不是你的牵挂?那姚老先生不是你的牵挂?许小娘子不是你的牵挂?” 又一顿,想起魏峥和温婉两个人曾经共处一箱的暧昧,“温小娘子就不是你的牵挂?” 魏峥一拂衣袖,人已决然远去,可他声音却顺着山谷翩然而来。 “不要辱没许小娘子清白!” 孟元杰却蹙眉:主子只说不辱没许小娘子的清白,难道温小娘子作为寡妇就没有清白可言? ———————————————————— 九月,桂花飘香。 红楼开业正好一个月。 暑热消退,凉风习习,温家人已经套上了外衫,昭昭和珲哥儿长得飞快,藕节手脚更长一些,已经能够自己翻身坐在摇床内。 昭昭妹妹已经学会无敌虚空爪,每天起来就是抓珲哥儿玩,两个小家伙一睁眼就开始打架锻炼体能。 昭昭好吃,长得更快一些,珲哥儿瘦瘦小小的,每次都被姐姐按着打,这小孩儿似乎知道姐姐在和他玩闹,也不怎么哭,实在打痛了就轻轻拍两下姐姐,或者哼哼唧唧几句找大人帮忙。 当听到巧娘那弟弟来报,说是程允章和孙兰芝婚事已定的时候,温婉心中并无波澜。 这是一门好亲事。 好事多磨,两个人最终还是结为连理,形成密不可分的利益体。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程严两家结亲,助长整个元家气焰,只怕对付元家会更加棘手。 本来一个程允章夹在其中已经够难,再有一个孙兰芝… 温婉心头沉沉。 而红梅如今已经学会算筹,一双巧手打得算筹“噼啪”作响,拉回温婉的思绪。 梅清还在平县坐镇酒坊,温婉便有意锻炼红梅,这些日子便让红梅临时顶替账房和前台的角色,红梅作为一名合格的温家牛马,不仅白日要管红楼,晚上回到家还得带娃,陈妈说红梅现在每晚倒头就睡雷打不醒。 可即使如此,红梅脸上却始终洋溢着得意满足的笑,她将账本往桌上一摊,说话间藏不住喜色,“姑娘,第一个月营收便有三百六十两!” 温维明闻言,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拿起账本,当下惊愕:“这奶茶利润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红楼的账本是温婉摸索着自创的记账法,完全超越陈朝单式记账法的方式,一眼明了,甚至每行每列标注了单品利润,因此即使半吊子如温维明也一眼看出奶茶是红楼销量最高利润最大的商品。 可是奶茶超越瑞果浆,更是温维明意料之外。 温家毕竟是做酒发家的,如今靠着奶茶一本万利,老爷子心里虽然高兴,却也有遗憾,“就是有些可惜…咱家做酒的手艺…” 温婉笑道:“父亲莫急,城内还有何三酒肆的账本没送过来,几个酒楼也还没有结账,红楼的奶茶销量好,不代表瑞果浆就卖得不好。” 红梅眨眨眼,“老爷,这一个月姑娘挣的钱…可不止红楼这三百六十两。还有家具作坊那边沙发的…呃…”红梅费力想着温婉说过的那些新词儿,“版权费!还有茶楼那边…” 温维明啧啧嘴,“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第378章 西山猎户 若是放从前,偷盗方子、拉踩同行时有发生,若没有魏峥这督抚大人的名头,那些茶楼会这般规矩? 温婉却不服气,“此言差矣,茶楼的合约是我亲自去签的,在《真假千金》还没有上演之前,我就已经预判《真假千金》免不了和《娇娇传》一样被人抄袭的命运,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红楼剧情更得快人一步,照样能留住客人。茶楼门槛低,能更好的推广此剧。老爹,我这是未雨绸缪运筹帷幄,不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温维明知道温婉介意攀扯魏峥的关系,于是便笑着哄小孩,“不错不错,是爹说错话了!我家温婉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温婉:总感觉便宜爹在骂人是怎么回事? 一说到《真假千金》,就连在院子里带孩子的陈妈和乳娘也忍不住竖起耳朵,陈妈索性抱着昭昭走进来催更,“大姑娘,你不跟我们剧透也就算了,但你得保证…假千金必须下场凄惨!最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乳娘也点头,“没错,最好让她爹娘认清她就是个坏心肠的绿茶婊!把她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红梅也道:“要狠狠打脸!” 温婉表示观众们的心声都听到了。 几个人在屋内叽叽喳喳的讨论起《真假千金》的剧情,甚至聊到兴起,便宜爹突然灵光乍现:“他们能写,我为何不能写?!”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 温维明带孩子闲出了蘑菇,顿时升起一种别人行他也行的错觉。 陈妈连忙道:“我会说!老爷,让我来编!我定让假千金生不如死!” 乳娘也不甘示弱:“俺们村里这种故事可多了!我能一气说半天不停!谁家公公和媳妇扒灰,谁家女人在外头偷男人,谁家男人爱逛青楼得了脏病,咱把这些故事串起来,发给大姑娘!咱红楼下一次就演这个!” 柳依依摇头:“还有两个孩子在呢!说话注意些!” 温家人倾尽全力将生平听到的八卦狗血故事全都扒拉出来,励志要做一部超越《真假千金》的话本子,便宜爹甚至命红梅取来文房四宝,一大家子七嘴八舌,犹如参加最高等级的科学研讨会。 温婉听得头痛,转身出了屋子也无人在意。 刚巧碰到何三酒肆的人来送账本。 温婉没见过这人,却见此人威武雄壮,双目囧囧,一看便是练家子。她接过账本,视线落在账本上,无意问了一嘴:“何老板怎么没亲自来送账本?” “今日酒肆忙,东家脱不开身。” 温婉扫了一眼,又抬头笑道:“这位小哥很眼生。” 那人规矩答道:“刚来酒肆没两天。” 没两天?何三还敢让这人送账本? “店里生意可还好?” “还行,就是瑞果浆卖得贵,一般都是看的人多,下定的人少。” “嗯。”温婉也猜到这种情形,“后面会好些。” 若何三肯壁虎断尾,直接将店铺搬到天水府其他州去打头阵,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是何三被王寡妇的三个孩子拖累,还不一定能走。 “是,我们东家也是这样说的。” 温婉收了账本,却见这人迟迟不走,她不由挑眉:“小哥…还有事?” 那男子欲言又止,似很为难,温婉便耐心等着。 “温掌柜,我是平县西山来的,说起来我和温掌柜算是老乡。” 西山猎户? 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啊。 是去年急着招赘时,柳依依说要给她网条西山的大鱼回来,大约就是眼前这青年男子了。 柳依依倒没说错,这猎户着实眉清目秀。 温婉脸上笑意更深,“所以?” “五年前闹天灾,我在山里险些饿死,下山幸得温老爷子施粥才保住一命。” 嗯,像是便宜爹干出来的事。 便宜爹很钟情搞慈善,还喜欢从路边捡人。崔姨娘便是温老爹从路边捡回来的。 “温掌柜,您父亲对我有恩,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您。”陈小淳笑得略带憨厚,他四下张望后才低声道,“其实我先前在程家酒坊做学徒,前几天掌柜的将我辞退,并介绍我到何三酒肆里做工。” “先前有个老婆子一直打听我的情况,还问我是否介意当上门女婿,还说给我介绍一处荣华富贵的去处。” “这两天我回过味来了,那老婆子是想让我…”青年脸微微红了,余光瞥一眼眼前站着的小娘子,声音也沙哑一分,“总之,这老婆子没安好心。温掌柜一弱质女流,又守着这万贯家财,难免被人惦记,还得多加防范。” 温婉一愣,万没想到元家人竟然手伸得这样长,竟管起她的婚事来了? 是谁的主意? 贾氏已经离开播州去为元启诵经祈福,程允章就算要对付她,也不至于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是元老夫人吗? 这背后阴人的手段,倒是和元敬元启如出一辙,当真是一脉相承! 不过这倒也提醒她,莫说后世有钱单身的女人都容易被人盯上,更何况是在这吃人的古代? 若元老夫人手段也似元启那般粗暴,直接将她和这陈小淳关在一处,逼着她认下这门婚事,她又能如何? 温婉莞尔一笑,“多谢小哥提醒。不过还请小哥帮个忙…” “您说。” “对了,小哥贵姓?” “我叫陈小淳。” “好,你比我大,我便叫你一声陈小哥。”温婉这声“小哥”让陈小淳半截身子一酥,他心中暗道:这小娘子好生了得,声音又软又甜,若是真能做个上门女婿,似乎也不亏。 “这种事从来都是防不胜防。若是元家那边问起,小哥你便说进展顺利,尽量拖着他们便是。” 缓兵之计啊。也省得元家人一直盘算温婉婚事。 陈小淳了然,拱拱手:“好,我知道了。” 温婉蹙眉,看向门外,“从一刻钟前外面就在骚乱,可是城内出什么事了?” “只知道有个姓赵的将军正在点兵点将,并抽走城防士兵足有千人…”陈小淳说着也面露担忧,“难不成是倭人打过来了?” 第379章 遇袭 温婉摇头,“眼下马上要入雨季,海上风浪大,倭人应该不会选择在此时攻城。更何况并州离内陆距离有几百里路,倭人再强…也不至于长驱直入到播州来…” 小娘子脸色忽变,“赵将军?赵恒?” 陈小淳哪里知道这些内幕,他跟着温婉快步走了出去,来到主街之上。 城内战鼓宣天,马蹄声声催人,士兵们披甲持锐,争先恐后的往一个方向去。 温婉随机拉住一个士兵,那士兵认得温婉,知道温婉是魏峥的师妹,便急声道:“温小娘子,魏大人在郊县遇袭,赵将军令我们立刻集合前去支援!” 遇袭? “赵恒将军此刻在哪里?” “南城门!” 陈小淳看见温婉快步取下栓在树下的马,她试图翻身上马,但显然…她没有学过骑术。 陈小淳见状连忙道:“温小娘子,你若不介意…我骑马带你过去!” 温婉毫不迟疑:“走!南城门!” 两人共乘一骑,驰骋在播州城内的街道之上。城内兵荒马乱,突然调兵惊动城内众多百姓,百姓们门窗紧闭闭门不出,只消片刻温婉便看见城门处赵恒一身银色铠甲正点兵点将。 “温掌柜?”赵恒看见温婉从一陌生男子的马上纵身一跃跳下马来,眨眼便到了他跟前,他只能勒马停住,心中只怕再添变故。 温婉招呼他下马后,两人挪步说话。 “赵将军要去救侯爷?” “不错!侯爷在郊县遇袭,生死未卜,我必须立刻前去支援!” 温婉眸色一冷,“谁带回的消息?” 一下,就把赵恒问住,“…说是有人瞧见了,回来便跟四邻说起,被我们的人听到后报了上来。” “也就是说,没有确切的消息来源。” 赵恒蹙眉,他从温婉临产时还能手刃山贼的时候就看出这小娘子不一般,便耐着性子问:“温小娘子怀疑什么?” “从郊县到这里,少说半天路程,也就是说…侯爷遇袭至少是在凌晨。谁会刚巧大半夜出现在郊县,然后又一大早在播州传消息?我怀疑,有人故意透露侯爷的行程。” 赵恒能跟在魏峥身边,凭的是一腔孤勇,他从来不喜动脑子,听见温婉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却没把握。 温婉瞥他一眼,瞧这小子一脸呆样,就跟当年她听数学课一样迷茫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压根没听进去她说什么。 “有人知道守城的是你,也知道你性格冲动鲁莽听风就是雨,所以故意放出风声,诱你带兵出城,营造出城内守备空虚的假象。” 赵恒有些懵,他不服气的反驳:“温掌柜莫要看轻我,我哪里冲动鲁莽?你可别忘了,上次在弯凼山…我还救过你的命呢!” 温婉低咳一声,“总之…你最好假意带兵出城,再杀个回马枪。走之前留下几个心腹将城内军器监看管起来,防止有人调兵遣将。监视城内重要人物动向,尤其是……” 温婉将之前调查的那几家名单告知赵恒,赵恒听着这小娘子安排得头头是道,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你是说……侯爷没有遇袭,这是有人故意散布的假消息?可万一侯爷当真遇袭等着我去营救又该如何?” 温婉很想说,现在出发去郊县也是晚上,魏峥难道会在原地等着赵恒去营救? 虽然明知手办绝不会坐以待毙,但她心中隐隐担忧,不过赵恒很快做了决断,“那就兵分两路!我坐镇城内,再派两百士兵去救侯爷!” 入夜。 经过白日那场骚乱,整个播州城安静如坟。 风雨欲来,人心惶惶,温婉特意嘱咐屠二爷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夜里提高警惕,又把两个孩子放到自己身边,破天荒的…她让陈妈、红梅、乳娘等人全都睡在她房内,还命乳娘准备了几件趁手的道具放在枕头边。 众人见温婉大张旗鼓,难免害怕,温维明就问她:“今日城中要出事?” “或许。”温婉心口隐约不安,不止担忧手办,也担忧城内局势。 魏峥一直在查走私案,走私案牵连甚广,不止牵连一座小小的播州城,更牵连朝堂局势。 如今播州城内表面风平浪静,但温婉直觉…这底下藏着惊涛骇浪。 不过她说得比较隐晦,“今日赵将军点兵点将,百姓们都在传…这几天或有变故。未雨绸缪,这几日夜里我们都警醒点,红楼暂且关张几日。” 连红楼都不营业了? 温家一大家子明显不安,温维明看着这一屋子的妇女老幼,想着得增加人手,尤其是青壮年,可思来想去… “明日让屠二爷去雷家那边寻两个青壮年来。”这是他们在播州唯一走得近的人户,“还有那何三,王寡妇三个孩子都未成年,若城内真有变故,咱能拉拔一把是一把。” 温婉没想到便宜爹竟然还有这样的胸怀。 王寡妇害他入狱,他先前还天天在牢里咒骂王寡妇,可后来听说王寡妇的身世后,又不免唏嘘同情,还时常让温婉看顾王寡妇留下的三个孩子。 便宜爹虽然有些圣母,但好歹也结下善缘,否则那陈小淳也不会无故提醒她提防元家。 柳依依则关心红楼里的姑娘们,“红楼里…还有五六个住在店里的姑娘!” 温婉抿唇,可捕风捉影的事情…若是闹得太大…反而打草惊蛇。 她有强烈的不安,可这只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感觉。 “明日寻个人去红楼看看,就说家里有事需要她们来帮忙。” 便宜爹出主意,“若实在放心不下,我就装病,你们就都留在家中照顾我。” 温婉点头。 如此请红楼里的姑娘们来帮忙也是事出有因,不会引人注意。 “爹,温静晚上跟你和母亲睡。我和陈妈她们睡一屋,伙计们轮流值夜。”那小娘子又轻轻一笑,灯火下露出清丽的轮廓,“也不必紧张,咱离督抚院几步之遥,若真的有事…搬救兵也来得及。” 众人面色烧霁。 唯有温婉…眉间忧愁不化。 离督抚院近…是优势…却也是劣势。若城中有变故,督抚院首当其冲! 第380章 袭城 播州城内的夜风,似乎更大了。 温婉门前那棵桂花树…桂花被风吹落一地。 而赵恒却无心赏花,因为他睡在床上的时候被人同时捏住了嘴巴和鼻子,随后在黑暗之中看见猴子那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 再然后,两人偷摸夜行至城内一处亮若白昼的宅院。 一进屋,浓郁的血腥和药味猛地冲入鼻翼,正堂内魏峥赤裸着上半身,右胸缠绕棉布,面色青白,一侧军医正在替他换药。 猴子低声解释:“我们在石头山遭了埋伏,侯爷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赵恒横眉一挑,看着屋内整整齐齐没半点挂彩的众人,“侯爷重伤,你们是吃干饭的?为啥就侯爷一个人受伤?你们不是护卫吗?这护了个屁?我就说侯爷根本离不开我,若是我老赵在,侯爷的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掉!” 孟元杰和候继等人脸色分外难看。 “够了。” 魏峥声音淡淡,却不容置疑。 “此事乃我一人之过。” 赵恒想反驳,可抬头一眼,看见那双幽黑摄人的眸子,又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今夜的侯爷…瞧着…分外渗人哪。 可既然侯爷身受重伤,为何急着赶回播州? 还有…刚才猴子说的是他们在石子山遇袭,而不是郊县? 赵恒眉头一皱,突然发现今夜不寻常。 军医换了药便退下,屋内只留几个心腹,其余人则看守四下。 赵恒便再也忍不住,将今日城内的骚乱告知魏峥,“侯爷,今天城内突然传开谣言,说您在郊县遇袭生死未卜。我急忙派人去救您,但后来…” 赵恒明显语气一顿。 他察觉到四下投来的关切目光。 他又想起孟元杰曾嘲笑他:豆腐脑都有脑,为何你没有? 想起侯爷气急时候那句“蠢笨如猪,孺子不可教也”。 他一激动,一发抽,登时脱口而出:“但我一眼就看透这阴谋诡计!从郊县到这里,少说半天路程,这时间对不上。其次侯爷遇袭是凌晨,不会有人特意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传播侯爷遇袭的消息,因此我当下就已经怀疑,有人故意透露侯爷的行程!” ——唰。 一屋子的人都看过来。 目光颤动、惊愕、怀疑。 赵恒将胸脯一挺,说到兴起之处险些手舞足蹈,“所以属下假意带兵出城,出城以后属下立刻让人兵分两路,一路人赶去救您,属下则杀个回马枪。属下还让几个心腹将城内军器监看管起来,防止有人调兵遣将。同时派人监视城内重要人物动向,就等着您回来向您汇报。” 魏峥苍白脸上,眉头蹙得更深了。 比赵恒动武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赵恒动脑子了! 而且他竟然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老实人·孟元杰语气颤颤,“你确定…你说的是你自己?” 候继毫不迟疑:“侯爷,赵恒被人夺舍了!赶紧请个道士给他驱鬼!” 魏峥盯着赵恒,眉梢一挑,语不惊人死不休:“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不过你肯动你那九成新的脑子…着实让我意外。” 赵恒将胸脯拍得“哐哐”作响,“侯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所以…”魏峥声音陡然低沉,“你今天见了谁?” “侯爷,您怎么老是瞧不起人?!”赵恒愤怒,脖子红温,理直气壮,“我早上见了温小娘子!温小娘子让我守在城内!” 温婉啊。 似乎这才说得通。 魏峥恍然,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乍然听到这名字,思念从野草变成藤蔓,将他这颗心死死网在其中。 算算时间,他离开播州已有一月,他故意让自己离她越来越远,可是她反而夜夜入梦。 他梦见和她拜堂成亲,和她厮混缠绵,和她白头到老;他听见她轻轻柔柔的唤他一声夫君,他和她去街门口的摊贩前吃一碗甜滋滋的酒酿圆子,雨夜时他将她抵在窗台前狠狠蹂躏。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 他甚至可以记得摩挲过她后腰曲线时的布料手感、她身子的香气和柔软,以及口舌相互纠缠的欲潮。 他…大约是…疯魔了。 心悦她是事实。 可要娶她吗?姑母不会同意。姑母为他倾尽所有,他不愿伤姑母的心。 做妾?那只是侮辱她。 他甚至不清楚她的心意就一厢情愿的对她动情。 他曾经笑程允章理不清剪不断,眼下自己成为当局者…亦是心乱如麻。 那就是不够喜欢。 若真十分喜欢,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弄到手。 赵恒察觉眼前这人似乎走神了。 那双摄人的瞳孔微微涣散,他盯着桌前的烛火,却又像看在远处。 “侯爷?” 赵恒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她…”唇舌不听使唤的避开她的名字,“还说了什么?” “温掌柜还说这几日城中或许有变故,让我小心防备。”赵恒抠抠脑袋,“侯爷,真有那么凶险?还有…是哪个龟孙子敢偷袭您?” 魏峥偏过头去,心有盘算,并不理会赵恒的咋咋呼呼。 大夫把药煎好送进来,黑乎乎的药汁面上折射出魏峥冷漠平静的双眸。 “几个城门可都派人守住了?” 赵恒脑子不聪明,但做事还算细心,听魏峥问起公事,脸上也敛了嬉笑的神色,“侯爷放心,几个城门守得死死的,不会有人闯进来。只是属下不知,我们到底该防备什么。” 魏峥手指轻点桌面,用眼色示意侯继,猴子连忙解释:“我们一路追捕刘桂舟到了石头山,本想找到他接头的人,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而入了他的埋伏。” “石头山那处有一座军事碉堡,可容纳千人,我们潜伏进去后发现堡内只有一两百人,其他人则不见踪影。” 若非如此,他们这一行人或许还当真救不出侯爷来。 “我们本想活捉刘桂舟带回来审问,但这小子…倒是有两分骨气,知道自己被围剿无法逃出生天便自尽了。” 只不过…侯爷一个人去了地下暗堡,出来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好,似乎比从前阴沉许多。 孟元杰后来也下去了,两个人却绝口不提里面发生了什么。 侯继便猜测…或许是因没有找到国公爷的线索。 第381章 城乱 “我们在碉堡里发现账册和兵器,看起来…这个刘桂舟是走私团伙里的核心人物,或许这碉堡就是他们豢养私兵的地方。还有那账册也表明朝中不少人和走私案有牵连。尤其是天水府一带…涉案很深。” “我们带着证据回来,本是想在播州杀几个人来正官场之风,不曾想还没到播州城就碰到你派来救援的小队。我们这才得知,原来播州城早就有人散播谣言,说侯爷生死未卜。” “侯爷怀疑这个刘桂舟或许和城内某个位高权重之人有所勾结,他故意露出线索引诱我们追出城去。我们察觉城中情况或有变故,因而藏身与此,就想看看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赵恒大惊,“有人故意为之!可目的呢?” 魏峥看向外面黑沉沉的月色,随后慢吞吞的掀唇,眸色越发冰冷,“或许今夜便可知晓。” 播州城的夜,更深了。 而骚乱从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开始。 屠二爷刀不离手,背靠大门坐着,到了深夜难免瞌睡,他刚眯上眼睛就听到这声惨叫,几乎是立刻…他右手抓刀,左手猛地敲击事先准备好的锣鼓上。 “咚咚咚!” 比城中巡防营的锣鼓声来得更早的竟然是温家! 一声声催人的锣鼓声,瞬间将温家所在整条巷子吵醒,几乎是刹那,温家所有人都睁开眼睛。 下一刻! 抓住早已放在枕头边的武器! 起身! 警戒! 一气呵成! 好在温婉早有准备,一屋子女人已经换成了男装,一听到二爷的鼓声,众人没有慌乱,乳娘立刻守在两个孩子身边,陈妈和红梅一左一右护住孩子。 别看温静年纪小,温婉知道这孩子一直不曾懈怠,那一身小肌肉快赶上屠二爷了,便也分给了她一把菜刀做武器。 温静身材小小,却守在爹娘跟前,还安慰温维明和柳依依:“爹、娘,不会有事的!督抚院离咱们近着呢,这边若有动静,很快就有巡防营的士兵们过来救咱们!” 大姐给她分配了任务! 证明什么! 证明她温静再也不是小孩了!她也可以挑起保护家人的重担! 总有一天,她也会帮着姐姐挑起重担! 以后就可以换成她掌管酒坊,姐姐和小侄子们在家享福! 柳依依倍感欣慰,只觉得从前只知道胡闹欺负巷子里小孩的温静也长大了。 恍惚间,她从温静身上看到了温婉的影子。 像温婉好啊。 姑娘家就得扛得起事… 温家内院各个房门打开,温婉看着城内不远处燃烧起来的火光,耳边听着城墙上传来阵阵振聋发聩的敌袭预警鼓声,一颗心渐渐往下沉。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温婉附近的住户鳞次栉比的亮起了灯火,没有人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敢踏出房门一步,他们只知道…城内出事了! 温婉心口狂跳,只觉得今夜似乎比弯砀山那一夜还要惊险,而她只是醒了,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眼下魏峥不在城内,赵恒也调去部分精锐去救援,也就是说…今夜的播州城如无人之境! 屠二爷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些坐不住:“大姑娘,可要我出去探探情况?” 温婉摇头,“外面凶险,此时此刻大家最好抱团,哪里都不要去!外面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护好自身便可。明日一早,就能知道发生了何事。” 外面惨叫声、惊呼声、哭泣声渐渐由远及近的传来,屠二爷整个身子巴在门边侧耳听着,随后脸色一变,“大姑娘…好像在说…倭人打进来了!” 倭人? “不可能!” 温婉快走两步下了台阶,走到屠二爷身边,“并州海岸离我们这里少数六七百里路,倭人怎会打到这里来?他们不要命了?前头州县的卫所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可是魏峥的声音突然回响耳畔。 ——咸平十一年,一千两百多名倭人从矮瓜岛登陆并州海岸,侵扰我朝六百里海岸线,长驱直入,各处卫所无力抵挡,死伤百姓近万。 难不成…当真是倭寇? 倭寇袭城了? 可他们如何进得来?城中有内鬼? 显然,屋内一大家子都被“倭人”两个字吓得脸色一白。 他们在播州,离海岸还有一段距离,鲜少有倭寇能深入腹地。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倭人凶悍的名声远扬,犹如阴影笼罩在天水府老百姓的心头。 毕竟…前几年倭人侵扰边境线,所到之处,烧杀劫掠,屠尽村落。他们使用的倭刀历经选材、锻造、淬火等多道工序,极其锋利,兼具硬度和韧性,在和陈朝士兵的决斗之中如虎添翼。 马蹄声阵阵,已经不知是播州城守卫还是敌寇,温婉只听见一声声惨叫声近在耳边,远处城市夜空渲染出一抹明霞,照得整个夜空亮若白昼。 起火了! 近了!脚步声近了! 温婉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惨叫声、哭泣声、咒骂声。 他们来了! 温婉当机立断,“屠二爷抵死大门!其他人自己找武器!乳娘,保护好两个孩子!温静,保护爹娘!陈妈红梅,起锅烧油!” 陈妈:“啊?” 红梅:“啊?” 温婉扭头催促:“快!就在院子里烧油,若有人敢闯进来,一勺热油伺候!记得攻击要害!眼睛!裆部!热油过后,郑小哥你们就一拥而上乱棍戳死打死!” 小娘子声音冷冷,饱含千钧之力。 她视线落在酒坊活计郑小哥拿着木棍颤抖的双手上,小娘子声音又冷又脆,像是重物砸在地上。 “若真是倭人,他们会比普通贼寇凶残万分!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只有豁出命搏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郑小哥紧紧抓着木棍,这口气终于不颤了,他脸色一凝:“大姑娘,还有时间!可以把木棍削尖!一棍便可刺入骨肉!” 陈妈则道:“后院有麻袋,泼了热油后可以用麻袋套住,这样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好入手!” “快!” 那小娘子的声音不紧不慢,即使如此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却依然镇定自若,众人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咚咚咚。 脚步声逐渐逼近。 第382章 杀人 温婉害怕黑夜里点灯目标显眼,因此整个庭院没有点一盏灯,偏低矮的院墙窜过高举的火把,整条巷子火光大盛,隐约照亮温家内院。 来了。 温婉舌尖被咬破,口齿之间血腥蔓延,手一下绷紧,死死握住衣袖内的匕首。 “这户!大哥,刚才那人说这家是做生意的!绝对有银子!而且这家都是一群老弱,最好下手!” 妈的! 哪个天杀的邻居为了保命出卖的她? 温婉和屠二爷打了个照面,随后提起裙摆,不顾便宜爹的拉扯,径直悄无声息的来到大门后,和屠二爷一左一右守在门侧。 屠二爷长期跟随于她,两个人自然默契十足。 温婉一个眼神,屠二爷便知道她意思。 温婉听得清楚,只有两三个人,说一口流利的本地话,不是倭寇,或许是城中趁乱的宵小。 温婉心中稍定。 来人没有踹门,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温婉用手指了指天空,屠二爷便明白这两人打算翻墙进来。 随后温婉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那人刚翻墙落地,一抬眼就看见满屋子的人齐刷刷的站着,各个手持武器,如饿狼般看向他。 这人脸色一变,心知不好,扭身就跑! 屠二爷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将刀身一抬一压,单手甩出,一颗人头“哐当”落地! 只那瞬间,温婉往后退半步。 鲜血“唰”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众人心口一跳。 地上明晃晃的一滩血,月色落下,隐约看见众人苍白的脸色。 这是第一次…看到屠二爷杀人!而且是砍头! 温婉心口狂跳! “大哥?!” 许是听见屋内没有动静,外头那人有些急了。 温婉上前两步,一把抓起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随后往空中一抛。 人头被抛出温家宅院,重重落地,有声有响。 屋内传来一道小娘子冷冷的声音,“再敢往前一步,你便和你大哥一样人头落地!” 众人屏气敛神,死死握着武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片刻后,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外间那人仓皇逃走,众人这颗心才总算落地。 走了! 可危机并没有解除,片刻后马蹄声声响彻长巷,听声音至少来了数十人,他们盘旋在督抚院的方向,伴随着激烈的鼓槌声,温婉听见一片喊打喊杀之声。 紧接着又是一队人马冲来,两队人马在督抚院的方向战况激烈。 温家一大家子大气不敢出,将门抵得死死的,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不知杀了多久,外间总算安静片刻。 夜色已深。 已至凌晨。 突然。 ——咚咚咚! 一阵谨慎的敲门声,整个屋内人脸色瞬间煞白! 就算不是倭人入城,可一旦城乱,城中宵小趁机作乱,烧杀抢劫时有发生,令人心惊胆战。 “温掌柜!”外间传来陈小淳的声音,温婉这才呼出一口浊气,“我是陈小淳!你们都还好吗?” 温婉不敢掉以轻心,隔着门问:“托陈小哥的福,一切安好,不过陈小哥怎么来了?” “这城里一乱,我就立刻赶来了。你家都是老弱,又有两个孩子,我怕温老爷子出事…特意赶来相护。” 温婉略一迟疑,示意屠二爷开门。 屠二爷小心将门拉开一条缝,见门外立着个白白净净的青年,他一脸急切,手里还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手臂上明显有伤,血顺着指尖留下来,虎口都是红的。 门“吱呀”一声微微打开,陈小淳立刻侧身入内。 他连忙看向温老爷子,拱手道:“温老爷子可有受伤?” 温维明却不认得陈小淳:“你是……” 陈小淳笑道:“温老爷子贵人多忘事,若非您当年一碗粥,小子早就饿死在路边。小子也是平县人,从前和老娘住西山上,靠打猎为生。和老爷子是老乡,本该早些来看望恩人,只是…我身份低微,不敢贸然相见。今儿个只担心恩人有难,因此急忙赶了过来。” 温维明“嗯啊”了一声,虽不认得陈小淳,却领他的情,唏嘘着:“今夜如此凶险,你还特意赶来相护,这份心意叫我动容。” 温老爹视线落在他染红的手臂上,“你受伤了?” 陈小淳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满不在乎的一笑,“无妨,小伤!” 陈妈招呼红梅,“快,给他包扎,弄些止血的膏药来!” 温维明则将陈小淳扶到石椅上坐下,“后生,城内情况如何?何三那边如何?” 从何三的酒肆到温家宅院,少说有四五里路,得跨半个播州城,这陈小淳仗着一身武艺,只拿一根木棍做武器就敢横穿而来,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群人都集中在督抚院这一带,并未四处滥杀。” 得知何三和王寡妇的几个孩子无碍,温维明心中落定。 温婉急切想知道外面的消息,“你来的路上可曾遇到敌袭?对方多少人马?当真是倭人杀进城了?” 陈小淳摇头,“我一路抄小道过来,不敢和他们正面相碰。但是隐约瞧着不像是普通的山贼,他们穿着裤裙,配着一长一短两把刀,对了!他们剃掉了前额的头发,肤色比本地人更深。” 温婉心里咯噔一下。 这完全符合倭人的身体特征! 可倭人不应该长驱直入到播州腹地来! 今日这一切…定然和白日散播的魏峥遇袭的消息有关! “你途中经过红楼,可曾看到里面的姑娘们?她们是否安然无恙?” “红楼大门紧闭,未见灯火。不知道里面是何情况。” 温婉心里愈发焦急,住在红楼里的主要都是一些家不在本地的姑娘们,还有个年纪尚不足十四岁的童工张春花! 此时陈小淳才看到院子里缺了脑袋的半截身子,他惊得面色一白,“这是……” “应该是附近的流寇,无意闯进来的。” “可…可他…脑袋呢?” 对面那小娘子语气淡淡,“扔出去了。” 陈小淳瞳孔一缩,盯着温婉的眸光微微发颤。可那小娘子却浑然不觉,只皱眉想心事。 今夜这一切对方有备而来,就是不知赵恒那边如何了。 难道是趁着魏峥不在城内聚众闹事? 眼下播州兵力不足,若真遇上倭寇袭城,那才当真棘手。 第383章 归来 城内火光未退,喧闹不止,很快一阵纵马疾驰声音响彻巷内,那人停在宅院门前。 来人脚步沉重,显然是练武之人。 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门被人敲得“噼里啪啦”响,“温掌柜!温掌柜!” 声音十分粗鲁,连打带踹,几乎要将门劈开。 是赵恒! 温婉连忙嘱咐屠二爷:“二爷,是侯爷身边的人!快开门!” 门一开,果然是赵恒! 赵恒四顾一圈,见温家人毫发无伤,只是中间堆着个灶火,锅上滋滋冒烟,似在烧油。赵恒心中奇怪,却也石头落定。 城内一闹事,魏峥便派他立刻来温家护卫,谁知走到一半被几个流寇缠住耽误了时间。 若温家人有个三长两短的,他真的得回去继承师父的镖局了。 前提是得娶了和他一样一身腱子肉的师妹! 赵恒想想就觉得可怕,如今再看眼前那全须全尾的小娘子分外顺眼,“温掌柜!今夜倭人冲入城内闹事,侯爷命我赶来护卫,温家可相安无事?” “侯爷回来了?”温婉一喜,“他在哪里?可有受伤?” “受了些许皮外伤,如今正在养着。” 温婉心一紧,想着从前手办就是一身杀气,从不爱惜自己,仿佛那皮肉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可如今他们身份有别,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今夜城内到底发生何事?为何播州城内会出现倭人?” “此事正在调查。这些人直接冲入督抚院,在这一带大开杀戒,显然有备而来。” 一想起温婉早上的嘱咐,赵恒这会儿心跳如雷。 好险。 若非温小娘子提醒,只差一步,他便带着所有兵马出城去。如此一来,整个播州城守备空虚,城门大开,任贼进出杀个痛快! “人全都捉住了?” “抓住了大部分倭人。”赵恒想了想,“好在今夜侯爷料事如神早有筹谋。城内刚开始闹事的时候,城防军全部出动,倭人们并未形成气候,很快便被击杀。倒是借机闹事的宵小不少,抓捕他们费了一些力气。” 赵恒这才闻见刺鼻的血腥味,一扭头看见院中缺了头颅的尸身,又见屠二爷刀上的血迹未干,料想是今夜闯入温宅丢了性命的贼匪。 “温小娘子…”赵恒拱拱手,“我将这倭人的尸身带回去。侯爷有命,今夜袭城的倭人务必生死勿论全部捉拿归案。” “他不是倭人。他应该是本地趁乱抢劫的宵小。”温婉略一沉吟,“烦你回去转告侯爷,今夜袭城的或许并非是倭人。” 小娘子声音不大,却十分冷静,“倭人通常佩戴太刀和脇差,两把刀一长一短,身量比大陈人更矮,手臂和腿部肌肉尤其发达。他们长期穿木屐,因此他们的足部骨骼和皮肤定然会有特定磨损痕迹。” “倭人们上唇和下颚喜留短须,还可从月代头、发髻、纹身图纹的特点辨认。” 赵恒愣在原地! 他们和倭人打了快两年交道,却只注意到倭人皮肤较黑、身量矮小和倭刀好使这几个特点,就算他去海岛上杀过好几十倭人,可就算倭人走在他面前,他或许也辨认不出。 温婉瞧见赵恒那呆样就来气! 一想到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也叫赵恒,她就更气! 温家祖坟里还刻着这小子的名字呢! 温婉又觉得有些心虚,好端端的人就被她弄进墓碑上了,也是无辜。她蹙着的眉头略微展开,好声好气问:“怎么了?” 不知咋的,赵恒总觉得自己被眼前这瘦瘦弱弱的小娘子给嫌弃了。 他抠抠头,“那啥…温小娘子,我记性不好,你把刚才辨认倭人的法子再说一遍?” 温婉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见他仍然恍恍惚惚,她心中顿生一种学霸给学渣讲题的无力感,看见那呆滞的眼神就想给他两个大耳刮子尝尝。 赵恒见那小娘子冷眼嗖嗖的往他身上瞟,让他恍惚间感觉似曾相识。 是了。 侯爷看他的眼神,就跟温小娘子是一样的! 果然师出同门! 赵恒将胸脯拍得啪啪响,“记住了!记住了!” 片刻后,赵恒拖着那人半截尸体消失在温家宅院。 温家人如释重负,温维明拄着拐颤巍巍的靠近,指着外面的夜色道:“今夜这热闹…算是了了?” 温婉拍板发话,“先睡!屠二爷和郑小哥警醒着些……” 郑小淳作势要离开,温维明却不让他走,“你受了伤,又是独身一人,城内贼寇虽然被抓住,但难保还有宵小作祟。你先在这里待着,等天亮后再说。” 陈小淳便主动请缨,“那我和二爷一起帮着看门。我年轻,精力好,二爷还可小憩片刻。” 如此体贴的青年男子自然让温老爹多看一眼。 又想起他自称平县西山人…… 温维明这会子回过味来了! 这不就是柳依依说的那个西山猎户? 温维明这颗心开始躁动,他瞥一眼进屋带娃的温婉身影,又瞅一眼和屠二爷相谈甚欢的陈小淳,芳心萌动—— 可一想起隔壁数百米距离开外的前女婿魏峥,老头这口气提了又放…放了又提…最终化作无声叹息。 “你是说…”魏峥着一身墨黑色暗云纹团花锦衣,因胸口有伤,因此穿得很是宽松,他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敲桌面,苍白的脸上双眸愈发幽深,“可通过身形、发型、皮肤来辨认倭人?” 赵恒目光躲闪,呵呵笑,很憨厚。有一种体育生双眸清澈的美。 这怪不得他啊。 他记性不好,从前目不识丁,到了魏峥身边,魏峥给他请老师教他读书,人家一天能记住十几个大字,他只能记两三个。刚才温小娘子叽里咕噜一大堆,等他扛着尸体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只记得什么肌肤、刀、矮等关键要素。 魏峥身体往前倾,眉头轻蹙:“她可有说…具体如何辨认?” 赵恒抿唇,思索片刻,果断摇头,“属下再去问问?” 不等魏峥作答,赵恒扭头就又去了温家。 第384章 刀光剑影 魏峥看到院子里摆放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又看到赵恒从温家扛回来的无头男尸,心里一阵烦躁。 城中倭人带来的骚乱早已收拾干净,可难保宵小趁乱作祟,温家一家子老弱病残,还有两个孩子…… 太慢了。 他应该派赵恒寸步不离的守着温家才是! 可他无名无分,操哪门子心,多哪门子情? 魏峥鲜少有无法决断的时刻,此时,一种难以遏制的烦躁在心间蔓延。 好在城中一开始骚乱,他们就从别院一路杀回了督抚院。 温宅离督抚院不远,不消片刻,赵恒又回来了,这次明显容光焕发一脸自信,“侯爷,问清楚了。温小娘子说…倭人身量矮小,足部两侧和中间有摩擦生成的老茧,脚趾略宽,使用的倭刀刀身较窄,一长一短两把刀,太刀弧度较大,打刀弧度平缓,刀尖形状独特。” 赵恒说完,擦了擦额前的汗。 要了命了,一下记住这么多东西,感觉都要长脑子了。 魏峥沉默听完,温婉所说的特征倒是十分符合他见过的那些倭浪。心中不免诧异,温婉足不出户,何以对倭人如此了解? 难不成是老师教的? 不对。 若非常年在前线和倭人打交道,不会对倭人特征如此熟悉。 “温婉何以对倭人特征如此清楚?你可问过她消息来源?” 刚回来气还没喘匀的赵恒:“啊?” 魏峥看见赵恒那呆样就来气,尤其是想到温婉那个亡夫也叫赵恒,脸色愈发不耐。 赵恒敏锐的察觉到侯爷不高兴,连忙拱手落荒而逃:“卑职现在就去问温掌柜!” 赵恒委屈:都把他当传话筒是? 而温婉刚躺在床上,就又听见外院开门声,随后便是赵恒那把破锣嗓。她点亮油灯,穿好衣裳下床,推门果然看见赵恒巴在门边。 听完赵恒的问题,温婉扶额,暗想刚才果然不该多嘴。 手办本来就敏锐多疑,只怕是又怀疑上她了! 秋夜偏凉,温婉裹上一层外衫,提上一盏黄纸油灯,“走,我跟你去见侯爷。” 赵恒没差点感动得哭出声来! 真好! 不用动脑子了! 长街寂寥无人,经过一夜热闹,凌晨的播州城更显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但依次亮起灯火,经过刚才的骚动,只怕今夜无人入睡,全都警醒着,生怕被冲击第二波。 督抚院灯火通明。 温婉走进院中,下意识的四下一扫,随后眉头紧皱。 好浓郁的血腥气! 前堂院子里还摆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显然是刚才打着“倭人袭城”的那些贼寇尸首。 温婉跟着赵恒走过七拐八转的回廊后,终于到了内院深处魏峥的面前。 督抚院虽灯火通明,前院不断有士兵进出,但魏峥这里却是清风雅静,他那个几个心腹不在屋内,只他一人独坐院内。 魏峥桌前长几上堆满文书,他穿一件墨黑色的松散外袍,玉冠却一丝不苟,彰显游刃有余。只除了脸色异常苍白,双瞳漆黑,有股子强烈的病娇味道。 今夜病弱的手办…似乎更有风情。 更想蹂躏了。 “今夜怎不见许小娘子?” 温婉一张口便让魏峥脸色一顿。 魏峥眉尖轻蹙,疑惑的视线投来,“什么许小娘子?” 看。恋爱脑发作了,后果很严重的! 温婉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一进屋就提许小娘子,反正就是脑子一抽,嘴巴一张,自然而然的便提起此事。 此刻听来,不仅酸味十足,更显得像是绿茶告状。 这一局…她显然茶艺胜过许小娘子一筹。 她掩面低咳,努力找补,“前些日子我来侯爷院中借琉璃杯盏,还是许小娘子帮忙的呢。我见她时刻都在督抚院内掌管后院,还以为…” 住嘴你! 越听越茶! 你说到后面还欲言又止,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这个绿茶老祖! 温婉抿唇,沉默,垂眸,手抠抠脸。 魏峥蓦地看向赵恒,目光阴沉沉的,“这些天许小娘子在督抚院管理内宅?” 突然被cue的赵恒。 这…知不道啊!他天天在大营里洗马桶来着! 可是他不敢回“不知道”三个字,只能学温婉抠脸,目光飘忽说道:“或许…好像…也许…卑职看见她在院内……” 魏峥脸色一沉,“谁允她进来的?” 赵恒抿唇,沉默,垂眸,手继续抠脸。 他冤枉,他委屈,许小娘子自己有手有脚,她非要在督抚院,他有什么办法? 他还忙着洗马桶呢!一千个!中途还被侯爷一纸书信加大剂量! 这搁谁谁不委屈? “看管内院的士兵…仗责三十。以后若再有人随意进出督抚院,你们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这话说得严重,赵恒连忙丝滑下跪,“侯爷,卑职知错!卑职以后定会加强安保!别说许小娘子,就是许小娘子的爹来了也不给开门!” 始作俑者·罪魁祸首·温婉努力露出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很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头,“侯爷,您刚才问我如何得知辨别倭人的办法…义父给我讲过一些,屠二爷早些年也杀过倭人,因而清楚。” 这话滴水不漏。 魏峥“唔”了一声,算是应下。 “听赵恒说,昨日上午多亏你提醒,否则城内守备空虚,或将酿成血案。” 温婉笑着道:“侯爷不也未雨绸缪,提前藏身于城内,想必早已料到今晚的血雨腥风。不过我怀疑这些并不是倭人……” “不错。只有领头的几个人是倭人,剩下的全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本意是制造混乱,最好再杀些人,将事情闹大。” “可…图什么?” 魏峥轻笑。 那男子墨发素冠,面色在昏暗的火光中显得愈发苍白,偏这一笑,柔弱中带着一丝邪气。 即使山崩地裂,这男人依旧牢牢掌握局势。 “倭人袭城,督抚消失,城中守备空虚,致倭人长驱直入。这样的参本若是呈上御案,陛下定然震怒。” 温婉脸色一滞,这才察觉到今夜凶险,“有人不想让你在天水府掌权。” 第385章 梦里不知 魏峥拨开眼前的文书,取出其中账册,“此去捉拿刘桂舟,反而被他所诱遭了埋伏。好在他手下人并不多,我才得以逃脱。现在想来,或许他是故意露出马脚调虎离山,好对播州城下手。” 温婉立刻接上话,“也就是说…城中定然有内应!” 魏峥唇角一勾,眼中难掩赞赏之色。 跟聪明人说话当真舒服,即使他的话半藏半露,她也能立刻抽丝剥茧的跟上。 “这是从碉堡处搜来的账本,你看看——” 魏峥作势将账本递给她,温婉却如临大敌连连摆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侯爷,我还不想死。” 魏峥被她气笑,“有我护着,谁敢伤你?” 温婉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魏峥只能作罢,刚巧侯继回府,一进屋就看见温婉,他抱拳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对魏峥道:“侯爷,已经查明今夜四个城门无人进出,这群人也不是今日进的城,怕是提前藏身城内。” “他们有近一百人,若是今日入城,难免引人注意。”魏峥听着属下的汇报,迅速沉着冷静的抽丝剥茧,“但领头的那几个倭人凭空出现在此,不可小视。他们引起这样大的骚乱,必然想好撤退之路。这说明,要么城内有内奸接应,帮着他们藏身。要么城门有奸细开门放他们出城。查一查今夜四个城门何人当值,有无异常。” 侯继领命而去。 温婉见他们说起公事,很自觉的离开,“侯爷,既说起城中政务,我不便旁听,便先行离开。” “天黑路滑。”魏峥抓起外袍,站起身来,语气毋庸置疑,“我送你。” 温婉看一眼外面天色。 是挺黑的。 但哪里路滑? 赵恒连忙道:“侯爷您身上有伤,不能撕扯伤口!我送温小娘子回家!” 不知怎的,赵恒感觉又被魏峥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一眼。 侯爷眼神…犹如冷风夹细雨,让人后背凉飕飕的。 温婉惊道:“你受伤了?” 她还以为所谓“生死未卜”不过是魏峥对外的幌子,不曾想魏峥真受过伤? 魏峥一站起来,牵扯伤口,痛得面色一沉。 温婉连忙快步上前,面露关切,“伤得严重吗?可看过大夫了?” 赵恒那句“不甚严重”的话还在嘴边打转,冷不丁听见侯爷虚弱的喘气声音,“一剑入胸,险些当场毙命。大夫说…就算治好,以后阴雨天也少不了胸痛,这辈子也只能将养着。” 嗯? 哈? 赵恒蹙眉。 这怎么跟之前的说辞不一致? 下午侯爷不还说这伤奈何不了他吗? 温婉低头,只看见那人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自己衣袖,她竟抽离不得。 再一看,手办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连嘴唇也比往日颜色黯淡。他的眸色在灯火下隐隐发颤,似乎正忍受着苦楚折磨。 温婉心一下被揪住! “我去帮你叫大夫!” “不必,刚大夫来瞧过了,也已经喝过药。”魏峥余光瞥见一脸呆样的赵恒,眉尖轻蹙,面色不虞,“不是派了人去各家守着吗?去查一查,今夜城内还有谁不安分。” 赵恒一腔忠心,只担心魏峥伤口开裂之事,“侯爷,卑职还是先把温掌柜送回去?这城内说不定还有流寇,温掌柜独身行路怕是不安全。” 不知怎的。 赵恒明显感觉到侯爷瞳孔微眯,露出危险的信号。 完了。 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他娘的又来了! 咋回事,别是伤风着凉了?得去找个大夫瞅瞅了! 一种强烈的求生本能让赵恒瞬间改了口,“不过还是公事为重,侯爷…卑职告退。” 赵恒走了以后,屋内只剩二人。 温婉担心魏峥伤势,可总觉得多问一句,便是往雷池靠近一步。 魏峥一抬眸,就看见温婉的视线落在他虎口的伤疤上,“无碍事,从前的伤口。” 温婉“嗯”了一声。 魏峥虎口上的伤疤怎么来的,她比魏峥还要清楚。 夜风熏人醉,城内的喧嚣已过,督抚院静得吓人,仿佛两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温婉不动声色的抽离魏峥攥住的衣袖一角,后退半步,微微福身:“侯爷既受了伤,就早些歇着。我先回去。” “我送你。” 魏峥还是那句话。 口气依旧毋庸置疑。 “又不是瓷器做的。”温婉笑道,“就两步路。” “今夜城内不安分。若这两步路出了事,老师和师母定不会原谅我。” “可你的伤……” “不碍事。”魏峥抓起外袍套在身上,语气理所当然,“是胸口受伤,不是腿受伤。顺便你再和我说说今日城中的情况。” 魏峥如此坚持,温婉不好回绝。 九月桂花飘香,庭院深深,两人一前一后,脚步一轻一重,只有半尺距离。 走到长廊转角,魏峥忽而停下脚步,示意她走前头。温婉才反应过来,提灯的是她,前头无亮,她该在前头带路才是。 两人脚步不紧不慢,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冷月当空,星子硕大,树影晃动,空气中暗香浮动,连吹来的风都是如此舒适。 “对了。义父义母如何?”温婉先前就想起义父也住在督抚院附近,只是当时流匪四处游走,她不好派人去打探情况,此刻回想起来才觉后怕。 “师娘身手矫健,一般的贼寇不是她的对手。况且事发之时,我便已经派人护卫。” “那就好。” 两人又陷入沉寂。 魏峥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脚步刻意放缓,和前头那小娘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才人前尚有一丝理智。 可到了眼下,四下无人,风吹树摇,一颗心也同那树影一样摇摇晃晃。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他又嗅到那女子身上淡淡皂角和野栀混合的香气。 一抬眸。 前头那小娘子神情专注,提着一盏黄纸油灯,螓首蛾眉,一双柔荑洁白无暇,仿佛带着透明度的光泽。灯火昏暗,映照那女子侧脸线条,两弯柳叶眉似蹙非蹙,藏有愁绪。 因是深夜突然前来,她的发髻松散着,只粗略用一根银簪固定住发尾,但秋风一拂,发髻松松垮垮,几缕黑发不听话的垂在耳侧,平添一抹风情。 天真,且妩媚。 一种无知无觉散发出的妩媚才更叫人意乱神迷! 那些个春情燥热的梦里,他曾取下她的发簪,她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他们在床上、窗台、马车里耳鬓厮磨—— 男人的呼吸几不可察的粗重了一分。 那是梦! 只是梦! “温师妹…” 男人慢吞吞的掀唇,声音仿佛更沙哑更克制,“听闻你红楼开业,生意极好,先恭喜师妹。” 第386章 敌意 温婉笑笑,“多谢侯爷。” “这段日子,元家贾氏可有找你麻烦?” “尚能应付。”那小娘子说到这里,显然很是得意,眉眼一弯,就像小孩迫不及待和人炫耀战利品一般,眼底藏不住笑意,“元三老爷痛失爱子,为消孽障,求余生顺遂,带着全家人去山上寺庙求佛。” “嘿。”温婉呵呵笑,刻意凑拢了一些,那香气便猛地灌入魏峥鼻尖,魏峥只觉得靠近温婉的这半边身子酥酥麻麻。 小娘子浑然无觉他的异样,声音低低的炫耀:“春姨娘临走之前,我刻意寻名医开了一张调养生息的方子赠于她手,争取让元三老爷再度焕发青春活力,为元家三房添丁进口。” 魏峥略一思索,便知温婉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如此一来,贾氏定然疲于应对春姨娘,无暇顾及你这头。” 温婉当然没有说起元六郎的事儿。 自然更不会说她和春姨娘暗中达成合作。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魏峥看得明白,说话间双眼一眯,眼尾深处带起一层摄人的杀意,“贾氏已经认定你是凶手,她不会放弃与你为敌。”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小娘子声音很笃定,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淡然,“况且…我这人…也不是吃素的。” 天边火光渐熄。 温婉知晓,等天边有了明霞,城内不知多少人的人头落地。 眼下这片刻的安宁…也是偷来的。 魏峥似乎体力不济,走了片刻脚步越来越慢,温婉疑惑间,听得他柔声道:“走慢些。” 温婉恼他,“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既受了伤就该在床上好好躺着。这两步路我自己走回去便是。偏你这人说一不二,性格强势,还不听人劝。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宫里的那位娘娘着想。” 关切的语气、担忧的眸色,魏峥心底一漾,仿佛被千丝万缕的丝线包裹着,每一根丝线都在纠缠,都在拉扯,弄得心酥酥麻麻的。 脑子里的弦…“啪”的一声,似乎一下就崩裂。 理智犹如残烟幻影。 男人唇边慢慢牵出一丝弧度,声音里藏着一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温师妹…是在关心我?你——” 温婉瞥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既叫侯爷一声师兄,如何能不关心?侯爷屡次救我性命,又对我多有关照,难道我能无动于衷?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原来是这样。 魏峥笑笑,“那就多谢师妹关心。” 他跟着刘桂舟走的时候,被困暗堡,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胸口中了一剑,血流不止,侯继他们背着他到处找医士不得,他还以为自己会死在石头山。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很遗憾。 遗憾最终也没有找到父亲的下落。 遗憾…临走之前没有跟温婉好好告别。 遗憾…他像是懦夫一般仓皇逃走,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 可是如今,他大约理清楚自己的心思,却不知温婉的态度。 他只盼着,今夜这路…再远一些,脚程…再慢一些。 很突兀的。 那小娘子声音又响起来了。 她提着那盏灯,风有些旺,吹得她衣袂翻飞。她微微偏着头看着他,火光落在她半张侧脸上,如梦似幻。 “侯爷不止对我有救命之恩。”那小娘子笑着,脸色淡然,“还对许小娘子有救命之恩。” 魏峥蹙眉。 今夜这是第二次听到“许小娘子”四个字了。 小娘子声音里藏着一抹幸灾乐祸,可眼睛却又隐有怒气,上半张脸在笑,可嘴唇却轻抿着,这让向来擅长观面知微的魏峥完全无法通过对方的面部表情特征得到正确的信息。 “侯爷怎么救的许小娘子?” “我瞧许小娘子似对侯爷一见钟情,难道侯爷也好事将近?” “也?”魏峥挑眉,“还有谁好事将近?” 温婉努努嘴,示意西城元家方向,“程允章和孙兰芝。两家婚事已经过了明路。” 魏峥脸色一滞,视线不受控的落在那小娘子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一窥究竟。可温婉唇角始终噙笑,全然没有半分惋惜之色,很显然…程允章对温婉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也对。 若温婉当真在乎程允章,当初便不会杀元启。 她已经做了选择。 在报仇和程允章之间,她选择了报仇,将程允章全然舍弃。 呵,还说自己的心不是石头做的,眼下看来,怕是寒冰做的! 这小娘子看似多情,实则骨子里亦有绝情的一面! 那么他呢? 他和程允章有何不同? 那小娘子眸色幽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存着想看他笑话的意思,魏峥面色不虞,语气也不那么好听,“并州遭受倭人袭击的时候,我救过许小娘子一命。其他,再无交集。” 是吗? 那她还天天“魏大人”“魏大人”的叫得亲热! 温婉心中酸涩,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气得莫名其妙。 无名无分的,她吃哪门子飞醋? 魏峥又为何要承受她的莫名其妙? 看。 恋爱脑还有指定发作对象。 不靠近魏峥,便没这些烦恼! 一想到此处,脑子清明了些许,耳畔传来魏峥的声音:“你莫听风就是雨,我对许小娘子…清清白白。就算她有什么想法,那与我有何干系?我救的小娘子多了去了,难道要把每个小娘子都娶进门?” 这话有些尖酸,难以想象出自手办之口。 不知怎的,气氛略有些僵持,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总算走到温家宅院面前,温婉正要敲门,陈小淳却已经开了门,他忧心忡忡,显然一直等到现在没睡,看见温婉回来才放下心来,“温小娘子,你总算回来了!真是叫人担心!你若再不回来,我便准备去督抚院寻你了。” 口气里的关切半点不作假。 魏峥眼睛一眯,上下打量这人,嗯,没见过!也不是酒坊的伙计! 一口一个“温小娘子”倒是叫得亲热! 督抚院是最安全的地方,轮得到他来操心? 魏峥跨入温宅门槛,随后扭头看向温婉,笑容挑不出一丝错处,“早就跟你说该多买两个下人。这个就很不错,瞧着也是个练家子,看家护院也是极好的!” 第387章 孙家落网 陈小淳这才看见温婉身后的魏峥。 这男人…好强的气压。 淡淡一瞥,不怒而威,便叫人不敢小觑。 温婉脸色微滞,“这是陈小淳,曾受恩于我父亲,今夜得知城中骚乱,特意赶来相护。” “原来如此。”魏峥微抬下颚,语气云淡风轻,“那我替老爷子和师妹道一声谢。” 陈小淳不知这人身份,只能连忙抱拳回礼,“您客气。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温老爷子平安无事便好。” 魏峥不置可否,转身离开,似乎并未将此人放在眼里。 温婉挥挥手,“陈小哥也快歇息,城内风波已停,下半夜怕是掀不起风浪来。” 只不过明日…便是血雨腥风。 ———————————————————————— 天光稍亮,元家的长廊上便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户人家,消息自然比常人更快。 元老夫人上了年纪,夜里失眠,外边鸡刚叫过便睁开眼睛,梅香急急推门、撩帘,见元老夫人已经衣衫整齐的坐在床边。 梅香将昨夜的动静告知元老夫人,元老夫人听完久久不语,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迭起,她半阖着眼,清晨一缕惨淡的光落在她脸上,却是冷的。 错了。 又错了。 兹事体大,梅香不敢催促元老夫人,半晌才听到元老夫人的声音:“去叫老四过来。” 程允章是读书人,他读书刻苦,天刚亮便已醒来。听见母亲传召,一番梳洗后姗姗来迟。 母亲房内不喜开窗,药味浸入地板,佛龛前亮着烛火,还夹杂着青烟的味道。 元老夫人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跟前,随后才拿出一张事先写好的书信递到程允章手里。 “出事了。一个时辰前,孙大人阖家入狱,男女老少…一个也没放过。” 程允章心口猛跳。 “昨夜动乱刚止,魏大人便满城抓人,天不亮…孙家便全部下了大狱。”那封信笺推到程允章手上,元老夫人懊恼悔恨当初不听程允章的话,可她绝不会对孩子认错,只一贯安排妥当,“你动作快些,让你大舅舅拿着退婚书让孙家签字。” 程允章视线落在那张退婚书上,他眉头蹙了蹙,昨夜城内发生这样的动乱,魏师兄立刻抓捕孙大人,极有可能孙大人牵涉其中。 见程允章无动于衷,元老夫人苦口婆心,“这时候退亲是容易落下口舌,大不了被人戳脊梁骨。可若慢了一步,抄家、灭族、流放,皆在眨眼之间。等你反应过来再想有所动作,一切已成定局。” “你重承诺,不愿做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小人,那我来做。这几天你都不要出面,全当不知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我的主意!是我非逼着你退婚!” “母亲把我当什么人了?”程允章恼怒,总觉得和母亲说上几句话便沉不住气,“儿子并非凡事都需躲在妇人身后的小人!” 他亦有他的傲骨! 元老夫人急色:“没时间了!当年你爹也是这样被抓进去,不过半日砍头的旨意便下来!这事你听我安排便是!” “母亲!”程允章拧眉,按住母亲焦躁枯瘦的手,“此时退婚断然不妥!孙大人和父亲不同,父亲在京都牵涉党争,案子自然过得快。今日先不说孙大人为何被抓进大牢,就说魏大人只是天水府督抚,这样大的案子他必须上达御案等候圣裁,如此至少也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元老夫人捂住胸口,这会子冷静下来,“那你说……” 程允章将婚书放在一侧的小几上,“我先去魏大人处探探口风。” 等到了督抚院外,程允章看见温婉的马车,又见温婉候在院外,一时脚下踟蹰。 片刻他又下了马车。 两人碰面,温婉脸上惊色一闪而过,眼看他递了拜帖入内,和她双双并肩而立候在门口。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 仿佛那一夜船上的龃龉不曾发生。 仿佛两个人从不认识。 温婉不喜内耗,事情既然做了,那今日之果她就必须承受。 她早已做了抉择。 好在片刻两人被迎了进去,魏峥刚换了药,绢纸屏风后隐约瞧见他缠着纱布更衣的模糊影像,屋内药味四溢,案几上文书摞成小山,足可见昨夜他送走温婉后依然案牍劳累。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魏峥饶屏风后而出,着一身宽大的玉白色衣袍,肩膀宽厚线条流畅,那件衣裳穿在他身上仿佛飘然欲仙。 温婉下意识看他的脸。 是比平常苍白憔悴些。 手办为了帮她写策论就曾熬大夜,当初就有工作狂的潜质。如今身居高位,自然日理万机。 温婉的视线停留在他下颚窜出的青渣上。 嗯,很性感。 值得赏玩! “你二人都是为了孙家来的?”魏峥正在净手,水流哗哗,眼睛却不动声色的往程允章和温婉脸上瞥。 一个始终噙笑,一个脸色淡然。 这两人之间…气氛着实诡异。 不过温婉今日穿着…太素雅了! 她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头发只用一根碧玉水色的簪子别住,头上还点缀着一点小白花。脸色看起来比往日更素净,素得就像是…… 像是…… 刚死了男人的貌美小寡妇。 “是。听闻魏师兄天不亮就到处抓人,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我和孙家小姐交好,心中十分挂念,所以特意赶来问问情况。” 魏师兄? 果然是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瞧这小娘子态度端正笑容得体,十足的狗腿子模样。 “瑾瑜师兄。”程允章拱拱手,“孙兰芝是我未婚妻,今晨她全家入狱,我想知道…孙大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也好叫我心中有数。” 魏峥慢条斯理的净了手,随后仆人拿帕子细心擦干他的手指,魏峥身形高大,靠近时阴影笼罩,压迫十足。 “死罪。” 魏峥轻描淡写,可程允章和温婉却心口一跳! “孙群芳勾结倭人袭城,领头的三名倭人在孙家管家的地窖中发现,孙家管家被抓后半个时辰便吐了个干干净净。孙群芳参我的奏章洋洋洒洒一千字已经提前写好,文采飞扬、感人肺腑,就等天亮后加急呈上御案给我定罪。” 第388章 退婚 魏峥坐在上首位置,手指轻点桌面,“此案罪证确凿板上钉钉。” 三言两语之间,刀光剑影仿佛近在眼前。 难怪上次她在孙家寻城防图偷听孙严两位大人说话时,那位孙大人似乎极为惧怕魏峥,撺掇着严大人弄走魏峥,现在想来,只怕那时就已有征兆。 程允章手指蜷缩,又慢慢放开,他舔舔干涩的唇,想继续问下去,但心中清楚再问下去便是朝堂机密—— “动机呢?” 一侧的温婉开口,“孙大人不择手段的弄走师兄,肯定是为了遮掩自己罪行。” 还有昨夜魏峥提到的刘桂舟和军事碉堡。 魏峥淡淡睨她一眼,拿温婉昨夜的话堵她,“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不是师妹说的话吗?” 温婉碰了个软钉子,不好再问,不过余光瞥去却见程允章眉头紧蹙。 程家和孙家的婚事黄了。 她不必再为元家的变强而担忧,只是孙兰芝…… “魏师兄,我想去看看孙家大小姐。” “让侯继带你去。” 温婉便跟着侯继离开,走出屋子后回头看见暖帘下两人的身影,魏峥在和程允章说话,温婉揣测应是在说程允章和孙兰芝的婚事。 当真世事无常。 温婉心里发沉,片刻后跟着侯继去了监舍,温婉在女监见到了孙家一大家子人,各个哭红了眼,一看见温婉出现,孙夫人便如同见了救星般凑拢,“温掌柜!” 孙夫人眼泪未干,脸上再无从前得体端庄之态,她将温婉的手拽得紧紧的,“我家老爷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将我们全家老小全部关在这里?温掌柜,你素来消息灵通,能否告诉我们让我们心里有数?” 温婉含糊说着:“具体什么事我并不清楚,等侯爷调查后才能知晓。” 孙兰芝款步走来,她脸上带有红肿,眼神倔强,“多谢温姐姐来看我。” 孙家十几个女眷关在这里,见孙夫人扭头,两母女似在闹别扭,温婉便抓着孙兰芝的手,顺势滑过一小袋子散碎的银锭子。她又靠近栏杆,压低声音飞速说道:“孙大人这事很大,估计没有转圜余地,你早做准备。” 孙兰芝手一抖,瞳孔颤了颤。 小娘子贝齿轻咬,眼眶热泪盈盈,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温姐姐帮忙。如今我家身陷囹圄,我和程公子有缘无分,我书写一封退亲书…劳姐姐带给程家。” 温婉余光瞥见孙夫人那不甘和恼恨的脸色,再看孙兰芝脸上的巴掌印,暗中揣测母女两难道是因为此事闹腾起来? 温婉心里难受,想劝却无从劝起,孙兰芝看着娇弱,但性格坚毅,入狱不过两个时辰却已经想通此事。 她蠕蠕唇,艰难张口:“或许…可以再等等?就算孙家真的出事,程允章或许也会信守承诺娶你过门。” “不。”孙兰芝摇头,眸色笃定,“我不愿意结这样的亲事。主动退婚,能保留两家颜面,或许还能得程家一个人情。无论砍头还是流放,我想跟着家人一起。” 程家和孙家本就是利益联姻,如今风雨欲来,指望本就因为利益而报团取暖的人团结一起对抗风险,似乎…是天方夜谭。 但世间又有几人能在片刻之间断舍离? 孙兰芝眸色坚毅,眼中无半点贪恋,“温姐姐,烦请牢头送来纸笔,我写下退婚书后由我母亲签字,两家便不再是姻亲关系。” 温婉唤来牢头送纸笔,孙夫人便不停抹泪,絮絮叨叨的埋怨着孙兰芝。 孙夫人想以道义舆论逼迫程家娶孙兰芝,从而保下孙兰芝的性命,可孙兰芝显然极有主见,将母亲的威胁和告诫全都当做耳旁风,铁了心的要退婚。 孙兰芝写好退婚书以后,将婚书捧到孙夫人跟前,她拍拍母亲的肩膀,柔声道:“母亲,这是好事。元老夫人是个厉害精明的商人,就算程公子愿意娶我,但这门亲事…终归到底是元老夫人说了算。” “可…可…何必如此着急?!”孙夫人眼泪直往地板上砸,“万一你父亲平安度过这一劫…” 孙兰芝摇头,“母亲,昨夜城内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可魏大人天不亮就直闯孙家,这意味着…魏大人手中早有父亲犯罪的铁证。再者,我们在牢里关了这许久,却不见播州其他官眷下狱,足可见魏大人对整件事心中有数。母亲…孙家这一次危吁!” 孙兰芝抽丝剥茧讲明利害,但孙家人并不领情,她那祖母手指几乎戳到孙兰芝鼻子上,大骂她诅咒父亲,若非身边人按住这位年迈的老祖母,只怕孙兰芝脸上又要再多一条印记。 孙兰芝充耳不闻家人的咒骂,只抓着母亲冰冷的手,“母亲,此时决断,尚能博程家一份愧疚。再晚一些,两家反而成仇。” 孙夫人鼻子发酸,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儿长大成人,稚嫩的肩膀上已能挑起重担。 她何尝不知程家另有盘算,可是…这是女儿唯一一条生路啊! 孙夫人眼泪簌簌往下掉,声音沙哑,到底是被孙兰芝胁迫劝诫下稀里糊涂在那婚书上签字画押。 “温姐姐…”孙兰芝将婚书交给她,仿佛将后半生前程也交给了她,小娘子低低唤她,却又咬着下唇沉默,最终只道一句,“我记得温姐姐说过…佛不渡人,唯有自渡。苦不缚人,唯有自缚。我都记着呢。” 温婉捏住婚书一角的手指绷紧。 取了婚书,又回了督抚院。 昨夜前院的尸体已经全部处理干净,地板上水渍未干,角落隐有暗红色的血迹。 温婉冷眼瞧着,只觉得这天变得好快。一想到临走前孙兰芝的眼睛,她心中惴惴且烦闷,无法纾解。 孙群芳不惜引贼寇入城屠杀百姓,其背后所犯之罪定然触目惊心。 或许,这是她见孙兰芝最后一眼。 可她无能为力。 她将婚书交给魏峥,“劳侯爷将退婚书交到程家人手上。” 温婉如今几乎不和程家元家走动,便只能委托魏峥转达,魏峥收下婚书置于条案之上,男人神色淡淡:“如此,倒免了修文师弟为难。” 第389章 忌日 温婉神色恍惚,低声喃喃,“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的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你…”魏峥见那小娘子似有些颓唐,又想到平日里温婉和孙兰芝走得近,如今孙家出事,温婉心中应当也是焦急上火,“孙群芳作恶多端,引倭人屠杀百姓,罪不容诛。温师妹的良善,莫用错了地方。” 温婉掀唇,嘴角牵出一抹似笑非笑,却是苦涩、嘲弄、愤怒。 “孙群芳罪不容诛,可孙兰芝连只鸡都没杀过。” 魏峥不懂她的愤怒从何而来,只是慢吞吞的反驳她:“惠不及家人,则罪不及家人。” “所以…”温婉笑着,胸中一股愤懑激荡,“这世界很操蛋。” 魏峥脸色微滞,良久才道:“天意难违,人力有穷。天命不可违,王法不可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虽有智者勇者,亦难抗天命。故君子从法,小人逆法,从者安,逆者危。” 那小娘子瞳孔幽幽,“天命虽重,然人心可争。王法虽严,然义理可抗。顺天者未必存,逆天者未必亡!” “温婉!” 魏峥警觉看向四下,随后脸色稍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准再提一个字!” 他早知道!这小娘子通身反骨! 温婉恍惚回神,抿唇,沉默,却依然倔强。 男人站起身来,咄咄逼问:“听见没有?!” “嗯。”温婉抬眸,睫毛轻颤,“我不是傻子。我不会跟别人说。” 魏峥的心…突的一下…仿佛被一支数里开外的冷箭击中。 所以,他不是温婉口里的“别人”。 他是…自己人。 忽然这秋风,也开始变得燥热了。 魏峥食指和大拇指无意识摩挲,脸色由阴转晴,他喉头一滚,声音变得愈发沙哑,“嗯,你知道利害便好。对了——” 魏峥终究没忍住,他上下打量一眼小娘子素白的装扮,视线最终落在她发间那一支小白花上,“今日何故穿得如此素雅?” 啊。 温婉抬手抚上自己头上的白花,脸上一抹凄苦之色,“今日是亡夫的周年祭日。” 若非柳依依提醒,温婉全然忘记这一遭。 是啊。对外她还是死了男人的寡妇身份,既然和亡夫伉俪情深,怎可连周年都忘记?岂非授人话柄? 于是今晨一大早,柳依依便烧了火盆和纸钱,装腔作势的请道士来念经,阵仗倒是挺大,引来左邻右舍都来问嘴一句。 陈妈则着手做一桌子素菜,再三告诫温婉务必得回去用饭,以免落人口舌。 魏峥突然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一句,一时竟僵在原地,半晌他挥挥手,“师妹早些回去。” 温婉一路上想着孙兰芝的事情,不知不觉走到半路却被一少年拦住,那少年隔着车帘喊她:“温掌柜!” 温婉回过神来,笑着掀帘,拦她的是王寡妇的大儿子叫春明的,邀她去酒肆看看。 何三酒肆开业的时候她来过一次,铺子不大,长条形,专门售卖温家的碧芳酒和瑞果浆,但如今瑞果浆销售缺口大,是以何三酒肆分到的量也寥寥无几。 店内很萧条,不断有伙计进进出出搬上搬下,桌椅板凳的位置也被腾出,瞧着像是搬家…… 何三撸着袖子帮忙,一看见温婉便立刻擦汗笑迎上来,“温掌柜——” “何三哥,您这是……” 何三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笑,“不瞒温掌柜,这酒肆生意不好做!您上次就跟我提过,让我换个地方开酒肆,当时没听进去。这不…做不下去了,准备听您的话,去并州那边试试。” 温婉叹道:“早该如此!瑞果浆虽然在播州名气大,但也供不应求。趁着并州的市场还没打开,你去那边便有独一份的优势。” “是是是。”何三虚心接受,“从前做生意没有经验,胆子又小,不敢轻易挪窝。也是没想到,因为舒娘的事儿,左邻右舍风言风语,几个孩子……哎,不说也罢。” 本以为留在播州,靠着温婉的权势,做任何事都是手到擒来。 不曾想…流言蜚语如刀斧加身,他尚且能够应对,可怎能叫几个孩子顶着旁人白眼长大? 温婉点头,对何三作这决断有了两分佩服。 王寡妇的事情沸沸扬扬,就连便宜爹都难免被人当笑话,更不要提害人的王寡妇。只怕几个孩子的脊梁骨都被人戳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温婉给何三吃了一记定心丸,“何三哥好手好脚,脑子又灵光,换个地方生意自然风生水起。” “借您吉言!”如此困境,何三却也满面春风,“只是…我的这些伙计们…” 刚说着话,陈小淳撸着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虽然是个猎户,皮肤却白,模样清秀得如同斯文书生,有点类似后世的会所健身小白脸。 他正把酒装上板车,见温婉在店内,当下汗水一擦,将帕子搭在肩头,笑吟吟的接口:“何掌柜要去并州,我便不去了。并州那地方靠近海岸,我闻着海味就头痛,我是没这个福分跟着掌柜!” 他又看向温婉,“温掌柜,您那儿可有什么活儿?我皮糙肉厚,啥样的活儿都不嫌弃,只要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温婉看向他的手臂,“你手上的伤好了?” 那一夜,陈小淳冒险而来,伤了手臂。便宜爹一直念叨着说欠人家人情,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擦了几回药,早结痂了!” 温婉想着,这陈小淳人高马大,人也算机灵,做个护院或是伙计都成。可家中都是女眷,倒也不方便留这个壮年男子在家,“我身边倒是缺个跑腿赶车的,就是不知小淳哥是否介意…” “这有啥介意的?”陈小淳想得开,也不觉得替人赶车矮人一头,“别人想替温小娘子赶车还没这个机会,再者跟着温小娘子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温婉笑着道:“既如此,那就说定了,等你忙完何掌柜这边便去温家宅院寻我。” 等温婉离开后,陈小淳盯着温婉背影蹙眉:“温小娘子今日怎么穿得这般素雅?” 第389章 忌日 温婉神色恍惚,低声喃喃,“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的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你…”魏峥见那小娘子似有些颓唐,又想到平日里温婉和孙兰芝走得近,如今孙家出事,温婉心中应当也是焦急上火,“孙群芳作恶多端,引倭人屠杀百姓,罪不容诛。温师妹的良善,莫用错了地方。” 温婉掀唇,嘴角牵出一抹似笑非笑,却是苦涩、嘲弄、愤怒。 “孙群芳罪不容诛,可孙兰芝连只鸡都没杀过。” 魏峥不懂她的愤怒从何而来,只是慢吞吞的反驳她:“惠不及家人,则罪不及家人。” “所以…”温婉笑着,胸中一股愤懑激荡,“这世界很操蛋。” 魏峥脸色微滞,良久才道:“天意难违,人力有穷。天命不可违,王法不可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虽有智者勇者,亦难抗天命。故君子从法,小人逆法,从者安,逆者危。” 那小娘子瞳孔幽幽,“天命虽重,然人心可争。王法虽严,然义理可抗。顺天者未必存,逆天者未必亡!” “温婉!” 魏峥警觉看向四下,随后脸色稍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准再提一个字!” 他早知道!这小娘子通身反骨! 温婉恍惚回神,抿唇,沉默,却依然倔强。 男人站起身来,咄咄逼问:“听见没有?!” “嗯。”温婉抬眸,睫毛轻颤,“我不是傻子。我不会跟别人说。” 魏峥的心…突的一下…仿佛被一支数里开外的冷箭击中。 所以,他不是温婉口里的“别人”。 他是…自己人。 忽然这秋风,也开始变得燥热了。 魏峥食指和大拇指无意识摩挲,脸色由阴转晴,他喉头一滚,声音变得愈发沙哑,“嗯,你知道利害便好。对了——” 魏峥终究没忍住,他上下打量一眼小娘子素白的装扮,视线最终落在她发间那一支小白花上,“今日何故穿得如此素雅?” 啊。 温婉抬手抚上自己头上的白花,脸上一抹凄苦之色,“今日是亡夫的周年祭日。” 若非柳依依提醒,温婉全然忘记这一遭。 是啊。对外她还是死了男人的寡妇身份,既然和亡夫伉俪情深,怎可连周年都忘记?岂非授人话柄? 于是今晨一大早,柳依依便烧了火盆和纸钱,装腔作势的请道士来念经,阵仗倒是挺大,引来左邻右舍都来问嘴一句。 陈妈则着手做一桌子素菜,再三告诫温婉务必得回去用饭,以免落人口舌。 魏峥突然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一句,一时竟僵在原地,半晌他挥挥手,“师妹早些回去。” 温婉一路上想着孙兰芝的事情,不知不觉走到半路却被一少年拦住,那少年隔着车帘喊她:“温掌柜!” 温婉回过神来,笑着掀帘,拦她的是王寡妇的大儿子叫春明的,邀她去酒肆看看。 何三酒肆开业的时候她来过一次,铺子不大,长条形,专门售卖温家的碧芳酒和瑞果浆,但如今瑞果浆销售缺口大,是以何三酒肆分到的量也寥寥无几。 店内很萧条,不断有伙计进进出出搬上搬下,桌椅板凳的位置也被腾出,瞧着像是搬家…… 何三撸着袖子帮忙,一看见温婉便立刻擦汗笑迎上来,“温掌柜——” “何三哥,您这是……” 何三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笑,“不瞒温掌柜,这酒肆生意不好做!您上次就跟我提过,让我换个地方开酒肆,当时没听进去。这不…做不下去了,准备听您的话,去并州那边试试。” 温婉叹道:“早该如此!瑞果浆虽然在播州名气大,但也供不应求。趁着并州的市场还没打开,你去那边便有独一份的优势。” “是是是。”何三虚心接受,“从前做生意没有经验,胆子又小,不敢轻易挪窝。也是没想到,因为舒娘的事儿,左邻右舍风言风语,几个孩子……哎,不说也罢。” 本以为留在播州,靠着温婉的权势,做任何事都是手到擒来。 不曾想…流言蜚语如刀斧加身,他尚且能够应对,可怎能叫几个孩子顶着旁人白眼长大? 温婉点头,对何三作这决断有了两分佩服。 王寡妇的事情沸沸扬扬,就连便宜爹都难免被人当笑话,更不要提害人的王寡妇。只怕几个孩子的脊梁骨都被人戳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温婉给何三吃了一记定心丸,“何三哥好手好脚,脑子又灵光,换个地方生意自然风生水起。” “借您吉言!”如此困境,何三却也满面春风,“只是…我的这些伙计们…” 刚说着话,陈小淳撸着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虽然是个猎户,皮肤却白,模样清秀得如同斯文书生,有点类似后世的会所健身小白脸。 他正把酒装上板车,见温婉在店内,当下汗水一擦,将帕子搭在肩头,笑吟吟的接口:“何掌柜要去并州,我便不去了。并州那地方靠近海岸,我闻着海味就头痛,我是没这个福分跟着掌柜!” 他又看向温婉,“温掌柜,您那儿可有什么活儿?我皮糙肉厚,啥样的活儿都不嫌弃,只要能靠自己养活自己!” 温婉看向他的手臂,“你手上的伤好了?” 那一夜,陈小淳冒险而来,伤了手臂。便宜爹一直念叨着说欠人家人情,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擦了几回药,早结痂了!” 温婉想着,这陈小淳人高马大,人也算机灵,做个护院或是伙计都成。可家中都是女眷,倒也不方便留这个壮年男子在家,“我身边倒是缺个跑腿赶车的,就是不知小淳哥是否介意…” “这有啥介意的?”陈小淳想得开,也不觉得替人赶车矮人一头,“别人想替温小娘子赶车还没这个机会,再者跟着温小娘子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温婉笑着道:“既如此,那就说定了,等你忙完何掌柜这边便去温家宅院寻我。” 等温婉离开后,陈小淳盯着温婉背影蹙眉:“温小娘子今日怎么穿得这般素雅?” 第390章 光明正大 何三和春明正收拾店铺,闻言抬头看那女子上车的倩影,“温小娘子男人死了一年了?” 陈小淳打听着:“温掌柜跟姑爷感情很好吗?” 何三笑道:“那如何晓得?”他又意味深长的瞥向陈小淳,想着这小子刚才见了温婉时的热情,敲打他:“你小子可别有什么歪念头!温小娘子厉害着呢,你知道魏大人,那是她师兄!她两个孩子叫魏大人舅舅呢!” 陈小淳想起昨夜那个面容清贵却一身威压的年轻男子,面有惧色,却笑着道:“东家说哪里话?我什么身份,温小娘子什么身份。莫说这样的话污了温小娘子清白。” 何三笑眯眯道:“你放心,凭你这身份还污不了温小娘子清白!” 陈小淳不恼,也不解释,只顺着他的话点头,“那是。那是。” ———————————————————————— 孙兰芝的退亲书终于在天黑前辗转反复的到了元老夫人手里。 此时已月上枝头,秋夜的喧嚣已退,整个元家清风雅静,元老夫人拿着退婚书虔诚的朝着佛龛里的塑金菩萨像拜了好几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随后又命梅香取来几盏烛台点上火,让屋内光亮更盛。 元老夫人将退婚书摊在光下,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心中石头落定,脸上再无半分愁色,皱巴巴的脸也仿佛被熨平,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痛快,“可惜了。” 严妈端着烛台靠近,问她可惜什么。 元老夫人指着退婚书道:“孙家小姐写得一手好字。一看便性格沉稳知书达理。若非她爹不争气…”她又叹出一口浊气,“本来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亲事。” 严妈宽慰她,“好事多磨。咱家四爷这样好的人才和学问,何愁找不到好亲事?等四爷中了进士,莫说这通判的女儿,就是相爷太师的女婿也做得!” 元老夫人被老姐妹这张巧嘴逗得咧嘴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缘分未到,不能强求。”元老夫人将婚事递给严妈,嘱咐她好生收起来,严妈迟疑问:“不跟四爷说说吗?” 程允章还不知孙家退婚之事。 先前好不容易摁着四爷的头,让他同意了这门婚事,若按四爷的脾气,眼下这个时机是不会同意退亲的。 “不必。年轻人重情义是好事,可万不能被情义冲昏了头。”元老夫人本就发黄的脸隐在灯火中,就连这灯火都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气息。 “告诉他也是徒增烦恼。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由不得他!” 严妈也点头,“四爷就是太重情义了!” 不过程允章和孙兰芝退婚,程允章会不会又对温婉重燃旧情? “陈小淳那边如何了?” 严妈道:“今儿个传信来,说他已经进了温宅,温小娘子虽让他做个车夫,但好歹是接近温婉了。他让咱们放心,说天长地久的——” “此事慢不得!”因为孙兰芝的退婚,让元老夫人没了耐心,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万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两人暗通曲款—— “必要时候得添把柴火!” 两个老姐妹嘀嘀咕咕说着话,梅香撩帘而进,说是三房贾氏今日归家,从高僧处讨了开过光的护身符送来,元老夫人心情好,讽刺的话听来也比往日柔和,“瞧瞧,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只怕是又来告老三的状了。” 严妈笑道:“三老爷家情况复杂,三夫人又趁夜前来,定是有要紧事。” 严妈抱着元老夫人的双脚落地,利索给她穿上鞋袜,又听见元老夫人嘀咕着:“哪儿有什么要紧事,都是讨债的鬼罢了!” 贾氏确实有事寻她,她今日回城,骤然看见城墙上悬着十几具干枯脱水的尸体,一打听之下才知昨夜城中倭人袭城。 贾氏吓得不轻,在半道上瞧见兵马在城中到处乱窜抓人,她连忙驱车回家,偏丫鬟们议论什么《真假千金》,细细询问之下才晓得温婉的红楼开业盛况空前,如今城中大半夫人小娘子们都被她牢牢笼在红楼,据说那劳什子奶茶一杯接近两百文,偏偏红楼每日还座无虚席! “大姐!”听这语气,贾氏是连带元老夫人也埋怨上了,“您速来消息灵通,怎么不知红楼那瑞果浆快要超过咱家的长春法酒!再这样下去,播州的老百姓怕是只晓得温家酒还不知程家酒了!” 元老夫人心知贾氏有事登门,她得了婚书心情好,便也不同她计较,“你呀,就是性子急,你无非就是想找温婉的茬,何故扯我程家下水。” “大姐现在倒是程家元家分得清楚,也不知当初是谁说元家程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谁若挑拨离间就是两家的罪人!” 这是气糊涂了! 若是平日,贾氏哪儿敢这样对元老夫人说话? 元老夫人知道贾氏受了刺激,这去拜了一趟佛,性子反而比从前更加扭曲。元老夫人怜她死了儿子,加之想到程允章若是退了婚,怕又得对温婉生出心思,便也动了将温婉撵走的心思。 可…温婉好对付,温婉背后的魏峥岂是吃素的? 瞧那一日元启灵堂上,魏峥护人的样子……只怕这魏峥跟程允章一样,早已被温婉迷得七荤八素! 这女子狐媚子功夫当真了得!害了程允章不够,还要害魏大人! 此事,棘手! 元老夫人想着那张退亲书,瞬间心如止水,她慢吞吞的掀唇:“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温婉背后有魏大人撑腰,不好对付啊。” “魏大人并非不讲理之人!温婉是她师妹,那修文还是他师弟呢!一个带孩子的寡妇和一个即将进入朝堂的帮手,孰轻孰重,难道他不会暗中掂量?” 贾氏去庙里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她辟谷、种地、抄写经文、打坐、林间行禅,跟着大师诵读超度经文,只求元启下辈子投个好胎。 只是,性子反而越发左了。 “那你想如何对付?” “阴的不行,就光明正大的赢她。她会做生意,难道我就不会?” 贾氏哪里会做什么生意! 可她言之凿凿,显然早已做过功课! 第390章 光明正大 何三和春明正收拾店铺,闻言抬头看那女子上车的倩影,“温小娘子男人死了一年了?” 陈小淳打听着:“温掌柜跟姑爷感情很好吗?” 何三笑道:“那如何晓得?”他又意味深长的瞥向陈小淳,想着这小子刚才见了温婉时的热情,敲打他:“你小子可别有什么歪念头!温小娘子厉害着呢,你知道魏大人,那是她师兄!她两个孩子叫魏大人舅舅呢!” 陈小淳想起昨夜那个面容清贵却一身威压的年轻男子,面有惧色,却笑着道:“东家说哪里话?我什么身份,温小娘子什么身份。莫说这样的话污了温小娘子清白。” 何三笑眯眯道:“你放心,凭你这身份还污不了温小娘子清白!” 陈小淳不恼,也不解释,只顺着他的话点头,“那是。那是。” ———————————————————————— 孙兰芝的退亲书终于在天黑前辗转反复的到了元老夫人手里。 此时已月上枝头,秋夜的喧嚣已退,整个元家清风雅静,元老夫人拿着退婚书虔诚的朝着佛龛里的塑金菩萨像拜了好几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随后又命梅香取来几盏烛台点上火,让屋内光亮更盛。 元老夫人将退婚书摊在光下,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心中石头落定,脸上再无半分愁色,皱巴巴的脸也仿佛被熨平,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痛快,“可惜了。” 严妈端着烛台靠近,问她可惜什么。 元老夫人指着退婚书道:“孙家小姐写得一手好字。一看便性格沉稳知书达理。若非她爹不争气…”她又叹出一口浊气,“本来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亲事。” 严妈宽慰她,“好事多磨。咱家四爷这样好的人才和学问,何愁找不到好亲事?等四爷中了进士,莫说这通判的女儿,就是相爷太师的女婿也做得!” 元老夫人被老姐妹这张巧嘴逗得咧嘴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缘分未到,不能强求。”元老夫人将婚事递给严妈,嘱咐她好生收起来,严妈迟疑问:“不跟四爷说说吗?” 程允章还不知孙家退婚之事。 先前好不容易摁着四爷的头,让他同意了这门婚事,若按四爷的脾气,眼下这个时机是不会同意退亲的。 “不必。年轻人重情义是好事,可万不能被情义冲昏了头。”元老夫人本就发黄的脸隐在灯火中,就连这灯火都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气息。 “告诉他也是徒增烦恼。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由不得他!” 严妈也点头,“四爷就是太重情义了!” 不过程允章和孙兰芝退婚,程允章会不会又对温婉重燃旧情? “陈小淳那边如何了?” 严妈道:“今儿个传信来,说他已经进了温宅,温小娘子虽让他做个车夫,但好歹是接近温婉了。他让咱们放心,说天长地久的——” “此事慢不得!”因为孙兰芝的退婚,让元老夫人没了耐心,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万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两人暗通曲款—— “必要时候得添把柴火!” 两个老姐妹嘀嘀咕咕说着话,梅香撩帘而进,说是三房贾氏今日归家,从高僧处讨了开过光的护身符送来,元老夫人心情好,讽刺的话听来也比往日柔和,“瞧瞧,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只怕是又来告老三的状了。” 严妈笑道:“三老爷家情况复杂,三夫人又趁夜前来,定是有要紧事。” 严妈抱着元老夫人的双脚落地,利索给她穿上鞋袜,又听见元老夫人嘀咕着:“哪儿有什么要紧事,都是讨债的鬼罢了!” 贾氏确实有事寻她,她今日回城,骤然看见城墙上悬着十几具干枯脱水的尸体,一打听之下才知昨夜城中倭人袭城。 贾氏吓得不轻,在半道上瞧见兵马在城中到处乱窜抓人,她连忙驱车回家,偏丫鬟们议论什么《真假千金》,细细询问之下才晓得温婉的红楼开业盛况空前,如今城中大半夫人小娘子们都被她牢牢笼在红楼,据说那劳什子奶茶一杯接近两百文,偏偏红楼每日还座无虚席! “大姐!”听这语气,贾氏是连带元老夫人也埋怨上了,“您速来消息灵通,怎么不知红楼那瑞果浆快要超过咱家的长春法酒!再这样下去,播州的老百姓怕是只晓得温家酒还不知程家酒了!” 元老夫人心知贾氏有事登门,她得了婚书心情好,便也不同她计较,“你呀,就是性子急,你无非就是想找温婉的茬,何故扯我程家下水。” “大姐现在倒是程家元家分得清楚,也不知当初是谁说元家程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谁若挑拨离间就是两家的罪人!” 这是气糊涂了! 若是平日,贾氏哪儿敢这样对元老夫人说话? 元老夫人知道贾氏受了刺激,这去拜了一趟佛,性子反而比从前更加扭曲。元老夫人怜她死了儿子,加之想到程允章若是退了婚,怕又得对温婉生出心思,便也动了将温婉撵走的心思。 可…温婉好对付,温婉背后的魏峥岂是吃素的? 瞧那一日元启灵堂上,魏峥护人的样子……只怕这魏峥跟程允章一样,早已被温婉迷得七荤八素! 这女子狐媚子功夫当真了得!害了程允章不够,还要害魏大人! 此事,棘手! 元老夫人想着那张退亲书,瞬间心如止水,她慢吞吞的掀唇:“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温婉背后有魏大人撑腰,不好对付啊。” “魏大人并非不讲理之人!温婉是她师妹,那修文还是他师弟呢!一个带孩子的寡妇和一个即将进入朝堂的帮手,孰轻孰重,难道他不会暗中掂量?” 贾氏去庙里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她辟谷、种地、抄写经文、打坐、林间行禅,跟着大师诵读超度经文,只求元启下辈子投个好胎。 只是,性子反而越发左了。 “那你想如何对付?” “阴的不行,就光明正大的赢她。她会做生意,难道我就不会?” 贾氏哪里会做什么生意! 可她言之凿凿,显然早已做过功课! 第391章 过河拆桥 “她开红楼,我就开朱楼;她会做奶茶,我就重金挖她家的厨娘过来!她做播州城第一家小娘子生意的酒楼,我就做第二家!” 贾氏身子前倾,逼近元老夫人。 瞳孔扭曲,闪动着疯狂的光芒。 “大姐,你得帮我。你必须帮我。” 元老夫人眼神一跳,只觉得贾氏越发癫狂,她后背微微往后挪了半寸,逃离贾氏哆哆迫人的目光,声音冷淡:“我帮你?怎么帮?” “大姐有银子。”贾氏冰沁沁的手覆住元老夫人的手腕,元老夫人只觉得这人要把自己往深渊拽去,她脸上的笑容阴嗖嗖的,犹如孩童一般天真又邪气,“大姐若不肯帮我,我便告诉程允章。说当年舞弊案…你一边哄着程月华,一边骗着程允章。你明知程允章第二日就会无罪释放,却还是一顶软轿连夜将月华送进严府之中!” 夜风灌进,打得廊下暖帘啪啪作响。 靠窗烛台的灯火猛地熄灭。 贾氏半张脸隐在见不得人的黑暗中,她声音带笑,仿佛黑暗里爬出来的恶鬼缠上了元老夫人的脖子。 下一刻。 血盆大口张开。 咬碎她的脖子! “如果程允章知道,你背着他…打着他的名义,用程月华下半辈子的幸福换回这张御酒牌匾…他会如何?” “还有当年…流放路上…他大哥并非是为了他进山采药而被官兵打死,而是为了你!” 元老夫人瞳孔一缩! 夜风。 乍起! 元老夫人如饿狼般眼泛凶光,烛火忽明忽暗,最终却归于平静,“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通通给你。只要你受得住!” 贾氏嗤嗤笑,眼中难掩嘲讽,“大姐给多少,我都受得住。” —————————————— 而刚过黄昏,梆子的声音敲响,播州城内的街道上依次亮起灯火。位于南城的成衣铺还没有打烊,不多时,便有一辆小巧低调的青帘马车停下,紧接着一头戴帷幕将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的夫人钻进店内。 春姨娘上到二楼就看见立在窗边的温婉,小娘子穿一身素白的衣裳,一根玉簪盘发,月色凄凄落在她身上温柔镀金。她身边那丫头立刻退下到二楼拐角处望风。 “昨日刚回播州,贾氏便马不停蹄的去见了元老夫人,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才回来。贾氏回家后又招来了新账房,还请了她娘家的帮手来。她甚至没注意到我出了门子。” 春姨娘将刚打探来的情报如实告知温婉,一抬眸,见那人脸色淡淡似不为所动。 不知怎的,春姨娘有些怵她。 都说温小娘子长袖善舞,又是个体贴人,可春姨娘觉得这丫头…有点邪性。 “辛苦春姨娘。”温婉示意她入座,亲自为她奉上茶水,“六爷的事情,春姨娘查得如何?” 春姨娘脸上一抹扭曲的恨意,“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元家在播州境内有好几处私宅,做平常采买路上落脚之用。去年夏天,元启曾在岚县那处别院停留两日,我找人细细打听过,看管别院的老头说那一夜有人找过元启,两个人搁门边叽里咕噜说了好半晌话。那人并未进屋,元启还烧了一件衣裳。” 这事着实怪异。 “那老头说…听起来像是元敬的声音,但他没见着人,也不敢确认。” “岚县?”温婉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推过去,“那地方离平县可不远!若是骑马,不过两三日便能到。但是…五爷当真狠得下心害自己的手足?” “呵。”春姨娘嗤然一笑,“那对母子…手辣心黑,佛口蛇心,又最会伪装。我压着贾氏,让她抬不起头,她母子焉能不恨我?” “可…六爷的尸体终究是在平县境内被发现的……” “是。我撒开人在岚县和平县的路上调查,终于有人看到他回到了离平县不远的码头。” 温婉面色微滞,笑得不动声色,“码头那一带…是漕帮的地盘。说起来我倒认识个大哥,人称刘帮主的…” 春姨娘面上一抹感激之色,似乎从这看起来冷冰冰的小娘子身上寻到一丝温暖,“这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也询问过。码头上的人都说…没见过六郎。” 温婉唇角微勾。 是呢。 且不说码头离平县还有几十里路的距离,就说那刘帮主,被温婉一激后生怕别人将元敬的死同他联系起来,自然会好好善后。 春姨娘只能扑空。 温婉安慰她两句,“六爷死得蹊跷,得慢慢查。就算是五爷做的,如今他人已经死了,也算是赎罪了。可若不是五爷做的,那就且有的是时间熬。” 找到了元敬死亡的新线索,这一路折腾,春姨娘看起来日渐消瘦,愈发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将贾氏带离播州一月,今日我看你那红楼生意做得也是风生水起。”春姨娘心跳如雷,隐含期待,“你说过,我儿生前见过你…他跟你说过什么,有说起谁是凶手?” 温婉的手轻轻覆上春姨娘的手。 小娘子声音不紧不慢,瞬间安抚住春姨娘焦躁的情绪。 “当时元六爷说要去筹钱买我的酒坊,临走前…他跟我说…说这酒坊不要卖给别人。他说他要借这酒坊翻身,让家人高看他一眼,也让姨娘面上有光,以后再不必受贾氏的气。” 春姨娘眼泪“唰”的一下流下来,声音沙哑:“我哪里需要他为我考虑这些!他就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做生意!” “瞧你…”温婉在衣袖中一通乱摸,“我去给你找条帕子。” 红梅立刻将罗帕递给温婉,冷不丁被温婉擒住手腕。 一抬眸,大姑娘的眸子似在昏暗的光线中闪动着幽幽寒光。 “想个法子,让贾氏知道春姨娘在我这里。” 贾氏连夜赶去元老夫人处,两个人必定是在商量对付她的计策。 得让贾氏和春姨娘继续斗起来。 她才有猥琐发育的时间。 一转头,小娘子脸上更是凄苦,她拉着春姨娘的手,循循宽慰:“六爷是个有孝心的,若是六爷还活着…哎!说起来我和姨娘都是命苦之人,你中年丧子,我年轻丧偶,春姨娘,我让丫头去定一副席面,咱去包厢里慢慢吃慢慢聊。” 春姨娘是偷跑出来的,她又做着温婉的奸细,本不该和温婉交往过密,可温婉这些话说到她心窝子里去,她只觉心中痛苦终于有人感同身受,竟从她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包间里吃个便饭,聊聊心中苦痛,这于她们这两个苦命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纾解? 她还想再听听六郎在平县的事儿呢! 温婉和春姨娘在酒桌上推心置腹,浅酌了几杯酒后,好不容易送走了春姨娘她才打道回府。 第391章 过河拆桥 “她开红楼,我就开朱楼;她会做奶茶,我就重金挖她家的厨娘过来!她做播州城第一家小娘子生意的酒楼,我就做第二家!” 贾氏身子前倾,逼近元老夫人。 瞳孔扭曲,闪动着疯狂的光芒。 “大姐,你得帮我。你必须帮我。” 元老夫人眼神一跳,只觉得贾氏越发癫狂,她后背微微往后挪了半寸,逃离贾氏哆哆迫人的目光,声音冷淡:“我帮你?怎么帮?” “大姐有银子。”贾氏冰沁沁的手覆住元老夫人的手腕,元老夫人只觉得这人要把自己往深渊拽去,她脸上的笑容阴嗖嗖的,犹如孩童一般天真又邪气,“大姐若不肯帮我,我便告诉程允章。说当年舞弊案…你一边哄着程月华,一边骗着程允章。你明知程允章第二日就会无罪释放,却还是一顶软轿连夜将月华送进严府之中!” 夜风灌进,打得廊下暖帘啪啪作响。 靠窗烛台的灯火猛地熄灭。 贾氏半张脸隐在见不得人的黑暗中,她声音带笑,仿佛黑暗里爬出来的恶鬼缠上了元老夫人的脖子。 下一刻。 血盆大口张开。 咬碎她的脖子! “如果程允章知道,你背着他…打着他的名义,用程月华下半辈子的幸福换回这张御酒牌匾…他会如何?” “还有当年…流放路上…他大哥并非是为了他进山采药而被官兵打死,而是为了你!” 元老夫人瞳孔一缩! 夜风。 乍起! 元老夫人如饿狼般眼泛凶光,烛火忽明忽暗,最终却归于平静,“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通通给你。只要你受得住!” 贾氏嗤嗤笑,眼中难掩嘲讽,“大姐给多少,我都受得住。” —————————————— 而刚过黄昏,梆子的声音敲响,播州城内的街道上依次亮起灯火。位于南城的成衣铺还没有打烊,不多时,便有一辆小巧低调的青帘马车停下,紧接着一头戴帷幕将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的夫人钻进店内。 春姨娘上到二楼就看见立在窗边的温婉,小娘子穿一身素白的衣裳,一根玉簪盘发,月色凄凄落在她身上温柔镀金。她身边那丫头立刻退下到二楼拐角处望风。 “昨日刚回播州,贾氏便马不停蹄的去见了元老夫人,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才回来。贾氏回家后又招来了新账房,还请了她娘家的帮手来。她甚至没注意到我出了门子。” 春姨娘将刚打探来的情报如实告知温婉,一抬眸,见那人脸色淡淡似不为所动。 不知怎的,春姨娘有些怵她。 都说温小娘子长袖善舞,又是个体贴人,可春姨娘觉得这丫头…有点邪性。 “辛苦春姨娘。”温婉示意她入座,亲自为她奉上茶水,“六爷的事情,春姨娘查得如何?” 春姨娘脸上一抹扭曲的恨意,“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元家在播州境内有好几处私宅,做平常采买路上落脚之用。去年夏天,元启曾在岚县那处别院停留两日,我找人细细打听过,看管别院的老头说那一夜有人找过元启,两个人搁门边叽里咕噜说了好半晌话。那人并未进屋,元启还烧了一件衣裳。” 这事着实怪异。 “那老头说…听起来像是元敬的声音,但他没见着人,也不敢确认。” “岚县?”温婉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推过去,“那地方离平县可不远!若是骑马,不过两三日便能到。但是…五爷当真狠得下心害自己的手足?” “呵。”春姨娘嗤然一笑,“那对母子…手辣心黑,佛口蛇心,又最会伪装。我压着贾氏,让她抬不起头,她母子焉能不恨我?” “可…六爷的尸体终究是在平县境内被发现的……” “是。我撒开人在岚县和平县的路上调查,终于有人看到他回到了离平县不远的码头。” 温婉面色微滞,笑得不动声色,“码头那一带…是漕帮的地盘。说起来我倒认识个大哥,人称刘帮主的…” 春姨娘面上一抹感激之色,似乎从这看起来冷冰冰的小娘子身上寻到一丝温暖,“这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也询问过。码头上的人都说…没见过六郎。” 温婉唇角微勾。 是呢。 且不说码头离平县还有几十里路的距离,就说那刘帮主,被温婉一激后生怕别人将元敬的死同他联系起来,自然会好好善后。 春姨娘只能扑空。 温婉安慰她两句,“六爷死得蹊跷,得慢慢查。就算是五爷做的,如今他人已经死了,也算是赎罪了。可若不是五爷做的,那就且有的是时间熬。” 找到了元敬死亡的新线索,这一路折腾,春姨娘看起来日渐消瘦,愈发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将贾氏带离播州一月,今日我看你那红楼生意做得也是风生水起。”春姨娘心跳如雷,隐含期待,“你说过,我儿生前见过你…他跟你说过什么,有说起谁是凶手?” 温婉的手轻轻覆上春姨娘的手。 小娘子声音不紧不慢,瞬间安抚住春姨娘焦躁的情绪。 “当时元六爷说要去筹钱买我的酒坊,临走前…他跟我说…说这酒坊不要卖给别人。他说他要借这酒坊翻身,让家人高看他一眼,也让姨娘面上有光,以后再不必受贾氏的气。” 春姨娘眼泪“唰”的一下流下来,声音沙哑:“我哪里需要他为我考虑这些!他就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做生意!” “瞧你…”温婉在衣袖中一通乱摸,“我去给你找条帕子。” 红梅立刻将罗帕递给温婉,冷不丁被温婉擒住手腕。 一抬眸,大姑娘的眸子似在昏暗的光线中闪动着幽幽寒光。 “想个法子,让贾氏知道春姨娘在我这里。” 贾氏连夜赶去元老夫人处,两个人必定是在商量对付她的计策。 得让贾氏和春姨娘继续斗起来。 她才有猥琐发育的时间。 一转头,小娘子脸上更是凄苦,她拉着春姨娘的手,循循宽慰:“六爷是个有孝心的,若是六爷还活着…哎!说起来我和姨娘都是命苦之人,你中年丧子,我年轻丧偶,春姨娘,我让丫头去定一副席面,咱去包厢里慢慢吃慢慢聊。” 春姨娘是偷跑出来的,她又做着温婉的奸细,本不该和温婉交往过密,可温婉这些话说到她心窝子里去,她只觉心中痛苦终于有人感同身受,竟从她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包间里吃个便饭,聊聊心中苦痛,这于她们这两个苦命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纾解? 她还想再听听六郎在平县的事儿呢! 温婉和春姨娘在酒桌上推心置腹,浅酌了几杯酒后,好不容易送走了春姨娘她才打道回府。 第392章 赶来 此刻已是夜幕,秋风飒爽,她一掀帘,冷风入内,遂被红梅摁下。 红梅瞧着温婉绯红的双颊,只怕她喝酒受风后着凉,便嘱咐马车外的陈小淳:“小淳哥,慢一些…” 陈小淳驭马技术了得,闻言立刻将速度放缓,车内颠簸渐止,不曾想刚转进一条小巷,马车却忽的停下。 迎面十几个打手,各个凶神恶煞,似乎正在追人,冷不丁瞧见温婉的马车,两方人马一打眼,温婉便听见有人暴喝一声:“是你!” 温婉只觉得这道声音好生熟悉,正欲掀帘一观,陈小淳却已经跳下马车,手一抬,拿防身的刀剑刀背狠狠打在马屁股上,“东家你先走!我来殿后!” 马儿吃痛,一声长鸣,拉着马车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 温婉和红梅在车内七倒八歪,眼瞅要冲进路边店铺,温婉当机立断,抱着红梅的腰,一脚踢开车帘,纵身一跃跳下马车。 两个人双双砸在地上! “红梅,你去控制马车,别让马车冲撞了人!我去帮陈小淳!” 红梅不肯走,“姑娘,冲撞了人赔些银钱便是!可陈小淳那边都是一群地痞流氓,还不知是不是冲您来的,我陪你去!” 温婉甩开她的手,面色愠怒,“人命比天大!难道我的命就比别人贵重!你快去!” 红梅跺跺脚,转身追马! 这马眼瞅着冲入闹市,虽说眼下街面上人渐少,但若是撞了人也是非死即伤! 温婉冲进旁边的木具店带走了一根手腕粗细的长棍,又用携带的匕首“哐哐哐”将木棒一头削尖做防身武器。 沿着原路抄回去,还没走近老远就听见巷子那头有人扯着喉咙喊:“杀人啦!杀人啦!” 十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正赤手空拳的殴打陈小淳,陈小淳倒在人群包围之中抱头蜷缩,他手边的剑身沾血,而不远处…一个人影倒在血泊之中。 温婉心口一跳,出人命了! 人群中有人瞧见了温婉,目光浑浊:“嘿,又来了个小娘儿们!” “住手!”温婉拿木棒敲打一侧的树干,发出“砰砰砰”的巨响,小娘子声音干脆,半点不惧,“我是温家酒坊话事人,也是红楼掌柜!更是天水府督抚魏大人的师妹!如今城内四处捉拿前几日闹事的倭人,闹事之人曝尸悬于城墙!你们还敢聚众闹事,是嫌脖子上脑袋长得太紧?” 那小娘子又扯着喉咙对主街叫唤:“赵将军、候军爷,这边有人闹事!” 话音刚落,马蹄声声急促,片刻当真传来赵恒的声音:“哎,我怎么…好像听到温小娘子的声音?” 温婉连忙喊:“赵将军这边!” 见那帮人面有退色,温婉趁机而上,“还不快滚?等着人头落地是不是?” “走走走,反正李老三跟咱们又不熟!他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儿!” 那群人互相拉扯着离开巷子,赵恒已经带着小支人马赶来救援,“哎,我就说是温小娘子嘛!你这是…被人袭击了?” “赵小将军,我家伙计受伤了!快帮着抬他去医馆!” 赵恒闻言立刻翻身下马,两个人扶起地上的陈小淳,陈小淳被打得头破血流,左腹中了一刀,血流不止,他气若游丝的解释着:“东家,那人…那人是那天晚上…倭人袭城…就是他砍了我一刀…我将他砍伤…刚才他…他一下便认出了我…我担心东家被无故牵连…所以才…” 温婉急色道:“先别说话,我送你去医馆!” 赵恒又嘱咐两个手下帮着抬起陈小淳便往医馆去,大约走了半里路,医馆门前暖帘被人气势汹汹的掀开,领头的是个年轻的小妇人,她一进门便指使着抬人入内,“大夫呢!快,给他治伤!用最好的药!多少银子我都出!” 赵恒已经嘱咐人去抓那群打手,刚才局势混乱,温婉只顾着救人,全然忘记地上还躺着一个,此刻赵恒才引着她到屏风外侧:“温小娘子,那个人死透了。前夜你可曾见过他?” “没见过。”温婉摇头,“刚小淳哥说,这人也是那一夜城里闹事的宵小。这两天城里到处抓人,此人许是怕小淳哥举报他,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 “既如此那就死不足惜!”赵恒担心温婉出其他变故,也担心这些人是冲温婉而来,便大刀阔马的提刀而坐,“温小娘子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抓回这批闹事的人!侯爷很快就到!” 温婉瞪他,蠕蠕唇,想骂人,好不容易憋回去,“屁大点事,你找侯爷做什么?这两天城内人仰马翻,你还要给他添堵?” 赵恒不解。 赵恒委屈。 总觉得自己在受夹板气,但没有证据。 侯爷让他多注意温小娘子的动静,担心走私案牵连温家人,偏偏温小娘子又不乐意让侯爷知道自己的行踪,那他夹在中间算什么? 赵恒只觉得自从遇见温小娘子,自己一天挨的白眼比从前一年都要多! 一帘之隔,帘内传来陈小淳隐忍的痛苦闷哼,饶是如此,陈小淳还不忘安慰帘外的温婉,“东家,我无大碍…今晚之事由我而起,是我对不住你…你别赶我走!” 温婉负手立在外间语气凶恶的安抚他:“你是为护我而伤,我绝不会赶你走,你放心治伤便是!” 片刻,前堂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暖帘掀开,外间的灯火照亮屋内,温婉甫一抬头,就瞧见魏峥行色匆匆赶来。 他走得急,带起外间清冷的长风,暖帘下悬挂的风铃作响。 男人一入屋内,摄人的双眸四下一扫,医馆内顿时空气也变得稀薄。 最后,那人视线摇摇晃晃落在温婉脸上。 魏峥胸脯渐渐平缓,眸中紧张退去,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刚巧在附近办事,听到赵恒说这巷子里发生命案…”视线上下扫过温婉,定在她手上,声音陡然一紧,“你…受伤了?” 温婉取出罗帕擦干净,小娘子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并未遭受半分惊吓。 是呢。 这小娘子即使面对比自己高大强壮的对手,杀人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连手都不抖动一下。 “不是我的,是小淳哥的血。” 小淳哥? 叫得倒是亲热。 第392章 赶来 此刻已是夜幕,秋风飒爽,她一掀帘,冷风入内,遂被红梅摁下。 红梅瞧着温婉绯红的双颊,只怕她喝酒受风后着凉,便嘱咐马车外的陈小淳:“小淳哥,慢一些…” 陈小淳驭马技术了得,闻言立刻将速度放缓,车内颠簸渐止,不曾想刚转进一条小巷,马车却忽的停下。 迎面十几个打手,各个凶神恶煞,似乎正在追人,冷不丁瞧见温婉的马车,两方人马一打眼,温婉便听见有人暴喝一声:“是你!” 温婉只觉得这道声音好生熟悉,正欲掀帘一观,陈小淳却已经跳下马车,手一抬,拿防身的刀剑刀背狠狠打在马屁股上,“东家你先走!我来殿后!” 马儿吃痛,一声长鸣,拉着马车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 温婉和红梅在车内七倒八歪,眼瞅要冲进路边店铺,温婉当机立断,抱着红梅的腰,一脚踢开车帘,纵身一跃跳下马车。 两个人双双砸在地上! “红梅,你去控制马车,别让马车冲撞了人!我去帮陈小淳!” 红梅不肯走,“姑娘,冲撞了人赔些银钱便是!可陈小淳那边都是一群地痞流氓,还不知是不是冲您来的,我陪你去!” 温婉甩开她的手,面色愠怒,“人命比天大!难道我的命就比别人贵重!你快去!” 红梅跺跺脚,转身追马! 这马眼瞅着冲入闹市,虽说眼下街面上人渐少,但若是撞了人也是非死即伤! 温婉冲进旁边的木具店带走了一根手腕粗细的长棍,又用携带的匕首“哐哐哐”将木棒一头削尖做防身武器。 沿着原路抄回去,还没走近老远就听见巷子那头有人扯着喉咙喊:“杀人啦!杀人啦!” 十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正赤手空拳的殴打陈小淳,陈小淳倒在人群包围之中抱头蜷缩,他手边的剑身沾血,而不远处…一个人影倒在血泊之中。 温婉心口一跳,出人命了! 人群中有人瞧见了温婉,目光浑浊:“嘿,又来了个小娘儿们!” “住手!”温婉拿木棒敲打一侧的树干,发出“砰砰砰”的巨响,小娘子声音干脆,半点不惧,“我是温家酒坊话事人,也是红楼掌柜!更是天水府督抚魏大人的师妹!如今城内四处捉拿前几日闹事的倭人,闹事之人曝尸悬于城墙!你们还敢聚众闹事,是嫌脖子上脑袋长得太紧?” 那小娘子又扯着喉咙对主街叫唤:“赵将军、候军爷,这边有人闹事!” 话音刚落,马蹄声声急促,片刻当真传来赵恒的声音:“哎,我怎么…好像听到温小娘子的声音?” 温婉连忙喊:“赵将军这边!” 见那帮人面有退色,温婉趁机而上,“还不快滚?等着人头落地是不是?” “走走走,反正李老三跟咱们又不熟!他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儿!” 那群人互相拉扯着离开巷子,赵恒已经带着小支人马赶来救援,“哎,我就说是温小娘子嘛!你这是…被人袭击了?” “赵小将军,我家伙计受伤了!快帮着抬他去医馆!” 赵恒闻言立刻翻身下马,两个人扶起地上的陈小淳,陈小淳被打得头破血流,左腹中了一刀,血流不止,他气若游丝的解释着:“东家,那人…那人是那天晚上…倭人袭城…就是他砍了我一刀…我将他砍伤…刚才他…他一下便认出了我…我担心东家被无故牵连…所以才…” 温婉急色道:“先别说话,我送你去医馆!” 赵恒又嘱咐两个手下帮着抬起陈小淳便往医馆去,大约走了半里路,医馆门前暖帘被人气势汹汹的掀开,领头的是个年轻的小妇人,她一进门便指使着抬人入内,“大夫呢!快,给他治伤!用最好的药!多少银子我都出!” 赵恒已经嘱咐人去抓那群打手,刚才局势混乱,温婉只顾着救人,全然忘记地上还躺着一个,此刻赵恒才引着她到屏风外侧:“温小娘子,那个人死透了。前夜你可曾见过他?” “没见过。”温婉摇头,“刚小淳哥说,这人也是那一夜城里闹事的宵小。这两天城里到处抓人,此人许是怕小淳哥举报他,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 “既如此那就死不足惜!”赵恒担心温婉出其他变故,也担心这些人是冲温婉而来,便大刀阔马的提刀而坐,“温小娘子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抓回这批闹事的人!侯爷很快就到!” 温婉瞪他,蠕蠕唇,想骂人,好不容易憋回去,“屁大点事,你找侯爷做什么?这两天城内人仰马翻,你还要给他添堵?” 赵恒不解。 赵恒委屈。 总觉得自己在受夹板气,但没有证据。 侯爷让他多注意温小娘子的动静,担心走私案牵连温家人,偏偏温小娘子又不乐意让侯爷知道自己的行踪,那他夹在中间算什么? 赵恒只觉得自从遇见温小娘子,自己一天挨的白眼比从前一年都要多! 一帘之隔,帘内传来陈小淳隐忍的痛苦闷哼,饶是如此,陈小淳还不忘安慰帘外的温婉,“东家,我无大碍…今晚之事由我而起,是我对不住你…你别赶我走!” 温婉负手立在外间语气凶恶的安抚他:“你是为护我而伤,我绝不会赶你走,你放心治伤便是!” 片刻,前堂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暖帘掀开,外间的灯火照亮屋内,温婉甫一抬头,就瞧见魏峥行色匆匆赶来。 他走得急,带起外间清冷的长风,暖帘下悬挂的风铃作响。 男人一入屋内,摄人的双眸四下一扫,医馆内顿时空气也变得稀薄。 最后,那人视线摇摇晃晃落在温婉脸上。 魏峥胸脯渐渐平缓,眸中紧张退去,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刚巧在附近办事,听到赵恒说这巷子里发生命案…”视线上下扫过温婉,定在她手上,声音陡然一紧,“你…受伤了?” 温婉取出罗帕擦干净,小娘子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并未遭受半分惊吓。 是呢。 这小娘子即使面对比自己高大强壮的对手,杀人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连手都不抖动一下。 “不是我的,是小淳哥的血。” 小淳哥? 叫得倒是亲热。 第393章 钱用在刀刃上 “你这车夫身手不够灵敏。换一个。”魏峥眉头紧蹙,瞥一眼帘后正上药的陈小淳,目光又慢吞吞的挪到温婉脸上,“明日我从卫所那边挑两个得利的给你。” “不必。”温婉拒绝得很干脆,“身手可以练,但小淳哥的忠心更加难得。” “忠心?”魏峥眼底涌起摄人的寒芒,他第一次觉得小淳这个名字难听到刺耳,甚至比赵恒的名字还要难听,男人唇边的笑容很邪气,“这不是花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 温婉蹙眉,不解魏峥今晚为何阴阳怪气,只当他是这几天杀人杀累了。 这两日魏峥满城追捕那一夜逃走的倭人以及和袭城有关的官员和家属,如今牢里人满为患,城内人人自危,甚至还有些人病急乱投医求到她的门下。 她瞥他一眼,果然看见男人眼圈处淡淡的乌青,以及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温婉心疼他,便软了语气,“侯爷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便是。” 想赶他走? 好跟这个车夫独处? 魏峥一撩衣摆,干脆入座,双眸微阖,姿态却霸道,“不必,我就在这里。” 温婉蹙眉,只当他是累了寻个地方歇脚,便也不管他,折身进入帘后,不曾想背后一阵黏糊糊的灼热。 一扭头,魏峥也跟了上来。 魏峥看了一眼陈小淳的伤,皮笑肉不笑道:“小伤,死不了。” 陈小淳已经失血过多昏迷,几个人守在床头,大夫看一眼魏峥,手便哆嗦一下,陈小淳睡梦之中眉头也皱一下。 手办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偏这个人无知无觉,就跟石雕似的站在那儿盯着大夫包扎伤口。 温婉低咳一声,“侯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帘外,温婉听到里面传来大夫一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侯爷。回。”她又想起红梅还在撵马车,当下也迈开步子往外走,“我去瞧瞧红梅。那马方才受了惊,我怕它冲入人群!” 温婉率先走出医馆,又一顿,随即扭身催促廊下阴着脸的魏峥,“侯爷,我怕红梅拉不住,你帮我拉马去!” 魏峥“嗯”了一声,唇角几不可察的勾起,脚步轻快,跟上温婉的步子。 秋风满枝头,树摇月动,整个医馆伴随着魏峥离开而晴空万里。 目睹全场的赵恒也忍不住姨母笑,内心突的传来一个声音。 少爷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不对,等等,这不是他的声音! 该死,这是《娇娇传》里陈阿贵管家的台词! 为什么他这般丝滑的说出口来? 不对,再等等—— 赵恒回味起刚才侯爷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以及明明前一刻还十万火急满城抓人的侯爷,下一刻却心急火燎的赶到医馆—— 侯爷是从什么时候喜怒无常? 嗯,是前日温掌柜离去说要回去祭奠亡夫开始,侯爷就带着他们不分昼夜的到处抓人。 脑子里电光火石,不断拼凑,赵恒觉得自己快要长脑子的时候,突然醍醐灌顶! 他…赵恒…似乎找到刷那一千个马桶的原因了!!! 好在温婉的马车没有冲撞到人,只是车身翻倒,马儿也挣脱缰绳不知所踪,魏峥唤来手下帮着收拾残局,还不忘蛐蛐陈小淳:“你选车夫的眼光委实太差,从前那位屠二爷便很好,瞧着像是忠义之辈。为何不让他继续为你赶车?” 温婉后知后觉,听魏峥这茶言茶语,闻着还有些酸,难不成是在拈酸吃醋? 温婉心口一跳,拿余光瞥那人,却见那人神色淡淡,温柔月色为他镀金,可神色清风明月半点不似作假。 没错,手办看她,应该就跟大学男寝看舍友一样的! 都是兄弟伙! “屠二爷是我父亲半个兄弟,总使唤他赶车,我于心不忍。” “那也不能滥竽充数。这个陈小淳眼黑心沉,瞧着就不像是好人!” 温婉呵呵笑。 说起眼黑心沉,谁能跟手办比? 当初便宜爹也是口口声声说魏峥瞧着不像是好人,要她多多防备,不曾想…便宜爹看人还真有一手。 “倭人袭城那一夜,他念着父亲的恩情,冒着生命危险赶来相护,这份人情总是要还的。”温婉不愿和他纠缠陈小淳的事,便问起城内的情况,“依侯爷之见,陛下会如何处置孙家女眷?” 魏峥知她关心孙兰芝,便也不瞒她,“虽然陛下未有明旨,但孙群芳这狗东西为了排除异己竟然勾结倭人,一个通敌罪跑不了。孙家女眷…或是砍头…或是流放…” 温婉心口一阵阵发麻。 一种无力感充斥心头。 这事儿不同于便宜爹翻异别勘,非人力能够扭转,可是温婉还是想试试,“若我想为孙小姐疏通,需要多少银钱?” 魏峥挑眉,可那小娘子的神色极为认真,似要将他接下来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不答反问:“你有多少银子?” 温婉细细盘算,“红楼效益不错,第一个月就有五六百两银子,加上先前从平县带来的,我手头大约能凑齐两三千两。若是不够的话,我可以找雷掌柜和莫掌柜支援。” 那人脚下一顿,瞳孔越发幽黑,他盯着那小娘子的脸目不转睛,“你要散尽家财…只为救一个几面之缘的朋友?” “不可以吗?”温婉抠抠头,反问他,“银子不就该用在刀刃上吗?” 可是…没有人会把解救朋友这种事视作刀刃。 这一回,魏峥难得震惊,他蠕蠕唇,似乎想找个由头反驳,可却说不出口。 情义无价这种话…听听便好,没有人真的会为好友两肋插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援手已能被人赞一句“厚道”,为朋友散尽家财,只会被人视作愚蠢。 而温师妹显然跟“愚蠢”二字沾不上边。 那小娘子笑笑,秋夜微凉的空气里,传来桂花的香气,让他有些意乱神迷,似乎要被裹进她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眸深处。 “千金散尽还复来,银子我想挣多少便有多少,可是朋友没了就是没了。” 魏峥胸腔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小娘子身上那抹淡雅的皂角和野栀的香气钻入鼻尖,魏峥才发现两个人挨得有些近。 近到…他有些失控。 第393章 钱用在刀刃上 “你这车夫身手不够灵敏。换一个。”魏峥眉头紧蹙,瞥一眼帘后正上药的陈小淳,目光又慢吞吞的挪到温婉脸上,“明日我从卫所那边挑两个得利的给你。” “不必。”温婉拒绝得很干脆,“身手可以练,但小淳哥的忠心更加难得。” “忠心?”魏峥眼底涌起摄人的寒芒,他第一次觉得小淳这个名字难听到刺耳,甚至比赵恒的名字还要难听,男人唇边的笑容很邪气,“这不是花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 温婉蹙眉,不解魏峥今晚为何阴阳怪气,只当他是这几天杀人杀累了。 这两日魏峥满城追捕那一夜逃走的倭人以及和袭城有关的官员和家属,如今牢里人满为患,城内人人自危,甚至还有些人病急乱投医求到她的门下。 她瞥他一眼,果然看见男人眼圈处淡淡的乌青,以及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温婉心疼他,便软了语气,“侯爷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便是。” 想赶他走? 好跟这个车夫独处? 魏峥一撩衣摆,干脆入座,双眸微阖,姿态却霸道,“不必,我就在这里。” 温婉蹙眉,只当他是累了寻个地方歇脚,便也不管他,折身进入帘后,不曾想背后一阵黏糊糊的灼热。 一扭头,魏峥也跟了上来。 魏峥看了一眼陈小淳的伤,皮笑肉不笑道:“小伤,死不了。” 陈小淳已经失血过多昏迷,几个人守在床头,大夫看一眼魏峥,手便哆嗦一下,陈小淳睡梦之中眉头也皱一下。 手办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偏这个人无知无觉,就跟石雕似的站在那儿盯着大夫包扎伤口。 温婉低咳一声,“侯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帘外,温婉听到里面传来大夫一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侯爷。回。”她又想起红梅还在撵马车,当下也迈开步子往外走,“我去瞧瞧红梅。那马方才受了惊,我怕它冲入人群!” 温婉率先走出医馆,又一顿,随即扭身催促廊下阴着脸的魏峥,“侯爷,我怕红梅拉不住,你帮我拉马去!” 魏峥“嗯”了一声,唇角几不可察的勾起,脚步轻快,跟上温婉的步子。 秋风满枝头,树摇月动,整个医馆伴随着魏峥离开而晴空万里。 目睹全场的赵恒也忍不住姨母笑,内心突的传来一个声音。 少爷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不对,等等,这不是他的声音! 该死,这是《娇娇传》里陈阿贵管家的台词! 为什么他这般丝滑的说出口来? 不对,再等等—— 赵恒回味起刚才侯爷唇角那若有若无的笑,以及明明前一刻还十万火急满城抓人的侯爷,下一刻却心急火燎的赶到医馆—— 侯爷是从什么时候喜怒无常? 嗯,是前日温掌柜离去说要回去祭奠亡夫开始,侯爷就带着他们不分昼夜的到处抓人。 脑子里电光火石,不断拼凑,赵恒觉得自己快要长脑子的时候,突然醍醐灌顶! 他…赵恒…似乎找到刷那一千个马桶的原因了!!! 好在温婉的马车没有冲撞到人,只是车身翻倒,马儿也挣脱缰绳不知所踪,魏峥唤来手下帮着收拾残局,还不忘蛐蛐陈小淳:“你选车夫的眼光委实太差,从前那位屠二爷便很好,瞧着像是忠义之辈。为何不让他继续为你赶车?” 温婉后知后觉,听魏峥这茶言茶语,闻着还有些酸,难不成是在拈酸吃醋? 温婉心口一跳,拿余光瞥那人,却见那人神色淡淡,温柔月色为他镀金,可神色清风明月半点不似作假。 没错,手办看她,应该就跟大学男寝看舍友一样的! 都是兄弟伙! “屠二爷是我父亲半个兄弟,总使唤他赶车,我于心不忍。” “那也不能滥竽充数。这个陈小淳眼黑心沉,瞧着就不像是好人!” 温婉呵呵笑。 说起眼黑心沉,谁能跟手办比? 当初便宜爹也是口口声声说魏峥瞧着不像是好人,要她多多防备,不曾想…便宜爹看人还真有一手。 “倭人袭城那一夜,他念着父亲的恩情,冒着生命危险赶来相护,这份人情总是要还的。”温婉不愿和他纠缠陈小淳的事,便问起城内的情况,“依侯爷之见,陛下会如何处置孙家女眷?” 魏峥知她关心孙兰芝,便也不瞒她,“虽然陛下未有明旨,但孙群芳这狗东西为了排除异己竟然勾结倭人,一个通敌罪跑不了。孙家女眷…或是砍头…或是流放…” 温婉心口一阵阵发麻。 一种无力感充斥心头。 这事儿不同于便宜爹翻异别勘,非人力能够扭转,可是温婉还是想试试,“若我想为孙小姐疏通,需要多少银钱?” 魏峥挑眉,可那小娘子的神色极为认真,似要将他接下来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不答反问:“你有多少银子?” 温婉细细盘算,“红楼效益不错,第一个月就有五六百两银子,加上先前从平县带来的,我手头大约能凑齐两三千两。若是不够的话,我可以找雷掌柜和莫掌柜支援。” 那人脚下一顿,瞳孔越发幽黑,他盯着那小娘子的脸目不转睛,“你要散尽家财…只为救一个几面之缘的朋友?” “不可以吗?”温婉抠抠头,反问他,“银子不就该用在刀刃上吗?” 可是…没有人会把解救朋友这种事视作刀刃。 这一回,魏峥难得震惊,他蠕蠕唇,似乎想找个由头反驳,可却说不出口。 情义无价这种话…听听便好,没有人真的会为好友两肋插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援手已能被人赞一句“厚道”,为朋友散尽家财,只会被人视作愚蠢。 而温师妹显然跟“愚蠢”二字沾不上边。 那小娘子笑笑,秋夜微凉的空气里,传来桂花的香气,让他有些意乱神迷,似乎要被裹进她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眸深处。 “千金散尽还复来,银子我想挣多少便有多少,可是朋友没了就是没了。” 魏峥胸腔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小娘子身上那抹淡雅的皂角和野栀的香气钻入鼻尖,魏峥才发现两个人挨得有些近。 近到…他有些失控。 第394章 教坊司 “侯爷,这方面我没有经验,若是要疏通,我该找谁疏通?算不算违法乱纪?怎么才能不授人话柄?” 魏峥不动声色的挪动半寸肩膀,“你问我?” “啊。” 魏峥垂眉笑,“我是谁?” “你是…”温婉蓦的住口,淦,老鼠问路问到大猫门口来了! 见温婉抿唇不语,魏峥唇角弧度慢慢漾开,“我就是你的门路。温师妹与其上天入地的找人疏通,不如找我。” 温婉有些不信,魏峥可是出了名的铁血手腕,于是她试探性的张口:“那…魏师兄能帮帮忙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想想那一夜城内无辜被杀的百姓,难道他们就没有好友至亲?” 温婉眼眸清亮,“我改变不了你所认为的正义道理,所以只能求我自己的道。在我这里,孙群芳罪该万死,但孙兰芝…值得被救。罪、责、刑应相适应,相互联系、相互制约才是构成刑法的核心逻辑。这应该是衙门的事,只是……” 突地,温婉又重重叹息一声。 魏峥甚至不知她在叹息什么,她似乎对这个世界有很多不满,很多愤怒,可是每次都小心藏起。 “罢了,当我胡说八道。”温婉笑笑,“这件事我不求侯爷,我自己找路子。若侯爷发现一二,还请高抬贵手行个方便。夜深了,我和红梅先回去了。” 温婉微微福身算是告别。 随后转身。 石榴带飘飞,一根丝带无意扫在魏峥手指上,痒痒的,仿佛瞬间带了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 秋风或许无意。 却着实乱人心智。 他看着那小娘子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头上的月亮看起来比往日更大,这条街的桂花香也从未如此浓郁。 这一刻,忽然神智开窍,从前雾里看花的山脉在夜色之中露出清晰一角。 哦。 原来他对温婉…早已是十分的喜欢。 ————————————————-—————— 红楼诸人明显察觉到了危机。 这日天刚亮,秋日盈盈霞光之中,马路对面浮现出一座小楼的模样。 秋日渐浓,天气转寒,红梅巴在门边望着对面进进出出的施工队伍,听着里面传出的敲敲打打声音,她裹紧身上的外衫,脚步匆匆拾阶而上到了二楼角落里,属于温婉独有的待客室。 昭昭和珲哥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温宅从早热闹到晚上,温婉只能挪到红楼办公。红梅推开二楼偏房的门扉,看见温婉正对着条案上温家众人尽情发挥的话本子故事抓耳挠腮。 这里头有陈妈的人伦扒灰系列,有蒋乳娘的乡村偷人系列,还有柳依依的霸道五旬老汉爱上家中保洁老妈子系列,红梅的暴打渣男白手创业大女主系列—— 温婉的霸总爱上娘道傻白甜系列…在这一众话本子大纲里…竟然别样的清纯不做作,属实是十台大炮轰蚊子。 “姑娘,打探清楚了,对面跟咱一样,开的是一家酒楼!”红梅忧心忡忡,“他肯定是冲咱家来的!” “可知道是谁的产业?” “说是一个姓王的小娘子,可我打探了一圈,光播州城内排得上号的王姓人便有十几家,愣是对不上号。” 温婉从那对shit一般的话本子里抬起头来,“既然对方选在红楼对面开酒楼,肯定不会轻易让咱们摸了底。”她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我就说…这一个月太安静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不必慌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了,今儿个初几?” 红梅笑她山中不知岁月,“我的大姑娘,你真是忙迷糊了!今儿个初九!” “初九!”温婉匆忙起身,披上挂在木枷上的外衫,“今个儿得送兰芝!” 孙家大小姐! 红梅脸色微变,懊恼得拍自己脑袋,今日是教坊司的嬷嬷来带走孙家女眷的日子! 朝廷的旨意不肖半月便下达,孙群芳为掩饰非法借贷敛财一事,外通倭人袭城,罪证确凿,全家男丁砍头,年满十五岁以下的女眷冲入教坊司,其他女眷则流放北方。 温婉到监狱之时,恰逢教坊使正办理交接文书,孙家姐妹两已经勉强梳洗干净,等着被人带走,孙兰芝一看见温婉就强忍眼泪,“温姐姐——” 温婉整理衣裙,趁着教坊使签字画押的时候,抓起一包银子就悄咪往她腰上送,“嬷嬷,您一路舟车劳顿,辛苦。您路上喝杯茶,慢慢走,别累着。” 教坊使是千年人精,自然看出温婉是冲孙家姑娘来,她暗中掂量这荷包的重量,当下对温婉的笑脸多了一分真诚,“眼下还早着呢,等天再亮些就出发!夫人若想和姐妹说话,可也得抓紧时间!” 这是给温婉留时间呢! 温婉连忙给剩下几个押送的人员也送上荷包,几个人纷纷夸她懂事,温婉最后将几张银票对折成一小块,顺势塞入孙兰芝手里。 孙兰芝却不肯要,硬生生给她塞回来,“温姐姐,别破费了。”她又压低声音,“教坊司管得严,刚才已经洗过一次身子了。到了那边还得洗,不许夹带任何私货。你给我也是便宜了教坊使。” 孙兰芝穿一身白衣,瘦得脱相,手臂缠绕黑纱为父亲守孝。弱不胜衣,我见犹怜。 不过一月,从贵女到阶下囚,她已尝遍人间冷暖。 她拉着温婉的手,“温姐姐,多谢你来看我,也多谢你为我筹谋。这辈子能得你这样一个朋友,我死也值了。” 温婉替她擦眼泪,“别死。好好活着,总是有指望的。” 教坊司不得轻易赎身,或许年纪大了,能蒙陛下开恩赦免。 “你们两姐妹不管谁先出来,都来播州寻我。以后我这儿就是你们的家。” 孙兰心抱着姐姐不停掉泪,她年纪太小,不知道进教坊司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爹死了、娘被人拉走了,祖母自尽在牢狱之中,好好的家七零八落,眼下她还要跟着姐姐去京都—— 姐姐说:以后再没有人能够护着她们了。 以后凡事得靠自己。 孙兰芝拍拍妹妹的头,“快,咱两给温姐姐磕个头。”她又跟孙兰心嚼碎了道理,“这个时候,只有温姐姐不怕事,敢为你我撑腰。兰心,你得永远记住这份恩情知道吗?” 孙兰心懵懂点头,跟着姐姐一起朝温婉下跪磕头。 温婉眼眶发红,连忙扶起她们,“我送你们出城。” 第394章 教坊司 “侯爷,这方面我没有经验,若是要疏通,我该找谁疏通?算不算违法乱纪?怎么才能不授人话柄?” 魏峥不动声色的挪动半寸肩膀,“你问我?” “啊。” 魏峥垂眉笑,“我是谁?” “你是…”温婉蓦的住口,淦,老鼠问路问到大猫门口来了! 见温婉抿唇不语,魏峥唇角弧度慢慢漾开,“我就是你的门路。温师妹与其上天入地的找人疏通,不如找我。” 温婉有些不信,魏峥可是出了名的铁血手腕,于是她试探性的张口:“那…魏师兄能帮帮忙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想想那一夜城内无辜被杀的百姓,难道他们就没有好友至亲?” 温婉眼眸清亮,“我改变不了你所认为的正义道理,所以只能求我自己的道。在我这里,孙群芳罪该万死,但孙兰芝…值得被救。罪、责、刑应相适应,相互联系、相互制约才是构成刑法的核心逻辑。这应该是衙门的事,只是……” 突地,温婉又重重叹息一声。 魏峥甚至不知她在叹息什么,她似乎对这个世界有很多不满,很多愤怒,可是每次都小心藏起。 “罢了,当我胡说八道。”温婉笑笑,“这件事我不求侯爷,我自己找路子。若侯爷发现一二,还请高抬贵手行个方便。夜深了,我和红梅先回去了。” 温婉微微福身算是告别。 随后转身。 石榴带飘飞,一根丝带无意扫在魏峥手指上,痒痒的,仿佛瞬间带了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 秋风或许无意。 却着实乱人心智。 他看着那小娘子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头上的月亮看起来比往日更大,这条街的桂花香也从未如此浓郁。 这一刻,忽然神智开窍,从前雾里看花的山脉在夜色之中露出清晰一角。 哦。 原来他对温婉…早已是十分的喜欢。 ————————————————-—————— 红楼诸人明显察觉到了危机。 这日天刚亮,秋日盈盈霞光之中,马路对面浮现出一座小楼的模样。 秋日渐浓,天气转寒,红梅巴在门边望着对面进进出出的施工队伍,听着里面传出的敲敲打打声音,她裹紧身上的外衫,脚步匆匆拾阶而上到了二楼角落里,属于温婉独有的待客室。 昭昭和珲哥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温宅从早热闹到晚上,温婉只能挪到红楼办公。红梅推开二楼偏房的门扉,看见温婉正对着条案上温家众人尽情发挥的话本子故事抓耳挠腮。 这里头有陈妈的人伦扒灰系列,有蒋乳娘的乡村偷人系列,还有柳依依的霸道五旬老汉爱上家中保洁老妈子系列,红梅的暴打渣男白手创业大女主系列—— 温婉的霸总爱上娘道傻白甜系列…在这一众话本子大纲里…竟然别样的清纯不做作,属实是十台大炮轰蚊子。 “姑娘,打探清楚了,对面跟咱一样,开的是一家酒楼!”红梅忧心忡忡,“他肯定是冲咱家来的!” “可知道是谁的产业?” “说是一个姓王的小娘子,可我打探了一圈,光播州城内排得上号的王姓人便有十几家,愣是对不上号。” 温婉从那对shit一般的话本子里抬起头来,“既然对方选在红楼对面开酒楼,肯定不会轻易让咱们摸了底。”她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我就说…这一个月太安静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不必慌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了,今儿个初几?” 红梅笑她山中不知岁月,“我的大姑娘,你真是忙迷糊了!今儿个初九!” “初九!”温婉匆忙起身,披上挂在木枷上的外衫,“今个儿得送兰芝!” 孙家大小姐! 红梅脸色微变,懊恼得拍自己脑袋,今日是教坊司的嬷嬷来带走孙家女眷的日子! 朝廷的旨意不肖半月便下达,孙群芳为掩饰非法借贷敛财一事,外通倭人袭城,罪证确凿,全家男丁砍头,年满十五岁以下的女眷冲入教坊司,其他女眷则流放北方。 温婉到监狱之时,恰逢教坊使正办理交接文书,孙家姐妹两已经勉强梳洗干净,等着被人带走,孙兰芝一看见温婉就强忍眼泪,“温姐姐——” 温婉整理衣裙,趁着教坊使签字画押的时候,抓起一包银子就悄咪往她腰上送,“嬷嬷,您一路舟车劳顿,辛苦。您路上喝杯茶,慢慢走,别累着。” 教坊使是千年人精,自然看出温婉是冲孙家姑娘来,她暗中掂量这荷包的重量,当下对温婉的笑脸多了一分真诚,“眼下还早着呢,等天再亮些就出发!夫人若想和姐妹说话,可也得抓紧时间!” 这是给温婉留时间呢! 温婉连忙给剩下几个押送的人员也送上荷包,几个人纷纷夸她懂事,温婉最后将几张银票对折成一小块,顺势塞入孙兰芝手里。 孙兰芝却不肯要,硬生生给她塞回来,“温姐姐,别破费了。”她又压低声音,“教坊司管得严,刚才已经洗过一次身子了。到了那边还得洗,不许夹带任何私货。你给我也是便宜了教坊使。” 孙兰芝穿一身白衣,瘦得脱相,手臂缠绕黑纱为父亲守孝。弱不胜衣,我见犹怜。 不过一月,从贵女到阶下囚,她已尝遍人间冷暖。 她拉着温婉的手,“温姐姐,多谢你来看我,也多谢你为我筹谋。这辈子能得你这样一个朋友,我死也值了。” 温婉替她擦眼泪,“别死。好好活着,总是有指望的。” 教坊司不得轻易赎身,或许年纪大了,能蒙陛下开恩赦免。 “你们两姐妹不管谁先出来,都来播州寻我。以后我这儿就是你们的家。” 孙兰心抱着姐姐不停掉泪,她年纪太小,不知道进教坊司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爹死了、娘被人拉走了,祖母自尽在牢狱之中,好好的家七零八落,眼下她还要跟着姐姐去京都—— 姐姐说:以后再没有人能够护着她们了。 以后凡事得靠自己。 孙兰芝拍拍妹妹的头,“快,咱两给温姐姐磕个头。”她又跟孙兰心嚼碎了道理,“这个时候,只有温姐姐不怕事,敢为你我撑腰。兰心,你得永远记住这份恩情知道吗?” 孙兰心懵懂点头,跟着姐姐一起朝温婉下跪磕头。 温婉眼眶发红,连忙扶起她们,“我送你们出城。” 第395章 姑爷你好 一辆马车将播州城内整个女眷们全都带走,温婉的马车一直跟到城郊,直到马车在黛青山峦之间变成了黑点。 温婉心中发沉,胸中无力,连带觉得自己的前途也是晦暗不明。 一回头,在城墙处看到了打马前来送行的程允章。 两个人于人潮中相见,四目相对,无声错开。 仿佛从未相知相熟。 风起,缘尽。 一回到家中,就看见魏峥正抱着昭昭逗弄。 昭昭性格开朗,喜欢笑,喜欢动,从没有安分的时候,眼下她趴在魏峥肩上,挥舞小胖手去够头顶上的树叶子。 而珲哥儿则坐在脚边的学步车里,怀里搂着魏峥随身的长剑。他握不住,只能抱着长剑剑柄,抓着朱红色编穗放嘴里啃,表情满足犹如饮国窖。 这一幕,让温婉那颗破破烂烂的心…仿佛短暂被人缝补好。 她笑着入内,先是抱起地上的珲哥儿,擦干他嘴边晶莹的哈喇子,又顺手将那片叶子扯下来递给昭昭,两个孩子见了妈,胖短身躯兴奋扭动,嘴里“阿拉唔哦”的说了一大堆婴语。 魏峥知她刚去送别孙兰芝回来,小娘子眼睛红肿着,面上却看不出伤痛之色,她只是蹭着珲哥儿的额头,仿佛要从小孩子身上汲取继续活下去的养料。 魏峥抱着昭昭坐下,姿势熟练的从昭昭妹妹嘴里抠出那片绿叶子,这两小只虽然乖巧可爱,但是…就是什么都往嘴里送。 两小娃已经啃过他一左一右两根手指头,昭昭甚至还试图啃他手上的大扳指! 魏峥第一次觉得,温婉生的这两小孩儿像狗。 认气味、看表情、听语气,纯粹用五感来探知世界。 “你对面那家酒楼,我查了一下,地契上的名字是个姓王的小娘子。但是…这王小娘子和元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温婉脸色好转,“所以…这一次还是贾氏?” “可以这么说。她选的酒楼位置这般明显,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师妹可有应对良策?” 温婉摇头,珲哥儿一直在她怀里扭动,试图去抓地上摆着的那把剑,温婉没有办法,只能将珲哥儿放下,任他自己在地上爬。 臭小孩!一点都不可爱! 老母亲还比不上一把剑是?! “眼下还不知道他们做什么生意,不好妄动。” “总不能坐以待毙。”手办语气毋庸置疑,“我抓几个人来问问,看看贾氏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温婉一听这大哥又要抓人,立刻表示婉拒,“不用了,生意场上的事情我尚能应对。” 这些日子魏峥到处抓人,播州官场震动,连带着红楼生意都一落千丈,甚至有些小娘子因她和魏峥走得近而成了仇人。 温婉思来想去,魏峥这虎皮好用,可荣辱一体,播州城内的大人物斗法,极有可能牵连她这无辜鱼虾。 她又伸手来抱昭昭,不动声色的下逐客令,“侯爷,吃午饭的时候到了,昭昭和珲哥儿也得午睡,您……” 魏峥竟然一撩衣摆在石椅坐下,“行,既然你开口,那我就在这里用餐,告诉陈妈简便些就好,不用大动干戈。” 温婉:…… 好气哦。 温婉咬牙切齿的走到厨房,嘱咐陈妈加两道小菜,“要素一些的,别弄太荤腥。” 陈妈努努嘴,示意窗外庭院的魏峥,“早准备上侯爷的饭菜了。” 温婉想起义母说的那些话,心中再度泛起一丝心疼,又重复道:“素一些!他不喜欢吃肉!” 陈妈不耐烦,心想养姑爷这么久,姑爷什么口味,她陈妈能不清楚? 不过嘴上还是应承着,“知道了,知道了。我把小鸡炖蘑菇里的鸡肉都给姑爷扒拉开。” 说完又捂嘴,小心翼翼的看温婉。 温婉唬着脸做噤声的手势,两人巴在窗台,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看向外边。 好在魏峥跟两小只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察这边的对话。 温婉敲打陈妈,“再说漏嘴扣工钱!” 陈妈连连应了,只差没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还没老糊涂呢!我若是再叫错,我就做猪做狗!” 老人家很努力的给自己洗脑,一边将铲子锅子舞出火花,一边自我催眠“侯爷侯爷侯爷侯爷”。 老天保佑,可不能再叫错! 万一纸包不住火,小姐可得去给魏峥做妾,两个孩子也变成庶出,这可都是她的罪过! 饭菜上桌的时候,陈妈招呼大家伙用饭,于是很丝滑的对魏峥喊了一句:“姑爷,都是家常便饭,您别嫌弃。” …… …… …… 一时之间,整个温宅清风雅静,仿佛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温维明率先发难,将筷子重重一放,作势就骂陈妈:“你真是老糊涂!什么姑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魏大人!” “哎哟!”陈妈很配合的扇自己两下嘴巴子,“前几天忙着姑爷忌辰的事儿,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侯爷莫怪!” 柳依依也连忙打圆场,“你这老东西,我就说了一嘴找新姑爷的事儿,你倒是记住了!快下去,别让侯爷笑话!” 魏峥调整面部肌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谁知那句“无碍”还没出口,陈妈就风骚走位的离开案发现场。 一桌温家人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一抹如释重负的神色。 一桌人你看我,我看你,任凭饭菜散发香气,却无一人动筷,全都盯着魏峥的脸。 魏峥笑笑,视线投向一侧瑟瑟发抖的柳依依,语气漫不经心,“找新姑爷?” 他又暼向一侧默不作声的温婉,语气愈发诡异的柔和,“怎么,师妹好事将近了?” 柳依依喉头一滚,恨不得也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这死嘴! 瞎胡说什么! 都怪温维明昨夜说起陈小淳忠义可靠,若非中途出现个魏峥,说不准温婉和这陈小淳也能过到一块去!柳依依便顺口说起反正对外来说温家姑爷已经死了一年,索性再招一个上门入赘。 可两人又不敢在魏峥眼皮子底下说温婉的婚事,一面是觉得对魏峥有愧,一面是对魏峥有惧。 这几天魏峥带人到处抓人,杀人犹如杀猪宰羊,一轮下去几十颗人头落地。 前几天还和温维明一起喝酒的老友,今儿个就被牵连下狱,这让两人对于温婉重提婚事只敢想不敢动。 魏峥脸上笑着,语气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可不知怎的,柳依依后背汗毛一根根的在皮肤上手舞足蹈,她瑟缩着头犹如鹌鹑,险些竹筷都拿不稳。 温婉不动声色接过话头,“玩笑之语罢了。” 第395章 姑爷你好 一辆马车将播州城内整个女眷们全都带走,温婉的马车一直跟到城郊,直到马车在黛青山峦之间变成了黑点。 温婉心中发沉,胸中无力,连带觉得自己的前途也是晦暗不明。 一回头,在城墙处看到了打马前来送行的程允章。 两个人于人潮中相见,四目相对,无声错开。 仿佛从未相知相熟。 风起,缘尽。 一回到家中,就看见魏峥正抱着昭昭逗弄。 昭昭性格开朗,喜欢笑,喜欢动,从没有安分的时候,眼下她趴在魏峥肩上,挥舞小胖手去够头顶上的树叶子。 而珲哥儿则坐在脚边的学步车里,怀里搂着魏峥随身的长剑。他握不住,只能抱着长剑剑柄,抓着朱红色编穗放嘴里啃,表情满足犹如饮国窖。 这一幕,让温婉那颗破破烂烂的心…仿佛短暂被人缝补好。 她笑着入内,先是抱起地上的珲哥儿,擦干他嘴边晶莹的哈喇子,又顺手将那片叶子扯下来递给昭昭,两个孩子见了妈,胖短身躯兴奋扭动,嘴里“阿拉唔哦”的说了一大堆婴语。 魏峥知她刚去送别孙兰芝回来,小娘子眼睛红肿着,面上却看不出伤痛之色,她只是蹭着珲哥儿的额头,仿佛要从小孩子身上汲取继续活下去的养料。 魏峥抱着昭昭坐下,姿势熟练的从昭昭妹妹嘴里抠出那片绿叶子,这两小只虽然乖巧可爱,但是…就是什么都往嘴里送。 两小娃已经啃过他一左一右两根手指头,昭昭甚至还试图啃他手上的大扳指! 魏峥第一次觉得,温婉生的这两小孩儿像狗。 认气味、看表情、听语气,纯粹用五感来探知世界。 “你对面那家酒楼,我查了一下,地契上的名字是个姓王的小娘子。但是…这王小娘子和元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温婉脸色好转,“所以…这一次还是贾氏?” “可以这么说。她选的酒楼位置这般明显,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师妹可有应对良策?” 温婉摇头,珲哥儿一直在她怀里扭动,试图去抓地上摆着的那把剑,温婉没有办法,只能将珲哥儿放下,任他自己在地上爬。 臭小孩!一点都不可爱! 老母亲还比不上一把剑是?! “眼下还不知道他们做什么生意,不好妄动。” “总不能坐以待毙。”手办语气毋庸置疑,“我抓几个人来问问,看看贾氏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温婉一听这大哥又要抓人,立刻表示婉拒,“不用了,生意场上的事情我尚能应对。” 这些日子魏峥到处抓人,播州官场震动,连带着红楼生意都一落千丈,甚至有些小娘子因她和魏峥走得近而成了仇人。 温婉思来想去,魏峥这虎皮好用,可荣辱一体,播州城内的大人物斗法,极有可能牵连她这无辜鱼虾。 她又伸手来抱昭昭,不动声色的下逐客令,“侯爷,吃午饭的时候到了,昭昭和珲哥儿也得午睡,您……” 魏峥竟然一撩衣摆在石椅坐下,“行,既然你开口,那我就在这里用餐,告诉陈妈简便些就好,不用大动干戈。” 温婉:…… 好气哦。 温婉咬牙切齿的走到厨房,嘱咐陈妈加两道小菜,“要素一些的,别弄太荤腥。” 陈妈努努嘴,示意窗外庭院的魏峥,“早准备上侯爷的饭菜了。” 温婉想起义母说的那些话,心中再度泛起一丝心疼,又重复道:“素一些!他不喜欢吃肉!” 陈妈不耐烦,心想养姑爷这么久,姑爷什么口味,她陈妈能不清楚? 不过嘴上还是应承着,“知道了,知道了。我把小鸡炖蘑菇里的鸡肉都给姑爷扒拉开。” 说完又捂嘴,小心翼翼的看温婉。 温婉唬着脸做噤声的手势,两人巴在窗台,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看向外边。 好在魏峥跟两小只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察这边的对话。 温婉敲打陈妈,“再说漏嘴扣工钱!” 陈妈连连应了,只差没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还没老糊涂呢!我若是再叫错,我就做猪做狗!” 老人家很努力的给自己洗脑,一边将铲子锅子舞出火花,一边自我催眠“侯爷侯爷侯爷侯爷”。 老天保佑,可不能再叫错! 万一纸包不住火,小姐可得去给魏峥做妾,两个孩子也变成庶出,这可都是她的罪过! 饭菜上桌的时候,陈妈招呼大家伙用饭,于是很丝滑的对魏峥喊了一句:“姑爷,都是家常便饭,您别嫌弃。” …… …… …… 一时之间,整个温宅清风雅静,仿佛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温维明率先发难,将筷子重重一放,作势就骂陈妈:“你真是老糊涂!什么姑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魏大人!” “哎哟!”陈妈很配合的扇自己两下嘴巴子,“前几天忙着姑爷忌辰的事儿,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侯爷莫怪!” 柳依依也连忙打圆场,“你这老东西,我就说了一嘴找新姑爷的事儿,你倒是记住了!快下去,别让侯爷笑话!” 魏峥调整面部肌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谁知那句“无碍”还没出口,陈妈就风骚走位的离开案发现场。 一桌温家人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一抹如释重负的神色。 一桌人你看我,我看你,任凭饭菜散发香气,却无一人动筷,全都盯着魏峥的脸。 魏峥笑笑,视线投向一侧瑟瑟发抖的柳依依,语气漫不经心,“找新姑爷?” 他又暼向一侧默不作声的温婉,语气愈发诡异的柔和,“怎么,师妹好事将近了?” 柳依依喉头一滚,恨不得也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这死嘴! 瞎胡说什么! 都怪温维明昨夜说起陈小淳忠义可靠,若非中途出现个魏峥,说不准温婉和这陈小淳也能过到一块去!柳依依便顺口说起反正对外来说温家姑爷已经死了一年,索性再招一个上门入赘。 可两人又不敢在魏峥眼皮子底下说温婉的婚事,一面是觉得对魏峥有愧,一面是对魏峥有惧。 这几天魏峥带人到处抓人,杀人犹如杀猪宰羊,一轮下去几十颗人头落地。 前几天还和温维明一起喝酒的老友,今儿个就被牵连下狱,这让两人对于温婉重提婚事只敢想不敢动。 魏峥脸上笑着,语气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可不知怎的,柳依依后背汗毛一根根的在皮肤上手舞足蹈,她瑟缩着头犹如鹌鹑,险些竹筷都拿不稳。 温婉不动声色接过话头,“玩笑之语罢了。” 第396章 山寨 “是吗?”魏峥微微挑眉,他拿起筷子瞬间,众人石头“砰砰砰”落地,只以为魏峥终于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的时候,那男人邪气一笑,“说起来,温师妹的夫婿已经亡故一年。温师妹难道就没有再觅良缘的打算?” 温婉头皮发紧。 再觅良缘? 那也得等这段孽缘结束! “没有。”温婉摇头如拨浪鼓,说话间“chua”一声掏出罗帕擦眼泪,面上也带出两分凄苦之色,“我和先夫情深义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辈子除了他,我再不会另嫁他人。我只想好好养大两个孩子,还请侯爷莫要拿此事取笑我。” 又是先夫。 又是情深义重。 又是那该死的灵魂伴侣。 魏峥唇角的笑容一寸寸冻结,温维明连忙附和,“对对对,都是我和夫人玩笑之语,做不得真。害,只怪姑爷命苦,若是他还活着…定然和婉娘二人琴瑟和鸣,做一对羡煞旁人的鸳鸯!” 鸳鸯? 魏峥看眼前这盘小鸡炖蘑菇里的鸡都分外不顺眼了。 “如此说来,老爷子也不着急温师妹的婚事?” “不着急,不着急!”温维明连连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 魏峥眼里泛起温柔的笑意,“若有青年才俊心悦温师妹上门求亲,老爷子也不反对?” “不反对!”温维明笑呵呵,“这孩子比我聪明,比我能干,她选的肯定错不了!” “老爷子可真是开明!难怪能培养出温师妹这般比寻常男子还厉害十倍的女儿来!” 魏峥不动声色的往温维明碗里夹了一块老人家爱吃的红烧肉,笑容愈发亲和,“来,老爷子多吃些,身体康健,便是家中福气。不过这肥肉也不能多吃,若有气机不畅之症,便到我那儿小坐。我那里有今年新到的蒙顶茶,此茶产自巴蜀蒙山,香气高雅、滋味醇厚,最适合脾胃虚弱之人饮用。” 温维明暗叹这小子比从前做赘婿的时候懂事,这女婿固然时而有些可怕,但他着实权势滔天… 外间午睡的昭昭妹妹一下哭了起来,乳娘唱着歌轻声哄着,温维明一下头脑清醒! 不可。 若是认了这女婿,两个孩子可就不姓温了! ———————————————————— “你家老娘也病了?” 这一大早,红楼里的那个陈二姐便来辞别,面对温婉的询问,她面有难色,“东家,这几天红楼实在是生意不好,对面又新开了一家酒楼,这往后日子肯定更难过。我男人腿脚好些了,不忍我在外面辛苦…恰巧老娘也病了,这不…求您行个方便!” 红梅呛她,“这几天红楼生意不好那是因为魏大人到处抓人,这些天大家人心惶惶,哪个还敢出来乱走?莫说我们红楼,就是城里好多酒楼关张好几日……” 温婉却敲敲桌,“把陈二姐这些天的工钱结了,让她回去好好孝顺老子娘。” 陈二姐喜不自胜,“多谢东家成全。” 陈二姐拿了工钱,便和红楼众人道别,红梅收了称银子用的凿子、戥子和铰刀等,闻言也巴在二楼看陈二姐的去向,“姑娘,已经是第三个了。前儿个是后厨的罗五娘,昨儿个是行菜的刘氏,今儿个就是这陈二姐!这三个人平日就要好,眼下又瞅着是前后脚走的,指定憋着坏!” 温婉满不在乎,“大约是去对面酒楼?” 红梅脸色一变,随后想通其中关键又气得跺脚,“不要脸!挖墙角挖到咱这儿来了!姑娘,咱干他们!” 温婉笑她,“你这丫头倒是性急。我且问你,虽是做酒楼,你可知他家具体卖什么?亮点是什么?多大规模?客户群体是谁?客户画像是什么?” 红梅被问得一愣,立刻说道:“我下午就去探探底。” “探底也是同一个答案。”温婉推开窗户,看向不远处云霞之中的那栋小楼,眼睛微眯,“这个人要做的酒楼…应该和我们高度相似。” 有意思。 她倒是很期待贾氏的乱拳。 听说贾氏家底殷实,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略通诗书,可生意上的事情却从不经手。 这简直就是送人头啊! 只能说,三房这一屋子人凑不出一个大脑。 她唯一看得上的只有程允章。 可惜,元老夫人绝不允许程允章自毁前程来插手家中庶务。也就是说,只要程允章不出手,她尚且有猥琐发育的时间。 红梅见她胸有成竹,暗道自己跟姑娘相比真是太沉不住气。姑娘曾经教过,天塌下来,装也得装云淡风轻。 招数能不能制敌不重要。 关键是招数得好看。 再者,她跟着姑娘历练这般久,何至于小小风浪就让她乱了阵脚? “高度相似?”她学着温婉的眼睛微眯双眸,双手背负在后,“有点意思。” 至于具体什么意思,一问一个不吱声。 于是主仆两一左一右,双双冷酷插兜,望着窗外的江山发愣。 可是温婉猜出贾氏准备复制红楼的路线,但没料到这一波山寨来得如此迅猛! 春日楼开业的时候,鞭炮便响了足足一百发,震得整个西城的地面仿佛都在抖动,片刻那掌事腰间揣着攒盒,将铜板撒得“砰砰”响,巷子里的小孩们闻风出动,全都围聚在春日楼门前。 今日红楼的女人们全都统一身着工服,各个手叉腰凶神恶煞的盯着春日楼的方向,腿脚麻利的张春花率先探回情报:“不要脸!当真不要脸!我一进去就迷了眼,还以为回了红楼!这哪儿是什么春日楼,分明跟红楼一模一样!” 张春花气得小脸俏红,气都没喘匀就被姐妹们拉进屋,她边喘气边骂人:“就底下那曲径,接待处、点餐处、出餐处、二楼戏台……完全跟咱家一楼一模一样!就连那些小娘子们穿得工服都跟咱一个样式一个色儿!” 张春花被气得狠了,“呸”一声啐出一口浓痰,“还有更过分的!他家卖的东西全是照抄咱家,什么绿豆沙、奶茶、酸梅汤全是我们店里的!要紧的是他们只卖二十文一杯!” 这…… 他们店里就算办了会员,一杯奶茶也得小百文,他们怎么卖这么低? 这不是存心跟红楼过不去? 第396章 山寨 “是吗?”魏峥微微挑眉,他拿起筷子瞬间,众人石头“砰砰砰”落地,只以为魏峥终于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的时候,那男人邪气一笑,“说起来,温师妹的夫婿已经亡故一年。温师妹难道就没有再觅良缘的打算?” 温婉头皮发紧。 再觅良缘? 那也得等这段孽缘结束! “没有。”温婉摇头如拨浪鼓,说话间“chua”一声掏出罗帕擦眼泪,面上也带出两分凄苦之色,“我和先夫情深义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辈子除了他,我再不会另嫁他人。我只想好好养大两个孩子,还请侯爷莫要拿此事取笑我。” 又是先夫。 又是情深义重。 又是那该死的灵魂伴侣。 魏峥唇角的笑容一寸寸冻结,温维明连忙附和,“对对对,都是我和夫人玩笑之语,做不得真。害,只怪姑爷命苦,若是他还活着…定然和婉娘二人琴瑟和鸣,做一对羡煞旁人的鸳鸯!” 鸳鸯? 魏峥看眼前这盘小鸡炖蘑菇里的鸡都分外不顺眼了。 “如此说来,老爷子也不着急温师妹的婚事?” “不着急,不着急!”温维明连连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 魏峥眼里泛起温柔的笑意,“若有青年才俊心悦温师妹上门求亲,老爷子也不反对?” “不反对!”温维明笑呵呵,“这孩子比我聪明,比我能干,她选的肯定错不了!” “老爷子可真是开明!难怪能培养出温师妹这般比寻常男子还厉害十倍的女儿来!” 魏峥不动声色的往温维明碗里夹了一块老人家爱吃的红烧肉,笑容愈发亲和,“来,老爷子多吃些,身体康健,便是家中福气。不过这肥肉也不能多吃,若有气机不畅之症,便到我那儿小坐。我那里有今年新到的蒙顶茶,此茶产自巴蜀蒙山,香气高雅、滋味醇厚,最适合脾胃虚弱之人饮用。” 温维明暗叹这小子比从前做赘婿的时候懂事,这女婿固然时而有些可怕,但他着实权势滔天… 外间午睡的昭昭妹妹一下哭了起来,乳娘唱着歌轻声哄着,温维明一下头脑清醒! 不可。 若是认了这女婿,两个孩子可就不姓温了! ———————————————————— “你家老娘也病了?” 这一大早,红楼里的那个陈二姐便来辞别,面对温婉的询问,她面有难色,“东家,这几天红楼实在是生意不好,对面又新开了一家酒楼,这往后日子肯定更难过。我男人腿脚好些了,不忍我在外面辛苦…恰巧老娘也病了,这不…求您行个方便!” 红梅呛她,“这几天红楼生意不好那是因为魏大人到处抓人,这些天大家人心惶惶,哪个还敢出来乱走?莫说我们红楼,就是城里好多酒楼关张好几日……” 温婉却敲敲桌,“把陈二姐这些天的工钱结了,让她回去好好孝顺老子娘。” 陈二姐喜不自胜,“多谢东家成全。” 陈二姐拿了工钱,便和红楼众人道别,红梅收了称银子用的凿子、戥子和铰刀等,闻言也巴在二楼看陈二姐的去向,“姑娘,已经是第三个了。前儿个是后厨的罗五娘,昨儿个是行菜的刘氏,今儿个就是这陈二姐!这三个人平日就要好,眼下又瞅着是前后脚走的,指定憋着坏!” 温婉满不在乎,“大约是去对面酒楼?” 红梅脸色一变,随后想通其中关键又气得跺脚,“不要脸!挖墙角挖到咱这儿来了!姑娘,咱干他们!” 温婉笑她,“你这丫头倒是性急。我且问你,虽是做酒楼,你可知他家具体卖什么?亮点是什么?多大规模?客户群体是谁?客户画像是什么?” 红梅被问得一愣,立刻说道:“我下午就去探探底。” “探底也是同一个答案。”温婉推开窗户,看向不远处云霞之中的那栋小楼,眼睛微眯,“这个人要做的酒楼…应该和我们高度相似。” 有意思。 她倒是很期待贾氏的乱拳。 听说贾氏家底殷实,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略通诗书,可生意上的事情却从不经手。 这简直就是送人头啊! 只能说,三房这一屋子人凑不出一个大脑。 她唯一看得上的只有程允章。 可惜,元老夫人绝不允许程允章自毁前程来插手家中庶务。也就是说,只要程允章不出手,她尚且有猥琐发育的时间。 红梅见她胸有成竹,暗道自己跟姑娘相比真是太沉不住气。姑娘曾经教过,天塌下来,装也得装云淡风轻。 招数能不能制敌不重要。 关键是招数得好看。 再者,她跟着姑娘历练这般久,何至于小小风浪就让她乱了阵脚? “高度相似?”她学着温婉的眼睛微眯双眸,双手背负在后,“有点意思。” 至于具体什么意思,一问一个不吱声。 于是主仆两一左一右,双双冷酷插兜,望着窗外的江山发愣。 可是温婉猜出贾氏准备复制红楼的路线,但没料到这一波山寨来得如此迅猛! 春日楼开业的时候,鞭炮便响了足足一百发,震得整个西城的地面仿佛都在抖动,片刻那掌事腰间揣着攒盒,将铜板撒得“砰砰”响,巷子里的小孩们闻风出动,全都围聚在春日楼门前。 今日红楼的女人们全都统一身着工服,各个手叉腰凶神恶煞的盯着春日楼的方向,腿脚麻利的张春花率先探回情报:“不要脸!当真不要脸!我一进去就迷了眼,还以为回了红楼!这哪儿是什么春日楼,分明跟红楼一模一样!” 张春花气得小脸俏红,气都没喘匀就被姐妹们拉进屋,她边喘气边骂人:“就底下那曲径,接待处、点餐处、出餐处、二楼戏台……完全跟咱家一楼一模一样!就连那些小娘子们穿得工服都跟咱一个样式一个色儿!” 张春花被气得狠了,“呸”一声啐出一口浓痰,“还有更过分的!他家卖的东西全是照抄咱家,什么绿豆沙、奶茶、酸梅汤全是我们店里的!要紧的是他们只卖二十文一杯!” 这…… 他们店里就算办了会员,一杯奶茶也得小百文,他们怎么卖这么低? 这不是存心跟红楼过不去? 第397章 股东大会 “我还瞧见那个刘氏和陈二姐了!这两个人好不要脸,前头一个说老子娘病了,一个说孩子病了,走的时候跟哭丧似的。呵,今儿个两人好端端的在春日楼,身上就穿着春日楼发的工服呢!” 有性格暴躁的小娘子立刻就急了,“你咋没狠狠臊她们一回?” 张春花一挺腰杆,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咋没臊?我当场就骂了她们一顿,臊得她们抬不起头!哼!” 少女的怒气都带着娇俏,“叫她们忘恩负义!全然忘记当初是怎么求着东家进的红楼!东家对她们那般好,她们只怕早就忘了个精光!” “那不得打起来啊?” “哼,她们理亏,哪里还敢动手?被我臊得直往后厨躲呢!呀——” 炫耀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春花看见楼梯处下来的那人,登时敛了神色,刺头一下变得分外乖巧,恨不得连尾巴都摇起来,“东家来啦?” 温婉笑吟吟的从二楼下来,见招来的十几个女工都围聚在一楼,视线最后落到张春花脸上,“让你换了工服伪装成客人去打探情报,你可倒好,跟人干起仗来?” 张春花嘿嘿笑,“她两都认出我了!反正也会被赶走,索性干一仗!” 温婉掏出罗帕替小姑娘擦汗,张春花羞得满面通红却不敢抬头看,东家长得真好看,东家的手真软,东家的帕子真香…… “你既说春日楼完全照搬咱们红楼,那她们也是只做女客的生意?” 东家的声音也好听。 张春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娶了东家。 就算是入赘也好啊! 张春花双手乖巧交叠在腹部,刚才还大喇叭的嗓门此刻微夹,“是女客,但我瞧着什么样的人都往里钻,就跟城里的布庄差不多。” 温婉点点头,“也就是说,只要是女客,不拘身份、不设门槛都能往里面进。”小娘子秀眉微蹙,自言自语,“难怪饮品的价格定得如此低廉。” “东家…”张春花扯着温婉的衣袖,东家衣裳的料子一摸就很精贵,滑腻腻的,难怪穿在东家身上这般好看,“我还瞧见了店里以前的熟客,我看胭脂铺的吴大娘子、还有掌事家的小姐也在里头。这些从前都是咱家的客人呢!” 红楼里的小娘子们也纷纷吵嚷起来,叫嚷着要去找春日楼的麻烦,却被温婉一一摁下。 温婉拍拍张春花的手,“不必慌张,大家各司其职,其他事情有我。” 可有人不服,红楼的薪资是底薪加提成的方式运行,前几日就因倭人一事满城风雨,各家大户闭门不出,连带着红楼生意也清减不少。 如今又再来个春日楼! 那提成一事…岂不落空? ———————————————————————— “这红楼就是冲我们来的。” 红楼首次股东大会便在此处召集,此时已是春日楼开张第三日的夜晚,莫素芳和雷泽信消息灵通,趁着红楼刚打烊,几个人才关上门点上灯分析情报。 莫素芳不愧魏峥“不知财富几何”的评价,温婉还以为这位天使投资人砸了钱就不管红楼,但显然她对对家的情况也是十分熟悉,“这两日我陆续派人去春日楼里看过,它和我们的红楼完全一模一样,说是照搬也不为过。甚至他们也推出了会员制,但不设置最低消费,只要办了会员就有便宜可占。” 温婉惊讶于贾氏的变通。 红楼的会员制是必须消费满一定额度才能享受会员价格,而春日宴则是拉人头,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办会员便享受折扣。 “不得不说,这一招颇有奇效。咱们奶茶反倒为他人作嫁衣,这两天好多城里的小娘子都去了春日楼,一杯奶茶二十文,它走薄利多销的线路,风头反而压过咱们!” 雷泽信一拍桌子,“这奶茶可是咱们先打响名气的!他们可倒好,直接来摘咱们的桃子!” 温婉笑笑,“客户群体不一样,他们走平民路线,咱们走的是高端精品路线。” “但两个群体互相影响,迟早会拖累红楼。”莫夫人脸上不见慌乱,到底久经生意场,同行下作的手段见得太多,“而且,他们明日也会上演有声剧,剧本名字叫《真假公主》,虽然话本子我还没拿到手,但我估计……剧情应当和《真假千金》如出一辙。” 温婉气急反笑,“这不止是摘桃子,这是连母树都给我薅走!” 如此前后夹击的情况之下,三人竟都笑出声来。 到底是千年的人精,气过一时也就算了,“红楼之所以吸引客户,一则是因为较高的门槛,二则是因为有声剧,小娘子们图个清净和雅致。若是所有人都和我看一样的剧,喝一样的奶茶,丢了这份尊贵,红楼便离死字不远。” 温婉轻轻敲击桌面,“当时我设置门槛,本意也是为了突出差异化,给客人真正的尊贵感,将客人捧得高高的,才能让他们为情怀买单。奶茶并不值钱,二十文也有赚头,本来大家做生意各凭本事,只是这出……着实有些恶心人。” “这事怨我。”温婉抿唇,看向另二位股东,“红楼幕后便是贾氏。她这是准备对付我,二位无辜牵连。” 这两人不比魏峥的消息灵通,因此只知红楼东家姓王,却不知竟然又是这个贾氏。 莫素芳并不介意,反而笑着拍她肩膀,“温小娘子,你说我们无辜牵连,你又何尝不是?这开门做生意,什么牛鬼蛇神都会遇上,不是元家,也有赵家、李家、王家。再者,真说起来,我和元家也有私怨,你不必因此愧疚。只要你能把红楼做起来,那就是将功补过。” 雷信泽暗道这位莫夫人说话妥帖滴水不漏,他也连连点头,“不错,莫夫人这话正合我意。红楼生意好,不知让多少人眼红,遭人妒忌下黑手是早晚的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度过这次难关。” “温小娘子。”莫素芳宽她的心,“若有银钱不便之处,你尽管开口。一个元家,我还不放在眼里!” 这回,雷泽信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情实意。 果然,人还是要站对队伍。 温婉站起身来,走到两人前方,微微福身,“多谢两位掌柜体恤。” 第397章 股东大会 “我还瞧见那个刘氏和陈二姐了!这两个人好不要脸,前头一个说老子娘病了,一个说孩子病了,走的时候跟哭丧似的。呵,今儿个两人好端端的在春日楼,身上就穿着春日楼发的工服呢!” 有性格暴躁的小娘子立刻就急了,“你咋没狠狠臊她们一回?” 张春花一挺腰杆,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咋没臊?我当场就骂了她们一顿,臊得她们抬不起头!哼!” 少女的怒气都带着娇俏,“叫她们忘恩负义!全然忘记当初是怎么求着东家进的红楼!东家对她们那般好,她们只怕早就忘了个精光!” “那不得打起来啊?” “哼,她们理亏,哪里还敢动手?被我臊得直往后厨躲呢!呀——” 炫耀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春花看见楼梯处下来的那人,登时敛了神色,刺头一下变得分外乖巧,恨不得连尾巴都摇起来,“东家来啦?” 温婉笑吟吟的从二楼下来,见招来的十几个女工都围聚在一楼,视线最后落到张春花脸上,“让你换了工服伪装成客人去打探情报,你可倒好,跟人干起仗来?” 张春花嘿嘿笑,“她两都认出我了!反正也会被赶走,索性干一仗!” 温婉掏出罗帕替小姑娘擦汗,张春花羞得满面通红却不敢抬头看,东家长得真好看,东家的手真软,东家的帕子真香…… “你既说春日楼完全照搬咱们红楼,那她们也是只做女客的生意?” 东家的声音也好听。 张春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娶了东家。 就算是入赘也好啊! 张春花双手乖巧交叠在腹部,刚才还大喇叭的嗓门此刻微夹,“是女客,但我瞧着什么样的人都往里钻,就跟城里的布庄差不多。” 温婉点点头,“也就是说,只要是女客,不拘身份、不设门槛都能往里面进。”小娘子秀眉微蹙,自言自语,“难怪饮品的价格定得如此低廉。” “东家…”张春花扯着温婉的衣袖,东家衣裳的料子一摸就很精贵,滑腻腻的,难怪穿在东家身上这般好看,“我还瞧见了店里以前的熟客,我看胭脂铺的吴大娘子、还有掌事家的小姐也在里头。这些从前都是咱家的客人呢!” 红楼里的小娘子们也纷纷吵嚷起来,叫嚷着要去找春日楼的麻烦,却被温婉一一摁下。 温婉拍拍张春花的手,“不必慌张,大家各司其职,其他事情有我。” 可有人不服,红楼的薪资是底薪加提成的方式运行,前几日就因倭人一事满城风雨,各家大户闭门不出,连带着红楼生意也清减不少。 如今又再来个春日楼! 那提成一事…岂不落空? ———————————————————————— “这红楼就是冲我们来的。” 红楼首次股东大会便在此处召集,此时已是春日楼开张第三日的夜晚,莫素芳和雷泽信消息灵通,趁着红楼刚打烊,几个人才关上门点上灯分析情报。 莫素芳不愧魏峥“不知财富几何”的评价,温婉还以为这位天使投资人砸了钱就不管红楼,但显然她对对家的情况也是十分熟悉,“这两日我陆续派人去春日楼里看过,它和我们的红楼完全一模一样,说是照搬也不为过。甚至他们也推出了会员制,但不设置最低消费,只要办了会员就有便宜可占。” 温婉惊讶于贾氏的变通。 红楼的会员制是必须消费满一定额度才能享受会员价格,而春日宴则是拉人头,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办会员便享受折扣。 “不得不说,这一招颇有奇效。咱们奶茶反倒为他人作嫁衣,这两天好多城里的小娘子都去了春日楼,一杯奶茶二十文,它走薄利多销的线路,风头反而压过咱们!” 雷泽信一拍桌子,“这奶茶可是咱们先打响名气的!他们可倒好,直接来摘咱们的桃子!” 温婉笑笑,“客户群体不一样,他们走平民路线,咱们走的是高端精品路线。” “但两个群体互相影响,迟早会拖累红楼。”莫夫人脸上不见慌乱,到底久经生意场,同行下作的手段见得太多,“而且,他们明日也会上演有声剧,剧本名字叫《真假公主》,虽然话本子我还没拿到手,但我估计……剧情应当和《真假千金》如出一辙。” 温婉气急反笑,“这不止是摘桃子,这是连母树都给我薅走!” 如此前后夹击的情况之下,三人竟都笑出声来。 到底是千年的人精,气过一时也就算了,“红楼之所以吸引客户,一则是因为较高的门槛,二则是因为有声剧,小娘子们图个清净和雅致。若是所有人都和我看一样的剧,喝一样的奶茶,丢了这份尊贵,红楼便离死字不远。” 温婉轻轻敲击桌面,“当时我设置门槛,本意也是为了突出差异化,给客人真正的尊贵感,将客人捧得高高的,才能让他们为情怀买单。奶茶并不值钱,二十文也有赚头,本来大家做生意各凭本事,只是这出……着实有些恶心人。” “这事怨我。”温婉抿唇,看向另二位股东,“红楼幕后便是贾氏。她这是准备对付我,二位无辜牵连。” 这两人不比魏峥的消息灵通,因此只知红楼东家姓王,却不知竟然又是这个贾氏。 莫素芳并不介意,反而笑着拍她肩膀,“温小娘子,你说我们无辜牵连,你又何尝不是?这开门做生意,什么牛鬼蛇神都会遇上,不是元家,也有赵家、李家、王家。再者,真说起来,我和元家也有私怨,你不必因此愧疚。只要你能把红楼做起来,那就是将功补过。” 雷信泽暗道这位莫夫人说话妥帖滴水不漏,他也连连点头,“不错,莫夫人这话正合我意。红楼生意好,不知让多少人眼红,遭人妒忌下黑手是早晚的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度过这次难关。” “温小娘子。”莫素芳宽她的心,“若有银钱不便之处,你尽管开口。一个元家,我还不放在眼里!” 这回,雷泽信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情实意。 果然,人还是要站对队伍。 温婉站起身来,走到两人前方,微微福身,“多谢两位掌柜体恤。” 第398章 应对 春日楼的风在播州城越吹越烈,红梅百无聊赖在柜台处打算筹,一抬头又见店里的钱大姐期期艾艾的走来,眼神跟怀春似的不敢和红梅对视。 红梅素手拨动算筹的速度更快,“钱大姐也要走?” 红梅眼皮一撩,底下那两眼珠子冷沁沁的,“要走都走,红楼庙小,容不下诸位真佛。不过我也提醒诸位一句,走了…可别再想回来了。” 这些人都是红楼培养起来的熟手,春日楼整个照搬红楼的经营模式,因此着力于挖红楼的墙角。 “太恶心了!”红梅气得推开二楼墙角的门,“我刚用一两银子撬开钱大姐的嘴,原来这春日楼的掌事私下见了她,说她是红楼的熟手…只要她过去,工钱翻倍,还许以经理的位置,手下能带四五个人。前头那几个走的,都是被这么挖走的!” 温婉正蜷缩在角落的贵妃榻上,手边的小几上是一摞关于商道的书,她才发现,从古至今,面对对手的价格战…都没有破解之法。 要么产品力强过它数倍,要么品牌溢价高,要么比对手家底厚血包足,可惜…目前红楼都做不到。 “愚蠢!愚蠢至极!”温婉摇头,扼腕叹息,“她该来挖我的!我可比钱大姐强!” 红梅瞪眼:姑娘指定是糊涂了! 于是,红梅大声道:“不,应该来挖我!” 主仆两大眼对小眼,针对贾氏应该挖谁的问题互不相让。 好在成衣铺的罗小娘子来了店铺,她照例点了一杯满糖加冰的奶茶坐在沙发上,直到沙发的曲线完美的托住她的身形,一声舒服的喟叹后,她才扭头看铜壶滴漏,“唉,快到时间了,今儿个是不是该演新剧本啦?” 温婉听见声音,推开门窗啐她,“没看见我这店里人走茶凉,客人都没了吗?”小娘子裹上外衫,含笑半嗔,纤纤玉指戳罗小娘子的肩膀,“昨儿个不是在春日楼玩得开心吗?今儿怎么想起到我这旧人这里来了?” “不成!不成!”罗小娘子性格爽辣,昨天也是跟朋友去春日楼凑个热闹,不曾想竟被这小娘子知道,她觉得自己像是偷情的丈夫被正室抓了个正着,此刻满脸心虚,只盼将功折罪,“那春日楼徒有其表东施效颦!” 罗小娘子直摇头,“不一样。春日楼里人多嘴杂,什么人都往里面钻,闹得跟菜市场似的。虽然都是奶茶,但总喝着没有你家的浓郁醇香。” 温婉抿唇笑,暗道罗小娘子是个饕鬄,竟然能喝出奶茶的区别。 牛乳虽然不贵,但运输成本高,红楼的奶茶价格高,自然舍得放料,可春日楼一杯奶茶售价二十文,只能从原材料开始减配。 或许其他没来过红楼的小娘子们喝不出区别,但有红楼饮品先入为主的贵人们,只能说…属于她温婉的客户,她们最终会回流到红楼。 “还有昨日那《真假公主》,就跟茶馆里说书别无二致,情节更是千篇一律,说来说去不过是拆了你的《真假千金》拼拼凑凑摆上盘的冷菜,还是别家吃剩下的!虽说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可是这王小娘子手段也太下作了些,她不怕丢人现眼,我坐在那儿却浑身不舒坦!” 罗小娘子本着将功折罪的心理,将春日楼的所见所闻细致的描述给温婉,后来又笑着道:“你放心,虽然你这几天日子难过些,但她们也只是去春日楼凑凑热闹,很快还是会回来你这里。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沙发才是精髓!” 罗小娘子往后一倒,双手舒服的搭在扶手上,身体和沙发合二为一,只觉得秋日的太阳暖洋洋的,她能就在这沙发上坐一下午,“春日楼里全是小凳,坐着腰疼得厉害,哪儿能久坐?” 温婉笑道:“这沙发制作工期长,且那东家是个厚道人,跟我签订独家供货协议。春日楼可抄不走!” “他倒是想抄!春日楼敢将这沙发放那儿,那帮农妇们能坐一整天不挪窝!” 温婉若有所思。 这几天她就发现春日楼虽然照搬红楼,但野心勃勃的想要将全城的小娘子变成客户。 既有红楼奶茶的噱头在前,这几日城内的妇人们蜂拥而至,险些踏烂春日楼的门槛。可惜妇人们消费水平不高,五六人共点一杯饮品的情况时有发生。 甚至张春花回来说,春日楼极其不要脸的打出了:春日楼的价格,红楼的享受等宣传语。 这让温婉一度怀疑贾氏他娘的是个穿越者! 这营销手段和拉踩同行的本事简直是一流! 这女人哪儿是去寺庙里为元启超度,分明是去ba商务学院进修去了! “你这新的话本子还上不上?《真假千金》都演完了,怎么没见新本子?” 温婉笑:“这几天生意不好,店里没几个客人,等春日楼再出几日风头,我就给诸位姐妹们上新戏。” “还要等春日楼出风头啊?”罗小娘子望着那人远去的纤细身影,“你可别到时候把红楼给搭进去咯!” 温婉不得不承认对手这一招虽然无耻,但极其有效。 春日楼和红楼的产品服务高度相似,只除了客户群体不一致,但长此以往,如果红楼不作出改变应对,温婉这老师傅迟早被贾氏乱拳打死。 巡逻的梆子声敲过,冷月当空,可红楼二楼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 红楼早已打烊,大门紧闭,一楼后院里住着五六个不方便回家的小娘子们,因知晓东家在二楼书房里,往日叽叽喳喳的声音此刻也刻意压低。 春日楼从开业到现在已经有十天,每日都人满为患,反而是他们这边生意冷清,不止东家发愁,她们也愁啊! 前台红梅拨算盘的手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双目涣散托腮发呆。而温婉条案前摆放着一大摞女工们的劳务合同、各个环节原材料的采买合同以及天雷滚滚的话本子。 她揉着发酸的眼睛,冷不丁窗台处传来石子敲击窗户的声音,推门一看,魏峥站在庭院里。 第398章 应对 春日楼的风在播州城越吹越烈,红梅百无聊赖在柜台处打算筹,一抬头又见店里的钱大姐期期艾艾的走来,眼神跟怀春似的不敢和红梅对视。 红梅素手拨动算筹的速度更快,“钱大姐也要走?” 红梅眼皮一撩,底下那两眼珠子冷沁沁的,“要走都走,红楼庙小,容不下诸位真佛。不过我也提醒诸位一句,走了…可别再想回来了。” 这些人都是红楼培养起来的熟手,春日楼整个照搬红楼的经营模式,因此着力于挖红楼的墙角。 “太恶心了!”红梅气得推开二楼墙角的门,“我刚用一两银子撬开钱大姐的嘴,原来这春日楼的掌事私下见了她,说她是红楼的熟手…只要她过去,工钱翻倍,还许以经理的位置,手下能带四五个人。前头那几个走的,都是被这么挖走的!” 温婉正蜷缩在角落的贵妃榻上,手边的小几上是一摞关于商道的书,她才发现,从古至今,面对对手的价格战…都没有破解之法。 要么产品力强过它数倍,要么品牌溢价高,要么比对手家底厚血包足,可惜…目前红楼都做不到。 “愚蠢!愚蠢至极!”温婉摇头,扼腕叹息,“她该来挖我的!我可比钱大姐强!” 红梅瞪眼:姑娘指定是糊涂了! 于是,红梅大声道:“不,应该来挖我!” 主仆两大眼对小眼,针对贾氏应该挖谁的问题互不相让。 好在成衣铺的罗小娘子来了店铺,她照例点了一杯满糖加冰的奶茶坐在沙发上,直到沙发的曲线完美的托住她的身形,一声舒服的喟叹后,她才扭头看铜壶滴漏,“唉,快到时间了,今儿个是不是该演新剧本啦?” 温婉听见声音,推开门窗啐她,“没看见我这店里人走茶凉,客人都没了吗?”小娘子裹上外衫,含笑半嗔,纤纤玉指戳罗小娘子的肩膀,“昨儿个不是在春日楼玩得开心吗?今儿怎么想起到我这旧人这里来了?” “不成!不成!”罗小娘子性格爽辣,昨天也是跟朋友去春日楼凑个热闹,不曾想竟被这小娘子知道,她觉得自己像是偷情的丈夫被正室抓了个正着,此刻满脸心虚,只盼将功折罪,“那春日楼徒有其表东施效颦!” 罗小娘子直摇头,“不一样。春日楼里人多嘴杂,什么人都往里面钻,闹得跟菜市场似的。虽然都是奶茶,但总喝着没有你家的浓郁醇香。” 温婉抿唇笑,暗道罗小娘子是个饕鬄,竟然能喝出奶茶的区别。 牛乳虽然不贵,但运输成本高,红楼的奶茶价格高,自然舍得放料,可春日楼一杯奶茶售价二十文,只能从原材料开始减配。 或许其他没来过红楼的小娘子们喝不出区别,但有红楼饮品先入为主的贵人们,只能说…属于她温婉的客户,她们最终会回流到红楼。 “还有昨日那《真假公主》,就跟茶馆里说书别无二致,情节更是千篇一律,说来说去不过是拆了你的《真假千金》拼拼凑凑摆上盘的冷菜,还是别家吃剩下的!虽说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可是这王小娘子手段也太下作了些,她不怕丢人现眼,我坐在那儿却浑身不舒坦!” 罗小娘子本着将功折罪的心理,将春日楼的所见所闻细致的描述给温婉,后来又笑着道:“你放心,虽然你这几天日子难过些,但她们也只是去春日楼凑凑热闹,很快还是会回来你这里。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沙发才是精髓!” 罗小娘子往后一倒,双手舒服的搭在扶手上,身体和沙发合二为一,只觉得秋日的太阳暖洋洋的,她能就在这沙发上坐一下午,“春日楼里全是小凳,坐着腰疼得厉害,哪儿能久坐?” 温婉笑道:“这沙发制作工期长,且那东家是个厚道人,跟我签订独家供货协议。春日楼可抄不走!” “他倒是想抄!春日楼敢将这沙发放那儿,那帮农妇们能坐一整天不挪窝!” 温婉若有所思。 这几天她就发现春日楼虽然照搬红楼,但野心勃勃的想要将全城的小娘子变成客户。 既有红楼奶茶的噱头在前,这几日城内的妇人们蜂拥而至,险些踏烂春日楼的门槛。可惜妇人们消费水平不高,五六人共点一杯饮品的情况时有发生。 甚至张春花回来说,春日楼极其不要脸的打出了:春日楼的价格,红楼的享受等宣传语。 这让温婉一度怀疑贾氏他娘的是个穿越者! 这营销手段和拉踩同行的本事简直是一流! 这女人哪儿是去寺庙里为元启超度,分明是去ba商务学院进修去了! “你这新的话本子还上不上?《真假千金》都演完了,怎么没见新本子?” 温婉笑:“这几天生意不好,店里没几个客人,等春日楼再出几日风头,我就给诸位姐妹们上新戏。” “还要等春日楼出风头啊?”罗小娘子望着那人远去的纤细身影,“你可别到时候把红楼给搭进去咯!” 温婉不得不承认对手这一招虽然无耻,但极其有效。 春日楼和红楼的产品服务高度相似,只除了客户群体不一致,但长此以往,如果红楼不作出改变应对,温婉这老师傅迟早被贾氏乱拳打死。 巡逻的梆子声敲过,冷月当空,可红楼二楼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 红楼早已打烊,大门紧闭,一楼后院里住着五六个不方便回家的小娘子们,因知晓东家在二楼书房里,往日叽叽喳喳的声音此刻也刻意压低。 春日楼从开业到现在已经有十天,每日都人满为患,反而是他们这边生意冷清,不止东家发愁,她们也愁啊! 前台红梅拨算盘的手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双目涣散托腮发呆。而温婉条案前摆放着一大摞女工们的劳务合同、各个环节原材料的采买合同以及天雷滚滚的话本子。 她揉着发酸的眼睛,冷不丁窗台处传来石子敲击窗户的声音,推门一看,魏峥站在庭院里。 第399章 剥橘子 那男人穿一身象牙白色的锦袍,身形玉立,随后那人双臂一展,足下轻点,借着一侧的矮墙,双手抓住栏杆,一个利落的空翻稳稳落在她面前。 一阵清雅竹香忽的窜入鼻尖。 男子身形高大,站在门窗外,瞬间笼住月色。 “你怎么——” “刚好巡逻至此,见二楼亮着灯火,便顺路来看看。”魏峥低咳一声,“听说这些日子红楼生意惨淡?” 温婉蹙眉。 顺路? 这穿着一身新制的衣裳,身上有沐浴过后的香气,身上一尘不染得像是会所里洗白白等待富婆采摘的少爷—— “惨淡?”温婉笑着摇头,“不至于。做生意起起伏伏是常事。今日他笑我,明日我笑他,大家轮流坐庄。” 魏峥的视线越过小娘子碧玉水色的攒金丝条耳环,落在她杂乱无章的条案上,他翻窗入内,窗台前的烛火被他衣袂带起的风而微微晃动,他走到条案面前,手指触碰过桌上那一堆文书,“你在做什么?” 温婉连忙关上窗户。 楼下还有张春花她们,若叫人发现…夜里魏峥在她房里,明日春日楼也不用演什么《真假千金》,直接连夜写一出叫《我的死对头被浸猪笼》的轻喜剧! “我在研究如何找到对家弱点。” “靠这些?”魏峥反客为主的坐在温婉的位置上,“你打算怎么做?” 温婉指着红楼和女工们签订的用工合同,“女工们在我这里做工都签订了契书,契书上明确规定竞业和保密条款,并且有赔偿协定。” 魏峥用镇纸压住文书,粗略看一眼后笑道,“不妥。拿弱者开刀,道义上站不住脚,还容易授人话柄。且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不错。”温婉点头,“这几天我买通巷尾住的几个妇人,请她们去春日楼帮我打探情报。”她指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表格,“我已经梳理出,春日楼每日的客流量、客流时间、人力成本、产品成本,再根据这些消息反推出他们每日流水和收益。” 魏峥眉梢一挑,心中触动,甚至生出两分好奇,“没有账本,你如何能算出对方收益?” 小娘子脸上漾出一抹得意的笑,眼底明晃晃的好似比窗外的月亮还要亮,“一条板凳放春日楼门口,再请个能数清楚进店人数的妇人即可。” “春日楼共有掌事一人,女工六人,后厨四人,账房一人,按照播州城现在的行情,春日楼一月的人力支出大约是三十两左右。” “至于奶茶、皂儿水、绿豆沙、酸梅汤这些……是红楼店内的产品,利润成本我一清二楚。” “巷尾的刘大娘说了,春日楼的奶茶一日大约能卖六七十杯,按照春日楼内的定价和销售数量,基本可以算出…春日楼目前虽然看着生意红火,但其实…勉为其难收支持平。更不要提前期投入的地契和装修成本。也就是说…春日楼一直在赔本赚吆喝。” “价格战只能速战速决,贾氏铁了心的要用价格抢占市场,可是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着急,但贾氏只会比我更着急。” 小娘子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魏峥没听清楚,只看见她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她算计别人时习惯性的垂眸含笑。 满脑子都是她撑在条案边缘的手,那双柔荑袖长白嫩,像是刚出锅的嫩豆花。再往上,她的脖颈盈盈水泽,交领处曲线婀娜… 她靠得太近。 那股皂角和野栀的香气混合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捶打他的脑子,叫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越来越松。 魏峥对自己的评价是:色欲薰了心。 条案边角的漆盒里放着橘子,温婉说得眉飞色舞,从她准备如何收拾贾氏说到她如何英明神武预判对手的预判,冷不丁一个剥好的橘子递过来。 温婉正说得天花乱坠,想也不想就道:“给姑娘家剥橘子,得去掉这橘络呀!” 魏峥蓦的抬头,剥橘子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直男无救了。 温婉笑道:“我说,剥橘子得去掉外面的橘络。” 一抬眸。 小娘子眉眼弯弯,烛火倒影在她的瞳孔里,那一瞬,原本密闭的房间内仿佛起了一层风,吹迷了魏峥的眼睛。 恍惚间,眼前这小娘子的脸和梦里看不起脸的女子慢慢重叠,叫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所以…”温婉很自然的接过他手里的橘子,自己一根一根剥开外面白色的橘络,随后掰成两半,撇开一牙丢进自己嘴里,“你觉得如何?” 魏峥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他压住心头的异样,低头继续剥橘子,“师妹若想对付贾氏,放手一搏便是。” 魏峥也同意的话,看来这确实是个好方案! 温婉不察魏峥的异样,美滋滋的拿炭笔在桌上写起了复仇计划,魏峥笑话她握笔的姿势,“师妹好歹是老师的义女,为何不练字?” 现在想来,从前为何他会觉得温婉坚韧沉着富有盘算? 可眼前这人…因为算计了旁人而飞扬的眉毛、压不住的唇角、得意的笑声,甚至还在纸上写复仇计划的人,明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谁家好人复仇还做计划啊?! 温婉浑然不觉旁边那人甜得发腻的目光,完全沉浸在收拾贾氏的兴奋中,闻言也不恼,“甭管白猫黑猫,只要抓到猫,那都是好猫!” “对了。”温婉的复仇计划写到一半,又盘算着日子,“孙兰芝是不是该到京都了?” 魏峥很体贴的拿起一侧的炭笔,手落于烛火下,拿起随身匕首替她将炭笔边缘削整齐,又拿帕子将条案上落下的炭灰擦干净,“三日前到的京都。我已经派人上下打点,教坊司的人不会为难她。” “还有十年……”温婉重重吐气,大陈朝相对前朝已经算是仁慈,沦落教坊司的姑娘允二十五岁脱籍,她心中清楚,其中若非魏峥周旋,按孙群芳的罪行,孙兰芝不会只是充入教坊司这般简单,她微微抿抿唇,感谢的话当着魏峥的面又说不出口,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孙群芳到底犯的什么罪?他为何要勾结倭人陷害你?” 第399章 剥橘子 那男人穿一身象牙白色的锦袍,身形玉立,随后那人双臂一展,足下轻点,借着一侧的矮墙,双手抓住栏杆,一个利落的空翻稳稳落在她面前。 一阵清雅竹香忽的窜入鼻尖。 男子身形高大,站在门窗外,瞬间笼住月色。 “你怎么——” “刚好巡逻至此,见二楼亮着灯火,便顺路来看看。”魏峥低咳一声,“听说这些日子红楼生意惨淡?” 温婉蹙眉。 顺路? 这穿着一身新制的衣裳,身上有沐浴过后的香气,身上一尘不染得像是会所里洗白白等待富婆采摘的少爷—— “惨淡?”温婉笑着摇头,“不至于。做生意起起伏伏是常事。今日他笑我,明日我笑他,大家轮流坐庄。” 魏峥的视线越过小娘子碧玉水色的攒金丝条耳环,落在她杂乱无章的条案上,他翻窗入内,窗台前的烛火被他衣袂带起的风而微微晃动,他走到条案面前,手指触碰过桌上那一堆文书,“你在做什么?” 温婉连忙关上窗户。 楼下还有张春花她们,若叫人发现…夜里魏峥在她房里,明日春日楼也不用演什么《真假千金》,直接连夜写一出叫《我的死对头被浸猪笼》的轻喜剧! “我在研究如何找到对家弱点。” “靠这些?”魏峥反客为主的坐在温婉的位置上,“你打算怎么做?” 温婉指着红楼和女工们签订的用工合同,“女工们在我这里做工都签订了契书,契书上明确规定竞业和保密条款,并且有赔偿协定。” 魏峥用镇纸压住文书,粗略看一眼后笑道,“不妥。拿弱者开刀,道义上站不住脚,还容易授人话柄。且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不错。”温婉点头,“这几天我买通巷尾住的几个妇人,请她们去春日楼帮我打探情报。”她指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表格,“我已经梳理出,春日楼每日的客流量、客流时间、人力成本、产品成本,再根据这些消息反推出他们每日流水和收益。” 魏峥眉梢一挑,心中触动,甚至生出两分好奇,“没有账本,你如何能算出对方收益?” 小娘子脸上漾出一抹得意的笑,眼底明晃晃的好似比窗外的月亮还要亮,“一条板凳放春日楼门口,再请个能数清楚进店人数的妇人即可。” “春日楼共有掌事一人,女工六人,后厨四人,账房一人,按照播州城现在的行情,春日楼一月的人力支出大约是三十两左右。” “至于奶茶、皂儿水、绿豆沙、酸梅汤这些……是红楼店内的产品,利润成本我一清二楚。” “巷尾的刘大娘说了,春日楼的奶茶一日大约能卖六七十杯,按照春日楼内的定价和销售数量,基本可以算出…春日楼目前虽然看着生意红火,但其实…勉为其难收支持平。更不要提前期投入的地契和装修成本。也就是说…春日楼一直在赔本赚吆喝。” “价格战只能速战速决,贾氏铁了心的要用价格抢占市场,可是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着急,但贾氏只会比我更着急。” 小娘子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魏峥没听清楚,只看见她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她算计别人时习惯性的垂眸含笑。 满脑子都是她撑在条案边缘的手,那双柔荑袖长白嫩,像是刚出锅的嫩豆花。再往上,她的脖颈盈盈水泽,交领处曲线婀娜… 她靠得太近。 那股皂角和野栀的香气混合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捶打他的脑子,叫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越来越松。 魏峥对自己的评价是:色欲薰了心。 条案边角的漆盒里放着橘子,温婉说得眉飞色舞,从她准备如何收拾贾氏说到她如何英明神武预判对手的预判,冷不丁一个剥好的橘子递过来。 温婉正说得天花乱坠,想也不想就道:“给姑娘家剥橘子,得去掉这橘络呀!” 魏峥蓦的抬头,剥橘子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直男无救了。 温婉笑道:“我说,剥橘子得去掉外面的橘络。” 一抬眸。 小娘子眉眼弯弯,烛火倒影在她的瞳孔里,那一瞬,原本密闭的房间内仿佛起了一层风,吹迷了魏峥的眼睛。 恍惚间,眼前这小娘子的脸和梦里看不起脸的女子慢慢重叠,叫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所以…”温婉很自然的接过他手里的橘子,自己一根一根剥开外面白色的橘络,随后掰成两半,撇开一牙丢进自己嘴里,“你觉得如何?” 魏峥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他压住心头的异样,低头继续剥橘子,“师妹若想对付贾氏,放手一搏便是。” 魏峥也同意的话,看来这确实是个好方案! 温婉不察魏峥的异样,美滋滋的拿炭笔在桌上写起了复仇计划,魏峥笑话她握笔的姿势,“师妹好歹是老师的义女,为何不练字?” 现在想来,从前为何他会觉得温婉坚韧沉着富有盘算? 可眼前这人…因为算计了旁人而飞扬的眉毛、压不住的唇角、得意的笑声,甚至还在纸上写复仇计划的人,明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谁家好人复仇还做计划啊?! 温婉浑然不觉旁边那人甜得发腻的目光,完全沉浸在收拾贾氏的兴奋中,闻言也不恼,“甭管白猫黑猫,只要抓到猫,那都是好猫!” “对了。”温婉的复仇计划写到一半,又盘算着日子,“孙兰芝是不是该到京都了?” 魏峥很体贴的拿起一侧的炭笔,手落于烛火下,拿起随身匕首替她将炭笔边缘削整齐,又拿帕子将条案上落下的炭灰擦干净,“三日前到的京都。我已经派人上下打点,教坊司的人不会为难她。” “还有十年……”温婉重重吐气,大陈朝相对前朝已经算是仁慈,沦落教坊司的姑娘允二十五岁脱籍,她心中清楚,其中若非魏峥周旋,按孙群芳的罪行,孙兰芝不会只是充入教坊司这般简单,她微微抿抿唇,感谢的话当着魏峥的面又说不出口,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孙群芳到底犯的什么罪?他为何要勾结倭人陷害你?” 第400章 惩罚 隐秘狭小的空间内,一盏幽幽烛火,两个人并排坐在条案前,一个削炭笔,一个做复仇计划。两个人各自忙碌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温婉隐晦的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孙群芳必然不是个例,侯爷如今是腹背受敌,应该需要自己的人马。如今我已长留在播州城内,走私案…我可以帮侯爷继续查下去。” “此事不劳师妹操心。”魏峥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强硬,“此事牵连甚广,师妹不要牵涉其中。” 男人声音沙哑,索性将其中厉害讲个清楚,“孙群芳确实是个例,天水府走私案背后…应该有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温婉始终不解:“孙群芳这五品位置坐得好好的,为何要跟倭人合作自取灭亡?” “他在五品的位置上已经磨了八年,升迁无望,只能拿银钱开路。光是去年,他就往京都方向输送近三万两银子。” 温婉心口一跳,一个五品官员能通过走私获利巨大,难怪这走私之风屡禁不止。 “据孙群芳交代,这帮人是三年前找上的他夫人,起初说是放印子钱,只需要投入本金,便有翻倍的利润。孙夫人尝到甜头后,越投越多。每有货物被拦截,孙群芳便利用职务之便上下疏通。” “孙群芳被越套越深,等发现对方做的是走私生意时候,已是覆水难收。” 这一招温婉可太熟悉了! 贿赂嘛,麻痹对方,让对方不知不觉上套,这手段不可谓不歹毒! 温婉道:“难怪从沿海走私过来的东西销往内陆如入无人之境!原来有人保驾护航。” “以刘桂舟为首的走私团伙,大约都是通过这种手段无孔不入的拉拢天水府的大小官员。去年我在并州查了一批,杀了一批,不曾想声名远播……”魏峥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这孙群芳做贼心虚,以为我将督抚院搬到播州是为了查他,因此决定和刘桂舟联手先下手为强。” 说到这个… 温婉同样好奇:“既然不是为了这个刘桂舟,那侯爷当初为何突然从并州搬到播州来?” 空气似凝滞了片刻。 魏峥放下匕首,炭灰沾染他指尖,他垂下眼眸,无意识的转动大拇指上的扳指,“我查到了父亲的线索……” 抬眸。 那男人好看的桃花眼里仿佛有淡雅的雾霭,叫人半点看不起他的情绪。 “或许…师妹知道十五年前的京都事变?” 温婉点头,心里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义母和我说过一些。你别怪她。” 魏峥似乎并不介意,反而敛眉一笑,“我将刘桂舟逼至穷路,他用父亲下落线索诱我单刀赴会。事实证明,他没有骗我。我在碉堡地下密室里发现了父亲留下的血字。” “写的什么?” “凌风。”魏峥红唇很薄,此刻下颚线紧紧绷着,眼睛深处水润盈泽,“那是我阿姐的名字。出自‘凌风知劲杰,负雪见贞心’,父亲希望纵使阿姐是女子,却也能迎风而立、坚韧不拔、超越世间普通男子。” 温婉记得…魏峥的阿姐死在京都事变的那一夜。 那一年,魏峥和魏凌风都才五岁。 时人重男轻女,少有父母能对女儿寄予厚望。可见魏峥爹娘对这对龙凤胎多么喜爱。 “国公爷为何在密室里只写凌风二字?” 温婉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却有了答案。 魏国公若当真落于流寇手里,必然被严密看管,“凌风”这两个血字或许都是意外保留。 屋子里有些闷,温婉听见张春花她们舀水洗漱后渐渐熄了声音,便将门窗打开。 外面月色凄凄,风吹树摇,清冽的秋风灌入屋内,吹走这屋内灼热的气息。 条案上纸张翻飞,魏峥连忙用镇纸压住,炭灰吹了一地,有些落在他刚制的新衣上,他用手掸开,胸前墨团却越来越大。 温婉将打湿的罗帕递过去,“用这个擦一擦。” “看那情况,他应该是被人囚禁在地下密室中。”魏峥接过罗帕,慢条斯理的擦胸口的炭灰。 这些事本不该对温婉说。 十几年来,魏峥将这些事死死压在胸口,连姑母也不曾提过半分。 可是,这一刻,倾诉的欲望莫名其妙的达到了顶峰。 他这一叶孤舟,在江面上摇摇晃晃,却也有想要停泊片刻的时候。 “石头山的军事碉堡建于几十年前,期间一直荒废,直到十几年前被一伙山贼占据。这个时间线和父亲消失的时间基本吻合。” “可是地下密室不见天日,这批驻扎碉堡中的贼寇并不知道碉堡深处藏着一个人。我猜测…这枚扳指便是曾经关押我父亲的人带出来变卖后流落到易妈妈手里。” 温婉听得心惊肉跳,她愣愣看着魏峥双眸,“可至少国公爷还活着…对吗?” 魏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那种强烈的希望和冷静的理智交缠,让今夜的他多了一分罕见的脆弱。 或许父亲曾被关押在石头山的密室之中,可密室满地暗血,墙上刑具斑驳生锈,中间设有水牢,水牢中的水连通后厨和茅房等脏污之所—— 若是父亲…一直受困于此…… 魏峥及时打住这个念头。 “我不知道。” 即使父亲活着,只怕也已经不成人样。 “我只想尽快找到他。”魏峥声音微颤,“父亲或许…没有多少时间了!” 温婉抿唇,难怪魏峥处理倭人入城一事手段如此激进和疯狂,他…大约…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我时常想…或许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惩罚我背弃家人…独活于世。” “惩罚我的无能,所以才一直寻不到父亲的下落。” “你怎会这样想?”温婉的心仿佛被针扎一样,说话间气息紊乱,“国公夫人割骨放血,用自己的命换你活下去的机会,如今你好好活着,她在天上不知该有多高兴。” “你活着,代替你阿姐看过辽阔的世界,你阿姐会高兴。” “你活着,长成一个身体康健、顶天立地的男儿,国公爷只会为你感到骄傲。” 第400章 惩罚 隐秘狭小的空间内,一盏幽幽烛火,两个人并排坐在条案前,一个削炭笔,一个做复仇计划。两个人各自忙碌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温婉隐晦的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孙群芳必然不是个例,侯爷如今是腹背受敌,应该需要自己的人马。如今我已长留在播州城内,走私案…我可以帮侯爷继续查下去。” “此事不劳师妹操心。”魏峥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强硬,“此事牵连甚广,师妹不要牵涉其中。” 男人声音沙哑,索性将其中厉害讲个清楚,“孙群芳确实是个例,天水府走私案背后…应该有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温婉始终不解:“孙群芳这五品位置坐得好好的,为何要跟倭人合作自取灭亡?” “他在五品的位置上已经磨了八年,升迁无望,只能拿银钱开路。光是去年,他就往京都方向输送近三万两银子。” 温婉心口一跳,一个五品官员能通过走私获利巨大,难怪这走私之风屡禁不止。 “据孙群芳交代,这帮人是三年前找上的他夫人,起初说是放印子钱,只需要投入本金,便有翻倍的利润。孙夫人尝到甜头后,越投越多。每有货物被拦截,孙群芳便利用职务之便上下疏通。” “孙群芳被越套越深,等发现对方做的是走私生意时候,已是覆水难收。” 这一招温婉可太熟悉了! 贿赂嘛,麻痹对方,让对方不知不觉上套,这手段不可谓不歹毒! 温婉道:“难怪从沿海走私过来的东西销往内陆如入无人之境!原来有人保驾护航。” “以刘桂舟为首的走私团伙,大约都是通过这种手段无孔不入的拉拢天水府的大小官员。去年我在并州查了一批,杀了一批,不曾想声名远播……”魏峥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这孙群芳做贼心虚,以为我将督抚院搬到播州是为了查他,因此决定和刘桂舟联手先下手为强。” 说到这个… 温婉同样好奇:“既然不是为了这个刘桂舟,那侯爷当初为何突然从并州搬到播州来?” 空气似凝滞了片刻。 魏峥放下匕首,炭灰沾染他指尖,他垂下眼眸,无意识的转动大拇指上的扳指,“我查到了父亲的线索……” 抬眸。 那男人好看的桃花眼里仿佛有淡雅的雾霭,叫人半点看不起他的情绪。 “或许…师妹知道十五年前的京都事变?” 温婉点头,心里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义母和我说过一些。你别怪她。” 魏峥似乎并不介意,反而敛眉一笑,“我将刘桂舟逼至穷路,他用父亲下落线索诱我单刀赴会。事实证明,他没有骗我。我在碉堡地下密室里发现了父亲留下的血字。” “写的什么?” “凌风。”魏峥红唇很薄,此刻下颚线紧紧绷着,眼睛深处水润盈泽,“那是我阿姐的名字。出自‘凌风知劲杰,负雪见贞心’,父亲希望纵使阿姐是女子,却也能迎风而立、坚韧不拔、超越世间普通男子。” 温婉记得…魏峥的阿姐死在京都事变的那一夜。 那一年,魏峥和魏凌风都才五岁。 时人重男轻女,少有父母能对女儿寄予厚望。可见魏峥爹娘对这对龙凤胎多么喜爱。 “国公爷为何在密室里只写凌风二字?” 温婉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却有了答案。 魏国公若当真落于流寇手里,必然被严密看管,“凌风”这两个血字或许都是意外保留。 屋子里有些闷,温婉听见张春花她们舀水洗漱后渐渐熄了声音,便将门窗打开。 外面月色凄凄,风吹树摇,清冽的秋风灌入屋内,吹走这屋内灼热的气息。 条案上纸张翻飞,魏峥连忙用镇纸压住,炭灰吹了一地,有些落在他刚制的新衣上,他用手掸开,胸前墨团却越来越大。 温婉将打湿的罗帕递过去,“用这个擦一擦。” “看那情况,他应该是被人囚禁在地下密室中。”魏峥接过罗帕,慢条斯理的擦胸口的炭灰。 这些事本不该对温婉说。 十几年来,魏峥将这些事死死压在胸口,连姑母也不曾提过半分。 可是,这一刻,倾诉的欲望莫名其妙的达到了顶峰。 他这一叶孤舟,在江面上摇摇晃晃,却也有想要停泊片刻的时候。 “石头山的军事碉堡建于几十年前,期间一直荒废,直到十几年前被一伙山贼占据。这个时间线和父亲消失的时间基本吻合。” “可是地下密室不见天日,这批驻扎碉堡中的贼寇并不知道碉堡深处藏着一个人。我猜测…这枚扳指便是曾经关押我父亲的人带出来变卖后流落到易妈妈手里。” 温婉听得心惊肉跳,她愣愣看着魏峥双眸,“可至少国公爷还活着…对吗?” 魏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那种强烈的希望和冷静的理智交缠,让今夜的他多了一分罕见的脆弱。 或许父亲曾被关押在石头山的密室之中,可密室满地暗血,墙上刑具斑驳生锈,中间设有水牢,水牢中的水连通后厨和茅房等脏污之所—— 若是父亲…一直受困于此…… 魏峥及时打住这个念头。 “我不知道。” 即使父亲活着,只怕也已经不成人样。 “我只想尽快找到他。”魏峥声音微颤,“父亲或许…没有多少时间了!” 温婉抿唇,难怪魏峥处理倭人入城一事手段如此激进和疯狂,他…大约…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我时常想…或许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惩罚我背弃家人…独活于世。” “惩罚我的无能,所以才一直寻不到父亲的下落。” “你怎会这样想?”温婉的心仿佛被针扎一样,说话间气息紊乱,“国公夫人割骨放血,用自己的命换你活下去的机会,如今你好好活着,她在天上不知该有多高兴。” “你活着,代替你阿姐看过辽阔的世界,你阿姐会高兴。” “你活着,长成一个身体康健、顶天立地的男儿,国公爷只会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