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换嫁当后娘?她携四崽炸皇城》 第1章 重生换亲 盛夏,大梁皇宫,太后寿宴。 “臣女愿意!” 陆青鸢刚走到寿康宫门口,就听见了继妹陆蓉月急不可待的声音。 “贤王德才兼备,臣女仰慕已久。” 陆蓉月生怕自己又丢了这桩好姻缘,再次向太后表忠心。 陆青鸢脚步微滞,随后低下头,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原来,她这个张狂得不可一世的继妹,也重生了。 就在刚刚,她从莲花池边苏醒,浑身湿淋淋的,身边只有丫鬟松烟急得直晃她的肩膀。 她捂着心口猛然惊醒,记忆还停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她站在高高的城楼,被一箭射穿了心口。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二十岁那年,太后五十寿宴,她随陆家赴宴。宴席上,太后亲自给陆家二女指婚。 上一世,她的继母林氏是太后的表妹,有心将陆蓉月嫁给太后的小儿子贤王萧祁,可没成想陆蓉月自从见了镇北侯霍雁行一面后,非他不嫁。 最后是陆青鸢嫁给贤王,陆蓉月嫁给霍雁行。 陆蓉月嫁入侯府的第三天,就听说夫妻二人大吵了一架,霍雁行直接搬到军营去住。后来,她虐待侯府里的几个孩子,受了霍老夫人的家法,被丢到庄子上去修身养性去了。 再后来,陆青鸢跟着贤王去往封地,很少回京,几年后就传来陆蓉月病死于京郊的消息。 宴席已经开始,陆青鸢因为回马车上换了一身衣服,所以来迟了,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陆蓉月答应嫁给贤王。 “好!好!好!祁儿大婚,也算是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 太后举杯庆贺,众人见状,纷纷恭敬地站起身来。 陆青鸢提着裙子,想从侧门偷偷溜到官眷的位置上去。 “姐姐,你怎么来得这样迟?”陆蓉月瞥到她的身影,假装吃惊地捂住嘴,大声问道。 她昨日重生后,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贤王,但又怕陆青鸢也重生了,会坏了她的大事,于是入宫的时候故意安排丫鬟将陆青鸢推到荷花池,好拖住她的脚步。 “太后恕罪,长女自小养在市井,粗鄙不堪,不识礼数,”林氏狠狠地剜了陆青鸢一眼:“还不赶紧跪下向太后请罪!” “无妨无妨。”太后摆了摆手,她今日很欢喜,蓉月那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嫁给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她很满意。 原本前几日听见蓉月在家要死要活非嫁霍雁行不可,她还有些生气,现在总算是心想事成,旁的事也没那么在意了。 “镇北侯到——” 话音未落,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阔步迈入殿内。 他行走时似带虎威之风,满殿烛火都在他入殿的刹那晃了晃。 玄色披风在转弯处扫过庭前的牡丹丛,竟带落了数瓣花瓣。 席间有胆大的贵女偷眼望去,只见他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玄铁发簪高高束起,剑眉斜飞入鬓,俊朗中,隐隐带着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 明明是夏日,却给人扑面而来的寒气。 “臣有事来迟,望太后与陛下恕罪。” 太后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自古好事成双,陆大姑娘也云英未嫁,不如赐予镇北侯为妻,如何?” “太后,臣……” 霍雁行上前一步,刚想婉拒,就被皇帝打断了。 “朕看这陆大姑娘也算聪明伶俐,她嫁于你,也不算埋没了你。”皇帝抬手轻轻一点,霍雁行顺着方向看见了陆青鸢。 原来是她。 霍雁行微微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 皇帝就当他同意了。 太后与贤王交换了眼神,继续慈眉善目地道:“霍家也没有个后院主事的,这样,哀家从宫里给你挑一些人手,方便操办喜事。” “谢太后。”霍雁行跪下谢恩。 陆青鸢也跟着谢恩,她低着头,余光只能望见男子的背影,行军之人,跪也跪得笔直,脊梁挺如青松。 霍雁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起身后转头又看向她,四目相对,陆青鸢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慌乱地转移视线,而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没有未出阁的女儿家的羞涩,反而带着几分释怀。 陆青鸢回到座位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 前世她嫁给贤王后,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有苦难言。 新婚之夜,贤王看见了她肩膀上的伤疤,厌恶至极,弃她而去。 后宅里那些个妾室更是心思狠毒,联合起来对付她,还在她的饮食中下了绝子药,让她从此不能生育。 最后,贤王起兵造反,霍雁行奉命镇压。为了使一出障眼法,贤王竟丢她一人守城,自己带着妾室们早早跑路。 她和全城将士百姓苦苦支撑了三个月,纵使她用尽了机关术,最终敌不过霍家军的猛烈攻击。 城破那日,她在城墙上被霍家军一箭射杀。 不过,既然陆蓉月费尽心思想要这“好福气”,就给她好了。 她陆青鸢不稀罕。 回程的马车上,林氏握住女儿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好女儿啊,你这次总算是想开了。那霍家三郎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可霍家风水不行,五年前北燕一战,霍家年轻一辈死得就剩下他一人了,如今府里老的老,小的小,难缠得很,我看她陆青鸢怎么去当这个侯门主母!” 陆蓉月做成了一件大事,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没错,那霍家就是一个虎狼窝! 前世她本要许给贤王,为求姻缘顺遂,她还特意去报国寺上香。结果回程对霍雁行一见钟情,跟家里闹了好几次要嫁给他,为此一向疼爱她的爹爹还差点动用了家法。 没成想,嫁过去以后,霍雁行身边倒是连只母麻雀都没有,可他也不近女色啊,任她百般调戏,还在酒里下了合欢散,可他就是不从。 那几个小畜生更是目无尊长,对她出言不逊,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到头来还倒打一耙,在霍雁行面前颠倒黑白! 霍老夫人也是个粗鄙的老虔婆,为了一点小事,就拿家法制她,还让她去郊外庄子上跟着下人务农!不然就没有饭吃! 更让她气恼的是,陆青鸢因为成了贤王妃,她每次见到她都要行礼!而且看贤王对她也是颇为爱重,衣服首饰都是最时新的。 陆蓉月依偎在林氏怀里撒娇:“哎呀,前些日子是我昏了头,还是娘亲为我筹划的好。” 林氏想到了什么,声音放低了些:“如今局势动荡,太后与圣上不睦,倒是喜欢贤王这个小儿子,我看他才是大有前途之人。只要你嫁过去,好生辅佐,日后必能享尽荣华富贵!” 是了,陆蓉月记得,前世贤王造反,霍雁行去镇压,她留在京中,不知道怎么就染上疟疾,听着外面的人说贤王的兵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等贤王登基,那陆青鸢不就成了皇后吗?! 她恨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一命呜呼了。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必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女儿知道了~等女儿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我看她陆青鸢还拿什么跟我争!” 第2章 侯爷亲自猎的聘雁 这日,陆相国家门前热闹非凡。 贤王府和镇北侯府的送聘礼的队伍就跟说好了似的,前后脚来。 “黄金万两、珍珠翡翠头面十套、南海珍珠一斛、白玉如意两对、红宝石、蓝宝石各一箱——” 贤王府负责唱聘礼单子的是太后身边的李公公,声音尖锐细长,引得街坊邻里都挤在门口看。 这贤王的聘礼一箱接着一箱,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玩珍奇,琳琅满目,摆满了陆家的前院。 相比之下,镇北侯府的聘礼就有点不够看了。 此时陆家各房都聚在院子里,陆蓉月可高兴坏了,前世因为聘礼的事儿,她还被亲娘骂了一顿。 她在聘礼中挑了一根绿宝石簪子,在陆青鸢的头顶上比划了几下:“哎,我的姐姐,可怜你在外祖家也没有戴过什么好东西,镇北侯府估计也没有这等做工的宝石簪子,这根就送给你了,也全了我们之间的姐妹情分。” 陆青鸢只觉得她可笑,并不打算与她多计较,伸手就打算拿过来,反正不拿白不拿。 啪嗒—— 陆蓉月递过来的那一刻,松手了,簪子掉在地上,绿宝石崩了出来。 “哎呀呀,看来姐姐命中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陆蓉月转头,歪着脑袋问李公公:“不小心摔了根簪子,殿下知道了应该不会怪我。” 李公公奉承道:“殿下若是知道王妃爱摔簪子,肯定准备一大箱簪子,专门供着您摔着玩儿。” 此时,镇北侯府负责送聘礼的丘管事提着一个笼子走到陆青鸢面前,毕恭毕敬道:“陆大姑娘,我们侯府的聘礼虽不如贤王府丰厚,但那一双大雁乃是侯爷亲自猎来的,足见侯爷的诚意。” 丘管事掀开笼子上的红布,只见这两只大雁不仅姿态威武,羽毛鲜艳,而且一雄一雌靠在一起,互相舔舐羽毛,十分恩爱缱绻。 陆青鸢见了,只觉得霍雁行的箭法果然精妙,竟看不出大雁身上伤口所在。 这样一看,贤王府送来的聘雁只是上林苑里娇养的,肥美中透露着些许呆笨。 “哼,两只畜生罢了,这也值得夸赞。” 陆蓉月在一旁听到,心中不快:怎么前世她就没有收到霍雁行亲自打来的聘雁! 她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个好主意。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惊呼: “诶诶,飞了飞了!” 镇北候府送来的那两只大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笼门,它们扑棱扑棱翅膀就迫不及待地飞向天空,转眼间连影子都寻不着。 陆蓉月拍手叫好:“哎呀,怎么办呢姐姐,侯爷的诚意飞走了呢?” ………… 当夜,陆青鸢进了父亲陆执的书房。 紫檀桌案上,沉香袅袅,一副名家字帖徐徐展开,正是贤王今日送的礼品之一。 年过四十的陆执保养的当,依旧能看出当年探花郎的风采,他听见长女进来,头也没抬,只是继续临摹名帖。 陆青鸢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指尖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掩面装哭: “父亲,我自小寄养在外祖家,不比妹妹可以承欢膝下,又能时常随母亲进宫讨太后欢喜。可霍家也是侯府,蓉妹妹她就这样放走我的聘雁,让侯府颜面何在?” 陆执停了笔:“知道你受委屈了,为父再给你的嫁妆添上三千两可好?” “父亲以为我只是为了多讨要一些嫁妆?”陆青鸢突然抬眸,泪珠悬在长睫上要落不落:“贤王终究还是要回到封地去的,那么与父亲同朝为官的,只能是身为天子近臣的镇北侯,陆家给我多少颜面,就是给侯府多少颜面。” 陆执这才起身扶起长女。 一炷香后,陆青鸢从书房里出来,脸上只剩下嘲讽和漠然,手里多了一张陈旧的嫁妆单子。 那是她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上面不仅有银钱,还有店铺庄子,外祖父只有母亲这么一个女儿,嫁妆给得很丰厚。 她心里明白,这些不是她掉几滴眼泪换来的。陆执是官场浸染多年的老狐狸,长女嫁权臣,次女嫁亲王,无论未来局势如何,他都能全身而退。 陆蓉月跟陆执亲近,可陆青鸢并不,没有爱,就只能用钱来假装爱了。 很快,到了陆青鸢的出嫁之日。 外面的锣鼓声传入内室,惊起檐下一对白鸽。 坐在镜子面前梳妆的陆青鸢听着那一声声锣鼓,咚咚咚,咚咚咚,催得人有些心慌。 忽然记起前世最后那个黄昏,战鼓擂擂,城头残阳如血,她看着霍家军中缓缓举起的长弓,银色的箭镞泛着冷光。 箭矢贯穿她胸口的那一刻,她竟觉得解脱。 终于,不用再做贤王府里的泥塑木雕了啊。 这一世,前路并非一帆风顺,但她会拼尽全力让自己能自由地活着。 “二姑娘,你怎么来了?二姑娘,不能进……” 松烟没拦住,让陆蓉月进了房。 “没事,你先去前头瞧瞧。”陆青鸢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屋内只剩她们两个人。 陆蓉月自从换亲以后,每夜都兴奋地睡不着觉,今日更是一想到陆青鸢马上要踏入霍家这个火坑,就心潮澎湃。 “姐姐,你就算嫁入侯府又能如何?王侯王侯,始终是王在上,侯在下,你终究比不上我这贤王妃尊贵。” 她见陆青鸢面无表情,居然越说越来劲。 “要怪就怪你娘只是镖局之女,身份低贱,粗陋庸俗,怎配得上爹爹,好在她自知德不配位,早早离世……” 啪—— 陆青鸢猛然站起,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让陆蓉月一下摔倒在地,脸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啊!”陆蓉月捂着脸,又惊又怒:“你今日竟敢动手!” 啪—— 陆青鸢俯下身,又补了一巴掌,冷笑道:“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她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前世她还对这个家抱有期待,处处挚肘于父亲的脸面,对陆蓉月多加忍让。 后来才发现,根本没必要。 更何况,娘亲是她的逆鳞。 “姑娘,准备出门了!” 很快,松烟来叫门。陆青鸢料定即使陆蓉月再张狂,也不会敢在今日发作,毕竟是太后赐婚,耽误了吉时,哪一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陆青鸢,你给我等着,你迟早被霍家那几个小畜生整死!” “好啊,那我就等——着——” 说罢,陆青鸢拿起团扇,吹了吹指甲缝里的花粉,自顾自地出门去了。 “贱人!贱人!”陆蓉月气得浑身发抖,忽然她觉得脸皮上热热的,还开始发痒,手指忍不住向脸上挠去:“啊!好痒好痒!痒死了!” 片刻,她的脸上就起满了红疹。 外间锣鼓喧天,内里咒骂连连,谁也没发现,窗棂外一个身影鬼魅般掠过。 第3章 为你添妆,放你和离 是夜,镇北候府,书房。 暗卫飞廉挂在横梁上,细看像一只蝙蝠: “……陆二姑娘出言不逊,陆大姑娘掌掴二姑娘后,二姑娘的脸肿得像猪头,嘿嘿,她手劲还挺大。” “蠢货。那多半是因为指甲里勾了特殊花粉,二姑娘恰好又会因花粉染疾。” 面前的男人轻斥道。 烛光摇曳,霍雁行的轮廓如刀削般冷硬,薄唇微抿,眼底里却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看来他这位夫人,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初见时只觉得她倔强。 那是半月前在报国寺—— “不好,大姑娘的马车翻了!” 霍雁行刚从军营回城,打马过官道,就听见附近有人惊呼。 他纵马追去时,只见崖边歪着一辆马车,被惊着的马还在不停拉拽车厢,车帘在风里翻卷如白幡,隐约能看到露出半截染血的云锦衣袖。 俯身看去,一女子半边身子都悬在崖外,一只手死死地扣住车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拔剑插向地面,以剑为支点,飞身而下,将女子拽回崖上。 后来才知道,这是陆家寄养在外祖父家的大姑娘,陆青鸢,刚与继妹同去报国寺上完香。 他只需瞥一眼,就知道那马车被人做过手脚,车夫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不过今日陆青鸢的这一巴掌,也算报了当日之仇。 陆相国家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发妻早逝,另娶的高门贵女还是和当今太后有亲的林氏。 父亲偏心,继母私心,继妹算计,她想必在宅中过得并不如意。 前日出城办事路过山野,他猎了一双大雁,让人给她送去,也能宽慰几分。 “哇!宅斗好可怕,幸好我未娶妻。”飞廉拍拍胸口,心里想着陆二姑娘那个脸肿的呀,怕是到了新婚那日都难消,嘿嘿,贤王要娶大猪头咯,想想就开心。 霍雁行却微微皱起眉头,他最讨厌内宅争斗,弄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不知道这个陆大姑娘将来会如何行事呢? 若是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就怕心思太多、太密、太难缠。 “爷,夜已深了,要回主院睡吗?”门外传来侍从柏羽的声音,他好像有点为难:“老夫人那边也在问了,新婚之夜不回去睡,我怕您被老夫人打断腿。” “噗嗤——” 把横梁当秋千荡的飞廉笑出了声。 “滚。” “得嘞!” 飞廉贴着墙壁“滚”了出去,轻巧得就像影子飘过。 霍雁行起身出门,罢了,也是时候会会他这位新夫人了。 松涛院。 蝉鸣裹着暑气,热热闹闹地撞进贴着囍字的窗棂。 “姑娘,别吃了,真的,您别吃了,我害怕。” 松烟眼看着自家姑娘拜堂成亲,进了主院正房后,待侯府的女使丫鬟们一走,便将团扇一扔,头冠一摘,鞋子一脱,俨然跟在住在外祖父家那般,盘着腿坐在床上。 开始吃床上的干果。 吃完以后又开始吃桌上的糕点。 “没事儿,成个亲难不成还要把自己饿死,你也来吃点。”陆青鸢一点也没有前世的拘谨。 毕竟等于二婚了,流程也比较熟练了。 按照前世霍雁行对陆蓉月的态度,估计对自己也就那样,她也没有自信到可以凭借容貌将他折服的程度。 松烟一边给陆青鸢摇扇,一边絮絮叨叨: “姑娘,可不敢懈怠啊!刚刚我出去打听了,咱们松涛院里本来没几个女使婆子,侯爷平日里也只管使唤小厮侍从。这不大婚,宫里赏赐下来的女使都在咱们院里伺候着呢。” 陆青鸢一挑眉毛,原来如此。 太后赏下来的人,自然是打不得骂不得,轻易也不能打发到庄子里去,还要提防她们给宫里传话。 真是一大堆烫手山芋。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嘴里塞了一颗干果。 “夫人,侯爷过来了!” 忽然,院里管事的虞妈妈喊了一嗓子。 陆青鸢一惊,嘴里那口干果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咳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幸好在霍雁行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她快速地咽下干果,顺起床上的团扇遮住自己的脸。 松烟如临大敌,收起女主吃剩的食盒,匆匆下去了。 霍雁行一进门,便大马金刀地往床边一坐,单刀直入:“陆大姑娘,我本无意娶妻,只是太后赐婚不得不从。想必你已经了解过侯府的情况,府里有四个孩子,都非我亲子,但更胜亲子。” 侯府四个孩子,一个是霍雁行的养子,三个是他的侄子侄女。 五年前大梁与北燕一役,霍家中计,霍雁行的大哥、大嫂、二哥,还有霍家军副将凌鹤都牺牲了。 在京安胎的二嫂,听到消息后悲痛不已,难产而死。 偌大的侯府,老的老,小的小,只剩下霍雁行这个成年男子苦苦支撑门庭。 “你若善待四个孩子,我感激不尽,否则,休怪我无情。” 霍雁行最后几个字说得狠辣,加上他多年行伍,字字句句都如同军令。 他说完,看了陆青鸢一眼。 面前的女子低着头,藏在团扇后面,侧面看去,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看不清表情。 她不会是在哭? 霍雁行清咳了一声,语气稍缓: “他们的日常有奶娘、丫鬟、小厮伺候着,你不必亲自照料。” “读书也自有书院夫子约束,你也无须操心。” “若是他们犯浑,你告诉我便是。” 陆青鸢完全没有心思在听,她只觉得喉咙里噎得慌,想要喝口茶水润润。 霍雁行见她还不肯言语,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也不愿嫁我,这样,我愿一两年之后,为你添妆,放你和离。” 这句话陆青鸢听清了! 和离! 他还给添妆! 还有这等好事! 她忽地将扇面往下一拉,身体微微向前倾,脸上掩盖不住的欢喜:“侯爷此话当真?!” 一张娇俏的脸庞展露无遗,明眸皓齿,容色如玉,三分灵动,七分美艳。 泪水打湿的睫毛,皮肤里透出来的红晕混合着胭脂,像极了山间雨后初晴的山茶花,美而不自知。 这是霍雁行第二次离她这么近。 第一次在悬崖边上,人命关天,他只记得她那双倔强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如今这双眼睛里,还多了几分狐狸般的狡黠和历经山河的稳重。 短短半月,她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霍雁行有些愣住了,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女子的声音,这次略带失望。 “侯爷不会要反悔?” 第4章 此乃闺房之乐 霍雁行这才反应过来,身子稍稍往后仰了一点,拉开距离。 “我霍家儿郎,重诺守信,绝不反悔。” 陆青鸢见他认真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等到和离以后,她就找个借口离开京城,回外祖父家,或者寻一处世外桃源,过自己的小日子! “你放心,我陆青鸢发誓,若我对四个孩子起半分歹心,必叫我天打雷劈。” 霍雁行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誓发的,倒有几分江湖气息。 不过他见话已说开,便打算离去。 “夜已深,你睡,我去书房,以后我都在书房睡,不用等我。” “等一下!” 情急之下,陆青鸢伸手去拉他,可没想到霍雁行腿长,一步顶别人的两三步,她没拉到手臂,却好死不死扯到了他的腰带。 霍雁行是脱了喜服,换了常服过来的。夏日闷热,本就是中衣外套了一件青色长衫,中间系了一根同色缎面腰带。 陆青鸢这一扯,腰带如游蛇滑落,他原本紧紧束着的衣衫也松散开来,隐约露出紧实的胸膛。 窗外的蝉鸣突然噤了声,夜风悄然钻进房里。 烛火摇曳了几下,晃动的烛光好似受到了什么蛊惑,顺着男子胸膛起伏的肌理游走。 陆青鸢觉得嗓子更干渴了。 “你!” 霍雁行一把攥住松垮的衣襟,往后退了几步,把腰带重新系好,声音里带了几分恼怒: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无意娶妻,你我也不会有夫妻之实,你用不着在我身上白费心机!” 陆青鸢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不小心扯到你的腰带吗?好像我污了你清白一样。至于吗? 但话又说回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侯爷请听我一言!”陆青鸢着急辩白,竹筒倒豆子般把太后往侯府里安插女使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 “……她们每一个都是太后的耳报神,若你去书房睡,太后就知道我们夫妻不合,自然会想尽办法继续给你安排枕边人,到那时就更难办了。” 这事,霍雁行不是没有想过。 太后与圣上斗法,朝堂派系明显,太后背后是世家门阀,圣上提拔的是寒门才子。而霍家既是簪缨世家,霍雁行又是新贵权臣,太后有心拉拢,才会让陆家与霍家结亲。 霍雁行顺着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陆青鸢从床上站起来,转身吹灭了所有的红烛。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只有月色透过窗台,薄薄地洒落在床榻上。 霍雁行蹙眉:“陆青鸢,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自然是做戏做全套,给她们看一对恩爱夫妻。”陆青鸢一手按住床头的木桩,用力推动了几下。 床,纹丝不动。 陆青鸢的力气虽比寻常女子大些,但还是推不动,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这床,怎么这么稳当?” “自然,这是我祖母特意寻的上好黄花梨,请了老师傅做了整整一年的拔步床。” 霍雁行虽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但平日里给皇帝办事,也见过一些风月之事,大致明白她要做什么。 他默默走到另一侧,来回推动着木桩。 吱呀吱呀—— 床发出了暧昧的声响。 不知为何,霍雁行的脸皮有些发烫。 更要命的是,陆青鸢还在旁边指指点点:“侯爷,要注意节奏,由慢及快,由轻及重,不然太假了。” “哼,干活不见你出力,动嘴倒是勤快。”霍雁行冷笑道。 陆青鸢闻言,好似想起什么来,走得离窗边近些,侧过身子。 不一会儿,一声声仿若猫儿撒娇般的娇吟响起。 霍雁行握着床柱的手骤然捏紧,喉结滚动两下,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半句:“你,你瞎叫什么!” 陆青鸢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演戏。 她嘤咛的时候,声线细细的,不似说话时的清亮,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缓缓溢出,慵懒且缠绵。 她发现床的吱呀声消失了,还叮嘱霍雁行:“侯爷,您手上别停啊,会露馅的。” 霍雁行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摇床。 吱呀——吱呀——吱呀呀呀—— 一阵过后,陆青鸢才低声道:“此乃闺房之乐,更显真实。” 闺,闺房之乐? 霍雁行瞠目结舌,若不是房间昏暗,陆青鸢定能发现他一瞬间红了耳根。 霍雁行感觉天都塌了。 再难打的仗也没有今夜的难打。 不对啊,按理说陆青鸢也是第一次嫁人,她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差不多了。” 陆青鸢反应过来,也觉得这样有些尴尬,嘴比脑子快:“侯爷初次成婚,这样应该就行了。” 什么叫,这样,应该,就行了? 霍雁行听懂后,脸比锅底还黑,可惜陆青鸢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行,继续。” 他手上的动作突然大了许多。 吱呀!!吱呀!! 拔步床发出的响声更大了,频率更快了。 陆青鸢听着有些不对,刚想劝他差不多了,可以停手了。 哗啦—— 床塌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霍雁行那头的床柱子断裂了,导致拔步床往一侧倾斜。 床檐上重工绣制的大红帷幔结结实实地砸下来,将这对倒霉夫妻盖了个彻彻底底。 陆青鸢把脸上的帷幔扯下来。 这就是上好的拔步床?霍老夫人一定是被人骗了! 霍雁行那侧塌得更厉害,层层叠叠的帷幔上还坠了各色宝石珠子,挂在他的头顶上,正巧月色柔柔地撒进来,更显熠熠生辉,简直比陆青鸢还像新娘子。 陆青鸢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 霍雁行本来气闷,伸手狠狠地把帷幔扯了下来,一抬头,借着三分朦胧月色瞧清楚了偷笑的人。 陆青鸢身上那大红芙蓉花嫁衣已然皱皱巴巴,头发也被帷幔弄得凌乱不堪,几根调皮的发丝勾在眼角眉梢。 她笑的时候,双肩微微颤动,眉眼弯弯。 忽然她睁开眼睛,与他大眼瞪小眼。 霍雁行忽然想起儿时春日游猎,二哥送给他一只浑身火红的小狐狸,他养在房里,深夜里那只红狐狸爬到桌上偷吃卤牛肉,被他逮个正着时。 正是她如今这般模样。 笃笃笃—— 有人敲门。 第5章 这床有问题 外面守夜的丫鬟们听到这声响太大了,怕出了什么事,赶紧凑到门外。 “侯爷,夫人,怎么了?” “没事,你们都下去,不用伺候了。”霍雁行声音闷闷的,有点沙哑。 陆青鸢站起来,重新点亮了烛火。 “明日,我让林妈妈去找府里的工匠来修床。”霍雁行觉得此间再难呆下去,打算去书房睡。 “等一下。”陆青鸢拿着烛台,沿着床断裂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不对,这床有问题。” 霍雁行顺着陆青鸢的示意看过去。 “你看,床底下的这块断裂的木头,断裂处是平整的,正常外力所断的木头,断裂处应该是粗糙且参差不齐的。” “这块木头,一定是有人提前用锯子割过,只要床上的人发出的动静足够大,木头就会断裂。” 霍雁行脸色一沉,好像想到什么,推开房门,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陆青鸢赶紧跟了出去。 霍雁行的松涛院后面,就是四个孩子的住所,梅香小筑。 还没踏进去,远远地就听见几个孩童的笑声,还有搓牌的响声。 院外守夜的小厮远远见到霍雁行怒气冲冲而来,吓得七魂丢了六魄,拔腿就往院里通风报信,嘴里还嚷嚷着: “不,不好了,侯——啊!” 忽然,小厮捂住自己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他被点了哑穴。 击中哑穴的小石子清脆落地。 整个过程快到陆青鸢都来不及看清霍雁行是怎么出手的。 霍雁行走过去,解了小厮的哑穴:“明日自己去领十板子,现在滚下去,大晚上的别吵到老夫人。” 小厮愁眉苦脸地下去了,只好让屋内的小主子们自祈多福了。 霍言行径直往内院走去。 “诶,我又赢了!给钱给钱!” “瑶姐姐好厉害!” “太晚了,要不咱们散了,小心被大人们发现。” “怕什么!叔父今日娶亲,怎么会来我们这里呢!再来再来!” 屋内传来了孩童的玩闹声,还有哗啦哗啦的码牌声。 霍雁行越听越气,这帮小兔崽子真的是无法无天! 他撩起长袍,腿一抬,踹门而入。 咚—— 玩得尽兴的四个孩子惊慌失措地收拾桌面,越忙越乱,牌和铜钱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四人之中个子最高的男孩,反应最快,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行礼:“父亲。” 陆青鸢跟在霍雁行后面进去的,那男孩抬头看了一眼,又道:“母亲。” 嫁入侯府之前,她找人打探了侯府的四个孩子。 最大的是养子凌韬,也是唯一一个和霍家血脉没有关系的孩子,他是霍雁行的副将凌鹤之子,今年刚满十三岁,最是稳重守礼。 “叔父~~~” 一句奶声奶气的叔父,伴随着一只鹅黄色的奶团子,向霍雁行噔噔噔地冲了过来。 这便是霍雁行最小的侄女,他二哥家的孩子,霍灵犀,今年才五岁。 “霍灵犀!你个叛徒!你给我回来!” 后面一位穿着石榴红襦裙的女孩双手叉腰,怒视前方那只没有骨气的奶团子,旁边坐着一位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两人容貌极其相似。 这是霍家大哥的一对龙凤胎,霍云瑶和霍云旸,也有十岁了。 不过这对龙凤胎倒是两个极端性子,霍云瑶上蹿下跳像只皮猴子,没有一日安静的时候,霍云旸因为几年前从马上摔下,双腿残疾,性子安静甚至有些抑郁。 霍灵犀听见姐姐的话,扭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又转回来,抱着霍雁行的腿就开始撒娇:“叔父叔父~我的好叔父~我好困啊,我想睡觉啦~” 霍雁行任女娃摇晃,纹丝不动: “大晚上不睡觉,聚众打牌九,还赌钱?我看你们一点都不困,索性别睡了,每个人罚抄一百遍《弟子规》。” 一时间哀声一片。 “啊?我也要吗?”霍灵犀指着自己,眨巴眨巴眼,她字都认不得几个呢。 “你不是夸你瑶姐姐厉害吗?让她给你抄。”霍雁行双手怀抱,看向后面的霍云瑶。 “凭什么!”霍云瑶急了。 “凭你胆子大,都敢拿锯子锯床了!”霍雁行厉声道:“我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侯府就这么些人,能偷偷进到松涛院干这种坏事的,只能是孩子。 凌韬稳重,云旸安静,灵犀力气小,唯有云瑶,跟她爹娘一样喜欢舞刀弄枪,脾气火爆。 霍云瑶被揭穿了,也不认错,梗着脖子死犟。 陆青鸢赶紧打圆场:“好啦好啦,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大晚上的就别折腾孩子们了。” 霍云瑶毫不领情:“我们叔侄俩的事情,要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霍雁行快走几步,揪住霍云瑶的后脖颈,耳提面命:“她是我刚过门的妻子,是你的三婶!” “哼!陆家和林家都是皇亲国戚,权势滔天,他们家的女儿肯定都是嚣张跋扈之人,我才不要认这样的女子做婶娘!” 霍云瑶一把推开霍雁行的手,冲了出去。 陆青鸢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在心中逐字分析起刚刚霍云瑶说的那句话。 奇怪,她为什么要说“陆家和林家的女儿都是嚣张跋扈之人”? 陆家就自己和陆蓉月两个女儿,林家倒是有不少女儿…… 陆青鸢正想着,霍雁行就已经下令,四个孩子禁闭三日,罚抄书,就此作罢。 回松涛院的路上,陆青鸢已经困了,悄悄打了个哈欠。 这一宿,可把她累坏了。 “孩子顽劣,以后我会多加管教。” 耳边响起霍雁行的话:“他们自幼失怙失恃,我和祖母难免溺爱,不成想越发不像话。” 陆青鸢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心里却想:五年前,他也就二十出头,带四个孩子也是不易。 没事,不就是带孩子吗? 就算他们是泼猴在世,也逃不出她陆青鸢的五指山。 从梅花小筑回到松涛院,已经快三更天了。 正屋里的床塌了,他们只能去偏房睡,陆青鸢睡床,霍雁行在偏房的贵妃榻上凑活一晚。 折腾了一天,陆青鸢累得不行,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连霍雁行什么时候出门上早朝都不知道。 丫鬟们叫了几次她都没听见,直到最后是虞妈妈杀进房间,晃醒她: “哎呀夫人你怎么还没起啊!该去给老夫人敬茶了!” 第6章 祖母,别装了 说起霍老夫人,也是个妙人。 她本家姓白,单名一个玥字。 娘家并非世家,也非巨富。 完完全全就是普通百姓人家。 霍家祖父当年去辽东剿匪,把最大的土匪窝——蝎子寨给剿了,还救出了一名农家女子,便是现在的霍老夫人了。 两人恩爱一生,膝下只有一子,就是霍雁行的父亲霍昭。 可惜霍昭夫妇俩去得早,留下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是老夫人将他们抚养长大的。 五年前,霍家出事,霍雁行的大哥、二哥战死北燕,老夫人亲自出城千里迎棺。 陆青鸢打心底很是佩服老夫人,只不过前世忙于后宅争斗,老夫人又不经常与京中贵妇相交,就算宴席碰见了也只是遥遥一见,没有亲近的机会。 于是,她特意让丫鬟们别跟着,自己去了老夫人住的慈晖堂。 她刚进院,老夫人的贴身婆子刘妈妈赶紧迎上来。 “哎呦,夫人您可算来了,老夫人四更天就起来了,饭都还没用呢,就等着喝夫人的茶呢!” 刘妈妈要进去通报一声,让丫鬟们去备茶拿礼,请她在外面稍等。 陆青鸢在院子外面也闲不住,四处走走,就听见廊下有丫鬟在闲聊。 “哎,你听松涛苑的姐妹们说了吗?昨夜里啊,侯爷和夫人可是闹了好大的动静!” “什么好热闹!让我也听听!” “昨夜她们听见正房里传来那种声音,都备下水了,可等了许久,还没人叫。” “侯爷自小在军营长大的,这身子骨,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吃得消的。” “可不是嘛!后来轰的一声,她们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侯爷还不让人进去伺候。” “咦?” “天一亮,侯爷就让人叫了工匠去修床。” “嚯!床都塌了!” 陆青鸢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 侯门大院,什么传得最快? 主人家的八卦。 不过效果她很满意,就是要侯府上下都知道他们夫妇和睦,这样消息就能很快传到太后耳朵里去。 “诶,老夫人,您怎么在这儿呢,让老奴一顿好找。” 陆青鸢听见屋里传来刘妈妈的声音,她侧着头去看。 好啊,原来是老夫人在窗台底下偷听丫鬟们说话! “嘘,她们还没聊完呢。” “夫人来敬茶了,快快去正厅里坐着,我的老祖宗。” 陆青鸢哑然失笑。 正厅。 老夫人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身着一袭金福字纹深褐锦袍。 陆青鸢恭恭敬敬地端着茶杯,给老夫人敬茶,她端庄大方,姿态优雅,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老夫人看不出来,刘妈妈可是女宫出身,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满意,心想那外界传言,陆大姑娘于市井长大,不通礼仪粗鄙不堪,都是浑说! 陆青鸢却感慨,那还得多亏了前世在贤王府吃过的苦,太后对她这个儿媳并不满意,却又不好明说,暗中派了几位嬷嬷以教习礼仪为由,磋磨她。 别说端茶了,她甚至可以头顶着三本书,端着茶绕着全府走一圈,书都不带掉的! 老夫人喝过茶,开始训话,陆青鸢低头作小媳妇状。 “夫妻相处,乃人伦之本。你需记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方能家和事兴。” “……《女诫》有云,‘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你需时刻自省……需时刻自省……” 听着听着,怎么变车轱辘话了? 陆青鸢悄悄抬起头,发现老太太一直盯着手中的扇子,像是上面写了小字,可又因着目力不足,看着颇为费劲。 敢情在那扇子上打小抄呢! 她大胆直言:“祖母,时候不早了,该用早饭了。” 老夫人如释重负,根本不管一旁的刘妈妈给她使的眼色:“好好好,吃早饭,吃早饭!” 门外候着的丫鬟们端着早饭鱼贯而入。 满满一桌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偌大的白瓷盘,上面摆着几个铜钱大小的蟹黄汤包,旁边还放着新采摘的牡丹花。 茶碗里装着七宝茶,茶底混合着核桃、松子、乳饼、银杏、芝麻、小枣、瓜仁这七种食材。 各色糕点更不用说,最后上的居然是一整条新鲜的梅花枝子,上面挂着拇指大小的梅花果子。 …… 陆青鸢笑了笑,转身问刘妈妈:“厨房里可有准备胡饼和小米粥?” 刘妈妈被问得突然,心直口快的毛病又犯了:“那自然有,老夫人天天吃……” “咳咳咳!” 一旁传来老夫人的咳嗽声,刘妈妈自知说漏了嘴,后悔不已。 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要维持她侯府老太君的形象,差一点毁在自己这张嘴上了! 刘妈妈板着脸:“呃……有是有,但是那都是侯府下人吃的,我们老夫人最讲究了,寻常东西怎么能入口。” “什么?” 霍雁行刚下朝,朝服还没换就先来给祖母请安,一进屋就听见刘妈的话,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祖母,讲究?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饭,皱起了眉头。 这也太精致了,谁大早上吃这玩意,能管饱吗? “祖母,这……” 他刚开口,就被祖母瞪了一眼,示意他闭嘴。 陆青鸢左右看看,憋着笑,假装很是遗憾的样子:“哎,我最喜欢胡饼配小米粥了,若是有腌菜,比如萝卜干、咸菜疙瘩、白菜帮等,那就最好了!” 闻言,老夫人的双眼一亮。 这孙媳妇,她喜欢! 老夫人脱口而出:“有有有!刘妈,快把胡饼和小米粥端上来,还有我腌制的萝卜干!” 刘妈嘴角抽搐,又不得不从。 霍雁行又好气又好笑。 陆青鸢咬着丫鬟们端上来的胡饼,低头憋笑。 …… 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霍雁行自顾自地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侯爷,等一等。”陆青鸢喊住他。 “何事?” 霍雁行放缓了脚步,心里想的却是,这小丫头揣测人心挺有一手的。 这才和祖母见上一面,吃了个早饭,就把祖母哄得眉开眼笑的,吃饭的时候都忘了还有他这一个孙儿在,一个劲地给她夹菜。 此女子不可小觑。 “我有一事求侯爷。”陆青鸢走到他身侧,屏退了丫鬟和小厮。 “说。” 霍雁行眸色清冷,薄唇紧抿,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看,他猜得没错,这个女人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敢提什么要求。 正想着,面前的女子朝他福了福身,一双葡萄般亮晶晶的眼睛满怀希冀地望着他: “侯爷,可以提前把和离书写了吗?” 第7章 你们家侯爷的身子这么虚啊 和离书? 霍雁行想起了昨晚自己同陆青鸢说的话。 “我知道你也不愿嫁我,这样,我愿一两年之后,为你添妆,放你和离。” 再看她的眼神,满是希冀和即将自由的雀跃。 看来她是真的不稀罕侯夫人的名头,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你跟我来书房。” 霍雁行带着陆青鸢来到了外院,书房就在外院边上,离内院只有一道门。 这是陆青鸢第一次来到霍雁行的书房。 进门先是看到一把长刀高挂在显眼处,刀身狭长,寒光凛凛,让人胆寒。 左侧放着一张贵妃榻,榻上还有一本没看完的兵书。 右侧是一张有点年份的檀木书桌,桌上兵书占据了大半空间,书页泛黄发脆,有的甚至残缺不全。 桌上的文房四宝倒是精致,一看就是御赐之物,只是使用者看起来毫不珍惜,笔杆上的墨渍都还在。 霍雁行走到书桌前,拿纸,提笔,就要写和离书。 “等一等。” 陆青鸢开口阻止。 “怎么,反悔了?”霍雁行搁下毛笔,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侯爷莫不是诓我?凡世家大族,涉及重要文书,都需采用官办白鹿纸誊写,并盖上私印,才能奏效。”陆青鸢伸手拿起桌上的纸晃了晃:“而这,是上好的棉连纸,虽然质量上乘,但到底不是官办用纸。”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知道这些纸的区别,只不过前世在贤王府呆久了,王府比侯府的规矩更多,纸张的数量都是有数的,谁用了,用了多少,用来做什么,都会一一记录在册,以防后面突发事件需要查阅纸张。 霍雁行定睛一看,果然是棉连纸。 明明他昨夜离开的时候,桌上放着的还是白鹿纸,怎么变成了棉连纸? 不过,听说陆青鸢一直在外祖家长大,今年才被接回陆府,怎么对这些官办之物如此熟悉。 霍雁行只扫了一眼侧边放宣纸的柜子,便唤来了柏羽: “我书房里的白鹿纸都去哪里了?” 柏羽也觉得奇怪,向来都是官办定期派人来候府送白鹿纸,明明前几日才刚送过,这几日侯爷也没怎么用,怎么就不见了呢? 柏羽叫来了平日负责打扫书房的婆子。 那婆子大字不识一个,说话倒是利落。 “老奴不知道什么白鹿纸,今儿一早三姑娘说侯爷罚他们几个抄书,没纸了,就来书房拿纸,老奴想着也就是几张纸而已,侯爷平日里又很疼几位小主子,就放三姑娘进来了。” 婆子口中的三姑娘就是霍云瑶。 “胡闹。”霍雁行忍不住用右手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吩咐柏羽,“你等下交代人去官办领纸回来,多领一些。” 陆青鸢忍不住问:“往日里,侯爷的书房也是谁想进都可以进的吗?” 霍雁行不语。 柏羽替主子说话:“夫人,霍家的人口简单,不是老夫人就是四位小主子,侯爷平日里也常带小主子来书房读书练字。” “我相信四个孩子没有坏心,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侯爷是天子近臣,书房里有的是机密文书、御赐之物,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侯府百口莫辩。”陆青鸢语气严肃起来,“再说了,孩子们每月应该有份例,用多少纸,多少笔,花多少银钱,都应该清清楚楚,而不是没有纸就来侯爷的书房拿。” 霍雁行听她一番话,觉得有理,如今府里也混了细作,就怕细作利用无知孩童,获取机密文书。 他示意柏羽:“去请账房先生来。” ………… 账房先生姓孙,瘦干身材,留着两撇山羊胡,他手里捧着漆盘,十几本蓝皮账本摞在上面,墨香混着陈年纸页的潮气扑面而来。 “侯爷,夫人,这里是府中近五年的账本。” 下人送上了茶,陆青鸢坐下看账本,霍雁行在旁边喝茶。 果然,这些账本在陆青鸢看来,就是四个字。 乱七八糟。 “去岁腊月,采买银丝炭三百斤?”陆青鸢指尖划过某行条目,“在我嫁入侯府之前,松涛院就侯爷一人,用得了三百斤的银丝炭?怎么?你们家侯爷的身子这么虚?” 霍雁行一口茶刚喝下去,差点呛住,握茶盏的手倏地收紧。 柏羽听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孙账房抹着汗,嗫嚅道:“许是……许是还有梅香小筑的份,一起算上的……” “好,这个就算了,”陆青鸢突然轻笑,将账本送到霍雁行面前,手指着另一行条目,“侯爷看这端午采买,有何不妥?” 霍雁行带兵打仗可以,可真让他看起账本来,那可真是头大。 他扫了一眼,又扫了第二眼,还想再扫第三眼的时候,账本被陆青鸢收回去了。 她提笔,在账本上圈了一处。 “雄黄酒百坛?白娘子看到都得绕着侯府走。” 柏羽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霍雁行一记眼风扫过,又生生憋住。 还没等霍雁行发作,孙账房倒是吓软了腿,扑通跪在地上。 “夫人不知,原先大爷二爷在的时候,府里是一共是领着三份俸禄,外加庄子的地租,日子过得宽裕,后来……后来府里出事后,到处都是使银子的地方,府里也没有个当家主母,每个院里想要什么,就来账房支钱……这可不是小人贪墨啊!” 陆青鸢让柏羽先带孙账房下去,账本留下。 书房里只剩下她和霍雁行二人。 霍雁行自知理亏,这些年他的心思都在霍家军上,想着总有一日要与北燕有一战,闲暇的时候还要考究几个孩子的功课,府里的开支他是实在无暇顾及。 好在祖上还有一些薄产,每回府里不够银钱的时候,他只能略微变卖一些来周转。 他先开口:“我可以把管家的对牌钥匙给你,倘若你能在一月内能让侯府出入持平,我便相信你有掌家理财之能。并且,我会写下和离书,让你不再有后顾之忧。” 陆青鸢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霍雁行惊讶于她答应的速度,又继续道: “不过你得跟我约法三章。第一,不许有违律法;第二,不许借侯府之名,行贪污受贿之事。” 陆青鸢点点头:“那是自然,第三呢?” “第三,不许用你的嫁妆填补。” 霍雁行见过一次陆青鸢的嫁妆单子,颇为丰厚,想来应该是她外祖父给她母亲的嫁妆,现在终于回到她手里了。 庄子铺面、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应有尽有,最特别的是,她外祖父作为长风镖局的大当家,还给了两箱兵器。 自古美人爱红妆,武将爱宝刀,霍雁行虽好奇那两箱兵器是什么,但毕竟是人姑娘家的嫁妆,不能动。 陆青鸢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前世父亲投靠贤王后,也把母亲的嫁妆给她了,贤王以军需为由,直接把嫁妆拿走了,连商量都没有跟她商量过。 那嫁妆里,还有母亲惯用的一柄长剑。 果然啊,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畜牲的差距还大。 她抬起右手:“行,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霍雁行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眼里多了几分欣赏。 他倒是真的很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他抬起右臂,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 “啪”的一声脆响,他宽厚的手掌在空中与陆青鸢的手合在一起。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8章 虎头猪尾的四不像 松涛院。 陆青鸢端坐在书房内,面前堆着半人高的账册。 从午时到日暮,窗棂上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越拉越长。 她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老夫人房里的银丝炭、大少爷的宝石袖箭、二少爷的羊毫笔、三姑娘的苏绣裙、四姑娘的羊乳羹…… 还有驻守京城的几百号霍家军的冬装外袍,朝廷发的外袍不够暖和,霍雁行让人拆了,重新加棉花进去。 账目里一桩桩,一件件,有明目的,没有明目的,纷繁杂乱。 若是随便给一位新嫁娘,必定头昏脑涨,怪不得前世她偶尔听到陆蓉月偷偷去放印子钱。 不过,这事遇到陆青鸢就不是个事儿。 毕竟她从小就帮外祖父管理镖局,钱的问题,说到底是人的问题,只要把人用好了,钱也就顺了。 况且,府里孩子们和老夫人所用的东西,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上品,甚至有些贵的夸张了,可霍雁行本人的花销极少。 夏衣三四件,冬衣五六件,饭是跟着军营吃的,被褥也是军中发的。 真好养活。 陆青鸢揉揉眼睛,撂下朱笔,忽见门边探出个小脑袋来。 “灵犀?”她轻声唤道。 小丫头顶着一头乱发钻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幅画。 “婶娘,这个给你。” 她踮脚将画塞过来。 陆青鸢打开一看,顶好的白鹿纸上面花了一只四不像。 可怖的虎头正在喷火,耳朵却是猪的形状,连尾巴也是一卷一卷的猪尾巴。 空白处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霍雁行。 陆青鸢忍不住笑出声来,敢情堂堂镇北侯,在孩子们眼里就是一个虎头猪尾的四不像! “嘻嘻~”霍灵犀看见她笑了,也跟着笑,偷偷扒着桌沿,眼巴巴盯着盘里的梅花糕。 陆青鸢伸手就把这小团子抱起,放在腿上,捻了块梅花糕给她。 霍灵犀双手捧着糕点,像一只小仓鼠,仔仔细细地从边缘处咬着,生怕碎屑掉下去,弄脏了陆青鸢的裙子。 “婶娘,你不要生瑶姐姐的气,其实她半夜偷偷哭呢,说三叔娶了婶娘就不疼我们了。” 陆青鸢觉得奇怪,于是问道:“谁跟你们说的,你三叔娶了婶娘就不疼你们了。” “嗯……”霍灵犀歪着脑袋想了想,“……忘了。” 陆青鸢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也是,别说藏在侯府里的细作了,就连原本侯府的奴仆,都有可能对小主子说这种话。 霍灵犀咀嚼的动作放慢了,眨巴眨巴大眼睛:“婶娘,那我还能吃吗?” 陆青鸢啼笑皆非:“没事,吃吃。” 霍灵犀在这里吃了个肚儿圆,临走的时候还带了一盒糕点回梅花小筑。 松烟走了进来:“夫人歇会儿,侯爷让小厮捎口信说今日在城外练兵,宿在军营,晚上就不回府里了。” 陆青鸢头也没有抬,眼睛就像长在账本上一样,过了好一会儿,等她看完手中这一本,才开口。 “对了,按照规矩,皇家赐婚,明日我跟侯爷该进宫谢恩了。” “我都给夫人准备好了。”松烟将第二天要穿的衣物捧了出来,“这是新做的夏衣,缎子是家里寄的,好得不得了,夫人明日穿这个入宫谢恩,看着就欢喜。” 陆青鸢的两个贴身丫鬟,一个松烟,一个珠霞,是她从外祖家带过来的,说的“家里”就是指外祖贺家。 正红色织金缎面长衫,金色丝线织就的牡丹花高贵典雅,确实很符合镇北候夫人的身份。 不过……她要的不是这个。 陆青鸢打开衣橱,随手指了一件衣服。 “就它。” 松烟不解,但乖乖照做。 外面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人像一阵风般闯进了内院,走进屋内,拿起茶壶就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珠霞!”松烟扯了扯好姐妹的衣袖,“主子还在这儿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珠霞喝完一壶茶,小脸红彤彤的,看样子今天都在外面跑了。 “小姐猜得没错,我打探过了,贤王今日一大早就去郊外围猎了。” 陆青鸢站起来,拿账本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叫夫人。” 珠霞嘿嘿笑着,捂着脑袋:“好好好,夫人!候夫人!料事如神的候夫人!” 陆青鸢也不跟她瞎闹,转身用粉色的桃花笺写了一封信,让松烟带出去给传话的小厮。 “切记,一定要在人多的时候给他,让他务必交到侯爷手中。” 陆家。 “……奴婢亲眼看到松烟姐姐把一份桃花笺递给了侯爷的随从,而且再三嘱咐,让他务必交到侯爷手中。” 片刻后,一个脸上长着红色雀斑的矮小丫鬟,匆匆忙忙地从陆家后门出去了。 陆蓉月正在林氏的房间用膳,脸上的红疹还未消,只是眼睛处没有那么红肿了。 她得意地笑:“我就说嘛!霍雁行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什么洞房花烛夜床都睡塌了,定是她自己让丫鬟们传出来的谣言!真是不要脸!” 林氏给女儿添了一碗白粥:“到底是镖局养大的野丫头,什么话都敢往外传,真是丢尽了我们相府的脸面!” “那桃花笺,向来是有情人之间互述衷肠用的,若是霍雁行喜欢她,她何必巴巴地上赶着写情诗!” 陆蓉月有十成的把握,毕竟前世,霍雁行就不好女色。 她也没见过霍雁行喜欢过哪个女子,成天就知道在他那破军营呆着,她甚至怀疑霍雁行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照规矩,明日她要进宫谢恩,”陆蓉月抚过自己肿胀的脸庞,声音淬了毒似的寒,“这大好时机,我可不能放过。我就是要让陆青鸢知道,即便她嫁入侯府,也别想过得舒坦。娘,我明日要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胡闹!”林氏作势拍她手背,“你这脸上疹子还没消全,可别到处乱跑。万一遇到贤王殿下,岂不是……” “哎呀,娘!女儿有分寸。”陆蓉月靠在林氏肩上撒娇,“我都打听过了,祁哥哥出城去了,明日肯定不会回来的。而且我明日戴上面纱,太后娘娘问起我就说只是长了几颗红疹,无碍的。” 林氏磨不过女儿,只好差人给宫里递了牌子。 “娘~您就瞧好!”陆蓉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仿佛已经看到陆青鸢在宫里难堪的模样,“明日我定要让陆青鸢颜面扫地!” 第9章 夫人的桃花笺 日暮时分,郊外军营。 “霍侯爷!您得给草民做主啊!” 一位老汉在军营外哭喊,怀里还抱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壮汉。 那壮汉下半身受了伤,鲜血如注,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瞬间便洇红了老汉的衣衫。 “怎么回事?”霍雁行闻声赶来,问门口的卫兵。 “侯爷,这位老伯说有人围猎,踩坏了他们家的田地,还把他儿子的……那里踩伤了。”卫兵老老实实回答。 “你们几个将人扶到营帐,再把军医叫来,柏羽,你带人在周围巡视,看谁在附近围猎。” 众人皆按照霍雁行的吩咐去做了。 军医很快就给壮汉做了检查,止了血,但出来的时候对霍雁行摇了摇头。 一匹马踩在人身上,能活命都算命大,得亏那马蹄没有踩中胸口,只是下半身算是废了。 老汉一看,老泪纵横,跪在霍雁行面前就不起来了。 “我儿天生愚钝,今儿见有贵人踩踏咱家田地,没躲开反而冲上去理论,结果被马踢翻,还遭马蹄踩踏。他虽是个傻的,但也是我的命根子啊!现在他遭了这么大的罪,往后可咋办哟!求侯爷给个说法!” 霍雁行将人扶起来:“老伯您放心,一定给您个说法。” 柏羽刚好也回来了,结果和霍雁行猜的一样。 在附近大型围猎的正是贤王萧祁。 京郊围猎是皇室旧俗,但一般在秋季举行。 那时万物成熟,各种飞禽走兽膘肥体壮,是狩猎的好时机,且农事基本结束,不会过多影响民生。 京中虽有世家贵族,皇室宗亲偶尔来山野里打打猎,那也是仅限于深山,很少会踏足百姓的田地。 不过,贤王一向不理会这些条条框框。 他出手阔绰,但凡手下的人马伤及了田地,都直接用银子堵人口舌,以至于这么多年,无人往上报去。 “柏羽,你派人好生照顾这对父子,明日城门开了以后送到城内最好的医馆去。” “是。” 霍雁行点了十个亲兵,准备去抓人。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青衣小厮在马上颠得死去活来,面露菜色。 “侯,侯爷……夫,夫人来信。”到了营地门口,他滚下马来,摔到了霍雁行的马前。 “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霍雁行翻身上马,干脆利落。 可那青衣小厮竟然拉住了他的缰绳。 “不行不行……夫人说,说,一定要您,速看!” “大胆!”周围的卫兵厉声呵斥,“还不滚下去!” 小厮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出发之时,夫人身边的松烟姐姐可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骑马速去,侯爷要是没看到信,你这个月的月钱可就没了。” 我可是侯府的人,归夫人管,可不归军营管。 “拿过来。”霍雁行见小厮执着,以为是家中有什么急事,陆青鸢才会写信给他。 不料,小厮呈上一张精美的桃花笺。 粉色的笺纸上,桃花图案栩栩如生,引人遐想。 “呦!桃花笺!”眼尖的亲卫统领袁术怪叫起来。 霍雁行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硬生生扯出一抹哭笑不得的弧度。 他接过桃花笺,展开一看。 几个年轻的校尉像地鼠一样,从后面探出头来,一个个挤眉弄眼。 “嫂夫人是陆相国之女,书香门第,文笔肯定了的。” “咱们侯爷新婚燕尔,实属正常,实属正常啊!” 谁知,霍雁行的双眉先是猛地一蹙,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之眉头舒展,微微点头。 “侯爷,不会是嫂夫人想您了?” “也是,新婚第二日,怎么也该回去陪陪夫人啊。” 这几个都是霍雁行的亲兵,从小一起在军营长大的,私下里经常没大没小。 “怎么,嫌平日训练不够累?”霍雁行一冷脸,身后的校尉们瞬间乖得像鹌鹑。 只有袁术还在喋喋不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平时这么刻苦训练,不就是为了把萧祁那王八孙子打趴下吗?我早就看他不爽了,什么东西啊,有钱有权了不起啊!侯爷,你说,咱们等会要怎么揍……诶诶诶,你怎么回去了啊?” 霍雁行翻身下马,走进了主帐。 “咦,侯爷,咱们不去找萧祁那孙子算账啊……侯爷?侯爷!”袁术在主帐门口跳来跳去,看了一眼淡定的柏羽,挠了挠头问:“兄弟,侯爷这是啥意思?完了,他不会真的成为那种为了女子耽误军情的人!” 柏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主帐里传来了一声暴喝:“还不滚进来!” ………… 深夜,城郊山林里却亮如白昼。 一排排手持火把的护卫,骑在高头大马上,追随着他们的主子。 “野山猪一头!” 前方下马清点猎物的护卫回报:“恭喜王爷!王爷箭无虚发,简直如后羿在世。” “哼,野山猪而已,有什么稀奇的。”相反,萧祁觉得兴趣缺缺。 他是喜欢围猎,除了隆冬腊月,每个月都要来上一两回。 看着羽箭穿透猎物的身体,血喷涌而出,猎物倒在地上垂死挣扎,他就觉得痛快。 只是这快感来得快也去得快,渐渐地,寻常的猎物已经没办法激起他的好胜心了。 “罢了,回营。” 他慵懒地骑在马上,神色倦倦,准备打道回府了。 “王爷快看!那好像有猎物!”守卫指着丛林里的一抹白, “白色的!”萧祁的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他双腿一夹马腹,右手扬起马鞭,“是白鹿,跟我追!” 那白鹿毛色如雪,在黑夜里竟然也亮得发光,不过行为迟缓,不一会儿就被萧祁追上了。 “你们都别动!本王要活的!”萧祁看准时机,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利箭如流星般射向白鹿的脚踝,白鹿中箭后踉跄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手下人纷纷围拢过来,连连称赞。 有一白衣幕僚从众人中走出来:“这白鹿如此罕见,正所谓‘鹿寿千岁,满五百岁则色白’,如此祥瑞之物,若是送给太后,太后必定欢喜万分呐!” “不错不错,”萧祁赞赏地看着这位白衣幕僚,却感觉有点眼生,“你……这位先生好学识,赏十金。” 萧祁门客甚多,贤王府出手也阔绰,于是府里养着的幕僚越来越多,多到萧祁都不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你们将白鹿好好养起来,明日本王便入宫,将它献给母后!” 第10章 一口一个青鸢妹妹 翌日,宫门外。 巳时,皇宫的琉璃瓦就被晒得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生疼。 “快一点!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一群蠢出升天的玩意儿,你们要热死王爷吗?!” 贤王府的亲卫正催促着推着木车的奴仆们往前走,木车上盖了一块大红的绸缎。 萧祁身骑白马,停在宫门口唯一的阴凉处。 这天格外炎热,热得他心浮气躁,要不是赶着给母后送礼,他只想回府凉快凉快去。 “轱辘轱辘……” 一辆马车缓缓朝着宫门口驶来。 萧祁眯着眼睛望去。 老檀木车身,深褐色车帘,霍家独有的世家徽记越来越清晰。 原来是霍家的马车,萧祁想了想,应该是霍雁行的新妇来进宫谢恩。 其实萧祁只在宴会上远远地见过陆青鸢几次,蓉月跟他说起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养于市井,野蛮成性,不识礼数。 马车终于停稳,车门“吱呀”一声轻启。 随车的侍女先下的车,将车帘提起。 车里的女子轻提月白色罗裙,准备下马车。 裙摆处勾勒着几枝兰花,清新雅致,随裙而动。 上身搭了一件天青色褙子,头上简单插了一根翠玉簪。 整个人就像是一汩清泉,冰凉清透。 原来这就是陆家的大姑娘,和陆蓉月口中的完全不一样。 萧祁突然觉得,这天,好像也没那么热了。 他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轻快地来到她的马车面前,点头示意。 “青鸢妹妹好。” 陆青鸢抬头看他。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贤王萧祁,她前世的夫君。 萧祁的样貌随了太后,七分英气,三分阴柔,那一双桃花眼,勾得京城里的贵女们魂牵梦绕。 也担得起那句,骑马倚斜桥,满楼被看招。 萧祁待人和善,出手阔绰,门客众多,对女子也是关怀备至。 但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有多暴戾冷血。 前世的新婚夜,萧祁对她从温柔到厌弃,只用了一眼。 看到她肩膀上伤口的那一眼。 陆青鸢微微低头,以此掩盖眼里浓浓的厌恶与恨意。 萧祁却将面前女子的举动视作是害羞,加上今日陆青鸢的穿着打扮着实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本来就喜爱弱柳扶风般的女子,此时心中竟然有一瞬念想,当初就应该偷偷跟母后提起,让陆家两女一起嫁入王府,岂不快哉。 萧祁想着,不自觉地用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陆青鸢,那目光犹如实质,令陆青鸢浑身不自在。 她扶着松烟的手,下了马车,恭恭敬敬地给贤王行礼: “参见贤王殿下。” “青鸢妹妹不必多礼。”萧祁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陆青鸢,问道,“怎么就你自己独行?霍三郎呢?这朝见谢恩的日子,他居然没同你一起来。” 陆青鸢笑而不语。 “这小子,从小长在军营里,哪有半分情趣,我替三郎向青鸢妹妹赔罪了。” 萧祁自顾自地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美玉,递向陆青鸢:“收下,也算是本王的一点心意。” 那美玉温润剔透,雕刻着的瑞兽纹栩栩如生,绝非凡品。 陆青鸢往后退了一小步,轻声道:“贤王殿下,如此贵重之物,臣妇实在不敢收受,还望殿下收回。” “我与蓉月马上也要成亲了,你和蓉月是姐妹,自然就是我的妻妹,有什么不敢收受的呢?” 萧祁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陆青鸢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周围还有人看着,她心里把萧祁骂了个狗血淋头。 “嗖——” 尖锐且急促的声响袭来,伴随着一支羽箭从远处射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羽箭已精准地射穿了美玉的穗子。 穗子瞬间断裂,美玉“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有刺客!保护殿下!”萧祁身边的亲卫齐刷刷亮起了刀剑。 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为首的男子身着黑色戎装,骑着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他墨发束冠,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面颊上。 眼见马上就要撞上萧祁了,他猛地勒住缰绳,黑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嘶鸣。 黑马停下来,距离萧祁的白马只有半米不到。 “是霍三郎啊。”萧祁岿然不动,抬手示意亲卫把刀剑收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假笑,“天气热,三郎火气也这么大,等下不如去本王母后宫中喝点绿豆莲子羹,去去火?” 霍雁行朗声道:“贤王殿下,昨日你在京郊围猎,毁坏民田,还纵容属下踩踏百姓,不巧人家找上了霍家军,我呢,是替人来要个说法的。” “霍雁行,你跟本王要说法,本王还没有追究你在宫城底下肆意放箭,毁坏了本王的美玉。”萧祁不以为意,大手一挥,“罢了,你我也算是连襟,看在青鸢妹妹的份上,本王不与你计较。” 萧祁一口一个青鸢妹妹,倒是把陆青鸢的鸡皮疙瘩给喊出来了。 霍雁行这才将目光投向陆青鸢,这一看,眉头又皱了起来。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这不适合她。 纵使他不懂女子的衣裙首饰,脂粉妆容,也看得出来,这一身的确没有前两日那么好看。 她还是适合穿红色,最好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红,看着就觉得明媚,有生机。 而不是这种没滋没味的素色。 联想到昨日的赌约,他心中担忧顿生,莫不是她为了能赢,把嫁妆先抵押出去了? “哟,二位爷这是怎么了?” 此时,宫门里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嗓音,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太监李公公。 “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呢,外头天热,咱们不如进宫说话?” 萧祁冷哼一声:“本王今日是给母后献礼的,希望有些人不要不识好歹,坏了母后的心情。” 说罢,他翻身下马,大步先行。 霍雁行也下了马,卸了佩刀,和陆青鸢一同朝着宫中走去。 没有人发现,他入宫门的时候,对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陆青鸢快走了几步,本想着问他几句话,没想到霍雁行出口就是一句: “你怎么打扮得这么难看?” 陆青鸢:“……” 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 她白了他一眼,板着个小脸,往边上走了几步,和他隔开距离。 霍雁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问都不行了吗? 第11章 哀家定让她吃尽苦头! 寿康宫。 廊下种满了名贵的姚黄牡丹,灿若朝阳,锦绣纷叠。 宫女们穿梭其中,忙得脚不沾地。 太后爱花,皇帝又孝顺,命宫人每日更换寿康宫的花,不许有一片凋败的花朵。 “姨母~” 此时,陆蓉月正陪着太后赏花,她脸上覆了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柳眉杏眼。 只见她柳眉轻蹙,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姨母~自从陆青鸢被赐婚以后就愈发张狂,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出阁之前还给母亲脸色看。” 太后有些疑虑:“你未来可是贤王妃,那小蹄子怎敢给你脸色看?还有你母亲,也不是个软性子啊。” “不知道她使了的什么手段,让父亲贴了好多嫁妆,库房里抬出来的比我都多了一倍不止,母亲一向爱重父亲,纵使心有疑虑,也不敢多说什么,”陆蓉月假装以手拭泪,“还有,她大婚当日,我好心好意去庆贺,她却抓花了我的脸。” “岂有此理!哀家是看在陆相的份上,给她牵了这么一个好姻缘,她却如此不知好歹!” 太后狠狠地掐断了一朵离得最近的牡丹花,碗口大的花头“咕咚”一声掉在地上,宛如美人头颅。 “娘娘,贤王殿下、镇北侯和他的夫人已经到了。”李公公前来禀报。 遭了!祁哥哥怎么也来了?! 陆蓉月一时惊慌,用手捂住了脸。 他不是出城去了吗?怎么进宫了! 太后却以为她是害怕陆青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你随哀家过去,若是她当着哀家的面也敢造次,定让她吃尽苦头!” 不多时,萧祁昂首阔步而入,身后紧跟着霍雁行与陆青鸢二人。 众人向太后行礼问安后,还未等太后开口,宫门外又传来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太后心里咯噔一声,看来今日是不好发作了。 不过皇帝向来不是这个时候来请安的啊,怎么突然就来了。 “朕听殿前司上报,说你们在宫门外发生争执,到底是为何事啊?” 霍雁行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并非微臣冲动。实是贤王在京郊私自围猎,纵容手下毁田伤人,苦主告到了军营,微臣情急之下,才对贤王殿下有所冒犯。” 萧祁反驳:“本王只是带了个随从在京郊打打猎而已,怎么,镇北侯不去练兵,倒是管上本王了?” 皇帝摆摆手:“朕还以为是多大点事儿呢,反正这秋狝也近了,别说是你,朕都有点手痒了,说,这次又打到了什么宝贝?” 见皇兄不计较,萧祁颇为得意地瞟了霍雁行一眼,接着说:“回皇兄,臣弟这次捕获了一头白鹿。” 说罢,他挥了挥手,侍从便将木车推了进来。 萧祁掀开木车上的大红绸缎。 一头白鹿安静地侧躺着,毛色如霜。 太后欢喜得紧,站起身走上前仔细打量:“真的是白鹿,听闻南极仙翁骑的就是白鹿,哀家活了这么些年,总算看到真的了。” 萧祁见母后欢喜,嘴巴像是抹了蜜:“说不定就是南极仙翁送给母后的生辰礼,祝您松鹤长春,寿元无量呢!” “你呀你,惯会讨喜。”太后被逗笑了,亲昵地用食指轻点了一下萧祁的额头。 此时,皇帝上前扶住太后的手,赞叹道:“这白鹿乃是天降祥瑞啊!朕记得前朝有一布衣皇帝,就是猎到了一头白鹿,视作天命所归。” 说者有没有心不知道,反正听者是听进去了。 太后虽然有扶持小儿子的心,但萧祁羽翼未成,还远远不到和皇帝撕破脸的时候。 她安抚似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皇帝的手背:“白鹿现世,更说明皇帝明德,天下太平啊。” 不料,陆青鸢上前一步,福身道:“皇上,臣妇斗胆,这白鹿……恐怕是假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萧祁脸色一沉,但面上还保持着微笑:“青鸢妹妹,圣上面前,可不能胡诌。” “是啊,姐姐,平日里你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这可是送给太后的寿礼,是祁哥哥的一片孝心,你说这白鹿是假的,难道是质疑祁哥哥的这份孝心也是假的吗?!” 陆蓉月说完,便站到了萧祁的身侧。 陆青鸢笑眯眯地回应:“我只说了这么一句,怎么妹妹着急起来了?难不成昨夜你是亲眼所见,贤王殿下亲手抓的白鹿?” “够了!”太后将茶盏重重砸在桌上,厉声喝道:“陆青鸢,你自小在他乡长大,远离京城,没有见过这等祥瑞之物也属正常,哀家可以念你无知,恕你无罪。先前听说你不敬尊长,言行多有悖逆,对待姊妹也全无仁爱之心,哀家还不信,今日一看,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主!来人——” 陆蓉月微微仰头,面纱下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到陆青鸢被掌嘴了,最好打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看她以后还怎么在京中混得下去! “母后,且慢。” 太后还没有下令,皇帝便开口了。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朕倒是想知道,霍夫人怎么就判定这白鹿是假的呢?若是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母后再罚她也不迟。” 太后默许了。 陆青鸢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皇上,此鹿看似白鹿,实则是老梅花鹿仿造而成。” 说罢,她微微侧头看了萧祁一眼,继续道:“因为老年鹿毛色较浅,行动迟缓便于控制。” “胡说!”萧祁上前一步,想要逼近陆青鸢,却被霍雁行侧身挡住了。 霍雁行身姿挺拔,宛如苍松,目光如炬,冷冷地盯着萧祁。 萧祁只好站在原地辩解:“白鹿是本王亲手所抓,昨日随从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他们都可以替本王作证。” 霍雁行冷不丁问道:“刚才贤王殿下才说自己只带了个随从,怎么这下就变成了百八十人了呢?” 萧祁心中一惊,可话已经说出去了。 陆青鸢继续说:“臣妇曾经在民间见过,有些猎户会将普通的梅花鹿伪造成白鹿,卖给富商或者地方官,以示祥瑞。伪造者常用石灰、米浆等混合物,以猪鬃刷逆毛涂抹。此法虽可使鹿身上的白色保持半月不褪,但遇水即溶。” 皇帝听闻,大手一挥:“来人,去打一桶水来。” 第12章 这一趟进宫,来得真值 很快,太监端来水,浇在鹿背上加以揉搓,只见水中渐渐泛起白色沉淀,鹿的毛发也逐渐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这,这怎么可能?!”萧祁急忙上手去摸鹿,手上也留下了白色的印迹。 皇帝不语,只是身子往后一靠,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上的佛珠。 太后见状,知道今日的事情没有那么好过去了,与其等皇帝发作,不如当机立断。 “萧祁,皇上仁厚,哀家却难容你!你率众围猎,毁田伤人,还伪造祥瑞。今罚你赔偿农户与伤者药费,另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萧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 “朕还有事,得空再来给母后请安。”皇帝收起佛珠,规规矩矩向太后行了礼。 临走时拍拍霍雁行的肩膀:“镇北侯守责尽职,实乃朝廷栋梁。赏,黄金百两。” 霍雁行跪地谢恩,陆青鸢也跟着。 皇帝又看向陆青鸢,挑眉笑道:“陆相是国之重器,陆大姑娘也聪慧过人,不过现已是镇北侯夫人了,穿得太过素净,恐底下人会轻慢于你。刚好前些日子金陵织造局新进献了时新料子,朕就赐予你。” 太后一听,赶忙命贴身嬷嬷去取来一匣子珠钗首饰,赐予陆青鸢。 霍雁行这才琢磨过味来,剑眉微挑,若有所思。 原来这只小狐狸还打着这样的鬼主意。 凡事最怕比较,人也不例外。 一边是跋扈的亲王,一边是尽忠职守的臣子和他低调的新妇,皇家不给点安抚,这事儿怎么翻篇? 陆青鸢看着那一匣子满满的珠钗首饰,心里美滋滋的。 这一趟进宫,来得真值! 下次还来! ………… 御书房。 “怎么?侯府要揭不开锅了,你家夫人打秋风都打到宫里来了。” 皇帝坐在桌前,顺手拿起桌上的羊毫笔就往前面丢去。 霍雁行抬手就抓住了笔:“谢皇上赏,臣家中刚好有几位子侄要练字,就是这一支可能不够分。”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朕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你从小到大顺走了朕多少笔墨纸砚,朕说过吗?” 先帝在世的时候,霍家三个儿子,经常进宫伴读。霍雁行虽然比他小几岁,但却是与他最能说到一起去。两人因在课上说小话,没少被当时的太子太傅责骂。 只是霍家出事以后,霍雁行就像变了一个人,很少能够再见到他少年意气的一面。 霍雁行正了正神色,说道: “陛下怎么着也得给人家一点酬劳。” “什么意思,白鹿这主意是她想的?”皇帝有些惊讶。 霍雁行点点头:“若不是她及时给臣送信,出了这主意,恐怕这事又像之前诸多事般,不了了之。” 昨夜他收到陆青鸢的桃花笺,里面却不是什么情诗,而是让他按照方法伪造一匹白鹿,故意放给萧祁,最好让他能进宫把白鹿献给太后。 皇帝长叹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呢? 太后本名林玉婵,原是先帝的肃贵妃。 可皇帝出生的时候,太后还只是个美人,位分不高,先帝将他交给当时的董皇后抚养。 董皇后是先帝的结发妻子,两人恩爱多年,可惜她一直未能生育,因而郁郁寡欢。 董皇后待他如亲子,诗书礼仪也是她亲自教导的。 等董皇后去世的时候,皇帝已经成年,被封为太子,居住东宫,与生母更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 萧祁不一样,他出生时,先皇大喜,林玉婵被封为肃贵妃。 因董皇后那时已经病重,肃贵妃有执掌后宫之权,一时间风头无两。 太后疼爱小儿子萧祁,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别说夏季围猎,踩踏农田,踩伤了人,就算死几个人,在太后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今日霍雁行让小太监来叫他到寿康宫的时候,他本以为又是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没想到一波三折,让萧祁栽了个大跟头,倒是让他心里畅快了许多。 “等贤王大婚以后,就让他到封地去,以免夜长梦多。”霍雁行提议。 “朕也这么想的,就是怕母后那边……”皇帝以奏折覆脸,又是一声长叹。 “陛下别忘了,郑庄公与共叔段的故事。” “若你是朕,你当怎么办?” 霍雁行沉默了一会儿,侧过头去,盯着窗外的一抹绿意,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小时候大人们问我们兄弟三人,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 “大哥说想当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二哥说想当劫富济贫的江湖侠客,只有我,说想做个马夫,可以养马、喂马、骑马,大家都笑话我没有出息。” “大哥二哥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扛起霍家门庭。大哥是长子,继承侯府是板上钉钉的事,二哥有很多江湖朋友,没准以后能当个什么武林盟主,我只要在他们的庇护下好好养我的马就可以了。” “陛下问我,若我是您,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回答,因为皇家是皇家,霍家是霍家。” 皇帝心中一动。 是啊,皇家是皇家,霍家是霍家。 霍家兄弟可以彼此交心,完全信任。 皇家呢? 自古皇家无真情,他既然坐上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要接受这个事实。 皇帝看了看沉浸在回忆里的霍雁行,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你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陆青鸢这姑娘挺不错的,聪慧睿智,一心为你,你别辜负人家。” 霍雁行的面部微妙地抽搐了一下。 一心为我? 他想起陆青鸢追着他要和离书的样子,那一脸的期待。 她是怕赌约输了,拿不到和离书,才这么认真地帮他的。 谈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暂时的盟友罢了。 只不过这话不能对皇帝说。 御书房这边两人肩负国家和社稷,心事重重,而走在宫道上的陆青鸢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侯府,好好地大笑一通。 “前面就是宫门口,老奴就不送了,这些都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给镇北侯府的赏赐,侯夫人慢走。” 李公公专程送陆青鸢到宫门口,太后这是给足了侯府面子。 陆青鸢满脸笑意:“太后娘娘待我实在是太好了,下次我还来给娘娘请安。” 李公公面上保持着微笑,背地腹诽:“可别来了,您这是进宫进货来了。” 陆青鸢看着宫人们把一件件物品往侯府的马车上装,有一种大丰收的喜悦。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怒吼:“陆青鸢,你给我站住!” 第13章 还想挨巴掌吗? 陆青鸢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快点快点!”她催促着下人把东西放好,自己也等不及车夫把马凳备好,拎起裙摆就要往马车上跨去。 她可不想和陆蓉月在宫门口打起来,有辱斯文,还耽误她数钱。 “你给我下来!” 还是慢了一步,陆蓉月已经跑到她身后,伸手拽住她的长发,使出了吃奶的劲往下一拉。 陆青鸢没想到这蠢货真的能在宫门口扯她头发,反手抓住了陆蓉月的肩膀往下一按,再往后一送。 陆蓉月松了手,抱着肩膀直呼痛,往后踉跄了几步。 不对,很不对。 她脑子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 前世陆青鸢回京以后,虽然也跟她有过口角之争,被母亲罚跪了几次祠堂,挨了几次打以后也消停了,像之前大婚扇她耳光,还有今日敢对她动手,是前世从未有过的。 难道陆青鸢也……重生了?! 不,不可能,如果她也重生了,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将贤王妃之位拱手让人? 正想着,陆青鸢就已经上前一步,缓缓抬起双臂,手腕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好妹妹,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呢?”她忽地倾身贴近陆蓉月耳畔:“怎么,还想挨巴掌吗?” “你!”陆蓉月下意识捂住面纱后退半步,又强撑着扬起下巴,“你等我成了贤王妃……” “贤王妃?”陆青鸢轻笑,目光掠过陆蓉月身后疾步而来的蟒袍身影,“贤王殿下此刻怕是连看你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话音未落,她猛地扯住陆蓉月的面纱,狠狠一拽! 面纱飘落,陆蓉月红肿溃烂的半张脸暴露在外。 “啊——” 她尖叫着捂住脸颊。 陆青鸢笑眯眯地将面纱撕成两半:“哎呀,手劲大了些,没办法,我长在市井,比较野蛮,又嫁给了一个武夫,多多包涵啊。” 她见萧祁越来越近了,不恋战,赶紧闪身钻进侯府的马车里,让车夫快走。 陆青鸢心里畅快,还钻出车窗,挥了挥手。 “蓉月妹妹别恼,明日归宁,姐姐再送你几条面纱——” 陆蓉月哪里来得及回她,催着丫鬟拿手绢给自己的脸挡上。 谁知一回头,就看到了萧祁。 “蓉月你的脸……” 萧祁见到陆蓉月这张花脸,一阵恶寒,恨不得把眼睛剜出来。 “祁哥哥听我解释!是陆青鸢她害我……”陆蓉月抓住萧祁的胳膊。 萧祁额角青筋暴起,他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刚才母后又单独把他一顿好骂。 纵使他平时在外对女子诸多温柔小意,此时也掩盖不住眼底的厌恶。 “你容颜有亏,做不得贤王妃,退婚!” 说罢,他推开陆蓉月,拂袖而去。 “祁哥哥!祁哥哥!贤王殿下!不能退婚啊!” 宫门口回荡着陆蓉月的哭喊声。 …… 一炷香后,霍雁行正皱眉望着空荡荡的宫门。 只有柏羽和两匹马。 柏羽递上缰绳:“夫人走前吩咐,说侯爷定要与皇上推心置腹许久,让属下留着鞍马伺候。” “哼,她怕是着急回家数钱。”霍雁行翻身上马。 柏羽策马跟上,竹筒倒豆子般把刚才宫门口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他满脸钦佩,由衷地赞叹道:“属下跟随侯爷多年,却从未见过像夫人这般有勇有谋的女子。” 霍雁行微微侧头,扫了他一眼:“夫人打架你就光看着?” 柏羽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当时不是他不想帮忙,只是夫人反应太快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陆蓉月给解决了。 他刚想开口解释,便听到霍雁行接着说:“罚你今晚去梅花小筑值夜。” 柏羽两眼一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救命啊! 梅花小筑那四位小主子比鬼都难缠啊! ………… 镇北侯府,松涛院。 “真香啊真香啊~” 松烟无奈地看着沉迷于数钱的主子,从宫里回来以后,她就让人把东西抬进院里,尤其是那黄金百两。 陆青鸢两眼放光,细细地嗅闻着黄金上的味道。 松烟劝道:“夫人,咱们家也不差钱,想当年贺家鼎盛的时候,那也是日进斗金的,小时候也没见您这么财迷啊。” 陆青鸢伸出一根手指,竖在松烟的嘴上:“你不懂。” 她是富过,前世在贺家,在陆家,在贤王府,见钱如流水,一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但最后的日子,她穷得叮当响。 萧祁弃城而去,还带走了所有金银,她苦苦守城三月,所有的珠钗首饰都拿去变卖成粮食发给士兵和百姓们, 可以说是,穷怕了。 再说了,她和霍雁行还有赌约呢,霍家现在的账目可以说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有了这笔钱,至少账面上能松快一些。 陆青鸢怀抱着黄金,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霍雁行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径直走进去,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盅,才开口:“你怎么猜到太后一定会因为白鹿之事责罚贤王?” “围猎、毁农田、伤人,这些事情在太后眼里,不值一提,但是……”陆青鸢笃定地说,“她最不能容忍的是,贤王让她丢脸。” 世家贵女,林氏一族的骄傲,从美人做到贵妃再到太后,林玉婵什么风浪没见过。 她不相信萧祁会拿一只假的白鹿来骗她。 她只是愤怒,自己精心养大的小儿子,像个傻子一样当众被人戳穿。 萧祁在皇帝面前,在她的一生之敌,董皇后养大的孩子面前,像一个笑话。 霍雁行点点头,转身要往书房去,今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陆青鸢叮嘱他:“对了,记得让你的人多照应那对父子,贤王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定会找人出气。” 霍雁行剑眉一蹙,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 “你怎么知道苦主是一对父子?我记得没有跟你提过这个。” 陆青鸢微微一怔。 她知道,是因为前世她已嫁与贤王,一日偶然路过书房,听见贤王下属汇报。 原来那位老汉,当时也是求助到霍雁行跟前,受伤的儿子也得到了救治。 老汉得知是贤王所为后,一个古稀老头,竟下定决心,变卖所有家产,一心只想要进城敲登闻鼓,为儿子讨个公道。 萧祁提前知道消息后,竟派人将这对父子杀害。 她至今还记得萧祁当时的眼神,凉薄,淡漠,根本不将人命看在眼里。 所以她才想请霍雁行帮忙照看他们,至少,不要丢了性命。 “我查账看到的,早上孙账房说柏羽派人送一位老伯和他受伤的儿子进回春堂救治,支了两贯钱。”陆青鸢扬起一张看似无辜的脸,“怎么了,侯爷?” “没什么。” 霍雁行转身离去,他总觉得这位“盟友”,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第14章 祁哥哥都要跟我退婚了 贤王府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萧祁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如墨。 他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事出有异,必有内奸。 昨日若不是有人提议将白鹿作为祥瑞献给母后,他也不会起心动念…… “来人,去把昨日一起去围猎的白衣幕僚抓过来!” 府中的刘管事战战兢兢地回道:“王爷,那白衣幕僚今早就收拾行囊,说是要去云游四方,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萧祁冷笑一声:“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他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何人介绍入府?” 刘管事叫苦不迭,他刚才就让人去查了,结果发现这人好像是凭空而来的,没有在王府记录在册,也问了同行之人,没有一个认识他的。 “你的意思是,本王带出去的人,混进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是吗?”萧祁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震飞出去,碎了一地。 “查,里里到外给本王查,门客幕僚,丫头小厮,一个都不能放过!” 镇北侯府,书房。 柏羽一进门,就看到飞廉倒挂在房梁上。 偏偏今晚他还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衣袖在空中飘来飘去,乍一看挺吓人的。 “……主子您放心,我一大早就溜了,”飞廉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子,笑得贼眉鼠眼,“别说贤王府的待遇真不错,临走的时候管事的还给我送了二两银子路费呢!”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闪过,那枚银子就落到了霍雁行的手里。 “不义之财,没收。” “主子……”飞廉哭丧着脸。 早知道自己就不拿出来了…… 柏羽幸灾乐祸:“你最近别到处晃悠,让贤王的人抓个正着才好。” “小爷我的易容术不是盖的,想找我,嘿嘿,梦里找去!” 原来贤王要找的那个“白衣幕僚”,正是飞廉。 昨晚他刚好在军营里,霍雁行临时让他乔装打扮,混入贤王的队伍里。 柏羽说道:“那老汉和他受伤的儿子也已得到妥善医治,大夫说伤势虽然以后不能生育,但不影响正常行走。他们答应待医好后便换个地方生活,不会再留在京城。” 霍雁行微微点头,又想起了陆青鸢的叮嘱,说道:“那对父子,你派人盯紧,一定要安排周全,直到护送到外地,莫要让人再寻到他们的麻烦。” “是。” 柏羽和飞廉都下去后,霍雁行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粉色笺纸,桃花图案。 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上,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这张桃花笺。 过了一会儿,他才将桃花笺靠近桌上的火烛。 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这一幕透过书房里未关紧的小窗,落入了一个脸上长了雀斑的丫鬟眼里。 她比寻常丫鬟都要矮小瘦小一些,动作像猫儿一样轻。 书房与内院的连接处种了一排高大的松柏,在月光的映照下,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小心翼翼地矮下身子,穿过这片阴影,就能到内院了。 五步、四步、再走几步就到了! “谁!”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怒喝,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原是柏羽不想去梅花小筑值夜,正在树底下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余光发现树叶的阴影有点不对,他走过去,抓到个陌生的小丫鬟。 “站住!”他厉声问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被吓了一跳,低着头,嗫嚅道:“我……我叫雀儿,是,是跟着夫人来的侯府。” 柏羽一听是夫人的人,语气稍缓:“这是外院书房,你不好乱走动。是不是夫人让你过来的?” 雀儿闻言,不敢多说,一味点头如捣蒜。 柏羽松了手,放她进了内院。 ………… 陆府。 雀儿将看到霍雁行烧掉桃花笺的事磕磕巴巴地说了出来。 她胆子小,今天又被柏羽一吓,更是六神无主。 “……事情就是这样,奴婢也没有看清那桃花笺上写了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还频频往窗外看去,“夫人,二姑娘,我这几日出来得太频繁了,我怕……” 陆蓉月本来就因为今日之事憋着一团火,见她这幅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桌上的茶盏就往雀儿身上砸。 那茶盏里的还是热茶,这一砸,滚烫的茶水溅了雀儿一身,她却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用的东西!”陆蓉月咬牙切齿,“你别忘了你爹跪在我面前求我,只要能让你爹爹进私塾念书,你这条贱命但凭我差遣。你要是不好好帮我打探消息,我就让你娘老子收拾你,到时候你可别又哭哭啼啼到我跟前来求饶!” 雀儿惶恐至极,一个劲地磕头。 “罢了你回去。”林氏挥挥手,“往后我会派人去侯府找你,你就不用过来了。” 雀儿走后,屋里只剩下林氏母女二人。 林氏一边给女儿脸上涂药,一边问道:“你说,那小贱人究竟在桃花笺上写了什么?霍雁行竟然会把它烧掉。” 陆蓉月却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肯定是那贱人写的情诗,让他别忘了今日进宫谢恩。我看,霍雁行不过是在人前与她装作恩爱夫妻,应付应付宫里罢了,怎么可能喜欢她,怕是她送的东西都觉得晦气!” 她此时满心只想着贤王要退婚的事,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去细想桃花笺的事。 “哎呀!娘啊!您还是操心操心我,祁哥哥都要跟我退婚了!” 她只要一想到前世,萧祁造反,很大可能就是新皇,而自己却因为陆青鸢这个贱人,当不上贤王妃,以后更当不成皇后,就气得面目狰狞。 “我不管,过几日你就跟太后娘娘说去,就说我的脸已经好了,婚是绝对不能退的!否则……否则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陆蓉月累了一日,又闹了半宿,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林氏看着女儿红肿的面容,还有枕头上的泪痕,又心疼又愧疚。 她想到明日就是陆青鸢归宁的日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小贱人,宫里暂时整治不了你,等回到陆家,我还整治不了你吗? 第15章 他以后绝对不要孩子 陆青鸢做了一个美梦。 梦见自己骑着一匹小红马,向着外祖家的方向奔跑,背着的包袱里装着沉甸甸的黄金。 就在她远远地看到长风镖局那块熟悉的牌匾时…… “夫人!!!” 耳边传来珠霞的呼喊声,接着她的包袱从背上掉落,黄金洒了一地…… “黄金,我的黄金……”陆青鸢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什么黄金?夫人快起来!今日归宁,必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艳压群芳!” 珠霞力气大,一下就把陆青鸢从床上拖起来,按在梳妆台前。 陆青鸢晃晃脑袋清醒过来,趴在梳妆台上叹了口气:“拜托!陆府就那几个人,我艳压谁啊?” 松烟从外面走来,手里捧着一套衣服。 正红色织金缎面长衫,金色丝线织就的牡丹花绚烂夺目。 正是松烟前日原本为陆青鸢挑的,进宫谢恩的衣服。 “这回,夫人总该肯穿了?”松烟将衣服往前一送,眼里写着“你要是再不穿我下次还会再拿出来”的字眼。 珠霞猛点头:“没错!我看昨日太后娘娘赏的那匣子珠钗首饰也是极好的,尤其是那海棠花步摇,夫人戴起来一定好看!” “行,你们就折腾我。”陆青鸢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任凭丫鬟们给她梳洗、穿衣、上妆,簪发。 好不容易等丫鬟们弄完,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昨夜陆青鸢还说好了要去老夫人院里用早膳,等霍雁行下了早朝,再一同去陆家。 “快走快走!”陆青鸢提着裙摆就往老夫人的慈晖堂跑。 “呀!” 没想到在慈晖堂门口差点撞到从里面出来的柏羽。 陆青鸢看着柏羽眼下的两片淡淡的乌青,眼里透着一丝疲惫。 想必是昨晚又帮霍雁行干活去了。 虽然表面上她是侯夫人,柏羽是侍从,但她和霍雁行的关系更像是雇主与账房先生,想到账本她就有些头疼,一时间对柏羽产生了一点惺惺相惜之感。 “柏羽啊,侯爷的事情再重要,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陆青鸢放低了声音,“有时候,也要学会偷懒。” 柏羽一懵,顿时百感交集,差一点泪眼婆娑。 梅花小筑那四位小主子,昨夜缠了他一宿,让他讲昨日在寿康宫发生的事情。 柏羽又不能把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只能说点能说的,比如夫人是如何发现那白鹿是假的,贤王又是如何辩解的,侯爷又是如何抓住贤王说话的漏洞,做实他大型围猎的罪证的……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让他把这个故事讲了八遍。 八遍啊! 怪不得民间总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带娃好似磨人针。 带娃真难!他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孩子! “陆大姑娘如此深谙偷懒之法,看来侯府的事情也不是很放在心上,那么有些赌约是不是也就罢休了。” 月亮门后,一个玄色身影侧身而出。 霍雁行面无表情地环抱双臂,盯着陆青鸢。 陆青鸢一个激灵,立马倒戈:“侯爷哪里话,我昨夜看账本到深夜呢。” 又回头对着柏羽:“认真办差,不可偷懒,否则扣你月钱。” 柏羽:“……” 霍雁行冷哼一声:“行了,快进去,祖母等你吃饭呢。” 陆青鸢一进门,老夫人和四个孩子齐刷刷地看过来。 “哇!仙女!”霍灵犀跳起来,拉着陆青鸢的手坐下,夸张地问,“三婶娘,你是仙女下凡吗?” 霍云瑶虽然没说话,但是陆青鸢捕捉到了她看到华服时,眼里的惊艳和羡慕。 饭后,霍雁行和陆青鸢准备出门去陆家。 霍灵犀拽着陆青鸢的裙摆不松手:“三婶娘~~我也想去!” 另外三个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他们。 他们昨夜听柏羽叔叔讲了一晚上的故事,对这位三婶娘,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而且她好像和陆家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这次回门,会不会有热闹看呢? “不可。”霍雁行冷脸拒绝,“我说过的,禁闭三日罚抄书,都忘了?” 四双眼睛瞬间没有光了。 陆青鸢从慈晖堂走到正门,只见回门礼已经准备好了,小厮们正把礼物往马车上搬。 总共有十几箱。 “这么多?!”陆青鸢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太浪费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可不想把好东西给陆家。 “没花多少钱,”霍雁行打开前面几箱,里面装的都是一些野兔野猪山鸡,“昨日皇上派人去贤王府,没收了打来的猎物,转头就送到我这来了,后面几箱是祖母早就为我备好的几箱缎子,颜色和款式都比较旧了。” “那行。”陆青鸢一听,高兴了,“下回贤王再惹事,咱们还抓他。” 一旁的柏羽听得直咂舌:敢情你们两口子光薅贤王羊毛了。 陆府和镇北侯府相隔并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 陆家门口只有管家和一些仆从出来迎接,霍雁行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 陆青鸢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无所谓地往里走。 侯府的小厮们吭哧吭哧地抬起那一堆礼品箱。 “咦,这箱子怎么好像重了?我记得这是放缎子的啊,怎么比前面那箱野山猪还重?” “少废话,快搬,侯爷和夫人都进去了。” “来,搭把手,一二三,起——”几个小厮用了吃奶的劲儿,还是没有搬动。 “再来一次,一二三,走你!” 咣当—— 箱子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把盖子给震开了。 只见一个葵花色的团子从箱子里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灵犀?” 霍雁行及时地扑过去,扶住霍灵犀的头,以免撞到门口的石阶上。 小丫头的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脑袋上还顶着块红缎子,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她一点也不在乎,抱着霍雁行的脖子就站起来了,大大方方打招呼:“嘻嘻,三叔好!三婶娘也好!” “好、好……”陆青鸢一时语塞地不知说什么好。 霍雁行扫了一眼周遭,目光定在陆府门口的石狮子后面。 “别藏了,都出来。” 石狮子背后,藏着一个病椅,上面坐着的是霍云旸,蹲在病椅后面的是霍云瑶,还有一脸无奈的凌韬。 “霍云瑶,我是不是说过这样不行。” “霍云旸,只要四妹妹进了陆府,偷偷帮我们打开后门,计划就一定能成功的!一定是因为……因为她最近长胖了!” 凌韬提醒道:“父亲在叫我们了……” “霍云瑶,你懂不懂礼仪,在外面你要叫我二哥哥。” “做梦你!” 凌韬听着这对龙凤胎又开始唇枪舌战,心里长叹一口气,早知道就不淌这趟浑水了,要不是…… 此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滚出来!” 第16章 去祠堂好好跪你的生母 陆青鸢和霍雁行正在陆家门口,因为四个孩子啼笑皆非的时候,陆家家主陆执却根本不记得大女儿归宁的事情。 他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神色凝重。 紫檀桌案上堆着小山般的文书,还有几个皱巴巴的纸团。 今日下了早朝以后,皇帝把他单独喊去御书房。 “陆爱卿觉得,贤王的封地,应该定在哪里比较合适呢?” 他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贤王今年已经二十有六,等大婚以后,就该前往封地了,只不过这个封地在哪,先帝生前没有安排。 太后属意金陵,但金陵富足,天下皆知。 可皇帝未必放心将这么大块肥肉交给贤王。 陆执为官几十年,对先皇的行事风格和决策方式可谓了如指掌。 可如今这位新皇,登基以来,行事常常出乎众人意料,陆执虽在朝中任职多年,却始终难以摸透他的心思。 最后他只能以需要查阅近些年各地的税收和人口作为借口,敷衍而过。 但终究,需要一个答案。 “夫君~”林氏轻轻推开门,走进书房。 陆执皱着眉,他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尤其是他在想事情的时候。 可当他抬头一看。 炎炎夏日,林氏身着一袭墨绿色的薄纱长衫,领口与袖口皆绣着兰花图案,别有一番文人雅致,将这夏日的闷热都驱散了几分。 林氏本名林玥兰,是林家的嫡次女。 陆执是探花郎出身,最爱的并不是林氏的外貌,而是她身上这种高门书卷气,纵使她有时候爱耍些小性子,那也是夫妻情趣。 林氏手中端着一盏冰镇的银耳莲子羹,走到陆执身边,轻声说道:“天气太热,夫君歇一歇,别累坏了身子。” 陆执点点头,接过莲子羹,喝了一口:“以后这种事情让下人来就是了,日头大别晒着了。” “瞧夫君说的,就几步路而已,还能把我晒化了不成,”林氏提醒道,“今日是大姑娘的归宁日,已经到门口了。” 陆执这才恍然想起,大女儿陆青鸢已经出嫁三日,按照习俗,今日该回门归宁了。 他微微点头,心中忽然一动,或许可以趁霍雁行前来之际,与他聊聊,从这位女婿口中,说不定能打探到一些关于皇帝态度的蛛丝马迹。 毕竟霍雁行现如今是天子近臣,时常伴驾左右,对皇帝的想法也许能知晓一二。 “今日我要与贤婿谈些正事,你好好招待,切莫失了礼数。”陆执叮嘱林氏。 “夫君放心,我自会安排妥当。” 林氏出了书房,进内院的时候,刚好看到秋姨娘带着三少爷陆鸣之在花园玩耍。 “我不要这个!”陆鸣之人小力气大,一脸不耐烦地把手里的九连环丢出去,险些砸到秋姨娘的脸。 自从林氏嫁入陆家以后,多年来只得陆蓉月一个女儿,直到前些年,林氏才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陪嫁丫鬟秋娘给了陆执做通房。 秋娘生下陆鸣之以后,才被抬为秋姨娘。 林氏自知还是要有个儿子傍身,所以把陆鸣之划到了自己名下,按嫡子对待,平日里宠爱有加。 “你过来。”林氏招手示意秋姨娘。 秋姨娘赶忙整理了衣衫,快步走到林氏面前,福身行礼道:“夫人。” 林氏凑近秋姨娘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秋姨娘听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点头应下。 ………… 霍雁行刚进前院就被管家恭恭敬敬地请到陆执的书房去了。 林氏见侯府的四个孩子跟了过来,也没觉得奇怪,毕竟霍家一向不怎么遵循京中的规矩。 “青鸢啊,一路上累坏了,快到后院歇着。”林氏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把几位少爷和姑娘带到偏厅去,拿些新鲜的果子蜜饯给他们吃。” 随后,她拉着陆青鸢的手,往后院花厅走去。 一进花厅,林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松开陆青鸢的手,坐在厅中的主位上,冷冷地说道:“按礼敬茶。” 林氏的贴身婆子穆妈妈面无表情地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的茶水热气腾腾,一看就知道滚烫无比。 陆青鸢抬起头,直视着林氏的眼睛,似笑非笑:“我若要敬茶,怎么也该先敬我那早逝的生母。” 林氏没想到她现在连装都不装了,怒喝道:“既然你这么孝顺,那就去祠堂跪着,去祠堂好好跪你的生母!” 陆青鸢转身就向陆家祠堂走去。 祠堂,她可太熟了。 自从回到陆家,她就经常被罚跪祠堂。 不是因为《女则》《女诫》背不出来,就是因为女红做得太差。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也不想强迫自己去做。 陆家祠堂位于陆府的东北角,祠堂的后面种了一片松柏,白天看起来郁郁葱葱,绿意盎然,但到了晚上,树叶婆娑,烛光昏暗,很是吓人。 还记得她前世跪祠堂的第一个晚上,吓得一宿没合眼,第二天就发了高烧。 相府上下,都是林氏的人,没有人敢管她的死活,内院也不让人出去。 后来,是松烟和珠霞从狗洞钻出去,在外面的药铺给她拿药,煮药,喂她喝下去,缓了三日才退烧。 不过,相比起后面她在贤王府遇到的事情,陆家的事儿已经不算什么了。 陆青鸢推开祠堂的门,陆家历代祖先的牌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一低头,地面上原有的蒲团不见了。 林氏还是喜欢在这些细碎的事情上折磨人。 陆青鸢侧过身,习惯性地去找最底下右侧的牌位,她一向只跪母亲。 咦,母亲的牌位呢?! 原本摆放的位置空无一物,难道是换了位置? 她仔细地在一堆牌位里找,依然无果。 “嘻嘻!真好玩!” 忽然,陆青鸢隐隐听到祠堂后面传来孩童的笑声。 她顺着声音绕到后面,看见了她的三弟,陆鸣之。 她刚想问他怎么在这里,走上前一看,发现他正拿着一支毛笔,蘸着墨水,在什么东西上涂抹。 是母亲的牌位!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响,颅内有一根原本紧紧绷着的弦,“啪”的一声,陡然断裂。 她双眼通红,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抢过牌位,将陆鸣之推倒在地,怒斥:“你在干什么!” 第17章 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陆鸣之被她这么猛地一推,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懵了一瞬,紧接着嘴巴往下一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呜呜呜……不就是一块破木板吗!我爹是大官,什么没有!你凭什么推我!” 陆鸣之是陆执的老来子,虽然是秋姨娘所出,但秋姨娘是林氏的陪嫁丫鬟,陆鸣之就划到了林氏的名下。 他自小被金尊玉贵地宠着,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哎呀,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蓉月快步走来,扶起地上哭闹不止的陆鸣之,假模假样地哄着:“好三弟,不哭不哭啊。” 随后,陆蓉月抬眼看向陆青鸢,看到了她怀里已经被涂黑的牌位,心里别提多解气了,面上还要冠冕堂皇地指责她:“陆青鸢,你欺负我还不够,还要欺负三弟吗?!” “我欺负他?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二姐姐救我!”陆鸣之一把抱住陆蓉月的手臂,想起母亲教的话:“这就是我在地上捡的!” 陆蓉月轻描淡写说道:“哦~姐姐你也别上火,说不定是牌位自己掉下来的呢?” “牌位放得好好的怎么会掉下来?”陆青鸢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把陆鸣之拽起来:“你起来!” “诶,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陆蓉月一个侧身,挡在了陆鸣之前面,招手让丫鬟带着他下去。 祠堂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俩。 陆蓉月阴阳怪气道:“哎呀,可能是陆家的列祖列宗对你的生母不满意,咱们陆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要不是父亲年少的时候家贫,怎么会娶你的生母为妻。”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继续说道:“听说你外祖父在开镖局之前,还当过一段时间的绿林好汉呢,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条人命。说不定啊,陆家祖先就是嫌弃你们罪孽深重,才让你生母的牌位掉在地上的。” “你休要血口喷人!”陆青鸢我外祖行的皆是侠义之事,从未害过无辜之人。我母亲更是一路护送父亲上京赶考,为他打点,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 陆蓉月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冷笑着:“哼,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你们出身卑贱的事实。” “呵,又是卑贱的出身,你只会骂这个吗,蠢货。”陆青鸢低下头,像是自嘲又像是不屑地摇摇头,随后抬起头,嘲讽直达眼底,“我母亲就算出身再不好,也不会趁着别人妻子新丧,行蓄意勾引,珠胎暗结这等下作之事!” 陆蓉月有点没太听明白:“你说什么……” 陆青鸢声音不大,却句句刺骨:“我说的就是高门大户的林家姑娘,没想到也会做这等下作的事情!” “你竟敢诬陷我母亲!”陆蓉月简直要气疯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我娘,你编排嫡母,目无尊长,今天就算是有镇北侯护着你,也难逃家法!” 说完,她便拂袖而去。 陆青鸢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 刚才确实有点被冲昏了头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事情。 前世她是在当了贤王妃很久以后,才知道林氏当年的所作所为,可那时,她已被困在贤王府后宅,自身难保。 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母亲永远是她的逆鳞。 陆青鸢转身盯着那一排排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挺直了腰背,目光逐渐变得凌冽。 ………… 陆家书房。 陆执与霍雁行正相对而坐。 桌上的茶水已经换过三趟了,棋也下了一盘,满墙的书法名画也赏了个遍。 陆执还是没能从霍雁行的嘴巴里套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 别看霍雁行是个武将,看似大大咧咧,像个不拘小节的粗人,回答却谨慎得滴水不漏,让陆执根本无从下手。 眼看第四趟茶就要上来了,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陆执心中暗自思忖,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与其两个人在书房面面相觑,倒不如早点出去,吃一顿装模作样的团圆饭。 想到这儿,他抬手招来身旁候着的小厮,问道:“饭菜都准备好了吗?” 小厮回道:“回老爷,应该快好了,刚好庄子里今儿送来了新鲜的蔬菜瓜果,水灵着呢。侯府的几位小主子瞧见了,觉得新奇,还用灶台烤红薯呢。” 霍雁行一听,略带歉意地说道:“岳父,实在对不住,我府上这几个孩子,自幼失怙失恃,祖母和我平日里对他们又太过宠溺,一个个都顽皮得很。若是有什么冲撞之处,还望岳父多多担待,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陆执爽朗地大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我的幼子鸣之今年也刚满六岁,正是招猫逗狗惹人嫌的时候。说不定啊,他们凑在一起,还能玩到一块儿去呢。干脆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说罢,两人起身,并肩朝着后厨走去。 人还未到,便先听见孩子们欢快的笑声。 “好香好香呀!” “待会我要吃这个,这个大!” “三妹,不行,刚才说好了,大的要留给父亲和母亲的。” “大哥哥你记性真好,那我要你那块。” “……行。” 他们走进去,只见四个孩子正兴高采烈地围在灶台旁,等待着里面的烤番薯。 陆执看到这一幕,不禁回忆起往昔,感慨道:“想当年,我家境贫寒,常常读书读到深夜,饥肠辘辘,却没有东西吃。母亲心疼我,知道后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烤一个番薯。那香甜的味道,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让我难以忘怀啊。” 霍雁行正听着陆执的回忆,眼睛不经意间扫到用来灶台里的木块。 这木块,有棱有角,比寻常的木柴要整齐很多……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蹲下多看了几眼。 陆执察觉到霍雁行的异样,也跟着凑过去一看。 这一看,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差点站立不稳。 原来,那正在熊熊燃烧的木块,竟然是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陆执只觉得气血上涌,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第18章 牌位烧出来的番薯好吃吗 霍雁行闻言,左右张望,看到了墙角下的水缸,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水桶舀了大半桶水。 “哗啦——” 水浇在灶里,腾起一阵白色水汽。 几乎是同时,陆执踉踉跄跄地冲过去,跪在满是炭灰的地上,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从灰烬中把牌位扒出来。 “相国……岳丈,小心烫……”霍雁行眼看着陆执的手上已经被烫出了几个水泡,可陆执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一样。 满京城,谁人不知陆相国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当初他在京城站稳脚跟后,便立刻回乡,将陆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千里迢迢带回京里,还在府里精心挑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修建了陆家宗祠。 不仅如此,陆家宗祠常年供奉长明灯,从未间断。 每月初一十五,陆执还会请报国寺的方丈到府中唱经祈福,保佑陆家代代顺遂。 霍雁行头疼地看着面前四个小泼猴,这回可闯了大祸咯! ………… 陆家后院花厅。 陆蓉月刚和林氏痛诉陆青鸢,她以为陆青鸢是在恶意诽谤,谁知林氏听得心惊肉跳,感觉让周围的丫鬟都下去。 当初她和陆执之事,被林家上下瞒得水泄不通,那时候陆青鸢只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好了!”丫鬟冲过来报信,“侯府四个小主子把陆家的祖宗牌位烧了!” 陆蓉月瞪大了眼睛,看来那四个小畜生还是和前世一样,惹祸不断,她陆青鸢也逃不过一个教养不力的罪名。 “快,娘亲,咱们快去看这个热闹!” 林氏左右张望,却发现陆鸣之不见了踪影。 明明刚才他还在这里吃糕点的,人呢? “娘!快走啊!” 林氏心想可能是秋姨娘把他带走了,便没再多想,任由陆蓉月拉着她匆匆往厨房赶去。 等她们赶到后厨时,霍雁行正好在质问四个孩子。 “说,为什么要烧牌位?” 四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无辜。 陆执知道霍家把这四个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然是不可能当众对他们发火。 但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过去。 霍灵犀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们不知道啊,上面又没有字,我们以为只是普通的木头,就随便捡来烧番薯啦。” “没有字?”陆执擦了擦牌位上的炭灰,果然发现上面的字被墨水覆盖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原本刻的是什么。 本来这些牌位所用的木材比较一般,而且年代已久,用墨水就能轻松覆盖刻字。 霍雁行接着问孩子们:“你们是在哪里捡的?” “我捡到的!就在那边的树丛里。”说着,霍灵犀指了指宗祠背后那片松柏林。 四个孩子带着大人们过去,陆执一眼就看到陆鸣之正蹲在地上,肥嘟嘟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趴在地上用毛笔,往一个个牌位上涂抹墨水。 “孽障!” 陆执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额头上青筋暴起,冲过去一脚就踢在陆鸣之的屁股上。 陆鸣之被踢得向前翻滚了一圈,疼得他哇哇大哭起来。 秋姨娘找陆鸣之找了大半天,见众人往这边来,也着急忙慌地挤进来,当下顾不得许多,急忙冲过去,一把将陆鸣之抱在怀里,搂在胸前安抚。 林氏给了她一记眼刀,示意她别乱说话。 “一定是陆青鸢搞的鬼!她这个时候应该在祠堂跪着,怎么会让牌位落到小孩子手里!”林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锅甩给陆青鸢。 霍雁行一听,眉头紧皱,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冷冷地发问:“为什么陆青鸢要在祠堂跪着?请问丈母,她犯了什么错?” 陆蓉月刚想替母亲说话,可见到霍雁行这一张罗刹都怕三分的脸,前世的恐惧又冒了出来。 明明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陆执黑着脸直接朝着宗祠里走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陆青鸢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怀里还紧紧抱着她母亲的牌位。 “夫人,你醒醒啊夫人!”珠霞在旁边急得眼眶都红了,双手不停地用力掐着陆青鸢的人中。 霍雁行从珠霞手里抱过陆青鸢,刚想说话,手心就被某人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 哦,小狐狸又要演戏了。 陆青鸢长吸一口气,悠悠转醒,看见众人,又看着手里的母亲牌位,泣不成声。 “母亲,女儿不孝,没能保护好您的牌位……” 陆执蹲下身,拿过陆青鸢手里的牌位。 上面同样被墨汁覆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禾”字偏旁。 贺穗。 是他发妻的名字。 陆青鸢抓住父亲眼里这一抹愧疚,把陆鸣之和陆蓉月做的事情通通倒了出来, “……二妹妹说我母亲不配呆在陆家的宗祠里,还说我外祖父一家都是杀人如麻的匪徒,我一时气血上涌,就晕倒了。” 陆执脸色沉沉,林氏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霍雁行的手掌又被小狐狸掐了一下,他了然,开口说道:“岳丈,您别气坏了身子。我会用定一批上好的木头,请最好的匠人,为陆家的列祖列宗重新做好牌位。今日我就先带青鸢和四个孩子回府了。” 陆执无奈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霍雁行抱着陆青鸢,紧赶慢赶地离开陆家,四个孩子紧随其后。 陆青鸢一上马车,立马坐起来,用手帕抹了一把脸,哪里还有半分娇弱。 “你的主意?”霍雁行往后一靠,一半的脸藏在马车帘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陆青鸢眨了眨眼睛:“对,我的主意。” “虽说今日是你二妹妹和三弟弟挑起的事儿,但是……”他的语气严肃了些,“我不希望我的子侄们被利用。” “明白明白,不会有下次。”陆青鸢保证。 回到侯府,四个孩子跟在他们后面进了松涛院,等后厨现做的午膳。 折腾一早上,陆青鸢有点饿了,捂着肚子:“就是可惜了,那些烧掉的番薯。” 霍云瑶一拍脑袋,懊恼地说道:“对哦!早知道我就拿走了!” 话音刚落,霍云旸从病椅底下掏出几个烤熟的番薯,摆在桌上。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有六七个。 霍灵犀举手欢呼:“呀!二哥哥好聪明!” “来来来,分一下分一下!”陆青鸢嚷嚷道。 四个孩子七手八脚扒开番薯的外皮,焦香甜腻的香气,在院子里散开来。 “给。”陆青鸢手里的番薯有点大,她掰成两半,一半塞到霍雁行手里,“吃啊,看这牌位烧出来的番薯好不好吃。” 霍雁行皱着眉,瞧她这话说的,让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好……好吃!”霍云瑶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三猪……你快吃,可香可甜了!” 她口齿不清,把三叔喊成了三猪。 陆青鸢忽然想起了那副虎头猪尾画,笑得前仰后合。 “有什么好笑的。”霍雁行觉得莫名其妙。 但还是接过了那一半番薯,吃了一口。 是挺甜的。 第19章 她和我们一样,都没有娘亲了 陆执在书房里呆了一下午。 直到夜幕降临,小厮点亮了烛火,烛光将陆执的身影投在窗上,拉得老长。 林氏自知今日的事情没有那么快过去,让人备下了饭菜,自己亲自送到书房去。 可她把饭盛好了,菜也布好了,笑脸也赔了,陆执还是板着脸不说话。 林氏从小到大就是被家里宠着的,到了陆府也是一路顺风顺水,不曾有过什么烦心事,哪里受得了这种冷落。 她向陆执靠过去,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夫君~镇北侯不是说了吗,回头会送木材和匠人过来做新的牌位,等做好了,咱们再请报国寺的高僧过来诵经祈福,保准列祖列宗们不会计较的。” 陆执摇头道:“牌位之事,我今日是被气晕了头,才对鸣之发了火,但令我真正失望的,是蓉月。” 林氏一听,急了,摆正了身子:“今日之事明摆着就是陆青鸢纵着霍家那四个小兔崽子做下的,跟我的蓉月有什么干系?!” “若不是蓉月先出言不逊,惹怒了青鸢,她何必这么做?鸣之做下的固然是稚子之过,那霍家四个孩子又何尝又不是稚子呢?!”陆执稍稍抬高了声音,“蓉月很快也要进贤王府了,她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是不成气候!” 林氏听不得有人说自己的女儿,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 “蓉月她琴棋书画虽说不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但也是上得了台面的,夫君怎么这般贬损自己的女儿!” 陆执叹了口气:“琴棋书画那都是锦上添花,你看她与贤王从小青梅竹马,可贤王若真的对她有意,用得着拖到这个年纪,还要让太后来赐婚吗?” 林氏语塞,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夫妻恩爱多年,陆执向来对她们母子二人宠爱有加,从未说过什么重话。 今日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话里话外,分明是指责她把女儿养坏了。 “好好好,都是妾身的不是,行了。”林氏攥紧了帕子,狠狠往下一甩,“明日我就进宫去见太后娘娘,蓉月和贤王的婚事一定不会有半分差池的!” 陆执见妻子的小性子又起来了,怕她进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好又温言以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蓉月是你我的骨肉,是最疼爱的女儿,你进宫也要和太后娘娘好好说说,切勿惹怒了娘娘。” 他三言两语,又把林氏哄好了。 两人终于能坐下来用晚膳。 而此时,书房门外,秋姨娘带着陆鸣之正直挺挺地跪着。 陆鸣之跪得久了,膝盖疼得厉害,今日先是被大姐姐凶了一顿,又被爹爹踢了屁股,本来就很委屈了,忍不住大声抱怨道:“哎呀!要跪到什么时候啊……” “嘘——”秋姨娘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书房门。 吱呀—— 门开了。 秋姨娘不敢抬头,只看见面前停着一双青面羊皮靴,靴面上的滚云纹还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起来。”靴子的主人淡淡说道。 秋姨娘松了一口气,赶忙磕头谢恩。 “过几日给鸣之收拾几件衣服,送去临江书院。”言罢,陆执转身准备离开。 秋姨娘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陆执,嗫嚅道:“老爷,鸣之还小……” 陆执脚步未停,只是侧头冷冷瞥了她一眼,秋姨娘顿时吓得闭上了嘴。 等林氏出来,秋姨娘赶忙迎上去:“夫人!夫人!鸣之才五岁,在书塾怕是坐不住啊。” 林氏看着她就烦,冷言冷语道:“老爷五岁便熟读四书五经,是方圆百里的神童,再看看陆鸣之,连字都认不全,都是你惯的!以后若无其他事,鸣之下了学就直接到我屋里,省得你教坏了他!” 说完便拂袖而去。 秋姨娘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动,低声应道:“是,夫人。” 盛夏的晚上,连风也是热的,热得让人心烦意乱,把人的心思越吹越乱。 这风吹过了陆相国府,也吹到了镇北侯府。 “好热,睡不着!” 霍云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披上外衣就去对面找霍云旸。 梅花小筑是前几年新修建的,进门就是一个正厅,连带着书房,往后便是孩子们的卧房,男左女右,中间隔着个带着天井的小庭院,庭院里种了各色梅花,因此得名梅花小筑。 她穿过庭院的月亮门,来到了霍云旸的屋外。 屋子里还亮着烛火,她暗喜:我就猜到你没睡! “开门开门!”她拍拍房门。 房内传出声音:“霍云瑶,《礼记》有言,‘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我们已经十岁了,你不能半夜再进我房间了。” 霍云瑶不予理睬:“有本事明早去祖母那用早膳,你不要跟我一张桌子吃饭。” “吱呀——” 门开了。 霍云瑶驾轻就熟地走进去,占据了霍云旸的床榻。 霍云旸无奈,只能让侍从进来,在床旁边的榻上安置了被褥,又把屏风挪到床和榻之间。 两兄妹隔着屏风聊天。 “喂,你觉得三婶娘这个人,怎么样?”霍云瑶先开口。 霍云旸回道:“我本来对三婶娘就没什么意见,是你非要针对她。” “我也没有……”霍云瑶撇了撇嘴,想起了什么:“是大哥之前跟我们说,三婶娘嫁进来以后,三叔跟她肯定会有自己的小孩。到时候,三叔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同我们玩闹,教我们看书写字了。” 霍云旸皱了皱眉头:“你不觉得大哥有点奇怪嘛,之前跟我们这样说,今天又让我们帮三婶娘一个忙。” “有什么奇怪的?虽然我还是不喜欢陆家的人,但是我更讨厌她那个二妹妹和继母,还有那个胖小子,都讨厌!” 霍云旸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而且,三婶娘有一点,倒是跟咱们很像。” “什么?” 霍云瑶低着头,揪着被褥,把头埋进被子里,没有说话。 就在霍云旸以为她已经睡过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她略带哭腔的声音。 “她和我们一样,都没有娘亲了。” 第20章 他霍雁行这辈子都欠我们母子两的 霍云瑶今日在陆家,玩得很开心。 当凌韬跟他们说起事情原委,并且出了个鬼主意,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做的时候。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毕竟惩治恶人,人人有责。 霍云瑶没有想到三婶娘跟自己一样,也早早没了娘,而且自己好歹有祖母三叔,哥哥妹妹真心对待,而陆家对三婶娘却如此苛刻。 没有娘的孩子,总是更早熟一些。 每到深夜,霍云瑶总会想起很多很多。 今日四妹妹说自己不认识牌位,是真的。灵犀出生的时候父母都已经去世了,逢年过节祭祀的时候,也只是一味馋贡台上的糕点。 可她不一样。 她怎么会不认识牌位呢? 五年前,她才五岁,就亲手抱过了父亲和母亲的牌位。 只不过是那个时候年纪小,大家都以为他们不记事儿。 她记得的。 那段日子一直在下雨,祖母听到消息以后就带着人出了城。 她和霍云旸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坐在台阶上,只要父亲母亲一进院门就能看到他们。屋檐的雨滴滴答答,她的脚冰冰凉凉。 后来她才知道,祖母是去千里迎棺,把父亲、母亲、二叔都接回来了。 她记得的。 她记得灵堂的香火味混着潮湿的麻衣味道,记得三叔攥着她手腕力度大得发疼,记得二婶娘冲进灵堂后刹那间惨白如纸的脸。 宫里派来传圣旨的公公,嗓子又尖又刺耳,“忠烈”二字在灵堂里嗡嗡作响,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高大威猛的父亲和英姿飒爽的母亲,怎么就变成了小小的两块木牌牌。 明明他们说好了,打完仗就回来带她和哥哥去吃渡枫楼的酥山。 还有笑得最甜,长得最好看,说话最好听的二叔,从来没有对他们板过脸,只是出征之前,非常认真地让他们乖一点,不要去折腾怀孕的二嫂。 他们很乖。 看着二嫂的肚子一天天变大,看着灵犀呱呱坠地,一天天长大。 他们都没有回来。 骗子! 大骗子! 我再也不和大人拉勾了。 霍云瑶把头埋进被褥里,试图让哭声变小,显得不那么丢人。 隔壁的榻上传来声音:“霍云瑶。” “嗯?” “你别哭了,哭多了不好。” 霍云瑶心里突然有点暖暖的,虽然她总是和霍云旸吵架,不愿意叫他二哥哥,但他始终是她最最亲的人了…… 她正感动着,霍云旸又说话了。 “哭多了,对我的枕头不好,你的眼泪和鼻涕会弄脏它的。” “……” “不要拿我的被子擤鼻子,我听见声儿了。” “……” 霍云瑶把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感动压回去了。 “我就擤鼻子!我就擤!我就拿你的被子擦!我让你的枕头被子上全是鼻涕!” “诶算了这被褥不能要了,明天我找孙账房要一床新的。” “霍云旸!!!你找死啊!!!!!” 这对龙凤胎之间的打打闹闹,隔壁的凌韬已经习以为常。 他也没睡。 他是个好学的孩子,书院里的先生都夸他勤勉。 是的,勤勉,不是天资聪颖。 被夸天资聪颖的是霍家的二少爷,霍云旸。 外头虽说都知道镇北侯府有四个宝贝得不行的孩子,可只有他是唯一的外姓人。 他的亲生父亲凌鹤是霍雁行的副将,他们一家三口居住在城东猫儿巷,有一个二进的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树梨花。 父亲临走时说,等他这次立了战功,回来估计能请个恩典,留在京城,最好是殿前司,这样就不必每天都住在军营里。 可父亲死于五年前北燕一战。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心。 父亲留下的遗产、屋宅、朝廷发下的抚恤银,通通都被父亲的兄弟们瓜分。 父亲的头七刚过,他和母亲就被凌家赶了出来,母亲的娘家远在外地,去信也如石沉大海。 为了生存,供他读书,母亲在京中的酒肆做小工。 有天夜里,母亲很晚才回来。 她领口被扯烂,袖口短了一截,脸颊肿得老高,几道红痕无比刺目。 母亲突然掐住他的脖颈,指甲陷进皮肉里,他差点要窒息过去。 他至今记得母亲癫狂的神情,发红的双眼。 “你记住,你父亲是为了侯府死的!他用自己的命,抵了霍雁行的命!他霍雁行这辈子都欠我们母子两的!还不清!永远还不清!” 第二日,母亲让他去镇北侯府,认霍雁行为父。 “侯府害得你没有父亲,合该拿全副身家来偿!” “我要你去挣,去抢,去坐在那最高处,到那时候,你再来唤我一声母亲。” 他记得那个黄昏。 暮色裹着湿冷的雨丝压下来,把他的衣角打湿。 他望着挂满白幡的镇北侯府,“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前,管事问明他身份后,急匆匆往里面报信。 被族人驱逐,又被母亲抛弃的故人之子,处处写满了可怜二字,赌的,就是侯府的良心。 最终,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扶起。 “你若愿意,从此以后,镇北侯府就是你的家。” 霍雁行从来没有让他叫过父亲,可他叫了。 因为这是母亲希望的。 京中不乏有眼热的人,说他运气好,随随便便就攀上了侯府的高枝,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大少爷。 可他最想念的还是猫儿巷那棵梨花树下,父亲手持红缨枪教他枪法,母亲在一旁的摇椅上做着绣活。 那样恬静的日子,他八岁以后就没有了。 母亲告诉他,想要以养子身份承袭镇北侯,一是在冠礼之前改姓霍,二是立战功,三是霍家必须没有别的可用继承人,三者缺一不可。 他比另外三个孩子都年长,看得出来霍雁行和陆青鸢之间并无情意。 只要稍微挑拨,或许就能让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 所以今日,他看见了陆氏祠堂发生的一切,并站出来对陆青鸢说: “若是有人当着我的面,毁坏我生父的牌位,我必将以牙还牙。” 陆青鸢问他:“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做?” 他献上计策,并提出要求:“不管我们做什么,你只能对父亲说这是你的主意。” 可令他意外的是,霍雁行不仅没有追究陆青鸢的责任,回府以后居然还真的跟他们一起吃烤红薯。 这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21章 你不想再把令堂的牌位供在陆家? 笠日,陆青鸢清早起来,觉得格外神清气爽。 从大婚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感觉马不停蹄地做了许多事。 贤王在宫城门口扬言要和陆蓉月退婚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又开始蠢蠢欲动,这几日应该又有人陆陆续续进宫探口风了。 那林氏岂会坐以待毙? 说不定她现在正在进宫的路上呢! 四个孩子的禁闭也结束了,今日去了临江书院上学,虞妈妈和丘管事都说,头一回看到孩子们上学这般高兴。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陆青鸢也慢慢琢磨出这四个孩子的性格来。 最小的霍灵犀,没什么心眼,爱吃甜腻腻的糕点,可能是从小就失去父母的缘故,她特别喜欢让人抱着她。 那一对龙凤胎呢,一个冲动如火,一个心细如发,别看他们每天吵吵闹闹的,感情是实打实的好。 就是凌韬……陆青鸢有点拿不准。 脑海里闪过陆家祠堂的那一幕——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快跟自己差不多高了,说话做事都很稳重,可为什么她瞧着,那双眼里蓄着一些未知的情绪。 他昨日的提议是出于真心吗? 还是……想试探自己,试探自己是否是个合格的母亲,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护着他们? 她隐约觉得,凌韬才是四个孩子里面,最难以交心的。 陆青鸢兀自想着,忽然,听见外院传来一阵嘈杂。 “松烟,”陆青鸢微微蹙眉,轻声问道,“外院怎么闹哄哄的?” 松烟掀帘进来:“夫人,侯爷选了块好木材,还请了几位手艺精湛的匠人,听闻待会丘管事便会领着他们前往陆家,赶制牌位。” “这么快?” 陆青鸢心里嘀咕,不愧是天子近臣,行事就是果决。 “走,看看去。” 她起身来到外院,正见几个小厮抬着金丝楠木,放在庭院里。 那木料足有丈余长,日光一照,浮光如游龙般在细密木纹间流转。 这样百年难遇的良材,竟要拿去给陆家的列祖列宗制作牌位,想想就有点心疼。 霍雁行仿佛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提前说了:“这个没花府里的钱,是当年我祖父修建这宅院的时候剩下的,一直放在库房里。” 因为不好将木头直接抬到陆府,于是霍雁行让匠人先在侯府将木材切割成大致形状,再运往陆府。 几个匠人已经开始在庭院中做工了。 “嗬——!” “嚓——!” 锯子一拉一锯,金箔似的木屑喷溅而起,沉郁的木香混合着日光的暖香爆裂开来,格外好闻。 陆青鸢盯着那一块块即将成为牌位的木块,忽然道:“侯爷能否再帮我一件事?” 霍雁行瞥了她一眼:“你不想再把令堂的牌位供在陆家?” 陆青鸢一愣,她没想到,他竟然猜到了。 不想。 当然不想。 如果不是前世她无意间得知林氏竟然是趁母亲病重的时候,偷偷与父亲苟且,她还对陆家抱有一丝幻想。 现在知道了,只觉得陆家是个恶心至极的魔窟! 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应该也不会想留在陆家。 “这很难。”霍雁行开口,“大梁,没有这个先例。” “我知道。”陆青鸢微微颔首:“而且我父亲最好颜面,以他的性子,是断不会允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 忽然—— “报国寺。” “报国寺!”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怔。 报国寺是京中最有名的寺庙,位置在京郊东南角,香火及旺。 在寺庙的背后,建了一个佛塔,叫金顶慧元塔。 塔的最顶端保存着高僧慧元方丈的舍利子,塔里长明灯终日不灭。 京中有些权贵之家会将亡者的牌位放置在塔里,只是每年都需要供奉一大笔钱财。 若是能将母亲的牌位安置在那里,凭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金顶慧元塔虽是个好去处,但你若直接提出来,别说你父亲同不同意,你那继母必是要闹上一番的。”霍雁行一针见血地点出。 陆青鸢低头,盯着脚下,思绪万千。 是了,林氏最见不得陆执怀念那位先夫人。 陆青鸢回府以后,发现母亲原来居住的院子早就改成了下人房,府里的一切布置更是按照林氏的喜好,通通改了。 连母亲的画像,也找不出一张。 陆府早就不是当年的陆府。 陆执凭林氏一族在朝中的威望,这么些年来平步青云,更是在先帝过世后,被太后钦点为相国,可谓是已经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林氏如果不同意,陆执多半会回避此事,家和万事兴才是他想要的。 陆青鸢蓦然抬起头,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没关系,”陆青鸢望向远方,目光笃定,“我会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做出这个决定。” 霍雁行见她眼珠子一转,便知道这只小狐狸又有鬼主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青鸢一点也不怕他,哪怕他板着脸,哪怕他有时候说话的语气重了。 她任性妄为的样子,很像……过去的自己。 他忍不住总想多看看,看她下一步该如何做。 两人心中各自想着事情,忽然,一阵风乍起,地面上细碎的木屑瞬间被风裹挟,在庭院里卷起了一场小型风暴。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本能地抬手遮挡。 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她抬眼,只见霍雁行高大的身躯稳稳伫立在她面前,宛如一座坚实的壁垒。 细碎的木屑纷纷扬扬,像金色的蝴蝶,却都被霍雁行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未能蹭到她分毫。 待风渐渐平息,陆青鸢缓缓放下手,目光落在霍雁行的头上,那里沾着几片木屑。 她很自然地踮脚,抬起手,想要帮他把木屑拍掉。 就在她的手差一点就要碰到霍雁行的头发时,面前这个男人身体微微往后一倒,拉开了距离。 她的指尖便这般悬在半空,堪堪停在他的胸前。 陆青鸢倏地收手,略微尴尬地轻咳一声:“你的头上有木屑。” “哦……好,我自己来。” 霍雁行抬手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发,木屑落地。 陆青鸢心里盘算着事情,转身就往内院走去了,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留下霍雁行一个人在庭院里,他双手背着后面,盯着地上成堆的木屑。 奇怪,为什么耳边微微有些发烫…… 可能是这天太热了。 第22章 一个妾室生的孩子还能翻出天不成 正如陆青鸢所料,林氏一大早就在宫门口候着了。 蓉月是她唯一的骨血,这门婚事绝对不能黄。 可她紧赶慢赶到了寿康宫,却被李公公请到了偏殿去。 “陆夫人,娘娘正和贤王殿下叙话,请您稍坐。” 偏殿内寂静无声,林氏心中难免焦急。 廊下传来阵阵低语,她不禁凑近细听,原来是几位等着请安的夫人在闲聊。 “听闻陆家和贤王的婚事怕是要黄了。”一位夫人轻声说道。 林氏听出来了,这是户部尚书史大人的妻子张氏的声音。 另外几人附和道。 “可不是嘛,贤王何等尊贵,怎会娶一个容貌有亏的女子为王妃。” “是啊,就算太后与陆家有亲,但也要为了皇家颜面着想。” 史夫人又开口了: “诶,庄夫人,你家大姑娘年岁正好,又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女,连太后都夸赞不已呢,我看当得起这个贤王妃!” 庄夫人是礼部尚书之妻,本来这次进宫也是想探探太后的口风,却也不想被人当枪使,只好委婉一笑。 “史夫人请慎言,我家那丫头怎么配得上贤王殿下……对了!我倒是记得你有个表侄女也是才貌双全,如今许了人家没有?” 她们表面上推诿,事实上谁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侄女当上这贤王妃? 林氏越听越怒,陆家为这婚事费尽心思,怎能容这些人在此肆意揣测妄议? “砰——” 她猛地伸手将窗户打开,各位夫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对上了林氏的愠怒的脸。 一时间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几位夫人继续啊,我见你们聊得热闹,我若是不参与,倒显得我是个不合群,只会在背地里偷听的主儿。” 林氏这话一说,谁敢继续吭声。 幸好,李公公及时赶来了:“各位夫人,可以进内殿给娘娘请安了。” 几位夫人松了一口气,赶忙整理衣装,往内殿而去,林氏反而排到了队伍的末尾。 殿内沉水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宫人们刚撤下去用完的早膳。 看来太后与贤王刚刚在这里用了早膳,并无争吵。 众人纷纷行礼问安。 “起来,”太后笑道,“刚才哀家在跟祁儿商定,下个月的大婚日期。钦天监给算了好几个吉日,请哀家定夺。哀家一看,宜早不宜迟,那就定下月初五,到时候你们都得给哀家面子,去贤王府吃个喜酒啊。” 史夫人听这话里,没指名道姓说贤王妃是谁,她还不肯死心,问上一问:“恭喜娘娘,恭喜贤王殿下,可不知这新娘是……” “史夫人,上次哀家寿宴,你没听清吗,”太后一双丹凤眼斜睨下来,落在史夫人身上,却渗着微微的凉意,“自然是陆家的女儿,陆蓉月。” 林氏一听,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几位夫人一听,心中明白自家女儿或侄女已无望,脸上虽有失落,却也赶忙换上笑脸,纷纷奉承林氏。 待众人跪安散去后,太后独独留了林氏。 林氏怕有什么变故,立马道:“娘娘,蓉月的脸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只要按时敷药,大婚的时候必定还是如往常一样,美貌不减,不会有碍皇室颜面的。” “你放心,天塌下来,这贤王妃的人选都不会变。” 太后看了林氏一眼,有几句话想说,但是想了想,又忍住了。 萧祁早上确实是来找她说过退婚一事,她这个小儿子,什么都好,就唯独在大事上容易糊涂。 为了让他踏踏实实答应娶陆蓉月,太后答应了他一个条件。 其实这个条件在太后看来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贤王之前宠幸了她宫里的一个丫鬟,还生了一个儿子。 娶妻之前先有庶长子,即使是亲王也难逃被弹劾,于是贤王一直把他们母子俩藏在别苑。 “只要让佩儿和孩子进贤王府,我就答应娶陆蓉月。”萧祁如此说。 太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个妾室生的孩子,再厉害能翻出天不成。 只不过这事,现下还不能与林氏说。 太后拍了拍林氏的手背,以示安抚: “你放心,蓉月的委屈哀家都看在眼里,就算哀家不能明着处罚她陆青鸢,那暗地里也能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太后唤来了李公公,对他耳语几句。 李公公随后便换装出了宫,去往镇北侯府,不过走的是侧门。 三声雀哨后,门开了,有一位丫鬟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李公公向她交代了几句,那丫鬟连连点头。 她并非霍家原先的丫鬟,而是之前大婚,太后赏赐给霍家的女使之一。 另一边,林氏从太后宫中出来,没想到在宫门口又遇到了先前的那几位夫人。 她们想着陆蓉月即将成为贤王妃,地位可是水涨船高,便想着与林氏打好关系,便在此等候。 史夫人亲亲热热地拉住林氏的手,笑着说道:“陆夫人,咱们今日难得聚得这般齐整,不如一同去我家听戏、打马吊,我家昨个儿请了温州有名的戏班,唱得那叫一个好!” 林氏心里还有气,刚想挣脱开史夫人的手,没想到另一只手被庄夫人拉住了。 庄夫人也有心拉拢林氏:“听戏、打马吊啊倒是其次,咱们主要是想听听陆夫人是怎么教养出这么好的女儿来,也好让我们取取经!” 其他夫人也纷纷应和。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林氏被夸得飘飘欲仙,心中欢喜,当下便答应下来,忘了家中还有个女儿在着急等她消息呢。 ………… 镇北侯府,松涛院。 陆青鸢说要给外祖家写信,只让松烟和珠霞伺候笔墨。 她写完了家书,放到一边,让两个大丫头带着银钱跟她出门去。 “光是写信还不够,外祖父总说京城的梨花白好喝,这次顺道给他买点,让人给他捎去,另外,也要给两位舅舅和舅妈买点东西……” 她说着就往外面走去。 “要买这么多东西啊……”珠霞声音响亮:“不如咱们中午就去渡枫楼吃饭?听说他们家的莲花鸡签做得可是一绝,还有酥山!冰冰凉凉的最适合夏日吃了!” “你呀,就知道吃,”陆青鸢抬手用指尖轻点了下珠霞的额头,“行,那咱们中午就在外头吃!” 松烟临走前把房门关上了,叮嘱廊下的小丫鬟。 “你们都歇着去,今日不必进夫人房里打扫,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是。” 她们走后没多久,一个瘦小的身影就悄悄进了房。 第23章 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护犊子 小雀在廊下扫地的时候,就听见了珠霞的声音。 如果去渡枫楼用午膳的话……应该要下午才能回来。 她想起二姑娘的交代,无论侯府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一一汇报。自从上次主母准许她不用两头跑以后,都是由主母的贴身婆子,赖妈妈来传话。 今晚,估计赖妈妈又要来问她了。 她望着高升起的日头,又四周看看,小丫鬟们都歇着去了,整个松涛院,只能听见树上嘈杂的蝉鸣。 最终,她还是走进了那扇门。 一炷香后,她还在房里。 “砰——” 门开了,雀儿来不及躲,就见珠霞姐姐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抓起她的手,死死攥住。 “这回我看你往哪跑,让我们给逮住了!” 随后,松烟扶着陆青鸢走了进来,语气严厉:“夫人哪里对你不好了?偏要做那陆家的细作!” 雀儿浑身战栗,手又抽不出来,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珠霞,你把人松开。”陆青鸢发话了。 珠霞瞪了雀儿一眼,手臂狠狠往下一甩,松了手。 雀儿就势瘫软在地上,只一个劲地磕头。 陆青鸢拿起桌上的两张纸,一张是自己写的信,一张是雀儿临摹的鬼画符,问道:“你可知我这信中写的是什么?” 雀儿摇头,她不识字,只能一笔一划按照陆青鸢的笔迹,依葫芦画瓢写下来。 “梨花白五坛、时兴缎子十匹、九连环三个……”陆青鸢一字一句念出来,“让你主子失望了,这不是家书,只是一些明日要采买的物件罢了。” 她与两个大丫鬟做了一场戏,就是为了抓住这只小雀儿。 陆青鸢端坐主位,松烟递上了茶,珠霞在旁边打着扇子。 陆青鸢不急不躁地轻抿一口茶汤,才道: “你父亲王二在陆府当花匠,母亲阿鱼在陆家做厨娘,你原本在陆蓉月的院子里做着最低等的洒扫丫鬟,一家三口拼了命为陆家卖命,都只是为了供你七岁的弟弟上私塾,我说的对与不对?” “对……”雀儿惶然,不知自己要受到何种刑罚。 陆青鸢早就知道雀儿是陆蓉月放在她房中的细作。 她的贴身丫鬟只有松烟和珠霞二人,是从外祖贺家带来的,最是忠心。 其他丫鬟都是陆府后来给她添置的,陆蓉月以为雀儿只是一个洒扫丫鬟,不起眼,所以不会被发现。 未曾想,那夜柏羽在书房门口遇到雀儿后,多长了一个心眼,私下去问了松烟。 松烟是何等机敏的大丫鬟,一下就拆穿了雀儿的谎言,报给了陆青鸢,问是否要当下处置。 陆青鸢却先让松烟去调查雀儿家里的情况,这一查,心里便有了成算。 “我给你两天时间想清楚,你是想在跟着我,在侯府里踏踏实实地呆下去,还是想回陆家去。” 一听到要回陆家,雀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若是只得二姑娘的几句责骂倒也还好,就怕……二姑娘把她交到父亲母亲手里…… 身上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常年没有吃饱饭的胃也开始痉挛。 她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 “不过甘蔗没有两头甜,你若想留在侯府,就要为我做事,我这个人优点很多,最大的优点就是护犊子,只要你在侯府一日,我就会保你平安,“陆青鸢 “不管你选什么,今日之事,出了这个大门,不准泄露半句,否则……”她的声音陡然清冷:“谁也保不住你。” 雀儿忍不住脊背发凉,走不动路,最后还是被珠霞给架出去的。 松烟觑着陆青鸢的脸色,问:“夫人,那咱们还去买东西吗?” “明日再去,”陆青鸢吩咐道,“对了,你把上回皇上赏赐的缎子清点一下,明日我们正好再寻一些绣娘,给老夫人和四个孩子做几身新衣服。” “是。” 丫鬟们都下去后,陆青鸢这才重新摊开信纸,给外祖父写信。 长风镖局这几年虽不如前些年那般风光,但家底还是有的,只不过京城没有长风镖局的分号,离京城最近的分号在一百里以外的华州。 只要把信和东西给到华州分号,自然有人带到辽东总部。 这是她目前想到的最安全的传信方式。 ………… 夜晚,一家人齐聚在老夫人那里用晚膳。 水晶冰酪、紫苏凉拌面、荷叶粉蒸肉、清炒时蔬、冬瓜薏仁老鸭,再加上霍雁行在外头买的莲花鸡签和酥山。 他下午带着匠人和木材去了陆府,又被岳丈拉着好一顿尬聊,浑身都不舒服,回来路上想着孩子们禁闭了几日,也要吃顿好的,就去渡枫楼买了点东西带回府。 他买东西一向都喜欢买多一些,连几位贴身下人都有的分。 珠霞高兴坏了:“嘿,奇了,我上午还跟夫人说想吃这两样东西,侯爷就带回来了。” 松烟笑她:“就你那大嗓门,整个侯府都能听见。” 凌韬今日下了书院后还去练武场,练了一个时辰的红缨枪,早就饿坏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果然不假,一眨眼的功夫,三碗米饭就空了。 霍云旸吃饭倒是比较斯文,但也添了两碗饭。 “好次好次!”霍灵犀口齿不清地夸赞着。 陆青鸢很喜欢看孩子们吃饭,有一种……小时候看二舅舅养的小狼狗们吃饭的感觉。 霍云瑶托着腮帮子,盯着快把小脸埋进饭碗里的霍灵犀,劝道:“四妹妹啊……你,你少吃点,我看你最近的衣裳又紧了,再勒一勒,你的胳膊就变成莲藕了。” “真的吗?”霍灵犀懵懂地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嘴角还有一颗饭粒。 “别听你三姐姐胡诌,能吃是福,”老夫人伸手抹去霍灵犀嘴角的饭粒,笑道,“你看曾祖母,一日三餐顿顿不落,今年八十了,再看你曾祖父,五十以后就说什么过午不食了,六十多就走了。” “祖母……”霍雁行哭笑不得。 这一打岔,陆青鸢倒是发现,霍云瑶晚膳用得很少,只是随意吃了几口就停筷了,神色也倦倦的,不像之前那般活泼。 既然答应了霍雁行,自己会善待四个孩子,那么当家主母的活儿,她不想干也得干,看来,要找个时候去问一下管着梅花小筑的虞妈妈了。 第24章 她才是受老天眷顾的女子! 相比起镇北侯府这边的美味佳肴,陆府今晚的晚膳可谓是,清汤寡水。 翡翠豆腐、罗汉斋、蜜汁山药、素八宝饭。 陆鸣之如今住在林氏的馨兰院里,林氏还没回来,他便跟着陆蓉月一起用晚膳。 他从书院回来,看到这四样菜,小胖脸瞬间垮了。 真的是上吊都没有力气。 主要是因为匠人已经到了陆府,开始制作牌位,雕琢、打磨、抛光、上漆,整个制作过程最快都需要五六日。 而陆执以示对祖先的虔诚与敬重,下令全家人斋戒沐浴,不食荤腥、辛辣食物,保持身心洁净。 陆执本来上了年纪,就不好吃肉,菜也没用几口就回书房了。而陆蓉月一向以纤细为美,平日里也不怎么吃肉,况且她还在等林氏的消息,哪有心情吃饭。 苦的只有陆鸣之,他年纪小,正是爱吃肉的年纪,白日里在书院里拘着已经够苦的了,晚上回到家还不能吃上一顿肉,看着桌上青青白白的素菜,把筷子一扔,嗷嗷大叫:“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吃肉!!肉!!!” 陆蓉月被他吵得烦死了,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要不是你笨手笨脚,涂花了祖宗牌位,哪还用得着新做牌位,咱们也自然就不用斋戒了。” 陆鸣之哭着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来报,说秋姨娘偷偷给三少爷拿肉干吃。 “好啊,这些个小贱蹄子,趁母亲不在,都以为陆家没有规矩了吗!” 陆蓉月随着丫鬟跟去庭院,看到陆鸣之正坐在秋姨娘旁边,吃得津津有味。 她径直上前,伸手就拍掉了陆鸣之手里的肉干。 陆鸣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拽着秋姨娘的衣袖:“娘亲!我想回咱们院去!这里一点也不好!” “什么娘亲!”陆蓉月一把将他拉开,大声说道:“她只不过是我父亲的姨娘,是妾室,你只能叫她小娘,我娘才是你正儿八经的母亲。” 陆鸣之哭闹不止,挥舞着小拳头要打陆蓉月。 “好啊你个小畜生,竟敢打我,看我不……”陆蓉月扬起右手作势要打陆鸣之。 秋姨娘一把将陆鸣之抱在怀里,苦苦哀求:“是奴婢的错!二姑娘要打要骂,尽管打奴婢,三少爷他还小……” 谁知,陆鸣之从秋姨娘怀里钻出头来,梗着脖子喊道:“我是爹唯一的儿子!你才不敢打我咧!” 这话可点了马蜂窝了。 陆蓉月自知母亲这些年为了再怀胎,为陆家生个儿子,吃了多少苦药,扎了多少针,最后是逼不得已才让秋姨娘顶上的。 “行,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你小娘吗?”陆蓉月冷笑,对着秋姨娘道,“父亲说全府斋戒,你却带头破戒,是对陆家祖先的不敬,若想我不告到父亲面前去……你就把桌上所有的剩菜剩饭都吃了,一粒米也不许剩。” 刚才那一桌子素菜,几乎没有动过,是四个人的分量。 秋姨娘只好顺从。 夜已深,林氏和几位夫人才看完戏、打完马吊回来。 陆蓉月迎上去,埋怨道:“娘,你怎么才回来啊!太后娘娘怎么说的啊?” 林氏喝了一点酒,脸上有些酡红,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稳了!” 陆蓉月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握紧了母亲的手:“当真?祁哥哥不退婚了?” “就算是皇亲,儿女亲事也是由父母做主,娘娘都已经让宫里给你准备大婚的礼服了!” 谢天谢地! 陆蓉月捂住心口,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 她才是受老天眷顾的女子!这些天受的屈辱一定是老天给她的考验! “贤王之前对你有些误会,等你脸上的红疹消退了,在大婚之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什么赏花啊游园会啊,你好好在他面前展示展示。”林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让他看看我们蓉月是多么光彩照人,才艺出众。” “娘,我都是板上钉钉的贤王妃了,还要弄这些作甚,”陆蓉月有些不乐意,“我又不是勾栏瓦肆里那些卖笑的。” “听娘话,娘还能害你不成,”林氏苦口婆心,“想要在贤王府安身立命,必须得到男人的心,难不成你想让别的女人勾了他的魂去?” 陆蓉月点头称是,母子二人叙谈到深夜。 而另一侧,秋姨娘艰难地吞咽下最后一口八宝饭,监督她的丫鬟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下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地。 胃疼得难受,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 她安慰自己,等鸣之长大了就好了。 等她的儿子长大了,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 镇北侯府,松涛院。 霍雁行觉得有必要找陆青鸢好好谈谈。 为何他沐浴的时候,有数名丫鬟在外面候着,吓得他连忙把外衣穿好了才敢开门。 这些丫鬟看着都脸生,而且一个个大半夜的,花枝招展地站在浴堂门前,说要伺候他穿衣。 霍家男丁往上倒三代,都没有这个先例。 为首的丫鬟好像叫什么舒儿,说是夫人一直没有给她们安排事情,但太后娘娘又让她们好生伺候侯爷和夫人,她们只好主动请缨。 霍雁行被扑面而来的胭脂花粉味呛得连打了三个喷嚏,挥手让她们下去。 他往正屋走去,见陆青鸢正在问虞妈妈事情,就没有进去,转去了侧屋看书。 正屋内。 陆青鸢问道:“虞妈妈,三姑娘今日去书院,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见她今日精神不佳,吃饭也吃得少。” 虞妈妈是侯府的老人了,宫中女官出身,识文断字,如今管着松涛院和梅花小筑。 她想了想,答道:“回夫人,老奴猜或许是今日临江书院分了男女别院的缘故。” 陆青鸢在前世也对临江书院有所耳闻。 它是京中最有名的书院,由几个世家大族合力建造而成,请的都是大儒。 “男女别院,有何说法吗?” 虞妈妈答道:“老奴也是听跟着三姑娘的丫鬟们说的,最初学子们不分男女,都在同一个院里就读,中间用屏风隔开便是。但最近请了一位新夫子,说这于礼不合,将七岁以上的女学子迁到了另一个屋舍,读的则是《女诫》《女则》这些,教导女子的德行规范,好出嫁以后当个贤妻良母。” 陆青鸢闻言,一股无名火起,想起来前世自己在贤王府被逼着做一个“贤妇”的日子来。 她最烦“贤妻良母”这四个字,就好像套上了这四个字,终生都不得自由。 虞妈妈下去后,霍雁行正好想进来,就看见松烟出来,转身关上了房门。 松烟见到是他,面露难色:“夫人现下……恐怕不是很想见人……” 隔着门仔细一听,霍雁行还能听见里面的女子在低声咒骂。 “什么女诫女则,都是些混蛋玩意儿!” “贤妻良母,我可去他的贤妻良母!” “早晚要把那老夫子的胡子都拔光!” 霍雁行一头雾水。 不是,谁又惹她了? 第25章 镇北侯府,真抠门! 次日清晨,陆青鸢在梳妆时候听松烟和珠霞说了昨夜的事情。 “您可不知道,那些宫里头来的,说得好听是来侯府做丫鬟的,说不好听就是来当大爷的!可平日里只管在那里喝茶唠嗑,一点儿正事都不做,”珠霞快人快语,“就这还好意思闹到侯爷面前,说咱们夫人没有安排?” “你傻啊,重点是这个吗?”松烟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珠霞的额头,“她们这是向着侯爷来的!” “哦!对!”珠霞一拍脑门,“夫人可要小心了,别让侯爷被那群小妖精迷了眼。” “一群可怜的棋子罢了,有什么可操心的,”陆青鸢根本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你去跟侯爷说,七日之内我定能让太后求着把她们送回宫里去。” 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对了,你说她们平日里只知道喝茶唠嗑?那正好,今日把她们都叫上,”陆青鸢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咱们,上街去!” 京城之中,东市最为热闹。大大小小的酒肆茶坊随处可见,花肆、胭脂铺、糕点铺……更是数不胜数。人烟阜盛,摩肩接踵。 几位妙龄女子头带帏帽,鬓边簪了茉莉花,人手一个藤篮,里面放满了新买的糕点和胭脂,嘻嘻闹闹地从旁边过,落下了一路沁人的香气。 “好香!”陆青鸢深吸了一口,眉眼皆是笑意。 前世她回京以后就很少上街,陆家出门要报了林氏,贤王府则都由下人采买,她始终不得自由。 记得还在辽东时,她整日和几位表兄表姐上街游玩,好不惬意。 陆青鸢先是去酒肆买了几坛上好的梨花白,然后去荣宝斋买了几套文房四宝,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兵器铺买了两把上好的短刀和弓弩。 路过宝丰斋的时候,陆青鸢看到刚出炉的糕点,想着没有孩子不爱吃甜的,于是大手一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通通包起来!” 松烟和珠霞两个大丫鬟肯定是不能拿的,东西只能交给后面跟着的丫鬟们。 这可苦了这帮宫女出身的丫鬟们,她们在宫里干的都不是苦力活,到了侯府更是懒散,现下一个个叫苦不迭。 为首的那位叫舒儿的丫鬟,偷偷凑到松烟前面问道:“夫人这……还逛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松烟两手一摊,装出一脸无奈,“我们夫人在辽东上街,不从日出走到日落是不肯回家的。” 舒儿闻言,手一酸,怀里的文房四宝差点要掉了,松烟好心地伸出手扶了一把: “小心哦,别摔了,都是给几位小主子的。” 逛到正午,日头毒烈,陆青鸢看后面的丫鬟们个个大汗淋漓,面露难色,她微微一笑,走进了一家绸缎庄。 绸缎庄的侧面坐着一排绣娘,若是客人有看上的缎子和花样,还可以直接让绣娘绣好,送到府上去,只不过价格会出高许多。 掌柜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子,圆脸圆身,笑起来眼睛成了一条缝。 他一看来的是高门大户,再一问是镇北侯府,要给府里的老太太和小主子做衣裳,缎子都是宫里赏赐的,那肯定需要请好几位绣娘,说不定以后还能和侯府常来往,他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若是绣得不好,毁了这么好的缎子……” 陆青鸢话音未落,掌柜的马上了然,殷勤道:“夫人可以让她们现场绣花样,看中了再挑。” 陆青鸢应允了。 松烟从店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铜钱与丫鬟们分了,让她们把东西放下,自去找阴凉的地方吃饭休息,一个时辰以后再回来。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歇会儿了!”舒儿手都要断了,脸上妆也花了,其他丫鬟也差不多,放下东西就三三两两跑没影了。 掌柜还贴心地安排一间上房,让人从隔壁酒肆打了几样菜过来,好让陆青鸢在绸缎庄用午膳。 一炷香后,绸缎庄的后门,走出了一位身着素白褙子,戴着帏帽的妇人, 正是陆青鸢。 她走得不远,就在绸缎庄后面,找到了一家窄小的玉器作坊。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玉佩样式,让玉器师父按照上面的尺寸和样式做好,过几日会有人来拿。 做完这些,陆青鸢回到绸缎庄,再换上之前的装束,匆匆吃了几口饭菜,还绕到外面去看绣娘们的绣工。 “什么?!只需要一位绣娘!”掌柜生怕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腆着脸再问了一遍,“贵府这么多件衣裳需要制作,一位绣娘恐怕不够啊……” “够了。” 陆青鸢带着那位被挑中的绣娘,施施然离去。 掌柜恨得牙痒痒,闹了大半天,布料一匹没买也就算了,只带走了一位绣娘,还倒贴一顿饭钱! “镇北侯府,真抠门!” 日落之前,陆青鸢还看了几家花肆,买了几盆模样好的盆栽回去,跟花肆的掌柜定了一批紫薇花,这才打道回府。 夜晚,松涛院烛火摇曳。 四个孩子皆乖巧地排成一列,等候绣娘量衣。 量到霍云瑶时,绣娘依惯例将尺寸稍放宽了些。 霍云瑶不依:“我不要这般大的,我的衣裳要做得小,紧一些才好。” 绣娘赶忙解释:“姑娘正是豆蔻年华,身形长得快,如今做小了,过不了两月恐怕就不合身了。” 霍云瑶跺了跺脚,坚持道:“不行,我就要小些的。” 绣娘还想再说什么,陆青鸢示意她不用再说:“就按三姑娘说的去办。” “是。” 孩子们走后,绣娘正在收拾东西。 陆青鸢走过去,手里拿着一匹陈旧的胭脂红缎子,还有一张描了花样的纸。 “这种样式的,能做吗?” 绣娘以为定是很复杂的款式,万分小心地双手接过纸。 她仔细看了花样,松了口气,点点头:“回夫人,能做的。” 紧接着又好奇道:“可这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式了,京中早就不流行了,夫人确定还要做吗?” “做,这件先做。” “是,夫人。只是……就我一人,恐怕工期要久一些。”绣娘面露难色。 “我院里有一批丫鬟,都是近侍宫女出身,刺绣织造都是宫中教过的,你尽管安排她们干活。” 绣娘了然,福身下去了。 珠霞清点完布料后,回来报陆青鸢:“夫人,除去老夫人、您还有四位小主子每人四身夏装,还余下一些料子,只不过颜色稍暗了些,花纹也比较简单。” 陆青鸢大手一挥:“那便将剩下的料子赏给各院主事、一等丫鬟、婆子和侍从,吩咐绣娘也给他们做身夏装便是。” “谢夫人赏!诶嘿,又有新衣服了!”珠霞抱着剩余的料子兴高采烈地出去找绣娘了。 陆青鸢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但是想不起来,索性不去想了。 松烟见主子今日行事,必有缘故,她只是默默瞧着,等到房中只剩她们二人,才敢开口问道:“夫人,您究竟打算如何做?” 第26章 感情,哪有自由重要 “我不仅要把母亲的牌位从陆家带出来,送到报国寺的佛塔里供奉,”陆青鸢语气笃定,“我还要,给母亲,迁坟。” 此时,霍雁行正巧从廊下走过,听到这句话,他为之一震。 “迁坟?!”松烟大惊失色,“夫人,这是为何?” 陆青鸢不能说。 因为这是前世发生的事情,贤王叛乱后,各地难民进京,结伙盗墓求生,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墓穴。 母亲的墓穴就是那个时候被翻出来的,而陆青鸢远在西南,很久之后才收到消息。 再说了,母亲本来就没有多留恋京城,回到故土辽东,可能才是她想要的。 “没什么,就是不想让母亲的魂魄留在京城了,反正父亲死后又不会同她合葬,”陆青鸢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感情,哪有自由重要。” 她倒是很清醒。 霍雁行如此想,又觉得偷听非大丈夫所为,就先离去了。 松烟再问:“那夫人缝制旧衣,又让匠人做玉佩是……” “活人的话,父亲不会听,但是,死人的话呢?”陆青鸢对着铜镜梳妆,“我外祖父常说,我长得很像我的母亲。” “夫人是要扮作亡故的大夫人!”松烟捂住了嘴,声音放低,“可老爷他会相信吗?” “好戏开场之前,我确实需要一个好帮手,”陆青鸢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我相信她会帮我的。” 笠日,西市陂头巷。 雀儿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巷子里。 烈日将青石板烤得脚底板发烫,两三个卖菜的老婆子蜷缩在褪色的油布伞下打瞌睡,像极了她们摊子上蔫头耷脑的菜叶子。 屠夫的摊位没人,案板上只剩下一块黑乎乎的肉,人走近了,才发现那是蠕动的绿头苍蝇。 雀儿从旁边过,苍蝇轰然四散,露出一块灰青色的腐肉来。 陆青鸢给了她两日假,让她好好想清楚。 她昨日呆在屋里想了一日,没想明白,今日索性早早起来,去东市的宝丰斋买了果子糕点,回家一趟看看。 雀儿本家姓王,原本不住在这里,陆家有专门给下人居住的房间,但后来爹说弟弟阿宝要上私塾,就搬到了离私塾最近的陂头巷,租金便宜,就是脏乱差。 她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人在说话。 先是王二的声音。 “阿宝,你在私塾可要好好念书。要是将来能给三少爷当个书童,说不定哪天三少爷开恩,求了老爷让你脱了奴籍去科考,咱老王家就有出头之日了。” 弟弟阿宝抱怨道:“爹啊,三少爷的书童哪儿是这么好当的,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阿文、小虎、石头他们想去,他们爹娘可是给主母院里送了孝敬的!” “当家的,这可咋办?”母亲阿鱼声音高了起来,“咱们辛辛苦苦攒钱送阿宝上学堂,不就是为了将来能给三少爷当书童吗?现在哪里还有余钱。” 王二叹了一口气:“……啧,要不把那丫头许给最西头的刘瘸子,他说了,不在乎长相,能生儿子就行,礼金要他个十贯不过分。” 咚—— 糕点落在地上。 “谁啊?”门开了,王二看到是雀儿,眉头皱成了川字:“你咋回来了?不会是闯祸了?” “宝丰斋的糕点!”阿宝眼尖,冲过来推开雀儿,捡起地上的糕点,撕开纸袋,大口大口吃起来。 雀儿被推得一个趔趄,扶着旁边的墙站稳了,才道:“我没闯祸……晚些时候我就回侯府了。” 王二继续摆弄着手边的一盆牡丹:“虽说你现在人在侯府,但可别忘了,你是给二姑娘办事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打一份工,有两份工钱。” “咱们一家子的营生可都依仗着陆家,你要是得罪了二小姐,看老子不打死你!”王二冷哼一声,扬了扬手中的花铲。 母亲阿鱼径直上前,毫不留情地摘下雀儿身上的首饰,嘴里嘟囔着:“就你这满脸雀斑,又瘦又小的模样,戴啥好看的首饰,穿啥新衣服,都是癞蛤蟆穿绣袍——糟蹋绫罗!快脱下来!” 雀儿默默脱下身上的新衣服。 一旁的弟弟捂着脸,嫌弃地说:“看着你这张脸我就恶心,我咋就没个漂亮阿姐!你看阿文的大姐素琴,就在二姑娘身边当一等丫鬟,不仅月例银子拿的多,还跟着二姑娘吃香的喝辣的,上回还拿了一套荣宝斋的文房四宝回来给阿文呢!” “当真?”王二闻言露出了羡慕的眼神,随后看到妻子刚从雀儿身上扒拉下来的首饰衣服,一把夺了去,“明日拿这些去当铺,也给阿宝换一套荣宝斋的文房四宝!” “谢谢爹!”阿宝炫耀般地瞥了雀儿一眼。 王二拍拍阿宝的脑袋:“别人家有的,咱阿宝也得有,你等爹爹把这盆金边墨兰养好了,献给老爷,没准还能给你讨得几本好书回来!” 雀儿环顾四周,屋子本就逼仄,周围放着的不是父亲精心种植的花,就是母亲腌制的腊肠和咸鱼,还有阿宝的各种小物件。 显得她有些格格不入。 “爹,娘,阿宝,我回去了。” 没有人回答她。 雀儿紧咬嘴唇,向外走去。 “轰隆——” 打雷了,雀儿转身想拿把伞。 王二见状,一把拦住她,啐了她一口:“还真当自己是公主娘娘了?打什么伞啊?你跑快点就到侯府了。” 出巷子口的时候,雨已经落下了。 雀儿深吸一口气,冲进雨幕中,铜钱般大雨点砸在她的脸上,生疼。 突然,她一脚踩进烂泥地里,摔了个跟头,浑身沾满了泥水。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 “姑娘,你没事?” “姑娘,你去哪儿,我带伞了,捎你一段。” 雀儿狼狈地爬起来,摇摇头,继续在雨中踉跄前行。 回到侯府的时候,她浑身已经湿透。 松涛院里,松烟和珠霞正在廊下吃茶看雨。 松烟看到她这副模样,惊呼一声:“雀儿,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的天爷啊,你掉进潲水桶了吗?”珠霞捏着鼻子躲得老远。 松烟吩咐小丫鬟去烧热水,又拿了面巾给雀儿擦拭身上的泥水。 “松烟姐姐……我,我自己来就好。”雀儿接过面巾,进了净房。 珠霞撇嘴:“松烟,她就是个细作,你干嘛对她这么好?” 松烟拧了珠霞的胳膊一下,珠霞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等雀儿洗了热水澡,换好衣服出来。 “快喝。”珠霞走进来,往她屋子里放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没好气道,“省得病倒了,过了病气给夫人。” 雀儿喝了姜汤,身体渐渐暖和过来。 她想起那日,夫人对她说的话。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走进陆青鸢的屋子。 第27章 若是能当侯爷的妾室 次日,雨过天晴。 雀儿又去了陂头巷。 爹娘天不亮就到陆家上工去了,阿宝也去私塾上学了。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盆盆价值不菲的兰花安静地看着她。 陆执爱兰花,但兰花又极难养活,王二之所以能够在府里众花匠中出类拔萃,就是因为他潜心于种植兰花,他种的兰花是可以进陆执书房的。 雀儿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那盆,金边墨兰上…… 做完夫人吩咐的一切,她匆匆赶回侯府。 回来的路上,那条烂泥路还是烂泥路,可她长记性了,提起裙摆绕开走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转角处望见侯府那熟悉的朱红檐角时,忽然小跑起来。 夫人说,雀儿,可以不是雀斑的雀,而是喜雀的雀。 是喜雀,就要飞,飞得高高的,远远的,才能看到不一样的天空。 ………… 镇北侯府,松涛院。 正屋的床修好以后,霍雁行和陆青鸢为了掩人耳目,还是睡在了一张床上。 这床太大,大到霍雁行去上早朝,陆青鸢一点反应都没有,睡得很香。 不过那帮宫女也没时间和心情来监视他们俩了。 因为他们现在忙着做衣服,赶工期。 “白天做苦力,晚上还要绣花,侯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就是啊,以前我们在寿康宫只需要给太后打打扇子,烹茶调香,偶尔绣个手绢什么的,哪里需要干这些粗活?” “同人不同命,有些人不能被贤王殿下看上,做个主子娘娘,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诶,舒儿,你的模样和佩儿不相上下,怎么当时贤王殿下就没看上你呢?” “把嘴闭上你,好好绣你的花。” 雀儿和她们一个屋子,听得可真切了,第二日就把话转述给了陆青鸢。 陆青鸢当然知道她们口中的佩儿是谁,佩儿曾经是太后宫中得力的宫女,是个京城里不多见的江南美人。自从被萧祁宠幸以后,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一直被安排在别院里。 说起来,要论起后宅之阴险狡诈,手段之鬼魅,陆蓉月连她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 陆青鸢听说贤王大婚定在了下月初五,好,既然陆蓉月执意要嫁进贤王府,那么这个火坑就由她自己去跳。 “夫人?”雀儿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陆青鸢这才发现雀儿还站在一旁等自己示下,微笑道:“你做得很好。” 雀儿不好意思地低头,脸颊浮出一丝红晕来,她很少听见别人的夸赞。 “若是林氏那边来人问你,你就挑些不紧要的事情讲,她如今喜事临门,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找咱们麻烦,”陆青鸢又怕她担心身契的事儿,安慰道,“陆府跟来的丫鬟们,身契都还在林氏手上,我会找个机会把你们的身契都拿回来。” 霍雁行下了早朝后,回到松涛院,却不见之前满院花枝招展的丫鬟,问了松烟才知道,她们都被撵去做绣活了。 现下院子里只有几个侯府的小丫鬟有条不紊地把盆栽里的花往院子里栽种。 一簇簇紫薇花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块儿,给一旁的松柏都增添了几分颜色,颇有岁月静好之美。 霍雁行顿觉心情开阔, “怎么样,侯爷,还是成家好。”柏羽调侃道。 “一般。” 霍雁行长腿一迈,向主屋走去。 屋里,陆青鸢把自己刚画的母亲画像给两个丫鬟看,眼睛里充满期待:“怎么样?像不像?像不像? 松烟回答得很勉强:“呃……奴婢们在贺家看过先夫人的画像,这实在不是很像……” “是非常不像!”珠霞心直口快,“夫人,若是先夫人知道您把她画成这个样子,估计会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打您。” “怎么会呢……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就长这个样子呀……” 陆青鸢苦恼地把画像往桌上一摆,她本来是想按照母亲的画像来化妆的,可是陆家已经没有母亲的画像,带过来的嫁妆里也没有,让外祖给她寄过来也太慢了。 她只能凭借印象画了。 “太丑。” 霍雁行走进来,扫了一眼,客观点评道。 陆青鸢的脸更黑了,分辨道:“我母亲去世多年,我能凭借记忆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柏羽在旁边解释道:“夫人莫怪,侯爷小时候的画作,连宫里的画师都是夸赞过的!” 陆青鸢狐疑地看着柏羽,又看看霍雁行。 “怎么,你不信?”霍雁行挑眉看向她。 陆青鸢看了看霍雁行的手,骨节分明,一看就是一双饱经沙场淬炼的手,还会画画? “画画算什么?咱们侯爷会的可多着呢!什么蹴鞠马球,投壶捶丸,就没有侯爷不精通的,小时候还经常三天两头带着陛下装病翘课去玩……” “闭嘴,下去。” “好嘞。”柏羽习以为常地转身出门。 两个丫鬟也很有眼力劲地下去了,屋子里面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是想画出一幅令堂的画像,然后按照画像,给自己装扮上?” “没错。” 霍雁行直接伸手,去拿桌子旁边的白纸。 陆青鸢想起白纸底下压着的画作,连忙拦住:“诶等一下……” 她话音未落,白纸已经被掀开了,露出了霍灵犀送给陆青鸢的那幅“虎头猪尾”图。 霍雁行拿起画,这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他又好气又好笑,刚想说些什么,陆青鸢就从他手上夺走了画。 “灵犀送我的,你没有也不要抢我的。” ………… 舒儿绣了一夜的花,头晕目眩,站起来想去外面透透气,正巧看见柏羽站在主屋外面和松烟闲聊。 侯爷回来了? 她鬼使神差地绕到了主屋后面,从半开的窗户望进去。 昨夜小姐妹们调侃她的话,她虽表面不在意,心上却如油煎似的。 凭什么!她模样出众,才情一绝,若是投身在一个富贵人家,怎么着也是当家主母的命。可惜家境贫寒,她只能被父兄送进宫当个微不足道的宫女! 一直当宫女也没什么,至少在宫里吃喝不愁,可凭什么佩儿可以得到贤王殿下的青睐,她却没有! 如今她已到了镇北侯府,侯爷威风凛凛,却粗中有细,又不似贤王那般总爱跟她们调笑,是个顶好的良人,若是能当侯爷的妾室,想必终身就有着落了。 她捂着心口,透过窗棂,目光黏在侯爷身上,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陆青鸢拿过画作,放到匣子里收好,无意间瞥过梳妆台的菱花镜,看见对面的窗棂闪过一片藕荷色的衣角。 看来还是活不够多,还有空听墙角。 “哎呀~”她眼珠子一转,故意转身的时候被桌角绊倒,摔在了霍雁行身上。 第28章 侯爷追着夫人天天要 霍雁行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肢,触感柔软,他却好似摸到了炭火,掌心迅速发烫,刚想推开她。 “有人。”陆青鸢用嘴型表示。 她灵机一动,看见桌上描眉用的眉墨,伸手拿起递了过去,声音也变得娇柔: “既然夫君绘画功夫了得,不如夫君帮妾身画眉!” 霍雁行喉结滚动,接过眉墨,掌心里都洇出了汗。 以往他不管是拿刀拿剑,还是手持笔墨,都稳稳当当,今日只一根轻飘飘的眉墨,倒让他不知从何下手。 窗外的舒儿见两人亲密无间,如鲠在喉,扭头就走了。 “好了。”陆青鸢时刻注意着菱花镜,见人已走,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男子。 “嘶!” 霍雁行一声低呼,他完全没有防备,被陆青鸢这么一推,腰撞到了桌角。 “陆青鸢!”他捂着后腰,咬牙切齿。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说的就是她! 陆青鸢还等着霍雁行帮她画画像,脸上换了殷勤嘴脸,扶他到椅子上坐下,自认理亏地研墨铺纸。 柏羽说的果然不虚,霍雁行按照陆青鸢的描述,几次调整,画了一上午,终于勾勒出了一副画像。 “有七八分像了!”陆青鸢抚摸着画中的女子,好似回到了五岁那年,母亲还在她身边的时候。 “我有一暗卫,擅长易容,回头我让他过来,你用便是。” 说完,霍雁行捂着腰从主屋出去了。他被猛地被撞了一下,还坐了一上午,腰不太舒服。 谁曾想,这一幕又落在丫鬟们眼里,她们结合舒儿刚刚回来说的,“侯爷给夫人画眉”,产生了各种联想。 “天啊!侯爷扶着腰从夫人房里出来!” “什么?侯爷和夫人那啥……腰都抽筋了!” “什么?侯爷追着夫人天天要,把腰都搞坏了!” 谣言满天飞。 甚至飞到了皇宫大内,飞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狐媚子一个!”太后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确实是想让陆家的女儿牢牢勾住霍雁行,若是萧祁以后起兵,陆青鸢就是霍雁行的软肋,只要钳制住了她,就是钳制住了霍雁行。 另一方面,因为林氏的缘故,她又不喜欢陆青鸢。 “还有一事……”李公公小心翼翼地汇报,“舒儿说,她们在侯府也无甚大用,不如让她们回宫?” “她们可曾受罚,可曾被欺凌?” “并无……只是做了几日的女红。” “一帮蠢货!”太后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让她们老实给我呆着,几日女红而已,做了会死吗?让她们给哀家好好打探点有用的消息才是真的,连镇北侯的身都近不得,还好意思回宫?” ………… 临江书院外。 夕阳西下,学子们一个个像脱缰的小马驹,冲出了书院。 在外等候的小厮和丫鬟们早早准备好了糕点和茶饮,生怕自家小主子饿坏了。 “三姐姐,吃呀。”霍灵犀手里拿着丫鬟刚给的绿豆糕,递到霍云瑶手边,“大哥哥和二哥哥不在,没有人跟我们抢啦!” “不吃。”霍云瑶咽了一口口水,硬生生地把脖子转了过去。 她们像往常一样,坐在马车上等凌韬和霍云旸一起回家,听马车外的几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丫头在聊今日府里发生的各种趣事。 “什么,三叔的腰坏了!”霍灵犀着急得连糕点都不吃了,小脸挂满担忧:“我上回摔了一跤,把膝盖摔破了,很疼很疼!三叔应该也很疼!三姐姐,我们赶紧回去看他!” 霍云瑶刚想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叫卖声。 “瞧一瞧看一看了喂!这些都是我独门秘方炼制的神药,走过路过,千万莫错过!” 霍云瑶好奇地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只见不远处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身着半旧的月白绫裙,面前的地上铺就一块污渍斑斑的粗布,放着一个破旧竹筐,还有一堆瓶瓶罐罐。 有学子指着那过目不忘丸:“这是何物?” “此乃过目不忘丸!”妇人拿起一个白瓷瓶,倒出一个黑色药丸,“只要服下这丸药,无论多么晦涩难懂的文章典籍,皆能过目成诵!以后高中状元,不在话下!” “给我来两瓶!” “我也要!正好明日就要小考了,我还没温书呢!” 霍云瑶觉得有趣,带着霍灵犀从马车上下来,走上前去。 “那这个纤体丸呢?”她大胆发问。 妇人又拿起一个青花瓷瓶,倒出一粒粉色药丸,说道:“这纤体丸啊,专为爱美之人精心研制。每日一粒,不出十日,保证姑娘你的腰肢如柳,双腿纤细,身材曼妙得好似九天仙女下凡。” 霍云瑶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金色小荷包:“行,给我来一瓶。” 霍灵犀听不懂,只是知道三姐姐好像在买药。 应该是买给三叔的!她也要买! 她看来看去,指了指一个黑色的瓶子,问:“这个是什么药?叫什么呀?” 妇人一看是个小孩子,本来不想搭理,但是又见她衣着华贵,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也不好驱逐,只好搪塞道: “这个叫金枪不倒药……不过,不过这是大人用的药。” 没错啊,三叔就是大人,大人就要用大人用的药。 霍灵犀拽了拽霍云瑶的衣角,小声问: “三姐姐,金枪不倒是什么意思?” 霍云瑶想了想,这个好像夫子没有教过,但是又不能在四妹妹面前说自己不懂,只好按照字面意思回答:“应该就是让人变得强壮的意思。” 三叔的腰坏了!很需要这种恢复强壮的药! 霍灵犀掏出银钱,大声道:“我要十瓶!” 她才是最最最爱三叔的人,三姐姐才买了一瓶,她可是买了十瓶呢! 妇人大为震惊,可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捡白不捡。她一边收了钱,给了药,一边安慰自己:说不一定人家真的是给亲爹买的呢!孝顺! 周围不仅有学子,还有各府的小厮和丫鬟,稍微年长的都知道这金枪不倒药是怎么回事,见她们二人上了霍家的马车,不禁窃窃私语。 镇北侯,才二十五六的年纪,不应该啊! 第29章 侯爷,以形补形 陆青鸢听虞妈妈说凌韬和霍云旸两个孩子明日将要小考,又想到霍云瑶这两天好像没有什么胃口,吃得很少,于是特地交代了松烟。 “去跟后厨说一声,今晚的膳食,做得好一点,花样再多一些。” 快到晚膳时间了,松烟匆匆交代后厨就走了 侯府的厨娘们聚在一起,闷头想:平日里做得也很好啊,今日要多加什么花样呢? 有八卦的厨娘一拍脑壳:哎呀!夫人这是想给侯爷补补身体! 补补补!今晚就补!大补特补! 今日的晚膳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四个孩子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菜才姗姗来迟。 黑豆芡实煲、枸杞羊肾粥、韭菜虾仁炒鸡蛋。 “压轴菜来咯!”厨娘亲自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来了:“杜仲煨猪腰!” “咦——我不要吃,一看就很腥。”霍云瑶捂着鼻子往后一仰。 厨娘着急了:“这可是用杜仲煎煮取汁,与猪腰、核桃仁、米酒同炖了一个时辰,一点腥味都没有!” 她将这道菜放在了霍雁行面前,笑容满面:“侯爷请品尝。” 陆青鸢早就在下午被松烟和珠霞打趣了一番,自然是知道府里这以讹传讹的事情,一想就明白了,定是厨娘会错意了。 她憋着笑,故意给霍雁行夹菜:“侯爷,以形补形,您多吃,多吃。” 霍雁行:“……” 他现在不仅腰痛,头也开始痛了。 霍灵犀看三姐姐在饭桌上没有提药的事,自己也没有提。 吃完饭后,四个孩子回到梅花小筑温书。 霍云瑶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从袖口中拿出那一瓶纤体丸,倒出了一颗粉色的药丸。 耳边响起那妇人的话语: “每日一粒,不出十日,保证姑娘你的腰肢如柳,双腿纤细,身材曼妙得好似九天仙女下凡。” 自从临江书院为十岁以上的女学子单独开了斋社后,夫子变了,学的内容也变了。 夫子同她们讲:“腰肢纤软,方显柔德。” 周围的女学子多多少少都开始注意身形了,霍云瑶觉得自己……许是身形丰腴了些。 她没有什么知己好友,连之前的好友也渐渐与那些身姿窈窕、容颜秀丽的女子相伴同游了。 她望着掌心里的粉色药丸,刹那间它好似变成了一位腰肢纤软的粉衣女子,盛情地向她伸出双手,蛊惑着自己将它吞下。 “三姐姐!三姐姐!” 霍灵犀咚咚咚地敲门,霍云瑶赶紧把药藏了起来,开了门。 “三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药给三叔啊?”霍灵犀歪着脑袋问,“我们要现在去给吗?” 霍云瑶不想让四妹妹知道自己买药并不是给三叔吃的,于是只好胡乱搪塞:“哦,这个……你,你知道的三叔是堂堂的镇北侯,肯定要面子的对?” “嗯!” “那我们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药给他,这样显得他很弱,对不对?” 霍灵犀点点头:“对!” 她记住了,不能明着给,要偷偷给! 不过,药都是很苦的,三叔应该也不爱吃药,霍灵犀想起之前自己生病的时候,奶娘都是偷偷把药丸塞进糕点里,骗她吃下去的。 她掏出那金枪不倒的药丸看了看,一个个乌漆麻黑的,倒是很像……芝麻丸! 她啪嗒啪嗒往后厨跑去,跟厨娘要了一罐芝麻丸。 “捣碎捣碎,通通捣碎!” 霍灵犀把芝麻丸和药丸放入罐中一顿捣碎,再拿出去揉成一个个小团子,最后重新装回芝麻丸的罐子里。 她抱着罐子去书房,谁知三叔晚上在书房接待客人,她只好把罐子交给了柏羽叔叔。 “柏羽叔叔,请你一定一定一定要让三叔吃这个哦!”她手舞足蹈地表示,“吃完它们,痛痛就会飞走啦!” 柏羽摸了摸霍灵犀的脑袋:“好~” 吃芝麻丸还可以止痛?没见过。 待小姑娘走后,他走进书房,看见主子还在议事,便转头就把罐子放在了霍雁行的书架上。 ………… 一晃三四日的光景而过。 陆执最近总觉得自己头昏脑涨,精神不佳,还总会梦见故人。 他点了凝神香,在书房里打坐。 一炷香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舒服多了。 他侧过头,看到了一旁的金边墨兰,心情更是开阔了许多。 花匠王二最近倒是栽种了好几盆品相不错的兰花,尤其是这金边墨兰,娇而不妖,甚得他心。 他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奏疏。 自从知道二女儿和贤王的婚事稳妥了,他也希望陆蓉月能够到富足的金陵去,而非西南这种偏远之地。 为此,他已经想好了一番圆滑的说辞。 笠日,乾清宫。 各执一词的朝臣们气氛剑拔弩张。 礼部尚书庄大人,上前一步,笏板一抬,声音浑厚:“陛下,贤王殿下乃陛下同父同母的胞弟,以贤王殿下之尊,将金陵一带封予赐下,实乃合情合理。” 户部尚书史大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赶紧跟上:“臣附议!如此以来既能彰显陛下对同胞手足的深厚情谊,更能让贤王殿下在那富庶之地,大展拳脚,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 他们都是太后一党,自然是为了贤王殿下说话。 而另一边,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方词礼,现任翰林学士。 世家大族方家的嫡长子,贵公子出身,却丝毫没有骄奢之气,浑身上下流露着文人的温润与御史的锋锐。 他长得极好,面如冠玉,眉如墨画,双眸宛如点漆,更特别的,是他的鼻梁右侧,缀着颗小痣,给这脸庞添了一分妖媚。 曾被皇帝笑称,要不是因为文章写得比样貌还好,怕是要从状元郎掉到探花郎的位置上去了。 方词礼整了整衣袍,上前一步,朗声道:“两位大人此言差矣!金陵距京师仅三日舟程,若有宵小挟贤王生事,京师难以应对。而西南山高路远,正合‘亲贵守边’之祖训。” “再者,凡亲王就藩,需经府邸营造、税制厘定、兵权交割三步,微臣认为,应当效先皇‘先改制后封王’的旧例!” 双方各执一词,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此时,皇帝眉头紧锁,目光扫向群臣,问道:“陆爱卿,你意下如何?” 众人目光齐聚陆执身上。 陆执心中已有成算,他刚要开口,却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两眼一黑,直直向前栽倒。 哐当—— 手中笏板落地,在寂静的殿中格外刺耳。 “陆相国!” “快传太医!” 朝堂顿时乱成一团。 第30章 贺家女来索命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执悠悠转醒,发觉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阳光透过窗棂,却不刺目,应该是日暮时分了。 他环顾四周,此地十分眼熟。 这是……御书房?! 他揉了揉太阳穴,暗自思忖,定是近日为了牌位之事,严守斋戒,又思虑过度,这才体力不支。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老师醒了?”皇帝亲自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皇帝年幼时,陆执通过林家的关系,当上了皇子侍讲,为皇子们讲解经史,也担得起一声老师。 陆执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奈何浑身仍有些绵软无力,挣扎间,只能微微欠身,急切说道:“此等事岂敢劳烦陛下亲为,臣担当不起!” 说着,便要伸手去接那汤药。 皇帝示意他莫要乱动,轻声道:“老师为国事操劳至此,朕亲奉汤药,也是应当。” 说罢,坐在榻边,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递向陆执嘴边。 陆执惶恐不已,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连连摆手:“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然君臣有别,如此折煞微臣。” 说罢,他不顾虚弱,执意接过汤药,一饮而下。 皇帝缓缓开口:“贤王封地一事,既然朝臣意见不一,朕也不便立即决断。自北燕一战后国库空虚,各地税收账目不明,等把这些都料理干净,朕再定夺也不迟。” 陆执点头称是。 皇帝让他好生休息,等身体恢复了以后再回府。 他临走时,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对了,这件事朕交给了霍雁行和方词礼协同处理,老师就安心养病。” 陆执闻言,心中一凛。 他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恍惚间,记起了皇帝幼年时的样子。 可皇帝终究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过问他的小太子了。 他这个陆相国,不知道还能做多久。 陆家并非京中世家,他一介寒门子弟,登得越高,摔得就越重。 陆执颓废地回了府,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敢去打扰他。 他点了凝神香,翻开一本古籍,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谁知,竟然睡着了。 梦中,他朦朦胧胧看到了一个女子,给他披了一件衣服。 这女子穿着一件胭脂红绫子裙,袖口的花样是紫薇花,身上还有淡淡的沉水香。 女子俯身而下的时候,有什么冰凉的物件碰到了他的额头。 他抬眼一看,是一块玉佩。 玉佩离得很近,他能够看到上面的纹理,极为罕见。 是麦穗。 陆执心中大骇,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他此生唯一见过麦穗纹样的玉佩,就是亡妻贺穗身上佩戴的! 那是贺穗的父亲在她出生的时候特意打造的,她出生在小满那日。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又合着“岁岁平安”之意,故取名贺穗。 这胭脂红紫薇花绫子裙,还有身上的沉水香,也是她生前最爱的! 可贺穗已经亡故多年了啊! 女子开口了。 “小书生,这书有甚么好看的?不如陪我去骑马如何?” 他恍惚了。 世间只有一人喊过他“小书生”。 那还是他与贺穗初相识的时候,他进京赶考,不幸中途遇到山匪,差点命丧黄泉,幸好长风镖局走镖路过此地,一红衣女子从天而降,将他救下。 那女子就是贺穗,长风镖局的三小姐。 后来,他拿出全部盘缠请镖局护送他上京。 贺穗爱笑爱闹,一点女子规矩也没有,最爱调侃他为“小书生”,他有时候也管她叫“贺女侠”。 一路上京,从盛夏走到初秋,从同伴变成夫妻,那是一段陆执此生难忘的经历。 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进了京,中了举,再后来,物是人非。 “陆郎……” 那女子走到他身侧,屈膝蹲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情绪陡然直下,声音染了几分凄凄惨惨之意。 “为何不管我如何做,你们陆家都不待见我……” 她抬起半边脸,一张熟悉的,美丽的,带着三分英气的脸。 即使她已经亡故多年,即使她的画像全部被林氏烧毁,即使府里没有任何她留下的痕迹!但—— 这张脸还是多次在梦中出现。 陆执努力地想瞪大双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越是挣扎,身体越是有沉坠之感。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贺女侠,你恨我吗? ………… 林氏今日忙于给女儿挑选各种首饰,准备嫁妆,忙得脚不沾地,大晚上还在城中的商铺购置物件。 林氏的贴身婆子穆妈妈没有跟着去,在后宅挑选要跟着二姑娘一起到贤王府的丫鬟。 听说老爷今晚没有用膳,小厮丫鬟不敢打扰,她便去厨房端了一碗安神汤去了书房。 “不对,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穆妈妈耳尖,听见了书房里的异动。 秋姨娘今日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没有主母发话,她哪里敢私自接近老爷?! 不是秋姨娘,那就是哪个不要脸的娼妇!趁着她家主母不在,好勾引老爷! 这还了得! 穆妈妈虽与林氏是主仆,但自小看着林氏长大,说是亲闺女也不为过。 她怒火中烧,想要推门而入,但书房那朱漆大门仿若一座沉甸甸的山,铜环冰冷厚重,让她望而却步。 老爷如今位高权重,若是现下去驳他面子,恐怕一时会闹起来,不好收场。 穆妈妈赶忙命小厮去把主母叫回来,自己则偷偷躲在书房后面的树林里,目光死死盯着门口。 我倒是要看看是谁! 一炷香后,门开了。 那女子穿着罕见的乌黑幕篱,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走得极快。 穆妈妈恶从胆边生,攥紧了拳头就冲了过去。 “下贱秧子!窑子里爬出来的小娼妇!”她追得气喘吁吁,直到荷花池边才抓住了那女子的手,“你给我站住!” 触手冰凉。 穆妈妈却没有察觉,使劲往后一拉。 女子转身,幕篱被风掀起半寸,露出了一张惨白美艳的脸来。 穆妈妈瞪圆了双眼,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双腿发软,竟一屁股跌坐在地,嘴里喃喃道: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 忽然,那女子反而不逃了,一步步逼近她,身上玉佩玲琅响,在穆妈妈听起来却像是招魂索命铃。 “贺家女来索命了!贺家女来索命了!” 她大叫着连连后退,却忘了身后便是荷花池。 扑通—— 第31章 先夫人乃将星之命 镇北侯府,松涛苑。 松烟和珠霞正为陆青鸢脱下身上幕篱。 “怎么样?怎么样?”飞廉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问道,“陆相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陆青鸢摇摇头。 “我就说嘛,按照我的易容水平,旁人是不可能识破的!” “你那点雕虫小技只能说是锦上添花,要我说啊,还是多亏夫人筹谋得当,”珠霞佩服得五体投地,“先是让雀儿在她父亲王二养的金边墨兰里放了药,那药与凝神香结合,会使人精神不振,难以入睡,日便会产生幻觉。” “妙啊妙!”飞廉拍手称赞,“别看陆相国是个书生,可最信鬼神之说了,如此一来,明日的戏便好唱了。” 他两还在一边絮絮叨叨,但松烟却看出了陆青鸢的脸色不是很好。 “呀,夫人的裙摆都湿了。”松烟摸到了陆青鸢湿哒哒的裙摆。 “夫人为了让手时刻冰凉,将冰块放置荷包中,定是今日准备的冰块全都已经融化了,弄湿了衣裙,”松烟忙不迭地将飞廉从屋里推了出去,“我们要给夫人更衣了,你回侯爷那报信儿。” 等收拾完一切,陆青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 “贺家女来索命了!” 穆妈妈的话语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 她母亲不是病死的吗? 多少年来,大家都跟她说,贺穗的死是因怀孕生子伤了根本,最后不治而亡。 她今日的装扮,在飞廉的易容加持下,连自己看了都会恍惚。 穆妈妈的害怕做不得伪,定是知道什么内情才这样说的。 毫无疑问,贺穗去世,最大的得利者便是林玥兰! 两世为人,若她还不能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她这个女儿真的也太无用了! 陆青鸢握紧了拳头。 不管事情过去多少年,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 次日,七月十六,诸事大吉。 陆家的新牌位终于制作完成,陆执请了报国寺的方丈来供奉安置,念经祈福。 昨夜过后,陆执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自己就这么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夜,身上还盖着外衣。 梦里的一切那么的真实,真实的让他觉得恐惧。 他问过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说昨夜没有见过什么陌生女子。 唯一的怪事就是林氏身边的穆妈妈突然掉进了荷花池里,醒来就发了高热,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老爷,都准备好了。” 牌位安置仪式开始了。 陆家祠堂外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古朴的祭台,台上摆满了祭品。香炉中插着的香烛,正往外吞吐着缕缕青烟。 一旁,报国寺请来的高僧身着一袭绛红色的袈裟,手持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身后,一众小弟子整齐排列,手捧经卷,跟随高僧一同诵经。 “家主敬香,告慰祖先——” 陆执身着素色长袍,缓缓走向供桌。 他伸出手,拿起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燃。 “啪!” 线香毫无征兆地拦腰折断,上半截带着火星坠在青砖上,灭了。 下人赶紧送上新的线香。 可一连三次,次次都断,像是祖先不乐意吃这个供奉似的。 陆蓉月跪在后头,膝盖有些累了,嘴上嘟囔起来: “呵,我就说嘛,定是列祖列宗觉得陆青鸢她娘不配在这祠堂里,这香才断的。” “闭嘴。”林氏回头瞪了她一眼。 陆执的眉头瞬间拧紧,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昨夜的情景如鬼魅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安置仪式暂缓。 陆执心事重重地将报国寺的高僧请到书房相谈。 他将昨夜的梦境如实相告。 高僧闭目沉思良久,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凝重道:“陆施主,陆家世代从文,书香门第,而先夫人,本是女中豪杰,乃将星之命。” “那又如何?” “先夫人命格太过刚硬,恐会压制陆家的官运。若想化解,唯有将先夫人的牌位供奉在本寺的佛塔里,借助佛法的力量,或可保佑陆家昌盛。” 陆执想起近日自己在朝堂上的力不从心,皇帝逐渐与他离心,扶持新贵等等…… “只需要如此便可解吗?” “此外,还需将先夫人的坟茔重新整修,以表敬重。” ………… “绝无可能!”林氏气得摔砸了一套茶具,“她是什么东西,配供奉在金顶慧元塔里?!” 陆蓉月撇撇嘴:“就是啊,什么将星之命,莫不是那高僧混说的。” 金顶慧元塔可不是白供奉的,每日香火不断,长明灯不灭,每月至少需要给报国寺送去百两银子! 林氏的父亲,已故的林太师的牌位也被安放在佛塔里。 贺穗她一个江湖女子,有何功德,配与她父亲在一个佛塔里受人供奉! 况且,这样一来,不就是堂而皇之地告诉京城里所有人,她林玥兰是续弦了吗?! 陆执迎娶贺穗的时候还未中举,即使后来中举了也在官场籍籍无名,贺穗也很少出来,所以京中很多人不知道她,只当林氏才是陆执唯一的妻。 丫鬟小心翼翼来报:“夫人,穆嬷嬷清醒了,嚷着要见您,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您说。” 林氏去见了穆嬷嬷。 “贺家女来索命了!夫人!”穆嬷嬷两眼猩红,神情恍惚,死死地抓住了林氏的手,“夫人,我们怎么办?” “胡说什么!”林氏屏退了周围的丫鬟,低声训斥她,“你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怎么好好走路会掉进荷花池里!我还没问你了,昨夜匆匆派人让我回来作甚?你是撞见鬼了?” 穆妈妈点头如捣蒜,她将昨夜的事情说与林氏听。 “老奴绝不会认错,而且,而且她的手是冰凉的,透着寒气!”穆妈妈背脊上生出一抹寒意,“老奴听丫鬟们说了今日之事,香怎么会断了三次呢!” 她的声音颤抖着,上下牙齿不自觉地发出“咯哒咯哒”的细响:“夫人啊,你说,贺家女是不是……来找我们的……” “怕什么!生前她就斗不过我们,死了就能斗过了?笑话!”林氏面上佯装镇定,“你好好休息,我自有分寸。” 第32章 续弦夫人克扣了先头娘子的香火钱 林氏应允了。 但条件是,事情得悄悄地做。 “报国寺的高僧又没有说牌位什么时候入塔,今晚趁着夜色,派个小厮送过去便是了。”林氏对陆执如此说道。 “这……”陆执有些迟疑。 他对发妻的爱意早已淡去,更多的是对鬼神的恐惧。 陆氏一族,浮浮沉沉数十年,到他这一辈才算腾飞,家族的兴旺,比什么都重要。 林氏见他犹豫,醋劲儿又上来了,阴阳怪气道:“难不成你心里还惦记她?还要大张旗鼓地送过去,好让全京城来看我林玥兰的笑话是吗?” 陆执心中烦躁,但面上不好表露出来。 “兰儿你想多了,”他搂过林氏的肩膀,拍了拍,“我最近忙于公务,这等小事就交给你处理,只要咱们陆家列祖列宗能够保佑孩子们前途无忧便好。” ………… 镇北侯府,松涛院。 松烟刚从后门回来,给来化缘的小和尚送了一份斋饭,拿回来了一张字条。 陆青鸢看过字条后,冷哼一声:“母亲的牌位已经送到佛塔了,林氏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办了,不可能,我偏要把事情闹大。” 珠霞有些不解:“若是想要老爷答应,昨夜夫人您假扮先夫人,为何不直接提出,还要这般波折,请那方丈做戏,倒是让他赚了一笔银子。” “我那父亲虽信奉鬼神之说,但不是容易操控之人。如果昨夜我借母亲之口直接提出,他反而会生疑。” “况且,在他心里,最重的是陆家的前程,是陆氏一族将来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一个人、一代人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陆青鸢透过窗,望向天边那一轮明月,“他要的是,陆家从寒门变世家。所以无论是什么,只要挡着了陆家的前途,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解决掉。” 为了这个目的,即使他们父女两并无深厚的感情,陆执在前世也选择投靠了贤王。在皇帝那里,他只是个曾经的“老师”,是可有可无的老臣,形同鸡肋。 若是贤王登基,他就是从龙之臣。 可是父亲啊,母亲的死,如果是蓄意谋杀,那么跟您有没有关系呢? 毕竟她也曾挡住了您的路。 ………… 七月十五是盂兰盆会,报国寺连着办了三日的诵经法会。 今日是最后一日,也是人最多的一日。 镇北侯府照例要去报国寺添香油,为已故的人上香祈福。 这次全家都出行,霍雁行和凌韬骑马,老夫人和霍云旸一辆马车,陆青鸢跟两个姑娘一辆马车。 “记得这个地方吗?”霍雁行骑着马,忽然往陆青鸢的马车边上靠近了一点。 陆青鸢掀起马车帘,往外一看,不远处是一个悬崖。 “我知道!我知道!”霍灵犀抢着回答:“柏羽叔叔跟我说过,三叔当时就是在这里救了三婶娘!” 其实对于陆青鸢来说,这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毕竟她重生的时候,霍雁行就已经救过她了。 “三婶娘,你当时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我三叔特别英俊潇洒?”霍云瑶好奇地问,她最近话本看多了,满脑子都是英雄救美的故事。 说实话,陆青鸢已经不记得了。 她当时只想活下来,根本来不及看救她的男子长什么样,看清楚的只有陆蓉月。 霍云瑶见她不说话,有点失望,转头去问霍雁行:“三叔,你当时为什么要救三婶娘呀,是因为……” 她偷偷瞥了一眼陆青鸢,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吗?” 霍雁行直言:“有人遇难,理应当救。” “若不是三婶娘,而是别的姑娘,你也救吗?”霍云瑶再问。 “当然,人命关天。” 陆青鸢从窗外看去,霍雁行的玄色披风在朝阳里扬起半角,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风中肆意飞扬。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他的父母将他教养得很好。 “若是仇人呢?”一直在骑马的凌韬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问道。 “也救。”霍雁行没有一丝犹豫,顿了顿,又接着说:“救上来以后再杀。” 三个孩子陷入了沉默…… “那母亲呢?会怎么选择?”凌韬的目光投向陆青鸢。 “如果是仇人的话,直接杀了怪可惜的,”陆青鸢脑海里浮现出萧祁的脸,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怎么也得受尽七十二道酷刑才能死。” 霍云瑶忽然觉得,其实三叔是可以得罪的,但是三婶娘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镇北侯府一行人,慢慢悠悠,快到正午才到了报国寺。 上了香,用过了斋饭,他们往金顶慧元塔而去。 佛塔里香火旺盛,能放在佛塔里供奉的人,生前非富即贵,来者不仅有已故者的亲眷,还有门生和信徒。 比如京中学子们就很爱去给林太师上香,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保佑自己科举顺遂,或者是被哪一位大人收入门下,从此飞黄腾达。 此刻佛塔中依旧人满为患。 陆青鸢单独去给母亲上香,她看到长明灯里的灯油,不禁“咦”了一声,小声去问旁边上香的妇人:“敢问夫人,这长明灯里的黑色油垢,该如何去除?需要再额外给寺里的小师傅塞银子,好让他们按时清理吗?” 那妇人也是个顶热心的,看了一眼陆青鸢面前的长明灯,疑惑道: “不对啊,佛塔用的灯油应该是小叶紫檀香油,你这,分明是廉价的桐油才会结出这些黑色油垢!” 她这一喊,香客们马上去看自己面前的灯,但难以分清。 有人喊来了报国寺的住持,质疑道:“我们每年花费上万两银子,报国寺就是用这等低劣的桐油来敷衍我们吗?!” 住持更是一头雾水,连忙喊了负责的僧人来比对,到底是桐油还是小叶紫檀香油。 结果是,只有陆青鸢面前这盏长明灯,用的是桐油。 有眼尖的好事者瞥见那牌位上的字,念了出来:“故妻陆相国府贺氏之神主?” “陆相国的妻子,不是林氏吗?怎么成了贺氏?” 香客多为达官显贵,没有不认识陆家和林家的。 陆青鸢微微一笑:“家母是父亲的发妻,姓贺,辽东人氏。” 众人议论纷纷。 “原来林氏是陆相国的续弦啊?” “不是说陆相国之前受到已逝的林太师青睐,先为其门生,后才将女儿嫁给他的吗?” “贺氏应该是陆执中举之前娶的,这世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陆执一介寒门,若是没有背靠林家这棵大树,如何能够坐到今日的位置?” “定是续弦夫人克扣了先头娘子的香火钱!造孽啊,死者为大,还要弄这些小伎俩,真真上不了台面!” 第33章 紫薇花下,藏着一副女子的骸骨 一位年长妇人,身着魏紫缠枝葡萄纹样长身褙子,手持团扇,半掩着嘴,眼神中带着几分八卦,对着身旁的女伴轻声说道: “难怪那日在宫宴上,林氏说陆大姑娘自小养在市井,粗鄙不堪,不识礼数,我当日还说怎么对自家姑娘如此苛刻。原来是先头夫人的女儿,怪不得……” 有人好奇地看向陆青鸢,问道:“侯夫人,冒昧一问,令堂是何年过世的?” 陆青鸢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声音悲戚:“成熙三十六年。” 人群中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我记得陆相国与林家千金大婚是在成熙三十七年,当时陆执刚上任礼部侍郎,又被林太师推举为皇子侍讲,家母还曾受邀去过他们二人的喜宴。”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亡妻才过世一年,陆执就已再娶。 文人清流,最忌讳的就是名声有损。 陆青鸢继续为母亲上香,主持亲自拿来了小叶紫檀灯油:“夫人,这确实是寺里的失误,老衲定会命人为令堂抄经千遍,以安魂灵。另外,本月的香油供奉银也免了,您看可否?” 其实陆青鸢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正要顺坡下驴。 “既然陆家不愿意出这个香油钱——”一个苍劲女声从后面传来,“那我们镇北侯府来出!”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霍老夫人从一侧的回廊走了过来,右手握着龙头拐杖,左手扶着孙儿霍雁行的胳膊,身后还跟着侯府的四个孩子。 “诶,这是霍老夫人,五年前……千里迎棺,手持龙头杖,怒斥北燕使者为贼子,后来被圣上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的那位?” “可不是吗,她这几年都在后宅,不经常出来走动,瞧这身子骨,还如此康泰,真是有福之人!” “看来霍老太太是真的喜欢这个孙儿媳,不然也不会给她撑腰。” “可怜的孩子,娘亲去得早,父亲不爱,继母不慈,这要是我的孙儿媳我也心疼。” 在众人的议论中,陆青鸢手持灯油,走到母亲的牌位前,俯身将灯油缓缓倒入长明灯里。 烛光在她乌黑的眸中跳跃。 母亲,这一次,我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的女儿。 次日,陆家牌位的安置仪式已经举办完了。 斋戒结束,林氏心情好了一些,便带着陆蓉月和陆鸣之去渡枫楼吃饭。 渡枫楼之妙,绝非仅限于其令人垂涎的珍馐美馔,此楼临河而筑,客人们若登上三楼,河景一览无余。 春日垂柳夏日荷,秋日银杏冬日雪。 为了方便客人看景,三楼桌与桌之间皆是用屏风相隔。 林氏本来还在和女儿说说笑笑,隔壁桌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好巧不巧,那桌有一位正是昨日去了盂兰盆会的贵夫人,正绘声绘色地将昨日之事讲与她的好姐妹听。 “……别看林玥兰平日里出手阔绰,实则小肚鸡肠,还跟先夫人争风吃醋,真是丢尽了京城贵女的脸面!” “亏她年轻时还总宣扬自己与陆相是才子佳人,把故事编得天花乱坠,到头来还不是个续弦,而且先夫人前脚走,她后脚就进门,你寻思寻思这其中……” 啪! 林氏气得脸色铁青,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向屏风。 “荒谬!我乃林氏嫡女,这一辈子的银钱都用不完,为何要去贪一个死人的香油钱!” 陆鸣之吓了一跳,手一抖,筷子上的芙蓉酥掉在地上。 他觑着林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还想再夹一块。 “回府!” 林氏拂袖而去,陆蓉月赶紧拉着陆鸣之的手跟上。 ………… 黄昏,残阳如血,流淌在京郊外五里的世泽园陵。 这里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寻常马车,另一辆是多辕大车。 大车后面几乎装满了盛开的紫薇花,玫红黛紫,热热闹闹簇拥在一块,锦绣纷叠,格外明艳。 “夫人,快弄好了。”松烟掀起马车帘,对里面的女子说。 “知道了。” 陆青鸢是来相送母亲的。 那辆大车上,不仅有梨花白、绸缎、短刀,还有一车紫薇花。 如果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紫薇花下,藏着一副女子的骸骨。 那是贺穗的骸骨。 陆执将琐事都交给了林氏去处理,修缮坟茔这等事情,林氏自然是不会上心,只叫了下人去外面请几个苦力去办。 陆青鸢自然而然就钻了空子,让人拿钱打发了陆家请的苦力,另外请了人来迁坟。 她亲手把最后一盆花放在车上时,摸到了一块玉佩,触手温润。 这一块玉佩是贺穗的陪葬,陆执那日看到的玉佩只不过是陆青鸢找人伪造的。 上面雕刻的麦穗样式,栩栩如生,寄托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殷切希望。 岁岁平安。 “多烧点纸钱。”陆青鸢嘱咐两个丫鬟。 维保万一,她用一具乱葬岗的无名女尸替换了母亲的骸骨,放进了原来的坟茔里,并将假玉佩挂在她的胸前。 陆青鸢目送马车“轱辘轱辘”离去,越走越远,它会在距离京城一百里以外的华州停下,交给长风镖局的华州分号。 然后,载着她的母亲回家。 ………… 烛火摇曳,映照着满桌的公文。 自从霍雁行和方词礼协同查税,这每日的公文看都看不完。 霍雁行看了一日,正以手撑头,闭目养神。 舒儿见书房门口没人,便起了心思。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手中端着刚沏好的茶。可当她微微倾身将茶盏放下时,衣袖不经意地轻轻扫到了桌面。 霍雁行像是被突然蛰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缩手,手肘向下一击,击中了舒儿的腰腹处。 她吃痛,手一松。 “哗啦”一声,茶水洒在桌上,洒到了公文上。 舒儿也顾不上疼痛,急忙伸手在袖间掏出手绢,想要去擦拭公文上的水渍。 可她的手还未碰到公文,只觉脖颈处一阵寒意袭来。 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那冰冷的剑身贴着肌肤,仿佛带着丝丝杀意。 舒儿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一窒。 “侯爷……侯爷……” 舒儿颤抖着嘴唇,声音带着哭腔,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就算是在宫里洒了茶,也罪不至死。 “谁允许你动本侯的东西了?”霍雁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至极。 舒儿忽然想起太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霍家三郎,本性不羁,没了他父兄的约束,就是个玉面阎罗。” 就在她绝望之时,只见一道寒光闪过。 第34章 堂堂侯府,竟有如此刁奴? 舒儿下意识地缩紧脖子,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缕青丝缓缓飘落。 “下次再犯,掉的就不是头发了。” 霍雁行冷冷说道。 说罢,他收起长剑,看舒儿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将死之人:“还不快滚?” 舒儿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冲出书房,撞到了刚办完事情回来的柏羽,往后倒了几步,摔在地上。 舒儿又惊又惧,眼泪哗啦哗啦地流。 “喂喂喂,这可是你先撞我的啊……”柏羽有口说不清,又不太好伸手去扶。 此时,霍雁行从书房走出,舒儿见他就跟看见鬼一般,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跑了。 柏羽莫名其妙地看着舒儿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直到霍雁行的声音响起: “夫人的事都办完了?” 柏羽拱手:“是。马车已经走了,我们派过去的暗卫会一直跟到华州。” 霍雁行点点头,向外走去。 “诶侯爷,您去哪儿?” “去讨债。” 松涛院。 陆青鸢和几个丫鬟在庭院里插花。 霍雁行伸手摘了一朵桃花:“侯府的细作都快比亲信还多了,你还有心思在这插花?” 陆青鸢早就知道他想提什么,于是对他耳语了几句。 次日。 霍雁行在慈晖堂用早膳的时候,说他自从去了趟报国寺,回来就梦见大哥、大嫂和二哥。 陆青鸢表示自己马上抄经念佛,为他们祈福,但一人之力还是微薄,不如举全府之力,共同抄经祈福。 可侯府里大多数丫鬟小厮都不识字,况且他们还有自己分内的工作。 这份活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宫里来的,识字的丫鬟们身上。 说是抄经祈福,其实要做的事情还是比较细碎的。 斋戒、添灯油、抄佛经、扫尘除灰、定时检查墙角的水缸里有没有水…… 她们做了两日就苦不堪言。 “我们又不是尼姑,天天抄这些破玩意干什么!” “就是,还斋戒,我都几日没有油水了。” “想回宫了。” “我也是。” “不想干活。” “我也是。” 这天夜里,本该专心抄经念佛的丫鬟们,终究耐不住困意,一个接一个地打起盹来,不一会儿便横七竖八地睡倒一片。 唯有供桌上那盏长明灯,在夜风中摇曳,昏黄的光忽明忽暗,映着她们疲惫的、毫无防备的脸。 不知从何处,一丝火星悄然落下。 先是点着了桌面上的经文,又把蒲团给烧着了,火焰“呼”地一下蹿起。 离蒲团最近的丫鬟,感觉热得慌,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走,走水啦!”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犹如炸雷,惊醒了所有人。 她们顿时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跑。 “快!去找水!”不知谁喊了一句,丫鬟们这才如梦初醒,一窝蜂地朝着院子里的水缸跑去。 “完了完了,水缸怎么没水了!”跑到水缸前的丫鬟绝望地大哭起来。 “今日是谁负责打水的!” “不是我!” “也不是我!” 幸好火势不大,霍雁行带人进去,很快就把火扑灭了,统共只烧着了几个蒲团和经文。 第二天早朝,霍雁行顶着一脑门的炭灰,穿着被火星子燎出洞来的官服就出现在了宫门口。 一起上朝的同僚忍不住询问:“镇北侯,您这是……” “哦,无事,只是家中丫鬟不小心把我家祠堂烧了,小事,小事~” “这,这这怎么能够叫小事呢!要是我家的丫鬟干出这等玩忽职守之事,先得挨一顿好打,然后再叫人牙子卖出去!” 霍雁行面露难色:“打不得,更是卖不得!” 众人惊讶,个个围了过来。 “堂堂侯府,竟有如此刁奴?!真是岂有此理!” “霍家三郎你行军打仗雷厉风行,怎么面对后宅之事如此妇人之仁,你的父母双亲、兄长长嫂都为国捐躯,怎能容忍有人烧毁祠堂,令他们的英魂不安呢!” 霍雁行见群情激奋,这才叹了一口气,故意道:“实不相瞒,那些个丫鬟都是我大婚的时候,太后娘娘所赐的宫女女使,我……哎……算了不说了,上朝。” 早朝刚结束,霍雁行打道回府。 还没进家门,就见寿康宫的李公公站在侯府门口,与陆青鸢相谈甚欢,后面还站着一排背着包袱的宫女女使们,脚下放着五六个红木箱子。 “夫君,您回来了。”陆青鸢这一声“夫君”喊得极为造作,“李公公说贤王大婚,太后宫中没有得力的人手,要带她们回宫去呢。” 李公公转身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侯爷,太后娘娘还赏赐了二百两黄金,还有这些个物件儿。宫里事忙,咱家就先带着她们回去了。” 霍雁行颔首,陆青鸢眼里就差没写着“有空常来玩啊”的字样。 李公公一转身,笑容立马挂不住了,右手一挥拂尘,瞪着那群丫头:“还不快走?!” “演技不错。”陆青鸢小声道。 “跟你学的。”霍雁行挑眉,转身进府。 不过,霍雁行今日的任务结束了,陆青鸢还没有。 “听说我那继母病了,走,随我回娘家看看,”她叫上几个大丫鬟,又带了两个护卫,朝陆府而去。 ………… 陆府。 林氏上次从渡枫楼回来以后就气病了,发热了好几天,陆蓉月刚照顾母亲睡下,外面就吵吵嚷嚷的。 “什么事?”她不满地问。 穆妈妈进来回话:“大姑娘来了,昨夜侯府宗祠走水,怕是有人恶意纵火,大姑娘说侯爷要盘查府中的丫鬟小厮,她来拿陪嫁丫鬟们的身契,若是出了事,也好报官。” 陆蓉月见母亲睡得不安稳,于是做主让穆妈妈把丫鬟们的身契拿出来给陆青鸢。 穆妈妈有些为难:“姑娘啊,要不还是等主母病好以后再看……” “不就是几个奴仆吗?!给她就是了!”陆蓉月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以后他们不管是杀人还是纵火,都跟陆家没有关系。况且我马上就是贤王妃了,几个奴仆算什么,以后她陆青鸢见到我都要行礼!我看她到时候还怎么张狂!” 傍晚,陆青鸢回到侯府,让松烟把陪嫁丫鬟都叫到院子里来。 松烟搬了一张梨花木椅在院子中央,陆青鸢坐上去只管喝茶。 珠霞手中拿着一沓身契,目光扫过每一个丫鬟的脸。 珠霞朗声道:“我不管之前你们的主子是谁,现下你们的身契都在夫人手中,以后怎么做,心里有数了?” 雀儿扑通一声跪下,感激涕零:“奴婢以后定当忠心耿耿。” 其他丫鬟见状,也纷纷跪下表示忠心。 陆青鸢轻轻吹了吹茶汤,饮了一口,清润可口。 镇北侯府,总算能过一段安生日子了。 忽然,梅花小筑的丫鬟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不好啦!三姑娘在书院晕倒了!” 第35章 三姐姐你别拉了,我害怕 霍云瑶被下人从书院抬回了梅花小筑。 彼时,天色渐暗,霍雁行与陆青鸢听闻消息,心急如焚,赶忙朝着梅花小筑赶去。 另外三个孩子也挤在床边,看丫鬟给霍云瑶喂了一些糖水。 霍云瑶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听见陆青鸢的声音。 “大夫来了没有?” “已经去请了。” “不不不,我不用看大夫!”霍云瑶猛地睁开眼睛,连忙摆手:“不用请大夫,我只是肚子疼!” “肚子疼?”霍雁行微微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霍云瑶支支吾吾:“我不记得了……” “早膳你吃了红豆粥,还和祖母分了半块胡饼,午膳你只吃了半碗鱼羹和一个鸡汁包子,下午你找我要了一块绿豆糕,晚膳还没吃。” 霍云旸默默地数着:“应该就是这些了,若是还有,肯定是我没有看见。” 记性好,观察入微。 陆青鸢忍不住在心中夸赞道。 “诶,三姐姐你不是还吃个那个,那个粉色的……” 霍灵犀叫嚷起来。 她记得她和三姐姐一起在学院门口买的药丸,但是她不认识瓶子上面的字,只知道自己买的药丸是黑色的,三姐姐买的药丸是粉红色的。 “那个,那个粉色的鸡肉!”霍云瑶一把捂住四妹妹的嘴巴,强行将她搂紧怀里。 “粉色的鸡肉?”霍雁行狐疑地看着这两个行为举止怪异的小姑娘,“你们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三叔?” 陆青鸢看着霍云瑶这个样子,心里猜到了五成。 孩子不愿意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粉色……可能是没煮熟的鸡肉!”陆青鸢为孩子遮掩,“或许,或许是那个鸡汁包子里的鸡肉没熟。” “对对对。”霍云瑶赶紧点头。 霍雁行半信半疑。 “好了,咱们也别围着了,祖母还等着我们用晚膳呢。”陆青鸢打发了众人,又让松烟去厨房弄碗清淡的小米粥给霍云瑶。 等到众人往慈晖堂走去,陆青鸢才单独叫来了虞妈妈。 “我听二少爷列了三姑娘今日用的餐食,用的很少啊,我像她这般年岁的时候,嘴都不带停歇的。” 虞妈妈也一脸愁容:“老奴能用的方法都用了,三姑娘她就是不吃,要么就偷偷放到大少爷和二少爷的碗里,要么把饭喂了书院里的流浪猫狗。” 陆青鸢估摸着症结还在书院里,她眼珠子一转,让虞妈妈为自己准备一套丫鬟的服饰。 “我倒是要看看书院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晚膳后,珠霞手捧着绣娘刚刚做好的衣服,穿梭在各个院落之间,将衣服一一送到众人房中。 她最后来到外院,将两件崭新的澜衫递给柏羽和飞廉,笑道:“这是上次圣上赏赐的料子做的衣服,轻薄透气,你们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绣娘还在府里,还能改。” 柏羽和飞廉赶忙接过衣服,去屋中迅速换上。 他们走出来时,珠霞眼前一亮。 一个身着天青色澜衫,文质彬彬,另一个身着灰黑色澜衫,冷峻坚毅。 看得珠霞心情大好。 恰在此时,霍雁行踱步而来,静静地站在他们后面。 “刚刚好,很合身!珠霞姑娘,烦请替柏羽谢过夫人。” “喂喂喂柏羽,你看我穿这个有没有江湖杀手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冷峻,特别迷人?” 珠霞见状,笑着补充道:“柏羽大哥,夫人说您时常跟着侯爷外出行走。天青色亮堂,在人群中看见容易,而且不失侯府气度。” 她还没说完,飞廉便笑嘻嘻地接过话茬:“哎呀呀,我知道我知道,夫人定是看我是夜猫子,这灰黑色正适合我在黑夜里行走,夫人真周到。” 珠霞颇为得意:“老太太和四位小主子拿了新衣服也都这么说,直夸夫人想得周到呢。” 霍雁行听后,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便朝着书房走去。 珠霞被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看向柏羽:“我是说错话了吗?侯爷怎么好像不高兴了?” 霍雁行坐在书桌前,心思却不在公文上。 人人都有新衣服,就连自己的贴身侍卫都有,偏偏自己没有,陆青鸢肯定是故意的! 然而,气着气着,他又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从小到大,大哥二哥就常教导他,衣服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必太过在意。 他以前也经常捡大哥二哥剩下的衣服穿,不也没觉得怎么样嘛。 陆青鸢接管家中事务不到半月,前几日又忙于她母亲的事情,难免有些疏漏。 再说了,他娶她进门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真的让她来当什么贤妻良母的,就当是请了一个账房先生,谁家账房先生还要张罗做衣服的事情? 他一定是跟四个孩子呆在一起久了,也变得孩子气了。 如此一想,他顿觉开阔,又开始看起桌上的公文来。 梅花小筑。 “哇,真的小了!” 霍云瑶正对着铜镜,穿着她的新衣,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腰身竟然比上次量衣服的时候还要再小一点。 “这个纤体丸果然效果显着!” 霍云瑶美滋滋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随后,她俯身钻进床底下,拿出一个锦盒,打开盒子,掏出了那瓶纤体丸,倒出两颗粉红色药丸,吞咽了下去。 然而,到了半夜。 咕噜—— 霍云瑶的肚子又开始排山倒海的疼痛。 她匆忙起身,冲向恭桶。 “三姐姐……”床榻上的霍灵犀用被子捂住鼻子,瓮声瓮气:“三姐姐你别拉了,我害怕。” “谁让你晚上非要跟我一起睡的!”霍云瑶一手捂肚子,一手捏鼻子,她自己也觉得太臭了。 “哎呀!臭死了臭死了!”霍灵犀在床上打滚。 霍云瑶只好往茅厕跑。 “麻了麻了……腿麻了……” 当她双腿发软,好不容易从茅厕出来时。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无意中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正从后门偷偷溜出去,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 谁! 这个时辰偷偷溜出门,还带着个包袱,一定是从府里偷了东西出去的下人! 霍云瑶揉了揉眼睛,顾不得腿麻,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第36章 侯夫人潜伏临江书院 “就这些,没了?” “我全部的首饰都在这里了。” 霍云瑶跟着那人从后门出,看服饰是个小丫鬟。 她躲在柱子后面,看那丫鬟把包袱交给了一个中年男子。 “月钱呢?” 那凶神恶煞伸手要钱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二,面前的丫鬟自然是雀儿。 雀儿缩了缩脖子,小声争辩:“侯府这个月的月钱我不是上次给家里了吗?” 王二顿时大发雷霆,一巴掌扇在雀儿脸上,破口大骂道:“你个下贱坯子还有脸说!” 这一巴掌的力度之大,让瘦弱的雀儿摔倒在地。 霍云瑶握紧了小拳头,可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吭声。 王二怒道:“今日主母将我和鱼娘叫过去一顿臭骂,说我养了个好女儿,不好好替主家做事也就算了,还胳膊肘往外拐!” 原来林氏醒来后,知道陆蓉月把陆青鸢陪嫁丫鬟的身契都给出去了,就知道再也拿捏不住雀儿了,直接断掉了雀儿的月钱。 以往雀儿在陆家的月钱都是直接发到王二手上,这下少了一份钱,王二哪里肯罢休。 “本来三少爷马上就要选书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一家得罪了主母,阿宝多半是选不上了!” 王二越说越气,对着雀儿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咱们全家的前程都断送在你的手里了!赔钱货!当初你出生时候就应该给你按到便桶里溺死!” 雀儿被逼到墙角,她习以为常地蜷缩身子,双手捂着脑袋。 霍云瑶终于忍不住了,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着王二砸了过去。 咚—— 王二冷不防被石头砸中后背,吃痛地叫了一声。 “哪个王八羔子!”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小姑娘,夜色遮住了小姑娘的穿着,王二以为是谁家多管闲事的小破孩。 “老子教训自家姑娘,关你何事?”王二说罢,又抬起脚要踹雀儿。 霍云瑶双手叉腰,怒目而视,大声呵斥道:“不许欺负我们侯府的人!” 雀儿抬起头来:“三姑娘?” 王二一听是侯府的三姑娘,不敢再放肆,只能狠狠地瞪了雀儿一眼,悻悻而去。 霍云瑶走上前去,将雀儿扶了起来。 借着月光,她这才看清雀儿的模样,脸上有一片红雀斑。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院里的?” “回三姑娘,奴婢雀儿,是松涛院的。” “你爹怎么还找你要钱,真丢人,下次他再来找你,你就直接告诉我三叔去,我三叔揍人可厉害了!” “奴婢的一点家事,不好麻烦侯爷的。” 霍云瑶原本以为雀儿的个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应该相仿,没想到一问才知道,雀儿已经十五岁了。 看着雀儿瘦弱的身形,霍云瑶忍不住感慨道:“你真的太瘦了。” 最近虞妈妈总是让人盯着她吃饭,吃少了就威胁她,要告诉三叔。 要是有人能帮自己分担一下就好了。 霍云瑶眼前一亮,挽住雀儿的胳膊:“明天我就和三婶娘说,让你来当我的伴读!” 雀儿连连摆手:“不行的,三姑娘,我不识字啊。” “你不识字?!那可太好了!”霍云瑶拍着手笑道:“我最喜欢教别人识字了!四妹妹的字都是我教的!” 话音刚落,霍云瑶顿觉一阵腹痛,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朝雀儿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去茅厕了!” 笠日,临江书院。 书院分为了三个斋社,弘毅斋是专门为十岁以上的男学子设立的,兰心斋则是十岁以上女子学习的地方。 另外还有个稚梦阁,是专门为十岁以下的孩童准备的。 此时兰心斋的外面,候着一排丫鬟。 其中一个丫鬟,身着月白色襦裙,身量比其他丫鬟要高一些。 她低着头,藏住了一双狡黠的眼睛。 按照兰心斋的规矩,丫鬟们是不可以进斋内听讲的。 可这个丫鬟却绕到了斋舍的另一侧窗户那儿,蹲了下来。 霍云瑶刚好坐在窗户边上,若她此时往窗下一看,就会看到她的三婶娘像只大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没错,这个丫鬟正是陆青鸢。 “前几日你们的《女诫》背得尚可,今日让为师考考你们。” 台前站着一位身着酱色直裰的夫子,干瘦身材,老鼠眼,八撇胡,鼻梁又细又长,稍显刻薄。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摞瓷碗,道: “你们需要将这个瓷碗顶在头上,绕着屋子走一圈,同时口中要背诵一段《女诫》。” “若是瓷碗掉下来碎了,或者是背诵有误,通通都算不合格。” 一个个女学子轮流上前,按照夫子说的所做。 很快,就轮到了霍云瑶,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个瓷碗,放在脑袋上,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 嘴里还磕磕巴巴地背着:“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故,故什么来着,哎呀!” 哗啦! 瓷碗砸在地上,碎了。 霍云瑶不知所措地呆愣住了。 “唉,霍三姑娘还需勤勉啊,下去。”夫子摇头晃脑道,“这下半句是,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讲的是,生男孩像狼,还怕他懦弱,生女孩像鼠,还怕她像虎一样强悍。” 陆青鸢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狗屁不通。 “夫子!霍三姑娘一定不是故意的,他们一家都是武将,粗鲁一点也无可厚非呀!” “我看霍三姑娘一点也不柔弱,她走路的样子,倒像一只母老虎!” 台下的几位女学子阴阳怪气地贬损道。 陆青鸢扫了一眼,她认得这几个姑娘,都是林家的,最小的十二三岁,最大的十七八岁,平日里与陆蓉月走得近,经常一起参加什么赏花会游园会。 陆青鸢以为按照霍云瑶原先的火爆脾气,就算没有冲过去揍她们,也应当为自己争辩几句。 并没有,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座位,眼睛红了一圈。 更可气的是,学生在台下嘻嘻哈哈成这样,夫子此刻却好像没瞧见似的,仿佛默认了一般。 原来如此。 自古尊师重道,学子们自幼便对夫子有敬慕之心。 夫子说的话,有时候甚至比爹娘说的还要重要。 霍云瑶在这种环境下,怪不得会想要去改变她原来的性格和习惯。 面对珍馐美味,并非不想多吃,而是多吃易胖,养不成“腰肢纤软”的模样; 遇到流言蜚语,并非不想与人争辩,而是“女以弱为美”,争辩起来的模样过于难看…… 久而久之,人就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陆青鸢危险地眯起眼睛,心中已有谋算。 欺负我们侯府三姑娘的,一个都别想跑! 第37章 还是夫人懂我 “你说那夫子是南宫鹤?四明山人南宫鹤?” 陆青鸢坐在马车里,听完松烟刚打探的消息,眉头紧皱。 “是,听说是林家家主特意请他到临江书院授课,吃喝住行,全都走林府的账,林府上下都很是尊敬。” 陆青鸢以手撑头,垂眸思索。 若是其他人,她可能没有什么交集,偏偏是南宫鹤。 南宫鹤,当世大儒,隐居于四明山,故号四明山人。 他除了读书以外最大的爱好便是吃,嘴巴刁钻,非当季的蔬菜鲜果不吃。 四明山远离俗世,却满足不了南宫鹤的口腹之欲。 于是,夏日荔枝冬日鲜鱼,都是由他们长风镖局送去四明山的。 江南水运未曾正式收归官府之前,长风镖局租了几条大船,走了好几年的水运,赚得盆满钵满,差点就转行做了鲜舶户。 陆青鸢当时还跟着大舅舅二舅舅出过几次船,见过真正的南宫鹤一面。 不过她那时年岁尚小,时隔多年,她的记忆早已模糊。 只记得南宫鹤的身形倒是与今天堂上的夫子差不多,但样貌……她需得再想想。 可若堂上的是假的,那他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而真正的南宫鹤去哪了,会不会有生命之虞? 思来想去,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且事关孩子,她还是得找霍雁行商议一番。 “侯爷今日去哪儿了?”她掀开马车帘,问外头的丫鬟,“是郊外军营吗?” 珠霞有些惊讶:“夫人不知道吗,侯爷今日奉旨和方大人在户部查账,柏羽说侯爷现在看到账册都头疼。” 确实不知道,她又不关心。 陆青鸢估摸着时辰,快午时了,该用午膳了。 “珠霞,去买几个现成的菜,咱们去趟户部。” “是。” “夫人……要不要回府换身衣服再去?”松烟提醒道。 今日出来得着急,马车里没有备下其他衣裙,陆青鸢摇摇头:“不必麻烦了,直接去。” ………… 临江学院在城南,户部隶属尚书部,距离宫城很近,在城北,一南一北,光是马车就要走一炷香的时间。 陆青鸢催着珠霞去买了饭菜,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城北而去。 大梁律例森然,即便身为官员家眷,亦严禁随意踏入官员的办公场所。 然而,上有政策还有对策。 一些官员家中亲眷常来送饭,尚书部在后院特意划出一方天地,修成庭院,作用餐之所。 彼时,霍雁行与方词礼正于户部正厅专心查账。 只见桌面上,账册堆叠如山。 霍雁行觉得这些数字比北燕的狼牙箭阵更可怖,箭雨尚能挥刀斩落,而这密密麻麻的蝌蚪文般的条目,正往他脑仁里钻。 心中暗自将皇帝埋怨了一番,从小就知道自己算数不佳,还让自己干这个苦差事。 一旁的方词礼却如鱼得水,目不转睛地翻看账册,用朱笔圈注:“这些账目明细看似规整,可我总感觉,好似有人刻意为之,将一些端倪隐匿其中。” 有同僚如此,霍雁行乐得清闲,他索性往梨花木椅上一靠:“方大人,你就查罢,本侯倒要看看,是他们做假账的手快,还是本侯剁手指的刀快。” “二位大人辛苦了!” 户部尚书史大人笑容满面地踱步而来。 “二位大人,此番查账,着实辛苦。下官在后院准备了些便饭,还望二位大人赏脸用膳。” 两人确实也腹中饥饿,对视一眼,便答应了。 “柏羽,你留在这里。”霍雁行临走时吩咐道,“别让人进来。” “是。” 史尚书闻言,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下。 他们刚出屋门,就见大门外,一辆马车如疾风般疾驰而来,马蹄声急,扬起一路尘土,堪堪停在门前,门口的守卫吃了一脸灰。 “谁人敢在尚书部门口如此嚣张!”史尚书呵斥道。 方词礼远远瞧见了马车上的徽印:“这……好像是镇北侯府上的马车。” 话音刚落,马车上下来三个打扮齐整的大丫鬟,其中两个手中提着食盒。 史大人一听,马上改口:“一定是夫人挂念侯爷近日操劳,特遣丫鬟们前来送饭。早就听闻镇北侯夫妇伉俪情深,相敬如宾,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霍雁行定睛一看。 那站在中央,两手空空,面上蒙着一层白色面纱的丫鬟,怎么看着这么像陆青鸢。 还真是她。 她梳着双丫髻,碎发轻垂。身着月白襦裙,腰间系着水红腰带。 只是一双明眸大胆地四处张望,哪儿有半点丫鬟的姿态。 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待到了庭院,霍雁行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面上一滞。 冷盘是水晶脍和姜豉,主菜有蟹酿橙和酒炊淮白鱼,汤羹是鹌子羹,主食有梅花汤饼和云英面,甜品有酥琼叶和蜜煎雕花。 “这就是史大人说的,便饭?”霍雁行冷言相问。 这一桌,没有十贯下不来。 见大桌已经满满当当,侯府的三个丫鬟只好把食盒摆在旁边的小石桌上。 “随便吃吃罢了,二位大人请上桌。”史尚书相邀。 霍雁行不语,余光瞥了陆青鸢一眼。 陆青鸢抬眸,恰好撞上霍雁行投来的目光,心中猛地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她赶忙向前迈了一步,动作利落地伸手打开餐盒,脆生生道: “侯爷,这可都是夫人特意为您精心准备的——” 刹那间,笑容硬生生僵在了脸上。 只见餐盒内,静静摆着几样吃食: 腌鱼、煎肝儿、拍黄瓜、几张芝麻胡饼。 实在算不上什么“精心准备”。 陆青鸢回头瞪了珠霞一眼,若眼神可杀人,此刻珠霞早已千疮百孔。 珠霞摸了摸鼻子,侧过脸去。 夫人啊,您又没说要什么菜,只说要快,酒楼的菜哪里来得及,奴婢只能在街边随便买些,几样菜就是最快的了! “这……侯爷还是吃下官准备的……” 霍雁行却施施然在石凳上坐下了。 他拿起一块芝麻胡饼,夹了几块煎肝儿和拍黄瓜放上去,卷起来便吃。 “本侯自幼随父兄在军营,最喜食这些,”他吃得豪爽,“还是夫人懂我。” 史尚书无奈地看向方词礼:“那……方大人,您……” 方词礼也坐下来,依葫芦画瓢,卷起一张芝麻胡饼,笑道:“本官也想尝尝。” 史尚书心中暗骂,真是两个难打发的阎王! “可这一桌菜,不就浪费了嘛!”史尚书依旧陪着笑。 “确实,粒粒皆辛苦。”方词礼点头,正当史尚书觉得有戏时,只见他朝后面招了招手。 “这儿呢!” 第38章 二少爷小考舞弊? “快些快些,方大人让我们可别去晚了,好菜都叫人抢光咯!” “哎哟,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史大人居然自掏腰包请客!” “哈哈,说不定啊,史大人是看咱们平日累坏了,特意犒劳犒劳咱们!” 一群户部小吏叽叽喳喳地跑过来,嘻嘻哈哈行过礼,着急忙慌围坐下来吃饭。 史尚书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拂袖而去。 饭后,方词礼沿着院子消食,他不常吃胡饼和煎肝这种东西,胃里不太舒服。 忽然,他看见霍雁行跟一个丫鬟在海棠花树下,面对而站,姿态颇为亲近。 一阵风吹过,海棠树枝叶沙沙作响。 丫鬟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的红色飘带忽地扬起,悠悠落在霍雁行的肩膀上。 “好没规矩的丫鬟。”方词礼摇摇头,走了。 他出身世家,家中极重礼法,府里的丫鬟小厮哪个见了主子不是低眉顺眼的,哪敢与主子走得这么近。 又想起前几日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侯府丫鬟烧宗祠之事,可见霍雁行治家不严。 虽然他和霍雁行一个文官一个武将,但同僚一场,将来没准还要一起出公差。 他觉得自己下回有必要提醒一下侯爷,莫被美色所迷,闹得家宅不宁。 两位被腹诽的人浑然不知。 他们之间并无别样情愫,眼神里满是对孩子的担忧。 陆青鸢将今日书院之事简单告诉霍雁行听,她拿捏着分寸,没敢说得太过严重。 果然,霍雁行一听便冷了神色,眉眼间凝了一层寒霜:“岂有此理,那夫子是欺我侯府无人吗?!我这就去同临江书院的院长说去!” “不行,我们只是猜测,又无真凭实据。且不管真假,南宫鹤是林家请到书院的,所教授的内容虽然有争议,但世家大族对女子规训也是默许态度,这一点上我们也无法谴责。” 霍雁行叹了口气:“那今晚我找云瑶谈谈,让她该吃吃该喝喝,少听那夫子的鬼话。” “不可。”陆青鸢劝道,“姑娘大了,心思也细了,我们前几日该劝的也劝了,又如何呢?还是得从源头入手,撕下这假夫子的真面目。” “南宫鹤的事情我会派人去查,以往李代桃僵欺世盗名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最怕就真正的南宫鹤已惨遭毒手。”霍雁行面色沉郁,顿了顿,又看向陆青鸢,“至于云瑶那边,就拜托你了。” “小事儿,”陆青鸢扬起一抹笑,“侯爷记着和离的时候多给我点添妆就成。” 霍雁行一噎,竟无言以对。 “那行,我先回府了。” 陆青鸢刚要走,只见一个青衣小童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来。 “侯爷!侯爷!” 这不是二少爷霍云旸的书童砚青吗? “您快去书院看看!二少爷这次小考,策论得了甲等,今日夫子忽然收到了匿名信,说二少爷前几日的小考舞弊,要搜二少爷的东西,二少爷不肯,如今正在弘毅斋对质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陆青鸢右眼皮直跳,今日是什么日子,霍云瑶的事情尚未有着落,霍云旸又出事了。 这对龙凤胎,怎么倒霉都凑一块儿了。 ………… 当霍云旸与陆青鸢心急火燎地赶往临江学院时,弘毅斋里的气氛已然剑拔弩张。 “霍云旸,你要是还不让开,那可就别怪大家认定你在小考的时候舞弊了!” 一名学子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语气咄咄逼人。 他是林家大房的嫡长孙,林承霄,是陆蓉月的表哥,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文章作得极差,天天被父亲耳提面命,说他连霍家那个残废都不如。 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岂会放过? 霍云旸毫不退缩:“仅仅凭借一封匿名信,你们就笃定我舞弊?说不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设局陷害我!” 说罢,他紧紧地挡在自己的书桌前,寸步不让。 “夫子,您瞧瞧这事儿该如何是好?” 林承霄见霍云旸毫不松口,一时没了办法,只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夫子。 这位夫子,正是德高望重的“南宫鹤”。 这封匿名信也是他收到的,信上说前几日小考的策论,霍云旸早就偷看了试题,找人代笔做了文章。 他眉头微蹙,捋着两撇八字胡,缓缓开口:“云旸啊,为师心里也觉得你不是那种会舞弊的孩子。但既然为师收到了这封匿名信,自然是要查个清楚。信上说你把小抄藏在了桌肚里。只要你让开,让为师检查一番,你便能洗清嫌疑,自证清白了。” 听到夫子这般说辞,林承霄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朝几个好友使了眼色,几人你推我搡,一点一点地朝着霍云旸的病椅挤去,试图将他从书桌前推开。 霍云旸又气又急,双手死死地扣住桌子两侧。 见此情形,林承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膝盖往上一顶。 “嘎吱——” 霍云旸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从病椅上狠狠地颠了出来。 他双腿本就无力,根本无法支撑身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直朝前扑去,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小心!” 刚踏进弘毅斋的陆青鸢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尖叫出声。 而下一瞬,一道黑影如疾风般飞速掠过众人眼前,稳稳地接住了即将摔倒的霍云旸。 “三叔?” 霍云旸稳住身形,定睛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浑身的力气卸了下去。 霍雁行稳稳地将侄子安置在病椅上,动作轻柔。 旋即,他如同一尊冷面煞神般缓缓起身,一股凛冽的杀气从他周身弥漫开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平日里所学的礼义廉耻,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一声呵斥,如同滚滚闷雷在众人耳边炸开。 不少学子被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找到了!” 林承霄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原来他刚刚趁机去掏了霍云旸的桌肚,搜出一张纸来。 他迫不及待地大声读了出来。 第39章 让你欺负我二哥哥! “庭中榴花灼灼,然‘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花落子成,空对南风……” 林承霄学业不佳,也不知道文章是什么意思,拿起来就念。 他还以为这是霍云旸请人代笔的文章策论。 而周围的人却变了脸色。 这是一篇,祭文! 是霍云旸祭奠五年前战死沙场的爹娘所作。 仅仅念了开头几句,众人便被字里行间流露的真挚情感所折服。 何来抄袭! 陆青鸢想起前几日是盂兰盆会,霍云旸应该就是在节前后写下的这篇祭文。 林承霄念着念着终于察觉到不对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把纸一抛,气急败坏地继续在桌肚翻找:“不是这个,小抄呢?小抄呢?!” 此时,隔壁兰心斋刚好下学,女学子们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挤在门口,好奇地朝里面张望。 霍云瑶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中,这一看还了得,血一股脑涌进脑子里。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尽全力推了林承霄一把。 林承霄被推了一个趔趄,身子往后倒。 陆青鸢离得近,悄悄伸出右脚绊了他一下,林承霄重心不稳,啪得一下摔在地上。 “让你欺负我二哥哥!” 霍云瑶一脚踩在林承霄的胸膛上,伸手抄起桌上的东西就往胡乱往他身上招呼。 砚台、墨汁、书本、毛笔一顿乱飞。 “让你欺负我二哥哥!” “我打死你个王八蛋!打死你!” 林承霄原本还想反抗,但不知为何,这小姑娘的脚如同泰山压顶一样,死死地踩在他的胸口。 他根本站不起来。 林承霄的那些狐朋狗友见状,想要上前拉开霍云瑶,却被霍雁行如杀神般的目光逼退了。 “南宫鹤”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面退,“这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嗖—— 霍云瑶手中也没个准头,一顿乱砸,其中一支沾了墨汁的毛笔就像是长了眼睛,冲着“南宫鹤”而去了。 啪嗒。 毛笔弹到他的面门,然后又滑落在地。 “别打了!砸到夫子了!”有人喊道。 众人停下了动作,看向“南宫鹤”,他的额头上有个硕大的黑墨点,看起来格外滑稽。 “南宫鹤”怔住,右手一抹脸,墨点却越抹越大。 有学子已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里喊着“礼崩乐坏”,狼狈离去。 林府的家丁都来了,他们挤进弘毅斋,托起自家少爷,着急忙慌地回府去了。 众人皆逐渐散去,陆青鸢往前走的时候,脚底下踩着什么东西。 一看,是一颗黑色药丸。 她微微俯身,顺着药丸看去,发现在原先林承霄躺下的位置,有一个白瓷瓶。 可能是林承霄被打的时候,从袖口中跌落出来的。 陆青鸢捡起药丸放在鼻尖一闻,觉得有点不对,但一时说不上来。 她悄悄地捡起白瓷瓶,藏进袖子里。 林府。 “镇北侯霍雁行。” “镇北侯夫人陆氏。” 霍雁行和陆青鸢异口同声:“前来给南宫先生致歉。” 林府的门房纳了闷,镇北侯府这两口子大半夜突然登门,双双穿着深色衣服,看上去不像致歉,倒像是来讨债的。 可毕竟是侯府,他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回去禀报了老爷夫人。 林家自林太师去世后,当家的就是他的长子,也是林玥兰的大哥,林衡之。 林太师一心扑在朝堂上,家中只有一妻,育一子二女。 可惜他忙于辅佐先皇,又给各个皇子当老师,自己家的孩子反而没顾得上。 林衡之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资质平平,考了好几年才勉强考上,最后只在礼部混了个正六品郎中。 这还是妹婿陆执帮的忙。 当年林太师可能就是看自己这个儿子入仕无望,才寻寻觅觅,在自己众多门生弟子中苦苦寻找,终于找到一个陆执,让自己的小女儿嫁了过去,也算是为林氏多谋了一条道路。 林衡之如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长子林承霄身上,从小就耳提面命,棍棒教育。 却不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林承霄不仅学业不佳,还长成了一个纨绔,招猫逗狗,摇骰斗鸡,无一不精。 林夫人钱氏听到门房的禀告,脸拉得老长。 她本来就生了一张容长脸,上了年纪后眼角眉梢越发下垂,看着更显刻薄。 傍晚她看见儿子被抬回来的时候,一颗心差点都停跳了。 还好只是擦伤和淤青,没有伤及根本。 “只是给南宫先生致歉,那我霄儿呢!天可怜见,我霄儿的额头上好大一个口子呢!都不知道会不会留疤!”钱氏扯着丈夫的袖子,“哎呀,老爷,听说容貌有损也不能当官的,要是影响以后殿试可怎么好啊!” 林衡之烦躁地从她手中抽出袖子:“你就少说几句。就他那个样子,别说殿试,我看今年解试也过不了。” “老爷!你怎么这般咒自己的亲儿子!你自个儿都考了好多年呢!还不是考上了!我看就是你平时打他打得太狠了,把他打傻了!” “你你你,你这妇人怎么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钱氏的声音不由自主变得高亢起来:“当初我就不该嫁你这庸才!我钱家也有万贯家财,要不是当时看在你父亲林太师的份上,我爹何必将我远嫁京城与你做夫妻?!” 钱氏出身商贾,骂起人来格外利落。 “嫁了个大庸才,生了个小庸才!” 门房杵在一旁,焦急但又不敢催促。 “你带镇北侯夫妇去南宫先生的院子,不必提及我和夫人。”林衡之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钱氏愤愤不已:“林衡之!咱们的儿子受了伤,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莫不是惧怕他镇北侯府!” “住嘴!”林衡之两手一摊,“这件事论起来还是霄儿过于莽撞,况且打他的是年仅十岁的霍云瑶,岁数小又是个姑娘家,你叫我怎么跟她计较?说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钱氏还想反驳,突然门外传来声音。 “大哥大嫂莫急。” 钱氏一抬头,朦胧泪眼中,一个穿着墨绿色兰花褙子的妇人款款而入。 是林玥兰。 “三妹,你怎么来了?”林衡之语气都变得温和了。 “若是想给霄儿出口气,让镇北侯府吃瘪,你们呀,就按我说的做。” 林玥兰与他们细说完,钱氏点头称是,倒是林衡之还在迟疑。 “这样不太好,毕竟是侯府……” 林玥兰柳眉倒竖:“怕什么,我家蓉月马上就要嫁进贤王府了。大哥,你别忘了你的顶头上司,礼部的庄大人,可是贤王的人。” “霍雁行奉旨查税,难缠得很。这时候若是给侯府添点乱,好让御史参奏他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贤王殿下那边也能松快松快。” “贤王高兴了,庄大人就高兴,庄大人高兴了,你不就能再往上走走嘛!”林玥兰撺掇他,“大哥往上走一点,我家夫君在朝中便也有了自家人帮手,岂不美哉?” 林衡之恍然大悟,拱手道:“还得是三妹,女中诸葛是也。” 林玥兰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陆青鸢啊陆青鸢,你害我在京中丢了名声,成了笑柄,那你也别想好过! 第40章 李代桃僵的“南宫鹤” 此时,“南宫鹤”正在房中与人密谈。 “今日怎么只有这么点?”他数着面前的银钱,不满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最近好几个学子都买了,有的说效果不好,还扬言要砸我的摊子,我今日只敢摆了一阵就跑了。”妇人面露惧色,小声说道。 “没用的东西!都是读书人,各个死要面子,还能真把你的摊子砸了?” “南宫鹤”不屑地哼了一声:“况且他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这点钱算什么?” “我们这样做真的不会被发现吗?”妇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南宫鹤”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怕什么?这些药丸,毒性很小,又不致死。” 笃笃笃。 有人敲门,“南宫鹤”赶忙把银子收了起来。 “南宫先生,镇北侯夫妇来向您致歉,还带了好多礼物呢。”林府的小厮在门外通传。 “你快走。” “南宫鹤”说着,赶忙支开后面的窗户,那妇人便顺着窗户爬了出去。 他关上窗户,并不着急出去,反而慢悠悠地走到铜镜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自己的样貌,伸手捋了捋那两撇八字胡,这才不紧不慢地迈步出去。 院子外面,摆了几筐桃子和杏子,还有几坛梨花白。 镇北侯夫妇二人一见到“南宫鹤”,便立刻笑脸迎上去,为今日家中两个孩子在学院里发生的事情而致歉。 “南宫鹤”一开始还有些惶恐,毕竟眼前的可是侯爷。 但逐渐就被陆青鸢左一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右一句“眼光独到,见识非凡”给哄得眉开眼笑。 “云旸那孩子文章了得,老夫一开始就觉得他不是舞弊之人,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罢了。”他笑着说道。 “有夫子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陆青鸢笑着从筐里拿了几个桃子和李子,放在桌上,“这是外面庄子自己种的果子,不值什么钱,但世人皆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先生一生育人无数,门下贤才辈出,恰如这累累硕果,满溢芬芳。” 霍雁行识时务地递过去一个金丝荷包,里面装了一锭金子。 “哈哈哈哈哈~侯爷夫人客气了……” 三人相谈甚欢。 从林府出来时,夜已深,他们坐着马车缓缓回到侯府。 两人忙了一日,连晚膳都没有来得及吃。 陆青鸢掀起马车帘,见到街边还有馄饨摊开着,顿时饥肠辘辘,提议道:“我们去吃碗馄饨。” 霍雁行点头,吩咐柏羽把马车靠边停下,自己与陆青鸢一同走到馄饨摊前,要了三碗鲜肉荠菜馄饨。 柏羽把车停好后,也屁颠屁颠地过来去隔壁坐下,等着吃馄饨。 “因为咱们登门致歉,却只对南宫鹤,并未去向林氏夫妇致歉,你那继母怕是又找到你的把柄了。” 陆青鸢不以为意:“本来就是他们林家的孩子欺负咱们霍家的孩子,我没有主动去找他们算账已经不错了,还要道歉,做梦去。” 她只要一想起,若是她和霍雁行晚到一步,霍云旸估计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病椅上摔落,少年的自尊将荡然无存,她心里就不是滋味。 等等,她想起什么,转身问柏羽: “今日在弘毅斋怎么没有见到大少爷?” “回夫人,大少爷每日下学就去练武场了。” 这么巧? 陆青鸢心里嘀咕,因为霍云旸腿脚不便,凌韬为了照顾他,经常同进同出,就算自己要去练武场,也会先将弟弟送回侯府的马车上,怎么今日正巧不在。 “怎么了?”霍雁行见她低头沉思,轻声问。 “没事。”陆青鸢顿了顿,问道,“之前忙着府里的大小事,我还未曾了解过几个孩子的学业,他们各自学业如何?” 说到这个,霍雁行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韬儿和云旸的学业都不错,上回书院院长说他们皆能参加今年八月的解试。” 陆青鸢轻呼:“可云旸才十岁!” 大梁解试三年一次,虽没有限制年龄,但一般学子都需要到十二三岁才第一次参加解试,通过解试的学子才能被称为“举人”。 “正是,”霍雁行颇为得意,“云旸他从小过目不忘,记忆超群,文章写得也好,院长说他通过解试没有太大问题。” “那凌韬呢?” “凌韬十分勤勉,虽文章不如云旸,但胜在肯吃苦,况且我看他估计还是偏武多些,将来跟我上战场,立军功。” 他顿了顿,又道:“灵犀年纪尚小不提,云瑶身为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不过她之前说过,想效仿她的母亲,成为一名女将军。” 陆青鸢想起今日霍云瑶的“壮举”,十岁女子就能将十七岁的男子踩在脚下,动弹不得,想来也是遗传到了她母亲。 此刻,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在旁边的树枝上飞速跳跃,只见他“嗖”的一声越过馄饨摊,又“嗖”的一声,飞了回来。 “侯爷、夫人,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飞廉一边嚷嚷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隔壁空位上,动作麻溜地顺手抢走了柏羽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 “你们走后,南宫鹤看起来心情愉悦,挑了几个咱们送去的桃子和李子,都吃了!” 陆青鸢原本微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本来我还拿捏不定,现下分明了,这个南宫鹤定是假冒的!” 她看着三人疑惑的眼神,缓缓解释道,“当时大舅舅同我去四明山给真正的南宫鹤送生鲜的时候,说到,他虽对美食极为热衷,但向来有两种食物是碰都不碰的,那便是桃子和李子。但凡误食,浑身便会起满红疹。” 飞廉一听,顿时摩拳擦掌,一脸义愤填膺:“侯爷,我这就去把这老头套个麻袋抓出来,狠狠暴揍一顿,让他也知道知道,李代桃僵冒名顶替,还暗地欺负我们的小主子,是个什么下场!” 霍雁行一个眼刀扫过去,飞廉缩了缩脖子,低头默默吃馄饨。 “对了,差点忘了,”飞廉从袖子里掏出几颗药丸来,“这是我在他房中的衣柜找到的,有好几个小瓷瓶,我每个瓷瓶都拿了一颗药丸。” 药丸有黑色、粉色,每颗有黄豆大小。 陆青鸢也掏出了藏在袖子里的白瓷瓶,倒出来一比对,与飞廉手中的黑色药丸很相似:“这是从林承霄的身上掉出来的药,这两个黑色药丸味道有些熟悉,待我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你懂医?”霍雁行有些惊讶。 陆青鸢高深莫测地收起药丸:“略懂一二。” 其实,她哪里懂医,只是镖局走南闯北,见过的毒比见过的药还多。 她闻到,这黑色药丸里放了点不寻常的东西。 第41章 林承霄重病在床! “什么!林承霄重病在床!” 霍云瑶听到雀儿的话,瞬间从床榻上弹跳而起,双眼圆睁。 “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啊!” 她连连摇头: “我当时不过是随手拿起笔墨纸砚砸向他,那些东西能有多大杀伤力,顶多也就砸了几个口子,怎么就会重病了呢!” 雀儿赶忙说道:“奴婢可是听得真真切切,说是林承霄头部瘀血,此刻昏迷不醒呢。” “林家夫妇大半夜里急得团团转,接连请了好几位城中颇有名望的大夫,还打发下人去城中各家药材铺买药,听他们说,都是川芎、赤芍、桃仁、红花这类活血化淤的药材!” 霍云瑶让雀儿继续去打听林家的情况。 自己关上门,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完了完了……” 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六神无主。 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惊又怕,思绪如麻般纷乱。 想起了一件旧事。 临江书院里,皆是世家大族送来求学的子弟。 在这众多学子之中,与霍云瑶年纪相仿的女子并不多。 她曾有一位好友,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女儿,比她年长两岁,闺名唤作芳娘。 有一日,霍云瑶偶然瞧见,有个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正伸手去拽芳娘的辫子。 那少年脸上带着几分顽劣的笑意,而芳娘则微微皱眉,似有嗔怒。 霍云瑶向来嫉恶如仇,见此情景,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 她伸手一推,那名少年便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她本以为自己做了件侠义之事,却不想芳娘一脸无奈地看向她,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 “我与他青梅竹马,他不过是因为喜欢我,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罢了。” 霍云瑶一脸茫然。 芳娘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说道: “云瑶,你这般行事粗鲁,以后哪个男子还敢喜欢你呀?” 霍云瑶掰着指头算: “我有祖母喜欢,三叔喜欢,大哥二哥四妹也都喜欢我,其他人喜不喜欢,关我何事?” 芳娘就不搭理她了。 后来,南宫夫子来到书院,专门分出了一个兰心斋供女学子们学习。 过了没几日,霍云瑶便发觉,芳娘与她渐渐疏远,不再如往日那般亲密无间。 霍云瑶想不明白。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别人若是打她,她会立刻打回去。 可若是别人冷冷对她,她却是什么办法也拿不出来。 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去了学院以后众人的议论纷纷。 “看啊,就是她,霍家三姑娘,像只母老虎一样。” “女子应以柔顺为美,她怎么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的,真野蛮。” “我看她就是仗着侯府的身份,肆意妄为。” “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霍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 霍云瑶捂住耳朵,使劲摇了摇头。 脑海里的画面又变成南宫鹤。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女以弱为美”。 啊—— 她快要窒息了! 她不想去临江书院了!再也不去了! “吱呀——” 门打开了。 霍云瑶以为是丫鬟,一句“我不去”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还要我等你等多久?” 霍云瑶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她的龙凤胎哥哥正静静地坐在病椅上,面朝房门。 “早膳我让人给你带好了,你在马车上可以吃。” 霍云旸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书童砚青手上拎着的食盒。 “走,我们一起去。” 说罢,他朝着霍云瑶伸出了手。 霍云瑶望着他,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每一次她闯下祸事,只要是和霍云旸一起做的,她的心底便有了底气。 反正,就算要挨打,也是两个人一起承担,好像这样,疼痛都会减轻几分。 霍云瑶起身,从砚青手里接过病椅的推手。 掉转头便推着霍云旸往前奔跑起来。 “走咯!飞咯!飞飞飞!” “霍云瑶!你慢一点!!!啊——” 霍云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却又夹杂着几分笑意。 砚青在后面跟着,忍不住直笑。 在他眼中,二少爷平日里性子沉郁,话也不多,有时候安静得甚至让他觉得二少爷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老学究。 可唯有在三姑娘面前,二少爷才会展露出属于孩童的天真模样。 如果二少爷的腿没有残废,那该多好啊。 ………… 眨眼间,林家请大夫、买药材的事儿就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接连好几日,林家大门紧闭,平日里热闹的门庭变得冷冷清清,进进出出的只有行色匆匆的大夫和药童。 熬煮药材的浓烈味道弥漫开来,整条街都能闻得见。 “真是造孽哟,林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已故林太师的独孙,要真出了什么事,林家可怎么办呐?这香火岂不是要断了?”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好像和镇北侯府有点关系。” “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侯夫人陆氏和她继母林氏向来不睦,没准是陆氏挑唆着侯府的少爷小姐,专门去欺负林家的独子呢。” 京中的谣言越传越盛。 林太师生前桃李满天下,他的门生遍布朝堂,其中不乏一些御史言官。 其中有些人听闻此事后,得到了一些贤王的暗示,纷纷直言上奏。 “陛下,镇北侯府的子弟依仗着父辈的军功,在书院里横行霸道,欺凌同窗,实在是目无法纪!” “是啊,陛下。子不教父之过,虽然他们的父母已经亡故,但镇北侯霍雁行作为他们的长辈,理应对他们的行为负责。” 最后,礼部的庄大人站出来,义正言辞道:“身为镇北侯,肩负着保卫国家的重任,却连自家的子弟都管教不好,如何能让百姓信服?还请陛下责令镇北侯,先好好教育侄子侄女,整肃家风,以正视听!” 皇帝只好让霍雁行先在家呆几天修身养性,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办差。 外面波涛汹涌,可侯府里面却平静如常。 “夫人,”松烟递上了一个帖子,“林家相邀您参加后日的赏荷宴,位置定在留园。” 陆青鸢接过帖子,冷笑一声。 她这个继母为了败坏她的名声,费尽心思,搭好了台子。 这出好戏,她怎么能不去呢? 第42章 这药丸,以后你卖多少我就买多少 林府。 林承霄已经被拘在书房里足足三四天了。 起初,母亲告知他不用去学院上课的时候,他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想着终于不用去面对那些枯燥的功课,可以好好睡上几天,玩个痛快了。 没想到父亲却对他说:“马上八月就要解试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书房,好好温习功课,哪儿也不许去!” 不仅如此,父亲每天晚上都会来到书房,检查他当天的学习成果。 若是背书背不出来,父亲二话不说,拿起戒尺就往他手板上打。 林承霄本就脑子不太灵光,背过的书总是转眼就忘,忘了再背,可背了还是忘。 就这样,一连两天,他的手被打得通红,疼得他龇牙咧嘴。 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好歹还有书童帮他挨打,可现在父亲根本不惯着他,说打就打。 “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人之所助……啊!!!我又忘了!” 林承霄双手不停地在头发里乱抓,嘴里大喊着: “阿福,我的药呢?我的药哪去了?” 书童阿福听到声音,急忙跑过来,一脸关切地问道: “少爷,你要什么药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承霄冲阿福吼道:“就是那个过目不忘丸,我在书院门口那妇人摊上买的,小白瓷瓶,里面的药丸是黑色的。你看见没?” 阿福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地回答:“没有啊。” “没有?那还不快找!” 林承霄和阿福一起在书房里翻箱倒柜,还把最后一日在书院穿的衣服拿来翻了一遍,找来找去,却始终不见那瓶药丸的踪影。 “不应该啊,我就放在衣袖里的,难道掉出去了?真真急死个人!” 起初,林承霄也没觉得这个药丸有什么效果。 他甚至还气势汹汹地跑到那妇人的摊子前,威胁她要砸烂她的摊子。 可这几日没吃那药丸,他突然感觉脑子像被一团混沌包裹着,迷迷糊糊的。 身子也像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的,整日无精打采。 心里更是焦躁不安,只要一坐在书桌旁边,头就疼得像要炸开一样。 之前背过的书更是忘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背过似的。 “完蛋了,父亲今晚还要来,见我背了三天都没有背出来,一定会把我的手打烂的。” 林承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绝望地喊道。 阿福凑到林承霄身边:“少爷,我们何不去找那妇人再买一瓶。” 林承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蠢货!你以为我不想吗?这几日父亲母亲看得这么严,我要怎么出去?” 阿福不慌不忙地说:“我听夫人房里的大丫鬟说,今日老爷夫人都去参加赏荷宴了,估摸着要晚些才能回来呢。” “你怎么不早说?!” 林承霄眼睛一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往后院侧门跑去。 骑上他的快马,往书院的方向去。 阿福见状,连忙跟在后面,想要一起去。 林承霄却一把推开他:“你就别去了,留在书房,假装是我,别被主院的人发现了。” “是……” 阿福无奈地看着林承霄离去的背影,大声叮嘱道:“那,那主子您买完就快点回来啊。”“ 林承霄一路风驰电掣,快马加鞭赶到了书院。 正巧看到那妇人刚开始摆摊,他迫不及待地策马到摊前。 他将荷包往摊上一丢,气喘吁吁地喊道: “快,给我来两瓶过目不忘丸,啊不对,你有多少我都要了!” “是……”那妇人好似有些怕他,把药给他的时候,手都在抖。 “你别怕,我不是来砸你摊子的。”林承霄以为是上次把她吓着了,挤出一抹还算和善的笑容,“你这药丸,以后你卖多少我就买多少!” “本少爷乃是城南林家的大少爷,林承霄!往后你只要跟别人说你是我罩着的,保管没人敢找你麻烦!” 说完他还拍拍胸脯,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妇人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谢……谢过林少爷了……” 林承霄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瓶药,吃了两三粒下去。 不知是药力,还是心里缘故,他感觉自己脑中的迷雾消散,心中一片舒畅。 “快走快走,少爷还在万胜楼等着呢,去晚了可保不准要挨骂!” “听说赢的人能把那只‘常胜将军’带走,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把它赢回来,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打架这么厉害的蛐蛐呢!” 就在这时,两个丫鬟急匆匆地从林承霄身旁经过。 “常胜将军?” 林承霄耳朵一动,瞬间眼前一亮。 他本就对斗鸡走狗、赌博玩乐这些事痴迷不已。 平日里下了学,总要偷偷溜到赌坊玩上几把才肯回家。 这几日被关在府里温习功课,可把他憋得够呛。 这“常胜将军”,可是百战百胜的蛐蛐大王,是万胜楼东家的招牌,京城里爱斗蛐蛐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两位姐姐请留步!” 林承霄从马上翻身而下,几步就追了上去。 他拱手相问:“你们方才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真有能带走‘常胜将军’的赌局?” “自然是真的,我们刚从府里出来,正赶着给少爷送银子去呢,哪敢说假话。” 其中一个丫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林承霄心里顿时痒痒起来,一个声音在心底不断钻出来: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阿福也说了,爹娘去参加赏荷宴,指不定要很晚才回来。 就去玩一把,就一把,玩完马上回家,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就一把! 想到这儿,林承霄再也按捺不住,翻身上马,朝着万胜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那两个丫鬟相互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哈哈哈~他也太好骗了!就这么轻易上钩了。” “我本来还担心他不上当呢,还得是夫人料事如神,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原来,这两个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陆青鸢身边的松烟和珠霞。 扑通—— 卖药妇人对着松烟和珠霞就跪下了。 “两位姑奶奶,可以放我走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第43章 我是让你逃学 原来,昨夜飞廉就已经打探清楚了,书院门口有个售卖药丸的妇人,就住在附近的客栈。 一大早,陆青鸢就带人去客栈,找到了这妇人。 几番恐吓下,妇人便说出了实情。 她叫贾三娘,与那假冒的南宫鹤是一对父女。 “南宫鹤”的真名叫贾言,是个秀才。 只是这个秀才一连考了数十年都未能再进一步,在家乡为人耻笑。 于是愤恨之下带着妻女背井离乡。 身无分文之时,贾言先是把妻子卖给了别人,后来又机缘巧合做了骗子。 他威胁三娘,如果不帮他一起行骗,就也要把她卖掉。 贾言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后躲到了四明山里面,却无意间发现了一间草屋。 草屋里面应有尽有,但所有东西都落了一层灰,可见已经有段时日没有住人了。 他们提心吊胆地住了一个冬天,都没有见有人回来。 开春的时候,却收到了一封信。 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个是大儒南宫鹤的居所,而信中是邀请他到京城来做临江书院的教书先生,附带了一张银票,作为路费。 贾言还在草屋里找到了南宫鹤的户籍文书,心生一计,决定李代桃僵。 于是,他们带上户籍文书,林家给的书信和银票,还有草屋里一些真迹手本,上京行骗。 贾言赌性不改,上京以后自然又是赌坊常客。 林家虽然管吃管住,还每个月会给他一笔丰厚的束修,但禁不住他在赌坊里一掷千金。 贾言肚子里面的墨水并无多少,生怕有一天自己就会暴露。 于是贾三娘又被他逼着出来重操旧业,贩卖一些假药丸。 自己则在学院里,每日对弘毅斋的男学子们进行背诵小考,对兰心斋的女学子们耳提面命,强调女子要瘦,才美。 使得学子们纷纷购买贾三娘的药丸。 “纤体丸,实则是用桃花花瓣做的,能够使人腹泻。” “而过目不忘丸,实则里面添加了少量五石散。” 陆青鸢娓娓道来:“按大梁律例,你得仗一百,徒三年,何况你害的还是世家子弟。” 贾三娘怕极了,连连磕头。 陆青鸢给她的活路是,当众揭发贾言,并且等林承霄再来买药时,照样把药给他。 陆青鸢并非神机妙算,能未卜先知算准林承霄会出来买药。 而是前世的今日,万胜楼也是开了这场赌局,只不过林承霄去玩,输得一塌糊涂。 要债的上门找到林家,林家夫妇才知晓。 林衡之拿着戒尺追着这个逆子满京城跑,一时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所以只要对林承霄提起这场赌局,他就一定会去。 当飞廉从林府偷听到林承霄与阿福的对话时,就已经从房顶上飞檐走壁,找到了陆青鸢和贾三娘。 于是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做得很好。”陆青鸢从后面树林里出来。 贾三娘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窃喜。 “但是我还不能放你走。”陆青鸢接下来的话直接湮灭了她的期望。 “把她带过去给侯爷处置。”她嘱咐飞廉,“告诉侯爷,我们留园见。” “是。” 临江书院,兰心斋。 本来应该上课的南宫先生迟迟没有来,斋社里的姑娘们坐不住了,一个个的在闲聊,或是干脆拿出女红,一针一线绣起来。 霍云瑶在练字。 她之前总是不爱练字,觉得写的能看就行了,写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干系。 霍云旸的字写得好看,总是被人夸,字如其人。 她也想要被夸奖。 啪嗒。 一声轻响,一朵栀子花落在她的字帖上。 霍云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定睛再瞧时,却见又有一朵栀子花从窗外被掷了进来。 她朝窗外望去,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三婶娘?”霍云瑶不禁脱口惊呼,又生怕被众人察觉,赶忙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想不想跟三婶娘去看个好戏?”陆青鸢问道。 霍云瑶眼睛陡然一亮,小脸蛋瞬间生动鲜活起来。 可她瞧了瞧四周,又有些犹豫,小声嗫嚅道:“夫子还没来,我没法跟他告假呀。” “谁说让你告假了?” 陆青鸢挑挑眉,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是让你逃学。” 陆青鸢拉着霍云瑶跑出来,路过弘毅斋。 霍云瑶边跑边喘着气问:“我们不带上大哥二哥和四妹吗?” “不带他们,”陆青鸢回头,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 待来到门口,只见一辆马车早已静静候着。 松烟走上前,神色略带焦急地提醒道: “夫人,侯爷已经过去了,咱们这个时辰若是坐马车去,怕是来不及了。” 陆青鸢仰头瞧了瞧天色,略一估量时辰,果断对车夫说:“把马松开。” 言罢,她利落地拉过缰绳,将马稳稳牵出。 紧接着,一个漂亮利落的翻身,轻盈地骑到了马背上。 “上马!”陆青鸢向霍云瑶伸出手,“快点,不然可赶不上看好戏了!” 霍云瑶望着那只手,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下一刻,她只觉身子一轻,仿若乘风而起,眨眼间已稳稳坐到了马背上。 “我们先过去,你们晚一些到。” 陆青鸢向丫鬟们交代完,便潇洒地一甩缰绳,响亮地喊了一声:“驾!” 霍云瑶被陆青鸢紧紧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清新好闻的栀子花香气。 夏日的暖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吹起她的发丝。 莫名地,她的心跳也如同密集的鼓点,咚咚咚地加快了许多。 她想起了娘亲。 小时候,娘亲也曾这般,将她温柔地抱在怀里,带着她纵马驰骋。 娘亲的马术极为精湛,哪怕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闹市区,也能巧妙避开行人,游刃有余。 那时的她,满心期许着快快长大,拥有属于自己的小马。 更盼望着能像娘亲一样,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霍云瑶微微低下头,再抬起头时,眼圈泛起了一圈淡淡的红色。 她们还在路上,而此时的留园,已经热闹非凡。 第44章 谁说我不敢来的? 留园并非某个官宦人家的园子,而是专门为了设宴而作的园林。 园内四季皆有鲜花,山兰素馨,锦绣纷叠。 更特别的是,园内有一池红蕖。 到了夏日,荷叶田田,荷花摇曳。 很多官宦人家喜欢在这里举办各种宴会,客人到此喝茶、吃点心,赏花观景。 今日是陆相国的夫人林玥兰设宴,请的都是京中有名有姓的大家。 “恭喜陆夫人,下月令爱就要嫁入贤王府了。”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众人一边恭维着,一边挨个落座。 虽然林玥兰与陆执当年之事确实为人诟病,但人家的女儿怎么说也要嫁入王府了,从此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皇亲国戚了。 陆家也给贤王府递了帖子。 为此,陆蓉月今日好生打扮了一番。 她脸上的红疹终于好了,用了无数金贵的药膏,脸上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她穿了一身蜜合色杭绸襦裙,鬓边簪了一朵水粉绢花,是贤王最喜欢的那种温婉模样。 “娘,祁哥哥今天会来的?” 陆蓉月频频往大门口看去。 “放心,贤王府的管事说了,贤王肯定会来的。”林玥兰拍拍女儿的手背,嗔怪道,“你且收敛收敛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 “贤王殿下到——” 萧祁本是不想来的。 可一想,下月要大婚,不如提前同陆蓉月说清楚,以后两人做一对表面夫妻,让她少管自己的事情。 尤其是不要去找佩儿和孩子的麻烦。 陆蓉月记着母亲的教导,没有像之前那般迎上去,反而站在池塘边上假装看锦鲤。 萧祁与庭院众人打过照面后,正疑惑陆蓉月去哪里了。 一转头,就见池边站着羸弱少女,身量纤纤,如芙蓉出水。 陆蓉月捏准时机转头,嫣然一笑:“贤王殿下。” 萧祁心中一动,早就把要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想到陆蓉月的脸好了以后,不仅没有留疤,而且姿色更胜从前,就连气质也变得更加优雅了。 他笑着迎上去:“怎么不唤我祁哥哥了?” 见二人在池边情意绵绵,林玥兰总算把心放下了。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她转头故意唤穆妈妈:“快去门口看看大姑娘来了没有?” 周遭有贵妇人笑道:“你家那位大姑娘还敢来呀?侯府的三姑娘前几日把你侄子打成那样,她这个当家主母怎么还有脸来?”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声。 “谁说我不敢来的?” 陆青鸢身着绯红翻领骑装,红得耀眼夺目,与天边那落日晚霞相比竟毫不逊色。 她牵着霍家三姑娘的手,稳步走来,带着几分英气与不羁。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林玥兰暗喜,霍雁行没有跟着来,护着陆青鸢的人总算没有了! 夜幕降临。 留园赏荷,最精妙的并不是荷花本身。 而是等夜幕降临时,庭院中会点起灯笼,石桌上放着烛台,水里漂浮着荷花形状的水灯,在真正的荷花中穿梭。 真真假假,如梦如幻。 林玥兰站了起来,手里举着酒盏: “其实我今日设宴,其一,是想让在座诸位能松松手,别紧盯着我们家姑爷家的错事儿不放。” “其二,这一头是我的女儿,另一头是我的亲哥哥亲大嫂,今日就在这儿把话说开了!” “瞧母亲这话说的,我也是有心来致歉的,怎么好像被迫的呢?”陆青鸢转头对着林衡之与钱氏,微微福身,“舅父舅母,那日是家中子弟顽劣,妾身作为侯府的当家主母,确实失职了。” “古人云,养不教父之过,怎么就你一人道歉,镇北侯呢?叔父也是父啊。”萧祁摇晃着美人觚里的酒,幽幽道。 陆青鸢不卑不亢:“回祁王殿下,侯爷去给舅父舅母一家准备礼物去了,稍后就来。” 钱氏得了林玥兰的示意,清咳了一声,刚要扮可怜博同情。 今日若是能逼得侯夫人给她端茶倒水致歉,她也算是面上有光了! “走水了!走水了!” 忽然,后面有丫鬟大喊道。 席间顿时慌乱起来。 “定是哪个毛手毛脚的下人打翻了烛台,各位大人,为保安全,我们还是往大门口去躲躲!”陆青鸢喊了一声,就拉着霍云瑶往外走。 大家对留园也不熟悉,纷纷跟着陆青鸢就往门外跑去。 留园的对面,隔着一座小桥,便是万胜楼。 摇骰声,笑骂声,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煮成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沸油,将整个万胜楼都盛进去了。 凡是下了注的人,哪个不得在里头翻得皮开肉绽,眼看着这辈子是爬不出去了。 林承霄也不例外。 他满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赌桌。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瞬间浸湿了衣领。 今晚这场豪赌,彩头可是那只声名远扬、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 京城里一众爱赌爱蛐蛐的纨绔们纷纷下场。 开局的骰子在骰盅里疯狂翻滚。 林承霄攥紧了拳头,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桌面上。 “大!给我开大!” 他进了万胜楼,第一把就赢了。 这下,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说的,就玩一把。 “反正天色尚早,趁着手气好,再玩一把!” 就这样,他一把接着一把。 赢三回,输一回。 林承霄觉得今日一定是鸿运当头的好日子。 渐渐的,日头落下,万胜楼里点起了灯。 霍雁行坐在万胜楼的天字一号包厢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的赌徒们。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侯爷,”飞廉在房顶上倒挂金钟,从窗户上面探出个脑袋来,“夫人说,可以动手了。” 霍雁行点头,随后站起身,伸手对楼下的托儿做了个手势。 随着牌局一步步推进,林承霄的筹码越堆越高。 最后一把了。 “大,啊不,小,押小……” 他太紧张了,手心都在冒汗,心都快跳出来了,脑子一片混沌。 “林少爷,该您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擦汗的时候,摸到了一瓶白瓷瓶。 药! 这个药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迅速倒出四五颗药丸,吞了下去,脑中清明不少。 “大!我还是押大!” 买定离手。 大。 林承霄赢了。 他先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 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他拨开人群,几步跨到台前,小心翼翼捧起装着“常胜将军”的鎏金盒子,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哈哈哈!以后你就是小爷我的啦!” 周围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一拥而上,将林承霄抬起,用力抛向空中。 这是万胜楼约定俗成的规矩。 凡是赢家,获得了彩头,就会被众人抬起来坐上特制的花椅上,在正门的桥上绕一圈。 万胜楼的伙计们会在旁边敲锣打鼓,大喊数声“万胜”,以此来吸引更多的客人光顾。 林承霄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美滋滋地坐在花椅上,怀里抱着他的“常胜将军”。 完全把“回家”这件事抛之脑后。 不知何时,周围人口中的“万胜”,变成了“林承霄”三个字。 “林承霄!” “林承霄!” “林承霄!” 第45章 不好了!林家少爷疯了! 留园的众人慌慌张张跑到大门外时,恰好撞见对面万胜楼一片欢腾,正抬着花花轿子过桥。 “这是哪家公子哥儿如此好运,竟赢了头彩?”有人不禁出声问道。 像是为了回应,桥上的队伍陡然间提高了音量,呼喊声愈发响亮。 “林承霄!” “林承霄!” 众人面面相觑:奇怪,怎么听到的是林家公子的名字? 此刻,桥上悬挂的灯笼明晃晃的,将对面的队伍映照得清清楚楚,仿若白昼。 众人定睛一瞧,坐在那轿子上满脸得意的,可不正是林家公子林承霄嘛! 陆青鸢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侧过头对林衡之夫妇轻声说道: “噢?看样子令郎身体康健得很呐,还有这闲情逸致去赌彩博乐,如此,我便放心了。” 若搁在前世,陆青鸢定会觉得这般设局对付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可谁让前世的林承霄屡教不改,长大后成了京城中臭名昭着的纨绔子弟,整日里欺男霸女,恶事做尽,把京城搅得乌烟瘴气。 所以这一回,陆青鸢铁了心要狠狠地教训他一番,让他吃点苦头,长点记性。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家已然无可辩驳。 “不是说林家少爷重病在床吗?” “对啊,我家就住在林府附近,每天都能闻到熬药的味儿呢!敢情这都是在做戏骗人呐!” “林家这风水怕是不行,林太师一生光明磊落,怎的子孙却成了这副模样!” 林衡之听着,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恨不得立刻寻个地缝钻进去。 “还不快去把少爷拽下来!”钱氏心急如焚,赶忙吩咐身旁的下人。 林府的几个下人赶忙七手八脚地挤到对面的队伍里,用力拽住林承霄的袖子,焦急地喊道:“少爷,您闯大祸了!快下来!” 林承霄下意识地一抬头,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 爹娘怎么会在这里?! 周围……怎么还有那么多,相熟的叔叔婶婶? 完了完了! 刹那间,林承霄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崩断了。 他双眼瞬间瞪大,身体也跟着抽搐起来。 整个人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嘴角甚至渗出一丝白沫。 原本紧紧攥着鎏金盒子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盒子再也拿捏不住。 “当啷”一声滚落地面。 那只众人瞩目的“常胜将军”受了惊吓,从盒子里蹦了出来,三两下跳进了一旁的草丛,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不好了!林家少爷疯了!” “疯了疯了!” 抬花轿子的人呼喊着,把轿子往桥上一放,便跑了。 林承霄站起来,只觉浑身燥热难耐,仿若有一团烈火在体内熊熊燃烧。 他看到一旁的河水,只想不顾一切地往下跳。 “儿啊,可不能跳河啊!” 钱氏撕心裂肺地奔过去,又慌忙转过头,对着自家那些愣在原地的下人怒喝道:“还不快去拦着少爷!” 一番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之后,林承霄被下人们抱着抬了回来。 此时,留园的管家匆匆走了出来,向众人解释。 原来是烛台上溅出了一点火星子,不小心烧着了灯笼,并非走水,请诸位贵客莫要惊慌,回去继续赏荷听曲。 林衡之本想着趁着这混乱劲儿赶紧带着全家离开,没想到林承霄却被径直抬进了留园。 陆青鸢见状,立刻亲亲热热地走上前,挽住钱氏的胳膊,柔声劝道: “舅父舅母莫要着急,这旁边就是声名远扬的杏林堂,我早已派人去请了大夫过来,定会好好为令郎检查一番,您二位且宽宽心。” 留园此时已响起了丝竹管乐之声。 钱氏晕头转向间,就这般稀里糊涂地被陆青鸢拉扯着进了园子。 众人见此情形,也都纷纷重新入席。 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却各怀心思,佯装着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 可陆蓉月却满心不甘,她瞧不得陆青鸢安然无恙的模样。 她款步走到霍云瑶面前,微微弯下腰,脸上挤出一抹看似和善的笑容: “霍三姑娘,我听闻你与你二哥哥的感情可是颇为深厚呢,听闻前几日你是为了袒护二哥哥,才出手打了林家少爷一顿,对吗?” 在霍家的四个孩子里,陆蓉月最是厌烦眼前这个霍云瑶。 在她眼中,这丫头片子仗着年纪小,整日里肆无忌惮,专给自己招惹麻烦。 遥想前世,霍云瑶打了林承霄后,自己一片好心精心挑选了礼品,亲自带着这丫头去林家,想着给舅父舅母赔个不是。 哪晓得霍云瑶死活不肯去,甚至一气之下,将那些礼品砸了个稀烂。 陆蓉月怒火中烧,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谁曾想,霍雁行回来之后,全然不站在自己这边。 反倒一纸令下,夺了她的掌家之权,害得她沦为全府下人的笑柄。 这个仇虽是前世的,但不耽误她今日报仇。 霍云瑶瞧了瞧面前这个笑得假惺惺的女子,心底虽不乐意,可她所言倒也确是实情,便轻轻点了点头:“对。” 陆蓉月见她承认,便直起腰来。 脸上的和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虽说你们兄妹情深,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肆意妄为!” “你二哥哥分明是因为小考舞弊,才被南宫鹤先生质问,林家少爷不过是仗义执言,他何错之有?!” 霍云瑶万没料到陆蓉月竟如此巧舌如簧,一时间愣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小脸憋得通红。 众人听闻此言,耳朵都纷纷竖了起来。 他们中有的对当日之事并不知情,毕竟那日事发突然,书院里当时只有一众学子在围观。 在读书人心中,相较起殴打同窗,舞弊更加令人不齿。 陆蓉月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挑衅地看向陆青鸢。 可没想到,陆青鸢仿若未闻,而是径直转身走到贤王面前,福了福身。 “贤王殿下,臣妇要告发——临江书院的南宫鹤先生是冒牌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不可能!南宫先生的户籍文书,还有我林家相邀的书信,我都仔仔细细一一验证过,千真万确,皆是真的。” 林衡之急切地开口为自家辩解,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对了!南宫先生初来乍到之时,还送了我一幅墨宝,我特意比对过,那字迹风格与我家之前珍藏的南宫先生真迹别无二致。” 萧祁今日并未帮着陆青鸢说话。 一来,他还记恨着上次的白鹿事件,总觉得她让自己失了颜面; 二来,他生性就不喜这般爱出风头的女子,一点都不温良。 “南宫鹤先生乃当世大儒,你区区一个小小女子,竟敢污蔑于他?” 萧祁眉头微皱,目光冷冷地扫向陆青鸢。 陆青鸢尚未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不仅是我夫人,本候也要状告临江书院南宫鹤先生李代桃僵,欺世盗名,更有杀人行凶之嫌!” 第46章 书房里被遗忘的芝麻丸 霍雁行将“南宫鹤”和贾三娘压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凌韬和霍云旸。 贾三娘跪倒在地,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此时为林承霄看病的杏林堂大夫出来了。 钱氏紧跟在后面急切问道:“大夫!大夫!您走这么快作甚!您还没说小儿得了什么病呢?” 大夫走得更快了,直接一个滑铲,跪在贤王面前:“贤王殿下,刚才那位小公子是服用了五石散!” 五石散! 那可是大梁的禁物! 要知道那前朝皇帝,正是因服用五石散而致使朝纲不振,江山易主。 大梁开国皇帝立国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全国禁止五石散。 凡服用者,皆要判刑,制作售卖者,更是罪责难逃。 大夫不敢隐瞒,掏出小白瓷瓶:“这药丸,是从公子的衣袖里找到的。” 霍雁行接过药瓶,道:“这个,就是贾三娘所贩卖的过目不忘丸。” 大夫解释道:“每颗药丸里掺入的五石散并不多,还加入了一些提升醒脑的中草药,少量服用确实能让人在短时间感到头脑清醒,使人兴奋。” “但若是大量服用,就和正常的五石散服用后果差不多。”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临江学院的学子都是朝中官员家的金疙瘩,怎么能吃这种玩意呢! “这些药丸是我父亲炮制的!都是他逼我做的!”贾三娘愤恨地咬住贾言不放。 “这妇人,我素未谋面,镇北侯仅凭她的一面之词,便妄图定我的罪,如此行径,未免太过草率、有失公允了!” 贾言还在为自己辩解。 “我南宫鹤在这儒林之中,好歹有头有脸的人物,况且为在座诸位的子弟传道授业。如今,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五花大绑至此,还如此粗鲁无礼地相待,成何体统!” “哼,到了此刻,老夫总算是明白了,为何霍三姑娘竟能干出当堂殴打同窗这等恶事,根源想必就是这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有如此行事乖张的长辈,晚辈又怎能学好?” “你敢骂我三叔!我跟你没完!” 霍云瑶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往前冲。 骂她可以,但绝对不能骂她的家人! “三妹妹,休得对夫子无礼!” 霍云旸见状,连忙让人拦住霍云瑶。 同时,他示意砚青给先生松绑。 霍云旸微微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 “先生,学生平日里通读您的诸多佳作,今日恰有一惑。” 随即,他抑扬顿挫地背诵出一段文章:“敢问先生,文中的‘伪学者画饼于纸,真儒者种粟于田’,究竟为何意?” 贾言心中暗忖,这小儿不过是想故意考校自己的学识罢了,真是自不量力。 可笑,我好歹也是个秀才,岂会被一个十岁孩童轻易考倒? 他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微微弯下腰,对着霍云旸耐心解释道: “这实则是说……” 忽然,席间有人站起来直言: “霍三公子方才背诵的,分明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现任翰林学士方词礼方大人的文章,而这位先生却大言不惭,公然承认这是自己所作!” 贾言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不不,老夫自然知晓这是方大人的诗句,刚才不过是一时疏忽,满心只想着为弟子解疑答惑,心急之下,口不择言。” 陆青鸢不得不对霍云旸另眼相看。 好一招诱敌深入。 既让对方不小心掉进了坑里,又洗清了自己身上舞弊的嫌疑。 “贾言,别再演戏了!” 陆青鸢走到贾言面前,夜风呼啸而过,将她的骑装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她怒斥道:“你嗜赌成瘾,为了钱财,竟然丧心病狂地典卖发妻,甚至逼迫亲生女儿售卖假药,如此行径,简直猪狗不如!即便你顶着个秀才的名号,那也不过是儒林之中的败类!“ 她转过身,对着众人,声音清越嘹亮: “这般德行败坏之人,来教导大家的子女,你们能安心吗?” 顿时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来人!将这老匹夫给本王拖出去!先重重杖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再拖去开封府,依律定罪,绝不姑息!” 贤王猛地一拍桌案,声色俱厉。 言罢,他又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林衡之一眼: “林家日后行事也当倍加谨慎,莫要再这般糊涂,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书院里塞。自家孩子管不好也就罢了,可别耽误了别人家孩子的前程!” 林衡之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几个身形魁梧的王府护卫立刻冲上前,将贾言架起,拖了下去。 贾言被粗暴地扯下长衫,死死押在留园的大门口台阶上,准备行刑。 板子刚一落下,他便疼得杀猪般嗷嗷大叫。 过往的路人纷纷被这阵仗吸引,驻足围观,对着他指指点点。 “我是秀才!我是秀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贾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我呸!”行刑的侍卫满脸厌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别说你这小小秀才,里面坐着的哪一位大人不是进士出身。你个六十多岁还一事无成的老秀才,给官老爷提鞋都不配!” ………… 留园这次真的留不住人了。 各自散去。 镇北侯夫妇也带着孩子们回府,忙碌一天,饭也没吃几口。 虞妈妈赶紧下去让后厨准备饭菜。 霍雁行忽然想起一事,便带着陆青鸢进了书房,随后递给她一封信。 “这是?” “那封匿名信,举报云旸舞弊的。” 陆青鸢打开信一看,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写。 她忽然感觉心中一松,不是凌韬写的就好,还好还好。 霍雁行右手食指点了点桌面:“我让柏羽对照了学院学生的字迹,没有找到和这个相同的。” “也有可能,是丫鬟代笔。” 这是陆青鸢目前想到的唯一可能。 咕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陆青鸢的腹中传出。 霍雁行扫了一眼书房,只有书架上的一罐芝麻丸,估计是哪个孩子放在书房的。 “先吃点这个垫一下。” 他把芝麻丸放在陆青鸢面前。 陆青鸢也不跟他客气,拿起一颗吃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饿了,还是这芝麻丸实在美味,她越嚼越香。 不像寻常芝麻丸那般甜腻,又带着一股花香。 霍雁行见她吃个芝麻丸也吃得这么开心,活像一只小仓鼠,不由自主地也伸手拿了一颗来尝尝。 确实,还挺好吃的。 半晌。 “侯爷夫人,可以用膳了。”松烟在门外提醒。 霍雁行想起身,却突然坐了回去。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一股热气从腹中升腾起来…… 第47章 需要鱼水之欢 “把饭端进书房。”霍雁行吩咐道。 陆青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是自己也不想动弹,就赖在书房,等着吃完饭再回松涛苑。 霍雁行见她没有走,咳嗽了两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有反应了,难道真的是前几日吃的那些菜,补得有些过分了? 陆青鸢听明白了,很识趣地起身准备走人。 此时,霍灵犀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冲进屋内。 “我要和三叔三婶娘吃饭!!!” 她一眼就瞧见了霍雁行,立马张开双臂,大声喊道:“三叔,抱抱!” 霍雁行此时却如遭五雷轰顶,浑身一僵。 他心中暗叫不好,脸上却还得强撑着镇定。 看着霍灵犀朝自己飞奔而来,他咬了咬牙,侧身一闪,避开了她伸来的双臂。 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几分不自然地说道: “灵犀乖啊,三叔,三叔现在……不能抱你。” 霍灵犀冲得太快,扑了个空,直接摔在地上。 她懵了一下,自己坐了起来,小嘴一撇,眼泪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而出。 “我就知道三叔不爱灵犀了!” 她带着哭腔控诉: “你们带着哥哥姐姐出去玩了,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书院上课!” “你们都不喜欢我了呜呜呜……” 霍雁行没有办法,只能让人在书房旁边放了一张小餐桌,三人用餐。 “三叔,这个丸子好吃,你吃这个!” “三婶娘,这个虾也好吃,你吃!” 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霍灵犀笑嘻嘻地给他们夹菜。 “好……”陆青鸢笑着夹吃碗里的虾。 忽然,她的手陡然一软,虾重新掉回碗里。 她能感受到半边身子都酥了,使不上劲。 她被下药了! 她扫了一眼霍雁行,发现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 看来他们都被下药了,刚刚他们吃过的,就只有芝麻丸。 莫不是这芝麻丸有问题? 霍雁行强行运气,压下身体不适,站起身来走到门外,脸色阴沉地叫来柏羽,声音冷硬得像冰碴: “书架上的芝麻丸是谁放在书房的?” 柏羽想了想,答道:“回侯爷,是四姑娘给的,她说什么……芝麻丸可以止痛,属下当时见您在与客人商议事情,就没有打扰,放在了书架上。” 霍雁行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低声骂道:“定是有人蓄意谋划,竟拿小孩当幌子,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柏羽扫了一眼屋里的夫人,偷偷凑到霍雁行耳边道:“会不会是夫人她……” 霍雁行瞪了他一眼,柏羽立马后退了一步。 不会是她。 她对自己又无情意,一心只想和离,怎么会出此下策。 况且这芝麻丸还是自己主动拿给她吃的。 “你从四姑娘手上拿到芝麻丸的时候,宫中派来的丫鬟尚在府内,或许,可能是她们做的。” “三叔!我吃饱啦!我回去啦!” 霍灵犀高高兴兴地走出书房,和霍雁行打招呼。 “嗯,快回去。” 霍雁行如释重负,正想着等下怎么把陆青鸢也支走。 他回到书房,却看见陆青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霍雁行艰难地蹲下,将她翻转过来。 只见她的脸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身子软绵绵的。 陆青鸢抬眸看向霍雁行,苦笑道:“小祖宗终于走了啊,我浑身没有力气,走不动了。” 霍雁行将她抱起来,走到里间,越过屏风,将她放在床榻上。 这床窄小简陋,是平日里他在书房睡觉用的。 霍雁行将她放下后马上往后撤到屏风后面:“我让大夫过来。” “不用了,我刚刚把芝麻丸掰开仔细闻了,这是南海合欢藤,便宜,量大,是江湖上常用的一种春药,大夫过来反而耽误事儿。” “你能解吗?”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咬着下唇,声音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格外甜腻: “此药对男子的反应和女子不一样,男子会感觉气血上涌,急于抒发,而女子则会瘫软无力。” “解决之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得赶紧调制解药,只是这会儿去买齐药材,再炮制熬制,没个两个时辰根本弄不出来;第二个是……” 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需要鱼水之欢。” 这话一出口,屋内的空气都变得黏腻了。 “其实第二个方法是最快的,等药效发挥出来就好了,不然就会感到一阵一阵的难受……” 陆青鸢倒是无所谓,毕竟能快速解决问题,睡一觉也不亏。 她越说越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去拿床边的茶水。 没想到站起来时身子又是一阵酥麻,往前踉跄了一步,手扶在面前的雕花屏风上,没有摔倒。 屏风后的烛火摇曳了几下,映出她婀娜多姿的身影。 “你别过来。”霍雁行见状,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慌乱地别过头,不敢直视屏风,眼神飘忽不定。 “还是速速调制解药,我……我能忍。” 陆青鸢喝了茶,趁着下一阵酥麻还没有袭来,赶紧在纸上潦草地写了几味药材。 黄连、茯苓、甘草梢,雪莲芯…… 她唤来松烟:“你速速去准备这几味药材,碾碎后熬煮一个时辰,端到书房来。” 松烟见侯爷夫人的脸色怪异,赶紧领命去了。 霍雁行坐在桌前,屏气凝神。 陆青鸢好似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出言阻止:“不要运气压制,会伤到经脉。” “那怎么办?” 陆青鸢躺在床榻上,贝齿咬过手腕,意识清醒了点。 她轻声问道: “你放松身体,闭上眼睛,可以想一想你喜欢的,或者是有感觉的女子,说不定能缓解一二。” 霍雁行微微一怔。 他自幼在军营长大,很少回京。 军营里都是些糙汉子,哪有女子。 但他还是照陆青鸢说的做了。 放松身体,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在黑暗中,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的,竟然是今日黄昏,陆青鸢骑马过桥的那一幕。 按照计划,他早早就到了万胜楼筹谋。 从天字一号房的另一侧窗户,可以直接看到楼下的落月桥。 残阳似血,陆青鸢骑着一匹高大矫健的骏马,身姿飒爽地从桥上飞驰而来。 她身着一袭绯红翻领骑装,鲜艳夺目,仿若燃烧的晚霞。 那明艳动人的模样。 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陆青鸢隔着屏风,离得远,看不见霍雁行。 只听见对面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起初她并没想到是什么,随后又听见了一声比一声更重的喘息声。 她的脑子“嗡”的一下,赶紧拿被褥捂住耳朵,眼睛只专心盯着被面上的牡丹花。 那牡丹花绣得极为精妙,花开重瓣,露水盈盈。 不知过了许久,霍雁行喉间滚过一声压抑的闷哼,震得案头青瓷笔洗泛起阵阵涟漪。 “夫人!药来了!”松烟敲门,送进来两碗熬得浓稠的药。 霍雁行喝过药以后,体内的那种燥热感被压制了,但脑子却昏昏沉沉的。 咚—— 下一秒,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随后,陆青鸢也跟着昏倒了。 第48章 她竟然如此不信任他的人品? 次日清晨。 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轻柔地洒进书房, 躺在地上的霍雁行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悠悠转醒。 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宿醉过后,提不起劲来。 还没等缓过神来,又觉得胸口闷闷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微微遮住刺目的光线,睁开眼睛。 瞬间,他的眼眸瞪大,心跳也陡然漏了一拍。 难怪觉得这么沉。 陆青鸢像只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头刚好压在他胸前。 发髻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几缕发丝俏皮地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混合着桂花发油和栀子花香,很好闻。 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呼吸均匀而轻柔,睡得正香。 和她醒着的时候不一样,睡着时的她,透着几分娇憨。 这是他们第一次睡得如此亲密。 这些天他们也一起在主屋里睡过。 但是陆青鸢每次都是很自觉地滚到床的最里侧,他睡最外面,中间还隔着厚厚的一层被褥。 一时间,霍雁行四肢僵硬,不知所措,只能这般僵着身子,但半边手臂已经麻了。 他要怎么叫醒她呢? 是直接抽开手臂,还是拍一拍她? 如果是拍的话,是拍头比较好,还是拍手臂比较好呢? “主子——” 陡然间,飞廉推窗跃进屋内。 可他左脚才刚跨过窗台,就看到主子和夫人躺在地上,形态暧昧。 他忙不迭地以最快速度原路退回,生怕动作稍慢上一星半点,自己这条腿就得被主子给打折了。 “诶诶诶,实在对不住,打扰了打扰了……” 紧接着,窗外便传来柏羽的怒吼:“你小子一天不翻窗是会死吗?告诉我!会死吗!” 陆青鸢本还沉浸在梦乡之中,被硬生生吵醒。 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床上,自然而然地手肘一撑,打算起身。 “啊——”霍雁行猝不及防,吃痛叫了一声。 陆青鸢瞬间睡意全无,慌慌张张地连滚带爬往前扑腾了好几下,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谢天谢地,解药有效!”陆青鸢很快回过神来,还不忘自夸一番,“看来我行走江湖的那点老手艺还没生疏!” 霍雁行揉揉心口,看她那模样,好像将昨日自己是如何毫无防备地吃下春药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胳膊,问道:“为何昨晚服下你配制的解药之后,咱俩都昏睡了过去?” “呃……因为我加了小半包蒙汗药……”陆青鸢心虚地错开了眼睛。 “蒙汗药?!” “哎呀!”陆青鸢努力为自己辩解,“我这许久都没配过药了,心里实在没底,也拿捏不准这个药方到底管不管用,万一吃下去毫无效果,那可如何是好?倒不如直接昏死过去,反倒安全些。” 安全? 霍雁行顶着一张锅底黑的脸出门了。 她竟然如此不信任他的人品?! 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难不成还会做出趁人之危的龌龊事?! 昨日他都那样了,他动她一根手指没有?! 可刚走出一小段路,他却猛地顿住脚步。 不对啊,这书房可是他的地盘,他干嘛要走? 霍雁行又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书房,却发现陆青鸢已然没了踪影。 跑得倒挺快。 “滚过来。”他话音刚落,门口罚站的飞廉就低眉顺眼地进来了。 “主子,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事。” “哦好!”飞廉正经起来,“咱们派去的探子查到南宫鹤先生的去向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是贾言动的手?” “非也,南宫鹤是去后山钓鱼的时候,不慎跌入河里淹死的。只是四明山本就人烟稀少,没有人发现。秋天掉进去的,冬天河面上就结冰了,看不出来。等冰融化了,面目已经难以辨认了。” 霍雁行一阵唏嘘。 一代大儒,竟就这样去了。 此时,外面传来了孩子们的笑闹声。 霍雁行问道:“这个时辰,孩子们不是应该去书院了吗?” 柏羽从门外进来:“今早书院派人来传话,说是因为南宫鹤先生的事情,院长决定给孩子们三日假期。期间,院长会对所有授课的夫子都验明正身,考查学识,以免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 祖母今日去上香了,四个孩子热热闹闹地挤在松涛院用早膳。 霍雁行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陆青鸢叮嘱孩子们,千万不要在外面乱买药丸,要买药,得去正规的药铺才行。 霍灵犀拽了拽霍云瑶的衣袖:“三姐姐,以后不要再吃你的粉色小药丸啦!” “知道啦知道啦,我昨天就把药都扔到茅厕里了!”霍云瑶说完,看了看四妹妹,“诶,你,你不是也买了药吗?那个金枪不倒丸!” “啊!完了!三叔!”霍灵犀想起来了,转头看到霍雁行,赶紧抓住他的手,“三叔,你没有吃我给的药!我搅碎了揉进芝麻丸里了!那是坏人给的!” 霍雁行:“……” 陆青鸢:“……” 两夫妇异口同声:“以后不准乱买药了!” “再也不买了!我发誓!”霍云瑶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发誓,随后又跟黏皮虫一样赖在霍雁行身上,“那我们今日可以出去玩吗?” 恰逢霍雁行今日告了假,他瞥见四个孩子眼中满溢的期待,心中顿时一软。 今日忙于各种事务,许久都没有陪伴他们了。 “行,都说说,今日想怎么玩?” 凌韬微微垂首:“儿子怎样都行,听弟弟妹妹们就好。” 霍灵犀一听,立刻举起小手,脆生生地喊道:“我想吃炙肉!” 霍云瑶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光亮,想要开口。 可她看到身旁的霍云旸时,又不禁迟疑了。 霍云旸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平静地开口:“我想去骑马。”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他。 要知道,自从两年前霍云旸不慎骑马摔落,以致双腿瘫痪后,府里上上下下便再也无人敢提及“骑马”二字。 就连往日里最爱骑马的霍云瑶,也狠下心肠,把她最爱的小红马送到了庄子上。 “怎么,我就不能骑马了吗?” 霍云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面向霍雁行:“三叔可以带着我骑。” “当然可以!三叔带着你骑马!” 霍雁行眼眶微微泛红,忙不迭地答应了。 陆青鸢见状,笑着提议:“那咱们索性就去郊外!寻一处远离农田、视野开阔的地方尽情骑马,等玩累了,再打些山鸡野兔,架起火堆烤炙肉吃,你们觉得如何?” “好耶!” 第49章 皆是一夫一妻 京郊。 这里距离霍家军的营地不到一里,远离农田,安全又方便。 凌韬和柏羽飞廉他们已经策马奔腾了好几圈了。 霍云旸也如愿以偿地坐在三叔的马上,用他的小弓弩学习射箭。 陆青鸢带着最小的霍灵犀,骑在马上慢悠悠地看风景,教她用弹弓打小兔子。 “驾!驾!驾!哎呀你快跑呀,他们都到我们前面去了!” 霍云瑶则挑了一匹小矮马,结果小矮马不听她的,原地绕圈就是不跑。 她差点给马跪下了:“求求你了,马大侠,跑跑,我给你吃最大的胡萝卜。” 哒哒哒,马蹄声渐近。 “三妹妹,怎么不骑马了,是不喜欢了吗?”霍云旸今日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许多。 他坐在三叔的马背上,笑眯眯地看着抓狂的霍云瑶。 “哼,你给我等着!”霍云瑶被激怒了,背一挺,双腿一夹,缰绳一拉,喝道:“驾!” 小矮马居然肯跑起来了。 “三婶娘~你看那只小兔兔!”霍灵犀指着前面一蹦一跳,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小白兔,“它有点……” 陆青鸢以为霍灵犀会说兔子可怜,不要打兔兔的话。 没想到下一秒。 “它好笨哦,跑都不跑,一定是只懒兔子,”霍灵犀拉起小弹弓,用尽全力打到了兔子的后腿,“耶耶耶!有兔子吃咯!” “天地设四时,春生而秋杀,”霍雁行不知何时策马行到她们身侧,像是猜到陆青鸢在想什么似的,解释道,“我们家的孩子,从小就跟着长辈们捕猎,已经习惯了。” 武将之家,比起文官,要更凶险一些。 每个霍家子弟,从小就做好了可能会失去亲人,失去生命的准备。 当敌军来临时,他们不会因为你软弱就同情你,放过你,反而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凌虐你。 所以要变得更强。 越是强大,越能保护自己,越能保护自己身后的家人。 ………… 傍晚,大家尽兴归来,堆起篝火,准备炙肉。 猎物都是些寻常的山鸡野兔,很好处理。 大人们清洗猎物,小孩捡树枝添柴,井然有序。 陆青鸢觉得大家都在忙,自己不动手不太好,于是挑了一只肥美的山鸡去烤。 一片烟雾缭绕中,霍雁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女子手持着烤叉,眉头紧蹙,全神贯注地盯着架子上那只山鸡,试图让它均匀受热。 完全不顾自己的脸颊和鼻头已经粘上了灰黑色的烟灰。 “哎呀!” 转眼间,那山鸡已然变得焦黑,刺鼻的糊味弥漫开来。 她一脸懊恼,手忙脚乱地将山鸡从火上撤下:“快快快,快拿盘子!” 霍雁行丢过去一个盘子,笑意差点就从嘴角溢出来。 一只死相很惨的烤鸡摆在面前。 霍云瑶很直接:“古有孔融让梨,今有我让烤鸡,来,哥哥妹妹你们不要跟我客气,吃。” 凌韬迟疑,霍云旸婉拒。 霍灵犀最给面子,掰下一条鸡腿就往嘴里送。 “啊呸呸呸……”她去一旁漱口了。 外皮焦苦,里面的肉没熟。 陆青鸢觉得很挫败。 天可怜见,她往日里哪有下厨历练的机会。 就算以前陪着大舅舅二舅舅跑过几次镖,那也是吃现成的。 偶尔需要在野外住一晚,都是他们把烤好的肉撕好了递到她嘴边。 霍云瑶拍了拍陆青鸢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三婶娘,你不用自卑,我们家从来都是男子做饭。” “当真?” “那当然!”霍云瑶一本正经地掰起指头数道,“我曾祖父、我爷爷、我爹、二叔、三叔都会做饭呀,三叔已经算是厨艺差的了。” “那咱们三姑娘日后挑郎君,是不是也得专拣那厨艺了得的?”一旁的珠霞噙着笑,打趣地插了句嘴。 “有点难办。”霍云瑶面露难色,一本正经道,“吏部尚书的大儿子很会做卷饼,御史台的叶家三子做的桂花糕很不错,尚药局的白家表侄做的红烧猪肘我也很喜欢!” “没事的,三姐姐!”霍灵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脆生生地嚷道,“你干脆把他们都娶了!这样一来,卷饼、猪肘、桂花糕,你不就都能吃到啦!” 凌韬在一旁听着,忍俊不禁,哭笑不得地解释:“四妹妹,这怎么行?哪有女子同时娶多个相公的?” “为什么不行?”霍灵犀脑袋一歪,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疑惑,“我瞧好多叔叔伯伯都娶了好些姨娘,那为什么三姐姐就不能多娶几个相公?” “这……”凌韬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因为咱们霍家的规矩向来如此,”霍云旸笑着递给霍灵犀一串烤得金黄油亮的兔子肉,耐心解释道,“你看曾祖母与曾祖父,祖父和祖母,还有我爹娘、你爹娘,皆是一夫一妻。” 霍灵犀遗憾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那就没办法了,三姐姐你还是娶那个会做猪肘子的,我可太喜欢吃啦。” 话音刚落,在场的大人们先是一愣,随即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我还是不娶他们了。”霍云瑶双手握拳,猛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空中呼呼挥舞了几下,“他们都喜欢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我可不是!我要成为像我娘那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你这是想明白了,不打算减脂了?”陆青鸢故意逗她。 “不减了!”霍云瑶一仰头,义正言辞地喊道,“那假夫子的话,本就当不得真。再说了,饿肚子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三姐姐,我支持你!”霍灵犀像是想起了什么,捂着鼻子,挤眉弄眼地嚷道,“因为你前段时间拉的粑粑,实在是太——臭——啦!” “霍灵犀!”霍云瑶气恼,作势要去追打她。 “三叔救我!三婶娘救我!”霍灵犀东躲西藏,最后跳进陆青鸢的怀里,指着火堆道:“咦,火要熄灭了。” “树枝没了,我再去捡些回来。”凌韬说完就起身走进了树林。 “别走太远,捡一些就行了!”霍雁行不放心,让柏羽跟了过去。 “大哥哥以后肯定是将军,三姐姐也要当将军,那二哥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呀?”霍灵犀好奇地问道。 大家突然安静了下来。 半晌,霍云旸开口了。 “我想做诸葛孔明那样的人。”霍云旸望着璀璨星空,仿佛能看到很远很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陆青鸢点点头:“那就是军师咯?” “对。” “若说主将是军队的灵魂,那军师就是军队的明灯。”霍雁行缓缓开口,“五年前,北燕一战,霍家军不是败于兵力,更不是主将指挥不当,而是出了奸细,烧了大军粮仓和军械库。” “大战在即,当时的军师却临阵脱逃,我们当时都怀疑他就是奸细,我的副将凌鹤,追了他三里地,最后没有抓到人,应该是北燕那边有人接应他了。” 咯吱—— 后面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第50章 有心仪的人吗? 陆青鸢往后看去,凌韬正在捡起掉在地上的树枝。 “大哥哥回来啦!那我们继续炙肉吃!” 霍灵犀还小,听不太懂这些家国大事,只惦记着要吃肉。 陆青鸢突然记起,霍雁行刚刚口中的副将凌鹤,是凌韬的亲生父亲。 他父亲亡故的时候,他已经八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 大家一直玩闹到很晚,才慢悠悠地骑马回到霍家军主营帐休息。 次日,城门开后,大家才回城。 孩子们继续放假,一个个在屋里睡得不省人事。 霍雁行却只能按时上朝,然后再去户部和方词礼一块查账,又忙碌了一日。 直到深夜才回府。 今夜,他是在书房睡的。 自从那晚的事情发生后,他有些不太敢和陆青鸢单独共处一室。 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枕头上是什么味道? 他贴着枕头闻了闻,是桂花头油和栀子花香膏混合的味道。 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香气并不重,要细细闻才能闻见,比寻常女子用的香料都要淡一些。 幽幽的,却仿佛有如实质,像是儿时听过的精奇鬼怪,能够在深夜变身成妖娆的女子,勾走男子的魂魄…… 他闭上眼,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喉结滚动,浑身热得不行,血气仿佛瞬间都往那一处涌去。 平日里矜贵冷峻的脸上,染上了一抹薄红。 “咣当——” 他慌乱地坐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头还磕到了床柱。 眸色深沉,还带着未褪去的情欲。 他自觉不是一个重欲之人,这么多年,他身边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 当然,霍家每个男子身边都没有。 这是祖母定下来的家规,不收通房,不纳妾,四十岁以后无子嗣,从旁支过继或者收养。 祖父答应了,这才将祖母娶进家门。 霍雁行见过长辈和兄长们的婚姻。 大哥和大嫂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打到大,连洞房都打了一宿。 二嫂则是二哥的救命恩人,二哥伤好以后提的亲,婚后也是相敬如宾。 自己呢?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是为了应付皇室,安定贤王一党,做的一笔交易罢了。 但如果只是一笔交易,为何他昨晚……情动时想的却是她。 明明她才嫁入侯府一个月。 难道是前天晚上的春药,药效还没有过去,仍在体内? 霍雁行本来想让下人把床榻被褥枕头都换了,后来想着夜深了别折腾了,自己走到净房,匆匆洗了个凉水澡。 从净房出来,他往书房走,远远就看见自己的两个亲卫在屋顶上喝酒赏月。 今日不是他们值夜,但他们喜欢呆在侯府里。 “你们进来书房。” 霍雁行对他们招招手,柏羽和飞廉以为有什么事情,立刻飞身下来。 半晌,霍雁行才堪堪开口: “你们,有心仪的人吗?” “绝对没有。”柏羽眼神坚定,生怕主子要给自己说媒,“常言道,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我身为侯府侍卫统领,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影响差事。” 霍雁行:“……” 那倒也不必。 “你呢?”他望向飞廉。 “啊~那我可太多了。”飞廉一副追忆往昔的模样,“想当年,我还在江湖漂泊的时候,多少姑娘为我哭红了双眼。” 柏羽翻了个白眼:“主子是问你有没有心仪的人,又不是问有没有人心悦于你。” 飞廉收敛了神色:“那自然也是有的。” 霍雁行勤勉好学:“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想每天跟她在一块,哪怕只是无聊地散步也好,看到她用过的东西就会想起她,”飞廉陷入了一种回忆当中,“会因为她重新变得幼稚,也会因为她变得更勇敢。” 一旁的柏羽都听傻了。 不是,兄弟你这么有经验会衬托得我像个傻子。 霍雁行陷入了沉思。 按照这样说,他的确心仪陆青鸢。 他的性子一贯直来直往,喜欢就要讲出来,喜欢就要去争取,去拥有。 但,他也想问问她的看法。 “侯爷在吗?” 此时,门外传来了陆青鸢的声音。 柏羽和飞廉告退后,陆青鸢进来了,她快步走过来:“ “侯爷,我有话对你说。” 霍雁行一怔,又有点欢喜,难道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以手握拳,虚虚地抵在唇上,好掩盖嘴角的笑意:“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那还是我先说!” 陆青鸢“咚”的一声,把好几摞蓝本账册抬到桌上。 “这一个月,我已经查完了府里近五年的账册,孙账房确实没有说谎,也没有贪墨。” “侯府的收支用度自五年前丧葬仪式后,就极不平衡。单凭你的俸禄养一大家子是没问题,但问题是。”陆青鸢抬起食指敲了敲账册。 “霍家军虽拿的是朝廷军饷,但侯爷对将士兵卒极好,有功必奖,有难必帮,这些钱看起来不大,但积少成多也不是少数目。” “这个月从宫里拿来的赏赐,刚好填补了前几个月的亏空,但是侯府也不能总是指望着宫里的恩赏过日子,何况宫里的一半赏赐是不能变卖的绸缎、首饰玉器等。” “我还拟了一份未来侯府的出纳细则,以及一些生财之道,您过目。” 陆青鸢双手呈上一叠厚厚的纸。 这一顿操作下来,霍雁行听明白了。 她倒真把他当成东家了! 霍雁行没好气道:“你说来听听。” “第一,以后每个院里的每月支出需要规定一定的额度,当然这是除掉基本的吃穿住行以后的月钱,而基本的吃穿住行用度我已经按照最近一个月的平均用度,拟定了一个区间范围。” “第二……” 霍雁行今日本就对了一整天的户部账册,现在听到这些,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眼前只能看到陆青鸢的嘴巴在动,实际上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大概就是这些……侯爷您觉得如何?满意不?” 霍雁行一个激灵,清醒了。 “行,就先这样。”他敷衍道。 “那就是满意了!”陆青鸢伸出手,掌心朝上,眼里带着几分期待:“那就请侯爷遵守诺言,将和离书先写给我。” 和离书! 霍雁行恍然,原来今晚她是为着这事儿来的! 他憋了满肚子的话要讲,现下却一句都吐不出来了。 原来她真的要走。 只不过时候未到罢了。 陆青鸢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以为他还有哪些不满意,又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 “您看,府里的细作我是不是弄走了?” “老夫人和孩子们对我也算满意?” “府内现在是不是井然有序?” 霍雁行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都这么努力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速速签了和离书,以免日久生变。 “行,我现在就给你写。” 陆青鸢变戏法般拿出了白鹿纸和笔,放在他面前,就差没有按着他的手写了。 第51章 鸳鸯合欢秘谱 “好了。” 霍雁行把写好的和离书放在桌上。 白纸黑字,镇北侯府的朱红大印赫赫然盖于其上。 陆青鸢高高兴兴地拿着和离书,揣在袖子里,匆匆地向他福了个身就跑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霍雁行仿若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瞬间颓败下来。 他缓缓向后,重重地往那黄花梨木椅上一靠,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 “放哪儿好呢?” 陆青鸢回到了松涛院,本来打算把和离书放在匣子里面好生保管。 可她放了进去又拿出来。 前世的种种经历让她现在很难轻易相信别人。 暂且不说镇北侯府,陆青鸢第一个不信任的,就是她的亲生父亲陆执。 当初陆执把两个女儿,一个嫁王府,一个嫁侯府,存着就是赌的心态。 若是贤王胜出,他就成了国丈,陆家将会成为整个大梁除皇族外,最大的世家。 若是贤王败了,他只要跟贤王妃划清关系,凭借他在清流中的声望与地位,以及与镇北侯府的关系,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 再者,若是贤王与镇北侯兵刃相接,侯夫人就会成为镇北侯的软肋。 只不过,陆执没有想到。 前世,陆蓉月没有得到霍雁行的喜爱,早早地就送往京郊庄子里,染上了疟疾,早早就去世了。 陆青鸢也没好到哪里去,死于守城。 她心里很明白,表面上看,陆府是林玥兰做主,得罪人的活都是她来干,但实际上陆执才是操纵全局的人。 用两个女儿,赌陆家的前程。 她这个父亲当真是好算计! 而陆执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和离的。 “夫人,长风镖局华州分部派人传了信给您。” 门外传来了松烟的声音。 陆青鸢把信重新放回袖中:“拿进来。” 松烟走进来,双手呈上信件,补充道:“送信那人还特意说了,夫人的东西已经开始运往辽东总部,一切顺利的话,快则一个月便能抵达。” “好。” 陆青鸢撕开信封,只听“啪”的一声,一块赤色令牌应声掉落。 令牌古朴粗糙,正面雕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狼头。 这是长风镖局的令牌,按照颜色分了三个等级。 青色乃家主之令,在外祖父手中。 赤色只有贺家人才有,蓝色则给了各个分号的大当家。 令牌既是身份的标志,又能够调动人手。 她将石牌调转过来。 单字,穗。 “这是母亲的令牌!” 陆青鸢脱口而出。 信封里还有一张华州大当家,吴岳的来信。 陆青鸢看了前面几行字,就百感交集,眼圈红了。 原来在母亲去世之前就已经病重,她预料到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事,于是便将标志身份的令牌交给了吴岳保管。 母亲的意思是,陆青鸢毕竟是陆家的女儿,就算与贺家关系再好,将来肯定还要回到京城,由陆执来安排婚事。 京城风波诡谲,她的女儿总会有需要这块令牌的时候。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母亲连这一层都为她想到了。 只是前世她嫁入贤王府后,几乎是被幽禁在后院,没能联系到吴岳,没能拿到这块令牌。 后来她已经跟着贤王到了西南,长风镖局却出了事,她想救,却自身难保。 没想到,这一次,令牌终于回到了她手里。 吴岳在信中还写了一些事情。 陆青鸢揉了揉眼睛,点上一根檀香,稳定了心神,再继续往下看去。 ………… 陆府内宅。 “娘啊,您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陆青鸢那贱人这般肆无忌惮地羞辱林家!那可是您的娘家,太后娘娘的母家啊!” 陆蓉月在屋里来回疾走,嘴里喋喋不休: “舅父也真是的,明明是他自己识人不清引进来一个假夫子,怎么还狠心把表弟打成了这个样子?” 留园一事后,林承霄醒来就被父亲暴打一顿,这次比以往的都要狠,活生生把右腿给打折了。 钱氏为此跟林衡之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夜把儿子送到陆家暂住,生怕父子俩再掐起来。 陆蓉月就搞不懂了,怎么明明自己重生了,事情却更糟糕了。 明明前世没有这些事情的,幸好那日祁哥哥只是生舅父的气,没有迁怒于自己。 “好了!” 林玥兰面色一沉:“下个月初五可就要大婚了,你还有这闲心思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说着,她抬手一指床头的大红盖头,骂道:“按咱们的规矩,新娘子必须亲手缝制鸳鸯盖头,你倒好,鸳鸯的影子都还没见着呢!还怎么嫁人?” “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再说了,我的那几个贴身丫鬟,个顶个绣活精细,让她们代劳不就成了……”陆蓉月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小声嘟囔着。 “又浑说!”林玥兰伸手拧了一把女儿的脸蛋,“我的女儿,那女红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你平日里的绣活,各家夫人又不是没瞧见过。这要是让旁人知道新娘子的盖头不是自己亲手所绣,万一被那些个碎嘴多舌的婆子丫鬟传了出去,你这好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又是名声。 陆蓉月心中暗自腹诽,从小到大,她耳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打从懂事起,她便被反复教导要谨守规矩,女子的闺誉名声高于一切。 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稍有不慎,就会坏了陆家与林家两家的家风。 想到这儿,陆蓉月小嘴一撇,满脸的不高兴。 林玥兰见女儿这副模样,只得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日后可是要入主贤王府的,眼光得放长远些,不能一辈子就只知道跟陆青鸢那个贱人斗气。她算个什么东西?” “我瞧着那霍家迟早要倒大霉,她自然也有她的苦头吃,你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听到这里,陆蓉月才缓和了脸色。 “你当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抓住贤王的心。” 林玥兰转头让穆妈妈拿来一个小巧精致的匣子。 “娘瞧着,上次在留园,你表现得就挺不错的。不过……”林玥兰轻轻地拍了两下匣子,神神秘秘地对女儿说道:“为人妻子,在外头得端庄持重,可回到内宅……” 说着,她缓缓打开了匣子。 一本薄薄的图册。 陆蓉月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顿时,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嘴巴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拢,脸上瞬间泛起一片绯红。 只见那花里胡哨的图册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几行蝇头小字。 《鸳鸯合欢秘谱》。 第52章 你伺候爷就行了 “羞死人了……怎么让人看这个……” 陆蓉月一头埋进母亲的怀里,不去看那本图册。 “娘跟你说的是正经的,”林玥兰拍拍女儿的肩膀,笑道,“要知道,全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他们既希望自己的妻子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又希望她在床笫之间,懂得情致意趣。” “这不是……这不是秦楼楚馆的做派吗?” “那你想想为何许多男子放着家里的正妻不理不睬,偏要去那秦楼楚馆找乐子呢?” 林玥兰深谙此道。 她当年能够拿下陆执这个有妇之夫,就是料定了这点。 贺穗虽然与陆执有恩,但性格强势,陆执骨子里又透着文人的倨傲。 贺家虽然给陆执提供了钱财,但无法为陆执在官场上打开一条路来。 妻子强势,岳丈精明,两个大舅哥虎视眈眈,陆执有苦说不出。 此时遇到了世家门第、蕙质兰心的林玥兰,自然是如鱼得水,水到渠成了。 “这本册子在市面上可是稀罕物,是早年留存下来的珍藏版,娘也就不多啰嗦了,你自个儿慢慢瞧。” 林玥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然后笑呵呵地走了。 陆蓉月见母亲走了,赶紧让丫鬟们都出去,关上门。 半晌,她仗着胆子把手伸进了匣子里,拿出了图册,翻开了第一页。 一对夫妻在床帐内相拥而卧,帐幔半遮,女子的玉臂似莲藕般环绕着男子。 陆蓉月羞红了脸,坐在床上,放下纱帐,躲进被子里继续翻看。 床头蜡烛跳动的烛火,将画册映得忽明忽暗。 恍惚间,画中的男子竟幻化成了萧祁的模样,女子则变成了自己。 她眼神迷离,仿若置身梦境,口中喃喃自语道: “祁哥哥,日后也会这般对我吗?” 不知不觉间,她的中衣已被汗水浸湿了半边,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 “嗯~嗯~啊~爷,轻点儿~” “好啊,那爷便依你,轻一点儿……” 男子嘴上应允着,一双桃花眼泛着情欲的水光,暗中却憋着坏。 蜻蜓点水了几下,非惹得身下的女子嗔怪地求了又求,才终于露出凶相,大开大合,毫无怜惜之意。 事毕,男子起身穿衣,女子从后面环抱住他,语气有些哀怨。 “爷马上要大婚了,是不是以后再也不来佩儿这儿了。” “佩儿没有托生个好人家,比不得京中贵女,不能正大光明地伺候王爷。” 萧祁转身,食指勾住了她的下巴一挑。 “看来爷还没给你喂饱,尽讲一些酸溜溜的话。” 佩儿长了一张江南美人面,小巧莹白的脸庞因刚才的情动而洇出醉人的酡色。 她头一偏,泪盈于睫,楚楚可怜。 她身着一袭蜜合色的薄纱亵衣,本来就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这一动,便露出大片如雪的肌肤,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勾人魂魄的光泽。 萧祁眼眸一热,哑着声音,温声劝道:“本王已经求了母后,只要王妃进府,你和琮儿就能入府了。” “妾身自知身份低微,此生能伺候王爷,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敢再有过多奢望。只是……琮儿眼看就要到了去书院的年纪,妾身实在怕那些个顽皮的学子会欺负他。” “本王的孩子,谁敢欺负!” 萧祁不以为意。 他还在宫里住的时候,太后特意指派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佩儿前来照料他的起居。 萧祁那时还未经人事,佩儿温婉可人,常伴身侧,每日被看添香,时间一久,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几次缠绵后,未过多久,佩儿便向太后恳请出宫,自此如人间蒸发一般,萧祁派人寻了大半年,却始终未能找到。 直到次年,他的侍卫费尽周折,终于打探到佩儿的落脚之处。 他匆匆赶去,本想大发雷霆,没想到看到佩儿带着一个婴儿,是他的儿子。 萧祁本来就对她念念不忘,更别说还有了儿子。 于是在宫外置了宅院,让母子二人住进去,给儿子取名,萧琮,十分宠爱。 “王爷息怒,妾身倒有个主意,不如等聪儿正式入了王府,就放在王妃的院子里养着。一来呢,王妃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教导起孩子自是比我这个笨人要强得多;二来,外人见王妃与琮儿亲近,也不敢随意看低了他,如此一来,聪儿的前程也算有了保障。” 萧祁听她这般一说,略一思忖,觉得此计可行。 毕竟只是住在王妃院子里,又不是记在名下,不会占着嫡子的名额, 他越觉得佩儿识大体,不禁捏了捏她的腰肢:“可这样,你就没办法日日见到琮儿了。” “只要琮儿好,妾身怎样都可以,妾身每日会去给王妃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何必伺候她,你伺候爷就行了。”大手再次不安分地伸了过去。 佩儿半侧过身子,躲闪着男子的手,脸颊微红,贝齿轻轻咬住朱唇:“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懂。” 萧祁最是痴迷她这欲拒还迎的小模样。 “听不懂吗,那这样懂不懂?”他心中邪火顿起,坏笑着硬拉着女子的玉手,往下探去。 灯火迷离如帐,笙箫暗哑作喘。 ………… 镇北侯府,松涛苑。 夜已深,房里的灯还亮着。 陆青鸢在细细看吴岳的信。 吴岳是个粗人,言辞也比较简白,总结起来就三句话。 一,长风镖局一直在京城开不了分号,问题在你爹身上。 二,要钱要人,随时开口,半天就到。 三,不要委屈自己,大不了咱就回辽东。 把陆青鸢看得又哭又笑。 好熟悉的语言风格,和外祖父、大舅二舅如出一辙。 她想了想,找了一个油纸信封,将袖中的和离书折好,塞进信封里。 她到时候如果真的顺利和离了,陆家是断断回不去的,她得早做打算。 不管如何,长风镖局是她真正的家,是她的底气。 她将和离书寄存在一百里外的华州分部,如果需要的时候,快马半日也就到了。 为了能够真正获得自由,她需要钱,需要人,需要……贺家平安。 她出神地盯着那赤色令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令牌上的狼头,仿佛还能摸到母亲的温度。 前世,长风镖局莫名其妙被卷进了一起轰动朝野的舞弊案,贺家全家被押解进京。 陆青鸢为了救外祖一家,低声下气去找萧祁,踏进了外院,撞见了萧祁与负责解试的礼部庄大人在谈事。 萧祁倒是不怕她泄密,只是越发磋磨她。 他与爱妾佩儿在耳鬓厮磨时,让陆青鸢在旁边服侍。 最终,贺家散尽家财,才换得一线生机,而尽数身家,落入了萧祁的口袋里。 此事机密,又是未来才发生的事情,不可在信中多言。 陆青鸢思忖良多,才提笔给吴岳回信。 一是让他好生保管这份和离书,二是让他找个时间,来京城见她面谈。 这一回,她要主动出击,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统统浮出水面! 第53章 书院里来了位俊俏夫子 “快看!来了个好俊俏的夫子!” “在哪在哪?” “大门口!和院长正说着话呢!” 三日假期已过,临江书院又热闹了起来。 霍云瑶还趴在课桌上补觉,看见大家都往外跑,也跟着跑去看热闹。 结果走廊挤满了人,霍云瑶还看见了她的大哥二哥和四妹都被挤在中间。 尤其是霍云旸,明明坐在病椅上,却让书童砚青拼命往里面推,也不怕给自己挤摔了。 “哇——真的好俊俏……” 前排的女学子纷纷发出惊叹。 “至于嘛……”霍云瑶撇了撇嘴,“再俊俏能有我三叔……” 话还没说完,她就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 不仅是她,几乎所有人都一副呆愣的模样。 只见新来的夫子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袂随风轻轻摆动,透着几分洒脱随性,转身向他们走来。 身姿挺拔如松,行走间脊背笔直,自有一股端方之气。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是霍云瑶生平第一次,动摇了三叔在她心目中的俊美男子排名。 临江书院新颁规定,院长放话,八月解考在即,一切以备考为重。 参加解考的学子统一安置在弘毅斋,其余学子暂且不分男女,全依学业进度分入各斋,男左女右,中间以屏风格挡开来。 弘毅斋内早就坐满了学子,学子们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台上那道修长身影。 “我姓方,名词礼,是你们往后的讲席先生,主讲策论,每日辰时到午时,是我的授课时段。” ………… 镇北侯府,松涛院。 陆青鸢今日心情大好,又想着那日做的烤鸡被四个小屁孩嫌弃了,有点不甘心。 她叫来了虞妈妈,问她会不会做糕点。 虞妈妈骄傲地挺起胸脯:“夫人可问对人喽,老奴在宫里的时候,可是在皇后娘娘的小厨房里呆过的,别的咱不敢说,糕点可是咱的拿手绝活!” 说干就干,陆青鸢二话不说,一头扎进后厨。 而霍雁行上朝时,便已知晓方词礼即将赴临江书院出任讲席先生一事,二人还约好,下午同去户部。 散朝后,他先回府,却见几个丫鬟有说有笑地往后厨赶去。 “你们做什么?” 丫鬟们见是侯爷,福了福身,笑答:“夫人在后厨做糕点,让我们都过去试吃呢!” 做糕点? 霍雁行摆了摆手,让她们过去了,自己径直走回书房。 柏羽在书房门口守着,他觉得今天侯爷挺奇怪的,明明屋里也有漏刻,他却三番五次把自己叫进去问时辰。 最后,柏羽悟了,进去禀报:“夫人还在后厨,属下仔细看了,有您最爱吃的马蹄酥。” “谁问你这个了。”霍雁行板着脸,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拿起公文,“行了,午膳时再叫我。” 陆青鸢在虞妈妈手把手的指导下,整整做了两个时辰,总算做完了。 绿豆糕、红豆糕、马蹄酥。 只是成功率不是很高,费了好几袋面粉,最后挑出来能成型的,能吃的,只装了六个食盒。 一盒拿去慈晖堂给老太太,另外的拿去书院。 “夫人,这剩下的呢?” 虞妈妈指向那堆如山丘般、奇形怪状且散发着诡异气味的糕点 “浪费可不好。”陆青鸢歪着头略一思忖,问道,“府里养猪了没?” 虞妈妈嘴角一抽:“……没有,庄子里倒是养着。” “为这点东西跑趟庄子,不值当。”陆青鸢摇了摇头。 珠霞眼珠一转,出主意道:“侯府后街有群流浪狗,怪可怜的,要不给它们?” “行,就这样。”陆青鸢一看时辰,就快到午时了,孩子们快吃午饭了。 “松烟,快快快,备马车!我要去临江书院。”陆青鸢拎起食盒就往外跑。 “夫人您自己送啊?”松烟匆忙跟上。 “当然,今日我必须得让他们好好夸我一回!” 学子们会在临江书院上一日的学,而书院是没有餐食提供的。 到了中午,各府的下人就会带着府中做好的饭菜,在书院外等候书童或者丫鬟出来拿给他们的小主子。 “三婶娘,这是你做的?”霍云瑶有点迟疑,她又想起那只死相很惨的烧鸡。 “是啊,我特意跟虞妈妈学的,宫廷手艺,外面可吃不到!” 还是霍灵犀最给面子,第一个伸出手,拿起一块红豆糕,“啊呜”一声塞进嘴里。 “怎么样?”陆青鸢紧张地盯着她。 糕点有点噎,霍灵犀吃得有点着急,她努力嚼啊嚼,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活像是一只小松鼠。 陆青鸢眼巴巴地盼着:“哎呀到底怎么样嘛!” 霍灵犀终于把嘴里的红豆糕吃下去了,又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水,才竖起大拇指来:“好吃!好好吃!” 另外三个孩子终于也忍不住下手了,吃的那叫一个香。 “慢点吃慢点吃,”陆青鸢笑着打开了厨房原本给孩子们做的午膳,“先吃点饭菜,糕点可以等下午再吃。” 不知为何,陆青鸢特别喜欢看孩子们吃饭的样子,看着就高兴。 “方先生好。”忽然,霍云旸停下动作,眼睛追随着一个方向。 方词礼本来要向着大门走去的,忽然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他耳力好,听过的声音几乎是一遍就能分清。 这是……上回来户部送饭的,镇北侯府的丫鬟? 他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了陆青鸢的侧脸,听孩子们的称呼,她应该是镇北侯的新妇。 他伸出手,隔空虚虚地遮住了陆青鸢的下半张脸。 是她,那日和镇北侯在海棠树下举止亲密的丫鬟。 方词礼心中讶然,原来如此,乔装丫鬟,只是人家夫妻的情趣罢了。 他出身世家,还是规矩森严的方家,这般鲜活大胆的女子,着实少见。 陆青鸢顺着霍云旸的目光望去,恰好与方词礼四目相对。 “方大人,啊不,在这里应该喊您一声方先生,”陆青鸢热情地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糕点,“尝尝吗?我亲手做的。” 方词礼几乎不吃外面的食物,他刚想推辞,就看到霍家四个孩子满怀期待的眼神。 “好。” 他拈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小口:“夫人好厨艺。” 好厨艺! 有人夸她好厨艺! 陆青鸢有些飘飘然了,大方地把其中一个食盒塞到了方词礼的手上。 “我们家老大老二都要参加解考,往后就麻烦方先生多多照顾了。” 午后,方词礼从书院离开,去了户部,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户部的小吏们其实颇为辛苦,算术并不是个好差事,稍微算错一点半点就要重新来过。 方词礼将食盒放在桌上,请小吏们来自取。 户部史尚书路过门外,见状冷哼了一声,腆着他的大肚子,扬长而去。 自从上次请客吃饭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以后,他连装都不装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有本事你们就查!查得出来算你们厉害! 小吏们不知上峰之间的斗争,只觉得方大人虽然话少,但人很好,管他们要账簿或者算珠都是温言细语的,从不对他们呼来喝去。 “谢谢方大人!” “太好了,我最爱吃绿豆糕了!谢谢方大人!” “自从方大人来咱们户部查账以后,感觉每日都有好吃的。” 小吏们你一言我一句,把方词礼都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时,霍雁行恰好踏入屋内,他一眼便认出桌面上的食盒,是自家的。 第54章 确实是一表人才 方词礼同样看见了霍雁行,为了避免误会,他朝着霍雁行的方向微微拱手: “大家还是谢过镇北侯,这是他夫人做给孩子们的,送到了临江书院。我是不过是蹭了侯府几位少爷小姐的光罢了。” 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众人纷纷对侯夫人的手艺与心意夸赞有加。 霍雁行却没有感觉到半分欢喜。 好,很好,非常好。 上回新衣服没有他的份,现在糕点也没有他的份了。 三四个刚从外头办完差事回来的小吏,听闻有糕点,兴致勃勃地凑上前,伸手欲取。 “诶,怎么没啦?” 离得最近的同僚往食盒里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他觉得奇怪:“我刚才看还有呢,谁多拿了?” “不知道啊……”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角落里,柏羽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自家侯爷。 只见霍雁行神色淡定地在看账簿。 可柏羽分明瞧见,自家主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剩下的四块糕点收入囊中。 不至于啊不至于。 您想吃,直接跟夫人要不就行了吗?费这功夫! ………… 日头逐渐西沉,临江书院里的学子们结束了整日的课业,陆陆续续走出斋房。 霍家四个孩子也赶在晚膳前回到家中,去慈晖堂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等霍雁行办差回来,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围着吃饭。 老夫人笑眯眯地对着霍雁行道:“我方才听他们几个说,书院里来了个新夫子,姓方,讲课讲得极好,也是做官的,你应该认识。” “是。”霍雁行咬了一口胡饼,闷声回答。 岂止是认识,最近低头不见抬头见。 陆青鸢好奇地问凌韬:“他讲课,与其他夫子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凌韬脱口而出,但让他具体讲讲,他一时也不知道区别在哪儿。 “其他夫子讲课也好,只不过方先生讲课,能将策论与应试精妙融合。他熟知当今朝堂最要紧之事,更能贴合时务,比如今日讲到黄河水患……” 霍云旸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连串,几乎把今日的上课内容全都复述了一遍。 连老夫人都瞪大了眼睛,她可头一回听见这个曾孙子这么长篇大论地夸人。 “二哥哥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他长得真好看!” 霍灵犀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对对对,太好看了!”霍云瑶憋了半天终于说出来了,“哎呀,曾祖母,你说我祖母怎么没有生个姑姑给我,这样方先生就可以当我姑父了!” 陆青鸢随口跟了一句:“确实是一表人才。” “好了,食不言寝不语。”霍雁行突然来这么一句。 大家忽然安静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开始恢复喧嚣。 霍雁行:“……” 我的话就没有人听吗?! 晚膳后,陆青鸢先回了松涛院,松烟从门外匆匆而来。 “夫人,刚才有个小童来传口信,说华州大当家吴岳在渡枫楼等您。” “这么快?” 陆青鸢有些诧异,随后又笑了,果然,行事风格都差不多,风风火火的。 看来吴岳的那句“要钱要人,随时开口,半天就到”是真的。 “帮我更衣,我马上就去。” 陆青鸢带了松烟出门后,后厨的厨娘来到了松涛院。 “珠霞姑娘,夫人早上做剩下的那些东西还要不?” “哎呀!””珠霞一拍脑门,“我就说我今日有什么事情忘了!” 赶紧跑到后厨去,将白天陆青鸢做废的那座“糕点”装进布袋里,一步步往外挪去。 “珠霞姑娘!” 刚出后厨,柏羽突然冒了出来,殷勤地迎上来,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帮她拿糕点袋。 “受累了,我来我来。”柏羽轻轻一提,那糕点袋在他手中就跟装了棉花似的,轻飘飘的。 “你且回去向夫人回话,就说侯爷已然收到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转,大步流星地朝着外院奔去,脚尖轻点,几个起落,便已飞身远去。 “什么,侯爷?啊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 珠霞哪里追得上会轻功的柏羽,眼见他一眨眼就没影了,赶紧追到外院书房去。 待赶到书房外,只见柏羽笔挺地站在门口,珠霞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奔至他身前。 “那,那不是……不是给侯爷的……”珠霞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急道:“这些都是夫人做坏的糕点,是打算给后街的流浪狗儿吃的,诶……东西呢?” 啪嗒—— 书房里陡然传来一声闷响。 一块黑得发亮、模样怪异的糕点,从某人手中悄然滑落,掉落在地。 ………… 戌时二刻,陆青鸢身着幕篱,到了渡枫楼楼下。 马上就要到八月了,今年八月可热闹,初五是贤王大婚,十五是学子解试,以及民间中秋。 渡枫楼特意种了满楼的金桂花。 贵人结亲,蟾宫折桂,都是上上好的寓意。 “你这株金桂虽说尚未完全长成,可这品质着实不错,便算你五十文。” “哎哎,多谢掌柜的!往后若还有这等活儿,劳您千万还记得小人呐!” 王二满脸堆笑,忙不迭地接过钱,兴高采烈地抬脚往外走去。 自从家里少了一个人的月钱,为了儿子阿宝的前程,他只好另辟蹊径。 他瞅准了陆府购置金桂的机会,偷偷摸摸地移植了几株出来,费了好些心血养大,再瞅准时机卖给外面的酒楼,好歹也能贴补些家用。 “诶……那不是大姑娘身边的松烟姑娘吗?” 王二刚踏出酒楼大门,眼角余光一扫,恰好瞧见松烟和另一个身着幕篱的姑娘正朝着三楼包间走去。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陆青鸢进了包厢,见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十足地一同取出长风镖局的令牌。 陆青鸢定睛瞧了瞧,确认对方正是自己要找的吴岳后,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切入正题。 “六七月间,长风镖局接了朝廷一单生意,可有此事?” 吴岳有些震惊,这件事在内部都是机密,不知道陆青鸢是怎么知道的。 “没错,我们替朝廷运送考卷。” 八月十五全国解试,但考卷是早就拟定好了的。 距离京城较近的地方还好说,而对于距离京城较远的偏远地区,发送时间会更早,七月初左右就要出发。 今年水灾泛滥,江南一带的水运不是很好走。 官府的船只都用去救灾了,向黄河以南运送考卷的事情,就落到了长风镖局头上。 陆青鸢记得,前世先是有考生一纸诉状递到大理寺,痛斥考场舞弊之风猖獗。 一番彻查之下,竟牵扯出长风镖局,称其收受贿赂,提前将试卷内容售予考生。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贺家被押解上京,全国的分号都被愤怒的学子们砸得稀巴烂。 两人在包间密谈有半个时辰。 王二猫着腰,凑近了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奈何这渡枫楼的包间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好了,他愣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陆青鸢走后不久,王二看到有个魁梧的男子从里面大步走出,他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 走!回陆府要银子去! 第55章 她当真与人私会? “当真?” 陆蓉月豁然从雕花梨木椅上一跃而起,杏眸圆睁:“她当真与人私会?!” 王二拍着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地发誓:“小的绝不敢有半分欺瞒二姑娘,小人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啊!大姑娘与那奸夫在房内足足逗留了大半个时辰,而后才一前一后离去。” 侯夫人,这等尊贵身份之人,竟深夜幽会魁梧男子。 此等行径,不是奸情又能作何解释! 陆蓉月对身旁的贴身丫鬟素琴使了个眼色。 素琴心领神会,取了一锭银子递与王二。 “谢二姑娘!” 王二眼睛瞬间放光,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双手如获至宝般接过银子,连连道谢。 “若是往后还有此类消息,你大可直接来报于我。” 陆蓉月脑海中浮现出前几日娘亲让她不要和陆青鸢争斗的话,顿了顿,又叮嘱道,“记着,只来告知我一人,万不可走漏风声到夫人那儿。” “是,小的一定谨遵二姑娘吩咐!” 王二点头哈腰,倒退着行了几步,这才转身快步退下。 若是换做旁人听闻此事,或许难免心生疑虑,可这是重生的陆蓉月! 她双手一拍,这就对了! 霍雁行究竟是个怎样的脾性,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前世,新婚之夜,他冷着一张脸,对她说这不过是太后赐婚,并非他心中所愿,还说等日后时局安稳,若她有意,随时可和离。 陆蓉月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之前也曾在临江书院上过几日学,那些同窗男子,哪一个见了她不是面露惊叹之色。 谁能料到,竟偏偏嫁给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她三番五次蓄意勾引,就差脱光了钻他被窝了。 要她来说,这霍雁行,八成是不行。 前世自己闹着要嫁给霍雁行,把娘亲气得不行,自然也没有给她传授什么《鸳鸯合欢秘籍》。 近日她将那图册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对男女之事也更了解了些。 定是陆青鸢也在霍雁行那里受到了冷遇,她又是在辽东这等野蛮之地长大的,哪里懂什么礼义廉耻。 许是耐不住深闺寂寞,寻个野男人偷偷苟合,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陆蓉月越想越兴奋。 恨不得立刻、马上就揪出这对狗男女,将他们的丑事当场撞破。 让京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都瞧个清清楚楚,看这平日里装得贤淑良善的陆青鸢,私底下究竟是怎样一副放荡的嘴脸! ………… “咕咕咕~咕咕咕~” 陆青鸢正拿着玉米粒,逗着笼中一只灰鸽子。 算起来,距离上次吴岳进京,已然过去了三日之久。 今日,他特意差人给陆青鸢送来了这只信鸽,说是以后传信更方便些。 “夫人,”珠霞掀开帘子进来,“侯爷派人说,他还在城外练兵,今晚也不回来了。” “知道了。” 陆青鸢头也不抬,手中逗弄鸽子的动作未有丝毫停歇。 “夫人,侯爷已经三日没有回来过夜了。”珠霞提醒道,“一定是上回的事情害侯爷伤心了。” 珠霞还记得柏羽对自己一顿诉苦,说自己那日如何努力为侯爷争夺了一袋糕点,却被戳破这糕点是喂狗的,侯爷罚他绕着京城跑了一圈,腿都细了。 “别这么说,侯爷哪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陆青鸢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帮贺家规避掉未来那场祸事,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贺家平安,她未来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夫人,雀儿求见。”松烟进来禀报。 “咦?奇怪,她今儿怎的没跟着三姑娘去书院?”陆青鸢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自打上回霍云瑶半夜行侠仗义,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雀儿,第二日吃饭的时候,便跟陆青鸢随口提了那么一嘴,说是想让雀儿当她的伴读丫鬟,此事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定下了。 因为雀儿不识字,霍云瑶就特别喜欢教她识字,这小半个月,每天都能看见两人在书房练字,大人们倒是省了不少心。 “夫人。”雀儿走进来,福了福身。 陆青鸢眼前一亮,不住点头。 只见雀儿相较从前,身形拔高了不少,脸蛋也圆润了些许,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面黄肌瘦的模样,就连面颊上星星点点的雀斑,看起来都淡了许多。 “有事吗?是不是你那混账父亲又来找你要钱了?”陆青鸢蹙起眉头,目光中透着几分关切。 雀儿连连摇头:“就是因为他这几天没来找我要钱,我才觉得奇怪的。” “嗯?” “这几日是侯府发月钱的时候,往常这个时候他定会来找我要钱,这次他不但没有来,我昨儿陪着三姑娘去逛书肆的时候,居然瞧见他和我弟弟阿宝在里头,还买了好几本书呢!” 陆青鸢闻言,若有所思。 在大梁,书籍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那可是实打实的稀罕物。 普通平民家的子弟若想看点书,大多只能觍着脸向旁人借阅,而后再耗费心力手抄下来。 即便王二和他媳妇都在陆家做事,月钱加起来,刨去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等生活开销,剩下的那点钱,要想买得起一本书,简直难如登天。 他十有八九是从别处得了一笔横财,而这笔横财很大可能是来源于陆蓉月。 “雀儿,谢谢你告诉我。”陆青鸢温声道,“你做得很好。” 雀儿满心欢喜地下去了,她每次听见夫人夸自己做得很好,就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陆青鸢在房中踱步,最近她只有三日前与吴岳见面一事,值得陆蓉月拿来做文章。 她马上让松烟去一趟渡枫楼买点吃的,趁机问掌柜的,最近有没有一个叫王二的曾经去过。 渡枫楼是王二消费不起的地方,如果去了,必定是做工或者别的什么交易。 松烟很快就回来了。 “夫人猜的没错,掌柜的还记得王二,因为他最近送了好几批金桂过去卖。” 陆青鸢其实并没有把她这个继妹放在心上,因为实在是,太蠢了。 但她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的感觉。 她唇角一勾,想了一个好主意。 今日是初一,还有四日,陆蓉月就要大婚了,她决定送给这个妹妹一件大礼。 第56章 依兰香与梦仙居 “今日上午,大姑娘同松烟姑娘前往脂粉铺,等她们走后,小的特意询问了掌柜的,得知她们买的是依兰香粉。” 王二跪在地上,向陆蓉月禀报着。 “依兰香?”陆蓉月皱眉,疑惑问道,“这香有何特别之处?” “小的是花匠,对这依兰香熟悉得很咧!”王二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这依兰花制成香薰置于房中,又或是加工成香粉涂抹于身上,皆有迷情之效。” “迷情之效?!”陆蓉月眼睛一亮,身子陡然坐直,问道:“镇北侯这些天可在府中?” “小的一直盯着呢,镇北侯这几日都未曾回府。”王二赶忙应道。 陆蓉月轻蔑一笑,陆青鸢果然是个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贱人! 这成婚才几日啊,就迫不及待地寻起相好的来了,也不怕霍雁行知晓后,一刀结果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 “她们还去过哪些地方?你且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说来。” 王二面露难色:“后来她们就去了梦仙居,那个地方不是小人这种人能进的,小人刚一靠近就被赶出来了。” 梦仙居这个地方,确实不一般。 同样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渡枫楼是只要你有钱,什么人都可以进,只是每层楼的档次不一样罢了。 而梦仙居,说白了,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去,一般需要提前预定。 这地方,压根儿就没有大厅,皆是一间间精致且私密的厢房。 也正因如此,京中权贵一旦有什么机密要事需要商议,往往都更喜欢来这儿。 陆青鸢一定是定了厢房,然后约奸夫见面! 陆蓉月随手又丢给王二一锭银子,让他退下了。 陆蓉月心底盘算着,即便不能让霍雁行亲眼目睹那不堪的一幕,也要设法让旁人撞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只是不知道到底约的是何日何时见面,又在哪个厢房。 王二毕竟是个男子,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 陆蓉月思来想去,挑了几个识字的机灵小丫鬟,让她们去镇北侯府盯着。 果不其然,晚上就有消息了。 “松烟姑娘让个小童去传信,我们几个假装与那小童撞了一跤,偷看了信。” 几个小丫鬟都看到了,那信上写着: “初四戌时,于梦仙居壹号候君,妾翘首以盼。” 陆蓉月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可这几日她被娘亲拘在后宅之中,忙着绣大婚要用的鸳鸯盖头,没有娘亲的许可,她恐难踏出府门一步。 为了能出去,她特意熬了个通宵,总算将那盖头绣完了。 第二日,她便迫不及待地拿着盖头前往林氏的房中。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女儿。” 林玥兰端详着大红盖头上那成双成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又看看乖巧伶俐的女儿,想到她即将嫁为人妇,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我的蓉月啊,真的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陆蓉月靠在母亲肩头:“娘亲,后日大婚,往后女儿便是贤王妃了,既要操持王府诸事,又得伺候夫君,恐怕就没那么多闲暇时光能与闺阁姐妹们一同游乐了。” “嗯,那是自然。”林玥兰点头。 陆蓉月悄悄窥着母亲的脸色,撒娇道: “女儿想着明日宴请她们,大家聚一聚,说一说姐妹之间的私房话,好不好?” 林玥兰想了一下,与陆蓉月交好的,要么是林家的姑娘,要么是京中有名有姓的贵女,她们女孩子家家的也就说一些私房话,想来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行,那你去,不过要早些回来,后日可要早起梳妆呢。” “谢谢娘!娘亲对蓉月最好了!” 陆蓉月如愿以偿,顿时喜上眉梢,赶忙回房去给小姐妹们写帖子。 “务必请她们到场,我有大礼相赠。” 她写完之后,便嘱咐丫鬟速速送到各个府里。 “还需准备些什么呢?” 陆蓉月在屋内兴奋地来回踱步:“王二说那奸夫是个魁梧壮汉,想必是有把子力气或是身怀功夫……万一明日让他逃脱了,岂不可惜?” 她叫来贴身丫鬟:“素琴,你即刻去寻五六个精通拳脚功夫的家丁,明日随我一同前去。” 素琴有些迟疑,轻声劝道:“姑娘,后日您就要大婚了,明日当真要去吗……恕奴婢多嘴,大姑娘她即便真做了那等腌臜之事,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被人发觉的,您又何必亲自涉险,脏了自己的手……” 啪—— “你懂什么!”陆蓉月怒目圆睁,抬手狠狠给了素琴一巴掌,“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贱婢来对我的事指手画脚了!还不快滚下去办事!” “是……” 素琴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红着眼眶,委屈地退了下去。 “不中用的东西!” 她早就看素琴不顺眼了,前世在镇北侯府的时候,无论她想做什么,素琴都在一旁劝阻,让她莫要行事。 结果呢,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被扔到庄子里。 “哼,等我当上贤王妃,头一件事便是把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鬟统统打发了!” 陆蓉月恶狠狠地想着,目光扫向床头那套精心备好的凤冠霞帔,眼中多了几分得意。 明日,她定要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整个京城的人都来瞧陆青鸢的笑话,看镇北侯府如何颜面扫地。 霍雁行那般要强的人,虽说与陆青鸢并无情爱可言,但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最好他一气之下能杀了那个贱人,如此一来,他也会因杀人之罪而被圣上降罪。 再说了,祁哥哥与霍雁行向来不对付,若是祁哥哥知晓此事是我一手筹谋的,定会觉得我智谋过人,足以胜任王妃之位! 陆蓉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恨不得明日快快来临。 ………… 镇北侯府,松涛院。 “夫人何必跑这么一趟,直接让那小童故意把信露出来给她们看不就行了?”珠霞一边给陆青鸢用依兰香粉熏衣服,一边问道。 “做戏就要做全套,”陆青鸢拿着苹果,咔哧咔哧地啃着,“我这个二妹妹虽蠢笨,但胆子却不是很大,万一她身边有个聪明的,劝住了她,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珠霞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又问: “不对啊,二姑娘上去,如果没有找到夫人和所谓的奸夫,顶多也只是闹了一场笑话,无伤大雅啊。” 陆青鸢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有些事,连最亲密的丫鬟都不能说。 梦仙居的东家,背靠的是贤王这棵大树。 三楼最好的壹号厢房,从来都是留给萧祁的。 前世,她是后来才知道,在她大婚前一日,萧祁和佩儿竟然在梦仙居私会。 佩儿很懂男子,更懂萧祁。 宅院虽然私密,但有孩子,还有下人,日子久了,总归会少了几分新鲜。 而梦仙居就是一个绝佳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一回,佩儿也会用同样的招数。 佩儿很清楚,在外吃饱喝足的男人,回到家是很难对清粥小菜动心的。 陆蓉月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捉奸,那就让她捉好了。 只不过捉谁的奸,那就不一定了。 第57章 哪个王八蛋把门给锁了! 霍雁行回城了。 这几日他将霍家军好一顿操练,练得将士兵卒一个个叫苦不迭。 府里却没有一个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每日负责传信的小厮,带回的消息总是如出一辙: 老太太身子骨硬朗,一顿能吃两碗米饭; 孩子们潜心向学,学业上颇有进益,勿需挂念。 唯一一个特意派人来询问他归期的,居然是方词礼。 不过不是在户部,而是在荣宝斋对面的茶馆相见。 ………… “你怀疑此次解考的考试题目已然被泄露了。” 茗汀茶馆的二楼雅间,凭窗远眺,恰好能将对面的荣宝斋尽收眼底。 屋内,霍雁行怀抱双臂,靠在椅背上,剑眉紧锁:“你怎么发现的?” “我虽并非本次出题的考官,可近些日子我发现有几位学子向我询问的问题实在是太过相似,这绝非巧合。” 方词礼发现问题后,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商议的人。 本次解考是由礼部的庄大人负责,陆执身为主考官,另外两位翰林院的执事协同。 他怕打草惊蛇,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找的人,居然是霍雁行。 霍家虽有两个孩子也参与考试,可两人资质优异,尤其是霍云旸,几乎不存在落榜的可能。 再者,镇北侯府不涉党争,又是武将世家,霍雁行的为人秉性他也看在眼里。 这事儿,只能找他帮忙。 “课间休憩之时,我偶然间又听到有学子告诉另一位学子,近日可以去荣宝斋购置字画。” “文人买些字画是常事,可眼瞅着距离考试不过十几日了,在这等关键当口,还心心念念着买字画,实在不合常理。” 霍雁行转头望向楼下的荣宝斋,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抓人。” “可以。”霍雁行一口应下。 方词礼有些意外他答应得如此爽快,顿了顿,补充道:“若是查到朝中大臣或者皇室宗亲,你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霍雁行轻笑一声。 方词礼考虑得很周全。 主考官是霍雁行的岳丈,贤王萧祁很快也要成为他的连襟。 但他从来就不惧这些。 天色已晚,日暮将至,两人的茶都喝了两大壶。 “人来了。”方词礼抬手朝着楼下一指。 霍雁行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天蓝杭绸直裰的年轻学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面容白净,此刻正有些鬼祟地准备踏入荣宝斋。 方词礼解释道:“他便是工部侍郎的嫡长子李春秋,此前解考两次皆未能通过,平日里所作的文章……一塌糊涂。听闻他父亲对他极为严苛,而他家中还有几个庶弟此次也一同参加考试。” 嫡长子无能,庶子居上,也是常有之事。 “听起来,此次考试,他是势必要考中了。”霍雁行蓦然起身,“走,去看看。” 两人下茶楼,走进荣宝斋,假装挑选文房四宝。 李春秋已经被掌柜的请到里间,距离远,有屏风相隔,看不清也听不清。 霍雁行耳朵微动,再望向里间方向的时候,惊觉:“不好,人从后面走了!” 他拎着方词礼后脖颈的领子就追了出去,方词礼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飞起来了。 只见霍雁行几个飞身,上了房顶,看清楚后,又落回地面上。 “侯爷,侯爷……你,你先把我放下……” 方词礼好不容易才摆脱霍雁行的魔掌,揉了揉被衣领拽得生疼的后脖颈。 “刚才多有冒犯。” 霍雁行虚虚拱手,却感觉没有什么诚意。 “他拿了一副字画,进了梦仙居。”说完,就要往梦仙居的方向走。 方词礼伸手一把拉住霍雁行:“我去,梦仙居可是贤王的地盘,你这般贸然闯进去,万一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可就不妙了。” 霍雁行微微点头,沉声道:“也好如此,你在前门守着,我从后门潜入,咱们速战速决,抓到人就即刻撤离,尽量不招惹是非。” “行。”方词礼应下。 说罢,霍雁行身形矫健,迅速从梦仙居的后门闪入。 他顺着楼梯,悄无声息地走到三楼。 抵达三楼后,他迅速扫了一眼梦仙居的整体格局。 这梦仙居的构造颇为精巧,楼上楼下相通的路径只有两条,其一便是正门前的楼梯,其二便是他刚刚上来的这略显隐蔽的后门楼梯。 而后门楼梯,是独立出来的,从三楼直通后院后门,就像是特意为了方便三楼的客人逃走用的一样。 霍雁行的目光落在三楼楼梯边,那里静静躺着一条粗壮的锁链,这是店家平日里用来夜间锁门防盗的家伙什。 为了防止李春秋溜走,霍雁行弯腰拾起锁链,顺手就将下楼的门给严严实实地锁上了。 梦仙居为了方便区分包厢有无客人,便在包厢门口放置了灯笼,亮灯的就是有人,反之就是没人。 霍雁行从三楼没人的房间挨个找去。 第一个进的就是三楼的贰号房。 ………… 梦仙居门外。 松烟瞥了一眼躲在巷子里盯着她们的小丫鬟,一脸担忧地望向自家夫人:“您当真要一个人进去吗?” “你看哪有夫人偷情,还带着个丫鬟在旁的?”陆青鸢打趣着,一边抬手拿起帏帽戴上,白色帽纱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容。 她吩咐道:“你带着马车去后面的巷子候着我,我待会儿便从后门出来寻你。” 陆青鸢走进梦仙居,一抬头就看到三楼的壹号包厢旁边的灯笼已经亮起来了。 果然,佩儿没有让她失望。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喜欢用同一个招数。 “侯夫人,二楼肆号包厢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前台的小二认识陆青鸢,笑眯眯地为她引路。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按照陆青鸢的原计划,她定的是二楼的包厢,但是要上到三楼,从三楼的楼梯出后门。 可是—— “要命!” 哪个王八蛋把门给锁了! 陆青鸢拔下发簪,还没来得及将发簪插进锁洞,就看到萧祁的侍从走到楼上,开始在三楼巡视。 她心下一惊,环顾四周,只有二号包厢是没有亮灯的,她钻了进去。 二号包厢很奇怪,进去没有桌椅,只有一重重金丝绸缎做的帷帐,金丝在夜中闪烁着微光,墙面错落有致地挂着一颗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毫无人性的奢靡。 还没等她伸手去摸一摸夜明珠是不是真的,墙面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脖颈后便袭来一股劲风。 紧接着,一双大手从后面迅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不由分说地往后面拖去。 第58章 和现任夫君听前任夫君的墙角 和自己的现任夫君躲在柜子里,听自己的前任夫君与他的情人耳鬓厮磨。 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件很小众的事情。 陆青鸢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壹号包厢和贰号包厢是连着的! 两个包厢中间做了一个假门,壹号包厢和正常包厢无异,只是单纯用于吃饭饮酒。 贰号包厢却是,好大一张床。 霍雁行更没有想到,他来抓人,还能抓到自己的夫人。 他本来是来找李春秋的,却意外发现这间屋子不太一样,想看看有没有密室之类的,谁知陆青鸢就闯进来了。 还没等他张口问清楚,墙面就动了。 床边只有一个窄柜能藏人,霍雁行只能将自己和陆青鸢并排塞进窄柜里。 同一个包厢,四个人,不同的心境。 有人蓄意勾引,有人沉迷其中。 有人后悔莫及,有人一头雾水。 外面的烛火亮了,很快,佩儿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娇喘声悠悠传来。 “啊~啊~爷,不要~奴家受不了了~” 这声音对陆青鸢来说,熟悉得近乎刻骨铭心。 她委实未曾料到,自己前世听过的,这一世还要再听一遍。 说实话,她虽从未亲身体验过鱼水之欢,但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佩儿的言传“声”教。 “是你要来的,现下又说受不了,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萧祁的声音传来,尽是一些淫词艳语。 陆青鸢此时只想自断双耳。 忽然,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上了她的耳朵。 霍雁行的这双手大得惊人,几乎能够将她小巧的耳朵连着脸颊一同包裹住。 他的手心炽热滚烫,烫得陆青鸢的身体本能地轻轻一颤,情不自禁地往前微微缩了一下。 偏生这柜子空间狭窄局促,她这一缩,整个人几乎毫无间隙地缩进了霍雁行的怀里。 狭小昏暗的柜中,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灼热。 霍雁行的鼻尖碰到了她的头发。 好独特的香味。 不像是她平日里用的桂花头油的香气,也不是栀子香。 那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撩拨着他的神经。 咚!咚!咚! 柜子开始有节奏地剧烈震动起来。 只因这个柜子紧紧挨着床,那边床榻一旦被大力撼动,这边的柜子自然也难以幸免,跟着一同颤抖起来。 “嗯啊~嗯啊~~爷~太重了~” “不喜欢吗?嗯?说话。” 陆青鸢心底暗骂。 陆蓉月!你是乌龟转世吗?走那么慢! 不知道捉奸的要义在于快、准、狠吗? 随着柜子的持续颤动,她无可避免地紧紧靠在了霍雁行的身上。 也不知他身上佩戴了什么东西,硌得她有些不舒服。 陆青鸢难受地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 “别动。” 男人隐忍的声音响起,还有一点凶。 陆青鸢满心憋屈,却又无法言语。 霍雁行更憋屈。 此刻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烫。 他都不敢动弹,偏偏她还动了几下。 陆青鸢丝毫没有感受到旁边这个男人有异,她只觉得柜子里又闷又热,脑袋昏昏沉沉的,站着又累,好想睡觉。 只能在心里又把陆蓉月骂了个狗血淋头。 其实,陆蓉月来得慢是有原因的,她在楼下被拦住了。 她下午先是聚集了众多姐妹们,在城中的胭脂铺子、金银楼、茶馆兜兜转转了一圈。 快到戌时了,等把大家的好奇心给吊足了,才带她们来到了梦仙居。 “蓉月姐姐,你先前说的大礼究竟是什么呀?不会仅仅就是在梦仙居吃顿饭……” 一位身着嫩绿衣衫的姑娘,手轻轻摇晃着陆蓉月的胳膊,小声嘟囔着。 “就是啊,梦仙居的饭做得还没有渡枫楼做得好吃呢。” 陆府的几个小丫鬟看见陆蓉月过来了,赶紧同她汇报,说大姑娘一早就上去了,还没有出来呢。 陆蓉月抬头,见三楼壹号的包厢灯笼正亮着,心中一喜,带着姐妹们就要往三楼去。 “各位姑娘可有预定?”小二拦在楼梯前,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 这些姑娘的穿衣打扮,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得罪不起。 “没有预定,我们是来找人的,你给我让开!”陆蓉月皱眉斥道。 店小二面露难色,弯腰陪着小心:“姑娘,实在对不住了,这没有预定,按店里的规矩,是不能上楼的。”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可是陆相国家的二姑娘,未来的贤王妃!”跟在后面的绿衫姑娘骂道:“还不快快下去!” 店小二冷汗直冒,只能冲后面喊了一声“季掌柜”。 须臾,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从里间出来,身着一袭海棠红的锦缎长裙,手里还握着一个玉算盘,长得一副精明美貌的模样。 她在里面一听是贤王妃,心里暗道一声:坏了。 贤王和他那外室还在楼上呢,这未来的贤王妃怎么找上门来了? “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快快下去!”季掌柜反应极快,先是假意斥责了店小二一句,转过脸来又堆满了笑容,脆生生道,“陆二姑娘大驾光临,我给姑娘们单独开个包厢,今日吃喝都算我的……” 在陆蓉月看来,这些人都在为陆青鸢打掩护,她脸一沉: “少跟我来这套!我是来找人了!不是来吃饭喝酒的!” 季掌柜腹诽:就是知道你是来找人的,这才不敢让你上楼! 陆蓉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质问:“那你告诉我,三楼壹号包厢里,现在谁在里面!” “这个……客人的信息我们是不能随意透露的。”季掌柜一脸无奈,“烦请陆二姑娘体谅则个,包厢里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客,我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陆蓉月后面的姑娘们也有点不耐烦了。 “蓉月,你到底要找谁呀?” “就是啊,要不咱们回去,玩了一天也累了。” “都不许走!”陆蓉月猛地一转身,伸出手臂,拦住姐妹们,“你们等下就知道了。” “既不让我上去,又不告诉我真相。” 陆蓉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扭头给身后的五六个魁梧家丁使了个眼色,语气森冷,“那就别怪我先斩后奏,砸了你的店了。” 那几个家丁得令,立刻如狼似虎地往前冲,一下就把瘦弱的店小二给挤到了一旁。 眨眼间,楼梯口便空了出来,陆蓉月冷哼一声,提起裙摆,径直往三楼奔去。 她站在三楼壹号包厢门口,命令道: “给我把门砸开!” 第59章 祁哥哥?怎么会是你!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猛地撞开。 一群人乌泱乌泱地涌了进来。 “让我看看我的好姐姐在干什么呢?!” 陆蓉月高昂着下巴,眼中闪烁着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声音里都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此时,藏在柜子里的陆青鸢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脑袋也活泛了,兴致勃勃地透过柜子里唯一的缝隙,想努力看清楚外面的情形。 光听外面的声音,霍雁行就已经猜到个八九分。 定是陆家的二姑娘又想作什么幺蛾子,被他家夫人给反将一军。 即使柜子里黑黢黢的看不清,他也能想象到,陆青鸢定是一脸八卦的样子,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默默地把住柜门,以防某人一时兴奋摔了出去。 帷幔里的男子被坏了好事,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该死,你们好大的胆子!” 身子女子好似嘤咛了一声,他安抚地摸了摸女子的头发,扯过锦被盖住了她。 陆蓉月还在想这男子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下一瞬她就看清了男子的样貌。 “祁哥哥?!怎么,怎么会是你!” 她僵住了,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不堪入目的场景。 萧祁却全然没有半分慌张,他慵懒地斜倚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穿着外衣,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 “萧祁,我们明日就要大婚!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跟别的女人苟且!”陆蓉月的声音陡然拔高。 “姐姐,您莫要怪罪王爷……”佩儿娇柔的声音带着哭腔,“都是佩儿的错,您要打要骂,冲着佩儿来便是……”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个贱人!”陆蓉月冲过去,抬起右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打到佩儿的脸上。 萧祁见状,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抓住了陆蓉月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的手甩到一边,语气中明显带着不耐烦:“够了,陆蓉月,你何时变得如此粗鲁?” “萧祁!!” 陆蓉月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斥责:“你为了这么一个贱人,竟然这样对我!” 萧祁将床幔放下,好让佩儿穿好衣服。 “她不是贱人,她是我的妾室。”萧祁不喜欢有人对他如此大呼小叫,女人也不可以,“母后没有跟你说吗?娶你可以,但是必须要让佩儿入府。” 陆蓉月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天啊,原来贤王答应和陆家联姻,是为了能让外室进门呀。” “太后之前不同意,看来这个外室的出身不是很好。” “我还以为贤王和陆家二姑娘是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呢,没想到……” “男人嘛……”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外面包厢里的客人纷纷探出头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耳朵直接伸进这边来。 “蓉月姐姐,要不……我还是先走了……”绿衫姑娘觑着陆蓉月的脸色,脚步慢慢地往外面挪。 剩下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难色。 说白了,这是贤王自家的事情,她们云英未嫁,不好多听多看的。 万一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可就不妙了。 此时,佩儿已经在床幔里穿好了衣服,她匆匆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倒在陆蓉月面前。 “王妃息怒!” 佩儿低垂着头,声音颤抖:“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佩儿可以终身不入王府,但只求姐姐容得下琮儿,他是王爷的血脉,万万不能流落在外啊!” 还有了庶长子! 陆蓉月两眼一黑,踉跄了几步,昏了过去。 “蓉月姐姐!蓉月姐姐!” “快叫大夫!” 一时间,呼叫声,奔走声,不绝于耳。 萧祁面色阴沉,拉着佩儿从楼上下来,刚走到楼梯转角,正好与二楼的方词礼打了个照面。 他脚步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心中有些警觉。 他微微眯起双眸:“这么巧,方大人也在这里?” 方词礼神色镇定,微微欠身,不疾不徐地开口:“下官只不过是来抓一个逃课的学子罢了。” 萧祁这才发现方词礼身边站着个年轻人。 方词礼眼角余光轻轻扫了一眼贤王身后,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 “看来贤王似乎有家事要处理,下官就不多打扰了。” 看似恭敬,实则讽刺。 萧祁闻言,脸上瞬间一阵白一阵红,轻咳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走到门口,还是觉得有点问题,唤来季掌柜耳语了几句。 待萧祁走后,方词礼转过头,平静地对那年轻人说:“李春秋,把东西拿出来。” 李春秋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就不应该听信荣宝斋那掌柜的鬼话,说什么从梦仙居的三楼后门。 结果后门被锁住了,他又想着从前面混出去。 没想到大家光顾着看戏,把前面的楼道堵住了,被方词礼逮个正着。 他叫苦不迭,面上却装作恭维的样子,将袖子里的一卷字画拿了出来。 “方先生若是喜欢,这画就赠予先生了。” 他把字画往方词礼怀里一塞,仿佛是什么烫手山芋:“学生家规森严,此刻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实在不敢耽搁太久,就先行一步了。” 这次,他不等方词礼有所回应,便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 半晌。 漆黑的柜子里。 “外面没动静了,我们可以出去了?”陆青鸢小声对霍雁行说。 霍雁行将柜门缝微微打开,环顾了一眼,自己先打开门出去了:“行了,出来。” 陆青鸢从柜子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呆了好半天,骨头都要断了。 她盯着墙上价值不菲的夜明珠,真的很想扣几颗带走。 霍雁行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说:“前门有贤王的人守着,走不了了,我们从后门走!” 陆青鸢摇头:“后门不行,被锁上了!” “我锁的。” 霍雁行从怀里掏出了钥匙。 陆青鸢:“……” 突然很想骂人是怎么回事。 此刻,守在马车旁,焦急地等在后门的松烟正不停地来回踱步。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梦仙居的后门,嘴里不停嘟囔着:“怎么进去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见出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松烟,走走走,快走快走!” 正想着,耳边传来夫人的声音,松烟惊喜地抬头。 诶,夫人怎么和侯爷在一起? 算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离开这里再说。 霍雁行和陆青鸢手脚麻利地钻进马车里,一落座,两人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着,忽然,一个剧烈的急刹,车身猛地向前倾,陆青鸢差点就直接摔出车外。 还好霍雁行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霍雁行不悦道。 车夫赶忙答道:“侯爷、夫人,前面有人拦我们的马车。” 第60章 要死也要抬到贤王府再死 “方先生?” 陆青鸢透过半掀开的马车帘,看到了方词礼。 她像所有见到夫子的家长一般,热情地招呼着:“方先生,这是怎么啦?莫不是马车坏了?来来来,快些上来坐。” 说着,还让出了她与霍雁行中间的位置。 方词礼迟疑了一下。 霍雁行幽幽地瞥了陆青鸢一眼,这才低声对方词礼道: “方大人请上来。” 镇北侯府的马车比寻常的马车都要大一些,坐三个人绰绰有余。 “人没抓到?”霍雁行问。 “抓到了,跑了。” “东西呢?” “在这里。”方词礼从袖中掏出一副字画,“还是回侯爷府中细看为好。” 陆青鸢不关心这两个男人在说什么,心里还在回味这刚才那场大戏,恨不得马车快一点到府里,好讲给松烟和珠霞听。 她其实不懂,为何陆蓉月上一世嫁给了镇北侯府这么一个好夫家,却还把自己弄成那个下场。 老太太慈祥,不用她日日请安; 四个孩子虽然爱玩了点,但心肠都是好的; 没通房没妾室什么也没有,宅斗都找不到人; 至于霍雁行嘛……可以当他不存在,反正他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在军营里。 今日这一闹,按照陆蓉月的性子,林玥兰估计有的头疼。 不过反正她早晚也是要知道佩儿和萧琮的存在,早知道便可以早做打算。 这份大礼,不知道她这个妹妹还喜不喜欢。 ………… 是夜,书房。 烛火摇弋,方词礼起身关上窗。 “还是没有。”霍雁行将字画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透题的线索。 这幅字画就是很普通的花鸟图,旁边也没有题诗,连落款都没有。 方词礼见状,将画轴两端的竹杆一一掏空查看,里面空空如也, “画作粗糙,亦无落款。”他不解地摇摇头,“李春秋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怎么真的可能去买这样一幅画。” 这时,外面传来了陆青鸢的声音。 “这是侯爷明日参加贤王大婚要穿的礼服,别忘了。” 霍雁行走出去,看见陆青鸢正交代柏羽做事。 “你进来一下。”他招了招手。 陆青鸢有点忐忑地走进书房,见方词礼还在,心里安定多了。 霍雁行他总不至于当着先生的面骂人。 “你看看这个上面,有没有字迹。” 霍雁行将字画递过去。 陆青鸢接过字画,仔细端详,用手摸了摸,又将鼻子贴近字画,闻了闻。 方词礼见她这副模样,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许俏皮可爱。 他微微愣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错开眼神,将目光重新盯在字画上。 谁料下一瞬,陆青鸢竟猛地将字画放在了烛火之上! 方词礼脱口而出:“小心!” “呐,出来了!”陆青鸢兴奋地指着字画的留白处, 一行小楷渐渐浮现出来。 她解释道:“这是用明矾在纸上写的字,放在火上烘烤,字体就会显现出来。” 方词礼恍然,他对着陆青鸢微微拱手:“侯夫人见多识广,方某佩服。” 陆青鸢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没有啦,小时候和外祖父他们走镖,见过这种办法。” 两人此时围在烛火旁边,离得很近,等着那行字全部显现。 “差不多了,”霍雁行默不作声地挤进两人中间,将字画从陆青鸢手里拿过来,“再烧就真的烧着了。” “看来荣宝斋向有需要的学子们兜售带有考题的字画,此事无疑了。”方词礼叹道。 陆青鸢忽然开口发问:“既然他们知道渠道,为何不一起筹钱共买一份考题呢?” 霍雁行噎了一噎。 “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是吗?我也觉得!” 陆青鸢丝毫不觉得这是贬损她,甚至还挑了挑眉毛。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卖家早已有对策,”方词礼指着字画上面浮出的字迹,“你们看,这只是其中一道题的范围。” 解试分为三部分,经义、诗赋和策论。 卖家不可能将一整套试题全部放出,风险太大,也不算给出完整的题目,只是圈定了题目的范围而已。 换而言之,只要把范围以内的题目好好复习,中举的成算只是会变大,而非一定能考中。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方词礼见天色已晚,就先回去了。 待他走后,陆青鸢也想要溜之大吉。 “站住。” 背后响起了霍雁行的声音。 陆青鸢僵硬地转身。 果然,他要开始兴师问罪了吗? 可她现在还没有打算把吴岳的事情同他讲, “以后行事小心些。”霍雁行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就这样?没了? 陆青鸢还以为怎么也要挨一顿说呢! “下次一定!”她回眸一笑,眉眼弯弯。 霍雁行的心忽然又猛地跳动了一下。 “你回去,我今晚在书房睡。”他低头,装作看公文的样子。 陆青鸢走后,他才抬起头来,沉思片刻,把柏羽叫了进来。 “明日去外头的武馆挑两个武婢送到夫人呐,身契一并给她。” 柏羽不解:“咱们暗卫里也有女子啊,何不直接派两个女暗卫给夫人,功夫更好一些。” 霍雁行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她既然不希望去查她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愿意用我的人。” ………… 八月初五,黄道吉日,宜婚娶。 陆家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之气,可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走。 “我不嫁了!我不嫁了!” 她昨晚在梦仙居昏迷后,被抬回了陆家,大夫来了好几个,都说只是被刺激到了,暂时昏厥。 直到今早,她才幽幽转醒。 醒来就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凤冠霞帔、金银珠翠散落一地。 那大红色的鸳鸯盖头,也被撕成了两半,上面绣着的两只鸳鸯一东一西,孤零零躺在地面上。 “都说我不嫁了,你们没听到吗?!都给我丢出去!丢出去!” 陆蓉月眼眶通红,嚷嚷着让丫鬟们把所有大婚用的东西都拿走。 林玥兰守了她一夜,如今也是两眼发红,她弯下腰,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东西。 “我的月儿啊,别胡闹了,事已至此,皇室赐婚可不是你想退就退的,赶紧梳妆打扮。” 昨日她细细问了林家的那几个姑娘,知道了来龙去脉,稍微一想就知道,定是陆青鸢那小贱人弄的鬼,挖了个坑给自家女儿跳。 可贤王养外室,还有了庶长子,这是事实。 她心底也是埋怨的。 说到底,太后和她虽说挂着表姐妹的名分,可中间还是隔着几层关系。 如今自己儿子闹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丑事,太后自然是想瞒着。 话虽如此,但身为长辈,该劝的还得劝。 “你嫁过去就是王妃,谁也不可能比你地位更高了,那个贱婢就算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妾室,你怕她作甚?” 林玥兰苦口婆心地劝着: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且等贤王过了这个新鲜劲儿,往后找个机会,将那贱婢打发出去便是了。” “可是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如果萧祁只是图新鲜,他会让她生下孩子吗!我昨天看他那个样子,那根本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陆蓉月一想起昨日的场面,心就被绞得稀巴烂。 “夫人,二姑娘……”穆妈妈一路小跑,迈着小碎步,从前门一路跑到后宅,气喘吁吁道:“接……接亲队伍已经到门口了,还请姑娘快快准备着。” 陆蓉月脖子一梗:“我今日就算死,也不嫁给他!” “你今天就算是死了,也得抬到贤王府再死。”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第61章 今夜,必须要圆房 “爹爹!”陆蓉月抬起头,透过朦胧泪眼看到面前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来人,为二姑娘更衣打扮,不可误了吉时。” 陆执眉头都不皱一下,语气不容置疑。 陆蓉月一怔。 前世,父亲不让她嫁给霍雁行,她以死相逼,最终父亲妥协了。 直到嫁到霍家以后,她才发觉父母的良苦用心。 怎么这次,她不想嫁给萧祁,父亲却如此决绝。 她泪眼朦胧,看着父亲蹲了下来,就像小时候扶起摔倒的自己那样。 “你是陆家的女儿,是我的女儿,”陆执盯着她的眼睛,“你天生就应该向往权力,而非单纯的爱情。” “你不是总喜欢去宫里看你姨母吗?” “你不是喜欢皇宫吗?” 他凑近她的耳旁:“你不想试一试,坐上那个位置,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吗?” 父亲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慢慢让陆蓉月平静下来。 她忽然想起前世死前,她病得很重,迷迷糊糊醒来,想要口水喝,却叫不到人。 负责照顾她的两位嬷嬷在门口嗑瓜子闲聊。 “听说贤王都快打到京城了,城里好多人都往外跑了,咱们真是晦气,还得照顾屋里那个。” “等贤王登基,陆家那个大姑娘不就是皇后娘娘了吗?” “可不是嘛!都说人各有命,陆家两个女儿,以后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咯。” “哼,我瞧里面那个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还地下?怕是地府。” …… 陆蓉月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掐进掌心,使得骨节都隐约泛白。 她才是陆家真正的嫡女,她的背后是陆家和林家,她才应该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既然陆青鸢可以做到,她也一定可以! 她绝不认输! 陆蓉月抬眸,眼里多了一丝狠厉和决绝。 她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平静地对身后的丫鬟们道:“给我上妆。” ………… 月如银钩。 贤王府的主屋红烛高照,照得连地毯上面的并蒂莲花都栩栩如生。 萧祁没有掀盖头,兀自在窗边的椅子上喝酒。 陆蓉月端坐在床边,在数到第五十六朵莲花花瓣时,终于忍不住了。 今夜,必须要圆房。 一旦错过今晚,往后的日子在这王府之中,只会愈发艰难。 若是萧祁迫于压力和规训,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她圆房,那她就真的没机会了! 她盯着面前的盖头,原来绣的那顶鸳鸯的,已经被自己撕碎了。 可太后却仿若洞悉一切,在今日接亲之时,特意让李公公亲自送来一顶崭新的盖头。 龙凤呈祥。 既是补偿,也是诱惑。 她自己掀了盖头,缓缓走到萧祁面前,屈膝福身,声音轻柔婉转: “王爷,昨日之事,实是妾身太过鲁莽冲动,未顾及王爷颜面,还望王爷海涵,恕妾身之罪,妾身自罚三杯。” 萧祁原本正倚在梨花木椅上喝酒,闻言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赔罪。 陆蓉月走近了些,俯身拿起酒壶,倒入酒杯。 少女独有的馨香混合着淡雅的苏合香,随着她的动作,幽幽地飘散开来。 萧祁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古人言灯下看美人,诚不我欺。 烛光摇曳,映照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晕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第一杯酒,是为昨日妾身的言行不当赔罪。” 陆蓉月眉眼含情,朱唇微颤,竟有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萧祁瞧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禁微微一动,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昨日……本王也是太冲动了,不该对你那般态度,你是王妃,要有容人之量。” 陆蓉月心里稳妥了些。 暗自庆幸,还是母亲说得对,男人嘛,终究是吃软不吃硬。 她又倒了一杯酒,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看向萧祁,轻声说道: “王爷宽宏大量,妾身感激不尽。这第二杯酒,是给佩儿姐姐赔罪的。妾身想明白了,佩儿姐姐与王爷情投意合,且已育有子嗣,明日便让她与孩子入府。” “你愿意让他们明日入府?” 萧祁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一家人理应团聚,妾身也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萧祁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 他微微点头:“你能有此想法,倒是贤惠识大体,既如此,明日本王便着人将他们接入府中。” 陆蓉月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少不了涌上一股酸楚。 但她很快便按下心中不快,倒了第三杯酒。 “谢王爷夸赞,妾身定会尽心竭力,操持好王府诸事,不负王爷所望,”陆蓉月举起第三杯酒,“最后一杯酒,就愿王爷与妾身从此再无嫌隙,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她将酒杯凑近唇边,还未饮下,萧祁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以前不是唤我祁哥哥吗,”他的眼眸中透着一丝促狭,“怎么,现在却不叫了?” “以前蓉月是祁哥哥的妹妹,自然可以这么叫,现在……”陆蓉月微微侧身,脸上绯红,“现在祁哥哥是蓉月的夫君。” 萧祁就着她的玉手,喝下了那杯酒。 “那在夫君面前,就不必如此拘谨。” 随后,他长臂一伸,将陆蓉月一个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后面的婚床。 屋内红烛跳动,两人缱绻的光影映在金丝帷帐上。 ………… 喜宴之上,陆青鸢被女眷们热情地簇拥在中间,不知不觉竟多喝了几杯酒。 她与京中的这些贵夫人不熟,本来以为她们会冷落自己。 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她是陆执发妻的女儿,为了不开罪林家,若是选择疏离她,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 “侯夫人啊,你们家二少爷到底是怎么学的?那般优异出众!每次临江书院的考评,他都名列前茅,可真是羡煞旁人!” “对啊,侯夫人跟我们说说呗,霍二郎平日看的什么书,我也给我家大郎买去。” “哼,你家大郎怕是只能走武状元的路子了,还是跟我说!” 这些贵夫人都有孩子在临江书院读书,早就听闻霍家二郎才学过人,一直想向霍家讨教一番育儿经。 可惜镇北侯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好在他娶了个总是笑眯眯、看起来极为和善的新妇。 陆青鸢笑着喝下了一杯又一杯酒,摆摆手: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家二郎平日里在家里头都不怎么看书,尽和他三妹妹玩闹。” 在家秉烛夜读的霍云旸突然打了个喷嚏。 散席后,陆青鸢上一瞬还强撑着跟各位夫人告别,转头出了王府大门,脚步就轻飘起来。 啊!有一个学习好的孩子,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她乐呵呵地往外走,却看不清台阶。 一个恍惚间,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向前倾去,眼看就要直直地摔落下去 “小心!” 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旁侧迅猛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把她拉入了怀里。 第62章 还敢握着她的手,狗东西! “你喝醉了。” 霍雁行盯着怀中女子,只见陆青鸢双颊染着酡红,醉意晕染之下,更添了几分媚色。 她就这么懒懒地窝在他的怀里,双眼阖上,红艳艳的小嘴嘀嘀咕咕念叨个不停,也不知在说什么。 侯府的马车停好了。 “侯爷,夫人,可以上车了。” 松烟走过来,见此情形,急忙上前,伸手想要去扶自家主子,却不想霍雁行淡淡地瞥来一眼。 她的手顿时僵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 霍雁行单手将陆青鸢抱起,稳稳地走下台阶。 门口聚集着一些也准备打道回府的同僚,见到这一幕,不禁惊叹。 这真的是镇北侯吗? 前些日子还看他三天两头住在城外军营里,以为他和新妇没太多感情。 没想到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上车的时候,霍雁行叮嘱车夫:“走得慢一些。” “是,侯爷。”车夫应了一声。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向着侯府的方向前行。 马车里有些闷热,两人都喝了酒,难免会有些酒气。 霍雁行掀起车帘一角,让夜风透入车内,能够吹散一些酒味。 入了秋的夜,风已染上几分寒意。 他看着歪着脑袋靠在窗边睡着的陆青鸢,低头在马车上找到一件他平日里穿的玄色披风,想给她披上,以免受寒着凉。 “你别碰我!” 陆青鸢却突然抬手一推。 霍雁行一个踉跄,后背径直往后撞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嘶……”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坐在马车外的柏羽听到声响,忙问道:“侯爷,你没事儿?” “没事。”霍雁行闷声应道。 他伸手揉了揉生疼的后背,望向陆青鸢,咬牙切齿:“你干什么!” 陆青鸢半眯眼睛,只是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嘘,你不要说话。” 霍雁行眉头微蹙:“什么?” “因为——”陆青鸢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一朵蒲公英,你一开口,我就要被吹散了!” 霍雁行:“?”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看来她是真的醉了,说话动作看起来就跟五岁的霍云瑶一模一样。 背上还在隐隐作痛,霍雁行没好气地抓起披风一甩,黑色披风不偏不倚,挂在了陆青鸢的步摇上。 “啊——”她发出一声爆鸣:“谋杀蒲公英!谋杀蒲公英啦!” 柏羽和松烟坐在马车外,错愕地对视一眼。 马车路过一段闹市区。 此时还未到宵禁的时辰,街道正热闹得很。 街道两旁挂满写着招牌的竹灯笼,空气中混杂着炙烤的焦香和水果的甜香。 羊肉铺的烤羊肠滋滋冒油,胡饼煎得两面金黄,糖水摊的桃子酥山看起来冰冰凉凉。 不远处的勾栏瓦舍内,唱戏声、说书声、卖艺声此起彼伏,叫好声不时传来。 陆青鸢经过刚刚那么一闹,清醒了一会儿,她扒拉着车窗,向外看去。 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瞧见了什么,急切地拍打着车帘,呼喊:“停车!停车!” 霍雁行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但还是让车夫停下马车。 陆青鸢不等马车停稳,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径直朝着一家卖糖火烧的摊子奔去。 霍雁行见状,也匆匆跟了上去。 纵然已至夜晚,糖火烧摊前仍有两三个顾客在排队等候,摊主是个胖乎乎的老头,笑起来跟他的糖火烧一样喜庆。 陆青鸢乖巧地站到队伍的末尾。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对父女,小女孩不过五六岁模样,骑在父亲的肩头,咯咯直笑。 轰—— 天边放起了烟花。 这是贤王府为了庆贺大婚,定制的一批烟花。 每一朵炸开的烟花都硕大无比,将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比起寻常民间烟火不知要华丽绚烂多少倍。 大家纷纷抬起头看,惊叹不已。 霍雁行却看向陆青鸢,她没有抬头,眼里只有香香脆脆的糖火烧。 可那对父女俩买走了摊子上最后一个糖火烧。 陆青鸢眼巴巴地盯着空荡荡的摊位,好似笃定卖糖火烧的老头能从布袋子里再变出一个来。 老头瞧着她这副模样,笑呵呵地说道:“夫人,糖火烧卖光了,明日再来买。” 说完,他便收了摊,走了。 陆青鸢失落地坐在一旁的台阶上。 霍雁行走上前:“起来,我们回去了。” 没有买到糖火烧的女人脾气很暴躁,抬头就是一句:“你别总凶我!” “总是?”霍雁行微微一怔,双臂环抱,冷哼一声,“我什么时候凶过你?” 陆青鸢歪着脑袋,微微眯起眼睛,认真回想起来。 记忆里,他虽总是冷着一张脸,偶尔也会怼上几句,可细细想来,好像还真没正儿八经地凶过自己。 片刻后,她才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的表情在凶我。” 霍雁行无言以对,转身就走。 陆青鸢坐在台阶上发呆,夜风一吹,酒醒了三分,她往披风里缩了缩。 “给。” 一大袋小吃出现在她面前。 蜂糖饼、荔枝膏、粟粽、豆团……夜市里几乎所有的小吃都在里面。 “糖火烧是真没有了,明日我下早朝再给你带。” 霍雁行看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在她旁边坐下来了。 今晚的月亮很细,细得像女子幽微的心事。 许久,陆青鸢才开口: “你知道吗?我与方才那女孩一般大的时候,便被送到外祖家了。” “外祖父很疼我,大舅舅,二舅舅也对我很好。” 她微微仰头:“只是初到辽东,那儿的吃食我吃不习惯。我一直在等,等爹爹来接我,带我去吃家门口的糖火烧。” “我还记得,爹爹那时不过是个微末小官,整日忙于抄抄写写的琐事。” 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每日清晨,娘亲总是早早起身,先是去院子里舞剑,然后回到屋里,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一同去送爹爹出门。” “那时候,家中没有轿子,更没有马车,爹爹只能走着去。” 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娘亲不会做饭,我们就在家门口的小摊买三个糖火烧,爹爹一个,娘亲一个,我一个。” “可我回到了京城,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爹爹有了新夫人,也有了新的女儿。” “我成了那个多余的。” 陆青鸢的神情有些恍惚,先是凄然一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侯爷,快宵禁了。” 柏羽上前提醒道,霍雁行这才发现周围的小摊陆陆续续都撤走了。 “我们真的该回家了。”他轻声对陆青鸢道。 “家?”陆青鸢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脑袋一歪,嘻嘻嘻地笑了起来,“我哪来的家。” 霍雁行知道她又醉了,握住她的手腕,想故技重施,将她抱回马车上。 陆青鸢只觉脑子瞬间空白,仿若有一瞬的失神,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朦胧不清。 她下意识地用力甩了甩头,竭力睁开双眼时,面前竟然出现了萧祁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她低头一看,萧祁居然还敢握着她的手,狗东西! 酒壮怂人胆。 她把手往后一抽,又高高扬起。 啪—— 一击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堂堂镇北侯的脸上。 第63章 着急迎那小娼妇入府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得旁边的柏羽和松烟瞬间呆若木鸡。 霍雁行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脸。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女人打。 在陆青鸢的眼里,面前还是萧祁那张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脸。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了,反正过往的委屈愤懑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 “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困住我?” “我一辈子就被你耗在后宅里了!” “我亦瞧不上你!狂妄自大!临阵脱逃!没有担当!枉为男儿!” 听着她一句句的数落,霍雁行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难道,在她心中,自己当真如此不堪? 他就这般差劲,以至于让她厌恶至此吗? ………… 笠日巳时,松涛院。 “你的意思是,我昨夜不仅发了酒疯,闹着要吃糖火烧,还骂了他,甚至打了他一巴掌?!” 陆青鸢呆坐在床上,头发凌乱得像鸡窝,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不可置信,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松烟眼里闪过了一丝怜悯,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陆青鸢只觉两眼一黑,脑袋“嗡”的一声,恨不得自己压根就没醒过来。 珠霞却还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添油加醋:“夫人,您上次给全府上下做衣裳的时候,独独漏掉了侯爷的份儿;还有上回,新出炉的糕点,您也没给侯爷留一块……” 陆青鸢越听越揪心,只觉头皮发麻,暗自叫苦不迭。 天哪,这下子,她往后还怎么在霍雁行面前抬起头来! 他该不会就此认定,自己是拿了和离书,便彻底飘了? 陆青鸢盯着桌面上满满的小吃,最边上是柏羽早上新送来的两个糖火烧。 “侯爷呢?” “侯爷下完朝就直接去城外练兵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陆青鸢暗自松了一口气,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 她什么都记不清了。 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各位夫人喝酒,然后走出王府大门…… “啊呀!”陆青鸢在被子里懊恼地低呼一声,埋怨道,“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松烟听见被子里隐约有锤床的声音。 她试探性地开口:“夫人,要不咱们去买点侯爷喜欢的东西?” 珠霞插嘴:“买的话多没诚意啊,我觉着,就得自己动手做。像香囊啊、手帕之类的小物件最能表心意,侯爷见了肯定会高兴的。” 亲手做香囊手帕? 陆青鸢在被窝里哀嚎,杀了她。 ………… 贤王府。 陆蓉月悠悠转醒,慵懒地窝在锦被之中,手脚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身旁的丫鬟们早已候着,见她醒来,便轻手轻脚地围上前,伺候她起身梳妆。 锦被滑落,陆蓉月不经意间瞥见自己肌肤上那星星点点的红痕,想起昨晚的情事,不由面红心跳起来。 床的另一侧已经没有温度,萧祁应该是早起了许久。 “王爷呢?”她问丫鬟。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素琴走上前,结结巴巴地回道:“王……王爷,他在前厅。” 陆蓉月敏锐地捕捉到丫鬟们的异样,语气陡然凌厉起来: “怎么回事?说实话!” 丫鬟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素琴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回道:“王、王妃恕罪,王爷他,他一大早就派人去请了……请了佩、佩儿姑娘和孩子入府了,此刻正在前厅呢。” 啪! 陆蓉月手中正握着的雕花梳子砸在化妆台上,断成了两截。 萧祁,你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迎那小娼妇入府。 怒意之后,她的嘴角又勾起一抹冷笑。 好啊,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在这王府里蹦跶多久! 梳妆完毕,陆蓉月向着正厅走去。 临近门口的时候,她就看见佩儿身着一身松霜绿夹纱绫子裙,头上没有耀眼的首饰,只簪了一朵鹅黄色绒花,在给萧祁按揉肩膀。 她完全不见前日的狐媚样,反而多了几分温婉,说是普通书香门第的女儿家也不为过。 旁边坐着一个四五岁,正在玩九连环的男孩,想必就是佩儿的儿子萧琮。 那眉眼,和萧祁几乎一模一样。 孩子倒是打扮得华贵,玉色杭绸交领短衫,腰间挂着一个和田白玉平安扣。 陆蓉月低头掩饰住眼中的厌恶,款款走入厅内。 萧祁见陆蓉月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佩儿见状,赶忙上前,屈膝跪地,一副柔顺的模样: “妾身佩儿,见过王妃。” 萧琮机灵,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跟着母亲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地跟着喊:“见过王妃。” 萧祁被逗笑了,喊他过去,将他抱在怀里:“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萧琮眨巴眨巴着大眼睛:“住在这里每天都能见到爹爹吗?” “当然可以。” “那琮儿要一辈子住在这里!”他的手高高举起,环住了萧祁的脖子。 陆蓉月尽量不去看这边的父慈子孝,她走到萧祁旁边的座位坐下。 一旁已经有丫鬟将妾室茶准备好了,递到佩儿手边。 佩儿捧着茶,递向陆蓉月:“王妃请喝茶。” 陆蓉月垂眸看着眼前人,顿了顿,才缓缓伸出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朱唇轻启:“起来,既进了王府,你我便是姐妹了,不必拘礼。” 佩儿忙应诺,起身站在一旁,却暗暗给萧祁使了个眼色。 萧祁意会,开口道: “琮儿马上也要到了开蒙的年纪了,王妃你素有才情,我思量着,琮儿便养在你的院子里,本王相信你定能将他视如己出。” 陆蓉月心中一紧,一时间拿不准这事是福是祸。 她不想大婚第二日就和萧祁闹不愉快,只能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柔声道:“王爷既这般说,妾身自当尽力。” “行了,一起用早膳。” 萧祁看着贤妻美妾,心情大好,不禁感慨,还是母后想得周到。 娶陆家的女儿,既能够联合陆相,亲上加亲,又能够让他光明正大地将佩儿接进府里。 女人嘛,就算出阁前再骄横跋扈,婚后也会为了自己的地位忍气吞声。 如今后宅安稳了,他也尽可放手去前朝大干一场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厮通传:“王爷,庄大人求见。” “知道了,让他在书房等我。” 萧祁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64章 杀了吧 书房。 庄大人手中紧攥着一方帕子,频频抬手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眼见萧祁大步迈入,他匆忙迎上前去,脚步慌乱间几近踉跄,草草行了一礼,急切说道: “王爷,大事不好了!荣宝斋出事了!有个想买考题的学子,偏生不巧,被方词礼与镇北侯撞了个正着。依属下推断,那张字画,此刻十有八九已落入他们手中。” 萧祁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混账!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庄大人冷汗直冒。 他也不想的,他也很委屈。 向来科考都是由礼部负责的,他作为礼部尚书,若是被查出考题泄露的源头居然是他,那这颗人头估计保不住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一家老小。 若不是贤王想要在去封地之前,在朝中多安插点自己的人手,他也不会为了那点钱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即刻烧掉所有用明矾写了考题的字画,绝不能留下丝毫蛛丝马迹。” “之前收受的那些银子,全部拿去熔了,封存起来,莫要让他们顺着线索找到咱们头上。” 萧祁一一吩咐下去: “还有,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需要一个替死鬼。” 庄大人闻言,两股战战,差点就要双膝跪地磕头了。 现在说这些都不背人了吗? 就这么直白地告诉自己吗? 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萧祁负手在书房踱步,沉默良久,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去翻找桌上的公文。 他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每日朝堂上的大小事,都会由亲信和暗卫写好了呈上来。 “长风镖局。” 庄大人此刻连遗嘱都在心中默默拟好了,正满心悲戚,冷不防听到萧祁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不禁一怔。 “就他了。”萧祁将公文丢给庄大人,“南方水患,水利不便,今年运送考卷的活儿,有一部分交给了长风镖局。” 庄大人恍然大悟,顿时心领神会。 一个镖局再厉害,也不会牵扯到任何世家的利益。 只需对外宣称,是长风镖局在运送考卷途中,利欲熏心,为谋取钱财,将试题偷偷卖给了学子。 合情合理。 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替死鬼。 “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被发现买题学子,姓甚名谁?”萧祁问道。 “回王爷,他是李春秋,工部侍郎的嫡长子。已接连考了三次解试,却次次名落孙山。他父亲严苛,母亲在府中又不受宠,下面还有好几个庶弟,在府中地位很是尴尬。” 庄大人一五一十地答道。 萧祁略一思忖,当即下令:“你即刻派人去寻那李春秋,传本王的话,字画是在他手里出事的,他要帮本王一个忙。万一事发,他要出来状告长风镖局私下贩卖考题,做得好的话,本王能许他一个户部的官职。” “是,”庄大人擦了擦汗,又问,“那……荣宝斋掌柜的又该如何处置?” “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来问我吗?”萧祁轻描淡写道,“杀了。” ………… 是夜。 中秋佳节的脚步渐近,大街小巷处处都挂起题了字谜的竹绢灯笼。 城南本就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方,这个时候更是人头攒动,各家商铺都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命揽客。 然而,平日里总是络绎不绝的荣宝斋却闭了门。 荣宝斋的掌柜姓墨,四十多岁,身形清瘦,和其他生意人不一样,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文人气息。 此刻,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棕色葛衣,正默默地在店内收拾着细软。 店里的伙计只知道墨掌柜家中有急事,要关店回老家。 店小二阿七很是不舍:“掌柜的,您啥时候再回京啊?到时候我还跟着您,给您当伙计!” 墨掌柜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心中暗自叹息:恐怕,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半月前,礼部庄大人家的下人带了几幅画前来寄卖。 京城里,常有人将家中闲置或不中意的画作送来此处寄卖,若有买家相中,店家与卖家按三七分成,这是行里多年的规矩,墨掌柜也并未多想。 那几幅画乍一看并无出彩之处,甚至可以说是平庸至极。 可谁能料到,接下来的日子里,竟然陆陆续续有学子陆续上门,指名道姓要买这几幅“普通”画作。 墨掌柜起初并未察觉异样,直至有一回,他觉得奇怪,这画到底有什么好的,怎么学子们愿意出高价来买? 他在烛火下细细端详,竟发现画中暗藏玄机。 可一切都为时已晚。 而卖家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所察觉,没过几日,便以他的名义在钱庄开了个户头,存入了一笔数目不菲的银子。 送画的人话里话外,都透出他们和贤王府有交情的意思,让他不要乱说话,小心全家性命不保。 这个时候说自己不知道,没参与,谁会相信呢? 墨掌柜明白自己再也逃不掉了,只能佯装不知,每日在这店里强装镇定,度日如年。 前几日,又有学子前来买画。 墨掌柜察觉到店外有人在暗中盯梢,便让那学子从后门悄悄溜走,并告知他去贤王的梦仙居暂避风头。 自那日之后,墨掌柜便夜夜被噩梦纠缠。 他越想越害怕,终于下定决心,关掉这经营多年的荣宝斋,回老家去。 他雇好了一辆马车,就停在店后的小巷子里。 伙计们将店内的最后一些杂物收拾妥当,一一上前与他告别,将前门落了锁。 墨掌柜背起行囊,缓缓向后门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后门的那一刻,突然,一只手裹着浓烈蒙汗药味的手帕,从背后如鬼魅般伸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墨掌柜惊恐万分,瞪大了双眼,拼命挣扎。 可双腿却如同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意识也逐渐模糊。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心中满是悲凉: 看来,自己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京城了。 ………… “他怎么还没有醒,还不会是药量过大,给药死了?” “不可能啊,这剂量我是掐好的啊。” “都闪开——看我的,咕咚咕咚,噗——” 凉茶水均匀地喷洒在墨掌柜的脸上,他下意识地呛咳几声,缓缓睁开双眼。 三个姑娘蹲在他面前,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第65章 你觉得我狂妄自大吗? 今日午后,方词礼还是去茗汀茶馆二楼守着。 他心中暗自盘算,这次定要多揪出几个妄图购买考题的考生,最好能当场将他们逮个正着。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全,待到御前陈情时,方能更具说服力。 没承想,竟听到一楼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有几个人似乎也在盯着荣宝斋。 方词礼留了心,从他们的只言片语得知,他们等的不是学子,而是荣宝斋的墨掌柜。 墨掌柜已经定好了回乡的马车,他们打算顶替墨掌柜租赁的马车伙计。 并且打算将马车开到荒山野岭的时候,便对墨掌柜痛下杀手,毁尸灭迹。 他找霍雁行帮忙,可当他火急火燎地赶到镇北侯府时,侯府的下人却告知他,侯爷早上已经去军营了,晚上不一定回来。 说来也巧,他要走的时候,碰到了陆青鸢出门买东西。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觉得陆青鸢可能会有办法,于是上前将事情说了。 陆青鸢二话没说就带着人跟着他到了荣宝斋附近。 刚好她带上了前几日柏羽送来的两个武婢,随便去套套店小二的话,就知道了墨掌柜的底细,然后从隔壁铺子的屋顶上钻到了荣宝斋里面。 她们用蒙汗药迷晕墨掌柜以后,再从正门溜出。 那两个在马车上守株待兔的杀手,恐怕现在还等着呢。 “你们!你们是谁!”墨掌柜惊恐地往后退去。 “要不是我们及时救了你,你此刻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陆青鸢拍拍手站了起来,“贤王和礼部庄大人要杀你,杀手就在你要坐的马车上。” 墨掌柜惊魂未定,方词礼从陆青鸢背后走了出来。 “你,你是……”墨掌柜记得他,几天前和另外一个男子来店里抓学子的人。 而且三年前方词礼高中状元,是打马游街过的,他这张脸,很难被人忘记。 “这是方词礼方大人,翰林学士。”陆青鸢代为介绍,“天子近臣,朝中新贵,世家典范。” 方词礼清咳了一声。 有点夸张了。 陆青鸢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墨掌柜你若是有什么冤情,知晓什么秘密,可以直接同他说。” 墨掌柜有些犹豫。 逃走是一回事,但揭发贤王又是另一回事了。 皇亲国戚,岂可是他一微末小民可以去告的? 方词礼正色道:“你叫墨何,金陵人氏,家中还有老母亲以及一妻二女,对?” “你们要干什么就冲我来!不要动我的家人!”墨掌柜警惕得很。 方词礼一针见血:“你觉得贤王抓不到你,会不会去动你的家人?” 墨掌柜愣了一下,就向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方词礼的手。 “方大人!如果你们能救救我的家人,保证她们性命无虞,我可以当堂作证!我知道都是谁买了哪些字画,我也知道钱送到哪里去了!” “我能保证,她们一定没事。”陆青鸢开口,“但你要配合我们。” 墨掌柜点头如捣蒜。 墨掌柜在京城也算是熟面孔,安全起见,方词礼拿了点银子,将他暂时安排在一户老夫妇家中。 陆青鸢将她的两个武婢留下来保护墨掌柜。 今日为了出行方便,不引人注目,两人都没有乘坐自家的马车,而是从马车行租的马车。 马车停在外面的巷子口,他们从巷子里拐出去。 “哎——瞧一瞧看一看呐,亲手缝制的香囊哟!蟾宫折桂助学子,福寿绵长敬长辈,欢欢喜喜过佳节咯!” 巷子里头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摆着一个方寸大的小摊,买一些香囊、挂坠、簪子等小玩意儿。 陆青鸢本来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感觉。 但一听到“蟾宫折桂”这几个字就停住了脚步。 自从家里有了两个孩子要考试,她对这种东西就迷信得很。 老婆婆这个香囊做的倒是别致,每个香囊上面都绣了字,都是些祝福的好话。 而且绳结处也跟别处的香囊不一样,配了桂花模样的银钩,可以直接挂在腰带的环扣上。 这次陆青鸢长记性了,买了四个香囊,两个发簪。 要考试那两孩子买的是“蟾宫折桂”香囊,给老太太的是“福寿绵长”,给霍雁行的是“平安顺遂”,给两个姑娘买的是桂花发簪。 一家人,整整齐齐,都有礼物。 这下侯爷不会挑出什么毛病来了! 陆青鸢开开心心付了钱。 “夫人买这么多,我再送您一个香囊!” 老婆婆笑眯眯地扯下一个天青色的香囊,不由分说就挂在了方词礼的腰带上。 “这……”方词礼一怔。 他几乎没有在外面买过这种东西,平日里的衣着配饰,都是母亲和下人为他打点好的。 “没事,送的呢,不要白不要。”陆青鸢见状,劝道,“先生就挂着,过节嘛,图个喜庆。” “……好。”方词礼放下了想要取香囊的手。 方府和镇北侯府是同一个方向,只隔着一条街,马车也是顺路。 但按照平常,方词礼为避嫌,应该会另外再租一辆马车回家。 可今日他心事重重,盘算着要如何跟圣上去禀明此事,所以当陆青鸢提出同路而归的时候,他没有异议地上了车。 ………… 霍雁行在军营里呆了一日。 不过这一次,他没折腾将士们,只是正常巡视。 昨晚陆青鸢那一巴掌,力道确实挺大的,他今日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红印子。 旁人都不敢问,跑步的时候恨不得多长几条腿,快快从这个阎王身边跑过去。 只有亲卫统领袁术凑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 “啧,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够看到你被人打,你别动,让我好好欣赏一下。” “滚。” “别这样,”袁术嬉皮笑脸道,“你每日都板着一张臭脸,怪不得嫂夫人要打你。” 霍雁行满脑子都是陆青鸢酒后骂他的话。 狂妄自大!临阵脱逃!没有担当!枉为男儿! 袁术见他不搭理自己,自讨没趣,转身准备走了。 后面传来一声:“你觉得我狂妄自大吗?” 袁术猛地回头,毫不犹豫道:“当然!” “我说认真的。” “我也是说认真的,你从小就狂,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袁术话头一转,“不过你狂的也很有资本,每次骑射都是第一,活该你狂妄啊!” 霍雁行姑且信了他的话。 可临阵脱逃,没有担当,枉为男儿这几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禁想起五年前北燕那场惨烈之战,当时他率残部突围,难道陆青鸢说的是此事? 但那是为了保住霍家军最后的希望,又何来“临阵脱逃”之说? 霍雁行越想越不对劲,他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倒是要问问陆青鸢,她凭什么这么说他。 霍雁行翻身上马。 “喂!城门都要关了!你还回去啊!” 留给袁术的只有马蹄溅起的尘土。 霍雁行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又去买了点糕点和卤味,可回府后,他们说夫人下午就出门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在书房看了一会儿公文,看不下去。 想着出去散散心。 没想到还没踏出府门,远处就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车停稳了,陆青鸢从车上下来,随后方词礼也下了车。 “方先生请留步,妾身先回去了。”陆青鸢颔首,“今日之事,等侯爷回来以后我会转告他的。” “如此甚好,”方词礼拱手回道,“明日早朝时我再与侯爷详谈。” 陆青鸢拎着礼物,满心欢喜地转身,向府中走去。 可她刚跨过门槛,一道阴测测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 “这么开心啊?” 第66章 小狐狸,骗鬼呢 “啊!吓死我了!” 陆青鸢手抚胸口,惊魂未定地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霍雁行倚在门后的柱子旁,还是一身玄色长衫,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月光斜斜地打在他的侧脸上,剑眉入鬓,冷冷地看着陆青鸢。 “是你啊——”她看清来人才舒了一口气,“侯爷,您大晚上的站这儿干嘛呀?” “怎么,这是侯府,我还不能站这儿了?” 霍雁行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明知道陆青鸢和方词礼不可能有什么,但是看到他们一道下了马车,就忍不住出言讽刺。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 陆青鸢听他的语气不好,还以为他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 她就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脸,左脸那道被自己扇出的红痕虽已淡了些,却还隐约可见。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赶紧从袋子里面掏出为他准备的小香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挂在他的腰带上。 “给我的?”霍雁行怀疑地捏起香囊,看了看,墨绿色的香囊上面写着平安顺遂四个字。 “当然是给你的!”陆青鸢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开始胡说八道:“我可是今日特意去给你买的,排了好久的队呢,侯爷你看,上面绣着‘平安顺遂’,你出门在外,带着这个保平安。” 霍雁行低头看着香囊,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绣着的字迹。 小狐狸,骗鬼呢。 他虽是行伍之人,但也帮皇帝查过案,知道这绣品天差地别,主要在绣工上。 这个香囊上的绣工,一摸就知道针脚并不是特别平整,估摸着是在哪个小摊上买的。 不过,这桂花银钩倒是独树一帜。 霍雁行心底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但他又想起今日一定要问清楚的事,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冷道: “你可还记得,昨日醉酒后都对我说了些什么?” 陆青鸢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自己昨天骂了他,但是具体骂了什么,她不记得了,所以她打死也不能承认。 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又真诚的模样,连连摇头道: “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说着,还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 “哎呀,昨天我醉得一塌糊涂,醒来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霍雁行看着她这副模样,一时语塞,安慰自己: 也是,她昨晚醉成那个样子,能记住才怪。 “对了!”陆青鸢赶紧转移话题,急道,“有件要紧事得跟你说!” 她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霍雁行说了。 “明天下了朝就先别去军营了,方先生说会过来找你。” 霍雁行神色一凛,眉头紧紧皱起: “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快马加鞭去金陵,务必在贤王动手之前,将墨掌柜的家人保护起来。” “开城的时间是一样的,贤王的人未必会比你的人慢,这事儿就交给我。” “你有把握?这可不是儿戏,若出了差错……” “自然有把握。你且放心,我心里有数。”陆青鸢打断他的话,“有些事情暂时不便透露,但我保证,定能抢在贤王之前护住墨掌柜的家人。” 霍雁行见她不愿意多说,于是也没有追问。 他隐约觉得陆青鸢身上藏着一些秘密,但她既然不想说,就有她的道理,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回到松涛院,陆青鸢一刻也不敢耽搁。 她快步走到书桌前,立马就着手给华州掌柜吴岳写信。 一炷香后,一只灰色的小鸽子扑棱着翅膀,从院中飞向天际。 如果陆青鸢没记错,此时她的小舅舅贺铭正在金陵,负责运送考卷的事情。 她让吴岳尽可能快速地把消息传到金陵,及时找到墨何的家人,千万藏好。 她望着鸽子消失在天际,心中默默许愿,飞得快点,再快点。 ………… 与此同时,贤王府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萧祁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什么?人不见了?” 萧祁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一地。 庄大人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布满冷汗。 萧祁大为光火,直接喊了他的大名:“庄慎之,你派去的都是些什么废物!连个人都抓不住!” 庄大人也没有想到。 自己派出去的杀手,最后竟然连人都没有找到。 “殿下息怒,卑职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谁知?”萧祁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中满是寒意,“若是墨何落在霍雁行手里,供出我们,该当如何?到时候,别说你的乌纱帽,就连你的脑袋都保不住!” 庄大人浑身颤抖:“殿下,卑职罪该万死!还请殿下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定当将功赎罪!” “此事你不必再管了,退下!” 萧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背对着他。 待庄大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书房后,萧祁阴沉着脸,唤来暗卫首领: “墨何肯定还在城里,即刻全城搜捕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外,明日城门开后,立刻派人去查清楚他还有无家人,住在何处。一旦找到,立刻绑来见我,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翌日。 早朝散去,霍雁行今日不去军营,所以需要交代袁术一些事情,让方词礼先去御书房,他随后就到。 方词礼走得快,他昨夜连夜写了奏折,还想了应对策略,几乎一宿没睡,熬得两眼通红。 行至御书房路上的芍药花丛时,方词礼腰间挂着的香囊被低垂的花枝勾住了,“啪嗒”坠落在地。 他没发现,径直往前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霍雁行弯腰拾起香囊,想要还给他。 结果看清楚香囊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桂花银钩。 同他腰间那枚“平安顺遂”的香囊如出一辙。 而掌心这枚香囊上,绣的是,“千里共婵娟”。 霍雁行联想到昨日陆青鸢和方词礼是一同出去,又是一同回来的。 那必定是在同一家摊子上买的香囊。 他一下就冷了脸。 共什么婵娟? 和谁共婵娟? 第67章 先下手为强 “科举乃国之根本,若真有泄题……各府州县的考卷已在路上,叫停谈何容易。” 龙案后传来皇帝沉沉的叹息。 “三年一次科举,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就是为了一次考试。朕要的是铁证,能让天下学子心服口服的铁证。” 霍雁行抬头,目光炯炯:“臣请旨,明日早朝带墨何当殿对质。若有半句虚言,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方词礼做了同样的担保。 两人从御书房出来,方词礼微微低头时,才发现腰上的香囊不见了。 方家有家规,在外遗落的贴身物品需尽力寻回。 就算找不到也要让旁人知晓东西已经丢了,生怕被别人捡到,从而引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方词礼微微弯腰,眼神在四周寻觅。 霍雁行见状,故意问道:“方大人,找什么呢?” 方词礼一顿,摇头:“没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香囊本是贴身私密之物。 但这个香囊,顶多就是陆青鸢买多了东西的赠品。 明明他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可能有。 何必说出来给旁人添堵呢? “既然没什么,那我们走。”霍雁行大步往前走,下巴微微扬起。 没有人知道,一枚天青色的香囊,正浮在御书房不远处的荷花池中。 香囊被打开,里面的香料洒在水面上,香囊咕噜咕噜冒着泡往水底下沉去。 很快,那行“千里共婵娟”就再也看不见了。 “侯爷,方大人请留步!” 忽然,身后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他们转身,只见李公公满脸笑意:“太后娘娘正寻二位呢,这不巧了吗,让老奴碰上了。” 霍雁行和方词礼对视一眼,只能跟着李公公去了寿康宫。 ………… 西市陂头巷。 阿鱼从街上买了丰盛的早饭和菜,刚回到家。 自从王二从陆蓉月手里拿到了些银子,他们家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等送了阿宝去私塾,夫妇二人才坐下来吃早饭。 阿鱼神神秘秘地对王二道:“当家的,你说奇怪不?今日我去买菜的时候看见对街的刘老夫妇买了一块酱猪肉回去。” 王二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管天管地,你还管人家吃上肉了?” “不是的,你忘啦!刘老夫妇早年丧子,家中就他们二人,靠着卖点蔬菜拮据度日,平时过年过节才舍得买点肉丁,怎么今日突然有钱买这么一大块酱猪肉?” 听阿鱼这么一说,王二也觉得有些蹊跷。 昨夜,有一队官兵不像官兵,守卫不像守卫的人,一户户敲开门,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画中的男子。 因为阿宝的缘故,王二经常去荣宝斋,挑一些打折的文房四宝。 他认得那画上的男子是荣宝斋的墨掌柜。 昨晚他仗着胆子多问了一句:“这人犯了什么事儿啊?” 为首的人冷哼了一声:“他犯了事儿,得罪了贤王殿下,你若是见到他却知情不报,小心连你一块收拾!” 王二陪着笑脸,连连说不敢。 那帮人在街头巷尾都找遍了,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人就走了。 如今细细想来,真的要躲在这里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王二最近靠着卖给陆蓉月的情报,赚了些快钱,便有点瞧不上当花匠的那点月钱了。 “我等下过去看看。”王二吸溜吸溜喝完了稀粥,又咬了两口饼子,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他在刘老夫妇的门口溜达了两圈。 这两位老人,平日不怎么出门,三天两头买一次菜就够吃了。 大门紧闭,看不出什么,王二把耳朵贴到墙上,只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说得也很模糊。 他左右看看,发现刘老夫妇门外有一棵歪脖子树,夏季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 王二吭哧吭哧爬到树上,可距离还是有点远,听不清说什么,但至少这回能看得清楚了。 只见刘老夫妇把吃的做好放在桌上就回屋了。 不多时,院中的地窖打开了。 两名丫鬟先从里面走出来,她们的身材比一般的丫鬟要高大粗壮一些,腰间别着刀,目光警惕着环绕四周,看起来是两个练家子。 王二吓得把头缩了一缩,藏到了树叶底下。 等他再次探出头来的时候,就看见院中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吃桌上的饭菜。 王二眯着眼睛看清后,心中猛跳:是墨掌柜!是荣宝斋那个墨掌柜! 午后,铅灰色的云团从西北方翻涌而来,层层叠叠,将原本澄澈的天空覆盖住。 贤王府的檐角铜铃在狂风中叮当作响。 “回殿下,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墨何。” 暗卫首领跪在地上禀报,“属下怀疑,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不会。”萧祁斩钉截铁道。 他已经知道今日早朝后霍雁行和方词礼单独去面见了皇帝,特意让母后将二人拖住,留在宫里。 按照他对霍雁行的了解,他一定会在明日早朝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墨何带到殿上,将此事爆出。 他虽然有把握,庄慎之这个人虽然蠢笨,但嘴还算严谨,为了他全家的性命,自然不会攀扯到自己。 但是这样一来,势必会牵扯到那些买了试题的学子。 大多数学子之父皆为朝中官员或各地富商。 这样一来,以后谁还敢给他萧祁卖命。 只能,先下手为强。 暗卫首领觑着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连忙点头:“属下明白,属下会增派人手继续找的!” “找是还要找的,不过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萧祁唤来了管事,“去请庄大人过来,对了,让他顺便带着那个李什么……哦,李春秋一块过来。” 他翻开桌面上摊着的情报,上面写着,长风镖局是陆青鸢的外祖家,今年六月底到七月,为朝廷运送试题。 事态紧急,只能把替死鬼提前推出来了。 若是能够一举将镇北侯府压制住,就更好。 轰隆—— 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萧祁双手背在身后,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一场大雨,终归是要落下。 第68章 凌韬入狱 午后,临江书院的学子们休憩完毕,重新进入斋社,却见书院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礼部尚书庄慎之庄大人。 庄大人生得一副宽厚模样,学子们见他都觉得颇为亲切。 他身着一袭紫袍,头戴乌纱帽,脚踏皂靴,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弘毅斋。 “临江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我对在座的各位都寄予厚望。” 他这一番话让底下所有学子们都振奋了精神。 “科举乃国之大典,朝廷重流程公正。望诸君勿忧,凭真才实学发挥。切记严守考纪,勿生杂念。愿尔等一举高中,报国为民!” 庄大人慷慨陈词,学子热血沸腾。 忽然,最后面的李春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大人!学生,学生要状告,状告……有人……有人提前知晓本次解试试题!” 话音未落,满室学子皆倒抽冷气。 试题泄露,这可是顶天的大事儿。 “胡闹!这种话也是浑说的!”庄大人板起脸来。 “我,我没有胡说,我亲眼看到凌韬对旁人说,自己这次必定高中,还和那几人一起探讨试题!”李春秋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试题,怎会如此笃定!” “我没有。”凌韬站了起来,平静道。 “好了,此事不论真假,都需要呈报圣上,”庄大人命李春秋把他口中说的其他人,也一一指认了出来。 包括凌韬,一共九位学子。 “来人,将他们通通带到大理寺暂行关押起来!” 霍云旸闻言,悄悄转着病椅,从后门出去,让砚青去隔壁叫上三妹妹和四妹妹,准备先回家找大人。 镇北侯府,松涛院。 “不对……不对……” 陆青鸢听完孩子们的陈述,喃喃自语。 她记得前世,解考还是如期举行了,而且学子去大理寺告发舞弊的事情是考完才发生的。 如果前世方词礼已经查到了墨掌柜,解考为何还能举行? 答案就是,墨何没能活到面见皇帝,方词礼证据不足,无法提前叫停解试。 而这次,墨何被保护起来了。 萧祁在书院闹的这一出,为的就是贼喊捉贼,好祸水东引,将所有罪责都归结于负责运送试题的长风镖局。 凌韬作为她的养子,自然就成了他首先要拿来开刀的对象。 “三婶娘,三叔不在,你快想个办法救救大哥哥!” 霍云瑶拽着她的衣袖,将她唤回了现实。 陆青鸢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如今墨何是关键证人,只有他知晓全部内情。 她得去确认他的安全。 至于凌韬这边……都是世家子弟,性命肯定无虞。 书院这帮参加解考的学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十八九岁,经不住事。 万一被威逼利诱,稀里糊涂签字画押,承认自己是从长风镖局买的题,就遭了。 陆青鸢回到卧房,从床底下找出一个小的嫁妆箱子,找到了几颗绿色的圆形烟球,交给霍云瑶。 “好孩子,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够进到大理寺,告诉凌韬和其他被抓的学子,千万别签字画押,保持冷静。” “这个烟球,别人要是来捉你们,就丢出去。” 霍云瑶接住了烟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贤王府。 “怎么还不来人啊?”王二着急地在贤王府后门踱步,嘴里嘟囔着,“这王府就是麻烦,要是二小姐还在陆家,我还不是说见就见到了。” 他带着情报高高兴兴来到贤王府,却在前门吃了个闭门羹,门口的守卫什么也不知道,看他的穿着打扮就将他撵走了。 他不死心,想起来陆家二姑娘已经是贤王妃了,于是特意绕到后面,苦苦哀求门房,让贤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过来见他一面。 还好来的是素琴,她将王二带了进去。 “你真的瞧清楚了,是殿下要找的人?”陆蓉月怀疑地看向王二。 自从上次那件乌龙以后,陆蓉月连带着记恨上了王二,要不是他传的假情报,自己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二小姐这次千真万确,那刘家平日里就两个老人,无缘无故多了两个会武功的丫鬟,还有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我就多看了一眼。” 王二赌咒发誓:“我以我全家性命作保,那男子就是荣宝斋的墨掌柜,不会有错的。” “我且最后再信你一回。” 陆蓉月带着王二前往外院,王爷的书房。 萧祁闻言,大喜。 果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赏了王二一锭金子,陆蓉月亦觉面上有光。 等他们走后,萧祁唤来了暗卫统领。 “刚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你们几个佯装一下,装作是方府的下人,去接墨何出来,人不要死在外面,做得干脆利落一点。” “是!” “还有,刚才那个送信的王二,也杀了,他知道的太多了。” “是。” 倾盆大雨汹涌而下,整个京城瞬间被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贤王府的暗卫们叩开刘家的大门时,旁边一辆青幔马车正碾过巷口积水,往巷子外驶去。 是刘婆子开的门。 暗卫统领堆起笑容:“老人家,方大人差小的来接墨先生回府,他人呢?” 刘婆子攥着门框的手突然发颤,望向后面的老伴儿。 刘老汉老实巴交地回道:“俺不晓得,刚刚已经有人把他接走了啊……” 暗卫统领瞳孔骤缩,转身冲向巷口,谁知刚刚还空荡荡的巷口处此刻却堆满了杂物,他们的马车过不去。 “追!” 他带着几个兄弟,跳上房梁,向前追去。 原来刚才那辆马车是陆青鸢的,她抢先一步,接走了墨何。 萧祁亲自登上了高楼,见到这一幕,命令手下朝着那辆青幔马车放箭。 “王爷,可里面还坐着侯夫人……” “本王不知道什么侯夫人,只知道那是逃犯。” “……是。” “放箭。”萧祁的声音落下,第一支弩箭擦着车篷飞过,驾车的一名武婢躲闪不及,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紧接着,又一支箭射过来,第二个武婢被射中了手臂,也松开缰绳,滚落了下去。 陆青鸢立刻钻出马车,坐在前杠,手持缰绳,保证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驾!”她甩鞭抽向马背,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在她的头上、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再放。”萧祁的声音冷酷无情。 这一次,数十根弩箭齐发。 弩箭破空而来,嗡嗡的声响离陆青鸢越来越近,她无处可藏。 当—— 一道寒光闪过,离她最近的弩箭被拦腰斩断! 第69章 三宝勇闯大理寺 暮色将近,一辆马车在朱雀大街狂奔。 车轮碾碎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幕。 霍雁行稳稳地站在车顶上,腰间横刀划出银弧,将破空而来的弩箭一一斩落。 最后一支箭头擦着霍雁行的右肩而过,“噗”的一声扎进车厢木板,离缩在角落的墨何仅有三寸。 墨何被吓得脸色惨白,当场晕厥了过去。 “霍雁行!”萧祁咬着牙,命令手下,“给我追!” 陆青鸢攥紧缰绳,手掌都沁出了冷汗,马车快到整个车架都在颤动。 马车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如果要去宫里,就必须走左边,但是左边是京中最繁华的闹市区,马车如果这样过去定会撞到路人,而右边则通向城门方向。 陆青鸢想都没想就驾着马车往右边而去。 弓箭手沿着屋顶往前急奔,可前面的行人越来越多。 “让开让开——” “救命啊杀人啦!” “谁他娘的在老子的地界放箭!” 惊呼声中,开封府的铜锣声骤然响起。 五六个衙役举着水火棍拨开人群,仰头望向沿街楼阁:“哪处放的箭?给爷滚下来!” “停。”萧祁抬手叫停了弓箭手,望着那越来越远的马车,眼底里闪过一丝狠厉,“先撤。” ………… 大理寺西巷深处,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枯槐树下。 车厢内,霍云瑶又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对面的大理寺:“怎么办,门口一直有人看守,我们很难进去。” 车内闷热,霍云旸坐在正中央,手持一把羽毛扇在扇风,乍一看颇有军师风范。 他看着两个六神无主的妹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你们照我说的做……” 半晌,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 霍云瑶微微扯乱了霍灵犀的头发和裙子,又在地上沾了一点泥巴,点在她的脸上和衣服上。 “刚刚二哥哥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霍灵犀点点头,转身朝着大理寺门口走去。 守门的小吏见到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去去去,谁家小屁孩……” 他正呵斥着,定睛一看,这女童衣着华贵,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霍灵犀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嘴一撇,眼圈一红,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叔叔,我迷路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小吏的声音放得轻了很多。 霍灵犀挺起胸膛:“我爹爹是大官,家里很大很大,有很多园子,我爹还带我见过皇帝叔叔。” 她爹能带着她见到皇帝! 那她肯定是朝中重臣的闺女或者孙女,要是帮她找到家,她家人不得千恩万谢! 不一会儿,守门的小吏就把里面的人喊了出来。 大理寺少卿陪着庄大人进宫去面圣了,余下的都是一些官吏。 他们围着霍灵犀转,争先恐后地讨好她。 “小姑娘,你随我来,咱们去里面吃蜜饯点心好不好啊~” “放心,我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帮你找到爹爹的!” 此时,他们没注意,另一个小姑娘从旁边溜进了大理寺的门,往最后面的地牢去了。 地牢里。 只有三两个狱卒在最底下看守着重刑犯的牢房。 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一般被关押在比较上面的地方,条件也好一些。 霍云瑶靠着楼梯的墙面移动,靠着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霍云瑶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用手帕捂住鼻子,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找过去。 学子们惶恐不安,各个议论纷纷。 “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爹肯定会捞我出去的!” “早知道就不来京城念书了,要不是我爹从商觉得面上无光,非让我来入仕,我才不来呢,我能抄个啥啊我,我啥也不会,给题我都不会写。” “以前听夫子说过,舞弊者,轻者戴枷示众,流放边疆,重者……要砍手!” 砍手! 读书人最怕的就是这个! 有人受不住压力,开始失声痛哭。 “你们别吵了!没看到镇北侯府的大少爷跟我们一样蹲牢房吗?他没事,我们就没事。” 众人目光投向角落,只见凌韬抱膝缩在阴影里,月白长衫已沾满草屑。 痛哭者抓住凌韬的衣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是镇北侯府的人,镇北侯一定会来救你的对不对!” 凌韬不说话,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拜托,他只是养子,又不姓霍,”有学子嘁了一声,叹道,“镇北侯府哪会为了外人这么折腾?” 凌韬心想:是啊,自己只是个养子,没有改姓,更没有录入宗牒。 就算真的出了事,镇北侯府只要和他撇清干系就可以了。 看来真的是天道好轮回,上回自己将匿名信放在夫子的桌上,害得霍云旸白白遭受一顿质疑。 这次轮到他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小姑娘刻意压低的声音。 “大哥,大哥你在吗?” 凌韬的耳朵动了动,是三妹妹的声音! 他猛然抬头,只见昏黄油灯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扒着一个个牢笼栅栏往里张望。 他扑到栅栏前,伸出手,低声喊道:“三妹妹,我在这儿!” “大哥!”霍云瑶眼睛一亮,跑过去抓住凌韬的手。 这是霍家三姑娘! 听到动静后,周围的学子都围了过来。 “霍三姑娘,外面怎么样了?” “方先生和侯爷还管不管我们啦!” “大人们已经去想办法了,你们千万不要认罪!”霍云瑶望向走廊尽头的火把,语速极快,“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一旦认罪就完蛋啦!” “什么人?!” 灯笼光晕突然晃向这边,狱卒的呵斥声伴随着钥匙串的哗啦声传来。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是怎么进来的!” 为首的狱卒撸起袖子,招呼着其他兄弟们就要抓她。 “我先走了!大哥!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啊!” 霍云瑶转身就跑,眼看一个狱卒向霍云瑶扑了过来,凌韬捡起地上的石子一弹。 咚! “哎哟!哪个龟孙子偷袭老子……” 狱卒膝盖一软,瞬间跪倒在地。 霍云瑶趁机往前跑,几个狱卒紧追不舍。 上楼梯的时候,霍云瑶从怀里掏出两颗陆青鸢给的弹药,往后一丢。 “什么东西!啊!是火药!” “低下抱头!小心爆炸!” 狱卒们怂了,纷纷往后推,躲在墙后面。 第70章 赤裸裸的威胁! 砰—— 爆炸声响起。 但想象中地动山摇,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黄绿色的烟雾在狱中弥漫。 咳!咳!咳! 狱卒们个个被熏得涕泗横流,连连咳嗽。 “小娘皮,敢耍老子!这不是炸药,是烟球。” 就是不知道这烟球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辛辣得要命,他们一时间睁不开眼睛,连声音都哑了。 与此同时,在前厅,霍灵犀被大理寺的官吏们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一会儿吃个绿豆糕,一会儿吃个山核桃,小嘴就没闲着。 但是他们问东她答西,就是问不出关键信息。 后面传来了嘈杂声。 “什么声音?”其中有个官吏想出去看看。 霍灵犀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哭得更大声了。 “爹爹一定很着急,你要是能把我送回家,我就让我爹给你好多好多钱!再给你封个大官做!” 周围的人都被她逗笑了,一时间也忘了要出去看。 再说了,大理寺这种地方,谁敢乱来? 霍灵犀的余光瞥见三姐姐跃出大门的身影,趁机往后退了半步。 她擦擦眼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呀!我已经想起来我家在哪里了,谢谢叔叔们,叔叔们再见!” 说完她转身就跑,像一尾吃完就跑的小鱼,快得大人们连衣角都没有抓到。 “喂——你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啊?” “我们送你回去!” “小姑娘,你别跑啊——” 直到后面的狱卒把眼睛睁开了,跑了上来,和前厅的官吏们一对,才知道,中计了! 关键还中的是两个奶娃娃的调虎离山计,这事还真不好张扬。 反正里面的犯人一个也没少,大家就装作此事不知道。 ………… 雨已经停了。 京郊密林深处,篝火噼啪作响。 一辆青幔马车几乎散了架,马儿累得一步都走不动了,解了绳子,在一旁的溪边饮水。 “萧祁真的是疯了。”陆青鸢望着被射成刺猬的马车,喃喃道。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不是所有事情,重生以后就都会好的。 老天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但她仍然时刻处于京城的波澜诡谲中,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陆青鸢转身,发现霍雁行手上拎着几尾鱼。 拾柴、烧火、捕鱼、杀鱼。 他从来到这儿就没有停下来过,熟练得就像是做过了千万次这种事情。 不像个侯爷,像伙头兵。 陆青鸢注意到他的右肩被划破了,只是今日穿的还是大红色的官袍,看不出伤口深浅。 “把衣服脱了。”她皱着眉头道,“我看下伤得怎么样了。” “没事。” 霍雁行嘴上说着,但还是乖乖把外袍脱了。 右肩下方渗出的血珠已将白色的内衬洇成深褐色,看得陆青鸢眉头皱得更紧了。 “全脱。” 不然怎么上药。 她转身回马车上,想找些能用的药膏药粉,但这辆马车是马车行的,什么也没有。 墨何还在车厢里昏着。 陆青鸢越想越气,踹了一下他的膝盖。 没醒。 她垂头丧气地下了马车,却看见在篝火旁的那人,已经脱了上衣,背对着她,正在烤鱼。 陆青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半裸的肩臂上。 古铜色的肌肤上交错着几道旧疤,右肩新伤蜿蜒三寸,还好。 倒是腰部有一道暗褐色的疤痕,从右腹斜贯至左腰,边缘凸起的肌理呈暗红色,像条蛰伏的蜈蚣。 光是这样都能够想象出来当时伤得有多重。 命真大。 陆青鸢走过去,翻找霍雁行换下来的衣服,找到了那枚墨绿色的香囊。 她扯开香囊,里面果然有艾草和蒲黄,她把里面的药倒出来,敷在他的伤口上。 他忽然闷哼一声。 陆青鸢以为他痛,轻轻给他吹了吹。 结果他指了指地上的香囊,原来刚刚陆青鸢手太快,倒出了药,就把香囊丢地上了,火星子一燎,就烧着了。 陆青鸢瞟了他一眼:“别乱动,回头我再给你一个。” 刺啦—— 陆青鸢扯下自己的月白裙裾,给他包扎好。 霍雁行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可能是淋过雨的缘故,她的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 她离他极近,连呼吸的轻响都清晰可闻,侧脸在火光下莹白如玉。 有几缕湿发贴在颈侧,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 “好了!” 陆青鸢很满意自己的包扎手法,她拍拍手,起身将湿衣挂在树枝上烘烤,问道:“对了,你今日怎么进宫怎么久?” 说起这个,霍雁行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从御书房出来后,太后宣召,拉着他和方词礼东拉西扯,说什么宫里的几位皇子如今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想给他们一位文先生和武先生。 太后把几位皇子叫了过来,让他们给自己和方词礼行了拜师礼。 下午又分别测试了皇子们的底子如何。 一直拖延到酉时,还不见放人。 霍雁行这才和侍卫们过了几招,强行从寿康宫离去。 一出宫门,就见到了在此等候的松烟和柏羽,急急忙忙地先往西市去了,这才赶上陆青鸢。 “你胆子未免太大。”他不是很赞同她今日的做法。 陆青鸢刚把自己打湿的外袍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一件金丝软甲来。 霍雁行愣了一下。 “我哪能真的一点防护都不做。”陆青鸢得意地笑了一下。 这还是今日给霍云瑶找烟球的时候找到的,也放在娘亲的嫁妆箱里。 也不知道外祖父怎么想的,当初给女儿的嫁妆里都是些行走江湖的宝贝。 “水……水……” 不知道是不是烤鱼的香味太过诱人,墨何竟然悠悠转醒了。 陆青鸢给他丢个水囊,又从马车里找出纸和笔,让他写供词和买题学子的名单。 “不是我不肯写……”他抬头,撞上陆青鸢冷厉的目光,期期艾艾道,“说好了,保证我家里人安全,我才配合你们的。” 陆青鸢心里着急,如今城门已经关闭,霍雁行又受伤了。 凌韬还在狱中,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消息传进去。 她心中憋着一股气,逮住墨何就一顿痛骂。 “我查过你,你也是个读书人,过了解试,但春闱未中,只得了个举人。”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以为藏于暗室便可独善其身?” “绝无可能!” “你第一次发现字画有问题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的家人?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的家人?” “现在事情败露了想起家人了?早干什么去了!” “你若不是唯一的证人,我早就把你丢到深山喂狼了,哪有功夫跟你在这磨磨唧唧的!” “四五十岁的人了,孰轻孰重搞不清楚吗?” “读的是孔孟之道,行的全是鼠辈之事,子孙后代都为你蒙羞!!” 一场酣畅淋漓的痛骂。 惊得树林深处飞出一行雀鸦。 “你写了,至少能换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和侯爷保你无事,你要是不写……” 陆青鸢冷笑一声,转头就抽走了霍雁行放在身侧的长刀,架在墨何脖颈上。 “你要是不写,就去黄泉路上等你的家人!” 赤裸裸的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啊! 墨何的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日看着温温柔柔的侯夫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女悍匪了呢? 他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侯爷。 霍雁行默默转过身,去给火堆里面添了点柴火,好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看来,陆青鸢上次骂自己还算轻的。 她清醒的时候骂人,更厉害。 第71章 让我们无故攀咬他人? 最终在陆青鸢的威逼利诱下,墨何哆哆嗦嗦地写下了供词,还有买题学子名单,还咬破了手指,盖上了红手印。 陆青鸢左手接过供词和名单,右手递给墨何一串烤鱼。 “你看,这不就对了吗!”她将刀放下,微微转动了一下手腕,抱怨道,“害得我白拿了这么久的刀,沉死了。” 霍雁行的刀,是玄铁打造,看似轻便,实际上要拿起来还是有点费劲的。 墨何欲哭无泪:又不是我让你拿刀威胁我的! 霍雁行默默地看完这一出戏,微微挑眉。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看来是她的惯用伎俩。 陆青鸢咬了一口烤鱼,那烤鱼金黄诱人,轻轻咬一口,表皮酥脆,里面雪白的鱼肉鲜嫩可口,吃得她不由食指大动。 上次和孩子们一起来城外游玩,他们是带齐了装备的。 盐、糖、胡椒、丁香等调味料应有尽有。 而这次,他们几乎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出了城,怎么霍雁行还能做出有滋有味的东西来? 霍雁行似乎猜出她想问什么,摘下腰间的一枚小葫芦给她。 “里面是盐巴、姜粉和胡椒,我们之前行军打仗,免不得要就地取材,”他看着面前跳跃的篝火,好像能通过火苗,回到那个时候,“我大哥二哥负责抓猎物,我年纪小一些,只配给他俩当伙头兵。” 陆青鸢接过小葫芦,扭开盖子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混合的调料气味。 窸窸窣窣—— 陆青鸢旁边的树丛间陡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谁!”她一惊,顺手就把小葫芦冲着树丛的方向撒了过去。 “啊——我的眼睛!” 一声哀嚎,惨绝人寰。 ………… 四更天。 梆子声穿透浓雾时,京城沉在墨色之中,唯大理寺灯火通明。 前厅,大理寺卿赵衡和礼部尚书庄衡之对面而坐。 赵衡一脸为难:“庄大人,这样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你给我一个人情,就是给贤王殿下一个人情。” 庄慎之示意侍从抬上一个木匣子,里头两排金锭码得整整齐齐。 赵衡连连摆手,不敢收下。 这次泄题案很蹊跷,从下午到晚上,他带着人搜了临江书院,搜到了一些罪证。 嗯嗯。但总感觉这些罪证都很刻意,也有些潦草,像是有人临时放过去的。 大理寺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赵衡左右都不想得罪,于是只好退一步:“好,这样,庄大人您可以进去探视,但是为了保证公平,别人也能进去探视,如何?” “行。”庄慎之起身就往牢狱的方向去了。 这帮学子已经在牢狱里呆了大半天了,晚膳只有一个馒头,都是十几岁的小伙子,哪能吃饱,一个个垂头丧气地靠在墙角。 庄慎之轻咳了一声: “本官知道,你们都还只是一些孩子,有时候被人挑唆着做错了事也无可厚非。我们查到了一些证据,这次泄题案与长风镖局有莫大的关系,只要你们在这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承认你们是在长风镖局贺家的手里拿到考题的,本官会向圣上言明,恕你们无罪,这样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此话一出,狱中的学子不由窃窃私语。 “什么长风镖局,我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但我只想回家。” “可是霍三姑娘不是说,让我们什么都不要认吗?” “对啊,我们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认?” 凌韬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庄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无故攀咬他人?”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书院后圃里新栽的青竹,竹节未全,却已不肯弯折。 “大人身为礼部尚书,竟然教我们指鹿为马,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吗?!” 一旁的狱卒挥起皮鞭抽在栏杆上,发出“啪”的脆响:“放肆!敢对大人无礼!” “哎,莫要动粗。”庄慎之虚抬手掌,拦住欲上前的狱卒。 “这可是镇北侯府的大少爷。”他转而望向其他学子,语重心长道:“本官也有子女,实在不忍看你们困在牢里。诸位该清楚,他的养父是镇北侯,便是天塌下来,也有侯府顶着。” “而你们呢?家中父辈无非是个六七品的小官,或者是有些钱财的富商,托了关系,塞了银子进的书院。如果你们出了事儿,你们让家中的长辈们怎么办?” 庄慎之很满意地看着有些人脸上已经浮现了犹豫之色。 忽然,凌韬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子,开始用石头敲击栏杆。 他一边敲击出有节奏的韵律,一边开始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本是战时之曲,士兵列阵时以剑击盾为节拍,边击打边唱,是用来鼓舞士气的。 但自从大梁与北燕交恶,战事频发,这首曲子就传遍了大梁的大街小巷。 学子们都会唱。 少年的心性是最为纯净的,尚未经历过官场的蝇营狗苟。 读书使人明理,他们心中始终保留着对士大夫的尊崇,对真理的追求。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这是他们的志向。 凌韬的声音虽还带着些青涩,但语调沉稳,很有军中主将的风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渐渐地,有学子跟着凌韬唱了起来。 他们或许害怕过,但昔日的同窗就在身边,当一群人都去做一件相同的事情时,害怕就会变成勇敢。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也敢用眼睛直视面前的大人了。 隔壁牢狱的人听了,也跟着唱了起来。 地牢里回声极好,一时间,声音撞击到墙上又荡回来,在人的心头上颤抖。 “闭嘴!不许唱!”狱卒拿着鞭子指着他们,骂骂咧咧,“不许唱!不许唱!”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庄慎之没了耐心。 本来他这几日就在贤王殿下那里吃足了排头,好不容易有一件做起来不是很困难的差事,要是再搞砸,他也没有脸去见贤王了。 他皱着眉,一个个学子看过去。 他手上有这些学子的名单,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家底。 当初选择他们跟着凌韬一起背黑锅,就是因为他们的家族对于贤王来说无足轻重。 “你,出来。”他点了最右边一个穿得最华贵的红衣少年,他家只是个江南织造的富户。 杀鸡儆猴,也要挑最弱的鸡杀。 两个人高马大的狱卒,强行要把红衣少年抓出来。 “啊——为什么是我!不要!不要啊——” 他尖叫着往后退。 凌韬扔了手中的石子,活动了下手腕,刚想上去帮忙。 此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庄大人今晚若是敢动私刑,明日早朝本官的奏折就会呈到圣上面前。” 第72章 他们是我的学生 来人走得快,给沉闷的地牢带进来了一阵风。 影影绰绰的烛影里,走出来一位身着紫袍官服的男子。 “方先生!”凌韬站在最前面,一眼就瞧见了来人。 “太好了,是方先生!” “方先生救救我们!” 学子们见到熟悉的老师,堪比见到亲生爹娘,纷纷扑到栅栏前。 庄慎之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他怎么来了? “方大人!等一下!方大人——” 楼梯上又下来了几个人,是赵衡和几位大理寺的官员。 赵衡心中叫苦不迭。 今晚是怎么了?一个接着一个来,把他们大理寺当成什么了?菜市场吗! “这么晚了,方大人还来这儿……”庄慎之端着一副笑面孔,问道,“可是圣上有旨意了?” 赵衡也满心期待地看向方词礼,他多么希望方词礼现在马上就能掏出一张金灿灿的圣旨来,快快宣读完毕,好把这牢狱里面一个个烫手山芋放回家去。 方词礼微微甩了下衣袖,平静道:“并无。” 赵衡愕然:“方大人,若无圣上旨意……我们是不能开监放人的。” “赵大人,”方词礼微微一笑,“谁说我要让你开监放人了?” “那您这是……” “他们是我的学生,学生有罪,我这个当先生的自然也逃不了干系,我陪他们一起等明日圣上的宣召。” 说罢,方词礼一掀袍子,席地而坐,闭目养神,不再开口说话。 赵衡身子僵了一僵,也是,规矩只说不能开监放人,又没有说外面的人不能进来陪着。 何况这还是职位在他之上的方大人。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一旁的庄慎之。 “方大人对学生还真是体贴入微啊。”庄慎之快把后槽牙都咬碎了,见实在赶不走这个瘟神,只好拂袖而去。 赵衡也摸摸脑袋,跟着走了。 这帮学生还没来得及欢呼,就看见他们敬爱的方先生转过身来,变戏法般地从偌大的袖口里掏出了烧鸡、烧鸭、卤猪耳朵、胡饼…… 学生们的眼睛越睁越大。 “别看了,快吃。” 方词礼将吃的送进栅栏里,然后又继续闭目养神。 “哇!!!” 学生们的欢呼声差点要把地牢给掀翻了! 许多年后,当他们有人成为造福一方的官吏,有人成为敢于直言的御史,有人成为驰骋沙场的将军,有人成为搭棚施粥的富商…… 回忆起来人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饭,都会想起这个在大理寺地牢的夜晚。 他们在牢狱之内,狼吞虎咽。 他们的老师端坐在牢狱之外,单薄的文人之躯此刻竟像极了一尊神像。 他们笃信,只要他们的守护神在,就没有人能伤害他们。 原来这世间最坚固的壁垒,从来不是砖石砌就的高墙,而是有人愿意用血肉之躯,为你挡住所有的成人世界的风雨与黑暗。 很快,五更的梆子声响起,东方已现鱼肚白。 “先生,天亮了。”凌韬轻轻道,“城门很快就开了。” 方词礼睁开眼睛,望向楼梯口。 学生们在等,他也在等。 他昨晚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听书童说了朱雀大街发生的事情。 镇北侯立于马车顶上,手持刀刃,在箭雨中全身而退,直奔城外。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羡慕武将的自由洒脱。 只希望这一次,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 ………… 城门上。 萧祁一夜未眠,早早地就登上了城门。 庄慎之没能拿下狱中学生们的口供,这事就有点悬了。 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兄必定会问到泄题案。 虽然他已经让人将各种证据伪造了,跟长风镖局挂上了关系,但只要墨何没有死,他就不放心。 “王爷,快看!这好像是昨天那辆马车。” 萧祁往下一看,果然是昨天那辆青幔马车,离得近了,看清楚了车外驾车的人是个身着月白绫子裙的女子。 没错,是陆青鸢。 那车厢里的肯定就是墨何! 他厉声道:“还不快去拦下那辆马车!” 暗卫统领带着人就下去了,可马车已经过了城门,径直地往宫门而去。 “嫂夫人,您慢一点,快颠死我了!啊——我的头!” 袁术在车厢里活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一会儿捂着头,一会儿捂着屁股。 “慢不了一点,你可是关键证人,慢了怎么让萧祁相信车厢里的就是墨何?”陆青鸢说着,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精神抖擞地喊了一声,“驾!” 说起来,袁术也是倒霉。 昨夜轮到他在军营周围巡查,他骑着马走着走着就走远了点,看到丛林里有炊烟升起,觉得有些蹊跷。 谁大晚上的不回城,在这儿烤东西。 味道还怪香的。 他下了马,走过去,凑近发现原来是自家老大。 他刚想进去打个招呼,没想到下一瞬就有一股奇怪的粉末袭来,又咸又辣,洒进眼睛刺痛不已,这才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才发现洒自己粉末的是嫂夫人。 “对不住,我还以为是坏人。”嫂夫人笑得和蔼可亲。 “倒是可惜了那半瓶调料。”自家老大却视若无睹,只惋惜几条小黄鱼无调料可佐。 没想到,嫂夫人盯着他看,盯到他快发毛了,才惊喜道:“我有主意了!” 为了第二天霍雁行能顺利带着墨何进宫,她提议让袁术穿上墨何的衣服,坐在车厢里,当一个活靶子,吸引萧祁的人。 然后霍雁行带着墨何乔装打扮成菜农,城门一开就入城,偷偷入宫。 袁术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拉上了贼船。 “哗啦——” 萧祁的暗卫这次学乖了,不敢当街放箭,而是从屋檐下滚落在马车顶上,直接破窗而入,势要取墨何性命。 袁术瞬间收起了嬉皮笑脸,抽出腰间双刀,一左一右,扎入来人的心肺,“噗”的闷响里,双刀没入血肉。 干脆利落。 “没事?”陆青鸢问道。 袁术挑眉:“哼,就这点能耐?小爷我不带怕的!” 而此时,霍雁行和墨何正戴着斗笠,推着装满青菜的木车,离宫城愈来愈近…… 第73章 令他心生嫉妒 沉闷已久的大理寺地牢,终于又迎来了新鲜的风。 “宣——涉案学子上朝觐见。” 这次来的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王福公公。 “方大人,辛苦。” 方词礼站起来的时候,王公公扶了他一把,低声道,“镇北侯已经带了人证上殿了。” 方词礼松了一口气,微微躬身回礼,然后转身对着背后的学生们道:“孩子们,走。” 一帮十几岁的孩子,在牢狱里呆了一夜,终于又重新见到天光。 他们三三两两走在朱雀大街上,往皇宫方向走去。 有人整理凌乱的衣冠,有人活动僵硬的肩颈,有人拭擦衣角的草屑,却无一人退缩迟疑。 快走到宫门了。 “凌韬!” 宫门外的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位女子,声音清亮。 凌韬抬眼看去,是陆青鸢。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发髻有些凌乱,眼底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 月白裙摆溅满褐黄泥点,絮状的布丝一缕缕垂落,显然奔波了许久。 一点都不像一位贵夫人。 他眼眶有些微热。 陆青鸢小跑着过来,抓着他的手: “你不要怕,大大方方进去,老老实实回话就行。” “好。” “你父亲和方先生都在,不管发生什么,他们会保护你的。” “好。” 凌韬不知道说什么,只会点点头说好。 “好孩子,”陆青鸢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母亲在这儿等你出来。” 方词礼在后面看着学生们一个个进了皇城,不知怎么的,眼神又看向了陆青鸢。 他忍不住想,她昨日经历了什么。 她虽然疲惫憔悴,但眼神明亮。 京城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明亮澄澈的眼睛? 肆意的,明媚的,自由的。 令他心生嫉妒的。 ………… 乾清宫。 早在上朝前,皇帝就私下见到了霍雁行和墨何。 两人菜农打扮,一开始皇帝还没有认出来哪个是霍雁行。 皇帝看了墨何的供词,心里有数了。 但他要求墨何在堂上,只需提及庄慎之利用字画泄题纳财即可,切勿牵扯贤王。 于是,学子们上殿后,也没有被问什么,只不过是走个形式,便判了无罪释放。 “此次泄题案,朕念及科举乃国之根本,” 皇帝抬手轻叩御案,翡翠扳指撞在黄梨木上发出清响, “着令解试推迟至九月,陆相国与翰林学士方词礼重新拟题,钦天监择吉日开考。” “礼部尚书庄慎之,监守自盗,紊乱科场,着即赐自尽,不连坐家人。” “荣宝斋掌柜墨何,虽卷入事端未及时呈报,然能主动供述、上缴赃银,功过相抵,着免其罪责。” “至于涉事学子……”皇帝看着手里的名单,久久不语。 底下有些臣子心中犯起了嘀咕。 先帝在时也有买题学子,被抓住后,哪怕是最轻的惩罚,也要三代不许科举。 即使是世家,三代不许科举,不许做官,也会元气大伤。 有几位老臣互相对视一眼,若是皇帝真的要动世家,他们就只能投奔贤王了。 半晌,皇帝才堪堪开口:“朕念及学子尚幼,且证据不足,名单不予公开。” 不公开?不处罚? 臣子们窃窃私语。 方词礼皱了皱眉,刚想上前。 霍雁行朝他递了一个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江南水患未平,国库空虚,”皇帝忽然话锋一转,“诸位爱卿饱读诗书,当知‘达则兼济天下’之理,朕有个想法,快到中秋了,不妨在中秋时设一个‘赈灾文会’,让学子们以文换捐,既练了笔,又积了德,如何?” 大臣们纷纷称赞。 方词礼恍然。 想来那份名单上面,涉及了太多世家的子弟。 大梁的开国离不开这些世家,世家大族的权力盘根错节。 就连皇帝亦需借赈灾、联姻等事制衡,簪缨之势与皇权共分秋色。 不公开却不代表不处罚。 说是“赈灾文会”,实际上是暗示这些涉事的世家自掏腰包,捐钱给自家子弟消灾。 不怕他们捐得少,因为没有人会希望未来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被皇帝秋后算账。 庄慎之是贤王的人,虽然这样看起来像是找了个替死鬼,但实际上,礼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等于断了贤王的一个臂膀。 也让世家掂量掂量,到底哪位才是真正适合大梁的君主。 这确实是个一举多得的好办法,方词礼对这位圣上又心生了敬佩。 ………… 镇北侯府。 “你说,大哥哥今日能回来吗?” “能。” “真的吗?” “真的。” 以上的对话从昨晚到现在发生了无数次。 霍云瑶和霍云旸,一起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待。 他们背后放了一个软垫,软垫上趴着熬不住夜,已经睡得直打呼噜的霍灵犀。 哒哒哒——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呀!是他们回来了!” 霍云瑶眼睛倏地亮起来,提起裙摆就下了台阶。 “大哥大哥大哥!哥哥哥!!!” 她活像一只小母鸡,挥舞着手臂就冲过去了,嘴里哥哥哥地叫个没完。 “吁——”凌韬提前拉了缰绳,翻身下马,双手夹着三妹妹的胳肢窝,在空中转了个圈。 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霍雁行和陆青鸢从马车上下来。 “三叔!三婶娘!抱抱!”霍灵犀也醒了,冲过去抱了每人一下,左手拉着霍雁行,右手拉着陆青鸢。 一家人说说笑笑就要往府里走。 忽见迎面飞来十几支沾着水珠的柚子叶,劈头盖脸扫来。 “诶诶诶!别进来别进来!” 霍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棍,指挥嬷嬷们围上来,用柚子叶在铜盆里蘸了清水,说要给他们去去晦气。 “嘻嘻,好好玩,我也要玩!”霍云瑶笑着抢过一片柚子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晶莹水珠飞溅开来,在光影下折射出细碎的七彩光斑。 “好啦好啦,别玩了,后厨做了韬儿喜欢的蟹酿橙,冷了就不好吃了!” 霍老夫人一边把他们往里面赶,一边絮絮叨叨:“还有啊,待会儿得去祠堂上炷香,我得好好骂骂你们的曾祖父,定是他在天上偷懒,没看好你们,才让你们受这罪。” 凌韬望着一张张笑脸,忽然有些恍惚。 他忍不住设想,如果自己真的是霍家的孩子,该有多好。 他就不必在一个个噩梦里挣扎,沉沦…… 第74章 教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 一连数日,贤王府都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毫不夸张地说,老鼠路过贤王府都得踮着脚走。 陆蓉月虽不通朝堂之事,却也从萧祁的近侍那里打听到了一些端倪。 萧祁这次又栽了个大跟头,还是与镇北侯府脱不了干系。 明日便是中秋佳节,按规矩每月初一十五萧祁都该歇在正房。 可萧祁最近日日忙于政事,不是接见这位大臣,就是去那位大臣家里拜访,连后院的门槛都没踏进来过。 直至今日午后,萧祁身边的小厮忽然传话过来,说今晚过来用膳。 陆蓉月听罢眼底一亮,竟亲自在小厨房里耗了整整一个下午。 丫鬟素琴找到她时,她仍在叮嘱厨娘:“羊肉炖得更烂些,出锅前淋些黄酒。这蜜汁酥山先冰镇着,等王爷用膳时再端上,还有这个……” “王妃……”丫鬟素琴捏着帕子站在小厨房门口,欲言又止。 “可是王爷到了?” 陆蓉月手上还拿着一个白瓷汤勺,正在尝汤的咸淡,忽然闻到衣裳上面有油烟的味道。 “哎呀,来不及了,你快些扶我去更衣。” 素琴咬了咬唇,低声道:“王爷是到了,只是……正在花厅与大郎说话呢。” “其实养孩子还挺好的,也能帮我留住王爷……”陆蓉月嘴角扬起笑意。 自打将萧琮养在膝下,这庶长子每日卯时三刻必定来晨昏定省,乖乖唤她“母亲”,半点错事都没做过。 她本来还心有隔阂,后来发现这孩子比镇北侯府那几个小畜生听话懂事多了,便也真的多了两分喜爱。 “可是……奴婢不知大郎和王爷聊了些什么,后来王爷竟带着大郎去了佩姨娘的院子,还说晚膳就在那边用了……” 素琴越说声音越小。 “当啷!” 陆蓉月手一松,手中的白瓷汤勺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妃,那这桌菜……”一旁的厨娘怯懦地问道。 陆蓉月望着满桌精心烹制的蟹粉豆腐、玫瑰鹅脯,黄酒羊肉……顿时都成了赤裸裸的嘲弄。 “好个狐媚子!” 她猛地扬手掀翻了整张食案,汤碗骨碌碌滚落在地,菜肴撒了一地,汤汁溅在她的裙摆上。 “竟敢教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 “王妃三思啊!”素琴见状,慌忙死死拽住她的袖口,“王爷这几日心火正旺,您这会儿去了怕是要碰钉子……” 陆蓉月扶着门框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这股怒意。 她突然想起了出嫁前母亲和她说过的话。 贤王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妃,一个妻子,更重要的能在朝堂上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子。 没错,她才是正妻,是可以堂堂正正与世家夫人们社交的正妻。 不像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只能用一些下作的手段勾引男人! 陆蓉月回了房间,换了一身衣服。 “素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把这个月各府送来的帖子都取来,我要好好挑一挑。” “是。”素琴呈上了一摞帖子。 陆蓉月挑了好几张都不是很满意,不是嫌场面太小,就是嫌下帖的人身份不够。 最终,她看到了袁家的帖子。 明日,尚华宫,马球会。 她眼前一亮。 尚华宫乃皇家避暑别苑,连贤王要借用设宴都需提前向皇帝请旨。 袁家能够在这里举办马球会,看来皇帝对袁家十分重视。 陆蓉月虽然讨厌马球蹴鞠这些活动,风吹日晒,会影响她的妆容。 但是这个马球会来的人一定很多,她可以乘机和夫人们搞好关系。 况且,她如今可是贤王妃,无论去到哪里,别人都得给她请安,这可比前世做个什么侯夫人要好得多。 没准明日陆青鸢也会去! 这样她就能够亲眼看到陆青鸢给自己请安了! 想到这里,陆蓉月只觉心口郁结的闷气竟散了大半,浑身突然充满了斗志。 “就它了!”她吩咐素琴,将最时兴的衣服首饰都拿过来,她要好好打扮一番,盛装出席! ………… 镇北侯府,松涛院。 “给袁术相看?!” 陆青鸢一口茶水差点噎到,咳嗽了两声,睁大眼睛盯着霍雁行,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袁夫人让我,去给袁术相看?!侯爷你别说笑了!” 霍雁行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 袁夫人今日刚好在路上碰见他,拉着他说了足足半个时辰。 霍、袁两家交好,霍雁行的大哥霍霆云又娶了袁术的大姐袁昭华,虽然两人已经战死北燕,但两家平日里就如一家人一样。 袁夫人膝下只有两女一子,也就是只有袁术这么一个儿子。 袁夫人从小就看着这帮孩子长大,如今霍雁行也娶了新妇,她是怎么看袁术怎么不顺眼。 “我说的话他不听,你得空跟他说说,还是要娶个媳妇,不能整日里都呆在军营里,”袁夫人边说着边往霍雁行手里塞了一张帖子,“明日尚华宫马球会,带上你全家一块来!正好我也挂念云瑶和云旸两兄妹了,还有,你家夫人我看着就伶俐,让她一起帮我给袁术相看相看!” 霍雁行原话转达给陆青鸢。 陆青鸢在脑海里回忆,前世她知道袁家有个儿子,但是不熟,好像后来是成婚了,至于是哪家的闺秀,她真的不记得了。 上次在京郊见了一面,才知道原来袁术是这么个人物。 不说话的时候是个俊秀郎君,一开口说话,就跟飞廉差不多,十分讨打。 陆青鸢问道:“袁术应该跟你一般大?” “比我小两个月。” 陆青鸢点点头,那也老大不小了。 大梁信奉先成家再立业,男子超过二十五六再成家,就已经算晚的了。 霍雁行是为了兄长守孝守了三年,后面两年虽有人介绍,但大多见了他冷冰冰的脸,以及顾及到还要照顾府中四个孩子,都一一退缩了。 若不是太后指婚,说不定三十都娶不上媳妇。 “袁术家中之前没有给他介绍过吗?”陆青鸢有些好奇。 “有是有,不过……”霍雁行的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介绍个文静温柔的,他就当街送人家一条刚杀好的鲫鱼,介绍个活泼伶俐的,他就跑人家房顶上念一晚上的佛经……” 霍雁行知道袁术并不想成家,但他的拒绝方式总是那么与众不同,袁夫人气得都叫了好几回御医了。 陆青鸢听得头都大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说好了,媒人我不一定做得好,但是马球嘛,我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第75章 今日定有好戏看了 八月十三,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宜出行。 尚华宫朱门大开,门口的一对白玉狮子栩栩如生。 游廊畔列着八株极品金桂,风过处碎金簌簌落满青砖,连拂面的秋风都染了甜香,直往人袖子里钻。 门口早就停满了十余辆马车。 袁家虽近年淡出朝堂,却得了个清净自在。 不在朝堂,说明没有利益瓜葛,不用刻意迎合。 无官身便无纠葛,反倒能在贵眷堆里做得个周全人,就像这尚华宫,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地界,袁夫人偏能轻轻松松摆下马球宴。 何况袁家三郎生得剑眉星目,一杆马球杆耍得出神入化,便是不为相看,单是来看场俊郎君驰马扬尘,也算不虚此行了。 此时,远处姗姗来迟的马车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好华丽的马车!” “那是谁家的?” 朱漆鎏金车身,侧面嵌着碧纱云母窗,两头雪白的高头大马,正昂首阔步而来。 陆蓉月是故意来的这般迟的。 像她这样的贵人,就是要压轴的,怎么能和旁人一样呢? 马车停稳后,她扶着车辕下车,头上坠着东珠流苏在日光的折射下,流光溢彩,富贵逼人。 她一身鹅黄色珍珠绫子裙,绣纹透着的金丝闪得人眼花。 意外的是,陆蓉月的出场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惊呼和羡艳的眼神。 今日是来打马球的,贵女们皆着骑装,窄袖襦裙束革带,发间丝带随风飘动,倒显得陆蓉月有些格格不入了。 众人端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向贤王妃行了礼,背地里却窃窃私语。 “贤王妃,怎么是她呀?” “就是啊,以往贤王都不出席袁家的活动,她怎么来了……” “她穿成这样不会是来砸场子的,你看,今日定有好戏看了。” 袁夫人已经在场内准备马球赛了,下人通传,说贤王妃到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怎么来了? 但人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撵出去。 何况人家还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开罪不起。 “请贤王妃上座看马球赛。” 袁夫人匆匆赶过去,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来,她见贤王并没有跟着过来,暗自松了口气。 陆蓉月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姐妹,早知道昨日就派人去林家和其他几家与她相熟的姐妹家问一问了。 “好!” 底下传来了喝彩声,她往场上看去,里面倒是有个她熟悉的身影。 “哇!又进了!三婶娘好厉害!”霍云瑶一边在场边驯服她的小红马,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陆青鸢打球。 “不是,霍雁行你……你……你们夫妻俩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袁术气喘吁吁,他刚刚被霍雁行压着遛了一大圈,马都跑累了,而陆青鸢就趁机进了两个球。 “袁三公子,承让啦!”陆青鸢勒住缰绳转身,得意地将杆头竖起,挽了个花枪。 霍雁行总是忍不住去看她。 她今日特别好看。 她穿了一身简单的大红色骑装,发簪仅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住,发间穿插了两根长长的红丝绦,迎风飘扬。 “驾!”她追着球,策马而去。 霍雁行莫名心底里忽然又有些慌张,涌上一股酸涩的滋味。 他总感觉,她以后会像这样,翩然而去。 “你别说,镇北侯夫人打得还真好。” “要说这打马球啊,我看还得是袁二姑娘,全京城的男子都打不过她。” 距离霍云瑶比较近的两位夫人在闲聊。 霍云瑶竖起耳朵听见了,她知道自己有个二姨,约莫三四岁的时候还有点印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二姨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霍云瑶想一出是一出,放弃驯服小红马,转身跑去找外祖母。 袁夫人很是喜欢大姑娘所出的这一对龙凤胎,尤其是霍云瑶,长得和她母亲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呦,小皮猴子不骑马啦,渴了,来喝点紫苏饮子凉快凉快。”她拿出手绢给霍云瑶擦汗。 “外祖母,我二姨呢?我好久都没有看见她了,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她打马球厉害吗?我娘厉害还是二姨打马球厉害?” 霍云瑶叽里咕噜抛出一连串问题来。 袁夫人怔了一怔。 她抬起头,看着尚华宫的鎏金兽首檐角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她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大女儿袁昭华,二女儿袁今歌。 两姐妹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主,每天必做的三件事:骑马、射箭、打弟弟。 大女儿嫁给霍家大郎后,袁夫人开始操心二女儿的婚事。 结果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说要娶袁今歌。 那时,太后和皇帝的关系还算融洽。 对于太后来说,皇帝虽然养在先皇后膝下,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母子俩还是挺融洽的。 他们的关系开始产生裂缝,是在皇帝立后之事上,母子俩有了分歧。 皇帝属意袁家二姑娘袁今歌是早有苗头。 袁家是武将世家,当初和霍家一样是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 那时,袁今歌是京中最令人羡慕的女子。 家世好,父母恩爱,长姐是出了名的女将军,弟弟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唯姐是从。 小时候学习骑射,还和皇子公主们同在尚华宫,由同一个武师父教授练习。 她与皇帝青梅竹马,原本董皇后在世的时候,婚事就几乎定了下来。 结果董皇后去世了,隔了一年,先帝也驾崩了。 皇帝要服丧,这桩婚事只能一拖再拖。 但是太后却想挑一位林家的姑娘入主中宫。 皇帝自然是不肯的,他性子宽厚,为人孝顺,但生平第一次与太后发生了冲突。 立后之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太后与皇帝冷战了大半年,即使太后为皇帝纳了一些嫔妃入宫,但皇帝也没有踏入后宫一步。 太后终于松口了,说等过了元日就立袁二姑娘为后,皇帝大喜过望,立刻就着人准备大婚。 结果,大婚前夕,袁今歌去京郊骑马,却意外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第76章 你三叔会生娃娃吗? 袁今歌摔下来的时候,后脑勺撞到了路边的石头。 好在袁术也想出去玩,偷偷跟在袁今歌后面,这才能及时将她带回城医治。 醒来以后,袁今歌就像变了一个人,什么都忘记了,而且智力与五六岁的孩童无异。 无数大夫,甚至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这样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女子,自然是不可能为后。 皇帝震怒,命大理寺、皇城司和刑部足足查了三个月,也没有找到有人故意伤害的痕迹。 袁家心灰意冷,袁老将军递上辞呈,自此闭门谢客。 即便五年前北燕战事吃紧,也未曾再着戎装。 再后来,袁昭华随夫征战,战死北燕。 袁家就只剩下袁术这么一个孩子了。 可袁术宁可在霍雁行帐下当一个亲卫统领,也不愿意接受皇帝给的皇城司指挥使的职位头衔。 昔日显赫的将门世家,就这样渐渐淡出了京城的权力漩涡。 皇帝没有办法,毕竟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了,群臣联名上奏请立皇后。 最终,他挑了董皇后的外甥女。 而林家送进来的女儿,只做了妃子。 所有人似乎都有了结果,除了袁家。 如果说袁家不怀疑太后,不怀疑林家,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袁、林两家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 “外祖母?外祖母!” 霍云瑶轻轻扯着袁夫人的袖子,将她从这段沉痛的回忆中唤醒过来:“外祖母,您怎么了?” “没什么,”袁夫人侧过脸去,快速地擦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才转过来笑着对霍云瑶道,“你二姨生病了,等她病好了,外祖母再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那好。” 霍云瑶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忘性也大,转头就忘了这事儿,听着下面的喝彩声,又高高兴兴地去看马球赛了。 ………… 陆蓉月在座位上如坐针毡。 这些贵女贵妇们,看似恭维她,但其实都在躲着她,更别说谈交情了。 她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子的冷遇。 甚至都不如在闺阁之中,母亲带她参加的宴会那般风光。 马球场上,陆青鸢策马挥杆的身影格外利落,赢得了阵阵掌声。 霍雁行与她配合得当,一连赢了好几个球。 陆蓉月看着有些眼热。 为什么你总要抢我的风头! 为什么霍雁行对你这么好! 明明这一世,是我比你嫁得好! 她心底暗恨却发作不得,总不能当众叫停赛事,逼人家过来请安? 也不知道这风吹日晒、尘土飞扬的,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陆蓉月用团扇遮住脸,堪堪挡了一些尘土。 “素琴,陪我去更衣。” 说是更衣,其实她只是想逛一逛尚华宫。 前世她也听说过尚华宫,可从来就没来过,每天都被镇北侯府那四个小畜生气得要死,哪儿还有空参加这种活动。 想到这里,她顿时又觉得自己今生的决定正确无比。 从马球场出来,转过照壁,数座宫殿依山而立。 檐角挂着的东珠串随风摇曳,发出悦耳的声响。 廊柱上用鎏金雕琢着凤凰花纹,栩栩如生,连台阶都用南海白玉砌就的。 据说此乃前朝暴君为宠妃所建,一砖一瓦皆奢靡至极。 连见惯了好东西的陆蓉月,也不由得暗自赞叹。 她情不自禁地想,若是以后贤王登基,自己当上了皇后,那这个尚华宫岂不是她想来就来? 想到这里,她心底竟油然生出几分“女主人”的得意来。 距陆蓉月不远处,也就是尚华宫后园的太湖池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蹲在地上看蚂蚁。 小的身影是霍灵犀。 她太小了还不能骑马,又看不太懂马球,自己偷偷溜出来玩。 不过她新交的一个好朋友,就是蹲在她旁边,身着荔枝红绫子裙的大姐姐。 霍灵犀用竹子拨弄一团掉在地上的芝麻糖糕,引来了池塘边的一列蚂蚁。 “哇,你快看,”霍灵犀拽着大姐姐的衣袖,激动地叫唤,“这一定是蚂蚁将军带着小兵过来啦。” 那女子盯着蚂蚁看呀看,忽然来了一句:“那蚂蚁将军肯定是我大姐姐,因为我姐姐就是大将军!” “好巧哦,我三叔也是大将军。我三叔会骑马,你姐姐会吗?” “当然会!我姐姐会射箭,你三叔会吗?” “我三叔会武功!” “我姐姐也会武功!” “我三叔会烤鱼!” “我姐姐会烤兔子!” 霍灵犀噎住了,怎么三叔会的,别人家姐姐也都会! 这粉碎了她对三叔的崇拜! 那女子还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姐姐还会生娃娃,给我生了两个好看的小娃娃,你三叔会生娃娃吗?” 霍灵犀歪着脑袋想了想,三叔好像真的不会生娃娃。 她挫败地摇了摇头:“你姐姐好厉害。” “没事,等下我带你去见我姐姐!”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豪气。 “好!”霍灵犀灵机一动,指着池塘旁边的湿泥土,“我们给蚂蚁将军盖一个军营!” “好啊!” 两人兴冲冲地挖了一大坨湿泥巴,开始捏出各种东西。 “我捏了个帐篷,是蚂蚁将军睡觉的地方!” “我捏了火堆,蚂蚁将军可以在这里烤火!” 陆蓉月走到太湖池的时候,就听见了她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她定睛一看,是镇北侯家的四姑娘霍灵犀和一个陌生的女子。 霍灵犀手上都是泥巴,裙子上也沾了泥点子。 陆蓉月下意识皱眉,脏死了! 这死丫头怎么还那么邋遢,陆青鸢也不管管吗? 果然啊,粗鄙的人只能教出粗鄙的孩子。 前世,她一开始觉得霍灵犀年纪最小,应该也最好收买。 她还特意带霍灵犀去乘舟划船看荷花。 结果回来以后,霍灵犀在她床上放蛤蟆! 还说蛤蟆会唱歌! 这不是变相骂她是癞蛤蟆吗?! 陆蓉月径直走了过去,就跟没看见似的,直接一脚踩在了她们刚捏的小玩意上面。 泥巴帐篷和泥巴火堆都压扁了。 “坏人!” 那红衣女子忽然拾起一坨泥巴,就往陆蓉月身上扔。 “啊——” 第77章 难不成是林家的家教? “霍老三,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早就打你了。” 袁术连着输了两场马球赛,气得不行,只能骂两声解气。 “少说些废话,多练练球。”霍雁行向袁术甩去条汗巾,正好盖住了他的脸。 陆青鸢高高兴兴地跑去拿彩头了,留下他们把马匹牵回马厩喝水休息。 趁着周围也没有旁人,霍雁行拍了拍袁术的肩膀。 “你真的就打算在霍家军呆下去啊,你好歹也是个世家公子,按照你的才能,当个指挥使绰绰有余。” “哎,别介。”袁术闻言,一把就将霍雁行的手从肩膀上拍落,身子一垮,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又出来了,“我不行,我就是一废物,我哪能做什么指挥使啊。” 霍雁行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 要不是前几日皇帝又让他帮忙当说客,让袁术接了这个皇城司指挥使一职,他才不多余废话呢。 “不为别的,你也为了你娘想一想。”霍雁行换了个角度劝道,“袁家只剩你一个孩子了,皇城司不用出京,不会上战场,你娘才能放心。” “霍雁行,我把你当兄弟,你别太自私了。”袁术难得冷了脸,“你要为你的大哥、大嫂、二哥报仇,我也要为我大姐报仇,有些事情,你替代不了我,我是一定要去北燕手刃仇人的。” “至于萧烨,不要以为他当了皇帝,就能指使我做事,小爷我不听。” 霍雁行只好就此作罢。 两人沉默地往看台上走去。 ………… “哇!” 陆青鸢拿的彩头是一对玉兔追月簪,晶莹剔透的白玉雕成兔子形状,爪子捧着一轮月牙,看得霍云瑶眼睛发亮。 陆青鸢看她这个模样,直接把其中一支插在了她的头发上:“还是你们小姑娘戴着好看!” “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小姑娘。”袁夫人拉过陆青鸢的手,将自己手上的紫玉手镯褪下来给她戴上。 “袁夫人,这……”陆青鸢有些惊讶,她与袁夫人初次见面,实在受宠若惊。 “戴上!好看!” 袁夫人喜爱陆青鸢的明媚爽利,打从心里觉得这姑娘招人疼。 一开始她知道霍雁行被太后指婚,娶的是陆执的女儿,心里还有些不太高兴,因为她不喜欢陆执的妻子林氏,生怕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受委屈。 后来护国寺的事情传出来,她才知道原来陆青鸢并不是林氏所出,加上陆陆续续听闻了她的一些事迹,才觉得这姑娘聪慧大气,是个好姑娘。 “夫人,不好了,贤王妃她,她……” 忽然,一个丫鬟从马球场后面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她撞上二姑娘了!” 袁夫人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快步朝后面走去。 陆青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丫鬟的意思,应该是陆蓉月撞上了袁今歌,料想不会有好事,便打算跟过去看看。 袁术和霍雁行正好行至台下,见袁夫人行色匆匆,他们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他们跟着丫鬟赶到太湖池的时候,只看见陆蓉月被树藤绑在一大块石头上面,发簪凌乱,东珠流苏步摇歪歪扭扭地挂在她的发尾。 她脸上都是泥点子,鹅黄色的裙子上面更是糊了一大块泥巴。 嘴巴也被手绢塞住了,只能发出愤怒的呜呜声。 “哈哈!这下看你还怎么骂人!”旁边一位红衣女子潇洒地拍了拍手,又冲陆蓉月做了个鬼脸。 霍灵犀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哇,自己交的这位新朋友好厉害呀! 有几个王府的丫鬟聚在旁边干着急,想上去帮王妃,但是她们亲眼看到那红衣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王妃给反剪了手压在背后,看起来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红衣女子看见袁夫人来了,立刻跑过来撒娇:“娘亲!娘亲!我抓住了一个坏女人!” 袁夫人没好气地用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朝后面的丫鬟喝令:“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王妃松绑!” “是!” 陆蓉月嘴里的手绢一被扯掉,马上尖叫起来:“快,来人啊,给我打死这个贱婢!” “贤王妃受惊了。”袁夫人拱手致歉,“这是我的二女儿袁今歌,因之前坠马伤了心智,还望王妃海涵。” “哦,原来是个傻子啊。”陆蓉月揉着自己被树藤磨红的手腕,冷笑一声:“我说怎么这般没家教,原来是脑子坏了。” 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但没说话。 “你!”袁术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正欲上前,却被霍雁行死死按住肩膀不能动弹。 “袁夫人,我是看在你们袁家的份上来参加这个马球会的,我原以为你们家虽是武将出身,但好歹懂礼,”陆蓉月继续冷嘲热讽,“袁二姑娘脑子不好使,本王妃不跟她计较,但是没想到你们竟然纵容这种傻子到处乱跑。” 在陆蓉月眼里,袁家只不过是落魄的世家,怎么比得上她尊贵。 “她才不是傻子!” 霍灵犀跳了出来,站在她的新朋友面前,大声说:“是你先踩坏我们的东西,她才拿泥巴扔你的!而且你还骂我们,还想叫人来打我们,她才把你绑起来的!” 霍灵犀很少发脾气,这一次看起来是真的气急了,小脸都气得红彤彤的。 陆青鸢看着地上被踩扁的泥巴,大致也明白几分。 灵犀和袁今歌估计是在玩泥巴,捏了什么东西,被陆蓉月给踩了。 陆蓉月多半是把袁今歌当成是霍灵犀的丫鬟,可以随意打骂。 “放肆!”陆蓉月指着霍灵犀的鼻子骂,“哪有你个奶娃娃说话的地儿,你家大人没教吗?!” 霍雁行的脸沉得比锅底还黑,刚要上前,就见陆青鸢已经上前去了。 她福了福身,先把礼数做足了,随后开口:“回王妃,灵犀才五岁,童言无忌,烦请王妃见谅。不过,我倒想问问您口口声声‘傻子’‘贱婢’,又喝令下人打死无辜女子,这等做派,又是哪家的家教?父亲可从未教过我们这些,难不成是林家的家教?” “你!”陆蓉月气得手直发抖,恨不得当即就给她一巴掌。 “哎哟,娘娘!娘娘!您怎么在这儿啊?叫奴才一顿好找啊。” 忽然,后头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大家转头看去,居然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王福。 王福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宫女太监和侍卫,这阵仗,说是皇帝亲临也不过如此。 陆蓉月心中也泛起了嘀咕:王福喊袁今歌什么?娘娘?她算得上哪门子娘娘? 第78章 这就是囚禁 袁今歌见到王福,就像见到老熟人:“小福子,是太子哥哥下学了吗?你跟他说我在这里等他了吗?” “说了说了,咱家当然说了,皇上今日事忙,晚点就过来。” “你跟他说,有人欺负我!他再不来我可就要生气了!生很大很大的气!” 袁今歌用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圈,表示自己这个气真的生得很大。 王福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目光停留在陆蓉月身上。 想必让娘娘受委屈的只有这位了,他心里有了底,回去自然会跟陛下禀报。 袁夫人生怕再待一会儿,前面马球场的人就会听见声音过来看热闹了。 毕竟袁今歌住在尚华宫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晓。 大多数人只知道袁家二姑娘摔坏了脑子,一直呆在袁家养着。 皇帝也是魔怔了,不仅将袁今歌养在尚华宫,而且让伺候的下人们都管她叫娘娘。 传出去,多半是要被御史言官弹劾的。 “好了好了,今日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大家就都散了。”袁夫人转过头看着陆蓉月,委婉道,“贤王妃也受累了,不如去偏殿换身衣服?” “哼,不必了,是我这个王妃,配不上你们袁家的宴席,往后也不用给贤王府递帖子了。” 陆蓉月见王福在这里,有气也不好发作,只能冷哼一声,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往大门口而去。 “娘娘,咱们也该回去了。”王福恭恭敬敬地对袁今歌道。 “不嘛,我还要玩。”袁今歌说着便躲在袁夫人后面。 袁夫人摸了摸女儿的额发:“你乖,娘下次再来看你。” “娘不可以留在这里陪歌儿吗?” 袁夫人强颜欢笑,差点就要落下泪来,陆青鸢连忙牵着霍灵犀的手上去。 “我们灵犀也要回家了,下次再来找今歌姐姐玩好不好?” 袁今歌倒是和霍灵犀成了好友,两人拉勾,约定下次再一起捏泥巴。 袁术默默地站在树下,呆呆地看着二姐。 他的模样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二姐醒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认出过他来。 ………… 返程的马车上,陆青鸢望向窗外飞退的金桂树影,忽然开口问霍雁行:“所以,袁今歌就一直被关在尚华宫里吗?” 霍雁行眉心微蹙,自觉“关”字刺耳,不由得替皇帝辩解:“并非囚禁。陛下只是担心她再遭不测,又不便直接接入宫中,才暂送尚华宫静养。后来大梁与北燕开战,大嫂战殁。袁今歌素日最崇拜她这位长姐,陛下怕她知情后受刺激,才没有让她回府。” “这就是囚禁。”陆青鸢冷笑一声,“不过是把地牢换成了金镶玉砌的牢笼罢了。” 霍雁行沉默不语。 陆青鸢继续道: “你瞧她今日与灵犀玩耍的模样,虽然心智停留在孩提,但性格却没有变化。” “若皇帝当真爱她、为她着想,便该送她回袁家,让她在亲人身边无拘无束地活着。” 霍雁行又何尝不知,其实陆青鸢说的是对的。 只是皇帝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他恐怕比旁人更清楚。 皇帝自小受董皇后教养,通晓为君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君主。 即使面对太后与亲弟弟萧祁的得寸进尺,有时候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唯独在袁今歌这件事情上。 没得商量。 ………… 贤王府。 萧祁怒气冲冲地策马回府,把鞭子往侍从手里一丢,大步流星地就往陆蓉月的院子里走去。 他今晚原本还在和几位大臣在梦仙居应酬,都是之前买题学子的世家,前些日的科场案让他们损了一大笔银钱,心生不满。 萧祁为了弥补,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钱补贴了他们。 结果,酒才刚喝一半,宫中就来了旨意。 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着急忙慌地就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宫。 先是在御书房的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皇兄才让他进去,进去以后也不像平日那样赐座,只是晾着他。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了,才知道今日在尚华宫中的事情。 萧祁当年是亲历了母后与皇兄之间的冷战,也知道自己这个看起来大度宽厚的皇兄,唯一的软肋便是袁家二姑娘。 “砰——” 萧祁一脚踢开主屋的大门。 陆蓉月已经睡下了,忽然被吵了起来,她披着寝衣起身,揉揉眼睛问道: “王爷,你怎么这个时辰……” “本王原以为你是个有脑子的,没想到居然蠢笨如猪!”萧祁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会蠢到去袁家赴宴!他们给王府下帖子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没想到你真去了!你娘都没有教过你这些吗?!” 陆蓉月没见过萧祁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她攥紧寝衣下摆,委屈涌上心头,嘟囔道:“我哪知道那傻子……” “住口!一口一个傻子的,你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吗?”萧祁摔了桌上的茶杯。 “袁今歌是什么人?她是皇兄心尖上的人!就凭你也敢惹她?” 陆蓉月自出生以来,哪里听过这种重话。 她前世在镇北侯府被指责几句,已经委屈得要命了,萧祁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泪眼哗啦啦就流了下来。 忽然,门口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异响。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滚进来!”萧祁正在气头上,吼了一声。 “爹爹~” 萧琮的小身影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端着茶的乳母。 “爹爹喝茶,爹爹不要生气。”萧琮走过来,从乳母手中接过茶,双手捧着递给萧祁。 见到萧琮这张小脸,萧祁就算再生气,也发不出来。 正好房里的茶盏被他打碎了,发了通脾气,口也干了,他接过茶,喝了一口。 茶水下肚,喉间的燥意稍减。 是用梅花雪水烹的碧螺春? 这是佩儿烹茶惯用的方法,她是江南人,最讲究这些情致。 萧祁不由想起佩儿的好来,她除了出身不高,其他的,不管是为人做事也好,侍奉夫君也罢,都挑不出毛病来。 陆蓉月还在床边哭哭啼啼,哭得他心烦意乱的。 萧祁皱了眉头: “行了,这些天你就好好学做一个合格的王妃,将世家大族这些弯弯绕绕给我搞清楚,不要再给我出去惹事了!” 他抱起萧琮就往院外走,命令下人: “从今日起,王妃禁足府中。没有本王的命令,半步不许出府!” 第79章 心疼男人只会后悔一辈子 八月十五,中秋。 廊下的竹帘被风吹得轻晃,送来几缕桂花香。 陆青鸢却没有任何赏花的心情。 她坐在窗前,一手拿着这个月的账册,一手拿着算盘,越算头越疼。 中秋给府里添置了桂花和花灯; 老夫人和孩子们添置了几件秋装; 解试的时间改为了九月,凌韬和霍云旸每日都学到深夜,增加了宵夜开销; 更遑论侯府那几家要死不活的铺子还在日日亏钱。 月初侯爷刚领回府的三百两俸银,如今竟只剩四十两散碎银子。 有了前世的教训,今生她是不可能动用自己的嫁妆的。 心疼男人只会后悔一辈子。 更何况霍雁行现在暂且只能算是她的东家。 谁会倒贴给东家做工啊! 最后,她索性将算盘“啪”地推到一边,指尖用力揉着眉心: “哎,如果上天能够掉银子就好咯。” 她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灰影。 “啪嗒”一声。 一坨白色的鸟屎从天而降,落在陆青鸢面前的桌案上。 “咕咕咕。” 灰色的小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沿,挺起小胸脯,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拿头蹭蹭陆青鸢的手,要东西吃。 这是华州大当家吴岳给她信鸽,之前传消息去了,今天才回来。 从上次墨何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就不敢再回住所了,荣宝斋也永久关张了,生怕贤王的人找上他。 墨何现在是赖上侯府了,住在外院,每日都来给陆青鸢问安,实则就是催着她问家眷的事儿。 “你怎么什么都没有带回来呀?” 陆青鸢把鸽子抓起来,翻翻翅膀,捏捏爪子,又把它倒拎过来,轻轻晃了晃。 “你不会把信吃掉了?”陆青鸢质疑地盯着它,“说话。” “咕!咕!咕!” 鸽子拼命挣扎,飞到门口,离陆青鸢远远的,以免再遭毒手。 “夫人快去外面看看!”珠霞几乎是跑着进来的,笑得嘴角合都合不拢,“来了三辆大马车,都是咱们长风镖局的!” 陆青鸢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三辆大马车已经整整齐齐地列好了。 运送马车的小厮把车帘都掀起来。 第一车是放着茶叶和糖蜜饯,今年新上的碧螺春茶砖码得齐齐整整,油纸裹着的糖桂花香气扑鼻,各种口味的蜜饯多得都数不过来。 第二车是杭缎锦缎和几盏江南特有的花灯,锦缎外面用了一层蓝白粗布裹着,里面没有沾上一点尘土。花灯也都是京城没有的新奇样式。 第三车是时令的瓜果和鱼鲜,鱼用瓦缸养着,还在水里活蹦乱跳呢。 陆青鸢每看一车,就心花怒放一次。 小舅看起来是发财了呀! “姑娘,这是我家老爷让我给您带的信。”传话的小厮呈上蜡封的信笺,信上盖着长风镖局的印章。 小厮解释道:“本来前些天就要把信给您寄过来,但是信太重了,小鸽子没背动。” “咕咕!咕咕!咕咕!”灰鸽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站在房檐上,不满地叫着。 陆青鸢接过信,确实有些重量。 她展开信,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一看就知道是小舅舅贺铭的字迹。 好家伙,足足十多页。 她先让人把货卸了搬进府里,然后再回到松涛院好好看信。 小舅舅贺铭比陆青鸢大不了几岁,是外祖父的老来子,样貌是一等一的英俊,可惜是个话唠。 “阿鸢见字如面!墨何的家眷已经先被我们的人找到了,如今很安全,不过总住在镖局也不是办法。毕竟你小舅我还没有娶妻,容易被人误解。是否要将他们送去京城?” 然后用了两页纸详细描述了自己在金陵有多么受女子欢迎,每次出街都有女子朝他丢手绢和香瓜。 “不仅如此,我还查到了镖局内部的叛徒,确实与贤王的人有关系,提前被我们抓住了。” 然后用了三页纸详细描述了自己是如何聪慧过人,一举拿下叛徒。 “江南的银子真好赚,赚不完啊压根就赚不完,我都有点不想回辽东了。” “最后这三车礼物是江南的特产,估计到你那里的时候,应该是中秋节前后。” 最后,他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详细描述了每一份礼物。 哪种鱼要怎么烹饪最鲜美,瓜果要先吃哪个后吃哪个,杭缎里哪些最贵,要留给自己穿不要送人,蜜饯哪些最好吃…… 最后的最后。 “听说你嫁给了镇北侯府霍家,不知道你那没人性的爹有没有把阿姐的嫁妆交与你,你手上还够不够钱花?不够就跟小舅说。” “还有,姓霍的若敢对你不好,你写信告诉我,小舅马上就带船队来京城接人!” “随信附上,银票五百两。” 陆青鸢乐得把银票贴在心口,这简直就相当于朝廷的赈灾粮啊! “什么事这么开心?” 背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她一转头,霍雁行刚好打开一个木匣子,凑到她眼前。 一匣子金锭! 陆青鸢的眼睛瞬间被金子的光芒照亮了! 霍雁行见她这样已经习以为常,解释道:“这是陛下特意赠给灵犀的。” “给灵犀的?” “是,他说灵犀虽然年纪小,但是袁今歌跟她很是投缘。这是灵犀当日在尚华宫能够站出来维护袁今歌的奖赏。”他指了指门口,“哦,还有一些缎子、首饰和玉器放外面了,你看着办。” 陆青鸢很怀疑镇北侯府到现在还没有亏空得特别严重,是因为皇帝在为侯府负重前行。 “那既然是给灵犀的……我收着……多不好意思啊……”陆青鸢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丝毫没有从黄金身上挪开,“是不是得和孩子说一声啊?” “她刚刚在门口玩,我跟她说了这事儿,她愿意用这一匣子黄金来换一根冰糖葫芦。” “什么?!” 霍灵犀极爱吃甜食,最近长了几颗龋齿,疼的时候满床打滚,于是家里就限定了她每日只能吃一次甜食。 像冰糖葫芦,她已经有半个月没吃到了。 “你这样骗小孩是不对的……小心以后她记起来……”陆青鸢一边嘟囔着,一边高高兴兴地抱着黄金存到账房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陆青鸢来这个家不过短短几个月,霍雁行却觉得她好像来了很久的样子。 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他有些按捺不住,踏出房门。 “陆青鸢!” “嗯?” 她在回廊上转身,夕阳如碎金,洒在她的酒窝里。 第80章 谁是他的有缘人? 穿堂风过,吹落了一地的桂花。 檐角的铜铃坠子叮铃作响。 霍雁行却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清咳一声: “我在渡枫楼定了一桌酒席,晚上我们一家人去那里过中秋。” ………… 贤王府。 自从尚华宫回来,陆蓉月就已经被禁足在院子里两天了。 王府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了佩姨娘操办。 陆蓉月无聊地在窗边绣花,听见素琴在和小丫鬟说话。 “不是让你去拿新茶吗?你怎么拿了去年的茶,待会儿王妃一喝就喝出来了。”素琴刻意压低了声音。 小丫鬟撇了撇嘴:“我能怎么办?管事的婆子说,最近王爷招待客人比较频繁,好茶都要留着给他们的。” 素琴有些急了:“那你去问一问佩姨娘,总不能让王妃喝这种茶?” 小丫鬟脸一板,身子一扭,走了,落下一句话来:“要问你去问,我可不去。” 王府的人最是捧高踩低,王爷喜欢谁,谁才是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嘶——” 陆蓉月没忍住,一不小心针尖刺到了手指头,血珠滚了出来,弄脏了绣帕。 即便她前世在镇北侯府不受宠,但下人却从来不敢如此苛待她,唯有后面到了庄子里,才受了点苦。 如今她才失宠几日,下人就连茶水也要敷衍! 她站起身,也不管素琴的阻拦,直接冲到大门口,结果门外有两个婆子拦住了她。 陆蓉月气极,指着她们的鼻子就骂:“狗奴才,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是王妃,你们也敢拦我!” 其中一个婆子敷衍地福了福身子,面无表情道:“王爷命王妃好生在院子里修身养性,没有王爷的命令,您是不能出去的。您啊,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 陆蓉月语塞,又不甘心,问道:“今日是中秋,王爷呢?我要见王爷!” “王爷和佩姨娘带着大公子去外面赏灯会了,怕是一时半会不能来见您喽。”那婆子回答得阴阳怪气。 中秋节,萧祁不跟自己这个正头娘子过节,反而跟一个妾室去赏灯会?! 陆蓉月飞奔回屋,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 朱雀大街,人潮涌动。 大梁的中秋很是热闹,即便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也会在这一天上街看灯会。 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灯笼,什么玉兔灯,莲花灯,老虎灯,个顶个的好看。 糖炒栗子的香气混着桂花的香味,勾得孩童们乖巧地排着队,伸长了脖子,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香甜。 霍雁行和陆青鸢带着三个孩子,走在护城河边。 河上漂浮着一盏盏美轮美奂的河灯,远远看去,恰似星子落人间。 “大哥也真是的,”霍云瑶抱怨道,“中秋佳节,怎么还要温书,不跟我们一起出来玩。” “许是快考试了,还想多看看书,咱们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些好吃的,还有……”陆青鸢随手一指,“还有花灯!” 护城河的落月桥上摆了许多花灯摊,只要给几文钱,谁能猜出灯上的灯谜,灯就归谁。 论起猜灯谜,霍家最优异的自然是二少爷霍云旸。 他们一路走,霍云旸一路猜,不一会儿连后面跟着的丫鬟侍从们都人手一个小花灯。 “二哥哥!那个好看!”霍灵犀远远地指着一个会转的小马花灯,叫嚷着,“我要那个,我们快过去!” 可惜桥上的人太多了。 他们这行人怎么挤都没有办法挤到前头去,眼看着那转小马灯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等这波人潮过去,他们好不容易挤上去,却发现拿走了小马灯的正是老熟人。 “方先生?!” 霍云旸惊喜地叫出声来。 因为上次方词礼被钦定为九月解试的考官后,他就不能在临江书院授课了,霍云旸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他了。 方词礼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镇北侯府一家,他看着霍灵犀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花灯,微微弯下腰,笑道: “你想要这个吗,那送给你。” “哇!真的吗?”霍灵犀很想要,但是又觉得不是很礼貌,看了看大人们,希望能得到一个首肯。 霍雁行忽然瞧见那灯面上写着五个字:千里共婵娟。 他的脸唰一下就黑了,站出来手一挡,又把小马灯推回去了:“不了,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们霍家人从不夺人所爱。” “我只不过是恰好路过,顺手拿起这盏灯罢了,算不得喜爱。还是赠予有缘人。” 方词礼这一番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霍雁行此刻在心中绕了八九个弯。 他什么意思? 有缘人,谁是他的有缘人? “两位客官别争了。”此时,后面花灯摊的摊主一脸无奈,“你们都还没有猜灯谜呢,按照规矩,谁猜对了,这灯才归谁,都猜不对我可要把灯拿回来的。” 霍灵犀看都没看他三叔一眼,转头就去找霍云旸:“二哥哥,快猜快猜!” “打二字科举名词。”霍云瑶兴致勃勃地念出后面的字,用胳膊肘碰了碰霍云旸,“你快猜猜看,跟科举有关呢。” 霍云旸思忖片刻,心中已有了答案。 不过,他先是看了一眼满怀期待的四妹妹,又抬头看了看面色不善的三叔,犯了难。 这个谜底,他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呢? 陆青鸢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霍云旸盯着那小马灯,笃定道:“谜底是,同年。” 科举中,同榜考中的举人、进士互称“同年”。 摊主笑着恭喜:“呦!这位小公子答对了!灯是您的了!” “方大人,我们在渡枫楼定了宴席,现下我家老太太估计已经到酒楼了……”霍雁行恨不得现在就走,只是三个孩子就黏着方词礼,一点也没有放人的意思。 “不如……”霍云旸忽然问了一句,“方先生若是一人,不如同我们一起去渡枫楼用餐?” 霍云瑶一拍手:“诶,好主意,听说渡枫楼今日还有题诗大赛,方先生参加的话肯定可以拿个魁首!”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背后的三叔,脸色越来越难看。 方词礼原本想拒绝,可他鬼使神差地瞥了陆青鸢一眼。 她蹲在霍灵犀旁边,转动刚刚赢的那只小马灯,暖黄色的光照在她皎洁的脸上,让他忽然想起来幼年时在庙里看过的月神泥塑。 “那方某就不推辞了。” 方词礼背后的随从凑到主子耳边,提醒道:“少爷,老爷、老夫人还有方家各房都还在家中等您吃团圆饭呢,您怎么……” 方词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从马上就禁声了。 就是因为不想回去,所以才出来逛灯会的。 夜风穿河而过,将所有花灯都吹得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 方词礼一袭月白长袍,站在桥上宛如谪仙。 可是仙也有贪恋红尘的时候。 第81章 我知道方先生喜欢谁! 戌时初刻,渡枫楼的绛红酒旗早已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大梁中秋的习俗,赏月饮酒,人间乐事,谁家店里有酒就挂上酒旗,直到店家无酒可卖,才将酒旗降下, “哇,是嫦娥姐姐!”霍灵犀指着楼上喊道。 渡枫楼别出心裁,在顶楼悬挂各色花灯,将每个窗户贴了透光的宣纸,歌姬扮成嫦娥、织女凭栏而立,称为“美人窗”。 楼下百姓纷纷驻足仰头围观,倒是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好多人啊……” 霍云瑶眼尖,瞧见渡枫楼的大门口亮着一个“老弱病残优先”的木牌。 她灵机一动,从砚青手里接过了病椅,推着霍云旸就往前赶,嘴里还大声喊着: “让一让,让一让,我家兄长腿脚不便!” 路人听见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渡枫楼的伙计也看见了,忙不迭地赶过来,帮着他们开了路,上了三楼。 一路上,霍云旸张开折扇,堪堪把自己的脸给挡住。 镇北侯府众人已习以为常,连陆青鸢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跟在他们后面的方词礼瞳孔微颤,继而又忍俊不禁。 或许对霍云旸来说,这样虽然有点丢人,但是他不会真正往心里去。 “方先生,跟上!” 陆青鸢怕方词礼这般谪仙的人物,一会儿就被人群挤成贴画了,于是转过头来喊他。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 声音马上就淹没在了人潮中。 霍老夫人已经在定好的包厢里坐着了,她瞧见方词礼来了,欢喜不已,赶紧让店伙计多加了张椅子,就坐在她旁边。 霍家和方家虽没什么交情,方家尚文,霍家尚武,但不妨碍霍老夫人喜欢方词礼。 好看的孩子谁不喜欢? 况且这还是几个孩子的老师。 “我记得,小方大人跟我们家雁行一般大,”霍老夫人笑着给方词礼夹菜,问道,“还未成婚,有心仪的姑娘吗?” 此话一出,桌上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方词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长辈已经在帮我相看了。”方词礼放下筷子,有礼回应。 霍老夫人:“傻孩子,相看是一回事,喜欢又是另一回事,在一起过日子,还是要喜欢的呀。” “我知道我知道!”霍灵犀举起手来:“我知道方先生喜欢谁!”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了霍灵犀。 “谁啊?你快说你快说。”霍云瑶兴奋地拽了拽四妹妹的衣袖。 霍灵犀故意卖关子:“这个人就在这间屋子里!” 方词礼一怔,他向来克己复礼,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之行,只是偶尔心中有些幽微的心思,难道这个,竟然被一五岁稚童看出来了? 霍雁行皱了皱眉,食不下咽,放下了筷子。 霍老太太一头雾水,望了望身后伺候的丫鬟,还以为方词礼是看上了他们家的哪个丫鬟,被小灵犀给发现了。 只有陆青鸢在努力地对付一只清蒸大闸蟹。 “他喜欢的是——”霍灵犀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然后大声说出来:“我!” 方词礼松了一口气。 “四妹妹,不好同先生开这种玩笑的。”霍云旸轻声劝道。 “我没有开玩笑啊!”霍灵犀眨了眨大眼睛,“方先生只抱过我!三姐姐看的话本子里就是这么画的,抱在一起就是喜欢了……呜呜呜三姐姐你捂我嘴干什么!” “小小年纪不要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霍雁行点评道,“回去就给你没收了。” 方词礼点点头:“附议。” 两人这才开始吃菜喝酒。 霍云瑶欲哭无泪,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她! 啊!她要打死霍灵犀! “别打了别打了,快吃饭。”陆青鸢伸手将两人分开,一人碗里放了一只大闸蟹,“再不吃就凉了!” “嗖——砰!” 忽然,窗外传来了声响。 “烟花!”霍灵犀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烟花,“好漂亮!” 霍雁行扫了一眼:“那个方位,好像是梦仙居放的烟花。” “贤王可真是大手笔,咱们就应该多讹他点钱,免得他浪费咯。”陆青鸢目不斜视,抬起筷子去夹一块东坡肉。 “嘭!嘭!嘭!” 这次的声响比梦仙居的大多了,就像直接在头顶炸开的。 震得陆青鸢筷子上的东坡肉都掉了,裹满酱汁的东坡肉顺着桌子,上衣,裙子,一路滚落在地上。 “哎呀。”陆青鸢很是遗憾地看向那块饱满的东坡肉。 “这……怎么感觉这是咱们这儿放的烟花。”霍雁行扭头问了问伙计。 门外候着的伙计骄傲道:“没错!这是咱们东家特意准备的烟花,从泉州请来的波斯匠人制作的,保准是京城里独一份儿!” “侯夫人,衣服脏了。”方词礼提醒道。 “哦,没事,马车里有备用的。”陆青鸢唤了松烟,陪她一块儿下去马车上更衣。 更完了衣服,渡枫楼正好又放了一波烟花。 在包厢里看不清楚,外面却可以看得分明,陆青鸢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门口,抬头看。 “咻——砰!” 烟花顶端炸开时,数百片金箔花瓣簌簌飘落,引得行人各个去捡。 好看是好看,就是稍微有点……浮夸。 渡枫楼西侧摆了十几张桌子,是留给进不去大厅的客人用餐的,餐费要低一些。 有一桌看上去都是游商,正在喝酒闲聊,声音传到了陆青鸢的耳朵里。 “我勒个乖乖,渡枫楼可真能烧钱啊。” “这有什么的,渡枫楼的东家可是金陵首富薛家,这只是薛家产业的九牛一毛,京中的留园、万胜楼都是他们家的!” “薛家那么多产业,底下的公子小姐怕不是要打破了头?我听说薛老爷有十几个孩子,个个都暗地里较劲呢!” 其中有一对胖瘦商人,应该是从南方过来的,对薛家比较熟悉。 瘦商人捻着胡须道:“要说最出息的,还属薛七公子薛广白。他虽是外室所生,最初只分到个又脏又穷的鲜鱼行,谁能想到他竟搞来活水船,把刚捞的鱼养在船舱里,三日三夜运到京城,鱼还活蹦乱跳的呢!如今京城里哪家酒楼不用他的鲜鱼?连宫里的中秋宴,都得提前半个月跟他订鲥鱼!” “薛七公子也是个妙人,薛老爷子上个月过寿,我们过去送礼,见薛七公子抬了一匣子南海珍珠进去,颗颗都有鸽子蛋那么大!”胖商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旁人问他哪来的钱,他只笑说,鱼肚子里蹦出来的!” 这话讲得好笑,陆青鸢不由地弯了弯嘴角。 “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了声音。 霍雁行见陆青鸢许久没有回来,便下来寻她。 他刚一出西门,目光便被门口那抹身影攫住。 金箔花瓣雨正簌簌飘落,陆青鸢微微仰着脸,眉眼弯成月牙,指尖轻轻扬起,似要接住那些闪烁的碎金。 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拍。 第82章 原来他们要和离 “想去金陵看一看。” 陆青鸢没有设防,脱口而出。 她只有儿时陪着舅舅们走镖的时候去过两次江南,一次在金陵。 记忆里,乌篷船掠过青石板岸,船娘歌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 桨声灯影里,连空气都弥漫着碧螺春和定胜糕的清香。 她很喜欢那里。 前世她嫁与贤王不久,次年便随其远赴西南,此后终生未再踏入金陵。 这话落在霍雁行耳朵里,又是另外一重意思。 他知道陆青鸢真的不在乎镇北侯夫人的尊贵,也知道她从嫁进来就打定主意要走。 不然也不会缠着他要和离书。 想到这里,他不知为何,心里涌出一股火气来。 不知道应该怪谁。 “这么快就想好了和离以后的去处了?” “金陵也好,远离京城,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往。” 陆青鸢沉浸在回忆里,一点儿也没有听出来霍雁行语气有异。 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霍雁行更气恼了,冷哼一声:“不过你倒也不必太心急,至少还得等到明年,你可要想好了,岳父那边可不会轻易同意你和离的。” 陆青鸢的笑容消失了。 她瞪了霍雁行一眼,提着裙子噔噔噔上楼了。 霍雁行也跟着上去了。 片刻后,门后有一个月白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盏莲花灯。 方才伙计送来了几盏莲花灯,说是渡枫楼后院的池塘直通护城河,客人们可以在莲花灯上写下心愿,再把灯放在河里。 孩子们也吃得差不多了,闹着要去放灯,霍老夫人就请方词礼陪着他们一起去了。 他走在最后,见霍雁行与陆青鸢立在后院西侧月洞门旁说话,鬼使神差地放缓了脚步。 原来他们要和离。 原来陆青鸢想去金陵。 他握紧了手中的莲花灯。 ………… 而此时,梦仙居顶楼的壹号包厢里,萧祁正在招待贵客。 “小祁啊,你这梦仙居不行啊,放的烟花都没有人家渡枫楼的大。” 说话者年约五旬,着一身沉香色夹绸长衫。 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尤为醒目,通体莹润如春水,端的是富贵闲人气象。 萧祁闻言,亲自给这人倒了酒,故意无奈地笑了笑:“我只不过是个纨绔王爷,哪有人家金陵首富厉害,我要是敢这么张狂,明日皇兄案头上恐怕有要多几本参我的折子咯!” “哈哈哈哈,你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还怕有人参你?” “诶,只是我皇兄盯我盯得紧,我只好处处小心。”萧祁举起酒盏,倒有几分惆怅,“还不如您远在西南潇洒。” 这位贵客是大梁第一位异姓王,康平王公孙煜。 祖上是前朝镇守西南的大将军公孙瑾,大梁攻城的时候率先投降,免了大梁一年苦战,于是被封了王。 虽然还是有文人背地里看不起公孙家,骂他们卖主求荣,没有骨气,但那又如何。 这一降,就保住了公孙家子子孙孙的荣耀。 轮到这一辈的康平王,公孙煜早已不习武了,别说还有没有老祖宗的风姿,光是酒气就把身子给掏空了。 公孙煜前几个月给太后贺寿,千里迢迢从西南过来,在京城呆了几个月,下个月就准备回去了。 萧祁今晚约公孙煜见面是有事相求的。 在封地的问题上,他原本的确是想选金陵,但奈何朝中以方词礼为首的反对之臣较多。 如今江南水患,他不想过去收拾烂摊子。 何况那边的世家大族关系更复杂,恐怕需花费的银两更多。 反而西南成为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能够得到康平王的助力,萧祁在西南,将会大有作为。 两人推杯换盏,各怀心思。 萧祁凑到康平王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今晚,我有大礼送到贵府上。” ………… 落月桥边有一大一小在随着人潮上桥。 是鱼娘和阿宝。 自从王二去世后,鱼娘和阿宝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前些日子王二被人发现死在无人的巷子口,鱼娘前去收尸时,王二身上财物被搜刮殆尽,连一个铜板都不剩。 给王二办完丧事,家里也不剩几个钱了。 阿宝的私塾上完这个月,下个月估计就没有钱上了。 屋主也催着要房租,说这两天要是没有见到钱,就让他们娘俩儿滚蛋。 鱼娘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在镇北侯府做丫鬟,可她到了镇北侯府,守门的人却跟他说雀儿姑娘今天陪着府里的三姑娘是去渡枫楼用饭去了。 鱼娘一边牵着阿宝往渡枫楼走去,一边叮嘱他:“待会儿你见到你姐姐,嘴巴甜一点,要笑,不要板着脸。” 阿宝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石子,闷闷不乐。 他瞅见周围的孩童们,一个个都提着花灯,拿着糖画,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甩开鱼娘的手,嘟囔着:“我才不要。” “你听话,你姐姐现在是侯府三姑娘的陪读丫鬟,月钱拿得高,你要是想继续读书就得管她要钱……” “不读就不读呗,反正我也不喜欢读书……” 啪! 鱼娘气得甩了阿宝一巴掌。 “你爹和我这么辛苦,送你上私塾!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够跟三少爷求个恩典,不用做奴生子,能光明正大地去科举!你说不想读就不想读了,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阿宝捂着脸,震惊地看着母亲。 在这之前,母亲从来没有打过自己。 他一跺脚,跑了。 鱼娘也不去管他,只一个人坐在桥边的栏杆上抹眼泪。 “妹啊,要我说,娃都是讨债鬼,”摆摊的摊主是个大婶,见状不免劝她几句,“可今日街上人多,你还是快快去找他,莫要被拍花子抓走了。” “就他那样,谁要他!”鱼娘嘴上这样说着,还是撑着膝盖起来了。 “阿宝,阿宝?你出来,娘不打你了。” 她从桥头找到了桥尾,愣是没有见到阿宝的身影,这才开始慌了。 “阿宝!阿宝——你出来啊!” 可街上人来人往,哪是这么好找的。 鱼娘又去了几家孩童最爱吃的糖画摊和糕点摊,都没有找到,也没有人见过。 她的嗓子都喊哑了,不知不觉就随着人群走到了渡枫楼的后门。 正巧雀儿刚陪完霍云瑶放了水灯,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踏出后门,循声而去。 “娘?” “雀儿!”鱼娘看到雀儿,就像看见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了雀儿的手,声音颤抖,“你弟弟不见了!阿宝不见了!” 雀儿扶住站都站不稳的母亲:“娘你先别急,要不先报官!” 铛铛铛—— 开封府的铜锣声响起,打破了中秋夜的喜庆。 “让开让开!” “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带着孩子?” 几个衙役沿着护城河,搜寻着。 霍雁行听见楼下的异响,让柏羽下去把衙役头子带上来问话。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光是今晚,就丢了好几个孩子! 第1章 重生换亲 盛夏,大梁皇宫,太后寿宴。 “臣女愿意!” 陆青鸢刚走到寿康宫门口,就听见了继妹陆蓉月急不可待的声音。 “贤王德才兼备,臣女仰慕已久。” 陆蓉月生怕自己又丢了这桩好姻缘,再次向太后表忠心。 陆青鸢脚步微滞,随后低下头,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原来,她这个张狂得不可一世的继妹,也重生了。 就在刚刚,她从莲花池边苏醒,浑身湿淋淋的,身边只有丫鬟松烟急得直晃她的肩膀。 她捂着心口猛然惊醒,记忆还停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她站在高高的城楼,被一箭射穿了心口。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二十岁那年,太后五十寿宴,她随陆家赴宴。宴席上,太后亲自给陆家二女指婚。 上一世,她的继母林氏是太后的表妹,有心将陆蓉月嫁给太后的小儿子贤王萧祁,可没成想陆蓉月自从见了镇北侯霍雁行一面后,非他不嫁。 最后是陆青鸢嫁给贤王,陆蓉月嫁给霍雁行。 陆蓉月嫁入侯府的第三天,就听说夫妻二人大吵了一架,霍雁行直接搬到军营去住。后来,她虐待侯府里的几个孩子,受了霍老夫人的家法,被丢到庄子上去修身养性去了。 再后来,陆青鸢跟着贤王去往封地,很少回京,几年后就传来陆蓉月病死于京郊的消息。 宴席已经开始,陆青鸢因为回马车上换了一身衣服,所以来迟了,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陆蓉月答应嫁给贤王。 “好!好!好!祁儿大婚,也算是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 太后举杯庆贺,众人见状,纷纷恭敬地站起身来。 陆青鸢提着裙子,想从侧门偷偷溜到官眷的位置上去。 “姐姐,你怎么来得这样迟?”陆蓉月瞥到她的身影,假装吃惊地捂住嘴,大声问道。 她昨日重生后,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贤王,但又怕陆青鸢也重生了,会坏了她的大事,于是入宫的时候故意安排丫鬟将陆青鸢推到荷花池,好拖住她的脚步。 “太后恕罪,长女自小养在市井,粗鄙不堪,不识礼数,”林氏狠狠地剜了陆青鸢一眼:“还不赶紧跪下向太后请罪!” “无妨无妨。”太后摆了摆手,她今日很欢喜,蓉月那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嫁给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她很满意。 原本前几日听见蓉月在家要死要活非嫁霍雁行不可,她还有些生气,现在总算是心想事成,旁的事也没那么在意了。 “镇北侯到——” 话音未落,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阔步迈入殿内。 他行走时似带虎威之风,满殿烛火都在他入殿的刹那晃了晃。 玄色披风在转弯处扫过庭前的牡丹丛,竟带落了数瓣花瓣。 席间有胆大的贵女偷眼望去,只见他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玄铁发簪高高束起,剑眉斜飞入鬓,俊朗中,隐隐带着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 明明是夏日,却给人扑面而来的寒气。 “臣有事来迟,望太后与陛下恕罪。” 太后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自古好事成双,陆大姑娘也云英未嫁,不如赐予镇北侯为妻,如何?” “太后,臣……” 霍雁行上前一步,刚想婉拒,就被皇帝打断了。 “朕看这陆大姑娘也算聪明伶俐,她嫁于你,也不算埋没了你。”皇帝抬手轻轻一点,霍雁行顺着方向看见了陆青鸢。 原来是她。 霍雁行微微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 皇帝就当他同意了。 太后与贤王交换了眼神,继续慈眉善目地道:“霍家也没有个后院主事的,这样,哀家从宫里给你挑一些人手,方便操办喜事。” “谢太后。”霍雁行跪下谢恩。 陆青鸢也跟着谢恩,她低着头,余光只能望见男子的背影,行军之人,跪也跪得笔直,脊梁挺如青松。 霍雁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起身后转头又看向她,四目相对,陆青鸢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慌乱地转移视线,而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没有未出阁的女儿家的羞涩,反而带着几分释怀。 陆青鸢回到座位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 前世她嫁给贤王后,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有苦难言。 新婚之夜,贤王看见了她肩膀上的伤疤,厌恶至极,弃她而去。 后宅里那些个妾室更是心思狠毒,联合起来对付她,还在她的饮食中下了绝子药,让她从此不能生育。 最后,贤王起兵造反,霍雁行奉命镇压。为了使一出障眼法,贤王竟丢她一人守城,自己带着妾室们早早跑路。 她和全城将士百姓苦苦支撑了三个月,纵使她用尽了机关术,最终敌不过霍家军的猛烈攻击。 城破那日,她在城墙上被霍家军一箭射杀。 不过,既然陆蓉月费尽心思想要这“好福气”,就给她好了。 她陆青鸢不稀罕。 回程的马车上,林氏握住女儿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好女儿啊,你这次总算是想开了。那霍家三郎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可霍家风水不行,五年前北燕一战,霍家年轻一辈死得就剩下他一人了,如今府里老的老,小的小,难缠得很,我看她陆青鸢怎么去当这个侯门主母!” 陆蓉月做成了一件大事,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没错,那霍家就是一个虎狼窝! 前世她本要许给贤王,为求姻缘顺遂,她还特意去报国寺上香。结果回程对霍雁行一见钟情,跟家里闹了好几次要嫁给他,为此一向疼爱她的爹爹还差点动用了家法。 没成想,嫁过去以后,霍雁行身边倒是连只母麻雀都没有,可他也不近女色啊,任她百般调戏,还在酒里下了合欢散,可他就是不从。 那几个小畜生更是目无尊长,对她出言不逊,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到头来还倒打一耙,在霍雁行面前颠倒黑白! 霍老夫人也是个粗鄙的老虔婆,为了一点小事,就拿家法制她,还让她去郊外庄子上跟着下人务农!不然就没有饭吃! 更让她气恼的是,陆青鸢因为成了贤王妃,她每次见到她都要行礼!而且看贤王对她也是颇为爱重,衣服首饰都是最时新的。 陆蓉月依偎在林氏怀里撒娇:“哎呀,前些日子是我昏了头,还是娘亲为我筹划的好。” 林氏想到了什么,声音放低了些:“如今局势动荡,太后与圣上不睦,倒是喜欢贤王这个小儿子,我看他才是大有前途之人。只要你嫁过去,好生辅佐,日后必能享尽荣华富贵!” 是了,陆蓉月记得,前世贤王造反,霍雁行去镇压,她留在京中,不知道怎么就染上疟疾,听着外面的人说贤王的兵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等贤王登基,那陆青鸢不就成了皇后吗?! 她恨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一命呜呼了。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必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女儿知道了~等女儿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我看她陆青鸢还拿什么跟我争!” 第2章 侯爷亲自猎的聘雁 这日,陆相国家门前热闹非凡。 贤王府和镇北侯府的送聘礼的队伍就跟说好了似的,前后脚来。 “黄金万两、珍珠翡翠头面十套、南海珍珠一斛、白玉如意两对、红宝石、蓝宝石各一箱——” 贤王府负责唱聘礼单子的是太后身边的李公公,声音尖锐细长,引得街坊邻里都挤在门口看。 这贤王的聘礼一箱接着一箱,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玩珍奇,琳琅满目,摆满了陆家的前院。 相比之下,镇北侯府的聘礼就有点不够看了。 此时陆家各房都聚在院子里,陆蓉月可高兴坏了,前世因为聘礼的事儿,她还被亲娘骂了一顿。 她在聘礼中挑了一根绿宝石簪子,在陆青鸢的头顶上比划了几下:“哎,我的姐姐,可怜你在外祖家也没有戴过什么好东西,镇北侯府估计也没有这等做工的宝石簪子,这根就送给你了,也全了我们之间的姐妹情分。” 陆青鸢只觉得她可笑,并不打算与她多计较,伸手就打算拿过来,反正不拿白不拿。 啪嗒—— 陆蓉月递过来的那一刻,松手了,簪子掉在地上,绿宝石崩了出来。 “哎呀呀,看来姐姐命中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陆蓉月转头,歪着脑袋问李公公:“不小心摔了根簪子,殿下知道了应该不会怪我。” 李公公奉承道:“殿下若是知道王妃爱摔簪子,肯定准备一大箱簪子,专门供着您摔着玩儿。” 此时,镇北侯府负责送聘礼的丘管事提着一个笼子走到陆青鸢面前,毕恭毕敬道:“陆大姑娘,我们侯府的聘礼虽不如贤王府丰厚,但那一双大雁乃是侯爷亲自猎来的,足见侯爷的诚意。” 丘管事掀开笼子上的红布,只见这两只大雁不仅姿态威武,羽毛鲜艳,而且一雄一雌靠在一起,互相舔舐羽毛,十分恩爱缱绻。 陆青鸢见了,只觉得霍雁行的箭法果然精妙,竟看不出大雁身上伤口所在。 这样一看,贤王府送来的聘雁只是上林苑里娇养的,肥美中透露着些许呆笨。 “哼,两只畜生罢了,这也值得夸赞。” 陆蓉月在一旁听到,心中不快:怎么前世她就没有收到霍雁行亲自打来的聘雁! 她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个好主意。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惊呼: “诶诶,飞了飞了!” 镇北候府送来的那两只大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笼门,它们扑棱扑棱翅膀就迫不及待地飞向天空,转眼间连影子都寻不着。 陆蓉月拍手叫好:“哎呀,怎么办呢姐姐,侯爷的诚意飞走了呢?” ………… 当夜,陆青鸢进了父亲陆执的书房。 紫檀桌案上,沉香袅袅,一副名家字帖徐徐展开,正是贤王今日送的礼品之一。 年过四十的陆执保养的当,依旧能看出当年探花郎的风采,他听见长女进来,头也没抬,只是继续临摹名帖。 陆青鸢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指尖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掩面装哭: “父亲,我自小寄养在外祖家,不比妹妹可以承欢膝下,又能时常随母亲进宫讨太后欢喜。可霍家也是侯府,蓉妹妹她就这样放走我的聘雁,让侯府颜面何在?” 陆执停了笔:“知道你受委屈了,为父再给你的嫁妆添上三千两可好?” “父亲以为我只是为了多讨要一些嫁妆?”陆青鸢突然抬眸,泪珠悬在长睫上要落不落:“贤王终究还是要回到封地去的,那么与父亲同朝为官的,只能是身为天子近臣的镇北侯,陆家给我多少颜面,就是给侯府多少颜面。” 陆执这才起身扶起长女。 一炷香后,陆青鸢从书房里出来,脸上只剩下嘲讽和漠然,手里多了一张陈旧的嫁妆单子。 那是她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上面不仅有银钱,还有店铺庄子,外祖父只有母亲这么一个女儿,嫁妆给得很丰厚。 她心里明白,这些不是她掉几滴眼泪换来的。陆执是官场浸染多年的老狐狸,长女嫁权臣,次女嫁亲王,无论未来局势如何,他都能全身而退。 陆蓉月跟陆执亲近,可陆青鸢并不,没有爱,就只能用钱来假装爱了。 很快,到了陆青鸢的出嫁之日。 外面的锣鼓声传入内室,惊起檐下一对白鸽。 坐在镜子面前梳妆的陆青鸢听着那一声声锣鼓,咚咚咚,咚咚咚,催得人有些心慌。 忽然记起前世最后那个黄昏,战鼓擂擂,城头残阳如血,她看着霍家军中缓缓举起的长弓,银色的箭镞泛着冷光。 箭矢贯穿她胸口的那一刻,她竟觉得解脱。 终于,不用再做贤王府里的泥塑木雕了啊。 这一世,前路并非一帆风顺,但她会拼尽全力让自己能自由地活着。 “二姑娘,你怎么来了?二姑娘,不能进……” 松烟没拦住,让陆蓉月进了房。 “没事,你先去前头瞧瞧。”陆青鸢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屋内只剩她们两个人。 陆蓉月自从换亲以后,每夜都兴奋地睡不着觉,今日更是一想到陆青鸢马上要踏入霍家这个火坑,就心潮澎湃。 “姐姐,你就算嫁入侯府又能如何?王侯王侯,始终是王在上,侯在下,你终究比不上我这贤王妃尊贵。” 她见陆青鸢面无表情,居然越说越来劲。 “要怪就怪你娘只是镖局之女,身份低贱,粗陋庸俗,怎配得上爹爹,好在她自知德不配位,早早离世……” 啪—— 陆青鸢猛然站起,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让陆蓉月一下摔倒在地,脸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啊!”陆蓉月捂着脸,又惊又怒:“你今日竟敢动手!” 啪—— 陆青鸢俯下身,又补了一巴掌,冷笑道:“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她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前世她还对这个家抱有期待,处处挚肘于父亲的脸面,对陆蓉月多加忍让。 后来才发现,根本没必要。 更何况,娘亲是她的逆鳞。 “姑娘,准备出门了!” 很快,松烟来叫门。陆青鸢料定即使陆蓉月再张狂,也不会敢在今日发作,毕竟是太后赐婚,耽误了吉时,哪一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陆青鸢,你给我等着,你迟早被霍家那几个小畜生整死!” “好啊,那我就等——着——” 说罢,陆青鸢拿起团扇,吹了吹指甲缝里的花粉,自顾自地出门去了。 “贱人!贱人!”陆蓉月气得浑身发抖,忽然她觉得脸皮上热热的,还开始发痒,手指忍不住向脸上挠去:“啊!好痒好痒!痒死了!” 片刻,她的脸上就起满了红疹。 外间锣鼓喧天,内里咒骂连连,谁也没发现,窗棂外一个身影鬼魅般掠过。 第3章 为你添妆,放你和离 是夜,镇北候府,书房。 暗卫飞廉挂在横梁上,细看像一只蝙蝠: “……陆二姑娘出言不逊,陆大姑娘掌掴二姑娘后,二姑娘的脸肿得像猪头,嘿嘿,她手劲还挺大。” “蠢货。那多半是因为指甲里勾了特殊花粉,二姑娘恰好又会因花粉染疾。” 面前的男人轻斥道。 烛光摇曳,霍雁行的轮廓如刀削般冷硬,薄唇微抿,眼底里却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看来他这位夫人,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初见时只觉得她倔强。 那是半月前在报国寺—— “不好,大姑娘的马车翻了!” 霍雁行刚从军营回城,打马过官道,就听见附近有人惊呼。 他纵马追去时,只见崖边歪着一辆马车,被惊着的马还在不停拉拽车厢,车帘在风里翻卷如白幡,隐约能看到露出半截染血的云锦衣袖。 俯身看去,一女子半边身子都悬在崖外,一只手死死地扣住车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拔剑插向地面,以剑为支点,飞身而下,将女子拽回崖上。 后来才知道,这是陆家寄养在外祖父家的大姑娘,陆青鸢,刚与继妹同去报国寺上完香。 他只需瞥一眼,就知道那马车被人做过手脚,车夫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不过今日陆青鸢的这一巴掌,也算报了当日之仇。 陆相国家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发妻早逝,另娶的高门贵女还是和当今太后有亲的林氏。 父亲偏心,继母私心,继妹算计,她想必在宅中过得并不如意。 前日出城办事路过山野,他猎了一双大雁,让人给她送去,也能宽慰几分。 “哇!宅斗好可怕,幸好我未娶妻。”飞廉拍拍胸口,心里想着陆二姑娘那个脸肿的呀,怕是到了新婚那日都难消,嘿嘿,贤王要娶大猪头咯,想想就开心。 霍雁行却微微皱起眉头,他最讨厌内宅争斗,弄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不知道这个陆大姑娘将来会如何行事呢? 若是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就怕心思太多、太密、太难缠。 “爷,夜已深了,要回主院睡吗?”门外传来侍从柏羽的声音,他好像有点为难:“老夫人那边也在问了,新婚之夜不回去睡,我怕您被老夫人打断腿。” “噗嗤——” 把横梁当秋千荡的飞廉笑出了声。 “滚。” “得嘞!” 飞廉贴着墙壁“滚”了出去,轻巧得就像影子飘过。 霍雁行起身出门,罢了,也是时候会会他这位新夫人了。 松涛院。 蝉鸣裹着暑气,热热闹闹地撞进贴着囍字的窗棂。 “姑娘,别吃了,真的,您别吃了,我害怕。” 松烟眼看着自家姑娘拜堂成亲,进了主院正房后,待侯府的女使丫鬟们一走,便将团扇一扔,头冠一摘,鞋子一脱,俨然跟在住在外祖父家那般,盘着腿坐在床上。 开始吃床上的干果。 吃完以后又开始吃桌上的糕点。 “没事儿,成个亲难不成还要把自己饿死,你也来吃点。”陆青鸢一点也没有前世的拘谨。 毕竟等于二婚了,流程也比较熟练了。 按照前世霍雁行对陆蓉月的态度,估计对自己也就那样,她也没有自信到可以凭借容貌将他折服的程度。 松烟一边给陆青鸢摇扇,一边絮絮叨叨: “姑娘,可不敢懈怠啊!刚刚我出去打听了,咱们松涛院里本来没几个女使婆子,侯爷平日里也只管使唤小厮侍从。这不大婚,宫里赏赐下来的女使都在咱们院里伺候着呢。” 陆青鸢一挑眉毛,原来如此。 太后赏下来的人,自然是打不得骂不得,轻易也不能打发到庄子里去,还要提防她们给宫里传话。 真是一大堆烫手山芋。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嘴里塞了一颗干果。 “夫人,侯爷过来了!” 忽然,院里管事的虞妈妈喊了一嗓子。 陆青鸢一惊,嘴里那口干果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咳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幸好在霍雁行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她快速地咽下干果,顺起床上的团扇遮住自己的脸。 松烟如临大敌,收起女主吃剩的食盒,匆匆下去了。 霍雁行一进门,便大马金刀地往床边一坐,单刀直入:“陆大姑娘,我本无意娶妻,只是太后赐婚不得不从。想必你已经了解过侯府的情况,府里有四个孩子,都非我亲子,但更胜亲子。” 侯府四个孩子,一个是霍雁行的养子,三个是他的侄子侄女。 五年前大梁与北燕一役,霍家中计,霍雁行的大哥、大嫂、二哥,还有霍家军副将凌鹤都牺牲了。 在京安胎的二嫂,听到消息后悲痛不已,难产而死。 偌大的侯府,老的老,小的小,只剩下霍雁行这个成年男子苦苦支撑门庭。 “你若善待四个孩子,我感激不尽,否则,休怪我无情。” 霍雁行最后几个字说得狠辣,加上他多年行伍,字字句句都如同军令。 他说完,看了陆青鸢一眼。 面前的女子低着头,藏在团扇后面,侧面看去,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看不清表情。 她不会是在哭? 霍雁行清咳了一声,语气稍缓: “他们的日常有奶娘、丫鬟、小厮伺候着,你不必亲自照料。” “读书也自有书院夫子约束,你也无须操心。” “若是他们犯浑,你告诉我便是。” 陆青鸢完全没有心思在听,她只觉得喉咙里噎得慌,想要喝口茶水润润。 霍雁行见她还不肯言语,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也不愿嫁我,这样,我愿一两年之后,为你添妆,放你和离。” 这句话陆青鸢听清了! 和离! 他还给添妆! 还有这等好事! 她忽地将扇面往下一拉,身体微微向前倾,脸上掩盖不住的欢喜:“侯爷此话当真?!” 一张娇俏的脸庞展露无遗,明眸皓齿,容色如玉,三分灵动,七分美艳。 泪水打湿的睫毛,皮肤里透出来的红晕混合着胭脂,像极了山间雨后初晴的山茶花,美而不自知。 这是霍雁行第二次离她这么近。 第一次在悬崖边上,人命关天,他只记得她那双倔强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如今这双眼睛里,还多了几分狐狸般的狡黠和历经山河的稳重。 短短半月,她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霍雁行有些愣住了,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女子的声音,这次略带失望。 “侯爷不会要反悔?” 第4章 此乃闺房之乐 霍雁行这才反应过来,身子稍稍往后仰了一点,拉开距离。 “我霍家儿郎,重诺守信,绝不反悔。” 陆青鸢见他认真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等到和离以后,她就找个借口离开京城,回外祖父家,或者寻一处世外桃源,过自己的小日子! “你放心,我陆青鸢发誓,若我对四个孩子起半分歹心,必叫我天打雷劈。” 霍雁行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誓发的,倒有几分江湖气息。 不过他见话已说开,便打算离去。 “夜已深,你睡,我去书房,以后我都在书房睡,不用等我。” “等一下!” 情急之下,陆青鸢伸手去拉他,可没想到霍雁行腿长,一步顶别人的两三步,她没拉到手臂,却好死不死扯到了他的腰带。 霍雁行是脱了喜服,换了常服过来的。夏日闷热,本就是中衣外套了一件青色长衫,中间系了一根同色缎面腰带。 陆青鸢这一扯,腰带如游蛇滑落,他原本紧紧束着的衣衫也松散开来,隐约露出紧实的胸膛。 窗外的蝉鸣突然噤了声,夜风悄然钻进房里。 烛火摇曳了几下,晃动的烛光好似受到了什么蛊惑,顺着男子胸膛起伏的肌理游走。 陆青鸢觉得嗓子更干渴了。 “你!” 霍雁行一把攥住松垮的衣襟,往后退了几步,把腰带重新系好,声音里带了几分恼怒: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无意娶妻,你我也不会有夫妻之实,你用不着在我身上白费心机!” 陆青鸢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不小心扯到你的腰带吗?好像我污了你清白一样。至于吗? 但话又说回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侯爷请听我一言!”陆青鸢着急辩白,竹筒倒豆子般把太后往侯府里安插女使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 “……她们每一个都是太后的耳报神,若你去书房睡,太后就知道我们夫妻不合,自然会想尽办法继续给你安排枕边人,到那时就更难办了。” 这事,霍雁行不是没有想过。 太后与圣上斗法,朝堂派系明显,太后背后是世家门阀,圣上提拔的是寒门才子。而霍家既是簪缨世家,霍雁行又是新贵权臣,太后有心拉拢,才会让陆家与霍家结亲。 霍雁行顺着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陆青鸢从床上站起来,转身吹灭了所有的红烛。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只有月色透过窗台,薄薄地洒落在床榻上。 霍雁行蹙眉:“陆青鸢,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自然是做戏做全套,给她们看一对恩爱夫妻。”陆青鸢一手按住床头的木桩,用力推动了几下。 床,纹丝不动。 陆青鸢的力气虽比寻常女子大些,但还是推不动,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这床,怎么这么稳当?” “自然,这是我祖母特意寻的上好黄花梨,请了老师傅做了整整一年的拔步床。” 霍雁行虽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但平日里给皇帝办事,也见过一些风月之事,大致明白她要做什么。 他默默走到另一侧,来回推动着木桩。 吱呀吱呀—— 床发出了暧昧的声响。 不知为何,霍雁行的脸皮有些发烫。 更要命的是,陆青鸢还在旁边指指点点:“侯爷,要注意节奏,由慢及快,由轻及重,不然太假了。” “哼,干活不见你出力,动嘴倒是勤快。”霍雁行冷笑道。 陆青鸢闻言,好似想起什么来,走得离窗边近些,侧过身子。 不一会儿,一声声仿若猫儿撒娇般的娇吟响起。 霍雁行握着床柱的手骤然捏紧,喉结滚动两下,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半句:“你,你瞎叫什么!” 陆青鸢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演戏。 她嘤咛的时候,声线细细的,不似说话时的清亮,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缓缓溢出,慵懒且缠绵。 她发现床的吱呀声消失了,还叮嘱霍雁行:“侯爷,您手上别停啊,会露馅的。” 霍雁行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摇床。 吱呀——吱呀——吱呀呀呀—— 一阵过后,陆青鸢才低声道:“此乃闺房之乐,更显真实。” 闺,闺房之乐? 霍雁行瞠目结舌,若不是房间昏暗,陆青鸢定能发现他一瞬间红了耳根。 霍雁行感觉天都塌了。 再难打的仗也没有今夜的难打。 不对啊,按理说陆青鸢也是第一次嫁人,她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差不多了。” 陆青鸢反应过来,也觉得这样有些尴尬,嘴比脑子快:“侯爷初次成婚,这样应该就行了。” 什么叫,这样,应该,就行了? 霍雁行听懂后,脸比锅底还黑,可惜陆青鸢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行,继续。” 他手上的动作突然大了许多。 吱呀!!吱呀!! 拔步床发出的响声更大了,频率更快了。 陆青鸢听着有些不对,刚想劝他差不多了,可以停手了。 哗啦—— 床塌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霍雁行那头的床柱子断裂了,导致拔步床往一侧倾斜。 床檐上重工绣制的大红帷幔结结实实地砸下来,将这对倒霉夫妻盖了个彻彻底底。 陆青鸢把脸上的帷幔扯下来。 这就是上好的拔步床?霍老夫人一定是被人骗了! 霍雁行那侧塌得更厉害,层层叠叠的帷幔上还坠了各色宝石珠子,挂在他的头顶上,正巧月色柔柔地撒进来,更显熠熠生辉,简直比陆青鸢还像新娘子。 陆青鸢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 霍雁行本来气闷,伸手狠狠地把帷幔扯了下来,一抬头,借着三分朦胧月色瞧清楚了偷笑的人。 陆青鸢身上那大红芙蓉花嫁衣已然皱皱巴巴,头发也被帷幔弄得凌乱不堪,几根调皮的发丝勾在眼角眉梢。 她笑的时候,双肩微微颤动,眉眼弯弯。 忽然她睁开眼睛,与他大眼瞪小眼。 霍雁行忽然想起儿时春日游猎,二哥送给他一只浑身火红的小狐狸,他养在房里,深夜里那只红狐狸爬到桌上偷吃卤牛肉,被他逮个正着时。 正是她如今这般模样。 笃笃笃—— 有人敲门。 第5章 这床有问题 外面守夜的丫鬟们听到这声响太大了,怕出了什么事,赶紧凑到门外。 “侯爷,夫人,怎么了?” “没事,你们都下去,不用伺候了。”霍雁行声音闷闷的,有点沙哑。 陆青鸢站起来,重新点亮了烛火。 “明日,我让林妈妈去找府里的工匠来修床。”霍雁行觉得此间再难呆下去,打算去书房睡。 “等一下。”陆青鸢拿着烛台,沿着床断裂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不对,这床有问题。” 霍雁行顺着陆青鸢的示意看过去。 “你看,床底下的这块断裂的木头,断裂处是平整的,正常外力所断的木头,断裂处应该是粗糙且参差不齐的。” “这块木头,一定是有人提前用锯子割过,只要床上的人发出的动静足够大,木头就会断裂。” 霍雁行脸色一沉,好像想到什么,推开房门,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陆青鸢赶紧跟了出去。 霍雁行的松涛院后面,就是四个孩子的住所,梅香小筑。 还没踏进去,远远地就听见几个孩童的笑声,还有搓牌的响声。 院外守夜的小厮远远见到霍雁行怒气冲冲而来,吓得七魂丢了六魄,拔腿就往院里通风报信,嘴里还嚷嚷着: “不,不好了,侯——啊!” 忽然,小厮捂住自己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他被点了哑穴。 击中哑穴的小石子清脆落地。 整个过程快到陆青鸢都来不及看清霍雁行是怎么出手的。 霍雁行走过去,解了小厮的哑穴:“明日自己去领十板子,现在滚下去,大晚上的别吵到老夫人。” 小厮愁眉苦脸地下去了,只好让屋内的小主子们自祈多福了。 霍言行径直往内院走去。 “诶,我又赢了!给钱给钱!” “瑶姐姐好厉害!” “太晚了,要不咱们散了,小心被大人们发现。” “怕什么!叔父今日娶亲,怎么会来我们这里呢!再来再来!” 屋内传来了孩童的玩闹声,还有哗啦哗啦的码牌声。 霍雁行越听越气,这帮小兔崽子真的是无法无天! 他撩起长袍,腿一抬,踹门而入。 咚—— 玩得尽兴的四个孩子惊慌失措地收拾桌面,越忙越乱,牌和铜钱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四人之中个子最高的男孩,反应最快,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行礼:“父亲。” 陆青鸢跟在霍雁行后面进去的,那男孩抬头看了一眼,又道:“母亲。” 嫁入侯府之前,她找人打探了侯府的四个孩子。 最大的是养子凌韬,也是唯一一个和霍家血脉没有关系的孩子,他是霍雁行的副将凌鹤之子,今年刚满十三岁,最是稳重守礼。 “叔父~~~” 一句奶声奶气的叔父,伴随着一只鹅黄色的奶团子,向霍雁行噔噔噔地冲了过来。 这便是霍雁行最小的侄女,他二哥家的孩子,霍灵犀,今年才五岁。 “霍灵犀!你个叛徒!你给我回来!” 后面一位穿着石榴红襦裙的女孩双手叉腰,怒视前方那只没有骨气的奶团子,旁边坐着一位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两人容貌极其相似。 这是霍家大哥的一对龙凤胎,霍云瑶和霍云旸,也有十岁了。 不过这对龙凤胎倒是两个极端性子,霍云瑶上蹿下跳像只皮猴子,没有一日安静的时候,霍云旸因为几年前从马上摔下,双腿残疾,性子安静甚至有些抑郁。 霍灵犀听见姐姐的话,扭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又转回来,抱着霍雁行的腿就开始撒娇:“叔父叔父~我的好叔父~我好困啊,我想睡觉啦~” 霍雁行任女娃摇晃,纹丝不动: “大晚上不睡觉,聚众打牌九,还赌钱?我看你们一点都不困,索性别睡了,每个人罚抄一百遍《弟子规》。” 一时间哀声一片。 “啊?我也要吗?”霍灵犀指着自己,眨巴眨巴眼,她字都认不得几个呢。 “你不是夸你瑶姐姐厉害吗?让她给你抄。”霍雁行双手怀抱,看向后面的霍云瑶。 “凭什么!”霍云瑶急了。 “凭你胆子大,都敢拿锯子锯床了!”霍雁行厉声道:“我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侯府就这么些人,能偷偷进到松涛院干这种坏事的,只能是孩子。 凌韬稳重,云旸安静,灵犀力气小,唯有云瑶,跟她爹娘一样喜欢舞刀弄枪,脾气火爆。 霍云瑶被揭穿了,也不认错,梗着脖子死犟。 陆青鸢赶紧打圆场:“好啦好啦,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大晚上的就别折腾孩子们了。” 霍云瑶毫不领情:“我们叔侄俩的事情,要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霍雁行快走几步,揪住霍云瑶的后脖颈,耳提面命:“她是我刚过门的妻子,是你的三婶!” “哼!陆家和林家都是皇亲国戚,权势滔天,他们家的女儿肯定都是嚣张跋扈之人,我才不要认这样的女子做婶娘!” 霍云瑶一把推开霍雁行的手,冲了出去。 陆青鸢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在心中逐字分析起刚刚霍云瑶说的那句话。 奇怪,她为什么要说“陆家和林家的女儿都是嚣张跋扈之人”? 陆家就自己和陆蓉月两个女儿,林家倒是有不少女儿…… 陆青鸢正想着,霍雁行就已经下令,四个孩子禁闭三日,罚抄书,就此作罢。 回松涛院的路上,陆青鸢已经困了,悄悄打了个哈欠。 这一宿,可把她累坏了。 “孩子顽劣,以后我会多加管教。” 耳边响起霍雁行的话:“他们自幼失怙失恃,我和祖母难免溺爱,不成想越发不像话。” 陆青鸢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心里却想:五年前,他也就二十出头,带四个孩子也是不易。 没事,不就是带孩子吗? 就算他们是泼猴在世,也逃不出她陆青鸢的五指山。 从梅花小筑回到松涛院,已经快三更天了。 正屋里的床塌了,他们只能去偏房睡,陆青鸢睡床,霍雁行在偏房的贵妃榻上凑活一晚。 折腾了一天,陆青鸢累得不行,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连霍雁行什么时候出门上早朝都不知道。 丫鬟们叫了几次她都没听见,直到最后是虞妈妈杀进房间,晃醒她: “哎呀夫人你怎么还没起啊!该去给老夫人敬茶了!” 第6章 祖母,别装了 说起霍老夫人,也是个妙人。 她本家姓白,单名一个玥字。 娘家并非世家,也非巨富。 完完全全就是普通百姓人家。 霍家祖父当年去辽东剿匪,把最大的土匪窝——蝎子寨给剿了,还救出了一名农家女子,便是现在的霍老夫人了。 两人恩爱一生,膝下只有一子,就是霍雁行的父亲霍昭。 可惜霍昭夫妇俩去得早,留下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是老夫人将他们抚养长大的。 五年前,霍家出事,霍雁行的大哥、二哥战死北燕,老夫人亲自出城千里迎棺。 陆青鸢打心底很是佩服老夫人,只不过前世忙于后宅争斗,老夫人又不经常与京中贵妇相交,就算宴席碰见了也只是遥遥一见,没有亲近的机会。 于是,她特意让丫鬟们别跟着,自己去了老夫人住的慈晖堂。 她刚进院,老夫人的贴身婆子刘妈妈赶紧迎上来。 “哎呦,夫人您可算来了,老夫人四更天就起来了,饭都还没用呢,就等着喝夫人的茶呢!” 刘妈妈要进去通报一声,让丫鬟们去备茶拿礼,请她在外面稍等。 陆青鸢在院子外面也闲不住,四处走走,就听见廊下有丫鬟在闲聊。 “哎,你听松涛苑的姐妹们说了吗?昨夜里啊,侯爷和夫人可是闹了好大的动静!” “什么好热闹!让我也听听!” “昨夜她们听见正房里传来那种声音,都备下水了,可等了许久,还没人叫。” “侯爷自小在军营长大的,这身子骨,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吃得消的。” “可不是嘛!后来轰的一声,她们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侯爷还不让人进去伺候。” “咦?” “天一亮,侯爷就让人叫了工匠去修床。” “嚯!床都塌了!” 陆青鸢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 侯门大院,什么传得最快? 主人家的八卦。 不过效果她很满意,就是要侯府上下都知道他们夫妇和睦,这样消息就能很快传到太后耳朵里去。 “诶,老夫人,您怎么在这儿呢,让老奴一顿好找。” 陆青鸢听见屋里传来刘妈妈的声音,她侧着头去看。 好啊,原来是老夫人在窗台底下偷听丫鬟们说话! “嘘,她们还没聊完呢。” “夫人来敬茶了,快快去正厅里坐着,我的老祖宗。” 陆青鸢哑然失笑。 正厅。 老夫人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身着一袭金福字纹深褐锦袍。 陆青鸢恭恭敬敬地端着茶杯,给老夫人敬茶,她端庄大方,姿态优雅,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老夫人看不出来,刘妈妈可是女宫出身,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满意,心想那外界传言,陆大姑娘于市井长大,不通礼仪粗鄙不堪,都是浑说! 陆青鸢却感慨,那还得多亏了前世在贤王府吃过的苦,太后对她这个儿媳并不满意,却又不好明说,暗中派了几位嬷嬷以教习礼仪为由,磋磨她。 别说端茶了,她甚至可以头顶着三本书,端着茶绕着全府走一圈,书都不带掉的! 老夫人喝过茶,开始训话,陆青鸢低头作小媳妇状。 “夫妻相处,乃人伦之本。你需记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方能家和事兴。” “……《女诫》有云,‘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你需时刻自省……需时刻自省……” 听着听着,怎么变车轱辘话了? 陆青鸢悄悄抬起头,发现老太太一直盯着手中的扇子,像是上面写了小字,可又因着目力不足,看着颇为费劲。 敢情在那扇子上打小抄呢! 她大胆直言:“祖母,时候不早了,该用早饭了。” 老夫人如释重负,根本不管一旁的刘妈妈给她使的眼色:“好好好,吃早饭,吃早饭!” 门外候着的丫鬟们端着早饭鱼贯而入。 满满一桌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偌大的白瓷盘,上面摆着几个铜钱大小的蟹黄汤包,旁边还放着新采摘的牡丹花。 茶碗里装着七宝茶,茶底混合着核桃、松子、乳饼、银杏、芝麻、小枣、瓜仁这七种食材。 各色糕点更不用说,最后上的居然是一整条新鲜的梅花枝子,上面挂着拇指大小的梅花果子。 …… 陆青鸢笑了笑,转身问刘妈妈:“厨房里可有准备胡饼和小米粥?” 刘妈妈被问得突然,心直口快的毛病又犯了:“那自然有,老夫人天天吃……” “咳咳咳!” 一旁传来老夫人的咳嗽声,刘妈妈自知说漏了嘴,后悔不已。 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要维持她侯府老太君的形象,差一点毁在自己这张嘴上了! 刘妈妈板着脸:“呃……有是有,但是那都是侯府下人吃的,我们老夫人最讲究了,寻常东西怎么能入口。” “什么?” 霍雁行刚下朝,朝服还没换就先来给祖母请安,一进屋就听见刘妈的话,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祖母,讲究?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饭,皱起了眉头。 这也太精致了,谁大早上吃这玩意,能管饱吗? “祖母,这……” 他刚开口,就被祖母瞪了一眼,示意他闭嘴。 陆青鸢左右看看,憋着笑,假装很是遗憾的样子:“哎,我最喜欢胡饼配小米粥了,若是有腌菜,比如萝卜干、咸菜疙瘩、白菜帮等,那就最好了!” 闻言,老夫人的双眼一亮。 这孙媳妇,她喜欢! 老夫人脱口而出:“有有有!刘妈,快把胡饼和小米粥端上来,还有我腌制的萝卜干!” 刘妈嘴角抽搐,又不得不从。 霍雁行又好气又好笑。 陆青鸢咬着丫鬟们端上来的胡饼,低头憋笑。 …… 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霍雁行自顾自地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侯爷,等一等。”陆青鸢喊住他。 “何事?” 霍雁行放缓了脚步,心里想的却是,这小丫头揣测人心挺有一手的。 这才和祖母见上一面,吃了个早饭,就把祖母哄得眉开眼笑的,吃饭的时候都忘了还有他这一个孙儿在,一个劲地给她夹菜。 此女子不可小觑。 “我有一事求侯爷。”陆青鸢走到他身侧,屏退了丫鬟和小厮。 “说。” 霍雁行眸色清冷,薄唇紧抿,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看,他猜得没错,这个女人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敢提什么要求。 正想着,面前的女子朝他福了福身,一双葡萄般亮晶晶的眼睛满怀希冀地望着他: “侯爷,可以提前把和离书写了吗?” 第7章 你们家侯爷的身子这么虚啊 和离书? 霍雁行想起了昨晚自己同陆青鸢说的话。 “我知道你也不愿嫁我,这样,我愿一两年之后,为你添妆,放你和离。” 再看她的眼神,满是希冀和即将自由的雀跃。 看来她是真的不稀罕侯夫人的名头,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你跟我来书房。” 霍雁行带着陆青鸢来到了外院,书房就在外院边上,离内院只有一道门。 这是陆青鸢第一次来到霍雁行的书房。 进门先是看到一把长刀高挂在显眼处,刀身狭长,寒光凛凛,让人胆寒。 左侧放着一张贵妃榻,榻上还有一本没看完的兵书。 右侧是一张有点年份的檀木书桌,桌上兵书占据了大半空间,书页泛黄发脆,有的甚至残缺不全。 桌上的文房四宝倒是精致,一看就是御赐之物,只是使用者看起来毫不珍惜,笔杆上的墨渍都还在。 霍雁行走到书桌前,拿纸,提笔,就要写和离书。 “等一等。” 陆青鸢开口阻止。 “怎么,反悔了?”霍雁行搁下毛笔,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侯爷莫不是诓我?凡世家大族,涉及重要文书,都需采用官办白鹿纸誊写,并盖上私印,才能奏效。”陆青鸢伸手拿起桌上的纸晃了晃:“而这,是上好的棉连纸,虽然质量上乘,但到底不是官办用纸。”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知道这些纸的区别,只不过前世在贤王府呆久了,王府比侯府的规矩更多,纸张的数量都是有数的,谁用了,用了多少,用来做什么,都会一一记录在册,以防后面突发事件需要查阅纸张。 霍雁行定睛一看,果然是棉连纸。 明明他昨夜离开的时候,桌上放着的还是白鹿纸,怎么变成了棉连纸? 不过,听说陆青鸢一直在外祖家长大,今年才被接回陆府,怎么对这些官办之物如此熟悉。 霍雁行只扫了一眼侧边放宣纸的柜子,便唤来了柏羽: “我书房里的白鹿纸都去哪里了?” 柏羽也觉得奇怪,向来都是官办定期派人来候府送白鹿纸,明明前几日才刚送过,这几日侯爷也没怎么用,怎么就不见了呢? 柏羽叫来了平日负责打扫书房的婆子。 那婆子大字不识一个,说话倒是利落。 “老奴不知道什么白鹿纸,今儿一早三姑娘说侯爷罚他们几个抄书,没纸了,就来书房拿纸,老奴想着也就是几张纸而已,侯爷平日里又很疼几位小主子,就放三姑娘进来了。” 婆子口中的三姑娘就是霍云瑶。 “胡闹。”霍雁行忍不住用右手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吩咐柏羽,“你等下交代人去官办领纸回来,多领一些。” 陆青鸢忍不住问:“往日里,侯爷的书房也是谁想进都可以进的吗?” 霍雁行不语。 柏羽替主子说话:“夫人,霍家的人口简单,不是老夫人就是四位小主子,侯爷平日里也常带小主子来书房读书练字。” “我相信四个孩子没有坏心,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侯爷是天子近臣,书房里有的是机密文书、御赐之物,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侯府百口莫辩。”陆青鸢语气严肃起来,“再说了,孩子们每月应该有份例,用多少纸,多少笔,花多少银钱,都应该清清楚楚,而不是没有纸就来侯爷的书房拿。” 霍雁行听她一番话,觉得有理,如今府里也混了细作,就怕细作利用无知孩童,获取机密文书。 他示意柏羽:“去请账房先生来。” ………… 账房先生姓孙,瘦干身材,留着两撇山羊胡,他手里捧着漆盘,十几本蓝皮账本摞在上面,墨香混着陈年纸页的潮气扑面而来。 “侯爷,夫人,这里是府中近五年的账本。” 下人送上了茶,陆青鸢坐下看账本,霍雁行在旁边喝茶。 果然,这些账本在陆青鸢看来,就是四个字。 乱七八糟。 “去岁腊月,采买银丝炭三百斤?”陆青鸢指尖划过某行条目,“在我嫁入侯府之前,松涛院就侯爷一人,用得了三百斤的银丝炭?怎么?你们家侯爷的身子这么虚?” 霍雁行一口茶刚喝下去,差点呛住,握茶盏的手倏地收紧。 柏羽听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孙账房抹着汗,嗫嚅道:“许是……许是还有梅香小筑的份,一起算上的……” “好,这个就算了,”陆青鸢突然轻笑,将账本送到霍雁行面前,手指着另一行条目,“侯爷看这端午采买,有何不妥?” 霍雁行带兵打仗可以,可真让他看起账本来,那可真是头大。 他扫了一眼,又扫了第二眼,还想再扫第三眼的时候,账本被陆青鸢收回去了。 她提笔,在账本上圈了一处。 “雄黄酒百坛?白娘子看到都得绕着侯府走。” 柏羽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霍雁行一记眼风扫过,又生生憋住。 还没等霍雁行发作,孙账房倒是吓软了腿,扑通跪在地上。 “夫人不知,原先大爷二爷在的时候,府里是一共是领着三份俸禄,外加庄子的地租,日子过得宽裕,后来……后来府里出事后,到处都是使银子的地方,府里也没有个当家主母,每个院里想要什么,就来账房支钱……这可不是小人贪墨啊!” 陆青鸢让柏羽先带孙账房下去,账本留下。 书房里只剩下她和霍雁行二人。 霍雁行自知理亏,这些年他的心思都在霍家军上,想着总有一日要与北燕有一战,闲暇的时候还要考究几个孩子的功课,府里的开支他是实在无暇顾及。 好在祖上还有一些薄产,每回府里不够银钱的时候,他只能略微变卖一些来周转。 他先开口:“我可以把管家的对牌钥匙给你,倘若你能在一月内能让侯府出入持平,我便相信你有掌家理财之能。并且,我会写下和离书,让你不再有后顾之忧。” 陆青鸢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霍雁行惊讶于她答应的速度,又继续道: “不过你得跟我约法三章。第一,不许有违律法;第二,不许借侯府之名,行贪污受贿之事。” 陆青鸢点点头:“那是自然,第三呢?” “第三,不许用你的嫁妆填补。” 霍雁行见过一次陆青鸢的嫁妆单子,颇为丰厚,想来应该是她外祖父给她母亲的嫁妆,现在终于回到她手里了。 庄子铺面、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应有尽有,最特别的是,她外祖父作为长风镖局的大当家,还给了两箱兵器。 自古美人爱红妆,武将爱宝刀,霍雁行虽好奇那两箱兵器是什么,但毕竟是人姑娘家的嫁妆,不能动。 陆青鸢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前世父亲投靠贤王后,也把母亲的嫁妆给她了,贤王以军需为由,直接把嫁妆拿走了,连商量都没有跟她商量过。 那嫁妆里,还有母亲惯用的一柄长剑。 果然啊,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畜牲的差距还大。 她抬起右手:“行,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霍雁行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眼里多了几分欣赏。 他倒是真的很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他抬起右臂,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 “啪”的一声脆响,他宽厚的手掌在空中与陆青鸢的手合在一起。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8章 虎头猪尾的四不像 松涛院。 陆青鸢端坐在书房内,面前堆着半人高的账册。 从午时到日暮,窗棂上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越拉越长。 她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老夫人房里的银丝炭、大少爷的宝石袖箭、二少爷的羊毫笔、三姑娘的苏绣裙、四姑娘的羊乳羹…… 还有驻守京城的几百号霍家军的冬装外袍,朝廷发的外袍不够暖和,霍雁行让人拆了,重新加棉花进去。 账目里一桩桩,一件件,有明目的,没有明目的,纷繁杂乱。 若是随便给一位新嫁娘,必定头昏脑涨,怪不得前世她偶尔听到陆蓉月偷偷去放印子钱。 不过,这事遇到陆青鸢就不是个事儿。 毕竟她从小就帮外祖父管理镖局,钱的问题,说到底是人的问题,只要把人用好了,钱也就顺了。 况且,府里孩子们和老夫人所用的东西,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上品,甚至有些贵的夸张了,可霍雁行本人的花销极少。 夏衣三四件,冬衣五六件,饭是跟着军营吃的,被褥也是军中发的。 真好养活。 陆青鸢揉揉眼睛,撂下朱笔,忽见门边探出个小脑袋来。 “灵犀?”她轻声唤道。 小丫头顶着一头乱发钻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幅画。 “婶娘,这个给你。” 她踮脚将画塞过来。 陆青鸢打开一看,顶好的白鹿纸上面花了一只四不像。 可怖的虎头正在喷火,耳朵却是猪的形状,连尾巴也是一卷一卷的猪尾巴。 空白处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霍雁行。 陆青鸢忍不住笑出声来,敢情堂堂镇北侯,在孩子们眼里就是一个虎头猪尾的四不像! “嘻嘻~”霍灵犀看见她笑了,也跟着笑,偷偷扒着桌沿,眼巴巴盯着盘里的梅花糕。 陆青鸢伸手就把这小团子抱起,放在腿上,捻了块梅花糕给她。 霍灵犀双手捧着糕点,像一只小仓鼠,仔仔细细地从边缘处咬着,生怕碎屑掉下去,弄脏了陆青鸢的裙子。 “婶娘,你不要生瑶姐姐的气,其实她半夜偷偷哭呢,说三叔娶了婶娘就不疼我们了。” 陆青鸢觉得奇怪,于是问道:“谁跟你们说的,你三叔娶了婶娘就不疼你们了。” “嗯……”霍灵犀歪着脑袋想了想,“……忘了。” 陆青鸢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也是,别说藏在侯府里的细作了,就连原本侯府的奴仆,都有可能对小主子说这种话。 霍灵犀咀嚼的动作放慢了,眨巴眨巴大眼睛:“婶娘,那我还能吃吗?” 陆青鸢啼笑皆非:“没事,吃吃。” 霍灵犀在这里吃了个肚儿圆,临走的时候还带了一盒糕点回梅花小筑。 松烟走了进来:“夫人歇会儿,侯爷让小厮捎口信说今日在城外练兵,宿在军营,晚上就不回府里了。” 陆青鸢头也没有抬,眼睛就像长在账本上一样,过了好一会儿,等她看完手中这一本,才开口。 “对了,按照规矩,皇家赐婚,明日我跟侯爷该进宫谢恩了。” “我都给夫人准备好了。”松烟将第二天要穿的衣物捧了出来,“这是新做的夏衣,缎子是家里寄的,好得不得了,夫人明日穿这个入宫谢恩,看着就欢喜。” 陆青鸢的两个贴身丫鬟,一个松烟,一个珠霞,是她从外祖家带过来的,说的“家里”就是指外祖贺家。 正红色织金缎面长衫,金色丝线织就的牡丹花高贵典雅,确实很符合镇北候夫人的身份。 不过……她要的不是这个。 陆青鸢打开衣橱,随手指了一件衣服。 “就它。” 松烟不解,但乖乖照做。 外面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人像一阵风般闯进了内院,走进屋内,拿起茶壶就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珠霞!”松烟扯了扯好姐妹的衣袖,“主子还在这儿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珠霞喝完一壶茶,小脸红彤彤的,看样子今天都在外面跑了。 “小姐猜得没错,我打探过了,贤王今日一大早就去郊外围猎了。” 陆青鸢站起来,拿账本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叫夫人。” 珠霞嘿嘿笑着,捂着脑袋:“好好好,夫人!候夫人!料事如神的候夫人!” 陆青鸢也不跟她瞎闹,转身用粉色的桃花笺写了一封信,让松烟带出去给传话的小厮。 “切记,一定要在人多的时候给他,让他务必交到侯爷手中。” 陆家。 “……奴婢亲眼看到松烟姐姐把一份桃花笺递给了侯爷的随从,而且再三嘱咐,让他务必交到侯爷手中。” 片刻后,一个脸上长着红色雀斑的矮小丫鬟,匆匆忙忙地从陆家后门出去了。 陆蓉月正在林氏的房间用膳,脸上的红疹还未消,只是眼睛处没有那么红肿了。 她得意地笑:“我就说嘛!霍雁行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什么洞房花烛夜床都睡塌了,定是她自己让丫鬟们传出来的谣言!真是不要脸!” 林氏给女儿添了一碗白粥:“到底是镖局养大的野丫头,什么话都敢往外传,真是丢尽了我们相府的脸面!” “那桃花笺,向来是有情人之间互述衷肠用的,若是霍雁行喜欢她,她何必巴巴地上赶着写情诗!” 陆蓉月有十成的把握,毕竟前世,霍雁行就不好女色。 她也没见过霍雁行喜欢过哪个女子,成天就知道在他那破军营呆着,她甚至怀疑霍雁行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照规矩,明日她要进宫谢恩,”陆蓉月抚过自己肿胀的脸庞,声音淬了毒似的寒,“这大好时机,我可不能放过。我就是要让陆青鸢知道,即便她嫁入侯府,也别想过得舒坦。娘,我明日要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胡闹!”林氏作势拍她手背,“你这脸上疹子还没消全,可别到处乱跑。万一遇到贤王殿下,岂不是……” “哎呀,娘!女儿有分寸。”陆蓉月靠在林氏肩上撒娇,“我都打听过了,祁哥哥出城去了,明日肯定不会回来的。而且我明日戴上面纱,太后娘娘问起我就说只是长了几颗红疹,无碍的。” 林氏磨不过女儿,只好差人给宫里递了牌子。 “娘~您就瞧好!”陆蓉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仿佛已经看到陆青鸢在宫里难堪的模样,“明日我定要让陆青鸢颜面扫地!” 第9章 夫人的桃花笺 日暮时分,郊外军营。 “霍侯爷!您得给草民做主啊!” 一位老汉在军营外哭喊,怀里还抱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壮汉。 那壮汉下半身受了伤,鲜血如注,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瞬间便洇红了老汉的衣衫。 “怎么回事?”霍雁行闻声赶来,问门口的卫兵。 “侯爷,这位老伯说有人围猎,踩坏了他们家的田地,还把他儿子的……那里踩伤了。”卫兵老老实实回答。 “你们几个将人扶到营帐,再把军医叫来,柏羽,你带人在周围巡视,看谁在附近围猎。” 众人皆按照霍雁行的吩咐去做了。 军医很快就给壮汉做了检查,止了血,但出来的时候对霍雁行摇了摇头。 一匹马踩在人身上,能活命都算命大,得亏那马蹄没有踩中胸口,只是下半身算是废了。 老汉一看,老泪纵横,跪在霍雁行面前就不起来了。 “我儿天生愚钝,今儿见有贵人踩踏咱家田地,没躲开反而冲上去理论,结果被马踢翻,还遭马蹄踩踏。他虽是个傻的,但也是我的命根子啊!现在他遭了这么大的罪,往后可咋办哟!求侯爷给个说法!” 霍雁行将人扶起来:“老伯您放心,一定给您个说法。” 柏羽刚好也回来了,结果和霍雁行猜的一样。 在附近大型围猎的正是贤王萧祁。 京郊围猎是皇室旧俗,但一般在秋季举行。 那时万物成熟,各种飞禽走兽膘肥体壮,是狩猎的好时机,且农事基本结束,不会过多影响民生。 京中虽有世家贵族,皇室宗亲偶尔来山野里打打猎,那也是仅限于深山,很少会踏足百姓的田地。 不过,贤王一向不理会这些条条框框。 他出手阔绰,但凡手下的人马伤及了田地,都直接用银子堵人口舌,以至于这么多年,无人往上报去。 “柏羽,你派人好生照顾这对父子,明日城门开了以后送到城内最好的医馆去。” “是。” 霍雁行点了十个亲兵,准备去抓人。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青衣小厮在马上颠得死去活来,面露菜色。 “侯,侯爷……夫,夫人来信。”到了营地门口,他滚下马来,摔到了霍雁行的马前。 “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霍雁行翻身上马,干脆利落。 可那青衣小厮竟然拉住了他的缰绳。 “不行不行……夫人说,说,一定要您,速看!” “大胆!”周围的卫兵厉声呵斥,“还不滚下去!” 小厮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出发之时,夫人身边的松烟姐姐可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骑马速去,侯爷要是没看到信,你这个月的月钱可就没了。” 我可是侯府的人,归夫人管,可不归军营管。 “拿过来。”霍雁行见小厮执着,以为是家中有什么急事,陆青鸢才会写信给他。 不料,小厮呈上一张精美的桃花笺。 粉色的笺纸上,桃花图案栩栩如生,引人遐想。 “呦!桃花笺!”眼尖的亲卫统领袁术怪叫起来。 霍雁行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硬生生扯出一抹哭笑不得的弧度。 他接过桃花笺,展开一看。 几个年轻的校尉像地鼠一样,从后面探出头来,一个个挤眉弄眼。 “嫂夫人是陆相国之女,书香门第,文笔肯定了的。” “咱们侯爷新婚燕尔,实属正常,实属正常啊!” 谁知,霍雁行的双眉先是猛地一蹙,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之眉头舒展,微微点头。 “侯爷,不会是嫂夫人想您了?” “也是,新婚第二日,怎么也该回去陪陪夫人啊。” 这几个都是霍雁行的亲兵,从小一起在军营长大的,私下里经常没大没小。 “怎么,嫌平日训练不够累?”霍雁行一冷脸,身后的校尉们瞬间乖得像鹌鹑。 只有袁术还在喋喋不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平时这么刻苦训练,不就是为了把萧祁那王八孙子打趴下吗?我早就看他不爽了,什么东西啊,有钱有权了不起啊!侯爷,你说,咱们等会要怎么揍……诶诶诶,你怎么回去了啊?” 霍雁行翻身下马,走进了主帐。 “咦,侯爷,咱们不去找萧祁那孙子算账啊……侯爷?侯爷!”袁术在主帐门口跳来跳去,看了一眼淡定的柏羽,挠了挠头问:“兄弟,侯爷这是啥意思?完了,他不会真的成为那种为了女子耽误军情的人!” 柏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主帐里传来了一声暴喝:“还不滚进来!” ………… 深夜,城郊山林里却亮如白昼。 一排排手持火把的护卫,骑在高头大马上,追随着他们的主子。 “野山猪一头!” 前方下马清点猎物的护卫回报:“恭喜王爷!王爷箭无虚发,简直如后羿在世。” “哼,野山猪而已,有什么稀奇的。”相反,萧祁觉得兴趣缺缺。 他是喜欢围猎,除了隆冬腊月,每个月都要来上一两回。 看着羽箭穿透猎物的身体,血喷涌而出,猎物倒在地上垂死挣扎,他就觉得痛快。 只是这快感来得快也去得快,渐渐地,寻常的猎物已经没办法激起他的好胜心了。 “罢了,回营。” 他慵懒地骑在马上,神色倦倦,准备打道回府了。 “王爷快看!那好像有猎物!”守卫指着丛林里的一抹白, “白色的!”萧祁的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他双腿一夹马腹,右手扬起马鞭,“是白鹿,跟我追!” 那白鹿毛色如雪,在黑夜里竟然也亮得发光,不过行为迟缓,不一会儿就被萧祁追上了。 “你们都别动!本王要活的!”萧祁看准时机,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利箭如流星般射向白鹿的脚踝,白鹿中箭后踉跄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手下人纷纷围拢过来,连连称赞。 有一白衣幕僚从众人中走出来:“这白鹿如此罕见,正所谓‘鹿寿千岁,满五百岁则色白’,如此祥瑞之物,若是送给太后,太后必定欢喜万分呐!” “不错不错,”萧祁赞赏地看着这位白衣幕僚,却感觉有点眼生,“你……这位先生好学识,赏十金。” 萧祁门客甚多,贤王府出手也阔绰,于是府里养着的幕僚越来越多,多到萧祁都不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你们将白鹿好好养起来,明日本王便入宫,将它献给母后!” 第10章 一口一个青鸢妹妹 翌日,宫门外。 巳时,皇宫的琉璃瓦就被晒得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生疼。 “快一点!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一群蠢出升天的玩意儿,你们要热死王爷吗?!” 贤王府的亲卫正催促着推着木车的奴仆们往前走,木车上盖了一块大红的绸缎。 萧祁身骑白马,停在宫门口唯一的阴凉处。 这天格外炎热,热得他心浮气躁,要不是赶着给母后送礼,他只想回府凉快凉快去。 “轱辘轱辘……” 一辆马车缓缓朝着宫门口驶来。 萧祁眯着眼睛望去。 老檀木车身,深褐色车帘,霍家独有的世家徽记越来越清晰。 原来是霍家的马车,萧祁想了想,应该是霍雁行的新妇来进宫谢恩。 其实萧祁只在宴会上远远地见过陆青鸢几次,蓉月跟他说起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养于市井,野蛮成性,不识礼数。 马车终于停稳,车门“吱呀”一声轻启。 随车的侍女先下的车,将车帘提起。 车里的女子轻提月白色罗裙,准备下马车。 裙摆处勾勒着几枝兰花,清新雅致,随裙而动。 上身搭了一件天青色褙子,头上简单插了一根翠玉簪。 整个人就像是一汩清泉,冰凉清透。 原来这就是陆家的大姑娘,和陆蓉月口中的完全不一样。 萧祁突然觉得,这天,好像也没那么热了。 他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轻快地来到她的马车面前,点头示意。 “青鸢妹妹好。” 陆青鸢抬头看他。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贤王萧祁,她前世的夫君。 萧祁的样貌随了太后,七分英气,三分阴柔,那一双桃花眼,勾得京城里的贵女们魂牵梦绕。 也担得起那句,骑马倚斜桥,满楼被看招。 萧祁待人和善,出手阔绰,门客众多,对女子也是关怀备至。 但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有多暴戾冷血。 前世的新婚夜,萧祁对她从温柔到厌弃,只用了一眼。 看到她肩膀上伤口的那一眼。 陆青鸢微微低头,以此掩盖眼里浓浓的厌恶与恨意。 萧祁却将面前女子的举动视作是害羞,加上今日陆青鸢的穿着打扮着实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本来就喜爱弱柳扶风般的女子,此时心中竟然有一瞬念想,当初就应该偷偷跟母后提起,让陆家两女一起嫁入王府,岂不快哉。 萧祁想着,不自觉地用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陆青鸢,那目光犹如实质,令陆青鸢浑身不自在。 她扶着松烟的手,下了马车,恭恭敬敬地给贤王行礼: “参见贤王殿下。” “青鸢妹妹不必多礼。”萧祁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陆青鸢,问道,“怎么就你自己独行?霍三郎呢?这朝见谢恩的日子,他居然没同你一起来。” 陆青鸢笑而不语。 “这小子,从小长在军营里,哪有半分情趣,我替三郎向青鸢妹妹赔罪了。” 萧祁自顾自地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美玉,递向陆青鸢:“收下,也算是本王的一点心意。” 那美玉温润剔透,雕刻着的瑞兽纹栩栩如生,绝非凡品。 陆青鸢往后退了一小步,轻声道:“贤王殿下,如此贵重之物,臣妇实在不敢收受,还望殿下收回。” “我与蓉月马上也要成亲了,你和蓉月是姐妹,自然就是我的妻妹,有什么不敢收受的呢?” 萧祁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陆青鸢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周围还有人看着,她心里把萧祁骂了个狗血淋头。 “嗖——” 尖锐且急促的声响袭来,伴随着一支羽箭从远处射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羽箭已精准地射穿了美玉的穗子。 穗子瞬间断裂,美玉“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有刺客!保护殿下!”萧祁身边的亲卫齐刷刷亮起了刀剑。 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为首的男子身着黑色戎装,骑着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他墨发束冠,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面颊上。 眼见马上就要撞上萧祁了,他猛地勒住缰绳,黑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嘶鸣。 黑马停下来,距离萧祁的白马只有半米不到。 “是霍三郎啊。”萧祁岿然不动,抬手示意亲卫把刀剑收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假笑,“天气热,三郎火气也这么大,等下不如去本王母后宫中喝点绿豆莲子羹,去去火?” 霍雁行朗声道:“贤王殿下,昨日你在京郊围猎,毁坏民田,还纵容属下踩踏百姓,不巧人家找上了霍家军,我呢,是替人来要个说法的。” “霍雁行,你跟本王要说法,本王还没有追究你在宫城底下肆意放箭,毁坏了本王的美玉。”萧祁不以为意,大手一挥,“罢了,你我也算是连襟,看在青鸢妹妹的份上,本王不与你计较。” 萧祁一口一个青鸢妹妹,倒是把陆青鸢的鸡皮疙瘩给喊出来了。 霍雁行这才将目光投向陆青鸢,这一看,眉头又皱了起来。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这不适合她。 纵使他不懂女子的衣裙首饰,脂粉妆容,也看得出来,这一身的确没有前两日那么好看。 她还是适合穿红色,最好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红,看着就觉得明媚,有生机。 而不是这种没滋没味的素色。 联想到昨日的赌约,他心中担忧顿生,莫不是她为了能赢,把嫁妆先抵押出去了? “哟,二位爷这是怎么了?” 此时,宫门里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嗓音,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太监李公公。 “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呢,外头天热,咱们不如进宫说话?” 萧祁冷哼一声:“本王今日是给母后献礼的,希望有些人不要不识好歹,坏了母后的心情。” 说罢,他翻身下马,大步先行。 霍雁行也下了马,卸了佩刀,和陆青鸢一同朝着宫中走去。 没有人发现,他入宫门的时候,对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陆青鸢快走了几步,本想着问他几句话,没想到霍雁行出口就是一句: “你怎么打扮得这么难看?” 陆青鸢:“……” 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 她白了他一眼,板着个小脸,往边上走了几步,和他隔开距离。 霍雁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问问都不行了吗? 第11章 哀家定让她吃尽苦头! 寿康宫。 廊下种满了名贵的姚黄牡丹,灿若朝阳,锦绣纷叠。 宫女们穿梭其中,忙得脚不沾地。 太后爱花,皇帝又孝顺,命宫人每日更换寿康宫的花,不许有一片凋败的花朵。 “姨母~” 此时,陆蓉月正陪着太后赏花,她脸上覆了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柳眉杏眼。 只见她柳眉轻蹙,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姨母~自从陆青鸢被赐婚以后就愈发张狂,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出阁之前还给母亲脸色看。” 太后有些疑虑:“你未来可是贤王妃,那小蹄子怎敢给你脸色看?还有你母亲,也不是个软性子啊。” “不知道她使了的什么手段,让父亲贴了好多嫁妆,库房里抬出来的比我都多了一倍不止,母亲一向爱重父亲,纵使心有疑虑,也不敢多说什么,”陆蓉月假装以手拭泪,“还有,她大婚当日,我好心好意去庆贺,她却抓花了我的脸。” “岂有此理!哀家是看在陆相的份上,给她牵了这么一个好姻缘,她却如此不知好歹!” 太后狠狠地掐断了一朵离得最近的牡丹花,碗口大的花头“咕咚”一声掉在地上,宛如美人头颅。 “娘娘,贤王殿下、镇北侯和他的夫人已经到了。”李公公前来禀报。 遭了!祁哥哥怎么也来了?! 陆蓉月一时惊慌,用手捂住了脸。 他不是出城去了吗?怎么进宫了! 太后却以为她是害怕陆青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你随哀家过去,若是她当着哀家的面也敢造次,定让她吃尽苦头!” 不多时,萧祁昂首阔步而入,身后紧跟着霍雁行与陆青鸢二人。 众人向太后行礼问安后,还未等太后开口,宫门外又传来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太后心里咯噔一声,看来今日是不好发作了。 不过皇帝向来不是这个时候来请安的啊,怎么突然就来了。 “朕听殿前司上报,说你们在宫门外发生争执,到底是为何事啊?” 霍雁行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并非微臣冲动。实是贤王在京郊私自围猎,纵容手下毁田伤人,苦主告到了军营,微臣情急之下,才对贤王殿下有所冒犯。” 萧祁反驳:“本王只是带了个随从在京郊打打猎而已,怎么,镇北侯不去练兵,倒是管上本王了?” 皇帝摆摆手:“朕还以为是多大点事儿呢,反正这秋狝也近了,别说是你,朕都有点手痒了,说,这次又打到了什么宝贝?” 见皇兄不计较,萧祁颇为得意地瞟了霍雁行一眼,接着说:“回皇兄,臣弟这次捕获了一头白鹿。” 说罢,他挥了挥手,侍从便将木车推了进来。 萧祁掀开木车上的大红绸缎。 一头白鹿安静地侧躺着,毛色如霜。 太后欢喜得紧,站起身走上前仔细打量:“真的是白鹿,听闻南极仙翁骑的就是白鹿,哀家活了这么些年,总算看到真的了。” 萧祁见母后欢喜,嘴巴像是抹了蜜:“说不定就是南极仙翁送给母后的生辰礼,祝您松鹤长春,寿元无量呢!” “你呀你,惯会讨喜。”太后被逗笑了,亲昵地用食指轻点了一下萧祁的额头。 此时,皇帝上前扶住太后的手,赞叹道:“这白鹿乃是天降祥瑞啊!朕记得前朝有一布衣皇帝,就是猎到了一头白鹿,视作天命所归。” 说者有没有心不知道,反正听者是听进去了。 太后虽然有扶持小儿子的心,但萧祁羽翼未成,还远远不到和皇帝撕破脸的时候。 她安抚似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皇帝的手背:“白鹿现世,更说明皇帝明德,天下太平啊。” 不料,陆青鸢上前一步,福身道:“皇上,臣妇斗胆,这白鹿……恐怕是假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萧祁脸色一沉,但面上还保持着微笑:“青鸢妹妹,圣上面前,可不能胡诌。” “是啊,姐姐,平日里你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这可是送给太后的寿礼,是祁哥哥的一片孝心,你说这白鹿是假的,难道是质疑祁哥哥的这份孝心也是假的吗?!” 陆蓉月说完,便站到了萧祁的身侧。 陆青鸢笑眯眯地回应:“我只说了这么一句,怎么妹妹着急起来了?难不成昨夜你是亲眼所见,贤王殿下亲手抓的白鹿?” “够了!”太后将茶盏重重砸在桌上,厉声喝道:“陆青鸢,你自小在他乡长大,远离京城,没有见过这等祥瑞之物也属正常,哀家可以念你无知,恕你无罪。先前听说你不敬尊长,言行多有悖逆,对待姊妹也全无仁爱之心,哀家还不信,今日一看,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主!来人——” 陆蓉月微微仰头,面纱下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到陆青鸢被掌嘴了,最好打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看她以后还怎么在京中混得下去! “母后,且慢。” 太后还没有下令,皇帝便开口了。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朕倒是想知道,霍夫人怎么就判定这白鹿是假的呢?若是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母后再罚她也不迟。” 太后默许了。 陆青鸢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皇上,此鹿看似白鹿,实则是老梅花鹿仿造而成。” 说罢,她微微侧头看了萧祁一眼,继续道:“因为老年鹿毛色较浅,行动迟缓便于控制。” “胡说!”萧祁上前一步,想要逼近陆青鸢,却被霍雁行侧身挡住了。 霍雁行身姿挺拔,宛如苍松,目光如炬,冷冷地盯着萧祁。 萧祁只好站在原地辩解:“白鹿是本王亲手所抓,昨日随从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他们都可以替本王作证。” 霍雁行冷不丁问道:“刚才贤王殿下才说自己只带了个随从,怎么这下就变成了百八十人了呢?” 萧祁心中一惊,可话已经说出去了。 陆青鸢继续说:“臣妇曾经在民间见过,有些猎户会将普通的梅花鹿伪造成白鹿,卖给富商或者地方官,以示祥瑞。伪造者常用石灰、米浆等混合物,以猪鬃刷逆毛涂抹。此法虽可使鹿身上的白色保持半月不褪,但遇水即溶。” 皇帝听闻,大手一挥:“来人,去打一桶水来。” 第12章 这一趟进宫,来得真值 很快,太监端来水,浇在鹿背上加以揉搓,只见水中渐渐泛起白色沉淀,鹿的毛发也逐渐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这,这怎么可能?!”萧祁急忙上手去摸鹿,手上也留下了白色的印迹。 皇帝不语,只是身子往后一靠,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上的佛珠。 太后见状,知道今日的事情没有那么好过去了,与其等皇帝发作,不如当机立断。 “萧祁,皇上仁厚,哀家却难容你!你率众围猎,毁田伤人,还伪造祥瑞。今罚你赔偿农户与伤者药费,另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萧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 “朕还有事,得空再来给母后请安。”皇帝收起佛珠,规规矩矩向太后行了礼。 临走时拍拍霍雁行的肩膀:“镇北侯守责尽职,实乃朝廷栋梁。赏,黄金百两。” 霍雁行跪地谢恩,陆青鸢也跟着。 皇帝又看向陆青鸢,挑眉笑道:“陆相是国之重器,陆大姑娘也聪慧过人,不过现已是镇北侯夫人了,穿得太过素净,恐底下人会轻慢于你。刚好前些日子金陵织造局新进献了时新料子,朕就赐予你。” 太后一听,赶忙命贴身嬷嬷去取来一匣子珠钗首饰,赐予陆青鸢。 霍雁行这才琢磨过味来,剑眉微挑,若有所思。 原来这只小狐狸还打着这样的鬼主意。 凡事最怕比较,人也不例外。 一边是跋扈的亲王,一边是尽忠职守的臣子和他低调的新妇,皇家不给点安抚,这事儿怎么翻篇? 陆青鸢看着那一匣子满满的珠钗首饰,心里美滋滋的。 这一趟进宫,来得真值! 下次还来! ………… 御书房。 “怎么?侯府要揭不开锅了,你家夫人打秋风都打到宫里来了。” 皇帝坐在桌前,顺手拿起桌上的羊毫笔就往前面丢去。 霍雁行抬手就抓住了笔:“谢皇上赏,臣家中刚好有几位子侄要练字,就是这一支可能不够分。”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朕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你从小到大顺走了朕多少笔墨纸砚,朕说过吗?” 先帝在世的时候,霍家三个儿子,经常进宫伴读。霍雁行虽然比他小几岁,但却是与他最能说到一起去。两人因在课上说小话,没少被当时的太子太傅责骂。 只是霍家出事以后,霍雁行就像变了一个人,很少能够再见到他少年意气的一面。 霍雁行正了正神色,说道: “陛下怎么着也得给人家一点酬劳。” “什么意思,白鹿这主意是她想的?”皇帝有些惊讶。 霍雁行点点头:“若不是她及时给臣送信,出了这主意,恐怕这事又像之前诸多事般,不了了之。” 昨夜他收到陆青鸢的桃花笺,里面却不是什么情诗,而是让他按照方法伪造一匹白鹿,故意放给萧祁,最好让他能进宫把白鹿献给太后。 皇帝长叹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呢? 太后本名林玉婵,原是先帝的肃贵妃。 可皇帝出生的时候,太后还只是个美人,位分不高,先帝将他交给当时的董皇后抚养。 董皇后是先帝的结发妻子,两人恩爱多年,可惜她一直未能生育,因而郁郁寡欢。 董皇后待他如亲子,诗书礼仪也是她亲自教导的。 等董皇后去世的时候,皇帝已经成年,被封为太子,居住东宫,与生母更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 萧祁不一样,他出生时,先皇大喜,林玉婵被封为肃贵妃。 因董皇后那时已经病重,肃贵妃有执掌后宫之权,一时间风头无两。 太后疼爱小儿子萧祁,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别说夏季围猎,踩踏农田,踩伤了人,就算死几个人,在太后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今日霍雁行让小太监来叫他到寿康宫的时候,他本以为又是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没想到一波三折,让萧祁栽了个大跟头,倒是让他心里畅快了许多。 “等贤王大婚以后,就让他到封地去,以免夜长梦多。”霍雁行提议。 “朕也这么想的,就是怕母后那边……”皇帝以奏折覆脸,又是一声长叹。 “陛下别忘了,郑庄公与共叔段的故事。” “若你是朕,你当怎么办?” 霍雁行沉默了一会儿,侧过头去,盯着窗外的一抹绿意,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小时候大人们问我们兄弟三人,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 “大哥说想当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二哥说想当劫富济贫的江湖侠客,只有我,说想做个马夫,可以养马、喂马、骑马,大家都笑话我没有出息。” “大哥二哥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扛起霍家门庭。大哥是长子,继承侯府是板上钉钉的事,二哥有很多江湖朋友,没准以后能当个什么武林盟主,我只要在他们的庇护下好好养我的马就可以了。” “陛下问我,若我是您,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回答,因为皇家是皇家,霍家是霍家。” 皇帝心中一动。 是啊,皇家是皇家,霍家是霍家。 霍家兄弟可以彼此交心,完全信任。 皇家呢? 自古皇家无真情,他既然坐上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要接受这个事实。 皇帝看了看沉浸在回忆里的霍雁行,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你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陆青鸢这姑娘挺不错的,聪慧睿智,一心为你,你别辜负人家。” 霍雁行的面部微妙地抽搐了一下。 一心为我? 他想起陆青鸢追着他要和离书的样子,那一脸的期待。 她是怕赌约输了,拿不到和离书,才这么认真地帮他的。 谈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暂时的盟友罢了。 只不过这话不能对皇帝说。 御书房这边两人肩负国家和社稷,心事重重,而走在宫道上的陆青鸢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侯府,好好地大笑一通。 “前面就是宫门口,老奴就不送了,这些都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给镇北侯府的赏赐,侯夫人慢走。” 李公公专程送陆青鸢到宫门口,太后这是给足了侯府面子。 陆青鸢满脸笑意:“太后娘娘待我实在是太好了,下次我还来给娘娘请安。” 李公公面上保持着微笑,背地腹诽:“可别来了,您这是进宫进货来了。” 陆青鸢看着宫人们把一件件物品往侯府的马车上装,有一种大丰收的喜悦。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怒吼:“陆青鸢,你给我站住!” 第13章 还想挨巴掌吗? 陆青鸢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快点快点!”她催促着下人把东西放好,自己也等不及车夫把马凳备好,拎起裙摆就要往马车上跨去。 她可不想和陆蓉月在宫门口打起来,有辱斯文,还耽误她数钱。 “你给我下来!” 还是慢了一步,陆蓉月已经跑到她身后,伸手拽住她的长发,使出了吃奶的劲往下一拉。 陆青鸢没想到这蠢货真的能在宫门口扯她头发,反手抓住了陆蓉月的肩膀往下一按,再往后一送。 陆蓉月松了手,抱着肩膀直呼痛,往后踉跄了几步。 不对,很不对。 她脑子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 前世陆青鸢回京以后,虽然也跟她有过口角之争,被母亲罚跪了几次祠堂,挨了几次打以后也消停了,像之前大婚扇她耳光,还有今日敢对她动手,是前世从未有过的。 难道陆青鸢也……重生了?! 不,不可能,如果她也重生了,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将贤王妃之位拱手让人? 正想着,陆青鸢就已经上前一步,缓缓抬起双臂,手腕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好妹妹,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呢?”她忽地倾身贴近陆蓉月耳畔:“怎么,还想挨巴掌吗?” “你!”陆蓉月下意识捂住面纱后退半步,又强撑着扬起下巴,“你等我成了贤王妃……” “贤王妃?”陆青鸢轻笑,目光掠过陆蓉月身后疾步而来的蟒袍身影,“贤王殿下此刻怕是连看你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话音未落,她猛地扯住陆蓉月的面纱,狠狠一拽! 面纱飘落,陆蓉月红肿溃烂的半张脸暴露在外。 “啊——” 她尖叫着捂住脸颊。 陆青鸢笑眯眯地将面纱撕成两半:“哎呀,手劲大了些,没办法,我长在市井,比较野蛮,又嫁给了一个武夫,多多包涵啊。” 她见萧祁越来越近了,不恋战,赶紧闪身钻进侯府的马车里,让车夫快走。 陆青鸢心里畅快,还钻出车窗,挥了挥手。 “蓉月妹妹别恼,明日归宁,姐姐再送你几条面纱——” 陆蓉月哪里来得及回她,催着丫鬟拿手绢给自己的脸挡上。 谁知一回头,就看到了萧祁。 “蓉月你的脸……” 萧祁见到陆蓉月这张花脸,一阵恶寒,恨不得把眼睛剜出来。 “祁哥哥听我解释!是陆青鸢她害我……”陆蓉月抓住萧祁的胳膊。 萧祁额角青筋暴起,他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刚才母后又单独把他一顿好骂。 纵使他平时在外对女子诸多温柔小意,此时也掩盖不住眼底的厌恶。 “你容颜有亏,做不得贤王妃,退婚!” 说罢,他推开陆蓉月,拂袖而去。 “祁哥哥!祁哥哥!贤王殿下!不能退婚啊!” 宫门口回荡着陆蓉月的哭喊声。 …… 一炷香后,霍雁行正皱眉望着空荡荡的宫门。 只有柏羽和两匹马。 柏羽递上缰绳:“夫人走前吩咐,说侯爷定要与皇上推心置腹许久,让属下留着鞍马伺候。” “哼,她怕是着急回家数钱。”霍雁行翻身上马。 柏羽策马跟上,竹筒倒豆子般把刚才宫门口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他满脸钦佩,由衷地赞叹道:“属下跟随侯爷多年,却从未见过像夫人这般有勇有谋的女子。” 霍雁行微微侧头,扫了他一眼:“夫人打架你就光看着?” 柏羽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当时不是他不想帮忙,只是夫人反应太快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陆蓉月给解决了。 他刚想开口解释,便听到霍雁行接着说:“罚你今晚去梅花小筑值夜。” 柏羽两眼一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救命啊! 梅花小筑那四位小主子比鬼都难缠啊! ………… 镇北侯府,松涛院。 “真香啊真香啊~” 松烟无奈地看着沉迷于数钱的主子,从宫里回来以后,她就让人把东西抬进院里,尤其是那黄金百两。 陆青鸢两眼放光,细细地嗅闻着黄金上的味道。 松烟劝道:“夫人,咱们家也不差钱,想当年贺家鼎盛的时候,那也是日进斗金的,小时候也没见您这么财迷啊。” 陆青鸢伸出一根手指,竖在松烟的嘴上:“你不懂。” 她是富过,前世在贺家,在陆家,在贤王府,见钱如流水,一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但最后的日子,她穷得叮当响。 萧祁弃城而去,还带走了所有金银,她苦苦守城三月,所有的珠钗首饰都拿去变卖成粮食发给士兵和百姓们, 可以说是,穷怕了。 再说了,她和霍雁行还有赌约呢,霍家现在的账目可以说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有了这笔钱,至少账面上能松快一些。 陆青鸢怀抱着黄金,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霍雁行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径直走进去,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盅,才开口:“你怎么猜到太后一定会因为白鹿之事责罚贤王?” “围猎、毁农田、伤人,这些事情在太后眼里,不值一提,但是……”陆青鸢笃定地说,“她最不能容忍的是,贤王让她丢脸。” 世家贵女,林氏一族的骄傲,从美人做到贵妃再到太后,林玉婵什么风浪没见过。 她不相信萧祁会拿一只假的白鹿来骗她。 她只是愤怒,自己精心养大的小儿子,像个傻子一样当众被人戳穿。 萧祁在皇帝面前,在她的一生之敌,董皇后养大的孩子面前,像一个笑话。 霍雁行点点头,转身要往书房去,今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陆青鸢叮嘱他:“对了,记得让你的人多照应那对父子,贤王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定会找人出气。” 霍雁行剑眉一蹙,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 “你怎么知道苦主是一对父子?我记得没有跟你提过这个。” 陆青鸢微微一怔。 她知道,是因为前世她已嫁与贤王,一日偶然路过书房,听见贤王下属汇报。 原来那位老汉,当时也是求助到霍雁行跟前,受伤的儿子也得到了救治。 老汉得知是贤王所为后,一个古稀老头,竟下定决心,变卖所有家产,一心只想要进城敲登闻鼓,为儿子讨个公道。 萧祁提前知道消息后,竟派人将这对父子杀害。 她至今还记得萧祁当时的眼神,凉薄,淡漠,根本不将人命看在眼里。 所以她才想请霍雁行帮忙照看他们,至少,不要丢了性命。 “我查账看到的,早上孙账房说柏羽派人送一位老伯和他受伤的儿子进回春堂救治,支了两贯钱。”陆青鸢扬起一张看似无辜的脸,“怎么了,侯爷?” “没什么。” 霍雁行转身离去,他总觉得这位“盟友”,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第14章 祁哥哥都要跟我退婚了 贤王府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萧祁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如墨。 他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事出有异,必有内奸。 昨日若不是有人提议将白鹿作为祥瑞献给母后,他也不会起心动念…… “来人,去把昨日一起去围猎的白衣幕僚抓过来!” 府中的刘管事战战兢兢地回道:“王爷,那白衣幕僚今早就收拾行囊,说是要去云游四方,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萧祁冷笑一声:“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他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何人介绍入府?” 刘管事叫苦不迭,他刚才就让人去查了,结果发现这人好像是凭空而来的,没有在王府记录在册,也问了同行之人,没有一个认识他的。 “你的意思是,本王带出去的人,混进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是吗?”萧祁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震飞出去,碎了一地。 “查,里里到外给本王查,门客幕僚,丫头小厮,一个都不能放过!” 镇北侯府,书房。 柏羽一进门,就看到飞廉倒挂在房梁上。 偏偏今晚他还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衣袖在空中飘来飘去,乍一看挺吓人的。 “……主子您放心,我一大早就溜了,”飞廉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子,笑得贼眉鼠眼,“别说贤王府的待遇真不错,临走的时候管事的还给我送了二两银子路费呢!”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闪过,那枚银子就落到了霍雁行的手里。 “不义之财,没收。” “主子……”飞廉哭丧着脸。 早知道自己就不拿出来了…… 柏羽幸灾乐祸:“你最近别到处晃悠,让贤王的人抓个正着才好。” “小爷我的易容术不是盖的,想找我,嘿嘿,梦里找去!” 原来贤王要找的那个“白衣幕僚”,正是飞廉。 昨晚他刚好在军营里,霍雁行临时让他乔装打扮,混入贤王的队伍里。 柏羽说道:“那老汉和他受伤的儿子也已得到妥善医治,大夫说伤势虽然以后不能生育,但不影响正常行走。他们答应待医好后便换个地方生活,不会再留在京城。” 霍雁行微微点头,又想起了陆青鸢的叮嘱,说道:“那对父子,你派人盯紧,一定要安排周全,直到护送到外地,莫要让人再寻到他们的麻烦。” “是。” 柏羽和飞廉都下去后,霍雁行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粉色笺纸,桃花图案。 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上,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这张桃花笺。 过了一会儿,他才将桃花笺靠近桌上的火烛。 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这一幕透过书房里未关紧的小窗,落入了一个脸上长了雀斑的丫鬟眼里。 她比寻常丫鬟都要矮小瘦小一些,动作像猫儿一样轻。 书房与内院的连接处种了一排高大的松柏,在月光的映照下,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小心翼翼地矮下身子,穿过这片阴影,就能到内院了。 五步、四步、再走几步就到了! “谁!”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怒喝,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原是柏羽不想去梅花小筑值夜,正在树底下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余光发现树叶的阴影有点不对,他走过去,抓到个陌生的小丫鬟。 “站住!”他厉声问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被吓了一跳,低着头,嗫嚅道:“我……我叫雀儿,是,是跟着夫人来的侯府。” 柏羽一听是夫人的人,语气稍缓:“这是外院书房,你不好乱走动。是不是夫人让你过来的?” 雀儿闻言,不敢多说,一味点头如捣蒜。 柏羽松了手,放她进了内院。 ………… 陆府。 雀儿将看到霍雁行烧掉桃花笺的事磕磕巴巴地说了出来。 她胆子小,今天又被柏羽一吓,更是六神无主。 “……事情就是这样,奴婢也没有看清那桃花笺上写了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还频频往窗外看去,“夫人,二姑娘,我这几日出来得太频繁了,我怕……” 陆蓉月本来就因为今日之事憋着一团火,见她这幅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桌上的茶盏就往雀儿身上砸。 那茶盏里的还是热茶,这一砸,滚烫的茶水溅了雀儿一身,她却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用的东西!”陆蓉月咬牙切齿,“你别忘了你爹跪在我面前求我,只要能让你爹爹进私塾念书,你这条贱命但凭我差遣。你要是不好好帮我打探消息,我就让你娘老子收拾你,到时候你可别又哭哭啼啼到我跟前来求饶!” 雀儿惶恐至极,一个劲地磕头。 “罢了你回去。”林氏挥挥手,“往后我会派人去侯府找你,你就不用过来了。” 雀儿走后,屋里只剩下林氏母女二人。 林氏一边给女儿脸上涂药,一边问道:“你说,那小贱人究竟在桃花笺上写了什么?霍雁行竟然会把它烧掉。” 陆蓉月却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肯定是那贱人写的情诗,让他别忘了今日进宫谢恩。我看,霍雁行不过是在人前与她装作恩爱夫妻,应付应付宫里罢了,怎么可能喜欢她,怕是她送的东西都觉得晦气!” 她此时满心只想着贤王要退婚的事,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去细想桃花笺的事。 “哎呀!娘啊!您还是操心操心我,祁哥哥都要跟我退婚了!” 她只要一想到前世,萧祁造反,很大可能就是新皇,而自己却因为陆青鸢这个贱人,当不上贤王妃,以后更当不成皇后,就气得面目狰狞。 “我不管,过几日你就跟太后娘娘说去,就说我的脸已经好了,婚是绝对不能退的!否则……否则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陆蓉月累了一日,又闹了半宿,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林氏看着女儿红肿的面容,还有枕头上的泪痕,又心疼又愧疚。 她想到明日就是陆青鸢归宁的日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小贱人,宫里暂时整治不了你,等回到陆家,我还整治不了你吗? 第15章 他以后绝对不要孩子 陆青鸢做了一个美梦。 梦见自己骑着一匹小红马,向着外祖家的方向奔跑,背着的包袱里装着沉甸甸的黄金。 就在她远远地看到长风镖局那块熟悉的牌匾时…… “夫人!!!” 耳边传来珠霞的呼喊声,接着她的包袱从背上掉落,黄金洒了一地…… “黄金,我的黄金……”陆青鸢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什么黄金?夫人快起来!今日归宁,必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艳压群芳!” 珠霞力气大,一下就把陆青鸢从床上拖起来,按在梳妆台前。 陆青鸢晃晃脑袋清醒过来,趴在梳妆台上叹了口气:“拜托!陆府就那几个人,我艳压谁啊?” 松烟从外面走来,手里捧着一套衣服。 正红色织金缎面长衫,金色丝线织就的牡丹花绚烂夺目。 正是松烟前日原本为陆青鸢挑的,进宫谢恩的衣服。 “这回,夫人总该肯穿了?”松烟将衣服往前一送,眼里写着“你要是再不穿我下次还会再拿出来”的字眼。 珠霞猛点头:“没错!我看昨日太后娘娘赏的那匣子珠钗首饰也是极好的,尤其是那海棠花步摇,夫人戴起来一定好看!” “行,你们就折腾我。”陆青鸢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任凭丫鬟们给她梳洗、穿衣、上妆,簪发。 好不容易等丫鬟们弄完,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昨夜陆青鸢还说好了要去老夫人院里用早膳,等霍雁行下了早朝,再一同去陆家。 “快走快走!”陆青鸢提着裙摆就往老夫人的慈晖堂跑。 “呀!” 没想到在慈晖堂门口差点撞到从里面出来的柏羽。 陆青鸢看着柏羽眼下的两片淡淡的乌青,眼里透着一丝疲惫。 想必是昨晚又帮霍雁行干活去了。 虽然表面上她是侯夫人,柏羽是侍从,但她和霍雁行的关系更像是雇主与账房先生,想到账本她就有些头疼,一时间对柏羽产生了一点惺惺相惜之感。 “柏羽啊,侯爷的事情再重要,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陆青鸢放低了声音,“有时候,也要学会偷懒。” 柏羽一懵,顿时百感交集,差一点泪眼婆娑。 梅花小筑那四位小主子,昨夜缠了他一宿,让他讲昨日在寿康宫发生的事情。 柏羽又不能把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只能说点能说的,比如夫人是如何发现那白鹿是假的,贤王又是如何辩解的,侯爷又是如何抓住贤王说话的漏洞,做实他大型围猎的罪证的……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让他把这个故事讲了八遍。 八遍啊! 怪不得民间总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带娃好似磨人针。 带娃真难!他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孩子! “陆大姑娘如此深谙偷懒之法,看来侯府的事情也不是很放在心上,那么有些赌约是不是也就罢休了。” 月亮门后,一个玄色身影侧身而出。 霍雁行面无表情地环抱双臂,盯着陆青鸢。 陆青鸢一个激灵,立马倒戈:“侯爷哪里话,我昨夜看账本到深夜呢。” 又回头对着柏羽:“认真办差,不可偷懒,否则扣你月钱。” 柏羽:“……” 霍雁行冷哼一声:“行了,快进去,祖母等你吃饭呢。” 陆青鸢一进门,老夫人和四个孩子齐刷刷地看过来。 “哇!仙女!”霍灵犀跳起来,拉着陆青鸢的手坐下,夸张地问,“三婶娘,你是仙女下凡吗?” 霍云瑶虽然没说话,但是陆青鸢捕捉到了她看到华服时,眼里的惊艳和羡慕。 饭后,霍雁行和陆青鸢准备出门去陆家。 霍灵犀拽着陆青鸢的裙摆不松手:“三婶娘~~我也想去!” 另外三个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他们。 他们昨夜听柏羽叔叔讲了一晚上的故事,对这位三婶娘,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而且她好像和陆家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这次回门,会不会有热闹看呢? “不可。”霍雁行冷脸拒绝,“我说过的,禁闭三日罚抄书,都忘了?” 四双眼睛瞬间没有光了。 陆青鸢从慈晖堂走到正门,只见回门礼已经准备好了,小厮们正把礼物往马车上搬。 总共有十几箱。 “这么多?!”陆青鸢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太浪费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可不想把好东西给陆家。 “没花多少钱,”霍雁行打开前面几箱,里面装的都是一些野兔野猪山鸡,“昨日皇上派人去贤王府,没收了打来的猎物,转头就送到我这来了,后面几箱是祖母早就为我备好的几箱缎子,颜色和款式都比较旧了。” “那行。”陆青鸢一听,高兴了,“下回贤王再惹事,咱们还抓他。” 一旁的柏羽听得直咂舌:敢情你们两口子光薅贤王羊毛了。 陆府和镇北侯府相隔并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 陆家门口只有管家和一些仆从出来迎接,霍雁行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 陆青鸢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无所谓地往里走。 侯府的小厮们吭哧吭哧地抬起那一堆礼品箱。 “咦,这箱子怎么好像重了?我记得这是放缎子的啊,怎么比前面那箱野山猪还重?” “少废话,快搬,侯爷和夫人都进去了。” “来,搭把手,一二三,起——”几个小厮用了吃奶的劲儿,还是没有搬动。 “再来一次,一二三,走你!” 咣当—— 箱子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把盖子给震开了。 只见一个葵花色的团子从箱子里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灵犀?” 霍雁行及时地扑过去,扶住霍灵犀的头,以免撞到门口的石阶上。 小丫头的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脑袋上还顶着块红缎子,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她一点也不在乎,抱着霍雁行的脖子就站起来了,大大方方打招呼:“嘻嘻,三叔好!三婶娘也好!” “好、好……”陆青鸢一时语塞地不知说什么好。 霍雁行扫了一眼周遭,目光定在陆府门口的石狮子后面。 “别藏了,都出来。” 石狮子背后,藏着一个病椅,上面坐着的是霍云旸,蹲在病椅后面的是霍云瑶,还有一脸无奈的凌韬。 “霍云瑶,我是不是说过这样不行。” “霍云旸,只要四妹妹进了陆府,偷偷帮我们打开后门,计划就一定能成功的!一定是因为……因为她最近长胖了!” 凌韬提醒道:“父亲在叫我们了……” “霍云瑶,你懂不懂礼仪,在外面你要叫我二哥哥。” “做梦你!” 凌韬听着这对龙凤胎又开始唇枪舌战,心里长叹一口气,早知道就不淌这趟浑水了,要不是…… 此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滚出来!” 第16章 去祠堂好好跪你的生母 陆青鸢和霍雁行正在陆家门口,因为四个孩子啼笑皆非的时候,陆家家主陆执却根本不记得大女儿归宁的事情。 他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神色凝重。 紫檀桌案上堆着小山般的文书,还有几个皱巴巴的纸团。 今日下了早朝以后,皇帝把他单独喊去御书房。 “陆爱卿觉得,贤王的封地,应该定在哪里比较合适呢?” 他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贤王今年已经二十有六,等大婚以后,就该前往封地了,只不过这个封地在哪,先帝生前没有安排。 太后属意金陵,但金陵富足,天下皆知。 可皇帝未必放心将这么大块肥肉交给贤王。 陆执为官几十年,对先皇的行事风格和决策方式可谓了如指掌。 可如今这位新皇,登基以来,行事常常出乎众人意料,陆执虽在朝中任职多年,却始终难以摸透他的心思。 最后他只能以需要查阅近些年各地的税收和人口作为借口,敷衍而过。 但终究,需要一个答案。 “夫君~”林氏轻轻推开门,走进书房。 陆执皱着眉,他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尤其是他在想事情的时候。 可当他抬头一看。 炎炎夏日,林氏身着一袭墨绿色的薄纱长衫,领口与袖口皆绣着兰花图案,别有一番文人雅致,将这夏日的闷热都驱散了几分。 林氏本名林玥兰,是林家的嫡次女。 陆执是探花郎出身,最爱的并不是林氏的外貌,而是她身上这种高门书卷气,纵使她有时候爱耍些小性子,那也是夫妻情趣。 林氏手中端着一盏冰镇的银耳莲子羹,走到陆执身边,轻声说道:“天气太热,夫君歇一歇,别累坏了身子。” 陆执点点头,接过莲子羹,喝了一口:“以后这种事情让下人来就是了,日头大别晒着了。” “瞧夫君说的,就几步路而已,还能把我晒化了不成,”林氏提醒道,“今日是大姑娘的归宁日,已经到门口了。” 陆执这才恍然想起,大女儿陆青鸢已经出嫁三日,按照习俗,今日该回门归宁了。 他微微点头,心中忽然一动,或许可以趁霍雁行前来之际,与他聊聊,从这位女婿口中,说不定能打探到一些关于皇帝态度的蛛丝马迹。 毕竟霍雁行现如今是天子近臣,时常伴驾左右,对皇帝的想法也许能知晓一二。 “今日我要与贤婿谈些正事,你好好招待,切莫失了礼数。”陆执叮嘱林氏。 “夫君放心,我自会安排妥当。” 林氏出了书房,进内院的时候,刚好看到秋姨娘带着三少爷陆鸣之在花园玩耍。 “我不要这个!”陆鸣之人小力气大,一脸不耐烦地把手里的九连环丢出去,险些砸到秋姨娘的脸。 自从林氏嫁入陆家以后,多年来只得陆蓉月一个女儿,直到前些年,林氏才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陪嫁丫鬟秋娘给了陆执做通房。 秋娘生下陆鸣之以后,才被抬为秋姨娘。 林氏自知还是要有个儿子傍身,所以把陆鸣之划到了自己名下,按嫡子对待,平日里宠爱有加。 “你过来。”林氏招手示意秋姨娘。 秋姨娘赶忙整理了衣衫,快步走到林氏面前,福身行礼道:“夫人。” 林氏凑近秋姨娘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秋姨娘听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点头应下。 ………… 霍雁行刚进前院就被管家恭恭敬敬地请到陆执的书房去了。 林氏见侯府的四个孩子跟了过来,也没觉得奇怪,毕竟霍家一向不怎么遵循京中的规矩。 “青鸢啊,一路上累坏了,快到后院歇着。”林氏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把几位少爷和姑娘带到偏厅去,拿些新鲜的果子蜜饯给他们吃。” 随后,她拉着陆青鸢的手,往后院花厅走去。 一进花厅,林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松开陆青鸢的手,坐在厅中的主位上,冷冷地说道:“按礼敬茶。” 林氏的贴身婆子穆妈妈面无表情地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的茶水热气腾腾,一看就知道滚烫无比。 陆青鸢抬起头,直视着林氏的眼睛,似笑非笑:“我若要敬茶,怎么也该先敬我那早逝的生母。” 林氏没想到她现在连装都不装了,怒喝道:“既然你这么孝顺,那就去祠堂跪着,去祠堂好好跪你的生母!” 陆青鸢转身就向陆家祠堂走去。 祠堂,她可太熟了。 自从回到陆家,她就经常被罚跪祠堂。 不是因为《女则》《女诫》背不出来,就是因为女红做得太差。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也不想强迫自己去做。 陆家祠堂位于陆府的东北角,祠堂的后面种了一片松柏,白天看起来郁郁葱葱,绿意盎然,但到了晚上,树叶婆娑,烛光昏暗,很是吓人。 还记得她前世跪祠堂的第一个晚上,吓得一宿没合眼,第二天就发了高烧。 相府上下,都是林氏的人,没有人敢管她的死活,内院也不让人出去。 后来,是松烟和珠霞从狗洞钻出去,在外面的药铺给她拿药,煮药,喂她喝下去,缓了三日才退烧。 不过,相比起后面她在贤王府遇到的事情,陆家的事儿已经不算什么了。 陆青鸢推开祠堂的门,陆家历代祖先的牌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一低头,地面上原有的蒲团不见了。 林氏还是喜欢在这些细碎的事情上折磨人。 陆青鸢侧过身,习惯性地去找最底下右侧的牌位,她一向只跪母亲。 咦,母亲的牌位呢?! 原本摆放的位置空无一物,难道是换了位置? 她仔细地在一堆牌位里找,依然无果。 “嘻嘻!真好玩!” 忽然,陆青鸢隐隐听到祠堂后面传来孩童的笑声。 她顺着声音绕到后面,看见了她的三弟,陆鸣之。 她刚想问他怎么在这里,走上前一看,发现他正拿着一支毛笔,蘸着墨水,在什么东西上涂抹。 是母亲的牌位!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响,颅内有一根原本紧紧绷着的弦,“啪”的一声,陡然断裂。 她双眼通红,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抢过牌位,将陆鸣之推倒在地,怒斥:“你在干什么!” 第17章 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陆鸣之被她这么猛地一推,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懵了一瞬,紧接着嘴巴往下一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呜呜呜……不就是一块破木板吗!我爹是大官,什么没有!你凭什么推我!” 陆鸣之是陆执的老来子,虽然是秋姨娘所出,但秋姨娘是林氏的陪嫁丫鬟,陆鸣之就划到了林氏的名下。 他自小被金尊玉贵地宠着,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哎呀,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蓉月快步走来,扶起地上哭闹不止的陆鸣之,假模假样地哄着:“好三弟,不哭不哭啊。” 随后,陆蓉月抬眼看向陆青鸢,看到了她怀里已经被涂黑的牌位,心里别提多解气了,面上还要冠冕堂皇地指责她:“陆青鸢,你欺负我还不够,还要欺负三弟吗?!” “我欺负他?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二姐姐救我!”陆鸣之一把抱住陆蓉月的手臂,想起母亲教的话:“这就是我在地上捡的!” 陆蓉月轻描淡写说道:“哦~姐姐你也别上火,说不定是牌位自己掉下来的呢?” “牌位放得好好的怎么会掉下来?”陆青鸢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把陆鸣之拽起来:“你起来!” “诶,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陆蓉月一个侧身,挡在了陆鸣之前面,招手让丫鬟带着他下去。 祠堂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俩。 陆蓉月阴阳怪气道:“哎呀,可能是陆家的列祖列宗对你的生母不满意,咱们陆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要不是父亲年少的时候家贫,怎么会娶你的生母为妻。”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继续说道:“听说你外祖父在开镖局之前,还当过一段时间的绿林好汉呢,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条人命。说不定啊,陆家祖先就是嫌弃你们罪孽深重,才让你生母的牌位掉在地上的。” “你休要血口喷人!”陆青鸢我外祖行的皆是侠义之事,从未害过无辜之人。我母亲更是一路护送父亲上京赶考,为他打点,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 陆蓉月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冷笑着:“哼,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你们出身卑贱的事实。” “呵,又是卑贱的出身,你只会骂这个吗,蠢货。”陆青鸢低下头,像是自嘲又像是不屑地摇摇头,随后抬起头,嘲讽直达眼底,“我母亲就算出身再不好,也不会趁着别人妻子新丧,行蓄意勾引,珠胎暗结这等下作之事!” 陆蓉月有点没太听明白:“你说什么……” 陆青鸢声音不大,却句句刺骨:“我说的就是高门大户的林家姑娘,没想到也会做这等下作的事情!” “你竟敢诬陷我母亲!”陆蓉月简直要气疯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我娘,你编排嫡母,目无尊长,今天就算是有镇北侯护着你,也难逃家法!” 说完,她便拂袖而去。 陆青鸢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 刚才确实有点被冲昏了头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事情。 前世她是在当了贤王妃很久以后,才知道林氏当年的所作所为,可那时,她已被困在贤王府后宅,自身难保。 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母亲永远是她的逆鳞。 陆青鸢转身盯着那一排排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挺直了腰背,目光逐渐变得凌冽。 ………… 陆家书房。 陆执与霍雁行正相对而坐。 桌上的茶水已经换过三趟了,棋也下了一盘,满墙的书法名画也赏了个遍。 陆执还是没能从霍雁行的嘴巴里套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 别看霍雁行是个武将,看似大大咧咧,像个不拘小节的粗人,回答却谨慎得滴水不漏,让陆执根本无从下手。 眼看第四趟茶就要上来了,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陆执心中暗自思忖,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与其两个人在书房面面相觑,倒不如早点出去,吃一顿装模作样的团圆饭。 想到这儿,他抬手招来身旁候着的小厮,问道:“饭菜都准备好了吗?” 小厮回道:“回老爷,应该快好了,刚好庄子里今儿送来了新鲜的蔬菜瓜果,水灵着呢。侯府的几位小主子瞧见了,觉得新奇,还用灶台烤红薯呢。” 霍雁行一听,略带歉意地说道:“岳父,实在对不住,我府上这几个孩子,自幼失怙失恃,祖母和我平日里对他们又太过宠溺,一个个都顽皮得很。若是有什么冲撞之处,还望岳父多多担待,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陆执爽朗地大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我的幼子鸣之今年也刚满六岁,正是招猫逗狗惹人嫌的时候。说不定啊,他们凑在一起,还能玩到一块儿去呢。干脆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说罢,两人起身,并肩朝着后厨走去。 人还未到,便先听见孩子们欢快的笑声。 “好香好香呀!” “待会我要吃这个,这个大!” “三妹,不行,刚才说好了,大的要留给父亲和母亲的。” “大哥哥你记性真好,那我要你那块。” “……行。” 他们走进去,只见四个孩子正兴高采烈地围在灶台旁,等待着里面的烤番薯。 陆执看到这一幕,不禁回忆起往昔,感慨道:“想当年,我家境贫寒,常常读书读到深夜,饥肠辘辘,却没有东西吃。母亲心疼我,知道后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烤一个番薯。那香甜的味道,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让我难以忘怀啊。” 霍雁行正听着陆执的回忆,眼睛不经意间扫到用来灶台里的木块。 这木块,有棱有角,比寻常的木柴要整齐很多……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蹲下多看了几眼。 陆执察觉到霍雁行的异样,也跟着凑过去一看。 这一看,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差点站立不稳。 原来,那正在熊熊燃烧的木块,竟然是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陆执只觉得气血上涌,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第18章 牌位烧出来的番薯好吃吗 霍雁行闻言,左右张望,看到了墙角下的水缸,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水桶舀了大半桶水。 “哗啦——” 水浇在灶里,腾起一阵白色水汽。 几乎是同时,陆执踉踉跄跄地冲过去,跪在满是炭灰的地上,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从灰烬中把牌位扒出来。 “相国……岳丈,小心烫……”霍雁行眼看着陆执的手上已经被烫出了几个水泡,可陆执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一样。 满京城,谁人不知陆相国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当初他在京城站稳脚跟后,便立刻回乡,将陆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千里迢迢带回京里,还在府里精心挑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修建了陆家宗祠。 不仅如此,陆家宗祠常年供奉长明灯,从未间断。 每月初一十五,陆执还会请报国寺的方丈到府中唱经祈福,保佑陆家代代顺遂。 霍雁行头疼地看着面前四个小泼猴,这回可闯了大祸咯! ………… 陆家后院花厅。 陆蓉月刚和林氏痛诉陆青鸢,她以为陆青鸢是在恶意诽谤,谁知林氏听得心惊肉跳,感觉让周围的丫鬟都下去。 当初她和陆执之事,被林家上下瞒得水泄不通,那时候陆青鸢只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好了!”丫鬟冲过来报信,“侯府四个小主子把陆家的祖宗牌位烧了!” 陆蓉月瞪大了眼睛,看来那四个小畜生还是和前世一样,惹祸不断,她陆青鸢也逃不过一个教养不力的罪名。 “快,娘亲,咱们快去看这个热闹!” 林氏左右张望,却发现陆鸣之不见了踪影。 明明刚才他还在这里吃糕点的,人呢? “娘!快走啊!” 林氏心想可能是秋姨娘把他带走了,便没再多想,任由陆蓉月拉着她匆匆往厨房赶去。 等她们赶到后厨时,霍雁行正好在质问四个孩子。 “说,为什么要烧牌位?” 四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无辜。 陆执知道霍家把这四个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然是不可能当众对他们发火。 但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过去。 霍灵犀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们不知道啊,上面又没有字,我们以为只是普通的木头,就随便捡来烧番薯啦。” “没有字?”陆执擦了擦牌位上的炭灰,果然发现上面的字被墨水覆盖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原本刻的是什么。 本来这些牌位所用的木材比较一般,而且年代已久,用墨水就能轻松覆盖刻字。 霍雁行接着问孩子们:“你们是在哪里捡的?” “我捡到的!就在那边的树丛里。”说着,霍灵犀指了指宗祠背后那片松柏林。 四个孩子带着大人们过去,陆执一眼就看到陆鸣之正蹲在地上,肥嘟嘟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趴在地上用毛笔,往一个个牌位上涂抹墨水。 “孽障!” 陆执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额头上青筋暴起,冲过去一脚就踢在陆鸣之的屁股上。 陆鸣之被踢得向前翻滚了一圈,疼得他哇哇大哭起来。 秋姨娘找陆鸣之找了大半天,见众人往这边来,也着急忙慌地挤进来,当下顾不得许多,急忙冲过去,一把将陆鸣之抱在怀里,搂在胸前安抚。 林氏给了她一记眼刀,示意她别乱说话。 “一定是陆青鸢搞的鬼!她这个时候应该在祠堂跪着,怎么会让牌位落到小孩子手里!”林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锅甩给陆青鸢。 霍雁行一听,眉头紧皱,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冷冷地发问:“为什么陆青鸢要在祠堂跪着?请问丈母,她犯了什么错?” 陆蓉月刚想替母亲说话,可见到霍雁行这一张罗刹都怕三分的脸,前世的恐惧又冒了出来。 明明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陆执黑着脸直接朝着宗祠里走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陆青鸢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怀里还紧紧抱着她母亲的牌位。 “夫人,你醒醒啊夫人!”珠霞在旁边急得眼眶都红了,双手不停地用力掐着陆青鸢的人中。 霍雁行从珠霞手里抱过陆青鸢,刚想说话,手心就被某人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 哦,小狐狸又要演戏了。 陆青鸢长吸一口气,悠悠转醒,看见众人,又看着手里的母亲牌位,泣不成声。 “母亲,女儿不孝,没能保护好您的牌位……” 陆执蹲下身,拿过陆青鸢手里的牌位。 上面同样被墨汁覆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禾”字偏旁。 贺穗。 是他发妻的名字。 陆青鸢抓住父亲眼里这一抹愧疚,把陆鸣之和陆蓉月做的事情通通倒了出来, “……二妹妹说我母亲不配呆在陆家的宗祠里,还说我外祖父一家都是杀人如麻的匪徒,我一时气血上涌,就晕倒了。” 陆执脸色沉沉,林氏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霍雁行的手掌又被小狐狸掐了一下,他了然,开口说道:“岳丈,您别气坏了身子。我会用定一批上好的木头,请最好的匠人,为陆家的列祖列宗重新做好牌位。今日我就先带青鸢和四个孩子回府了。” 陆执无奈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霍雁行抱着陆青鸢,紧赶慢赶地离开陆家,四个孩子紧随其后。 陆青鸢一上马车,立马坐起来,用手帕抹了一把脸,哪里还有半分娇弱。 “你的主意?”霍雁行往后一靠,一半的脸藏在马车帘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陆青鸢眨了眨眼睛:“对,我的主意。” “虽说今日是你二妹妹和三弟弟挑起的事儿,但是……”他的语气严肃了些,“我不希望我的子侄们被利用。” “明白明白,不会有下次。”陆青鸢保证。 回到侯府,四个孩子跟在他们后面进了松涛院,等后厨现做的午膳。 折腾一早上,陆青鸢有点饿了,捂着肚子:“就是可惜了,那些烧掉的番薯。” 霍云瑶一拍脑袋,懊恼地说道:“对哦!早知道我就拿走了!” 话音刚落,霍云旸从病椅底下掏出几个烤熟的番薯,摆在桌上。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有六七个。 霍灵犀举手欢呼:“呀!二哥哥好聪明!” “来来来,分一下分一下!”陆青鸢嚷嚷道。 四个孩子七手八脚扒开番薯的外皮,焦香甜腻的香气,在院子里散开来。 “给。”陆青鸢手里的番薯有点大,她掰成两半,一半塞到霍雁行手里,“吃啊,看这牌位烧出来的番薯好不好吃。” 霍雁行皱着眉,瞧她这话说的,让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好……好吃!”霍云瑶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三猪……你快吃,可香可甜了!” 她口齿不清,把三叔喊成了三猪。 陆青鸢忽然想起了那副虎头猪尾画,笑得前仰后合。 “有什么好笑的。”霍雁行觉得莫名其妙。 但还是接过了那一半番薯,吃了一口。 是挺甜的。 第19章 她和我们一样,都没有娘亲了 陆执在书房里呆了一下午。 直到夜幕降临,小厮点亮了烛火,烛光将陆执的身影投在窗上,拉得老长。 林氏自知今日的事情没有那么快过去,让人备下了饭菜,自己亲自送到书房去。 可她把饭盛好了,菜也布好了,笑脸也赔了,陆执还是板着脸不说话。 林氏从小到大就是被家里宠着的,到了陆府也是一路顺风顺水,不曾有过什么烦心事,哪里受得了这种冷落。 她向陆执靠过去,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夫君~镇北侯不是说了吗,回头会送木材和匠人过来做新的牌位,等做好了,咱们再请报国寺的高僧过来诵经祈福,保准列祖列宗们不会计较的。” 陆执摇头道:“牌位之事,我今日是被气晕了头,才对鸣之发了火,但令我真正失望的,是蓉月。” 林氏一听,急了,摆正了身子:“今日之事明摆着就是陆青鸢纵着霍家那四个小兔崽子做下的,跟我的蓉月有什么干系?!” “若不是蓉月先出言不逊,惹怒了青鸢,她何必这么做?鸣之做下的固然是稚子之过,那霍家四个孩子又何尝又不是稚子呢?!”陆执稍稍抬高了声音,“蓉月很快也要进贤王府了,她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是不成气候!” 林氏听不得有人说自己的女儿,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 “蓉月她琴棋书画虽说不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但也是上得了台面的,夫君怎么这般贬损自己的女儿!” 陆执叹了口气:“琴棋书画那都是锦上添花,你看她与贤王从小青梅竹马,可贤王若真的对她有意,用得着拖到这个年纪,还要让太后来赐婚吗?” 林氏语塞,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夫妻恩爱多年,陆执向来对她们母子二人宠爱有加,从未说过什么重话。 今日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话里话外,分明是指责她把女儿养坏了。 “好好好,都是妾身的不是,行了。”林氏攥紧了帕子,狠狠往下一甩,“明日我就进宫去见太后娘娘,蓉月和贤王的婚事一定不会有半分差池的!” 陆执见妻子的小性子又起来了,怕她进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好又温言以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蓉月是你我的骨肉,是最疼爱的女儿,你进宫也要和太后娘娘好好说说,切勿惹怒了娘娘。” 他三言两语,又把林氏哄好了。 两人终于能坐下来用晚膳。 而此时,书房门外,秋姨娘带着陆鸣之正直挺挺地跪着。 陆鸣之跪得久了,膝盖疼得厉害,今日先是被大姐姐凶了一顿,又被爹爹踢了屁股,本来就很委屈了,忍不住大声抱怨道:“哎呀!要跪到什么时候啊……” “嘘——”秋姨娘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书房门。 吱呀—— 门开了。 秋姨娘不敢抬头,只看见面前停着一双青面羊皮靴,靴面上的滚云纹还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起来。”靴子的主人淡淡说道。 秋姨娘松了一口气,赶忙磕头谢恩。 “过几日给鸣之收拾几件衣服,送去临江书院。”言罢,陆执转身准备离开。 秋姨娘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陆执,嗫嚅道:“老爷,鸣之还小……” 陆执脚步未停,只是侧头冷冷瞥了她一眼,秋姨娘顿时吓得闭上了嘴。 等林氏出来,秋姨娘赶忙迎上去:“夫人!夫人!鸣之才五岁,在书塾怕是坐不住啊。” 林氏看着她就烦,冷言冷语道:“老爷五岁便熟读四书五经,是方圆百里的神童,再看看陆鸣之,连字都认不全,都是你惯的!以后若无其他事,鸣之下了学就直接到我屋里,省得你教坏了他!” 说完便拂袖而去。 秋姨娘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动,低声应道:“是,夫人。” 盛夏的晚上,连风也是热的,热得让人心烦意乱,把人的心思越吹越乱。 这风吹过了陆相国府,也吹到了镇北侯府。 “好热,睡不着!” 霍云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披上外衣就去对面找霍云旸。 梅花小筑是前几年新修建的,进门就是一个正厅,连带着书房,往后便是孩子们的卧房,男左女右,中间隔着个带着天井的小庭院,庭院里种了各色梅花,因此得名梅花小筑。 她穿过庭院的月亮门,来到了霍云旸的屋外。 屋子里还亮着烛火,她暗喜:我就猜到你没睡! “开门开门!”她拍拍房门。 房内传出声音:“霍云瑶,《礼记》有言,‘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我们已经十岁了,你不能半夜再进我房间了。” 霍云瑶不予理睬:“有本事明早去祖母那用早膳,你不要跟我一张桌子吃饭。” “吱呀——” 门开了。 霍云瑶驾轻就熟地走进去,占据了霍云旸的床榻。 霍云旸无奈,只能让侍从进来,在床旁边的榻上安置了被褥,又把屏风挪到床和榻之间。 两兄妹隔着屏风聊天。 “喂,你觉得三婶娘这个人,怎么样?”霍云瑶先开口。 霍云旸回道:“我本来对三婶娘就没什么意见,是你非要针对她。” “我也没有……”霍云瑶撇了撇嘴,想起了什么:“是大哥之前跟我们说,三婶娘嫁进来以后,三叔跟她肯定会有自己的小孩。到时候,三叔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同我们玩闹,教我们看书写字了。” 霍云旸皱了皱眉头:“你不觉得大哥有点奇怪嘛,之前跟我们这样说,今天又让我们帮三婶娘一个忙。” “有什么奇怪的?虽然我还是不喜欢陆家的人,但是我更讨厌她那个二妹妹和继母,还有那个胖小子,都讨厌!” 霍云旸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而且,三婶娘有一点,倒是跟咱们很像。” “什么?” 霍云瑶低着头,揪着被褥,把头埋进被子里,没有说话。 就在霍云旸以为她已经睡过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她略带哭腔的声音。 “她和我们一样,都没有娘亲了。” 第20章 他霍雁行这辈子都欠我们母子两的 霍云瑶今日在陆家,玩得很开心。 当凌韬跟他们说起事情原委,并且出了个鬼主意,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做的时候。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毕竟惩治恶人,人人有责。 霍云瑶没有想到三婶娘跟自己一样,也早早没了娘,而且自己好歹有祖母三叔,哥哥妹妹真心对待,而陆家对三婶娘却如此苛刻。 没有娘的孩子,总是更早熟一些。 每到深夜,霍云瑶总会想起很多很多。 今日四妹妹说自己不认识牌位,是真的。灵犀出生的时候父母都已经去世了,逢年过节祭祀的时候,也只是一味馋贡台上的糕点。 可她不一样。 她怎么会不认识牌位呢? 五年前,她才五岁,就亲手抱过了父亲和母亲的牌位。 只不过是那个时候年纪小,大家都以为他们不记事儿。 她记得的。 那段日子一直在下雨,祖母听到消息以后就带着人出了城。 她和霍云旸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坐在台阶上,只要父亲母亲一进院门就能看到他们。屋檐的雨滴滴答答,她的脚冰冰凉凉。 后来她才知道,祖母是去千里迎棺,把父亲、母亲、二叔都接回来了。 她记得的。 她记得灵堂的香火味混着潮湿的麻衣味道,记得三叔攥着她手腕力度大得发疼,记得二婶娘冲进灵堂后刹那间惨白如纸的脸。 宫里派来传圣旨的公公,嗓子又尖又刺耳,“忠烈”二字在灵堂里嗡嗡作响,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高大威猛的父亲和英姿飒爽的母亲,怎么就变成了小小的两块木牌牌。 明明他们说好了,打完仗就回来带她和哥哥去吃渡枫楼的酥山。 还有笑得最甜,长得最好看,说话最好听的二叔,从来没有对他们板过脸,只是出征之前,非常认真地让他们乖一点,不要去折腾怀孕的二嫂。 他们很乖。 看着二嫂的肚子一天天变大,看着灵犀呱呱坠地,一天天长大。 他们都没有回来。 骗子! 大骗子! 我再也不和大人拉勾了。 霍云瑶把头埋进被褥里,试图让哭声变小,显得不那么丢人。 隔壁的榻上传来声音:“霍云瑶。” “嗯?” “你别哭了,哭多了不好。” 霍云瑶心里突然有点暖暖的,虽然她总是和霍云旸吵架,不愿意叫他二哥哥,但他始终是她最最亲的人了…… 她正感动着,霍云旸又说话了。 “哭多了,对我的枕头不好,你的眼泪和鼻涕会弄脏它的。” “……” “不要拿我的被子擤鼻子,我听见声儿了。” “……” 霍云瑶把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感动压回去了。 “我就擤鼻子!我就擤!我就拿你的被子擦!我让你的枕头被子上全是鼻涕!” “诶算了这被褥不能要了,明天我找孙账房要一床新的。” “霍云旸!!!你找死啊!!!!!” 这对龙凤胎之间的打打闹闹,隔壁的凌韬已经习以为常。 他也没睡。 他是个好学的孩子,书院里的先生都夸他勤勉。 是的,勤勉,不是天资聪颖。 被夸天资聪颖的是霍家的二少爷,霍云旸。 外头虽说都知道镇北侯府有四个宝贝得不行的孩子,可只有他是唯一的外姓人。 他的亲生父亲凌鹤是霍雁行的副将,他们一家三口居住在城东猫儿巷,有一个二进的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树梨花。 父亲临走时说,等他这次立了战功,回来估计能请个恩典,留在京城,最好是殿前司,这样就不必每天都住在军营里。 可父亲死于五年前北燕一战。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心。 父亲留下的遗产、屋宅、朝廷发下的抚恤银,通通都被父亲的兄弟们瓜分。 父亲的头七刚过,他和母亲就被凌家赶了出来,母亲的娘家远在外地,去信也如石沉大海。 为了生存,供他读书,母亲在京中的酒肆做小工。 有天夜里,母亲很晚才回来。 她领口被扯烂,袖口短了一截,脸颊肿得老高,几道红痕无比刺目。 母亲突然掐住他的脖颈,指甲陷进皮肉里,他差点要窒息过去。 他至今记得母亲癫狂的神情,发红的双眼。 “你记住,你父亲是为了侯府死的!他用自己的命,抵了霍雁行的命!他霍雁行这辈子都欠我们母子两的!还不清!永远还不清!” 第二日,母亲让他去镇北侯府,认霍雁行为父。 “侯府害得你没有父亲,合该拿全副身家来偿!” “我要你去挣,去抢,去坐在那最高处,到那时候,你再来唤我一声母亲。” 他记得那个黄昏。 暮色裹着湿冷的雨丝压下来,把他的衣角打湿。 他望着挂满白幡的镇北侯府,“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前,管事问明他身份后,急匆匆往里面报信。 被族人驱逐,又被母亲抛弃的故人之子,处处写满了可怜二字,赌的,就是侯府的良心。 最终,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扶起。 “你若愿意,从此以后,镇北侯府就是你的家。” 霍雁行从来没有让他叫过父亲,可他叫了。 因为这是母亲希望的。 京中不乏有眼热的人,说他运气好,随随便便就攀上了侯府的高枝,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大少爷。 可他最想念的还是猫儿巷那棵梨花树下,父亲手持红缨枪教他枪法,母亲在一旁的摇椅上做着绣活。 那样恬静的日子,他八岁以后就没有了。 母亲告诉他,想要以养子身份承袭镇北侯,一是在冠礼之前改姓霍,二是立战功,三是霍家必须没有别的可用继承人,三者缺一不可。 他比另外三个孩子都年长,看得出来霍雁行和陆青鸢之间并无情意。 只要稍微挑拨,或许就能让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 所以今日,他看见了陆氏祠堂发生的一切,并站出来对陆青鸢说: “若是有人当着我的面,毁坏我生父的牌位,我必将以牙还牙。” 陆青鸢问他:“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做?” 他献上计策,并提出要求:“不管我们做什么,你只能对父亲说这是你的主意。” 可令他意外的是,霍雁行不仅没有追究陆青鸢的责任,回府以后居然还真的跟他们一起吃烤红薯。 这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21章 你不想再把令堂的牌位供在陆家? 笠日,陆青鸢清早起来,觉得格外神清气爽。 从大婚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感觉马不停蹄地做了许多事。 贤王在宫城门口扬言要和陆蓉月退婚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又开始蠢蠢欲动,这几日应该又有人陆陆续续进宫探口风了。 那林氏岂会坐以待毙? 说不定她现在正在进宫的路上呢! 四个孩子的禁闭也结束了,今日去了临江书院上学,虞妈妈和丘管事都说,头一回看到孩子们上学这般高兴。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陆青鸢也慢慢琢磨出这四个孩子的性格来。 最小的霍灵犀,没什么心眼,爱吃甜腻腻的糕点,可能是从小就失去父母的缘故,她特别喜欢让人抱着她。 那一对龙凤胎呢,一个冲动如火,一个心细如发,别看他们每天吵吵闹闹的,感情是实打实的好。 就是凌韬……陆青鸢有点拿不准。 脑海里闪过陆家祠堂的那一幕——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快跟自己差不多高了,说话做事都很稳重,可为什么她瞧着,那双眼里蓄着一些未知的情绪。 他昨日的提议是出于真心吗? 还是……想试探自己,试探自己是否是个合格的母亲,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护着他们? 她隐约觉得,凌韬才是四个孩子里面,最难以交心的。 陆青鸢兀自想着,忽然,听见外院传来一阵嘈杂。 “松烟,”陆青鸢微微蹙眉,轻声问道,“外院怎么闹哄哄的?” 松烟掀帘进来:“夫人,侯爷选了块好木材,还请了几位手艺精湛的匠人,听闻待会丘管事便会领着他们前往陆家,赶制牌位。” “这么快?” 陆青鸢心里嘀咕,不愧是天子近臣,行事就是果决。 “走,看看去。” 她起身来到外院,正见几个小厮抬着金丝楠木,放在庭院里。 那木料足有丈余长,日光一照,浮光如游龙般在细密木纹间流转。 这样百年难遇的良材,竟要拿去给陆家的列祖列宗制作牌位,想想就有点心疼。 霍雁行仿佛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提前说了:“这个没花府里的钱,是当年我祖父修建这宅院的时候剩下的,一直放在库房里。” 因为不好将木头直接抬到陆府,于是霍雁行让匠人先在侯府将木材切割成大致形状,再运往陆府。 几个匠人已经开始在庭院中做工了。 “嗬——!” “嚓——!” 锯子一拉一锯,金箔似的木屑喷溅而起,沉郁的木香混合着日光的暖香爆裂开来,格外好闻。 陆青鸢盯着那一块块即将成为牌位的木块,忽然道:“侯爷能否再帮我一件事?” 霍雁行瞥了她一眼:“你不想再把令堂的牌位供在陆家?” 陆青鸢一愣,她没想到,他竟然猜到了。 不想。 当然不想。 如果不是前世她无意间得知林氏竟然是趁母亲病重的时候,偷偷与父亲苟且,她还对陆家抱有一丝幻想。 现在知道了,只觉得陆家是个恶心至极的魔窟! 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应该也不会想留在陆家。 “这很难。”霍雁行开口,“大梁,没有这个先例。” “我知道。”陆青鸢微微颔首:“而且我父亲最好颜面,以他的性子,是断不会允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 忽然—— “报国寺。” “报国寺!”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怔。 报国寺是京中最有名的寺庙,位置在京郊东南角,香火及旺。 在寺庙的背后,建了一个佛塔,叫金顶慧元塔。 塔的最顶端保存着高僧慧元方丈的舍利子,塔里长明灯终日不灭。 京中有些权贵之家会将亡者的牌位放置在塔里,只是每年都需要供奉一大笔钱财。 若是能将母亲的牌位安置在那里,凭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金顶慧元塔虽是个好去处,但你若直接提出来,别说你父亲同不同意,你那继母必是要闹上一番的。”霍雁行一针见血地点出。 陆青鸢低头,盯着脚下,思绪万千。 是了,林氏最见不得陆执怀念那位先夫人。 陆青鸢回府以后,发现母亲原来居住的院子早就改成了下人房,府里的一切布置更是按照林氏的喜好,通通改了。 连母亲的画像,也找不出一张。 陆府早就不是当年的陆府。 陆执凭林氏一族在朝中的威望,这么些年来平步青云,更是在先帝过世后,被太后钦点为相国,可谓是已经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林氏如果不同意,陆执多半会回避此事,家和万事兴才是他想要的。 陆青鸢蓦然抬起头,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没关系,”陆青鸢望向远方,目光笃定,“我会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做出这个决定。” 霍雁行见她眼珠子一转,便知道这只小狐狸又有鬼主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青鸢一点也不怕他,哪怕他板着脸,哪怕他有时候说话的语气重了。 她任性妄为的样子,很像……过去的自己。 他忍不住总想多看看,看她下一步该如何做。 两人心中各自想着事情,忽然,一阵风乍起,地面上细碎的木屑瞬间被风裹挟,在庭院里卷起了一场小型风暴。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本能地抬手遮挡。 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她抬眼,只见霍雁行高大的身躯稳稳伫立在她面前,宛如一座坚实的壁垒。 细碎的木屑纷纷扬扬,像金色的蝴蝶,却都被霍雁行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未能蹭到她分毫。 待风渐渐平息,陆青鸢缓缓放下手,目光落在霍雁行的头上,那里沾着几片木屑。 她很自然地踮脚,抬起手,想要帮他把木屑拍掉。 就在她的手差一点就要碰到霍雁行的头发时,面前这个男人身体微微往后一倒,拉开了距离。 她的指尖便这般悬在半空,堪堪停在他的胸前。 陆青鸢倏地收手,略微尴尬地轻咳一声:“你的头上有木屑。” “哦……好,我自己来。” 霍雁行抬手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发,木屑落地。 陆青鸢心里盘算着事情,转身就往内院走去了,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留下霍雁行一个人在庭院里,他双手背着后面,盯着地上成堆的木屑。 奇怪,为什么耳边微微有些发烫…… 可能是这天太热了。 第22章 一个妾室生的孩子还能翻出天不成 正如陆青鸢所料,林氏一大早就在宫门口候着了。 蓉月是她唯一的骨血,这门婚事绝对不能黄。 可她紧赶慢赶到了寿康宫,却被李公公请到了偏殿去。 “陆夫人,娘娘正和贤王殿下叙话,请您稍坐。” 偏殿内寂静无声,林氏心中难免焦急。 廊下传来阵阵低语,她不禁凑近细听,原来是几位等着请安的夫人在闲聊。 “听闻陆家和贤王的婚事怕是要黄了。”一位夫人轻声说道。 林氏听出来了,这是户部尚书史大人的妻子张氏的声音。 另外几人附和道。 “可不是嘛,贤王何等尊贵,怎会娶一个容貌有亏的女子为王妃。” “是啊,就算太后与陆家有亲,但也要为了皇家颜面着想。” 史夫人又开口了: “诶,庄夫人,你家大姑娘年岁正好,又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女,连太后都夸赞不已呢,我看当得起这个贤王妃!” 庄夫人是礼部尚书之妻,本来这次进宫也是想探探太后的口风,却也不想被人当枪使,只好委婉一笑。 “史夫人请慎言,我家那丫头怎么配得上贤王殿下……对了!我倒是记得你有个表侄女也是才貌双全,如今许了人家没有?” 她们表面上推诿,事实上谁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侄女当上这贤王妃? 林氏越听越怒,陆家为这婚事费尽心思,怎能容这些人在此肆意揣测妄议? “砰——” 她猛地伸手将窗户打开,各位夫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对上了林氏的愠怒的脸。 一时间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几位夫人继续啊,我见你们聊得热闹,我若是不参与,倒显得我是个不合群,只会在背地里偷听的主儿。” 林氏这话一说,谁敢继续吭声。 幸好,李公公及时赶来了:“各位夫人,可以进内殿给娘娘请安了。” 几位夫人松了一口气,赶忙整理衣装,往内殿而去,林氏反而排到了队伍的末尾。 殿内沉水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宫人们刚撤下去用完的早膳。 看来太后与贤王刚刚在这里用了早膳,并无争吵。 众人纷纷行礼问安。 “起来,”太后笑道,“刚才哀家在跟祁儿商定,下个月的大婚日期。钦天监给算了好几个吉日,请哀家定夺。哀家一看,宜早不宜迟,那就定下月初五,到时候你们都得给哀家面子,去贤王府吃个喜酒啊。” 史夫人听这话里,没指名道姓说贤王妃是谁,她还不肯死心,问上一问:“恭喜娘娘,恭喜贤王殿下,可不知这新娘是……” “史夫人,上次哀家寿宴,你没听清吗,”太后一双丹凤眼斜睨下来,落在史夫人身上,却渗着微微的凉意,“自然是陆家的女儿,陆蓉月。” 林氏一听,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几位夫人一听,心中明白自家女儿或侄女已无望,脸上虽有失落,却也赶忙换上笑脸,纷纷奉承林氏。 待众人跪安散去后,太后独独留了林氏。 林氏怕有什么变故,立马道:“娘娘,蓉月的脸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只要按时敷药,大婚的时候必定还是如往常一样,美貌不减,不会有碍皇室颜面的。” “你放心,天塌下来,这贤王妃的人选都不会变。” 太后看了林氏一眼,有几句话想说,但是想了想,又忍住了。 萧祁早上确实是来找她说过退婚一事,她这个小儿子,什么都好,就唯独在大事上容易糊涂。 为了让他踏踏实实答应娶陆蓉月,太后答应了他一个条件。 其实这个条件在太后看来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贤王之前宠幸了她宫里的一个丫鬟,还生了一个儿子。 娶妻之前先有庶长子,即使是亲王也难逃被弹劾,于是贤王一直把他们母子俩藏在别苑。 “只要让佩儿和孩子进贤王府,我就答应娶陆蓉月。”萧祁如此说。 太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个妾室生的孩子,再厉害能翻出天不成。 只不过这事,现下还不能与林氏说。 太后拍了拍林氏的手背,以示安抚: “你放心,蓉月的委屈哀家都看在眼里,就算哀家不能明着处罚她陆青鸢,那暗地里也能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太后唤来了李公公,对他耳语几句。 李公公随后便换装出了宫,去往镇北侯府,不过走的是侧门。 三声雀哨后,门开了,有一位丫鬟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李公公向她交代了几句,那丫鬟连连点头。 她并非霍家原先的丫鬟,而是之前大婚,太后赏赐给霍家的女使之一。 另一边,林氏从太后宫中出来,没想到在宫门口又遇到了先前的那几位夫人。 她们想着陆蓉月即将成为贤王妃,地位可是水涨船高,便想着与林氏打好关系,便在此等候。 史夫人亲亲热热地拉住林氏的手,笑着说道:“陆夫人,咱们今日难得聚得这般齐整,不如一同去我家听戏、打马吊,我家昨个儿请了温州有名的戏班,唱得那叫一个好!” 林氏心里还有气,刚想挣脱开史夫人的手,没想到另一只手被庄夫人拉住了。 庄夫人也有心拉拢林氏:“听戏、打马吊啊倒是其次,咱们主要是想听听陆夫人是怎么教养出这么好的女儿来,也好让我们取取经!” 其他夫人也纷纷应和。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林氏被夸得飘飘欲仙,心中欢喜,当下便答应下来,忘了家中还有个女儿在着急等她消息呢。 ………… 镇北侯府,松涛院。 陆青鸢说要给外祖家写信,只让松烟和珠霞伺候笔墨。 她写完了家书,放到一边,让两个大丫头带着银钱跟她出门去。 “光是写信还不够,外祖父总说京城的梨花白好喝,这次顺道给他买点,让人给他捎去,另外,也要给两位舅舅和舅妈买点东西……” 她说着就往外面走去。 “要买这么多东西啊……”珠霞声音响亮:“不如咱们中午就去渡枫楼吃饭?听说他们家的莲花鸡签做得可是一绝,还有酥山!冰冰凉凉的最适合夏日吃了!” “你呀,就知道吃,”陆青鸢抬手用指尖轻点了下珠霞的额头,“行,那咱们中午就在外头吃!” 松烟临走前把房门关上了,叮嘱廊下的小丫鬟。 “你们都歇着去,今日不必进夫人房里打扫,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是。” 她们走后没多久,一个瘦小的身影就悄悄进了房。 第23章 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护犊子 小雀在廊下扫地的时候,就听见了珠霞的声音。 如果去渡枫楼用午膳的话……应该要下午才能回来。 她想起二姑娘的交代,无论侯府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一一汇报。自从上次主母准许她不用两头跑以后,都是由主母的贴身婆子,赖妈妈来传话。 今晚,估计赖妈妈又要来问她了。 她望着高升起的日头,又四周看看,小丫鬟们都歇着去了,整个松涛院,只能听见树上嘈杂的蝉鸣。 最终,她还是走进了那扇门。 一炷香后,她还在房里。 “砰——” 门开了,雀儿来不及躲,就见珠霞姐姐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抓起她的手,死死攥住。 “这回我看你往哪跑,让我们给逮住了!” 随后,松烟扶着陆青鸢走了进来,语气严厉:“夫人哪里对你不好了?偏要做那陆家的细作!” 雀儿浑身战栗,手又抽不出来,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珠霞,你把人松开。”陆青鸢发话了。 珠霞瞪了雀儿一眼,手臂狠狠往下一甩,松了手。 雀儿就势瘫软在地上,只一个劲地磕头。 陆青鸢拿起桌上的两张纸,一张是自己写的信,一张是雀儿临摹的鬼画符,问道:“你可知我这信中写的是什么?” 雀儿摇头,她不识字,只能一笔一划按照陆青鸢的笔迹,依葫芦画瓢写下来。 “梨花白五坛、时兴缎子十匹、九连环三个……”陆青鸢一字一句念出来,“让你主子失望了,这不是家书,只是一些明日要采买的物件罢了。” 她与两个大丫鬟做了一场戏,就是为了抓住这只小雀儿。 陆青鸢端坐主位,松烟递上了茶,珠霞在旁边打着扇子。 陆青鸢不急不躁地轻抿一口茶汤,才道: “你父亲王二在陆府当花匠,母亲阿鱼在陆家做厨娘,你原本在陆蓉月的院子里做着最低等的洒扫丫鬟,一家三口拼了命为陆家卖命,都只是为了供你七岁的弟弟上私塾,我说的对与不对?” “对……”雀儿惶然,不知自己要受到何种刑罚。 陆青鸢早就知道雀儿是陆蓉月放在她房中的细作。 她的贴身丫鬟只有松烟和珠霞二人,是从外祖贺家带来的,最是忠心。 其他丫鬟都是陆府后来给她添置的,陆蓉月以为雀儿只是一个洒扫丫鬟,不起眼,所以不会被发现。 未曾想,那夜柏羽在书房门口遇到雀儿后,多长了一个心眼,私下去问了松烟。 松烟是何等机敏的大丫鬟,一下就拆穿了雀儿的谎言,报给了陆青鸢,问是否要当下处置。 陆青鸢却先让松烟去调查雀儿家里的情况,这一查,心里便有了成算。 “我给你两天时间想清楚,你是想在跟着我,在侯府里踏踏实实地呆下去,还是想回陆家去。” 一听到要回陆家,雀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若是只得二姑娘的几句责骂倒也还好,就怕……二姑娘把她交到父亲母亲手里…… 身上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常年没有吃饱饭的胃也开始痉挛。 她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 “不过甘蔗没有两头甜,你若想留在侯府,就要为我做事,我这个人优点很多,最大的优点就是护犊子,只要你在侯府一日,我就会保你平安,“陆青鸢 “不管你选什么,今日之事,出了这个大门,不准泄露半句,否则……”她的声音陡然清冷:“谁也保不住你。” 雀儿忍不住脊背发凉,走不动路,最后还是被珠霞给架出去的。 松烟觑着陆青鸢的脸色,问:“夫人,那咱们还去买东西吗?” “明日再去,”陆青鸢吩咐道,“对了,你把上回皇上赏赐的缎子清点一下,明日我们正好再寻一些绣娘,给老夫人和四个孩子做几身新衣服。” “是。” 丫鬟们都下去后,陆青鸢这才重新摊开信纸,给外祖父写信。 长风镖局这几年虽不如前些年那般风光,但家底还是有的,只不过京城没有长风镖局的分号,离京城最近的分号在一百里以外的华州。 只要把信和东西给到华州分号,自然有人带到辽东总部。 这是她目前想到的最安全的传信方式。 ………… 夜晚,一家人齐聚在老夫人那里用晚膳。 水晶冰酪、紫苏凉拌面、荷叶粉蒸肉、清炒时蔬、冬瓜薏仁老鸭,再加上霍雁行在外头买的莲花鸡签和酥山。 他下午带着匠人和木材去了陆府,又被岳丈拉着好一顿尬聊,浑身都不舒服,回来路上想着孩子们禁闭了几日,也要吃顿好的,就去渡枫楼买了点东西带回府。 他买东西一向都喜欢买多一些,连几位贴身下人都有的分。 珠霞高兴坏了:“嘿,奇了,我上午还跟夫人说想吃这两样东西,侯爷就带回来了。” 松烟笑她:“就你那大嗓门,整个侯府都能听见。” 凌韬今日下了书院后还去练武场,练了一个时辰的红缨枪,早就饿坏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果然不假,一眨眼的功夫,三碗米饭就空了。 霍云旸吃饭倒是比较斯文,但也添了两碗饭。 “好次好次!”霍灵犀口齿不清地夸赞着。 陆青鸢很喜欢看孩子们吃饭,有一种……小时候看二舅舅养的小狼狗们吃饭的感觉。 霍云瑶托着腮帮子,盯着快把小脸埋进饭碗里的霍灵犀,劝道:“四妹妹啊……你,你少吃点,我看你最近的衣裳又紧了,再勒一勒,你的胳膊就变成莲藕了。” “真的吗?”霍灵犀懵懂地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嘴角还有一颗饭粒。 “别听你三姐姐胡诌,能吃是福,”老夫人伸手抹去霍灵犀嘴角的饭粒,笑道,“你看曾祖母,一日三餐顿顿不落,今年八十了,再看你曾祖父,五十以后就说什么过午不食了,六十多就走了。” “祖母……”霍雁行哭笑不得。 这一打岔,陆青鸢倒是发现,霍云瑶晚膳用得很少,只是随意吃了几口就停筷了,神色也倦倦的,不像之前那般活泼。 既然答应了霍雁行,自己会善待四个孩子,那么当家主母的活儿,她不想干也得干,看来,要找个时候去问一下管着梅花小筑的虞妈妈了。 第24章 她才是受老天眷顾的女子! 相比起镇北侯府这边的美味佳肴,陆府今晚的晚膳可谓是,清汤寡水。 翡翠豆腐、罗汉斋、蜜汁山药、素八宝饭。 陆鸣之如今住在林氏的馨兰院里,林氏还没回来,他便跟着陆蓉月一起用晚膳。 他从书院回来,看到这四样菜,小胖脸瞬间垮了。 真的是上吊都没有力气。 主要是因为匠人已经到了陆府,开始制作牌位,雕琢、打磨、抛光、上漆,整个制作过程最快都需要五六日。 而陆执以示对祖先的虔诚与敬重,下令全家人斋戒沐浴,不食荤腥、辛辣食物,保持身心洁净。 陆执本来上了年纪,就不好吃肉,菜也没用几口就回书房了。而陆蓉月一向以纤细为美,平日里也不怎么吃肉,况且她还在等林氏的消息,哪有心情吃饭。 苦的只有陆鸣之,他年纪小,正是爱吃肉的年纪,白日里在书院里拘着已经够苦的了,晚上回到家还不能吃上一顿肉,看着桌上青青白白的素菜,把筷子一扔,嗷嗷大叫:“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吃肉!!肉!!!” 陆蓉月被他吵得烦死了,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要不是你笨手笨脚,涂花了祖宗牌位,哪还用得着新做牌位,咱们也自然就不用斋戒了。” 陆鸣之哭着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来报,说秋姨娘偷偷给三少爷拿肉干吃。 “好啊,这些个小贱蹄子,趁母亲不在,都以为陆家没有规矩了吗!” 陆蓉月随着丫鬟跟去庭院,看到陆鸣之正坐在秋姨娘旁边,吃得津津有味。 她径直上前,伸手就拍掉了陆鸣之手里的肉干。 陆鸣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拽着秋姨娘的衣袖:“娘亲!我想回咱们院去!这里一点也不好!” “什么娘亲!”陆蓉月一把将他拉开,大声说道:“她只不过是我父亲的姨娘,是妾室,你只能叫她小娘,我娘才是你正儿八经的母亲。” 陆鸣之哭闹不止,挥舞着小拳头要打陆蓉月。 “好啊你个小畜生,竟敢打我,看我不……”陆蓉月扬起右手作势要打陆鸣之。 秋姨娘一把将陆鸣之抱在怀里,苦苦哀求:“是奴婢的错!二姑娘要打要骂,尽管打奴婢,三少爷他还小……” 谁知,陆鸣之从秋姨娘怀里钻出头来,梗着脖子喊道:“我是爹唯一的儿子!你才不敢打我咧!” 这话可点了马蜂窝了。 陆蓉月自知母亲这些年为了再怀胎,为陆家生个儿子,吃了多少苦药,扎了多少针,最后是逼不得已才让秋姨娘顶上的。 “行,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你小娘吗?”陆蓉月冷笑,对着秋姨娘道,“父亲说全府斋戒,你却带头破戒,是对陆家祖先的不敬,若想我不告到父亲面前去……你就把桌上所有的剩菜剩饭都吃了,一粒米也不许剩。” 刚才那一桌子素菜,几乎没有动过,是四个人的分量。 秋姨娘只好顺从。 夜已深,林氏和几位夫人才看完戏、打完马吊回来。 陆蓉月迎上去,埋怨道:“娘,你怎么才回来啊!太后娘娘怎么说的啊?” 林氏喝了一点酒,脸上有些酡红,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稳了!” 陆蓉月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握紧了母亲的手:“当真?祁哥哥不退婚了?” “就算是皇亲,儿女亲事也是由父母做主,娘娘都已经让宫里给你准备大婚的礼服了!” 谢天谢地! 陆蓉月捂住心口,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 她才是受老天眷顾的女子!这些天受的屈辱一定是老天给她的考验! “贤王之前对你有些误会,等你脸上的红疹消退了,在大婚之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什么赏花啊游园会啊,你好好在他面前展示展示。”林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让他看看我们蓉月是多么光彩照人,才艺出众。” “娘,我都是板上钉钉的贤王妃了,还要弄这些作甚,”陆蓉月有些不乐意,“我又不是勾栏瓦肆里那些卖笑的。” “听娘话,娘还能害你不成,”林氏苦口婆心,“想要在贤王府安身立命,必须得到男人的心,难不成你想让别的女人勾了他的魂去?” 陆蓉月点头称是,母子二人叙谈到深夜。 而另一侧,秋姨娘艰难地吞咽下最后一口八宝饭,监督她的丫鬟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下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地。 胃疼得难受,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 她安慰自己,等鸣之长大了就好了。 等她的儿子长大了,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 镇北侯府,松涛院。 霍雁行觉得有必要找陆青鸢好好谈谈。 为何他沐浴的时候,有数名丫鬟在外面候着,吓得他连忙把外衣穿好了才敢开门。 这些丫鬟看着都脸生,而且一个个大半夜的,花枝招展地站在浴堂门前,说要伺候他穿衣。 霍家男丁往上倒三代,都没有这个先例。 为首的丫鬟好像叫什么舒儿,说是夫人一直没有给她们安排事情,但太后娘娘又让她们好生伺候侯爷和夫人,她们只好主动请缨。 霍雁行被扑面而来的胭脂花粉味呛得连打了三个喷嚏,挥手让她们下去。 他往正屋走去,见陆青鸢正在问虞妈妈事情,就没有进去,转去了侧屋看书。 正屋内。 陆青鸢问道:“虞妈妈,三姑娘今日去书院,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见她今日精神不佳,吃饭也吃得少。” 虞妈妈是侯府的老人了,宫中女官出身,识文断字,如今管着松涛院和梅花小筑。 她想了想,答道:“回夫人,老奴猜或许是今日临江书院分了男女别院的缘故。” 陆青鸢在前世也对临江书院有所耳闻。 它是京中最有名的书院,由几个世家大族合力建造而成,请的都是大儒。 “男女别院,有何说法吗?” 虞妈妈答道:“老奴也是听跟着三姑娘的丫鬟们说的,最初学子们不分男女,都在同一个院里就读,中间用屏风隔开便是。但最近请了一位新夫子,说这于礼不合,将七岁以上的女学子迁到了另一个屋舍,读的则是《女诫》《女则》这些,教导女子的德行规范,好出嫁以后当个贤妻良母。” 陆青鸢闻言,一股无名火起,想起来前世自己在贤王府被逼着做一个“贤妇”的日子来。 她最烦“贤妻良母”这四个字,就好像套上了这四个字,终生都不得自由。 虞妈妈下去后,霍雁行正好想进来,就看见松烟出来,转身关上了房门。 松烟见到是他,面露难色:“夫人现下……恐怕不是很想见人……” 隔着门仔细一听,霍雁行还能听见里面的女子在低声咒骂。 “什么女诫女则,都是些混蛋玩意儿!” “贤妻良母,我可去他的贤妻良母!” “早晚要把那老夫子的胡子都拔光!” 霍雁行一头雾水。 不是,谁又惹她了? 第25章 镇北侯府,真抠门! 次日清晨,陆青鸢在梳妆时候听松烟和珠霞说了昨夜的事情。 “您可不知道,那些宫里头来的,说得好听是来侯府做丫鬟的,说不好听就是来当大爷的!可平日里只管在那里喝茶唠嗑,一点儿正事都不做,”珠霞快人快语,“就这还好意思闹到侯爷面前,说咱们夫人没有安排?” “你傻啊,重点是这个吗?”松烟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珠霞的额头,“她们这是向着侯爷来的!” “哦!对!”珠霞一拍脑门,“夫人可要小心了,别让侯爷被那群小妖精迷了眼。” “一群可怜的棋子罢了,有什么可操心的,”陆青鸢根本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你去跟侯爷说,七日之内我定能让太后求着把她们送回宫里去。” 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对了,你说她们平日里只知道喝茶唠嗑?那正好,今日把她们都叫上,”陆青鸢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咱们,上街去!” 京城之中,东市最为热闹。大大小小的酒肆茶坊随处可见,花肆、胭脂铺、糕点铺……更是数不胜数。人烟阜盛,摩肩接踵。 几位妙龄女子头带帏帽,鬓边簪了茉莉花,人手一个藤篮,里面放满了新买的糕点和胭脂,嘻嘻闹闹地从旁边过,落下了一路沁人的香气。 “好香!”陆青鸢深吸了一口,眉眼皆是笑意。 前世她回京以后就很少上街,陆家出门要报了林氏,贤王府则都由下人采买,她始终不得自由。 记得还在辽东时,她整日和几位表兄表姐上街游玩,好不惬意。 陆青鸢先是去酒肆买了几坛上好的梨花白,然后去荣宝斋买了几套文房四宝,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兵器铺买了两把上好的短刀和弓弩。 路过宝丰斋的时候,陆青鸢看到刚出炉的糕点,想着没有孩子不爱吃甜的,于是大手一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通通包起来!” 松烟和珠霞两个大丫鬟肯定是不能拿的,东西只能交给后面跟着的丫鬟们。 这可苦了这帮宫女出身的丫鬟们,她们在宫里干的都不是苦力活,到了侯府更是懒散,现下一个个叫苦不迭。 为首的那位叫舒儿的丫鬟,偷偷凑到松烟前面问道:“夫人这……还逛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松烟两手一摊,装出一脸无奈,“我们夫人在辽东上街,不从日出走到日落是不肯回家的。” 舒儿闻言,手一酸,怀里的文房四宝差点要掉了,松烟好心地伸出手扶了一把: “小心哦,别摔了,都是给几位小主子的。” 逛到正午,日头毒烈,陆青鸢看后面的丫鬟们个个大汗淋漓,面露难色,她微微一笑,走进了一家绸缎庄。 绸缎庄的侧面坐着一排绣娘,若是客人有看上的缎子和花样,还可以直接让绣娘绣好,送到府上去,只不过价格会出高许多。 掌柜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子,圆脸圆身,笑起来眼睛成了一条缝。 他一看来的是高门大户,再一问是镇北侯府,要给府里的老太太和小主子做衣裳,缎子都是宫里赏赐的,那肯定需要请好几位绣娘,说不定以后还能和侯府常来往,他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若是绣得不好,毁了这么好的缎子……” 陆青鸢话音未落,掌柜的马上了然,殷勤道:“夫人可以让她们现场绣花样,看中了再挑。” 陆青鸢应允了。 松烟从店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铜钱与丫鬟们分了,让她们把东西放下,自去找阴凉的地方吃饭休息,一个时辰以后再回来。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歇会儿了!”舒儿手都要断了,脸上妆也花了,其他丫鬟也差不多,放下东西就三三两两跑没影了。 掌柜还贴心地安排一间上房,让人从隔壁酒肆打了几样菜过来,好让陆青鸢在绸缎庄用午膳。 一炷香后,绸缎庄的后门,走出了一位身着素白褙子,戴着帏帽的妇人, 正是陆青鸢。 她走得不远,就在绸缎庄后面,找到了一家窄小的玉器作坊。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玉佩样式,让玉器师父按照上面的尺寸和样式做好,过几日会有人来拿。 做完这些,陆青鸢回到绸缎庄,再换上之前的装束,匆匆吃了几口饭菜,还绕到外面去看绣娘们的绣工。 “什么?!只需要一位绣娘!”掌柜生怕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腆着脸再问了一遍,“贵府这么多件衣裳需要制作,一位绣娘恐怕不够啊……” “够了。” 陆青鸢带着那位被挑中的绣娘,施施然离去。 掌柜恨得牙痒痒,闹了大半天,布料一匹没买也就算了,只带走了一位绣娘,还倒贴一顿饭钱! “镇北侯府,真抠门!” 日落之前,陆青鸢还看了几家花肆,买了几盆模样好的盆栽回去,跟花肆的掌柜定了一批紫薇花,这才打道回府。 夜晚,松涛院烛火摇曳。 四个孩子皆乖巧地排成一列,等候绣娘量衣。 量到霍云瑶时,绣娘依惯例将尺寸稍放宽了些。 霍云瑶不依:“我不要这般大的,我的衣裳要做得小,紧一些才好。” 绣娘赶忙解释:“姑娘正是豆蔻年华,身形长得快,如今做小了,过不了两月恐怕就不合身了。” 霍云瑶跺了跺脚,坚持道:“不行,我就要小些的。” 绣娘还想再说什么,陆青鸢示意她不用再说:“就按三姑娘说的去办。” “是。” 孩子们走后,绣娘正在收拾东西。 陆青鸢走过去,手里拿着一匹陈旧的胭脂红缎子,还有一张描了花样的纸。 “这种样式的,能做吗?” 绣娘以为定是很复杂的款式,万分小心地双手接过纸。 她仔细看了花样,松了口气,点点头:“回夫人,能做的。” 紧接着又好奇道:“可这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式了,京中早就不流行了,夫人确定还要做吗?” “做,这件先做。” “是,夫人。只是……就我一人,恐怕工期要久一些。”绣娘面露难色。 “我院里有一批丫鬟,都是近侍宫女出身,刺绣织造都是宫中教过的,你尽管安排她们干活。” 绣娘了然,福身下去了。 珠霞清点完布料后,回来报陆青鸢:“夫人,除去老夫人、您还有四位小主子每人四身夏装,还余下一些料子,只不过颜色稍暗了些,花纹也比较简单。” 陆青鸢大手一挥:“那便将剩下的料子赏给各院主事、一等丫鬟、婆子和侍从,吩咐绣娘也给他们做身夏装便是。” “谢夫人赏!诶嘿,又有新衣服了!”珠霞抱着剩余的料子兴高采烈地出去找绣娘了。 陆青鸢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但是想不起来,索性不去想了。 松烟见主子今日行事,必有缘故,她只是默默瞧着,等到房中只剩她们二人,才敢开口问道:“夫人,您究竟打算如何做?” 第26章 感情,哪有自由重要 “我不仅要把母亲的牌位从陆家带出来,送到报国寺的佛塔里供奉,”陆青鸢语气笃定,“我还要,给母亲,迁坟。” 此时,霍雁行正巧从廊下走过,听到这句话,他为之一震。 “迁坟?!”松烟大惊失色,“夫人,这是为何?” 陆青鸢不能说。 因为这是前世发生的事情,贤王叛乱后,各地难民进京,结伙盗墓求生,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墓穴。 母亲的墓穴就是那个时候被翻出来的,而陆青鸢远在西南,很久之后才收到消息。 再说了,母亲本来就没有多留恋京城,回到故土辽东,可能才是她想要的。 “没什么,就是不想让母亲的魂魄留在京城了,反正父亲死后又不会同她合葬,”陆青鸢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感情,哪有自由重要。” 她倒是很清醒。 霍雁行如此想,又觉得偷听非大丈夫所为,就先离去了。 松烟再问:“那夫人缝制旧衣,又让匠人做玉佩是……” “活人的话,父亲不会听,但是,死人的话呢?”陆青鸢对着铜镜梳妆,“我外祖父常说,我长得很像我的母亲。” “夫人是要扮作亡故的大夫人!”松烟捂住了嘴,声音放低,“可老爷他会相信吗?” “好戏开场之前,我确实需要一个好帮手,”陆青鸢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我相信她会帮我的。” 笠日,西市陂头巷。 雀儿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巷子里。 烈日将青石板烤得脚底板发烫,两三个卖菜的老婆子蜷缩在褪色的油布伞下打瞌睡,像极了她们摊子上蔫头耷脑的菜叶子。 屠夫的摊位没人,案板上只剩下一块黑乎乎的肉,人走近了,才发现那是蠕动的绿头苍蝇。 雀儿从旁边过,苍蝇轰然四散,露出一块灰青色的腐肉来。 陆青鸢给了她两日假,让她好好想清楚。 她昨日呆在屋里想了一日,没想明白,今日索性早早起来,去东市的宝丰斋买了果子糕点,回家一趟看看。 雀儿本家姓王,原本不住在这里,陆家有专门给下人居住的房间,但后来爹说弟弟阿宝要上私塾,就搬到了离私塾最近的陂头巷,租金便宜,就是脏乱差。 她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人在说话。 先是王二的声音。 “阿宝,你在私塾可要好好念书。要是将来能给三少爷当个书童,说不定哪天三少爷开恩,求了老爷让你脱了奴籍去科考,咱老王家就有出头之日了。” 弟弟阿宝抱怨道:“爹啊,三少爷的书童哪儿是这么好当的,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阿文、小虎、石头他们想去,他们爹娘可是给主母院里送了孝敬的!” “当家的,这可咋办?”母亲阿鱼声音高了起来,“咱们辛辛苦苦攒钱送阿宝上学堂,不就是为了将来能给三少爷当书童吗?现在哪里还有余钱。” 王二叹了一口气:“……啧,要不把那丫头许给最西头的刘瘸子,他说了,不在乎长相,能生儿子就行,礼金要他个十贯不过分。” 咚—— 糕点落在地上。 “谁啊?”门开了,王二看到是雀儿,眉头皱成了川字:“你咋回来了?不会是闯祸了?” “宝丰斋的糕点!”阿宝眼尖,冲过来推开雀儿,捡起地上的糕点,撕开纸袋,大口大口吃起来。 雀儿被推得一个趔趄,扶着旁边的墙站稳了,才道:“我没闯祸……晚些时候我就回侯府了。” 王二继续摆弄着手边的一盆牡丹:“虽说你现在人在侯府,但可别忘了,你是给二姑娘办事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打一份工,有两份工钱。” “咱们一家子的营生可都依仗着陆家,你要是得罪了二小姐,看老子不打死你!”王二冷哼一声,扬了扬手中的花铲。 母亲阿鱼径直上前,毫不留情地摘下雀儿身上的首饰,嘴里嘟囔着:“就你这满脸雀斑,又瘦又小的模样,戴啥好看的首饰,穿啥新衣服,都是癞蛤蟆穿绣袍——糟蹋绫罗!快脱下来!” 雀儿默默脱下身上的新衣服。 一旁的弟弟捂着脸,嫌弃地说:“看着你这张脸我就恶心,我咋就没个漂亮阿姐!你看阿文的大姐素琴,就在二姑娘身边当一等丫鬟,不仅月例银子拿的多,还跟着二姑娘吃香的喝辣的,上回还拿了一套荣宝斋的文房四宝回来给阿文呢!” “当真?”王二闻言露出了羡慕的眼神,随后看到妻子刚从雀儿身上扒拉下来的首饰衣服,一把夺了去,“明日拿这些去当铺,也给阿宝换一套荣宝斋的文房四宝!” “谢谢爹!”阿宝炫耀般地瞥了雀儿一眼。 王二拍拍阿宝的脑袋:“别人家有的,咱阿宝也得有,你等爹爹把这盆金边墨兰养好了,献给老爷,没准还能给你讨得几本好书回来!” 雀儿环顾四周,屋子本就逼仄,周围放着的不是父亲精心种植的花,就是母亲腌制的腊肠和咸鱼,还有阿宝的各种小物件。 显得她有些格格不入。 “爹,娘,阿宝,我回去了。” 没有人回答她。 雀儿紧咬嘴唇,向外走去。 “轰隆——” 打雷了,雀儿转身想拿把伞。 王二见状,一把拦住她,啐了她一口:“还真当自己是公主娘娘了?打什么伞啊?你跑快点就到侯府了。” 出巷子口的时候,雨已经落下了。 雀儿深吸一口气,冲进雨幕中,铜钱般大雨点砸在她的脸上,生疼。 突然,她一脚踩进烂泥地里,摔了个跟头,浑身沾满了泥水。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 “姑娘,你没事?” “姑娘,你去哪儿,我带伞了,捎你一段。” 雀儿狼狈地爬起来,摇摇头,继续在雨中踉跄前行。 回到侯府的时候,她浑身已经湿透。 松涛院里,松烟和珠霞正在廊下吃茶看雨。 松烟看到她这副模样,惊呼一声:“雀儿,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的天爷啊,你掉进潲水桶了吗?”珠霞捏着鼻子躲得老远。 松烟吩咐小丫鬟去烧热水,又拿了面巾给雀儿擦拭身上的泥水。 “松烟姐姐……我,我自己来就好。”雀儿接过面巾,进了净房。 珠霞撇嘴:“松烟,她就是个细作,你干嘛对她这么好?” 松烟拧了珠霞的胳膊一下,珠霞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等雀儿洗了热水澡,换好衣服出来。 “快喝。”珠霞走进来,往她屋子里放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没好气道,“省得病倒了,过了病气给夫人。” 雀儿喝了姜汤,身体渐渐暖和过来。 她想起那日,夫人对她说的话。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走进陆青鸢的屋子。 第27章 若是能当侯爷的妾室 次日,雨过天晴。 雀儿又去了陂头巷。 爹娘天不亮就到陆家上工去了,阿宝也去私塾上学了。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盆盆价值不菲的兰花安静地看着她。 陆执爱兰花,但兰花又极难养活,王二之所以能够在府里众花匠中出类拔萃,就是因为他潜心于种植兰花,他种的兰花是可以进陆执书房的。 雀儿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那盆,金边墨兰上…… 做完夫人吩咐的一切,她匆匆赶回侯府。 回来的路上,那条烂泥路还是烂泥路,可她长记性了,提起裙摆绕开走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转角处望见侯府那熟悉的朱红檐角时,忽然小跑起来。 夫人说,雀儿,可以不是雀斑的雀,而是喜雀的雀。 是喜雀,就要飞,飞得高高的,远远的,才能看到不一样的天空。 ………… 镇北侯府,松涛院。 正屋的床修好以后,霍雁行和陆青鸢为了掩人耳目,还是睡在了一张床上。 这床太大,大到霍雁行去上早朝,陆青鸢一点反应都没有,睡得很香。 不过那帮宫女也没时间和心情来监视他们俩了。 因为他们现在忙着做衣服,赶工期。 “白天做苦力,晚上还要绣花,侯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就是啊,以前我们在寿康宫只需要给太后打打扇子,烹茶调香,偶尔绣个手绢什么的,哪里需要干这些粗活?” “同人不同命,有些人不能被贤王殿下看上,做个主子娘娘,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诶,舒儿,你的模样和佩儿不相上下,怎么当时贤王殿下就没看上你呢?” “把嘴闭上你,好好绣你的花。” 雀儿和她们一个屋子,听得可真切了,第二日就把话转述给了陆青鸢。 陆青鸢当然知道她们口中的佩儿是谁,佩儿曾经是太后宫中得力的宫女,是个京城里不多见的江南美人。自从被萧祁宠幸以后,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一直被安排在别院里。 说起来,要论起后宅之阴险狡诈,手段之鬼魅,陆蓉月连她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 陆青鸢听说贤王大婚定在了下月初五,好,既然陆蓉月执意要嫁进贤王府,那么这个火坑就由她自己去跳。 “夫人?”雀儿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陆青鸢这才发现雀儿还站在一旁等自己示下,微笑道:“你做得很好。” 雀儿不好意思地低头,脸颊浮出一丝红晕来,她很少听见别人的夸赞。 “若是林氏那边来人问你,你就挑些不紧要的事情讲,她如今喜事临门,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找咱们麻烦,”陆青鸢又怕她担心身契的事儿,安慰道,“陆府跟来的丫鬟们,身契都还在林氏手上,我会找个机会把你们的身契都拿回来。” 霍雁行下了早朝后,回到松涛院,却不见之前满院花枝招展的丫鬟,问了松烟才知道,她们都被撵去做绣活了。 现下院子里只有几个侯府的小丫鬟有条不紊地把盆栽里的花往院子里栽种。 一簇簇紫薇花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块儿,给一旁的松柏都增添了几分颜色,颇有岁月静好之美。 霍雁行顿觉心情开阔, “怎么样,侯爷,还是成家好。”柏羽调侃道。 “一般。” 霍雁行长腿一迈,向主屋走去。 屋里,陆青鸢把自己刚画的母亲画像给两个丫鬟看,眼睛里充满期待:“怎么样?像不像?像不像? 松烟回答得很勉强:“呃……奴婢们在贺家看过先夫人的画像,这实在不是很像……” “是非常不像!”珠霞心直口快,“夫人,若是先夫人知道您把她画成这个样子,估计会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打您。” “怎么会呢……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就长这个样子呀……” 陆青鸢苦恼地把画像往桌上一摆,她本来是想按照母亲的画像来化妆的,可是陆家已经没有母亲的画像,带过来的嫁妆里也没有,让外祖给她寄过来也太慢了。 她只能凭借印象画了。 “太丑。” 霍雁行走进来,扫了一眼,客观点评道。 陆青鸢的脸更黑了,分辨道:“我母亲去世多年,我能凭借记忆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柏羽在旁边解释道:“夫人莫怪,侯爷小时候的画作,连宫里的画师都是夸赞过的!” 陆青鸢狐疑地看着柏羽,又看看霍雁行。 “怎么,你不信?”霍雁行挑眉看向她。 陆青鸢看了看霍雁行的手,骨节分明,一看就是一双饱经沙场淬炼的手,还会画画? “画画算什么?咱们侯爷会的可多着呢!什么蹴鞠马球,投壶捶丸,就没有侯爷不精通的,小时候还经常三天两头带着陛下装病翘课去玩……” “闭嘴,下去。” “好嘞。”柏羽习以为常地转身出门。 两个丫鬟也很有眼力劲地下去了,屋子里面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是想画出一幅令堂的画像,然后按照画像,给自己装扮上?” “没错。” 霍雁行直接伸手,去拿桌子旁边的白纸。 陆青鸢想起白纸底下压着的画作,连忙拦住:“诶等一下……” 她话音未落,白纸已经被掀开了,露出了霍灵犀送给陆青鸢的那幅“虎头猪尾”图。 霍雁行拿起画,这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他又好气又好笑,刚想说些什么,陆青鸢就从他手上夺走了画。 “灵犀送我的,你没有也不要抢我的。” ………… 舒儿绣了一夜的花,头晕目眩,站起来想去外面透透气,正巧看见柏羽站在主屋外面和松烟闲聊。 侯爷回来了? 她鬼使神差地绕到了主屋后面,从半开的窗户望进去。 昨夜小姐妹们调侃她的话,她虽表面不在意,心上却如油煎似的。 凭什么!她模样出众,才情一绝,若是投身在一个富贵人家,怎么着也是当家主母的命。可惜家境贫寒,她只能被父兄送进宫当个微不足道的宫女! 一直当宫女也没什么,至少在宫里吃喝不愁,可凭什么佩儿可以得到贤王殿下的青睐,她却没有! 如今她已到了镇北侯府,侯爷威风凛凛,却粗中有细,又不似贤王那般总爱跟她们调笑,是个顶好的良人,若是能当侯爷的妾室,想必终身就有着落了。 她捂着心口,透过窗棂,目光黏在侯爷身上,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陆青鸢拿过画作,放到匣子里收好,无意间瞥过梳妆台的菱花镜,看见对面的窗棂闪过一片藕荷色的衣角。 看来还是活不够多,还有空听墙角。 “哎呀~”她眼珠子一转,故意转身的时候被桌角绊倒,摔在了霍雁行身上。 第28章 侯爷追着夫人天天要 霍雁行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肢,触感柔软,他却好似摸到了炭火,掌心迅速发烫,刚想推开她。 “有人。”陆青鸢用嘴型表示。 她灵机一动,看见桌上描眉用的眉墨,伸手拿起递了过去,声音也变得娇柔: “既然夫君绘画功夫了得,不如夫君帮妾身画眉!” 霍雁行喉结滚动,接过眉墨,掌心里都洇出了汗。 以往他不管是拿刀拿剑,还是手持笔墨,都稳稳当当,今日只一根轻飘飘的眉墨,倒让他不知从何下手。 窗外的舒儿见两人亲密无间,如鲠在喉,扭头就走了。 “好了。”陆青鸢时刻注意着菱花镜,见人已走,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男子。 “嘶!” 霍雁行一声低呼,他完全没有防备,被陆青鸢这么一推,腰撞到了桌角。 “陆青鸢!”他捂着后腰,咬牙切齿。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说的就是她! 陆青鸢还等着霍雁行帮她画画像,脸上换了殷勤嘴脸,扶他到椅子上坐下,自认理亏地研墨铺纸。 柏羽说的果然不虚,霍雁行按照陆青鸢的描述,几次调整,画了一上午,终于勾勒出了一副画像。 “有七八分像了!”陆青鸢抚摸着画中的女子,好似回到了五岁那年,母亲还在她身边的时候。 “我有一暗卫,擅长易容,回头我让他过来,你用便是。” 说完,霍雁行捂着腰从主屋出去了。他被猛地被撞了一下,还坐了一上午,腰不太舒服。 谁曾想,这一幕又落在丫鬟们眼里,她们结合舒儿刚刚回来说的,“侯爷给夫人画眉”,产生了各种联想。 “天啊!侯爷扶着腰从夫人房里出来!” “什么?侯爷和夫人那啥……腰都抽筋了!” “什么?侯爷追着夫人天天要,把腰都搞坏了!” 谣言满天飞。 甚至飞到了皇宫大内,飞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狐媚子一个!”太后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确实是想让陆家的女儿牢牢勾住霍雁行,若是萧祁以后起兵,陆青鸢就是霍雁行的软肋,只要钳制住了她,就是钳制住了霍雁行。 另一方面,因为林氏的缘故,她又不喜欢陆青鸢。 “还有一事……”李公公小心翼翼地汇报,“舒儿说,她们在侯府也无甚大用,不如让她们回宫?” “她们可曾受罚,可曾被欺凌?” “并无……只是做了几日的女红。” “一帮蠢货!”太后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让她们老实给我呆着,几日女红而已,做了会死吗?让她们给哀家好好打探点有用的消息才是真的,连镇北侯的身都近不得,还好意思回宫?” ………… 临江书院外。 夕阳西下,学子们一个个像脱缰的小马驹,冲出了书院。 在外等候的小厮和丫鬟们早早准备好了糕点和茶饮,生怕自家小主子饿坏了。 “三姐姐,吃呀。”霍灵犀手里拿着丫鬟刚给的绿豆糕,递到霍云瑶手边,“大哥哥和二哥哥不在,没有人跟我们抢啦!” “不吃。”霍云瑶咽了一口口水,硬生生地把脖子转了过去。 她们像往常一样,坐在马车上等凌韬和霍云旸一起回家,听马车外的几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丫头在聊今日府里发生的各种趣事。 “什么,三叔的腰坏了!”霍灵犀着急得连糕点都不吃了,小脸挂满担忧:“我上回摔了一跤,把膝盖摔破了,很疼很疼!三叔应该也很疼!三姐姐,我们赶紧回去看他!” 霍云瑶刚想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叫卖声。 “瞧一瞧看一看了喂!这些都是我独门秘方炼制的神药,走过路过,千万莫错过!” 霍云瑶好奇地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只见不远处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身着半旧的月白绫裙,面前的地上铺就一块污渍斑斑的粗布,放着一个破旧竹筐,还有一堆瓶瓶罐罐。 有学子指着那过目不忘丸:“这是何物?” “此乃过目不忘丸!”妇人拿起一个白瓷瓶,倒出一个黑色药丸,“只要服下这丸药,无论多么晦涩难懂的文章典籍,皆能过目成诵!以后高中状元,不在话下!” “给我来两瓶!” “我也要!正好明日就要小考了,我还没温书呢!” 霍云瑶觉得有趣,带着霍灵犀从马车上下来,走上前去。 “那这个纤体丸呢?”她大胆发问。 妇人又拿起一个青花瓷瓶,倒出一粒粉色药丸,说道:“这纤体丸啊,专为爱美之人精心研制。每日一粒,不出十日,保证姑娘你的腰肢如柳,双腿纤细,身材曼妙得好似九天仙女下凡。” 霍云瑶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金色小荷包:“行,给我来一瓶。” 霍灵犀听不懂,只是知道三姐姐好像在买药。 应该是买给三叔的!她也要买! 她看来看去,指了指一个黑色的瓶子,问:“这个是什么药?叫什么呀?” 妇人一看是个小孩子,本来不想搭理,但是又见她衣着华贵,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也不好驱逐,只好搪塞道: “这个叫金枪不倒药……不过,不过这是大人用的药。” 没错啊,三叔就是大人,大人就要用大人用的药。 霍灵犀拽了拽霍云瑶的衣角,小声问: “三姐姐,金枪不倒是什么意思?” 霍云瑶想了想,这个好像夫子没有教过,但是又不能在四妹妹面前说自己不懂,只好按照字面意思回答:“应该就是让人变得强壮的意思。” 三叔的腰坏了!很需要这种恢复强壮的药! 霍灵犀掏出银钱,大声道:“我要十瓶!” 她才是最最最爱三叔的人,三姐姐才买了一瓶,她可是买了十瓶呢! 妇人大为震惊,可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捡白不捡。她一边收了钱,给了药,一边安慰自己:说不一定人家真的是给亲爹买的呢!孝顺! 周围不仅有学子,还有各府的小厮和丫鬟,稍微年长的都知道这金枪不倒药是怎么回事,见她们二人上了霍家的马车,不禁窃窃私语。 镇北侯,才二十五六的年纪,不应该啊! 第29章 侯爷,以形补形 陆青鸢听虞妈妈说凌韬和霍云旸两个孩子明日将要小考,又想到霍云瑶这两天好像没有什么胃口,吃得很少,于是特地交代了松烟。 “去跟后厨说一声,今晚的膳食,做得好一点,花样再多一些。” 快到晚膳时间了,松烟匆匆交代后厨就走了 侯府的厨娘们聚在一起,闷头想:平日里做得也很好啊,今日要多加什么花样呢? 有八卦的厨娘一拍脑壳:哎呀!夫人这是想给侯爷补补身体! 补补补!今晚就补!大补特补! 今日的晚膳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四个孩子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菜才姗姗来迟。 黑豆芡实煲、枸杞羊肾粥、韭菜虾仁炒鸡蛋。 “压轴菜来咯!”厨娘亲自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来了:“杜仲煨猪腰!” “咦——我不要吃,一看就很腥。”霍云瑶捂着鼻子往后一仰。 厨娘着急了:“这可是用杜仲煎煮取汁,与猪腰、核桃仁、米酒同炖了一个时辰,一点腥味都没有!” 她将这道菜放在了霍雁行面前,笑容满面:“侯爷请品尝。” 陆青鸢早就在下午被松烟和珠霞打趣了一番,自然是知道府里这以讹传讹的事情,一想就明白了,定是厨娘会错意了。 她憋着笑,故意给霍雁行夹菜:“侯爷,以形补形,您多吃,多吃。” 霍雁行:“……” 他现在不仅腰痛,头也开始痛了。 霍灵犀看三姐姐在饭桌上没有提药的事,自己也没有提。 吃完饭后,四个孩子回到梅花小筑温书。 霍云瑶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从袖口中拿出那一瓶纤体丸,倒出了一颗粉色的药丸。 耳边响起那妇人的话语: “每日一粒,不出十日,保证姑娘你的腰肢如柳,双腿纤细,身材曼妙得好似九天仙女下凡。” 自从临江书院为十岁以上的女学子单独开了斋社后,夫子变了,学的内容也变了。 夫子同她们讲:“腰肢纤软,方显柔德。” 周围的女学子多多少少都开始注意身形了,霍云瑶觉得自己……许是身形丰腴了些。 她没有什么知己好友,连之前的好友也渐渐与那些身姿窈窕、容颜秀丽的女子相伴同游了。 她望着掌心里的粉色药丸,刹那间它好似变成了一位腰肢纤软的粉衣女子,盛情地向她伸出双手,蛊惑着自己将它吞下。 “三姐姐!三姐姐!” 霍灵犀咚咚咚地敲门,霍云瑶赶紧把药藏了起来,开了门。 “三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药给三叔啊?”霍灵犀歪着脑袋问,“我们要现在去给吗?” 霍云瑶不想让四妹妹知道自己买药并不是给三叔吃的,于是只好胡乱搪塞:“哦,这个……你,你知道的三叔是堂堂的镇北侯,肯定要面子的对?” “嗯!” “那我们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药给他,这样显得他很弱,对不对?” 霍灵犀点点头:“对!” 她记住了,不能明着给,要偷偷给! 不过,药都是很苦的,三叔应该也不爱吃药,霍灵犀想起之前自己生病的时候,奶娘都是偷偷把药丸塞进糕点里,骗她吃下去的。 她掏出那金枪不倒的药丸看了看,一个个乌漆麻黑的,倒是很像……芝麻丸! 她啪嗒啪嗒往后厨跑去,跟厨娘要了一罐芝麻丸。 “捣碎捣碎,通通捣碎!” 霍灵犀把芝麻丸和药丸放入罐中一顿捣碎,再拿出去揉成一个个小团子,最后重新装回芝麻丸的罐子里。 她抱着罐子去书房,谁知三叔晚上在书房接待客人,她只好把罐子交给了柏羽叔叔。 “柏羽叔叔,请你一定一定一定要让三叔吃这个哦!”她手舞足蹈地表示,“吃完它们,痛痛就会飞走啦!” 柏羽摸了摸霍灵犀的脑袋:“好~” 吃芝麻丸还可以止痛?没见过。 待小姑娘走后,他走进书房,看见主子还在议事,便转头就把罐子放在了霍雁行的书架上。 ………… 一晃三四日的光景而过。 陆执最近总觉得自己头昏脑涨,精神不佳,还总会梦见故人。 他点了凝神香,在书房里打坐。 一炷香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舒服多了。 他侧过头,看到了一旁的金边墨兰,心情更是开阔了许多。 花匠王二最近倒是栽种了好几盆品相不错的兰花,尤其是这金边墨兰,娇而不妖,甚得他心。 他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奏疏。 自从知道二女儿和贤王的婚事稳妥了,他也希望陆蓉月能够到富足的金陵去,而非西南这种偏远之地。 为此,他已经想好了一番圆滑的说辞。 笠日,乾清宫。 各执一词的朝臣们气氛剑拔弩张。 礼部尚书庄大人,上前一步,笏板一抬,声音浑厚:“陛下,贤王殿下乃陛下同父同母的胞弟,以贤王殿下之尊,将金陵一带封予赐下,实乃合情合理。” 户部尚书史大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赶紧跟上:“臣附议!如此以来既能彰显陛下对同胞手足的深厚情谊,更能让贤王殿下在那富庶之地,大展拳脚,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 他们都是太后一党,自然是为了贤王殿下说话。 而另一边,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方词礼,现任翰林学士。 世家大族方家的嫡长子,贵公子出身,却丝毫没有骄奢之气,浑身上下流露着文人的温润与御史的锋锐。 他长得极好,面如冠玉,眉如墨画,双眸宛如点漆,更特别的,是他的鼻梁右侧,缀着颗小痣,给这脸庞添了一分妖媚。 曾被皇帝笑称,要不是因为文章写得比样貌还好,怕是要从状元郎掉到探花郎的位置上去了。 方词礼整了整衣袍,上前一步,朗声道:“两位大人此言差矣!金陵距京师仅三日舟程,若有宵小挟贤王生事,京师难以应对。而西南山高路远,正合‘亲贵守边’之祖训。” “再者,凡亲王就藩,需经府邸营造、税制厘定、兵权交割三步,微臣认为,应当效先皇‘先改制后封王’的旧例!” 双方各执一词,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此时,皇帝眉头紧锁,目光扫向群臣,问道:“陆爱卿,你意下如何?” 众人目光齐聚陆执身上。 陆执心中已有成算,他刚要开口,却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两眼一黑,直直向前栽倒。 哐当—— 手中笏板落地,在寂静的殿中格外刺耳。 “陆相国!” “快传太医!” 朝堂顿时乱成一团。 第30章 贺家女来索命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执悠悠转醒,发觉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阳光透过窗棂,却不刺目,应该是日暮时分了。 他环顾四周,此地十分眼熟。 这是……御书房?! 他揉了揉太阳穴,暗自思忖,定是近日为了牌位之事,严守斋戒,又思虑过度,这才体力不支。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老师醒了?”皇帝亲自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皇帝年幼时,陆执通过林家的关系,当上了皇子侍讲,为皇子们讲解经史,也担得起一声老师。 陆执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奈何浑身仍有些绵软无力,挣扎间,只能微微欠身,急切说道:“此等事岂敢劳烦陛下亲为,臣担当不起!” 说着,便要伸手去接那汤药。 皇帝示意他莫要乱动,轻声道:“老师为国事操劳至此,朕亲奉汤药,也是应当。” 说罢,坐在榻边,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递向陆执嘴边。 陆执惶恐不已,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连连摆手:“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然君臣有别,如此折煞微臣。” 说罢,他不顾虚弱,执意接过汤药,一饮而下。 皇帝缓缓开口:“贤王封地一事,既然朝臣意见不一,朕也不便立即决断。自北燕一战后国库空虚,各地税收账目不明,等把这些都料理干净,朕再定夺也不迟。” 陆执点头称是。 皇帝让他好生休息,等身体恢复了以后再回府。 他临走时,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对了,这件事朕交给了霍雁行和方词礼协同处理,老师就安心养病。” 陆执闻言,心中一凛。 他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恍惚间,记起了皇帝幼年时的样子。 可皇帝终究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过问他的小太子了。 他这个陆相国,不知道还能做多久。 陆家并非京中世家,他一介寒门子弟,登得越高,摔得就越重。 陆执颓废地回了府,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敢去打扰他。 他点了凝神香,翻开一本古籍,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谁知,竟然睡着了。 梦中,他朦朦胧胧看到了一个女子,给他披了一件衣服。 这女子穿着一件胭脂红绫子裙,袖口的花样是紫薇花,身上还有淡淡的沉水香。 女子俯身而下的时候,有什么冰凉的物件碰到了他的额头。 他抬眼一看,是一块玉佩。 玉佩离得很近,他能够看到上面的纹理,极为罕见。 是麦穗。 陆执心中大骇,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他此生唯一见过麦穗纹样的玉佩,就是亡妻贺穗身上佩戴的! 那是贺穗的父亲在她出生的时候特意打造的,她出生在小满那日。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又合着“岁岁平安”之意,故取名贺穗。 这胭脂红紫薇花绫子裙,还有身上的沉水香,也是她生前最爱的! 可贺穗已经亡故多年了啊! 女子开口了。 “小书生,这书有甚么好看的?不如陪我去骑马如何?” 他恍惚了。 世间只有一人喊过他“小书生”。 那还是他与贺穗初相识的时候,他进京赶考,不幸中途遇到山匪,差点命丧黄泉,幸好长风镖局走镖路过此地,一红衣女子从天而降,将他救下。 那女子就是贺穗,长风镖局的三小姐。 后来,他拿出全部盘缠请镖局护送他上京。 贺穗爱笑爱闹,一点女子规矩也没有,最爱调侃他为“小书生”,他有时候也管她叫“贺女侠”。 一路上京,从盛夏走到初秋,从同伴变成夫妻,那是一段陆执此生难忘的经历。 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进了京,中了举,再后来,物是人非。 “陆郎……” 那女子走到他身侧,屈膝蹲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情绪陡然直下,声音染了几分凄凄惨惨之意。 “为何不管我如何做,你们陆家都不待见我……” 她抬起半边脸,一张熟悉的,美丽的,带着三分英气的脸。 即使她已经亡故多年,即使她的画像全部被林氏烧毁,即使府里没有任何她留下的痕迹!但—— 这张脸还是多次在梦中出现。 陆执努力地想瞪大双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越是挣扎,身体越是有沉坠之感。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贺女侠,你恨我吗? ………… 林氏今日忙于给女儿挑选各种首饰,准备嫁妆,忙得脚不沾地,大晚上还在城中的商铺购置物件。 林氏的贴身婆子穆妈妈没有跟着去,在后宅挑选要跟着二姑娘一起到贤王府的丫鬟。 听说老爷今晚没有用膳,小厮丫鬟不敢打扰,她便去厨房端了一碗安神汤去了书房。 “不对,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穆妈妈耳尖,听见了书房里的异动。 秋姨娘今日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没有主母发话,她哪里敢私自接近老爷?! 不是秋姨娘,那就是哪个不要脸的娼妇!趁着她家主母不在,好勾引老爷! 这还了得! 穆妈妈虽与林氏是主仆,但自小看着林氏长大,说是亲闺女也不为过。 她怒火中烧,想要推门而入,但书房那朱漆大门仿若一座沉甸甸的山,铜环冰冷厚重,让她望而却步。 老爷如今位高权重,若是现下去驳他面子,恐怕一时会闹起来,不好收场。 穆妈妈赶忙命小厮去把主母叫回来,自己则偷偷躲在书房后面的树林里,目光死死盯着门口。 我倒是要看看是谁! 一炷香后,门开了。 那女子穿着罕见的乌黑幕篱,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走得极快。 穆妈妈恶从胆边生,攥紧了拳头就冲了过去。 “下贱秧子!窑子里爬出来的小娼妇!”她追得气喘吁吁,直到荷花池边才抓住了那女子的手,“你给我站住!” 触手冰凉。 穆妈妈却没有察觉,使劲往后一拉。 女子转身,幕篱被风掀起半寸,露出了一张惨白美艳的脸来。 穆妈妈瞪圆了双眼,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双腿发软,竟一屁股跌坐在地,嘴里喃喃道: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 忽然,那女子反而不逃了,一步步逼近她,身上玉佩玲琅响,在穆妈妈听起来却像是招魂索命铃。 “贺家女来索命了!贺家女来索命了!” 她大叫着连连后退,却忘了身后便是荷花池。 扑通—— 第31章 先夫人乃将星之命 镇北侯府,松涛苑。 松烟和珠霞正为陆青鸢脱下身上幕篱。 “怎么样?怎么样?”飞廉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问道,“陆相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陆青鸢摇摇头。 “我就说嘛,按照我的易容水平,旁人是不可能识破的!” “你那点雕虫小技只能说是锦上添花,要我说啊,还是多亏夫人筹谋得当,”珠霞佩服得五体投地,“先是让雀儿在她父亲王二养的金边墨兰里放了药,那药与凝神香结合,会使人精神不振,难以入睡,日便会产生幻觉。” “妙啊妙!”飞廉拍手称赞,“别看陆相国是个书生,可最信鬼神之说了,如此一来,明日的戏便好唱了。” 他两还在一边絮絮叨叨,但松烟却看出了陆青鸢的脸色不是很好。 “呀,夫人的裙摆都湿了。”松烟摸到了陆青鸢湿哒哒的裙摆。 “夫人为了让手时刻冰凉,将冰块放置荷包中,定是今日准备的冰块全都已经融化了,弄湿了衣裙,”松烟忙不迭地将飞廉从屋里推了出去,“我们要给夫人更衣了,你回侯爷那报信儿。” 等收拾完一切,陆青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 “贺家女来索命了!” 穆妈妈的话语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 她母亲不是病死的吗? 多少年来,大家都跟她说,贺穗的死是因怀孕生子伤了根本,最后不治而亡。 她今日的装扮,在飞廉的易容加持下,连自己看了都会恍惚。 穆妈妈的害怕做不得伪,定是知道什么内情才这样说的。 毫无疑问,贺穗去世,最大的得利者便是林玥兰! 两世为人,若她还不能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她这个女儿真的也太无用了! 陆青鸢握紧了拳头。 不管事情过去多少年,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 次日,七月十六,诸事大吉。 陆家的新牌位终于制作完成,陆执请了报国寺的方丈来供奉安置,念经祈福。 昨夜过后,陆执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自己就这么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夜,身上还盖着外衣。 梦里的一切那么的真实,真实的让他觉得恐惧。 他问过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说昨夜没有见过什么陌生女子。 唯一的怪事就是林氏身边的穆妈妈突然掉进了荷花池里,醒来就发了高热,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老爷,都准备好了。” 牌位安置仪式开始了。 陆家祠堂外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古朴的祭台,台上摆满了祭品。香炉中插着的香烛,正往外吞吐着缕缕青烟。 一旁,报国寺请来的高僧身着一袭绛红色的袈裟,手持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身后,一众小弟子整齐排列,手捧经卷,跟随高僧一同诵经。 “家主敬香,告慰祖先——” 陆执身着素色长袍,缓缓走向供桌。 他伸出手,拿起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燃。 “啪!” 线香毫无征兆地拦腰折断,上半截带着火星坠在青砖上,灭了。 下人赶紧送上新的线香。 可一连三次,次次都断,像是祖先不乐意吃这个供奉似的。 陆蓉月跪在后头,膝盖有些累了,嘴上嘟囔起来: “呵,我就说嘛,定是列祖列宗觉得陆青鸢她娘不配在这祠堂里,这香才断的。” “闭嘴。”林氏回头瞪了她一眼。 陆执的眉头瞬间拧紧,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昨夜的情景如鬼魅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安置仪式暂缓。 陆执心事重重地将报国寺的高僧请到书房相谈。 他将昨夜的梦境如实相告。 高僧闭目沉思良久,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凝重道:“陆施主,陆家世代从文,书香门第,而先夫人,本是女中豪杰,乃将星之命。” “那又如何?” “先夫人命格太过刚硬,恐会压制陆家的官运。若想化解,唯有将先夫人的牌位供奉在本寺的佛塔里,借助佛法的力量,或可保佑陆家昌盛。” 陆执想起近日自己在朝堂上的力不从心,皇帝逐渐与他离心,扶持新贵等等…… “只需要如此便可解吗?” “此外,还需将先夫人的坟茔重新整修,以表敬重。” ………… “绝无可能!”林氏气得摔砸了一套茶具,“她是什么东西,配供奉在金顶慧元塔里?!” 陆蓉月撇撇嘴:“就是啊,什么将星之命,莫不是那高僧混说的。” 金顶慧元塔可不是白供奉的,每日香火不断,长明灯不灭,每月至少需要给报国寺送去百两银子! 林氏的父亲,已故的林太师的牌位也被安放在佛塔里。 贺穗她一个江湖女子,有何功德,配与她父亲在一个佛塔里受人供奉! 况且,这样一来,不就是堂而皇之地告诉京城里所有人,她林玥兰是续弦了吗?! 陆执迎娶贺穗的时候还未中举,即使后来中举了也在官场籍籍无名,贺穗也很少出来,所以京中很多人不知道她,只当林氏才是陆执唯一的妻。 丫鬟小心翼翼来报:“夫人,穆嬷嬷清醒了,嚷着要见您,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您说。” 林氏去见了穆嬷嬷。 “贺家女来索命了!夫人!”穆嬷嬷两眼猩红,神情恍惚,死死地抓住了林氏的手,“夫人,我们怎么办?” “胡说什么!”林氏屏退了周围的丫鬟,低声训斥她,“你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怎么好好走路会掉进荷花池里!我还没问你了,昨夜匆匆派人让我回来作甚?你是撞见鬼了?” 穆妈妈点头如捣蒜,她将昨夜的事情说与林氏听。 “老奴绝不会认错,而且,而且她的手是冰凉的,透着寒气!”穆妈妈背脊上生出一抹寒意,“老奴听丫鬟们说了今日之事,香怎么会断了三次呢!” 她的声音颤抖着,上下牙齿不自觉地发出“咯哒咯哒”的细响:“夫人啊,你说,贺家女是不是……来找我们的……” “怕什么!生前她就斗不过我们,死了就能斗过了?笑话!”林氏面上佯装镇定,“你好好休息,我自有分寸。” 第32章 续弦夫人克扣了先头娘子的香火钱 林氏应允了。 但条件是,事情得悄悄地做。 “报国寺的高僧又没有说牌位什么时候入塔,今晚趁着夜色,派个小厮送过去便是了。”林氏对陆执如此说道。 “这……”陆执有些迟疑。 他对发妻的爱意早已淡去,更多的是对鬼神的恐惧。 陆氏一族,浮浮沉沉数十年,到他这一辈才算腾飞,家族的兴旺,比什么都重要。 林氏见他犹豫,醋劲儿又上来了,阴阳怪气道:“难不成你心里还惦记她?还要大张旗鼓地送过去,好让全京城来看我林玥兰的笑话是吗?” 陆执心中烦躁,但面上不好表露出来。 “兰儿你想多了,”他搂过林氏的肩膀,拍了拍,“我最近忙于公务,这等小事就交给你处理,只要咱们陆家列祖列宗能够保佑孩子们前途无忧便好。” ………… 镇北侯府,松涛院。 松烟刚从后门回来,给来化缘的小和尚送了一份斋饭,拿回来了一张字条。 陆青鸢看过字条后,冷哼一声:“母亲的牌位已经送到佛塔了,林氏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办了,不可能,我偏要把事情闹大。” 珠霞有些不解:“若是想要老爷答应,昨夜夫人您假扮先夫人,为何不直接提出,还要这般波折,请那方丈做戏,倒是让他赚了一笔银子。” “我那父亲虽信奉鬼神之说,但不是容易操控之人。如果昨夜我借母亲之口直接提出,他反而会生疑。” “况且,在他心里,最重的是陆家的前程,是陆氏一族将来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一个人、一代人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陆青鸢透过窗,望向天边那一轮明月,“他要的是,陆家从寒门变世家。所以无论是什么,只要挡着了陆家的前途,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解决掉。” 为了这个目的,即使他们父女两并无深厚的感情,陆执在前世也选择投靠了贤王。在皇帝那里,他只是个曾经的“老师”,是可有可无的老臣,形同鸡肋。 若是贤王登基,他就是从龙之臣。 可是父亲啊,母亲的死,如果是蓄意谋杀,那么跟您有没有关系呢? 毕竟她也曾挡住了您的路。 ………… 七月十五是盂兰盆会,报国寺连着办了三日的诵经法会。 今日是最后一日,也是人最多的一日。 镇北侯府照例要去报国寺添香油,为已故的人上香祈福。 这次全家都出行,霍雁行和凌韬骑马,老夫人和霍云旸一辆马车,陆青鸢跟两个姑娘一辆马车。 “记得这个地方吗?”霍雁行骑着马,忽然往陆青鸢的马车边上靠近了一点。 陆青鸢掀起马车帘,往外一看,不远处是一个悬崖。 “我知道!我知道!”霍灵犀抢着回答:“柏羽叔叔跟我说过,三叔当时就是在这里救了三婶娘!” 其实对于陆青鸢来说,这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毕竟她重生的时候,霍雁行就已经救过她了。 “三婶娘,你当时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我三叔特别英俊潇洒?”霍云瑶好奇地问,她最近话本看多了,满脑子都是英雄救美的故事。 说实话,陆青鸢已经不记得了。 她当时只想活下来,根本来不及看救她的男子长什么样,看清楚的只有陆蓉月。 霍云瑶见她不说话,有点失望,转头去问霍雁行:“三叔,你当时为什么要救三婶娘呀,是因为……” 她偷偷瞥了一眼陆青鸢,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吗?” 霍雁行直言:“有人遇难,理应当救。” “若不是三婶娘,而是别的姑娘,你也救吗?”霍云瑶再问。 “当然,人命关天。” 陆青鸢从窗外看去,霍雁行的玄色披风在朝阳里扬起半角,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风中肆意飞扬。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他的父母将他教养得很好。 “若是仇人呢?”一直在骑马的凌韬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问道。 “也救。”霍雁行没有一丝犹豫,顿了顿,又接着说:“救上来以后再杀。” 三个孩子陷入了沉默…… “那母亲呢?会怎么选择?”凌韬的目光投向陆青鸢。 “如果是仇人的话,直接杀了怪可惜的,”陆青鸢脑海里浮现出萧祁的脸,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怎么也得受尽七十二道酷刑才能死。” 霍云瑶忽然觉得,其实三叔是可以得罪的,但是三婶娘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镇北侯府一行人,慢慢悠悠,快到正午才到了报国寺。 上了香,用过了斋饭,他们往金顶慧元塔而去。 佛塔里香火旺盛,能放在佛塔里供奉的人,生前非富即贵,来者不仅有已故者的亲眷,还有门生和信徒。 比如京中学子们就很爱去给林太师上香,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保佑自己科举顺遂,或者是被哪一位大人收入门下,从此飞黄腾达。 此刻佛塔中依旧人满为患。 陆青鸢单独去给母亲上香,她看到长明灯里的灯油,不禁“咦”了一声,小声去问旁边上香的妇人:“敢问夫人,这长明灯里的黑色油垢,该如何去除?需要再额外给寺里的小师傅塞银子,好让他们按时清理吗?” 那妇人也是个顶热心的,看了一眼陆青鸢面前的长明灯,疑惑道: “不对啊,佛塔用的灯油应该是小叶紫檀香油,你这,分明是廉价的桐油才会结出这些黑色油垢!” 她这一喊,香客们马上去看自己面前的灯,但难以分清。 有人喊来了报国寺的住持,质疑道:“我们每年花费上万两银子,报国寺就是用这等低劣的桐油来敷衍我们吗?!” 住持更是一头雾水,连忙喊了负责的僧人来比对,到底是桐油还是小叶紫檀香油。 结果是,只有陆青鸢面前这盏长明灯,用的是桐油。 有眼尖的好事者瞥见那牌位上的字,念了出来:“故妻陆相国府贺氏之神主?” “陆相国的妻子,不是林氏吗?怎么成了贺氏?” 香客多为达官显贵,没有不认识陆家和林家的。 陆青鸢微微一笑:“家母是父亲的发妻,姓贺,辽东人氏。” 众人议论纷纷。 “原来林氏是陆相国的续弦啊?” “不是说陆相国之前受到已逝的林太师青睐,先为其门生,后才将女儿嫁给他的吗?” “贺氏应该是陆执中举之前娶的,这世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陆执一介寒门,若是没有背靠林家这棵大树,如何能够坐到今日的位置?” “定是续弦夫人克扣了先头娘子的香火钱!造孽啊,死者为大,还要弄这些小伎俩,真真上不了台面!” 第33章 紫薇花下,藏着一副女子的骸骨 一位年长妇人,身着魏紫缠枝葡萄纹样长身褙子,手持团扇,半掩着嘴,眼神中带着几分八卦,对着身旁的女伴轻声说道: “难怪那日在宫宴上,林氏说陆大姑娘自小养在市井,粗鄙不堪,不识礼数,我当日还说怎么对自家姑娘如此苛刻。原来是先头夫人的女儿,怪不得……” 有人好奇地看向陆青鸢,问道:“侯夫人,冒昧一问,令堂是何年过世的?” 陆青鸢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声音悲戚:“成熙三十六年。” 人群中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我记得陆相国与林家千金大婚是在成熙三十七年,当时陆执刚上任礼部侍郎,又被林太师推举为皇子侍讲,家母还曾受邀去过他们二人的喜宴。”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亡妻才过世一年,陆执就已再娶。 文人清流,最忌讳的就是名声有损。 陆青鸢继续为母亲上香,主持亲自拿来了小叶紫檀灯油:“夫人,这确实是寺里的失误,老衲定会命人为令堂抄经千遍,以安魂灵。另外,本月的香油供奉银也免了,您看可否?” 其实陆青鸢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正要顺坡下驴。 “既然陆家不愿意出这个香油钱——”一个苍劲女声从后面传来,“那我们镇北侯府来出!”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霍老夫人从一侧的回廊走了过来,右手握着龙头拐杖,左手扶着孙儿霍雁行的胳膊,身后还跟着侯府的四个孩子。 “诶,这是霍老夫人,五年前……千里迎棺,手持龙头杖,怒斥北燕使者为贼子,后来被圣上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的那位?” “可不是吗,她这几年都在后宅,不经常出来走动,瞧这身子骨,还如此康泰,真是有福之人!” “看来霍老太太是真的喜欢这个孙儿媳,不然也不会给她撑腰。” “可怜的孩子,娘亲去得早,父亲不爱,继母不慈,这要是我的孙儿媳我也心疼。” 在众人的议论中,陆青鸢手持灯油,走到母亲的牌位前,俯身将灯油缓缓倒入长明灯里。 烛光在她乌黑的眸中跳跃。 母亲,这一次,我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的女儿。 次日,陆家牌位的安置仪式已经举办完了。 斋戒结束,林氏心情好了一些,便带着陆蓉月和陆鸣之去渡枫楼吃饭。 渡枫楼之妙,绝非仅限于其令人垂涎的珍馐美馔,此楼临河而筑,客人们若登上三楼,河景一览无余。 春日垂柳夏日荷,秋日银杏冬日雪。 为了方便客人看景,三楼桌与桌之间皆是用屏风相隔。 林氏本来还在和女儿说说笑笑,隔壁桌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好巧不巧,那桌有一位正是昨日去了盂兰盆会的贵夫人,正绘声绘色地将昨日之事讲与她的好姐妹听。 “……别看林玥兰平日里出手阔绰,实则小肚鸡肠,还跟先夫人争风吃醋,真是丢尽了京城贵女的脸面!” “亏她年轻时还总宣扬自己与陆相是才子佳人,把故事编得天花乱坠,到头来还不是个续弦,而且先夫人前脚走,她后脚就进门,你寻思寻思这其中……” 啪! 林氏气得脸色铁青,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向屏风。 “荒谬!我乃林氏嫡女,这一辈子的银钱都用不完,为何要去贪一个死人的香油钱!” 陆鸣之吓了一跳,手一抖,筷子上的芙蓉酥掉在地上。 他觑着林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还想再夹一块。 “回府!” 林氏拂袖而去,陆蓉月赶紧拉着陆鸣之的手跟上。 ………… 黄昏,残阳如血,流淌在京郊外五里的世泽园陵。 这里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寻常马车,另一辆是多辕大车。 大车后面几乎装满了盛开的紫薇花,玫红黛紫,热热闹闹簇拥在一块,锦绣纷叠,格外明艳。 “夫人,快弄好了。”松烟掀起马车帘,对里面的女子说。 “知道了。” 陆青鸢是来相送母亲的。 那辆大车上,不仅有梨花白、绸缎、短刀,还有一车紫薇花。 如果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紫薇花下,藏着一副女子的骸骨。 那是贺穗的骸骨。 陆执将琐事都交给了林氏去处理,修缮坟茔这等事情,林氏自然是不会上心,只叫了下人去外面请几个苦力去办。 陆青鸢自然而然就钻了空子,让人拿钱打发了陆家请的苦力,另外请了人来迁坟。 她亲手把最后一盆花放在车上时,摸到了一块玉佩,触手温润。 这一块玉佩是贺穗的陪葬,陆执那日看到的玉佩只不过是陆青鸢找人伪造的。 上面雕刻的麦穗样式,栩栩如生,寄托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殷切希望。 岁岁平安。 “多烧点纸钱。”陆青鸢嘱咐两个丫鬟。 维保万一,她用一具乱葬岗的无名女尸替换了母亲的骸骨,放进了原来的坟茔里,并将假玉佩挂在她的胸前。 陆青鸢目送马车“轱辘轱辘”离去,越走越远,它会在距离京城一百里以外的华州停下,交给长风镖局的华州分号。 然后,载着她的母亲回家。 ………… 烛火摇曳,映照着满桌的公文。 自从霍雁行和方词礼协同查税,这每日的公文看都看不完。 霍雁行看了一日,正以手撑头,闭目养神。 舒儿见书房门口没人,便起了心思。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手中端着刚沏好的茶。可当她微微倾身将茶盏放下时,衣袖不经意地轻轻扫到了桌面。 霍雁行像是被突然蛰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缩手,手肘向下一击,击中了舒儿的腰腹处。 她吃痛,手一松。 “哗啦”一声,茶水洒在桌上,洒到了公文上。 舒儿也顾不上疼痛,急忙伸手在袖间掏出手绢,想要去擦拭公文上的水渍。 可她的手还未碰到公文,只觉脖颈处一阵寒意袭来。 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那冰冷的剑身贴着肌肤,仿佛带着丝丝杀意。 舒儿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一窒。 “侯爷……侯爷……” 舒儿颤抖着嘴唇,声音带着哭腔,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就算是在宫里洒了茶,也罪不至死。 “谁允许你动本侯的东西了?”霍雁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至极。 舒儿忽然想起太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霍家三郎,本性不羁,没了他父兄的约束,就是个玉面阎罗。” 就在她绝望之时,只见一道寒光闪过。 第34章 堂堂侯府,竟有如此刁奴? 舒儿下意识地缩紧脖子,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缕青丝缓缓飘落。 “下次再犯,掉的就不是头发了。” 霍雁行冷冷说道。 说罢,他收起长剑,看舒儿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将死之人:“还不快滚?” 舒儿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冲出书房,撞到了刚办完事情回来的柏羽,往后倒了几步,摔在地上。 舒儿又惊又惧,眼泪哗啦哗啦地流。 “喂喂喂,这可是你先撞我的啊……”柏羽有口说不清,又不太好伸手去扶。 此时,霍雁行从书房走出,舒儿见他就跟看见鬼一般,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跑了。 柏羽莫名其妙地看着舒儿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直到霍雁行的声音响起: “夫人的事都办完了?” 柏羽拱手:“是。马车已经走了,我们派过去的暗卫会一直跟到华州。” 霍雁行点点头,向外走去。 “诶侯爷,您去哪儿?” “去讨债。” 松涛院。 陆青鸢和几个丫鬟在庭院里插花。 霍雁行伸手摘了一朵桃花:“侯府的细作都快比亲信还多了,你还有心思在这插花?” 陆青鸢早就知道他想提什么,于是对他耳语了几句。 次日。 霍雁行在慈晖堂用早膳的时候,说他自从去了趟报国寺,回来就梦见大哥、大嫂和二哥。 陆青鸢表示自己马上抄经念佛,为他们祈福,但一人之力还是微薄,不如举全府之力,共同抄经祈福。 可侯府里大多数丫鬟小厮都不识字,况且他们还有自己分内的工作。 这份活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宫里来的,识字的丫鬟们身上。 说是抄经祈福,其实要做的事情还是比较细碎的。 斋戒、添灯油、抄佛经、扫尘除灰、定时检查墙角的水缸里有没有水…… 她们做了两日就苦不堪言。 “我们又不是尼姑,天天抄这些破玩意干什么!” “就是,还斋戒,我都几日没有油水了。” “想回宫了。” “我也是。” “不想干活。” “我也是。” 这天夜里,本该专心抄经念佛的丫鬟们,终究耐不住困意,一个接一个地打起盹来,不一会儿便横七竖八地睡倒一片。 唯有供桌上那盏长明灯,在夜风中摇曳,昏黄的光忽明忽暗,映着她们疲惫的、毫无防备的脸。 不知从何处,一丝火星悄然落下。 先是点着了桌面上的经文,又把蒲团给烧着了,火焰“呼”地一下蹿起。 离蒲团最近的丫鬟,感觉热得慌,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走,走水啦!”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犹如炸雷,惊醒了所有人。 她们顿时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跑。 “快!去找水!”不知谁喊了一句,丫鬟们这才如梦初醒,一窝蜂地朝着院子里的水缸跑去。 “完了完了,水缸怎么没水了!”跑到水缸前的丫鬟绝望地大哭起来。 “今日是谁负责打水的!” “不是我!” “也不是我!” 幸好火势不大,霍雁行带人进去,很快就把火扑灭了,统共只烧着了几个蒲团和经文。 第二天早朝,霍雁行顶着一脑门的炭灰,穿着被火星子燎出洞来的官服就出现在了宫门口。 一起上朝的同僚忍不住询问:“镇北侯,您这是……” “哦,无事,只是家中丫鬟不小心把我家祠堂烧了,小事,小事~” “这,这这怎么能够叫小事呢!要是我家的丫鬟干出这等玩忽职守之事,先得挨一顿好打,然后再叫人牙子卖出去!” 霍雁行面露难色:“打不得,更是卖不得!” 众人惊讶,个个围了过来。 “堂堂侯府,竟有如此刁奴?!真是岂有此理!” “霍家三郎你行军打仗雷厉风行,怎么面对后宅之事如此妇人之仁,你的父母双亲、兄长长嫂都为国捐躯,怎能容忍有人烧毁祠堂,令他们的英魂不安呢!” 霍雁行见群情激奋,这才叹了一口气,故意道:“实不相瞒,那些个丫鬟都是我大婚的时候,太后娘娘所赐的宫女女使,我……哎……算了不说了,上朝。” 早朝刚结束,霍雁行打道回府。 还没进家门,就见寿康宫的李公公站在侯府门口,与陆青鸢相谈甚欢,后面还站着一排背着包袱的宫女女使们,脚下放着五六个红木箱子。 “夫君,您回来了。”陆青鸢这一声“夫君”喊得极为造作,“李公公说贤王大婚,太后宫中没有得力的人手,要带她们回宫去呢。” 李公公转身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侯爷,太后娘娘还赏赐了二百两黄金,还有这些个物件儿。宫里事忙,咱家就先带着她们回去了。” 霍雁行颔首,陆青鸢眼里就差没写着“有空常来玩啊”的字样。 李公公一转身,笑容立马挂不住了,右手一挥拂尘,瞪着那群丫头:“还不快走?!” “演技不错。”陆青鸢小声道。 “跟你学的。”霍雁行挑眉,转身进府。 不过,霍雁行今日的任务结束了,陆青鸢还没有。 “听说我那继母病了,走,随我回娘家看看,”她叫上几个大丫鬟,又带了两个护卫,朝陆府而去。 ………… 陆府。 林氏上次从渡枫楼回来以后就气病了,发热了好几天,陆蓉月刚照顾母亲睡下,外面就吵吵嚷嚷的。 “什么事?”她不满地问。 穆妈妈进来回话:“大姑娘来了,昨夜侯府宗祠走水,怕是有人恶意纵火,大姑娘说侯爷要盘查府中的丫鬟小厮,她来拿陪嫁丫鬟们的身契,若是出了事,也好报官。” 陆蓉月见母亲睡得不安稳,于是做主让穆妈妈把丫鬟们的身契拿出来给陆青鸢。 穆妈妈有些为难:“姑娘啊,要不还是等主母病好以后再看……” “不就是几个奴仆吗?!给她就是了!”陆蓉月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以后他们不管是杀人还是纵火,都跟陆家没有关系。况且我马上就是贤王妃了,几个奴仆算什么,以后她陆青鸢见到我都要行礼!我看她到时候还怎么张狂!” 傍晚,陆青鸢回到侯府,让松烟把陪嫁丫鬟都叫到院子里来。 松烟搬了一张梨花木椅在院子中央,陆青鸢坐上去只管喝茶。 珠霞手中拿着一沓身契,目光扫过每一个丫鬟的脸。 珠霞朗声道:“我不管之前你们的主子是谁,现下你们的身契都在夫人手中,以后怎么做,心里有数了?” 雀儿扑通一声跪下,感激涕零:“奴婢以后定当忠心耿耿。” 其他丫鬟见状,也纷纷跪下表示忠心。 陆青鸢轻轻吹了吹茶汤,饮了一口,清润可口。 镇北侯府,总算能过一段安生日子了。 忽然,梅花小筑的丫鬟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不好啦!三姑娘在书院晕倒了!” 第35章 三姐姐你别拉了,我害怕 霍云瑶被下人从书院抬回了梅花小筑。 彼时,天色渐暗,霍雁行与陆青鸢听闻消息,心急如焚,赶忙朝着梅花小筑赶去。 另外三个孩子也挤在床边,看丫鬟给霍云瑶喂了一些糖水。 霍云瑶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听见陆青鸢的声音。 “大夫来了没有?” “已经去请了。” “不不不,我不用看大夫!”霍云瑶猛地睁开眼睛,连忙摆手:“不用请大夫,我只是肚子疼!” “肚子疼?”霍雁行微微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霍云瑶支支吾吾:“我不记得了……” “早膳你吃了红豆粥,还和祖母分了半块胡饼,午膳你只吃了半碗鱼羹和一个鸡汁包子,下午你找我要了一块绿豆糕,晚膳还没吃。” 霍云旸默默地数着:“应该就是这些了,若是还有,肯定是我没有看见。” 记性好,观察入微。 陆青鸢忍不住在心中夸赞道。 “诶,三姐姐你不是还吃个那个,那个粉色的……” 霍灵犀叫嚷起来。 她记得她和三姐姐一起在学院门口买的药丸,但是她不认识瓶子上面的字,只知道自己买的药丸是黑色的,三姐姐买的药丸是粉红色的。 “那个,那个粉色的鸡肉!”霍云瑶一把捂住四妹妹的嘴巴,强行将她搂紧怀里。 “粉色的鸡肉?”霍雁行狐疑地看着这两个行为举止怪异的小姑娘,“你们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三叔?” 陆青鸢看着霍云瑶这个样子,心里猜到了五成。 孩子不愿意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粉色……可能是没煮熟的鸡肉!”陆青鸢为孩子遮掩,“或许,或许是那个鸡汁包子里的鸡肉没熟。” “对对对。”霍云瑶赶紧点头。 霍雁行半信半疑。 “好了,咱们也别围着了,祖母还等着我们用晚膳呢。”陆青鸢打发了众人,又让松烟去厨房弄碗清淡的小米粥给霍云瑶。 等到众人往慈晖堂走去,陆青鸢才单独叫来了虞妈妈。 “我听二少爷列了三姑娘今日用的餐食,用的很少啊,我像她这般年岁的时候,嘴都不带停歇的。” 虞妈妈也一脸愁容:“老奴能用的方法都用了,三姑娘她就是不吃,要么就偷偷放到大少爷和二少爷的碗里,要么把饭喂了书院里的流浪猫狗。” 陆青鸢估摸着症结还在书院里,她眼珠子一转,让虞妈妈为自己准备一套丫鬟的服饰。 “我倒是要看看书院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晚膳后,珠霞手捧着绣娘刚刚做好的衣服,穿梭在各个院落之间,将衣服一一送到众人房中。 她最后来到外院,将两件崭新的澜衫递给柏羽和飞廉,笑道:“这是上次圣上赏赐的料子做的衣服,轻薄透气,你们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绣娘还在府里,还能改。” 柏羽和飞廉赶忙接过衣服,去屋中迅速换上。 他们走出来时,珠霞眼前一亮。 一个身着天青色澜衫,文质彬彬,另一个身着灰黑色澜衫,冷峻坚毅。 看得珠霞心情大好。 恰在此时,霍雁行踱步而来,静静地站在他们后面。 “刚刚好,很合身!珠霞姑娘,烦请替柏羽谢过夫人。” “喂喂喂柏羽,你看我穿这个有没有江湖杀手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冷峻,特别迷人?” 珠霞见状,笑着补充道:“柏羽大哥,夫人说您时常跟着侯爷外出行走。天青色亮堂,在人群中看见容易,而且不失侯府气度。” 她还没说完,飞廉便笑嘻嘻地接过话茬:“哎呀呀,我知道我知道,夫人定是看我是夜猫子,这灰黑色正适合我在黑夜里行走,夫人真周到。” 珠霞颇为得意:“老太太和四位小主子拿了新衣服也都这么说,直夸夫人想得周到呢。” 霍雁行听后,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便朝着书房走去。 珠霞被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看向柏羽:“我是说错话了吗?侯爷怎么好像不高兴了?” 霍雁行坐在书桌前,心思却不在公文上。 人人都有新衣服,就连自己的贴身侍卫都有,偏偏自己没有,陆青鸢肯定是故意的! 然而,气着气着,他又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从小到大,大哥二哥就常教导他,衣服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必太过在意。 他以前也经常捡大哥二哥剩下的衣服穿,不也没觉得怎么样嘛。 陆青鸢接管家中事务不到半月,前几日又忙于她母亲的事情,难免有些疏漏。 再说了,他娶她进门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真的让她来当什么贤妻良母的,就当是请了一个账房先生,谁家账房先生还要张罗做衣服的事情? 他一定是跟四个孩子呆在一起久了,也变得孩子气了。 如此一想,他顿觉开阔,又开始看起桌上的公文来。 梅花小筑。 “哇,真的小了!” 霍云瑶正对着铜镜,穿着她的新衣,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腰身竟然比上次量衣服的时候还要再小一点。 “这个纤体丸果然效果显着!” 霍云瑶美滋滋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随后,她俯身钻进床底下,拿出一个锦盒,打开盒子,掏出了那瓶纤体丸,倒出两颗粉红色药丸,吞咽了下去。 然而,到了半夜。 咕噜—— 霍云瑶的肚子又开始排山倒海的疼痛。 她匆忙起身,冲向恭桶。 “三姐姐……”床榻上的霍灵犀用被子捂住鼻子,瓮声瓮气:“三姐姐你别拉了,我害怕。” “谁让你晚上非要跟我一起睡的!”霍云瑶一手捂肚子,一手捏鼻子,她自己也觉得太臭了。 “哎呀!臭死了臭死了!”霍灵犀在床上打滚。 霍云瑶只好往茅厕跑。 “麻了麻了……腿麻了……” 当她双腿发软,好不容易从茅厕出来时。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无意中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正从后门偷偷溜出去,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 谁! 这个时辰偷偷溜出门,还带着个包袱,一定是从府里偷了东西出去的下人! 霍云瑶揉了揉眼睛,顾不得腿麻,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第36章 侯夫人潜伏临江书院 “就这些,没了?” “我全部的首饰都在这里了。” 霍云瑶跟着那人从后门出,看服饰是个小丫鬟。 她躲在柱子后面,看那丫鬟把包袱交给了一个中年男子。 “月钱呢?” 那凶神恶煞伸手要钱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二,面前的丫鬟自然是雀儿。 雀儿缩了缩脖子,小声争辩:“侯府这个月的月钱我不是上次给家里了吗?” 王二顿时大发雷霆,一巴掌扇在雀儿脸上,破口大骂道:“你个下贱坯子还有脸说!” 这一巴掌的力度之大,让瘦弱的雀儿摔倒在地。 霍云瑶握紧了小拳头,可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吭声。 王二怒道:“今日主母将我和鱼娘叫过去一顿臭骂,说我养了个好女儿,不好好替主家做事也就算了,还胳膊肘往外拐!” 原来林氏醒来后,知道陆蓉月把陆青鸢陪嫁丫鬟的身契都给出去了,就知道再也拿捏不住雀儿了,直接断掉了雀儿的月钱。 以往雀儿在陆家的月钱都是直接发到王二手上,这下少了一份钱,王二哪里肯罢休。 “本来三少爷马上就要选书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一家得罪了主母,阿宝多半是选不上了!” 王二越说越气,对着雀儿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咱们全家的前程都断送在你的手里了!赔钱货!当初你出生时候就应该给你按到便桶里溺死!” 雀儿被逼到墙角,她习以为常地蜷缩身子,双手捂着脑袋。 霍云瑶终于忍不住了,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着王二砸了过去。 咚—— 王二冷不防被石头砸中后背,吃痛地叫了一声。 “哪个王八羔子!”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小姑娘,夜色遮住了小姑娘的穿着,王二以为是谁家多管闲事的小破孩。 “老子教训自家姑娘,关你何事?”王二说罢,又抬起脚要踹雀儿。 霍云瑶双手叉腰,怒目而视,大声呵斥道:“不许欺负我们侯府的人!” 雀儿抬起头来:“三姑娘?” 王二一听是侯府的三姑娘,不敢再放肆,只能狠狠地瞪了雀儿一眼,悻悻而去。 霍云瑶走上前去,将雀儿扶了起来。 借着月光,她这才看清雀儿的模样,脸上有一片红雀斑。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院里的?” “回三姑娘,奴婢雀儿,是松涛院的。” “你爹怎么还找你要钱,真丢人,下次他再来找你,你就直接告诉我三叔去,我三叔揍人可厉害了!” “奴婢的一点家事,不好麻烦侯爷的。” 霍云瑶原本以为雀儿的个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应该相仿,没想到一问才知道,雀儿已经十五岁了。 看着雀儿瘦弱的身形,霍云瑶忍不住感慨道:“你真的太瘦了。” 最近虞妈妈总是让人盯着她吃饭,吃少了就威胁她,要告诉三叔。 要是有人能帮自己分担一下就好了。 霍云瑶眼前一亮,挽住雀儿的胳膊:“明天我就和三婶娘说,让你来当我的伴读!” 雀儿连连摆手:“不行的,三姑娘,我不识字啊。” “你不识字?!那可太好了!”霍云瑶拍着手笑道:“我最喜欢教别人识字了!四妹妹的字都是我教的!” 话音刚落,霍云瑶顿觉一阵腹痛,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朝雀儿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去茅厕了!” 笠日,临江书院。 书院分为了三个斋社,弘毅斋是专门为十岁以上的男学子设立的,兰心斋则是十岁以上女子学习的地方。 另外还有个稚梦阁,是专门为十岁以下的孩童准备的。 此时兰心斋的外面,候着一排丫鬟。 其中一个丫鬟,身着月白色襦裙,身量比其他丫鬟要高一些。 她低着头,藏住了一双狡黠的眼睛。 按照兰心斋的规矩,丫鬟们是不可以进斋内听讲的。 可这个丫鬟却绕到了斋舍的另一侧窗户那儿,蹲了下来。 霍云瑶刚好坐在窗户边上,若她此时往窗下一看,就会看到她的三婶娘像只大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没错,这个丫鬟正是陆青鸢。 “前几日你们的《女诫》背得尚可,今日让为师考考你们。” 台前站着一位身着酱色直裰的夫子,干瘦身材,老鼠眼,八撇胡,鼻梁又细又长,稍显刻薄。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摞瓷碗,道: “你们需要将这个瓷碗顶在头上,绕着屋子走一圈,同时口中要背诵一段《女诫》。” “若是瓷碗掉下来碎了,或者是背诵有误,通通都算不合格。” 一个个女学子轮流上前,按照夫子说的所做。 很快,就轮到了霍云瑶,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个瓷碗,放在脑袋上,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 嘴里还磕磕巴巴地背着:“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故,故什么来着,哎呀!” 哗啦! 瓷碗砸在地上,碎了。 霍云瑶不知所措地呆愣住了。 “唉,霍三姑娘还需勤勉啊,下去。”夫子摇头晃脑道,“这下半句是,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讲的是,生男孩像狼,还怕他懦弱,生女孩像鼠,还怕她像虎一样强悍。” 陆青鸢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狗屁不通。 “夫子!霍三姑娘一定不是故意的,他们一家都是武将,粗鲁一点也无可厚非呀!” “我看霍三姑娘一点也不柔弱,她走路的样子,倒像一只母老虎!” 台下的几位女学子阴阳怪气地贬损道。 陆青鸢扫了一眼,她认得这几个姑娘,都是林家的,最小的十二三岁,最大的十七八岁,平日里与陆蓉月走得近,经常一起参加什么赏花会游园会。 陆青鸢以为按照霍云瑶原先的火爆脾气,就算没有冲过去揍她们,也应当为自己争辩几句。 并没有,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座位,眼睛红了一圈。 更可气的是,学生在台下嘻嘻哈哈成这样,夫子此刻却好像没瞧见似的,仿佛默认了一般。 原来如此。 自古尊师重道,学子们自幼便对夫子有敬慕之心。 夫子说的话,有时候甚至比爹娘说的还要重要。 霍云瑶在这种环境下,怪不得会想要去改变她原来的性格和习惯。 面对珍馐美味,并非不想多吃,而是多吃易胖,养不成“腰肢纤软”的模样; 遇到流言蜚语,并非不想与人争辩,而是“女以弱为美”,争辩起来的模样过于难看…… 久而久之,人就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陆青鸢危险地眯起眼睛,心中已有谋算。 欺负我们侯府三姑娘的,一个都别想跑! 第37章 还是夫人懂我 “你说那夫子是南宫鹤?四明山人南宫鹤?” 陆青鸢坐在马车里,听完松烟刚打探的消息,眉头紧皱。 “是,听说是林家家主特意请他到临江书院授课,吃喝住行,全都走林府的账,林府上下都很是尊敬。” 陆青鸢以手撑头,垂眸思索。 若是其他人,她可能没有什么交集,偏偏是南宫鹤。 南宫鹤,当世大儒,隐居于四明山,故号四明山人。 他除了读书以外最大的爱好便是吃,嘴巴刁钻,非当季的蔬菜鲜果不吃。 四明山远离俗世,却满足不了南宫鹤的口腹之欲。 于是,夏日荔枝冬日鲜鱼,都是由他们长风镖局送去四明山的。 江南水运未曾正式收归官府之前,长风镖局租了几条大船,走了好几年的水运,赚得盆满钵满,差点就转行做了鲜舶户。 陆青鸢当时还跟着大舅舅二舅舅出过几次船,见过真正的南宫鹤一面。 不过她那时年岁尚小,时隔多年,她的记忆早已模糊。 只记得南宫鹤的身形倒是与今天堂上的夫子差不多,但样貌……她需得再想想。 可若堂上的是假的,那他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而真正的南宫鹤去哪了,会不会有生命之虞? 思来想去,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且事关孩子,她还是得找霍雁行商议一番。 “侯爷今日去哪儿了?”她掀开马车帘,问外头的丫鬟,“是郊外军营吗?” 珠霞有些惊讶:“夫人不知道吗,侯爷今日奉旨和方大人在户部查账,柏羽说侯爷现在看到账册都头疼。” 确实不知道,她又不关心。 陆青鸢估摸着时辰,快午时了,该用午膳了。 “珠霞,去买几个现成的菜,咱们去趟户部。” “是。” “夫人……要不要回府换身衣服再去?”松烟提醒道。 今日出来得着急,马车里没有备下其他衣裙,陆青鸢摇摇头:“不必麻烦了,直接去。” ………… 临江学院在城南,户部隶属尚书部,距离宫城很近,在城北,一南一北,光是马车就要走一炷香的时间。 陆青鸢催着珠霞去买了饭菜,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城北而去。 大梁律例森然,即便身为官员家眷,亦严禁随意踏入官员的办公场所。 然而,上有政策还有对策。 一些官员家中亲眷常来送饭,尚书部在后院特意划出一方天地,修成庭院,作用餐之所。 彼时,霍雁行与方词礼正于户部正厅专心查账。 只见桌面上,账册堆叠如山。 霍雁行觉得这些数字比北燕的狼牙箭阵更可怖,箭雨尚能挥刀斩落,而这密密麻麻的蝌蚪文般的条目,正往他脑仁里钻。 心中暗自将皇帝埋怨了一番,从小就知道自己算数不佳,还让自己干这个苦差事。 一旁的方词礼却如鱼得水,目不转睛地翻看账册,用朱笔圈注:“这些账目明细看似规整,可我总感觉,好似有人刻意为之,将一些端倪隐匿其中。” 有同僚如此,霍雁行乐得清闲,他索性往梨花木椅上一靠:“方大人,你就查罢,本侯倒要看看,是他们做假账的手快,还是本侯剁手指的刀快。” “二位大人辛苦了!” 户部尚书史大人笑容满面地踱步而来。 “二位大人,此番查账,着实辛苦。下官在后院准备了些便饭,还望二位大人赏脸用膳。” 两人确实也腹中饥饿,对视一眼,便答应了。 “柏羽,你留在这里。”霍雁行临走时吩咐道,“别让人进来。” “是。” 史尚书闻言,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下。 他们刚出屋门,就见大门外,一辆马车如疾风般疾驰而来,马蹄声急,扬起一路尘土,堪堪停在门前,门口的守卫吃了一脸灰。 “谁人敢在尚书部门口如此嚣张!”史尚书呵斥道。 方词礼远远瞧见了马车上的徽印:“这……好像是镇北侯府上的马车。” 话音刚落,马车上下来三个打扮齐整的大丫鬟,其中两个手中提着食盒。 史大人一听,马上改口:“一定是夫人挂念侯爷近日操劳,特遣丫鬟们前来送饭。早就听闻镇北侯夫妇伉俪情深,相敬如宾,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霍雁行定睛一看。 那站在中央,两手空空,面上蒙着一层白色面纱的丫鬟,怎么看着这么像陆青鸢。 还真是她。 她梳着双丫髻,碎发轻垂。身着月白襦裙,腰间系着水红腰带。 只是一双明眸大胆地四处张望,哪儿有半点丫鬟的姿态。 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待到了庭院,霍雁行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面上一滞。 冷盘是水晶脍和姜豉,主菜有蟹酿橙和酒炊淮白鱼,汤羹是鹌子羹,主食有梅花汤饼和云英面,甜品有酥琼叶和蜜煎雕花。 “这就是史大人说的,便饭?”霍雁行冷言相问。 这一桌,没有十贯下不来。 见大桌已经满满当当,侯府的三个丫鬟只好把食盒摆在旁边的小石桌上。 “随便吃吃罢了,二位大人请上桌。”史尚书相邀。 霍雁行不语,余光瞥了陆青鸢一眼。 陆青鸢抬眸,恰好撞上霍雁行投来的目光,心中猛地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她赶忙向前迈了一步,动作利落地伸手打开餐盒,脆生生道: “侯爷,这可都是夫人特意为您精心准备的——” 刹那间,笑容硬生生僵在了脸上。 只见餐盒内,静静摆着几样吃食: 腌鱼、煎肝儿、拍黄瓜、几张芝麻胡饼。 实在算不上什么“精心准备”。 陆青鸢回头瞪了珠霞一眼,若眼神可杀人,此刻珠霞早已千疮百孔。 珠霞摸了摸鼻子,侧过脸去。 夫人啊,您又没说要什么菜,只说要快,酒楼的菜哪里来得及,奴婢只能在街边随便买些,几样菜就是最快的了! “这……侯爷还是吃下官准备的……” 霍雁行却施施然在石凳上坐下了。 他拿起一块芝麻胡饼,夹了几块煎肝儿和拍黄瓜放上去,卷起来便吃。 “本侯自幼随父兄在军营,最喜食这些,”他吃得豪爽,“还是夫人懂我。” 史尚书无奈地看向方词礼:“那……方大人,您……” 方词礼也坐下来,依葫芦画瓢,卷起一张芝麻胡饼,笑道:“本官也想尝尝。” 史尚书心中暗骂,真是两个难打发的阎王! “可这一桌菜,不就浪费了嘛!”史尚书依旧陪着笑。 “确实,粒粒皆辛苦。”方词礼点头,正当史尚书觉得有戏时,只见他朝后面招了招手。 “这儿呢!” 第38章 二少爷小考舞弊? “快些快些,方大人让我们可别去晚了,好菜都叫人抢光咯!” “哎哟,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史大人居然自掏腰包请客!” “哈哈,说不定啊,史大人是看咱们平日累坏了,特意犒劳犒劳咱们!” 一群户部小吏叽叽喳喳地跑过来,嘻嘻哈哈行过礼,着急忙慌围坐下来吃饭。 史尚书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拂袖而去。 饭后,方词礼沿着院子消食,他不常吃胡饼和煎肝这种东西,胃里不太舒服。 忽然,他看见霍雁行跟一个丫鬟在海棠花树下,面对而站,姿态颇为亲近。 一阵风吹过,海棠树枝叶沙沙作响。 丫鬟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的红色飘带忽地扬起,悠悠落在霍雁行的肩膀上。 “好没规矩的丫鬟。”方词礼摇摇头,走了。 他出身世家,家中极重礼法,府里的丫鬟小厮哪个见了主子不是低眉顺眼的,哪敢与主子走得这么近。 又想起前几日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侯府丫鬟烧宗祠之事,可见霍雁行治家不严。 虽然他和霍雁行一个文官一个武将,但同僚一场,将来没准还要一起出公差。 他觉得自己下回有必要提醒一下侯爷,莫被美色所迷,闹得家宅不宁。 两位被腹诽的人浑然不知。 他们之间并无别样情愫,眼神里满是对孩子的担忧。 陆青鸢将今日书院之事简单告诉霍雁行听,她拿捏着分寸,没敢说得太过严重。 果然,霍雁行一听便冷了神色,眉眼间凝了一层寒霜:“岂有此理,那夫子是欺我侯府无人吗?!我这就去同临江书院的院长说去!” “不行,我们只是猜测,又无真凭实据。且不管真假,南宫鹤是林家请到书院的,所教授的内容虽然有争议,但世家大族对女子规训也是默许态度,这一点上我们也无法谴责。” 霍雁行叹了口气:“那今晚我找云瑶谈谈,让她该吃吃该喝喝,少听那夫子的鬼话。” “不可。”陆青鸢劝道,“姑娘大了,心思也细了,我们前几日该劝的也劝了,又如何呢?还是得从源头入手,撕下这假夫子的真面目。” “南宫鹤的事情我会派人去查,以往李代桃僵欺世盗名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最怕就真正的南宫鹤已惨遭毒手。”霍雁行面色沉郁,顿了顿,又看向陆青鸢,“至于云瑶那边,就拜托你了。” “小事儿,”陆青鸢扬起一抹笑,“侯爷记着和离的时候多给我点添妆就成。” 霍雁行一噎,竟无言以对。 “那行,我先回府了。” 陆青鸢刚要走,只见一个青衣小童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来。 “侯爷!侯爷!” 这不是二少爷霍云旸的书童砚青吗? “您快去书院看看!二少爷这次小考,策论得了甲等,今日夫子忽然收到了匿名信,说二少爷前几日的小考舞弊,要搜二少爷的东西,二少爷不肯,如今正在弘毅斋对质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陆青鸢右眼皮直跳,今日是什么日子,霍云瑶的事情尚未有着落,霍云旸又出事了。 这对龙凤胎,怎么倒霉都凑一块儿了。 ………… 当霍云旸与陆青鸢心急火燎地赶往临江学院时,弘毅斋里的气氛已然剑拔弩张。 “霍云旸,你要是还不让开,那可就别怪大家认定你在小考的时候舞弊了!” 一名学子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语气咄咄逼人。 他是林家大房的嫡长孙,林承霄,是陆蓉月的表哥,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文章作得极差,天天被父亲耳提面命,说他连霍家那个残废都不如。 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岂会放过? 霍云旸毫不退缩:“仅仅凭借一封匿名信,你们就笃定我舞弊?说不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设局陷害我!” 说罢,他紧紧地挡在自己的书桌前,寸步不让。 “夫子,您瞧瞧这事儿该如何是好?” 林承霄见霍云旸毫不松口,一时没了办法,只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夫子。 这位夫子,正是德高望重的“南宫鹤”。 这封匿名信也是他收到的,信上说前几日小考的策论,霍云旸早就偷看了试题,找人代笔做了文章。 他眉头微蹙,捋着两撇八字胡,缓缓开口:“云旸啊,为师心里也觉得你不是那种会舞弊的孩子。但既然为师收到了这封匿名信,自然是要查个清楚。信上说你把小抄藏在了桌肚里。只要你让开,让为师检查一番,你便能洗清嫌疑,自证清白了。” 听到夫子这般说辞,林承霄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朝几个好友使了眼色,几人你推我搡,一点一点地朝着霍云旸的病椅挤去,试图将他从书桌前推开。 霍云旸又气又急,双手死死地扣住桌子两侧。 见此情形,林承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膝盖往上一顶。 “嘎吱——” 霍云旸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从病椅上狠狠地颠了出来。 他双腿本就无力,根本无法支撑身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直朝前扑去,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小心!” 刚踏进弘毅斋的陆青鸢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尖叫出声。 而下一瞬,一道黑影如疾风般飞速掠过众人眼前,稳稳地接住了即将摔倒的霍云旸。 “三叔?” 霍云旸稳住身形,定睛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浑身的力气卸了下去。 霍雁行稳稳地将侄子安置在病椅上,动作轻柔。 旋即,他如同一尊冷面煞神般缓缓起身,一股凛冽的杀气从他周身弥漫开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平日里所学的礼义廉耻,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一声呵斥,如同滚滚闷雷在众人耳边炸开。 不少学子被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找到了!” 林承霄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原来他刚刚趁机去掏了霍云旸的桌肚,搜出一张纸来。 他迫不及待地大声读了出来。 第39章 让你欺负我二哥哥! “庭中榴花灼灼,然‘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花落子成,空对南风……” 林承霄学业不佳,也不知道文章是什么意思,拿起来就念。 他还以为这是霍云旸请人代笔的文章策论。 而周围的人却变了脸色。 这是一篇,祭文! 是霍云旸祭奠五年前战死沙场的爹娘所作。 仅仅念了开头几句,众人便被字里行间流露的真挚情感所折服。 何来抄袭! 陆青鸢想起前几日是盂兰盆会,霍云旸应该就是在节前后写下的这篇祭文。 林承霄念着念着终于察觉到不对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把纸一抛,气急败坏地继续在桌肚翻找:“不是这个,小抄呢?小抄呢?!” 此时,隔壁兰心斋刚好下学,女学子们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挤在门口,好奇地朝里面张望。 霍云瑶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中,这一看还了得,血一股脑涌进脑子里。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尽全力推了林承霄一把。 林承霄被推了一个趔趄,身子往后倒。 陆青鸢离得近,悄悄伸出右脚绊了他一下,林承霄重心不稳,啪得一下摔在地上。 “让你欺负我二哥哥!” 霍云瑶一脚踩在林承霄的胸膛上,伸手抄起桌上的东西就往胡乱往他身上招呼。 砚台、墨汁、书本、毛笔一顿乱飞。 “让你欺负我二哥哥!” “我打死你个王八蛋!打死你!” 林承霄原本还想反抗,但不知为何,这小姑娘的脚如同泰山压顶一样,死死地踩在他的胸口。 他根本站不起来。 林承霄的那些狐朋狗友见状,想要上前拉开霍云瑶,却被霍雁行如杀神般的目光逼退了。 “南宫鹤”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面退,“这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嗖—— 霍云瑶手中也没个准头,一顿乱砸,其中一支沾了墨汁的毛笔就像是长了眼睛,冲着“南宫鹤”而去了。 啪嗒。 毛笔弹到他的面门,然后又滑落在地。 “别打了!砸到夫子了!”有人喊道。 众人停下了动作,看向“南宫鹤”,他的额头上有个硕大的黑墨点,看起来格外滑稽。 “南宫鹤”怔住,右手一抹脸,墨点却越抹越大。 有学子已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里喊着“礼崩乐坏”,狼狈离去。 林府的家丁都来了,他们挤进弘毅斋,托起自家少爷,着急忙慌地回府去了。 众人皆逐渐散去,陆青鸢往前走的时候,脚底下踩着什么东西。 一看,是一颗黑色药丸。 她微微俯身,顺着药丸看去,发现在原先林承霄躺下的位置,有一个白瓷瓶。 可能是林承霄被打的时候,从袖口中跌落出来的。 陆青鸢捡起药丸放在鼻尖一闻,觉得有点不对,但一时说不上来。 她悄悄地捡起白瓷瓶,藏进袖子里。 林府。 “镇北侯霍雁行。” “镇北侯夫人陆氏。” 霍雁行和陆青鸢异口同声:“前来给南宫先生致歉。” 林府的门房纳了闷,镇北侯府这两口子大半夜突然登门,双双穿着深色衣服,看上去不像致歉,倒像是来讨债的。 可毕竟是侯府,他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回去禀报了老爷夫人。 林家自林太师去世后,当家的就是他的长子,也是林玥兰的大哥,林衡之。 林太师一心扑在朝堂上,家中只有一妻,育一子二女。 可惜他忙于辅佐先皇,又给各个皇子当老师,自己家的孩子反而没顾得上。 林衡之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资质平平,考了好几年才勉强考上,最后只在礼部混了个正六品郎中。 这还是妹婿陆执帮的忙。 当年林太师可能就是看自己这个儿子入仕无望,才寻寻觅觅,在自己众多门生弟子中苦苦寻找,终于找到一个陆执,让自己的小女儿嫁了过去,也算是为林氏多谋了一条道路。 林衡之如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长子林承霄身上,从小就耳提面命,棍棒教育。 却不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林承霄不仅学业不佳,还长成了一个纨绔,招猫逗狗,摇骰斗鸡,无一不精。 林夫人钱氏听到门房的禀告,脸拉得老长。 她本来就生了一张容长脸,上了年纪后眼角眉梢越发下垂,看着更显刻薄。 傍晚她看见儿子被抬回来的时候,一颗心差点都停跳了。 还好只是擦伤和淤青,没有伤及根本。 “只是给南宫先生致歉,那我霄儿呢!天可怜见,我霄儿的额头上好大一个口子呢!都不知道会不会留疤!”钱氏扯着丈夫的袖子,“哎呀,老爷,听说容貌有损也不能当官的,要是影响以后殿试可怎么好啊!” 林衡之烦躁地从她手中抽出袖子:“你就少说几句。就他那个样子,别说殿试,我看今年解试也过不了。” “老爷!你怎么这般咒自己的亲儿子!你自个儿都考了好多年呢!还不是考上了!我看就是你平时打他打得太狠了,把他打傻了!” “你你你,你这妇人怎么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钱氏的声音不由自主变得高亢起来:“当初我就不该嫁你这庸才!我钱家也有万贯家财,要不是当时看在你父亲林太师的份上,我爹何必将我远嫁京城与你做夫妻?!” 钱氏出身商贾,骂起人来格外利落。 “嫁了个大庸才,生了个小庸才!” 门房杵在一旁,焦急但又不敢催促。 “你带镇北侯夫妇去南宫先生的院子,不必提及我和夫人。”林衡之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钱氏愤愤不已:“林衡之!咱们的儿子受了伤,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莫不是惧怕他镇北侯府!” “住嘴!”林衡之两手一摊,“这件事论起来还是霄儿过于莽撞,况且打他的是年仅十岁的霍云瑶,岁数小又是个姑娘家,你叫我怎么跟她计较?说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钱氏还想反驳,突然门外传来声音。 “大哥大嫂莫急。” 钱氏一抬头,朦胧泪眼中,一个穿着墨绿色兰花褙子的妇人款款而入。 是林玥兰。 “三妹,你怎么来了?”林衡之语气都变得温和了。 “若是想给霄儿出口气,让镇北侯府吃瘪,你们呀,就按我说的做。” 林玥兰与他们细说完,钱氏点头称是,倒是林衡之还在迟疑。 “这样不太好,毕竟是侯府……” 林玥兰柳眉倒竖:“怕什么,我家蓉月马上就要嫁进贤王府了。大哥,你别忘了你的顶头上司,礼部的庄大人,可是贤王的人。” “霍雁行奉旨查税,难缠得很。这时候若是给侯府添点乱,好让御史参奏他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贤王殿下那边也能松快松快。” “贤王高兴了,庄大人就高兴,庄大人高兴了,你不就能再往上走走嘛!”林玥兰撺掇他,“大哥往上走一点,我家夫君在朝中便也有了自家人帮手,岂不美哉?” 林衡之恍然大悟,拱手道:“还得是三妹,女中诸葛是也。” 林玥兰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陆青鸢啊陆青鸢,你害我在京中丢了名声,成了笑柄,那你也别想好过! 第40章 李代桃僵的“南宫鹤” 此时,“南宫鹤”正在房中与人密谈。 “今日怎么只有这么点?”他数着面前的银钱,不满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最近好几个学子都买了,有的说效果不好,还扬言要砸我的摊子,我今日只敢摆了一阵就跑了。”妇人面露惧色,小声说道。 “没用的东西!都是读书人,各个死要面子,还能真把你的摊子砸了?” “南宫鹤”不屑地哼了一声:“况且他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这点钱算什么?” “我们这样做真的不会被发现吗?”妇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南宫鹤”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怕什么?这些药丸,毒性很小,又不致死。” 笃笃笃。 有人敲门,“南宫鹤”赶忙把银子收了起来。 “南宫先生,镇北侯夫妇来向您致歉,还带了好多礼物呢。”林府的小厮在门外通传。 “你快走。” “南宫鹤”说着,赶忙支开后面的窗户,那妇人便顺着窗户爬了出去。 他关上窗户,并不着急出去,反而慢悠悠地走到铜镜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自己的样貌,伸手捋了捋那两撇八字胡,这才不紧不慢地迈步出去。 院子外面,摆了几筐桃子和杏子,还有几坛梨花白。 镇北侯夫妇二人一见到“南宫鹤”,便立刻笑脸迎上去,为今日家中两个孩子在学院里发生的事情而致歉。 “南宫鹤”一开始还有些惶恐,毕竟眼前的可是侯爷。 但逐渐就被陆青鸢左一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右一句“眼光独到,见识非凡”给哄得眉开眼笑。 “云旸那孩子文章了得,老夫一开始就觉得他不是舞弊之人,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罢了。”他笑着说道。 “有夫子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陆青鸢笑着从筐里拿了几个桃子和李子,放在桌上,“这是外面庄子自己种的果子,不值什么钱,但世人皆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先生一生育人无数,门下贤才辈出,恰如这累累硕果,满溢芬芳。” 霍雁行识时务地递过去一个金丝荷包,里面装了一锭金子。 “哈哈哈哈哈~侯爷夫人客气了……” 三人相谈甚欢。 从林府出来时,夜已深,他们坐着马车缓缓回到侯府。 两人忙了一日,连晚膳都没有来得及吃。 陆青鸢掀起马车帘,见到街边还有馄饨摊开着,顿时饥肠辘辘,提议道:“我们去吃碗馄饨。” 霍雁行点头,吩咐柏羽把马车靠边停下,自己与陆青鸢一同走到馄饨摊前,要了三碗鲜肉荠菜馄饨。 柏羽把车停好后,也屁颠屁颠地过来去隔壁坐下,等着吃馄饨。 “因为咱们登门致歉,却只对南宫鹤,并未去向林氏夫妇致歉,你那继母怕是又找到你的把柄了。” 陆青鸢不以为意:“本来就是他们林家的孩子欺负咱们霍家的孩子,我没有主动去找他们算账已经不错了,还要道歉,做梦去。” 她只要一想起,若是她和霍雁行晚到一步,霍云旸估计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病椅上摔落,少年的自尊将荡然无存,她心里就不是滋味。 等等,她想起什么,转身问柏羽: “今日在弘毅斋怎么没有见到大少爷?” “回夫人,大少爷每日下学就去练武场了。” 这么巧? 陆青鸢心里嘀咕,因为霍云旸腿脚不便,凌韬为了照顾他,经常同进同出,就算自己要去练武场,也会先将弟弟送回侯府的马车上,怎么今日正巧不在。 “怎么了?”霍雁行见她低头沉思,轻声问。 “没事。”陆青鸢顿了顿,问道,“之前忙着府里的大小事,我还未曾了解过几个孩子的学业,他们各自学业如何?” 说到这个,霍雁行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韬儿和云旸的学业都不错,上回书院院长说他们皆能参加今年八月的解试。” 陆青鸢轻呼:“可云旸才十岁!” 大梁解试三年一次,虽没有限制年龄,但一般学子都需要到十二三岁才第一次参加解试,通过解试的学子才能被称为“举人”。 “正是,”霍雁行颇为得意,“云旸他从小过目不忘,记忆超群,文章写得也好,院长说他通过解试没有太大问题。” “那凌韬呢?” “凌韬十分勤勉,虽文章不如云旸,但胜在肯吃苦,况且我看他估计还是偏武多些,将来跟我上战场,立军功。” 他顿了顿,又道:“灵犀年纪尚小不提,云瑶身为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不过她之前说过,想效仿她的母亲,成为一名女将军。” 陆青鸢想起今日霍云瑶的“壮举”,十岁女子就能将十七岁的男子踩在脚下,动弹不得,想来也是遗传到了她母亲。 此刻,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在旁边的树枝上飞速跳跃,只见他“嗖”的一声越过馄饨摊,又“嗖”的一声,飞了回来。 “侯爷、夫人,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飞廉一边嚷嚷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隔壁空位上,动作麻溜地顺手抢走了柏羽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 “你们走后,南宫鹤看起来心情愉悦,挑了几个咱们送去的桃子和李子,都吃了!” 陆青鸢原本微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本来我还拿捏不定,现下分明了,这个南宫鹤定是假冒的!” 她看着三人疑惑的眼神,缓缓解释道,“当时大舅舅同我去四明山给真正的南宫鹤送生鲜的时候,说到,他虽对美食极为热衷,但向来有两种食物是碰都不碰的,那便是桃子和李子。但凡误食,浑身便会起满红疹。” 飞廉一听,顿时摩拳擦掌,一脸义愤填膺:“侯爷,我这就去把这老头套个麻袋抓出来,狠狠暴揍一顿,让他也知道知道,李代桃僵冒名顶替,还暗地欺负我们的小主子,是个什么下场!” 霍雁行一个眼刀扫过去,飞廉缩了缩脖子,低头默默吃馄饨。 “对了,差点忘了,”飞廉从袖子里掏出几颗药丸来,“这是我在他房中的衣柜找到的,有好几个小瓷瓶,我每个瓷瓶都拿了一颗药丸。” 药丸有黑色、粉色,每颗有黄豆大小。 陆青鸢也掏出了藏在袖子里的白瓷瓶,倒出来一比对,与飞廉手中的黑色药丸很相似:“这是从林承霄的身上掉出来的药,这两个黑色药丸味道有些熟悉,待我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你懂医?”霍雁行有些惊讶。 陆青鸢高深莫测地收起药丸:“略懂一二。” 其实,她哪里懂医,只是镖局走南闯北,见过的毒比见过的药还多。 她闻到,这黑色药丸里放了点不寻常的东西。 第41章 林承霄重病在床! “什么!林承霄重病在床!” 霍云瑶听到雀儿的话,瞬间从床榻上弹跳而起,双眼圆睁。 “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啊!” 她连连摇头: “我当时不过是随手拿起笔墨纸砚砸向他,那些东西能有多大杀伤力,顶多也就砸了几个口子,怎么就会重病了呢!” 雀儿赶忙说道:“奴婢可是听得真真切切,说是林承霄头部瘀血,此刻昏迷不醒呢。” “林家夫妇大半夜里急得团团转,接连请了好几位城中颇有名望的大夫,还打发下人去城中各家药材铺买药,听他们说,都是川芎、赤芍、桃仁、红花这类活血化淤的药材!” 霍云瑶让雀儿继续去打听林家的情况。 自己关上门,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完了完了……” 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六神无主。 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惊又怕,思绪如麻般纷乱。 想起了一件旧事。 临江书院里,皆是世家大族送来求学的子弟。 在这众多学子之中,与霍云瑶年纪相仿的女子并不多。 她曾有一位好友,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女儿,比她年长两岁,闺名唤作芳娘。 有一日,霍云瑶偶然瞧见,有个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正伸手去拽芳娘的辫子。 那少年脸上带着几分顽劣的笑意,而芳娘则微微皱眉,似有嗔怒。 霍云瑶向来嫉恶如仇,见此情景,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 她伸手一推,那名少年便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她本以为自己做了件侠义之事,却不想芳娘一脸无奈地看向她,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 “我与他青梅竹马,他不过是因为喜欢我,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罢了。” 霍云瑶一脸茫然。 芳娘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说道: “云瑶,你这般行事粗鲁,以后哪个男子还敢喜欢你呀?” 霍云瑶掰着指头算: “我有祖母喜欢,三叔喜欢,大哥二哥四妹也都喜欢我,其他人喜不喜欢,关我何事?” 芳娘就不搭理她了。 后来,南宫夫子来到书院,专门分出了一个兰心斋供女学子们学习。 过了没几日,霍云瑶便发觉,芳娘与她渐渐疏远,不再如往日那般亲密无间。 霍云瑶想不明白。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别人若是打她,她会立刻打回去。 可若是别人冷冷对她,她却是什么办法也拿不出来。 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去了学院以后众人的议论纷纷。 “看啊,就是她,霍家三姑娘,像只母老虎一样。” “女子应以柔顺为美,她怎么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的,真野蛮。” “我看她就是仗着侯府的身份,肆意妄为。” “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霍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 霍云瑶捂住耳朵,使劲摇了摇头。 脑海里的画面又变成南宫鹤。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女以弱为美”。 啊—— 她快要窒息了! 她不想去临江书院了!再也不去了! “吱呀——” 门打开了。 霍云瑶以为是丫鬟,一句“我不去”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还要我等你等多久?” 霍云瑶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她的龙凤胎哥哥正静静地坐在病椅上,面朝房门。 “早膳我让人给你带好了,你在马车上可以吃。” 霍云旸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书童砚青手上拎着的食盒。 “走,我们一起去。” 说罢,他朝着霍云瑶伸出了手。 霍云瑶望着他,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每一次她闯下祸事,只要是和霍云旸一起做的,她的心底便有了底气。 反正,就算要挨打,也是两个人一起承担,好像这样,疼痛都会减轻几分。 霍云瑶起身,从砚青手里接过病椅的推手。 掉转头便推着霍云旸往前奔跑起来。 “走咯!飞咯!飞飞飞!” “霍云瑶!你慢一点!!!啊——” 霍云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却又夹杂着几分笑意。 砚青在后面跟着,忍不住直笑。 在他眼中,二少爷平日里性子沉郁,话也不多,有时候安静得甚至让他觉得二少爷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老学究。 可唯有在三姑娘面前,二少爷才会展露出属于孩童的天真模样。 如果二少爷的腿没有残废,那该多好啊。 ………… 眨眼间,林家请大夫、买药材的事儿就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接连好几日,林家大门紧闭,平日里热闹的门庭变得冷冷清清,进进出出的只有行色匆匆的大夫和药童。 熬煮药材的浓烈味道弥漫开来,整条街都能闻得见。 “真是造孽哟,林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已故林太师的独孙,要真出了什么事,林家可怎么办呐?这香火岂不是要断了?”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好像和镇北侯府有点关系。” “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侯夫人陆氏和她继母林氏向来不睦,没准是陆氏挑唆着侯府的少爷小姐,专门去欺负林家的独子呢。” 京中的谣言越传越盛。 林太师生前桃李满天下,他的门生遍布朝堂,其中不乏一些御史言官。 其中有些人听闻此事后,得到了一些贤王的暗示,纷纷直言上奏。 “陛下,镇北侯府的子弟依仗着父辈的军功,在书院里横行霸道,欺凌同窗,实在是目无法纪!” “是啊,陛下。子不教父之过,虽然他们的父母已经亡故,但镇北侯霍雁行作为他们的长辈,理应对他们的行为负责。” 最后,礼部的庄大人站出来,义正言辞道:“身为镇北侯,肩负着保卫国家的重任,却连自家的子弟都管教不好,如何能让百姓信服?还请陛下责令镇北侯,先好好教育侄子侄女,整肃家风,以正视听!” 皇帝只好让霍雁行先在家呆几天修身养性,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办差。 外面波涛汹涌,可侯府里面却平静如常。 “夫人,”松烟递上了一个帖子,“林家相邀您参加后日的赏荷宴,位置定在留园。” 陆青鸢接过帖子,冷笑一声。 她这个继母为了败坏她的名声,费尽心思,搭好了台子。 这出好戏,她怎么能不去呢? 第42章 这药丸,以后你卖多少我就买多少 林府。 林承霄已经被拘在书房里足足三四天了。 起初,母亲告知他不用去学院上课的时候,他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想着终于不用去面对那些枯燥的功课,可以好好睡上几天,玩个痛快了。 没想到父亲却对他说:“马上八月就要解试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书房,好好温习功课,哪儿也不许去!” 不仅如此,父亲每天晚上都会来到书房,检查他当天的学习成果。 若是背书背不出来,父亲二话不说,拿起戒尺就往他手板上打。 林承霄本就脑子不太灵光,背过的书总是转眼就忘,忘了再背,可背了还是忘。 就这样,一连两天,他的手被打得通红,疼得他龇牙咧嘴。 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好歹还有书童帮他挨打,可现在父亲根本不惯着他,说打就打。 “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人之所助……啊!!!我又忘了!” 林承霄双手不停地在头发里乱抓,嘴里大喊着: “阿福,我的药呢?我的药哪去了?” 书童阿福听到声音,急忙跑过来,一脸关切地问道: “少爷,你要什么药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承霄冲阿福吼道:“就是那个过目不忘丸,我在书院门口那妇人摊上买的,小白瓷瓶,里面的药丸是黑色的。你看见没?” 阿福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地回答:“没有啊。” “没有?那还不快找!” 林承霄和阿福一起在书房里翻箱倒柜,还把最后一日在书院穿的衣服拿来翻了一遍,找来找去,却始终不见那瓶药丸的踪影。 “不应该啊,我就放在衣袖里的,难道掉出去了?真真急死个人!” 起初,林承霄也没觉得这个药丸有什么效果。 他甚至还气势汹汹地跑到那妇人的摊子前,威胁她要砸烂她的摊子。 可这几日没吃那药丸,他突然感觉脑子像被一团混沌包裹着,迷迷糊糊的。 身子也像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的,整日无精打采。 心里更是焦躁不安,只要一坐在书桌旁边,头就疼得像要炸开一样。 之前背过的书更是忘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背过似的。 “完蛋了,父亲今晚还要来,见我背了三天都没有背出来,一定会把我的手打烂的。” 林承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绝望地喊道。 阿福凑到林承霄身边:“少爷,我们何不去找那妇人再买一瓶。” 林承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蠢货!你以为我不想吗?这几日父亲母亲看得这么严,我要怎么出去?” 阿福不慌不忙地说:“我听夫人房里的大丫鬟说,今日老爷夫人都去参加赏荷宴了,估摸着要晚些才能回来呢。” “你怎么不早说?!” 林承霄眼睛一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往后院侧门跑去。 骑上他的快马,往书院的方向去。 阿福见状,连忙跟在后面,想要一起去。 林承霄却一把推开他:“你就别去了,留在书房,假装是我,别被主院的人发现了。” “是……” 阿福无奈地看着林承霄离去的背影,大声叮嘱道:“那,那主子您买完就快点回来啊。”“ 林承霄一路风驰电掣,快马加鞭赶到了书院。 正巧看到那妇人刚开始摆摊,他迫不及待地策马到摊前。 他将荷包往摊上一丢,气喘吁吁地喊道: “快,给我来两瓶过目不忘丸,啊不对,你有多少我都要了!” “是……”那妇人好似有些怕他,把药给他的时候,手都在抖。 “你别怕,我不是来砸你摊子的。”林承霄以为是上次把她吓着了,挤出一抹还算和善的笑容,“你这药丸,以后你卖多少我就买多少!” “本少爷乃是城南林家的大少爷,林承霄!往后你只要跟别人说你是我罩着的,保管没人敢找你麻烦!” 说完他还拍拍胸脯,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妇人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谢……谢过林少爷了……” 林承霄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瓶药,吃了两三粒下去。 不知是药力,还是心里缘故,他感觉自己脑中的迷雾消散,心中一片舒畅。 “快走快走,少爷还在万胜楼等着呢,去晚了可保不准要挨骂!” “听说赢的人能把那只‘常胜将军’带走,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把它赢回来,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打架这么厉害的蛐蛐呢!” 就在这时,两个丫鬟急匆匆地从林承霄身旁经过。 “常胜将军?” 林承霄耳朵一动,瞬间眼前一亮。 他本就对斗鸡走狗、赌博玩乐这些事痴迷不已。 平日里下了学,总要偷偷溜到赌坊玩上几把才肯回家。 这几日被关在府里温习功课,可把他憋得够呛。 这“常胜将军”,可是百战百胜的蛐蛐大王,是万胜楼东家的招牌,京城里爱斗蛐蛐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两位姐姐请留步!” 林承霄从马上翻身而下,几步就追了上去。 他拱手相问:“你们方才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真有能带走‘常胜将军’的赌局?” “自然是真的,我们刚从府里出来,正赶着给少爷送银子去呢,哪敢说假话。” 其中一个丫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林承霄心里顿时痒痒起来,一个声音在心底不断钻出来: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阿福也说了,爹娘去参加赏荷宴,指不定要很晚才回来。 就去玩一把,就一把,玩完马上回家,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就一把! 想到这儿,林承霄再也按捺不住,翻身上马,朝着万胜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那两个丫鬟相互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哈哈哈~他也太好骗了!就这么轻易上钩了。” “我本来还担心他不上当呢,还得是夫人料事如神,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原来,这两个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陆青鸢身边的松烟和珠霞。 扑通—— 卖药妇人对着松烟和珠霞就跪下了。 “两位姑奶奶,可以放我走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第43章 我是让你逃学 原来,昨夜飞廉就已经打探清楚了,书院门口有个售卖药丸的妇人,就住在附近的客栈。 一大早,陆青鸢就带人去客栈,找到了这妇人。 几番恐吓下,妇人便说出了实情。 她叫贾三娘,与那假冒的南宫鹤是一对父女。 “南宫鹤”的真名叫贾言,是个秀才。 只是这个秀才一连考了数十年都未能再进一步,在家乡为人耻笑。 于是愤恨之下带着妻女背井离乡。 身无分文之时,贾言先是把妻子卖给了别人,后来又机缘巧合做了骗子。 他威胁三娘,如果不帮他一起行骗,就也要把她卖掉。 贾言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后躲到了四明山里面,却无意间发现了一间草屋。 草屋里面应有尽有,但所有东西都落了一层灰,可见已经有段时日没有住人了。 他们提心吊胆地住了一个冬天,都没有见有人回来。 开春的时候,却收到了一封信。 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个是大儒南宫鹤的居所,而信中是邀请他到京城来做临江书院的教书先生,附带了一张银票,作为路费。 贾言还在草屋里找到了南宫鹤的户籍文书,心生一计,决定李代桃僵。 于是,他们带上户籍文书,林家给的书信和银票,还有草屋里一些真迹手本,上京行骗。 贾言赌性不改,上京以后自然又是赌坊常客。 林家虽然管吃管住,还每个月会给他一笔丰厚的束修,但禁不住他在赌坊里一掷千金。 贾言肚子里面的墨水并无多少,生怕有一天自己就会暴露。 于是贾三娘又被他逼着出来重操旧业,贩卖一些假药丸。 自己则在学院里,每日对弘毅斋的男学子们进行背诵小考,对兰心斋的女学子们耳提面命,强调女子要瘦,才美。 使得学子们纷纷购买贾三娘的药丸。 “纤体丸,实则是用桃花花瓣做的,能够使人腹泻。” “而过目不忘丸,实则里面添加了少量五石散。” 陆青鸢娓娓道来:“按大梁律例,你得仗一百,徒三年,何况你害的还是世家子弟。” 贾三娘怕极了,连连磕头。 陆青鸢给她的活路是,当众揭发贾言,并且等林承霄再来买药时,照样把药给他。 陆青鸢并非神机妙算,能未卜先知算准林承霄会出来买药。 而是前世的今日,万胜楼也是开了这场赌局,只不过林承霄去玩,输得一塌糊涂。 要债的上门找到林家,林家夫妇才知晓。 林衡之拿着戒尺追着这个逆子满京城跑,一时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所以只要对林承霄提起这场赌局,他就一定会去。 当飞廉从林府偷听到林承霄与阿福的对话时,就已经从房顶上飞檐走壁,找到了陆青鸢和贾三娘。 于是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做得很好。”陆青鸢从后面树林里出来。 贾三娘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窃喜。 “但是我还不能放你走。”陆青鸢接下来的话直接湮灭了她的期望。 “把她带过去给侯爷处置。”她嘱咐飞廉,“告诉侯爷,我们留园见。” “是。” 临江书院,兰心斋。 本来应该上课的南宫先生迟迟没有来,斋社里的姑娘们坐不住了,一个个的在闲聊,或是干脆拿出女红,一针一线绣起来。 霍云瑶在练字。 她之前总是不爱练字,觉得写的能看就行了,写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干系。 霍云旸的字写得好看,总是被人夸,字如其人。 她也想要被夸奖。 啪嗒。 一声轻响,一朵栀子花落在她的字帖上。 霍云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定睛再瞧时,却见又有一朵栀子花从窗外被掷了进来。 她朝窗外望去,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三婶娘?”霍云瑶不禁脱口惊呼,又生怕被众人察觉,赶忙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想不想跟三婶娘去看个好戏?”陆青鸢问道。 霍云瑶眼睛陡然一亮,小脸蛋瞬间生动鲜活起来。 可她瞧了瞧四周,又有些犹豫,小声嗫嚅道:“夫子还没来,我没法跟他告假呀。” “谁说让你告假了?” 陆青鸢挑挑眉,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是让你逃学。” 陆青鸢拉着霍云瑶跑出来,路过弘毅斋。 霍云瑶边跑边喘着气问:“我们不带上大哥二哥和四妹吗?” “不带他们,”陆青鸢回头,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 待来到门口,只见一辆马车早已静静候着。 松烟走上前,神色略带焦急地提醒道: “夫人,侯爷已经过去了,咱们这个时辰若是坐马车去,怕是来不及了。” 陆青鸢仰头瞧了瞧天色,略一估量时辰,果断对车夫说:“把马松开。” 言罢,她利落地拉过缰绳,将马稳稳牵出。 紧接着,一个漂亮利落的翻身,轻盈地骑到了马背上。 “上马!”陆青鸢向霍云瑶伸出手,“快点,不然可赶不上看好戏了!” 霍云瑶望着那只手,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下一刻,她只觉身子一轻,仿若乘风而起,眨眼间已稳稳坐到了马背上。 “我们先过去,你们晚一些到。” 陆青鸢向丫鬟们交代完,便潇洒地一甩缰绳,响亮地喊了一声:“驾!” 霍云瑶被陆青鸢紧紧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清新好闻的栀子花香气。 夏日的暖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吹起她的发丝。 莫名地,她的心跳也如同密集的鼓点,咚咚咚地加快了许多。 她想起了娘亲。 小时候,娘亲也曾这般,将她温柔地抱在怀里,带着她纵马驰骋。 娘亲的马术极为精湛,哪怕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闹市区,也能巧妙避开行人,游刃有余。 那时的她,满心期许着快快长大,拥有属于自己的小马。 更盼望着能像娘亲一样,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霍云瑶微微低下头,再抬起头时,眼圈泛起了一圈淡淡的红色。 她们还在路上,而此时的留园,已经热闹非凡。 第44章 谁说我不敢来的? 留园并非某个官宦人家的园子,而是专门为了设宴而作的园林。 园内四季皆有鲜花,山兰素馨,锦绣纷叠。 更特别的是,园内有一池红蕖。 到了夏日,荷叶田田,荷花摇曳。 很多官宦人家喜欢在这里举办各种宴会,客人到此喝茶、吃点心,赏花观景。 今日是陆相国的夫人林玥兰设宴,请的都是京中有名有姓的大家。 “恭喜陆夫人,下月令爱就要嫁入贤王府了。”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众人一边恭维着,一边挨个落座。 虽然林玥兰与陆执当年之事确实为人诟病,但人家的女儿怎么说也要嫁入王府了,从此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皇亲国戚了。 陆家也给贤王府递了帖子。 为此,陆蓉月今日好生打扮了一番。 她脸上的红疹终于好了,用了无数金贵的药膏,脸上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她穿了一身蜜合色杭绸襦裙,鬓边簪了一朵水粉绢花,是贤王最喜欢的那种温婉模样。 “娘,祁哥哥今天会来的?” 陆蓉月频频往大门口看去。 “放心,贤王府的管事说了,贤王肯定会来的。”林玥兰拍拍女儿的手背,嗔怪道,“你且收敛收敛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 “贤王殿下到——” 萧祁本是不想来的。 可一想,下月要大婚,不如提前同陆蓉月说清楚,以后两人做一对表面夫妻,让她少管自己的事情。 尤其是不要去找佩儿和孩子的麻烦。 陆蓉月记着母亲的教导,没有像之前那般迎上去,反而站在池塘边上假装看锦鲤。 萧祁与庭院众人打过照面后,正疑惑陆蓉月去哪里了。 一转头,就见池边站着羸弱少女,身量纤纤,如芙蓉出水。 陆蓉月捏准时机转头,嫣然一笑:“贤王殿下。” 萧祁心中一动,早就把要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想到陆蓉月的脸好了以后,不仅没有留疤,而且姿色更胜从前,就连气质也变得更加优雅了。 他笑着迎上去:“怎么不唤我祁哥哥了?” 见二人在池边情意绵绵,林玥兰总算把心放下了。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她转头故意唤穆妈妈:“快去门口看看大姑娘来了没有?” 周遭有贵妇人笑道:“你家那位大姑娘还敢来呀?侯府的三姑娘前几日把你侄子打成那样,她这个当家主母怎么还有脸来?”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声。 “谁说我不敢来的?” 陆青鸢身着绯红翻领骑装,红得耀眼夺目,与天边那落日晚霞相比竟毫不逊色。 她牵着霍家三姑娘的手,稳步走来,带着几分英气与不羁。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林玥兰暗喜,霍雁行没有跟着来,护着陆青鸢的人总算没有了! 夜幕降临。 留园赏荷,最精妙的并不是荷花本身。 而是等夜幕降临时,庭院中会点起灯笼,石桌上放着烛台,水里漂浮着荷花形状的水灯,在真正的荷花中穿梭。 真真假假,如梦如幻。 林玥兰站了起来,手里举着酒盏: “其实我今日设宴,其一,是想让在座诸位能松松手,别紧盯着我们家姑爷家的错事儿不放。” “其二,这一头是我的女儿,另一头是我的亲哥哥亲大嫂,今日就在这儿把话说开了!” “瞧母亲这话说的,我也是有心来致歉的,怎么好像被迫的呢?”陆青鸢转头对着林衡之与钱氏,微微福身,“舅父舅母,那日是家中子弟顽劣,妾身作为侯府的当家主母,确实失职了。” “古人云,养不教父之过,怎么就你一人道歉,镇北侯呢?叔父也是父啊。”萧祁摇晃着美人觚里的酒,幽幽道。 陆青鸢不卑不亢:“回祁王殿下,侯爷去给舅父舅母一家准备礼物去了,稍后就来。” 钱氏得了林玥兰的示意,清咳了一声,刚要扮可怜博同情。 今日若是能逼得侯夫人给她端茶倒水致歉,她也算是面上有光了! “走水了!走水了!” 忽然,后面有丫鬟大喊道。 席间顿时慌乱起来。 “定是哪个毛手毛脚的下人打翻了烛台,各位大人,为保安全,我们还是往大门口去躲躲!”陆青鸢喊了一声,就拉着霍云瑶往外走。 大家对留园也不熟悉,纷纷跟着陆青鸢就往门外跑去。 留园的对面,隔着一座小桥,便是万胜楼。 摇骰声,笑骂声,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煮成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沸油,将整个万胜楼都盛进去了。 凡是下了注的人,哪个不得在里头翻得皮开肉绽,眼看着这辈子是爬不出去了。 林承霄也不例外。 他满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赌桌。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瞬间浸湿了衣领。 今晚这场豪赌,彩头可是那只声名远扬、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 京城里一众爱赌爱蛐蛐的纨绔们纷纷下场。 开局的骰子在骰盅里疯狂翻滚。 林承霄攥紧了拳头,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桌面上。 “大!给我开大!” 他进了万胜楼,第一把就赢了。 这下,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说的,就玩一把。 “反正天色尚早,趁着手气好,再玩一把!” 就这样,他一把接着一把。 赢三回,输一回。 林承霄觉得今日一定是鸿运当头的好日子。 渐渐的,日头落下,万胜楼里点起了灯。 霍雁行坐在万胜楼的天字一号包厢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的赌徒们。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侯爷,”飞廉在房顶上倒挂金钟,从窗户上面探出个脑袋来,“夫人说,可以动手了。” 霍雁行点头,随后站起身,伸手对楼下的托儿做了个手势。 随着牌局一步步推进,林承霄的筹码越堆越高。 最后一把了。 “大,啊不,小,押小……” 他太紧张了,手心都在冒汗,心都快跳出来了,脑子一片混沌。 “林少爷,该您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擦汗的时候,摸到了一瓶白瓷瓶。 药! 这个药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迅速倒出四五颗药丸,吞了下去,脑中清明不少。 “大!我还是押大!” 买定离手。 大。 林承霄赢了。 他先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 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他拨开人群,几步跨到台前,小心翼翼捧起装着“常胜将军”的鎏金盒子,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哈哈哈!以后你就是小爷我的啦!” 周围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一拥而上,将林承霄抬起,用力抛向空中。 这是万胜楼约定俗成的规矩。 凡是赢家,获得了彩头,就会被众人抬起来坐上特制的花椅上,在正门的桥上绕一圈。 万胜楼的伙计们会在旁边敲锣打鼓,大喊数声“万胜”,以此来吸引更多的客人光顾。 林承霄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美滋滋地坐在花椅上,怀里抱着他的“常胜将军”。 完全把“回家”这件事抛之脑后。 不知何时,周围人口中的“万胜”,变成了“林承霄”三个字。 “林承霄!” “林承霄!” “林承霄!” 第45章 不好了!林家少爷疯了! 留园的众人慌慌张张跑到大门外时,恰好撞见对面万胜楼一片欢腾,正抬着花花轿子过桥。 “这是哪家公子哥儿如此好运,竟赢了头彩?”有人不禁出声问道。 像是为了回应,桥上的队伍陡然间提高了音量,呼喊声愈发响亮。 “林承霄!” “林承霄!” 众人面面相觑:奇怪,怎么听到的是林家公子的名字? 此刻,桥上悬挂的灯笼明晃晃的,将对面的队伍映照得清清楚楚,仿若白昼。 众人定睛一瞧,坐在那轿子上满脸得意的,可不正是林家公子林承霄嘛! 陆青鸢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侧过头对林衡之夫妇轻声说道: “噢?看样子令郎身体康健得很呐,还有这闲情逸致去赌彩博乐,如此,我便放心了。” 若搁在前世,陆青鸢定会觉得这般设局对付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未免有些太过残忍。 可谁让前世的林承霄屡教不改,长大后成了京城中臭名昭着的纨绔子弟,整日里欺男霸女,恶事做尽,把京城搅得乌烟瘴气。 所以这一回,陆青鸢铁了心要狠狠地教训他一番,让他吃点苦头,长点记性。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家已然无可辩驳。 “不是说林家少爷重病在床吗?” “对啊,我家就住在林府附近,每天都能闻到熬药的味儿呢!敢情这都是在做戏骗人呐!” “林家这风水怕是不行,林太师一生光明磊落,怎的子孙却成了这副模样!” 林衡之听着,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恨不得立刻寻个地缝钻进去。 “还不快去把少爷拽下来!”钱氏心急如焚,赶忙吩咐身旁的下人。 林府的几个下人赶忙七手八脚地挤到对面的队伍里,用力拽住林承霄的袖子,焦急地喊道:“少爷,您闯大祸了!快下来!” 林承霄下意识地一抬头,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 爹娘怎么会在这里?! 周围……怎么还有那么多,相熟的叔叔婶婶? 完了完了! 刹那间,林承霄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崩断了。 他双眼瞬间瞪大,身体也跟着抽搐起来。 整个人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嘴角甚至渗出一丝白沫。 原本紧紧攥着鎏金盒子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盒子再也拿捏不住。 “当啷”一声滚落地面。 那只众人瞩目的“常胜将军”受了惊吓,从盒子里蹦了出来,三两下跳进了一旁的草丛,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不好了!林家少爷疯了!” “疯了疯了!” 抬花轿子的人呼喊着,把轿子往桥上一放,便跑了。 林承霄站起来,只觉浑身燥热难耐,仿若有一团烈火在体内熊熊燃烧。 他看到一旁的河水,只想不顾一切地往下跳。 “儿啊,可不能跳河啊!” 钱氏撕心裂肺地奔过去,又慌忙转过头,对着自家那些愣在原地的下人怒喝道:“还不快去拦着少爷!” 一番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之后,林承霄被下人们抱着抬了回来。 此时,留园的管家匆匆走了出来,向众人解释。 原来是烛台上溅出了一点火星子,不小心烧着了灯笼,并非走水,请诸位贵客莫要惊慌,回去继续赏荷听曲。 林衡之本想着趁着这混乱劲儿赶紧带着全家离开,没想到林承霄却被径直抬进了留园。 陆青鸢见状,立刻亲亲热热地走上前,挽住钱氏的胳膊,柔声劝道: “舅父舅母莫要着急,这旁边就是声名远扬的杏林堂,我早已派人去请了大夫过来,定会好好为令郎检查一番,您二位且宽宽心。” 留园此时已响起了丝竹管乐之声。 钱氏晕头转向间,就这般稀里糊涂地被陆青鸢拉扯着进了园子。 众人见此情形,也都纷纷重新入席。 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却各怀心思,佯装着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 可陆蓉月却满心不甘,她瞧不得陆青鸢安然无恙的模样。 她款步走到霍云瑶面前,微微弯下腰,脸上挤出一抹看似和善的笑容: “霍三姑娘,我听闻你与你二哥哥的感情可是颇为深厚呢,听闻前几日你是为了袒护二哥哥,才出手打了林家少爷一顿,对吗?” 在霍家的四个孩子里,陆蓉月最是厌烦眼前这个霍云瑶。 在她眼中,这丫头片子仗着年纪小,整日里肆无忌惮,专给自己招惹麻烦。 遥想前世,霍云瑶打了林承霄后,自己一片好心精心挑选了礼品,亲自带着这丫头去林家,想着给舅父舅母赔个不是。 哪晓得霍云瑶死活不肯去,甚至一气之下,将那些礼品砸了个稀烂。 陆蓉月怒火中烧,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谁曾想,霍雁行回来之后,全然不站在自己这边。 反倒一纸令下,夺了她的掌家之权,害得她沦为全府下人的笑柄。 这个仇虽是前世的,但不耽误她今日报仇。 霍云瑶瞧了瞧面前这个笑得假惺惺的女子,心底虽不乐意,可她所言倒也确是实情,便轻轻点了点头:“对。” 陆蓉月见她承认,便直起腰来。 脸上的和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虽说你们兄妹情深,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肆意妄为!” “你二哥哥分明是因为小考舞弊,才被南宫鹤先生质问,林家少爷不过是仗义执言,他何错之有?!” 霍云瑶万没料到陆蓉月竟如此巧舌如簧,一时间愣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小脸憋得通红。 众人听闻此言,耳朵都纷纷竖了起来。 他们中有的对当日之事并不知情,毕竟那日事发突然,书院里当时只有一众学子在围观。 在读书人心中,相较起殴打同窗,舞弊更加令人不齿。 陆蓉月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挑衅地看向陆青鸢。 可没想到,陆青鸢仿若未闻,而是径直转身走到贤王面前,福了福身。 “贤王殿下,臣妇要告发——临江书院的南宫鹤先生是冒牌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不可能!南宫先生的户籍文书,还有我林家相邀的书信,我都仔仔细细一一验证过,千真万确,皆是真的。” 林衡之急切地开口为自家辩解,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对了!南宫先生初来乍到之时,还送了我一幅墨宝,我特意比对过,那字迹风格与我家之前珍藏的南宫先生真迹别无二致。” 萧祁今日并未帮着陆青鸢说话。 一来,他还记恨着上次的白鹿事件,总觉得她让自己失了颜面; 二来,他生性就不喜这般爱出风头的女子,一点都不温良。 “南宫鹤先生乃当世大儒,你区区一个小小女子,竟敢污蔑于他?” 萧祁眉头微皱,目光冷冷地扫向陆青鸢。 陆青鸢尚未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不仅是我夫人,本候也要状告临江书院南宫鹤先生李代桃僵,欺世盗名,更有杀人行凶之嫌!” 第46章 书房里被遗忘的芝麻丸 霍雁行将“南宫鹤”和贾三娘压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凌韬和霍云旸。 贾三娘跪倒在地,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此时为林承霄看病的杏林堂大夫出来了。 钱氏紧跟在后面急切问道:“大夫!大夫!您走这么快作甚!您还没说小儿得了什么病呢?” 大夫走得更快了,直接一个滑铲,跪在贤王面前:“贤王殿下,刚才那位小公子是服用了五石散!” 五石散! 那可是大梁的禁物! 要知道那前朝皇帝,正是因服用五石散而致使朝纲不振,江山易主。 大梁开国皇帝立国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全国禁止五石散。 凡服用者,皆要判刑,制作售卖者,更是罪责难逃。 大夫不敢隐瞒,掏出小白瓷瓶:“这药丸,是从公子的衣袖里找到的。” 霍雁行接过药瓶,道:“这个,就是贾三娘所贩卖的过目不忘丸。” 大夫解释道:“每颗药丸里掺入的五石散并不多,还加入了一些提升醒脑的中草药,少量服用确实能让人在短时间感到头脑清醒,使人兴奋。” “但若是大量服用,就和正常的五石散服用后果差不多。”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临江学院的学子都是朝中官员家的金疙瘩,怎么能吃这种玩意呢! “这些药丸是我父亲炮制的!都是他逼我做的!”贾三娘愤恨地咬住贾言不放。 “这妇人,我素未谋面,镇北侯仅凭她的一面之词,便妄图定我的罪,如此行径,未免太过草率、有失公允了!” 贾言还在为自己辩解。 “我南宫鹤在这儒林之中,好歹有头有脸的人物,况且为在座诸位的子弟传道授业。如今,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五花大绑至此,还如此粗鲁无礼地相待,成何体统!” “哼,到了此刻,老夫总算是明白了,为何霍三姑娘竟能干出当堂殴打同窗这等恶事,根源想必就是这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有如此行事乖张的长辈,晚辈又怎能学好?” “你敢骂我三叔!我跟你没完!” 霍云瑶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往前冲。 骂她可以,但绝对不能骂她的家人! “三妹妹,休得对夫子无礼!” 霍云旸见状,连忙让人拦住霍云瑶。 同时,他示意砚青给先生松绑。 霍云旸微微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 “先生,学生平日里通读您的诸多佳作,今日恰有一惑。” 随即,他抑扬顿挫地背诵出一段文章:“敢问先生,文中的‘伪学者画饼于纸,真儒者种粟于田’,究竟为何意?” 贾言心中暗忖,这小儿不过是想故意考校自己的学识罢了,真是自不量力。 可笑,我好歹也是个秀才,岂会被一个十岁孩童轻易考倒? 他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微微弯下腰,对着霍云旸耐心解释道: “这实则是说……” 忽然,席间有人站起来直言: “霍三公子方才背诵的,分明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现任翰林学士方词礼方大人的文章,而这位先生却大言不惭,公然承认这是自己所作!” 贾言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不不,老夫自然知晓这是方大人的诗句,刚才不过是一时疏忽,满心只想着为弟子解疑答惑,心急之下,口不择言。” 陆青鸢不得不对霍云旸另眼相看。 好一招诱敌深入。 既让对方不小心掉进了坑里,又洗清了自己身上舞弊的嫌疑。 “贾言,别再演戏了!” 陆青鸢走到贾言面前,夜风呼啸而过,将她的骑装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她怒斥道:“你嗜赌成瘾,为了钱财,竟然丧心病狂地典卖发妻,甚至逼迫亲生女儿售卖假药,如此行径,简直猪狗不如!即便你顶着个秀才的名号,那也不过是儒林之中的败类!“ 她转过身,对着众人,声音清越嘹亮: “这般德行败坏之人,来教导大家的子女,你们能安心吗?” 顿时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来人!将这老匹夫给本王拖出去!先重重杖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再拖去开封府,依律定罪,绝不姑息!” 贤王猛地一拍桌案,声色俱厉。 言罢,他又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林衡之一眼: “林家日后行事也当倍加谨慎,莫要再这般糊涂,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书院里塞。自家孩子管不好也就罢了,可别耽误了别人家孩子的前程!” 林衡之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几个身形魁梧的王府护卫立刻冲上前,将贾言架起,拖了下去。 贾言被粗暴地扯下长衫,死死押在留园的大门口台阶上,准备行刑。 板子刚一落下,他便疼得杀猪般嗷嗷大叫。 过往的路人纷纷被这阵仗吸引,驻足围观,对着他指指点点。 “我是秀才!我是秀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贾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我呸!”行刑的侍卫满脸厌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别说你这小小秀才,里面坐着的哪一位大人不是进士出身。你个六十多岁还一事无成的老秀才,给官老爷提鞋都不配!” ………… 留园这次真的留不住人了。 各自散去。 镇北侯夫妇也带着孩子们回府,忙碌一天,饭也没吃几口。 虞妈妈赶紧下去让后厨准备饭菜。 霍雁行忽然想起一事,便带着陆青鸢进了书房,随后递给她一封信。 “这是?” “那封匿名信,举报云旸舞弊的。” 陆青鸢打开信一看,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写。 她忽然感觉心中一松,不是凌韬写的就好,还好还好。 霍雁行右手食指点了点桌面:“我让柏羽对照了学院学生的字迹,没有找到和这个相同的。” “也有可能,是丫鬟代笔。” 这是陆青鸢目前想到的唯一可能。 咕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陆青鸢的腹中传出。 霍雁行扫了一眼书房,只有书架上的一罐芝麻丸,估计是哪个孩子放在书房的。 “先吃点这个垫一下。” 他把芝麻丸放在陆青鸢面前。 陆青鸢也不跟他客气,拿起一颗吃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饿了,还是这芝麻丸实在美味,她越嚼越香。 不像寻常芝麻丸那般甜腻,又带着一股花香。 霍雁行见她吃个芝麻丸也吃得这么开心,活像一只小仓鼠,不由自主地也伸手拿了一颗来尝尝。 确实,还挺好吃的。 半晌。 “侯爷夫人,可以用膳了。”松烟在门外提醒。 霍雁行想起身,却突然坐了回去。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一股热气从腹中升腾起来…… 第47章 需要鱼水之欢 “把饭端进书房。”霍雁行吩咐道。 陆青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是自己也不想动弹,就赖在书房,等着吃完饭再回松涛苑。 霍雁行见她没有走,咳嗽了两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有反应了,难道真的是前几日吃的那些菜,补得有些过分了? 陆青鸢听明白了,很识趣地起身准备走人。 此时,霍灵犀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冲进屋内。 “我要和三叔三婶娘吃饭!!!” 她一眼就瞧见了霍雁行,立马张开双臂,大声喊道:“三叔,抱抱!” 霍雁行此时却如遭五雷轰顶,浑身一僵。 他心中暗叫不好,脸上却还得强撑着镇定。 看着霍灵犀朝自己飞奔而来,他咬了咬牙,侧身一闪,避开了她伸来的双臂。 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几分不自然地说道: “灵犀乖啊,三叔,三叔现在……不能抱你。” 霍灵犀冲得太快,扑了个空,直接摔在地上。 她懵了一下,自己坐了起来,小嘴一撇,眼泪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而出。 “我就知道三叔不爱灵犀了!” 她带着哭腔控诉: “你们带着哥哥姐姐出去玩了,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书院上课!” “你们都不喜欢我了呜呜呜……” 霍雁行没有办法,只能让人在书房旁边放了一张小餐桌,三人用餐。 “三叔,这个丸子好吃,你吃这个!” “三婶娘,这个虾也好吃,你吃!” 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霍灵犀笑嘻嘻地给他们夹菜。 “好……”陆青鸢笑着夹吃碗里的虾。 忽然,她的手陡然一软,虾重新掉回碗里。 她能感受到半边身子都酥了,使不上劲。 她被下药了! 她扫了一眼霍雁行,发现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 看来他们都被下药了,刚刚他们吃过的,就只有芝麻丸。 莫不是这芝麻丸有问题? 霍雁行强行运气,压下身体不适,站起身来走到门外,脸色阴沉地叫来柏羽,声音冷硬得像冰碴: “书架上的芝麻丸是谁放在书房的?” 柏羽想了想,答道:“回侯爷,是四姑娘给的,她说什么……芝麻丸可以止痛,属下当时见您在与客人商议事情,就没有打扰,放在了书架上。” 霍雁行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低声骂道:“定是有人蓄意谋划,竟拿小孩当幌子,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柏羽扫了一眼屋里的夫人,偷偷凑到霍雁行耳边道:“会不会是夫人她……” 霍雁行瞪了他一眼,柏羽立马后退了一步。 不会是她。 她对自己又无情意,一心只想和离,怎么会出此下策。 况且这芝麻丸还是自己主动拿给她吃的。 “你从四姑娘手上拿到芝麻丸的时候,宫中派来的丫鬟尚在府内,或许,可能是她们做的。” “三叔!我吃饱啦!我回去啦!” 霍灵犀高高兴兴地走出书房,和霍雁行打招呼。 “嗯,快回去。” 霍雁行如释重负,正想着等下怎么把陆青鸢也支走。 他回到书房,却看见陆青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霍雁行艰难地蹲下,将她翻转过来。 只见她的脸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身子软绵绵的。 陆青鸢抬眸看向霍雁行,苦笑道:“小祖宗终于走了啊,我浑身没有力气,走不动了。” 霍雁行将她抱起来,走到里间,越过屏风,将她放在床榻上。 这床窄小简陋,是平日里他在书房睡觉用的。 霍雁行将她放下后马上往后撤到屏风后面:“我让大夫过来。” “不用了,我刚刚把芝麻丸掰开仔细闻了,这是南海合欢藤,便宜,量大,是江湖上常用的一种春药,大夫过来反而耽误事儿。” “你能解吗?”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咬着下唇,声音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格外甜腻: “此药对男子的反应和女子不一样,男子会感觉气血上涌,急于抒发,而女子则会瘫软无力。” “解决之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得赶紧调制解药,只是这会儿去买齐药材,再炮制熬制,没个两个时辰根本弄不出来;第二个是……” 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需要鱼水之欢。” 这话一出口,屋内的空气都变得黏腻了。 “其实第二个方法是最快的,等药效发挥出来就好了,不然就会感到一阵一阵的难受……” 陆青鸢倒是无所谓,毕竟能快速解决问题,睡一觉也不亏。 她越说越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去拿床边的茶水。 没想到站起来时身子又是一阵酥麻,往前踉跄了一步,手扶在面前的雕花屏风上,没有摔倒。 屏风后的烛火摇曳了几下,映出她婀娜多姿的身影。 “你别过来。”霍雁行见状,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慌乱地别过头,不敢直视屏风,眼神飘忽不定。 “还是速速调制解药,我……我能忍。” 陆青鸢喝了茶,趁着下一阵酥麻还没有袭来,赶紧在纸上潦草地写了几味药材。 黄连、茯苓、甘草梢,雪莲芯…… 她唤来松烟:“你速速去准备这几味药材,碾碎后熬煮一个时辰,端到书房来。” 松烟见侯爷夫人的脸色怪异,赶紧领命去了。 霍雁行坐在桌前,屏气凝神。 陆青鸢好似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出言阻止:“不要运气压制,会伤到经脉。” “那怎么办?” 陆青鸢躺在床榻上,贝齿咬过手腕,意识清醒了点。 她轻声问道: “你放松身体,闭上眼睛,可以想一想你喜欢的,或者是有感觉的女子,说不定能缓解一二。” 霍雁行微微一怔。 他自幼在军营长大,很少回京。 军营里都是些糙汉子,哪有女子。 但他还是照陆青鸢说的做了。 放松身体,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在黑暗中,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的,竟然是今日黄昏,陆青鸢骑马过桥的那一幕。 按照计划,他早早就到了万胜楼筹谋。 从天字一号房的另一侧窗户,可以直接看到楼下的落月桥。 残阳似血,陆青鸢骑着一匹高大矫健的骏马,身姿飒爽地从桥上飞驰而来。 她身着一袭绯红翻领骑装,鲜艳夺目,仿若燃烧的晚霞。 那明艳动人的模样。 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陆青鸢隔着屏风,离得远,看不见霍雁行。 只听见对面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起初她并没想到是什么,随后又听见了一声比一声更重的喘息声。 她的脑子“嗡”的一下,赶紧拿被褥捂住耳朵,眼睛只专心盯着被面上的牡丹花。 那牡丹花绣得极为精妙,花开重瓣,露水盈盈。 不知过了许久,霍雁行喉间滚过一声压抑的闷哼,震得案头青瓷笔洗泛起阵阵涟漪。 “夫人!药来了!”松烟敲门,送进来两碗熬得浓稠的药。 霍雁行喝过药以后,体内的那种燥热感被压制了,但脑子却昏昏沉沉的。 咚—— 下一秒,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随后,陆青鸢也跟着昏倒了。 第48章 她竟然如此不信任他的人品? 次日清晨。 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轻柔地洒进书房, 躺在地上的霍雁行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悠悠转醒。 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宿醉过后,提不起劲来。 还没等缓过神来,又觉得胸口闷闷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微微遮住刺目的光线,睁开眼睛。 瞬间,他的眼眸瞪大,心跳也陡然漏了一拍。 难怪觉得这么沉。 陆青鸢像只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头刚好压在他胸前。 发髻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几缕发丝俏皮地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混合着桂花发油和栀子花香,很好闻。 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呼吸均匀而轻柔,睡得正香。 和她醒着的时候不一样,睡着时的她,透着几分娇憨。 这是他们第一次睡得如此亲密。 这些天他们也一起在主屋里睡过。 但是陆青鸢每次都是很自觉地滚到床的最里侧,他睡最外面,中间还隔着厚厚的一层被褥。 一时间,霍雁行四肢僵硬,不知所措,只能这般僵着身子,但半边手臂已经麻了。 他要怎么叫醒她呢? 是直接抽开手臂,还是拍一拍她? 如果是拍的话,是拍头比较好,还是拍手臂比较好呢? “主子——” 陡然间,飞廉推窗跃进屋内。 可他左脚才刚跨过窗台,就看到主子和夫人躺在地上,形态暧昧。 他忙不迭地以最快速度原路退回,生怕动作稍慢上一星半点,自己这条腿就得被主子给打折了。 “诶诶诶,实在对不住,打扰了打扰了……” 紧接着,窗外便传来柏羽的怒吼:“你小子一天不翻窗是会死吗?告诉我!会死吗!” 陆青鸢本还沉浸在梦乡之中,被硬生生吵醒。 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床上,自然而然地手肘一撑,打算起身。 “啊——”霍雁行猝不及防,吃痛叫了一声。 陆青鸢瞬间睡意全无,慌慌张张地连滚带爬往前扑腾了好几下,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谢天谢地,解药有效!”陆青鸢很快回过神来,还不忘自夸一番,“看来我行走江湖的那点老手艺还没生疏!” 霍雁行揉揉心口,看她那模样,好像将昨日自己是如何毫无防备地吃下春药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胳膊,问道:“为何昨晚服下你配制的解药之后,咱俩都昏睡了过去?” “呃……因为我加了小半包蒙汗药……”陆青鸢心虚地错开了眼睛。 “蒙汗药?!” “哎呀!”陆青鸢努力为自己辩解,“我这许久都没配过药了,心里实在没底,也拿捏不准这个药方到底管不管用,万一吃下去毫无效果,那可如何是好?倒不如直接昏死过去,反倒安全些。” 安全? 霍雁行顶着一张锅底黑的脸出门了。 她竟然如此不信任他的人品?! 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难不成还会做出趁人之危的龌龊事?! 昨日他都那样了,他动她一根手指没有?! 可刚走出一小段路,他却猛地顿住脚步。 不对啊,这书房可是他的地盘,他干嘛要走? 霍雁行又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书房,却发现陆青鸢已然没了踪影。 跑得倒挺快。 “滚过来。”他话音刚落,门口罚站的飞廉就低眉顺眼地进来了。 “主子,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事。” “哦好!”飞廉正经起来,“咱们派去的探子查到南宫鹤先生的去向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是贾言动的手?” “非也,南宫鹤是去后山钓鱼的时候,不慎跌入河里淹死的。只是四明山本就人烟稀少,没有人发现。秋天掉进去的,冬天河面上就结冰了,看不出来。等冰融化了,面目已经难以辨认了。” 霍雁行一阵唏嘘。 一代大儒,竟就这样去了。 此时,外面传来了孩子们的笑闹声。 霍雁行问道:“这个时辰,孩子们不是应该去书院了吗?” 柏羽从门外进来:“今早书院派人来传话,说是因为南宫鹤先生的事情,院长决定给孩子们三日假期。期间,院长会对所有授课的夫子都验明正身,考查学识,以免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 祖母今日去上香了,四个孩子热热闹闹地挤在松涛院用早膳。 霍雁行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陆青鸢叮嘱孩子们,千万不要在外面乱买药丸,要买药,得去正规的药铺才行。 霍灵犀拽了拽霍云瑶的衣袖:“三姐姐,以后不要再吃你的粉色小药丸啦!” “知道啦知道啦,我昨天就把药都扔到茅厕里了!”霍云瑶说完,看了看四妹妹,“诶,你,你不是也买了药吗?那个金枪不倒丸!” “啊!完了!三叔!”霍灵犀想起来了,转头看到霍雁行,赶紧抓住他的手,“三叔,你没有吃我给的药!我搅碎了揉进芝麻丸里了!那是坏人给的!” 霍雁行:“……” 陆青鸢:“……” 两夫妇异口同声:“以后不准乱买药了!” “再也不买了!我发誓!”霍云瑶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发誓,随后又跟黏皮虫一样赖在霍雁行身上,“那我们今日可以出去玩吗?” 恰逢霍雁行今日告了假,他瞥见四个孩子眼中满溢的期待,心中顿时一软。 今日忙于各种事务,许久都没有陪伴他们了。 “行,都说说,今日想怎么玩?” 凌韬微微垂首:“儿子怎样都行,听弟弟妹妹们就好。” 霍灵犀一听,立刻举起小手,脆生生地喊道:“我想吃炙肉!” 霍云瑶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光亮,想要开口。 可她看到身旁的霍云旸时,又不禁迟疑了。 霍云旸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平静地开口:“我想去骑马。”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他。 要知道,自从两年前霍云旸不慎骑马摔落,以致双腿瘫痪后,府里上上下下便再也无人敢提及“骑马”二字。 就连往日里最爱骑马的霍云瑶,也狠下心肠,把她最爱的小红马送到了庄子上。 “怎么,我就不能骑马了吗?” 霍云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面向霍雁行:“三叔可以带着我骑。” “当然可以!三叔带着你骑马!” 霍雁行眼眶微微泛红,忙不迭地答应了。 陆青鸢见状,笑着提议:“那咱们索性就去郊外!寻一处远离农田、视野开阔的地方尽情骑马,等玩累了,再打些山鸡野兔,架起火堆烤炙肉吃,你们觉得如何?” “好耶!” 第49章 皆是一夫一妻 京郊。 这里距离霍家军的营地不到一里,远离农田,安全又方便。 凌韬和柏羽飞廉他们已经策马奔腾了好几圈了。 霍云旸也如愿以偿地坐在三叔的马上,用他的小弓弩学习射箭。 陆青鸢带着最小的霍灵犀,骑在马上慢悠悠地看风景,教她用弹弓打小兔子。 “驾!驾!驾!哎呀你快跑呀,他们都到我们前面去了!” 霍云瑶则挑了一匹小矮马,结果小矮马不听她的,原地绕圈就是不跑。 她差点给马跪下了:“求求你了,马大侠,跑跑,我给你吃最大的胡萝卜。” 哒哒哒,马蹄声渐近。 “三妹妹,怎么不骑马了,是不喜欢了吗?”霍云旸今日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许多。 他坐在三叔的马背上,笑眯眯地看着抓狂的霍云瑶。 “哼,你给我等着!”霍云瑶被激怒了,背一挺,双腿一夹,缰绳一拉,喝道:“驾!” 小矮马居然肯跑起来了。 “三婶娘~你看那只小兔兔!”霍灵犀指着前面一蹦一跳,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小白兔,“它有点……” 陆青鸢以为霍灵犀会说兔子可怜,不要打兔兔的话。 没想到下一秒。 “它好笨哦,跑都不跑,一定是只懒兔子,”霍灵犀拉起小弹弓,用尽全力打到了兔子的后腿,“耶耶耶!有兔子吃咯!” “天地设四时,春生而秋杀,”霍雁行不知何时策马行到她们身侧,像是猜到陆青鸢在想什么似的,解释道,“我们家的孩子,从小就跟着长辈们捕猎,已经习惯了。” 武将之家,比起文官,要更凶险一些。 每个霍家子弟,从小就做好了可能会失去亲人,失去生命的准备。 当敌军来临时,他们不会因为你软弱就同情你,放过你,反而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凌虐你。 所以要变得更强。 越是强大,越能保护自己,越能保护自己身后的家人。 ………… 傍晚,大家尽兴归来,堆起篝火,准备炙肉。 猎物都是些寻常的山鸡野兔,很好处理。 大人们清洗猎物,小孩捡树枝添柴,井然有序。 陆青鸢觉得大家都在忙,自己不动手不太好,于是挑了一只肥美的山鸡去烤。 一片烟雾缭绕中,霍雁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女子手持着烤叉,眉头紧蹙,全神贯注地盯着架子上那只山鸡,试图让它均匀受热。 完全不顾自己的脸颊和鼻头已经粘上了灰黑色的烟灰。 “哎呀!” 转眼间,那山鸡已然变得焦黑,刺鼻的糊味弥漫开来。 她一脸懊恼,手忙脚乱地将山鸡从火上撤下:“快快快,快拿盘子!” 霍雁行丢过去一个盘子,笑意差点就从嘴角溢出来。 一只死相很惨的烤鸡摆在面前。 霍云瑶很直接:“古有孔融让梨,今有我让烤鸡,来,哥哥妹妹你们不要跟我客气,吃。” 凌韬迟疑,霍云旸婉拒。 霍灵犀最给面子,掰下一条鸡腿就往嘴里送。 “啊呸呸呸……”她去一旁漱口了。 外皮焦苦,里面的肉没熟。 陆青鸢觉得很挫败。 天可怜见,她往日里哪有下厨历练的机会。 就算以前陪着大舅舅二舅舅跑过几次镖,那也是吃现成的。 偶尔需要在野外住一晚,都是他们把烤好的肉撕好了递到她嘴边。 霍云瑶拍了拍陆青鸢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三婶娘,你不用自卑,我们家从来都是男子做饭。” “当真?” “那当然!”霍云瑶一本正经地掰起指头数道,“我曾祖父、我爷爷、我爹、二叔、三叔都会做饭呀,三叔已经算是厨艺差的了。” “那咱们三姑娘日后挑郎君,是不是也得专拣那厨艺了得的?”一旁的珠霞噙着笑,打趣地插了句嘴。 “有点难办。”霍云瑶面露难色,一本正经道,“吏部尚书的大儿子很会做卷饼,御史台的叶家三子做的桂花糕很不错,尚药局的白家表侄做的红烧猪肘我也很喜欢!” “没事的,三姐姐!”霍灵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脆生生地嚷道,“你干脆把他们都娶了!这样一来,卷饼、猪肘、桂花糕,你不就都能吃到啦!” 凌韬在一旁听着,忍俊不禁,哭笑不得地解释:“四妹妹,这怎么行?哪有女子同时娶多个相公的?” “为什么不行?”霍灵犀脑袋一歪,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疑惑,“我瞧好多叔叔伯伯都娶了好些姨娘,那为什么三姐姐就不能多娶几个相公?” “这……”凌韬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因为咱们霍家的规矩向来如此,”霍云旸笑着递给霍灵犀一串烤得金黄油亮的兔子肉,耐心解释道,“你看曾祖母与曾祖父,祖父和祖母,还有我爹娘、你爹娘,皆是一夫一妻。” 霍灵犀遗憾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那就没办法了,三姐姐你还是娶那个会做猪肘子的,我可太喜欢吃啦。” 话音刚落,在场的大人们先是一愣,随即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我还是不娶他们了。”霍云瑶双手握拳,猛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空中呼呼挥舞了几下,“他们都喜欢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我可不是!我要成为像我娘那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你这是想明白了,不打算减脂了?”陆青鸢故意逗她。 “不减了!”霍云瑶一仰头,义正言辞地喊道,“那假夫子的话,本就当不得真。再说了,饿肚子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三姐姐,我支持你!”霍灵犀像是想起了什么,捂着鼻子,挤眉弄眼地嚷道,“因为你前段时间拉的粑粑,实在是太——臭——啦!” “霍灵犀!”霍云瑶气恼,作势要去追打她。 “三叔救我!三婶娘救我!”霍灵犀东躲西藏,最后跳进陆青鸢的怀里,指着火堆道:“咦,火要熄灭了。” “树枝没了,我再去捡些回来。”凌韬说完就起身走进了树林。 “别走太远,捡一些就行了!”霍雁行不放心,让柏羽跟了过去。 “大哥哥以后肯定是将军,三姐姐也要当将军,那二哥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呀?”霍灵犀好奇地问道。 大家突然安静了下来。 半晌,霍云旸开口了。 “我想做诸葛孔明那样的人。”霍云旸望着璀璨星空,仿佛能看到很远很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陆青鸢点点头:“那就是军师咯?” “对。” “若说主将是军队的灵魂,那军师就是军队的明灯。”霍雁行缓缓开口,“五年前,北燕一战,霍家军不是败于兵力,更不是主将指挥不当,而是出了奸细,烧了大军粮仓和军械库。” “大战在即,当时的军师却临阵脱逃,我们当时都怀疑他就是奸细,我的副将凌鹤,追了他三里地,最后没有抓到人,应该是北燕那边有人接应他了。” 咯吱—— 后面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第50章 有心仪的人吗? 陆青鸢往后看去,凌韬正在捡起掉在地上的树枝。 “大哥哥回来啦!那我们继续炙肉吃!” 霍灵犀还小,听不太懂这些家国大事,只惦记着要吃肉。 陆青鸢突然记起,霍雁行刚刚口中的副将凌鹤,是凌韬的亲生父亲。 他父亲亡故的时候,他已经八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 大家一直玩闹到很晚,才慢悠悠地骑马回到霍家军主营帐休息。 次日,城门开后,大家才回城。 孩子们继续放假,一个个在屋里睡得不省人事。 霍雁行却只能按时上朝,然后再去户部和方词礼一块查账,又忙碌了一日。 直到深夜才回府。 今夜,他是在书房睡的。 自从那晚的事情发生后,他有些不太敢和陆青鸢单独共处一室。 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枕头上是什么味道? 他贴着枕头闻了闻,是桂花头油和栀子花香膏混合的味道。 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香气并不重,要细细闻才能闻见,比寻常女子用的香料都要淡一些。 幽幽的,却仿佛有如实质,像是儿时听过的精奇鬼怪,能够在深夜变身成妖娆的女子,勾走男子的魂魄…… 他闭上眼,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喉结滚动,浑身热得不行,血气仿佛瞬间都往那一处涌去。 平日里矜贵冷峻的脸上,染上了一抹薄红。 “咣当——” 他慌乱地坐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头还磕到了床柱。 眸色深沉,还带着未褪去的情欲。 他自觉不是一个重欲之人,这么多年,他身边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 当然,霍家每个男子身边都没有。 这是祖母定下来的家规,不收通房,不纳妾,四十岁以后无子嗣,从旁支过继或者收养。 祖父答应了,这才将祖母娶进家门。 霍雁行见过长辈和兄长们的婚姻。 大哥和大嫂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打到大,连洞房都打了一宿。 二嫂则是二哥的救命恩人,二哥伤好以后提的亲,婚后也是相敬如宾。 自己呢?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是为了应付皇室,安定贤王一党,做的一笔交易罢了。 但如果只是一笔交易,为何他昨晚……情动时想的却是她。 明明她才嫁入侯府一个月。 难道是前天晚上的春药,药效还没有过去,仍在体内? 霍雁行本来想让下人把床榻被褥枕头都换了,后来想着夜深了别折腾了,自己走到净房,匆匆洗了个凉水澡。 从净房出来,他往书房走,远远就看见自己的两个亲卫在屋顶上喝酒赏月。 今日不是他们值夜,但他们喜欢呆在侯府里。 “你们进来书房。” 霍雁行对他们招招手,柏羽和飞廉以为有什么事情,立刻飞身下来。 半晌,霍雁行才堪堪开口: “你们,有心仪的人吗?” “绝对没有。”柏羽眼神坚定,生怕主子要给自己说媒,“常言道,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我身为侯府侍卫统领,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影响差事。” 霍雁行:“……” 那倒也不必。 “你呢?”他望向飞廉。 “啊~那我可太多了。”飞廉一副追忆往昔的模样,“想当年,我还在江湖漂泊的时候,多少姑娘为我哭红了双眼。” 柏羽翻了个白眼:“主子是问你有没有心仪的人,又不是问有没有人心悦于你。” 飞廉收敛了神色:“那自然也是有的。” 霍雁行勤勉好学:“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想每天跟她在一块,哪怕只是无聊地散步也好,看到她用过的东西就会想起她,”飞廉陷入了一种回忆当中,“会因为她重新变得幼稚,也会因为她变得更勇敢。” 一旁的柏羽都听傻了。 不是,兄弟你这么有经验会衬托得我像个傻子。 霍雁行陷入了沉思。 按照这样说,他的确心仪陆青鸢。 他的性子一贯直来直往,喜欢就要讲出来,喜欢就要去争取,去拥有。 但,他也想问问她的看法。 “侯爷在吗?” 此时,门外传来了陆青鸢的声音。 柏羽和飞廉告退后,陆青鸢进来了,她快步走过来:“ “侯爷,我有话对你说。” 霍雁行一怔,又有点欢喜,难道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以手握拳,虚虚地抵在唇上,好掩盖嘴角的笑意:“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那还是我先说!” 陆青鸢“咚”的一声,把好几摞蓝本账册抬到桌上。 “这一个月,我已经查完了府里近五年的账册,孙账房确实没有说谎,也没有贪墨。” “侯府的收支用度自五年前丧葬仪式后,就极不平衡。单凭你的俸禄养一大家子是没问题,但问题是。”陆青鸢抬起食指敲了敲账册。 “霍家军虽拿的是朝廷军饷,但侯爷对将士兵卒极好,有功必奖,有难必帮,这些钱看起来不大,但积少成多也不是少数目。” “这个月从宫里拿来的赏赐,刚好填补了前几个月的亏空,但是侯府也不能总是指望着宫里的恩赏过日子,何况宫里的一半赏赐是不能变卖的绸缎、首饰玉器等。” “我还拟了一份未来侯府的出纳细则,以及一些生财之道,您过目。” 陆青鸢双手呈上一叠厚厚的纸。 这一顿操作下来,霍雁行听明白了。 她倒真把他当成东家了! 霍雁行没好气道:“你说来听听。” “第一,以后每个院里的每月支出需要规定一定的额度,当然这是除掉基本的吃穿住行以后的月钱,而基本的吃穿住行用度我已经按照最近一个月的平均用度,拟定了一个区间范围。” “第二……” 霍雁行今日本就对了一整天的户部账册,现在听到这些,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眼前只能看到陆青鸢的嘴巴在动,实际上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大概就是这些……侯爷您觉得如何?满意不?” 霍雁行一个激灵,清醒了。 “行,就先这样。”他敷衍道。 “那就是满意了!”陆青鸢伸出手,掌心朝上,眼里带着几分期待:“那就请侯爷遵守诺言,将和离书先写给我。” 和离书! 霍雁行恍然,原来今晚她是为着这事儿来的! 他憋了满肚子的话要讲,现下却一句都吐不出来了。 原来她真的要走。 只不过时候未到罢了。 陆青鸢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以为他还有哪些不满意,又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 “您看,府里的细作我是不是弄走了?” “老夫人和孩子们对我也算满意?” “府内现在是不是井然有序?” 霍雁行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都这么努力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速速签了和离书,以免日久生变。 “行,我现在就给你写。” 陆青鸢变戏法般拿出了白鹿纸和笔,放在他面前,就差没有按着他的手写了。 第51章 鸳鸯合欢秘谱 “好了。” 霍雁行把写好的和离书放在桌上。 白纸黑字,镇北侯府的朱红大印赫赫然盖于其上。 陆青鸢高高兴兴地拿着和离书,揣在袖子里,匆匆地向他福了个身就跑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霍雁行仿若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瞬间颓败下来。 他缓缓向后,重重地往那黄花梨木椅上一靠,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 “放哪儿好呢?” 陆青鸢回到了松涛院,本来打算把和离书放在匣子里面好生保管。 可她放了进去又拿出来。 前世的种种经历让她现在很难轻易相信别人。 暂且不说镇北侯府,陆青鸢第一个不信任的,就是她的亲生父亲陆执。 当初陆执把两个女儿,一个嫁王府,一个嫁侯府,存着就是赌的心态。 若是贤王胜出,他就成了国丈,陆家将会成为整个大梁除皇族外,最大的世家。 若是贤王败了,他只要跟贤王妃划清关系,凭借他在清流中的声望与地位,以及与镇北侯府的关系,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 再者,若是贤王与镇北侯兵刃相接,侯夫人就会成为镇北侯的软肋。 只不过,陆执没有想到。 前世,陆蓉月没有得到霍雁行的喜爱,早早地就送往京郊庄子里,染上了疟疾,早早就去世了。 陆青鸢也没好到哪里去,死于守城。 她心里很明白,表面上看,陆府是林玥兰做主,得罪人的活都是她来干,但实际上陆执才是操纵全局的人。 用两个女儿,赌陆家的前程。 她这个父亲当真是好算计! 而陆执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和离的。 “夫人,长风镖局华州分部派人传了信给您。” 门外传来了松烟的声音。 陆青鸢把信重新放回袖中:“拿进来。” 松烟走进来,双手呈上信件,补充道:“送信那人还特意说了,夫人的东西已经开始运往辽东总部,一切顺利的话,快则一个月便能抵达。” “好。” 陆青鸢撕开信封,只听“啪”的一声,一块赤色令牌应声掉落。 令牌古朴粗糙,正面雕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狼头。 这是长风镖局的令牌,按照颜色分了三个等级。 青色乃家主之令,在外祖父手中。 赤色只有贺家人才有,蓝色则给了各个分号的大当家。 令牌既是身份的标志,又能够调动人手。 她将石牌调转过来。 单字,穗。 “这是母亲的令牌!” 陆青鸢脱口而出。 信封里还有一张华州大当家,吴岳的来信。 陆青鸢看了前面几行字,就百感交集,眼圈红了。 原来在母亲去世之前就已经病重,她预料到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事,于是便将标志身份的令牌交给了吴岳保管。 母亲的意思是,陆青鸢毕竟是陆家的女儿,就算与贺家关系再好,将来肯定还要回到京城,由陆执来安排婚事。 京城风波诡谲,她的女儿总会有需要这块令牌的时候。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母亲连这一层都为她想到了。 只是前世她嫁入贤王府后,几乎是被幽禁在后院,没能联系到吴岳,没能拿到这块令牌。 后来她已经跟着贤王到了西南,长风镖局却出了事,她想救,却自身难保。 没想到,这一次,令牌终于回到了她手里。 吴岳在信中还写了一些事情。 陆青鸢揉了揉眼睛,点上一根檀香,稳定了心神,再继续往下看去。 ………… 陆府内宅。 “娘啊,您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陆青鸢那贱人这般肆无忌惮地羞辱林家!那可是您的娘家,太后娘娘的母家啊!” 陆蓉月在屋里来回疾走,嘴里喋喋不休: “舅父也真是的,明明是他自己识人不清引进来一个假夫子,怎么还狠心把表弟打成了这个样子?” 留园一事后,林承霄醒来就被父亲暴打一顿,这次比以往的都要狠,活生生把右腿给打折了。 钱氏为此跟林衡之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夜把儿子送到陆家暂住,生怕父子俩再掐起来。 陆蓉月就搞不懂了,怎么明明自己重生了,事情却更糟糕了。 明明前世没有这些事情的,幸好那日祁哥哥只是生舅父的气,没有迁怒于自己。 “好了!” 林玥兰面色一沉:“下个月初五可就要大婚了,你还有这闲心思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说着,她抬手一指床头的大红盖头,骂道:“按咱们的规矩,新娘子必须亲手缝制鸳鸯盖头,你倒好,鸳鸯的影子都还没见着呢!还怎么嫁人?” “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再说了,我的那几个贴身丫鬟,个顶个绣活精细,让她们代劳不就成了……”陆蓉月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小声嘟囔着。 “又浑说!”林玥兰伸手拧了一把女儿的脸蛋,“我的女儿,那女红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你平日里的绣活,各家夫人又不是没瞧见过。这要是让旁人知道新娘子的盖头不是自己亲手所绣,万一被那些个碎嘴多舌的婆子丫鬟传了出去,你这好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又是名声。 陆蓉月心中暗自腹诽,从小到大,她耳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打从懂事起,她便被反复教导要谨守规矩,女子的闺誉名声高于一切。 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稍有不慎,就会坏了陆家与林家两家的家风。 想到这儿,陆蓉月小嘴一撇,满脸的不高兴。 林玥兰见女儿这副模样,只得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日后可是要入主贤王府的,眼光得放长远些,不能一辈子就只知道跟陆青鸢那个贱人斗气。她算个什么东西?” “我瞧着那霍家迟早要倒大霉,她自然也有她的苦头吃,你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听到这里,陆蓉月才缓和了脸色。 “你当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抓住贤王的心。” 林玥兰转头让穆妈妈拿来一个小巧精致的匣子。 “娘瞧着,上次在留园,你表现得就挺不错的。不过……”林玥兰轻轻地拍了两下匣子,神神秘秘地对女儿说道:“为人妻子,在外头得端庄持重,可回到内宅……” 说着,她缓缓打开了匣子。 一本薄薄的图册。 陆蓉月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顿时,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嘴巴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拢,脸上瞬间泛起一片绯红。 只见那花里胡哨的图册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几行蝇头小字。 《鸳鸯合欢秘谱》。 第52章 你伺候爷就行了 “羞死人了……怎么让人看这个……” 陆蓉月一头埋进母亲的怀里,不去看那本图册。 “娘跟你说的是正经的,”林玥兰拍拍女儿的肩膀,笑道,“要知道,全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他们既希望自己的妻子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又希望她在床笫之间,懂得情致意趣。” “这不是……这不是秦楼楚馆的做派吗?” “那你想想为何许多男子放着家里的正妻不理不睬,偏要去那秦楼楚馆找乐子呢?” 林玥兰深谙此道。 她当年能够拿下陆执这个有妇之夫,就是料定了这点。 贺穗虽然与陆执有恩,但性格强势,陆执骨子里又透着文人的倨傲。 贺家虽然给陆执提供了钱财,但无法为陆执在官场上打开一条路来。 妻子强势,岳丈精明,两个大舅哥虎视眈眈,陆执有苦说不出。 此时遇到了世家门第、蕙质兰心的林玥兰,自然是如鱼得水,水到渠成了。 “这本册子在市面上可是稀罕物,是早年留存下来的珍藏版,娘也就不多啰嗦了,你自个儿慢慢瞧。” 林玥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然后笑呵呵地走了。 陆蓉月见母亲走了,赶紧让丫鬟们都出去,关上门。 半晌,她仗着胆子把手伸进了匣子里,拿出了图册,翻开了第一页。 一对夫妻在床帐内相拥而卧,帐幔半遮,女子的玉臂似莲藕般环绕着男子。 陆蓉月羞红了脸,坐在床上,放下纱帐,躲进被子里继续翻看。 床头蜡烛跳动的烛火,将画册映得忽明忽暗。 恍惚间,画中的男子竟幻化成了萧祁的模样,女子则变成了自己。 她眼神迷离,仿若置身梦境,口中喃喃自语道: “祁哥哥,日后也会这般对我吗?” 不知不觉间,她的中衣已被汗水浸湿了半边,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 “嗯~嗯~啊~爷,轻点儿~” “好啊,那爷便依你,轻一点儿……” 男子嘴上应允着,一双桃花眼泛着情欲的水光,暗中却憋着坏。 蜻蜓点水了几下,非惹得身下的女子嗔怪地求了又求,才终于露出凶相,大开大合,毫无怜惜之意。 事毕,男子起身穿衣,女子从后面环抱住他,语气有些哀怨。 “爷马上要大婚了,是不是以后再也不来佩儿这儿了。” “佩儿没有托生个好人家,比不得京中贵女,不能正大光明地伺候王爷。” 萧祁转身,食指勾住了她的下巴一挑。 “看来爷还没给你喂饱,尽讲一些酸溜溜的话。” 佩儿长了一张江南美人面,小巧莹白的脸庞因刚才的情动而洇出醉人的酡色。 她头一偏,泪盈于睫,楚楚可怜。 她身着一袭蜜合色的薄纱亵衣,本来就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这一动,便露出大片如雪的肌肤,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勾人魂魄的光泽。 萧祁眼眸一热,哑着声音,温声劝道:“本王已经求了母后,只要王妃进府,你和琮儿就能入府了。” “妾身自知身份低微,此生能伺候王爷,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敢再有过多奢望。只是……琮儿眼看就要到了去书院的年纪,妾身实在怕那些个顽皮的学子会欺负他。” “本王的孩子,谁敢欺负!” 萧祁不以为意。 他还在宫里住的时候,太后特意指派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佩儿前来照料他的起居。 萧祁那时还未经人事,佩儿温婉可人,常伴身侧,每日被看添香,时间一久,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几次缠绵后,未过多久,佩儿便向太后恳请出宫,自此如人间蒸发一般,萧祁派人寻了大半年,却始终未能找到。 直到次年,他的侍卫费尽周折,终于打探到佩儿的落脚之处。 他匆匆赶去,本想大发雷霆,没想到看到佩儿带着一个婴儿,是他的儿子。 萧祁本来就对她念念不忘,更别说还有了儿子。 于是在宫外置了宅院,让母子二人住进去,给儿子取名,萧琮,十分宠爱。 “王爷息怒,妾身倒有个主意,不如等聪儿正式入了王府,就放在王妃的院子里养着。一来呢,王妃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教导起孩子自是比我这个笨人要强得多;二来,外人见王妃与琮儿亲近,也不敢随意看低了他,如此一来,聪儿的前程也算有了保障。” 萧祁听她这般一说,略一思忖,觉得此计可行。 毕竟只是住在王妃院子里,又不是记在名下,不会占着嫡子的名额, 他越觉得佩儿识大体,不禁捏了捏她的腰肢:“可这样,你就没办法日日见到琮儿了。” “只要琮儿好,妾身怎样都可以,妾身每日会去给王妃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何必伺候她,你伺候爷就行了。”大手再次不安分地伸了过去。 佩儿半侧过身子,躲闪着男子的手,脸颊微红,贝齿轻轻咬住朱唇:“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懂。” 萧祁最是痴迷她这欲拒还迎的小模样。 “听不懂吗,那这样懂不懂?”他心中邪火顿起,坏笑着硬拉着女子的玉手,往下探去。 灯火迷离如帐,笙箫暗哑作喘。 ………… 镇北侯府,松涛苑。 夜已深,房里的灯还亮着。 陆青鸢在细细看吴岳的信。 吴岳是个粗人,言辞也比较简白,总结起来就三句话。 一,长风镖局一直在京城开不了分号,问题在你爹身上。 二,要钱要人,随时开口,半天就到。 三,不要委屈自己,大不了咱就回辽东。 把陆青鸢看得又哭又笑。 好熟悉的语言风格,和外祖父、大舅二舅如出一辙。 她想了想,找了一个油纸信封,将袖中的和离书折好,塞进信封里。 她到时候如果真的顺利和离了,陆家是断断回不去的,她得早做打算。 不管如何,长风镖局是她真正的家,是她的底气。 她将和离书寄存在一百里外的华州分部,如果需要的时候,快马半日也就到了。 为了能够真正获得自由,她需要钱,需要人,需要……贺家平安。 她出神地盯着那赤色令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令牌上的狼头,仿佛还能摸到母亲的温度。 前世,长风镖局莫名其妙被卷进了一起轰动朝野的舞弊案,贺家全家被押解进京。 陆青鸢为了救外祖一家,低声下气去找萧祁,踏进了外院,撞见了萧祁与负责解试的礼部庄大人在谈事。 萧祁倒是不怕她泄密,只是越发磋磨她。 他与爱妾佩儿在耳鬓厮磨时,让陆青鸢在旁边服侍。 最终,贺家散尽家财,才换得一线生机,而尽数身家,落入了萧祁的口袋里。 此事机密,又是未来才发生的事情,不可在信中多言。 陆青鸢思忖良多,才提笔给吴岳回信。 一是让他好生保管这份和离书,二是让他找个时间,来京城见她面谈。 这一回,她要主动出击,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统统浮出水面! 第53章 书院里来了位俊俏夫子 “快看!来了个好俊俏的夫子!” “在哪在哪?” “大门口!和院长正说着话呢!” 三日假期已过,临江书院又热闹了起来。 霍云瑶还趴在课桌上补觉,看见大家都往外跑,也跟着跑去看热闹。 结果走廊挤满了人,霍云瑶还看见了她的大哥二哥和四妹都被挤在中间。 尤其是霍云旸,明明坐在病椅上,却让书童砚青拼命往里面推,也不怕给自己挤摔了。 “哇——真的好俊俏……” 前排的女学子纷纷发出惊叹。 “至于嘛……”霍云瑶撇了撇嘴,“再俊俏能有我三叔……” 话还没说完,她就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 不仅是她,几乎所有人都一副呆愣的模样。 只见新来的夫子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袂随风轻轻摆动,透着几分洒脱随性,转身向他们走来。 身姿挺拔如松,行走间脊背笔直,自有一股端方之气。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是霍云瑶生平第一次,动摇了三叔在她心目中的俊美男子排名。 临江书院新颁规定,院长放话,八月解考在即,一切以备考为重。 参加解考的学子统一安置在弘毅斋,其余学子暂且不分男女,全依学业进度分入各斋,男左女右,中间以屏风格挡开来。 弘毅斋内早就坐满了学子,学子们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台上那道修长身影。 “我姓方,名词礼,是你们往后的讲席先生,主讲策论,每日辰时到午时,是我的授课时段。” ………… 镇北侯府,松涛院。 陆青鸢今日心情大好,又想着那日做的烤鸡被四个小屁孩嫌弃了,有点不甘心。 她叫来了虞妈妈,问她会不会做糕点。 虞妈妈骄傲地挺起胸脯:“夫人可问对人喽,老奴在宫里的时候,可是在皇后娘娘的小厨房里呆过的,别的咱不敢说,糕点可是咱的拿手绝活!” 说干就干,陆青鸢二话不说,一头扎进后厨。 而霍雁行上朝时,便已知晓方词礼即将赴临江书院出任讲席先生一事,二人还约好,下午同去户部。 散朝后,他先回府,却见几个丫鬟有说有笑地往后厨赶去。 “你们做什么?” 丫鬟们见是侯爷,福了福身,笑答:“夫人在后厨做糕点,让我们都过去试吃呢!” 做糕点? 霍雁行摆了摆手,让她们过去了,自己径直走回书房。 柏羽在书房门口守着,他觉得今天侯爷挺奇怪的,明明屋里也有漏刻,他却三番五次把自己叫进去问时辰。 最后,柏羽悟了,进去禀报:“夫人还在后厨,属下仔细看了,有您最爱吃的马蹄酥。” “谁问你这个了。”霍雁行板着脸,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拿起公文,“行了,午膳时再叫我。” 陆青鸢在虞妈妈手把手的指导下,整整做了两个时辰,总算做完了。 绿豆糕、红豆糕、马蹄酥。 只是成功率不是很高,费了好几袋面粉,最后挑出来能成型的,能吃的,只装了六个食盒。 一盒拿去慈晖堂给老太太,另外的拿去书院。 “夫人,这剩下的呢?” 虞妈妈指向那堆如山丘般、奇形怪状且散发着诡异气味的糕点 “浪费可不好。”陆青鸢歪着头略一思忖,问道,“府里养猪了没?” 虞妈妈嘴角一抽:“……没有,庄子里倒是养着。” “为这点东西跑趟庄子,不值当。”陆青鸢摇了摇头。 珠霞眼珠一转,出主意道:“侯府后街有群流浪狗,怪可怜的,要不给它们?” “行,就这样。”陆青鸢一看时辰,就快到午时了,孩子们快吃午饭了。 “松烟,快快快,备马车!我要去临江书院。”陆青鸢拎起食盒就往外跑。 “夫人您自己送啊?”松烟匆忙跟上。 “当然,今日我必须得让他们好好夸我一回!” 学子们会在临江书院上一日的学,而书院是没有餐食提供的。 到了中午,各府的下人就会带着府中做好的饭菜,在书院外等候书童或者丫鬟出来拿给他们的小主子。 “三婶娘,这是你做的?”霍云瑶有点迟疑,她又想起那只死相很惨的烧鸡。 “是啊,我特意跟虞妈妈学的,宫廷手艺,外面可吃不到!” 还是霍灵犀最给面子,第一个伸出手,拿起一块红豆糕,“啊呜”一声塞进嘴里。 “怎么样?”陆青鸢紧张地盯着她。 糕点有点噎,霍灵犀吃得有点着急,她努力嚼啊嚼,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活像是一只小松鼠。 陆青鸢眼巴巴地盼着:“哎呀到底怎么样嘛!” 霍灵犀终于把嘴里的红豆糕吃下去了,又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水,才竖起大拇指来:“好吃!好好吃!” 另外三个孩子终于也忍不住下手了,吃的那叫一个香。 “慢点吃慢点吃,”陆青鸢笑着打开了厨房原本给孩子们做的午膳,“先吃点饭菜,糕点可以等下午再吃。” 不知为何,陆青鸢特别喜欢看孩子们吃饭的样子,看着就高兴。 “方先生好。”忽然,霍云旸停下动作,眼睛追随着一个方向。 方词礼本来要向着大门走去的,忽然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他耳力好,听过的声音几乎是一遍就能分清。 这是……上回来户部送饭的,镇北侯府的丫鬟? 他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了陆青鸢的侧脸,听孩子们的称呼,她应该是镇北侯的新妇。 他伸出手,隔空虚虚地遮住了陆青鸢的下半张脸。 是她,那日和镇北侯在海棠树下举止亲密的丫鬟。 方词礼心中讶然,原来如此,乔装丫鬟,只是人家夫妻的情趣罢了。 他出身世家,还是规矩森严的方家,这般鲜活大胆的女子,着实少见。 陆青鸢顺着霍云旸的目光望去,恰好与方词礼四目相对。 “方大人,啊不,在这里应该喊您一声方先生,”陆青鸢热情地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糕点,“尝尝吗?我亲手做的。” 方词礼几乎不吃外面的食物,他刚想推辞,就看到霍家四个孩子满怀期待的眼神。 “好。” 他拈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小口:“夫人好厨艺。” 好厨艺! 有人夸她好厨艺! 陆青鸢有些飘飘然了,大方地把其中一个食盒塞到了方词礼的手上。 “我们家老大老二都要参加解考,往后就麻烦方先生多多照顾了。” 午后,方词礼从书院离开,去了户部,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户部的小吏们其实颇为辛苦,算术并不是个好差事,稍微算错一点半点就要重新来过。 方词礼将食盒放在桌上,请小吏们来自取。 户部史尚书路过门外,见状冷哼了一声,腆着他的大肚子,扬长而去。 自从上次请客吃饭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以后,他连装都不装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有本事你们就查!查得出来算你们厉害! 小吏们不知上峰之间的斗争,只觉得方大人虽然话少,但人很好,管他们要账簿或者算珠都是温言细语的,从不对他们呼来喝去。 “谢谢方大人!” “太好了,我最爱吃绿豆糕了!谢谢方大人!” “自从方大人来咱们户部查账以后,感觉每日都有好吃的。” 小吏们你一言我一句,把方词礼都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时,霍雁行恰好踏入屋内,他一眼便认出桌面上的食盒,是自家的。 第54章 确实是一表人才 方词礼同样看见了霍雁行,为了避免误会,他朝着霍雁行的方向微微拱手: “大家还是谢过镇北侯,这是他夫人做给孩子们的,送到了临江书院。我是不过是蹭了侯府几位少爷小姐的光罢了。” 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众人纷纷对侯夫人的手艺与心意夸赞有加。 霍雁行却没有感觉到半分欢喜。 好,很好,非常好。 上回新衣服没有他的份,现在糕点也没有他的份了。 三四个刚从外头办完差事回来的小吏,听闻有糕点,兴致勃勃地凑上前,伸手欲取。 “诶,怎么没啦?” 离得最近的同僚往食盒里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他觉得奇怪:“我刚才看还有呢,谁多拿了?” “不知道啊……”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角落里,柏羽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自家侯爷。 只见霍雁行神色淡定地在看账簿。 可柏羽分明瞧见,自家主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剩下的四块糕点收入囊中。 不至于啊不至于。 您想吃,直接跟夫人要不就行了吗?费这功夫! ………… 日头逐渐西沉,临江书院里的学子们结束了整日的课业,陆陆续续走出斋房。 霍家四个孩子也赶在晚膳前回到家中,去慈晖堂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等霍雁行办差回来,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围着吃饭。 老夫人笑眯眯地对着霍雁行道:“我方才听他们几个说,书院里来了个新夫子,姓方,讲课讲得极好,也是做官的,你应该认识。” “是。”霍雁行咬了一口胡饼,闷声回答。 岂止是认识,最近低头不见抬头见。 陆青鸢好奇地问凌韬:“他讲课,与其他夫子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凌韬脱口而出,但让他具体讲讲,他一时也不知道区别在哪儿。 “其他夫子讲课也好,只不过方先生讲课,能将策论与应试精妙融合。他熟知当今朝堂最要紧之事,更能贴合时务,比如今日讲到黄河水患……” 霍云旸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连串,几乎把今日的上课内容全都复述了一遍。 连老夫人都瞪大了眼睛,她可头一回听见这个曾孙子这么长篇大论地夸人。 “二哥哥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他长得真好看!” 霍灵犀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对对对,太好看了!”霍云瑶憋了半天终于说出来了,“哎呀,曾祖母,你说我祖母怎么没有生个姑姑给我,这样方先生就可以当我姑父了!” 陆青鸢随口跟了一句:“确实是一表人才。” “好了,食不言寝不语。”霍雁行突然来这么一句。 大家忽然安静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开始恢复喧嚣。 霍雁行:“……” 我的话就没有人听吗?! 晚膳后,陆青鸢先回了松涛院,松烟从门外匆匆而来。 “夫人,刚才有个小童来传口信,说华州大当家吴岳在渡枫楼等您。” “这么快?” 陆青鸢有些诧异,随后又笑了,果然,行事风格都差不多,风风火火的。 看来吴岳的那句“要钱要人,随时开口,半天就到”是真的。 “帮我更衣,我马上就去。” 陆青鸢带了松烟出门后,后厨的厨娘来到了松涛院。 “珠霞姑娘,夫人早上做剩下的那些东西还要不?” “哎呀!””珠霞一拍脑门,“我就说我今日有什么事情忘了!” 赶紧跑到后厨去,将白天陆青鸢做废的那座“糕点”装进布袋里,一步步往外挪去。 “珠霞姑娘!” 刚出后厨,柏羽突然冒了出来,殷勤地迎上来,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帮她拿糕点袋。 “受累了,我来我来。”柏羽轻轻一提,那糕点袋在他手中就跟装了棉花似的,轻飘飘的。 “你且回去向夫人回话,就说侯爷已然收到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转,大步流星地朝着外院奔去,脚尖轻点,几个起落,便已飞身远去。 “什么,侯爷?啊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 珠霞哪里追得上会轻功的柏羽,眼见他一眨眼就没影了,赶紧追到外院书房去。 待赶到书房外,只见柏羽笔挺地站在门口,珠霞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奔至他身前。 “那,那不是……不是给侯爷的……”珠霞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急道:“这些都是夫人做坏的糕点,是打算给后街的流浪狗儿吃的,诶……东西呢?” 啪嗒—— 书房里陡然传来一声闷响。 一块黑得发亮、模样怪异的糕点,从某人手中悄然滑落,掉落在地。 ………… 戌时二刻,陆青鸢身着幕篱,到了渡枫楼楼下。 马上就要到八月了,今年八月可热闹,初五是贤王大婚,十五是学子解试,以及民间中秋。 渡枫楼特意种了满楼的金桂花。 贵人结亲,蟾宫折桂,都是上上好的寓意。 “你这株金桂虽说尚未完全长成,可这品质着实不错,便算你五十文。” “哎哎,多谢掌柜的!往后若还有这等活儿,劳您千万还记得小人呐!” 王二满脸堆笑,忙不迭地接过钱,兴高采烈地抬脚往外走去。 自从家里少了一个人的月钱,为了儿子阿宝的前程,他只好另辟蹊径。 他瞅准了陆府购置金桂的机会,偷偷摸摸地移植了几株出来,费了好些心血养大,再瞅准时机卖给外面的酒楼,好歹也能贴补些家用。 “诶……那不是大姑娘身边的松烟姑娘吗?” 王二刚踏出酒楼大门,眼角余光一扫,恰好瞧见松烟和另一个身着幕篱的姑娘正朝着三楼包间走去。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陆青鸢进了包厢,见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十足地一同取出长风镖局的令牌。 陆青鸢定睛瞧了瞧,确认对方正是自己要找的吴岳后,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切入正题。 “六七月间,长风镖局接了朝廷一单生意,可有此事?” 吴岳有些震惊,这件事在内部都是机密,不知道陆青鸢是怎么知道的。 “没错,我们替朝廷运送考卷。” 八月十五全国解试,但考卷是早就拟定好了的。 距离京城较近的地方还好说,而对于距离京城较远的偏远地区,发送时间会更早,七月初左右就要出发。 今年水灾泛滥,江南一带的水运不是很好走。 官府的船只都用去救灾了,向黄河以南运送考卷的事情,就落到了长风镖局头上。 陆青鸢记得,前世先是有考生一纸诉状递到大理寺,痛斥考场舞弊之风猖獗。 一番彻查之下,竟牵扯出长风镖局,称其收受贿赂,提前将试卷内容售予考生。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贺家被押解上京,全国的分号都被愤怒的学子们砸得稀巴烂。 两人在包间密谈有半个时辰。 王二猫着腰,凑近了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奈何这渡枫楼的包间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好了,他愣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陆青鸢走后不久,王二看到有个魁梧的男子从里面大步走出,他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 走!回陆府要银子去! 第55章 她当真与人私会? “当真?” 陆蓉月豁然从雕花梨木椅上一跃而起,杏眸圆睁:“她当真与人私会?!” 王二拍着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地发誓:“小的绝不敢有半分欺瞒二姑娘,小人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啊!大姑娘与那奸夫在房内足足逗留了大半个时辰,而后才一前一后离去。” 侯夫人,这等尊贵身份之人,竟深夜幽会魁梧男子。 此等行径,不是奸情又能作何解释! 陆蓉月对身旁的贴身丫鬟素琴使了个眼色。 素琴心领神会,取了一锭银子递与王二。 “谢二姑娘!” 王二眼睛瞬间放光,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双手如获至宝般接过银子,连连道谢。 “若是往后还有此类消息,你大可直接来报于我。” 陆蓉月脑海中浮现出前几日娘亲让她不要和陆青鸢争斗的话,顿了顿,又叮嘱道,“记着,只来告知我一人,万不可走漏风声到夫人那儿。” “是,小的一定谨遵二姑娘吩咐!” 王二点头哈腰,倒退着行了几步,这才转身快步退下。 若是换做旁人听闻此事,或许难免心生疑虑,可这是重生的陆蓉月! 她双手一拍,这就对了! 霍雁行究竟是个怎样的脾性,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前世,新婚之夜,他冷着一张脸,对她说这不过是太后赐婚,并非他心中所愿,还说等日后时局安稳,若她有意,随时可和离。 陆蓉月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之前也曾在临江书院上过几日学,那些同窗男子,哪一个见了她不是面露惊叹之色。 谁能料到,竟偏偏嫁给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她三番五次蓄意勾引,就差脱光了钻他被窝了。 要她来说,这霍雁行,八成是不行。 前世自己闹着要嫁给霍雁行,把娘亲气得不行,自然也没有给她传授什么《鸳鸯合欢秘籍》。 近日她将那图册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对男女之事也更了解了些。 定是陆青鸢也在霍雁行那里受到了冷遇,她又是在辽东这等野蛮之地长大的,哪里懂什么礼义廉耻。 许是耐不住深闺寂寞,寻个野男人偷偷苟合,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陆蓉月越想越兴奋。 恨不得立刻、马上就揪出这对狗男女,将他们的丑事当场撞破。 让京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都瞧个清清楚楚,看这平日里装得贤淑良善的陆青鸢,私底下究竟是怎样一副放荡的嘴脸! ………… “咕咕咕~咕咕咕~” 陆青鸢正拿着玉米粒,逗着笼中一只灰鸽子。 算起来,距离上次吴岳进京,已然过去了三日之久。 今日,他特意差人给陆青鸢送来了这只信鸽,说是以后传信更方便些。 “夫人,”珠霞掀开帘子进来,“侯爷派人说,他还在城外练兵,今晚也不回来了。” “知道了。” 陆青鸢头也不抬,手中逗弄鸽子的动作未有丝毫停歇。 “夫人,侯爷已经三日没有回来过夜了。”珠霞提醒道,“一定是上回的事情害侯爷伤心了。” 珠霞还记得柏羽对自己一顿诉苦,说自己那日如何努力为侯爷争夺了一袋糕点,却被戳破这糕点是喂狗的,侯爷罚他绕着京城跑了一圈,腿都细了。 “别这么说,侯爷哪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陆青鸢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帮贺家规避掉未来那场祸事,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贺家平安,她未来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夫人,雀儿求见。”松烟进来禀报。 “咦?奇怪,她今儿怎的没跟着三姑娘去书院?”陆青鸢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自打上回霍云瑶半夜行侠仗义,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雀儿,第二日吃饭的时候,便跟陆青鸢随口提了那么一嘴,说是想让雀儿当她的伴读丫鬟,此事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定下了。 因为雀儿不识字,霍云瑶就特别喜欢教她识字,这小半个月,每天都能看见两人在书房练字,大人们倒是省了不少心。 “夫人。”雀儿走进来,福了福身。 陆青鸢眼前一亮,不住点头。 只见雀儿相较从前,身形拔高了不少,脸蛋也圆润了些许,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面黄肌瘦的模样,就连面颊上星星点点的雀斑,看起来都淡了许多。 “有事吗?是不是你那混账父亲又来找你要钱了?”陆青鸢蹙起眉头,目光中透着几分关切。 雀儿连连摇头:“就是因为他这几天没来找我要钱,我才觉得奇怪的。” “嗯?” “这几日是侯府发月钱的时候,往常这个时候他定会来找我要钱,这次他不但没有来,我昨儿陪着三姑娘去逛书肆的时候,居然瞧见他和我弟弟阿宝在里头,还买了好几本书呢!” 陆青鸢闻言,若有所思。 在大梁,书籍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那可是实打实的稀罕物。 普通平民家的子弟若想看点书,大多只能觍着脸向旁人借阅,而后再耗费心力手抄下来。 即便王二和他媳妇都在陆家做事,月钱加起来,刨去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等生活开销,剩下的那点钱,要想买得起一本书,简直难如登天。 他十有八九是从别处得了一笔横财,而这笔横财很大可能是来源于陆蓉月。 “雀儿,谢谢你告诉我。”陆青鸢温声道,“你做得很好。” 雀儿满心欢喜地下去了,她每次听见夫人夸自己做得很好,就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陆青鸢在房中踱步,最近她只有三日前与吴岳见面一事,值得陆蓉月拿来做文章。 她马上让松烟去一趟渡枫楼买点吃的,趁机问掌柜的,最近有没有一个叫王二的曾经去过。 渡枫楼是王二消费不起的地方,如果去了,必定是做工或者别的什么交易。 松烟很快就回来了。 “夫人猜的没错,掌柜的还记得王二,因为他最近送了好几批金桂过去卖。” 陆青鸢其实并没有把她这个继妹放在心上,因为实在是,太蠢了。 但她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的感觉。 她唇角一勾,想了一个好主意。 今日是初一,还有四日,陆蓉月就要大婚了,她决定送给这个妹妹一件大礼。 第56章 依兰香与梦仙居 “今日上午,大姑娘同松烟姑娘前往脂粉铺,等她们走后,小的特意询问了掌柜的,得知她们买的是依兰香粉。” 王二跪在地上,向陆蓉月禀报着。 “依兰香?”陆蓉月皱眉,疑惑问道,“这香有何特别之处?” “小的是花匠,对这依兰香熟悉得很咧!”王二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这依兰花制成香薰置于房中,又或是加工成香粉涂抹于身上,皆有迷情之效。” “迷情之效?!”陆蓉月眼睛一亮,身子陡然坐直,问道:“镇北侯这些天可在府中?” “小的一直盯着呢,镇北侯这几日都未曾回府。”王二赶忙应道。 陆蓉月轻蔑一笑,陆青鸢果然是个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贱人! 这成婚才几日啊,就迫不及待地寻起相好的来了,也不怕霍雁行知晓后,一刀结果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 “她们还去过哪些地方?你且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说来。” 王二面露难色:“后来她们就去了梦仙居,那个地方不是小人这种人能进的,小人刚一靠近就被赶出来了。” 梦仙居这个地方,确实不一般。 同样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渡枫楼是只要你有钱,什么人都可以进,只是每层楼的档次不一样罢了。 而梦仙居,说白了,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去,一般需要提前预定。 这地方,压根儿就没有大厅,皆是一间间精致且私密的厢房。 也正因如此,京中权贵一旦有什么机密要事需要商议,往往都更喜欢来这儿。 陆青鸢一定是定了厢房,然后约奸夫见面! 陆蓉月随手又丢给王二一锭银子,让他退下了。 陆蓉月心底盘算着,即便不能让霍雁行亲眼目睹那不堪的一幕,也要设法让旁人撞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只是不知道到底约的是何日何时见面,又在哪个厢房。 王二毕竟是个男子,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 陆蓉月思来想去,挑了几个识字的机灵小丫鬟,让她们去镇北侯府盯着。 果不其然,晚上就有消息了。 “松烟姑娘让个小童去传信,我们几个假装与那小童撞了一跤,偷看了信。” 几个小丫鬟都看到了,那信上写着: “初四戌时,于梦仙居壹号候君,妾翘首以盼。” 陆蓉月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可这几日她被娘亲拘在后宅之中,忙着绣大婚要用的鸳鸯盖头,没有娘亲的许可,她恐难踏出府门一步。 为了能出去,她特意熬了个通宵,总算将那盖头绣完了。 第二日,她便迫不及待地拿着盖头前往林氏的房中。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女儿。” 林玥兰端详着大红盖头上那成双成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又看看乖巧伶俐的女儿,想到她即将嫁为人妇,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我的蓉月啊,真的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陆蓉月靠在母亲肩头:“娘亲,后日大婚,往后女儿便是贤王妃了,既要操持王府诸事,又得伺候夫君,恐怕就没那么多闲暇时光能与闺阁姐妹们一同游乐了。” “嗯,那是自然。”林玥兰点头。 陆蓉月悄悄窥着母亲的脸色,撒娇道: “女儿想着明日宴请她们,大家聚一聚,说一说姐妹之间的私房话,好不好?” 林玥兰想了一下,与陆蓉月交好的,要么是林家的姑娘,要么是京中有名有姓的贵女,她们女孩子家家的也就说一些私房话,想来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行,那你去,不过要早些回来,后日可要早起梳妆呢。” “谢谢娘!娘亲对蓉月最好了!” 陆蓉月如愿以偿,顿时喜上眉梢,赶忙回房去给小姐妹们写帖子。 “务必请她们到场,我有大礼相赠。” 她写完之后,便嘱咐丫鬟速速送到各个府里。 “还需准备些什么呢?” 陆蓉月在屋内兴奋地来回踱步:“王二说那奸夫是个魁梧壮汉,想必是有把子力气或是身怀功夫……万一明日让他逃脱了,岂不可惜?” 她叫来贴身丫鬟:“素琴,你即刻去寻五六个精通拳脚功夫的家丁,明日随我一同前去。” 素琴有些迟疑,轻声劝道:“姑娘,后日您就要大婚了,明日当真要去吗……恕奴婢多嘴,大姑娘她即便真做了那等腌臜之事,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被人发觉的,您又何必亲自涉险,脏了自己的手……” 啪—— “你懂什么!”陆蓉月怒目圆睁,抬手狠狠给了素琴一巴掌,“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贱婢来对我的事指手画脚了!还不快滚下去办事!” “是……” 素琴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红着眼眶,委屈地退了下去。 “不中用的东西!” 她早就看素琴不顺眼了,前世在镇北侯府的时候,无论她想做什么,素琴都在一旁劝阻,让她莫要行事。 结果呢,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被扔到庄子里。 “哼,等我当上贤王妃,头一件事便是把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鬟统统打发了!” 陆蓉月恶狠狠地想着,目光扫向床头那套精心备好的凤冠霞帔,眼中多了几分得意。 明日,她定要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整个京城的人都来瞧陆青鸢的笑话,看镇北侯府如何颜面扫地。 霍雁行那般要强的人,虽说与陆青鸢并无情爱可言,但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最好他一气之下能杀了那个贱人,如此一来,他也会因杀人之罪而被圣上降罪。 再说了,祁哥哥与霍雁行向来不对付,若是祁哥哥知晓此事是我一手筹谋的,定会觉得我智谋过人,足以胜任王妃之位! 陆蓉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恨不得明日快快来临。 ………… 镇北侯府,松涛院。 “夫人何必跑这么一趟,直接让那小童故意把信露出来给她们看不就行了?”珠霞一边给陆青鸢用依兰香粉熏衣服,一边问道。 “做戏就要做全套,”陆青鸢拿着苹果,咔哧咔哧地啃着,“我这个二妹妹虽蠢笨,但胆子却不是很大,万一她身边有个聪明的,劝住了她,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珠霞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又问: “不对啊,二姑娘上去,如果没有找到夫人和所谓的奸夫,顶多也只是闹了一场笑话,无伤大雅啊。” 陆青鸢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有些事,连最亲密的丫鬟都不能说。 梦仙居的东家,背靠的是贤王这棵大树。 三楼最好的壹号厢房,从来都是留给萧祁的。 前世,她是后来才知道,在她大婚前一日,萧祁和佩儿竟然在梦仙居私会。 佩儿很懂男子,更懂萧祁。 宅院虽然私密,但有孩子,还有下人,日子久了,总归会少了几分新鲜。 而梦仙居就是一个绝佳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一回,佩儿也会用同样的招数。 佩儿很清楚,在外吃饱喝足的男人,回到家是很难对清粥小菜动心的。 陆蓉月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捉奸,那就让她捉好了。 只不过捉谁的奸,那就不一定了。 第57章 哪个王八蛋把门给锁了! 霍雁行回城了。 这几日他将霍家军好一顿操练,练得将士兵卒一个个叫苦不迭。 府里却没有一个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每日负责传信的小厮,带回的消息总是如出一辙: 老太太身子骨硬朗,一顿能吃两碗米饭; 孩子们潜心向学,学业上颇有进益,勿需挂念。 唯一一个特意派人来询问他归期的,居然是方词礼。 不过不是在户部,而是在荣宝斋对面的茶馆相见。 ………… “你怀疑此次解考的考试题目已然被泄露了。” 茗汀茶馆的二楼雅间,凭窗远眺,恰好能将对面的荣宝斋尽收眼底。 屋内,霍雁行怀抱双臂,靠在椅背上,剑眉紧锁:“你怎么发现的?” “我虽并非本次出题的考官,可近些日子我发现有几位学子向我询问的问题实在是太过相似,这绝非巧合。” 方词礼发现问题后,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商议的人。 本次解考是由礼部的庄大人负责,陆执身为主考官,另外两位翰林院的执事协同。 他怕打草惊蛇,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找的人,居然是霍雁行。 霍家虽有两个孩子也参与考试,可两人资质优异,尤其是霍云旸,几乎不存在落榜的可能。 再者,镇北侯府不涉党争,又是武将世家,霍雁行的为人秉性他也看在眼里。 这事儿,只能找他帮忙。 “课间休憩之时,我偶然间又听到有学子告诉另一位学子,近日可以去荣宝斋购置字画。” “文人买些字画是常事,可眼瞅着距离考试不过十几日了,在这等关键当口,还心心念念着买字画,实在不合常理。” 霍雁行转头望向楼下的荣宝斋,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抓人。” “可以。”霍雁行一口应下。 方词礼有些意外他答应得如此爽快,顿了顿,补充道:“若是查到朝中大臣或者皇室宗亲,你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霍雁行轻笑一声。 方词礼考虑得很周全。 主考官是霍雁行的岳丈,贤王萧祁很快也要成为他的连襟。 但他从来就不惧这些。 天色已晚,日暮将至,两人的茶都喝了两大壶。 “人来了。”方词礼抬手朝着楼下一指。 霍雁行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天蓝杭绸直裰的年轻学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面容白净,此刻正有些鬼祟地准备踏入荣宝斋。 方词礼解释道:“他便是工部侍郎的嫡长子李春秋,此前解考两次皆未能通过,平日里所作的文章……一塌糊涂。听闻他父亲对他极为严苛,而他家中还有几个庶弟此次也一同参加考试。” 嫡长子无能,庶子居上,也是常有之事。 “听起来,此次考试,他是势必要考中了。”霍雁行蓦然起身,“走,去看看。” 两人下茶楼,走进荣宝斋,假装挑选文房四宝。 李春秋已经被掌柜的请到里间,距离远,有屏风相隔,看不清也听不清。 霍雁行耳朵微动,再望向里间方向的时候,惊觉:“不好,人从后面走了!” 他拎着方词礼后脖颈的领子就追了出去,方词礼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飞起来了。 只见霍雁行几个飞身,上了房顶,看清楚后,又落回地面上。 “侯爷,侯爷……你,你先把我放下……” 方词礼好不容易才摆脱霍雁行的魔掌,揉了揉被衣领拽得生疼的后脖颈。 “刚才多有冒犯。” 霍雁行虚虚拱手,却感觉没有什么诚意。 “他拿了一副字画,进了梦仙居。”说完,就要往梦仙居的方向走。 方词礼伸手一把拉住霍雁行:“我去,梦仙居可是贤王的地盘,你这般贸然闯进去,万一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可就不妙了。” 霍雁行微微点头,沉声道:“也好如此,你在前门守着,我从后门潜入,咱们速战速决,抓到人就即刻撤离,尽量不招惹是非。” “行。”方词礼应下。 说罢,霍雁行身形矫健,迅速从梦仙居的后门闪入。 他顺着楼梯,悄无声息地走到三楼。 抵达三楼后,他迅速扫了一眼梦仙居的整体格局。 这梦仙居的构造颇为精巧,楼上楼下相通的路径只有两条,其一便是正门前的楼梯,其二便是他刚刚上来的这略显隐蔽的后门楼梯。 而后门楼梯,是独立出来的,从三楼直通后院后门,就像是特意为了方便三楼的客人逃走用的一样。 霍雁行的目光落在三楼楼梯边,那里静静躺着一条粗壮的锁链,这是店家平日里用来夜间锁门防盗的家伙什。 为了防止李春秋溜走,霍雁行弯腰拾起锁链,顺手就将下楼的门给严严实实地锁上了。 梦仙居为了方便区分包厢有无客人,便在包厢门口放置了灯笼,亮灯的就是有人,反之就是没人。 霍雁行从三楼没人的房间挨个找去。 第一个进的就是三楼的贰号房。 ………… 梦仙居门外。 松烟瞥了一眼躲在巷子里盯着她们的小丫鬟,一脸担忧地望向自家夫人:“您当真要一个人进去吗?” “你看哪有夫人偷情,还带着个丫鬟在旁的?”陆青鸢打趣着,一边抬手拿起帏帽戴上,白色帽纱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容。 她吩咐道:“你带着马车去后面的巷子候着我,我待会儿便从后门出来寻你。” 陆青鸢走进梦仙居,一抬头就看到三楼的壹号包厢旁边的灯笼已经亮起来了。 果然,佩儿没有让她失望。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喜欢用同一个招数。 “侯夫人,二楼肆号包厢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前台的小二认识陆青鸢,笑眯眯地为她引路。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按照陆青鸢的原计划,她定的是二楼的包厢,但是要上到三楼,从三楼的楼梯出后门。 可是—— “要命!” 哪个王八蛋把门给锁了! 陆青鸢拔下发簪,还没来得及将发簪插进锁洞,就看到萧祁的侍从走到楼上,开始在三楼巡视。 她心下一惊,环顾四周,只有二号包厢是没有亮灯的,她钻了进去。 二号包厢很奇怪,进去没有桌椅,只有一重重金丝绸缎做的帷帐,金丝在夜中闪烁着微光,墙面错落有致地挂着一颗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毫无人性的奢靡。 还没等她伸手去摸一摸夜明珠是不是真的,墙面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脖颈后便袭来一股劲风。 紧接着,一双大手从后面迅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不由分说地往后面拖去。 第58章 和现任夫君听前任夫君的墙角 和自己的现任夫君躲在柜子里,听自己的前任夫君与他的情人耳鬓厮磨。 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件很小众的事情。 陆青鸢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壹号包厢和贰号包厢是连着的! 两个包厢中间做了一个假门,壹号包厢和正常包厢无异,只是单纯用于吃饭饮酒。 贰号包厢却是,好大一张床。 霍雁行更没有想到,他来抓人,还能抓到自己的夫人。 他本来是来找李春秋的,却意外发现这间屋子不太一样,想看看有没有密室之类的,谁知陆青鸢就闯进来了。 还没等他张口问清楚,墙面就动了。 床边只有一个窄柜能藏人,霍雁行只能将自己和陆青鸢并排塞进窄柜里。 同一个包厢,四个人,不同的心境。 有人蓄意勾引,有人沉迷其中。 有人后悔莫及,有人一头雾水。 外面的烛火亮了,很快,佩儿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娇喘声悠悠传来。 “啊~啊~爷,不要~奴家受不了了~” 这声音对陆青鸢来说,熟悉得近乎刻骨铭心。 她委实未曾料到,自己前世听过的,这一世还要再听一遍。 说实话,她虽从未亲身体验过鱼水之欢,但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佩儿的言传“声”教。 “是你要来的,现下又说受不了,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萧祁的声音传来,尽是一些淫词艳语。 陆青鸢此时只想自断双耳。 忽然,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上了她的耳朵。 霍雁行的这双手大得惊人,几乎能够将她小巧的耳朵连着脸颊一同包裹住。 他的手心炽热滚烫,烫得陆青鸢的身体本能地轻轻一颤,情不自禁地往前微微缩了一下。 偏生这柜子空间狭窄局促,她这一缩,整个人几乎毫无间隙地缩进了霍雁行的怀里。 狭小昏暗的柜中,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灼热。 霍雁行的鼻尖碰到了她的头发。 好独特的香味。 不像是她平日里用的桂花头油的香气,也不是栀子香。 那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撩拨着他的神经。 咚!咚!咚! 柜子开始有节奏地剧烈震动起来。 只因这个柜子紧紧挨着床,那边床榻一旦被大力撼动,这边的柜子自然也难以幸免,跟着一同颤抖起来。 “嗯啊~嗯啊~~爷~太重了~” “不喜欢吗?嗯?说话。” 陆青鸢心底暗骂。 陆蓉月!你是乌龟转世吗?走那么慢! 不知道捉奸的要义在于快、准、狠吗? 随着柜子的持续颤动,她无可避免地紧紧靠在了霍雁行的身上。 也不知他身上佩戴了什么东西,硌得她有些不舒服。 陆青鸢难受地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 “别动。” 男人隐忍的声音响起,还有一点凶。 陆青鸢满心憋屈,却又无法言语。 霍雁行更憋屈。 此刻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烫。 他都不敢动弹,偏偏她还动了几下。 陆青鸢丝毫没有感受到旁边这个男人有异,她只觉得柜子里又闷又热,脑袋昏昏沉沉的,站着又累,好想睡觉。 只能在心里又把陆蓉月骂了个狗血淋头。 其实,陆蓉月来得慢是有原因的,她在楼下被拦住了。 她下午先是聚集了众多姐妹们,在城中的胭脂铺子、金银楼、茶馆兜兜转转了一圈。 快到戌时了,等把大家的好奇心给吊足了,才带她们来到了梦仙居。 “蓉月姐姐,你先前说的大礼究竟是什么呀?不会仅仅就是在梦仙居吃顿饭……” 一位身着嫩绿衣衫的姑娘,手轻轻摇晃着陆蓉月的胳膊,小声嘟囔着。 “就是啊,梦仙居的饭做得还没有渡枫楼做得好吃呢。” 陆府的几个小丫鬟看见陆蓉月过来了,赶紧同她汇报,说大姑娘一早就上去了,还没有出来呢。 陆蓉月抬头,见三楼壹号的包厢灯笼正亮着,心中一喜,带着姐妹们就要往三楼去。 “各位姑娘可有预定?”小二拦在楼梯前,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 这些姑娘的穿衣打扮,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得罪不起。 “没有预定,我们是来找人的,你给我让开!”陆蓉月皱眉斥道。 店小二面露难色,弯腰陪着小心:“姑娘,实在对不住了,这没有预定,按店里的规矩,是不能上楼的。”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可是陆相国家的二姑娘,未来的贤王妃!”跟在后面的绿衫姑娘骂道:“还不快快下去!” 店小二冷汗直冒,只能冲后面喊了一声“季掌柜”。 须臾,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从里间出来,身着一袭海棠红的锦缎长裙,手里还握着一个玉算盘,长得一副精明美貌的模样。 她在里面一听是贤王妃,心里暗道一声:坏了。 贤王和他那外室还在楼上呢,这未来的贤王妃怎么找上门来了? “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快快下去!”季掌柜反应极快,先是假意斥责了店小二一句,转过脸来又堆满了笑容,脆生生道,“陆二姑娘大驾光临,我给姑娘们单独开个包厢,今日吃喝都算我的……” 在陆蓉月看来,这些人都在为陆青鸢打掩护,她脸一沉: “少跟我来这套!我是来找人了!不是来吃饭喝酒的!” 季掌柜腹诽:就是知道你是来找人的,这才不敢让你上楼! 陆蓉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质问:“那你告诉我,三楼壹号包厢里,现在谁在里面!” “这个……客人的信息我们是不能随意透露的。”季掌柜一脸无奈,“烦请陆二姑娘体谅则个,包厢里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客,我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陆蓉月后面的姑娘们也有点不耐烦了。 “蓉月,你到底要找谁呀?” “就是啊,要不咱们回去,玩了一天也累了。” “都不许走!”陆蓉月猛地一转身,伸出手臂,拦住姐妹们,“你们等下就知道了。” “既不让我上去,又不告诉我真相。” 陆蓉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扭头给身后的五六个魁梧家丁使了个眼色,语气森冷,“那就别怪我先斩后奏,砸了你的店了。” 那几个家丁得令,立刻如狼似虎地往前冲,一下就把瘦弱的店小二给挤到了一旁。 眨眼间,楼梯口便空了出来,陆蓉月冷哼一声,提起裙摆,径直往三楼奔去。 她站在三楼壹号包厢门口,命令道: “给我把门砸开!” 第59章 祁哥哥?怎么会是你!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猛地撞开。 一群人乌泱乌泱地涌了进来。 “让我看看我的好姐姐在干什么呢?!” 陆蓉月高昂着下巴,眼中闪烁着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声音里都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此时,藏在柜子里的陆青鸢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脑袋也活泛了,兴致勃勃地透过柜子里唯一的缝隙,想努力看清楚外面的情形。 光听外面的声音,霍雁行就已经猜到个八九分。 定是陆家的二姑娘又想作什么幺蛾子,被他家夫人给反将一军。 即使柜子里黑黢黢的看不清,他也能想象到,陆青鸢定是一脸八卦的样子,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默默地把住柜门,以防某人一时兴奋摔了出去。 帷幔里的男子被坏了好事,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该死,你们好大的胆子!” 身子女子好似嘤咛了一声,他安抚地摸了摸女子的头发,扯过锦被盖住了她。 陆蓉月还在想这男子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下一瞬她就看清了男子的样貌。 “祁哥哥?!怎么,怎么会是你!” 她僵住了,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不堪入目的场景。 萧祁却全然没有半分慌张,他慵懒地斜倚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穿着外衣,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 “萧祁,我们明日就要大婚!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跟别的女人苟且!”陆蓉月的声音陡然拔高。 “姐姐,您莫要怪罪王爷……”佩儿娇柔的声音带着哭腔,“都是佩儿的错,您要打要骂,冲着佩儿来便是……”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个贱人!”陆蓉月冲过去,抬起右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打到佩儿的脸上。 萧祁见状,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抓住了陆蓉月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的手甩到一边,语气中明显带着不耐烦:“够了,陆蓉月,你何时变得如此粗鲁?” “萧祁!!” 陆蓉月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斥责:“你为了这么一个贱人,竟然这样对我!” 萧祁将床幔放下,好让佩儿穿好衣服。 “她不是贱人,她是我的妾室。”萧祁不喜欢有人对他如此大呼小叫,女人也不可以,“母后没有跟你说吗?娶你可以,但是必须要让佩儿入府。” 陆蓉月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天啊,原来贤王答应和陆家联姻,是为了能让外室进门呀。” “太后之前不同意,看来这个外室的出身不是很好。” “我还以为贤王和陆家二姑娘是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呢,没想到……” “男人嘛……”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外面包厢里的客人纷纷探出头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耳朵直接伸进这边来。 “蓉月姐姐,要不……我还是先走了……”绿衫姑娘觑着陆蓉月的脸色,脚步慢慢地往外面挪。 剩下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难色。 说白了,这是贤王自家的事情,她们云英未嫁,不好多听多看的。 万一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可就不妙了。 此时,佩儿已经在床幔里穿好了衣服,她匆匆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倒在陆蓉月面前。 “王妃息怒!” 佩儿低垂着头,声音颤抖:“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佩儿可以终身不入王府,但只求姐姐容得下琮儿,他是王爷的血脉,万万不能流落在外啊!” 还有了庶长子! 陆蓉月两眼一黑,踉跄了几步,昏了过去。 “蓉月姐姐!蓉月姐姐!” “快叫大夫!” 一时间,呼叫声,奔走声,不绝于耳。 萧祁面色阴沉,拉着佩儿从楼上下来,刚走到楼梯转角,正好与二楼的方词礼打了个照面。 他脚步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心中有些警觉。 他微微眯起双眸:“这么巧,方大人也在这里?” 方词礼神色镇定,微微欠身,不疾不徐地开口:“下官只不过是来抓一个逃课的学子罢了。” 萧祁这才发现方词礼身边站着个年轻人。 方词礼眼角余光轻轻扫了一眼贤王身后,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 “看来贤王似乎有家事要处理,下官就不多打扰了。” 看似恭敬,实则讽刺。 萧祁闻言,脸上瞬间一阵白一阵红,轻咳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走到门口,还是觉得有点问题,唤来季掌柜耳语了几句。 待萧祁走后,方词礼转过头,平静地对那年轻人说:“李春秋,把东西拿出来。” 李春秋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就不应该听信荣宝斋那掌柜的鬼话,说什么从梦仙居的三楼后门。 结果后门被锁住了,他又想着从前面混出去。 没想到大家光顾着看戏,把前面的楼道堵住了,被方词礼逮个正着。 他叫苦不迭,面上却装作恭维的样子,将袖子里的一卷字画拿了出来。 “方先生若是喜欢,这画就赠予先生了。” 他把字画往方词礼怀里一塞,仿佛是什么烫手山芋:“学生家规森严,此刻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实在不敢耽搁太久,就先行一步了。” 这次,他不等方词礼有所回应,便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 半晌。 漆黑的柜子里。 “外面没动静了,我们可以出去了?”陆青鸢小声对霍雁行说。 霍雁行将柜门缝微微打开,环顾了一眼,自己先打开门出去了:“行了,出来。” 陆青鸢从柜子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呆了好半天,骨头都要断了。 她盯着墙上价值不菲的夜明珠,真的很想扣几颗带走。 霍雁行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说:“前门有贤王的人守着,走不了了,我们从后门走!” 陆青鸢摇头:“后门不行,被锁上了!” “我锁的。” 霍雁行从怀里掏出了钥匙。 陆青鸢:“……” 突然很想骂人是怎么回事。 此刻,守在马车旁,焦急地等在后门的松烟正不停地来回踱步。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梦仙居的后门,嘴里不停嘟囔着:“怎么进去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见出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松烟,走走走,快走快走!” 正想着,耳边传来夫人的声音,松烟惊喜地抬头。 诶,夫人怎么和侯爷在一起? 算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离开这里再说。 霍雁行和陆青鸢手脚麻利地钻进马车里,一落座,两人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着,忽然,一个剧烈的急刹,车身猛地向前倾,陆青鸢差点就直接摔出车外。 还好霍雁行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霍雁行不悦道。 车夫赶忙答道:“侯爷、夫人,前面有人拦我们的马车。” 第60章 要死也要抬到贤王府再死 “方先生?” 陆青鸢透过半掀开的马车帘,看到了方词礼。 她像所有见到夫子的家长一般,热情地招呼着:“方先生,这是怎么啦?莫不是马车坏了?来来来,快些上来坐。” 说着,还让出了她与霍雁行中间的位置。 方词礼迟疑了一下。 霍雁行幽幽地瞥了陆青鸢一眼,这才低声对方词礼道: “方大人请上来。” 镇北侯府的马车比寻常的马车都要大一些,坐三个人绰绰有余。 “人没抓到?”霍雁行问。 “抓到了,跑了。” “东西呢?” “在这里。”方词礼从袖中掏出一副字画,“还是回侯爷府中细看为好。” 陆青鸢不关心这两个男人在说什么,心里还在回味这刚才那场大戏,恨不得马车快一点到府里,好讲给松烟和珠霞听。 她其实不懂,为何陆蓉月上一世嫁给了镇北侯府这么一个好夫家,却还把自己弄成那个下场。 老太太慈祥,不用她日日请安; 四个孩子虽然爱玩了点,但心肠都是好的; 没通房没妾室什么也没有,宅斗都找不到人; 至于霍雁行嘛……可以当他不存在,反正他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在军营里。 今日这一闹,按照陆蓉月的性子,林玥兰估计有的头疼。 不过反正她早晚也是要知道佩儿和萧琮的存在,早知道便可以早做打算。 这份大礼,不知道她这个妹妹还喜不喜欢。 ………… 是夜,书房。 烛火摇弋,方词礼起身关上窗。 “还是没有。”霍雁行将字画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透题的线索。 这幅字画就是很普通的花鸟图,旁边也没有题诗,连落款都没有。 方词礼见状,将画轴两端的竹杆一一掏空查看,里面空空如也, “画作粗糙,亦无落款。”他不解地摇摇头,“李春秋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怎么真的可能去买这样一幅画。” 这时,外面传来了陆青鸢的声音。 “这是侯爷明日参加贤王大婚要穿的礼服,别忘了。” 霍雁行走出去,看见陆青鸢正交代柏羽做事。 “你进来一下。”他招了招手。 陆青鸢有点忐忑地走进书房,见方词礼还在,心里安定多了。 霍雁行他总不至于当着先生的面骂人。 “你看看这个上面,有没有字迹。” 霍雁行将字画递过去。 陆青鸢接过字画,仔细端详,用手摸了摸,又将鼻子贴近字画,闻了闻。 方词礼见她这副模样,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许俏皮可爱。 他微微愣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错开眼神,将目光重新盯在字画上。 谁料下一瞬,陆青鸢竟猛地将字画放在了烛火之上! 方词礼脱口而出:“小心!” “呐,出来了!”陆青鸢兴奋地指着字画的留白处, 一行小楷渐渐浮现出来。 她解释道:“这是用明矾在纸上写的字,放在火上烘烤,字体就会显现出来。” 方词礼恍然,他对着陆青鸢微微拱手:“侯夫人见多识广,方某佩服。” 陆青鸢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没有啦,小时候和外祖父他们走镖,见过这种办法。” 两人此时围在烛火旁边,离得很近,等着那行字全部显现。 “差不多了,”霍雁行默不作声地挤进两人中间,将字画从陆青鸢手里拿过来,“再烧就真的烧着了。” “看来荣宝斋向有需要的学子们兜售带有考题的字画,此事无疑了。”方词礼叹道。 陆青鸢忽然开口发问:“既然他们知道渠道,为何不一起筹钱共买一份考题呢?” 霍雁行噎了一噎。 “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是吗?我也觉得!” 陆青鸢丝毫不觉得这是贬损她,甚至还挑了挑眉毛。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卖家早已有对策,”方词礼指着字画上面浮出的字迹,“你们看,这只是其中一道题的范围。” 解试分为三部分,经义、诗赋和策论。 卖家不可能将一整套试题全部放出,风险太大,也不算给出完整的题目,只是圈定了题目的范围而已。 换而言之,只要把范围以内的题目好好复习,中举的成算只是会变大,而非一定能考中。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方词礼见天色已晚,就先回去了。 待他走后,陆青鸢也想要溜之大吉。 “站住。” 背后响起了霍雁行的声音。 陆青鸢僵硬地转身。 果然,他要开始兴师问罪了吗? 可她现在还没有打算把吴岳的事情同他讲, “以后行事小心些。”霍雁行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就这样?没了? 陆青鸢还以为怎么也要挨一顿说呢! “下次一定!”她回眸一笑,眉眼弯弯。 霍雁行的心忽然又猛地跳动了一下。 “你回去,我今晚在书房睡。”他低头,装作看公文的样子。 陆青鸢走后,他才抬起头来,沉思片刻,把柏羽叫了进来。 “明日去外头的武馆挑两个武婢送到夫人呐,身契一并给她。” 柏羽不解:“咱们暗卫里也有女子啊,何不直接派两个女暗卫给夫人,功夫更好一些。” 霍雁行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她既然不希望去查她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愿意用我的人。” ………… 八月初五,黄道吉日,宜婚娶。 陆家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之气,可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走。 “我不嫁了!我不嫁了!” 她昨晚在梦仙居昏迷后,被抬回了陆家,大夫来了好几个,都说只是被刺激到了,暂时昏厥。 直到今早,她才幽幽转醒。 醒来就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凤冠霞帔、金银珠翠散落一地。 那大红色的鸳鸯盖头,也被撕成了两半,上面绣着的两只鸳鸯一东一西,孤零零躺在地面上。 “都说我不嫁了,你们没听到吗?!都给我丢出去!丢出去!” 陆蓉月眼眶通红,嚷嚷着让丫鬟们把所有大婚用的东西都拿走。 林玥兰守了她一夜,如今也是两眼发红,她弯下腰,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东西。 “我的月儿啊,别胡闹了,事已至此,皇室赐婚可不是你想退就退的,赶紧梳妆打扮。” 昨日她细细问了林家的那几个姑娘,知道了来龙去脉,稍微一想就知道,定是陆青鸢那小贱人弄的鬼,挖了个坑给自家女儿跳。 可贤王养外室,还有了庶长子,这是事实。 她心底也是埋怨的。 说到底,太后和她虽说挂着表姐妹的名分,可中间还是隔着几层关系。 如今自己儿子闹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丑事,太后自然是想瞒着。 话虽如此,但身为长辈,该劝的还得劝。 “你嫁过去就是王妃,谁也不可能比你地位更高了,那个贱婢就算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妾室,你怕她作甚?” 林玥兰苦口婆心地劝着: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且等贤王过了这个新鲜劲儿,往后找个机会,将那贱婢打发出去便是了。” “可是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如果萧祁只是图新鲜,他会让她生下孩子吗!我昨天看他那个样子,那根本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陆蓉月一想起昨日的场面,心就被绞得稀巴烂。 “夫人,二姑娘……”穆妈妈一路小跑,迈着小碎步,从前门一路跑到后宅,气喘吁吁道:“接……接亲队伍已经到门口了,还请姑娘快快准备着。” 陆蓉月脖子一梗:“我今日就算死,也不嫁给他!” “你今天就算是死了,也得抬到贤王府再死。”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第61章 今夜,必须要圆房 “爹爹!”陆蓉月抬起头,透过朦胧泪眼看到面前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来人,为二姑娘更衣打扮,不可误了吉时。” 陆执眉头都不皱一下,语气不容置疑。 陆蓉月一怔。 前世,父亲不让她嫁给霍雁行,她以死相逼,最终父亲妥协了。 直到嫁到霍家以后,她才发觉父母的良苦用心。 怎么这次,她不想嫁给萧祁,父亲却如此决绝。 她泪眼朦胧,看着父亲蹲了下来,就像小时候扶起摔倒的自己那样。 “你是陆家的女儿,是我的女儿,”陆执盯着她的眼睛,“你天生就应该向往权力,而非单纯的爱情。” “你不是总喜欢去宫里看你姨母吗?” “你不是喜欢皇宫吗?” 他凑近她的耳旁:“你不想试一试,坐上那个位置,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吗?” 父亲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慢慢让陆蓉月平静下来。 她忽然想起前世死前,她病得很重,迷迷糊糊醒来,想要口水喝,却叫不到人。 负责照顾她的两位嬷嬷在门口嗑瓜子闲聊。 “听说贤王都快打到京城了,城里好多人都往外跑了,咱们真是晦气,还得照顾屋里那个。” “等贤王登基,陆家那个大姑娘不就是皇后娘娘了吗?” “可不是嘛!都说人各有命,陆家两个女儿,以后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咯。” “哼,我瞧里面那个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还地下?怕是地府。” …… 陆蓉月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掐进掌心,使得骨节都隐约泛白。 她才是陆家真正的嫡女,她的背后是陆家和林家,她才应该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既然陆青鸢可以做到,她也一定可以! 她绝不认输! 陆蓉月抬眸,眼里多了一丝狠厉和决绝。 她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平静地对身后的丫鬟们道:“给我上妆。” ………… 月如银钩。 贤王府的主屋红烛高照,照得连地毯上面的并蒂莲花都栩栩如生。 萧祁没有掀盖头,兀自在窗边的椅子上喝酒。 陆蓉月端坐在床边,在数到第五十六朵莲花花瓣时,终于忍不住了。 今夜,必须要圆房。 一旦错过今晚,往后的日子在这王府之中,只会愈发艰难。 若是萧祁迫于压力和规训,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她圆房,那她就真的没机会了! 她盯着面前的盖头,原来绣的那顶鸳鸯的,已经被自己撕碎了。 可太后却仿若洞悉一切,在今日接亲之时,特意让李公公亲自送来一顶崭新的盖头。 龙凤呈祥。 既是补偿,也是诱惑。 她自己掀了盖头,缓缓走到萧祁面前,屈膝福身,声音轻柔婉转: “王爷,昨日之事,实是妾身太过鲁莽冲动,未顾及王爷颜面,还望王爷海涵,恕妾身之罪,妾身自罚三杯。” 萧祁原本正倚在梨花木椅上喝酒,闻言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赔罪。 陆蓉月走近了些,俯身拿起酒壶,倒入酒杯。 少女独有的馨香混合着淡雅的苏合香,随着她的动作,幽幽地飘散开来。 萧祁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古人言灯下看美人,诚不我欺。 烛光摇曳,映照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晕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第一杯酒,是为昨日妾身的言行不当赔罪。” 陆蓉月眉眼含情,朱唇微颤,竟有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萧祁瞧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禁微微一动,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昨日……本王也是太冲动了,不该对你那般态度,你是王妃,要有容人之量。” 陆蓉月心里稳妥了些。 暗自庆幸,还是母亲说得对,男人嘛,终究是吃软不吃硬。 她又倒了一杯酒,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看向萧祁,轻声说道: “王爷宽宏大量,妾身感激不尽。这第二杯酒,是给佩儿姐姐赔罪的。妾身想明白了,佩儿姐姐与王爷情投意合,且已育有子嗣,明日便让她与孩子入府。” “你愿意让他们明日入府?” 萧祁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一家人理应团聚,妾身也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萧祁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 他微微点头:“你能有此想法,倒是贤惠识大体,既如此,明日本王便着人将他们接入府中。” 陆蓉月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少不了涌上一股酸楚。 但她很快便按下心中不快,倒了第三杯酒。 “谢王爷夸赞,妾身定会尽心竭力,操持好王府诸事,不负王爷所望,”陆蓉月举起第三杯酒,“最后一杯酒,就愿王爷与妾身从此再无嫌隙,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她将酒杯凑近唇边,还未饮下,萧祁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以前不是唤我祁哥哥吗,”他的眼眸中透着一丝促狭,“怎么,现在却不叫了?” “以前蓉月是祁哥哥的妹妹,自然可以这么叫,现在……”陆蓉月微微侧身,脸上绯红,“现在祁哥哥是蓉月的夫君。” 萧祁就着她的玉手,喝下了那杯酒。 “那在夫君面前,就不必如此拘谨。” 随后,他长臂一伸,将陆蓉月一个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后面的婚床。 屋内红烛跳动,两人缱绻的光影映在金丝帷帐上。 ………… 喜宴之上,陆青鸢被女眷们热情地簇拥在中间,不知不觉竟多喝了几杯酒。 她与京中的这些贵夫人不熟,本来以为她们会冷落自己。 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她是陆执发妻的女儿,为了不开罪林家,若是选择疏离她,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 “侯夫人啊,你们家二少爷到底是怎么学的?那般优异出众!每次临江书院的考评,他都名列前茅,可真是羡煞旁人!” “对啊,侯夫人跟我们说说呗,霍二郎平日看的什么书,我也给我家大郎买去。” “哼,你家大郎怕是只能走武状元的路子了,还是跟我说!” 这些贵夫人都有孩子在临江书院读书,早就听闻霍家二郎才学过人,一直想向霍家讨教一番育儿经。 可惜镇北侯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好在他娶了个总是笑眯眯、看起来极为和善的新妇。 陆青鸢笑着喝下了一杯又一杯酒,摆摆手: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家二郎平日里在家里头都不怎么看书,尽和他三妹妹玩闹。” 在家秉烛夜读的霍云旸突然打了个喷嚏。 散席后,陆青鸢上一瞬还强撑着跟各位夫人告别,转头出了王府大门,脚步就轻飘起来。 啊!有一个学习好的孩子,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她乐呵呵地往外走,却看不清台阶。 一个恍惚间,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向前倾去,眼看就要直直地摔落下去 “小心!” 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旁侧迅猛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把她拉入了怀里。 第62章 还敢握着她的手,狗东西! “你喝醉了。” 霍雁行盯着怀中女子,只见陆青鸢双颊染着酡红,醉意晕染之下,更添了几分媚色。 她就这么懒懒地窝在他的怀里,双眼阖上,红艳艳的小嘴嘀嘀咕咕念叨个不停,也不知在说什么。 侯府的马车停好了。 “侯爷,夫人,可以上车了。” 松烟走过来,见此情形,急忙上前,伸手想要去扶自家主子,却不想霍雁行淡淡地瞥来一眼。 她的手顿时僵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 霍雁行单手将陆青鸢抱起,稳稳地走下台阶。 门口聚集着一些也准备打道回府的同僚,见到这一幕,不禁惊叹。 这真的是镇北侯吗? 前些日子还看他三天两头住在城外军营里,以为他和新妇没太多感情。 没想到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上车的时候,霍雁行叮嘱车夫:“走得慢一些。” “是,侯爷。”车夫应了一声。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向着侯府的方向前行。 马车里有些闷热,两人都喝了酒,难免会有些酒气。 霍雁行掀起车帘一角,让夜风透入车内,能够吹散一些酒味。 入了秋的夜,风已染上几分寒意。 他看着歪着脑袋靠在窗边睡着的陆青鸢,低头在马车上找到一件他平日里穿的玄色披风,想给她披上,以免受寒着凉。 “你别碰我!” 陆青鸢却突然抬手一推。 霍雁行一个踉跄,后背径直往后撞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嘶……”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坐在马车外的柏羽听到声响,忙问道:“侯爷,你没事儿?” “没事。”霍雁行闷声应道。 他伸手揉了揉生疼的后背,望向陆青鸢,咬牙切齿:“你干什么!” 陆青鸢半眯眼睛,只是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嘘,你不要说话。” 霍雁行眉头微蹙:“什么?” “因为——”陆青鸢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一朵蒲公英,你一开口,我就要被吹散了!” 霍雁行:“?”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看来她是真的醉了,说话动作看起来就跟五岁的霍云瑶一模一样。 背上还在隐隐作痛,霍雁行没好气地抓起披风一甩,黑色披风不偏不倚,挂在了陆青鸢的步摇上。 “啊——”她发出一声爆鸣:“谋杀蒲公英!谋杀蒲公英啦!” 柏羽和松烟坐在马车外,错愕地对视一眼。 马车路过一段闹市区。 此时还未到宵禁的时辰,街道正热闹得很。 街道两旁挂满写着招牌的竹灯笼,空气中混杂着炙烤的焦香和水果的甜香。 羊肉铺的烤羊肠滋滋冒油,胡饼煎得两面金黄,糖水摊的桃子酥山看起来冰冰凉凉。 不远处的勾栏瓦舍内,唱戏声、说书声、卖艺声此起彼伏,叫好声不时传来。 陆青鸢经过刚刚那么一闹,清醒了一会儿,她扒拉着车窗,向外看去。 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是瞧见了什么,急切地拍打着车帘,呼喊:“停车!停车!” 霍雁行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但还是让车夫停下马车。 陆青鸢不等马车停稳,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径直朝着一家卖糖火烧的摊子奔去。 霍雁行见状,也匆匆跟了上去。 纵然已至夜晚,糖火烧摊前仍有两三个顾客在排队等候,摊主是个胖乎乎的老头,笑起来跟他的糖火烧一样喜庆。 陆青鸢乖巧地站到队伍的末尾。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对父女,小女孩不过五六岁模样,骑在父亲的肩头,咯咯直笑。 轰—— 天边放起了烟花。 这是贤王府为了庆贺大婚,定制的一批烟花。 每一朵炸开的烟花都硕大无比,将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比起寻常民间烟火不知要华丽绚烂多少倍。 大家纷纷抬起头看,惊叹不已。 霍雁行却看向陆青鸢,她没有抬头,眼里只有香香脆脆的糖火烧。 可那对父女俩买走了摊子上最后一个糖火烧。 陆青鸢眼巴巴地盯着空荡荡的摊位,好似笃定卖糖火烧的老头能从布袋子里再变出一个来。 老头瞧着她这副模样,笑呵呵地说道:“夫人,糖火烧卖光了,明日再来买。” 说完,他便收了摊,走了。 陆青鸢失落地坐在一旁的台阶上。 霍雁行走上前:“起来,我们回去了。” 没有买到糖火烧的女人脾气很暴躁,抬头就是一句:“你别总凶我!” “总是?”霍雁行微微一怔,双臂环抱,冷哼一声,“我什么时候凶过你?” 陆青鸢歪着脑袋,微微眯起眼睛,认真回想起来。 记忆里,他虽总是冷着一张脸,偶尔也会怼上几句,可细细想来,好像还真没正儿八经地凶过自己。 片刻后,她才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的表情在凶我。” 霍雁行无言以对,转身就走。 陆青鸢坐在台阶上发呆,夜风一吹,酒醒了三分,她往披风里缩了缩。 “给。” 一大袋小吃出现在她面前。 蜂糖饼、荔枝膏、粟粽、豆团……夜市里几乎所有的小吃都在里面。 “糖火烧是真没有了,明日我下早朝再给你带。” 霍雁行看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在她旁边坐下来了。 今晚的月亮很细,细得像女子幽微的心事。 许久,陆青鸢才开口: “你知道吗?我与方才那女孩一般大的时候,便被送到外祖家了。” “外祖父很疼我,大舅舅,二舅舅也对我很好。” 她微微仰头:“只是初到辽东,那儿的吃食我吃不习惯。我一直在等,等爹爹来接我,带我去吃家门口的糖火烧。” “我还记得,爹爹那时不过是个微末小官,整日忙于抄抄写写的琐事。” 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每日清晨,娘亲总是早早起身,先是去院子里舞剑,然后回到屋里,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一同去送爹爹出门。” “那时候,家中没有轿子,更没有马车,爹爹只能走着去。” 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娘亲不会做饭,我们就在家门口的小摊买三个糖火烧,爹爹一个,娘亲一个,我一个。” “可我回到了京城,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爹爹有了新夫人,也有了新的女儿。” “我成了那个多余的。” 陆青鸢的神情有些恍惚,先是凄然一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侯爷,快宵禁了。” 柏羽上前提醒道,霍雁行这才发现周围的小摊陆陆续续都撤走了。 “我们真的该回家了。”他轻声对陆青鸢道。 “家?”陆青鸢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脑袋一歪,嘻嘻嘻地笑了起来,“我哪来的家。” 霍雁行知道她又醉了,握住她的手腕,想故技重施,将她抱回马车上。 陆青鸢只觉脑子瞬间空白,仿若有一瞬的失神,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朦胧不清。 她下意识地用力甩了甩头,竭力睁开双眼时,面前竟然出现了萧祁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她低头一看,萧祁居然还敢握着她的手,狗东西! 酒壮怂人胆。 她把手往后一抽,又高高扬起。 啪—— 一击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堂堂镇北侯的脸上。 第63章 着急迎那小娼妇入府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得旁边的柏羽和松烟瞬间呆若木鸡。 霍雁行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脸。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女人打。 在陆青鸢的眼里,面前还是萧祁那张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脸。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了,反正过往的委屈愤懑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 “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困住我?” “我一辈子就被你耗在后宅里了!” “我亦瞧不上你!狂妄自大!临阵脱逃!没有担当!枉为男儿!” 听着她一句句的数落,霍雁行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难道,在她心中,自己当真如此不堪? 他就这般差劲,以至于让她厌恶至此吗? ………… 笠日巳时,松涛院。 “你的意思是,我昨夜不仅发了酒疯,闹着要吃糖火烧,还骂了他,甚至打了他一巴掌?!” 陆青鸢呆坐在床上,头发凌乱得像鸡窝,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不可置信,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松烟眼里闪过了一丝怜悯,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陆青鸢只觉两眼一黑,脑袋“嗡”的一声,恨不得自己压根就没醒过来。 珠霞却还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添油加醋:“夫人,您上次给全府上下做衣裳的时候,独独漏掉了侯爷的份儿;还有上回,新出炉的糕点,您也没给侯爷留一块……” 陆青鸢越听越揪心,只觉头皮发麻,暗自叫苦不迭。 天哪,这下子,她往后还怎么在霍雁行面前抬起头来! 他该不会就此认定,自己是拿了和离书,便彻底飘了? 陆青鸢盯着桌面上满满的小吃,最边上是柏羽早上新送来的两个糖火烧。 “侯爷呢?” “侯爷下完朝就直接去城外练兵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陆青鸢暗自松了一口气,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 她什么都记不清了。 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各位夫人喝酒,然后走出王府大门…… “啊呀!”陆青鸢在被子里懊恼地低呼一声,埋怨道,“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松烟听见被子里隐约有锤床的声音。 她试探性地开口:“夫人,要不咱们去买点侯爷喜欢的东西?” 珠霞插嘴:“买的话多没诚意啊,我觉着,就得自己动手做。像香囊啊、手帕之类的小物件最能表心意,侯爷见了肯定会高兴的。” 亲手做香囊手帕? 陆青鸢在被窝里哀嚎,杀了她。 ………… 贤王府。 陆蓉月悠悠转醒,慵懒地窝在锦被之中,手脚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身旁的丫鬟们早已候着,见她醒来,便轻手轻脚地围上前,伺候她起身梳妆。 锦被滑落,陆蓉月不经意间瞥见自己肌肤上那星星点点的红痕,想起昨晚的情事,不由面红心跳起来。 床的另一侧已经没有温度,萧祁应该是早起了许久。 “王爷呢?”她问丫鬟。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素琴走上前,结结巴巴地回道:“王……王爷,他在前厅。” 陆蓉月敏锐地捕捉到丫鬟们的异样,语气陡然凌厉起来: “怎么回事?说实话!” 丫鬟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素琴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回道:“王、王妃恕罪,王爷他,他一大早就派人去请了……请了佩、佩儿姑娘和孩子入府了,此刻正在前厅呢。” 啪! 陆蓉月手中正握着的雕花梳子砸在化妆台上,断成了两截。 萧祁,你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迎那小娼妇入府。 怒意之后,她的嘴角又勾起一抹冷笑。 好啊,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在这王府里蹦跶多久! 梳妆完毕,陆蓉月向着正厅走去。 临近门口的时候,她就看见佩儿身着一身松霜绿夹纱绫子裙,头上没有耀眼的首饰,只簪了一朵鹅黄色绒花,在给萧祁按揉肩膀。 她完全不见前日的狐媚样,反而多了几分温婉,说是普通书香门第的女儿家也不为过。 旁边坐着一个四五岁,正在玩九连环的男孩,想必就是佩儿的儿子萧琮。 那眉眼,和萧祁几乎一模一样。 孩子倒是打扮得华贵,玉色杭绸交领短衫,腰间挂着一个和田白玉平安扣。 陆蓉月低头掩饰住眼中的厌恶,款款走入厅内。 萧祁见陆蓉月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佩儿见状,赶忙上前,屈膝跪地,一副柔顺的模样: “妾身佩儿,见过王妃。” 萧琮机灵,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跟着母亲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地跟着喊:“见过王妃。” 萧祁被逗笑了,喊他过去,将他抱在怀里:“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萧琮眨巴眨巴着大眼睛:“住在这里每天都能见到爹爹吗?” “当然可以。” “那琮儿要一辈子住在这里!”他的手高高举起,环住了萧祁的脖子。 陆蓉月尽量不去看这边的父慈子孝,她走到萧祁旁边的座位坐下。 一旁已经有丫鬟将妾室茶准备好了,递到佩儿手边。 佩儿捧着茶,递向陆蓉月:“王妃请喝茶。” 陆蓉月垂眸看着眼前人,顿了顿,才缓缓伸出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朱唇轻启:“起来,既进了王府,你我便是姐妹了,不必拘礼。” 佩儿忙应诺,起身站在一旁,却暗暗给萧祁使了个眼色。 萧祁意会,开口道: “琮儿马上也要到了开蒙的年纪了,王妃你素有才情,我思量着,琮儿便养在你的院子里,本王相信你定能将他视如己出。” 陆蓉月心中一紧,一时间拿不准这事是福是祸。 她不想大婚第二日就和萧祁闹不愉快,只能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柔声道:“王爷既这般说,妾身自当尽力。” “行了,一起用早膳。” 萧祁看着贤妻美妾,心情大好,不禁感慨,还是母后想得周到。 娶陆家的女儿,既能够联合陆相,亲上加亲,又能够让他光明正大地将佩儿接进府里。 女人嘛,就算出阁前再骄横跋扈,婚后也会为了自己的地位忍气吞声。 如今后宅安稳了,他也尽可放手去前朝大干一场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厮通传:“王爷,庄大人求见。” “知道了,让他在书房等我。” 萧祁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64章 杀了吧 书房。 庄大人手中紧攥着一方帕子,频频抬手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眼见萧祁大步迈入,他匆忙迎上前去,脚步慌乱间几近踉跄,草草行了一礼,急切说道: “王爷,大事不好了!荣宝斋出事了!有个想买考题的学子,偏生不巧,被方词礼与镇北侯撞了个正着。依属下推断,那张字画,此刻十有八九已落入他们手中。” 萧祁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混账!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庄大人冷汗直冒。 他也不想的,他也很委屈。 向来科考都是由礼部负责的,他作为礼部尚书,若是被查出考题泄露的源头居然是他,那这颗人头估计保不住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一家老小。 若不是贤王想要在去封地之前,在朝中多安插点自己的人手,他也不会为了那点钱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即刻烧掉所有用明矾写了考题的字画,绝不能留下丝毫蛛丝马迹。” “之前收受的那些银子,全部拿去熔了,封存起来,莫要让他们顺着线索找到咱们头上。” 萧祁一一吩咐下去: “还有,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需要一个替死鬼。” 庄大人闻言,两股战战,差点就要双膝跪地磕头了。 现在说这些都不背人了吗? 就这么直白地告诉自己吗? 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萧祁负手在书房踱步,沉默良久,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去翻找桌上的公文。 他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每日朝堂上的大小事,都会由亲信和暗卫写好了呈上来。 “长风镖局。” 庄大人此刻连遗嘱都在心中默默拟好了,正满心悲戚,冷不防听到萧祁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不禁一怔。 “就他了。”萧祁将公文丢给庄大人,“南方水患,水利不便,今年运送考卷的活儿,有一部分交给了长风镖局。” 庄大人恍然大悟,顿时心领神会。 一个镖局再厉害,也不会牵扯到任何世家的利益。 只需对外宣称,是长风镖局在运送考卷途中,利欲熏心,为谋取钱财,将试题偷偷卖给了学子。 合情合理。 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替死鬼。 “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被发现买题学子,姓甚名谁?”萧祁问道。 “回王爷,他是李春秋,工部侍郎的嫡长子。已接连考了三次解试,却次次名落孙山。他父亲严苛,母亲在府中又不受宠,下面还有好几个庶弟,在府中地位很是尴尬。” 庄大人一五一十地答道。 萧祁略一思忖,当即下令:“你即刻派人去寻那李春秋,传本王的话,字画是在他手里出事的,他要帮本王一个忙。万一事发,他要出来状告长风镖局私下贩卖考题,做得好的话,本王能许他一个户部的官职。” “是,”庄大人擦了擦汗,又问,“那……荣宝斋掌柜的又该如何处置?” “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来问我吗?”萧祁轻描淡写道,“杀了。” ………… 是夜。 中秋佳节的脚步渐近,大街小巷处处都挂起题了字谜的竹绢灯笼。 城南本就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方,这个时候更是人头攒动,各家商铺都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命揽客。 然而,平日里总是络绎不绝的荣宝斋却闭了门。 荣宝斋的掌柜姓墨,四十多岁,身形清瘦,和其他生意人不一样,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文人气息。 此刻,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棕色葛衣,正默默地在店内收拾着细软。 店里的伙计只知道墨掌柜家中有急事,要关店回老家。 店小二阿七很是不舍:“掌柜的,您啥时候再回京啊?到时候我还跟着您,给您当伙计!” 墨掌柜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心中暗自叹息:恐怕,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半月前,礼部庄大人家的下人带了几幅画前来寄卖。 京城里,常有人将家中闲置或不中意的画作送来此处寄卖,若有买家相中,店家与卖家按三七分成,这是行里多年的规矩,墨掌柜也并未多想。 那几幅画乍一看并无出彩之处,甚至可以说是平庸至极。 可谁能料到,接下来的日子里,竟然陆陆续续有学子陆续上门,指名道姓要买这几幅“普通”画作。 墨掌柜起初并未察觉异样,直至有一回,他觉得奇怪,这画到底有什么好的,怎么学子们愿意出高价来买? 他在烛火下细细端详,竟发现画中暗藏玄机。 可一切都为时已晚。 而卖家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所察觉,没过几日,便以他的名义在钱庄开了个户头,存入了一笔数目不菲的银子。 送画的人话里话外,都透出他们和贤王府有交情的意思,让他不要乱说话,小心全家性命不保。 这个时候说自己不知道,没参与,谁会相信呢? 墨掌柜明白自己再也逃不掉了,只能佯装不知,每日在这店里强装镇定,度日如年。 前几日,又有学子前来买画。 墨掌柜察觉到店外有人在暗中盯梢,便让那学子从后门悄悄溜走,并告知他去贤王的梦仙居暂避风头。 自那日之后,墨掌柜便夜夜被噩梦纠缠。 他越想越害怕,终于下定决心,关掉这经营多年的荣宝斋,回老家去。 他雇好了一辆马车,就停在店后的小巷子里。 伙计们将店内的最后一些杂物收拾妥当,一一上前与他告别,将前门落了锁。 墨掌柜背起行囊,缓缓向后门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后门的那一刻,突然,一只手裹着浓烈蒙汗药味的手帕,从背后如鬼魅般伸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墨掌柜惊恐万分,瞪大了双眼,拼命挣扎。 可双腿却如同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意识也逐渐模糊。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心中满是悲凉: 看来,自己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京城了。 ………… “他怎么还没有醒,还不会是药量过大,给药死了?” “不可能啊,这剂量我是掐好的啊。” “都闪开——看我的,咕咚咕咚,噗——” 凉茶水均匀地喷洒在墨掌柜的脸上,他下意识地呛咳几声,缓缓睁开双眼。 三个姑娘蹲在他面前,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第65章 你觉得我狂妄自大吗? 今日午后,方词礼还是去茗汀茶馆二楼守着。 他心中暗自盘算,这次定要多揪出几个妄图购买考题的考生,最好能当场将他们逮个正着。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全,待到御前陈情时,方能更具说服力。 没承想,竟听到一楼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有几个人似乎也在盯着荣宝斋。 方词礼留了心,从他们的只言片语得知,他们等的不是学子,而是荣宝斋的墨掌柜。 墨掌柜已经定好了回乡的马车,他们打算顶替墨掌柜租赁的马车伙计。 并且打算将马车开到荒山野岭的时候,便对墨掌柜痛下杀手,毁尸灭迹。 他找霍雁行帮忙,可当他火急火燎地赶到镇北侯府时,侯府的下人却告知他,侯爷早上已经去军营了,晚上不一定回来。 说来也巧,他要走的时候,碰到了陆青鸢出门买东西。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觉得陆青鸢可能会有办法,于是上前将事情说了。 陆青鸢二话没说就带着人跟着他到了荣宝斋附近。 刚好她带上了前几日柏羽送来的两个武婢,随便去套套店小二的话,就知道了墨掌柜的底细,然后从隔壁铺子的屋顶上钻到了荣宝斋里面。 她们用蒙汗药迷晕墨掌柜以后,再从正门溜出。 那两个在马车上守株待兔的杀手,恐怕现在还等着呢。 “你们!你们是谁!”墨掌柜惊恐地往后退去。 “要不是我们及时救了你,你此刻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陆青鸢拍拍手站了起来,“贤王和礼部庄大人要杀你,杀手就在你要坐的马车上。” 墨掌柜惊魂未定,方词礼从陆青鸢背后走了出来。 “你,你是……”墨掌柜记得他,几天前和另外一个男子来店里抓学子的人。 而且三年前方词礼高中状元,是打马游街过的,他这张脸,很难被人忘记。 “这是方词礼方大人,翰林学士。”陆青鸢代为介绍,“天子近臣,朝中新贵,世家典范。” 方词礼清咳了一声。 有点夸张了。 陆青鸢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墨掌柜你若是有什么冤情,知晓什么秘密,可以直接同他说。” 墨掌柜有些犹豫。 逃走是一回事,但揭发贤王又是另一回事了。 皇亲国戚,岂可是他一微末小民可以去告的? 方词礼正色道:“你叫墨何,金陵人氏,家中还有老母亲以及一妻二女,对?” “你们要干什么就冲我来!不要动我的家人!”墨掌柜警惕得很。 方词礼一针见血:“你觉得贤王抓不到你,会不会去动你的家人?” 墨掌柜愣了一下,就向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方词礼的手。 “方大人!如果你们能救救我的家人,保证她们性命无虞,我可以当堂作证!我知道都是谁买了哪些字画,我也知道钱送到哪里去了!” “我能保证,她们一定没事。”陆青鸢开口,“但你要配合我们。” 墨掌柜点头如捣蒜。 墨掌柜在京城也算是熟面孔,安全起见,方词礼拿了点银子,将他暂时安排在一户老夫妇家中。 陆青鸢将她的两个武婢留下来保护墨掌柜。 今日为了出行方便,不引人注目,两人都没有乘坐自家的马车,而是从马车行租的马车。 马车停在外面的巷子口,他们从巷子里拐出去。 “哎——瞧一瞧看一看呐,亲手缝制的香囊哟!蟾宫折桂助学子,福寿绵长敬长辈,欢欢喜喜过佳节咯!” 巷子里头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摆着一个方寸大的小摊,买一些香囊、挂坠、簪子等小玩意儿。 陆青鸢本来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感觉。 但一听到“蟾宫折桂”这几个字就停住了脚步。 自从家里有了两个孩子要考试,她对这种东西就迷信得很。 老婆婆这个香囊做的倒是别致,每个香囊上面都绣了字,都是些祝福的好话。 而且绳结处也跟别处的香囊不一样,配了桂花模样的银钩,可以直接挂在腰带的环扣上。 这次陆青鸢长记性了,买了四个香囊,两个发簪。 要考试那两孩子买的是“蟾宫折桂”香囊,给老太太的是“福寿绵长”,给霍雁行的是“平安顺遂”,给两个姑娘买的是桂花发簪。 一家人,整整齐齐,都有礼物。 这下侯爷不会挑出什么毛病来了! 陆青鸢开开心心付了钱。 “夫人买这么多,我再送您一个香囊!” 老婆婆笑眯眯地扯下一个天青色的香囊,不由分说就挂在了方词礼的腰带上。 “这……”方词礼一怔。 他几乎没有在外面买过这种东西,平日里的衣着配饰,都是母亲和下人为他打点好的。 “没事,送的呢,不要白不要。”陆青鸢见状,劝道,“先生就挂着,过节嘛,图个喜庆。” “……好。”方词礼放下了想要取香囊的手。 方府和镇北侯府是同一个方向,只隔着一条街,马车也是顺路。 但按照平常,方词礼为避嫌,应该会另外再租一辆马车回家。 可今日他心事重重,盘算着要如何跟圣上去禀明此事,所以当陆青鸢提出同路而归的时候,他没有异议地上了车。 ………… 霍雁行在军营里呆了一日。 不过这一次,他没折腾将士们,只是正常巡视。 昨晚陆青鸢那一巴掌,力道确实挺大的,他今日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红印子。 旁人都不敢问,跑步的时候恨不得多长几条腿,快快从这个阎王身边跑过去。 只有亲卫统领袁术凑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 “啧,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够看到你被人打,你别动,让我好好欣赏一下。” “滚。” “别这样,”袁术嬉皮笑脸道,“你每日都板着一张臭脸,怪不得嫂夫人要打你。” 霍雁行满脑子都是陆青鸢酒后骂他的话。 狂妄自大!临阵脱逃!没有担当!枉为男儿! 袁术见他不搭理自己,自讨没趣,转身准备走了。 后面传来一声:“你觉得我狂妄自大吗?” 袁术猛地回头,毫不犹豫道:“当然!” “我说认真的。” “我也是说认真的,你从小就狂,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袁术话头一转,“不过你狂的也很有资本,每次骑射都是第一,活该你狂妄啊!” 霍雁行姑且信了他的话。 可临阵脱逃,没有担当,枉为男儿这几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禁想起五年前北燕那场惨烈之战,当时他率残部突围,难道陆青鸢说的是此事? 但那是为了保住霍家军最后的希望,又何来“临阵脱逃”之说? 霍雁行越想越不对劲,他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倒是要问问陆青鸢,她凭什么这么说他。 霍雁行翻身上马。 “喂!城门都要关了!你还回去啊!” 留给袁术的只有马蹄溅起的尘土。 霍雁行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又去买了点糕点和卤味,可回府后,他们说夫人下午就出门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在书房看了一会儿公文,看不下去。 想着出去散散心。 没想到还没踏出府门,远处就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车停稳了,陆青鸢从车上下来,随后方词礼也下了车。 “方先生请留步,妾身先回去了。”陆青鸢颔首,“今日之事,等侯爷回来以后我会转告他的。” “如此甚好,”方词礼拱手回道,“明日早朝时我再与侯爷详谈。” 陆青鸢拎着礼物,满心欢喜地转身,向府中走去。 可她刚跨过门槛,一道阴测测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 “这么开心啊?” 第66章 小狐狸,骗鬼呢 “啊!吓死我了!” 陆青鸢手抚胸口,惊魂未定地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霍雁行倚在门后的柱子旁,还是一身玄色长衫,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月光斜斜地打在他的侧脸上,剑眉入鬓,冷冷地看着陆青鸢。 “是你啊——”她看清来人才舒了一口气,“侯爷,您大晚上的站这儿干嘛呀?” “怎么,这是侯府,我还不能站这儿了?” 霍雁行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明知道陆青鸢和方词礼不可能有什么,但是看到他们一道下了马车,就忍不住出言讽刺。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 陆青鸢听他的语气不好,还以为他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 她就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脸,左脸那道被自己扇出的红痕虽已淡了些,却还隐约可见。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赶紧从袋子里面掏出为他准备的小香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挂在他的腰带上。 “给我的?”霍雁行怀疑地捏起香囊,看了看,墨绿色的香囊上面写着平安顺遂四个字。 “当然是给你的!”陆青鸢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开始胡说八道:“我可是今日特意去给你买的,排了好久的队呢,侯爷你看,上面绣着‘平安顺遂’,你出门在外,带着这个保平安。” 霍雁行低头看着香囊,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绣着的字迹。 小狐狸,骗鬼呢。 他虽是行伍之人,但也帮皇帝查过案,知道这绣品天差地别,主要在绣工上。 这个香囊上的绣工,一摸就知道针脚并不是特别平整,估摸着是在哪个小摊上买的。 不过,这桂花银钩倒是独树一帜。 霍雁行心底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但他又想起今日一定要问清楚的事,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冷道: “你可还记得,昨日醉酒后都对我说了些什么?” 陆青鸢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自己昨天骂了他,但是具体骂了什么,她不记得了,所以她打死也不能承认。 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又真诚的模样,连连摇头道: “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说着,还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 “哎呀,昨天我醉得一塌糊涂,醒来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霍雁行看着她这副模样,一时语塞,安慰自己: 也是,她昨晚醉成那个样子,能记住才怪。 “对了!”陆青鸢赶紧转移话题,急道,“有件要紧事得跟你说!” 她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霍雁行说了。 “明天下了朝就先别去军营了,方先生说会过来找你。” 霍雁行神色一凛,眉头紧紧皱起: “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快马加鞭去金陵,务必在贤王动手之前,将墨掌柜的家人保护起来。” “开城的时间是一样的,贤王的人未必会比你的人慢,这事儿就交给我。” “你有把握?这可不是儿戏,若出了差错……” “自然有把握。你且放心,我心里有数。”陆青鸢打断他的话,“有些事情暂时不便透露,但我保证,定能抢在贤王之前护住墨掌柜的家人。” 霍雁行见她不愿意多说,于是也没有追问。 他隐约觉得陆青鸢身上藏着一些秘密,但她既然不想说,就有她的道理,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回到松涛院,陆青鸢一刻也不敢耽搁。 她快步走到书桌前,立马就着手给华州掌柜吴岳写信。 一炷香后,一只灰色的小鸽子扑棱着翅膀,从院中飞向天际。 如果陆青鸢没记错,此时她的小舅舅贺铭正在金陵,负责运送考卷的事情。 她让吴岳尽可能快速地把消息传到金陵,及时找到墨何的家人,千万藏好。 她望着鸽子消失在天际,心中默默许愿,飞得快点,再快点。 ………… 与此同时,贤王府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萧祁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什么?人不见了?” 萧祁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一地。 庄大人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布满冷汗。 萧祁大为光火,直接喊了他的大名:“庄慎之,你派去的都是些什么废物!连个人都抓不住!” 庄大人也没有想到。 自己派出去的杀手,最后竟然连人都没有找到。 “殿下息怒,卑职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谁知?”萧祁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中满是寒意,“若是墨何落在霍雁行手里,供出我们,该当如何?到时候,别说你的乌纱帽,就连你的脑袋都保不住!” 庄大人浑身颤抖:“殿下,卑职罪该万死!还请殿下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定当将功赎罪!” “此事你不必再管了,退下!” 萧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背对着他。 待庄大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书房后,萧祁阴沉着脸,唤来暗卫首领: “墨何肯定还在城里,即刻全城搜捕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外,明日城门开后,立刻派人去查清楚他还有无家人,住在何处。一旦找到,立刻绑来见我,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翌日。 早朝散去,霍雁行今日不去军营,所以需要交代袁术一些事情,让方词礼先去御书房,他随后就到。 方词礼走得快,他昨夜连夜写了奏折,还想了应对策略,几乎一宿没睡,熬得两眼通红。 行至御书房路上的芍药花丛时,方词礼腰间挂着的香囊被低垂的花枝勾住了,“啪嗒”坠落在地。 他没发现,径直往前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霍雁行弯腰拾起香囊,想要还给他。 结果看清楚香囊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桂花银钩。 同他腰间那枚“平安顺遂”的香囊如出一辙。 而掌心这枚香囊上,绣的是,“千里共婵娟”。 霍雁行联想到昨日陆青鸢和方词礼是一同出去,又是一同回来的。 那必定是在同一家摊子上买的香囊。 他一下就冷了脸。 共什么婵娟? 和谁共婵娟? 第67章 先下手为强 “科举乃国之根本,若真有泄题……各府州县的考卷已在路上,叫停谈何容易。” 龙案后传来皇帝沉沉的叹息。 “三年一次科举,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就是为了一次考试。朕要的是铁证,能让天下学子心服口服的铁证。” 霍雁行抬头,目光炯炯:“臣请旨,明日早朝带墨何当殿对质。若有半句虚言,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方词礼做了同样的担保。 两人从御书房出来,方词礼微微低头时,才发现腰上的香囊不见了。 方家有家规,在外遗落的贴身物品需尽力寻回。 就算找不到也要让旁人知晓东西已经丢了,生怕被别人捡到,从而引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方词礼微微弯腰,眼神在四周寻觅。 霍雁行见状,故意问道:“方大人,找什么呢?” 方词礼一顿,摇头:“没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香囊本是贴身私密之物。 但这个香囊,顶多就是陆青鸢买多了东西的赠品。 明明他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可能有。 何必说出来给旁人添堵呢? “既然没什么,那我们走。”霍雁行大步往前走,下巴微微扬起。 没有人知道,一枚天青色的香囊,正浮在御书房不远处的荷花池中。 香囊被打开,里面的香料洒在水面上,香囊咕噜咕噜冒着泡往水底下沉去。 很快,那行“千里共婵娟”就再也看不见了。 “侯爷,方大人请留步!” 忽然,身后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他们转身,只见李公公满脸笑意:“太后娘娘正寻二位呢,这不巧了吗,让老奴碰上了。” 霍雁行和方词礼对视一眼,只能跟着李公公去了寿康宫。 ………… 西市陂头巷。 阿鱼从街上买了丰盛的早饭和菜,刚回到家。 自从王二从陆蓉月手里拿到了些银子,他们家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等送了阿宝去私塾,夫妇二人才坐下来吃早饭。 阿鱼神神秘秘地对王二道:“当家的,你说奇怪不?今日我去买菜的时候看见对街的刘老夫妇买了一块酱猪肉回去。” 王二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管天管地,你还管人家吃上肉了?” “不是的,你忘啦!刘老夫妇早年丧子,家中就他们二人,靠着卖点蔬菜拮据度日,平时过年过节才舍得买点肉丁,怎么今日突然有钱买这么一大块酱猪肉?” 听阿鱼这么一说,王二也觉得有些蹊跷。 昨夜,有一队官兵不像官兵,守卫不像守卫的人,一户户敲开门,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画中的男子。 因为阿宝的缘故,王二经常去荣宝斋,挑一些打折的文房四宝。 他认得那画上的男子是荣宝斋的墨掌柜。 昨晚他仗着胆子多问了一句:“这人犯了什么事儿啊?” 为首的人冷哼了一声:“他犯了事儿,得罪了贤王殿下,你若是见到他却知情不报,小心连你一块收拾!” 王二陪着笑脸,连连说不敢。 那帮人在街头巷尾都找遍了,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人就走了。 如今细细想来,真的要躲在这里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王二最近靠着卖给陆蓉月的情报,赚了些快钱,便有点瞧不上当花匠的那点月钱了。 “我等下过去看看。”王二吸溜吸溜喝完了稀粥,又咬了两口饼子,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他在刘老夫妇的门口溜达了两圈。 这两位老人,平日不怎么出门,三天两头买一次菜就够吃了。 大门紧闭,看不出什么,王二把耳朵贴到墙上,只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说得也很模糊。 他左右看看,发现刘老夫妇门外有一棵歪脖子树,夏季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 王二吭哧吭哧爬到树上,可距离还是有点远,听不清说什么,但至少这回能看得清楚了。 只见刘老夫妇把吃的做好放在桌上就回屋了。 不多时,院中的地窖打开了。 两名丫鬟先从里面走出来,她们的身材比一般的丫鬟要高大粗壮一些,腰间别着刀,目光警惕着环绕四周,看起来是两个练家子。 王二吓得把头缩了一缩,藏到了树叶底下。 等他再次探出头来的时候,就看见院中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在吃桌上的饭菜。 王二眯着眼睛看清后,心中猛跳:是墨掌柜!是荣宝斋那个墨掌柜! 午后,铅灰色的云团从西北方翻涌而来,层层叠叠,将原本澄澈的天空覆盖住。 贤王府的檐角铜铃在狂风中叮当作响。 “回殿下,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墨何。” 暗卫首领跪在地上禀报,“属下怀疑,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不会。”萧祁斩钉截铁道。 他已经知道今日早朝后霍雁行和方词礼单独去面见了皇帝,特意让母后将二人拖住,留在宫里。 按照他对霍雁行的了解,他一定会在明日早朝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墨何带到殿上,将此事爆出。 他虽然有把握,庄慎之这个人虽然蠢笨,但嘴还算严谨,为了他全家的性命,自然不会攀扯到自己。 但是这样一来,势必会牵扯到那些买了试题的学子。 大多数学子之父皆为朝中官员或各地富商。 这样一来,以后谁还敢给他萧祁卖命。 只能,先下手为强。 暗卫首领觑着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连忙点头:“属下明白,属下会增派人手继续找的!” “找是还要找的,不过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萧祁唤来了管事,“去请庄大人过来,对了,让他顺便带着那个李什么……哦,李春秋一块过来。” 他翻开桌面上摊着的情报,上面写着,长风镖局是陆青鸢的外祖家,今年六月底到七月,为朝廷运送试题。 事态紧急,只能把替死鬼提前推出来了。 若是能够一举将镇北侯府压制住,就更好。 轰隆—— 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萧祁双手背在身后,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一场大雨,终归是要落下。 第68章 凌韬入狱 午后,临江书院的学子们休憩完毕,重新进入斋社,却见书院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礼部尚书庄慎之庄大人。 庄大人生得一副宽厚模样,学子们见他都觉得颇为亲切。 他身着一袭紫袍,头戴乌纱帽,脚踏皂靴,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弘毅斋。 “临江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我对在座的各位都寄予厚望。” 他这一番话让底下所有学子们都振奋了精神。 “科举乃国之大典,朝廷重流程公正。望诸君勿忧,凭真才实学发挥。切记严守考纪,勿生杂念。愿尔等一举高中,报国为民!” 庄大人慷慨陈词,学子热血沸腾。 忽然,最后面的李春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大人!学生,学生要状告,状告……有人……有人提前知晓本次解试试题!” 话音未落,满室学子皆倒抽冷气。 试题泄露,这可是顶天的大事儿。 “胡闹!这种话也是浑说的!”庄大人板起脸来。 “我,我没有胡说,我亲眼看到凌韬对旁人说,自己这次必定高中,还和那几人一起探讨试题!”李春秋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试题,怎会如此笃定!” “我没有。”凌韬站了起来,平静道。 “好了,此事不论真假,都需要呈报圣上,”庄大人命李春秋把他口中说的其他人,也一一指认了出来。 包括凌韬,一共九位学子。 “来人,将他们通通带到大理寺暂行关押起来!” 霍云旸闻言,悄悄转着病椅,从后门出去,让砚青去隔壁叫上三妹妹和四妹妹,准备先回家找大人。 镇北侯府,松涛院。 “不对……不对……” 陆青鸢听完孩子们的陈述,喃喃自语。 她记得前世,解考还是如期举行了,而且学子去大理寺告发舞弊的事情是考完才发生的。 如果前世方词礼已经查到了墨掌柜,解考为何还能举行? 答案就是,墨何没能活到面见皇帝,方词礼证据不足,无法提前叫停解试。 而这次,墨何被保护起来了。 萧祁在书院闹的这一出,为的就是贼喊捉贼,好祸水东引,将所有罪责都归结于负责运送试题的长风镖局。 凌韬作为她的养子,自然就成了他首先要拿来开刀的对象。 “三婶娘,三叔不在,你快想个办法救救大哥哥!” 霍云瑶拽着她的衣袖,将她唤回了现实。 陆青鸢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如今墨何是关键证人,只有他知晓全部内情。 她得去确认他的安全。 至于凌韬这边……都是世家子弟,性命肯定无虞。 书院这帮参加解考的学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十八九岁,经不住事。 万一被威逼利诱,稀里糊涂签字画押,承认自己是从长风镖局买的题,就遭了。 陆青鸢回到卧房,从床底下找出一个小的嫁妆箱子,找到了几颗绿色的圆形烟球,交给霍云瑶。 “好孩子,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够进到大理寺,告诉凌韬和其他被抓的学子,千万别签字画押,保持冷静。” “这个烟球,别人要是来捉你们,就丢出去。” 霍云瑶接住了烟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贤王府。 “怎么还不来人啊?”王二着急地在贤王府后门踱步,嘴里嘟囔着,“这王府就是麻烦,要是二小姐还在陆家,我还不是说见就见到了。” 他带着情报高高兴兴来到贤王府,却在前门吃了个闭门羹,门口的守卫什么也不知道,看他的穿着打扮就将他撵走了。 他不死心,想起来陆家二姑娘已经是贤王妃了,于是特意绕到后面,苦苦哀求门房,让贤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过来见他一面。 还好来的是素琴,她将王二带了进去。 “你真的瞧清楚了,是殿下要找的人?”陆蓉月怀疑地看向王二。 自从上次那件乌龙以后,陆蓉月连带着记恨上了王二,要不是他传的假情报,自己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二小姐这次千真万确,那刘家平日里就两个老人,无缘无故多了两个会武功的丫鬟,还有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我就多看了一眼。” 王二赌咒发誓:“我以我全家性命作保,那男子就是荣宝斋的墨掌柜,不会有错的。” “我且最后再信你一回。” 陆蓉月带着王二前往外院,王爷的书房。 萧祁闻言,大喜。 果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赏了王二一锭金子,陆蓉月亦觉面上有光。 等他们走后,萧祁唤来了暗卫统领。 “刚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你们几个佯装一下,装作是方府的下人,去接墨何出来,人不要死在外面,做得干脆利落一点。” “是!” “还有,刚才那个送信的王二,也杀了,他知道的太多了。” “是。” 倾盆大雨汹涌而下,整个京城瞬间被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贤王府的暗卫们叩开刘家的大门时,旁边一辆青幔马车正碾过巷口积水,往巷子外驶去。 是刘婆子开的门。 暗卫统领堆起笑容:“老人家,方大人差小的来接墨先生回府,他人呢?” 刘婆子攥着门框的手突然发颤,望向后面的老伴儿。 刘老汉老实巴交地回道:“俺不晓得,刚刚已经有人把他接走了啊……” 暗卫统领瞳孔骤缩,转身冲向巷口,谁知刚刚还空荡荡的巷口处此刻却堆满了杂物,他们的马车过不去。 “追!” 他带着几个兄弟,跳上房梁,向前追去。 原来刚才那辆马车是陆青鸢的,她抢先一步,接走了墨何。 萧祁亲自登上了高楼,见到这一幕,命令手下朝着那辆青幔马车放箭。 “王爷,可里面还坐着侯夫人……” “本王不知道什么侯夫人,只知道那是逃犯。” “……是。” “放箭。”萧祁的声音落下,第一支弩箭擦着车篷飞过,驾车的一名武婢躲闪不及,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紧接着,又一支箭射过来,第二个武婢被射中了手臂,也松开缰绳,滚落了下去。 陆青鸢立刻钻出马车,坐在前杠,手持缰绳,保证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驾!”她甩鞭抽向马背,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在她的头上、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再放。”萧祁的声音冷酷无情。 这一次,数十根弩箭齐发。 弩箭破空而来,嗡嗡的声响离陆青鸢越来越近,她无处可藏。 当—— 一道寒光闪过,离她最近的弩箭被拦腰斩断! 第69章 三宝勇闯大理寺 暮色将近,一辆马车在朱雀大街狂奔。 车轮碾碎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幕。 霍雁行稳稳地站在车顶上,腰间横刀划出银弧,将破空而来的弩箭一一斩落。 最后一支箭头擦着霍雁行的右肩而过,“噗”的一声扎进车厢木板,离缩在角落的墨何仅有三寸。 墨何被吓得脸色惨白,当场晕厥了过去。 “霍雁行!”萧祁咬着牙,命令手下,“给我追!” 陆青鸢攥紧缰绳,手掌都沁出了冷汗,马车快到整个车架都在颤动。 马车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如果要去宫里,就必须走左边,但是左边是京中最繁华的闹市区,马车如果这样过去定会撞到路人,而右边则通向城门方向。 陆青鸢想都没想就驾着马车往右边而去。 弓箭手沿着屋顶往前急奔,可前面的行人越来越多。 “让开让开——” “救命啊杀人啦!” “谁他娘的在老子的地界放箭!” 惊呼声中,开封府的铜锣声骤然响起。 五六个衙役举着水火棍拨开人群,仰头望向沿街楼阁:“哪处放的箭?给爷滚下来!” “停。”萧祁抬手叫停了弓箭手,望着那越来越远的马车,眼底里闪过一丝狠厉,“先撤。” ………… 大理寺西巷深处,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枯槐树下。 车厢内,霍云瑶又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对面的大理寺:“怎么办,门口一直有人看守,我们很难进去。” 车内闷热,霍云旸坐在正中央,手持一把羽毛扇在扇风,乍一看颇有军师风范。 他看着两个六神无主的妹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你们照我说的做……” 半晌,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 霍云瑶微微扯乱了霍灵犀的头发和裙子,又在地上沾了一点泥巴,点在她的脸上和衣服上。 “刚刚二哥哥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霍灵犀点点头,转身朝着大理寺门口走去。 守门的小吏见到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去去去,谁家小屁孩……” 他正呵斥着,定睛一看,这女童衣着华贵,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霍灵犀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嘴一撇,眼圈一红,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叔叔,我迷路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小吏的声音放得轻了很多。 霍灵犀挺起胸膛:“我爹爹是大官,家里很大很大,有很多园子,我爹还带我见过皇帝叔叔。” 她爹能带着她见到皇帝! 那她肯定是朝中重臣的闺女或者孙女,要是帮她找到家,她家人不得千恩万谢! 不一会儿,守门的小吏就把里面的人喊了出来。 大理寺少卿陪着庄大人进宫去面圣了,余下的都是一些官吏。 他们围着霍灵犀转,争先恐后地讨好她。 “小姑娘,你随我来,咱们去里面吃蜜饯点心好不好啊~” “放心,我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帮你找到爹爹的!” 此时,他们没注意,另一个小姑娘从旁边溜进了大理寺的门,往最后面的地牢去了。 地牢里。 只有三两个狱卒在最底下看守着重刑犯的牢房。 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一般被关押在比较上面的地方,条件也好一些。 霍云瑶靠着楼梯的墙面移动,靠着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霍云瑶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用手帕捂住鼻子,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找过去。 学子们惶恐不安,各个议论纷纷。 “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爹肯定会捞我出去的!” “早知道就不来京城念书了,要不是我爹从商觉得面上无光,非让我来入仕,我才不来呢,我能抄个啥啊我,我啥也不会,给题我都不会写。” “以前听夫子说过,舞弊者,轻者戴枷示众,流放边疆,重者……要砍手!” 砍手! 读书人最怕的就是这个! 有人受不住压力,开始失声痛哭。 “你们别吵了!没看到镇北侯府的大少爷跟我们一样蹲牢房吗?他没事,我们就没事。” 众人目光投向角落,只见凌韬抱膝缩在阴影里,月白长衫已沾满草屑。 痛哭者抓住凌韬的衣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是镇北侯府的人,镇北侯一定会来救你的对不对!” 凌韬不说话,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拜托,他只是养子,又不姓霍,”有学子嘁了一声,叹道,“镇北侯府哪会为了外人这么折腾?” 凌韬心想:是啊,自己只是个养子,没有改姓,更没有录入宗牒。 就算真的出了事,镇北侯府只要和他撇清干系就可以了。 看来真的是天道好轮回,上回自己将匿名信放在夫子的桌上,害得霍云旸白白遭受一顿质疑。 这次轮到他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小姑娘刻意压低的声音。 “大哥,大哥你在吗?” 凌韬的耳朵动了动,是三妹妹的声音! 他猛然抬头,只见昏黄油灯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扒着一个个牢笼栅栏往里张望。 他扑到栅栏前,伸出手,低声喊道:“三妹妹,我在这儿!” “大哥!”霍云瑶眼睛一亮,跑过去抓住凌韬的手。 这是霍家三姑娘! 听到动静后,周围的学子都围了过来。 “霍三姑娘,外面怎么样了?” “方先生和侯爷还管不管我们啦!” “大人们已经去想办法了,你们千万不要认罪!”霍云瑶望向走廊尽头的火把,语速极快,“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一旦认罪就完蛋啦!” “什么人?!” 灯笼光晕突然晃向这边,狱卒的呵斥声伴随着钥匙串的哗啦声传来。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是怎么进来的!” 为首的狱卒撸起袖子,招呼着其他兄弟们就要抓她。 “我先走了!大哥!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啊!” 霍云瑶转身就跑,眼看一个狱卒向霍云瑶扑了过来,凌韬捡起地上的石子一弹。 咚! “哎哟!哪个龟孙子偷袭老子……” 狱卒膝盖一软,瞬间跪倒在地。 霍云瑶趁机往前跑,几个狱卒紧追不舍。 上楼梯的时候,霍云瑶从怀里掏出两颗陆青鸢给的弹药,往后一丢。 “什么东西!啊!是火药!” “低下抱头!小心爆炸!” 狱卒们怂了,纷纷往后推,躲在墙后面。 第70章 赤裸裸的威胁! 砰—— 爆炸声响起。 但想象中地动山摇,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黄绿色的烟雾在狱中弥漫。 咳!咳!咳! 狱卒们个个被熏得涕泗横流,连连咳嗽。 “小娘皮,敢耍老子!这不是炸药,是烟球。” 就是不知道这烟球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辛辣得要命,他们一时间睁不开眼睛,连声音都哑了。 与此同时,在前厅,霍灵犀被大理寺的官吏们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一会儿吃个绿豆糕,一会儿吃个山核桃,小嘴就没闲着。 但是他们问东她答西,就是问不出关键信息。 后面传来了嘈杂声。 “什么声音?”其中有个官吏想出去看看。 霍灵犀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哭得更大声了。 “爹爹一定很着急,你要是能把我送回家,我就让我爹给你好多好多钱!再给你封个大官做!” 周围的人都被她逗笑了,一时间也忘了要出去看。 再说了,大理寺这种地方,谁敢乱来? 霍灵犀的余光瞥见三姐姐跃出大门的身影,趁机往后退了半步。 她擦擦眼泪,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呀!我已经想起来我家在哪里了,谢谢叔叔们,叔叔们再见!” 说完她转身就跑,像一尾吃完就跑的小鱼,快得大人们连衣角都没有抓到。 “喂——你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啊?” “我们送你回去!” “小姑娘,你别跑啊——” 直到后面的狱卒把眼睛睁开了,跑了上来,和前厅的官吏们一对,才知道,中计了! 关键还中的是两个奶娃娃的调虎离山计,这事还真不好张扬。 反正里面的犯人一个也没少,大家就装作此事不知道。 ………… 雨已经停了。 京郊密林深处,篝火噼啪作响。 一辆青幔马车几乎散了架,马儿累得一步都走不动了,解了绳子,在一旁的溪边饮水。 “萧祁真的是疯了。”陆青鸢望着被射成刺猬的马车,喃喃道。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不是所有事情,重生以后就都会好的。 老天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但她仍然时刻处于京城的波澜诡谲中,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陆青鸢转身,发现霍雁行手上拎着几尾鱼。 拾柴、烧火、捕鱼、杀鱼。 他从来到这儿就没有停下来过,熟练得就像是做过了千万次这种事情。 不像个侯爷,像伙头兵。 陆青鸢注意到他的右肩被划破了,只是今日穿的还是大红色的官袍,看不出伤口深浅。 “把衣服脱了。”她皱着眉头道,“我看下伤得怎么样了。” “没事。” 霍雁行嘴上说着,但还是乖乖把外袍脱了。 右肩下方渗出的血珠已将白色的内衬洇成深褐色,看得陆青鸢眉头皱得更紧了。 “全脱。” 不然怎么上药。 她转身回马车上,想找些能用的药膏药粉,但这辆马车是马车行的,什么也没有。 墨何还在车厢里昏着。 陆青鸢越想越气,踹了一下他的膝盖。 没醒。 她垂头丧气地下了马车,却看见在篝火旁的那人,已经脱了上衣,背对着她,正在烤鱼。 陆青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半裸的肩臂上。 古铜色的肌肤上交错着几道旧疤,右肩新伤蜿蜒三寸,还好。 倒是腰部有一道暗褐色的疤痕,从右腹斜贯至左腰,边缘凸起的肌理呈暗红色,像条蛰伏的蜈蚣。 光是这样都能够想象出来当时伤得有多重。 命真大。 陆青鸢走过去,翻找霍雁行换下来的衣服,找到了那枚墨绿色的香囊。 她扯开香囊,里面果然有艾草和蒲黄,她把里面的药倒出来,敷在他的伤口上。 他忽然闷哼一声。 陆青鸢以为他痛,轻轻给他吹了吹。 结果他指了指地上的香囊,原来刚刚陆青鸢手太快,倒出了药,就把香囊丢地上了,火星子一燎,就烧着了。 陆青鸢瞟了他一眼:“别乱动,回头我再给你一个。” 刺啦—— 陆青鸢扯下自己的月白裙裾,给他包扎好。 霍雁行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可能是淋过雨的缘故,她的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 她离他极近,连呼吸的轻响都清晰可闻,侧脸在火光下莹白如玉。 有几缕湿发贴在颈侧,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 “好了!” 陆青鸢很满意自己的包扎手法,她拍拍手,起身将湿衣挂在树枝上烘烤,问道:“对了,你今日怎么进宫怎么久?” 说起这个,霍雁行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从御书房出来后,太后宣召,拉着他和方词礼东拉西扯,说什么宫里的几位皇子如今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想给他们一位文先生和武先生。 太后把几位皇子叫了过来,让他们给自己和方词礼行了拜师礼。 下午又分别测试了皇子们的底子如何。 一直拖延到酉时,还不见放人。 霍雁行这才和侍卫们过了几招,强行从寿康宫离去。 一出宫门,就见到了在此等候的松烟和柏羽,急急忙忙地先往西市去了,这才赶上陆青鸢。 “你胆子未免太大。”他不是很赞同她今日的做法。 陆青鸢刚把自己打湿的外袍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一件金丝软甲来。 霍雁行愣了一下。 “我哪能真的一点防护都不做。”陆青鸢得意地笑了一下。 这还是今日给霍云瑶找烟球的时候找到的,也放在娘亲的嫁妆箱里。 也不知道外祖父怎么想的,当初给女儿的嫁妆里都是些行走江湖的宝贝。 “水……水……” 不知道是不是烤鱼的香味太过诱人,墨何竟然悠悠转醒了。 陆青鸢给他丢个水囊,又从马车里找出纸和笔,让他写供词和买题学子的名单。 “不是我不肯写……”他抬头,撞上陆青鸢冷厉的目光,期期艾艾道,“说好了,保证我家里人安全,我才配合你们的。” 陆青鸢心里着急,如今城门已经关闭,霍雁行又受伤了。 凌韬还在狱中,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消息传进去。 她心中憋着一股气,逮住墨何就一顿痛骂。 “我查过你,你也是个读书人,过了解试,但春闱未中,只得了个举人。”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以为藏于暗室便可独善其身?” “绝无可能!” “你第一次发现字画有问题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的家人?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的家人?” “现在事情败露了想起家人了?早干什么去了!” “你若不是唯一的证人,我早就把你丢到深山喂狼了,哪有功夫跟你在这磨磨唧唧的!” “四五十岁的人了,孰轻孰重搞不清楚吗?” “读的是孔孟之道,行的全是鼠辈之事,子孙后代都为你蒙羞!!” 一场酣畅淋漓的痛骂。 惊得树林深处飞出一行雀鸦。 “你写了,至少能换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和侯爷保你无事,你要是不写……” 陆青鸢冷笑一声,转头就抽走了霍雁行放在身侧的长刀,架在墨何脖颈上。 “你要是不写,就去黄泉路上等你的家人!” 赤裸裸的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啊! 墨何的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日看着温温柔柔的侯夫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女悍匪了呢? 他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侯爷。 霍雁行默默转过身,去给火堆里面添了点柴火,好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看来,陆青鸢上次骂自己还算轻的。 她清醒的时候骂人,更厉害。 第71章 让我们无故攀咬他人? 最终在陆青鸢的威逼利诱下,墨何哆哆嗦嗦地写下了供词,还有买题学子名单,还咬破了手指,盖上了红手印。 陆青鸢左手接过供词和名单,右手递给墨何一串烤鱼。 “你看,这不就对了吗!”她将刀放下,微微转动了一下手腕,抱怨道,“害得我白拿了这么久的刀,沉死了。” 霍雁行的刀,是玄铁打造,看似轻便,实际上要拿起来还是有点费劲的。 墨何欲哭无泪:又不是我让你拿刀威胁我的! 霍雁行默默地看完这一出戏,微微挑眉。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看来是她的惯用伎俩。 陆青鸢咬了一口烤鱼,那烤鱼金黄诱人,轻轻咬一口,表皮酥脆,里面雪白的鱼肉鲜嫩可口,吃得她不由食指大动。 上次和孩子们一起来城外游玩,他们是带齐了装备的。 盐、糖、胡椒、丁香等调味料应有尽有。 而这次,他们几乎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出了城,怎么霍雁行还能做出有滋有味的东西来? 霍雁行似乎猜出她想问什么,摘下腰间的一枚小葫芦给她。 “里面是盐巴、姜粉和胡椒,我们之前行军打仗,免不得要就地取材,”他看着面前跳跃的篝火,好像能通过火苗,回到那个时候,“我大哥二哥负责抓猎物,我年纪小一些,只配给他俩当伙头兵。” 陆青鸢接过小葫芦,扭开盖子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混合的调料气味。 窸窸窣窣—— 陆青鸢旁边的树丛间陡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谁!”她一惊,顺手就把小葫芦冲着树丛的方向撒了过去。 “啊——我的眼睛!” 一声哀嚎,惨绝人寰。 ………… 四更天。 梆子声穿透浓雾时,京城沉在墨色之中,唯大理寺灯火通明。 前厅,大理寺卿赵衡和礼部尚书庄衡之对面而坐。 赵衡一脸为难:“庄大人,这样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你给我一个人情,就是给贤王殿下一个人情。” 庄慎之示意侍从抬上一个木匣子,里头两排金锭码得整整齐齐。 赵衡连连摆手,不敢收下。 这次泄题案很蹊跷,从下午到晚上,他带着人搜了临江书院,搜到了一些罪证。 嗯嗯。但总感觉这些罪证都很刻意,也有些潦草,像是有人临时放过去的。 大理寺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赵衡左右都不想得罪,于是只好退一步:“好,这样,庄大人您可以进去探视,但是为了保证公平,别人也能进去探视,如何?” “行。”庄慎之起身就往牢狱的方向去了。 这帮学子已经在牢狱里呆了大半天了,晚膳只有一个馒头,都是十几岁的小伙子,哪能吃饱,一个个垂头丧气地靠在墙角。 庄慎之轻咳了一声: “本官知道,你们都还只是一些孩子,有时候被人挑唆着做错了事也无可厚非。我们查到了一些证据,这次泄题案与长风镖局有莫大的关系,只要你们在这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承认你们是在长风镖局贺家的手里拿到考题的,本官会向圣上言明,恕你们无罪,这样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此话一出,狱中的学子不由窃窃私语。 “什么长风镖局,我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但我只想回家。” “可是霍三姑娘不是说,让我们什么都不要认吗?” “对啊,我们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认?” 凌韬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庄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无故攀咬他人?”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书院后圃里新栽的青竹,竹节未全,却已不肯弯折。 “大人身为礼部尚书,竟然教我们指鹿为马,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吗?!” 一旁的狱卒挥起皮鞭抽在栏杆上,发出“啪”的脆响:“放肆!敢对大人无礼!” “哎,莫要动粗。”庄慎之虚抬手掌,拦住欲上前的狱卒。 “这可是镇北侯府的大少爷。”他转而望向其他学子,语重心长道:“本官也有子女,实在不忍看你们困在牢里。诸位该清楚,他的养父是镇北侯,便是天塌下来,也有侯府顶着。” “而你们呢?家中父辈无非是个六七品的小官,或者是有些钱财的富商,托了关系,塞了银子进的书院。如果你们出了事儿,你们让家中的长辈们怎么办?” 庄慎之很满意地看着有些人脸上已经浮现了犹豫之色。 忽然,凌韬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子,开始用石头敲击栏杆。 他一边敲击出有节奏的韵律,一边开始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本是战时之曲,士兵列阵时以剑击盾为节拍,边击打边唱,是用来鼓舞士气的。 但自从大梁与北燕交恶,战事频发,这首曲子就传遍了大梁的大街小巷。 学子们都会唱。 少年的心性是最为纯净的,尚未经历过官场的蝇营狗苟。 读书使人明理,他们心中始终保留着对士大夫的尊崇,对真理的追求。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这是他们的志向。 凌韬的声音虽还带着些青涩,但语调沉稳,很有军中主将的风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渐渐地,有学子跟着凌韬唱了起来。 他们或许害怕过,但昔日的同窗就在身边,当一群人都去做一件相同的事情时,害怕就会变成勇敢。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也敢用眼睛直视面前的大人了。 隔壁牢狱的人听了,也跟着唱了起来。 地牢里回声极好,一时间,声音撞击到墙上又荡回来,在人的心头上颤抖。 “闭嘴!不许唱!”狱卒拿着鞭子指着他们,骂骂咧咧,“不许唱!不许唱!”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庄慎之没了耐心。 本来他这几日就在贤王殿下那里吃足了排头,好不容易有一件做起来不是很困难的差事,要是再搞砸,他也没有脸去见贤王了。 他皱着眉,一个个学子看过去。 他手上有这些学子的名单,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家底。 当初选择他们跟着凌韬一起背黑锅,就是因为他们的家族对于贤王来说无足轻重。 “你,出来。”他点了最右边一个穿得最华贵的红衣少年,他家只是个江南织造的富户。 杀鸡儆猴,也要挑最弱的鸡杀。 两个人高马大的狱卒,强行要把红衣少年抓出来。 “啊——为什么是我!不要!不要啊——” 他尖叫着往后退。 凌韬扔了手中的石子,活动了下手腕,刚想上去帮忙。 此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庄大人今晚若是敢动私刑,明日早朝本官的奏折就会呈到圣上面前。” 第72章 他们是我的学生 来人走得快,给沉闷的地牢带进来了一阵风。 影影绰绰的烛影里,走出来一位身着紫袍官服的男子。 “方先生!”凌韬站在最前面,一眼就瞧见了来人。 “太好了,是方先生!” “方先生救救我们!” 学子们见到熟悉的老师,堪比见到亲生爹娘,纷纷扑到栅栏前。 庄慎之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他怎么来了? “方大人!等一下!方大人——” 楼梯上又下来了几个人,是赵衡和几位大理寺的官员。 赵衡心中叫苦不迭。 今晚是怎么了?一个接着一个来,把他们大理寺当成什么了?菜市场吗! “这么晚了,方大人还来这儿……”庄慎之端着一副笑面孔,问道,“可是圣上有旨意了?” 赵衡也满心期待地看向方词礼,他多么希望方词礼现在马上就能掏出一张金灿灿的圣旨来,快快宣读完毕,好把这牢狱里面一个个烫手山芋放回家去。 方词礼微微甩了下衣袖,平静道:“并无。” 赵衡愕然:“方大人,若无圣上旨意……我们是不能开监放人的。” “赵大人,”方词礼微微一笑,“谁说我要让你开监放人了?” “那您这是……” “他们是我的学生,学生有罪,我这个当先生的自然也逃不了干系,我陪他们一起等明日圣上的宣召。” 说罢,方词礼一掀袍子,席地而坐,闭目养神,不再开口说话。 赵衡身子僵了一僵,也是,规矩只说不能开监放人,又没有说外面的人不能进来陪着。 何况这还是职位在他之上的方大人。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一旁的庄慎之。 “方大人对学生还真是体贴入微啊。”庄慎之快把后槽牙都咬碎了,见实在赶不走这个瘟神,只好拂袖而去。 赵衡也摸摸脑袋,跟着走了。 这帮学生还没来得及欢呼,就看见他们敬爱的方先生转过身来,变戏法般地从偌大的袖口里掏出了烧鸡、烧鸭、卤猪耳朵、胡饼…… 学生们的眼睛越睁越大。 “别看了,快吃。” 方词礼将吃的送进栅栏里,然后又继续闭目养神。 “哇!!!” 学生们的欢呼声差点要把地牢给掀翻了! 许多年后,当他们有人成为造福一方的官吏,有人成为敢于直言的御史,有人成为驰骋沙场的将军,有人成为搭棚施粥的富商…… 回忆起来人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饭,都会想起这个在大理寺地牢的夜晚。 他们在牢狱之内,狼吞虎咽。 他们的老师端坐在牢狱之外,单薄的文人之躯此刻竟像极了一尊神像。 他们笃信,只要他们的守护神在,就没有人能伤害他们。 原来这世间最坚固的壁垒,从来不是砖石砌就的高墙,而是有人愿意用血肉之躯,为你挡住所有的成人世界的风雨与黑暗。 很快,五更的梆子声响起,东方已现鱼肚白。 “先生,天亮了。”凌韬轻轻道,“城门很快就开了。” 方词礼睁开眼睛,望向楼梯口。 学生们在等,他也在等。 他昨晚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听书童说了朱雀大街发生的事情。 镇北侯立于马车顶上,手持刀刃,在箭雨中全身而退,直奔城外。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羡慕武将的自由洒脱。 只希望这一次,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 ………… 城门上。 萧祁一夜未眠,早早地就登上了城门。 庄慎之没能拿下狱中学生们的口供,这事就有点悬了。 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兄必定会问到泄题案。 虽然他已经让人将各种证据伪造了,跟长风镖局挂上了关系,但只要墨何没有死,他就不放心。 “王爷,快看!这好像是昨天那辆马车。” 萧祁往下一看,果然是昨天那辆青幔马车,离得近了,看清楚了车外驾车的人是个身着月白绫子裙的女子。 没错,是陆青鸢。 那车厢里的肯定就是墨何! 他厉声道:“还不快去拦下那辆马车!” 暗卫统领带着人就下去了,可马车已经过了城门,径直地往宫门而去。 “嫂夫人,您慢一点,快颠死我了!啊——我的头!” 袁术在车厢里活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一会儿捂着头,一会儿捂着屁股。 “慢不了一点,你可是关键证人,慢了怎么让萧祁相信车厢里的就是墨何?”陆青鸢说着,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精神抖擞地喊了一声,“驾!” 说起来,袁术也是倒霉。 昨夜轮到他在军营周围巡查,他骑着马走着走着就走远了点,看到丛林里有炊烟升起,觉得有些蹊跷。 谁大晚上的不回城,在这儿烤东西。 味道还怪香的。 他下了马,走过去,凑近发现原来是自家老大。 他刚想进去打个招呼,没想到下一瞬就有一股奇怪的粉末袭来,又咸又辣,洒进眼睛刺痛不已,这才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才发现洒自己粉末的是嫂夫人。 “对不住,我还以为是坏人。”嫂夫人笑得和蔼可亲。 “倒是可惜了那半瓶调料。”自家老大却视若无睹,只惋惜几条小黄鱼无调料可佐。 没想到,嫂夫人盯着他看,盯到他快发毛了,才惊喜道:“我有主意了!” 为了第二天霍雁行能顺利带着墨何进宫,她提议让袁术穿上墨何的衣服,坐在车厢里,当一个活靶子,吸引萧祁的人。 然后霍雁行带着墨何乔装打扮成菜农,城门一开就入城,偷偷入宫。 袁术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拉上了贼船。 “哗啦——” 萧祁的暗卫这次学乖了,不敢当街放箭,而是从屋檐下滚落在马车顶上,直接破窗而入,势要取墨何性命。 袁术瞬间收起了嬉皮笑脸,抽出腰间双刀,一左一右,扎入来人的心肺,“噗”的闷响里,双刀没入血肉。 干脆利落。 “没事?”陆青鸢问道。 袁术挑眉:“哼,就这点能耐?小爷我不带怕的!” 而此时,霍雁行和墨何正戴着斗笠,推着装满青菜的木车,离宫城愈来愈近…… 第73章 令他心生嫉妒 沉闷已久的大理寺地牢,终于又迎来了新鲜的风。 “宣——涉案学子上朝觐见。” 这次来的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王福公公。 “方大人,辛苦。” 方词礼站起来的时候,王公公扶了他一把,低声道,“镇北侯已经带了人证上殿了。” 方词礼松了一口气,微微躬身回礼,然后转身对着背后的学生们道:“孩子们,走。” 一帮十几岁的孩子,在牢狱里呆了一夜,终于又重新见到天光。 他们三三两两走在朱雀大街上,往皇宫方向走去。 有人整理凌乱的衣冠,有人活动僵硬的肩颈,有人拭擦衣角的草屑,却无一人退缩迟疑。 快走到宫门了。 “凌韬!” 宫门外的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位女子,声音清亮。 凌韬抬眼看去,是陆青鸢。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发髻有些凌乱,眼底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 月白裙摆溅满褐黄泥点,絮状的布丝一缕缕垂落,显然奔波了许久。 一点都不像一位贵夫人。 他眼眶有些微热。 陆青鸢小跑着过来,抓着他的手: “你不要怕,大大方方进去,老老实实回话就行。” “好。” “你父亲和方先生都在,不管发生什么,他们会保护你的。” “好。” 凌韬不知道说什么,只会点点头说好。 “好孩子,”陆青鸢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母亲在这儿等你出来。” 方词礼在后面看着学生们一个个进了皇城,不知怎么的,眼神又看向了陆青鸢。 他忍不住想,她昨日经历了什么。 她虽然疲惫憔悴,但眼神明亮。 京城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明亮澄澈的眼睛? 肆意的,明媚的,自由的。 令他心生嫉妒的。 ………… 乾清宫。 早在上朝前,皇帝就私下见到了霍雁行和墨何。 两人菜农打扮,一开始皇帝还没有认出来哪个是霍雁行。 皇帝看了墨何的供词,心里有数了。 但他要求墨何在堂上,只需提及庄慎之利用字画泄题纳财即可,切勿牵扯贤王。 于是,学子们上殿后,也没有被问什么,只不过是走个形式,便判了无罪释放。 “此次泄题案,朕念及科举乃国之根本,” 皇帝抬手轻叩御案,翡翠扳指撞在黄梨木上发出清响, “着令解试推迟至九月,陆相国与翰林学士方词礼重新拟题,钦天监择吉日开考。” “礼部尚书庄慎之,监守自盗,紊乱科场,着即赐自尽,不连坐家人。” “荣宝斋掌柜墨何,虽卷入事端未及时呈报,然能主动供述、上缴赃银,功过相抵,着免其罪责。” “至于涉事学子……”皇帝看着手里的名单,久久不语。 底下有些臣子心中犯起了嘀咕。 先帝在时也有买题学子,被抓住后,哪怕是最轻的惩罚,也要三代不许科举。 即使是世家,三代不许科举,不许做官,也会元气大伤。 有几位老臣互相对视一眼,若是皇帝真的要动世家,他们就只能投奔贤王了。 半晌,皇帝才堪堪开口:“朕念及学子尚幼,且证据不足,名单不予公开。” 不公开?不处罚? 臣子们窃窃私语。 方词礼皱了皱眉,刚想上前。 霍雁行朝他递了一个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江南水患未平,国库空虚,”皇帝忽然话锋一转,“诸位爱卿饱读诗书,当知‘达则兼济天下’之理,朕有个想法,快到中秋了,不妨在中秋时设一个‘赈灾文会’,让学子们以文换捐,既练了笔,又积了德,如何?” 大臣们纷纷称赞。 方词礼恍然。 想来那份名单上面,涉及了太多世家的子弟。 大梁的开国离不开这些世家,世家大族的权力盘根错节。 就连皇帝亦需借赈灾、联姻等事制衡,簪缨之势与皇权共分秋色。 不公开却不代表不处罚。 说是“赈灾文会”,实际上是暗示这些涉事的世家自掏腰包,捐钱给自家子弟消灾。 不怕他们捐得少,因为没有人会希望未来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被皇帝秋后算账。 庄慎之是贤王的人,虽然这样看起来像是找了个替死鬼,但实际上,礼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等于断了贤王的一个臂膀。 也让世家掂量掂量,到底哪位才是真正适合大梁的君主。 这确实是个一举多得的好办法,方词礼对这位圣上又心生了敬佩。 ………… 镇北侯府。 “你说,大哥哥今日能回来吗?” “能。” “真的吗?” “真的。” 以上的对话从昨晚到现在发生了无数次。 霍云瑶和霍云旸,一起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待。 他们背后放了一个软垫,软垫上趴着熬不住夜,已经睡得直打呼噜的霍灵犀。 哒哒哒——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呀!是他们回来了!” 霍云瑶眼睛倏地亮起来,提起裙摆就下了台阶。 “大哥大哥大哥!哥哥哥!!!” 她活像一只小母鸡,挥舞着手臂就冲过去了,嘴里哥哥哥地叫个没完。 “吁——”凌韬提前拉了缰绳,翻身下马,双手夹着三妹妹的胳肢窝,在空中转了个圈。 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霍雁行和陆青鸢从马车上下来。 “三叔!三婶娘!抱抱!”霍灵犀也醒了,冲过去抱了每人一下,左手拉着霍雁行,右手拉着陆青鸢。 一家人说说笑笑就要往府里走。 忽见迎面飞来十几支沾着水珠的柚子叶,劈头盖脸扫来。 “诶诶诶!别进来别进来!” 霍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棍,指挥嬷嬷们围上来,用柚子叶在铜盆里蘸了清水,说要给他们去去晦气。 “嘻嘻,好好玩,我也要玩!”霍云瑶笑着抢过一片柚子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晶莹水珠飞溅开来,在光影下折射出细碎的七彩光斑。 “好啦好啦,别玩了,后厨做了韬儿喜欢的蟹酿橙,冷了就不好吃了!” 霍老夫人一边把他们往里面赶,一边絮絮叨叨:“还有啊,待会儿得去祠堂上炷香,我得好好骂骂你们的曾祖父,定是他在天上偷懒,没看好你们,才让你们受这罪。” 凌韬望着一张张笑脸,忽然有些恍惚。 他忍不住设想,如果自己真的是霍家的孩子,该有多好。 他就不必在一个个噩梦里挣扎,沉沦…… 第74章 教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 一连数日,贤王府都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毫不夸张地说,老鼠路过贤王府都得踮着脚走。 陆蓉月虽不通朝堂之事,却也从萧祁的近侍那里打听到了一些端倪。 萧祁这次又栽了个大跟头,还是与镇北侯府脱不了干系。 明日便是中秋佳节,按规矩每月初一十五萧祁都该歇在正房。 可萧祁最近日日忙于政事,不是接见这位大臣,就是去那位大臣家里拜访,连后院的门槛都没踏进来过。 直至今日午后,萧祁身边的小厮忽然传话过来,说今晚过来用膳。 陆蓉月听罢眼底一亮,竟亲自在小厨房里耗了整整一个下午。 丫鬟素琴找到她时,她仍在叮嘱厨娘:“羊肉炖得更烂些,出锅前淋些黄酒。这蜜汁酥山先冰镇着,等王爷用膳时再端上,还有这个……” “王妃……”丫鬟素琴捏着帕子站在小厨房门口,欲言又止。 “可是王爷到了?” 陆蓉月手上还拿着一个白瓷汤勺,正在尝汤的咸淡,忽然闻到衣裳上面有油烟的味道。 “哎呀,来不及了,你快些扶我去更衣。” 素琴咬了咬唇,低声道:“王爷是到了,只是……正在花厅与大郎说话呢。” “其实养孩子还挺好的,也能帮我留住王爷……”陆蓉月嘴角扬起笑意。 自打将萧琮养在膝下,这庶长子每日卯时三刻必定来晨昏定省,乖乖唤她“母亲”,半点错事都没做过。 她本来还心有隔阂,后来发现这孩子比镇北侯府那几个小畜生听话懂事多了,便也真的多了两分喜爱。 “可是……奴婢不知大郎和王爷聊了些什么,后来王爷竟带着大郎去了佩姨娘的院子,还说晚膳就在那边用了……” 素琴越说声音越小。 “当啷!” 陆蓉月手一松,手中的白瓷汤勺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妃,那这桌菜……”一旁的厨娘怯懦地问道。 陆蓉月望着满桌精心烹制的蟹粉豆腐、玫瑰鹅脯,黄酒羊肉……顿时都成了赤裸裸的嘲弄。 “好个狐媚子!” 她猛地扬手掀翻了整张食案,汤碗骨碌碌滚落在地,菜肴撒了一地,汤汁溅在她的裙摆上。 “竟敢教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 “王妃三思啊!”素琴见状,慌忙死死拽住她的袖口,“王爷这几日心火正旺,您这会儿去了怕是要碰钉子……” 陆蓉月扶着门框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这股怒意。 她突然想起了出嫁前母亲和她说过的话。 贤王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妃,一个妻子,更重要的能在朝堂上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子。 没错,她才是正妻,是可以堂堂正正与世家夫人们社交的正妻。 不像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只能用一些下作的手段勾引男人! 陆蓉月回了房间,换了一身衣服。 “素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把这个月各府送来的帖子都取来,我要好好挑一挑。” “是。”素琴呈上了一摞帖子。 陆蓉月挑了好几张都不是很满意,不是嫌场面太小,就是嫌下帖的人身份不够。 最终,她看到了袁家的帖子。 明日,尚华宫,马球会。 她眼前一亮。 尚华宫乃皇家避暑别苑,连贤王要借用设宴都需提前向皇帝请旨。 袁家能够在这里举办马球会,看来皇帝对袁家十分重视。 陆蓉月虽然讨厌马球蹴鞠这些活动,风吹日晒,会影响她的妆容。 但是这个马球会来的人一定很多,她可以乘机和夫人们搞好关系。 况且,她如今可是贤王妃,无论去到哪里,别人都得给她请安,这可比前世做个什么侯夫人要好得多。 没准明日陆青鸢也会去! 这样她就能够亲眼看到陆青鸢给自己请安了! 想到这里,陆蓉月只觉心口郁结的闷气竟散了大半,浑身突然充满了斗志。 “就它了!”她吩咐素琴,将最时兴的衣服首饰都拿过来,她要好好打扮一番,盛装出席! ………… 镇北侯府,松涛院。 “给袁术相看?!” 陆青鸢一口茶水差点噎到,咳嗽了两声,睁大眼睛盯着霍雁行,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袁夫人让我,去给袁术相看?!侯爷你别说笑了!” 霍雁行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 袁夫人今日刚好在路上碰见他,拉着他说了足足半个时辰。 霍、袁两家交好,霍雁行的大哥霍霆云又娶了袁术的大姐袁昭华,虽然两人已经战死北燕,但两家平日里就如一家人一样。 袁夫人膝下只有两女一子,也就是只有袁术这么一个儿子。 袁夫人从小就看着这帮孩子长大,如今霍雁行也娶了新妇,她是怎么看袁术怎么不顺眼。 “我说的话他不听,你得空跟他说说,还是要娶个媳妇,不能整日里都呆在军营里,”袁夫人边说着边往霍雁行手里塞了一张帖子,“明日尚华宫马球会,带上你全家一块来!正好我也挂念云瑶和云旸两兄妹了,还有,你家夫人我看着就伶俐,让她一起帮我给袁术相看相看!” 霍雁行原话转达给陆青鸢。 陆青鸢在脑海里回忆,前世她知道袁家有个儿子,但是不熟,好像后来是成婚了,至于是哪家的闺秀,她真的不记得了。 上次在京郊见了一面,才知道原来袁术是这么个人物。 不说话的时候是个俊秀郎君,一开口说话,就跟飞廉差不多,十分讨打。 陆青鸢问道:“袁术应该跟你一般大?” “比我小两个月。” 陆青鸢点点头,那也老大不小了。 大梁信奉先成家再立业,男子超过二十五六再成家,就已经算晚的了。 霍雁行是为了兄长守孝守了三年,后面两年虽有人介绍,但大多见了他冷冰冰的脸,以及顾及到还要照顾府中四个孩子,都一一退缩了。 若不是太后指婚,说不定三十都娶不上媳妇。 “袁术家中之前没有给他介绍过吗?”陆青鸢有些好奇。 “有是有,不过……”霍雁行的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介绍个文静温柔的,他就当街送人家一条刚杀好的鲫鱼,介绍个活泼伶俐的,他就跑人家房顶上念一晚上的佛经……” 霍雁行知道袁术并不想成家,但他的拒绝方式总是那么与众不同,袁夫人气得都叫了好几回御医了。 陆青鸢听得头都大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说好了,媒人我不一定做得好,但是马球嘛,我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第75章 今日定有好戏看了 八月十三,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宜出行。 尚华宫朱门大开,门口的一对白玉狮子栩栩如生。 游廊畔列着八株极品金桂,风过处碎金簌簌落满青砖,连拂面的秋风都染了甜香,直往人袖子里钻。 门口早就停满了十余辆马车。 袁家虽近年淡出朝堂,却得了个清净自在。 不在朝堂,说明没有利益瓜葛,不用刻意迎合。 无官身便无纠葛,反倒能在贵眷堆里做得个周全人,就像这尚华宫,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地界,袁夫人偏能轻轻松松摆下马球宴。 何况袁家三郎生得剑眉星目,一杆马球杆耍得出神入化,便是不为相看,单是来看场俊郎君驰马扬尘,也算不虚此行了。 此时,远处姗姗来迟的马车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好华丽的马车!” “那是谁家的?” 朱漆鎏金车身,侧面嵌着碧纱云母窗,两头雪白的高头大马,正昂首阔步而来。 陆蓉月是故意来的这般迟的。 像她这样的贵人,就是要压轴的,怎么能和旁人一样呢? 马车停稳后,她扶着车辕下车,头上坠着东珠流苏在日光的折射下,流光溢彩,富贵逼人。 她一身鹅黄色珍珠绫子裙,绣纹透着的金丝闪得人眼花。 意外的是,陆蓉月的出场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惊呼和羡艳的眼神。 今日是来打马球的,贵女们皆着骑装,窄袖襦裙束革带,发间丝带随风飘动,倒显得陆蓉月有些格格不入了。 众人端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向贤王妃行了礼,背地里却窃窃私语。 “贤王妃,怎么是她呀?” “就是啊,以往贤王都不出席袁家的活动,她怎么来了……” “她穿成这样不会是来砸场子的,你看,今日定有好戏看了。” 袁夫人已经在场内准备马球赛了,下人通传,说贤王妃到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怎么来了? 但人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撵出去。 何况人家还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开罪不起。 “请贤王妃上座看马球赛。” 袁夫人匆匆赶过去,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来,她见贤王并没有跟着过来,暗自松了口气。 陆蓉月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姐妹,早知道昨日就派人去林家和其他几家与她相熟的姐妹家问一问了。 “好!” 底下传来了喝彩声,她往场上看去,里面倒是有个她熟悉的身影。 “哇!又进了!三婶娘好厉害!”霍云瑶一边在场边驯服她的小红马,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陆青鸢打球。 “不是,霍雁行你……你……你们夫妻俩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袁术气喘吁吁,他刚刚被霍雁行压着遛了一大圈,马都跑累了,而陆青鸢就趁机进了两个球。 “袁三公子,承让啦!”陆青鸢勒住缰绳转身,得意地将杆头竖起,挽了个花枪。 霍雁行总是忍不住去看她。 她今日特别好看。 她穿了一身简单的大红色骑装,发簪仅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住,发间穿插了两根长长的红丝绦,迎风飘扬。 “驾!”她追着球,策马而去。 霍雁行莫名心底里忽然又有些慌张,涌上一股酸涩的滋味。 他总感觉,她以后会像这样,翩然而去。 “你别说,镇北侯夫人打得还真好。” “要说这打马球啊,我看还得是袁二姑娘,全京城的男子都打不过她。” 距离霍云瑶比较近的两位夫人在闲聊。 霍云瑶竖起耳朵听见了,她知道自己有个二姨,约莫三四岁的时候还有点印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二姨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霍云瑶想一出是一出,放弃驯服小红马,转身跑去找外祖母。 袁夫人很是喜欢大姑娘所出的这一对龙凤胎,尤其是霍云瑶,长得和她母亲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呦,小皮猴子不骑马啦,渴了,来喝点紫苏饮子凉快凉快。”她拿出手绢给霍云瑶擦汗。 “外祖母,我二姨呢?我好久都没有看见她了,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她打马球厉害吗?我娘厉害还是二姨打马球厉害?” 霍云瑶叽里咕噜抛出一连串问题来。 袁夫人怔了一怔。 她抬起头,看着尚华宫的鎏金兽首檐角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她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大女儿袁昭华,二女儿袁今歌。 两姐妹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主,每天必做的三件事:骑马、射箭、打弟弟。 大女儿嫁给霍家大郎后,袁夫人开始操心二女儿的婚事。 结果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说要娶袁今歌。 那时,太后和皇帝的关系还算融洽。 对于太后来说,皇帝虽然养在先皇后膝下,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母子俩还是挺融洽的。 他们的关系开始产生裂缝,是在皇帝立后之事上,母子俩有了分歧。 皇帝属意袁家二姑娘袁今歌是早有苗头。 袁家是武将世家,当初和霍家一样是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 那时,袁今歌是京中最令人羡慕的女子。 家世好,父母恩爱,长姐是出了名的女将军,弟弟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唯姐是从。 小时候学习骑射,还和皇子公主们同在尚华宫,由同一个武师父教授练习。 她与皇帝青梅竹马,原本董皇后在世的时候,婚事就几乎定了下来。 结果董皇后去世了,隔了一年,先帝也驾崩了。 皇帝要服丧,这桩婚事只能一拖再拖。 但是太后却想挑一位林家的姑娘入主中宫。 皇帝自然是不肯的,他性子宽厚,为人孝顺,但生平第一次与太后发生了冲突。 立后之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太后与皇帝冷战了大半年,即使太后为皇帝纳了一些嫔妃入宫,但皇帝也没有踏入后宫一步。 太后终于松口了,说等过了元日就立袁二姑娘为后,皇帝大喜过望,立刻就着人准备大婚。 结果,大婚前夕,袁今歌去京郊骑马,却意外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第76章 你三叔会生娃娃吗? 袁今歌摔下来的时候,后脑勺撞到了路边的石头。 好在袁术也想出去玩,偷偷跟在袁今歌后面,这才能及时将她带回城医治。 醒来以后,袁今歌就像变了一个人,什么都忘记了,而且智力与五六岁的孩童无异。 无数大夫,甚至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这样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女子,自然是不可能为后。 皇帝震怒,命大理寺、皇城司和刑部足足查了三个月,也没有找到有人故意伤害的痕迹。 袁家心灰意冷,袁老将军递上辞呈,自此闭门谢客。 即便五年前北燕战事吃紧,也未曾再着戎装。 再后来,袁昭华随夫征战,战死北燕。 袁家就只剩下袁术这么一个孩子了。 可袁术宁可在霍雁行帐下当一个亲卫统领,也不愿意接受皇帝给的皇城司指挥使的职位头衔。 昔日显赫的将门世家,就这样渐渐淡出了京城的权力漩涡。 皇帝没有办法,毕竟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了,群臣联名上奏请立皇后。 最终,他挑了董皇后的外甥女。 而林家送进来的女儿,只做了妃子。 所有人似乎都有了结果,除了袁家。 如果说袁家不怀疑太后,不怀疑林家,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袁、林两家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 “外祖母?外祖母!” 霍云瑶轻轻扯着袁夫人的袖子,将她从这段沉痛的回忆中唤醒过来:“外祖母,您怎么了?” “没什么,”袁夫人侧过脸去,快速地擦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才转过来笑着对霍云瑶道,“你二姨生病了,等她病好了,外祖母再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那好。” 霍云瑶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忘性也大,转头就忘了这事儿,听着下面的喝彩声,又高高兴兴地去看马球赛了。 ………… 陆蓉月在座位上如坐针毡。 这些贵女贵妇们,看似恭维她,但其实都在躲着她,更别说谈交情了。 她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子的冷遇。 甚至都不如在闺阁之中,母亲带她参加的宴会那般风光。 马球场上,陆青鸢策马挥杆的身影格外利落,赢得了阵阵掌声。 霍雁行与她配合得当,一连赢了好几个球。 陆蓉月看着有些眼热。 为什么你总要抢我的风头! 为什么霍雁行对你这么好! 明明这一世,是我比你嫁得好! 她心底暗恨却发作不得,总不能当众叫停赛事,逼人家过来请安? 也不知道这风吹日晒、尘土飞扬的,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陆蓉月用团扇遮住脸,堪堪挡了一些尘土。 “素琴,陪我去更衣。” 说是更衣,其实她只是想逛一逛尚华宫。 前世她也听说过尚华宫,可从来就没来过,每天都被镇北侯府那四个小畜生气得要死,哪儿还有空参加这种活动。 想到这里,她顿时又觉得自己今生的决定正确无比。 从马球场出来,转过照壁,数座宫殿依山而立。 檐角挂着的东珠串随风摇曳,发出悦耳的声响。 廊柱上用鎏金雕琢着凤凰花纹,栩栩如生,连台阶都用南海白玉砌就的。 据说此乃前朝暴君为宠妃所建,一砖一瓦皆奢靡至极。 连见惯了好东西的陆蓉月,也不由得暗自赞叹。 她情不自禁地想,若是以后贤王登基,自己当上了皇后,那这个尚华宫岂不是她想来就来? 想到这里,她心底竟油然生出几分“女主人”的得意来。 距陆蓉月不远处,也就是尚华宫后园的太湖池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蹲在地上看蚂蚁。 小的身影是霍灵犀。 她太小了还不能骑马,又看不太懂马球,自己偷偷溜出来玩。 不过她新交的一个好朋友,就是蹲在她旁边,身着荔枝红绫子裙的大姐姐。 霍灵犀用竹子拨弄一团掉在地上的芝麻糖糕,引来了池塘边的一列蚂蚁。 “哇,你快看,”霍灵犀拽着大姐姐的衣袖,激动地叫唤,“这一定是蚂蚁将军带着小兵过来啦。” 那女子盯着蚂蚁看呀看,忽然来了一句:“那蚂蚁将军肯定是我大姐姐,因为我姐姐就是大将军!” “好巧哦,我三叔也是大将军。我三叔会骑马,你姐姐会吗?” “当然会!我姐姐会射箭,你三叔会吗?” “我三叔会武功!” “我姐姐也会武功!” “我三叔会烤鱼!” “我姐姐会烤兔子!” 霍灵犀噎住了,怎么三叔会的,别人家姐姐也都会! 这粉碎了她对三叔的崇拜! 那女子还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姐姐还会生娃娃,给我生了两个好看的小娃娃,你三叔会生娃娃吗?” 霍灵犀歪着脑袋想了想,三叔好像真的不会生娃娃。 她挫败地摇了摇头:“你姐姐好厉害。” “没事,等下我带你去见我姐姐!”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豪气。 “好!”霍灵犀灵机一动,指着池塘旁边的湿泥土,“我们给蚂蚁将军盖一个军营!” “好啊!” 两人兴冲冲地挖了一大坨湿泥巴,开始捏出各种东西。 “我捏了个帐篷,是蚂蚁将军睡觉的地方!” “我捏了火堆,蚂蚁将军可以在这里烤火!” 陆蓉月走到太湖池的时候,就听见了她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她定睛一看,是镇北侯家的四姑娘霍灵犀和一个陌生的女子。 霍灵犀手上都是泥巴,裙子上也沾了泥点子。 陆蓉月下意识皱眉,脏死了! 这死丫头怎么还那么邋遢,陆青鸢也不管管吗? 果然啊,粗鄙的人只能教出粗鄙的孩子。 前世,她一开始觉得霍灵犀年纪最小,应该也最好收买。 她还特意带霍灵犀去乘舟划船看荷花。 结果回来以后,霍灵犀在她床上放蛤蟆! 还说蛤蟆会唱歌! 这不是变相骂她是癞蛤蟆吗?! 陆蓉月径直走了过去,就跟没看见似的,直接一脚踩在了她们刚捏的小玩意上面。 泥巴帐篷和泥巴火堆都压扁了。 “坏人!” 那红衣女子忽然拾起一坨泥巴,就往陆蓉月身上扔。 “啊——” 第77章 难不成是林家的家教? “霍老三,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早就打你了。” 袁术连着输了两场马球赛,气得不行,只能骂两声解气。 “少说些废话,多练练球。”霍雁行向袁术甩去条汗巾,正好盖住了他的脸。 陆青鸢高高兴兴地跑去拿彩头了,留下他们把马匹牵回马厩喝水休息。 趁着周围也没有旁人,霍雁行拍了拍袁术的肩膀。 “你真的就打算在霍家军呆下去啊,你好歹也是个世家公子,按照你的才能,当个指挥使绰绰有余。” “哎,别介。”袁术闻言,一把就将霍雁行的手从肩膀上拍落,身子一垮,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又出来了,“我不行,我就是一废物,我哪能做什么指挥使啊。” 霍雁行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 要不是前几日皇帝又让他帮忙当说客,让袁术接了这个皇城司指挥使一职,他才不多余废话呢。 “不为别的,你也为了你娘想一想。”霍雁行换了个角度劝道,“袁家只剩你一个孩子了,皇城司不用出京,不会上战场,你娘才能放心。” “霍雁行,我把你当兄弟,你别太自私了。”袁术难得冷了脸,“你要为你的大哥、大嫂、二哥报仇,我也要为我大姐报仇,有些事情,你替代不了我,我是一定要去北燕手刃仇人的。” “至于萧烨,不要以为他当了皇帝,就能指使我做事,小爷我不听。” 霍雁行只好就此作罢。 两人沉默地往看台上走去。 ………… “哇!” 陆青鸢拿的彩头是一对玉兔追月簪,晶莹剔透的白玉雕成兔子形状,爪子捧着一轮月牙,看得霍云瑶眼睛发亮。 陆青鸢看她这个模样,直接把其中一支插在了她的头发上:“还是你们小姑娘戴着好看!” “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小姑娘。”袁夫人拉过陆青鸢的手,将自己手上的紫玉手镯褪下来给她戴上。 “袁夫人,这……”陆青鸢有些惊讶,她与袁夫人初次见面,实在受宠若惊。 “戴上!好看!” 袁夫人喜爱陆青鸢的明媚爽利,打从心里觉得这姑娘招人疼。 一开始她知道霍雁行被太后指婚,娶的是陆执的女儿,心里还有些不太高兴,因为她不喜欢陆执的妻子林氏,生怕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受委屈。 后来护国寺的事情传出来,她才知道原来陆青鸢并不是林氏所出,加上陆陆续续听闻了她的一些事迹,才觉得这姑娘聪慧大气,是个好姑娘。 “夫人,不好了,贤王妃她,她……” 忽然,一个丫鬟从马球场后面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她撞上二姑娘了!” 袁夫人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快步朝后面走去。 陆青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丫鬟的意思,应该是陆蓉月撞上了袁今歌,料想不会有好事,便打算跟过去看看。 袁术和霍雁行正好行至台下,见袁夫人行色匆匆,他们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他们跟着丫鬟赶到太湖池的时候,只看见陆蓉月被树藤绑在一大块石头上面,发簪凌乱,东珠流苏步摇歪歪扭扭地挂在她的发尾。 她脸上都是泥点子,鹅黄色的裙子上面更是糊了一大块泥巴。 嘴巴也被手绢塞住了,只能发出愤怒的呜呜声。 “哈哈!这下看你还怎么骂人!”旁边一位红衣女子潇洒地拍了拍手,又冲陆蓉月做了个鬼脸。 霍灵犀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哇,自己交的这位新朋友好厉害呀! 有几个王府的丫鬟聚在旁边干着急,想上去帮王妃,但是她们亲眼看到那红衣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王妃给反剪了手压在背后,看起来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红衣女子看见袁夫人来了,立刻跑过来撒娇:“娘亲!娘亲!我抓住了一个坏女人!” 袁夫人没好气地用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朝后面的丫鬟喝令:“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王妃松绑!” “是!” 陆蓉月嘴里的手绢一被扯掉,马上尖叫起来:“快,来人啊,给我打死这个贱婢!” “贤王妃受惊了。”袁夫人拱手致歉,“这是我的二女儿袁今歌,因之前坠马伤了心智,还望王妃海涵。” “哦,原来是个傻子啊。”陆蓉月揉着自己被树藤磨红的手腕,冷笑一声:“我说怎么这般没家教,原来是脑子坏了。” 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但没说话。 “你!”袁术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正欲上前,却被霍雁行死死按住肩膀不能动弹。 “袁夫人,我是看在你们袁家的份上来参加这个马球会的,我原以为你们家虽是武将出身,但好歹懂礼,”陆蓉月继续冷嘲热讽,“袁二姑娘脑子不好使,本王妃不跟她计较,但是没想到你们竟然纵容这种傻子到处乱跑。” 在陆蓉月眼里,袁家只不过是落魄的世家,怎么比得上她尊贵。 “她才不是傻子!” 霍灵犀跳了出来,站在她的新朋友面前,大声说:“是你先踩坏我们的东西,她才拿泥巴扔你的!而且你还骂我们,还想叫人来打我们,她才把你绑起来的!” 霍灵犀很少发脾气,这一次看起来是真的气急了,小脸都气得红彤彤的。 陆青鸢看着地上被踩扁的泥巴,大致也明白几分。 灵犀和袁今歌估计是在玩泥巴,捏了什么东西,被陆蓉月给踩了。 陆蓉月多半是把袁今歌当成是霍灵犀的丫鬟,可以随意打骂。 “放肆!”陆蓉月指着霍灵犀的鼻子骂,“哪有你个奶娃娃说话的地儿,你家大人没教吗?!” 霍雁行的脸沉得比锅底还黑,刚要上前,就见陆青鸢已经上前去了。 她福了福身,先把礼数做足了,随后开口:“回王妃,灵犀才五岁,童言无忌,烦请王妃见谅。不过,我倒想问问您口口声声‘傻子’‘贱婢’,又喝令下人打死无辜女子,这等做派,又是哪家的家教?父亲可从未教过我们这些,难不成是林家的家教?” “你!”陆蓉月气得手直发抖,恨不得当即就给她一巴掌。 “哎哟,娘娘!娘娘!您怎么在这儿啊?叫奴才一顿好找啊。” 忽然,后头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大家转头看去,居然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王福。 王福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宫女太监和侍卫,这阵仗,说是皇帝亲临也不过如此。 陆蓉月心中也泛起了嘀咕:王福喊袁今歌什么?娘娘?她算得上哪门子娘娘? 第78章 这就是囚禁 袁今歌见到王福,就像见到老熟人:“小福子,是太子哥哥下学了吗?你跟他说我在这里等他了吗?” “说了说了,咱家当然说了,皇上今日事忙,晚点就过来。” “你跟他说,有人欺负我!他再不来我可就要生气了!生很大很大的气!” 袁今歌用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圈,表示自己这个气真的生得很大。 王福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目光停留在陆蓉月身上。 想必让娘娘受委屈的只有这位了,他心里有了底,回去自然会跟陛下禀报。 袁夫人生怕再待一会儿,前面马球场的人就会听见声音过来看热闹了。 毕竟袁今歌住在尚华宫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晓。 大多数人只知道袁家二姑娘摔坏了脑子,一直呆在袁家养着。 皇帝也是魔怔了,不仅将袁今歌养在尚华宫,而且让伺候的下人们都管她叫娘娘。 传出去,多半是要被御史言官弹劾的。 “好了好了,今日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大家就都散了。”袁夫人转过头看着陆蓉月,委婉道,“贤王妃也受累了,不如去偏殿换身衣服?” “哼,不必了,是我这个王妃,配不上你们袁家的宴席,往后也不用给贤王府递帖子了。” 陆蓉月见王福在这里,有气也不好发作,只能冷哼一声,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往大门口而去。 “娘娘,咱们也该回去了。”王福恭恭敬敬地对袁今歌道。 “不嘛,我还要玩。”袁今歌说着便躲在袁夫人后面。 袁夫人摸了摸女儿的额发:“你乖,娘下次再来看你。” “娘不可以留在这里陪歌儿吗?” 袁夫人强颜欢笑,差点就要落下泪来,陆青鸢连忙牵着霍灵犀的手上去。 “我们灵犀也要回家了,下次再来找今歌姐姐玩好不好?” 袁今歌倒是和霍灵犀成了好友,两人拉勾,约定下次再一起捏泥巴。 袁术默默地站在树下,呆呆地看着二姐。 他的模样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二姐醒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认出过他来。 ………… 返程的马车上,陆青鸢望向窗外飞退的金桂树影,忽然开口问霍雁行:“所以,袁今歌就一直被关在尚华宫里吗?” 霍雁行眉心微蹙,自觉“关”字刺耳,不由得替皇帝辩解:“并非囚禁。陛下只是担心她再遭不测,又不便直接接入宫中,才暂送尚华宫静养。后来大梁与北燕开战,大嫂战殁。袁今歌素日最崇拜她这位长姐,陛下怕她知情后受刺激,才没有让她回府。” “这就是囚禁。”陆青鸢冷笑一声,“不过是把地牢换成了金镶玉砌的牢笼罢了。” 霍雁行沉默不语。 陆青鸢继续道: “你瞧她今日与灵犀玩耍的模样,虽然心智停留在孩提,但性格却没有变化。” “若皇帝当真爱她、为她着想,便该送她回袁家,让她在亲人身边无拘无束地活着。” 霍雁行又何尝不知,其实陆青鸢说的是对的。 只是皇帝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他恐怕比旁人更清楚。 皇帝自小受董皇后教养,通晓为君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君主。 即使面对太后与亲弟弟萧祁的得寸进尺,有时候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唯独在袁今歌这件事情上。 没得商量。 ………… 贤王府。 萧祁怒气冲冲地策马回府,把鞭子往侍从手里一丢,大步流星地就往陆蓉月的院子里走去。 他今晚原本还在和几位大臣在梦仙居应酬,都是之前买题学子的世家,前些日的科场案让他们损了一大笔银钱,心生不满。 萧祁为了弥补,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钱补贴了他们。 结果,酒才刚喝一半,宫中就来了旨意。 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着急忙慌地就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宫。 先是在御书房的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皇兄才让他进去,进去以后也不像平日那样赐座,只是晾着他。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了,才知道今日在尚华宫中的事情。 萧祁当年是亲历了母后与皇兄之间的冷战,也知道自己这个看起来大度宽厚的皇兄,唯一的软肋便是袁家二姑娘。 “砰——” 萧祁一脚踢开主屋的大门。 陆蓉月已经睡下了,忽然被吵了起来,她披着寝衣起身,揉揉眼睛问道: “王爷,你怎么这个时辰……” “本王原以为你是个有脑子的,没想到居然蠢笨如猪!”萧祁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会蠢到去袁家赴宴!他们给王府下帖子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没想到你真去了!你娘都没有教过你这些吗?!” 陆蓉月没见过萧祁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她攥紧寝衣下摆,委屈涌上心头,嘟囔道:“我哪知道那傻子……” “住口!一口一个傻子的,你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吗?”萧祁摔了桌上的茶杯。 “袁今歌是什么人?她是皇兄心尖上的人!就凭你也敢惹她?” 陆蓉月自出生以来,哪里听过这种重话。 她前世在镇北侯府被指责几句,已经委屈得要命了,萧祁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泪眼哗啦啦就流了下来。 忽然,门口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异响。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滚进来!”萧祁正在气头上,吼了一声。 “爹爹~” 萧琮的小身影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端着茶的乳母。 “爹爹喝茶,爹爹不要生气。”萧琮走过来,从乳母手中接过茶,双手捧着递给萧祁。 见到萧琮这张小脸,萧祁就算再生气,也发不出来。 正好房里的茶盏被他打碎了,发了通脾气,口也干了,他接过茶,喝了一口。 茶水下肚,喉间的燥意稍减。 是用梅花雪水烹的碧螺春? 这是佩儿烹茶惯用的方法,她是江南人,最讲究这些情致。 萧祁不由想起佩儿的好来,她除了出身不高,其他的,不管是为人做事也好,侍奉夫君也罢,都挑不出毛病来。 陆蓉月还在床边哭哭啼啼,哭得他心烦意乱的。 萧祁皱了眉头: “行了,这些天你就好好学做一个合格的王妃,将世家大族这些弯弯绕绕给我搞清楚,不要再给我出去惹事了!” 他抱起萧琮就往院外走,命令下人: “从今日起,王妃禁足府中。没有本王的命令,半步不许出府!” 第79章 心疼男人只会后悔一辈子 八月十五,中秋。 廊下的竹帘被风吹得轻晃,送来几缕桂花香。 陆青鸢却没有任何赏花的心情。 她坐在窗前,一手拿着这个月的账册,一手拿着算盘,越算头越疼。 中秋给府里添置了桂花和花灯; 老夫人和孩子们添置了几件秋装; 解试的时间改为了九月,凌韬和霍云旸每日都学到深夜,增加了宵夜开销; 更遑论侯府那几家要死不活的铺子还在日日亏钱。 月初侯爷刚领回府的三百两俸银,如今竟只剩四十两散碎银子。 有了前世的教训,今生她是不可能动用自己的嫁妆的。 心疼男人只会后悔一辈子。 更何况霍雁行现在暂且只能算是她的东家。 谁会倒贴给东家做工啊! 最后,她索性将算盘“啪”地推到一边,指尖用力揉着眉心: “哎,如果上天能够掉银子就好咯。” 她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灰影。 “啪嗒”一声。 一坨白色的鸟屎从天而降,落在陆青鸢面前的桌案上。 “咕咕咕。” 灰色的小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沿,挺起小胸脯,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拿头蹭蹭陆青鸢的手,要东西吃。 这是华州大当家吴岳给她信鸽,之前传消息去了,今天才回来。 从上次墨何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就不敢再回住所了,荣宝斋也永久关张了,生怕贤王的人找上他。 墨何现在是赖上侯府了,住在外院,每日都来给陆青鸢问安,实则就是催着她问家眷的事儿。 “你怎么什么都没有带回来呀?” 陆青鸢把鸽子抓起来,翻翻翅膀,捏捏爪子,又把它倒拎过来,轻轻晃了晃。 “你不会把信吃掉了?”陆青鸢质疑地盯着它,“说话。” “咕!咕!咕!” 鸽子拼命挣扎,飞到门口,离陆青鸢远远的,以免再遭毒手。 “夫人快去外面看看!”珠霞几乎是跑着进来的,笑得嘴角合都合不拢,“来了三辆大马车,都是咱们长风镖局的!” 陆青鸢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三辆大马车已经整整齐齐地列好了。 运送马车的小厮把车帘都掀起来。 第一车是放着茶叶和糖蜜饯,今年新上的碧螺春茶砖码得齐齐整整,油纸裹着的糖桂花香气扑鼻,各种口味的蜜饯多得都数不过来。 第二车是杭缎锦缎和几盏江南特有的花灯,锦缎外面用了一层蓝白粗布裹着,里面没有沾上一点尘土。花灯也都是京城没有的新奇样式。 第三车是时令的瓜果和鱼鲜,鱼用瓦缸养着,还在水里活蹦乱跳呢。 陆青鸢每看一车,就心花怒放一次。 小舅看起来是发财了呀! “姑娘,这是我家老爷让我给您带的信。”传话的小厮呈上蜡封的信笺,信上盖着长风镖局的印章。 小厮解释道:“本来前些天就要把信给您寄过来,但是信太重了,小鸽子没背动。” “咕咕!咕咕!咕咕!”灰鸽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站在房檐上,不满地叫着。 陆青鸢接过信,确实有些重量。 她展开信,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一看就知道是小舅舅贺铭的字迹。 好家伙,足足十多页。 她先让人把货卸了搬进府里,然后再回到松涛院好好看信。 小舅舅贺铭比陆青鸢大不了几岁,是外祖父的老来子,样貌是一等一的英俊,可惜是个话唠。 “阿鸢见字如面!墨何的家眷已经先被我们的人找到了,如今很安全,不过总住在镖局也不是办法。毕竟你小舅我还没有娶妻,容易被人误解。是否要将他们送去京城?” 然后用了两页纸详细描述了自己在金陵有多么受女子欢迎,每次出街都有女子朝他丢手绢和香瓜。 “不仅如此,我还查到了镖局内部的叛徒,确实与贤王的人有关系,提前被我们抓住了。” 然后用了三页纸详细描述了自己是如何聪慧过人,一举拿下叛徒。 “江南的银子真好赚,赚不完啊压根就赚不完,我都有点不想回辽东了。” “最后这三车礼物是江南的特产,估计到你那里的时候,应该是中秋节前后。” 最后,他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详细描述了每一份礼物。 哪种鱼要怎么烹饪最鲜美,瓜果要先吃哪个后吃哪个,杭缎里哪些最贵,要留给自己穿不要送人,蜜饯哪些最好吃…… 最后的最后。 “听说你嫁给了镇北侯府霍家,不知道你那没人性的爹有没有把阿姐的嫁妆交与你,你手上还够不够钱花?不够就跟小舅说。” “还有,姓霍的若敢对你不好,你写信告诉我,小舅马上就带船队来京城接人!” “随信附上,银票五百两。” 陆青鸢乐得把银票贴在心口,这简直就相当于朝廷的赈灾粮啊! “什么事这么开心?” 背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她一转头,霍雁行刚好打开一个木匣子,凑到她眼前。 一匣子金锭! 陆青鸢的眼睛瞬间被金子的光芒照亮了! 霍雁行见她这样已经习以为常,解释道:“这是陛下特意赠给灵犀的。” “给灵犀的?” “是,他说灵犀虽然年纪小,但是袁今歌跟她很是投缘。这是灵犀当日在尚华宫能够站出来维护袁今歌的奖赏。”他指了指门口,“哦,还有一些缎子、首饰和玉器放外面了,你看着办。” 陆青鸢很怀疑镇北侯府到现在还没有亏空得特别严重,是因为皇帝在为侯府负重前行。 “那既然是给灵犀的……我收着……多不好意思啊……”陆青鸢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丝毫没有从黄金身上挪开,“是不是得和孩子说一声啊?” “她刚刚在门口玩,我跟她说了这事儿,她愿意用这一匣子黄金来换一根冰糖葫芦。” “什么?!” 霍灵犀极爱吃甜食,最近长了几颗龋齿,疼的时候满床打滚,于是家里就限定了她每日只能吃一次甜食。 像冰糖葫芦,她已经有半个月没吃到了。 “你这样骗小孩是不对的……小心以后她记起来……”陆青鸢一边嘟囔着,一边高高兴兴地抱着黄金存到账房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陆青鸢来这个家不过短短几个月,霍雁行却觉得她好像来了很久的样子。 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他有些按捺不住,踏出房门。 “陆青鸢!” “嗯?” 她在回廊上转身,夕阳如碎金,洒在她的酒窝里。 第80章 谁是他的有缘人? 穿堂风过,吹落了一地的桂花。 檐角的铜铃坠子叮铃作响。 霍雁行却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清咳一声: “我在渡枫楼定了一桌酒席,晚上我们一家人去那里过中秋。” ………… 贤王府。 自从尚华宫回来,陆蓉月就已经被禁足在院子里两天了。 王府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了佩姨娘操办。 陆蓉月无聊地在窗边绣花,听见素琴在和小丫鬟说话。 “不是让你去拿新茶吗?你怎么拿了去年的茶,待会儿王妃一喝就喝出来了。”素琴刻意压低了声音。 小丫鬟撇了撇嘴:“我能怎么办?管事的婆子说,最近王爷招待客人比较频繁,好茶都要留着给他们的。” 素琴有些急了:“那你去问一问佩姨娘,总不能让王妃喝这种茶?” 小丫鬟脸一板,身子一扭,走了,落下一句话来:“要问你去问,我可不去。” 王府的人最是捧高踩低,王爷喜欢谁,谁才是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嘶——” 陆蓉月没忍住,一不小心针尖刺到了手指头,血珠滚了出来,弄脏了绣帕。 即便她前世在镇北侯府不受宠,但下人却从来不敢如此苛待她,唯有后面到了庄子里,才受了点苦。 如今她才失宠几日,下人就连茶水也要敷衍! 她站起身,也不管素琴的阻拦,直接冲到大门口,结果门外有两个婆子拦住了她。 陆蓉月气极,指着她们的鼻子就骂:“狗奴才,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是王妃,你们也敢拦我!” 其中一个婆子敷衍地福了福身子,面无表情道:“王爷命王妃好生在院子里修身养性,没有王爷的命令,您是不能出去的。您啊,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 陆蓉月语塞,又不甘心,问道:“今日是中秋,王爷呢?我要见王爷!” “王爷和佩姨娘带着大公子去外面赏灯会了,怕是一时半会不能来见您喽。”那婆子回答得阴阳怪气。 中秋节,萧祁不跟自己这个正头娘子过节,反而跟一个妾室去赏灯会?! 陆蓉月飞奔回屋,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 朱雀大街,人潮涌动。 大梁的中秋很是热闹,即便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也会在这一天上街看灯会。 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灯笼,什么玉兔灯,莲花灯,老虎灯,个顶个的好看。 糖炒栗子的香气混着桂花的香味,勾得孩童们乖巧地排着队,伸长了脖子,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香甜。 霍雁行和陆青鸢带着三个孩子,走在护城河边。 河上漂浮着一盏盏美轮美奂的河灯,远远看去,恰似星子落人间。 “大哥也真是的,”霍云瑶抱怨道,“中秋佳节,怎么还要温书,不跟我们一起出来玩。” “许是快考试了,还想多看看书,咱们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些好吃的,还有……”陆青鸢随手一指,“还有花灯!” 护城河的落月桥上摆了许多花灯摊,只要给几文钱,谁能猜出灯上的灯谜,灯就归谁。 论起猜灯谜,霍家最优异的自然是二少爷霍云旸。 他们一路走,霍云旸一路猜,不一会儿连后面跟着的丫鬟侍从们都人手一个小花灯。 “二哥哥!那个好看!”霍灵犀远远地指着一个会转的小马花灯,叫嚷着,“我要那个,我们快过去!” 可惜桥上的人太多了。 他们这行人怎么挤都没有办法挤到前头去,眼看着那转小马灯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等这波人潮过去,他们好不容易挤上去,却发现拿走了小马灯的正是老熟人。 “方先生?!” 霍云旸惊喜地叫出声来。 因为上次方词礼被钦定为九月解试的考官后,他就不能在临江书院授课了,霍云旸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他了。 方词礼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镇北侯府一家,他看着霍灵犀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花灯,微微弯下腰,笑道: “你想要这个吗,那送给你。” “哇!真的吗?”霍灵犀很想要,但是又觉得不是很礼貌,看了看大人们,希望能得到一个首肯。 霍雁行忽然瞧见那灯面上写着五个字:千里共婵娟。 他的脸唰一下就黑了,站出来手一挡,又把小马灯推回去了:“不了,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们霍家人从不夺人所爱。” “我只不过是恰好路过,顺手拿起这盏灯罢了,算不得喜爱。还是赠予有缘人。” 方词礼这一番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霍雁行此刻在心中绕了八九个弯。 他什么意思? 有缘人,谁是他的有缘人? “两位客官别争了。”此时,后面花灯摊的摊主一脸无奈,“你们都还没有猜灯谜呢,按照规矩,谁猜对了,这灯才归谁,都猜不对我可要把灯拿回来的。” 霍灵犀看都没看他三叔一眼,转头就去找霍云旸:“二哥哥,快猜快猜!” “打二字科举名词。”霍云瑶兴致勃勃地念出后面的字,用胳膊肘碰了碰霍云旸,“你快猜猜看,跟科举有关呢。” 霍云旸思忖片刻,心中已有了答案。 不过,他先是看了一眼满怀期待的四妹妹,又抬头看了看面色不善的三叔,犯了难。 这个谜底,他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呢? 陆青鸢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霍云旸盯着那小马灯,笃定道:“谜底是,同年。” 科举中,同榜考中的举人、进士互称“同年”。 摊主笑着恭喜:“呦!这位小公子答对了!灯是您的了!” “方大人,我们在渡枫楼定了宴席,现下我家老太太估计已经到酒楼了……”霍雁行恨不得现在就走,只是三个孩子就黏着方词礼,一点也没有放人的意思。 “不如……”霍云旸忽然问了一句,“方先生若是一人,不如同我们一起去渡枫楼用餐?” 霍云瑶一拍手:“诶,好主意,听说渡枫楼今日还有题诗大赛,方先生参加的话肯定可以拿个魁首!”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背后的三叔,脸色越来越难看。 方词礼原本想拒绝,可他鬼使神差地瞥了陆青鸢一眼。 她蹲在霍灵犀旁边,转动刚刚赢的那只小马灯,暖黄色的光照在她皎洁的脸上,让他忽然想起来幼年时在庙里看过的月神泥塑。 “那方某就不推辞了。” 方词礼背后的随从凑到主子耳边,提醒道:“少爷,老爷、老夫人还有方家各房都还在家中等您吃团圆饭呢,您怎么……” 方词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从马上就禁声了。 就是因为不想回去,所以才出来逛灯会的。 夜风穿河而过,将所有花灯都吹得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 方词礼一袭月白长袍,站在桥上宛如谪仙。 可是仙也有贪恋红尘的时候。 第81章 我知道方先生喜欢谁! 戌时初刻,渡枫楼的绛红酒旗早已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大梁中秋的习俗,赏月饮酒,人间乐事,谁家店里有酒就挂上酒旗,直到店家无酒可卖,才将酒旗降下, “哇,是嫦娥姐姐!”霍灵犀指着楼上喊道。 渡枫楼别出心裁,在顶楼悬挂各色花灯,将每个窗户贴了透光的宣纸,歌姬扮成嫦娥、织女凭栏而立,称为“美人窗”。 楼下百姓纷纷驻足仰头围观,倒是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好多人啊……” 霍云瑶眼尖,瞧见渡枫楼的大门口亮着一个“老弱病残优先”的木牌。 她灵机一动,从砚青手里接过了病椅,推着霍云旸就往前赶,嘴里还大声喊着: “让一让,让一让,我家兄长腿脚不便!” 路人听见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渡枫楼的伙计也看见了,忙不迭地赶过来,帮着他们开了路,上了三楼。 一路上,霍云旸张开折扇,堪堪把自己的脸给挡住。 镇北侯府众人已习以为常,连陆青鸢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跟在他们后面的方词礼瞳孔微颤,继而又忍俊不禁。 或许对霍云旸来说,这样虽然有点丢人,但是他不会真正往心里去。 “方先生,跟上!” 陆青鸢怕方词礼这般谪仙的人物,一会儿就被人群挤成贴画了,于是转过头来喊他。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 声音马上就淹没在了人潮中。 霍老夫人已经在定好的包厢里坐着了,她瞧见方词礼来了,欢喜不已,赶紧让店伙计多加了张椅子,就坐在她旁边。 霍家和方家虽没什么交情,方家尚文,霍家尚武,但不妨碍霍老夫人喜欢方词礼。 好看的孩子谁不喜欢? 况且这还是几个孩子的老师。 “我记得,小方大人跟我们家雁行一般大,”霍老夫人笑着给方词礼夹菜,问道,“还未成婚,有心仪的姑娘吗?” 此话一出,桌上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方词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长辈已经在帮我相看了。”方词礼放下筷子,有礼回应。 霍老夫人:“傻孩子,相看是一回事,喜欢又是另一回事,在一起过日子,还是要喜欢的呀。” “我知道我知道!”霍灵犀举起手来:“我知道方先生喜欢谁!”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了霍灵犀。 “谁啊?你快说你快说。”霍云瑶兴奋地拽了拽四妹妹的衣袖。 霍灵犀故意卖关子:“这个人就在这间屋子里!” 方词礼一怔,他向来克己复礼,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之行,只是偶尔心中有些幽微的心思,难道这个,竟然被一五岁稚童看出来了? 霍雁行皱了皱眉,食不下咽,放下了筷子。 霍老太太一头雾水,望了望身后伺候的丫鬟,还以为方词礼是看上了他们家的哪个丫鬟,被小灵犀给发现了。 只有陆青鸢在努力地对付一只清蒸大闸蟹。 “他喜欢的是——”霍灵犀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然后大声说出来:“我!” 方词礼松了一口气。 “四妹妹,不好同先生开这种玩笑的。”霍云旸轻声劝道。 “我没有开玩笑啊!”霍灵犀眨了眨大眼睛,“方先生只抱过我!三姐姐看的话本子里就是这么画的,抱在一起就是喜欢了……呜呜呜三姐姐你捂我嘴干什么!” “小小年纪不要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霍雁行点评道,“回去就给你没收了。” 方词礼点点头:“附议。” 两人这才开始吃菜喝酒。 霍云瑶欲哭无泪,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她! 啊!她要打死霍灵犀! “别打了别打了,快吃饭。”陆青鸢伸手将两人分开,一人碗里放了一只大闸蟹,“再不吃就凉了!” “嗖——砰!” 忽然,窗外传来了声响。 “烟花!”霍灵犀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烟花,“好漂亮!” 霍雁行扫了一眼:“那个方位,好像是梦仙居放的烟花。” “贤王可真是大手笔,咱们就应该多讹他点钱,免得他浪费咯。”陆青鸢目不斜视,抬起筷子去夹一块东坡肉。 “嘭!嘭!嘭!” 这次的声响比梦仙居的大多了,就像直接在头顶炸开的。 震得陆青鸢筷子上的东坡肉都掉了,裹满酱汁的东坡肉顺着桌子,上衣,裙子,一路滚落在地上。 “哎呀。”陆青鸢很是遗憾地看向那块饱满的东坡肉。 “这……怎么感觉这是咱们这儿放的烟花。”霍雁行扭头问了问伙计。 门外候着的伙计骄傲道:“没错!这是咱们东家特意准备的烟花,从泉州请来的波斯匠人制作的,保准是京城里独一份儿!” “侯夫人,衣服脏了。”方词礼提醒道。 “哦,没事,马车里有备用的。”陆青鸢唤了松烟,陪她一块儿下去马车上更衣。 更完了衣服,渡枫楼正好又放了一波烟花。 在包厢里看不清楚,外面却可以看得分明,陆青鸢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门口,抬头看。 “咻——砰!” 烟花顶端炸开时,数百片金箔花瓣簌簌飘落,引得行人各个去捡。 好看是好看,就是稍微有点……浮夸。 渡枫楼西侧摆了十几张桌子,是留给进不去大厅的客人用餐的,餐费要低一些。 有一桌看上去都是游商,正在喝酒闲聊,声音传到了陆青鸢的耳朵里。 “我勒个乖乖,渡枫楼可真能烧钱啊。” “这有什么的,渡枫楼的东家可是金陵首富薛家,这只是薛家产业的九牛一毛,京中的留园、万胜楼都是他们家的!” “薛家那么多产业,底下的公子小姐怕不是要打破了头?我听说薛老爷有十几个孩子,个个都暗地里较劲呢!” 其中有一对胖瘦商人,应该是从南方过来的,对薛家比较熟悉。 瘦商人捻着胡须道:“要说最出息的,还属薛七公子薛广白。他虽是外室所生,最初只分到个又脏又穷的鲜鱼行,谁能想到他竟搞来活水船,把刚捞的鱼养在船舱里,三日三夜运到京城,鱼还活蹦乱跳的呢!如今京城里哪家酒楼不用他的鲜鱼?连宫里的中秋宴,都得提前半个月跟他订鲥鱼!” “薛七公子也是个妙人,薛老爷子上个月过寿,我们过去送礼,见薛七公子抬了一匣子南海珍珠进去,颗颗都有鸽子蛋那么大!”胖商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旁人问他哪来的钱,他只笑说,鱼肚子里蹦出来的!” 这话讲得好笑,陆青鸢不由地弯了弯嘴角。 “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了声音。 霍雁行见陆青鸢许久没有回来,便下来寻她。 他刚一出西门,目光便被门口那抹身影攫住。 金箔花瓣雨正簌簌飘落,陆青鸢微微仰着脸,眉眼弯成月牙,指尖轻轻扬起,似要接住那些闪烁的碎金。 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拍。 第82章 原来他们要和离 “想去金陵看一看。” 陆青鸢没有设防,脱口而出。 她只有儿时陪着舅舅们走镖的时候去过两次江南,一次在金陵。 记忆里,乌篷船掠过青石板岸,船娘歌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 桨声灯影里,连空气都弥漫着碧螺春和定胜糕的清香。 她很喜欢那里。 前世她嫁与贤王不久,次年便随其远赴西南,此后终生未再踏入金陵。 这话落在霍雁行耳朵里,又是另外一重意思。 他知道陆青鸢真的不在乎镇北侯夫人的尊贵,也知道她从嫁进来就打定主意要走。 不然也不会缠着他要和离书。 想到这里,他不知为何,心里涌出一股火气来。 不知道应该怪谁。 “这么快就想好了和离以后的去处了?” “金陵也好,远离京城,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往。” 陆青鸢沉浸在回忆里,一点儿也没有听出来霍雁行语气有异。 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霍雁行更气恼了,冷哼一声:“不过你倒也不必太心急,至少还得等到明年,你可要想好了,岳父那边可不会轻易同意你和离的。” 陆青鸢的笑容消失了。 她瞪了霍雁行一眼,提着裙子噔噔噔上楼了。 霍雁行也跟着上去了。 片刻后,门后有一个月白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盏莲花灯。 方才伙计送来了几盏莲花灯,说是渡枫楼后院的池塘直通护城河,客人们可以在莲花灯上写下心愿,再把灯放在河里。 孩子们也吃得差不多了,闹着要去放灯,霍老夫人就请方词礼陪着他们一起去了。 他走在最后,见霍雁行与陆青鸢立在后院西侧月洞门旁说话,鬼使神差地放缓了脚步。 原来他们要和离。 原来陆青鸢想去金陵。 他握紧了手中的莲花灯。 ………… 而此时,梦仙居顶楼的壹号包厢里,萧祁正在招待贵客。 “小祁啊,你这梦仙居不行啊,放的烟花都没有人家渡枫楼的大。” 说话者年约五旬,着一身沉香色夹绸长衫。 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尤为醒目,通体莹润如春水,端的是富贵闲人气象。 萧祁闻言,亲自给这人倒了酒,故意无奈地笑了笑:“我只不过是个纨绔王爷,哪有人家金陵首富厉害,我要是敢这么张狂,明日皇兄案头上恐怕有要多几本参我的折子咯!” “哈哈哈哈,你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还怕有人参你?” “诶,只是我皇兄盯我盯得紧,我只好处处小心。”萧祁举起酒盏,倒有几分惆怅,“还不如您远在西南潇洒。” 这位贵客是大梁第一位异姓王,康平王公孙煜。 祖上是前朝镇守西南的大将军公孙瑾,大梁攻城的时候率先投降,免了大梁一年苦战,于是被封了王。 虽然还是有文人背地里看不起公孙家,骂他们卖主求荣,没有骨气,但那又如何。 这一降,就保住了公孙家子子孙孙的荣耀。 轮到这一辈的康平王,公孙煜早已不习武了,别说还有没有老祖宗的风姿,光是酒气就把身子给掏空了。 公孙煜前几个月给太后贺寿,千里迢迢从西南过来,在京城呆了几个月,下个月就准备回去了。 萧祁今晚约公孙煜见面是有事相求的。 在封地的问题上,他原本的确是想选金陵,但奈何朝中以方词礼为首的反对之臣较多。 如今江南水患,他不想过去收拾烂摊子。 何况那边的世家大族关系更复杂,恐怕需花费的银两更多。 反而西南成为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能够得到康平王的助力,萧祁在西南,将会大有作为。 两人推杯换盏,各怀心思。 萧祁凑到康平王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今晚,我有大礼送到贵府上。” ………… 落月桥边有一大一小在随着人潮上桥。 是鱼娘和阿宝。 自从王二去世后,鱼娘和阿宝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前些日子王二被人发现死在无人的巷子口,鱼娘前去收尸时,王二身上财物被搜刮殆尽,连一个铜板都不剩。 给王二办完丧事,家里也不剩几个钱了。 阿宝的私塾上完这个月,下个月估计就没有钱上了。 屋主也催着要房租,说这两天要是没有见到钱,就让他们娘俩儿滚蛋。 鱼娘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在镇北侯府做丫鬟,可她到了镇北侯府,守门的人却跟他说雀儿姑娘今天陪着府里的三姑娘是去渡枫楼用饭去了。 鱼娘一边牵着阿宝往渡枫楼走去,一边叮嘱他:“待会儿你见到你姐姐,嘴巴甜一点,要笑,不要板着脸。” 阿宝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石子,闷闷不乐。 他瞅见周围的孩童们,一个个都提着花灯,拿着糖画,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甩开鱼娘的手,嘟囔着:“我才不要。” “你听话,你姐姐现在是侯府三姑娘的陪读丫鬟,月钱拿得高,你要是想继续读书就得管她要钱……” “不读就不读呗,反正我也不喜欢读书……” 啪! 鱼娘气得甩了阿宝一巴掌。 “你爹和我这么辛苦,送你上私塾!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够跟三少爷求个恩典,不用做奴生子,能光明正大地去科举!你说不想读就不想读了,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阿宝捂着脸,震惊地看着母亲。 在这之前,母亲从来没有打过自己。 他一跺脚,跑了。 鱼娘也不去管他,只一个人坐在桥边的栏杆上抹眼泪。 “妹啊,要我说,娃都是讨债鬼,”摆摊的摊主是个大婶,见状不免劝她几句,“可今日街上人多,你还是快快去找他,莫要被拍花子抓走了。” “就他那样,谁要他!”鱼娘嘴上这样说着,还是撑着膝盖起来了。 “阿宝,阿宝?你出来,娘不打你了。” 她从桥头找到了桥尾,愣是没有见到阿宝的身影,这才开始慌了。 “阿宝!阿宝——你出来啊!” 可街上人来人往,哪是这么好找的。 鱼娘又去了几家孩童最爱吃的糖画摊和糕点摊,都没有找到,也没有人见过。 她的嗓子都喊哑了,不知不觉就随着人群走到了渡枫楼的后门。 正巧雀儿刚陪完霍云瑶放了水灯,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踏出后门,循声而去。 “娘?” “雀儿!”鱼娘看到雀儿,就像看见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了雀儿的手,声音颤抖,“你弟弟不见了!阿宝不见了!” 雀儿扶住站都站不稳的母亲:“娘你先别急,要不先报官!” 铛铛铛—— 开封府的铜锣声响起,打破了中秋夜的喜庆。 “让开让开!” “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带着孩子?” 几个衙役沿着护城河,搜寻着。 霍雁行听见楼下的异响,让柏羽下去把衙役头子带上来问话。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光是今晚,就丢了好几个孩子! 第83章 一些低贱农户家的孩子 一般像这种大型的节日,经常有一些拍花子趁虚而入,偷别人家的孩子,然后转手卖掉。 长相好、手脚麻利的,通常会被卖去当丫鬟或者小厮。 卖不出去的,最惨的就是被弄断手脚,乞讨为生。 是以每至元宵、中秋这般热闹时节过后,开封府的案头总要堆上几卷寻人的状纸。 有的能找回来,有的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侯爷,方大人,今晚光是来报案的,就有八户人家。”衙役都头跪在霍雁行面前汇报,冷汗涔涔。 原本只是为了应付那些报案的穷苦人家,出来点个卯就算罢了。 怎么就突然撞上了镇北侯和方大人!叫他回去怎么跟开封府尹交代! 这下,估计明天要闹上朝堂。 “还有我的阿宝!也不见了!”鱼娘跟着雀儿上了渡枫楼,觉得这些贵人一定能帮她找到她的阿宝,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个劲磕头。 “那就是九户了。”霍雁行面色凝重,“肯定还有些人家还没来得及报案。” “是,那些拍花子真的太可恶了,”都头硬着头皮道,“下官……下官定带着兄弟们,连夜搜查!” 待都头下去后,方词礼才同霍雁行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今晚写折子,明天当堂呈给圣上。” 陆青鸢坐在旁边听完了全程,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 大好的中秋佳节,最后却被这档子事毁了好心情,方词礼赶着回府写折子,先走了,霍雁行也带着一家人回家了。 梦仙居。 “小祁啊——咱们下次再喝,再喝啊!” 康平王喝得有些醉了,萧祁让人备车,准备将他送回去。 “你说的——那个什么大礼,是,是什么啊?”康平王站都站不稳,眼神迷离,面颊通红,一只手搭在萧祁的肩膀上,“就,就不要,不要卖关子了……” 萧祁也醉醺醺的,但还是摆了摆手:“您到时候就知道了。” 等康平王的马车一走,萧祁的眼睛瞬间恢复了清明。 萧祁转身回到梦仙居。 此时,暗卫统领迎面而来:“王爷,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几个孩子已经送到了康平王府上了。” 萧祁点点头:“不错,做得很好。” 暗卫统领迟疑了一下,又道:“可是已经惊动了开封府。已经有一些人家去报案了。” 萧祁冷哼一声,毫不在意:“只不过是一些低贱农户家的孩子。开封府每年接了这么多丢失孩童的案件,也不见得真的能找回几个。” “况且这种孩子生在这种贫贱的家庭也是吃苦受罪,不如去到康平王府,还能吃香喝辣几日,也算没白活一世” 暗卫统领低下了头,试图掩盖住眼中的不忍与心酸。 他虽然做惯了杀人放火的事情,但是也第一次对稚子下手。 何况做暗卫的,哪一个不是穷人家的孩子,若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也不至于来做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 萧祁今夜让他们抓了十几个孩子到康平王府。 康平王这几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在房事上已经力不从心。 他不知道听信了哪个道士的说法,说要以男童的血液混合鹿血一起饮下,每日三次,才能让他重振雄风。 康平王半信半疑地按照道士给的方子做了,果然有奇效。 这事儿本来在西南还好做,但是到了京城,康平王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已经有数月没有饮用了。 萧祁得知了这一消息后,便让暗卫趁着中秋人多杂乱,专门抓穷苦人家的小孩,给康平王放血享用。 “爹爹!” 楼上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喊。 萧祁抬头,见萧琮坐在栏杆旁。 他穿着蜀锦裁的虎头衫,手里攥着一串玉白九连环在玩,两只脚穿过栏杆,晃啊晃。 “爹爹忙完正事了吗?我们可以去看花灯了吗?” 萧祁挂上了慈父般的笑容。 “呀,你怎么跑出来了,爹爹在忙正经事儿呢!”佩儿从后面匆匆跑来,抱住了萧琮,又低头对萧祁嗔怪道,“琮儿闹着要见王爷,妾身也拦不住。” 萧祁笑着走上楼梯,将孩子扛在肩膀上。 “走,爹爹带你去看花灯。咱们琮儿想要什么都可以,以后这天底下啊,都是咱们琮儿的!” 佩儿闻言,眼里闪过一丝窃喜。 她虽然出身不高,但挡不住她的儿子是萧祁第一个儿子。 只要萧琮能够一直待在陆蓉月的院子里,那么只要陆蓉月生不出孩子,她自然会把萧琮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看待。 若是萧祁真的造反,当上了皇帝,那么她自己也能够当个妃子。 到时候,就算陆蓉月是皇后又怎么样? 如今的太后不也是从妃子一步步坐上去的吗? 只要她的儿子能够坐到那个位置,她的下半生就有指望了。 贤王府。 “王妃,起床吃点东西,您都一日没有吃东西了。” 素琴端着一碗粥,站在床边轻轻呼唤。 陆蓉月哭了一天,眼睛都肿了。 她缓缓撑起身,接过那碗粥,问道:“王爷还没有回来吗?” “回是回来了……”素琴为难道,“但是……” “又去那个贱人房里了是。”陆蓉月不用问都能猜到。 她端着粥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大哭了一场,她也想明白了。 哭有什么用?! 只会惹得王爷厌烦! 那个出身卑微的丫鬟,如今仗着生了儿子,竟把她这个明媒正娶的王妃踩在脚下。 自己虽然身为相国之女,书香门第出身,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到底比不得那丫鬟出身的,更能放下身段。 她慢慢也琢磨过来了,佩儿之所以把孩子送到她这里,有两个目的。 一是防止她迫害萧琮,孩子只要在她的院子里发生事情,萧祁第一个追责的肯定是她; 其二,每次萧祁过来的时候,萧琮总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他面前,见到孩子难免想起孩子的母亲。 所以好几次萧祁明明是在自己房里用膳,但最终总会去到佩姨娘的院子里安寝。 久而久之,她便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怀上孩子。 “想让我生不出嫡子来,做梦!” 陆蓉月将碗重重搁在案上,碗底与紫檀木桌面相撞,发出闷响。 她转头交代素琴:“王爷禁了我的足,但是你们还是自由的,你先回一趟陆家,去找夫人把我的近况与她说个明白。” “还有,去帮我请大夫过来,然后对外说我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孩子,恳请王爷把萧琮还是放回他生母院里养着。” 第84章 年后就放她走吧 霍雁行和陆青鸢一辆马车,两个人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突然,陆青鸢开口问道:“康平王是不是还在京城?” 霍雁行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是的。但估计下个月就应该回西南了。” 陆青鸢心中的猜测多了几分笃定,果然如此。 她攥紧帕子,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头。 前世大批孩子失踪的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京城,而是发生在西南。 西南地处偏僻,穷苦人家更多。 越穷的人家,孩子往往越多,一户人家经常有五六个孩子。 有时因为饥荒,有时因为战乱,有时甚至因为打架斗殴,就会损失一个孩子。 不像京城的百姓,把孩子当得这么金贵。 她那时总听说丢孩子的事情,但是也只是唏嘘,并没有重视起来。 后来有一次,康平王来到贤王府中做客,萧祁为了折辱她,特意让她过来奉茶。 康平王那油腻又色眯眯的眼神在她身上停了许久。 她落荒而逃,在门外打碎了一个茶盏。 在她捡起碎片的时候,听见了两人在里面的对话。 只有只言片语,大概是康平王很感激萧祁送来的那几个孩子。 那时陆青鸢有些疑惑,但因为她被困后宅,保全自身都困难,更别提去调查了。 后来眼看着城就要守不住了,康平王早就跑路了,萧祁也跑了,只留下她来迷惑敌军。 其中一部分百姓安置在康平王府里,他们为求安全,想去地窖里躲着。 没想到打开地窖的大门,一股腐臭混着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里面藏着很多具已经腐烂的男童尸体! 血把地窖里的土都染红了。 见过那个场面的人,没有一个不失声痛哭的。 陆青鸢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康平王和萧祁在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怎么了?”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陆青鸢回过神来,对上霍雁行疑惑的眼神。 一直以来,她都尽量只使用自己的人脉,比如贴身丫鬟,以及长风镖局的人为她做事。 但是,这一次和别的都不一样。 孩子们已经被抓走了,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而康平王府虽然只是康平王在京城的别院,但同样戒备森严,不是长风镖局的人能够轻易进去的。 或许,霍雁行的暗卫能够更快地解决这件事情。 时间紧迫,她必须做出决定。 想清楚后,她直接了当地问:“你能去派人盯着康平王府吗?” 霍雁行有些意外,问道:“你是觉得这批孩子的失踪跟康平王府有关?” “是的。” 霍雁行不疑有他,直接唤来了马车外头的柏羽,吩咐了几句。 “是。”柏羽领命而去。 陆青鸢稍稍松了一口气,只希望这是个巧合,不然,萧祁和康平王的胆子也太大了,在天子脚下还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闭上眼睛,倚在软垫上休息。 霍雁行看着她因为睡得不踏实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心绪杂乱。 这是陆青鸢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他要人办事。 之前不管是她母亲的事情,还是书院的事情,亦或是去救墨何这种的事情上,她总能自己想出办法来。 难道是……她对自己的信任加深了吗? 霍雁行情不自禁地想起今日她站在金箔花瓣雨中,美得像一幅画。 “想去金陵看一看。” 她这样说。 他很想把她晃醒,想问问她,金陵有谁,值得她如此牵挂? 可是他不敢。 他注定是要重回边塞,与北燕大战一场,国仇家恨,一同清算。 而她呢,却是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儿,和她的名字一样,青鸢。 注定是在天上飞的。 京城波澜诡谲,本就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 年后,年后就放她走。 至少,他们还能在一起过个年。 …… 方府,书房。 烛火有些昏暗了,方词礼放下毛笔,起身用镊子挑了挑灯花。 火焰登时腾起半寸,将桌上刚写完的折子照得更清楚了些。 方词礼写了两份折子,一份是关于今夜孩童失踪的,他知道开封府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懒政之风不可助长,必要严抓。 另一份是自请年后去金陵做知县的。 窗外夜风掠过竹帘,灯影在墙上晃出细碎的波纹。 或许不是风动,而是心动。 方词礼一副谪仙皮囊下,尽是对世家的厌倦。 在别人眼中,他是方家的长房嫡子,幼年便被给予了厚望,三年前一举拿下状元,轻轻松松跳到了翰林学士的位置,做了皇帝的近臣。 合该是人生赢家。 祖母祖父、父亲母亲对他的希冀,终于轮到了,希望他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操持家宅。 可他无时无刻不想逃走。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已经失眠了一年多了。 今年最严重,几乎整夜整夜睡不着。 只有在临江书院上课的那几日,勉强睡了几回好觉。 他觉得自己病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病。 书桌上放着一个食盒,上面有霍家的印记,是上回陆青鸢送的,食盒留在了户部,他没有还回去。 在今夜之前,他都觉得自己觊觎人妻很可耻,那些幽微的心思就应该永远尘封在心底,随着他一起埋进坟墓。 但是他听到了。 他们要和离。 她想去金陵。 于是,他又想多活几年了。 他在给皇帝的自请折子里,洋洋洒洒写了一堆,什么江南水患,难民聚集,官员懒怠云云,称自己想一展宏图、为百姓谋实事等等。 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只有离开京城,到那江南水乡去,他才有可能,再度遇见她的笑容。 ………… 距离中秋已经过去三日,孩童丢失一案已经没有进展。 但此时因为呈上了御前,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家家户户都把孩子看好了,生怕被拍花子抓走。 贤王府。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陆蓉月看都没看,就让素琴把药依旧倒入花盆里。 大约是父亲对萧祁说了什么,萧祁昨日便已经解了她的禁足,可她现在称病,也不好出门。 吃穿用度倒是如旧,她顺手打发了前两日对她出言不逊的那两个婆子,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落了一地的黄叶。 “我这几日没有出门,外面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素琴见王妃难得心情好一些,于是捡着外面的一些事情同她讲,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中秋节丢了孩子的事儿。 “十几个孩子都丢了?”陆蓉月挑了挑眉毛。 “可不是嘛!”素琴赶忙说,“现下开封府还没有抓到那拍花子的,可见这伙贼人何等猖狂。” 拍花子。 陆蓉月想了想,嘴角微微勾起: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好主意。 第85章 你全拿走都行 又过了几日,京城每日里都有新鲜事发生,很快,中秋节当晚孩童丢失案就不再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开封府的衙役们虽然每日仍例行巡查,但也逐渐开始恢复懈怠。 丢了孩子的穷苦人家不敢去官府门前闹,只能自己花钱印了画像,挨家挨户问去。 只有陆青鸢每日还惦记着这件事,时不时向霍雁行询问几句。 可是霍雁行的暗卫,带回来的消息是康平王平日只是喝酒玩乐,并没有做出格的事情,王府里也没有孩童。 霍雁行眉头紧皱,看向陆青鸢,不解道:“你为何如此笃定,孩子失踪与他有关?” 陆青鸢咬着唇,这让她怎么跟霍雁行开口? 说自己是重生的?估计霍雁行会马上请报国寺的高僧给她驱邪。 说这是自己梦见的?霍雁行看起来不会相信这么愚蠢的说法。 霍雁行见她一副绞尽脑汁想出什么谎话来敷衍自己的模样。 只觉得有点可爱。 不忍她为难,他主动转移话题:“对了,萧祁的封地定了,是西南,宁州。” “这么快!”陆青鸢惊呼。 “是萧祁自己主动求的旨意,朝臣们都没意见,陛下就批准了,反正陛下也是偏向于西南多过金陵。估摸等到过完年,萧祁便要前往封地了。” 陆青鸢闻言,心中一震。 前世封地之事大概是在冬季才定下来的,如今却提前到了八月多。 此事必有蹊跷,萧祁必定是已经搭上了康平王这条线。 “夫人,马车备好了。”松烟从外边进来,看见霍雁行,福了福身,又对着陆青鸢问道,“咱们是现在走吗?” “你要去哪里?”霍雁行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 陆青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自然要去镇北侯府日日亏损的店面看一看,看看他们是怎么把生意做成这样的。” 霍雁行暗自松了一口气,提议道:“若是实在亏损得厉害,那就把这些铺子都卖了,反而倒清静一点,也不用你费心了。” 陆青鸢闻言,立马拒绝:“不行,这些铺子要么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要么是侯府祖辈的基业。很多掌柜的当年还和老侯爷有交情,店铺卖不得。” 她狐疑地盯着霍雁行,颇有些傲娇地扬起下巴:“怎么,你不相信我可以赚到钱?还是你觉得我一个侯府夫人跑出去从商,抛头露面的,有辱了侯府门楣?” 霍雁行立刻摇了摇头。 陆青鸢笑了:“那不就行了,你就等着,我一定给你赚得盆满钵满回来,不过说好了,到时候我是可是要拿走五分利的。” 霍雁行坦然一笑,后背往梨花木椅上一靠,依稀有几分世家子弟的不羁:“你全拿走都行。” 陆青鸢瞪了他一眼:“侯爷你真的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要是不给你留下些赚钱的营生,等我走后,你和四个孩子可怎么过?两个男孩日后要娶亲,女孩也要备好嫁妆。就照你们之前的花销,怕是得去喝西北风了!” 说罢,她戴上帷帽,领着松烟和珠霞两个丫鬟,大步往外走去。 松烟跟在身后,有点疑惑,小声跟主子嘀咕道:“这几日侯爷回府倒是勤快,就算每天早上去京郊练兵,最迟晚上也会回城,有时候甚至大中午就回来了。” 陆青鸢倒是不以为然:“这不两个孩子马上就要考试了吗?他又是叔父又是养父的,不得看管一下。” 松烟更迷惑了,大少爷和二少爷每日都泡在书院里,要侯爷看管什么? ………… 贤王府。 “你们都下去,我替夫人来看看姑娘。” 一位老妇人端着药踏进房里,对屋里的其他丫鬟说道。 待门关上,陆蓉月才从床上一跃而起:“您可算来了!” 陆蓉月想弄掉萧琮这个小畜生,可是又不能在王府里动手。 刚好自己这阵子装病,萧琮都在那贱人房里养着,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她头上。 她想了个计策,可不放心素琴那个丫鬟。 毕竟前世不管自己要做什么,素琴总是会拦着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所以,这一次她找了一个得力的帮手,那就是母亲身边的穆妈妈。 穆妈妈从小看她长大,对她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她相信穆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出卖自己的。 果然,穆妈妈听完后,没有丝毫拒绝。 她气得手都在发颤,什么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 “下贱的小娼妇,不过是仗着从宫里出来的,就敢如此对待我们姑娘,真的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要不是姑娘做了王妃,她还只是个外室,她生的儿子都不配进王府,在我们老家,那得叫奸生子!” 说罢,她又拍了拍陆蓉月的手背:“姑娘你别怕,老奴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人牙子都是我认识多年的老人了,保证那小畜生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 陆蓉月担心此事被母亲知晓,会被拦下来,赶忙嘱咐道:“穆妈妈,这事你千万别跟母亲讲。” 这话穆妈妈听了,有些迟疑。 陆蓉月见状,拽着她的胳膊,娇声说道:“哎呀,我是不想让母亲担忧!穆妈妈,我的好妈妈,你就帮我这一次。” 穆妈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暮色将近,临江书院陆陆续续有学子从里面走出来。 萧琮虽然年纪小,但是天资聪慧,又是贤王府的大少爷,很快就被安排进了临江书院,和一帮差不多大的孩童一起开蒙。 他的年岁同陆家的三少爷陆鸣之一般大。 林玥兰早听说贤王不日将赴封地,而寄养在陆蓉月院中萧琮,日后怕是难得相见。为维系两家情分,她特意叮嘱陆鸣之多与萧琮亲近,美其名曰加深感情。 萧琮虽瞧不上这个呆头呆脑的玩伴,却因自幼在生母身边耳濡目染,最懂得察言观色,倒也没有拒绝。 可陆鸣之全然不懂分寸,见他如此乖觉,竟然总把小自己两个月的萧琮当跟班使唤。 这不,今日在书院,他啃酱肘子弄脏衣衫,竟大剌剌地让萧琮脱衣给他换上。 萧琮虽然不乐意,但还是照做了。 母亲从小便叮嘱他,要乖,要听话,不要惹事。 很快,陆鸣之换上了萧琮的蜜合色长衫,萧琮换上了陆鸣之的绯色长衫。 下了学,陆鸣之比谁都跑得快,嗖的一下就跑没影了。 哪知,他刚走出书院,就被人抱起来,塞进了一辆陌生的马车里,嘴里还塞了一块涂了蒙汗药的抹布。 第86章 让他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 霍雁行近来算是真切体会到了“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滋味。 九月秋狝在即,皇室围猎是头等大事,作为霍家军主帅,他需严阵以待,确保外围万无一失,以防刺客伺机而动。 于是,他日日泡在军营,加紧练兵,结束后又匆匆赶回侯府,连轴转地奔波,连柏羽都瞧出了异样。 哪知他今日中午顶着日头回来,陆青鸢转眼就要出去看铺子。 柏羽不忍主子这般单相思,劝道:“侯爷,你又不是那锯了嘴的葫芦,夫人也不是那扭扭捏捏的女子。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跟她说呗,何必如此折腾自己,这每日在路上的时辰都赶上行军打仗了。” 霍雁行又何尝不知。 可他从未喜欢上别的女子,也不知道如何追求女子。 要是大哥二哥还在,定能为他出谋划策,哪会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正想着,飞廉从窗户飞身进来了,虽未寻得孩童失踪案的线索,却给他出了个荒唐主意:“主子,依属下看,不如让我偷偷潜入夫人房间,把那份和离书找出来烧了,一了百了,也省得您这般苦恼!” 霍雁行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等下作手段,他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他抬眼望向天色,估算着临江书院该下学了。正好他今日无事,准备去接几个孩子回府。 等他到了临江书院已经有些迟了。 凌韬照例去了演武场,而那对龙凤胎已经在马车上开始斗嘴了。 奇怪的是,最小的霍灵犀今日出来得很晚。 就在他马上要派人进书院找人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自然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小侄女,另一个则是粉妆玉砌的小公子。 “三叔!三叔!”霍灵犀朝他挥挥手,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向他扑了过来。 霍雁行定睛一看,霍灵犀和那小子居然手牵手! 不知为何他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大步流星地走到两人跟前。 霍雁行黑着脸将灵犀的手抽了出来,表面上还要弯下腰,对着那位小公子,佯装礼貌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陆灵犀抢先回答:“他叫萧琮,聪明的聪!” “不是聪明的聪。”小公子摇头。 “那就是葱花的葱!” “也不是……”小公子苦着脸:“灵犀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是王字旁加一个宗族的宗字,是美玉的意思。” 霍雁行挑了挑长眉。 萧琮,他记起来了,是萧祁的那个庶长子,这个月刚记在皇室玉牒上。 “三叔,他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家吗?”霍灵犀晃了晃霍雁行的胳膊,“上次三婶娘给了我好多新玩具,听说都是江南运过来的,他也想看看,可以吗?” 霍雁行不好直接拒绝,以往孩子们也经常会请同窗到府中玩耍,只不过这位小公子不太适合到他们家去。 主要怕他爹到时候乱咬人。 “那不太好,万一人家父母在家等他吃饭呢?” 萧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叔叔,我已让书童回去传话,说我去同窗家玩,晚点再回去。” 霍雁行望着两个孩子期待的眼神,叹了口气。 罢了,大人之间的恩怨,又何必牵扯到孩子呢? “我跟你说哦,我刚好有一个九连环可难解了,你来了刚好可以帮我解开。” “太好了,我最会玩那个了。” 两个小孩子在马车上有说有笑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的父辈在朝堂上水火不容。 ………… 贤王府。 “说!大少爷到底去哪里了?” 管家怒目圆睁,手中的鞭子裹挟着风声,狠狠抽在一个瘦弱的身影上。 挨打的是萧琮的书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此刻正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 “我,我……真不知道啊!少爷只说去同窗家玩,没提是哪一家呜呜呜……”书童带着哭腔辩解。 “还敢狡辩!定是你忘了!”管家暴喝一声,又是一鞭落下。 书童后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渗出,染红了粗布衣裳。 眼看就要用晚膳,管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已经派出好几拨人四处打听,心里只盼着能在晚饭前把大少爷找回来,不然如何向王爷和佩姨娘交代? 消息很快传到素琴耳中,她匆匆赶回院子,将此事告诉陆蓉月:“王妃,您说大少爷能去哪儿呢?”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亲娘。” 陆蓉月语气冷淡,嘴角却微微扬起。 她悠然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精心装扮,一改前几日的病气妆,胭脂抹得格外艳丽。 穆妈妈早已向她保证,只要过了今日,这孩子就再不会碍眼。 她虽做不到心狠手辣,治萧琮于死地,却也容不下他。 要不是素琴前几日提到的拍花子一事,她一时也想不到这种计策。 此番安排,便是要将这孩子卖到穷乡僻壤,让他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再也没有办法争夺世子,甚至未来的太子之位! 与此同时,西市街边,两名贤王府的暗卫正低声商议。 “兄弟,最近开封府抓得严,百姓们也把自己的孩子看得挺紧的,咱们找不到机会下手啊。” “怎么办?今天咱们还真的得抓几个孩子去康平王府交差。” “造孽呦,这种事儿我真的下不了手,太丧良心了。” “可不是嘛!哎……” 两人摇头叹息,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京城黑市。 这黑市鱼龙混杂,专卖些违禁之物。 人牙子有时候卖一些来路不明的孩子和妇女。 其中一个暗卫突然眼睛一亮:“不如咱们买几个孩子充数?反正他们本就是卖的……说不定有些还是亲生父母送来换钱的……哎,反正这样我心里能好受些。” 另一人思忖片刻,终是咬咬牙,点头应允。 两人乔装成游商,说要买几个孩子回去当小厮。 “您二位,哪儿人啊?”人牙子黑五很谨慎。 他今日收了个孩子,倒给钱不说,还指定要卖出京城,越远越好。 两个暗卫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故意操着一口岭南口音:“我们是南越人。” 南越,距离京城够远的了。 黑五痛快地将这个孩子和其他几个一同捆了交给他们。 其中,一个穿着蜜合色长衫的小胖子,在蒙汗药的作用下,睡得正香甜。 第87章 萧琮怎么回来了?! 贤王府。 “王爷回来了吗?” 陆蓉月让小厨房精心炖了一锅党参红枣乳鸽汤,还特意守在厨房盯着火候。 “回了,在佩姨娘的院子里。” 素琴应道,她觑着陆蓉月的脸色,却不见她愠怒的表情。 她心里直犯嘀咕,平日里王妃知道王爷在佩姨娘那里,怎么也要骂几句小贱人狐媚子之类的。 怎么今日这么平静,还有心情煲汤? “王妃这几日累着了,喝点汤补补是好的,这种事情交给奴婢们做就好了……”素琴伸手想去接过陆蓉月手里的汤勺。 “诶,这可是我特意给王爷做的汤。”陆蓉月将汤盛在汤盅里,放进食盒,满意地点点头,“走。” 素琴不可思议地拎着食盒跟在她后面,踏入佩姨娘的院子。 萧祁和佩儿已经准备用膳了,桌上摆了一桌佳肴。 陆蓉月款款而入,福身:“王爷万福。” 萧祁抬眼,指尖捏着茶盏的动作一顿。 算算日子,他已经有好几日未见陆蓉月了。 今日她是精心装扮过的,胭脂衬得面色娇艳,钗环摇曳间更添几分艳丽。 倒是看得人赏心悦目。 佩姨娘见状,慌忙起身请安。 陆蓉月笑意盈盈,伸手去扶她起身:“妹妹客气了,这是我给王爷炖的乳鸽汤,知道王爷在妹妹这里,我放下东西就走。” “你的病好点了吗?”萧祁忍不住开口问道。 “回王爷,妾身好多了。”陆蓉月回道。 他晾了陆蓉月有些日子,如今气也消了。 前几日陆执也找了他,暗示这次解考会帮他“提点”几个指定的学子。 萧祁也觉得是时候给陆蓉月一个台阶下了。 “行了,来都来了,一起用饭。” 陆蓉月本来就是为了来看戏的,自然从善如流。 萧祁轻抿了口茶,忽而抬眼问管家:“琮儿呢?应该早就下学了啊。” 管家闻言,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先前派出去寻人的仆役皆无功而返,都说没见到少爷。 他喉结滚动,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后颈发凉,生怕王爷盛怒之下牵连自己。 “王爷问你话呢。”陆蓉月瞥了管家一眼,冷言道。 管家嗫嚅道:“大少爷他……他……” “爹爹,我回来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陆蓉月猛地转头,瞳孔骤缩。 只见萧琮穿着件略显宽大的赤色长衫,手中攥着串翡翠九连环,正迈着小步子跑进来。 陆蓉月眼前发晕,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怎么会这样? 萧琮怎么回来了?! 穆妈妈不是信誓旦旦说万无一失吗? 而跟在萧琮后面的竟然是镇北侯夫妇。 “霍雁行?”萧祁猛地站起身,周身气息瞬间阴沉下来。 自从好几次栽在霍雁行的手中,萧祁就一直忍不下这口气。 “爹爹,我刚刚去霍叔叔家玩了。灵犀还送了我这个!”萧琮扬了扬手上的翡翠九连环,笑得很开心。 原来今日陆青鸢看过店铺以后便回府,回来见到萧琮,觉得还是有些不妥,想着在晚上之前赶紧把人给送回去。 “既然孩子也送到了,我们就先告退了。”霍雁行说完转身要走。 “你站住!” 萧祁大步走了过来,阴沉的眼神如毒蛇般在霍雁行和陆青鸢身上来回梭巡。 “霍雁行,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君子。不管咱们在前朝如何争斗。那总归是我们大人的事,不要把小孩牵扯进来。” 霍雁行闻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冷笑,果然这只疯狗又要咬人了。 他刚要开口反驳,陆青鸢却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迈着步子向前一步,毫不畏惧地直视萧祁: “王爷此言差矣,怎么就成了我们有心为之呢?分明是你们家的孩子,非要跟着我们回府,在府上玩得乐不思蜀。况且,我们也尽了地主之谊,好生招待,还送了礼物。” 不知是不是因为霍雁行在身旁,陆青鸢只觉得一股勇气从心底涌出,以往面对萧祁时的畏惧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祁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身一把夺过萧琮手中的九连环。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翡翠九连环被狠狠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散落的碎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本王的孩子什么没有!用不着你们施舍!”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恼羞成怒。 陆青鸢在心里暗骂:有病。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耽误王爷管教孩子了。” 她拉着霍雁行,快步离去。 后面传来了孩子的哭闹声。 陆青鸢总觉得今日的事情怪怪的。 按照她对陆蓉月的了解,她怎么可能和她的情敌共坐一张桌子。 何况她看到萧琮回来的时候,眼睛里面的震惊是遮挡不住的。 难道……她并不希望萧琮回来? 还是她做了什么,想让萧琮回不来? 正想着,陆青鸢走出王府大门的时候,迎面跑来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厮,差点要撞到她。 “小心!”霍雁行长臂一揽,将她往身侧带了带。 陆青鸢踉跄了一下,扶住霍雁行的肩膀堪堪站好。 她低头见那小厮有点眼熟,好像是陆家的人,便多问了一嘴:“你是陆家的人,怎么了?走得这么着急。” 那小厮一看是大姑娘,连忙回应:“侯夫人,我们家三少爷不见了!” 陆鸣之不见了? “主母急得不行,差我来王府问问王妃,三少爷是不是来这儿玩耍了?”小厮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侯府的几位少爷小姐也在临江书院就读,三少爷今日可有去侯府?” 陆青鸢摇了摇头。 那小厮又急匆匆地往里去了。 陆青鸢心想,萧祁就算再蠢,也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小舅子绑去给康平王。 “看路。”霍雁行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每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青鸢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与侯府马车相反的方向去了。 两人上了马车后,陆青鸢解释道:“我父亲老来得子,陆鸣之虽然只是妾室秋姨娘所出,但已经划到了我继母名下,是正经的嫡子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我父亲估计得急死,我刚才在想,陆鸣之如果真的不见了,也不见得是拍花子干的。” 霍雁行点点头:“正常来说,就算是拍花子,也不会去偷权贵的孩子,容易被抓不说,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正想着,马车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霍雁行掀起车帘,只见飞廉骑着马贴近他们的马车。 飞廉低声道:“主子,有情况了。” 第88章 深夜拜访康平王 “今日蹲守康平王府的兄弟发现,每隔一日,王府就会运一只活鹿进去。”飞廉分析道,“虽说大梁人素喜鹿肉,可这般频繁,实在反常。” 霍雁行问道:“可有发现运人的马车?” “未曾。” “那今日开封府可有新的丢失孩童?” “刚刚去问过了,也没有。” 陆青鸢垂眸沉思,少顷,她抬眼望向车窗外的飞廉:“康平王在京期间,除了耽于饮酒作乐,还有没有做其他事情?” 飞廉挠了挠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康王爷信佛。此番进京,一来为太后贺寿,二来专门来找京城的一位大师,定做一尊巨型金身佛像,届时带回西南供奉。所以这几个月是有些能工巧匠和运送材料的马车出入。” 陆青鸢眸光骤亮:“既是打造佛像,必定需备清漆、良木、石料等物。那些往来王府的载货马车……” 她与霍雁行对视一眼。 “你的意思是,孩童会藏在载货马车里,偷偷运进王府?”霍雁行手指轻叩桌案,“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可咱们的人进不去啊。”飞廉叫苦不迭,“那康平王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胆小如鼠,王府里除了装神弄鬼的道长神医,还养着不少江湖高手护院。” 陆青鸢沉思:“看来我们还是得亲自上门拜访康平王。” 霍雁行有些迟疑。 坐在马车前面的柏羽插嘴道:“夫人有所不知,霍家与康平王府的关系素来不佳。” 陆青鸢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出,便问:“这是为何?” 霍雁行神色冷峻,语气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意:“当年大梁与北燕交战,北燕细作烧毁我军粮草。我们向周边州府求援,康平王治理的宁州明明近在咫尺,却一粒米不肯支援。反倒是偏远州府雪中送炭,才让大军免于全军覆没。” “原来如此……” “这还没完,我领兵回京以后,向陛下参了康平王一本,他便失去了兵权,空有一个王爷的头衔和待遇罢了。” 陆青鸢一拍手:“那就更要去了!” “可找什么由头?总不能单纯去寒暄。”霍雁行面露难色,他见到那老家伙就心烦。 陆青鸢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放心,我自有妙计。” ………… 夜色深沉。 康平王府别院,檀香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翻涌,连廊下摇曳的灯笼都渗出几分诡异的猩红。 帷幔内,康平王公孙煜喘着气,甩开缠在身上的姬妾,锦被滑落间,他干瘦的身躯在烛火下泛着不健康的青灰。 那名姬妾跌坐在床榻上,胭脂被蹭得斑驳,却仍强撑着笑意往旁挪了挪。 床沿跪着的七八名美人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凑上前。 有人伸手去揉他紧绷的脖颈,有人轻捶他浮肿的脊背,还有人颤抖着指尖想替他顺气。 “滚!都给本王滚!” 美人们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药!药呢!” 候着的侍从被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捧来药碗。 康平王捏着鼻子,皱着眉头灌下一碗血红色的汤药,药汁顺着嘴角流下。 雪白寝衣上,瞬间晕染出暗红的污渍,看着有些瘆人。 “怎么还是这么腥!”喝完后,他将药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牛鼻子老道!就不知道给本王开一个喝起来舒服的方子!” “王爷,镇北侯夫妇求见!”小厮进来禀报。 康平王脸色一沉,他与镇北侯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二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不见不见!” 可转念一想,这里是京城,不是他的地盘,得罪了镇北侯也讨不到好。 “等等!先将他们引去正厅,派人把后院西侧盯紧了,本王随后就到。” 半晌,正厅。 “不知你们夫妇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啊?”康平王尽力装扮出一个慈爱长辈的模样。 虽然陆青鸢此时很想撕下他这张虚伪的面具,但还是不得不面带微笑:“这次我们夫妇二人过来是有两件事。王爷,此次前来,一是为了化解往日恩怨。前些年侯爷年轻气盛,在圣上面前多有冒犯,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日后大梁与北燕必有一战,我夫君还需奔赴前线,还请王爷多多照应。” 原来如此。 康平王干笑两声,摆摆手:“都是陈年旧事,本王早不记得了。” 那是不可能的。 他记得可清楚了,当初就是因为霍雁行参他的那一本,夺了他的兵权,丢了宁州的治理权。 不过萧祁马上就要接手宁州了,这跟他接手,也没什么区别了。 “第二件事,妾身听闻王爷身体抱恙,特备薄礼。”陆青鸢示意,柏羽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上前,轻轻放在桌上。 陆青鸢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这是‘回春丹’。王爷可知我父亲陆相国?前些年他因操劳国事,白发丛生,后来就是服了这丹药,如今不仅身体健朗,精神矍铄,还老来得子,如今我那三弟已经能上书院了。” “哦,当真?” 听到这个,康平王眼睛一亮。 他年过五十,身体每况愈下,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整日昏昏欲睡,为此请了无数道士神医,却不见好转。 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儿子。 年轻时诞下的几个男丁,都在妻妾争斗中夭折,只留下几个女儿。 女儿再好,也不能继承王位啊。 眼看着公孙家的香火到他这一脉就要断绝了,他这才开始着急了。 即便是有道士给他的那道瘆人的方子,确实能让他重整雄风,可这些年也未曾得子,药效还在不断减弱。 霍雁行上前,亲手打开匣子,琥珀色的丝绒衬垫上,两颗浑圆的棕褐色药丸静静躺着,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当场一试。您只需将此丹用温酒送服,不出半个时辰,便能体会到通体舒畅、气血翻涌的妙处。” 康平王喉头滚动了一下,但又怕这药有问题,游移不定。 霍雁行提出时候不早了,就先行回去了。 待他们走后,康平王先是让侍从找来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喂了那公兔子一颗丹药,见到奇效以后,便再也忍不住,手伸向了另一颗丹药。 第89章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陆相国府内灯火如昼。 陆蓉月接到了小厮的报信,心急火燎地从贤王府赶回来。 陆执已经去找了开封府的府尹,家中只剩下林氏和秋姨娘。 秋姨娘瘫坐在椅子上,哭得肝肠寸断。 陆蓉月听得心烦意乱,皱眉吩咐丫鬟:“把姨娘送回房歇着,不许她出来吵着主母。” 秋姨娘哀怨地被送走后,林玥兰也坐不住了,在厅中来回踱步。 “鸣之到底去了哪儿?平日里他常去的画摊、书摊、小吃摊,我们都派人找遍了,怎么就不见人影?” 她忽然想起中秋节的事情,大惊失色,抓住陆蓉月的手,“蓉月啊,你说他,他……该不会是被拍花子抓走了?” “怎么可能!拍花子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抓相国府的公子!”陆蓉月轻拍母亲的手,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敷衍道,“您也别着急,父亲已经去报官了,那些衙役们估计正在满城搜寻呢,说不定一会儿就找回来了。” 说罢,她借口去给母亲调制安神药,拽着穆妈妈匆匆离开。 拐进一处幽静的角落,四下无人,陆蓉月猛地甩开穆妈妈的手,杏眼圆睁,语气里满是怒意:“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让人把萧琮抓走吗?他今日怎么又回来了?” 穆妈妈也是一脸困惑,眉头拧成个川字:“不对啊,老奴明明跟人牙子黑五交代得清清楚楚,还给了他整整二十两银子!难不成是被他骗了?” 陆蓉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咬着牙道:“先别管萧琮的事了,找到陆鸣之要紧。经此一事,书院和王爷都会加强戒备,再想动萧琮也没那么容易,且从长计议。” ………… 今晚康平王府的下人格外忙碌。 既要守着后院西侧那块秘密的地界,又要张罗着给康平王找一公一母的兔子,还要把刚刚被赶走的姬妾都叫回来。 所以当陆青鸢与霍雁行走出康平王府大门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身后少了一个人。 飞廉。 他混在仆役之中,灰布短打,低眉顺眼,俨然一副王府小厮的模样。 他佯装清扫庭院,实际上却在观察着王府的每一处角落。 直到行至后院西侧,空气中弥漫着木料与清漆的气息。 数十根合抱粗的巨木堆成小山,石料、砖瓦杂乱堆放,四周却围起半人高的竹篱,还站着三四名练家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走廊。 这般反常的戒备,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看来,夫人猜的没错,康平王府果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飞廉转身先去厨房偷了一壶好酒,又顺了一盘酱肉和两碟花生,把夫人交给他的蒙汗药下在了酒里,晃了晃。 他再度折返后院西侧。 那些人见他是小厮打扮也没有过度警惕。 他将酒菜放在石桌上,卑躬屈膝:“各位好汉辛苦了,我们王爷特意让我带了酒菜来犒劳大家。” 看守的几个人也有些累了。 他们武功高强,可也是拿钱办事的,守一日就给一日的钱,只要保障没有闲杂人靠近这里即可,不像知根知底的家奴,对王府的人这么熟悉。 于是都凑了过来喝酒吃肉。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康平王府后院的草木在月光下影影绰绰。 有两人蹲在齐腰高的灌木丛后。 谁也没想到,镇北侯夫妇居然在蹲别人家的墙角。 夜风拂过,陆青鸢的发丝不经意间扫过霍雁行的脖颈,惹得他心头微微一颤,他僵了身子,赶紧随便找个话题。 “你还没告诉我,那个什么回春丹,到底是什么?” 陆青鸢狡黠一笑,月光映得她眼眸清亮:“只不过是加了剂量的春药中,添了一味致幻的菌粉。” “菌粉?这是何物?” “一些菌类是有毒的,不过中毒的症状不同,我这次用的菌粉,会在春药以后发作,到时候,无论问康平王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 陆青鸢刚解释完,院子里就传来了一声雀哨。 “啾——” 按照他们和飞廉之前约定的,一声雀哨说明有情况,两声说明可以行动了。 陆青鸢就像赌赢了什么一样,下意识地拽住霍雁行的袖子,声音雀跃,还带着一丝得意:“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有情况!” 霍雁行望着她灵动的眉眼,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无比享受与她并肩冒险的时刻。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年少时。 祖母总说他是全家最会惹事的皮猴子。 小时候他看不惯萧祁仗着自己是皇子的身份,欺负同窗,愣是拉着袁术,趁萧祁走夜路的时候,套上麻袋给他一顿好打。 可那时不管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大哥二哥都会罩着他,父亲虽然每次嚷嚷着要揍死他,可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和陆青鸢在一起,他好像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霍家三郎,可以闹得京城满城风雨。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镇北侯,不是那个需要时刻顶着家族压力、血海深仇的镇北侯。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松,不禁畅快地低笑起来。 “哎呀,你疯了!笑什么?小心被里面的人听见了!” 陆青鸢慌了神,赶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心跳声。 霍雁行望着眼前的女子,朦胧的月光下,她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额头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鼻尖还萦绕着她特有的馨香。 他低下头,离她更近了一些,再稍微往下一点,就能亲到她的额头。 陆青鸢也意识到了两人过于亲密的姿势。 她温热的掌心贴着他刚毅的下颌,胡渣扎到她柔软的掌心,痒痒的。 她刚刚才发现,平日里总是冷着脸的霍雁行,笑起来的时候,也称得上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一瞬间,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跳出胸腔。 “啾啾——” 两声雀哨声响起。 慌乱中,她猛地抽回手,慌忙站起身来。 “飞廉应该搞定了,轮到我们了。” 第90章 掉下去,我可不会捞你 早在陆青鸢与霍雁行踏入康平王府前,他们便已知晓陆执为寻子几乎倾巢而出。 开封府尹钱德海还在渡枫楼宴请宾客,直接被陆执的人拽至府衙。 堂堂陆相国之子陆鸣之失踪,这消息如惊雷炸响,吓得他面无血色,当即命衙役们挨家挨户展开地毯式搜索。 只是谁也未曾料到,也无人敢将搜查的目光投向康平王府。 待守在地窖外的大汉们被蒙汗药迷得瘫软如泥,飞廉才悄然拨开半人高的竹篱。 眼前赫然出现一扇紧闭的地窖门,北方地窖多用来储存冰块、腌渍酱菜,可此刻这地窖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他手起刀落,厚实的大锁应声而断,弯腰钻进地窖的刹那,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作呕。 黑暗中,飞廉摸出怀中的火折子。“噗”的一声轻响,昏黄的火光骤然亮起,映照出地窖内骇人的景象。 十几个男童被粗麻绳捆住手脚,嘴里塞着脏兮兮的抹布。 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最大的也才十岁上下,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惧与绝望。 他们扭动着小小的身躯,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地窖里回荡,格外瘆人。 飞廉连忙压低声音安抚:“孩子们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但你们得乖乖听话,好不好?” 孩子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拼命点头。 飞廉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突然定在一个孩子身上。 他瞳孔猛地一缩,这不正是陆相国家的三公子吗? 前几个月去陆宅盯梢时,他还见过这孩子在庭院里玩耍。 说起来,陆鸣之倒有些运气。 他被迷晕后被黑五转手卖给暗卫,一路送到地窖,便一直沉睡未醒。 后来晚上取血的人来了,不知道是地窖太暗还是陆鸣之坐在里面的位置不好抓,就没有取他的。 别的孩子被抓去取血,挣扎的时候蹬了陆鸣之一脚,把他踢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惊悚的一幕,翻了个白眼又吓晕过去了。 ………… 陆执在开封府坐不住,领着人上街找。 “相国大人……相国大人……等等我!” 钱德海,三十余岁的圆胖身形裹在青绿色的官服里,活像只青团。 此刻他正哈着腰,低眉顺眼地跟在陆执身后,脸上堆起讨好的笑:“相国大人,贵府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断然不会有事!” 陆执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冷着脸斥道:“若不是中秋那桩案子,你开封府拖沓怠政,一个拍花子没抓到,一个孩子也没找回来,这群贼子岂敢如此猖獗?竟敢对我陆家幼子下手!你最好祈祷今夜能寻回人来,否则明日早朝,我定要在圣上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钱德海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后背的官服也被浸湿。 “嗖——” 就在这时,破空声骤响,一枚箭羽划破夜色,直直朝着他们射来! “有刺客!保护大人!” 侍从们如临大敌,瞬间将陆执与钱德海团团护住。 陆执神色未变,大喝一声:“何方鼠辈!” 可巷子口一片死寂,唯有夜风卷着落叶簌簌作响。 一名侍从捡起箭羽,发现箭头竟被刻意磨平,分明无意伤人。 但箭尾绑着一卷素白信笺,在夜色中微微颤动。 侍从恭恭敬敬将信呈上,陆执接过展开,脸色骤然阴沉如铁。 钱德海伸长脖子,踮着脚尖想一探究竟,却只瞥见信纸上墨色的一角。 陆执猛地将信收起,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备马,去康平王府!” 陆执率领一众衙役与侍卫,如潮水般涌至康平王府门前,门板被敲得震天响。 门房打着哈欠,嘟囔着“今晚怎这般多事”,极不情愿地开了条门缝,瓮声瓮气道:“王爷早已歇下,不见客!” 回应他的是粗暴的推搡。 陆执大手一挥,几名衙役猛地撞向门板,木门“吱呀”一声被硬生生撑开。 门房见状脸色骤变,转身欲跑去通报,却被眼疾手快的衙役一脚踹翻在地,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腿骨应声折断,门房惨叫着瘫倒在石阶上。 屋檐之上,霍雁行与陆青鸢伏在屋檐上,郁郁葱葱的大树为他们做了极好的遮掩。 方才他射了箭,送了匿名信,马上回到康平王府,带陆青鸢飞到屋檐上,一气呵成。 他望着下方喧闹的场景,唇角勾起一抹戏谑:“我还是头一回见岳丈如此火急火燎。” 陆青鸢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在陆执眼中,女儿不过是攀附皇权的筹码,唯有儿子才是延续陆家门楣的根本。 不过她倒是乐意看到这狗咬狗一嘴毛的戏码,她微微挪动身子,试图将院内动静看得更真切些。 “别乱动。”霍雁行嘴上警告着,手臂却悄然探过去,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将人往自己身侧拢了拢,“掉下去,我可不会捞你。” 他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温热的触感让陆青鸢的耳根子瞬间红了一片。 好在夜色深沉,没有人看出来。 而此时的王府主屋内,春光旖旎正浓。 康平王浑身燥热,正在一名姬妾身上奋力“耕耘”,潮红的面上满是癫狂。 新服下的“回春丹”药效汹涌,这已是他今夜宠幸的第四房姬妾。 他双目猩红,满心期待着数月后能盼来嫡子降世,延续公孙家的血脉。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主卧大门被狠狠踹开。 康平王被吓了一跳,下身一哆嗦。 身下姬妾的惊叫声与门外的嘈杂声混作一团。 “滚出去!” 康平王恼羞成怒。 “今日事出有因,惊扰了康平王,明日我自会跟陛下请罪。”陆执话虽如此,但目光里全是鄙夷,他向后面一挥手,钱德海自然知道听谁的。 开什么玩笑,康平王只不过是西南一个被夺了兵权的过气王爷,陆执可是堂堂相国! “报!后院西侧有异常!” 很快,就有衙役发现了地窖,领了陆执和钱德海而去。 地窖大门敞开,衙役们点着火把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 陆执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那个小调皮鬼,呼吸一滞,几步冲上前,将陆鸣之抱了起来,仔细检查身上有无伤口。 陆鸣之幽幽转醒,看到是父亲,立马哭出了声。 陆执让人将陆鸣之先带回府里,再把其他孩子送到了府衙,请了大夫去看。 兹事体大,陆执先让人封了消息,独自在康平王府提审。 康平王体内的春药药效逐渐消退,之前掺入的菌粉开始发挥作用,他眼神逐渐变得清澈,整个人也变得顺从,乖乖听从发落。 当陆执问他的时候,他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我,这些孩子都是贤王送我的。” 第91章 怎么可能对他有什么感觉! 随着菌粉药效完全发作,康平王目光呆滞,嘴角挂着涎水,竟将所有隐秘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从他如何遍访江湖术士求得诡异的药方,到萧祁知晓此事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来一批孩童,每一个细节都毫无保留。 末了,他还发出几声渗人的干笑,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陆执握着狼毫的手微微一顿。 眼前的康平王与往日判若两人,如此痛快地交代罪行,实属反常。 但他并未表露分毫,只是不动声色地命人取来纸笔,亲自将口供详细记录,而后让康平王按上手印。 倒是把一旁的钱德海听得毛骨悚然,抓幼童,喝人血! 什么鬼道士出的招! 西南那边民风如此彪悍吗! 他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 陆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低沉:“钱大人,你若还想在开封府好好当你的府尹,就该明白官场的规矩,有些事情,就算带进棺材都不能吐露半分。” 钱德海顿时如遭雷击,立刻点头哈腰,额头的汗珠滚滚而落:“下官明白!今夜的事,下官保证烂在肚子里,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陆执满意地颔首:“至于那些孩童,对外只称是已经抓到了拍花子,顺藤摸瓜找到的孩子,再给些银钱安抚他们的双亲,然后最好将他们送离京城,切莫将事情闹大。” “处理得当,也算得上开封府的功绩,陛下说不定还会提拔你。” “若是处理得不好,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了陛下耳中,我只会第一个参你,懂吗?” 房檐之上,霍雁行与陆青鸢屏息凝神,将底下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陆青鸢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陆执这分明是要将整件事压下,借此握住康平王与萧祁两人的把柄。 无论日后萧祁能否造反成功,这份口供都将成为陆执手中的王牌。 想到此处,陆青鸢不禁在心底暗自感叹。 从无权无势的探花郎,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父亲的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着实令人胆寒。 就算自己重生一世,如果不谨慎对待,也怕不是父亲的对手。 她正出神,指尖不自觉地用力,却不想房子许久没有人住,年久失修,一块瓦片突然松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谁?!”钱德海如惊弓之鸟,尖声叫道。 陆执眼神一凛,立刻开门,示意门口的侍从查看屋顶。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追!” 陆执一声令下,侍从与衙役们蜂拥而出,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待那黑影将大部分追兵引开后,霍雁行这才揽紧陆青鸢的腰,飞离康平王府。 此时正值宵禁,自然是不能在大街上行走,他们只能借着夜色掩护,在屋顶上跳跃穿梭。 这是陆青鸢生平第一次体验飞檐走壁,脚下的虚空感让她惊恐万分,下意识地死死抱住霍雁行的脖子,几乎将他勒得窒息。 “放……放松些,我,我快喘不过气了。”霍雁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不行!我怕掉下去摔死!”陆青鸢声音发颤,身体绷得紧紧的。 开什么玩笑! 她才刚重生回来没多久,还没有真正开始自己的自由人生,摔死了多可惜! 霍雁行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苦笑:在摔死之前,我怕是先被你勒死了。 他干脆先停下来,将陆青鸢背起来,再朝着镇北侯府飞去。 康平王府内,侍从们垂头丧气地回来复命:“相国,那人轻功极高,我们没能追上!” 陆执沉思片刻,目光落在仍在傻笑的康平王身上,又转向钱德海。 钱德海连忙试探道:“相国,会不会是贤王的人?” 陆执沉默不语,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若是萧祁的人,他必然还会找上门来。但如今自己手握他的把柄,而他又急需自己在即将到来的考试中为其安插亲信,投鼠忌器之下,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来人,将康平王送回卧室严加看管,待他明日清醒,即刻来报我。” 陆执沉着脸吩咐道。 “是!” 一切都交代完,陆执才坐上马车,离开康平王府,回了家。 陆鸣之早先回了府,也请了大夫看过了,说没有外伤,只是惊厥过度,喂了安神汤,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陆蓉月和林玥兰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见陆执回来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多问,陆蓉月便先回了王府。 陆执让林玥兰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守着儿子。 望着儿子在梦中依然不安的神情,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次让他险些失去唯一的儿子。 虽说陆鸣之远不及自己儿时聪慧,但作为陆家的独苗,家族只能靠他传承。 他只怪自己年轻的时候惧怕林家的势力,不敢纳妾,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想到此处,他不禁对康平王生出几分同情。 昔日风光无限的王爷,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为了子嗣不惜铤而走险,实在可悲可叹。 镇北侯府内,霍雁行将惊魂未定的陆青鸢轻轻放在地上。 此时,飞廉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回来了,得意洋洋地凑上前邀功:“主子,我绕了好大一圈,那些追兵连我的影子都没摸着!” 陆青鸢双手撑着膝盖,只觉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我不行了……我得歇会儿……” “没事……”霍雁行伸手轻抚她的背。 没想到,陆青鸢就像被烫到的大虾一般,猛然跳开,脚步慌乱地往后院跑去,声音又快又急:“侯爷今晚就在书房歇着妾身先回屋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霍雁行拧起了眉头。 陆青鸢一路小跑回到松涛院,松烟和珠霞早已迎上前来,端着热茶,为她压惊。 她摸着咚咚咚狂跳的心口,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了今夜,霍雁行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她摇了摇头,安慰自己:一定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太紧张了,才会这样的。 一定是的。 她是一个未来要逃离侯府,逃离京城的人,怎么可能对他有什么感觉! 第92章 脸上有疤痕的厨娘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青鸢就像故意躲着霍雁行一样。 除了早膳和晚膳,两个人几乎就见不到了。 她白天去看铺子,晚上回来看账本,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外面的事情倒是每日传进她的耳朵里。 开封府一下子抓获了好几名拍花子的消息,引得京城百姓拍手称快。 陆执的手段果然了得,不仅将这一事狠狠地压下去了,而且还把好名声让给了钱德海。 不过陆鸣之自从那日被接回府后便发烧了,等病好了,陆执便不让他再去临江书院,而是请了夫子在家为他开蒙授课。 估计就是怕陆鸣之嘴巴不严,把事情往外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金桂香染透了九月的京城。 钦天监算了日子,九月十七便要重新举行解试,距今还有四五天。 梅花小筑的书房里,烛泪堆积如山,凌韬与霍云旸的书页翻动声,混着窗外秋虫的低鸣,在深夜里此起彼伏。 这次重新出题的考官是方词礼,大家都在想,方先生出的题,想必并不会那么简单。 临江书院的学子都卯足了劲儿,想要通过这次解试,好参加明年春天的春闱。 陆青鸢特意叮嘱小厨房,每日都要炖上一锅滋补汤羹给他们送过去。 霍老夫人年事已高,自从五年前大病了几次后,便在慈晖堂单独开了个小厨房,请的厨娘专门做些清淡、易消化的饭菜。 她向陆青鸢推荐了一位厨娘,叫钟五娘,是南越人,煲得一手好汤。 陆青鸢自然欣喜,当日就让钟五娘煲了汤,自己再亲自送到梅花小筑去。 到了梅花小筑,她让珠霞去叫凌韬和霍云旸到花厅来。 陆青鸢还把几个伺候的书童唤了来,叮嘱道:“你们要记得将烛火调得亮一些,切勿让少爷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还有啊,如今也到了秋天,晚上的风有点凉,记得给少爷们多披一件衣服,别感冒了……” 正说着,凌韬先到了花厅。 陆青鸢从食盒里拿出两碗汤和糕点,放在桌上。 热气裹挟着天麻川芎鱼头汤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没见过那钟五娘,也不太认识汤里面的食材,但闻起来香得很,应该是好东西。 没想到凌韬却说自己最喜欢喝这个了,把两碗都拿走了。 霍云旸坐着病椅,来得慢了些。 他听见后,笑道:“无妨,大哥你想喝就拿去,我倒是不喜欢汤汤水水这些,省得半夜还要起夜。” 陆青鸢皱了皱眉,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人家兄友弟恭的,自己要是说什么反而好像刻意挑拨离间似的。 凌韬端着两碗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突然想起了中秋节。 那日他并没有和霍家人一起去渡枫楼用餐,是因为在那一天他想和亲娘一起过中秋。 没想到自己带着精心挑好的月饼去找母亲时,母亲正剖着鱼,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听到他的声音,连头也未抬: “如今你已经是镇北侯府大少爷了,就别来我这儿了,免得弄脏了你的脚。” 他为人子,听不得母亲这般话语,当即撸起袖子帮母亲干活,又好说歹说,才让母亲吃了两块月饼。 母亲压低声音对他说:“我最近会想办法,让霍云旸过不了这次的考试,不过你放心,不会伤及他的性命,更不会有损镇北侯府的名声。” 他想劝母亲放弃,但是没敢开口。 他深知母亲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顺理成章地继承侯府。 母亲略通医术,两年前,正是她在霍云旸马匹的草料里做了手脚,导致霍云旸坠马受伤。 之后,她又在大夫开的药里加了别的药材,让霍云旸的腿一直没能痊愈,最终只能坐在病椅上。 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大梁允许残疾的学子参与考试,只要能正常答题便可。 不过一般来说,身有残疾不便侍奉于御前,基本都会在殿试之前筛选下去。 可霍云旸实在太过优秀,书院里的先生们无不夸赞他聪颖异常,读书过目不忘,写出来的文章更是妙笔生花。 母亲担心,霍云旸会破格进入殿试,依然能够成为他的阻碍。 于是前段时间污蔑霍云旸小考舞弊,就是母亲写的匿名信,他去送的信。 “你要记住,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我又是怎么过上这种日子的,一切都是镇北侯府欠我们的!娘不要你这辈子只做个普通人,普通人太难了,你要一直往上走,去争去抢,让他们这些世家权贵,通通都被你踩在脚下!” 母亲的话深深地刻在他心里。 如果是几年前的凌韬,可能会照做。 但是,他每日都和霍家三兄妹上下学,他也习惯了被他们叫“大哥”。 他身陷囹圄的时候,也是他们闯进了大理寺,给自己递消息。 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此刻,他盯着碗中沉浮的天麻,喉结滚动。 整个侯府后厨只有母亲是南越人,知道这汤的做法,今晚他一看这道汤,就知道这是母亲做的。 他担心里面加了什么,只好两碗都端了回来。 思来想去,书也是读不进去的,他见外面静悄悄的,决定去后厨找母亲问一问。 陆青鸢本来从梅花小筑走出来,想了半天,还是打算折返回去。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她到了凌韬的屋子,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桌上的两碗汤原封未动,早已没了热气。 “松烟,你去拿两个小碗,将这两碗汤分别舀出一勺带回去。” “是。”松烟应道,马上去做。 陆青鸢心里犯了嘀咕:这么晚了,凌韬不在书房,他会去哪呢? 再一看,凌韬房间里连小厮和书童都不见踪影,估计是被他支开了。 陆青鸢想了想,往后厨去了。 后厨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两道人影投在斑驳的砖墙上。 明明汤已经炖好,按理说做完这最后一道菜,后厨就该熄了灶台、灭了烛火,各自回去休息,怎么还会有人? 陆青鸢离得近了一些,看清楚了其中一个是凌韬,另一个好像是个厨娘,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是声音太小,听不清。 就在这时,那厨娘突然转身,陆青鸢借着跳动的烛火,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有一道疤,从眼角蜿蜒至下颌,狰狞可怖,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一条扭曲的毒蛇。 第93章 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陆青鸢悄然离开了后厨,回到了松涛院。 松烟带回的两小勺汤已经过仔细查验,确实都是正常的药膳,没有丝毫异常。 可越是如此,陆青鸢心中的疑团便越是浓重。 若汤羹并无问题,凌韬为何要反常地将两碗汤都端走,又原封不动地放在房内? 难道他早已怀疑汤里被做了手脚? 那个脸上有着狰狞疤痕的厨娘,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与凌韬又有什么关联? 陆青鸢素来觉得,凌韬在霍家四个孩子中最为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间总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从前她只是以为,是养子身份给凌韬戴上了枷锁,让他不得不谨小慎微。 可如今细细想来,这份深沉背后,恐怕还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吩咐松烟:“去查查那个脸上有疤的厨娘,把她的来历、过往,事无巨细都给我摸清楚。” 没过多久,松烟便匆匆折返,带回了消息。 “那个厨娘叫钟五娘,是南越人。五年前侯府办了丧事以后,老夫人就病了,侯爷四处寻摸擅长调理药膳的厨娘,钟五娘就这么进了府。因为煲汤的手艺精湛,便留在了慈晖堂伺候老夫人。” 松烟顿了顿,继续说道,“她平日里很少露面,也不爱与人交谈,总是独来独往的。问起脸上的伤疤,她只说是采药时不小心被荆棘划伤,毁了容,所以一直没能嫁出去,只能靠着这门手艺在府里讨口饭吃。” 五年前,好像也是凌韬被霍雁行收为养子的时候。 这么巧,钟五娘也是五年前进的府。 陆青鸢沉吟片刻后,又吩咐道:“明日你去找前院的丘管家,仔细打听凌韬当年是如何被侯爷收为养子的,还有,凌韬除了他的生父,其他亲人在哪里?越详细越好。” ………… 次日早朝后,霍雁行被皇帝留在御书房。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 “康平王已经离开京城了,朕已经写了密函,命当地县令将他秘密看守起来。如今他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王爷,就算真的生出儿子,这康平王府的爵位,也轮不到他的子嗣承袭。” 霍雁行点点头:“康平王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念及宗室血脉,未将他就地正法,已是皇恩浩荡。” 早在前些日子,霍雁行便将孩童失踪案的来龙去脉,萧祁刻意讨好康平王,以及陆执的狼子野心,一并禀明了圣上。 只是如今太后一党的势力仍在朝堂盘根错节,不好大动干戈。 朝廷急需通过科举选拔出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才,来整顿官场,稳固朝纲。 正因如此,皇帝才将此次科举全权交给了方词礼,盼着他能秉持公正,为大梁选出真正的栋梁之才。 “对了。”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翻找出一份,展开看了几眼,随后递给了霍雁行,“你看看这个。” 霍雁行接过折子,目光匆匆一扫,瞳孔却猛地微缩。 只见折子上,方词礼言辞恳切地请求外放金陵任职。 “朕也觉得意外。”皇帝叹了口气,靠在龙椅上,神色有些疲惫,“金陵虽然是个富庶之地,但那里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而且商贾云集,各方势力交织。方家在金陵根基浅薄,去那里做官,未必是件易事。” 皇帝揉了揉眉心,“不过既然方词礼有这样的志向,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便成全他。等明年春闱过后,就放他去金陵,希望他能好好整顿一番当地的官场风气” 霍雁行的目光死死盯着折子最后的落笔日期,正是中秋节当日。 也就是说,那日在渡枫楼用完晚膳,方词礼一回府便立刻写了这道折子,第二天就呈给了皇上。 回府的路上,霍雁行坐在马车上,心中思绪万千,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 方词礼为何突然执意要去金陵? 难道……他那日在渡枫楼,听见了自己与陆青鸢的谈话? 霍雁行的拳头忽然攥紧。 他回到府里,以为陆青鸢又去了铺子,于是自己呆在前院书房处理了一些琐事。 丘管事来找他的时候,却说夫人今日在府里。 霍雁行径直去了后院。 远远的,他便望见陆青鸢正在院中指挥丫鬟们收拾东西。 院中石桌上摆满了文房四宝,湖笔、徽墨、宣纸、端砚,琳琅满目。 陆青鸢正认真地交代着丫鬟们:“这一箱是给大少爷凌韬的,他喜欢用狼毫笔,那一箱是给二少爷的……你们千万仔细着,别弄错了。” 霍雁行走上前,随手拿起一方雕刻着精美云纹的砚台,语气看似随意:“新置的文房四宝?” 陆青鸢抬头,见是霍雁行,笑着解释道:“是方先生早上亲自送来的,他说好歹也做过两个孩子的先生,如今快考试了,送些文房四宝,图个吉利,希望他们能够高中。” 霍雁行愣了一下。 方词礼亲自来送东西,倒是少见。 “还得是状元郎,眼光真不错。” 他假意举起砚台对着光看了看,夕阳透过砚台的边缘,折射出柔和的光线。 咣当! 忽然,他的手一滑,那砚台直直摔在地上,磕掉了一个角。 “哎呀,真可惜。”他微微皱眉,“碎了一个角,到底是不吉利了。我晚点儿再去重新买一方。” 陆青鸢狐疑地打量着霍雁行,看得他有些发毛了。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听丘管事说,你让松烟打探当年凌韬被我收为养子的事情。” 陆青鸢让丫鬟们先下去,然后点点头:“对。” “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霍雁行这一问,倒是把陆青鸢给问倒了。 自从那日从康平王府回来后,她就一直刻意和霍雁行保持距离。 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我……”她张了张口,却被他逼近的身影惊得后退一步,后腰撞上案几。 霍雁行俯身撑住案几,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盯着她的眼睛,重复道:“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第94章 蜡烛有问题! 陆青鸢侧过身子,灵巧地从霍雁行的胳膊下面钻了出去。 她溜到一旁的黄花梨木椅上坐下,强作镇定地问道:“那侯爷不妨讲讲,凌韬当初究竟如何入的侯府?” 霍雁行收回撑在案几上的手,修长手指叩了叩桌沿,目光凝在窗户上,想起了一位故人。 “凌韬的父亲凌鹤,原是我麾下副将。” 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悲凉,“我倒是与凌鹤闲聊过,他是家中独子,父母走得早,他一直住在并州的蟒头村,饭都吃不饱,所以才征兵入伍,一直做到了我的副将,也在京城娶妻生子。他战死后,朝廷的抚恤金,加上我私下补贴的银钱,原以为能护他们母子安稳度日。” “可约莫三个月后,凌韬竟跪在侯府门前,说母亲已随父亲而去,他孤苦无依。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便将他收为养子。” 陆青鸢黛眉紧蹙,右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下巴:“那侯爷可曾见过凌韬的其他亲人?尤其是脸上有疤的女子?” 霍雁行摇头否认:“从未见过,为何这么问?” 陆青鸢深吸一口气,将昨晚在梅花小筑的所见所闻全盘托出。 霍雁行神色愈发凝重:“如此看来,这钟五娘与凌韬的关系确实可疑。” 他大步走到门边,唤来柏羽,沉声道:“你去一趟蟒头村,打探一下,凌鹤是否还有亲人。” “是。”柏羽领命离去。 霍雁行背手而立,周身散发着冷冽气息:“凌韬这孩子自从进了侯府,就一直很懂事,从来没有让我费过心。但……若他真做了不利于侯府的事情,我也不会轻饶。” 陆青鸢开口:“敢问侯爷,镇北侯府未来的世子之位,心中可有考量?” 霍雁行身形微僵,这个问题他确实从未认真想过。 五年前,按祖制,大哥留下的嫡子霍云旸本应是下一任的镇北侯,但当时云旸才五岁,宗族耆老们不同意,陛下也不同意。 于是霍雁行担起家族重任,没想到后来霍云旸出了事,双腿残疾,更是继承无望。 而且既然自己已经成了镇北侯,多半世子之位将会是自己的孩子。 想到孩子,他下意识抬眸看向陆青鸢,目光幽深。 陆青鸢被他看得发慌,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霍雁行收回视线:“目前尚无定论。” “那……凌韬可否有机会成为世子?”陆青鸢挑明了问道。 “镇北侯不仅是一个爵位,更重要的是需要带领霍家军,镇守大梁的北境。所以世子的考量,会更重视能力。”霍雁行进一步解释,“若凌韬能立下军功,及冠前改姓霍氏,倒也有争一争的资格。” 陆青鸢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笃定:“侯爷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总有预感,解试之前,定会再生变故。” 此后几日,陆青鸢如临大敌,时刻盯着钟五娘的一举一动。 每日送来的汤羹,都要经过检验,却始终未发现异常。 从京城到并州蟒头村,最快来回也要五六日,因此柏羽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 转眼到了解试前一日,考生需在贡院闭关三日,自带衣物、文房四宝、照明的蜡烛以及干粮和水。 如果被查到有半点夹带,定义为舞弊,科举之路就算断送了。 陆青鸢亲自监督丫鬟们,将凌韬与霍云旸要带进贡院的东西反复检查,确认无误后,才将东西暂存在自己房中。 松烟劝道:“您都检查十多遍了,定不会有差错的,明日送两位少爷进考场后,咱们还要去报国寺进香的,早些歇息。” 折腾到半夜,她才睡下。 睡也睡不踏实,总会梦见奇奇怪怪的画面,有时候是前世的事情,有时候是今生的事情,混在一起。 夜半时分,外面打雷下起雨来。 昏昏沉沉中,陆青鸢梦见前世最后那个黄昏。 战鼓擂擂,城头残阳如血。 她看着霍家军中有人缓缓举起长弓,银色的箭镞泛着嗜血的冷光。 这一次,她的眼睛好像突然能看得很远很远,看到那举起弓箭的人,竟然是凌韬! 轰—— 惊雷炸开。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中衣。 “没事?” 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只听见有人在床边轻声唤她。 “霍雁行?” 她懵了,直接喊了他的大名。 “是我。” 随即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床头的烛火被重新点燃,驱散了一室黑暗。 她坐起身来,看眼前这个男人点完蜡烛,又快步走向雕花窗棂前,抬手将打开的窗户阖上,动作间带起一阵风,让烛火猛地晃了晃。 玄色的外衣紧贴在脊背,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愈发显得他身形高大挺拔。 发尾还不断往下滴水,沿着脖颈滑进衣襟,洇出深色痕迹。 陆青鸢错开眼神,问道:“侯爷,下着雨呢,你怎么过来了?” 霍雁行转头瞥了她一眼,刚才还敢叫他大名,现在又侯爷侯爷的叫上了。 “怎么,我的主屋,我还来不了了?” 侯府没了细作,也不必再演戏后,他们很久没有在一间屋子睡觉了。 其实原本在一间屋子里,陆青鸢也没什么感觉,哪怕睡在一张床上,她也能睡得安稳。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空气中却浮动着一股潮湿闷热劲儿。 霍雁行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噩梦中,顺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床边,然后就进到隔间换衣服去了。 陆青鸢慢慢缓了过来,目光落在窗边的书箱上。 “哎呀,这帮丫鬟也是的,怎么把东西放在窗子底下,被雨打湿了怎么办?” 陆青鸢连忙起身去检查。 幸好窗户开的缝不大,只是有一点雨水打湿了最上面的蜡烛。 “这蜡烛不能要了,万一明日点不起来就坏了。”她喃喃自语道,然后在床头柜里找备用的蜡烛,想把原来的替换掉。 她一手拿着旧蜡烛,一手拿着新的。 “不对!蜡烛有问题!” 第95章 难不成是要抄家? 暴雨如注,雷声轰鸣,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霍雁行仅穿着一袭白色中衣,匆匆从里间疾步而出:“怎么了?” 陆青鸢心急如焚,顾不上回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梳妆台旁,一把抓起一支发簪,便开始用力挑挖蜡烛底部。 霍雁行紧挨着她坐下,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随着发簪不断深入,蜡烛底部渐渐被掏出一个孔洞,蜡屑簌簌掉落,在桌上铺成一片。 “看!”陆青鸢猛地将蜡烛翻转过来。 昏黄的烛光下,只见蜡烛底部早已被从下往上掏空,里面赫然藏着几卷细密的小抄。 “怎么会这样?”霍雁行脸色阴沉,将小抄取出。 展开一看,那工整的字迹,他一看就是霍云旸的笔迹。 “应该是有人将他平日里写过的纸条收集起来,然后再放进蜡烛里面。”陆青鸢眉头紧蹙,“只有侯府里的人才能做到。” “历朝历代科举,作弊的现象都存在,将小抄藏在蜡烛里是常见的作弊手段之一。方词礼这次既是主考官也是监考官。他平生最恨舞弊之人,因此一定会在抓作弊上更加的严格。”霍雁行分析道。 陆青鸢点点头:“想要陷害霍云旸的人,必定是抓住了这一点。只要被抓到,那么他的科举之路就算断送了,不过他既然是镇北侯府的孩子,陛下看在你的面子上,自然不会给他太大的惩罚,只是从今以后都不能入仕了,自然也不能成为世子。” 霍雁行想起了前几日陆青鸢跟他提过的,关于世子的人选。 他猛然站起来:“凌韬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无论如何,他还是难以相信一个和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孩子能干出这种事情。 “他不做,不代表别人不会帮他做。”陆青鸢脑海中浮现出钟五娘那张带着疤痕的脸,“明日,我们就能见分晓了。” 说罢,她将新的蜡烛放进书箱里。 两人将霍云旸的书箱仔仔细细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任何遗漏,才稍稍松了口气。 “都检查了,其他应该没有问题。”霍雁行话音落下,侧头看向一旁的陆青鸢,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倚着椅背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 霍雁行望着她的睡颜,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缓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 陆青鸢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翻了个身,紧紧抱住旁边的被子,鬓角有一缕俏皮的发丝落在她的侧脸。 霍雁行静静地伫立在床边。 半晌,他俯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过去,指尖堪堪擦过她细腻的肌肤,将那缕不乖的发丝轻轻捋到耳后,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次日清晨,天还未完全透亮,凌韬便早早起了床。 今日对他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他本想趁着府里众人还在熟睡,去见母亲一面。 可松涛院的松烟姐姐却提早就候在梅花小筑门口。 “大少爷,夫人说了,请您和二少爷起来后便去松涛院用早膳,取书箱。” “……好。” 无奈之下,凌韬只好作罢。 用完早膳后,一家人亲自来送凌韬和霍云旸去贡院。 霍云瑶笑眯眯拱手,嘴里说着吉祥话:“祝二位哥哥旗开得胜,全部上榜!” “大哥哥二哥哥一定会考得很好的!”霍灵犀也在一旁兴奋地挥舞着小手。 陆青鸢走上前,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这才放心地让两人进去。 在贡院门口排队等候时,凌韬突然一把拉住霍云旸,期期艾艾道:“二弟。马上就要进考场了,你再检查一下书箱。” 霍云旸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大哥,昨日已经检查过很多遍了,该带的都带了,没有遗漏的。” 凌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贡院的衙役大声吆喝打断:“不要挨在一起,往前走往前走!” 两人只好随着人流前行,顺利通过了考前的搜身,踏入贡院大门,开始了为期三天的考试。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一家前往报国寺上香祈福。 马车上,两个女孩子陪着霍老太太坐在后面,陆青鸢和霍雁行同乘一辆马车。 “你是说今日你就能确定凌韬和钟五娘的关系?”霍雁行目光灼灼地看向陆青鸢。 陆青鸢自信地点了点头:“约有八九成的把握,侯爷,你就等着看好戏。” 转眼间就到了晚上。 镇北侯府难得安静,主子们一早便前往报国寺上香,还说要留宿一晚。 丫鬟小厮们得了难得的清闲,后厨的烟火也早早熄灭,连往日里忙碌的厨娘们都窝在下人房里休息。 然而,在下人房最里间的小屋里,檀香袅袅升腾。 墙面上,三清祖师与孔孟的画像肃然而立。 钟五娘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希望我儿高中,希望我儿高中……” 那声音带着几分虔诚,又藏着些许焦虑。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与惊呼声划破夜晚的宁静。 钟五娘皱着眉,起身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夜色中,只见大家神色慌张,朝着前院蜂拥而去。 她踏出门,眼疾手快拽住平日里与自己相熟的婆子,声音发颤:“怎么了?” 婆子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恐:“你也不知道啊,像是有什么官兵到府上了!” “怎么可能?这可是镇北侯府!怎么会有官兵突然来呢?难不成是要抄家?”钟五娘连珠炮般问道。 婆子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那可说不准,侯爷如今位高权重,树大招风啊……” 话音未落,火把的光芒已将侯府的天空照得通红。 一列官兵如潮水般涌进侯府,铁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刀枪林立,将整个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下人们瞬间乱作一团。 偌大的侯府,主子们和大丫鬟都不在,现下只剩下一群小厮、小丫鬟和奴仆杂役,他们挤在院子里,一个个噤若寒蝉。 钟五娘却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去。 只见官兵们直奔梅花小筑而去。 为首的黑脸官差身形魁梧,虎目圆睁,大声喝道:“这是不是你们少爷所居住的地方?” 梅花小筑的守院小厮吓得脸色苍白,连连点头:“是……是的!” 前院的丘管事硬着头皮上前,抱拳作揖:“各位官爷,请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家侯爷和夫人都在报国寺上香呢,家里也没个主事的,您要是不跟我们说,就这么大剌剌地闯进来……” “少废话!”黑脸官差猛地抽出佩刀,刀鞘重重砸在廊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你们家大少爷,在科举舞弊被方大人抓了个现行!这次来就是要收集他平日里写的笔墨字迹,来人,给我搜!” 第96章 你到底是凌韬的什么人?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钟五娘心上。 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明明……” 一列官差闯进梅花小筑,让小厮指明大少爷的房间,然后一窝蜂闯进去翻找起来。 “这不可能!”钟五娘挣扎着爬起来,紧紧抓住黑脸官差的衣角:“你确定是大少爷不是二少爷吗?!” 官差暴怒,一把将她甩开:“放肆!我办差十几年怎么会有错?就是你们家大少爷凌韬!” 周围的小厮丫鬟们反应过来了,顿时议论纷纷。 “怎么可能啊?大少爷怎么可能会舞弊啊!” “哎呀,这也说不准。我看呀,大少爷就是想处处压过二少爷一头去,这才冒险做了这事儿。” “不过啊,反正大少爷不是霍家亲生的,到时候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连累不到侯府啊……” 钟五娘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当她看到官差们拿着凌韬平日里习字的宣纸走出来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发疯般扑上前去,死死抱住那些宣纸,凄厉地哭喊:“不能拿!不能拿!大少爷他不会作弊的,大少爷他不会作弊的!” “滚开!”被她抱住的官差用尽全力,居然也甩不开这个妇人。 黑脸官差喝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奴仆,怎么知道你们家大少爷的秉性?!” “我就是知道!”钟五娘近乎咆哮道:“我就是知道!” 官差和她争执之下,宣纸像雪花一样洒向天空。 钟五娘跪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把宣纸捡起来,喃喃道:“他从小就是个憨的,五岁的时候他在路上捡到别人掉的铜板,都要跑很远追上那丢铜板的人,他这么多年一直勤勉好学,方大人都说他这次考试通过肯定没有问题,他怎么可能会舞弊!” “可是大少爷是八岁进的府,你是怎么知道他五岁时候发生的事的?你到底是凌韬的什么人?” 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纷纷惊呼:“侯爷!夫人!” 人群如同潮水般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陆青鸢与霍雁行并肩走来,钟五娘望着他们,神志恢复过来,顿时如坠冰窟。 黑脸官差大步上前,双手抱拳向霍雁行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脸上堆满得意的笑容:“侯爷,我这出戏唱得还不错?” 霍雁行从怀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随手抛了过去:“拿去和兄弟们喝两杯。但丑话说在前头,明日寅时的晨练,一个都不许迟到。” “得嘞!”黑脸汉子兴奋地高举银子,转头向身后众人喊道:“走咯!侯爷请喝酒去!” 一众“官兵”瞬间卸下严肃伪装,欢呼着鱼贯而出。 原来,这些人皆是霍家军的精锐,根本不是什么官差,凌韬舞弊的事情也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陆青鸢的主意,是为了找出钟五娘的破绽。 为了避免惊扰霍老夫人和两位姑娘,她特意安排她们继续留在报国寺内,明日再回府。 松涛院内,灯火通明。 霍雁行和陆青鸢端坐在主位上,堂下,钟五娘低垂着头,跪在青砖地上。 “本侯没功夫跟你兜圈子,”霍雁行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里的茶水溅起老高,“速速招来,你和凌韬到底是什么关系!” 然而,钟五娘却仿若未闻,依旧沉默不语。 陆青鸢轻轻拽了拽霍雁行的衣袖,让他别那么着急。 她起身走到钟五娘面前,蹲下身子,声音温柔:“我瞧你这般维护凌韬,想必你跟他关系匪浅。不管你是他的小姨、姑姑,还是其他亲戚,只要你肯说实话,我和侯爷定会保你周全。” 可钟五娘干脆侧过身去,把眼睛闭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霍雁行的耐心终于耗尽,脸色瞬间阴沉如铁:“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本侯拿你没办法?来人!准备马车,送她去大理寺!我倒要看看,那七十二道酷刑,能不能撬开你的嘴!” 闻言,钟五娘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奴家实在不懂侯爷在说什么。奴家不过是一介厨娘,怎配与大少爷攀亲带故?” 面对钟五娘这般软硬不吃的态度,饶是霍雁行见惯了沙场厮杀,此刻也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时没了主意。 陆青鸢看着她脸上长长的疤痕,在灯火下如同毒蛇一般。 女子天性爱美,即便不慎受伤,也定会千方百计地敷药养护,生怕留下难看的痕迹。 可眼前的钟五娘却截然不同。 她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将这道可怖的伤疤暴露在众人眼前,仿佛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陆青鸢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对方的面容。 如果忽略这道疤痕,也依稀能从她的眉眼和鼻骨,看出她曾经也是个美妇人。 她似乎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容貌,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听到大理寺的刑罚也没有惊慌。 那她在意的,是什么呢? ………… 贡院内,一方狭小的号舍中,凌韬正伏案疾书。 烛火有些暗了,他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此时试卷已经写了快三分之一了。 他捏起铜镊子,轻轻挑去灯花,火苗骤然跃动,映亮他紧绷的侧脸。 恍惚间,他又想起那日在后厨与母亲的对话。 “娘,你跟我说实话,汤里是不是加了别的东西?” 母亲摇了摇头:“说什么胡话,快些去念书。” 他急得跺脚,上前扯住母亲衣袖:“娘,二弟已经够惨了,我们不能再……” “谁是你二弟?!”母亲反掐住他的手腕,厉声问道:“你真把他当兄弟了?” 凌韬只能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没有……” “你什么都别问,你什么都不要知道!我自会有办法!” 害得他这几日都睡不好,进了贡院更是提心吊胆,怕听见霍云旸出事。 想到这里,他的笔尖突然一滞,墨汁在试卷上晕开,洇成深色的圆斑。 第97章 我是凌韬的生母 镇北侯府松涛院内,气氛凝重。 审讯已僵持近一个时辰。 松烟匆匆而入,将一叠宣纸和两幅画像递到陆青鸢手中:“夫人,您看。” 陆青鸢展开宣纸。 有的是抄写的文章经典,有的是策论,无一例外都是霍云旸的手笔。 另外的两幅画像,一幅是三清真人,一幅是孔孟先师。 松烟低声补充:“奴婢去钟五娘房里时,这些画像正供奉在墙上。” 陆青鸢将东西丢到钟五娘面前:“解释一下?” 钟五娘垂眸扫过满地纸张,神色自若:“奴婢不过想学写字,才偷拿了二少爷的墨宝临摹。” 霍雁行冷哼一声:“那供奉三清祖师与孔孟又是为何?” 钟五娘不慌不忙答道:“大少爷、二少爷平日里待下人宽厚,奴婢盼着他们能金榜题名,才挂了画像祈福。” 这番说辞虽然听起来漏洞百出,但是也不能说有什么大错。 陆青鸢示意松烟:“先将她捆去柴房,听候处置。” 屋子里只剩下霍雁行和陆青鸢二人。 霍雁行眉头深锁:“这女人满嘴谎言,若不送去大理寺严加审讯,恐生后患!” “不可。”陆青鸢却摇头:“凌韬与她关系匪浅,如今正在贡院考试。若他归来见钟五娘遍体鳞伤,定会与我们离心。” 她指尖轻点桌面,思索片刻后,眼睛一亮:“既然她不惧生死,那软肋必是凌韬。她陷害云旸,无非是想为凌韬谋得世子之位。” “你的意思是……” “侯爷,”陆青鸢狡黠一笑,“这下可要看看你的演技了。” 一炷香后,钟五娘被重新押解至堂前。 只见霍雁行独坐主位,周身散发着摄人的寒意:“方才夫人心软,见不得刑讯场面。可本侯的手段,你应当早有耳闻。” 钟五娘跪着,但依旧梗着脖子:“奴婢没做过的事,死都不会认。” 霍雁行冷笑一声,字字如刀:“现在,本侯倒是怀疑,是凌韬指使你去构陷云旸舞弊。云旸乃我兄长嫡子,身份尊贵,岂是区区养子能比?既然你不肯招,那便将凌韬从贡院押回,他年纪小,肯定能说真话。” 说罢,他猛地起身,高声下令:“来人!持本侯令牌去贡院,告诉方大人,镇北侯府的养子凌韬德行有亏,陷害长房嫡子霍云,即刻缉拿归案!” “不不不!侯爷!”钟五娘脸色骤变,踉跄着扑上前抱住霍雁行的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大少爷无关!要罚就罚我,打板子、流放、赐死,我都认!” 霍雁行一脚踢开她,厉声怒吼:“还愣着作甚?速去!” 见侍卫领命而去,钟五娘绝望地拔出发簪,横在颈间:“侯爷非要如此吗?” 霍雁行抱臂而立:“你以为用性命相逼就能要挟本侯?” 钟五娘咽了咽口水,强撑道:“我若血溅当场,夫人菩萨心肠,定会夜夜噩梦……” 她见霍雁行不为所动,便狠下心朝着脖颈抹去。 千钧一发之际,霍雁行抬手甩出茶杯盖,“当啷”一声,发簪应声落地。 “哎呀呀,不是说好了不动刑吗?侯爷您怎么把人逼到这份上?”陆青鸢匆匆踏入堂中,迅速扶起地上瑟缩的钟五娘。 霍雁行面色铁青,背过身去:“一个意图谋害主家的奴婢,本侯还处置不得?” 陆青鸢对钟五娘柔声道:“你只需说出真实身份,侯爷念及与大少爷多年情分,定不会为难他。可你若再执迷不悟,事情可就难办了。”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加上方才那生死一线的紧张氛围,钟五娘的内心防线,已经开始松动。 钟五娘颓然跪地,头低垂着,脖颈间那道发簪留下的血痕,触目惊心。 良久,她缓缓开口:“我是凌韬的生母,凌鹤的妻子。” 霍雁行猛地转身:“你说你是凌韬生母?可凌韬五年前说你已随亡夫而去。” “是我让他这么说的。”钟五娘惨然一笑,“若不如此,他怎能进侯府?” 接着,钟五娘将当年的遭遇全盘托出。 凌鹤战死,朝廷抚恤金与侯府所赠银钱,共计一百两。 操办完丧事,他们回到家中,却发现家徒四壁,财物被洗劫一空。 而彼时家中,唯有前来吊唁的凌氏族人,也就是凌鹤的堂兄弟们。 这些人在老家游手好闲,听闻大哥战死,便打起了孤儿寡母的主意,甚至要计划着将他们母子俩通通卖掉。 无奈之下,她带着年幼的凌韬连夜出逃。 身无分文,又要躲避凌家众人的抓捕,他们只能栖身于偏僻巷子的小酒馆做帮工维持生计。 钟五娘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在酒馆做工时,常遭客人调戏骚扰,好几次险些回不了家。 而凌韬,也因没钱,无法再去私塾读书。 终于,在一个又被客人骚扰的夜晚,钟五娘狠下心来,用发簪划破自己的侧脸。 随后她教凌韬如何去侯府,如何诉说自己的遭遇。 幸运的是,霍家宅心仁厚,听闻凌韬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便将他收为养子。 不久后,钟五娘借着霍老太太生病,需要寻找擅长做汤羹厨娘的机会,进了侯府。 自此,母子虽同处一府,却为避嫌,难得相见。 言罢,钟五娘连连磕头:“侯爷、夫人,是我鬼迷心窍,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求你们千万别迁怒凌韬,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霍雁行忽地想起一事,目光如鹰般锐利,射向钟五娘:“两年前,霍云旸从马上摔落,可是你所为?” 钟五娘身子一缩,头埋得更低,微微点了点头。 霍雁行深吸一口气,声音冷若冰霜:“你的孩子是孩子,我镇北侯府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你也是当母亲的人,怎么如此狠心!” 陆青鸢生怕霍雁行盛怒之下做出过激之举,赶忙吩咐下人将钟五娘重新押回柴房,严加看管,既不能让她寻死,也不能让她受伤。 “是我的错。”霍雁行颓丧地坐回黄花梨木椅,左手按着太阳穴:“当初就该仔细调查,不该贸然将凌韬带回府。他年纪小,许多事身不由己,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狠毒之人。” 陆青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主子。” 是柏羽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 第97章 我是凌韬的生母 镇北侯府松涛院内,气氛凝重。 审讯已僵持近一个时辰。 松烟匆匆而入,将一叠宣纸和两幅画像递到陆青鸢手中:“夫人,您看。” 陆青鸢展开宣纸。 有的是抄写的文章经典,有的是策论,无一例外都是霍云旸的手笔。 另外的两幅画像,一幅是三清真人,一幅是孔孟先师。 松烟低声补充:“奴婢去钟五娘房里时,这些画像正供奉在墙上。” 陆青鸢将东西丢到钟五娘面前:“解释一下?” 钟五娘垂眸扫过满地纸张,神色自若:“奴婢不过想学写字,才偷拿了二少爷的墨宝临摹。” 霍雁行冷哼一声:“那供奉三清祖师与孔孟又是为何?” 钟五娘不慌不忙答道:“大少爷、二少爷平日里待下人宽厚,奴婢盼着他们能金榜题名,才挂了画像祈福。” 这番说辞虽然听起来漏洞百出,但是也不能说有什么大错。 陆青鸢示意松烟:“先将她捆去柴房,听候处置。” 屋子里只剩下霍雁行和陆青鸢二人。 霍雁行眉头深锁:“这女人满嘴谎言,若不送去大理寺严加审讯,恐生后患!” “不可。”陆青鸢却摇头:“凌韬与她关系匪浅,如今正在贡院考试。若他归来见钟五娘遍体鳞伤,定会与我们离心。” 她指尖轻点桌面,思索片刻后,眼睛一亮:“既然她不惧生死,那软肋必是凌韬。她陷害云旸,无非是想为凌韬谋得世子之位。” “你的意思是……” “侯爷,”陆青鸢狡黠一笑,“这下可要看看你的演技了。” 一炷香后,钟五娘被重新押解至堂前。 只见霍雁行独坐主位,周身散发着摄人的寒意:“方才夫人心软,见不得刑讯场面。可本侯的手段,你应当早有耳闻。” 钟五娘跪着,但依旧梗着脖子:“奴婢没做过的事,死都不会认。” 霍雁行冷笑一声,字字如刀:“现在,本侯倒是怀疑,是凌韬指使你去构陷云旸舞弊。云旸乃我兄长嫡子,身份尊贵,岂是区区养子能比?既然你不肯招,那便将凌韬从贡院押回,他年纪小,肯定能说真话。” 说罢,他猛地起身,高声下令:“来人!持本侯令牌去贡院,告诉方大人,镇北侯府的养子凌韬德行有亏,陷害长房嫡子霍云,即刻缉拿归案!” “不不不!侯爷!”钟五娘脸色骤变,踉跄着扑上前抱住霍雁行的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大少爷无关!要罚就罚我,打板子、流放、赐死,我都认!” 霍雁行一脚踢开她,厉声怒吼:“还愣着作甚?速去!” 见侍卫领命而去,钟五娘绝望地拔出发簪,横在颈间:“侯爷非要如此吗?” 霍雁行抱臂而立:“你以为用性命相逼就能要挟本侯?” 钟五娘咽了咽口水,强撑道:“我若血溅当场,夫人菩萨心肠,定会夜夜噩梦……” 她见霍雁行不为所动,便狠下心朝着脖颈抹去。 千钧一发之际,霍雁行抬手甩出茶杯盖,“当啷”一声,发簪应声落地。 “哎呀呀,不是说好了不动刑吗?侯爷您怎么把人逼到这份上?”陆青鸢匆匆踏入堂中,迅速扶起地上瑟缩的钟五娘。 霍雁行面色铁青,背过身去:“一个意图谋害主家的奴婢,本侯还处置不得?” 陆青鸢对钟五娘柔声道:“你只需说出真实身份,侯爷念及与大少爷多年情分,定不会为难他。可你若再执迷不悟,事情可就难办了。”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加上方才那生死一线的紧张氛围,钟五娘的内心防线,已经开始松动。 钟五娘颓然跪地,头低垂着,脖颈间那道发簪留下的血痕,触目惊心。 良久,她缓缓开口:“我是凌韬的生母,凌鹤的妻子。” 霍雁行猛地转身:“你说你是凌韬生母?可凌韬五年前说你已随亡夫而去。” “是我让他这么说的。”钟五娘惨然一笑,“若不如此,他怎能进侯府?” 接着,钟五娘将当年的遭遇全盘托出。 凌鹤战死,朝廷抚恤金与侯府所赠银钱,共计一百两。 操办完丧事,他们回到家中,却发现家徒四壁,财物被洗劫一空。 而彼时家中,唯有前来吊唁的凌氏族人,也就是凌鹤的堂兄弟们。 这些人在老家游手好闲,听闻大哥战死,便打起了孤儿寡母的主意,甚至要计划着将他们母子俩通通卖掉。 无奈之下,她带着年幼的凌韬连夜出逃。 身无分文,又要躲避凌家众人的抓捕,他们只能栖身于偏僻巷子的小酒馆做帮工维持生计。 钟五娘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在酒馆做工时,常遭客人调戏骚扰,好几次险些回不了家。 而凌韬,也因没钱,无法再去私塾读书。 终于,在一个又被客人骚扰的夜晚,钟五娘狠下心来,用发簪划破自己的侧脸。 随后她教凌韬如何去侯府,如何诉说自己的遭遇。 幸运的是,霍家宅心仁厚,听闻凌韬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便将他收为养子。 不久后,钟五娘借着霍老太太生病,需要寻找擅长做汤羹厨娘的机会,进了侯府。 自此,母子虽同处一府,却为避嫌,难得相见。 言罢,钟五娘连连磕头:“侯爷、夫人,是我鬼迷心窍,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求你们千万别迁怒凌韬,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霍雁行忽地想起一事,目光如鹰般锐利,射向钟五娘:“两年前,霍云旸从马上摔落,可是你所为?” 钟五娘身子一缩,头埋得更低,微微点了点头。 霍雁行深吸一口气,声音冷若冰霜:“你的孩子是孩子,我镇北侯府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你也是当母亲的人,怎么如此狠心!” 陆青鸢生怕霍雁行盛怒之下做出过激之举,赶忙吩咐下人将钟五娘重新押回柴房,严加看管,既不能让她寻死,也不能让她受伤。 “是我的错。”霍雁行颓丧地坐回黄花梨木椅,左手按着太阳穴:“当初就该仔细调查,不该贸然将凌韬带回府。他年纪小,许多事身不由己,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狠毒之人。” 陆青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主子。” 是柏羽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 第98章 也配站在她身边? 柏羽带回的消息与钟五娘所言如出一辙。 陆青鸢轻叹:“这般说来,她倒也是个可怜人。当年被凌氏族亲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只是后来……终究是贪念作祟。” 柏羽此次归来,还带来别的消息。 五年前那几个凌家堂兄弟拿了钱并未返乡,反而在京城盘下数家铺子。 如今靠着收租,日子过得奢靡逍遥。 “太过分了!”柏羽说着说着,声音陡然升高:“凌副将的遗孀幼子受尽欺辱,这些吃人的豺狼却能够吃香的喝辣的!” 霍雁行看着柏羽递过来的线报,皱眉:“不对,我记得朝廷抚恤金加上侯府添的银子,统共不过一千两。就这点银子,他们如何在京城置办这么多间铺面?” 陆青鸢探过头去,看到线报上的商铺名录:“京城地价奇贵,这十几家铺子即便搁在五年前,要盘下来,少说也得万两白银,难不成凌副将之前攒了这么多钱?!” 霍雁行摇摇头:“凌鹤虽是我的副将,但单凭俸禄,绝不可能攒下这么大一笔钱,况且他平日里都很节省,衣服破了都是打补丁,总说要把钱留下来在京城买宅子,还有给凌韬上书院用。” 陆青鸢看向柏羽:“那凌家这几个堂兄弟,可有什么恶习?” 柏羽回道:“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深知钱财来之不易,平日只敢守着铺子收租。不过凌家的老大凌山石的长子凌舟,自从跟着父亲伯父们来了京城,开了眼界,倒是常去万胜楼赌钱。” 陆青鸢若有所思地呢喃:“万胜楼……” 霍雁行瞥向她:“你又有主意了?” 他想起先前陆青鸢为了给孩子出气,戏耍林家,令林承霄在万胜楼出尽洋相,这件事儿至今仍是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每说起,大家都说林家教子无方。 霍雁行还等着听陆青鸢的鬼点子,没想到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今日乏了,且先养精蓄锐,明日再去万胜楼探探虚实。” 次日晌午,陆青鸢才悠悠转醒。 午膳前,霍老太太就已经带着霍云瑶、霍灵犀从报国寺回来了。 霍云瑶听了一天一夜的佛经,耳朵都快出茧子了,见三叔和三婶娘要出门,却不告诉她要去哪里。 她心中暗暗嘀咕:哼!越是不让我去,我越要去! 解试要考三日,临江书院也放三日假。 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岂能错过? 松烟按照陆青鸢的交代,没有用侯府的马车,而是另外去车马行租了一辆豪华的马车。 这边马车刚驶出府,霍云瑶便悄悄骑着自己的小红马跟了上去。 马车内,陆青鸢递给霍雁行一张玄色面具。 霍雁行挑眉,没有接。 “侯爷这张脸,在京城太过招摇。”陆青鸢摇了摇手里的面具,“今日便委屈您,扮作我的侍卫。” “侍卫?” 陆青鸢讪笑:“侯爷不愿意的话,叫柏羽来也行……” 霍雁行轻哼一声,伸手接过面具:“柏羽昨日刚回来,再使唤他,岂不让某人觉得本侯苛待下属。” 他戴上面具,也顺便仔细瞧了瞧陆青鸢今日的装束。 一袭黑白相间的劲装,腰间只系着一根红绸。 头发也没有做成往日的发髻,而是编成几缕辫子,不像是京城的大方端庄,也不是江南那边的小家碧玉,看着倒有几分辽东女子的英姿飒爽。 而他自己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看不出身份,带上了面具,倒真的跟她的护卫一般。 马车停在万胜楼前,雕梁画栋间,骰子声与吆喝声不绝于耳。 门口迎宾的小二见二人衣着华贵,立刻点头哈腰迎上前。 紧跟其后的霍云瑶翻身下马,刚要跟着进去,却被小二拦住:“哪来的小丫头片子?一边玩儿去,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霍云瑶叉着腰,指着前面那两人,大声喊道:“我是跟他们一起的!” 两人闻声回头,看到这个得意洋洋的霍云瑶,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陆青鸢冲小二摆摆手:“她是我小妹,调皮得很,偷偷跟来的。” 她一把拽过霍云瑶,将人护在身旁:“小孩子没见过世面,想瞧瞧京城热闹。” 万胜楼向来只认钱财,不论身份,见是贵客的妹妹,小二立刻换了副谄媚嘴脸:“三位里面请——” 陆青鸢走到一张赌台前坐下,指尖随意叩了叩台面,示意要玩最简单的押大小。 她今日扮作从辽东远道而来的富家千金,庄家刚报完点数,她便随手甩出一锭十两银子,眼也不眨:“押大。” 骰子揭开竟是个小,周围看客发出惋惜声,她却只抿唇轻笑,又摸出张百两银票推过去。 如此豪赌,不过半盏茶功夫,桌上已堆了厚厚一沓输掉的银票。 可她浑然不觉,反倒兴致勃勃招呼旁人:“各位接着来!” 这般阔绰做派,瞬间引得多人围拢,赌台四周很快挤得水泄不通。 霍雁行扮作侍卫立在她身后,面具下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 忽然,他余光瞥见角落里闪过一道身影。 柏羽昨夜描摹了凌家众人的画像,这位便是他们要找的凌舟。 “他过来了。”他压低声音提醒道。 陆青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面前的筹码,眼角余光已锁定了目标。 果然,凌舟盯着她桌上纷飞的银票,喉头动了动,没多会儿便拨开人群凑了过来。 就在赌局愈发激烈时,三楼雅间,一位俊俏郎君依靠着栏杆,正盯着陆青鸢,移步不开眼睛。 他一袭蜜合色锦袍绣着金线牡丹,腰间嵌着的红玛瑙价值不菲。 金陵首富薛家的七公子,薛广白。 他单手支颔,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公子,那女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来砸场子的,”万胜楼的钱掌柜候在他身边,试探问道:“咱们要不要把她请出去……” “嘘——”薛广白抬手止住他,目光落在陆青鸢的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爱玩。” 他忽地转身:“你且瞧瞧,本公子今日这身可好?” 钱掌柜嘴角抽了抽,腹诽这位小祖宗每日都恨不得把“爷有钱”几个字穿在身上,面上却堆满笑:“少爷风姿卓绝,放眼京城无人能及!” 薛广白满意地点点头,再次转身,却正好看见陆青鸢身边那个穿得乌漆麻黑的男子,贴着她的耳边说话。 他笑不出来了,骂道:“哪来的丑男人,也配站在她身边?” 第98章 也配站在她身边? 柏羽带回的消息与钟五娘所言如出一辙。 陆青鸢轻叹:“这般说来,她倒也是个可怜人。当年被凌氏族亲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只是后来……终究是贪念作祟。” 柏羽此次归来,还带来别的消息。 五年前那几个凌家堂兄弟拿了钱并未返乡,反而在京城盘下数家铺子。 如今靠着收租,日子过得奢靡逍遥。 “太过分了!”柏羽说着说着,声音陡然升高:“凌副将的遗孀幼子受尽欺辱,这些吃人的豺狼却能够吃香的喝辣的!” 霍雁行看着柏羽递过来的线报,皱眉:“不对,我记得朝廷抚恤金加上侯府添的银子,统共不过一千两。就这点银子,他们如何在京城置办这么多间铺面?” 陆青鸢探过头去,看到线报上的商铺名录:“京城地价奇贵,这十几家铺子即便搁在五年前,要盘下来,少说也得万两白银,难不成凌副将之前攒了这么多钱?!” 霍雁行摇摇头:“凌鹤虽是我的副将,但单凭俸禄,绝不可能攒下这么大一笔钱,况且他平日里都很节省,衣服破了都是打补丁,总说要把钱留下来在京城买宅子,还有给凌韬上书院用。” 陆青鸢看向柏羽:“那凌家这几个堂兄弟,可有什么恶习?” 柏羽回道:“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深知钱财来之不易,平日只敢守着铺子收租。不过凌家的老大凌山石的长子凌舟,自从跟着父亲伯父们来了京城,开了眼界,倒是常去万胜楼赌钱。” 陆青鸢若有所思地呢喃:“万胜楼……” 霍雁行瞥向她:“你又有主意了?” 他想起先前陆青鸢为了给孩子出气,戏耍林家,令林承霄在万胜楼出尽洋相,这件事儿至今仍是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每说起,大家都说林家教子无方。 霍雁行还等着听陆青鸢的鬼点子,没想到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今日乏了,且先养精蓄锐,明日再去万胜楼探探虚实。” 次日晌午,陆青鸢才悠悠转醒。 午膳前,霍老太太就已经带着霍云瑶、霍灵犀从报国寺回来了。 霍云瑶听了一天一夜的佛经,耳朵都快出茧子了,见三叔和三婶娘要出门,却不告诉她要去哪里。 她心中暗暗嘀咕:哼!越是不让我去,我越要去! 解试要考三日,临江书院也放三日假。 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岂能错过? 松烟按照陆青鸢的交代,没有用侯府的马车,而是另外去车马行租了一辆豪华的马车。 这边马车刚驶出府,霍云瑶便悄悄骑着自己的小红马跟了上去。 马车内,陆青鸢递给霍雁行一张玄色面具。 霍雁行挑眉,没有接。 “侯爷这张脸,在京城太过招摇。”陆青鸢摇了摇手里的面具,“今日便委屈您,扮作我的侍卫。” “侍卫?” 陆青鸢讪笑:“侯爷不愿意的话,叫柏羽来也行……” 霍雁行轻哼一声,伸手接过面具:“柏羽昨日刚回来,再使唤他,岂不让某人觉得本侯苛待下属。” 他戴上面具,也顺便仔细瞧了瞧陆青鸢今日的装束。 一袭黑白相间的劲装,腰间只系着一根红绸。 头发也没有做成往日的发髻,而是编成几缕辫子,不像是京城的大方端庄,也不是江南那边的小家碧玉,看着倒有几分辽东女子的英姿飒爽。 而他自己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看不出身份,带上了面具,倒真的跟她的护卫一般。 马车停在万胜楼前,雕梁画栋间,骰子声与吆喝声不绝于耳。 门口迎宾的小二见二人衣着华贵,立刻点头哈腰迎上前。 紧跟其后的霍云瑶翻身下马,刚要跟着进去,却被小二拦住:“哪来的小丫头片子?一边玩儿去,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霍云瑶叉着腰,指着前面那两人,大声喊道:“我是跟他们一起的!” 两人闻声回头,看到这个得意洋洋的霍云瑶,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陆青鸢冲小二摆摆手:“她是我小妹,调皮得很,偷偷跟来的。” 她一把拽过霍云瑶,将人护在身旁:“小孩子没见过世面,想瞧瞧京城热闹。” 万胜楼向来只认钱财,不论身份,见是贵客的妹妹,小二立刻换了副谄媚嘴脸:“三位里面请——” 陆青鸢走到一张赌台前坐下,指尖随意叩了叩台面,示意要玩最简单的押大小。 她今日扮作从辽东远道而来的富家千金,庄家刚报完点数,她便随手甩出一锭十两银子,眼也不眨:“押大。” 骰子揭开竟是个小,周围看客发出惋惜声,她却只抿唇轻笑,又摸出张百两银票推过去。 如此豪赌,不过半盏茶功夫,桌上已堆了厚厚一沓输掉的银票。 可她浑然不觉,反倒兴致勃勃招呼旁人:“各位接着来!” 这般阔绰做派,瞬间引得多人围拢,赌台四周很快挤得水泄不通。 霍雁行扮作侍卫立在她身后,面具下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 忽然,他余光瞥见角落里闪过一道身影。 柏羽昨夜描摹了凌家众人的画像,这位便是他们要找的凌舟。 “他过来了。”他压低声音提醒道。 陆青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面前的筹码,眼角余光已锁定了目标。 果然,凌舟盯着她桌上纷飞的银票,喉头动了动,没多会儿便拨开人群凑了过来。 就在赌局愈发激烈时,三楼雅间,一位俊俏郎君依靠着栏杆,正盯着陆青鸢,移步不开眼睛。 他一袭蜜合色锦袍绣着金线牡丹,腰间嵌着的红玛瑙价值不菲。 金陵首富薛家的七公子,薛广白。 他单手支颔,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公子,那女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来砸场子的,”万胜楼的钱掌柜候在他身边,试探问道:“咱们要不要把她请出去……” “嘘——”薛广白抬手止住他,目光落在陆青鸢的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爱玩。” 他忽地转身:“你且瞧瞧,本公子今日这身可好?” 钱掌柜嘴角抽了抽,腹诽这位小祖宗每日都恨不得把“爷有钱”几个字穿在身上,面上却堆满笑:“少爷风姿卓绝,放眼京城无人能及!” 薛广白满意地点点头,再次转身,却正好看见陆青鸢身边那个穿得乌漆麻黑的男子,贴着她的耳边说话。 他笑不出来了,骂道:“哪来的丑男人,也配站在她身边?” 第99章 输了整整一万两! 台下骰子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赌局愈发激烈。 凌舟盯着陆青鸢那出手如流水般豪掷银钱的架势,又见她逢赌必输,眼中不禁闪过贪婪,心底暗自生出趁火打劫的念头。 他拨开人群,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凑近道:“姑娘,鄙人姓凌。这儿的赌局太过粗鄙。若不嫌弃,不如随在下到二楼雅间,玩点高雅的赌局?” 陆青鸢尚未开口,一旁的霍云瑶已兴奋地蹦了起来:“好呀好呀!” 陆青鸢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眉眼含笑望向凌舟:“赌自然可以,但不知凌公子能拿出几分诚意?” 凌舟身为凌山石独子,自幼被捧在掌心,年纪轻轻便坐拥数间铺子,出手阔绰惯了。 闻言,他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十几张银票,扬了扬道:“姑娘且看,这点诚意可够?” 陆青鸢见状,轻轻拍手:“好,那便与凌公子赌上一赌!” 一行人登上二楼,踏入装饰华丽的雅间。 这里的筹码面额,比一楼整整大了十倍。 凌舟倒也耐心,详细地向陆青鸢讲解起新的赌局规则。 陆青鸢微微颔首,眼睫低垂,佯装认真聆听的模样。 随即,赌局一开始,陆青鸢便连番失误,筹码不断流向凌舟面前。 凌舟见此,眼中难掩得意,嘴上却假惺惺安慰道:“赌博本就是有输有赢,姑娘作为新手,切勿急躁,往后自然能转运。” 一旁的霍云瑶瞧着,急得拽住霍雁行的衣袖,踮脚在他耳边低语:“三叔,三婶娘这般输下去,莫不是要把家底都赔光了?” 霍雁行低头看她一眼,又望向赌桌上兴致勃勃的陆青鸢,压低声音道:“放心,我们要相信她。” 从正午一直到夜幕低垂,赌局仍在继续。 陆青鸢似是渐渐摸清了门道,开始输两局赢一局。 凌舟手握大量筹码,看着陆青鸢偶尔的胜利,只当是运气作祟,还笑着夸赞:“我就说姑娘天资聪慧,稍加尝试便能上手!” 可谁能料到,局势陡然逆转。 此后十几局,陆青鸢如有神助,每一次下注都精准无比,而凌舟却再未赢过一局。先前输掉的筹码,竟又悉数回到了陆青鸢手中。 凌舟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可他已然红了眼,不甘心就此罢休,将怀中剩余的银票一股脑全押了上去,却不想输得更惨。 陆青鸢见状,怕凌舟就此收手,连忙假意安抚:“凌公子,您方才不也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如再来一局?” 凌舟咬了咬牙,眼底满是疯狂,命下人速速取来几间店铺的地契,誓要翻盘。 然而直至深夜,他依旧一败涂地。 陆青鸢估算着时机已到,准备收手。 一番清算下来,那堆叠如小山的筹码,金额之大,连凌舟自己都瞪大了眼。 整整一万两! 他只觉眼前一黑,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暴怒的模样。 一万两,这得抵押多少家店铺! 完了,父亲和几位叔伯不得把他打死! 他瞧着陆青鸢一介女流,又是外乡人,便甩甩手,准备起身走人:“姑娘,咱们今日也算是赌桌上的朋友。今日我教你赌局、陪你消遣,这些钱就全当是我陪你玩玩的报酬了。” 陆青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凌公子这是打算赖账?哟,京城的人都这么不讲信用的吗?” 话音刚落,霍雁行“咣当”一声,将腰间长剑重重砸在桌上,把凌舟吓得一哆嗦。 凌舟哪里见过这场面,往后缩了缩,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你有话好好说!这儿可是京城,旁边就是开封府!你要是敢对……对对我怎么样,信不信我报官!” 陆青鸢伸手按住霍雁行的手背:“把剑收起来,你以为咱们还在辽东啊?收起你那土匪性子。” 她转头对凌舟一笑:“不好意思,我这位侍卫是我爹给我派来的,之前混江湖的,手里攥着几条人命,还是我爹给他捞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到了京城,自当依法办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望凌公子今日结清赌债,莫要撕破了脸面。” 霍雁行跨步挡在门前,摆出一副“你今日若不还钱,休想踏出此门半步”的架势。 凌舟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坐下,却耍起无赖:“我若就是不还,你又能奈我何?”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 万胜楼掌柜笑容满面,端着果盘进来了:“方才听见异响,请问姑娘可有需要帮忙?恰好今日我们东家刚好来楼里督查,若是有什么难事,姑娘尽管吩咐。” 万胜楼的东家? 陆青鸢想起那日中秋节在渡枫楼外听别人的闲话,是说到京城里的万胜楼、留园等地,都是金陵薛家的。 她向门口望去,只见一男子从门外款款而入,一身锦绣华服,腰间红玛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 掌柜的介绍道:“这就是我们东家,薛七公子。” 薛广白早就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但还是力求在陆青鸢面前留下个深刻印象。 他唰地一下展开了洒金折扇,轻摇两下,露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笑容,看向陆青鸢:“姑娘不必忧心,万事有我。” 霍雁行拧起眉头,这穿得跟花孔雀一样的男子,怎么这般讨厌,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丝毫没有考虑到陆青鸢今日是姑娘打扮,而不是镇北侯夫人的模样了。 “不需要。”霍雁行就像一座黑黢黢的大山,直接横插在薛广白和陆青鸢之间,阻断了他们的视线。 “万胜楼东家是?”凌舟就像是找到了倚仗,指着陆青鸢,恶人先告状,“她出老千,骗我钱,还要我还钱,还,还让她的侍卫威胁恐吓我!薛七公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哦?”薛广白刚刚被霍雁行这一挡,已经很不痛快了,如今看到还有人自讨苦吃,于是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凌舟忙不迭点头。 “那可留不得。”薛广白笑眯眯地往身后一扬手。 一众膀大腰圆的打手鱼贯而入,个个目露凶光。 “来啊,给我卸了这小子的下巴,省得他满口胡言!” 第99章 输了整整一万两! 台下骰子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赌局愈发激烈。 凌舟盯着陆青鸢那出手如流水般豪掷银钱的架势,又见她逢赌必输,眼中不禁闪过贪婪,心底暗自生出趁火打劫的念头。 他拨开人群,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凑近道:“姑娘,鄙人姓凌。这儿的赌局太过粗鄙。若不嫌弃,不如随在下到二楼雅间,玩点高雅的赌局?” 陆青鸢尚未开口,一旁的霍云瑶已兴奋地蹦了起来:“好呀好呀!” 陆青鸢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眉眼含笑望向凌舟:“赌自然可以,但不知凌公子能拿出几分诚意?” 凌舟身为凌山石独子,自幼被捧在掌心,年纪轻轻便坐拥数间铺子,出手阔绰惯了。 闻言,他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十几张银票,扬了扬道:“姑娘且看,这点诚意可够?” 陆青鸢见状,轻轻拍手:“好,那便与凌公子赌上一赌!” 一行人登上二楼,踏入装饰华丽的雅间。 这里的筹码面额,比一楼整整大了十倍。 凌舟倒也耐心,详细地向陆青鸢讲解起新的赌局规则。 陆青鸢微微颔首,眼睫低垂,佯装认真聆听的模样。 随即,赌局一开始,陆青鸢便连番失误,筹码不断流向凌舟面前。 凌舟见此,眼中难掩得意,嘴上却假惺惺安慰道:“赌博本就是有输有赢,姑娘作为新手,切勿急躁,往后自然能转运。” 一旁的霍云瑶瞧着,急得拽住霍雁行的衣袖,踮脚在他耳边低语:“三叔,三婶娘这般输下去,莫不是要把家底都赔光了?” 霍雁行低头看她一眼,又望向赌桌上兴致勃勃的陆青鸢,压低声音道:“放心,我们要相信她。” 从正午一直到夜幕低垂,赌局仍在继续。 陆青鸢似是渐渐摸清了门道,开始输两局赢一局。 凌舟手握大量筹码,看着陆青鸢偶尔的胜利,只当是运气作祟,还笑着夸赞:“我就说姑娘天资聪慧,稍加尝试便能上手!” 可谁能料到,局势陡然逆转。 此后十几局,陆青鸢如有神助,每一次下注都精准无比,而凌舟却再未赢过一局。先前输掉的筹码,竟又悉数回到了陆青鸢手中。 凌舟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可他已然红了眼,不甘心就此罢休,将怀中剩余的银票一股脑全押了上去,却不想输得更惨。 陆青鸢见状,怕凌舟就此收手,连忙假意安抚:“凌公子,您方才不也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如再来一局?” 凌舟咬了咬牙,眼底满是疯狂,命下人速速取来几间店铺的地契,誓要翻盘。 然而直至深夜,他依旧一败涂地。 陆青鸢估算着时机已到,准备收手。 一番清算下来,那堆叠如小山的筹码,金额之大,连凌舟自己都瞪大了眼。 整整一万两! 他只觉眼前一黑,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暴怒的模样。 一万两,这得抵押多少家店铺! 完了,父亲和几位叔伯不得把他打死! 他瞧着陆青鸢一介女流,又是外乡人,便甩甩手,准备起身走人:“姑娘,咱们今日也算是赌桌上的朋友。今日我教你赌局、陪你消遣,这些钱就全当是我陪你玩玩的报酬了。” 陆青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凌公子这是打算赖账?哟,京城的人都这么不讲信用的吗?” 话音刚落,霍雁行“咣当”一声,将腰间长剑重重砸在桌上,把凌舟吓得一哆嗦。 凌舟哪里见过这场面,往后缩了缩,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你有话好好说!这儿可是京城,旁边就是开封府!你要是敢对……对对我怎么样,信不信我报官!” 陆青鸢伸手按住霍雁行的手背:“把剑收起来,你以为咱们还在辽东啊?收起你那土匪性子。” 她转头对凌舟一笑:“不好意思,我这位侍卫是我爹给我派来的,之前混江湖的,手里攥着几条人命,还是我爹给他捞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到了京城,自当依法办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望凌公子今日结清赌债,莫要撕破了脸面。” 霍雁行跨步挡在门前,摆出一副“你今日若不还钱,休想踏出此门半步”的架势。 凌舟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坐下,却耍起无赖:“我若就是不还,你又能奈我何?”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 万胜楼掌柜笑容满面,端着果盘进来了:“方才听见异响,请问姑娘可有需要帮忙?恰好今日我们东家刚好来楼里督查,若是有什么难事,姑娘尽管吩咐。” 万胜楼的东家? 陆青鸢想起那日中秋节在渡枫楼外听别人的闲话,是说到京城里的万胜楼、留园等地,都是金陵薛家的。 她向门口望去,只见一男子从门外款款而入,一身锦绣华服,腰间红玛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 掌柜的介绍道:“这就是我们东家,薛七公子。” 薛广白早就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但还是力求在陆青鸢面前留下个深刻印象。 他唰地一下展开了洒金折扇,轻摇两下,露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笑容,看向陆青鸢:“姑娘不必忧心,万事有我。” 霍雁行拧起眉头,这穿得跟花孔雀一样的男子,怎么这般讨厌,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丝毫没有考虑到陆青鸢今日是姑娘打扮,而不是镇北侯夫人的模样了。 “不需要。”霍雁行就像一座黑黢黢的大山,直接横插在薛广白和陆青鸢之间,阻断了他们的视线。 “万胜楼东家是?”凌舟就像是找到了倚仗,指着陆青鸢,恶人先告状,“她出老千,骗我钱,还要我还钱,还,还让她的侍卫威胁恐吓我!薛七公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哦?”薛广白刚刚被霍雁行这一挡,已经很不痛快了,如今看到还有人自讨苦吃,于是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凌舟忙不迭点头。 “那可留不得。”薛广白笑眯眯地往身后一扬手。 一众膀大腰圆的打手鱼贯而入,个个目露凶光。 “来啊,给我卸了这小子的下巴,省得他满口胡言!” 第100章 北燕人给的万两白银 凌舟瞳孔骤缩,喉间发出惊恐的呜咽。 还未等他辩解,几个如狼似虎的打手已经欺身上前。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的下巴被生生卸下,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涎水不受控地顺着嘴角流下。 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霍雁行转头看向掌柜,沉声道:“我家三小姐年纪还小,劳烦掌柜的带她去隔壁吃点糕点。” 掌柜连连点头,急忙带着满脸好奇又有些害怕的霍云瑶退了出去。 待房门重新关上,霍雁行缓缓抽出腰间长刀。 “哪用得着薛老板如此大动干戈,我来就是了。按照我们辽东的规矩……”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刀光如电。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肉色的东西便飞了出去。 凌舟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 只见一枚小拇指静静地躺在地上。 霍雁行这才慢悠悠地把后面的话说完:“若是有欠债不还钱的,我们一般先砍他一个小拇指送回他的主家去要钱。” 薛广白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陆青鸢平静的脸色,又看了看霍雁行,心中暗自腹诽:“粗鲁,实在是太粗鲁了!小青鸢怎么跟一个这么粗鲁的人在一起?” 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吩咐打手将凌舟的小拇指捡起来放在盒子里,送去凌家要钱。 陆青鸢语气冰冷:“告诉他们,一万两一分都不能少,今晚就要拿到我面前,不然接下来送过去的,就不知道是凌少爷的哪一个部位了。” 万胜楼在京城屹立数十年,这般催债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对每一位常客的底细都了如指掌,自然也清楚凌家的住址。 很快,打手们便捧着装有凌舟小拇指的精致木匣,气势汹汹地赶到了凌家。 此时的凌家府邸内,凌山石正与几位族兄喝得面红耳赤。 酒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几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谁能想到,几年前他们还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如今却靠着不明来路的钱财,摇身一变成了京城的富户。 每月店铺的租金如流水般涌来,他们还在城外购置了大片良田,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大老爷!不好了!少爷……少爷被万胜楼给扣下了!”小二慌慌张张地从门外冲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脸色惨白,还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把匣子摔了出去,里面的小拇指就这么飞了出来,落在了众人眼里。 凌山石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当得知凌舟欠下了一万两的巨债后,酒桌上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一万两?不会是被人设局了?” “凌舟那小子每次赌得也不大呀,从没见过他输得这么厉害!” “要我说还得是大哥你啊,没有看好你的儿子,才惹出这种祸事来。” “就是,咱们做一辈子农民,好不容易有点钱,都被这个败家子败光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责起来。 凌山石气得满脸通红,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够了!你们就给句痛快话,这钱出还是不出?” 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几位叔伯低着头,眼神躲闪,一副极不情愿出钱的样子。这些店铺可是他们的命根子,是每月源源不断的金钱来源,谁都不想轻易割舍。 凌山石见此情景,冷笑一声:“不要以为你们不说话就没事了,当初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都有数,如果你们这次不给,我就把事情闹到开封府去,看看到时候哪一个逃得过!” 几位叔伯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能无奈地点头同意。 筹齐了钱,凌山石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万胜楼。 他心急如焚地冲到二楼雅间,只见自己的儿子被麻绳死死地绑在椅子上,右手断指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爹!快救救我,救救我!” 凌舟看到父亲,声嘶力竭地喊道。 凌山石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将钱袋和地契狠狠地往桌上一丢,怒吼道:“可以放了我儿子!” 陆青鸢不慌不忙地接过钱和地契,慢条斯理地开始清点起来。 确认无误后,她微微抬手,包厢的门却“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凌山石顿时怒气冲冲地回头,质问道:“你们还想要怎么样?我已经给了你们钱了!” 陆青鸢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钱是给了,但是事儿我们还没有说清楚,坐下。” 凌山石看着屋内虎视眈眈的众人,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默默坐在了座位上。 陆青鸢又交代掌柜的带凌舟下去包扎伤口。 整个屋子里面就只剩下霍雁行、陆青鸢和凌山石三人。 霍雁行揭开面具,周身的气压瞬间漫溢整间屋子。 凌山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反倒是对着陆青鸢嚷嚷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做局陷害我儿子,陷害我们凌家?” 霍雁行盯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凌鹤生前跟我提起过你们。” 凌山石心里咯噔一下。 “他年少,父母双亡,你们抢了他们家中的田地逼他从了军。结果他战死后,你们就像蝗虫一样赶来了京城,抢了他的钱财,赶走他的妻子和儿子,对吗?” 凌山石后颈渗出冷汗:“这是我凌家家事,轮不到你……” “家事?”陆青鸢打断他的话,轻笑出声,“我劝你从实招来,不然按照侯爷的脾性,你们凌家可就不是还钱这么简单了。” “侯爷?镇北侯!” 凌山石膝盖一软瘫坐在地。 他终于记起来,凌鹤是镇北侯的副将。 他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一番恐吓下,凌山石心里有鬼,将当年的事情全盘托出。 凌鹤战死沙场后,朝廷抚恤金与侯府赠银共一千两,凌家几个堂兄弟就起了贪念。 他们觊觎钟五娘年轻的美貌,又嫌弃凌韬是个拖油瓶,竟打算将母子俩卖给牙婆换钱。 在他们老家,没了丈夫的妇人就如同货物,任由族中兄弟处置,更何况钟五娘无依无靠,没有娘家人撑腰。 谁知钟五娘母子半夜就逃走了。 本打算分了银子回老家的他们,却在三日后迎来意外之财。 一个北燕人匆匆闯入凌家,丢下一万两银票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这是我家主子答应给凌副将的”。 “那时大梁与北燕刚停战,”凌山石声音发颤,“我们怕惹祸上身,没敢声张。可那一万两银票就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就这样,凌山石做主,用这一万一千两银子,在京城购置了商铺与宅院,摇身一变成了富户。 陆青鸢与霍雁行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一凛。 北燕人为何莫名其妙给凌鹤送万两白银? 第100章 北燕人给的万两白银 凌舟瞳孔骤缩,喉间发出惊恐的呜咽。 还未等他辩解,几个如狼似虎的打手已经欺身上前。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的下巴被生生卸下,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涎水不受控地顺着嘴角流下。 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霍雁行转头看向掌柜,沉声道:“我家三小姐年纪还小,劳烦掌柜的带她去隔壁吃点糕点。” 掌柜连连点头,急忙带着满脸好奇又有些害怕的霍云瑶退了出去。 待房门重新关上,霍雁行缓缓抽出腰间长刀。 “哪用得着薛老板如此大动干戈,我来就是了。按照我们辽东的规矩……”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刀光如电。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肉色的东西便飞了出去。 凌舟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 只见一枚小拇指静静地躺在地上。 霍雁行这才慢悠悠地把后面的话说完:“若是有欠债不还钱的,我们一般先砍他一个小拇指送回他的主家去要钱。” 薛广白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陆青鸢平静的脸色,又看了看霍雁行,心中暗自腹诽:“粗鲁,实在是太粗鲁了!小青鸢怎么跟一个这么粗鲁的人在一起?” 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吩咐打手将凌舟的小拇指捡起来放在盒子里,送去凌家要钱。 陆青鸢语气冰冷:“告诉他们,一万两一分都不能少,今晚就要拿到我面前,不然接下来送过去的,就不知道是凌少爷的哪一个部位了。” 万胜楼在京城屹立数十年,这般催债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对每一位常客的底细都了如指掌,自然也清楚凌家的住址。 很快,打手们便捧着装有凌舟小拇指的精致木匣,气势汹汹地赶到了凌家。 此时的凌家府邸内,凌山石正与几位族兄喝得面红耳赤。 酒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几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谁能想到,几年前他们还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如今却靠着不明来路的钱财,摇身一变成了京城的富户。 每月店铺的租金如流水般涌来,他们还在城外购置了大片良田,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大老爷!不好了!少爷……少爷被万胜楼给扣下了!”小二慌慌张张地从门外冲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脸色惨白,还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把匣子摔了出去,里面的小拇指就这么飞了出来,落在了众人眼里。 凌山石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当得知凌舟欠下了一万两的巨债后,酒桌上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一万两?不会是被人设局了?” “凌舟那小子每次赌得也不大呀,从没见过他输得这么厉害!” “要我说还得是大哥你啊,没有看好你的儿子,才惹出这种祸事来。” “就是,咱们做一辈子农民,好不容易有点钱,都被这个败家子败光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责起来。 凌山石气得满脸通红,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够了!你们就给句痛快话,这钱出还是不出?” 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几位叔伯低着头,眼神躲闪,一副极不情愿出钱的样子。这些店铺可是他们的命根子,是每月源源不断的金钱来源,谁都不想轻易割舍。 凌山石见此情景,冷笑一声:“不要以为你们不说话就没事了,当初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都有数,如果你们这次不给,我就把事情闹到开封府去,看看到时候哪一个逃得过!” 几位叔伯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能无奈地点头同意。 筹齐了钱,凌山石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万胜楼。 他心急如焚地冲到二楼雅间,只见自己的儿子被麻绳死死地绑在椅子上,右手断指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爹!快救救我,救救我!” 凌舟看到父亲,声嘶力竭地喊道。 凌山石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将钱袋和地契狠狠地往桌上一丢,怒吼道:“可以放了我儿子!” 陆青鸢不慌不忙地接过钱和地契,慢条斯理地开始清点起来。 确认无误后,她微微抬手,包厢的门却“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凌山石顿时怒气冲冲地回头,质问道:“你们还想要怎么样?我已经给了你们钱了!” 陆青鸢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钱是给了,但是事儿我们还没有说清楚,坐下。” 凌山石看着屋内虎视眈眈的众人,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默默坐在了座位上。 陆青鸢又交代掌柜的带凌舟下去包扎伤口。 整个屋子里面就只剩下霍雁行、陆青鸢和凌山石三人。 霍雁行揭开面具,周身的气压瞬间漫溢整间屋子。 凌山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反倒是对着陆青鸢嚷嚷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做局陷害我儿子,陷害我们凌家?” 霍雁行盯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凌鹤生前跟我提起过你们。” 凌山石心里咯噔一下。 “他年少,父母双亡,你们抢了他们家中的田地逼他从了军。结果他战死后,你们就像蝗虫一样赶来了京城,抢了他的钱财,赶走他的妻子和儿子,对吗?” 凌山石后颈渗出冷汗:“这是我凌家家事,轮不到你……” “家事?”陆青鸢打断他的话,轻笑出声,“我劝你从实招来,不然按照侯爷的脾性,你们凌家可就不是还钱这么简单了。” “侯爷?镇北侯!” 凌山石膝盖一软瘫坐在地。 他终于记起来,凌鹤是镇北侯的副将。 他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一番恐吓下,凌山石心里有鬼,将当年的事情全盘托出。 凌鹤战死沙场后,朝廷抚恤金与侯府赠银共一千两,凌家几个堂兄弟就起了贪念。 他们觊觎钟五娘年轻的美貌,又嫌弃凌韬是个拖油瓶,竟打算将母子俩卖给牙婆换钱。 在他们老家,没了丈夫的妇人就如同货物,任由族中兄弟处置,更何况钟五娘无依无靠,没有娘家人撑腰。 谁知钟五娘母子半夜就逃走了。 本打算分了银子回老家的他们,却在三日后迎来意外之财。 一个北燕人匆匆闯入凌家,丢下一万两银票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这是我家主子答应给凌副将的”。 “那时大梁与北燕刚停战,”凌山石声音发颤,“我们怕惹祸上身,没敢声张。可那一万两银票就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就这样,凌山石做主,用这一万一千两银子,在京城购置了商铺与宅院,摇身一变成了富户。 陆青鸢与霍雁行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一凛。 北燕人为何莫名其妙给凌鹤送万两白银? 第101章 乌篷船,小泥鳅 既然涉及了北燕,霍雁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要凌山石说出更多的细节。 陆青鸢见天色已晚,惦记着霍云瑶,也不知那丫头在外面等急了没有。 她向霍雁行递去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先行离开。 霍雁行微微颔首。 陆青鸢走出雅间,外面立马有等候的小二上前来:“姑娘,东家让小的转告您,您的妹妹安排在三楼最里头的房间。” 陆青鸢按照小二所说,上了三楼。 万胜楼的三楼比二楼更奢华,最里面那间房间更是彰显着主人家的喜好,门口挂着一排水晶珠帘。 门虚掩着,她推门走进去。 墙角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珍奇古玩,件件价值连城;香薰炉里袅袅升起的熏香,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应该是极为名贵的香料。 只见霍云瑶正坐在雕花檀木椅上,翘着腿,手里拿着一块桃花酥,另一只手捧着一话本子,看得正入神。 听见开门声,她头也不抬地问道:“掌柜的,桃花酥还有吗?” 陆青鸢心里翻了个白眼,瞧这丫头悠哉悠哉的模样,哪有半点焦急的样子。 “桃花酥没有,栗子酥要不要?”她屈起食指关节,在霍云瑶的后脑勺敲了一个薄栗。 “哎呀!”霍云瑶见是她,捂着后脑勺嘿嘿笑,“三……姐姐,你来啦。” 薛广白斜倚在另一侧的软榻上,手持洒金折扇轻轻摇晃,见陆青鸢进来,挑眉笑道:“你可算来了。令妹在我这儿,你就放心。” 陆青鸢客气道:“多谢薛公子招待,舍妹叨扰许久,我们也该准备回府了。” 薛广白却不着急,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别装了,你与这小丫头,根本就不是姐妹?” 陆青鸢下意识地瞥向霍云瑶,眼神无声质问:“你说漏嘴了?” 霍云瑶慌忙摆手:“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保证,小丫头确实什么都没说。”薛广白轻笑出声:“坐下,这可是今年金陵新晋的碧螺春贡品,陛下都还没尝上呢,你且尝尝。” 陆青鸢哪有心思喝茶,她满脑子都是刚刚凌山石说的话。 她坐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口敷衍道:“好茶。” 薛广白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折扇轻点桌面:“许久不见,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虚伪了?” 陆青鸢一怔,抬眼对上薛广白的目光:“我……认识你吗?” “贵人多忘事啊!你果然不记得我了。”薛广白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声音里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陆青鸢在记忆中努力搜寻,却始终找不到与眼前这位薛七公子有关的印象。 薛广白见她一脸迷茫,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很快恢复如常,轻声提醒:“乌篷船,小泥鳅。” 陆青鸢恍然。 她九岁那年,长风镖局接了南宫鹤的一单,要从金陵送鲜鱼到四明山去。 陆青鸢没去过金陵,缠着外祖父说自己也要去,外祖父没办法,只好让她跟着去了。 他们刚到金陵的那日,坐的乌篷船。 她第一次坐这种船,就跑到外面来看风景。 结果看见几个渔夫正围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男孩,一边哄笑着,一边将他一次次丢进水里。 小男孩挣扎着,却因年纪小、力气弱,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在水中扑腾。 陆青鸢性子本就仗义,见不得这种欺负人的事,当即站了出来,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渔夫先是一愣,随后见她不过是个女娃,便嗤笑起来,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直到她身材魁梧的大舅舅从船中走出来,渔夫们才骂骂咧咧地离去,临走还不忘说他们多管闲事。 后来在金陵的日子里,陆青鸢没什么同龄的玩伴,便常常去找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虽然总是脏兮兮的,可眼睛却格外明亮,水性很好,陆青鸢管他叫小泥鳅。 小泥鳅会时不时地给陆青鸢带来一筐鲜虾,或是一筐田螺,又或是几尾鲜鱼。 陆青鸢这才知道,小泥鳅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生得美貌,总遭周边渔夫觊觎,连带着孩子也总被捉弄欺负。 周围的邻居都在背后议论,说小泥鳅的母亲不是正经人,因此大家都瞧不起他们家。 但陆青鸢不信这些传言,她去过小泥鳅家一次。 屋内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小泥鳅的母亲是个温柔貌美的女子,还烧得一手好黄鱼。 陆青鸢气不过,便请镖局里的镖师叔叔将那些说闲话的渔夫们狠狠教训了一顿。 结果当晚大舅舅就收了鲜鱼,为了保证新鲜,他们连夜启程去四明山。 她都没来得及和小泥鳅告别。 “原来……是你!”陆青鸢眼中满是惊讶,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薛广白,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当年那个小男孩的影子。 薛广白笑了笑:“怎么样,与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泥鳅,判若两人?” 还未等陆青鸢答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薛公子好兴致,与我家小姐相谈甚欢啊。” 霍雁行迈着大步走了进来,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他在门外便听见屋内传来阵阵笑语,忍不住停下脚步,听了几句,才知道两人竟还认识。 可一想到薛广白来自金陵,而陆青鸢又总念叨着想去金陵,他心里就莫名烦躁,忍不住闯了进来。 薛广白却不意外,站起身来,对着霍雁行拱手行礼:“见过镇北侯。” 又转身对着陆青鸢,行了一礼:“见过镇北侯夫人。” 陆青鸢有些诧异。 薛广白解释道:“做我们这行的,哪能不清楚客人底细?不过二位放心,万胜楼对客人身份,向来守口如瓶,今日之事,自然也不会传出去,坏了万胜楼的口碑。” 霍雁行微微点头,目光在薛广白身上停留片刻,随后看向陆青鸢:“问清楚了,我们回府。” 陆青鸢应了一声,又对薛广白说道:“今日多谢薛公子,改日再谢。”薛广白笑着摆了摆手:“陆姑娘客气了,盼着下次再聚。” 三人走出雅间,沿着楼梯往楼下走去。 走到一楼时,霍雁行没有戴面具,瞬间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 他看着霍雁行后面除了一大一小两位女子外,还跟着赌场里的常客凌舟,以及一位颓败的中年男子。 “喂,你还下不下注啊!” “就是,不赌就闪开。” 周围的赌徒催促他。 他收起钱袋,嘴里嘟囔着:“不赌了不赌了,明日再来。” 随后,他匆匆挤出人群,快步离开了万胜楼,转身朝着贤王府的方向而去。 第101章 乌篷船,小泥鳅 既然涉及了北燕,霍雁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要凌山石说出更多的细节。 陆青鸢见天色已晚,惦记着霍云瑶,也不知那丫头在外面等急了没有。 她向霍雁行递去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先行离开。 霍雁行微微颔首。 陆青鸢走出雅间,外面立马有等候的小二上前来:“姑娘,东家让小的转告您,您的妹妹安排在三楼最里头的房间。” 陆青鸢按照小二所说,上了三楼。 万胜楼的三楼比二楼更奢华,最里面那间房间更是彰显着主人家的喜好,门口挂着一排水晶珠帘。 门虚掩着,她推门走进去。 墙角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珍奇古玩,件件价值连城;香薰炉里袅袅升起的熏香,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应该是极为名贵的香料。 只见霍云瑶正坐在雕花檀木椅上,翘着腿,手里拿着一块桃花酥,另一只手捧着一话本子,看得正入神。 听见开门声,她头也不抬地问道:“掌柜的,桃花酥还有吗?” 陆青鸢心里翻了个白眼,瞧这丫头悠哉悠哉的模样,哪有半点焦急的样子。 “桃花酥没有,栗子酥要不要?”她屈起食指关节,在霍云瑶的后脑勺敲了一个薄栗。 “哎呀!”霍云瑶见是她,捂着后脑勺嘿嘿笑,“三……姐姐,你来啦。” 薛广白斜倚在另一侧的软榻上,手持洒金折扇轻轻摇晃,见陆青鸢进来,挑眉笑道:“你可算来了。令妹在我这儿,你就放心。” 陆青鸢客气道:“多谢薛公子招待,舍妹叨扰许久,我们也该准备回府了。” 薛广白却不着急,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别装了,你与这小丫头,根本就不是姐妹?” 陆青鸢下意识地瞥向霍云瑶,眼神无声质问:“你说漏嘴了?” 霍云瑶慌忙摆手:“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保证,小丫头确实什么都没说。”薛广白轻笑出声:“坐下,这可是今年金陵新晋的碧螺春贡品,陛下都还没尝上呢,你且尝尝。” 陆青鸢哪有心思喝茶,她满脑子都是刚刚凌山石说的话。 她坐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口敷衍道:“好茶。” 薛广白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折扇轻点桌面:“许久不见,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虚伪了?” 陆青鸢一怔,抬眼对上薛广白的目光:“我……认识你吗?” “贵人多忘事啊!你果然不记得我了。”薛广白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声音里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陆青鸢在记忆中努力搜寻,却始终找不到与眼前这位薛七公子有关的印象。 薛广白见她一脸迷茫,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很快恢复如常,轻声提醒:“乌篷船,小泥鳅。” 陆青鸢恍然。 她九岁那年,长风镖局接了南宫鹤的一单,要从金陵送鲜鱼到四明山去。 陆青鸢没去过金陵,缠着外祖父说自己也要去,外祖父没办法,只好让她跟着去了。 他们刚到金陵的那日,坐的乌篷船。 她第一次坐这种船,就跑到外面来看风景。 结果看见几个渔夫正围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男孩,一边哄笑着,一边将他一次次丢进水里。 小男孩挣扎着,却因年纪小、力气弱,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在水中扑腾。 陆青鸢性子本就仗义,见不得这种欺负人的事,当即站了出来,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渔夫先是一愣,随后见她不过是个女娃,便嗤笑起来,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直到她身材魁梧的大舅舅从船中走出来,渔夫们才骂骂咧咧地离去,临走还不忘说他们多管闲事。 后来在金陵的日子里,陆青鸢没什么同龄的玩伴,便常常去找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虽然总是脏兮兮的,可眼睛却格外明亮,水性很好,陆青鸢管他叫小泥鳅。 小泥鳅会时不时地给陆青鸢带来一筐鲜虾,或是一筐田螺,又或是几尾鲜鱼。 陆青鸢这才知道,小泥鳅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生得美貌,总遭周边渔夫觊觎,连带着孩子也总被捉弄欺负。 周围的邻居都在背后议论,说小泥鳅的母亲不是正经人,因此大家都瞧不起他们家。 但陆青鸢不信这些传言,她去过小泥鳅家一次。 屋内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小泥鳅的母亲是个温柔貌美的女子,还烧得一手好黄鱼。 陆青鸢气不过,便请镖局里的镖师叔叔将那些说闲话的渔夫们狠狠教训了一顿。 结果当晚大舅舅就收了鲜鱼,为了保证新鲜,他们连夜启程去四明山。 她都没来得及和小泥鳅告别。 “原来……是你!”陆青鸢眼中满是惊讶,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薛广白,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当年那个小男孩的影子。 薛广白笑了笑:“怎么样,与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泥鳅,判若两人?” 还未等陆青鸢答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薛公子好兴致,与我家小姐相谈甚欢啊。” 霍雁行迈着大步走了进来,面色阴沉,周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他在门外便听见屋内传来阵阵笑语,忍不住停下脚步,听了几句,才知道两人竟还认识。 可一想到薛广白来自金陵,而陆青鸢又总念叨着想去金陵,他心里就莫名烦躁,忍不住闯了进来。 薛广白却不意外,站起身来,对着霍雁行拱手行礼:“见过镇北侯。” 又转身对着陆青鸢,行了一礼:“见过镇北侯夫人。” 陆青鸢有些诧异。 薛广白解释道:“做我们这行的,哪能不清楚客人底细?不过二位放心,万胜楼对客人身份,向来守口如瓶,今日之事,自然也不会传出去,坏了万胜楼的口碑。” 霍雁行微微点头,目光在薛广白身上停留片刻,随后看向陆青鸢:“问清楚了,我们回府。” 陆青鸢应了一声,又对薛广白说道:“今日多谢薛公子,改日再谢。”薛广白笑着摆了摆手:“陆姑娘客气了,盼着下次再聚。” 三人走出雅间,沿着楼梯往楼下走去。 走到一楼时,霍雁行没有戴面具,瞬间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 他看着霍雁行后面除了一大一小两位女子外,还跟着赌场里的常客凌舟,以及一位颓败的中年男子。 “喂,你还下不下注啊!” “就是,不赌就闪开。” 周围的赌徒催促他。 他收起钱袋,嘴里嘟囔着:“不赌了不赌了,明日再来。” 随后,他匆匆挤出人群,快步离开了万胜楼,转身朝着贤王府的方向而去。 第102章 你和薛家七公子,很熟? 回府的路上,车厢内很安静。 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透进几缕月光。 霍云瑶早已歪在软垫上沉沉睡去,陆青鸢怕她着凉,轻轻给她盖上了毛毯。 她见霍雁行一言不发,以为他刚刚和凌山石的谈话中又发现了什么线索,于是主动出声问:“凌家的事,很棘手吗?” 霍雁行侧过脸,平静道:“凌山石详细描述了那北燕人的模样,我已让柏羽和飞廉去查了。北燕人素来狡诈,万一这是他们的离间之计呢?总之,在证据确凿前,不可轻易定论。” “也是。”陆青鸢轻轻点头,又想起明日解试结束后凌韬便要回府,不由得补充道:“在凌韬回府之前,咱们得赶紧找钟五娘好好商议一番,大人之间的恩怨,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是她的,我会帮她夺回来,但是她这些年犯下的恶事,也要偿还。”霍雁行只要一想到霍云旸的双腿,心就跟油煎似的难受。 车轮“轱辘轱辘”地往前行驶,在寂静的长街上显得格外的清晰。 半晌,霍雁行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你和薛家七公子,很熟?” 陆青鸢不好说熟,也不好说不熟,只能答道:“不过是故人重逢。” 好一个故人相逢。 男人闻言冷哼一声,周身气压骤然降低。 良久,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和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陆青鸢眼神瞬间明亮起来,她望向车窗外朦胧的夜色,语气都欢快许多:“自然是游山玩水!看遍大梁的大好河山!” “具体一点呢?” 陆青鸢闭上眼睛想象:“首先我要买一个小宅子,不需要太大,最好临河而建,宅子里种满花草,再养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想出门时便背着行囊游历四方,累了就回家酿酒、种花、养狗,别提多美了……” 霍雁行望着她向往的神情,心中莫名烦躁,冷声道:“别忘了,即便和离,你仍是陆相嫡女、镇北侯前任夫人。有着这重身份,无论你走到哪都难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陆青鸢的笑容瞬间凝固,猛地睁开眼睛,怒视他:“大不了我假死,隐姓埋名!过上几年,谁还记得陆青鸢是谁?” 霍雁行摇了摇头,似乎是笑她天真,他沉声道:“这世道对独身女子太过苛刻,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你当真从未想过……再寻个依靠?” 陆青鸢一怔。 她当然清楚,在大梁律法下,女子是无法自立门户的。 要么依附父亲,要么托付丈夫。 就像小泥鳅,啊不,是薛广白的母亲,只因独自抚养孩子,便被人指指点点,受尽非议。 而钟五娘,也是因为死了丈夫,丈夫的堂兄弟就可以将她卖掉,赚取钱财。 做一个既无身份倚仗,又无母家依靠的普通女子,要冒极大风险。 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丈深渊。 可若真要重新嫁人,她心底却涌起一股本能的抗拒。 前世自从见识过萧祁的薄情与算计后,她实在不愿再将心交给一个陌生男子。 不过,她望着霍雁行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便鬼使神差地起了戏谑的心思,笑意盈盈答道:“找嘛,自然是要找的,我总不能孤苦伶仃过一辈子。” 霍雁行喉结微动,别开脸轻咳一声:“你想寻何种夫婿?我在金陵有些故交,若有合适人选,倒能为你引荐。” “哟,侯爷这是要给我做媒?”陆青鸢掩唇轻笑,“别的暂且不论,从军习武之人断然不可。” “所以你倾心书生,或是商贾?”霍雁行的语气莫名有些生硬。 陆青鸢歪着头思索:“书生儒雅风趣,懂得风花雪月;商贾富有,吃喝不愁,两个听起来都很不错……” 见她一副认真模样,霍雁行反而更加烦躁。 明明是自己追问不休,此刻却被堵得胸闷气短。 他靠着车厢软垫,假装闭目养神,不再搭话。 与此同时,从万胜楼出来的那人走进了贤王府。 他本是贤王府的暗卫,今日本想趁着休假多赌几局,没想到却意外发现了霍雁行。 自家主子本来就和镇北侯是死对头,前些日子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他察觉此事蹊跷,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夜赶回王府禀报。 “有意思。”萧祁靠在檀木椅上,手中的核桃转动声戛然而止,烛火映得他眼底的阴鸷愈发深沉,“即刻带人去凌家探听消息,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待暗卫领命离去,萧祁勾起嘴角。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默默地收集霍雁行的罪证,可是没搜到一星半点。 他就不信,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破绽呢? 这不,今日的罪证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凌鹤曾是霍雁行的副将,若能将其与北燕通敌之事坐实,即便扳不倒霍雁行,也能让他背上识人不清的罪名。 另一头,凌府正厅内灯火通明,凌氏族人围坐一圈,脸色惨白如纸。 凌山石将今日在万胜楼的遭遇说完,重重叹了口气:“收拾东西,明日就回村。这些年的富贵,就当是一场梦。不属于我们的钱,终究守不住。” 凌家叔伯们面面相觑,若只是贪兄弟的钱财,那还好说。 但如果跟北燕人扯上了关系,可能是要连坐的,孰轻孰重,他们心里也知晓。 半夜,暗卫将在凌家偷听的消息传回贤王府。 “主子,事情已过了五年了,恐怕难以搜证,更何况镇北侯已经找过了凌家,想必凌家也不可能为我们所用。” 萧祁眼珠子一转,忽然轻笑出声:“没有证据?那就制造证据。凌家不能用,那就都杀了。” 第102章 你和薛家七公子,很熟? 回府的路上,车厢内很安静。 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透进几缕月光。 霍云瑶早已歪在软垫上沉沉睡去,陆青鸢怕她着凉,轻轻给她盖上了毛毯。 她见霍雁行一言不发,以为他刚刚和凌山石的谈话中又发现了什么线索,于是主动出声问:“凌家的事,很棘手吗?” 霍雁行侧过脸,平静道:“凌山石详细描述了那北燕人的模样,我已让柏羽和飞廉去查了。北燕人素来狡诈,万一这是他们的离间之计呢?总之,在证据确凿前,不可轻易定论。” “也是。”陆青鸢轻轻点头,又想起明日解试结束后凌韬便要回府,不由得补充道:“在凌韬回府之前,咱们得赶紧找钟五娘好好商议一番,大人之间的恩怨,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是她的,我会帮她夺回来,但是她这些年犯下的恶事,也要偿还。”霍雁行只要一想到霍云旸的双腿,心就跟油煎似的难受。 车轮“轱辘轱辘”地往前行驶,在寂静的长街上显得格外的清晰。 半晌,霍雁行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你和薛家七公子,很熟?” 陆青鸢不好说熟,也不好说不熟,只能答道:“不过是故人重逢。” 好一个故人相逢。 男人闻言冷哼一声,周身气压骤然降低。 良久,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和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陆青鸢眼神瞬间明亮起来,她望向车窗外朦胧的夜色,语气都欢快许多:“自然是游山玩水!看遍大梁的大好河山!” “具体一点呢?” 陆青鸢闭上眼睛想象:“首先我要买一个小宅子,不需要太大,最好临河而建,宅子里种满花草,再养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想出门时便背着行囊游历四方,累了就回家酿酒、种花、养狗,别提多美了……” 霍雁行望着她向往的神情,心中莫名烦躁,冷声道:“别忘了,即便和离,你仍是陆相嫡女、镇北侯前任夫人。有着这重身份,无论你走到哪都难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陆青鸢的笑容瞬间凝固,猛地睁开眼睛,怒视他:“大不了我假死,隐姓埋名!过上几年,谁还记得陆青鸢是谁?” 霍雁行摇了摇头,似乎是笑她天真,他沉声道:“这世道对独身女子太过苛刻,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你当真从未想过……再寻个依靠?” 陆青鸢一怔。 她当然清楚,在大梁律法下,女子是无法自立门户的。 要么依附父亲,要么托付丈夫。 就像小泥鳅,啊不,是薛广白的母亲,只因独自抚养孩子,便被人指指点点,受尽非议。 而钟五娘,也是因为死了丈夫,丈夫的堂兄弟就可以将她卖掉,赚取钱财。 做一个既无身份倚仗,又无母家依靠的普通女子,要冒极大风险。 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丈深渊。 可若真要重新嫁人,她心底却涌起一股本能的抗拒。 前世自从见识过萧祁的薄情与算计后,她实在不愿再将心交给一个陌生男子。 不过,她望着霍雁行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便鬼使神差地起了戏谑的心思,笑意盈盈答道:“找嘛,自然是要找的,我总不能孤苦伶仃过一辈子。” 霍雁行喉结微动,别开脸轻咳一声:“你想寻何种夫婿?我在金陵有些故交,若有合适人选,倒能为你引荐。” “哟,侯爷这是要给我做媒?”陆青鸢掩唇轻笑,“别的暂且不论,从军习武之人断然不可。” “所以你倾心书生,或是商贾?”霍雁行的语气莫名有些生硬。 陆青鸢歪着头思索:“书生儒雅风趣,懂得风花雪月;商贾富有,吃喝不愁,两个听起来都很不错……” 见她一副认真模样,霍雁行反而更加烦躁。 明明是自己追问不休,此刻却被堵得胸闷气短。 他靠着车厢软垫,假装闭目养神,不再搭话。 与此同时,从万胜楼出来的那人走进了贤王府。 他本是贤王府的暗卫,今日本想趁着休假多赌几局,没想到却意外发现了霍雁行。 自家主子本来就和镇北侯是死对头,前些日子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他察觉此事蹊跷,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夜赶回王府禀报。 “有意思。”萧祁靠在檀木椅上,手中的核桃转动声戛然而止,烛火映得他眼底的阴鸷愈发深沉,“即刻带人去凌家探听消息,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待暗卫领命离去,萧祁勾起嘴角。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默默地收集霍雁行的罪证,可是没搜到一星半点。 他就不信,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破绽呢? 这不,今日的罪证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凌鹤曾是霍雁行的副将,若能将其与北燕通敌之事坐实,即便扳不倒霍雁行,也能让他背上识人不清的罪名。 另一头,凌府正厅内灯火通明,凌氏族人围坐一圈,脸色惨白如纸。 凌山石将今日在万胜楼的遭遇说完,重重叹了口气:“收拾东西,明日就回村。这些年的富贵,就当是一场梦。不属于我们的钱,终究守不住。” 凌家叔伯们面面相觑,若只是贪兄弟的钱财,那还好说。 但如果跟北燕人扯上了关系,可能是要连坐的,孰轻孰重,他们心里也知晓。 半夜,暗卫将在凌家偷听的消息传回贤王府。 “主子,事情已过了五年了,恐怕难以搜证,更何况镇北侯已经找过了凌家,想必凌家也不可能为我们所用。” 萧祁眼珠子一转,忽然轻笑出声:“没有证据?那就制造证据。凌家不能用,那就都杀了。” 第103章 凌家被灭门了! 由于陆青鸢在霍雁行面前打下了包票,说自己肯定能与钟五娘达成一致。 于是,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她就来到了柴房。 听看管的丫鬟们说,钟五娘已经两天两夜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了。 陆青鸢先是让人去后厨熬了一碗玉米粥,再拿上几碟小菜,亲自端着进了柴房。 推开柴房的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钟五娘蜷缩在柴房的一角,硕大的柴堆衬得她的身形如此娇小单薄。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居然能想出如此瞒天过海的计策,让儿子顺利进了侯府,而且自己还能隐藏在侯府五年之久。 若不是这次陆青鸢及时察觉,可能钟五娘还会待得更久,一直等到凌韬顺利坐上世子的位置,甚至是未来侯爷的位置。 “钟五娘。”陆青鸢轻声唤道,将托盘放在地上。 钟五娘微微抬了一下眼睛,但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她自知经过这件事,侯爷一定不会饶过自己,于是也抱了必死的决心。 陆青鸢见她没有反应,于是继续说道:“今天下午凌韬就回来了,你也不想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钟五娘睁开眼睛,惨然一笑:“我这个娘只是他的负累。他如果不是托生在我的肚子里,而是像您这样子的官家千金肚子里,可能会有更好的前程。” 她勉强直起了身子,往前膝行了几步,跪在陆青鸢脚下,重重地给她磕了几个头:“夫人,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保我的孩子一条性命。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见陆青鸢没有回答,以为此事要连累到凌韬,心中惶恐不已。 不料微微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面前多了几张银票,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这是一千两,当时朝廷给的抚恤金以及侯府给的钱就是这个数。凌家叔伯将它们抢去,如今我们把钱追了回来。至于他们,我们自然有惩处的方式,就不需要你多操心了。” “侯爷说了,这钱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没有办法夺走。” “还有,我们不希望凌韬知道这件事情。毕竟他还是个孩子,而且侯爷既然已经认了他为养子,就不会轻易更改。” “他武艺不错,将来上战场,会是一位很好的将军,于公于私,侯爷都不希望浪费了这么一个人才。” 陆青鸢一口气说完,钟五娘顿时红了眼圈,颤颤巍巍地接过那一千两银票。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这是她战死的丈夫,用鲜血为她和儿子挣出的保障。 “好了,吃点东西。吃完东西再去洗漱洗漱,把衣服换了,煲上一锅你最拿手的汤羹,家里几个孩子都爱喝。” “……是。” 钟五娘将银票收到袖子里,终于端起一碗玉米粥,慢慢吃了起来。 陆青鸢并未离去,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盘腿坐着,安安静静地看钟五娘吃完早饭。 钟五娘有些惶恐地问道:“夫人,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我做过的事情都已经说出来了,再也没有事情隐瞒了。” 陆青鸢这才开口:“这次不是问你的事情,而是问你丈夫凌鹤的事情。” 钟五娘一脸疑惑。 人都战死了五年,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陆青鸢将凌氏叔伯这几年买了铺子赚了钱的事情一并告知。 她提醒道:“他们花的不仅仅是你手中的这一千两,更多的是那个北燕人给的一万两。” 陆青鸢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钟五娘的表情,想看看她的反应。 没想到钟五娘在听到北燕人居然给凌鹤钱的时候,同样也是一脸疑惑。 陆青鸢猜想,钟五娘应该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 于是,陆青鸢换了一个问法:“你与凌鹤夫妻多年,他可曾对你说过有关北燕的事情,或者一些比较机密的事情?” 钟五娘摇了摇头,突然有些激动:“夫人,您应该不会怀疑我家相公与北燕人有什么联系?不可能的,他是大梁人,怎么可能为北燕人卖命呢?” “那他在出征之前有什么异动吗?或者,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陆青鸢继续循循善诱。 钟五娘安静下来,脑海中浮现出凌鹤出征之前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说道:“他当时有跟我说过,自从有了我们母子俩,他就不想再随军出征了,因为太过凶险。他想着去北燕,也是为了挣个军功回来,好求个恩典,能够调到皇城司,这样就不用离我们母子俩太远了。” 陆青鸢垂眸思量。 确实,对于有了家室的将士而言,生命的分量早已不同往日。 凌鹤不愿再涉险出征的想法无可厚非。 可若凌鹤一心挣军功调往皇城司,那北燕人的那笔巨款,究竟是怎么回事? ………… 转眼便到了下午。 随着解试结束的锣声响起,贡院大门缓缓敞开。 学子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鱼贯而出,在这方小小的贡院囚笼里待了三天,却仿佛历经了三年般漫长。 凌韬在人群中奋力拨开一条路,终于找到了坐在病椅上的霍云旸。 他一边推着病椅前行,一边忐忑地问道:“二弟,你这次考得可顺利?” 霍云旸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神色从容:“还行。方先生出的题虽新颖,但我都答出来了。你呢?” 凌韬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 他在考卷上不慎留下了一个墨点,按照大梁的规矩,这是要扣除卷面分的。即便内容答得再好,恐怕也难以名列前茅。 他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通过应该没问题,就是名次估计不太理想。” 二人走出贡院大门,一眼便望见自家马车旁熟悉的身影。 霍云瑶和霍灵犀两个小姑娘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大哥!二哥!这边!这边!” 陆青鸢笑着走上前,轻柔地摸了摸他们的头发,笑道:“饿了,快回府洗漱,家里准备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你们呢。” 老夫人带着孩子们先上了车。 “侯爷!” 忽然,人群中突然钻出一道身影,朝着他们的奔来。 霍雁行一回头,是柏羽。 他不动声色地将柏羽扯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柏羽面色惨白:“出、出事儿了!凌家……凌家被灭门了!” 第103章 凌家被灭门了! 由于陆青鸢在霍雁行面前打下了包票,说自己肯定能与钟五娘达成一致。 于是,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她就来到了柴房。 听看管的丫鬟们说,钟五娘已经两天两夜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了。 陆青鸢先是让人去后厨熬了一碗玉米粥,再拿上几碟小菜,亲自端着进了柴房。 推开柴房的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钟五娘蜷缩在柴房的一角,硕大的柴堆衬得她的身形如此娇小单薄。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居然能想出如此瞒天过海的计策,让儿子顺利进了侯府,而且自己还能隐藏在侯府五年之久。 若不是这次陆青鸢及时察觉,可能钟五娘还会待得更久,一直等到凌韬顺利坐上世子的位置,甚至是未来侯爷的位置。 “钟五娘。”陆青鸢轻声唤道,将托盘放在地上。 钟五娘微微抬了一下眼睛,但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她自知经过这件事,侯爷一定不会饶过自己,于是也抱了必死的决心。 陆青鸢见她没有反应,于是继续说道:“今天下午凌韬就回来了,你也不想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钟五娘睁开眼睛,惨然一笑:“我这个娘只是他的负累。他如果不是托生在我的肚子里,而是像您这样子的官家千金肚子里,可能会有更好的前程。” 她勉强直起了身子,往前膝行了几步,跪在陆青鸢脚下,重重地给她磕了几个头:“夫人,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保我的孩子一条性命。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见陆青鸢没有回答,以为此事要连累到凌韬,心中惶恐不已。 不料微微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面前多了几张银票,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这是一千两,当时朝廷给的抚恤金以及侯府给的钱就是这个数。凌家叔伯将它们抢去,如今我们把钱追了回来。至于他们,我们自然有惩处的方式,就不需要你多操心了。” “侯爷说了,这钱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没有办法夺走。” “还有,我们不希望凌韬知道这件事情。毕竟他还是个孩子,而且侯爷既然已经认了他为养子,就不会轻易更改。” “他武艺不错,将来上战场,会是一位很好的将军,于公于私,侯爷都不希望浪费了这么一个人才。” 陆青鸢一口气说完,钟五娘顿时红了眼圈,颤颤巍巍地接过那一千两银票。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这是她战死的丈夫,用鲜血为她和儿子挣出的保障。 “好了,吃点东西。吃完东西再去洗漱洗漱,把衣服换了,煲上一锅你最拿手的汤羹,家里几个孩子都爱喝。” “……是。” 钟五娘将银票收到袖子里,终于端起一碗玉米粥,慢慢吃了起来。 陆青鸢并未离去,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盘腿坐着,安安静静地看钟五娘吃完早饭。 钟五娘有些惶恐地问道:“夫人,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我做过的事情都已经说出来了,再也没有事情隐瞒了。” 陆青鸢这才开口:“这次不是问你的事情,而是问你丈夫凌鹤的事情。” 钟五娘一脸疑惑。 人都战死了五年,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陆青鸢将凌氏叔伯这几年买了铺子赚了钱的事情一并告知。 她提醒道:“他们花的不仅仅是你手中的这一千两,更多的是那个北燕人给的一万两。” 陆青鸢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钟五娘的表情,想看看她的反应。 没想到钟五娘在听到北燕人居然给凌鹤钱的时候,同样也是一脸疑惑。 陆青鸢猜想,钟五娘应该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 于是,陆青鸢换了一个问法:“你与凌鹤夫妻多年,他可曾对你说过有关北燕的事情,或者一些比较机密的事情?” 钟五娘摇了摇头,突然有些激动:“夫人,您应该不会怀疑我家相公与北燕人有什么联系?不可能的,他是大梁人,怎么可能为北燕人卖命呢?” “那他在出征之前有什么异动吗?或者,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陆青鸢继续循循善诱。 钟五娘安静下来,脑海中浮现出凌鹤出征之前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说道:“他当时有跟我说过,自从有了我们母子俩,他就不想再随军出征了,因为太过凶险。他想着去北燕,也是为了挣个军功回来,好求个恩典,能够调到皇城司,这样就不用离我们母子俩太远了。” 陆青鸢垂眸思量。 确实,对于有了家室的将士而言,生命的分量早已不同往日。 凌鹤不愿再涉险出征的想法无可厚非。 可若凌鹤一心挣军功调往皇城司,那北燕人的那笔巨款,究竟是怎么回事? ………… 转眼便到了下午。 随着解试结束的锣声响起,贡院大门缓缓敞开。 学子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鱼贯而出,在这方小小的贡院囚笼里待了三天,却仿佛历经了三年般漫长。 凌韬在人群中奋力拨开一条路,终于找到了坐在病椅上的霍云旸。 他一边推着病椅前行,一边忐忑地问道:“二弟,你这次考得可顺利?” 霍云旸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神色从容:“还行。方先生出的题虽新颖,但我都答出来了。你呢?” 凌韬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 他在考卷上不慎留下了一个墨点,按照大梁的规矩,这是要扣除卷面分的。即便内容答得再好,恐怕也难以名列前茅。 他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通过应该没问题,就是名次估计不太理想。” 二人走出贡院大门,一眼便望见自家马车旁熟悉的身影。 霍云瑶和霍灵犀两个小姑娘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大哥!二哥!这边!这边!” 陆青鸢笑着走上前,轻柔地摸了摸他们的头发,笑道:“饿了,快回府洗漱,家里准备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你们呢。” 老夫人带着孩子们先上了车。 “侯爷!” 忽然,人群中突然钻出一道身影,朝着他们的奔来。 霍雁行一回头,是柏羽。 他不动声色地将柏羽扯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柏羽面色惨白:“出、出事儿了!凌家……凌家被灭门了!” 第104章 霍云旸或许能重新站起来 灭门?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灭门? 霍雁行担心祖母和孩子们受惊,当即便安排马车先送他们回府。 陆青鸢瞧出他面色凝重,怕祖母起疑,故意说:“你们先回府,我和侯爷再去渡枫楼买点好菜,一会儿就回。” “酥山!酥山!我要吃酥山!”霍云瑶兴奋地举手嚷道。 “行,没问题。”陆青鸢匆匆应下,便下了马车。 三人寻了处僻静角落,柏羽这才压低声音,道出事情经过。 原来,凌家叔伯本已决定回乡,连夜租了马车,赶在天未亮时出城。 哪知行至半路,马匹突然发狂,一车人连同货物竟坠入悬崖。 “荒唐!”霍雁行怒极反笑,“凌家十几口人,至少要五六辆马车,就算一匹马发狂,怎会所有马匹都失控?分明是有人蓄意而为!” 他揉着太阳穴,神色愈发阴沉,“昨日我们刚与凌家摊牌,今日他们便惨遭灭门。这哪里是冲着凌家去的,分明是冲我来的!” 柏羽赶忙道:“卑职已派弟兄们去悬崖下搜寻,可基本上都已经没气了。” “将找到的尸首妥善安葬。”霍雁行眉头紧皱,“点清人数,如果后续还找到活的,秘密保护起来。” “是。” 陆青鸢听完,轻叹一声:“不义之财终究会带来血光之灾,冥冥中也算天道好轮回了。” 霍雁行又吩咐柏羽继续循着凌山石提供的线索追查,务必查清五年前的真相。 ………… 镇北侯府。 凌韬回府后,借口要歇息,匆匆梳洗一番便直奔后厨,见母亲在忙,就没有打扰,只乖乖站在门口。 钟五娘答应了陆青鸢,会给孩子们做汤羹。 忽然,她余光瞥见她的儿子站在厨房门口,双手攥着衣角,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握着勺柄的手微微发颤,酸涩与愧疚翻涌而上。 汤羹的热气氤氲而上,她也红了眼圈。 过了一会儿,她忙完,才带凌韬进了下人房。 凌韬关上门便急切问道:“娘亲,您跟我说实话,这次您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做对二弟,啊不,对霍云旸不利的事情?” 钟五娘并未回答,反而温声问道:“二少爷这次考试可还顺利?” 凌韬点点头:“我问过他,他说挺顺利的。” 钟五娘欣慰一笑,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见凌韬紧盯着自己,满是疑惑,她握住儿子的手,缓缓说道:“为娘已经想明白了,往后再也不会做那些糊涂事。如今你已是镇北侯府的大少爷,侯爷和夫人待你不薄,二少爷、三小姐和四小姐也拿你当亲哥哥,我也该放心离开了。” “娘亲要去哪里?”凌韬急道,“您去哪我就去哪!” 钟五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娘不会离开京城,只是不想再留在侯府了。我打算在京城开家小饭馆,专门做拿手的汤羹。” 凌韬仍有些不解:“开店需要本钱,您哪来的钱?” 钟五娘笑道:“这些年侯府给的工钱,加上老太太的赏赐,我也攒下了一笔。其他的你无需操心,只管好好读书习武,将来做个像你爹那样的大将军。明日我便去向老太太辞行,等找好店铺,再告诉你。” 凌韬虽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要离开,但得知她不会再伤害霍云旸,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钟五娘离开侯府时,将一封信交给松烟,托她转交给陆青鸢。 陆青鸢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一个药方。 原来,霍云旸的腿并非毫无康复希望。 这些年,钟五娘在霍云旸的饮食中添加了特殊药材,正是这些药材抑制了原本汤药的药性,导致他的腿迟迟无法痊愈。 信中还特意叮嘱,光靠服药远远不够,必须加强练习、多做走动,不可长期卧床或者坐着。若能坚持一两年,还是有重新站立的可能。 陆青鸢赶忙将药方誊抄下来,吩咐松烟找几位医师仔细查验。 她心中燃起希望:若药方无误,再配合针灸等疗法,说不定到明年春闱过后,霍云旸便能重新站起来。 以霍云旸的才学,本就有望在科举中崭露头角。 陆青鸢盼着,届时他能堂堂正正地从病椅上起身,大步走进殿试考场。 九月下旬的京城,秋雨绵绵,而朝堂之上更是风云莫测。 刑部与吏部数位主事接连遭到弹劾,状纸上罗列的以权谋私罪证详实清晰,连皇帝审阅后都找不出辩驳之处,只能无奈下旨,将涉案官员或是收监候审,或是流放远疆。 霍雁行冷眼旁观这场风波,心中已然明了,这背后定是萧祁在暗中操控。 此前自己设法扳倒萧祁的人,也就是礼部尚书庄慎之,如今这番大动作,分明是萧祁蓄意哦报复。 被针对的刑部、吏部官员,要么是朝堂中的中立派,要么是先皇遗留的肱骨之臣,个个对皇帝忠心耿耿。 萧祁此举,显然是妄图赶在去封地之前,悄无声息地替换朝廷要员,安插自己的势力。 敏锐的陆执同样察觉到了朝局的微妙变动。 这日回府后,他特意吩咐妻子传信给陆蓉月,让她回娘家叙旧。 自上次风波后,陆蓉月行事愈发谨慎,生怕被萧祁或是佩姨娘的眼线抓住把柄,整日深居简出,在自己院中安分守己。 见到母亲派人来叫,她满心欢喜,急忙备车回府。 夜幕降临,陆家饭桌上,一家四口难得团聚。 饭后,陆执支开陆鸣之去书房读书,这才神色凝重地看向女儿。 “蓉月啊,如今你贵为王妃,身份今非昔比,不再只是陆家的二姑娘。”陆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贤王年后便要前往封地,你可有什么打算?” 陆蓉月一脸茫然,眨巴眨巴眼睛,反问道:“夫君去封地,我自然是随他同去,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陆执望着女儿懵懂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息。 自己年少成名,精明一世,怎就生下这般愚钝的女儿? 无奈之下,他只能直言相告:“你如今留在京城,看在为父的面子上,贤王多少会对你客气几分。可一旦远赴封地,天高皇帝远,为父鞭长莫及,到那时,你在王府的日子该如何是好?” 陆蓉月脸色骤变,“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 这些日子她在王府备受冷落的传闻早已传回娘家,此刻被父亲当众提起,羞愤与委屈瞬间涌上心头:“那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像那些妾室一样,低三下四地去讨好他?” 见父女俩剑拔弩张,林玥兰赶忙打圆场:“你父亲不是这个意思。他还不是为你着想?你若能与贤王琴瑟和鸣,早日生下儿子,那便是未来的世子。如此一来,无论将来发生何事,你的地位都稳如泰山。” 陆蓉月犟着侧过身去。 “罢了,跟你说也是对牛弹琴。”陆执也没了耐心,直接面向妻子,“过几日你就把林家的几个远房侄女送到贤王府去。” 第104章 霍云旸或许能重新站起来 灭门?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灭门? 霍雁行担心祖母和孩子们受惊,当即便安排马车先送他们回府。 陆青鸢瞧出他面色凝重,怕祖母起疑,故意说:“你们先回府,我和侯爷再去渡枫楼买点好菜,一会儿就回。” “酥山!酥山!我要吃酥山!”霍云瑶兴奋地举手嚷道。 “行,没问题。”陆青鸢匆匆应下,便下了马车。 三人寻了处僻静角落,柏羽这才压低声音,道出事情经过。 原来,凌家叔伯本已决定回乡,连夜租了马车,赶在天未亮时出城。 哪知行至半路,马匹突然发狂,一车人连同货物竟坠入悬崖。 “荒唐!”霍雁行怒极反笑,“凌家十几口人,至少要五六辆马车,就算一匹马发狂,怎会所有马匹都失控?分明是有人蓄意而为!” 他揉着太阳穴,神色愈发阴沉,“昨日我们刚与凌家摊牌,今日他们便惨遭灭门。这哪里是冲着凌家去的,分明是冲我来的!” 柏羽赶忙道:“卑职已派弟兄们去悬崖下搜寻,可基本上都已经没气了。” “将找到的尸首妥善安葬。”霍雁行眉头紧皱,“点清人数,如果后续还找到活的,秘密保护起来。” “是。” 陆青鸢听完,轻叹一声:“不义之财终究会带来血光之灾,冥冥中也算天道好轮回了。” 霍雁行又吩咐柏羽继续循着凌山石提供的线索追查,务必查清五年前的真相。 ………… 镇北侯府。 凌韬回府后,借口要歇息,匆匆梳洗一番便直奔后厨,见母亲在忙,就没有打扰,只乖乖站在门口。 钟五娘答应了陆青鸢,会给孩子们做汤羹。 忽然,她余光瞥见她的儿子站在厨房门口,双手攥着衣角,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握着勺柄的手微微发颤,酸涩与愧疚翻涌而上。 汤羹的热气氤氲而上,她也红了眼圈。 过了一会儿,她忙完,才带凌韬进了下人房。 凌韬关上门便急切问道:“娘亲,您跟我说实话,这次您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做对二弟,啊不,对霍云旸不利的事情?” 钟五娘并未回答,反而温声问道:“二少爷这次考试可还顺利?” 凌韬点点头:“我问过他,他说挺顺利的。” 钟五娘欣慰一笑,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见凌韬紧盯着自己,满是疑惑,她握住儿子的手,缓缓说道:“为娘已经想明白了,往后再也不会做那些糊涂事。如今你已是镇北侯府的大少爷,侯爷和夫人待你不薄,二少爷、三小姐和四小姐也拿你当亲哥哥,我也该放心离开了。” “娘亲要去哪里?”凌韬急道,“您去哪我就去哪!” 钟五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娘不会离开京城,只是不想再留在侯府了。我打算在京城开家小饭馆,专门做拿手的汤羹。” 凌韬仍有些不解:“开店需要本钱,您哪来的钱?” 钟五娘笑道:“这些年侯府给的工钱,加上老太太的赏赐,我也攒下了一笔。其他的你无需操心,只管好好读书习武,将来做个像你爹那样的大将军。明日我便去向老太太辞行,等找好店铺,再告诉你。” 凌韬虽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要离开,但得知她不会再伤害霍云旸,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钟五娘离开侯府时,将一封信交给松烟,托她转交给陆青鸢。 陆青鸢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一个药方。 原来,霍云旸的腿并非毫无康复希望。 这些年,钟五娘在霍云旸的饮食中添加了特殊药材,正是这些药材抑制了原本汤药的药性,导致他的腿迟迟无法痊愈。 信中还特意叮嘱,光靠服药远远不够,必须加强练习、多做走动,不可长期卧床或者坐着。若能坚持一两年,还是有重新站立的可能。 陆青鸢赶忙将药方誊抄下来,吩咐松烟找几位医师仔细查验。 她心中燃起希望:若药方无误,再配合针灸等疗法,说不定到明年春闱过后,霍云旸便能重新站起来。 以霍云旸的才学,本就有望在科举中崭露头角。 陆青鸢盼着,届时他能堂堂正正地从病椅上起身,大步走进殿试考场。 九月下旬的京城,秋雨绵绵,而朝堂之上更是风云莫测。 刑部与吏部数位主事接连遭到弹劾,状纸上罗列的以权谋私罪证详实清晰,连皇帝审阅后都找不出辩驳之处,只能无奈下旨,将涉案官员或是收监候审,或是流放远疆。 霍雁行冷眼旁观这场风波,心中已然明了,这背后定是萧祁在暗中操控。 此前自己设法扳倒萧祁的人,也就是礼部尚书庄慎之,如今这番大动作,分明是萧祁蓄意哦报复。 被针对的刑部、吏部官员,要么是朝堂中的中立派,要么是先皇遗留的肱骨之臣,个个对皇帝忠心耿耿。 萧祁此举,显然是妄图赶在去封地之前,悄无声息地替换朝廷要员,安插自己的势力。 敏锐的陆执同样察觉到了朝局的微妙变动。 这日回府后,他特意吩咐妻子传信给陆蓉月,让她回娘家叙旧。 自上次风波后,陆蓉月行事愈发谨慎,生怕被萧祁或是佩姨娘的眼线抓住把柄,整日深居简出,在自己院中安分守己。 见到母亲派人来叫,她满心欢喜,急忙备车回府。 夜幕降临,陆家饭桌上,一家四口难得团聚。 饭后,陆执支开陆鸣之去书房读书,这才神色凝重地看向女儿。 “蓉月啊,如今你贵为王妃,身份今非昔比,不再只是陆家的二姑娘。”陆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贤王年后便要前往封地,你可有什么打算?” 陆蓉月一脸茫然,眨巴眨巴眼睛,反问道:“夫君去封地,我自然是随他同去,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陆执望着女儿懵懂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息。 自己年少成名,精明一世,怎就生下这般愚钝的女儿? 无奈之下,他只能直言相告:“你如今留在京城,看在为父的面子上,贤王多少会对你客气几分。可一旦远赴封地,天高皇帝远,为父鞭长莫及,到那时,你在王府的日子该如何是好?” 陆蓉月脸色骤变,“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 这些日子她在王府备受冷落的传闻早已传回娘家,此刻被父亲当众提起,羞愤与委屈瞬间涌上心头:“那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像那些妾室一样,低三下四地去讨好他?” 见父女俩剑拔弩张,林玥兰赶忙打圆场:“你父亲不是这个意思。他还不是为你着想?你若能与贤王琴瑟和鸣,早日生下儿子,那便是未来的世子。如此一来,无论将来发生何事,你的地位都稳如泰山。” 陆蓉月犟着侧过身去。 “罢了,跟你说也是对牛弹琴。”陆执也没了耐心,直接面向妻子,“过几日你就把林家的几个远房侄女送到贤王府去。” 第105章 母亲生前的秦嬷嬷 陆蓉月死死攥着裙摆,指尖泛白,不可置信地盯着父亲:“爹爹,你刚才说什么?要把谁,送进王府?” 陆执背过身去,避开女儿质问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蓉月啊,你的夫君未来恐怕贵不可言,为父这也是为了你好,这才未雨绸缪。况且,陆家和林家早就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余的,你母亲会跟你说明白。” 说罢,他起身大步离去。 屋子里就剩下了林玥兰和陆蓉月。 陆蓉月猛地转头看向母亲,眼眶通红:“娘,你也同意父亲这么做?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你的主意?!” 林玥兰看着女儿气得发抖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 她太了解女儿的脾气,只能先放软姿态,拉过她的手轻声劝导:“蓉月啊,你听娘说。那几个丫头不过是林氏远房旁支的庶女,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的。” “就算进了王府,日后生了儿子,也都得记在你名下。她们的小娘都在咱们手里攥着呢,谅她们也不敢造次!” “砰!” 陆蓉月一把掀翻桌子,碗碟碎了一地。 她双眼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嘶吼:“娘,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让我自己给我的夫君纳妾!我嫁入王府还不到两个月,连太后,连我的姨母,我的婆母都没往我房里塞人!你可是我的亲娘啊!” 林玥兰尴尬地站起身,心中腹诽:你那太后姨母不塞人,这不是因为早在大婚之前,就已经将一个厉害的侍妾塞进府中,还生下了庶长子吗?! 只是这些话,她实在不好当着女儿的面讲,伤了她的心,只能继续耐着性子劝道:“母亲知道,你是咱们书香人家出来的女儿,自然拉不下身段。可你想啊,若是等到年后贤王去了封地,天高皇帝远,到时候他再去纳妾,那些小狐狸精们怎么可能跟你一条心?与其被动,不如现在就往王府里多安插几个咱们的人,也好笼络住你夫君的心,帮你盯着府里的动静,不好吗?” 陆蓉月张了张嘴,还想辩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嘴上厉害,可心里清楚,母亲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萧祁不喜欢她,是真的。 即使有时候也来她房中,只不过也是换换口味罢了。 林玥兰见女儿神色稍有松动,心中一喜,赶忙乘胜追击:“也不是现在就让你做决定,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最近京城的菊花也开了,过几日我便安排一场赏菊宴,到时候让她们在宴会上露个脸,你再顺水推舟地把她们引荐给王爷。这段时间,娘会亲自调教她们,保准让她们进了王府服服帖帖的。要是有一个不听话的,你尽管打发回来,娘绝不拦着。” 陆蓉月咬着下嘴唇,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能闷闷不乐地回了王府。 ………… 镇北侯府,松涛苑。 松烟急匆匆跑来:“夫人,长风镖局派人送信来了,哦对了,这次还带了一位妇人。” 陆青鸢眼神一亮,连忙道:“快请进来!” 她先让松烟安排来人在一旁休息,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 信是外祖父写的,他老人家说话写信向来言简意赅,信中只说了两件事: 一是陆青鸢母亲的骸骨已经运到辽东,还请了风水先生,选了最好的坟地安葬妥当; 二是长风镖局抓到了一个老妇人,正是当年贺穗身边的贴身婆子。 这婆子因家中子侄欠债,只能偷偷逃回辽东,这才被镖局的人发现。若是陆青鸢对当年的事情有疑问,倒是可以从这婆子身上入手。 陆青鸢心中了然,当下便让人将外面的妇人请了进来。 只见那嬷嬷年约五旬,一路舟车劳顿,被长风镖局的快马颠得脸色惨白,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老奴姓秦,原是贺夫人房里的婆子。贺夫人去后,老奴就回了老家……” “既然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就无需多礼。” 陆青鸢示意松烟将秦嬷嬷扶起,让她坐下,“您只需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就行。” 秦嬷嬷一听,顿时老泪纵横:“贺夫人是个好人呐,可惜年纪轻轻就走了……当时新夫人马上要入门,我担心我们这些旧仆在府里没了活路,想着干脆就请辞了。” 陆青鸢轻声安慰了几句,接着问道:“我记得母亲去世前一年,一直在频繁喝药,是吗?我当时年纪小,不清楚她喝的是什么药。” “老奴知道,老奴知道!” 秦嬷嬷连忙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方子,“我当时负责熬药,特意留下的这几张方子。大夫说夫人是孕后失调、精力不济。” 陆青鸢接过方子,细细摩挲着泛黄的纸面,确实是有些年头了。 上面的落款都是京城有名的药堂和医师的名字。 她又问:“那母亲喝了药以后,身子怎么样了?” 秦嬷嬷回忆道:“夫人本来底子就好,平日里舞刀弄剑的,喝了药以后其实身子已经大好了,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走了……” 陆青鸢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儿时。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哪怕是去世前一个月,还能每天抱着她到处玩,教她练小弓箭,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她接着追问:“府里的饮食有没有什么特殊的?” 秦嬷嬷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府里的吃食都是按着老爷和夫人的喜好准备的。夫人爱吃鱼,可京城里难买到新鲜的,您外祖父就派人从江南运过来。那时候不比现在,一筐鱼运到,能有两三条还活着就不错了。” “那她最后一个月吃的鱼,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秦嬷嬷有些为难,摇摇头道:“老奴一时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您要是让老奴去认一认,或许还能看出些门道。” 陆青鸢心中有了盘算,先让松烟带秦嬷嬷下去歇息。 她思来想去,觉得最能帮上忙的人便是薛广白。 一来,薛广白与她年纪相仿,母亲去世时,薛广白还小,他肯定与母亲的事没有瓜葛; 二来,薛广白出身江南金陵,自幼熟知各种鱼类。而且他是鲜鱼行的行头,定能找来各式各样的鱼,只要让秦嬷嬷辨认一番,说不定就能知道母亲最后一个月吃的到底是什么鱼。 她立刻叫来珠霞:“你去渡枫楼问问,他们东家薛七公子是否还在京城,可有时间?就说我有要事相求,越快越好!” 第105章 母亲生前的秦嬷嬷 陆蓉月死死攥着裙摆,指尖泛白,不可置信地盯着父亲:“爹爹,你刚才说什么?要把谁,送进王府?” 陆执背过身去,避开女儿质问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蓉月啊,你的夫君未来恐怕贵不可言,为父这也是为了你好,这才未雨绸缪。况且,陆家和林家早就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余的,你母亲会跟你说明白。” 说罢,他起身大步离去。 屋子里就剩下了林玥兰和陆蓉月。 陆蓉月猛地转头看向母亲,眼眶通红:“娘,你也同意父亲这么做?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你的主意?!” 林玥兰看着女儿气得发抖的模样,心中也不好受。 她太了解女儿的脾气,只能先放软姿态,拉过她的手轻声劝导:“蓉月啊,你听娘说。那几个丫头不过是林氏远房旁支的庶女,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的。” “就算进了王府,日后生了儿子,也都得记在你名下。她们的小娘都在咱们手里攥着呢,谅她们也不敢造次!” “砰!” 陆蓉月一把掀翻桌子,碗碟碎了一地。 她双眼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嘶吼:“娘,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让我自己给我的夫君纳妾!我嫁入王府还不到两个月,连太后,连我的姨母,我的婆母都没往我房里塞人!你可是我的亲娘啊!” 林玥兰尴尬地站起身,心中腹诽:你那太后姨母不塞人,这不是因为早在大婚之前,就已经将一个厉害的侍妾塞进府中,还生下了庶长子吗?! 只是这些话,她实在不好当着女儿的面讲,伤了她的心,只能继续耐着性子劝道:“母亲知道,你是咱们书香人家出来的女儿,自然拉不下身段。可你想啊,若是等到年后贤王去了封地,天高皇帝远,到时候他再去纳妾,那些小狐狸精们怎么可能跟你一条心?与其被动,不如现在就往王府里多安插几个咱们的人,也好笼络住你夫君的心,帮你盯着府里的动静,不好吗?” 陆蓉月张了张嘴,还想辩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嘴上厉害,可心里清楚,母亲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萧祁不喜欢她,是真的。 即使有时候也来她房中,只不过也是换换口味罢了。 林玥兰见女儿神色稍有松动,心中一喜,赶忙乘胜追击:“也不是现在就让你做决定,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最近京城的菊花也开了,过几日我便安排一场赏菊宴,到时候让她们在宴会上露个脸,你再顺水推舟地把她们引荐给王爷。这段时间,娘会亲自调教她们,保准让她们进了王府服服帖帖的。要是有一个不听话的,你尽管打发回来,娘绝不拦着。” 陆蓉月咬着下嘴唇,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能闷闷不乐地回了王府。 ………… 镇北侯府,松涛苑。 松烟急匆匆跑来:“夫人,长风镖局派人送信来了,哦对了,这次还带了一位妇人。” 陆青鸢眼神一亮,连忙道:“快请进来!” 她先让松烟安排来人在一旁休息,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 信是外祖父写的,他老人家说话写信向来言简意赅,信中只说了两件事: 一是陆青鸢母亲的骸骨已经运到辽东,还请了风水先生,选了最好的坟地安葬妥当; 二是长风镖局抓到了一个老妇人,正是当年贺穗身边的贴身婆子。 这婆子因家中子侄欠债,只能偷偷逃回辽东,这才被镖局的人发现。若是陆青鸢对当年的事情有疑问,倒是可以从这婆子身上入手。 陆青鸢心中了然,当下便让人将外面的妇人请了进来。 只见那嬷嬷年约五旬,一路舟车劳顿,被长风镖局的快马颠得脸色惨白,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老奴姓秦,原是贺夫人房里的婆子。贺夫人去后,老奴就回了老家……” “既然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就无需多礼。” 陆青鸢示意松烟将秦嬷嬷扶起,让她坐下,“您只需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就行。” 秦嬷嬷一听,顿时老泪纵横:“贺夫人是个好人呐,可惜年纪轻轻就走了……当时新夫人马上要入门,我担心我们这些旧仆在府里没了活路,想着干脆就请辞了。” 陆青鸢轻声安慰了几句,接着问道:“我记得母亲去世前一年,一直在频繁喝药,是吗?我当时年纪小,不清楚她喝的是什么药。” “老奴知道,老奴知道!” 秦嬷嬷连忙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方子,“我当时负责熬药,特意留下的这几张方子。大夫说夫人是孕后失调、精力不济。” 陆青鸢接过方子,细细摩挲着泛黄的纸面,确实是有些年头了。 上面的落款都是京城有名的药堂和医师的名字。 她又问:“那母亲喝了药以后,身子怎么样了?” 秦嬷嬷回忆道:“夫人本来底子就好,平日里舞刀弄剑的,喝了药以后其实身子已经大好了,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走了……” 陆青鸢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儿时。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哪怕是去世前一个月,还能每天抱着她到处玩,教她练小弓箭,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她接着追问:“府里的饮食有没有什么特殊的?” 秦嬷嬷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府里的吃食都是按着老爷和夫人的喜好准备的。夫人爱吃鱼,可京城里难买到新鲜的,您外祖父就派人从江南运过来。那时候不比现在,一筐鱼运到,能有两三条还活着就不错了。” “那她最后一个月吃的鱼,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秦嬷嬷有些为难,摇摇头道:“老奴一时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您要是让老奴去认一认,或许还能看出些门道。” 陆青鸢心中有了盘算,先让松烟带秦嬷嬷下去歇息。 她思来想去,觉得最能帮上忙的人便是薛广白。 一来,薛广白与她年纪相仿,母亲去世时,薛广白还小,他肯定与母亲的事没有瓜葛; 二来,薛广白出身江南金陵,自幼熟知各种鱼类。而且他是鲜鱼行的行头,定能找来各式各样的鱼,只要让秦嬷嬷辨认一番,说不定就能知道母亲最后一个月吃的到底是什么鱼。 她立刻叫来珠霞:“你去渡枫楼问问,他们东家薛七公子是否还在京城,可有时间?就说我有要事相求,越快越好!” 第106章 一个个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珠霞很快就回来了,还带了渡枫楼的一个小厮。 那小厮生的一张圆脸,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对着陆青鸢作揖道:“我们东家说今晚就有空,还问夫人想吃点什么,楼里马上就去准备!” 陆青鸢想了想,道:“那就油炸小黄鱼。” 小厮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晚上不在府里吃饭吗?”那小厮前脚刚走,霍雁行后脚就踏进主屋,应该是刚刚听到屋内的对话了。 他试探性地问:“我看后厨都忙开了。” 陆青鸢点头:“是我有事要去一趟渡枫楼,晚上不用等我用餐了。祖母和孩子那里,你帮我遮掩一下。” 霍雁行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之前在马车上,陆青鸢说什么“书生儒雅风趣,懂得风花雪月;商贾富有,吃喝不愁,两个听起来都很不错。” 他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是啊,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拿着和离书,他又有什么资格管她的来去? 越想越气,他端起桌上的茶猛喝一口,又重重地放下,皱着眉道:“咱们侯府又不是揭不开锅了,怎么尽喝这种陈茶?” 陆青鸢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平日里也没见他挑剔,反正她自己是喝不出好坏来。 去年的陈茶倒了也怪可惜的,随便将就着喝罢了,怎么今日倒挑起来了。 霍雁行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越发恼火,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陆青鸢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嘟囔:“什么毛病!” 戌时,陆青鸢准时来到渡风楼。 三楼的包厢内,早已摆满珍馐美味,可最显眼的,还是中央一盘金黄酥脆的炸小黄鱼。 看着这盘小黄鱼,陆青鸢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夏天的金陵。 她入座后,夹起一条放入口中,酥脆的外壳包裹着鲜嫩的鱼肉,鲜香四溢,正是记忆中的味道。 “怎么样?好吃吗?”薛广白坐在对面,眼神里满是期待。 陆青鸢抬头,笑道:“挺好吃的,看来你们家厨子的手艺和令堂差不多,做的小黄鱼都这么地道。” “这可不是厨子做的,是我们公子亲自下厨做的!” 一旁的圆脸小厮突然冒出来,笑嘻嘻地说道。 “多嘴!没你事了,下去!” 薛广白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 陆青鸢微微一愣,惊讶道:“竟是你做的?看来你得了令堂真传。对了,她近来身子可好?” 薛广白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声音也低了几分:“我娘已经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陆青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薛广白摆了摆手,强笑道:“这有什么,你又不知情。不过若不是我娘的死,我也不会下定决心重返薛家,在那些兄弟之间争一杯羹。” “那恭喜薛公子,如今谁人不知,金陵首富最得意的儿子便是你薛七公子了。” 薛广白笑了笑,神色有些复杂,随即话锋一转:“对了,你说今日有要事相求,还说越快越好。你不是那种随便请人办事的人,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办,一定给你办成!” 陆青鸢将自己的需求细细说了一遍,薛广白一拍胸脯:“小意思!明日我就把各式各样的鱼送到渡风楼来,保管只有你没见过、没吃过的,没有我捞不着的!你只管带着那个嬷嬷来辨认!” “好,一言为定!”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夜深。 薛广白亲自将陆青鸢送到楼下,看着她登上马车。 就在马车即将启程时,薛广白突然喊了声:“陆青鸢。” “嗯?”陆青鸢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薛广白笑得灿烂:“今日我很欢喜。” 他平日里的笑总觉得掩盖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看不真切,只知道他是薛七公子。 可这个笑容顿时让陆青鸢将他与记忆中的小泥鳅逐渐重合。 除了在辽东的时候,在金陵的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难得快乐的时光。 没有虚与委蛇的假笑,没有觥筹交错的饭局。 没有源源不断的后宅争斗,没有变化莫测的人心。 只有金陵的乌篷船、青瓦片和看不尽的秦淮河。 她心中一软,也柔声道:“那就祝薛老板每日都如此欢喜。” 此时,就在马车上方的树枝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树枝郁郁葱葱,将霍雁行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 可他的脸色比这黑夜还阴沉。 看着陆青鸢与薛广白相谈甚欢的模样,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嫉妒与怒火在心中翻涌。 还祝他每日欢喜? 有什么好欢喜的! 本来一个方词礼就够招人烦了,现下又来了个薛广白! 陆青鸢还没有离开镇北侯府呢! 一个个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霍雁行不自觉地一把捏断了手边的树枝,却不想这是一棵果树,他这一掐,果实噼里啪啦地掉落在陆青鸢的马车上。 “嗯?什么声音?”陆青鸢掀起车帘子张望。 车夫扬了扬马鞭,笑道:“没事,夫人,估计是哪只鸟儿饿得发慌,正在啄果子树呢。” ………… 薛广白果然不负所望,第二日酉时刚过,便派小厮去侯府请人过来。 陆青鸢匆匆带着秦嬷嬷,又去了渡枫楼。 踏入渡枫楼后厨,一股潮湿的水腥气扑面而来。 陆青鸢不禁睁大了眼睛,大约有四五十个竹编鱼篓整齐排列,将整个后厨塞得满满当当。 “从江南运来的鱼,每种我都挑了一条。”薛广白站在一旁,神色透着几分自豪。 “多谢。”陆青鸢颔首,然后转头对秦嬷嬷道,“嬷嬷,该您了。” “是。”秦嬷嬷走向鱼篓,开始一条一条地查看。 渐渐的,大半鱼篓都已查看完毕,秦嬷嬷还没有找到,陆青鸢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秦嬷嬷突然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睛瞬间发亮,手指颤抖着指向一个鱼篓:“找到了!是这个!没错,就是它!” 陆青鸢快步上前,只见这鱼身形椭圆,体表布满细密斑纹,此时正鼓着气,将身子胀成圆球状。 她还未开口,一旁的薛广白脸色却变了,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嬷嬷,您……您确定是这种鱼?” 秦嬷嬷用力点头:“老婆子我绝不会认错!就是夫人去世那晚吃的,当年这鱼送来时,模样古怪得很,我从未见过。厨房里的人都说这鱼需得专人料理,连碰都不让我们碰。夫人尝过之后赞不绝口,我印象深着呢!” “这鱼有什么不对吗?”陆青鸢见薛广白有些异样,出言问道。 薛广白的神色愈发严峻,他深深看了眼秦嬷嬷所指的鱼,又转头望向陆青鸢: “这鱼……是河豚。” 第106章 一个个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珠霞很快就回来了,还带了渡枫楼的一个小厮。 那小厮生的一张圆脸,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对着陆青鸢作揖道:“我们东家说今晚就有空,还问夫人想吃点什么,楼里马上就去准备!” 陆青鸢想了想,道:“那就油炸小黄鱼。” 小厮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晚上不在府里吃饭吗?”那小厮前脚刚走,霍雁行后脚就踏进主屋,应该是刚刚听到屋内的对话了。 他试探性地问:“我看后厨都忙开了。” 陆青鸢点头:“是我有事要去一趟渡枫楼,晚上不用等我用餐了。祖母和孩子那里,你帮我遮掩一下。” 霍雁行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之前在马车上,陆青鸢说什么“书生儒雅风趣,懂得风花雪月;商贾富有,吃喝不愁,两个听起来都很不错。” 他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是啊,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拿着和离书,他又有什么资格管她的来去? 越想越气,他端起桌上的茶猛喝一口,又重重地放下,皱着眉道:“咱们侯府又不是揭不开锅了,怎么尽喝这种陈茶?” 陆青鸢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平日里也没见他挑剔,反正她自己是喝不出好坏来。 去年的陈茶倒了也怪可惜的,随便将就着喝罢了,怎么今日倒挑起来了。 霍雁行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越发恼火,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陆青鸢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嘟囔:“什么毛病!” 戌时,陆青鸢准时来到渡风楼。 三楼的包厢内,早已摆满珍馐美味,可最显眼的,还是中央一盘金黄酥脆的炸小黄鱼。 看着这盘小黄鱼,陆青鸢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夏天的金陵。 她入座后,夹起一条放入口中,酥脆的外壳包裹着鲜嫩的鱼肉,鲜香四溢,正是记忆中的味道。 “怎么样?好吃吗?”薛广白坐在对面,眼神里满是期待。 陆青鸢抬头,笑道:“挺好吃的,看来你们家厨子的手艺和令堂差不多,做的小黄鱼都这么地道。” “这可不是厨子做的,是我们公子亲自下厨做的!” 一旁的圆脸小厮突然冒出来,笑嘻嘻地说道。 “多嘴!没你事了,下去!” 薛广白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 陆青鸢微微一愣,惊讶道:“竟是你做的?看来你得了令堂真传。对了,她近来身子可好?” 薛广白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声音也低了几分:“我娘已经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陆青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薛广白摆了摆手,强笑道:“这有什么,你又不知情。不过若不是我娘的死,我也不会下定决心重返薛家,在那些兄弟之间争一杯羹。” “那恭喜薛公子,如今谁人不知,金陵首富最得意的儿子便是你薛七公子了。” 薛广白笑了笑,神色有些复杂,随即话锋一转:“对了,你说今日有要事相求,还说越快越好。你不是那种随便请人办事的人,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办,一定给你办成!” 陆青鸢将自己的需求细细说了一遍,薛广白一拍胸脯:“小意思!明日我就把各式各样的鱼送到渡风楼来,保管只有你没见过、没吃过的,没有我捞不着的!你只管带着那个嬷嬷来辨认!” “好,一言为定!”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夜深。 薛广白亲自将陆青鸢送到楼下,看着她登上马车。 就在马车即将启程时,薛广白突然喊了声:“陆青鸢。” “嗯?”陆青鸢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薛广白笑得灿烂:“今日我很欢喜。” 他平日里的笑总觉得掩盖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看不真切,只知道他是薛七公子。 可这个笑容顿时让陆青鸢将他与记忆中的小泥鳅逐渐重合。 除了在辽东的时候,在金陵的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难得快乐的时光。 没有虚与委蛇的假笑,没有觥筹交错的饭局。 没有源源不断的后宅争斗,没有变化莫测的人心。 只有金陵的乌篷船、青瓦片和看不尽的秦淮河。 她心中一软,也柔声道:“那就祝薛老板每日都如此欢喜。” 此时,就在马车上方的树枝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树枝郁郁葱葱,将霍雁行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 可他的脸色比这黑夜还阴沉。 看着陆青鸢与薛广白相谈甚欢的模样,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嫉妒与怒火在心中翻涌。 还祝他每日欢喜? 有什么好欢喜的! 本来一个方词礼就够招人烦了,现下又来了个薛广白! 陆青鸢还没有离开镇北侯府呢! 一个个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霍雁行不自觉地一把捏断了手边的树枝,却不想这是一棵果树,他这一掐,果实噼里啪啦地掉落在陆青鸢的马车上。 “嗯?什么声音?”陆青鸢掀起车帘子张望。 车夫扬了扬马鞭,笑道:“没事,夫人,估计是哪只鸟儿饿得发慌,正在啄果子树呢。” ………… 薛广白果然不负所望,第二日酉时刚过,便派小厮去侯府请人过来。 陆青鸢匆匆带着秦嬷嬷,又去了渡枫楼。 踏入渡枫楼后厨,一股潮湿的水腥气扑面而来。 陆青鸢不禁睁大了眼睛,大约有四五十个竹编鱼篓整齐排列,将整个后厨塞得满满当当。 “从江南运来的鱼,每种我都挑了一条。”薛广白站在一旁,神色透着几分自豪。 “多谢。”陆青鸢颔首,然后转头对秦嬷嬷道,“嬷嬷,该您了。” “是。”秦嬷嬷走向鱼篓,开始一条一条地查看。 渐渐的,大半鱼篓都已查看完毕,秦嬷嬷还没有找到,陆青鸢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秦嬷嬷突然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睛瞬间发亮,手指颤抖着指向一个鱼篓:“找到了!是这个!没错,就是它!” 陆青鸢快步上前,只见这鱼身形椭圆,体表布满细密斑纹,此时正鼓着气,将身子胀成圆球状。 她还未开口,一旁的薛广白脸色却变了,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嬷嬷,您……您确定是这种鱼?” 秦嬷嬷用力点头:“老婆子我绝不会认错!就是夫人去世那晚吃的,当年这鱼送来时,模样古怪得很,我从未见过。厨房里的人都说这鱼需得专人料理,连碰都不让我们碰。夫人尝过之后赞不绝口,我印象深着呢!” “这鱼有什么不对吗?”陆青鸢见薛广白有些异样,出言问道。 薛广白的神色愈发严峻,他深深看了眼秦嬷嬷所指的鱼,又转头望向陆青鸢: “这鱼……是河豚。” 第107章 怎么,你们都很想进王府吗? 薛广白见陆青鸢一脸茫然,继续解释道:“河豚是一种很特殊的鱼类。首先它难以捕捞,且生在江河复杂的深水区,渔民捕捞时稍不注意就会被它身上的刺伤到。而且身有剧毒,其肝脏、卵巢、血液乃至眼睛,无一不是剧毒所在。” 陆青鸢不解问道:“有剧毒,为何还能食用?” “这就是河豚的精妙之处。”薛广白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柄银刀,划了划河豚身上的刺,“它虽然身有剧毒,但是肉质异常鲜美,滋味更是世间罕有。不过,需要由经验丰富的厨子用特制刀具精准剔除有毒部分,再经过滚烫沸水反复烹煮,才能使其肉没有毒性。” 他摇摇头:“只不过这种鱼处理起来风险极高,稍有不慎就是人命关天,所以连江南吃的人都不多,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原来如此。”陆青鸢喃喃道。 这么罕见的有毒鱼类,居然混进了给母亲的食材里。 按照她对外祖父的了解,首先他是绝对不知道这种鱼的存在,其次,就算他知道,也不可能让人将这种含有剧毒的鱼送到自己女儿的餐桌上。 陆青鸢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 车厢内,秦嬷嬷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觉得……有人在这鱼上做手脚,并没有将河豚烹制到无毒的状况下给夫人食用?” 陆青鸢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点头道:“这种可能性很大,不然难以解释为何我的母亲明明身体逐渐好转,却走得如此迅速。”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回扮作去世的母亲回到陆家时,不小心碰到了穆妈妈。 当时,穆妈妈见到“她”,惊慌失措地大喊: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 “贺家女来索命了!贺家女来索命了!” 穆妈妈是林玥兰的陪嫁,是她最信任的奴仆,陆青鸢很难不把这件事情与林玥兰联系在一块,但那时她并没有嫁进陆府啊…… 陆青鸢心底里忽然升腾起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但是她不敢确定。 还记得吴岳第一次写信给她,其中就提到:长风镖局一直在京城开不了分号,问题在你爹身上。 可明明母亲在世之前,都是由京城分号负责接收鲜鱼,并且送到陆家的。 她仿佛又找到了一点线索。 回到镇北侯府,陆青鸢先是传信给吴岳,向他询问多年前,京城的长风镖局分部为何一夜之间撤了个干净,而后再也没有建立起来的事情。 送完信,她又招来了珠霞:“近日去打听一下,京中可有什么宴席或者活动。” 珠霞办事利落,很快就打听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夫人,您猜,离咱们最近的宴席在哪开?” 陆青鸢笑了笑:“你要这么一问,那自然是我那继母攒的局了。” 珠霞点头道:“是的。三日后在陆府会举办一场赏菊宴,届时会邀请京中世家大族和一些颇有名气的书生前去赴宴。不过……不过林氏并没有给咱们送请帖。” 陆青鸢冷笑一声:“哼,没帖子,我就不能回自个娘家看一看吗?” ………… 三日后,陆府上下张灯结彩,大朵大朵的菊花盛开在庭院各处。 林玥兰为了这场赏菊宴下足了功夫,早早让花匠将各种不同品种的菊花修剪成精致的造型,白鹤、祥云、花篮……栩栩如生地放置在园林各处。 宾客们穿梭其中,赞叹声此起彼伏。 而此时,陆蓉月却没有心情赏花。 她待在母亲的房中,面色阴沉,盯着跪在面前的三位林氏旁支的姑娘,一言不发。 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林玥兰坐在一旁,给三个姑娘使了个眼色。 她们赶忙齐刷刷地给陆蓉月请安:“见过王妃。” 陆蓉月这才懒懒地抬眼,打量着她们。 看得出来,母亲是认真挑选过的,这三个姑娘都是萧祁喜欢的类型,一个娇小可人,一个温婉娴静,一个媚骨天成。 她开口问道:“怎么,你们都很想进王府吗?” 中间那个长得最好看,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媚态的姑娘,名叫林巧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她忙不迭地答道:“回王妃,千好万好都不如娘家人好。小女只求能够进王府和王妃做个伴,平日逗趣解闷儿,不敢有其他奢求。” 另外两位姑娘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她们都知道王妃善妒,可自家父亲得知是在给王爷挑选妾室后,眼巴巴地将她们送过来,恨不得她们有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 林玥兰见女儿的脸色稍缓,顺水推舟道:“她们几个,琴棋书画自然是不如你的,但是这伺候人的功夫啊倒是还可以。唱个小曲儿、跳个舞、煮个汤羹、弹个琵琶什么的倒是在行。” 陆蓉月还未答话,此时穆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夫人,有个事儿……” 林玥兰转身见是她,便问:“怎么了?” 穆妈妈有些为难,回道:“大姑娘……大姑娘也来了。” “她怎么来了?”林玥兰皱起眉头,“我可没请她。” “可人来都来了,她好歹也是侯夫人,总不能把她赶出去。”穆妈妈说道。 “哼,来得正好!”陆蓉月想起了上回马球会的事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她陆蓉月从来没有在一个场合被别人这么忽视过,既然陆青鸢今日不请自来,那么她也要让陆青鸢体会到什么叫做难堪!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看见了面前三个犹如鹌鹑一样的林家姑娘,笑了笑,换了副和善的面容:“你们虽说是林氏旁支的庶女,但是呢,名义上我也是你们的大姐姐。若大姐姐有不喜欢的人,你们会怎么办呀?” 林巧儿答道:“大姐姐不喜欢的人就是我们不喜欢的人。” “很好。”陆蓉月满意地拍了拍手:“你们也知道素来我与长姐不和,我家夫君与他家夫君也不睦。你们若是想留在王府,那么后宅的手段是必不可少的,今日就把你们的手段都使出来让我看看。” 第107章 怎么,你们都很想进王府吗? 薛广白见陆青鸢一脸茫然,继续解释道:“河豚是一种很特殊的鱼类。首先它难以捕捞,且生在江河复杂的深水区,渔民捕捞时稍不注意就会被它身上的刺伤到。而且身有剧毒,其肝脏、卵巢、血液乃至眼睛,无一不是剧毒所在。” 陆青鸢不解问道:“有剧毒,为何还能食用?” “这就是河豚的精妙之处。”薛广白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柄银刀,划了划河豚身上的刺,“它虽然身有剧毒,但是肉质异常鲜美,滋味更是世间罕有。不过,需要由经验丰富的厨子用特制刀具精准剔除有毒部分,再经过滚烫沸水反复烹煮,才能使其肉没有毒性。” 他摇摇头:“只不过这种鱼处理起来风险极高,稍有不慎就是人命关天,所以连江南吃的人都不多,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原来如此。”陆青鸢喃喃道。 这么罕见的有毒鱼类,居然混进了给母亲的食材里。 按照她对外祖父的了解,首先他是绝对不知道这种鱼的存在,其次,就算他知道,也不可能让人将这种含有剧毒的鱼送到自己女儿的餐桌上。 陆青鸢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 车厢内,秦嬷嬷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觉得……有人在这鱼上做手脚,并没有将河豚烹制到无毒的状况下给夫人食用?” 陆青鸢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点头道:“这种可能性很大,不然难以解释为何我的母亲明明身体逐渐好转,却走得如此迅速。”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回扮作去世的母亲回到陆家时,不小心碰到了穆妈妈。 当时,穆妈妈见到“她”,惊慌失措地大喊: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 “贺家女来索命了!贺家女来索命了!” 穆妈妈是林玥兰的陪嫁,是她最信任的奴仆,陆青鸢很难不把这件事情与林玥兰联系在一块,但那时她并没有嫁进陆府啊…… 陆青鸢心底里忽然升腾起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但是她不敢确定。 还记得吴岳第一次写信给她,其中就提到:长风镖局一直在京城开不了分号,问题在你爹身上。 可明明母亲在世之前,都是由京城分号负责接收鲜鱼,并且送到陆家的。 她仿佛又找到了一点线索。 回到镇北侯府,陆青鸢先是传信给吴岳,向他询问多年前,京城的长风镖局分部为何一夜之间撤了个干净,而后再也没有建立起来的事情。 送完信,她又招来了珠霞:“近日去打听一下,京中可有什么宴席或者活动。” 珠霞办事利落,很快就打听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夫人,您猜,离咱们最近的宴席在哪开?” 陆青鸢笑了笑:“你要这么一问,那自然是我那继母攒的局了。” 珠霞点头道:“是的。三日后在陆府会举办一场赏菊宴,届时会邀请京中世家大族和一些颇有名气的书生前去赴宴。不过……不过林氏并没有给咱们送请帖。” 陆青鸢冷笑一声:“哼,没帖子,我就不能回自个娘家看一看吗?” ………… 三日后,陆府上下张灯结彩,大朵大朵的菊花盛开在庭院各处。 林玥兰为了这场赏菊宴下足了功夫,早早让花匠将各种不同品种的菊花修剪成精致的造型,白鹤、祥云、花篮……栩栩如生地放置在园林各处。 宾客们穿梭其中,赞叹声此起彼伏。 而此时,陆蓉月却没有心情赏花。 她待在母亲的房中,面色阴沉,盯着跪在面前的三位林氏旁支的姑娘,一言不发。 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林玥兰坐在一旁,给三个姑娘使了个眼色。 她们赶忙齐刷刷地给陆蓉月请安:“见过王妃。” 陆蓉月这才懒懒地抬眼,打量着她们。 看得出来,母亲是认真挑选过的,这三个姑娘都是萧祁喜欢的类型,一个娇小可人,一个温婉娴静,一个媚骨天成。 她开口问道:“怎么,你们都很想进王府吗?” 中间那个长得最好看,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媚态的姑娘,名叫林巧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她忙不迭地答道:“回王妃,千好万好都不如娘家人好。小女只求能够进王府和王妃做个伴,平日逗趣解闷儿,不敢有其他奢求。” 另外两位姑娘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她们都知道王妃善妒,可自家父亲得知是在给王爷挑选妾室后,眼巴巴地将她们送过来,恨不得她们有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 林玥兰见女儿的脸色稍缓,顺水推舟道:“她们几个,琴棋书画自然是不如你的,但是这伺候人的功夫啊倒是还可以。唱个小曲儿、跳个舞、煮个汤羹、弹个琵琶什么的倒是在行。” 陆蓉月还未答话,此时穆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夫人,有个事儿……” 林玥兰转身见是她,便问:“怎么了?” 穆妈妈有些为难,回道:“大姑娘……大姑娘也来了。” “她怎么来了?”林玥兰皱起眉头,“我可没请她。” “可人来都来了,她好歹也是侯夫人,总不能把她赶出去。”穆妈妈说道。 “哼,来得正好!”陆蓉月想起了上回马球会的事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她陆蓉月从来没有在一个场合被别人这么忽视过,既然陆青鸢今日不请自来,那么她也要让陆青鸢体会到什么叫做难堪!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看见了面前三个犹如鹌鹑一样的林家姑娘,笑了笑,换了副和善的面容:“你们虽说是林氏旁支的庶女,但是呢,名义上我也是你们的大姐姐。若大姐姐有不喜欢的人,你们会怎么办呀?” 林巧儿答道:“大姐姐不喜欢的人就是我们不喜欢的人。” “很好。”陆蓉月满意地拍了拍手:“你们也知道素来我与长姐不和,我家夫君与他家夫君也不睦。你们若是想留在王府,那么后宅的手段是必不可少的,今日就把你们的手段都使出来让我看看。” 第108章 这到底是什么肉? 那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点头答应了。 陆蓉月让她们先退下去。 林玥兰本来还想劝劝女儿,不要再和陆青鸢斗下去,毕竟前几次都没有落到好处。 但陆蓉月却嗔怪地看着她:“娘啊,你就让我这次在咱们家的地盘骄纵一回又如何?再说了,这府里这么多人,她还能真出什么事儿不成?” 林玥兰想了想也作罢。 本来往王府里面塞人这件事,就已经很让女儿不痛快了,那么今日就由着她去。 林家的三个姑娘走在长廊上,声音压得低低的。 “王妃的意思是要我们去对付镇北侯夫人?可是她毕竟是侯夫人啊,我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庶女,万一被抓到了,可怎么是好?” “是啊,听说镇北侯还颇宠爱他这位侯夫人,又是个武将,我们得罪了他们会不会没有好果子吃?” “你们俩真笨死了!”林巧儿瞪了她们一眼,“到底是侯府大还是王府大?只要我们将来入了王府,前程怎么样还未定呢?在家时你们就胆小如鼠,怎么出来了还这个样子。” 她自诩美貌,又不甘心只嫁一个普通的商人或者书生,她握紧拳头,信誓旦旦:“你们我不管,反正这个贤王府,我进定了!” 她快步走开,先是找到了侯府的丫鬟,问了陆青鸢的模样和位置。 此时,陆青鸢正在后院池塘边喂鱼。 陆府的锦鲤养得异常肥美,一条条在水里慵懒至极,就连水面上有鱼食,都懒得过来吃。 “再不动小心我把你们都烤了吃!” 陆青鸢威胁道,伸手搅了一下水面,那几条鱼才懒懒地敷衍般地动了几下。 她让松烟和珠霞都去办事儿了,自己身边也没一个丫鬟伺候着。 今日来的大都是和林家相熟的,知道她与陆蓉月的关系不好,也没有人主动过来跟她说话,她正乐得清闲。 林巧儿在旁边的花丛中观察许久,见四下无人,于是恶从胆边生。 她想着这池塘的深度必定是淹不死人的,但怎么样也能够让陆青鸢出个洋相,算是给王妃的投名状了。 她悄悄地摸到陆青鸢的背后,猛地伸手想将她推进池塘里。 “扑通——” 池塘水花四溅,锦鲤四处游散开来。 随即,有女子大喊道: “救命啊,有人掉水里啦!快来救救呀!家丁呢,小厮呢,都去哪里了?下去救人啊!” 众人闻声而来。 家丁和小厮先赶来救人,然后便是来参加赏菊宴的客人们。 陆蓉月和林玥兰在房中听到喧闹声,以为是陆青鸢出的丑,急急忙忙地就往这边来。 没想到,被小厮从池塘里救起来的女子,却是林巧儿。 “姑娘姑娘,你没事?”那小厮拍了拍林巧儿的脸。 林巧儿呛了几口水,缓缓苏醒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 女子闺誉要紧,今日她被一个陌生的男子从水里抱了出来,自然是不可能再进王府了,她只愿救她的人是今日参加宴席的书生或者是哪位世家公子。 没想到她一睁眼,见面前居然是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瞬间崩溃大哭。 另外两个林氏姐妹不忍她如此尴尬,拿来了披风将她围上送回了房里。 “没用的家伙!”陆蓉月低声骂道,转头便告诉母亲,“这个姑娘自然是不能进王府了,随便打发了,我看刚刚那个小厮就挺好的。” 陆青鸢此时藏在人群中,瞧着她那继妹有些失落的表情,不由得暗自得意:就这种小伎俩,还想跟我玩? 原来,就在刚刚,林巧儿想要动手的时候,陆青鸢早就从水中的倒影,敏锐地发现后面有人向她逼近。 在林巧儿出手的一瞬间,她快速地起身闪到一旁。 林巧儿一个没留神,脚底一滑,“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里。 虽然这池塘的水不深,但池塘边上满是滑腻的青苔,她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来,于是在水里扑腾。 陆青鸢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故意往外走,一边大声地喊着救命。 “谁掉进水里了?”有人问道。 陆青鸢一脸无辜:“不知道啊,看穿着应该是个丫鬟。” 有一个小厮懂水性,又听说只是个丫鬟,便“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将林巧儿救了起来。 这场小插曲就如石子入水,稍微泛起涟漪,但无伤大雅,并没有搅乱赏菊宴。 暮色渐浓,宾客们依循礼制分男女两侧入席。 女眷席上,林玥兰负责招呼众人。 为筹备这场宴席,她不惜重金请来名厨,每一道菜都暗藏巧思,既美味,又符合今日的赏菊主题,透露着文人的风雅。 入席时,陆青鸢抢先一步在继母身侧落座。 她执起象牙箸,笑意盈盈:“母亲整日操持,可要多歇息。” 林玥兰指尖微微发僵,余光瞥见周围投来的目光,只得挤出一抹假笑:“大姑娘快坐,多吃点。” “母亲不必操心我,忙去,”陆青鸢笑眯眯地给自己夹了一块菊花酥肉,“我自会照顾自己。” 一道道佳肴次第上桌,引得满座宾客交口称赞。 忽然,有位贵妇人指着面前的一道菜,赞不绝口:“哎呀,要我说呀,这最好的一道菜还是这道!奇了,这不像是蟹肉啊,也不知是什么肉,怎就那么鲜?” 大家顺着她所指看去。 白瓷盘上,硕大的螃蟹一分为二,蟹壳中间,放着一片片雪白的肉,纹理细腻均匀,如同羊脂玉般,还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众人纷纷举箸尝鲜,席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 “林夫人,这到底是什么肉?” “是啊,回去我也让府里厨子学着做!” 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林玥兰心里得意,矜持地抬手示意,唤来穆妈妈:“去后厨问问,这道菜的名目。” 穆妈妈匆匆而去,片刻后折返时,面色却白得可怕。 她凑近林玥兰耳畔,声音微微发颤:“夫人,这道菜,并不是我们定下的厨子做的……” 第108章 这到底是什么肉? 那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点头答应了。 陆蓉月让她们先退下去。 林玥兰本来还想劝劝女儿,不要再和陆青鸢斗下去,毕竟前几次都没有落到好处。 但陆蓉月却嗔怪地看着她:“娘啊,你就让我这次在咱们家的地盘骄纵一回又如何?再说了,这府里这么多人,她还能真出什么事儿不成?” 林玥兰想了想也作罢。 本来往王府里面塞人这件事,就已经很让女儿不痛快了,那么今日就由着她去。 林家的三个姑娘走在长廊上,声音压得低低的。 “王妃的意思是要我们去对付镇北侯夫人?可是她毕竟是侯夫人啊,我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庶女,万一被抓到了,可怎么是好?” “是啊,听说镇北侯还颇宠爱他这位侯夫人,又是个武将,我们得罪了他们会不会没有好果子吃?” “你们俩真笨死了!”林巧儿瞪了她们一眼,“到底是侯府大还是王府大?只要我们将来入了王府,前程怎么样还未定呢?在家时你们就胆小如鼠,怎么出来了还这个样子。” 她自诩美貌,又不甘心只嫁一个普通的商人或者书生,她握紧拳头,信誓旦旦:“你们我不管,反正这个贤王府,我进定了!” 她快步走开,先是找到了侯府的丫鬟,问了陆青鸢的模样和位置。 此时,陆青鸢正在后院池塘边喂鱼。 陆府的锦鲤养得异常肥美,一条条在水里慵懒至极,就连水面上有鱼食,都懒得过来吃。 “再不动小心我把你们都烤了吃!” 陆青鸢威胁道,伸手搅了一下水面,那几条鱼才懒懒地敷衍般地动了几下。 她让松烟和珠霞都去办事儿了,自己身边也没一个丫鬟伺候着。 今日来的大都是和林家相熟的,知道她与陆蓉月的关系不好,也没有人主动过来跟她说话,她正乐得清闲。 林巧儿在旁边的花丛中观察许久,见四下无人,于是恶从胆边生。 她想着这池塘的深度必定是淹不死人的,但怎么样也能够让陆青鸢出个洋相,算是给王妃的投名状了。 她悄悄地摸到陆青鸢的背后,猛地伸手想将她推进池塘里。 “扑通——” 池塘水花四溅,锦鲤四处游散开来。 随即,有女子大喊道: “救命啊,有人掉水里啦!快来救救呀!家丁呢,小厮呢,都去哪里了?下去救人啊!” 众人闻声而来。 家丁和小厮先赶来救人,然后便是来参加赏菊宴的客人们。 陆蓉月和林玥兰在房中听到喧闹声,以为是陆青鸢出的丑,急急忙忙地就往这边来。 没想到,被小厮从池塘里救起来的女子,却是林巧儿。 “姑娘姑娘,你没事?”那小厮拍了拍林巧儿的脸。 林巧儿呛了几口水,缓缓苏醒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 女子闺誉要紧,今日她被一个陌生的男子从水里抱了出来,自然是不可能再进王府了,她只愿救她的人是今日参加宴席的书生或者是哪位世家公子。 没想到她一睁眼,见面前居然是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瞬间崩溃大哭。 另外两个林氏姐妹不忍她如此尴尬,拿来了披风将她围上送回了房里。 “没用的家伙!”陆蓉月低声骂道,转头便告诉母亲,“这个姑娘自然是不能进王府了,随便打发了,我看刚刚那个小厮就挺好的。” 陆青鸢此时藏在人群中,瞧着她那继妹有些失落的表情,不由得暗自得意:就这种小伎俩,还想跟我玩? 原来,就在刚刚,林巧儿想要动手的时候,陆青鸢早就从水中的倒影,敏锐地发现后面有人向她逼近。 在林巧儿出手的一瞬间,她快速地起身闪到一旁。 林巧儿一个没留神,脚底一滑,“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里。 虽然这池塘的水不深,但池塘边上满是滑腻的青苔,她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来,于是在水里扑腾。 陆青鸢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故意往外走,一边大声地喊着救命。 “谁掉进水里了?”有人问道。 陆青鸢一脸无辜:“不知道啊,看穿着应该是个丫鬟。” 有一个小厮懂水性,又听说只是个丫鬟,便“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将林巧儿救了起来。 这场小插曲就如石子入水,稍微泛起涟漪,但无伤大雅,并没有搅乱赏菊宴。 暮色渐浓,宾客们依循礼制分男女两侧入席。 女眷席上,林玥兰负责招呼众人。 为筹备这场宴席,她不惜重金请来名厨,每一道菜都暗藏巧思,既美味,又符合今日的赏菊主题,透露着文人的风雅。 入席时,陆青鸢抢先一步在继母身侧落座。 她执起象牙箸,笑意盈盈:“母亲整日操持,可要多歇息。” 林玥兰指尖微微发僵,余光瞥见周围投来的目光,只得挤出一抹假笑:“大姑娘快坐,多吃点。” “母亲不必操心我,忙去,”陆青鸢笑眯眯地给自己夹了一块菊花酥肉,“我自会照顾自己。” 一道道佳肴次第上桌,引得满座宾客交口称赞。 忽然,有位贵妇人指着面前的一道菜,赞不绝口:“哎呀,要我说呀,这最好的一道菜还是这道!奇了,这不像是蟹肉啊,也不知是什么肉,怎就那么鲜?” 大家顺着她所指看去。 白瓷盘上,硕大的螃蟹一分为二,蟹壳中间,放着一片片雪白的肉,纹理细腻均匀,如同羊脂玉般,还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众人纷纷举箸尝鲜,席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 “林夫人,这到底是什么肉?” “是啊,回去我也让府里厨子学着做!” 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林玥兰心里得意,矜持地抬手示意,唤来穆妈妈:“去后厨问问,这道菜的名目。” 穆妈妈匆匆而去,片刻后折返时,面色却白得可怕。 她凑近林玥兰耳畔,声音微微发颤:“夫人,这道菜,并不是我们定下的厨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