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阙》 第1章 两害相较取其轻 春夜 邗江左陵港,丁字形的河道里并排泊着数艘船只,月光如水,清辉粼粼。 突然,一艘漕运小船剧烈晃动起来,倒映在水面上的圆月瞬间支离破碎! “找,快找!”数人提着灯笼在甲板上奔走,为首的人大声呵斥:“把这条船翻将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到!她一定还在船上!找!” 此时的沈玉阙正躲在舵杆后的隔板里,她以手捂嘴大气不敢出,但心口却‘咚咚’作响,连带着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火光从隔板的缝隙中一闪而过,她数着那人跑远的脚步,为求稳妥,在那人走到第六步的时候,她才一把推开隔板跑了出去! “她在这!” 被惊动的人大吼出声,而眼前这个灵活的身影却一个翻身爬上船舷! 她站在极窄的边缘,回头看了一眼,清风拂面,乱发之后,坚毅的眸光浸着月色,一张清泠泠的脸很是让人惊艳。 只见她提起裙裾,足尖在船舷一点,便如一只轻巧的雀,跳上隔壁的小船! 这是一艘小型漕船,等追她的人相继跳过来,沈玉阙已不见了踪影。 突然,又有人指着另一艘船大喊:“她在那!快!抓住她!” 沈玉阙在岸边数艘船只之间奔逃攀爬,她不敢停下,哪怕衣裙被船上的铆钉勾破,她也不敢停! 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家! 谁能想到,沙城沈家金娇玉贵的大小姐沈玉阙,竟会出现在数百里外的左陵港,被人追着上蹿下跳。 如果不是父母出殡当天被堂哥吃绝户,她可能永远不会做出如此,如此有违闺仪之事! 左陵港泊着大小不一、奢俭不同的船,有的已经熄灯无人,有的只有几个昏昏欲睡的守船人,有的则灯火幢幢歌舞靡靡。 但此刻都被这一前一后的追逐惊动! 沈玉阙抓着缆绳爬上一艘热闹的楼船,船上红烛高照、莺歌燕舞,脂香伴着酒香织就了一片温柔乡。 她在红男绿女间埋头穿梭,冷不丁撞上一堵浑圆饱满的‘肉墙’,她吓的连忙闭上眼睛:“对不住,对不住!” “哪来的小姑娘这般莽撞?” 没等那女子发问,她已马不停蹄的穿过人群跑向对面的船舷。 楼船之后没有船了! 她仓惶回头,追她的一队人马紧随其后,另一队正在码头上围堵! 来不及思考,索性跨上船舷! 她不知跳进河里会有什么后果,但她知道如果被抓,必死无疑! 眼睛一闭,银牙一咬,沈玉阙的身子刚要往下一沉,手腕便被一股力道拉向甲板,随即撞入一人怀中! 她下意识击打挣扎,但那人力气很大,直接将她抱入一间豪华舱房。 “她就在这船上!逃不了了,给我找!” 追踪者紧随而至,原本热闹的楼船更热闹了,女人叫,男人骂,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诸位有话好说,我‘醉生舫’开门做的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不知哪里得罪了诸位?” “要想老子好说话,就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 “老爷说笑了,我‘醉生舫’哪有你们要找的人。” “没有?那也要找了才知!” 一声令下,他们在楼船上下翻找起来,甚至连一个簸箩都不肯放过! 推开一扇扇供客消遣的舱房,引来谩骂一片。 其中那间最为豪华的舱房内,红罗软帐,熏香迷醉,女子正被高大的男人压在身下,虽一身春光被挡了个结实,但那裸露出来的一截皓腕依旧白的耀目。 男人身上只搭了条丝被遮住腰部以下,此时的他好事被断,回头看向开门的人,眸光像淬了毒,冷冽如刃。 他吐出一个字:“滚。” 为首之人只觉从头到脚一阵恶寒,下一瞬已飞快合上舱门! 沈玉阙看向将她压在身下的男人,一只手攥紧二人之间隔着的丝被,抬手去推他的身体,又似乎不敢触碰那片紧致的胸膛。 “方才,多谢公子相救。” 谢昀微眯着眸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只见她两颊绯烫,双耳赤红,一双小鹿一样的黑眸正紧张的不知该看哪里。 他笑:“我看光了你的身子,你却还谢我?” “生死攸关之际,声名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我也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她说这话的时候贝齿轻咬红唇,丝被下,凹凸玲珑的身子还在颤抖,她在佯装镇定,但并不熟练。 谢昀笑意加深,那双凌厉的眸也不由松弛开来,染上一丝吊儿郎当的痞态。 “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正愁今夜无从消遣,小娘子既要谢,不如就以身相许了?” 沈玉阙急了,她方才情急之下向此人求救,哪怕此人与她逢场作戏也是为了救她,原以为是个好人,没曾想竟是个登徒子! “公子!我可以许你金银!” “小爷家财万贯,要那些黄白之物无用。” 沈玉阙又连忙说道:“公子英雄伟岸,救小女子于水火!想必素日也是个积德行善的大好人,万不可做这强人所难,败坏声名之事!” “公子我就喜欢强扭的瓜,甜!” 说着,他一手攥住那两只皓腕压在头顶,一手已顺着她曲线婀娜的腰肢蜿蜒而下,沈玉阙恍如被针扎一般,直挺挺的弹跳起来,却又因被他压制身下,反而更像是在投怀送抱。 “住手!”沈玉阙低声呵斥,又因其眼眶泛红而显没那么有震慑力。 “只要公子今日能放过我,来日公子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既然什么都能给我,为什么身子不能给我?” 后者面色一白,脑海里已经开始翻滚无数种脱身的法子。 然而男人却双眸深邃,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两害相较取其轻,小娘子真是人间清醒,不如你再比较一下,是乖乖从了我更好,还是由我将你丢出去更好?” 此人端的是品行恶劣! 可在他绝对的力量前,沈玉阙的每个动作都像是在欲拒还迎。 她唇瓣紧抿,虽兀自倔强,但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顺着耳廓滑入鬓发。鬓边金笄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制,想来,在踏足这条楼船之前,她也是娇养而成的富家贵女。 这般无声哭泣怎能不让人生出恻隐? 可是,谢昀的眼神又变得贪婪起来。 她可能不知,她红的眼,湿的睫,紧咬的唇,无一不在诱发着男人的占有欲! 想掌握,想折辱,想在她莹白的身上留下青紫的痕迹,听她发出求饶的呻吟。 攫起身下女子的下巴,男人深深看着她,随即垂首含了她的唇,几乎强硬的撬开她的贝齿。 “唔!”沈玉阙抬手便要打他,男人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听话,窗外有人。” 她一个激灵,有人?追她的人还没走? 索性闭紧眼睛,她一遍遍说服自己,她得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没什么是不能交换的,没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很快,她听到男人戏谑的笑,对方的唇由她耳垂辗转向下,轻噬啃咬。 沈玉阙的身体僵的像块木头,然而那只作怪的大手却不打算放过她这块木头,几乎揉遍她周身好皮肉,无论是隆起亦或是凹陷,全都被他了如指掌。 第2章 英雄伟岸 隔着薄薄的丝被,此人结实坚硬的胸膛像堵巨石,压的沈玉阙喘不过气,而他柔软的发丝又在她身上扫出酥麻的颤栗。 她又急又怕,心思斗转,她甚至怀疑此人是在骗她,突然—— 谢昀停下手上动作,用余光瞥向窗罅,一直矗立在那的黑影看不见了。 “可以了,把衣服穿上。” 男人起身,沈玉阙连忙扯着丝被遮挡身体,她抖如筛糠地问。 “走了吗?” “走了。” 对方并未看她,自顾自穿上衣裤,并随口说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跟我走。” 她摇头拒绝:“不,不用!” “放心,我对你这种没长大的……没什么兴趣。”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沈玉阙的胸前,方才明明才肆意蹂躏过,如今倒嫌没长大了…… 她双颊爆红,手忙脚乱的去穿衣裳。 等二人从舱内出来,一位‘波涛汹涌’的女子正斜倚门前,她手执烟管,冲河道使了个眼色,又脉脉含情的看向男人。 谢昀会意,抓着沈玉阙纵身跳入河中! 沈玉阙的一颗心险些跳出来,直到稳稳落在一叶舟上她才松了口气。 船夫撑起长杆,小舟很快驶出左陵港,没一会就看不见楼船上的华光了。 沈玉阙这一夜好似做梦一般,先是五花大绑的她好不容易挣脱,又被歹人一路追击,然后又被男人轻薄! 最后的最后,她却不知自己上了这艘小舟将要驶向何方。 相较于她的紧张,谢昀倒显得从容许多。 沈玉阙发现,抛开品行不端这一劣性不谈,此人端的是丰神俊朗。 他穿着束袖的锦衣,窄腰苍劲,黛青的外衫松垮的罩于肩头,于月下长身玉立,身姿笔挺。 似乎感受到她的打量,男人转头看她,昏黄的灯下,他五官立体,眉目舒朗,既有富家子弟的矜贵,也有市井游侠的凛冽。 他漫不经心地问:“小娘子看什么?” 沈玉阙垂眸:“没看什么。” 男人轻笑,并未深究。 长篙推响水波,夜间行舟再无别的声音。 沈玉阙原以为他们要行驶一段时间,却不想,小舟很快在邗江的一处岸边靠岸。 就在她疑惑之际,男人抬手‘嘘’了一声,拉她上岸。 岸边多杂草碎石,她难以辨识,走的踉跄,男人不得不一直抓着她的手腕。 绕过一块巨石,她看到附近停着两艘大船,哪怕已是深夜,船工依旧在忙碌,他们正在把一艘船上的货物搬到另一艘船。 有个黑影站在岸边催促:“手脚都给我麻利点!你!看清楚了?姓谢的确实正在温柔乡里鬼混?” 旁边小厮绘声绘色的描述:“回公子,小人看的真切,舱房里两人春思荡漾、被翻红浪!若不是急着来向公子汇报,小人还想多看一挥呢!” 沈玉阙的脸‘唰’的就红了,原来窗外蹲守的人并不是冲着她来的,她看了眼身边的男人。 后者却没一点自觉,压着她的发,将她按低。 “一会儿跟紧了我,不然可别怪小爷把你丢在荒郊野岭。” 沈玉阙顺从配合,当下境况也不必权衡,当然是保命要紧。 “快点!”黑影命伙计们跑起来:“磨磨蹭蹭,搬到天亮啊!” 没一会,一艘船搬空,另一艘明显吃水加深。 谢昀道一声好极了,吹响竹哨,尖锐的声音破空而起,四周火光骤亮! 沈玉阙双眸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竟埋伏着这么多人! 这些人举着火把扑向岸边,喊打声不绝于耳! 黑影大喊:“上船上船!开船开船!” “南公子!”混乱中,谢昀气定神闲的叫他:“知道我的船半路损毁,你竟还特意派船来接我的货物,真不愧是我的挚交好友啊!” “你!你!”南公子指着他结巴道:“你不是带着伙计逛窑子去了吗!” “胡说!小爷英雄伟岸,怎么可能逛窑子!” 沈玉阙眼角一跳,心道,这时候承认自己英雄伟岸了…… “你一个风流浪荡子说这话不觉得臊吗!不过你既来了,那我就直说了,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这批药材没了,对你而言不过是丢几个铜板听个响,但对我而言,却生死攸关!” “你的生死与我何干?”男人抬手,高声宣布:“来人,既然南公子仗义,给我们配了艘大船,那我们就扬帆启航!” “是!” 说完,两边人马便斗在一处,他在一片混乱中拉着沈玉阙的手大步向大船走去。 一壮汉见状,抓着棍棒就向他们横扫而来! 谢昀眸光如电,将沈玉阙挡在身后,一只手抓住棍棒,一只脚已将对方狠狠踹了出去! 下一瞬,棍棒被他甩在壮汉的面门上,直打的他脑门滋血,不省人事! 在场众人谁没听过谢昀谢公子的大名,知他正常的时候是个好相与的,疯起来却是个能掀翻十里江南名利场的主儿,哪个还敢上前。 这些人,在气势上首先输了。 谢昀等人成功登船,大船启航,驶向邗江。 南公子气急败坏,他指向另一艘船:“上船,给我追!既然这批药材我得不到,他也休想运回苏州城,把他的船撞翻!谁都别想好过!” 沈玉阙和谢昀站在船尾,远远看到另一艘船破水而来,心也不由揪了一下。 “再快点!” 船上伙计得了谢昀命令,全力驶航,试图摆脱追兵。 谢昀双手环胸,眉头紧锁:“早知道刚才就该把药材给他……” 沈玉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反问:“既然可以轻易拱手,公子为何又是拉我做戏,又是来此埋伏,这般大费周章的抢过来?” “可如果撞船落水,衣服湿了,我会很不舒服。” “……” 沈玉阙心道,这人还真是讲究,她一个小女子都没想过这些。 这段河道正是逆流,装满药材的漕船哪怕全力行驶也是速度不及,反而让后面的空船咄咄逼近! 谢昀指尖敲着船舷,虽然他面上不动如山,但这个小动作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焦虑。 而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沈玉阙又不由想到这只手曾对她做过什么,有些耳热。 不过好在只是做戏,她‘利用’此人避开追兵,他也‘利用’自己骗过了那个南公子。 既然是各取所需,谁又比谁高尚? “公子,我有法子能让此船加速!” 第3章 两恩相抵 谢昀垂眸看她,这小姑娘个头不高,仰着一张小脸如银盘皎月,瞳眸黑亮,一脸严肃,不像说笑。 “什么法子?” “公子若是信我,便命人砍掉桅杆,在漕船前后两端加建‘长招’、‘大橹’,再按我说的方式摇橹前行,便可逆水加速!” 谢昀顿了顿,他在思考这种方式的可行性。 沈玉阙以为他信不过自己一个小女子,连忙补充道:“公子,我姓沈,沙城沈家人!” 那个以造船为营生的沈家? 谢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打消疑虑不再多问,责令船工按她说的去做。 很快,船工按照沈玉阙的指挥改装好了‘长招’、‘大橹’,装在漕船的一前一后,像两条大尾巴,十分招摇。 他们又在沈玉阙的指挥下摇动船橹,这艘满载货物的漕船竟然在逆流下提速一倍不止,很快将逼近的船远远甩开! 南公子气急,命人提速,却因操作不当撞向岸边,大船损毁,众人奔逃不及。 沈玉阙见状疑惑蹙眉:“那艘船……莫不是尾舵坏了?” 谢昀看戏冷笑:“他派人毁我尾舵,使我不得不停在港外等待施援。又趁我不在船上,偷我货物,断我财路,你说,他这算不算自食恶果?” “好像是……” 沈玉阙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但眼下自己还要仰仗此人,为求稳妥,当然要顺着他为妙。 后者又挑眉慢条斯理地问:“你既是沙城沈家人,那一定知道你们大小姐沈玉阙?” 她眨眨眼,自是不肯认的,才被此人轻薄,若是认了,沈家声誉岂不毁于一旦。 “我知道大小姐,却未曾见过。” “也对,我听闻沈善人老来得女养在深闺,吃穿用度皆奢靡上乘,寻常人根本见不到她。” “那公子问她做什么……” 谢昀耸肩:“没什么,去年路过沙城,有幸得见沈善人为女儿举办及笄宴,满城欢庆,焰火流朱,扰的我一夜没能好睡。” 说着,他又看向沈玉阙,弯着眼睛笑的蔫坏:“若叫我哪天遇见了她,非得让她睁着眼珠子看一夜焰火不可”! 沈玉阙心虚的将目光移向别处,想到去年的及笄宴,她也恍如隔世。 那时爹娘尚在,阖家欢聚,何曾想过今日的落魄…… “今夜我也要谢你,不如……” 怕此人又出损招,沈玉阙连忙以退为进:“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公子若真想谢我,能将我送到扬州刺史府吗?” 谢昀疑惑,但看她两眼扑簌簌,可人又可爱,谢公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怜香惜玉,没多问就应了下来。 扬州府离此不远,他们在日出时分寻了处小码头靠岸停船。 沈玉阙一夜水米未进,此时看岸边卖敲馄饨的小摊热气氤氲,不由吞了口口水。 谢昀也没拆穿她,只伸了个懒腰说:“船上伙食粗糙,我看这敲馄饨不错,来一碗吗?” “好呀,扬州的小馄饨很是一绝……” 英俊不凡的谢公子笑了笑,他下船叫住卖馄饨的老翁,招呼了两碗热馄饨。 刚想叫船夫扔两个垫子到码头,便见那娇滴滴的小姑娘竟席地而坐,捧着热乎乎的馄饨碗,吹一口热气就吃了起来。 正好,他一人可以坐两个垫子了。 吃完热馄饨办正事。 沈玉阙不认得刺史府的路,又眼巴巴的看向谢昀,谢公子受不了这个,大手笔买了匹马,载着沈玉阙去往城中。 坐在那人身前,沈玉阙尽量维持体态不去触碰背后之人,但马儿颠起来还是会让她止不住的撞向对方,于是她只能将自己尽量缩小。 谢昀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人儿’,忍不住勾唇,腕上缠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低喝一声,催马儿加速! 扬州府富庶,又有吴中城这样富甲一方的城镇,自古便是少战乱多安居的所在。 沈玉阙很少出门,进城后目之所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城中洒扫巡守各司其职,贩夫走卒来去匆匆,沿街店铺开门迎客,一派热闹景象。 这样的景象对扬州城的百姓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唯独俊公子和美娇娘打马长街的景致十分稀奇,众人引颈相看的同时忍不住闲话:这样般配,不成亲实在说不过去! “吁——!”谢昀勒马,看一眼紧闭的州府大门,问道:“这里吗?” “对,就是这里!” 沈玉阙激动不已,她想下马,但男人已先一步翻身下来,毫不避讳的将人抱下马背。 沈玉阙低声道谢,随即快步奔上台阶去敲府门。 侧门出来一个管事,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管事忙将她请了进去。 就在侧门刚要关上的时候,她又匆匆从里头跑了出来。 她跑到街上,站在谢昀面前,端方的行了一礼:“一路承蒙公子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不过我们也是有来有往,你我之恩就此相抵,公子保重!” 说完,似怕被对方抓住,她连忙提着裙裾快速躲进府门之内。 谢昀站在原地冷笑,萍水一遇,他们甚至都没互相问过姓名和来路,罢了,日后又不会有什么交集,问这些作甚。 完成任务他也翻身上马,现在,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解决。 刺史府内,董刺史正在后院习武,听到下人禀报汗都来不及擦就匆匆跑去了前庭。 看到来的真是沈玉阙,他连忙呼唤她的小名:“眠儿!” “董叔叔!” 沈玉阙快步迎上前去,董刺史满脸震惊,将人上下一番打量,急忙发问:“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这是怎么搞的?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快进屋,进屋!” 一进前堂,沈玉阙就噗通跪在董刺史面前,哽咽说道:“还请董叔叔救我!” 董来鹤看她衣衫破损,发丝凌乱早就猜到一定是出事了,忙把人扶起来:“眠儿莫怕!你既来了这里就什么也不必怕了!无论发生什么,自有叔叔护你!” 沈玉阙连日的恐惧终于爆发,全都化作了泪水:“叔叔,眠儿险些以为见不到您了……” 于是沈玉阙便将父母出殡那日发生的事一一向董刺史说了,后者越听越怕。 第4章 沙城沈家大小姐 沈家是沙城富户,祖祖辈辈操持着造船的营生。 虽是个大买卖,却也苦心费力,利润低,周期长,因而分家的时候,沈玉阙的伯父选了省心的田地、店铺,而对造船之技颇有心得的父亲则选了造船厂。 造船厂在父亲的经营下日渐兴隆,口碑利润双丰收,漕运货船、驿站渡船,游乐画舫,甚至连官府所用战船都会向沈家下定。 父母二人忙于船厂之事,过了不惑之年才得了沈玉阙这么一个女儿。原以为以后的日子能日渐和美,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 夫妻二人为官府所造出使渤泥国的大船,突然中途翻沉,一船货物尽数沉没深海,人命钱财,损失不计其数。 工部下令押送沈家夫妻往京城问话,结果出发不足半月,二人的尸体就被运回沈家,说是河中暗流打翻了他们的船,使他们罹难。 沈家耆老忙于治丧,她几次对父母死因提出质疑都被压了下去。 直到出殡那天,爹娘刚下葬,堂兄就找了过来,以她家无后为由要接掌沈家造船厂。 她自是不肯的,虽说家里没有男丁,但造船厂是父母的心血,万万不能交给堂哥这个荒淫无度的败家子。 堂哥索要不成就强占她家,还将她关了起来,逼她画契。 “我本想逃出去,却被堂哥先一步捆到船上,听船工说,堂哥让他们寻一处水流湍急的地方把我扔下去淹死!但他们却商量着将我运到北方,卖上一笔银钱!” 后面如何遇到谢昀,如何被轻薄她自是没说,只说自己一人逃到了这里。 听沈玉阙的话,这一路也是九死一生,董来鹤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是心疼不已。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早知这样,我那日就不该着急离开沈家!” 他年少穷困,得了沈玉阙的父亲沈涟救济才活了下来,后来,沈涟又出束修送他拜名师,考科举,这才有了今日的扬州刺史董来鹤。 虽说他和沈涟是结拜兄弟,但他对这位大自己十岁的哥哥一直敬如父兄。以至于后来听闻大哥遇难,他悲痛欲绝,两天水米未进。 本想在大哥出殡后守陵七日,但邗江水匪扰民,他不得不赶了回来,没曾想…… “好孩子,你受苦了,放心!叔叔给你主持公道!” 董来鹤对一旁的管家说道:“去北门营把二公子找回来!再点我亲兵一百,本官要去沙城!” “小人这就去办!” 董夫人先一步闻讯赶来,她听了来龙去脉后也抱着沈玉阙直落泪。 她只有两个儿子,一直将沈玉阙视为半个女儿,直说沙城那虎狼窝还是不要回去了,要把她留在家里! “回去,为什么不回去?回去先把她那个堂兄斩了再说!” 说话的是董来鹤的次子董乘风,只见他气势汹汹的从门外奔了进来,看到沈玉阙后也红了眼睛。 “妹妹别怕,我听管家说了,万事有我给你做主!” 董来鹤斥他:“你这小子,当你爹是死的不成!” “爹,不是我说您,沈家双亲本就死因蹊跷,眠儿妹妹一时又无依无靠,您那日就不该带我回来,水匪的事交给大哥不就成了吗!” “你爹我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会知晓他们等不及要吃绝户!” “吃绝户?谁敢!看我不把这狗东西碎尸万段!” “我叫你回来就是这个意思!” “眠儿妹妹!” “二哥哥。” 董乘风又抓住她的手臂,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她:“放心,我会让他们千倍百倍的补偿你!” 沈玉阙抿嘴,重重点了点头,来到扬州府她就什么都不怕了,有董家护她,她这次定要将堂兄从沈家除名以绝后患! 董夫人见他们下定决心要去,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父子二人多加小心,尤其要注意分寸,万不能做的太出格叫人拿住把柄参奏。 赶走父子二人,她又把沈玉阙带进后院,让她沐浴更衣,重新将人收拾的白净娇俏。 待一切准备好,也是该启程的时候了。 “我在马车里备了水果点心,你路上吃!”临行前,董夫人又将一件披风系在沈玉阙肩上。 “多谢婶婶,”沈玉阙屈膝行礼:“叔叔和婶娘的恩德眠儿会记一辈子!” “傻孩子,别说这些,日后若不想留在沙城,尽管过来,董家就是你的家!” “眠儿记住了!” 拜别董夫人,沈玉阙上了马车。 董乘风骑着马从老娘身边经过,却被老娘抓住缰绳。 “小子!”董夫人对他使眼色:“你若争气这次就给为娘带个儿媳妇回来!” 这话可把董乘风吓的不轻:“又来,我都说了不想成亲!您怎么还——” 董夫人却向马车努努嘴,董乘风瞬间会意,嘿嘿一乐。 他摸了摸鼻头,笑说:“要是跟眠儿成亲,也不是不行……” “她没了双亲,又经历这些苦难,正是难受的时候,你多安慰多爱护,一来二去,她心里也就有你了!” “娘你多虑了,眠儿心里本来就有我!” 言罢他策马走到车旁,朗声问道:“妹妹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启程了!” “好了二哥哥!” “驾!” 扬州府和沙城离的不远,一天一夜就能抵达,可考虑沈玉阙一个小姑娘受不了一天的车马劳顿,晚上他们还是决定在驿馆歇息一下。 为了不惊动驿馆的人,董刺史特意将亲兵安排到远处驻扎,他和董乘风住楼下,沈玉阙住楼上。 谁知才刚住下,就听外面一片嘈杂。 听动静似乎还有打斗,沈玉阙一人住在二楼自然紧张,她扫过室内,将把一张翘头云纹的长桌推过来抵住门扉。 就在这时,房门被拍响,她又是一惊。 “妹妹是我!” 听到董乘风的声音,沈玉阙松了口气,又忙推开桌子打开房门。 少年公子剑眉星目手提宝剑,疾声说道:“有歹人私闯驿站,不知什么来路,我先带你出去!” “好,我听二哥哥的!” 董乘风刚带她出去,已经有数个蒙面歹徒冲上二楼,双方撞了个正着,董乘风提剑便劈砍上去! 饶是这位刺史家的二公子武艺不凡,但以寡敌众也难脱身,就在沈玉阙焦灼之际,忽然,一旁房门打开,她竟被人捂住口鼻扯了进去! “妹妹!” 第5章 好妹妹 董乘风见状不由分心,却被这群歹人逼到栏杆旁,眼见数把长刀砍了过来,他只得纵身跳到一楼。 就在这时,浓烟四起,驿站周围火光翻滚! “撤!”歹人得了命令纷纷撤退,临走前又在楼梯放了把火,似要断绝楼上人的活路! 董乘风欲要上楼救人,但坍塌的柱子和楼梯噼里啪啦砸下来,反将他灼伤! 浓烟之中,他睁不开眼,甚至无法呼吸。 而此时楼上房内,沈玉阙紧张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觉攥紧拳头。 谢昀戏谑的扫她一眼,又看浓烟从门缝里飘进来,再次去抓她的手。 沈玉阙连忙避开,后者无奈:“想死在这?” “你怎么在这?” “我来救你,”说着,又逼进一步,直叫沈玉阙的身子抵住墙壁,才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上次可以相抵,这次,小娘子想怎么抵?” 男人离她很近,似乎瞥她一眼长睫就能扫到她的脸上! 浓烟越来越呛,连她身后的墙壁都开始变得炽热,她被熏的眼泪都出来了。 面对男人的步步紧逼,沈玉阙下意识去推拒,后者却反客为主勾住她的纤腰。 没待反应过来,这人便抱着她破开窗户,跳出驿站小楼。 甫一落地,沈玉阙的脚还是软的,她倒在男人怀里大口吸入新鲜空气。 身后,驿站燃起熊熊大火,她这才反应过来,想去找董乘风却又被谢昀拽进怀里。 “小爷刚把你救出来!” “二哥哥还在里面!”她急的不行:“他找不到我是不会出来的!” 男人冷哼:“他是傻子不成?楼都要塌了还不知道逃?” “他不是傻子!” 话音刚落便见董来鹤带兵赶到,她连忙喊:“董叔叔,二哥哥还在里面!” 董来鹤也顾不得其他,往身上泼了桶水就冲进火场找儿子。 谢昀一旁看好戏:“这下好了,要死更多人了。” 沈玉阙听闻瞪了他一眼,然而在谢昀眼中,她生的灵动,这愤怒的眼神也没什么杀伤力。 只是这张小脸被火光映照的灼热、绯红,让他又不由想到昨夜她在自己身下的模样。 但偏偏是这么一个看似娇弱的人,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往身上泼了点水也要冲入火场。 谢昀脸色大变:“你也想死吗!” 沈玉阙没回他,就在这时,几个人从大火中逃了出来。 她喜极而泣:“董叔叔!二哥哥!” 随即,那座摇摇欲坠的小楼也在火海中轰然倒塌,简直千钧一发! “咳咳咳!” 众人脱身,呛咳不止。 董乘风看到沈玉阙安然无恙,大大松了口气:“太好了,妹妹你没事!” 言罢,他将人抱了个满怀。 劫后余生,沈玉阙也开心不已,就在这时,董乘风的肩头落下一只大手。 他松开沈玉阙疑惑看去,却是一位身着锦衣,俊逸非凡的公子。 谢昀眸光微敛,唇角带笑:“董刺史的儿子?” “啊?”董乘风疑惑:“你谁啊?” “谢公子!”董来鹤认出了他,快步上前,惊喜道:“谢公子,你怎么在这?” “我走水陆运了批货途经此地休整,船上睡的不舒坦,这才到了驿馆。” “原来如此!”董来鹤又忙问道:“谢公子和随行人员可有受伤?” “没有,刺史放心。” 董乘风一旁插嘴:“你姓谢?苏州城的谢家跟你是什么关系?” 后者气定神闲:“我是谢昀。” 董乘风激动的瞪大眼睛:“财神爷!!!” “去!”董来鹤斥他:“没的礼数!” “叫财神爷还没礼数啊?那,那我能叫你谢大哥吗!” 谢昀笑的意味深长:“随意。” “嘿,谢大哥幸会,在下叫董乘风,家中行二!这位是沙城沈家的大小姐,闺名玉阙。” 沈玉阙被董乘风拉到谢昀面前,敛裾颔首:“见过谢公子,初次见面,失礼了。” 后者深深的看着她,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哦——初次见面,还真是幸会。” 男人音色沉冷,沈玉阙心虚,尤其听他将‘初次见面’四个字说的格外用力时。 但她面上却镇定如常,只悄悄往董家父子身边靠了靠。 董来鹤又说:“谢公子今晚受惊了,方才底下抓了三个活口,本官去查问查问!” “爹!我和你一起!” 董乘风要跟上,沈玉阙连忙将人拦下:“二哥哥,你手臂受伤了,我先帮你包扎一下!” 董乘风这才注意到衣袖被火烧破,燎起一片大水泡。 这才作罢,乖乖坐在马车旁,任沈玉阙帮他包扎伤口。 本来他心思不在这上面也并不觉得疼,现在眼看伤处涂药,他疼的龇牙咧嘴。 沈玉阙忧心道:“这伤药只能暂时防止伤口溃烂,明日到了沙城,还是得寻个可靠的大夫重新用烧伤药才行。” “无妨,大丈夫这点小伤小痛算的了什么!一点也不疼!” 后者却噗嗤一笑:“二哥哥嘴硬,汗都流下来了!” “也就……疼那么一丁点……” 沈玉阙低头,在他伤处吹了吹,似乎想缓解他的灼烧之痛。 几步之外,双手环胸靠在树干上的谢昀微微眯紧了瞳眸。 篝火的光影在沈玉阙沾着灰的鼻尖上跳动,她噘着柔软的唇对着伤口吹风,无心之举却让两个男人同时吞了吞口水。 董乘风不知这唇的滋味,谢昀却记忆犹新,湿润的,绵软的,颤抖的,他甚至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身体的温度。 “就先这样……”沈玉阙帮他包好,又叮嘱道:“你别用这条胳膊,伤处也不要沾水,切记!” “记住了!还是妹妹贴心!” “董公子真让人羡慕,有这样的好妹妹,”谢昀慢慢走了过来,抬起还在滴血的手,可怜巴巴的叹气:“我可就没你这么好的福气了……” 董乘风大惊:“谢大哥,你手怎么受伤了?” “可能方才破窗的时候被木头划伤了,若是也有位好妹妹能给我包扎一下就好了。” 沈玉阙眼皮一跳,抓紧了手心的绑带。 董乘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为难道:“谢大哥,男女有防,怕是不妥,要不我找个人……” “那便算了,看来是我这个陌生人……僭越了。” ‘僭越’两个字让沈玉阙心头一紧,总觉得像是某种威胁,怕谢昀会说出什么更‘僭越’的来,连忙将他打断:“出门在外,谁都会遇到难处,无妨的,我来帮谢公子包扎。” “好,那谢大哥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那几个歹人招了没有。” 董乘风刚走,谢昀便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下。 沈玉阙下意识往一旁挪了挪,垂眸问道:“谢公子伤在何处?” 男人将手背露出,火光下,寸许长的伤口还在流血,不像是火中所伤,反倒像是新添的。 沈玉阙蹙眉,也没拆穿他,拿过董家的伤药,狠狠往那伤口上倒了许多。 男人手指一动,很快恢复平静,任她包扎,刻意勒紧的布条让他在疼痛中感受到一丝异样的酥麻。 “沈姑娘对你的二哥哥也是这么狠的吗?” 沈玉阙一脸无辜的看他:“包扎伤口我不擅长,弄疼公子了吗?” 后者却歪着头,用一双深邃的眸与她对视:“你说,如果我告诉董乘风,你全身上下该看的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都被我摸过看过,他还是你的二哥哥吗?” 第6章 两幅面孔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映在二人面上。 沈玉阙愤怒的看着她,指尖绑带再次收紧,这次谢昀终于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血已将绑带浸透。 他没恼,反而笑容依旧,像在享受某种隐秘的快意。 沈玉阙没好气道:“没想到堂堂谢家长公子,竟会这样趁人之危,说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没好处,只是觉得有趣儿。” “你!” 昨夜,她虽得他搭救,但自己也帮了他啊,明明说好就此相抵,没曾想他竟出尔反尔! 沈玉阙将他的手推开,低头收拾东西:“你去说,不过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 突然,一朵粉紫色的流苏垂至眼前,沈玉阙一惊,连忙用手去抓,那流苏一个晃动,攥入谢昀的手中。 沈玉阙是真的急了,不为别的,只因那流苏是她肚兜上的东西,不知是仓惶间掉落,还是被这男人故意摘去的! “现在,会有人信了吗?” 因为着急,沈玉阙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尾更是一片绯红,本就娇俏的一张脸又因委屈染上了几分我见犹怜。 “还给我!” “还你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谢昀把玩着手上的流苏,微挑眉梢:“简单,你是怎样对你二哥哥的,就怎样对我,态度好些,说不定本公子一个高兴就能还给你了。” 沈玉阙紧抿唇瓣,气呼呼的看了他一会,忽然一把抓过他那只受伤的手,硬着头皮给他重新包扎。 谢公子心情大好,一边托着腮看她动作,一边笑的好整以暇。 绑带从他沾血的肉上掀开,寻常人可能已经痛的龇牙咧嘴了,但谢昀依旧面不改色,只是一双眼睛始终胶着在沈玉阙的脸上。 她才历经艰险死里逃生,这副衣衫半干发丝凌乱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小脸。 谢公子这么想着,也真这么干了。 然而,他刚把手伸过去,就听不远处传来董乘风的声音。 “妹妹!” “二哥哥!” 董乘风快步跑来,他爹董刺史跟在身后。 “这几个毛贼嘴是真硬!”董乘风啐了一口,又说:“逼问半天一个字也不说,要不是爹拦着,我非得打死他们不可!” “要审他们不急一时,明日押送沙城再审不迟。” 董来鹤说着也走了过来,看沈玉阙在给谢昀包手,惊骇道:“谢公子受伤了?” “小伤,无妨。”谢昀回以一笑,竟是彬彬有礼。 沈玉阙忍不住腹诽他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切换的真是出神入化! “要不今夜就先这样!”董来鹤道:“我让将士们围在四周守夜,眠儿到马车上休息。谢公子如不嫌弃,跟我们在这里歇一夜!” 谢昀蹙眉:“歇一夜?在此处?” 听他略带嫌弃的质疑,沈玉阙不禁想起他坐着两张软垫喝馄饨的样子,不得不说,这位首富公子未免也太讲究了! “要不然还是谢公子去车上睡!”沈玉阙可没忘他方才对自己说了什么,主动谦让:“我现下也睡不着,不如就在外面陪着董叔叔守夜。” 董乘风:“这怎么行!” 谢昀:“好,也只能这样了。” 董乘风:“???” 于是,谢昀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马车,董乘风已是惊的目瞪口呆! 然而还没等他发牢骚,这位谢家的财神爷又掀帘看了过来:“有光亮我睡不着,你们要是不冷就把火灭了。” 随即便见他落下帘子回到车内,董乘风瞪圆了眸子,指着马车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他还真不客气啊!” 沈玉阙笑了笑:“无妨的二哥哥,谢公子养尊处优又受了惊吓,让他在车上好好休息。” “他养尊处优?你难道就不养尊处优了吗!你是沈家的娇小姐,他一个大老爷们……” 董来鹤忍俊不禁,笑呵呵的在篝火旁坐下,也招呼他二人坐下休息,还嘱咐沈玉阙裹好身上的斗篷。 他从篝火里抽出几根木头,让火势小了些。 “丑时一过天就要亮了,等天亮,咱们早点启程,定能赶在午后抵达沙城。” “董叔叔,”沈玉阙问他:“您觉得这些人是追杀我的船工吗?” “不像!”董乘风抢答:“我常年和邗江水匪打交道,认得出混迹船帮的人都是什么身形体态,这些人不像!” “这么说……我堂哥沈耀已经知道我从船上逃走的事情了?又派了另一波人前来杀我?” 董来鹤摇头:“也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我看他就是不死心!”董乘风怒不可遏:“为了家产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等明日到了沙城我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董来鹤又对儿子说:“如果真是沈耀干的,那这几个人你可杀不得,他们的供词可关系到你能不能把沈耀碎尸万段啊!” “爹你放心,儿子有一百种法子让他们开口!” 马车里,谢家大公子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一边听着外面的谈话声一边暗自拼凑出一些信息。 他猜到昨夜沈玉阙是被人追杀才歪打误撞上了暖香楼的画舫,但没想到追杀她的竟是她的堂哥。 况且,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又为何会被人从沙城追杀到扬州地界? 此时外面董乘风又半开玩笑的说,如果眠儿妹妹觉得冷,可以到他怀里暖和暖和。 谢大公子瞬间睁开眸子,眉头微锁,侧耳倾听。 听到董来鹤呵斥儿子无礼,又听到董乘风爽朗的说他只是说笑,就是没听到沈玉阙的拒绝。 怎么,她就这么喜欢被男人抱着吗?要是董来鹤不在,她是不是已经投怀送抱了? 想来也是,对他一个陌生人都能这样,更何况对方还是她的‘二哥哥’…… 财神爷翻了个身,背对着篝火的方向,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好在一夜安稳,没再闹出别的事情。 谢昀被仆从叫醒的时候董家父子已经整装待发,昨夜从驿站逃出来的驿丞和杂役们给大家伙简单做了顿饭,董来鹤也向他们承诺此事扬州府会负责到底,不会让他们背上罪责。 谢昀下了马车,看沈玉阙已经洗过脸梳过头,只是衣衫虽然干透但依旧沾着火场逃生的黑灰。 对方也向他看来,谢公子则扭头看向别处。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有点后悔占了马车,早知道这一觉腰酸脖子痛,他宁愿熬上一夜。 “谢公子。” 低头,沈玉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上捧着一碗米粥,殷切的看着他:“这里只有粥,您别嫌弃。” 谢昀心情大好,刚把粥接过来,就听沈玉阙又道:“那个东西,可以还给我了吗?” “……”财神爷的脸又冷了下去。 第7章 你背上人命了 谢昀歪头看着她,沈玉阙亦回看向他,黑如点漆般的眸子点缀在白皙的面上,谢公子又想动手捏她的腮了。 不过好在君子端方,他忍住了。 谢公子逗她:“这么想要啊?” 沈玉阙点头。 “那也叫声好哥哥来听听。” 沈玉阙蹙眉,面色难看。 谢公子噗嗤一笑,捧着粥碗喝了两口,寡淡无味,实在…… “好哥哥。” “咳咳咳!” 谢昀直接被这三个字呛的咳嗽不止,他一脸震惊的看向沈玉阙,只见她小脸微红,依旧双目炯炯的看着他。 谢公子哭笑不得,这沈小姐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现在可以给我了吗?” “看你表现!” “你!” 沈玉阙气的捏紧粉拳,忍不住反唇相讥:“常听人说女子与小人难养,没想到谢公子的行径还不如小人呢!” 谢公子马上纠正她:“跟你二哥哥也这么说话吗?” “我二哥哥才不是无赖之人!” “可你的好哥哥是啊。” 谢昀逗她颇得趣味,眉眼弯弯,含笑带光。 “那谢公子怎样才能给我?” “看你表现。” 沈玉阙又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等众人吃喝完毕要启程了,董乘风问谢昀:“谢公子要乘船走水陆还是跟我们走陆路?” “走陆路,船太晃,头晕!” 沈玉阙嘀咕了一句:“撒谎。” 前夜行船可没见他头晕,堪称老手! 董乘风又去问她:“眠儿妹妹说什么呢?” “没什么。” “那你快上马车,我们也该出发了。” 沈玉阙又想到谢昀说的那句‘看你表现’,只得硬着头皮去问:“谢公子,你要乘车吗?如果你要乘车,我就把马车让给你。” 谢昀心情大好:“沈小姐这么客气啊,居然邀我同乘?” “不,我可以和二哥哥骑马。” 谢昀嘴角微抽,咬牙干笑:“不必,你还是坐车,我嫌马车颠簸。” 沈玉阙心道,这可是你说不要的,可别说我没让! 众人上路,走的是去往苏州的官道。 董家父子带着兵马一路护送沈玉阙不敢松懈,唯恐再有昨夜那样的歹人明目张胆的来行凶。 不过好在路上也算太平,虽然彼此心中紧着一根弦儿,但眼下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风传花信,万物和鸣,光是这江南美景都叫人目不暇接。 谢昀骑在高头大马上,顺手摘了片春叶叼在嘴里,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走,一边用眼角余光扫向周围。 他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小厮,这二人是昨夜在船上看到驿站着火赶过来的,看自家公子无恙便一路随行在侧。 “公子,董大人要去沙城,咱们也去沙城吗?” 谢昀想了想说:“不,回苏州。” “万一再有人……” 小厮小心看了他一眼,没敢继续说下去。 谢昀却说:“怕有人像昨夜一样来行刺你家公子?” 那小厮将头点的飞快,董刺史虽然没能让行凶者开口,但他们都知道,这伙人是冲着公子来的。 因为公子外出采办的这一个月就遇到了起刺杀!哪一次不是冲着他的性命来的! 可公子偏偏看淡生死不以为意,总有种死了是我活该,没死是我命大的错觉在里头。 “没人跟着了,”谢昀懒声说道:“对方也不确定昨晚的凶手有没有招供,现下也不敢轻易动手了。” 两个小厮又心有余悸的向周围看了看,他们也有功夫在身上,只能暗自想着,若再有人前来,势必要拼死相互! 谢昀放慢马速,等沈玉阙的马车行至身边,他看向那面挡风的绸布帘子。 “沈小姐。” 沈玉阙掀开帘子看他,面露不解:“谢公子何事?” “坐车累不累?要不要出来透透气啊?” “还好……”沈玉阙出于谨慎又问了一句:“谢公子想坐车了吗?” “想啊,你让吗?” “让的。” 只要他能管好他那张嘴,不把二人的事情说出来,让他坐车有什么要紧。 “然后你去董……董刺史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沈玉阙道:“董乘风。” “哦,然后你去董乘风的马上,让他抱着你骑马?沈小姐还真是不拘小节。” 沈玉阙脸红,蹙眉辩解:“我会骑马,不必他抱。” “是吗,竟是我误会了。” 谢昀歪头看她,嘴角盈笑,竟是心情大好。 沈玉阙又盯着他看了一会,这位苏州城的财神爷昨夜明明跟他们一样是从火场逃出来的,身上却干净的一尘不染。 尤其是那张脸,依旧如璞玉一般,不光没有奔波的风尘,还有一丝森冷的高华。 他明明在笑,但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谢公子跟着我们走,不用看好你的船吗?” 谢昀道:“有什么可看的,南公子的船不是被你逼沉了吗。” “不是我逼的,是他自己的船出了毛病!” “无所谓了,反正他也是自寻死路,况且我那货今日就该到阊门码头了,也没什么要紧。” 沈玉阙又紧张问道:“那位公子,他出事了吗?” “八成是淹死了。”说着,谢昀又睨了眼沈玉阙,一字一句道:“你,背上人命了!” 沈玉阙倒抽一口冷气,明眸大睁,唇瓣微张! 谢昀看她害怕,心情不错的笑了起来,如这春日的阳光一般。 沈玉阙瞬间反应过来:“你,你在吓唬我!” 谢财神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是你自己蠢笨,你也不想想,那一船的船工,哪个不是凫水的好手,还能叫他淹死不成!” 沈玉阙又瞪了他一眼,一把甩下绸布帘子,不理他了。 谢昀又唤了两声:“沈小姐,沈玉阙?” 不见动静,他干脆自己伸手撩开帘子往里面看,只见沈玉阙正端坐车内目视前方,活像一尊案上的菩萨。 “问你个问题,昨夜那些人为什么来追杀你啊?” 沈玉阙原本不想理他,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反问他。 “你怎知是来追杀我的?我还说是来追杀你的呢!” “谁会来追杀我啊?南公子不是被你淹死了吗?” “你!”沈玉阙又扭头瞪了他一眼,气的胸脯一鼓一鼓的! 谢昀这下不说笑了,正色道:“听董刺史说,你是被你堂哥一路追杀才遇险逃亡?怎么回事啊?据我所知,你家也是沙城富户,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怎么会被人杀到扬州去?” 第8章 没定娃娃亲 沈玉阙冷言冷语道:“与公子无关。” “你的东西……不想要了?” “……” 有把柄在他手上,沈玉阙争不过他,又想到自己回到沙城势必要和伯父堂兄撕破脸面,这些秘密便也不是秘密了。 她索性实话实说,将父母死后被堂兄吃绝户的事情说了,又讲到自己逃到画舫碰见了他。 沈玉阙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十分中肯的说了一句:“给谢公子添麻烦了。” 谢昀似乎很震惊,问了一句别的:“你爹娘,沈大善人过世了?” 沈玉阙心情低落的看他:“谢公子没听说吗?” “我近来外出采货不在苏州。” “你亲自采办?”沈玉阙疑惑自语:“不是说谢家财神爷游手好闲不思经营吗,怎么还亲自去采办货物……” 谢昀挑眉,哭笑不得的看她:“没想到你人在深闺知道的还不少。” “我也是听说……” 言罢又转头看他,对上那双轻佻的眸子,她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 索性坦然说道:“昨夜,也是我连累你了……” “是啊,你可把本公子害惨了。”谢昀重重叹了口气,揉了揉脖子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追杀,险些命丧火场。唉,我要是死了,苏州的十里风月场可怎么办啊!” 听到这话,沈玉阙愈发觉得过意不去,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更不喜欢欠人情。 原以为之前和谢昀的际遇能互相抵过,没想到经过昨晚的事,她又欠下了新的‘债’。 若还像之前那样想拿银钱来抵,没的在打财神爷的脸,说不定还会让他觉得自己在侮辱他。 算了,看看将来有没有别的法子弥补。 官道之路并不平坦,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前头领路的是董家父子,离的不远不近,谢昀还能听到他们父子的交谈。 他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董……董刺史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父亲与董叔叔是结拜兄弟。” “难怪……”谢昀哼了一声:“若是结了儿女亲家便是亲上加亲。” “谢公子别误会,我们两家没有姻亲。” “你和那个什么……”谢昀看着前面那个骑在马上的身影,又不禁拧眉。 “董乘风!” 沈玉阙觉得他老把别人名字忘记这件事实在太没礼貌。 “我和董家二哥也没有结亲。” “不可能,”谢财神打趣:“你们两家关系这么好,父辈能不给你们定娃娃亲?” “我爹娘不会在婚姻大事上勉强我,他们说让我长大后自己做主!” 谢昀短促一笑看她一眼,又收紧缰绳正视前方,唇角微勾,瞧着似乎心情不错。 沈玉阙搞不懂他明明和自己萍水相逢,为何要跟自己打听这么多事,那是不是代表自己也能问他一些问题。 “谢公子。”她鼓起勇气开口:“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已及冠,二十有五,家中未娶,也未与别人定过娃娃亲,更没什么大姐姐二妹妹。” 沈玉阙好奇的攀上马车的车窗,认真看他:“之前,江南各县曾有传说,说你十六岁时单枪匹马从西北蛮夷手上救下一整个商队,你是怎样做到的?” 谢昀讶然看她,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连这种事都听说过。 “想知道?” 沈玉阙的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眼底满是求知若渴的神色。 谢公子却气定神闲的吐出两个字:“你猜。” 言罢便策马加速,马儿踢踏着四蹄欢快的向前跑去。 沈玉阙在马车里生闷气,总觉得自己好像亏了,但又拿他实在无法。 一想到她的小表情,谢昀的心情是愈发好了。 他当年的事情说起来复杂,讲起来冗长,最重要的是,谢公子他就没打算说! 官道无人,快到晌午才看到一家简陋的面摊,摊主是两口子夫妻带着两个孩子。 董乘风嚷嚷着要吃面,还把沈玉阙搬了出来,说妹妹舟车劳顿哪能跟他们一样啃干粮。 当爹的无法,只能由着儿子下令休整,让摊主给他们一人来一碗阳春面。 摊主在官道摆摊自然有所准备,和妻子一个擀面一个煮面,配合熟稔,不一会的功夫就做出十几碗面。 路边的桌椅板凳太矮,为了不弄脏裙裳,沈玉阙只能一手拿筷,一手揽着裙裾,坐在那里小心翼翼的吃面。 董乘风将一碗面吸溜的呼噜作响,她坐在对面却像猫儿一般,吃一小口嘴巴就装满了,鼓着腮帮子嚼碎了咽下才去吃下一口。 吃两口还要喝一口面汤,唇瓣沾了油星还要及时用帕子拭净,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教养。 但能和一群大老爷们围坐在一块吃面,还能吃的这么香,这又很不大家闺秀! 尤其她对面坐着一个董乘风,真让人担心他吃的太快再把汤汁溅到沈玉阙娇花一样的小脸上。 谢昀刚这么想,就见几滴汤汁还真溅了上去,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沈玉阙却不以为意,眯着一只眼擦擦汤,对董乘风说:“二哥哥你慢点吃,吃完还有呢。” “嗯嗯,还是阳春面好吃!要是再来点肉丝就更好了!” “等到了沙城,我带你去吃有肉丝的阳春面。” “嘿,还是眠儿妹妹好!” 谢昀看了二人一眼,有些不痛快的起身说道:“我吃饱了,你们自便。” “这就饱了?”董乘风看他还剩半碗忍不住犯嘀咕:“估计也是因为没有肉丝难以下咽!” 沈玉阙看了眼谢昀离开的身影没说话。 谢昀让小厮端了两碗阳春面跟他去了官道另一侧,董来鹤带的将士都在排队吃面,道路另一侧有两个人正守着昨夜抓到的三个刺客。 谢昀说:“二位,歇歇,吃碗面。” “不敢劳烦谢公子。” 他们知谢昀的名号,哪怕本朝重农轻商也对他极为尊重。 “谢公子,我们等兄弟们换班过来就去吃!” 谢昀抬手,不由分说的,让小厮把面塞到他们手上 “人绑的这么结实还能跑了不成?你们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在这里给你们守着!” “这……”两人端着面碗面面相觑。 说实话,光是闻到面摊传来的葱油香就已经让他们食指大动,此时看着碗中银丝一样的面条和翠绿的葱花。香气迎面扑来,他们已经在想象面条如何劲道,汤汁如何鲜美! 更何况,此时此刻,也正是品尝的最佳时间! 再等一会,这面可就要软了,便是暴殄天物! 第9章 沙城 二人心一横,道一声谢公子受累了,便去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吃了起来。 谢昀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一边靠着树干晃动,一边笑盈盈的看着昨晚那三个刺客。 被扔在地上的三人也正一脸警觉的看着他,又看向他身边两个武功不低的小厮。 谢财神缓声开口:“落我手上,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啊。” 三人又默契的将目光转向别处。 “你们要是想死,也不会被董刺史活捉了,既然你们不想死,做个交易如何?” 三人依旧不说话,似乎只要这样就不用坐实他们的罪名。 “孙氏给你们多少钱让你们取我性命?我谢昀出十倍。” 三人虽然还是不说话,但细微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们此时的心动。 “董刺史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现在不仅拿不到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其中一个终于鼓起勇气问:“我们要杀你,你还能保我们不成?” “我谢昀只知天下没有不能做的买卖。” 对方沉吟犹豫,又说:“官差能听你的吗!” “钱可通天这句话,听过吗?” 三双眼睛齐齐向他看去,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肉体凡胎,而是一具金塑的菩萨,不,财神! 财神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似乎只要手指缝里漏出那么一点就足以叫他们鸡犬升天! 谢昀继续晃着枯枝,语气慵懒:“按我说的办,该你们的,我一分不会少,还能许你们一条活路!” 三人心动,他们本就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能把事情办妥最好,就算办不妥也不想就此搭进性命。 “我们该怎么做?” 谢昀瞥了眼不远处吃面的两位官兵,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三人虽有疑惑,但听上去却是个好买卖,果断点头应下。 “后面的,我自会帮你们筹谋,将来出来了,来苏州找我就是。” 吃面的两个小兵抹嘴回来,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谢昀笑看他们:“没吃饱还有呢。” “不吃了,不吃了。”二人不好意思的笑笑:“吃的太饱会犯困,下午到了沙城还有活呢!” “行!”谢昀丢掉枯枝说:“那我也回去了。” “好好好,有劳谢公子!” 谢昀没再说什么,返身回去的时候众人也都吃的差不多了,董乘风正靠在马车旁和沈玉阙说话。 沈玉阙原本正倚着车门歪着身子,不知听董乘风说了什么唇角带笑,却在看到谢昀的时候一瞬间坐的端正,眼底满是警惕和小心。 “谢大哥!”董乘风热情的向他打招呼:“咱们这就启程。” “哦,我不和你们一道了!”谢昀说:“前头分道扬镳,你们去沙城,我去苏州,就此别过。” 董乘风似乎并不意外,爽朗一笑:“那将来有机会,我去苏州找谢大哥喝酒!” 谢昀挑眉看他:“你知道我平素在什么地方喝酒吗?” 董乘风连忙干咳,着急忙慌的去看沈玉阙,见她垂着眸子似乎没听懂,马上分辨:“我说的当然是正经地方!” “来了再说!” 谢财神没答应也没拒绝,他惯不喜欢应承这些没影儿的东西。 说着他又看向沈玉阙,也不知在等什么。 沈玉阙想了想,慢吞吞的下了马车,在董乘风不解的目光中走到谢昀面前。 “我有东西要给你。”谢昀这么说的时候,她双眸一亮,以为这位财神爷终于良心发现。 谁知男人只是微低着头,在她耳边说:“给你一份大礼,到了沙城记得收。” 没等沈玉阙问是什么东西,谢昀就转身牵马去找董来鹤道别。 董乘风走了过来:“谢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沈玉阙摇摇头:“我也不知,莫名其妙的。” “妹妹,你以后可得离这位财神爷远一些,据我所知,被他伤过心的女人能排满十里山塘街!” 沈玉阙惊愕:“这么多?” “这还只是苏州一个地方,别处还有呢!总之你们女孩子碰到他离远些就对了!” 沈玉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到那夜在画舫上,若非自己闯进去,估计又要多一个被伤心的女人了。 谢昀走后,众人又行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沙城地界,董乘风骑着马沿着队伍从前走到后,依次耳提面命,让他们打起精神! 别的不说,首先气势就不能输! 沙城隶属江阴县,因长江穿城而过,在入海口冲积出一片沙州之地,所以此地便被命名为沙城。 又有江南运河由南至北,灌溉沿途数县和百万亩耕地,给沙城带来富饶的同时也让当地百姓靠漕运发家。 先帝在位时曾凿五渠连通南北,从此江南运河便连通全国各处,运漕商旅,往来不绝,沙城也逐渐由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而富甲一方。 沈家是沙城富户,祖上积累下来的不光有商铺土地,还有多处盐田,除了上贡朝廷之外每年还能余下许多独自经营,进账颇丰。 因挨着漕运港,沈家的造船厂也因运河连通而不断扩大。 沈涟和兄长分家后,他专营造船营生,莫说江南,沈家船厂的口碑甚至都传到了京城。 去岁,朝廷下令让沈家船厂在半年之内造出两艘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沈涟不负所托,按时交船。 这两艘大船,底长十丈,水线长达十四丈,阔二丈八尺。船上设有多层甲板,既考虑到船工的活动空间,也确保了大船航行的稳定。 如此庞然大物却有一条收窄的尾鳍,用来保证船身航行的灵活。 不仅如此,船上还悬有六桅八帆,每一面风帆都能根据风向和风力的大小顺势调整,确保能应对海上瞬息万变的天气情况。 这两艘从沙城入海口驶出的大船,乃是历朝历代最大的使船! 如此谨慎且耗费心血,由她爹娘和数百工匠熬了无数个日夜精心打磨而成! 描绘着吉祥如意的图案,精雕细琢着天朝大国的强盛和威严!满载着金银珠宝、瓷器丝绸、茶叶药材等物,浩浩荡荡的驶入浩瀚之洋。 然而几日后,海上传来使船翻覆的消息,随两艘大船还有宝物一同沉入大海的,还有百十位船工和三位朝中股肱重臣。 有说是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大风,有说是遇到了深海大鱼,还有说是龙王发怒搅动波涛,天地变色,人畜不留。 工部带走沈家夫妻入京接受盘问稽查,结果祸不单行,夫妻二人的船又在运河中翻覆。 沈玉阙一夜之间失去双亲,如今的沈家满目疮痍,只剩她孤女一人。 第10章 对质 “开门!开门!” 沙城,广济寺后街,一对兵马将沈宅围了个严严实实。 为首小将高大英挺身着紫衣,一边叫门一边抬脚向紧闭的门扉踹去,突然又想到什么,他急急收腿,再次怒喊:“再不开门,老子砸门了!” 就在这时,门后慌慌张张露出一个脑袋,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一看门外架势,顿时吓了一跳。 “董,董二公子?还有刺史大人?” “瞎了你的狗眼,不认得你家小姐了吗!” 沈玉阙从马车上下来,管家一看,登时就是双腿一软,却是比方才还要慌张! “小,小,小姐!” 沈玉阙个头不高,因为脸蛋娇小皮肤白皙,总给人一种过于娇小柔弱的感觉。 但只有沈家伺候的老人知晓,小姐远没外人看到的这样娇弱,相反,她是有大主意的人! 所以一看她明眸含着厉色向自己看来,老管家一把将门关了个结实! “这老东西!”董乘风欲要再去叫门,沈玉阙却上前阻止。 “二哥哥别急,他这个样子一定是通报消息去了,沈耀肯定就在府中。他既背叛了我,便叫他的主子来跟我说话。” 董来鹤也翻身下马:“正好,省的我再去别处拿人!” 没一会,沈宅大门再次大开,这的管家显然镇定了许多,他跟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后,拿眼小心去瞄沈玉阙,再与她四目相对后又连忙心虚的避开目光。 那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张瘦长窄脸,穿着乌色的织锦宽袍,戴着珍珠镶嵌的顶冠,一只满是金玉扳指的手正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紫砂壶。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玉阙的堂兄——沈家长房长子沈耀! 沈耀看到沈玉阙并不惊讶,他似乎早就得知沈玉阙逃走的消息。 看到董来鹤和董乘风,他依旧也是气定神闲,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呦,这谁啊,这不是我家小妹吗!”沈耀向身后众人笑着介绍:“认识认识,这就是我二叔的遗孤,我家堂妹,沈大小姐沈玉阙!” 他身后还有一群人,看装扮也都是腰缠万贯的商贾。 那些人都笑呵呵的抬手抱拳,向沈玉阙打招呼,其中还有人上赶着攀交情,说小时候还抱过她,也不知真假。 沈玉阙没回应,董来鹤干咳说道:“今日本官到此,是为沈家内务之事而来,还请无关人等自行退避!” 那几位老板也有告辞的打算,但沈耀却将他们拦下:“别急着走啊,咱们的买卖还没敲定呢!造船厂不想要啦?” 沈玉阙一听这话登时就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你要卖造船厂?!” “我卖不卖的跟你有关系吗?”沈耀白了她一眼,随即又对董来鹤说:“董刺史,既是我沈家的内务,您一个外人掺和到里面恐怕也不合适?可千万别仗着您是官府大老爷就来欺负我们平头百姓啊!” “你住口!”董乘风指着他怒斥:“我爹和沈老爷是八拜结交的兄弟,哪里是外人!” “哎呦,听听,结交的兄弟!不才,我爹和我叔父那可是亲兄弟啊!” “你也好意思叫叔父?你叔父尸骨未寒你就想吃绝户吞家产,将她赶尽杀绝!沈耀,做人怎么可以像你这样无耻!” 此时已有不少百姓围观而来,听到董乘风的质问也都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沈耀也急了,但他并不生气:“二公子!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这里白纸黑字有我堂妹亲自画的契,她已将沈家造船厂连带沈宅私产以百两纹银全都卖给我了啊!” 说着一招手,已有小厮将各类契约文书捧了过来,沈耀高高举起,在众人面前展示炫耀。 “看看,都看看,看清楚!” “你简直不要脸!谁会为了百两纹银把这偌大家产卖给你!” 董乘风气急,上去便要动手却被沈玉阙拦下。 她正色看向沈耀,高昂着小脸,不卑不亢! “这契约是你给我喂了神志不清的药逼我签的!你说我一介女流不能经营沈家船厂!你说我家中没有男丁将来嫁了人这些财产迟早也是你的!你说我爹娘已去,留我一人孤苦伶仃,还不如随他们去了好!” 沈玉阙盯着他,白皙的脸被渐沉的夕阳映衬出一片血色,让她这个从未走出深闺的沈家娇女看上去恍如从地狱出来的罗刹! 沈耀在那一瞬间有些后怕,慌慌张张的说了一句:“难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一个女子,除了嫁人生子还能做什么!你爹娘留下的东西迟早都是我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给我!” “给你?然后让你将他们的一番心血全部变卖?” 她幽幽的目光又看向那些商贾巨富,突然拔高了声音说:“我倒要问问,你们谁敢买我沈家的造船厂!” “沈玉阙!”沈耀又斜眼呵斥:“这几位老板可不差钱儿啊,怎么就不敢买了?你尽管放心,造船厂在他们手上可比在我们手上强的多!如此,也不算辜负你爹娘的心血啊!” “是吗?”沈玉阙再次冷笑:“你没经营过船厂不知道?” 沈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警觉的看向她。 只听沈玉阙道:“造船厂的契约可不止地契、房契,还有人身契!船厂的船匠和我爹签的都是死契,他们当初进船厂时便以死契当束修,拜师学艺,掌握造船之技!如果你今日将船厂卖给诸位老板,谁买,谁就只能拿下一个空架子!人,休想带走一个!” 那几位老板脸色大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董乘风痛快了,叉着腰喊:“买啊,卖啊!怎么不卖了呢!听到沈大小姐说什么了吗!你们买过去顶多是块地皮,是几间房子!造船厂没了船匠是一天也经营不了的!” “你,你胡说!我怎么没听过这个说法!”沈耀还要争辩。 但沈玉阙却气定神闲:“你自己无知,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 “沈大少!”其中一位老板拱手说道:“造船厂若没有这些船匠,要想重新开工几乎是不可能的,还不知得花费多少银钱请老师傅,再由师傅带徒弟,三年五载恐怕都无法达到现在的规模。” “朱老板放心,船匠的事我自会给个交代!” “那就好,如果不能交割清楚,你这价格起码还得再降六成!” “什么!” 沈耀急了,六成?!白白让他折损六成的利?那这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第11章 严惩凶顽 沈耀手上那只紫砂壶被他捏的死紧,看沈玉阙的目光几乎能飞出刀子。 他是沙城臭名昭着的二世祖,得了和谢昀一样挥金如土的病,却没有谢昀这财神爷的命! 因是家中独子,又得母亲溺爱,这也使得他在沙城愈发的嚣张跋扈! 这几年,沈家大伯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什么,减少了他的钱财花销,有没有让沈耀自省他不知道,但登门要账的人却有增无减。 所以沈涟一死,缺钱少银的沈耀便将主意打到了沈玉阙的身上,她一个女流之辈要这么大的家业有什么用! 将来嫁人,这些岂不要便宜了外人! 祖辈的家业,沈家的造船厂,凭什么便宜外人啊! 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逼着堂妹画押写契,甚至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还直接将她灭口了事! 送她去见她爹娘,也算做了好事一桩!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堂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流竟能从满是船工的船上逃出去! 还搬来了救兵! 沈耀把后槽牙磨的咯吱咯吱响,看沈玉阙的眼神好像能吃了她一般! 董乘风连忙挺身挡在沈玉阙的身前,低声说了一句:“眠儿妹妹别怕,今天有我和父亲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沈耀又哈哈笑了起来,他对沈玉阙说道:“好说,好说,好妹妹,之前是堂兄不对!现下当着董大人,以及父老乡亲的面,堂兄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便鞠躬作揖,又假模假样道:“今日就随妹妹开价,说说看,你到底要多少银子,才愿意将那些船工的身契全都卖给我!” 沈玉阙看着他,不卑不亢道:“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是执迷不悟?” 言罢,转身面对董来鹤跪了下去:“民女沈玉阙今日在大人面前鸣冤!状告堂兄沈耀心怀叵测,以‘吃绝户’的名义妄图侵吞民女家产,甚至还要谋害民女性命!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严惩凶顽,昭雪冤屈!” 董来鹤当即便指着沈耀怒喝:“来人!将这杀人夺财的嫌犯拿下!” 左右冲出四个小将上前便去拿人! 沈耀脸色大变,他刚往后退了两步便被四人抓了结实! 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沈玉阙!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谋害过你!你家的房子和船厂也是你卖给我的!白纸黑色,你还想抵赖不成!” 沈玉阙被董乘风搀了起来,看着沈耀,双目如电。 “是卖还是夺,是骗还是抢!有什么话你到牢里说去!” “我!你!” “县丞大人到了!”人群后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 众人连忙分让出一条路,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官服,戴着幞头帽,留着一小撮美髯的高胖男子快步行来。 在他身后竟是打着旗幡,奏着鼓吹,抬着小轿的全套行头! 此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和董来鹤差不了几岁,但因生的白胖,实际看上去却比董来鹤年轻许多。 他一边快步跑来一边连叫住手,到了跟前更是忙不迭的嚷嚷:“董大人,不可!不可啊!” 董来鹤素来不喜欢这位姓孟的江阴县丞,蹙眉喝了一句:“本官来抓捕杀人嫌凶,有何不可!” 县丞讪笑,拱手作揖,放低了姿态说:“大人,敢问这沈耀犯了什么罪惊动您的大驾?” 董来鹤懒得与他费口舌,对儿子使了个眼色,于是董乘风一手扶着刀剑,高声将沈耀的罪名又说了一遍。 沈耀依旧不肯认,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污蔑!都是污蔑!沈玉阙,做生意讲究一个诚信!你明明把船厂卖给我了,却出尔反尔,我们沈家没你这样的女儿!” 董乘风作势要去打他的嘴,沈耀这才吓的不敢言语。 只听孟县丞又问:“可这听上去也只是沈小姐的一面之词啊!沈小姐连个证人证据都没有,可你堂兄却能拿得出契约,这可有点说不过去!” “那契约是他给我喂了药,在我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签的!”沈玉阙气的眼睛都红了:“你要证人?可以,董大人已经去抓捕当日绑我的船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孟县丞嘿嘿一笑,讨好道:“好说,等有了结果再抓人也不迟嘛!凡事都要讲个律法讲个规矩啊,董大人为官多年,这些道理应该比下官懂的更多?” 董乘风没好气的说道:“孟大人,他沈耀平时没少给你好处!” “不敢不敢!”孟县丞吓的连忙摆手:“二公子,话可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董乘风还要骂,却被董来鹤拦下。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孟县丞,姓孟的三十多才过了会试,走了无数关系才被派到江阴这块风水宝地做了县丞,这一做就是十几年。 他用十几年经营江阴更是用十几年学会了做人,要说沈耀给他好处,还真不一定有,只是身为当地父母官早就明白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他如今升迁无望这辈子已经看到头了,只要不犯错,这江阴县丞他做到七老八十也不成问题。 可要想不犯错,地方政务便要手拿把掐,这对他来说并不难,政令实施只要传达到少部分富人手上,几乎就能代表全县的畅通无阻! 若是遇上天灾人祸,这些商贾巨富更是他坚实的后盾,别的不说,有他们开仓放粮少死几个人,于他政绩评定上也好看一些! 所以,他和这些富商本就是互相方便,互相倚靠,至于有没有拿好处,还真不好说。 “孟大人要证据?” 孟县丞点头哈腰,笑着说道:“董刺史,您在我治下拿人,下官也是照章办事,照章办事。” “证据,好说。”董来鹤哼了一声道:“若我拿出证据,今晚我就要让他沈耀进你江阴县的大牢!” 沈耀一个哆嗦,连忙大喊:“县丞救我!县丞救我!” 孟县丞也毫不含糊:“那是自然,只要有证据,我们还是照章办事!” “好!”董来鹤喊了一声:“提人!” 沈玉阙惊疑不定,难道董叔叔已经抓住那伙船工了? 然而被两个小将提过来的却是昨夜在驿馆抓的三人,她虽然满心疑惑,但依旧装的镇定如常。 只听董来鹤指着那三人对孟县丞说:“证据没有,证人要不要?” 第12章 做主 听到‘证人’二字的时候沈耀惊的眼皮子一跳,可当看到眼前三张陌生的脸,以及他们身上穿着的黑衣夜行服后,他又放松下来。 一边被人钳制,一边又咧嘴讨好道:“董大人,这是什么证人?” “这三人昨夜在驿馆行刺沈家大小姐被本官拿下,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大人不会要说这三人是我派出去的?” 董来鹤没说话,跪在地上的男人却接口答道:“买我们行凶的正是沈耀,沈公子!” 沈耀一听这话险些没吐出一口老血,他瞠目结舌挣扎着向那三人扑过去,肩膀去被按的更紧了! “你,你们胡说什么!我又不认得你们!几时买过你们行凶!” “买我们的虽不是沈公子本人,但我们得到的指令却是受沈耀沈公子之命,追杀沈小姐,阻止她回沙城!” “放你娘的狗屁!”沈耀疯了一般怒吼:“我何时指使你们干过这种事!你们含血喷人!董大人!孟大人!我是清白的!我压根不认识他们啊!” 董乘风补刀:“人家不是说了吗,见的是中间人,你不认识他们也正常啊!” “中间人!那让他们把中间人说出来!” 三人道:“江湖事江湖了,出卖别人非君子所为!” “你他娘的都杀人了!你还君子!还君子!” 沈耀挣扎着要去踹人,却被董乘风用戴着鞘的剑打的连忙收回腿,疼的嗷嗷叫! 董来鹤又负手看向孟县丞:“怎么样啊孟大人?现在可以把沈耀带走了吗?” “这……这中间人……” “孟大人!”董来鹤一声厉喝,声如洪钟,惊的县丞孟作春一个哆嗦。 “方才说没证据没证人阻挠本官办案的人是你!现在有了证人你又百般推脱!怎么!难道要本官在此看你升堂查证吗!” 话说到这份上了,又有围观百姓指指点点,孟作春就算再不情愿也拦不住了,索性眼一闭点点头,由着众人去押沈耀。 面对高声喊冤的沈耀,他还痛心疾首的说了句:“竟在刺史大人手底下杀人,你真是胆大包天!” “我他妈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胆大什么胆大!” 话音刚落,沈玉阙便夺回他手上自己签过的契书,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 担惊受怕多日,被诓骗,被欺侮,被追杀!才出绣楼就遇风雪,没人知道她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沈耀气喘吁吁的看着她,又猛的向她的方向挣了一下! “好,你,你给我等着!”沈耀咬牙:“等我出来,咱俩没完!”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出来了!”沈玉阙盯着这位堂兄高声说道:“你这些年在沙城纵凶杀人,逼良为娼,欺行霸市!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以为沙城百姓都看不见吗!”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也都附和起来,有胆大的甚至还高声呼喊求董刺史为民做主! “你!你!” 沈玉阙又转身面向董来鹤和孟作春跪下道:“民女第二告!状告沈耀横暴无道,挟私怨谋财害命!仗势欺人,见良家女子姿容端丽便见色起意!在市集之上横行霸道欺压同行!如有不从者轻则恶语相向,重则拳脚相加!” 沈玉阙早有准备,字字句句已经不再为自己,为的是一方百姓,瞬间便引发共鸣,沈府门口一片混乱。 董来鹤看向孟作春:“县丞怎么说?” “这……这……” 沈玉阙又对百姓说道:“县丞大人是我们的父母官,相信一定能明察秋毫,为沙城百姓做主!诸位手上若有沈耀作奸犯科的证据可悉数呈送县衙,助县丞大人早日定案!” 百姓们群情激昂,有人已经开始嚷嚷起来,说曾受沈耀的欺压,现场乱作一团。要不是董家兵马阻拦,这些百姓非扑到孟作春的身上不可! 孟县丞连忙擦汗:“做主,做主!诸位放心,本官一定做主!” 这边百姓还在围着县丞告状,那边董乘风已派了一小队人马将沈耀押送江阴县大牢。 混乱中,那些被沈耀请来的商贾还试图询问沈玉阙要不要卖掉船厂,她只铿锵有力的回了两个字:“不卖!” 那几人便又搬出女子无法经营船厂为由进行劝说,沈玉阙能回的依旧只有两个字:“不卖!”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沈玉阙的脸一半还映衬着夕阳的余晖,一半已被夜色所掩盖。 她平日里美名在外,常以温顺闺阁女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此时的她却像一只被精雕细琢过的玉娃娃,明明那样精致美丽,却又过分冰冷,甚至还有一抹看不见的倔强似乎被她掩在了眼底。 众人识趣的打着哈哈告辞。 沈玉阙看着眼前沈家高大的门楣,心头五味杂陈,她缓步抬脚迈过门槛。 她回来了,这几天就像一场梦,她甚至经历了一次真实的浴火重生,才回到这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她扫了眼跪在面前的老管家和零散几个仆人,眼底一片漠然。 如果说她那天被沈耀威胁时尚还神志不清,已经记不得跟在沈耀身边的人是谁了,那她此时却也能全都对上了。 董乘风以为她看到这些人后会怒不可遏,但她却出奇的平静,转头看他,淡淡的问了一句:“二哥哥,这些人应该算是帮凶?” “小姐!”老管家率先求饶:“小姐饶了小人!小人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啊!您就看在老爷夫人的份上,饶了小人!” 沈玉阙却反问了一句:“你当日助纣为虐的时候想过我爹娘吗?你既是看着我长大的,为什么就不能饶了我呢?” “是,是沈耀逼我们的啊!一切都是沈耀逼的啊!” 沈玉阙蹙眉,又在这几人中看了一遍问道:“其他人呢?” “在,在后院柴房!”老管家连忙说道:“沈耀原本要将他们发卖,是小人极力阻拦这才留下的!您那两个丫鬟也在!” 沈玉阙一听这话连忙往后院奔去,她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担心她那两丫鬟,以她们的忠心势必不会对沈耀服软!若是遭了沈耀的毒手可就不好了! 第13章 有劳父母官 沈家宅邸和大多江南府宅一样,都是前庭后园的布置,穿过前堂正厅便是一条通往后院的复廊。 廊道刷着白墙,嵌着纹理各异的花窗,此时天色已晚,府上没有点灯,已无法从花窗的罅隙窥探出园内的景致。 直到穿过一扇圆月洞门,眼前才豁然开朗。 林立的假山和扶疏的花木在夜色中苍凉肃立,风过树梢,不知什么花瓣被吹进廊中,落在奔跑的沈玉阙的身上。 等她穿过小园,又拐入后院,她停下扶膝,气喘吁吁。 指着不远处一片黑色的房屋,她扭头对董乘风说:“二哥哥,那里,那里就是柴房!” 董乘带人到了柴房前,一剑劈开铁锁,里面传来一群人惊呼的声音。 沈玉阙也抬着双腿跑了过去:“人都在吗?怎么样了?” 柴房里不知谁听出她的声音,立刻哭喊起来:“小姐!小姐!” 沈玉阙鼻头一酸:“云妆!柳黛!” “小姐!” “小姐我们在这!” 将士们拿着火把赶来,只见不大的柴房内正关着几十个人! 男女老少都有,瑟缩在一起,灰头土脸。 等他们看清火光下的沈玉阙后,又都哭着拥了过来,一口一句唤着小姐。 其中两个穿着绿衣的姑娘扑上来抱住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奴婢以为,奴婢以为小姐出事了……呸呸呸!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呢!” “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奴婢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 “柳黛你光想着自己了,怎么也不问问小姐有没有饿肚子!” “我,我正要问呢!小姐,你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有饿肚子啊?” 沈玉阙喜极而泣,她摇摇头,将二人抱紧在怀。 关在柴房的这些人都是不肯的服软投靠沈耀的人,沈耀也懒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只等宅子一卖就让人牙子把他们带走! 不过好在沈玉阙回来的及时,他那些阴谋尚未来得及实施。 这批人被放出来后,以老管家为首的那批人则被董乘风一并抓捕,也暂时关在江阴县大牢。 沈玉阙说眼下先什么都不必管,既然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赶紧打发人先做饭要紧,不光他们得吃,刺史带来的将士们也要吃! 众人分工明确的忙碌起来,沈玉阙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却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她身边那个高个儿瓜子脸的女孩名唤云妆,是跟沈玉阙一起长大的,因而也十分贴心,平时看她一皱眉一噘嘴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云妆忖度着开口询问:“小姐是在找唐公子吗?” “对啊,怎么没看到唐大哥?” “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听老管家说,唐公子好像,好像跑了……” “跑了?”沈玉阙一时没听出这话中意思,直到柳黛快言快语的插了一句:“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呗!” 沈玉阙心下一沉,一抹伤痛和失落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即又微微一笑:“人各有志,随他去。” “我觉得唐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柳黛又说:“唐公子长的那么好看怎么会是望风而逃的鼠辈!” 云妆瞪她:“你区分好人坏人还真是简单,是不是全天下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啊!” “当然啦,你看我们小姐就长得这么好看,不就是好人吗!” “我看你以后迟早要被男人骗!” “除非那个人比唐公子还要好看,被骗我也乐意!” 看柳黛捧着小圆脸两眼放光,沈玉阙也成功被她逗笑。 后厨众人把饭菜做的差不多了,她收好情绪去前庭请董家父子用晚饭。 刚走到寄春堂门口,就听到里面董来鹤正在和孟作春说话。 “本来沈耀这案子本官是要带去扬州审的,既然你愿一力担着,也罢,沙城本就在你的治下,就交给你!更何况,沈耀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沙城百姓应该也有状纸要上!” “是,刺史大人尽管放心,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不必跟我说这些场面话!”董来鹤哼了一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东西,你做县丞这些年,常跟这些商贾打交道,都快活成人精了!” “哎呦,刺史大人这话严重了!严重了!”孟作春连忙解释道:“下官所作所为也是为了一片地方,可若说下官为自己谋私,那可是绝对没有的事情!” “有没有,就看沈耀的案子办的怎么样了!方才扬州有人送信过来,说绑走沈大小姐的那伙船工已经抓捕归案,等本官回扬州就把人给你送来,你也不必卖谁的人情,看谁的眼色,就按你自己说的——照章办事就好!” “刺史大人放心,只要沈耀有罪,下官一定照章办事,绝不姑息!” 沈玉阙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进了寄春堂,向二人盈盈一拜。 “孟大人身为本地父母官,方才在门前为民女解了燃眉之急,民女亦是感激不尽。” “哎呀,沈小姐也言重啦!”孟作春笑着,虚虚扶了她一把说:“也是沈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若非你死里逃生,恐怕这桩冤案要永远的石沉大海了!本官也是万万没想到啊,谁能想到你这血脉相连的堂兄竟会做出这样猪狗不如之事!心寒,实在让人心寒!” 沈玉阙也是无奈苦笑:“其实我堂兄那样的人能做出这种事也并不奇怪,只是他平时伪装的太好,而孟大人又是心怀善念之人,看谁都觉得是好人,这才容易上当受骗。” “没错没错!”孟作春连忙点头:“我确实是这种人,就好像我平时审案一样,只要没有绝对的证据和证人,我总觉得一个人不应该坏到这种地步!要么是有原因的,要么就是有什么误会!” “好了好了!”董来鹤没好气道:“夸你两句你还真是顺杆爬了!” 沈玉阙也是莞尔一笑,轻声说道:“后厨备下了简单的饭菜,如果董叔叔和孟大人不嫌弃,简单对付一口如何?” “好!”董来鹤在孟作春肩头拍了一把:“走,陪我吃两口!” 他武将出身力气本来就大,加上这张不怒自威的脸,孟作春想拒绝都难,忙不迭的应下! 沈玉阙领他们往饭堂走,此时的沈府已经依次点上灯烛,廊下风灯将花木假山映照的摇摇曳曳,已没方才那般惨淡。 孟作春一边感慨沈府清雅,一边又冷不丁对沈玉阙说道:“沈小姐,本官也认得些家底丰厚的商贾巨富,买下沈家船厂应该不在话下!” 第14章 谁让你是女孩 风灯在廊下轻轻摇晃,将沈玉阙的脸照的影影绰绰。 她停下脚步看向孟作春,后者以为她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连忙说道:“先说好了,本官帮你也出于身为父母官的拳拳爱子之心!绝对不是为了占你沈家的便宜,也不是为了贪图中间的利钱!刺史大人作证,本官什么都不要,本官只是可怜沈小姐如今孤苦伶仃啊!” 沈玉阙不解:“孤苦伶仃跟卖船厂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你爹娘不在了船厂怎么办?趁着现在你家船厂还有人要,赶紧找个下家盘出去!一来是为了船厂和那几十号船匠能活下去!二来,沈小姐也能为自己攒攒嫁妆啊!刺史大人,下官说的对也不对?” 沈玉阙也看向董来鹤,只见她这位董叔叔也是愁眉紧锁,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沈玉阙干脆自己开口:“还是不劳县丞大人费心了。” “哦?这么说,你已经有买主了?” “不,我没打算卖,我打算自己经营。” 话音落,孟作春险些笑出声,他乐不可支的看着面前的娇小姐,虽然经历了几日的奔波和风尘,但她看上去依旧一副娇娇柔柔的样子,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皆是江南小女子的作态,也难怪他会笑。 “哎呀沈小姐,你平日是不是看你父母经营船厂很容易啊?” “不容易啊,”沈玉阙坦然说道:“为了造船,父亲经常吃睡都在船厂,一张图纸在彻底成型前往往要画上数百张不止,且不说造船过程中他还要跟着一起扛木头,锯榫卯!母亲身子弱,木屑和桐油都会让她全身起疹、疼痒难耐,但她还是坚持统率整个船厂的钱财支出,不分四季的在船厂中来回忙碌。” “前几年挖作塘的时候,父亲深陷淤泥险些没能出来,当时不也惊动大人您了吗。” “没错没错!”孟作春连连点头:“你既知道船厂的辛苦,还不赶紧出手啊!别为了一时意气就把你们沈家好好一个造船厂给毁了!” “毁了?”沈玉阙不喜欢这两个字,她那双杏眸浸着月色,却是分外坚定。 “大人,我虽没有父母那样的本事,但我也不想成为变卖祖产的不孝女。” “放心,你爹娘,你爷爷,你沈家的祖宗绝对不会怪你!谁让你是个女孩子呢!” 沈玉阙这次干脆皱起了眉头:“大人如果担心我能力有限,力有不逮,我不说什么。可为什么要拿我是女孩说事?男孩和女孩有什么区别吗?” “你这……”孟作春哑声,他又去看董来鹤,似乎想让他替自己说说,但董来鹤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只是负手看着廊外小庭里正在抽叶的芭蕉。 “况且,爹娘也曾授我造船之术和经营之道,我自认不比那些跟着师傅们学造船的男子差上多少。” “不一样不一样的!” “大人,那里不一样?” “你是女孩啊!” 怎么又是这个原因! 沈玉阙胸口憋着气,小脸气的泛红,她就不明白了,这跟男孩女孩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孟作春又道:“你经营不了那么大一个船厂的!你爹收养的那个义子叫唐辞是?唐辞要是还在,说不定还能帮你一把,但我听说唐辞跑了!他带着几个老船匠跑去了石头港的船厂!你连唐辞都指望不上了,还留着船厂做什么啊!” “唐大哥志不在此……” “他当然志不在此!你爹娘都不在了,沈家船厂没的救了!他是聪明人,知道留下没什么出路!不过理虽是这个理,但我看他也是个白眼狼!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就忘恩负义到这种地步!” 孟作春说着,还呸了一口,似乎还想继续骂,却被沈玉阙打断。 “大人先别说了,我今日刚回来,许多事情还得再想想,咱们先去用饭,不然都该凉了。” “好好好,吃饭,吃饭!” 沈玉阙抿唇点头,将他们带进饭堂便退了出去。 出门后,她依旧能听到里头孟作春唾沫横飞的在跟董来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非是想让董来鹤以叔叔的身份劝劝她这位沈家女,毕竟沈家船厂每年给江阴县创造的财富也十分可观!若就此败落,许多百姓丢了谋生的活计不说,也会让他的政绩变的不太好看! 沈玉阙站在廊下深深呼了口气,忧心忡忡的垂下眼睑。 云妆和柳黛跟在她身边一直不敢说话,虽然二人都了解沈玉阙,知道她自幼便与那些江南后宅的大家闺秀不同。但到了真刀真枪上阵的时候,她们也会为她捏一把汗。 “眠儿妹妹!” 沈玉阙看董乘风从远处小跑着过来,满脸欢喜,便也一扫方才的不快,抬眸一笑。 “二哥哥来的正好,快去跟董叔叔吃饭。” “我吃过了!和将士们吃的!” 他平时在军中就习惯和将士们同吃同睡,不拘小节,山珍海味能吃,野菜馒头也能吃。 “你吃过了吗?” 沈玉阙撒谎:“我吃了呀。” 柳黛要说什么,云妆却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姐心情不好,想必这时候也吃不下饭,若是二公子知道小姐没吃,一定会看着她强行吃下去的。 “吃过了就行!人不吃饱就什么也做不了!” 董乘风又道:“我方才在府上随便转了转,感觉也没什么变化,应该是时间仓促,沈耀也没来得及搬什么东西!” 沈玉阙突然想到了什么:“二哥哥,你陪我去祠堂。” “现在?” “嗯!” 看她目光坚决,董乘风又一向对她百依百顺,便果断应下。 于是沈玉阙就打发云妆和柳黛去吃点东西,自己则和董乘风去了西园的小祠堂。 沈氏家族的祠堂在她大伯家,逢年过节或是有什么大事,宗族耆老便会齐聚大伯家祭祀参拜。 但她爹娘去后,她便在西园设了一个小祠堂,供奉着爹娘牌位,为的是日后能够方便祭拜。 一开始宗族耆老们是不同意的,他们觉得沈涟夫妇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不能单独开辟祠堂。那日也是董来鹤力排众议为她救场,不过说的却是为了方便他拜祭兄长。 他是扬州刺史,大伯和族中长老也都卖他面子,只得同意。 沈玉阙有点担心,也不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沈耀会不会捣毁这座小祠堂…… 第15章 甘棠 西园清幽,除了小祠堂便没有别的建筑。 以前这片园子是荒着的,沈夫人一直想将此处开垦出几垄菜畦,说是常年和江河湖海打交道,也要体验体验和土地打交道的感觉。 沈玉阙知道母亲已经动了归根田园的心,奈何船厂离不开爹,爹又离不开她,二人只能一年又一年的让西园继续荒着。 推开祠堂的小门,沈玉阙提着灯笼进去,依次将墙边的烛台点亮。 看到崭新的供桌和牌位,她松了口气。 沈耀要么是没想到这里,要么就是还没来得及搞破坏。 她将灯笼放在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拿起爹娘的牌位,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又将供桌擦了一遍。 桌上摆放的水果这几日并未换过,已经有些干瘪变质,她全都收拾好放到一边,等明日天亮再采购新鲜的摆上。 “爹爹,娘亲……” 在以前,她的呼唤从没有一次是得不到回应的,但现在,她站在桌前唤着双亲,回应她的只有两块沉默的木头牌子。 她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了,从今往后的每个日夜,她都不会在家中等到双亲归来…… 鼻头泛酸,泪水模糊了眼眶。 她以为办丧事的那几日自己已经把一生能流的泪都流干了,但显然没有,她尚未来得及尽孝的亏欠,和父母死因不明的困境,再次让她在这里哽咽落泪。 董乘风站在她背后,看她单薄的肩头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他也跟着难过,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由己及人,如果他爹娘不在了,他可能会比眠儿妹妹更伤心…… 等沈玉阙哭罢,擦干眼泪在蒲团跪下,董乘风连忙上前跪在她身旁。 沈玉阙疑惑看他,董乘风却难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一边挠挠头说:“我也给伯父伯母磕个头!” 说罢已率先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逗的沈玉阙哭笑不得。 等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董乘风又突然回头对着牌位说:“伯父伯母你们在天有灵就放心!以后我来照顾眠儿妹妹,绝对不会让别人再欺负她!” 一阵夜风吹来,供桌上燃着的长明灯火苗骤跳,扑簌簌的,像是二老在点头一般。 董乘风见状大喜,连忙去看沈玉阙,沈玉阙也回以一笑,将小祠堂的门关上,和他一起去往隔壁的甘棠苑。 ‘甘棠苑’取自《诗经》里的【蔽芾甘棠,勿翦勿伐】,乃是生机勃勃之意。 母亲未出阁前曾是嘉兴有名的才女,她当年将这里命名为甘棠苑的时候便是预备着给女儿住的,但等她真正住进来的时候却已是母亲成婚二十年后。 甘棠苑在前几日曾被沈耀破坏过,那日他带人闯进来,威逼利诱不成便给她灌药。下人护主和沈耀的人起了冲突,损毁了许多东西。 此时她既回来了,下人们也正欢欢喜喜的收拾残损。 院里随处可见挂着灯笼,却不是今日特别挂上去的,而是从沈玉阙记事以来就是终年常备。 不为别的,只因她这院子一无生机勃勃的草木,二无雅致的曲水流觞,有的只是一排排削好的木头,一组组木匠用的工具。 为了防雨防潮,她还搭了个几个密竹编的棚子,上面盖着几层牛皮。 其中一个竹棚下面摆着一张长桌,桌上两截横木,横木之上是一艘两臂长的木头船模。 船模只做了一半,搭好的框架才刚开始镶嵌锁板。 桌子两头,一头堆着还在打磨的锁板,一头则是棉布和竹篾两种帆布,她尚未决定用哪种布料做这艘水殿黄船的大帆。 “得亏这船没事!”一位仆妇注意到沈玉阙的目光,一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木板一边说道:“奴婢记得小姐做了好几个月呢!好像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做了!” “我也记得!”董乘风道:“去年七月,我路过沙城来看你,你可高兴了,拿着图纸就让我挑毛病!虽然我最后也没挑出什么毛病……不过我怎么觉得这船和当初图纸上的有点不一样呢。” “确实不一样,”沈玉阙抚摸着船身,眼睛亮晶晶的:“你没给我挑出毛病但唐大哥却挑出来了,所以我做了些改动。” “你提他做什么!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董乘风不满:“你以后只有我一个哥哥了!不,还有我兄长!什么狗屁堂兄、狗屁唐大哥!全都给老子滚!” 沈玉阙笑道:“正因为我不在乎才提的,你这么生气,反而显得你好像很在乎一样。” “小爷当然在乎!他们欺负你,我生气!” “二哥哥,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得不偿失的!” 看她笑的眉眼弯弯,董乘风只觉得心头又软又痒,再大的脾气在面对如此清澈又坦然的笑容后也烟消云散了。 他成功被说服,郑重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以后不和这些小人置气!” “这就对了,弃我去者不可留,他们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董乘风一乐,他家眠儿妹妹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院中众人还在忙碌,沈玉阙也帮着收拾自己做船模用的工具和图纸,一边收拾还不忘提醒董乘风。 “我这院子太乱了,你小心身后,那是桐油,若是撞倒洒在身上可不好洗的。” “哦哦!”董乘风躲开的同时帮她把桐油拎到一旁。 “这沈耀真是烦人,把你这里弄的乱糟糟的!” 沈玉阙抿唇,略有些赧然的笑了笑:“其实是我自己弄的,很乱吗?” “啊?不乱不乱!你是为了造小船嘛!” 沈玉阙又是一个忍俊不禁。 “对了妹妹,你这里还有没有缺的少的?如果有什么东西坏了,我明天给你买回来!要是有贵重东西丢了,我去明日去审沈耀,让他吐出来!” “暂时还没什么要找补的,我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无非就是些木头。” “是啊,我记得你从小就喜欢玩木头,做小船!你要是男子就好了,船厂也能后继有人了!” 沈玉阙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的一紧。 第16章 行舟山海 “二哥哥,”沈玉阙认真看着他道:“你也觉得,只有男子才能造船,才能继承这造船厂吗?” “啊?”董乘风不解:“难道不是吗?” 沈玉阙的一双明眸瞪向了他,紧抿着唇瓣,似有愠怒。 但董乘风是个榆木脑袋,俨然没搞懂她为什么会生气,又补充道:“造船本就是桩又脏又累的活!出力气还得出精力!别说风吹日晒了,赶工期的时候恐怕下雨下雪都不能停的,我可舍不得让你吃这种苦!” “还有呢?你是不是还要说我不如男子?” “当然不是!你可比许多男儿强上百倍!我小时候还在玩泥巴呢,你都能画图纸了,别的不说,反正比我强!” 夸沈玉阙比自己强,董二公子不仅没有一点羞愧,还笑的一脸骄傲。 沈玉阙心想,还好董乘风只是担心她吃苦受累,他不是孟县丞那样的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女子,认为男人能做的事女子就做不了。 拉着董乘风在身后的条凳上坐下,随即抬手叫来一个小丫鬟。 “我记得府上还有烫伤膏,你去找来。” “是,小姐。” 小丫鬟领命去了,沈玉阙便小心翼翼将董乘风的袖子拉起来。 只见他包着绑带的手臂已经被混合着伤药的液体浸透,昨夜,他明明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却依旧坚持在火海里寻她。 而她在得知董乘风还没出来时,也瞬间将性命抛之脑后,要不是谢昀拦着…… 谢昀…… 想到这个名字,沈玉阙又下意识的皱紧了眉。 此人端的是品行恶劣,也不知拿了她肚兜上的流苏会不会在苏州胡说八道。 “要不然还是让别人来……”董乘风挡住手臂,不太想让沈玉阙碰。 “我会轻点的。” “不,我怕伤口太可怕,吓到你……” 沈玉阙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是你自己在害怕?” 董乘风哑然,随即慢慢将头扭向一旁:“好,是我自己害怕……” 沈玉阙一边笑一边轻轻帮他解开绑带,灼伤的皮肉确实可怖,几乎可以算的上是血肉模糊。 丫鬟拿来烫伤膏,帮沈玉阙一起清理董乘风手臂上的药粉。 董乘风咬着牙说:“眠儿妹妹,往后,你怎么想的?” 沈玉阙随口答道:“我想接手爹娘的造船厂,做这造船厂的东家。” “啊?!”董乘风惊的转过头来,却又因为扫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又连忙将头扭到一边。 “干嘛一定要接手造船厂啊,你可以跟我回扬州!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孤苦伶仃呆在沙城了。” “刚才你夸我,我还以为你能支持我呢,唉,没想到你也跟别人一样,只会给我泼冷水。” “不不不!我支持!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我就是觉得船厂又脏又臭跟你一点边儿都沾不上,你去那种地方不是委屈你吗!” 沈玉阙歪着头,就着竹棚下的风灯,将烫伤膏一点一点的涂抹在董乘风的手臂上。 “船厂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那些船匠还常年累月住在那里呢。” “能一样吗,他们都是些粗野的汉子,个月未必洗一次澡!你可不一样,你就像,就像那树上的合欢花儿,粉嫩嫩的,娇软软的,哪经得起风吹雨打!” 沈玉阙没好气的看他:“你真当我那么脆弱?我要真是脆弱的娇小姐,当日在船上我就逃不了了!” 她从来不做没准备没把握的事情,那日在左陵港脱身也是她一路观察,计划多时才鼓起勇气的尝试。 而接手造船厂更是从父母死后,她就不得不开始面对的现实。 “可我就想把你保护起来,不让你经历风吹雨打!也不用刨木头,做什么劳什子船!什么苦都不必吃才好呢!”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沈玉阙认真为他涂抹着药膏,说道:“我爹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虽然教我做船,但却不同意我去船厂,只让我在家里做小船玩,不过我会偷偷跟着唐大哥去!” “我每次都去偷偷看他们干活,看他们打出框架组出龙骨,嵌上锁板和甲板,再竖起高高的风帆!” 说这话的时候,沈玉阙的声音很轻,却分外陶醉。 就连董乘风也下意识的向她看去,似乎能看到那个娇小的她站在一艘大船前,看着这艘大船一日一日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大船披红挂彩,驶入江河湖海。 “我从小就有个梦想,”沈玉阙依旧自顾自的说:“我梦想着将来自己能造一艘大船,我要驾着这艘大船行遍山海!这山,这海不一定要是大周的,我兴许还要去大周以外看看,说不定也会去渤泥国,甚至比渤泥国更远的地方。” “二哥哥,书上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多大呢?” 董乘风看她低着头给自己包扎伤口,自己只能看到她一小半脸和一整个脑袋。 他说:“我也不知道有多大,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陪你去。” 于是沈玉阙便惊喜的抬头,好看的眉眼再次弯起。 “谢谢二哥哥!”她说:“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去!” “好!”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经营造船厂,为了我们行舟山海的一天!” 董乘风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她的圈套:“好好,你造船我就陪你造,你想驾大船出海,我就陪你出海!” “那我们拉勾!” 沈玉阙对他伸出小指,董家二少哭笑不得,一边说这是小孩才玩的东西,一边十分配合的和她拉勾,并且互相按了拇指! 沈家大小姐归来,沈府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 沈玉阙以为自己在外担惊受怕多日回来应该能睡个好觉,谁知刚睡了个囫囵觉就被从梦中惊醒。 梦里她依旧在甲板上奔逃,身后是举着火把的船工,眼前是高高的船舷,船舷下是漆黑的、深不见底的邗江。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谢昀突然出现在水面上,并向她伸出手臂说:“跳下来。” 跳下来?跳下来? 她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是选择跳进深渊和谢昀一起沉入水底? 还是选择就在这里投降? 她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选择去相信谢昀! 她跳了,梦也醒了。 “是奴婢吵到小姐了吗?”云妆快步走到床前,关切的看着她。 沈玉阙摇头,小小的打了个呵欠:“怎么了?” 后面,柳黛气红了眼眶:“小姐,大伯……沈耀他爹来了!” 第17章 沈家大伯 “大伯父?” 沈玉阙原以为他昨晚在得知儿子被抓后会第一时间来问罪自己,不过他没来。 也不知是没听说,还是笃定自己能把沈耀怎么样。 她见窗外天色依旧昏暗,便猜到可能天才刚亮。 “帮我更衣,我去见见他。” “刺史大人方才还在跟奴婢说呢,”云妆小声道:“让奴婢千万不要叫醒小姐,这些事情他自会摆平,省的小姐出头露面再被欺负。” “我既然醒了还是过去看看,”沈玉阙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大伯。” 沈耀是沈耀,大伯是大伯,从小到大,大伯对她虽说不上特别亲近,但也十分和善。 因为两家离的远,走动不多,但每次见面他总会给自己带些稀罕的东西,大多都是他行商时从外地带回来的。 她虽然无法断定大伯是什么样的人,但肯定不是沈耀那样的。 如是想着,她已换了身轻便的小衣襦裙,带着云妆和柳黛去了沈府大门口。 门外,董家父子正带着兵严守此处,让她这个才失去双亲的孤女倍感安全。 “董叔叔。”她走过去冲董刺史和董乘风点点头,便看向不远处正站在那里与董来鹤对峙的男人——她的大伯父沈况! 沈况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本家几个叔伯兄弟。 众人一见沈玉阙出来,便都抬起手来指指点点。 谁能想到在几天前,这些人还拿出一番虚伪的怜爱劝她节哀。 父母才入土几天,他们就换了副嘴脸,一口一个不孝,一口一个不知好歹! 沈况也是表情难看,瞪她一眼喊道:“眠儿!到大伯这里来!” 董乘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对沈况说道:“沈员外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干嘛非得到你跟前去?谁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会不会像你那个儿子一样对眠儿妹妹做什么坏事呢!” 沈况不满,碍于董来鹤在,他只得强行忍下。 “眠儿,大伯自认平时待你不薄!从小到大一直视如己出,可是你呢?眼看大伯半截身子都快进土的人了,你竟还将我唯一的儿子送进牢狱之中!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呐!” “你这老——” 听董乘风要骂人,沈玉阙连忙拦下他。 她立在门前反问:“大伯问我安的什么心,那堂兄逼我卖出府宅和船厂,他安的又是什么心!” “那我就要说道说道了,你爹娘不在,你又没有亲兄弟,这宅子,这船厂本就该归耀儿所有,说什么逼不逼的!” 这话要是别人听了兴许会暴跳如雷,但沈玉阙只是暗中咬了咬后槽牙,随即又微微抬起下巴问:“那堂兄要将我投入江中淹死,我逃出生天后,他又派人追杀我,这怎么说?” “哼!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 “原来大伯方才说将我视如己出也是在说笑啊,哪家爹娘听到女儿被追杀还要去为凶手说话?” “就是!”董乘风附和:“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跟你儿子一个德性,自私自利的老匹夫,一心想着吃绝户!” “吃绝户!你说我吃绝户?”沈况怒了,他指着沈玉阙说:“我让你卖掉府宅,卖掉船厂就是吃绝户吗!” “难道不是吗?”沈玉阙反问:“父亲在时,你们手足情深,父亲才走,尸骨未寒,你就要将他唯一的女儿逼上绝路?” “我不逼你!”沈况高声说道:“沈耀做了什么自有县丞和大周律法,我也不会偏袒!但你叫我一声大伯,你我血脉相连,你却带刺史来沙城抓我儿子下狱!你叫我以后还怎么容你!莫说我,整个沈氏家族也容不下你!” 沈玉阙气结,看看他,又看向另外几位族亲。 那几人既是陪沈况来的,自然也向着沈况说话。 “是啊,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你大伯只有那一个儿子,你还带着刺史大人来抓人,你让他一把年纪怎么活啊!” “简直是不仁不孝!” “索性你迟早也要嫁人,这府宅和船厂你也留不住啊!” “没错!”沈况暗中看了眼董来鹤,见他一直背着手默不作声,胆子也不由大了起来:“我这边会想办法帮你把船厂卖出去,刺史大人既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你便随刺史大人回扬州去!等一年孝期到了便嫁给二公子,安安心心的在后宅做你的少夫人就是!” 董乘风下意识去看沈玉阙,却见她面无表情,眉眼冷淡,就知道她生气了。 “我是绝对不会卖船厂的,”沈玉阙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而且我哪也不会去,我会留在沙城!” “你怎么油盐不进!你留在沙城要干什么!” “这是我的家!” 沈玉阙扫一眼众人,向前走了两步。 在场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孩站在其中尤其显得娇小,但她双足稳健,立的端正笔直。 一缕晨阳折射在她的身上,在她圆润微抬的下巴上打出一层珠光,一双明眸却是比日光还要耀目。 “既然今天诸位都在,我便宣布一件事,我,沈玉阙,要全权接手沈家造船厂!” 她清脆稳健的嗓音在清晨空旷的后街扩散出去,连树上啾鸣的鸟儿都没了声息,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 “你说什么?”沈况打破沉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胡话?你要接手造船厂?” “是!我要接手我爹娘留下来的造船厂!” “那是沈家祖宗留下的造船厂!” 沈况怒吼一声就冲了过来,吓的董乘风连忙上前将沈玉阙掩在身后。 他拿着剑格挡在二人之间,眼神震慑的看着沈况。 沈况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他高声说道:“船厂是沈家的船厂!轮不到你来接手!从古至今,从南至北!没有一家造船厂的东家是女子!” “现在有了,这是祖先留给我爹的产业,我爹不在了,就该是我的!” “你——!” “沈员外,”一直没说话的董来鹤向前走了两步。 “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本官本不该多嘴,但大周律法明文所载,父母亡故,财产由诸子均分!莫说未出阁的女儿也能继承父母遗产,就是已经出阁的女儿,在娘家户绝的情况下也可继承全部财产!” 沈况连忙拱手说道:“刺史大人,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啊,在下意思是,她可以继承一切财产,或卖或送凭她心意!但她如果想留在沙城接手造船厂的经营,这万万不行!没这个规矩也没这个王法!” 沈玉阙虽然很生气,但她的理智却凌驾于怒气之上。 她铿锵有力的问道:“大伯,为什么您一定要赶我离开,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我经营船厂?!” 第18章 欺负小姑娘 面对侄女的质问,沈况依旧面不改色:“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从古至今,有哪家船厂是女儿家经营的!我不同意!” “对!我们也不同意!” 那几位沈家宗亲也都异口同声,沈玉阙定定看着他们,委屈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沈况又道:“眠儿!你若还当我是你大伯,你要么将船厂卖出去!要么就将船厂交给沈家宗族代为经营!” 随即,他又看向董来鹤:“刺史大人,在下说这话可没有谋夺侄女的家产的意思,女子不能经营船厂乃我沙城民风民俗,大人身为扬州刺史,手伸的再长,总不可能还要给我们改风易俗!” 董来鹤也有些火大:“沈员外既然要跟本官讲民风民俗,那本官也要问问,你仗着自己是长辈,欺负一个才失去双亲的小姑娘,这也是沙城的民风民俗吗!” “说欺负未免太严重了大人,这船厂是沈家祖宗留下来的,我们沈氏宗族也有权收回!眠儿,大伯最后再劝你一句,做你该做的事,不要再想你不该想的!你若不卖,改日,我会带着宗族耆老们一起过来接手船厂!” 言罢,也不多言,他对董来鹤拱拱手,转身便走。 直至沈况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拐角,看不见了,沈玉阙却依旧站在门口。她站在料峭的倒春寒里,怎么看怎么单薄,好像一场大风就能将她吹倒。 董乘风急的不行:“眠儿妹妹你别着急,有我在这,我看他们谁敢来!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胡闹!”董来鹤斥了儿子一句:“你没听他说要叫沈家耆老来吗!那群胳膊腿脚都生了锈的老头子,别说经不起你打,你就是碰一下也能倒地死给你看!” “凭什么啊!就凭他们老了,身子不好,要死了,就能这么欺负人吗!” “先回家再说,眠儿放心,叔叔帮你想办法。” “不用的叔叔,”沈玉阙深呼一口气,嘴角绽开一抹笑容,随即又一脸轻松道:“只要是光明正大的手段,我是不会怕他们的,就怕他们来阴的,像沈耀那样,不过我想家里长辈应该也不会这么做。” “那可不一定,”董乘风嚷嚷:“我见你这大伯就不像什么好人!” 沈玉阙却摇摇头,秀眉微蹙道:“大伯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我也觉得沈况此人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听父亲也这么说,董乘风纳闷了。 他以前没见过沈况,也不知他的为人,想再问问他到底跟以前有什么不同,董来鹤却催他们赶紧回家。 一大清早就在大街上吹风,可不能让沈玉阙着凉!。 回到暖和的前厅,云妆做主,把热粥小菜并烧饼包子之类的早点一并端上了桌。 因为以前沈家夫妻二人回家的时间和吃饭的时间常常没个定数,反正只要他们回来了,不论是在哪里都能作为饭堂,因而沈家虽是富贵人家但却也不拘小节。 董来鹤一边喝着小米粥一边说:“沈况以前没这么激进,他性子说不上温吞,但也还算温和,否则也养不出沈耀这种目无纲常法纪的孽子了。” “叔叔说的没错,我大伯这人寻常不喜欢多事,也不喜欢得罪人,他常说,行商在外要与人为善。” “伪君子!”董乘风快言快语道:“他能对别人和善,怎么就不能对自己的亲侄女和善一点呢!太虚伪了!嘴上说着不贪图你的家产,其实就是想要让你把船厂交出来!” 董来鹤忧心忡忡道:“还有一点,他儿子被我们抓了,他好像并没有特别生气。一直在说船厂,既没为儿子求情,也没打听案情?” 他为官多年,抓过不少作奸犯科的年轻人,但从未见过哪个当父亲的嘴上说着在意,但从始至终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 沈玉阙也注意到了。 “大伯以前就拿沈耀没办法,因为大伯母的溺爱,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会不会是想趁此机会让儿子改过自新?” “不可能!”董来鹤笑了:“哪有人用牢狱之灾来教儿子的?况且沈耀犯的罪,未必能让他有改正的机会!” 董乘风点头,大口喝了口粥,又往嘴里塞了个小笼包。 他含糊不清的说:“你告的那些若都证实,他这辈子,出不来了!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沈玉阙眼神冷淡,她并没有因为他是自己的堂兄就感到唏嘘或者遗憾。 她当初被逼上绝路的时候,谁又同情过她。 吃完早饭,沈玉阙便催董来鹤回扬州,他是扬州刺史,本来带兵送自己回家已有违法纪,若再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只怕还要挨圣上的斥责。 而且耽搁了扬州政务,也不合适。 董来鹤却不放心她,他到现在也搞不懂沈况为什么要赶沈玉阙离开沙城。 沈玉阙和董乘风将董来鹤送到沈府门口,刺史府的亲兵已经列队等在门外。 他们昨日过来声势浩大,早就在沙城传遍了,都说沈涟好人好报,否则今日也不会有扬州刺史来为他女儿撑腰了。 如此,别的不说,起码以后没人敢再欺负沈小姐孤苦无依了。 “若你大伯他们再来为难你,你就跟乘风到扬州来!” 看着乖巧懂事的沈玉阙,董来鹤满心怜爱,大哥死后,他恨不得直接收她为自己的义女一辈子护她周全。 可她是沙城巨富沈涟的女儿,如果他真说出收义女的话,又唯恐世人要说他想吃绝户,想侵吞沈家家产! 不过没关系,有没有这层关系都不妨碍他护沈玉阙的周全。 “董叔叔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下面的路我总得自己走,躲起来很简单,但如果我试都不试就直接躲起来,我不甘心。” 沈玉阙的声音虽然柔和但却干脆,笑起来的时候又给她的坚毅添了一丝柔和。 董来鹤觉得她明明是个身躯弱小的小姑娘,却又拥有着成年男子般高不可攀的意志。 看到她逃到刺史府的时候,他担忧、着急,却又在意料之中,好像他所知道的沈玉阙就不会是那个无计可施、束手待毙的孩子! “那你自己小心。”董来鹤再次叮嘱,依旧心存牵挂。 董乘风却不乐意了:“什么叫她自己啊,这不还有我吗!我又不是摆设!” “行,还有你!你照顾好你妹妹,如果有为难之事,及时找人往扬州送信!” “爹你放心!真啰嗦!” 第19章 沈家船厂 “臭小子!” 董来鹤斥了儿子一句:“你在我反而不放心!” 董乘风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说了两句放心放心,随即自己又笑的美滋滋! 董来鹤似乎还有话要说,磨磨唧唧纠结半天,终于开口。 “这两天,我也考虑过孟县丞的提议,我并不反对你经营船厂,我只是担心……” 沈玉阙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我知道叔叔在担心什么,怕我吃苦受累,还怕我遭人诟病,更怕我就这么搞砸了……” “搞砸倒也没什么,”董来鹤呵呵笑道:“搞砸了董家还给你留着房间,你这一辈子的吃穿用度各色花销都是不缺的!将来你要嫁人,叔叔也会尽全力给你准备嫁妆!” 沈玉阙眼眶微红,屈膝行了一礼:“谢谢叔叔,眠儿记住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试试。” “你想好了?” “嗯!” “我支持!”董乘风道:“爹你也说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眠儿,咱们不蒸馒头争口气!这船厂就算砸自己手里也没关系,就是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咱们跟他们干到底!气死他们!” 沈玉阙忍俊不禁,却也重重点了点头:“二哥哥说的好!” “唉,”董来鹤无奈的笑了笑:“那你们注意安全,小心有些人被逼急了,再行狗急跳墙之事!” “那我就关门打狗!” “你小子!” 董来鹤在儿子脑门点了点,随即翻身上了马。 临走,他又有些不放心的看向一高一矮的两个孩子。 “眠儿,你是知道承钧的,有时候他就像条恶犬!你可得随时牵好了绳子!莫叫他闯祸!” “叔叔放心,有我在二哥哥不会闯祸的。” 董乘风急了:“我怎么成恶犬了!我大哥还说我是狼呢!” “哈哈哈!你大哥哄你呢!” 董来鹤说着便夹紧马腹,带着一众亲兵出城去了。 董乘风迫不及待的向沈玉阙解释:“你别信老头胡说,我才不是什么恶犬,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小花猫!喵!” 沈玉阙成功被他逗笑,尤其看他为了学小猫还蹦了一下,这么个高大峻拔的少年做这种动作,着实有些滑稽了。 不过能看到沈玉阙笑,董乘风觉得,就算让他学猪叫他也甘之如饴。 “好了,现在老头走了,咱们快去船厂!”董乘风跃跃欲试,一脸的迫不及待。 昨晚沈玉阙就跟他说过,收回船厂的第一步就是先收服船厂的工匠们。 现在船厂这些工匠都是她爹沈涟一手带出来的,年纪大的比她爹还要大,年纪小的甚至还有十二三的学徒。 他们凭各自的本事在船厂有各自的位置,从古至今,造船之技的传承都是一对一的师徒模式。 一位技法娴熟的老师傅可以教很多人,但能真正传承自己衣钵和独门秘技的徒弟只能有一个。 这人不仅担负着要将技法继续传承下去的重任,还担负着要为师父养老送终的重任。 沈涟作为沙城手艺最好的老船匠也有一位能继承他衣钵的徒弟,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孟县丞称为白眼狼的唐辞。 唐辞自幼没了父母,被沈涟收为义子。 在收为义子之前他也没想过要将衣钵传承给他,直到看他聪颖过人,天赋惊人,沈涟才觉得上天待他不薄,他虽没有儿子,却有个争气的义子。 只是别人不知道的是,沈涟除了唐辞这个徒弟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沈玉阙。 沈玉阙和唐辞一起,自幼便学造船之技,只是她要比唐辞涉猎的东西更多。 唐辞将义父沈涟视为指路明灯,认为他是全大周境内最好的船匠,永远只相信他的技法和判断。 但沈玉阙不同,她还会去研究别人的技巧,甚至翻阅古籍研究古人的技法。 唐辞看她用古法制桨的时候还会给她泼冷水,说什么,既然现在已经有了新法,就代表古法已经被淘汰了,过时了,不能用了,你还研究古法,那就是浪费时间! 虽然事实证明唐辞说的对,但沈玉阙对于古法的研究却依旧乐此不疲。 二人去船厂的时候特地路过集山,说是山其实并不贴切,因为江南没有山,所以这百十米高的高坡倒显得尤为稀罕。 站在山上能看清整个船厂的全貌,沈家造船厂经过数十年的扩建恍如一个庞然巨物般盘亘在经河之畔,凝结着祖祖辈辈的汗水和他们的一片匠心。 在这里,光是大小作塘便有七八座,作塘中,各式各样的船只骨架错落有致。有的已初见雏形,有的则正待组装,每一根木料、每一块铁板都经过反复打磨和精雕细琢。 四周还林立着大小不同的工坊、棚屋,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应该堆满了木材和造船的工具。 沈涟死后船厂就停工了,沈玉阙忙于治丧,又遭沈耀迫害,直到今日才有空过来。 原以为停工的船厂不会有多少人,但没想到她还没进去就听到争吵的嘈杂。 “怎么回事?”董乘风跃跃欲试:“有人在吵架?” 沈玉阙也有些不安,他们几人快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一座小工棚旁正围聚着一群人,这里面有船厂的工匠,也有些穿着短打的陌生人。 “老子再说一次!”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吼,随即,便见一个年轻的汉子跳上一堆高木方上,居高临下的大喊:“只要你们不按时交船!这沈家船厂,老子见一次就砸一次!能搬的,都给老子搬走!不能搬的!砸了!烧了!” 话音落,那些穿着短打的男人便大声叫喊着,见东西就砸,见东西就摔,全然无畏! 董乘风急了,要冲上去,却被沈玉阙拦下。 “不急,先看看怎么回事。” 有人砸就有人拦,船厂的工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见好言阻拦不成,干脆直接还手,有些人都扭打在了一起。 其中一位四五十岁的汉子高声喊道:“别砸了!别砸了!三当家的!您不是不知道!我们东家才走没几天啊!” “关老子屁事!谁家不会死人!死了人你生意就不做了啊!吞了老子定金不交船谁给你的王法!砸,给老子狠狠的砸!” “别砸啦,这都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啊!要是都砸了,我们可真交不出船啦!” “连船都交不出来你们还吃什么饭!砸!真他妈晦气!欢天喜地的来买船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0章 船是造出来的 眼看双方的冲突愈演愈烈,甚至不知谁带的头,都开始动手打人了! 董乘风一抬手,招呼着随行的沈家家丁就冲了上去! 他常年混迹军中,更是剿水匪的一把好手,武艺非凡身手了得,岂会将群鱼龙混杂的人放在眼里,指挥着家丁突、挡、拦、退!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双方分开! 站在木方上的汉子指着董乘风唾沫横飞:“你谁!哪冒出来的!干你什么屁事!” 董乘风手腕一翻,手上长剑脱鞘而出,但听‘哚’的一声,直直插进他脚下的木方里! 汉子吓的双腿一抖,随即咽了口唾沫。 董乘风挑挑眉说:“能不能先闭嘴,别人还什么都没说呢,话都被你说完啦?” “你,你要说什么!” 董乘风没说话,却将目光看向沈玉阙。 她今日过来穿着窄袖小褂,着粉白的襦裙,长发编了两条光滑的大辫子,被一条粉白的绸带绑在脑后。 整个人看上去干练爽利,像某个才从织网厂下工的女工,却又因为皮肤过于白皙娇嫩让人怀疑是哪位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的娇小姐。 汉子倍感惊艳,脑子还没转呢,调戏的言辞已经到了嘴边,然而还没等他开口。 沈玉阙就问:“谁说交不了船的?!” “你说什么!” “我在问你!”沈玉阙抬头,正色看他,再次拔高声音:“是谁说,沈家造船厂交不了船的!” “沈涟都死了,还怎么交船!” “我再问一遍!这话,是谁说的!” 她这次的口吻带了几分训斥的意味,不知是不是因为语气和她的长相太过相悖,汉子还真被唬住了。 他指向船厂那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说的!” 男人姓关,沈玉阙不知他全名叫什么,只知船厂的人都叫他关二叔,她偶尔到船厂来也是这么叫的。 关二叔见小姐看过来了,也哭丧着脸道:“这,这东家都走了,我们也没办法啊,现在这船肯定是交不出去了……” “听听!听听!”汉子迫不及待道:“不是我冤枉你们啊!是你们自己都说交不出来的!怎么着,你们死了人就活该我们倒霉呗?!交不出船,凭什么要我们漕帮吃哑巴亏!” 沈玉阙无奈的看了眼关二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和漕帮的契约尚未到交讫日期?还没到时间您就说交不出来?” “这……” 关二叔既心虚又委屈,虽说这话是他说出去的,但也是事实啊! “小姐,现在不说,等到时间再交不出,那整个船厂不都得被他们砸了啊……” “为什么会交不出呢?” “您想啊,要是变卖船厂,也得时间?互相交接,彼此磨合,少说也得几个月的!漕帮的这批船肯定没法按时交付了!” “听听!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你们这样就是在耽误我们漕帮的生意!” 关二叔苦笑:“三当家,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万一船厂到了新主顾手里,再出了什么问题,能不能交的出还真不好说!” “我呸!你知道我们漕帮是谁家的生意吗!我们做的苏州谢家的生意!谢家知道吗!耽误一天得让我们东家少挣多少银子你算过吗!赔上你整个船厂都算不清楚我告诉你!” 沈玉阙眼皮一跳,听他提起谢家她就下意识想到谢昀,才跟他有过‘肌肤之亲’,想不去想也难。 她定了定神说:“既如此,我们不如来商量一个按时交付,两全其美的办法。” “呦,你这小娘子人小口气大,怎么,你还能当场给我把船变出来不成?” 沈玉阙摇头,认真说道:“不能,船是靠大家一根木头一根钉子造出来的,不是变出来的。” 那汉子带头大笑,似乎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 但沈玉阙却一点也不在意,此时她在脑海中迅速翻过无数记忆,画面停留在两个月前的一个深夜。 那时才过完年,天还冷着,她躲在暖阁里陪着母亲等父亲归家。 母亲左手拨着算盘,右手在一本账簿上写写画画。 烛光照亮了她半边柔和的侧脸,沈玉阙从别处又给她端来一盏烛台,随即便也趴在榻上看母亲书写。 母亲在写一份新的契约,她记得真切,契约上明确记载了江南运河的漕帮向沈家船厂订购了十艘货船。 其中三艘货船的交付时间在今年年底,五艘在明年,另外两艘则要在第三年秋天之前全部交付完毕。 母亲在核对船的样式和所用材料,从木材、钉子、风帆到一条桨一扇窗都要计算在内,最后得出一个数字,再从这个数字里算出他们该收漕帮多少定金。 这是船厂最常见的下定方式,定金收取后便要采买材料用于生产,等第一批交付后,便结算第一批的钱款,同时收取第二批的定金。 如此,如果有一方违约,也不会导致另一方损失太大。 但谁都没料到的是,沈家船厂的违约方式竟然是沈涟夫妻同时丧命! 沈玉阙深呼一口气,对那汉子说:“我记得你们和沈家定了十艘货船,收取了第一批五千两的定金!这十艘船今年要交付三艘,明年五艘,第三年两艘。这三艘货船都是舱容大,吃水浅,阻力小、易装卸的西漳款式,是也不是?” 众人惊讶看她,连那汉子都不禁有些意外。 “没想到你这个小娘子竟然还懂船,你谁啊?莫不也是这里的船匠?” 董乘风不乐意了:“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哪个船匠长这个模样!这是沈家的大小姐!” “沈家大小姐?” 关二叔也连忙说道:“对对,这就是我们东家沈涟唯一的女儿!” 汉子惊了,一步从木方上跳了下来,想就近打量沈玉阙却被董乘风直接用剑鞘抵在了胸口上。 “远些!你再怎么看她也是沈家大小姐!” “哎呀呀,稀奇!真是稀奇!都说沈涟老来得女宝贝的很!还以为是个只会深闺绣绣花的小姑娘,没想到……” 说着,又上下打量起沈玉阙,既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打扮,也不相信她会字字珠玑的说出那番话! 第21章 不打算违约 沈玉阙由着他看,甚至还毫不怯场的回看过去。 众人只看到她从容不迫,镇定自若,但只有她自己清楚,此时的她也是紧张的手心冒汗。 自从爹娘死后她才知道自己以前被保护的多好,也是从爹娘死后,她经历了许多从未经历过的第一次。 第一次被胁迫,第一次被追杀,第一次逃亡,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轻薄。 如今她还要第一次与人据理力争,抗下她无法逃避的责任! 攥了攥汗湿的手心,沈玉阙回看向这位漕帮的三当家,她用自己挺直的背脊来为自己壮胆,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弥补自己在身高上面对男人的劣势。 “既然你是沈家大小姐,那你说话算数吗?”三当家看够了人,也收起方才的混不吝,反而开始笑嘻嘻了。 “算数!” 不管等着她的是什么,从她决定接手船厂开始,她就要让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 “算数好啊!”三当家冲她伸手:“把我们漕帮的定金还来!我们要去石头港的船厂找人做船!” 石头港的造船厂是江南这边最早的一批船厂之一,因为靠着江南运河发展的速度远超所有船厂。 但在十几年前却因经营不善而口碑折损,沈家船厂就是在这个时候崛起并超越的,包括现在的许多船匠还有当年石头港的老人。 “谁不知道石头港造不出好船!”关二叔气不过,大声说道:“你们漕帮是怎么想的!” “那你可就错了!”三当家哼了一声说:“人家现在的东家可是一把好手!对了,听说你们这里的唐辞也去了石头港!你看,连他都知道人往高处走,你们何必还在这里耗着呢!” 众人虽也有生气和不忿的,但更多的则是遗憾和无奈。 他们中有许多人的身契都在沈家手上,这也是船厂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学成之后背叛东家。 要知道,这整个造船厂的价值加起来都没他们这些人的手艺值钱,好的手艺便是一家造船厂立足的口碑! 唐辞能走是因为他没有卖身契,同时,他也带走了一些没有身契的船匠。 留下来的要么是真对沈家造船厂有感情,要么就是真的走不了。 “只要这船厂还姓沈,我关二死也不走!”关二叔喊了一嗓子自证立场。 三当家却怪笑起来:“我看是走不了了?无所谓,我只问一句大小姐是交还定金呢?还是请我把你家船厂给砸了呀?” “你敢!”董乘风又上前一步,虽然手上只有剑鞘,但他眸光犀利却如刀锋一般。 “不敢不敢,小公子一看也是养尊处优没吃过苦的,不知我们漕帮风里来雨里去挣两个铜板有多不容易!说句不好听的,在这运河之上,老子见过的死人可比你多多了!” 他油盐不进,在面对沈玉阙的时候虽然脸上带笑,说话也客气了许多,但他的目的却一点也不含糊。 沈玉阙知道,那么大一个运河漕帮能让他来索债他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三当家,定金已经用完了。”沈玉阙话音刚落,关二叔就急了,连忙冲她挤眉弄眼,在提醒她不要什么都说。 果然,这位三当家听后表情又变的凶狠起来。 沈玉阙继续说:“定金之所以叫定金,便是一旦下定,双方就要遵守契约不得悔改,如有悔改便是违约。” “从下定的第一天起,船厂就拿着这批定金去采买造船所需材料,因为只有定金,大部分的款项还都是船厂银库结算出来的。所以三当家让我退定,这是绝不可能之事!” 沈玉阙态度明确,也是分毫不让。 三当家的表情愈发狰狞:“那小娘子可要躲着些了,我这些弟兄们下手可没轻没重。” “等一下!”沈玉阙又连忙喊停:“三当家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什么?” “我说,你打砸船厂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还要白白浪费弟兄们的力气。” “老子就是要出口气!让世人都看看,这就是敢和我漕帮违约的下场!” “可我们不打算违约啊!” “你说什么!” “年底,如果我们不能按你们的要求交付货船,你们再来让世人看我们的下场也不迟?”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紧张,两只拳头捏的很紧,河边风大,吹乱她鬓边的发遮挡了视线,她又故作轻松的抬手,将乱发掖在耳后。 “少在这里废话拖延时间!”三当家没好气道:“谁知你们年底会是什么景况,说不定你们全都跑路了呢!” “不会的,我会留这里,好好经营船厂。” 她话说完,周围又安静了片刻,随即,就听漕帮那群人大笑起来。 董乘风火大,干脆拔了木方上的剑指了一圈! “谁笑!谁再笑!信不信小爷割了你们的舌头!” 三当家摆摆手,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你还不如把船厂卖了呢!” 沈玉阙心中不服,这几天几乎所有人都在打击她,但诚如董乘风所说,别人越是不想让她接手船厂,她就偏要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人看她的笑话! “三当家不信,我也不勉强,我给你第二条路,契约是你们大当家跟我爹娘签的,也不是不能解约退定,只是……” 沈玉阙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们大当家亲自来,和我解约!”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三当家撇嘴:“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沈玉阙摊手:“那你打,打烂了一切,船厂依旧没有定金可退,到时要不到银子无法跟你们大当家交代,看看谁是得不偿失的冤大头。” “你!” 沈玉阙立在双方人马的中间,态度坚决,像一块油盐不进的顽石。 良久过后,三当家啐了一口嘴里的唾沫,歪着头看沈玉阙。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嘴皮子这么厉害,小小年纪能说会道的。” “三当家过奖了,我也只是就事说理。” 听他口气似乎有所缓和,沈玉阙又趁机说:“江南漕帮和沈家船厂做了几十年的生意,说是一起成长起来的也不为过。此番我接手船厂,自然希望两家的生意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如果事与愿违,我也想和大当家见见面,把双方的解约做的体面一些。” 第22章 以后怎么办 江南漕帮的三当家名叫周荣,相熟的叫他一声大荣,伙计们则尊称一声荣哥。 荣哥在漕帮混迹多年,也在运河漂了多年,他跟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钱没钱的。 但像沈玉阙这种擅长用柔弱来伪装自己、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的女人他却是第一次见。 方才大意了,他险些以为来的这不过就是个娇小姐,三两句就能打发。可跟她聊过一通才发现,这个‘娇小姐’可没那么好打发! 三当家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心思斗转,在继续打砸还是就此作罢之间左右摇摆。 她说的没错,自己打砸下去也没什么好处,沈涟已经死了,沈涟这个女儿可能是他唯一能拿回定金的途径了。 “可以,老子今天就卖你这个面子!” 听三当家这么说,沈玉阙大大松了口气,但面上依旧镇定如常。 她微微一笑,屈膝见礼:“多谢三当家。” 周荣撇嘴,一边用审度的目光打量她一边在心里盘算,料这小娘们见了大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他大哥儒雅好说话也不会是色令智昏之徒,大不了等大哥来见她的那天自己也跟着,到时候看她要给大哥灌什么迷魂汤! 说着便挥挥手,带着自己一众弟兄们走了。 他们一走,关二叔等人就忧心忡忡的围了上来。 船厂几位年纪大的管事也纷纷问沈玉阙:“小姐,真要把定金退给他们吗?” “眼下船厂的账上可没多少银子了啊。” “是啊,之前给朝廷做的使船,朝廷迟迟没有结账!如今使船遭遇风浪也沉了,这银子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船厂上个月还添了批新料子,定制了二十面新帆!除非及时找到买家……” 董乘风不乐意了:“你们一个个是耳朵聋了吗!方才你们小姐说她不打算卖船厂你们没听见啊!” “不卖?不卖船厂那以后咱们怎么办!” “是啊!这么多张嘴怎么吃饭!” “要不大小姐把身契还给我们,让我们另谋生路去!” “唐辞还是老东家的义子呢,不也说走了就走了吗!” “就是,赶紧把身契还给我们,放我们走!” 人越聚越多,越靠越近,黑压压一片,将这一块地方围的密不透风! 董乘风不得不挡在沈玉阙的身前,唯恐这些人伤到她。 沈玉阙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个阵仗,男人们围堵过来,铜墙铁壁一般,每个人身上还都散发着汗水混着不知名的味道。 面对他们,反倒比方才面对三当家还要紧张,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身后,关二叔一直冷眼旁观,方才沈玉阙说要接手船厂并按时交船的时候,他听进去了。 说他是在船厂看着沈玉阙长大的也并不为过,他见过幼小的沈玉阙趴在地上画图纸,一画就是一整天。 也见过她专心致志的拿着小刀小锯子,照着原型刻出一根缩小版的龙骨。 他曾一边看沈玉阙坐在木头堆里削木头,一边问沈涟:“好人家姑娘学的都是绣花弹琴,你怎么能让自己闺女玩木头呢!” 沈涟原本看着女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听到他的问话后又不禁黯然:“她以后成亲嫁人,有的是时间去做那些她不喜欢的事,趁她现在尚未嫁到别人家,受别家规条束缚,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这个当爹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唉,若眠儿是男子就好了……” 他知道,沈涟不是没动过让沈玉阙接手船厂的心思,但也只是想想。一来,他不舍得女儿吃这个苦,二来,世间女子终归要嫁人的命运无法摆脱,谁又知道她嫁人后,夫家会不会允许她继续抛头露面经营船厂呢。 真的很不现实。 关二叔看着周围的嘈杂,听着沈玉阙高声让众人安静但无人理会。 她声音不小,只是没什么震慑力,安静的时候尚有人听她的,可一旦有人比她声音还大,她的短板就暴露了。 ‘刷拉’一声,董乘风拔剑了! 众人唬了一跳! 关二叔心一横,连忙走上前,他一边去拦董乘风,一边又去拦船厂众人。 “二公子,二公子先不忙!诸位,诸位听我一句劝!” 不知是怕刀剑,还是关二叔的话真起了作用,周围安静下来。 关二叔叹了口气说:“东家不在了,但大小姐还在,咱们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说!” “就一句!”其中一位老者怒问:“这船厂,你到底想怎么办,咱们都是船厂的老人了,有权知道下一步是生是死!” “我要接手造船厂!”沈玉阙正色看他,再次拔高了声音:“我也会造船,以后我就是造船厂的东家!你们谁也不必离开,活照干,工钱照旧!” 那老者要被气笑了,一边摆手一边说:“从来没有女子造船的说法!别说我们不同意,就是河里海里的龙王爷也不会同意!” “你这老头!”董乘风怒斥:“你问过龙王爷吗,就说龙王爷不同意!要不小爷这就送你下海问问去?” “你!你!你敢!” “我怎么不敢,不如咱们就打个赌,我将你丢进海里,如果龙王爷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回来了,那就是龙王爷想借你之口说女子不能经营造船厂!可如果你回不来……” 董乘风撇嘴坏笑:“见到我沈伯父记得替我们问声好!” 那老者听到这话脸都要气白了,指着董乘风的手直哆嗦! “方才你说你会造船?”又有一位膀大腰粗的大汉开口:“你会造什么船?咱们这里的船是在江河湖海行驶的大船,可不是小孩子玩的花灯船!” “就算你是东家的女儿,你也未必会这门手艺!” 沈玉阙刚要开口争辩,不知看到了人群后的什么东西,抬脚便向那个方向走去。 董乘风拿着剑赶人:“都让开!别挡着道儿!” “大小姐这就要走了啊?” “方才不还振振有词要造船,要接手船厂吗?” “到底是个绣楼里的娇小姐,还是赶紧回去绣花!” 沈玉阙不去管他们说什么,而是穿过人群直直走到一艘小船前面。 那艘船已经被拖进船厂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单篷、大小双桅、前宽后窄,通体长度不足三丈,上有结网的铁钮和晒干的斑驳鱼鳞。 第23章 淮北舵 这是一艘渔船,似乎只使用不到两年时间,整体还挺新的,就是因为长期暴露在外晒的外漆有些干裂,还散发着微臭的鱼腥味。 沈玉阙问关二叔:“这是拖过来修的?” “是。”关二叔恭恭敬敬道:“说是行驶的时候方向有点不太好把控,我估计是尾舵出了问题!我之前就说过,这种转轴舵只能用在大船上,用在小渔船上未必顶用……” “那要怎么修呢?” “你说怎么修?这船算是废了!”方才那大汉又嗤笑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东家的女儿,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吗!” “废了?”沈玉阙说:“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她声音轻柔,以至于众人听着都不好意思嘲笑她的天真。 谁知沈玉阙却对身边的丫鬟说:“柳黛,带纸笔了吗?” “小姐,带了!” 柳黛飞快从腰间布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炭笔,那纸是折叠起来的,展开几乎有两三尺宽。 她左右看了看,寻了一块还算平整的木头,将纸铺在上面,又随便在石头上磨了磨炭笔,随即就在纸上画了起来。 众人好奇的围上来,董乘风不得不像老母鸡护雏一样张开手臂挡在沈玉阙身后,警告众人不要靠的太近! 沈玉阙画的专心,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情形,哪怕周围谈话声由小及大也并没有影响她分毫。 “她在干什么?” “似乎在画图纸。” “画什么图纸?” “哎呀,我也看不清!” “二叔!关二叔,她在画什么啊?!” 关二叔冲说话的人摇摇头,然后又自顾自的盯着看了起来。 这艘船沈涟还没来得及看,但他能确定的是,如果沈涟看过肯定能一眼看出症结所在,需要如何修正。 眼前这个小姑娘是沈涟的女儿,不知为何,他竟有些隐约的期待。 众人百无聊赖的等了半个时辰,沈玉阙举起手上画完的图纸。 一群人便又围着图纸看了起来,是一条尾舵,和转轴舵不同,是一种他们没用过的样式。 年轻人没几个认识的,但关二叔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记得自己还是学徒的时候就见过旧式样的船用这种尾舵,只是因为不太好用逐渐被淘汰了,后来再造新船就没见过这个样式了。 他没说话,但已有其他老者抱着怀疑的态度问沈玉阙干嘛要画这个东西。 “这是拖舵,”沈玉阙举着图纸说:“又叫淮北舵,拖舵下面的木条上有四个孔,孔内插入木桩可以形成三个间隔,用来限定船的不同走向。” 她一边说一边还随手捡起几块小木头在手上比划:“比如说,直航的时候,这根舵杆移到中间的间隔,转向的时候,舵杆就移向两边的间隔。如果水位发生变化,舵工还可以抬压舵杆,调整尾舵入水的深浅。” “这拖舵我听过!”一位老者高声说道:“以前大船常用!” “没错,若是船只够大,这尾舵和舵杆还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能轻松驾驭大船。” “但这种拖舵用起来却是有些麻烦的,不然也不会被现在新式样的取代,你画这个做什么!” 沈玉阙道:“我稍微改进了一点,用于这艘渔船应该正合适!”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有人觉得可以一试,但大多都觉得这小姑娘只会纸上谈兵,关二叔他们都想不到的法子她能想到? 沈玉阙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关二叔:“二叔,我想请您信我一次,让我用船厂的工具和木材,把这条尾舵做出来试试。” 关二叔摆摆手:“那你得做到什么时候!” 沈玉阙着急,刚要说她可以花钱请大家帮忙,就听关二叔对众人开口。 “左右大家伙都闲了这么多天了,都快闲的生盐了!不如就帮大小姐把这条尾舵做出来!” “谁爱做谁做!真是吃饱了撑的!” “做出来又能怎么样?要是做出来了还能用,老子才服气呢!” 有人说风凉话,但也有人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心善,也都愿意搭把手。 于是在关二叔的指挥下,众人分工明确,各自领了自己的活操起家伙事忙碌起来。 沈玉阙让云妆和柳黛帮她把袖子挽一挽,她也要干活,但二人却有些犹豫。 “小姐,这不是在家里。” “是啊,这么多人看着呢,还都是男人……” 沈玉阙道:“我见那些织网、编帆的女工也都挽着袖子啊,我和她们又没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呢! 两个小丫鬟虽然担心,但她们也知道小姐的脾气,只得帮她挽了袖子,加入到忙碌的人群中。 自沈涟出事后船厂就停工了,众人闲了这么多天难得有点事情做也都热情高涨,甚至一边做还在一边研究这个拖舵到底可不可行。 而围观的人中,有些人看着心痒也不约而同的加入进来,不一会的功夫,沈玉阙嘴里的拖舵就由众人一起做好了。 最后将每个零部件组装在一起,拆下船上的旧舵,换上新的,虽然还没刷桐油,也没填补缝隙,但从装上的那一刻起,关二叔就觉得可行! 一群人围着这艘换了新尾舵的渔船看了又看,似乎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这艘渔船下水时的样子了。 但沈玉阙却对自己的想法不是很满意,她盯着尾舵看了半天说:“横杆应该再长一点,我以为船体小不用太长,但现在看来,如果再长一点,兴许操纵起来能够更加轻松。” “这个长度可以了,”关二叔呵呵笑道:“大小姐没进过渔港应该不知道,渔船入港避风浪的时候全都紧挨一处,依次排列,说挤的密不透风也不为过!” “如果横杆太长,反而不利于这种情形下避风……”沈玉阙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多谢关二叔提点。” “不敢不敢,是大小姐聪颖过人,竟想到用拖舵这个好法子,也省去这条船拆了重修的麻烦!” “关二叔!”有人不满的嚷嚷:“光说不练假把式!有用没用还是得下了水才能知道啊!” 沈玉阙急道:“下水肯定来不及的的……” “不必不必!”关二叔摆摆手,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别的不好说,大小姐设计的这条拖舵我老关敢打这个包票!绝对好用,也绝对能用!说不定以后的小渔船都能这样设计,既省钱,又轻便,行驶起来还好操控!” 既然一向权威的关二叔都这么说了,众人也都没有再说什么,也许他们心里依旧不服,但嘴上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第24章 都听大小姐的 小试牛刀得到认可,沈玉阙也挺高兴的,比她更高兴的还有董乘风。 他得意的看了一圈众人,高声问道:“怎么样?服气了!你们中还有谁敢说沈家大小姐不懂造船?你们倒是懂造船,结果却连一条小小的拖舵都做不出来!” 沈玉阙拉了拉董乘风的衣袖,示意他别这样嚣张。 但董乘风却依旧嘚瑟:“我又没说错什么,自己没什么本事,只会一味拿你是女人来说事!要我说,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船厂,谁有真本事谁说话,干嘛要分什么男男女女!自古以来女子上阵杀敌的都比比皆是,经营一个造船厂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掷地有声,周遭又是一片安静和沉默。 有人向关二叔看来,等他表态,但关二叔却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沈涟死后,是他让众人稍安勿躁,说沈家宗族不会不管他们,沙城也不会不管他们,静待船厂另觅新的东家好重新开始。 他一直是众人的主心骨,所以现在众人也在等着他做决定。 沈玉阙见他不说话,索性走到他面前先开了口:“关二叔,我知道您并没有身契在我沈家。” 话音落,众人又都满腹疑惑,似乎不明白,既然没有身契被扣在这里,为什么在唐辞走的时候他没跟着一起走? “我今天能在船厂看到您其实一点也不意外,”沈玉阙继续说:“包括这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她又看向船厂的几位管事,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些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沙城,有些就算祖籍他乡,在沙城经营了一辈子也早就扎根此地。 和关二叔一样,这些人并没有身契在沈涟手上。 “你爹,待我们不薄,”关二叔叹了口气,疲惫的眼底又泛上一层红血丝:“虽说你爹已经不在了,但这船厂是他的心血!只要船厂还在,我关二就在这里守着,守到死也甘愿!” “二叔能说这话便是不想看到船厂就此被毁,相信几位长辈也是这么想的?” “大小姐这一声长辈叫的也不亏!” 一位管事捋着花白的胡子开口:“说句不好听的,这沈家船厂的江山也是我们几个老东西陪着你爹打下来的!沿着运河由南到北,你再沿着长江由东到西的打听打听!谁不知沈家船厂!但凡有两船照面,一看到我沈家船厂的记号,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是啊!别的不说,咱们兄弟当年去鲁地给人修船的时候,一听咱们是从沙城沈家出来的,都要高看几分!那一个月,好酒好肉管够!一口一个老师傅叫着!当年咱们也不过才二十来岁嘛!” “那什么,老子才生了个带把的小子!还想着将来让他来继承老子衣钵呢!哪能让船厂就在咱们手上没了!” “要是船厂再来一个石头港薛家那样的东家,那我宁愿就这么没了!薛家造船用的是最次的材料,最差的工艺,只要你一船下水就要年年查,年年修,挣的就是你修船的银子!” “是啊,运气好了,能把修船的钱挣回来,运气不好,那就等人和船一起沉了!” “快住口!”白胡子老者呵斥说话的年轻后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们这营生虽是在陆地上做的,但主顾却都是常年跑江海的,也最忌讳‘沉’这个字眼,年纪轻的没经过事说起话来总是口无遮拦,但年长的少不得得提醒两声,还得补一句过往神佛莫要怪罪。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沈玉阙也听出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对未来充满畏惧,谁也不确定沈家船厂的未来会怎么样,也不确定自己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如果我将船厂卖掉,”沈玉阙趁热打铁:“对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我依旧是沈家的小姐,衣食无忧。可你们呢?还有那些为船厂提供桐油的商户、工人,那些为船厂锻造铆钉、铁箍的铁匠,那些织网、编帆的女子,他们又该怎么办?” “还有,今天三当家来要银子你们也都看到了,但凡能交的出船,他们何必来要这银子!漕运码头有着大批粮草急需转运,他们有钱不知道挣吗?他们一开始没有选择石头港为何舍近求远选择了我们沈家,冲的不就是沈家的口碑和诸位的本事吗!” 几句话,说的众人热血沸腾,其中甚至有人都开始摩拳擦掌起来:“大小姐说的对啊!要不然让大小姐带着我们继续干下去!” “与其交给不明底细的人,起码大小姐是真心为船厂的好!” “大小姐是女人又怎么了,有咱这些爷们在,外人还敢欺负人不成?!要真是如此,咱们先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造船、经营船厂,比的是真本事,哪有像你们这样嘴里打打杀杀的!” 董乘风眼看这群人从一开始的不赞同到现在的认可,高兴的看了眼沈玉阙,但沈玉阙的目光却落在关二叔的身上。 关二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点头。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我关二愿意相信东家,也愿意相信大小姐!索性咱们也都走投无路了,不如就孤注一掷!是生是死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 “没错!” “咱们就孤注一掷!” “以后都听大小姐的!大小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方才我就想说了,连东家的亲生女儿都不认可,你们倒愿让船厂卖给不认识的外人!说出去笑掉大牙!” 群情激昂,若说方才还有人犹豫,此刻也被这高昂的气氛所感染。 “既如此,那咱们今日就说好了!以后沈家船厂只认大小姐!” “谁要是像唐辞一样吃里扒外就趁现在赶紧滚!” 听到有人提起唐辞,关二叔犹豫了一番又对沈玉阙低声说道:“大小姐,关于唐辞的事情……我觉得有些蹊跷。” 沈玉阙点头,她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愤慨,而是十分殷切的点点头:“关二叔,我也觉得唐大哥不会就这么离开的,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嗯……如果唐辞能回来就好了……” 第25章 重新开始 在离开船厂之前,沈玉阙又单独和关二叔那几位管事聊了聊船厂的事。 她现在面临最大的困境就是沈家宗族可能会阻止她继承船厂,然后将船厂卖掉,不过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告到官府也不可能将船厂交到族亲手中。 船厂的老管事们见她一个女孩子有这么大的决心和魄力,索性也豁出去了,都各自表态愿意做她的后盾,沈家宗族若是为难她,他们就为他拼命! 关二叔在送她离开的时候又提了一遍唐辞,说唐辞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虽然寡言少语心思重,但也是个讲义气的孩子!所以他这次做出这种‘背弃旧主’的事情属实让人捉摸不透。 还说,如果能把唐辞叫回来就好了,他那手榫卯构建的手艺深得你父亲的真传,船厂还真离不开他。 沈玉阙几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说自己一定会把唐辞带回来! 其实不用关二叔说沈玉阙也想过,如果自己要接手船厂,少不了唐辞的从中协助。 所以她当晚回家就吩咐云妆给她简单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她要去仓山的石头港。 云妆知道她的意图,给她带了件轻便的窄袖小衣和一双跟脚的鹿皮靴子,压褶的裙子只到脚踝,里头穿着同色的衬裤,行动间方便利索。 沈玉阙试穿之后十分满意,笑着说道:“以后我的衣裳都照这个样式改!” 云妆靠过去,用牙齿截断她袖口上的一根线头,有些忧伤的叹了口气。 柳黛不满:“你叹什么气啊?大小姐穿这身多好看!” “老爷夫人在的时候,大小姐哪件衣裳不是价值百金,一片绣花都要苏州绣娘前前后后绣上半年之久!现如今穿的跟咱们差不多,还高兴成这样。” “我这不是为了干活方便吗。” “所以奴婢叹气啊,大小姐要真接手了船厂,以后就得天天这样穿戴打扮了。老爷夫人给大小姐采买的那些好衣裳好首饰,恐怕要就此封箱了!” 柳黛这才后知后觉的有点着急:“那怎么行呢,奴婢才新学了几个女子及笄后梳的头,配上大小姐那支明月珰的步摇还有那件提花绣的月色邹纱裙,别提多好看啦!” “还是算了,”沈玉阙小心翼翼道:“我去船厂要是这么穿,别说他们不会正眼瞧我,恐怕我自己就要先被绊倒了。” “那咱们平时在家里穿!” “哪还有在家里的时间,”云妆无奈:“到时候肯定也和老爷夫人一样,忙起来就不着家了!” 二人盯着沈玉阙,又同时叹了口气,眼神充满哀伤的同情。 沈玉阙被看的毛毛的,还有点心虚,眨巴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说:“其实……等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能穿啊,到时候咱们聚在家里没别的事情,就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了!” “那奴婢可要再多学几个头发样式!等下次过节,要让大小姐做沙城最漂亮的大小姐!不对,就算大小姐披头散发也是沙城最漂亮的大小姐!” 云妆忍俊不禁:“就冲你说的这番话,沙城的千金贵女们都要恨死你了。” “我也是实话实说啊!” “你就知道贫嘴!对了大小姐,明日你去仓山要带几个人啊?” “我正要说呢,明日我就带柳黛一个,人多了反而不方便,还会引人注意。” “啊?”柳黛着急问道:“云妆不去吗?奴婢没出过远门呢!” “以前没出过,现在得出了,云妆不能去,我还要让那个她帮我盯着家里呢!” 爹娘不在了,那些个奸猾的奴仆前些日子投了沈耀的门下,现在府上也没几个能顶用的人。云妆稳重,正是她担当重任的时候。 云妆也有些不安:“奴婢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咱们三个现在都要重新开始!” 沈玉阙拉过二人的手说:“从今往后,爹娘没法护着我们了,我们只能靠自己。腰杆挺起来才不会被人欺负,否则一味的躲避只会让别人变本加厉!” 云妆和柳黛对视一眼,她们现在也和今天船厂的伙计一样,对前路充满迷茫和未知,根本无法预知今夜过后的明天会是什么样的。 不过既然大小姐豁出去了,她们自然也豁得出去! “大小姐放心,以后云妆一定会为您打理好家里的事情!” “那奴婢就伺候好大小姐!”柳黛有些小激动:“奴婢也改两件利落的衣裳穿着!跟着大小姐一起造船!” 沈玉阙笑着将二人抱紧:“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人再欺负我们,哪怕周围都是荆棘,我也是要闯一闯的。” 二人同样将她抱紧,从小到大,大小姐很少许什么承诺,但只要她说了就一定会实现,她们相信! 下了一夜的春雨,窗外淅淅沥沥了一整晚,等天亮打开窗子的时候,房檐下犹自还有雨水滴滴答答。属于江南的白墙黛瓦被雨水冲刷的干净透亮,恍如新砌的一般。 天井里种着一丛芭蕉,前些日子沈耀来闹的时候被砸折了,否则就能听到雨打芭蕉的奏响了。 沈玉阙换好衣裳踩着被雨水冲干净的碎石小道出门,董乘风已经坐在饭堂里等她了。 董二公子捧着脸看她踩着湿漉漉台阶进来,笑容可掬。 沈玉阙注意到他带着佩剑,马上意识到什么。 “二哥哥,我自己去仓山就行了,你又不是我的仆人,怎么能让你一直跟着我辛苦。” “那可不行!我得保护你,爹要是知道我让你一个人出远门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沈玉阙笑着在他对面坐下:“哪是什么远门,两个时辰就到了。” “那也是远门!我当然得去!再说了,我一个人在家多无趣啊!” 沈玉阙无法,只得笑着应下和他一起吃起早餐。 今日晨起厨房做的红枣发糕,沈玉阙惯喜欢吃这些甜滋滋的糕点,忍不住吃了两块,还喝了一碗银耳汤。 董乘风一边吃饭一边问她:“你真要把唐辞找回来?万一他不回来呢?万一他回来了,以后又跑了呢!” “不管他愿不愿意回来,我都想亲自问问他,”沈玉阙道:“从我五岁的时候他来我家,我就一直当他是亲哥哥,爹娘也拿他当亲儿子,我从来不觉得他会是那种在家里出变故的时候扭头就走的人。” “那万一他以前在你们面前都是装的呢?” “应该,不可能……” 沈玉阙蹙眉,她这个‘哥哥’没什么脾气,寡言少语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他是什么性格,如果非得说出什么能让人记忆深刻的特点,那就是长得好看…… 第26章 石头港 他们去仓山乘坐的是一艘平底客船,单层,只装备了一根桅杆。船身漆成了朱红色,船头雕刻着祥云纹样,船尾则悬挂着一串铜铃,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船除了载人还可载货,常用于江南各个州县之间的运输。 等船工们把货物壮哉完毕,沉重的铁锚被从河底拉了出来,粗麻绳在甲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沈玉阙扶着船舷站在船头,才下过雨的沙城,风里都带着水汽,拂在面上还有丝丝凉意。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落在逐渐远去的码头上。 就是这座码头,沙城最大的经河港,她在这里送爹娘由此登船去往京城,然而当她再次站在这里等到的却是爹娘罹难的噩耗。 明明走之前还摸着她是发顶叮嘱她要听大伯的话,不要担心他们,也不要胡思乱想。 听大伯的话? 沈玉阙微微蹙眉,爹爹和大伯的关系一直很好,他们临走之前还将自己托付给了大伯,可谁能想到大伯和堂兄却在他们死后觊觎起她的家产和沈家船厂…… “眠儿妹妹!”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她刚回头,眼前便闪出一只糖画的蝴蝶。 她惊喜接过:“哪儿来的啊。” 董乘风指了指船舱门口:“有个老伯在卖糖人,我让他给你画了只蝴蝶,喜欢吗!” “喜欢啊。” 她晃了晃手上焦黄的糖画蝴蝶,又高高举起,透过蝴蝶翅膀中间的圆圈看到湛蓝的天空和碧青的河水。 两岸垂柳已抽出嫩芽,在风中摇曳,像极了春日里姑娘们的裙摆。 她又透过那个圆孔看到董乘风放大的笑脸,对方似乎有意捉弄她,推着鼻子龇牙咧嘴,逗的她忍俊不禁。 丫鬟柳黛也笑的合不拢嘴:“多亏咱们是带着二公子一起出来的,不然这行船路上得多无聊啊!” “所以以后你们小姐想去哪,你一定要提醒她带上我!” “那得看小姐的意思,奴婢说了不算!” 于是董二公子又将殷切的目光看向沈玉阙,后者无奈:“知道啦,我这不是想让你在家里养养伤吗。” “小爷又不是缺胳膊断腿,没那么娇贵!” 二公子豪迈,沈玉阙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原本预计两个时辰的路,因为一路风帆鼓劲,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到了石头港。 靠岸之前沈玉阙问董乘风:“你以前来过石头港吗?” “当然来过!这石头港比经河港大了三倍不止,每天来往的商船就有上百艘!特别是这个时节,各地商人都来采购仓山特有的青瓷和丝绸,别提有多热闹了!” 沈玉阙没来过,但她去过扬州港,以为石头港应该会像扬州港一样,但等靠岸后却又发现有些不一样。 在入港之前他们便遇到许多满载货物的船只,当然,也有像他们一样的渔船和货船。 等进了港便看到岸边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桅杆林立,像一片浮动在水面上的城池。 其中有两艘三桅大船最是显眼,船身高大巍峨,漆成了深褐色,船帆收拢着,像巨人的翅膀。 这两艘船似乎是来自南洋的商船,甲板上堆满装着香料和象牙的货箱,几个肤色与中原不同的船工正靠着船舷看着码头上的景致。 码头上人头攒动,青石板被无数双脚磨得发亮,小贩们支着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 随着他们的船缓缓靠岸,沈玉阙闻到一股混合着鱼腥、香料和木料的气味。 船老大高声喊着靠岸了,上岸了! 乘船的男女老少拥挤着从船老大搭起来的一条横板上登岸,横板很窄,还会随着船身的晃动而摇晃,横板下就是码头的浅水和淤泥。 董乘风自己先跳上岸,随即伸手去扶沈玉阙和柳黛上岸。 哪怕已经踩在了坚实的青砖地上,沈玉阙还是觉得地面在微微晃动,就像还在船上一般。 一有人上岸,小贩们就叫卖着新鲜的海货和时令水果围了上来。 “新鲜的鲥鱼嘞!今早刚捞上来的!“ “仓山青瓷,正宗的仓山青瓷!“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整个石头港就是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沈玉阙站在人群中,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了这画中的一部分。 她一时有些辨不出方向,对董乘风说:“这里是码头,船厂应该就在附近?那边有个茶摊,我们过去问一下!” “好!” 董乘风拉着她的手挤过人群,来到茶摊前,他随手买了两盏碧螺春,顺带问卖茶的小二。 “敢问店家,这附近可有造船厂?” 小二一边忙着给客人们送茶,一边往东南方指了指:“公子不妨登上那边的角楼,就能看到西边有个船厂!也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 没想到这么近,沈玉阙心下一喜。 董乘风却将她按在一张八仙桌前:“妹妹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角楼虽然不远,但从这边过去要经过一群扛麻包的船工,这些人赤膊坦胸拥挤在一处,他实在不想让沈玉阙拥挤其中。 沈玉阙也不推辞:“那你小心一点。” “放心!” 董乘风快步离开,沈玉阙就和柳黛边喝茶边等,就在这时,她耳朵一动,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茶!什么茶都行!温的!渴死我了!” 沈玉阙小心扭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转回来。 是那个南公子…… 虽然她和谢昀抢船的时候见过南公子,但却因夜色浓重,火把光亮有限她看的并不真切,但依稀的轮廓是对得上的。 有这轮廓,再有这声音,必然不会认错。 南公子也才从一艘船上下来,他虽然穿着织锦的绸衣,但不知是落过水还是怎样,又皱又脏,还有干涸的泥沙附着在上面。 他生的一张好面皮,皮肤白皙,双目斜飞,鼻梁高挺峻拔风流。只是可惜了这张脸现在也脏兮兮的,发髻更是乱成一团糟。 店家认得他,知道他是南公子,要是换作别人势必要先收钱再给茶的。 小二先是给他端来一盏温茶,看他咕嘟咕嘟的牛饮而尽,又连忙给他泡了一壶好茶。 南公子重重叹了口气,自顾自提着壶找位置坐,冷不丁一个余光瞥向一旁,不由微眯了下眼睛。 这个女孩,他似乎见过…… 第27章 那晚的女孩 码头边的茶摊上,沈玉阙捧着粗瓷盏,目光不时瞟向角楼的方向,嘴上喃喃:“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柳黛见她坐立不安,又为她添了些茶水说:“二公子现在应该才到角楼,估摸着很快就会回来了,小姐再等等。” “我不想等了……” 说着,又将头往柳黛的方向扭了扭。 柳黛刚要说什么,就见一个衣不得体的男人正好奇的凑过来打量她家小姐,她连忙站起来撵人。 “你谁啊!怎的这样冒失!” “失礼了失礼了!”南公子一边道歉一边忙不迭道:“我就是觉得这位小娘子有点眼熟……” “你胡说什么呢!”柳黛怒斥:“我们小姐是仓山的富贵人家,几时会与你这样的人眼熟!” 柳黛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小脑袋转的很快,特意强调了她们是本地人,省的被外人欺负。 结果南公子一听这个立马来了兴致,将茶壶往桌上一放,说:“是吗?仓山的富贵人家都与我交好,不知姑娘贵姓?说不定我们真的见过!” 沈玉阙半掩着脸不去看他:“我们真的不认识,公子认错人了。” “你这人也太没礼貌了!怎么还坐下了呢!”柳黛也急了。 南公子却呵呵笑道:“不认识也没关系,今日能见也是缘分,同桌吃一杯茶就当是认识了!” 如果不是这一身干涸的污迹,他也是一位眉眼如画的俊秀儿郎,可眼下这副样子实在让人讨厌。 柳黛着急撵人,然而沈玉阙知道南公子的身份恐怕也是非富即贵,不欲将事情闹大就将柳黛拉回自己身边坐着。 南公子自斟自饮,一边喝茶一边打量沈玉阙。 她越是低头不敢以正脸看自己,他就越是奇怪,那种熟悉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公子!公子!” 突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进茶摊,对着南公子喊:“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小的在这码头等了您好几天了!您这是……” 似乎也没想到自家公子会如此狼狈,小厮连忙捂住了嘴。 南公子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让公子我就这样走在街上吗?还不去取干净的衣裤鞋袜!” “是!是!小的这就去!” 小厮应了一声又飞快跑走,唯恐慢了一步就要小命不保。 与此同时,码头对面一座三层酒楼,是江南常见的飞檐样式,檐角悬着铜铃,有风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铃音。 在酒楼最高的雅间内,男子一袭月白色的织锦长衣,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祥云纹样,素净、挺括,却又贵气逼人。 春光明媚,折射着铜铃落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那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略微浅尝一口就皱起浓眉,凤目一挑,那盏茶便被他放回原处。 随即慵懒又骄矜的吐出四个字:“什么玩意。” “和你谢家的茶自是没法比的。” “我也不是喝不了难喝的,只是单纯喝不了这么难喝的。” “财神爷将就些,不是谁都能像奴家这样,专门留着好茶好水来候着您的!” 说话的女子一身斑斓的织锦长裙,上面绣着繁复精美的银线莲图,每一朵都是栩栩如生,可见也是费了大功夫的。 和大周惯穿大袖宽松的款式不同,她的衣裙几乎都是为她量体而裁。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将她傲然的身材勾的纤毫毕现。 她的脸生的不算美,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舒适感,眉眼松弛,神色淡然,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底藏着让人不易察觉的算计。 她转了转手上那根四五寸长的烟管,因为谢昀不喜欢烟味,她只能在雅间里靠转烟管来排解嘴里的寂寞。 “公子,南边来的商队到了。“随从在门外禀报。 “让他们等着。“谢昀头也不抬,声音清冷如玉。 他再次端起案几上的青瓷盏,这是今年新采的明前龙井,一两千金,茶汤碧绿,映得他指尖显得过于白皙。 他打算第二次尝试,但刚送到嘴边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公子,那位南公子回来了,就在外面的茶摊。” “是吗,扔回水里。“ “咳!”他对面的女子直接被茶水呛到。 “财神爷,多大的仇啊?” 谢昀没答她的话,只是扭头看向窗外, 突然,他瞳眸微紧,为了看的更清楚一些,索性起身走到窗边。 只见码头旁的茶摊上个,和南公子面对面坐着的女子不是沈玉阙是谁! 沈玉阙?她怎么会在仓山?又怎么会出现在石头港,还是和南瑾在一起?! “这不是那晚闯进你房里的姑娘吗?”握着烟管的女子踱步到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沈玉阙。 “我记得她,那日她撞进我怀里时冒冒失失的,又慌慌张张的被你揪进房里,光是想想都觉得可爱。” 说着,她又柔弱无骨的靠着窗棂,一边看沈玉阙一边娇声说道:“今天看起来,好像更可爱了呢,也不知她有没有兴趣到我画舫做事。现在爷们的喜好也是越来越奇怪了,有喜欢合离过的,有喜欢泼辣些的,还有的就喜欢那些个落魄了的端庄贵女!” 谢昀不耐烦的看她一眼:“她可不会上你燕辞月的贼船。” 燕辞月轻笑:“可她那晚不是已经上了吗,还是不请自来呢!不过她好像跟那晚有些不一样了啊。” 谢昀当然也看出来了,沈玉阙确实和那晚不一样了。 那晚她虽然狼狈,但衣着繁复又锦绣,梳着精致整齐的发髻,簪戴着璀璨的金珠红翡。 但她今天……穿的像个码头女工。 财神爷第二次皱起眉头,却是因为对沈玉阙衣品的不满。 沈玉阙虽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但她却依旧能明显感觉到背脊发毛。 和南公子面对面,她很难受。 几次想这么逃走,又怕董乘风回来后找不到人,只能忍了又忍。 谁知那南公子还得寸进尺,见追问她名姓她不说,便又继续问她的籍贯。 他说:“姑娘肯定不是仓山人,仓山如果有姑娘这样的女子,我不可能没见过,更不可能忘记!” 柳黛紧张道:“我,我们就是仓山人氏!” “那你们是仓山哪里的,家住东湖,还是西山呢?” 这沈玉阙哪答得出来,她甚至不知这两个地名是不是他杜撰出来的。 最后她索性心一横,直接起身,让柳黛扔下茶钱就飞快出了茶摊。 而南公子却在她那低头逃走的姿态上看出端倪,几乎电光火石,他瞬间就想到了那晚跟在谢昀身边的女孩! 第28章 有人落水了 “小姐?” 柳黛跟着沈玉阙匆匆出了茶摊却有些不安:“要去找二公子吗?要是二公子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啊?” “要不然就在……” “这位姑娘!” 沈玉阙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就见南公子也从茶摊追了出来! 她拉着柳黛连忙避开人群往前跑,等发现前面是码头的石栏时,南公子已经追到了身后。 她连忙停下,鹿皮小靴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一双明眸颇为无辜的看向追来的男人。 南公子亦眯着眼睛打量她,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看她会觉得眼熟了,那晚谢昀来抢自己船的时候带的女孩就是她! “你是暖香舫的人?” 沈玉阙飞快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公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狠,但很快又消失不见,随即又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姑娘别怕,是在下唐突了,那我换个问题,你是和谢昀一起回来的?谢昀在哪?也在仓山吗?” “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玉阙继续摇头装傻。 “谢昀抢走了我一船药材,姑娘总是知道的?” “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在下有的是时间帮姑娘想起来,姑娘既是谢公子的人,那便是我南瑾的朋友!姑娘请,在下再请姑娘喝杯好茶,如何?” 沈玉阙自然不肯,刚要开口拒绝,就听码头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铜锣声! 只见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手里攥着乞讨的破碗和不知从哪捡来的破锣,一边吆喝喊叫,一边冲他们围拥而来! “小姐!”柳黛大惊失色,几乎是想也不想直接抱紧沈玉阙! 与此同时,酒楼雅间的窗前,‘咔嚓’一声脆响,谢昀捏碎了手上的瓷杯! 他心口一紧,身体几乎探出窗外! “让开!” 董乘风的声音破空而来。 千钧一发,沈玉阙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拽进带着冷雨气息的怀抱。董乘风单手揽着她,另一手将柳黛护在身后,三人堪堪避开冲撞的乞丐! 随即——“噗通!” 南公子落水的声音在喧嚣的码头上依旧格外清晰! 而那群乞丐一把人推进水里就又呼朋唤友的跑了,好像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唯恐被追究一般! 四周立刻有人喊了起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董乘风松开沈玉阙欲要下去救人,但沈玉阙却一把将他抓住,眸光坚定的摇摇头。 董乘风知道她脾气温和最是善良不过,见死不救不是她的性格,但如果能让她见死不救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连忙带着沈玉阙远离此地,临走前,沈玉阙透过拥挤的人群看见那位南公子正在水里扑腾。 码头常年积聚淤泥,和清澈的江河湖海不一样,越扑腾越容易下沉,不过好在周围人多,这种事情也见的多,互相接力,只消片刻就把南公子救了上来。 他原本就被水泡过的锦衣华服现下更脏了!从头到脚被细密的淤泥涂抹的密不透风,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不知谁提了桶水对着他兜头盖脸的浇下来,他大叫一声打了个哆嗦,周围哄堂大笑! 雅间里,燕辞月看向谢昀的手。 他手背上的伤尚未结痂,手心又被碎瓷扎破,鲜血顺着他白皙的腕骨滴在月白的袖口上,晕开朵朵红梅。 燕辞月又看向窗外和男人并肩离开的沈玉阙,转着烟管说道:“原来这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心上人了?再说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昀没好气的瞥她一眼,随即似乎才感到疼痛一般,丢了手上的瓷片,不耐烦的掏出一张帕子攥在手心止血。 “跟奴家确实没有关系,奴家是怕跟您有关系啊,方才您可有些紧张呢!” “知道我为什么紧张吗?” “为什么?” “扬州刺史是她叔叔,我怕要是把她淹死会被扬州刺史找上门。” 燕辞月哼了一声,她才不信呢,不过看在财神爷嘴硬的份上还是不要拆穿了。 楼下,董乘风带沈玉阙远离了人群,他们站在路边不知交谈了什么,又一同往西边去了。 谢昀唤了随从进来,指着渐行渐远的三个人说:“跟着,看他们要去哪,要干什么。” “是!” 随从出去后,又有一个小厮快步进来,递上一块錾刻着商号的铜牌。 “主子,南边商路的船老大想来拜见您。” “没空。” “是,那……” 小厮举了举手上的铜牌,谢昀却嫌恶的避开眼:“这种沾了河腥的东西拿远些。” 小厮不敢再有其他动作,捧着铜牌快步出了雅间。 燕辞月知道这位谢财神情绪喜好向来捉摸不定,一旦讲究起来比谁都难伺候。便亲自动手,执起鎏金香匙,往错银博山炉里添了一勺沉香末,烟雾从兽口中袅袅升起。 “说起来还没问呢,这个南公子怎么得罪了您啊?让财神爷这样几次三番的捉弄于他,外界不是传言说你二人是很好的朋友吗?” 谢昀深吸一口沉香,笑着反问:“是吗?外面怎么说?” “说……”燕辞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缓声说道:“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还说你的母亲和他的母亲是手帕至交,还说你以后要迎娶他的同胞妹妹!” 谢昀哼笑出声,攥了攥手心的帕子问:“还有吗?” 燕辞月又认真想了想说:“还有!说他曾在盛芳斋给你挡过刀子,险些血溅当场,几乎整个江南都知道他南公子舍身为友,和你有着过命的交情了。” 前面都是子虚乌有,挡刀子是真,不过是捕快追贼人闯了盛芳斋,南瑾多事伤了手,到他嘴里就成了为自己挡刀! 谢昀觉得自己真是好脾气,他在外面都被人造谣成这样了,竟然只是把南瑾扔进水里出气? 磨了磨后槽牙,财神爷的指尖敲击着老船木所做的桌面,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前两年,也不知是谁的席面,来了一群乱七八糟的人……” 谢昀蹙眉回忆,他是江南首富谢家的嫡长子,多少人上赶着要和他打交道,邀他赴宴的帖子就从没断过。 他拒的多去的少,偶有一两次也因为兴致缺缺记得并不清楚。 但那一次他印象深刻,就因为这个南公子。 别人引荐的时候说南公子是仓山谢家的庶长子,他没往心里去,这种男男女女他一天不知要见多少个,不过都是点点头的情分。 第29章 南公子 但引荐人后来又悄悄跟他说,南瑾此人十分可惜,因生母低贱连累他不受待见,家中禁止他参加科考,使得他一身报国才华被就此埋没! 又因嫡母的打压,他从十岁开始就得自己谋生路养活娘亲和妹妹,也正因如此,他也成了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这些年走南闯北,挣了不少银子,在仓山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财神爷当时听了还在腹诽呢,什么赫赫有名,他听都没听过! 不过南家他是知道的,他们早先是跑商发的家,后来开了许多铺子,也算小有家财。 回忆重回那日的席间,几循酒水下肚,一群人便都开始口无遮拦。也不知是哪位喜好龙阳的仁兄突然对这南家的庶长子口出轻佻,挑衅戏弄,甚至在众人的起哄下还要对他‘一亲芳泽’。 南瑾也不恼,只是一味的避让,惹怒对方就好声好气的斟酒赔罪,如此做小伏低很难不让人同情。知道他的人联想到他的身世便为他仗义执言,到底还是化解了这些尴尬之事。 谢昀没掺和,他与人畅饮畅玩,直到过了子时才打道回府。 结果刚上马车就听到巷道里传来蒙哼的踢踹声,他眯着眼睛坐在马车里,听到小厮悄声说:那位南公子,把在席间调戏他的男人打了个半死,因为对方喝的有点多,神志不清,只有挨打的份儿,吐的秽物带着血,又臭又恶心。 谢昀听到最后一句脸色一白,因为他也要吐了! 忙挥挥手示意车夫赶紧离开。 不过自此之后,谢昀开始觉得这个南瑾有点意思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竟然会时不时碰上,一来而去还成了朋友。 他品性风流,精于玩乐,南瑾便投其所好为他安排的清清楚楚。 人人都说苏州城里十里山塘的景致是最好的,殊不知那十里山塘的名利场安乐窝更贴心,毕竟都是他谢财神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从南瑾第一次跟谢昀到山塘街开始,他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他从一开始跟着谢昀来,到后面自己带着朋友来,谈生意也好,寻欢作乐也罢,反正也是从那时开始,山塘街便开始流传,说他和谢昀是穿一条裤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他之前跟我说,他走过商,开了几家商号,还和渤泥国的商队有贸易往来。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为了自抬身价编纂的说辞,他接近我的时候根本就是一无所有。” 谢昀接了小二送来的新杯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玩,小二要给他斟茶,被他拒绝了。 “不过他也确实给我介绍了一位渤泥国的商人,我们做了笔还算划算的买卖。我原本以为他和南瑾是有些交情的,不过后来那商人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他们只有一面之交。” “你看,南瑾就是这样聪明,在我面前说渤泥国商人是他的大客户!在对方面前又说,要想和我谢昀做生意,就得假装成他的至交好友。渤泥国商人听信他的话,以为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做成了这桩买卖,从我这尝到甜头后,没少给他南瑾的好处。” 燕辞月脑子转的快,稍微一听就明白了:“他是打着你的旗号在空手套白狼,通吃啊?” “这样的事情他做的多了,借用我的关系与别人攀上关系。再从中撬动我的人脉,变成他自己的人脉、利益。” 燕辞月噗嗤一笑:“真是埋没他了,奴家觉得,他要是去当官也能飞黄腾达!” 谢昀没好气的看她,燕辞月连忙起身拿过谢昀手上的茶盏,亲自为他烫杯沏茶。 “奴家可没说错,不过错就错在他算计的人不该是公子您!” “我以前只觉得他是脑子活泛,凡是所作所为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着我的名义吹吹牛,做做生意,问题不大。” 他是那种高兴时能白撒银子的人,更何况对方还那么努力。 燕辞月捧着茶盏送回谢昀手边,笑着看向对方,却被他冷若坚冰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次去亳州采购药材,我本没打算亲自过去。” 谢昀道:“底下管事们都在说南公子一直在抢他们的生意,还说,若我不去亳州,恐怕明年谢家药行就难以为继了。” 燕辞月知道谢家药行的生意做的很大,铺子几乎开遍大江南北,但价格公道,甚至还会为穷苦人家抓药。 谢昀曾跟她说过,谢家药行做的是赔本的买卖,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在开分店,全靠谢家其他生意撑起来的。 她那时还奉承谢昀,说他大义,但谢昀并不居功,说是祖训如此。 “此番我亲自去亳州和当地药商采购白芍、丹参,南瑾也去了。他比我到的还要早,只为结识当地药商,与他们称兄道弟。他打听了谢家的价格,又抬高了自己的购价,欲要垄断白芍、丹参,让谢家一两也买不到,到时候只能高价收购他抛到市面上的那些。” “这南瑾与人结交的时候不会依旧打着你的旗号?” “燕姑娘还真是说对了。” 燕辞月真不知该笑还是该骂,她也见过不少卑鄙小人,第一次见南公子这样的,一边用着别人还一边暗中加害! “他以为自己算盘打的精明,以为自己也能像以前一样,打着我的旗号就能获得和谢家一样的待遇,但他低估了我谢昀的好脾气。” 谢昀这些年虽然浸淫于吃喝享乐,但他可是百年谢家的嫡长子,生来就对生意场上的事情无师自通。 他可以不做主,但不代表别人可以做他的主。 那天,南公子欢天喜地的准备和药商老板们签订契约,但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没等到一个人来,备下的好酒好菜也变的又凉又硬。 他亲自跑了一趟药商行,没想到老板们集体反悔,纷纷表示依旧要和谢家做生意。 “我只是问他们,是想和南瑾做这一次的生意,还是想和谢家做长长久久的生意。” 谢昀这话属于半威胁,提醒他们一旦和南瑾有了生意往来,不是他们,就是南瑾,将会有一方消失。 他们不敢赌,自然也不敢忤逆他。 谢昀饮茶,新换的龙井还算可以,入口微涩,却有回甘。 “亳州今年的丹参原是要涨价的,但这些人心虚,依旧按去年的原价给了我。南瑾见装不下去便找到我,说他是替我来收购的,怕我没空过来。” “那公子您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让人在亳州大街把他打了一顿。” 燕辞月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还好不是在江南地界,如若是在江南,都是熟人,南公子的脸恐怕以后都没处放了! 第30章 小配菜 南瑾作为南家一个不得志又不得宠的庶子,并无多少财力来为自己提供做生意的本金,所以这几年他跟在谢昀身边做的也都是左手倒右手的买卖。 在去亳州之前他就已经给这批药材找好了买家,还将收到的定金用于打点各方关系并租用船只,若是不能带回这批药材,莫说他赔不起毁约的银子,恐怕被对方生撕了的可能都有! 所以,当他看到谢昀载满药材的货船驶入淮河的时候,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自己经营多年的,和谢昀的“情谊”了。 他暗中买通船工坏了船的尾舵,让他的船在淮河与长江交汇的左陵港中抛锚。 他了解谢昀,知道这位浪荡公子哥儿到了遍地楚腰的扬州地界不可能不去寻欢作乐。趁他寻欢,搬空他的药材,只要一到石头港他就第一时间出手,就算谢昀怀疑他,他只要咬死不认就是! 再者说来,谢昀财大气粗,也不在乎这几个打了水漂的银子。等他将来将此事淡忘,说不定他们依旧还会像从前一样。 他算盘打的精,手段用的巧,也自认足够了解谢昀,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谢昀竟然黄雀在后! 不都说这位谢家的财神爷好哄又好骗吗,不是都说,他千金散尽最是好色吗? ‘噗通’一声,南瑾被谢昀的两个小厮丢在了雅间地板上。 因为才从码头的淤泥里被救出来,几桶水也没能冲净他身上的黑泥和恶臭。 谢昀微皱了一下眉,身子后仰,垂眸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不断发抖的男人。 也不知他是冷,还是怕。 “谢,谢兄……” “不叫姓谢的了?还从没人跟我叫过姓谢的呢,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你这么叫还挺好好听的。” “不敢不敢,谢兄饶了我!小弟也是有苦难言,鬼迷心窍这才犯下大错!” 南公子说着,整个人伏在地板上嚎啕大哭。 谢昀懒声说道:“在亳州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你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结交药商,张口闭口我让你统领谢家所有的药号,你当日的底气呢?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谢兄是生意人,也是知道的,出门在外,总要给自己一个便利些的身份……” 谢昀短促一笑,指着他问燕辞月:“方才我说他卑鄙,却是说的轻了。” 燕辞月软声说道:“南公子,您出门在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吗,怎么利用了谢公子还过河拆桥啊,奴家一个风尘女子都瞧你不起。” “谢兄,谢兄,我错了!”南公子伏在谢昀面前,低声哽咽:“在邗江那夜,愚弟想了许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不该为了眼前利益就罔顾我们多年的情意。” “多年的情意?我看这几年都是你在拿我的善心当筏子,渡你自己的孽河?”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谢昀见他伸着脏手来抱自己的脚,气的在他肩头用力一蹬!将人踹的一个踉跄! 左右小厮见状,又将人拖远了些,这万一弄脏了主子的衣衫,主子可又要不高兴了。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谢家的祖业!怎么,在接近我之前,你南公子没去打听打听,我谢家先祖是靠什么起家的吗?” 对方又是一个哆嗦,他怎么可能不知,谢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夫,后代因医术精湛进宫做了太医,告老还乡后便开了一家药铺。 药铺?药材! 谢昀懒懒看着他,充满同情,却又漠然,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他说:“六岁那年,祖父带我行商,我做的第一笔生意便是亳州的药材,我谢昀和他们是什么交情,你又算什么东西?” 南瑾咬紧牙关,嘴里充斥着淤泥的腥臭和咬破唇舌的血腥味! 屈辱和不甘让他对眼前的谢昀恨之入骨! 这么多年,他在谢昀面前做小伏低,凡是他的一时兴起,他南瑾就算上山下海也会尽量满足!他自认为摸清了谢昀所有乖张的脾性,也自认能把他轻松拿捏! 他不过就是一个坐拥金山银山的浪荡公子哥儿! 不过就是一个有家不能回,只能靠花钱来让自己高兴的孤家寡人! 他的那些银子是他的吗?都是他谢家的!跟他一毫一厘的关系都没有! 他站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有前赴后继的人上赶着来给他送银子送生意! 可他呢?他卖尽丑态,使出浑身解数,只因庶子出身,不能继承南家的家产!没有足够的资金,无法让人信服,他就只能一次次成为别人满桌珍馐中的一道小小的配菜! 但他还是低估了谢昀的狠戾和乖张,他先是让他在亳州颜面全无,又让他在扬州落水。 如今到了仓山,他自己的地界,还被推进码头的沟壑里满身脏污! 他怎么甘心! 他崩溃极了,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谢兄,谢兄,愚弟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他一边哭,一边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那耳光打的啪啪直响! 每一下都似用了全力一般,不像是在求饶,倒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燕辞月饮茶而笑,媚眼横波看向谢昀,却意外的没在他脸上看到什么笑容,反而觉得他的表情紧绷的有些难看。 此时,门外进来一个随从小心唤了一句。 “主子。” 谢昀这才不耐烦的开口叫停:“够了!” 南瑾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颤抖,一张白面皮已经被他自己打的通红,上面的血手印格外明显,嘴角流出血来,又被他哆哆嗦嗦的擦净,唯恐脏了地板再惹怒谢昀。 谢昀看着他,冷声说道:“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苏州,更不要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是,是!” 南瑾爬起来要走,只听谢昀又道:“也不许再出现在沈小姐面前。” 南公子没反应过来,但精于算计的本能让他马上应了下来没有多问。 他踉踉跄跄的出了雅间,在酒楼的众目睽睽之下下了楼梯走到门口。 他的小厮取了衣服回来就见他被人带进酒楼,此刻正在门口等他。 南瑾一把抓住衣衫,囫囵套在湿透的身上,整个人抖的像风中的落叶,冷的像河底的淤泥。 他嗫嚅着被鲜血染红的唇瓣,阴狠的看向小厮:“去查!方才,方才在茶摊跟我喝茶的那个女孩,她姓沈,去查!看她到底是什么人!沈小姐?这世上还有能被他谢昀在意的女人?” 小厮怕的不行,飞快应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楼上雅间,那进门的随从也正在向谢昀禀报沈玉阙的下落。 “那三人去了石头港的薛家船厂。” 第31章 薛家船厂 薛家船厂? 仓山薛家,江匪出身,不知是不是因为钱财来的太过容易,薛家后代总是不太擅长守业。 薛家船厂建起来的时候还是乱世,黑白两道通吃的他们利用自己的威势垄断了造船的生意,后又坐地起价,引的民怨沸腾。 后来天下太平后,薛家再也不能为祸一方也间接使得船厂没落,近几年也只接了些替人修船的小活,如今的薛家船厂,有一大半的土地尚还是荒废的。 以上,是外人所知道的‘内幕’。 但燕辞月却说:“薛家子弟都是酒囊饭袋,没什么大本事,不过自薛家家主死在小妾的肚皮上后,他那长子便接了家中生意,大刀阔斧的减了些在家里吃闲差的亲戚,还说要整改船厂。” “听说沙城沈家夫妻一死,他们的义子便被其收买,带着十几个船匠投奔了石头港。” 听到‘沙城’两个字,谢昀看向燕辞月。 燕辞月托着腮看他,眼尾带着一丝勾缠的意味:“财神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家夫妻是怎么死的?” 燕辞月笑容一僵,反问:“公子真要知道吗?” “说啊。” 后者叹了口气,便从朝廷出使渤泥国的使船说起。 虽说海上的旦夕祸福谁也不能预料,而且当时天气实在恶劣,但出了这么大的事,船舶司和工部自要过问使船的建造到底有没有问题。 沈家夫妻便带着图纸乘船北上,可中途他们飞船也沉了,反倒让那两艘使船的沉没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谢昀没说话,他又想到了沈玉阙。 沈大善人老来得女,金娇玉贵的养在深闺,一朝变故,她便从云端跌入泥淖,竟被人杀到了扬州。 若那晚她没碰到自己,恐怕此时的她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不过就算是尸体,沈玉阙也该如那被暴雨打落合欢花一般,带着荼蘼般的芬芳重归天地…… 他额角一痛,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重新收回心神。 “沈家的义子……”谢昀开口:“那不就是她的义兄吗,她的哥哥怎么这么多……” 燕辞月不解:“您说谁呢?” “沈玉阙。” 后者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指了指窗外。 “方才那个姑娘?她怎么会是……还有,她那晚又怎么会出现在暖香舫?” 谢昀干脆起身向外走去:“你自己回苏州。” “谢公子!”燕辞月连忙追了上去,一手抓着他的胳膊想将人留下。 随即又一脸一脸幽怨的看着他:“奴家在左陵港帮了您,您答应过奴家的,要替奴家在山塘街安排一处容身之所的啊。” 暖香舫是江南运河上赫赫有名的花船,每每入夜便点燃灯火,摇曳于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璀璨夺目,引人入胜。 暖香舫的客人有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也有附庸风雅的假君子,贩夫走卒和江湖豪杰也会偶尔闯入,皆被舫上丝竹、乱花迷流连忘返。 燕辞月是暖香舫的主人,但她心志高,曾扬言要将暖香舫开到京城去,但在此之前,她也想分一杯苏州的风月。 苏州古来富庶,一旦百姓的腰包鼓了,消遣的地方也就跟着多了,就连苏州的秦楼楚馆也都自成一派,哪容一个外人到此来抢他们的生意。 燕辞月和谢昀有多年的交情,前两日在左陵港又帮了他那样一个大忙,她这才趁机邀功想让谢昀带她去苏州。 “要么你先去苏州,要么就在仓山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 燕辞月勾唇:“忙什么呀?忙那位沈姑娘的事情吗?” 谢昀挑眉而笑:“明知故问。” 燕辞月近距离看着这张俊美又疏离的脸,心头微微泛起一股酸涩的涟漪,但她懂事又知趣,便缓缓放开对方。 “那奴家就在这里等着,等着财神爷抱得美人归。” 谢昀没再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人快步下楼。 燕辞月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包烟丝填在自己的烟斗里,对着香炉旁的烛火点燃。 她抽了一口,烟丝泛出丝丝缕缕的红光,一口白雾从红唇间吐出,雾气后面,她落寞的神情有些看不清了。 石头港的这家船厂庞大又破旧,像一位病入膏肓的老者正躺卧在运河边上,在时光的尘埃中讲述着往日的辉煌和今日的沉寂。 从远处看,船厂的轮廓斑驳又苍凉,几艘被废弃的巨大木船因风雨侵蚀而扭曲变形,那些曾经繁忙的造船台,如今也是杂草丛生,只有野花在石缝间顽强绽放。 行走其中,腐朽的绳索和半掩于泥土中的龙骨,如同巨兽遗骸。 此般的荒凉让沈玉阙感到可悲,她害怕这会成为沈家船厂的未来。 “小姐小心!”柳黛扶着她,生怕她被脚下的杂物绊倒。 董乘风不知看到了什么,快步向前跑了两步,指着前面说:“干活的人都在那边!” 沈玉阙加快脚步,她进来才知道,原来这薛家船厂比沈家大了两倍不止,只是有很大一部分都荒废了。 果然,绕过一道矮墙,真有许多船匠和工人正在忙忙碌碌。 一艘正在建造的新船,一艘是正在修缮的旧船。 “喂!干什么的!”守着船厂的几个汉子冲他们呵了一声,全都围了过来。 沈玉阙还没开口呢,董乘风便已抱拳打起了招呼:“诸位有礼,我们是从沙城过来的,来找个朋友。” 那几个大汉彼此对视一眼,其中有一个说:“沙城?和前两天那几个一样,也是来投奔我们东家的?” “是啊,我们是一起的,劳烦诸位让我们进去找找他们,或是让他们出来见我们也行!” 几个人用审度的目光看着他们,还有些怀疑。 “你来投奔我们东家,那这两个小娘子是干什么的?” 沈玉阙知道自己不能实话实说,但她一时又想不到说辞。 结果却听董乘风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奈何她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就……” 言罢,还露出一个憨厚的苦笑。 二公子此人本就秉性敦厚,如此一说,竟然谁也没有怀疑他在撒谎。 那几个汉子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你们本事可真够大的啊!” “而且兄弟你运气可真好,找的小娘子花骨朵一样!小娘子,既到了咱们仓山,要不要看看兄弟几个如何?” 沈玉阙故作惊慌的躲闪,董乘风张开手臂挡在她的身前,笑着说道:“还请诸位大哥行个方便,日后我进了船厂,咱们就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了!” “行行,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唐辞!” 第32章 捡来的朋友 “唐辞?” 那几个汉子一听这名字,顿时就乐了。 “哎呀,还真是个香饽饽啊!怎么天天有人来找他!” 沈玉阙问:“还有谁来找他?” “跟你一样,也是个漂亮姑娘!” 董乘风大惊:“这小子行啊,不声不响的,身边都有漂亮姑娘了?!” “我怎么不知道?”沈玉阙糊涂了,据她所知,唐辞几乎吃住都在船厂,偶尔回家还是在爹娘的耳提面命之下。 不过就算回家他也并不闲着,还会被她缠着问些造船的事情,她可从未在唐辞身边见过什么漂亮姑娘。 “等一下,我去把那小子给你们叫出来!” 于是他们便在矮墙外面等着,没一会,那大汉却一个人回来了。 “你们晚了一步,那个叫唐辞的刚被我们东家叫走。” “刚被叫走?”董乘风拧眉:“兄弟,我们也刚过来,怎么就没碰上呢?” “我吃饱了撑的骗你?” 那人说着,手指后方:“你们走的那个大门早就荒废了,路太远,也绕!咱们现在都走后面那个门!出了门就是咱们东家的宅子,你们要找,去薛宅门口等着!” 董乘风不满:“还真够巧的!那我们也走那个门出去。” “这可不行!非船厂的工匠不得入内,你们怎么来的怎么出去!” 董乘风要再争辩一二,却被沈玉阙拦下:“二哥哥,咱们绕一下没关系的。” 这里毕竟是仓山,他们都是外人,凡事还是要稳妥一些比较好,万一起了争执又要浪费时间。 于是他们主仆三个又沿原路出了船厂,绕回码头,又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找到这个薛宅。 从门外看,薛宅很大,看着十分气派。 董乘风拿铜板问了问守门的家丁,对方说,确实有个英俊的青年船匠被叫进府中,至今还没出来。 于是三人又只好在外面等了半天,期间还吃了两个烧饼,还是没见唐辞出来。 董乘风不甘心,又去问门房:这薛宅没别的门了? 门房说虽然后院还有个小门,但外人连后院进都进不去,更不可能从小门出去。 董乘风无法,只得又回到路边的小茶摊,陪着沈玉阙继续等。 等到暮色四合,天光微暗,薛宅门口的灯笼被点亮。 沈玉阙盯着那灯笼,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她一直在想唐大哥来石头港的原因。 难道是他听说沈耀要把船厂卖出去,一怒之下出走了? 还是说,薛家给他开了更丰厚的报酬? 他这几年在沈家船厂虽然也有银钱报酬,但他却从未支取过一次,毕竟吃穿都有家里照应,他有钱也没地方花。 而且昨晚她特意让云妆找来账本查过,唐辞并未动过账房的银子,反倒是沈耀,在把她送走后从账上拿走不少银子。 她在门口抱着一盏清茶等的着急,薛宅内却在大摆宴席。 薛家家主做梦也没想到谢昀会登他的家门,听他说想找薛家打造宝船,更是惊喜交加。 所以谢昀说想见见唐辞的时候,他马上去差人把唐辞请了过来。 谢昀见了一面就让唐辞下去候着了,他则迫不及待的向谢昀探讨起了江南的生意经。 聊到天擦黑,薛忘见谢昀虽然兴致缺缺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唯恐他累了,便又命人摆上宴席,看样子是想和谢昀促膝长谈。 期间谢昀的小厮不知低头跟他说了什么,谢昀蹙眉,愈发的心不在焉。 薛忘问他:“谢公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总觉得门外有人在等我。” 薛忘大惊:“可是谢公子的随从?不如叫进来吃碗饭如何?” 谢昀舔了舔后槽牙,心想这沈玉阙可真沉得住气,都这么久了还在门口等着,看来这个唐辞对她真的很重要。 “有劳薛家主派个人去看看,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薛忘连忙打发仆人出门,那仆人一出大门就引起董乘风和沈玉阙的注意,险些以为唐辞出来了。 谁知仆人问左右家丁:“谢公子说,门外有人找他,让我来把人带进去,你们可见到了吗?” 家丁摇头:“好像不是找谢公子的……” 沈玉阙不知想到什么,连忙起身,脱口而出:“敢问,这位谢公子是谢昀吗?” 小厮应下,又问:“是你们找谢公子?” 董乘风也反应过来:“对,我们是来找谢公子的!” “快请,快请!” 沈玉阙高兴极了,原本她就在想要不要去拜见薛家家主,可想到两家本是竞争关系,若是自报家门只怕要被赶出来。 可如果连家门都不报,恐怕更进不去。 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谢昀竟然在府里,如果能利用谢昀的身份见到唐大哥……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紧张,董乘风却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指。 低声道:“我觉得谢大哥人不错,应该会帮我们。” 沈玉阙不置可否,谢昀可跟‘人不错’一点也不沾边好吗…… 小厮带着她们几个到了薛家正厅,里面传来说笑的声音。 “东家,谢公子,人带进来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玉阙迈门槛的脚下意识一顿。 只见薛家的主位之上,谢昀正斜倚在紫檀圈椅里看她,似笑非笑。 月白锦袍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抬起的手腕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腕骨,修长的指尖正把玩着一只青瓷酒盅。美人在侧,在为他斟酒。 她局促的垂下眸子,却听到家主薛忘有些激动的开口:“这……” 他想说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但又不知她和谢昀是什么关系,唯恐唐突,只能改口。 “这几位是……” 薛忘不认识董乘风,更不可能认识沈玉阙,只觉得男俊女美的组合有点奇怪,虽然穿着不显,但也不像是普通人的样子。 “见过薛家主!”董乘风率先抱拳,坦然自若:“还有谢大哥,没想到又见面了,上次太过匆忙,我正愁没机会请谢大哥喝杯酒呢!” “原来是谢公子的朋友啊!”薛忘连忙让下人添椅子。 谢昀放下酒盅,懒洋洋的说:“路上捡的朋友。” 董乘风却自来熟,拉着沈玉阙就坐:“捡的朋友也是朋友啊!” “没错!没错!都是朋友朋友!” 薛忘热情招待,沈玉阙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第33章 我找唐辞 薛忘不愧是肩负着重振家族重任的男人,等他们一坐下就热情的跟他们攀谈起来,但也一点也不耽误他向谢昀继续示好。 他问东问西,基本也都是董乘风在回答,沈玉阙在点头。 董乘风此人看着年轻爽朗,但也不是什么都往外说的傻子,薛忘问起他们的籍贯和名姓,他就掐头去尾一通编纂。见谢昀没拆穿他,他便给自己编了个扬州船商的身份,至于沈玉阙,也如在船厂时说的那样,说她是跟自己私奔出来的小娘子。 薛忘哈哈大笑,直夸董乘风是好福气。 这边二人谈起来推杯换盏,那边谢昀脸上的笑容却荡然无存,他盯着沈玉阙,后者却夹了一口菜,足足嚼了七八十下才慢慢咽下去。 沈玉阙被盯的如坐针毡,谢昀的眼神好像化作那夜他喷在自己颈项上的呼吸,灼热又酥麻,和那次不同的是,这次带着淡淡的酒香。 她蹙眉,索性心一横,扭头回看过去! 谁知谢昀却根本没在看她,而是一边与薛忘说话,一边就着身边美女的手饮尽一杯美酒。 一股难以名状的懊恼悄然爬上心头,沈玉阙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又看董乘风和薛忘聊的不分你我,她忍不住开口。 “薛家主,实不相瞒,我们这次过来是想找个朋友。” “哦?薛某家里有姑娘要找的人?” 沈玉阙点头,认真说道:“他叫唐辞,不知可否让我见见?” ‘咚’的一声,谢昀放下酒盅,桌上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了。” “好好好,那薛某就不作挽留了!” 薛忘说着起身相送,又笑呵呵道:“知道谢公子贵人事忙,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来说一声就是,薛某自当亲自去往西山别苑!” “好,届时便辛苦薛家主了。” “不辛苦不辛苦,谢公子,董公子,沈小姐,请,薛某送你们。” 沈玉阙急了:“家主,我是来找人的,我找唐辞。” “是啊,人,我已经给谢公子了啊!” “啊?”沈玉阙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一边跟着薛忘往外面走,一边急切问道:“为什么给他?” “沈小姐不是和谢公子一起的吗?谢公子来订购宝船,这唐辞又是我船厂里手艺最好的船匠,谢公子便想和唐辞详谈宝船之事,今夜便带去西山别苑!” 沈玉阙看看他,又看看在前头走着的谢昀,快走两步追上。 她心下觉得不安,压着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唐辞是我义兄?故意在这里捉弄我?” 后者似有半醉,疑惑看她:“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沈小姐未免太高看我了?真把我谢某人当成了无所不知的神仙?” 沈玉阙不满:“那你把唐大哥还我,他不能跟你走!” 董乘风也追了上来:“是啊谢大哥,我们到仓山就是为了找唐辞。” 谢昀瞥了眼董乘风,没好气道:“人,我带走,想见,就跟上。” 说着便迈出薛家大门,果然看到外面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旁正站着一个高高的青年,虽然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沈玉阙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便是跟她一起长大的义兄! “唐大哥!” 她激动无匹,快走两步到他面前。 唐辞也大为意外,先是因为沈玉阙的装扮让他不敢认,等确认眼前这人确实是沈家妹妹后,他登时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抓着她的手,胸口因为喘息而剧烈起伏。 谢昀再次拧眉,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董乘风已经笑呵呵的拉开二人。 “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合适?” 沈玉阙这才压下情绪,赶忙对唐辞说:“唐大哥,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我们回去。” 唐辞似有一瞬间的震动,但很快,他又轻轻摇了摇头。 沈玉阙不解看他,没等她问为什么,就见谢昀已经走到车边。 “我要走了,没时间给你们叙旧。” 小厮将一件月白的披风披在谢昀肩头,男人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薛忘再次向谢昀道别,便见马夫挥鞭,车马辘辘向前行驶,身边的随从紧随周围。 唐辞向沈玉阙点点头,也快步跟上。 “唐大哥……” 沈玉阙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唐辞,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呢! 董乘风也火大,他以前就不喜欢这小子,觉得他这闷葫芦的性子实在讨厌。 “他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句话不说?你大老远过来他就这个态度?” 柳黛小声道:“唐公子本来就不大说话……” “我知道他不说话,但他也不哑巴啊!交代一下为什么总行!” 沈玉阙有点着急:“我跟上去问问!你们要不然去客栈等我?” “不行!”董乘风道:“我去!你和柳黛回客栈!” 沈玉阙自然不肯,最后干脆妥协:“要不然都去,就是不知今晚有没有住的地方,可能要委屈你们。” “我在外带兵的时候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董乘风拍拍胸口,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柳黛也点头:“奴婢也没关系,只要跟小姐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 于是三人便快步追上谢昀的马车,唐辞见他们追上来了有些意外,但依旧什么也没说。 董乘风不依不饶的问:“唐辞,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你真不跟我们回去?就算不回去,你总要给眠儿一个交代?眠儿的爹娘一直拿你当亲儿子,你倒好,沈家一出事你就跑了?还真是个爷们啊!” 唐辞依旧不说话,但沈玉阙能感觉的出他的沮丧,便示意董乘风不要说了,等自己找个没人的时候好好问问他。 马车里,谢财神靠着舒适的氍毹听着外面的动静,猜到沈玉阙追来了,忍不住勾起嘴角,但一想到她追上来是为了她的义兄,又不觉冷下脸。 西山别院离石头港很远,要先出仓山城的地界,再往西走,绕过一座矮山便能到达谢家的西山别苑了。 虽然一路都是宽路坦途,但架不住路途实在远,等出了仓山城,路上又多是碎石枯枝,晚上漆黑一片,众人只能靠手上昏暗的灯笼照路。 沈玉阙一路走来也是磕磕绊绊,不过好在有董乘风随时扶着她,她也能勉强气喘吁吁的跟上去。 突然,正在行走的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露出谢昀那张清冷又峻拔的脸,在火光下有些讥诮的冷肃。 他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上车。” 第34章 谢公子,慎言 沈玉阙意识到谢昀这两个字是对自己说的,她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谢公子,我不累。” “我嫌你慢,你没见车夫为了将就你都放慢马速了吗?” 车夫:“??” “那我再走快点!” 谢昀依旧保持着掀帘的动作,夜色浸染他的眉眼,他虽然神情如常,但却莫名给人一种沉冷的压迫感。 “你是打算让所有人都将就你吗?” “我……” 沈玉阙还要推辞,董乘风却帮她答应下来:“眠儿妹妹,山路本就难行,天又黑,你还是听谢大哥的!不然我都怕你不小心踩到土坑或者石头崴了脚。” 沈玉阙还是犹豫,毕竟谢昀可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但见所有人都在看她,好像她真的拖后腿了一样。 索性心一横,抓住马车描金的车辕往上爬。 没有脚踏,董乘风本想托她一把,但谢昀已先一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人一把拽到车上。 沈玉阙低声道了声谢,在他对面坐下。 车夫驾车,一行人继续赶路。 沈玉阙端坐车中,身体随着马车的微晃轻轻摇摆。 谢昀的马车布置的十分考究,车厢内壁绷着牛皮,座位和脚下铺着氍毹。正后方摆着一张多宝小桌,桌上嵌着灯烛、香炉,还有茶壶茶盏一应点心等物,桌内的格栅里则堆叠着不知是账册还是书本的东西。 车内十分宽敞,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二人面对面坐着的原因,沈玉阙却觉得有些逼仄。 她双手交叠在膝上,尽量让自己坐的端庄,也尽量不去触碰对方。 相较于她的紧张,谢昀却神态自若。 他慵懒地靠在软垫上,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微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唇,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愉悦。 他故意放缓语调,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戏谑:“那晚跑到我舱房里的时候,你也——” 话还没说完,沈玉阙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他的嘴。 她瞪大眼睛看向对方:“谢公子,慎言!” 男人眸光一沉,她不是害怕自己说,而是怕被董乘风听到。 唇上,沈玉阙指尖带着春夜的微凉。 他垂眸看了那手一眼,沈玉阙连忙将手收回去,重新在原处坐好,但明显能看得出她因为紧张连呼吸都快了两分。 谢昀的心情又没来由的好了许多,心底竟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索性他也并没打算捉弄沈玉阙,而是说起别的。 “你到仓山是为了找你这个义兄?” “是的。” “他已经背叛了沈家,另投他主,你还找他做什么?” 沈玉阙犹豫了,她怕说实话会被谢昀嘲笑。 但这人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谢财神,经商多年,手握万贯家财,必然也是油滑世故之人,要是在他面前撒谎肯定能被一眼识破,就算没被识破也得用无数说辞来圆这个谎。 “是这样的,我要接手沈家造船厂,想让义兄回来帮我。”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听到谢昀的讥嘲,也没听到类似女子不能经商,不能接管船厂的言辞。 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个背叛过你的人,能用吗?” “唐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谢昀看着她,若有所思。 沈玉阙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略有些不安:“你是不是想说,我不该接手船厂?应该把船厂卖掉?” “不……”谢昀摇头:“我在想,我近来想修一艘前朝的宝船,船名‘追日’,不知沈小姐可曾听过。” “我曾在书上看过,此船为前朝国君所修,他曾七次乘此船下过江南,只可惜好像已经毁于战火。” “没错,我也是听别人说此船如何壮美,便也想见识见识,不知沈小姐能修造吗?” 沈玉阙双眸一亮,她惊喜不已,内心甚至有点小激动。 不光因为谢昀对她来说是一位大客户,更多的则是谢昀从头到尾对她的肯定! 他没有一句质疑和否定,一开口就是想要让她来为自己造一艘大船! 沈玉阙的心口怦怦直跳,但依旧十分谨慎的说:“只要谢公子信得过,我沈玉阙愿意一试,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和船厂的管事们商量一下,看看船厂的工期是否能安排得当。” “不急。”谢昀挥挥手说:“我之前以为沈家船厂要卖出去,正好我来仓山办事,便退而求其次找了薛家。既然沈小姐不卖船厂,若是能让沈家接手,那真是再好不过。” 沈玉阙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连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都变的红扑扑了。 “沈家船厂多谢谢公子的垂青,等我回去就跟大家伙商量商量,第一时间给谢公子答复!” “对了,前朝的‘追日’毕竟是皇家制式,我既要重制,必然要有所改动。” “可以,谢公子想怎么改?” 谢昀看她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己,聊起造船她就没了方才的胆怯,不由也跟着心情大好。 他冲沈玉阙勾勾手指,后者不解。 他说:“手,给我。” 沈玉阙不疑有他,乖乖将手递过去。 后者却抓住她的小手,不等她缩回去就将她手心翻转向上,另一只手在她手心画了起来。 “龙首,不要,八桅帆,改为六桅帆,船体依旧如旧。”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沈玉阙掌心画出一艘船的样子,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她的手掌,沿着手臂,一直游走到她的耳后。 沈玉阙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用肩头蹭了蹭耳朵,但她依旧神情专注的看他画,唯恐漏掉一个细节。 男人的袖口绣着繁复的暗纹,离的远看不清,但擦碰在沈玉阙的指尖上,柔软又精致。 等对方画完,她收回手,慢慢攥紧掌心。 虽然谢昀是用手指画的,但沈玉阙却觉得那每一笔每一划都像烙印一般,已经刻进了她的皮肉,带着灼热的温度。 她不用再次确认,眼前仿佛就已经看到谢昀想要的那艘大船已经巍然立于水面,万众瞩目,美不胜收。 “谢公子的要求,我记下了,这么看来,整体船身也要缩小一些尺寸?” “是啊,要是还按照皇家的规制,就算沈家敢做,我谢昀也不敢要啊。” 他眉目风流,似笑非笑,反倒让这个人看上去愈发英俊,沈玉阙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可转念一想,以后做生意总少不得来往,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一味的躲躲闪闪扭扭捏捏还如何成事? 便坦然自若的回以一笑:“谢公子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让您满意!” 谢昀依旧在笑,不过眼底却闪过一丝欣赏的神色。 第35章 西山别苑 到西山别苑的这段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谢昀在薛家饮了酒,靠着软垫昏昏欲睡,沈玉阙则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谢昀的那艘船。 她几次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掌心,痒意和温度都没褪,好像会传染一般还爬上了她的面颊。 等马车停下的时候,小厮在外面喊谢昀。 谢公子没听到,依旧以手支颌闭着眼睛,他手背上还有新鲜的伤痕,像蜈蚣一样突兀的趴在那只好看的手上。 沈玉阙到现在也不确定,他的伤到底是自己弄的,还是为了救她弄的。 听到小厮喊人,她犹豫了一下,唤道:“谢公子。” 对方没动,沈玉阙起身,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戳过去却又有些无从下手。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点在男人眉心,后者掀开长睫,那慵懒湿润的眼底便清晰的倒影出沈玉阙局促的样子。 “公子您醉了吗?”小厮继续喊人:“属下进来扶您。” “不用。”谢昀开口,嗓音沙哑,他没再看沈玉阙,掀帘下了马车。 沈玉阙则从后面跟了出来,董乘风连忙迎上来问:“是不是在车上坐困了?” “是有点,我还睡了一小会。” 董乘风咧嘴一笑,低声在她耳边说:“我就说谢大哥人挺好的!” “嗯……”沈玉阙抿唇,笑着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眼前的西山别苑。 谢家是江南首富,没人能说清他们有多富贵,只知整个大周叫得上名的产业都有他们谢家的名头。 而谢家的宅子田地更是数不胜数,寻常人兴许以为眼前这座精工所建的西山别苑是谢家的,殊不知,从他们出仓山城开始,足下所踏,目之所及,整片西山都是谢家产业! 进了别苑谢昀便带走了唐辞,别苑管家则热情招待了他们几个。 先是送上茶点,又端来上好的酒水饭菜,不知是主人家特意吩咐的,还是谢家待客就是这样的规格。 从来到仓山他们也没正经吃过什么,此刻几人是真的饿了,董乘风大大咧咧的动起了筷子。 沈玉阙也招呼柳黛坐下一起吃,既然谢家这么客气,他们也不能辜负盛情。 等吃饱喝足,管家又来带他们下去休息。 沈玉阙心里记挂着事,忙问道:“敢问,方才跟谢公子一起回来的那位小哥人在哪里?” 管家笑道:“主子带他问话去了,主子说,如果姑娘想见可以带姑娘过去。” “好啊,那就有劳管家了。” 管家见董乘风和柳黛也要跟着,又面露难色:“主子只说了姑娘一人,没说别人。” 董乘风不满:“我们是一起的!你主子没说估计是忘了,你就当他说了!” “不可不可,”管家苦笑:“小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什么叫为难你啊,是你在为难我们!这大晚上的,谁知道你会把眠儿妹妹带到哪里去啊!” “就是!”柳黛也附和:“小姐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总要我们陪着的。” “这……” “管家,”沈玉阙开口:“要不然这样,谢公子问话总不可能问一晚上,等那位小哥离开了,劳烦您告知一声。” “小人得去请示主子。” 董乘风不耐烦道:“你们谢家规矩真多,这种事也用得着问谢昀?他整天没别的事了吗?尽听你们这些鸡毛蒜皮了!” 管家笑的无奈:“天色不早了,不如小人先让人领你们下去休息。” 沈玉阙点头:“也好。” 因为此处地方开阔,西山别苑建的很大,虽然天黑看不清细节,但依据地势盘踞的房屋、游廊,依旧如巨龙一般由低到高的飞向山头。 他们由下人领着送到一处小院,院里灯火通明,已经被打扫预备好了三间厢房。 沈玉阙被管家安排进了正房,里头还有四个漂亮的小丫鬟伺候着,甚至都不用柳黛干活。 董乘风要进来找她,那四个小丫鬟还死死拦着,并义正言辞的说:“主子说了,男女有别,不能让任何男子进沈姑娘的房间。” “你们!”董乘风又吐槽了一句谢家规矩多。 沈玉阙却说:“没关系的,这是我二哥,我们之间也没那么多讲究。” 可这四个丫鬟就是拦着不动,说什么也不让董乘风进。 沈玉阙灵机一动:“谢公子只说不让男子进我的房间,没说我不能出去?二哥哥,我们出去说。” 于是那四个丫鬟又傻眼了,想了想,好像主子确实没这么说。 董乘风得意,拉着沈玉阙的手陪她坐在外面廊下的美人靠上。 “方才我问过管家了,管家说唐辞一会就回来。” 沈玉阙点点头,有点紧张道:“我见薛家家主对唐大哥也挺重视的,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那他要是不愿意呢?咱们总不能绑他回去!” “是啊……” 沈玉阙侧身看向天心明月,昨夜才下过雨,今晚的夜空便显得格外澄澈,连云朵都变的轻盈起来,遮不住的月光从云后筛满大地。 “二哥哥,”她又看向董乘风,压低声音,跟他分享秘密:“方才在马车上,谢公子说,想让我给他造一艘宝船!” 董乘风惊的直接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更是藏也藏不住! “真的?就是他要找薛家造的那个?” “对对!”沈玉阙也被他的兴奋感染,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又靠近他,小声说:“他都没问我会不会,也没问我能不能,直接就说让我来,我都被吓了一跳!” “这是谢大哥在用行动支持你接手沈家船厂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觉得他好像是个好人了……” “哈哈哈!”董乘风笑的爽朗,沈玉阙又连忙将手竖在唇边示意他小点声,这毕竟在别人家里。 董乘风点头服从,他也是打心眼里替沈玉阙高兴。 这几日在沙城听多了否定的声音,他其实比谁都担心沈玉阙,怕她遭受打击会一蹶不振。他为她所受的不公而忿忿不平,可他除了保护好她,什么也帮不了。 现在,终于有个人像他一样支持和欣赏着他的眠儿妹妹了,他在心里想,真好! 不知为何,他再看沈玉阙的笑,突然觉得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然,如果唐辞肯跟他们回去,估计她心里的石头才会彻底落地! 第36章 想要个真相 二人又等了好一会唐辞才回来。 唐辞比董乘风大两岁,二人年少时还是一般高的,但突然有一天唐辞就像那田里的甘蔗一样开始飞快的拔节生长,冒冒失失的窜出一大截! 等董乘风再去沙城,发现自己只到唐辞胸口的时候,他回去狂喝了好几年的羊乳、牛乳,紧追慢赶,到现在却依旧比唐辞矮半个头! 沈玉阙认出这个高高大大的兄长,她快步迎了上去。 唐辞却十分内敛的冲她点点头,一如往昔。 董乘风见左右也没有外人,毫不客气的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你怎么回事!沈家伯父伯母才出事你就跑了?连眠儿都不管了!” “我……”唐辞终于开口,看着一脸局促。 “先别急,坐下说!” 沈玉阙将人二人拉到美人靠上坐下,柳黛还贴心的从房中给他们端来茶水。 月光清亮,落在唐辞的脸上,在这张熟悉又英俊的脸上,沈玉阙看到了一种陌生的忧色。 “眠儿……” “唐大哥。” 沈玉阙回以一笑,她的笑容从来都极具感染力,也让唐辞的情绪稍微有些缓和的放松。 唐辞生的好看,这种好看和董乘风那种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十分不同,他像是另一个极端,极具沉稳和内敛。 不知是不是祖上有胡人血统,他鼻梁很高,眼窝很深,睫毛很长,连发色都有些偏桐油的棕色。加上身高腿长,在船厂那群干活的年轻人中永远是最扎眼的一个,因为话少,又总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严肃感。 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不好相处。 “唐大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沈家船厂吗?” 唐辞又抿着薄唇不说话了。 这可把董乘风气坏了:“心虚!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心虚!要么是薛家给的银子多,要么就是他想摆脱沈家了!” “不是!”唐辞疾声否认。 沈玉阙连忙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唐大哥你知道吗?他们都在说你忘恩负义,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丢下了我们,我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的!” 对上沈玉阙的灼灼双目,唐辞面有愧色:“是……义父义母,在去京城之前跟我说过,如果他们没有回来,就让我离开沙城。” 沈玉阙心头一沉:“你是说,爹娘在去京城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可能回不来了?” 董乘风也敏锐的抓住什么:“他们说的回不来,是指他们会在路上出事,还是指进京之后会出事?” 唐辞摇头:“那日出殡后我找不到你,沈耀说,你离开沙城了,我以为义父义母也这样嘱咐过你,所以第二天我也走了。” “又是沈耀!”董乘风怒道:“就是沈耀害的眠儿!要不是她命大,说不定她此刻也已经葬身运河了!” 唐辞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 “这些事等回了沙城我慢慢跟你说,”沈玉阙看着他,认真说道:“不管爹娘是出于什么想法要让你离开沙城,但我想让你回去,我已经打算接手沈家造船厂,如果我们都走了,爹娘的心血也就毁了。” 唐辞有些震惊:“你要接手船厂?” 沈玉阙又连忙说道:“当然,唐大哥,如果你想接手也行!毕竟当初爹对你倾囊相授,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继承他的衣钵。” “不……”唐辞怕她误会,连忙说道:“我从没有过这个想法,我只是觉得,你要接手的话,沈耀能同意吗?当日我听他说,他想卖掉船厂……” “他不同意也没办法了!”董乘风没好气道:“他人还在牢里关着呢!放心,有我在,谁要卖船厂就问问小爷手上的剑答不答应!” 言罢还对沈玉阙挑挑眉梢,后者亦是浅浅一笑,又期冀般看向唐辞。 但唐辞依旧没有点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回去。” “为什么?”沈玉阙不解:“你和薛家签了身契?只要你想回去,我可以帮你交赎金!” 唐辞眉头紧锁,倏然间站了起来,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你明天回去,我不能走。” “唐大哥!”沈玉阙急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一直拿你当我的亲哥哥!你要走,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理由!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爹娘让你离开沙城,你也绝对不会抛下船厂不管不顾的!” 唐辞又不说话了,像个锯嘴葫芦。 董乘风就讨厌他这一点:“眠儿为了你大老远来了沙城!不吃不喝的在薛家门口等了一天,又为了你跟着谢昀跑到西山别苑!就算是诸葛亮,也不过才三顾茅庐!更何况,她只是想听你说句实话!” 唐辞抿紧唇瓣,垂眸看向沈玉阙,眼底血丝微微泛红。 “我觉得,义父义母,死的蹊跷。” 沈玉阙瞳仁一紧,她激动的抓住唐辞。 “你真这么认为?” “嗯,义父义母的船不可能轻易就在江中沉没,除非人为……”唐辞缓声道:“薛家有三艘阔船,可以打捞江中沉船。” 沈玉阙明白了,唐辞并不是因为听爹娘的话才离开沙城,他也不是为了另投良主,他是为了那三艘阔船! 爹娘死的蹊跷,他虽然怀疑,但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将沉船打捞上来,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但这样的工程何其繁琐,何其庞大,放眼大周,几乎没人能够做到! “唐大哥,”沈玉阙目光灼灼:“这船,让我来捞!” 唐辞皱眉摇头:“薛家不会把阔船借给我们的。” “那我们就自己来造阔船!”沈玉阙一字一句道:“有你在,一定造的出来!” “可是要很多很多银子,等攒够银子,已经不知多少年了……” “谁说的!咱们明年就开始造!”沈玉阙狡黠笑道:“你不知道,爹娘可在家里留着许多银子呢,造三艘阔船绰绰有余!” 唐辞知道她在说谎,沈家造船厂有多少银子他比谁都清楚。 诚如沈玉阙所说,沈涟将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教他的不光有造船的技法,沈夫人更是将家中账目琐事也都倾囊相授。 只是他对这些钱财琐事不感兴趣,在上面不肯用心罢了。 第37章 我们 沈玉阙只当他信了,又继续说道:“除了银子,我们手上还有生意,有源源不断的生意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到时候我不光要把爹娘的船打捞上来,我还要把海里的,那两艘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捞上来!” 不仅唐辞,连董乘风都震惊了。 “眠儿妹妹,这牛皮可吹的有点大了啊!” “是吗?”沈玉阙莞尔一笑,看向唐辞:“那你问问唐大哥想不想捞!” 唐辞顿了顿,隐忍又克制的,点了点头。 他也想。 那两艘使船是他一起参与建造的,他和义父从图纸开始,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见证了多少次日升日落,风雪雨霁,终于等到大船入海的时刻。 可还没等这两艘船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在海中沉没。 他不相信,就算当日海上情况确实凶险,也不可能凶险到两艘船同时沉没的地步。 他问义父,这两艘使船是否有同样致命的缺憾,义父只是摇头不语。甚至都未曾像往常一样和他探讨前车之鉴,改弦更张,以免在后续中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再后来,就是义父义母被工部叫走,自那一别,他二人也葬身江中…… 看唐辞有些动摇,沈玉阙又坚定道:“唐大哥,有些事兴许你、我,都办不到,但如果是我们,一定能办得到!” “可是……” “我之前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石头港,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和我想的一样。既然我们想的一样,为什么不能往一个地方努力?薛家阔船年久失修,能不能打捞出江中沉船还是未知,更何况还是海里的呢?” 唐辞不语,沈玉阙又趁机说道:“你想想,既然我要接手船厂,日后依旧会和薛家成为劲敌,你我也会成为对手,这难道是爹娘愿意看到的吗?” 唐辞摇头,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也很煎熬。 以前他在沈家一门心思都扑在造船上,就算沈涟偶尔提过将来要让他做接班人,他也从未想过。 那时他不觉得沈涟会死,甚至可以说,他那时因为眼里除了船看到任何东西,甚至都不了解死亡代表着什么。 可当死亡真正来临,他才意识到,死亡带来的悲伤并非不能接受,反而是无法窥破的真相让他倍感痛苦! 似是终于想通,他咬牙应下一个字:“好!” 这一个字,沈玉阙已是大喜过望,她抓着唐辞的手高兴的险些跳起来。 “太好了唐大哥!” “这还差不多!”董乘风又在唐辞肩上拍了一把,十分欣慰道:“看来这一趟我们没白来,我收回之前说你是白眼狼的话!” 唐辞点了点头:“那我明日就去找薛家家主说明情况,顺便问问他还愿不愿意借我阔船,如果他同意,咱们就把船带回沈家船厂修一下。” “嗯,能不能借到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果他不让你走怎么办?” 这一点唐辞确实没有考虑到,薛家换了新家主,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带着一群老船匠来到这里及时解决了薛家的燃眉之急。 现在他要走,如此出尔反尔,薛家未必就会放人。 “先别想了。”沈玉阙端起美人靠上三杯凉透了的茶水,一人手上塞了一杯。 “唐大哥能答应跟我回去,此事就已成了一半,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起码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董乘风笑着和她碰了一下:“没错,而且你确实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唐辞也和他二人碰杯,月光倒影在三只茶盏里,三人各喝了一口,彼此对视一眼,随即又都笑了起来。 小院圆门的阴影里,白衣公子双手环胸看着廊下的他们,眼底显出一丝讥嘲。 “这几个人,可真容易满足,一点小事也值得高兴成这样,还碰杯。” 管家讪讪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忽听廊下,沈玉阙又问:“对了唐大哥,谢公子这么晚叫你过去是问造船的事吗?” “没有,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然后就让我回来了。” 沈玉阙不解:“那他为什么要叫你过去啊?还不让我们去找你。” “我也不知道……” 阴影里的白衣公子看向管家,管家讪讪擦汗。 “小人没有不让沈小姐去找,是那位公子非要跟着……” 谢昀无声的吐出两个字,没好气的折返回房。 沈玉阙解决了一桩心事,这一夜果真好眠。 等她第二天睡醒准备去找谢昀谈唐辞的事情时,管家却告诉她,他家主子已经回苏州了,他们几个若想离开可以自便,若不想离开也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时间宝贵,沈玉阙怎么敢耽搁,于是便借了谢家的马车回薛宅。 这次他们乘坐的不是昨晚那辆,昨晚虽然看不清,但那辆马车的豪奢就算在夜色中也是藏不住的。 今日只是一架简单的双辕马车,坐四个人正合适。 他们在路上商量了一下让唐辞对薛家家主怎么说,如果薛家拒绝,沈玉阙就亲自去见他,只要有商量的余地,她愿意赔银子。 董乘风说,如果利诱不成那就威逼! 他爹毕竟是扬州刺史,搬出他爹的身份多少也能管点用处。 当然,沈玉阙并不想用这招,之前抓沈耀是为沙城除害,这次的事情说起来其实是他们出尔反尔,理亏在前。 唐辞进薛家的时候,主仆三个依旧在外面的茶摊等着。 可没等一会,便见唐辞从薛宅出来了。 “薛家主说想请沈家大小姐入内一叙。” 沈玉阙有些担心的问:“他没答应?你跟他说我来了?” 唐辞摇头:“他答应了,我也没说你来了,但他说他猜到你来了,要见你。” 猜到了?什么时候?昨晚吗?谢昀说的吗? 这反而弄的沈玉阙有点紧张了,董乘风却很高兴:“答应的够爽快啊!一定是谢大哥帮忙说话了?” 沈玉阙也这么猜,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又要欠谢昀人情了。 可当她见到薛家家主的时候,对方却哈哈一笑,袖中双手说:“我就知道!昨晚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肯定不是谢公子的随从!” 沈玉阙心里惊疑,但面上不显,她屈膝见礼道:“冒昧登门,唐突了,还请薛家主见谅。” “沈大小姐不必多礼,你在沙城的所作所为,在下在仓山都有所耳闻了!” 第38章 仓山薛家 仓山薛家其实已经没落了,早在三代之前,薛家船厂就已开始败落。他们默守陈规,坐吃山空,对外摆着的是薛家的花架子,对内的日子却过的一日不如一日。 在薛忘十岁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家是富甲一方的江南豪绅,直到他看到父亲为了给祖父过寿宴客,祖母和母亲连衣裳都拿去外当,他才意识到原来薛家早就成了一具空壳。 他开始注意家里早就破败的灯笼、减少的仆从,母亲坐在灯下亲手缝补的衣物和热了一遍又一遍的剩饭剩菜。 他很困惑,因为祖父和父亲好像丝毫没受影响,他们永远穿的光鲜亮丽,永远有好酒好菜来款待贵客。 他们有赴不完的品茶会、斗花宴,每次回家都会醉醺醺的叱骂母亲和祖母,让她们交出更多的银子。 母亲哭着说账上没银子了,父亲便会对她拳打脚踢,他说娶妻当日就对你托付了中馈,你竟说账上没银子?必是拿去滋润了娘家弟弟! 直到父亲一掷千金买了块人人称赞的太湖石回来,当天夜里,父母二人大吵一架,第二天母亲就悬梁自尽。 薛忘质问父亲,既然早知家中没了银钱,为何还要破费,他爹当即甩了他一个耳光,并丢给他一句话:这是爷们的脸面,你一个小孩懂个屁! 从那时开始,薛忘便立志要做和祖父、父亲不一样的人,最起码,他不会放任薛家继续落败! 加冠后,祖父和父亲接连病逝,他成为家主,排除万难重开石头港的船厂。 从前,薛家在仓山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但现在,他却要做小伏低卑微的去讨好每一个人,也是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早在多年前,祖父和父亲就已经是别人逗趣的乐子了! 薛宅正堂内,沈玉阙看着薛忘这张堆满笑的脸,有些不安。 “沙城之事,让薛家主见笑了,我也是有苦难言。” “明白,明白!” 薛忘亲手接了下人端来的好茶送到沈玉阙面前。 沈玉阙受宠若惊,对着薛忘颔首,算是致谢。 薛忘笑道:“大小姐要接手沈家船厂在下也有听闻,当时我就在想,若大小姐是聪明人,说不定会来找我要回唐辞,现在看来,我竟是猜对了!” “家主是通透之人,小女尚未谢过您的成全。” 说着,她便起身要对薛忘行礼,薛忘连忙虚扶了一把。 “哎呀,大小姐不必如此,咱们两家同吃一碗饭,本就是一襟带水的自家人,何必如此生分!” 沈玉阙回以一笑,她虽然不了解薛忘的为人,但她明白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果然,薛忘又道:“唐辞,我可以放他走,但昨日大小姐也看到了,谢公子想找我薛家定制一艘宝船,他可是冲着唐辞的手艺来的啊!” 沈玉阙没说谢昀已经改变主意,这样的事情要说也该是谢昀来说,她说反而得罪人。 “实在对不住,不过我觉得薛家船厂也有许多手艺超绝经验丰富的能工巧匠,有没有唐辞对家主来说应该也无关紧要。” 薛忘谦虚的摆摆手:“我也不怕大小姐笑话,没有唐辞,这个单子我薛家还真是吃不下来!” 沈玉阙有点紧张,他怕薛忘会出尔反尔,但她又相信,薛忘既然肯跟她谈,必然有可以商量的条件。 “那家主的意思是?” 薛忘看着沈玉阙说:“不如咱们就此约定,此番大小姐如果能顺利接手船厂,谢家这门生意,你我共同完成,如何?一来,弥补我薛家的短板,二来,咱们也是有钱一起挣嘛!” 沈玉阙心里一个咯噔,谢昀昨晚已经跟她说过,会将宝船交给沈家来做。 但谢昀先来的薛家,所以薛忘依旧认为这门生意是他的。 如果将来谢昀和沈家签了契,有今日的约定在先,她还是要和薛家合作,利益对分。 她深深看了眼薛忘,隐约觉得他笑容背后还藏着别的深意,她甚至有些纳罕,薛忘是不是已经知道谢昀打算换船厂了呢? 不过此事本就是唐辞理亏在先,只要能将唐辞带走,一切都好商量,况且她如果真的能接手船厂,琐事繁杂,与薛家共同完成谢昀的订单反而能为沈家船厂分担一部分重量。 思及此处,她果断应下。 “好,小女愿意合作,还要多谢家主这样高看我沈家船厂!” “大小姐谦虚了!从我听说你杀回沙城开始,我就知道你绝非普通女子!负重前行,你我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人啊!” 薛忘说着端起茶盏以茶代酒,向沈玉阙敬了一杯,颇有些惺惺相惜。 沈玉阙也饮了一口清茶,二人算是达成了口头约定。 座下,唐辞插了句嘴:“薛家主,那阔船的事……” “哦,我不是说了吗,阔船要修的,三年五载恐怕难以修复完整!” 唐辞脸色一沉,他记得之前薛忘不是这么说的,他现在出尔反尔就是在表明他已经不想借了。 沈玉阙也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便也没有强求。 薛忘还想留在她们在家里吃过午饭再走,但沈玉阙惦记着家里的事情,再三推脱了,只说将来有机会再来薛宅拜见,也欢迎薛家主得空去沙城做客。 沈玉阙一走,薛忘就摸着下巴大大松了口气。 他比谁都清楚,唐辞留不住。 唐辞当初投奔薛家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借用薛家阔船打捞沈家夫妻的沉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薛家阔船早就腐朽的只剩龙骨! 唐辞借船,他拿不出来,人,自然也留不住。 还有一点,扬州刺史能为沈玉阙奔袭百里到沙城捉拿沈耀,可见沈玉阙背后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如今他手上的行商与扬州往来最是频繁,董家他也得罪不起。 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有谢昀,谢昀说起宝船的时候他本想拒绝的,没人比他更清楚现在薛家船厂的实力。可谢财神却有一掷千金的实力,如此诱人,哪怕他接下生意再转给别家也能从差价中赚个盆满钵满,所以他全程都表现的很感兴趣。 直到他得知沈玉阙和谢昀是旧相识,他又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 谢昀如果两家权衡,将有有很大的可能把这门生意交给沈家,毕竟沈家船厂的实力在那摆着,唯一的遗憾就是沈涟已死,沈家女想要掌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生意真的归了沈家,那他将一无所有。不如就抓住唐辞一事和她约定这宝船的生意将来两家共同接手! 一来,有人为他兜底,不怕宝船造不出来! 二来,一旦谢家的宝船正式完工,便预示着薛家船厂的能力已足以和沈家比肩!就此名声大振,东山再起也指日可待! 第39章 漕帮大当家 沙城,经河港。 沈玉阙带众人下了船便去了船厂,船厂里的大家伙见唐辞回来了,虽然面上不显,但暗中却嘀嘀咕咕怕的没少说闲话。 几位跟着唐辞一起投奔薛家的老船匠只回来两位,没回来的那几个也和他们一开始想的一样,觉得沈家船厂如果让沈玉阙接手必然没什么未来。 与其等着死在大小姐手上,不如就留在石头港,毕竟薛家的家主是男人啊! 沈玉阙在棚屋里对关二叔以及几位管事说了唐辞去石头港的原因,唐辞是个闷葫芦,如果她不替他说,唐辞肯定宁愿被误会也不愿浪费口舌去解释。因为他始终信奉,相信他的人不用说也能心意相通,不相信的,说再多也是白搭。 原本在船上的时候唐辞就说了不必解释,但沈玉阙却觉得以后大家都要在一起做事,彼此间还是不要心存芥蒂的好。 她没说父母临走前对唐辞的交代,只简单说了唐辞想借阔船打捞沉船一事。 关二叔嗒嗒抽着烟斗说:“薛家的阔船早就烂没了,你还去借?他连根木头都借不出来!” 唐辞震惊,随即又懊恼的皱起眉。 沈玉阙苦笑:“原来薛家已经败落到这个地步了?” “是啊,我当年也去过一次薛家船厂,那可比咱们沈家大了两倍不止!”关二叔一脸艳羡道:“位置也好!要是咱们沈家能有那么好一块地,别说造使船了,皇帝老子的龙船也造的出来!” 沈玉阙点头,昨日她见到的薛家船厂虽然大部分都已经破败不堪在时光中荒废沉寂,但依旧给她带来难言的震撼。 就在众人说话的时候,外面,董乘风突然呵了一声:“该说你鼻子灵啊,还是耳朵灵啊!来的可真够巧的啊!” “这么说,沈家大小姐也在这儿?” 沈玉阙听出说话的是老熟人,她和管事们出了棚屋,果然看到漕帮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三当家周荣。 董乘风正带着船厂伙计拦着他们,彼此间呈对峙之态。 沈玉阙要上前,却被唐辞抓住手臂:“他不好惹。” “没事的唐大哥。” 她对唐辞一笑,走到董乘风身边。 周荣扫了眼沈玉阙,见她虽然风尘仆仆但依旧还是那么好看,忍不住轻佻的吹了声口哨。 随即,又看向她身后的唐辞,咧嘴一笑。 “哎呀,白眼狼回来了啊?怎么,在石头港混不下去了吗?回来干什么呀?是打算分两块木头走?” 唐辞蹙眉:“周荣,大当家在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玉阙正在疑惑,就见周荣身旁,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呵呵笑了起来,看上去温和可亲。 “唐公子,沈大小姐,还有董二公子,在下周胜!” 沈玉阙恍然反应过来,连忙屈膝见礼。 董乘风也一头雾水的抬手抱拳,搞不明白自己明明不认识他,他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江南运河的漕帮是谢家的生意,掌管漕帮的大当家深居简出,只负责生意往来和账目核算,负责漕运跑商的则是二当家和三当家。 漕帮因为南来北往的生意都要做,所经水陆地界纵横交错十分庞杂,便注定了他们要黑白通吃。既要打点明面上的官场,拿下各地通行文书,还要礼待沿途水匪悍贼。 沈玉阙以前虽然人在闺房,但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一直充满好奇和向往,除了在家里捣鼓木头,最喜欢的就是听府上小厮、厨娘讲些市井趣闻,或是天南海北的故事。 她听过周胜的名头,以为他能把漕帮经营的风生水起让各地水路都卖他面子,必然是个强悍之人。 直到有一次她问董来鹤,董叔叔说其实漕帮大当家周胜是个和善之人。 周胜待人可亲,与人为善,从不克扣船工的工钱,遇到谁家有困难还会出手相助,美名在外。 可见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跟聪明人说话要远比跟周荣这样的人更简单一些。 周胜没留胡子,看上去比较年轻,也不怪沈玉阙一开始没注意,只因他长得普通,个头也不高,穿着不显,站在周荣身边就算不像个打手,也像个师爷。 沈玉阙邀周胜进棚屋详谈,周荣要跟着,去被董乘风拿剑拦了下来。 这位扬州来的二公子挑衅般看着周荣说:“两位当家人谈生意,你凑什么热闹?怎么,怕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能把你大哥吃了不成?” “我大哥也手无缚鸡之力好吗!”周荣不乐意,看董乘风笑的依旧欠揍,又不怀好意的补了一句:“说起来,你家大小姐长这么好看,就不怕我大哥……” ‘砰’的一声!董乘风直接一拳打在周荣的鼻子上,直打的周荣人仰马翻! 周荣带来的人不乐意了,扑上来就要替荣哥还手! 董乘风也不是吃素的,刚捏着拳头招呼了两个,船厂众人也都拿着干活的家伙事儿加入进来。 唐辞想劝,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卷了进去! 棚屋里,沈玉阙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些不放心,但周胜却气定神闲坐在粗木刨的椅子上,神态从容。 这棚屋是平日伙计们用来议事、休息、勾画图纸的地方,一株杉木劈作两半粗粗打磨就成了桌子,椅子板凳也都是伙计们自己随便钉出来的。 关二叔能拿的出来的只有糙茶,本以为周胜会嫌弃,结果他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喝的津津有味。 “听说大小姐要接手船厂,并按时交付漕帮定制的十艘货船?” “是!”沈玉阙重重点头,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从她让周荣请大当家来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我想请大当家不要收回定金,给我一个机会,给沈家船厂一个机会,我沈玉阙在此向您保证,今年年底交付的第一批货船绝对让您满意!” 周胜笑道:“大小姐,定金都是小事情,只是造船不是儿戏。还有,我们漕帮常年在水上讨生活,运的最多的就是粮食,我们比谁都清楚时间的重要!偶尔遇上大风大浪,粮有所损也不可避免,只是万一因此耽搁了运抵的时辰,恐怕时时刻刻都会有人因为吃不上饭而饿死。” 他说话温和,不疾不徐,但却在用这个例子告诉沈玉阙,沈家如果不能按时交船,损失的可不止是银子这么简单。 第40章 新的约定 “所以,我想请大当家与我赌这一次。” 沈玉阙端坐在粗木桌前,她虽是弱女子,但那双明亮的杏眸却坚毅笃定,小小的身躯下恍如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去岁,漕帮有艘运粮船曾在燕子矶沉没,是也不是?” 周胜点头,那艘运粮船本是奉朝廷之命往蜀地运粮,为解当地水患之后无粮可吃的困境,但因为船沉了一艘,许多原本不该被饿死的灾民接二连三的死于饥饿。 也便是方才周胜所说,时间就是性命,半点也耽误不得。 沈玉阙道:“我曾听坊间说过船沉时的景象,当时风平浪静,后舵尾端突现旋涡,直至船沉,大当家可知是什么缘由?” 周胜摇头,只见沈玉阙起身,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粗木桌上三两笔画出他们用的那艘运粮船。 船是十年前的旧船,其实不应该称为旧船,往往一艘好船用一二十年反而更结实耐用,操纵起来也会更加熟稔便利。 这船是漕帮吞并江南运粮队时一并得的,不知是哪里造的,用了几年也没什么毛病。 “舵叶失调,”沈玉阙边说边画:“尾舵年久失修,吃水一深就容易出问题,所以尾舵下方才会出现旋涡流。” 周胜好奇的起身看去,他原本以为沈玉阙能说出问题所在是她听沈涟或者别人说过,但从她画图的熟练程度来看,她竟真的是明白其中关窍。 她将那艘十年前的宽体粮船画的分毫不差,还在旁边飞快画出了所用尾舵的形状,以及操作台的细节。 她换了个地方,画出舵叶失调后搅动水面呈现旋涡状的画面。 沈玉阙说:“这宽船虽然运载量大,但也存在一定风险,我建议漕帮若还有这样的船正在使用,可以依次送来船厂检修一遍,延长使用寿命,以免再酿成大祸。” 周胜没说话,只是绕着桌子看沈玉阙画的图,他一边看,一边微微蹙眉。 沈玉阙见他如此,便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随即趁热打铁:“我父亲在时就曾与漕帮做过多次生意,您也是因为信任家父,信任沈家船厂,这次才大手笔的订了十艘货船。只可惜这突然发生的意外无法让父亲继续履行契约,我愿接手船厂,接手契约,替父亲完成这一遗愿,继续履行与大当家的合作。” 周胜这才抬眸看她:“我怎样才能信你?” “您可以不信我,但您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漕帮近几年的生意在不断扩大,你们缺船,往南往北都有好的造船厂,可他们对我们江南水域未必有我这样了解,也未必能满足大当家的需求。” 这点倒不假,运河漕帮虽然也会在大周各地跑商,但最多的商路还是在江南运河之上。 外地船只,未必就会适应运河的深、浅,而能造出江南货船的除了沈家船厂就只有石头港的薛家。 “大当家,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找谁来造这十艘船,都是铤而走险。” 沈玉阙笑着自嘲:“您找我,可能担心我一个女子,接掌这庞大的造船厂不能调度得当,无法按时交船。您找薛家,更是不知他们如今什么情形,毕竟薛家这几年只修船,还从未真正造出一艘完整的船。至于别处的,风险同样存在。” “我听说……”周胜道:“你们沈家之前想把船厂卖掉?若是卖掉,说不定也是一场生机。” “是吗?”沈玉阙笑容加深:“那为什么您在听说沈家船厂要被卖掉的时候,就催大当家来要定金呢?可见,您心里自有权衡,知道船厂易主反而风险更大!” 周胜呵呵笑了起来,用食指点了点沈玉阙:“沈涟跟我说过你,他说,若你是男子,不必外嫁,便是他最理想的接班人。” 沈玉阙错愕,她有些意外,爹是在什么情形下说起自己的呢? 只听大当家又道:“你只知我们是生意上的契约关系,那你可知我和你爹还是私交甚密的好友?” “不知……” 不过她知道爹待人真诚,确实有很多朋友。 “我让大荣来索要定金,其实并不是想毁约,”周胜笑眯眯说道:“我那是做给你堂哥看的,原本我以为出面阻止的会是他,届时我会订单作为要挟,替谢家买下船厂也说不定!但我没想到,出面阻止的会是你!” 沈玉阙有些激动的看着他:“您……” “我也不希望看到你爹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啊,虽然我也不知谢家买下后会如何处理,但我当时并没想那么多。” 沈玉阙眼眶微红,双手叠于额前,行了大礼:“小女在此谢过大当家的厚爱!” “好了好了,”周胜爱怜叹道:“听你这般慷慨陈词,我便知道你爹已经后继有人,那我年底就等着你交船了,沈大小姐。” 沈玉阙的心头热流涌动,这热流汇聚到眼眶,让她眼尾绯红。 她捏着小拳头重重点了点头:“大当家放心,我不会辜负您和漕帮的信任,也不会辜负爹的信任!” “好!” 如此,他们之间便达成了新的契约。 曾经属于周胜和沈涟的契约在今日消弭,新的契约和新的开端则属于漕帮和沈玉阙的。 关二爷有些激动,他以为那日看大小姐亲自动手改尾舵已颇受震撼,但没想到今日还有更大的惊喜。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开始觉得,兴许东家并没有走,他在冥冥之中一直保佑着船厂。 棚屋外时不时还会传来谩骂和打斗的声音,他们既已谈完,便也不再耽搁,赶紧出去阻止。 三当家周荣被董乘风欺负的有点惨,一见周胜出来就向他大哥告状。 周胜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直接夸起了董乘风的功夫十分了得。 董乘风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说道:“也不看看邗江水匪是被谁打的头都不敢露的!” 周胜一听,毫不含糊,又是一番真诚的恭维,可把董乘风骄傲坏了! 沈玉阙正在看他们说笑,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向她跑来。 “阿迟?”是家里的小厮。 阿迟气喘吁吁的跑到沈玉阙面前说道:“大小姐,您可算回来,快,快回家看看!沈大爷,他,他带了买家和,和宗族耆老来,这就要卖船厂了!马上要画契了!云妆拦不住,还被打了!” 第41章 逼上绝路 沈玉阙赶回家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晚霞以天为布,以余晖为墨,在广济寺后街铺下一幅绚烂的画卷,但这样的美景却无人欣赏,整条街上的百姓几乎都围聚到了沈宅门前。 这群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和那日董来鹤来拿沈耀时的情形有的一比。 “让开!都让一让!”董乘风一边喝退围观众人,一边拉着沈玉阙穿过人群挤到门前。 一进门就见宅中男女老少,仆妇小厮全都被轰到了前院,正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看管起来。 柳黛撸起袖子就怒声喊道:“你们什么人啊!这里是沈家!赶在沈家撒野!都不想活了吗!” 她本想先声夺人,吓唬吓唬这些人,谁知他们不仅不害怕,还举起手上的棍棒作势要打她! 这可把柳黛吓住了,赶忙躲到董乘风的身后。 其中一个汉子说:“巧了!我们也是沈家的人!” 董乘风蹙眉:“你们是沈况的人?” “我们家员外就在堂屋里呢,有什么话找我们家员外说去!” 沈玉阙看了眼他们,快步往寄春堂去! 还没到寄春堂,便见云妆正被两个男人板着胳膊按压在地上! 她一边挣扎,一边哭着斥骂:“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公道!自己的亲兄弟尸骨未寒,就打起侄女家产的主意!先是堂兄又是大伯!都来吃侄女的绝户!都瞧瞧!都看看啊!没天理!没王法了!” “云妆!” 沈玉阙一见这情形,又气又急,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三两步跑过去,抬手便去推搡那两个按着云妆的汉子,对方不仅不松手,还一甩手将她推了出去! 董乘风接稳沈玉阙,直接拔了腰间佩剑,勃然大怒! “松手!给我放开!” “小姐!”云妆见沈玉阙和董乘风回来了,哭的更凶:“小姐!奴婢实在拦不住,他们要把船厂卖掉!要把这宅子都卖掉!小姐!” “放开云妆!”沈玉阙还要去救人,但她又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眼看云妆瘦弱的身躯被他们压在地上,半边脸都被粗糙的地面蹭破,她心急如焚,直接抢过董乘风的佩剑! 她什么也没说,挥舞着剑就向那二人砍了过去! 董乘风赫然一惊,下意识想去阻止,然而,在剑还没碰到那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已先一步放开了云妆,齐齐退后! 柳黛连忙跑过去把云妆扶起来,看她全身都是脏污灰尘,脸上也带了伤,气的直跺脚,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了。 沈玉阙再次拿剑指向那两人:“都给我让开!” 说着,她双手握紧又是一挥! 二人看她双目泛红,好像疯了一般,活像要吃人! 唯恐真被她伤着,自然老老实实的让开了。 堂内众人听到动静本想出来看看,结果还没出来呢,就见沈玉阙提着剑进来了! 满屋哗然,全都露出震骇之色,其中有两个年纪大的还双腿颤抖险些站不稳了! 她大伯沈况反应过来,指着沈玉阙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你这成何体统!你这像什么话!哪有一个女孩子家提着剑的!” “大伯都把不相干的恶人带到我家里来了!还由着他们把我家里人抓的抓,打的打!我再不提剑,下一个岂不要轮到我了!” “什么不相干的人!” 沈况听出她在指桑骂槐的骂他,人都是他带来的,他岂不就是那个恶人! “沈玉阙!你瞧瞧!这都是谁!这都是我沈家的宗族耆老!你要干什么?要杀人吗?要以下犯上把我们都杀了吗!” “宗族耆老?”沈玉阙此刻好像才发现他们一样,登时便委屈的哭了出来,握着剑的手也在不住颤抖。 “诸位宗亲都是我沈玉阙的长辈,总不会是看我爹娘新丧,我成了孤女一个,便来逼我上绝路的?” “不不不!”其中一位年纪最大的白胡子老头颤巍巍道:“孩子,别这么说,别这么说!都是误会,你先把剑放下再说。” “我不!”沈玉阙擦着眼泪哭诉:“前有堂哥沈耀要绝我活路,后有大伯沈况要变卖爹娘留下的家产,这跟逼我去死有什么两样!” “听听!听听你这不孝女说的什么话!”沈况大怒,着急辩解:“你堂哥可从未想过要害你,他对你一片爱护之心,你却反咬一口把他送进牢里!难不成今日,你也要把我送进牢里去吗!别说这满堂耆老看不下去!就是你爹在天上也看不下去!” “你放屁!”董乘风一个没忍住直接骂了出来:“你儿子沈耀做的好事你这个当老子能不知道?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老子告诉你,等官府先办了你儿子,下一个就来办你!” “你你你!”沈况指着董乘风气的直结巴,索性去向那位白胡子老头求助:“叔公!您可要为我作证!为我洗清这冤屈!不然我可真成了吃侄女绝户的人了啊!” 沈叔公点头,对沈玉阙道:“眠儿丫头,你堂哥的事情暂且先不谈,等官府定论,至于你大伯,你是真的误会了。” 沈玉阙兀自仰起小脸,眼泪顺着脸颊汇聚在她圆润的下巴尖上,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误会?那我现在看到的又算什么?” “你大伯之所以叫我们来,是想让我们做个见证,他说,将船厂和沈宅卖掉之后,所得银钱全都交给你。” “是啊,”旁边又有一位长者附和:“你爹娘都不在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生活也是艰难。不过好在扬州董刺史与你爹是结义兄弟,愿意照顾你下半……” “这话你们听着不觉得可笑吗?”沈玉阙冷笑反驳:“他是我爹的亲哥哥,却要卖掉我的房子,让我去找我爹的结义兄弟寄人篱下?” “这……”沈叔公用没拄拐杖的手指指董乘风:“这不是董家那小子吗?你二人难道没有婚约?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等守孝期过,直接嫁了不也省事!” 董乘风愕然瞪大圆眸,婚约?谁?他和眠儿有婚约?! 不过沈玉阙却矢口否认:“第一,我和董家二哥并无婚约!第二,我沈玉阙不会离开沙城!第三,沈宅我不卖,船厂,我也不卖!” 第42章 因为你是女子 寄春堂里,沈玉阙每一字都掷地有声,但这满屋子的人却并没真的当回事。 他们之中有人摇头叹息,有人讥嘲冷笑,但更多的则是在用同情和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尤其是那位白胡子老者,一边摇头,一边叹了口气:“可如今你家里也没至亲的兄弟,如何能撑起这一切呢?难道要靠唐辞?他毕竟姓唐不姓沈啊!” 沈玉阙忍着怒气反问:“你们总说我不行,说我撑不起沈家,撑不起船厂,可你们给我的理由只是因为我是女子!而并非是我能力欠缺,本事不够!凭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沈况怒道:“这还要为什么吗?就因为你是女子啊!” 听听这话说的,就好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如此的天经地义! “孩子,”沈叔公又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沈氏宗族都是血亲一脉,我们总不至于害你的啊!你父母不在了,与你血缘最近的就是你大伯,以后凡是种种,都让你大伯为你料理,总不会有错!” 沈玉阙摇头,喃喃自语:“为我好?你们都是为我好?不问我愿不愿意,就是为我好。” “当然!”沈况说着,指向人群后的一个身影:“这位是从嘉兴府造船厂来的吕管事!前些日子,沙城周遭的富户都被你得罪了个遍!只有嘉兴船厂不辞辛苦愿意来接手沈家船厂,今日我们过来便是商榷此事!你可要懂事一些,千万莫要再把人气走了!” 只见那个身影带着几个随从从众人身后走出来,却是一位清秀润泽的小公子,生的唇红齿白,貌美文雅。 行事也十分规矩,客客气气的拱手,向沈玉阙见了一礼。 “沈大小姐,在下吕元灵,奉家主之命前来收购沈家船厂,既然大小姐在这,不如说说你的条件,价钱好说。” “听到了吗!”沈况苦口婆心道:“嘉兴的造船厂归江南船舶司管辖,在大周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将沈家船厂卖给他们,怎样都不会辜负你爹娘的心血!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卖!” “孩子,尽快做决定,”沈叔公似乎站累了,寻了个位置坐下说:“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在这给你做个见证,省的你又要说你大伯要吃你的绝户!” 寄春堂内,所有眼睛都看向了沈玉阙,似乎不明白条件这么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柳黛和云妆已经急的哭了出来,她们比谁都明白小姐心里在想什么,小姐要的从不是银子,只是一份守护,一份执着! 这些人什么都不懂,不,他们甚至都不愿听小姐说出来!只会咄咄逼人,非要将人逼上绝路不可! 董乘风想替她说话,却被沈玉阙拦下。 她垂下手上的剑,情绪冷静了许多。 “我还是那句话,我爹娘的船厂,我不卖。” “你!” “不仅我不同意,沈家的船匠、管事,还有老主顾们也不会同意!” 话音落,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众人齐齐看去,只见一群衣着各样的人从大门外蜂拥而至! 为首的正是沈家船厂的二把手——关二叔和沈涟的义子唐辞! 除了他们,还有一位衣着锦绣,体态斯文的中年男子,沈况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南漕帮的大当家周胜! 他们身后跟着的有漕帮的人,也有沈家船厂的人,浩浩荡荡一拥而来,嘴里嚷嚷着‘不许卖船厂!’‘我们只听大小姐的话!’。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唐辞!连你也要造反吗!”沈况怒斥。 唐辞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说:“我们拥护自己的东家,算什么造反?” “没错!”关二叔扬声喊道:“我们船厂的伙计是来拥护大小姐的!造什么反啊!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冲着我们来!” “冲着我们来!” “逼大小姐就是在逼我们!” “谁要欺负大小姐,先问问为我们手上的家伙事答不答应!” 沈家叔公见这架势,下意识看了眼沈玉阙,眼下这个情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已耄耋之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看过?倒从未想过有一天一个小丫头竟然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这么一大群男人! 虽说有些匪夷所思,但也让他下意识审视起沈玉阙的本事来。 不光关二叔他们带头支持沈玉阙,连那位漕帮的大当家也开了口。 “诸公听在下一言,我们江南漕帮所订船只都是和沈家签订的契约,也是为着沈家在江南的口碑而来。若你们执意要将船厂易主便是毁约在先,届时告到官府,你们不仅要退还所有定钱,还要弥补我们漕帮这段时间的损失。” “荒谬,这——” “沈老爷,”周胜笑眯眯的打断他的话:“忘了说了,与沈家有契约的不止漕帮一家,我周胜自当将老主顾们聚在一起,向沈家讨个公道,也省去你们一家一家的登门致歉了。” “你这简直是——” “哦,对了,”周胜继续笑,他并不像沈况那样气急败坏,反而看着还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江南漕帮兴许没什么大的脸面,但是联合江南各州府,再也不向沈家船厂定制货船的脸面还是有的。” “大当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沈玉阙一个小姑娘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周胜摇头:“造船,在下不懂,但长年跑江湖,知道口碑胜过一切,所以我只认沈家的招牌。对了,这位是嘉兴府来的?” 吕元灵上前一步,向周胜见礼:“久闻大当家的威名。” “不敢当,不敢当,”周胜说:“你们东家让你们来收购沈家船厂,应该不是只让你们收购一个空壳?” 吕元灵苦笑:“当然……” “那可就糟了,恐怕沈老爷交给你们的,只能是一具空壳,没有船匠,也不会再有任何生意。” “唉……”吕元灵叹了口气:“听上去有些不太妙啊。” “谁说不是呢。” 这二人都是好脾气,说话的语气一个比一个斯文,但所谈的内容已经快要让沈况暴跳如雷! 沈玉阙看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沈家叔公的身上。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外人都能信我一次,反而是与我有着血亲的你们始终拿我是女子说事!真是让人笑话!” 第43章 比试 沈况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兀自忍了下来,最终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 “几位,”吕元灵对沈况和沈家宗亲拱手:“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寄春堂分为南堂北厅,沈况带他们去了一道琉璃屏隔出来的北厅落座。 在避开沈玉阙后,沈叔公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说:“我现在才知道你兄弟把这丫头宠成了什么样!性子野,脾气又倔!要我说啊,你干脆别管她的事了,随她去!” 沈家一位宗亲也点头说道:“不是我说你,你既不图你兄弟的银钱,还管什么管,干脆就别管了!” “她不是大言不惭要接手船厂吗,那就让她去接!等她摔了跟头爬不起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她来求你的时候!” 沈况听他们这么说不免有些着急,然而他还没开口,吕元灵却抱拳施礼。 “诸位,我有一计,但愿能帮上一二。” 沈况忙道:“吕公子请讲。” “方才那些伙计和漕帮大当家不是说了吗,他们只对沈家效忠,不愿效忠新的东家。依我看,干脆这船厂就由你们沈家接手,让我嘉兴的东家在背后运作,一样可以互惠互利,将来生意要是好了,沈家还能从中继续获利,一举两得。” 这个提议不错,几位宗亲也都频频点头。 沈况问:“嘉兴那边……你做的了主吗?” 吕元灵笑容温柔:“这点小事在下还是做的了主的。” 这点小事?嘉兴那边连这么大的权利都放给他了,可见他在嘉兴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但沈叔公却依旧有些犹豫:“沈况,你想好了吗?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啊。” “什么叫名声不太好?这沈家船厂本就是当年我爹留给我们兄弟俩的,我那兄弟不在了,我在这个做兄长的接手有什么问题!” 众人见他已经做了决定,便也没再说什么。 吕元灵一句话便改变了当下的情形,等沈况对沈玉阙说出她自己要接手船厂的时候,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董乘风直接骂人了:“你这老匹夫到底要不要脸!抢自己侄女的东西!” “怎么就是她的了?这是家父留下来的产业!老夫是长子,老夫不要才轮得到她爹!她爹死了,自然也该重新归我所有!” 说着,沈况又看向大当家周胜:“怎么样?方才周大当家说只和沈家人做生意,现下这船厂由我接手,我也是沈家人,大当家,这不算违约?” 周胜蹙眉,似乎没想到沈况还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他尚未想到反驳的话语,就听船厂的关二叔开口了。 “沈大老爷接手也好,卖掉也好,反正我们船厂的伙计都只听大小姐的吩咐,大不了便将我们逐出船厂,你们再另请高明!” 说着掏出打火石去点他的烟枪,没人说话,只能听到打火石的声音在堂中咔哒咔哒的响。 双方再次陷入僵持,几乎无人退让。 就在这时,吕元灵轻声一笑,他相貌俊秀举止文雅,在一群生意人中像个文弱的秀才书生,有学识的人总会让人下意识的敬上两分。 只听他道:“既然大小姐和沈员外都想接手船厂,不如我们来一场比试如何?无论谁接手船厂,也都是为了让船厂更好,自然是能者担当方能服众。”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彼此间交头接耳,没一个敢接话的。 沈况用眼神询问吕元灵什么意思,后者却向他微微点了下头,那意思是他会从中帮忙。 “可以!”出乎意料的,沈玉阙率先答应。 她站在一群男人中间看上去虽然弱小,但眸光却坚定的看向沈况:“我愿参与考核,不知大伯意下如何?” 沈况也点头应下:“也好,借此机会也让你知道知道,想接手船厂可不是光有气性就够的!这里头的难处和门道多着呢,你一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也不懂!” 董乘风冷哼:“废什么话啊!眠儿妹妹才多大,自然没你这个老东西懂的多!” “你!” 董乘风是扬州刺史的儿子,沈况就算再生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周胜见沈玉阙应下,便也同意:“既要比试,那比什么呢?” 吕元灵道:“为了公平起见,最好找个无关之人出题,首先不能是在场的诸位。” “江阴县丞,孟大人如何?”沈叔公道:“孟大人乃本地父母官,一心为民,肝胆赤忱,当是最佳人选!” “我反对!”说话的又是董乘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跟他关系好着呢,谁知这里头有没有官商勾结!要不然就让我爹出题好了!我爹品阶还比孟大人高呢!” “不行!”沈况反对:“二公子在想什么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吗!” “你!” “二哥哥。”沈玉阙冲他摇头,又对沈况说:“就让孟大人主持比试,不过除了孟大人主持之外,我提议再增加一些评审。既能保证考核的真实性,又可做个见证,见证比试结束之后船厂最后的归属,一旦输赢盖棺定论,另一方不可再以任何理由插手船厂之事!” 沈况有点不敢看这个侄女的眼神,她去年及笄,今年不过也才十六,但那双沉水般的眸中藏着无尽的冷寂。 在面对不公的时候,她的反抗虽然无力,但却从未向后退过一步。 从一开始的众叛亲离,到现在她身边站着董乘风、唐辞、漕帮和船厂众人,沈玉阙似乎一夜之间变得让他不敢认了。 这还是那个被他弟弟保护在府宅之内,要风给风,要雨给雨的娇娇女吗? 不是来…… 沈玉阙派小厮去请县丞过来,本以为要等很久,或者因为天色渐晚今日请不到了。但没想到小厮出去没一会,就见江阴县丞孟作春火急火燎的赶来了沈宅。 众人起身相迎,但孟作春却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直奔沈玉阙身边的唐辞去! “你来!你给我来!” 孟作春把唐辞从寄春堂拉出去,沈玉阙和董乘风也连忙追了出去,寄春堂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见孟作春把唐辞拉到一旁的垂门下,气喘吁吁的问:“你,你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第44章 还我女儿来 看着着急忙慌的孟县丞,唐辞的反应慢了半拍。 孟作春见他不说话,更急了,抓着人的衣领就开始用力摇晃:“说啊!我女儿呢!蒹葭呢!你都回来了,她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孟大人,我不认识你女儿。”唐辞糊涂的厉害:“您为什么要找我来要女儿?” 沈玉阙也维护唐辞:“是啊孟大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为什么要找唐大哥要女儿?” “误会?我女儿就是跟他一起去的仓山,有什么误会!最大的误会就是他回来,我女儿还没回来!我女儿呢?把我女儿还回来!” “一起去了仓山?”沈玉阙看向唐辞:“唐大哥,你还记得吗?” 唐辞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跟我去仓山的都是船厂的伙计,都是男人!” 孟作春一手指着他,怒不可遏道:“她,她是被你灌了迷魂汤!偷跑去的!和你上了同一条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唐辞回忆了一下,刚要摇头,又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我在石头港的确实见到两位姑娘来找我,难道这就是孟大人的女儿?” 孟作春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对!一定是蒹葭!她人呢!” “她……” 董乘风在沈玉阙耳边小声说道:“难怪之前那两个守卫说有姑娘来找他,你这唐大哥还真是处处留情啊。” 沈玉阙苦笑,沙城不大,但沙城百姓公认的长得最英俊的年轻后生就是唐大哥。 凡是唐大哥在的地方都会有大姑娘小媳妇偷偷看他,但可惜的是,他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是耗在船厂里的,早晚出门也是披星戴月。 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能阻止一些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对他大胆示爱,这些小姑娘常会以给船厂送东西,或是来找父亲兄弟为由,偷偷来看他。有些个擅丹青水墨的,还会把唐辞的画像画出来,在大街小巷传看。 沈玉阙就曾见过一幅唐辞半裸上身,弓着劲瘦的腰刨木头的画像。 那幅画画的细致入微,他肩背和手臂上的肌肉分外分明,虽然只能看到个侧脸,但鼻梁高挺,目光如电,神情专注,就连沈玉阙也从来不知,给人画像竟然也可以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据说,这种‘不成体统’的画在沙城传播甚广,也不知是谁传到了她爹沈涟的面前。沈涟大怒,在他眼里,给唐辞画这种衣不蔽体的画像是对他义子的羞辱,只有那男倌男娼才要以色侍人,他的义子从来都是凭手艺说话的! 他要把画撕了,但母亲却觉得有趣,非要送给唐辞,争来争去,就被沈玉阙看到了。 说实话,她觉得画的挺好,而且唐大哥在沙城这么受欢迎是好事啊,干嘛还引以为耻呢。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喜欢’唐大哥的女子中,竟然还有孟县丞的女儿。 “她走了。”唐辞说:“她说来看看我,我也不知她为什么要看我,我并不认识她。于是我便让她看了一会,然后我就回去干活,她便走了。” “……” 沈玉阙微微抿唇,小声问董乘风:“唐大哥……是不是辜负了一位姑娘。” “你唐大哥脑子里装的都是木头?” “你怎么知道?” “……” 董乘风哭笑不得,在沈玉阙脑门上戳了一下:“我看你也快了!” 孟作春依旧抓着唐辞,痛苦连天的哀嚎:“走了?你就这么狠心的让她走了!她一个姑娘家跟你去了仓山!你就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个无亲无故的地方?” “对不住啊孟大人……”唐辞面露愧色:“我不知道那是您的女儿,我并不认识她……” “不认识?!你竟然有脸说不认识!”孟作春又开始狂晃唐辞:“她三不五时的去船厂给你送饭!刮风下雨去给你送伞!你竟然说不认识!不认识!” “啊?”唐辞慌了:“有吗?” “有吗?!我就问你吃没吃过蒸豆包!吃没吃过炙羊腿!” “吃,吃过的……” “那你还说不认识!不认识?!我真为我这个女儿感到不值!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然一句不认识就打发了!” “我,我也不知道,别人给我,我就收下了。” “别人?!蒹葭啊!我的好女儿!你听听这混账东西说的话!你在他嘴里竟然是别人啊!” 孟作春虽然没唐辞个头高,但一点也不影响他踮脚去打唐辞的脸。 沈玉阙和董乘风见了连忙去拦,好不容易才把他拉开。 “孟大人!”沈玉阙急忙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唐大哥记不住人的!他天生脑子缺根筋,除非是整日在他面前出现的人,不然其他人在他眼里就跟那些造船的木头一样,没什么两样!” “不是的,”唐辞解释:“楠木、杉木、松木、柚木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 孟作春指指沈玉阙,又指指唐辞,气的吹胡子瞪眼。 “那你说,我女儿现在在哪!” “我真不知道。” “你给我等着!” 他还想再打人,但董乘风拦着,孟作春也只能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他一走,那些守在寄春堂的沈家众人便忙不迭唤了起来:“孟大人!” “孟大人,这里!这里!” 孟作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有事改天再说!本官还有要务在身!” “大人!大人!我们正事还没说呢!”沈况小跑过来拦人:“是不是他们这几个后生又跟你说了什么,其实我们是想……” “什么正事都没我女儿重要!我要去找我女儿!” 孟作春说着,一把推开沈况,带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甚至在出门的时候几乎变成了一路小跑! 沈况气急败坏,扭头看向沈玉阙和唐辞他们。 “怎么回事!你们跟孟大人说了什么!” 董乘风哭笑不得:“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啊,孟大人都没给我们说的机会。” “那他为什么来了又走!” “他女儿丢了,找女儿去了!”董乘风又道:“我看今天还是先散了,估计孟大人的女儿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比试的事情不如明天再议?” 沈玉阙也赞同:“是啊,天都黑了,就算您不用休息,也要考虑一下几位长辈和嘉兴府的客人?” 沈家叔公等人也纷纷说今天确实有些晚了,别说孟县丞一时半会回不来,就算回来了,也理不清接下来要比试的内容,不如就明天再议。 于是这么说定,今天先散了,明天再到沈家来。 那位嘉兴府来的管事叫吕元灵,临走前还对沈玉阙发出邀请,想请她去酒楼喝杯水酒。 然而还没等她拒绝,董乘风就先替她拒绝了,吕元灵也没生气,笑着告辞。 董乘风说:“无事献殷勤,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 沈玉阙却没往心里去,她现在更担心的是接下来的比试。 这个吕元灵肯定也是胜券在握才提出比试的建议,不过好在她也提出请人评比做个见证,起码可以让这场比试变的公平一点。 第45章 谢家长公子 雨丝裹着暮色坠落时,谢昀的乌蹄马踏碎了阊门北街的乌衣巷。 八十一盏琉璃宫灯悬在高门大户的朱漆门廊下,每一盏都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将夜色中的谢园点缀得如梦似幻。 红绸从屋檐垂落,随风轻摆,似在低语着今日的喜庆。 谢昀勒马,仰头望着‘谢园’的金漆匾额,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 他随行的两个小厮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冲着还在发呆的门房喊道:“长公子回府,愣着做什么!” 门房及时反应过来,忙不迭去搬下马凳,然而还没搬来谢昀就已翻身下马。 江南春日里的雨丝细密如针,但时间长了还是会将人的衣衫染个半湿。谢昀披着件水蓝的氅衣,肩背的颜色比别处深了不止一层。 他一边大步进园,一边解下氅衣随手一抛,游廊里捧着金丝燕窝的丫鬟打翻了漆盘,忙不迭的接住。 碎瓷声惊起池中锦鲤,搅碎一池灯影。 谢家长公子漫步向正堂走去,一路伴着丝竹管弦之声,踩着《贺圣朝》的节拍穿过月洞门,十二扇楠木雕花门次第洞开直通深幽。 谢家没人敢抬头看这位长公子,更无人敢与他说话,只一味垂首跟随,一直跟到了‘善元堂’前。 满堂灯火,耀目璀璨,里头高朋满座,笑语不绝。 谢昀抬脚迈入‘善元堂’的那一刻,笑声戛然而止,只有水晶帘后弹琵琶的女伎依旧在用指甲刮出悦耳的珠玉之音。 “昀儿!” 宴席首位上,谢父欢喜起身唤着他的小名,手上依旧缠着他那串从不离身的翡翠念珠。 “你可算是回来了,子期天天念着你这个兄长呢!快快!给长公子安置碗筷!” 堂中三张圆桌,除了谢家本家这一桌外,还有一些亲眷和故交,来的人不算多,但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却十分微妙。 虽然众人脸上带笑,但那笑容之下却藏着敬畏和恰到好处的讨好。 谢昀周身带着水汽,他也在笑,那双年轻的眸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深邃。没人蠢到会把他的笑容当做客气,反而会下意识猜测这笑容背后藏着什么深意。 “子期,生辰快乐。” 他对谢父身边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开口。 少年虽被众星拱月,但在看到谢昀的一瞬间却十分激动,他双腿不便,坐在轮椅上无法起身,但依旧结结巴巴的回应。 “兄长,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给我庆生的,我就知道!”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这才回来的晚了,子期莫怪。” “不怪不怪!大哥能回来就很好了!” 不知是因为开心,还是什么,谢子期的双颊泛起一层绯红之色。 谢昀笑了笑,他走到桌边,端起一只碧玉的酒盏,向其他人打招呼。 “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惊扰了诸位好宴。” “哈哈,哪有哪有!我们也许久没见长公子了!” “是啊,今日能见到长公子也是意外之喜!” “我敬长公子一杯!” 善元堂中推杯换盏,热闹依旧,好像方才的安静只是一个错觉。 谢昀是生意人,常年浸淫酒局宴席,对这些套近乎的寒暄应对自如,回应他们的话也是信手拈来,既不会将人冷落,也还能保持恰到好处的疏离,局外人看了谁不说一声谢公子好手段呢。 今日是谢家次子谢子期的十六岁生辰宴,谢家没打算大操大办,只请了本家几个亲眷和交往密切的故交。 但饶是如此,江南首富谢家也还是将这生辰宴办的富贵迷人眼。 善元堂正中供着一座三尺高的红珊瑚,鎏金的狻猊香炉吞吐着龙涎香的云雾,十二幅缂丝寿屏映着烛火,每一幅都绣着不同的祥瑞。 满室暖香伴着靡靡之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除了一人。 孙氏坐在谢子期的身旁,她从谢昀进门开始脸上的笑容就已荡然无存。 她年轻漂亮朱唇粉嫩,细长的眉宛如远山轻描,挺翘的鼻尖让她的脸轮廓分明。孙氏生了张天生清冷的脸,笑的时候就让人觉得不好相处,更遑论不笑的时候。 此刻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谢昀,从他进门,到他被一群亲眷拉着寒暄敬酒,她眼神里的恨几乎快要藏不住了。 突然,谢父笑呵呵的开口:“子期啊,你不是一直想你兄长吗,让他们推你过去,也去给你兄长敬一杯酒!” 谢子期雀跃点头,刚要让下人来推他的轮椅,就听孙氏冷冷开口。 “敬什么酒?今日你是寿星!什么人进了谢家都得给你敬酒才对,你这么巴巴的去给别人敬酒,不是自甘下贱吗!” 谢父讪讪:“那是子期的兄长……” “那又如何?” 孙氏看他的眼神带着嗔怒,谢父忙不迭给她夹菜,断然不舍得看娇妻生气。 谢子期像被雨水打蔫了的花,原本已经举起来的酒盏又悻悻放下,不过目光依旧追随着兄长的身影,看他如众星捧月一般成为每个人眼中的焦点。 谢昀应酬了一圈终于回到主桌,他已有微醺之态,连眼底都被酒水浸湿,略显迷离。 “这杯,敬父亲。” “好,好!”谢父连忙起身,高兴的合不拢嘴:“我儿能回来为父分外欢喜!” 言罢,仰头灌下美酒。 谢昀抬手,示意丫鬟满杯,又对谢子期道:“这杯敬子期的,今日是你生辰,为兄贺你年年岁岁平安喜乐,前路坦荡,光耀门楣!” “谢谢兄长!”谢子期也很高兴,虽然他平时不怎么饮酒,但还是一口干了自己的那杯。 因为喝的太急,忍不住呛咳起来。 谢昀见状撑着桌子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小时候喝水也总是呛到!” 谢子期由着丫鬟拍背,一边咳,一边红着脸说:“我,我是因为见到兄长,太开心了!我,好久,没见到兄长了!” 谢昀脸上的笑柔和了几分,堂中灯烛耀目,让他眼底的星子也熠熠生辉。 “是啊,好久不见。” 算起来,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回家了,明明他就在苏州,明明阊门外的谢园并不远,但他就是一直没想过要回来。 若非在去亳州之前他收到谢子期偷偷送来的信,请他务必来给自己庆生,他可能依旧不会回谢园。 外人猜他不敢回家是因为他的风头盖过了他爹谢诚的,一旦回家,谢诚就会夺他手上权柄,把他爷爷留给他的商号全都交由小儿子谢子期来继承。 第46章 亏欠 “近来太忙,不得空闲,”谢昀看向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见他局促不安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态:“你以后要是想我,尽管去山塘街找我就是。” “好!”谢子期重重点头,随即又道:“我知道兄长忙,我还知道兄长前段时间去亳州了!还有那个让人讨厌的南公子也去了,他要和我们谢家抢生意!” 谢昀落座,笑着看他,话里带着宠溺的语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还知道南公子自作自受落水了呢!” “哈哈哈!”谢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此事我也听子期说了,虽说咱们谢家做生意讲究和为贵,但南家欺人太甚,总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没错!而且那个南公子总是跟在兄长身边,像跟屁虫一样,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还好长公子应对的及时!”有同桌的长辈赞赏道:“不然这次真要被南家截胡了!到时候咱们谢家那么多药行供不出药材,那岂不是要滑天下之大稽!” “这次是真的多亏了长公子啊!” 众人说着,又都主动给谢昀敬酒,谢子期也想敬,却被母亲孙氏一记眼刀拦下。 谢诚看着自己的长子,眼底也满是骄傲和赞赏。 “算起来,当年昀儿从西北蛮夷手上救下我们一整个商队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 谢诚说着又看向谢子期:“与你现在一般大!” “我也记得呢!”谢子期激动的攥紧拳头:“我永远也忘不了兄长当时出现的时候,就好像神兵天降!” “可见长公子一向有勇有谋,二公子以后可要多多向你兄长学着点啊!” “当然!兄长是我的榜样!我不信什么神仙,但我相信兄长!” 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画面,有谢家耆老趁机提议:“早先你们将下任家主立为子期,我就就觉得十分不妥……” 话音落,不光孙氏笑容消失,就连谢昀的表情也微微一沉。 “子期固然很好,但他……但他毕竟年纪太小,更何况长公子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这些年,由长公子打理的产业无一不是如日中天,咱们也跟着省心享福!不如就把继承人的位置,还给长公子!” “这……”谢诚没接话,而是下意识看向了孙氏。 孙氏坐在儿子身边,那张清冷美艳的脸上没有特别的情绪,只是她这没情绪的样子依旧让人不敢逼视,看一眼就好像就被带刺的玫瑰扎了一样。 “诸位,”谢昀率先开口:“今日是子期的生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先不要提了。” “怎么会是无关紧要之事?下任家主关系到我们谢家百年生计当然是要提的!” “就是,那些过去的事情才应该不必再提!若是揪着过去不放,咱们以后的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谢昀刚要开口,却被谢诚的续弦孙氏打断。 “诸位说的对,立家主才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孙夏栀那双幽深的美眸看向谢昀,自顾自的说:“子期,你兄长这样有本事,你不应该敬他一杯吗?” 谢子期乖乖端起酒杯,但孙夏栀却一声呵斥:“站起来敬!哪有给人敬酒还坐着的!” 谢昀的双瞳骤然一紧,同桌众人也都安静下来,甚至谢诚还有些慌乱不安。 “娘……”谢子期期期艾艾道:“我,我还是坐着……” “我让你站起来你没听到吗!眼前这位可是你敬若神明的兄长啊!你要给他敬酒就给我站起来!” “不必敬了!”谢昀连忙出声打断他们,果断起身:“我来陪寿星喝一杯!” “长公子,这可使不得啊,于情,你是兄长,于理,你独揽谢家大权,你真是辛苦了!” 孙氏说着又看向儿子:“怎么,还不起来?要让我拉你起来吗?” 谢子期脸色苍白,拿着酒盅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本就瘦小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愈发佝偻了,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谢诚身上,他看向他爹,但谢诚却愁眉苦脸的盯着自己手上的佛珠,看都不看他一眼。 谢子期绝望极了,又看向他的兄长。 谢昀轻轻冲他摇了摇头,他刚要喘口气,就听孙氏再次厉斥。 “怎么还不站起来!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非要让别人说你处处不如你兄长吗?连敬杯酒都拿不出手!” 他那口还没吐出来的气息又重新咽了回去,这一刻,整个善元堂中一片死寂,就连珠帘后丝竹也停了奏响。 谢子期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 五年前,他双腿已废,哪怕如今他已是十六岁的少年模样,但那双腿却依旧如同儿童一般没再生长。 纤细、羸弱,带着病态的无力。 他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站立,也注定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亦或者继承家业光耀门楣…… 他撑着桌子的手在不住颤抖,在这一刻,加诸在他身上的不止有痛苦,还有无尽的羞辱。 那些带着审视、猎奇、嘲弄的眼神都向他望了过来,其中不乏一些在心里数着数字看他几时出丑的。 ‘哗啦’一声,他不负众望的摔倒了,带翻面前的杯碟碗筷,十分狼狈! “子期!” 他听到兄长呼喊的声音,然而还没等兄长奔到近前,他已经被母亲和婢女们搀扶起来。 孙氏抱着他哽咽哀哭:“儿啊,我可怜的儿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你,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该残废瘸腿的人不是你啊,不是你啊!” “娘,别说了!”谢子期终于大着胆子吼出声来:“没有凶手!没有别人!这是我的命,我没有怨言!” “你住口!你自己过得去,难道我这个做娘的就过得去吗!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可是个健康的孩子啊!你从小爱跑爱跳,可你从今往后只能靠坐在轮椅上度日了……” 孙氏哭的花容失色,每一句话都恍如泣血一般,在座的宾客无不缄默。 此时的谢昀就站在他们身边,看孙夏栀抱着儿子哭,他缓声说道:“放心,我不会忘了自己的承诺,你也不必折磨子期来提醒我。” “是你欠子期的!是你欠子期的!”孙氏扭头,满面泪痕的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说:“你不光欠了子期一双腿!你还欠了你娘一条命!”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喊破了喉咙,眼底满是利刃般的诅咒!全然不顾她身为谢夫人的体面。 第47章 贺礼 春雨突然下得绵密起来,檐角铜铃的穗子沾了水,沉甸甸的垂着。 善元堂内除了孙夏栀哽咽的喘息声外听不见别的,就连烛火都忘了跳动。 宾客们的目光在谢昀和孙氏的身上来回移动,他们只知五年前一场意外害的谢昀母亲殒命,也害的谢子期双腿残废,从今往后只能靠轮椅生活。 也是自那之后,谢诚扶妾室孙夏栀为继室执掌中馈,并承诺百年之后谢家家业全都由小儿子谢子期继承。 当年众人只当他是在说笑,因为那时的谢昀已经表现出了惊人的经商天赋,而且谢老太爷临终就已将家业越过儿子全都交由长孙谢昀打理,岂是他说变就能变的呢。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谢昀当时竟然还同意了,只是因为弟弟年纪尚小他暂为代管。 今天有人旧事重提,就好像揭开了经年的秘辛,隔着一层上好的越纱,欲破不破,让人心痒难耐。 虽然眼下的境况让人害怕,但他们却更期待着这件事能闹的更大一些,以满足他们的好奇。 但在沉默良久过后,谢家长公子用一声轻笑打破了堂中沉默。 “孙姨急什么。” 话出口,他已不似方才那般紧张,周身都弥漫着一股慵懒闲适的气度。 他手上还拿着那只空了酒盅,在修长白皙的指尖转了两转,随即指尖轻弹,碧玉酒盅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谢昀浪荡不羁没个定性,手底下的生意也不怎么上心,孙姨在担心什么呢?” “长公子说的可真好听……” “我说过,我无意争夺家产!我还说过,谢家的下一任家主就是子期,孙姨不觉得好听吗?” 孙夏栀刚要说什么,就见谢昀抬手阻止,她一个恍惚,就听谢昀继续说道。 “趁着今日家中族亲都在,我便一次说个清楚,我今日回家便是要将谢家全部产业交归子期,其中包括药铺、漕运、粮油、茶叶,还有官府特许的盐铁、商队!” 他说完众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是阻止的声音,都让长公子千万不要这么糊涂! 这些谢家宗亲虽然手底下也都有些小打小闹的生意,但大多还是是要仰仗谢昀生活的。谢昀手指缝漏点生意给他们看顾,便足以荫蔽子孙富贵不愁! 可若谢昀将生意全都移交给谢子期,那他们的好日子,不,整个谢家的好日子不都要走到头了吗! 且不说谢子期会不会做生意,单凭他一个残废还不让各大家族欺负死啊! 众人围着谢昀七嘴八舌,但见他油盐不进,转而又去围攻谢诚。 一口一句你还没老呢,就老糊涂了? 还有的说,你违逆你父亲的遗训,就是不孝,简直大逆不道! 还有的说,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子期真就比长公子强吗? 此刻众人也都忘了他们今日过来是为贺谢子期的生辰了,什么难听说什么,只为让谢昀把说出去的话收回去! 谢诚被说的直冒汗,手上翡翠佛珠转的飞快。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谁知劝诫的话还没说呢,就被小儿子打断。 “我不要!兄长,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谢子期平日看着温吞老实,说话也轻轻柔柔的,但他高喊出来的声音却盖住了一群人的。 众人看向他,只见谢子期不知何时已经满面泪痕,他一边哭一边喊:“娘,你别逼兄长了,我从未怪过他,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孙夏栀气极:“你可真会给我添乱!什么叫你不要?这都是你应得的!就算你不要,也不该归他!你问问他,握着谢家的权柄,享着无边富贵!他良心过得去吗!他晚上睡得着吗!” 被孙夏栀指着鼻子骂,谢昀却依旧笑的云淡风轻,好像他生来就是这副吊儿郎当油盐不进的模样,脸皮厚的像铠甲,任谁都别想伤他分毫。 “睡不睡得着就不劳孙姨挂心了,我今日过来只是履行承诺。” 谢昀说着又看向谢子期,眼底满赞赏和温柔。 “今日你年满十六,已经是个大人了,兄长怎能不送你贺礼。” 说着,他拍拍手。 门外廊下,他带来的两个小厮快步入内,二人解下背后背着的匣子,依次打开,里面层层堆叠,都是关于谢家产业的相关文据。 众人眼中,这哪一沓沓的纸页,而是一沓沓的银票,不,若真要兑换成银票或是契约,只怕整个‘善元堂’都要堆不下的! 所有人都目光贪婪的注视着匣子里面的东西,恍惚间觉得里头好像散发出金子般的光芒,勾着他们忍不住上前再上前! 光是看怎么甘心,若还能捧在手里…… “这是家主之印。” 谢昀开口,惊醒众人美梦。 但随之,他们又都飞快看向谢昀的手心。 所有人都见过这方印信盖下的印记,上书‘谢氏宝印’四个字,但无人见过这方印信真正的样子。 今日一见,却比想象中的小巧朴素,是一方竖长条的红玛瑙。 通常与‘谢氏宝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方‘谢昀之印’,只有看到这两方印同时盖章的文书他们才会执行上头派下的任务。 今日谢昀交出家主之印,这便代表着从今往后,谢昀的私印也不管用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谢子期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他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兄长,我不要!你收回去!我不会和你争家产的,我不要!” “你从没和我争过,”谢昀走到他面前,抓住那只不断颤抖的手,将宝印放进他的手心。 谢子期哭的不能自已:“兄长……” “你知道我的脾性,我生性自由散漫,最烦这些琐事缠身,好不容易把你盼大了,你就替兄长分担分担!” 他说的轻松风趣,甚至还冲谢子期眨了眨眼,一如他平时那般随性洒脱。 谢子期哭着哽咽:“我知道,你把一切给了我,以后就不是我兄长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第48章 无法避雨 “胡说什么呢,”谢昀在谢子期的哭声里笑:“只有你不认我的份,我怎么可能不认你呢!” “那你就不要给我……” “子期,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谢昀说着,用手拍了拍谢子期的肩背,那力道比平时要重上几分,既有安抚也有命令。 谢子期怔怔看着他,只觉得一颗心像被一只大手抓的死紧,抓的他几乎快要窒息了。 “那,那你以后能住在家里吗?” “看情况。” “可,可我不会做生意,也不会做家主……你留在家里还可以教我,不然我会搞砸的。” 谢昀当然不会答应,谢园对他来说承载着太多回忆,虽然这些回忆大多都是美好的,但越是美好越让他痛恨现实的残忍。 “做生意哪用得着我教,有孙姨和父亲在……” “可他们都不如你!” “哈哈哈,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厉害吗!” 谢昀说着又笑了起来,俯身看他,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不过你放心,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我谢家有三千账房、八百掌柜、总领管事两百多人,底下的生意哪用得着你亲力亲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做不到的。” “可是兄长……” “没有可是,也没有不行这两个字。” 谢子期吸着鼻子哽咽,手心里攥着那块玛瑙印章,尖锐的棱角几乎快要扎破他的手心。 他不想接手这一切并非他不愿去摘取权利和金钱,而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兄长交出这一切,以后他们之间可能真的连仅剩的亲情都不复存在了。 “今天是我生辰,”谢子期看着他,喃喃说道:“兄长能留下陪我吗?” 谢昀蹙眉犹豫,他今天本就是带着目的来的,送完‘贺礼’他就要离开,但此时的谢子期在他眼中羸弱可怜,就像被春雨浇透了的小狗。 “改日……” “兄长,你之前给我做的木牛流马还没做完!我一直盼着,希望你回来之后帮我继续做完,明天,明天帮我做!” 他说着,期冀的看向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很多,也比自己英俊许多的兄长,眼底还有泪花打转。 这一刻,不光谢子期在祈求他,就连谢诚也忍不住开口:“昀儿……留下,留下陪陪子期,也陪陪父亲,就当在家里避雨了……” 春雨还在下,落在庭院里沙沙作响,谢昀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在谢园避过雨了。 半晌后,他苦笑着摸摸弟弟的头:“好,我帮你把木牛流马做完。” 这一瞬间,泪水从谢子期的脸上滑落,他重重点头,满心欢喜。 席间再次恢复了推杯换盏的热闹,只是所有人的心境都已不似来时的轻松。 他们没想到谢昀竟然真的交出了家主之位,还将谢家的生意全数都转交给了谢子期,那他们以后该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 还有谢昀,身为江南首富之子,谢家嫡长子,民间戏称的财神爷,是一掷千金的主顾,从云端跌落泥淖,从今往后一无所有,他受得了吗? 虽说他手底下也有些生意不算归属谢家所管,但那点钱财跟整个庞大的谢氏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而谢子期骤然接手这么大的生意,虽说有谢诚和孙氏‘垂帘听政’,但想必已经有人开始摩拳擦掌,暗中准备瓜分了。 这场宴席吃到最后已是人人各怀鬼胎,连庭下的红灯都被雨水浸染出森寒的冷意,染着黑沉沉的水色。 酒酣耳热时分,有人告辞,有人醉的厉害索性就留宿谢园。 当宾客尽数散去,这善元堂中变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面对着杯盘狼藉和空荡荡的冷寂。 谢昀也有些醉了,一只手撑着半张脸,微微阖着眸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根筷子轻轻敲击着杯碗,打着节拍。 谢子期担心的看着他,又暗中拉了拉父亲的衣袖。 谢诚盘着佛珠的手停下来,他有些局促的试探:“昀儿……” “爹……”谢昀应了,冲他笑了笑。 谢诚又道:“方才席间的事情可以不作数的,这家主之印要不你还是……” “为何做不得数?”孙夏栀冷冷开口,睨向谢诚。 她反问:“当年答应将谢家家主之位连带生意都交给子期的是他,现在亲自送来的也是他,为何就做不得数?” “子期毕竟还小。” “他只是残了,不是活不成了,长不大了!你的昀儿不也是从十六岁长起来的吗!” 谢昀头疼欲裂,他干脆起身:“此事不必再争,我回去休息了。” “来人啊,”孙夏栀冷冷开口:“给长公子打好伞,外面在下雨,不要着凉。” 谢昀没看她,由小厮搀扶着向外走去。 忽然,孙夏栀又在他身后幽幽说道:“子期腿废掉的那天也在下雨,不过子期还好,只是废了一双腿。就是可怜你娘,倒在了大雨中,到现在,依旧被孤零零的埋在后山,一个人淋着雨呢……” 谢昀觉得自己好像被千万把刀在一瞬间扎成了刺猬! 这些尖锐的刀扎的他体无完肤,让他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血腥味。 小厮见他脚步一顿,以为他要说什么,谁知他却一言不发的,迈着灌铅的双足向外走去。 雨幕连接着天地,让浓夜愈发黑的像泼了墨。 这世间很大,这谢园很大,以至于谢昀身处其中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窥天的蝼蚁。 他眼前是一望无际、恒长的没有尽头的长廊,宫灯悬在廊下在细雨中摇曳,每一根撑起穹顶的柱子也都是如此的高不可攀,直直插进黑暗的云霄。 他踉跄着向前走去,耳边似乎有人在唤他,但他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想在这条长廊中寻到一个出口,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但前方却迷雾重重。 直到冰冷的雨水拍在脸上,他终于听到身边的呼喊和拉扯。 吟风大声喊道:“主子,这不是去你房间的方向!” 颂月说:“好歹打把伞啊!” 他甩手,挣脱二人!开始发了疯一般,拨开黑暗向前奔去! 谢园的仆从何曾见过这样的长公子,各个避之不及,不敢拦,也不敢窥看。 直到看清他去的方向,吟风、颂月彼此对视一眼,拔足追了上去。 第49章 孩儿回来了 谢园后山是谢家的祖陵,其实算不得是山,不过就是个不到两百阶的土坡而已。 夜色如墨,细雨如织,雨水拂过每一块墓碑,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故人在低诉,这是谢家历代先人的安息之地。 陵园之外,苏州城中灯火阑珊,而陵园之内,只剩寂寥的雨声。 延展向下的石阶两侧亦悬着八角宫灯,那青色的石阶平日常被打扫,此刻被雨水一刷更是纤尘不染。 一个脚步凌乱的人影出现在石阶上,他踉跄着向上攀爬,两侧小厮要去扶他,却被他用力甩开。 “不要跟着我,走!我要去找我娘,不要跟着我!” 二人俨然是不放心的。 “主子,雨大了!” “是啊,您都湿透了,这么冷的夜,小心着凉。” “冷……我娘也冷……” 他说着,又快步拾级而上,脚下打滑的同时险些踉跄着摔倒。 二人去扶他,又被他甩开。 见他真的怒了,他们不敢再动,只能由他上山。 细密的春雨打湿他的发梢与衣襟,此时谢昀眼中早就没了往日的精明和慵懒,他好像看不清路,又好像看见了并没有出现在视线中的路。他凭着自己的本能,一步步追搜寻着目的地,整个人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倔强与癫狂! “娘,娘……”他喃喃呼唤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用夜色掩藏自己的脆弱。 穿过曲折蜿蜒的小径,他奔向自己最牵挂的人。 雨势渐大,却丝毫不能阻挡他的脚步,反而让他那份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可以旁若无人的爆发! 到达那座白色的墓前,谢昀跌跌撞撞的扑了上去。 母亲的墓修的很大,也很气派,但他知道,母亲瘦瘦小小的身躯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房子。 在这里,她应该也很孤独…… 抱着墓前的石碑,这个江南名利场中身份最尊贵的男人像个脆弱的孩子,浑身湿透,可怜又无助的一动不动。 墓碑很冷,像那天母亲的身体一样冷。 “娘,不冷了,不冷了,孩儿回来了……” 除了沙沙的雨声,无人回应他,雨水和着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墓碑上,抚过墓碑上的每一个字,又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熟悉谢昀的人都知道他平时随心所欲,喜怒无常,性格乖张又总是以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示人,但此刻,他却只剩下一个脆弱而真实的灵魂,在雨夜中颤抖着。 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也模糊了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界限。 “娘……你怪我吗?所以你从来不肯到我梦里来,不,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说过,我是你最骄傲的儿子……” 谢昀借着雨中的灯火抚摸着墓碑上的字——显妣淑慧谢白氏之墓。 不知是看顾陵寝的下人疏忽,还是雨大溅上了脏东西,一块黑色的斑点出现在‘白氏’二字的中间,谢昀用手擦了擦。 可却怎么都擦不掉,他开始用拇指用力的擦,指头都擦破了皮,血水被从墓碑上冲刷下来。 他又换手掌去擦,刻印上去的字迹划过他的掌心,未曾愈合的伤口再次挣破,但他却好像浑然无觉,擦的那么用力! 以至于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都因此碎裂掉落,他擦的仍然专注。 “怎么擦不掉呢,谁干的,怎么脏了呢……娘……”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边哽咽哭泣,一边一遍又一遍的擦着墓碑。 像一种释放,也像一种惩罚,不知不觉就擦了一夜…… 晨光放晴的时候,下人抬着二少爷的轮椅一路小跑着将人送到后山陵园。 下了一夜的雨,后山的土腥味格外明显,不过入目却是一片湿润的苍翠,每吸一口气都能感受到凉意浸润肺腑,但谢子期却不喜欢。 他身子弱,雨后清晨的凉意会呛的他直咳嗽。 他一边咳,一边看到了嫡母白氏的墓碑前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谢昀! “兄长!” 众人抬他上了台阶将轮椅放在地上,又推着他快步往白氏墓前行去。 谢昀两个心腹正站在旁边守着,他们一个叫吟风,一个叫颂月,平日里看着机灵,此刻看他们却呆呆傻傻的,谢子期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你们为什么不管我兄长!就让他在这里淋了一夜的雨!” 二人还没开口,就听趴在地上的人嗡声说道:“不怪他们……” “兄长!”谢子期驱动轮椅过去,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抓谢昀的衣裳,入手却是湿透了的冰凉。 高高大大的长公子正以一种蜷缩的姿态趴在白氏墓前,脸埋在胸膛和墓碑之间,被雨水浇了一夜,他衣发顺着水流的方向铺陈在地,整个人好像要融化了一般。 “兄长……”谢子期难受的要死,眼睛红透了。 他突然哭了出来:“我知道,你很思念母亲,我也是……可,可你不能这样啊,你要是倒下了我该怎么办呢,一大早就有族亲来为难我,你不管我了吗兄长……” 谢昀的身体动了动,吟风、颂月连忙上去搀他。 谢昀觉得自己好像生锈了一般,每根骨头,每块皮肤都疼的厉害。 他转头,看到轮椅上哭泣的谢子期,忽然笑道:“都十六了,还是这么爱哭。” 谢子期抽噎,抓他衣裳的手依旧不肯松开:“兄长,你别吓我……” “我吓你做什么,”谢昀抬手抹了把脸,又把凌乱的发向额头后面拢了一把。 他说:“我昨夜醉酒来看看母亲,不小心睡着了。” 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睡得着,若是睡得着,眼底又为何这么多的血丝。 但谢子期没有拆穿他,而是逐渐止住哭声;“我不管,兄长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好好好。”谢昀懒懒的应了,扶着小厮站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 他看向母亲的坟茔,被雨水冲刷过后漂亮干净的像新修的一般。 他又看向墓碑,昨夜他看到的黑点早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最后,他冲守陵的下人伸手。 那人惊觉于长公子手上被雨水泡烂翻白的伤口,一时没动。 长公子只得嗓音沙哑的吐出一个字:“香!” 后者这才反应过来,取了三根香点燃递给长公子。 谢昀跪下给母亲磕头,将那香插进香炉中,在晨阳中升起三缕袅袅白烟。 他又看了眼石桌上的贡品,被雨水打的不成样子了,下人忙道:“小人这就换上新的!” 谢昀这才对谢子期道:“走,我先去洗个澡,再看看谁要找你的麻烦。” 谢子期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他伤痕累累的手上,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第50章 撑腰 在给谢子期撑腰这方面其实谢昀什么都不用做,他只需要坐着就行。 守拙堂内,听闻长公子已正式将谢家家业交给了下任家主谢子期,凡是在苏州城的掌柜和管事们都自觉的前来拜见。 其中也有跟着谢昀的老人儿,他们对新东家不满,少不得要在明里暗里说些冷嘲热讽的话。更是对谢子期的问题爱答不理,有些话也是一问三不知。 但谢昀一到就什么都不一样了,没礼数的人站直了,乱说话的人也都闭嘴了。 谢子期见他来,欲要请他在主位入座,但长公子却一脸疲态的摆摆手,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 “兄长……”谢子期还想说什么,他身后的孙夏栀却重重咳了一声,他只能乖乖闭嘴,继续向掌柜们了解现下的生意。 掌柜们一边答话,一边小心拿眼去瞄谢昀,生怕说错了或是做错了被这位长公子挑毛病。 谢家的管事、掌柜,连带账房先生都知道他们这位东家有个过目不忘的好处,凡是被他看过的生意和账册,谁也别想弄虚作假。 他平时不喜欢盘问考校手底下的人,可一旦让他发现谁藏着猫腻,他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下手可就不留情面了。 但今日谢昀却兴致缺缺,坐在那里喝两口茶,尝了两口果脯,他挥挥手,丫鬟们连忙给他重新换了新茶,这次端上来一个十八样的干果匣子。 财神爷用眼神寻梭了一遍,拈了颗琥珀核桃在嘴里慢慢的嚼,一脸的慵懒困倦,也不知席间的谈话他听进去多少。 就在众人以为他在神游天外的时候,他又忽然懒声开口:“去岁东山的碧螺春只产了一千七百石,且品相不佳,皆是因为年关时旱了四五个月的缘故。今年雨水丰沛,我前些日子尝了些,倒是可以先定两千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的万寿节是五年一大办,京城三州连带户部采买都加重了分量,这两千石兴许还不够分的。” “是,东家……主子……长公子说的是!” 那管事连换了好几个称呼,讪讪擦了把汗道:“我们原本还商量着,去岁好些碧螺春在库里没的销路,今年保守一些……” “碾了做茶末,”谢昀随口说:“岭南的潘家似乎要做什么防潮的东西……” 他想了想又说:“先囤着,等你们东家安排。” “是,是!” 谢子期这个小东家哪知道怎么安排,无非也是要等谢昀想办法。 谢昀继续喝茶坐镇,众人则继续向谢子期汇报近况。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的时候,管家从门外进来。 “老爷,夫人,长公子,二公子,底下收到一张请帖,是沙城沈家送来的。” 谢昀倏忽抬眸,果然看到管家手上正拿着一张红色烫金的帖子。 喜帖?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东西。 谁的喜帖?沈玉阙和董乘风? 不应该啊,她爹才死没多久!民间习俗通常是守孝三年,但大周立国以来为了休养生息鼓励婚嫁生育,朝廷已将孝期改为一年,沈玉阙不会这么不知礼法! 首位上,孙夏栀没好气道:“家里一天不知要收多少帖子,你先放在一边不行吗,没看到我们正忙着。” 管家苦笑:“这帖子江阴县丞替沈家送过来的,特意嘱咐了,让老爷一定第一时间过目好给个回话,送帖子的官爷还在外头候着呢!” 谢诚一听,果然重视起来,也顾不上盘佛珠了,命管家赶紧把帖子拿过来。 在大周,莫说你是江南首富,就算是大周首富见到九品小官也怠慢不得,毕竟只要官老爷一句话就能左右一整个家族的生生死死。 谢昀撑着脸,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帖子,也看着他爹的表情。 只见谢诚看完之后又将帖子递给孙夏栀:“你看看,去不去啊?” 孙夏栀看过之后也陷入为难,她本就长得清冷好看,总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错觉,但此时却无法下定决心。 “老爷自己决定!” “这……” 谢诚顿了顿,索性去向长子求助:“是这样的,沙城沈涟夫妇前些日子不是没了吗,他们留下一个造船厂正在遴选继承者。” 谢昀蹙眉:“遴选?他们不是有个女儿吗,还要遴选谁?” “这女儿家继承船厂总有微词异议,沈家耆老不同意,所以江阴县丞孟大人便提议做三场比试,从而角逐出船厂到底应该由沈涟的女儿继承,还是由沈涟的兄长继承!” 谢昀短促一笑,冷冷的吐出一句话:“欺负孩子没爹没娘。” 孙夏栀神情一凛,觉得他在点自己。 便说:“沈家送帖子过来,想邀谢家家主过去做个评审,你是知道的,你爹平日里不爱出门,子期的双腿又不便出行,不如你这做兄长的替他们跑一趟。” 人家邀的是谢家的家主,不是谢家的长公子,谢昀当即拒绝。 “不去。” 孙夏栀不乐意了:“长公子不是最爱走南闯北,往人堆里扎吗,怎么一听替你爹分忧,反倒不愿去了?” 谢昀叹了口气说:“我去了能做什么呢?别人是正经做评审的,我是去看热闹的,还怕别人说我越俎代庖呢,还是不去丢这个人了。” 周围的管事和掌柜们也都心有戚戚,他们想的也是长公子平日那样心高气傲,现在权柄尽失,还不知去了要怎么被人怎么看扁。 谢子期也心疼他哥:“要不,我们都不去了……” 但谢诚却有些为难:“毕竟是孟大人亲自相邀,而且这场比试还是由他主持的……” 孙夏栀亦冷冷看着谢昀,反问:“长公子是什么意思?是后悔昨夜将家业交给子期了吗?” “若是兄长后悔,我可以还给你的!” 谢子期刚说完就被生母瞪了一眼,有时候孙氏真是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 但谢昀却起身笑道:“后悔什么?我现在清闲的很,昨夜醉酒,甚为困倦,容我再去睡一会,你们慢慢商量。” 说着便要走,谢诚却急了。 “昀儿!你这次去,所作所为皆可代表我整个谢家,如何?” 第51章 挑剔 沙城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这里既非商贾云集之地,也非舟楫往来的繁华之所,但在今日,因为沙城沈家的船厂之争,整座小城备受关注。 来自江南各地有名有姓的商贾世家都收到了沈家的请柬,或是观赛,或是出任评审,他们带着对沈家造船技艺的好奇与敬仰,又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纷至沓来。 晨光初透之时,经河河面还笼着薄雾,码头已然沸腾。 “沈家造船,天下无双!” 总角小儿举着鱼形风车沿着码头奔跑,腰间铃铛叮当作响。 码头旁的茶楼檐角垂下三丈长的红绸告示,墨迹未干的“新船竞渡”四字在朝阳下熠熠发亮。 一艘漕船停靠码头,船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仓山薛家家主薛忘,他也有幸受邀过来做评审,所以一大早就出发了。 他以为自己到的最早,没想到有人比他到的还早!他一进沈家大门就和商贾们互相打着招呼寒暄。 众人也都纷纷打趣他:要不是沈家出了内讧,谁能想到一向和沈家不对付的薛家也会登沈家的门呢! 薛忘打着哈哈说薛沈两家从来不是宿仇,只是都做一门生意,这才让人误会了! 沈玉阙天还没亮就开始忙活了,她忙着迎接八方来客,又忙着安置众人,还要随时盯着下人布置比赛会场,几乎可以说是脚不沾地。 客人们几乎都是第一次见这位沈家大小姐,以前只听过传闻,知道她是被沈大善人宠在闺阁里的千金大小姐,但今日见了,除了样貌娇俏没的说,这言行举止无不干练爽落,倒不像是被娇宠而成。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薛忘小声对他们说:“这是扬州刺史的二公子,扬州刺史既是沈涟的结拜兄弟,也是沈大小姐未来的公公!” 众人了然,看沈玉阙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玩味。暗自想着,既有了这样的好去处,何必再和她大伯争什么船厂呢,也不知这小姑娘身上到底有什么本事和能耐! 薛忘也暗中为沈玉阙捏了把汗,如果她能顺利继承船厂,他们还能一起联手接了谢家的生意,可如果是沈况接手,一切可就说不准了。 “哎,听说了吗,”寄春堂内,几位富商坐在一起边喝茶边互通有无:“苏州那位财神爷,把家业都交给他弟弟了!” “昨儿就听说了!不是我说,谢家以后还真是生死难料!” “这谢昀是怎么想的?是嫌家里钱多?” “你管他怎么想呢!他不做的生意咱们可以做嘛!啊?哈哈哈!” 众人彼此心领神会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忘忍不住问了一句:“谢家,会来人吗?” “应该会,谢家毕竟是江南首富!咱们都到了,谢家岂会不来!更何况这次还是孟大人亲自主持的赛事!” “就是不知来的是谁,那谢诚被几个和尚灌了迷魂汤,一心礼佛不问外事肯定不会来的。” “那让谁来?” “还能是谁,谢昀刚把家业交给了他弟弟,未来的新家主必然是要在众人面前露露脸的!” “哦……财神爷不来啊……那可太可惜了!” “阿嚏!” 众人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喷嚏,不约而同齐齐起身,甚至还有人不小心带翻了茶盏。 只见寄春堂门口,谢昀正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诸位,前几日淋雨着凉了,在下没来晚?”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作揖的作揖,让座的让座。 “谢公子!” “谢公子好久不见,来的不晚,是我等来早了!” “谢公子快请上座!” 等谢昀坐下众人才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明明已经不管谢家生意了,明明已经将家主印都交出去了,怎么他们见到谢昀还是下意识的抬不起头呢…… “我爹不爱出门,沈家相邀,我代我爹过来。” 小丫鬟捧了茶盏来给谢昀,他却没接。 “你们大小姐呢?” “大小姐在外面忙呢,应该和快就会过来。” 谢昀道:“去重新泡,要你们沙城碧玉泉的泉水,佐以今年新炒的毛尖。” 小丫鬟曾听人说过谢昀的挑剔,本以为他来别人家做客能收敛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厚脸皮。 但他的要求自己也做不得主,只得先退下去回禀大小姐。 于是众人又都笑着拍起了谢昀的马屁,说他是会品茶的人,谁不知道今年西南毛尖品质最好,而沙城碧玉泉的泉水也甚为甘甜。 谢昀笑了笑,不置可否。 薛忘仗着前几日才见过谢昀,便主动套起了近乎:“谢公子也是来做评审的?” “是,如此盛会,说不定能见到最新的造船之技,我自是要来长长见识。二来,我正在筹建江南的票号商会,难得诸位聚的这样齐全,有时间倒是可以聊上一二。” 众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致! 他们就说嘛,谢昀谢财神怎么可能抛下谢家家业就什么都不是了呢! 其实江南票号商会早些年就有人提出来了,只不过因为人心不齐、利益不均总是闹的不见成色。 没想到一直做壁上观,不发表任何意见的谢昀竟然早就开始盘算这件事了,要论江南谁的号召力最大,当然是非谢公子莫属! 就在众人上赶着要问他具体情况的时候,沈玉阙从门外进来了。 就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寄春堂,也照亮了谢昀的眼眸。 不过他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眉眼间含着浅淡的笑意。 沈玉阙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他,连忙移开目光。 “怠慢诸位长辈和先生了。” 她屈膝福身,做了个小女儿家的礼,又对身后递了个眼色。 云妆带着一群小丫鬟上前,将众人的茶都换了下去。 薛忘打开送来的新茶一闻,点头赞叹:“不愧是碧玉泉的水和上好的毛尖啊,馨香扑鼻!” “原本早上就想给诸位泡的,只是碧玉泉离我们这里有些距离,打水的小厮一直没赶回来,这才拖到现在,诸位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众人品尝过后交口称赞,但沈玉阙注意到谢昀没喝。 她疑惑问道:“谢公子怎么不喝啊?难不成您要的不是毛尖?” 谢昀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有,我只是不习惯跟别人喝一样的。” 第52章 故意刁难 茶香袅袅,满室生香。 丫鬟们依次将龙井、毛峰、碧螺春,银针、云雾、太平猴魁,甚至连祁门红茶、九曲红梅都端了上来,一盏盏摆放在桌上。 谢昀没想到自己一句气话竟让沈玉阙连家底都掏出来了,挑眉看她:“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沈玉阙双手交握,有些紧张道:“今日沈家初次待客,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诸位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小女也一定尽全力满足。” “大小姐谦虚了,从码头迎接,到沈府招待,事无巨细,再周全不过!” “是啊是啊,咱们常年走南闯北,什么都能习惯,什么都能适应,您招待好谢公子就行,哈哈哈。” 众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谁都知道谢财神最是难伺候的,也暗中替沈玉阙捏了把汗。 沈玉阙知道谢昀不仅难伺候,还手握她的把柄,她可得罪不起。 纵然昨日和云妆、柳黛她们为了今天待客准备一应事宜一直忙到半夜,但真正应对起来仍有许多不足。 比如这位谢公子,他就是最大的不确定。 只见他百无聊赖的扫了眼茶,淡淡言道:“全都寡淡无味,难以入口。” 众人一整个大无语,明知谢公子在故意为难沈玉阙,却又不敢说什么。 然而沈玉阙却好像全然没有感受到,她只当是这位财神爷挑剔成性才有此一说。 “茶……只备了这些,不如谢公子尝尝点心?” 她拍拍手,云妆忙让丫鬟们将点心依次送入。 然而谢公子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给出评价:“这个太硬、这个太松、这个一看就是糖放多了,这个明显火候不到!” 众人:“……” 沈玉阙这下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果他能像之前露宿野外要睡马车一样,明确提出自己的要求,自己也好满足,可现在让她猜…… 谢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见她柳眉微皱楚楚可怜,一副极力讨好自己却不得要领的样子让他心情大好。 谢财神轻叹一声,勉强端起一杯茶,打算给这位沈家大小姐一个面子,至少尝上一口,以示尊重。 正当他欲饮之时,一位眉目清朗的青年才俊大步流星地走进寄春堂,董乘风先是对众人抱了下拳,又低声对沈玉阙耳语了两句。 沈玉阙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那青年又大步出去了。 谢昀蹙眉,心头莫名升起一股不快,他将刚喝了一口的茶重重放回桌上:“果然无味!” 沈玉阙自责,没提前打听他的口味是她的疏忽,只能在接下来想办法弥补了。 “诸位,”她笑道:“后园已经备下宽敞之地,孟县丞正在等着大家,还请诸位赏光移步。” 宾客闻言纷纷起身,互相谦让着向后园走去。 沈家后园要比前院宽敞许多,中央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湖面建有半座石画舫,船头别致,可观景色,船身则是两侧开窗的中舱,十分精巧漂亮。 此时后园已聚集了不少的人,沈况和江阴县丞孟作春也在其中。 沈况正忙着和老友们打招呼,提起儿子被沈玉阙送进牢狱他也是连连叹气,直呼家门不幸!只是这不幸不知是在说儿子还是在说侄女。 孟作春也很忙,他在人群中周旋应对,抓住相熟的商贾便不肯放手,非要让人家再去江阴开个织布坊,对方好不容易含混过去,他又抓了另一个要他们考虑考虑去建紫砂窑。 他这边正忙着与众人寒暄,衣袍一角却被人用力一! 他回头,看到是宝贝女儿孟蒹葭,马上笑道:“怎么样啊好闺女?爹没骗你,这里好玩?” 孟蒹葭噘着小嘴不满:“好玩什么呀,都没看到唐辞!” “你这丫头!”孟作春瞪她:“张口唐辞!闭口唐辞!你眼里除了唐辞还有别人吗!” “可我就是来找唐辞的啊!” “别找了,沈家这么大的事情能让他一个义子抛头露面?八成是来不了了!” “凭什么啊!”孟蒹葭气的跺脚:“义子也是儿子,她沈玉阙一个女儿都能抛头露面了,唐辞凭什么不能!” “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啊!说这么多他不也没来吗!” “那我回去了!” 孟蒹葭怒气上头,扭身就走,任凭孟作春在后头如何叫她,就是头也不回。 “都看不到唐辞我还呆在这里干嘛!还不如去船厂找他呢,起码五次有三次是能见到的!” 小丫鬟听她嘟囔却抓住了她的手臂:“小姐小姐!” “干嘛?” “你看那是不是唐辞唐公子!” 孟蒹葭顺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连忙躲到一株山茶后面,随即分开树枝小心翼翼的看了过去。 果然是唐辞! 今日的唐辞没穿短打,反而身着一袭墨蓝的织锦长袍,连平时在船厂总是一团乱的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还簪了玉冠。 他本就生的高大俊朗,因常年干体力活的缘故一身好肉结实饱满,但凡稍一打扮就英姿勃勃,气宇轩昂! 孟蒹葭喃喃说道:“难怪一直没看到他,原来偷偷打扮去了,这也太英俊了……回去我就把他这个样子给画下来!” “小姐,咱们去跟他打个招呼,你看,都有人比咱们捷足先登了!” 她光顾着欣赏唐辞的绝世美貌了,竟然忽略了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笑容晏晏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虽然穿着不显,但身姿从容,侧着脸正在和唐辞说着什么,唐辞微低着头,听的很认真。 “她谁啊?”孟蒹葭不解:“唐辞为什么跟她这么熟?不会是唐辞的……” 眼看小姐一瞬间白了脸色,小丫鬟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咱们都跟唐公子这么熟了,唐公子若是有相好的女子肯定会告诉小姐的!再说了,咱们以前也没在唐公子身边见过她啊!” “可,可他俩看上去好像比我们还熟!她!她!她还为唐辞扶冠!” 只见唐辞低着头,那女子正在为他调整发冠。 孟蒹葭急了,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唐——” 然而还没等她靠近,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小丫鬟,她直接风风火火的撞了上去,一把将丫鬟扑倒! 丫鬟向后摔倒的同时,沈玉阙和唐辞连忙去扶,却被丫鬟端的茶水泼了个满身! 第53章 招人心疼的唐公子 “对不起对不起!”小丫鬟连声致歉:“大小姐,唐公子,奴婢是不小心的,是,是有人撞……” “你怎么毛手毛脚的!”孟蒹葭恶人先告状:“走路也不看着点!今天这么多人客人来你们家,撞到唐公子也就算了!要是撞到哪位贵人你担待的起吗!” “明明是您撞到了奴婢……” “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能撞到你吗!差点把我胳膊撞疼了,不长眼的东西!” “这位姑娘消消气,”沈玉阙将小丫鬟拉到身后,笑着看向孟蒹葭:“来者都是客,是我沈家怠慢了,不知姑娘可有伤到哪里,我让人送姑娘出府看看大夫?” “你什么意思啊!我不过就说两句,你就要赶我出府?我来沈家作客,说还不能说啦?” “有什么好说的?”唐辞也蹙眉开口:“她只是不小心,用得着这么不依不饶吗?” “不小心?你衣服都湿了!”孟蒹葭叫道:“多好看的衣裳啊!就这么被他泼湿了!” “湿了再换就是。” “换?你也太好说话了!脾气这么好可是要被人欺负的!别人我不知道,那个沈玉阙肯定会欺负你!” “咳……”沈玉阙暗中咳了一声,示意送茶的小丫鬟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听唐辞坦然说道:“没人欺负我,我只是觉得覆水难收,与其在这里争吵浪费时间,我衣服都已经换好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 孟蒹葭气的噘嘴:“也难怪你这么招人心疼,就因为你脾气太好!” 唐辞不解,他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好招人心疼的。 “姑娘自便,我去换衣裳,眠儿你呢?” 沈玉阙随手擦擦裙上的水渍:“我没湿多少就不先不换了,一会就干了。” “好。” 目送唐辞离开,孟蒹葭一脸不舍,但在看到沈玉阙后又一脸敌意。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还有,你怎么会认得唐辞!” 沈玉阙笑道:“我是沈家之女沈玉阙。”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沈玉阙!” 孟蒹葭围着她打量了一圈,不觉皱紧眉心。 常听人说沈大善人有个宝贝女儿,如何如何的娇宠,给星星给月亮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衣着打扮浑然不不像个千金小姐,这一身穿戴都没她那支黄金珊瑚簪子值钱。 “你不会赢的。” 孟蒹葭说完这句话就哼了一声,带着丫鬟原路离开。 沈玉阙不解:“她什么意思?” “小姐,她就是孟县丞的女儿,孟蒹葭!”柳黛在她耳边说道:“奴婢之前在路上见过!” 沈玉阙恍然大悟,难怪她一看到唐辞就兴冲冲跑了过来,看唐辞的衣裳湿了还那么维护他,原来她就是那个偷偷跟唐辞跑去仓山的孟蒹葭? 不过比赛还没开始呢,她凭什么说自己不会赢! 沈大小姐的气性也上来了,招呼了柳黛就往后园去! 此时园中已经聚满了人,众人或站或坐,倒是十分随意,当中搭建的高台上,江阴县丞孟作春正笑呵呵的左右逢源。 “今日初八,高朋满座!好日子,也是好彩头!”孟作春高声说道:“诸位都是江南经商的翘楚,汇聚到此,真是济济一堂!本官就替沈家说一声蓬荜生辉!哈哈哈!” 众人附和,也都十分捧场。 高台的正下方,谢昀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看孟作春‘唱戏’,感受到右前方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谢公子忍无可忍的看了过去。 只见沈况身边正站着一个清秀柔和的年轻公子,四目相对,那小公子对他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笑容,甚至还微微颔首。 谢昀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继续听孟作春的高谈阔论。 身后,吟风说:“那是嘉兴船厂派来收购沈家船厂的管事、幕宾,听说话语权很大,做主让沈况接手船厂,并由他们在背后运营的就是他。” “哦?”谢昀笑道:“难怪沈况突然这么大的能耐,原来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了。” 颂月有些兴奋:“主子!那我们给沈小姐撑腰!看谁能干的过谁!” 谢昀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是我吃饱了撑的,还是你闲着没事儿干?干嘛要给她撑腰?” 颂月不解的挠挠头:“可您之前不是还想让她造大宝船吗?” 谢公子收紧眉头看他,颂月马上捂住了嘴。 他武功高,耳朵灵,那晚主子和沈玉阙在马车里说起宝船之事他当然都听见了。 谢昀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花钱造船当然是谁有本事就找谁,沈家不行还有薛家,这年头,还有人嫌我上门送银子吗?” “那不能!”颂月嘿嘿笑道:“您要是高兴,在运河边上自己扩一间船厂也是行的!” 吟风撞了一下颂月的胳膊:“闭嘴,小心主子让你开去!” 颂月脸色大变,彻底把嘴闭上了。 谢昀看着台上,心情不错的说:“沈玉阙要是有本事拿下船厂我就让她修建宝船,若是拿不下就趁早消停,我可没什么耐心等她现学。还有,我们这次过来是为了组建票号商会,不是为了看戏……” 说着,他又再次瞥向吕元灵,这嘉兴船厂兴许也能合作一二…… 他谢昀是商人,从来只做对自己有利之事,若是无利可图,他根本不会踏足沙城一步。 “这比试的方式嘛,已经定下来了!” 孟作春站在台上高声宣布:“时间半个月!今日初八,等月底咱们就在沈家船厂见真章!至于内容嘛,我都写在这了!” 两个小厮拉开一幅巨大卷轴呈现给众人过目,只见上面写着:千帆竞图(堪设),龙骨点睛(再造),百舸争流(行驶)。 孟作春解释道:“选题是本官和沈家耆老,以及嘉兴船厂的吕公子一起拟定!在座诸位如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再补充补充!” 其中有人高喊问道:“这什么意思啊?是要在半月之内造一艘大船吗?” “不不不,”孟作春摆手:“小船,小船!模型而已!不得长于五尺!要桅帆俱全,还要能够正常行驶!” “也就是说,要设计一艘正常的船,但只需做个模型出来比试是!” “对对对!” “那这龙骨再造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难处了!本官发现沈家船厂有一批腐朽的旧龙骨,此般再造就是要让他们化腐朽为神奇,用这批旧龙骨造船!” 这个条件听上去却是有些刁钻了,不过如果题目不出的刁钻些,如何算得上是比试呢。 第54章 开战 孟作春介绍完比试规则就让下人拿了契书上台,放在当中的桌案之上。 “要是没别的异议,咱们就把这契书签了,本官请诸位在此做个见证,只要今日双方画押签契!来日结果一出,输的一方要自愿割让船厂,不得再以任何方式干涉沈家船厂的归宿!” 言罢将目光落于台下:“二位如果没有异议就把这契书签了?” 谢昀顺着孟作春的目光看向沈玉阙,只见她步伐稳健的踩着台阶登台,微微颔首,向众人见礼。 众人看沈家大小姐的眼神各不相同,有赞赏的,也有鄙薄的。 谢昀甚至还听到身后有人不怀好意的揶揄:“这要是搁在乱世,就凭这相貌死了爹娘,别说家产轮不到她,说不定等不到爹娘出殡就被糟蹋得卖窑子里去了!” “唉,可惜现在是太平盛世啊,不然咱们也能尝尝鲜。” “谁说太平盛世就尝不了鲜的?凡是要抛头露面的女人,不往男人床上爬,这生意能做的起来吗?” “对对对,我听说建康有个姓吴的寡妇,不就是靠爬男人床把家里布匹生意做大的吗!” “以后咱们沙城也要出个人尽可夫的——” 说话的二人戛然而止,在看到谢昀转过来的眸子时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谢公子的目光请冷冷的,漠然吐出两个字:“好吵。” “不说了不说了!” “谢公子莫怪!” 谢昀再次看向台上,随口说了一句:“怎么什么人都能来。” 吟风颂月彼此对视了一眼,应了声‘是’。 主子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见到他俩,要让他二人彻底从江南消失,那方法可就太多了。 谢家生意在大周盘根错节,衣食住行皆有涉猎。几乎可以说是他抖一抖,身上掉点碎银子就能让各行各业做生意的人吃个肚饱。 同样,他要想扼住谁的财路,也轻而易举。 谢昀一般不会轻易去整谁,南公子之前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他都懒得去管,这两个几句话就惹怒主子,也是个人才。 台上,沈玉阙和沈况都在契书上写好名字盖了印。 孟作春检查完契书,一式三份,那二人一人一份,他则负责保管第三份。 “十五日后,本官将邀请苏州谢公子、仓山薛家家主,并船舶司魏大人,以及——齐王殿下莅临沙城,做此次比赛的评审和见证,届时大家伙可一定要来啊!” 沈玉阙微惊,疑惑的看向孟县丞。 别说她了,连围观众人也都震惊不已,其中有人大声问道:“齐王殿下?孟大人您没说错?不是咱们瞧不起大人啊,是大人您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怎么还认得齐王殿下!” 孟作春谦虚摆手:“本官哪有什么本事,没本事,没本事!是嘉兴船厂的东家与齐王殿下交好,这才请动殿下到场!” “这可热闹了啊!十五日后我一定要来!” “齐王殿下能到沙城,不管以后这船厂归谁,那在大周可都出了名了!” “是啊,齐王殿下不会趁此机会要下订单!” “那可说不准。” 沈玉阙惊疑不定,再次向孟作春确定:“齐王真要来?” “来啊!吕公子都已经敲定了!” 台下,吕元灵温文尔雅的向他们拱手作揖,笑容可掬。 沈玉阙心下一沉,齐王是吕元灵找来的,吕元灵一直想吞下船厂,这齐王偏袒谁就不言而喻了…… 她定了定心神,清澈的眼底满是坚毅之色。 随即又对孟作春笑道:“有齐王殿下坐镇,相信比试一定公平公正!”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孟作春不敢看她,干脆去看沈况。 “沈员外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啊!” “嗯……” 沈况应了,又看向自己的侄女,一个月前他们还是彼此的亲人,一个月后,突发的变故让他们成为剑拔弩张的竞争对手。 沈况在这边感慨万千,沈玉阙却向他微微一笑。 “十五日后,请大伯指教了。” 沈况板着脸点头:“你就不该应这场比试,只会给自己徒增麻烦!” “麻不麻烦我不知道,我只知,有些事总要勉力一试,不然我可能余生都会后悔。” 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台上的几个人都能听到。 孟作春略有些羞愧的别开目光,连沈家耆老们也都没敢正眼看沈玉阙。 但凡有一丝良心在,他们都该羞愧,都该知道,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只因她沈玉阙是女子,是没爹没娘没夫家的女子。 若是男子何须与所有人抗争,又何须经过千难险阻才能得到本该就属于他的东西。 可能如果她是男子的话,就算她不想要、不愿要,也会有人求着让他接手,甚至会有无数援手向他伸来,只要他愿意继承,愿意传承。 沈玉阙倍感好笑,她孤身站原地,明明是台上最矮小的那个,但却好似散发着万丈之光。 她手握契书对众人高声宣布:“今日请诸位前来做个见证,舟车劳顿,倍感不安,家中已经备下酒菜,不成敬意,还请诸位移步前院畅饮一杯。” “好好好!” 众人应下,互相谦让着往前院走去,沈家耆老和沈况办完了正事要走,但沈玉阙也十分大度的邀请了他们。 沈况原本还在推辞,架不住孟作春非要让他留下,说他如果不留下喝一杯,那心眼就比针尖还要小了,沈况无法,只得赴宴。 众人乱糟糟的往前院去,沈玉阙则手握契书默默的下了高台。 不知为何,她在这杂乱流动的人群中有种莫名的悸动,凭着内心的渴望她抬头看向高台的正前方。 只见熙攘嘈杂的人群里,谢财神坐在原处岿然不动。 他翘着一双长到无处安放的二郎腿,体态闲适,神情睥睨,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四目相对,沈玉阙双腿一僵,却在看到他隔着人群冲自己勾手指的时候,又下意识的想过去。 可就在这时,关二叔带着一群船厂伙计围到她的面前。 关二叔情绪激动道:“大小姐,咱们这次绝对能赢!” “对!不服输!沈老——沈况他能干什么呀!他一辈子都在和盐田打交道!知道什么是船!知道怎么造船吗!” “咱们这次就让沙城,不,齐王殿下不是也要来吗,那就让整个大周的人都见识见识什么叫技术!” “什么叫沈家船厂!” “拼了!为了大小姐!为了咱们东家!拼了!” 第55章 求收留 沈玉阙让董乘风把关二叔他们带去赴宴,他们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她慷慨陈词! 她笑眯眯的应了,并且保证不会让他们失望,众人这才满意离开。 她见谢昀依旧坐在原处看她,猜到他似乎在等自己,刚要上前,唐辞却冒出来挡在她的面前。 “结束了吗?这么快?” “是啊,结束了。” 她晃晃手上的契书:“不过也是新的开始,后面可要打一场硬仗了!” 唐辞接过契书看了看,眉头紧锁。 “这些事情我不懂,不过你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嗯!我知道!对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没找到合适的衣服……”唐辞说着,有些局促的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这套,虽然比他平时在船厂干活时穿的好多了,但因是去年裁的,袖口有些短,他这两年可以说是长得飞快! “改日带你去做新衣服!” “不用,一年到头未必能穿上一次,做了也是浪费。” “好!” 沈玉阙哭笑不得,知道之前母亲每次要给他做新衣裳他都不肯,也只有父亲要带他出门谈生意,或是过年的时候才肯换新衣。 “我刚才上台的时候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又被孟小姐缠上了呢。” 唐辞不解:“孟小姐?什么孟小姐?” “就是孟县丞的千金啊,追你追到仓山那个!” 唐辞依旧一头雾水的摇头:“我不认识她,也没见过。” 沈玉阙真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了……原来唐大哥不认人的问题这么严重! “方才撞到小丫鬟害你衣服湿了的那位姑娘,就是孟小姐!” 唐辞蹙眉,认真回忆。 “还是没什么印象,不过可能见到的时候会认出来。” “你确定?”沈玉阙笑的有些无奈:“那你去前院看看,她应该还在席上没走。” 唐辞犹豫了一下,点头,乖乖去了。 沈玉阙刚要去找谢昀,却见这位谢公子已经被一群人簇拥着起身离开了。 他没等她,看来并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她说,但无来由的,沈大小姐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反而是手上那份契书显得愈发沉重。 沈府的宴席一直持续到下半晌宾客们才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有些人甚至在席间喝醉了酒口无遮拦,还说出什么要迎娶沈玉阙当妾室的话。 没等沈玉阙听见,董乘风就冲上去借口要扶对方,暗中给了两拳!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大伯现在明明那么讨厌她,竟还怒不可遏的命令小厮将此人扔出府去,十五日后也不必来了! 其他人见了,不管喝醉的还是没喝醉的,也都不敢乱来,礼貌告辞,并约定十五日后来见分晓。 等人都送的差不多了,孟作春却带着那位嘉兴来的吕元灵找到沈玉阙。 “沈大小姐,”孟作春也是微熏,脸颊红扑扑的,他笑道:“嘉兴路远,吕公子就先不回去了!但这十五天也不能让吕公子一直住客栈啊,你说是不是!” 沈玉阙装傻:“大人是想让吕公子去您府上暂住?没问题的,毕竟吕公子也是半个参赛人嘛,住在大人府上再公平不过。” “不不不,我家离沙城大老远的,来回也不方便啊!” 孟作春笑着看向吕元灵:“吕公子,是您说,还是本官说?” “我来说,也好彰显在下的诚意。” “好好好!” 吕元灵先是对沈玉阙施了一礼,才开口:“是这样的,我想暂时叨扰沈大小姐住在沈府之内,我身边还跟了四五个人,虽然人有点多,但我们会结算日常开销,以报大小姐的收留之恩。” 一直跟着沈玉阙的董乘风没好气的插了句嘴:“既然都要付钱,为什么吕公子不住客栈呢,住客栈可比寄人篱下方便多了。” “这哪是寄人篱下呢,”吕元灵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温柔的简直让人难以拒绝。 “住在沈府还能向大小姐和唐公子叨扰造船技法,互相切磋,互相学习。” “我看就这么定了!”孟作春直接拍板:“而且这沈府大的很嘛,让吕公子暂住此处也没什么要紧!沈大小姐深明大义,不会连本官的面子也不给?” 沈玉阙当然不想给,她和孟作春没什么私仇,只是单纯的不想留下吕元灵。 都说同行是冤家,更何况这个同行还是要帮她大伯的人,她怎么能允许将这样一个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留在身边。 刚要拒绝,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揶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怎么沈大小姐还是这么忙啊。” 孟作春一见来的是谢昀,马上喜笑颜开:“谢公子!” “孟大人。” 方才席间所有人都在上赶着给孟作春敬酒,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但在这些生意人眼中无异于赏饭的父母。 可这些人中,唯有谢昀目中无人,不仅没主动给他敬酒,甚至还让孟作春抽身来陪谢昀喝了一杯。 “谢公子见笑了,本官正在和大小姐说吕公子住的远,来回不方便,想借住沈宅的事情。” “哦?”谢昀走到近处,直接掠过众人看向沈玉阙:“说起来,我也路远,大小姐不妨连我也一起收留了。” “啊?”沈玉阙微微一愣,她第一反应就是苏州哪里远了! 谁知孟作春已经迫不及待替她答应:“没关系,没关系!一起住!一起住热闹,是,沈小姐!” “可……” 沈玉阙还没答话呢,话头又被谢昀抢了过去。 “可是孟大人,我这个人不喜欢热闹啊。”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谢昀花名在外,谁不知道苏州城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他,不,确切的说,他走到哪里,都能让哪里成为鼎沸的中心! “那,那……”孟县丞有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我记得谢家好像在江阴有宅子!那地方靠近橘园,清幽,雅致!肯定很安静!” “你说那宅子啊?卖了。” “什么时候卖的?” “今天,刚刚。” “……” 沈玉阙算是听出来了,谢昀是铁了心想在她家住下了…… 第56章 谁最多余 “谢公子这就有些霸道了?”吕元灵意味不明的笑道:“同样是客,大小姐还没答应谢公子呢。” “她会答应的。” 谢昀说着看向沈玉阙,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是董乘风。 沈玉阙哪还敢说不答应,毕竟她在回沙城之前就答应过谢昀,如何待董乘风就要如何待他! 既然董乘风住在沈府,她又岂能拒绝谢昀? “吕公子,”沈玉阙笑的很礼貌:“我与吕公子素不相识,留吕公子住在府里实在不便!” “一回生二回熟!”孟作春道:“今日都是第二次见了,还不熟啊!” “孟大人,”谢昀冷哼着将他打断:“孟大人让一个欲要收购沈家船厂的人住在沈府,每日出现在沈大小姐的面前提醒她船厂险些易主,忍心吗?” “在商言商,在商言商!本官可没别的意思啊!” “没别的意思?那孟大人就把吕公子带回家!” “这……” 吕元灵轻笑摆手:“无妨的,在下也只是问一句大小姐的意思,既然不方便,那在下就不叨扰了,依旧住客栈就行。” 说着,又彬彬有礼的对沈玉阙抱拳施礼。 沈玉阙也还了一礼,并亲自将他二人送到门外。 吕元灵走后,孟作春刚要上轿,忽的想到什么高声疾呼:“我女儿呢!蒹葭!蒹葭去哪了啊!” “爹!我在这呢!” 孟蒹葭说着从沈府跑了出来,她个头比沈玉阙略矮一些,脸蛋圆圆如皎月一般,尤其那双大大的眼睛分外灵动。 因为性格跳脱,她整个人看上去分外娇蛮,此时拎着裙裾跑过来,像只花蝴蝶,一边跑还一边笑,似乎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上轿上轿!姑娘家的整日在外头玩闹!” 孟县丞说着责怪的话却也语气温和,催着女儿上轿和他一起离开。 待县丞一走,董乘风双手环胸,拖长了音调:“我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一出,没一个安好心的!” 云妆不解:“二公子为什么这么说啊?” “除了看戏的,就是看好戏的!还有这个孟作春,竟然想把姓吕的塞你们家来,眠儿要是答应了不是引狼入室了吗!” “就是!”柳黛赞同道:“他当初还要买我们家船厂呢!不怀好意!谁知道留在咱们府上是不是想对小姐不利!” 董乘风担心的沈玉阙也想到了,她转身看向一旁的谢昀,略有些局促:“方才多谢解围。” 董乘风也爽朗笑道:“还是我谢大哥仗义啊!这都帮我们好几次了!” “我没帮你们。” “啊?” 谢昀看着沈玉阙,认真说道:“我是真的要住下来,沈小姐不会以为我在说笑?” 沈玉阙摇头:“没有,谢公子要住,我们自当扫榻相迎!” “哦?扫谁的榻?” 沈玉阙看着他那双略带侵略性的眸子,支支吾吾道:“扫,扫……” “我来扫啊!”董乘风接茬,拍着胸脯道:“眠儿妹妹你说,让谢大哥住哪,我来帮忙收拾!” “要不然先住在阑珊阁?谢公子以为呢?” 谢昀应了一声,随即又看着沈玉阙说:“我说我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并非说笑。” “阑珊阁很安静。” “可你家太吵了。” 眼看他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沈玉阙又连忙说道:“今日待客是有些吵了,等收拾好杂物就好了。” “我是说人太多了,”谢昀又看一眼董乘风,没好气道:“又是董哥哥,又是唐哥哥的,多余,吵闹……” “我?我怎么多余了!”董乘风不满:“我住在这是为了保护眠儿妹妹!不过你说唐辞多余我相信!” 此时唐辞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晴天霹雳’,他一脸无辜的眨眨眼:“我多余吗?那我走……” “不不不!”沈玉阙急的都快结巴了:“你从小就住在这,这儿就是你的家啊,哪也不许去!你们都不多余!都是我的家人!” 谢昀幽怨的叹了口气:“看来多余的人是我啊……” “谢公子也不多余!”沈玉阙紧张道:“我爹娘不在了,前段时间我又赶出去一批人,院子又空又大,平时真的很安静也很无趣!” 谢昀似乎被说动,勉为其难的不再刁难她了。 他摆摆手往内院走去:“行,我去休息了,方才谁说要给我扫榻来着?” “小爷来伺候您!”董乘风没好气的跟上去,不忘讨价还价:“您可是财神爷啊,小爷给您扫榻有没有赏钱?” 谢昀失笑:“有啊,干的越好赏的越多,这是我的规矩。” “好嘞!您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 看董乘风屁颠跟了上去,沈玉阙不放心,又打发云妆也过去照看一下,务必要让这位财神爷住的舒坦少找她麻烦。 除了谢昀,今天的客人已经全部走了,下人们正忙着收拾客人留下的狼藉。 唐辞陪沈玉阙往回走,他有些不安的说道:“眠儿,既然谢公子不想让我住在这里,要不然我搬到船厂去。” “唐大哥你说什么呢!”沈玉阙哭笑不得:“你没听出来吗,方才谢公子只是说笑。” “啊?” “……”看来是真没听出来。 唐辞什么都好,就是除了造船之外什么都慢一拍。 “其实义父义母死的时候我就在想了,我不该再死皮赖脸的住在沈家,这么多年我已经……” “唐大哥,我不许你这么说!”沈玉阙拦在他面前,正色说道:“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当做我的亲哥哥了,爹娘也一直将你视如己出,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可正因如此我才要为你考虑,只要能为你好的事,我都愿意去做。” “你留下就是为我好!”沈玉阙郑重其事的说道:“今天你也看到了,来的都是豺狼虎豹,我涉世未深,也看不穿这些人的笑脸之后藏着什么,但有你在,有董家二哥在,我就觉得很安心!” 唐辞平日不苟言笑,此刻他微弯的唇角已经是他最难得的表情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起码我对你有用。” “特别特别有用!”沈玉阙干脆像小时候那样挽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往后院走。 她边走边说:“沈家船厂还要靠你我振兴呢,你可不许跑啊!等咱们将来挣了银子,我还得帮你娶嫂嫂呢,爹娘在的时候就在念叨你的婚事,你可不能让他们失望。” “可我现在没这个心思。” “现在没有,以后就有了。” “是吗。” “是啊!” 沈玉阙笑了起来,虽然她的唐大哥已经长的又高又壮了,但有时候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 第57章 过目不忘 谢昀一向少眠且睡的清浅,在沈家亦如是。 阑珊阁果然和沈玉阙说的一样是个清幽安静的地方,一大早他也只听到了两声鸟鸣。 吟风听到主子唤人,这才和在家里一样带着几个小丫鬟推门进去侍奉他起身。 丫鬟不是沈府的,是昨日吟风连夜从江阴的宅子里叫来的,说是要替沈府照顾客人,但绝不收沈府一文月钱!不仅如此,还因这些人也要住在沈府,吟风甚至还和云妆商量过,要承担全部伙食和租赁房屋的钱。 云妆虽然满口答应,但眼下沈府也是多事之秋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特意强调:这些女孩不能离开阑珊阁的院子,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可不会管的。 吟风当时便知道云妆和她主子一样,看着娇弱,实则内有盘算,扮猪吃老虎,一点不含糊。 谢昀洗漱完毕又简单吃了早饭才神清气爽的从阑珊阁出来,结果一出小院就见沈府上下忙的应接不暇。 府上仆人还在收拾昨日宴客的狼藉,忙中有序,但也十分喧闹。 财神爷不悦:“怎么乱糟糟的?” “他们忙半天了,”谢昀道:“沈小姐说了,怎么忙都行,但绝不能扰到主子休息,还不许别人靠近阑珊阁。” 财神爷被取悦到了,心情不错,随即又看向小院门口摆放的一堆东西。 “这摆的什么?” “哦,是沈家大小姐让人去买的,都是阑珊阁日常所用的必备物品。属下听他们说,沈小姐特意叮嘱过,给主子用的东西务必采买沙城最好的,她说您挑剔。” 谢昀没好气的反问:“我挑剔吗?” 吟风抿唇,低头不语。 财神爷又看向颂月,结果他眨着漆黑的眼珠子故作不解。 “小的什么都没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啊?” 谢昀懒的搭理他俩,三两步踏进游廊,随便叫住一个小厮问道:“你家小姐在哪?” 小厮往东南方指了指说:“小姐正在老爷的书房呢,董二公子也在。” “没问他!” 小厮一缩脖子,心道,没问就没问,这么凶干嘛。 谢昀一边往沈涟的书房走一边在想,沈玉阙这是要干什么,比试开始了,知道临时抱佛脚了?不会在研究她爹留下的手稿? 结果到了书斋一看,只见书房门口摆着四条长桌,她正挽着袖子,从书房里抱出一摞书籍,一本本摊放在长桌之上。 江南的春天总会伴随着阴雨连绵,难得今日天色放晴,无风无云,估计是怕书籍发霉,这才将书从书房都搬了出来,一一晾晒。 谢昀刚要过去,就见董乘风抱着比自己头顶还高的书从书房大步出来,一放下就摊满了半张桌子。 柳黛一边帮忙一边说:“还是二公子力气大,这么多书呢,一下就抱出来了!这要是只有奴婢和小姐,还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呢。” “大家都忙,我也不能闲着啊,再说了,眠儿妹妹本就不该做这些粗活,她要是累着了,心疼的不还得是我吗!” 言罢,冲沈玉阙抬抬下巴,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沈玉阙果然不负所望:“二哥哥一向是最能干最勤快的!这几日多亏你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那是当然!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以后有什么活尽管招呼!” “嗯!” 沈玉阙高兴的应了,又和董乘风进去搬书。 结果等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谢昀正负手而来,春日里的好华光在他发丝眉梢跳动,公子如玉,如琢如磨,沈玉阙恍惚间心跳慢了一拍。 “谢,谢公子?” 把书放在桌上,她有些紧张的打了声招呼:“早啊!” 谢昀挑眉:“晒书?” “是,今天太阳好,晒晒书,不然该发霉了。” “挺好的,没想到你爹有这么多藏书。” 沈玉阙赧然:“其实爹读的并不多,大多都是母亲读的。” “难怪……” “谢大哥早!”董乘风也抱着高高一摞书出来了,他高兴的向谢昀招呼:“谢大哥怎么有空过来?” “听说有人在晒书……”他看向沈玉阙,笑着说道:“来帮忙啊。” 沈玉阙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像狐狸,有种不怀好意。 但她还是爽快应答:“好啊,欢迎!” “唉,还是算了,”他轻轻叹口气说:“我既没你二哥哥那么勤快,还好吃懒做极为挑剔。” 董乘风一头雾水,沈玉阙却听出来他在故意点自己呢…… 她没再说什么,抿了抿唇,默默将董乘风搬出来的书册平摊在桌上。 谢昀和她隔着一张桌子,随口问道:“今日是比试的第一天,船准备的怎么样了?” 沈玉阙摇头:“还没准备,我暂时没有好的想法。” “不急吗?” “不急,我爹说过,造船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勾建图形,有图有形方可照本宣科。更何况这船小,一旦有了图纸,做起来就更简单了,用不了几天。”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想造一艘什么样的船?” 沈玉阙点头:“所以我想趁着晒书的功夫,翻看一些关于古船的书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想法。” 说着,她又看向抱着一摞书出来的董乘风:“二哥哥,你有没有看到一本关于曹魏战船的书?” 董乘风一头雾水:“有这本书吗?我没看到,是不是还在屋里没搬出来?” “那我去找找。” “不用找了,”谢昀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位置:“第三张桌子西北角,是不是你要找的书?” 沈玉阙快步绕过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 她大喜过望:“你不是才过来吗?怎么会知道这本书在这里?” “方才扫了一眼,如果你要找《盐仓漕船》,再往右边数第十一本,在这本书的前面还有一本《埠船小图》。” 沈玉阙按他说的,真的找到了这几本关于古船的书籍。 她震惊了,以前听别人说谢昀的时候会将他传的神乎其神,甚至还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难道这竟是真的? “我娘让我多读《南洋风土记》,这本书,谢公子看到了吗?” 谢昀转身向她看去:“你回头,就在你的正后方。” 那本书是沈玉阙晒的,所以她记得方位。 如果说这几本古船书是谢昀故意记的,那这本关于南洋风土记的书,他又是如何知道在哪的呢。 “你,好厉害!竟然真的会过目不忘!” 第58章 财神爷一无所有了 谢昀微抬了下巴,既得意,又不屑:“这算什么?你们做不到吗?” 吟风颂月暗中对视一眼,来了,主子又要嘚瑟了…… 但沈玉阙却景仰又谦逊的摇摇头:“当然做不到,这样厉害的本事放眼整个大周恐怕也就只有谢公子了!” 谢昀被她捧的高兴,微弯着腰垂首看他:“沈小姐这样一张讨人喜欢的小嘴,放眼大周,恐怕也只有一个。” 那双桃花美目藏着些许揶揄,他没看沈玉阙的眼睛,而是眸光下移,盯上她的唇瓣。 沈玉阙的唇登时像被抹了一层辣椒,无端热辣肿胀起来,那夜在画舫的记忆也重回脑海。 ‘轰’的一声,沈玉阙觉得脑袋快热炸了。 谢昀却无知无觉:“看来今天太阳确实好,沈小姐的脸都被晒红了。” “啊?”董乘风又搬了摞书出来,放在桌上说道:“眠儿妹妹,你到半亭里歇着,这会儿太阳大,别把你晒黑了。” “我没事……” “还没事呢!”董乘风跑过来,抬手就去捏她的脸:“都这么红了!” 谁知脸还没捏上,他先被谢昀捏住了手腕。 “谢大哥?” “越捏越红。”谢昀正色。 “也对!”董乘风笑着推沈玉阙到半亭里坐:“你去看,我和柳黛一会就把这些书晒好了!” 沈玉阙无法,只得点头。 “那谢公子……” “好,那我也陪你坐一会。” “??” 亭子依墙而建,只有一半,亭中的石桌也只有一半,石凳更是只有两个。 沈玉阙抱着刚才翻找出来的书刚坐下,谢昀就在她对面落座。 等她把书摊开的时候,吟风已经不知从哪里要来了茶水给二人奉上。 沈玉阙狐疑,暗中腹诽,怎么感觉谢昀比自己更像谢家的主人。 一盏茶喝完谢昀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饶有兴致的从她手上抽走一本书来细细翻看。 就在这时,云妆带了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过来说是要找谢昀。 没等沈玉阙应准,对方就将一本账册递送到谢昀手上 谢昀挥挥手,示意男人可以走了。 男人一走,吟风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半尺长的金算盘放在谢昀面前。随即,沈玉阙便听到了‘嗒嗒’打算盘的声音。 她愣住了,谢昀这是在做什么?在当着她的面核算账目? 谢家虽然生意庞大,但也不必大事小情都呈送到谢昀面前,能让他亲自核对的账目必然是不简单的。 可这样一件不简单的事情他居然当着自己,且就在一面开阔的半亭中做了? 万一有什么意外,或是核算错了…… 但她的顾虑显然有些多余,只见谢昀的眼睛看着账目,一只手已经将数字在金算盘上飞快的拨了出来。 他几乎一目十行,同时,算珠在他指尖也滑动成一片残影。 那是一双骨结匀称,又白的过于分明的一只手,被金色的算珠映照着,好像能发光。 “书看完了吗?”谢昀头也没抬的问:“我吵到你了?” 沈玉阙心想,如果她说被吵到了,谢昀只会让她换个地方。 她摇头说:“没有,我正在看。” 言罢,继续低头查阅书籍,还让下人拿来纸笔,方便她记下一些有用的东西。 两人就这样一个看书记写,一个拨着算珠,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不知是不是看的太过投入,沈玉阙竟然忽略了珠算滑动的声音,直到声音戛然而止,她才如梦初醒般提着笔看向那把算盘。 谢昀的大手正按在算盘上,前段时间他的手受过伤,虽然已经结痂恢复,但伤痕依旧可见,在如此好看的一只手上显得极为突兀。 沈玉阙又顺着那只手看向谢昀:“结束了?” “结束了。” “不用再核对一遍?”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 沈玉阙心道,这怎么能是浪费时间呢,她娘教她算账的时候就特别强调过,无论算什么账目都要二次核对,有些复杂的还要三次四次的核对,甚至要让账房一起核算,以免出错。 不过这对‘过目不忘’的谢昀来说应该有点多余了,不是他对自己的珠算十分自信,而是他自始至终就认为他不会出错。 “谢公子。” 谢昀眉头紧锁的看着算盘,没应声。 沈玉阙只得再唤一声,后者这才抬眸。 “怎么?” “谢公子,你为什么要住在我家?其实苏州并不远啊,你住在这,苏州的生意不用管了吗?” 谢昀轻笑:“管什么?我已将谢家的生意铺子和家主之位交出去了。” 沈玉阙不解:“交出去?这些不都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谢家的东西,我谢昀现在一无所有,已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了!” 他说着,重重叹了口气,眼底的忧虑倒不像是装的。 沈玉阙不信:“可你不仍然是我沈家的座上宾吗,还是孟大人请来的评审。” “沈小姐不知道吗?孟大人请的是我爹,我爹不肯出门才让我过来的。” 沈玉阙疑惑看他,再次小心翼翼的问道:“当真?” “这种事能有假的吗?你听过我的那么多传闻,就没听过我多年没回家?” 沈玉阙还真听过,坊间传闻,说他谢昀和家中不和,他不回家是因为早年被赶出了家门。 可她不信,若是被赶出家门他又为何手握谢家家业成为人人趋之若鹜的财神爷?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没钱造宝船了?” 谢昀愕然,他原本还想逗逗沈玉阙,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关心宝船。 他又重重叹了口气:“我连江阴的房子都卖了,还要来求沈小姐赏饭吃,哪还有钱造船啊!” 沈玉阙沉默了,她能收留谢昀的很大原因是他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客户,但现在,他手上没生意,没银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在仓山的那晚她有多高兴多雀跃,现在就有多失望多惆怅。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沈玉阙开口。 谢昀道:“为什么?因为没银子了啊。” “不,你为什么要把家业交出去?也有人逼你?” 谢昀用指腹慢慢摩挲着光滑的算珠,眼神黯淡,但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这么看来,我们在有些方面还挺像的,不一样的是,你一直不肯退让,而我从始至终没有反抗过。” 第59章 该死之人 沈家的每个小院都不大,但十分精巧。 沈涟书房所在的小院靠近南墙,院子开阔,除了一面半亭就没别的布置了。以前沈家夫妻还在的时候,这小院也是夫人来的多,沈涟来的少。 现在沈玉阙打算重新将书房用起来,这才组织了今日的晒书。 午时是一天日头最烈的时间,董乘风和柳黛把书搬完,又忙着依次摊开,务必要让这些散发着墨香和霉味的书籍充分沐浴阳光。 偶尔一阵清风掠过,这几张桌子上的书页便齐刷刷的翻响,发出细碎的声音。 半亭内,沈玉阙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谢昀。 她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反抗?”财神爷的指尖随意在算盘上拨了两下,无奈叹了口气:“唉,我胆儿小啊,也没沈大小姐这样敢于争取的勇气,只会一味的退缩。” 沈玉阙似乎没听出他话中揶揄,依旧看着他,但表情却有些过于认真。 “谢公子,你一定,有很苦的苦衷?” 谢昀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索性起身,弹了弹衣上看不见的尘土。 “没意思,不陪你玩了。” 刚走出半亭,他又回头对沈玉阙说:“聪明过头就会变成自作聪明。” “什么意思?” 但谢昀没搭理她,走的头也不回。 吟风抓起算盘和账本快步追了上去,出了南院,吟风问道:“主子,这账有问题吗?” “没问题,但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谢昀说着又把账本拿到手上翻了翻:“这几年我前前后后移交了一些生意给子期,基本都是孙氏在替他打理。生意虽然不大,但也从未出过纰漏,还能一直保持利润稳定,孙氏是有些能耐的。” “可她不是……” 吟风压低声音道:“她不是老爷从画舫买回来的伶姐儿吗……自幼就被卖入画舫,应该没学过钱财之道。” 谢昀没说话,孙氏的来路他是知道的,十五岁就被父亲买入家中当了歌姬,十七岁成了姨娘,母亲还因此和父亲生了龃龉嫌隙。 他记忆中,父亲年轻时也曾有过几个女人,但母亲从未在意,直到孙夏栀的出现成了母亲动怒的引线。 他想,可能因为孙夏栀实在貌美,让母亲有了警惕之心。 可她纵然受宠,也是在多年后才生下谢子期,父亲的第二个儿子。 若不是五年前母亲身亡,子期受伤,苏州谢家不会变成这样——嫡长子被逐,庶次子成为家主继承人。 因为子期迟早要继承家业,有些小生意他尝试性放权,没想到孙氏和子期也都经营的很好,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子期十六岁生日时全部交给他们。 “可她总是派人刺杀主子也是事实,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昀唇瓣紧抿,沉声说道:“是我该死。” “主子!” 谢昀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逃的过便活,逃不过便死,我娘可以死,为什么我不能死,我的命又有多金贵吗?” 吟风不敢再说什么了,当年夫人因主子而死,这一直是他的心病。主子可能在心里不止一遍的想过,如果能以一命换回夫人的一命,死又如何。 可若夫人在天有灵,又岂会愿意看到主子如此折磨自己。 吟风暗中叹了口气,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护好主子了。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唐辞才回家,他在船厂忙了一天,把船厂从建厂之初到现在所有画过的图纸全都整理带了回来,一些缺少或是模糊的部分他也都尽量自己补全。 饭厅还给他留着晚饭,他边吃馒头边说:“我觉得这些船都不适合这次参赛所用。” 沈玉阙点头,图纸把桌子铺满,唐辞的饭菜只能在角落挤出一片小位置,但他吃的并不专心。 沈玉阙说:“这次比的是模型,没有人掌舵驾驶,既不能调整方向,也不能划桨,在保证速度最快的同时,还要按照既定路线到达对岸,不好弄。” 唐辞言简意赅:“只能靠帆了。” 沈玉阙边看图纸边答:“我今天也在想这个问题,靠帆还要考虑当日的风向,如果风不是按照行驶路线吹的,依旧不行。” “可惜咱们不是神仙,请不动风婆婆啊!”一旁董乘风打了个呵欠,笑道:“要不然请个道士做法?” 言罢还像模像样的比划了两下,嘴里还念着‘急急如律令’! 沈玉阙笑道:“二哥哥你快去睡觉,都帮我干了一天的活了,别累坏了。” “你不睡我也不睡,再说了,这叫什么干活!我在邗江大营的时候哪天不带将士们操练,一天下来摸爬滚打,骨头散架我都没喊累呢!” “那好,不过你要是困了就赶紧去睡,别陪我们熬着。” “知道了知道了,你忙你的!” 沈玉阙也拿出今天画的一些图纸,一边跟唐辞商量一边继续勾画,不一会的功夫已经大大小小,长的短的,画出好几艘船。 桌上的图纸也越压越厚,唐辞干脆一手馒头,一手也拿着炭笔加入其中。 云妆急的提醒他饭菜该凉了,但这位唐公子就是充耳不闻。 期间董乘风打了个盹儿,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唐辞一个馒头都没吃完,他松了口气,还好,没睡多久。 但一看到桌上又多了一堆让他眼花缭乱的图纸,二公子心想,糟了,睡过头了! 沈玉阙画图,唐辞在图上标注了一堆数字,从船体宽窄长高,到龙骨的长,甲板的宽,舱房的高,全都标注齐全。 这些船只各不相同,但无一不是帆多。 董乘风见了忍不住咋舌,这么多种类繁多的船,他常年驻守邗江都没见的这么齐全,更遑论还要画出来。 虽然是沈玉阙简单几笔勾勒出来的,但依旧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好像下一刻这船就能驶入江河湖海了一样。 “眠儿妹妹,”二公子又打了个呵欠说:“你画了这么多,就没有能用的吗?” 沈玉阙摇头:“无人驾驭,光靠帆还是不够的……”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她在纸上又画出一个单独的尾舵,见炭笔磨粗了,从柳黛手上又换一支。 柳黛这一晚上也不干别的了,一边打呵欠一边帮大小姐磨笔。 “你看我改的这个前舵怎么样?” 唐辞左手的馒头依旧没放,右手已经画好了一张前舵。 “我加了轮轴,风向有偏的时候可以反向用力,纠正航向。” 沈玉阙却蹙眉摇头:“还是风向问题,我们那天根本不知道风会向哪边吹,反向纠正就一定是对岸吗?” 第60章 远去的记忆 “要不然多做几个轮轴。” “可以是可以,可轮轴多了会不会配重不平衡?配重平衡后,重量又会增加。” “重量问题可以通过船体来改变,但如果当日风小,还是带不起来。” “所以帆也不能减少。” “也可以通过改变风帆的方向来纠正航线。” 沈玉阙和唐辞围着这张圆桌商量了半天,直到唐辞拿着馒头去擦图纸的时候二人才如梦初醒,彼此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沈玉阙说:“唐大哥,你这馒头怎么还没吃完。” “我,以为吃完了。” 唐辞拿着馒头咬了一口,又看了一圈周围,只见董乘风已经坐在椅子上四仰八叉的睡着了。 云妆正红着眼睛守着烛台,柳黛则坐在一旁托着腮打盹。 沈玉阙放下炭笔说:“要不然先睡觉,你也忙了一天了。” “好,明天我们去船厂看那批龙骨。” “对了,大伯那边是不是也要去人?” 唐辞点头,他三两口吃完冷馒头说:“大伯应该不会出面了,吕公子出面。” 吕元灵…… 沈玉阙对这位吕公子并无什么敌意,只因他这个人生的温文尔雅,那日在家里也没有咄咄逼人,甚至和大伯的迫切比起来,他好像还有点不想买下沈家船厂一样。 所以这个人的无所谓又给她带来一种奇怪的感觉,甚至还有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单凭这一点,她其实不太想和他接触。 喊醒了柳黛和董乘风,二公子还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天,天亮了吗?” 沈玉阙无奈:“天还没亮,不过也快了,方才让你回去你不回,陪着我们却要睡冷板凳。” “那不一样啊,在房里睡不就没法陪你了吗。” 董乘风伸了个懒腰,揉揉睡疼的脖子跟着沈玉阙往后院走。 他边走边打呵欠,结果沈玉阙和唐辞两个人却依旧精神头十足。 唐辞说:“磁石怎么样?用磁石来引路。” “也算是个法子,可以像指北针那样,不过做起来比较麻烦。” “咱们可以先做两个试试,看看凭磁石能不能顺利把船引到对岸。” “好,先做试试。” 这一夜众人睡的都晚,结果天刚亮沈玉阙就爬起来了,确切的说,她因为心里装着事睡的也不踏实,在天亮之前就醒了好几次。 一看到窗外露出鱼肚白,她就唤人进来伺候更衣。 她今天要去船厂,本不想带柳黛,但以前那个最爱睡懒觉的柳黛没想到也起了个大早,并精神抖擞的表示要陪她出门。 “小姐在为家里争取船厂,云妆在为家里管理中馈,奴婢什么也做不了,只会伺候小姐,那奴婢就把小姐伺候好!” 沈玉阙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脚步轻快的出门。 饭厅里,唐辞已经在等了,他们碰面简单吃了点早饭就出发往沈家船厂去。 此时的沙城还没完全醒来,淡蓝色的天幕渐渐褪去夜色,露出一抹温柔的曙光。沈玉阙坐在马车里,透过半开的窗帘凝视着这座即将苏醒的小城。 低矮的屋檐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商铺的木板门被一扇扇开启。路过的早点铺子已经升起袅袅炊烟,混合着面香、油香和淡淡的炭火味,悠悠地散在空中,勾起沈玉阙看似遥远,但又近的好像发生在昨天的记忆。 以前她也会偷偷跟着唐辞去船厂,也是这样早,也会闻到街边包子的香气,有时嘴馋她会买上几个和唐辞一起吃。 一开始唐辞不肯吃,说要留给义父吃,义父知他不是那种会关心别人的人,一看到包子就猜到沈玉阙也来了,于是,事情败露。 后来她再给唐辞,两人就一起猫在车厢里偷偷的吃掉。 现在唐辞长高了,这逼仄的车厢坐着他们两个已经有些拥挤。 她也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胆战心惊,怕被爹爹发现然后挨一顿训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唐辞忽然开口:“其实,你每次去船厂的时候义父都知道。” 沈玉阙不解的眨眨眼,唐辞却正色看她:“你每次去船厂都会有人告知义父,义父闲下来的时候还会偷偷去看你,只不过你没发现。” 沈玉阙愣住了,原来她自以为高明的隐藏其实已经人尽皆知…… 眼底泛酸,她轻声一笑:“我就知道,他嘴上说着不想让我学造船,但心里还是想的。” “嗯……”唐辞犹豫的点头:“义父其实是心疼你,不想让你一个女孩吃这样的苦。” “他不想让我吃苦,那就不要走啊……” 话说到这,车里陷入沉默,只能听到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轻微声响,与远处渐渐增多的市井喧嚣交织在一起。 好像两人不管谁再多说一句话,眼泪就能滚下。 到船厂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二人在门口下了车,刚要往船厂里面走,冷不丁的,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跑到他们面前。 沈玉阙定睛一看:“孟小姐?” 孟蒹葭披着一件桃粉色的披风噘着嘴看她们,满脸的委屈和不快! 柳黛甚至担心她这副表情会动手打人,紧张的准备随时出手。 但孟蒹葭只是狠狠瞪了沈玉阙一眼,随即将手上的食盒一把塞到唐辞手上。 “给,给你的早点!” “啊?我在家吃过了。” “吃过了也得吃!” 说完,孟蒹葭又一阵风一样的跑走了,跑向路边她自己的马车。 唐辞和沈玉阙正一头雾水,忽的,孟蒹葭又飞快跑了回来。 她一把夺走食盒:“吃过了就别吃了!省的你给别人!” 言罢,又抱着食盒跑了。 沈玉阙小心问道:“唐大哥,你和孟小姐吵架了吗?” “没有……”唐辞又不太确定的说:“那天她和孟大人来家里,宴席结束后说要给我画画让我不要动,我也确实没动,她画完之后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挺高兴。” 沈玉阙纳闷,这大小姐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两人也没再过多纠结,他们一进船厂就看到关二叔在等他们。 除了关二叔还有船厂的船匠和伙计们,他们或坐在木头上,或站在一旁,有的在喝茶,有的在抽焊烟。 嘉兴船厂的那些人比沈玉阙到的还要早,其中为首的正是那位吕元灵,吕公子。 第61章 吕元灵 “吕公子到的这么早。” 吕元灵笑眯眯的冲沈玉阙点点头:“我也刚到,身为沙城的客人,我怕让沈小姐久等。” “对不住,反而是我让吕公子久等了。” 吕元灵摇头说道:“无妨的,想必沈小姐在思考造船之法,一夜没能好睡,今早才起晚了?” 沈玉阙赧然,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关二叔在一块大木头上磕了磕自己的烟管说:“既然大小姐也到了咱们就别耗着了,去看看孟大人点名要用的龙骨!” 于是众人又都跟着关二叔往旧仓房去,旧仓房不远,但船厂这种地方随处可见碎木头和废弃的铁器钉子等物,这一路少不了磕磕绊绊。 沈玉阙从小几乎都是在船厂长大的,以前穿着繁复的衣裙都能如履平地,现在换上窄袖小衣和只到脚踝的裙裳走起来更是不成问题。 看身边的吕元灵险些被木头绊倒,她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吕公子小心。” “没事没事,在嘉兴我很少出门,也几乎不去船厂,只会在家里纸上谈兵,让沈小姐见笑了。” 沈玉阙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是我们这里太乱,还没来得及收拾,关二叔,趁着近日大家现在都闲着,把船厂重新收拾一遍。” “哎,好嘞!” 吕元灵又笑道:“看沈小姐这架势,以前没少来船厂?” “自家的船厂,我自是要来的。” “原来如此,还以为沈小姐是闺阁千金,不会到此。” 沈玉阙垂眸,没再说什么。 吕元灵又掩着嘴巴咳了两声说:“我身子弱,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许是染了风寒,这两日总是咳嗽。” “吕公子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也开了药。” “吕公子可以试试我们沙城本地的枇杷露,止咳很有用处。” “多谢……”吕元灵低声笑道:“身在异乡为他客,举目无亲,没想到还能得到沈小姐的关心问候,吕某倍感荣幸,也不胜暖意。” 沈玉阙又不知该怎么说了,她只是出于礼貌关心两句,没想到吕元灵却将此当成了特殊照顾,甚至还生出感激之意,这好像不是竞争对手该有的发展…… “沈小姐,”吕元灵再次开口:“我也是食君之禄做忠君之事,不然,我也并不想为难沈小姐,和你抢你父母留下的船厂。” 沈玉阙摇头:“不用再说了,吕公子也是受东家差遣,我明白。” “那就太好了,还以为沈小姐要因此事和我生出嫌隙。” “我们本来就不太熟。”沈玉阙冲他笑了笑说:“吕公子凡事也不要想的太多,我沈玉阙只对事,不对人。” 吕元灵看上去有些失落,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沈玉阙加快脚步追唐辞去了。 看着这个灵动的背影,吕元灵失落的叹了口气,眼底一片黯然之色。 到了旧仓房,关二叔命人将仓房打开,从里面抬出两根长长的杉木。 那是旧船拆下来的龙骨,经过常年海水浸泡风吹浪打已经变的松散,又在这旧仓房存放多年,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碎成渣了一样。 沈玉阙用手捏了一把,木屑能轻易剥落,果然要碎成渣了。 同时,她指尖刺痛,看到一根木刺扎入肉中。 柳黛想帮她拔出木刺,但也只拔出一半,另有一半依旧扎在肉里,清晰可见。 “别管了,回家用针挑出来。” 沈玉阙在家里做木船模型的时候也经常会被刺扎,这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另一边,吕元灵也看完了木头,神情凝重。 关二叔说:“大小姐和吕公子挑木头,可别说老关在故意为难你们啊,这他娘的是,是孟大人亲自选的木头!我当时就反对来着,但孟大人非要说,只有用朽木做出不漏水的船才能考校出二位的真本事,我也实在是没辙啊……” 吕元灵温和笑道:“明白,沈小姐选哪一根?” 这两根木头从外观上来看都差不多,至于里面的腐烂程度还要锯开之后才能判断。 “吕公子是客,吕公子先选。” 吕元灵想了想,指了自己面前的那根,沈玉阙便选了另外一根。 吕元灵笑道:“那日听到题目的时候我还觉得不难,没想到真要开始做了才发现困难重重,我带来的这些人却没一个顶用的。” 唐辞蹙眉不解:“这题目不是你和孟大人一起出的吗?怎么你自己还觉得难?” “是啊,原是想给你们挖坑的,没想到把自己埋了,所以说,做人做事还是要留一线的好。” 沈玉阙也笑:“既然坑都挖好了,我也只能想办法趟过去了,吕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嘉兴船厂的本事咱们也都有所耳闻。” “沈小姐都这么说了,那这场比试我们就更不能输了。” 沈玉阙隐约从他话中闻到了火药的气息,她本以为今日见面双方会剑拔弩张,没想到所有的敌对情绪都在吕元灵充满善意的语气中化为无形。 这让她有些拿捏不住吕元灵这个人到底是深还是浅。 关二叔又带他二人去了孟县丞给他们划出来的棚屋。 “孟大人说你们没地方造船,所以让你们借用咱们的船厂,咱们大小姐也不想占你们的便宜,北边的地方你们用,南边的地方我们用,如何?” “感激不尽!”吕元灵说着又对关二叔抱拳道谢,这彬彬有礼的样子也把关二叔吓了一跳。 他又干咳一声道:“不过咱们先说好了,在比试结束之前,你们不许离开这块地方,更不能到我们这里来!否则别怪兄弟伙不客气!” “诸位放心,我们一定遵守规定!” “行,那就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再说!” 吕元灵带着下属一起进棚屋里查看,这是船厂伙计平时用来休憩的地方,虽然杂物都已经收拾出去了,但依旧能闻到强烈的桐油和汗臭味。 吕元灵一闻到这味道就直皱眉,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克服,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逃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干呕了两声,原本苍白的面容显得更白了。 关二叔看到他那弱不禁风的鸟样,面上嘲讽,心里得意。 与此同时,沈玉阙和唐辞也看过了他们的棚屋,看完之后出来对关二叔说:“地方挺好的,我还缺张桌子,对了,给吕公子也搬张桌子。” “多,多谢。”吕元灵拱手抱拳,表情难看。 沈玉阙疑惑:“吕公子怎么了?” “沈小姐,您没闻到棚屋里有什么异味吗……” “异味?”沈玉阙不解的看向唐辞:“唐大哥你闻到了吗?” “一些桐油的味道,”唐辞道:“不过我都习惯了。” “可能我也习惯了,并不觉得这是异味。” 吕元灵无力的摆摆手,又发出一声干呕的声音! 第62章 财神爷的赏钱 在船厂忙了一天,众人集思广益也没想到能让船在无人力操作的情况下按照既定路线到达对岸的办法。 沈玉阙不知道吕元灵有没有想到办法,但听船厂的伙计说他们已经在研究如何使用那块杉木龙骨了。 关二叔有点着急,一着急他烟就抽的凶,但看看沈玉阙和唐辞,他们两个却镇定如常的画图,一点也不急。 他干脆磕掉烟灰说:“大小姐,您莫不是胸有成竹了?” 沈玉阙笑道:“暂时还没有好的办法。” “那您还……” 不是他不信沈玉阙,可就算他不信沈玉阙那也是信唐辞的,而是现在这场比试不光比的是船厂去留,也关系到他们的脸面问题。 “这事儿看着是大小姐和沈家大爷在争船厂,但眼下已经成了咱们沈家船厂和嘉兴船厂之间的较量,若是输了拿不到船厂也就罢了,主要是丢人啊……” 沈玉阙知道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船匠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口碑,活了大半辈子哪能到老还落不到一个好名声呢。 要知道,有些老匠人对自己没把握的活宁愿不做,也不会自砸招牌。 沈玉阙宽慰他道:“二叔放心,我说的是没有好办法,但不好的办法倒是有一些,实在没别的方向咱们就改良一下。” “也好也好!”关二叔忙不迭点头。 柳黛看天色不早提醒大小姐该回家了,不然天黑走夜路也不方便,沈玉阙同意,披上柳黛拿来的披风。 唐辞本想在船厂再待一会再回去,他还有许多图纸没画完。 但关二叔却提醒他:“董家二公子不在,你就是沈家唯一的男人,大小姐的安危不比图纸重要?!” 唐辞这才反应过来,说以后一定会照看好沈玉阙,关二叔这才满意。 沈玉阙哭笑不得,虽然她觉得没必要,但说不定能以此来规束唐辞,让他也不用像以前一样为了造船废寝忘食。 到沈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隔得老远就看到一群人正堵在沈家门口。 这群人虽然吵吵嚷嚷的,但也不像是来闹事的,董乘风抱着剑门神一样站在那里,对着那些讨好的言辞充耳不闻! “出什么事了?” 沈玉阙刚下车就被这群人围了上来,董乘风大怒,一边将众人推开,一边为她开辟了一条道路,和唐辞一前一后的护着沈玉阙进门。 随即命令左右:“关门!关门!赶紧的!” “哎哎哎!”外面的人还在吵嚷:“大小姐,行个方便!” “二公子,行个方便嘛!” 直到大门被关,这群人还在拍门。 沈玉阙一头雾水的看向董乘风,二公子重重叹了口气说:“别提了,也不知谁把财神爷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这些人都是来见谢大哥的!” “谢公子是客,有人找他你也不能拦着啊。” “我也不想拦啊!是人家财神爷不见啊!才来第一个的时候云妆也不知道,把人给谢昀带过去,谢昀还怪她没经得他的同意就把人带过去了!可谁知后面人越来越多,他就是一概不见!” 唐辞说道:“这些人可能都是想和谢公子做生意的,如果谢公子的行踪真的泄露了出去,今天来的这些还算是少的。” “明天不会更多?”董乘风怒了:“要真是这样,赶紧把这位财神爷请走!咱们沈宅小门小户的,可供不起这尊大佛!” 沈玉阙也皱起眉头:“谢昀这两日没出府门,当日知道他住在沈家的人也就只有孟县丞和吕元灵……” 董乘风问:“你是怀疑有人故意泄露了谢昀的行踪,然后让人来找咱们的麻烦?” 沈玉阙点头:“不过也有可能是无意间说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董乘风一边叹气一边从腰间摸出一块银锭子:“今早我给财神爷端了早饭送去阑珊阁,财神爷又给了赏钱,可他要是走了,以后我这赏钱哪儿挣去!” “那你是盼着我走,还是不盼着我走呢?” 听到声音,众人齐齐看去。 只见廊下,谢昀身着锦衣华服,眉间清冷,目光皎皎的看向他们。 他手上正握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也不知站了多久,那姿态,好像抓住了一群做坏事的‘孩子’。 而这群‘孩子’也都涉世未深,一对上这位财神爷的眼睛就同时心虚起来。 沈玉阙结结巴巴道:“没,没那么说,我们就是在商量怎么把那群人赶走。” “哦?” 财神爷一个‘哦’字,又让众人缩了一下脖子。 董乘风嬉笑道:“真的!我要真想请您走,哪还会抱着剑在门口守一天啊!说起来,我这守了一天没功劳也有苦劳!” 谢昀短促一笑,折扇在掌心敲了一下。 吟风随手抛了块银子给董乘风,他一把接过用手掂了掂说:“明日,小爷还给你守!” “明日不会有人来了,”谢昀道:“因为我现在就要走了。” 沈玉阙笑容一僵,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谢昀站在廊下的明亮处,看着庭中沐浴着夜色的沈玉阙,她在船厂忙了一天,早上编好的头发有些毛躁了,脸上不知是不是被炭笔擦过,还黑了一块。 此时她捏着手指与他对视,神情有些局促。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想让大小姐陪我吃个饭。” “吃饭?”沈玉阙反应过来,忙去问身边的云妆。 “晚饭,做好了吗?” “早就备下了。” “那谢公子……” “出去吃。” 谢昀说着便走到沈玉阙面前,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沈大小姐赏脸吗?” “我……” 其实就算她不赏脸也没用,沈玉阙还没忘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捏着呢。 “好,我知道沙城有一家不错的酒楼。” “那就走。” “我们也去!”董乘风拖上唐辞说:“谢大哥,人多吃着热闹!” 谢昀头都没回一下,只是回了一句:“你们是沈大小姐吗?” 董乘风蔫了,刚想止步,忽又想到门口那群人,连忙提着剑前去为沈玉阙‘护法开路’! 万万不能让这些人挤到眠儿妹妹! 第63章 叫我的名 入夜后的沙城有其不一样的美,披上夜的华服,仿佛一位温婉的女子正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 街巷间的灯笼逐一亮起,石板路上行人不绝,百姓们都在享受着忙碌一天后的休闲时刻。 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他们或摆摊或挑担,载着各式各样的小吃,勾得过往行人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几家有名的酒楼里也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沈玉阙坐在马车上,接连经过好几家她推荐的酒楼就是没见谢公子停车,她又说道:“城东还有一家炒饭铺子,据说前朝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就在这里吃过,这家顶级配料都是些山珍海味,一定符合谢公子的胃口!” 谢昀原本正撑着头看窗外景色,听闻此言没好气的向她看来。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喜欢山珍海味?” “不喜欢吗?” “沈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早上在扬州城的码头,是谁陪你喝的馄饨?” 沈玉阙默默抿紧唇瓣,她愈发觉得谢昀此人情绪不定难以捉摸了。 陪她喝馄饨的是他,但那日在家里,为着一盏茶吹毛求疵的不也是他吗! 算了,他难得来一趟沙城,说不定对这些寻常人见惯的吃食早就不屑一顾,且看他晚饭到底想吃什么…… 不过她只盼着这位财神爷能快点,因为她忙了一天肚子已经饿的开始叫唤了。 驾车的吟风和颂月好像知道谢昀的目的地一样,直接从沙城的东门出城,沈玉阙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已经人烟全无,好像是去经河的方向! 她心里一个咯噔,又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 谢昀没说话,但她心头却开始擂鼓。 这是要去哪?谢昀会对她做不好的事情吗?谢昀会拿那条流苏来威胁她吗? 不,应该不会的,他说过,对自己这种没长大的不感兴趣! 况且他虽然在江南以风流闻名,但也从未听说他糟蹋过良家女子,更何况他知道自己是董刺史的侄女,应该轻易不会乱来。 她给自己找了好几个理由,可当谢昀冷不丁开口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跳。 “你怕什么?” 沈玉阙正色说道:“没有啊,我不怕。” 谢昀嗤笑出声,闲闲的靠在马车壁上,一边把玩手上折扇,一边好整以暇的说:“怕我吃了你?” “怎么会呢,”沈玉阙依旧镇定而笑:“谢公子为人清正,在江南自有美名,又岂会为难我一个区区小女子。” 谢昀没好气道:“要想让我不为难你,就不要叫我谢公子。” “那我该叫什么?” 谢昀将目光移向窗外:“自己想。” 沈玉阙有些不安,不过她很快就想到谢昀说过的,怎么对董乘风就要怎么对他! “谢大哥?” 财神爷拧眉看她:“沈小姐胃口挺大啊,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哥哥还不够?还想要哥哥?” “不,不是啊!”沈玉阙茫然:“你不是说不能叫谢公子?” “除了叫大哥你不会叫别的了吗?” 沈玉阙被他看的有点紧张:“谢老板?” “……” 见他不说话,沈玉阙没自恋到以为自己的称呼让他满意,于是又绞尽脑汁思考起来。 但谢昀却等的有些不耐烦:“算了,知道你笨,也想不到什么好称呼,要不然还是叫我名字。” “谢公子?” “名字!我的名字就叫谢公子吗?” 沈玉阙恍然反应过来:“谢昀!” 谢昀用看笨蛋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颇为无奈:“就这样,为了公平起见,我以后也叫你的名字。” “啊?” 沈玉阙可不想要什么公平,她宁愿遵照礼数继续叫‘谢公子’。 “可是叫名字会不会太僭越?” 谢昀挑眉:“怎么?我叫你的名字是僭越?” “不不,是我僭越!谢公子富甲一方,是那人中之龙,我们相识也不过才几天,直呼名讳实在失礼僭越。” 谢昀冷哼,又没好气的看向窗外。 沈玉阙见他不快,也有些不安。 纠结半天,终于喊出那两个字:“谢昀……” 男人勾起的唇角她没看到,依旧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沈玉阙叫出口才发现原来他的名字这样好念,柔和的呼出唇畔,带着绵软的韵律。 “谢昀……”她又喊了一声。 殊不知她轻柔的嗓音径直将这两个字送进财神爷的心尖上,好像被她喷薄的呼吸扫过一般,直叫人心头发痒。 沈玉阙刚想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就听谢昀说道:“你的船,还没进展吗?” 她摇头。 谢昀没好气的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不说话?” “我摇头了。” “……” 财神爷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蠢笨! “昨日你不是还在找让船按照既定路线行驶的法子吗?今天找到了吗?” 沈玉阙刚想问他怎么知道,又想到昨天二人一起在半亭坐了很长时间,他那时明明在盘账,没想到还能一心二用。 果然,要想富甲一方必然要有许多过人之处! “有法子,但我都不是很满意,还要和唐大哥商量一下。” “你找他商量为什么不来跟我商量?” 这个问题根本不难回答,一来,你是评审,如何能干涉比试。二来,你又没造过船,恐怕董二哥都比你会的多? 但她不敢说,因为她现在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位财神爷的心情了。 “难道谢公子有什么好的方法?” 谢昀再次蹙眉,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变成呵斥:“吟风!怎么还没到!” “到了到了!”吟风在外面说:“主子,我们到了!” 车帘被掀开,眼前的亮光让沈玉阙惊了一跳。 经河码头上停着一艘珠光宝气的画舫,如果她没记错,好像是她那日逃走后误闯的那艘! “今晚就在这里吃!” 谢昀说着带头下车,沈玉阙心思斗转,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安的味道。 她没上过画舫,没出入过烟花场所,但她长这么大不可能没听过。 尤其那晚她在逃跑的过程中被谢昀拽到房中剥了衣裳压倒,现在想起来都能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犹豫不决,没有下车。 谢昀却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直接手臂一展勾了她的腰将人轻而易举的抱了下来。 “谢公子!”沈玉阙惊急之下要挣脱,但对方就是不肯松手。 财神爷问她:“你叫我什么?” 对上谢昀那双好看的眉眼,沈玉阙咽了口唾沫。 “谢昀……” 第64章 暖香舫 扬州暖香舫是江南一代最有名的画舫之一,近几年名头大的直接艳压建康城的秦淮舫。 但今夜的画舫并不像上次沈玉阙闯上来时有那么多人,也不像那夜一般放浪形骸。 反而多的是‘正人君子’,这些‘君子’都是文质彬彬的饱学之士,携着画舫上的姑娘们站在甲板上赏天赏月赏星星,时不时的还要吟诗一首。 姑娘们满脸崇敬之色,口中赞美之词好像不要钱般全都砸了出去,于是君子们信心倍增,唱诵不绝! 谢公子路过,发表了一点他的个人看法:“不通狗屁。” “……” 君子们不乐意了,要找他算账,他们不认得谢昀没关系,但姑娘们认得啊,拦的拦,劝的劝,一口一句‘先生才高八斗,怎可与别人起口舌之争!’。 于是君子们又被劝住了,搂着姑娘们又舔又亲,并表示自己是端方君子,将来要状元及第,入主翰林,自然不会与市井小民一般见识! 沈玉阙看到谢昀嘴角的讥嘲几乎快要压不住了,不过好在当中大舱中有人迎了出来,好歹压住了他的脾气。 迎出来的女子沈玉阙记得,是那夜在左陵港为谢昀准备小船的女子。不过就算不记得她的脸,她也不会忘记她胸前那两颗巨大的水蜜桃! 那样澎湃傲然,却只用抹胸遮了一半,好像如果不小心踩到裙摆就能全数弹出一样! 对方没怎样,沈玉阙的脸却先红了,并有些不自在的慢了一步,局促的看向别处。 “财神爷到我暖香舫怎的还自带姑娘,是多瞧不上咱们啊?” “来者都是客。”谢昀说着健步入内:“她和你们不一样。” 女子恍然大悟:“您这么说奴家不就明白了吗!” 言罢一把挽住沈玉阙的手臂,将人往里面带,一面高声招呼:“姑娘们,来贵客了,都好生伺候着!” 沈玉阙又慌又惊,半推半就的被女子按在一张摆满美食的桌案后面。 这偌大一个主舱似乎像个聚会的场所,左右两排七八张桌案围着中间一片空地。 暖香舫的主人一声令下,衣着清凉、纤腰细腿的姑娘们鱼贯而出,有人在空地中间跳舞,有人则专门去伺候谢昀和沈玉阙。 沈玉阙只觉得衣香鬓影眼花缭乱,整个舱房只有谢昀一个男人,她突然联想到皇帝坐拥三宫六院的快乐! 用力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去,个女子已将她团团包围。 倒酒的倒酒,夹菜的夹菜,甚至还有人捶肩捏腿。 “够了够了,可以了可以了,谢谢谢谢,辛苦了辛苦了!” 姑娘们只需要伺候她一个,她却要应付这一群,比这些姑娘们都忙。 姑娘们似乎觉得她有趣,伺候的更卖力更殷勤了。 沈玉阙脸色通红,周身发热,越要摆出一副从容模样,却越是紧张的不知所措。 画舫主人给谢昀斟酒,噗嗤一笑:“姑娘那晚勇闯我暖香舫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呀!” 沈玉阙惊道:“您还记得我?” “您?”对方微微一笑,从腰间抽出一管小小的玉制烟枪:“姑娘太客气了,奴家燕辞月!” “原来是燕大家!”沈玉阙颔首见礼:“幸会幸会,那夜承蒙救命之恩,还没好好谢谢您呢。” 燕辞月将烟枪在蜡上点燃,嗒抽了一口,又冲沈玉阙吐出一口薄烟。 “谢我倒不必,姑娘该谢的人是这位财神爷呀。” “当然!不过要不是燕大家掩护,我也不能……” 燕辞月看她是真心道谢,眼底清澈天真,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一向警惕心重的她第一次相信一个人。 “大小姐的谢意奴家收下了,今夜您是客,咱们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 说罢,又是一招手,姑娘们嬉笑着扑了上去。 这下不光是捏肩捶腿了,有人在摸她的脸,有人在摸她的腰!有人甚至还将手都顺着她的领口伸进去了! 那纤纤玉手,柔软、滑腻、又热又冷! 沈玉阙一个激灵,在心里‘啊啊啊啊’的喊了起来,怕挣扎太过辜负了姑娘们的‘好意’,她只能苦笑着推辞躲避、百般谦让。 “大小姐别害羞嘛。” “咱们这里不光伺候男人有一套,伺候女人也能让人醉生梦死的哦~” “是啊,大小姐尚未婚配?恐怕还不知男人的滋味呢,咱们今儿晚上就让你提前感受感受!” 沈玉阙吓的魂飞天外,一边嘴上说着:“不必不必,多谢多谢!” 一边下意识的往谢昀身边躲,她就不明白了,同样是伺候人怎么她们要如此为难同为女子的她! 谢昀身边只有两个斟酒的姑娘,一边陪他喝酒,一边陪他赏歌舞。 等她被赶着退缩到谢昀身边的时候,她抓着谢财神的衣袖,双眼湿漉漉的看着他,她在求助。 谢昀与她对上的一瞬就梦回左陵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夜沈玉阙在他身下是何模样。 对,就是这个样子! “谢昀!我……” 沈玉阙明明怕的要命,却还强颜欢笑挤出笑容道:“咱们还是走,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姑娘们笑了起来:“再重要的事有我们姐妹重要吗?” “哎呀,莫不是咱们伺候不周让大小姐不满意了?!” “那姐妹们可得卖力点!” 沈玉阙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谢昀带她来画舫吃饭会遇到这种情况,打死她都不会上来的! “谢昀,谢昀!” 她急促的呼唤瞬间让财神爷回神,他咽了口唾沫,一把将人拉着拖到自己怀中。 “好了,你们别逗她了,第一次来就把人吓到,以后还敢来吗?” “哈哈哈!”姑娘们笑的更欢了。 沈玉阙因为躲避下意识往谢昀身上靠,好求他能为自己说说话。 而谢公子也没让她失望,一手托举着她的腰臀抱紧,一手则挡着她的脸,将人按向自己怀里。 “还闹?再闹今晚没赏钱了!” “不是谢公子说要让我们伺候好吗!” “就是,伺候好了没赏钱,那伺候不好就有了吗?” “今晚这位大小姐生的漂亮,不给赏钱我们也愿意伺候!” 第65章 欠我的怎么还 沈玉阙一听这个,手脚并用,又拼命往谢昀身边躲。 好像只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只要看不见这些媚态横生的女子她就能假装什么都没有一样! 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但谁知此时的她对这些热情有多么难以招架。 最后还是燕辞月发话,她也乐的不行:“好了好了,别闹啦,你们也都歇歇!财神爷既然上了咱们暖香舫的船,就算你们不伺候也人人有赏!” “那就多谢财神爷啦!” 姑娘们嬉笑着鱼贯而出,只留下几个斟酒的、跳舞的、鼓瑟吹笙的。 燕辞月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又笑着对沈玉阙说:“大小姐莫怕,她们不懂事,都被奴家赶出去了。” “没事没事,”沈玉阙松了口气,又连忙说道:“姑娘们都很好,待人热情,是我不通风月,不懂情趣,妈妈千万别责怪她们。” 燕辞月一听这个,直接一个没忍住大笑出声! 谢昀虽然也想笑,但却强忍着斥了一句:“有这么好笑吗?这么为你们着想的恩客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是是是!大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这要是别人啊,伺候的过了要打,伺候的少了要骂,我们天生贱命也是难办。” 沈玉阙又道:“不不,女子生存不易,我也知道你们有苦衷,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不过世间立足,求一件暖衣,一碗饱饭,无所谓做什么,都是为了活下去嘛,咱们其实都一样,不分高低贵贱。” 燕辞月笑容一僵,到嘴的话也不说了,她沉默的将烟管在盘子里磕了两下,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和无奈。 沈玉阙自知失言,本要再找补两句,却被谢昀安抚性的在肩头拍了拍。 她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半躺在男人怀里! 连忙手忙脚乱的挣脱,这一挣不要紧,鬓边发钗上的珠花直接勾住谢昀昂贵的、以金线所绣的云纹锦衣! 但听‘哗啦’一声,珠花钗掉了下来,被勾住的丝线也全都断裂抽丝! 沈玉阙再次被吓到,连忙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啊谢公子,不,谢昀,我不小心的!衣裳我会赔!” 谢昀没好气的看她,神情不悦。 沈玉阙以为他生气了,更加不安:“真的,我会赔的,还有,方才多谢……” “不用谢,也不用赔。” 冷冷一句话,又将舱内的气氛压到了极致的冰冷。 沈玉阙暗中自责,她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下得罪了两个人! “没事的,”她以为被自己得罪的燕辞月却在帮她说话:“财神爷财大气粗嘛,区区一件衣裳而已。” 沈玉阙又忙道:“那也要赔……” “你赔?你拿什么赔?”谢昀冷哼:“不必了,怪我多管闲事自找麻烦!” 沈玉阙看他生气愈发不安,虽然知道他不屑这些金银,但好端端的衣裳破了,也影响他心情了…… “对不起……” 谢昀看着她,眉心收紧。 “谢谢你……” 谢昀看着她,眉心紧蹙。 “我……” “沈玉阙!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用得着你来谢?我要是不想,别说我不主动,就是你自己投怀送抱,我也能给你踹出去!” 沈玉阙愕然看他,亮如白昼的舱房里,她眼底还氤氲着没散的水汽,亮晶晶的。 只是眼底那抹迷茫和疑惑让人没来由的生气! 谢昀又道:“要我的时候自己抱上来!不要的时候就着急忙慌的推开!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沈玉阙张张口,不知该怎么辩解。 明明她没错,但在谢昀的指责中,好像她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一样! 上次在画舫二人是各取所需,都要躲避‘坏人’。 这次在画舫,她情急之下也没想那么多。 但她不知该怎么解释,甚至也不想解释。 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实在太复杂了,而她又不是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 “要不然我还是回去……再待下去就要扫你的兴了。” 她起身,也对燕辞月颔首。 刚要转身,却听谢昀咬牙说道:“你给我站住!你自己说的,今晚要陪我出来吃饭,现在扭头就走,算什么?” “要不然改天?” “你跟我要唐辞的时候,我说改天了吗?那夜你求我帮忙的时候,我说改天了吗?” 沈玉阙顿了顿,抿唇不语。 “还有,我说等你回沙城送你一份大礼,那两个攀咬你表哥的刺客!你谢过我了吗?” 沈玉阙一惊,不可置信道:“他们……” “没错,他们是来刺杀我的!与其等你的董叔叔找到追杀你的船工,你表哥都不知害你多少回了!相信过几日董刺史自然能查清这两人的来路,不过到时沈耀也证据确凿了。” 沈玉阙今晚的震惊在这时到达了顶峰,她没想到那夜的刺客是来杀谢昀的,也没想到谢昀能让他们改口为自己作证! 如此算来,她竟在不知不觉间欠了谢昀这么多…… 财神爷坐在原处哼了一声,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道:“大小姐如果良心过的去,大可以自便。” 沈玉阙心生愧疚,本以为的两恩相抵没想到她对谢昀依旧有所亏欠,连陪他吃顿饭的承诺都做不到。 若他明日离开沙城,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还这份恩情。 “我不走了,我陪谢公子。” 她爽快的坐了回去,端起自己满杯的酒水看向谢昀。 谢昀蹙眉:“你用不着勉强,别把自己喝醉了。” “不,我敬谢公子!” 说着,把酒盅往他面前送了送。 谢昀狐疑:“干嘛?” “我敬你啊!” “我喝?” “嗯!” 谢昀一阵无语,他第一次知道给人敬酒自己不用喝的,反而让对方喝。 无奈接过酒盅,男人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他将酒盅倒转过来,让她看清里面已经一滴不剩。 沈玉阙笑了,那双清澈的明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就是燕辞月看着也不禁生出几分爱恋。 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个小人儿,多亏生在富贵人家,如若不然,恐怕下场不会比船上的姑娘好到哪里去。 谢昀道:“让你来,是想让你欣赏欣赏燕大家新得的宝贝。” 沈玉阙隐约猜到什么,小心翼翼问:“是,是美人吗?” 燕辞月噗嗤一笑:“任何美人在沈小姐这样的妙人面前都要黯然失色!来!将我的宝贝抬上来!” 第66章 宝贝 沈玉阙疑惑的看向谢昀:“宝贝?” “你以为我大老远过来只是为了吃顿饭?”谢昀看她一眼,又没好气道:“坐回来!” 沈玉阙刚要敛裾而坐,就见这位不讲理的财神爷径直将她的坐垫拉到自己身边,和自己紧挨着。 沈玉阙虽有为难,但方才还对他生出了愧疚,此时便也都依着他去了,乖乖坐在谢公子身侧。 听到些不一样的动静,沈玉阙扭头看向内舱。 先是有人抬出一个巨大的木头架子,又有数位姑娘抱着青铜钟一样的东西从里面依次出来。 沈玉阙惊喜道:“是编钟?” 跳舞的姑娘全都退了下去,编钟架摆放在中间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青铜编钟被小心翼翼的挂好。 编钟镌刻的花纹像某种古老的图腾,历经千年风雨藏着岁月的沉淀,古朴又庄重。 随着第一声槌音落下,悠远的钟声在舱内荡漾开来,像波浪一般,洗涤着每个人的灵魂。 “果然是宝贝啊……” 听沈玉阙感慨,燕辞月得意道:“大小姐是识货人,这挂编钟可费了奴家的九牛之力才弄到手呢!就这,还被人说我们暖香舫附庸风雅,好东西到了我们手上也糟蹋了!今日就让谢公子和沈小姐品鉴品鉴,看看奴家到底有没有糟蹋这宝贝!” 言罢轻轻拍手,负责敲击演奏的女子在编钟旁站定,旁边还有鼓瑟吹笙作为伴奏。 沈玉阙虽然不通音律,但也能分得清好听和不好听,于是便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的看着她们。 领奏者轻轻一举槌,钟声不急不缓的响起,深沉、浑厚,如同远古的呼唤,穿透了千年的寂静。 其余乐师也依次落下槌子,不同大小、不同音高的编钟逐一响应,韵律渐渐织成一张复杂和谐的网,覆盖了整个船舱。 千年前的声音时而低沉如雷,又时而清脆如泉,让沈玉阙这个外行人也不觉沉醉其中。 直到最后一串音符消散,整个船舱重归宁静,青铜钟还在微微摇晃,余音仍在回荡。 谢昀看了沈玉阙一眼,他坐的懒散随意,但沈玉阙却全程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余音消散时,她下意识给众人鼓掌,见谢昀没抬手,她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财神爷无奈配合,也拍了两下。 “怎么样,今夜没白来?” “没白来,这样的宝贝恐怕也只有在皇宫里才能见得到听得到……” 莫说民间不常见,就算见到也买不起啊,除非…… 除非那个人是谢昀。 能一掷千金给暖香舫买一挂编钟,沈玉阙在心里咋舌,谢昀果然不负财神爷的美名…… “沈小姐要是喜欢可以自己来敲敲看。”燕辞月邀请她。 但她却摆手拒绝:“我不通音律,也不会敲,算了,别给你们弄坏——” 话没说完呢,谢昀就在她腮上捏了一把:“让你去你就去,敲坏了用得着你赔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好!”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不敲,近距离看看也行啊! 这么想着,沈玉阙走了过去。 领奏者将木槌递给沈玉阙,示意她可以敲敲看。 沈玉阙走近才发现每一个青铜钟都是用弯曲的钩子斜挂在架子上的,虽然是斜着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重量均衡的原因,竟然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平衡。 她突然有点好奇,如果晃动起来还会平衡吗? 槌落,音起,青铜钟果然晃动起来,摇摇摆摆,像海面上被波浪带起来的小船。 她突然眼睛一亮,心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无法抓到! 方才的敲奏者询问:“沈小姐,要奴家教您吗?” “不用教,让她自己玩!”谢昀说着也起身走了过去:“我看这个东西谁都能敲。” 话音刚落,沈玉阙又敲了一下,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编钟晃动的幅度也大了起来。 但随着声音的消失,晃动幅度也在慢慢变小,最后趋于静止状态,依旧保持着平衡的、斜挂的样子。 沈玉阙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了! 没错,平衡! 她惊喜交加的抓着谢昀的衣袖,一双闪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谢,谢昀,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不,我是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这个嘛……” 谢财神有些为难:“难得这么高兴出来玩一次,我还想不醉不归呢。” “要不然你在这里不醉不归,我回去!反正我也不会饮酒!对了,今夜您的花费都记在我沈玉阙的账上!” 燕辞月看她激动,甚至还拍着胸口要请财神爷‘喝花酒’,忍俊不禁,噗嗤一笑。 谢昀瞪了她一眼,燕辞月又连忙恢复常态。 “大小姐放心的去,奴家会将财神爷照看好的!账也会给您记的清清楚楚!” “好!” 沈玉阙虽然忙不迭点头同意,但她没忘自己还欠着谢昀的人情,又再次问他:“我可以走了吗?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很急!” “可你要是走了我会觉得无趣。” “不是有燕大家和诸位姑娘在吗!让她们陪你!” “可她们不叫沈玉阙呀。” 男人沉声缓慢的诉说让沈玉阙的心口痒痒的,像被鬃毛做的刷子扫过一样。 她说:“要是谢公子觉得无趣,要不然也回家去!毕竟天色已晚,而且,而且纵欲伤身……” 谢昀快被她气笑了,没想到她为了赶紧回家连纵欲伤身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又在沈玉阙的腮上捏了一下:“你让我回哪儿去?沙城又没我的宅子,我无处可去。” “要不然……”沈玉阙挡开他的手,犹豫道:“要不然你还是跟我回家去!咱们偷偷回去,避开众人!” “不好?”谢昀正色:“我乃正人君子,岂能做小人行径,若是被人知晓沈小姐带男人偷偷回家,众口铄金,不是要逼着我娶你吗。” “不不不!”沈玉阙连忙摆手:“不会被人看到的,沈家有个小门,还有,你不是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离开沈家了吗,现在回去正好可以避开众人,只要你这几天不出门,就没人知道你还在我家。” “唉,沈小姐为了将我留下,真是煞费苦心,不会真想让我娶你?” 第67章 跟我回家 沈玉阙脸皮薄,架不住谢昀的打趣。 “还有个办法,谢公子可以去我大伯家,我大伯很喜欢您,一定会——” “好了好了!”谢昀一把抓起桌上的折扇转身向外走去:“要走还不快点!” “哦,来了!” 沈玉阙追出去,燕辞月在后面吸着烟枪摆手:“下次再来哦,财神爷~” 这挽留带着婉转的不舍,沈玉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直到上了马车,她再次确认:“你是要去我大伯家?” 谢昀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除非你跟我一起去。” 沈玉阙表情一僵,马上摇头。 她这辈子都会再踏足大伯家一步了! 回去的路上,她脑海里反复都是方才自己敲击编钟的画面,那或大或小的编钟在架子上晃动,然后又归于平静,归于平衡。 这不就是她最近一直在找的,让船只不受风向影响的方法吗! 可船毕竟不是编钟,而且如果用悬挂的方式来做平衡,恐怕给船身带来倾斜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这个法子还有待完善,但已经超越她之前所有的想法了,只差临门一脚! 她有些激动,又忍不住看向谢昀。 财神爷的心情可就没那么好了,倚靠着马车,懒懒的瞥了她一眼。 “看我做什么?” “谢公子,多谢你今夜带我出来吃饭!” “吃饭?我现在肚子都是空的!” 沈玉阙的愧疚又加深一层:“等回去就让厨房给您做好吃的,想吃什么都行!” “好啊,我要吃龙肝凤髓。” “……” 谢公子又瞥她一眼:“大小姐不会拿不出来?不是说什么都行吗?算了,不为难你了,省的又要在别人面前说我挑剔。” 沈玉阙讨好笑道:“我会让他们拣最贵的!最好的!做给谢公子!” “你叫我什么?” “谢昀谢昀!”沈玉阙还有些兴奋,迫不及待道:“只要你高兴让我叫什么都行!” 谢昀微眯着眸子看她,看她那张小脸洋溢着最纯粹最简单的快乐,好像透过这张脸,他也能窥探到一丝她曾被沈涟保护的完美无缺的样子。 谢财神暗中磨了磨牙,本想问她,叫什么都行吗? 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今天她高兴,自己就不去做那扫兴的人了。 出乎意料的,沈宅大门口依旧有人在蹲守,他们不相信谢昀会真的离开沈宅,还抱着谢昀会回来的想法。 只要能蹲到这位财神爷,把他们要做的生意向财神爷推荐推荐,财神爷指甲缝里漏点银子出来也够他们一生无忧的了! 一辆马车不动声色的转入一条小巷,这是一条死胡同,但里面却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谢昀下车,嫌弃的看着那扇小门,他长这么大就不记得自己何时走过小门,这门框甚至都没他高! 沈玉阙却对这里很熟悉,可见没少在夜里从小门回家。 “咱们得小点声,后院有个守门的婆婆,要是把她惊醒了她又得啰嗦我了。” 看沈玉阙猫腰开门,谢昀在后头没好气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看不清路。” “怎么会看不清呢,这么大的月亮……” 谢昀依旧无赖:“没有灯笼,看不清!” “那让你的小厮扶着!” 吟风颂月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啊?啊……我们也看不清啊,这小巷太窄,月光也照不进来啊。” 谢昀不耐烦了:“沈玉阙你还是点个灯笼,万一我摔了怎么办?” “不行不行!” 沈玉阙睁大眼睛,压低声音说:“点灯笼不就被人发现了吗!我说过,要偷偷的!” 谢昀内心憋笑,但语气不太友好:“遇到你算我倒霉,摔了也是我活该!” “那你拉着我衣服!” 沈玉阙将腰带递给他一根,但谢昀却用力一拽。 腰带收紧,沈玉阙吃痛却不敢发出声音,表情都狰狞了。 她一边痛呼一边抽回来赶紧松了松。 谢昀道:“不行啊,我力气大,万一不小心把你衣服拉开了怎么办?你又要怪我轻薄你。” “那,那我找根木棍给你。” 没等她去角落里搜寻,一只手就被谢昀抓紧。 男人不耐烦的催促:“赶紧走,磨磨蹭蹭的,天都要亮了!” 沈玉阙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手心的温热和干燥,不知是不是常年拨算盘的缘故,他的指腹间都带着硬硬的薄茧。 虽然夜里看不清,但她还是不敢回头去看,只得硬着头皮悄悄推开一条门缝,自己先进去,又拉着谢昀进。 “小心,低一下头,别碰到。” 财神爷配合低头,故意抱怨:“门这么矮,专门给你修的吗。” “当然不是……别说话了。” 两人进了门,吟风颂月也轻手轻脚的跟上,顺便将小门关紧。 小门里面是个偏僻的小花园,平时都没人过来,这个时间更不可能有人了,甚至连灯都没点。 四个黑影又小心翼翼的移动到游廊里,沈玉阙松了口气,成功进来了,没惊动大门口的人,也没惊动看门的婆婆! 她想把手从谢昀手心抽出来,但谢公子却说:“送我回去,我不认路。” 沈玉阙考虑到这里没点灯笼,便只能先由着他,送他回阑珊阁。 谢昀始终走的比她慢半步,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沈玉阙在拽着他走,殊不知,那个不肯松手的人是他。 沈玉阙手软的细弱无骨,可这样一双小手却能画出图纸,打磨木头,甚至能建造遨游江洋大船,属实有些不可思议了。 谢公子暗中捏了捏那只小手,他记得路边看过有人捏唐人,糖稀滚热柔软,细细一条可以随便捏扁搓圆。 沈玉阙的小手就像糖稀一样软,软的他怕会从指尖溜走,只能逐渐加重力道,将她捏的更紧。 沈玉阙又用余光小心回看了一眼谢财神,心道,没想到堂堂谢昀竟然还是个怕黑的人,竟然把她抓的这样紧…… 看来,以后为了不让财神爷挑刺儿,晚上沈宅各处都要挂上灯笼才行,这也是她目前所能为‘恩人’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第68章 等不到明天了 阑珊阁就在前面,园中点着灯烛,一片明亮。 沈玉阙站在园外问:“谢公子,不,谢昀,我要送你回房吗?” 谢昀看了看这个一脸纯稚,好像能任由自己摆弄的小姑娘,轻声笑道:“你想吗?” “无妨,两步路的事情。” 此处虽然不黑了,但如果谢昀还是害怕,她可以送佛送到西,毕竟这里是她的家。 “不必送了。”谢昀在她指尖摩挲了一下,轻轻松开。 “你也快回去睡,有什么急事明天再做不迟。” 沈玉阙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谢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她根本不不可能听他的,索性也就由她去了。 目送谢昀离开,沈玉阙迅速转身,快步跑回自己的小院! “云妆!柳黛!” 她这一嗓子把那些个打盹的丫鬟婆子都惊醒了。 云妆和柳黛也从房里快步迎出来:“小姐!” “可算是回来了,这大晚上的,真是吓死我们了!” “小姐有所不知,您和谢公子一走,二公子就跟了出去,不止二公子,还有门口那些人!可不知怎么跟着跟着就被谢家的车夫绕丢了!” “我这不回来了吗。” 沈玉阙笑了笑,又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而且我觉得谢公子身边的那两个既不是小厮也不是车夫!都是实打实的高手,跟不上也正常!” “难怪呢!”柳黛一惊一乍道:“难怪一看就不好相处!总是不苟言笑的!” 沈玉阙又问:“对了,二哥哥呢?他回来了吗?” 云妆马上想起什么:“二公子估计还在门口等着呢,奴婢去说一声!” “好,你去,柳黛你帮我找纸笔!” “小姐一回来就要画图啊?都这么晚了。” “我现在脑袋都快炸了!”沈玉阙激动的抓着柳黛的手臂,兴奋道:“你不知道谢昀把我带到哪里去了!天啊,我现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快给我找纸笔,我要把我脑子里堆满的东西全都画出来!” “好的!奴婢这就去找!” 大小姐的闺房连通一个抱厦小间,被沈玉阙改做了书房。 没有寻常闺房常见的琴棋字画,只有大大小小木头做的船上部件,还有一些沈玉阙画过或临摹过的图纸。 柳黛拿了一叠新的松木纸过来,又给沈玉阙准备了几支磨好的炭笔。 她迫不及待的画了起来,一边画还一边说:“等不到明天了,万一我睡一觉全都忘了呢,我必须今天画出来!” 柳黛歪着头看大小姐在白色的松木纸上画来画去,可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船啊!这是……钟?铜钟?” 本来看到像铃铛,可随着沈玉阙连挂铜钟的架子都画出来了,柳黛才认出来。 “是铜钟,不过是编钟,古人祭祀的礼器之一。有一些失传了,或是废弃了,前朝有位雅士钻研古书才寻到这编钟的制作方法。” “可这跟咱们造船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沈玉阙指着铜钟说:“你没见过敲击编钟的,应该也见过庙里师傅撞的铁钟?” 柳黛点头,沈玉阙道:“那钟撞起来晃动,却又能重新回归平衡稳定,为何?” 柳黛眨眨眼,依旧是一头雾水。 “这就是平衡、制衡!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现在就要找个能平衡小船的办法,好让此船在风浪中仍然能回到既定的路线!” 柳黛还是不明所以,不过既然大小姐有法子了,她也替她高兴,自己在旁乖乖给她磨炭笔。 “我本来还想叫唐大哥跟我一块想的,但他现在已经已经休息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唐公子应该和二公子在一块呢,他也担心您的安危,要奴婢去叫吗?” 沈玉阙摇头:“别叫了,忙了一天让他睡个好觉,我今晚要是想不出办法明天再跟他一起商量。” “好……” 柳黛打了个呵欠,她有种预感,大小姐今晚恐怕睡不着了。 果然如她所想,沈玉阙写写画画一直熬到天亮,期间云妆端了碗芝麻圆子的酒酿来给她垫肚子,她也只是就着云妆的手吃了两颗便不肯再吃了。 董乘风天刚亮就来了甘棠苑,迎面碰上云妆他问:“眠儿妹妹起了吗?” 云妆苦笑:“还起呢?昨晚压根就没睡。” “为什么不睡?不舒服?” “不是,画图呢,昨晚一回来就要画图,但也不是在画船,也不知画的什么,二公子进去瞧瞧!奴婢去给小姐准备早饭,二公子也在这……” 董乘风不等她说完就迫不及待跑去敲沈玉阙的房门,轻扣两下没响应,他这才推门进去。 小厅里空荡荡的,绕过屏风转进小书房,便见满屋狼藉。 桌上地上铺满了画着图案的纸张,屋里点着十几个烛台,堆积着厚厚的烛泪。 沈玉阙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上还拿着炭笔,脸枕在胳膊上。 不过应该是刚睡,不然云妆不可能不知道。 董乘风绕过那些稿纸快步走过去,却险些被趴在地上的柳黛绊倒! 柳黛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疑惑看他:“谁,谁踢我……” “啊?!”董乘风为自己没看到柳黛而感到抱歉,不过好就好在柳黛还迷糊着。 “好像是云妆!” “哦……云妆姐啊……” 说完,她又一头栽在地上,继续睡了。 董乘风轻手轻脚走到沈玉阙身边,拉着她的手,将人打横,拦腰抱在怀里。 直到把她搁在床上,沈玉阙才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 “谢昀?” “是你二哥哥,什么谢昀!” “哦……”沈玉阙说:“二哥哥,我还要画图呢……” “画什么画,赶紧睡觉,前天夜里睡的晚,昨日又在船厂忙了一天,昨晚还一夜不睡,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了!” 沈玉阙迷迷糊糊往窗外看了一眼,见白光微现,便问:“天亮了吗?” “对啊,天亮了,还不快睡。” “不行,还要跟唐大哥去船厂。” 说着她便要爬起来,董乘风怒了,又把人按了回去:“好好躺着!你唐大哥这会儿还没起床呢!你自己不爱惜身体也为云妆和柳黛想想啊,她俩陪你熬了一夜就不能休息休息吗?” 沈玉阙又打了个呵欠,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那行,我睡半个时辰,记得叫我……” “知道了,赶紧睡!” 二公子说着给她盖好被子,还学他娘小时候拍他的样子,也在沈玉阙的身上拍了几下。 不知是拍的这几下有用,还是她确实困极了,很快沉睡过去。 第69章 灵感 唐辞到的时候看到董乘风正板着脸坐在沈玉阙的床边,床上,沈玉阙睡的很沉。 他用眼神询问,董乘风没好气道:“一夜没睡。” 他疑惑,董乘风干脆指向小书房:“你自己去看看。” 唐辞看到那些图纸也和董乘风一样震惊,不过他比董乘风懂行,一眼就发现图纸上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是为了给船寻找平衡用的。 看着看着,唐辞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冷不丁绊到什么,他连忙道歉:“对不住啊柳黛,我没看到你。” 柳黛打了个呵欠坐起来,眯起眼左右观察:“小姐呢?” “眠儿睡了。” “睡了?不去船厂了吗?”柳黛撑着桌子爬起来说:“奴婢还要伺候小姐吃饭更衣去船厂呢,不能让小姐觉得奴婢没有云妆能干……” 唐辞边看图纸边说:“那你去问问,不过我觉得二公子应该不会同意你叫醒她。” 董乘风那副样子像个门神。 柳黛出去后,唐辞把所有图纸收集起来,又根据沈玉阙的标注和自己的想法做了筛选,最后只留了二三十张用得上的。 他刚拿着图纸出来,就听董乘风说:“她今天不去船厂了,你自己去。” “我也不去。” 董乘风火大,压着声音说道:“你离了你家小姐你就不能自己做点什么了吗?去船厂还得你家小姐陪着?她是你娘啊?” “我要留在家里做模型。” “……” 董乘风摸摸鼻尖,丝毫不为自己说的话感到惭愧。 “下次说话说清楚点!” “好。” 唐辞拿着图纸出去就开始忙活了,虽然图纸是他筛选出来的,但也不是每张都能用,之所以都拿出来也是为了能从每张图上获取一些灵感。 沈玉阙院里什么都有,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小型船厂了。 以前义父义母在的时候不同意她去船厂,她也只能将甘棠苑布置成一个小船厂来聊以自慰。 现在这些现成的东西用起来也方便。 他在院子里摆弄木头,屋里,董乘风依旧门神一样守着沈玉阙。 阳春已过,天气转暖,沈玉阙的额头冒出细微一层薄汗。 她做了一个让她辗转反侧的梦,梦里,她被谢昀抱着压在暖香舫的舱房里。 男人双目多情,似笑非笑。 曾经不太美好的记忆席卷而来,不过比之前好一些的是,她俩都穿着衣服。 这让她稍微冷静一些,甚至逐渐放松下来。 耳边是编钟清脆混着浑厚的韵律,面前是男人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 沈玉阙忍不住抬手抚上对方高高的鼻梁,她由衷感慨,这位江南的财神爷长的可真俊,只可惜他太有钱了,若他一无所有,说不定自己可以将人买进府里…… 这样岂不日日都能看到……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说出了心里话:“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男人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装着腻人的甜酒。 他问:“你喜欢我吗?如果喜欢,就带我回去。” 喜欢? 沈玉阙疑惑看他,她喜欢吗? 她苦恼的闭上眼睛,却觉得男人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一遍遍问她:“你喜欢我吗?” 沈玉阙去推他,却扑了个空,瞬间睁开眼睛,身上冷汗涔涔。 她这才发现一切都是梦,随即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真的,还好她没像之前那样被谢昀轻薄…… 在梦里她会纠结疑惑的问题,在现实世界她却能给出准确答案。 她不喜欢谢昀,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要交出自己,但她并不打算这样做,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这么做。 皱了皱眉,沈玉阙看到窗外日光刺目,疑惑的坐了起来。 听到床上动静,董乘风才发现她醒了。 “睡醒了?” “二哥哥?”她不解:“你怎么在这?云妆和柳黛呢?” 董乘风哼了一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你还好意思问云妆和柳黛啊?你自己不爱惜身子也就算了,连带云妆和柳黛跟你一块熬夜受罪!” 沈玉阙略有些惭愧:“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经过午时了。” “啊?” “怎么?还要去船厂?” “都这个时辰了,还是不去了……” 董乘风见她又露出自责的神情,便宽慰道:“放心,唐辞也没去,我听他噼噼啪啪的也不知在搞什么玩意儿。” 沈玉阙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忙问:“他看过我画的图纸了?” “看了。” 她瞬间高兴起来,忙不迭爬下床去找唐辞。 只见院里雨棚底下,唐辞果然在做木头,身边还有两个小厮,一个给木头刷胶,一个在盆里玩水,看的董乘风一头雾水。 “唐大哥!” “怎么不多睡一会?”唐辞看她一眼,继续捣鼓自己手上的木头:“我才做了两个半,本想着等你醒来能全做好呢。” “拿这两个半好用吗?” “在水里能保住平衡,但不能回到既定路线。” “我试试。” 董乘风疑惑的站在旁边看他俩‘打哑谜’,见沈玉阙拿着个铜钟模样的木头在那盆水里晃来荡去,更是一头雾水。 难不成沈玉阙想做一条像‘铜钟’一样的船? 这……这也太奇怪了! 唐辞吹了吹手上的木屑,将自己做的另一个拿给她看:“两个拼在一起的,你试试。” “好!” 于是,现在变成两个人趴在木盆边上玩水了,董乘风只觉头大…… “唐大哥,有戏!” “确实,我按照别的图纸再做几个,看看哪个最合适,再进行改良!” “好,我和你一起!” “先别一起!”董乘风不耐烦道:“你俩就不知道饿吗?我午饭没吃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俩早饭也没吃!” 他这么一说,沈玉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放下木头拉着唐辞起身。 “咱们先吃饭,下午时间来得及,一定能做完!” 董乘风走在二人中间,直接将他俩的手分开。 “眠儿妹妹,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吗?下午我也帮忙。” 沈玉阙笑道:“那二哥哥帮我们砍木头!” 董二公子展示了一下手臂上的力量:“这还不是小意思!” 第70章 沙漏平衡法 天刚黑,甘棠苑就点起明亮的灯烛。 院中众人分工明确,有的在画木头,有的在锯木头,有的在凿木头,还有的在打磨木头。 只有沈玉阙,从方才开始就在盯着云妆拿过来的铜壶沙漏看。 云妆本意是想提醒他们不要太专注而废寝忘食,并和大小姐约定,等沙漏里的沙子全部漏完,今天的活就到此为止,好好休息。 但沈玉阙从她把沙漏拿过来就停下了手上的活,一直在盯着沙漏看。 没一会,卷着袖子的董乘风也凑了过来:“看什么呢?” 沈玉阙没回答,依旧看的专注。 董乘风觉得有古怪,把唐辞也叫了过来,原本他想问唐辞这沙漏有什么好看的。 谁知唐辞不仅没回答他,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细绳递给沈玉阙。 沈玉阙用线拴住沙漏中间的位置吊了起来,吊在半空晃晃悠悠的。 云妆惊呼:“小姐可不能这样!好不容易快要漏完了,你这一晃,又漏回去了!” “是啊,又漏回去了……”沈玉阙大喜:“你们看,又漏回去了!” 于是,五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沙漏看的专注,虽然好像除了沈玉阙和唐辞他们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我知道了!”沈玉阙突然开口,把几人吓了一跳。 董乘风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沈玉阙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拿过一旁的纸笔边画边说。 “我本想利用编钟的悬挂法来做一个能平衡船身的机关,但我试了几个形状都不合适,可如果我们将编钟内部装上东西呢?就像沙漏,在晃动的时候为了达到平衡,砂砾可以左右滚动,直至恢复如初。” 唐辞抿紧唇瓣,用力点了点头:“你找到了最好的办法!” 董乘风看她随手画出来的东西,也不由拍手:“妙啊!我怎么就想不到!” 柳黛打趣:“二公子要是能想到就不用带兵守卫邗江了,直接来当我们船厂的东家!” “小丫头,话别说的太早,万一以后我真成你们东家了呢?” 他说的意味深长,柳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公子这是想当她们家姑爷啊! 不过小姐和二公子确实般配,尤其二公子对小姐还这样贴心,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郎君呢! 但沈玉阙却没心思听他们闲话,又重新画了一个更详细的图。 云妆一看她这专注的样子就知道,今晚的饭又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了。 等沈玉阙和唐辞配合着画完,新点的灯都添了两次油了。 唐辞说:“最好用薄铁,木头做的太厚,也麻烦。” 沈玉阙放下炭笔,吹了吹新画好的图纸说:“那明日我们去买铁皮,先买回来就试试。” “好。” 云妆一听小姐说‘明日’,赶紧说晚饭都凉了,催着他们去吃饭。 沈玉阙了却了一桩心事开开心心去吃饭,刚走两步她又回头拿起炭笔,在图纸上端端正正写下五个大字:沙漏平衡法! 炭笔一扔,沈大小姐豪迈极了:“以后,这就是我沈家船厂的独门秘技!” “好!”董乘风配合鼓掌,见唐辞不动,拉起他的手说:“赶紧拍啊!愣着做什么!” 于是,一群人噼里啪啦的为大小姐鼓掌。 沈玉阙面上高兴,心里更高兴,但她深知自己能想到这个方法还要谢一个人,说起来,昨夜谢昀带她去暖香舫听编钟到底是早有准备,还是只是歪打正着? 不管是什么因由,她又欠了财神爷一个人情。 第二日一早唐辞在她起床之前就去了铁匠铺,让铁匠照着图纸的尺寸打了两扇铁皮,回来的路上还拎回一桶沙子。 依旧是甘棠苑,二人分工明确,一上午的功夫就做出一个悬挂沙漏。 把悬挂沙漏固定在一片木板上,又将木板放在家里的荷花池里,二人趴在池边搅动水波流动。 木板在向前漂浮的时候受水流引导转变了方向,但固定在上面的沙漏却能在偏移后及时纠正平衡,沙漏晃动的时候反向带动尾舵,使木板重新回到原来的航线。 “成了!”沈玉阙趴在地上,兴奋道:“唐大哥你看到!成了!” “嗯,这次比试我们肯定能赢!” 二人找到窍门,当下就开始准备做一个真实的船舱来模拟小船行驶,进一步改良这个沙漏平衡法。 甘棠苑里热火朝天,就连对造船不通门路的董乘风也受他们耳濡目染兴致勃勃。 云妆本不想打扰沈玉阙的专注,但又担心阑珊阁那位贵客,只得趁着沈玉阙喝茶的空档小声说道:“谢公子不肯吃饭。” 沈玉阙纳闷:“他怎么了?病了吗?” “下人说,昨天送去阑珊阁的饭菜谢公子就没怎么吃,今早送去的又原封不动端出来了,方才的午饭更是送到门口就退回了。” “我不是说他想吃什么都尽量满足吗?” “奴婢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做的,虽然谢公子没有特别的要求,但奴婢让后厨做的都是最好的!有些菜肴他们不会,奴婢还是去外面大酒楼找大师傅做的呢!” 沈玉阙不解:“那你亲自去问他想吃什么,不能让人家来沙城做客还饿肚子?” “好……”云妆应声去了。 过了一会,云妆回来向沈玉阙禀报:“谢公子没明说,但奴婢从他的小厮口中得知,谢公子觉得被小姐冷落了,所以不开心,没胃口……” 柳黛一旁听了有些咋舌:“这么个大男人还会使小性子?” 云妆道:“使小性子也正常啊,他可是谢昀,去哪里不是众星捧月,偏偏在咱们家只能孤零零的呆在阑珊阁发呆……” 听闻此言,沈玉阙也深刻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 明明是她邀谢昀回家来住的,却把人冷落在那不管不问。 莫说普通客人都不该被这样对待,更何况还是帮过她多次的谢昀呢。 “云妆,让后厨重新做饭菜,我去陪他一起吃饭。” “奴婢这就去。” 沈玉阙虽然答应要陪谢昀一起吃饭,但手上要画的图纸她也不敢耽误,她要是不能把下一个部件画出来,唐大哥就没法继续做下去了。 所以,当吟风、颂月看到沈玉阙抱着图纸带着提着食盒的下人走进阑珊阁的时候,二人惊住了。 沈玉阙礼貌笑道:“劳烦告知谢公子,我来陪他吃饭,一起吃热闹嘛。” 二人又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主子这一招果然有用啊,沈大小姐简直被拿捏的死死的…… 第71章 你家船有问题 “你是来陪我吃饭的?” 谢昀第三次问沈玉阙,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到:“是啊。” 但财神爷却极为不满,他看着满桌珍馐‘啪’的放下筷子! 沈玉阙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是饭菜不合口味?” 谢财神摇头。 沈玉阙又问:“那,那就是酒不合口味?” 谢财神依旧摇头。 “那你哪里不合口味,我让他们换!” 谢财神指着她说:“你,不合口味!” 沈玉阙一听就开始收拾东西:“那我走,我现在就走,以免影响谢公子用饭。” “坐下!”谢昀一声呵斥! 沈玉阙又一屁股跌坐回去,眨巴着迷茫的双瞳看着他。 “不是你说我不合口味吗?” “你来陪我用餐,带的什么东西?!” 沈玉阙指着面前说道:“这是炭笔,量尺,规尺,还有图纸……” “吃饭你带这些做什么!你的碗呢?筷子呢?” 沈玉阙坦然说道:“哦,是这样的,我已经吃过了,我和唐大哥急着把模型的粗坯做出来,所以只能带着图纸到你这里来画了。” 谢昀蹙眉看她,他还从未见过有人陪他吃饭还要顺便画个图的,今天真是长了见识! “要画回你房里画,不要在我面前碍眼!” 沈玉阙犹豫了一下,又开始收拾东西。 谢昀见状索性重新拿起筷子丢回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沈玉阙登时头大,一时有些拿捏不住他到底是想让自己走还是不走。 但想到云妆说过谢昀正是孤独的时候,自己要是走了,他兴许真能饿出个好歹! 便十分乖巧的,重新拿了副筷子亲自给他布菜。 “谢公子请用。” 谢昀没好气的看她,沈玉阙马上改口:“谢昀,你先尝尝,这些都是我家大厨的拿手好菜,兴许不如苏州谢府,但吃惯了佳肴名馔,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 谢昀哼了一声,纡尊降贵的抬起下巴:“好,先尝尝看。” 沈玉阙依旧保持递筷子的姿势,见他没拿,索性亲自动手夹菜,将菜肴送到谢昀嘴边。 后者勉为其难的看她一眼,配合着吃了。 沈玉阙笑问:“好吃吗?要不要尝尝八珍鸭?鸭肉细嫩,酱汁酸甜,我最喜欢吃家里这道八珍鸭了!” “也可……” 刚要帮他夹菜,就听门外有人传报:“有位渤泥国的商人要来拜见主子。” 沈玉阙疑惑,渤泥国商人?他怎么知道谢昀在这里?她不是叮嘱过谢昀不要出门,也不要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吗? “咳!”谢昀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从她手上拿过筷子,自己夹了块八珍鸭塞进她嘴里。 “唔,”沈玉阙一边吃一边说:“谢谢……这渤泥国的商人怎么知道你……” “他和我有生意来往,怕他有事找不到我,这才告诉他我在这。” “原来如此。” 谢昀见她虽然轻易的信了自己,但表情看着却并不高兴。 沈玉阙这个人太好懂了,情绪都写在脸上。她就是一张白纸,一直被沈涟很好的养在深闺,一朝见了天日便是一块肥美的嫩肉,不知暗处多少双眼睛觊觎着、算计着。 如果不是沈家人主动跳出来和她争夺船厂,便会有无数好利之徒跳出来和她算计、争夺!由此可见,女子确实不适合在这世间谋生,只因她们是女子,所以总遇到种种不公。 谢昀瞥了她一眼:“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 沈玉阙见他开始乖乖吃饭了,自己也重新坐回座位上捏着炭笔却没下笔。 谢昀一边吃饭一边看她,她脸很白,所以偶尔撩头发或者捏鼻子时,手上炭笔的黑灰便容易蹭上去,尤为明显。 但沈家人好像都已经见怪不怪,想必这位大小姐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你要是再撒谎,我可就不吃了。” 沈玉阙怕他不吃饭,连忙说道:“我只是想到了之前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沉没了……” 谢昀故意装傻:“我也听说了,朝廷这次损失惨重,可见你们沈家造的船也没那么结实啊。” “不是的!”沈玉阙据理力争:“沈家造的船绝无问题!我爹造了一辈子船,不仅有民间所用漕船、粮船、画舫、驿船,也有可以行使江河湖海的宝船、使船!还有战船呢!都没问题!” “那为什么会沉啊?”谢昀夹了根水芹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总不可能有人从中使坏?” 沈玉阙心头一紧,这个可能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提出质疑她便要为此举证,可那船已经沉没在汪洋大海之中了…… 那艘载着爹娘的船沉没于运河尚有打捞的可能,但要是想打捞大海里的船,简直是痴人说梦! “也不一定啊,当时海上天气不明,什么都不好说……” “那就是你家的船有问题!” 谢昀欣赏着沈玉阙那双泛红的眼睛,太漂亮了,委屈又可怜,好像用拇指轻揉一下眼尾就能挤出大颗的泪珠一样。 这般可怜,他却一点也不知心疼,反而变本加厉。 “沈家造船多年应该明白,一艘建好的船在下水之后要能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和天气,否则,就是不够完善。” 沈玉阙无言以对,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因为她发现谢昀和自己想的是一样的…… 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收拾东西。 谢昀这才有些慌:“要走?” “嗯,不打扰谢公子会客。” 说着,她抱着图纸等物出了房间。 谢昀在后头说道:“你要是走了我就真不吃了。” 沈玉阙依旧走的头也不回,好像根本没听到。 财神爷磨了磨牙,端着碗继续吃饭,不吃白不吃,更何况他觉得沈家的饭菜做的也不错。 吟风一边无奈的看着他家主子,一边又悄悄看了眼门外。 沈玉阙离开的时候迎面碰到了要上阑珊阁的渤泥国商人,那是个矮小的男人,大热天的,戴着一顶瓜皮小帽。 男人对沈玉阙鞠躬致礼,沈玉阙点头回礼,却在男人登上阑珊阁的时候又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 吟风说:“主子,陆文昊来了。” 第72章 商人重利 近几年,渤泥国得益于当地造船技术的发展而频繁与大周进行贸易往来。 早在前朝时,中原就曾和周边岛国有过文化交流和贸易流通,但因渤泥过地处东南海域,路途遥远,两国一直也没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年渤泥国使节搭乘别国船只来参拜大周皇帝,这才让越来越多的大周百姓知道海外还有个渤泥国。 渤泥国语言虽然和大周有些不同,但当地国民的长相却与大周一般无二。 他们聪明好学,从大周汲取了不少农耕缫丝的技艺,还带走了渤泥国没有的瓷器丝绸等物。 近几年贸易频繁后,谢昀也注意到这些渤泥国商人来大周所带的东西已经不再拘泥于渤泥国本地有的了,就连他们从大周学到的缫丝技艺也能被他们做出丝绸,再转销大周。 这些人不仅聪明,还十分狡猾,深谙囤积屈奇之道,几个渤泥国商人联合起来就能垄断一方市场,从而抬高物价,再高价出货赚个盆满钵满。 早年谢昀由南公子引荐刚开始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只当他们就是为了多赚点钱,使点小手段而已。 直到他亲眼看到这些商人为了抬高米价,放出朝廷粮仓已空,要大征米粮送往边关的消息,一时间闹的当地人心惶惶,为了抢粮甚至还打死了人。 而这些渤泥国商人只是坐在船中饮酒作乐,在事情闹的最严重时才抛出手中屯粮。 谢昀知道,这些人哪是想好好做生意啊,简直是奔着祸乱中原来的。 陆文昊就是南公子之前介绍给他的商人,在他面前一直谦卑有礼恭恭敬敬,自言不会为了赚钱而做昧良心的事情。 他每次来大周都要住上很长时间,大周话也学的炉火纯青。 此刻一见谢昀他就按江南的礼数,恭恭敬敬的向谢昀行了一礼,在谢昀点头后又温顺的坐在下手的位置上。 谢昀还在吃饭,所以他很不好意思的说:“谢公子,都过了饭点儿了,怎么现在才吃啊?早知道在下晚些时候过来了。” “无妨,快吃完了。” “在下没有要催促的意思,谢公子慢用。” 谢昀又看他一眼,夹了块樱桃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随口说道:“你这次来,不会还是要谈那批药材?”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谢公子啊。”陆文昊生的贼眉鼠眼,正正了那顶既不像瓜皮,也不像书生帽的纱帽说:“不知道谢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们渤泥国的药材比大周本地的可要优异很多啊!价格还和大周的一样,谢家药铺若用了我们的药材,生意绝对比任何一家的都要好!” “不用,”谢昀放下碗筷,接了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说:“据我所知,渤泥国的气候风土与大周相差极大,药材生的漂亮不代表药效也是一样,我大周的大夫历经上百数千年撰写的药方是根据我大周本地药材施用,骤然换了别的,剂量多少难以把控。” “都是药材怎么会不一样呢,谢公子若是担心,不妨找几个大夫比对比对?” “就算一样,谢家依旧不用。”谢昀说完这话才想起他已经把谢家的权利都交出去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子期肯定会和他商量,征得他的同意,所以他也能够做主。 “一旦用了你们的药材,我们谢家药铺合作的药商和药农该当如何?马上要立夏了,他们找不到出货之路,药材砸在手上只能发霉生虫,我谢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陆文昊讪笑,他不太能理解谢昀为什么会考虑这么多,大周不是有句谚语吗,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有利不图,这还是商人吗? 谢昀不光要顾自己的利益,还要顾与他合作之人的利益,想必这就是谢家长盛不衰,能做到江南首富的原因…… 陆文昊一边暗自在心中记下,一边又尝试争取:“可是谢公子,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的这批药材被别人买去,再以低于谢家的价格售出,难免会倾轧谢家药铺的生意,到时候谢家恐怕会得不偿失啊……” “是吗。”谢昀短促一笑,他面前的碗盘都被撤了下去,下人上了新茶,是沈玉阙精挑细选送来的。 他示意陆文昊也喝,陆文昊受宠若惊,也连忙端杯,和他隔空碰了一下。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对我谢家药铺不够了解。” 陆文昊不解。 一旁的颂月忍不住插嘴道:“陆先生,我们谢家药铺的药材是所有大周境内卖的最便宜的!无利可图,甚至有的还要倒贴钱呢!” “这是为何?” 这还是商人吗?这还是做生意吗? “这是咱们谢家的立家之本!你可以理解为是对谢家老主顾的一种回馈!”颂月笑道:“当年咱们谢家做的第一笔买卖就是药铺生意,多亏苏州的乡亲们照应,将口碑传至大江南北,这才靠卖药看诊攒了些本金!” 陆文昊还是不能理解,就因为口碑好而赔钱,这叫什么逻辑? “他们的价格要是能比我谢家还低,我谢昀奉陪到底,到时候就看谁亏得起了。” 陆文昊苦笑着叹气。 谢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想必他这些药材想出手也难了…… 就在他愁眉不展之际,谢昀忽然说道:“对了,你这次来还带了燕窝?” “是!” “有多少?” “两船,八十六箱!” “我全要了。” 陆文昊大喜,连忙起身作揖,他找谢昀原本就是指望着他能一个人吞下所有药材,没想到药材他没吞,反倒吞了更贵的燕窝! 上次只带了一船燕窝,还分卖给了七八家才销完,因为时间耽搁,其中损耗更是不计其数。 “如此,多谢谢公子!” 谢昀抿了口茶,又歪头看他:“说起来,如果大周的使船能顺利抵达渤泥国,你们的生意恐怕就不好做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你们此番出使的使船阔大无比,一艘就能顶上我们两三艘的运载!若能顺利抵达我国,势必能带回无数财货!咱们再来卖什么东西,自然就叫不上好的价格了。” 谢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底有遗憾一闪而过。 第73章 谣言 “虽说使船沉没有些遗憾……”陆文昊又笑眯眯道:“不瞒谢公子,这对我们来说也有些好处。现在人人都知海上风浪危险,知道我们千里迢迢运送货物不易,所以这些商品的价格有所提高也在常理之中。” 说着,陆文昊双手交叉在胸前,用渤泥国人特有的礼仪祈祷:“感谢海神对我们一路的照顾和护佑,感谢海神。” 谢昀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勾唇一笑:“到底是谁照顾了你们,又是谁照顾了使船,还真不好说。” “哈哈哈!”陆文昊知道谢昀是聪明人,必然早就看出沉船背后的不寻常,他没有装傻,而是直接说道:“有些事情在下也过问不上,不过你我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就好好做生意嘛,您说是不是呢?” “是吗,可我正好有桩和使船有关的生意要和陆先生做呢。” “哦?什么生意啊?”陆文昊一听这个也不说生意不生意了,而是搓着手,迫不及待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只听谢昀道:“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是沈家船厂所造,我要你在江南各地散播沈家造的使船不结实,这才使得大船沉没的谣言。” 陆文昊有些震惊,疑惑道:“散播这样的谣言恐怕对沈小姐不利,如此这般,沈小姐还能赢得这次的比试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让沈玉阙赢?” 陆文昊了然,马上笑道:“明白,明白!在下还以为谢公子住在沈家就是想帮沈小姐呢,看来是在下想多了!此乃小事,我们船工众多,不出两日就能散播的人尽皆知!” “如此,最好不过。” “谢公子……”陆文昊又讪笑道:“在下能多问一句吗?您为何不帮沈大小姐?而是要帮她的大伯,您和沈家大老爷也有生意往来?” “我谢昀只认船,不认人,叫你散播这样的消息也是为了比试的公平公正,好让百姓和评审莫要忘了谢家所造之船到底出过什么样的事情。” 陆文昊了然,满口答应就去办了。 他前脚刚走,吟风颂月就急了。 他二人跟在谢昀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别扭。 明明每日总要有意无意散步到甘棠苑,明明想见却只会站在远处远远的看上两眼,傻子都看得出主子对这位沈小姐心思不一般。 可既然这样,为何又要背地里行坑害之事。 吟风能忍着不问,但颂月却没忍住。 “主子,人家沈小姐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您为何要这样害她?” “我何曾害她,”财神爷不承认:“你觉得她好?我怎么没觉得。” “就算不好,您也不能在这比试的关键时候落井下石啊……” 吟风暗中给颂月竖了个大拇指,生活中就得需要这种不怕死的人,敢于问出别人不敢问的问题,虽然这样会死的很惨,但却可以满足其他人的好奇心,简直不要太勇敢! 果然,谢昀看颂月的眼神变了变。 颂月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我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来沙城可不单单是来看几个跳梁小丑在这里造玩具的,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沈玉阙算什么?凭什么我不能落井下石?做我谢昀的垫脚石,她该感到荣幸。” 颂月欲哭无泪,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您这样会一辈子也讨不到媳妇的! 甘棠苑里,沈玉阙打了个利索的喷嚏。 董乘风把手上木头一丢,没好气的嚷嚷起来:“不磨了不磨了!累死小爷了!你们天天和这些破木头打交道不累啊!” 沈玉阙笑了笑:“二哥哥你别弄了,你能在一旁陪着我们就已经很好了,不用帮忙。” 董乘风本来就没想帮忙,但看唐辞干起活来一丝不苟,做好哪个部件还能得到眠儿妹妹的夸奖,董二公子岂能认输,撸起袖子又加入其中。 他们今日简单做了个粗坯,沈玉阙主要负责画图,唐辞则负责切割木块和组装零件。 第二日他们带着粗坯去了船厂,在船厂进一步的完善和打磨。 吕元灵两日没见沈玉阙,一看到她就十分热络的迎了上来。 董乘风警觉的挡在二人中间,但沈玉阙却无所谓,高兴的和他攀谈起来。 二人都没提这次比试的事情,反而是吕元灵主动说起嘉兴船厂,沈玉阙果然兴致勃勃。 不知是吕元灵这个人单纯没设防,还是他真心想和沈玉阙交流,吕元灵和沈玉阙滔滔不绝,不知不觉就说到了晌午。 吃了午饭沈玉阙让柳黛去买糖水,顺便也帮对面吕元灵他们也买了一些。 这个季节沙城的槐花糖水最是出名,吕元灵刚喝一口就连连称赞。 “如此清新脱俗的味道,我在别处从未尝过。” 听到家乡美食被这样喜欢和肯定,沈玉阙也很高兴:“可惜这糖水只能在春天喝,过几日天气暖和,槐花落了,就没的喝了。” “我知道沈小姐在可惜什么,如果能留到夏天,放上冰块,无疑是消暑神水!” 沈玉阙高兴的连连点头:“吕公子懂我!” “因为我和沈小姐一样,惯爱这些甜的东西。” 不远处,捧着糖水的董乘风阴阳怪气的学吕元灵说话:“因为我和沈小姐一样,惯爱这些甜的东西~” 柳黛一个没忍住,噗嗤一笑,糖水直接喷了出来。 沈玉阙疑惑回头看了一眼,柳黛连忙摆手说自己无碍。 吕元灵又笑道:“如果将来有机会,欢迎沈小姐来我们嘉兴做客,也尝尝我们嘉兴当地的美食。” “好啊,其实我对嘉兴船厂也早有向往,”沈玉阙跃跃欲试“到时候能去船厂参观吗?” “当然,我为沈小姐当向导!” “太好了!”沈玉阙喜滋滋的和他碰了一下糖水碗:“那就多谢!” “沈小姐太客气了。” 双方喝完了各自的糖水,又都回到棚屋去忙自己的船了。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外面有伙计急声来向沈玉阙汇报。 “不好了大小姐!那姓吕的,还有他们那一伙人全都吐起来了!像是吃坏了肚子!” “遭了!”董乘风对这种事向来敏锐,他腾的站起来说:“八成要说咱们给的糖水有问题!到时候再告到孟县丞那里说我们下毒!” 第74章 惺惺相惜 沈玉阙一出去就看到对面棚屋门口,吕元灵手下个几个船匠正在捂着肚子呕吐,其中还有人疼的直叫唤。 沈玉阙连忙上前去问:“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肚子疼?为什么会吐?” “沈小姐,沈小姐真是明知故问!”其中一人恶狠狠瞪着她道:“一定是你给我们喝的糖水有问题!” “不可能!糖水我们都喝了!” “对啊!”柳黛也吓的赶紧说道:“我们两边喝的糖水都是一样的,不可能只有你们肚子疼啊……” 但对方却依旧不信:“那你说我们为什么会肚子疼?你一定是怕我们赢得比试,这才在糖水里面做了手脚!一定是这样的!” 沈玉阙还想解释,就见吕元灵也从棚屋里出来了。 他似乎也在遭受这样的折磨,脸色煞白,疼的腰都弓了下去。 “别说了……”吕元灵有气无力道:“沈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董乘风哼了一声:“好歹有个明白人!听到了吗,我们沈家大小姐才不是背后使阴招的人呢!你们自己有毛病反倒赖别人!” “吕公子……”有个船匠一边疼的冷汗涔涔一边对吕元灵说:“可我们除了糖水也没喝过别的啊……我们若是被毒死,死不足惜,可公子不能……” 沈玉阙急了:“先别说好了吗,你们都疼成这样了还是赶紧去看大夫!来人啊,快来人帮忙!” 此刻人命关天,关二叔他们自然也都放下成见,抬人的抬人,拉车的拉车,把对方一群船匠全都弄到了平板车上。 沈玉阙见吕元灵白面书生一个,生的比女子还要柔弱的样子,躺在平板车上保不齐就被颠散了,心一软,把人扶上自己的马车。 临走之前她还叮嘱关二叔:“咱们都不在船厂,你让人看好了咱们的图纸和模型!” “大小姐放心!” “也看好他们的棚屋,不要捣乱,更不要去偷看!” 关二叔心思被看穿,只得讪笑:“好好好,听大小姐的!” 沈玉阙这才放心,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奔往最近的医馆。 忙活大半天,医馆的大夫查看了众人的呕吐物,又询问了从早上到晌午的吃喝,最后确定是他们中午吃的菜里有豆角没熟,这才有些轻微中毒,不过都吐出来也就好了,问题不大。 如此,沈玉阙才松了口气,不仅因为摆脱嫌疑,还因虚惊一场。 不大的医馆里,一群人躺在竹榻上哀声叫唤,挨个儿喝药。 沈玉阙帮忙把大夫熬好的药递给吕元灵,看他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好转,又再次问道:“吕公子还疼吗?大夫说要是还疼用汤婆子暖一下会缓解很多。” “谢谢,好多了……”吕元灵接过药碗对沈玉阙一脸惭愧:“给沈小姐添麻烦了……” 沈玉阙笑着摇摇头:“这算什么麻烦,举手之劳,更何况吕公子不是我沙城之人,我也只是略尽地主之谊。” “唉,有些人现在知道谢了啊。”董乘风也端了两碗药递给一旁的船匠们,阴阳怪气道:“方才还说我们为了赢不择手段呢。” “二哥哥别说了……” 董乘风没好气道:“我又没说错!是不是啊吕公子?” “方才吕公子并未怪过我们。” “他嘴上不怪,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多亏没事儿,这要是真有事,还不知道会如何翻脸呢!” 吕元灵面露惭色:“对不住,是我没约束好他们,辜负沈小姐的好意……” “您不必道歉,”沈玉阙忙道:“情急之下言必有失,大家都安全无恙就是最好的结果!不过既然饭菜有问题,吕公子以后最好小心一点,没几天就到半月之期了,别耽误了造船的进度。” “我们中午吃的饭菜都是客栈送来的,等今夜回去我就换个酒楼来送饭,万不能再出这种事了。” 沈玉阙看他脸色依旧不好,本就瞧着有些病弱的人现在更虚弱了,不禁生了恻隐之心。 如果在以前她可能会一时心软,提出让他们和沈家船厂的工匠们一起同吃,但经过糖水一事,她真怕哪天吃出问题来有嘴说不清。 总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城南有几家酒楼手艺不错,吕公子可以去看看。” “多谢,等我好些就去看看。” 沈玉阙又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得出吕公子是个坦荡之人,所以也想请你放心,我沈玉阙做事定会光明磊落,这场比试不管谁输谁赢吕公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吕元灵听她这么说也是一脸欣喜:“荣幸之至,在下也是!愿与沈小姐惺惺相惜。” 沈玉阙莞尔,催他快点喝药,不然该凉了。 一旁董乘风却有些不是滋味,只盼着这比试赶紧结束,让这姓吕的快些输了比赛好灰溜溜的回嘉兴,省的在自己面前碍眼! 当日吕元灵他们便没回船厂,在医馆喝了两次药才回客栈,但第二天就忍着身体的不适赶回船厂了。时间太紧,耽误不得,沈玉阙不知道他们到了哪个进度,但沈家船厂这边满打满算时间也只是刚刚好。 这几天她几乎每日一大早就来船厂,直到天快黑才跟唐辞董乘风一起回家,说是忙的脚不沾地一点也不夸张。 分给她的棚屋里大大小小放着好几个半成品的船模,保证船只按照既定路线行驶的办法已经想出来了,最近还要攻克让腐朽龙骨重获新生的难题。 这一环节关二叔和船厂的老船匠们也参与了,沈玉阙看过的杂识旁书比较多,但这些船厂老人经验丰富,对防水、防腐很有一套。 总结了他们的思路,沈玉阙和唐辞一共取用了三种方法来翻新龙骨。 “大小姐!” 沈玉阙正蹲在外面搅拌填充腐木缝隙所用的油灰,就见关二叔一旁神秘兮兮的冲她招手。 她叮嘱董乘风:“二哥哥,你把桐油和海蛎子灰搅拌成我这个样子,然后拿给唐大哥他们舂打,到时候填缝用!” “这个简单,小爷出生就会玩泥巴!” 董乘风早就迫不及待了,接过沈玉阙的工具就开始搅拌起来。 沈玉阙一旁洗了个手刚要走,就听董乘风大叫一声,只见也不知他怎么搞的,竟把桐油甩了一裤腿! 二公子有些窘迫,不过依旧极好面子的摆手:“没事没事!你去忙你的!” 沈玉阙无奈,擦擦手去找关二叔。 棚屋里,关二叔抱出一堆图纸放在桌上。 “大小姐之前让我帮忙找的图找到了,是你爹做使船时随手写画的手稿。完整的图稿被你爹带去京城了,现在已经……不过多亏你娘有收集这些纸稿的习惯,不然现在还真不好找!” 第75章 天灾还是人祸 说是手稿,不如说是草稿,甚至都不完整。 爹有个习惯,并不会在造船之前就构建完整的图纸,他会先画一个框架,甚至是打造一个小小的模型样式,再根据这个粗糙的框架和模型一步步完善。 这一张张手稿和上面的图案、数字,就是他完善的过程。 当大船造好,再根据手稿记录重新绘制一卷完整的图稿,用于后续维护和下一艘船舶的参照。 这两艘使船看似相同,却因功能不同而在船舱内部有很大区别。 沈玉阙认真翻阅着这一堆手稿,大到龙骨、首桅,小到绞关、护腮,父亲无一不细的做了勾画和标注,长短粗细甚至连重量都清清楚楚。 当她将这些手稿从头到尾全都看过一遍后,关二叔已经在一旁抽完了两锅焊烟。 他磕了磕烟管说:“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外头那些传言大小姐也不必听,咱们船厂的船就算再厉害那也不是什么神仙法宝!还能次次都能躲过天灾?要我说啊,这里头指不定还有什么人祸呢!” 关二叔边说边给烟管重新填满烟丝,又看了眼沈玉阙。 “大小姐,我听说上次出使渤泥国,船上可载了不少好东西!也兴许是装的太多,超出了大船本身的承载范围!” 沈玉阙摇头,父亲设计的这些使船船身宽大,前阔后窄,以载重为主,目的就是多载货物。 这样的船一旦卸货还不能空船而归,通常会在当地伐木压船,以防止归途遇上海上风浪。 沙城就有许多人家的家当都是压船木打造的,其中以乌龙木、紫檀木居多。 沈玉阙心事重重的将图纸卷好:“关二叔,这些图纸我要带回家里仔细看。” “好,您带回去,放在这里保不齐哪天就找不到了。” “对了,若是有人来问,你就说没有手稿。” “大小姐放心,我就这么说!” 完整的图纸已经跟着爹娘沉入运河,这些手稿不能再交出去,以防将来朝廷真要问查没有可以佐证的东西。 她从棚屋出来,唐辞已经和几个伙计把油灰舂好了,舂好的油灰变的韧性十足。 他光着膀子把油灰从石臼里挖出来,结实健壮的肩背上还布着一层薄汗,舂打油灰是个体力活。 那些腐朽的龙骨也已经分割好了,下一步就是用油灰捻入麻丝筋填充开裂的木头缝隙,这是最常见的填漏补缺法,建造新船的时候也常用这种方法来增加船体的密封性。 “唐辞!”董乘风一旁喊了一嗓子:“勾引谁呢!还不把衣服穿上!还有眠儿!非礼勿视!” 沈玉阙这才怔愣回神,她还在想手稿的事情所以盯着唐辞就走神了。 董二公子却大动肝火,一边催唐辞穿衣服,一边又去斥责沈玉阙。 沈大小姐有些惭愧:“走神了……” “不是只有你唐大哥身上结实!”二公子走到她身边,将她笼罩在自己高大的阴影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你二哥哥也结实着呢,这些年在邗江不是白练的!” “我知道二哥哥结实。” 这话听在董乘风耳朵里格外受用,又得寸进尺的问:“你怎么知道的呀?你看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 沈玉阙赶紧摇头:“没看过,但我可以想啊,二哥哥在邗江北门营打水匪,肯定比唐大哥还要结实!” 董乘风飘飘然,尤其她那句‘我可以想啊’,直接让二公子确信:原来眠儿妹妹天天都在想我! 他这边还在遐想非非,沈玉阙却已走到唐辞身边,帮他把麻丝筋按进龙骨的裂缝里。 唐辞道:“我来就行,别弄脏你的手。” 沈玉阙却没听他的,帮他扶稳木头。 “方才我看了关于使船的手稿,爹留下的。” “嗯……我和义父一起做的,每一处细节我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来。” “那你觉得船体构造有问题吗?” “若无巨大的碰撞,抗住海啸都不成问题。” 沈玉阙也是这么想的,她虽然不曾参与过使船的建造,但单从手稿也不难看出,如此一个庞然大物,且满载货物,得是怎样的风浪才能将其沉没。 “我想要一个真相,”沈玉阙看着唐辞,认真说道:“出事那天使船已经到了南海,我想派人去南海沿岸找找当地的渔民问问,看那天海上到底是什么情况,风浪大小如何。” 唐辞停下手上的动作也回看向她:“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起码可以证明我们沈家的船没有任何问题。” “本来就没有问题。” 沈玉阙叹了口气说:“唐大哥你不经常和人打交道不知道,外面多了许多谣言,说使船沉没是我们沈家造成的,我怕就算这次赢得比试,以后依旧无人敢来我沈家订购船只。” 唐辞面露讶异:“这些人怎么不分好坏!” “你让他们怎么分,他们又不懂船舶,只会凭眼睛看,凭耳朵听。这谣言来的很是蹊跷,我有时在想会不会是大伯他们放出来的,可沈家船厂的口碑若是坏了,大伯也无法经营,应该不是他做的。” “去查,”唐辞低头,继续填补缝隙:“那两艘使船是义父最后的心血。” “嗯……”沈玉阙也是这么想的。 突然,一件外衣从天而降罩在唐辞的头上,沈玉阙眼疾手快连忙去拦,还是让衣角沾到了油灰的脏污。 她怒喊:“董乘风!” 二公子笑的有些欠揍:“我这不是怕他着凉吗,穿衣服!赶紧把衣服穿好!” 唐辞好脾气,没跟他争执,而是找了块干净的布包着手,把衣服穿好,在一旁柳黛的帮助下系好扣带才继续干活。 沈玉阙又瞪了董乘风一眼,董二公却又笑的一脸无辜,好像自己真是为了唐辞好一样。 众人在船厂中的时间过的飞快,等他们确定下来‘龙骨点睛’的最终方案后,离评审时间也没几日了。 比试所用船模现出它的最终形态,是一艘六桅楼船。 船体高大,巍峨雄伟,船底是尖底设计,这样的设计吃水较深,利于航行稳定。 甲板之上是两层楼阁,每一层都设有精致的花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花窗还能开合自如,这是一位擅雕工老船匠的杰作。 因为是船模,无法人为操作,行驶只能靠风帆带动轮轴,所以一共配备了六桅八帆作为动力驱使。 第76章 试航 楼船试航的时候,沈宅所有人几乎都围到了后园的荷花池,沈玉阙望了一圈,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云妆悄悄问:“大小姐找谁呢?” “谢昀怎么没来?” “谢公子平时在阑珊阁深居简出,应该不知道您要试航小船?” 沈玉阙轻轻推了她一下:“那你去告诉他一声。” 云妆犹豫了一下,点头快步离去。 云妆不是柳黛,有什么问题直接就问出来了,她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叫谢昀来看,但她知道遵命行事总没什么问题。 府上下人都在围着唐辞叽叽喳喳,夸他手上的船模好看,催着赶紧下水试航。 唐辞不爱说话,但董乘风和他相处多日几乎可以当他的嘴替了。 “急什么呀?别急别急,总得让咱们唐公子调试好的啊,别说小船了,就是大船下水之前也要检查清楚,确认安全无误才能下水,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那唐公子快些查,咱们可还等着看这小东西在水里游呢!” 趁着唐辞检查小船的功夫,沈玉阙又在图纸上添了几笔。 她做了两卷图纸,一卷是船模的尺寸和样式,一卷则是等比例放大的大船尺寸,因为大小不同,在驱动方面也有些许差别,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区别,也符合比赛的要求。 这艘船的每一个部件都是她和唐辞亲自测算绘制的,大大小小的部位有几百个,数据尺寸更是几乎达到了上千个,别看这艘船模不大,他们付出的心血可不少。 “大小姐!”小厮阿迟一跑进后园就高高兴兴的去找沈玉阙:“大小姐,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早就有嘴快的下人替她问了。 阿迟笑道:“方才您不是让小的去船厂送东西吗,您猜小的看见什么了!小的看见嘉兴船厂那几个也在试航!” 柳黛瞪他:“小姐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偷看他们,你们怎么都不听呢!” “不是偷看,是不小心看到的!” “柳黛姑娘先别急着骂他,让阿迟说完,他们船什么样的?航行的怎么样?速度快不快!” “我猜肯定没咱们的快!” “你见着咱们的了?咱们的还没下水呢!” 沈玉阙的好奇心也被吊起来了,虽然偷看竞争对手的船不厚道,但看都看了…… “你说说看。” “嘿!”阿迟笑道:“那船,是艘使船!跟咱们老爷之前做的样式有些相似!不过快不快小的就不知道了,因为那船走的歪三扭四!不成样子!被风吹的歪歪斜斜!就跟喝醉了酒一样!” 众人哄堂大笑,府上男女老少都觉得痛快。 “还有更痛快的呢!咱们家沈大老爷也在那,看船走成这样气的直拍大腿!哈哈哈!” 董乘风乐的不行:“这老匹夫!自己没什么本事,找来的人也没本事,还比什么比,丢人现眼!” “就是!也不看看咱们沈家是干什么的,也不看看咱们大小姐是干什么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已经胜利在望了一样。 但一直没说话的唐辞却冷不丁插了一句:“嘉兴船厂不可能就这点本事。” 董乘风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说的是真的。” “会造大船的人未必会造小船,之前眠儿妹妹为了找出让小船按照路线行驶的办法还不眠不休了好几天呢,你以为这么简单啊?” 唐辞不擅争执,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找来两个人将调整好的小船慢慢搬进荷花池中。 这个季节荷池只冒出几片新绿,水面位置还算宽阔,行驶船模不在话下。 当众人看到小船稳稳漂在水面上的时候,都激动的屏气凝神。 沈玉阙看了一下吃水的深度,和图纸上标注的位置差不多,她松了口气。 随即唐辞‘扬帆’,小船按照他调好的方向笔直的向前行去,在遇到一片荷叶的时候甚至还触动机关转动轴承,绕行转舵。 转过一个弯,船舵恢复正常,船身摆正,继续向对岸行驶。 众人雀跃不已,都说这船真好,没人开还这么有灵性,会自己行驶不说,连转弯都会! 沈玉阙也高兴不已,船舱内部装置的,用于平衡的沙漏起了很大作用,而这种方法是她从编钟得来的,编钟则是谢昀…… “嗯……看着不错啊。”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董乘风精神抖擞:“谢大哥快看!咱们几个做的船!漂不漂亮!威不威风!” 谢昀勾唇,直起腰向水面看去,难得没有敷衍:“嗯,漂亮,威风。” 他一出现,围在周围的下人们也都安静下来,沈玉阙有些纳闷,怎么感觉谢昀比自己还像他们的主子呢。 就连柳黛也乖乖向后缩一步,并在暗中悄悄去打量谢昀。 柳黛身边有个小丫鬟悄声问道:“咱们大小姐把这么好看的财神爷藏在家里,这是不是就是外人常说的金屋藏娇啊?” “咳!”沈玉阙耳尖,听到这话连忙干咳着来遮掩,唯恐被谢昀听到。 但谢财神好像浑然无觉,手上转着一把细骨纸扇,神情专注的看着那艘船。 “图纸。” 财神爷向她伸手,沈玉阙连忙将那卷图纸在他面前展开,里面用龙鳞法装订着鳞次栉比的纸页,每一页都是沈玉阙精心绘制的图稿和测算出来的数据。 谢昀依次翻过,没想到这么一艘小船做起来也是步骤繁多,手段复杂。 沈玉阙见他看完,又赶紧递上另一卷:“这是等比例放大的图纸!可以用作大船的建造。” 谢昀边看边说:“还不错,就是太素了,什么纹样都没有。” “我打算让老船匠帮忙雕些花样!” “用彩绘不是看的更清楚吗。” 船小,花样纹络未必看得清,反而是绘制的比较醒目。 但沈玉阙却尴尬一笑:“之前我们船厂那位擅长船上彩绘的老伯年纪大了,请辞了。” 请辞的理由虽然说是年纪大了,但她也能觉察出来,这位老伯其实是不愿为她这位女东家做事,这才走的。 谢昀瞧了沈玉阙一眼,只当没看到她脸上的失落,随口问道:“除了他就没别人了吗?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 “可这门手艺传承者不多,”沈玉阙道:“在船上作画对颜料和图样都极为考究,他们一般只收一位关门弟子传承衣钵,而这位老伯的弟子去年在与人斗殴的时候被打死了……” 第77章 谣言四起 谢昀蹙眉,深呼吸一口气,将卷轴递给她。 一旁董乘风说道:“这么惨?那他岂不是后继无人了?” “嗯,”沈玉阙点头:“也不知他现在离开船厂还愿不愿意收徒,如果愿意我倒是想去学学。” “想什么呢?”谢昀冷哼:“这种固步自封的老顽固我见的多了,别说只收一位关门弟子,恐怕还要把‘传男不传女’贴在脑门上。” “对对对!”董乘风赞同:“那些手艺人收徒弟的规矩可多了!肯定不会教你,我看把唐辞送去学!” “我不去。”唐辞说完就绕去池塘对岸接船去了。 沈玉阙笑道:“不收我,我有不懂的可以请教啊。” 谢昀继续给她泼凉水:“人家未必愿意见你。” 沈玉阙的笑容变的苦涩起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谢公子的火眼金睛啊…… “这些老顽固总想着把看家本事单传秘授,对外说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来,实则却是想垄断市场,一家独大。有些手艺吃力不讨好也未必能赚几个银子,但他们就是心胸狭隘不舍得授予他人,以至于许多老技艺也都就此失传了。” 沈玉阙很是赞同:“我听爹爹说,以前还有位老先生会制船上传讯用的鱼油灯,在海上相隔数里都能看到,现如今也失传了。” 财神爷有些嫌恶的吐槽:“老顽固就是老顽固。” 沈玉阙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我先派人去外地找找擅长在船上作画的先生,如果能在比试之前找到最好,若是不能,就在我接手船厂后请过来为船厂所用。” “哦?”谢昀又垂眸看她:“你就这么有把握能赢吗?” 沈玉阙重重点头,笑如春晓之花:“有把握!我将来还要为谢公子建造宝船呢!可不敢输!” 财神爷眉梢微挑,看着她这热烈又自信的笑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那你加油,不然我这宝船的生意可就给别人了。” “那可不行!”沈玉阙笑道:“谢公子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谢昀当然知道沈玉阙不会让他失望,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只是有时候,决定一场比赛输赢,决定一个人生死的往往和实力无关。 现在整个江南,关于沈家使船有严重问题的流言甚嚣尘上,无数张嘴都在背地里议论,无数个人都在等着看沈家的笑话,如果沈玉阙输了比赛,她会成为笑柄。 而她如果赢了比赛,因为谣言的关系也未必会拿到船厂。 很快,沈玉阙也意识到这谣言的可怕程度了。 她几乎每日都会从船厂来回,原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条路突然多了许多嘈杂。 有人甚至已经不在背地里议论,高声对着沈玉阙的马车控诉沈家造船做工不精! 还有人骂沈家的使船害的朝廷损失惨重,不仅丢了货物,还死了那么多官员! 光是死她爹娘已不足以赎罪偿命,要让沈家人都死光了才好! 董乘风骑马陪在马车旁,气的回斥那些人,众人见这位小公子凶神恶煞的,又都做鸟兽散。 沈玉阙掀开车帘说:“算了二哥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我真想揍他们一顿!”董乘风气不打一处来:“不行,要不然我给我爹写封信,让他下令肃清谣言!” “谣言这种东西越管越厉害,就像河渠水满,堵不如疏。” “那怎么办?由着他们说?到时候再影响我们比赛就不好了。” “我已经看过使船的图纸了,我爹造的船没有任何问题。不过真相已经沉于大海,要想查清楚沉船的原因我再想别的办法,咱们先不急。” 董乘风见她这么说,只得将自己的急脾气压下来,他冲沈玉阙一笑:“那就听你的,不过你要是想找人帮忙,随时跟我说!” “那是当然!” 因为谣言愈演愈烈,原本计划在比赛当日来沙城的船舶司使魏聪却提前两日到了沙城。 他去江阴见到孟作春把人狠狠批了一顿,怪他管辖不力,让这些谣言在外面传的铺天盖地! 孟作春也是欲哭无泪,沙城船厂在他的治下,他巴不得船厂一切顺利,带动本地民收,好让吏部考核的时候看到他治下一片繁荣,他也可以趁机要求继续留在这样一个安乐窝里当父母官。 可谁知传谣之人竟是奔着毁掉船厂来的,这件事里,可能除了沈玉阙,就只有他最着急最担心了。 魏聪把人骂完才回了驿馆,孟作春原本想留他在县衙住下,最不济吃顿饭再走,可这位船舶使两袖清风,出门在外一切都要照章办事! 当天夜里,一顶小轿停在驿馆门口,沈况从里面出来后便由差吏带到了魏聪住的房间。 这是沈况第一次见魏聪,他弟弟沈涟做的是造船的营生,和船舶司打过很多交道,他却没有。 他进来的时候魏聪正在用木桶泡脚,头也没抬,沈况悄悄看了一眼就作揖给这位船舶使行礼。 此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仪表堂堂很是威严,可能也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威严一些,年纪轻轻的就在下巴上留了一小撮胡须。 “沈大员外?” 沈况再次弯腰:“正是草民。” “吕元灵跟你说了?”魏聪一边搓脚一边看他:“齐王殿下想要沈家船厂。” 沈况觉得周身发热,脑门冒出一层薄汗:“吕公子说过。” “那你是怎么回事?船厂没弄到手,还整出一个比赛?” 沈况也是有苦难言:“这是吕公子提出来的,不过也怪不得吕公子,当日我们也是被逼的骑虎难下,只得出此一招……” “被逼的?你们一群人加起来几百岁,能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逼成这样?” “大人,千真万确,别看我这侄女年纪不大,但她精明刁钻,草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魏聪打量着沈况,满眼厌恶:“奸商就奸商,不分男女老幼,打从出生就开始逐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绣花嫁人,天天算计着银钱之事,真是让人恶心!” 沈况悄悄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又舔了舔干瘪的唇瓣,说:“大人息怒,只要这次比赛吕公子能赢,船厂就可以归属齐王殿下!” 第78章 船舶司使 “那如果他赢不了呢?” 沈况忙道:“怎么可能呢,沈玉阙只是个小丫头,吕公子身边的可都是嘉兴船厂数一数二的老船匠!” “本官要的是十成十的把握!” “这……” 沈况想说,一共四个评审,就算薛家和谢家把票都投给了沈玉阙,不是还有您和齐王吗…… 但他又想到这些为官做宰的必然不想当众做出有损清名之事,若沈玉阙的船真在吕元灵之上,他们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表现的太过偏颇。 只得说道:“魏大人放心,草民是绝对不会让沈玉阙赢得比赛的!” “那最好不过,”魏聪冷睨他道:“别忘了,使船沉没,你们沈家船厂乃罪不可赦!” 沈况又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恐惧的咽了口唾沫:“还请魏大人明鉴……” “明鉴什么!现在谣言四起,只要齐王殿下一句话朝廷就能彻查到底,到那时再把船厂给齐王殿下可就晚了!少不得还要赔上你们九族的性命!” “早先,早先我那儿子差一点就能把船厂卖掉……” “说起你儿子……只要你愿意把船厂交给王爷,王爷可保你儿安然无恙!” “多谢王爷,多谢魏大人……” “嗯,你尽管放心,王爷宅心仁厚说到做到,毕竟他也不想大动干戈,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是,是!请大人放心!” 魏聪挥挥手,示意沈况可以走了。 沈况刚退出去,魏聪又叫住了他:“明日你带本官去沈家船厂看看,看她们船做的怎么样了,也叫我见见你那个刁钻精明的小侄女,看她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是,明日草民就带大人过去!” “嗯,去!” 沈况出了驿馆才长长舒了口气,他第一次和这样的大官打交道,如果单是魏聪倒也没这么让他畏惧的,关键是魏聪身后还有个齐王殿下。 在沈玉阙父母刚死的时候,齐王就对沈家船厂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派人询问船厂后继无人可要发卖? 他尚未厘清其中的事情儿子沈耀就满口答应了下来,这才有了后面儿子迫害侄女,想变卖船厂的事情。 此事未成,想买船厂的人索性找他表明身份,如若想让朝廷放弃追究船厂的责任,想让沈家其他人不被他兄弟一家连累,就乖乖将船厂交给齐王。 齐王愿以市价收购,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可叫他人知晓齐王是船厂背后的东家。 如此威逼加利诱,这才有了他不得不帮吕元灵拿到船厂的麻烦事。 沈况一边暗自痛恨齐王仗势欺人,一边又懊恼侄女不听话尽给他惹麻烦,如今事情变成这样,他已然没有退路可言。 第二日,船舶司使魏聪便由孟作春和沈况陪同一道去了沈家船厂。 不知是不是因为春光太过明媚的缘故,沈况竟觉得今日的魏聪看上去没有昨晚那般阴骘可怖了。 他负手前行昂首阔步,瞧着还有些大义凛然。 孟作春很是热情,一路介绍着船厂的境况::“大人请看,这两边都是造船台,那些大船的建造和组装都是在这上面完成的!不过啊,现在用的少了,都改用作塘了!” “大人,这边跟造船台相连的是滑道!等船造好,在滑道铺上木板,木板下头垫着圆形的枕木,船就能滑行下水啦!” “大人再看,那头就是作塘!这两个作塘是和沙城经河水道相通的!深度得有六七米呢!沈家造船通常都是在作塘完成的,造好一艘船不必用滑道,也不必找纤夫来拉,只要开闸引水进入作塘,这大船就能顺利驶入经河!” 魏聪站在作塘边上,插着腰,指着里头一艘拆了一半的船说:“这可不像是新船啊!” 孟作春又道:“大人真是慧眼如炬!这是一艘旧船,估计是哪里坏了送来修的!这作塘可不光能造大船,也能修旧船啊!旧船沿着水道开进作塘之内,在水底安置木墩,等把水闸一关,作塘的水排出去,这船就能稳稳停在高高的木墩上了,如此,连船底哪里漏了哪里坏了,都能看个清清楚楚!” 魏聪连连点头,表达了自己的肯定:“嘉兴的船厂我也去过,但他们用的还是老式的船台,这种‘作塘’我还是第一次见!也第一次听说,恐怕也只有你们沙城才有。” “不瞒大人,还真只有沙城才有!”孟作春不无讨好道:“沈家船厂上一任东家沈涟,一辈子都在钻研造船之事,他可有许多能耐和本事呢,就连下官也是闻所未闻!” “难怪……” 难怪王爷非要这沈家船厂,别的不说,光是‘作塘’就大大提高了造船和修船的效率,不仅保证了下水速度,也保证了下水的安全,沈涟是有些能耐的。 “那边是存放木料的仓库,大人小心脚下,那两个棚屋就是此次比赛的两位擂主所在的地方了!” 沈玉阙得到消息,说有大官来了沈家船厂,她出门来迎,站在棚屋门口向魏聪屈膝见礼。 但魏聪却只扫了她一眼就往吕元灵的棚屋去了,孟作春暗中给她挥挥手,示意她忙她的,不必理会。 关二叔抽着焊烟哼了一声:“这哪来的官啊,官威挺大。” 终于问到了董乘风擅长的领域,二公子道:“他就是四位评审之一的船舶司使魏聪,掌管蕃货海舶的征榷之事。那些要运往海外的货物出发前都要去船舶司登记、检查,回航时还要交纳关税。同样,别国通过航运货船运往我大周的货物也要经由他们船舶司的检查,收缴关税,确定价格方便监督,也好禁止私自贩卖。” 关二叔似懂非懂:“乖乖,听上去是个肥差。” 董乘风笑:“确实是个肥差啊,所以这船舶司也不止设立了一个,他只是江南船舶司的司使,办差的府衙设在钱唐。” 沈玉阙见那一行人都进了吕元灵的棚屋,便也带人回去继续干活。 另一座棚屋内,吕元灵的船也已经造的差不多了,摆在当中的长桌上气派十足。 魏聪围着船模看了一圈,赞赏点头:“吕公子聪慧过人,短短几天就做出了这样精美的小船,不简单啊!” 吕元灵十分谦逊道:“哪里,是诸位一起努力的成果,我不过是在一旁做了点零散的小事。” “那也不简单啊!”魏聪又连夸了几句,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吕元灵此赛必胜! 吕元灵再有本事毕竟也是嘉兴来的,孟作春有意想要炫耀炫耀‘自家人’,又迫不及待道:“魏大人要不要去看看沈小姐做的船模?昨日我来看过一眼,颇有几分派头!” 魏聪冷哼:“一个小姑娘会做什么船?莫不是在家里折艘纸船出来糊弄人的!” 第79章 有本事不分男女 “不不不!这样大的事情她哪敢糊弄人呢!大人这话严重了!”孟作春又再次争取道:“沈小姐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您方才不还夸过她爹吗?正所谓,虎父无犬女啊!” “还是赛场看!”魏聪说着就要离开。 谁知吕元灵却拱手说道:“大人不如去看看,这几日我在船厂与沈小姐聊过许多造船的经验,发现沈家船厂和嘉兴船厂虽然也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但细节上却有很大区别,兴许能让大人眼前一亮。” 有他推荐,魏聪这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行,我去看看!孟大人和沈员外带路!” 孟作春忙不迭引他们出去。 沈玉阙的棚屋内,众人还在为小船做着最后的改良,骤然看到乌拉拉涌进来一群人,都停下手上的活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阙反应过来带着众人见礼,但魏聪却不耐烦的摆摆手:“不讲究这些!你们忙你们的!” 结果刚说完,就见桌子另一头有个高高大大的青年男子还真就‘忙’起来了,他刨着木头,声音还挺大。 沈玉阙悄悄看了眼唐辞,暗中抿唇。 孟作春领着魏聪看沈玉阙的船模,笑的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大人您这边看,这就是沈大小姐做的楼船,怎么样,漂亮!” 魏聪瞥了一眼,也没认真去看,只道:“这一屋子的人,孟大人把所有功劳都按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未免对其他人不公啊。” 孟作春一愣,心道:方才你不也把功劳都按在吕元灵身上了吗!怎么,你们嘉兴的能一人居功?我们沙城的就不能了? 县丞大人有些不悦,不过依旧笑道:“当然当然,大家都有功劳。” 沈玉阙也道:“这艘船凝聚了船厂所有人的心血,连我二哥哥和身边的朋友们都功不可没。” “哼!”魏聪不屑一顾道:“那又如何,不过就是一艘小小的木船而已!你一个小丫头妄想靠此赢得比赛,拿下这偌大一个船厂,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棚屋内安静下来,就连唐辞都停止了刨木头的动作,他手上拿着弄了一半的木棍走过来,关二叔等人连忙拦住他。 但沈玉阙身边的董乘风当即就上前一步:“魏大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这船厂本该就是沈家大小姐的!是有些人欺人太甚,这才不得已弄出一个比赛!现在既然要凭真本事说话,您又何必在结果没出来之前泼冷水呢?” “二公子,二公子!”孟作春连忙挡在二人中间打圆场,深知这两人自己都得罪不起,他苦哈哈的笑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魏大人向来率真,对咱们船厂,对大小姐并不了解才会这样说的,不过没关系,等比赛那日就了解啦!” “说起来……”魏聪依旧在笑,他看着孟作春说:“让女子掌船厂大权,也是你这父母官做的不到位!孟大人对自己治下的女子未免也太纵容了些。我娘子常说,身为女子就该稳操内务,绣绣花鸟,而不是出来抛头露面,更别说……玩木头了!连我娘子都懂的道理,孟大人竟然不知?” 孟作春当众被训,那叫一个羞愧难当,脸都涨红了许多。 一直没开口的沈玉阙却突然说道:“方才见魏大人莅临沈家船厂,我沈玉阙自感荣幸备至,可现在听魏大人一袭言辞,却又恍惚有些疑惑,大人当真是凭真才实学科考入仕的吗?” 魏聪脸色大变,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沈况也吓了一跳,瞪着侄女让她不要乱说话! 但沈玉阙却依旧不卑不亢的抬头挺胸,直面看向魏聪。 “沈小姐,你一个闺阁女子懂什么!”孟作春也斥道:“魏大人当年科举会试乃同届第三名!岂容你在这里胡乱质问!” “如此看来,大人应当是饱读诗书才对,为何不知这世上也有许多女子曾为家国从商从戎,反而只信尊夫人所说的沈宅绣花?” 沈况也出声呵斥:“你小小年纪牙尖嘴利!还不住口!” 但沈玉阙不仅没停,甚至还继续说道:“巴寡妇清,曾用雄厚财力保卫一方,被秦王奉为上宾!武丁之妻妇好,也曾征战四方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离的近的,更有前朝冼夫人平定岭南叛乱,战功彪炳不输男儿,被陛下封为‘谯国夫人’!依大人所说,这些女子的所作所为都该为人唾弃,而不该为人传颂,更不该为历代君王赞扬?” 魏聪哑口无言的同时脸色煞白!沈玉阙几句话竟将他打为‘逆臣’?!孟作春的反应也慢了一拍,空张着嘴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他吃瘪,董乘风和关二叔他们可就痛快了,连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就在魏聪要勃然大怒的时候,棚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魏大人,在下觉得沈小姐说的很对。” 是吕元灵,只听这位向来和善的小公子缓声说道:“这世间真正有本事的人不必以男女区分,是锥子就算被藏在口袋里也会自己戳破被人看到。您身为船舶司使,所见甚广,应该也没少见南洋东洋来我大周做生意的女子,若是目光还如此狭隘,未免真的有些对不起自己的官位了。” 孟作春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怎么一个沈玉阙不够,又来一个烹油加柴的呢? 但谁知魏聪在听到吕元灵的话后,脸色反而没刚才那么难看了。 他对沈玉阙喝了一句:“女子果然刁钻!” “小女口出无状实在不该,”沈玉阙傲然向他看去:“不过小女只是想让大人在比试场上见真章,而不是尚未比试就因我是女子就否定我沈家船厂的本事!” “好,那就按你说的!比试场上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言罢,拂袖而去。 孟作春顾不得去批评沈玉阙的‘唐突’,唉声叹气的追了上去。 反而沈况,临走之前狠狠瞪了侄女一眼:“你非要害死我们才甘心!” 魏聪出了棚屋,吕元灵向他作揖,魏聪气的不轻,也懒得看他,径直而去。 吕元灵却在后面补了一句:“相信明日比试大人自会发现,沈小姐的巧思不输男子!” 沈玉阙也跟着从里面出来,她向吕元灵道谢:“多亏吕公子了。” 第80章 强扭的瓜不甜 “我没做什么,”吕元灵笑道:“我只是想到若我是女子,却因此而被刁难无法一展所长,定会抱憾终身,这才忍不住说了两句。” 沈玉阙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也因此让吕公子得罪了魏大人。” “无妨,母亲曾跟我说过,这世间女子总被枷锁束缚,相反,男子想要得到什么总是轻而易举。既如此,那我身为男儿自当在女子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而不是暗地里沾沾自喜,如此才不算愧对自己的男儿身。” 沈玉阙心头一暖,愈发觉得自己以前看吕元灵都带着偏见。 她屈膝见礼:“吕公子真是我的知己。” “沈小姐言重了。” 就连后头的董乘风也摒弃偏见,看他的眼神带了两分赞赏:“可以,算个爷们!” 沈玉阙笑了笑,又悄声说道:“其实我想到方才的事情还是有些后怕……还好魏大人看着严格但并没有刁难我们。” “这还不是刁难啊?”董乘风没好气道:“话都说的那么难听了,不是刁难是什么?说不定更大的刁难在后头呢,等明天到了赛场你就知道了!” 言罢,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吕元灵。 吕元灵笑道:“二公子尽管放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魏大人一定会公平评审,绝对不会有所偏颇。” “但愿!” 吕元灵又对沈玉阙道:“总之,胜负输赢就在明日,你我既然已经拼尽全力就等明日一个结果。不过先说好了,不论你胜还是我赢,咱们日后都是朋友!” 沈玉阙见他心胸豁达,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情还处处与自己友善相交,也是打心眼里敬佩。 “嗯,吕公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吕元灵笑了笑,又向她二人作揖颔首,转身回了自己的棚屋。 就在沈玉阙也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其实也不怪她眼尖,实在这两人穿着绣着花朵的裙裳,在船厂那堆铁锈般的杂物中很是显眼。 “孟小姐!” 沈玉阙喊了一声,那孟蒹葭就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带着小丫鬟飞快的跑走了。 柳黛噗嗤一笑:“孟小姐又来偷看咱们唐公子了!以前还只敢在门口守着,看到唐公子来就跑过来送吃的送喝的,没想到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都敢进船厂了!” 沈玉阙喃喃:“许是跟着孟大人来的,以后看到她就请她来坐坐,一直蹲在外面多累啊。” “好啊,不过就怕她不肯呢。” 她要是不肯沈玉阙也没办法了,沙城喜欢唐大哥的姑娘很多,但孟蒹葭却是最魔怔的一个。 沈玉阙有时也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孟蒹葭会喜欢唐大哥,唐大哥甚至对她都没什么印象,她兴许都不了解唐大哥,难道只需要看脸就能爱上一个人吗? 看脸……谢昀也很好看啊,但她却并不会因此想要每天都看,甚至每天都蹲守在谢昀的必经之路上。 沈玉阙摇摇头,回去继续修改小船,打磨图纸。 明日就是比赛的日子,孟作春送走了魏聪又折返回船厂,他带着衙役和船厂的伙计们在经河边搭建明日的比赛场地。 沙城的这场比试已经传遍各地,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甚至有远在巴蜀和京城的人听闻沙城有个‘船王争霸赛’,不惜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见证船王的诞生! 更遑论江南百姓也是好奇者众,不管受邀的还是没受邀的,也都乌泱泱涌进沙城,这两日不光沙城的客栈住满了人,连附近的江阴也都人满为患。 有人就有消费,有消费就能收税,所以孟作春也因为此事乐的合不拢嘴,因而在布置场地方面更加卖力,一直干到天黑才带人回去。 临走之前他又回船厂看了一眼,见吕元灵他们早就走了,只有沈玉阙那群人还在忙活。 不禁有些担心,别不是到现在都没把握,要是输了明日的比赛可就难看了! 摇摇头,他也走出船厂,却在船厂门口看到女儿的马车。 他气的拍拍车窗:“走走走,跟我回去!” 孟蒹葭掀开车窗,噘着小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我要等唐辞……” “你等他干什么!你一个女孩家家的,天天追在一个男人后边跑像什么话!他又不是你的爹娘老子!” 谁知孟蒹葭直接张嘴欲要大哭,这可把孟县丞吓着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行!你明知爹最疼你最不舍得你哭,你就爱拿这个来吓唬你爹!” 孟蒹葭这才转悲为喜:“那爹爹就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嘛!” “我就不明白了,你要是想见他我带你进去,有什么话你亲自跟他说行不行!就算你想嫁给他,爹也同意,你何必在这里偷偷摸摸的看!” “强扭的瓜不甜,我才不要像戏文里那样!我要让他喜欢我,主动想娶我才行!” 孟作春人麻了,他越来越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东西了。 他有三个儿子,但只有孟蒹葭这么一个女儿,说是捧在手上当掌上明珠也丝毫不过。 在女儿还小的时候他就盘算过女儿的婚嫁问题,高嫁了怕女儿委屈,低嫁了怕对方配不上,嫁远了不舍得,但嫁近了好啊,最好就在家门口! 可他闲来无事把家门口左右邻居都琢磨了一遍,要么是没儿子的,要么是儿子年纪大的,都不般配! 直到他得知女儿喜欢沈家那个姓唐的小子后,孟作春忽的就豁然开朗了! 唐辞好啊!名门之后! 若他爹娘还活着,以他孟作春的门第未必能攀附的上,只可惜他全家都没了,不过依旧无法改变他身体里流着名门血脉! 就是他现在做的营生不太好,做什么不好,做了个船匠! 不过问题不大,以他孟作春的本事,给姑爷找个好营生根本不是问题。 唐辞无父无母,连养父养母也死了,直接做他的上门女婿不就解决了女儿远嫁的问题了吗。 就在他想要做个开明的父亲成人之美的时候,谁知女儿非要说什么要靠自己去争取,争取到现在也没争取出个眉目出来! “随你随你!”孟作春心累,摆摆手,留下五六个衙役护着孟蒹葭,随即也走了。 孟蒹葭托着腮坐在马车里等啊等,一直等到月华初上才看到有人从船厂出来。 她吓的连忙示意众人躲起来,不要被他们看到。 可她的想法显然有些多余,因为他们也是坐着马车出来的。 唐辞和沈玉阙坐在马车里,董乘风骑着马陪在一旁,车旁还跟着两个小厮一个丫鬟。 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孟小姐脸上露出难掩的失望。 第81章 图纸被毁 马车里,一卷图纸正摊放在沈玉阙和唐辞的膝盖上,上面密密麻麻画着船体的各个零部件,以及测量出来的尺寸数字。 唐辞说:“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不用再做更改。” 沈玉阙点头:“那我今晚回去誊抄一份,就像我们准备两艘小船一样,图纸也准备两份保险一点。” “好,我帮你一起画。” “嗯!”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董乘风厉声呵斥:“干什么的!滚开!” “你干什么世道!挡老子的道了!” 董乘风怒道:“这么宽的路你们非要撞上来是!” “这话,这话该老子说才对!” 唐辞连忙掀开车帘,只见马车不知何时被一群小混混围住了。 这些人浑身酒气,一个个勾肩搭背,竟好像是才喝完酒故意出来找茬的! 董乘风随身带着佩刀,当即就拔了出来:“不想死就滚远些!” “呦呵!”为首的小混混锦衣华服,不知是哪家的权贵公子,他不仅不害怕,还指着自己的脖子说:“你有本事照这里砍,你照这里招呼!能一刀把老子砍死,老子敬你是个大英雄!来,来!砍啊!” 董乘风当即就翻身下马,几个人还真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的向后退了两步! “当真以为小爷不敢动手?!” “二哥哥!”沈玉阙连忙叫住他:“二哥哥,刀剑无眼,莫要伤人,不然咱们有理也说不清了!诸位公子,诸位好汉,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请诸位吃酒可好?” 说着就让柳黛掏银子,谁知柳黛手忙脚乱还没把银子掏出来,就被一个小混混抱了个满怀! “啊!”柳黛尖叫! 小混混大笑:“银子在哪呢?哥哥来帮你掏!” 董乘风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又将柳黛挡在身后! 小混混们当即被激怒,嘴里骂爹骂娘,全都围了上来! 董乘风虽然没动刀子,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对着扑上来的人就拳打脚踢,只听一片哀嚎! 唐辞也下车帮忙,虽然他功夫不如董乘风,但仗着身高腿长,还是在人群中狠踹了几个! 沈玉阙连忙呼唤柳黛上车,谁知柳黛还没上去呢,就有两个小混混爬到了车上! 沈玉阙不管不顾,抓起手边一切能抓的东西就去打他们! 那二人被打也不急着还手,一人抢过一卷图纸,跳下马车就跑! 沈玉阙当即变色! 他们是冲着图纸来的! “二哥哥!唐大哥!”沈玉阙高喊:“图纸!图纸!” 说着,自己也跳下车要去追抱走图纸的人! 但这群小混混显然早有准备,几个人张开手臂就向她扑来,嬉笑着去拦她的路! 沈玉阙吓了一跳,没等她被那几个人抱个满怀就听‘砰砰’两声! 唐辞带着刀鞘的刀已经把那几人打倒在地站不起来了! “图纸!”沈玉阙指着跑远的人急的不行! 唐辞撒腿去追,却被两三个人从背后扑上来抱住!压在地上就拳打脚踢! 等董乘风救下唐辞的时候,那两个抢图纸的人已经跑远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追,怕图纸被毁,更怕沈玉阙有危险!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高喊:“住手!你们什么人!县丞来了!” 随即,几个混混作鸟兽散! 董乘风见几个人护着一辆马车向这边跑来,虽然夜色不清但依旧能识别出他们穿着衙役的衣裳。 想到可能是孟作春还没回家,便彻底放下心来,脚尖一点便踩着街边屋舍纵身一跃,用轻功去追那几个带走图纸的人! 可没等董乘风追到,那两个人也停了下来,随即火光一闪,两份图纸猛的烧了起来! 二人把烧着的图纸丢在地上,快步逃离! 等董乘风追到着火的地方,他不管不顾,脱下外裳就用力扑打,好不容易把火扑灭,却也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纸张和零星几片没烧完纸页。 他看了眼那二人逃走的方向,牙关险些咬出血! 在长街另一头,沈玉阙看到火的时候已是心碎如绞,她绝望的,呆呆的,看着董乘风慢慢走回来,那个黑色的身影在夜色中看上去有些模糊,甚至有些无力。 一旁,孟蒹葭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接冲唐辞而去。 “唐公子,你没事?天哪,你头上流血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什么人?” 唐辞摇摇头,却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因为他也看到了着火的一幕。 那是什么?图纸吗?图纸被烧毁了? 他们准备了半个月图纸,就这么被毁了? 等董乘风走近,交出手上那堆残存的余烬,沈玉阙的眼泪直接从眸子里滚了出来。 她怔怔站在空旷的街上,看着方才还呈现在她面前,那些精巧的设计、那些精密的巧思,全都化作了破碎的灰烬…… “对不起……”董乘风很是自责,轻声说道:“我没想到……我,我应该第一时间去追的……” 如果他早知道身后有衙役,他一定毫不犹豫第一时间去追回图纸,也不至于就…… 众人沉默,连孟蒹葭都不说话了。 这可是唐辞的心血啊,唐辞为了此忙了这么长时间,就为能在明日赢得比赛,赢回沈家船厂!结果一把火,没了,全都没了,唐辞的努力都白费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怒上心头,忍不住责怪沈玉阙:“都怪你,你怎么连个图纸都保护不了啊!” “怪我……”沈玉阙也哽咽起来,如果她刚才拼命抱紧应该就不会被抢走了。 “那你快说你们有没有备份!如果有备份一切都还来得及!” 沈玉阙摇头:“没有,本来打算今晚备份的。” “你看看你!怎么连备份都没有!你到底想不想赢比赛啊!” “够了!”董乘风觉得这位孟小姐真是聒噪,忍不住说道:“谁能想到会有人当街抢造船的图纸,而且他们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就是姓吕的做的!” “吕公子清正,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我也不信他会是这样的人,可现在的事情怎么说?除了他不想让你赢,还能有谁?” “还有我大伯……” 第82章 束手无策 街边小巷内,一直隐于黑暗中的一个人确认图纸被烧,且没有备份后,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 “去告诉沈大老爷,就说事情办成了!” “是!” 就在这时,跑出去追混混的几个衙役也回来,他们只抓到两个跑的慢的,但那两个依旧在装醉,大声嚷嚷着让他们放人。 董乘风见了当即变脸,冲上去就一脚重重踹在一人身上! “说!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当即被踹了个半死,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直叫唤。 衙役连忙拦他:“二公子使不得,若是将人打死二公子岂不还要背上人命。” 董乘风已然听不进去,抓起另一个人的衣领就用力扯了起来! 他咬着牙逼问:“不想死就乖乖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到底是谁让你来的!说不说!” “没,没人指使!”那人已被他的样子吓的魂不附体,结结巴巴道:“没人,没人指使的,我,我们只是喝醉了酒,喝醉了才过来,过来胡闹一通,没人指使!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喝醉了胡闹?喝醉了胡闹你不抢金银钱财!抢图纸?!你要是再不说,信不信小爷把你舌头割下来!你就永远别说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官爷,官爷救我啊!” 衙役们只得上前再劝:“二公子,最近来沙城看比赛的人实在太多了,玉龙混杂不知来路,闹事的也比以前多了些……” “他们这是闹事吗!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当小爷是瞎子不成!分不清到底是闹事的还是故意的!” “不如这样二公子,”衙役们也急了,董乘风如果在他们手上正把人打死,他们也要受处罚。 “二公子,您把人交给我们,我们带回县衙好好审问一番,一定给二公子一个交代,您看行吗?” “交代有用吗!”开口的是孟蒹葭,她怒道:“把唐辞的心血都毁了!要我说,打死也不能泄愤!” 有孟蒹葭拱火,董乘风甚至真的要动手。 沈玉阙连忙去拦:“二哥哥,既然已经无可挽回就不要越弄越糟,要是你也出事,那欺负我的人就更多了!” 董乘风目眦欲裂的看着手底下的小混混,额头青筋暴突,拳头捏的咯咯响! 不过他终于在沈玉阙的劝说下慢慢松开手,然后一把将人甩在地上! 衙役将小混混按住,彼此都松了口气。 董乘风又道:“既然不能把他打死,我就去把沈况那个老匹夫打死!” 沈玉阙拉着他的手臂,再次劝说:“无凭无据你打死他一时痛快,那你以后呢?不如就等孟大人审问清楚再说。” “眠儿说的对,”唐辞用孟蒹葭的手帕按着头上的伤处,走过来说道:“与其在这里生气,不如想想弥补的办法。” “还能怎么弥补啊!”孟蒹葭也是气的不行:“你用半个月画出来的图纸,现在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了!难不成你还能重新画一张?” “画是来得及的,只是……数据测算有点麻烦。” 沈玉阙道:“先别想那么多了,先回家,能不能做到也要先做了才知道!” 孟蒹葭不放心唐辞也要跟着回沈家,让衙役把她送到沈家就扭送小混混回江阴县衙,并向她爹说自己今晚要呆在沈家陪唐辞,让他不要担心。 孟蒹葭虽然是第二次来沈宅,但却一点也不见外,熟门熟路,恍如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来给唐辞看伤的大夫刚到,她就主动帮他大夫研磨药粉,又帮唐辞敷药包扎。 寄春堂内,众人忧心忡忡,唐辞一边由着孟蒹葭在他头上忙碌一边和沈玉阙盯着剩下的‘残渣’发呆。 这次比试一共三场,第一场便是比图纸,比赛要求不仅要绘制出船模的图纸,还要等比例放大,绘制出能正常驾驶的大船图纸。 后面才是比龙骨再造和船模的行驶。 现在图纸毁了,第一场比试就相当于认输,除非另外两项都能保证绝对胜出,不然这场比赛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不过龙骨再造和船模行驶比的是主观意识,不像图纸那般有理有据可供评比,评审完全可以凭个人喜好来进行评选。 已知魏聪一定会站在吕元灵这边,而齐王又是嘉兴船厂的东家邀请而来,必然也会站队吕元灵。仓山薛家虽然提过要和她合作,但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临阵倒戈。 看来看去,反而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置身事外的谢昀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重新测绘!”沈玉阙突然站起来说:“家里不是还有一艘备用的船吗?拆船,重新画图纸,重新测量数据!” 寄春堂内又是一片沉默,拆船两个字说的轻松,殊不知这里头大大小小包含了上百个零碎部件和上千个大小尺寸。光是拆可能都得拆一晚上,莫说再一一测量了。 “我去找沈况!”董乘风又站了起来:“我不信我今晚不能逼他承认暗中害你的事情!” 沈玉阙连忙拉住他:“二哥哥,此事我们要追究,但绝对不是今夜。就算他今晚在你面前承认,明日在齐王殿下面前反咬你一口你滥用私刑,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董叔叔想想!” 董来鹤是扬州刺史,多少政敌盯着的位置,他确实不能为他爹惹祸。 “难道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只能看着你干着急?” “先拆船!” 沈玉阙说完就带头向外面走去,唐辞也起身跟了上去。 孟蒹葭见唐辞去了,也快步跟上:“我也可以帮忙的!唐辞,你别累着!” 云妆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不明白怎么发生的,跟在后头小声问柳黛。 柳黛的眼睛还是红的,她将来龙去脉跟云妆说了一遍,云妆也气的直咬牙! “一定是大老爷干的!一定是!他就见不得大小姐好,就不想让大小姐继承船厂!” 柳黛抽着鼻子小声哽咽:“我真没用!我当时怎么就那么没用呢!我就应该在那个小混混扑上来的时候狠狠踢死他!专踢他的,他的蛋!” 说着,咬紧牙关比划了一个踢的动作! 云妆没好气道:“你就是事后诸葛!当时干什么去了!” “是啊,我当时干什么去了!我就应该抓着其中一个人的头,把他狠狠敲在地上!用力的锤锤锤!” 第83章 拆船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过也不能怪你,咱们都是小女子,哪是那些男人的对手……” 柳黛一边磨牙一边恨恨说道:“以后我要找二公子学功夫!小姐现在为了咱们家,为了船厂这么辛苦!我也不能闲着,我要学功夫保护小姐!” 云妆重重点了点头,说实话,如果是一个月前,她可能还没有这个想法。 但有时候看到沈玉阙背负着‘嘲弄’、‘鄙夷’‘轻视’、‘误会’、‘谩骂’,还要强颜欢笑,还要昂首挺胸,她就心疼的厉害。 她能做什么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小姐的饮食起居,可除此之外呢? 她真恨不得自己成为天下第一厉害的人,谁欺负小姐她就把谁一拳打死!如此才能解气! 两人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跟着沈玉阙回了甘棠苑,沈玉阙命院中丫鬟婆子点灯收拾地方。 唐辞和董乘风把船模从雨棚底下抬了出来,抬到院中的一片空地上,四周灯火通明,将这小院照的恍如白昼。 江南的春夜能听到轻微的虫鸣,虽然沈玉阙的院里没有扶疏花木,但却堆叠着大大小小的木头,那些虫子就躲在木头的缝隙里低声倾诉着夜的宁静。 “拆船,”沈玉阙一声令下,唐辞和董乘风就搬来各种工具准备拆船。 那些通过精巧机关和榫卯连接的部位装的时候不容易,拆的时候更不容易,若有哪里破损还会影响原本的尺寸大小。 更有的地方还是通过油胶粘黏,凝固后的油胶用斧凿也未必能够拆下。 云妆和柳黛在一旁干着急,他们不会弄,也弄不好,但孟蒹葭却撸起袖子要上前帮忙。 唐辞点点头,将手上的凿子和锤子递给她:“那你和二公子拆,我去帮眠儿画图纸。” 孟蒹葭的表情僵住了,她握着工具呆呆的看着唐辞:“你不教我吗?我不会啊……” 唐辞蹙眉:“你不会为什么要帮忙?” “我……” 你教我我不就会了吗!还有,你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认为我是会的呢? 孟蒹葭觉得委屈,心道,莫不是唐辞整日和沈玉阙在一起,觉得沈玉阙会的东西全天下女子都会? 她这么想着,竟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 谁知唐辞自然而然的反问了一句:“你不是经常去船厂吗?” “啊?是,是啊……” “经常去船厂不就会造船了吗。” “……” “眠儿经常去船厂,她就会造船。” “……” 孟蒹葭含泪看向面前的船模,董乘风一言不发已经把小船的尾舵拆了下来。 她犹豫了一下,将凿子瞄向船身的缝隙,一锤砸下去—— “啊!” 砸到手了! 孟蒹葭疼的眼泪都出来了,云妆、柳黛还有她带来的小丫鬟都围了上来,但却被她推开,眼泪汪汪的看向唐辞。 唐辞从她手上接过凿子:“你这样弄不对,会拆坏的,我来。” 孟蒹葭:“……” 董乘风一晚上都在因为图纸的事情自责情绪不佳,直到此时实在有些无奈了,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唐辞一眼。 他娘常说他木讷,他怎么觉得唐辞比自己还要木讷。 没得到安慰的孟蒹葭抱着手退到了一旁,眼泪嗒嗒往下掉。 云妆见状,又小声问:“孟小姐,叫大夫来给您看看?” 孟蒹葭摇头,她力气不大,除了砸疼之外没有其他问题,只唐辞的态度让她觉得更伤心。 不过她很快又自我开解,唐辞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图纸上面,顾不上她也正常,况且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帮忙的…… 唐辞把董乘风拆下来的部件用铜卡尺量好尺寸报给沈玉阙,沈玉阙伏在桌案上将部位画好,把尺寸一一标注了出来。 她一边画一边额头冒汗,她知道,来不及了,赶不上了!光是拆这艘船,测算所有尺寸一夜都未必能完成,更何况还有一艘同比例放大的船要画! 她的手不觉有些哆嗦,‘啪’的一声,手上的炭笔断了。 柳黛连忙递上一根磨好的炭笔,甚至还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但沈玉阙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不光今晚来不及,明天比赛她还会全部输掉,到时沈家船厂就归大伯,就归嘉兴船厂了! 爹娘的死因不明不白,外头的谣言甚嚣尘上,到那时她就真的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没办法了! ‘啪’!新的炭笔也断了! 柳黛直接急哭了,一边给她递笔一边颤声说道:“没事的小姐,奴婢这边还准备了很多很多笔!没事的,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沈玉阙一遍遍问自己,怎么可能没事呢。 她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心慌。 那夜在左陵港,她从船上逃生被人追杀也未这样恐惧过。 那时她知道只要自己有口气在就有转机,但现在呢,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判了万劫不复的死刑一样…… “小姐,大小姐?”柳黛又在她耳边唤了两声,她才怔怔回神,原来唐辞在外面给她报尺寸她没回应,已经站在桌前不知发了多久的呆了。 明知她现在要跟时间赛跑,她却还有心思发呆! 她打起精神继续低头画图,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低嘲:“听说你们这一大群人连张图纸都没保护好?” 沈玉阙手上动作一僵,她最不想让知道的人竟然已经知道了…… 也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没什么秘密能藏得住。 长久以来,她在谢昀面前骄傲好强,不愿服软,她不想让谢昀看轻了她。 哪怕那晚二人曾坦诚相见,她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来不是一次走投无路就成绝路的。 在谢昀面前故作从容好像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谢大哥就不要说风凉话了,”董乘风看到谢昀也叹了口气,然后继续拆船:“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眠儿妹妹。” “二公子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董乘风听他这么说莫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眠儿妹妹一直在安慰他,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宁愿被骂一顿。 “吵到谢公子了吗?”沈玉阙漠然说道:“不过这里离阑珊阁挺远的,我们声音应该没那么大。” 谢昀负手,绕过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走到她面前:“没有,我耳朵没那么灵。” 沈玉阙点点头,继续画一个尾舵的零部件。 只听谢昀道:“不过吵到我眼睛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里在放焰火!” 沈玉阙抿抿唇,用平尺画好图,问唐辞:“唐大哥,后舵平衡板的长度是多少?” 唐辞正要去量,就听谢昀道:“一寸两分五毫。” 沈玉阙一愣,随即就听唐辞汇报尺寸:“一寸两分五毫。” 第84章 过目不忘 沈玉阙盯着谢昀,时间恍如静止了一般,连他用手指敲击桌案,提醒她有一处画错了都没能让她移动目光。 财神爷不乐意了,直接在她鼻子上拧了一把。 “看什么看?” “谢昀!”沈玉阙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哭腔:“谢昀,你过目不忘对不对?你看过我的图纸,你都记得对不对?” 她这一喊,把院里吭哧吭哧干活的董乘风和唐辞都惊动了,二人齐齐向雨棚看去。 谢昀的漠然和沈玉阙的着急形成了鲜明对比,董乘风也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跑进雨棚。 “谢大哥你是不是记得?太好了!这样我们就不用一个个拆一个个量了!” 谢昀却道:“谁说我记得。” 沈玉阙忙问:“那你记得多少?” “不知道!”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谁知沈玉阙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放他走。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第一次露出祈求的神态:“谢昀!你记得多少都没关系,帮帮我,只要你能帮我画好图纸,让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垂眸看她,眼底透露出一闪而过的危险气息。 同是男人的董乘风隐约从中嗅到不对劲的东西,他本能的上前一步想分开二人,但谢昀的眼神又落在他的身上,将他钉在原地。 “可我累了,”谢昀又看向沈玉阙:“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阑珊阁的床,很软。” “能不能不睡?”沈玉阙再次祈求:“过了今夜,我沈家任你去留,阑珊阁永远给你留着,好不好?” 这似乎让谢昀有些心动,他又懒声说道:“那行,不过你这里人太多,太吵,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 “我们可以不说话!”董乘风听他松口也很激动,但依旧有些警惕道:“谢大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就算你们不说话也会吵到我的眼睛,画个图而已,沈玉阙一个人画不完吗?” “画的完!”沈玉阙又连忙对董乘风说:“二哥哥,还有唐大哥,孟小姐,你们先去休息,我和谢公子……我和谢昀一起画!” 谢昀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的情绪似乎终于稳定了一些。 唐辞原本还有些不肯,毕竟图纸关乎明日的比赛输赢,也关乎沈家船厂未来的归属,他不敢轻易赌在谢昀身上。虽然人人叫他财神爷,但到底只是普通人,只要是普通人就会犯错,谁知道他的记忆会不会出现偏差。 但沈玉阙却好像十分信任他,坚持让他们离开甘棠苑,最终无法,他和董乘风抬着拆了一部分的船模出了小院。 孟蒹葭小心翼翼看着唐辞,见他忧心忡忡,抱着砸疼的手鼓起勇气说道:“唐公子,你应该还没吃晚饭?不如先去吃点东西?” 她好像除了喜欢劝唐辞多吃饭就不知该为他做点什么了,以前在船厂的时候她也只能靠送饭来接触唐辞,不过这一点已经让沙城许多女孩羡慕了,如果有人敢学她送吃的,还会被她蛮横的揍一顿! 但唐辞这时哪有心思吃饭,他让董乘风把小船放在甘棠苑的门口,席地而坐,继续拿着工具拆。 “我不吃了你去吃,你要是困了可以让云妆带你去睡觉。” 唐辞这是在关心她吗?孟蒹葭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感动,全然忘了刚才的手疼。 “我不饿,我也不困,我陪你!” 言罢也坐在一旁,虽然她不会拆船,但她会量尺寸啊,这又不是多么难的事情! 董乘风又忧心忡忡的看了眼甘棠苑,突然高声喊道:“我们就在外面,眠儿你要是需要帮忙就叫我们!” 没有得到回应,董乘风没办法,也加入到拆船的队伍中。 甘棠苑里没了别人,沈玉阙已经迫不及待的铺好纸张和炭笔,一脸期冀的看向谢昀。 “我画图,你说尺寸。” 谢昀喝了口茶,幽幽问道:“你不怕我说的有错?” “我相信你。” 谢公子短促一笑:“不是相信我,是不相信也没别的办法了,所以你想赌一把?毕竟天亮之前你们绝对拆不完那条船,也量不完那些尺寸。” 沈玉阙的困境被他一眼看破,苦笑道:“是啊,不相信你也没别的办法了,天亮之前我们根本完不成这些测绘。船体复杂,部件众多,有些部件还是被包裹被镶嵌,根本无法拆卸,除非毁掉。不过我相信你绝对不会骗我!” 她说的是相信他不会骗自己,没说不相信谢昀过目不忘的本事,竟让谢昀的心弦莫名动了一下。 “若我故意要骗你,让你输了比赛呢?” 沈玉阙笑容加深:“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谢昀歪头冲着她笑,他脸白,在明亮的灯火下分毫毕现,翩翩公子竟美的让人惊心动魄。 “那我帮你的好处是什么?阑珊阁再好,能比得上我谢家?” “如果你愿帮我,来日,我给你做最好的漕船,让你谢家的货运装载在运河之上名列前茅!我还要给你做最好的宝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谢昀其实并不心动,他把手上的生意都交出去了,其中就包括了运河漕帮。不过也不代表以后他谢昀不会做运河或者海上的生意,此事再议。 再说这宝船,那不过是他当日想去薛家见沈玉阙故意找出来的说辞,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了。 “说来我很好奇,”谢昀托着腮看她:“同样是女孩,你为什么和那些女孩不一样,不爱女红爱造船?” 沈玉阙反问:“你怎知那些女孩都爱女红?” “她们不爱吗?” 沈玉阙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猜应该有许多女孩是被迫爱上的,来自父母亲族的施压,亦或者所谓的‘从众’,别人都这么做,自己也不得不这么做。” “那你为什么不‘从众’?” 沈玉阙想了想说:“一来,可能是我爹娘对我过于溺爱,从未要求我一定要做个贤妻良母。二来,我自幼便觉得船是个神奇的东西,那运河、长江、大海,明明连一个人都无法托举,却可以托举起那样一艘大船!只要人站在船上就可以去往任何地方,行遍山海,看遍九州!” 第85章 没胃口 谢昀冷哼:“行遍山海,看遍九州……沈小姐的野心可真不小啊。” “这不是野心,”沈玉阙摇头,坦然说道:“我只是想出门看看,不是走出沈家大门,而是走出沙城,走出江南,走出大周!其实我也想像那些商贾一样往来列国,见不一样的人,吃不一样的东西,说不一样的话。” 说起自己的梦想,她又无意识的笑了起来,好像图纸被毁的困境已经解决了一样。 “那就造。” 谢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沈玉阙不解。 “宝船,”谢昀继续说道:“把我想要的宝船造出来,兴许我也能看到不一样的人,吃到不一样的东西……” 沈玉阙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谢昀这是同意帮她画图纸了! 连忙坐直身子,迫不及待的看着他。 谢昀道:“先从船身开始。” “好!” 沈玉阙很快在纸上三两笔画出船模的船身,无论是圆弧形的尖底,还是上面铺设的甲板都和模型一模一样。 谢昀一手支颌,一手在木桌上敲了两下。 “长是四尺六寸,宽是一尺二寸八厘,高是一尺一寸。” 这一组尺寸沈玉阙记得,标注好后,她又在船身一旁画出前舵的每一个部件。 “舵楼高两寸,圆方舵叶共八齿,舵杆两根,一寸见长。勒肚孔直径3厘,绳长三尺一。” 随着他一一报数,沈玉阙画的很快,手上的规尺、矩尺、丁字尺互相切换运用,不一会的功夫就画出大小不一的零部件,如此娴熟,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前桅座七厘见方,凹孔为四厘半圆,与桅面梁相接,悬挂桅夹,分别为五厘大小的榫卯插销。对了,还有固定桅杆的桅栓,两厘。桅杆的长度不用我说了,你应该记得。” 沈玉阙点点头,将六根桅杆一口气画了出来。 谢昀又依次跟她对完甲板上的部件和船楼尺寸、门窗尺寸,甚至连飞檐翘角和所悬装饰的尺寸都一一对应。 沈玉阙又画了一张拆解开来的船舱内部图,里面是她设计的悬挂沙漏,用于行船时纠正方向。 谢昀打了个呵欠刚要继续说,就见云妆和柳黛端了吃的东西送进小院。 他微微蹙眉。 一见财神爷蹙眉,云妆和柳黛也有些慌了,毕竟财神爷说了不让人打扰,他不喜欢吵闹。 但云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谢公子……都子时过半了,大小姐晚饭都没吃,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所以奴婢斗胆给二位送点夜宵过来……就当是,提提神……” 沈玉阙头也没抬,手上炭笔没停,边画边说:“我不饿,而且也没什么胃口,不吃了,你们拿下去吃。” “小姐……”柳黛都快急哭了:“您不吃不喝身子会受不了的,就算把图画出来身子也会垮的啊,反而得不偿失!” “一顿不吃哪有那么脆弱啊,”沈玉阙这才冲她们笑了笑:“只要能把图画好,比赛能赢,到时候我多吃几顿!” “话不是这么说的……您这段时间都瘦成什么样了,那手脖子都快跟炭笔一样粗细了……” “可我不饿啊,你们放在这只会浪费,听话,拿下去吃。” 云妆叹了口气,知道小姐一旦决定了什么别人再怎么劝也是白费。 刚准备把东西端走,就听财神爷没好气的问:“只给你们小姐准备了夜宵?我是来白帮忙的?” “不不,”云妆忙道:“也给谢公子准备了,那我们把谢公子的这份留在这里。” “都放下!” 柳黛不解,但云妆反应快,让柳黛也一起放下。 谢昀看向她们端来的食物,一人一碗养生粥,三碟小菜,一碗参汤,都是清淡易消化的东西。 财神爷皱眉:“你家小姐在这里辛苦,就给她吃这种清汤寡水?” “啊?”柳黛不解:“夜里不能吃坚硬难克的寒凉之物,这都是我们府上大厨精心烹制的。” “我不吃这个,换!” “那谢公子要吃什么?” 谢昀想了想开始点菜:“二十四节气抄手、越国公碎金饭、八仙盘、五生盘、箸头春,再来两个甜甜的香汤水团。” 财神爷吃的东西莫说她们吃都没吃过,甚至听都没听过,二人俱有些为难,彼此对视一眼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玉阙听出谢昀在故意为难她们,放下炭笔说道:“去跟后厨的大师傅说,想必这个时辰许多食材也买不到了,那就有什么用什么。” 这意思是说,可以不必做的一模一样,尽心做就行,做的不合规那就是食材不够! “是!奴婢这就去办!” 二人要走,谢昀又喊她们回来把‘清汤寡水’端下去。 沈玉阙又道:“谢公子稍候,大师傅做菜很快的。” “最好不过。” 沈玉阙抿抿唇,继续画图,考虑到谢昀现在应该是饿了,她便没有再继续问尺寸,而是先把缺少的图形都先画出来,等一会谢昀吃饱了再一次性填上尺寸。 很快,不到两炷香的功夫云妆和柳黛又端着吃的回来了。 二十四节气馄饨没有,包的是几样时蔬鲜肉大馄饨。 越国公碎金饭是用玉米粒新炒的米饭,配上了火腿粒。 八仙盘本是鹅八件,家里没有,用鸭三件来代替。 五生盘也不够,只得凑了猪牛最嫩的部位与时蔬烹制而成。 箸头春是有的,大厨现杀了只活鸽子,炙的皮脆肉嫩。 水团做不出来,只得做了两盏嫩嫩的牛乳水酪,倒也不错。 上了菜,见财神爷没说什么,云妆和柳黛连忙退了下去。 院门外,董乘风踮脚往里面看:“眠儿妹妹吃了吗?” “不知道,”柳黛摇头:“不过谢公子什么都让做了两份,应该会劝小姐吃的?” “会的,”云妆微微一笑:“其实谢公子虽然看上去喜欢刁难人,但其实心地很好。” 董乘风不放心,又往院里看了看,只可惜雨棚的竹帘和纱帘都放下去了,看不清里面的人。 此时雨棚之内,谢昀一言不发的看着沈玉阙,面前佳肴美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全然无视。 第86章 味道不错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玉阙疑惑抬头。 “你怎么不吃?还是不满意吗?” 谢昀有意无意的叹了口气,百无聊赖道:“一个人吃,没意思……” 沈玉阙连忙反应过来,想到他的小厮曾跟云妆说过他很孤独,忙将自己的餐盘拉了过来,拿起筷箸塞到他手上:“那我陪你一起吃!” 谢昀这才开动,沈府的厨子手艺很稳定,虽然不算顶级的,但起码比他吃过的许多酒楼的强。 然而刚吃了没几口,他又蹙眉看向自己对面的人。 只见沈玉阙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炭笔,吃东西的时候也不忘继续画图,一如那日在阑珊阁一般。 筷子在左手,炭笔在右手,虽然饭菜在身前,但她却向右偏着身子,歪着小脑袋。嘴里也不知还有没有东西了,依旧在无意识的蠕动咀嚼,从始至终只见她右手在画,左手的筷子动都没动一下。 额角有一丝乱发垂下来,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暂时将那缕乱发挂在耳后。 谢昀夹了一只馄饨碰了碰她的唇,柔软弹嫩。 沈玉阙正画到专注的地方便十分自觉的张开嘴,但这大馄饨每一个都如饺子一般,她一口没吃下,只得再次尝试将嘴张的更大,终于一口吃下整颗馄饨,在嘴里嚼啊嚼。 那一瞬间,谢昀只觉得整颗心都要化了一般,莫名有种喂养小兽的成就感。 眼看沈玉阙吃完一颗馄饨,他又夹了块肉递过去,她依旧是头都没抬,乖乖张嘴,吃的认真又专注。 于是一个喂一个吃,财神爷乐此不疲。 忽的,他不知想到什么,将空筷子递过去,沈玉阙一口没咬到东西又往前凑了凑,咬到了筷尖。 她甚至还没发现,咬了两下才发现不对劲,这才含着那双筷尖向谢昀看去。 那双长睫如翩跹的蝶翅,在掀开的一瞬就让谢昀看见一双蓄满美酒的眸子。 沈玉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又向下看了眼筷子,这才忙不迭松口。 松了口才发现自己的筷子正拿在手上,所以…… “这是你的筷子?” 谢昀挑眉而笑,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让她们给你换一双。” “亲都亲过,这个时候避什么嫌?” 沈玉阙连忙往左右看了看,见甘棠苑没人,这才慌乱的眨了眨眼。 “要不然还是换一双。” “好吃吗?” 见谢昀故左而言他,沈玉阙连忙说道:“好吃的,你快尝尝,不然一会就该凉了。” “那我尝尝。” 谢昀说完便站起来身来向沈玉阙靠去,隔着桌子,他抬起沈小姐的下巴,在她唇上浅浅印了一吻。 沈玉阙的瞳仁再次收紧,整个人瞬间僵在当场。 直到谢昀将她放开,她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一时都不知该看向何处。 “还可以,味道不错。” 味道不错?是说饭菜还是说她? 沈玉阙的脑袋太乱了,她完全不知此时该如何应对,骂他登徒子?把他赶走?可自己还需要他。 哭着说他欺负人?装可怜扮委屈?可她也并未觉得有多委屈多可怜…… 想了想,沈玉阙低下头,继续画图。 夜风顺着细竹做的帘子送进来,吹动桌面的图纸哗哗作响,也将她那缕乱发吹至眼前,又再次被她拂到耳后。 谢昀支着下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盛放着自己都没察觉出的柔光。 甘棠苑外,云妆和柳黛劝董乘风他们也去吃点东西,但他们一个比一个倔,就是不肯走。 无奈,只得叫两个小厮抬了张桌子放在他们面前,又摆上饭菜,让他们席地而坐就这么吃。 唐辞还是不肯,他在忙着拆船,测量数据。 就算有谢昀他也不放心,如果他的记忆有偏差,那他们的努力依然是白费。 孟蒹葭端着一碗肉糜粥送来的时候见桌上的饭菜动都没动,她把粥放下就去劝唐辞。 “唐公子,好歹吃点,不然身体要吃不消的。” “我不饿,你们吃。” 孟蒹葭又露出一丝羞赧的神情:“那,我亲手做的肉糜粥你好歹喝一碗,不要辜负我的心意和手艺嘛……” 唐辞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董乘风就不耐烦的将他手上的工具抢了下来。 “喝碗粥能用多长时间?人家孟小姐都说这是她亲手做的了,你要是不领情她得多伤心!” “可我真不饿……” “不饿也得喝,你肚子里总不会连碗粥的位置都没有?!” 唐辞无奈,心中暗想,有跟他争执的功夫也已经喝完了,便接过孟蒹葭的粥喝了起来。 孟蒹葭不光做了唐辞的份,连董乘风的也做了。 董乘风虽然难过了一晚上,但饿也是真的饿,端过碗就不客气了。 他一边吃还一边‘教育’唐辞:“以后孟小姐对你好,你别总是拒绝,我简直不敢想,如果眠儿拒绝我的好意我得多伤心!” 孟蒹葭忙不迭点头:“没错,之前唐公子就总是拒绝!” 唐辞不解:“总是?我怎么不记得。” “你不记得了吗?从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经常给你送吃的,十次你有八次都是拒绝的!不过近两年拒绝的少了,是不是知道我的手艺有多好啦?” 然而唐辞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五年?可我们不是最近才认识吗?” 孟蒹葭听到这话心都要碎了:“什么最近?我们明明已经认识五年了啊!” “上次沈家来客,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当时还给我作画。” 孟蒹葭何止心碎,连脸上的表情都要一整个碎掉了。 她一手捂着心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么多年,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唐辞也很是惭愧,他端着碗有些局促:“对不起……我……” “没关系!”孟蒹葭飞快的将他打断:“唐公子!你别跟我说对不起,本来喜欢你就是我的一厢情愿,你要是也喜欢我,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咳咳咳!”董乘风一整个震惊,险些被呛到。 只听孟蒹葭又开始了自我感动:“放心唐公子,我不会强迫你喜欢我的,我以后还是会默默付出不图回报!你不要有压力!” 董乘风拍了拍一脸茫然的唐辞,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艳福不浅!” 第87章 不要喜欢我 唐辞很少去关注别人,甚至是去在意别人,他长这么大唯一能记住的人除了义父义母和沈玉阙之外,董乘风还有云妆、柳黛算一个。 他甚至都记不全船厂的伙计,甚至有几次孟县丞来船厂办事他都没认出来。 如果说谢昀的本事是过目不忘,那他的本事就是过目即忘…… 不过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刻骨铭心,所以孟蒹葭也成功住进了他的记忆里。 站在朋友的角度,他要提醒一下孟蒹葭。 “孟小姐,我觉得每个人都要有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哈?”孟蒹葭嘴角微抽:“你,你说我喜欢你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是的,”唐辞正色说道:“你应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次孟小姐给我画肖像的时候,孟小姐眼里有光,我觉得画画对你来说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你可以……” “那是因为,因为我看到了你!”孟蒹葭要抓狂了:“唐辞……我,我是因为给你画画才有光的啊!你怎么这么笨!” “我相信就算是画别人,你也会很高兴,很喜欢,画画对你而言就是有意义的事情。” “不要再跟我说有意义有意义了!”孟蒹葭欲哭无泪:“人活在世为什么要有意义啊?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情!”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吓的董乘风一个劲的让她小点声,万一惊动了脾气不好的财神爷可就遭了! 唐辞盯着孟蒹葭沉默良久,就在孟蒹葭以为他终于要被自己感动的时候。 唐辞再次泼凉水:“你喜欢我是浪费时间,我不会接受。” 孟蒹葭当即就被气哭了,她一把夺回唐辞的粥碗,转身大步离开。 全程目睹这一切的云妆、柳黛都纷纷向唐辞投去‘鄙夷’的目光! 以前她们怎么没发现这位唐公子是根木头呢?! 不过也不怪他们没发现,以前唐辞在沈家唯一的存在感就是长得好看,但他除了每日跟老爷去船厂干活一般也不会和别人打什么交道,所以谁都觉得他是个高冷且很不好相处的人。 也便只有她们这些随身侍奉大小姐的人才知道,唐公子不是不好相处,只是他性格沉稳,寡言少语,做起事来心无旁骛——说白了就是根木头! 老爷和夫人在夸他的时候总是不忘带上一句: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啊? 那时他们不懂,唐公子这样好看的人还怕娶不到媳妇吗? 现在她们懂了,连喜欢了他五年的孟小姐都能被气走,唐公子看来是真的娶不上媳妇了! “不解风情!”董乘风白了他一眼,把吃干净的粥碗放回桌上,又拿了个馒头夹了几片肉吃了起来。 “不过我真心建议你接受孟小姐,”董乘风边吃边说:“别和我争眠儿!” 唐辞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我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眠儿是我妹妹,你争也没用。” 董乘风不乐意了:“谁要跟你争妹妹啊?虽然现在沈家只剩你们俩相依为命了,但你也要知道,她将来迟早要嫁人的,不可能远嫁他乡还带着你这个大舅哥?” “不会的,眠儿不会嫁到外地,沈家船厂在沙城。” “你不是?”董乘风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你不会真打算娶眠儿?” “她是我妹妹,”唐辞再次强调:“如果真有一天她嫁到外地,那我就留下守着船厂。” “那就好……”董乘风稍微松了口气,他自信只要唐辞不和他争,他一定能把眠儿娶回家去! “不过既然你不喜欢眠儿,接受孟小姐怎么了?人又漂亮,性子又直爽!省的眠儿走了你一个人在家孤单。” 唐辞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干活的工具,他那副恹恹不乐的样子若是被孟蒹葭看到肯定又要牵肠挂肚,恨不得绞尽脑汁哄他开心。 董乘风见自己跟他聊不到一块也没再勉强,三两口吃完馒头,拿着工具去拆船。 谁知拆着拆着,唐辞忽然说道:“我知道眠儿迟早会嫁人,迟早会离开沈家。” “啊?” “我也知道我会和以前一样,终究会变得孑然一身。我不会娶妻生子的,人一旦有了感情,再分开的时候就不是孤独,是伤心。” 这话别人听了兴许会觉得莫名其妙,还会觉得他不可理喻,但董乘风却有些能够理解。 唐辞幼年家中遭遇变故,他眼睁睁看着所有亲人和熟人都离他而去,将他一个人抛在身后。 他兴许哭过,追过,也质疑过,但这些都是短暂的,唯有他心中的伤痛会永久留于心底,不可磨灭。 从唐家到沈家,他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变的不爱说话,不去亲近任何人,他明明如此抗拒分离,却又故作无畏。 沈家二老去世的时候,他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你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也不会陪谁一辈子,这世上人人都害怕分离,但也没见谁就乐意一个人生活一辈子啊!” 唐辞蹙眉,没再说什么。 董乘风也没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他打了个哈欠,又往甘棠苑看了一眼,强打着精神继续干活。 已经寅时了,快天亮了,好消息是,沈玉阙已经把船模的所有图形都画完了,大船也画了一半了。 坏消息是——谢昀困了! 谢财神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沈玉阙推他一下,他才勉为其难的吐出一个数,再推一下再吐一个数。 等到再推的时候就有些不管用了,沈玉阙急的不行:“船头那两条弧形甲板的长度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谢昀?” 见没得到回应,沈玉阙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用力晃了晃他的身体:“谢昀!醒醒啊!” 见他还是不醒,沈玉阙急了,没好气的嘀咕:“果然吃饱了就容易犯困,早知道就说家里没吃的了……” 财神爷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危险的看向她。 “我一夜不睡陪你画图,你就这么报答我?” 沈玉阙大喜,刚要拉他帮自己填尺寸,整个人便被他抱进怀中,坐在他的腿上。 第88章 好哄 “我以为你睡着了。”沈玉阙说着要将人推开,但谢昀却不肯松手。 “我确实困了,要不然容我睡一会?” “不行!”沈玉阙严词拒绝:“时间耽误不得,况且人一旦在很困的情况下睡着就不容易叫醒了!” 谢昀将人抱紧,下巴自然而然的垫在她的肩上,沈玉阙还想逃,却依旧挣脱不开。 男人在她耳边说道:“那你说点好听的让我打起精神来。” “你想听什么?” “自己想……” 说着,他又闭上眼睛,似乎找到了一个很适合睡觉的舒服姿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沈玉阙那个着急啊,熬了一夜她也困,可马上就要天亮了,再不把图画完就赶不及去比赛了! 她扭头看着谢昀的脸,因为离的太近,她几乎能数清他的每一根长睫。 突然,她在男人耳边大叫:“谢昀!!!” 男人一个激灵,吓的往后一仰,抱着她就从椅子上跌下来了! 外头董乘风也腾的站起来,他想往里面冲,又怕财神爷生气,只得站在门口高声问道:“眠儿!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沈玉阙一边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回应董乘风:“我就是喊一声提提神!” “真没事?” “没事!你怎么还不睡啊?” “我哪睡得着,你图画的怎么样了?” “快了快了,马上就能画好!你快去睡觉,不然明天怎么陪我去船厂!” “还明天呢,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哦,那你也去睡!” “我睡不着,我要守着你!” “好。” 谢昀躺在地上黑着脸看沈玉阙旁若无人的和董乘风聊上,表情愈发难看。 沈玉阙已经扶着桌子站起来了,刚才不小心磕了膝盖,她一边揉一边问谢昀:“你没事?” 谢昀索性双眼一闭,直接装死。 沈玉阙蹲下拍了拍:“谢昀,这地上又脏又冷还有虫子!” 男人依旧动也不动,沈玉阙奇了,所以说,这位江南首富到底是有洁癖还是没洁癖?到底是真讲究还是假讲究? 她拉着男人的手就要拖拽起来,但她一个弱女子哪能拉得动这么一个大男人。 “谢昀你起来,我刚才不该吓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昀哼了一身,依旧不动。 沈玉阙看到希望,又趴在他身边哄了两句:“咱们做事得有始有终啊,你不能让我拿着画了一半的稿子去交差?还是说,你也不记得后面的内容了?不过应该不可能,论起这过目不忘的本事,谢公子可是我们大周第一人啊!” 谢昀这才勉为其难的睁眼看她。 沈玉阙觉得自己在哄小孩,又迫不及待道:“等拿到船厂我就给你造一艘大大的船!好不好?” “算你识相!” 沈玉阙大喜,这次拉他起来他没拒绝,她连忙把图纸拉到面前,握着炭笔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等他报尺寸。 但谢昀盯着图纸看了一会,没开口,只是握着她的手,用炭笔在空白处填补上具体的尺寸和字符。 沈玉阙小小的身体被困在谢昀和桌子中间,虽然有点别扭但她也顾不上许多,就由谢昀拿着她的手,把缺少的地方全部补齐。 这样写两人都不用说话,不一会的功夫就写完了好几张。 谢昀在看图纸的同时,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身下的沈玉阙。 她那截雪白纤细的脖颈露在领口外面,嫩生生的,好像一低头就能将其咬破,并且从中汲取到丰美的汁水。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那束目光,沈玉阙歪头蹭了一下脖子,于是白皙又染上一抹桃绯,愈发的让人血脉贲张。 写完最后一个字,男人松手,迅速和她拉开距离。 沈玉阙看着完整的图纸和完整的尺寸,她大喜过望,充斥着红血丝的眼底也恍如染上晨光一般,亮晶晶的。 远处传来报晓的鸡鸣,浓郁的黑夜开始逐渐褪为深蓝,晨雾化作水汽无声的包裹了这座遮雨棚,凉风送来泥土和木头的芬芳。 “这场比赛,有把握胜吗?”谢昀整理了一下衣袍,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就不怕自己付出这么多还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我相信一定会有好结果!”沈玉阙仰头看他,那笑容却是他见到过的最热烈的,当然,也是最天真的。 “你哪来的自信?你当嘉兴船厂那群人也是吃素的不成?” “吕公子很好,不仅有高超的技艺,为人做事也让人敬佩,但我相信我沈家的造船技艺更胜一筹!” “不自量力。”谢昀淡淡说道:“因为使船的事情,沈家船厂的口碑已经坏成那样了,你也不怕就算你赢了也会经营不下去?” 沈玉阙皱眉,她显然也为此苦恼过。 不过她很快又笑着说道:“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先解决了船厂的归属问题,然后再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总是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那便什么也做不好。” 谢昀摇头:“恰恰相反,我习惯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先想好可能发生的问题和解决办法。” “难怪谢公子会成为江南首富!” 沈玉阙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崇拜和赞赏,如此大方坦然,财神爷倍感受用。 他索性上前一步,负手看她。 他离她很近,这让沈玉阙紧张了一夜的小心脏又杂乱无章的跳了起来,连眼皮都抖了一抖。 谢昀看她,轻声说道:“这里没别人,你要不要求我……” “求什么?” 谢昀干咳,再次暗示:“我是评审啊……” 沈玉阙反应过来,立刻严词厉色的拒绝:“不,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公平公正的判定!我若求你偏袒,那对吕公子也太不公平了!” 谢昀咬紧后槽牙,没好气的吐出四个字:“不识好歹!” 言罢便一脚踢开竹帘,大步走了出去。 沈玉阙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若因此惹怒谢昀,他不会就去偏袒吕元灵了? 可千万别啊!早知刚才就顺着他了。 算了,等一会见到了再跟他好好说说,其实她发现谢昀这个人挺好哄的。 第89章 奔赴 谢昀一走,甘棠苑外等着的唐辞就连忙走了进去。 原本董乘风已经握着凿子昏昏欲睡,却冷不丁被人踢了一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看到谢昀在他面前飘然离去。 他迷糊间还喊了一句:“谢大哥……” 谢昀没理他,反倒是等了一夜的吟风、颂月回头看了他一眼,颂月说:“还睡呢,天都亮了!” “靠!”董乘风一骨碌爬起来,又推推靠墙打盹的柳黛:“醒醒!天亮了!要去比赛了!” 说完就拔腿跑进甘棠苑。 唐辞已经开始和沈玉阙对两份图纸上的尺寸了,既然是等比例放大的图纸,那数据也该是等比例放大的才对,所以最简单的检验方式就是看两张图纸上的数字能不能在比例上对得上,只要对得上就说明谢昀的记忆没有偏差! 接连对了几页,唐辞都没发现一处错漏。 他震惊的看向沈玉阙:“都是对的!” 沈玉阙也有点兴奋:“太好了,总算解决了燃眉之急,咱们赶紧收拾一下去船厂做准备!” “等一下等一下!”董乘风忙道:“我去筛几个护院好手让他们一路跟着去船厂,省的再有人来找晦气!不过要是他们真的敢来,小爷就砍了他们!” “嗯!”沈玉阙重重点头,她见唐辞和董乘风的头发都乱糟糟的,身上还沾着草屑和露水就知道他们等在外面一夜没睡。 “咦?孟小姐呢?她回家了吗?” 董乘风没好气的看了眼唐辞,见他依旧在看图纸没有回应,就知道这位‘负心汉’一点也不在意。 便道:“云妆带下去休息了。” “那就好,时辰还早,你们去洗个热水澡,吃饱了肚子再去。虽然输赢尚不知晓,但咱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好!”董乘风拉唐辞走,唐辞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图纸。 临走不忘感慨:“谢公子真厉害!” 董乘风不乐意了:“就谢公子厉害?眠儿妹妹才厉害呢!一晚上画完了这么多!” “眠儿也厉害。” “当然了!” 看两人出了甘棠苑,沈玉阙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走出遮雨棚。 柳黛卷起细细的竹帘,晨光微熹,星辰隐没,新的一天正式开启。 丫鬟婆子们忙碌的收拾着院子里的杂物,将燃了一夜的油灯熄灭,又去铲走地上厚厚的烛蜡。 一层淡金色的光辉洒在薄薄的晨雾之上,像是在给这个世界注入了新的活力。 她和谢昀忙碌了一夜,却又遗憾于没能共享这片刻的宁静。 沈玉阙深呼吸,让清凉的空气游走于肺腑之间,她说:“今天,等我好消息!我一定会带好消息回来!” 院里众人振奋,有看着她长大的婆子高声说道:“大小姐一定能旗开得胜!” “一定能把咱们老爷夫人的船厂赢回来,一定能让咱们沈家还和以前一样!” “我们去码头给大小姐加油!” “对!咱们都去!给大小姐助威!” 沈玉阙重重点头,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她心头有无尽满足。 不为别人,哪怕为了沈家,为了这些人,她也不能输!一旦输了,她一定会被大伯逐出沙城,这些人也只能待价而沽, 沐浴更衣吃过早饭,沈玉阙临走前又去了一趟西园小祠堂,她给爹娘磕了头,上了香。 看着爹娘的牌位,沈玉阙鼻头酸涩。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已经真的长大了,失去为她遮风避雨的大树,她也有了要庇护的人。 “爹,娘,我去了,你们一定会在天上保佑我的。” 她又磕了个头,转身奔赴‘战场’。 今天的沙城醒的特别早,只因众人都知晓经河码头将有一场别开生面的‘船王争霸赛’。 原本只是建造两艘船模,不知怎么就传的热血沸腾,好像不亲眼目睹就会成为人生憾事一样。 沈玉阙一路都在马车里抱紧怀中图纸,身边不仅有董乘风精挑细选出来的护院家丁,还有昨夜留在孟蒹葭身边的两个衙役,这也使得这一路走的十分顺利。 她临走之前派人去问谢昀要不要一起,谁知吟风回话说谢昀在补眠,这让沈玉阙自责极了,一边叮嘱众人不要打扰到谢公子,一边又暗自想着他不会在比赛的时候赶不过来? 虽说自己拒绝了他的‘偏袒’,但如果谢昀都不来的话,那她的胜算可真就不大了…… 一路胡思乱想到了船厂,远远便看到经河附近人山人海。 关二叔正等在船厂门口抽焊烟,看到沈玉阙就连忙迎上去。 “关二叔,昨晚没事?” “我一收到大小姐的消息就叫了二十几个青壮年去守着咱们的小船!一夜无事!” “那就好。” 沈玉阙怕那些人不光会破坏图纸,还会破坏船模,所以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了关二叔。 关二叔又看向她怀中抱着的东西,关切问道:“不是说图纸毁了吗……” 沈玉阙‘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们连夜重新画了一份,先不要声张。” “明白明白!”关二叔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对他们这几个年轻人愈发敬佩,果然,这个世界就该交给他们年轻人啊!莫说一夜画出图纸,就是再给他个天,他也未必能弄出来! “辛苦了!辛苦了!”关二叔拍拍董乘风,又拍拍唐辞,当他看到后头跟着孟蒹葭后,连忙把要拍的手收回来。 孟蒹葭虽然半夜休息去了,但她因为生唐辞的气也没怎么睡,原本没打算给唐辞好脸色,但一看到他那张英俊的脸,又很没立场的原谅他了。 并且还给自己找了一套释怀的说辞,什么她本来就是暗恋,本来就是不图回报,本来就没打算让他娶自己! 只要她的喜欢不带目的性,谁还会在意他到底会不会接受自己啊! 想通这一点,她也高高兴兴的跟来了船厂,当然,因为唐辞和沈玉阙坐一辆马车这件事又让她撕碎了一块手帕! 棚屋里,那艘准备参加比赛的小船安然完好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艘长五尺宽尺许的小船是用腐朽的龙骨再造而成,船身遍刷桐油,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 从桅杆到甲板,从船楼到雕花,无一不彰显着匠心独具,这是他们所有人半个月来的心血凝结而成。 突然,孟蒹葭说道:“你们不觉得这小船太素了吗?为什么不像运河上的舟楫,画些祥云瑞兽?” 第90章 画圣的学生 “比赛的船模没必要一定要画彩图,”唐辞说道:“毕竟不需要防腐。” 常见的船体彩绘并不仅仅是为了美观,绘画涂料也是防腐涂层的一种,在遭遇水泡、虫害、雨淋等腐蚀情况下还能延长木船的使用寿命。 沈玉阙原本也想画图,但因为船厂的画匠自请离开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便只打算做些雕刻了事。 谁知孟蒹葭却正色说道:“不画图怎么能体现得出这船的威猛,若的对家画图你不画,摆在一起就先输了气势!” 这倒是真的,关二叔犹豫的问了一句:“要不然找个会画画的先生来……” 沈玉阙刚要拒绝,就听孟蒹葭问:“你们这里没人会画吗?” 众人摇头。 孟蒹葭直接翻了个白眼说:“有颜料吗?我来帮你们画!” 关二叔吓了一跳:“这……来得及吗?” “来得及啊!离比赛开始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呢!” 关二叔委婉道:“还要等颜料干,来不及的……” “涂薄一点,很快就能干。” “可……” “哎呀!”董乘风看不下去了,直截了当的说:“孟小姐,不是我们不是让你画,实在是比赛在即不能再出差错!若你画不好,别说气势了,先得被人笑死!” “瞧不起谁呢!”孟蒹葭插着腰生气:“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孟蒹葭的师从何人!” “你师从何人?” “江南画圣!” “没听说过。” “……” 孟蒹葭火大:“我是真心想来帮忙的,我看不过唐辞这么辛苦你们还一个劲的拖后腿,我的画可以帮你们加分!” “谁拖他后腿了?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赶紧拿涂料,再不快点来不及了!” 众人都看向沈玉阙,似乎在等她最后拍板,但沈玉阙却看向了唐辞。 唐辞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见过孟小姐的画,惟妙惟肖。” 孟蒹葭得意的抬高下巴,似乎在说自己的手艺和唐辞的一样好! 沈玉阙点头,问关二叔:“咱们船厂还有颜料吗?” “有现成的雄黄粉、石青粉、石墨粉、胭脂粉,还有朱砂、赭石、石绿之类,只要用桐油和鱼胶调配一下马上就能用!” 当然,要想像大船一样颜色鲜艳,且达到防腐目的得加入糯米灰浆经过多道工序硫磺熏蒸,再以桐油封护才行。 不过既然是在船模上作画,简单调配一下做到遇水不化即可! 众人说干就干,不消片刻就调出孟蒹葭想要的颜色。 她想了想,先是用画笔在船身简单勾勒了几个轮廓,随即自信满满的蘸满颜料,笔尖飞舞,不一会的功夫众人就看到一条在云雾间翻腾的青龙。 董乘风啧啧称奇:“这丫头有点本事。” 沈玉阙也惊喜不已:“太厉害了,画的又快又漂亮!” 关二叔哈哈笑道:“看来真是画圣的学生啊!” 董乘风问:“你知道画圣?” “不知道,但一听这名号就很厉害!” 孟蒹葭被夸的洋洋得意,作画的动作更潇洒了,画完青龙又绕到船身的另一边画了一条红凤。 时间有限调配不出太多颜色,本来她还想画一条彩凤的。 原本龙凤这样的图形只能用于帝后的宝船之上,但因沈玉阙做的这艘楼船本就是照着宝船形制而做,画上龙凤也不算越矩。 等画完龙凤,她又在船头正中画上了红日祥云,虽然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她曾在许多气派的大船上看过这样的图案,照猫画虎总不会出错! “完成!”孟小姐将画笔一丢,十分潇洒的说道:“我只是为了帮唐辞,你们不要太感谢我。” 众人一拥而上,围看的同时想摸又不敢摸,最后还是唐辞提议应该搬出去通风晾晒让颜料快点凝固,众人又手忙脚乱的把船抬了出去。 沈玉阙也是高兴不已,屈膝向孟蒹葭见礼:“孟小姐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我说了,我帮的是唐辞,才不是你呢!” 孟蒹葭又没好气道:“连我这个画圣的学生都出手了,你们最好别输,不然我真不会原谅你的!” “孟小姐放心,我有信心这次比赛一定能赢!” “就算是赢了你也要记住,这是我和唐辞的功劳!” “当然!” 董乘风不忿,他眠儿妹妹也还是个孩子呢,结果却要反过来哄孟蒹葭这个小女孩开心。 出了棚屋,众人还在围着那艘船称赞,有青龙和凤凰助势,都说想不赢都难! “孟小姐,没想到你一个千金大小姐画技居然这么好!” “是啊,皇宫里的画师都未必有你这能耐!” 孟蒹葭听到这些夸赞不屑的哼了一声,刚要说他们少见多怪,就听唐辞也对她说:“你这本事当真厉害,在下佩服!” 她高傲的神情瞬间变得赧然羞涩,抿唇一笑:“也还好啦……” 沈玉阙和董乘风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只听孟蒹葭又道:“唐辞,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帮你画画只是为了出一份力,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刚才说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听了这话她心里依旧有些莫名酸涩是怎么回事。 时辰差不多了,颜料也干的差不多了,众人将宝船放在一块两边高中间低的木台上,抬着就去比赛现场。 为了防止中途生变,董乘风让船厂伙计和沈家护院结结实实的围在周围,他自己则把图纸捆在胸前,看谁还敢来打歪主意! 比赛的地方就在经河码头附近,孟县丞提前命人搭建了看台。 收到过沈家请柬的人都坐在视角最佳的第一排,其他人可以购买第二排和第三排的位置。 没钱买位置,或者已经来晚了的看客只能围站在周围,沈玉阙觉得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就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经河码头。 不,她甚至长这么大以来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到场的不仅有商贾、百姓,还有各地的达官显贵,想必素日大家都没什么乐子,这才抓住这个好机会来热闹热闹! 面对水泄不通的比赛场地,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抬着船挤进去,期间有人想掀开油纸看看沈家的船什么样子,都被董乘风用刀鞘给拍回去了! 第91章 女人的楷模 孟县丞单独搭建两个竹棚作为两家的候场区,一到地方沈玉阙就向隔壁看去。 她没看到吕元灵,只有嘉兴船厂那几个船匠,还有她大伯沈况。 沈况也正往她的方向看来,只是在对上董乘风的时候,被他那双圆睁的虎目吓的瞬间心虚,飞快的移开了眼睛。 “老匹夫!”董乘风骂了一句:“昨晚的事肯定是他干的!等小爷查清楚了就拿他下狱和他儿子关在一块儿!” 沈玉阙也心有余悸的抿紧唇瓣,沈况能出现在这显然是昨晚那两个小混混没有招供,曾经她视为至亲之人的大伯一次次将她推入悬崖深渊! 反而是董二哥,唐大哥,还有谢昀,这些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始终站在她身边,一次次帮她,和她共克难关。 唐辞突然问道:“吕公子怎么没来?” “这毕竟是我和大伯之间的比赛,”沈玉阙道:“虽然人人都知是吕元灵在背后帮他,不过这种场合最好还是不要做的太明显,适当避嫌比较好。” 唐辞点头:“我其实挺期待吕公子的船。” “我也是。” 董乘风没好气道:“你们别忘了,他是竞争对手!别一看到别人的船好就忘了自己是来比赛的,上演一个当场认输那就太可笑了!” “二哥哥你就放心!我和唐大哥又不是傻子!” 唐辞点头:“我们只是欣赏,如果他有长处,学过来便是。” “把偷师说的这么明目张胆,你可真有志气!” 唐辞抿唇微笑,这是他难得少见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表情就引来不远处的看台上,一群女孩子们放声尖叫。 沈玉阙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有一群人是专门过来为他们加油助威的。 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在她以为这些姑娘是来支持同样身为女子的她时,众人却都齐齐呐喊:“唐公子——!” “加油啊——!” “唐公子——!” “你一定能赢——!” 董乘风看不下去了,自顾自将手圈在嘴边冲着嘈杂的人群大喊:“沈玉阙——!你是最厉害的——!” 评审席的竹棚内,谢昀刚坐下就被‘魔音贯耳’…… 他皱着眉头向外看去,竟是董乘风在幼稚的和一群女孩比谁的嗓门大! 女孩们似乎被他激怒,喊唐辞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娇媚却不失干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沈大小姐!你可是我们女子中的楷模啊!这次一定要赢!” 听到燕辞月的声音,谢昀的眉梢微微抽动了一下。 燕辞月今日难得没穿那那些坦胸漏腿的衣衫,不过依旧是满身的绫罗绸缎,戴着金钗宝珠,在人群里晃的格外明显。 有她带头,真有几个姑娘开始声援沈玉阙了。 她们当中兴许也有人觉得女子抛头露面执掌船厂不成体统,但当有个人真去这样做的时候,便不免会引发更多人的遐想。 她们会想,如果那个人是自己会怎样? 从前人们常说女子无才便的德,可如今读书的女子越来越多了,她们识文断字,博学多才,哪怕嫁人生子,也能助益家庭子女。 从前人们又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当走出院门的女子开始出现在各行各业,从卖鸡蛋到跑漕运,从养活一个小家到养活一帮工人,谁能说女子就不能执掌船厂呢? 那些‘人们常说’,那些‘老话有云’就一定是对的吗?若是对的,那失去壮劳力的家庭岂不就该全家死绝? “沈大小姐!女中豪杰!” 燕辞月带头,竟有一群大姑娘小媳妇跟着齐齐响应:“沈大小姐,女中豪杰!” 沈玉阙笑着向她们挥挥手,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容。 “眠儿你看,”董乘风得意:“沈况都吓的不敢抬头了,有这么多人为咱们助威,这次一定能赢!” 话音刚落,就听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暴躁的声音:“嚷嚷什么!吵死了!就知道嚷嚷,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嚷嚷!” 燕辞月不满:“嘴巴长在我们自己身上,我们嚷嚷怎么了?不想听就滚远点!” “你这小娘们懂个屁啊!你知道这里头有什么事吗,知道水有多深吗,就在这里嚷嚷,也不怕丢人!” 燕辞月瞪向那人:“我们是小娘们?那你是什么,老瘪三?” 女人们哄堂大笑,男人指着燕辞月怒不可遏:“我好心好意提醒你别出来丢人现眼,好心当了驴肝肺!你们知道沈玉阙她爹娘都造了些什么破船吗,还在这里支持她!他们家的使船都沉了你们没听说啊!” 有女人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听说过,听说过,两艘船,死了好多人呢!” “这跟沈家造的船有什么关系?”燕辞月双手环胸,冷哼反驳:“朝廷都说了,那是海上骤起风浪,怎么,皇上都没定的案子被你给定了?我看你就是单纯见不得我们女人当家?”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那男子指着燕辞月气的直哆嗦:“呸!老子跟你们这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说不通!懒的浪费口舌!女人就是女人!不通道理!” “说不过别人,拿不出证据就反过来攻击我们是女人,你这样瞧不上女人可别忘了你娘也是女人呢。哦,对了,你这种人应该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 这人似乎真的被惹怒了,冲上去就要对燕辞月动手。 隔着偌大一个场地,吟风颂月看了都有些担心,但他家主子却岿然不动安稳饮茶。 只听燕辞月突然抱头大喊:“哎呀,男人打女人了!男人打女人了!救命啊——!” 这一嗓子,周围的男人都看不下去了,拦的拦,劝的劝,甚至还有人趁机把燕辞月抱在怀里护着。 看着那个恼羞成怒无处发泄的老瘪三,燕辞月轻蔑的哼了一声。 她一边嫌恶着男人,一边又故作柔弱来换取男人的同情和保护,男人的本性早就被她吃的透透的了。 赶走了老瘪三,燕辞月又对护他的男人眨眨眼,只是简单抛了个媚眼,对方就十分主动的邀请她到自己的位子上同坐。 于是燕辞月腰肢款摆的坐过去,甚至还对谢昀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财神爷简直没眼看…… 第92章 齐王 “爹!” 孟作春的右肩被人拍了一下,他刚转过去左肩又被拍了一下。 好不容易抓到古灵精怪的女儿,孟作春头大:“哎呦,你昨晚怎么没回家!知不知道我和你娘多担心!” 孟蒹葭噘嘴:“我不是说留在沈家了吗,女儿仓山都去过,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改改你这个随心所欲的脾气,迟早要吃亏的!” “知道啦知道啦!” 看女儿亲昵的挽着自己的手臂,孟作春一边说着成何体统一边问道:“昨晚一夜没睡?” “睡了一会。” “什么!”孟作春又一惊一乍起来:“我还以为你们要画图,没时间休息呢!” “我没帮上唐辞的忙,后半夜实在犯困就去睡了一会。” 她没说自己和唐辞起争执的事情,毕竟她早就放过厥词,就算唐辞不喜欢她,她也甘之如饴。 孟作春点点头,又问:“沈家的图画出来了吗?” “画出来了,不过我没看!爹,昨晚那两个小混混招了吗?到底是谁派他们去作奸犯科的?” 孟作春也头疼的揉揉脑袋:“昨晚送过来的时候酒还没醒呢,结果醒了酒就一口咬定什么都忘了!若是不肯开口,顶多以寻衅滋事关上两日!” “那也太不公平了,唐大哥可差点连比赛也参加不了了呢!” “那也……哦,魏大人!魏大人!”孟作春看船舶司使魏聪到了,便也顾不上别的,连忙动身相迎。 魏聪负手点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今天这经河很是热闹嘛。” “是啊,下官也没想到小小一个比赛会惊动这么多人!连建康城的几位大人也到了现场,正在竹棚里喝茶呢!对了,齐王殿下……” 魏聪指了指竹棚旁悬着帘子的一顶肩舆说:“殿下刚到。” 孟作春大惊失色,上赶着要去拜见齐王却被魏聪拦下。 “殿下悄悄来的,不欲惊动别人,若你过去见礼,这在座的许多人都免不了这个礼数了。” 孟作春表示理解,并着人加强了肩舆附近的守卫工作。 孟蒹葭也往肩舆看了看,虽然挂着纱帘,但也不知挂了几层,一点也看不清里面的样子。轻纱一角还缀着铜铃铛,是用来防止被风吹开的。 魏聪又和孟作春寒暄了两句,便也不再占用他的时间,今天在场的大忙人除了孟作春就没第二个了。偏偏他也深谙此道,忙前忙后乐此不疲。 魏聪行至肩舆前头,低声问了一句:“王爷?” 里头传来一个柔和却不失冷冽的声音:“进来。” “是。” 魏聪不是空手进去的,还端着孟作春给准备的点心果子,他掀帘进去,先将东西在齐王面前的小桌上放好,顺着齐王端茶的那只手向他看去。 齐王那只手生的如女子一般,五指纤长,腕骨匀亭,靛蓝色的锦衣袖口镶着金线织的金边。 他端茶啜饮一口,抬眸看向魏聪。 “本王,有点担心啊……” 魏聪马上说道:“王爷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昨夜沈况派人毁了他侄女的图纸,今天她这第场比试必输无疑。” “最好不过。” 魏聪又接了齐王的茶盏,给他斟满一杯,对方一边喝一边若有所思的看向帘外。 这临安的邹纱十分奇特,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从里面能看到外面。 齐王看的是沈玉阙的方向,那小丫头似乎有所感应也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不过很快又移开目光。 如果她能看到齐王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齐王和这几日与她相处的吕元灵一模一样! 没错,他不姓吕,他姓李,乃当今天子的第四子。 因前朝发生过藩王拥兵作乱的丑事,本朝从建朝初期便没有给过皇子封地,无一不是拘在京城做个富贵闲王。 但这四皇子的母亲实在受宠,不仅母亲受宠,冰雪聪明的四皇子也是三岁开蒙,五岁习字,七岁赋诗,君子六艺无一不精。 再大一些的时候,他竟还在兵法方面颇有造诣,皇帝疼爱的不得了,说是当做自己的眼珠子也不为过。 那时他只当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就是自己,直到他被太子哥哥轻而易举的几个手段逼出宫去,他才知这兄友弟恭的背后藏着些什么。 那年,他尚不到十五,开府独居后,等着他的就是无尽的刺杀。皇帝不需要有两个宠爱的儿子,优秀的太子不需要一个更优秀的弟弟。这些刺客来自不同的势利,有的是太子一党的臣子,有的是怕太子地位不保的皇后一族,有的甚至还想杀了他嫁祸太子。 可他母妃实在受宠,不知怎么求到皇帝将他送往临安府,从此他成了大周唯一一个有封地的皇子,还是富庶的江南。 初来的两年他不忿、困惑,不明白同是皇子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竞争,后来他才逐渐懂得,原来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不需要光明正大的。 “一个小小的沈玉阙你们拖到今日还没解决,真是办事不力。” “王爷恕罪,”魏聪深知齐王的秉性,有些怕他。 他低声说道:“今日就能解决了,一了百了,那沈玉阙绝对不会继承船厂!” “你最好说到做到,这沙城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趣味了。” “下官明白!” 比赛马上要开始了,孟作春忙着应对各方流程,嘴巴就没停过。 好不容易歇下来,他女儿又喋喋不休的问:“爹,你见过齐王吗?长得好看吗?” “没见过!好不好看跟你有什么干系?难不成长得好看你还要去追求他?你趁早收起这不该有的心思!” 孟蒹葭绞着发辫说:“再好看也没唐辞好看!爹,你说唐辞今日会赢吗?” “不知道不知道!我倒希望沈玉阙能给咱们沙城争口气!” “爹,你之前不是不同意她继承船厂吗?” “哎呀,那是之前,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管的好船厂吗!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没看到吗,那边是支持嘉兴船厂的,那边是支持沈家船厂的!再面对敌人的时候咱们要一致对外!” 说完,听到下属来问时辰,他又抽空回了一句:“开始开始!时辰差不多了!” 下属跑走,孟作春整理了一下衣袍:“再怎么说我也是沙城的父母官!今天不蒸馒头争口气!绝对不能输给嘉兴!” 说着,昂首阔步,走上高台! 第1章 两害相较取其轻 春夜 邗江左陵港,丁字形的河道里并排泊着数艘船只,月光如水,清辉粼粼。 突然,一艘漕运小船剧烈晃动起来,倒映在水面上的圆月瞬间支离破碎! “找,快找!”数人提着灯笼在甲板上奔走,为首的人大声呵斥:“把这条船翻将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到!她一定还在船上!找!” 此时的沈玉阙正躲在舵杆后的隔板里,她以手捂嘴大气不敢出,但心口却‘咚咚’作响,连带着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火光从隔板的缝隙中一闪而过,她数着那人跑远的脚步,为求稳妥,在那人走到第六步的时候,她才一把推开隔板跑了出去! “她在这!” 被惊动的人大吼出声,而眼前这个灵活的身影却一个翻身爬上船舷! 她站在极窄的边缘,回头看了一眼,清风拂面,乱发之后,坚毅的眸光浸着月色,一张清泠泠的脸很是让人惊艳。 只见她提起裙裾,足尖在船舷一点,便如一只轻巧的雀,跳上隔壁的小船! 这是一艘小型漕船,等追她的人相继跳过来,沈玉阙已不见了踪影。 突然,又有人指着另一艘船大喊:“她在那!快!抓住她!” 沈玉阙在岸边数艘船只之间奔逃攀爬,她不敢停下,哪怕衣裙被船上的铆钉勾破,她也不敢停! 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家! 谁能想到,沙城沈家金娇玉贵的大小姐沈玉阙,竟会出现在数百里外的左陵港,被人追着上蹿下跳。 如果不是父母出殡当天被堂哥吃绝户,她可能永远不会做出如此,如此有违闺仪之事! 左陵港泊着大小不一、奢俭不同的船,有的已经熄灯无人,有的只有几个昏昏欲睡的守船人,有的则灯火幢幢歌舞靡靡。 但此刻都被这一前一后的追逐惊动! 沈玉阙抓着缆绳爬上一艘热闹的楼船,船上红烛高照、莺歌燕舞,脂香伴着酒香织就了一片温柔乡。 她在红男绿女间埋头穿梭,冷不丁撞上一堵浑圆饱满的‘肉墙’,她吓的连忙闭上眼睛:“对不住,对不住!” “哪来的小姑娘这般莽撞?” 没等那女子发问,她已马不停蹄的穿过人群跑向对面的船舷。 楼船之后没有船了! 她仓惶回头,追她的一队人马紧随其后,另一队正在码头上围堵! 来不及思考,索性跨上船舷! 她不知跳进河里会有什么后果,但她知道如果被抓,必死无疑! 眼睛一闭,银牙一咬,沈玉阙的身子刚要往下一沉,手腕便被一股力道拉向甲板,随即撞入一人怀中! 她下意识击打挣扎,但那人力气很大,直接将她抱入一间豪华舱房。 “她就在这船上!逃不了了,给我找!” 追踪者紧随而至,原本热闹的楼船更热闹了,女人叫,男人骂,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诸位有话好说,我‘醉生舫’开门做的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不知哪里得罪了诸位?” “要想老子好说话,就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 “老爷说笑了,我‘醉生舫’哪有你们要找的人。” “没有?那也要找了才知!” 一声令下,他们在楼船上下翻找起来,甚至连一个簸箩都不肯放过! 推开一扇扇供客消遣的舱房,引来谩骂一片。 其中那间最为豪华的舱房内,红罗软帐,熏香迷醉,女子正被高大的男人压在身下,虽一身春光被挡了个结实,但那裸露出来的一截皓腕依旧白的耀目。 男人身上只搭了条丝被遮住腰部以下,此时的他好事被断,回头看向开门的人,眸光像淬了毒,冷冽如刃。 他吐出一个字:“滚。” 为首之人只觉从头到脚一阵恶寒,下一瞬已飞快合上舱门! 沈玉阙看向将她压在身下的男人,一只手攥紧二人之间隔着的丝被,抬手去推他的身体,又似乎不敢触碰那片紧致的胸膛。 “方才,多谢公子相救。” 谢昀微眯着眸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只见她两颊绯烫,双耳赤红,一双小鹿一样的黑眸正紧张的不知该看哪里。 他笑:“我看光了你的身子,你却还谢我?” “生死攸关之际,声名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我也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她说这话的时候贝齿轻咬红唇,丝被下,凹凸玲珑的身子还在颤抖,她在佯装镇定,但并不熟练。 谢昀笑意加深,那双凌厉的眸也不由松弛开来,染上一丝吊儿郎当的痞态。 “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正愁今夜无从消遣,小娘子既要谢,不如就以身相许了?” 沈玉阙急了,她方才情急之下向此人求救,哪怕此人与她逢场作戏也是为了救她,原以为是个好人,没曾想竟是个登徒子! “公子!我可以许你金银!” “小爷家财万贯,要那些黄白之物无用。” 沈玉阙又连忙说道:“公子英雄伟岸,救小女子于水火!想必素日也是个积德行善的大好人,万不可做这强人所难,败坏声名之事!” “公子我就喜欢强扭的瓜,甜!” 说着,他一手攥住那两只皓腕压在头顶,一手已顺着她曲线婀娜的腰肢蜿蜒而下,沈玉阙恍如被针扎一般,直挺挺的弹跳起来,却又因被他压制身下,反而更像是在投怀送抱。 “住手!”沈玉阙低声呵斥,又因其眼眶泛红而显没那么有震慑力。 “只要公子今日能放过我,来日公子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既然什么都能给我,为什么身子不能给我?” 后者面色一白,脑海里已经开始翻滚无数种脱身的法子。 然而男人却双眸深邃,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两害相较取其轻,小娘子真是人间清醒,不如你再比较一下,是乖乖从了我更好,还是由我将你丢出去更好?” 此人端的是品行恶劣! 可在他绝对的力量前,沈玉阙的每个动作都像是在欲拒还迎。 她唇瓣紧抿,虽兀自倔强,但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顺着耳廓滑入鬓发。鬓边金笄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制,想来,在踏足这条楼船之前,她也是娇养而成的富家贵女。 这般无声哭泣怎能不让人生出恻隐? 可是,谢昀的眼神又变得贪婪起来。 她可能不知,她红的眼,湿的睫,紧咬的唇,无一不在诱发着男人的占有欲! 想掌握,想折辱,想在她莹白的身上留下青紫的痕迹,听她发出求饶的呻吟。 攫起身下女子的下巴,男人深深看着她,随即垂首含了她的唇,几乎强硬的撬开她的贝齿。 “唔!”沈玉阙抬手便要打他,男人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听话,窗外有人。” 她一个激灵,有人?追她的人还没走? 索性闭紧眼睛,她一遍遍说服自己,她得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没什么是不能交换的,没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很快,她听到男人戏谑的笑,对方的唇由她耳垂辗转向下,轻噬啃咬。 沈玉阙的身体僵的像块木头,然而那只作怪的大手却不打算放过她这块木头,几乎揉遍她周身好皮肉,无论是隆起亦或是凹陷,全都被他了如指掌。 第2章 英雄伟岸 隔着薄薄的丝被,此人结实坚硬的胸膛像堵巨石,压的沈玉阙喘不过气,而他柔软的发丝又在她身上扫出酥麻的颤栗。 她又急又怕,心思斗转,她甚至怀疑此人是在骗她,突然—— 谢昀停下手上动作,用余光瞥向窗罅,一直矗立在那的黑影看不见了。 “可以了,把衣服穿上。” 男人起身,沈玉阙连忙扯着丝被遮挡身体,她抖如筛糠地问。 “走了吗?” “走了。” 对方并未看她,自顾自穿上衣裤,并随口说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跟我走。” 她摇头拒绝:“不,不用!” “放心,我对你这种没长大的……没什么兴趣。”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沈玉阙的胸前,方才明明才肆意蹂躏过,如今倒嫌没长大了…… 她双颊爆红,手忙脚乱的去穿衣裳。 等二人从舱内出来,一位‘波涛汹涌’的女子正斜倚门前,她手执烟管,冲河道使了个眼色,又脉脉含情的看向男人。 谢昀会意,抓着沈玉阙纵身跳入河中! 沈玉阙的一颗心险些跳出来,直到稳稳落在一叶舟上她才松了口气。 船夫撑起长杆,小舟很快驶出左陵港,没一会就看不见楼船上的华光了。 沈玉阙这一夜好似做梦一般,先是五花大绑的她好不容易挣脱,又被歹人一路追击,然后又被男人轻薄! 最后的最后,她却不知自己上了这艘小舟将要驶向何方。 相较于她的紧张,谢昀倒显得从容许多。 沈玉阙发现,抛开品行不端这一劣性不谈,此人端的是丰神俊朗。 他穿着束袖的锦衣,窄腰苍劲,黛青的外衫松垮的罩于肩头,于月下长身玉立,身姿笔挺。 似乎感受到她的打量,男人转头看她,昏黄的灯下,他五官立体,眉目舒朗,既有富家子弟的矜贵,也有市井游侠的凛冽。 他漫不经心地问:“小娘子看什么?” 沈玉阙垂眸:“没看什么。” 男人轻笑,并未深究。 长篙推响水波,夜间行舟再无别的声音。 沈玉阙原以为他们要行驶一段时间,却不想,小舟很快在邗江的一处岸边靠岸。 就在她疑惑之际,男人抬手‘嘘’了一声,拉她上岸。 岸边多杂草碎石,她难以辨识,走的踉跄,男人不得不一直抓着她的手腕。 绕过一块巨石,她看到附近停着两艘大船,哪怕已是深夜,船工依旧在忙碌,他们正在把一艘船上的货物搬到另一艘船。 有个黑影站在岸边催促:“手脚都给我麻利点!你!看清楚了?姓谢的确实正在温柔乡里鬼混?” 旁边小厮绘声绘色的描述:“回公子,小人看的真切,舱房里两人春思荡漾、被翻红浪!若不是急着来向公子汇报,小人还想多看一挥呢!” 沈玉阙的脸‘唰’的就红了,原来窗外蹲守的人并不是冲着她来的,她看了眼身边的男人。 后者却没一点自觉,压着她的发,将她按低。 “一会儿跟紧了我,不然可别怪小爷把你丢在荒郊野岭。” 沈玉阙顺从配合,当下境况也不必权衡,当然是保命要紧。 “快点!”黑影命伙计们跑起来:“磨磨蹭蹭,搬到天亮啊!” 没一会,一艘船搬空,另一艘明显吃水加深。 谢昀道一声好极了,吹响竹哨,尖锐的声音破空而起,四周火光骤亮! 沈玉阙双眸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竟埋伏着这么多人! 这些人举着火把扑向岸边,喊打声不绝于耳! 黑影大喊:“上船上船!开船开船!” “南公子!”混乱中,谢昀气定神闲的叫他:“知道我的船半路损毁,你竟还特意派船来接我的货物,真不愧是我的挚交好友啊!” “你!你!”南公子指着他结巴道:“你不是带着伙计逛窑子去了吗!” “胡说!小爷英雄伟岸,怎么可能逛窑子!” 沈玉阙眼角一跳,心道,这时候承认自己英雄伟岸了…… “你一个风流浪荡子说这话不觉得臊吗!不过你既来了,那我就直说了,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这批药材没了,对你而言不过是丢几个铜板听个响,但对我而言,却生死攸关!” “你的生死与我何干?”男人抬手,高声宣布:“来人,既然南公子仗义,给我们配了艘大船,那我们就扬帆启航!” “是!” 说完,两边人马便斗在一处,他在一片混乱中拉着沈玉阙的手大步向大船走去。 一壮汉见状,抓着棍棒就向他们横扫而来! 谢昀眸光如电,将沈玉阙挡在身后,一只手抓住棍棒,一只脚已将对方狠狠踹了出去! 下一瞬,棍棒被他甩在壮汉的面门上,直打的他脑门滋血,不省人事! 在场众人谁没听过谢昀谢公子的大名,知他正常的时候是个好相与的,疯起来却是个能掀翻十里江南名利场的主儿,哪个还敢上前。 这些人,在气势上首先输了。 谢昀等人成功登船,大船启航,驶向邗江。 南公子气急败坏,他指向另一艘船:“上船,给我追!既然这批药材我得不到,他也休想运回苏州城,把他的船撞翻!谁都别想好过!” 沈玉阙和谢昀站在船尾,远远看到另一艘船破水而来,心也不由揪了一下。 “再快点!” 船上伙计得了谢昀命令,全力驶航,试图摆脱追兵。 谢昀双手环胸,眉头紧锁:“早知道刚才就该把药材给他……” 沈玉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反问:“既然可以轻易拱手,公子为何又是拉我做戏,又是来此埋伏,这般大费周章的抢过来?” “可如果撞船落水,衣服湿了,我会很不舒服。” “……” 沈玉阙心道,这人还真是讲究,她一个小女子都没想过这些。 这段河道正是逆流,装满药材的漕船哪怕全力行驶也是速度不及,反而让后面的空船咄咄逼近! 谢昀指尖敲着船舷,虽然他面上不动如山,但这个小动作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焦虑。 而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沈玉阙又不由想到这只手曾对她做过什么,有些耳热。 不过好在只是做戏,她‘利用’此人避开追兵,他也‘利用’自己骗过了那个南公子。 既然是各取所需,谁又比谁高尚? “公子,我有法子能让此船加速!” 第3章 两恩相抵 谢昀垂眸看她,这小姑娘个头不高,仰着一张小脸如银盘皎月,瞳眸黑亮,一脸严肃,不像说笑。 “什么法子?” “公子若是信我,便命人砍掉桅杆,在漕船前后两端加建‘长招’、‘大橹’,再按我说的方式摇橹前行,便可逆水加速!” 谢昀顿了顿,他在思考这种方式的可行性。 沈玉阙以为他信不过自己一个小女子,连忙补充道:“公子,我姓沈,沙城沈家人!” 那个以造船为营生的沈家? 谢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打消疑虑不再多问,责令船工按她说的去做。 很快,船工按照沈玉阙的指挥改装好了‘长招’、‘大橹’,装在漕船的一前一后,像两条大尾巴,十分招摇。 他们又在沈玉阙的指挥下摇动船橹,这艘满载货物的漕船竟然在逆流下提速一倍不止,很快将逼近的船远远甩开! 南公子气急,命人提速,却因操作不当撞向岸边,大船损毁,众人奔逃不及。 沈玉阙见状疑惑蹙眉:“那艘船……莫不是尾舵坏了?” 谢昀看戏冷笑:“他派人毁我尾舵,使我不得不停在港外等待施援。又趁我不在船上,偷我货物,断我财路,你说,他这算不算自食恶果?” “好像是……” 沈玉阙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但眼下自己还要仰仗此人,为求稳妥,当然要顺着他为妙。 后者又挑眉慢条斯理地问:“你既是沙城沈家人,那一定知道你们大小姐沈玉阙?” 她眨眨眼,自是不肯认的,才被此人轻薄,若是认了,沈家声誉岂不毁于一旦。 “我知道大小姐,却未曾见过。” “也对,我听闻沈善人老来得女养在深闺,吃穿用度皆奢靡上乘,寻常人根本见不到她。” “那公子问她做什么……” 谢昀耸肩:“没什么,去年路过沙城,有幸得见沈善人为女儿举办及笄宴,满城欢庆,焰火流朱,扰的我一夜没能好睡。” 说着,他又看向沈玉阙,弯着眼睛笑的蔫坏:“若叫我哪天遇见了她,非得让她睁着眼珠子看一夜焰火不可”! 沈玉阙心虚的将目光移向别处,想到去年的及笄宴,她也恍如隔世。 那时爹娘尚在,阖家欢聚,何曾想过今日的落魄…… “今夜我也要谢你,不如……” 怕此人又出损招,沈玉阙连忙以退为进:“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公子若真想谢我,能将我送到扬州刺史府吗?” 谢昀疑惑,但看她两眼扑簌簌,可人又可爱,谢公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怜香惜玉,没多问就应了下来。 扬州府离此不远,他们在日出时分寻了处小码头靠岸停船。 沈玉阙一夜水米未进,此时看岸边卖敲馄饨的小摊热气氤氲,不由吞了口口水。 谢昀也没拆穿她,只伸了个懒腰说:“船上伙食粗糙,我看这敲馄饨不错,来一碗吗?” “好呀,扬州的小馄饨很是一绝……” 英俊不凡的谢公子笑了笑,他下船叫住卖馄饨的老翁,招呼了两碗热馄饨。 刚想叫船夫扔两个垫子到码头,便见那娇滴滴的小姑娘竟席地而坐,捧着热乎乎的馄饨碗,吹一口热气就吃了起来。 正好,他一人可以坐两个垫子了。 吃完热馄饨办正事。 沈玉阙不认得刺史府的路,又眼巴巴的看向谢昀,谢公子受不了这个,大手笔买了匹马,载着沈玉阙去往城中。 坐在那人身前,沈玉阙尽量维持体态不去触碰背后之人,但马儿颠起来还是会让她止不住的撞向对方,于是她只能将自己尽量缩小。 谢昀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人儿’,忍不住勾唇,腕上缠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低喝一声,催马儿加速! 扬州府富庶,又有吴中城这样富甲一方的城镇,自古便是少战乱多安居的所在。 沈玉阙很少出门,进城后目之所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城中洒扫巡守各司其职,贩夫走卒来去匆匆,沿街店铺开门迎客,一派热闹景象。 这样的景象对扬州城的百姓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唯独俊公子和美娇娘打马长街的景致十分稀奇,众人引颈相看的同时忍不住闲话:这样般配,不成亲实在说不过去! “吁——!”谢昀勒马,看一眼紧闭的州府大门,问道:“这里吗?” “对,就是这里!” 沈玉阙激动不已,她想下马,但男人已先一步翻身下来,毫不避讳的将人抱下马背。 沈玉阙低声道谢,随即快步奔上台阶去敲府门。 侧门出来一个管事,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管事忙将她请了进去。 就在侧门刚要关上的时候,她又匆匆从里头跑了出来。 她跑到街上,站在谢昀面前,端方的行了一礼:“一路承蒙公子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不过我们也是有来有往,你我之恩就此相抵,公子保重!” 说完,似怕被对方抓住,她连忙提着裙裾快速躲进府门之内。 谢昀站在原地冷笑,萍水一遇,他们甚至都没互相问过姓名和来路,罢了,日后又不会有什么交集,问这些作甚。 完成任务他也翻身上马,现在,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解决。 刺史府内,董刺史正在后院习武,听到下人禀报汗都来不及擦就匆匆跑去了前庭。 看到来的真是沈玉阙,他连忙呼唤她的小名:“眠儿!” “董叔叔!” 沈玉阙快步迎上前去,董刺史满脸震惊,将人上下一番打量,急忙发问:“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这是怎么搞的?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快进屋,进屋!” 一进前堂,沈玉阙就噗通跪在董刺史面前,哽咽说道:“还请董叔叔救我!” 董来鹤看她衣衫破损,发丝凌乱早就猜到一定是出事了,忙把人扶起来:“眠儿莫怕!你既来了这里就什么也不必怕了!无论发生什么,自有叔叔护你!” 沈玉阙连日的恐惧终于爆发,全都化作了泪水:“叔叔,眠儿险些以为见不到您了……” 于是沈玉阙便将父母出殡那日发生的事一一向董刺史说了,后者越听越怕。 第4章 沙城沈家大小姐 沈家是沙城富户,祖祖辈辈操持着造船的营生。 虽是个大买卖,却也苦心费力,利润低,周期长,因而分家的时候,沈玉阙的伯父选了省心的田地、店铺,而对造船之技颇有心得的父亲则选了造船厂。 造船厂在父亲的经营下日渐兴隆,口碑利润双丰收,漕运货船、驿站渡船,游乐画舫,甚至连官府所用战船都会向沈家下定。 父母二人忙于船厂之事,过了不惑之年才得了沈玉阙这么一个女儿。原以为以后的日子能日渐和美,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 夫妻二人为官府所造出使渤泥国的大船,突然中途翻沉,一船货物尽数沉没深海,人命钱财,损失不计其数。 工部下令押送沈家夫妻往京城问话,结果出发不足半月,二人的尸体就被运回沈家,说是河中暗流打翻了他们的船,使他们罹难。 沈家耆老忙于治丧,她几次对父母死因提出质疑都被压了下去。 直到出殡那天,爹娘刚下葬,堂兄就找了过来,以她家无后为由要接掌沈家造船厂。 她自是不肯的,虽说家里没有男丁,但造船厂是父母的心血,万万不能交给堂哥这个荒淫无度的败家子。 堂哥索要不成就强占她家,还将她关了起来,逼她画契。 “我本想逃出去,却被堂哥先一步捆到船上,听船工说,堂哥让他们寻一处水流湍急的地方把我扔下去淹死!但他们却商量着将我运到北方,卖上一笔银钱!” 后面如何遇到谢昀,如何被轻薄她自是没说,只说自己一人逃到了这里。 听沈玉阙的话,这一路也是九死一生,董来鹤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是心疼不已。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早知这样,我那日就不该着急离开沈家!” 他年少穷困,得了沈玉阙的父亲沈涟救济才活了下来,后来,沈涟又出束修送他拜名师,考科举,这才有了今日的扬州刺史董来鹤。 虽说他和沈涟是结拜兄弟,但他对这位大自己十岁的哥哥一直敬如父兄。以至于后来听闻大哥遇难,他悲痛欲绝,两天水米未进。 本想在大哥出殡后守陵七日,但邗江水匪扰民,他不得不赶了回来,没曾想…… “好孩子,你受苦了,放心!叔叔给你主持公道!” 董来鹤对一旁的管家说道:“去北门营把二公子找回来!再点我亲兵一百,本官要去沙城!” “小人这就去办!” 董夫人先一步闻讯赶来,她听了来龙去脉后也抱着沈玉阙直落泪。 她只有两个儿子,一直将沈玉阙视为半个女儿,直说沙城那虎狼窝还是不要回去了,要把她留在家里! “回去,为什么不回去?回去先把她那个堂兄斩了再说!” 说话的是董来鹤的次子董乘风,只见他气势汹汹的从门外奔了进来,看到沈玉阙后也红了眼睛。 “妹妹别怕,我听管家说了,万事有我给你做主!” 董来鹤斥他:“你这小子,当你爹是死的不成!” “爹,不是我说您,沈家双亲本就死因蹊跷,眠儿妹妹一时又无依无靠,您那日就不该带我回来,水匪的事交给大哥不就成了吗!” “你爹我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会知晓他们等不及要吃绝户!” “吃绝户?谁敢!看我不把这狗东西碎尸万段!” “我叫你回来就是这个意思!” “眠儿妹妹!” “二哥哥。” 董乘风又抓住她的手臂,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她:“放心,我会让他们千倍百倍的补偿你!” 沈玉阙抿嘴,重重点了点头,来到扬州府她就什么都不怕了,有董家护她,她这次定要将堂兄从沈家除名以绝后患! 董夫人见他们下定决心要去,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父子二人多加小心,尤其要注意分寸,万不能做的太出格叫人拿住把柄参奏。 赶走父子二人,她又把沈玉阙带进后院,让她沐浴更衣,重新将人收拾的白净娇俏。 待一切准备好,也是该启程的时候了。 “我在马车里备了水果点心,你路上吃!”临行前,董夫人又将一件披风系在沈玉阙肩上。 “多谢婶婶,”沈玉阙屈膝行礼:“叔叔和婶娘的恩德眠儿会记一辈子!” “傻孩子,别说这些,日后若不想留在沙城,尽管过来,董家就是你的家!” “眠儿记住了!” 拜别董夫人,沈玉阙上了马车。 董乘风骑着马从老娘身边经过,却被老娘抓住缰绳。 “小子!”董夫人对他使眼色:“你若争气这次就给为娘带个儿媳妇回来!” 这话可把董乘风吓的不轻:“又来,我都说了不想成亲!您怎么还——” 董夫人却向马车努努嘴,董乘风瞬间会意,嘿嘿一乐。 他摸了摸鼻头,笑说:“要是跟眠儿成亲,也不是不行……” “她没了双亲,又经历这些苦难,正是难受的时候,你多安慰多爱护,一来二去,她心里也就有你了!” “娘你多虑了,眠儿心里本来就有我!” 言罢他策马走到车旁,朗声问道:“妹妹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启程了!” “好了二哥哥!” “驾!” 扬州府和沙城离的不远,一天一夜就能抵达,可考虑沈玉阙一个小姑娘受不了一天的车马劳顿,晚上他们还是决定在驿馆歇息一下。 为了不惊动驿馆的人,董刺史特意将亲兵安排到远处驻扎,他和董乘风住楼下,沈玉阙住楼上。 谁知才刚住下,就听外面一片嘈杂。 听动静似乎还有打斗,沈玉阙一人住在二楼自然紧张,她扫过室内,将把一张翘头云纹的长桌推过来抵住门扉。 就在这时,房门被拍响,她又是一惊。 “妹妹是我!” 听到董乘风的声音,沈玉阙松了口气,又忙推开桌子打开房门。 少年公子剑眉星目手提宝剑,疾声说道:“有歹人私闯驿站,不知什么来路,我先带你出去!” “好,我听二哥哥的!” 董乘风刚带她出去,已经有数个蒙面歹徒冲上二楼,双方撞了个正着,董乘风提剑便劈砍上去! 饶是这位刺史家的二公子武艺不凡,但以寡敌众也难脱身,就在沈玉阙焦灼之际,忽然,一旁房门打开,她竟被人捂住口鼻扯了进去! “妹妹!” 第5章 好妹妹 董乘风见状不由分心,却被这群歹人逼到栏杆旁,眼见数把长刀砍了过来,他只得纵身跳到一楼。 就在这时,浓烟四起,驿站周围火光翻滚! “撤!”歹人得了命令纷纷撤退,临走前又在楼梯放了把火,似要断绝楼上人的活路! 董乘风欲要上楼救人,但坍塌的柱子和楼梯噼里啪啦砸下来,反将他灼伤! 浓烟之中,他睁不开眼,甚至无法呼吸。 而此时楼上房内,沈玉阙紧张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觉攥紧拳头。 谢昀戏谑的扫她一眼,又看浓烟从门缝里飘进来,再次去抓她的手。 沈玉阙连忙避开,后者无奈:“想死在这?” “你怎么在这?” “我来救你,”说着,又逼进一步,直叫沈玉阙的身子抵住墙壁,才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上次可以相抵,这次,小娘子想怎么抵?” 男人离她很近,似乎瞥她一眼长睫就能扫到她的脸上! 浓烟越来越呛,连她身后的墙壁都开始变得炽热,她被熏的眼泪都出来了。 面对男人的步步紧逼,沈玉阙下意识去推拒,后者却反客为主勾住她的纤腰。 没待反应过来,这人便抱着她破开窗户,跳出驿站小楼。 甫一落地,沈玉阙的脚还是软的,她倒在男人怀里大口吸入新鲜空气。 身后,驿站燃起熊熊大火,她这才反应过来,想去找董乘风却又被谢昀拽进怀里。 “小爷刚把你救出来!” “二哥哥还在里面!”她急的不行:“他找不到我是不会出来的!” 男人冷哼:“他是傻子不成?楼都要塌了还不知道逃?” “他不是傻子!” 话音刚落便见董来鹤带兵赶到,她连忙喊:“董叔叔,二哥哥还在里面!” 董来鹤也顾不得其他,往身上泼了桶水就冲进火场找儿子。 谢昀一旁看好戏:“这下好了,要死更多人了。” 沈玉阙听闻瞪了他一眼,然而在谢昀眼中,她生的灵动,这愤怒的眼神也没什么杀伤力。 只是这张小脸被火光映照的灼热、绯红,让他又不由想到昨夜她在自己身下的模样。 但偏偏是这么一个看似娇弱的人,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往身上泼了点水也要冲入火场。 谢昀脸色大变:“你也想死吗!” 沈玉阙没回他,就在这时,几个人从大火中逃了出来。 她喜极而泣:“董叔叔!二哥哥!” 随即,那座摇摇欲坠的小楼也在火海中轰然倒塌,简直千钧一发! “咳咳咳!” 众人脱身,呛咳不止。 董乘风看到沈玉阙安然无恙,大大松了口气:“太好了,妹妹你没事!” 言罢,他将人抱了个满怀。 劫后余生,沈玉阙也开心不已,就在这时,董乘风的肩头落下一只大手。 他松开沈玉阙疑惑看去,却是一位身着锦衣,俊逸非凡的公子。 谢昀眸光微敛,唇角带笑:“董刺史的儿子?” “啊?”董乘风疑惑:“你谁啊?” “谢公子!”董来鹤认出了他,快步上前,惊喜道:“谢公子,你怎么在这?” “我走水陆运了批货途经此地休整,船上睡的不舒坦,这才到了驿馆。” “原来如此!”董来鹤又忙问道:“谢公子和随行人员可有受伤?” “没有,刺史放心。” 董乘风一旁插嘴:“你姓谢?苏州城的谢家跟你是什么关系?” 后者气定神闲:“我是谢昀。” 董乘风激动的瞪大眼睛:“财神爷!!!” “去!”董来鹤斥他:“没的礼数!” “叫财神爷还没礼数啊?那,那我能叫你谢大哥吗!” 谢昀笑的意味深长:“随意。” “嘿,谢大哥幸会,在下叫董乘风,家中行二!这位是沙城沈家的大小姐,闺名玉阙。” 沈玉阙被董乘风拉到谢昀面前,敛裾颔首:“见过谢公子,初次见面,失礼了。” 后者深深的看着她,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哦——初次见面,还真是幸会。” 男人音色沉冷,沈玉阙心虚,尤其听他将‘初次见面’四个字说的格外用力时。 但她面上却镇定如常,只悄悄往董家父子身边靠了靠。 董来鹤又说:“谢公子今晚受惊了,方才底下抓了三个活口,本官去查问查问!” “爹!我和你一起!” 董乘风要跟上,沈玉阙连忙将人拦下:“二哥哥,你手臂受伤了,我先帮你包扎一下!” 董乘风这才注意到衣袖被火烧破,燎起一片大水泡。 这才作罢,乖乖坐在马车旁,任沈玉阙帮他包扎伤口。 本来他心思不在这上面也并不觉得疼,现在眼看伤处涂药,他疼的龇牙咧嘴。 沈玉阙忧心道:“这伤药只能暂时防止伤口溃烂,明日到了沙城,还是得寻个可靠的大夫重新用烧伤药才行。” “无妨,大丈夫这点小伤小痛算的了什么!一点也不疼!” 后者却噗嗤一笑:“二哥哥嘴硬,汗都流下来了!” “也就……疼那么一丁点……” 沈玉阙低头,在他伤处吹了吹,似乎想缓解他的灼烧之痛。 几步之外,双手环胸靠在树干上的谢昀微微眯紧了瞳眸。 篝火的光影在沈玉阙沾着灰的鼻尖上跳动,她噘着柔软的唇对着伤口吹风,无心之举却让两个男人同时吞了吞口水。 董乘风不知这唇的滋味,谢昀却记忆犹新,湿润的,绵软的,颤抖的,他甚至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身体的温度。 “就先这样……”沈玉阙帮他包好,又叮嘱道:“你别用这条胳膊,伤处也不要沾水,切记!” “记住了!还是妹妹贴心!” “董公子真让人羡慕,有这样的好妹妹,”谢昀慢慢走了过来,抬起还在滴血的手,可怜巴巴的叹气:“我可就没你这么好的福气了……” 董乘风大惊:“谢大哥,你手怎么受伤了?” “可能方才破窗的时候被木头划伤了,若是也有位好妹妹能给我包扎一下就好了。” 沈玉阙眼皮一跳,抓紧了手心的绑带。 董乘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为难道:“谢大哥,男女有防,怕是不妥,要不我找个人……” “那便算了,看来是我这个陌生人……僭越了。” ‘僭越’两个字让沈玉阙心头一紧,总觉得像是某种威胁,怕谢昀会说出什么更‘僭越’的来,连忙将他打断:“出门在外,谁都会遇到难处,无妨的,我来帮谢公子包扎。” “好,那谢大哥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那几个歹人招了没有。” 董乘风刚走,谢昀便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下。 沈玉阙下意识往一旁挪了挪,垂眸问道:“谢公子伤在何处?” 男人将手背露出,火光下,寸许长的伤口还在流血,不像是火中所伤,反倒像是新添的。 沈玉阙蹙眉,也没拆穿他,拿过董家的伤药,狠狠往那伤口上倒了许多。 男人手指一动,很快恢复平静,任她包扎,刻意勒紧的布条让他在疼痛中感受到一丝异样的酥麻。 “沈姑娘对你的二哥哥也是这么狠的吗?” 沈玉阙一脸无辜的看他:“包扎伤口我不擅长,弄疼公子了吗?” 后者却歪着头,用一双深邃的眸与她对视:“你说,如果我告诉董乘风,你全身上下该看的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都被我摸过看过,他还是你的二哥哥吗?” 第6章 两幅面孔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映在二人面上。 沈玉阙愤怒的看着她,指尖绑带再次收紧,这次谢昀终于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血已将绑带浸透。 他没恼,反而笑容依旧,像在享受某种隐秘的快意。 沈玉阙没好气道:“没想到堂堂谢家长公子,竟会这样趁人之危,说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没好处,只是觉得有趣儿。” “你!” 昨夜,她虽得他搭救,但自己也帮了他啊,明明说好就此相抵,没曾想他竟出尔反尔! 沈玉阙将他的手推开,低头收拾东西:“你去说,不过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 突然,一朵粉紫色的流苏垂至眼前,沈玉阙一惊,连忙用手去抓,那流苏一个晃动,攥入谢昀的手中。 沈玉阙是真的急了,不为别的,只因那流苏是她肚兜上的东西,不知是仓惶间掉落,还是被这男人故意摘去的! “现在,会有人信了吗?” 因为着急,沈玉阙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尾更是一片绯红,本就娇俏的一张脸又因委屈染上了几分我见犹怜。 “还给我!” “还你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谢昀把玩着手上的流苏,微挑眉梢:“简单,你是怎样对你二哥哥的,就怎样对我,态度好些,说不定本公子一个高兴就能还给你了。” 沈玉阙紧抿唇瓣,气呼呼的看了他一会,忽然一把抓过他那只受伤的手,硬着头皮给他重新包扎。 谢公子心情大好,一边托着腮看她动作,一边笑的好整以暇。 绑带从他沾血的肉上掀开,寻常人可能已经痛的龇牙咧嘴了,但谢昀依旧面不改色,只是一双眼睛始终胶着在沈玉阙的脸上。 她才历经艰险死里逃生,这副衣衫半干发丝凌乱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小脸。 谢公子这么想着,也真这么干了。 然而,他刚把手伸过去,就听不远处传来董乘风的声音。 “妹妹!” “二哥哥!” 董乘风快步跑来,他爹董刺史跟在身后。 “这几个毛贼嘴是真硬!”董乘风啐了一口,又说:“逼问半天一个字也不说,要不是爹拦着,我非得打死他们不可!” “要审他们不急一时,明日押送沙城再审不迟。” 董来鹤说着也走了过来,看沈玉阙在给谢昀包手,惊骇道:“谢公子受伤了?” “小伤,无妨。”谢昀回以一笑,竟是彬彬有礼。 沈玉阙忍不住腹诽他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切换的真是出神入化! “要不今夜就先这样!”董来鹤道:“我让将士们围在四周守夜,眠儿到马车上休息。谢公子如不嫌弃,跟我们在这里歇一夜!” 谢昀蹙眉:“歇一夜?在此处?” 听他略带嫌弃的质疑,沈玉阙不禁想起他坐着两张软垫喝馄饨的样子,不得不说,这位首富公子未免也太讲究了! “要不然还是谢公子去车上睡!”沈玉阙可没忘他方才对自己说了什么,主动谦让:“我现下也睡不着,不如就在外面陪着董叔叔守夜。” 董乘风:“这怎么行!” 谢昀:“好,也只能这样了。” 董乘风:“???” 于是,谢昀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马车,董乘风已是惊的目瞪口呆! 然而还没等他发牢骚,这位谢家的财神爷又掀帘看了过来:“有光亮我睡不着,你们要是不冷就把火灭了。” 随即便见他落下帘子回到车内,董乘风瞪圆了眸子,指着马车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他还真不客气啊!” 沈玉阙笑了笑:“无妨的二哥哥,谢公子养尊处优又受了惊吓,让他在车上好好休息。” “他养尊处优?你难道就不养尊处优了吗!你是沈家的娇小姐,他一个大老爷们……” 董来鹤忍俊不禁,笑呵呵的在篝火旁坐下,也招呼他二人坐下休息,还嘱咐沈玉阙裹好身上的斗篷。 他从篝火里抽出几根木头,让火势小了些。 “丑时一过天就要亮了,等天亮,咱们早点启程,定能赶在午后抵达沙城。” “董叔叔,”沈玉阙问他:“您觉得这些人是追杀我的船工吗?” “不像!”董乘风抢答:“我常年和邗江水匪打交道,认得出混迹船帮的人都是什么身形体态,这些人不像!” “这么说……我堂哥沈耀已经知道我从船上逃走的事情了?又派了另一波人前来杀我?” 董来鹤摇头:“也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我看他就是不死心!”董乘风怒不可遏:“为了家产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等明日到了沙城我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董来鹤又对儿子说:“如果真是沈耀干的,那这几个人你可杀不得,他们的供词可关系到你能不能把沈耀碎尸万段啊!” “爹你放心,儿子有一百种法子让他们开口!” 马车里,谢家大公子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一边听着外面的谈话声一边暗自拼凑出一些信息。 他猜到昨夜沈玉阙是被人追杀才歪打误撞上了暖香楼的画舫,但没想到追杀她的竟是她的堂哥。 况且,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又为何会被人从沙城追杀到扬州地界? 此时外面董乘风又半开玩笑的说,如果眠儿妹妹觉得冷,可以到他怀里暖和暖和。 谢大公子瞬间睁开眸子,眉头微锁,侧耳倾听。 听到董来鹤呵斥儿子无礼,又听到董乘风爽朗的说他只是说笑,就是没听到沈玉阙的拒绝。 怎么,她就这么喜欢被男人抱着吗?要是董来鹤不在,她是不是已经投怀送抱了? 想来也是,对他一个陌生人都能这样,更何况对方还是她的‘二哥哥’…… 财神爷翻了个身,背对着篝火的方向,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好在一夜安稳,没再闹出别的事情。 谢昀被仆从叫醒的时候董家父子已经整装待发,昨夜从驿站逃出来的驿丞和杂役们给大家伙简单做了顿饭,董来鹤也向他们承诺此事扬州府会负责到底,不会让他们背上罪责。 谢昀下了马车,看沈玉阙已经洗过脸梳过头,只是衣衫虽然干透但依旧沾着火场逃生的黑灰。 对方也向他看来,谢公子则扭头看向别处。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有点后悔占了马车,早知道这一觉腰酸脖子痛,他宁愿熬上一夜。 “谢公子。” 低头,沈玉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上捧着一碗米粥,殷切的看着他:“这里只有粥,您别嫌弃。” 谢昀心情大好,刚把粥接过来,就听沈玉阙又道:“那个东西,可以还给我了吗?” “……”财神爷的脸又冷了下去。 第7章 你背上人命了 谢昀歪头看着她,沈玉阙亦回看向他,黑如点漆般的眸子点缀在白皙的面上,谢公子又想动手捏她的腮了。 不过好在君子端方,他忍住了。 谢公子逗她:“这么想要啊?” 沈玉阙点头。 “那也叫声好哥哥来听听。” 沈玉阙蹙眉,面色难看。 谢公子噗嗤一笑,捧着粥碗喝了两口,寡淡无味,实在…… “好哥哥。” “咳咳咳!” 谢昀直接被这三个字呛的咳嗽不止,他一脸震惊的看向沈玉阙,只见她小脸微红,依旧双目炯炯的看着他。 谢公子哭笑不得,这沈小姐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现在可以给我了吗?” “看你表现!” “你!” 沈玉阙气的捏紧粉拳,忍不住反唇相讥:“常听人说女子与小人难养,没想到谢公子的行径还不如小人呢!” 谢公子马上纠正她:“跟你二哥哥也这么说话吗?” “我二哥哥才不是无赖之人!” “可你的好哥哥是啊。” 谢昀逗她颇得趣味,眉眼弯弯,含笑带光。 “那谢公子怎样才能给我?” “看你表现。” 沈玉阙又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等众人吃喝完毕要启程了,董乘风问谢昀:“谢公子要乘船走水陆还是跟我们走陆路?” “走陆路,船太晃,头晕!” 沈玉阙嘀咕了一句:“撒谎。” 前夜行船可没见他头晕,堪称老手! 董乘风又去问她:“眠儿妹妹说什么呢?” “没什么。” “那你快上马车,我们也该出发了。” 沈玉阙又想到谢昀说的那句‘看你表现’,只得硬着头皮去问:“谢公子,你要乘车吗?如果你要乘车,我就把马车让给你。” 谢昀心情大好:“沈小姐这么客气啊,居然邀我同乘?” “不,我可以和二哥哥骑马。” 谢昀嘴角微抽,咬牙干笑:“不必,你还是坐车,我嫌马车颠簸。” 沈玉阙心道,这可是你说不要的,可别说我没让! 众人上路,走的是去往苏州的官道。 董家父子带着兵马一路护送沈玉阙不敢松懈,唯恐再有昨夜那样的歹人明目张胆的来行凶。 不过好在路上也算太平,虽然彼此心中紧着一根弦儿,但眼下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风传花信,万物和鸣,光是这江南美景都叫人目不暇接。 谢昀骑在高头大马上,顺手摘了片春叶叼在嘴里,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走,一边用眼角余光扫向周围。 他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小厮,这二人是昨夜在船上看到驿站着火赶过来的,看自家公子无恙便一路随行在侧。 “公子,董大人要去沙城,咱们也去沙城吗?” 谢昀想了想说:“不,回苏州。” “万一再有人……” 小厮小心看了他一眼,没敢继续说下去。 谢昀却说:“怕有人像昨夜一样来行刺你家公子?” 那小厮将头点的飞快,董刺史虽然没能让行凶者开口,但他们都知道,这伙人是冲着公子来的。 因为公子外出采办的这一个月就遇到了起刺杀!哪一次不是冲着他的性命来的! 可公子偏偏看淡生死不以为意,总有种死了是我活该,没死是我命大的错觉在里头。 “没人跟着了,”谢昀懒声说道:“对方也不确定昨晚的凶手有没有招供,现下也不敢轻易动手了。” 两个小厮又心有余悸的向周围看了看,他们也有功夫在身上,只能暗自想着,若再有人前来,势必要拼死相互! 谢昀放慢马速,等沈玉阙的马车行至身边,他看向那面挡风的绸布帘子。 “沈小姐。” 沈玉阙掀开帘子看他,面露不解:“谢公子何事?” “坐车累不累?要不要出来透透气啊?” “还好……”沈玉阙出于谨慎又问了一句:“谢公子想坐车了吗?” “想啊,你让吗?” “让的。” 只要他能管好他那张嘴,不把二人的事情说出来,让他坐车有什么要紧。 “然后你去董……董刺史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沈玉阙道:“董乘风。” “哦,然后你去董乘风的马上,让他抱着你骑马?沈小姐还真是不拘小节。” 沈玉阙脸红,蹙眉辩解:“我会骑马,不必他抱。” “是吗,竟是我误会了。” 谢昀歪头看她,嘴角盈笑,竟是心情大好。 沈玉阙又盯着他看了一会,这位苏州城的财神爷昨夜明明跟他们一样是从火场逃出来的,身上却干净的一尘不染。 尤其是那张脸,依旧如璞玉一般,不光没有奔波的风尘,还有一丝森冷的高华。 他明明在笑,但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谢公子跟着我们走,不用看好你的船吗?” 谢昀道:“有什么可看的,南公子的船不是被你逼沉了吗。” “不是我逼的,是他自己的船出了毛病!” “无所谓了,反正他也是自寻死路,况且我那货今日就该到阊门码头了,也没什么要紧。” 沈玉阙又紧张问道:“那位公子,他出事了吗?” “八成是淹死了。”说着,谢昀又睨了眼沈玉阙,一字一句道:“你,背上人命了!” 沈玉阙倒抽一口冷气,明眸大睁,唇瓣微张! 谢昀看她害怕,心情不错的笑了起来,如这春日的阳光一般。 沈玉阙瞬间反应过来:“你,你在吓唬我!” 谢财神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是你自己蠢笨,你也不想想,那一船的船工,哪个不是凫水的好手,还能叫他淹死不成!” 沈玉阙又瞪了他一眼,一把甩下绸布帘子,不理他了。 谢昀又唤了两声:“沈小姐,沈玉阙?” 不见动静,他干脆自己伸手撩开帘子往里面看,只见沈玉阙正端坐车内目视前方,活像一尊案上的菩萨。 “问你个问题,昨夜那些人为什么来追杀你啊?” 沈玉阙原本不想理他,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反问他。 “你怎知是来追杀我的?我还说是来追杀你的呢!” “谁会来追杀我啊?南公子不是被你淹死了吗?” “你!”沈玉阙又扭头瞪了他一眼,气的胸脯一鼓一鼓的! 谢昀这下不说笑了,正色道:“听董刺史说,你是被你堂哥一路追杀才遇险逃亡?怎么回事啊?据我所知,你家也是沙城富户,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怎么会被人杀到扬州去?” 第8章 没定娃娃亲 沈玉阙冷言冷语道:“与公子无关。” “你的东西……不想要了?” “……” 有把柄在他手上,沈玉阙争不过他,又想到自己回到沙城势必要和伯父堂兄撕破脸面,这些秘密便也不是秘密了。 她索性实话实说,将父母死后被堂兄吃绝户的事情说了,又讲到自己逃到画舫碰见了他。 沈玉阙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十分中肯的说了一句:“给谢公子添麻烦了。” 谢昀似乎很震惊,问了一句别的:“你爹娘,沈大善人过世了?” 沈玉阙心情低落的看他:“谢公子没听说吗?” “我近来外出采货不在苏州。” “你亲自采办?”沈玉阙疑惑自语:“不是说谢家财神爷游手好闲不思经营吗,怎么还亲自去采办货物……” 谢昀挑眉,哭笑不得的看她:“没想到你人在深闺知道的还不少。” “我也是听说……” 言罢又转头看他,对上那双轻佻的眸子,她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 索性坦然说道:“昨夜,也是我连累你了……” “是啊,你可把本公子害惨了。”谢昀重重叹了口气,揉了揉脖子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追杀,险些命丧火场。唉,我要是死了,苏州的十里风月场可怎么办啊!” 听到这话,沈玉阙愈发觉得过意不去,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更不喜欢欠人情。 原以为之前和谢昀的际遇能互相抵过,没想到经过昨晚的事,她又欠下了新的‘债’。 若还像之前那样想拿银钱来抵,没的在打财神爷的脸,说不定还会让他觉得自己在侮辱他。 算了,看看将来有没有别的法子弥补。 官道之路并不平坦,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前头领路的是董家父子,离的不远不近,谢昀还能听到他们父子的交谈。 他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董……董刺史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父亲与董叔叔是结拜兄弟。” “难怪……”谢昀哼了一声:“若是结了儿女亲家便是亲上加亲。” “谢公子别误会,我们两家没有姻亲。” “你和那个什么……”谢昀看着前面那个骑在马上的身影,又不禁拧眉。 “董乘风!” 沈玉阙觉得他老把别人名字忘记这件事实在太没礼貌。 “我和董家二哥也没有结亲。” “不可能,”谢财神打趣:“你们两家关系这么好,父辈能不给你们定娃娃亲?” “我爹娘不会在婚姻大事上勉强我,他们说让我长大后自己做主!” 谢昀短促一笑看她一眼,又收紧缰绳正视前方,唇角微勾,瞧着似乎心情不错。 沈玉阙搞不懂他明明和自己萍水相逢,为何要跟自己打听这么多事,那是不是代表自己也能问他一些问题。 “谢公子。”她鼓起勇气开口:“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已及冠,二十有五,家中未娶,也未与别人定过娃娃亲,更没什么大姐姐二妹妹。” 沈玉阙好奇的攀上马车的车窗,认真看他:“之前,江南各县曾有传说,说你十六岁时单枪匹马从西北蛮夷手上救下一整个商队,你是怎样做到的?” 谢昀讶然看她,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连这种事都听说过。 “想知道?” 沈玉阙的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眼底满是求知若渴的神色。 谢公子却气定神闲的吐出两个字:“你猜。” 言罢便策马加速,马儿踢踏着四蹄欢快的向前跑去。 沈玉阙在马车里生闷气,总觉得自己好像亏了,但又拿他实在无法。 一想到她的小表情,谢昀的心情是愈发好了。 他当年的事情说起来复杂,讲起来冗长,最重要的是,谢公子他就没打算说! 官道无人,快到晌午才看到一家简陋的面摊,摊主是两口子夫妻带着两个孩子。 董乘风嚷嚷着要吃面,还把沈玉阙搬了出来,说妹妹舟车劳顿哪能跟他们一样啃干粮。 当爹的无法,只能由着儿子下令休整,让摊主给他们一人来一碗阳春面。 摊主在官道摆摊自然有所准备,和妻子一个擀面一个煮面,配合熟稔,不一会的功夫就做出十几碗面。 路边的桌椅板凳太矮,为了不弄脏裙裳,沈玉阙只能一手拿筷,一手揽着裙裾,坐在那里小心翼翼的吃面。 董乘风将一碗面吸溜的呼噜作响,她坐在对面却像猫儿一般,吃一小口嘴巴就装满了,鼓着腮帮子嚼碎了咽下才去吃下一口。 吃两口还要喝一口面汤,唇瓣沾了油星还要及时用帕子拭净,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教养。 但能和一群大老爷们围坐在一块吃面,还能吃的这么香,这又很不大家闺秀! 尤其她对面坐着一个董乘风,真让人担心他吃的太快再把汤汁溅到沈玉阙娇花一样的小脸上。 谢昀刚这么想,就见几滴汤汁还真溅了上去,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沈玉阙却不以为意,眯着一只眼擦擦汤,对董乘风说:“二哥哥你慢点吃,吃完还有呢。” “嗯嗯,还是阳春面好吃!要是再来点肉丝就更好了!” “等到了沙城,我带你去吃有肉丝的阳春面。” “嘿,还是眠儿妹妹好!” 谢昀看了二人一眼,有些不痛快的起身说道:“我吃饱了,你们自便。” “这就饱了?”董乘风看他还剩半碗忍不住犯嘀咕:“估计也是因为没有肉丝难以下咽!” 沈玉阙看了眼谢昀离开的身影没说话。 谢昀让小厮端了两碗阳春面跟他去了官道另一侧,董来鹤带的将士都在排队吃面,道路另一侧有两个人正守着昨夜抓到的三个刺客。 谢昀说:“二位,歇歇,吃碗面。” “不敢劳烦谢公子。” 他们知谢昀的名号,哪怕本朝重农轻商也对他极为尊重。 “谢公子,我们等兄弟们换班过来就去吃!” 谢昀抬手,不由分说的,让小厮把面塞到他们手上 “人绑的这么结实还能跑了不成?你们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在这里给你们守着!” “这……”两人端着面碗面面相觑。 说实话,光是闻到面摊传来的葱油香就已经让他们食指大动,此时看着碗中银丝一样的面条和翠绿的葱花。香气迎面扑来,他们已经在想象面条如何劲道,汤汁如何鲜美! 更何况,此时此刻,也正是品尝的最佳时间! 再等一会,这面可就要软了,便是暴殄天物! 第9章 沙城 二人心一横,道一声谢公子受累了,便去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吃了起来。 谢昀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一边靠着树干晃动,一边笑盈盈的看着昨晚那三个刺客。 被扔在地上的三人也正一脸警觉的看着他,又看向他身边两个武功不低的小厮。 谢财神缓声开口:“落我手上,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啊。” 三人又默契的将目光转向别处。 “你们要是想死,也不会被董刺史活捉了,既然你们不想死,做个交易如何?” 三人依旧不说话,似乎只要这样就不用坐实他们的罪名。 “孙氏给你们多少钱让你们取我性命?我谢昀出十倍。” 三人虽然还是不说话,但细微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们此时的心动。 “董刺史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现在不仅拿不到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其中一个终于鼓起勇气问:“我们要杀你,你还能保我们不成?” “我谢昀只知天下没有不能做的买卖。” 对方沉吟犹豫,又说:“官差能听你的吗!” “钱可通天这句话,听过吗?” 三双眼睛齐齐向他看去,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肉体凡胎,而是一具金塑的菩萨,不,财神! 财神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似乎只要手指缝里漏出那么一点就足以叫他们鸡犬升天! 谢昀继续晃着枯枝,语气慵懒:“按我说的办,该你们的,我一分不会少,还能许你们一条活路!” 三人心动,他们本就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能把事情办妥最好,就算办不妥也不想就此搭进性命。 “我们该怎么做?” 谢昀瞥了眼不远处吃面的两位官兵,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三人虽有疑惑,但听上去却是个好买卖,果断点头应下。 “后面的,我自会帮你们筹谋,将来出来了,来苏州找我就是。” 吃面的两个小兵抹嘴回来,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谢昀笑看他们:“没吃饱还有呢。” “不吃了,不吃了。”二人不好意思的笑笑:“吃的太饱会犯困,下午到了沙城还有活呢!” “行!”谢昀丢掉枯枝说:“那我也回去了。” “好好好,有劳谢公子!” 谢昀没再说什么,返身回去的时候众人也都吃的差不多了,董乘风正靠在马车旁和沈玉阙说话。 沈玉阙原本正倚着车门歪着身子,不知听董乘风说了什么唇角带笑,却在看到谢昀的时候一瞬间坐的端正,眼底满是警惕和小心。 “谢大哥!”董乘风热情的向他打招呼:“咱们这就启程。” “哦,我不和你们一道了!”谢昀说:“前头分道扬镳,你们去沙城,我去苏州,就此别过。” 董乘风似乎并不意外,爽朗一笑:“那将来有机会,我去苏州找谢大哥喝酒!” 谢昀挑眉看他:“你知道我平素在什么地方喝酒吗?” 董乘风连忙干咳,着急忙慌的去看沈玉阙,见她垂着眸子似乎没听懂,马上分辨:“我说的当然是正经地方!” “来了再说!” 谢财神没答应也没拒绝,他惯不喜欢应承这些没影儿的东西。 说着他又看向沈玉阙,也不知在等什么。 沈玉阙想了想,慢吞吞的下了马车,在董乘风不解的目光中走到谢昀面前。 “我有东西要给你。”谢昀这么说的时候,她双眸一亮,以为这位财神爷终于良心发现。 谁知男人只是微低着头,在她耳边说:“给你一份大礼,到了沙城记得收。” 没等沈玉阙问是什么东西,谢昀就转身牵马去找董来鹤道别。 董乘风走了过来:“谢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沈玉阙摇摇头:“我也不知,莫名其妙的。” “妹妹,你以后可得离这位财神爷远一些,据我所知,被他伤过心的女人能排满十里山塘街!” 沈玉阙惊愕:“这么多?” “这还只是苏州一个地方,别处还有呢!总之你们女孩子碰到他离远些就对了!” 沈玉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到那夜在画舫上,若非自己闯进去,估计又要多一个被伤心的女人了。 谢昀走后,众人又行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沙城地界,董乘风骑着马沿着队伍从前走到后,依次耳提面命,让他们打起精神! 别的不说,首先气势就不能输! 沙城隶属江阴县,因长江穿城而过,在入海口冲积出一片沙州之地,所以此地便被命名为沙城。 又有江南运河由南至北,灌溉沿途数县和百万亩耕地,给沙城带来富饶的同时也让当地百姓靠漕运发家。 先帝在位时曾凿五渠连通南北,从此江南运河便连通全国各处,运漕商旅,往来不绝,沙城也逐渐由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而富甲一方。 沈家是沙城富户,祖上积累下来的不光有商铺土地,还有多处盐田,除了上贡朝廷之外每年还能余下许多独自经营,进账颇丰。 因挨着漕运港,沈家的造船厂也因运河连通而不断扩大。 沈涟和兄长分家后,他专营造船营生,莫说江南,沈家船厂的口碑甚至都传到了京城。 去岁,朝廷下令让沈家船厂在半年之内造出两艘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沈涟不负所托,按时交船。 这两艘大船,底长十丈,水线长达十四丈,阔二丈八尺。船上设有多层甲板,既考虑到船工的活动空间,也确保了大船航行的稳定。 如此庞然大物却有一条收窄的尾鳍,用来保证船身航行的灵活。 不仅如此,船上还悬有六桅八帆,每一面风帆都能根据风向和风力的大小顺势调整,确保能应对海上瞬息万变的天气情况。 这两艘从沙城入海口驶出的大船,乃是历朝历代最大的使船! 如此谨慎且耗费心血,由她爹娘和数百工匠熬了无数个日夜精心打磨而成! 描绘着吉祥如意的图案,精雕细琢着天朝大国的强盛和威严!满载着金银珠宝、瓷器丝绸、茶叶药材等物,浩浩荡荡的驶入浩瀚之洋。 然而几日后,海上传来使船翻覆的消息,随两艘大船还有宝物一同沉入大海的,还有百十位船工和三位朝中股肱重臣。 有说是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大风,有说是遇到了深海大鱼,还有说是龙王发怒搅动波涛,天地变色,人畜不留。 工部带走沈家夫妻入京接受盘问稽查,结果祸不单行,夫妻二人的船又在运河中翻覆。 沈玉阙一夜之间失去双亲,如今的沈家满目疮痍,只剩她孤女一人。 第10章 对质 “开门!开门!” 沙城,广济寺后街,一对兵马将沈宅围了个严严实实。 为首小将高大英挺身着紫衣,一边叫门一边抬脚向紧闭的门扉踹去,突然又想到什么,他急急收腿,再次怒喊:“再不开门,老子砸门了!” 就在这时,门后慌慌张张露出一个脑袋,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一看门外架势,顿时吓了一跳。 “董,董二公子?还有刺史大人?” “瞎了你的狗眼,不认得你家小姐了吗!” 沈玉阙从马车上下来,管家一看,登时就是双腿一软,却是比方才还要慌张! “小,小,小姐!” 沈玉阙个头不高,因为脸蛋娇小皮肤白皙,总给人一种过于娇小柔弱的感觉。 但只有沈家伺候的老人知晓,小姐远没外人看到的这样娇弱,相反,她是有大主意的人! 所以一看她明眸含着厉色向自己看来,老管家一把将门关了个结实! “这老东西!”董乘风欲要再去叫门,沈玉阙却上前阻止。 “二哥哥别急,他这个样子一定是通报消息去了,沈耀肯定就在府中。他既背叛了我,便叫他的主子来跟我说话。” 董来鹤也翻身下马:“正好,省的我再去别处拿人!” 没一会,沈宅大门再次大开,这的管家显然镇定了许多,他跟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后,拿眼小心去瞄沈玉阙,再与她四目相对后又连忙心虚的避开目光。 那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张瘦长窄脸,穿着乌色的织锦宽袍,戴着珍珠镶嵌的顶冠,一只满是金玉扳指的手正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紫砂壶。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玉阙的堂兄——沈家长房长子沈耀! 沈耀看到沈玉阙并不惊讶,他似乎早就得知沈玉阙逃走的消息。 看到董来鹤和董乘风,他依旧也是气定神闲,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呦,这谁啊,这不是我家小妹吗!”沈耀向身后众人笑着介绍:“认识认识,这就是我二叔的遗孤,我家堂妹,沈大小姐沈玉阙!” 他身后还有一群人,看装扮也都是腰缠万贯的商贾。 那些人都笑呵呵的抬手抱拳,向沈玉阙打招呼,其中还有人上赶着攀交情,说小时候还抱过她,也不知真假。 沈玉阙没回应,董来鹤干咳说道:“今日本官到此,是为沈家内务之事而来,还请无关人等自行退避!” 那几位老板也有告辞的打算,但沈耀却将他们拦下:“别急着走啊,咱们的买卖还没敲定呢!造船厂不想要啦?” 沈玉阙一听这话登时就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你要卖造船厂?!” “我卖不卖的跟你有关系吗?”沈耀白了她一眼,随即又对董来鹤说:“董刺史,既是我沈家的内务,您一个外人掺和到里面恐怕也不合适?可千万别仗着您是官府大老爷就来欺负我们平头百姓啊!” “你住口!”董乘风指着他怒斥:“我爹和沈老爷是八拜结交的兄弟,哪里是外人!” “哎呦,听听,结交的兄弟!不才,我爹和我叔父那可是亲兄弟啊!” “你也好意思叫叔父?你叔父尸骨未寒你就想吃绝户吞家产,将她赶尽杀绝!沈耀,做人怎么可以像你这样无耻!” 此时已有不少百姓围观而来,听到董乘风的质问也都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沈耀也急了,但他并不生气:“二公子!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这里白纸黑字有我堂妹亲自画的契,她已将沈家造船厂连带沈宅私产以百两纹银全都卖给我了啊!” 说着一招手,已有小厮将各类契约文书捧了过来,沈耀高高举起,在众人面前展示炫耀。 “看看,都看看,看清楚!” “你简直不要脸!谁会为了百两纹银把这偌大家产卖给你!” 董乘风气急,上去便要动手却被沈玉阙拦下。 她正色看向沈耀,高昂着小脸,不卑不亢! “这契约是你给我喂了神志不清的药逼我签的!你说我一介女流不能经营沈家船厂!你说我家中没有男丁将来嫁了人这些财产迟早也是你的!你说我爹娘已去,留我一人孤苦伶仃,还不如随他们去了好!” 沈玉阙盯着他,白皙的脸被渐沉的夕阳映衬出一片血色,让她这个从未走出深闺的沈家娇女看上去恍如从地狱出来的罗刹! 沈耀在那一瞬间有些后怕,慌慌张张的说了一句:“难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一个女子,除了嫁人生子还能做什么!你爹娘留下的东西迟早都是我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给我!” “给你?然后让你将他们的一番心血全部变卖?” 她幽幽的目光又看向那些商贾巨富,突然拔高了声音说:“我倒要问问,你们谁敢买我沈家的造船厂!” “沈玉阙!”沈耀又斜眼呵斥:“这几位老板可不差钱儿啊,怎么就不敢买了?你尽管放心,造船厂在他们手上可比在我们手上强的多!如此,也不算辜负你爹娘的心血啊!” “是吗?”沈玉阙再次冷笑:“你没经营过船厂不知道?” 沈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警觉的看向她。 只听沈玉阙道:“造船厂的契约可不止地契、房契,还有人身契!船厂的船匠和我爹签的都是死契,他们当初进船厂时便以死契当束修,拜师学艺,掌握造船之技!如果你今日将船厂卖给诸位老板,谁买,谁就只能拿下一个空架子!人,休想带走一个!” 那几位老板脸色大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董乘风痛快了,叉着腰喊:“买啊,卖啊!怎么不卖了呢!听到沈大小姐说什么了吗!你们买过去顶多是块地皮,是几间房子!造船厂没了船匠是一天也经营不了的!” “你,你胡说!我怎么没听过这个说法!”沈耀还要争辩。 但沈玉阙却气定神闲:“你自己无知,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 “沈大少!”其中一位老板拱手说道:“造船厂若没有这些船匠,要想重新开工几乎是不可能的,还不知得花费多少银钱请老师傅,再由师傅带徒弟,三年五载恐怕都无法达到现在的规模。” “朱老板放心,船匠的事我自会给个交代!” “那就好,如果不能交割清楚,你这价格起码还得再降六成!” “什么!” 沈耀急了,六成?!白白让他折损六成的利?那这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第11章 严惩凶顽 沈耀手上那只紫砂壶被他捏的死紧,看沈玉阙的目光几乎能飞出刀子。 他是沙城臭名昭着的二世祖,得了和谢昀一样挥金如土的病,却没有谢昀这财神爷的命! 因是家中独子,又得母亲溺爱,这也使得他在沙城愈发的嚣张跋扈! 这几年,沈家大伯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什么,减少了他的钱财花销,有没有让沈耀自省他不知道,但登门要账的人却有增无减。 所以沈涟一死,缺钱少银的沈耀便将主意打到了沈玉阙的身上,她一个女流之辈要这么大的家业有什么用! 将来嫁人,这些岂不要便宜了外人! 祖辈的家业,沈家的造船厂,凭什么便宜外人啊! 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逼着堂妹画押写契,甚至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还直接将她灭口了事! 送她去见她爹娘,也算做了好事一桩!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堂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流竟能从满是船工的船上逃出去! 还搬来了救兵! 沈耀把后槽牙磨的咯吱咯吱响,看沈玉阙的眼神好像能吃了她一般! 董乘风连忙挺身挡在沈玉阙的身前,低声说了一句:“眠儿妹妹别怕,今天有我和父亲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沈耀又哈哈笑了起来,他对沈玉阙说道:“好说,好说,好妹妹,之前是堂兄不对!现下当着董大人,以及父老乡亲的面,堂兄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便鞠躬作揖,又假模假样道:“今日就随妹妹开价,说说看,你到底要多少银子,才愿意将那些船工的身契全都卖给我!” 沈玉阙看着他,不卑不亢道:“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是执迷不悟?” 言罢,转身面对董来鹤跪了下去:“民女沈玉阙今日在大人面前鸣冤!状告堂兄沈耀心怀叵测,以‘吃绝户’的名义妄图侵吞民女家产,甚至还要谋害民女性命!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严惩凶顽,昭雪冤屈!” 董来鹤当即便指着沈耀怒喝:“来人!将这杀人夺财的嫌犯拿下!” 左右冲出四个小将上前便去拿人! 沈耀脸色大变,他刚往后退了两步便被四人抓了结实! 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沈玉阙!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谋害过你!你家的房子和船厂也是你卖给我的!白纸黑色,你还想抵赖不成!” 沈玉阙被董乘风搀了起来,看着沈耀,双目如电。 “是卖还是夺,是骗还是抢!有什么话你到牢里说去!” “我!你!” “县丞大人到了!”人群后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 众人连忙分让出一条路,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官服,戴着幞头帽,留着一小撮美髯的高胖男子快步行来。 在他身后竟是打着旗幡,奏着鼓吹,抬着小轿的全套行头! 此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和董来鹤差不了几岁,但因生的白胖,实际看上去却比董来鹤年轻许多。 他一边快步跑来一边连叫住手,到了跟前更是忙不迭的嚷嚷:“董大人,不可!不可啊!” 董来鹤素来不喜欢这位姓孟的江阴县丞,蹙眉喝了一句:“本官来抓捕杀人嫌凶,有何不可!” 县丞讪笑,拱手作揖,放低了姿态说:“大人,敢问这沈耀犯了什么罪惊动您的大驾?” 董来鹤懒得与他费口舌,对儿子使了个眼色,于是董乘风一手扶着刀剑,高声将沈耀的罪名又说了一遍。 沈耀依旧不肯认,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污蔑!都是污蔑!沈玉阙,做生意讲究一个诚信!你明明把船厂卖给我了,却出尔反尔,我们沈家没你这样的女儿!” 董乘风作势要去打他的嘴,沈耀这才吓的不敢言语。 只听孟县丞又问:“可这听上去也只是沈小姐的一面之词啊!沈小姐连个证人证据都没有,可你堂兄却能拿得出契约,这可有点说不过去!” “那契约是他给我喂了药,在我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签的!”沈玉阙气的眼睛都红了:“你要证人?可以,董大人已经去抓捕当日绑我的船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孟县丞嘿嘿一笑,讨好道:“好说,等有了结果再抓人也不迟嘛!凡事都要讲个律法讲个规矩啊,董大人为官多年,这些道理应该比下官懂的更多?” 董乘风没好气的说道:“孟大人,他沈耀平时没少给你好处!” “不敢不敢!”孟县丞吓的连忙摆手:“二公子,话可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董乘风还要骂,却被董来鹤拦下。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孟县丞,姓孟的三十多才过了会试,走了无数关系才被派到江阴这块风水宝地做了县丞,这一做就是十几年。 他用十几年经营江阴更是用十几年学会了做人,要说沈耀给他好处,还真不一定有,只是身为当地父母官早就明白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他如今升迁无望这辈子已经看到头了,只要不犯错,这江阴县丞他做到七老八十也不成问题。 可要想不犯错,地方政务便要手拿把掐,这对他来说并不难,政令实施只要传达到少部分富人手上,几乎就能代表全县的畅通无阻! 若是遇上天灾人祸,这些商贾巨富更是他坚实的后盾,别的不说,有他们开仓放粮少死几个人,于他政绩评定上也好看一些! 所以,他和这些富商本就是互相方便,互相倚靠,至于有没有拿好处,还真不好说。 “孟大人要证据?” 孟县丞点头哈腰,笑着说道:“董刺史,您在我治下拿人,下官也是照章办事,照章办事。” “证据,好说。”董来鹤哼了一声道:“若我拿出证据,今晚我就要让他沈耀进你江阴县的大牢!” 沈耀一个哆嗦,连忙大喊:“县丞救我!县丞救我!” 孟县丞也毫不含糊:“那是自然,只要有证据,我们还是照章办事!” “好!”董来鹤喊了一声:“提人!” 沈玉阙惊疑不定,难道董叔叔已经抓住那伙船工了? 然而被两个小将提过来的却是昨夜在驿馆抓的三人,她虽然满心疑惑,但依旧装的镇定如常。 只听董来鹤指着那三人对孟县丞说:“证据没有,证人要不要?” 第12章 做主 听到‘证人’二字的时候沈耀惊的眼皮子一跳,可当看到眼前三张陌生的脸,以及他们身上穿着的黑衣夜行服后,他又放松下来。 一边被人钳制,一边又咧嘴讨好道:“董大人,这是什么证人?” “这三人昨夜在驿馆行刺沈家大小姐被本官拿下,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大人不会要说这三人是我派出去的?” 董来鹤没说话,跪在地上的男人却接口答道:“买我们行凶的正是沈耀,沈公子!” 沈耀一听这话险些没吐出一口老血,他瞠目结舌挣扎着向那三人扑过去,肩膀去被按的更紧了! “你,你们胡说什么!我又不认得你们!几时买过你们行凶!” “买我们的虽不是沈公子本人,但我们得到的指令却是受沈耀沈公子之命,追杀沈小姐,阻止她回沙城!” “放你娘的狗屁!”沈耀疯了一般怒吼:“我何时指使你们干过这种事!你们含血喷人!董大人!孟大人!我是清白的!我压根不认识他们啊!” 董乘风补刀:“人家不是说了吗,见的是中间人,你不认识他们也正常啊!” “中间人!那让他们把中间人说出来!” 三人道:“江湖事江湖了,出卖别人非君子所为!” “你他娘的都杀人了!你还君子!还君子!” 沈耀挣扎着要去踹人,却被董乘风用戴着鞘的剑打的连忙收回腿,疼的嗷嗷叫! 董来鹤又负手看向孟县丞:“怎么样啊孟大人?现在可以把沈耀带走了吗?” “这……这中间人……” “孟大人!”董来鹤一声厉喝,声如洪钟,惊的县丞孟作春一个哆嗦。 “方才说没证据没证人阻挠本官办案的人是你!现在有了证人你又百般推脱!怎么!难道要本官在此看你升堂查证吗!” 话说到这份上了,又有围观百姓指指点点,孟作春就算再不情愿也拦不住了,索性眼一闭点点头,由着众人去押沈耀。 面对高声喊冤的沈耀,他还痛心疾首的说了句:“竟在刺史大人手底下杀人,你真是胆大包天!” “我他妈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胆大什么胆大!” 话音刚落,沈玉阙便夺回他手上自己签过的契书,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 担惊受怕多日,被诓骗,被欺侮,被追杀!才出绣楼就遇风雪,没人知道她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沈耀气喘吁吁的看着她,又猛的向她的方向挣了一下! “好,你,你给我等着!”沈耀咬牙:“等我出来,咱俩没完!”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出来了!”沈玉阙盯着这位堂兄高声说道:“你这些年在沙城纵凶杀人,逼良为娼,欺行霸市!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以为沙城百姓都看不见吗!”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也都附和起来,有胆大的甚至还高声呼喊求董刺史为民做主! “你!你!” 沈玉阙又转身面向董来鹤和孟作春跪下道:“民女第二告!状告沈耀横暴无道,挟私怨谋财害命!仗势欺人,见良家女子姿容端丽便见色起意!在市集之上横行霸道欺压同行!如有不从者轻则恶语相向,重则拳脚相加!” 沈玉阙早有准备,字字句句已经不再为自己,为的是一方百姓,瞬间便引发共鸣,沈府门口一片混乱。 董来鹤看向孟作春:“县丞怎么说?” “这……这……” 沈玉阙又对百姓说道:“县丞大人是我们的父母官,相信一定能明察秋毫,为沙城百姓做主!诸位手上若有沈耀作奸犯科的证据可悉数呈送县衙,助县丞大人早日定案!” 百姓们群情激昂,有人已经开始嚷嚷起来,说曾受沈耀的欺压,现场乱作一团。要不是董家兵马阻拦,这些百姓非扑到孟作春的身上不可! 孟县丞连忙擦汗:“做主,做主!诸位放心,本官一定做主!” 这边百姓还在围着县丞告状,那边董乘风已派了一小队人马将沈耀押送江阴县大牢。 混乱中,那些被沈耀请来的商贾还试图询问沈玉阙要不要卖掉船厂,她只铿锵有力的回了两个字:“不卖!” 那几人便又搬出女子无法经营船厂为由进行劝说,沈玉阙能回的依旧只有两个字:“不卖!”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沈玉阙的脸一半还映衬着夕阳的余晖,一半已被夜色所掩盖。 她平日里美名在外,常以温顺闺阁女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此时的她却像一只被精雕细琢过的玉娃娃,明明那样精致美丽,却又过分冰冷,甚至还有一抹看不见的倔强似乎被她掩在了眼底。 众人识趣的打着哈哈告辞。 沈玉阙看着眼前沈家高大的门楣,心头五味杂陈,她缓步抬脚迈过门槛。 她回来了,这几天就像一场梦,她甚至经历了一次真实的浴火重生,才回到这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她扫了眼跪在面前的老管家和零散几个仆人,眼底一片漠然。 如果说她那天被沈耀威胁时尚还神志不清,已经记不得跟在沈耀身边的人是谁了,那她此时却也能全都对上了。 董乘风以为她看到这些人后会怒不可遏,但她却出奇的平静,转头看他,淡淡的问了一句:“二哥哥,这些人应该算是帮凶?” “小姐!”老管家率先求饶:“小姐饶了小人!小人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啊!您就看在老爷夫人的份上,饶了小人!” 沈玉阙却反问了一句:“你当日助纣为虐的时候想过我爹娘吗?你既是看着我长大的,为什么就不能饶了我呢?” “是,是沈耀逼我们的啊!一切都是沈耀逼的啊!” 沈玉阙蹙眉,又在这几人中看了一遍问道:“其他人呢?” “在,在后院柴房!”老管家连忙说道:“沈耀原本要将他们发卖,是小人极力阻拦这才留下的!您那两个丫鬟也在!” 沈玉阙一听这话连忙往后院奔去,她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担心她那两丫鬟,以她们的忠心势必不会对沈耀服软!若是遭了沈耀的毒手可就不好了! 第13章 有劳父母官 沈家宅邸和大多江南府宅一样,都是前庭后园的布置,穿过前堂正厅便是一条通往后院的复廊。 廊道刷着白墙,嵌着纹理各异的花窗,此时天色已晚,府上没有点灯,已无法从花窗的罅隙窥探出园内的景致。 直到穿过一扇圆月洞门,眼前才豁然开朗。 林立的假山和扶疏的花木在夜色中苍凉肃立,风过树梢,不知什么花瓣被吹进廊中,落在奔跑的沈玉阙的身上。 等她穿过小园,又拐入后院,她停下扶膝,气喘吁吁。 指着不远处一片黑色的房屋,她扭头对董乘风说:“二哥哥,那里,那里就是柴房!” 董乘带人到了柴房前,一剑劈开铁锁,里面传来一群人惊呼的声音。 沈玉阙也抬着双腿跑了过去:“人都在吗?怎么样了?” 柴房里不知谁听出她的声音,立刻哭喊起来:“小姐!小姐!” 沈玉阙鼻头一酸:“云妆!柳黛!” “小姐!” “小姐我们在这!” 将士们拿着火把赶来,只见不大的柴房内正关着几十个人! 男女老少都有,瑟缩在一起,灰头土脸。 等他们看清火光下的沈玉阙后,又都哭着拥了过来,一口一句唤着小姐。 其中两个穿着绿衣的姑娘扑上来抱住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奴婢以为,奴婢以为小姐出事了……呸呸呸!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呢!” “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奴婢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 “柳黛你光想着自己了,怎么也不问问小姐有没有饿肚子!” “我,我正要问呢!小姐,你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有饿肚子啊?” 沈玉阙喜极而泣,她摇摇头,将二人抱紧在怀。 关在柴房的这些人都是不肯的服软投靠沈耀的人,沈耀也懒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只等宅子一卖就让人牙子把他们带走! 不过好在沈玉阙回来的及时,他那些阴谋尚未来得及实施。 这批人被放出来后,以老管家为首的那批人则被董乘风一并抓捕,也暂时关在江阴县大牢。 沈玉阙说眼下先什么都不必管,既然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赶紧打发人先做饭要紧,不光他们得吃,刺史带来的将士们也要吃! 众人分工明确的忙碌起来,沈玉阙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却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她身边那个高个儿瓜子脸的女孩名唤云妆,是跟沈玉阙一起长大的,因而也十分贴心,平时看她一皱眉一噘嘴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云妆忖度着开口询问:“小姐是在找唐公子吗?” “对啊,怎么没看到唐大哥?” “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听老管家说,唐公子好像,好像跑了……” “跑了?”沈玉阙一时没听出这话中意思,直到柳黛快言快语的插了一句:“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呗!” 沈玉阙心下一沉,一抹伤痛和失落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即又微微一笑:“人各有志,随他去。” “我觉得唐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柳黛又说:“唐公子长的那么好看怎么会是望风而逃的鼠辈!” 云妆瞪她:“你区分好人坏人还真是简单,是不是全天下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啊!” “当然啦,你看我们小姐就长得这么好看,不就是好人吗!” “我看你以后迟早要被男人骗!” “除非那个人比唐公子还要好看,被骗我也乐意!” 看柳黛捧着小圆脸两眼放光,沈玉阙也成功被她逗笑。 后厨众人把饭菜做的差不多了,她收好情绪去前庭请董家父子用晚饭。 刚走到寄春堂门口,就听到里面董来鹤正在和孟作春说话。 “本来沈耀这案子本官是要带去扬州审的,既然你愿一力担着,也罢,沙城本就在你的治下,就交给你!更何况,沈耀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沙城百姓应该也有状纸要上!” “是,刺史大人尽管放心,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不必跟我说这些场面话!”董来鹤哼了一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东西,你做县丞这些年,常跟这些商贾打交道,都快活成人精了!” “哎呦,刺史大人这话严重了!严重了!”孟作春连忙解释道:“下官所作所为也是为了一片地方,可若说下官为自己谋私,那可是绝对没有的事情!” “有没有,就看沈耀的案子办的怎么样了!方才扬州有人送信过来,说绑走沈大小姐的那伙船工已经抓捕归案,等本官回扬州就把人给你送来,你也不必卖谁的人情,看谁的眼色,就按你自己说的——照章办事就好!” “刺史大人放心,只要沈耀有罪,下官一定照章办事,绝不姑息!” 沈玉阙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进了寄春堂,向二人盈盈一拜。 “孟大人身为本地父母官,方才在门前为民女解了燃眉之急,民女亦是感激不尽。” “哎呀,沈小姐也言重啦!”孟作春笑着,虚虚扶了她一把说:“也是沈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若非你死里逃生,恐怕这桩冤案要永远的石沉大海了!本官也是万万没想到啊,谁能想到你这血脉相连的堂兄竟会做出这样猪狗不如之事!心寒,实在让人心寒!” 沈玉阙也是无奈苦笑:“其实我堂兄那样的人能做出这种事也并不奇怪,只是他平时伪装的太好,而孟大人又是心怀善念之人,看谁都觉得是好人,这才容易上当受骗。” “没错没错!”孟作春连忙点头:“我确实是这种人,就好像我平时审案一样,只要没有绝对的证据和证人,我总觉得一个人不应该坏到这种地步!要么是有原因的,要么就是有什么误会!” “好了好了!”董来鹤没好气道:“夸你两句你还真是顺杆爬了!” 沈玉阙也是莞尔一笑,轻声说道:“后厨备下了简单的饭菜,如果董叔叔和孟大人不嫌弃,简单对付一口如何?” “好!”董来鹤在孟作春肩头拍了一把:“走,陪我吃两口!” 他武将出身力气本来就大,加上这张不怒自威的脸,孟作春想拒绝都难,忙不迭的应下! 沈玉阙领他们往饭堂走,此时的沈府已经依次点上灯烛,廊下风灯将花木假山映照的摇摇曳曳,已没方才那般惨淡。 孟作春一边感慨沈府清雅,一边又冷不丁对沈玉阙说道:“沈小姐,本官也认得些家底丰厚的商贾巨富,买下沈家船厂应该不在话下!” 第14章 谁让你是女孩 风灯在廊下轻轻摇晃,将沈玉阙的脸照的影影绰绰。 她停下脚步看向孟作春,后者以为她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连忙说道:“先说好了,本官帮你也出于身为父母官的拳拳爱子之心!绝对不是为了占你沈家的便宜,也不是为了贪图中间的利钱!刺史大人作证,本官什么都不要,本官只是可怜沈小姐如今孤苦伶仃啊!” 沈玉阙不解:“孤苦伶仃跟卖船厂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你爹娘不在了船厂怎么办?趁着现在你家船厂还有人要,赶紧找个下家盘出去!一来是为了船厂和那几十号船匠能活下去!二来,沈小姐也能为自己攒攒嫁妆啊!刺史大人,下官说的对也不对?” 沈玉阙也看向董来鹤,只见她这位董叔叔也是愁眉紧锁,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沈玉阙干脆自己开口:“还是不劳县丞大人费心了。” “哦?这么说,你已经有买主了?” “不,我没打算卖,我打算自己经营。” 话音落,孟作春险些笑出声,他乐不可支的看着面前的娇小姐,虽然经历了几日的奔波和风尘,但她看上去依旧一副娇娇柔柔的样子,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皆是江南小女子的作态,也难怪他会笑。 “哎呀沈小姐,你平日是不是看你父母经营船厂很容易啊?” “不容易啊,”沈玉阙坦然说道:“为了造船,父亲经常吃睡都在船厂,一张图纸在彻底成型前往往要画上数百张不止,且不说造船过程中他还要跟着一起扛木头,锯榫卯!母亲身子弱,木屑和桐油都会让她全身起疹、疼痒难耐,但她还是坚持统率整个船厂的钱财支出,不分四季的在船厂中来回忙碌。” “前几年挖作塘的时候,父亲深陷淤泥险些没能出来,当时不也惊动大人您了吗。” “没错没错!”孟作春连连点头:“你既知道船厂的辛苦,还不赶紧出手啊!别为了一时意气就把你们沈家好好一个造船厂给毁了!” “毁了?”沈玉阙不喜欢这两个字,她那双杏眸浸着月色,却是分外坚定。 “大人,我虽没有父母那样的本事,但我也不想成为变卖祖产的不孝女。” “放心,你爹娘,你爷爷,你沈家的祖宗绝对不会怪你!谁让你是个女孩子呢!” 沈玉阙这次干脆皱起了眉头:“大人如果担心我能力有限,力有不逮,我不说什么。可为什么要拿我是女孩说事?男孩和女孩有什么区别吗?” “你这……”孟作春哑声,他又去看董来鹤,似乎想让他替自己说说,但董来鹤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只是负手看着廊外小庭里正在抽叶的芭蕉。 “况且,爹娘也曾授我造船之术和经营之道,我自认不比那些跟着师傅们学造船的男子差上多少。” “不一样不一样的!” “大人,那里不一样?” “你是女孩啊!” 怎么又是这个原因! 沈玉阙胸口憋着气,小脸气的泛红,她就不明白了,这跟男孩女孩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孟作春又道:“你经营不了那么大一个船厂的!你爹收养的那个义子叫唐辞是?唐辞要是还在,说不定还能帮你一把,但我听说唐辞跑了!他带着几个老船匠跑去了石头港的船厂!你连唐辞都指望不上了,还留着船厂做什么啊!” “唐大哥志不在此……” “他当然志不在此!你爹娘都不在了,沈家船厂没的救了!他是聪明人,知道留下没什么出路!不过理虽是这个理,但我看他也是个白眼狼!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就忘恩负义到这种地步!” 孟作春说着,还呸了一口,似乎还想继续骂,却被沈玉阙打断。 “大人先别说了,我今日刚回来,许多事情还得再想想,咱们先去用饭,不然都该凉了。” “好好好,吃饭,吃饭!” 沈玉阙抿唇点头,将他们带进饭堂便退了出去。 出门后,她依旧能听到里头孟作春唾沫横飞的在跟董来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非是想让董来鹤以叔叔的身份劝劝她这位沈家女,毕竟沈家船厂每年给江阴县创造的财富也十分可观!若就此败落,许多百姓丢了谋生的活计不说,也会让他的政绩变的不太好看! 沈玉阙站在廊下深深呼了口气,忧心忡忡的垂下眼睑。 云妆和柳黛跟在她身边一直不敢说话,虽然二人都了解沈玉阙,知道她自幼便与那些江南后宅的大家闺秀不同。但到了真刀真枪上阵的时候,她们也会为她捏一把汗。 “眠儿妹妹!” 沈玉阙看董乘风从远处小跑着过来,满脸欢喜,便也一扫方才的不快,抬眸一笑。 “二哥哥来的正好,快去跟董叔叔吃饭。” “我吃过了!和将士们吃的!” 他平时在军中就习惯和将士们同吃同睡,不拘小节,山珍海味能吃,野菜馒头也能吃。 “你吃过了吗?” 沈玉阙撒谎:“我吃了呀。” 柳黛要说什么,云妆却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姐心情不好,想必这时候也吃不下饭,若是二公子知道小姐没吃,一定会看着她强行吃下去的。 “吃过了就行!人不吃饱就什么也做不了!” 董乘风又道:“我方才在府上随便转了转,感觉也没什么变化,应该是时间仓促,沈耀也没来得及搬什么东西!” 沈玉阙突然想到了什么:“二哥哥,你陪我去祠堂。” “现在?” “嗯!” 看她目光坚决,董乘风又一向对她百依百顺,便果断应下。 于是沈玉阙就打发云妆和柳黛去吃点东西,自己则和董乘风去了西园的小祠堂。 沈氏家族的祠堂在她大伯家,逢年过节或是有什么大事,宗族耆老便会齐聚大伯家祭祀参拜。 但她爹娘去后,她便在西园设了一个小祠堂,供奉着爹娘牌位,为的是日后能够方便祭拜。 一开始宗族耆老们是不同意的,他们觉得沈涟夫妇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不能单独开辟祠堂。那日也是董来鹤力排众议为她救场,不过说的却是为了方便他拜祭兄长。 他是扬州刺史,大伯和族中长老也都卖他面子,只得同意。 沈玉阙有点担心,也不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沈耀会不会捣毁这座小祠堂…… 第15章 甘棠 西园清幽,除了小祠堂便没有别的建筑。 以前这片园子是荒着的,沈夫人一直想将此处开垦出几垄菜畦,说是常年和江河湖海打交道,也要体验体验和土地打交道的感觉。 沈玉阙知道母亲已经动了归根田园的心,奈何船厂离不开爹,爹又离不开她,二人只能一年又一年的让西园继续荒着。 推开祠堂的小门,沈玉阙提着灯笼进去,依次将墙边的烛台点亮。 看到崭新的供桌和牌位,她松了口气。 沈耀要么是没想到这里,要么就是还没来得及搞破坏。 她将灯笼放在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拿起爹娘的牌位,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又将供桌擦了一遍。 桌上摆放的水果这几日并未换过,已经有些干瘪变质,她全都收拾好放到一边,等明日天亮再采购新鲜的摆上。 “爹爹,娘亲……” 在以前,她的呼唤从没有一次是得不到回应的,但现在,她站在桌前唤着双亲,回应她的只有两块沉默的木头牌子。 她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了,从今往后的每个日夜,她都不会在家中等到双亲归来…… 鼻头泛酸,泪水模糊了眼眶。 她以为办丧事的那几日自己已经把一生能流的泪都流干了,但显然没有,她尚未来得及尽孝的亏欠,和父母死因不明的困境,再次让她在这里哽咽落泪。 董乘风站在她背后,看她单薄的肩头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他也跟着难过,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由己及人,如果他爹娘不在了,他可能会比眠儿妹妹更伤心…… 等沈玉阙哭罢,擦干眼泪在蒲团跪下,董乘风连忙上前跪在她身旁。 沈玉阙疑惑看他,董乘风却难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一边挠挠头说:“我也给伯父伯母磕个头!” 说罢已率先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逗的沈玉阙哭笑不得。 等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董乘风又突然回头对着牌位说:“伯父伯母你们在天有灵就放心!以后我来照顾眠儿妹妹,绝对不会让别人再欺负她!” 一阵夜风吹来,供桌上燃着的长明灯火苗骤跳,扑簌簌的,像是二老在点头一般。 董乘风见状大喜,连忙去看沈玉阙,沈玉阙也回以一笑,将小祠堂的门关上,和他一起去往隔壁的甘棠苑。 ‘甘棠苑’取自《诗经》里的【蔽芾甘棠,勿翦勿伐】,乃是生机勃勃之意。 母亲未出阁前曾是嘉兴有名的才女,她当年将这里命名为甘棠苑的时候便是预备着给女儿住的,但等她真正住进来的时候却已是母亲成婚二十年后。 甘棠苑在前几日曾被沈耀破坏过,那日他带人闯进来,威逼利诱不成便给她灌药。下人护主和沈耀的人起了冲突,损毁了许多东西。 此时她既回来了,下人们也正欢欢喜喜的收拾残损。 院里随处可见挂着灯笼,却不是今日特别挂上去的,而是从沈玉阙记事以来就是终年常备。 不为别的,只因她这院子一无生机勃勃的草木,二无雅致的曲水流觞,有的只是一排排削好的木头,一组组木匠用的工具。 为了防雨防潮,她还搭了个几个密竹编的棚子,上面盖着几层牛皮。 其中一个竹棚下面摆着一张长桌,桌上两截横木,横木之上是一艘两臂长的木头船模。 船模只做了一半,搭好的框架才刚开始镶嵌锁板。 桌子两头,一头堆着还在打磨的锁板,一头则是棉布和竹篾两种帆布,她尚未决定用哪种布料做这艘水殿黄船的大帆。 “得亏这船没事!”一位仆妇注意到沈玉阙的目光,一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木板一边说道:“奴婢记得小姐做了好几个月呢!好像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做了!” “我也记得!”董乘风道:“去年七月,我路过沙城来看你,你可高兴了,拿着图纸就让我挑毛病!虽然我最后也没挑出什么毛病……不过我怎么觉得这船和当初图纸上的有点不一样呢。” “确实不一样,”沈玉阙抚摸着船身,眼睛亮晶晶的:“你没给我挑出毛病但唐大哥却挑出来了,所以我做了些改动。” “你提他做什么!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董乘风不满:“你以后只有我一个哥哥了!不,还有我兄长!什么狗屁堂兄、狗屁唐大哥!全都给老子滚!” 沈玉阙笑道:“正因为我不在乎才提的,你这么生气,反而显得你好像很在乎一样。” “小爷当然在乎!他们欺负你,我生气!” “二哥哥,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得不偿失的!” 看她笑的眉眼弯弯,董乘风只觉得心头又软又痒,再大的脾气在面对如此清澈又坦然的笑容后也烟消云散了。 他成功被说服,郑重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以后不和这些小人置气!” “这就对了,弃我去者不可留,他们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董乘风一乐,他家眠儿妹妹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院中众人还在忙碌,沈玉阙也帮着收拾自己做船模用的工具和图纸,一边收拾还不忘提醒董乘风。 “我这院子太乱了,你小心身后,那是桐油,若是撞倒洒在身上可不好洗的。” “哦哦!”董乘风躲开的同时帮她把桐油拎到一旁。 “这沈耀真是烦人,把你这里弄的乱糟糟的!” 沈玉阙抿唇,略有些赧然的笑了笑:“其实是我自己弄的,很乱吗?” “啊?不乱不乱!你是为了造小船嘛!” 沈玉阙又是一个忍俊不禁。 “对了妹妹,你这里还有没有缺的少的?如果有什么东西坏了,我明天给你买回来!要是有贵重东西丢了,我去明日去审沈耀,让他吐出来!” “暂时还没什么要找补的,我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无非就是些木头。” “是啊,我记得你从小就喜欢玩木头,做小船!你要是男子就好了,船厂也能后继有人了!” 沈玉阙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的一紧。 第16章 行舟山海 “二哥哥,”沈玉阙认真看着他道:“你也觉得,只有男子才能造船,才能继承这造船厂吗?” “啊?”董乘风不解:“难道不是吗?” 沈玉阙的一双明眸瞪向了他,紧抿着唇瓣,似有愠怒。 但董乘风是个榆木脑袋,俨然没搞懂她为什么会生气,又补充道:“造船本就是桩又脏又累的活!出力气还得出精力!别说风吹日晒了,赶工期的时候恐怕下雨下雪都不能停的,我可舍不得让你吃这种苦!” “还有呢?你是不是还要说我不如男子?” “当然不是!你可比许多男儿强上百倍!我小时候还在玩泥巴呢,你都能画图纸了,别的不说,反正比我强!” 夸沈玉阙比自己强,董二公子不仅没有一点羞愧,还笑的一脸骄傲。 沈玉阙心想,还好董乘风只是担心她吃苦受累,他不是孟县丞那样的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女子,认为男人能做的事女子就做不了。 拉着董乘风在身后的条凳上坐下,随即抬手叫来一个小丫鬟。 “我记得府上还有烫伤膏,你去找来。” “是,小姐。” 小丫鬟领命去了,沈玉阙便小心翼翼将董乘风的袖子拉起来。 只见他包着绑带的手臂已经被混合着伤药的液体浸透,昨夜,他明明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却依旧坚持在火海里寻她。 而她在得知董乘风还没出来时,也瞬间将性命抛之脑后,要不是谢昀拦着…… 谢昀…… 想到这个名字,沈玉阙又下意识的皱紧了眉。 此人端的是品行恶劣,也不知拿了她肚兜上的流苏会不会在苏州胡说八道。 “要不然还是让别人来……”董乘风挡住手臂,不太想让沈玉阙碰。 “我会轻点的。” “不,我怕伤口太可怕,吓到你……” 沈玉阙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是你自己在害怕?” 董乘风哑然,随即慢慢将头扭向一旁:“好,是我自己害怕……” 沈玉阙一边笑一边轻轻帮他解开绑带,灼伤的皮肉确实可怖,几乎可以算的上是血肉模糊。 丫鬟拿来烫伤膏,帮沈玉阙一起清理董乘风手臂上的药粉。 董乘风咬着牙说:“眠儿妹妹,往后,你怎么想的?” 沈玉阙随口答道:“我想接手爹娘的造船厂,做这造船厂的东家。” “啊?!”董乘风惊的转过头来,却又因为扫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又连忙将头扭到一边。 “干嘛一定要接手造船厂啊,你可以跟我回扬州!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孤苦伶仃呆在沙城了。” “刚才你夸我,我还以为你能支持我呢,唉,没想到你也跟别人一样,只会给我泼冷水。” “不不不!我支持!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我就是觉得船厂又脏又臭跟你一点边儿都沾不上,你去那种地方不是委屈你吗!” 沈玉阙歪着头,就着竹棚下的风灯,将烫伤膏一点一点的涂抹在董乘风的手臂上。 “船厂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那些船匠还常年累月住在那里呢。” “能一样吗,他们都是些粗野的汉子,个月未必洗一次澡!你可不一样,你就像,就像那树上的合欢花儿,粉嫩嫩的,娇软软的,哪经得起风吹雨打!” 沈玉阙没好气的看他:“你真当我那么脆弱?我要真是脆弱的娇小姐,当日在船上我就逃不了了!” 她从来不做没准备没把握的事情,那日在左陵港脱身也是她一路观察,计划多时才鼓起勇气的尝试。 而接手造船厂更是从父母死后,她就不得不开始面对的现实。 “可我就想把你保护起来,不让你经历风吹雨打!也不用刨木头,做什么劳什子船!什么苦都不必吃才好呢!”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沈玉阙认真为他涂抹着药膏,说道:“我爹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虽然教我做船,但却不同意我去船厂,只让我在家里做小船玩,不过我会偷偷跟着唐大哥去!” “我每次都去偷偷看他们干活,看他们打出框架组出龙骨,嵌上锁板和甲板,再竖起高高的风帆!” 说这话的时候,沈玉阙的声音很轻,却分外陶醉。 就连董乘风也下意识的向她看去,似乎能看到那个娇小的她站在一艘大船前,看着这艘大船一日一日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大船披红挂彩,驶入江河湖海。 “我从小就有个梦想,”沈玉阙依旧自顾自的说:“我梦想着将来自己能造一艘大船,我要驾着这艘大船行遍山海!这山,这海不一定要是大周的,我兴许还要去大周以外看看,说不定也会去渤泥国,甚至比渤泥国更远的地方。” “二哥哥,书上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多大呢?” 董乘风看她低着头给自己包扎伤口,自己只能看到她一小半脸和一整个脑袋。 他说:“我也不知道有多大,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陪你去。” 于是沈玉阙便惊喜的抬头,好看的眉眼再次弯起。 “谢谢二哥哥!”她说:“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去!” “好!”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经营造船厂,为了我们行舟山海的一天!” 董乘风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她的圈套:“好好,你造船我就陪你造,你想驾大船出海,我就陪你出海!” “那我们拉勾!” 沈玉阙对他伸出小指,董家二少哭笑不得,一边说这是小孩才玩的东西,一边十分配合的和她拉勾,并且互相按了拇指! 沈家大小姐归来,沈府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 沈玉阙以为自己在外担惊受怕多日回来应该能睡个好觉,谁知刚睡了个囫囵觉就被从梦中惊醒。 梦里她依旧在甲板上奔逃,身后是举着火把的船工,眼前是高高的船舷,船舷下是漆黑的、深不见底的邗江。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谢昀突然出现在水面上,并向她伸出手臂说:“跳下来。” 跳下来?跳下来? 她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是选择跳进深渊和谢昀一起沉入水底? 还是选择就在这里投降? 她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选择去相信谢昀! 她跳了,梦也醒了。 “是奴婢吵到小姐了吗?”云妆快步走到床前,关切的看着她。 沈玉阙摇头,小小的打了个呵欠:“怎么了?” 后面,柳黛气红了眼眶:“小姐,大伯……沈耀他爹来了!” 第17章 沈家大伯 “大伯父?” 沈玉阙原以为他昨晚在得知儿子被抓后会第一时间来问罪自己,不过他没来。 也不知是没听说,还是笃定自己能把沈耀怎么样。 她见窗外天色依旧昏暗,便猜到可能天才刚亮。 “帮我更衣,我去见见他。” “刺史大人方才还在跟奴婢说呢,”云妆小声道:“让奴婢千万不要叫醒小姐,这些事情他自会摆平,省的小姐出头露面再被欺负。” “我既然醒了还是过去看看,”沈玉阙有些不安:“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大伯。” 沈耀是沈耀,大伯是大伯,从小到大,大伯对她虽说不上特别亲近,但也十分和善。 因为两家离的远,走动不多,但每次见面他总会给自己带些稀罕的东西,大多都是他行商时从外地带回来的。 她虽然无法断定大伯是什么样的人,但肯定不是沈耀那样的。 如是想着,她已换了身轻便的小衣襦裙,带着云妆和柳黛去了沈府大门口。 门外,董家父子正带着兵严守此处,让她这个才失去双亲的孤女倍感安全。 “董叔叔。”她走过去冲董刺史和董乘风点点头,便看向不远处正站在那里与董来鹤对峙的男人——她的大伯父沈况! 沈况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本家几个叔伯兄弟。 众人一见沈玉阙出来,便都抬起手来指指点点。 谁能想到在几天前,这些人还拿出一番虚伪的怜爱劝她节哀。 父母才入土几天,他们就换了副嘴脸,一口一个不孝,一口一个不知好歹! 沈况也是表情难看,瞪她一眼喊道:“眠儿!到大伯这里来!” 董乘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对沈况说道:“沈员外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干嘛非得到你跟前去?谁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会不会像你那个儿子一样对眠儿妹妹做什么坏事呢!” 沈况不满,碍于董来鹤在,他只得强行忍下。 “眠儿,大伯自认平时待你不薄!从小到大一直视如己出,可是你呢?眼看大伯半截身子都快进土的人了,你竟还将我唯一的儿子送进牢狱之中!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呐!” “你这老——” 听董乘风要骂人,沈玉阙连忙拦下他。 她立在门前反问:“大伯问我安的什么心,那堂兄逼我卖出府宅和船厂,他安的又是什么心!” “那我就要说道说道了,你爹娘不在,你又没有亲兄弟,这宅子,这船厂本就该归耀儿所有,说什么逼不逼的!” 这话要是别人听了兴许会暴跳如雷,但沈玉阙只是暗中咬了咬后槽牙,随即又微微抬起下巴问:“那堂兄要将我投入江中淹死,我逃出生天后,他又派人追杀我,这怎么说?” “哼!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 “原来大伯方才说将我视如己出也是在说笑啊,哪家爹娘听到女儿被追杀还要去为凶手说话?” “就是!”董乘风附和:“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跟你儿子一个德性,自私自利的老匹夫,一心想着吃绝户!” “吃绝户!你说我吃绝户?”沈况怒了,他指着沈玉阙说:“我让你卖掉府宅,卖掉船厂就是吃绝户吗!” “难道不是吗?”沈玉阙反问:“父亲在时,你们手足情深,父亲才走,尸骨未寒,你就要将他唯一的女儿逼上绝路?” “我不逼你!”沈况高声说道:“沈耀做了什么自有县丞和大周律法,我也不会偏袒!但你叫我一声大伯,你我血脉相连,你却带刺史来沙城抓我儿子下狱!你叫我以后还怎么容你!莫说我,整个沈氏家族也容不下你!” 沈玉阙气结,看看他,又看向另外几位族亲。 那几人既是陪沈况来的,自然也向着沈况说话。 “是啊,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你大伯只有那一个儿子,你还带着刺史大人来抓人,你让他一把年纪怎么活啊!” “简直是不仁不孝!” “索性你迟早也要嫁人,这府宅和船厂你也留不住啊!” “没错!”沈况暗中看了眼董来鹤,见他一直背着手默不作声,胆子也不由大了起来:“我这边会想办法帮你把船厂卖出去,刺史大人既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你便随刺史大人回扬州去!等一年孝期到了便嫁给二公子,安安心心的在后宅做你的少夫人就是!” 董乘风下意识去看沈玉阙,却见她面无表情,眉眼冷淡,就知道她生气了。 “我是绝对不会卖船厂的,”沈玉阙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而且我哪也不会去,我会留在沙城!” “你怎么油盐不进!你留在沙城要干什么!” “这是我的家!” 沈玉阙扫一眼众人,向前走了两步。 在场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孩站在其中尤其显得娇小,但她双足稳健,立的端正笔直。 一缕晨阳折射在她的身上,在她圆润微抬的下巴上打出一层珠光,一双明眸却是比日光还要耀目。 “既然今天诸位都在,我便宣布一件事,我,沈玉阙,要全权接手沈家造船厂!” 她清脆稳健的嗓音在清晨空旷的后街扩散出去,连树上啾鸣的鸟儿都没了声息,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 “你说什么?”沈况打破沉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胡话?你要接手造船厂?” “是!我要接手我爹娘留下来的造船厂!” “那是沈家祖宗留下的造船厂!” 沈况怒吼一声就冲了过来,吓的董乘风连忙上前将沈玉阙掩在身后。 他拿着剑格挡在二人之间,眼神震慑的看着沈况。 沈况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他高声说道:“船厂是沈家的船厂!轮不到你来接手!从古至今,从南至北!没有一家造船厂的东家是女子!” “现在有了,这是祖先留给我爹的产业,我爹不在了,就该是我的!” “你——!” “沈员外,”一直没说话的董来鹤向前走了两步。 “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本官本不该多嘴,但大周律法明文所载,父母亡故,财产由诸子均分!莫说未出阁的女儿也能继承父母遗产,就是已经出阁的女儿,在娘家户绝的情况下也可继承全部财产!” 沈况连忙拱手说道:“刺史大人,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啊,在下意思是,她可以继承一切财产,或卖或送凭她心意!但她如果想留在沙城接手造船厂的经营,这万万不行!没这个规矩也没这个王法!” 沈玉阙虽然很生气,但她的理智却凌驾于怒气之上。 她铿锵有力的问道:“大伯,为什么您一定要赶我离开,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我经营船厂?!” 第18章 欺负小姑娘 面对侄女的质问,沈况依旧面不改色:“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从古至今,有哪家船厂是女儿家经营的!我不同意!” “对!我们也不同意!” 那几位沈家宗亲也都异口同声,沈玉阙定定看着他们,委屈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沈况又道:“眠儿!你若还当我是你大伯,你要么将船厂卖出去!要么就将船厂交给沈家宗族代为经营!” 随即,他又看向董来鹤:“刺史大人,在下说这话可没有谋夺侄女的家产的意思,女子不能经营船厂乃我沙城民风民俗,大人身为扬州刺史,手伸的再长,总不可能还要给我们改风易俗!” 董来鹤也有些火大:“沈员外既然要跟本官讲民风民俗,那本官也要问问,你仗着自己是长辈,欺负一个才失去双亲的小姑娘,这也是沙城的民风民俗吗!” “说欺负未免太严重了大人,这船厂是沈家祖宗留下来的,我们沈氏宗族也有权收回!眠儿,大伯最后再劝你一句,做你该做的事,不要再想你不该想的!你若不卖,改日,我会带着宗族耆老们一起过来接手船厂!” 言罢,也不多言,他对董来鹤拱拱手,转身便走。 直至沈况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拐角,看不见了,沈玉阙却依旧站在门口。她站在料峭的倒春寒里,怎么看怎么单薄,好像一场大风就能将她吹倒。 董乘风急的不行:“眠儿妹妹你别着急,有我在这,我看他们谁敢来!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胡闹!”董来鹤斥了儿子一句:“你没听他说要叫沈家耆老来吗!那群胳膊腿脚都生了锈的老头子,别说经不起你打,你就是碰一下也能倒地死给你看!” “凭什么啊!就凭他们老了,身子不好,要死了,就能这么欺负人吗!” “先回家再说,眠儿放心,叔叔帮你想办法。” “不用的叔叔,”沈玉阙深呼一口气,嘴角绽开一抹笑容,随即又一脸轻松道:“只要是光明正大的手段,我是不会怕他们的,就怕他们来阴的,像沈耀那样,不过我想家里长辈应该也不会这么做。” “那可不一定,”董乘风嚷嚷:“我见你这大伯就不像什么好人!” 沈玉阙却摇摇头,秀眉微蹙道:“大伯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我也觉得沈况此人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听父亲也这么说,董乘风纳闷了。 他以前没见过沈况,也不知他的为人,想再问问他到底跟以前有什么不同,董来鹤却催他们赶紧回家。 一大清早就在大街上吹风,可不能让沈玉阙着凉!。 回到暖和的前厅,云妆做主,把热粥小菜并烧饼包子之类的早点一并端上了桌。 因为以前沈家夫妻二人回家的时间和吃饭的时间常常没个定数,反正只要他们回来了,不论是在哪里都能作为饭堂,因而沈家虽是富贵人家但却也不拘小节。 董来鹤一边喝着小米粥一边说:“沈况以前没这么激进,他性子说不上温吞,但也还算温和,否则也养不出沈耀这种目无纲常法纪的孽子了。” “叔叔说的没错,我大伯这人寻常不喜欢多事,也不喜欢得罪人,他常说,行商在外要与人为善。” “伪君子!”董乘风快言快语道:“他能对别人和善,怎么就不能对自己的亲侄女和善一点呢!太虚伪了!嘴上说着不贪图你的家产,其实就是想要让你把船厂交出来!” 董来鹤忧心忡忡道:“还有一点,他儿子被我们抓了,他好像并没有特别生气。一直在说船厂,既没为儿子求情,也没打听案情?” 他为官多年,抓过不少作奸犯科的年轻人,但从未见过哪个当父亲的嘴上说着在意,但从始至终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 沈玉阙也注意到了。 “大伯以前就拿沈耀没办法,因为大伯母的溺爱,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会不会是想趁此机会让儿子改过自新?” “不可能!”董来鹤笑了:“哪有人用牢狱之灾来教儿子的?况且沈耀犯的罪,未必能让他有改正的机会!” 董乘风点头,大口喝了口粥,又往嘴里塞了个小笼包。 他含糊不清的说:“你告的那些若都证实,他这辈子,出不来了!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沈玉阙眼神冷淡,她并没有因为他是自己的堂兄就感到唏嘘或者遗憾。 她当初被逼上绝路的时候,谁又同情过她。 吃完早饭,沈玉阙便催董来鹤回扬州,他是扬州刺史,本来带兵送自己回家已有违法纪,若再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只怕还要挨圣上的斥责。 而且耽搁了扬州政务,也不合适。 董来鹤却不放心她,他到现在也搞不懂沈况为什么要赶沈玉阙离开沙城。 沈玉阙和董乘风将董来鹤送到沈府门口,刺史府的亲兵已经列队等在门外。 他们昨日过来声势浩大,早就在沙城传遍了,都说沈涟好人好报,否则今日也不会有扬州刺史来为他女儿撑腰了。 如此,别的不说,起码以后没人敢再欺负沈小姐孤苦无依了。 “若你大伯他们再来为难你,你就跟乘风到扬州来!” 看着乖巧懂事的沈玉阙,董来鹤满心怜爱,大哥死后,他恨不得直接收她为自己的义女一辈子护她周全。 可她是沙城巨富沈涟的女儿,如果他真说出收义女的话,又唯恐世人要说他想吃绝户,想侵吞沈家家产! 不过没关系,有没有这层关系都不妨碍他护沈玉阙的周全。 “董叔叔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下面的路我总得自己走,躲起来很简单,但如果我试都不试就直接躲起来,我不甘心。” 沈玉阙的声音虽然柔和但却干脆,笑起来的时候又给她的坚毅添了一丝柔和。 董来鹤觉得她明明是个身躯弱小的小姑娘,却又拥有着成年男子般高不可攀的意志。 看到她逃到刺史府的时候,他担忧、着急,却又在意料之中,好像他所知道的沈玉阙就不会是那个无计可施、束手待毙的孩子! “那你自己小心。”董来鹤再次叮嘱,依旧心存牵挂。 董乘风却不乐意了:“什么叫她自己啊,这不还有我吗!我又不是摆设!” “行,还有你!你照顾好你妹妹,如果有为难之事,及时找人往扬州送信!” “爹你放心!真啰嗦!” 第19章 沈家船厂 “臭小子!” 董来鹤斥了儿子一句:“你在我反而不放心!” 董乘风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说了两句放心放心,随即自己又笑的美滋滋! 董来鹤似乎还有话要说,磨磨唧唧纠结半天,终于开口。 “这两天,我也考虑过孟县丞的提议,我并不反对你经营船厂,我只是担心……” 沈玉阙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我知道叔叔在担心什么,怕我吃苦受累,还怕我遭人诟病,更怕我就这么搞砸了……” “搞砸倒也没什么,”董来鹤呵呵笑道:“搞砸了董家还给你留着房间,你这一辈子的吃穿用度各色花销都是不缺的!将来你要嫁人,叔叔也会尽全力给你准备嫁妆!” 沈玉阙眼眶微红,屈膝行了一礼:“谢谢叔叔,眠儿记住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试试。” “你想好了?” “嗯!” “我支持!”董乘风道:“爹你也说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眠儿,咱们不蒸馒头争口气!这船厂就算砸自己手里也没关系,就是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咱们跟他们干到底!气死他们!” 沈玉阙忍俊不禁,却也重重点了点头:“二哥哥说的好!” “唉,”董来鹤无奈的笑了笑:“那你们注意安全,小心有些人被逼急了,再行狗急跳墙之事!” “那我就关门打狗!” “你小子!” 董来鹤在儿子脑门点了点,随即翻身上了马。 临走,他又有些不放心的看向一高一矮的两个孩子。 “眠儿,你是知道承钧的,有时候他就像条恶犬!你可得随时牵好了绳子!莫叫他闯祸!” “叔叔放心,有我在二哥哥不会闯祸的。” 董乘风急了:“我怎么成恶犬了!我大哥还说我是狼呢!” “哈哈哈!你大哥哄你呢!” 董来鹤说着便夹紧马腹,带着一众亲兵出城去了。 董乘风迫不及待的向沈玉阙解释:“你别信老头胡说,我才不是什么恶犬,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小花猫!喵!” 沈玉阙成功被他逗笑,尤其看他为了学小猫还蹦了一下,这么个高大峻拔的少年做这种动作,着实有些滑稽了。 不过能看到沈玉阙笑,董乘风觉得,就算让他学猪叫他也甘之如饴。 “好了,现在老头走了,咱们快去船厂!”董乘风跃跃欲试,一脸的迫不及待。 昨晚沈玉阙就跟他说过,收回船厂的第一步就是先收服船厂的工匠们。 现在船厂这些工匠都是她爹沈涟一手带出来的,年纪大的比她爹还要大,年纪小的甚至还有十二三的学徒。 他们凭各自的本事在船厂有各自的位置,从古至今,造船之技的传承都是一对一的师徒模式。 一位技法娴熟的老师傅可以教很多人,但能真正传承自己衣钵和独门秘技的徒弟只能有一个。 这人不仅担负着要将技法继续传承下去的重任,还担负着要为师父养老送终的重任。 沈涟作为沙城手艺最好的老船匠也有一位能继承他衣钵的徒弟,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孟县丞称为白眼狼的唐辞。 唐辞自幼没了父母,被沈涟收为义子。 在收为义子之前他也没想过要将衣钵传承给他,直到看他聪颖过人,天赋惊人,沈涟才觉得上天待他不薄,他虽没有儿子,却有个争气的义子。 只是别人不知道的是,沈涟除了唐辞这个徒弟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沈玉阙。 沈玉阙和唐辞一起,自幼便学造船之技,只是她要比唐辞涉猎的东西更多。 唐辞将义父沈涟视为指路明灯,认为他是全大周境内最好的船匠,永远只相信他的技法和判断。 但沈玉阙不同,她还会去研究别人的技巧,甚至翻阅古籍研究古人的技法。 唐辞看她用古法制桨的时候还会给她泼冷水,说什么,既然现在已经有了新法,就代表古法已经被淘汰了,过时了,不能用了,你还研究古法,那就是浪费时间! 虽然事实证明唐辞说的对,但沈玉阙对于古法的研究却依旧乐此不疲。 二人去船厂的时候特地路过集山,说是山其实并不贴切,因为江南没有山,所以这百十米高的高坡倒显得尤为稀罕。 站在山上能看清整个船厂的全貌,沈家造船厂经过数十年的扩建恍如一个庞然巨物般盘亘在经河之畔,凝结着祖祖辈辈的汗水和他们的一片匠心。 在这里,光是大小作塘便有七八座,作塘中,各式各样的船只骨架错落有致。有的已初见雏形,有的则正待组装,每一根木料、每一块铁板都经过反复打磨和精雕细琢。 四周还林立着大小不同的工坊、棚屋,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应该堆满了木材和造船的工具。 沈涟死后船厂就停工了,沈玉阙忙于治丧,又遭沈耀迫害,直到今日才有空过来。 原以为停工的船厂不会有多少人,但没想到她还没进去就听到争吵的嘈杂。 “怎么回事?”董乘风跃跃欲试:“有人在吵架?” 沈玉阙也有些不安,他们几人快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一座小工棚旁正围聚着一群人,这里面有船厂的工匠,也有些穿着短打的陌生人。 “老子再说一次!”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吼,随即,便见一个年轻的汉子跳上一堆高木方上,居高临下的大喊:“只要你们不按时交船!这沈家船厂,老子见一次就砸一次!能搬的,都给老子搬走!不能搬的!砸了!烧了!” 话音落,那些穿着短打的男人便大声叫喊着,见东西就砸,见东西就摔,全然无畏! 董乘风急了,要冲上去,却被沈玉阙拦下。 “不急,先看看怎么回事。” 有人砸就有人拦,船厂的工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见好言阻拦不成,干脆直接还手,有些人都扭打在了一起。 其中一位四五十岁的汉子高声喊道:“别砸了!别砸了!三当家的!您不是不知道!我们东家才走没几天啊!” “关老子屁事!谁家不会死人!死了人你生意就不做了啊!吞了老子定金不交船谁给你的王法!砸,给老子狠狠的砸!” “别砸啦,这都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啊!要是都砸了,我们可真交不出船啦!” “连船都交不出来你们还吃什么饭!砸!真他妈晦气!欢天喜地的来买船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0章 船是造出来的 眼看双方的冲突愈演愈烈,甚至不知谁带的头,都开始动手打人了! 董乘风一抬手,招呼着随行的沈家家丁就冲了上去! 他常年混迹军中,更是剿水匪的一把好手,武艺非凡身手了得,岂会将群鱼龙混杂的人放在眼里,指挥着家丁突、挡、拦、退!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双方分开! 站在木方上的汉子指着董乘风唾沫横飞:“你谁!哪冒出来的!干你什么屁事!” 董乘风手腕一翻,手上长剑脱鞘而出,但听‘哚’的一声,直直插进他脚下的木方里! 汉子吓的双腿一抖,随即咽了口唾沫。 董乘风挑挑眉说:“能不能先闭嘴,别人还什么都没说呢,话都被你说完啦?” “你,你要说什么!” 董乘风没说话,却将目光看向沈玉阙。 她今日过来穿着窄袖小褂,着粉白的襦裙,长发编了两条光滑的大辫子,被一条粉白的绸带绑在脑后。 整个人看上去干练爽利,像某个才从织网厂下工的女工,却又因为皮肤过于白皙娇嫩让人怀疑是哪位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的娇小姐。 汉子倍感惊艳,脑子还没转呢,调戏的言辞已经到了嘴边,然而还没等他开口。 沈玉阙就问:“谁说交不了船的?!” “你说什么!” “我在问你!”沈玉阙抬头,正色看他,再次拔高声音:“是谁说,沈家造船厂交不了船的!” “沈涟都死了,还怎么交船!” “我再问一遍!这话,是谁说的!” 她这次的口吻带了几分训斥的意味,不知是不是因为语气和她的长相太过相悖,汉子还真被唬住了。 他指向船厂那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说的!” 男人姓关,沈玉阙不知他全名叫什么,只知船厂的人都叫他关二叔,她偶尔到船厂来也是这么叫的。 关二叔见小姐看过来了,也哭丧着脸道:“这,这东家都走了,我们也没办法啊,现在这船肯定是交不出去了……” “听听!听听!”汉子迫不及待道:“不是我冤枉你们啊!是你们自己都说交不出来的!怎么着,你们死了人就活该我们倒霉呗?!交不出船,凭什么要我们漕帮吃哑巴亏!” 沈玉阙无奈的看了眼关二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和漕帮的契约尚未到交讫日期?还没到时间您就说交不出来?” “这……” 关二叔既心虚又委屈,虽说这话是他说出去的,但也是事实啊! “小姐,现在不说,等到时间再交不出,那整个船厂不都得被他们砸了啊……” “为什么会交不出呢?” “您想啊,要是变卖船厂,也得时间?互相交接,彼此磨合,少说也得几个月的!漕帮的这批船肯定没法按时交付了!” “听听!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你们这样就是在耽误我们漕帮的生意!” 关二叔苦笑:“三当家,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万一船厂到了新主顾手里,再出了什么问题,能不能交的出还真不好说!” “我呸!你知道我们漕帮是谁家的生意吗!我们做的苏州谢家的生意!谢家知道吗!耽误一天得让我们东家少挣多少银子你算过吗!赔上你整个船厂都算不清楚我告诉你!” 沈玉阙眼皮一跳,听他提起谢家她就下意识想到谢昀,才跟他有过‘肌肤之亲’,想不去想也难。 她定了定神说:“既如此,我们不如来商量一个按时交付,两全其美的办法。” “呦,你这小娘子人小口气大,怎么,你还能当场给我把船变出来不成?” 沈玉阙摇头,认真说道:“不能,船是靠大家一根木头一根钉子造出来的,不是变出来的。” 那汉子带头大笑,似乎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 但沈玉阙却一点也不在意,此时她在脑海中迅速翻过无数记忆,画面停留在两个月前的一个深夜。 那时才过完年,天还冷着,她躲在暖阁里陪着母亲等父亲归家。 母亲左手拨着算盘,右手在一本账簿上写写画画。 烛光照亮了她半边柔和的侧脸,沈玉阙从别处又给她端来一盏烛台,随即便也趴在榻上看母亲书写。 母亲在写一份新的契约,她记得真切,契约上明确记载了江南运河的漕帮向沈家船厂订购了十艘货船。 其中三艘货船的交付时间在今年年底,五艘在明年,另外两艘则要在第三年秋天之前全部交付完毕。 母亲在核对船的样式和所用材料,从木材、钉子、风帆到一条桨一扇窗都要计算在内,最后得出一个数字,再从这个数字里算出他们该收漕帮多少定金。 这是船厂最常见的下定方式,定金收取后便要采买材料用于生产,等第一批交付后,便结算第一批的钱款,同时收取第二批的定金。 如此,如果有一方违约,也不会导致另一方损失太大。 但谁都没料到的是,沈家船厂的违约方式竟然是沈涟夫妻同时丧命! 沈玉阙深呼一口气,对那汉子说:“我记得你们和沈家定了十艘货船,收取了第一批五千两的定金!这十艘船今年要交付三艘,明年五艘,第三年两艘。这三艘货船都是舱容大,吃水浅,阻力小、易装卸的西漳款式,是也不是?” 众人惊讶看她,连那汉子都不禁有些意外。 “没想到你这个小娘子竟然还懂船,你谁啊?莫不也是这里的船匠?” 董乘风不乐意了:“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哪个船匠长这个模样!这是沈家的大小姐!” “沈家大小姐?” 关二叔也连忙说道:“对对,这就是我们东家沈涟唯一的女儿!” 汉子惊了,一步从木方上跳了下来,想就近打量沈玉阙却被董乘风直接用剑鞘抵在了胸口上。 “远些!你再怎么看她也是沈家大小姐!” “哎呀呀,稀奇!真是稀奇!都说沈涟老来得女宝贝的很!还以为是个只会深闺绣绣花的小姑娘,没想到……” 说着,又上下打量起沈玉阙,既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打扮,也不相信她会字字珠玑的说出那番话! 第21章 不打算违约 沈玉阙由着他看,甚至还毫不怯场的回看过去。 众人只看到她从容不迫,镇定自若,但只有她自己清楚,此时的她也是紧张的手心冒汗。 自从爹娘死后她才知道自己以前被保护的多好,也是从爹娘死后,她经历了许多从未经历过的第一次。 第一次被胁迫,第一次被追杀,第一次逃亡,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轻薄。 如今她还要第一次与人据理力争,抗下她无法逃避的责任! 攥了攥汗湿的手心,沈玉阙回看向这位漕帮的三当家,她用自己挺直的背脊来为自己壮胆,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弥补自己在身高上面对男人的劣势。 “既然你是沈家大小姐,那你说话算数吗?”三当家看够了人,也收起方才的混不吝,反而开始笑嘻嘻了。 “算数!” 不管等着她的是什么,从她决定接手船厂开始,她就要让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算数! “算数好啊!”三当家冲她伸手:“把我们漕帮的定金还来!我们要去石头港的船厂找人做船!” 石头港的造船厂是江南这边最早的一批船厂之一,因为靠着江南运河发展的速度远超所有船厂。 但在十几年前却因经营不善而口碑折损,沈家船厂就是在这个时候崛起并超越的,包括现在的许多船匠还有当年石头港的老人。 “谁不知道石头港造不出好船!”关二叔气不过,大声说道:“你们漕帮是怎么想的!” “那你可就错了!”三当家哼了一声说:“人家现在的东家可是一把好手!对了,听说你们这里的唐辞也去了石头港!你看,连他都知道人往高处走,你们何必还在这里耗着呢!” 众人虽也有生气和不忿的,但更多的则是遗憾和无奈。 他们中有许多人的身契都在沈家手上,这也是船厂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学成之后背叛东家。 要知道,这整个造船厂的价值加起来都没他们这些人的手艺值钱,好的手艺便是一家造船厂立足的口碑! 唐辞能走是因为他没有卖身契,同时,他也带走了一些没有身契的船匠。 留下来的要么是真对沈家造船厂有感情,要么就是真的走不了。 “只要这船厂还姓沈,我关二死也不走!”关二叔喊了一嗓子自证立场。 三当家却怪笑起来:“我看是走不了了?无所谓,我只问一句大小姐是交还定金呢?还是请我把你家船厂给砸了呀?” “你敢!”董乘风又上前一步,虽然手上只有剑鞘,但他眸光犀利却如刀锋一般。 “不敢不敢,小公子一看也是养尊处优没吃过苦的,不知我们漕帮风里来雨里去挣两个铜板有多不容易!说句不好听的,在这运河之上,老子见过的死人可比你多多了!” 他油盐不进,在面对沈玉阙的时候虽然脸上带笑,说话也客气了许多,但他的目的却一点也不含糊。 沈玉阙知道,那么大一个运河漕帮能让他来索债他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三当家,定金已经用完了。”沈玉阙话音刚落,关二叔就急了,连忙冲她挤眉弄眼,在提醒她不要什么都说。 果然,这位三当家听后表情又变的凶狠起来。 沈玉阙继续说:“定金之所以叫定金,便是一旦下定,双方就要遵守契约不得悔改,如有悔改便是违约。” “从下定的第一天起,船厂就拿着这批定金去采买造船所需材料,因为只有定金,大部分的款项还都是船厂银库结算出来的。所以三当家让我退定,这是绝不可能之事!” 沈玉阙态度明确,也是分毫不让。 三当家的表情愈发狰狞:“那小娘子可要躲着些了,我这些弟兄们下手可没轻没重。” “等一下!”沈玉阙又连忙喊停:“三当家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什么?” “我说,你打砸船厂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还要白白浪费弟兄们的力气。” “老子就是要出口气!让世人都看看,这就是敢和我漕帮违约的下场!” “可我们不打算违约啊!” “你说什么!” “年底,如果我们不能按你们的要求交付货船,你们再来让世人看我们的下场也不迟?”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紧张,两只拳头捏的很紧,河边风大,吹乱她鬓边的发遮挡了视线,她又故作轻松的抬手,将乱发掖在耳后。 “少在这里废话拖延时间!”三当家没好气道:“谁知你们年底会是什么景况,说不定你们全都跑路了呢!” “不会的,我会留这里,好好经营船厂。” 她话说完,周围又安静了片刻,随即,就听漕帮那群人大笑起来。 董乘风火大,干脆拔了木方上的剑指了一圈! “谁笑!谁再笑!信不信小爷割了你们的舌头!” 三当家摆摆手,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你还不如把船厂卖了呢!” 沈玉阙心中不服,这几天几乎所有人都在打击她,但诚如董乘风所说,别人越是不想让她接手船厂,她就偏要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人看她的笑话! “三当家不信,我也不勉强,我给你第二条路,契约是你们大当家跟我爹娘签的,也不是不能解约退定,只是……” 沈玉阙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们大当家亲自来,和我解约!”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三当家撇嘴:“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沈玉阙摊手:“那你打,打烂了一切,船厂依旧没有定金可退,到时要不到银子无法跟你们大当家交代,看看谁是得不偿失的冤大头。” “你!” 沈玉阙立在双方人马的中间,态度坚决,像一块油盐不进的顽石。 良久过后,三当家啐了一口嘴里的唾沫,歪着头看沈玉阙。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嘴皮子这么厉害,小小年纪能说会道的。” “三当家过奖了,我也只是就事说理。” 听他口气似乎有所缓和,沈玉阙又趁机说:“江南漕帮和沈家船厂做了几十年的生意,说是一起成长起来的也不为过。此番我接手船厂,自然希望两家的生意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如果事与愿违,我也想和大当家见见面,把双方的解约做的体面一些。” 第22章 以后怎么办 江南漕帮的三当家名叫周荣,相熟的叫他一声大荣,伙计们则尊称一声荣哥。 荣哥在漕帮混迹多年,也在运河漂了多年,他跟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钱没钱的。 但像沈玉阙这种擅长用柔弱来伪装自己、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的女人他却是第一次见。 方才大意了,他险些以为来的这不过就是个娇小姐,三两句就能打发。可跟她聊过一通才发现,这个‘娇小姐’可没那么好打发! 三当家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心思斗转,在继续打砸还是就此作罢之间左右摇摆。 她说的没错,自己打砸下去也没什么好处,沈涟已经死了,沈涟这个女儿可能是他唯一能拿回定金的途径了。 “可以,老子今天就卖你这个面子!” 听三当家这么说,沈玉阙大大松了口气,但面上依旧镇定如常。 她微微一笑,屈膝见礼:“多谢三当家。” 周荣撇嘴,一边用审度的目光打量她一边在心里盘算,料这小娘们见了大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他大哥儒雅好说话也不会是色令智昏之徒,大不了等大哥来见她的那天自己也跟着,到时候看她要给大哥灌什么迷魂汤! 说着便挥挥手,带着自己一众弟兄们走了。 他们一走,关二叔等人就忧心忡忡的围了上来。 船厂几位年纪大的管事也纷纷问沈玉阙:“小姐,真要把定金退给他们吗?” “眼下船厂的账上可没多少银子了啊。” “是啊,之前给朝廷做的使船,朝廷迟迟没有结账!如今使船遭遇风浪也沉了,这银子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船厂上个月还添了批新料子,定制了二十面新帆!除非及时找到买家……” 董乘风不乐意了:“你们一个个是耳朵聋了吗!方才你们小姐说她不打算卖船厂你们没听见啊!” “不卖?不卖船厂那以后咱们怎么办!” “是啊!这么多张嘴怎么吃饭!” “要不大小姐把身契还给我们,让我们另谋生路去!” “唐辞还是老东家的义子呢,不也说走了就走了吗!” “就是,赶紧把身契还给我们,放我们走!” 人越聚越多,越靠越近,黑压压一片,将这一块地方围的密不透风! 董乘风不得不挡在沈玉阙的身前,唯恐这些人伤到她。 沈玉阙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个阵仗,男人们围堵过来,铜墙铁壁一般,每个人身上还都散发着汗水混着不知名的味道。 面对他们,反倒比方才面对三当家还要紧张,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身后,关二叔一直冷眼旁观,方才沈玉阙说要接手船厂并按时交船的时候,他听进去了。 说他是在船厂看着沈玉阙长大的也并不为过,他见过幼小的沈玉阙趴在地上画图纸,一画就是一整天。 也见过她专心致志的拿着小刀小锯子,照着原型刻出一根缩小版的龙骨。 他曾一边看沈玉阙坐在木头堆里削木头,一边问沈涟:“好人家姑娘学的都是绣花弹琴,你怎么能让自己闺女玩木头呢!” 沈涟原本看着女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听到他的问话后又不禁黯然:“她以后成亲嫁人,有的是时间去做那些她不喜欢的事,趁她现在尚未嫁到别人家,受别家规条束缚,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这个当爹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唉,若眠儿是男子就好了……” 他知道,沈涟不是没动过让沈玉阙接手船厂的心思,但也只是想想。一来,他不舍得女儿吃这个苦,二来,世间女子终归要嫁人的命运无法摆脱,谁又知道她嫁人后,夫家会不会允许她继续抛头露面经营船厂呢。 真的很不现实。 关二叔看着周围的嘈杂,听着沈玉阙高声让众人安静但无人理会。 她声音不小,只是没什么震慑力,安静的时候尚有人听她的,可一旦有人比她声音还大,她的短板就暴露了。 ‘刷拉’一声,董乘风拔剑了! 众人唬了一跳! 关二叔心一横,连忙走上前,他一边去拦董乘风,一边又去拦船厂众人。 “二公子,二公子先不忙!诸位,诸位听我一句劝!” 不知是怕刀剑,还是关二叔的话真起了作用,周围安静下来。 关二叔叹了口气说:“东家不在了,但大小姐还在,咱们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说!” “就一句!”其中一位老者怒问:“这船厂,你到底想怎么办,咱们都是船厂的老人了,有权知道下一步是生是死!” “我要接手造船厂!”沈玉阙正色看他,再次拔高了声音:“我也会造船,以后我就是造船厂的东家!你们谁也不必离开,活照干,工钱照旧!” 那老者要被气笑了,一边摆手一边说:“从来没有女子造船的说法!别说我们不同意,就是河里海里的龙王爷也不会同意!” “你这老头!”董乘风怒斥:“你问过龙王爷吗,就说龙王爷不同意!要不小爷这就送你下海问问去?” “你!你!你敢!” “我怎么不敢,不如咱们就打个赌,我将你丢进海里,如果龙王爷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回来了,那就是龙王爷想借你之口说女子不能经营造船厂!可如果你回不来……” 董乘风撇嘴坏笑:“见到我沈伯父记得替我们问声好!” 那老者听到这话脸都要气白了,指着董乘风的手直哆嗦! “方才你说你会造船?”又有一位膀大腰粗的大汉开口:“你会造什么船?咱们这里的船是在江河湖海行驶的大船,可不是小孩子玩的花灯船!” “就算你是东家的女儿,你也未必会这门手艺!” 沈玉阙刚要开口争辩,不知看到了人群后的什么东西,抬脚便向那个方向走去。 董乘风拿着剑赶人:“都让开!别挡着道儿!” “大小姐这就要走了啊?” “方才不还振振有词要造船,要接手船厂吗?” “到底是个绣楼里的娇小姐,还是赶紧回去绣花!” 沈玉阙不去管他们说什么,而是穿过人群直直走到一艘小船前面。 那艘船已经被拖进船厂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单篷、大小双桅、前宽后窄,通体长度不足三丈,上有结网的铁钮和晒干的斑驳鱼鳞。 第23章 淮北舵 这是一艘渔船,似乎只使用不到两年时间,整体还挺新的,就是因为长期暴露在外晒的外漆有些干裂,还散发着微臭的鱼腥味。 沈玉阙问关二叔:“这是拖过来修的?” “是。”关二叔恭恭敬敬道:“说是行驶的时候方向有点不太好把控,我估计是尾舵出了问题!我之前就说过,这种转轴舵只能用在大船上,用在小渔船上未必顶用……” “那要怎么修呢?” “你说怎么修?这船算是废了!”方才那大汉又嗤笑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东家的女儿,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吗!” “废了?”沈玉阙说:“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她声音轻柔,以至于众人听着都不好意思嘲笑她的天真。 谁知沈玉阙却对身边的丫鬟说:“柳黛,带纸笔了吗?” “小姐,带了!” 柳黛飞快从腰间布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炭笔,那纸是折叠起来的,展开几乎有两三尺宽。 她左右看了看,寻了一块还算平整的木头,将纸铺在上面,又随便在石头上磨了磨炭笔,随即就在纸上画了起来。 众人好奇的围上来,董乘风不得不像老母鸡护雏一样张开手臂挡在沈玉阙身后,警告众人不要靠的太近! 沈玉阙画的专心,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情形,哪怕周围谈话声由小及大也并没有影响她分毫。 “她在干什么?” “似乎在画图纸。” “画什么图纸?” “哎呀,我也看不清!” “二叔!关二叔,她在画什么啊?!” 关二叔冲说话的人摇摇头,然后又自顾自的盯着看了起来。 这艘船沈涟还没来得及看,但他能确定的是,如果沈涟看过肯定能一眼看出症结所在,需要如何修正。 眼前这个小姑娘是沈涟的女儿,不知为何,他竟有些隐约的期待。 众人百无聊赖的等了半个时辰,沈玉阙举起手上画完的图纸。 一群人便又围着图纸看了起来,是一条尾舵,和转轴舵不同,是一种他们没用过的样式。 年轻人没几个认识的,但关二叔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记得自己还是学徒的时候就见过旧式样的船用这种尾舵,只是因为不太好用逐渐被淘汰了,后来再造新船就没见过这个样式了。 他没说话,但已有其他老者抱着怀疑的态度问沈玉阙干嘛要画这个东西。 “这是拖舵,”沈玉阙举着图纸说:“又叫淮北舵,拖舵下面的木条上有四个孔,孔内插入木桩可以形成三个间隔,用来限定船的不同走向。” 她一边说一边还随手捡起几块小木头在手上比划:“比如说,直航的时候,这根舵杆移到中间的间隔,转向的时候,舵杆就移向两边的间隔。如果水位发生变化,舵工还可以抬压舵杆,调整尾舵入水的深浅。” “这拖舵我听过!”一位老者高声说道:“以前大船常用!” “没错,若是船只够大,这尾舵和舵杆还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能轻松驾驭大船。” “但这种拖舵用起来却是有些麻烦的,不然也不会被现在新式样的取代,你画这个做什么!” 沈玉阙道:“我稍微改进了一点,用于这艘渔船应该正合适!”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有人觉得可以一试,但大多都觉得这小姑娘只会纸上谈兵,关二叔他们都想不到的法子她能想到? 沈玉阙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关二叔:“二叔,我想请您信我一次,让我用船厂的工具和木材,把这条尾舵做出来试试。” 关二叔摆摆手:“那你得做到什么时候!” 沈玉阙着急,刚要说她可以花钱请大家帮忙,就听关二叔对众人开口。 “左右大家伙都闲了这么多天了,都快闲的生盐了!不如就帮大小姐把这条尾舵做出来!” “谁爱做谁做!真是吃饱了撑的!” “做出来又能怎么样?要是做出来了还能用,老子才服气呢!” 有人说风凉话,但也有人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心善,也都愿意搭把手。 于是在关二叔的指挥下,众人分工明确,各自领了自己的活操起家伙事忙碌起来。 沈玉阙让云妆和柳黛帮她把袖子挽一挽,她也要干活,但二人却有些犹豫。 “小姐,这不是在家里。” “是啊,这么多人看着呢,还都是男人……” 沈玉阙道:“我见那些织网、编帆的女工也都挽着袖子啊,我和她们又没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呢! 两个小丫鬟虽然担心,但她们也知道小姐的脾气,只得帮她挽了袖子,加入到忙碌的人群中。 自沈涟出事后船厂就停工了,众人闲了这么多天难得有点事情做也都热情高涨,甚至一边做还在一边研究这个拖舵到底可不可行。 而围观的人中,有些人看着心痒也不约而同的加入进来,不一会的功夫,沈玉阙嘴里的拖舵就由众人一起做好了。 最后将每个零部件组装在一起,拆下船上的旧舵,换上新的,虽然还没刷桐油,也没填补缝隙,但从装上的那一刻起,关二叔就觉得可行! 一群人围着这艘换了新尾舵的渔船看了又看,似乎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这艘渔船下水时的样子了。 但沈玉阙却对自己的想法不是很满意,她盯着尾舵看了半天说:“横杆应该再长一点,我以为船体小不用太长,但现在看来,如果再长一点,兴许操纵起来能够更加轻松。” “这个长度可以了,”关二叔呵呵笑道:“大小姐没进过渔港应该不知道,渔船入港避风浪的时候全都紧挨一处,依次排列,说挤的密不透风也不为过!” “如果横杆太长,反而不利于这种情形下避风……”沈玉阙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多谢关二叔提点。” “不敢不敢,是大小姐聪颖过人,竟想到用拖舵这个好法子,也省去这条船拆了重修的麻烦!” “关二叔!”有人不满的嚷嚷:“光说不练假把式!有用没用还是得下了水才能知道啊!” 沈玉阙急道:“下水肯定来不及的的……” “不必不必!”关二叔摆摆手,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别的不好说,大小姐设计的这条拖舵我老关敢打这个包票!绝对好用,也绝对能用!说不定以后的小渔船都能这样设计,既省钱,又轻便,行驶起来还好操控!” 既然一向权威的关二叔都这么说了,众人也都没有再说什么,也许他们心里依旧不服,但嘴上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第24章 都听大小姐的 小试牛刀得到认可,沈玉阙也挺高兴的,比她更高兴的还有董乘风。 他得意的看了一圈众人,高声问道:“怎么样?服气了!你们中还有谁敢说沈家大小姐不懂造船?你们倒是懂造船,结果却连一条小小的拖舵都做不出来!” 沈玉阙拉了拉董乘风的衣袖,示意他别这样嚣张。 但董乘风却依旧嘚瑟:“我又没说错什么,自己没什么本事,只会一味拿你是女人来说事!要我说,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船厂,谁有真本事谁说话,干嘛要分什么男男女女!自古以来女子上阵杀敌的都比比皆是,经营一个造船厂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掷地有声,周遭又是一片安静和沉默。 有人向关二叔看来,等他表态,但关二叔却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沈涟死后,是他让众人稍安勿躁,说沈家宗族不会不管他们,沙城也不会不管他们,静待船厂另觅新的东家好重新开始。 他一直是众人的主心骨,所以现在众人也在等着他做决定。 沈玉阙见他不说话,索性走到他面前先开了口:“关二叔,我知道您并没有身契在我沈家。” 话音落,众人又都满腹疑惑,似乎不明白,既然没有身契被扣在这里,为什么在唐辞走的时候他没跟着一起走? “我今天能在船厂看到您其实一点也不意外,”沈玉阙继续说:“包括这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她又看向船厂的几位管事,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些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沙城,有些就算祖籍他乡,在沙城经营了一辈子也早就扎根此地。 和关二叔一样,这些人并没有身契在沈涟手上。 “你爹,待我们不薄,”关二叔叹了口气,疲惫的眼底又泛上一层红血丝:“虽说你爹已经不在了,但这船厂是他的心血!只要船厂还在,我关二就在这里守着,守到死也甘愿!” “二叔能说这话便是不想看到船厂就此被毁,相信几位长辈也是这么想的?” “大小姐这一声长辈叫的也不亏!” 一位管事捋着花白的胡子开口:“说句不好听的,这沈家船厂的江山也是我们几个老东西陪着你爹打下来的!沿着运河由南到北,你再沿着长江由东到西的打听打听!谁不知沈家船厂!但凡有两船照面,一看到我沈家船厂的记号,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是啊!别的不说,咱们兄弟当年去鲁地给人修船的时候,一听咱们是从沙城沈家出来的,都要高看几分!那一个月,好酒好肉管够!一口一个老师傅叫着!当年咱们也不过才二十来岁嘛!” “那什么,老子才生了个带把的小子!还想着将来让他来继承老子衣钵呢!哪能让船厂就在咱们手上没了!” “要是船厂再来一个石头港薛家那样的东家,那我宁愿就这么没了!薛家造船用的是最次的材料,最差的工艺,只要你一船下水就要年年查,年年修,挣的就是你修船的银子!” “是啊,运气好了,能把修船的钱挣回来,运气不好,那就等人和船一起沉了!” “快住口!”白胡子老者呵斥说话的年轻后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们这营生虽是在陆地上做的,但主顾却都是常年跑江海的,也最忌讳‘沉’这个字眼,年纪轻的没经过事说起话来总是口无遮拦,但年长的少不得得提醒两声,还得补一句过往神佛莫要怪罪。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沈玉阙也听出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对未来充满畏惧,谁也不确定沈家船厂的未来会怎么样,也不确定自己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如果我将船厂卖掉,”沈玉阙趁热打铁:“对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我依旧是沈家的小姐,衣食无忧。可你们呢?还有那些为船厂提供桐油的商户、工人,那些为船厂锻造铆钉、铁箍的铁匠,那些织网、编帆的女子,他们又该怎么办?” “还有,今天三当家来要银子你们也都看到了,但凡能交的出船,他们何必来要这银子!漕运码头有着大批粮草急需转运,他们有钱不知道挣吗?他们一开始没有选择石头港为何舍近求远选择了我们沈家,冲的不就是沈家的口碑和诸位的本事吗!” 几句话,说的众人热血沸腾,其中甚至有人都开始摩拳擦掌起来:“大小姐说的对啊!要不然让大小姐带着我们继续干下去!” “与其交给不明底细的人,起码大小姐是真心为船厂的好!” “大小姐是女人又怎么了,有咱这些爷们在,外人还敢欺负人不成?!要真是如此,咱们先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造船、经营船厂,比的是真本事,哪有像你们这样嘴里打打杀杀的!” 董乘风眼看这群人从一开始的不赞同到现在的认可,高兴的看了眼沈玉阙,但沈玉阙的目光却落在关二叔的身上。 关二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点头。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我关二愿意相信东家,也愿意相信大小姐!索性咱们也都走投无路了,不如就孤注一掷!是生是死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 “没错!” “咱们就孤注一掷!” “以后都听大小姐的!大小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方才我就想说了,连东家的亲生女儿都不认可,你们倒愿让船厂卖给不认识的外人!说出去笑掉大牙!” 群情激昂,若说方才还有人犹豫,此刻也被这高昂的气氛所感染。 “既如此,那咱们今日就说好了!以后沈家船厂只认大小姐!” “谁要是像唐辞一样吃里扒外就趁现在赶紧滚!” 听到有人提起唐辞,关二叔犹豫了一番又对沈玉阙低声说道:“大小姐,关于唐辞的事情……我觉得有些蹊跷。” 沈玉阙点头,她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愤慨,而是十分殷切的点点头:“关二叔,我也觉得唐大哥不会就这么离开的,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嗯……如果唐辞能回来就好了……” 第25章 重新开始 在离开船厂之前,沈玉阙又单独和关二叔那几位管事聊了聊船厂的事。 她现在面临最大的困境就是沈家宗族可能会阻止她继承船厂,然后将船厂卖掉,不过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告到官府也不可能将船厂交到族亲手中。 船厂的老管事们见她一个女孩子有这么大的决心和魄力,索性也豁出去了,都各自表态愿意做她的后盾,沈家宗族若是为难她,他们就为他拼命! 关二叔在送她离开的时候又提了一遍唐辞,说唐辞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虽然寡言少语心思重,但也是个讲义气的孩子!所以他这次做出这种‘背弃旧主’的事情属实让人捉摸不透。 还说,如果能把唐辞叫回来就好了,他那手榫卯构建的手艺深得你父亲的真传,船厂还真离不开他。 沈玉阙几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说自己一定会把唐辞带回来! 其实不用关二叔说沈玉阙也想过,如果自己要接手船厂,少不了唐辞的从中协助。 所以她当晚回家就吩咐云妆给她简单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她要去仓山的石头港。 云妆知道她的意图,给她带了件轻便的窄袖小衣和一双跟脚的鹿皮靴子,压褶的裙子只到脚踝,里头穿着同色的衬裤,行动间方便利索。 沈玉阙试穿之后十分满意,笑着说道:“以后我的衣裳都照这个样式改!” 云妆靠过去,用牙齿截断她袖口上的一根线头,有些忧伤的叹了口气。 柳黛不满:“你叹什么气啊?大小姐穿这身多好看!” “老爷夫人在的时候,大小姐哪件衣裳不是价值百金,一片绣花都要苏州绣娘前前后后绣上半年之久!现如今穿的跟咱们差不多,还高兴成这样。” “我这不是为了干活方便吗。” “所以奴婢叹气啊,大小姐要真接手了船厂,以后就得天天这样穿戴打扮了。老爷夫人给大小姐采买的那些好衣裳好首饰,恐怕要就此封箱了!” 柳黛这才后知后觉的有点着急:“那怎么行呢,奴婢才新学了几个女子及笄后梳的头,配上大小姐那支明月珰的步摇还有那件提花绣的月色邹纱裙,别提多好看啦!” “还是算了,”沈玉阙小心翼翼道:“我去船厂要是这么穿,别说他们不会正眼瞧我,恐怕我自己就要先被绊倒了。” “那咱们平时在家里穿!” “哪还有在家里的时间,”云妆无奈:“到时候肯定也和老爷夫人一样,忙起来就不着家了!” 二人盯着沈玉阙,又同时叹了口气,眼神充满哀伤的同情。 沈玉阙被看的毛毛的,还有点心虚,眨巴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说:“其实……等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能穿啊,到时候咱们聚在家里没别的事情,就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了!” “那奴婢可要再多学几个头发样式!等下次过节,要让大小姐做沙城最漂亮的大小姐!不对,就算大小姐披头散发也是沙城最漂亮的大小姐!” 云妆忍俊不禁:“就冲你说的这番话,沙城的千金贵女们都要恨死你了。” “我也是实话实说啊!” “你就知道贫嘴!对了大小姐,明日你去仓山要带几个人啊?” “我正要说呢,明日我就带柳黛一个,人多了反而不方便,还会引人注意。” “啊?”柳黛着急问道:“云妆不去吗?奴婢没出过远门呢!” “以前没出过,现在得出了,云妆不能去,我还要让那个她帮我盯着家里呢!” 爹娘不在了,那些个奸猾的奴仆前些日子投了沈耀的门下,现在府上也没几个能顶用的人。云妆稳重,正是她担当重任的时候。 云妆也有些不安:“奴婢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咱们三个现在都要重新开始!” 沈玉阙拉过二人的手说:“从今往后,爹娘没法护着我们了,我们只能靠自己。腰杆挺起来才不会被人欺负,否则一味的躲避只会让别人变本加厉!” 云妆和柳黛对视一眼,她们现在也和今天船厂的伙计一样,对前路充满迷茫和未知,根本无法预知今夜过后的明天会是什么样的。 不过既然大小姐豁出去了,她们自然也豁得出去! “大小姐放心,以后云妆一定会为您打理好家里的事情!” “那奴婢就伺候好大小姐!”柳黛有些小激动:“奴婢也改两件利落的衣裳穿着!跟着大小姐一起造船!” 沈玉阙笑着将二人抱紧:“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人再欺负我们,哪怕周围都是荆棘,我也是要闯一闯的。” 二人同样将她抱紧,从小到大,大小姐很少许什么承诺,但只要她说了就一定会实现,她们相信! 下了一夜的春雨,窗外淅淅沥沥了一整晚,等天亮打开窗子的时候,房檐下犹自还有雨水滴滴答答。属于江南的白墙黛瓦被雨水冲刷的干净透亮,恍如新砌的一般。 天井里种着一丛芭蕉,前些日子沈耀来闹的时候被砸折了,否则就能听到雨打芭蕉的奏响了。 沈玉阙换好衣裳踩着被雨水冲干净的碎石小道出门,董乘风已经坐在饭堂里等她了。 董二公子捧着脸看她踩着湿漉漉台阶进来,笑容可掬。 沈玉阙注意到他带着佩剑,马上意识到什么。 “二哥哥,我自己去仓山就行了,你又不是我的仆人,怎么能让你一直跟着我辛苦。” “那可不行!我得保护你,爹要是知道我让你一个人出远门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沈玉阙笑着在他对面坐下:“哪是什么远门,两个时辰就到了。” “那也是远门!我当然得去!再说了,我一个人在家多无趣啊!” 沈玉阙无法,只得笑着应下和他一起吃起早餐。 今日晨起厨房做的红枣发糕,沈玉阙惯喜欢吃这些甜滋滋的糕点,忍不住吃了两块,还喝了一碗银耳汤。 董乘风一边吃饭一边问她:“你真要把唐辞找回来?万一他不回来呢?万一他回来了,以后又跑了呢!” “不管他愿不愿意回来,我都想亲自问问他,”沈玉阙道:“从我五岁的时候他来我家,我就一直当他是亲哥哥,爹娘也拿他当亲儿子,我从来不觉得他会是那种在家里出变故的时候扭头就走的人。” “那万一他以前在你们面前都是装的呢?” “应该,不可能……” 沈玉阙蹙眉,她这个‘哥哥’没什么脾气,寡言少语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他是什么性格,如果非得说出什么能让人记忆深刻的特点,那就是长得好看…… 第26章 石头港 他们去仓山乘坐的是一艘平底客船,单层,只装备了一根桅杆。船身漆成了朱红色,船头雕刻着祥云纹样,船尾则悬挂着一串铜铃,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船除了载人还可载货,常用于江南各个州县之间的运输。 等船工们把货物壮哉完毕,沉重的铁锚被从河底拉了出来,粗麻绳在甲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沈玉阙扶着船舷站在船头,才下过雨的沙城,风里都带着水汽,拂在面上还有丝丝凉意。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落在逐渐远去的码头上。 就是这座码头,沙城最大的经河港,她在这里送爹娘由此登船去往京城,然而当她再次站在这里等到的却是爹娘罹难的噩耗。 明明走之前还摸着她是发顶叮嘱她要听大伯的话,不要担心他们,也不要胡思乱想。 听大伯的话? 沈玉阙微微蹙眉,爹爹和大伯的关系一直很好,他们临走之前还将自己托付给了大伯,可谁能想到大伯和堂兄却在他们死后觊觎起她的家产和沈家船厂…… “眠儿妹妹!”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她刚回头,眼前便闪出一只糖画的蝴蝶。 她惊喜接过:“哪儿来的啊。” 董乘风指了指船舱门口:“有个老伯在卖糖人,我让他给你画了只蝴蝶,喜欢吗!” “喜欢啊。” 她晃了晃手上焦黄的糖画蝴蝶,又高高举起,透过蝴蝶翅膀中间的圆圈看到湛蓝的天空和碧青的河水。 两岸垂柳已抽出嫩芽,在风中摇曳,像极了春日里姑娘们的裙摆。 她又透过那个圆孔看到董乘风放大的笑脸,对方似乎有意捉弄她,推着鼻子龇牙咧嘴,逗的她忍俊不禁。 丫鬟柳黛也笑的合不拢嘴:“多亏咱们是带着二公子一起出来的,不然这行船路上得多无聊啊!” “所以以后你们小姐想去哪,你一定要提醒她带上我!” “那得看小姐的意思,奴婢说了不算!” 于是董二公子又将殷切的目光看向沈玉阙,后者无奈:“知道啦,我这不是想让你在家里养养伤吗。” “小爷又不是缺胳膊断腿,没那么娇贵!” 二公子豪迈,沈玉阙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原本预计两个时辰的路,因为一路风帆鼓劲,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到了石头港。 靠岸之前沈玉阙问董乘风:“你以前来过石头港吗?” “当然来过!这石头港比经河港大了三倍不止,每天来往的商船就有上百艘!特别是这个时节,各地商人都来采购仓山特有的青瓷和丝绸,别提有多热闹了!” 沈玉阙没来过,但她去过扬州港,以为石头港应该会像扬州港一样,但等靠岸后却又发现有些不一样。 在入港之前他们便遇到许多满载货物的船只,当然,也有像他们一样的渔船和货船。 等进了港便看到岸边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桅杆林立,像一片浮动在水面上的城池。 其中有两艘三桅大船最是显眼,船身高大巍峨,漆成了深褐色,船帆收拢着,像巨人的翅膀。 这两艘船似乎是来自南洋的商船,甲板上堆满装着香料和象牙的货箱,几个肤色与中原不同的船工正靠着船舷看着码头上的景致。 码头上人头攒动,青石板被无数双脚磨得发亮,小贩们支着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 随着他们的船缓缓靠岸,沈玉阙闻到一股混合着鱼腥、香料和木料的气味。 船老大高声喊着靠岸了,上岸了! 乘船的男女老少拥挤着从船老大搭起来的一条横板上登岸,横板很窄,还会随着船身的晃动而摇晃,横板下就是码头的浅水和淤泥。 董乘风自己先跳上岸,随即伸手去扶沈玉阙和柳黛上岸。 哪怕已经踩在了坚实的青砖地上,沈玉阙还是觉得地面在微微晃动,就像还在船上一般。 一有人上岸,小贩们就叫卖着新鲜的海货和时令水果围了上来。 “新鲜的鲥鱼嘞!今早刚捞上来的!“ “仓山青瓷,正宗的仓山青瓷!“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整个石头港就是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沈玉阙站在人群中,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了这画中的一部分。 她一时有些辨不出方向,对董乘风说:“这里是码头,船厂应该就在附近?那边有个茶摊,我们过去问一下!” “好!” 董乘风拉着她的手挤过人群,来到茶摊前,他随手买了两盏碧螺春,顺带问卖茶的小二。 “敢问店家,这附近可有造船厂?” 小二一边忙着给客人们送茶,一边往东南方指了指:“公子不妨登上那边的角楼,就能看到西边有个船厂!也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 没想到这么近,沈玉阙心下一喜。 董乘风却将她按在一张八仙桌前:“妹妹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角楼虽然不远,但从这边过去要经过一群扛麻包的船工,这些人赤膊坦胸拥挤在一处,他实在不想让沈玉阙拥挤其中。 沈玉阙也不推辞:“那你小心一点。” “放心!” 董乘风快步离开,沈玉阙就和柳黛边喝茶边等,就在这时,她耳朵一动,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茶!什么茶都行!温的!渴死我了!” 沈玉阙小心扭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转回来。 是那个南公子…… 虽然她和谢昀抢船的时候见过南公子,但却因夜色浓重,火把光亮有限她看的并不真切,但依稀的轮廓是对得上的。 有这轮廓,再有这声音,必然不会认错。 南公子也才从一艘船上下来,他虽然穿着织锦的绸衣,但不知是落过水还是怎样,又皱又脏,还有干涸的泥沙附着在上面。 他生的一张好面皮,皮肤白皙,双目斜飞,鼻梁高挺峻拔风流。只是可惜了这张脸现在也脏兮兮的,发髻更是乱成一团糟。 店家认得他,知道他是南公子,要是换作别人势必要先收钱再给茶的。 小二先是给他端来一盏温茶,看他咕嘟咕嘟的牛饮而尽,又连忙给他泡了一壶好茶。 南公子重重叹了口气,自顾自提着壶找位置坐,冷不丁一个余光瞥向一旁,不由微眯了下眼睛。 这个女孩,他似乎见过…… 第27章 那晚的女孩 码头边的茶摊上,沈玉阙捧着粗瓷盏,目光不时瞟向角楼的方向,嘴上喃喃:“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柳黛见她坐立不安,又为她添了些茶水说:“二公子现在应该才到角楼,估摸着很快就会回来了,小姐再等等。” “我不想等了……” 说着,又将头往柳黛的方向扭了扭。 柳黛刚要说什么,就见一个衣不得体的男人正好奇的凑过来打量她家小姐,她连忙站起来撵人。 “你谁啊!怎的这样冒失!” “失礼了失礼了!”南公子一边道歉一边忙不迭道:“我就是觉得这位小娘子有点眼熟……” “你胡说什么呢!”柳黛怒斥:“我们小姐是仓山的富贵人家,几时会与你这样的人眼熟!” 柳黛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小脑袋转的很快,特意强调了她们是本地人,省的被外人欺负。 结果南公子一听这个立马来了兴致,将茶壶往桌上一放,说:“是吗?仓山的富贵人家都与我交好,不知姑娘贵姓?说不定我们真的见过!” 沈玉阙半掩着脸不去看他:“我们真的不认识,公子认错人了。” “你这人也太没礼貌了!怎么还坐下了呢!”柳黛也急了。 南公子却呵呵笑道:“不认识也没关系,今日能见也是缘分,同桌吃一杯茶就当是认识了!” 如果不是这一身干涸的污迹,他也是一位眉眼如画的俊秀儿郎,可眼下这副样子实在让人讨厌。 柳黛着急撵人,然而沈玉阙知道南公子的身份恐怕也是非富即贵,不欲将事情闹大就将柳黛拉回自己身边坐着。 南公子自斟自饮,一边喝茶一边打量沈玉阙。 她越是低头不敢以正脸看自己,他就越是奇怪,那种熟悉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公子!公子!” 突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进茶摊,对着南公子喊:“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小的在这码头等了您好几天了!您这是……” 似乎也没想到自家公子会如此狼狈,小厮连忙捂住了嘴。 南公子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让公子我就这样走在街上吗?还不去取干净的衣裤鞋袜!” “是!是!小的这就去!” 小厮应了一声又飞快跑走,唯恐慢了一步就要小命不保。 与此同时,码头对面一座三层酒楼,是江南常见的飞檐样式,檐角悬着铜铃,有风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铃音。 在酒楼最高的雅间内,男子一袭月白色的织锦长衣,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祥云纹样,素净、挺括,却又贵气逼人。 春光明媚,折射着铜铃落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那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略微浅尝一口就皱起浓眉,凤目一挑,那盏茶便被他放回原处。 随即慵懒又骄矜的吐出四个字:“什么玩意。” “和你谢家的茶自是没法比的。” “我也不是喝不了难喝的,只是单纯喝不了这么难喝的。” “财神爷将就些,不是谁都能像奴家这样,专门留着好茶好水来候着您的!” 说话的女子一身斑斓的织锦长裙,上面绣着繁复精美的银线莲图,每一朵都是栩栩如生,可见也是费了大功夫的。 和大周惯穿大袖宽松的款式不同,她的衣裙几乎都是为她量体而裁。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将她傲然的身材勾的纤毫毕现。 她的脸生的不算美,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舒适感,眉眼松弛,神色淡然,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底藏着让人不易察觉的算计。 她转了转手上那根四五寸长的烟管,因为谢昀不喜欢烟味,她只能在雅间里靠转烟管来排解嘴里的寂寞。 “公子,南边来的商队到了。“随从在门外禀报。 “让他们等着。“谢昀头也不抬,声音清冷如玉。 他再次端起案几上的青瓷盏,这是今年新采的明前龙井,一两千金,茶汤碧绿,映得他指尖显得过于白皙。 他打算第二次尝试,但刚送到嘴边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公子,那位南公子回来了,就在外面的茶摊。” “是吗,扔回水里。“ “咳!”他对面的女子直接被茶水呛到。 “财神爷,多大的仇啊?” 谢昀没答她的话,只是扭头看向窗外, 突然,他瞳眸微紧,为了看的更清楚一些,索性起身走到窗边。 只见码头旁的茶摊上个,和南公子面对面坐着的女子不是沈玉阙是谁! 沈玉阙?她怎么会在仓山?又怎么会出现在石头港,还是和南瑾在一起?! “这不是那晚闯进你房里的姑娘吗?”握着烟管的女子踱步到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沈玉阙。 “我记得她,那日她撞进我怀里时冒冒失失的,又慌慌张张的被你揪进房里,光是想想都觉得可爱。” 说着,她又柔弱无骨的靠着窗棂,一边看沈玉阙一边娇声说道:“今天看起来,好像更可爱了呢,也不知她有没有兴趣到我画舫做事。现在爷们的喜好也是越来越奇怪了,有喜欢合离过的,有喜欢泼辣些的,还有的就喜欢那些个落魄了的端庄贵女!” 谢昀不耐烦的看她一眼:“她可不会上你燕辞月的贼船。” 燕辞月轻笑:“可她那晚不是已经上了吗,还是不请自来呢!不过她好像跟那晚有些不一样了啊。” 谢昀当然也看出来了,沈玉阙确实和那晚不一样了。 那晚她虽然狼狈,但衣着繁复又锦绣,梳着精致整齐的发髻,簪戴着璀璨的金珠红翡。 但她今天……穿的像个码头女工。 财神爷第二次皱起眉头,却是因为对沈玉阙衣品的不满。 沈玉阙虽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但她却依旧能明显感觉到背脊发毛。 和南公子面对面,她很难受。 几次想这么逃走,又怕董乘风回来后找不到人,只能忍了又忍。 谁知那南公子还得寸进尺,见追问她名姓她不说,便又继续问她的籍贯。 他说:“姑娘肯定不是仓山人,仓山如果有姑娘这样的女子,我不可能没见过,更不可能忘记!” 柳黛紧张道:“我,我们就是仓山人氏!” “那你们是仓山哪里的,家住东湖,还是西山呢?” 这沈玉阙哪答得出来,她甚至不知这两个地名是不是他杜撰出来的。 最后她索性心一横,直接起身,让柳黛扔下茶钱就飞快出了茶摊。 而南公子却在她那低头逃走的姿态上看出端倪,几乎电光火石,他瞬间就想到了那晚跟在谢昀身边的女孩! 第28章 有人落水了 “小姐?” 柳黛跟着沈玉阙匆匆出了茶摊却有些不安:“要去找二公子吗?要是二公子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啊?” “要不然就在……” “这位姑娘!” 沈玉阙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就见南公子也从茶摊追了出来! 她拉着柳黛连忙避开人群往前跑,等发现前面是码头的石栏时,南公子已经追到了身后。 她连忙停下,鹿皮小靴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一双明眸颇为无辜的看向追来的男人。 南公子亦眯着眼睛打量她,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看她会觉得眼熟了,那晚谢昀来抢自己船的时候带的女孩就是她! “你是暖香舫的人?” 沈玉阙飞快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公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狠,但很快又消失不见,随即又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姑娘别怕,是在下唐突了,那我换个问题,你是和谢昀一起回来的?谢昀在哪?也在仓山吗?” “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玉阙继续摇头装傻。 “谢昀抢走了我一船药材,姑娘总是知道的?” “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在下有的是时间帮姑娘想起来,姑娘既是谢公子的人,那便是我南瑾的朋友!姑娘请,在下再请姑娘喝杯好茶,如何?” 沈玉阙自然不肯,刚要开口拒绝,就听码头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铜锣声! 只见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手里攥着乞讨的破碗和不知从哪捡来的破锣,一边吆喝喊叫,一边冲他们围拥而来! “小姐!”柳黛大惊失色,几乎是想也不想直接抱紧沈玉阙! 与此同时,酒楼雅间的窗前,‘咔嚓’一声脆响,谢昀捏碎了手上的瓷杯! 他心口一紧,身体几乎探出窗外! “让开!” 董乘风的声音破空而来。 千钧一发,沈玉阙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拽进带着冷雨气息的怀抱。董乘风单手揽着她,另一手将柳黛护在身后,三人堪堪避开冲撞的乞丐! 随即——“噗通!” 南公子落水的声音在喧嚣的码头上依旧格外清晰! 而那群乞丐一把人推进水里就又呼朋唤友的跑了,好像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唯恐被追究一般! 四周立刻有人喊了起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董乘风松开沈玉阙欲要下去救人,但沈玉阙却一把将他抓住,眸光坚定的摇摇头。 董乘风知道她脾气温和最是善良不过,见死不救不是她的性格,但如果能让她见死不救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连忙带着沈玉阙远离此地,临走前,沈玉阙透过拥挤的人群看见那位南公子正在水里扑腾。 码头常年积聚淤泥,和清澈的江河湖海不一样,越扑腾越容易下沉,不过好在周围人多,这种事情也见的多,互相接力,只消片刻就把南公子救了上来。 他原本就被水泡过的锦衣华服现下更脏了!从头到脚被细密的淤泥涂抹的密不透风,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不知谁提了桶水对着他兜头盖脸的浇下来,他大叫一声打了个哆嗦,周围哄堂大笑! 雅间里,燕辞月看向谢昀的手。 他手背上的伤尚未结痂,手心又被碎瓷扎破,鲜血顺着他白皙的腕骨滴在月白的袖口上,晕开朵朵红梅。 燕辞月又看向窗外和男人并肩离开的沈玉阙,转着烟管说道:“原来这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心上人了?再说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昀没好气的瞥她一眼,随即似乎才感到疼痛一般,丢了手上的瓷片,不耐烦的掏出一张帕子攥在手心止血。 “跟奴家确实没有关系,奴家是怕跟您有关系啊,方才您可有些紧张呢!” “知道我为什么紧张吗?” “为什么?” “扬州刺史是她叔叔,我怕要是把她淹死会被扬州刺史找上门。” 燕辞月哼了一声,她才不信呢,不过看在财神爷嘴硬的份上还是不要拆穿了。 楼下,董乘风带沈玉阙远离了人群,他们站在路边不知交谈了什么,又一同往西边去了。 谢昀唤了随从进来,指着渐行渐远的三个人说:“跟着,看他们要去哪,要干什么。” “是!” 随从出去后,又有一个小厮快步进来,递上一块錾刻着商号的铜牌。 “主子,南边商路的船老大想来拜见您。” “没空。” “是,那……” 小厮举了举手上的铜牌,谢昀却嫌恶的避开眼:“这种沾了河腥的东西拿远些。” 小厮不敢再有其他动作,捧着铜牌快步出了雅间。 燕辞月知道这位谢财神情绪喜好向来捉摸不定,一旦讲究起来比谁都难伺候。便亲自动手,执起鎏金香匙,往错银博山炉里添了一勺沉香末,烟雾从兽口中袅袅升起。 “说起来还没问呢,这个南公子怎么得罪了您啊?让财神爷这样几次三番的捉弄于他,外界不是传言说你二人是很好的朋友吗?” 谢昀深吸一口沉香,笑着反问:“是吗?外面怎么说?” “说……”燕辞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缓声说道:“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还说你的母亲和他的母亲是手帕至交,还说你以后要迎娶他的同胞妹妹!” 谢昀哼笑出声,攥了攥手心的帕子问:“还有吗?” 燕辞月又认真想了想说:“还有!说他曾在盛芳斋给你挡过刀子,险些血溅当场,几乎整个江南都知道他南公子舍身为友,和你有着过命的交情了。” 前面都是子虚乌有,挡刀子是真,不过是捕快追贼人闯了盛芳斋,南瑾多事伤了手,到他嘴里就成了为自己挡刀! 谢昀觉得自己真是好脾气,他在外面都被人造谣成这样了,竟然只是把南瑾扔进水里出气? 磨了磨后槽牙,财神爷的指尖敲击着老船木所做的桌面,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前两年,也不知是谁的席面,来了一群乱七八糟的人……” 谢昀蹙眉回忆,他是江南首富谢家的嫡长子,多少人上赶着要和他打交道,邀他赴宴的帖子就从没断过。 他拒的多去的少,偶有一两次也因为兴致缺缺记得并不清楚。 但那一次他印象深刻,就因为这个南公子。 别人引荐的时候说南公子是仓山谢家的庶长子,他没往心里去,这种男男女女他一天不知要见多少个,不过都是点点头的情分。 第29章 南公子 但引荐人后来又悄悄跟他说,南瑾此人十分可惜,因生母低贱连累他不受待见,家中禁止他参加科考,使得他一身报国才华被就此埋没! 又因嫡母的打压,他从十岁开始就得自己谋生路养活娘亲和妹妹,也正因如此,他也成了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这些年走南闯北,挣了不少银子,在仓山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财神爷当时听了还在腹诽呢,什么赫赫有名,他听都没听过! 不过南家他是知道的,他们早先是跑商发的家,后来开了许多铺子,也算小有家财。 回忆重回那日的席间,几循酒水下肚,一群人便都开始口无遮拦。也不知是哪位喜好龙阳的仁兄突然对这南家的庶长子口出轻佻,挑衅戏弄,甚至在众人的起哄下还要对他‘一亲芳泽’。 南瑾也不恼,只是一味的避让,惹怒对方就好声好气的斟酒赔罪,如此做小伏低很难不让人同情。知道他的人联想到他的身世便为他仗义执言,到底还是化解了这些尴尬之事。 谢昀没掺和,他与人畅饮畅玩,直到过了子时才打道回府。 结果刚上马车就听到巷道里传来蒙哼的踢踹声,他眯着眼睛坐在马车里,听到小厮悄声说:那位南公子,把在席间调戏他的男人打了个半死,因为对方喝的有点多,神志不清,只有挨打的份儿,吐的秽物带着血,又臭又恶心。 谢昀听到最后一句脸色一白,因为他也要吐了! 忙挥挥手示意车夫赶紧离开。 不过自此之后,谢昀开始觉得这个南瑾有点意思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竟然会时不时碰上,一来而去还成了朋友。 他品性风流,精于玩乐,南瑾便投其所好为他安排的清清楚楚。 人人都说苏州城里十里山塘的景致是最好的,殊不知那十里山塘的名利场安乐窝更贴心,毕竟都是他谢财神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从南瑾第一次跟谢昀到山塘街开始,他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他从一开始跟着谢昀来,到后面自己带着朋友来,谈生意也好,寻欢作乐也罢,反正也是从那时开始,山塘街便开始流传,说他和谢昀是穿一条裤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他之前跟我说,他走过商,开了几家商号,还和渤泥国的商队有贸易往来。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为了自抬身价编纂的说辞,他接近我的时候根本就是一无所有。” 谢昀接了小二送来的新杯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玩,小二要给他斟茶,被他拒绝了。 “不过他也确实给我介绍了一位渤泥国的商人,我们做了笔还算划算的买卖。我原本以为他和南瑾是有些交情的,不过后来那商人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他们只有一面之交。” “你看,南瑾就是这样聪明,在我面前说渤泥国商人是他的大客户!在对方面前又说,要想和我谢昀做生意,就得假装成他的至交好友。渤泥国商人听信他的话,以为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做成了这桩买卖,从我这尝到甜头后,没少给他南瑾的好处。” 燕辞月脑子转的快,稍微一听就明白了:“他是打着你的旗号在空手套白狼,通吃啊?” “这样的事情他做的多了,借用我的关系与别人攀上关系。再从中撬动我的人脉,变成他自己的人脉、利益。” 燕辞月噗嗤一笑:“真是埋没他了,奴家觉得,他要是去当官也能飞黄腾达!” 谢昀没好气的看她,燕辞月连忙起身拿过谢昀手上的茶盏,亲自为他烫杯沏茶。 “奴家可没说错,不过错就错在他算计的人不该是公子您!” “我以前只觉得他是脑子活泛,凡是所作所为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着我的名义吹吹牛,做做生意,问题不大。” 他是那种高兴时能白撒银子的人,更何况对方还那么努力。 燕辞月捧着茶盏送回谢昀手边,笑着看向对方,却被他冷若坚冰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次去亳州采购药材,我本没打算亲自过去。” 谢昀道:“底下管事们都在说南公子一直在抢他们的生意,还说,若我不去亳州,恐怕明年谢家药行就难以为继了。” 燕辞月知道谢家药行的生意做的很大,铺子几乎开遍大江南北,但价格公道,甚至还会为穷苦人家抓药。 谢昀曾跟她说过,谢家药行做的是赔本的买卖,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在开分店,全靠谢家其他生意撑起来的。 她那时还奉承谢昀,说他大义,但谢昀并不居功,说是祖训如此。 “此番我亲自去亳州和当地药商采购白芍、丹参,南瑾也去了。他比我到的还要早,只为结识当地药商,与他们称兄道弟。他打听了谢家的价格,又抬高了自己的购价,欲要垄断白芍、丹参,让谢家一两也买不到,到时候只能高价收购他抛到市面上的那些。” “这南瑾与人结交的时候不会依旧打着你的旗号?” “燕姑娘还真是说对了。” 燕辞月真不知该笑还是该骂,她也见过不少卑鄙小人,第一次见南公子这样的,一边用着别人还一边暗中加害! “他以为自己算盘打的精明,以为自己也能像以前一样,打着我的旗号就能获得和谢家一样的待遇,但他低估了我谢昀的好脾气。” 谢昀这些年虽然浸淫于吃喝享乐,但他可是百年谢家的嫡长子,生来就对生意场上的事情无师自通。 他可以不做主,但不代表别人可以做他的主。 那天,南公子欢天喜地的准备和药商老板们签订契约,但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没等到一个人来,备下的好酒好菜也变的又凉又硬。 他亲自跑了一趟药商行,没想到老板们集体反悔,纷纷表示依旧要和谢家做生意。 “我只是问他们,是想和南瑾做这一次的生意,还是想和谢家做长长久久的生意。” 谢昀这话属于半威胁,提醒他们一旦和南瑾有了生意往来,不是他们,就是南瑾,将会有一方消失。 他们不敢赌,自然也不敢忤逆他。 谢昀饮茶,新换的龙井还算可以,入口微涩,却有回甘。 “亳州今年的丹参原是要涨价的,但这些人心虚,依旧按去年的原价给了我。南瑾见装不下去便找到我,说他是替我来收购的,怕我没空过来。” “那公子您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让人在亳州大街把他打了一顿。” 燕辞月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还好不是在江南地界,如若是在江南,都是熟人,南公子的脸恐怕以后都没处放了! 第30章 小配菜 南瑾作为南家一个不得志又不得宠的庶子,并无多少财力来为自己提供做生意的本金,所以这几年他跟在谢昀身边做的也都是左手倒右手的买卖。 在去亳州之前他就已经给这批药材找好了买家,还将收到的定金用于打点各方关系并租用船只,若是不能带回这批药材,莫说他赔不起毁约的银子,恐怕被对方生撕了的可能都有! 所以,当他看到谢昀载满药材的货船驶入淮河的时候,他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自己经营多年的,和谢昀的“情谊”了。 他暗中买通船工坏了船的尾舵,让他的船在淮河与长江交汇的左陵港中抛锚。 他了解谢昀,知道这位浪荡公子哥儿到了遍地楚腰的扬州地界不可能不去寻欢作乐。趁他寻欢,搬空他的药材,只要一到石头港他就第一时间出手,就算谢昀怀疑他,他只要咬死不认就是! 再者说来,谢昀财大气粗,也不在乎这几个打了水漂的银子。等他将来将此事淡忘,说不定他们依旧还会像从前一样。 他算盘打的精,手段用的巧,也自认足够了解谢昀,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谢昀竟然黄雀在后! 不都说这位谢家的财神爷好哄又好骗吗,不是都说,他千金散尽最是好色吗? ‘噗通’一声,南瑾被谢昀的两个小厮丢在了雅间地板上。 因为才从码头的淤泥里被救出来,几桶水也没能冲净他身上的黑泥和恶臭。 谢昀微皱了一下眉,身子后仰,垂眸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不断发抖的男人。 也不知他是冷,还是怕。 “谢,谢兄……” “不叫姓谢的了?还从没人跟我叫过姓谢的呢,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你这么叫还挺好好听的。” “不敢不敢,谢兄饶了我!小弟也是有苦难言,鬼迷心窍这才犯下大错!” 南公子说着,整个人伏在地板上嚎啕大哭。 谢昀懒声说道:“在亳州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你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结交药商,张口闭口我让你统领谢家所有的药号,你当日的底气呢?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谢兄是生意人,也是知道的,出门在外,总要给自己一个便利些的身份……” 谢昀短促一笑,指着他问燕辞月:“方才我说他卑鄙,却是说的轻了。” 燕辞月软声说道:“南公子,您出门在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吗,怎么利用了谢公子还过河拆桥啊,奴家一个风尘女子都瞧你不起。” “谢兄,谢兄,我错了!”南公子伏在谢昀面前,低声哽咽:“在邗江那夜,愚弟想了许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不该为了眼前利益就罔顾我们多年的情意。” “多年的情意?我看这几年都是你在拿我的善心当筏子,渡你自己的孽河?”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谢昀见他伸着脏手来抱自己的脚,气的在他肩头用力一蹬!将人踹的一个踉跄! 左右小厮见状,又将人拖远了些,这万一弄脏了主子的衣衫,主子可又要不高兴了。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谢家的祖业!怎么,在接近我之前,你南公子没去打听打听,我谢家先祖是靠什么起家的吗?” 对方又是一个哆嗦,他怎么可能不知,谢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夫,后代因医术精湛进宫做了太医,告老还乡后便开了一家药铺。 药铺?药材! 谢昀懒懒看着他,充满同情,却又漠然,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他说:“六岁那年,祖父带我行商,我做的第一笔生意便是亳州的药材,我谢昀和他们是什么交情,你又算什么东西?” 南瑾咬紧牙关,嘴里充斥着淤泥的腥臭和咬破唇舌的血腥味! 屈辱和不甘让他对眼前的谢昀恨之入骨! 这么多年,他在谢昀面前做小伏低,凡是他的一时兴起,他南瑾就算上山下海也会尽量满足!他自认为摸清了谢昀所有乖张的脾性,也自认能把他轻松拿捏! 他不过就是一个坐拥金山银山的浪荡公子哥儿! 不过就是一个有家不能回,只能靠花钱来让自己高兴的孤家寡人! 他的那些银子是他的吗?都是他谢家的!跟他一毫一厘的关系都没有! 他站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有前赴后继的人上赶着来给他送银子送生意! 可他呢?他卖尽丑态,使出浑身解数,只因庶子出身,不能继承南家的家产!没有足够的资金,无法让人信服,他就只能一次次成为别人满桌珍馐中的一道小小的配菜! 但他还是低估了谢昀的狠戾和乖张,他先是让他在亳州颜面全无,又让他在扬州落水。 如今到了仓山,他自己的地界,还被推进码头的沟壑里满身脏污! 他怎么甘心! 他崩溃极了,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谢兄,谢兄,愚弟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他一边哭,一边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那耳光打的啪啪直响! 每一下都似用了全力一般,不像是在求饶,倒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燕辞月饮茶而笑,媚眼横波看向谢昀,却意外的没在他脸上看到什么笑容,反而觉得他的表情紧绷的有些难看。 此时,门外进来一个随从小心唤了一句。 “主子。” 谢昀这才不耐烦的开口叫停:“够了!” 南瑾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颤抖,一张白面皮已经被他自己打的通红,上面的血手印格外明显,嘴角流出血来,又被他哆哆嗦嗦的擦净,唯恐脏了地板再惹怒谢昀。 谢昀看着他,冷声说道:“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苏州,更不要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是,是!” 南瑾爬起来要走,只听谢昀又道:“也不许再出现在沈小姐面前。” 南公子没反应过来,但精于算计的本能让他马上应了下来没有多问。 他踉踉跄跄的出了雅间,在酒楼的众目睽睽之下下了楼梯走到门口。 他的小厮取了衣服回来就见他被人带进酒楼,此刻正在门口等他。 南瑾一把抓住衣衫,囫囵套在湿透的身上,整个人抖的像风中的落叶,冷的像河底的淤泥。 他嗫嚅着被鲜血染红的唇瓣,阴狠的看向小厮:“去查!方才,方才在茶摊跟我喝茶的那个女孩,她姓沈,去查!看她到底是什么人!沈小姐?这世上还有能被他谢昀在意的女人?” 小厮怕的不行,飞快应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楼上雅间,那进门的随从也正在向谢昀禀报沈玉阙的下落。 “那三人去了石头港的薛家船厂。” 第31章 薛家船厂 薛家船厂? 仓山薛家,江匪出身,不知是不是因为钱财来的太过容易,薛家后代总是不太擅长守业。 薛家船厂建起来的时候还是乱世,黑白两道通吃的他们利用自己的威势垄断了造船的生意,后又坐地起价,引的民怨沸腾。 后来天下太平后,薛家再也不能为祸一方也间接使得船厂没落,近几年也只接了些替人修船的小活,如今的薛家船厂,有一大半的土地尚还是荒废的。 以上,是外人所知道的‘内幕’。 但燕辞月却说:“薛家子弟都是酒囊饭袋,没什么大本事,不过自薛家家主死在小妾的肚皮上后,他那长子便接了家中生意,大刀阔斧的减了些在家里吃闲差的亲戚,还说要整改船厂。” “听说沙城沈家夫妻一死,他们的义子便被其收买,带着十几个船匠投奔了石头港。” 听到‘沙城’两个字,谢昀看向燕辞月。 燕辞月托着腮看他,眼尾带着一丝勾缠的意味:“财神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家夫妻是怎么死的?” 燕辞月笑容一僵,反问:“公子真要知道吗?” “说啊。” 后者叹了口气,便从朝廷出使渤泥国的使船说起。 虽说海上的旦夕祸福谁也不能预料,而且当时天气实在恶劣,但出了这么大的事,船舶司和工部自要过问使船的建造到底有没有问题。 沈家夫妻便带着图纸乘船北上,可中途他们飞船也沉了,反倒让那两艘使船的沉没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谢昀没说话,他又想到了沈玉阙。 沈大善人老来得女,金娇玉贵的养在深闺,一朝变故,她便从云端跌入泥淖,竟被人杀到了扬州。 若那晚她没碰到自己,恐怕此时的她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不过就算是尸体,沈玉阙也该如那被暴雨打落合欢花一般,带着荼蘼般的芬芳重归天地…… 他额角一痛,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重新收回心神。 “沈家的义子……”谢昀开口:“那不就是她的义兄吗,她的哥哥怎么这么多……” 燕辞月不解:“您说谁呢?” “沈玉阙。” 后者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指了指窗外。 “方才那个姑娘?她怎么会是……还有,她那晚又怎么会出现在暖香舫?” 谢昀干脆起身向外走去:“你自己回苏州。” “谢公子!”燕辞月连忙追了上去,一手抓着他的胳膊想将人留下。 随即又一脸一脸幽怨的看着他:“奴家在左陵港帮了您,您答应过奴家的,要替奴家在山塘街安排一处容身之所的啊。” 暖香舫是江南运河上赫赫有名的花船,每每入夜便点燃灯火,摇曳于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璀璨夺目,引人入胜。 暖香舫的客人有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也有附庸风雅的假君子,贩夫走卒和江湖豪杰也会偶尔闯入,皆被舫上丝竹、乱花迷流连忘返。 燕辞月是暖香舫的主人,但她心志高,曾扬言要将暖香舫开到京城去,但在此之前,她也想分一杯苏州的风月。 苏州古来富庶,一旦百姓的腰包鼓了,消遣的地方也就跟着多了,就连苏州的秦楼楚馆也都自成一派,哪容一个外人到此来抢他们的生意。 燕辞月和谢昀有多年的交情,前两日在左陵港又帮了他那样一个大忙,她这才趁机邀功想让谢昀带她去苏州。 “要么你先去苏州,要么就在仓山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 燕辞月勾唇:“忙什么呀?忙那位沈姑娘的事情吗?” 谢昀挑眉而笑:“明知故问。” 燕辞月近距离看着这张俊美又疏离的脸,心头微微泛起一股酸涩的涟漪,但她懂事又知趣,便缓缓放开对方。 “那奴家就在这里等着,等着财神爷抱得美人归。” 谢昀没再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人快步下楼。 燕辞月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包烟丝填在自己的烟斗里,对着香炉旁的烛火点燃。 她抽了一口,烟丝泛出丝丝缕缕的红光,一口白雾从红唇间吐出,雾气后面,她落寞的神情有些看不清了。 石头港的这家船厂庞大又破旧,像一位病入膏肓的老者正躺卧在运河边上,在时光的尘埃中讲述着往日的辉煌和今日的沉寂。 从远处看,船厂的轮廓斑驳又苍凉,几艘被废弃的巨大木船因风雨侵蚀而扭曲变形,那些曾经繁忙的造船台,如今也是杂草丛生,只有野花在石缝间顽强绽放。 行走其中,腐朽的绳索和半掩于泥土中的龙骨,如同巨兽遗骸。 此般的荒凉让沈玉阙感到可悲,她害怕这会成为沈家船厂的未来。 “小姐小心!”柳黛扶着她,生怕她被脚下的杂物绊倒。 董乘风不知看到了什么,快步向前跑了两步,指着前面说:“干活的人都在那边!” 沈玉阙加快脚步,她进来才知道,原来这薛家船厂比沈家大了两倍不止,只是有很大一部分都荒废了。 果然,绕过一道矮墙,真有许多船匠和工人正在忙忙碌碌。 一艘正在建造的新船,一艘是正在修缮的旧船。 “喂!干什么的!”守着船厂的几个汉子冲他们呵了一声,全都围了过来。 沈玉阙还没开口呢,董乘风便已抱拳打起了招呼:“诸位有礼,我们是从沙城过来的,来找个朋友。” 那几个大汉彼此对视一眼,其中有一个说:“沙城?和前两天那几个一样,也是来投奔我们东家的?” “是啊,我们是一起的,劳烦诸位让我们进去找找他们,或是让他们出来见我们也行!” 几个人用审度的目光看着他们,还有些怀疑。 “你来投奔我们东家,那这两个小娘子是干什么的?” 沈玉阙知道自己不能实话实说,但她一时又想不到说辞。 结果却听董乘风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奈何她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就……” 言罢,还露出一个憨厚的苦笑。 二公子此人本就秉性敦厚,如此一说,竟然谁也没有怀疑他在撒谎。 那几个汉子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你们本事可真够大的啊!” “而且兄弟你运气可真好,找的小娘子花骨朵一样!小娘子,既到了咱们仓山,要不要看看兄弟几个如何?” 沈玉阙故作惊慌的躲闪,董乘风张开手臂挡在她的身前,笑着说道:“还请诸位大哥行个方便,日后我进了船厂,咱们就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了!” “行行,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唐辞!” 第32章 捡来的朋友 “唐辞?” 那几个汉子一听这名字,顿时就乐了。 “哎呀,还真是个香饽饽啊!怎么天天有人来找他!” 沈玉阙问:“还有谁来找他?” “跟你一样,也是个漂亮姑娘!” 董乘风大惊:“这小子行啊,不声不响的,身边都有漂亮姑娘了?!” “我怎么不知道?”沈玉阙糊涂了,据她所知,唐辞几乎吃住都在船厂,偶尔回家还是在爹娘的耳提面命之下。 不过就算回家他也并不闲着,还会被她缠着问些造船的事情,她可从未在唐辞身边见过什么漂亮姑娘。 “等一下,我去把那小子给你们叫出来!” 于是他们便在矮墙外面等着,没一会,那大汉却一个人回来了。 “你们晚了一步,那个叫唐辞的刚被我们东家叫走。” “刚被叫走?”董乘风拧眉:“兄弟,我们也刚过来,怎么就没碰上呢?” “我吃饱了撑的骗你?” 那人说着,手指后方:“你们走的那个大门早就荒废了,路太远,也绕!咱们现在都走后面那个门!出了门就是咱们东家的宅子,你们要找,去薛宅门口等着!” 董乘风不满:“还真够巧的!那我们也走那个门出去。” “这可不行!非船厂的工匠不得入内,你们怎么来的怎么出去!” 董乘风要再争辩一二,却被沈玉阙拦下:“二哥哥,咱们绕一下没关系的。” 这里毕竟是仓山,他们都是外人,凡事还是要稳妥一些比较好,万一起了争执又要浪费时间。 于是他们主仆三个又沿原路出了船厂,绕回码头,又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找到这个薛宅。 从门外看,薛宅很大,看着十分气派。 董乘风拿铜板问了问守门的家丁,对方说,确实有个英俊的青年船匠被叫进府中,至今还没出来。 于是三人又只好在外面等了半天,期间还吃了两个烧饼,还是没见唐辞出来。 董乘风不甘心,又去问门房:这薛宅没别的门了? 门房说虽然后院还有个小门,但外人连后院进都进不去,更不可能从小门出去。 董乘风无法,只得又回到路边的小茶摊,陪着沈玉阙继续等。 等到暮色四合,天光微暗,薛宅门口的灯笼被点亮。 沈玉阙盯着那灯笼,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她一直在想唐大哥来石头港的原因。 难道是他听说沈耀要把船厂卖出去,一怒之下出走了? 还是说,薛家给他开了更丰厚的报酬? 他这几年在沈家船厂虽然也有银钱报酬,但他却从未支取过一次,毕竟吃穿都有家里照应,他有钱也没地方花。 而且昨晚她特意让云妆找来账本查过,唐辞并未动过账房的银子,反倒是沈耀,在把她送走后从账上拿走不少银子。 她在门口抱着一盏清茶等的着急,薛宅内却在大摆宴席。 薛家家主做梦也没想到谢昀会登他的家门,听他说想找薛家打造宝船,更是惊喜交加。 所以谢昀说想见见唐辞的时候,他马上去差人把唐辞请了过来。 谢昀见了一面就让唐辞下去候着了,他则迫不及待的向谢昀探讨起了江南的生意经。 聊到天擦黑,薛忘见谢昀虽然兴致缺缺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唯恐他累了,便又命人摆上宴席,看样子是想和谢昀促膝长谈。 期间谢昀的小厮不知低头跟他说了什么,谢昀蹙眉,愈发的心不在焉。 薛忘问他:“谢公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总觉得门外有人在等我。” 薛忘大惊:“可是谢公子的随从?不如叫进来吃碗饭如何?” 谢昀舔了舔后槽牙,心想这沈玉阙可真沉得住气,都这么久了还在门口等着,看来这个唐辞对她真的很重要。 “有劳薛家主派个人去看看,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薛忘连忙打发仆人出门,那仆人一出大门就引起董乘风和沈玉阙的注意,险些以为唐辞出来了。 谁知仆人问左右家丁:“谢公子说,门外有人找他,让我来把人带进去,你们可见到了吗?” 家丁摇头:“好像不是找谢公子的……” 沈玉阙不知想到什么,连忙起身,脱口而出:“敢问,这位谢公子是谢昀吗?” 小厮应下,又问:“是你们找谢公子?” 董乘风也反应过来:“对,我们是来找谢公子的!” “快请,快请!” 沈玉阙高兴极了,原本她就在想要不要去拜见薛家家主,可想到两家本是竞争关系,若是自报家门只怕要被赶出来。 可如果连家门都不报,恐怕更进不去。 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谢昀竟然在府里,如果能利用谢昀的身份见到唐大哥……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紧张,董乘风却暗中捏了捏她的手指。 低声道:“我觉得谢大哥人不错,应该会帮我们。” 沈玉阙不置可否,谢昀可跟‘人不错’一点也不沾边好吗…… 小厮带着她们几个到了薛家正厅,里面传来说笑的声音。 “东家,谢公子,人带进来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玉阙迈门槛的脚下意识一顿。 只见薛家的主位之上,谢昀正斜倚在紫檀圈椅里看她,似笑非笑。 月白锦袍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抬起的手腕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腕骨,修长的指尖正把玩着一只青瓷酒盅。美人在侧,在为他斟酒。 她局促的垂下眸子,却听到家主薛忘有些激动的开口:“这……” 他想说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但又不知她和谢昀是什么关系,唯恐唐突,只能改口。 “这几位是……” 薛忘不认识董乘风,更不可能认识沈玉阙,只觉得男俊女美的组合有点奇怪,虽然穿着不显,但也不像是普通人的样子。 “见过薛家主!”董乘风率先抱拳,坦然自若:“还有谢大哥,没想到又见面了,上次太过匆忙,我正愁没机会请谢大哥喝杯酒呢!” “原来是谢公子的朋友啊!”薛忘连忙让下人添椅子。 谢昀放下酒盅,懒洋洋的说:“路上捡的朋友。” 董乘风却自来熟,拉着沈玉阙就坐:“捡的朋友也是朋友啊!” “没错!没错!都是朋友朋友!” 薛忘热情招待,沈玉阙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第33章 我找唐辞 薛忘不愧是肩负着重振家族重任的男人,等他们一坐下就热情的跟他们攀谈起来,但也一点也不耽误他向谢昀继续示好。 他问东问西,基本也都是董乘风在回答,沈玉阙在点头。 董乘风此人看着年轻爽朗,但也不是什么都往外说的傻子,薛忘问起他们的籍贯和名姓,他就掐头去尾一通编纂。见谢昀没拆穿他,他便给自己编了个扬州船商的身份,至于沈玉阙,也如在船厂时说的那样,说她是跟自己私奔出来的小娘子。 薛忘哈哈大笑,直夸董乘风是好福气。 这边二人谈起来推杯换盏,那边谢昀脸上的笑容却荡然无存,他盯着沈玉阙,后者却夹了一口菜,足足嚼了七八十下才慢慢咽下去。 沈玉阙被盯的如坐针毡,谢昀的眼神好像化作那夜他喷在自己颈项上的呼吸,灼热又酥麻,和那次不同的是,这次带着淡淡的酒香。 她蹙眉,索性心一横,扭头回看过去! 谁知谢昀却根本没在看她,而是一边与薛忘说话,一边就着身边美女的手饮尽一杯美酒。 一股难以名状的懊恼悄然爬上心头,沈玉阙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又看董乘风和薛忘聊的不分你我,她忍不住开口。 “薛家主,实不相瞒,我们这次过来是想找个朋友。” “哦?薛某家里有姑娘要找的人?” 沈玉阙点头,认真说道:“他叫唐辞,不知可否让我见见?” ‘咚’的一声,谢昀放下酒盅,桌上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了。” “好好好,那薛某就不作挽留了!” 薛忘说着起身相送,又笑呵呵道:“知道谢公子贵人事忙,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来说一声就是,薛某自当亲自去往西山别苑!” “好,届时便辛苦薛家主了。” “不辛苦不辛苦,谢公子,董公子,沈小姐,请,薛某送你们。” 沈玉阙急了:“家主,我是来找人的,我找唐辞。” “是啊,人,我已经给谢公子了啊!” “啊?”沈玉阙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一边跟着薛忘往外面走,一边急切问道:“为什么给他?” “沈小姐不是和谢公子一起的吗?谢公子来订购宝船,这唐辞又是我船厂里手艺最好的船匠,谢公子便想和唐辞详谈宝船之事,今夜便带去西山别苑!” 沈玉阙看看他,又看看在前头走着的谢昀,快走两步追上。 她心下觉得不安,压着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唐辞是我义兄?故意在这里捉弄我?” 后者似有半醉,疑惑看她:“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沈小姐未免太高看我了?真把我谢某人当成了无所不知的神仙?” 沈玉阙不满:“那你把唐大哥还我,他不能跟你走!” 董乘风也追了上来:“是啊谢大哥,我们到仓山就是为了找唐辞。” 谢昀瞥了眼董乘风,没好气道:“人,我带走,想见,就跟上。” 说着便迈出薛家大门,果然看到外面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旁正站着一个高高的青年,虽然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沈玉阙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便是跟她一起长大的义兄! “唐大哥!” 她激动无匹,快走两步到他面前。 唐辞也大为意外,先是因为沈玉阙的装扮让他不敢认,等确认眼前这人确实是沈家妹妹后,他登时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抓着她的手,胸口因为喘息而剧烈起伏。 谢昀再次拧眉,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董乘风已经笑呵呵的拉开二人。 “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合适?” 沈玉阙这才压下情绪,赶忙对唐辞说:“唐大哥,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我们回去。” 唐辞似有一瞬间的震动,但很快,他又轻轻摇了摇头。 沈玉阙不解看他,没等她问为什么,就见谢昀已经走到车边。 “我要走了,没时间给你们叙旧。” 小厮将一件月白的披风披在谢昀肩头,男人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薛忘再次向谢昀道别,便见马夫挥鞭,车马辘辘向前行驶,身边的随从紧随周围。 唐辞向沈玉阙点点头,也快步跟上。 “唐大哥……” 沈玉阙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唐辞,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呢! 董乘风也火大,他以前就不喜欢这小子,觉得他这闷葫芦的性子实在讨厌。 “他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句话不说?你大老远过来他就这个态度?” 柳黛小声道:“唐公子本来就不大说话……” “我知道他不说话,但他也不哑巴啊!交代一下为什么总行!” 沈玉阙有点着急:“我跟上去问问!你们要不然去客栈等我?” “不行!”董乘风道:“我去!你和柳黛回客栈!” 沈玉阙自然不肯,最后干脆妥协:“要不然都去,就是不知今晚有没有住的地方,可能要委屈你们。” “我在外带兵的时候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董乘风拍拍胸口,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柳黛也点头:“奴婢也没关系,只要跟小姐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 于是三人便快步追上谢昀的马车,唐辞见他们追上来了有些意外,但依旧什么也没说。 董乘风不依不饶的问:“唐辞,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你真不跟我们回去?就算不回去,你总要给眠儿一个交代?眠儿的爹娘一直拿你当亲儿子,你倒好,沈家一出事你就跑了?还真是个爷们啊!” 唐辞依旧不说话,但沈玉阙能感觉的出他的沮丧,便示意董乘风不要说了,等自己找个没人的时候好好问问他。 马车里,谢财神靠着舒适的氍毹听着外面的动静,猜到沈玉阙追来了,忍不住勾起嘴角,但一想到她追上来是为了她的义兄,又不觉冷下脸。 西山别院离石头港很远,要先出仓山城的地界,再往西走,绕过一座矮山便能到达谢家的西山别苑了。 虽然一路都是宽路坦途,但架不住路途实在远,等出了仓山城,路上又多是碎石枯枝,晚上漆黑一片,众人只能靠手上昏暗的灯笼照路。 沈玉阙一路走来也是磕磕绊绊,不过好在有董乘风随时扶着她,她也能勉强气喘吁吁的跟上去。 突然,正在行走的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露出谢昀那张清冷又峻拔的脸,在火光下有些讥诮的冷肃。 他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上车。” 第34章 谢公子,慎言 沈玉阙意识到谢昀这两个字是对自己说的,她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谢公子,我不累。” “我嫌你慢,你没见车夫为了将就你都放慢马速了吗?” 车夫:“??” “那我再走快点!” 谢昀依旧保持着掀帘的动作,夜色浸染他的眉眼,他虽然神情如常,但却莫名给人一种沉冷的压迫感。 “你是打算让所有人都将就你吗?” “我……” 沈玉阙还要推辞,董乘风却帮她答应下来:“眠儿妹妹,山路本就难行,天又黑,你还是听谢大哥的!不然我都怕你不小心踩到土坑或者石头崴了脚。” 沈玉阙还是犹豫,毕竟谢昀可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但见所有人都在看她,好像她真的拖后腿了一样。 索性心一横,抓住马车描金的车辕往上爬。 没有脚踏,董乘风本想托她一把,但谢昀已先一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人一把拽到车上。 沈玉阙低声道了声谢,在他对面坐下。 车夫驾车,一行人继续赶路。 沈玉阙端坐车中,身体随着马车的微晃轻轻摇摆。 谢昀的马车布置的十分考究,车厢内壁绷着牛皮,座位和脚下铺着氍毹。正后方摆着一张多宝小桌,桌上嵌着灯烛、香炉,还有茶壶茶盏一应点心等物,桌内的格栅里则堆叠着不知是账册还是书本的东西。 车内十分宽敞,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二人面对面坐着的原因,沈玉阙却觉得有些逼仄。 她双手交叠在膝上,尽量让自己坐的端庄,也尽量不去触碰对方。 相较于她的紧张,谢昀却神态自若。 他慵懒地靠在软垫上,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微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唇,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愉悦。 他故意放缓语调,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戏谑:“那晚跑到我舱房里的时候,你也——” 话还没说完,沈玉阙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他的嘴。 她瞪大眼睛看向对方:“谢公子,慎言!” 男人眸光一沉,她不是害怕自己说,而是怕被董乘风听到。 唇上,沈玉阙指尖带着春夜的微凉。 他垂眸看了那手一眼,沈玉阙连忙将手收回去,重新在原处坐好,但明显能看得出她因为紧张连呼吸都快了两分。 谢昀的心情又没来由的好了许多,心底竟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索性他也并没打算捉弄沈玉阙,而是说起别的。 “你到仓山是为了找你这个义兄?” “是的。” “他已经背叛了沈家,另投他主,你还找他做什么?” 沈玉阙犹豫了,她怕说实话会被谢昀嘲笑。 但这人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谢财神,经商多年,手握万贯家财,必然也是油滑世故之人,要是在他面前撒谎肯定能被一眼识破,就算没被识破也得用无数说辞来圆这个谎。 “是这样的,我要接手沈家造船厂,想让义兄回来帮我。”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听到谢昀的讥嘲,也没听到类似女子不能经商,不能接管船厂的言辞。 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个背叛过你的人,能用吗?” “唐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谢昀看着她,若有所思。 沈玉阙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略有些不安:“你是不是想说,我不该接手船厂?应该把船厂卖掉?” “不……”谢昀摇头:“我在想,我近来想修一艘前朝的宝船,船名‘追日’,不知沈小姐可曾听过。” “我曾在书上看过,此船为前朝国君所修,他曾七次乘此船下过江南,只可惜好像已经毁于战火。” “没错,我也是听别人说此船如何壮美,便也想见识见识,不知沈小姐能修造吗?” 沈玉阙双眸一亮,她惊喜不已,内心甚至有点小激动。 不光因为谢昀对她来说是一位大客户,更多的则是谢昀从头到尾对她的肯定! 他没有一句质疑和否定,一开口就是想要让她来为自己造一艘大船! 沈玉阙的心口怦怦直跳,但依旧十分谨慎的说:“只要谢公子信得过,我沈玉阙愿意一试,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和船厂的管事们商量一下,看看船厂的工期是否能安排得当。” “不急。”谢昀挥挥手说:“我之前以为沈家船厂要卖出去,正好我来仓山办事,便退而求其次找了薛家。既然沈小姐不卖船厂,若是能让沈家接手,那真是再好不过。” 沈玉阙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连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都变的红扑扑了。 “沈家船厂多谢谢公子的垂青,等我回去就跟大家伙商量商量,第一时间给谢公子答复!” “对了,前朝的‘追日’毕竟是皇家制式,我既要重制,必然要有所改动。” “可以,谢公子想怎么改?” 谢昀看她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己,聊起造船她就没了方才的胆怯,不由也跟着心情大好。 他冲沈玉阙勾勾手指,后者不解。 他说:“手,给我。” 沈玉阙不疑有他,乖乖将手递过去。 后者却抓住她的小手,不等她缩回去就将她手心翻转向上,另一只手在她手心画了起来。 “龙首,不要,八桅帆,改为六桅帆,船体依旧如旧。”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沈玉阙掌心画出一艘船的样子,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她的手掌,沿着手臂,一直游走到她的耳后。 沈玉阙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用肩头蹭了蹭耳朵,但她依旧神情专注的看他画,唯恐漏掉一个细节。 男人的袖口绣着繁复的暗纹,离的远看不清,但擦碰在沈玉阙的指尖上,柔软又精致。 等对方画完,她收回手,慢慢攥紧掌心。 虽然谢昀是用手指画的,但沈玉阙却觉得那每一笔每一划都像烙印一般,已经刻进了她的皮肉,带着灼热的温度。 她不用再次确认,眼前仿佛就已经看到谢昀想要的那艘大船已经巍然立于水面,万众瞩目,美不胜收。 “谢公子的要求,我记下了,这么看来,整体船身也要缩小一些尺寸?” “是啊,要是还按照皇家的规制,就算沈家敢做,我谢昀也不敢要啊。” 他眉目风流,似笑非笑,反倒让这个人看上去愈发英俊,沈玉阙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可转念一想,以后做生意总少不得来往,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一味的躲躲闪闪扭扭捏捏还如何成事? 便坦然自若的回以一笑:“谢公子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让您满意!” 谢昀依旧在笑,不过眼底却闪过一丝欣赏的神色。 第35章 西山别苑 到西山别苑的这段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谢昀在薛家饮了酒,靠着软垫昏昏欲睡,沈玉阙则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想谢昀的那艘船。 她几次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掌心,痒意和温度都没褪,好像会传染一般还爬上了她的面颊。 等马车停下的时候,小厮在外面喊谢昀。 谢公子没听到,依旧以手支颌闭着眼睛,他手背上还有新鲜的伤痕,像蜈蚣一样突兀的趴在那只好看的手上。 沈玉阙到现在也不确定,他的伤到底是自己弄的,还是为了救她弄的。 听到小厮喊人,她犹豫了一下,唤道:“谢公子。” 对方没动,沈玉阙起身,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戳过去却又有些无从下手。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点在男人眉心,后者掀开长睫,那慵懒湿润的眼底便清晰的倒影出沈玉阙局促的样子。 “公子您醉了吗?”小厮继续喊人:“属下进来扶您。” “不用。”谢昀开口,嗓音沙哑,他没再看沈玉阙,掀帘下了马车。 沈玉阙则从后面跟了出来,董乘风连忙迎上来问:“是不是在车上坐困了?” “是有点,我还睡了一小会。” 董乘风咧嘴一笑,低声在她耳边说:“我就说谢大哥人挺好的!” “嗯……”沈玉阙抿唇,笑着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眼前的西山别苑。 谢家是江南首富,没人能说清他们有多富贵,只知整个大周叫得上名的产业都有他们谢家的名头。 而谢家的宅子田地更是数不胜数,寻常人兴许以为眼前这座精工所建的西山别苑是谢家的,殊不知,从他们出仓山城开始,足下所踏,目之所及,整片西山都是谢家产业! 进了别苑谢昀便带走了唐辞,别苑管家则热情招待了他们几个。 先是送上茶点,又端来上好的酒水饭菜,不知是主人家特意吩咐的,还是谢家待客就是这样的规格。 从来到仓山他们也没正经吃过什么,此刻几人是真的饿了,董乘风大大咧咧的动起了筷子。 沈玉阙也招呼柳黛坐下一起吃,既然谢家这么客气,他们也不能辜负盛情。 等吃饱喝足,管家又来带他们下去休息。 沈玉阙心里记挂着事,忙问道:“敢问,方才跟谢公子一起回来的那位小哥人在哪里?” 管家笑道:“主子带他问话去了,主子说,如果姑娘想见可以带姑娘过去。” “好啊,那就有劳管家了。” 管家见董乘风和柳黛也要跟着,又面露难色:“主子只说了姑娘一人,没说别人。” 董乘风不满:“我们是一起的!你主子没说估计是忘了,你就当他说了!” “不可不可,”管家苦笑:“小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什么叫为难你啊,是你在为难我们!这大晚上的,谁知道你会把眠儿妹妹带到哪里去啊!” “就是!”柳黛也附和:“小姐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总要我们陪着的。” “这……” “管家,”沈玉阙开口:“要不然这样,谢公子问话总不可能问一晚上,等那位小哥离开了,劳烦您告知一声。” “小人得去请示主子。” 董乘风不耐烦道:“你们谢家规矩真多,这种事也用得着问谢昀?他整天没别的事了吗?尽听你们这些鸡毛蒜皮了!” 管家笑的无奈:“天色不早了,不如小人先让人领你们下去休息。” 沈玉阙点头:“也好。” 因为此处地方开阔,西山别苑建的很大,虽然天黑看不清细节,但依据地势盘踞的房屋、游廊,依旧如巨龙一般由低到高的飞向山头。 他们由下人领着送到一处小院,院里灯火通明,已经被打扫预备好了三间厢房。 沈玉阙被管家安排进了正房,里头还有四个漂亮的小丫鬟伺候着,甚至都不用柳黛干活。 董乘风要进来找她,那四个小丫鬟还死死拦着,并义正言辞的说:“主子说了,男女有别,不能让任何男子进沈姑娘的房间。” “你们!”董乘风又吐槽了一句谢家规矩多。 沈玉阙却说:“没关系的,这是我二哥,我们之间也没那么多讲究。” 可这四个丫鬟就是拦着不动,说什么也不让董乘风进。 沈玉阙灵机一动:“谢公子只说不让男子进我的房间,没说我不能出去?二哥哥,我们出去说。” 于是那四个丫鬟又傻眼了,想了想,好像主子确实没这么说。 董乘风得意,拉着沈玉阙的手陪她坐在外面廊下的美人靠上。 “方才我问过管家了,管家说唐辞一会就回来。” 沈玉阙点点头,有点紧张道:“我见薛家家主对唐大哥也挺重视的,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那他要是不愿意呢?咱们总不能绑他回去!” “是啊……” 沈玉阙侧身看向天心明月,昨夜才下过雨,今晚的夜空便显得格外澄澈,连云朵都变的轻盈起来,遮不住的月光从云后筛满大地。 “二哥哥,”她又看向董乘风,压低声音,跟他分享秘密:“方才在马车上,谢公子说,想让我给他造一艘宝船!” 董乘风惊的直接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更是藏也藏不住! “真的?就是他要找薛家造的那个?” “对对!”沈玉阙也被他的兴奋感染,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又靠近他,小声说:“他都没问我会不会,也没问我能不能,直接就说让我来,我都被吓了一跳!” “这是谢大哥在用行动支持你接手沈家船厂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觉得他好像是个好人了……” “哈哈哈!”董乘风笑的爽朗,沈玉阙又连忙将手竖在唇边示意他小点声,这毕竟在别人家里。 董乘风点头服从,他也是打心眼里替沈玉阙高兴。 这几日在沙城听多了否定的声音,他其实比谁都担心沈玉阙,怕她遭受打击会一蹶不振。他为她所受的不公而忿忿不平,可他除了保护好她,什么也帮不了。 现在,终于有个人像他一样支持和欣赏着他的眠儿妹妹了,他在心里想,真好! 不知为何,他再看沈玉阙的笑,突然觉得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然,如果唐辞肯跟他们回去,估计她心里的石头才会彻底落地! 第36章 想要个真相 二人又等了好一会唐辞才回来。 唐辞比董乘风大两岁,二人年少时还是一般高的,但突然有一天唐辞就像那田里的甘蔗一样开始飞快的拔节生长,冒冒失失的窜出一大截! 等董乘风再去沙城,发现自己只到唐辞胸口的时候,他回去狂喝了好几年的羊乳、牛乳,紧追慢赶,到现在却依旧比唐辞矮半个头! 沈玉阙认出这个高高大大的兄长,她快步迎了上去。 唐辞却十分内敛的冲她点点头,一如往昔。 董乘风见左右也没有外人,毫不客气的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你怎么回事!沈家伯父伯母才出事你就跑了?连眠儿都不管了!” “我……”唐辞终于开口,看着一脸局促。 “先别急,坐下说!” 沈玉阙将人二人拉到美人靠上坐下,柳黛还贴心的从房中给他们端来茶水。 月光清亮,落在唐辞的脸上,在这张熟悉又英俊的脸上,沈玉阙看到了一种陌生的忧色。 “眠儿……” “唐大哥。” 沈玉阙回以一笑,她的笑容从来都极具感染力,也让唐辞的情绪稍微有些缓和的放松。 唐辞生的好看,这种好看和董乘风那种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十分不同,他像是另一个极端,极具沉稳和内敛。 不知是不是祖上有胡人血统,他鼻梁很高,眼窝很深,睫毛很长,连发色都有些偏桐油的棕色。加上身高腿长,在船厂那群干活的年轻人中永远是最扎眼的一个,因为话少,又总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严肃感。 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不好相处。 “唐大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沈家船厂吗?” 唐辞又抿着薄唇不说话了。 这可把董乘风气坏了:“心虚!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心虚!要么是薛家给的银子多,要么就是他想摆脱沈家了!” “不是!”唐辞疾声否认。 沈玉阙连忙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唐大哥你知道吗?他们都在说你忘恩负义,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丢下了我们,我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的!” 对上沈玉阙的灼灼双目,唐辞面有愧色:“是……义父义母,在去京城之前跟我说过,如果他们没有回来,就让我离开沙城。” 沈玉阙心头一沉:“你是说,爹娘在去京城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可能回不来了?” 董乘风也敏锐的抓住什么:“他们说的回不来,是指他们会在路上出事,还是指进京之后会出事?” 唐辞摇头:“那日出殡后我找不到你,沈耀说,你离开沙城了,我以为义父义母也这样嘱咐过你,所以第二天我也走了。” “又是沈耀!”董乘风怒道:“就是沈耀害的眠儿!要不是她命大,说不定她此刻也已经葬身运河了!” 唐辞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 “这些事等回了沙城我慢慢跟你说,”沈玉阙看着他,认真说道:“不管爹娘是出于什么想法要让你离开沙城,但我想让你回去,我已经打算接手沈家造船厂,如果我们都走了,爹娘的心血也就毁了。” 唐辞有些震惊:“你要接手船厂?” 沈玉阙又连忙说道:“当然,唐大哥,如果你想接手也行!毕竟当初爹对你倾囊相授,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继承他的衣钵。” “不……”唐辞怕她误会,连忙说道:“我从没有过这个想法,我只是觉得,你要接手的话,沈耀能同意吗?当日我听他说,他想卖掉船厂……” “他不同意也没办法了!”董乘风没好气道:“他人还在牢里关着呢!放心,有我在,谁要卖船厂就问问小爷手上的剑答不答应!” 言罢还对沈玉阙挑挑眉梢,后者亦是浅浅一笑,又期冀般看向唐辞。 但唐辞依旧没有点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回去。” “为什么?”沈玉阙不解:“你和薛家签了身契?只要你想回去,我可以帮你交赎金!” 唐辞眉头紧锁,倏然间站了起来,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你明天回去,我不能走。” “唐大哥!”沈玉阙急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一直拿你当我的亲哥哥!你要走,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理由!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爹娘让你离开沙城,你也绝对不会抛下船厂不管不顾的!” 唐辞又不说话了,像个锯嘴葫芦。 董乘风就讨厌他这一点:“眠儿为了你大老远来了沙城!不吃不喝的在薛家门口等了一天,又为了你跟着谢昀跑到西山别苑!就算是诸葛亮,也不过才三顾茅庐!更何况,她只是想听你说句实话!” 唐辞抿紧唇瓣,垂眸看向沈玉阙,眼底血丝微微泛红。 “我觉得,义父义母,死的蹊跷。” 沈玉阙瞳仁一紧,她激动的抓住唐辞。 “你真这么认为?” “嗯,义父义母的船不可能轻易就在江中沉没,除非人为……”唐辞缓声道:“薛家有三艘阔船,可以打捞江中沉船。” 沈玉阙明白了,唐辞并不是因为听爹娘的话才离开沙城,他也不是为了另投良主,他是为了那三艘阔船! 爹娘死的蹊跷,他虽然怀疑,但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将沉船打捞上来,看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但这样的工程何其繁琐,何其庞大,放眼大周,几乎没人能够做到! “唐大哥,”沈玉阙目光灼灼:“这船,让我来捞!” 唐辞皱眉摇头:“薛家不会把阔船借给我们的。” “那我们就自己来造阔船!”沈玉阙一字一句道:“有你在,一定造的出来!” “可是要很多很多银子,等攒够银子,已经不知多少年了……” “谁说的!咱们明年就开始造!”沈玉阙狡黠笑道:“你不知道,爹娘可在家里留着许多银子呢,造三艘阔船绰绰有余!” 唐辞知道她在说谎,沈家造船厂有多少银子他比谁都清楚。 诚如沈玉阙所说,沈涟将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教他的不光有造船的技法,沈夫人更是将家中账目琐事也都倾囊相授。 只是他对这些钱财琐事不感兴趣,在上面不肯用心罢了。 第37章 我们 沈玉阙只当他信了,又继续说道:“除了银子,我们手上还有生意,有源源不断的生意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到时候我不光要把爹娘的船打捞上来,我还要把海里的,那两艘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捞上来!” 不仅唐辞,连董乘风都震惊了。 “眠儿妹妹,这牛皮可吹的有点大了啊!” “是吗?”沈玉阙莞尔一笑,看向唐辞:“那你问问唐大哥想不想捞!” 唐辞顿了顿,隐忍又克制的,点了点头。 他也想。 那两艘使船是他一起参与建造的,他和义父从图纸开始,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见证了多少次日升日落,风雪雨霁,终于等到大船入海的时刻。 可还没等这两艘船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在海中沉没。 他不相信,就算当日海上情况确实凶险,也不可能凶险到两艘船同时沉没的地步。 他问义父,这两艘使船是否有同样致命的缺憾,义父只是摇头不语。甚至都未曾像往常一样和他探讨前车之鉴,改弦更张,以免在后续中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再后来,就是义父义母被工部叫走,自那一别,他二人也葬身江中…… 看唐辞有些动摇,沈玉阙又坚定道:“唐大哥,有些事兴许你、我,都办不到,但如果是我们,一定能办得到!” “可是……” “我之前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石头港,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和我想的一样。既然我们想的一样,为什么不能往一个地方努力?薛家阔船年久失修,能不能打捞出江中沉船还是未知,更何况还是海里的呢?” 唐辞不语,沈玉阙又趁机说道:“你想想,既然我要接手船厂,日后依旧会和薛家成为劲敌,你我也会成为对手,这难道是爹娘愿意看到的吗?” 唐辞摇头,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也很煎熬。 以前他在沈家一门心思都扑在造船上,就算沈涟偶尔提过将来要让他做接班人,他也从未想过。 那时他不觉得沈涟会死,甚至可以说,他那时因为眼里除了船看到任何东西,甚至都不了解死亡代表着什么。 可当死亡真正来临,他才意识到,死亡带来的悲伤并非不能接受,反而是无法窥破的真相让他倍感痛苦! 似是终于想通,他咬牙应下一个字:“好!” 这一个字,沈玉阙已是大喜过望,她抓着唐辞的手高兴的险些跳起来。 “太好了唐大哥!” “这还差不多!”董乘风又在唐辞肩上拍了一把,十分欣慰道:“看来这一趟我们没白来,我收回之前说你是白眼狼的话!” 唐辞点了点头:“那我明日就去找薛家家主说明情况,顺便问问他还愿不愿意借我阔船,如果他同意,咱们就把船带回沈家船厂修一下。” “嗯,能不能借到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果他不让你走怎么办?” 这一点唐辞确实没有考虑到,薛家换了新家主,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带着一群老船匠来到这里及时解决了薛家的燃眉之急。 现在他要走,如此出尔反尔,薛家未必就会放人。 “先别想了。”沈玉阙端起美人靠上三杯凉透了的茶水,一人手上塞了一杯。 “唐大哥能答应跟我回去,此事就已成了一半,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起码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董乘风笑着和她碰了一下:“没错,而且你确实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唐辞也和他二人碰杯,月光倒影在三只茶盏里,三人各喝了一口,彼此对视一眼,随即又都笑了起来。 小院圆门的阴影里,白衣公子双手环胸看着廊下的他们,眼底显出一丝讥嘲。 “这几个人,可真容易满足,一点小事也值得高兴成这样,还碰杯。” 管家讪讪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忽听廊下,沈玉阙又问:“对了唐大哥,谢公子这么晚叫你过去是问造船的事吗?” “没有,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然后就让我回来了。” 沈玉阙不解:“那他为什么要叫你过去啊?还不让我们去找你。” “我也不知道……” 阴影里的白衣公子看向管家,管家讪讪擦汗。 “小人没有不让沈小姐去找,是那位公子非要跟着……” 谢昀无声的吐出两个字,没好气的折返回房。 沈玉阙解决了一桩心事,这一夜果真好眠。 等她第二天睡醒准备去找谢昀谈唐辞的事情时,管家却告诉她,他家主子已经回苏州了,他们几个若想离开可以自便,若不想离开也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时间宝贵,沈玉阙怎么敢耽搁,于是便借了谢家的马车回薛宅。 这次他们乘坐的不是昨晚那辆,昨晚虽然看不清,但那辆马车的豪奢就算在夜色中也是藏不住的。 今日只是一架简单的双辕马车,坐四个人正合适。 他们在路上商量了一下让唐辞对薛家家主怎么说,如果薛家拒绝,沈玉阙就亲自去见他,只要有商量的余地,她愿意赔银子。 董乘风说,如果利诱不成那就威逼! 他爹毕竟是扬州刺史,搬出他爹的身份多少也能管点用处。 当然,沈玉阙并不想用这招,之前抓沈耀是为沙城除害,这次的事情说起来其实是他们出尔反尔,理亏在前。 唐辞进薛家的时候,主仆三个依旧在外面的茶摊等着。 可没等一会,便见唐辞从薛宅出来了。 “薛家主说想请沈家大小姐入内一叙。” 沈玉阙有些担心的问:“他没答应?你跟他说我来了?” 唐辞摇头:“他答应了,我也没说你来了,但他说他猜到你来了,要见你。” 猜到了?什么时候?昨晚吗?谢昀说的吗? 这反而弄的沈玉阙有点紧张了,董乘风却很高兴:“答应的够爽快啊!一定是谢大哥帮忙说话了?” 沈玉阙也这么猜,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又要欠谢昀人情了。 可当她见到薛家家主的时候,对方却哈哈一笑,袖中双手说:“我就知道!昨晚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肯定不是谢公子的随从!” 沈玉阙心里惊疑,但面上不显,她屈膝见礼道:“冒昧登门,唐突了,还请薛家主见谅。” “沈大小姐不必多礼,你在沙城的所作所为,在下在仓山都有所耳闻了!” 第38章 仓山薛家 仓山薛家其实已经没落了,早在三代之前,薛家船厂就已开始败落。他们默守陈规,坐吃山空,对外摆着的是薛家的花架子,对内的日子却过的一日不如一日。 在薛忘十岁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家是富甲一方的江南豪绅,直到他看到父亲为了给祖父过寿宴客,祖母和母亲连衣裳都拿去外当,他才意识到原来薛家早就成了一具空壳。 他开始注意家里早就破败的灯笼、减少的仆从,母亲坐在灯下亲手缝补的衣物和热了一遍又一遍的剩饭剩菜。 他很困惑,因为祖父和父亲好像丝毫没受影响,他们永远穿的光鲜亮丽,永远有好酒好菜来款待贵客。 他们有赴不完的品茶会、斗花宴,每次回家都会醉醺醺的叱骂母亲和祖母,让她们交出更多的银子。 母亲哭着说账上没银子了,父亲便会对她拳打脚踢,他说娶妻当日就对你托付了中馈,你竟说账上没银子?必是拿去滋润了娘家弟弟! 直到父亲一掷千金买了块人人称赞的太湖石回来,当天夜里,父母二人大吵一架,第二天母亲就悬梁自尽。 薛忘质问父亲,既然早知家中没了银钱,为何还要破费,他爹当即甩了他一个耳光,并丢给他一句话:这是爷们的脸面,你一个小孩懂个屁! 从那时开始,薛忘便立志要做和祖父、父亲不一样的人,最起码,他不会放任薛家继续落败! 加冠后,祖父和父亲接连病逝,他成为家主,排除万难重开石头港的船厂。 从前,薛家在仓山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但现在,他却要做小伏低卑微的去讨好每一个人,也是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早在多年前,祖父和父亲就已经是别人逗趣的乐子了! 薛宅正堂内,沈玉阙看着薛忘这张堆满笑的脸,有些不安。 “沙城之事,让薛家主见笑了,我也是有苦难言。” “明白,明白!” 薛忘亲手接了下人端来的好茶送到沈玉阙面前。 沈玉阙受宠若惊,对着薛忘颔首,算是致谢。 薛忘笑道:“大小姐要接手沈家船厂在下也有听闻,当时我就在想,若大小姐是聪明人,说不定会来找我要回唐辞,现在看来,我竟是猜对了!” “家主是通透之人,小女尚未谢过您的成全。” 说着,她便起身要对薛忘行礼,薛忘连忙虚扶了一把。 “哎呀,大小姐不必如此,咱们两家同吃一碗饭,本就是一襟带水的自家人,何必如此生分!” 沈玉阙回以一笑,她虽然不了解薛忘的为人,但她明白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果然,薛忘又道:“唐辞,我可以放他走,但昨日大小姐也看到了,谢公子想找我薛家定制一艘宝船,他可是冲着唐辞的手艺来的啊!” 沈玉阙没说谢昀已经改变主意,这样的事情要说也该是谢昀来说,她说反而得罪人。 “实在对不住,不过我觉得薛家船厂也有许多手艺超绝经验丰富的能工巧匠,有没有唐辞对家主来说应该也无关紧要。” 薛忘谦虚的摆摆手:“我也不怕大小姐笑话,没有唐辞,这个单子我薛家还真是吃不下来!” 沈玉阙有点紧张,他怕薛忘会出尔反尔,但她又相信,薛忘既然肯跟她谈,必然有可以商量的条件。 “那家主的意思是?” 薛忘看着沈玉阙说:“不如咱们就此约定,此番大小姐如果能顺利接手船厂,谢家这门生意,你我共同完成,如何?一来,弥补我薛家的短板,二来,咱们也是有钱一起挣嘛!” 沈玉阙心里一个咯噔,谢昀昨晚已经跟她说过,会将宝船交给沈家来做。 但谢昀先来的薛家,所以薛忘依旧认为这门生意是他的。 如果将来谢昀和沈家签了契,有今日的约定在先,她还是要和薛家合作,利益对分。 她深深看了眼薛忘,隐约觉得他笑容背后还藏着别的深意,她甚至有些纳罕,薛忘是不是已经知道谢昀打算换船厂了呢? 不过此事本就是唐辞理亏在先,只要能将唐辞带走,一切都好商量,况且她如果真的能接手船厂,琐事繁杂,与薛家共同完成谢昀的订单反而能为沈家船厂分担一部分重量。 思及此处,她果断应下。 “好,小女愿意合作,还要多谢家主这样高看我沈家船厂!” “大小姐谦虚了!从我听说你杀回沙城开始,我就知道你绝非普通女子!负重前行,你我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人啊!” 薛忘说着端起茶盏以茶代酒,向沈玉阙敬了一杯,颇有些惺惺相惜。 沈玉阙也饮了一口清茶,二人算是达成了口头约定。 座下,唐辞插了句嘴:“薛家主,那阔船的事……” “哦,我不是说了吗,阔船要修的,三年五载恐怕难以修复完整!” 唐辞脸色一沉,他记得之前薛忘不是这么说的,他现在出尔反尔就是在表明他已经不想借了。 沈玉阙也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便也没有强求。 薛忘还想留在她们在家里吃过午饭再走,但沈玉阙惦记着家里的事情,再三推脱了,只说将来有机会再来薛宅拜见,也欢迎薛家主得空去沙城做客。 沈玉阙一走,薛忘就摸着下巴大大松了口气。 他比谁都清楚,唐辞留不住。 唐辞当初投奔薛家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借用薛家阔船打捞沈家夫妻的沉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薛家阔船早就腐朽的只剩龙骨! 唐辞借船,他拿不出来,人,自然也留不住。 还有一点,扬州刺史能为沈玉阙奔袭百里到沙城捉拿沈耀,可见沈玉阙背后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如今他手上的行商与扬州往来最是频繁,董家他也得罪不起。 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有谢昀,谢昀说起宝船的时候他本想拒绝的,没人比他更清楚现在薛家船厂的实力。可谢财神却有一掷千金的实力,如此诱人,哪怕他接下生意再转给别家也能从差价中赚个盆满钵满,所以他全程都表现的很感兴趣。 直到他得知沈玉阙和谢昀是旧相识,他又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 谢昀如果两家权衡,将有有很大的可能把这门生意交给沈家,毕竟沈家船厂的实力在那摆着,唯一的遗憾就是沈涟已死,沈家女想要掌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生意真的归了沈家,那他将一无所有。不如就抓住唐辞一事和她约定这宝船的生意将来两家共同接手! 一来,有人为他兜底,不怕宝船造不出来! 二来,一旦谢家的宝船正式完工,便预示着薛家船厂的能力已足以和沈家比肩!就此名声大振,东山再起也指日可待! 第39章 漕帮大当家 沙城,经河港。 沈玉阙带众人下了船便去了船厂,船厂里的大家伙见唐辞回来了,虽然面上不显,但暗中却嘀嘀咕咕怕的没少说闲话。 几位跟着唐辞一起投奔薛家的老船匠只回来两位,没回来的那几个也和他们一开始想的一样,觉得沈家船厂如果让沈玉阙接手必然没什么未来。 与其等着死在大小姐手上,不如就留在石头港,毕竟薛家的家主是男人啊! 沈玉阙在棚屋里对关二叔以及几位管事说了唐辞去石头港的原因,唐辞是个闷葫芦,如果她不替他说,唐辞肯定宁愿被误会也不愿浪费口舌去解释。因为他始终信奉,相信他的人不用说也能心意相通,不相信的,说再多也是白搭。 原本在船上的时候唐辞就说了不必解释,但沈玉阙却觉得以后大家都要在一起做事,彼此间还是不要心存芥蒂的好。 她没说父母临走前对唐辞的交代,只简单说了唐辞想借阔船打捞沉船一事。 关二叔嗒嗒抽着烟斗说:“薛家的阔船早就烂没了,你还去借?他连根木头都借不出来!” 唐辞震惊,随即又懊恼的皱起眉。 沈玉阙苦笑:“原来薛家已经败落到这个地步了?” “是啊,我当年也去过一次薛家船厂,那可比咱们沈家大了两倍不止!”关二叔一脸艳羡道:“位置也好!要是咱们沈家能有那么好一块地,别说造使船了,皇帝老子的龙船也造的出来!” 沈玉阙点头,昨日她见到的薛家船厂虽然大部分都已经破败不堪在时光中荒废沉寂,但依旧给她带来难言的震撼。 就在众人说话的时候,外面,董乘风突然呵了一声:“该说你鼻子灵啊,还是耳朵灵啊!来的可真够巧的啊!” “这么说,沈家大小姐也在这儿?” 沈玉阙听出说话的是老熟人,她和管事们出了棚屋,果然看到漕帮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三当家周荣。 董乘风正带着船厂伙计拦着他们,彼此间呈对峙之态。 沈玉阙要上前,却被唐辞抓住手臂:“他不好惹。” “没事的唐大哥。” 她对唐辞一笑,走到董乘风身边。 周荣扫了眼沈玉阙,见她虽然风尘仆仆但依旧还是那么好看,忍不住轻佻的吹了声口哨。 随即,又看向她身后的唐辞,咧嘴一笑。 “哎呀,白眼狼回来了啊?怎么,在石头港混不下去了吗?回来干什么呀?是打算分两块木头走?” 唐辞蹙眉:“周荣,大当家在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玉阙正在疑惑,就见周荣身旁,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呵呵笑了起来,看上去温和可亲。 “唐公子,沈大小姐,还有董二公子,在下周胜!” 沈玉阙恍然反应过来,连忙屈膝见礼。 董乘风也一头雾水的抬手抱拳,搞不明白自己明明不认识他,他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江南运河的漕帮是谢家的生意,掌管漕帮的大当家深居简出,只负责生意往来和账目核算,负责漕运跑商的则是二当家和三当家。 漕帮因为南来北往的生意都要做,所经水陆地界纵横交错十分庞杂,便注定了他们要黑白通吃。既要打点明面上的官场,拿下各地通行文书,还要礼待沿途水匪悍贼。 沈玉阙以前虽然人在闺房,但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一直充满好奇和向往,除了在家里捣鼓木头,最喜欢的就是听府上小厮、厨娘讲些市井趣闻,或是天南海北的故事。 她听过周胜的名头,以为他能把漕帮经营的风生水起让各地水路都卖他面子,必然是个强悍之人。 直到有一次她问董来鹤,董叔叔说其实漕帮大当家周胜是个和善之人。 周胜待人可亲,与人为善,从不克扣船工的工钱,遇到谁家有困难还会出手相助,美名在外。 可见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跟聪明人说话要远比跟周荣这样的人更简单一些。 周胜没留胡子,看上去比较年轻,也不怪沈玉阙一开始没注意,只因他长得普通,个头也不高,穿着不显,站在周荣身边就算不像个打手,也像个师爷。 沈玉阙邀周胜进棚屋详谈,周荣要跟着,去被董乘风拿剑拦了下来。 这位扬州来的二公子挑衅般看着周荣说:“两位当家人谈生意,你凑什么热闹?怎么,怕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能把你大哥吃了不成?” “我大哥也手无缚鸡之力好吗!”周荣不乐意,看董乘风笑的依旧欠揍,又不怀好意的补了一句:“说起来,你家大小姐长这么好看,就不怕我大哥……” ‘砰’的一声!董乘风直接一拳打在周荣的鼻子上,直打的周荣人仰马翻! 周荣带来的人不乐意了,扑上来就要替荣哥还手! 董乘风也不是吃素的,刚捏着拳头招呼了两个,船厂众人也都拿着干活的家伙事儿加入进来。 唐辞想劝,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卷了进去! 棚屋里,沈玉阙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些不放心,但周胜却气定神闲坐在粗木刨的椅子上,神态从容。 这棚屋是平日伙计们用来议事、休息、勾画图纸的地方,一株杉木劈作两半粗粗打磨就成了桌子,椅子板凳也都是伙计们自己随便钉出来的。 关二叔能拿的出来的只有糙茶,本以为周胜会嫌弃,结果他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喝的津津有味。 “听说大小姐要接手船厂,并按时交付漕帮定制的十艘货船?” “是!”沈玉阙重重点头,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从她让周荣请大当家来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我想请大当家不要收回定金,给我一个机会,给沈家船厂一个机会,我沈玉阙在此向您保证,今年年底交付的第一批货船绝对让您满意!” 周胜笑道:“大小姐,定金都是小事情,只是造船不是儿戏。还有,我们漕帮常年在水上讨生活,运的最多的就是粮食,我们比谁都清楚时间的重要!偶尔遇上大风大浪,粮有所损也不可避免,只是万一因此耽搁了运抵的时辰,恐怕时时刻刻都会有人因为吃不上饭而饿死。” 他说话温和,不疾不徐,但却在用这个例子告诉沈玉阙,沈家如果不能按时交船,损失的可不止是银子这么简单。 第40章 新的约定 “所以,我想请大当家与我赌这一次。” 沈玉阙端坐在粗木桌前,她虽是弱女子,但那双明亮的杏眸却坚毅笃定,小小的身躯下恍如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去岁,漕帮有艘运粮船曾在燕子矶沉没,是也不是?” 周胜点头,那艘运粮船本是奉朝廷之命往蜀地运粮,为解当地水患之后无粮可吃的困境,但因为船沉了一艘,许多原本不该被饿死的灾民接二连三的死于饥饿。 也便是方才周胜所说,时间就是性命,半点也耽误不得。 沈玉阙道:“我曾听坊间说过船沉时的景象,当时风平浪静,后舵尾端突现旋涡,直至船沉,大当家可知是什么缘由?” 周胜摇头,只见沈玉阙起身,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粗木桌上三两笔画出他们用的那艘运粮船。 船是十年前的旧船,其实不应该称为旧船,往往一艘好船用一二十年反而更结实耐用,操纵起来也会更加熟稔便利。 这船是漕帮吞并江南运粮队时一并得的,不知是哪里造的,用了几年也没什么毛病。 “舵叶失调,”沈玉阙边说边画:“尾舵年久失修,吃水一深就容易出问题,所以尾舵下方才会出现旋涡流。” 周胜好奇的起身看去,他原本以为沈玉阙能说出问题所在是她听沈涟或者别人说过,但从她画图的熟练程度来看,她竟真的是明白其中关窍。 她将那艘十年前的宽体粮船画的分毫不差,还在旁边飞快画出了所用尾舵的形状,以及操作台的细节。 她换了个地方,画出舵叶失调后搅动水面呈现旋涡状的画面。 沈玉阙说:“这宽船虽然运载量大,但也存在一定风险,我建议漕帮若还有这样的船正在使用,可以依次送来船厂检修一遍,延长使用寿命,以免再酿成大祸。” 周胜没说话,只是绕着桌子看沈玉阙画的图,他一边看,一边微微蹙眉。 沈玉阙见他如此,便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随即趁热打铁:“我父亲在时就曾与漕帮做过多次生意,您也是因为信任家父,信任沈家船厂,这次才大手笔的订了十艘货船。只可惜这突然发生的意外无法让父亲继续履行契约,我愿接手船厂,接手契约,替父亲完成这一遗愿,继续履行与大当家的合作。” 周胜这才抬眸看她:“我怎样才能信你?” “您可以不信我,但您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漕帮近几年的生意在不断扩大,你们缺船,往南往北都有好的造船厂,可他们对我们江南水域未必有我这样了解,也未必能满足大当家的需求。” 这点倒不假,运河漕帮虽然也会在大周各地跑商,但最多的商路还是在江南运河之上。 外地船只,未必就会适应运河的深、浅,而能造出江南货船的除了沈家船厂就只有石头港的薛家。 “大当家,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找谁来造这十艘船,都是铤而走险。” 沈玉阙笑着自嘲:“您找我,可能担心我一个女子,接掌这庞大的造船厂不能调度得当,无法按时交船。您找薛家,更是不知他们如今什么情形,毕竟薛家这几年只修船,还从未真正造出一艘完整的船。至于别处的,风险同样存在。” “我听说……”周胜道:“你们沈家之前想把船厂卖掉?若是卖掉,说不定也是一场生机。” “是吗?”沈玉阙笑容加深:“那为什么您在听说沈家船厂要被卖掉的时候,就催大当家来要定金呢?可见,您心里自有权衡,知道船厂易主反而风险更大!” 周胜呵呵笑了起来,用食指点了点沈玉阙:“沈涟跟我说过你,他说,若你是男子,不必外嫁,便是他最理想的接班人。” 沈玉阙错愕,她有些意外,爹是在什么情形下说起自己的呢? 只听大当家又道:“你只知我们是生意上的契约关系,那你可知我和你爹还是私交甚密的好友?” “不知……” 不过她知道爹待人真诚,确实有很多朋友。 “我让大荣来索要定金,其实并不是想毁约,”周胜笑眯眯说道:“我那是做给你堂哥看的,原本我以为出面阻止的会是他,届时我会订单作为要挟,替谢家买下船厂也说不定!但我没想到,出面阻止的会是你!” 沈玉阙有些激动的看着他:“您……” “我也不希望看到你爹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啊,虽然我也不知谢家买下后会如何处理,但我当时并没想那么多。” 沈玉阙眼眶微红,双手叠于额前,行了大礼:“小女在此谢过大当家的厚爱!” “好了好了,”周胜爱怜叹道:“听你这般慷慨陈词,我便知道你爹已经后继有人,那我年底就等着你交船了,沈大小姐。” 沈玉阙的心头热流涌动,这热流汇聚到眼眶,让她眼尾绯红。 她捏着小拳头重重点了点头:“大当家放心,我不会辜负您和漕帮的信任,也不会辜负爹的信任!” “好!” 如此,他们之间便达成了新的契约。 曾经属于周胜和沈涟的契约在今日消弭,新的契约和新的开端则属于漕帮和沈玉阙的。 关二爷有些激动,他以为那日看大小姐亲自动手改尾舵已颇受震撼,但没想到今日还有更大的惊喜。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开始觉得,兴许东家并没有走,他在冥冥之中一直保佑着船厂。 棚屋外时不时还会传来谩骂和打斗的声音,他们既已谈完,便也不再耽搁,赶紧出去阻止。 三当家周荣被董乘风欺负的有点惨,一见周胜出来就向他大哥告状。 周胜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直接夸起了董乘风的功夫十分了得。 董乘风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说道:“也不看看邗江水匪是被谁打的头都不敢露的!” 周胜一听,毫不含糊,又是一番真诚的恭维,可把董乘风骄傲坏了! 沈玉阙正在看他们说笑,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向她跑来。 “阿迟?”是家里的小厮。 阿迟气喘吁吁的跑到沈玉阙面前说道:“大小姐,您可算回来,快,快回家看看!沈大爷,他,他带了买家和,和宗族耆老来,这就要卖船厂了!马上要画契了!云妆拦不住,还被打了!” 第41章 逼上绝路 沈玉阙赶回家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晚霞以天为布,以余晖为墨,在广济寺后街铺下一幅绚烂的画卷,但这样的美景却无人欣赏,整条街上的百姓几乎都围聚到了沈宅门前。 这群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和那日董来鹤来拿沈耀时的情形有的一比。 “让开!都让一让!”董乘风一边喝退围观众人,一边拉着沈玉阙穿过人群挤到门前。 一进门就见宅中男女老少,仆妇小厮全都被轰到了前院,正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看管起来。 柳黛撸起袖子就怒声喊道:“你们什么人啊!这里是沈家!赶在沈家撒野!都不想活了吗!” 她本想先声夺人,吓唬吓唬这些人,谁知他们不仅不害怕,还举起手上的棍棒作势要打她! 这可把柳黛吓住了,赶忙躲到董乘风的身后。 其中一个汉子说:“巧了!我们也是沈家的人!” 董乘风蹙眉:“你们是沈况的人?” “我们家员外就在堂屋里呢,有什么话找我们家员外说去!” 沈玉阙看了眼他们,快步往寄春堂去! 还没到寄春堂,便见云妆正被两个男人板着胳膊按压在地上! 她一边挣扎,一边哭着斥骂:“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公道!自己的亲兄弟尸骨未寒,就打起侄女家产的主意!先是堂兄又是大伯!都来吃侄女的绝户!都瞧瞧!都看看啊!没天理!没王法了!” “云妆!” 沈玉阙一见这情形,又气又急,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三两步跑过去,抬手便去推搡那两个按着云妆的汉子,对方不仅不松手,还一甩手将她推了出去! 董乘风接稳沈玉阙,直接拔了腰间佩剑,勃然大怒! “松手!给我放开!” “小姐!”云妆见沈玉阙和董乘风回来了,哭的更凶:“小姐!奴婢实在拦不住,他们要把船厂卖掉!要把这宅子都卖掉!小姐!” “放开云妆!”沈玉阙还要去救人,但她又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眼看云妆瘦弱的身躯被他们压在地上,半边脸都被粗糙的地面蹭破,她心急如焚,直接抢过董乘风的佩剑! 她什么也没说,挥舞着剑就向那二人砍了过去! 董乘风赫然一惊,下意识想去阻止,然而,在剑还没碰到那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已先一步放开了云妆,齐齐退后! 柳黛连忙跑过去把云妆扶起来,看她全身都是脏污灰尘,脸上也带了伤,气的直跺脚,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了。 沈玉阙再次拿剑指向那两人:“都给我让开!” 说着,她双手握紧又是一挥! 二人看她双目泛红,好像疯了一般,活像要吃人! 唯恐真被她伤着,自然老老实实的让开了。 堂内众人听到动静本想出来看看,结果还没出来呢,就见沈玉阙提着剑进来了! 满屋哗然,全都露出震骇之色,其中有两个年纪大的还双腿颤抖险些站不稳了! 她大伯沈况反应过来,指着沈玉阙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你这成何体统!你这像什么话!哪有一个女孩子家提着剑的!” “大伯都把不相干的恶人带到我家里来了!还由着他们把我家里人抓的抓,打的打!我再不提剑,下一个岂不要轮到我了!” “什么不相干的人!” 沈况听出她在指桑骂槐的骂他,人都是他带来的,他岂不就是那个恶人! “沈玉阙!你瞧瞧!这都是谁!这都是我沈家的宗族耆老!你要干什么?要杀人吗?要以下犯上把我们都杀了吗!” “宗族耆老?”沈玉阙此刻好像才发现他们一样,登时便委屈的哭了出来,握着剑的手也在不住颤抖。 “诸位宗亲都是我沈玉阙的长辈,总不会是看我爹娘新丧,我成了孤女一个,便来逼我上绝路的?” “不不不!”其中一位年纪最大的白胡子老头颤巍巍道:“孩子,别这么说,别这么说!都是误会,你先把剑放下再说。” “我不!”沈玉阙擦着眼泪哭诉:“前有堂哥沈耀要绝我活路,后有大伯沈况要变卖爹娘留下的家产,这跟逼我去死有什么两样!” “听听!听听你这不孝女说的什么话!”沈况大怒,着急辩解:“你堂哥可从未想过要害你,他对你一片爱护之心,你却反咬一口把他送进牢里!难不成今日,你也要把我送进牢里去吗!别说这满堂耆老看不下去!就是你爹在天上也看不下去!” “你放屁!”董乘风一个没忍住直接骂了出来:“你儿子沈耀做的好事你这个当老子能不知道?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老子告诉你,等官府先办了你儿子,下一个就来办你!” “你你你!”沈况指着董乘风气的直结巴,索性去向那位白胡子老头求助:“叔公!您可要为我作证!为我洗清这冤屈!不然我可真成了吃侄女绝户的人了啊!” 沈叔公点头,对沈玉阙道:“眠儿丫头,你堂哥的事情暂且先不谈,等官府定论,至于你大伯,你是真的误会了。” 沈玉阙兀自仰起小脸,眼泪顺着脸颊汇聚在她圆润的下巴尖上,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误会?那我现在看到的又算什么?” “你大伯之所以叫我们来,是想让我们做个见证,他说,将船厂和沈宅卖掉之后,所得银钱全都交给你。” “是啊,”旁边又有一位长者附和:“你爹娘都不在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生活也是艰难。不过好在扬州董刺史与你爹是结义兄弟,愿意照顾你下半……” “这话你们听着不觉得可笑吗?”沈玉阙冷笑反驳:“他是我爹的亲哥哥,却要卖掉我的房子,让我去找我爹的结义兄弟寄人篱下?” “这……”沈叔公用没拄拐杖的手指指董乘风:“这不是董家那小子吗?你二人难道没有婚约?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等守孝期过,直接嫁了不也省事!” 董乘风愕然瞪大圆眸,婚约?谁?他和眠儿有婚约?! 不过沈玉阙却矢口否认:“第一,我和董家二哥并无婚约!第二,我沈玉阙不会离开沙城!第三,沈宅我不卖,船厂,我也不卖!” 第42章 因为你是女子 寄春堂里,沈玉阙每一字都掷地有声,但这满屋子的人却并没真的当回事。 他们之中有人摇头叹息,有人讥嘲冷笑,但更多的则是在用同情和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尤其是那位白胡子老者,一边摇头,一边叹了口气:“可如今你家里也没至亲的兄弟,如何能撑起这一切呢?难道要靠唐辞?他毕竟姓唐不姓沈啊!” 沈玉阙忍着怒气反问:“你们总说我不行,说我撑不起沈家,撑不起船厂,可你们给我的理由只是因为我是女子!而并非是我能力欠缺,本事不够!凭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沈况怒道:“这还要为什么吗?就因为你是女子啊!” 听听这话说的,就好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如此的天经地义! “孩子,”沈叔公又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沈氏宗族都是血亲一脉,我们总不至于害你的啊!你父母不在了,与你血缘最近的就是你大伯,以后凡是种种,都让你大伯为你料理,总不会有错!” 沈玉阙摇头,喃喃自语:“为我好?你们都是为我好?不问我愿不愿意,就是为我好。” “当然!”沈况说着,指向人群后的一个身影:“这位是从嘉兴府造船厂来的吕管事!前些日子,沙城周遭的富户都被你得罪了个遍!只有嘉兴船厂不辞辛苦愿意来接手沈家船厂,今日我们过来便是商榷此事!你可要懂事一些,千万莫要再把人气走了!” 只见那个身影带着几个随从从众人身后走出来,却是一位清秀润泽的小公子,生的唇红齿白,貌美文雅。 行事也十分规矩,客客气气的拱手,向沈玉阙见了一礼。 “沈大小姐,在下吕元灵,奉家主之命前来收购沈家船厂,既然大小姐在这,不如说说你的条件,价钱好说。” “听到了吗!”沈况苦口婆心道:“嘉兴的造船厂归江南船舶司管辖,在大周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将沈家船厂卖给他们,怎样都不会辜负你爹娘的心血!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卖!” “孩子,尽快做决定,”沈叔公似乎站累了,寻了个位置坐下说:“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在这给你做个见证,省的你又要说你大伯要吃你的绝户!” 寄春堂内,所有眼睛都看向了沈玉阙,似乎不明白条件这么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柳黛和云妆已经急的哭了出来,她们比谁都明白小姐心里在想什么,小姐要的从不是银子,只是一份守护,一份执着! 这些人什么都不懂,不,他们甚至都不愿听小姐说出来!只会咄咄逼人,非要将人逼上绝路不可! 董乘风想替她说话,却被沈玉阙拦下。 她垂下手上的剑,情绪冷静了许多。 “我还是那句话,我爹娘的船厂,我不卖。” “你!” “不仅我不同意,沈家的船匠、管事,还有老主顾们也不会同意!” 话音落,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众人齐齐看去,只见一群衣着各样的人从大门外蜂拥而至! 为首的正是沈家船厂的二把手——关二叔和沈涟的义子唐辞! 除了他们,还有一位衣着锦绣,体态斯文的中年男子,沈况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南漕帮的大当家周胜! 他们身后跟着的有漕帮的人,也有沈家船厂的人,浩浩荡荡一拥而来,嘴里嚷嚷着‘不许卖船厂!’‘我们只听大小姐的话!’。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唐辞!连你也要造反吗!”沈况怒斥。 唐辞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说:“我们拥护自己的东家,算什么造反?” “没错!”关二叔扬声喊道:“我们船厂的伙计是来拥护大小姐的!造什么反啊!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冲着我们来!” “冲着我们来!” “逼大小姐就是在逼我们!” “谁要欺负大小姐,先问问为我们手上的家伙事答不答应!” 沈家叔公见这架势,下意识看了眼沈玉阙,眼下这个情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已耄耋之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看过?倒从未想过有一天一个小丫头竟然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这么一大群男人! 虽说有些匪夷所思,但也让他下意识审视起沈玉阙的本事来。 不光关二叔他们带头支持沈玉阙,连那位漕帮的大当家也开了口。 “诸公听在下一言,我们江南漕帮所订船只都是和沈家签订的契约,也是为着沈家在江南的口碑而来。若你们执意要将船厂易主便是毁约在先,届时告到官府,你们不仅要退还所有定钱,还要弥补我们漕帮这段时间的损失。” “荒谬,这——” “沈老爷,”周胜笑眯眯的打断他的话:“忘了说了,与沈家有契约的不止漕帮一家,我周胜自当将老主顾们聚在一起,向沈家讨个公道,也省去你们一家一家的登门致歉了。” “你这简直是——” “哦,对了,”周胜继续笑,他并不像沈况那样气急败坏,反而看着还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江南漕帮兴许没什么大的脸面,但是联合江南各州府,再也不向沈家船厂定制货船的脸面还是有的。” “大当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沈玉阙一个小姑娘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周胜摇头:“造船,在下不懂,但长年跑江湖,知道口碑胜过一切,所以我只认沈家的招牌。对了,这位是嘉兴府来的?” 吕元灵上前一步,向周胜见礼:“久闻大当家的威名。” “不敢当,不敢当,”周胜说:“你们东家让你们来收购沈家船厂,应该不是只让你们收购一个空壳?” 吕元灵苦笑:“当然……” “那可就糟了,恐怕沈老爷交给你们的,只能是一具空壳,没有船匠,也不会再有任何生意。” “唉……”吕元灵叹了口气:“听上去有些不太妙啊。” “谁说不是呢。” 这二人都是好脾气,说话的语气一个比一个斯文,但所谈的内容已经快要让沈况暴跳如雷! 沈玉阙看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沈家叔公的身上。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外人都能信我一次,反而是与我有着血亲的你们始终拿我是女子说事!真是让人笑话!” 第43章 比试 沈况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兀自忍了下来,最终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 “几位,”吕元灵对沈况和沈家宗亲拱手:“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寄春堂分为南堂北厅,沈况带他们去了一道琉璃屏隔出来的北厅落座。 在避开沈玉阙后,沈叔公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说:“我现在才知道你兄弟把这丫头宠成了什么样!性子野,脾气又倔!要我说啊,你干脆别管她的事了,随她去!” 沈家一位宗亲也点头说道:“不是我说你,你既不图你兄弟的银钱,还管什么管,干脆就别管了!” “她不是大言不惭要接手船厂吗,那就让她去接!等她摔了跟头爬不起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她来求你的时候!” 沈况听他们这么说不免有些着急,然而他还没开口,吕元灵却抱拳施礼。 “诸位,我有一计,但愿能帮上一二。” 沈况忙道:“吕公子请讲。” “方才那些伙计和漕帮大当家不是说了吗,他们只对沈家效忠,不愿效忠新的东家。依我看,干脆这船厂就由你们沈家接手,让我嘉兴的东家在背后运作,一样可以互惠互利,将来生意要是好了,沈家还能从中继续获利,一举两得。” 这个提议不错,几位宗亲也都频频点头。 沈况问:“嘉兴那边……你做的了主吗?” 吕元灵笑容温柔:“这点小事在下还是做的了主的。” 这点小事?嘉兴那边连这么大的权利都放给他了,可见他在嘉兴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但沈叔公却依旧有些犹豫:“沈况,你想好了吗?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啊。” “什么叫名声不太好?这沈家船厂本就是当年我爹留给我们兄弟俩的,我那兄弟不在了,我在这个做兄长的接手有什么问题!” 众人见他已经做了决定,便也没再说什么。 吕元灵一句话便改变了当下的情形,等沈况对沈玉阙说出她自己要接手船厂的时候,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董乘风直接骂人了:“你这老匹夫到底要不要脸!抢自己侄女的东西!” “怎么就是她的了?这是家父留下来的产业!老夫是长子,老夫不要才轮得到她爹!她爹死了,自然也该重新归我所有!” 说着,沈况又看向大当家周胜:“怎么样?方才周大当家说只和沈家人做生意,现下这船厂由我接手,我也是沈家人,大当家,这不算违约?” 周胜蹙眉,似乎没想到沈况还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他尚未想到反驳的话语,就听船厂的关二叔开口了。 “沈大老爷接手也好,卖掉也好,反正我们船厂的伙计都只听大小姐的吩咐,大不了便将我们逐出船厂,你们再另请高明!” 说着掏出打火石去点他的烟枪,没人说话,只能听到打火石的声音在堂中咔哒咔哒的响。 双方再次陷入僵持,几乎无人退让。 就在这时,吕元灵轻声一笑,他相貌俊秀举止文雅,在一群生意人中像个文弱的秀才书生,有学识的人总会让人下意识的敬上两分。 只听他道:“既然大小姐和沈员外都想接手船厂,不如我们来一场比试如何?无论谁接手船厂,也都是为了让船厂更好,自然是能者担当方能服众。”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彼此间交头接耳,没一个敢接话的。 沈况用眼神询问吕元灵什么意思,后者却向他微微点了下头,那意思是他会从中帮忙。 “可以!”出乎意料的,沈玉阙率先答应。 她站在一群男人中间看上去虽然弱小,但眸光却坚定的看向沈况:“我愿参与考核,不知大伯意下如何?” 沈况也点头应下:“也好,借此机会也让你知道知道,想接手船厂可不是光有气性就够的!这里头的难处和门道多着呢,你一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也不懂!” 董乘风冷哼:“废什么话啊!眠儿妹妹才多大,自然没你这个老东西懂的多!” “你!” 董乘风是扬州刺史的儿子,沈况就算再生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周胜见沈玉阙应下,便也同意:“既要比试,那比什么呢?” 吕元灵道:“为了公平起见,最好找个无关之人出题,首先不能是在场的诸位。” “江阴县丞,孟大人如何?”沈叔公道:“孟大人乃本地父母官,一心为民,肝胆赤忱,当是最佳人选!” “我反对!”说话的又是董乘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跟他关系好着呢,谁知这里头有没有官商勾结!要不然就让我爹出题好了!我爹品阶还比孟大人高呢!” “不行!”沈况反对:“二公子在想什么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吗!” “你!” “二哥哥。”沈玉阙冲他摇头,又对沈况说:“就让孟大人主持比试,不过除了孟大人主持之外,我提议再增加一些评审。既能保证考核的真实性,又可做个见证,见证比试结束之后船厂最后的归属,一旦输赢盖棺定论,另一方不可再以任何理由插手船厂之事!” 沈况有点不敢看这个侄女的眼神,她去年及笄,今年不过也才十六,但那双沉水般的眸中藏着无尽的冷寂。 在面对不公的时候,她的反抗虽然无力,但却从未向后退过一步。 从一开始的众叛亲离,到现在她身边站着董乘风、唐辞、漕帮和船厂众人,沈玉阙似乎一夜之间变得让他不敢认了。 这还是那个被他弟弟保护在府宅之内,要风给风,要雨给雨的娇娇女吗? 不是来…… 沈玉阙派小厮去请县丞过来,本以为要等很久,或者因为天色渐晚今日请不到了。但没想到小厮出去没一会,就见江阴县丞孟作春火急火燎的赶来了沈宅。 众人起身相迎,但孟作春却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直奔沈玉阙身边的唐辞去! “你来!你给我来!” 孟作春把唐辞从寄春堂拉出去,沈玉阙和董乘风也连忙追了出去,寄春堂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见孟作春把唐辞拉到一旁的垂门下,气喘吁吁的问:“你,你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第44章 还我女儿来 看着着急忙慌的孟县丞,唐辞的反应慢了半拍。 孟作春见他不说话,更急了,抓着人的衣领就开始用力摇晃:“说啊!我女儿呢!蒹葭呢!你都回来了,她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孟大人,我不认识你女儿。”唐辞糊涂的厉害:“您为什么要找我来要女儿?” 沈玉阙也维护唐辞:“是啊孟大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为什么要找唐大哥要女儿?” “误会?我女儿就是跟他一起去的仓山,有什么误会!最大的误会就是他回来,我女儿还没回来!我女儿呢?把我女儿还回来!” “一起去了仓山?”沈玉阙看向唐辞:“唐大哥,你还记得吗?” 唐辞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跟我去仓山的都是船厂的伙计,都是男人!” 孟作春一手指着他,怒不可遏道:“她,她是被你灌了迷魂汤!偷跑去的!和你上了同一条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唐辞回忆了一下,刚要摇头,又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我在石头港的确实见到两位姑娘来找我,难道这就是孟大人的女儿?” 孟作春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对!一定是蒹葭!她人呢!” “她……” 董乘风在沈玉阙耳边小声说道:“难怪之前那两个守卫说有姑娘来找他,你这唐大哥还真是处处留情啊。” 沈玉阙苦笑,沙城不大,但沙城百姓公认的长得最英俊的年轻后生就是唐大哥。 凡是唐大哥在的地方都会有大姑娘小媳妇偷偷看他,但可惜的是,他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是耗在船厂里的,早晚出门也是披星戴月。 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能阻止一些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对他大胆示爱,这些小姑娘常会以给船厂送东西,或是来找父亲兄弟为由,偷偷来看他。有些个擅丹青水墨的,还会把唐辞的画像画出来,在大街小巷传看。 沈玉阙就曾见过一幅唐辞半裸上身,弓着劲瘦的腰刨木头的画像。 那幅画画的细致入微,他肩背和手臂上的肌肉分外分明,虽然只能看到个侧脸,但鼻梁高挺,目光如电,神情专注,就连沈玉阙也从来不知,给人画像竟然也可以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据说,这种‘不成体统’的画在沙城传播甚广,也不知是谁传到了她爹沈涟的面前。沈涟大怒,在他眼里,给唐辞画这种衣不蔽体的画像是对他义子的羞辱,只有那男倌男娼才要以色侍人,他的义子从来都是凭手艺说话的! 他要把画撕了,但母亲却觉得有趣,非要送给唐辞,争来争去,就被沈玉阙看到了。 说实话,她觉得画的挺好,而且唐大哥在沙城这么受欢迎是好事啊,干嘛还引以为耻呢。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喜欢’唐大哥的女子中,竟然还有孟县丞的女儿。 “她走了。”唐辞说:“她说来看看我,我也不知她为什么要看我,我并不认识她。于是我便让她看了一会,然后我就回去干活,她便走了。” “……” 沈玉阙微微抿唇,小声问董乘风:“唐大哥……是不是辜负了一位姑娘。” “你唐大哥脑子里装的都是木头?” “你怎么知道?” “……” 董乘风哭笑不得,在沈玉阙脑门上戳了一下:“我看你也快了!” 孟作春依旧抓着唐辞,痛苦连天的哀嚎:“走了?你就这么狠心的让她走了!她一个姑娘家跟你去了仓山!你就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个无亲无故的地方?” “对不住啊孟大人……”唐辞面露愧色:“我不知道那是您的女儿,我并不认识她……” “不认识?!你竟然有脸说不认识!”孟作春又开始狂晃唐辞:“她三不五时的去船厂给你送饭!刮风下雨去给你送伞!你竟然说不认识!不认识!” “啊?”唐辞慌了:“有吗?” “有吗?!我就问你吃没吃过蒸豆包!吃没吃过炙羊腿!” “吃,吃过的……” “那你还说不认识!不认识?!我真为我这个女儿感到不值!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然一句不认识就打发了!” “我,我也不知道,别人给我,我就收下了。” “别人?!蒹葭啊!我的好女儿!你听听这混账东西说的话!你在他嘴里竟然是别人啊!” 孟作春虽然没唐辞个头高,但一点也不影响他踮脚去打唐辞的脸。 沈玉阙和董乘风见了连忙去拦,好不容易才把他拉开。 “孟大人!”沈玉阙急忙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唐大哥记不住人的!他天生脑子缺根筋,除非是整日在他面前出现的人,不然其他人在他眼里就跟那些造船的木头一样,没什么两样!” “不是的,”唐辞解释:“楠木、杉木、松木、柚木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 孟作春指指沈玉阙,又指指唐辞,气的吹胡子瞪眼。 “那你说,我女儿现在在哪!” “我真不知道。” “你给我等着!” 他还想再打人,但董乘风拦着,孟作春也只能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他一走,那些守在寄春堂的沈家众人便忙不迭唤了起来:“孟大人!” “孟大人,这里!这里!” 孟作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有事改天再说!本官还有要务在身!” “大人!大人!我们正事还没说呢!”沈况小跑过来拦人:“是不是他们这几个后生又跟你说了什么,其实我们是想……” “什么正事都没我女儿重要!我要去找我女儿!” 孟作春说着,一把推开沈况,带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甚至在出门的时候几乎变成了一路小跑! 沈况气急败坏,扭头看向沈玉阙和唐辞他们。 “怎么回事!你们跟孟大人说了什么!” 董乘风哭笑不得:“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啊,孟大人都没给我们说的机会。” “那他为什么来了又走!” “他女儿丢了,找女儿去了!”董乘风又道:“我看今天还是先散了,估计孟大人的女儿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比试的事情不如明天再议?” 沈玉阙也赞同:“是啊,天都黑了,就算您不用休息,也要考虑一下几位长辈和嘉兴府的客人?” 沈家叔公等人也纷纷说今天确实有些晚了,别说孟县丞一时半会回不来,就算回来了,也理不清接下来要比试的内容,不如就明天再议。 于是这么说定,今天先散了,明天再到沈家来。 那位嘉兴府来的管事叫吕元灵,临走前还对沈玉阙发出邀请,想请她去酒楼喝杯水酒。 然而还没等她拒绝,董乘风就先替她拒绝了,吕元灵也没生气,笑着告辞。 董乘风说:“无事献殷勤,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 沈玉阙却没往心里去,她现在更担心的是接下来的比试。 这个吕元灵肯定也是胜券在握才提出比试的建议,不过好在她也提出请人评比做个见证,起码可以让这场比试变的公平一点。 第45章 谢家长公子 雨丝裹着暮色坠落时,谢昀的乌蹄马踏碎了阊门北街的乌衣巷。 八十一盏琉璃宫灯悬在高门大户的朱漆门廊下,每一盏都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将夜色中的谢园点缀得如梦似幻。 红绸从屋檐垂落,随风轻摆,似在低语着今日的喜庆。 谢昀勒马,仰头望着‘谢园’的金漆匾额,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 他随行的两个小厮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冲着还在发呆的门房喊道:“长公子回府,愣着做什么!” 门房及时反应过来,忙不迭去搬下马凳,然而还没搬来谢昀就已翻身下马。 江南春日里的雨丝细密如针,但时间长了还是会将人的衣衫染个半湿。谢昀披着件水蓝的氅衣,肩背的颜色比别处深了不止一层。 他一边大步进园,一边解下氅衣随手一抛,游廊里捧着金丝燕窝的丫鬟打翻了漆盘,忙不迭的接住。 碎瓷声惊起池中锦鲤,搅碎一池灯影。 谢家长公子漫步向正堂走去,一路伴着丝竹管弦之声,踩着《贺圣朝》的节拍穿过月洞门,十二扇楠木雕花门次第洞开直通深幽。 谢家没人敢抬头看这位长公子,更无人敢与他说话,只一味垂首跟随,一直跟到了‘善元堂’前。 满堂灯火,耀目璀璨,里头高朋满座,笑语不绝。 谢昀抬脚迈入‘善元堂’的那一刻,笑声戛然而止,只有水晶帘后弹琵琶的女伎依旧在用指甲刮出悦耳的珠玉之音。 “昀儿!” 宴席首位上,谢父欢喜起身唤着他的小名,手上依旧缠着他那串从不离身的翡翠念珠。 “你可算是回来了,子期天天念着你这个兄长呢!快快!给长公子安置碗筷!” 堂中三张圆桌,除了谢家本家这一桌外,还有一些亲眷和故交,来的人不算多,但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却十分微妙。 虽然众人脸上带笑,但那笑容之下却藏着敬畏和恰到好处的讨好。 谢昀周身带着水汽,他也在笑,那双年轻的眸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深邃。没人蠢到会把他的笑容当做客气,反而会下意识猜测这笑容背后藏着什么深意。 “子期,生辰快乐。” 他对谢父身边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开口。 少年虽被众星拱月,但在看到谢昀的一瞬间却十分激动,他双腿不便,坐在轮椅上无法起身,但依旧结结巴巴的回应。 “兄长,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给我庆生的,我就知道!”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这才回来的晚了,子期莫怪。” “不怪不怪!大哥能回来就很好了!” 不知是因为开心,还是什么,谢子期的双颊泛起一层绯红之色。 谢昀笑了笑,他走到桌边,端起一只碧玉的酒盏,向其他人打招呼。 “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惊扰了诸位好宴。” “哈哈,哪有哪有!我们也许久没见长公子了!” “是啊,今日能见到长公子也是意外之喜!” “我敬长公子一杯!” 善元堂中推杯换盏,热闹依旧,好像方才的安静只是一个错觉。 谢昀是生意人,常年浸淫酒局宴席,对这些套近乎的寒暄应对自如,回应他们的话也是信手拈来,既不会将人冷落,也还能保持恰到好处的疏离,局外人看了谁不说一声谢公子好手段呢。 今日是谢家次子谢子期的十六岁生辰宴,谢家没打算大操大办,只请了本家几个亲眷和交往密切的故交。 但饶是如此,江南首富谢家也还是将这生辰宴办的富贵迷人眼。 善元堂正中供着一座三尺高的红珊瑚,鎏金的狻猊香炉吞吐着龙涎香的云雾,十二幅缂丝寿屏映着烛火,每一幅都绣着不同的祥瑞。 满室暖香伴着靡靡之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除了一人。 孙氏坐在谢子期的身旁,她从谢昀进门开始脸上的笑容就已荡然无存。 她年轻漂亮朱唇粉嫩,细长的眉宛如远山轻描,挺翘的鼻尖让她的脸轮廓分明。孙氏生了张天生清冷的脸,笑的时候就让人觉得不好相处,更遑论不笑的时候。 此刻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谢昀,从他进门,到他被一群亲眷拉着寒暄敬酒,她眼神里的恨几乎快要藏不住了。 突然,谢父笑呵呵的开口:“子期啊,你不是一直想你兄长吗,让他们推你过去,也去给你兄长敬一杯酒!” 谢子期雀跃点头,刚要让下人来推他的轮椅,就听孙氏冷冷开口。 “敬什么酒?今日你是寿星!什么人进了谢家都得给你敬酒才对,你这么巴巴的去给别人敬酒,不是自甘下贱吗!” 谢父讪讪:“那是子期的兄长……” “那又如何?” 孙氏看他的眼神带着嗔怒,谢父忙不迭给她夹菜,断然不舍得看娇妻生气。 谢子期像被雨水打蔫了的花,原本已经举起来的酒盏又悻悻放下,不过目光依旧追随着兄长的身影,看他如众星捧月一般成为每个人眼中的焦点。 谢昀应酬了一圈终于回到主桌,他已有微醺之态,连眼底都被酒水浸湿,略显迷离。 “这杯,敬父亲。” “好,好!”谢父连忙起身,高兴的合不拢嘴:“我儿能回来为父分外欢喜!” 言罢,仰头灌下美酒。 谢昀抬手,示意丫鬟满杯,又对谢子期道:“这杯敬子期的,今日是你生辰,为兄贺你年年岁岁平安喜乐,前路坦荡,光耀门楣!” “谢谢兄长!”谢子期也很高兴,虽然他平时不怎么饮酒,但还是一口干了自己的那杯。 因为喝的太急,忍不住呛咳起来。 谢昀见状撑着桌子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小时候喝水也总是呛到!” 谢子期由着丫鬟拍背,一边咳,一边红着脸说:“我,我是因为见到兄长,太开心了!我,好久,没见到兄长了!” 谢昀脸上的笑柔和了几分,堂中灯烛耀目,让他眼底的星子也熠熠生辉。 “是啊,好久不见。” 算起来,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回家了,明明他就在苏州,明明阊门外的谢园并不远,但他就是一直没想过要回来。 若非在去亳州之前他收到谢子期偷偷送来的信,请他务必来给自己庆生,他可能依旧不会回谢园。 外人猜他不敢回家是因为他的风头盖过了他爹谢诚的,一旦回家,谢诚就会夺他手上权柄,把他爷爷留给他的商号全都交由小儿子谢子期来继承。 第46章 亏欠 “近来太忙,不得空闲,”谢昀看向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见他局促不安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态:“你以后要是想我,尽管去山塘街找我就是。” “好!”谢子期重重点头,随即又道:“我知道兄长忙,我还知道兄长前段时间去亳州了!还有那个让人讨厌的南公子也去了,他要和我们谢家抢生意!” 谢昀落座,笑着看他,话里带着宠溺的语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还知道南公子自作自受落水了呢!” “哈哈哈!”谢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此事我也听子期说了,虽说咱们谢家做生意讲究和为贵,但南家欺人太甚,总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没错!而且那个南公子总是跟在兄长身边,像跟屁虫一样,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还好长公子应对的及时!”有同桌的长辈赞赏道:“不然这次真要被南家截胡了!到时候咱们谢家那么多药行供不出药材,那岂不是要滑天下之大稽!” “这次是真的多亏了长公子啊!” 众人说着,又都主动给谢昀敬酒,谢子期也想敬,却被母亲孙氏一记眼刀拦下。 谢诚看着自己的长子,眼底也满是骄傲和赞赏。 “算起来,当年昀儿从西北蛮夷手上救下我们一整个商队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 谢诚说着又看向谢子期:“与你现在一般大!” “我也记得呢!”谢子期激动的攥紧拳头:“我永远也忘不了兄长当时出现的时候,就好像神兵天降!” “可见长公子一向有勇有谋,二公子以后可要多多向你兄长学着点啊!” “当然!兄长是我的榜样!我不信什么神仙,但我相信兄长!” 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画面,有谢家耆老趁机提议:“早先你们将下任家主立为子期,我就就觉得十分不妥……” 话音落,不光孙氏笑容消失,就连谢昀的表情也微微一沉。 “子期固然很好,但他……但他毕竟年纪太小,更何况长公子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这些年,由长公子打理的产业无一不是如日中天,咱们也跟着省心享福!不如就把继承人的位置,还给长公子!” “这……”谢诚没接话,而是下意识看向了孙氏。 孙氏坐在儿子身边,那张清冷美艳的脸上没有特别的情绪,只是她这没情绪的样子依旧让人不敢逼视,看一眼就好像就被带刺的玫瑰扎了一样。 “诸位,”谢昀率先开口:“今日是子期的生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先不要提了。” “怎么会是无关紧要之事?下任家主关系到我们谢家百年生计当然是要提的!” “就是,那些过去的事情才应该不必再提!若是揪着过去不放,咱们以后的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谢昀刚要开口,却被谢诚的续弦孙氏打断。 “诸位说的对,立家主才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孙夏栀那双幽深的美眸看向谢昀,自顾自的说:“子期,你兄长这样有本事,你不应该敬他一杯吗?” 谢子期乖乖端起酒杯,但孙夏栀却一声呵斥:“站起来敬!哪有给人敬酒还坐着的!” 谢昀的双瞳骤然一紧,同桌众人也都安静下来,甚至谢诚还有些慌乱不安。 “娘……”谢子期期期艾艾道:“我,我还是坐着……” “我让你站起来你没听到吗!眼前这位可是你敬若神明的兄长啊!你要给他敬酒就给我站起来!” “不必敬了!”谢昀连忙出声打断他们,果断起身:“我来陪寿星喝一杯!” “长公子,这可使不得啊,于情,你是兄长,于理,你独揽谢家大权,你真是辛苦了!” 孙氏说着又看向儿子:“怎么,还不起来?要让我拉你起来吗?” 谢子期脸色苍白,拿着酒盅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本就瘦小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愈发佝偻了,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谢诚身上,他看向他爹,但谢诚却愁眉苦脸的盯着自己手上的佛珠,看都不看他一眼。 谢子期绝望极了,又看向他的兄长。 谢昀轻轻冲他摇了摇头,他刚要喘口气,就听孙氏再次厉斥。 “怎么还不站起来!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非要让别人说你处处不如你兄长吗?连敬杯酒都拿不出手!” 他那口还没吐出来的气息又重新咽了回去,这一刻,整个善元堂中一片死寂,就连珠帘后丝竹也停了奏响。 谢子期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 五年前,他双腿已废,哪怕如今他已是十六岁的少年模样,但那双腿却依旧如同儿童一般没再生长。 纤细、羸弱,带着病态的无力。 他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站立,也注定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亦或者继承家业光耀门楣…… 他撑着桌子的手在不住颤抖,在这一刻,加诸在他身上的不止有痛苦,还有无尽的羞辱。 那些带着审视、猎奇、嘲弄的眼神都向他望了过来,其中不乏一些在心里数着数字看他几时出丑的。 ‘哗啦’一声,他不负众望的摔倒了,带翻面前的杯碟碗筷,十分狼狈! “子期!” 他听到兄长呼喊的声音,然而还没等兄长奔到近前,他已经被母亲和婢女们搀扶起来。 孙氏抱着他哽咽哀哭:“儿啊,我可怜的儿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你,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该残废瘸腿的人不是你啊,不是你啊!” “娘,别说了!”谢子期终于大着胆子吼出声来:“没有凶手!没有别人!这是我的命,我没有怨言!” “你住口!你自己过得去,难道我这个做娘的就过得去吗!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可是个健康的孩子啊!你从小爱跑爱跳,可你从今往后只能靠坐在轮椅上度日了……” 孙氏哭的花容失色,每一句话都恍如泣血一般,在座的宾客无不缄默。 此时的谢昀就站在他们身边,看孙夏栀抱着儿子哭,他缓声说道:“放心,我不会忘了自己的承诺,你也不必折磨子期来提醒我。” “是你欠子期的!是你欠子期的!”孙氏扭头,满面泪痕的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说:“你不光欠了子期一双腿!你还欠了你娘一条命!”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喊破了喉咙,眼底满是利刃般的诅咒!全然不顾她身为谢夫人的体面。 第47章 贺礼 春雨突然下得绵密起来,檐角铜铃的穗子沾了水,沉甸甸的垂着。 善元堂内除了孙夏栀哽咽的喘息声外听不见别的,就连烛火都忘了跳动。 宾客们的目光在谢昀和孙氏的身上来回移动,他们只知五年前一场意外害的谢昀母亲殒命,也害的谢子期双腿残废,从今往后只能靠轮椅生活。 也是自那之后,谢诚扶妾室孙夏栀为继室执掌中馈,并承诺百年之后谢家家业全都由小儿子谢子期继承。 当年众人只当他是在说笑,因为那时的谢昀已经表现出了惊人的经商天赋,而且谢老太爷临终就已将家业越过儿子全都交由长孙谢昀打理,岂是他说变就能变的呢。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谢昀当时竟然还同意了,只是因为弟弟年纪尚小他暂为代管。 今天有人旧事重提,就好像揭开了经年的秘辛,隔着一层上好的越纱,欲破不破,让人心痒难耐。 虽然眼下的境况让人害怕,但他们却更期待着这件事能闹的更大一些,以满足他们的好奇。 但在沉默良久过后,谢家长公子用一声轻笑打破了堂中沉默。 “孙姨急什么。” 话出口,他已不似方才那般紧张,周身都弥漫着一股慵懒闲适的气度。 他手上还拿着那只空了酒盅,在修长白皙的指尖转了两转,随即指尖轻弹,碧玉酒盅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谢昀浪荡不羁没个定性,手底下的生意也不怎么上心,孙姨在担心什么呢?” “长公子说的可真好听……” “我说过,我无意争夺家产!我还说过,谢家的下一任家主就是子期,孙姨不觉得好听吗?” 孙夏栀刚要说什么,就见谢昀抬手阻止,她一个恍惚,就听谢昀继续说道。 “趁着今日家中族亲都在,我便一次说个清楚,我今日回家便是要将谢家全部产业交归子期,其中包括药铺、漕运、粮油、茶叶,还有官府特许的盐铁、商队!” 他说完众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是阻止的声音,都让长公子千万不要这么糊涂! 这些谢家宗亲虽然手底下也都有些小打小闹的生意,但大多还是是要仰仗谢昀生活的。谢昀手指缝漏点生意给他们看顾,便足以荫蔽子孙富贵不愁! 可若谢昀将生意全都移交给谢子期,那他们的好日子,不,整个谢家的好日子不都要走到头了吗! 且不说谢子期会不会做生意,单凭他一个残废还不让各大家族欺负死啊! 众人围着谢昀七嘴八舌,但见他油盐不进,转而又去围攻谢诚。 一口一句你还没老呢,就老糊涂了? 还有的说,你违逆你父亲的遗训,就是不孝,简直大逆不道! 还有的说,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子期真就比长公子强吗? 此刻众人也都忘了他们今日过来是为贺谢子期的生辰了,什么难听说什么,只为让谢昀把说出去的话收回去! 谢诚被说的直冒汗,手上翡翠佛珠转的飞快。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谁知劝诫的话还没说呢,就被小儿子打断。 “我不要!兄长,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谢子期平日看着温吞老实,说话也轻轻柔柔的,但他高喊出来的声音却盖住了一群人的。 众人看向他,只见谢子期不知何时已经满面泪痕,他一边哭一边喊:“娘,你别逼兄长了,我从未怪过他,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孙夏栀气极:“你可真会给我添乱!什么叫你不要?这都是你应得的!就算你不要,也不该归他!你问问他,握着谢家的权柄,享着无边富贵!他良心过得去吗!他晚上睡得着吗!” 被孙夏栀指着鼻子骂,谢昀却依旧笑的云淡风轻,好像他生来就是这副吊儿郎当油盐不进的模样,脸皮厚的像铠甲,任谁都别想伤他分毫。 “睡不睡得着就不劳孙姨挂心了,我今日过来只是履行承诺。” 谢昀说着又看向谢子期,眼底满赞赏和温柔。 “今日你年满十六,已经是个大人了,兄长怎能不送你贺礼。” 说着,他拍拍手。 门外廊下,他带来的两个小厮快步入内,二人解下背后背着的匣子,依次打开,里面层层堆叠,都是关于谢家产业的相关文据。 众人眼中,这哪一沓沓的纸页,而是一沓沓的银票,不,若真要兑换成银票或是契约,只怕整个‘善元堂’都要堆不下的! 所有人都目光贪婪的注视着匣子里面的东西,恍惚间觉得里头好像散发出金子般的光芒,勾着他们忍不住上前再上前! 光是看怎么甘心,若还能捧在手里…… “这是家主之印。” 谢昀开口,惊醒众人美梦。 但随之,他们又都飞快看向谢昀的手心。 所有人都见过这方印信盖下的印记,上书‘谢氏宝印’四个字,但无人见过这方印信真正的样子。 今日一见,却比想象中的小巧朴素,是一方竖长条的红玛瑙。 通常与‘谢氏宝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方‘谢昀之印’,只有看到这两方印同时盖章的文书他们才会执行上头派下的任务。 今日谢昀交出家主之印,这便代表着从今往后,谢昀的私印也不管用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谢子期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他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兄长,我不要!你收回去!我不会和你争家产的,我不要!” “你从没和我争过,”谢昀走到他面前,抓住那只不断颤抖的手,将宝印放进他的手心。 谢子期哭的不能自已:“兄长……” “你知道我的脾性,我生性自由散漫,最烦这些琐事缠身,好不容易把你盼大了,你就替兄长分担分担!” 他说的轻松风趣,甚至还冲谢子期眨了眨眼,一如他平时那般随性洒脱。 谢子期哭着哽咽:“我知道,你把一切给了我,以后就不是我兄长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第48章 无法避雨 “胡说什么呢,”谢昀在谢子期的哭声里笑:“只有你不认我的份,我怎么可能不认你呢!” “那你就不要给我……” “子期,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谢昀说着,用手拍了拍谢子期的肩背,那力道比平时要重上几分,既有安抚也有命令。 谢子期怔怔看着他,只觉得一颗心像被一只大手抓的死紧,抓的他几乎快要窒息了。 “那,那你以后能住在家里吗?” “看情况。” “可,可我不会做生意,也不会做家主……你留在家里还可以教我,不然我会搞砸的。” 谢昀当然不会答应,谢园对他来说承载着太多回忆,虽然这些回忆大多都是美好的,但越是美好越让他痛恨现实的残忍。 “做生意哪用得着我教,有孙姨和父亲在……” “可他们都不如你!” “哈哈哈,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厉害吗!” 谢昀说着又笑了起来,俯身看他,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不过你放心,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我谢家有三千账房、八百掌柜、总领管事两百多人,底下的生意哪用得着你亲力亲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做不到的。” “可是兄长……” “没有可是,也没有不行这两个字。” 谢子期吸着鼻子哽咽,手心里攥着那块玛瑙印章,尖锐的棱角几乎快要扎破他的手心。 他不想接手这一切并非他不愿去摘取权利和金钱,而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兄长交出这一切,以后他们之间可能真的连仅剩的亲情都不复存在了。 “今天是我生辰,”谢子期看着他,喃喃说道:“兄长能留下陪我吗?” 谢昀蹙眉犹豫,他今天本就是带着目的来的,送完‘贺礼’他就要离开,但此时的谢子期在他眼中羸弱可怜,就像被春雨浇透了的小狗。 “改日……” “兄长,你之前给我做的木牛流马还没做完!我一直盼着,希望你回来之后帮我继续做完,明天,明天帮我做!” 他说着,期冀的看向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很多,也比自己英俊许多的兄长,眼底还有泪花打转。 这一刻,不光谢子期在祈求他,就连谢诚也忍不住开口:“昀儿……留下,留下陪陪子期,也陪陪父亲,就当在家里避雨了……” 春雨还在下,落在庭院里沙沙作响,谢昀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在谢园避过雨了。 半晌后,他苦笑着摸摸弟弟的头:“好,我帮你把木牛流马做完。” 这一瞬间,泪水从谢子期的脸上滑落,他重重点头,满心欢喜。 席间再次恢复了推杯换盏的热闹,只是所有人的心境都已不似来时的轻松。 他们没想到谢昀竟然真的交出了家主之位,还将谢家的生意全数都转交给了谢子期,那他们以后该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 还有谢昀,身为江南首富之子,谢家嫡长子,民间戏称的财神爷,是一掷千金的主顾,从云端跌落泥淖,从今往后一无所有,他受得了吗? 虽说他手底下也有些生意不算归属谢家所管,但那点钱财跟整个庞大的谢氏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而谢子期骤然接手这么大的生意,虽说有谢诚和孙氏‘垂帘听政’,但想必已经有人开始摩拳擦掌,暗中准备瓜分了。 这场宴席吃到最后已是人人各怀鬼胎,连庭下的红灯都被雨水浸染出森寒的冷意,染着黑沉沉的水色。 酒酣耳热时分,有人告辞,有人醉的厉害索性就留宿谢园。 当宾客尽数散去,这善元堂中变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面对着杯盘狼藉和空荡荡的冷寂。 谢昀也有些醉了,一只手撑着半张脸,微微阖着眸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根筷子轻轻敲击着杯碗,打着节拍。 谢子期担心的看着他,又暗中拉了拉父亲的衣袖。 谢诚盘着佛珠的手停下来,他有些局促的试探:“昀儿……” “爹……”谢昀应了,冲他笑了笑。 谢诚又道:“方才席间的事情可以不作数的,这家主之印要不你还是……” “为何做不得数?”孙夏栀冷冷开口,睨向谢诚。 她反问:“当年答应将谢家家主之位连带生意都交给子期的是他,现在亲自送来的也是他,为何就做不得数?” “子期毕竟还小。” “他只是残了,不是活不成了,长不大了!你的昀儿不也是从十六岁长起来的吗!” 谢昀头疼欲裂,他干脆起身:“此事不必再争,我回去休息了。” “来人啊,”孙夏栀冷冷开口:“给长公子打好伞,外面在下雨,不要着凉。” 谢昀没看她,由小厮搀扶着向外走去。 忽然,孙夏栀又在他身后幽幽说道:“子期腿废掉的那天也在下雨,不过子期还好,只是废了一双腿。就是可怜你娘,倒在了大雨中,到现在,依旧被孤零零的埋在后山,一个人淋着雨呢……” 谢昀觉得自己好像被千万把刀在一瞬间扎成了刺猬! 这些尖锐的刀扎的他体无完肤,让他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血腥味。 小厮见他脚步一顿,以为他要说什么,谁知他却一言不发的,迈着灌铅的双足向外走去。 雨幕连接着天地,让浓夜愈发黑的像泼了墨。 这世间很大,这谢园很大,以至于谢昀身处其中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窥天的蝼蚁。 他眼前是一望无际、恒长的没有尽头的长廊,宫灯悬在廊下在细雨中摇曳,每一根撑起穹顶的柱子也都是如此的高不可攀,直直插进黑暗的云霄。 他踉跄着向前走去,耳边似乎有人在唤他,但他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想在这条长廊中寻到一个出口,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但前方却迷雾重重。 直到冰冷的雨水拍在脸上,他终于听到身边的呼喊和拉扯。 吟风大声喊道:“主子,这不是去你房间的方向!” 颂月说:“好歹打把伞啊!” 他甩手,挣脱二人!开始发了疯一般,拨开黑暗向前奔去! 谢园的仆从何曾见过这样的长公子,各个避之不及,不敢拦,也不敢窥看。 直到看清他去的方向,吟风、颂月彼此对视一眼,拔足追了上去。 第49章 孩儿回来了 谢园后山是谢家的祖陵,其实算不得是山,不过就是个不到两百阶的土坡而已。 夜色如墨,细雨如织,雨水拂过每一块墓碑,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故人在低诉,这是谢家历代先人的安息之地。 陵园之外,苏州城中灯火阑珊,而陵园之内,只剩寂寥的雨声。 延展向下的石阶两侧亦悬着八角宫灯,那青色的石阶平日常被打扫,此刻被雨水一刷更是纤尘不染。 一个脚步凌乱的人影出现在石阶上,他踉跄着向上攀爬,两侧小厮要去扶他,却被他用力甩开。 “不要跟着我,走!我要去找我娘,不要跟着我!” 二人俨然是不放心的。 “主子,雨大了!” “是啊,您都湿透了,这么冷的夜,小心着凉。” “冷……我娘也冷……” 他说着,又快步拾级而上,脚下打滑的同时险些踉跄着摔倒。 二人去扶他,又被他甩开。 见他真的怒了,他们不敢再动,只能由他上山。 细密的春雨打湿他的发梢与衣襟,此时谢昀眼中早就没了往日的精明和慵懒,他好像看不清路,又好像看见了并没有出现在视线中的路。他凭着自己的本能,一步步追搜寻着目的地,整个人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倔强与癫狂! “娘,娘……”他喃喃呼唤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用夜色掩藏自己的脆弱。 穿过曲折蜿蜒的小径,他奔向自己最牵挂的人。 雨势渐大,却丝毫不能阻挡他的脚步,反而让他那份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可以旁若无人的爆发! 到达那座白色的墓前,谢昀跌跌撞撞的扑了上去。 母亲的墓修的很大,也很气派,但他知道,母亲瘦瘦小小的身躯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房子。 在这里,她应该也很孤独…… 抱着墓前的石碑,这个江南名利场中身份最尊贵的男人像个脆弱的孩子,浑身湿透,可怜又无助的一动不动。 墓碑很冷,像那天母亲的身体一样冷。 “娘,不冷了,不冷了,孩儿回来了……” 除了沙沙的雨声,无人回应他,雨水和着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墓碑上,抚过墓碑上的每一个字,又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熟悉谢昀的人都知道他平时随心所欲,喜怒无常,性格乖张又总是以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示人,但此刻,他却只剩下一个脆弱而真实的灵魂,在雨夜中颤抖着。 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也模糊了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界限。 “娘……你怪我吗?所以你从来不肯到我梦里来,不,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说过,我是你最骄傲的儿子……” 谢昀借着雨中的灯火抚摸着墓碑上的字——显妣淑慧谢白氏之墓。 不知是看顾陵寝的下人疏忽,还是雨大溅上了脏东西,一块黑色的斑点出现在‘白氏’二字的中间,谢昀用手擦了擦。 可却怎么都擦不掉,他开始用拇指用力的擦,指头都擦破了皮,血水被从墓碑上冲刷下来。 他又换手掌去擦,刻印上去的字迹划过他的掌心,未曾愈合的伤口再次挣破,但他却好像浑然无觉,擦的那么用力! 以至于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都因此碎裂掉落,他擦的仍然专注。 “怎么擦不掉呢,谁干的,怎么脏了呢……娘……”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边哽咽哭泣,一边一遍又一遍的擦着墓碑。 像一种释放,也像一种惩罚,不知不觉就擦了一夜…… 晨光放晴的时候,下人抬着二少爷的轮椅一路小跑着将人送到后山陵园。 下了一夜的雨,后山的土腥味格外明显,不过入目却是一片湿润的苍翠,每吸一口气都能感受到凉意浸润肺腑,但谢子期却不喜欢。 他身子弱,雨后清晨的凉意会呛的他直咳嗽。 他一边咳,一边看到了嫡母白氏的墓碑前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谢昀! “兄长!” 众人抬他上了台阶将轮椅放在地上,又推着他快步往白氏墓前行去。 谢昀两个心腹正站在旁边守着,他们一个叫吟风,一个叫颂月,平日里看着机灵,此刻看他们却呆呆傻傻的,谢子期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你们为什么不管我兄长!就让他在这里淋了一夜的雨!” 二人还没开口,就听趴在地上的人嗡声说道:“不怪他们……” “兄长!”谢子期驱动轮椅过去,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抓谢昀的衣裳,入手却是湿透了的冰凉。 高高大大的长公子正以一种蜷缩的姿态趴在白氏墓前,脸埋在胸膛和墓碑之间,被雨水浇了一夜,他衣发顺着水流的方向铺陈在地,整个人好像要融化了一般。 “兄长……”谢子期难受的要死,眼睛红透了。 他突然哭了出来:“我知道,你很思念母亲,我也是……可,可你不能这样啊,你要是倒下了我该怎么办呢,一大早就有族亲来为难我,你不管我了吗兄长……” 谢昀的身体动了动,吟风、颂月连忙上去搀他。 谢昀觉得自己好像生锈了一般,每根骨头,每块皮肤都疼的厉害。 他转头,看到轮椅上哭泣的谢子期,忽然笑道:“都十六了,还是这么爱哭。” 谢子期抽噎,抓他衣裳的手依旧不肯松开:“兄长,你别吓我……” “我吓你做什么,”谢昀抬手抹了把脸,又把凌乱的发向额头后面拢了一把。 他说:“我昨夜醉酒来看看母亲,不小心睡着了。” 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睡得着,若是睡得着,眼底又为何这么多的血丝。 但谢子期没有拆穿他,而是逐渐止住哭声;“我不管,兄长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好好好。”谢昀懒懒的应了,扶着小厮站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 他看向母亲的坟茔,被雨水冲刷过后漂亮干净的像新修的一般。 他又看向墓碑,昨夜他看到的黑点早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最后,他冲守陵的下人伸手。 那人惊觉于长公子手上被雨水泡烂翻白的伤口,一时没动。 长公子只得嗓音沙哑的吐出一个字:“香!” 后者这才反应过来,取了三根香点燃递给长公子。 谢昀跪下给母亲磕头,将那香插进香炉中,在晨阳中升起三缕袅袅白烟。 他又看了眼石桌上的贡品,被雨水打的不成样子了,下人忙道:“小人这就换上新的!” 谢昀这才对谢子期道:“走,我先去洗个澡,再看看谁要找你的麻烦。” 谢子期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他伤痕累累的手上,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第50章 撑腰 在给谢子期撑腰这方面其实谢昀什么都不用做,他只需要坐着就行。 守拙堂内,听闻长公子已正式将谢家家业交给了下任家主谢子期,凡是在苏州城的掌柜和管事们都自觉的前来拜见。 其中也有跟着谢昀的老人儿,他们对新东家不满,少不得要在明里暗里说些冷嘲热讽的话。更是对谢子期的问题爱答不理,有些话也是一问三不知。 但谢昀一到就什么都不一样了,没礼数的人站直了,乱说话的人也都闭嘴了。 谢子期见他来,欲要请他在主位入座,但长公子却一脸疲态的摆摆手,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 “兄长……”谢子期还想说什么,他身后的孙夏栀却重重咳了一声,他只能乖乖闭嘴,继续向掌柜们了解现下的生意。 掌柜们一边答话,一边小心拿眼去瞄谢昀,生怕说错了或是做错了被这位长公子挑毛病。 谢家的管事、掌柜,连带账房先生都知道他们这位东家有个过目不忘的好处,凡是被他看过的生意和账册,谁也别想弄虚作假。 他平时不喜欢盘问考校手底下的人,可一旦让他发现谁藏着猫腻,他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下手可就不留情面了。 但今日谢昀却兴致缺缺,坐在那里喝两口茶,尝了两口果脯,他挥挥手,丫鬟们连忙给他重新换了新茶,这次端上来一个十八样的干果匣子。 财神爷用眼神寻梭了一遍,拈了颗琥珀核桃在嘴里慢慢的嚼,一脸的慵懒困倦,也不知席间的谈话他听进去多少。 就在众人以为他在神游天外的时候,他又忽然懒声开口:“去岁东山的碧螺春只产了一千七百石,且品相不佳,皆是因为年关时旱了四五个月的缘故。今年雨水丰沛,我前些日子尝了些,倒是可以先定两千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的万寿节是五年一大办,京城三州连带户部采买都加重了分量,这两千石兴许还不够分的。” “是,东家……主子……长公子说的是!” 那管事连换了好几个称呼,讪讪擦了把汗道:“我们原本还商量着,去岁好些碧螺春在库里没的销路,今年保守一些……” “碾了做茶末,”谢昀随口说:“岭南的潘家似乎要做什么防潮的东西……” 他想了想又说:“先囤着,等你们东家安排。” “是,是!” 谢子期这个小东家哪知道怎么安排,无非也是要等谢昀想办法。 谢昀继续喝茶坐镇,众人则继续向谢子期汇报近况。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的时候,管家从门外进来。 “老爷,夫人,长公子,二公子,底下收到一张请帖,是沙城沈家送来的。” 谢昀倏忽抬眸,果然看到管家手上正拿着一张红色烫金的帖子。 喜帖?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东西。 谁的喜帖?沈玉阙和董乘风? 不应该啊,她爹才死没多久!民间习俗通常是守孝三年,但大周立国以来为了休养生息鼓励婚嫁生育,朝廷已将孝期改为一年,沈玉阙不会这么不知礼法! 首位上,孙夏栀没好气道:“家里一天不知要收多少帖子,你先放在一边不行吗,没看到我们正忙着。” 管家苦笑:“这帖子江阴县丞替沈家送过来的,特意嘱咐了,让老爷一定第一时间过目好给个回话,送帖子的官爷还在外头候着呢!” 谢诚一听,果然重视起来,也顾不上盘佛珠了,命管家赶紧把帖子拿过来。 在大周,莫说你是江南首富,就算是大周首富见到九品小官也怠慢不得,毕竟只要官老爷一句话就能左右一整个家族的生生死死。 谢昀撑着脸,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帖子,也看着他爹的表情。 只见谢诚看完之后又将帖子递给孙夏栀:“你看看,去不去啊?” 孙夏栀看过之后也陷入为难,她本就长得清冷好看,总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错觉,但此时却无法下定决心。 “老爷自己决定!” “这……” 谢诚顿了顿,索性去向长子求助:“是这样的,沙城沈涟夫妇前些日子不是没了吗,他们留下一个造船厂正在遴选继承者。” 谢昀蹙眉:“遴选?他们不是有个女儿吗,还要遴选谁?” “这女儿家继承船厂总有微词异议,沈家耆老不同意,所以江阴县丞孟大人便提议做三场比试,从而角逐出船厂到底应该由沈涟的女儿继承,还是由沈涟的兄长继承!” 谢昀短促一笑,冷冷的吐出一句话:“欺负孩子没爹没娘。” 孙夏栀神情一凛,觉得他在点自己。 便说:“沈家送帖子过来,想邀谢家家主过去做个评审,你是知道的,你爹平日里不爱出门,子期的双腿又不便出行,不如你这做兄长的替他们跑一趟。” 人家邀的是谢家的家主,不是谢家的长公子,谢昀当即拒绝。 “不去。” 孙夏栀不乐意了:“长公子不是最爱走南闯北,往人堆里扎吗,怎么一听替你爹分忧,反倒不愿去了?” 谢昀叹了口气说:“我去了能做什么呢?别人是正经做评审的,我是去看热闹的,还怕别人说我越俎代庖呢,还是不去丢这个人了。” 周围的管事和掌柜们也都心有戚戚,他们想的也是长公子平日那样心高气傲,现在权柄尽失,还不知去了要怎么被人怎么看扁。 谢子期也心疼他哥:“要不,我们都不去了……” 但谢诚却有些为难:“毕竟是孟大人亲自相邀,而且这场比试还是由他主持的……” 孙夏栀亦冷冷看着谢昀,反问:“长公子是什么意思?是后悔昨夜将家业交给子期了吗?” “若是兄长后悔,我可以还给你的!” 谢子期刚说完就被生母瞪了一眼,有时候孙氏真是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 但谢昀却起身笑道:“后悔什么?我现在清闲的很,昨夜醉酒,甚为困倦,容我再去睡一会,你们慢慢商量。” 说着便要走,谢诚却急了。 “昀儿!你这次去,所作所为皆可代表我整个谢家,如何?” 第51章 挑剔 沙城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这里既非商贾云集之地,也非舟楫往来的繁华之所,但在今日,因为沙城沈家的船厂之争,整座小城备受关注。 来自江南各地有名有姓的商贾世家都收到了沈家的请柬,或是观赛,或是出任评审,他们带着对沈家造船技艺的好奇与敬仰,又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纷至沓来。 晨光初透之时,经河河面还笼着薄雾,码头已然沸腾。 “沈家造船,天下无双!” 总角小儿举着鱼形风车沿着码头奔跑,腰间铃铛叮当作响。 码头旁的茶楼檐角垂下三丈长的红绸告示,墨迹未干的“新船竞渡”四字在朝阳下熠熠发亮。 一艘漕船停靠码头,船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仓山薛家家主薛忘,他也有幸受邀过来做评审,所以一大早就出发了。 他以为自己到的最早,没想到有人比他到的还早!他一进沈家大门就和商贾们互相打着招呼寒暄。 众人也都纷纷打趣他:要不是沈家出了内讧,谁能想到一向和沈家不对付的薛家也会登沈家的门呢! 薛忘打着哈哈说薛沈两家从来不是宿仇,只是都做一门生意,这才让人误会了! 沈玉阙天还没亮就开始忙活了,她忙着迎接八方来客,又忙着安置众人,还要随时盯着下人布置比赛会场,几乎可以说是脚不沾地。 客人们几乎都是第一次见这位沈家大小姐,以前只听过传闻,知道她是被沈大善人宠在闺阁里的千金大小姐,但今日见了,除了样貌娇俏没的说,这言行举止无不干练爽落,倒不像是被娇宠而成。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薛忘小声对他们说:“这是扬州刺史的二公子,扬州刺史既是沈涟的结拜兄弟,也是沈大小姐未来的公公!” 众人了然,看沈玉阙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玩味。暗自想着,既有了这样的好去处,何必再和她大伯争什么船厂呢,也不知这小姑娘身上到底有什么本事和能耐! 薛忘也暗中为沈玉阙捏了把汗,如果她能顺利继承船厂,他们还能一起联手接了谢家的生意,可如果是沈况接手,一切可就说不准了。 “哎,听说了吗,”寄春堂内,几位富商坐在一起边喝茶边互通有无:“苏州那位财神爷,把家业都交给他弟弟了!” “昨儿就听说了!不是我说,谢家以后还真是生死难料!” “这谢昀是怎么想的?是嫌家里钱多?” “你管他怎么想呢!他不做的生意咱们可以做嘛!啊?哈哈哈!” 众人彼此心领神会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忘忍不住问了一句:“谢家,会来人吗?” “应该会,谢家毕竟是江南首富!咱们都到了,谢家岂会不来!更何况这次还是孟大人亲自主持的赛事!” “就是不知来的是谁,那谢诚被几个和尚灌了迷魂汤,一心礼佛不问外事肯定不会来的。” “那让谁来?” “还能是谁,谢昀刚把家业交给了他弟弟,未来的新家主必然是要在众人面前露露脸的!” “哦……财神爷不来啊……那可太可惜了!” “阿嚏!” 众人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喷嚏,不约而同齐齐起身,甚至还有人不小心带翻了茶盏。 只见寄春堂门口,谢昀正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诸位,前几日淋雨着凉了,在下没来晚?”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作揖的作揖,让座的让座。 “谢公子!” “谢公子好久不见,来的不晚,是我等来早了!” “谢公子快请上座!” 等谢昀坐下众人才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明明已经不管谢家生意了,明明已经将家主印都交出去了,怎么他们见到谢昀还是下意识的抬不起头呢…… “我爹不爱出门,沈家相邀,我代我爹过来。” 小丫鬟捧了茶盏来给谢昀,他却没接。 “你们大小姐呢?” “大小姐在外面忙呢,应该和快就会过来。” 谢昀道:“去重新泡,要你们沙城碧玉泉的泉水,佐以今年新炒的毛尖。” 小丫鬟曾听人说过谢昀的挑剔,本以为他来别人家做客能收敛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厚脸皮。 但他的要求自己也做不得主,只得先退下去回禀大小姐。 于是众人又都笑着拍起了谢昀的马屁,说他是会品茶的人,谁不知道今年西南毛尖品质最好,而沙城碧玉泉的泉水也甚为甘甜。 谢昀笑了笑,不置可否。 薛忘仗着前几日才见过谢昀,便主动套起了近乎:“谢公子也是来做评审的?” “是,如此盛会,说不定能见到最新的造船之技,我自是要来长长见识。二来,我正在筹建江南的票号商会,难得诸位聚的这样齐全,有时间倒是可以聊上一二。” 众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致! 他们就说嘛,谢昀谢财神怎么可能抛下谢家家业就什么都不是了呢! 其实江南票号商会早些年就有人提出来了,只不过因为人心不齐、利益不均总是闹的不见成色。 没想到一直做壁上观,不发表任何意见的谢昀竟然早就开始盘算这件事了,要论江南谁的号召力最大,当然是非谢公子莫属! 就在众人上赶着要问他具体情况的时候,沈玉阙从门外进来了。 就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寄春堂,也照亮了谢昀的眼眸。 不过他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眉眼间含着浅淡的笑意。 沈玉阙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他,连忙移开目光。 “怠慢诸位长辈和先生了。” 她屈膝福身,做了个小女儿家的礼,又对身后递了个眼色。 云妆带着一群小丫鬟上前,将众人的茶都换了下去。 薛忘打开送来的新茶一闻,点头赞叹:“不愧是碧玉泉的水和上好的毛尖啊,馨香扑鼻!” “原本早上就想给诸位泡的,只是碧玉泉离我们这里有些距离,打水的小厮一直没赶回来,这才拖到现在,诸位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众人品尝过后交口称赞,但沈玉阙注意到谢昀没喝。 她疑惑问道:“谢公子怎么不喝啊?难不成您要的不是毛尖?” 谢昀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有,我只是不习惯跟别人喝一样的。” 第52章 故意刁难 茶香袅袅,满室生香。 丫鬟们依次将龙井、毛峰、碧螺春,银针、云雾、太平猴魁,甚至连祁门红茶、九曲红梅都端了上来,一盏盏摆放在桌上。 谢昀没想到自己一句气话竟让沈玉阙连家底都掏出来了,挑眉看她:“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沈玉阙双手交握,有些紧张道:“今日沈家初次待客,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诸位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小女也一定尽全力满足。” “大小姐谦虚了,从码头迎接,到沈府招待,事无巨细,再周全不过!” “是啊是啊,咱们常年走南闯北,什么都能习惯,什么都能适应,您招待好谢公子就行,哈哈哈。” 众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谁都知道谢财神最是难伺候的,也暗中替沈玉阙捏了把汗。 沈玉阙知道谢昀不仅难伺候,还手握她的把柄,她可得罪不起。 纵然昨日和云妆、柳黛她们为了今天待客准备一应事宜一直忙到半夜,但真正应对起来仍有许多不足。 比如这位谢公子,他就是最大的不确定。 只见他百无聊赖的扫了眼茶,淡淡言道:“全都寡淡无味,难以入口。” 众人一整个大无语,明知谢公子在故意为难沈玉阙,却又不敢说什么。 然而沈玉阙却好像全然没有感受到,她只当是这位财神爷挑剔成性才有此一说。 “茶……只备了这些,不如谢公子尝尝点心?” 她拍拍手,云妆忙让丫鬟们将点心依次送入。 然而谢公子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给出评价:“这个太硬、这个太松、这个一看就是糖放多了,这个明显火候不到!” 众人:“……” 沈玉阙这下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果他能像之前露宿野外要睡马车一样,明确提出自己的要求,自己也好满足,可现在让她猜…… 谢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见她柳眉微皱楚楚可怜,一副极力讨好自己却不得要领的样子让他心情大好。 谢财神轻叹一声,勉强端起一杯茶,打算给这位沈家大小姐一个面子,至少尝上一口,以示尊重。 正当他欲饮之时,一位眉目清朗的青年才俊大步流星地走进寄春堂,董乘风先是对众人抱了下拳,又低声对沈玉阙耳语了两句。 沈玉阙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那青年又大步出去了。 谢昀蹙眉,心头莫名升起一股不快,他将刚喝了一口的茶重重放回桌上:“果然无味!” 沈玉阙自责,没提前打听他的口味是她的疏忽,只能在接下来想办法弥补了。 “诸位,”她笑道:“后园已经备下宽敞之地,孟县丞正在等着大家,还请诸位赏光移步。” 宾客闻言纷纷起身,互相谦让着向后园走去。 沈家后园要比前院宽敞许多,中央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湖面建有半座石画舫,船头别致,可观景色,船身则是两侧开窗的中舱,十分精巧漂亮。 此时后园已聚集了不少的人,沈况和江阴县丞孟作春也在其中。 沈况正忙着和老友们打招呼,提起儿子被沈玉阙送进牢狱他也是连连叹气,直呼家门不幸!只是这不幸不知是在说儿子还是在说侄女。 孟作春也很忙,他在人群中周旋应对,抓住相熟的商贾便不肯放手,非要让人家再去江阴开个织布坊,对方好不容易含混过去,他又抓了另一个要他们考虑考虑去建紫砂窑。 他这边正忙着与众人寒暄,衣袍一角却被人用力一! 他回头,看到是宝贝女儿孟蒹葭,马上笑道:“怎么样啊好闺女?爹没骗你,这里好玩?” 孟蒹葭噘着小嘴不满:“好玩什么呀,都没看到唐辞!” “你这丫头!”孟作春瞪她:“张口唐辞!闭口唐辞!你眼里除了唐辞还有别人吗!” “可我就是来找唐辞的啊!” “别找了,沈家这么大的事情能让他一个义子抛头露面?八成是来不了了!” “凭什么啊!”孟蒹葭气的跺脚:“义子也是儿子,她沈玉阙一个女儿都能抛头露面了,唐辞凭什么不能!” “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啊!说这么多他不也没来吗!” “那我回去了!” 孟蒹葭怒气上头,扭身就走,任凭孟作春在后头如何叫她,就是头也不回。 “都看不到唐辞我还呆在这里干嘛!还不如去船厂找他呢,起码五次有三次是能见到的!” 小丫鬟听她嘟囔却抓住了她的手臂:“小姐小姐!” “干嘛?” “你看那是不是唐辞唐公子!” 孟蒹葭顺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连忙躲到一株山茶后面,随即分开树枝小心翼翼的看了过去。 果然是唐辞! 今日的唐辞没穿短打,反而身着一袭墨蓝的织锦长袍,连平时在船厂总是一团乱的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还簪了玉冠。 他本就生的高大俊朗,因常年干体力活的缘故一身好肉结实饱满,但凡稍一打扮就英姿勃勃,气宇轩昂! 孟蒹葭喃喃说道:“难怪一直没看到他,原来偷偷打扮去了,这也太英俊了……回去我就把他这个样子给画下来!” “小姐,咱们去跟他打个招呼,你看,都有人比咱们捷足先登了!” 她光顾着欣赏唐辞的绝世美貌了,竟然忽略了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笑容晏晏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虽然穿着不显,但身姿从容,侧着脸正在和唐辞说着什么,唐辞微低着头,听的很认真。 “她谁啊?”孟蒹葭不解:“唐辞为什么跟她这么熟?不会是唐辞的……” 眼看小姐一瞬间白了脸色,小丫鬟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咱们都跟唐公子这么熟了,唐公子若是有相好的女子肯定会告诉小姐的!再说了,咱们以前也没在唐公子身边见过她啊!” “可,可他俩看上去好像比我们还熟!她!她!她还为唐辞扶冠!” 只见唐辞低着头,那女子正在为他调整发冠。 孟蒹葭急了,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唐——” 然而还没等她靠近,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小丫鬟,她直接风风火火的撞了上去,一把将丫鬟扑倒! 丫鬟向后摔倒的同时,沈玉阙和唐辞连忙去扶,却被丫鬟端的茶水泼了个满身! 第53章 招人心疼的唐公子 “对不起对不起!”小丫鬟连声致歉:“大小姐,唐公子,奴婢是不小心的,是,是有人撞……” “你怎么毛手毛脚的!”孟蒹葭恶人先告状:“走路也不看着点!今天这么多人客人来你们家,撞到唐公子也就算了!要是撞到哪位贵人你担待的起吗!” “明明是您撞到了奴婢……” “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能撞到你吗!差点把我胳膊撞疼了,不长眼的东西!” “这位姑娘消消气,”沈玉阙将小丫鬟拉到身后,笑着看向孟蒹葭:“来者都是客,是我沈家怠慢了,不知姑娘可有伤到哪里,我让人送姑娘出府看看大夫?” “你什么意思啊!我不过就说两句,你就要赶我出府?我来沈家作客,说还不能说啦?” “有什么好说的?”唐辞也蹙眉开口:“她只是不小心,用得着这么不依不饶吗?” “不小心?你衣服都湿了!”孟蒹葭叫道:“多好看的衣裳啊!就这么被他泼湿了!” “湿了再换就是。” “换?你也太好说话了!脾气这么好可是要被人欺负的!别人我不知道,那个沈玉阙肯定会欺负你!” “咳……”沈玉阙暗中咳了一声,示意送茶的小丫鬟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听唐辞坦然说道:“没人欺负我,我只是觉得覆水难收,与其在这里争吵浪费时间,我衣服都已经换好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 孟蒹葭气的噘嘴:“也难怪你这么招人心疼,就因为你脾气太好!” 唐辞不解,他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好招人心疼的。 “姑娘自便,我去换衣裳,眠儿你呢?” 沈玉阙随手擦擦裙上的水渍:“我没湿多少就不先不换了,一会就干了。” “好。” 目送唐辞离开,孟蒹葭一脸不舍,但在看到沈玉阙后又一脸敌意。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还有,你怎么会认得唐辞!” 沈玉阙笑道:“我是沈家之女沈玉阙。”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沈玉阙!” 孟蒹葭围着她打量了一圈,不觉皱紧眉心。 常听人说沈大善人有个宝贝女儿,如何如何的娇宠,给星星给月亮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衣着打扮浑然不不像个千金小姐,这一身穿戴都没她那支黄金珊瑚簪子值钱。 “你不会赢的。” 孟蒹葭说完这句话就哼了一声,带着丫鬟原路离开。 沈玉阙不解:“她什么意思?” “小姐,她就是孟县丞的女儿,孟蒹葭!”柳黛在她耳边说道:“奴婢之前在路上见过!” 沈玉阙恍然大悟,难怪她一看到唐辞就兴冲冲跑了过来,看唐辞的衣裳湿了还那么维护他,原来她就是那个偷偷跟唐辞跑去仓山的孟蒹葭? 不过比赛还没开始呢,她凭什么说自己不会赢! 沈大小姐的气性也上来了,招呼了柳黛就往后园去! 此时园中已经聚满了人,众人或站或坐,倒是十分随意,当中搭建的高台上,江阴县丞孟作春正笑呵呵的左右逢源。 “今日初八,高朋满座!好日子,也是好彩头!”孟作春高声说道:“诸位都是江南经商的翘楚,汇聚到此,真是济济一堂!本官就替沈家说一声蓬荜生辉!哈哈哈!” 众人附和,也都十分捧场。 高台的正下方,谢昀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看孟作春‘唱戏’,感受到右前方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谢公子忍无可忍的看了过去。 只见沈况身边正站着一个清秀柔和的年轻公子,四目相对,那小公子对他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笑容,甚至还微微颔首。 谢昀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继续听孟作春的高谈阔论。 身后,吟风说:“那是嘉兴船厂派来收购沈家船厂的管事、幕宾,听说话语权很大,做主让沈况接手船厂,并由他们在背后运营的就是他。” “哦?”谢昀笑道:“难怪沈况突然这么大的能耐,原来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了。” 颂月有些兴奋:“主子!那我们给沈小姐撑腰!看谁能干的过谁!” 谢昀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是我吃饱了撑的,还是你闲着没事儿干?干嘛要给她撑腰?” 颂月不解的挠挠头:“可您之前不是还想让她造大宝船吗?” 谢公子收紧眉头看他,颂月马上捂住了嘴。 他武功高,耳朵灵,那晚主子和沈玉阙在马车里说起宝船之事他当然都听见了。 谢昀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花钱造船当然是谁有本事就找谁,沈家不行还有薛家,这年头,还有人嫌我上门送银子吗?” “那不能!”颂月嘿嘿笑道:“您要是高兴,在运河边上自己扩一间船厂也是行的!” 吟风撞了一下颂月的胳膊:“闭嘴,小心主子让你开去!” 颂月脸色大变,彻底把嘴闭上了。 谢昀看着台上,心情不错的说:“沈玉阙要是有本事拿下船厂我就让她修建宝船,若是拿不下就趁早消停,我可没什么耐心等她现学。还有,我们这次过来是为了组建票号商会,不是为了看戏……” 说着,他又再次瞥向吕元灵,这嘉兴船厂兴许也能合作一二…… 他谢昀是商人,从来只做对自己有利之事,若是无利可图,他根本不会踏足沙城一步。 “这比试的方式嘛,已经定下来了!” 孟作春站在台上高声宣布:“时间半个月!今日初八,等月底咱们就在沈家船厂见真章!至于内容嘛,我都写在这了!” 两个小厮拉开一幅巨大卷轴呈现给众人过目,只见上面写着:千帆竞图(堪设),龙骨点睛(再造),百舸争流(行驶)。 孟作春解释道:“选题是本官和沈家耆老,以及嘉兴船厂的吕公子一起拟定!在座诸位如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再补充补充!” 其中有人高喊问道:“这什么意思啊?是要在半月之内造一艘大船吗?” “不不不,”孟作春摆手:“小船,小船!模型而已!不得长于五尺!要桅帆俱全,还要能够正常行驶!” “也就是说,要设计一艘正常的船,但只需做个模型出来比试是!” “对对对!” “那这龙骨再造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难处了!本官发现沈家船厂有一批腐朽的旧龙骨,此般再造就是要让他们化腐朽为神奇,用这批旧龙骨造船!” 这个条件听上去却是有些刁钻了,不过如果题目不出的刁钻些,如何算得上是比试呢。 第54章 开战 孟作春介绍完比试规则就让下人拿了契书上台,放在当中的桌案之上。 “要是没别的异议,咱们就把这契书签了,本官请诸位在此做个见证,只要今日双方画押签契!来日结果一出,输的一方要自愿割让船厂,不得再以任何方式干涉沈家船厂的归宿!” 言罢将目光落于台下:“二位如果没有异议就把这契书签了?” 谢昀顺着孟作春的目光看向沈玉阙,只见她步伐稳健的踩着台阶登台,微微颔首,向众人见礼。 众人看沈家大小姐的眼神各不相同,有赞赏的,也有鄙薄的。 谢昀甚至还听到身后有人不怀好意的揶揄:“这要是搁在乱世,就凭这相貌死了爹娘,别说家产轮不到她,说不定等不到爹娘出殡就被糟蹋得卖窑子里去了!” “唉,可惜现在是太平盛世啊,不然咱们也能尝尝鲜。” “谁说太平盛世就尝不了鲜的?凡是要抛头露面的女人,不往男人床上爬,这生意能做的起来吗?” “对对对,我听说建康有个姓吴的寡妇,不就是靠爬男人床把家里布匹生意做大的吗!” “以后咱们沙城也要出个人尽可夫的——” 说话的二人戛然而止,在看到谢昀转过来的眸子时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谢公子的目光请冷冷的,漠然吐出两个字:“好吵。” “不说了不说了!” “谢公子莫怪!” 谢昀再次看向台上,随口说了一句:“怎么什么人都能来。” 吟风颂月彼此对视了一眼,应了声‘是’。 主子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见到他俩,要让他二人彻底从江南消失,那方法可就太多了。 谢家生意在大周盘根错节,衣食住行皆有涉猎。几乎可以说是他抖一抖,身上掉点碎银子就能让各行各业做生意的人吃个肚饱。 同样,他要想扼住谁的财路,也轻而易举。 谢昀一般不会轻易去整谁,南公子之前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他都懒得去管,这两个几句话就惹怒主子,也是个人才。 台上,沈玉阙和沈况都在契书上写好名字盖了印。 孟作春检查完契书,一式三份,那二人一人一份,他则负责保管第三份。 “十五日后,本官将邀请苏州谢公子、仓山薛家家主,并船舶司魏大人,以及——齐王殿下莅临沙城,做此次比赛的评审和见证,届时大家伙可一定要来啊!” 沈玉阙微惊,疑惑的看向孟县丞。 别说她了,连围观众人也都震惊不已,其中有人大声问道:“齐王殿下?孟大人您没说错?不是咱们瞧不起大人啊,是大人您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怎么还认得齐王殿下!” 孟作春谦虚摆手:“本官哪有什么本事,没本事,没本事!是嘉兴船厂的东家与齐王殿下交好,这才请动殿下到场!” “这可热闹了啊!十五日后我一定要来!” “齐王殿下能到沙城,不管以后这船厂归谁,那在大周可都出了名了!” “是啊,齐王殿下不会趁此机会要下订单!” “那可说不准。” 沈玉阙惊疑不定,再次向孟作春确定:“齐王真要来?” “来啊!吕公子都已经敲定了!” 台下,吕元灵温文尔雅的向他们拱手作揖,笑容可掬。 沈玉阙心下一沉,齐王是吕元灵找来的,吕元灵一直想吞下船厂,这齐王偏袒谁就不言而喻了…… 她定了定心神,清澈的眼底满是坚毅之色。 随即又对孟作春笑道:“有齐王殿下坐镇,相信比试一定公平公正!”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孟作春不敢看她,干脆去看沈况。 “沈员外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啊!” “嗯……” 沈况应了,又看向自己的侄女,一个月前他们还是彼此的亲人,一个月后,突发的变故让他们成为剑拔弩张的竞争对手。 沈况在这边感慨万千,沈玉阙却向他微微一笑。 “十五日后,请大伯指教了。” 沈况板着脸点头:“你就不该应这场比试,只会给自己徒增麻烦!” “麻不麻烦我不知道,我只知,有些事总要勉力一试,不然我可能余生都会后悔。” 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台上的几个人都能听到。 孟作春略有些羞愧的别开目光,连沈家耆老们也都没敢正眼看沈玉阙。 但凡有一丝良心在,他们都该羞愧,都该知道,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只因她沈玉阙是女子,是没爹没娘没夫家的女子。 若是男子何须与所有人抗争,又何须经过千难险阻才能得到本该就属于他的东西。 可能如果她是男子的话,就算她不想要、不愿要,也会有人求着让他接手,甚至会有无数援手向他伸来,只要他愿意继承,愿意传承。 沈玉阙倍感好笑,她孤身站原地,明明是台上最矮小的那个,但却好似散发着万丈之光。 她手握契书对众人高声宣布:“今日请诸位前来做个见证,舟车劳顿,倍感不安,家中已经备下酒菜,不成敬意,还请诸位移步前院畅饮一杯。” “好好好!” 众人应下,互相谦让着往前院走去,沈家耆老和沈况办完了正事要走,但沈玉阙也十分大度的邀请了他们。 沈况原本还在推辞,架不住孟作春非要让他留下,说他如果不留下喝一杯,那心眼就比针尖还要小了,沈况无法,只得赴宴。 众人乱糟糟的往前院去,沈玉阙则手握契书默默的下了高台。 不知为何,她在这杂乱流动的人群中有种莫名的悸动,凭着内心的渴望她抬头看向高台的正前方。 只见熙攘嘈杂的人群里,谢财神坐在原处岿然不动。 他翘着一双长到无处安放的二郎腿,体态闲适,神情睥睨,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四目相对,沈玉阙双腿一僵,却在看到他隔着人群冲自己勾手指的时候,又下意识的想过去。 可就在这时,关二叔带着一群船厂伙计围到她的面前。 关二叔情绪激动道:“大小姐,咱们这次绝对能赢!” “对!不服输!沈老——沈况他能干什么呀!他一辈子都在和盐田打交道!知道什么是船!知道怎么造船吗!” “咱们这次就让沙城,不,齐王殿下不是也要来吗,那就让整个大周的人都见识见识什么叫技术!” “什么叫沈家船厂!” “拼了!为了大小姐!为了咱们东家!拼了!” 第55章 求收留 沈玉阙让董乘风把关二叔他们带去赴宴,他们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她慷慨陈词! 她笑眯眯的应了,并且保证不会让他们失望,众人这才满意离开。 她见谢昀依旧坐在原处看她,猜到他似乎在等自己,刚要上前,唐辞却冒出来挡在她的面前。 “结束了吗?这么快?” “是啊,结束了。” 她晃晃手上的契书:“不过也是新的开始,后面可要打一场硬仗了!” 唐辞接过契书看了看,眉头紧锁。 “这些事情我不懂,不过你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嗯!我知道!对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没找到合适的衣服……”唐辞说着,有些局促的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这套,虽然比他平时在船厂干活时穿的好多了,但因是去年裁的,袖口有些短,他这两年可以说是长得飞快! “改日带你去做新衣服!” “不用,一年到头未必能穿上一次,做了也是浪费。” “好!” 沈玉阙哭笑不得,知道之前母亲每次要给他做新衣裳他都不肯,也只有父亲要带他出门谈生意,或是过年的时候才肯换新衣。 “我刚才上台的时候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又被孟小姐缠上了呢。” 唐辞不解:“孟小姐?什么孟小姐?” “就是孟县丞的千金啊,追你追到仓山那个!” 唐辞依旧一头雾水的摇头:“我不认识她,也没见过。” 沈玉阙真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了……原来唐大哥不认人的问题这么严重! “方才撞到小丫鬟害你衣服湿了的那位姑娘,就是孟小姐!” 唐辞蹙眉,认真回忆。 “还是没什么印象,不过可能见到的时候会认出来。” “你确定?”沈玉阙笑的有些无奈:“那你去前院看看,她应该还在席上没走。” 唐辞犹豫了一下,点头,乖乖去了。 沈玉阙刚要去找谢昀,却见这位谢公子已经被一群人簇拥着起身离开了。 他没等她,看来并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她说,但无来由的,沈大小姐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反而是手上那份契书显得愈发沉重。 沈府的宴席一直持续到下半晌宾客们才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有些人甚至在席间喝醉了酒口无遮拦,还说出什么要迎娶沈玉阙当妾室的话。 没等沈玉阙听见,董乘风就冲上去借口要扶对方,暗中给了两拳!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大伯现在明明那么讨厌她,竟还怒不可遏的命令小厮将此人扔出府去,十五日后也不必来了! 其他人见了,不管喝醉的还是没喝醉的,也都不敢乱来,礼貌告辞,并约定十五日后来见分晓。 等人都送的差不多了,孟作春却带着那位嘉兴来的吕元灵找到沈玉阙。 “沈大小姐,”孟作春也是微熏,脸颊红扑扑的,他笑道:“嘉兴路远,吕公子就先不回去了!但这十五天也不能让吕公子一直住客栈啊,你说是不是!” 沈玉阙装傻:“大人是想让吕公子去您府上暂住?没问题的,毕竟吕公子也是半个参赛人嘛,住在大人府上再公平不过。” “不不不,我家离沙城大老远的,来回也不方便啊!” 孟作春笑着看向吕元灵:“吕公子,是您说,还是本官说?” “我来说,也好彰显在下的诚意。” “好好好!” 吕元灵先是对沈玉阙施了一礼,才开口:“是这样的,我想暂时叨扰沈大小姐住在沈府之内,我身边还跟了四五个人,虽然人有点多,但我们会结算日常开销,以报大小姐的收留之恩。” 一直跟着沈玉阙的董乘风没好气的插了句嘴:“既然都要付钱,为什么吕公子不住客栈呢,住客栈可比寄人篱下方便多了。” “这哪是寄人篱下呢,”吕元灵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温柔的简直让人难以拒绝。 “住在沈府还能向大小姐和唐公子叨扰造船技法,互相切磋,互相学习。” “我看就这么定了!”孟作春直接拍板:“而且这沈府大的很嘛,让吕公子暂住此处也没什么要紧!沈大小姐深明大义,不会连本官的面子也不给?” 沈玉阙当然不想给,她和孟作春没什么私仇,只是单纯的不想留下吕元灵。 都说同行是冤家,更何况这个同行还是要帮她大伯的人,她怎么能允许将这样一个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留在身边。 刚要拒绝,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揶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怎么沈大小姐还是这么忙啊。” 孟作春一见来的是谢昀,马上喜笑颜开:“谢公子!” “孟大人。” 方才席间所有人都在上赶着给孟作春敬酒,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但在这些生意人眼中无异于赏饭的父母。 可这些人中,唯有谢昀目中无人,不仅没主动给他敬酒,甚至还让孟作春抽身来陪谢昀喝了一杯。 “谢公子见笑了,本官正在和大小姐说吕公子住的远,来回不方便,想借住沈宅的事情。” “哦?”谢昀走到近处,直接掠过众人看向沈玉阙:“说起来,我也路远,大小姐不妨连我也一起收留了。” “啊?”沈玉阙微微一愣,她第一反应就是苏州哪里远了! 谁知孟作春已经迫不及待替她答应:“没关系,没关系!一起住!一起住热闹,是,沈小姐!” “可……” 沈玉阙还没答话呢,话头又被谢昀抢了过去。 “可是孟大人,我这个人不喜欢热闹啊。”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谢昀花名在外,谁不知道苏州城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他,不,确切的说,他走到哪里,都能让哪里成为鼎沸的中心! “那,那……”孟县丞有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我记得谢家好像在江阴有宅子!那地方靠近橘园,清幽,雅致!肯定很安静!” “你说那宅子啊?卖了。” “什么时候卖的?” “今天,刚刚。” “……” 沈玉阙算是听出来了,谢昀是铁了心想在她家住下了…… 第56章 谁最多余 “谢公子这就有些霸道了?”吕元灵意味不明的笑道:“同样是客,大小姐还没答应谢公子呢。” “她会答应的。” 谢昀说着看向沈玉阙,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是董乘风。 沈玉阙哪还敢说不答应,毕竟她在回沙城之前就答应过谢昀,如何待董乘风就要如何待他! 既然董乘风住在沈府,她又岂能拒绝谢昀? “吕公子,”沈玉阙笑的很礼貌:“我与吕公子素不相识,留吕公子住在府里实在不便!” “一回生二回熟!”孟作春道:“今日都是第二次见了,还不熟啊!” “孟大人,”谢昀冷哼着将他打断:“孟大人让一个欲要收购沈家船厂的人住在沈府,每日出现在沈大小姐的面前提醒她船厂险些易主,忍心吗?” “在商言商,在商言商!本官可没别的意思啊!” “没别的意思?那孟大人就把吕公子带回家!” “这……” 吕元灵轻笑摆手:“无妨的,在下也只是问一句大小姐的意思,既然不方便,那在下就不叨扰了,依旧住客栈就行。” 说着,又彬彬有礼的对沈玉阙抱拳施礼。 沈玉阙也还了一礼,并亲自将他二人送到门外。 吕元灵走后,孟作春刚要上轿,忽的想到什么高声疾呼:“我女儿呢!蒹葭!蒹葭去哪了啊!” “爹!我在这呢!” 孟蒹葭说着从沈府跑了出来,她个头比沈玉阙略矮一些,脸蛋圆圆如皎月一般,尤其那双大大的眼睛分外灵动。 因为性格跳脱,她整个人看上去分外娇蛮,此时拎着裙裾跑过来,像只花蝴蝶,一边跑还一边笑,似乎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上轿上轿!姑娘家的整日在外头玩闹!” 孟县丞说着责怪的话却也语气温和,催着女儿上轿和他一起离开。 待县丞一走,董乘风双手环胸,拖长了音调:“我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一出,没一个安好心的!” 云妆不解:“二公子为什么这么说啊?” “除了看戏的,就是看好戏的!还有这个孟作春,竟然想把姓吕的塞你们家来,眠儿要是答应了不是引狼入室了吗!” “就是!”柳黛赞同道:“他当初还要买我们家船厂呢!不怀好意!谁知道留在咱们府上是不是想对小姐不利!” 董乘风担心的沈玉阙也想到了,她转身看向一旁的谢昀,略有些局促:“方才多谢解围。” 董乘风也爽朗笑道:“还是我谢大哥仗义啊!这都帮我们好几次了!” “我没帮你们。” “啊?” 谢昀看着沈玉阙,认真说道:“我是真的要住下来,沈小姐不会以为我在说笑?” 沈玉阙摇头:“没有,谢公子要住,我们自当扫榻相迎!” “哦?扫谁的榻?” 沈玉阙看着他那双略带侵略性的眸子,支支吾吾道:“扫,扫……” “我来扫啊!”董乘风接茬,拍着胸脯道:“眠儿妹妹你说,让谢大哥住哪,我来帮忙收拾!” “要不然先住在阑珊阁?谢公子以为呢?” 谢昀应了一声,随即又看着沈玉阙说:“我说我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并非说笑。” “阑珊阁很安静。” “可你家太吵了。” 眼看他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沈玉阙又连忙说道:“今日待客是有些吵了,等收拾好杂物就好了。” “我是说人太多了,”谢昀又看一眼董乘风,没好气道:“又是董哥哥,又是唐哥哥的,多余,吵闹……” “我?我怎么多余了!”董乘风不满:“我住在这是为了保护眠儿妹妹!不过你说唐辞多余我相信!” 此时唐辞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晴天霹雳’,他一脸无辜的眨眨眼:“我多余吗?那我走……” “不不不!”沈玉阙急的都快结巴了:“你从小就住在这,这儿就是你的家啊,哪也不许去!你们都不多余!都是我的家人!” 谢昀幽怨的叹了口气:“看来多余的人是我啊……” “谢公子也不多余!”沈玉阙紧张道:“我爹娘不在了,前段时间我又赶出去一批人,院子又空又大,平时真的很安静也很无趣!” 谢昀似乎被说动,勉为其难的不再刁难她了。 他摆摆手往内院走去:“行,我去休息了,方才谁说要给我扫榻来着?” “小爷来伺候您!”董乘风没好气的跟上去,不忘讨价还价:“您可是财神爷啊,小爷给您扫榻有没有赏钱?” 谢昀失笑:“有啊,干的越好赏的越多,这是我的规矩。” “好嘞!您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 看董乘风屁颠跟了上去,沈玉阙不放心,又打发云妆也过去照看一下,务必要让这位财神爷住的舒坦少找她麻烦。 除了谢昀,今天的客人已经全部走了,下人们正忙着收拾客人留下的狼藉。 唐辞陪沈玉阙往回走,他有些不安的说道:“眠儿,既然谢公子不想让我住在这里,要不然我搬到船厂去。” “唐大哥你说什么呢!”沈玉阙哭笑不得:“你没听出来吗,方才谢公子只是说笑。” “啊?” “……”看来是真没听出来。 唐辞什么都好,就是除了造船之外什么都慢一拍。 “其实义父义母死的时候我就在想了,我不该再死皮赖脸的住在沈家,这么多年我已经……” “唐大哥,我不许你这么说!”沈玉阙拦在他面前,正色说道:“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当做我的亲哥哥了,爹娘也一直将你视如己出,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可正因如此我才要为你考虑,只要能为你好的事,我都愿意去做。” “你留下就是为我好!”沈玉阙郑重其事的说道:“今天你也看到了,来的都是豺狼虎豹,我涉世未深,也看不穿这些人的笑脸之后藏着什么,但有你在,有董家二哥在,我就觉得很安心!” 唐辞平日不苟言笑,此刻他微弯的唇角已经是他最难得的表情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起码我对你有用。” “特别特别有用!”沈玉阙干脆像小时候那样挽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往后院走。 她边走边说:“沈家船厂还要靠你我振兴呢,你可不许跑啊!等咱们将来挣了银子,我还得帮你娶嫂嫂呢,爹娘在的时候就在念叨你的婚事,你可不能让他们失望。” “可我现在没这个心思。” “现在没有,以后就有了。” “是吗。” “是啊!” 沈玉阙笑了起来,虽然她的唐大哥已经长的又高又壮了,但有时候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 第57章 过目不忘 谢昀一向少眠且睡的清浅,在沈家亦如是。 阑珊阁果然和沈玉阙说的一样是个清幽安静的地方,一大早他也只听到了两声鸟鸣。 吟风听到主子唤人,这才和在家里一样带着几个小丫鬟推门进去侍奉他起身。 丫鬟不是沈府的,是昨日吟风连夜从江阴的宅子里叫来的,说是要替沈府照顾客人,但绝不收沈府一文月钱!不仅如此,还因这些人也要住在沈府,吟风甚至还和云妆商量过,要承担全部伙食和租赁房屋的钱。 云妆虽然满口答应,但眼下沈府也是多事之秋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特意强调:这些女孩不能离开阑珊阁的院子,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可不会管的。 吟风当时便知道云妆和她主子一样,看着娇弱,实则内有盘算,扮猪吃老虎,一点不含糊。 谢昀洗漱完毕又简单吃了早饭才神清气爽的从阑珊阁出来,结果一出小院就见沈府上下忙的应接不暇。 府上仆人还在收拾昨日宴客的狼藉,忙中有序,但也十分喧闹。 财神爷不悦:“怎么乱糟糟的?” “他们忙半天了,”谢昀道:“沈小姐说了,怎么忙都行,但绝不能扰到主子休息,还不许别人靠近阑珊阁。” 财神爷被取悦到了,心情不错,随即又看向小院门口摆放的一堆东西。 “这摆的什么?” “哦,是沈家大小姐让人去买的,都是阑珊阁日常所用的必备物品。属下听他们说,沈小姐特意叮嘱过,给主子用的东西务必采买沙城最好的,她说您挑剔。” 谢昀没好气的反问:“我挑剔吗?” 吟风抿唇,低头不语。 财神爷又看向颂月,结果他眨着漆黑的眼珠子故作不解。 “小的什么都没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啊?” 谢昀懒的搭理他俩,三两步踏进游廊,随便叫住一个小厮问道:“你家小姐在哪?” 小厮往东南方指了指说:“小姐正在老爷的书房呢,董二公子也在。” “没问他!” 小厮一缩脖子,心道,没问就没问,这么凶干嘛。 谢昀一边往沈涟的书房走一边在想,沈玉阙这是要干什么,比试开始了,知道临时抱佛脚了?不会在研究她爹留下的手稿? 结果到了书斋一看,只见书房门口摆着四条长桌,她正挽着袖子,从书房里抱出一摞书籍,一本本摊放在长桌之上。 江南的春天总会伴随着阴雨连绵,难得今日天色放晴,无风无云,估计是怕书籍发霉,这才将书从书房都搬了出来,一一晾晒。 谢昀刚要过去,就见董乘风抱着比自己头顶还高的书从书房大步出来,一放下就摊满了半张桌子。 柳黛一边帮忙一边说:“还是二公子力气大,这么多书呢,一下就抱出来了!这要是只有奴婢和小姐,还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呢。” “大家都忙,我也不能闲着啊,再说了,眠儿妹妹本就不该做这些粗活,她要是累着了,心疼的不还得是我吗!” 言罢,冲沈玉阙抬抬下巴,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沈玉阙果然不负所望:“二哥哥一向是最能干最勤快的!这几日多亏你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那是当然!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以后有什么活尽管招呼!” “嗯!” 沈玉阙高兴的应了,又和董乘风进去搬书。 结果等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谢昀正负手而来,春日里的好华光在他发丝眉梢跳动,公子如玉,如琢如磨,沈玉阙恍惚间心跳慢了一拍。 “谢,谢公子?” 把书放在桌上,她有些紧张的打了声招呼:“早啊!” 谢昀挑眉:“晒书?” “是,今天太阳好,晒晒书,不然该发霉了。” “挺好的,没想到你爹有这么多藏书。” 沈玉阙赧然:“其实爹读的并不多,大多都是母亲读的。” “难怪……” “谢大哥早!”董乘风也抱着高高一摞书出来了,他高兴的向谢昀招呼:“谢大哥怎么有空过来?” “听说有人在晒书……”他看向沈玉阙,笑着说道:“来帮忙啊。” 沈玉阙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像狐狸,有种不怀好意。 但她还是爽快应答:“好啊,欢迎!” “唉,还是算了,”他轻轻叹口气说:“我既没你二哥哥那么勤快,还好吃懒做极为挑剔。” 董乘风一头雾水,沈玉阙却听出来他在故意点自己呢…… 她没再说什么,抿了抿唇,默默将董乘风搬出来的书册平摊在桌上。 谢昀和她隔着一张桌子,随口问道:“今日是比试的第一天,船准备的怎么样了?” 沈玉阙摇头:“还没准备,我暂时没有好的想法。” “不急吗?” “不急,我爹说过,造船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勾建图形,有图有形方可照本宣科。更何况这船小,一旦有了图纸,做起来就更简单了,用不了几天。”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想造一艘什么样的船?” 沈玉阙点头:“所以我想趁着晒书的功夫,翻看一些关于古船的书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想法。” 说着,她又看向抱着一摞书出来的董乘风:“二哥哥,你有没有看到一本关于曹魏战船的书?” 董乘风一头雾水:“有这本书吗?我没看到,是不是还在屋里没搬出来?” “那我去找找。” “不用找了,”谢昀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位置:“第三张桌子西北角,是不是你要找的书?” 沈玉阙快步绕过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 她大喜过望:“你不是才过来吗?怎么会知道这本书在这里?” “方才扫了一眼,如果你要找《盐仓漕船》,再往右边数第十一本,在这本书的前面还有一本《埠船小图》。” 沈玉阙按他说的,真的找到了这几本关于古船的书籍。 她震惊了,以前听别人说谢昀的时候会将他传的神乎其神,甚至还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难道这竟是真的? “我娘让我多读《南洋风土记》,这本书,谢公子看到了吗?” 谢昀转身向她看去:“你回头,就在你的正后方。” 那本书是沈玉阙晒的,所以她记得方位。 如果说这几本古船书是谢昀故意记的,那这本关于南洋风土记的书,他又是如何知道在哪的呢。 “你,好厉害!竟然真的会过目不忘!” 第58章 财神爷一无所有了 谢昀微抬了下巴,既得意,又不屑:“这算什么?你们做不到吗?” 吟风颂月暗中对视一眼,来了,主子又要嘚瑟了…… 但沈玉阙却景仰又谦逊的摇摇头:“当然做不到,这样厉害的本事放眼整个大周恐怕也就只有谢公子了!” 谢昀被她捧的高兴,微弯着腰垂首看他:“沈小姐这样一张讨人喜欢的小嘴,放眼大周,恐怕也只有一个。” 那双桃花美目藏着些许揶揄,他没看沈玉阙的眼睛,而是眸光下移,盯上她的唇瓣。 沈玉阙的唇登时像被抹了一层辣椒,无端热辣肿胀起来,那夜在画舫的记忆也重回脑海。 ‘轰’的一声,沈玉阙觉得脑袋快热炸了。 谢昀却无知无觉:“看来今天太阳确实好,沈小姐的脸都被晒红了。” “啊?”董乘风又搬了摞书出来,放在桌上说道:“眠儿妹妹,你到半亭里歇着,这会儿太阳大,别把你晒黑了。” “我没事……” “还没事呢!”董乘风跑过来,抬手就去捏她的脸:“都这么红了!” 谁知脸还没捏上,他先被谢昀捏住了手腕。 “谢大哥?” “越捏越红。”谢昀正色。 “也对!”董乘风笑着推沈玉阙到半亭里坐:“你去看,我和柳黛一会就把这些书晒好了!” 沈玉阙无法,只得点头。 “那谢公子……” “好,那我也陪你坐一会。” “??” 亭子依墙而建,只有一半,亭中的石桌也只有一半,石凳更是只有两个。 沈玉阙抱着刚才翻找出来的书刚坐下,谢昀就在她对面落座。 等她把书摊开的时候,吟风已经不知从哪里要来了茶水给二人奉上。 沈玉阙狐疑,暗中腹诽,怎么感觉谢昀比自己更像谢家的主人。 一盏茶喝完谢昀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饶有兴致的从她手上抽走一本书来细细翻看。 就在这时,云妆带了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过来说是要找谢昀。 没等沈玉阙应准,对方就将一本账册递送到谢昀手上 谢昀挥挥手,示意男人可以走了。 男人一走,吟风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半尺长的金算盘放在谢昀面前。随即,沈玉阙便听到了‘嗒嗒’打算盘的声音。 她愣住了,谢昀这是在做什么?在当着她的面核算账目? 谢家虽然生意庞大,但也不必大事小情都呈送到谢昀面前,能让他亲自核对的账目必然是不简单的。 可这样一件不简单的事情他居然当着自己,且就在一面开阔的半亭中做了? 万一有什么意外,或是核算错了…… 但她的顾虑显然有些多余,只见谢昀的眼睛看着账目,一只手已经将数字在金算盘上飞快的拨了出来。 他几乎一目十行,同时,算珠在他指尖也滑动成一片残影。 那是一双骨结匀称,又白的过于分明的一只手,被金色的算珠映照着,好像能发光。 “书看完了吗?”谢昀头也没抬的问:“我吵到你了?” 沈玉阙心想,如果她说被吵到了,谢昀只会让她换个地方。 她摇头说:“没有,我正在看。” 言罢,继续低头查阅书籍,还让下人拿来纸笔,方便她记下一些有用的东西。 两人就这样一个看书记写,一个拨着算珠,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不知是不是看的太过投入,沈玉阙竟然忽略了珠算滑动的声音,直到声音戛然而止,她才如梦初醒般提着笔看向那把算盘。 谢昀的大手正按在算盘上,前段时间他的手受过伤,虽然已经结痂恢复,但伤痕依旧可见,在如此好看的一只手上显得极为突兀。 沈玉阙又顺着那只手看向谢昀:“结束了?” “结束了。” “不用再核对一遍?”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 沈玉阙心道,这怎么能是浪费时间呢,她娘教她算账的时候就特别强调过,无论算什么账目都要二次核对,有些复杂的还要三次四次的核对,甚至要让账房一起核算,以免出错。 不过这对‘过目不忘’的谢昀来说应该有点多余了,不是他对自己的珠算十分自信,而是他自始至终就认为他不会出错。 “谢公子。” 谢昀眉头紧锁的看着算盘,没应声。 沈玉阙只得再唤一声,后者这才抬眸。 “怎么?” “谢公子,你为什么要住在我家?其实苏州并不远啊,你住在这,苏州的生意不用管了吗?” 谢昀轻笑:“管什么?我已将谢家的生意铺子和家主之位交出去了。” 沈玉阙不解:“交出去?这些不都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谢家的东西,我谢昀现在一无所有,已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了!” 他说着,重重叹了口气,眼底的忧虑倒不像是装的。 沈玉阙不信:“可你不仍然是我沈家的座上宾吗,还是孟大人请来的评审。” “沈小姐不知道吗?孟大人请的是我爹,我爹不肯出门才让我过来的。” 沈玉阙疑惑看他,再次小心翼翼的问道:“当真?” “这种事能有假的吗?你听过我的那么多传闻,就没听过我多年没回家?” 沈玉阙还真听过,坊间传闻,说他谢昀和家中不和,他不回家是因为早年被赶出了家门。 可她不信,若是被赶出家门他又为何手握谢家家业成为人人趋之若鹜的财神爷?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没钱造宝船了?” 谢昀愕然,他原本还想逗逗沈玉阙,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关心宝船。 他又重重叹了口气:“我连江阴的房子都卖了,还要来求沈小姐赏饭吃,哪还有钱造船啊!” 沈玉阙沉默了,她能收留谢昀的很大原因是他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客户,但现在,他手上没生意,没银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在仓山的那晚她有多高兴多雀跃,现在就有多失望多惆怅。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沈玉阙开口。 谢昀道:“为什么?因为没银子了啊。” “不,你为什么要把家业交出去?也有人逼你?” 谢昀用指腹慢慢摩挲着光滑的算珠,眼神黯淡,但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这么看来,我们在有些方面还挺像的,不一样的是,你一直不肯退让,而我从始至终没有反抗过。” 第59章 该死之人 沈家的每个小院都不大,但十分精巧。 沈涟书房所在的小院靠近南墙,院子开阔,除了一面半亭就没别的布置了。以前沈家夫妻还在的时候,这小院也是夫人来的多,沈涟来的少。 现在沈玉阙打算重新将书房用起来,这才组织了今日的晒书。 午时是一天日头最烈的时间,董乘风和柳黛把书搬完,又忙着依次摊开,务必要让这些散发着墨香和霉味的书籍充分沐浴阳光。 偶尔一阵清风掠过,这几张桌子上的书页便齐刷刷的翻响,发出细碎的声音。 半亭内,沈玉阙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谢昀。 她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反抗?”财神爷的指尖随意在算盘上拨了两下,无奈叹了口气:“唉,我胆儿小啊,也没沈大小姐这样敢于争取的勇气,只会一味的退缩。” 沈玉阙似乎没听出他话中揶揄,依旧看着他,但表情却有些过于认真。 “谢公子,你一定,有很苦的苦衷?” 谢昀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索性起身,弹了弹衣上看不见的尘土。 “没意思,不陪你玩了。” 刚走出半亭,他又回头对沈玉阙说:“聪明过头就会变成自作聪明。” “什么意思?” 但谢昀没搭理她,走的头也不回。 吟风抓起算盘和账本快步追了上去,出了南院,吟风问道:“主子,这账有问题吗?” “没问题,但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谢昀说着又把账本拿到手上翻了翻:“这几年我前前后后移交了一些生意给子期,基本都是孙氏在替他打理。生意虽然不大,但也从未出过纰漏,还能一直保持利润稳定,孙氏是有些能耐的。” “可她不是……” 吟风压低声音道:“她不是老爷从画舫买回来的伶姐儿吗……自幼就被卖入画舫,应该没学过钱财之道。” 谢昀没说话,孙氏的来路他是知道的,十五岁就被父亲买入家中当了歌姬,十七岁成了姨娘,母亲还因此和父亲生了龃龉嫌隙。 他记忆中,父亲年轻时也曾有过几个女人,但母亲从未在意,直到孙夏栀的出现成了母亲动怒的引线。 他想,可能因为孙夏栀实在貌美,让母亲有了警惕之心。 可她纵然受宠,也是在多年后才生下谢子期,父亲的第二个儿子。 若不是五年前母亲身亡,子期受伤,苏州谢家不会变成这样——嫡长子被逐,庶次子成为家主继承人。 因为子期迟早要继承家业,有些小生意他尝试性放权,没想到孙氏和子期也都经营的很好,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子期十六岁生日时全部交给他们。 “可她总是派人刺杀主子也是事实,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昀唇瓣紧抿,沉声说道:“是我该死。” “主子!” 谢昀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逃的过便活,逃不过便死,我娘可以死,为什么我不能死,我的命又有多金贵吗?” 吟风不敢再说什么了,当年夫人因主子而死,这一直是他的心病。主子可能在心里不止一遍的想过,如果能以一命换回夫人的一命,死又如何。 可若夫人在天有灵,又岂会愿意看到主子如此折磨自己。 吟风暗中叹了口气,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护好主子了。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唐辞才回家,他在船厂忙了一天,把船厂从建厂之初到现在所有画过的图纸全都整理带了回来,一些缺少或是模糊的部分他也都尽量自己补全。 饭厅还给他留着晚饭,他边吃馒头边说:“我觉得这些船都不适合这次参赛所用。” 沈玉阙点头,图纸把桌子铺满,唐辞的饭菜只能在角落挤出一片小位置,但他吃的并不专心。 沈玉阙说:“这次比的是模型,没有人掌舵驾驶,既不能调整方向,也不能划桨,在保证速度最快的同时,还要按照既定路线到达对岸,不好弄。” 唐辞言简意赅:“只能靠帆了。” 沈玉阙边看图纸边答:“我今天也在想这个问题,靠帆还要考虑当日的风向,如果风不是按照行驶路线吹的,依旧不行。” “可惜咱们不是神仙,请不动风婆婆啊!”一旁董乘风打了个呵欠,笑道:“要不然请个道士做法?” 言罢还像模像样的比划了两下,嘴里还念着‘急急如律令’! 沈玉阙笑道:“二哥哥你快去睡觉,都帮我干了一天的活了,别累坏了。” “你不睡我也不睡,再说了,这叫什么干活!我在邗江大营的时候哪天不带将士们操练,一天下来摸爬滚打,骨头散架我都没喊累呢!” “那好,不过你要是困了就赶紧去睡,别陪我们熬着。” “知道了知道了,你忙你的!” 沈玉阙也拿出今天画的一些图纸,一边跟唐辞商量一边继续勾画,不一会的功夫已经大大小小,长的短的,画出好几艘船。 桌上的图纸也越压越厚,唐辞干脆一手馒头,一手也拿着炭笔加入其中。 云妆急的提醒他饭菜该凉了,但这位唐公子就是充耳不闻。 期间董乘风打了个盹儿,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唐辞一个馒头都没吃完,他松了口气,还好,没睡多久。 但一看到桌上又多了一堆让他眼花缭乱的图纸,二公子心想,糟了,睡过头了! 沈玉阙画图,唐辞在图上标注了一堆数字,从船体宽窄长高,到龙骨的长,甲板的宽,舱房的高,全都标注齐全。 这些船只各不相同,但无一不是帆多。 董乘风见了忍不住咋舌,这么多种类繁多的船,他常年驻守邗江都没见的这么齐全,更遑论还要画出来。 虽然是沈玉阙简单几笔勾勒出来的,但依旧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好像下一刻这船就能驶入江河湖海了一样。 “眠儿妹妹,”二公子又打了个呵欠说:“你画了这么多,就没有能用的吗?” 沈玉阙摇头:“无人驾驭,光靠帆还是不够的……”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她在纸上又画出一个单独的尾舵,见炭笔磨粗了,从柳黛手上又换一支。 柳黛这一晚上也不干别的了,一边打呵欠一边帮大小姐磨笔。 “你看我改的这个前舵怎么样?” 唐辞左手的馒头依旧没放,右手已经画好了一张前舵。 “我加了轮轴,风向有偏的时候可以反向用力,纠正航向。” 沈玉阙却蹙眉摇头:“还是风向问题,我们那天根本不知道风会向哪边吹,反向纠正就一定是对岸吗?” 第60章 远去的记忆 “要不然多做几个轮轴。” “可以是可以,可轮轴多了会不会配重不平衡?配重平衡后,重量又会增加。” “重量问题可以通过船体来改变,但如果当日风小,还是带不起来。” “所以帆也不能减少。” “也可以通过改变风帆的方向来纠正航线。” 沈玉阙和唐辞围着这张圆桌商量了半天,直到唐辞拿着馒头去擦图纸的时候二人才如梦初醒,彼此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沈玉阙说:“唐大哥,你这馒头怎么还没吃完。” “我,以为吃完了。” 唐辞拿着馒头咬了一口,又看了一圈周围,只见董乘风已经坐在椅子上四仰八叉的睡着了。 云妆正红着眼睛守着烛台,柳黛则坐在一旁托着腮打盹。 沈玉阙放下炭笔说:“要不然先睡觉,你也忙了一天了。” “好,明天我们去船厂看那批龙骨。” “对了,大伯那边是不是也要去人?” 唐辞点头,他三两口吃完冷馒头说:“大伯应该不会出面了,吕公子出面。” 吕元灵…… 沈玉阙对这位吕公子并无什么敌意,只因他这个人生的温文尔雅,那日在家里也没有咄咄逼人,甚至和大伯的迫切比起来,他好像还有点不想买下沈家船厂一样。 所以这个人的无所谓又给她带来一种奇怪的感觉,甚至还有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单凭这一点,她其实不太想和他接触。 喊醒了柳黛和董乘风,二公子还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天,天亮了吗?” 沈玉阙无奈:“天还没亮,不过也快了,方才让你回去你不回,陪着我们却要睡冷板凳。” “那不一样啊,在房里睡不就没法陪你了吗。” 董乘风伸了个懒腰,揉揉睡疼的脖子跟着沈玉阙往后院走。 他边走边打呵欠,结果沈玉阙和唐辞两个人却依旧精神头十足。 唐辞说:“磁石怎么样?用磁石来引路。” “也算是个法子,可以像指北针那样,不过做起来比较麻烦。” “咱们可以先做两个试试,看看凭磁石能不能顺利把船引到对岸。” “好,先做试试。” 这一夜众人睡的都晚,结果天刚亮沈玉阙就爬起来了,确切的说,她因为心里装着事睡的也不踏实,在天亮之前就醒了好几次。 一看到窗外露出鱼肚白,她就唤人进来伺候更衣。 她今天要去船厂,本不想带柳黛,但以前那个最爱睡懒觉的柳黛没想到也起了个大早,并精神抖擞的表示要陪她出门。 “小姐在为家里争取船厂,云妆在为家里管理中馈,奴婢什么也做不了,只会伺候小姐,那奴婢就把小姐伺候好!” 沈玉阙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脚步轻快的出门。 饭厅里,唐辞已经在等了,他们碰面简单吃了点早饭就出发往沈家船厂去。 此时的沙城还没完全醒来,淡蓝色的天幕渐渐褪去夜色,露出一抹温柔的曙光。沈玉阙坐在马车里,透过半开的窗帘凝视着这座即将苏醒的小城。 低矮的屋檐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商铺的木板门被一扇扇开启。路过的早点铺子已经升起袅袅炊烟,混合着面香、油香和淡淡的炭火味,悠悠地散在空中,勾起沈玉阙看似遥远,但又近的好像发生在昨天的记忆。 以前她也会偷偷跟着唐辞去船厂,也是这样早,也会闻到街边包子的香气,有时嘴馋她会买上几个和唐辞一起吃。 一开始唐辞不肯吃,说要留给义父吃,义父知他不是那种会关心别人的人,一看到包子就猜到沈玉阙也来了,于是,事情败露。 后来她再给唐辞,两人就一起猫在车厢里偷偷的吃掉。 现在唐辞长高了,这逼仄的车厢坐着他们两个已经有些拥挤。 她也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胆战心惊,怕被爹爹发现然后挨一顿训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唐辞忽然开口:“其实,你每次去船厂的时候义父都知道。” 沈玉阙不解的眨眨眼,唐辞却正色看她:“你每次去船厂都会有人告知义父,义父闲下来的时候还会偷偷去看你,只不过你没发现。” 沈玉阙愣住了,原来她自以为高明的隐藏其实已经人尽皆知…… 眼底泛酸,她轻声一笑:“我就知道,他嘴上说着不想让我学造船,但心里还是想的。” “嗯……”唐辞犹豫的点头:“义父其实是心疼你,不想让你一个女孩吃这样的苦。” “他不想让我吃苦,那就不要走啊……” 话说到这,车里陷入沉默,只能听到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轻微声响,与远处渐渐增多的市井喧嚣交织在一起。 好像两人不管谁再多说一句话,眼泪就能滚下。 到船厂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二人在门口下了车,刚要往船厂里面走,冷不丁的,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跑到他们面前。 沈玉阙定睛一看:“孟小姐?” 孟蒹葭披着一件桃粉色的披风噘着嘴看她们,满脸的委屈和不快! 柳黛甚至担心她这副表情会动手打人,紧张的准备随时出手。 但孟蒹葭只是狠狠瞪了沈玉阙一眼,随即将手上的食盒一把塞到唐辞手上。 “给,给你的早点!” “啊?我在家吃过了。” “吃过了也得吃!” 说完,孟蒹葭又一阵风一样的跑走了,跑向路边她自己的马车。 唐辞和沈玉阙正一头雾水,忽的,孟蒹葭又飞快跑了回来。 她一把夺走食盒:“吃过了就别吃了!省的你给别人!” 言罢,又抱着食盒跑了。 沈玉阙小心问道:“唐大哥,你和孟小姐吵架了吗?” “没有……”唐辞又不太确定的说:“那天她和孟大人来家里,宴席结束后说要给我画画让我不要动,我也确实没动,她画完之后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挺高兴。” 沈玉阙纳闷,这大小姐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两人也没再过多纠结,他们一进船厂就看到关二叔在等他们。 除了关二叔还有船厂的船匠和伙计们,他们或坐在木头上,或站在一旁,有的在喝茶,有的在抽焊烟。 嘉兴船厂的那些人比沈玉阙到的还要早,其中为首的正是那位吕元灵,吕公子。 第61章 吕元灵 “吕公子到的这么早。” 吕元灵笑眯眯的冲沈玉阙点点头:“我也刚到,身为沙城的客人,我怕让沈小姐久等。” “对不住,反而是我让吕公子久等了。” 吕元灵摇头说道:“无妨的,想必沈小姐在思考造船之法,一夜没能好睡,今早才起晚了?” 沈玉阙赧然,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关二叔在一块大木头上磕了磕自己的烟管说:“既然大小姐也到了咱们就别耗着了,去看看孟大人点名要用的龙骨!” 于是众人又都跟着关二叔往旧仓房去,旧仓房不远,但船厂这种地方随处可见碎木头和废弃的铁器钉子等物,这一路少不了磕磕绊绊。 沈玉阙从小几乎都是在船厂长大的,以前穿着繁复的衣裙都能如履平地,现在换上窄袖小衣和只到脚踝的裙裳走起来更是不成问题。 看身边的吕元灵险些被木头绊倒,她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吕公子小心。” “没事没事,在嘉兴我很少出门,也几乎不去船厂,只会在家里纸上谈兵,让沈小姐见笑了。” 沈玉阙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是我们这里太乱,还没来得及收拾,关二叔,趁着近日大家现在都闲着,把船厂重新收拾一遍。” “哎,好嘞!” 吕元灵又笑道:“看沈小姐这架势,以前没少来船厂?” “自家的船厂,我自是要来的。” “原来如此,还以为沈小姐是闺阁千金,不会到此。” 沈玉阙垂眸,没再说什么。 吕元灵又掩着嘴巴咳了两声说:“我身子弱,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许是染了风寒,这两日总是咳嗽。” “吕公子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也开了药。” “吕公子可以试试我们沙城本地的枇杷露,止咳很有用处。” “多谢……”吕元灵低声笑道:“身在异乡为他客,举目无亲,没想到还能得到沈小姐的关心问候,吕某倍感荣幸,也不胜暖意。” 沈玉阙又不知该怎么说了,她只是出于礼貌关心两句,没想到吕元灵却将此当成了特殊照顾,甚至还生出感激之意,这好像不是竞争对手该有的发展…… “沈小姐,”吕元灵再次开口:“我也是食君之禄做忠君之事,不然,我也并不想为难沈小姐,和你抢你父母留下的船厂。” 沈玉阙摇头:“不用再说了,吕公子也是受东家差遣,我明白。” “那就太好了,还以为沈小姐要因此事和我生出嫌隙。” “我们本来就不太熟。”沈玉阙冲他笑了笑说:“吕公子凡事也不要想的太多,我沈玉阙只对事,不对人。” 吕元灵看上去有些失落,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沈玉阙加快脚步追唐辞去了。 看着这个灵动的背影,吕元灵失落的叹了口气,眼底一片黯然之色。 到了旧仓房,关二叔命人将仓房打开,从里面抬出两根长长的杉木。 那是旧船拆下来的龙骨,经过常年海水浸泡风吹浪打已经变的松散,又在这旧仓房存放多年,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碎成渣了一样。 沈玉阙用手捏了一把,木屑能轻易剥落,果然要碎成渣了。 同时,她指尖刺痛,看到一根木刺扎入肉中。 柳黛想帮她拔出木刺,但也只拔出一半,另有一半依旧扎在肉里,清晰可见。 “别管了,回家用针挑出来。” 沈玉阙在家里做木船模型的时候也经常会被刺扎,这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另一边,吕元灵也看完了木头,神情凝重。 关二叔说:“大小姐和吕公子挑木头,可别说老关在故意为难你们啊,这他娘的是,是孟大人亲自选的木头!我当时就反对来着,但孟大人非要说,只有用朽木做出不漏水的船才能考校出二位的真本事,我也实在是没辙啊……” 吕元灵温和笑道:“明白,沈小姐选哪一根?” 这两根木头从外观上来看都差不多,至于里面的腐烂程度还要锯开之后才能判断。 “吕公子是客,吕公子先选。” 吕元灵想了想,指了自己面前的那根,沈玉阙便选了另外一根。 吕元灵笑道:“那日听到题目的时候我还觉得不难,没想到真要开始做了才发现困难重重,我带来的这些人却没一个顶用的。” 唐辞蹙眉不解:“这题目不是你和孟大人一起出的吗?怎么你自己还觉得难?” “是啊,原是想给你们挖坑的,没想到把自己埋了,所以说,做人做事还是要留一线的好。” 沈玉阙也笑:“既然坑都挖好了,我也只能想办法趟过去了,吕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嘉兴船厂的本事咱们也都有所耳闻。” “沈小姐都这么说了,那这场比试我们就更不能输了。” 沈玉阙隐约从他话中闻到了火药的气息,她本以为今日见面双方会剑拔弩张,没想到所有的敌对情绪都在吕元灵充满善意的语气中化为无形。 这让她有些拿捏不住吕元灵这个人到底是深还是浅。 关二叔又带他二人去了孟县丞给他们划出来的棚屋。 “孟大人说你们没地方造船,所以让你们借用咱们的船厂,咱们大小姐也不想占你们的便宜,北边的地方你们用,南边的地方我们用,如何?” “感激不尽!”吕元灵说着又对关二叔抱拳道谢,这彬彬有礼的样子也把关二叔吓了一跳。 他又干咳一声道:“不过咱们先说好了,在比试结束之前,你们不许离开这块地方,更不能到我们这里来!否则别怪兄弟伙不客气!” “诸位放心,我们一定遵守规定!” “行,那就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再说!” 吕元灵带着下属一起进棚屋里查看,这是船厂伙计平时用来休憩的地方,虽然杂物都已经收拾出去了,但依旧能闻到强烈的桐油和汗臭味。 吕元灵一闻到这味道就直皱眉,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克服,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逃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干呕了两声,原本苍白的面容显得更白了。 关二叔看到他那弱不禁风的鸟样,面上嘲讽,心里得意。 与此同时,沈玉阙和唐辞也看过了他们的棚屋,看完之后出来对关二叔说:“地方挺好的,我还缺张桌子,对了,给吕公子也搬张桌子。” “多,多谢。”吕元灵拱手抱拳,表情难看。 沈玉阙疑惑:“吕公子怎么了?” “沈小姐,您没闻到棚屋里有什么异味吗……” “异味?”沈玉阙不解的看向唐辞:“唐大哥你闻到了吗?” “一些桐油的味道,”唐辞道:“不过我都习惯了。” “可能我也习惯了,并不觉得这是异味。” 吕元灵无力的摆摆手,又发出一声干呕的声音! 第62章 财神爷的赏钱 在船厂忙了一天,众人集思广益也没想到能让船在无人力操作的情况下按照既定路线到达对岸的办法。 沈玉阙不知道吕元灵有没有想到办法,但听船厂的伙计说他们已经在研究如何使用那块杉木龙骨了。 关二叔有点着急,一着急他烟就抽的凶,但看看沈玉阙和唐辞,他们两个却镇定如常的画图,一点也不急。 他干脆磕掉烟灰说:“大小姐,您莫不是胸有成竹了?” 沈玉阙笑道:“暂时还没有好的办法。” “那您还……” 不是他不信沈玉阙,可就算他不信沈玉阙那也是信唐辞的,而是现在这场比试不光比的是船厂去留,也关系到他们的脸面问题。 “这事儿看着是大小姐和沈家大爷在争船厂,但眼下已经成了咱们沈家船厂和嘉兴船厂之间的较量,若是输了拿不到船厂也就罢了,主要是丢人啊……” 沈玉阙知道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船匠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口碑,活了大半辈子哪能到老还落不到一个好名声呢。 要知道,有些老匠人对自己没把握的活宁愿不做,也不会自砸招牌。 沈玉阙宽慰他道:“二叔放心,我说的是没有好办法,但不好的办法倒是有一些,实在没别的方向咱们就改良一下。” “也好也好!”关二叔忙不迭点头。 柳黛看天色不早提醒大小姐该回家了,不然天黑走夜路也不方便,沈玉阙同意,披上柳黛拿来的披风。 唐辞本想在船厂再待一会再回去,他还有许多图纸没画完。 但关二叔却提醒他:“董家二公子不在,你就是沈家唯一的男人,大小姐的安危不比图纸重要?!” 唐辞这才反应过来,说以后一定会照看好沈玉阙,关二叔这才满意。 沈玉阙哭笑不得,虽然她觉得没必要,但说不定能以此来规束唐辞,让他也不用像以前一样为了造船废寝忘食。 到沈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隔得老远就看到一群人正堵在沈家门口。 这群人虽然吵吵嚷嚷的,但也不像是来闹事的,董乘风抱着剑门神一样站在那里,对着那些讨好的言辞充耳不闻! “出什么事了?” 沈玉阙刚下车就被这群人围了上来,董乘风大怒,一边将众人推开,一边为她开辟了一条道路,和唐辞一前一后的护着沈玉阙进门。 随即命令左右:“关门!关门!赶紧的!” “哎哎哎!”外面的人还在吵嚷:“大小姐,行个方便!” “二公子,行个方便嘛!” 直到大门被关,这群人还在拍门。 沈玉阙一头雾水的看向董乘风,二公子重重叹了口气说:“别提了,也不知谁把财神爷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这些人都是来见谢大哥的!” “谢公子是客,有人找他你也不能拦着啊。” “我也不想拦啊!是人家财神爷不见啊!才来第一个的时候云妆也不知道,把人给谢昀带过去,谢昀还怪她没经得他的同意就把人带过去了!可谁知后面人越来越多,他就是一概不见!” 唐辞说道:“这些人可能都是想和谢公子做生意的,如果谢公子的行踪真的泄露了出去,今天来的这些还算是少的。” “明天不会更多?”董乘风怒了:“要真是这样,赶紧把这位财神爷请走!咱们沈宅小门小户的,可供不起这尊大佛!” 沈玉阙也皱起眉头:“谢昀这两日没出府门,当日知道他住在沈家的人也就只有孟县丞和吕元灵……” 董乘风问:“你是怀疑有人故意泄露了谢昀的行踪,然后让人来找咱们的麻烦?” 沈玉阙点头:“不过也有可能是无意间说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董乘风一边叹气一边从腰间摸出一块银锭子:“今早我给财神爷端了早饭送去阑珊阁,财神爷又给了赏钱,可他要是走了,以后我这赏钱哪儿挣去!” “那你是盼着我走,还是不盼着我走呢?” 听到声音,众人齐齐看去。 只见廊下,谢昀身着锦衣华服,眉间清冷,目光皎皎的看向他们。 他手上正握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也不知站了多久,那姿态,好像抓住了一群做坏事的‘孩子’。 而这群‘孩子’也都涉世未深,一对上这位财神爷的眼睛就同时心虚起来。 沈玉阙结结巴巴道:“没,没那么说,我们就是在商量怎么把那群人赶走。” “哦?” 财神爷一个‘哦’字,又让众人缩了一下脖子。 董乘风嬉笑道:“真的!我要真想请您走,哪还会抱着剑在门口守一天啊!说起来,我这守了一天没功劳也有苦劳!” 谢昀短促一笑,折扇在掌心敲了一下。 吟风随手抛了块银子给董乘风,他一把接过用手掂了掂说:“明日,小爷还给你守!” “明日不会有人来了,”谢昀道:“因为我现在就要走了。” 沈玉阙笑容一僵,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谢昀站在廊下的明亮处,看着庭中沐浴着夜色的沈玉阙,她在船厂忙了一天,早上编好的头发有些毛躁了,脸上不知是不是被炭笔擦过,还黑了一块。 此时她捏着手指与他对视,神情有些局促。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想让大小姐陪我吃个饭。” “吃饭?”沈玉阙反应过来,忙去问身边的云妆。 “晚饭,做好了吗?” “早就备下了。” “那谢公子……” “出去吃。” 谢昀说着便走到沈玉阙面前,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沈大小姐赏脸吗?” “我……” 其实就算她不赏脸也没用,沈玉阙还没忘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捏着呢。 “好,我知道沙城有一家不错的酒楼。” “那就走。” “我们也去!”董乘风拖上唐辞说:“谢大哥,人多吃着热闹!” 谢昀头都没回一下,只是回了一句:“你们是沈大小姐吗?” 董乘风蔫了,刚想止步,忽又想到门口那群人,连忙提着剑前去为沈玉阙‘护法开路’! 万万不能让这些人挤到眠儿妹妹! 第63章 叫我的名 入夜后的沙城有其不一样的美,披上夜的华服,仿佛一位温婉的女子正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 街巷间的灯笼逐一亮起,石板路上行人不绝,百姓们都在享受着忙碌一天后的休闲时刻。 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他们或摆摊或挑担,载着各式各样的小吃,勾得过往行人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几家有名的酒楼里也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沈玉阙坐在马车上,接连经过好几家她推荐的酒楼就是没见谢公子停车,她又说道:“城东还有一家炒饭铺子,据说前朝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就在这里吃过,这家顶级配料都是些山珍海味,一定符合谢公子的胃口!” 谢昀原本正撑着头看窗外景色,听闻此言没好气的向她看来。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喜欢山珍海味?” “不喜欢吗?” “沈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早上在扬州城的码头,是谁陪你喝的馄饨?” 沈玉阙默默抿紧唇瓣,她愈发觉得谢昀此人情绪不定难以捉摸了。 陪她喝馄饨的是他,但那日在家里,为着一盏茶吹毛求疵的不也是他吗! 算了,他难得来一趟沙城,说不定对这些寻常人见惯的吃食早就不屑一顾,且看他晚饭到底想吃什么…… 不过她只盼着这位财神爷能快点,因为她忙了一天肚子已经饿的开始叫唤了。 驾车的吟风和颂月好像知道谢昀的目的地一样,直接从沙城的东门出城,沈玉阙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已经人烟全无,好像是去经河的方向! 她心里一个咯噔,又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 谢昀没说话,但她心头却开始擂鼓。 这是要去哪?谢昀会对她做不好的事情吗?谢昀会拿那条流苏来威胁她吗? 不,应该不会的,他说过,对自己这种没长大的不感兴趣! 况且他虽然在江南以风流闻名,但也从未听说他糟蹋过良家女子,更何况他知道自己是董刺史的侄女,应该轻易不会乱来。 她给自己找了好几个理由,可当谢昀冷不丁开口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跳。 “你怕什么?” 沈玉阙正色说道:“没有啊,我不怕。” 谢昀嗤笑出声,闲闲的靠在马车壁上,一边把玩手上折扇,一边好整以暇的说:“怕我吃了你?” “怎么会呢,”沈玉阙依旧镇定而笑:“谢公子为人清正,在江南自有美名,又岂会为难我一个区区小女子。” 谢昀没好气道:“要想让我不为难你,就不要叫我谢公子。” “那我该叫什么?” 谢昀将目光移向窗外:“自己想。” 沈玉阙有些不安,不过她很快就想到谢昀说过的,怎么对董乘风就要怎么对他! “谢大哥?” 财神爷拧眉看她:“沈小姐胃口挺大啊,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哥哥还不够?还想要哥哥?” “不,不是啊!”沈玉阙茫然:“你不是说不能叫谢公子?” “除了叫大哥你不会叫别的了吗?” 沈玉阙被他看的有点紧张:“谢老板?” “……” 见他不说话,沈玉阙没自恋到以为自己的称呼让他满意,于是又绞尽脑汁思考起来。 但谢昀却等的有些不耐烦:“算了,知道你笨,也想不到什么好称呼,要不然还是叫我名字。” “谢公子?” “名字!我的名字就叫谢公子吗?” 沈玉阙恍然反应过来:“谢昀!” 谢昀用看笨蛋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颇为无奈:“就这样,为了公平起见,我以后也叫你的名字。” “啊?” 沈玉阙可不想要什么公平,她宁愿遵照礼数继续叫‘谢公子’。 “可是叫名字会不会太僭越?” 谢昀挑眉:“怎么?我叫你的名字是僭越?” “不不,是我僭越!谢公子富甲一方,是那人中之龙,我们相识也不过才几天,直呼名讳实在失礼僭越。” 谢昀冷哼,又没好气的看向窗外。 沈玉阙见他不快,也有些不安。 纠结半天,终于喊出那两个字:“谢昀……” 男人勾起的唇角她没看到,依旧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沈玉阙叫出口才发现原来他的名字这样好念,柔和的呼出唇畔,带着绵软的韵律。 “谢昀……”她又喊了一声。 殊不知她轻柔的嗓音径直将这两个字送进财神爷的心尖上,好像被她喷薄的呼吸扫过一般,直叫人心头发痒。 沈玉阙刚想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就听谢昀说道:“你的船,还没进展吗?” 她摇头。 谢昀没好气的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不说话?” “我摇头了。” “……” 财神爷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蠢笨! “昨日你不是还在找让船按照既定路线行驶的法子吗?今天找到了吗?” 沈玉阙刚想问他怎么知道,又想到昨天二人一起在半亭坐了很长时间,他那时明明在盘账,没想到还能一心二用。 果然,要想富甲一方必然要有许多过人之处! “有法子,但我都不是很满意,还要和唐大哥商量一下。” “你找他商量为什么不来跟我商量?” 这个问题根本不难回答,一来,你是评审,如何能干涉比试。二来,你又没造过船,恐怕董二哥都比你会的多? 但她不敢说,因为她现在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位财神爷的心情了。 “难道谢公子有什么好的方法?” 谢昀再次蹙眉,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变成呵斥:“吟风!怎么还没到!” “到了到了!”吟风在外面说:“主子,我们到了!” 车帘被掀开,眼前的亮光让沈玉阙惊了一跳。 经河码头上停着一艘珠光宝气的画舫,如果她没记错,好像是她那日逃走后误闯的那艘! “今晚就在这里吃!” 谢昀说着带头下车,沈玉阙心思斗转,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安的味道。 她没上过画舫,没出入过烟花场所,但她长这么大不可能没听过。 尤其那晚她在逃跑的过程中被谢昀拽到房中剥了衣裳压倒,现在想起来都能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犹豫不决,没有下车。 谢昀却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直接手臂一展勾了她的腰将人轻而易举的抱了下来。 “谢公子!”沈玉阙惊急之下要挣脱,但对方就是不肯松手。 财神爷问她:“你叫我什么?” 对上谢昀那双好看的眉眼,沈玉阙咽了口唾沫。 “谢昀……” 第64章 暖香舫 扬州暖香舫是江南一代最有名的画舫之一,近几年名头大的直接艳压建康城的秦淮舫。 但今夜的画舫并不像上次沈玉阙闯上来时有那么多人,也不像那夜一般放浪形骸。 反而多的是‘正人君子’,这些‘君子’都是文质彬彬的饱学之士,携着画舫上的姑娘们站在甲板上赏天赏月赏星星,时不时的还要吟诗一首。 姑娘们满脸崇敬之色,口中赞美之词好像不要钱般全都砸了出去,于是君子们信心倍增,唱诵不绝! 谢公子路过,发表了一点他的个人看法:“不通狗屁。” “……” 君子们不乐意了,要找他算账,他们不认得谢昀没关系,但姑娘们认得啊,拦的拦,劝的劝,一口一句‘先生才高八斗,怎可与别人起口舌之争!’。 于是君子们又被劝住了,搂着姑娘们又舔又亲,并表示自己是端方君子,将来要状元及第,入主翰林,自然不会与市井小民一般见识! 沈玉阙看到谢昀嘴角的讥嘲几乎快要压不住了,不过好在当中大舱中有人迎了出来,好歹压住了他的脾气。 迎出来的女子沈玉阙记得,是那夜在左陵港为谢昀准备小船的女子。不过就算不记得她的脸,她也不会忘记她胸前那两颗巨大的水蜜桃! 那样澎湃傲然,却只用抹胸遮了一半,好像如果不小心踩到裙摆就能全数弹出一样! 对方没怎样,沈玉阙的脸却先红了,并有些不自在的慢了一步,局促的看向别处。 “财神爷到我暖香舫怎的还自带姑娘,是多瞧不上咱们啊?” “来者都是客。”谢昀说着健步入内:“她和你们不一样。” 女子恍然大悟:“您这么说奴家不就明白了吗!” 言罢一把挽住沈玉阙的手臂,将人往里面带,一面高声招呼:“姑娘们,来贵客了,都好生伺候着!” 沈玉阙又慌又惊,半推半就的被女子按在一张摆满美食的桌案后面。 这偌大一个主舱似乎像个聚会的场所,左右两排七八张桌案围着中间一片空地。 暖香舫的主人一声令下,衣着清凉、纤腰细腿的姑娘们鱼贯而出,有人在空地中间跳舞,有人则专门去伺候谢昀和沈玉阙。 沈玉阙只觉得衣香鬓影眼花缭乱,整个舱房只有谢昀一个男人,她突然联想到皇帝坐拥三宫六院的快乐! 用力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去,个女子已将她团团包围。 倒酒的倒酒,夹菜的夹菜,甚至还有人捶肩捏腿。 “够了够了,可以了可以了,谢谢谢谢,辛苦了辛苦了!” 姑娘们只需要伺候她一个,她却要应付这一群,比这些姑娘们都忙。 姑娘们似乎觉得她有趣,伺候的更卖力更殷勤了。 沈玉阙脸色通红,周身发热,越要摆出一副从容模样,却越是紧张的不知所措。 画舫主人给谢昀斟酒,噗嗤一笑:“姑娘那晚勇闯我暖香舫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呀!” 沈玉阙惊道:“您还记得我?” “您?”对方微微一笑,从腰间抽出一管小小的玉制烟枪:“姑娘太客气了,奴家燕辞月!” “原来是燕大家!”沈玉阙颔首见礼:“幸会幸会,那夜承蒙救命之恩,还没好好谢谢您呢。” 燕辞月将烟枪在蜡上点燃,嗒抽了一口,又冲沈玉阙吐出一口薄烟。 “谢我倒不必,姑娘该谢的人是这位财神爷呀。” “当然!不过要不是燕大家掩护,我也不能……” 燕辞月看她是真心道谢,眼底清澈天真,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一向警惕心重的她第一次相信一个人。 “大小姐的谢意奴家收下了,今夜您是客,咱们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 说罢,又是一招手,姑娘们嬉笑着扑了上去。 这下不光是捏肩捶腿了,有人在摸她的脸,有人在摸她的腰!有人甚至还将手都顺着她的领口伸进去了! 那纤纤玉手,柔软、滑腻、又热又冷! 沈玉阙一个激灵,在心里‘啊啊啊啊’的喊了起来,怕挣扎太过辜负了姑娘们的‘好意’,她只能苦笑着推辞躲避、百般谦让。 “大小姐别害羞嘛。” “咱们这里不光伺候男人有一套,伺候女人也能让人醉生梦死的哦~” “是啊,大小姐尚未婚配?恐怕还不知男人的滋味呢,咱们今儿晚上就让你提前感受感受!” 沈玉阙吓的魂飞天外,一边嘴上说着:“不必不必,多谢多谢!” 一边下意识的往谢昀身边躲,她就不明白了,同样是伺候人怎么她们要如此为难同为女子的她! 谢昀身边只有两个斟酒的姑娘,一边陪他喝酒,一边陪他赏歌舞。 等她被赶着退缩到谢昀身边的时候,她抓着谢财神的衣袖,双眼湿漉漉的看着他,她在求助。 谢昀与她对上的一瞬就梦回左陵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夜沈玉阙在他身下是何模样。 对,就是这个样子! “谢昀!我……” 沈玉阙明明怕的要命,却还强颜欢笑挤出笑容道:“咱们还是走,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姑娘们笑了起来:“再重要的事有我们姐妹重要吗?” “哎呀,莫不是咱们伺候不周让大小姐不满意了?!” “那姐妹们可得卖力点!” 沈玉阙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谢昀带她来画舫吃饭会遇到这种情况,打死她都不会上来的! “谢昀,谢昀!” 她急促的呼唤瞬间让财神爷回神,他咽了口唾沫,一把将人拉着拖到自己怀中。 “好了,你们别逗她了,第一次来就把人吓到,以后还敢来吗?” “哈哈哈!”姑娘们笑的更欢了。 沈玉阙因为躲避下意识往谢昀身上靠,好求他能为自己说说话。 而谢公子也没让她失望,一手托举着她的腰臀抱紧,一手则挡着她的脸,将人按向自己怀里。 “还闹?再闹今晚没赏钱了!” “不是谢公子说要让我们伺候好吗!” “就是,伺候好了没赏钱,那伺候不好就有了吗?” “今晚这位大小姐生的漂亮,不给赏钱我们也愿意伺候!” 第65章 欠我的怎么还 沈玉阙一听这个,手脚并用,又拼命往谢昀身边躲。 好像只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只要看不见这些媚态横生的女子她就能假装什么都没有一样! 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但谁知此时的她对这些热情有多么难以招架。 最后还是燕辞月发话,她也乐的不行:“好了好了,别闹啦,你们也都歇歇!财神爷既然上了咱们暖香舫的船,就算你们不伺候也人人有赏!” “那就多谢财神爷啦!” 姑娘们嬉笑着鱼贯而出,只留下几个斟酒的、跳舞的、鼓瑟吹笙的。 燕辞月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又笑着对沈玉阙说:“大小姐莫怕,她们不懂事,都被奴家赶出去了。” “没事没事,”沈玉阙松了口气,又连忙说道:“姑娘们都很好,待人热情,是我不通风月,不懂情趣,妈妈千万别责怪她们。” 燕辞月一听这个,直接一个没忍住大笑出声! 谢昀虽然也想笑,但却强忍着斥了一句:“有这么好笑吗?这么为你们着想的恩客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是是是!大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这要是别人啊,伺候的过了要打,伺候的少了要骂,我们天生贱命也是难办。” 沈玉阙又道:“不不,女子生存不易,我也知道你们有苦衷,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不过世间立足,求一件暖衣,一碗饱饭,无所谓做什么,都是为了活下去嘛,咱们其实都一样,不分高低贵贱。” 燕辞月笑容一僵,到嘴的话也不说了,她沉默的将烟管在盘子里磕了两下,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和无奈。 沈玉阙自知失言,本要再找补两句,却被谢昀安抚性的在肩头拍了拍。 她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半躺在男人怀里! 连忙手忙脚乱的挣脱,这一挣不要紧,鬓边发钗上的珠花直接勾住谢昀昂贵的、以金线所绣的云纹锦衣! 但听‘哗啦’一声,珠花钗掉了下来,被勾住的丝线也全都断裂抽丝! 沈玉阙再次被吓到,连忙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啊谢公子,不,谢昀,我不小心的!衣裳我会赔!” 谢昀没好气的看她,神情不悦。 沈玉阙以为他生气了,更加不安:“真的,我会赔的,还有,方才多谢……” “不用谢,也不用赔。” 冷冷一句话,又将舱内的气氛压到了极致的冰冷。 沈玉阙暗中自责,她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下得罪了两个人! “没事的,”她以为被自己得罪的燕辞月却在帮她说话:“财神爷财大气粗嘛,区区一件衣裳而已。” 沈玉阙又忙道:“那也要赔……” “你赔?你拿什么赔?”谢昀冷哼:“不必了,怪我多管闲事自找麻烦!” 沈玉阙看他生气愈发不安,虽然知道他不屑这些金银,但好端端的衣裳破了,也影响他心情了…… “对不起……” 谢昀看着她,眉心收紧。 “谢谢你……” 谢昀看着她,眉心紧蹙。 “我……” “沈玉阙!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用得着你来谢?我要是不想,别说我不主动,就是你自己投怀送抱,我也能给你踹出去!” 沈玉阙愕然看他,亮如白昼的舱房里,她眼底还氤氲着没散的水汽,亮晶晶的。 只是眼底那抹迷茫和疑惑让人没来由的生气! 谢昀又道:“要我的时候自己抱上来!不要的时候就着急忙慌的推开!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沈玉阙张张口,不知该怎么辩解。 明明她没错,但在谢昀的指责中,好像她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一样! 上次在画舫二人是各取所需,都要躲避‘坏人’。 这次在画舫,她情急之下也没想那么多。 但她不知该怎么解释,甚至也不想解释。 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实在太复杂了,而她又不是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 “要不然我还是回去……再待下去就要扫你的兴了。” 她起身,也对燕辞月颔首。 刚要转身,却听谢昀咬牙说道:“你给我站住!你自己说的,今晚要陪我出来吃饭,现在扭头就走,算什么?” “要不然改天?” “你跟我要唐辞的时候,我说改天了吗?那夜你求我帮忙的时候,我说改天了吗?” 沈玉阙顿了顿,抿唇不语。 “还有,我说等你回沙城送你一份大礼,那两个攀咬你表哥的刺客!你谢过我了吗?” 沈玉阙一惊,不可置信道:“他们……” “没错,他们是来刺杀我的!与其等你的董叔叔找到追杀你的船工,你表哥都不知害你多少回了!相信过几日董刺史自然能查清这两人的来路,不过到时沈耀也证据确凿了。” 沈玉阙今晚的震惊在这时到达了顶峰,她没想到那夜的刺客是来杀谢昀的,也没想到谢昀能让他们改口为自己作证! 如此算来,她竟在不知不觉间欠了谢昀这么多…… 财神爷坐在原处哼了一声,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道:“大小姐如果良心过的去,大可以自便。” 沈玉阙心生愧疚,本以为的两恩相抵没想到她对谢昀依旧有所亏欠,连陪他吃顿饭的承诺都做不到。 若他明日离开沙城,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还这份恩情。 “我不走了,我陪谢公子。” 她爽快的坐了回去,端起自己满杯的酒水看向谢昀。 谢昀蹙眉:“你用不着勉强,别把自己喝醉了。” “不,我敬谢公子!” 说着,把酒盅往他面前送了送。 谢昀狐疑:“干嘛?” “我敬你啊!” “我喝?” “嗯!” 谢昀一阵无语,他第一次知道给人敬酒自己不用喝的,反而让对方喝。 无奈接过酒盅,男人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他将酒盅倒转过来,让她看清里面已经一滴不剩。 沈玉阙笑了,那双清澈的明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就是燕辞月看着也不禁生出几分爱恋。 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个小人儿,多亏生在富贵人家,如若不然,恐怕下场不会比船上的姑娘好到哪里去。 谢昀道:“让你来,是想让你欣赏欣赏燕大家新得的宝贝。” 沈玉阙隐约猜到什么,小心翼翼问:“是,是美人吗?” 燕辞月噗嗤一笑:“任何美人在沈小姐这样的妙人面前都要黯然失色!来!将我的宝贝抬上来!” 第66章 宝贝 沈玉阙疑惑的看向谢昀:“宝贝?” “你以为我大老远过来只是为了吃顿饭?”谢昀看她一眼,又没好气道:“坐回来!” 沈玉阙刚要敛裾而坐,就见这位不讲理的财神爷径直将她的坐垫拉到自己身边,和自己紧挨着。 沈玉阙虽有为难,但方才还对他生出了愧疚,此时便也都依着他去了,乖乖坐在谢公子身侧。 听到些不一样的动静,沈玉阙扭头看向内舱。 先是有人抬出一个巨大的木头架子,又有数位姑娘抱着青铜钟一样的东西从里面依次出来。 沈玉阙惊喜道:“是编钟?” 跳舞的姑娘全都退了下去,编钟架摆放在中间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青铜编钟被小心翼翼的挂好。 编钟镌刻的花纹像某种古老的图腾,历经千年风雨藏着岁月的沉淀,古朴又庄重。 随着第一声槌音落下,悠远的钟声在舱内荡漾开来,像波浪一般,洗涤着每个人的灵魂。 “果然是宝贝啊……” 听沈玉阙感慨,燕辞月得意道:“大小姐是识货人,这挂编钟可费了奴家的九牛之力才弄到手呢!就这,还被人说我们暖香舫附庸风雅,好东西到了我们手上也糟蹋了!今日就让谢公子和沈小姐品鉴品鉴,看看奴家到底有没有糟蹋这宝贝!” 言罢轻轻拍手,负责敲击演奏的女子在编钟旁站定,旁边还有鼓瑟吹笙作为伴奏。 沈玉阙虽然不通音律,但也能分得清好听和不好听,于是便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的看着她们。 领奏者轻轻一举槌,钟声不急不缓的响起,深沉、浑厚,如同远古的呼唤,穿透了千年的寂静。 其余乐师也依次落下槌子,不同大小、不同音高的编钟逐一响应,韵律渐渐织成一张复杂和谐的网,覆盖了整个船舱。 千年前的声音时而低沉如雷,又时而清脆如泉,让沈玉阙这个外行人也不觉沉醉其中。 直到最后一串音符消散,整个船舱重归宁静,青铜钟还在微微摇晃,余音仍在回荡。 谢昀看了沈玉阙一眼,他坐的懒散随意,但沈玉阙却全程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余音消散时,她下意识给众人鼓掌,见谢昀没抬手,她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财神爷无奈配合,也拍了两下。 “怎么样,今夜没白来?” “没白来,这样的宝贝恐怕也只有在皇宫里才能见得到听得到……” 莫说民间不常见,就算见到也买不起啊,除非…… 除非那个人是谢昀。 能一掷千金给暖香舫买一挂编钟,沈玉阙在心里咋舌,谢昀果然不负财神爷的美名…… “沈小姐要是喜欢可以自己来敲敲看。”燕辞月邀请她。 但她却摆手拒绝:“我不通音律,也不会敲,算了,别给你们弄坏——” 话没说完呢,谢昀就在她腮上捏了一把:“让你去你就去,敲坏了用得着你赔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好!”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不敲,近距离看看也行啊! 这么想着,沈玉阙走了过去。 领奏者将木槌递给沈玉阙,示意她可以敲敲看。 沈玉阙走近才发现每一个青铜钟都是用弯曲的钩子斜挂在架子上的,虽然是斜着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重量均衡的原因,竟然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平衡。 她突然有点好奇,如果晃动起来还会平衡吗? 槌落,音起,青铜钟果然晃动起来,摇摇摆摆,像海面上被波浪带起来的小船。 她突然眼睛一亮,心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无法抓到! 方才的敲奏者询问:“沈小姐,要奴家教您吗?” “不用教,让她自己玩!”谢昀说着也起身走了过去:“我看这个东西谁都能敲。” 话音刚落,沈玉阙又敲了一下,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编钟晃动的幅度也大了起来。 但随着声音的消失,晃动幅度也在慢慢变小,最后趋于静止状态,依旧保持着平衡的、斜挂的样子。 沈玉阙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了! 没错,平衡! 她惊喜交加的抓着谢昀的衣袖,一双闪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谢,谢昀,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不,我是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这个嘛……” 谢财神有些为难:“难得这么高兴出来玩一次,我还想不醉不归呢。” “要不然你在这里不醉不归,我回去!反正我也不会饮酒!对了,今夜您的花费都记在我沈玉阙的账上!” 燕辞月看她激动,甚至还拍着胸口要请财神爷‘喝花酒’,忍俊不禁,噗嗤一笑。 谢昀瞪了她一眼,燕辞月又连忙恢复常态。 “大小姐放心的去,奴家会将财神爷照看好的!账也会给您记的清清楚楚!” “好!” 沈玉阙虽然忙不迭点头同意,但她没忘自己还欠着谢昀的人情,又再次问他:“我可以走了吗?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很急!” “可你要是走了我会觉得无趣。” “不是有燕大家和诸位姑娘在吗!让她们陪你!” “可她们不叫沈玉阙呀。” 男人沉声缓慢的诉说让沈玉阙的心口痒痒的,像被鬃毛做的刷子扫过一样。 她说:“要是谢公子觉得无趣,要不然也回家去!毕竟天色已晚,而且,而且纵欲伤身……” 谢昀快被她气笑了,没想到她为了赶紧回家连纵欲伤身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又在沈玉阙的腮上捏了一下:“你让我回哪儿去?沙城又没我的宅子,我无处可去。” “要不然……”沈玉阙挡开他的手,犹豫道:“要不然你还是跟我回家去!咱们偷偷回去,避开众人!” “不好?”谢昀正色:“我乃正人君子,岂能做小人行径,若是被人知晓沈小姐带男人偷偷回家,众口铄金,不是要逼着我娶你吗。” “不不不!”沈玉阙连忙摆手:“不会被人看到的,沈家有个小门,还有,你不是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离开沈家了吗,现在回去正好可以避开众人,只要你这几天不出门,就没人知道你还在我家。” “唉,沈小姐为了将我留下,真是煞费苦心,不会真想让我娶你?” 第67章 跟我回家 沈玉阙脸皮薄,架不住谢昀的打趣。 “还有个办法,谢公子可以去我大伯家,我大伯很喜欢您,一定会——” “好了好了!”谢昀一把抓起桌上的折扇转身向外走去:“要走还不快点!” “哦,来了!” 沈玉阙追出去,燕辞月在后面吸着烟枪摆手:“下次再来哦,财神爷~” 这挽留带着婉转的不舍,沈玉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直到上了马车,她再次确认:“你是要去我大伯家?” 谢昀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除非你跟我一起去。” 沈玉阙表情一僵,马上摇头。 她这辈子都会再踏足大伯家一步了! 回去的路上,她脑海里反复都是方才自己敲击编钟的画面,那或大或小的编钟在架子上晃动,然后又归于平静,归于平衡。 这不就是她最近一直在找的,让船只不受风向影响的方法吗! 可船毕竟不是编钟,而且如果用悬挂的方式来做平衡,恐怕给船身带来倾斜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这个法子还有待完善,但已经超越她之前所有的想法了,只差临门一脚! 她有些激动,又忍不住看向谢昀。 财神爷的心情可就没那么好了,倚靠着马车,懒懒的瞥了她一眼。 “看我做什么?” “谢公子,多谢你今夜带我出来吃饭!” “吃饭?我现在肚子都是空的!” 沈玉阙的愧疚又加深一层:“等回去就让厨房给您做好吃的,想吃什么都行!” “好啊,我要吃龙肝凤髓。” “……” 谢公子又瞥她一眼:“大小姐不会拿不出来?不是说什么都行吗?算了,不为难你了,省的又要在别人面前说我挑剔。” 沈玉阙讨好笑道:“我会让他们拣最贵的!最好的!做给谢公子!” “你叫我什么?” “谢昀谢昀!”沈玉阙还有些兴奋,迫不及待道:“只要你高兴让我叫什么都行!” 谢昀微眯着眸子看她,看她那张小脸洋溢着最纯粹最简单的快乐,好像透过这张脸,他也能窥探到一丝她曾被沈涟保护的完美无缺的样子。 谢财神暗中磨了磨牙,本想问她,叫什么都行吗? 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今天她高兴,自己就不去做那扫兴的人了。 出乎意料的,沈宅大门口依旧有人在蹲守,他们不相信谢昀会真的离开沈宅,还抱着谢昀会回来的想法。 只要能蹲到这位财神爷,把他们要做的生意向财神爷推荐推荐,财神爷指甲缝里漏点银子出来也够他们一生无忧的了! 一辆马车不动声色的转入一条小巷,这是一条死胡同,但里面却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谢昀下车,嫌弃的看着那扇小门,他长这么大就不记得自己何时走过小门,这门框甚至都没他高! 沈玉阙却对这里很熟悉,可见没少在夜里从小门回家。 “咱们得小点声,后院有个守门的婆婆,要是把她惊醒了她又得啰嗦我了。” 看沈玉阙猫腰开门,谢昀在后头没好气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看不清路。” “怎么会看不清呢,这么大的月亮……” 谢昀依旧无赖:“没有灯笼,看不清!” “那让你的小厮扶着!” 吟风颂月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啊?啊……我们也看不清啊,这小巷太窄,月光也照不进来啊。” 谢昀不耐烦了:“沈玉阙你还是点个灯笼,万一我摔了怎么办?” “不行不行!” 沈玉阙睁大眼睛,压低声音说:“点灯笼不就被人发现了吗!我说过,要偷偷的!” 谢昀内心憋笑,但语气不太友好:“遇到你算我倒霉,摔了也是我活该!” “那你拉着我衣服!” 沈玉阙将腰带递给他一根,但谢昀却用力一拽。 腰带收紧,沈玉阙吃痛却不敢发出声音,表情都狰狞了。 她一边痛呼一边抽回来赶紧松了松。 谢昀道:“不行啊,我力气大,万一不小心把你衣服拉开了怎么办?你又要怪我轻薄你。” “那,那我找根木棍给你。” 没等她去角落里搜寻,一只手就被谢昀抓紧。 男人不耐烦的催促:“赶紧走,磨磨蹭蹭的,天都要亮了!” 沈玉阙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手心的温热和干燥,不知是不是常年拨算盘的缘故,他的指腹间都带着硬硬的薄茧。 虽然夜里看不清,但她还是不敢回头去看,只得硬着头皮悄悄推开一条门缝,自己先进去,又拉着谢昀进。 “小心,低一下头,别碰到。” 财神爷配合低头,故意抱怨:“门这么矮,专门给你修的吗。” “当然不是……别说话了。” 两人进了门,吟风颂月也轻手轻脚的跟上,顺便将小门关紧。 小门里面是个偏僻的小花园,平时都没人过来,这个时间更不可能有人了,甚至连灯都没点。 四个黑影又小心翼翼的移动到游廊里,沈玉阙松了口气,成功进来了,没惊动大门口的人,也没惊动看门的婆婆! 她想把手从谢昀手心抽出来,但谢公子却说:“送我回去,我不认路。” 沈玉阙考虑到这里没点灯笼,便只能先由着他,送他回阑珊阁。 谢昀始终走的比她慢半步,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沈玉阙在拽着他走,殊不知,那个不肯松手的人是他。 沈玉阙手软的细弱无骨,可这样一双小手却能画出图纸,打磨木头,甚至能建造遨游江洋大船,属实有些不可思议了。 谢公子暗中捏了捏那只小手,他记得路边看过有人捏唐人,糖稀滚热柔软,细细一条可以随便捏扁搓圆。 沈玉阙的小手就像糖稀一样软,软的他怕会从指尖溜走,只能逐渐加重力道,将她捏的更紧。 沈玉阙又用余光小心回看了一眼谢财神,心道,没想到堂堂谢昀竟然还是个怕黑的人,竟然把她抓的这样紧…… 看来,以后为了不让财神爷挑刺儿,晚上沈宅各处都要挂上灯笼才行,这也是她目前所能为‘恩人’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第68章 等不到明天了 阑珊阁就在前面,园中点着灯烛,一片明亮。 沈玉阙站在园外问:“谢公子,不,谢昀,我要送你回房吗?” 谢昀看了看这个一脸纯稚,好像能任由自己摆弄的小姑娘,轻声笑道:“你想吗?” “无妨,两步路的事情。” 此处虽然不黑了,但如果谢昀还是害怕,她可以送佛送到西,毕竟这里是她的家。 “不必送了。”谢昀在她指尖摩挲了一下,轻轻松开。 “你也快回去睡,有什么急事明天再做不迟。” 沈玉阙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谢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她根本不不可能听他的,索性也就由她去了。 目送谢昀离开,沈玉阙迅速转身,快步跑回自己的小院! “云妆!柳黛!” 她这一嗓子把那些个打盹的丫鬟婆子都惊醒了。 云妆和柳黛也从房里快步迎出来:“小姐!” “可算是回来了,这大晚上的,真是吓死我们了!” “小姐有所不知,您和谢公子一走,二公子就跟了出去,不止二公子,还有门口那些人!可不知怎么跟着跟着就被谢家的车夫绕丢了!” “我这不回来了吗。” 沈玉阙笑了笑,又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而且我觉得谢公子身边的那两个既不是小厮也不是车夫!都是实打实的高手,跟不上也正常!” “难怪呢!”柳黛一惊一乍道:“难怪一看就不好相处!总是不苟言笑的!” 沈玉阙又问:“对了,二哥哥呢?他回来了吗?” 云妆马上想起什么:“二公子估计还在门口等着呢,奴婢去说一声!” “好,你去,柳黛你帮我找纸笔!” “小姐一回来就要画图啊?都这么晚了。” “我现在脑袋都快炸了!”沈玉阙激动的抓着柳黛的手臂,兴奋道:“你不知道谢昀把我带到哪里去了!天啊,我现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快给我找纸笔,我要把我脑子里堆满的东西全都画出来!” “好的!奴婢这就去找!” 大小姐的闺房连通一个抱厦小间,被沈玉阙改做了书房。 没有寻常闺房常见的琴棋字画,只有大大小小木头做的船上部件,还有一些沈玉阙画过或临摹过的图纸。 柳黛拿了一叠新的松木纸过来,又给沈玉阙准备了几支磨好的炭笔。 她迫不及待的画了起来,一边画还一边说:“等不到明天了,万一我睡一觉全都忘了呢,我必须今天画出来!” 柳黛歪着头看大小姐在白色的松木纸上画来画去,可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船啊!这是……钟?铜钟?” 本来看到像铃铛,可随着沈玉阙连挂铜钟的架子都画出来了,柳黛才认出来。 “是铜钟,不过是编钟,古人祭祀的礼器之一。有一些失传了,或是废弃了,前朝有位雅士钻研古书才寻到这编钟的制作方法。” “可这跟咱们造船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沈玉阙指着铜钟说:“你没见过敲击编钟的,应该也见过庙里师傅撞的铁钟?” 柳黛点头,沈玉阙道:“那钟撞起来晃动,却又能重新回归平衡稳定,为何?” 柳黛眨眨眼,依旧是一头雾水。 “这就是平衡、制衡!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现在就要找个能平衡小船的办法,好让此船在风浪中仍然能回到既定的路线!” 柳黛还是不明所以,不过既然大小姐有法子了,她也替她高兴,自己在旁乖乖给她磨炭笔。 “我本来还想叫唐大哥跟我一块想的,但他现在已经已经休息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唐公子应该和二公子在一块呢,他也担心您的安危,要奴婢去叫吗?” 沈玉阙摇头:“别叫了,忙了一天让他睡个好觉,我今晚要是想不出办法明天再跟他一起商量。” “好……” 柳黛打了个呵欠,她有种预感,大小姐今晚恐怕睡不着了。 果然如她所想,沈玉阙写写画画一直熬到天亮,期间云妆端了碗芝麻圆子的酒酿来给她垫肚子,她也只是就着云妆的手吃了两颗便不肯再吃了。 董乘风天刚亮就来了甘棠苑,迎面碰上云妆他问:“眠儿妹妹起了吗?” 云妆苦笑:“还起呢?昨晚压根就没睡。” “为什么不睡?不舒服?” “不是,画图呢,昨晚一回来就要画图,但也不是在画船,也不知画的什么,二公子进去瞧瞧!奴婢去给小姐准备早饭,二公子也在这……” 董乘风不等她说完就迫不及待跑去敲沈玉阙的房门,轻扣两下没响应,他这才推门进去。 小厅里空荡荡的,绕过屏风转进小书房,便见满屋狼藉。 桌上地上铺满了画着图案的纸张,屋里点着十几个烛台,堆积着厚厚的烛泪。 沈玉阙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上还拿着炭笔,脸枕在胳膊上。 不过应该是刚睡,不然云妆不可能不知道。 董乘风绕过那些稿纸快步走过去,却险些被趴在地上的柳黛绊倒! 柳黛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疑惑看他:“谁,谁踢我……” “啊?!”董乘风为自己没看到柳黛而感到抱歉,不过好就好在柳黛还迷糊着。 “好像是云妆!” “哦……云妆姐啊……” 说完,她又一头栽在地上,继续睡了。 董乘风轻手轻脚走到沈玉阙身边,拉着她的手,将人打横,拦腰抱在怀里。 直到把她搁在床上,沈玉阙才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 “谢昀?” “是你二哥哥,什么谢昀!” “哦……”沈玉阙说:“二哥哥,我还要画图呢……” “画什么画,赶紧睡觉,前天夜里睡的晚,昨日又在船厂忙了一天,昨晚还一夜不睡,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了!” 沈玉阙迷迷糊糊往窗外看了一眼,见白光微现,便问:“天亮了吗?” “对啊,天亮了,还不快睡。” “不行,还要跟唐大哥去船厂。” 说着她便要爬起来,董乘风怒了,又把人按了回去:“好好躺着!你唐大哥这会儿还没起床呢!你自己不爱惜身体也为云妆和柳黛想想啊,她俩陪你熬了一夜就不能休息休息吗?” 沈玉阙又打了个呵欠,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那行,我睡半个时辰,记得叫我……” “知道了,赶紧睡!” 二公子说着给她盖好被子,还学他娘小时候拍他的样子,也在沈玉阙的身上拍了几下。 不知是拍的这几下有用,还是她确实困极了,很快沉睡过去。 第69章 灵感 唐辞到的时候看到董乘风正板着脸坐在沈玉阙的床边,床上,沈玉阙睡的很沉。 他用眼神询问,董乘风没好气道:“一夜没睡。” 他疑惑,董乘风干脆指向小书房:“你自己去看看。” 唐辞看到那些图纸也和董乘风一样震惊,不过他比董乘风懂行,一眼就发现图纸上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是为了给船寻找平衡用的。 看着看着,唐辞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冷不丁绊到什么,他连忙道歉:“对不住啊柳黛,我没看到你。” 柳黛打了个呵欠坐起来,眯起眼左右观察:“小姐呢?” “眠儿睡了。” “睡了?不去船厂了吗?”柳黛撑着桌子爬起来说:“奴婢还要伺候小姐吃饭更衣去船厂呢,不能让小姐觉得奴婢没有云妆能干……” 唐辞边看图纸边说:“那你去问问,不过我觉得二公子应该不会同意你叫醒她。” 董乘风那副样子像个门神。 柳黛出去后,唐辞把所有图纸收集起来,又根据沈玉阙的标注和自己的想法做了筛选,最后只留了二三十张用得上的。 他刚拿着图纸出来,就听董乘风说:“她今天不去船厂了,你自己去。” “我也不去。” 董乘风火大,压着声音说道:“你离了你家小姐你就不能自己做点什么了吗?去船厂还得你家小姐陪着?她是你娘啊?” “我要留在家里做模型。” “……” 董乘风摸摸鼻尖,丝毫不为自己说的话感到惭愧。 “下次说话说清楚点!” “好。” 唐辞拿着图纸出去就开始忙活了,虽然图纸是他筛选出来的,但也不是每张都能用,之所以都拿出来也是为了能从每张图上获取一些灵感。 沈玉阙院里什么都有,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小型船厂了。 以前义父义母在的时候不同意她去船厂,她也只能将甘棠苑布置成一个小船厂来聊以自慰。 现在这些现成的东西用起来也方便。 他在院子里摆弄木头,屋里,董乘风依旧门神一样守着沈玉阙。 阳春已过,天气转暖,沈玉阙的额头冒出细微一层薄汗。 她做了一个让她辗转反侧的梦,梦里,她被谢昀抱着压在暖香舫的舱房里。 男人双目多情,似笑非笑。 曾经不太美好的记忆席卷而来,不过比之前好一些的是,她俩都穿着衣服。 这让她稍微冷静一些,甚至逐渐放松下来。 耳边是编钟清脆混着浑厚的韵律,面前是男人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 沈玉阙忍不住抬手抚上对方高高的鼻梁,她由衷感慨,这位江南的财神爷长的可真俊,只可惜他太有钱了,若他一无所有,说不定自己可以将人买进府里…… 这样岂不日日都能看到……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说出了心里话:“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男人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装着腻人的甜酒。 他问:“你喜欢我吗?如果喜欢,就带我回去。” 喜欢? 沈玉阙疑惑看他,她喜欢吗? 她苦恼的闭上眼睛,却觉得男人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一遍遍问她:“你喜欢我吗?” 沈玉阙去推他,却扑了个空,瞬间睁开眼睛,身上冷汗涔涔。 她这才发现一切都是梦,随即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真的,还好她没像之前那样被谢昀轻薄…… 在梦里她会纠结疑惑的问题,在现实世界她却能给出准确答案。 她不喜欢谢昀,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要交出自己,但她并不打算这样做,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这么做。 皱了皱眉,沈玉阙看到窗外日光刺目,疑惑的坐了起来。 听到床上动静,董乘风才发现她醒了。 “睡醒了?” “二哥哥?”她不解:“你怎么在这?云妆和柳黛呢?” 董乘风哼了一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你还好意思问云妆和柳黛啊?你自己不爱惜身子也就算了,连带云妆和柳黛跟你一块熬夜受罪!” 沈玉阙略有些惭愧:“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经过午时了。” “啊?” “怎么?还要去船厂?” “都这个时辰了,还是不去了……” 董乘风见她又露出自责的神情,便宽慰道:“放心,唐辞也没去,我听他噼噼啪啪的也不知在搞什么玩意儿。” 沈玉阙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忙问:“他看过我画的图纸了?” “看了。” 她瞬间高兴起来,忙不迭爬下床去找唐辞。 只见院里雨棚底下,唐辞果然在做木头,身边还有两个小厮,一个给木头刷胶,一个在盆里玩水,看的董乘风一头雾水。 “唐大哥!” “怎么不多睡一会?”唐辞看她一眼,继续捣鼓自己手上的木头:“我才做了两个半,本想着等你醒来能全做好呢。” “拿这两个半好用吗?” “在水里能保住平衡,但不能回到既定路线。” “我试试。” 董乘风疑惑的站在旁边看他俩‘打哑谜’,见沈玉阙拿着个铜钟模样的木头在那盆水里晃来荡去,更是一头雾水。 难不成沈玉阙想做一条像‘铜钟’一样的船? 这……这也太奇怪了! 唐辞吹了吹手上的木屑,将自己做的另一个拿给她看:“两个拼在一起的,你试试。” “好!” 于是,现在变成两个人趴在木盆边上玩水了,董乘风只觉头大…… “唐大哥,有戏!” “确实,我按照别的图纸再做几个,看看哪个最合适,再进行改良!” “好,我和你一起!” “先别一起!”董乘风不耐烦道:“你俩就不知道饿吗?我午饭没吃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俩早饭也没吃!” 他这么一说,沈玉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放下木头拉着唐辞起身。 “咱们先吃饭,下午时间来得及,一定能做完!” 董乘风走在二人中间,直接将他俩的手分开。 “眠儿妹妹,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吗?下午我也帮忙。” 沈玉阙笑道:“那二哥哥帮我们砍木头!” 董二公子展示了一下手臂上的力量:“这还不是小意思!” 第70章 沙漏平衡法 天刚黑,甘棠苑就点起明亮的灯烛。 院中众人分工明确,有的在画木头,有的在锯木头,有的在凿木头,还有的在打磨木头。 只有沈玉阙,从方才开始就在盯着云妆拿过来的铜壶沙漏看。 云妆本意是想提醒他们不要太专注而废寝忘食,并和大小姐约定,等沙漏里的沙子全部漏完,今天的活就到此为止,好好休息。 但沈玉阙从她把沙漏拿过来就停下了手上的活,一直在盯着沙漏看。 没一会,卷着袖子的董乘风也凑了过来:“看什么呢?” 沈玉阙没回答,依旧看的专注。 董乘风觉得有古怪,把唐辞也叫了过来,原本他想问唐辞这沙漏有什么好看的。 谁知唐辞不仅没回答他,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细绳递给沈玉阙。 沈玉阙用线拴住沙漏中间的位置吊了起来,吊在半空晃晃悠悠的。 云妆惊呼:“小姐可不能这样!好不容易快要漏完了,你这一晃,又漏回去了!” “是啊,又漏回去了……”沈玉阙大喜:“你们看,又漏回去了!” 于是,五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沙漏看的专注,虽然好像除了沈玉阙和唐辞他们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我知道了!”沈玉阙突然开口,把几人吓了一跳。 董乘风问:“你知道什么了?” “我……”沈玉阙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拿过一旁的纸笔边画边说。 “我本想利用编钟的悬挂法来做一个能平衡船身的机关,但我试了几个形状都不合适,可如果我们将编钟内部装上东西呢?就像沙漏,在晃动的时候为了达到平衡,砂砾可以左右滚动,直至恢复如初。” 唐辞抿紧唇瓣,用力点了点头:“你找到了最好的办法!” 董乘风看她随手画出来的东西,也不由拍手:“妙啊!我怎么就想不到!” 柳黛打趣:“二公子要是能想到就不用带兵守卫邗江了,直接来当我们船厂的东家!” “小丫头,话别说的太早,万一以后我真成你们东家了呢?” 他说的意味深长,柳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公子这是想当她们家姑爷啊! 不过小姐和二公子确实般配,尤其二公子对小姐还这样贴心,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郎君呢! 但沈玉阙却没心思听他们闲话,又重新画了一个更详细的图。 云妆一看她这专注的样子就知道,今晚的饭又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了。 等沈玉阙和唐辞配合着画完,新点的灯都添了两次油了。 唐辞说:“最好用薄铁,木头做的太厚,也麻烦。” 沈玉阙放下炭笔,吹了吹新画好的图纸说:“那明日我们去买铁皮,先买回来就试试。” “好。” 云妆一听小姐说‘明日’,赶紧说晚饭都凉了,催着他们去吃饭。 沈玉阙了却了一桩心事开开心心去吃饭,刚走两步她又回头拿起炭笔,在图纸上端端正正写下五个大字:沙漏平衡法! 炭笔一扔,沈大小姐豪迈极了:“以后,这就是我沈家船厂的独门秘技!” “好!”董乘风配合鼓掌,见唐辞不动,拉起他的手说:“赶紧拍啊!愣着做什么!” 于是,一群人噼里啪啦的为大小姐鼓掌。 沈玉阙面上高兴,心里更高兴,但她深知自己能想到这个方法还要谢一个人,说起来,昨夜谢昀带她去暖香舫听编钟到底是早有准备,还是只是歪打正着? 不管是什么因由,她又欠了财神爷一个人情。 第二日一早唐辞在她起床之前就去了铁匠铺,让铁匠照着图纸的尺寸打了两扇铁皮,回来的路上还拎回一桶沙子。 依旧是甘棠苑,二人分工明确,一上午的功夫就做出一个悬挂沙漏。 把悬挂沙漏固定在一片木板上,又将木板放在家里的荷花池里,二人趴在池边搅动水波流动。 木板在向前漂浮的时候受水流引导转变了方向,但固定在上面的沙漏却能在偏移后及时纠正平衡,沙漏晃动的时候反向带动尾舵,使木板重新回到原来的航线。 “成了!”沈玉阙趴在地上,兴奋道:“唐大哥你看到!成了!” “嗯,这次比试我们肯定能赢!” 二人找到窍门,当下就开始准备做一个真实的船舱来模拟小船行驶,进一步改良这个沙漏平衡法。 甘棠苑里热火朝天,就连对造船不通门路的董乘风也受他们耳濡目染兴致勃勃。 云妆本不想打扰沈玉阙的专注,但又担心阑珊阁那位贵客,只得趁着沈玉阙喝茶的空档小声说道:“谢公子不肯吃饭。” 沈玉阙纳闷:“他怎么了?病了吗?” “下人说,昨天送去阑珊阁的饭菜谢公子就没怎么吃,今早送去的又原封不动端出来了,方才的午饭更是送到门口就退回了。” “我不是说他想吃什么都尽量满足吗?” “奴婢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做的,虽然谢公子没有特别的要求,但奴婢让后厨做的都是最好的!有些菜肴他们不会,奴婢还是去外面大酒楼找大师傅做的呢!” 沈玉阙不解:“那你亲自去问他想吃什么,不能让人家来沙城做客还饿肚子?” “好……”云妆应声去了。 过了一会,云妆回来向沈玉阙禀报:“谢公子没明说,但奴婢从他的小厮口中得知,谢公子觉得被小姐冷落了,所以不开心,没胃口……” 柳黛一旁听了有些咋舌:“这么个大男人还会使小性子?” 云妆道:“使小性子也正常啊,他可是谢昀,去哪里不是众星捧月,偏偏在咱们家只能孤零零的呆在阑珊阁发呆……” 听闻此言,沈玉阙也深刻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 明明是她邀谢昀回家来住的,却把人冷落在那不管不问。 莫说普通客人都不该被这样对待,更何况还是帮过她多次的谢昀呢。 “云妆,让后厨重新做饭菜,我去陪他一起吃饭。” “奴婢这就去。” 沈玉阙虽然答应要陪谢昀一起吃饭,但手上要画的图纸她也不敢耽误,她要是不能把下一个部件画出来,唐大哥就没法继续做下去了。 所以,当吟风、颂月看到沈玉阙抱着图纸带着提着食盒的下人走进阑珊阁的时候,二人惊住了。 沈玉阙礼貌笑道:“劳烦告知谢公子,我来陪他吃饭,一起吃热闹嘛。” 二人又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主子这一招果然有用啊,沈大小姐简直被拿捏的死死的…… 第71章 你家船有问题 “你是来陪我吃饭的?” 谢昀第三次问沈玉阙,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到:“是啊。” 但财神爷却极为不满,他看着满桌珍馐‘啪’的放下筷子! 沈玉阙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是饭菜不合口味?” 谢财神摇头。 沈玉阙又问:“那,那就是酒不合口味?” 谢财神依旧摇头。 “那你哪里不合口味,我让他们换!” 谢财神指着她说:“你,不合口味!” 沈玉阙一听就开始收拾东西:“那我走,我现在就走,以免影响谢公子用饭。” “坐下!”谢昀一声呵斥! 沈玉阙又一屁股跌坐回去,眨巴着迷茫的双瞳看着他。 “不是你说我不合口味吗?” “你来陪我用餐,带的什么东西?!” 沈玉阙指着面前说道:“这是炭笔,量尺,规尺,还有图纸……” “吃饭你带这些做什么!你的碗呢?筷子呢?” 沈玉阙坦然说道:“哦,是这样的,我已经吃过了,我和唐大哥急着把模型的粗坯做出来,所以只能带着图纸到你这里来画了。” 谢昀蹙眉看她,他还从未见过有人陪他吃饭还要顺便画个图的,今天真是长了见识! “要画回你房里画,不要在我面前碍眼!” 沈玉阙犹豫了一下,又开始收拾东西。 谢昀见状索性重新拿起筷子丢回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沈玉阙登时头大,一时有些拿捏不住他到底是想让自己走还是不走。 但想到云妆说过谢昀正是孤独的时候,自己要是走了,他兴许真能饿出个好歹! 便十分乖巧的,重新拿了副筷子亲自给他布菜。 “谢公子请用。” 谢昀没好气的看她,沈玉阙马上改口:“谢昀,你先尝尝,这些都是我家大厨的拿手好菜,兴许不如苏州谢府,但吃惯了佳肴名馔,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 谢昀哼了一声,纡尊降贵的抬起下巴:“好,先尝尝看。” 沈玉阙依旧保持递筷子的姿势,见他没拿,索性亲自动手夹菜,将菜肴送到谢昀嘴边。 后者勉为其难的看她一眼,配合着吃了。 沈玉阙笑问:“好吃吗?要不要尝尝八珍鸭?鸭肉细嫩,酱汁酸甜,我最喜欢吃家里这道八珍鸭了!” “也可……” 刚要帮他夹菜,就听门外有人传报:“有位渤泥国的商人要来拜见主子。” 沈玉阙疑惑,渤泥国商人?他怎么知道谢昀在这里?她不是叮嘱过谢昀不要出门,也不要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吗? “咳!”谢昀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从她手上拿过筷子,自己夹了块八珍鸭塞进她嘴里。 “唔,”沈玉阙一边吃一边说:“谢谢……这渤泥国的商人怎么知道你……” “他和我有生意来往,怕他有事找不到我,这才告诉他我在这。” “原来如此。” 谢昀见她虽然轻易的信了自己,但表情看着却并不高兴。 沈玉阙这个人太好懂了,情绪都写在脸上。她就是一张白纸,一直被沈涟很好的养在深闺,一朝见了天日便是一块肥美的嫩肉,不知暗处多少双眼睛觊觎着、算计着。 如果不是沈家人主动跳出来和她争夺船厂,便会有无数好利之徒跳出来和她算计、争夺!由此可见,女子确实不适合在这世间谋生,只因她们是女子,所以总遇到种种不公。 谢昀瞥了她一眼:“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 沈玉阙见他开始乖乖吃饭了,自己也重新坐回座位上捏着炭笔却没下笔。 谢昀一边吃饭一边看她,她脸很白,所以偶尔撩头发或者捏鼻子时,手上炭笔的黑灰便容易蹭上去,尤为明显。 但沈家人好像都已经见怪不怪,想必这位大小姐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你要是再撒谎,我可就不吃了。” 沈玉阙怕他不吃饭,连忙说道:“我只是想到了之前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沉没了……” 谢昀故意装傻:“我也听说了,朝廷这次损失惨重,可见你们沈家造的船也没那么结实啊。” “不是的!”沈玉阙据理力争:“沈家造的船绝无问题!我爹造了一辈子船,不仅有民间所用漕船、粮船、画舫、驿船,也有可以行使江河湖海的宝船、使船!还有战船呢!都没问题!” “那为什么会沉啊?”谢昀夹了根水芹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总不可能有人从中使坏?” 沈玉阙心头一紧,这个可能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提出质疑她便要为此举证,可那船已经沉没在汪洋大海之中了…… 那艘载着爹娘的船沉没于运河尚有打捞的可能,但要是想打捞大海里的船,简直是痴人说梦! “也不一定啊,当时海上天气不明,什么都不好说……” “那就是你家的船有问题!” 谢昀欣赏着沈玉阙那双泛红的眼睛,太漂亮了,委屈又可怜,好像用拇指轻揉一下眼尾就能挤出大颗的泪珠一样。 这般可怜,他却一点也不知心疼,反而变本加厉。 “沈家造船多年应该明白,一艘建好的船在下水之后要能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和天气,否则,就是不够完善。” 沈玉阙无言以对,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因为她发现谢昀和自己想的是一样的…… 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收拾东西。 谢昀这才有些慌:“要走?” “嗯,不打扰谢公子会客。” 说着,她抱着图纸等物出了房间。 谢昀在后头说道:“你要是走了我就真不吃了。” 沈玉阙依旧走的头也不回,好像根本没听到。 财神爷磨了磨牙,端着碗继续吃饭,不吃白不吃,更何况他觉得沈家的饭菜做的也不错。 吟风一边无奈的看着他家主子,一边又悄悄看了眼门外。 沈玉阙离开的时候迎面碰到了要上阑珊阁的渤泥国商人,那是个矮小的男人,大热天的,戴着一顶瓜皮小帽。 男人对沈玉阙鞠躬致礼,沈玉阙点头回礼,却在男人登上阑珊阁的时候又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 吟风说:“主子,陆文昊来了。” 第72章 商人重利 近几年,渤泥国得益于当地造船技术的发展而频繁与大周进行贸易往来。 早在前朝时,中原就曾和周边岛国有过文化交流和贸易流通,但因渤泥过地处东南海域,路途遥远,两国一直也没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年渤泥国使节搭乘别国船只来参拜大周皇帝,这才让越来越多的大周百姓知道海外还有个渤泥国。 渤泥国语言虽然和大周有些不同,但当地国民的长相却与大周一般无二。 他们聪明好学,从大周汲取了不少农耕缫丝的技艺,还带走了渤泥国没有的瓷器丝绸等物。 近几年贸易频繁后,谢昀也注意到这些渤泥国商人来大周所带的东西已经不再拘泥于渤泥国本地有的了,就连他们从大周学到的缫丝技艺也能被他们做出丝绸,再转销大周。 这些人不仅聪明,还十分狡猾,深谙囤积屈奇之道,几个渤泥国商人联合起来就能垄断一方市场,从而抬高物价,再高价出货赚个盆满钵满。 早年谢昀由南公子引荐刚开始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只当他们就是为了多赚点钱,使点小手段而已。 直到他亲眼看到这些商人为了抬高米价,放出朝廷粮仓已空,要大征米粮送往边关的消息,一时间闹的当地人心惶惶,为了抢粮甚至还打死了人。 而这些渤泥国商人只是坐在船中饮酒作乐,在事情闹的最严重时才抛出手中屯粮。 谢昀知道,这些人哪是想好好做生意啊,简直是奔着祸乱中原来的。 陆文昊就是南公子之前介绍给他的商人,在他面前一直谦卑有礼恭恭敬敬,自言不会为了赚钱而做昧良心的事情。 他每次来大周都要住上很长时间,大周话也学的炉火纯青。 此刻一见谢昀他就按江南的礼数,恭恭敬敬的向谢昀行了一礼,在谢昀点头后又温顺的坐在下手的位置上。 谢昀还在吃饭,所以他很不好意思的说:“谢公子,都过了饭点儿了,怎么现在才吃啊?早知道在下晚些时候过来了。” “无妨,快吃完了。” “在下没有要催促的意思,谢公子慢用。” 谢昀又看他一眼,夹了块樱桃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随口说道:“你这次来,不会还是要谈那批药材?”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谢公子啊。”陆文昊生的贼眉鼠眼,正正了那顶既不像瓜皮,也不像书生帽的纱帽说:“不知道谢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我们渤泥国的药材比大周本地的可要优异很多啊!价格还和大周的一样,谢家药铺若用了我们的药材,生意绝对比任何一家的都要好!” “不用,”谢昀放下碗筷,接了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说:“据我所知,渤泥国的气候风土与大周相差极大,药材生的漂亮不代表药效也是一样,我大周的大夫历经上百数千年撰写的药方是根据我大周本地药材施用,骤然换了别的,剂量多少难以把控。” “都是药材怎么会不一样呢,谢公子若是担心,不妨找几个大夫比对比对?” “就算一样,谢家依旧不用。”谢昀说完这话才想起他已经把谢家的权利都交出去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子期肯定会和他商量,征得他的同意,所以他也能够做主。 “一旦用了你们的药材,我们谢家药铺合作的药商和药农该当如何?马上要立夏了,他们找不到出货之路,药材砸在手上只能发霉生虫,我谢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陆文昊讪笑,他不太能理解谢昀为什么会考虑这么多,大周不是有句谚语吗,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有利不图,这还是商人吗? 谢昀不光要顾自己的利益,还要顾与他合作之人的利益,想必这就是谢家长盛不衰,能做到江南首富的原因…… 陆文昊一边暗自在心中记下,一边又尝试争取:“可是谢公子,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的这批药材被别人买去,再以低于谢家的价格售出,难免会倾轧谢家药铺的生意,到时候谢家恐怕会得不偿失啊……” “是吗。”谢昀短促一笑,他面前的碗盘都被撤了下去,下人上了新茶,是沈玉阙精挑细选送来的。 他示意陆文昊也喝,陆文昊受宠若惊,也连忙端杯,和他隔空碰了一下。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对我谢家药铺不够了解。” 陆文昊不解。 一旁的颂月忍不住插嘴道:“陆先生,我们谢家药铺的药材是所有大周境内卖的最便宜的!无利可图,甚至有的还要倒贴钱呢!” “这是为何?” 这还是商人吗?这还是做生意吗? “这是咱们谢家的立家之本!你可以理解为是对谢家老主顾的一种回馈!”颂月笑道:“当年咱们谢家做的第一笔买卖就是药铺生意,多亏苏州的乡亲们照应,将口碑传至大江南北,这才靠卖药看诊攒了些本金!” 陆文昊还是不能理解,就因为口碑好而赔钱,这叫什么逻辑? “他们的价格要是能比我谢家还低,我谢昀奉陪到底,到时候就看谁亏得起了。” 陆文昊苦笑着叹气。 谢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想必他这些药材想出手也难了…… 就在他愁眉不展之际,谢昀忽然说道:“对了,你这次来还带了燕窝?” “是!” “有多少?” “两船,八十六箱!” “我全要了。” 陆文昊大喜,连忙起身作揖,他找谢昀原本就是指望着他能一个人吞下所有药材,没想到药材他没吞,反倒吞了更贵的燕窝! 上次只带了一船燕窝,还分卖给了七八家才销完,因为时间耽搁,其中损耗更是不计其数。 “如此,多谢谢公子!” 谢昀抿了口茶,又歪头看他:“说起来,如果大周的使船能顺利抵达渤泥国,你们的生意恐怕就不好做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你们此番出使的使船阔大无比,一艘就能顶上我们两三艘的运载!若能顺利抵达我国,势必能带回无数财货!咱们再来卖什么东西,自然就叫不上好的价格了。” 谢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底有遗憾一闪而过。 第73章 谣言 “虽说使船沉没有些遗憾……”陆文昊又笑眯眯道:“不瞒谢公子,这对我们来说也有些好处。现在人人都知海上风浪危险,知道我们千里迢迢运送货物不易,所以这些商品的价格有所提高也在常理之中。” 说着,陆文昊双手交叉在胸前,用渤泥国人特有的礼仪祈祷:“感谢海神对我们一路的照顾和护佑,感谢海神。” 谢昀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勾唇一笑:“到底是谁照顾了你们,又是谁照顾了使船,还真不好说。” “哈哈哈!”陆文昊知道谢昀是聪明人,必然早就看出沉船背后的不寻常,他没有装傻,而是直接说道:“有些事情在下也过问不上,不过你我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就好好做生意嘛,您说是不是呢?” “是吗,可我正好有桩和使船有关的生意要和陆先生做呢。” “哦?什么生意啊?”陆文昊一听这个也不说生意不生意了,而是搓着手,迫不及待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只听谢昀道:“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是沈家船厂所造,我要你在江南各地散播沈家造的使船不结实,这才使得大船沉没的谣言。” 陆文昊有些震惊,疑惑道:“散播这样的谣言恐怕对沈小姐不利,如此这般,沈小姐还能赢得这次的比试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让沈玉阙赢?” 陆文昊了然,马上笑道:“明白,明白!在下还以为谢公子住在沈家就是想帮沈小姐呢,看来是在下想多了!此乃小事,我们船工众多,不出两日就能散播的人尽皆知!” “如此,最好不过。” “谢公子……”陆文昊又讪笑道:“在下能多问一句吗?您为何不帮沈大小姐?而是要帮她的大伯,您和沈家大老爷也有生意往来?” “我谢昀只认船,不认人,叫你散播这样的消息也是为了比试的公平公正,好让百姓和评审莫要忘了谢家所造之船到底出过什么样的事情。” 陆文昊了然,满口答应就去办了。 他前脚刚走,吟风颂月就急了。 他二人跟在谢昀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别扭。 明明每日总要有意无意散步到甘棠苑,明明想见却只会站在远处远远的看上两眼,傻子都看得出主子对这位沈小姐心思不一般。 可既然这样,为何又要背地里行坑害之事。 吟风能忍着不问,但颂月却没忍住。 “主子,人家沈小姐那样好的一个姑娘,您为何要这样害她?” “我何曾害她,”财神爷不承认:“你觉得她好?我怎么没觉得。” “就算不好,您也不能在这比试的关键时候落井下石啊……” 吟风暗中给颂月竖了个大拇指,生活中就得需要这种不怕死的人,敢于问出别人不敢问的问题,虽然这样会死的很惨,但却可以满足其他人的好奇心,简直不要太勇敢! 果然,谢昀看颂月的眼神变了变。 颂月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我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来沙城可不单单是来看几个跳梁小丑在这里造玩具的,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沈玉阙算什么?凭什么我不能落井下石?做我谢昀的垫脚石,她该感到荣幸。” 颂月欲哭无泪,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您这样会一辈子也讨不到媳妇的! 甘棠苑里,沈玉阙打了个利索的喷嚏。 董乘风把手上木头一丢,没好气的嚷嚷起来:“不磨了不磨了!累死小爷了!你们天天和这些破木头打交道不累啊!” 沈玉阙笑了笑:“二哥哥你别弄了,你能在一旁陪着我们就已经很好了,不用帮忙。” 董乘风本来就没想帮忙,但看唐辞干起活来一丝不苟,做好哪个部件还能得到眠儿妹妹的夸奖,董二公子岂能认输,撸起袖子又加入其中。 他们今日简单做了个粗坯,沈玉阙主要负责画图,唐辞则负责切割木块和组装零件。 第二日他们带着粗坯去了船厂,在船厂进一步的完善和打磨。 吕元灵两日没见沈玉阙,一看到她就十分热络的迎了上来。 董乘风警觉的挡在二人中间,但沈玉阙却无所谓,高兴的和他攀谈起来。 二人都没提这次比试的事情,反而是吕元灵主动说起嘉兴船厂,沈玉阙果然兴致勃勃。 不知是吕元灵这个人单纯没设防,还是他真心想和沈玉阙交流,吕元灵和沈玉阙滔滔不绝,不知不觉就说到了晌午。 吃了午饭沈玉阙让柳黛去买糖水,顺便也帮对面吕元灵他们也买了一些。 这个季节沙城的槐花糖水最是出名,吕元灵刚喝一口就连连称赞。 “如此清新脱俗的味道,我在别处从未尝过。” 听到家乡美食被这样喜欢和肯定,沈玉阙也很高兴:“可惜这糖水只能在春天喝,过几日天气暖和,槐花落了,就没的喝了。” “我知道沈小姐在可惜什么,如果能留到夏天,放上冰块,无疑是消暑神水!” 沈玉阙高兴的连连点头:“吕公子懂我!” “因为我和沈小姐一样,惯爱这些甜的东西。” 不远处,捧着糖水的董乘风阴阳怪气的学吕元灵说话:“因为我和沈小姐一样,惯爱这些甜的东西~” 柳黛一个没忍住,噗嗤一笑,糖水直接喷了出来。 沈玉阙疑惑回头看了一眼,柳黛连忙摆手说自己无碍。 吕元灵又笑道:“如果将来有机会,欢迎沈小姐来我们嘉兴做客,也尝尝我们嘉兴当地的美食。” “好啊,其实我对嘉兴船厂也早有向往,”沈玉阙跃跃欲试“到时候能去船厂参观吗?” “当然,我为沈小姐当向导!” “太好了!”沈玉阙喜滋滋的和他碰了一下糖水碗:“那就多谢!” “沈小姐太客气了。” 双方喝完了各自的糖水,又都回到棚屋去忙自己的船了。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外面有伙计急声来向沈玉阙汇报。 “不好了大小姐!那姓吕的,还有他们那一伙人全都吐起来了!像是吃坏了肚子!” “遭了!”董乘风对这种事向来敏锐,他腾的站起来说:“八成要说咱们给的糖水有问题!到时候再告到孟县丞那里说我们下毒!” 第74章 惺惺相惜 沈玉阙一出去就看到对面棚屋门口,吕元灵手下个几个船匠正在捂着肚子呕吐,其中还有人疼的直叫唤。 沈玉阙连忙上前去问:“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肚子疼?为什么会吐?” “沈小姐,沈小姐真是明知故问!”其中一人恶狠狠瞪着她道:“一定是你给我们喝的糖水有问题!” “不可能!糖水我们都喝了!” “对啊!”柳黛也吓的赶紧说道:“我们两边喝的糖水都是一样的,不可能只有你们肚子疼啊……” 但对方却依旧不信:“那你说我们为什么会肚子疼?你一定是怕我们赢得比试,这才在糖水里面做了手脚!一定是这样的!” 沈玉阙还想解释,就见吕元灵也从棚屋里出来了。 他似乎也在遭受这样的折磨,脸色煞白,疼的腰都弓了下去。 “别说了……”吕元灵有气无力道:“沈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董乘风哼了一声:“好歹有个明白人!听到了吗,我们沈家大小姐才不是背后使阴招的人呢!你们自己有毛病反倒赖别人!” “吕公子……”有个船匠一边疼的冷汗涔涔一边对吕元灵说:“可我们除了糖水也没喝过别的啊……我们若是被毒死,死不足惜,可公子不能……” 沈玉阙急了:“先别说好了吗,你们都疼成这样了还是赶紧去看大夫!来人啊,快来人帮忙!” 此刻人命关天,关二叔他们自然也都放下成见,抬人的抬人,拉车的拉车,把对方一群船匠全都弄到了平板车上。 沈玉阙见吕元灵白面书生一个,生的比女子还要柔弱的样子,躺在平板车上保不齐就被颠散了,心一软,把人扶上自己的马车。 临走之前她还叮嘱关二叔:“咱们都不在船厂,你让人看好了咱们的图纸和模型!” “大小姐放心!” “也看好他们的棚屋,不要捣乱,更不要去偷看!” 关二叔心思被看穿,只得讪笑:“好好好,听大小姐的!” 沈玉阙这才放心,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奔往最近的医馆。 忙活大半天,医馆的大夫查看了众人的呕吐物,又询问了从早上到晌午的吃喝,最后确定是他们中午吃的菜里有豆角没熟,这才有些轻微中毒,不过都吐出来也就好了,问题不大。 如此,沈玉阙才松了口气,不仅因为摆脱嫌疑,还因虚惊一场。 不大的医馆里,一群人躺在竹榻上哀声叫唤,挨个儿喝药。 沈玉阙帮忙把大夫熬好的药递给吕元灵,看他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好转,又再次问道:“吕公子还疼吗?大夫说要是还疼用汤婆子暖一下会缓解很多。” “谢谢,好多了……”吕元灵接过药碗对沈玉阙一脸惭愧:“给沈小姐添麻烦了……” 沈玉阙笑着摇摇头:“这算什么麻烦,举手之劳,更何况吕公子不是我沙城之人,我也只是略尽地主之谊。” “唉,有些人现在知道谢了啊。”董乘风也端了两碗药递给一旁的船匠们,阴阳怪气道:“方才还说我们为了赢不择手段呢。” “二哥哥别说了……” 董乘风没好气道:“我又没说错!是不是啊吕公子?” “方才吕公子并未怪过我们。” “他嘴上不怪,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多亏没事儿,这要是真有事,还不知道会如何翻脸呢!” 吕元灵面露惭色:“对不住,是我没约束好他们,辜负沈小姐的好意……” “您不必道歉,”沈玉阙忙道:“情急之下言必有失,大家都安全无恙就是最好的结果!不过既然饭菜有问题,吕公子以后最好小心一点,没几天就到半月之期了,别耽误了造船的进度。” “我们中午吃的饭菜都是客栈送来的,等今夜回去我就换个酒楼来送饭,万不能再出这种事了。” 沈玉阙看他脸色依旧不好,本就瞧着有些病弱的人现在更虚弱了,不禁生了恻隐之心。 如果在以前她可能会一时心软,提出让他们和沈家船厂的工匠们一起同吃,但经过糖水一事,她真怕哪天吃出问题来有嘴说不清。 总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城南有几家酒楼手艺不错,吕公子可以去看看。” “多谢,等我好些就去看看。” 沈玉阙又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得出吕公子是个坦荡之人,所以也想请你放心,我沈玉阙做事定会光明磊落,这场比试不管谁输谁赢吕公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吕元灵听她这么说也是一脸欣喜:“荣幸之至,在下也是!愿与沈小姐惺惺相惜。” 沈玉阙莞尔,催他快点喝药,不然该凉了。 一旁董乘风却有些不是滋味,只盼着这比试赶紧结束,让这姓吕的快些输了比赛好灰溜溜的回嘉兴,省的在自己面前碍眼! 当日吕元灵他们便没回船厂,在医馆喝了两次药才回客栈,但第二天就忍着身体的不适赶回船厂了。时间太紧,耽误不得,沈玉阙不知道他们到了哪个进度,但沈家船厂这边满打满算时间也只是刚刚好。 这几天她几乎每日一大早就来船厂,直到天快黑才跟唐辞董乘风一起回家,说是忙的脚不沾地一点也不夸张。 分给她的棚屋里大大小小放着好几个半成品的船模,保证船只按照既定路线行驶的办法已经想出来了,最近还要攻克让腐朽龙骨重获新生的难题。 这一环节关二叔和船厂的老船匠们也参与了,沈玉阙看过的杂识旁书比较多,但这些船厂老人经验丰富,对防水、防腐很有一套。 总结了他们的思路,沈玉阙和唐辞一共取用了三种方法来翻新龙骨。 “大小姐!” 沈玉阙正蹲在外面搅拌填充腐木缝隙所用的油灰,就见关二叔一旁神秘兮兮的冲她招手。 她叮嘱董乘风:“二哥哥,你把桐油和海蛎子灰搅拌成我这个样子,然后拿给唐大哥他们舂打,到时候填缝用!” “这个简单,小爷出生就会玩泥巴!” 董乘风早就迫不及待了,接过沈玉阙的工具就开始搅拌起来。 沈玉阙一旁洗了个手刚要走,就听董乘风大叫一声,只见也不知他怎么搞的,竟把桐油甩了一裤腿! 二公子有些窘迫,不过依旧极好面子的摆手:“没事没事!你去忙你的!” 沈玉阙无奈,擦擦手去找关二叔。 棚屋里,关二叔抱出一堆图纸放在桌上。 “大小姐之前让我帮忙找的图找到了,是你爹做使船时随手写画的手稿。完整的图稿被你爹带去京城了,现在已经……不过多亏你娘有收集这些纸稿的习惯,不然现在还真不好找!” 第75章 天灾还是人祸 说是手稿,不如说是草稿,甚至都不完整。 爹有个习惯,并不会在造船之前就构建完整的图纸,他会先画一个框架,甚至是打造一个小小的模型样式,再根据这个粗糙的框架和模型一步步完善。 这一张张手稿和上面的图案、数字,就是他完善的过程。 当大船造好,再根据手稿记录重新绘制一卷完整的图稿,用于后续维护和下一艘船舶的参照。 这两艘使船看似相同,却因功能不同而在船舱内部有很大区别。 沈玉阙认真翻阅着这一堆手稿,大到龙骨、首桅,小到绞关、护腮,父亲无一不细的做了勾画和标注,长短粗细甚至连重量都清清楚楚。 当她将这些手稿从头到尾全都看过一遍后,关二叔已经在一旁抽完了两锅焊烟。 他磕了磕烟管说:“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外头那些传言大小姐也不必听,咱们船厂的船就算再厉害那也不是什么神仙法宝!还能次次都能躲过天灾?要我说啊,这里头指不定还有什么人祸呢!” 关二叔边说边给烟管重新填满烟丝,又看了眼沈玉阙。 “大小姐,我听说上次出使渤泥国,船上可载了不少好东西!也兴许是装的太多,超出了大船本身的承载范围!” 沈玉阙摇头,父亲设计的这些使船船身宽大,前阔后窄,以载重为主,目的就是多载货物。 这样的船一旦卸货还不能空船而归,通常会在当地伐木压船,以防止归途遇上海上风浪。 沙城就有许多人家的家当都是压船木打造的,其中以乌龙木、紫檀木居多。 沈玉阙心事重重的将图纸卷好:“关二叔,这些图纸我要带回家里仔细看。” “好,您带回去,放在这里保不齐哪天就找不到了。” “对了,若是有人来问,你就说没有手稿。” “大小姐放心,我就这么说!” 完整的图纸已经跟着爹娘沉入运河,这些手稿不能再交出去,以防将来朝廷真要问查没有可以佐证的东西。 她从棚屋出来,唐辞已经和几个伙计把油灰舂好了,舂好的油灰变的韧性十足。 他光着膀子把油灰从石臼里挖出来,结实健壮的肩背上还布着一层薄汗,舂打油灰是个体力活。 那些腐朽的龙骨也已经分割好了,下一步就是用油灰捻入麻丝筋填充开裂的木头缝隙,这是最常见的填漏补缺法,建造新船的时候也常用这种方法来增加船体的密封性。 “唐辞!”董乘风一旁喊了一嗓子:“勾引谁呢!还不把衣服穿上!还有眠儿!非礼勿视!” 沈玉阙这才怔愣回神,她还在想手稿的事情所以盯着唐辞就走神了。 董二公子却大动肝火,一边催唐辞穿衣服,一边又去斥责沈玉阙。 沈大小姐有些惭愧:“走神了……” “不是只有你唐大哥身上结实!”二公子走到她身边,将她笼罩在自己高大的阴影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你二哥哥也结实着呢,这些年在邗江不是白练的!” “我知道二哥哥结实。” 这话听在董乘风耳朵里格外受用,又得寸进尺的问:“你怎么知道的呀?你看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 沈玉阙赶紧摇头:“没看过,但我可以想啊,二哥哥在邗江北门营打水匪,肯定比唐大哥还要结实!” 董乘风飘飘然,尤其她那句‘我可以想啊’,直接让二公子确信:原来眠儿妹妹天天都在想我! 他这边还在遐想非非,沈玉阙却已走到唐辞身边,帮他把麻丝筋按进龙骨的裂缝里。 唐辞道:“我来就行,别弄脏你的手。” 沈玉阙却没听他的,帮他扶稳木头。 “方才我看了关于使船的手稿,爹留下的。” “嗯……我和义父一起做的,每一处细节我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来。” “那你觉得船体构造有问题吗?” “若无巨大的碰撞,抗住海啸都不成问题。” 沈玉阙也是这么想的,她虽然不曾参与过使船的建造,但单从手稿也不难看出,如此一个庞然大物,且满载货物,得是怎样的风浪才能将其沉没。 “我想要一个真相,”沈玉阙看着唐辞,认真说道:“出事那天使船已经到了南海,我想派人去南海沿岸找找当地的渔民问问,看那天海上到底是什么情况,风浪大小如何。” 唐辞停下手上的动作也回看向她:“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起码可以证明我们沈家的船没有任何问题。” “本来就没有问题。” 沈玉阙叹了口气说:“唐大哥你不经常和人打交道不知道,外面多了许多谣言,说使船沉没是我们沈家造成的,我怕就算这次赢得比试,以后依旧无人敢来我沈家订购船只。” 唐辞面露讶异:“这些人怎么不分好坏!” “你让他们怎么分,他们又不懂船舶,只会凭眼睛看,凭耳朵听。这谣言来的很是蹊跷,我有时在想会不会是大伯他们放出来的,可沈家船厂的口碑若是坏了,大伯也无法经营,应该不是他做的。” “去查,”唐辞低头,继续填补缝隙:“那两艘使船是义父最后的心血。” “嗯……”沈玉阙也是这么想的。 突然,一件外衣从天而降罩在唐辞的头上,沈玉阙眼疾手快连忙去拦,还是让衣角沾到了油灰的脏污。 她怒喊:“董乘风!” 二公子笑的有些欠揍:“我这不是怕他着凉吗,穿衣服!赶紧把衣服穿好!” 唐辞好脾气,没跟他争执,而是找了块干净的布包着手,把衣服穿好,在一旁柳黛的帮助下系好扣带才继续干活。 沈玉阙又瞪了董乘风一眼,董二公却又笑的一脸无辜,好像自己真是为了唐辞好一样。 众人在船厂中的时间过的飞快,等他们确定下来‘龙骨点睛’的最终方案后,离评审时间也没几日了。 比试所用船模现出它的最终形态,是一艘六桅楼船。 船体高大,巍峨雄伟,船底是尖底设计,这样的设计吃水较深,利于航行稳定。 甲板之上是两层楼阁,每一层都设有精致的花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花窗还能开合自如,这是一位擅雕工老船匠的杰作。 因为是船模,无法人为操作,行驶只能靠风帆带动轮轴,所以一共配备了六桅八帆作为动力驱使。 第76章 试航 楼船试航的时候,沈宅所有人几乎都围到了后园的荷花池,沈玉阙望了一圈,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云妆悄悄问:“大小姐找谁呢?” “谢昀怎么没来?” “谢公子平时在阑珊阁深居简出,应该不知道您要试航小船?” 沈玉阙轻轻推了她一下:“那你去告诉他一声。” 云妆犹豫了一下,点头快步离去。 云妆不是柳黛,有什么问题直接就问出来了,她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叫谢昀来看,但她知道遵命行事总没什么问题。 府上下人都在围着唐辞叽叽喳喳,夸他手上的船模好看,催着赶紧下水试航。 唐辞不爱说话,但董乘风和他相处多日几乎可以当他的嘴替了。 “急什么呀?别急别急,总得让咱们唐公子调试好的啊,别说小船了,就是大船下水之前也要检查清楚,确认安全无误才能下水,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那唐公子快些查,咱们可还等着看这小东西在水里游呢!” 趁着唐辞检查小船的功夫,沈玉阙又在图纸上添了几笔。 她做了两卷图纸,一卷是船模的尺寸和样式,一卷则是等比例放大的大船尺寸,因为大小不同,在驱动方面也有些许差别,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区别,也符合比赛的要求。 这艘船的每一个部件都是她和唐辞亲自测算绘制的,大大小小的部位有几百个,数据尺寸更是几乎达到了上千个,别看这艘船模不大,他们付出的心血可不少。 “大小姐!”小厮阿迟一跑进后园就高高兴兴的去找沈玉阙:“大小姐,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早就有嘴快的下人替她问了。 阿迟笑道:“方才您不是让小的去船厂送东西吗,您猜小的看见什么了!小的看见嘉兴船厂那几个也在试航!” 柳黛瞪他:“小姐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偷看他们,你们怎么都不听呢!” “不是偷看,是不小心看到的!” “柳黛姑娘先别急着骂他,让阿迟说完,他们船什么样的?航行的怎么样?速度快不快!” “我猜肯定没咱们的快!” “你见着咱们的了?咱们的还没下水呢!” 沈玉阙的好奇心也被吊起来了,虽然偷看竞争对手的船不厚道,但看都看了…… “你说说看。” “嘿!”阿迟笑道:“那船,是艘使船!跟咱们老爷之前做的样式有些相似!不过快不快小的就不知道了,因为那船走的歪三扭四!不成样子!被风吹的歪歪斜斜!就跟喝醉了酒一样!” 众人哄堂大笑,府上男女老少都觉得痛快。 “还有更痛快的呢!咱们家沈大老爷也在那,看船走成这样气的直拍大腿!哈哈哈!” 董乘风乐的不行:“这老匹夫!自己没什么本事,找来的人也没本事,还比什么比,丢人现眼!” “就是!也不看看咱们沈家是干什么的,也不看看咱们大小姐是干什么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已经胜利在望了一样。 但一直没说话的唐辞却冷不丁插了一句:“嘉兴船厂不可能就这点本事。” 董乘风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说的是真的。” “会造大船的人未必会造小船,之前眠儿妹妹为了找出让小船按照路线行驶的办法还不眠不休了好几天呢,你以为这么简单啊?” 唐辞不擅争执,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找来两个人将调整好的小船慢慢搬进荷花池中。 这个季节荷池只冒出几片新绿,水面位置还算宽阔,行驶船模不在话下。 当众人看到小船稳稳漂在水面上的时候,都激动的屏气凝神。 沈玉阙看了一下吃水的深度,和图纸上标注的位置差不多,她松了口气。 随即唐辞‘扬帆’,小船按照他调好的方向笔直的向前行去,在遇到一片荷叶的时候甚至还触动机关转动轴承,绕行转舵。 转过一个弯,船舵恢复正常,船身摆正,继续向对岸行驶。 众人雀跃不已,都说这船真好,没人开还这么有灵性,会自己行驶不说,连转弯都会! 沈玉阙也高兴不已,船舱内部装置的,用于平衡的沙漏起了很大作用,而这种方法是她从编钟得来的,编钟则是谢昀…… “嗯……看着不错啊。”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董乘风精神抖擞:“谢大哥快看!咱们几个做的船!漂不漂亮!威不威风!” 谢昀勾唇,直起腰向水面看去,难得没有敷衍:“嗯,漂亮,威风。” 他一出现,围在周围的下人们也都安静下来,沈玉阙有些纳闷,怎么感觉谢昀比自己还像他们的主子呢。 就连柳黛也乖乖向后缩一步,并在暗中悄悄去打量谢昀。 柳黛身边有个小丫鬟悄声问道:“咱们大小姐把这么好看的财神爷藏在家里,这是不是就是外人常说的金屋藏娇啊?” “咳!”沈玉阙耳尖,听到这话连忙干咳着来遮掩,唯恐被谢昀听到。 但谢财神好像浑然无觉,手上转着一把细骨纸扇,神情专注的看着那艘船。 “图纸。” 财神爷向她伸手,沈玉阙连忙将那卷图纸在他面前展开,里面用龙鳞法装订着鳞次栉比的纸页,每一页都是沈玉阙精心绘制的图稿和测算出来的数据。 谢昀依次翻过,没想到这么一艘小船做起来也是步骤繁多,手段复杂。 沈玉阙见他看完,又赶紧递上另一卷:“这是等比例放大的图纸!可以用作大船的建造。” 谢昀边看边说:“还不错,就是太素了,什么纹样都没有。” “我打算让老船匠帮忙雕些花样!” “用彩绘不是看的更清楚吗。” 船小,花样纹络未必看得清,反而是绘制的比较醒目。 但沈玉阙却尴尬一笑:“之前我们船厂那位擅长船上彩绘的老伯年纪大了,请辞了。” 请辞的理由虽然说是年纪大了,但她也能觉察出来,这位老伯其实是不愿为她这位女东家做事,这才走的。 谢昀瞧了沈玉阙一眼,只当没看到她脸上的失落,随口问道:“除了他就没别人了吗?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 “可这门手艺传承者不多,”沈玉阙道:“在船上作画对颜料和图样都极为考究,他们一般只收一位关门弟子传承衣钵,而这位老伯的弟子去年在与人斗殴的时候被打死了……” 第77章 谣言四起 谢昀蹙眉,深呼吸一口气,将卷轴递给她。 一旁董乘风说道:“这么惨?那他岂不是后继无人了?” “嗯,”沈玉阙点头:“也不知他现在离开船厂还愿不愿意收徒,如果愿意我倒是想去学学。” “想什么呢?”谢昀冷哼:“这种固步自封的老顽固我见的多了,别说只收一位关门弟子,恐怕还要把‘传男不传女’贴在脑门上。” “对对对!”董乘风赞同:“那些手艺人收徒弟的规矩可多了!肯定不会教你,我看把唐辞送去学!” “我不去。”唐辞说完就绕去池塘对岸接船去了。 沈玉阙笑道:“不收我,我有不懂的可以请教啊。” 谢昀继续给她泼凉水:“人家未必愿意见你。” 沈玉阙的笑容变的苦涩起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谢公子的火眼金睛啊…… “这些老顽固总想着把看家本事单传秘授,对外说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来,实则却是想垄断市场,一家独大。有些手艺吃力不讨好也未必能赚几个银子,但他们就是心胸狭隘不舍得授予他人,以至于许多老技艺也都就此失传了。” 沈玉阙很是赞同:“我听爹爹说,以前还有位老先生会制船上传讯用的鱼油灯,在海上相隔数里都能看到,现如今也失传了。” 财神爷有些嫌恶的吐槽:“老顽固就是老顽固。” 沈玉阙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我先派人去外地找找擅长在船上作画的先生,如果能在比试之前找到最好,若是不能,就在我接手船厂后请过来为船厂所用。” “哦?”谢昀又垂眸看她:“你就这么有把握能赢吗?” 沈玉阙重重点头,笑如春晓之花:“有把握!我将来还要为谢公子建造宝船呢!可不敢输!” 财神爷眉梢微挑,看着她这热烈又自信的笑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那你加油,不然我这宝船的生意可就给别人了。” “那可不行!”沈玉阙笑道:“谢公子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谢昀当然知道沈玉阙不会让他失望,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只是有时候,决定一场比赛输赢,决定一个人生死的往往和实力无关。 现在整个江南,关于沈家使船有严重问题的流言甚嚣尘上,无数张嘴都在背地里议论,无数个人都在等着看沈家的笑话,如果沈玉阙输了比赛,她会成为笑柄。 而她如果赢了比赛,因为谣言的关系也未必会拿到船厂。 很快,沈玉阙也意识到这谣言的可怕程度了。 她几乎每日都会从船厂来回,原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条路突然多了许多嘈杂。 有人甚至已经不在背地里议论,高声对着沈玉阙的马车控诉沈家造船做工不精! 还有人骂沈家的使船害的朝廷损失惨重,不仅丢了货物,还死了那么多官员! 光是死她爹娘已不足以赎罪偿命,要让沈家人都死光了才好! 董乘风骑马陪在马车旁,气的回斥那些人,众人见这位小公子凶神恶煞的,又都做鸟兽散。 沈玉阙掀开车帘说:“算了二哥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我真想揍他们一顿!”董乘风气不打一处来:“不行,要不然我给我爹写封信,让他下令肃清谣言!” “谣言这种东西越管越厉害,就像河渠水满,堵不如疏。” “那怎么办?由着他们说?到时候再影响我们比赛就不好了。” “我已经看过使船的图纸了,我爹造的船没有任何问题。不过真相已经沉于大海,要想查清楚沉船的原因我再想别的办法,咱们先不急。” 董乘风见她这么说,只得将自己的急脾气压下来,他冲沈玉阙一笑:“那就听你的,不过你要是想找人帮忙,随时跟我说!” “那是当然!” 因为谣言愈演愈烈,原本计划在比赛当日来沙城的船舶司使魏聪却提前两日到了沙城。 他去江阴见到孟作春把人狠狠批了一顿,怪他管辖不力,让这些谣言在外面传的铺天盖地! 孟作春也是欲哭无泪,沙城船厂在他的治下,他巴不得船厂一切顺利,带动本地民收,好让吏部考核的时候看到他治下一片繁荣,他也可以趁机要求继续留在这样一个安乐窝里当父母官。 可谁知传谣之人竟是奔着毁掉船厂来的,这件事里,可能除了沈玉阙,就只有他最着急最担心了。 魏聪把人骂完才回了驿馆,孟作春原本想留他在县衙住下,最不济吃顿饭再走,可这位船舶使两袖清风,出门在外一切都要照章办事! 当天夜里,一顶小轿停在驿馆门口,沈况从里面出来后便由差吏带到了魏聪住的房间。 这是沈况第一次见魏聪,他弟弟沈涟做的是造船的营生,和船舶司打过很多交道,他却没有。 他进来的时候魏聪正在用木桶泡脚,头也没抬,沈况悄悄看了一眼就作揖给这位船舶使行礼。 此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仪表堂堂很是威严,可能也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威严一些,年纪轻轻的就在下巴上留了一小撮胡须。 “沈大员外?” 沈况再次弯腰:“正是草民。” “吕元灵跟你说了?”魏聪一边搓脚一边看他:“齐王殿下想要沈家船厂。” 沈况觉得周身发热,脑门冒出一层薄汗:“吕公子说过。” “那你是怎么回事?船厂没弄到手,还整出一个比赛?” 沈况也是有苦难言:“这是吕公子提出来的,不过也怪不得吕公子,当日我们也是被逼的骑虎难下,只得出此一招……” “被逼的?你们一群人加起来几百岁,能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逼成这样?” “大人,千真万确,别看我这侄女年纪不大,但她精明刁钻,草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魏聪打量着沈况,满眼厌恶:“奸商就奸商,不分男女老幼,打从出生就开始逐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绣花嫁人,天天算计着银钱之事,真是让人恶心!” 沈况悄悄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又舔了舔干瘪的唇瓣,说:“大人息怒,只要这次比赛吕公子能赢,船厂就可以归属齐王殿下!” 第78章 船舶司使 “那如果他赢不了呢?” 沈况忙道:“怎么可能呢,沈玉阙只是个小丫头,吕公子身边的可都是嘉兴船厂数一数二的老船匠!” “本官要的是十成十的把握!” “这……” 沈况想说,一共四个评审,就算薛家和谢家把票都投给了沈玉阙,不是还有您和齐王吗…… 但他又想到这些为官做宰的必然不想当众做出有损清名之事,若沈玉阙的船真在吕元灵之上,他们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表现的太过偏颇。 只得说道:“魏大人放心,草民是绝对不会让沈玉阙赢得比赛的!” “那最好不过,”魏聪冷睨他道:“别忘了,使船沉没,你们沈家船厂乃罪不可赦!” 沈况又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恐惧的咽了口唾沫:“还请魏大人明鉴……” “明鉴什么!现在谣言四起,只要齐王殿下一句话朝廷就能彻查到底,到那时再把船厂给齐王殿下可就晚了!少不得还要赔上你们九族的性命!” “早先,早先我那儿子差一点就能把船厂卖掉……” “说起你儿子……只要你愿意把船厂交给王爷,王爷可保你儿安然无恙!” “多谢王爷,多谢魏大人……” “嗯,你尽管放心,王爷宅心仁厚说到做到,毕竟他也不想大动干戈,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是,是!请大人放心!” 魏聪挥挥手,示意沈况可以走了。 沈况刚退出去,魏聪又叫住了他:“明日你带本官去沈家船厂看看,看她们船做的怎么样了,也叫我见见你那个刁钻精明的小侄女,看她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是,明日草民就带大人过去!” “嗯,去!” 沈况出了驿馆才长长舒了口气,他第一次和这样的大官打交道,如果单是魏聪倒也没这么让他畏惧的,关键是魏聪身后还有个齐王殿下。 在沈玉阙父母刚死的时候,齐王就对沈家船厂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派人询问船厂后继无人可要发卖? 他尚未厘清其中的事情儿子沈耀就满口答应了下来,这才有了后面儿子迫害侄女,想变卖船厂的事情。 此事未成,想买船厂的人索性找他表明身份,如若想让朝廷放弃追究船厂的责任,想让沈家其他人不被他兄弟一家连累,就乖乖将船厂交给齐王。 齐王愿以市价收购,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可叫他人知晓齐王是船厂背后的东家。 如此威逼加利诱,这才有了他不得不帮吕元灵拿到船厂的麻烦事。 沈况一边暗自痛恨齐王仗势欺人,一边又懊恼侄女不听话尽给他惹麻烦,如今事情变成这样,他已然没有退路可言。 第二日,船舶司使魏聪便由孟作春和沈况陪同一道去了沈家船厂。 不知是不是因为春光太过明媚的缘故,沈况竟觉得今日的魏聪看上去没有昨晚那般阴骘可怖了。 他负手前行昂首阔步,瞧着还有些大义凛然。 孟作春很是热情,一路介绍着船厂的境况::“大人请看,这两边都是造船台,那些大船的建造和组装都是在这上面完成的!不过啊,现在用的少了,都改用作塘了!” “大人,这边跟造船台相连的是滑道!等船造好,在滑道铺上木板,木板下头垫着圆形的枕木,船就能滑行下水啦!” “大人再看,那头就是作塘!这两个作塘是和沙城经河水道相通的!深度得有六七米呢!沈家造船通常都是在作塘完成的,造好一艘船不必用滑道,也不必找纤夫来拉,只要开闸引水进入作塘,这大船就能顺利驶入经河!” 魏聪站在作塘边上,插着腰,指着里头一艘拆了一半的船说:“这可不像是新船啊!” 孟作春又道:“大人真是慧眼如炬!这是一艘旧船,估计是哪里坏了送来修的!这作塘可不光能造大船,也能修旧船啊!旧船沿着水道开进作塘之内,在水底安置木墩,等把水闸一关,作塘的水排出去,这船就能稳稳停在高高的木墩上了,如此,连船底哪里漏了哪里坏了,都能看个清清楚楚!” 魏聪连连点头,表达了自己的肯定:“嘉兴的船厂我也去过,但他们用的还是老式的船台,这种‘作塘’我还是第一次见!也第一次听说,恐怕也只有你们沙城才有。” “不瞒大人,还真只有沙城才有!”孟作春不无讨好道:“沈家船厂上一任东家沈涟,一辈子都在钻研造船之事,他可有许多能耐和本事呢,就连下官也是闻所未闻!” “难怪……” 难怪王爷非要这沈家船厂,别的不说,光是‘作塘’就大大提高了造船和修船的效率,不仅保证了下水速度,也保证了下水的安全,沈涟是有些能耐的。 “那边是存放木料的仓库,大人小心脚下,那两个棚屋就是此次比赛的两位擂主所在的地方了!” 沈玉阙得到消息,说有大官来了沈家船厂,她出门来迎,站在棚屋门口向魏聪屈膝见礼。 但魏聪却只扫了她一眼就往吕元灵的棚屋去了,孟作春暗中给她挥挥手,示意她忙她的,不必理会。 关二叔抽着焊烟哼了一声:“这哪来的官啊,官威挺大。” 终于问到了董乘风擅长的领域,二公子道:“他就是四位评审之一的船舶司使魏聪,掌管蕃货海舶的征榷之事。那些要运往海外的货物出发前都要去船舶司登记、检查,回航时还要交纳关税。同样,别国通过航运货船运往我大周的货物也要经由他们船舶司的检查,收缴关税,确定价格方便监督,也好禁止私自贩卖。” 关二叔似懂非懂:“乖乖,听上去是个肥差。” 董乘风笑:“确实是个肥差啊,所以这船舶司也不止设立了一个,他只是江南船舶司的司使,办差的府衙设在钱唐。” 沈玉阙见那一行人都进了吕元灵的棚屋,便也带人回去继续干活。 另一座棚屋内,吕元灵的船也已经造的差不多了,摆在当中的长桌上气派十足。 魏聪围着船模看了一圈,赞赏点头:“吕公子聪慧过人,短短几天就做出了这样精美的小船,不简单啊!” 吕元灵十分谦逊道:“哪里,是诸位一起努力的成果,我不过是在一旁做了点零散的小事。” “那也不简单啊!”魏聪又连夸了几句,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吕元灵此赛必胜! 吕元灵再有本事毕竟也是嘉兴来的,孟作春有意想要炫耀炫耀‘自家人’,又迫不及待道:“魏大人要不要去看看沈小姐做的船模?昨日我来看过一眼,颇有几分派头!” 魏聪冷哼:“一个小姑娘会做什么船?莫不是在家里折艘纸船出来糊弄人的!” 第79章 有本事不分男女 “不不不!这样大的事情她哪敢糊弄人呢!大人这话严重了!”孟作春又再次争取道:“沈小姐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您方才不还夸过她爹吗?正所谓,虎父无犬女啊!” “还是赛场看!”魏聪说着就要离开。 谁知吕元灵却拱手说道:“大人不如去看看,这几日我在船厂与沈小姐聊过许多造船的经验,发现沈家船厂和嘉兴船厂虽然也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但细节上却有很大区别,兴许能让大人眼前一亮。” 有他推荐,魏聪这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行,我去看看!孟大人和沈员外带路!” 孟作春忙不迭引他们出去。 沈玉阙的棚屋内,众人还在为小船做着最后的改良,骤然看到乌拉拉涌进来一群人,都停下手上的活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阙反应过来带着众人见礼,但魏聪却不耐烦的摆摆手:“不讲究这些!你们忙你们的!” 结果刚说完,就见桌子另一头有个高高大大的青年男子还真就‘忙’起来了,他刨着木头,声音还挺大。 沈玉阙悄悄看了眼唐辞,暗中抿唇。 孟作春领着魏聪看沈玉阙的船模,笑的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大人您这边看,这就是沈大小姐做的楼船,怎么样,漂亮!” 魏聪瞥了一眼,也没认真去看,只道:“这一屋子的人,孟大人把所有功劳都按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未免对其他人不公啊。” 孟作春一愣,心道:方才你不也把功劳都按在吕元灵身上了吗!怎么,你们嘉兴的能一人居功?我们沙城的就不能了? 县丞大人有些不悦,不过依旧笑道:“当然当然,大家都有功劳。” 沈玉阙也道:“这艘船凝聚了船厂所有人的心血,连我二哥哥和身边的朋友们都功不可没。” “哼!”魏聪不屑一顾道:“那又如何,不过就是一艘小小的木船而已!你一个小丫头妄想靠此赢得比赛,拿下这偌大一个船厂,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棚屋内安静下来,就连唐辞都停止了刨木头的动作,他手上拿着弄了一半的木棍走过来,关二叔等人连忙拦住他。 但沈玉阙身边的董乘风当即就上前一步:“魏大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这船厂本该就是沈家大小姐的!是有些人欺人太甚,这才不得已弄出一个比赛!现在既然要凭真本事说话,您又何必在结果没出来之前泼冷水呢?” “二公子,二公子!”孟作春连忙挡在二人中间打圆场,深知这两人自己都得罪不起,他苦哈哈的笑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魏大人向来率真,对咱们船厂,对大小姐并不了解才会这样说的,不过没关系,等比赛那日就了解啦!” “说起来……”魏聪依旧在笑,他看着孟作春说:“让女子掌船厂大权,也是你这父母官做的不到位!孟大人对自己治下的女子未免也太纵容了些。我娘子常说,身为女子就该稳操内务,绣绣花鸟,而不是出来抛头露面,更别说……玩木头了!连我娘子都懂的道理,孟大人竟然不知?” 孟作春当众被训,那叫一个羞愧难当,脸都涨红了许多。 一直没开口的沈玉阙却突然说道:“方才见魏大人莅临沈家船厂,我沈玉阙自感荣幸备至,可现在听魏大人一袭言辞,却又恍惚有些疑惑,大人当真是凭真才实学科考入仕的吗?” 魏聪脸色大变,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沈况也吓了一跳,瞪着侄女让她不要乱说话! 但沈玉阙却依旧不卑不亢的抬头挺胸,直面看向魏聪。 “沈小姐,你一个闺阁女子懂什么!”孟作春也斥道:“魏大人当年科举会试乃同届第三名!岂容你在这里胡乱质问!” “如此看来,大人应当是饱读诗书才对,为何不知这世上也有许多女子曾为家国从商从戎,反而只信尊夫人所说的沈宅绣花?” 沈况也出声呵斥:“你小小年纪牙尖嘴利!还不住口!” 但沈玉阙不仅没停,甚至还继续说道:“巴寡妇清,曾用雄厚财力保卫一方,被秦王奉为上宾!武丁之妻妇好,也曾征战四方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离的近的,更有前朝冼夫人平定岭南叛乱,战功彪炳不输男儿,被陛下封为‘谯国夫人’!依大人所说,这些女子的所作所为都该为人唾弃,而不该为人传颂,更不该为历代君王赞扬?” 魏聪哑口无言的同时脸色煞白!沈玉阙几句话竟将他打为‘逆臣’?!孟作春的反应也慢了一拍,空张着嘴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他吃瘪,董乘风和关二叔他们可就痛快了,连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就在魏聪要勃然大怒的时候,棚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魏大人,在下觉得沈小姐说的很对。” 是吕元灵,只听这位向来和善的小公子缓声说道:“这世间真正有本事的人不必以男女区分,是锥子就算被藏在口袋里也会自己戳破被人看到。您身为船舶司使,所见甚广,应该也没少见南洋东洋来我大周做生意的女子,若是目光还如此狭隘,未免真的有些对不起自己的官位了。” 孟作春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怎么一个沈玉阙不够,又来一个烹油加柴的呢? 但谁知魏聪在听到吕元灵的话后,脸色反而没刚才那么难看了。 他对沈玉阙喝了一句:“女子果然刁钻!” “小女口出无状实在不该,”沈玉阙傲然向他看去:“不过小女只是想让大人在比试场上见真章,而不是尚未比试就因我是女子就否定我沈家船厂的本事!” “好,那就按你说的!比试场上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言罢,拂袖而去。 孟作春顾不得去批评沈玉阙的‘唐突’,唉声叹气的追了上去。 反而沈况,临走之前狠狠瞪了侄女一眼:“你非要害死我们才甘心!” 魏聪出了棚屋,吕元灵向他作揖,魏聪气的不轻,也懒得看他,径直而去。 吕元灵却在后面补了一句:“相信明日比试大人自会发现,沈小姐的巧思不输男子!” 沈玉阙也跟着从里面出来,她向吕元灵道谢:“多亏吕公子了。” 第80章 强扭的瓜不甜 “我没做什么,”吕元灵笑道:“我只是想到若我是女子,却因此而被刁难无法一展所长,定会抱憾终身,这才忍不住说了两句。” 沈玉阙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也因此让吕公子得罪了魏大人。” “无妨,母亲曾跟我说过,这世间女子总被枷锁束缚,相反,男子想要得到什么总是轻而易举。既如此,那我身为男儿自当在女子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而不是暗地里沾沾自喜,如此才不算愧对自己的男儿身。” 沈玉阙心头一暖,愈发觉得自己以前看吕元灵都带着偏见。 她屈膝见礼:“吕公子真是我的知己。” “沈小姐言重了。” 就连后头的董乘风也摒弃偏见,看他的眼神带了两分赞赏:“可以,算个爷们!” 沈玉阙笑了笑,又悄声说道:“其实我想到方才的事情还是有些后怕……还好魏大人看着严格但并没有刁难我们。” “这还不是刁难啊?”董乘风没好气道:“话都说的那么难听了,不是刁难是什么?说不定更大的刁难在后头呢,等明天到了赛场你就知道了!” 言罢,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吕元灵。 吕元灵笑道:“二公子尽管放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魏大人一定会公平评审,绝对不会有所偏颇。” “但愿!” 吕元灵又对沈玉阙道:“总之,胜负输赢就在明日,你我既然已经拼尽全力就等明日一个结果。不过先说好了,不论你胜还是我赢,咱们日后都是朋友!” 沈玉阙见他心胸豁达,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情还处处与自己友善相交,也是打心眼里敬佩。 “嗯,吕公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吕元灵笑了笑,又向她二人作揖颔首,转身回了自己的棚屋。 就在沈玉阙也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其实也不怪她眼尖,实在这两人穿着绣着花朵的裙裳,在船厂那堆铁锈般的杂物中很是显眼。 “孟小姐!” 沈玉阙喊了一声,那孟蒹葭就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带着小丫鬟飞快的跑走了。 柳黛噗嗤一笑:“孟小姐又来偷看咱们唐公子了!以前还只敢在门口守着,看到唐公子来就跑过来送吃的送喝的,没想到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都敢进船厂了!” 沈玉阙喃喃:“许是跟着孟大人来的,以后看到她就请她来坐坐,一直蹲在外面多累啊。” “好啊,不过就怕她不肯呢。” 她要是不肯沈玉阙也没办法了,沙城喜欢唐大哥的姑娘很多,但孟蒹葭却是最魔怔的一个。 沈玉阙有时也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孟蒹葭会喜欢唐大哥,唐大哥甚至对她都没什么印象,她兴许都不了解唐大哥,难道只需要看脸就能爱上一个人吗? 看脸……谢昀也很好看啊,但她却并不会因此想要每天都看,甚至每天都蹲守在谢昀的必经之路上。 沈玉阙摇摇头,回去继续修改小船,打磨图纸。 明日就是比赛的日子,孟作春送走了魏聪又折返回船厂,他带着衙役和船厂的伙计们在经河边搭建明日的比赛场地。 沙城的这场比试已经传遍各地,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甚至有远在巴蜀和京城的人听闻沙城有个‘船王争霸赛’,不惜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见证船王的诞生! 更遑论江南百姓也是好奇者众,不管受邀的还是没受邀的,也都乌泱泱涌进沙城,这两日不光沙城的客栈住满了人,连附近的江阴也都人满为患。 有人就有消费,有消费就能收税,所以孟作春也因为此事乐的合不拢嘴,因而在布置场地方面更加卖力,一直干到天黑才带人回去。 临走之前他又回船厂看了一眼,见吕元灵他们早就走了,只有沈玉阙那群人还在忙活。 不禁有些担心,别不是到现在都没把握,要是输了明日的比赛可就难看了! 摇摇头,他也走出船厂,却在船厂门口看到女儿的马车。 他气的拍拍车窗:“走走走,跟我回去!” 孟蒹葭掀开车窗,噘着小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我要等唐辞……” “你等他干什么!你一个女孩家家的,天天追在一个男人后边跑像什么话!他又不是你的爹娘老子!” 谁知孟蒹葭直接张嘴欲要大哭,这可把孟县丞吓着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行!你明知爹最疼你最不舍得你哭,你就爱拿这个来吓唬你爹!” 孟蒹葭这才转悲为喜:“那爹爹就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嘛!” “我就不明白了,你要是想见他我带你进去,有什么话你亲自跟他说行不行!就算你想嫁给他,爹也同意,你何必在这里偷偷摸摸的看!” “强扭的瓜不甜,我才不要像戏文里那样!我要让他喜欢我,主动想娶我才行!” 孟作春人麻了,他越来越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东西了。 他有三个儿子,但只有孟蒹葭这么一个女儿,说是捧在手上当掌上明珠也丝毫不过。 在女儿还小的时候他就盘算过女儿的婚嫁问题,高嫁了怕女儿委屈,低嫁了怕对方配不上,嫁远了不舍得,但嫁近了好啊,最好就在家门口! 可他闲来无事把家门口左右邻居都琢磨了一遍,要么是没儿子的,要么是儿子年纪大的,都不般配! 直到他得知女儿喜欢沈家那个姓唐的小子后,孟作春忽的就豁然开朗了! 唐辞好啊!名门之后! 若他爹娘还活着,以他孟作春的门第未必能攀附的上,只可惜他全家都没了,不过依旧无法改变他身体里流着名门血脉! 就是他现在做的营生不太好,做什么不好,做了个船匠! 不过问题不大,以他孟作春的本事,给姑爷找个好营生根本不是问题。 唐辞无父无母,连养父养母也死了,直接做他的上门女婿不就解决了女儿远嫁的问题了吗。 就在他想要做个开明的父亲成人之美的时候,谁知女儿非要说什么要靠自己去争取,争取到现在也没争取出个眉目出来! “随你随你!”孟作春心累,摆摆手,留下五六个衙役护着孟蒹葭,随即也走了。 孟蒹葭托着腮坐在马车里等啊等,一直等到月华初上才看到有人从船厂出来。 她吓的连忙示意众人躲起来,不要被他们看到。 可她的想法显然有些多余,因为他们也是坐着马车出来的。 唐辞和沈玉阙坐在马车里,董乘风骑着马陪在一旁,车旁还跟着两个小厮一个丫鬟。 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孟小姐脸上露出难掩的失望。 第81章 图纸被毁 马车里,一卷图纸正摊放在沈玉阙和唐辞的膝盖上,上面密密麻麻画着船体的各个零部件,以及测量出来的尺寸数字。 唐辞说:“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不用再做更改。” 沈玉阙点头:“那我今晚回去誊抄一份,就像我们准备两艘小船一样,图纸也准备两份保险一点。” “好,我帮你一起画。” “嗯!”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董乘风厉声呵斥:“干什么的!滚开!” “你干什么世道!挡老子的道了!” 董乘风怒道:“这么宽的路你们非要撞上来是!” “这话,这话该老子说才对!” 唐辞连忙掀开车帘,只见马车不知何时被一群小混混围住了。 这些人浑身酒气,一个个勾肩搭背,竟好像是才喝完酒故意出来找茬的! 董乘风随身带着佩刀,当即就拔了出来:“不想死就滚远些!” “呦呵!”为首的小混混锦衣华服,不知是哪家的权贵公子,他不仅不害怕,还指着自己的脖子说:“你有本事照这里砍,你照这里招呼!能一刀把老子砍死,老子敬你是个大英雄!来,来!砍啊!” 董乘风当即就翻身下马,几个人还真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的向后退了两步! “当真以为小爷不敢动手?!” “二哥哥!”沈玉阙连忙叫住他:“二哥哥,刀剑无眼,莫要伤人,不然咱们有理也说不清了!诸位公子,诸位好汉,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请诸位吃酒可好?” 说着就让柳黛掏银子,谁知柳黛手忙脚乱还没把银子掏出来,就被一个小混混抱了个满怀! “啊!”柳黛尖叫! 小混混大笑:“银子在哪呢?哥哥来帮你掏!” 董乘风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又将柳黛挡在身后! 小混混们当即被激怒,嘴里骂爹骂娘,全都围了上来! 董乘风虽然没动刀子,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对着扑上来的人就拳打脚踢,只听一片哀嚎! 唐辞也下车帮忙,虽然他功夫不如董乘风,但仗着身高腿长,还是在人群中狠踹了几个! 沈玉阙连忙呼唤柳黛上车,谁知柳黛还没上去呢,就有两个小混混爬到了车上! 沈玉阙不管不顾,抓起手边一切能抓的东西就去打他们! 那二人被打也不急着还手,一人抢过一卷图纸,跳下马车就跑! 沈玉阙当即变色! 他们是冲着图纸来的! “二哥哥!唐大哥!”沈玉阙高喊:“图纸!图纸!” 说着,自己也跳下车要去追抱走图纸的人! 但这群小混混显然早有准备,几个人张开手臂就向她扑来,嬉笑着去拦她的路! 沈玉阙吓了一跳,没等她被那几个人抱个满怀就听‘砰砰’两声! 唐辞带着刀鞘的刀已经把那几人打倒在地站不起来了! “图纸!”沈玉阙指着跑远的人急的不行! 唐辞撒腿去追,却被两三个人从背后扑上来抱住!压在地上就拳打脚踢! 等董乘风救下唐辞的时候,那两个抢图纸的人已经跑远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追,怕图纸被毁,更怕沈玉阙有危险!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高喊:“住手!你们什么人!县丞来了!” 随即,几个混混作鸟兽散! 董乘风见几个人护着一辆马车向这边跑来,虽然夜色不清但依旧能识别出他们穿着衙役的衣裳。 想到可能是孟作春还没回家,便彻底放下心来,脚尖一点便踩着街边屋舍纵身一跃,用轻功去追那几个带走图纸的人! 可没等董乘风追到,那两个人也停了下来,随即火光一闪,两份图纸猛的烧了起来! 二人把烧着的图纸丢在地上,快步逃离! 等董乘风追到着火的地方,他不管不顾,脱下外裳就用力扑打,好不容易把火扑灭,却也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纸张和零星几片没烧完纸页。 他看了眼那二人逃走的方向,牙关险些咬出血! 在长街另一头,沈玉阙看到火的时候已是心碎如绞,她绝望的,呆呆的,看着董乘风慢慢走回来,那个黑色的身影在夜色中看上去有些模糊,甚至有些无力。 一旁,孟蒹葭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接冲唐辞而去。 “唐公子,你没事?天哪,你头上流血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什么人?” 唐辞摇摇头,却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因为他也看到了着火的一幕。 那是什么?图纸吗?图纸被烧毁了? 他们准备了半个月图纸,就这么被毁了? 等董乘风走近,交出手上那堆残存的余烬,沈玉阙的眼泪直接从眸子里滚了出来。 她怔怔站在空旷的街上,看着方才还呈现在她面前,那些精巧的设计、那些精密的巧思,全都化作了破碎的灰烬…… “对不起……”董乘风很是自责,轻声说道:“我没想到……我,我应该第一时间去追的……” 如果他早知道身后有衙役,他一定毫不犹豫第一时间去追回图纸,也不至于就…… 众人沉默,连孟蒹葭都不说话了。 这可是唐辞的心血啊,唐辞为了此忙了这么长时间,就为能在明日赢得比赛,赢回沈家船厂!结果一把火,没了,全都没了,唐辞的努力都白费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怒上心头,忍不住责怪沈玉阙:“都怪你,你怎么连个图纸都保护不了啊!” “怪我……”沈玉阙也哽咽起来,如果她刚才拼命抱紧应该就不会被抢走了。 “那你快说你们有没有备份!如果有备份一切都还来得及!” 沈玉阙摇头:“没有,本来打算今晚备份的。” “你看看你!怎么连备份都没有!你到底想不想赢比赛啊!” “够了!”董乘风觉得这位孟小姐真是聒噪,忍不住说道:“谁能想到会有人当街抢造船的图纸,而且他们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就是姓吕的做的!” “吕公子清正,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我也不信他会是这样的人,可现在的事情怎么说?除了他不想让你赢,还能有谁?” “还有我大伯……” 第82章 束手无策 街边小巷内,一直隐于黑暗中的一个人确认图纸被烧,且没有备份后,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 “去告诉沈大老爷,就说事情办成了!” “是!” 就在这时,跑出去追混混的几个衙役也回来,他们只抓到两个跑的慢的,但那两个依旧在装醉,大声嚷嚷着让他们放人。 董乘风见了当即变脸,冲上去就一脚重重踹在一人身上! “说!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当即被踹了个半死,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直叫唤。 衙役连忙拦他:“二公子使不得,若是将人打死二公子岂不还要背上人命。” 董乘风已然听不进去,抓起另一个人的衣领就用力扯了起来! 他咬着牙逼问:“不想死就乖乖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到底是谁让你来的!说不说!” “没,没人指使!”那人已被他的样子吓的魂不附体,结结巴巴道:“没人,没人指使的,我,我们只是喝醉了酒,喝醉了才过来,过来胡闹一通,没人指使!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喝醉了胡闹?喝醉了胡闹你不抢金银钱财!抢图纸?!你要是再不说,信不信小爷把你舌头割下来!你就永远别说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官爷,官爷救我啊!” 衙役们只得上前再劝:“二公子,最近来沙城看比赛的人实在太多了,玉龙混杂不知来路,闹事的也比以前多了些……” “他们这是闹事吗!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当小爷是瞎子不成!分不清到底是闹事的还是故意的!” “不如这样二公子,”衙役们也急了,董乘风如果在他们手上正把人打死,他们也要受处罚。 “二公子,您把人交给我们,我们带回县衙好好审问一番,一定给二公子一个交代,您看行吗?” “交代有用吗!”开口的是孟蒹葭,她怒道:“把唐辞的心血都毁了!要我说,打死也不能泄愤!” 有孟蒹葭拱火,董乘风甚至真的要动手。 沈玉阙连忙去拦:“二哥哥,既然已经无可挽回就不要越弄越糟,要是你也出事,那欺负我的人就更多了!” 董乘风目眦欲裂的看着手底下的小混混,额头青筋暴突,拳头捏的咯咯响! 不过他终于在沈玉阙的劝说下慢慢松开手,然后一把将人甩在地上! 衙役将小混混按住,彼此都松了口气。 董乘风又道:“既然不能把他打死,我就去把沈况那个老匹夫打死!” 沈玉阙拉着他的手臂,再次劝说:“无凭无据你打死他一时痛快,那你以后呢?不如就等孟大人审问清楚再说。” “眠儿说的对,”唐辞用孟蒹葭的手帕按着头上的伤处,走过来说道:“与其在这里生气,不如想想弥补的办法。” “还能怎么弥补啊!”孟蒹葭也是气的不行:“你用半个月画出来的图纸,现在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了!难不成你还能重新画一张?” “画是来得及的,只是……数据测算有点麻烦。” 沈玉阙道:“先别想那么多了,先回家,能不能做到也要先做了才知道!” 孟蒹葭不放心唐辞也要跟着回沈家,让衙役把她送到沈家就扭送小混混回江阴县衙,并向她爹说自己今晚要呆在沈家陪唐辞,让他不要担心。 孟蒹葭虽然是第二次来沈宅,但却一点也不见外,熟门熟路,恍如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来给唐辞看伤的大夫刚到,她就主动帮他大夫研磨药粉,又帮唐辞敷药包扎。 寄春堂内,众人忧心忡忡,唐辞一边由着孟蒹葭在他头上忙碌一边和沈玉阙盯着剩下的‘残渣’发呆。 这次比试一共三场,第一场便是比图纸,比赛要求不仅要绘制出船模的图纸,还要等比例放大,绘制出能正常驾驶的大船图纸。 后面才是比龙骨再造和船模的行驶。 现在图纸毁了,第一场比试就相当于认输,除非另外两项都能保证绝对胜出,不然这场比赛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不过龙骨再造和船模行驶比的是主观意识,不像图纸那般有理有据可供评比,评审完全可以凭个人喜好来进行评选。 已知魏聪一定会站在吕元灵这边,而齐王又是嘉兴船厂的东家邀请而来,必然也会站队吕元灵。仓山薛家虽然提过要和她合作,但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临阵倒戈。 看来看去,反而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置身事外的谢昀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重新测绘!”沈玉阙突然站起来说:“家里不是还有一艘备用的船吗?拆船,重新画图纸,重新测量数据!” 寄春堂内又是一片沉默,拆船两个字说的轻松,殊不知这里头大大小小包含了上百个零碎部件和上千个大小尺寸。光是拆可能都得拆一晚上,莫说再一一测量了。 “我去找沈况!”董乘风又站了起来:“我不信我今晚不能逼他承认暗中害你的事情!” 沈玉阙连忙拉住他:“二哥哥,此事我们要追究,但绝对不是今夜。就算他今晚在你面前承认,明日在齐王殿下面前反咬你一口你滥用私刑,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董叔叔想想!” 董来鹤是扬州刺史,多少政敌盯着的位置,他确实不能为他爹惹祸。 “难道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只能看着你干着急?” “先拆船!” 沈玉阙说完就带头向外面走去,唐辞也起身跟了上去。 孟蒹葭见唐辞去了,也快步跟上:“我也可以帮忙的!唐辞,你别累着!” 云妆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不明白怎么发生的,跟在后头小声问柳黛。 柳黛的眼睛还是红的,她将来龙去脉跟云妆说了一遍,云妆也气的直咬牙! “一定是大老爷干的!一定是!他就见不得大小姐好,就不想让大小姐继承船厂!” 柳黛抽着鼻子小声哽咽:“我真没用!我当时怎么就那么没用呢!我就应该在那个小混混扑上来的时候狠狠踢死他!专踢他的,他的蛋!” 说着,咬紧牙关比划了一个踢的动作! 云妆没好气道:“你就是事后诸葛!当时干什么去了!” “是啊,我当时干什么去了!我就应该抓着其中一个人的头,把他狠狠敲在地上!用力的锤锤锤!” 第83章 拆船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过也不能怪你,咱们都是小女子,哪是那些男人的对手……” 柳黛一边磨牙一边恨恨说道:“以后我要找二公子学功夫!小姐现在为了咱们家,为了船厂这么辛苦!我也不能闲着,我要学功夫保护小姐!” 云妆重重点了点头,说实话,如果是一个月前,她可能还没有这个想法。 但有时候看到沈玉阙背负着‘嘲弄’、‘鄙夷’‘轻视’、‘误会’、‘谩骂’,还要强颜欢笑,还要昂首挺胸,她就心疼的厉害。 她能做什么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小姐的饮食起居,可除此之外呢? 她真恨不得自己成为天下第一厉害的人,谁欺负小姐她就把谁一拳打死!如此才能解气! 两人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跟着沈玉阙回了甘棠苑,沈玉阙命院中丫鬟婆子点灯收拾地方。 唐辞和董乘风把船模从雨棚底下抬了出来,抬到院中的一片空地上,四周灯火通明,将这小院照的恍如白昼。 江南的春夜能听到轻微的虫鸣,虽然沈玉阙的院里没有扶疏花木,但却堆叠着大大小小的木头,那些虫子就躲在木头的缝隙里低声倾诉着夜的宁静。 “拆船,”沈玉阙一声令下,唐辞和董乘风就搬来各种工具准备拆船。 那些通过精巧机关和榫卯连接的部位装的时候不容易,拆的时候更不容易,若有哪里破损还会影响原本的尺寸大小。 更有的地方还是通过油胶粘黏,凝固后的油胶用斧凿也未必能够拆下。 云妆和柳黛在一旁干着急,他们不会弄,也弄不好,但孟蒹葭却撸起袖子要上前帮忙。 唐辞点点头,将手上的凿子和锤子递给她:“那你和二公子拆,我去帮眠儿画图纸。” 孟蒹葭的表情僵住了,她握着工具呆呆的看着唐辞:“你不教我吗?我不会啊……” 唐辞蹙眉:“你不会为什么要帮忙?” “我……” 你教我我不就会了吗!还有,你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认为我是会的呢? 孟蒹葭觉得委屈,心道,莫不是唐辞整日和沈玉阙在一起,觉得沈玉阙会的东西全天下女子都会? 她这么想着,竟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 谁知唐辞自然而然的反问了一句:“你不是经常去船厂吗?” “啊?是,是啊……” “经常去船厂不就会造船了吗。” “……” “眠儿经常去船厂,她就会造船。” “……” 孟蒹葭含泪看向面前的船模,董乘风一言不发已经把小船的尾舵拆了下来。 她犹豫了一下,将凿子瞄向船身的缝隙,一锤砸下去—— “啊!” 砸到手了! 孟蒹葭疼的眼泪都出来了,云妆、柳黛还有她带来的小丫鬟都围了上来,但却被她推开,眼泪汪汪的看向唐辞。 唐辞从她手上接过凿子:“你这样弄不对,会拆坏的,我来。” 孟蒹葭:“……” 董乘风一晚上都在因为图纸的事情自责情绪不佳,直到此时实在有些无奈了,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唐辞一眼。 他娘常说他木讷,他怎么觉得唐辞比自己还要木讷。 没得到安慰的孟蒹葭抱着手退到了一旁,眼泪嗒嗒往下掉。 云妆见状,又小声问:“孟小姐,叫大夫来给您看看?” 孟蒹葭摇头,她力气不大,除了砸疼之外没有其他问题,只唐辞的态度让她觉得更伤心。 不过她很快又自我开解,唐辞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图纸上面,顾不上她也正常,况且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帮忙的…… 唐辞把董乘风拆下来的部件用铜卡尺量好尺寸报给沈玉阙,沈玉阙伏在桌案上将部位画好,把尺寸一一标注了出来。 她一边画一边额头冒汗,她知道,来不及了,赶不上了!光是拆这艘船,测算所有尺寸一夜都未必能完成,更何况还有一艘同比例放大的船要画! 她的手不觉有些哆嗦,‘啪’的一声,手上的炭笔断了。 柳黛连忙递上一根磨好的炭笔,甚至还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但沈玉阙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不光今晚来不及,明天比赛她还会全部输掉,到时沈家船厂就归大伯,就归嘉兴船厂了! 爹娘的死因不明不白,外头的谣言甚嚣尘上,到那时她就真的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没办法了! ‘啪’!新的炭笔也断了! 柳黛直接急哭了,一边给她递笔一边颤声说道:“没事的小姐,奴婢这边还准备了很多很多笔!没事的,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沈玉阙一遍遍问自己,怎么可能没事呢。 她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心慌。 那夜在左陵港,她从船上逃生被人追杀也未这样恐惧过。 那时她知道只要自己有口气在就有转机,但现在呢,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判了万劫不复的死刑一样…… “小姐,大小姐?”柳黛又在她耳边唤了两声,她才怔怔回神,原来唐辞在外面给她报尺寸她没回应,已经站在桌前不知发了多久的呆了。 明知她现在要跟时间赛跑,她却还有心思发呆! 她打起精神继续低头画图,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低嘲:“听说你们这一大群人连张图纸都没保护好?” 沈玉阙手上动作一僵,她最不想让知道的人竟然已经知道了…… 也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没什么秘密能藏得住。 长久以来,她在谢昀面前骄傲好强,不愿服软,她不想让谢昀看轻了她。 哪怕那晚二人曾坦诚相见,她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来不是一次走投无路就成绝路的。 在谢昀面前故作从容好像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谢大哥就不要说风凉话了,”董乘风看到谢昀也叹了口气,然后继续拆船:“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眠儿妹妹。” “二公子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董乘风听他这么说莫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眠儿妹妹一直在安慰他,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宁愿被骂一顿。 “吵到谢公子了吗?”沈玉阙漠然说道:“不过这里离阑珊阁挺远的,我们声音应该没那么大。” 谢昀负手,绕过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走到她面前:“没有,我耳朵没那么灵。” 沈玉阙点点头,继续画一个尾舵的零部件。 只听谢昀道:“不过吵到我眼睛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里在放焰火!” 沈玉阙抿抿唇,用平尺画好图,问唐辞:“唐大哥,后舵平衡板的长度是多少?” 唐辞正要去量,就听谢昀道:“一寸两分五毫。” 沈玉阙一愣,随即就听唐辞汇报尺寸:“一寸两分五毫。” 第84章 过目不忘 沈玉阙盯着谢昀,时间恍如静止了一般,连他用手指敲击桌案,提醒她有一处画错了都没能让她移动目光。 财神爷不乐意了,直接在她鼻子上拧了一把。 “看什么看?” “谢昀!”沈玉阙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哭腔:“谢昀,你过目不忘对不对?你看过我的图纸,你都记得对不对?” 她这一喊,把院里吭哧吭哧干活的董乘风和唐辞都惊动了,二人齐齐向雨棚看去。 谢昀的漠然和沈玉阙的着急形成了鲜明对比,董乘风也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跑进雨棚。 “谢大哥你是不是记得?太好了!这样我们就不用一个个拆一个个量了!” 谢昀却道:“谁说我记得。” 沈玉阙忙问:“那你记得多少?” “不知道!”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谁知沈玉阙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放他走。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第一次露出祈求的神态:“谢昀!你记得多少都没关系,帮帮我,只要你能帮我画好图纸,让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垂眸看她,眼底透露出一闪而过的危险气息。 同是男人的董乘风隐约从中嗅到不对劲的东西,他本能的上前一步想分开二人,但谢昀的眼神又落在他的身上,将他钉在原地。 “可我累了,”谢昀又看向沈玉阙:“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阑珊阁的床,很软。” “能不能不睡?”沈玉阙再次祈求:“过了今夜,我沈家任你去留,阑珊阁永远给你留着,好不好?” 这似乎让谢昀有些心动,他又懒声说道:“那行,不过你这里人太多,太吵,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 “我们可以不说话!”董乘风听他松口也很激动,但依旧有些警惕道:“谢大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就算你们不说话也会吵到我的眼睛,画个图而已,沈玉阙一个人画不完吗?” “画的完!”沈玉阙又连忙对董乘风说:“二哥哥,还有唐大哥,孟小姐,你们先去休息,我和谢公子……我和谢昀一起画!” 谢昀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的情绪似乎终于稳定了一些。 唐辞原本还有些不肯,毕竟图纸关乎明日的比赛输赢,也关乎沈家船厂未来的归属,他不敢轻易赌在谢昀身上。虽然人人叫他财神爷,但到底只是普通人,只要是普通人就会犯错,谁知道他的记忆会不会出现偏差。 但沈玉阙却好像十分信任他,坚持让他们离开甘棠苑,最终无法,他和董乘风抬着拆了一部分的船模出了小院。 孟蒹葭小心翼翼看着唐辞,见他忧心忡忡,抱着砸疼的手鼓起勇气说道:“唐公子,你应该还没吃晚饭?不如先去吃点东西?” 她好像除了喜欢劝唐辞多吃饭就不知该为他做点什么了,以前在船厂的时候她也只能靠送饭来接触唐辞,不过这一点已经让沙城许多女孩羡慕了,如果有人敢学她送吃的,还会被她蛮横的揍一顿! 但唐辞这时哪有心思吃饭,他让董乘风把小船放在甘棠苑的门口,席地而坐,继续拿着工具拆。 “我不吃了你去吃,你要是困了可以让云妆带你去睡觉。” 唐辞这是在关心她吗?孟蒹葭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感动,全然忘了刚才的手疼。 “我不饿,我也不困,我陪你!” 言罢也坐在一旁,虽然她不会拆船,但她会量尺寸啊,这又不是多么难的事情! 董乘风又忧心忡忡的看了眼甘棠苑,突然高声喊道:“我们就在外面,眠儿你要是需要帮忙就叫我们!” 没有得到回应,董乘风没办法,也加入到拆船的队伍中。 甘棠苑里没了别人,沈玉阙已经迫不及待的铺好纸张和炭笔,一脸期冀的看向谢昀。 “我画图,你说尺寸。” 谢昀喝了口茶,幽幽问道:“你不怕我说的有错?” “我相信你。” 谢公子短促一笑:“不是相信我,是不相信也没别的办法了,所以你想赌一把?毕竟天亮之前你们绝对拆不完那条船,也量不完那些尺寸。” 沈玉阙的困境被他一眼看破,苦笑道:“是啊,不相信你也没别的办法了,天亮之前我们根本完不成这些测绘。船体复杂,部件众多,有些部件还是被包裹被镶嵌,根本无法拆卸,除非毁掉。不过我相信你绝对不会骗我!” 她说的是相信他不会骗自己,没说不相信谢昀过目不忘的本事,竟让谢昀的心弦莫名动了一下。 “若我故意要骗你,让你输了比赛呢?” 沈玉阙笑容加深:“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谢昀歪头冲着她笑,他脸白,在明亮的灯火下分毫毕现,翩翩公子竟美的让人惊心动魄。 “那我帮你的好处是什么?阑珊阁再好,能比得上我谢家?” “如果你愿帮我,来日,我给你做最好的漕船,让你谢家的货运装载在运河之上名列前茅!我还要给你做最好的宝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谢昀其实并不心动,他把手上的生意都交出去了,其中就包括了运河漕帮。不过也不代表以后他谢昀不会做运河或者海上的生意,此事再议。 再说这宝船,那不过是他当日想去薛家见沈玉阙故意找出来的说辞,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了。 “说来我很好奇,”谢昀托着腮看她:“同样是女孩,你为什么和那些女孩不一样,不爱女红爱造船?” 沈玉阙反问:“你怎知那些女孩都爱女红?” “她们不爱吗?” 沈玉阙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猜应该有许多女孩是被迫爱上的,来自父母亲族的施压,亦或者所谓的‘从众’,别人都这么做,自己也不得不这么做。” “那你为什么不‘从众’?” 沈玉阙想了想说:“一来,可能是我爹娘对我过于溺爱,从未要求我一定要做个贤妻良母。二来,我自幼便觉得船是个神奇的东西,那运河、长江、大海,明明连一个人都无法托举,却可以托举起那样一艘大船!只要人站在船上就可以去往任何地方,行遍山海,看遍九州!” 第85章 没胃口 谢昀冷哼:“行遍山海,看遍九州……沈小姐的野心可真不小啊。” “这不是野心,”沈玉阙摇头,坦然说道:“我只是想出门看看,不是走出沈家大门,而是走出沙城,走出江南,走出大周!其实我也想像那些商贾一样往来列国,见不一样的人,吃不一样的东西,说不一样的话。” 说起自己的梦想,她又无意识的笑了起来,好像图纸被毁的困境已经解决了一样。 “那就造。” 谢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沈玉阙不解。 “宝船,”谢昀继续说道:“把我想要的宝船造出来,兴许我也能看到不一样的人,吃到不一样的东西……” 沈玉阙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谢昀这是同意帮她画图纸了! 连忙坐直身子,迫不及待的看着他。 谢昀道:“先从船身开始。” “好!” 沈玉阙很快在纸上三两笔画出船模的船身,无论是圆弧形的尖底,还是上面铺设的甲板都和模型一模一样。 谢昀一手支颌,一手在木桌上敲了两下。 “长是四尺六寸,宽是一尺二寸八厘,高是一尺一寸。” 这一组尺寸沈玉阙记得,标注好后,她又在船身一旁画出前舵的每一个部件。 “舵楼高两寸,圆方舵叶共八齿,舵杆两根,一寸见长。勒肚孔直径3厘,绳长三尺一。” 随着他一一报数,沈玉阙画的很快,手上的规尺、矩尺、丁字尺互相切换运用,不一会的功夫就画出大小不一的零部件,如此娴熟,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前桅座七厘见方,凹孔为四厘半圆,与桅面梁相接,悬挂桅夹,分别为五厘大小的榫卯插销。对了,还有固定桅杆的桅栓,两厘。桅杆的长度不用我说了,你应该记得。” 沈玉阙点点头,将六根桅杆一口气画了出来。 谢昀又依次跟她对完甲板上的部件和船楼尺寸、门窗尺寸,甚至连飞檐翘角和所悬装饰的尺寸都一一对应。 沈玉阙又画了一张拆解开来的船舱内部图,里面是她设计的悬挂沙漏,用于行船时纠正方向。 谢昀打了个呵欠刚要继续说,就见云妆和柳黛端了吃的东西送进小院。 他微微蹙眉。 一见财神爷蹙眉,云妆和柳黛也有些慌了,毕竟财神爷说了不让人打扰,他不喜欢吵闹。 但云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谢公子……都子时过半了,大小姐晚饭都没吃,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所以奴婢斗胆给二位送点夜宵过来……就当是,提提神……” 沈玉阙头也没抬,手上炭笔没停,边画边说:“我不饿,而且也没什么胃口,不吃了,你们拿下去吃。” “小姐……”柳黛都快急哭了:“您不吃不喝身子会受不了的,就算把图画出来身子也会垮的啊,反而得不偿失!” “一顿不吃哪有那么脆弱啊,”沈玉阙这才冲她们笑了笑:“只要能把图画好,比赛能赢,到时候我多吃几顿!” “话不是这么说的……您这段时间都瘦成什么样了,那手脖子都快跟炭笔一样粗细了……” “可我不饿啊,你们放在这只会浪费,听话,拿下去吃。” 云妆叹了口气,知道小姐一旦决定了什么别人再怎么劝也是白费。 刚准备把东西端走,就听财神爷没好气的问:“只给你们小姐准备了夜宵?我是来白帮忙的?” “不不,”云妆忙道:“也给谢公子准备了,那我们把谢公子的这份留在这里。” “都放下!” 柳黛不解,但云妆反应快,让柳黛也一起放下。 谢昀看向她们端来的食物,一人一碗养生粥,三碟小菜,一碗参汤,都是清淡易消化的东西。 财神爷皱眉:“你家小姐在这里辛苦,就给她吃这种清汤寡水?” “啊?”柳黛不解:“夜里不能吃坚硬难克的寒凉之物,这都是我们府上大厨精心烹制的。” “我不吃这个,换!” “那谢公子要吃什么?” 谢昀想了想开始点菜:“二十四节气抄手、越国公碎金饭、八仙盘、五生盘、箸头春,再来两个甜甜的香汤水团。” 财神爷吃的东西莫说她们吃都没吃过,甚至听都没听过,二人俱有些为难,彼此对视一眼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玉阙听出谢昀在故意为难她们,放下炭笔说道:“去跟后厨的大师傅说,想必这个时辰许多食材也买不到了,那就有什么用什么。” 这意思是说,可以不必做的一模一样,尽心做就行,做的不合规那就是食材不够! “是!奴婢这就去办!” 二人要走,谢昀又喊她们回来把‘清汤寡水’端下去。 沈玉阙又道:“谢公子稍候,大师傅做菜很快的。” “最好不过。” 沈玉阙抿抿唇,继续画图,考虑到谢昀现在应该是饿了,她便没有再继续问尺寸,而是先把缺少的图形都先画出来,等一会谢昀吃饱了再一次性填上尺寸。 很快,不到两炷香的功夫云妆和柳黛又端着吃的回来了。 二十四节气馄饨没有,包的是几样时蔬鲜肉大馄饨。 越国公碎金饭是用玉米粒新炒的米饭,配上了火腿粒。 八仙盘本是鹅八件,家里没有,用鸭三件来代替。 五生盘也不够,只得凑了猪牛最嫩的部位与时蔬烹制而成。 箸头春是有的,大厨现杀了只活鸽子,炙的皮脆肉嫩。 水团做不出来,只得做了两盏嫩嫩的牛乳水酪,倒也不错。 上了菜,见财神爷没说什么,云妆和柳黛连忙退了下去。 院门外,董乘风踮脚往里面看:“眠儿妹妹吃了吗?” “不知道,”柳黛摇头:“不过谢公子什么都让做了两份,应该会劝小姐吃的?” “会的,”云妆微微一笑:“其实谢公子虽然看上去喜欢刁难人,但其实心地很好。” 董乘风不放心,又往院里看了看,只可惜雨棚的竹帘和纱帘都放下去了,看不清里面的人。 此时雨棚之内,谢昀一言不发的看着沈玉阙,面前佳肴美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全然无视。 第86章 味道不错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玉阙疑惑抬头。 “你怎么不吃?还是不满意吗?” 谢昀有意无意的叹了口气,百无聊赖道:“一个人吃,没意思……” 沈玉阙连忙反应过来,想到他的小厮曾跟云妆说过他很孤独,忙将自己的餐盘拉了过来,拿起筷箸塞到他手上:“那我陪你一起吃!” 谢昀这才开动,沈府的厨子手艺很稳定,虽然不算顶级的,但起码比他吃过的许多酒楼的强。 然而刚吃了没几口,他又蹙眉看向自己对面的人。 只见沈玉阙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炭笔,吃东西的时候也不忘继续画图,一如那日在阑珊阁一般。 筷子在左手,炭笔在右手,虽然饭菜在身前,但她却向右偏着身子,歪着小脑袋。嘴里也不知还有没有东西了,依旧在无意识的蠕动咀嚼,从始至终只见她右手在画,左手的筷子动都没动一下。 额角有一丝乱发垂下来,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暂时将那缕乱发挂在耳后。 谢昀夹了一只馄饨碰了碰她的唇,柔软弹嫩。 沈玉阙正画到专注的地方便十分自觉的张开嘴,但这大馄饨每一个都如饺子一般,她一口没吃下,只得再次尝试将嘴张的更大,终于一口吃下整颗馄饨,在嘴里嚼啊嚼。 那一瞬间,谢昀只觉得整颗心都要化了一般,莫名有种喂养小兽的成就感。 眼看沈玉阙吃完一颗馄饨,他又夹了块肉递过去,她依旧是头都没抬,乖乖张嘴,吃的认真又专注。 于是一个喂一个吃,财神爷乐此不疲。 忽的,他不知想到什么,将空筷子递过去,沈玉阙一口没咬到东西又往前凑了凑,咬到了筷尖。 她甚至还没发现,咬了两下才发现不对劲,这才含着那双筷尖向谢昀看去。 那双长睫如翩跹的蝶翅,在掀开的一瞬就让谢昀看见一双蓄满美酒的眸子。 沈玉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又向下看了眼筷子,这才忙不迭松口。 松了口才发现自己的筷子正拿在手上,所以…… “这是你的筷子?” 谢昀挑眉而笑,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让她们给你换一双。” “亲都亲过,这个时候避什么嫌?” 沈玉阙连忙往左右看了看,见甘棠苑没人,这才慌乱的眨了眨眼。 “要不然还是换一双。” “好吃吗?” 见谢昀故左而言他,沈玉阙连忙说道:“好吃的,你快尝尝,不然一会就该凉了。” “那我尝尝。” 谢昀说完便站起来身来向沈玉阙靠去,隔着桌子,他抬起沈小姐的下巴,在她唇上浅浅印了一吻。 沈玉阙的瞳仁再次收紧,整个人瞬间僵在当场。 直到谢昀将她放开,她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一时都不知该看向何处。 “还可以,味道不错。” 味道不错?是说饭菜还是说她? 沈玉阙的脑袋太乱了,她完全不知此时该如何应对,骂他登徒子?把他赶走?可自己还需要他。 哭着说他欺负人?装可怜扮委屈?可她也并未觉得有多委屈多可怜…… 想了想,沈玉阙低下头,继续画图。 夜风顺着细竹做的帘子送进来,吹动桌面的图纸哗哗作响,也将她那缕乱发吹至眼前,又再次被她拂到耳后。 谢昀支着下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盛放着自己都没察觉出的柔光。 甘棠苑外,云妆和柳黛劝董乘风他们也去吃点东西,但他们一个比一个倔,就是不肯走。 无奈,只得叫两个小厮抬了张桌子放在他们面前,又摆上饭菜,让他们席地而坐就这么吃。 唐辞还是不肯,他在忙着拆船,测量数据。 就算有谢昀他也不放心,如果他的记忆有偏差,那他们的努力依然是白费。 孟蒹葭端着一碗肉糜粥送来的时候见桌上的饭菜动都没动,她把粥放下就去劝唐辞。 “唐公子,好歹吃点,不然身体要吃不消的。” “我不饿,你们吃。” 孟蒹葭又露出一丝羞赧的神情:“那,我亲手做的肉糜粥你好歹喝一碗,不要辜负我的心意和手艺嘛……” 唐辞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董乘风就不耐烦的将他手上的工具抢了下来。 “喝碗粥能用多长时间?人家孟小姐都说这是她亲手做的了,你要是不领情她得多伤心!” “可我真不饿……” “不饿也得喝,你肚子里总不会连碗粥的位置都没有?!” 唐辞无奈,心中暗想,有跟他争执的功夫也已经喝完了,便接过孟蒹葭的粥喝了起来。 孟蒹葭不光做了唐辞的份,连董乘风的也做了。 董乘风虽然难过了一晚上,但饿也是真的饿,端过碗就不客气了。 他一边吃还一边‘教育’唐辞:“以后孟小姐对你好,你别总是拒绝,我简直不敢想,如果眠儿拒绝我的好意我得多伤心!” 孟蒹葭忙不迭点头:“没错,之前唐公子就总是拒绝!” 唐辞不解:“总是?我怎么不记得。” “你不记得了吗?从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经常给你送吃的,十次你有八次都是拒绝的!不过近两年拒绝的少了,是不是知道我的手艺有多好啦?” 然而唐辞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五年?可我们不是最近才认识吗?” 孟蒹葭听到这话心都要碎了:“什么最近?我们明明已经认识五年了啊!” “上次沈家来客,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当时还给我作画。” 孟蒹葭何止心碎,连脸上的表情都要一整个碎掉了。 她一手捂着心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么多年,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唐辞也很是惭愧,他端着碗有些局促:“对不起……我……” “没关系!”孟蒹葭飞快的将他打断:“唐公子!你别跟我说对不起,本来喜欢你就是我的一厢情愿,你要是也喜欢我,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咳咳咳!”董乘风一整个震惊,险些被呛到。 只听孟蒹葭又开始了自我感动:“放心唐公子,我不会强迫你喜欢我的,我以后还是会默默付出不图回报!你不要有压力!” 董乘风拍了拍一脸茫然的唐辞,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艳福不浅!” 第87章 不要喜欢我 唐辞很少去关注别人,甚至是去在意别人,他长这么大唯一能记住的人除了义父义母和沈玉阙之外,董乘风还有云妆、柳黛算一个。 他甚至都记不全船厂的伙计,甚至有几次孟县丞来船厂办事他都没认出来。 如果说谢昀的本事是过目不忘,那他的本事就是过目即忘…… 不过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刻骨铭心,所以孟蒹葭也成功住进了他的记忆里。 站在朋友的角度,他要提醒一下孟蒹葭。 “孟小姐,我觉得每个人都要有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哈?”孟蒹葭嘴角微抽:“你,你说我喜欢你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是的,”唐辞正色说道:“你应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次孟小姐给我画肖像的时候,孟小姐眼里有光,我觉得画画对你来说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你可以……” “那是因为,因为我看到了你!”孟蒹葭要抓狂了:“唐辞……我,我是因为给你画画才有光的啊!你怎么这么笨!” “我相信就算是画别人,你也会很高兴,很喜欢,画画对你而言就是有意义的事情。” “不要再跟我说有意义有意义了!”孟蒹葭欲哭无泪:“人活在世为什么要有意义啊?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情!”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吓的董乘风一个劲的让她小点声,万一惊动了脾气不好的财神爷可就遭了! 唐辞盯着孟蒹葭沉默良久,就在孟蒹葭以为他终于要被自己感动的时候。 唐辞再次泼凉水:“你喜欢我是浪费时间,我不会接受。” 孟蒹葭当即就被气哭了,她一把夺回唐辞的粥碗,转身大步离开。 全程目睹这一切的云妆、柳黛都纷纷向唐辞投去‘鄙夷’的目光! 以前她们怎么没发现这位唐公子是根木头呢?! 不过也不怪他们没发现,以前唐辞在沈家唯一的存在感就是长得好看,但他除了每日跟老爷去船厂干活一般也不会和别人打什么交道,所以谁都觉得他是个高冷且很不好相处的人。 也便只有她们这些随身侍奉大小姐的人才知道,唐公子不是不好相处,只是他性格沉稳,寡言少语,做起事来心无旁骛——说白了就是根木头! 老爷和夫人在夸他的时候总是不忘带上一句: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啊? 那时他们不懂,唐公子这样好看的人还怕娶不到媳妇吗? 现在她们懂了,连喜欢了他五年的孟小姐都能被气走,唐公子看来是真的娶不上媳妇了! “不解风情!”董乘风白了他一眼,把吃干净的粥碗放回桌上,又拿了个馒头夹了几片肉吃了起来。 “不过我真心建议你接受孟小姐,”董乘风边吃边说:“别和我争眠儿!” 唐辞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我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眠儿是我妹妹,你争也没用。” 董乘风不乐意了:“谁要跟你争妹妹啊?虽然现在沈家只剩你们俩相依为命了,但你也要知道,她将来迟早要嫁人的,不可能远嫁他乡还带着你这个大舅哥?” “不会的,眠儿不会嫁到外地,沈家船厂在沙城。” “你不是?”董乘风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你不会真打算娶眠儿?” “她是我妹妹,”唐辞再次强调:“如果真有一天她嫁到外地,那我就留下守着船厂。” “那就好……”董乘风稍微松了口气,他自信只要唐辞不和他争,他一定能把眠儿娶回家去! “不过既然你不喜欢眠儿,接受孟小姐怎么了?人又漂亮,性子又直爽!省的眠儿走了你一个人在家孤单。” 唐辞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干活的工具,他那副恹恹不乐的样子若是被孟蒹葭看到肯定又要牵肠挂肚,恨不得绞尽脑汁哄他开心。 董乘风见自己跟他聊不到一块也没再勉强,三两口吃完馒头,拿着工具去拆船。 谁知拆着拆着,唐辞忽然说道:“我知道眠儿迟早会嫁人,迟早会离开沈家。” “啊?” “我也知道我会和以前一样,终究会变得孑然一身。我不会娶妻生子的,人一旦有了感情,再分开的时候就不是孤独,是伤心。” 这话别人听了兴许会觉得莫名其妙,还会觉得他不可理喻,但董乘风却有些能够理解。 唐辞幼年家中遭遇变故,他眼睁睁看着所有亲人和熟人都离他而去,将他一个人抛在身后。 他兴许哭过,追过,也质疑过,但这些都是短暂的,唯有他心中的伤痛会永久留于心底,不可磨灭。 从唐家到沈家,他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变的不爱说话,不去亲近任何人,他明明如此抗拒分离,却又故作无畏。 沈家二老去世的时候,他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你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也不会陪谁一辈子,这世上人人都害怕分离,但也没见谁就乐意一个人生活一辈子啊!” 唐辞蹙眉,没再说什么。 董乘风也没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他打了个哈欠,又往甘棠苑看了一眼,强打着精神继续干活。 已经寅时了,快天亮了,好消息是,沈玉阙已经把船模的所有图形都画完了,大船也画了一半了。 坏消息是——谢昀困了! 谢财神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沈玉阙推他一下,他才勉为其难的吐出一个数,再推一下再吐一个数。 等到再推的时候就有些不管用了,沈玉阙急的不行:“船头那两条弧形甲板的长度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谢昀?” 见没得到回应,沈玉阙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用力晃了晃他的身体:“谢昀!醒醒啊!” 见他还是不醒,沈玉阙急了,没好气的嘀咕:“果然吃饱了就容易犯困,早知道就说家里没吃的了……” 财神爷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危险的看向她。 “我一夜不睡陪你画图,你就这么报答我?” 沈玉阙大喜,刚要拉他帮自己填尺寸,整个人便被他抱进怀中,坐在他的腿上。 第88章 好哄 “我以为你睡着了。”沈玉阙说着要将人推开,但谢昀却不肯松手。 “我确实困了,要不然容我睡一会?” “不行!”沈玉阙严词拒绝:“时间耽误不得,况且人一旦在很困的情况下睡着就不容易叫醒了!” 谢昀将人抱紧,下巴自然而然的垫在她的肩上,沈玉阙还想逃,却依旧挣脱不开。 男人在她耳边说道:“那你说点好听的让我打起精神来。” “你想听什么?” “自己想……” 说着,他又闭上眼睛,似乎找到了一个很适合睡觉的舒服姿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沈玉阙那个着急啊,熬了一夜她也困,可马上就要天亮了,再不把图画完就赶不及去比赛了! 她扭头看着谢昀的脸,因为离的太近,她几乎能数清他的每一根长睫。 突然,她在男人耳边大叫:“谢昀!!!” 男人一个激灵,吓的往后一仰,抱着她就从椅子上跌下来了! 外头董乘风也腾的站起来,他想往里面冲,又怕财神爷生气,只得站在门口高声问道:“眠儿!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沈玉阙一边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回应董乘风:“我就是喊一声提提神!” “真没事?” “没事!你怎么还不睡啊?” “我哪睡得着,你图画的怎么样了?” “快了快了,马上就能画好!你快去睡觉,不然明天怎么陪我去船厂!” “还明天呢,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哦,那你也去睡!” “我睡不着,我要守着你!” “好。” 谢昀躺在地上黑着脸看沈玉阙旁若无人的和董乘风聊上,表情愈发难看。 沈玉阙已经扶着桌子站起来了,刚才不小心磕了膝盖,她一边揉一边问谢昀:“你没事?” 谢昀索性双眼一闭,直接装死。 沈玉阙蹲下拍了拍:“谢昀,这地上又脏又冷还有虫子!” 男人依旧动也不动,沈玉阙奇了,所以说,这位江南首富到底是有洁癖还是没洁癖?到底是真讲究还是假讲究? 她拉着男人的手就要拖拽起来,但她一个弱女子哪能拉得动这么一个大男人。 “谢昀你起来,我刚才不该吓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昀哼了一身,依旧不动。 沈玉阙看到希望,又趴在他身边哄了两句:“咱们做事得有始有终啊,你不能让我拿着画了一半的稿子去交差?还是说,你也不记得后面的内容了?不过应该不可能,论起这过目不忘的本事,谢公子可是我们大周第一人啊!” 谢昀这才勉为其难的睁眼看她。 沈玉阙觉得自己在哄小孩,又迫不及待道:“等拿到船厂我就给你造一艘大大的船!好不好?” “算你识相!” 沈玉阙大喜,这次拉他起来他没拒绝,她连忙把图纸拉到面前,握着炭笔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等他报尺寸。 但谢昀盯着图纸看了一会,没开口,只是握着她的手,用炭笔在空白处填补上具体的尺寸和字符。 沈玉阙小小的身体被困在谢昀和桌子中间,虽然有点别扭但她也顾不上许多,就由谢昀拿着她的手,把缺少的地方全部补齐。 这样写两人都不用说话,不一会的功夫就写完了好几张。 谢昀在看图纸的同时,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身下的沈玉阙。 她那截雪白纤细的脖颈露在领口外面,嫩生生的,好像一低头就能将其咬破,并且从中汲取到丰美的汁水。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那束目光,沈玉阙歪头蹭了一下脖子,于是白皙又染上一抹桃绯,愈发的让人血脉贲张。 写完最后一个字,男人松手,迅速和她拉开距离。 沈玉阙看着完整的图纸和完整的尺寸,她大喜过望,充斥着红血丝的眼底也恍如染上晨光一般,亮晶晶的。 远处传来报晓的鸡鸣,浓郁的黑夜开始逐渐褪为深蓝,晨雾化作水汽无声的包裹了这座遮雨棚,凉风送来泥土和木头的芬芳。 “这场比赛,有把握胜吗?”谢昀整理了一下衣袍,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就不怕自己付出这么多还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我相信一定会有好结果!”沈玉阙仰头看他,那笑容却是他见到过的最热烈的,当然,也是最天真的。 “你哪来的自信?你当嘉兴船厂那群人也是吃素的不成?” “吕公子很好,不仅有高超的技艺,为人做事也让人敬佩,但我相信我沈家的造船技艺更胜一筹!” “不自量力。”谢昀淡淡说道:“因为使船的事情,沈家船厂的口碑已经坏成那样了,你也不怕就算你赢了也会经营不下去?” 沈玉阙皱眉,她显然也为此苦恼过。 不过她很快又笑着说道:“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先解决了船厂的归属问题,然后再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总是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那便什么也做不好。” 谢昀摇头:“恰恰相反,我习惯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先想好可能发生的问题和解决办法。” “难怪谢公子会成为江南首富!” 沈玉阙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崇拜和赞赏,如此大方坦然,财神爷倍感受用。 他索性上前一步,负手看她。 他离她很近,这让沈玉阙紧张了一夜的小心脏又杂乱无章的跳了起来,连眼皮都抖了一抖。 谢昀看她,轻声说道:“这里没别人,你要不要求我……” “求什么?” 谢昀干咳,再次暗示:“我是评审啊……” 沈玉阙反应过来,立刻严词厉色的拒绝:“不,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公平公正的判定!我若求你偏袒,那对吕公子也太不公平了!” 谢昀咬紧后槽牙,没好气的吐出四个字:“不识好歹!” 言罢便一脚踢开竹帘,大步走了出去。 沈玉阙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若因此惹怒谢昀,他不会就去偏袒吕元灵了? 可千万别啊!早知刚才就顺着他了。 算了,等一会见到了再跟他好好说说,其实她发现谢昀这个人挺好哄的。 第89章 奔赴 谢昀一走,甘棠苑外等着的唐辞就连忙走了进去。 原本董乘风已经握着凿子昏昏欲睡,却冷不丁被人踢了一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看到谢昀在他面前飘然离去。 他迷糊间还喊了一句:“谢大哥……” 谢昀没理他,反倒是等了一夜的吟风、颂月回头看了他一眼,颂月说:“还睡呢,天都亮了!” “靠!”董乘风一骨碌爬起来,又推推靠墙打盹的柳黛:“醒醒!天亮了!要去比赛了!” 说完就拔腿跑进甘棠苑。 唐辞已经开始和沈玉阙对两份图纸上的尺寸了,既然是等比例放大的图纸,那数据也该是等比例放大的才对,所以最简单的检验方式就是看两张图纸上的数字能不能在比例上对得上,只要对得上就说明谢昀的记忆没有偏差! 接连对了几页,唐辞都没发现一处错漏。 他震惊的看向沈玉阙:“都是对的!” 沈玉阙也有点兴奋:“太好了,总算解决了燃眉之急,咱们赶紧收拾一下去船厂做准备!” “等一下等一下!”董乘风忙道:“我去筛几个护院好手让他们一路跟着去船厂,省的再有人来找晦气!不过要是他们真的敢来,小爷就砍了他们!” “嗯!”沈玉阙重重点头,她见唐辞和董乘风的头发都乱糟糟的,身上还沾着草屑和露水就知道他们等在外面一夜没睡。 “咦?孟小姐呢?她回家了吗?” 董乘风没好气的看了眼唐辞,见他依旧在看图纸没有回应,就知道这位‘负心汉’一点也不在意。 便道:“云妆带下去休息了。” “那就好,时辰还早,你们去洗个热水澡,吃饱了肚子再去。虽然输赢尚不知晓,但咱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好!”董乘风拉唐辞走,唐辞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图纸。 临走不忘感慨:“谢公子真厉害!” 董乘风不乐意了:“就谢公子厉害?眠儿妹妹才厉害呢!一晚上画完了这么多!” “眠儿也厉害。” “当然了!” 看两人出了甘棠苑,沈玉阙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走出遮雨棚。 柳黛卷起细细的竹帘,晨光微熹,星辰隐没,新的一天正式开启。 丫鬟婆子们忙碌的收拾着院子里的杂物,将燃了一夜的油灯熄灭,又去铲走地上厚厚的烛蜡。 一层淡金色的光辉洒在薄薄的晨雾之上,像是在给这个世界注入了新的活力。 她和谢昀忙碌了一夜,却又遗憾于没能共享这片刻的宁静。 沈玉阙深呼吸,让清凉的空气游走于肺腑之间,她说:“今天,等我好消息!我一定会带好消息回来!” 院里众人振奋,有看着她长大的婆子高声说道:“大小姐一定能旗开得胜!” “一定能把咱们老爷夫人的船厂赢回来,一定能让咱们沈家还和以前一样!” “我们去码头给大小姐加油!” “对!咱们都去!给大小姐助威!” 沈玉阙重重点头,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她心头有无尽满足。 不为别人,哪怕为了沈家,为了这些人,她也不能输!一旦输了,她一定会被大伯逐出沙城,这些人也只能待价而沽, 沐浴更衣吃过早饭,沈玉阙临走前又去了一趟西园小祠堂,她给爹娘磕了头,上了香。 看着爹娘的牌位,沈玉阙鼻头酸涩。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已经真的长大了,失去为她遮风避雨的大树,她也有了要庇护的人。 “爹,娘,我去了,你们一定会在天上保佑我的。” 她又磕了个头,转身奔赴‘战场’。 今天的沙城醒的特别早,只因众人都知晓经河码头将有一场别开生面的‘船王争霸赛’。 原本只是建造两艘船模,不知怎么就传的热血沸腾,好像不亲眼目睹就会成为人生憾事一样。 沈玉阙一路都在马车里抱紧怀中图纸,身边不仅有董乘风精挑细选出来的护院家丁,还有昨夜留在孟蒹葭身边的两个衙役,这也使得这一路走的十分顺利。 她临走之前派人去问谢昀要不要一起,谁知吟风回话说谢昀在补眠,这让沈玉阙自责极了,一边叮嘱众人不要打扰到谢公子,一边又暗自想着他不会在比赛的时候赶不过来? 虽说自己拒绝了他的‘偏袒’,但如果谢昀都不来的话,那她的胜算可真就不大了…… 一路胡思乱想到了船厂,远远便看到经河附近人山人海。 关二叔正等在船厂门口抽焊烟,看到沈玉阙就连忙迎上去。 “关二叔,昨晚没事?” “我一收到大小姐的消息就叫了二十几个青壮年去守着咱们的小船!一夜无事!” “那就好。” 沈玉阙怕那些人不光会破坏图纸,还会破坏船模,所以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了关二叔。 关二叔又看向她怀中抱着的东西,关切问道:“不是说图纸毁了吗……” 沈玉阙‘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们连夜重新画了一份,先不要声张。” “明白明白!”关二叔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对他们这几个年轻人愈发敬佩,果然,这个世界就该交给他们年轻人啊!莫说一夜画出图纸,就是再给他个天,他也未必能弄出来! “辛苦了!辛苦了!”关二叔拍拍董乘风,又拍拍唐辞,当他看到后头跟着孟蒹葭后,连忙把要拍的手收回来。 孟蒹葭虽然半夜休息去了,但她因为生唐辞的气也没怎么睡,原本没打算给唐辞好脸色,但一看到他那张英俊的脸,又很没立场的原谅他了。 并且还给自己找了一套释怀的说辞,什么她本来就是暗恋,本来就是不图回报,本来就没打算让他娶自己! 只要她的喜欢不带目的性,谁还会在意他到底会不会接受自己啊! 想通这一点,她也高高兴兴的跟来了船厂,当然,因为唐辞和沈玉阙坐一辆马车这件事又让她撕碎了一块手帕! 棚屋里,那艘准备参加比赛的小船安然完好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艘长五尺宽尺许的小船是用腐朽的龙骨再造而成,船身遍刷桐油,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 从桅杆到甲板,从船楼到雕花,无一不彰显着匠心独具,这是他们所有人半个月来的心血凝结而成。 突然,孟蒹葭说道:“你们不觉得这小船太素了吗?为什么不像运河上的舟楫,画些祥云瑞兽?” 第90章 画圣的学生 “比赛的船模没必要一定要画彩图,”唐辞说道:“毕竟不需要防腐。” 常见的船体彩绘并不仅仅是为了美观,绘画涂料也是防腐涂层的一种,在遭遇水泡、虫害、雨淋等腐蚀情况下还能延长木船的使用寿命。 沈玉阙原本也想画图,但因为船厂的画匠自请离开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便只打算做些雕刻了事。 谁知孟蒹葭却正色说道:“不画图怎么能体现得出这船的威猛,若的对家画图你不画,摆在一起就先输了气势!” 这倒是真的,关二叔犹豫的问了一句:“要不然找个会画画的先生来……” 沈玉阙刚要拒绝,就听孟蒹葭问:“你们这里没人会画吗?” 众人摇头。 孟蒹葭直接翻了个白眼说:“有颜料吗?我来帮你们画!” 关二叔吓了一跳:“这……来得及吗?” “来得及啊!离比赛开始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呢!” 关二叔委婉道:“还要等颜料干,来不及的……” “涂薄一点,很快就能干。” “可……” “哎呀!”董乘风看不下去了,直截了当的说:“孟小姐,不是我们不是让你画,实在是比赛在即不能再出差错!若你画不好,别说气势了,先得被人笑死!” “瞧不起谁呢!”孟蒹葭插着腰生气:“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孟蒹葭的师从何人!” “你师从何人?” “江南画圣!” “没听说过。” “……” 孟蒹葭火大:“我是真心想来帮忙的,我看不过唐辞这么辛苦你们还一个劲的拖后腿,我的画可以帮你们加分!” “谁拖他后腿了?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赶紧拿涂料,再不快点来不及了!” 众人都看向沈玉阙,似乎在等她最后拍板,但沈玉阙却看向了唐辞。 唐辞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见过孟小姐的画,惟妙惟肖。” 孟蒹葭得意的抬高下巴,似乎在说自己的手艺和唐辞的一样好! 沈玉阙点头,问关二叔:“咱们船厂还有颜料吗?” “有现成的雄黄粉、石青粉、石墨粉、胭脂粉,还有朱砂、赭石、石绿之类,只要用桐油和鱼胶调配一下马上就能用!” 当然,要想像大船一样颜色鲜艳,且达到防腐目的得加入糯米灰浆经过多道工序硫磺熏蒸,再以桐油封护才行。 不过既然是在船模上作画,简单调配一下做到遇水不化即可! 众人说干就干,不消片刻就调出孟蒹葭想要的颜色。 她想了想,先是用画笔在船身简单勾勒了几个轮廓,随即自信满满的蘸满颜料,笔尖飞舞,不一会的功夫众人就看到一条在云雾间翻腾的青龙。 董乘风啧啧称奇:“这丫头有点本事。” 沈玉阙也惊喜不已:“太厉害了,画的又快又漂亮!” 关二叔哈哈笑道:“看来真是画圣的学生啊!” 董乘风问:“你知道画圣?” “不知道,但一听这名号就很厉害!” 孟蒹葭被夸的洋洋得意,作画的动作更潇洒了,画完青龙又绕到船身的另一边画了一条红凤。 时间有限调配不出太多颜色,本来她还想画一条彩凤的。 原本龙凤这样的图形只能用于帝后的宝船之上,但因沈玉阙做的这艘楼船本就是照着宝船形制而做,画上龙凤也不算越矩。 等画完龙凤,她又在船头正中画上了红日祥云,虽然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她曾在许多气派的大船上看过这样的图案,照猫画虎总不会出错! “完成!”孟小姐将画笔一丢,十分潇洒的说道:“我只是为了帮唐辞,你们不要太感谢我。” 众人一拥而上,围看的同时想摸又不敢摸,最后还是唐辞提议应该搬出去通风晾晒让颜料快点凝固,众人又手忙脚乱的把船抬了出去。 沈玉阙也是高兴不已,屈膝向孟蒹葭见礼:“孟小姐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我说了,我帮的是唐辞,才不是你呢!” 孟蒹葭又没好气道:“连我这个画圣的学生都出手了,你们最好别输,不然我真不会原谅你的!” “孟小姐放心,我有信心这次比赛一定能赢!” “就算是赢了你也要记住,这是我和唐辞的功劳!” “当然!” 董乘风不忿,他眠儿妹妹也还是个孩子呢,结果却要反过来哄孟蒹葭这个小女孩开心。 出了棚屋,众人还在围着那艘船称赞,有青龙和凤凰助势,都说想不赢都难! “孟小姐,没想到你一个千金大小姐画技居然这么好!” “是啊,皇宫里的画师都未必有你这能耐!” 孟蒹葭听到这些夸赞不屑的哼了一声,刚要说他们少见多怪,就听唐辞也对她说:“你这本事当真厉害,在下佩服!” 她高傲的神情瞬间变得赧然羞涩,抿唇一笑:“也还好啦……” 沈玉阙和董乘风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只听孟蒹葭又道:“唐辞,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帮你画画只是为了出一份力,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刚才说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听了这话她心里依旧有些莫名酸涩是怎么回事。 时辰差不多了,颜料也干的差不多了,众人将宝船放在一块两边高中间低的木台上,抬着就去比赛现场。 为了防止中途生变,董乘风让船厂伙计和沈家护院结结实实的围在周围,他自己则把图纸捆在胸前,看谁还敢来打歪主意! 比赛的地方就在经河码头附近,孟县丞提前命人搭建了看台。 收到过沈家请柬的人都坐在视角最佳的第一排,其他人可以购买第二排和第三排的位置。 没钱买位置,或者已经来晚了的看客只能围站在周围,沈玉阙觉得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就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经河码头。 不,她甚至长这么大以来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到场的不仅有商贾、百姓,还有各地的达官显贵,想必素日大家都没什么乐子,这才抓住这个好机会来热闹热闹! 面对水泄不通的比赛场地,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抬着船挤进去,期间有人想掀开油纸看看沈家的船什么样子,都被董乘风用刀鞘给拍回去了! 第91章 女人的楷模 孟县丞单独搭建两个竹棚作为两家的候场区,一到地方沈玉阙就向隔壁看去。 她没看到吕元灵,只有嘉兴船厂那几个船匠,还有她大伯沈况。 沈况也正往她的方向看来,只是在对上董乘风的时候,被他那双圆睁的虎目吓的瞬间心虚,飞快的移开了眼睛。 “老匹夫!”董乘风骂了一句:“昨晚的事肯定是他干的!等小爷查清楚了就拿他下狱和他儿子关在一块儿!” 沈玉阙也心有余悸的抿紧唇瓣,沈况能出现在这显然是昨晚那两个小混混没有招供,曾经她视为至亲之人的大伯一次次将她推入悬崖深渊! 反而是董二哥,唐大哥,还有谢昀,这些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始终站在她身边,一次次帮她,和她共克难关。 唐辞突然问道:“吕公子怎么没来?” “这毕竟是我和大伯之间的比赛,”沈玉阙道:“虽然人人都知是吕元灵在背后帮他,不过这种场合最好还是不要做的太明显,适当避嫌比较好。” 唐辞点头:“我其实挺期待吕公子的船。” “我也是。” 董乘风没好气道:“你们别忘了,他是竞争对手!别一看到别人的船好就忘了自己是来比赛的,上演一个当场认输那就太可笑了!” “二哥哥你就放心!我和唐大哥又不是傻子!” 唐辞点头:“我们只是欣赏,如果他有长处,学过来便是。” “把偷师说的这么明目张胆,你可真有志气!” 唐辞抿唇微笑,这是他难得少见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表情就引来不远处的看台上,一群女孩子们放声尖叫。 沈玉阙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有一群人是专门过来为他们加油助威的。 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在她以为这些姑娘是来支持同样身为女子的她时,众人却都齐齐呐喊:“唐公子——!” “加油啊——!” “唐公子——!” “你一定能赢——!” 董乘风看不下去了,自顾自将手圈在嘴边冲着嘈杂的人群大喊:“沈玉阙——!你是最厉害的——!” 评审席的竹棚内,谢昀刚坐下就被‘魔音贯耳’…… 他皱着眉头向外看去,竟是董乘风在幼稚的和一群女孩比谁的嗓门大! 女孩们似乎被他激怒,喊唐辞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娇媚却不失干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沈大小姐!你可是我们女子中的楷模啊!这次一定要赢!” 听到燕辞月的声音,谢昀的眉梢微微抽动了一下。 燕辞月今日难得没穿那那些坦胸漏腿的衣衫,不过依旧是满身的绫罗绸缎,戴着金钗宝珠,在人群里晃的格外明显。 有她带头,真有几个姑娘开始声援沈玉阙了。 她们当中兴许也有人觉得女子抛头露面执掌船厂不成体统,但当有个人真去这样做的时候,便不免会引发更多人的遐想。 她们会想,如果那个人是自己会怎样? 从前人们常说女子无才便的德,可如今读书的女子越来越多了,她们识文断字,博学多才,哪怕嫁人生子,也能助益家庭子女。 从前人们又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当走出院门的女子开始出现在各行各业,从卖鸡蛋到跑漕运,从养活一个小家到养活一帮工人,谁能说女子就不能执掌船厂呢? 那些‘人们常说’,那些‘老话有云’就一定是对的吗?若是对的,那失去壮劳力的家庭岂不就该全家死绝? “沈大小姐!女中豪杰!” 燕辞月带头,竟有一群大姑娘小媳妇跟着齐齐响应:“沈大小姐,女中豪杰!” 沈玉阙笑着向她们挥挥手,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容。 “眠儿你看,”董乘风得意:“沈况都吓的不敢抬头了,有这么多人为咱们助威,这次一定能赢!” 话音刚落,就听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暴躁的声音:“嚷嚷什么!吵死了!就知道嚷嚷,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嚷嚷!” 燕辞月不满:“嘴巴长在我们自己身上,我们嚷嚷怎么了?不想听就滚远点!” “你这小娘们懂个屁啊!你知道这里头有什么事吗,知道水有多深吗,就在这里嚷嚷,也不怕丢人!” 燕辞月瞪向那人:“我们是小娘们?那你是什么,老瘪三?” 女人们哄堂大笑,男人指着燕辞月怒不可遏:“我好心好意提醒你别出来丢人现眼,好心当了驴肝肺!你们知道沈玉阙她爹娘都造了些什么破船吗,还在这里支持她!他们家的使船都沉了你们没听说啊!” 有女人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听说过,听说过,两艘船,死了好多人呢!” “这跟沈家造的船有什么关系?”燕辞月双手环胸,冷哼反驳:“朝廷都说了,那是海上骤起风浪,怎么,皇上都没定的案子被你给定了?我看你就是单纯见不得我们女人当家?”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那男子指着燕辞月气的直哆嗦:“呸!老子跟你们这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说不通!懒的浪费口舌!女人就是女人!不通道理!” “说不过别人,拿不出证据就反过来攻击我们是女人,你这样瞧不上女人可别忘了你娘也是女人呢。哦,对了,你这种人应该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 这人似乎真的被惹怒了,冲上去就要对燕辞月动手。 隔着偌大一个场地,吟风颂月看了都有些担心,但他家主子却岿然不动安稳饮茶。 只听燕辞月突然抱头大喊:“哎呀,男人打女人了!男人打女人了!救命啊——!” 这一嗓子,周围的男人都看不下去了,拦的拦,劝的劝,甚至还有人趁机把燕辞月抱在怀里护着。 看着那个恼羞成怒无处发泄的老瘪三,燕辞月轻蔑的哼了一声。 她一边嫌恶着男人,一边又故作柔弱来换取男人的同情和保护,男人的本性早就被她吃的透透的了。 赶走了老瘪三,燕辞月又对护他的男人眨眨眼,只是简单抛了个媚眼,对方就十分主动的邀请她到自己的位子上同坐。 于是燕辞月腰肢款摆的坐过去,甚至还对谢昀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财神爷简直没眼看…… 第92章 齐王 “爹!” 孟作春的右肩被人拍了一下,他刚转过去左肩又被拍了一下。 好不容易抓到古灵精怪的女儿,孟作春头大:“哎呦,你昨晚怎么没回家!知不知道我和你娘多担心!” 孟蒹葭噘嘴:“我不是说留在沈家了吗,女儿仓山都去过,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改改你这个随心所欲的脾气,迟早要吃亏的!” “知道啦知道啦!” 看女儿亲昵的挽着自己的手臂,孟作春一边说着成何体统一边问道:“昨晚一夜没睡?” “睡了一会。” “什么!”孟作春又一惊一乍起来:“我还以为你们要画图,没时间休息呢!” “我没帮上唐辞的忙,后半夜实在犯困就去睡了一会。” 她没说自己和唐辞起争执的事情,毕竟她早就放过厥词,就算唐辞不喜欢她,她也甘之如饴。 孟作春点点头,又问:“沈家的图画出来了吗?” “画出来了,不过我没看!爹,昨晚那两个小混混招了吗?到底是谁派他们去作奸犯科的?” 孟作春也头疼的揉揉脑袋:“昨晚送过来的时候酒还没醒呢,结果醒了酒就一口咬定什么都忘了!若是不肯开口,顶多以寻衅滋事关上两日!” “那也太不公平了,唐大哥可差点连比赛也参加不了了呢!” “那也……哦,魏大人!魏大人!”孟作春看船舶司使魏聪到了,便也顾不上别的,连忙动身相迎。 魏聪负手点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今天这经河很是热闹嘛。” “是啊,下官也没想到小小一个比赛会惊动这么多人!连建康城的几位大人也到了现场,正在竹棚里喝茶呢!对了,齐王殿下……” 魏聪指了指竹棚旁悬着帘子的一顶肩舆说:“殿下刚到。” 孟作春大惊失色,上赶着要去拜见齐王却被魏聪拦下。 “殿下悄悄来的,不欲惊动别人,若你过去见礼,这在座的许多人都免不了这个礼数了。” 孟作春表示理解,并着人加强了肩舆附近的守卫工作。 孟蒹葭也往肩舆看了看,虽然挂着纱帘,但也不知挂了几层,一点也看不清里面的样子。轻纱一角还缀着铜铃铛,是用来防止被风吹开的。 魏聪又和孟作春寒暄了两句,便也不再占用他的时间,今天在场的大忙人除了孟作春就没第二个了。偏偏他也深谙此道,忙前忙后乐此不疲。 魏聪行至肩舆前头,低声问了一句:“王爷?” 里头传来一个柔和却不失冷冽的声音:“进来。” “是。” 魏聪不是空手进去的,还端着孟作春给准备的点心果子,他掀帘进去,先将东西在齐王面前的小桌上放好,顺着齐王端茶的那只手向他看去。 齐王那只手生的如女子一般,五指纤长,腕骨匀亭,靛蓝色的锦衣袖口镶着金线织的金边。 他端茶啜饮一口,抬眸看向魏聪。 “本王,有点担心啊……” 魏聪马上说道:“王爷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昨夜沈况派人毁了他侄女的图纸,今天她这第场比试必输无疑。” “最好不过。” 魏聪又接了齐王的茶盏,给他斟满一杯,对方一边喝一边若有所思的看向帘外。 这临安的邹纱十分奇特,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从里面能看到外面。 齐王看的是沈玉阙的方向,那小丫头似乎有所感应也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不过很快又移开目光。 如果她能看到齐王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齐王和这几日与她相处的吕元灵一模一样! 没错,他不姓吕,他姓李,乃当今天子的第四子。 因前朝发生过藩王拥兵作乱的丑事,本朝从建朝初期便没有给过皇子封地,无一不是拘在京城做个富贵闲王。 但这四皇子的母亲实在受宠,不仅母亲受宠,冰雪聪明的四皇子也是三岁开蒙,五岁习字,七岁赋诗,君子六艺无一不精。 再大一些的时候,他竟还在兵法方面颇有造诣,皇帝疼爱的不得了,说是当做自己的眼珠子也不为过。 那时他只当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就是自己,直到他被太子哥哥轻而易举的几个手段逼出宫去,他才知这兄友弟恭的背后藏着些什么。 那年,他尚不到十五,开府独居后,等着他的就是无尽的刺杀。皇帝不需要有两个宠爱的儿子,优秀的太子不需要一个更优秀的弟弟。这些刺客来自不同的势利,有的是太子一党的臣子,有的是怕太子地位不保的皇后一族,有的甚至还想杀了他嫁祸太子。 可他母妃实在受宠,不知怎么求到皇帝将他送往临安府,从此他成了大周唯一一个有封地的皇子,还是富庶的江南。 初来的两年他不忿、困惑,不明白同是皇子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竞争,后来他才逐渐懂得,原来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不需要光明正大的。 “一个小小的沈玉阙你们拖到今日还没解决,真是办事不力。” “王爷恕罪,”魏聪深知齐王的秉性,有些怕他。 他低声说道:“今日就能解决了,一了百了,那沈玉阙绝对不会继承船厂!” “你最好说到做到,这沙城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趣味了。” “下官明白!” 比赛马上要开始了,孟作春忙着应对各方流程,嘴巴就没停过。 好不容易歇下来,他女儿又喋喋不休的问:“爹,你见过齐王吗?长得好看吗?” “没见过!好不好看跟你有什么干系?难不成长得好看你还要去追求他?你趁早收起这不该有的心思!” 孟蒹葭绞着发辫说:“再好看也没唐辞好看!爹,你说唐辞今日会赢吗?” “不知道不知道!我倒希望沈玉阙能给咱们沙城争口气!” “爹,你之前不是不同意她继承船厂吗?” “哎呀,那是之前,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管的好船厂吗!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没看到吗,那边是支持嘉兴船厂的,那边是支持沈家船厂的!再面对敌人的时候咱们要一致对外!” 说完,听到下属来问时辰,他又抽空回了一句:“开始开始!时辰差不多了!” 下属跑走,孟作春整理了一下衣袍:“再怎么说我也是沙城的父母官!今天不蒸馒头争口气!绝对不能输给嘉兴!” 说着,昂首阔步,走上高台! 第93章 千帆竞图 “诸位,诸位!”孟作春站在高台之上笑眯眯的宣布:“最是江南春意好,难得今日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着实让下官觉得蓬荜生辉!” “孟大人少说两句!”底下有人高声喊道:“差不多可以开始了,等你说完春天都过去了,该夏天了!”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孟作春在当地一向没什么架子,虽然每次出门县丞的派头摆的足,但也是真和百姓打成一片。 他见众人催促便收起早就准备好的腹稿,直接宣布沈玉阙和她大伯沈况的比试正式开始,获胜者将得到沈家船厂! 有人欢呼等不及的,也有人鄙夷当大伯的要和侄女抢船厂的。 当然,更多的声音则是在说沈玉阙一届女流哪能管的好船厂,就是胜了也该把船厂交给她大伯! “这个……”孟作春示意众人安静:“先把两家做的船模抬上来!” 沈况带头,让两个嘉兴的船匠将他们的战船抬了上来。 前朝战船的款式,气派巍峨,上头还细心的雕刻了女墙和防火垛,船身涂白,用靛蓝画着几只上古凶兽,气势十足。 船模都带着肃杀之气,众人不敢想象若是同等放大的战船,恐怕要吓破敌人胆了。 肩舆里,齐王低声说:“嘉兴船厂还是有点本事的。” 魏聪像自己被夸了一样,高兴说道:“下官这几年没少从别处调遣船匠过来,毕竟嘉兴船厂将来还要为殿下承担监造战船的重任呢!” 齐王满意点头,又将请冷冷的目光落在沈玉阙的身上。 沈玉阙率先登台,后面唐辞和董乘风抬来的是艘六桅楼船。 楼船是照着帝后宝船的模样做的,因为当时没想过要作画所以在雕刻方面十分精细,主打一个雕梁画栋。 但又因孟蒹葭画上的一龙一凤,让这艘楼船在气势上与对方的战船呈对立之势,丝毫不怯! 孟蒹葭得意极了,对左右炫耀:“看到了吗,船上的画是本小姐画的!” “孟小姐真是妙笔生花!” “真是栩栩如生!” “真是画圣再世!” 孟蒹葭插着腰生气:“我师父画圣可还活着呢!胡说什么呀!” 众人打着哈哈说看比赛,看比赛! 看台上,孟作春已经对两艘船都进行了无差别的称赞,当然,在看到沈玉阙那艘船的时候,他还是十分偏心的多说了两个词。 他随即又大手一挥,两个小厮便拉开那幅巨大的卷轴,那是比赛之前孟作春定下的比赛规则! 只见上面分门别类的写着:千帆竞图(堪设),龙骨点睛(再造),百舸争流(行驶)。 孟作春又重新解释了一下这三场比赛怎么比,众人等的不耐烦,催他赶紧开始第一场! “好好好,这第一场呢就是千帆竞图,咱们之前说好了的,不光要交出这艘船模的图纸,还要交出等比例放大的战船图纸!图纸先由咱们四位评审看过,再悬于赛场,供诸位观摩查验!” 他又去介绍四位评审,结果只有那薛家家主红光满面的起身和众人挥了挥手,谢昀懒懒的靠坐在椅子上打盹,甚至还把打开的折扇罩在自己脸上,沈玉阙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遮自己的黑眼圈。 而魏聪和齐王干脆就没露面,不过一点也不影响众人高涨的热情。 沈况率先拿出他的两卷图纸,从登台开始,他的眼睛就一顿不顿的盯着沈玉阙怀里的那两卷图纸。 他事先是知道沈玉阙时间仓促尚未来得及备份,只要毁掉她的图纸,她的第一场比赛绝对赢不了! 然而,等沈玉阙的冷眸回看向他的时候,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孟作春也很担心,所以他不让别人接手,自己亲自接过沈玉阙的两卷图纸,在打开的一瞬,满面欣喜! “哎呀,好!真是好啊!这都是沈小姐亲手所绘?” 沈玉阙微笑点头:“正是,丝毫不差。” “沈小姐不愧是沈大善人的女儿啊,完全继承了你爹的造船神技!”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去说什么女子不能造船的话了,光是看到烧毁的图纸能重新再造,他就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看来这小姑娘也是有些本事的! 沈况的脸色就不一样了,他先是不信,随即又是震惊,甚至还上手要抢那两份图纸,却被董乘风上前一步挡开。 “干什么呀?”董乘风双手环胸看他,他有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比沈况这小老头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压迫感十足。 “昨天抢了一次,今天还来抢?” 沈况慌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沈玉阙反问:“大伯在说什么呀?什么怎么可能?” “你这图纸……你有备份?” “没有,说起来,我真要谢谢大伯让我一夜未睡。”沈玉阙说着,也上前走了两步。 她生的好看,一双杏眸似蕴着江南的烟雨一般,看谁都觉得如沐春风,但今日这双眸子却如淬了兵刃,直逼沈况! 沈况心虚,不由加快了呼吸。 但一想到魏聪还在台下看着他,他就迫不及待的说道:“这图纸肯定是假的!或是你胡编乱写的!肯定不是真的!” 董乘风反问:“你怎么知道是假的?半个月的时间,沈大小姐不眠不休做出来的图纸能是假的?还是说,沈员外这么问是知道真图纸去哪了?” 沈况语塞,围观众人也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问沈况怎么知道是假的,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内幕? 肩舆里,齐王冷冷吐出两个字:“蠢货。” 魏聪也皱起眉头,沈况不是说已经得手了吗?沈玉阙总不会连夜重画?就算重画,她就能保证数据绝对不会出问题? 难不成她记忆惊人? 竹棚里,吟风悄声对谢昀说:“主子觉得这一局谁胜?” 谢昀的折扇依旧搭在脸上,他情绪恹恹的,不仅因为昨夜没睡,还因为他还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着凉来了。 他开口,戴着鼻音:“我陪他玩了一夜,再不让她赢对得起我吗。” 颂月噗嗤一笑:“那沈小姐肯定能赢!” 第94章 沉沙护木法 双方图纸都交到了孟作春的手上,孟作春本想先拿给齐王评判,奈何齐王放弃了评判的机会,说让魏聪代为评判。 于是魏聪便和薛百岭、谢昀同坐一张桌前。 薛百岭也是造船的行家,还专门拿出自家勘测的工具,甚至还对两艘船模做了测量才去和图纸做对比。 谢昀已经对沈玉阙的图纸了然于胸,再看沈况那边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虽然画风不至于潦草粗糙,但就是有些无法入眼。 薛百岭一番勘测下来已经心中有数,悄声问道:“魏大人,谢公子,您二位以为如何……” 谢昀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但他就是看沈玉阙的图纸格外顺眼。 “沈大小姐的图纸深得我心。” 薛百岭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是了,谢昀早就说过想造一艘宝船,沈玉阙也算是投其所好。 然而魏聪却道:“只能说是各有千秋,战船和宝船本就不是一样的东西,哪能用个人喜好来做评判?” “魏大人说的在理,在理!” 谢昀不满,双手环胸向他看去:“那魏大人觉得哪份图纸更胜一筹?” “自然是这战船,船体勾画精妙,每一处设计都堪称巧夺天工。” “是吗,可这比赛的规则是,这图纸和设计不光要应用于船模,还要求等比例放大之后一样可以运用,敢问薛家主,战船的图纸可有错漏?” “这……”薛忘讪讪一笑,有些为难道:“在下方才细细勘测过了,若是等比例放大,按照这样的尺寸来修造能使用的战船,在上面修建女墙恐怕会造成配重不稳,船体倾斜,轻则无法行驶,重则要船倒水泄……” 魏聪的脸色微微一变,又翻到画有甲板女墙的那一页。 女墙原本是用来做战时防护的,但也要考虑修建材料和重量问题,战船在修建过程中通常会做多种取舍和尝试,所以单从图纸很难确定最终尺寸。 魏聪微作沉吟,说道:“这女墙和整条船没什么关系,这比赛比的不就是船吗!” “既然没关系,为何一开始要做战船呢?”谢昀笑着看向魏聪:“还不是为了要在气势上更胜一筹?既然没关系,为什么一开始不做渔船、漕船,甚至乌蓬小船?” 薛忘也赞同点头,虽说薛家船厂已经没落,但他也想借此机会让世人看看他薛忘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所以十分坚持自己的观点。 魏聪无法,当着这么多双眼睛的面也只得赞同薛忘的说法。 “既然你二人一致认为沈小姐的图纸更完善,那这第一局就算她胜!” 一旁孟作春得到这个好消息,立刻登上高台高声宣布沈玉阙获胜! 董乘风一听,直接兴奋的将沈玉阙抱起来转了个圈,看台上一片沸腾! 竹棚里,谢财神蹙眉看了他们一眼,没好气的发出一声冷哼。 胜了知道高兴了,也不知谁昨晚画图的时候如丧考妣。 沈玉阙当然高兴,不过她虽然高兴但也没忘第一局的获胜是谁带来的。她站在高台上,隔着众人看向谢昀,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悄悄抬手向谢昀竖了个大拇指。 财神爷又被取悦,忍俊不禁。 一旁的吟风颂月对视一眼,都觉得他们家的财神爷似乎有点不对劲。 第一局沈玉阙获胜,沈况已是冷汗涔涔,他知道魏大人此时在以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嘉兴船厂造船,他从始至终没出一份力,只是让他在最后的关头毁掉沈玉阙的图纸,没想到他还是给搞砸了! 他又擦了把汗,就连孟作春高声叫他都没听清。 直到有人提醒,他才慌慌张张的反应过来。 “沈员外!” 孟作春笑道:“沈员外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第二局,这第二局就是龙骨再造!早先本官查验沈家船厂,看到一批陈年杉木虫蛀发霉,毁朽不堪!乃是从旧船之上拆下来的龙骨!于是本官便要求二位所造之船只能用这龙骨所造!” 在场众人无不震惊,因这两艘船被抬上来的时候谁都没看出这船是朽木所造,可能因为刷着琥珀色的桐油,画着精美的花纹,便给人一种崭新如初的错觉。 “为了让诸位看的更直观一些,本官还让二位准备了修复后的板材,来来来,拿上来!” 沈况招手,底下人抱着一根木材走到台上,一端是已经修复过的,另一端则是朽木原先的样子。 沈况咳了一声说道:“诸位请看,我们用的是加热渗透再加固的法子,先将松香和石蜡混合加热熔化,涂于木材的表面,再用蒸晒之法让其渗透进木纹之中。最后,再刷防水桐油,一共三七二十一遍,既能做到防腐防水,还能修复朽木本身。” 薛忘听了连连点头:“这法子常见,也好用!不过多亏他们造的是小船,要在用朽木造大船,那可就有点费功夫了,而且大面积涂刷还容易在受冷受热不均匀的情况下炸裂脱落!” 魏聪冷哼:“谁家造大船用朽木?自然是用新木头!” “对对对!”薛忘连忙讨好笑道:“自是不能用朽木!但这是比赛嘛,比赛用上这‘热渗加固法’已经十分好用了,估计沈大小姐也是用的这个法子。” 说话的功夫,唐辞也取了一截断木上来。 依旧是一头腐朽,一头光亮崭新,好像新的一样。 沈玉阙亭亭而立,音色清脆的介绍:“诸位请看,我用的是‘沉沙护木法’!” 在场也有造船的行家,不光有本地的船匠也有从各地赶过来的,甚至运河漕帮的人多少也懂些木船的维护之法,但就是没人听过什么‘沉沙护木法’。 谢昀摇着折扇去看薛忘:“怎么说?” 薛忘嘴角一抽:“在下也是第一次听说……” 沈玉阙见没人说话,便开始为他们答疑解惑。 “这‘沉沙护木法’是我近日与兄长在尝试各种防水涂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将龙骨上的腐木碎屑研磨的更加细碎,再混合鱼胶桐油填充腐烂之处,如此,便可叫朽木重获新生!” 言罢,唐辞手起刀落,直接将这段木头劈开,只见外表看着已经腐朽的木头,里面却整齐、饱满、结实,好像新的一样! 第95章 决断 众人震惊的同时也在啧啧称奇,说是修复,不如说是在好木头外面包了一层腐烂的木头皮更容易让人信服!因为这修复好的木头已经和原本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了! 就连薛忘也有些震惊:“我还的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修复船木!‘沉沙护木法’,别说,还真有点讲究!” “这法子以前有人用过吗?”魏聪冷不丁开口问道:“沈小姐是在书上见过的,还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沈玉阙看向竹棚,摇头说道:“不曾,这是我和兄长新创的法子!” “新创的?那你敢保证用这法子修复的船在水中能行驶多少年?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 沈玉阙沉默,既然是新法子自是没人用过,也没法验证的。 可偏偏魏聪就是要继续逼问:“恐怕沈小姐自己都没试过,用这法子修补的木头入水之后到底能不能防水,能不能堵漏,能不能正常行驶?” “当然可以!”沈玉阙正色看向魏聪:“至于寿命几何还要实际运用之后进一步测算!若是不能防水堵漏,我为何要用在船模之上!这艘小船在送来码头之前我们已经在水塘行驶过多次,毫无问题!” “哼!”魏聪没好气道:“就算你这十五天每一日都泡在水里又如何,真正的皇家宝船,可是要随时待命于江河湖海的!你连这法子能保几年都不敢说,还要拿这法子来比赛?” “沉沙护木法好处良多!”一向寡言的唐辞也忍不住开了口:“修旧如新是其一,其二,因为用的是旧木碎屑,所以也更加稳定坚固不易开裂!” 魏聪看了他们一眼,又去问薛忘和谢昀:“二位以为如何?” “这……”薛忘想了想,问沈玉阙:“沈大小姐,热渗法已经用了多年且颇具成效,你为何放下最好用的法子不用,要改什么‘沉沙护木法’呢?” “热渗法虽然有效,但时效不长,且在极端天气和极端温度下会导致木板开裂,防水漆面脱落。还有,热渗法在大面积使用的时候很是浪费时间!” 薛忘点头,他赞赏的表情让沈玉阙等人看到了希望。 但魏聪却摇头不认:“本官还是那句话,没有得到时间验证的法子,你就算说的天花乱坠也不可取!” 一人一票,剩下关键的一票就到了谢昀手上。 谢昀懒洋洋的靠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向台上众人。 在对上沈玉阙热切的眸子时,他好像完全没看到一样,轻飘飘掠过。 “谢公子有决断了吗?” 听魏聪这么问,董乘风悄悄在沈玉阙耳边说道:“谢公子一定是向着咱们的!” 沈玉阙却紧张的捏紧手指,如果能拿下这局,就算下一局不比她也能胜,也不必再继续提心吊胆了。 然而—— 谢昀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打了个呵欠,懒洋洋说道:“我觉得热渗法挺好。” 场上传来一群人欢呼的声音,当然,也有一群人的失落。 谢昀却给出自己的理由:“听说下一项比试更精彩,就这么错过未免太可惜了。” 沈玉阙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一些,但一旁的董乘风可要气坏了。 他恨不得冲到谢昀面前把他直接提起来好好问问,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在沈家住了这么多天你胳膊肘还往外拐?亏的小爷还天天事无巨细的伺候你! 似乎感受到董乘风的怒火,谢昀往他们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董乘风直接向他比了个大拳头,但紧接着似乎想到下一局还得靠他投票,又连忙将拳头收了回来。 沈玉阙则对谢昀点点头,随即像没事人一样步下台去。 谢昀心里有点不得劲,尤其吟风还在他身后幸灾乐祸:“既然打成平手,下一局的胜算可就不高了。” “她不会这么没用?” 吟风刚要说话,就被薛忘插嘴:“不是沈小姐没用,是人家对面也不是吃素的啊!方才我听说,他们的战船跑起来,特别快,也不知是真是假!” 谢昀眉头微紧,他有些纳闷了,特别快是多快?有沈玉阙快? 在最后一场比试开始之前,孟县丞先给了众人一个一刻钟的休息时间,趁着这段时间大家都能去自行观摩两家的造船图纸,甚至发表自己的看法也可以。 一群人把图纸围了个结实,一群人又在后头把沈玉阙他们围了个结实。 谢昀原本隔着人群能看到沈玉阙的,但随着人越来越多,他也看不见了,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齐王的侍卫把魏聪唤过去说话,魏聪匆匆离开。 于是财神爷又疑惑的看向齐王的肩舆,到底是多么的羞于见人才在这种情况下脸都不露? 还有,之前答应好好的来做评审,怎么到了这一天却一点意见也不发表?这个从京城下放江南的齐王殿下到底干什么来了? 待众人休息的差不多了,孟作春便登上高台宣布最后一场比试即将到来,既然前两局是平局,那这最后一场便将决定沈家船厂的最终归宿! 谢昀还在想这最后一场要怎么比的时候,就听孟作春一挥袍袖,如巫蛊做法般喊了起来:“天灵地灵灵,风来——!水来——!” 话音一落,便见场地中间原本铺着的木板全被撤去,竟然是两道深壕! 比赛的看台便是围绕着这片场地建的,原先众人只当是为了好容纳更多的人,坐得下更多的人,才将看台修的这样宽敞,没曾想中间已经预留了比赛的位置。 而随着孟作春的话音落,衙役们便挖通早就做好的水渠,让经河的水源源不断的灌进两条深壕之内。 孟作春笑道:“之所以要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来灌水,也是为了公平公正,让大家都看看,这壕沟都是一样的壕沟,里面有几块石头,几块木头那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连拐的弯都是一样的!如此才公允公正,谁输谁赢,应该都没意见了!” “还是孟大人想的周到啊!” “孟大人不愧是江阴县有史以来最英明的父母官!” 孟作春被众人夸的飘飘然,一边摆手一边说着‘哪里哪里’! 第96章 百舸争流 “这场面可真够大的!”薛忘也有些激动:“没想到孟大人还单独为这场比赛挖了两条‘河’!” “总比去真的河里好些,”魏聪道:“方才齐王殿下还问本官呢,问第三场比赛是不是要去经河,若那两艘小船在河里出事寻不回来未免有些可惜,毕竟制作都算的上是巧夺天工!” “是啊!”薛忘忙不迭讨好道:“看来齐王殿下也是惜才之人!” “当然,殿下早在临安就听过沈家船厂之名,对沈涟夫妇之死也倍感痛心,他比谁都希望船厂能有一个合适的继任人。” 谢昀又看了魏聪一眼,将心底的疑惑重新压了下去。 等到两条壕沟已经注满水,衙役们将注水的水渠封锁,众人都在迫不及待的等着两艘船模下水。 船模不似大船,行驶可靠风帆和船桨,转弯也有尾舵控制。 船模无人驾驶,如若只是单纯的靠风帆和水流来控制行驶,那说一句‘听天由命’也不为过,靠的就是老天给机会。 如果风吹的方向是对的,能顺利前行,如果风吹的方向不对只能触岸船毁。 更何况这两条壕沟为了加大难度还特意挖掘成了弯曲的样子,就算老天爷再给面子,也不可能给你随意变换风吹的方向。 众人期待的同时也都在等着看他二人出丑,每个人都觉得这两艘船并不能航行完整条水道,能看到谁触岸早,谁触岸晚,也就分得出胜负了。 战船和楼船同时下水,在孟作春没有宣布开始之前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们。 就连孟蒹葭也都紧张的跑到孟作春身边,低声给唐辞打气,说他一定能赢! 但唐辞却看向沈玉阙,他二人一起蹲在壕沟前,一同抓着楼船的尾舵,彼此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们熬过了十五个日夜,为的就是今日这最后一搏!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这两艘船,有人离的远,甚至还找来板凳踩着看。 只听孟作春一声“开始!”,两艘小船同时松手。 沈玉阙方才就注意过那艘战船,他们用的风帆比自己船上的还要多,但风帆多也代表重量的增加,未必就是多多益善。 看来吕元灵和她想的一样,都想借风力为动力。 可是,如果发生偏航转弯,他们又该如何控制船身,在转弯后仍能回到原先轨道? 沈玉阙用的是像悬挂编钟一样悬挂沙漏来调整平衡的法子,这也是前无古人的一种平衡方式。如果吕元灵想保证他的船也能顺利到达对岸,一定也和她一样独创了新的技艺。 等比赛结束她一定要去找吕元灵讨教讨教,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能赢得这场比赛! 壕沟前段是正常笔直的水道,两条小船都借助风帆的力量几乎可以说是并驾齐驱。 很快就到了第一条转弯,楼船随着水流歪了一下船身找回平衡,船头转往另一个方向,成功通过第一道弯。 而战船在遇到弯道的时候几乎直接撞在了岸上,然后又缓缓挪动了几下,几乎有所感知一般偏向水道宽阔的一侧,打着转儿的通过了第一道弯。 沈玉阙一看战船这个姿态就知道自己这局稳了,吕元灵用的是暗刻水纹法,在船底刻凿水纹,用水流的力道来矫正船身,让船身始终契合水流的方向。 这个法子她之前也用过,但因为转弯和躲避障碍物的时候太过耗时被她淘汰,没想到吕元灵会用。 谁知她刚要松一口气,就见两艘船都到了前方的‘障碍水道’,壕沟里的巨石和木头模拟出暗礁和河中杂物,若只是单纯靠风帆前行肯定会撞个‘死无全尸’。 这一点沈玉阙也早有考量,船身前牙在触到障碍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倾斜,沙漏则会向相反的方向纠正,带动尾舵调整方向。 最重要的是,船帆用的也是活扣,也能根据船身的调整而调整,可以让船在没完全撞上之前转个方向。 最精彩的部分到了,众人都翘首以盼,甚至还有人拥挤到了壕沟两侧,就为了能看的更仔细一点。 原本楼船在前面遥遥领先,但不知为何,后面的战船却高歌猛进,在绕过障碍的时候更甚至像长了眼睛一样,总能提前规避! “乖乖!”有人忍不住赞叹:“那战船里是不是藏着小人国的小人啊!不然怎么又能看得见,又能跑的快啊!” “不晓得呀,要是没有小人,那难道闹鬼了啊?你看那楼船还知道试探到了石头再转弯,这个战船倒好,提前转弯!见鬼啦!” 别说他们搞不明白,就是沈玉阙也一头雾水,她疑惑的看向唐辞,唐辞也摇摇头。 他和她一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竹棚里,谢昀晃动竹扇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他目光如炬的看着壕沟里两条已经追平的船,对吟风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向后退了一步,随即消失在了人群里。 魏聪看到战船已经超越楼船,摸着胡子有些志得意满,他总算可以向齐王交代了。 和他一样松了口气的还有沈况,沈况也没想到最后一局会迎来反转,刚才还如丧考妣的脸这会儿已经雨过天晴。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提前向他恭贺起来了。 沈玉阙急了,她一边紧紧盯着自己的楼船,一边在心里为其打气,希望它快点快点再快点! 然而这船能行驶多快她比谁都清楚,不可能在最后关头能突然提速超越战船,除非来一场大风。 可如果有大风,那战船必然也要受益! 突然,看台上有人高呼:“战船胜了!” 最后不到两米的距离战船竟然又加快了速度,好像真被劲风吹动一般急急冲向对岸,船头直接撞在松软的泥岸上。 沈玉阙心头一空,竟有说不出哀伤和难过。 这么多时日,这么多心血,白白耗费也不算什么,最让她遗憾和难过的却是今日之后,她可能都再也无法踏足沈家船厂。 在众人或欢呼或唏嘘的声音中,她透过人墙看向不远处的沈家造船厂,又在人群中看到掩面的关二叔,还有漕帮周胜、周荣两位当家。 他们是那样信任她,将未来都交托给了她,可她到底还是输了,难道她真的技不如人,难道身为女子,她真就造不出好船? 亏她昨夜还拉着谢昀画图,早知今日是这个结果……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下意识看向竹棚里的谢昀,男人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缓缓站了起来。 很奇怪,此时的她几乎听不清任何人的话,却可以清晰的听到谢昀说:“这局有诈!” 第97章 作弊 “能有什么诈?”魏聪也跟着站了起来:“孟大人就是防止有人对比赛结果不满,所以才从一开始就把比赛流程公之于众,能有什么诈” 谢昀眉头收紧:“魏大人不觉得这艘战船快的有些蹊跷?” “想必是战船的船匠们有什么独门绝技!” “愿赌服输!”人群中有人高喊:“这沈小姐输了就是输了,哪有输了不认账的道理!” “是啊,我早就说了,这女孩家家到底是不顶用的!不在家里绣花鸟,还跑出来与男人较量,当真是不自量力!” “非要让她输个心服口服她才甘心呢!” “这沙城女子的脸皮都是这么厚的吗?”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嘲笑声,颇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其他零散几个支持沈玉阙的声音也因比赛输了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唐辞将沈玉阙挡在身后,似乎不想让她去听这些难听的话,但她却推开众人,快步跑向壕沟对面。 她不去看自己的船,直奔战船而去。 沈况立刻反应过来,催促船匠去拦,众人一边拦她,一边要将战船拿走。 “让我看看战船!如果只是用水纹偏航法不可能这么快的!” 沈玉阙被两个人抓紧手腕向后拖拽,唐辞赶来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二人,把沈玉阙护在身后。 孟蒹葭一见唐辞一副要打架的样子,也催着衙役们赶紧去帮忙。 柳黛这次表现的也十分勇猛,似乎一定要把昨晚没能还手的遗憾弥补了一样,张牙舞爪的就去帮她家小姐抢战船! “孟大人!”沈玉阙见对方要把船带走,她又高声去唤孟作春:“孟大人!民女求大人让民女仔细看看那船!” “这……”孟作春有些做不得主,他虽是官员,但也清楚商人之间总有些自己的机密不愿为外人知晓,要让沈玉阙查看也得沈况同意才行!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沈玉阙和唐辞已经一前一后拦住沈况和那几个要把战船抬走的人。 沈玉阙盯着沈况气喘吁吁道:“大伯,你要是问心无愧,就让我查看这艘船!” “我自是问心无愧!但你也没资格查看!” “据我所知,水纹法根本不可能行驶的这么快!若我看过之后没有问题,我沈玉阙输的心服口服!” “凭什么!只许你的船能在水中畅行,别人的船走的快些就有问题?这叫什么道理!” 围观众人也都跟着唏嘘,说这女子不仅没什么本事,格局也小,输都输不起,到底不不如他们男子坦荡! 所以说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以后宁愿和君子比赛,也千万别和女子作赌!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喊:“沈况!大家都在骂你是小人呢!你跑什么呀!” 随着话音落,董乘风提着一个男人的衣领将其从人群中拖拽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二公子!”柳黛一看到他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就说方才有点不对劲嘛,怎么可能在要和人打起来的关键时刻不见了二公子! 不过二公子这是…… 与此同时,场地旁的竹棚里,吟风和颂月已不动声色的回到谢昀身后。 吟风在谢昀耳边说了什么,他小指勾着折扇转了两圈,随即冷笑一声坐了回去。 魏聪又看他一眼,总觉得谢昀不单单是想替沈玉阙‘仗义执言’这么简单。 沈玉阙看到董乘风丢在地上的人,好像福至心灵般想到什么,她突然急声问道:“二哥哥!是不是这个人,他身上有磁石!” 此言一出,场内哗然,就连孟作春也快走两步上前。 地上的人似乎还想逃,又被董乘风狠狠踹了一脚! “没错!我刚才见他鬼鬼祟祟的一直在跟着战船走,手还在衣服里动来动去!一开始我以为他要不怀好意,结果抓过来一看,身上竟然揣着磁石!” 沈玉阙连忙跪在孟作春面前:“大人明鉴!方才小女观战船的行驶轨迹十分古怪,竟好似被一条无形的牵绳牵引着一般!若小女没有猜错,船舱必然藏着磁石受人在岸边‘牵引’前行!” “这……”孟作春见证人都抓出来了当然也不能再‘和稀泥’,马上让衙役们把战船拿回来。 谁知战船刚放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船身就向着被董乘风抓的人倾斜,甚至还向前微微滑动了一段距离。 光是这一现象就让围观众人咋舌,纷纷起疑,就连魏聪和薛忘也都快步围了上来。 “给小爷把东西拿出来!”董乘风说着又要对那人动手,对方见状吓的急求饶命,这才胆战心惊的将磁石从怀中取出。 那真是好大一块天外磁石,在对准战船的同时又让船身飞快向前滑动起来,最后竟然紧紧贴在磁石之上! 董乘风冷嘲:“我说呢,难怪不敢去河里比试,是因为在河里离的远,没法用磁石牵引了是?孟大人还真是为他们打算的周到!” “这这这!”孟作春急忙辩解:“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本官怎么可能这么想呢!本官只是觉得河里风浪大,事事不可控!若这两艘船出了什么问题,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孟蒹葭也对着董乘风反驳:“你什么意思啊!我爹又不知道有人暗中作弊,真是不识好歹!我爹只想为民谋福,组织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谁知道有人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取胜!” 孟小姐几句话既维护了孟作春,也把作弊之人骂了个体无完肤! 沈玉阙忙道:“那敢问孟大人,用磁石来引导船只偏航,加快行驶速度,这比赛结果能算数吗!我请求重新赛过!” “难怪了!”人群中,燕辞月高声说道:“难怪那战船一开始看着不温不火摇摇晃晃,后头怎么就那么快了呢!我还当这天上的风婆婆偏心,只对着他吹呢!原来是作弊!” “是啊!手段未免也太不磊落了!” “方才你们还说女子不如男子,原来是这个原因!” “真是可笑,这样的事情我们女子可不屑去做!” 舆论陡变,也让孟作春额头冒汗。 就在这时,沈况身边有位船匠突然说道:“沈小姐!用磁石绝非是我们的意思,我们原本用的是水纹偏航法,船体刻有水纹,随着水流方向改变方向,绝对没有打算用磁石作弊!” “是啊沈小姐,今日我们本该和吕公子一起来的,但不知为何吕公子不见了踪影,这船还……” 第98章 被豢养的蝼蚁 沈玉阙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都面露惭色有些不知所措便知道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通过这段时间在船厂的相处,明面上虽然都是竞争对手,但彼此间也都有些惺惺相惜。尤其上次他们上吐下泻被沈玉阙送到医馆后,对沈家小姐的感激又多了一层。 同样的,沈玉阙本来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感,但吕元灵的和善和真诚也让她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今天的事情和昨晚的事情一样,都是她大伯沈况搞出来的! 果然,沈况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又急忙澄清:“不!不是的!这,这也是造船的一部分!你们只说让船正常行驶,没说怎么行驶!为什么不能用磁石!用磁石也没问题啊!” 有他这句话,便有人钻了规则的空子,又纷纷说孟大人也没说不让用磁石啊! 孟作春也陷入为难:“要不然再重新比一场!” “比什么比!”船舶司使魏聪冷然开口:“都已经比完了,还用得着再比吗!胜负已定!孟大人宣布结果!” 众人一听这个皆是脸色大变,莫说沈玉阙忿忿不平,就连孟作春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可是大人,用磁石绝非光明之举,要不然还是……” “孟大人有时间在这里陪他们玩,齐王殿下可没有!”魏聪压低声音,用半是威胁的口吻对孟作春说:“不管谁胜谁负,赶紧宣布个结果出来!” “小女不服!”沈玉阙高声说道:“小女没输!若磁石都不算作弊,那我们干脆一开始就用绳索牵引,岂不行的更快!” “是啊,”百姓也都跟着附和:“如果这样,岂不人人都能来参加这场比赛了!” “不能因为仗着齐王殿下在就欺负人啊!” “齐王殿下难道不想看一场公平的比赛吗?!” 就在孟作春犹豫的时候,一个小厮快步来对魏聪耳语了两句,他脚步匆匆的跟着小厮去了齐王的肩舆前。 众人都安静下来,好奇的看向齐王在的位置。 从一开始这位齐王殿下就没露面,此刻只见他把魏聪叫到跟前,众人不知齐王说了什么,便见魏聪那么大一个官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殿下……” 齐王的语气冷的像带着冰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光丢本王的脸,还让本王民心尽失,你可真是办了一桩好差事!” “可,可只要能咬定,这船厂就……” “若这样就能拿到船厂,本王大可以从一开始就让沈家宗族在沙城除名……” 只要沈家的人死光,要船厂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这位齐王殿下却有些古怪,他那样一个狠角儿一向行事乖张,就是喜怒无常,心思让人难以捉摸。就算是魏聪,跟在齐王身边久了也依旧不知该如何取悦他。 魏大人又点头哈腰应了两句,便重新回到孟作春面前。 沈玉阙紧张的看着他,他们谁也不知齐王说了什么,也不知这位齐王殿下是什么脾性,如果他和魏聪一样,认定是战船胜了,那基本就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殿下说,为了公平公正,还是重新比过比较好。” 众人欢呼! 沈玉阙听了也是高兴不已,远远向齐王的肩舆行了一礼,她虽然看不见齐王殿下,但在她心里已将对方归为一位大善人! 而此时肩舆内的人却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膝盖,一边看着纱帘外的人影欢呼雀跃,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真好玩,像在豢养一群蝼蚁,看他们忙忙碌碌你争我抢也别有一番趣味。 若是看的累了、乏了,就将他们所争抢的东西夺去,拿走,他们又会变的无头苍蝇一般处处碰壁。 高兴了,赏些甜头,不高兴了,再随便碾死几个,反正他们会层出不穷,生生不息,生来就是为了取悦他的。 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两艘船重新比过。 战船船舱内的磁石被取走,船身轻了许多,倒也不似刚才第一场比试时那样笨拙了。 不过想来是这水纹偏航法到底是有些过时了,任凭周围的人如何的喊‘加油’这船都还是落后了一大截。 很快,沈玉阙的楼船安然抵达对岸! 董乘风太高兴了,直接将沈玉阙抱了起来,一边抱着她转圈圈,一边高声大喊:“胜啦!胜啦!我们胜啦!” 唐辞也高兴不已:“太好了!我们胜了!” “唐公子!”孟蒹葭拉了拉他的衣袖,羞涩道:“你也可以抱着我这么转!” 唐辞连忙摆手:“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以的孟小姐!” 孟蒹葭笑容一僵,随即扭身就跑。 孟作春也正沉浸在快乐的氛围中,看女儿跑了都顾不上,迫不及待的宣布:“今日我沙城的‘船王争霸赛’!获胜者为沈家大小姐——沈玉阙!” 沈玉阙哭笑不得:“什么‘船王争霸赛’啊?” “不知道不知道!”孟作春笑的见牙不见眼:“我刚听他们底下人说的,听上去足够霸气就拿来用了!恭喜你啊沈大小姐!得偿所愿!” “谢孟大人主持公道,这些日子也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是……” 孟作春看向沈况,其实算起来,他和沈况相识多年,官商之间也是合作已久,今日让他侄女赢了比赛,他心里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 果然,沈况脸上何止是愤怒不甘,甚至对他还有眼神上的苛责! 孟作春回瞪了一眼,似乎想震慑沈况,谁知这位沈员外竟然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沈玉阙也看到沈况离场,提着的心便放了下去。 看来这次大伯应该会彻底放弃,不会再来刁难她索要船厂了?说起来,他还真是不死心,从昨晚到今天,手段用尽也不想让她赢,不过好在苍天有眼。 “二哥哥,方才真是多谢你,还好你心细抓到了人,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取得证据!” “咳!”董乘风干咳一声,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其实方才是谢大哥身边那个叫吟风的小厮跟我说的。” 沈玉阙不解看他,只听董乘风又道:“他让我去抓那个鬼鬼祟祟的人,我当时就明白了!不然就被他给跑了!” 沈玉阙恍然大悟,连忙又踮脚向人群之后的谢昀看去。 她本想亲自去跟谢昀道谢,奈何围过来贺喜的人实在多。 就在她不知该怎么挤出去的时候,就听人群外围忽然传来哭嚎的声音—— “沈家船厂草芥人命!我们要父债女偿!!” “还我们当家人的命来!” “让沈玉阙一命偿一命!” 第99章 闹事 随着哭丧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也逐渐安静下来,众人也都疑惑的让了开来。 只见人群外围,一群老弱妇孺披麻戴孝打着招魂幡,撒着纸钱围上来哭嚎。 一个个喊着‘儿子死的好惨’,‘男人死的好冤’,‘沈家还我爹爹命来’,光是这场面都让人一阵头皮发麻! 众人都有些愣住了,还是身为父母官的孟作春反应快,连忙让衙役过去维持秩序! 谁知那群人也是有备而来,领头的就是位老妪,那老妪一边哭一边喊:“你们害死了我儿子,有本事今天就把我也给杀了!让我们娘俩到阴曹地府团聚去!” 这一喊,衙役们也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魏聪大怒:“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在你治下竟然有人光天化日来喊冤?” 孟作春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既然不能赶人,索性就好言去问。 “诸位,诸位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到底谁死了啊?有什么话尽管跟本官说啊!” “谁死了?孟大人不知道吗?两个月前使船出海遇难,死了多少人孟大人不是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吗!” “哎呀,”孟作春气的拍大腿:“这都多久的事情了,朝廷不给你们发了抚恤的银子了吗!” “银子有什么用,我们要沈家血债血偿!” “对!血债血偿!” 若说方才沈玉阙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却是听明白了,她刚要说什么就被董乘风挡在身后。 “别过去,这些人似乎有备而来,别伤着你。” 只听孟作春又气急败坏道:“这跟沈家有什么关系!使船出事乃是意外!意外!” “明明就是沈家造船不精!否则又岂会出事!白白丢了那么多条性命!” “我们今日过来便是要砸了沈家船厂!谁要想重开船厂谁就给我们死去的家人陪葬!” “陪葬!让沈玉阙陪葬!” 众人群情激昂,甚至不顾衙役的阻拦向比赛场地蜂拥而来!原本悬在场地中间的图纸也被他们尽数撕毁,有人还搬起石头去砸方才比赛的两艘船模! 魏聪大惊,一边喊着众人护驾,保护好齐王殿下,一边命令自己的带的人也去维持秩序,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人在齐王面前闹事。 眼看这些妇孺不听劝,魏聪甚至下令直接动用武力! 孟作春带人去拦的同时董乘风也被沈玉阙催着上前阻止,于是几方人马混成一片。 眼看事态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沈玉阙赶紧爬上方才孟作春站的最高处!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我是沈玉阙!听我一言!” 一位被推搡在地的老妇人拍着大腿哭喊:“沈玉阙你良心何在!使船出事,我们家里的壮劳力都没了!你们却还在这里大张旗鼓的比赛!你良心何在啊!” “要是还让你这黄毛丫头继续开船厂!就是草芥人命!” “对!草芥人命啊你们!” “诸位!”沈玉阙不得不拔高了声音,她喊的嗓子都有些要哑了。 “使船出事我和诸位一样难过,但这并不一定就是船的问题!朝廷尚未盖棺定论,还——!” “咚”的一声! 他们连日耗费心血所造的船模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 还有昨晚才画好的图也变成了破纸,沈玉阙远远看着,心好像在滴血。 “不一定是船的问题,我会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 但她的声音在嘈杂声中显得如此无力又如此疲乏,很快,闹起来的不光是这些人了,那些远道而来‘看热闹’的人也都加入其中。 不少商人也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示:“不说差点忘了,使船出了这么大得到事情,就算今天沈大小姐赢了比赛,以后谁还敢在沈家订购船只啊!” “连她爹那么有经验的人都栽在两艘使船上头了,她一个小丫头肯定比她爹还不如!” “原先还想着,今日看完比赛就下定的,现在看来……” “大家伙都散了!谁输谁赢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沈家船厂开不下去了。” “是啊,口碑没了,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原本打算和沈家合作的人也都起了动摇之心。 被侍卫环卫的肩舆内,齐王突然问魏聪:“这些人,也是沈况安排的?” 魏聪从刚才就开始怀疑了,但从他的观察来看,却好像和沈况无关。 “应该不是,沈况已经走了……” 日过是他安排的,不会没看到结果就走。 齐王冷笑:“我似乎知道是谁了……也难为他了,将这一家家一户户的人集的这样齐全。” 魏聪不明所以,但齐王不说,他也没敢继续问。 反观台上,沈玉阙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心急如焚,眼眶泛红。 曾经她以为爹娘的死对她来说就是最痛苦的了,她以为从扬州杀回沙城,抢回属于自己的船厂就已经是最艰难的了,她没意识到,从她选择成为沈家船厂接班人开始,那条属于她的,最漫长最难熬的路才刚刚开始。 “他们是受人指使,”沈玉阙喃喃:“若他们想找沈家算账,何必等到今日。” 唐辞蹙眉:“我也觉得,似乎是从谣言开始的,从那时起就有人在推波助澜。” 沈玉阙牛头看了眼齐王的方向,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齐王是嘉兴船厂请来的评审,如果他想帮嘉兴船厂得到沈家船厂,说不定就会用这种手段,但她没证据,她不敢乱下定论。 可这些人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沈家船厂的口碑将在今日一落千丈,可能在未来很长时间内都不会有任何订单…… “住手!都住手!”她突的拔高声音,声嘶力竭道:“诸位都是明辨是非之人!如若诸位不信,那我沈玉阙在此承诺,一年之内查清楚使船出事的原因,给诸位一个交代!” “还用得着查吗!就是你家的船有问题!谁家好端端的,两艘船同时出事!” “就是!沈大小姐本事大,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咱们可不敢拿自家的船去冒险啊。” “是啊,诸位想造新船还是问问别家!” “没有订单,沈家船厂估计也维持不了一年了?” 有人在看她笑话,有人依旧在不依不饶的扑上去想让她偿命,经河码头乱哄哄的闹成一团!好几个人还被推搡进了住满水的壕沟! 第100章 谢昀的含金量 几个妇孺甚至不知怎么爬到了高台之上,抓住沈玉阙的衣裙就开始撕扯,唐辞和柳黛一左一右护着沈玉阙! 唐辞怒吼:“你们简直是非不分!住手!快住手!” 柳黛也只犹豫了片刻,就抓着其中一个女人的头发用力拉扯,与其扭打起来! “不要碰我家小姐!” “柳黛!” 沈玉阙刚要帮柳黛,就被一个女人扑上来,直接压着向后倒了下去! 她身子向后重重一摔! 原本一直坐在竹棚中不动声色盯着这边的谢昀突然间呼吸一滞,他一口气尚未喘过来,就见沈玉阙摔在了高台的边缘! 半边身子悬空,边缘重重咯在她的背上,疼的她险些当场哭出来! 唐辞甩脱捶打他的女人,连忙反身将沈玉阙身上的女人撕开推倒! 那女人穿着麻衣孝服,嚷嚷着让沈玉阙还他男人的命,又要动手打人,这下直接让唐辞踹了出去! 他原本一直隐忍不发,没有对女人动粗,但他一看到沈玉阙痛苦的神情,便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手抱着沈玉阙一手就抄起一旁的板凳向外甩去! “谁敢过来!谁敢碰我妹妹我打死谁!” “沈家要人命了!要人命了!” 沈玉阙挂在唐辞臂上,疼的冷汗涔涔,想说什么却没什么力气。 唐辞这一嗓子惊动了许多人,原本帮孟作春维持秩序的董乘风见状也跑了过来,抓着那些女人衣领就接二连三的丢在一旁! “我们要沈家偿命!要沈家偿命!” “你们瞧瞧!你们看看啊!沈家在海上害死了人不算,连我们这些遗孀也不放过啊!” “我看你们真的找死!” 竹棚里,吟风低咳了一声:“主子……” 谢昀眸光微敛,极不明显的应了一声。 于是吟风便从竹棚内翻身而出,他轻功了得,竟站在了竹棚上头。 “苏州谢昀在此!若再有人趁机闹事便是不将我谢家长公子放在眼里!” 吟风这话几乎一瞬间就起到了震慑的作用,那些哭闹的妇孺竟全都老实下来。 说来其实也并不奇怪,谢昀的名号几乎在江南家喻户晓。 而谢家的生意也是涉及各行各业,关系到每家每户的柴米油盐。 甚至每家每户的营生都和谢家息息相关,就算不是在为谢家的生意打工,哪怕自己种田种菜织布缫丝也要靠谢家收购。 有时这谢昀二字的威慑力远胜于当地父母官,毕竟得罪父母官可能会去蹲衙门,但得罪了谢昀可是会活不下去的。 沈玉阙一边疼的倒抽冷气,一边看谢昀从竹棚里走了出来。 不止她,在场众人几乎都将目光落在了谢昀身上。 有见过他的人并不新奇,然而没见过他的人却都在暗中感慨,这位财神爷竟生的这般年轻俊俏。 谢昀今早显然在阑珊阁特意装扮过,他玉冠束发,身量颀长,着了件月白色冰纹直裰,襟口暗绣的金线翎羽在沙城的煌煌春光里恍如振翅欲飞的凤凰。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里,谢昀步伐稳健的迈着一双大长腿拾级而上,到了沈玉阙所在那一层。他一边蹙眉看着沈玉阙,一边将折扇在掌心敲了一下,折扇打在他的翡翠玉扳指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谢大哥……”董乘风唤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也有些被他震慑到了。 齐王在这里都不顶用,他却可以让场面得到控制,谁能不说谢昀两个字有多少含金量呢。 谢昀反而去问沈玉阙:“伤到了?” “嗯……”沈玉阙应了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她尽量不去扶唐辞。 “拿两把椅子来。” 话音落,已经有人眼疾手快的送上两把椅子。 唐辞猜到这椅子是给沈玉阙的,他刚把沈玉阙扶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就见谢昀也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于是底下众人就看到他二人一男一女,在高台上并立而坐,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来。 “你们想做什么,想说什么,目的是什么,我都听到了。”谢昀一边说着,一边将锐利又冷漠的眸光看遍全场,他没刻意看任何人,但任何人都好像被他注视到了一般,有些不敢看他。 “沈小姐已经答应会帮你们查明真相,为何不能各退一步,还要这样咄咄逼人?” “真相,真相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就是沈家的船有问题!街头巷尾都在说呢!只要我们还活着,她就别想重开船厂!” “对!要重开船厂也行!除非沈家的人全都死绝了!” “给我们家男人偿命!” 谢昀薄唇微勾,不屑的发出一声冷笑:“这船厂乃沙城的营生,岂是你们说不让开就不让开的?孟大人和船舶司的魏大人可都还在呢。” 孟作春汗颜,他为了维持秩序官袍都快被扯烂了,此刻竟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只听谢昀又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使船出事,朝廷已经给过你们一部分抚恤,你们今日过来闹此一场不仅毫无立场,还会祸及自身!孟大人心善,没有动用武力抓捕,否则你们现在早就在押解去往大牢的路上了。” 可算有人为自己说了句公道话!孟作春气的叹气跺脚! 甚至还补了一句:“若非看尔等都是老弱妇孺,本官,本官岂会手下留情!” 魏聪却暗中哼了一声,若不是老弱妇孺她们也不会被找过来了。 只听谢昀又道:“要不然这样,今日由我在此做个见证,由沈家出面,再按朝廷的标准给你们发放一部分抚恤,你们给沈家小姐一年时间,看她能不能为使船之事给出一个交代,不过我相信就算她给不了,朝廷也终将会查出一个真相。” 沈玉阙点头:“可以……希望诸位给我一点时间,我沈玉阙在此立誓,若真是船的问题,我沈家绝不推诿!若不是船的问题,这部分抚恤就当是沈家的积德行善。” 她爹原本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许多穷苦人家都受过她爹的恩惠,此时有些人听她这么说,又想起她爹往日的好,已不似方才那般理智全无,竟都有些动摇。 第101章 商会维保 果然,这些人明显就是受人撺掇来趁机闹事的,这场比赛无论谁输谁赢,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败坏沈家口碑,让沈家船厂没再无重开的可能! 沈玉阙见这些人都不说话,似乎愿意接受她的抚恤,既松了口气,也不免觉得心寒。 到底是谁,是谁要这样对她,要这样对沈家船厂?要当着各地豪绅和官员的面演这么一出,将她好不容易赢来的一切付之一炬…… 心里的疼痛远胜于身体上的疼痛,她慢慢收紧掌心,一边在想着谁会是幕后主使,一边又在绞尽脑汁该如何挽回今日的口碑。 然而就在她站起来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底下看热闹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准备离开。 “走了走了,这比不比都一个下场!” “是啊,反正这沈家船厂是经营不下去了!” “要不然咱们来沙城开个造船厂怎么样?” “也不是不行!” “那……” “谁说沈家船厂经营不下去了?”高台之上,谢昀冷声反问了一句,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玉阙看向谢昀,眼底忧虑重重:“谢公子……” “你身上有伤,坐好。” 柳黛扶着她又小心翼翼的坐了回去,然而谢昀却站了起来。 他将折扇在手心轻敲了两下,高声说道:“我谢昀今日在此向沈家船厂下定五十艘漕运粮船。” 他话说完,莫说沈玉阙,在场众人无不哗然。 董乘风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去问唐辞:“多少?” “五十艘。” “五,五艘?” 唐辞也不确定了,只是皱着眉头看向谢昀,若寻常人这么说,他肯定以为对方在说笑,但这个人是谢财神。 沈玉阙也一脸迷茫的向他看去,甚至还抬手小小的揉了一下耳朵。 谢昀见她耳廓被揉红了一块,笑问:“怎么,沈大小姐不敢接这桩生意吗?” 沈家原本就欠了谢家漕帮十艘漕船,现在谢昀又要订无十艘,那便是六十艘!且不说这六十艘会给沈家船厂带来多少收益,光是将这六十艘按时交付都是极大的工程。 可这算什么,她知道,早在前朝乱世藩王割据的时期,南海造船厂便可年产数百艘战船迎敌作战! 虽说本朝海战消弭,朝廷并未设立官方造船厂来建造战船,但前朝之举也可作为参考,莫说五十艘,六十艘,就是五百艘,六百艘,她沈玉阙今日被逼上绝路也是敢接的! “承蒙谢公子不弃,”她又扶着柳黛起身向谢昀施礼:“沈家船厂愿接这单生意!” “好!”谢昀向她伸手:“眼下仓促,尚未备下契约,你我便在此击掌为盟,让诸位做个见证!” “没问题!” 她也抬手,那双纤纤玉手虽比谢昀小上一圈,但在拍击对方的时候却十分有力! ‘啪啪啪!’三击为盟! 有人忍不住叹道:“财神爷不愧是财神爷啊,为了沈家,不惜白白丢五十艘船!” “造不造的出来另说,可如果用上了,出事了,就不止是五十艘船的事了,那可是人命啊……” “不过我怎么听说最近财神爷一直住在沙城,莫不是就在考察沈家船厂?” “这么说,他是已经看好沈家船厂才下定的?” 人群中又响起议论的声音,孟作春趁机解释沈家船厂数十年为江南百姓造船,无论是沙船、粮船,还是小橹画舫都名声在外,质量绝对靠得住! “我知诸位有疑,”谢昀再次笑道:“所以我谢昀今日不光要向沈家下定,还要在此成立江南票号商会,从今往后沈家所造之船都将由我谢昀的票号商会一力担保!一旦沈家的船出了问题,从船体到货物和人命折损,都将有我江南票号商会赔偿到底!” 又是一记平地惊雷!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场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也就是说,以后但凡是沈家的船,只要出事他财神爷就管到底? 那这是不是代表买了沈家的船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就有了双重保险?! “此乃我江南票号商会推出的一门生意——”谢昀‘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 “商会维保!” 全场沸腾,叫好的叫好,喝彩的喝彩。 只有沈玉阙脑袋还有些发昏。 谢昀要成立票号商会,还要给她家的船做担保?为什么?凭什么? 他要从中做什么生意? 然而,许是谢昀开出的利益实在太过诱人,已经有不少人嚷嚷着想找沈家下定了。还有一部分似乎不愿信谢昀的话,上赶着问他这商会怎么回事,维保又是怎么回事。 谢昀当即利落表示这里不是谈生意的地方,他早就在附近的别苑备齐了酒菜和账房先生,感兴趣的老板和掌柜都可以过去详谈。 于是乎,一呼百应,众人哪会错过这样一个和谢昀做生意的大好机会。 谢昀临走之前看了沈玉阙一眼,她原本还想问谢昀为什么要给沈家担保,担保有什么条件,沈家又需要付出什么,但谢昀的身影却很快淹没是人潮之中。 她还想再问点什么,已经有不少商户老板跑到她面前,迫不及待的要下定造船,甚至愿意出高价让她提前为自己造船。 没等沈玉阙问要造什么船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留下定金,转身又追逐谢昀而去。 等一张张银票塞满沈玉阙手的时候,不知不觉,原本热闹的场地竟然已经空了一片,只留下两道浑浊的壕沟,还有满地狼藉。 沈玉阙扭头看向唐辞和董乘风,他们两个也是一脸茫然。 “好事,这是好事啊!”孟作春却十分高兴,一边指挥衙役们收拾残局,一边乐呵呵说道:“柳暗花明,否极泰来!” “是啊沈大小姐。”漕帮的周大当家也笑着向她走来:“尚未恭喜你赢得比赛,还拿下了我东家的大单子!” “多谢大当家!” 三当家周荣也乐呵呵的撇了撇嘴:“看不出来嘛,沈大小姐是有些本事的!” 沈玉阙赧然一笑,又道:“诸位辛苦了一天,如若不弃,可否到沈家一聚,小女自当好好答谢。” 第102章 喜事连连 众人也没推辞,尤其孟作春,忙前忙后的他本来就辛苦,更何况女儿还在一旁拼命给他使眼色,自是一口答应。 但他犹豫了一下又小声去问沈玉阙:“可要邀请齐王和魏大人?” 按理说是该邀请的,只是她也是第一次这样的高官以及皇亲国戚打交道,说不怯场也是假的。 想了想,便点头道:“我去请他们。” 董乘风怕她害怕,紧跟了上来:“眠儿妹妹,我陪你。” “好。” 方才闹哄哄的,齐王和魏聪一直在做壁上观。 其实听到‘江南票号商会’这几个字的时候,齐王就已经猜到了谢昀的目的。 谢昀已经把谢家的生意都交了出去,他现在手上除了一些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小生意并没有什么大的收入。 这‘财神爷’的身份对他来说只剩下一个名号了。 此时的他急需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让他赚大钱的生意,最好这个身份,这个生意还能让他继续凌驾于所有商路之上,凌驾于沈家之上,让他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的掌控一切。 于是‘江南票号商会’就这么诞生了。 而‘商会维保’这门生意,看似他是在沈家遭遇危机的时候临时施以援手,临时创办,实则他早就开始打这里头的算盘了。 ‘商会维保’,只是为沈家船厂上保险吗?无缘无故,不求回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不可能,他谢昀可是商人。 如果他没猜错,他这商会保的可不仅只有沈家船厂,兴许连寻常厂房、日常商路,甚至连衣食住行都能给予一定保障。 只不过若是先建商会,在开保障,寻常人很难接受。 但经历了沈家船厂口碑破灭,曾经的苦主来寻仇报复的种种环节,再提‘维保’便可深入人心。 所以,谢昀蛰伏沙城多日演这出戏,就是为了给自己创办的商会大开便宜之门!而沈玉阙却傻傻的蒙在鼓里,兴许此刻还在对他感激不尽呢…… 齐王隔着纱帘看着向他走来的一男一女,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小女沈玉阙,见过齐王殿下。” “邗江北门营副将董乘风,见过齐王殿下。” 魏聪不耐烦的看了他们一眼,方才他就在催齐王先行离开,但齐王说要看看谢昀到底想干什么,这才没走。 “殿下让你们不必多礼,”魏聪袖着双手,哼了一声:“恭喜你啊沈小姐,没想到还真让你赢了。” 沈玉阙微笑看他,从容自若:“承蒙魏大人厚爱,也是托齐王殿下之福。” “你这小嘴我是领教过的,能说会道,说,来找殿下所为何事。” “今日能赢得比赛,拿回船厂,小女心生欢喜,在家中备下酒菜,不知能否邀得殿下屈高就下,降尊临卑。” 齐王没说话,但魏聪却好似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替他说道:“殿下没空,让沈小姐白费心思了。” “是小女僭越了,小女告退。” 她说完,便和董乘风一起退了下去。 吕元灵隔着纱帘见她虽然脸上带着失望,但在回去的时候竟好似重重松了口气般,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董乘风更甚,还拉着她的手蹦了两下,这对少年男女并肩而行倒是十分般配。只可惜美好的事物总是难以长留,这江南不是一向盛产凄美的爱情故事吗,做一对苦命鸳鸯才更容易被人谱写成传世佳作的…… “回。” “是!” 沈玉阙告诉孟作春齐王不愿去沈家作客,孟作春早就预料到了,他让沈玉阙去请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就在他准备再去拜见齐王的时候,齐王早就在侍卫的护送下起驾了。 他连忙带着众人跪在后头喊了两声‘恭送殿下’。 等人看不见了,他也兴奋起来了:“快快快,赶紧收拾收拾!都去沈家吃酒去!吃酒去!” 柳黛也帮着她家小姐招呼众人都去沈家吃酒,不论男女老少,沙城的,还是外地的,沈家都欢迎。 沈玉阙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看到燕辞月,她方才在比赛的时候燕辞月一直在给她加油助威,她原本还想结束后好好谢谢她,没想到她先走了一步。 应该是方才那些人来闹事的时候吓到她了,得空她要亲自拿上糕点去暖香舫道谢才行。 此时的沈家已经得了大小姐获胜的消息,云妆紧急抽调了邻居家和附近酒楼的厨子和帮工,大张旗鼓的为大小姐准备庆功宴。 等客人上门的时候,用不着她出来迎接,左右邻居先给沈玉阙放了两挂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炸的热闹璀璨! 当前主桌上坐着孟作春、关二叔,还有漕帮两位当家。沈玉阙安排座位的时候才发现薛家家主薛忘竟然也去了谢昀的别苑,她都不知谢昀竟然在沙城也有别苑。 “新买的!”孟作春高兴的喝了口酒说:“财神爷,有的是银子,想买宅子随时都能买!” “那他还……”董乘风嘴快,被沈玉阙瞪了一眼才赶紧往嘴里塞了口菜。 沈玉阙不欲将谢昀一直住在沈家的事情说出去,一来是为谢昀保密,二来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今日谢昀为沈家船厂担保的事情已经让人议论纷纷,她如果说谢昀最近一直藏在沈家,保不齐就会有人乱传谣言。 她现在亲身经历过,方明白三人成虎的可怕。 “来来来,今天都为沈小姐高兴,喝酒喝酒!”孟作春招呼众人喝酒,却被女儿孟蒹葭吼了一声。 “爹!大夫让您以后少喝酒,您又忘了!” “今天高兴,稍微破个例不打紧!” “那也不行,一天也不能破!您要再这么喝下去,我就告诉娘了!” 孟作春挠了挠头皮,无奈的用嘴唇碰了一下酒盅:“这总行了!” 孟蒹葭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 “哈哈哈!”关二叔笑道:“咱们的父母官以前是个妻管严,现在女儿大了,又多了一个管的人了!” “老关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没女儿,体会不到小棉袄的服帖!” 关二叔叹口气说:“这倒是,我家那臭小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你气死!” “儿子都这德行!看开点!” 周大当家也笑着说道:“看到沈小姐和孟小姐,我都想生个女儿了。” “生啊!”关二叔道:“大当家年轻,来得及!” “最好别生……”孟作春却摇摇头,不知是不是喝醉了,他一脸悲伤道:“有女儿固然好,可一想到女儿迟早要嫁人,就……” 说着,又一脸幽怨的看着唐辞红了眼眶! 第103章 不开窍 唐辞自是没读懂孟作春的眼神,反倒是孟蒹葭又瞪了她爹一眼,孟县丞这才作罢。 沈玉阙正忙着应酬,门房小厮快步来对她耳语了两句,她赶紧放下酒盅跟小厮出了院子。 董乘风喊了一声见她没有听到,索性也跟了出去。 沈家门口正正站着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青竹冠,素长袍,白白净净像个读书的秀才。 “吕公子怎么不进去?”沈玉阙快步上前。 吕元灵赧然一笑,将手上抱着的书册交给她:“我已是没脸进沈家大门了,这是我带到沙城的两本旧书,都是与营造之术有关的,送给沈小姐,就当做是贺礼了。” 沈玉阙接了书正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嘲:“这位吕公子好手段啊,在赛场上没赢还有脸跑过来示好?” “二哥哥!”沈玉阙冲他摇头:“赛场上的事情跟吕公子无关,咱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那些事情都是大伯做的。” “他俩一丘之貉!” 吕元灵垂眸苦笑,一脸惭愧道:“二公子说的也没错……左右是我造的船,与我脱不开干系。” “你知道就好!” 见董乘风咄咄逼人,沈玉阙又暗中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转而对吕元灵道:“吕公子,咱们是同行,又都惺惺相惜,奈何之前阵营不同。如今既然已经消弭隔阂不如就做回知己好友,趁着今日热闹,留下吃个饭!” “沈小姐这个知己早就已经烙印在吕某心里了,”吕元灵笑的好看又腼腆:“只是我稍后就要回嘉兴复命,耽误不得,下次再有机会来沙城,一定前来叨扰。” 沈玉阙略有些遗憾:“那好,等我船厂的事情安顿好了也去找你做客,咱们之前说好的,吕公子要带我参观嘉兴船厂。” “没问题!” 吕元灵说完又向她和董乘风各施一礼,沈玉阙还礼,见董乘风无动于衷,只得又扯了他一把,他才不情不愿的还了一礼。 吕元灵刚走沈玉阙就后悔了,叫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赶紧去采买些沙城的特产送到吕元灵居住的客栈。 董乘风却很是不满:“你对他这么好做什么?你没听过同行是冤家?” “可吕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啊,”沈玉阙笑道:“相处这么久了,二哥哥难道没看出来吗?吕公子人很好,也乐于助人,你看他还送我的书,一看就是大家族里留存下来的,外面都买不到呢!” 董乘风却是看都不想看,扭头就回席上与人喝酒去了。 沈玉阙哭笑不得,别看二哥哥都当上小将军了,脾气还跟小孩子一样! 沈家的流水席一直办到了天黑,待客人一拨拨送走,众人才得以松口气,歇歇脚。 柳黛累的往地上一坐,有气无力道:“都走了?咱们是不是可以睡大觉了啊?我昨晚都没睡……” 董乘风踢了她一下:“谁说你没睡,在甘棠苑门口呼呼大睡的小猪不是你?” “我,我只是闭了一下眼睛,但我脑袋清醒着呢,随时在等大小姐的召唤!” 沈玉阙忍俊不禁:“没事,累了就去睡,明天收拾也行。” “可是……”云妆说着,小心翼翼向旁边使了个眼色,酒席是摆在院子里的,入夜后虽然点上了灯烛,但依旧有些没照到的地方黑黢黢的。 沈玉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处烛光昏暗之地,只见那里影影绰绰站着两个影子。 “还有客人没走?” 云妆小声道:“孟小姐和唐公子。” 柳黛一听这个也不累了,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 于是,连带丫鬟仆妇在内,十几双眼睛都盯了过去。 有人问:“孟大人不是早就离席了吗,还以为孟小姐一起跟着走了。” “孟大人还在门口的轿子里呢。” “啊?没走啊?” “醉的昏过去了,不然早走了!” “难怪这孟小姐不紧不慢的,他们在干嘛啊?” “你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可不敢。” 十几双眼睛好奇的盯了半天,两人终于从后面走出来了,于是众人飞快转移视线,开始各忙各的。 沈玉阙动作慢了一拍,笑着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唐大哥,孟小姐。” “哼!”孟蒹葭一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就变身了傲娇,喊来自己的丫鬟,抬头挺胸向门口走去。 董乘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催促唐辞:“送送啊!” 唐辞却喊身边小厮:“去送孟小姐。” 小厮惊讶的指指自己,欲言又止。 董乘风翻了个白眼,一边在心里想着,他娘说他不开窍,那是因为她没见到这个叫唐辞的小白脸! 孟蒹葭也不需要人送,高高兴兴的出了门,不忘兴奋的跟小丫鬟分享:“他那袖子不是在码头被人扯破了吗,方才我给他补好了!他眼睛都是亮的,夸我好手艺,比沈府的婆子补的都好!我都快把他迷死了!” 小丫鬟也十分激动:“太好了小姐,看来唐公子喜欢贤妻良母!” “有可能,那我以后得更贤惠一点!” 孟蒹葭高高兴兴的上了自己的小轿,衙役们这才护着她和孟县丞回隔壁的江阴去。 孟蒹葭走后,众人又都围着唐辞盘问,问他和孟小姐鬼鬼祟祟躲在一起干什么。 唐辞如实告知,说孟小姐要给他缝衣服。 于是众人又问,怎么孟小姐不给我们缝衣服呢,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唐辞被问的一个头两个大,好在门房送完孟大人和孟小姐,又跑回来回话:“大小姐,有人给您送了药来!” 沈玉阙纳闷:“谁?什么药?” “那人说是谢公子送的!说是跌打损伤,通络化瘀的药。” 沈玉阙一愣,她在高台上摔了一跤许是伤到了后背,当时疼的她几乎快要站不稳。 但后面又有许多事情,加上回家还要宴客,她都一直强行忍着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处,没想到谢昀竟然记在心里,还给她送药来了。 经过这么一提醒,唐辞和董乘风也反应过来了,连忙问她伤疼不疼,有没有怎么样。 她则笑着说道:“早就不疼了!好了,现在家里没别人了?都去睡觉,累了一天了,院子明天再收拾!” 董乘风还是不放心还想再问问,但沈玉阙已经一边跟唐辞交代今天的定金一边跟他往后院走了。 今天乱成一团的时候有人趁机给她塞了造船的定金,她都没来得及细问,现下只能记录造册,等买家自己上门再详细谈说。 第104章 安稳度日 甘棠苑里,云妆命人多点了几根灯烛。 沈玉阙跪坐在太师椅上,抱着椅背,任由云妆小心翼翼褪下她的衣衫。 这衣裳外面染了尘土,还被人撕破了几道口子,但衣衫之下的皮肉也并不比衣裳好多少。 当那片触目惊心的青紫呈现在云妆和柳黛眼前的时候,两人险些吓的晕过去! 金娇玉贵的沈玉阙,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痛! 只见她凝脂白玉一般的背上,犹如被泼了一瓢染布的蓝淀水,颜色可怖的触目惊心!尤其在被高台边缘咯到的地方还有一道红色的血痕,柳黛的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 “怎么了?”沈玉阙歪着小脑袋去看柳黛:“很严重吗?” 柳黛一边啜泣一边生气:“小姐你怎么回事啊!这么严重也不说一声,你都不知道疼的吗!” “疼啊……”沈玉阙也委屈上了:“可今天那么忙,疼我也得忍着啊,不然我怕一趴下来就爬不起来了。” “那您早晚也得趴下来的啊!这么严重,要是明天都爬不起起来怎么办!” 沈玉阙咧嘴一笑,又小声道:“其实我觉得睡一觉应该就能好……” 云妆和柳黛真要被她气死了,小姐没受过罪,没吃过苦,自然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伤痛是能要人命的! 柳黛还要说什么,却被云妆制止。 “快给小姐上药,我见谢公子送来的这通络化瘀膏是谢家老字号的东西,因为制药的药材稀少,平日里拿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呢,一定特别有用!” “那这个是什么?”柳黛从药包里又拿出一只白葫芦样的小瓷瓶。 云妆边洗手边说:“那是内服的,防止有内伤不能及时察觉,内服外用,好的快!” 柳黛听了便倒出两颗药丸,嘴上还在嘟囔:“财神爷这么小气,只给两颗?” “姑奶奶,两颗都价值千金呢!这是救命的东西,一颗救不回来,再多一百颗也是没用的!先给小姐服一颗,拿水!” “哦哦!” 柳黛倒了水来,沈玉阙看着那个头不小的药丸陷入沉思,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药丸放进嘴里,果然吞不下去了! 两人急的不行,又拍背又灌水,简直让她的伤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咽下去后,沈玉阙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那颗大药丸好像依旧堵在她的喉间食管一般,难受的厉害。 “多喝点水!”云妆道:“等化开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 沈玉阙又喝了两盏茶,甚至还还打了两个嗝。 就在这时,她看到装药的包里有张小字条,忙让云妆拿出来看看。 云妆识字,在看完字条之后脸色微变。 沈玉阙疑惑,云妆便把字条拿给她看。 只见上面谢昀字体端正的写着:药膏外用,双手搓热,薄涂缓推。药丸以半碗温水化开服用,每次一颗。 “……” 云妆泫然欲泣,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沈玉阙叹气,认命般抱紧椅背:“没事,在碗里化哪有去我肚子里化方便。” 两个小丫鬟噗嗤一笑,又都开始小心翼翼给她涂抹药膏。 可当二人的手在碰到她后背的时候,不出意料的,沈玉阙边哭边叫了出来。 “好,好疼!” “小姐忍忍!” “可是真的好疼!” “那您得记得这疼处,以后有什么危险一定要远远的躲着!” “知,知道了……轻点,轻点。” “已经很轻了,不揉开这淤血,明日真要爬不起来的。” “谢,谢昀说了,要,要缓推……” “已经很缓了!” 那为什么还这么疼啊…… 疼的她恨不得在椅背上咬两口,可奈何椅背太厚,她只能用手指死死抠紧,光着身子却冒了一头一脸的汗!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好不容易涂完药膏,她以为终于能好好睡觉了,可奈何躺着不行只能趴着。 要在平时她肯定是睡不着的,不过眼下也顾不上了,因为她实在太困了…… 这一觉沈玉阙睡的那叫一个香甜,好像从爹娘去世后她就没能睡过一个如此香甜的觉。 云妆怕她夜里翻身碰到伤处是在她床边的小榻上睡的,此刻她刚起来收拾被褥就听见沈玉阙也醒了。 “小姐好些了吗?” 沈玉阙由她扶着慢慢坐起来,虽然不似昨晚那么疼了,但却觉得身体有些僵麻,她摇摇头,轻声说道:“好多了。” 云妆看她脸色苍白,干枯的唇瓣还卷了皮,心疼的难以言说,再次红了眼眶。 沈玉阙笑道:“没事的,这不是已经在康复了吗,就好像咱们沈家一样,疼痛总会散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云妆用力点头:“已经好起来了,其实,之前奴婢也,也……” “也觉得我拿不下船厂?” 云妆点头,抬手轻轻拭过眼角:“奴婢盼着小姐能拿到船厂,又怕小姐从此往后要受苦受难……” “不会的,”沈玉阙抓紧她的手:“我拿船厂是要光复爹娘的事业,是要让咱们沈家的人,船厂的人,日后都有个依靠!这不是受苦受难,这对我来说甘之如饴。” “可小姐完全可以不用管我们,您当初如果留在扬州……” “我为什么要留在扬州?” “因为二公子啊,您可以留在扬州做董家的少奶奶,依旧可以过千娇万宠的日子。” 沈玉阙简直哭笑不得:“我可从未说过要嫁二哥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再说了,扬州又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我的家,爹娘都不在了,我哪能放任你们不管不问?” 云妆再次求证:“真的吗小姐?就算您将来嫁人也会带着我们吗?” 沈玉阙蹙眉想了想,云妆见状却有些慌:“奴婢吃的少,去姑爷家做粗活也没关系!” 沈玉阙却认真说道:“我想了一下,我应该不会嫁人了。” “啊?” “嫁人要做很事情,要操持内宅,要孝顺公婆,还要生养孩子,这会耽误我造船的进度!昨日接了那么多单子,还有很多很多船等着我的去造呢!” “啊?那……” “一想到昨天那些单子我现在心里就着急冒火!云妆,咱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经营好造船厂,以后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为我打理内宅我才能安心在外打拼!” 云妆整个人都糊涂了,怎么听上去她好像成了嫁给小姐的那个?! “自,自然的,奴婢义不容辞,不过……” “不过不能太招摇!”沈玉阙强调:“昨日之事已经让是沈家成为众矢之的,以后要更加谨慎小心,你我才能安稳度日!” 第105章 大小姐当家 云妆重重点了点头,总觉得眼前的小姐已经在她没注意的地方长大了许多,她虽然还像之前那样聪慧,但俨然多了份老成。 董乘风一大早已经等在院外了,见沈玉阙的第一眼就问:“身上还疼不疼?昨天有没有伤到筋骨。” 她含笑摇头,一双杏眸弯成柔软的弧度:“二哥哥别担心,用了谢公子的药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若有不适千万别硬撑,咱们船厂都拿到手了还怕什么呀!” “嗯!我知道的!” 今天是她拿到船厂的第一天,如此意义不凡的一天她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早上出门前,家里所有人都来送她了,连后厨的老阿婆都颤巍巍往她手上塞了两个鸡蛋,抹着眼泪叮嘱她若是干活累了就吃鸡蛋,可千万不能饿着自己! 柳黛哭笑不得:“咱们这么多人呢,还能让大小姐累着饿着?您老就放心!” 话虽这么说,但大家依旧是不放心的,毕竟任谁也无法将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和船厂里挥汗如雨的男人联系到一块! “大家放心,船厂我又不是第一天去了,什么活我能干,什么活不能干,我还是清楚的,你们就在家里安安心心等我回来就行。” “好好好!”众人忙不迭点头,但依旧叮嘱她:“大小姐要离船厂那些臭男人远些!” “对,二公子可千万要护好了咱们大小姐!” “他们干活的时候大小姐也离远些,别让木头砸着!上次我去的时候就让木头给砸了脚指头!” “还有啊,今天瞧着似乎还要下雨,要是下雨了可不能淋雨啊,头上要长虱子的!” 凡是叮嘱的,沈玉阙全部应下,看时候不早了,这才拿着众人给预备的点心吃食上了马车。 很奇怪,明明赢了比赛,她却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一样。 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索性也不去想了。 刚到船厂就见关二叔带着船厂众人在等她,一个个脸上全都喜气洋洋,众人看到沈玉阙马上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表忠心。 原来早在她到船厂之前又有不少人来沈家船厂下定,因为大小姐不在,关二叔不敢擅专就打发他们晚些时候再来。 不过看关二叔和众管事的样子,都似乎挺满不在乎的,毕竟光是谢家的单子就已经可以让他们干到地老天荒了! 然而沈玉阙却道:“等他们再来,我来接待。” “好!” 沈玉阙又看了眼船厂众人,这些人大多都是船厂的老人,几乎人人都有手艺傍身,有些人还都跟她爹沈涟一般年纪,几乎都是一个时候出师的,说他们把大半辈子都交给了沈家船厂也不为过。 “现在咱们船厂有多少人?” “问五爷,五爷管人员变动!”关二叔用焊烟指向一旁一位又矮又瘦的老者,那老者把一本花名册递给沈玉阙。 “大小姐过目,老朽掐指一算,大小姐肯定能赢,所以早在前几日就把人员名单统计好了!” 沈玉阙拿来从头翻到尾,除去管事还剩七八十人,虽然人不多,但个顶个都是熟手。 “我今日先跟诸位打声招呼,听到名字的可以出来让咱们认识认识。” 董乘风从她手上拿过名册:“我来念!” “辛苦二哥哥。” 于是董乘风便用半个时辰把众人的名字念了一遍,这些人也都依次出来和沈玉阙打了个照面。 原本船厂还有一百多人,在沈涟死后唐辞去了仓山,便也跟着走了一批。 而在沈玉阙决定接手船厂的时候,又有一批人觉得女子掌管船厂无甚作为,也另谋生路去了,最后就只剩这七八十人。 沈玉阙今日穿着靛蓝的短打,袖口挽至小臂,没戴金钗珠冠,只用发带简单编了两条辫子垂在两肩。 她站在船厂斑驳的木头上,海风裹挟着桐油气味扑面而来,她静静看过每一个人每一张脸。 忽而扬起一个明媚又干净的笑,一如此刻乌云散尽的蓝天,让人倍感舒心。 “在场的都是我沈玉阙的长辈,最小的我也要称呼一声大哥,有一个词在别的行当里说出来兴许不够妥当,但在咱们沈家船厂再应景不过,那就是同舟共济!从今往后我沈玉阙便要与诸位同舟共济,共同进退了。” “咱们以后都听大小姐的!” “没错,大小姐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沈玉阙虽不是第一次听他们这么说,但心头依旧暖意融融。 “我知诸位不易,家中都有老小,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还选择信任我,还选择留在船厂,我沈玉阙自然也不会辜负诸位的信任!今日,凡是留下的来,每人可去账房支取十两银子作为这几日的误工费用!” 众人一听,无不欢喜,他们中很多人一个月都未必能赚到五两银子,没想到这段时间什么也没做就能拿到十两银子,自是对沈玉阙感恩戴德。 沈玉阙又道:“兴许有人会说我拿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没错,我不光要收买人心,还要收买你们的手艺!你们的手艺值得这些银子,更值得留存后世!我这几日也和唐大哥、关二叔商量了一下,以后凡是主管营造的船匠师傅,都可以在大船完工之后,将自己的名字刻于船舱内壁,留存后世!” 众人一听,又都欢欣鼓舞,要知道,按照以前的规矩,通常只有船厂的名字会被刻留在船舱,而他们的手艺不仅无人知晓,也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就此湮灭。 每当船厂拖来一条旧船或是古船维修,他们通常也会一边研究上面独特的建造手法,一边也会暗自忖度到底是哪里的船匠能有这样的手艺! “你们的手艺便是我沈家船厂的财运,也是我沈家船厂代代相传的火种!”沈玉阙又高声说道:“我宣布,从今日起,凡有改良船型者,姓名可刻于主桅!凡是能提出新工新法者,年底可再多拿一年的工钱!从今日起,我沈家船厂灯火不灭,我们要造船,要造很多很多船,更要造千古未有之巨舟!” 第106章 新气象 沈玉阙的一席话几乎说进了每个人的心坎里,几乎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他们早就说了,大小姐不一样,果真不一样! 不仅给了他们看得见的真金白银,甚至还拔高了他们每个人的野心,这还等什么,赶紧开工,他们早就急的开始摩拳擦掌了! 看到现场反应这么热烈,董乘风也打心眼里替沈玉阙高兴。 不过他看唐辞还是一脸的面无表情,便没好气的撞了他一下:“你早就知道?” 唐辞点头:“眠儿之前跟我商量过。” “怎么不跟我商量?” 唐辞反问:“她没跟你说?” “没有啊!” “哦。” “……” 董乘风一边磨牙一边暗自腹诽,显摆什么啊,没跟我说跟你说,那是因为她不想让我费心! 关二叔打发众人赶紧去把船厂重新收拾归置一下,休息这么长时间了,可不能再继续懈怠下去了,最好今日就能开工! “昨天那样惊险,咱们真要好好谢一下谢公子的!”关二叔和几位管事陪着沈玉阙在船厂视看,不过他又叹了口气说:“就是谢公子的口气太大,一张嘴就是无十艘船,这不是为难人吗……” “是啊,”五爷也说:“要不然咱们和别家船厂一起分吃,这样既能早日给谢公子交单,我们沈家船厂也不至于太过辛劳。” 沈玉阙问:“依你们看,五十艘,不,算上之前的十艘,咱们沈家船厂要多久做的出来?” 关二叔抽了口烟,拧着眉头想了想说:“以之前咱们的进度和速度,这样规模的粮船,最快也得十五年!” “不,十年足够了。”唐辞说道:“五十艘船的定金足够我们扩大船厂,增加产能。” 沈玉阙却摇了摇头:“我想一年就完成!” 众人看她,一脸的不可置信,其中甚至有两位管事还露出讥嘲的笑来。 “大小姐说梦话呢?两三家船厂合在一起一年也未必能够完工!” “咱们不能按照以前的老法子来,”沈玉阙停下脚步,她看着众人说道:“要加快进度,谢昀昨日既然帮我们度过了难关,咱们也不能让他失望。造这五十艘船便也要像之前的十艘船一样,尽快交付!” “可咱们之前定下的十艘船是也分三年分批交付……” “要比这三年还要快,一年最好,最多,不能超过两年!” 这个想法并不是突然诞生的,早是爹娘还在的时候,她便经常来船厂观摩,那时她就在想,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围着一艘船打转。 可爹爹说,造船是个精细活,没艘船上都承载着数个家庭,数条性命,因而马虎不得,所以要老师傅们带着徒弟们细细打磨,力求精益求精。 可偏偏老师傅们对自己的技艺也视若珍宝,甚少收徒,也甚少外传,这就早产了船厂工人常年短缺的问题。 “自南北运河得以贯通,行商、客运往来不绝,各家船厂也都应运而生。朝廷近来还广开沿海之市,迎四海来宾,八方之客,从之前出使渤泥国便可看出,朝廷也有意开通海上远洋商路,这么好的机会咱们若是落于人后,这生意就要被别人抢先机,到那时,沈家船厂想再出头可就难了!” “大小姐雄心壮志确实让人佩服,不过您说的容易,要在一年之内造六十艘船,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是啊……您是大小姐,知道的,看到的到底比咱们多。可咱们每个人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莫说现在船厂只有七八十人,就是有七八百人,也够呛啊!” 沈玉阙却摇头说道:“从今日起,扩大沈家船厂的规模!沿经河沿岸,开挖作塘,铸造造船台!” 众人面面相觑,又都看向关二叔。 关二叔则深深抽了口烟说:“看我做什么?听大小姐的就是!” “那……”有两位管事说道:“那我这就去招呼他们挖作塘去?” “带上唐大哥,他知道我想在哪里挖,要挖什么样的!” “嗯,”唐辞对那二人招手:“走!” “好……” 二人惊疑不定的跟着唐辞走了,虽然他们心里挺没谱的,也挺莫名其妙的,但谁让他们才拿了大小姐的十两银子呢,这活总是要干的。 沈玉阙又看向那位精明的老者:“五爷……” “大小姐不必说了,老朽明白!”五爷呵呵笑道:“老朽跟在东家身边几十年,船厂的前后变革老朽都不知道历了多少了,大小姐这一桩虽然新鲜,但老朽一百个支持!老朽这就去写一份告示,招人!” 沈玉阙含笑点头:“那就辛苦您老了。” “不辛苦!不辛苦!” “对了,手艺不必卡的太紧,只要本分肯干,吃苦耐劳便好!” “明白!老朽这就去了!” 沈玉阙又安排了两位管事去主管造船台的事情,下面便跟着关二叔一道去盘点仓库里的木头数量。 “早先采购了一批樟木是为造那十艘漕船,每艘船都是一千石的料,都是大船!” 沈玉阙暗中在心中暗自算了一下,一石便是一百二十斤,一千石便是十二万斤,不算桅杆琐碎,净用耗材便要三四百根木头! 眼下这些十艘船肯定是不够的,更何况谢昀还给了五十艘的订单。 “咱们的木头是在哪里采购的?” 关二叔道:“这船板呢,通常用的是闽州杉木,八十年生。这龙骨呢,最好用岭南的樟木,三百年龄。至于船桅,还是川柏为上!也要两百年龄!” “好,当务之急还是要大批量的采购木材!” “大小姐,”一位体格高大,但却没留一根头发的汉子笑呵呵的上前说道:“以前这活都是小人去办的,小人跟那些个贩卖木材的都熟的很呐!” 沈玉阙笑着点头:“这差事非冯叔不可。” 汉子摸摸光滑锃亮的头皮,笑道:“大小姐还记得小的名字啊!” “当然,以前父亲就常在我面前夸冯叔能干,有一次去岭南采买木头还被困在山里七八日才走出来!” “哈哈哈!”冯叔听她提自己曾经的光辉历史,笑的十分爽朗:“当地人狡诈!我那时候又年轻,这才上了鬼子当!后来我出来了,吃饱喝足后,直接把那几个骗我的龟儿子打了个鼻青脸肿!骗老子钱,还骗老子命!” “所以啊,能接这活的,除了冯叔您,还真没别人!” “那行,我这就带上我儿子,我徒弟,去给大小姐往闽州买木头去!咱们这次要的多,我就直接找当地伐木的,省得与人讨价还价,给大小姐谈好价格就捎信回来!” “嗯,冯叔看着办就行。对了,还有一事,我想烦请您帮我留意打听。” “大小姐请说。” “之前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是在闽州附近的海域出事的?” 第107章 愿为大小姐作婿 “是在闽州海域,小人记得清楚,二月初六那日上货扬帆,沿途在宁波府停了两日采买货物,结果十六那日就出了事!” 沈玉阙点头:“如此,有劳冯叔带几个得力人往闽州附近打听打听,无论是当地府衙日志,还询问沿海百姓以及渔民,务必问出二月十六那日海上天气如何,风浪如何,可有人出海捕鱼,可有人亲眼见过使船沉没!” 冯叔见她一脸严肃,也是表情肃穆的点点头:“大小姐放心,小人一定去把这事办妥!” “嗯,有劳!” 她不信沈家所造使船无法抵抗海上风浪,两艘使船会同时沉没,除非那日有百年难遇甚至是前所未有的狂浪海啸,所以她会亲自核实! 冯叔当天就带着他儿子,还挑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出发去往闽州了,他们走的水陆,速度快,且若是采购到了合适的木头,也是要通过水陆运往沙城。 沈玉阙在船厂忙了一天,但今日船厂却并未真的开工。 唐辞在带人规划作塘开挖的位置,还要确定新造船台在何处修建。 她更是忙的脚不沾地,时不时还要接待昨日给她下定的主顾。 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她听得出这些人已经全部加入了谢昀的‘江南票号商会’,有意思的是,这里许多商户并非是开在江南的。 有京城来的,也有蜀中、岭南等地的,甚至还有常年在漠北走商的商人,只因他们听说了沙城的‘船王争霸赛’觉得有意思才全都汇聚到此,没想到来了之后还能因缘际会与谢昀组建商会! 当然,这里也有许多人之前都没听过谢昀的名号,但谢昀在江南又何其有名,不消他自我介绍就已经有人将财神爷大名报出去了。 于是乎,能与谢昀成为合作伙伴,甚至组建商会也成了让他们趋之若鹜的事情。 他们知道沈家接了谢家的大单,所以对交船时间并不苛求,有人甚至自愿排到五年之后,不过沈大小姐简单给他们测算了一下,简单的小船今年就能交付,复杂的大船最多也只排到三年之后,众人更是惊喜不已! 光是这一日,沈玉阙就签了七八张契约,众人满意的交付全部定金,这才各自匆忙的离开沙城。 沈家名气真正不胫而走是在第二日,沈玉阙的大名更是传遍江南。 等她第二日来到船厂的时候,船厂门口竟然围满了人,许多伙计还在帮忙维持秩序。 董乘风直呼好家伙:“都是来找活的?” “可不是吗!都听说了咱们船厂工钱高,大小姐人又和善,上赶着要进来呢,五爷都快忙不过来了!” 沈玉阙可太高兴了,既然要扩大船厂规模,这些人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她还是嘱咐五爷选人的时候要擦亮眼睛,以免将来为祸。 就在她要进船厂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高声唤她。 “沈小姐!沈大小姐!” 沈玉阙一回头,见是队伍中一个清俊陌生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喊,还有许多其他人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有人高声问道:“沈大小姐,成亲了吗!” “你看我怎么样啊!我吃的少,干活快!自愿入赘沈家!” “我我我!我虽然力气不大,但我脑子好啊!我还考过秀才呢!我连夜为沈大小姐赋诗一首,请大小姐为我侧耳听来!” “大小姐别看他们,看看我啊,我也愿意入赘沈家!我和我兄弟两个同时入赘,不分大小,您看行吗!” 董乘风一听他们接二连三的浑说,整个人脸色大变! 他扬了扬手上的剑,那些个人连忙嬉皮笑脸的缩缩脖子。 “五爷!”二公子对坐在桌案后面收人的五爷说道:“这些人一看就是来闹事的,全都不收!” “为什么啊!我们是真心爱慕沈大小姐的啊!” “就是!我们也是真心想进沈家船厂的啊!” 董乘风冷哼:“一个秀才,要进船厂?嘴里没一句实话!” “怎么就不是实话,公子有所不知,我虽是秀才,但我早就受够了八股文章,我就想嫁给沈大小姐不劳而获怎么了!更何况,你们沈家船厂招人也没说不要秀才啊!我识文断字,给你们做个账房先生不要太妙!” 沈玉阙忍俊不禁:“还真是,船厂正缺几个识文断字的。” “不许!”董乘风怒目圆睁的看着她:“你没听他说什么,他要嫁给你!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需要!” “这位兄台你不要太过分啊,许你以侍卫之名和沈大小姐近距离接触,就不许我们也努力一把,拼搏一下?咱们可都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啊!” “你说谁是侍卫呢!我不光不让你们进船厂!我还现在就能让你们滚!” 二公子发起火来,直接拔剑! 沈玉阙哭笑不得,一边拖着他往船厂去,一边叮嘱伙计们维持好秩序,并对五爷嘱咐:“识文断字的也要,五爷您给我把那秀才留下!” “好嘞!大小姐您就放心!” 董乘风不乐意了,这人直接将他对沈玉阙的‘野心’都挂在嘴上了,她竟然还要留他!差点没把二公子气吐了血! 不过挺后头伙计们对这些个来应聘‘姑爷’的青年说,这位董二公子才是他们船厂未来的‘姑爷’后,二公子的脸色又缓和了许多,看来这里头也有明事理的! 光是这一日五爷就给船厂招了一百多人,这些人当中年纪大的有,年纪小的也有,有力气大的,也有学问高的。 众人一进船厂就各自领了活计,不为别的,先去挖作塘和修建造船台! 沈玉阙下午又去了一趟江阴县衙,她要把沈家船厂周围的一片空地都买下来,扩建船厂规模。 她之前和孟作春商量的时候他是一百个支持的,因为沙城除了沈家船厂还真没什么大规模的,能带动当地经济的产业! 孟作春向她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尽快把契约文书办好,让她尽管放心干就是了! 等从江阴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可看到沈家门口也围堵着一群人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跳。 第108章 说媒 “什么情况?” 上次这个情况还是当地商贾得知谢昀住在沈家的时候,可现在谢昀已经搬到别苑去住了,怎么还有人来她家堵门? 而且这次来堵门的很明显的看出都是女人,甚至其中有几个人又十分明显的,在脸上不约而同的点了颗黑黑的‘媒婆痣’! “沈家大小姐回来了!”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于是,众‘媒婆’们蜂拥而至,将刚下马车的沈玉阙围了个结实。 “大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之前小人来过贵府的,不知大小姐还记不记得啊!” “对了,大小姐是去年及笄的,今年十六了?” “十六了!该成亲了!” 董乘风一听这个,果断挡在众人面前,凶神恶煞道:“你们干什么!眠儿还小,不成亲!” “小什么小啊!别人十六都当娘了!” “就是,瞧这位公子年纪也小了,成亲了没有啊?奴家知道城西有位姑娘人称蜜瓜西施,不知公子可要考虑考虑?” “蜜瓜西施就算了,人家指名道姓是要嫁唐公子的!” “对对对!看我这糊涂劲啊!唐公子!唐公子可曾说过亲事啊?若是没有就和沈大小姐好事成双!” “大小姐,咱们今儿给你带来的人啊,那都是精挑细选,万里挑一的好男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文采有文采,要力气有力气,保准你这婚后的日子如鱼得水,三年抱俩!” 沈玉阙被这些人闹的一个头两个大,耳朵里嗡嗡嗡的,好像有苍蝇在叫唤一般! 偏偏这些人光‘叫唤’还不行,还都应该硬往她身前去挤,挤的她都快站不稳了。 董乘风忍无可忍,突然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闭嘴!!闭嘴!!!” 一群叽叽喳喳的媒人们这才闭嘴,全都向他看来。 董乘风举高手上的剑,说道:“你们来晚了!沈玉阙早就聘给我做娘子了!” 众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 有人依旧不死心道:“不对啊!我们可没听说沈大小姐与谁定过亲啊!” “就是,别说沙城了,就是整个江阴县,谁家姑娘芳龄几何,与何人下定,是娃娃亲,还是父母命,是远嫁还是入赘,我们可都清清楚楚的啊!” “就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吗!这位公子就别胡说了!” “你们不知道,那是因为小爷是扬州人!扬州董家,啊知道?!” “董家?” 有人恍然大悟:“是董刺史家!” “啧啧!是了,董刺史和沈大善人是结拜兄弟呢!” “难怪啊!两家竟是早就结亲了啊?” 董乘风重重点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们:“都知道了!以后,谁也不许来给沈大小姐提亲!否则小爷就让她在江阴待不下去!” “知道了知道了!” “原来是二公子啊!对了二公子,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大哥,不知道定亲了没有啊?看看我们江阴的姑娘怎么样啊?” “我大哥当和尚去了!” “能还俗的呀!” “……” 他还真是低估了这些媒婆们的意志力,虽然当和尚是他信口胡诌的,但谁知道这些人竟然还不死心! 见他泄气,又有人说:“那唐公子呢!唐公子这般英俊不凡,整个江阴县的姑娘还不是任你挑的啊!”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护着沈玉阙的唐辞一听这个也连连摆手:“我也不必了!” “干嘛不必了!别以为长大好看就无所谓,再拖下去年龄大了,就娶不到娘子了!” “就是,年纪大了兴许也就没现在好看了呢。” “快说说,你喜欢哪家姑娘!” 董乘风没好气道:“他有姑娘了!你们别费心了!” 一位媒婆恍然大悟:“看我们这事闹的!沈大善人把唐公子养在家里不就是给大小姐预备的吗!这是要入赘沈家的啊!” 董乘风傻眼了:“小爷刚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 “听到了,可你又不能入赘沈家,你不在的时候唐公子当家,你到沙城的时候你再当家好了!” 董乘风一度怀疑自己所在的地方还到底是不是大周,民风竟然如此彪悍?都可以一女嫁二夫了? 沈玉阙可不管这些人如何猜测忖度,反正只要能让她摆脱她们就行,一边告饶,一边试图挤出去。 众人见今天白跑了一趟,一无所获,便也不再为难她了。 甚至在她快步跑进家门的时候还有人问:“大小姐这样大的本事,考不考虑再招个女婿当三房啊?” 沈玉阙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 董乘风则当着她们的面重重将沈家大门关上! 院里,沈家的下人也都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大小姐已经扬名江南了,还好二公子机智,不然恐怕这几日江南的媒人都得上门不可! 沈玉阙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好笑:“但愿他们能多看看沈家船厂的功绩,少在这里围着我转。” “沈家船厂有什么功绩也都是大小姐的功劳嘛!” “当然不是,还有唐大哥和关二叔他们的功劳呢!” 董乘风一旁清了清嗓子,她又连忙补充:“还有二哥哥!二哥哥功劳最大!” 董乘风满意了,他知沈玉阙忙了一天累坏了,便主动送她回甘棠苑休息。 在身边没有外人,只剩下云妆和柳黛的时候,董乘风忽然有点腼腆的开口。 “我知道,你方才肯定以为我是为了给你解围才撒谎说你已经聘给我了。” 沈玉阙不解看他:“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董乘风素来磊落爽快,但今日说完这话却局促的红了脸,甚至有些不敢去直视沈玉阙的眼睛。 “就是……”他又结巴起来:“就是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想娶你做我沈家的儿媳妇……” 沈玉阙似乎也被吓着了,但她因为早就隐约感觉到董乘风对自己的情意,所以便显得比董乘风镇定了一些。 “我一直拿当我的兄长,就好像对唐大哥一样。” 董乘风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被沈玉阙迎面泼上来一瓢刺入骨髓的凉水! “而且,我也不想成亲,不想嫁人。”她一脸严肃的看向董乘风:“女子嫁人后将会有许多身不由己是我无法控制的,但眼下唯有不嫁人是我自己可以控制的,对不起二哥哥,我只能辜负你的情意了。” 第109章 每个人活法不同 云妆和柳黛悄悄去瞄董乘风,二公子整个人都快要碎掉了,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刻像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 真可怜啊……她们想,二公子真是太可怜了…… 可就是这样可怜的二公子,还要在她们小姐面前强颜欢笑,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边又红了眼眶。 沈玉阙也有些难过,她抓着董乘风的手说:“我如今已经接手船厂,更加不能分心旁的事情,也注定无法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二哥哥应该懂我的……” “当然!我……”董乘风虽然不愿逼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但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是不是你如果那日输了比赛,不能接手船厂,就愿意跟我回扬州了?我是假设!当然,我心里是盼着你能赢的!” 沈玉阙却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输了,我依旧不会离开沙城,我会重新开始,哪怕是从一个小作坊做起,哪怕是给人做木筏,做渡船,我也要把沈家船厂经营下去!” 董乘风的心算是彻底碎了,嘴上说着这很符合你的作风,心里却在想着,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为眠儿所考虑的一部分。 “没关系!”董乘风也握紧她的手,郑重说道:“我不会强人所难,你我做不成夫妻,那就做兄妹!我可以永远以兄长的身份常伴你左右,好不好?” 沈玉阙哭笑不得:“不好,若二哥哥常伴我左右,那我在未来嫂嫂面前可就是大罪人了!” “你不嫁人,我也不娶妻,咱们都做自己乐意做的事情,皆大欢喜!” 沈玉阙还要再说什么,但董乘风却推着她赶紧回甘棠苑休息。 “明日船厂还有一堆活呢!” “好,那二哥哥也早点睡。” “知道啦!” 沈玉阙挥挥手,这才带着云妆和柳黛回到院中。 云妆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说实话,二公子是奴婢觉得和小姐最般配的男子!” “奴婢也这么认为!”柳黛迫不及待道:“二公子浓眉大眼一表人才,还会武功!那日二公子打小混混的时候,一拳一个,一脚一个,别提多威风了!最重要的是,二公子的家世也很好,董大人是扬州刺史,他也是年纪轻轻就能带兵剿匪,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沈玉阙和云妆同时看她,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么啦?都看我干嘛?” 云妆指着她打趣:“既然你觉得二公子这么好,不如你去嫁他?” “啊啊啊!小姐,您看云妆说什么呢!” 沈玉阙却也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云妆说的也对……” “怎么连您也这样浑说啊!奴婢哪敢肖想二公子,不过是在替你们二人可惜!” 见柳黛跺脚生气,沈玉阙又笑着挽过她的臂膀。 “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人活在世,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就好像在所有人的认知中,无论男女,成亲生子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但我爹娘就没这么想啊!” 她站在甘棠院里,站在一堆杂乱的工具和木头中间仰望头顶的月亮。 “我爹娘是因大船相识,又是因共同的梦想而成为夫妻,在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生孩子的年纪,这沈家造船厂就是他们的孩子。在年近半百之时有了我,别人又劝他们再生个儿子好顶立门户,但他们依旧我行我素。” “这么看来,小姐还真像老爷夫人呢。” 听云妆这么说,沈玉阙又弯着眉眼笑道:“要想坚持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其实很难,不过我想试试,更何况……” 她想了想说:“使船的事情尚无定论,虽然朝廷并未追究我沈家,但我怕将来查出什么缘故会牵连旁人。董叔叔和二哥哥对我有恩,我最不想牵连的就是他们。”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 两天后,沈家船厂新买的地契文书全都办好,关二叔他们在船厂放鞭炮,大小姐沈玉阙还自掏腰包买了几只肥羊在船厂宰杀请众人大吃了一顿。 那日来船厂找活的秀才真被五爷留了下来,秀才曾当着众人的面给沈玉阙赋诗一首倍受好评,今日一高兴,又端着装满肉的碗站在迎风处高声吟诵沈玉阙的功德。 沈玉阙尴尬不已,借口去看看新挖的作塘赶紧跑了。 董乘风也哭笑不得的跟在她身后:“我算是见识到了,这年头还有脸皮这么厚的秀才!也难怪他考不上进士!” 沈玉阙却说:“我觉得他挺好啊,起码不像其他读书人那样总是端着,你看他能屈能伸,还能和那些劳力打成一片,就十分难得。” 董乘风酸溜溜的说:“你就这么喜欢他啊?” “不是我喜欢他,你没看大家伙都挺喜欢他吗,其实许多干粗活的人都瞧不上那些读书人的,他这秉性倒是十分适合我们船厂。我让五爷他们教他草拟契书,学管船厂账务,以后还能帮我分担琐事。” 董乘风撇撇嘴,虽然没说什么,但却一脚将一块石头踢进刚挖好的作塘里,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沈玉阙站在深深的作塘边上,看见连通经河的水道也快挖好了,不由欢欣鼓舞。 再看左右,每隔十二米就是一块新的作塘,算上之前的老作塘,现在的沈家船厂一共有十二口作塘了,这代表他们可以同时建造和修缮十二艘两千石以上的大船! 不仅有作塘,船厂内部还有三方造船台正在抓紧修建,造船台还是老式的造船之所,大船造好之后可随滑道进入经河,也很方便。 海风吹乱沈玉阙的鬓发,她顺手将其掖在耳后。 她指着远处大海的方向说:“以后咱们江南商贾的大船也能漂洋过海,也能去往世界各地,那些东洋人,南洋人的码头上,也会停满咱们大周的宝船!”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已经看到了那片气势恢宏的景致。 但董乘风却并未看见,他只看见这个名叫沈玉阙的小姑娘,高高屹立在一片挖出来的土坡上头,高大的有些让人难以直视。 她虽然清秀柔弱,却又能从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让人刮目相看的力量! “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沈玉阙没听清,回头看去:“二哥哥说什么?” “我说,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于是沈玉阙的笑容便好看的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她从土坡上跳下来刚准备说什么,就见一个伙计匆匆忙忙跑过来找她。 “大小姐,有位从仓山来的公子找您,说要找您造船!” “仓山?谁啊?” “那人说,他是仓山的南公子!” 第110章 捉摸不透 南公子?! 一提这名字,沈玉阙脑海里便浮现出他的两次落水。 一次是在追击谢昀的时候落入邗江,一次是在仓山码头,他被一群乞丐推进码头的淤泥之中。 虽说两次都和她无关,但巧就巧在她当时都在现场! 她有些不想见这个人,尤其对方还和谢昀有恩怨。 正准备让伙计将人打发,就见又有个伙计欢天喜地的,直接把南公子带到她和董乘风面前。 董乘风虽然也在仓山见过他,但见的也是从淤泥里捞出来的他,已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当也是个来找沈玉阙造船的主顾。 只是让他不高兴的是,这些做生意的怎么都长了副小白脸的样子,莫不也和这几天来向沈玉阙示好的青年才俊一样,都有一个目的? 南公子一见沈玉阙就礼数周全的行了一礼:“又见面了,沈小姐,上次未能向您好好介绍自己,在下南瑾,乃仓山南家的长子。” 沈玉阙尴尬的笑了笑,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便也不好再说不不认识了。 “南公子,幸会。” 南瑾看着沈玉阙的笑容加深,其中还有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深长。 “上次见过之后在下多有唐突,还误将沈小姐当做了暖香舫的姑娘,实在罪该万死!不过好在今日这个困惑总算解开了,原来姑娘是沙城沈家的人。” 其实他早就派人查过了,也早就得知沈玉阙的身份。 他那段时间一直在想沈玉阙和谢昀会是怎样的关系,甚至一度怀疑谢昀和沈家小姐在一起是要趁机吃沈家的绝户。 毕竟沈家也是沙城的富户,家中父母双亡,只剩一个才及笄的女儿,无需费力,只要娶这女子为妻便可成功将沈家吞吃殆尽,平白得上一大笔银钱! 可据他观察,谢昀好似并没有吃沈家绝户的打算,也是,对高高在上的财神爷来说,还不至于为了几个小钱就去吃绝户。 “南公子不必多礼,”沈玉阙见他文质彬彬很有礼貌,便也稍微放松了警惕:“不知南公子今日到访所谓何事?” “我和其他来求见沈小姐的人目的一样!” 董乘风双手环胸,神情不满的向他看去:“你可真敢想!” “啊?这位公子的意思是……” 沈玉阙暗中拉了拉董乘风的衣袖,示意他别胡说,二公子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南公子笑道:“在下是来求沈家造船的,沈家船厂名声大噪,已经扬名江南,更何况还有谢昀作保,想必沈大小姐最近已经接了无数订单了?” 沈玉阙疑惑:“不知南公子要造什么船?” “五艘沙船。” 沙船,顾名思义,运送和采挖沙石的船只,平时还可用于货物装载和漕运。因舱大底平,所以吃水较浅,非常适合北方沙多的航道,如江口、海湾,在这样的水域行驶还能避免搁浅。 因为沙船采用的是大展弦的长方形风帆,偶尔也可兼顾海运。 又因结构简单,所以建造的速度也很快,可以说是性价比最高的一种船了。 但沈玉阙在听完他的要求后,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南公子也说了,近日我沈家船厂名声大噪,来找我们造船的东家络绎不绝,咱们船厂能力有限,恐怕无法兼顾更多,南公子这桩生意我们是吃不下了。” 南瑾大为震惊:“怎么会呢,我一到沙城可就听说了,大小姐最近在扩建船厂,还招了大量船工,怎么会吃不下呢,只是五艘而已!” 沈玉阙无奈叹气:“有银子送到眼前我当然想挣,但我沈家船厂想与诸位做的可不是一次两次的生意,也想求个长长久久。若是为了眼前利益就不顾品质,那我沈玉阙就是在自砸招牌,还望南公子体谅。” “沈小姐说的也对……” “来人,送南公子回去,咱们差不多也该干活了。” 但南公子却不肯走,反而又迫不及待道:“沈小姐还记得那夜邗江发生的事情吗?” 沈玉阙知道他说的是谢昀抢他药材,他驾船来追的事情,便点了点头。 南瑾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谢昀此人最擅长的就是以大欺小,他把控着江南商道和漕运水陆,所做一切都只为达成自己的利益和目的。我原以为他交出谢家产业后咱们这些底层商贾能喘口气了,没想到谢公子又办了一个江南票号商会……” 沈玉阙微微蹙眉:“南公子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拒绝你,是因为惧怕或是想要讨好谢昀?” “但愿不是,”南瑾虽然在笑,但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沈小姐也是从不容易一步步走出来的人,应该不至于和谢昀沆瀣一气,以大欺小?” “首先,谢昀绝不是你说的那样,其次,我不接你订单真的只是因为手上忙不过来!” “这么说,是我想多了?” “当然!”沈玉阙火大:“南公子,别再胡乱猜测了好吗。” “好,我不乱猜,也不乱想!”南瑾又紧张的搓搓手:“不过我还是希望沈小姐能接下我南家的单子,正好这几日我要留在沙城办事,我每日都会来求沈小姐的,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沈玉阙一听他这么说头都大了,但南瑾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放下手上提着的礼物就匆匆告辞。 董乘风不解:“这人谁啊?” “一个……一个似乎和谢昀有矛盾的人!” 沈玉阙对南公子并不了解,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谢昀才帮了她很多,出于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考量,她直接拒绝了这份订单。 “他说谢大哥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光从背地里说人坏话这一点,我就觉得他不像好人!” 沈玉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盼着他能聪明点以后别再来了,给彼此都留点体面。 但出于意料的是,这位南公子竟然说到做到,后面几天果然一有空就来船厂! 不过他来也没再提造船的事情,而是自来熟的参观起了船厂,客气有礼,每次都给伙计们带礼物。 他不仅参观,还会在别人挖作塘的时候动手帮忙。 一边帮忙还一边热情询问这里头的门道,众人见他虽是富贵公子的打扮却一点架子也没有,也都乐于跟他攀谈,一来二去就跟他熟稔起来。 没过几天,船厂中就有人传言,说这位从仓山来的南公子和董二公子一样,也是大小姐的青梅竹马,只是二人已经多年未见! 第111章 唐辞的身世 沈玉阙晌午会在船厂吃饭,和关二叔还有几位管事们一边吃饭一边商量事情,难得今日清闲,作塘和造船台也都基本竣工,众人围坐在一块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 那个新招进来的秀才江恒还去打趣沈玉阙:“难怪大小姐之前不愿招我们为婿,原来大小姐身边都是青年才俊!有唐公子,有二公子,现在还来了位南公子!咱们要想过门,还不知要排到哪里去了,看来这辈子都不用想了!” 沈玉阙愣了一下,董乘风却已经发出轻蔑的冷笑。 他给沈玉阙夹了块肉说:“知道为什么跟你一块来的那几个五爷没要,只要了你吗?” “为啥?”江恒嘿嘿乐道:“难道因为我是秀才?” “错!因为你有自知之明!” 江恒又是一乐,大口扒饭:“那确实!我这人旁的优点没有,就是有自知之明!不然也不会考了三次举人没中,果断来船厂打工啊!” “这样不好,”唐辞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读书人前途无量,不该自暴自弃。” “得了!我算是看明白了,朝廷说什么不拘一格录人才,但实际上还是要看你家里有没有银子,有没有关系,有没有后台!你若是没银子没关系没后台,自然拜不了名师,拜不了名师别说中举,中秀才都难!” 唐辞又道:“你若有真本事,名师也会破格收录。” “唉!”江恒重重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终放弃分辨。 沈玉阙却忍不住多看了眼唐辞,平时唐辞跟他们在一块很少主动攀谈,今天竟然主动说起科考一事,不知在他心中是不是也有一个未曾科考的遗憾。 等众人吃完饭又都去忙活的时候,她找到五爷悄悄询问。 “五爷,您是咱们船厂的老人了,您知道我唐大哥的身世吗?” 五爷张了张嘴,惊讶道:“你不知道?” “我爹没跟我说过,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爹和娘把唐大哥接回家里来的。” 因为那时年纪小,所以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但在和唐辞一起成长的这十几年中,她也从未好奇过唐辞的身世和来历,因为她始终认为他们是姓氏不同的一家人。直到今天,唐辞对江恒说的那两句话,让那个她第一次有了追寻真相的欲望。 “唐家曾是江南的名门望族,是世代为官的书香门第。” 沈玉阙小小震惊了一把:“这么看来唐大哥的身份还挺显赫的。” “还有更显赫的呢!”五爷见棚屋里的人都出去了,他缓声说道:“唐辞的爷爷是先帝时期的状元,在朝中位及三品中书令,年轻有为,风光无两!不过后来……听说,我也只是听说,说是当今天子还是皇子的时候,唐辞的爷爷得罪了他,后来今上登基,寻了个由头将唐家男的流放,女的发卖了。” 沈玉阙震惊的同时又有些害怕,她远在江南,又是被父母保护着长大的,从来不知那权利的中心竟这般复杂。 “那唐大哥……” “按大周律,低于七岁的幼童可免于流放,唐辞那年应该也就五六岁,是他们唐家年纪最小的孩子这才逃过一劫被遣回原籍。原本江南也有唐家亲属,不过他们都怕被牵连不敢收留这孩子,要把他卖给走江湖的耍把式!三品中书令的孙子,书香门第的小少爷,哪能行走江湖耍把式呢,最后还是你爹可怜他,将他带回了沈家。” 五爷又感慨道:“听说带回来没几日,唐家亲眷又来索要孩子,你爹怕他们对唐辞不利,干脆给了一大笔银子一次买断,这才作罢。” 沈玉阙记得小时候爹曾给她和唐大哥请过先生读书识字,但唐大哥不肯读书,非要跟着爹爹学造船,所以等她长大一些的时候,学堂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那时唐大哥不愿读书,但现在却要劝诫江恒不要轻易放弃,想必当年唐家的变故已经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留下了严重的创伤,这才让他排斥读书,排斥科考,更排斥入朝为官…… 从棚屋里出来,她看到唐辞正光着上半身挥舞着重重的木槌和工人们在打地钉,这是用来固定牵引绳的。 那一身好皮肉散发着小麦色的光泽,在太阳底下光影分明,结实健硕。 有唐辞在的地方就有孟蒹葭,这位孟小姐躲在不远处悄悄的看着,一边看还一边喃喃自语:“唐公子怎么长的这么好看,身上每块肉也都长得恰到好处,不干不柴,不肥不瘦!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小姐!”小丫鬟哭笑不得:“咱们要不要再近一些?离这么大老远,能看到什么呀?” “你不懂,就是要这么远远的看才有意思,等走近了我就不好意思看了!” 小丫鬟又是噗嗤一笑,提了提自己手上的食盒说道:“咱们就趁这个机会去送点心,不就能大大方方的看了吗!” 孟蒹葭刚要说她机灵,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打趣:“这位姑娘也是来找沈小姐做生意的吗?” 孟蒹葭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位蓝衫公子,正和几个伙计有说有笑的走过来,她一时语无伦次起来。 “啊,是,我,我是来找沈小姐的!” 说完,赶紧招呼丫鬟离开。 南公子叹了口气说:“沈小姐不肯接我的单子,也不知会不会接她的。” 旁边伙计说道:“她哪是来做生意的!她是孟小姐,经常在船厂看到她,应该是沈小姐的朋友。” “孟小姐?”南公子看已经走远的了孟蒹葭,看她衣着打扮一点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反倒比沈玉阙还要贵气几分,想必也是大户人家。 便问道:“是哪家的孟小姐?” “有个当官的爹,你说是哪家孟小姐啊!咱们这儿还有第二个孟家吗!” 南公子不由骇了一跳,没有第二个孟家? 难道她是江南节度使孟松然的女儿?! 这孟松然身为江南节度使向来低调,听说他有两个女儿也到了及笄待嫁的年纪,如此,便和眼前这位姑娘对上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他往沙城走了一遭,竟然见到了刺史的女儿! 第112章 攀交情 南瑾心头有说不出的振奋,江南节度使掌管一方兵权,还兼任营田事务,权利涵盖军政、财政,其话语权甚至都在刺史之上。 没想到他能在这里遇到节度使孟松然的女儿! 他一边盯着孟蒹葭的身影,一边快步向其走去。 孟蒹葭正在让小丫鬟给伙计们分糕点,因为之前在沈家表白的缘故,她现在都不太好意思直接将东西送给唐辞了,每次过来也是假借看沈玉阙的名义,带些吃的给所有人都分一遍,然后再浑水摸鱼的往唐辞手上塞。 唐辞接过道了声谢,孟蒹葭眼尖,抓着他的大手说:“哎呀,你手怎么受伤了,还流血了呢!” 唐辞有些不自然道:“可能是被木槌上的倒刺刮到了。” “那你快别干了,我给你包扎一下!我不光会缝衣服,包伤口也特别熟练!” 唐辞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在包伤口方面比较熟练,难道经常受伤? 但他没同意,抽过手,将糕点塞进嘴里就又开始干起活来。 孟蒹葭遗憾的同时还有点小委屈。 小丫鬟却在一旁提醒她:“小姐,这么近呢,赶紧看啊!” 于是孟小姐又打起精神,肆无忌惮的打量起唐辞那一身好皮肉,她要全部记下来,最好能清清楚楚的刻在脑子里,今晚回去她就要把唐辞的样子分毫不差的在纸上画出来! 就在她看的起劲的时候,身后又有人笑道:“在吃什么好东西啊?” “南公子!”有人招呼:“快来尝尝,孟小姐带来的芙蓉云片糕!” 南瑾便放慢脚步走到孟蒹葭身边,他看了看食盒,遗憾道:“没了呀?” 说着,又问孟蒹葭:“孟小姐手上这块还吃吗?若是不吃了,不如给在下尝尝鲜?” “哦,我不吃,你吃!”孟蒹葭将糕点递给他,又去继续看唐辞。 南瑾咬了口芙蓉云片糕,十分客观的评价:“这糕点是孟小姐自己做的?虽然不似点心铺子里卖的那样绵软,但甜度适中,还有一丝淡淡的桂花香气。奇怪,现在又不是桂花开放的季节,孟小姐是从哪里弄的桂花啊?” 孟蒹葭的注意力这才被他吸引过去:“你尝出来了呀?” “当然,怎么,你们都没尝出来吗?” 伙计们憨厚笑道:“咱们都是粗人,什么好东西到了嘴里也都囫囵吞了!哪有南公子这样的好品味!” “那你们这不是辜负孟小姐的一番心意了吗!” 这话还真就说进了孟蒹葭的心坎里,她给唐辞送的许多东西都是自己亲手做的,莫说夸奖了,他连点评都未点评过! 可不就是一个没品味的粗人吗! 不过她喜欢的不就是粗人吗! 想到这里,她又忍俊不禁偷乐了一下。 “南公子说的没错,里头确实有桂花,不过是我去年准备的桂花蜜!” “难怪不似店家卖的那样甜腻,原来里头放了清甜的桂花蜜,孟小姐真是蕙质兰心,可惜孟小姐不开铺子,要是开了铺子,哪还有别人的生意!” 孟蒹葭被夸心里美滋滋的,便也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公子过誉了,我观公子相貌堂堂,英俊不凡,好像没在沙城见过呢。” 南公子这才忙不迭把糕点都放进嘴里,拱手抱拳与她见礼:“唐突了,在下南瑾,乃仓山南家的长子,生意人!” 孟蒹葭高兴道:“我去过仓山呢!” “是吗?!”南公子故作惊喜,心里想的却是,你爹是江南节度使,你怎么可能没去过仓山。 只听孟蒹葭又道:“我见过仓山的石头港,特别热闹,还有好多从外国番邦驶来的大船,好多好多异国人!南公子既然是生意人,是不是也跟那些异国人做过生意?” “孟小姐可算是问对人了!”船厂有几个伙计这几日已经和南瑾熟稔起来,便主动说道:“南公子的生意遍布各个国家!早些年就开始跟这些异国人做生意了呢!” “而且南公子的本事可大了呢,现在整个南家的生意都是南公子在打理!” “就像谢财神一样!” “那可不一样!你们没听南公子说吗,财神爷现在已经把家主之位,还有家里的生意都交给他弟弟了!咱们南公子的身价现在说不定早就超过谢财神了!” “那以后岂不是要叫南财神了!” “哈哈哈!” 众人爽朗大笑,南公子却一直谦逊的说“见笑见笑,诸位见笑了!” 孟蒹葭也开始打心眼里佩服起眼前之人,不为别的,就为他竟然认识那么多异国人! “南公子,以后有机会也带我也见识见识异国番邦的人呗,我好喜欢听他们讲叽里咕噜的话!也好喜欢他们卖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和珍宝!” 南瑾点头:“都是小事情,别说带孟小姐认识他们,就是孟小姐想登他们的货船,看他们的货物,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可把孟蒹葭乐坏了,甚至都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不远处,唐辞一边继续砸地钉,一边忍不住向这个方向看来,他见孟蒹葭眉飞色舞的与南公子攀谈,手上一滑,险些砸到扶钉子的人。 吓了一身冷汗,这才开始专心干活。 南瑾又跟孟蒹葭说了一会外国人的奇闻轶事,甚至连有些外国人浑身是毛,体态带臭都说了,孟蒹葭嘴上说着嫌弃,却听的津津有味。 沈玉阙也被这边的热闹吸引,她就纳闷了,怎么这南公子就这么闲吗,闲到他每天都要来船厂点卯。 和船厂伙计们打成一片不说,连孟蒹葭都和他成了朋友。 是这人能说会道,还是他真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董乘风知道她好奇,特意叫了个人问话,问这南公子和孟蒹葭都聊了什么。 那伙计想了想说:“也没啥,就是聊外国人!不过这南公子真是有够厉害的,和那么多外国人做过那么多大生意!不简单啊!” 沈玉阙又问:“有说咱们船厂的事吗?” “有有有!南公子想让孟小姐来劝劝您,让您接他的订单,但孟小姐说了,这忙帮不上,南公子也没生气,说无妨!” 沈玉阙心想,这南公子果然没死心啊,他不会以为和所有人攀上交情就能劝动自己了,有时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话也不是绝对正确的。 第113章 匪患 是夜,春雷滚滚,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沈玉阙喜欢这样的雨夜,她院子里没种芭蕉,因而听不到雨打芭蕉的江南雅趣。但她院子里有竹棚、雨棚,那雨水拍打在油纸上的声音依旧能让人安然入睡。 可就在她躺在被窝里沉睡的时候,房门被人用力拍响。 她被惊醒的一瞬间甚至都还有些迷糊,直到听到云妆喊她的声音,才让她清醒过来。 “小姐!”云妆披着衣裳端着烛台推门而入:“小姐,船厂来了个伙计,说有要事要找小姐!” 沈玉阙这下是彻底醒了,她在云妆的伺候下穿好衣服,头发也顾不得扎,只随便绑在脑后。 雨还没停,她沿着长廊快步往前院走去,廊下的雨滴急且杂,昏暗的夜空时不时掠过闪电的光影,一如她此刻复杂的心境。 出什么事了?会有什么大事让船厂的人冒雨来找她? 她胡乱猜测的同时愈发心急如焚,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到前厅的时候她碰到了唐辞和董乘风,他二人也来的匆忙,衣裳都没穿戴齐整。 船厂伙计披着蓑衣正在廊下焦灼踱步,一看到他们就快步迎了上来。 “不好了大小姐,咱们船厂被一群水匪给抢掠了!” “什么!”董乘风一听这个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是邗江大营的副将,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收拾这些匪患!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抢掠财物! 沈玉阙的第一反应却是:“有没有人受伤?” 伙计皱眉:“小人不知道,天太黑,还下着大雨,关二叔带着人打水匪,双方你来我往的!抢了什么东西,或是有没有伤亡小人一概不知,只隐约看到那群水匪搬走好多东西,关二叔让小的赶紧来通知大小姐!” “他们已经走了?”董乘风忙问:“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子时一刻来的!算起来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往哪个方向去了?” “去了码头,码头有他们的船,关二叔带人追去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他追什么!老命不要了吗!”董乘风说着就快步向外跑去。 沈玉阙在身后连忙唤道:“二哥哥!” “我先骑马过去!唐辞,你护好眠儿!阿迟!阿迟!” 在廊下伺候的小厮阿迟听到董乘风唤他,连忙快步过去:“小的陪二公子一道去!” “用不着你,你骑术好,赶紧把消息送到江阴县衙,让孟作春带兵过来!” “是!” 说着,两人冒雨去马房了。 沈玉阙也不敢耽搁,让下人也去给自己套马车,她一度也想骑马,但又怕自己手生,天黑路滑,万一出事反而更加麻烦。 等她赶到沈家船厂的时候关二叔他们已经被董乘风找回来了,也多亏他到的早,不然关二叔就已经把船拖到经河带人去追击水匪了! 沈玉阙一下马车就听到董乘风在训斥关二叔:“一把年纪的人了,又是喝江河里的水长大的!没见过水匪难道还没听过吗!你还想带人去追?这跟把鱼饵塞进鱼嘴里有什么区别!到时候被人丢水里,连尸体都找不到!” 关二叔他们几个披的蓑衣还在滴水,被一个小辈训的垂头丧气没有言语。 柳黛给沈玉阙打着伞过来,雨还没停,这夜黑的浓墨一般,棚子下的火把根本照不了太大范围,但她依旧能看到周围聚集着不少人。 船厂伙计大多都是沙城人氏,所以很多人晚上都是直接回家的,留在船厂的人并不多。 就在她疑惑今天怎么这么多人的时候,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沈小姐,也不能怪他们鲁莽,他们当时也是一心想为船厂挽回损失。” “南公子?”沈玉阙纳闷,看着出现在火光中的男人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 南公子拱手:“我就住在离码头不远的客栈,今夜大雨难眠便站在窗边赏雨,结果就看到了船厂火光大盛。起先我还以为着火了,便赶紧招呼客栈里的伙计和码头上的工人赶来帮忙,没想到竟是水匪放火,不过好在雨大,很快就浇灭了,只是……” 南公子遗憾的叹了口气,关二叔却接着他的话,痛心疾首的说:“只是这伙水匪还是抢走了许多东西,咱们早先囤积的那些精铁、帆绳、工具,甚至连咱们船厂的粮食都没放过,全都被他们搬走了!” 沈玉阙心下一凉,不过她更在意的是船厂里的人。 “这些都不打紧的,咱们这里可有人伤亡?” 关二叔往周围看了一圈:“没听说有谁被打死了,但有几个伤着了,都在棚子里呢!” “那就好……尽快请大夫过来看看!” “好……”关二叔又有些惭愧道:“大小姐将船厂交给我老头子,结果……唉,是我对不起大小姐!” 沈玉阙连忙摇头:“关二叔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水匪猖獗本就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带着兵器穷凶极恶,我宁愿丢些东西也不想让你们出事!丢的东西咱们可以再挣回来,要是性命丢了可就全完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去追了!” “好,好……”关二叔点头,依旧遗憾的,重重叹了口气。 关二叔还想带人盘点收拾一下船厂的狼藉,但沈玉阙却让他们回去休息,天黑看不清,更何况还在下雨,一切等明日再说。 棚屋里灯火通明,关二叔把详细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说了一遍,董乘风听他说这些水匪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目的明确的抢走了许多东西,几乎一下就得出结论:“他们早就已经踩好点了。” 沈玉阙也这么认为:“没错,不然不可能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下找到他们想要的。” 船厂很大,而且因为最近挖作塘和修建造船台的原因还有点乱。 别说晚上,就是他们白天到此只怕也要找上很久,甚至迷路都有可能。 “会不会是船厂的伙计?”董乘风想了想说:“最近船厂招了很多人,这些人中兴许就有水匪的细作。” “还有那位南公子,”唐辞突然冷不丁开口:“他最近一直在船厂转来转去,到处找人攀谈,说不定也是在踩点。” 第114章 谁的责任 唐辞的话也让众人警觉起来,虽说沈家船厂不禁止任何人到访,但寻常人通常也不会过来。 反而是这位南公子最近为了求沈玉阙帮忙造船,天天跑来船厂献殷勤,混脸熟,今晚还在水匪出现的时候跑来帮忙,说是巧合未免牵强。 可就在这时,关二叔却说:“我觉得这位南公子不太可能和水匪勾结,那可是抄家的大罪啊!他家是仓山的富户,家中产业可比咱们船厂丢的这些东西值钱百倍!不至于如此冒险?” “防人之心不可无,”沈玉阙道:“在一切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可能通匪。” “是……” 董乘风又拧眉说道:“明日,先从船厂的新人查起,每个人的家庭情况还有过去曾做过什么事情,都要细细查问清楚,最好也能找到这些人的家邻佐证,以免他们说谎。” 沈玉阙点头:“我明日就让五爷去办。” “还有,之前有些人家在第一次被水匪得手后便会放松警惕,觉得他们不会再来第二次,反而是那些没被水匪到过的人家会十分谨慎,可这也正中水匪下怀,小心他们还会第二次来船厂。” 董乘风常年和他们打交道,把他们的习惯和思路摸的再清楚不过,关二叔不敢不听,也不敢不信。 “二公子放心,这段时间我多留些人在船厂守夜!” “好,不过光有你们不行!”董乘风眉头收紧,有些心烦意乱:“让县衙派兵过来!” “那,那得跟孟大人说……” 沈玉阙道:“我去说……” 她说着又看向董乘风,只见这位年轻小将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跳动的烛火让他的五官愈发显得立体深邃,看上去一脸的心事重重,有焦灼,也有自责。 是的,他似乎将沈家遭遇水匪袭击的事情怪到了自己头上。 他在自责没有早些发现有人勾结水匪,引狼入室,也在自责为何他没有肃清邗江匪患,让这些人摸到了沈家船厂! “二哥哥,”沈玉阙唤了他一声:“你别乱想,咱们人都好好的,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董乘风心情很不好:“可你还没开始正式造船,就先出了这么大的损失,如何服众,又如何经营……” 沈玉阙却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好在近来咱们收到不少造船的定钱还没用,就当是这些水匪来帮咱们处理老旧的杂物!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董乘风这才稍微好了些,又听外面人说孟大人来了,他便起身出去找孟作春说今晚的事情。 孟作春得知沈家船厂被水匪袭击也很震惊,连夜带人过来,甚至还将此事通知了附近几个城镇,这段时间一定要家家戒严,小心匪患骚扰。 等天亮后,众人开始收拾船厂的狼藉,顺带盘点了一下这次的损失。 沈玉阙看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便只好一边安慰他们一边帮忙干活。 她和柳黛从烧毁的棚屋里抬出一卷已经面目全非的帆布,唐辞也一人扛了两卷出来。 唐辞放下帆布说道:“你衣裳都脏了,别搬了,我来。” “没事,”沈玉阙说着又跟他一块进了破损的棚屋:“二哥哥觉得是他剿匪不力,其实哪能怪他呢,要怪也该怪我。怪我最近太出风头了,赢了比赛,又扩大船厂,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招人,太引人注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沈家已经赚满了金山银山呢。” 柳黛一边蹲下和沈玉阙抬帆布,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还好大小姐有先见之明,把银钱都收在家里了!” 她原先是想放在船厂的公账上的,奈何之前的账房走了,她只能把银票收进家里的账上,等招到新的账房再重新归公。 不过从昨晚被翻抢的地方来看,这些人也是冲着银子来的,只是没找到。 “不怪你,谁都不怪。”唐辞道:“如果一定要怪,就怪那个和水匪勾结的人!” 沈玉阙点头,和柳黛把帆布抬了出去。 刚出去就见董乘风大步而来,他帮着接住那卷帆布,说道:“我和孟大人去查看了他们昨晚留下的痕迹,还有他们乘坐的船,应该就是邗江过来的水匪!” 先帝打通各条水路,连通运河,既方便了南北漕运,也方便了这些猖獗的水匪。 “二哥哥,”沈玉阙拍拍手上的黑灰,认真说道:“我方才想了想,我觉得你要不然还是回扬州去!” 这应该也是董乘风想说,但没跟她说的话。 昨晚的水匪让董乘风重新想起了自己的责任,他是邗江大营的副将,也肩负着剿匪的重任,怎么能弃百姓安危不顾在这里陪着她开造船厂呢。 “当初是我求你和董叔叔送回家,沈耀被抓,我能拿回船厂,我已是感激不尽。但如今诸事已了,我若再将二哥哥拘在这里倒显得有些无理……” “是我自己愿意留下的!”董乘风皱眉说道:“扬州有父亲,邗江大营也有兄长,少我一个没什么!” 沈玉阙不信,因为她很了解董乘风,所以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多喜欢带兵,多喜欢杀敌,多喜欢威风凛凛的站在船头,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就好像她梦想着能驾大船、行山海一样,成为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护佑百姓安宁也是他的梦想。 “二哥哥你再好好想想,我这里真的已经不需要你帮忙了。” 沈玉阙说完,就跟柳黛唐辞继续干活去了。 董乘风站在外头也有些犹豫和不安,虽然他没说,但在得知水匪来袭的时候,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想驾船去追! 众人在泥泞中忙了大半天,初步盘点细算,昨夜船厂大约损失了三千两银子的东西,这些东西对船厂来说都视若珍宝,但被水匪抢走当做寻常的东西卖掉兴许也就只能卖个一千多两银子。 关二叔有些心疼,想到自己用惯了的家伙事,还重重叹了口气。 南公子在船厂帮了一天的忙,衣袍和靴子上也满是泥泞。 “您老别难过,这段时间我让南家周边的铺子多留意,如果有人来变卖船厂的东西就让他们收下给沈家送回来!” “哎呦,那可太谢谢您了,南公子!” 关二叔作揖,虽然唐辞怀疑南公子有可能勾结水匪,但他却始终觉得这位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尤其他昨晚还如此仗义,带人过来帮。 就在他还想谢南公子昨夜之事的时候,忽见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一边喊‘公子’一边踉跄着跑进船厂。 “公子!公子!不好了,咱们南家的两艘粮船昨夜被水匪劫走啦!” 第115章 水匪之祸 “公子,公子!”小厮气喘吁吁的跑到南公子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小的终于找到您了!” 南瑾扶了他一把,已是一脸震惊:“到底出什么事了!什么粮船被劫,你说清楚!” “昨夜,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今日天亮之前!咱们家两艘粮船为了赶脚程连夜从石头港发出,但在路上遇到一伙水匪,被那伙水匪劫走了!船上的伙计也只留了几个开船的,别的全都扔江里去了!有些人生死未卜到现在都没找着呢!侥幸活下来的乘船回仓山报信咱们才知道!老爷让小的告诉公子一声,小的又乘船马不停蹄的来了沙城!” 一口气说完,小厮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怎么会这样……”南公子听完已是面如死灰。 沈玉阙他们也被惊动,赶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来龙去脉。 董乘风忙问:“船是在哪里被劫的?” 小厮拍着大腿说:“好像离沙城不远呢!就在运河去往邗江的交界处!” 董乘风捏紧手上的拳头,恨恨说道:“世间和地点都对得上,一定是昨晚那群来船厂的水匪干的!” 南公子也咬牙切齿:“这群水匪也太嚣张了!才洗劫了沈家船厂就又来劫掠了我们南家的粮船!算起来,我们南家已经多年不曾在运河上遇到过水匪了啊!” “真是好大的胆子!”董乘风的眸间蓄着怒火,已是恨不得将这群水匪千刀万剐! 沈玉阙看向他说:“二哥哥,这可不小事情,想必沿江官府都已经戒备搜寻,董叔叔那边应该也得了消息,要不然你还是……” 她想劝董乘风回扬州,对上他的眸子,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便松了口气。 地上的小厮喘过气来了,他问南瑾:“公子,老爷还等着您回去商量事情呢,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这个时候肯定回不去了,”沈玉阙道:“码头应该也没有去往仓山的船了,而且晚间行船不知会不会碰到水匪,总归不太安全,要不还是明日一早再走。” “嗯,”南瑾也是这个意思:“明日一早回!” 眼下天色已晚,暮色四合,莫说南瑾走不成,就是董乘风回扬州最快的方式也是乘船,也得明日一早上路。 这正好给了沈玉阙一些准备时间,她让柳黛趁着各家商铺还没关门去采购些东西,并说买完直接回家不必再到船厂来,毕竟她也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柳黛走后,沈玉阙又去找董乘风。 这位年轻的小将军心情很是不好,不知是因为水匪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恶,还是因为不想离开沙城。 沈玉阙帮他把倒塌的木桩搬走,又递过去一块手帕擦去手上的泥浆。 她笑着去看董乘风,后者却哼了一声:“自家的船厂都被抢了,还笑的出来啊?” “你鼻子上有个泥点子。”沈玉阙指指自己的小鼻尖。 二公子赶紧擦了擦,果然有块泥点子。 “好啊,原来是笑话我呢!” 沈玉阙笑容加深:“二哥哥,谢谢你。” 后者又哼了一声,扭头去看太阳落山的方向。 下了一夜的雨,白天也没出太阳,反而在黄昏之际远处才露出一片赤金的光亮,像是藏了一天的太阳终于被发现。 不过尚未等人真正窥见并挽留这抹金色,浓重的墨蓝便席卷而来,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的模糊起来。 “我是真心谢你的。” 董乘风小声嘟囔:“那你可以以身相许。” “这不太好?你愿意让我为了谢你而嫁给你啊?” 董乘风摸了摸鼻子,虽然他希望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彼此间的真心喜欢,但如果对方是眠儿,为了报恩而嫁他,也不是不行…… 不过他也不想为难眠儿,于是嘴上便说:“不想,不过我会等着你,你现在不想嫁人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你想嫁人,你也要记住,等你哪天想嫁人了,那个人必须是我!” 沈玉阙忍俊不禁,不过也没正面答应,只是说道:“我一辈子都要守着船厂呢,怎么会嫁人。” 董乘风也暗自在心里想着,既然你要守着船厂,那我就守着邗江,守着运河,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二人一同看向远方,在逐渐蔓延而来的夜色中各有所思。 船厂各处点灯,关二叔安排了更多的人留下值夜,可能在这伙水匪落网之前沈家船厂都要随时警戒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辆豪华气派的马车慢慢驶进船厂,驾车的人一跃而下,高声喊道:“沈大小姐!” 沈玉阙正在陪董乘风‘伤春悲秋’,听到有人招呼便一起走了过去。 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吟风,沈玉阙下意识看了眼马车,脱口问道:“谢公子来了?” 吟风摇头:“主子没来,主子让属下来问问沈小姐,昨夜水匪来袭,船厂可有什么损失?” 沈玉阙一听谢昀没来,莫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她有点不想让谢昀看到自己的狼狈,可她好像每次遇到狼狈之事都躲不开谢昀。 “都还好,有劳谢公子惦记。” “是吗……”吟风似乎不信,随便看了一圈,看到了一些被烧毁的屋舍和损毁的物件。 忽然,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似乎也看到了他,急忙避开视线,帮忙干活去了。 吟风收回目光看向沈玉阙:“主子请沈小姐去别苑坐坐。” 说着,他做出请的手势,让沈玉阙上马车。 沈玉阙摆手:“我不能去,船厂还有许多事情没忙完呢。” “沈小姐,您这是要拒绝我家主子?您是不是忘了,是谁让您成功继承了沈家船厂,又是谁力排众议支持沈家,让沈家重新焕发光彩,名声大噪?” 是谢昀啊,沈玉阙怎么可能忘了。 不止这些,从她见到谢昀的第一面起,他就在帮她,所欠的恩情越攒越多,她都不知该怎么偿还了。 “对不住,我其实一直想去感谢你家主子,但我又怕擅自登门会唐突打扰……” “沈小姐直说不想来就是,干嘛给自己找借口呢,在下会如实告知我家主子的!” 第116章 等她 “啊?不是的!”沈玉阙连忙分辨:“谢昀他自己不是亲口说过吗,不喜欢热闹人多,不喜欢被人叨扰,我哪是不想登门!” “既如此,那沈小姐请上马车。” 沈玉阙依旧有些不肯,董乘风便主动为她解围:“你回去告诉谢大哥,沈家船厂现在乱糟糟的,咱们都忙,没法陪眠儿过去。等改日不忙了,眠儿再登门道谢。” 吟风心道,你们忙干沈小姐什么事,本来也没想让你们同去啊。 不过看眼前这情况,沈玉阙是铁了心不答应了,就算答应也一定会带上董乘风,说不定还要带上唐辞,真是麻烦! “好,那改日再见。” 吟风说着又上了马车,掉转码头出了沈家船厂。 沈玉阙松了口气,虽然她没说,但她其实打心眼里有点害怕去面对谢昀…… 而此时离沈家船厂不远的别苑内,谢昀正靠着推门席地而坐,看着铺满白沙的院子里,下人依次将石风灯点亮。 颂月站在门外悄悄瞄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子的圆门。 犹豫了一会,颂月问道:“主子,要传膳吗?” “不用。” “您不饿吗?” “不饿。” 颂月说:“可您中午都没怎么吃,怎么会不饿呢,属下听他们说,今晚备了鲜嫩的鲈鱼!” “我说不饿就是不饿,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颂月讪讪,又悄悄瞥了眼谢昀,见他终于换了姿势,改成靠着门扉闭目沉思。 不知是不是最近太忙的缘故,她明显觉得主子瘦了许多,这件布料挺括、精工所绣的白色常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荡了。 “主子……” 谢昀没好气的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你让他们先备下!一会儿上!” “为什么要一会啊?做都做好了,不吃该凉了。” “我说一会就一会!” “为什么呀?” 谢昀抬手指向圆门:“你给我滚出去!” 颂月冤的厉害,也委屈的不行,不过到底还是慢慢挪了出去。 还没出圆门呢,外面进来一人禀报:“主子,吟风回来了。” “回就回!用得着这点小事就跟我说吗!” 来人被怼,有点莫名其妙,悄悄看向颂月。 颂月用口型说了一句:“犯病了……” 后者一个激灵,只当自己没看懂这句话,忙灰溜溜的走了。 等院里就剩谢昀一人,他又侧过身子看向圆门的方向。 如果吟风现在刚进门,那不用半炷香的功夫沈玉阙就该进来了,他这里离大门不远,路也不算绕,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要路过一处天井,那里放着一块太湖石,一般人见了总要停下脚步欣赏一番,再赞美两句。 他等了又等,等到他眉头都皱起来了,依旧不见一个人进来。 财神爷不免有些心烦气躁起来,甚至在心里暗下决定,回头就把那块太湖石给扔了! 又估摸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黑洞洞的圆门几乎快要被他看穿了也没看到一个人,财神爷不耐烦了! 难道路上不光看太湖石了?还看了别的? 直到廊下风灯都被吹灭了一只,他才心烦意乱的唤人:“来人!不是说吟风回来吗!” 话音刚落吟风就快步进了小院:“主子。” 谢昀又侧着身子往他身后看了看:“人呢?” 吟风这才反应过来:“哦,沈小姐说船厂事情多,抽不开身,今晚就不来了。” 那一瞬间,谢昀的怒气达到了顶峰。 他气的起身就骂:“你是干什么吃的,你就不能——嘶!” 腿麻了…… 在地板坐了太久,腿麻了…… 吟风见他屈膝扶门,姿势不雅表情痛苦,马上明白了,连忙跑过去扶人。 而一直在门口探头探脑看情况的颂月也吓的跑了进去:“主子!” “给主子揉揉腿!” “哦哦!” 二人扶谢昀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一人一条腿,又是捶又是揉,总算让他缓和了一些。 不过谢昀看到他俩依旧是一肚子的火气。 “她没来,你怎么不早点过来禀报?” 吟风一脸无辜道:“主子不是说不用报吗?” 他什么时候说过! 颂月提醒:“是啊,主子不是说,这点小事不用跟您说吗。” 见谢昀脸色黑沉沉的,吟风连忙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是属下的不是,属下不该揣测主子的心思,以为沈小姐没来就不用跟主子说。” “沈小姐要来?”颂月笑道:“原来主子在等沈小姐啊!” “咳!”吟风用干咳来提醒好兄弟少说两句,并连忙转移话题:“主子用膳了吗?传膳。” 颂月马上回答:“不用,主子不饿。” 谢昀:“……” 不过好在颂月虽傻,但吟风还能拯救一下。 “方才不饿,这会儿应该也饿了,你快去传膳。” 颂月见谢昀没拒绝,这才爬起来,一溜烟的跑出去传膳。 这边谢昀虽然因为沈玉阙没来有些不高兴,但好在也没有大发雷霆怪罪吟风。 他问:“沈家船厂怎么样了?” “看着还行,貌似损失不大。” “你懂什么,你常年跟着我,见多了金山银山眼都花了,你觉得损失不大,兴许对沈玉阙来说就跟天塌了一样,否则她又怎么会没心情过来。” 吟风没敢说,因为他觉得沈小姐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天塌了,而且她跟董乘风在一块吹海风,瞧着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沈玉阙最擅长的就是人前装的故作坚强,人后还不知道要躲在哪里哭鼻子额。” “是,是吗……”吟风摸了摸自己的鼻头,也有些不太确定。 “对了主子,属下在沈家船厂还看到了南公子。” 谢昀疑惑看他。 吟风提醒:“就是在苏州老是缠着您的那个南公子!” “他怎么在船厂?” “属下不知,属下去的时候看到他正在帮忙干活收拾东西,衣裳还都是脏的,估计在那里干了一天了。” “干了一天的活?”谢昀冷笑:“他莫不是想找沈玉阙给他造船?但被拒绝了,所以鞍前马后的来献殷勤?” 吟风想了想,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我记得在仓上的时候我跟他说过,让他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沈玉阙的面前。” 吟风点头:“您说过。” “他还敢来找死……” 财神爷的眼睛危险的眯起,原本已经被他抛之脑后的小杂碎没写想到又冒出来蹦跶了。 第117章 送君一别 当天夜里董乘风就收到了他爹董来鹤从扬州送来的信,信中说了他最近事忙没能来看沈玉阙的比赛,又问船厂的事情安顿好了没有,若是安顿好了方不方便回家一趟,邗江水匪又开始猖獗起来了。 就算没收到这封信董乘风也已经打算回去了,但他爹在信里说的委婉又小心,联想上次自己带着儿子前脚回扬州,后脚沈玉阙就被堂哥暗算,他还心有余悸。 但这次不同,沈家的事情基本已经安定下来了,沈况最近也老老实实龟缩在家不敢出门,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更何况,那江阴县丞孟作春也对眠儿大有改观,从一开始的瞧不上,到现在巴不得她能把船厂经营好,也是用心良苦。 不过临走前他还是找到唐辞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看顾好沈玉阙,千万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傻乎乎的被骗出沙城,连沈玉阙的生死都顾不上。 唐辞话少,只是一味点头。 不过说起上次离开沙城,他又再次强调:“是义父义母让我走,不是骗……” “以前如何我不管,反正现在眠儿在哪你就得在哪!” 唐辞重重点头:“放心!” 董乘风这才用力在他肩上拍了拍。 第二日一早沈玉阙就将董乘风送到经河码头。 去扬州的船已经准备好了,今日无风无浪,一路北上将会十分顺畅。 这沙城的码头虽然不比石头港热闹,但一大早依旧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有上货的船工,也有赶早的旅客。 码头上也有不少人在议论近日水匪猖獗一事,听他们说了沈玉阙才知道,原来水匪不止袭击了沈家船厂和南家的粮船,还在运河上掠了一艘货船。 不止如此,他们那晚还胆大包天的进了常州城抢了四五家铺子!这弄的常州当地的官员很没面子,指天指地的要把这群水匪抓捕归案! 不过邗江大营历来都归扬州管辖,要抓这群水匪还是得扬州打前锋,估计现在董叔叔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了。 “这是给婶婶带的布料、绣样、胭脂水粉、糕点果脯,鲜笋干。这是给叔叔带的马鞍、马镫和马鞭!这是给大哥哥带的几件衣裳,他上次说我们沙城的成衣布料穿着舒服,吸汗!” 沈玉阙一边说,家里小厮就一样一样的往船上搬,都是她昨日让柳黛去街上买的,准备的过于匆忙,许多东西还没买到。 董乘风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我要搬家呢,带这么多!” “哪里多了,”沈玉阙又忧心忡忡道:“大哥哥爱吃的羊肉糕没买到,那家肉糕两天才出一次摊!” 董乘风不乐意了:“我也爱吃啊,也没见你这样上心。” “你在沙城的这段时间,咱们家饭桌上何曾少了羊肉糕?你还没吃腻啊?” “我才吃不腻,尤其是你给我买的,买多少我能吃多少!” 沈玉阙抿唇一笑,转身从柳黛手上接过一个大大的包裹塞给他:“你说的,都要吃完!这里都是你爱吃的!” 董乘风抱着沉甸甸的包裹,眼睛直接笑成了弯月牙:“你给我买的,我哪舍得吃啊!” “不吃要坏掉的!吃完了我再给你送!” 有她这句保证,董乘风心满意足了,向她挥挥手,上了船。 船工解开缆绳,起锚转舵,船上的人都向岸边的人挥手,岸边的人也向他们告别。 董乘风大声喊道:“回去!等忙完了我再来找你!” “好!代我向叔叔、婶婶还有大哥哥问好!” “知道了!回去!” 沈玉阙依旧没走,她站在岸边看着那船慢慢驶向远方,驶进河面上的晨雾里,直至再也看不见。 身边送别的人逐渐散去,周围再次变的空无一人,她突然后知后觉的有些‘孤独’。 她本该在爹娘离开后就觉得孤独的,只是那时候风雨加身她全然顾不上。 等一切安定下来后,董乘风又总在她身边吵吵嚷嚷的,她做任何事情都有他陪在身边,她也从未觉得孤独。 但这一刻,董乘风走了,她身边好像什么声音都消失了一样,连拍打岸边的波涛都变的安静下来。 她静静站了半晌,直到柳黛喊了两声她才重新回神。 “小姐,我们回船厂吗?” “好,回船厂。” 她现在要打起精神干活了,等一切步入正轨她就去扬州探望董叔叔一家! 一回船厂众人就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问二公子走了吗,唐辞虽然没问,但他一边和管事们商量作塘的图纸,一边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沈玉阙点头:“二公子回扬州去了,这段时间要辛苦大家了,晚上多留些人守在船厂!” “大小姐放心,船厂就是我们的家啊!” “是啊,船厂要是出了事,那就不跟我们自己家出事一样吗!” 众人七嘴八舌,她笑着点点头便去找五爷。 五爷从昨日起就在暗中查访最近新招来的伙计,他已经筛选出一批来历模糊的,说是模糊其实就是只能找到他们父辈的来历,再往上就不好找了。 这些人中有的是逃荒来到沙城的,有的是家里有人偷鸡摸狗被官府打过内板子,有的是曾经沾染过嫖赌败光家产的,还有的是给别人做工要么偷奸耍滑,要么与人斗殴被前东家赶走的。 反正单看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很难让人跟勾结水匪联想到一块。 但如果一旦产生怀疑,那这些人做什么就都是错的。 沈玉阙翻了翻名单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平时多留意就是。” “也怪我,当初招人的时候没问清楚。” 看五爷自责,沈玉阙又宽慰他:“这些事情哪是问就问的清楚的,就算问了他们也只会想办法隐瞒,再者说来,都是小事,也不影响他们在船厂做工。” “小姐说的对,那咱们就多盯着些,如果这里头真有人和水匪勾结一定还会再联系水匪!” “没错。”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大小姐,那位南公子来了,说是要找您辞行。” 沈玉阙猛的想起来,昨天干完活要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当时想跟南公子道谢,但对方匆匆带人回了客栈,这才给耽误了。 “我马上来!” 第118章 暖男 沈玉阙出去的时候南瑾正在和孟蒹葭说话,孟蒹葭今日又是来找唐辞的,但唐辞很忙顾不上她,她正百无聊赖呢,那位南公子就来了。 “听说你家船也出事了?” 南瑾苦笑:“我们南家可真是太难了!” “哈哈哈!”孟蒹葭被他逗笑,又说道:“跟沈家船厂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谁说不是呢!对了,之前和孟小姐聊过之后分外投机,今日我要走了,这幅画送给孟小姐,还望不要嫌弃。” 说着拿出一卷画轴送给孟蒹葭,后者打开一看,颇为惊喜:“是前朝的《戏蝶图》啊!” “孟小姐真是慧眼识珠!”南瑾又道:“这是我前段时间在古玩街收到的,听闻孟小姐喜欢作画,便来借花献佛,还望孟小姐不要嫌弃。” 孟蒹葭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男子送的礼物,对方说话又这么中听,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谢谢,我一定好好珍藏!等下次你再来沙场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亲自给你画一幅画!” “好呀!”南瑾也高兴道:“能得到孟小姐的墨宝也是在下三生有幸!” 孟蒹葭听他这么说就更高兴了,甚至还没好气的看了眼唐辞,心里想的却是,这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不过老天爷也是公平的,给了唐辞一张好看的面皮就没法给他一张讨女人喜欢的嘴!而南瑾虽然贴心,但可惜长得太丑!可见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 她刚要说送南瑾去码头,谁知沈玉阙过来先一步说道:“南公子这就要走吗?我送你。” “好呀,那就有劳沈大小姐了。” 孟蒹葭却白了沈玉阙一眼:“送完你的二哥哥又来送南公子,沈小姐可真够忙的。” “再忙也不能怠慢了南公子,”沈玉阙笑道:“我还没好好谢谢南公子那晚帮我们打走了水匪,也没谢过南公子昨日又在船厂忙了一天。” “举手之劳,想必就算是别人看到沈家船厂有难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句话不仅温暖了沈玉阙,也让孟蒹葭心里暖暖的。 她拍着胸口说:“南公子你放心,我和唐辞也会记住你的功劳!” “能帮上忙就好,不敢邀功,没别的事我就登船回仓山了,现如今南家事无巨细都要找我做主,说实话,留在沙城这段时间估计家里已经积攒了一堆琐事。” 沈玉阙感动的同时又有些自行惭秽,相识多日她才看明白,原来自己之前对南公子确实有些偏见,便主动说道:“南公子想让沈家造两艘沙船,不知还需要吗?” 南瑾一听,双眸一亮! “沈家愿意接单?” “愿意!”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南家求之不得啊沈大小姐!” 沈玉阙松了口气,他能不计前嫌也太好了,既能偿还他帮沈家的恩情,也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那咱们今日就把此事定下来,等南公子有空的时候我再去仓上登门,和你商量具体的船型尺寸。” “好,今日就先定下!我正好也带了银票在身上!至于后续的契约磋商沈小姐不必亲自去仓山,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好我会再来的!” 一般这样的情况也通常是买家来船厂磋商选材,只因沈玉阙心里对南公子充满歉意才提出愿意登门,既然他还会再来,倒也省了自己的麻烦。 于是沈玉阙就让江恒取了下定的契书过来,双方交了定钱,签了契书,此事就算暂时定下来了。 孟蒹葭在一旁看着,也打心眼里替南瑾高兴,还说让他放心,南家的船她会让唐辞亲自做的,一定是最结实的! 临走前,沈玉阙也将人送到码头,再次对他的仗义出手表达了感谢。 南公子摇头笑道:“沈大小姐真是太客气了,说起来,若无此事,我还没法与沈家签定呢!当然,我宁愿没有水匪,你我两家平安就好!” “嗯!”沈玉阙也点了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祝南公子一路顺风。” “好!” 南瑾刚要转身上船,忽又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沈大小姐,在下还想提醒您一句,有些事,你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沈玉阙疑惑,但南瑾已登船而去。 孟蒹葭也来了码头,把南瑾送走后她随手将南瑾送的画轴丢给小丫鬟。 后者不解:“小姐,您不打开仔细看看?” 刚才拿到手的时候也只开了一半就合上了,按小姐平时的性子一定会高高兴兴打开观摩,但今天…… 孟蒹葭摆摆手:“假的,有什么好看的。” 沈玉阙却十分震惊:“假的?这画?” “对啊!想来南公子是外行人不懂字画古玩,被骗也正常!不过他这么兴冲冲的送给我,我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是假的,让他难堪?” 沈玉阙又联想到刚才南公子说的那句话,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是指这幅画吗? 孟蒹葭又对沈玉阙说:“你别在南公子面前说漏嘴,他送我画也是一片好心,真真假假对我无所谓的!” “放心,我不会说的。” 孟蒹葭又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回船厂去了。 柳黛挽着沈玉阙的手臂有些无奈:“这孟小姐现在把咱们的船厂当成她自己家了!以前还躲在门口不敢进呢,现在都大摇大摆了。” “随她去,兴许闹一段时间就消停了。” 但事实证明,这位孟小姐不仅没消停,还愈发闹腾了。 没两日,她也不知是从船厂伙计口中听到的,还是从沙城那些媒人嘴里听到的,说,虽然扬州那位二公子走了,但那些适婚的青年才俊依然不能打沈玉阙的主意,只因沈家那个唐辞,是沈涟给女儿找的童养夫! 这可把孟蒹葭气的不轻,这些话听的多了,她也忍无可忍,跑到船厂就把正在画图的沈玉阙抓到自己面前! “好呀,你跟我说你把唐辞当哥哥,原来都是骗我的!你们早就好上了是不是!” 第119章 仓山南家 沈玉阙有点懵,不光她,棚屋里还有别人,也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既想看戏,又怕自家小姐吃亏。 “沈玉阙!骗我很好玩是不是!看我死皮赖脸的缠着唐辞你是不是可得意了!” 沈玉阙茫然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勇气可嘉。” “什么勇气可嘉!你当我孟蒹葭是什么人,如果我早就知道唐辞是你的童养夫,我就再也不会来了!” “他不是!”沈玉阙第二遍才听清楚,连忙解释道:“唐大哥是我兄长,你别听外面的人乱说。” “乱说?可是沙城都传遍了!” 沈玉阙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说法应该是从媒婆的嘴里传出去的,她不是没听过,但她不想解释,一来浪费口舌,二来,用这种说辞来搪塞那些对她献殷勤的青年才俊还挺好用的。 “孟小姐,麻烦您出来一下!” 棚屋门口,唐辞掀开竹帘看她,眉头紧锁。 孟蒹葭一看到唐辞又委屈又羞赧,怕对方嫌自己不够‘贤惠’‘温柔’,狠狠瞪了眼沈玉阙走出棚屋。 唐辞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看着她。 孟蒹葭心里有气,第一次鼓起勇气在这么近的距离回瞪着唐辞。 但这么一瞪,她就觉得所有怒火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唐辞真好看啊,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这优越的鼻梁,像险峻的高峰! 这浓眉大眼,简直霸气侧漏! 再看这一身结实标准的好皮肉,一看就很有力气,抱两个她都不成问题! 不对,为什么要抱两个,一个她就够了! 还有他那开阖不停的两片嘴唇,人都说男人唇薄太凉薄,可就算唐辞凉薄她也认了,要是被这两片嘴唇亲那么一下,让她死她也乐意了…… 就在她沉迷唐辞美色不可自拔的时候,唐辞终于忍无可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孟小姐,我说的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听,听到了!” 她的小丫鬟一旁已经翻起了白眼,小姐能听到才怪! 唐辞便点了点头说:“那你快回去。” “啊?可我才刚来!我还给你带了紫苏茶!” “谢谢,劳烦你带回去。” 说完,男人便转身离开,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孟蒹葭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委屈的抽噎一声:“他,他果然是沈玉阙的童养夫……我没机会了……” 丫鬟急了:“谁说小姐没机会了啊!” “可我不想给他做妾,也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他……” “哎呦小姐!你刚才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唐公子说话啊!” “那他说了什么?” “唐公子说他和沈小姐之间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孟蒹葭这才有点半信半疑的问:“真的?那他为何不要我的紫苏茶?” “唐公子说船厂太乱,怕您不小心磕着碰着,还说以后要想找他可以去沈家,他也不是天天都待在船厂的!” 孟蒹葭这才转悲为喜,随即又有点羞涩的笑了笑:“那他这么说,也不是对我毫无感情是?起码没有像之前那样拒绝我。” “唉!”小丫鬟重重叹了口气:“那您有没有听到唐公子说,让您保护好自己,不要随便收男人送的东西。” “没有啊,他说了吗!” “奴婢也是第一次听唐公子说这么多话!话里话外都是关心!” 孟蒹葭果然跟高兴了:“他这哪是关心啊,还有吃醋呢,他是不是知道之前南公子送我画的事情了?” “有可能!” 孟蒹葭正捧着脸高兴,忽又说道:“那我得告诉他,就算南公子送我画,我最喜欢的人还是他!” 说着,不顾小丫鬟的阻拦又忙不迭找唐辞去了,留小丫鬟在风中凌乱,她家小姐什么时候能学聪明点啊! 被孟蒹葭提到的南公子并没有直接回仓山,他在外面逗留了两日才回仓山南家。 南家是仓山的富户,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比薛家不知强了多少。 虽然跟苏州谢家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但南家人丁兴旺这一点却让他们倍感自豪,毕竟谢家现在的家主没有兄弟,唯二两个儿子,一个天天花天酒地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一个双腿残疾能不能人道都未知。 南家众人相信,可能用不了几年他们就能超越谢家成为江南首富,将来兴许还会成为大周首富! 南瑾一进家门就收到下人来自四面八方的问候,但在问候之后,那些背地里小声的嘀咕又都传到他的耳朵里。 “哎呦,好大的气派。” “嘘,人家是大少爷,当然要气派些!” “什么大少爷啊……不过就是……” 下人们敢说,但却有人冷笑着接话:“不过就是贱婢生的儿子嘛……” 下人们扭头一看,却是二房三房几位少爷,南瑾的堂兄堂弟。 其中一位堂兄看着走远的南瑾冷笑:“听说他之前在苏州给谢昀舔过鞋底?” “舔没舔不知道,”一位堂弟摇着折扇说道:“不过他肯定给谢昀磕过头,不然能借着谢昀的本事把生意做大?” “狗屁!之前他不还放出话说,要做药材生意,结果去了亳州一趟药材不仅没买回来,还被人谢昀扔进了邗江!”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哎呦,差点没命回来!” “要这么就这么淹死了,谢昀保不齐还得赔咱们南家不少银子呢。” “他怎么就没淹死呢?” 年纪最大的那位堂兄眯着眼睛打量着南瑾的背影,他们兄弟几个一身横肉个头不高,但南瑾那贱婢娘给他遗传了一张好容貌,又高高瘦瘦风度翩翩的,每次跟他们在一块都显得好像鹤立鸡群一样。 他磨了磨牙,忽然高声叫住了要转进大房远离的南瑾。 南瑾听到生意回头去看,双方站在游廊里,隔着中庭的花园作揖见礼。 南瑾笑道:“没见到几位哥哥和弟弟,怎么,你们要出去?” “是啊,有日子没见你了!瑾弟在外发财了?” “没有没有!”南瑾谦虚的笑了笑,说道:“做点小生意而已,没挣几个钱,不过我再怎么忙活也没兄弟们守着家里的铺子挣的多啊!” 这是笑话他们无能,只会守着家产度日? 那堂兄不乐意了:“瑾弟就不要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抱上了谢昀的大腿啊!哥哥在这里提醒你一句,撒谎可是不好的啊,咱们南家又没分家,瑾弟发了财可别偷偷觅了,记得充公啊,不然,可是要被逐出南家的!” 第120章 贱婢的儿子 南瑾依旧在笑:“我虽和谢公子是至交好友,但哪能处处都攀附谢家,不过我也会借哥哥的吉言,今年在外头好好打拼,年底争取多往公账上送些银子!” 说完,他就再次作揖,转身大步往大房的院子去了。 剩下兄弟几个一边磨牙一边在后头编排:“谢昀都把他丢水里去了,还说是至交好友。” “都说谢昀性情乖张,说不定就喜欢一边这样捉弄人呢,看瑾弟舔他舔的卖力,说不定一高兴又会赏他点好处”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所以说啊,这贱婢之子到底是没骨气,为了银子再怎么低三下气给人当猴耍都乐意!” “可不是嘛,哎,你们说他这次回来要干什么?” “之前大房不是丢了两船粮食吗,估计大伯是找他回来出主意的!” “他能出什么主意?他最大的主意就是去跪下求别人帮忙!” “哈哈哈!” 众人大笑的同时又都有些同情大房,只因大房唯一一个嫡出的弟弟太不争气,这才让这个庶出的哥哥出尽风头! “唉,大伯命苦哦,旭弟命更苦!” 此时他们嘴里命苦的南旭也正苦哈哈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他原本跟朋友约好了今日要去东山抓鸟,结果父亲非要让他留下等他哥哥回来。 南瑾一见到南父和弟弟就马上问道:“父亲,这粮船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们和北边的粮局合作以来,粮船都是白天赶路,夜里休息的,这次怎么会在夜间出行,还恰好碰到了水匪?” 提起这个南父就一肚子的火:“还不是这个不争气的旭儿!” 南旭撇撇嘴:“那能怪我吗!是粮仓的管事没提醒我!” “这运粮的事情你都经手那么多次了,还用别人提醒吗!”南父大怒,妆模作样的呵斥道:“整日就知道吃酒玩鸟!延误了发船的时辰不说,也没提前打点好水路,你看看!这次出大事了吗!不仅丢了两船粮食,还要赔付买家一大笔银子!” 南旭委屈的不行,依旧振振有词:“打点?我怎么打点?我又不认识水匪,他要真想让我打点自己怎么不上门要银子啊!非得干这么危险的事情给彼此添堵干嘛!” “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南父说着就夺过丫鬟手上的鸡毛掸子去打南旭:“你还要让水匪登门要银子?你怎么不让他们登门来要你老子的命呢!” 南旭边跑边喊:“救命啊!爹打儿子啦!快去叫我娘!快去叫我阿奶!爹打儿子了!” 这南旭在各房中是年纪最小的,也是南夫人和太夫人的命根子,全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因而下人们一听到南旭哭喊就撒腿往外面叫人。 气的南父怒斥:“都回来!都给我回来!谁敢叫人,我打断他的腿!” 说着,还把鸡毛掸子丢了出去。 下人们忙不迭捡起鸡毛掸子,站在门外不敢动了。 南旭抓着一把沉木椅背,隔着厅堂看着他气喘吁吁的爹,满脸苦涩,也满脸谨慎。 南父挺着大肚子气喘吁吁的指着他说:“你就没一次让我省过心!还以为你,你有长进了,没想到还是这个臭德行!” 南旭哭丧着脸道:“我怎么就不省心了!你看跟我玩的那几个,他们还不如我呢!” “你怎么不跟家里的几位哥哥比!非要去跟外边的比!” 南旭噘嘴,又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他们年纪比我大,当然比我强些……” 南父还要动手,一直没出声也没动作的南瑾无奈拦了一把。 “父亲放心,这几日我已经四处打点过了,也有了那伙水匪的消息,尽量想办法把粮船要回来,当然,若粮食还在,那就再好不过。” 南父听闻眼睛一亮,指着南瑾对南旭说道:“你看看,你看看!看看你兄长是怎么办事的!你口口声声说没法子,什么叫没法子!” “那可太好了!大哥威武!”南旭兴奋的给南瑾竖大拇指:“你可一定要帮我把粮船要回来啊,不然我这次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嗯!”南瑾点头:“自家的生意,我当然会尽力而为。” “好!等你要到了,我让爹多给你些零花钱!” 南瑾张了张嘴,又苦笑道:“其实我倒也没那么缺银子,我就是觉得,既然旭弟不爱做生意,也对对这条水路并不熟悉,不如就将这条水路交给我来打理,父亲以为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有点紧张的,因为他不止一次的和南家要过生意和铺子,但南父始终不愿给他,宁愿给自己一无是处的小儿子。 这次两艘船的粮食对南家大房来说是极为重大的损失,如果能借此要到一条水路,倒也是笔好买卖! “可以!” 南父这两个字让南瑾眼睛一亮,这么多年了,他父亲第一次松口。 “反正你这个弟弟是不争气的!我也指望不上他了,以后别说这条水路了,咱们南家也得指望你了!” 这话一说,南瑾就好像被注入鸡血一般,整个人都振奋精神了起来。 他爹终于意识到了吗?终于发现南旭是扶不起的阿斗,而他才是南家真正的未来! 他的眼神也变得坚定无比:“父亲放心!纵然前面有刀山火海,儿子也一定趟过去,一定把粮船粮食给带回来!” “好!那你打点水匪是不是还得需要银子?你手上银子够吗?” 银子这种东西当然没人嫌多,况且南瑾十分了解他这个一毛不拔的父亲,便也顺着他说:“我近日做了别的生意,手上银子确实有点紧俏,不如父亲先从公账上支取一些让我暂用?” “啊……”他爹果然又开始为难了,搔了搔本就稀少的头发,苦哈哈的说道:“可公账上的银子也不多了啊,你这几年在外头应该也结识了不少有用的朋友?听说你还与谢家长公子关系匪浅,不如你先借用一下?等粮食找回来,这趟挣的银子都归你,给你补上!” 南瑾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他爹果然还是他爹啊,还是这么喜欢不遗余力的占儿子的便宜…… 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已经和谢昀闹掰了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办成也能彰显自己的实力,等拿到这条水路航线,任何损失都可以不必计较。 “好,那爹和旭弟就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 第121章 合作 南瑾走后,南家大老爷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但愿他真能把船和粮食找回来!不然有一次就有两次,以后这条水路说不定就得丢了!” 南旭依旧离他爹远远的,但神态很是不满:“爹,你不会信了!别人都说我这个大哥最会吹牛,还说谢昀跟他交好也是他吹出来的!” “不信能怎么办?都到这个地步了!再者说来,那群水匪穷凶极恶,连朝廷都对付不了,他不去,难道让我去?还是让你去?” 南旭缩了缩脖子:“那还是让他去!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才不要做呢,再说了,我又不赌又不嫖,家里这些银子都够我花三辈子了,也不稀罕那两条船!” 南父又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苦恼! 南瑾出门时又听家里小厮在议论,说他回家一趟连饭都没吃就要走,可见在外头多风光,回到家也是那个不受重视的庶子! 他回头,狠狠瞪了那群人一眼,众人吓的连忙低下头去。 不过好在他们也都知道,南瑾虽是主子但在南家没什么话语权,也就只能狐假虎威,别的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他说了不算! 果然,他也只是瞪了一眼就脚步匆匆的走了,似乎唯恐走的慢了听到更难听的! 这次他没走水路,而是直接策马去了嘉兴。 两天的路程,他一天一夜就赶到了。 到了之后也顾不得休息,直接去了当地有名的一家戏楼。 戏楼名叫瑞华楼,演的是南边传来的杂戏,一楼有戏台雅座,二楼环戏台而建的是达官显贵才能出入的包厢。 戏楼的管事是认得南公子的,笑容满面的引他往二楼去。 “南公子有日子没来了,想来也是贵人事忙。” “忙啊!”南瑾说着往管事手上丢了一锭银子,话里话外带着疲惫:“前几日去了趟沙城。” “哎呦,南公子是去看‘船王争霸赛’的?”管事两眼放光:“听说可热闹了,最后还是沙城沈家那位小姐赢了比赛,真是位不可小觑的姑娘!” “嘘!”南公子将手指竖在唇边笑道:“要不是我在评比时给沈家打了高分,只怕要赢也难!” 管事一听这个,眼睛更亮了,好家伙,常听人说这位南公子本事大,没想到他还是‘船王争霸赛’的评审,那可是能和谢财神平起平坐的啊! 于是他愈发殷勤起来,直接将人带到他常年包下来的雅间。 “吕公子就在里头。” “多谢!” 南瑾说完便推门进去,在关上门后,径直跪下。 “小人南瑾,见过齐王殿下。” 吕元灵正凭窗而坐,他靠着桌子托着脸,一边看着楼下演的杂戏,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腿。 和在沙城时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公子不一样,今日的吕元灵一身蜀锦斑斓的宽袍,头戴攒金珠的玉冠,腰佩香囊荷包,手戴扳指玉环。 尤其身边还站着两个高大威猛的侍卫,任谁都不敢多看一眼,不过就算看了也不会把他和那个儒雅秀气的吕元灵联系到一块。 楼下戏台依旧在咿咿呀呀,南瑾跪在地上半天没听到让他起来的话,只得再次开口:“小人——” “闭嘴。” “……” 南瑾又低下头去,不安的舔了舔唇。 直到楼下一出戏唱完,才听齐王说:“起来了。” “谢殿下。” 春衫略薄,他跪在硬实的木板上膝盖生疼,但齐王没让他坐,他也只能抖着双腿站在一旁。 吕元灵扭头看他,南瑾与他四目相对后又连忙垂下眸子。 都说这位齐王殿下的母妃之所以受宠就是因为生的好看,他虽未曾见过那位宠冠六宫的宠妃,但看到齐王生的唇红齿白也能对他的母亲窥见一二了。 吕元灵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南瑾?” “是小人,殿下!” 之前齐王派人找他,但他从未见过齐王的样貌,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你让本王陪你演一出水匪的戏码,本王陪了,你呢?你答应本王拿到沈家船厂,本王想问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小人斗胆想问王爷一句,为何一定要沈家船厂?” 齐王没说话,一只手轻轻扣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音。 南瑾惶恐不已,就在他后悔自己多嘴的时候,齐王终于开口。 “本王要造大船,要造前朝的战船,还要造能出海远航的利舰!但大周的许多船厂都是由朝廷所管辖,本王不想一举一动都受朝廷监视。再者说来,沈家能造使船,其技术已远远高于任何一家江南船厂,当然也高于嘉兴船厂!” 南公子也听说过,虽说沈家是民间造船厂,但朝廷没把使船交给别的船厂,而是交给了沈家,就足以说明沈家的实力。 只是许多人当局者迷,只当沈家是个不起眼的‘小作坊’。不过通过‘船王争霸赛’一事,沈家船厂这次也第一次实现了扬名四海。 “王爷放心,正因这出水匪来袭的戏码,小人已经取得了沈小姐的信任!她心思单纯,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造船上面,也是极好拿捏之人!用不了多久,小人就能拿到船厂了!” 吕元灵弯着唇角笑了起来,好整以暇的看他:“你打算怎么做?” “我……” “让本王猜猜,把她骗到手,娶她为妻?” 南瑾有些惶恐,唯恐被齐王责怪:“殿下,小人再想想别的——” “不用想,这法子挺好的,”齐王继续说道:“本王听说董乘风回扬州了,赶走她的青梅竹马,你这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得到齐王的夸奖,南瑾顾虑全无:“此事还要多谢王爷!” “不过本王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本王初来江南,不希望太过引人注目。” 他这是在变相提醒南公子,不管出了什么事,不管此事成功与否,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和他齐王无关,他齐王可是极在乎名誉和声望的。 南瑾何其聪明,马上一口应下! 只听齐王又幽幽说道:“只要能达成目的,必要的时候用点不必要的手段,也未尝不可。” 得了这句话,南瑾像得到了免死金牌:“小人记下了!” “说,今日你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是南家那两船粮食……” “南家……粮食……”吕元灵冷哼道:“不是你说没什么见面礼,送两艘船给本王送些消遣吗?” 那两船粮食是他给齐王的投名状,他也不知该送齐王什么当见面礼。他摸不准齐王的性情,怕直接送真金白银太过直白会被拒绝,这才借着水匪抢掠的借口,出卖了南家的两艘粮船。 第122章 有出息的南公子 “还请王爷恕罪,王爷有所不知,这水路和粮船都是我家弟弟的生意,他因丢了两艘粮船险些被父亲打死……我因顾念手足之情,这才求得父亲手下留情,并且再三保证把粮船找回来!要是找不回来……小人,恐怕以后就没有弟弟了……” 他说话时语气沉重,还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在齐王面前做足了手足情深。 临了又补充一句:“小人向殿下保证,回头就给殿下送些更好玩的玩意来供殿下把玩!” 齐王静静看着他,看了半晌,不知想到什么,缓声说道:“不必了,本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粮船你拿回去就是。” 南瑾没想到齐王这么好说话,他刚才在等齐王回答的时候甚至代入了一下谢昀,如果对面坐的是谢昀,他还不知要被怎么羞辱奚落呢。 “多谢殿下!” “本王还你两艘船不是看你,是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 南瑾更纳闷了,难不成齐王认得南旭? 但齐王却又将目光转向窗外,一边看戏一边说道:“原来‘兄弟如手足’并不是先生骗我。” 南瑾惊疑不定,有点捉摸不透齐王在想什么,正在搜肠刮肚想说辞,又听齐王说道:“还你粮船,就当谢你给本王介绍这么好的戏楼,这里演的杂戏倒是挺有意思,让本王在江南也不至于无味枯燥。” “殿下喜欢就好!此间是小人常年包下的雅间,以后殿下想来随时可以,一切花费都算在小人头上。” 齐王懒懒的点了点头:“你走,本王想安静的看看戏。” “是,是!” 南公子一退出雅间就有齐王的人带他出门,又将他送到停放两艘粮船的码头,码头偏僻,离嘉兴船厂不远,不仅有南家的粮船,还有那晚‘水匪’所乘坐的船只。 想必董乘风就算将整个邗江、整条运河都翻个遍也不会想到这船会在嘉兴船厂。 “我们南家的船工呢?” 当时船被劫掠的时候留下一些开船的船工,其余都被丢到江里去了。 齐王的下属漠然说道:“不灭口始终是个隐患。” 南公子咽了口口水:“那,那我雇几个人把船开回去?” “不必,我们派人给你送回去,在到石头港之前他们会弃船回来,你注意接应。” “多谢。” “你回去等消息。” “好……对了,沈家船厂劫掠的东西,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那下属挠了挠头说:“应该都会烧掉。” 那些对船厂极为重要的材料、工具果然对别人来说就是垃圾!若是真的水匪兴许会偷偷卖掉赚笔银子,但对齐王来说,卖给谁都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戏演完了,烧掉最省事。 “不知能否让我带回去一些……”南公子讪笑:“我也好送个人情。” 对方想了想点头同意,并承诺会把一些小件的东西放在粮船上一道送回去。 南瑾奔波了一天一夜,到这里才算把一颗心彻底放回去,他回到嘉兴城找了个小摊囫囵吃了两碗三鲜面才找回精神。 他这几年为了做生意也经常往嘉兴跑,在这边也有不少生意伙伴,当天晚上就约了生意场上的好友在常去的酒楼里宴饮。 众人听说沙城那场比赛他也去了现场,纷纷赞他不愧是苏州仅次于谢昀的人,没想到在沙城也这样吃的开! 如此闹到大半夜,又谈下两桩生意,索性就在酒楼里睡下,第二天他才慢悠悠的叫了辆马车回仓山。 粮船没这么快送回来,但他回了仓山也没闲着,在嘉兴谈的生意他转手一卖,倒手就赚了笔差价! 也不是他不想做这生意,只因他现在要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沙城那边,总要实现自己对齐王的承诺才行。 更何况之前谢昀发话让他不要再出现在苏州,若他触怒了谢昀将此事闹大,那苏州以外的人也都会知道他现在和谢昀已经闹掰的事了,因而最近他也只能低调行事。 等过段时间谢昀把他忘了,苏州这边也没人在意他了,他再从长计议! 又过了三天,石头港传出南家粮船回来的消息! 是港口的渡船率先发现的,那两艘粮船荡在在港外无人操控,像是夜间不知从哪漂回来的。 南家那位长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这两天一直在港口等着,叮嘱往来船只帮忙留意。 起先众人以为他在痴人说梦,被水匪劫走的船还能给送回来? 但现在还真就原原本本给送回来了,众人无不盛赞这南公子是有真本事的! 渡船将他带来的伙计送到粮船上,众人齐心协力,将两艘粮船稳稳的停泊在了码头。 码头众人纷纷向南公子道喜,不忘夸他本事大! 南公子低调又客气,说自己为了拿回粮船也是大费周章。 但大家都表示他谦虚了,有些人大费周章还拿不回来呢,就连谢财神本事那么大的,也没听说他和水匪有什么交情。 而此时远在沙城的财神爷猛的打了个喷嚏,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 粮船回来的好消息传到南家,南家各房也是无不惊奇! 自从南瑾被谢昀扔进邗江,他们就一致认为南瑾这些年在外头根本就没混出什么名堂,但现在他们又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他们得到的信息是错的? 上次南瑾回来的时候饱受讥嘲,但这次再回来却已经有人夹道相迎。 各房都闻讯出来跟他搭话,话里话外都在问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从水匪手上要回粮船。 但南瑾答的却是模棱两可,似乎生怕被别人学去一样。 而南府的下人们也都擅长察言观色,这次他回来伺候的那叫一个殷勤,不用他说就主动将好茶送了上来。 他们还都私底下议论,说这位大房的庶长子说不定将来真能继承南家的家业,毕竟人脉多本事大! 大老爷也是高兴的不行,儿子有出息,哪怕只是个庶子他也与有荣焉,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种被各房恭维的快乐了。 直到众人见实在无法从南瑾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后,这才依次散去。 最后堂中只剩大老爷和他那两个儿子,南父这才高兴的说:“没想到你真把船找回来了!不仅为我南家减少了损失,也让我松了口气,看来南家后继有人了!” 南瑾心头大喜,起身,恭恭敬敬的向自己的父亲行了一礼:“此行虽然艰辛,但好在儿子没让父亲失望!” 第123章 德馨 南家大房的正堂名曰德馨堂,取自‘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两个字。 入门正对着的一道精美的贝母屏风,刻绘山水花鸟,绕过屏风就是宽敞的厅堂。 厅堂正中挂着一幅名家所绘的山水图,两侧条幅,上书‘德布邻亲昭善念,馨凝堂室沐祥光’的联句。 正堂两侧对称摆着沉木几和椅,此刻南旭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椅子上,一边抠着耳朵一边不耐烦的看着起身行礼的哥哥。 主位上,南父高兴的合不拢嘴。 “好!好啊!老大果真能干!不愧是我南家的子孙!” 这夸赞对南瑾来说已是意料之中,他便也谦虚答道:“父亲谬赞,儿子也没想到偶然积攒的人脉竟都派上了用场!” “好啊,我让他们今夜为你设宴,好好庆祝庆祝!” 宴席天天有,南瑾并不在意,他只想迫不及待的确认一点。 “父亲之前说过的,要将这条水路航线全都交给我来使用,不知什么时候转手比较合适?可要几位叔叔做个见证?” “这……” 南父还没答话呢,他弟弟南旭就直截了当的打断:“航线你就别想了,要点别的!” “旭弟何出此言?这可是当初父亲答应好的啊。” “是这样的……”南家大老爷干咳一声,笑容满面的说道:“旭儿前两日接了谢家的一门生意,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运送谢家的货物北上!这可是笔大买卖,所以他还得继续用这条水路航线!” 那一瞬间,南瑾几乎以为谢父在撒谎,因为谢家有自己的漕帮和航线,船队规模之大根本不需要将这门生意假以他人之手! 但南旭很快又说道:“大哥和谢昀关系这么好,他不会没跟你说过?” “你说什么?是谢昀找的你?” “对啊!他手上的谢家生意包括漕运在内都交了出去,连漕船都得现造,可不得找人帮忙干活吗!” 这么说就说的通了!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公平,再次争取道:“父亲,您之前明明答应好的,等我找到粮船就由我来接手这条航线!怎么能出尔反尔?再者说来,水路危险,我有门道,就算是谢昀生意也都应当交我运送才更加保险!” 南父却叹了口气说:“机会难得,我也是想历练历练你弟弟!毕竟他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南家家业的人,你也不希望他一直这么吊儿郎当的没出息!” ‘轰’的一声,南瑾的脑袋好像要炸了一般。 粮船没找回之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粮船找回来了,他不仅不把水路航线给他,还口口声声要让南旭继承家业! 虽然他爹以前也在竭力培养这个嫡子,这个最受宠的小儿子,但他却单纯的以为,只要他自己嫩足够优秀,足够强大,就能够撼动他爹立嫡的决心! 他甚至一度以为从粮船被劫开始,他将从此在南家抬头挺胸,但现实却如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他脑袋乱糟糟的,好半天才开口。 “可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南旭还在怪他爹说自己没出息,听闻此言反问一句:“我爹怎么说的?你有凭据吗?无凭无据,说了什么也不算!” “你之前明明说过!要将这条水路,甚至将南家交给我!” 他终于忍无可忍,几乎咆哮着吼出了自己心底的愤怒! 南父露出责怪的神情:“你看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跟为父说话!为父一直以为你是最有出息,最明白事理的,怎么到现在还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 “你什么用心?”南瑾红着眼睛问他:“你的用心就是让我给南旭铺路!而我,却一无所有!” “你只是个庶子!” 南瑾瞬间就笑了,他抬头看了看厅堂正中悬着的匾额,只觉得‘德馨堂’三个字分外讽刺。 “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是,我是庶子,可你睁开眼睛看看,莫说庶子继承家业,就是庶子继承皇位的也大有人在!谁人不是为了家业长盛,谁人不是为了江山永固!也便只有你,还在固守这迂腐陈朽的想法!你只要真选了南旭,南家迟早败在他手上!” “好啊!你终于说出来了!”南旭直接蹦了起来,指着他怒斥:“这么多年了,你在家里演孝子,演手足!对谁都和和气气笑脸相迎!现在终于憋不住了是!终于不演了是!你知不知道,每次面对你都要配合你演戏我他娘的有多难受!都快憋死我了!” 南瑾被弟弟拆穿了伪装,也恶狠狠的回瞪过去。 他难受?他快憋死了? 殊不知,每次回来都感觉要窒息而死的人是他!是他! 南父看两个儿子剑拔弩张,立刻站在中间做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别争,也别吵!虽说你是庶子,但我对你二人都抱有同样的期望,哪个做父母的不盼着儿子能有出息!就算你将来不能继承南家家业,但你一样可以做你弟弟的左膀右臂,你们兄弟齐心,一样可以富贵无忧!” 南瑾几乎快要被他这个狡猾又伪善的爹气笑了,不过好在他很快就理清利弊,深知木已成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换取更多的利益,而不是真就这么撕破脸。 “好,我可以不要这条航线!可这次我把粮船找回来也是事实!此番黑白两道打点的银子,总该你们出?” “这……” “我只是个庶子啊父亲,您拿一个庶子当冤大头当你儿子的垫脚石,传出去就不怕人家笑话吗?” 南父这才重重点了点头:“放心,为父哪能让你既出钱又出力,只是近来家里也有些拮据,不如你写个明细,等账房有了多余的银子马上补给你,你看怎么样?” 南瑾牙关咬的死紧,几乎快要咬出血了。 什么怎么样,他爹这是摆明了要赖账的,故意在这里拖延时间。 “当然可以,”他又哼了一声说道:“明细写完,还请父亲帮我写个借据,以防南家以后再有事求到齐王殿下之时囊中羞涩……” 一听‘齐王’两个字,南父脸色一变。 他知道这个儿子本事大,都能和谢昀称兄道弟,没想到他竟然攀附上了齐王!这么说,这次能找到粮船也都是齐王的功劳?难怪!难怪啊! 若真如此,那南家有齐王做靠山,以后行事岂不更加便利! “这样,这样!”南父急了,连忙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给他:“你先去账房支取,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哪能厚此薄彼!这一趟,着实辛苦你了!” 南瑾接了玉牌,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他一走,南旭就气的跳脚:“爹!你看他这副嚣张的样子!我强烈要求您把他逐出家门!不让他姓南!不然以他的性子以后肯定要跟我争家产的!我争又争不过,还不被他吃光了啊!” 第124章 多谢南公子 南家大老爷一言难尽的看了儿子一眼:“你也知道自己会被他吃光?!要不是你娘和你阿奶,这偌大一个家业哪还轮得到你!” “好啊爹!你胳膊肘往外拐!要怪你就怪你当年风流无度!给我生了这么个祸害哥哥!” 南父一听,抓起手边一切能抓的东西就像南旭打过去! 吓的南旭一边躲一边嘴硬:“我说错了吗!你敢做你别不敢承认啊!” “混账东西!要不你哥哥,你这次粮船还要的回来吗!你看看你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你要是争气哪还用得着他!” 南旭躲在沉木椅子后头,不满的嚷嚷:“可他现在狼子野心要和我争家产!” “那你倒是争回来啊!让我也看看你的本事!” “我!”南旭想到什么,迫不及待道:“谁说我没本事!我要没本事谢昀能派人来我合作?人家就是看中了我的实力!” “什么你的实力,那是南家的实力!南家守着石头港,有船又有航路,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他怎么不去找别人,仓山有船的人家可不止我们!” 南父也有此疑问,难道谢昀是看在长子南瑾的面子上?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这门送到嘴边的生意你要是不能咬紧了,那将来南家真得靠你哥哥了!到时候你别怪为父不慈!” 南旭气的龇牙咧嘴,反倒把他爹给逗笑了。 他说这话就是为了让小儿子有点危机感,不然他总这么不思进取,将来百年之后南家的家业又能托付给谁呢。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南旭当日就去码头接手了那两艘船,还按他爹嘱咐的,找当地跑漕运船老大租赁了几艘大船好运送谢昀的货物。 南瑾看他这个弟弟高调又得意的样子,心头的怨怒不由又增了几分。这是南家给他的底气,也是谢昀给的底气!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背靠齐王这棵大树,小小南家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二天他就乘船回了沙城,沈家船厂众人看到他还挺高兴的,尤其是关二叔,听说他还找到了一些船厂丢失的工具,那就更高兴了!带着船厂的伙计拉着平板车去码头把工具都拉了回来,虽然没多少,但里头却有一个关二叔用了二三十年的刨子,他紧紧抓在手里,激动的险些流出两行老泪! 关二叔带着家伙事迫不及待的回去向沈玉阙报喜,离棚屋大老远的就喊:“大小姐!南公子把咱们的东西寻回来了!” 沈玉阙闻讯出来,她手上还正拿着一根炭笔,似乎在画图纸,她看到板车上真拉着不少船厂常用的工具,也是喜不自禁。 “怎么找回来的?只有这些吗?还有别的吗?” “是南公子帮忙找回来的!”关二叔激动道:“旁的东西值钱,估计是找不回来了,也便只有这些破烂还能找回来!不过那些水匪懂什么,对咱们这些老匠人来说,还是这些破烂更值钱!” “是啊!是啊!” 周围不少老船匠都如是附和。 沈玉阙也高兴的点点头,她看向关二叔身边的南公子,屈膝向他道谢:“多谢南公子!不知能否多问一句,您是怎么找到的?可有水匪的线索?可愿提供给邗江大营?” “这……” 南公子还没开口呢,关二叔就连忙压低声音道:“大小姐,这是南公子江湖上的门路,恐怕不能见光,若是南公子出卖了帮他的朋友便是言而无信,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得这么个名声……” 沈玉阙恍然大悟,看,她今日又学到了! “是我唐突了,南公子帮了,我却……是我唐突了。” “无妨,”南瑾笑眯眯说道:“我本意是要找回南家那两艘粮船,帮你们找回一点工具也只是顺手的事,只要稍微打点一下就行。” “打点?”沈玉阙又问:“那一定花了不少银子?这怎么能让唐公子一个人出呢,不如也让我沈家分担一二?” “千万别,沈小姐这样说未免太见外!” “要的,哪能让你又出银子又出力气?” 南瑾见沈玉阙非要和自己分的清楚,便也只好说道:“既然沈小姐一定要谢我,不如今日吃个饭?咱们顺便商量一下沙船的样式,直接敲定为好。” “好啊!”沈玉阙忙不迭点头,除了爹娘留下的未完成的船只,她手上有些新单已经开始开工了,能早日确定下沙船的制式也能早日排进工期之内。 “南公子什么时候有空?” 南瑾本想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很好。 结果他一抬头,便觉得是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他看到沈玉阙身后,谢昀掀开竹帘从里头出来,一把折扇敲击着掌心,正歪着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要说的话被他咽回喉咙里,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谢昀敲的哪是他自己的掌心,俨然是他南瑾的脑袋。 “等改日有空,再来找沈小姐商议,我,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先行告辞,告辞!” “这么突然?那吃饭改日再约?” “好,那就改日!” 南瑾对她施礼,转身快步离开。 沈玉阙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让关二叔赶紧去送送,人家大老远给自己送东西回来,结果连杯茶水都没喝就急匆匆的走了,真是有失沈家的待客之道,改日应当备些礼物亲自登门道谢才行。 想到他百忙之中还来归还船厂的东西,沈玉阙喃喃自语:“看来以前确实对他有些偏见……” 她回头正打算回棚屋,便看到谢昀不知何时出来了。 周围伙计明显看到财神爷方才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在与沈玉阙四目相对后直接上演了一个大变脸,恍如春暖花开,整个人都笑盈盈的。 伙计们一个哆嗦,恍惚觉得他好像笑里藏刀! 沈玉阙看到谢昀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难道南公子是看到他才走的?之前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恩怨? “南公子好像有些怕你,”沈玉阙走过去对谢昀说道:“他是不是看到你才走的?” 谢昀先是疑惑,随即又苦笑:“是我怕他啊,你忘了?之前他在邗江追我们,我吓的头都不敢回!” 第125章 财神爷委屈 是吗?好像是。 不过沈玉阙却又隐约觉得事情没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 谢昀见她不信,又叹了口气,委屈的不行:“我帮了你那么多,你都不信我,他不过就是给你送回来一些破烂,你就对他深信不疑?” “不是!”沈玉阙忙道:“我就是比较好奇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要是不方便不说也没关系!” “没什么不方便的……” 虽这么说,但谢昀却神情失落,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瞧着有些可怜。 就在沈玉阙以为他不打算说的时候,他才幽幽开口。 “我的药材被他劫走过,你是亲眼看到的。” “嗯……” “这也只是冰山一角,之前我在苏州做生意,他还老欺负我。” 吟风&颂月:“……” 他家主子撒起慌来真是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如此娴熟,简直信手拈来! 沈玉阙也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你……不是江南首富吗,还能被他欺负?” “这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谢昀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落寞:“曾经我拿他当最好的兄弟,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人脉资源都送给他。但就算是亲兄弟之间也有竞争,更遑论我们都在苏州,明里暗里我也吃过几次亏,但我依旧不愿相信这是他做的,直到他来抢我的药材……” 沈玉阙皱眉,身为女子的她,内心最柔软的一块被触动了。 虽然吟风、颂月一个劲的在用眼神提醒她不要上当,但她却一点也没感受到。 “你也不要太难过,我也是自爹娘去后才知道有些人就是表里不一的,有些原以为会一辈子信任、亲近的人,其实和我们想的,看的也并不一样。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行事,你我都要多留个心眼,不要那么容易交底,省的再吃亏上当。” “好!”谢昀郑重点头,好像很是受教的样子。 随即他又问道:“那姓南的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哦,之前水匪不是也把南家的粮船掠走了吗,他找粮船的时候顺便帮我们要回一些工具,给送回来了。” 谢昀眯了眯眸子,心底疑窦丛生,他哪来的本事,竟能从水匪手上要回粮船?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深了几分:“这是好事啊,你没好好谢谢他?” “我说要谢他的!”沈玉阙忙道:“但他不要银子,只想让我请吃顿饭,我想要不然改日得空便去沙城最好酒楼置办一桌,你觉得怎么样?” 谢昀想说不怎么样,不过南瑾既然看到了自己,恐怕以后也不敢打沈玉阙的主意了,这顿饭他们是肯定吃不成了! 但他却口是心非的点点头:“挺好,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有时候也得恩怨分明,咱们该谢的时候也不能过于吝啬。” “那好,到时候我再给他备些礼物!” 沈玉阙说完才意识到谢昀说的是‘咱们’,也不知他是无意顺口说的,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但没等她深究,就听谢昀又道:“说起来,我帮了你那么多,沈大小姐还没正儿八经请我吃过饭?” “要请的!”沈玉阙连忙说道:“前几日我就想谢你,可又怕你忙,不如今晚我让他们去酒楼定好酒菜,对了,你今晚有空吗?” 她仰着小脸去看谢昀,两条编着玉绸的发辫垂在背后,光滑的额上还有一圈没梳好的碎发,在风里微微晃动,有些调皮,又有些可爱。 似乎怕被拒绝,她清澈明亮的眼底还有些许不安和忐忑。 谢昀故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在看她逐渐露出失望的表情后,又马上说道:“有空。” 于是那双眼睛便彻底的亮了起来,沈玉阙欢喜的那样明显,就连吟风和颂月也被感染到一般,看着她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问南要干嘛,沈说想让自己请吃饭,谢说你没正儿八经请我吃饭,沈要请,但南说外面的饭菜吃腻了,觉得沈家的好吃,沈心想,当然好吃,都是专门给你做的,答应带他回家吃饭,不过要等自己忙完,有客人在等,来客是苏州的兵曹参军和馆驿使,要画图,参军很欣赏沈,喜欢沈,献殷勤,嘘寒问暖(倒水、帮擦图,看到水坑主动拿石头给沈铺路),沈直女,毫不往心里去,苏州几个渡口要造驿船,沈与他们商量大小规制,要去渡口看看。 渡口看完,天黑,沈在渡口随便画了草图,谢昀到她身边看,给她掌灯,沈画完,二人一起回去,遇到水洼,沈看谢皱眉,主动拿石头给他铺路,谢却让她到自己背上来,背着她沿着运河慢慢走,沈心跳加快。 谢告诉她男人给的吃的喝的不能要,也不能给别人,你是大小姐,自己足够强大,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当然,也不要给别人任何帮助,然后反过来让沈吃自己的东西,接受自己的帮助,沈问不是不能帮助吗,谢说我可以,沈说要一视同仁,谢失落说,又被拒绝了从小到大,自己的好意总会被拒绝,沈看到他脆弱的样子,马上答应。 外界传言,唐辞是沈玉阙的童养夫 南得知孟不是节度使的女儿,只是个县丞的女儿,索要画作,孟还,说是假的,让孟家理赔,孟县丞着急愤怒,沈得知,收买所有鉴宝专家鉴定就是真迹,问南为什么如此笃定是假的,难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是假的?南为了不和她撕破脸,只得收下画,事后告诉沈,说你我都知这画是假的,但我为了给你面子收了,问沈愿意相信自己,还是相信孟,沈不确定,南再次说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第三天,何敲定了船要做的样式,一边画图,一边让唐辞带去船厂做出船的各个部位,组装拼合,因为船小,无桨,只能靠帆驱动,二人商量加多帆的数量,还要 你的好哥哥来了 薛忘和沈交好,是为了获取沈家的福船纹样,得知沈在招雕花圣手,能工巧匠,举荐自己人去沈家干活,沈信任,把福船纹样传给对方,对方转手带回薛家,薛家宣布这是自己的专利,沈说真正的福船不是这样的,要加砗磲粉涂抹 谢让燕自己一个人回苏州,自己要见一个人,燕说自己随时在暖香舫恭候他,还说孙氏一直想让你死,你要小心,谢昀说自己确实该死,死了是命,没死是命大。 唐辞在仓山石头港的船厂,沈去仓山,遇到谢昀, 第126章 驿船 “妙,真,真是妙!” 梁大人在看过沈玉阙画的驿船图纸后,激动的竖起大拇指:“此船看着,就,就十分宽阔!既可载人,又可运送货物!造型还,还别致!沈小姐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满腹巧思,人,人还长的这样漂亮!” 棚屋里,谢昀懒洋洋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一手把玩着折扇,一手把玩着沈玉阙喝茶的小盏。 虽然隔着一张原木长桌,但这位梁大人的谄媚嘴脸还是叫他尽收眼底,心头生起一股嫌恶的邪火。 但沈玉阙好像浑然不觉,她微微一笑,又用炭笔在图纸上改动了一些,边改边说。 “这是以前是款式和造型,是我爹爹的设计,也是各地水陆常见的款式。但在使用过程中暴露了些许不足,爹爹也曾跟我说过,如果再修驿船,要重新考量。” 说着,她神情专注,一只小手握着炭笔飞快移动,梁玉彬等人围在周围也看的全神贯注。 谢昀看他们离沈玉阙越来越近,不由有些恼怒,只听‘咔嚓’一声,那只汝窑小盏竟被他生生捏碎! 吟风和颂月也在对着沈玉阙的图纸张望,直到听到声音才意识到发生什么,忙唤了一声:“主子!” 紧接着,他们看到自家主子竟一个使力捏紧一片碎瓷,随即,瓷片割破手指! 两个人都惊呆了,直到沈玉阙拿着帕子包住主子的手指,他们依旧云山雾罩不知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啊?” 谢昀淡笑:“没事,看你画图看的太专注,不小心把茶盏打碎了。” “这……”沈玉阙自责极了,甚至都没有去追究好端端一只茶盏为什么会恰好打碎在他手中。 她用自己的手帕仔仔细细的缠上谢昀的手指,又喊江恒去找伤药过来,船厂经常会发生些小伤小碰,别的没有,金疮药却是常备的。 谢昀由着她包自己的手,一脸无辜道:“要不你还是先给梁大人他们画图,别耽误了时辰。” 沈玉阙想了想,把图纸拖到谢昀面前。 “我在这里画,你可以看的更清楚些。” “好。” 沈玉阙看财神爷笑眯眯的,瞧着还挺乖的。 她离自己近了,梁大人他们也就不好意思离的太近了。 没一会,沈玉阙改好了图纸。 她指着图纸上的尺寸说道:“这船我加长到了十丈,可运载十人左右和少量货物。之前的简易客舱被我改成了舱棚,如此视野开阔,便也不会觉得拥堵。而且因为路途较短,夏季有利通风,冬季辅以竹帘还能保温。” “我,我喜欢这样的设计!”梁玉彬激动道:“像个游湖的小画舫,漂亮!” 沈玉阙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因是驿船,和画舫还是有所不同的,这船是浅底设计,更适合咱们经河、运河、长江的水深,适船头尖细可以以减少阻力,船尾宽平可以增强行驶的稳定,我还在后面加增了一个翘尾,若有水流湍急的河道也能稳住船身轻松通过。” 说着,她圈了一下尾部翘起来的部分,众人看的专注,只有谢昀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沈玉阙在画图在做船的时候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很入迷,也很精通,甚至还很开心。 “北方运河的驿船通常会配多重帆,用桨橹辅助前行。但我们江南运河水网密集,且风力不足,更多的需要依赖人力划桨,所以我只配备了单桅帆。留下空间建造舱室,可以用于存放文书、物资,还可设有中舱为官员休息之所。” “沈小姐不愧是,是行家!”梁玉彬连连点头:“倒把我们想到的,没想到的,都,都想到了!那就,就按沈小姐说的来!” 他身边有位驿馆使突然问道:“咱们这是官船,船首船尾总要有些装饰?” “是啊,最好画上龙头、虎头那种猛兽的纹样!显得威严!” 沈玉阙顿了顿,如今船厂还没找到好的画匠,不过找画匠也是早晚的事,她自然也都答应下来。 “会的,图案纹样都会画的。” 她说着便三两笔在图纸上勾勒出可以选图的纹样,众人又都纷纷称赞起来。 这梁玉彬忽然不知想到什么,走到桌子一边端起自己的茶水递给沈玉阙:“沈小姐辛,辛苦了,你的杯子碎了,喝这杯,我,我没喝过!” 谢昀的眉心又一瞬间皱了起来。 但沈玉阙却笑着摇摇头:“不用,来者是客,梁大人喝。” 这梁玉彬见自己被拒绝了,又有些失落,但她看沈玉阙要换一只炭笔,连忙递上,顺便把她用的那支接过来。 画屏忙道:“大人,您这……” “我帮沈小姐削笔,这炭笔我还没用过呢,看着挺有意思的。” 画屏着急,但看他真的兴致勃勃的削了起来,又不好说什么。 谢昀没好气的瞥了画屏一眼,心道这小丫头也太不中用了,连支笔都抢不回来! 梁玉彬削完炭笔,沈玉阙那几个纹样也画完了,让这位梁参军挑,在众人的一致选择下,他挑了那个虎头纹! 图纸画完他们还要去附近的渡口看看,因为最近的一个驿站渡口就在沙城,一方面梁参军想亲自考察考察,另一方面也想让沈玉阙实地看看,好了解一下驿站真正的需求。 沈玉阙可还没忘晚上还要请谢昀吃饭呢,临走之前问他:“要不然你先回家等我?” 谢昀却起身说:“我陪你一起去,我来沙城这么久许多地方也没去过,就当是长长见识。” 沈玉阙听闻却是有些高兴:“好啊,你也来!这可是咱们沙城的古渡口,据说当年的曹丞相还曾到过这里呢!” 谢昀失笑:“怕不是后人乱编的?” 梁参军却摆手道:“不是不是!是真的!苏州州府志上也都记的明明白白,分毫不差!” 谢昀睨了他一眼,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梁参军却莫名其妙,总觉得这位谢公子好像很讨厌他一样,是他的错觉吗? 梁参军带着身边的驿馆使,沈玉阙则带着画屏、江恒还有谢昀他们。 江恒也熟知这古渡口的历史,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的向众人介绍,许多内容就连沈玉阙这个土生土长的沙城人都不知道,别人更是听的目瞪口呆,这个时候,他身为秀才老爷的优势可不就体现出来了吗! 第127章 正确的献殷勤 “沈小姐小,小心。” 昨夜才下过雨,今日江边还有些坑坑洼洼的水坑,梁参军一边提醒沈玉阙一边还将手臂伸过去让她扶自己一把,但沈玉阙却选择去扶身边的柳黛。 饶是如此,这梁参军依旧殷勤的很,一路与沈玉阙攀谈,聊的都是沙城的风土人情。甚至还不忘嘘寒问暖,嘴上说着占用了沈玉阙大半天的时间,但行动上却又慢吞吞的,甚至一点也不担心天都快黑了。 众人到江边的时候便看到被夕阳将江面染上一层醉人的红晕,石滩上躺着几具老船的木龙骨,被潮水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像搁浅的鲸骨残骸。 江风裹着湿润的水汽,带着丝丝凉意,吹动岸边的芦苇,也吹动众人的发梢。 极目远眺,天高水长,竟有种荡气回肠的豪迈。 沈玉阙想往老船走去,梁玉彬却连忙叫住她。 “沈小姐,有,有水!” 指了指她面前一大滩积水,沈玉阙想说没关系,她可以大步跳过去!但没等她开口,梁玉彬就连忙蹲下身,从周围捡了几块瓦片过来。 其他人想帮忙,但他不肯,他尽心尽责的挑了几块尽量完整的,又蹲在沈玉阙身边,一块块铺在积水里。 铺完,他还试着踩了两下,确定稳当了才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睛还笑眯眯的。 旁观全程的谢昀不高兴了,他双手环胸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从嘴里冷冷吐出几个字:“无事献殷勤……” 颂月小声嘀咕:“您怎么不去献——” 吟风暗中狠狠踩了他一脚,并顺手把他的嘴捂上! 沈玉阙和梁参军他们一直在江边停留到夕阳渐沉,连远处的山峦都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才准备离开。 临走前梁玉彬似乎还有不舍,说自己回去后就将她对驿船的设计报给上峰,相信不久就能签下契约。 沈玉阙对这次合作十分看重,毕竟上次和官府合作的使船出事后,沈家船厂的口碑下滑的很厉害,若是这次能再和官府合作,哪怕只是做十艘小小的驿船,也是她重获官府信任的敲门砖! 曹参军等人上了马车离开,江恒知道这桩生意已是囊中之物他也特别高兴,要请沈玉阙上马车回船厂,她却笑着摇头。 “你带谢公子回去,我再在这边看看。” “还有什么好看的?”谢昀不满道:“马上天都要黑了。” “我就是想看看……”她没有给自己找借口,表情看上去还有几分任性。 谢昀还要说什么,但江恒却道:“谢公子不用担心,隔壁就是码头,船厂也离的近,不会有事的,咱们先回去。” “你走你的。” 江恒语塞,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的沈玉阙,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飞快的钻进马车。 等江恒一走,沈玉阙又无奈的看向谢昀:“你怎么不走?” “我也随便看看,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沈玉阙失笑,又往江边走了走。 暮色四合的时候夜风皱起,吹动她的鬓发,她抬手撩起夹在耳后。 天穹渐渐暗成了靛青色,第一颗星子跳进江心,溅起一圈银箔。对岸亮起三两渔火,在渐浓的夜色中摇曳,又与天上的星子遥相呼应。 沈玉阙在江边站了一会便蹲了下去,她捡起一根细小的树枝在泥滩地上画了起来。 谢昀好奇的走过去,果然,她在画船,但不是今天下午在船厂画的那艘驿船。 她一边画一边轻声说道:“这两艘船是爹爹造的。” 谢昀便看向那两艘腐朽的破船,不知是时间太久,还是船家有了新的,这两艘船就这样被遗弃在了古渡口。 随着夜色越来越暗,谢昀几乎快要看不清她画的了,她才停手。 她自己也看不清了,便有些赧然的笑了笑:“我没见过全貌,只能靠这龙骨拼出个大概,也不知道像不像,要是不像,爹爹该笑话我了。” “你爹没这么无聊。” 沈玉阙扭头看向谢昀,在这位财神爷眼底看到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她才想起自己说好要请他吃饭的,连忙起身,谁知蹲的太久双腿酸麻,直接一个趔趄。 “小姐!”柳黛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却被谢昀先一步扶住她的腰身。 “嘶……”沈玉阙用拳头捶了捶双腿,借着谢昀的力气走了两步:“好丢人啊……” 谢昀忍俊不禁,近距离看着她那副懊恼的表情。 “谁让你蹲那么久,再蹲下去恐怕站都站不起来了。” 沈玉阙没有分辨,边走边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到古渡口,没想到这里的景色还挺漂亮的。” “黑咕隆咚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漂亮了。” “白天有白天的美,夜里有夜里的美。” 她说着便指向江心的明月:“你看,这江面蓝的发黑,也不知有多深呢。还有这月亮,亮晶晶的,好像近在咫尺,但如果伸手去捞就会发现很深很深,好像在吸引人跳下去一样。” 谢昀听她这么说只觉得毛骨悚然:“你这小脑袋里装的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 “不对!”谢昀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索性也不扶她了,兀自加快脚步。 沈玉阙快走两步追上:“我就是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会想很多很多,会想一些白日里从未想过的事情。” “比如?” “比如……” 比如你为什么要过来陪我?捏碎那茶盏你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吗? 但她没说,似乎怕戳破真相一切就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一样。 谢昀见她不说,自己也懒得再问,于是二人便沿着江边一路往码头方向走去。 月色愈发明亮,照出二人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吟风和颂月远远跟着,柳黛几次想去扶自家小姐都被这二人给挡在身后,也不知哪来的默契,就是不肯让她过去打扰前面两人。 直至遇到一片大大的水洼,谢昀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沈玉阙看了一下距离,她是可以大步跳过去的,只是财神爷素来矜娇,应该不会做这么不雅的动作,若是衣袍沾了泥水,他可能会当场脱下来丢掉。 想了想,沈玉阙十分主动的去旁边捡了块大石头,用力丢在水洼中间。 她拍拍手笑道:“好了,可以过了。” 男人扭头看她,一脸的无语。 方才那位梁参军就是这么对着她献殷勤的,反倒让她有样学样!他很不爽,不仅因为他不需要,还因为沈玉阙学了不该学的。 他干脆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莫说沈玉阙震惊,就连吟风和颂月都彼此对视一眼默默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他们主子吗? 第128章 谢公子高兴 “还不快点” 听谢昀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沈玉阙赶忙趴在他的背上。 原以为他会嫌自己重,谁知谢昀却轻松将她背了起来,踩着那块她刚搬来的石头,过了水洼。 沈玉阙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她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唯恐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会被他感知到。 饶是如此,她的心跳声依旧在静谧的夜里格外 “还不快点” 听谢昀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沈玉阙连忙趴在他的背上。 原以为他会嫌自己重,谁知谢昀却轻松将她背了起来,踩着那块她刚在搬来的石头,过了水洼。 沈玉阙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她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唯恐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会被他感知到。 但饶是如此,她的心跳声依旧在静谧的夜里 “我出去,要付什么代价呢”几天之后,当陈凯再次来探望叶离的时候,叶离问。 不出所料,大连市劳动局的调令一转到第一毛纺厂劳资科,毛纺厂领导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马上给办理转出手续,倒是不少工友都围过来用羡慕和嫉妒的眼光和话语祝贺送行。 “该死,给守住,全力守住!”这个时候如果贸然撤退,后果指挥更严重,搞不好就会全军覆没。 首先巡检官一般都是世袭的,代代传承。其次,这个官职永远不能升官。 “原来是张局长,久仰!”所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是对方的笑容在他眼中虚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着敷衍道。 在都察院,这种事情他看得多了,而这个时候就是最好趁胜追击的时刻。 无尘公子毕竟是见多识广之人,当即皱起眉头,看到化血阵的光芒,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傻丫头,所以,你也别说是你的错,”秦朗叹了一声,就想侧侧身,他这样平躺着,叶离稍稍一低头,他就看不到她的脸了。 他在贫民区醒来后,想了很多办法,用了诸多手段,哪怕耗损紫府本源的秘术都尝试了,可依旧无法冲破禁制,甚至动用青玄府林家的血祭秘法,献祭数千贫民,也没有作用。 院落中大体还保留着州府别院的风格,以怪石为主,几人绕过一些弯道,已经看不到原来的路,渐渐走到了最深处。 满腹的疑惑深深地困扰着少年,但是现在卧室内唯一能为他解惑的苏牧却无法与他交谈,毕竟与苏牧而言,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梦境而已。 只要知道了地点。以后他也可以出入这样一些地方,设法和到这些地方的工匠们打上交道,那就有了实施自己计划的可能。 流沙泽从外面看上去,其实就是一处移动的巨型沼泽,只是移动的区域非常广,所以修士将它所能移动到的区域都被称为流沙泽区域。 这一招狠,上来就反咬一口,清清楚楚告诉你,钱是我们的,只不过是被你掉包了,所以你就乖乖地把钱上缴。 韩铁倒在自己哥哥怀中,发出一阵阵难言的痛苦叫声,一旁昨天缴获的山贼马匹,不停的带着鼻息,在自己两个主人面前走动。 急促的声音,就这样突然的从苏牧的口中出现,而他现在的这副样子,也是显得十分的异常。 “请他进来!”马举凝望着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的夜空,面色平静地说道。 “一会晚上,等他们睡着之后去,直接杀人抢货”王双眼神中出现一丝戾芒道。 站在那的叶无可以是惊涛骇浪,楚方猜得如此准确,她是个妖孽吗 赵太太不满王绮芳挑唆儿子夺取赵家的管家权,特意在她回家这一天,把苏氏、紫苏等一干赵天青的妾室弄到门口去接王绮芳。即使不为了恶心她,多少也有给她下马威的意思。 第129章 能干的云妆 于是柳黛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姐又把财神爷留在家里了,吟风、颂月当晚就派人去回别苑把一直伺候谢昀的人给叫了过来。 云妆恍惚有种错觉,好像谢昀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他们家一样。 甘棠苑里,沈玉阙一边沐浴一边听云妆向她汇报自己今日都做了什么。 说是新买了几个仆妇,都是老实肯干的,底细分明 于是柳黛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姐又把财神爷留在家里了,吟风颂月当晚就派人去回别苑把一直伺候谢昀的人给叫了过来。 云妆恍惚有种错觉,好像谢昀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他们家一样。 甘棠苑里,沈玉阙一边沐浴一边听云妆向她汇报自己今日都做了什么。 说是新买了几个仆妇,都是老实肯干的,底细分明。 而雄鹿身边则是跟着一白一红两头巨狼,夜枭看到它们的时候,三个森林的统治者,也发现了夜枭的踪迹。 时至晌午,太阳愈发地炙热,李令月也累了,终于就近找了一家不错的客栈落脚,要了一间上房。 “爹,娘,不急于这一会,我这一走,恐怕又要一年半载的,所以我想,是不是把大丫和狄仁杰的婚事给办了,不然越拖越久了”。王治赶紧拦住要出门的王李氏,这才是跟爹娘谈话的主要目的。 “不行!这么做,我绝对不答应!”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张队的提议。 时光匆匆,眨眼三个月过去了,陈怡始终坚持在我身边陪伴,让我不再孤独。 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撇开自己与魔族的关系,只有站在人类同一阵营,才能拥有对话的权力。若是夜枭上来就说,我是整个魔界的主人,别人若不是将夜枭当成神经病,那也会将他痛恨进骨子里。 没有丝毫的在意,龙昊完全能够理解,毕竟自己的境界的确有些太低,连武师境都没有恢复。 她的声音凄厉和惨然,隔着密林夜空我都能仿佛看到她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 接着他走下台阶,后面出来的刘山赶紧给他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风,披风角立刻触风高高扬起,他们几人匆匆而下。 进去以后,他们面前是正殿,抬头看去,进门处也是一块巨大的牌匾,偌大的正殿足以容纳几百人日常修行使用。 一角的香炉依然在冉冉的升起一袅袅香薰的烟雾,靠墙的太师椅上,老人面色严肃的在那儿坐着,似乎已经等候得太久了。 听到响动,凯莉急忙走了出来,看到‘门’外那些人,她已经反应过来了。 “莫让他们以为我们华夏无人!”齐石转过身去,脸色有些红润,由于过于激动,甚至还咳嗽了两声。 那安布罗迪见到这种情况,强忍住刚刚被刚刚一击震得血脉翻腾的气息,‘挺’身又向戈子浩冲了过去。 闻言秦俊熙的眉头皱了起来,顺便将自己的神识向着这个林区里面就散发了进入。 最后还上红绫的父亲祝融天来接红绫回去,他们才趁机离开,跟着红绫去她家了转了一圈,然后才找机会溜出来找王辰的。 叶飞心里考虑的是一般公务用车都是奥迪,而且卓立越当初开的也是a6,自己买一样的车也不算奢侈浪费讲排场。 各种议论声传入他们的耳中,雷光弈不禁气得捏起了拳头,好在他也知道现在管不住这些人的嘴,只好冷冷地扫过他们,目光似乎是在警告。 神识一探入储物袋,公子随即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力量!这力量潜藏在储物袋的法宝之内,至于这法宝,只是一个状若平常的葫芦!这个葫芦,神识刺不穿,根本不知其内为何物,也就公子这种火修士中的皇者才能感应出。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宫卜天虎王代表的势力给了公子很大的帮助,公子的发迹就和这些人有关,甚至眼下的叶碧煌和国母就在为公子争取着生机。但一直指望这些人,无疑有些幼稚。 很久远的事,也许只是两个不懂事的男孩子的倔强,甚至她都不认为苏宇蓝知道叶清庭和谢右的关系。 “怎么了不会几年不见,你连口味都变了”裴擎宇嘴角扬起戏谑的弧度。 关雎尔勉强睁开半只眼睛,看到眼前的人,立刻醍醐灌顶,全醒了。谢滨,他怎么会来 要知道,现在的金鼎集团在沈凝竹的手上,比在沈放天手上的时候,生意更是蒸蒸日上。谁都看得出来,沈凝竹是真正地商业奇才。这要是交到别人的手中,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见父亲这么说,母亲一脸惆怅的说道,但也没有办法,毕竟人家警察都这么说了,他们不可能自己去找。 虽然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但是儿子不给他面子,铁老三很不高兴。 拓也自动自发的脑补了一下自己此时出城,回到辽军的后果,不由得颤了颤。 在这样的情况下,段星星和陈成的下路突然发威了,在对线的过程中抓住了对方走位失误的机会。 拿到了下路双杀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里,孙一凡的蔚完全进入杀戮模式。 他的神色清冷,说出口的话也是平淡无波,却像良药,治愈了凌溪泉心底涌动的忐忑。 “怎么会呢!”长老们一听百爪挠心,更加想要一睹对方的真容了。 司雪衣朝着嘈杂的地方看去,凉亭另一头的府门口有人往这边走来。 十几位第五界的强者,他们身材皆高有一丈,各个高大魁伟无比,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辰南手中的方天画戟之上。 苏清薇也很不好受,这方天地正在全力压制自己,她感觉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令她呼吸不畅。 我看他好像被程潇岐是被吓得不清,恨不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造型,随后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要是被这带着魔气的爪子沾上,哪怕是千秋这样金丹期的修士,都是极大的麻烦。 第130章 谢公子不值得托付 沈玉阙大囧,这,这么明显吗 但她却依旧嘴硬:“怎么可能!他可是谢昀!” “谢,谢昀怎么了”直呼财神爷的名讳还是让柳黛有些不自然。 她极力强调道:“就算是皇帝老子见了您也会动心的!说不定还要抢您进宫当皇妃呢!” 沈玉阙哭笑不得:“知道你忠心,倒也不必这样睁眼说瞎话!要说我以 沈玉阙大囧,这,这么明显吗 但她却依旧嘴硬道:“怎么可能!他可是谢昀!” “谢,谢昀怎么了”直呼财神爷的名讳还是让柳黛有些不自然。 她极力强调道:“就算是皇帝老子见了您也会动心的!说不定还要抢您进宫当皇妃呢!” 沈玉阙哭笑不得:“知道你忠心,倒也不必这样睁眼说瞎话!要说我 “陈枫,你去死!我就是死都不会求你的!”李树瑜颇为硬气的回了条信息。 依稀记得在那个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的402房间里,院长正要杀死自己,结果郭茵茵突然出现,并附体在他身上,然后他就从这边惊醒过来。 回到自己的帐篷中,随即用水洗了洗脸,先前被蛮人的血和口水溅到脸上,让吴冕觉得一阵恶心。 对于吴冕来说,别说什么高级学员,就算是武徒,好像也不算什么。 她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去洗漱换衣,准备好一切,下了楼,发现男人正在做早餐,鸡汤馄饨和葱油饼,都是他亲手做的。 而豪哥的握力显然不止于此,以着他的握力,随便一使劲,便能轻松捏断她的脖子。 随着剑速的提升下,对于体魄负荷也就越来越大,肌肉筋骨还比较好说,主要还是对于脏腑层面的震荡,幸好吴冕拥有着世界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气血反震,同时拥有的内视能力,也可以修复练武所造成的暗伤。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端木皓这是去干嘛苏欣怡都这么惨了,他不会还要跟苏家没完 “爸!”温暖赶紧上前扶住了他,陆羽曼动作利索的就把降压药和救心丸一起塞进了陆峥嵘的嘴里。 林狐看着消失在拐角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只信鸽从远处飞来,他沉默着塞了一个张条,便将信鸽放走了。 陈易他们几个不是商界的人,所以就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桌子,三人坐在这里喝东西聊天,说的也都是关于这次拍卖会的事情。 若不是在执行这次任务前反复确认过资料,他很难相信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着顶阶破界者的实力,而现在,这个难以相信的界限要进一步提升了,对方的实力,完全在自己之上。 这下兼一倒是有些惊奇了,因为他自然对自己的情况清楚的更多,而大哥所说,和他自己的情况没有多大误差。 兵线进塔,波比的大铁锤已经旋转了起来,大招持卫的裁决只要他击飞了蓝色方的任何一人,就能开起团来,首要目标自然是剑姬,但是其他英雄也可以。 她没去过地府,林浩所描述的那个世界,实在对陈冰的三观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绕是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一阵愕然。 和刚才的那两拨敌人一样,人家放完冷枪就走,而将一地鸡毛留下。 不思一泪落地,却不知觉。也许,陆尹琮成婚给她的无限惆怅和凄楚,比此次出海两方艰苦的战争还要重要。 没有灵魂力,他就无法提前感知到这里有人,更没办法,感知到这些人的实力境界。 白龙头的除夕夜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林父林母的约定是一年在爷爷奶奶家过,一年在姥姥姥爷家过,今年倒是在了白龙头。 不仅如此,还直接来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以至于直接达到了放任自流的境界。 第131章 逼上门来 沈玉阙光是听到‘沈家宗族’四个字都条件发射的有些紧张,对她来说,这世上最难缠的人不是要求苛刻的主顾,也是不听指挥的伙计,而是这些与她一个祖宗,甚至血脉相连的族亲! 她忘不了之前这些人给大伯撑腰来找她要船厂的样子,更忘不了那日比赛结束,明明同样姓沈的自己赢得了比赛,但他们还是一脸失望的样子。 阵仗虽大,但离别难舍之意却不如陈香叶远嫁时的三四。若说真有几分不舍的人,在场的除了身为人父的段傲阳,也只有珊儿了。 方玉荷生长于大富贵之家,又嫁去权贵之府,自然明白陈氏言外之意,便不再言语。 一天之后,赵沈平到了最初的狐山,找到了百十年前,他们初到洪荒大陆,碰到的第一个大巫部落。 话虽如此,我们来到公主坟,可不是像琼瑶老前辈那样来游玩的,而是来到了这里的古玩市场。 等到车来楼下的时候,慧姐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眼神炙热的望着我。 离拍摄广告的时间的还有好几天,江瑟原本准备去大剧院试试排练舞台剧,却不知为何,想起裴奕昨晚提及的话,她拿了手机,翻找到聂淡的联络方式,发了条消息过去问及此事儿。 林白妤出演埃里克的朋友之一,在剧情中,这个角色死于火灾之中。角色去便利店买食物,结果便利店忽然发生爆炸,角色没有死在爆炸中,却被困死在便利店,活活被火焰烧死。 “你觉得,你能配得上常洵哥哥吗”侯亭柯属于那种典型的欺软怕硬型,看到江抒示弱,更加得寸进尺。 由于这种匣子构造十分复杂,完全是由大师们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所以每一个物件全部都是纯手工打造,它的价值自然也是非常的贵重。 叶池挽看到其中的一道香辣乳兔做得十分不错,抬手挽了挽袖子,正准备下手开吃,突然感觉到来自对面的一道灼灼目光。 当从假江源身上召回自己的力量之后,所有的力量都被提升了一倍有余,似乎对方在拿到自己力量的时候,自己体内原本的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封印了。当二者融合之时,力量翻倍。 她不敢再乱来了,一次就让曲云睿病倒了,跟曲雷厉连续两次,她怕曲雷厉也吃不消。 她愣了一下!最后无奈的皱了皱眉!这个家伙来这里干嘛是想继续说她吗 “怎么可能,我江源行得正做得直,心里怎么可能有鬼。”江源说道。 宫涵霜离去的脚步,在听见身后人的叮咛的时候,步子微微顿了顿,终于还是缓缓离开了。他的孙子,很早就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自己有些多心了。 因为刚才身上全都被打湿了,所以才不得已换上了贺兰辰的衣服。 后来有军谣:诸葛亮字孔明,一亮一明两盏灯,一盏坑自己,一盏坑部众。 巩夫人原本和巩于海同仇敌忾,可听了巩于海的话,心里顿时生起了危机意识。 “不论如何,这些密探都要规束起来,冀州好不容易平定,某绝不准许任何人再使此地陷入战乱!”华安说的斩钉截铁,目光坚毅。 虽然工厂就像废弃一样,破破烂烂,但是越到里面,环境越好,甚至就连无尘处理这些芯片级工厂设施,虽然并不是很周全,却也说不上缺。 第132章 改革 孟作春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就昂首阔步进了船厂,他本有意要夸耀两句,结果自己还没开口呢,就听到这群老头子开始挑刺了。 “这还是你爹留下来的船厂吗!瞧瞧,都被你给折腾成什么样了!” “是啊!怎么招了这么多人!招这么多人得发多少工钱,得多少张嘴吃饭啊!” 那些船厂伙计虽然都在你来我往的忙忙 “容儿!”皎月容吃了一惊,这世上出了他的父王会称呼他这个乳名外,还没有人敢如此称呼他了。 “只有在没有遇上过真正喜欢东西,没有碰过壁的情况下,才能理所当然地说这种话哎,不过总会有你得不到的的,上帝从来都公平。”教练拍拍乔铭浩的肩膀。 “我与你比试一番如何”般岳问刘旭亭。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打败了这个家伙,那些学员自然就服气了。 席政轩太阳穴胀痛,见董乐满脸愧疚,便慢慢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你整天跟猪打交道,你天天吃猪肉吗。”燕飞天故意整他一句。 李三也扫了唐龙一眼,这点他一时也没有想到,怪不得一点痕迹都没有,萧天已经遇害身亡,随着他的死,所有的疑难杂症都解不开。 “谢谢殿下美意。但是,般某真配不上殿下。”般岳回绝得干脆利落。 她现在肯定不可能过去,那就让总经理重新招人好了,反正她之后也不会在那个位置,以后就算是去禾川广告,也是ceo,直接当执行官,这是父亲的想法。 “我想到了,应该和炎雪有关!”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就觉得炎雪有问题。 台下的人无语,什么线索都没有,这远道而来的局长,就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本来苏昭和玄君赶来就是为了救九尾狐的,但是九尾狐根本就用不着他们救,九尾狐自己的疗伤手段已经足够了,只不过九尾狐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已。 想比雪儿,维罗妮卡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绿色藤蔓,根本不能给她带来一丝清凉。在烈焰烤炙下,反而在一点点的变焦,随时都有着火的可能。 随着古朴木屋的房‘门’自动关上,郑凡已经伸手从一边扭曲的空间中,将石化眼珠掏了出来。 但是昊然却迟迟不敢动手,只围不攻,因为他再拖延时间,故意口水战等待昊离的到来。 固伦哀心下悲凉,曾几何时,悍不畏死的蒙古勇士,竟变得眼下如鹌鹑似的了大汗欲要统一大漠,进而制霸天下,重现昔日窝阔台、蒙哥等不世汗王的辉煌,真的还有可能吗 等到强烈灯光撤走的时候,大宝才从那声音之听出来,可不就是他儿子牛犇回来了可令大宝奇怪的是,刚才那阵灯光怎么回事 左少怀挑挑眉,看着夜悠然大步款款离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沐风本体加上分身正好一万个强者,如此之多的强者同时修炼为沐风提供能量,所以在无极仙宫之中不足半个月的时间,沐风便已经突破到了九品仙帝境巅峰修为。 对,脚印,并且在一个地方有些深,然后逐渐延伸开去,看起来不像是护士的,像是从外面沾染进来的污迹,再看那脚印去处,有些模糊。 “这是恶灵!”一起上了城墙的猎王一眼就看出了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唐云不愿意让田竹娴发现自己太多的秘密,甚至不愿意让田竹娴知道斯博寄生的位置,所以他没有让田竹娴为他注射这些药物。好在田竹娴并不在意这些,只要有人替托尼报仇,她才懒得管那么多。 第133章 认可船厂 孟作春一旁可就得意了,他一开始故意不说沈玉阙把船厂经营的很好,就是要到现场来打他们的脸!谁让他们之前一直怪自己没有坚持立场,把船厂交还给了沈玉阙! 若是交给沈况,那沈家船厂还能有现在的规模吗?知不知道船厂招工解决了周边村镇多少劳工问题! 所以说,他孟作春天生一双火眼金睛,眼光那叫一个独到! “那么,这些人只需按照你的要求生产部件就行?根本不需要有造船的手艺?” 有人问出了关窍,沈玉阙点头:“没错,这里所有的零配件全都有固定的样式和尺寸,就连榫卯接口也都是统一尺寸批量制作的。唯有船壳板因为弧度不同,尺寸大小有所偏差,但只需在图纸上注好编号再统一加工就可以了。” 沈玉阙说完,这几位族亲全都不说话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如果船厂用了这个法子,说不定真能在短时间内大批量的造船下水!不用培养大量船匠,每个想要做工的人一来船厂就能直接干活,甚至当天就能领到工钱! 以前他们的眼界被困于‘技术’的围墙里,追求精益求精,追求独家手艺,却从未想过如何批量生产。 就算接到大量订单,也是先造完一艘之后,再根据前车之鉴进行改动升级,务求一艘更比一艘好。 可那也是因为往往第一艘和最后一艘之间已经相隔数年,这期间当然会有更好的材料和技艺在船厂诞生,这也导致每一艘船都有不一样的地方! 当然,这也大大限制了速度! 沈玉阙见他们都不说话,又连忙说道:“其实我和我爹的想法一样,也愿意培养更多手艺人,但凡有人想学造船的技艺我也可以找专门的师傅传授,以求他们将来可以独当一面。” “用你这法子,哪还用得着拜师啊……” “是啊,说白了,你们那些船也都是拼装出来的对?” “正是!各部件做好后分段拼接船体、安装设备。这样每个人都不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学习和掌握精准的制船工艺,只需要老师傅把控,在短期之内就能加工出数艘新船。” 众人再次沉默,沈玉阙有些忐忑,但孟作春却笑的意味深长。 尤其这些人还走到造船台前,走到一艘正在组装龙骨和肋骨的小木船前,他们中两个人抓住工人刚组装好的两根肋骨,又是晃又是撞,但那肋骨就是纹丝不动。 “您随便晃!”工匠用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说:“咱们这接口都是分毫不差!刀片都插不进去,要是能晃动分毫,咱哥几个也没脸在大小姐面前干活了!” 还真就纹丝不动…… 唐辞又道:“榫卯的尺寸是我亲自盯的,这艘木船的龙骨和首尾柱用的是燕尾榫。隔仓板和肋骨用的是钩子榫,特别需要固定的地方还加了竹销或铁销,莫说江河行走,就是海上的风浪也能稳固一体。” 沈涟独家的榫卯之技只传了唐辞一人,不仅因为他是沈涟的义子,也因他沉得住气学的进去。造船本就复杂,船上所用榫卯更是数以百种,寻常人真没这个耐心一样样学,且还能一样样刻进脑子里,以至于现在许多船厂不分好坏全都用上了铁钉铜钉,至于后续生锈松动,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唐辞又问:“你们还不放心吗?” 哪有不放心的!沈家耆老各个哑口无言。 “怎么没看到帆……”其中一人抓住关窍,听闻前几日船厂遭劫,损失了大量的帆布和材料,莫不是真拿不出来了? 沈玉阙忙道:“我正要说呢,孟大人,我打算把家里那两间负责织布和裁剪帆布的作坊也一并搬到船厂里来,望您批准。” 孟作春刚要说这是好事啊,他肯定会行方便! 但他还没开口,那位胖胖的族亲反倒不乐意了:“这怎么行!你家那两间作坊我是知道的!工匠都是女子!怎好搬到船厂与一群男子一起共事,简直不成体统!” “可这样效率更高!”沈玉阙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第一,船厂对帆布的需求能更快的传到到位,第二,在采购材料物资等方面,可以以船厂的名义统一出面,既能把控质量,也能把控价格!第三,没人规定只有男子能造船,只能女子能织布,搬到一起男女共事,互相学习!将来说不定也会有女子像我一样对造船感兴趣,也会有男子愿意制帆,所有人都能在各自擅长的地方一展所长,这还不够吗?” “这这,这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你接手船厂已是大逆不道,竟然还想带着别的女子也……不像话,简直不像话!” 唐辞不解:“这么多好处竟然都敌不过‘男女有别’四个字?难道在你们眼里,男人和女人只要碰到一起就一定会做道德败坏的事情?” “你,你这什么话!这是祖宗规矩!” “祖宗可曾白纸黑字留下过这样的规矩?” “这!” 众人哑然,他们不是满腹经纶的大儒,哪会引经据典说什么男女之别的道理,没想到被这个看着最老实的唐辞呛了个半死! 唐辞看着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既然祖宗没这样的话,你们也不要说了,只管好好受着眠儿给你们的好处就是。” 偌大一个沈氏家族,沈家船厂每年给家族的供奉是最多的,沈家族亲的每个人几乎都能从船厂得利。 这一圈看下来,有脑子聪明的已经在盘算这样的船厂一年能交付多少艘船,而到了年底,沈玉阙又会给宗族添多少分红! 于是,再有人想挑刺,已经被别人急急拦下。 他们原本来劝沈玉阙是看在沈况的面子上,但现在显然利益已经大于面子,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往后不能再掺和这对大伯和侄女之间的争斗了! “惭愧惭愧……”那位年纪最大的叔爷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果真是我们老了,是我们鼠目寸光,看什么都看不透彻了!” 孟作春双手交握在肚子前面,笑的奸猾:“您确实是老了,但本官相信,您看事看人绝对比谁都要透彻!” 叔爷呵呵笑了一声:“孟大人过誉了,如今都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您这么说,便是已经认可沈大小姐和沈家船厂了?” “认可!当然认可!” 其他人纷纷附和。 孟作春又笑眯眯道:“既然认可,那方才谁说的风凉话,能不能站出来给自家晚辈道个歉啊?” 第134章 嫁人还是入赘 孟大人竟如此仗义! 沈玉阙的精神为之一振,不过她也没表现的太过明显。 孟作春作为一地县丞,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那几个方才出言不逊的族亲虽然明知方才有些过了,但让他们给一个晚辈道歉,这面子又怎么拉的下来,又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沈家叔爷。 老者顿了顿手上的拐杖,没好气道:“知错就改,说错就认,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那几人,包括那位胖胖的族亲在内,都向沈玉阙赔了不是。 “方才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言辞有失,贤侄女莫要怪罪。” “咱们年纪大了,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就别跟咱们这些老东西一般见识了!” “叔伯们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你也别往心里去!” 沈玉阙心道,方才还口诛笔伐的,这会儿连贤侄女都叫上了。 便屈膝还礼:“不敢,诸位长辈见眠儿失了父母,孤身一人,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这话又把几人说的无地自容了,沈玉阙故意强调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故意强调他们是‘爱护’,这不是在明晃晃的打他们的脸吗! 其中有人又哼了一声说道:“贤侄女现在接手船厂,嘴皮子也愈见厉害了呀。” 沈玉阙又是莞尔:“每日要和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主顾打交道,眠儿总得有所长进才行。” “你能把船厂经营的这样好,我们也放心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嫁人该怎么办?这船厂要是成了你的陪嫁,可就是别人家的了,你要想想清楚啊。” 又来了,沈玉阙心累,索性直截了当的强调:“我不会嫁人!我也在此承诺,沈家船厂永远姓沈!” “这说的什么话!”那位叔爷瞪了她一眼:“你本事再大也不能不嫁人啊!” “就是,我们宁愿船厂易主也好,改名换姓也好,总不能让你一辈子守在这里不出嫁!也不能让咱们沈家出一个让后世诟病的老姑娘啊!” “况且你有没有亲兄弟,将来老了,孤苦伶仃,连个为你养老送终的晚辈都没有!” 方才被刁难的时候她尚还冷静,但现在,沈玉阙想个赶人了…… 然而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些长辈已经开始向外走去。 他们还边走还边商量,商量让她嫁给谁合适。 甚至有人提出大不了招个赘婿,如此倒也不必担心船厂易主! 沈玉阙想插嘴,说她不需要赘婿。 但这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商量起她的孩子应该姓什么! 不过既然要招赘婿,肯定还是要姓沈的,看来看去还是唐辞最合适啊。 于是,数双眼睛又热烈的看向唐辞。 唐辞的脸色不是很好,但这并不影响众人的‘决议’。 确定唐辞是最好的赘婿人选后,众人意满离。 沈玉阙本想请孟作春坐坐再走,但孟作春说衙门里还有许多事情,就不多留了。 临走前,孟作春又一脸欣慰的对她说:“如今,这整个沈家就再也无人会对你诟病!你也不用担心你大伯了,他翻不出什么风浪!” “孟大人良苦用心,小女铭感五内!” “本官也替你高兴啊!” 不过这并不是沈玉阙想要的,别人的挑剔和诟病对她来说不痛不痒,她真正在意的是如何凭自己的力量扩大沈家船厂的影响力,让江南,让大周,让重洋之外的更多人信服。 如果可以,她还想亲自造一艘大船去打捞爹娘出事的那条船,甚至还有那两条使船,看看沉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送别了孟作春,唐辞放心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前两日冯叔送消息回来,说是在闽州那边已经采购到了大量的上好木材,价格也十分公道,正打算找合适的船运回来。 沈玉阙估算了一下,等漕帮的这十艘漕船全部交付完毕,冯叔的第一批木材差不多也该到了,届时她便该紧锣密鼓的开始制作下一批了。 下一批不用说,肯定要以谢昀优先,抛开他帮了自己那么多忙不论,当日在比赛现场,他还是第一个下定的。 沈玉阙觉得自己还要和谢昀商量一下那批粮船的细节,还有,五十艘不是小数目,都要按照粮船的样式来做吗,是否需要细节改良和大小区分。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自己常待的棚屋走去,远远就看到谢昀正双手环胸站在棚屋门口,神色不悦。 以沈玉阙对他的了解,盲猜有人得罪了这位财神爷,惹他生气了。 便快走两步迎了上去。 “谢昀!” 她现在叫他的名字已经十分熟练,反而觉得叫‘谢公子’有些别扭。 男人哼了一声,没说话。 沈玉阙问:“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 现在一天天热了,这个时辰的太阳已经晒的人睁不开眼了。 “进去?这里又不欢迎我,我何必自讨没趣,要不是要跟你商量粮船的细节,我才不在这里受气!” 沈玉阙大惊,竟真有人得罪了财神爷?! 谁?谁这么大胆? 她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 但财神爷却没明说,只没好气道:“我都来大半天了,没地方给我坐也就算了,竟然连杯糙茶都没有!这我也能忍,可一屋子的人,竟没一个搭理我的!什么意思?是觉得我谢昀是你沈玉阙的跟班还是面首?这样不受待见?” 最后那句话把沈玉阙吓了一跳,而他身边的吟风、颂月更是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二人收到财神爷的一记眼刀,十分默契的将头扭向别处,假装这船厂的风景真是十分值得观摩! “我去问问他们!为何要这样对你!” 沈玉阙心生不快,刚要进棚屋问话,手却被谢昀拉住。 后者摩挲着她的指尖,半是无奈,半是委屈的说:“算了,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和这些人产生嫌隙,毕竟我也知道,为了让他们对你心服口服,你做了很多。还有……你要真为我出头,我岂不真成你的面首了。” “不!不是的!”沈玉阙羞愤不已,连忙摇头:“你是我的朋友,我为朋友出头天经地义,更何况他们今日能这样对你,日后保不齐也会这样对别人!你也是商人,应当明白我们开门做生意不该如此。” 谢昀见她坚持,便也只能随她,拉着她的一只手跟在后头,像个乖巧的小媳妇! 第135章 八面驶风 沈玉阙一进棚屋江恒就连忙迎了上来,看到她的手被谢昀牵着,眼皮子一跳,连忙拉来两张椅子请二人就坐。 沈玉阙看了看木椅,问:“方才谢公子来,为何不请他落座?” “方才没椅子了!”江恒笑眯眯道:“管事们在议事,座位紧缺!” 他这么一说沈玉阙就明白了,这哪是座位紧缺,而是江恒此人心思缜密,他觉得管事议事不该有旁人在场所以才没请谢昀落座。虽说他们未必能说出什么船厂的机密要事,且谢昀此人也未必对这些感兴趣,但他还是选择了‘赶人’。 沈玉阙便有些心虚的斥了一句:“哪就这样缺呢,周围不是还有木墩子吗……” “是,小人明白了,小人下次就打发别人去坐木墩子,给谢公子让座!” 说着请二人坐了,又自觉的去给二人倒茶:“方才没给谢公子上茶也是因为船厂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些糙茶,还望谢公子不弃!” 谢昀睨他一眼,冷声说道“那就不必了,我喝白水就行。” 沈玉阙有些心虚,又道:“我让人去买些好茶过来。” “用不着,”谢昀不悦:“我也没你想的那样金贵。” 当然金贵!沈玉阙可还没忘他之前在沈家挑剔茶水的样子。 不过今天是船厂怠慢在先,她当然要处处以谢昀为先,当下便派人去采购好茶了。 江恒把原木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拾了,又将沈玉阙那摞没画完的图纸和卷轴搬了过来,一边帮沈玉阙整理一边又听谢昀自怨自艾。 “我来船厂,客不像客,主不像主,也难怪别人爱答不理。” 江恒欲哭无泪:“二公子您可千万别这样说,您是我们船厂的财神爷啊,我们欢迎都来不及呢!方才确实是我怠慢了,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 谢昀哼了一声,听在沈玉阙耳朵里却好像在可怜巴巴的控诉。 她又靠过去轻声说道:“别生气了,以后沈家船厂你随便来,我叫他们一定将你奉为上宾。” “倒也不用,是我心眼太小了。” “不是的。” 谢昀看她,微挑眉梢:“不是什么?” “你心眼不小,你很好。” 虽说已是春末夏初,酷暑将近,但谢昀还是觉得沈玉阙这话就恍春风一般,拂面而来,倍感舒泰。 “真的?” “当然!”沈玉阙再次强调:“你特别特别好!” 这话成功取悦到了谢公子,后者眉眼微弯,正打算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谅她,就见沈玉阙将两大张图纸推到了他的面前。 “所以,特别特别好的谢公子,咱们今日能不能确认一下粮船的基本规格?” 特别特别好的谢公子再次皱起眉头。 他自认是个凡事都会超前构想的人,可他没想到沈玉阙比他更超前! 漕帮的活做了还没到一半呢,这会儿又催着他商量粮船的细节了,他十分怀疑等一切确定下来之后,沈玉阙就有理由不让他来船厂了! “你看,”沈玉阙边说边在图纸上画了几笔:“之前咱们说过,要做两千石以上的大船,贯穿首尾的纵向主梁就用三段巨杉榫衔接,所谓‘三木合龙’,如此既能抗腐蚀,也跟稳固,你觉得呢?” 谢昀见她转移话题维护江恒本还有些不悦,可说起正经事,他又严肃起来。 “沈家的龙骨和榫卯之法我是最放心的,两千石以上的大船,不知你要用什么帆呢?” 沈玉阙笑道:“放心,我有‘八面驶风’之法!” 谢昀挑眉,却见沈玉阙又在那张图纸上画了两面彼此垂直的风帆。 “《太平御览》里有‘赵炳巧驶八面风’的典故不知你听过没有?” “没有。” 他怎么可能听过,他又不是读书人,精通这些文章,但沈玉阙不同,她自幼被拘于家宅,对这些杂乱的知识涉猎胖多。‘ “我们都知道风能推动风帆带船千金,这道理看似简单,但其中也大有文章。若毕竟海上和江面的风不是每一次都能从船尾吹过来的,如果风是从侧面吹来,通常只能横船当场,改用尾舵配合长橹前行。” 谢昀听的津津有味:“这么说,你有法子让这风帆随时随地都能发挥作用?” “嗯!”沈玉阙应了一声,索性趴在桌上,在风帆左右画了几笔,权当是风吹来的样子。 “如果风是从侧面吹过来的,船身便会倾斜,可如果两面风帆呈垂直而立的方向,风吹的推力就会转嫁到另一面帆上,这时,一个方向的风,便会分解成两个方向的力,一个是使船沿航同前进的力,另一个是让船产生横移的力!所以只要善于观风的,技术高超的船工就可以风向不顺的时候,及时把帆面与风向调成最恰当的角度,配合上舵的作用,使有风的力量最大化,便能在保证船速的同时,还能做到偏移最小!” 她一边说一边画,似乎担心谢昀听不懂,用的都是最简单直白的语言,甚至说两句还回头看看他的表情,唯恐对方跟不上。 等全部说完,沈玉阙刚要问他听懂了吗,腰间却圈上一只大手,勒的她一屁股坐在了谢昀的腿上。 沈玉阙吓了一跳,而原本棚屋里还在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听她说话的人也被谢昀吓到了。 吟风颂月反应最快,毕竟跟在谢昀身边时间够久的他们,对自家主子什么心思简直再了解不过,马上退了出去。 江恒更是手足无措,一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索性一手捂眼,一手招呼柳黛赶紧走。 柳黛有些担心,可沈玉阙对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退了出去。 于是,棚屋里便只剩下坐在一张椅子上的灵感人。 沈玉阙原本想挣扎的,但谢昀这人力气大的厉害。 还有就是,他好像也没想把自己抱在腿上,似乎只是因为她遮挡了自己的视线所才随手那么一拉。 等面前腾出位置,他便认真研究起这风帆的原理来。 沈玉阙眨巴了两下眼睛,再次尝试从他腿上离开:“你还有哪里看不明白吗?如果有,我再跟你说说。” “你坐好,我再看看。” 他哪里是无意,根本就是故意的! 第136章 巧合 谢昀从背后看了她一眼,看不到她窘迫的表情,却能看到她耳尖都在泛红。 腿上,隔着薄薄的几片布料,是她温热又柔软的体温。 “看倒是看的懂,”谢昀看着她的耳朵说道:“就是不知你要用这样的风帆,那桅杆得是什么样的才能应用得当?” 其实他一点也不好奇,也不想知道。 但沈玉阙却认真回答:“桅杆差不多得有船长的4\/5,具体什么样式还要在画图纸的时候详细测算一下,我想尝试用一下升降桅,就是……” 她想站起来去画,但谢昀却不想放人,只给了她一点起身的空间,那只手便从她侧腰,滑到了她的小肚子上。 大掌包裹着她软软的肚腹,看她认认真真在纸上桅杆,谢公子倍感餍足。 “好了,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于是,那只大手再次收紧。 沈玉阙疑惑看他:“非要,这么抱着我吗?” 后者对上她那双纯澈不安的眼睛,不免失笑:“又不是第一次抱,怎么了?不习惯?看来还是抱的不够多。” 沈玉阙暗中叹了口气,又被迫回忆起自己肚兜上的流苏还在他手上。以前她还能坚守原则坚定立场,不过几次三番被谢昀‘救’过,她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纵容。 可谢昀又拿她当什么?一时兴起的玩物? “说起升降帆,”谢昀没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而是认真说道:“我还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之前你参加比赛的那艘楼船,为了自主把控航向用的平衡法就很好。” 沈玉阙恍然:“你是说‘沙漏平衡法’?” 说起来,看着法子还是谢昀给她提供的灵感,要不是那晚他强行带自己去暖香舫,见到了编钟,她也不会想到这么好用的法子。 谢昀点头,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一手握着她那笔的手,在桌上的图纸上画了起来。 “所以我也想要个能减轻船身摇晃的法子,我晕船,坐久了会不舒服。” 沈玉阙虽然在看他的图,但脑子里想的却是难怪从扬州回来的时候,他们会在驿站碰到。 “可这沙漏平衡法不适合大船,且大船有船工操纵方向舵,比这法子有用多了。” “那就做个大沙漏,不,水漏。” 谢昀在纸上画了两个方格,因为画工一般般,他说:“这是两个船舱,可以在里面注入同样多的水。船身发生晃动的时候,左右舷侧舱位里的水会产生的横摇,横摇之后自然也要复原。” 沈玉阙恍然大悟,谢昀是想用舱里水复原的力道来抵消波涛的干扰! 她觉得这是一个极妙的法子,虽然谢昀不会造船,但正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不仅见过猪跑,他常年和船打交道,还是见过很多很多‘猪’跑的人呢! 沈玉阙有些兴奋,索性就直接在纸上画起了这水舱的具体样式,还凭借自己的经验做了些简单的更改。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投入,还是已经习惯了谢昀的腿,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甚至还有些不安分的扭了一下屁股,找个更舒服的坐姿。 那两团绵软在谢昀腿上擦过、揉搓、轻蹭,男人的喉结不由滚动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的松开那只缠在她腰间的手,好让她往前坐坐,离桌子近些,离他的某些部位远些。 沈玉阙画完了水舱,又大致勾勒出了整条粮船的模样。 “我虽觉得这法子可行,但我还要小船的模型上试试!对了,造船台上有艘渔船要修,我先在这艘渔船上试试水舱的法子!渔船小,又轻,抵抗风浪比大船更难,你觉得呢?” “咳!”谢昀一声干咳,模棱两可的点点头:“可以,我又不急,你尽管试,我相信沈大小姐的手艺。” 沈玉阙想了想又道:“不过为了验证这法子到底能用多长时间,可能粮船的建造工期就得往后延长了,最起码要延长一年,也好观察一下水舱在渔船上的使用情况。” “不用,只要你觉得渔船能用直接修造就行,我的粮船可以给你用来观察,不比渔船更准确?” 沈玉阙一想也对,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可万一使用不便,亦或者出了别的事情可怎么好?” “怕什么?”谢昀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她的鼻头,眸光深邃的看着她:“我不是给沈家没一艘船都买了保障吗?” “可这‘商会维保’也是你的生意,你赔钱给自己,怎么算也是赔的啊!” 后者失笑,姿态娴雅,老神在在的看着她:“谁说是我自己赔钱给自己?” 见沈玉阙依旧一头雾水,谢昀便不吝解惑道:“如今的江南票号商会,可不是一个人的,我只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沈玉阙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商会商会,自然是众多商家一起组建的商会。而且谢昀的‘商会维保’说好听了是他的商会给所有人提供保障,说白了其实就是所有人投入相应的金钱,来互相做保障。 难怪谢昀能把生意做大做强,原来‘转嫁风险’这四个字已经被他玩的明明白白了。 他利用自己的号召力,利用沈家船厂‘失信’的窘境,成功组建‘江南票号商会’,看似团结了所有商家,实则他这个名义上的‘会长’才是最大的获利方。 沈玉阙心里对他的敬服又增加了几分,看他的眼神都满是佩服,但同样的,又有一丝不对劲的狐疑从她脑海里产生。 沈家船厂在比赛当日的窘境为何会来的这样巧? 毕竟使船出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在她打算参加比赛之前为何就没听过关于使船质量有问题的谣言,也没听说过哪位船工的家属想要找沈家讨公道的事情。 是巧合吗? “在想什么?”谢昀不戳她鼻子了,转而去玩她的辫子。 沈玉阙却撑着桌子连忙站了起来,她有些不太自然的说道:“既然水舱已经定下来了,那我就去找唐大哥商量一下,先在渔船上安装试试!” 男人的眼睛微微眯紧,唇角却依旧在笑:“不用这么急?你在躲我?” 不怪他能一眼看穿沈玉阙的心思,因为这位沈家大小姐的心思太简单了,心里想什么基本都会挂在脸上,想读不懂都难。 而沈玉阙被他猜中也并未闪躲,反而犹豫了一下,认真对他说道:“谢昀,我这人不擅长做生意,也不会商人之间囤积居奇和审时度势,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做船,利于民生,利于家国。当然,我也有私心,我最大的私心就是造一艘能行遍山海的大船!” 她的眼睛那样纯澈又不安,谢昀恍惚间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笑容加深,懒声说道:“那你快去,别耽搁了。” “好!” 沈玉阙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棚屋,谢昀的笑容却在她的背后荡然无存。 第137章 沈家船厂 自那日之后,谢昀就不怎么来船厂了,只是每日雷打不动,晚上都要回沈家休息。 有时候二人是一道回来的,还能坐在一起吃个饭说说话,但通常情况下却是沈玉阙回来的早,谢昀回来的晚。 云妆按沈玉阙的吩咐,让厨房夜里随时留人看着灶膛,以免这位财神爷回来后想吃东西。 但好几次谢昀却都是醉酒回来,吃没吃饭不知道,但酒一定喝了很多。有几次哪怕已经过了子时,哪怕天都快亮了,这位谢公子也依旧要回沈家的阑珊阁睡觉。 云妆纳闷,这阑珊阁的床榻就这么对谢公子的胃口吗? 沈玉阙听云妆说过之后却微作沉吟,说是等下次谢昀再醉酒回来的时候,让厨房送碗醒酒汤,云妆应下,转头就去找后厨备下醒酒汤的好材料。 沈玉阙最近也很忙,手上那批漕船要交货了,为了节省时间,她和唐辞在还没有完工之前就开始检验这批船的质量。 这十艘船用的新式营造法,不,其实也不该说是新式。 只是曾经这里还是吴越之地的时候,战乱频发,后来又为抗击曹魏称雄,两江之战要耗费大量战船,那时官府便用了类似的营造手法。 后来天下大定,战船减少,贸易兴起,战船营造转为商船和民用之船。又因数量有限,要求各不相同,不管是船匠炫技也好,主顾追求独一无二也罢,大大小小每一艘船都经过了千锤百炼细细打磨而成。 两种营造手段各有利弊,不过因为现今运河疏通、贯穿南北,漕运愈发发达,对漕运粮船的需求也逐渐扩增,她这营造手法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薛忘听沈玉阙说她的改革灵感来自史书和老船匠的口口相传,对她更是止不住的敬服。 “说句不好听的大小姐别见怪,在下犹记上次来沙城的时候,沈家船厂一片颓败,到处死气沉沉,今日再来,既让我大开眼睛,也倍受震撼!你将这船厂经营的比你爹在世时还要好啊!” “薛家主过誉了。” 沈玉阙带着这位仓山的薛家家主参观了整个船厂,薛忘全程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比那日沈家宗族耆老还要少见多怪。 其实也正常,薛忘接手的薛家船厂已是桑榆暮景,只剩苟延残喘。若当初唐大哥从沈家出走投奔薛家,那以唐大哥手上的榫卯之技说不定可以让薛家船厂重新焕发生机,可惜唐大哥毁约离开了。 因而沈玉阙对薛忘也是打心眼里感激,尤其在比赛那日,他力挺沈家,就让她下定决心要将自己新的营造方式不吝托出。 毕竟薛忘也是她能走到今日的贵人之一。 可薛忘却很清楚,今日的薛家船厂要想达到沈家的规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他攀爬上半成品的船架上,看忙碌的工人用麻绳和铁钉将一块块木板紧密相连,汗水浸湿他们衣背却无人停歇,只有在凿钉时喊的号子声,此起彼伏。 他又转头眺望整个船厂,这是一片临江傍海的辽阔之地,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木制工棚错落有致。 在一个个巨大的作塘中,一艘艘尚未完工的船只雏形初现,它们如沉睡的巨兽,正等着匠人们赋予其乘风破浪的力量。 不远处,手持手持斧凿的工匠正在粗壮的木料上精雕细琢,每一次敲击都显得那么有力而准确,木屑四溅,船骨的轮廓也逐渐清晰。 而火炉旁,铁匠们也正挥舞着铁锤,火星四溅,锻造着船只所需的铁件。 还有负责捻缝的工人,他们蹲在船身一侧,仔细地将麻丝和油灰填入木板之间的缝隙。一个个手法娴熟,动作迅速,再仔细不过,只为让船只在航行时能够做到滴水不漏。 远处,搬运木料和工具的工人则脚步匆匆,他们有的扛着粗大的原木,有的推着装满材料的小车,在船厂中穿梭往来。每个人都各司其职,配合默契,整个船厂精密运转,高效而有序。 薛忘又想到自家船厂,亦是感慨万千。 “大小姐小心脚下。”船匠提醒沈玉阙的声音让薛忘回神。 沈玉阙也已经攀着木梯登上大船的甲板。 海风拂面而来,送来桐油和木头的新鲜气息,虽然很多人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沈玉阙却觉得神清气爽。 已经用上桐油了,这代表这艘船的营造已经接近尾声。 “沈大小姐真是女中豪杰,让人不容小觑!”薛忘笑道:“我今日虽然没有白来,但也是白来!” 沈玉阙疑惑:“薛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说沈家船厂很是厉害,让我来取经,我来了,经也取到了,结果却发现我们薛家船厂无人可用啊!” 说着,他摊着手,无奈苦笑。 沈玉阙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薛家现在的处境,除了有一家已经荒废了大半的船厂,好像确实没什么优势。 “沈家船厂不光有沈大小姐这样统管全局的聪明人,更有唐辞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船匠!现在看来,各分组的管事、工人也都缺一不可。就好像这大船一样,有了关键的龙骨,也得有肋骨、侧板和甲板!不然怎么能动起来呢?” 沈玉阙想了想说:“薛家主,不妨试试以小见大?先做好眼下能做的,为薛家打好基础,积累口碑,相信用不了多久也能重新振作。” 薛忘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维持现状的同时,慢慢发展!” “嗯!” 薛忘又道:“对了,我看有工匠在船头和船尾雕刻花纹,怎么,你不打算在上面绘彩?” 提起绘彩一事,沈玉阙又一脑门的官司。 她哭笑不得道:“这便是我的难处之一了,您可能不信,我偌大一个沈家船厂竟没有一个擅长绘彩的匠人。” “啊?”薛忘疑惑:“之前的呢?我记得之前沈家船身的彩绘在江南也是赫赫有名的啊!” “之前的老师傅走了,我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合适的人用……” “原来如此……” 薛忘想起沈玉阙刚接手船厂的时候确实有不少人弃她而去,便也没继续问下去。 二人又下了楼梯,往已经完工的船舱看了看。 因是漕船,船舱空间很大,沈玉阙在传统的设计上更改了布局,让这船舱卸货装货也更加便利。 等从船舱出来,薛忘却看着她犹豫再三,欲言又止。 沈玉阙疑惑:“薛家主怎么了?” “我……是这样的,我方才就在想,左右现在薛家船厂也没什么生意,如果沈大小姐不嫌弃的话,我将薛家船厂的画工借给你们用上一段时间,不知是否合适?” 第138章 大义 沈玉阙大喜:“当真?那可太好了!” 薛忘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有私心……因为活少的缘故,不管是船匠还是画工现在全都在给我磨豆腐一样不急不缓的干活,偏偏我还要按月给他们结算工钱,我这怎么想都……” “薛家主放心,只要他们能来,工钱都算我的!在薛家需要的时候也可以随时把人带走,一切都以薛家为先,忙完再过来也行!” 薛忘听她这么说就明显的松了口气,甚至还对她行礼作揖当做致谢! “那可就太好了!沈大小姐真是解决了在下的一桩燃眉之急。” 沈玉阙也很高兴:“薛家主才是为我排忧解难了呢!” 二人达成合作皆大欢喜。 等送走薛忘,沈玉阙就将此事和唐辞以及船厂的管事们都说了一通。 唐辞并无意见:“我上次去薛家船厂的时候见那船厂规模甚大,当时就在想,这偌大一个船厂怕是有不少手艺好的匠人被耽误了。” “可是大小姐,”关二叔吸了口旱烟,忧心忡忡:“咱们把薛家的画工带到船厂,若是被他们学了咱们自家的技艺可如何是好?” “是啊,长此以往,耳濡目染,不说咱们自家看门的本事,就是大小姐这新的营造之法怕不是也要被他们学去!” 沈玉阙却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你们多虑了。” “哦?难道大小姐有了应对的法子?” 沈玉阙又摇头:“我就没打算应对,我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一来,咱们船厂工人众多,虽说他们各司其职只精于自己手上的活计,但长此以往也能看懂一些大概流程,我们要防外人,难道连他们也要防吗?” 众管事纷纷点头,觉得大小姐说的在理。 江恒也笑眯眯道:“没错,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伙计能在船厂做一辈子活啊,将来他们离开,或者去了别的船厂,难免不会将咱们的法子泄露出去,根本无法做到各个都防。” 唐辞向他看去:“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过,你迟早也要走的。” 江恒一凛,嘴角微抽:“唐公子,当这么多人的面呢,别让在下这么下不来台嘛!再说了,我之前说要走,那是去考科举!考不中我还是要回来的!” 众人对他要走的事情也感到惊讶,但这年头读书人最受敬重,尤其他还是个秀才怎么想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船厂,大家伙还是打心眼里盼着他能高中的。 沈玉阙又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也不怕诸位笑话,我私心以为船厂新的技术,新的营造方式若能扩散出去,也能推动各地造船营生。说不定有人还能从中悟到更好点子,从而推动整个大周的造船业滚滚向前,届时行遍五湖四海,威震寰宇各国,也将不再是难事。” 沈玉阙的这番话直接展示了她宽阔的眼界和一腔大义,这倒让在场的男人们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于是,请薛家画工来船厂的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管事们刚从棚屋出来,外面便有人禀报:“大小姐,南公子来了。” 沈玉阙一喜:“快请南公子进来!” 自上次南瑾帮她从水匪手上要回来被劫走的工具,沈玉阙一直惦记着自己还欠他一顿饭呢。 但南瑾不来找她,她也找不到对方,此事便一拖再拖。 南瑾一进棚屋沈玉阙就看得出他风尘仆仆的,忙请他落座用茶,并笑着打趣:“还以为南公子要帮我省这顿饭钱呢。” 南瑾也爽朗一笑:“不能省,绝对不能省!这几日我在码头收购了一批南洋来的货物,忙着验收和出手,所以一直没时间过来,还请沈大小姐不要怪罪!” “我猜到了,南公子一直没来,应该就是忙于生意。” “正是!” 南瑾说着,将手上提着的一个包裹放在桌上,并冲沈玉阙眨眨眼。 后者不解:“这是什么?” “这是在下送大小姐的礼物。” “那我可不能收,南公子之前帮了我一个大忙,本应是我送南公子礼物才对。” 后者顿了顿,随即指着沈玉阙鬓边一朵绢花说道:“拿这个当回礼如何?” 沈玉阙一愣,竟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分外深邃,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摸到那朵绢花从头上摘下,反问道:“这个?这个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那些金簪步摇珊瑚玉钗多的很,奈何戴着满头珠翠不适合在船厂跑来跑去,她现在都换成丝带和绢花了。 谁知南瑾却不以为杵:“沈大小姐怎么知道我送你的礼物就贵重呢?当然,若你觉得在下唐突,也可以不换。” 沈玉阙无奈,只得将绢花递了过去:“这是路边常见的款式,若南公子家中有女眷喜欢,我可以着人多买些送你。” “我家中没有女眷。”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深情的看向沈玉阙,后者尴尬的笑了笑,却是有些后悔把绢花送给他了,尤其南瑾还珍而重之的将绢花放进怀中。 “大小姐不打开看看吗?” 沈玉阙点头,将桌上的包裹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她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眼睛便亮了起来。 “这是一些测绘的工具?” 她拿起一方卡尺一样的东西,满脸新奇。 南瑾点头笑道:“是,这是一些从南洋舶来的东西,大多都是南洋人现在在用的,有些不如咱们大周,有些却在实际应用中更便利更顺手。” 沈玉阙爱不释手起来,诚如南瑾所说,这里头确实有几样十分好用,十分称手的工具,还有几样一看就是改良了大周的。 比如那块可以测量星辰高度的星盘,俗称牵牛板,被南洋人改良过后反而更轻巧了,就是不知准确度如何。 看沈玉阙一脸惊喜的样子,南瑾就知道自己的礼物是送对了。 “你喜欢?” “喜欢!”沈玉阙重重点头,随即又马上说道:“不过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白要你的,南公子,你是什么价格买来的?我原价收购!” “哎呀,”南瑾摇头:“大小姐见多识广,应该也看得出来,这里头的东西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得到的。” 确实,要是银子就能买到,在大周也就不那么新奇了。 “说实话,也多亏我南瑾交友甚广,不管是南洋还是东洋的商人,都要给我卖些面子,这些东西,我一文钱都没花!” 第139章 有来有往 “没花钱” 沈玉阙又惊又喜,因为太过激动,小脸都变的红扑扑的,这让离她很近的南瑾都忍不住想捏上一把。 “我就猜到沈大小姐会喜欢这些,所以特地向旧友索要来的!不过就是日后在生意上多让几分利而已,正所谓,有来有往。” 听南瑾这么说,沈玉阙这更加过意不去了,让利可比直接给银子贵多了!想 沈玉阙惊讶:“没花钱” “是啊,我猜到沈大小姐会喜欢这些,所以特意向旧友索要古来的!不过就是日后在生意上多让几分利而已,有来有往,互相成就。” 听南瑾这么说,沈玉阙这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让利可比直接给银子贵多了,想必对方也是不想割爱,南公子才不得不走这一步。 她将包裹推了过去:“ 杨之敏等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问题,还一副何岳要见岳父岳母的样子。 如不是宸儿娶了世子妃进门,误打误撞和勇诚伯府结了怨,又怎么会一步步逼的老夫人原形毕露 “娘,你不要太过伤心,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只要我嫁进五王府,到时候娘你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凤玉梅安慰道。 少了一位未来可以顶住仙界半边天的霸尊天王,逼的时空帝他们和仙界决裂。 甚至让竹高歌惊恐的是,少年魔王来这里干什么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到底在谋划什么 把自己的妹妹举荐进宫,给自己通报消息,给后宫秩序徒增混乱。还有就是不惜子孙,黄天化三岁走失,不闻不问,几个儿子十来岁便带兵出征,也就是黄天爵失踪了,幸得一命。 “听说是一些很不错的丹药,还有符,法宝法器也会有。”徐生说道。 可是忽必烈再牛,他也就是个最守纪律的学生,而朱元璋的前身,却是真正的“纪律委员”——人家是管纪律的。人称“持律第一”,便是优婆离尊者。 不过,徐家不问世事,除了有时候会出来走动一下,其他时候,主要还是罗家为主。 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突然眼前一花,何岳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而要是有玩家攻击战船,攻击力极为有限,战船只能被战船攻击,才是最优效果。 慕白再一次见到了陨石,当看到依旧被泥土覆盖、仅露出一点的黝黑陨石,心底的最后一丝担忧迅速散去。 祁可雪笑了下也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正因为他们的和平相处,所以我们才没有机会,如果现在你针对太子便会引起唐王的反感,所以我们现在先要做的便是在他们的关系上添一把火。 他慌乱的往别墅外面跑去,但他还没有跑出三步,却是感觉到后背一阵冰冷瞬间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顿饭大家都吃的非常开心,当然有一部分人只是表面上开心,更有一部分人根本就没有吃。 衣服已破得真多,明梵天微皱着眉头,但一看到地上躺倒的主人。心里燃起火热,双眸里一片灼热。 一路无语。不过贺宸的心中杀意越来越盛,这样一个恶霸岂能由他再活下去 “姐姐。”若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说道,可才说完,便难为情的看着祁可雪,便知她心里有多不习惯了。 就在林晨带着江心盈和李可心准备离去的时候,却是感觉到整个房间门口都暗了下来。 在最强反派看来,一会张扬下线之后,自己就可以反攻拿回那丢失的5个部落,到时候就是一比一,自己并没有落得下风。 我也直接用破甲箭和烈阳箭来刷boss,磨着野狼王的气血,最终野狼王一声哀叫,倒地身亡,爆出几件装备和一个白色的圆球。 驻守在海岸上的猴族士兵远远的便看到海上那飞速行至的海龙战船,登时欢天喜地,纷纷报答猴王知晓。 第140章 夜宵是烤肉 “谢公子!” 正在烤肉的柳黛也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看看炭火,又看看沈玉阙,用眼神无声问她:我们这是惊扰到财神爷了吗 当然不是! 沈玉阙一看谢昀这姿态就是才从外面才回来的,且是喝过酒的,怕不是闻着味儿过来的 果然,谢昀一边双手环胸走进门来,一边说道:“好香啊,烤的什么 “钱债易还,情债难还。凰儿,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承担。奴役凤凰族那些平庸的皇室,只不过是我索取一点利息罢了。本金,是你。”洛西谚的笑分外冰寒,凰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在方纯良这边吃喝的时候,演武场那边的气氛却是逐渐被推上了,因为备受瞩目,万众期待的决赛,就要开始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雷霖湛无法让所有人都对苏立好,他只要保护好苏立不让别人伤害她就好了。 “安如初你不要太过分了”白漫漫气得脸比墙还要白,两眼瞪得铜铃似的,死死地盯住了安如初。 在三分钟的时候,l战队的上野辅d就已经抵达上路准备推塔,同样的,赤羽战队上野辅d也到了下路。 这么想着,感受到脸上痛彻心扉的疼痛,风梦怡头一晕,昏厥了过去。 看到我们杀人又推塔,还拿了龙,荣耀战队五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吴忧假装是什么都不知道,跟着二人来到了一扇门前,进入到了一个屋子内,又进了一个房间,在这里才看到一个通往地下的台阶。 凤咏不知道奇迹是什么,以前不知道,现在,可能是知道了。当凤咏缓缓睁开眼睛,当凤咏看清楚,眼前的一切的时候,凤咏终于知道,这世界,真的有奇迹。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在国内是没有对手了,但是放到世界上,那些巅峰强队不比我们弱,要是没有一个最好的状态,我们很难在s总决赛上走到最后,至尊的争夺,是非常惨烈的。 这让这位帝王现在很是后悔,完全没有想到过眼前的敌人竟然会如此的恐怖,恐怕他要是早知道会遭遇到这样强大的敌人的话,那么当初他说什么也不会接受眼前的事实了。 事实上,簿子上的被动技能,在今后的野外地图/副本中也会掉落,价格也要便宜很多,不过,那需要等上漫长的时间——绝大部分的技能,掉落时间都在第四个资料片以后,有的技能,甚至是第六个资料片以后。 看到对手的表情,龙莹莹心中厌恶,她二话不说,提起轻剑就发起了进攻。 诸界智者只要愿意分享,学识就会不断地积累,知识面也会越来越丰富。然而在原魔界,高等级的诸界智者却廖若辰星。 否则,一个神秘莫测的陌生人,以穆夜烟的把柄作为要挟,让她单独出来见面,穆夜烟岂会答应一定会想尽办法,利用骇客技术上的优势,先逃离着对方的监控再说。 “砰砰砰。。。。。。”重装甲步兵的移动发出剧烈的声响,还有一部分骑兵他在地面上发出隆隆的响声。薛仁贵此刻望想这些骑兵也是投过去了一些羡慕的眼神。 半晌之后,奥德斯丁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大松树,捧着一盘食物,放如笼子里面。 吟游诗人凯奇倒吸了一口冷气,夜之司铎拉比是魔皇塔克艾贝隆启蒙导师,也是原魔界里蜚声遐迩的贤者。能得到夜之司铎的推荐,倒在地上的这个家伙想必是个有来头的大人物。 第141章 星星和金子 虽然被当孩子哄了,但财神爷乐在其中。 后面颂月又烤好别的菜蔬之类,沈玉阙和唐辞吃的乐此不疲,连柳黛和吟风也加入其中。 只有谢昀兴致缺缺,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喝多了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醉醺醺的,沈玉阙送到他嘴边的东西他会勉为其难的吃一口,别的一概不碰。 沈玉阙猜他可能是困了,便没再投喂。 看颂月还有好些没烤的,她便也不再让他继续烤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带谢昀回去休息,我看他都醉了。” “哎?”颂月急了:“不烤了吗?” “还烤什么呀,”吟风直接泼灭了炭火:“不是都吃饱了吗。” “可,可我还没吃啊!我烤一串你们吃一串,我烤一串你们吃一串!你们倒是吃饱了,我还一串没吃呢!” “谁说你没吃,方才我还看到你吃了一串豆干!” “可就一串啊!一串我哪吃得饱!” 吟风无奈:“行了行了,明日让主子给你补上,不就少吃了几串吗,用得着鬼哭狼嚎的,让沈小姐笑话!” 什么叫就少吃了几串?他就根本没吃好,而且他还是干活的那个! 不过为了不让外人笑话,他也只能把所有怒气憋了起来,洗洗手,不情不愿的去扶谢昀。 谢昀蹙眉:“走开,你身上有炭火味。” 吟风上前,谁知也被谢昀挥手嫌弃:“一股子油烟味!” 吟风退后一步:“那我们回去换身衣裳再来带主子。” “嗯。” 吟风得令,拉着颂月走了,直至被拉到甘棠苑外面,颂月都是一头雾水的。 “什么情况?就,就把主子丢在这不管了?” “谁说不管?不是还有方小姐吗?” “哦!”颂月恍然大悟,他们走了,方小姐可以派人把主子送回去啊! 不过说来也怪,主子虽然脾气不定,但平时也没见他嫌弃他俩身上有什么味道啊,今天怎么还嫌弃上了呢,真是让人费解。 院里,沈玉阙尚未唤下人过来,唐辞已经起身道:“谢公子,在下送你回去。” 谢昀眯着眼睛抬头看他,他这个角度看唐辞格外高大,这让财神爷很不舒服。 谢昀转了个身,将脸埋在沈玉阙的肩上:“我不喜欢他……让他也走……” 这要是说别人,对方必然会又难受又失落,说不定还要偷偷哭一场,但唐辞不会。 他只在乎一件事:“眠儿,他离你太近了。” 沈玉阙只得再把那颗脑袋推开,收获了谢公子一记幽怨的目光。 唐辞这才放心的离开,并叮嘱柳黛要让眠儿早点睡觉,明日一早还要去船厂呢。 柳黛哪敢多嘴啊,因为唐辞一走,谢昀的脑袋又贴在她家小姐的肩上了! “你别睡着了……”沈玉阙看着谢昀的脸,几缕乱发荡在他的额上,全然没了平日的傲慢,看上去甚至还有一丝脆弱的样子。 “今晚,有星星吗……” 冷不丁一句话,沈玉阙一愣。 她往外看了看,深蓝的夜幕上,星子漫天,绚烂璀璨,就像……像在炭火中炸裂的花火一般。 “有啊!你看!”她抬手指向夜空。 谢昀这才抬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着看着,他竟起身,踉跄的走出竹棚。 沈玉阙怕他摔了,连忙跟上去扶了一把。 他站在沈玉这个乱糟糟的小院里,抬头看着漫天星辰,就好像拥有了一整个夜空一样…… 夜幕在转,星子在转,他也在转…… “谢昀!” 沈玉阙一把抱住向后摔倒的人,不过她的力气哪能接的住一个大男人,两人踉跄着一起坐在地上! 柳黛见状连忙跑过去扶他们,却被谢昀拒绝。 沈玉阙喘了口气说:“算了算了,他喝醉了,站着会晕,就这么坐着!听话,要看星星就坐在这里看。” 谢昀还真被她说动了,果然乖乖坐在地上看起了星星。 沈玉阙一边陪他坐着,一边在心里暗想,平日里讲究的不行,衣裳鞋袜纤尘不染,结果喝醉了不还是一样要坐在灰扑扑的地上! 她一边想一边觉得好笑,结果一扭头,竟看到谢昀双手抱膝,看星星看的那么专注。 “你喜欢星星?” 谢昀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沈玉阙很意外,虽然星罗棋布的夜空很美,但她实在很难将这样的美景和这样一位清高自负的财神爷联系在一起。 好像在她刻板的印象中,只有那些个文人墨客会对夜空和星子有不一样的偏爱。 “你为什么喜欢星星?” “你不觉得……”谢昀指着夜空说:“你看,星星是金色的,你不觉得这满天的星星像闪闪发光的金锭子吗?” 沈玉阙噗嗤一笑,连一旁的柳黛也没忍住瞪大了眼睛,做出一个极为震惊的表情。 天啊,谢昀真是无愧‘财神’之名,看个星星都能看成金子,这是真的钻钱眼里了! 沈玉阙正想打趣他,就听谢昀又喃喃说道:“娘,你不觉得星星像金子吗?” 沈玉阙一愣,有些错愕的看他。 谢昀却在笑,他说:“娘喜欢星星,我喜欢金子,真好,我们母子俩喜欢的是同一样东西。” 沈玉阙小声问道:“你……你娘也喜欢星星啊?” “嗯……”谢昀也看向她:“你知道人死后会去哪吗?” “会,变成星星?” 她知道这是骗人的说辞,可如今爹娘都不在身边,她倒宁愿这是真的,这样起码他们能看到自己,自己也依旧能看到他们,只是距离有点远而已。 “变成星星太远了……”谢昀也如是觉得,他再次喟叹:“我娘离我太远了……” 沈玉阙这才知道原来谢昀的娘亲也不在了,同是失去亲人的两个人坐在光秃秃的地上,像两个无措的小孩。 沈玉阙愁眉苦脸的看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 “南公子给我的星盘可以测量星辰的距离!你等一下,我去拿!” 没等谢昀说出‘谁要他姓南的东西!’沈玉阙已经飞快起身跑进竹棚。 不一会的功夫,她拿来一个巨大的铜盘,上下两层,一大一小两个圆盘,上面还刻绘着看不懂的纹饰和符号。 因为看上去很复杂,文字也不是大周的,沈玉阙把玩了一次就没再看,今天正好可以和谢昀一起研究研究,他那么聪明,又见多识广,应该会用这东西! 第142章 扔了吧 二人盯着铜盘看了半天,又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迷茫的神色。 谢昀问她:“这是怎么用的?” “就……”沈玉阙又将星盘举起来,对着夜空比划了一下:“说是可以测量星辰的高度和距离……” “怎么测?” 沈玉阙不满:“我原以为谢公子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稀奇玩意,这星盘也是会用的。” 谢昀没好气的拿过星盘,拨动最上层的小盘子转了两圈,也是不得其解。 沈玉阙凑了过去,指着星盘上的符号说道:“这会不会是星辰的名字?” “也有可能是距离。” “我知道了,你举起来对着夜空再转星盘。” 谢昀刚要举起,额头却和她撞到一起,四目交汇。 沈玉阙摸了摸被撞的地方笑道:“不疼的。” “那是因为你脑袋硬,撞的我好疼。” 于是沈玉阙也只好也去摸摸他的头,后者这才心满意足。 谢昀举高星盘,二人一同看向夜空,每当两人肩膀在不经意间相触,沈玉阙总会下意识避一下,但后面因为看的过于专注也就无所谓了。 谢昀不知看出什么门道,让她举着,然后他修长的手指指向星盘上的一处。 “你看,这是北斗七星,勺口所指之处,便是北方。” 沈玉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夜空,果然看到串排列规整的七星。 原来这星盘上的符号对应的其背后星辰的布局! 沈玉阙惊喜道:“我看到了,第七星偏移了半寸!” 她又扭头向谢昀看去,鼻尖擦过他的下颌。 离的那样近,近到沈玉阙能嗅到男人领口沉水香混着夜露的清冷,虽然谢昀看上去镇定,但她还是瞥见他的喉结滚了两下。 于是,沈玉阙的耳垂也泛起薄红,在谢昀眼里如春雪初融时枝头最先绽放的桃蕊。 今夜星子很美,却不如她的半分璀璨。 男人干咳,有些兴致缺缺:“算了,别看了,拿在手上怪沉的。” 说着,把星盘接过来丢在地上,沈玉阙却心疼的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我得好好收起来,改日得空再琢磨琢磨!” 谢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沈玉阙刚把星盘放回去,就听到吟风的声音:“主子,您怎么坐在地上!” “又不是第一次了……”颂月小声嘀咕了一句。 二人将谢昀从地上扶起来要回阑珊阁,谁知谢昀却回头冲沈玉阙说:“南瑾给你的那些东西,能不能借我用用?” 沈玉阙不解:“你要,用?” 她想问的是,你要干什么用?她实在想不通谢昀平时在哪些方面能用得上这些东西。 后者却道:“既然是好东西,自然人人都喜欢。” 沈玉阙犹豫了一下便点点头,随即笑道:“得你一句肯定还挺难的,那你先拿去用,正好我最近也忙,估计没时间琢磨。” 谢昀给颂月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过去把桌上那一对铜铁器物全都收拾进包裹,抱在手上还沉甸甸的, 主仆三个出了甘棠苑,还没到阑珊阁呢,谢昀便说:“把这些东西丢河里去!” 颂月惊讶的张大嘴巴,但吟风却一点也不意外。 他甚至还给谢昀出主意:“丢河里有可能被人捞出来,还是熔了一了百了。” “好,熔了!” 颂月急了:“那,那以后怎么还给沈小姐啊!” “就说丢了,我再给她赔些更好的不就行了。” 颂月默默咽了口口水,心想,要不是他家主子足够有钱,恐怕还真找不来更好的! 第二日谢昀在阑珊阁待了一整天,现在商会的许多事项都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他都交给了管事,自己也懒得再去别苑了。 正好苏州那边老是派人来请他回家,他干脆白天晚上都躲在沈家。 天刚擦黑,就听外面小丫鬟说沈大小姐来了。 他蹙眉,不会是来找自己要那些测量工具的?这是多喜欢南瑾送的东西,才隔了一天就找来了? 然而小丫鬟紧接着又说:“沈大小姐带了一位公子过来,那位公子说是您让他来的。” 彼时谢昀正侧躺在榻上,闻言看了看吟风:“谁?” 吟风想到一个名字,但还没来得及说沈玉阙就在门外喊人:“谢昀,有位南家二公子要来找你,我们进来了。” 他这才想起是谁。 吟风请沈玉阙和南旭进去,谢昀刚从榻上起身,他在家里身着宽松的长衫,就连长发也是简单束在身后并未戴冠,看上去慵懒又随和。 沈玉阙看到他的同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好像随便一块破布穿在他身上都十分好看的样子。 “谢公子!”南旭一进门就抱拳向谢昀见礼,笑的克制又讨好。 谢昀似笑非笑:“原来是你。” 南旭又腆着脸道:“谢公子不是说过吗,等您那批货物送到了地方就让我来沈家找您!这不,一送到地方我就马不停蹄的过来了!来之前我还纳闷呢,谢公子在沙城有别苑,怎么会在沈家?但好在我这人就胜在一个听话,谢公子让我来这里,我就来了!” 听他啰嗦完,谢昀短促一笑:“坐,不用客气。” 言罢又看向沈玉阙:“大小姐是这里的主人,应该不用我让座?” 沈玉阙是为了南旭才来的,对方说自己是南家二公子,她便问是不是南瑾的弟弟,见对方承认,沈玉阙就有点担心了。 她怕谢昀会因为南瑾迁怒南旭,毕竟南家现在也是她的主顾,她当然希望彼此间和气生财,就算有什么不睦也最好不要发生在她的家里。 “我留在这里不打扰?” 谢昀见她坐下才问这句,不由笑的眉眼弯弯。 “不打扰,左右我们也不会聊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之事。” 南旭也十分知趣的说:“我在仓山的时候就听过沈小姐的大名!原以为长的五大三粗三头六臂呢!今日一见,不曾想,竟是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刚说完,脸上笑容一僵,因为他看到谢昀正一脸不善的看着自己。 他暗道失言,是了,谢昀住在沈家,沈家又没长辈和兄弟姐妹,必然是因为和这位沈小姐有点什么,不然孤男寡女怎么会同处一个屋檐! 但沈玉阙却不以为杵:“我们经商为人都是各凭本事的,与长相也没多大关系。” “是的是的!大小姐说的真对!一句话就让我醍醐灌顶!比我爹说的还有道理!” 第143章 总有兄弟要害我 南旭此人虽不算圆滑,但却给人一种在努力圆滑的感觉。 沈玉阙便也没再为难他,而是淡淡说了一句‘二公子谬赞’。 等下人上了茶水,谢昀才说:“我听底下管事说了,交给你的那批货,你办的很好。” 南旭立马喜笑颜开,端到嘴边的茶水又被他连忙放下:“不是我吹牛啊谢公子!水路之事除了你们谢家的漕帮,就数我们南家了!当年我家曾祖就是靠水运走货创下第一批家业的!” “是吗。” 谢昀虽是这么说的,但心底却发出一声嗤笑,江南水路众多,南家甚至连前十都挤不进去,若说他为何要选南家运自己的货物,只因…… “现在你也算是为南家挣下一笔不菲的进项,你爹可有对你刮目相看?” “当然当然!您是不知道啊,我爹自从得知谢公子把水运的生意交给了我,他高兴坏了!原先我那白眼狼的兄长寻回粮船还想要我南家家产,现在好了,想都别想!如今我也是能为南家挣银子的人了!” 沈玉阙听闻此言微有错愕,谢昀是故意的吗?把自己的生意分一杯羹给南旭是为了让他被南家器重,通过器重他来打压南瑾? 她默默饮了口茶水,没有吱声。 只听谢昀又道:“这些算不得什么,还有更大的生意,想不想做?” 南旭先是双眸一亮,随即又有些为难的摆摆手:“谢公子,说实话,我本就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在仓山一没人脉,二没本事,恐怕难当大任。” 沈玉阙挑眉,看来他对自己的评价很精准嘛。 只有不思进取之人才在大生意上门之前就如此推辞,那些真没人脉、真没本事的人只要有野心就会全力争取,绝不浪费任何一次机会。 “以后谢公子再有漕运方面的生意就派遣给我,我们家有好几艘大船呢!别的……我也不是那块料啊!” “跑漕运是个慢活,每挣一两银子都担着风险,利润可不高啊。” “那也好过整日守着生意铺子劳心劳力,都是操不完的心!” 沈玉阙听出来了,南旭对送上门来的生意避之不及,一看就是喜欢坐享其成的人。要知道,漕运虽然风险大,但他作为东家不必亲自跟船,只要有船,每日在家躺着就能把银子挣到手,堪称一本万利。 谢昀自然也猜到他的想法,勾唇冷笑:“这一点,你倒不如你兄长了,他可是那种但凡有路就拼命往上爬的人,哪怕这条路满是荆棘,他宁愿皮开肉绽也要登顶。” “他就是个贱骨头!说白了就是想不开呗!”南旭鄙夷的撇撇嘴,见沈玉阙在旁一直没出声,便往她那边倾了倾身子。 “沈大小姐不知道咱们仓山的事儿?” 沈玉阙摇头:“仓山是苏州的地界,我很少过去。” “那你肯定也没听过我这兄长的大名!他到处招摇!四处结交!逢人就说自己是南家长子!那些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嫡长子呢!谁知他就是个贱婢所出的庶子啊!庶子也就罢了!还妄想成为我南家家主,夺我南家家产!简直可笑!” 说到情绪激愤之处,他大大喝了口茶,又重重将茶盏放在桌上。 “不过说实在的,你就算是个庶子,将来分家,我南家也不会亏待了你,给你的银子必然也够你一家老小平日生活的了!可他偏偏就想不开啊,又是想做生意,又是想赚大钱!谢公子说他明知是荆棘之路还要拼命攀爬,那就是他活该!自找的!哪像我呀……” 他本想说自己就十分知足,他又不是那吃喝嫖赌之人,既没有耗费银钱的喜好,也没什么挥霍无度的习惯,守着南家的产业,每年吃分红利钱也够他过好几辈子的了! 但他当着沈玉阙和谢昀的面不敢说啊,谁不知他二人现在在江南都是数的上的名人,都是凭着一己之力才有了今天,他没必要自取其辱。 但谢昀却随口说道:“你不知道,你兄长在沈家船厂定了三艘沙船。” 沈玉阙瞧了谢昀一眼,已经猜到这位财神爷要开始挑拨离间了。 果然,南旭一听可就急了:“定制沙船?他,他这是要干嘛!” “这是好事啊,”谢昀道:“新式沙船比之你们南家现在的船更大更稳速度也快,将来有你南二公子接不了的生意,他就可以接了。” “这怎么行!”南旭用力在桌上拍了一把,又去问沈玉阙:“沈小姐,谢公子说的是真的吗?” 沈玉阙点头:“是真的。” “啊?”南旭愁眉苦脸了,不过又马上说道:“据我所知,沈家船厂现在接的订单应该已经排到二十年后了?这三艘沙船做出来还不知猴年马月,届时兴许我都已经成为南家家主了!” 沈玉阙掐算了一下手指:“最迟明年就能做出来,今年的工期确实已经排满了。” 南旭再次震惊:“你说什么?明年?明年就能做出来?你是不是在给他插队啊!” “并非如此,我们这两个月内就能交付第一批十艘的漕船,如今只是试水所以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等各项流程规范熟练,沈家船厂扩建完毕,数量和时间都会有所提高。” 南旭嘴巴因为张的太大险些脱臼,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玉阙,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惊世骇闻! 他又去向谢昀求助:“沈小姐不是在骗我?” 谢昀短促一笑:“她要真这么有趣就好了。” 沈玉阙不满,这是在嫌她无趣? 南旭缓了很长时间,才又攥拳在桌上重重捶了一下:“卑鄙小人!整天惦记着抢我家业!” “所以,你要是想家业不被他抢走,最好让你爹看到你的本事。” 南旭纠结起来了,他想赚钱,但不想劳心费力。 谢昀又道:“放心,我这门生意只要你有本钱就能做,本钱越大,赚的越多,倒也不必你费什么心思。” 就算这个人是谢昀沈玉阙也不由有些警觉,他不会是想骗人?她以前虽然久居闺中,但也听过生意场上的骗局,有些人常常假借自己手上有门赚钱的买卖来诱人上钩,不过这样的骗局见多了,应该也没人会再上钩了。 然而—— 南旭双眸一亮:“当真!谢公子快说说,这是什么好生意!” 沈玉阙喟叹,完了,还真有人上钩的,看来在银子的诱惑下谁都抵抗不了啊! 第144章 赌一把 “最近大食有批香料到了京城,你不妨全数拿下,再从中赚个差价。” 谢昀刚说完,南旭就迫不及待道:“也是谢公子的生意?” 谢昀摇头,南旭的表情垮了下来:“那,那我恐怕插不进手啊……不瞒谢公子,我们南家所有的生意都集中在苏州仓山,不像谢公子,把生意做满大周不说,还与波斯、大食那些个地方通商频繁,又与东洋、南洋货贸往来,京城那地方,我真的说不上话……” 除非谢昀肯帮他,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谢昀一眼,眼底满是期待和希冀。 然而谢昀却说:“虽说大食的香料生意早就有人做了,但此番他们进那批‘苏合香’是个新鲜东西。因舶来香料争夺市场,去岁大食香料价格下跌,今年许多香商还在观望阶段,轻易不敢尝试这次新品苏合香,正好可以让你全数拿下,且并不会引起市场排挤。” “这……”南旭的表情有点苦涩:“您都说大食的香料没市场了,我要是再去买,岂不就显得我有点傻了……” 她没敢说谢昀傻,所以只能说自己傻,可就算他是傻子,那也是全家经商耳濡目染的好吗,哪能轻易上这个当。 “你若信我,就按我说的办,自会让你成为南家最受倚仗之人,届时南瑾再想做任何事不都得看你的脸色?” 这最后一句话的诱惑力可真大啊…… 南旭纠结起来了,在被谢昀骗还是被南瑾欺负之间根本不需要做选择好吗,他当然选择被谢昀骗! 就算被骗的血本无归他也认了!大不了卖房卖地卖铺子,也够他一辈子挥霍的了! “我信谢公子!谢公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将你家房契、地契全部抵押出去。” “……” 不是,这生意都还没开始做呢,也不知是赔是赚,就让他卖房卖地卖铺子了?! 谢昀手指轻扣桌面,想了想说道:“不过好像依旧不够……” “这苏合香这么贵吗?”南旭的小脸皱起来了,他又挣扎道:“谢公子,其实我家还是有些家资的,倒也不必非要拿房子来抵押……” “南家有多少存银,多少现银,有几笔借贷,几间铺子,月收如何,年利如何,各房分账如何,各人手下多少账目,多少营收,我恐怕比你这个长房嫡子还要清楚。” “那,那确实……” 南旭不敢质疑,外界传言谢昀过目不忘,平时听到的或者看到的,只要他想记必然已经熟稔于胸。 “所以,把我们南家所有家资加在一起也不够?” “不够,我不是说了吗,你投入越多的本金,撬动的利润也就越多,你要想让整个南家对你刮目相看,让南瑾对你心服口服,不如……玩个大的。” 谢昀眼底含笑看着南旭,却让南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明明手上并无账册算盘,却让人觉得他好像已经在心里把算盘拨的噼啪响了。 他咕嘟咽了口唾沫,在心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捏着拳头,重重应了一声! “好!我就跟谢公子冒一次险!” “南二公子!”一直没说话的沈玉阙连忙开口:“如此孤注一掷与赌博无异,南公子一定要三思而行!” “我!”南旭看上去其实也很纠结的。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不良嗜好,就算混的再差也可以滋润的过完一生,可此般冒险就意味着许多的不确定,可不就跟赌博一样的吗! 谢昀冷哼,悠悠开口:“我早知你没这样的胆量……” “谢昀!”沈玉阙也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何必激他,让他自己想想好吗?” 她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信,谢昀帮南旭就是为了对付南瑾,让南家兄弟阋墙甚至自相残杀。 但也不该用这样断绝后路的投资方式,一旦行差踏错,或者中了谢昀的圈套,那南家就彻底完了! 别说东山再起,恐怕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是问题! 谢昀看沈玉阙鼓着嘴巴,拧着眉头,表情严肃的看着自己,倒也怪怪听了她的话,没有再给南旭拱火。 但想必南旭已经恨极了自己的兄长,瞪着眼睛想了又想,最终两手一拍,下定决心:“好!我就拼一次!” 谢昀冲沈玉阙挑眉,似乎在说: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沈玉阙回瞪他一眼:你说的还少吗! 南旭道:“谢公子,我听你的,我回去就把家里能归整的银子都归整出来,能抵押的房契地契都抵押出去!” “需要多长时间?毕竟你还要赶去京城。” 南旭又想了想:“五日之内!” “好,届时我会派人带你进京,便走水路,也能快些,到京城的第一桩要紧事就是租好一家仓库,租期一年,越大越好。” 在谢昀提出要用大量钱财去购买苏合香的时候,南旭和沈玉阙就猜到他想做差价生意。 靠中间商做差价赚钱的商人比比皆是,甚至有的人还不是二道手,已经变成了三道手,四道手,可依旧是赚钱。 所以,既然转手就要分销出去,何必租上一年?难道是要囤积居奇,等价高的时候再卖? 可这就要面临价格再也高不上去的尴尬,尤其还是一种新品,一开始受追捧可以说是物以稀为贵,后面随处可得说不定价格也就降下来了。 谢昀似乎也看出了南旭的欲言又止,便勉为其难的解释道:“这苏合香可不易得,你买下之后也不必管他,将来自有你赚的时候。” 这很符合南旭躺着把钱赚到的理想,便重重点了点头,已经做出视死如归的准备。 “对了,南家抵押的田地可以走江南票号商会。” 沈玉阙的眼皮又是一跳,这谢昀不会真的不安好心要把南家吞吃入腹? 南旭却笑哈哈的:“当然当然!莫说江南,放眼整个大周现在谁还不知江南票号商会的规模,恐怕除了谢公子的商会,也没有哪里能一次给我拿出这么多银票了,而且还能全国通兑!” 之所以能全国通兑,那是因为谢家钱庄已经遍布整个大周。 谢昀原本的计划是开办商会内部的钱庄,凡是入主商会的商家都能在‘江南钱庄’凭票号兑换银票和金银。只是他才将谢家主权交出去,转眼就和自家兄弟打擂,要抢谢家钱庄的生意,多少有些说不过去,索性就先往后推了推,商会的票号依旧去谢家钱庄承兑。 第145章 知道了 南旭走后,沈玉阙欲言又止的看着谢昀。 谢昀觉得好笑:“大小姐见过一种名为赤鲑的鱼吗?” “没见过。” “就是气鼓鱼。” 气鼓鱼沈玉阙自是见过的,以前家里厨子在鱼市看到还会专门买来给她赏玩。 此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会把整个身体鼓成一个圆球,听说身带剧毒,但因做成鱼脍味道鲜美依旧让许多人冒着被毒死的风险趋之若鹜。 “谢公子想吃气鼓鱼?” 谢昀含笑摇头,抬手戳了戳她的鼻尖:“你现在这副样子就像气鼓鱼!” 沈玉阙瞪他,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我才不像……” 谢昀没有反驳,但看她的眼神竟不觉温柔了许多,沈玉阙也懒得多管他和南家的闲事,以自己还没吃晚饭为由告辞离开。 财神爷十分自觉的跟上:“正好,一起吃。” 沈玉阙:“……” 后半夜,沙城上空雷声滚滚。 等天亮的时候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雷雨通常来的快去的也快,这样的天气船厂也没法开工了,所以沈小姐和唐公子只能在家等雨停,他们也终于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二人坐在饭厅用早饭,看着门外阶前,水流如注的从屋檐上浇下来,他们虽然都默不作声,但彼此却心情愉快。 急雨将五月揉成了碎玉,沈玉阙喜欢这样的下雨天。 雨幕银线般细密,将院里的假山亭台晕染成一幅被水墨洇湿的画卷,轮廓也变得愈发柔和,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墙边竹影在粉墙上抖落满身珠玉,才抽新叶的芭蕉又被咚咚咚的敲响。 厅堂外的鹅卵石小径上积着浅浅的水洼,突然,水洼被人踩过,泛起圈圈涟漪。 沈玉阙愣了愣,随即起身大喊:“谢昀!” 谢昀回头看来,沈玉阙已跑到小厅门口:“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 “有事要办,应酬。” 他没直说,沈玉阙也不好多问,但就在此时,天雷炸响,敕拉拉的,好生吓人。 沈玉阙有些担心的看着站在雨中的谢昀,他今日只穿了件单薄的黛色长衣,不知是什么样的布料,在风中竟然能晃出水样的光泽。 他没披斗笠,披着件妆花缎的双层披风,吟风正帮他撑着一把大伞在和风雨抗争,但男人身上有些地方到底还是湿了。 这样的风雨还要外出,可见这江南首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沈玉阙又叮嘱他:“那你要小心,雨天看路不清,可能车轴还会打滑。” “知道了。” 谢昀刚要走,沈玉阙又说:“如果今晚还在下雨,你就别回来了,就近找个地方休息!” 反正要是她在船厂正好碰到大雨,晚上肯定也就宿在船厂了,没人愿意冒着风雨赶危险的路。但谢昀不管在外面多晚总要回沈府休息似乎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所以沈玉阙很有必要叮嘱他别回来了,安全第一。 谢昀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了句什么就转身走了。 沈玉阙想了好一会也没猜到他说了什么,要怪就怪雨声太大,而谢昀的声音又太小。 但她回忆了一下他的口型,再结合他的表情,沈玉阙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知道了’! 嗯,一定是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宁愿让他就近找个客栈住下也不能冒雨回来。 但他原本以为这雷雨会去的很快,可谁知竟然断断续续下了一天。 每当她以为已经雨霁天青的时候,乌云再次聚顶,没一会的功夫就又噼里啪啦的砸了起来! 她和唐辞在甘棠苑研究船模,他们打算把谢昀定制的粮船先用木头模型做出来,在其中安装‘减摇水舱’看看效果如何。 谁知小船都快做完了,这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天黑后更有加大的趋势。 “但愿明日能停,不然工期又得往后推了。” 唐辞洗了洗手,接过柳黛递来的帕子擦干。 沈玉阙却不以为意:“工期够了,有些活也急不得,唐大哥你快回去休息,都忙一天了,对了,你饿不饿?让厨房给你送些吃的。” 唐辞摇头:“不用,我又不是谢公子,晚上还要吃东西。” 桌边摆弄船尾模型的沈玉阙抬起头来看向云妆:“谢昀还没回来?” “没呢,小姐不是跟他说要是晚上下雨就别回来了吗,估计是不会回了。” 沈玉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一旁的唐辞却说:“看来今晚后厨不用留灶了。” 沈玉阙笑了笑,让下人拿着伞送唐辞回他的小院。 唐辞走后沈玉阙就没法专心做事了,她告诉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因为担心谢昀,主要是她没人商量探讨,有些地方把握不住。 而云妆见她发呆却以为她困了,催她上床休息,她却问了一句:“家门落钥了吗?” “落了,”云妆道:“谢公子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我让他们早早落了钥。” 沈玉阙却有些不安,谢昀会不会以为她早上说的话在赶他? 会不会回来看到沈家大门紧闭以为不欢迎他,说不定已经回来过,然后又走了呢? 自从谢昀重新搬回来,没有一天是不回沈家的,今天应该也会回来……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对云妆说:“去把门打开,万一谢昀回来还要叫门,一来二去就要在雨里等很长时间。” 柳黛又暗中偷偷看了眼沈玉阙,心间却冒出了小泡泡,大小姐这是在担心谢公子吗? 可云妆跟他说过大小姐是绝对不会跟谢公子在一起的啊,那现在又算什么? 云妆应了沈玉阙的吩咐便要走,谁知还没跨出门外呢,沈玉阙就站起来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小姐,下着雨呢,只是一件小事,哪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 “在屋里闷了一天了,就当是活动活动腿脚。” 说着便招呼柳黛把她的披风拿来。 晚上的风比白天还要大,吹动树影重重,看着还有些可怕的,连廊下的灯笼都被吹灭了好几个,光影都昏暗了不少。 云妆走在长廊外面,用伞挡着吹进来的雨丝,防止落到沈玉阙的衣上,柳黛则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待行至大门口,门房已经歇下了,云妆拍门叫人,沈玉阙看着两个门房将木栓挪开,打开沈家大门。 风雨交加的夜里,门开的一瞬,夜风便涌了进来,顺着沈玉阙的领口和袖口灌进她的衣服里。 门前那两个重量十足的灯笼飘摇晃动,撞上墙壁檐角,发出急促而又暴躁的拍打声。 沈玉阙拢着披风,看到一辆在雨幕中奔走的马车缓缓停在沈家门口。 第146章 你别太过分 沈玉阙微有错愕,不止她,连云妆和门房都震惊的看向门外。 待那辆马车停稳,吟风、颂月从马车里跳下来,一个撑着巨骨伞,一个扶着谢昀从马车上下来。 谢昀一下马车也愣住了,他看到沈玉阙正站在门口檐下,疾风鼓动她的衣衫,又吹乱了她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因为檐下光影的缘故,她的小脸看上去有几分苍白。 谢昀踩着地面积水拾级而上,跨进门槛。 云妆和门房屈膝向他行礼,一边在心里纳闷,下这么大的雨竟还回来,莫不是就在附近? 可沈玉阙却观察入微的发现他换了衣裳,不光衣裳披风换了,连头发都是重新梳的,还戴了不一样的冠。 应酬去了?莫不是去了暖香舫?所以睡醒之后换了衣裳?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玉阙暗中将自己鄙夷了一番。 他做什么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重新换衣服,重新梳头,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真是庸人自扰! 随即,她对谢昀绽开一朵笑来:“不是跟你说了,晚上要是下雨就别回来了吗?” “我不也说了,你想的美。” “……” 沈玉阙整个人风中凌乱,原来她没听到的那句话是——你想的美! 谢昀见她又要变成‘气鼓鱼’了,连忙说道:“快回去,衣裳都湿了,在这里等了很久?” 沈玉阙摇头:“没有,我只是过来给你留门。” 谢昀惊讶:“特意过来,给我留门?” 沈玉阙觉得自己此时无论怎么回答都有些欲盖弥彰,干脆大方直接的承认:“雨下的太大,门房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就把门关了,但我又怕你会回来,所以过来让人开门。” 说完,她已经扶着云妆的手先一步迈入复廊之中,然而另一只手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拉住。 沈玉阙骤然一惊,下意抽出来,却又同时扭头向后看去。 水汽迷蒙的雨夜,飞檐垂珠,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声,面前是男人明亮的双眸。 “谢公子!”云妆见他这姿势极具攻略性,有些害怕的开口:“谢公子,您要做什么?” 散竹残影在随着风雨摇曳,也向廊中吹来一片雨雾。 谢昀看着沈玉阙对云妆说:“我来给你们家小姐撑伞。” 说完,另一只手向身后伸去,吟风连忙将那把油伞递到自家主子手里。 沈府的廊道并不算宽,并行两人已有些拥挤。 谢昀要给沈玉阙打伞势必要和她并行,前面的云妆、柳黛却面面相觑。 沈玉阙只得先打发了她们两个先走,二人应了一声,提着灯笼走在前头。 起先柳黛还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小姐,似乎生怕谢昀‘照顾不周’让雨淋到小姐身上。 但在得到谢昀一记眼神警告后,便不敢回头了,只一味低头往前走。 风渐渐大了起来,雨渐渐急了起来,廊下摇晃的灯笼也逐一熄灭。 昏暗中,沈玉阙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谢昀攥紧,想到他似乎说过自己怕黑,便回握住对方。 这一握似乎给了他莫大的鼓舞,抓紧便肯松开了。 云妆和柳黛转过复廊拐角,沈玉阙却被谢昀抓在当场,抵在廊下的白墙之上。 她的瞳仁微微晃了两晃,看着谢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出声。 谢昀的发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那是从廊外飘进来的,而他因为走在外侧的缘故,衣裳也有些潮湿。 但他却用一只手从沈玉阙肩头捏到手臂,然后低低说了一句:“你都湿了。” 沈玉阙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但这雨声、风声,又可以很好的掩盖掉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为什么等我?”谢昀又上前一步,带着热度与她身体相贴,将她困囿于自己和墙壁之间:“为什么要给我留门?” 沈玉阙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就在她想要避开对方的时候,谢公子又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黑暗中,他的眼神迫切又可怜,像一只被大雨淋湿的小狗在等待一个‘回家’的指令。 沈玉阙的唇瓣动了动,但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她当时明明知道谢昀不会回来了,但为什么还是要坚持过来给他留门? 是一种长期在一起的习惯和信任,还是说她内心也在盼着谢昀能够回来,盼着他能和自己共处于一片屋檐之下。 “沈玉阙,”谢昀又低声说道:“有些事情对你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却可以叫我心生欢喜,你懂吗?” 沈玉阙呼吸一滞,整个人更加无措起来。 她又想起在暖香舫的那晚,又想起造船比赛的前夜。 他们那时比现在还要近…… 直至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唇角,沈玉阙才如受惊的小鹿一样闭上眼睛。 但她并未等到对方随之而来的亲吻,良久过后,她长睫微动,张开眼睛,看到那人正一脸戏谑的看着自己。 “沈玉阙,”谢昀的笑容有些吊儿郎当。 他说:“眼睛闭的这么快,是想让我亲你吗?” 沈玉阙有些羞恼的想把人推开,但对方却纹丝不动。 “从来都是我亲你,今天换你亲我怎么样?” 沈玉阙的脸红了,低声斥了一句:“你别太过分!” “就当是我威胁你。” 沈玉阙的小手捏了又捏,攥了又攥,看他似乎等的不耐烦,终于打算向自己贴过来的时候,她却主动抬起下巴,吻上男人的唇瓣。 他的唇很软,也很潮湿,就算是浅尝一口,也足以被那温度灼烫。 然而,不等她结束这浅尝,后脑就被一只大手托举着,强迫她的深入。 沈玉阙的身体被重重压在墙上,无处安放的双手被男人抓过来环绕在自己身上。 雨丝透着墙壁的镂花窗飘散进来,雨丝清凉,在夜色浓重的隐秘之处,为这火热的二人带来一丝丝还算清明的理智。 不知是谢昀主动,还是沈玉阙招架不住,二人亲了一会竟又换了个姿势,变成谢昀靠在墙上,抱紧怀中女子。 沈玉阙觉得自己快要被他亲的窒息了,以至于她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 她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只是过来给谢昀留个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谢昀太轻佻,还是她,太浪荡…… 第147章 记得留门 半晌之后,沈玉阙伏在谢昀怀中,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带有雨腥味的空气。 谢昀却好像食髓知味一般,时不时在她脸上啄上一口,眼睛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 沈玉阙理智回拢,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身边有没有别人。 云妆和柳黛不在,吟风和颂月竟然也不见了。 在这风雨交加的长廊里,竟只有他二人被风雨打的狼狈又可笑。 谢昀将人抱紧,尽量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掉雨水的侵扰。 “沈大小姐。” “嗯……”沈玉阙闷哼应了一声。 只听谢昀又在她耳边问:“现在可以说了吗?为什么等我,为什么给我留门?” 沈玉阙抬眸看他,一双澄澈清亮的双眸像汇集了万千星子,让人看了很是怦然心动。 谢昀以为她会羞赧,以为她会避而不谈,但她是沈玉阙啊,沈玉阙是个无论发生何事,永远不懂迂回、避让,永远只会直面相对的人。 “我觉得你会回来,”她坦然说道:“我也想让你回来。” 那一刻,谢昀的一颗心好像都被沈玉阙的这句话给熔化了一样。 他低低笑了起来,长睫之上的水珠不知是雨丝还是泪痕,他说:“真的啊?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真的,你……” “如果你在骗我,我会生气的。” “我如何想的就如何说了,怎会是骗。” 不知是不是离的太近的缘故,谢昀虽然故作镇定,但依旧能让沈玉阙感受到他内心澎湃的起伏。 良久之后,男人将她抱紧入怀,喃喃低语:“我知道是真的,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就算我骗了你,你也不会骗我,是不是……” 这份信任和坦诚,好像从沈玉阙与他相识的那天就已经存在了。 沈玉阙没说话,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 随即,她又听男人在她耳边说道:“我每天都会回来,以后每天都要给我留门,好不好?” “好,你没回来之前我不会让他们关门的。” “嗯,说好了。” 男人身躯高大,但不知为何,此刻将她抱在怀里的样子却是如此的柔弱不堪,弱小到让她忍不住想要就此高大起来,好将这人严丝合缝的护在自己怀里。 二人不知在廊中抱了多久,谢昀才在沈玉阙的一个喷嚏中将人松开。 他拧着眉头有些担心:“不会着凉了?” “应该不至于,我身体很好的,一年到头不会生什么病,阿嚏!” 谢昀失笑:“好了,别说了,好的不灵坏的灵,有些事情一旦说破就要出事。” “那我送你回阑珊阁。” 谢昀想到去阑珊阁有一段路是没有长廊的,便拒绝:“算了,还是我先送你回甘棠苑。” 沈玉阙惊讶看他,后者不解:“怎么了?” “你第一次说这种话!” 这位谢财神从来都只以自己为中心,喜怒哀乐也以他自己为标准,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围着他转才行,今天这这是怎么了? 而谢昀却愈发无语的看着她,什么叫他第一次说这种话?说这种话还说出错来了? 再者说来,她方才都对自己表明心意了,自己难道不也得趁热打铁? “哦,那你自己回甘棠苑。” “……” 沈玉阙语塞,随即抿了抿唇,看上去似乎有点失望。 她又问:“可你自己回去的话,不怕黑吗?” “怕。” “那我送你!” “……”轮到谢昀无语了。 结果最终还是沈玉阙将他送到了阑珊阁,而她又自己撑伞回了甘棠苑。 谢昀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逐渐被雨雾模糊,渐行渐远,黑暗恍如化作了名为恐惧的巨兽,瞬间将他笼罩,将他吞噬。 她真的会给自己留门吗,每一天,每一夜…… 让他在回家的时候能看到温暖的烛火,吃到合口的饭菜,还能看到她明媚的笑脸,而非冷冰冰的桌椅和冷冰冰的仆从,恍如行尸走肉一般环绕四周。 这也是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会让别人随身伺候的原因。 没错,自从娘亲死后,他便是一个人了。 谢昀在阑珊阁的门口站了良久,久到雨水都将他的衣袍下摆彻底溅湿,他依旧一动不动。 以至于一位沈宅老妇打着伞过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唤了一句:“可,可是谢公子?” 谢昀的眼珠子动了动,回魂般向她看去。 老妇又是畏惧又是害怕,忙交出手上食盒:“大小姐让奴婢给谢公子送点姜汤驱驱寒。” “给我。”吟风从谢昀身后出来,快步过去接了食盒:“多谢。” “那老奴告退。” “等一下,”谢昀忽然开口:“她是怎么说的?” “啊?” “沈玉阙怎么说的?” “老奴不知,老奴是在灶间伺候的,云妆姑娘让老奴煮了姜汤给小姐,过了一会又来告诉老奴,说大小姐让老奴往阑珊阁给谢公子送一些。” 说完,便躬身退了下去。 吟风喜道:“沈小姐思虑周全,这是怕您着凉呢,主子,咱们回去喝姜汤,不然要冷了。” 谢昀这才听话的回了房间,吟风颂月跟着也松了口气。 第二日,不出所料的,沈小姐和谢公子都染上风寒病倒了。 为了谢昀这位金娇玉贵的财神爷,沈玉阙让云妆请了沙城最好的大夫,大夫倒也便利,看完了这位看那位,连熬药都能同时熬两碗,一人一碗,不偏不倚。 不过谢昀虽然病了,但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的出门,他这几日似乎很忙,以至于晚上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疲乏。 夜间,沈玉阙去阑珊阁看他,并苦口婆心的叮嘱:“这风寒,三分治,七分养,你看我都快好了,你也要多注意休息知道吗。” 谢昀没好气的看她,沈玉阙便忍俊不禁,催着他赶紧喝药。 喝了药,谢昀皱着眉头说:“好苦。” 沈玉阙让柳黛拿果脯给他,谁知谢昀却倾身过去,在她唇上偷了香吻一枚,并咂咂嘴说:“你又吃糖了?” 沈玉阙心虚的眨眨眼:“你……也想吃糖吗?” “好,让我再吃一口。” 沈玉阙瞪圆了眼睛,匆匆起身:“我还是回去,等你病好来看看我给你做的小船,按你说的,加了减摇水舱,马上就做好了!” 说完,带着柳黛匆匆走了。 谢公子靠在榻上十分后悔的叹了口气,早知刚才多亲一会了。 第148章 一见倾心 立夏后的沙城几乎是突然间热起来的,日头晒在铁制的船锚上烫的烧手。船厂伙计干活虽然都喜欢光着膀子,但随着日头高升,光着膀子已经不能让他们感到凉快了。 于是沈玉阙让关二叔各处都搭了凉棚,又从沙城周边的农户手上采买新鲜的瓜果送到船厂,好随时为伙计们解暑。 自从沈家船厂招工不断增加,莫说沙城百姓,就连附近城镇的人也都因船厂找到了新活计。 其中就有二十几位妇人要负责船厂数百人的伙食,还有数家佃户菜农每日要往船厂运送粮食菜蔬,瓜果茶点。 不光有进也有出,船厂每日还有专人来清理厕所和垃圾,全都运往周边田庄。 除此之外,船厂忙起来时无法供应的铁器锻造也都承包给了周边的铁匠作坊,另外还有别家做缆绳、石锚之类的作坊干脆就直接搬到了沈家船厂隔壁! 尤其冯叔和他儿子采购的第一批闽南木材成功运抵沙城之后,随着越来越多木工的加入,这沈家船厂也是越来越热闹了,甚至有人还在船厂附近摆起了小摊,卖起吃吃喝喝的东西。 南瑾再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个月只是初见规模,如今已经颇有气势,难怪齐王殿下对沈家船厂念念不忘,这沈家确实是有些东西在身上的。 他下了马车刚要往船厂里面走,却看到附近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车帘里头探出一个小脑袋,正鬼鬼祟祟的往船厂看。 南瑾连忙走过去,拱手作揖:“见过孟小姐。” 孟蒹葭一看是他,不由喜道:“南公子?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早先和沈大小姐约好了的,却一直不得空,若是再拖下去倒显得我不知礼数,这才把手上的事情推了推。” “哦,你是来找沈玉阙的啊?”孟蒹葭更高兴了:“那你快进去,沈小姐就在船厂!” 南瑾不解:“孟小姐不进去吗?” “我,我就不进了,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这是为何?” 孟蒹葭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捧着脸说:“是唐辞让我少来船找他,应该是觉得船厂男人太多,我去了不方便。” 南瑾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嗤笑,怎么可能呢,让她少来不就是不想见她吗,没想到这位孟小姐空有皮囊,却长了个蠢笨的脑袋。 “孟小姐……”南瑾又露出一个略显无措的表情:“在下唐突,敢问孟小姐,这位唐辞唐公子跟您是,是什么关系呢?” “他……”孟蒹葭抿唇笑了笑:“我们是好朋友的关系!” “好朋友?那是普通的好朋友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南瑾一瞬间松了口气,脸上还有难以掩饰的喜色,看孟蒹葭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羞涩。 孟蒹葭却暗中咋舌,这位南公子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对自己有意思? “孟小姐才貌双绝,品行高洁,又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家世,无论孟小姐心里有谁,在下都诚心盼着孟小姐能幸福长久,不被任何人辜负。” 孟蒹葭震惊了,她瞪大眼睛看向南瑾:“我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当然!孟小姐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并不自知罢了。” 孟蒹葭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那你觉得唐辞会喜欢我吗?” 南瑾语塞,他说了这么多,孟蒹葭满心满眼依旧是那个粗糙的唐辞! 不过他却挤出一个苦涩的笑说:“原来孟小姐心里真的有唐公子啊,他心里有没有孟小姐在下就不知道了,在下只知上次一见孟小姐便惊为天人,从此我南瑾的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孟蒹葭虽然猜到他可能对自己有意思,但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一向咋咋呼呼的她竟不知该怎么回应了! 然而,南瑾似乎也不想要她的回应,又拱手作揖,说了句:“是在下失礼,孟小姐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说完就匆匆进了船厂,把孟蒹葭晾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她还是有些激动,甚至有些兴奋:“点苔,我真有他说的那么好吗?好到让他只见了一面就喜欢上我?” 车里,小丫鬟回应:“小姐,您不也是只见唐公子一面就喜欢他了吗,奴婢反而觉得这南公子比唐公子更适合您,起码人家斯斯文文,满心满眼的都是您!可唐公子呢,总是让您热脸贴冷屁股不说,现在干脆连人都见不着了!” 孟蒹葭低斥了一句:“别这么说,最近船厂要出货唐公子才这么忙的!而且他性子闷,别说屁股冷,脸也是冷的!” 说完,自己先没忍住笑了出来。 南瑾进船厂后又回头看了眼孟蒹葭的马车,孟蒹葭连忙关上车帘,南瑾笑了笑,不以为意的离开。 他找到沈玉阙就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说他今天过来是想请沈大大小姐履行他们之前的约定,一起去吃个饭。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船厂的活也快忙完了,沈玉阙为了不怠慢南瑾自然一口应下。 况且早点吃完就能早点回家,省的深更半夜谢昀回来没看到她要问她去了哪里,到时她说实话也不是,不说实话也不是。 唐辞得知沈玉阙要请南公子去吃饭,有些不放心,说他也要跟着去。 沈玉阙原本以为南瑾会为难,没想到他却满口应下,并说马车就在门口,三人乘坐一辆马车还能说说话。 可当他们走到船厂门口的时候,南瑾悄悄指了指一旁停着的一辆马车。 “您看……” 沈玉阙惊讶:“孟小姐的马车?” “原来沈小姐认得啊。” “认得……” 不仅认得,还很熟呢,孟蒹葭经常来船厂找唐辞,坐的就是这辆马车。 最近没怎么见她出现在船厂,还以为她不来了呢,原来还是来的,只不过躲在门口不敢进去。 “咳,唐大哥,”沈玉阙干咳了一声对唐辞说:“孟小姐来了,可能是来找你的,要不然你别去了?你陪陪孟小姐,如何?” 唐辞看了眼马车,窗帘后面看过来一束目光,在和唐辞对上之后又连忙缩了回去。 唐辞摇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门,董乘风临走时叮嘱过的。” 第149章 无功不受禄 “谁说我一个人,这不还有柳黛吗?而且你也不用听他的,往后你我忙起来哪能天天都待在一起。” 沈玉阙说完见唐辞还是犹豫,便又说道:“唐大哥你看,每次都是孟小姐送我们回家,而且之前还帮我们赶走了那些闹事的混混,我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不如你今天帮我送她回家,或是请她吃个饭感谢一下?” 唐辞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那我送她回去,要吃饭改天我们一起。” “好!你快去。” 她说完还推了唐辞一下,后者这才向孟蒹葭的马车走去,沈玉阙见状还有点兴奋,尤其看到孟蒹葭探出羞红的小脸,她也是打心眼里希望两个人真能修成正果! 南瑾瞧着也很高兴,十分礼貌的为沈玉阙打开车帘,一并上车。 “南公子有想吃的菜色吗?沙城虽然不大,但也汇集了南北多个派系的美味佳肴。” 南瑾看着她,微笑摇头:“我吃什么都行,全凭沈小姐的口味。” 沈玉阙被他那双直视过来的眼睛看的有些不自在,便说:“附近有家得月楼不错,不如咱们就去那里?” 南瑾点头,但又马上说道:“对了,在去得月楼之前先去一下我住的客栈,我有些东西要送给沈小姐。” 沈玉阙连忙摆手:“南公子千万别送了,您上次送我的东西我尚不知该如何还礼呢。” “沈小姐多虑了,我们是朋友,彼此间分享些好玩有趣的东西还什么礼啊?若沈小姐一定要还礼,那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以后我也没脸再来船厂了!” 沈玉阙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却已经在心里盘算起回头该给南瑾准备点什么礼物,既然是朋友,自然也要有来有往。 好在南瑾的客栈离船厂不远,倒也避免了二人长时间在马车里的对视,沈玉阙到这时才明白唐辞陪同的重要性,起码唐辞在的时候不会这么尴尬。 二人一进客栈,里头热闹的人群全都将目光齐刷刷向他们看来,就在沈玉阙怀疑自己莫不是有哪里不对劲的时候,那些人竟然又都起身迎了上来。 “哎呀,南公子!南公子你可算是来了!” “是啊南公子,等你好久了。” “我们东西也都带来了,您看看?” “南公子还是先看我的!” 眼看南瑾被这群人围了个结实,还都上赶着请他看自己的货物,沈玉阙内心小小的震撼了一把,这南瑾果然是做大生意的人啊,竟然这么忙! 而且她还发现这些人当中许多衣着打扮,甚至容貌都和中原人有些不同,其中有渤泥国、大食国这样常往中原行走的商人,也有些她分辨不出来的商人。 众人手上都捧着各自的货物,大小不一,形态不一,对着南瑾拉拉扯扯。 南瑾也很无奈,一边给众人告罪,一边满面笑容的说着马上看,马上看,一个一个来。 柳黛小声对沈玉阙说:“看来咱们要在这里等着了……” 沈玉阙刚点头,就见南瑾从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来:“沈小姐!让沈小姐先看!” 沈玉阙疑惑:“我?” “正是!沈小姐,他们都是在下行商多年的朋友,我跟他们说,有稀罕宝贝的东西都送过来,我南某人愿意高价购入赠予沈小姐,沈小姐看看,喜欢什么?” 他刚说完,那些人便又换了目标,把自家稀罕的货品往沈玉阙面前送。 沈玉阙承认,每个人带的东西都价值无双,有些甚至她也没见过,但她完全不想要什么礼物,更不想收南瑾送的礼物啊! 所以她马上拒绝道:“南公子,我很感激您的礼物,但无功不受禄啊,真的不能收。” 南瑾苦笑:“沈小姐不收,是不想与我交好了吗……” “不不不!”沈玉阙飞快手:“我不收不代表与你生疏,我收了,也并不是要与你交好,我们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她已经将话说的如此明了,南瑾再咄咄逼人就显得有些无理了。 果然,南瑾脸上现出一丝失落,眼眶甚至还有些微微泛红。 他抿嘴,强行扯出一个微笑:“没关系,就算是普通朋友,送点小礼物也没关系啊。” 柳黛看他这副样子也是心疼的不行,可惜小姐已经有谢公子了,不然她还真觉得南公子也和小姐挺般配…… 呸!她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见个男子都觉得与小姐般配呢! 连柳黛都看出南瑾的小心思了,沈玉阙岂会不知。 所以她更不可能给南瑾任何希望:“南公子若非要逼我收下,那我现在就回家去了!” 后者听她语气严肃,似乎还要生气,连忙叫停众人。 “诸位,对不住,今日在下和沈小姐还有要事需要磋商,改日,改日再约诸位见面!” 众人没做成生意虽然有些失望,但他们是卖方,在有价无市的行情下还不是要看买家的脸色,所以也都只能说‘无妨无妨’! 众人又寒暄了一阵,也都拱手告辞。 一出客栈,就有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南公子眼里只有那位沈小姐了,连自己多年的朋友都冷落!” “您是南公子的朋友?” 说话的人摆手:“我可与这位南公子素不相识,听他要舶来的稀罕物,这才登门。” “在下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南公子。” “可他不是说来的都是他行商多年的朋友?我以为你们都是,只有我不是呢!” 结果一群人面面相觑,竟没一个承认自己是南瑾朋友的。 其中一人啐了一口:“呸!白跑这一趟!咱们几个来给他撑场面来了!” “说是要买咱们的货,结果一样也没买!一样也没卖!” “浪费你我的时间!” “你们大周人可真是狡猾。”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 那几位老板吵吵嚷嚷的走了,客栈里,不用收礼物的沈玉阙松了口气。 只见南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遗憾的说道:“耽误这么长时间,再去得月楼有些来不及了?” 沈玉阙道:“倒也不远,坐马车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了。” “可这个时辰过去怕是没有好位置了,沈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这家客栈吃,我知这家有道炙牛肉味道鲜美。” “可以,我是主随客便。” “哈哈哈,好的很,咱们去二楼雅间。” “好。” 第150章 请客吃饭 不用去得月楼也正合沈玉阙的心意,抛开路途远近不论,光是想到要跟他单独在马车里坐一炷香的时间,沈玉阙就浑身不自在。 南瑾这人挺好的,热情又周到,还很礼貌,也是一位特别爽快的主顾。坏就坏在他对自己存了别的心思,她整日与船厂数百位船工在一起干活,本就容易遭人口舌,若再和南瑾牵扯不清,势必还要连累船厂的口碑。 她一边想着一边跟随南瑾上了二楼,前头的小二则热情的将二人带到一间雅间,并说道:“南公子,都预备好了,是现在上菜,还是等一会呢?” 沈玉阙疑惑向南瑾看去,后者马上说道:“哦,我每晚都要在这里与合作的老板吃饭,所以这雅间便提前备下了。” “原来如此……” 她差点以为南瑾一开始就想来这里吃饭,所以故意找个借口把她带来呢。 其实在那里吃饭她都行,一开始说清楚便好,完全没必要让她选好地方,再找借口换个地方。 “先上菜,恐怕沈小姐也已经饿了。” 小二麻利的出去,很快就把各色菜肴一一上齐。 南瑾端起酒盅与沈玉阙碰了一下:“敬沈小姐,你我也算是有缘,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着实狼狈,让沈小姐看笑话了。” 想起之前南瑾掉进江里的种种,沈玉阙其实也挺自责的,毕竟那时是她给谢昀出的主意,这才让南瑾追逐的船出事。 她原本不想饮酒,但出于歉意还是轻抿了一口。 这酒辛辣,沈玉阙微微蹙眉,暗中想着,果然,与人应酬可比造船难多了。 不过好在船厂有什么应酬之事都是关二叔带着唐大哥他们去的,若有人要强行邀她同去,她只会将这人带到船厂的茶室,在众管事的陪同下商谈生意,一来二去,那些想借着订单耍小心思的人也就慢慢少了起来。 只是她欠南瑾一份情意,所以今天才不得不来。 但她不知的是,南瑾今日邀她过来被那许多老板看到,用不了几日江南各处便会将他二人私下宴饮的事情说出去。 从来对所有殷勤都一视同仁的沈家大小姐,竟会独独给南公子面子,谁能不说南公子的面子大呢! 南瑾的手段对沈玉阙来说兴许新鲜,但对谢昀来说就一点也不新鲜了。 今日天刚黑谢昀就回了沈家,在沈家门口碰到单独回来的唐辞他一脸纳闷:“沈玉阙还没回来?” “眠儿今天有应酬,要请客吃饭。” 谢财神挑眉:“她一个人?” “嗯。” 唐辞将自己的马交给门房,正要进门却又被谢昀唤住。 “我的意思,你为什么没陪她一起?” “她让我陪孟小姐。” “谁和她一起?” “柳黛” “……” 谢昀正是受够了唐辞这个闷葫芦,问一句说一句,沈玉阙跟他一起长大是怎么受得了的! “船厂管事没陪着一起?应酬的对象是谁?在哪家酒楼?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唐辞顿了顿,消化了一下才说:“这是眠儿的私事,管事们没去,没说去哪家酒楼,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请的是南公子一人。” 谢昀一听南公子三个字,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他咬牙斥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什么?” 已经进门的谢昀却又折返回来,一边对吟风颂月吩咐:“派人去找!沙城大小酒楼都找一遍!” “是!” 谢昀是乘马车回来的,此时他却一把抢走门房手上唐辞的马,径直翻身上去。 那马还有些不习惯,甩了两下脖子,却被他勾着缰绳狠狠一拉,登时就老实了。 他又指着一头雾水的唐辞说“你也给我找!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唯你是问!” 唐辞更加迷惑了,出事?眠儿能出什么事? 这里是沙城,对方还是斯文的南公子。 不过他见谢昀紧张,便也不由紧张起来:“我去找船厂的伙计帮忙。” “算你还长了脑子!” 唐辞有些无言以对,谢公子骂人都是这么委婉的吗…… 与此同时,客栈里,沈玉阙已经断断续续饮了三杯烈酒。 就在南瑾要给她斟第四杯的时候,她连忙抬手挡住,露出一个略显为难的笑。 “南公子,小女不胜酒力,况且今晚回去还要将南公子的沙船图稿画完,若是喝多了,恐怕就没这个精神头了。” 南瑾却道:“明天画,后天画,什么时候画都行,我不急的。” “南公子宽仁,但方才你说了那么多关于沙船的想法,我若不趁着今日记下恐怕明日就忘了啊。” 她又不像谢昀,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想起谢昀,她更加觉得这顿饭吃的味同嚼蜡了,和谢昀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两人都不说话,饭菜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而和南瑾在一起的时候,一旦二人陷入沉默,她就开始挖空心思的寻找话题,简直心累! 南瑾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困扰,他始终温柔体贴,又是斟酒又是夹菜,甚至还能毫不避讳的盯着她看。 不知是酒水的缘故,还是此人的眼神太炙热,沈玉阙觉得自己的双颊烫的要冒烟了…… 就在这时,小二又送了一道羹汤进来。 南瑾主动起身为沈玉阙盛汤,柳黛怎么可能让他动手,谁知刚把手伸过去,就收到南瑾一丝不善的目光。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但就在她晃神的空档,南瑾已经为沈玉阙盛好了羹汤,并用羹匙搅拌了两圈,仔细吹凉送到沈玉阙面前。 “沈小姐确实不胜酒力,脸蛋儿都红了。” 沈玉阙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让南公子见笑了,南公子海量,不如就让我以茶代酒。” “茶水喝多了也会难受,沈小姐还是喝口汤,羹汤暖胃,还能缓解酒气,再好不过。” 南公子果然体贴又好说话! 沈玉阙他这么好说话,就端了来轻轻吹了吹。 然而,这汤里有股奇怪又熟悉的味道,让她一时有些错愕,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汤?” “西湖牛肉羹,临安的汤,沈小姐不喜欢吗?” 沈玉阙笑了笑,将羹汤放在一旁:“我凉一下再喝。” 第151章 图谋不轨 南瑾又殷勤的给沈玉阙夹菜,二人之间没什么可以探讨的话题,聊来聊去又说到了沙船上面。 从上次南旭和谢昀的交谈可以看出,南瑾在南家应该是不受重视的那个,但他能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事业也令人敬佩。 没错,沈玉阙是有些敬佩他的,虽然他这个人和谢昀之间有些龃龉。 但现在,她又再次看了眼桌上的羹汤,她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可当南瑾又劝她喝汤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南公子,我不太喜欢西湖牛肉羹。” “哦?那沈小姐喜欢什么汤?我让他们再做。” “汤就不必了,”她笑着起身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南公子也早点休息。” 言罢又对柳黛说道:“咱们下去把账结一下。” 南瑾不肯,连忙拦住她道:“在下请沈小姐吃饭,怎么能让沈小姐结账,我来,我来!” “不不!”沈玉阙本不想跟他拉扯,但无奈南瑾这人实在殷勤。 “南公子,咱们之前不就说好的吗,我请客,您这样岂不是让我沈玉阙言而无信?” 南瑾却笑道:“沈小姐是姑娘,哪有让姑娘花钱的道理,若沈小姐一定要请,不如就等下次!” 还有下次?!沈玉阙一凛,瞬间警惕起来,这一次已经让她如坐针毡了,可不敢再有下次了,不然可就没完没了了! “柳黛!你先去结账!” “是,小姐!” 柳黛应了一声就连忙出去了,南瑾都没来得及拦。 南公子满脸失望和无奈:“这,这叫什么事呢?沈小姐这是在打在下的脸啊!” “南公子,我绝无此意,我今日到此本就是为了谢你上次帮忙找回遗失的物件,哪能让南公子破费。” 南瑾点点头,似乎也终于放弃了一般。 他又拿起沈玉阙的茶盏说:“既如此,那就以茶代酒,我再敬沈小姐一杯。” “也好。” 南瑾说着已经为沈玉阙斟满茶水,又不动声色的晃了晃茶盏。 沈玉阙疑惑,接过茶盏的时候还看到碧色的茶汤正在里头打着璇儿,里面不知是茶沫还是什么东西正漂浮在表面。 她不由有些警惕,茶水送到唇边一嗅,那种隐约间奇怪的味道竟和牛肉羹里的一模一样!方才没有! 没错,她方才也喝了一盏茶,是没有这股味道的! “沈小姐,请。”南瑾和她碰了一下杯子,笑眯眯的看着她。 沈玉阙却盯着他看了一会,将茶盏放下,脸上的笑容也荡然无存。 “我不想喝了,告辞。” “哎,别急着走啊沈小姐!”南瑾却伸手将她拦下:“连一盏茶都不吃,沈小姐就这么不给在下的面子啊?” “南公子,面子是自己给自己的,你做了什么手脚非要让我说破不成?” 南瑾惊讶:“我做什么了?我怎么听不懂了呢?” “既如此,那就让我离开。” “没问题啊,再满饮一杯,沈小姐就可以走了。” 到这时候沈玉阙几乎就可以确信,牛肉羹和这茶水绝对有问题! “你喝,我就喝。” 沈玉阙将茶盏递到南瑾面前,后者接了却并没有喝。 “沈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三个月前,我堂哥曾用相同的手段相同的药来对付我,若非命悬一线,我不会对这个味道如此印象深刻。” 南瑾笑了起来:“不不,这可不是毒药,沈小姐误会了。” “我知道,是迷药,可以让人无知无觉的睡死过去。” “聪明,哈哈哈!”南瑾笑完又十分礼貌的问道:“既然沈小姐已经知道了,那可以喝了吗?” 沈玉阙看看那茶,又看向南瑾。 只见这位素来温润斯文的南公子,明明在微笑,却如毒蛇吐信一般让人恐惧。 她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脑海里天人交战,想了许多自己如何逃脱的可能。 柳黛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暂时应该是回不来了。 从这间厢房逃出去的她有五成把握,但门外有没有南家的人可就不好说了。 思及此处,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故意问道:“你为什么要下药?你有什么目的?” “沈小姐是不是以为在下想对你图谋不轨?您误会了,在下不是那种强人所难之人!不过就是觉得沈小姐每日在船厂忙忙碌碌太过辛苦,想请沈小姐在客栈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将会无事发生。” 沈玉阙蹙眉:“这么说,你还是正人君子,为我着想?” 后者挑眉点头,又将茶盏往她面前送了送。 沈玉阙似乎被他说动,缓缓接了过去。 就南瑾让她趁热喝的时候,她忽然猛一抬手,径直将茶水泼向南瑾的面门! 后者想躲去没躲开,等他抹了把脸,沈玉阙已经跑到了门口。 可当她用力拉厢房的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已经被从外面锁上了! “来人!来人!救命!”她用力拍打着门扉,声嘶力竭的大喊:“救命!来人啊!有没有人!” “别喊了,没用的。” 南瑾拿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脸上的茶水,彻底露出了他的本性和狰狞。 他缓声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请你吃饭,你以为我为什么提前就让小二备下了酒菜?” “你到底要干什么!南瑾!你最好清醒一点,你我之间无冤无仇,你若做出律法不容之事便是自毁前程!” 南瑾叹了口气说:“谁说我们无冤无仇了?你和谢昀交好,便是与我结仇,不然你以为谢昀为何要几次三番的针对我?你敢说,谢昀夜夜宿在沈府,你们之间就一点关系也没有?” 沈玉阙蹙眉,她心慌的厉害。 “你要拿我威胁谢昀?” “哈哈哈!”南瑾又放声大笑:“沈小姐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不会以为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你就是他的心上人了?你的安危就足以引起他的注意了?我告诉你,他谢昀从来都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他眼里只有他自己的,只有他谢家的利益!你,被他利用都不自知!” “既然如此,那你抓我就更没什么用了!” “谁说没用,沈小姐及笄了?我可听说了,沈家耆老一直反对沈小姐一个女孩子接管船厂,既如此,那就给沈家找男主人,我不介意入赘!” 第152章 蛊虫 沈玉阙一听这话耳朵嗡了一下,她倒抽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什么?你还说你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错!我要的是两厢情愿!” 南瑾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又自嘲道:“哪有什么两厢情愿,你我之间可没什么感情。” “既然你知道,还不快放了我!” “既然我知道,我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南瑾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的时候,只见里头正蠕动着一只满身黏液的黑色虫子。 沈玉阙看到只觉得恶心作呕,他见南瑾向自己走这里,又恐惧的绕到别处,与他拉开距离。 “这是苗健商贾带来的蛊虫,可惜十分娇贵,带来一百只,就只活了这么一只,我可花了大价钱才为沈小姐买下来的,沈小姐可不要太激动哦,更不要说还礼的话了。” 沈玉阙又倒抽一口冷气,眼睛一瞬不动的盯着那只虫子,唯恐虫子突然爬到自己身上来。 “原本我想让沈小姐在睡着的情况下不知不觉的吞下,但没想到沈小姐太聪明了,不上当啊。不过没关系,现在吞也一样,来,沈小姐,来,吞下他,吞下之后,你每日就会像睡着了一样轻松,那些负累,那些痛苦,那些疲乏,都将成为过往云烟。” 沈玉阙眼看他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突然飞快闪到角落拿起边柜上的青瓷瓶! “你最好不要过来!你信不信,只要你敢上前一步,我就能让你血流当场!” 她死死攥着那青瓷瓶,力气大的几乎快要将瓶子捏碎,可她只有这样才能不让手指颤抖,才能不让南瑾看出她的恐惧。 然而南瑾看她的眼神依旧带着讥嘲和不屑:“让我血流当场?恐怕举起这个瓷瓶就已经用尽你的力气了,沈小姐?” 说着,他又上下打量着沈玉阙道:“之前我在沙城打听沈小姐的时候,他们说你是沈家娇滴滴的大小姐,是被娇养而成,可你如今为何变成此等模样,啧啧,穿着粗布麻衣,不戴金钗玉环,哪里还像一位富贵人家的千金?” “那你呢?你就像南家的公子了吗?行为不端,龌龊鬼祟,简直丢尽南家的脸面,也难怪你爹不愿将家业交到你的手上!” “你!你!你说什么!”南瑾成功被激怒,他气急败坏的冲了上来,一把向沈玉阙的手脖子抓去! 然而沈玉阙在这一刻去表现的出奇的冷静,她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数遍南瑾冲过来的步伐和动作,在他还离自己一步远的时候,她已举起手上的瓷瓶! ‘啪!’但听这一声清脆的声响,瓷瓶重重敲在了南瑾的头上! 后者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向她扑来! 沈玉阙一个闪身避开,却叫他撞在了边柜上! “你,你!”南瑾一手拿着装蛊虫的小盒子,一手捂着被瓷瓶打的地方,鲜血从发缝里涌了出来,沾了他一手! 然而此时的他却已是两眼发黑,几乎摇摇欲坠,但他知道,现如今是绝对不能再让沈玉阙逃走了,绝对不能! 如果让她脱身,自己就彻底完了! “来人!来人!”他一声大吼,门外开锁,冲进来四个男人! “把她抓住!抓住!” 沈玉阙见门锁终于被打开,也不管不顾的往门口冲去,她瘦小灵活,但对方人多势众,毫不客气的将她抓了个结实! 他们抓着沈玉阙的腿脚,强行将人按在地上,沈玉阙歪头去咬其中一人的手背,却被走过来的南瑾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脸上! 这巴掌打的她头晕眼花,耳蜗嗡鸣,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和过来。 而她脸上的血也不知是南瑾的,还是自己嘴里流出来的,一片狼藉。 她恶狠狠的看着南瑾,双目赤红。 “你最好想清楚,只要你敢做,便一定会有被拆穿的一天!届时,我看你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那我也要赌一把!赌赢了,你沈玉阙以后就是我南瑾的禁脔和傀儡,谁还要什么南家,沈家和整个沈家船厂都将是我的囊中之物!赌输了,大不了一死,情况还能比现在更坏吗?!” 他说着,面目扭曲的将银盒递到沈玉阙的嘴边,慢慢打开盒盖。 沈玉阙几乎快要窒息了,她又用力挣扎起来,但这四人却几乎要掰断她的手臂和腿脚! 她紧紧抿着唇瓣,不忘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你,你要是用这个操控我,那沈家船厂怎么办!没人经营船厂,船厂就完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沈小姐多虑了,只要船厂归我,自然有的是人经营。” “可一些珍贵的图纸和造船密技,只有,只有我知道!” 南瑾有一瞬间的犹豫,他不确定齐王是不是需要这些所以才想得到沈家船厂。但卖蛊虫商贾说这虫子能控制人的心智,听从他的调遣,说不定到时他让沈玉阙交那些秘密她也会毫不犹豫。 思及此处,他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将已经探头蛊虫送到沈玉阙的唇边。 “你要是不张嘴,虫子就会从你的鼻孔钻进去!可能会有点黏,有点湿,还会有点痒。” 沈玉阙光是听他这么说就已经头皮发麻,更何况眼前这虫子又是真实存在的! 她惊惧不已,呼吸急促,最后又孤注一掷的说道:“我可以给你银子!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住手!” “缓兵之计?”南瑾继续冷笑:“你太聪明了,与其如此冒险,我更喜欢直接操控来的简单。” “你要这样对我,谢昀更加不会放过你!” “你还不明白?”南瑾一声大吼,因为太用力扯动头上伤口,他又疼的龇牙咧嘴。 “你还不明白谢昀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告诉你很多次了,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你怎么就那么死心塌地的相信他!” 沈玉阙不解,她知道这二人之间有仇,却没想到南瑾的仇恨这样深刻。 不知是不是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南瑾双目猩红:“他算计我,迫害我,让成了苏州城的笑话,成了苏州城最可笑的人!就算如此,我还要对他摇尾乞怜!” “还有你!”南瑾又啪的盖上盒子,他说:“十分有必要告诉你,在你船厂比赛之前,民间流传使船出事是沈家造船不精的谣言,到底是谁散播出去的!比赛当日,那些披麻戴孝冲撞赛场,打砸哭嚎的人又是谁找来的!” 第153章 什么情况 “南城没找到!” “北城也没找到!” “那些大酒楼咱们都找遍了,大小姐到底在哪啊?” 沙城的主街上,夜市已经接近尾声,摊贩们也都开始陆续收摊,沈家船厂的伙计们碰到一处,一个个面露焦灼。 其中一个说:“是不是已经吃完回家了?不然为何这些大酒楼里都找不见人呢?” “唐辞不是说了吗,如果大小姐回家了就放焰火为讯,现在不都没看到吗。” “不过说起来,大小姐也不是小孩了,还能丢了不成,吃完饭自然也就回去了!” “就是,就算和南公子私下里……” 说话的人露出猥琐的笑,却被其他人瞪了一眼。 “少说两句,那是大小姐,咱们的主子,你这样败坏她的名声是何居心?” “就是,大小姐的名声毁了,船厂也就毁了,到时你我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了!” 方才说话的人赶紧闭上嘴巴不敢乱说了。 就在这时,唐辞也骑马从另一条小街上赶来:“有消息吗?” “没呢!”其中一人高声问他:“听说码头停着两艘画舫,大小姐不会去了那?” 唐辞摇头:“谢公子找过了,不在。” “那大小姐会不会已经不在沙场了?会不会去了县城或是别的地方?” “谢公子派人过去了。” “那咱们还找吗?” 正说着话呢,就见街头走过来勾肩搭背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惊喜叫道:“哎?唐辞?还有你们几个怎么都在这啊?出来逛,逛夜市呢?”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船厂的大秀才——江恒。 江恒看上去喝的有点多了,脸蛋通红,只是相较于他身边那个烂醉如泥的朋友他实在好太多了。 唐辞问:“江公子,你有见到大小姐吗?” 江恒打了个酒嗝,笑的不怀好意:“是不是大小姐出门没带你啊?我就知道!你往哪里去都板着一张脸,凡是有你的在地方,平白要比别处冷许多!” 唐辞懒得跟他废话,问他:“要是看到大小姐就跟我们说一声。” 言罢调转马头就要去找另外的地方。 谁知江恒扯着嗓子喊:“谁说我没见过!” “他在哪!”这一声吼来自谢昀,说话间他已策马走到近处。 众人可以不怕沈玉阙,不怕唐辞,但却有些怕这个‘外人’。 谢财神所到之处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也让他们收起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反倒是江恒依旧还是不喜欢他,总觉得他对沈玉阙不怀好意。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来找大小姐啊?到底什么情况?” 唐辞看了眼谢昀,如果不是谢昀,他可能现在已经在沈家准备休息了,说实话,他刚才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谢昀一定要找眠儿。 可搜寻了一圈,没在任何一家酒楼找到眠儿后,他开始有点担心了,难道那位南公子真有问题? “你到底见没见过?或是你身边有人见过?” 江恒见谢昀表情严肃,一张高鼻深目的脸被街边商铺的红灯照的有些沉冷,他这才拍了拍身边朋友的脑袋。 那人醉的厉害,被拍也没什么动作,就是哼唧了一声。 江恒说:“我这朋友是在码头收货的,方才我二人街头饮酒,他跟我说有个从仓山来的南公子,说是一掷千金出手大方,结果把他们一群人叫到了百旺客栈,什么都没买!” “百旺客栈?”谢昀浑身一凛,扭头就看向身后的吟风。 吟风摇头:“第一个去的就是百旺客栈。” 百旺客栈是南瑾投宿的客栈,虽然他们主要排查的是酒楼,但沙城几家大的客栈他也派人去找过了,无一发现。 “我朋友还跟我说呢,说在客栈见到了大小姐,我说咱们船厂在跟南公子做生意,大小姐和南公子在一处没什么好惊讶的!在下和这位朋友都是读八股文的,要知道以前我俩可都是把男女大妨奉为圣旨一般,直到——哎,我,我还没说完呢!” 眼看谢昀和唐辞带头骑马跑了,江恒有点懵。 其中一个伙计还在乐:“走啊大秀才,找大小姐去啊!” “找大小姐做什么?” “你傻啊!那南公子大晚上把大小姐带到他住的客栈,一看就是不安好心,咱们去救大小姐啊!” “未必就是不安好心,你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管他呢!你来不来!” “来来来!” 笑话,他现在可也是跟沈家船厂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能对大小姐的安危视而不见!如果这个南瑾真要对大小姐不轨,他势必要第一个‘救驾’! 然而此时的沈玉阙正泪光盈睫的看着南瑾,牙关紧咬的她露出倔强而又坚毅的神色。 “你说什么?你说谢昀做了什么?” “我说,谢昀把你骗的团团转,你还当他是你的恩人,可笑至极!” 那滴悬在深渊眼睫上的泪珠就这么嗒一声跌碎在地上,她此时的她好像已经无法感知身体的疼痛一般,甚至连按压着她的四个人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一瞬间颓然的松了下来。 像一个人行至绝路,终于发现前方已经无法峰回路转。 沈玉阙笑了起来,她今晚第一次笑的这样大声。 “不可能!你在挑拨我们,你在离间我们!不可能!谢昀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不是!” “沈大小姐,莫要自欺欺人。” 南瑾又再一次打开手上的银盒,对着沈玉阙说道:“你其实比谁都清楚他的心机,你以为你是例外?然而,你不是。” 沈玉阙的目光又落在他手上的盒子上,看着那只黑色的虫子,她一个没忍住,发出一声干呕,脸色又红又白。 “沈小姐,来,听话,张嘴,从鼻子里钻进去可就不怎么好受了。只要你把这支蛊虫吞掉,我能保证你后半生快乐无忧,再也不用为船厂的事情烦恼,也不用为谢昀骗了你的事情伤心,听话,来,试试。” “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第154章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挑拨离间?谢昀在你沈家船厂最不受信任,最是人人喊杀的时候挺身而出,在你看来难道是英雄救美吗!” 南瑾瞪圆了眼睛,歇斯底里道:“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早就布下一场大局,他要创办江南票号商会,试问,还有比‘船王争霸赛’更能让天下所有商贾在最快时间内认识江南票号商会的办法吗?!没有!所以他就要将你们沈家船厂推向到一个至低的位置!将他的商会建立在你们信用崩塌,船厂不保之际!” 沈玉阙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真的,谢昀不会这么做,她不愿面对可能却被南瑾一字一句的灌进她的耳朵里,再次坐实她的猜测。 “他给你希望,给在场所有人希望,他的商会名声大噪,如此,天下谁人不识他谢财神?!而你沈玉阙和沈家船厂却要背负误会和骂名,你忍得了,你死了的爹娘忍的了吗!” 眼泪汹涌而出,沈玉阙哭到几乎哽咽。 比赛那日,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和唐大哥用半个月时间打造的小船被那些人打的粉碎! 虽然她自我安慰只是一艘船模,她还可以再做,但当时看到那些碎片的感觉比她被人推倒摔到后背还要痛上百倍不止! 谢昀就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王,踩着她的后背,踩着她小船的尸体,踩着沈家船厂的名誉和信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唔!”意识到南瑾又将黑色的虫子送到她嘴边,她惊慌失措再次痛苦的挣扎起来。 只是折腾到现在,她的力气早就不复刚才,整个人还有绵软无力。 南瑾狰狞着瞪大眼睛,他要亲眼目睹沈玉阙把这蛊虫吞吃下去,吃到肚子里去! “张嘴,听话,快点张开你的樱桃小口,沈小姐,你的嘴巴好漂亮,真让人恨不得亲上一口!我答应你,等你乖乖把这蛊虫吃了,我就亲你一口好不好啊?听话,来,听话。” 他笑的阴险又猥琐,黑色黏腻的虫子几乎已经贴在了沈玉阙紧抿的唇瓣上。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包厢的门被从外面踹开! 南瑾才刚一回头,身子就被人一人一脚踹了出去! 他重重摔在一旁,手上的银盒和蛊虫也摔到了地上,那蛊虫脱离银盒,快速的蠕动起来。 沈玉阙见蛊虫飞快的向自己爬来,她甚至都买来得及看是谁来了,瞬间便叫了起来:“不要!不要过来!不要!” 紧接着,她身后的四个壮汉也被吟风、颂月撂倒! 唐辞连忙将沈玉阙解救到自己怀中:“眠儿!眠儿!没事了,眠儿!” “唐大哥!”沈玉阙抓着他,惊恐的指向地上的虫子,哭的浑身颤抖:“虫子!唐大哥!” 眼看那只蛊虫快速的爬了过来,一只身绣缠枝安稳的皂底缎靴踩了上去,直接踩的虫子黑水迸溅! 沈玉阙哆嗦着身体,顺着那只靴子看向来人。 谢昀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他的眼底有怒火,也有担忧,在看到她抱紧唐辞的手后,表情一沉,连周遭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他又转头看向被踹到一旁的南瑾,此时的南瑾已经脸色煞白。 他捂着被踹的地方,疼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依旧紧咬牙关,不服输般的看向谢昀。 “差一点,就,就差一点……”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谢昀抬脚,将脚底的黑色汁液蹭在南瑾的衣袍下摆。 他沉声说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沈玉阙的面前,拿我的警告当耳旁风?你就是在找死。” “谢昀!”南瑾咧嘴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让我接近她?因为你心虚!你怕我告诉她你做过的事情,怕我拆穿你的真面目!你谢昀能走到今天,还不是因为你心狠手辣,把所有人都当成——!” 谢昀又是当胸一脚,南瑾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但他很快又爬了起来。 他笑着说道:“你把所有人都当成可以利用的对象,任何人对你来说只有‘垫脚石’这一个用处!” 谢昀的脸色难看的厉害:“堵上他的嘴,捆回去!” 话音落,身后又跑过来几个人,把南瑾和他的手下都捆绑结实。 临走前,南瑾看了眼地上蛊虫的尸体,满满的遗憾。 差一点,就差一点,早知刚才不跟她废话那么多了! 南瑾走后,沈玉阙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然而在谢昀刚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她却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向唐辞的怀中躲去,甚至没有去看谢昀一眼。 唐辞没察觉到异常,但谢昀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他微眯着眸子看着沈玉阙,嘴里漫出一股血气的腥甜。 “眠儿,你的脸!” 唐辞紧张的捧着她的脸蛋查看,要知道,沈玉阙的漂亮在沙城是出了名的,这样一张在他眼里完美无缺的脸此刻却满是血痕。 唐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就此毁容,那眠儿以后该怎么办?他又该如何向义父义母交代? 但沈玉阙却摇头说道:“不是我的血,是南公子……” “真的吗?可我看你嘴角好像破了。” “就只有嘴角……” “他打了你?”说话的是谢昀,他皱着眉头问道:“他打了你的脸?” 沈玉阙微微点了点头,没看他。 唐辞拿了桌上的湿帕子小心翼翼为沈玉阙擦去脸上的血渍,虽然没有破损之处,但却红肿的厉害,半张小脸像个发面馒头,光是看着都能让人感受到那股灼热的刺痛。 谢昀怒不可遏,一瞬间脱口而出:“你为何要跟他出来!还单独跟他出来!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只凭谢公子一句话吗?”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非要逼到这个份上你才愿意相信我说的吗!” 沈玉阙委屈的厉害,但她依旧嘴硬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自己能够判断。若我判断失误,如何倒霉也是我自找的,不劳谢公子挂怀。” “你!” 沈玉阙又问唐辞:“唐大哥,你看到柳黛了吗?我怕她……” “柳黛被迷晕了,就在楼下柜台后面,我们下去找她。” “好!” 眼看她知道出了厢房都没看自己一眼,谢昀的心瞬间冷透了。 第155章 你躲我? 沈玉阙出了包厢下了楼才看到,沈家船厂的人和谢昀的属下已将客栈掌柜和伙计们都控制了起来。 船厂众人先是看到南公子被绑着手从楼上带下来,头上滋滋冒血,又看到自家小姐也被唐辞扶着下楼,肿起的半边脸上也都是血,一个个惊疑不定,担心不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小姐!”江恒快步上前,他酒是彻底醒了,不光酒醒了,人也特别清醒。 “出什么事了?” 沈玉阙看着他们一双双紧张看过来的眼睛,抬手挡了一下脸颊,想了想才开口说道:“我今日受南公子相邀前来商讨沙船建造一事,但我们双方意见相左起了争执。” 唐辞蹙眉看他,根本不是她说的这样!若只是简单的争执,那南公子头上的血怎么解释,她脸上的伤又该怎么解释! 但跟在后头的谢昀却直接开口:“没错,就是这样,回去不要乱说。” 江恒何其聪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大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虽说是为了生意,但跟南瑾私自来到客栈也是孤男寡女,虽说二人之间似乎没发生什么,但这又是衣衫不整,又是鲜血淋漓的,很难不让人臆想出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所以他马上高声补充:“原来如此!这姓南的也太不地道了!多亏大小姐过来是由唐公子陪着的,如没有别人在场,还不得对大小姐动起手来啊!这样的人,以后咱们船厂不接他的单子了!” 船厂众人更加不解了,什么?唐辞也在场?可唐辞刚才不是还跟他们一起找人吗? 但江恒一个劲的给众人使眼色:“回去有人问起来,就说唐公子陪大小姐来谈生意,这姓南的出尔反尔,生意谈崩了!都给我机灵些!蹬着一个个眼珠子想什么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忙不迭的应下,一边表示明白了。 沈玉阙冲江恒感激一笑,又去问柳黛的情况。 江恒说已经把柳黛姑娘送到马车上了,还问客栈老板怎么处置。 沈玉阙又皱着眉头看向这家客栈的老板,那老板哭丧着脸都有些不敢看她。 沈玉阙心里有气,不仅仅因为他明明能听到自己的呼救却不管不问,还因为他身为沙城百姓,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来欺负她! “方才我们来找第一遍的时候,没找到人,只因他说楼上都是客房!”吟风说道:“来找第二遍的时候我们要去楼上,他又说客房都满了,今晚不接新客,但事实上最近沙城往来的客商并不多,别家都有大量空房,不可能只单单这一家住满了人,我们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江恒迫不及待的对沈玉阙说:“大小姐,说起来,还是在下的朋友看到您下午来了这家客栈,不然咱们大家伙现在还在外面没头苍蝇一样乱找呢!” “多谢诸位!”沈玉阙屈膝见礼,众人忙说不敢不敢。 江恒又指着那老板问:“要不然还是将这老匹夫送官!今晚这客栈一个人都没有,显然就是和那姓南的一伙的!” 客栈老板一听,吓的连忙摆手:“不要不要,贵人饶命,饶命啊!这要是送官,小人这客栈也不用开了啊,大小姐饶命!沈大小姐饶命!” 沈玉阙瞪了那掌柜一眼,她想到的也是报官,相信孟大人一定会给她一个公道,也一定会不会允许这样的奸商歹人继续祸害沙城! 然而她还没点头,谢昀就在她身后开口:“这里,我自会处置,现在先送你们小姐回去休息。” 财神爷说话就如圣旨一般,自然无人敢有异议,事实也确实如此,有时他在民间的威望比官府更高。 沈玉阙原本想拒绝他的‘好意’,但她忽又想到南瑾跟她说过的话,不动声色的应了下来。 沈玉阙在马车上看到了柳黛,柳黛已经被江恒他们叫醒了,但此时依旧浑浑噩噩的,俨然也是中了迷药,一路趴在沈玉阙的怀里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痛苦。 沈玉阙将人抱紧,心头的恨意亦是有增无减。 南瑾,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可如果谢昀不把南瑾他们交给官府,她又该如何? 谢昀兴许会为她出气,会为她报这个私仇,可这显然不够的。只有官府出面坐实南瑾的罪名,才能让南瑾这个人以后无法继续招摇撞骗,才能避免别人也像她一样上当受骗,否则他今日就算被谢昀打个半死,来日依旧会再生事端! 马车到了沈家门口,沈玉阙掀开帘子刚要下车,却是腰间一紧,整个人被谢昀从马车上抱留下下来。 她下意识去推拒,但后者去眉眼一沉,有些不悦。 “你躲我?” “我,我累了……” 沈玉阙推开他,又回头去找柳黛,柳黛也被唐辞他们扶着从车上线下来了。 “时候不早了,谢公子早点休息。” “我送你回甘棠苑。” “不……”沈玉阙还在推拒他,面上露出些痛苦的神色。 唐辞见状连忙挡在二人中间:“谢公子,别这样……” 谢昀疑惑的看着她,见她没有看自己,又问了一句:“我比南瑾还要可怕吗?” 她不知道,她现在心乱如麻,又才经受过一场惊吓,可能无法很好的来判断什么。 “小姐……”云妆快步迎出门外,结果看到门外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她又低声道:“奴婢已经把大夫请来了,就在甘棠苑等着。” “走,去看大夫!”谢昀说着就径直拉起沈玉阙的手腕,但她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吓的飞快挣脱! 众人也都被吓了一跳,唐辞更是一把将她拢进自己怀里! “眠儿!没事,别怕,哥哥在这!” “唐大哥……”沈玉阙缩在他怀里,紧张的呼吸急促。 谢昀看着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双目刺痛! 尤其听到他们熟稔亲密的交谈,更无异于是在他的心口上剜肉! 她对自己避如蛇蝎,却对唐辞投怀送抱! 她可以叫任何人哥哥,任何人也都可以亲切的称呼她眠儿,却唯独对自己冷漠如斯! 那夜的风雨交加,廊下的水乳交融,不像是她的真情流露,反倒像是她在对自己这个可怜人进行着某种施舍! 只要她愿意,她还可以对任何人施舍! “沈玉阙,你在赶我走?” 沈玉阙这才小心翼翼向他看了过来,张了张口,轻声说道:“谢公子,我们沈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第156章 他什么都没了 “我错了!” 谢昀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迫不及待的打断她的话:“沈玉阙我错了,方才是我不好,情急之下对你说了重话!我也不该责备你,你以后想跟谁交好就和谁交好,没关系,就算你还想继续跟南瑾交好也没关系!不过你尽管放心,有我在,我会保护好你!谁也不会再伤害到你!” 沈玉阙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她向后退去,让自己和唐辞贴的更紧,她不敢看谢昀,但谢昀却步步逼近。 “你如果不想让我送你回房,我就不送,你早点休息,我也回阑珊阁,明天我再来看你。” 沈玉阙皱着眉头摇头:“谢公子,非要让我赶你吗!” 她虽然依旧没看谢昀,但她能想象到谢昀的怒火。 果然,后者质问:“你要赶我?沈玉阙,你要真把我赶走,可就别想让我再回来了!” “我从未让你回来过。”她心一横,抬眸向他看去:“是谢公子非要给我沈家添这个麻烦。” 谢昀如坠冰窟,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她虽然肿着半张脸,却依旧倔强决绝。 此时此刻,如果他手上有刀子,他兴许会剖开自己的心,拿到沈玉阙的面前让她亲眼确认一下,看看这颗心里是不是塞满了她,她为什么还能如此狠心的说出赶他走的话。 他如此骄傲自负,一次次为了沈玉阙放低底线,甚至摇尾乞怜,可她呢,可以施舍给任何人的怜悯,就是不会施舍给他。 因为周遭太过安静,这夏夜里的虫鸣便略显聒噪。 半晌后,谢昀转身离开,吟风颂月快步跟上,也都是一两担忧之色。 谢昀一走,沈玉阙紧绷的身体就软了下来,她叹了口气,从唐辞怀中离开。 她第一次明白,原来心痛的感觉会比肉体上的伤痛上一百倍。 云妆扶着柳黛,看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担心。 “唐公子……”她向唐辞求助。 唐辞点头,扶着沈玉阙往后院走。 “我没事的,这不是已经好了吗。”沈玉阙笑了笑,似乎不想让他们太担心。 唐辞便以为她是真的没事了,就问:“为什么突然赶谢公子离开?” 云妆暗中瞪了唐辞一眼,但他却完全意识不到。 好在沈玉阙现在看上去比刚才谢昀在时已经自在了许多。 她说:“谢昀在沈家住着不太好,会被人说闲话。” “咱们不是一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吗,”唐辞道:“更何况他每次都是晚上回来,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住在这。” “唐大哥,我怎么看你还有点不舍得让他走呢?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啊?” 她本是一句打趣,但唐辞却认真说道:“不是你们的关系变好了吗?你舍得让他走?” 云妆又小心看了眼大小姐,果然从她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心虚。 也就只有唐公子会如此坦然的问出这个问题了,虽然家里人都看得出来谢公子和大小姐关系匪浅,但却没一个敢来戳破这层窗户纸的。 一来,她们小姐似乎没有成亲的意愿,一心扑在船厂上,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和谢昀亲近是为了接谢家的订单。不是说很多商人为了生意什么都会做吗,那位建康城的寡妇不也被传的面首无数吗,那如果大小姐也这样,她们便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其被一个男人伤心,不如伤无数男人的心! 还有而来,谢昀什么人啊,江南首富,谢家财神爷,是多少人架着梯子都高攀不上的人物!除非皇上下旨把公主嫁他,不然这世上恐怕无人能被冠以‘财神奶奶’这样的名号。 于是,当沈玉阙和谢昀耳鬓厮磨的凑在一起的时候,谁也不敢往深了想,只能假装是他们关系好了! “我们关系不好,”沈玉阙随手扯了一片垂入廊下的竹叶说道:“我们就是生意场上的关系。” 唐辞若有所思,虽然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回到甘棠苑后,大夫为她和柳黛把脉检查。 她除了脸上挨了南瑾一巴掌,面颊红肿,嘴里牙齿划破了口腔之外也就只有惊吓之症。而柳黛就不太好了,中了迷药的她虽然看上去迷迷瞪瞪还没恢复,可内里却如热油烹心,分外难受。 沈玉阙体会过这种滋味,便让大夫赶紧写了药方抓药去。 大夫一走,沈玉阙又皱着眉头对云妆说:“你去把阿迟叫来!” 阿迟是沈家家生的小厮,与她同龄,比唐辞更适合‘一起长大’这四个字。 原先她娘还没生产的时候阿迟就生了,爹说,如果娘生的是个儿子就让阿迟做书童,两个孩子在一块也能做个伴。 但后来生的是她沈玉阙,阿迟这小子也清闲了,别说做书童了,爹娘几乎没有给他派任何差事,不仅每月都有月例银子,还有啥好事都优先想着他。 后来他大了,也没正经给他派差事,就是船厂和家里之间有什么消息要传递,或是哪里送信跑腿的活才会叫他。 一来而去,阿迟在沈家得了个‘快腿子’的诨名。 没错,他不光腿快,翻墙上树也是身手灵活。 阿迟一来,沈玉阙就对他说:“你知道谢昀的别苑吗?” “小的知道!”阿迟拍着胸口说道:“这沙城地界就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那就好,谢昀现在已经回别苑了,你跟过去!他今天带走了南瑾南公子,帮我盯着些,看他要怎么处置这人。” 要么送官,要么就私下用刑,亦或者带回苏州仓山,加上谢昀和他有仇,就算闹出人命也是有可能的。 “大小姐放心!” “对了,他认得你,你最好谨慎一些,别被他发现!” 阿迟想了想说:“大小姐,小的有个好兄弟,平日里也常帮我做事,最是擅长追踪搜寻,谢公子不认识他,我让他去跟踪怎样?” 沈玉阙点头:“既然是你推荐自然可以,事情办完了,你们两个都有赏!” 阿迟一喜,一拱手,跑出去了。 沈玉阙暗中捏紧手指,虽然她已经对谢昀下一步要做什么进行了猜测,但还有一个可能她没敢想,也没敢猜,如果是这一可能,那她几乎可以坐实,谢昀从出现在沙城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利用她…… 第157章 对赌 子时已过,但谢家别苑的一间空屋里依旧时不时传出惨叫连连。 屋内灯火通明,簇簇而动。 靠墙一条绳索上吊着一个面目扭曲的男人,那绳索绕过他的喉间,只能迫使他以踮脚的方式靠墙而站。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了,虽不是皮开肉绽的刑罚,但长时间的踮脚而立依旧让他下肢肿胀,肌肉痉挛,整个人痛苦的几乎快要裂开了一样! 他看向坐在面前交椅的男人,痛苦哀嚎:“谢,谢昀,你给我个痛快。” “要什么痛快?”谢昀漠然看他,发出一声冷哼:“我还没给你上手段,你就开始要痛快?流程不是这么走的。” 南瑾一听他说这个,头皮阵阵发麻。 他在苏州也听过不少谢昀的手段,深知自己得罪他的下场是什么,原本他只想冒险一试,只要用蛊虫控制了沈玉阙,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曾想…… 此时的他也是懊恼不已,恨不得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之前,他何必跟沈玉阙虚与委蛇直接动手将蛊虫喂下去就是! “求你放我一条生路,”他仓惶求饶:“放我一条生路,我,我保证从此以后远走他乡,绝对,绝对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还有呢?” “也绝对不会出现在沈小姐的面前!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谢昀冷哼:“上次在石头港的码头,你也是这么说的,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真的,只是,想和沈家做,做生意……”双腿痉挛的刺痛贯穿全身,像被无数根细针从脚底自下而上的将自己扎透,像刺猬,又像是筛子。 一旦蜷缩双腿,绳索就能将他勒到窒息,可欲要撑住身体,就只能继续保持脚尖踮地的姿势,这就是一个让他选择是勒死还是痛死的过程!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南瑾求饶:“只要你能容我活下来,我,我什么都答应,谢昀,求你……” “什么都答应?”谢昀看他的眼神带着冷嘲:“你就这点骨气?” “什么都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谢昀抬了一下下巴,颂月将一沓文书、契约,并房产、地契等纸张全部拿到了南瑾面前。 南瑾一边用踮脚的姿势费力维持着站姿,一边忍受窒息的感觉低头看去。 脑门上的含住嗒嗒掉在那些文书上面,视线模糊的他拼命睁大眼睛,直到发现自己在看什么后,脸色大变! “你,你!这是,这全是我名下的产业和生意!” 可他这些产业不都是交由手下的管事们看顾打理的吗,为何文书全都在谢昀的手上! 可一想到谢昀在江南无孔不入的势利,登时又是心头一凉。 “想活命,画押,今夜便银契两讫!” 谢昀这是想趁人之危!夺他产业! 这所有都是他这些年拼尽全力,卑躬屈膝,四处周旋而积累下来的!如今倒好,全为谢昀做了嫁衣! “谢公子,谢财神,你,你好歹给我留一些,我,我虽对沈小姐做了不该做的,但也罪不至此,你何必将人,赶尽杀绝!” 谢昀懒的跟他周旋:“我若要了你的命,才是赶尽杀绝,你自己选。” “你!我……” 命固然重要,但让他交出自己这些年汲汲营营所获取的财富,更是比杀了他还要让人难受! 若这一切都没了,那他所有的脸面也就没了,莫说南家无人会将他看在眼里,就是路边小贩看他一眼兴许都会啐上一口,这就是个拜高踩低的世道! 你有权有势如谢昀之流,走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而他呢,极尽钻营,却依旧被这种人肆意玩弄! “早知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死,我当初何必去找南旭。” 听谢昀这么说,南瑾又双目赤红的看向他:“我就知道……我找回粮船,差点就能拿到南家家主的位置了,南旭他一个不思进取的纨绔,怎么会接到你的生意……你就是在故意的,针对我!”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没去沙城,没出现在沈玉阙的面前,兴许你现在已经拿到了家主之位!” “你……你!” 南旭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浑身疼的几乎快要僵直麻木,他才终于说说道:“我,我签,我可以都给你……” 他深知,若他不同意,谢昀就算不杀他,就算放了他,后头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招数在等着招呼他。别的不说,南旭那蠢货就肯定会被他利用来对付自己! “不过我怕签完之后你会出尔反尔……”南瑾又瞪着他说:“我要你发誓,发誓我签完之后,你就原封不动的送我离开,再也不会对我下手!” 谢昀起身,有些不耐烦道:“你爱签不签!” “你杀我,沈玉阙又会怎么想你!” 他见谢昀无动于衷,又气喘吁吁道:“你是商,不是官,我南瑾也不是无名小卒,你要如何应对官府的查问!你的票号商会如何在大周取信?如何让更多百姓和商贾相信你?” 谢昀这才眯着眼睛向他看来,此时此刻,他们两个都在赌,都在赌对方会不会松口。 南瑾知道谢昀创办票号商会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在整个大周铺设他的票号,用银票和票号实现全国金银通兑的目的。虽然在此之前也有不少商户这样做过,甚至连沈家都有自己的钱庄,但因为不够统一,铺设过少等缘故,很难推广。 他不确定谢昀是不是真的不敢杀他,所以只能拿住谢昀的野心来做交易! 果然,谢昀松口了:“好,我答应你,只要你签了这些文书,我便不会再因今晚之事对你动手。” “你发誓!”南瑾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拿沈玉阙发誓!若你有违此誓,就让沈玉阙……不,不,你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沈玉阙,你只是拿她当一个玩物,就,就好像你在苏州山塘街那些交好的姑娘一样!” “你可比南旭聪明多了。” 当然,他那个蠢货弟弟不过就是占了嫡出名头,不然哪里比的过他! 方才他提沈玉阙的时候谢昀无动于衷,提到商会他才开始退让,可见谢昀跟自己也是同一类人,将自己的宏图大业看的比谁都重要! “发誓,就得拿自己来,如此才显得有诚意,”谢昀说着便两指指天,说道:“我谢昀……” “慢着!” 南瑾又想起来了,谢昀的心狠手辣不光是对别人,他对自己也是!他就是个神经病,折磨起自己的时候更是眼都不眨一下,让他拿自己发誓不也是不痛不痒! “你拿你弟弟发誓,拿你弟弟谢子期发誓!如果违誓,就让谢子期不得好死!” 第158章 利益交换 【】 谢昀的眸光骤然一紧,吟风已经眼疾手快的,一拳打在南瑾的肚子上! “主子,我看这狗东西活腻了!” “哈哈,哈哈!” 南瑾已经麻木的感受不到疼痛了,果然,谢昀连家产,连家主之位都能让给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弟弟在他心目中果然是最重要的! 可惜他是个废物,是个瘸子! 可他高估了谢昀对谢子期的感情,也仅在片刻之后,谢昀就指天发誓。 “我谢昀在此发誓,在放你离开之后,我若再拿今夜之事找你麻烦,就让谢子期,不得好死。” 吟风、颂月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主子受此胁迫发现如此重誓,内心想必也倍受煎熬,再看南瑾,只觉得他倍加可恨! “好,好!”南瑾满意了:“我签!” 吟风直接一刀割断了他脖子上吊着的绳索,他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随即疼的满地打滚! 被吊了几个时辰,他全身上下的骨骼像被凭空拉开了一般,每一处的缝隙也都被无限扩大,被扩大的空隙中有被灌满了沙子、尖针!扎的他一边痛不欲生,一边只能用抓挠来缓解! 每一处的骨骼和皮肤都在泛红肿胀,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发面馒头一样。 半晌之后,颂月踢了他两下:“要想走就赶紧签字,按手印!” 他当然想走,这样的痛苦他可不想继续承受下去了! 接过笔和印泥,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文书契约就被逼着画押,偶尔瞥了两眼,文书上,那些他卖给谢昀的产业也都是按照市价所售。 但谢昀刚才说的是‘银契两讫’,便是告诉他,今晚只要离开这里就代表他谢昀已经支付了银子他才画押认契的,就算他日后想要告他也是不可能的了! 如此苦水,他也只能全数自己咽下,在心里已经对谢昀恨之入骨! 在画完所有契约之后,谢昀也遵守承诺放他离开。 他刚走,谢昀又对吟风吩咐:“派人去找孟县丞,告诉他,南瑾肯定会乘天亮后的第一艘船离开沙城,如果他还想抓人的话,最好赶紧过来。” 吟风登时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他可以不对南瑾动手,不代表别人不能动手啊! 于是他应了一声就快步离开。 与此同时,南瑾出了谢昀的别苑就向码头跑去,跑了两步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 江恒高兴迎接沈,沈请谢就座,江恒搬来椅子,沈说,现在有座位了?江恒笑说有了,方才管事们议事座位紧缺,谢说,你说是就是,这偌大一个船厂,什么地方不能坐,我一来就没座位了。沈让江恒给谢看茶,江恒说只有糙茶,怕谢喝不惯,谢说他昨天过来喝的就是白水,沈对谢惭愧,说自己会提点他们。 谢说无妨可能觉得自己在这里不伦不类,客不像客,主不像主,这才没人搭理。沈觉得自己平时要多在意他一些,以免他被冷落,底下人看她脸色行事。 江恒暗中告诉别人,都离谢远一点,这位财神爷很会刁难人,沈让他不要带偏见来看人。 谢和沈商量,船要大,提出自己的要求,还要给船增加减摇水舱,像沈用沙漏平衡法让船体平衡一样,利用左右舷侧水舱液位高度不同而产生的横摇复原力矩来抵消波浪扰动力矩,沈觉得他的想法很好,但要先在模型中试试,谢说不着急,让她尽管试,自己相信她,实在不行,自己的商会给这无十艘船都上了保险,亏不了太多,沈说那你商会不是亏了吗,谢说,商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沈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能做大做强就是会转嫁风险。 南瑾来给沈送国外的测绘工具,和改良过的牵牛板(测量天体高度的星盘) 谢白天忙票号的事情,晚上回沈家,醉酒抱着沈说话,倾诉自己在沙城沈家的时候最快乐,沈和他一起坐看星星,得知星盘是南瑾送的,沈怕谢心有芥蒂,劝他说东西是好的,谢说你说的对,我不能为此否定这东西,不如借我用用,沈同意,谢回去让颂月毁掉,欣赏他毁的程度,心情好,吟风问怎么还给沈,谢说,就说弄丢了,再给她赔一个更好的。 谢找南旭,南旭来找谢,谢告诉他大食有批香料到了京城,他可以从中赚取差价,南旭说生意早就有人要做了,谢让南旭先买大食苏合香,再在这个季节高价收购江南瘦蚕丝。 第二天大雨,谢要出门,沈因为船厂休息不用过去,叮嘱谢要注意安全,说如果雨大你今晚就别回来了,谢答应。但沈和唐辞画完图纸,等到晚上,给谢留门。 谢回来,看到她在廊下衣服湿了一半,催她赶紧回去,沈问,不是说不让你回来了吗,谢反问,那你还给我留门?沈心动,站在雨中接吻。 南瑾来船厂,碰到鬼鬼祟祟的孟蒹葭,问她为什么不进去,孟说唐不让她老来船厂,南瑾问她和唐的关系,孟说是普通朋友关系,南瑾猜到她可能喜欢唐,夸孟美貌聪明,家世好,不应该被辜负,孟激动,自己真有这么好?南瑾说是的,略有失落,既然自己没机会了,不妨唐突一句,上次一见,念念不忘,请孟莫要怪罪,自己已经死心了。 南瑾匆匆进船厂,孟激动,原来这个南公子喜欢自己,丫鬟点苔说这么看来还挺般配,起码比唐好,孟说我当然知道他好,但唐长得好看,点苔无语。 南来请沈吃饭,唐不放心要跟着,沈看到门口孟的马车,想给他二人创造机会,就让唐留下,孟上前跟唐说话。 南带沈去给沈去附近客栈,他带来很多南洋、东洋的商人送的礼物,沈觉得新奇,南瑾说都是他的朋友,只要她看上的都能送她,让她随便挑,送给她,沈感激,但不肯收,南便让众人走,众人出了门说这个公子真奇怪,说是来让他们卖货,结果一样没卖出去,浪费时间,大周人都爱骗人! 沈要请唐吃饭,唐说就在这个客栈吃,沈说想去大酒楼,唐拒绝,说只要和你一起吃就好,去哪里都次要,和你一起吃才最重要,沈觉得自己应该没误会,南想跟自己好。 谢昀回家遇到孟送唐辞回来, 南说自己是被沈冤枉的。孟作春说是不是冤枉,你自己 第159章 缜密的局 谢昀的眸光骤然一紧,吟风已经眼疾手快的,一拳打在南瑾的肚子上! “主子,我看这狗东西活腻了!” “哈哈,哈哈!” 南瑾已经麻木的感受不到疼痛了,果然,谢昀连家产,连家主之位都能让给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弟弟在他心目中果然是最重要的! 可惜他是个废物,是个瘸子! 可他高估了谢昀对谢子期的感情,也仅在片刻之后,谢昀就指天发誓。 “我谢昀在此发誓,在放你离开之后,我若再拿今夜之事找你麻烦,就让谢子期,不得好死。” 吟风、颂月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主子受此胁迫发现如此重誓,内心想必也倍受煎熬,再看南瑾,只觉得他倍加可恨! “好,好!”南瑾满意了:“我签!” 吟风直接一刀割断了他脖子上吊着的绳索,他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随即疼的满地打滚! 被吊了几个时辰,他全身上下的骨骼像被凭空拉开了一般,每一处的缝隙也都被无限扩大,被扩大的空隙中有被灌满了沙子、尖针!扎的他一边痛不欲生,一边只能用抓挠来缓解! 每一处的骨骼和皮肤都在泛红肿胀,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发面馒头一样。 半晌之后,颂月踢了他两下:“要想走就赶紧签字,按手印!” 他当然想走,这样的痛苦他可不想继续承受下去了! 接过笔和印泥,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文书契约就被逼着画押,偶尔瞥了两眼,文书上,那些他卖给谢昀的产业也都是按照市价所售。 但谢昀刚才说的是‘银契两讫’,便是告诉他,今晚只要离开这里就代表他谢昀已经支付了银子他才画押认契的,就算他日后想要告他也是不可能的了! 如此苦水,他也只能全数自己咽下,在心里已经对谢昀恨之入骨! 在画完所有契约之后,谢昀也遵守承诺放他离开。 他刚走,谢昀又对吟风吩咐:“派人去找孟县丞,告诉他,南瑾肯定会乘天亮后的第一艘船离开沙城,如果他还想抓人的话,最好赶紧过来。” 吟风登时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他可以不对南瑾动手,不代表别人不能动手啊! 于是他应了一声就快步离开。 与此同时,南瑾出了谢昀的别苑就向码头跑去,跑了两步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 漆黑空旷的长街上,家家闭门锁户,无月无灯,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毫不夸张。 可就是在这样浓墨般的夜色里,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他一样,那人在黑暗中蛰伏,如野兽一般,似乎随时都能扑过来将他噬咬! 谢昀的人?谢昀出尔反尔了? 他心跳加速,不敢再往前跑了。 码头这时候没人,又十分空旷,他连个苍生的地方都没有! 他又看了看周围,闪身便向错综复杂的巷道里跑去,一边跑一边绕,只盼着能把跟踪他的人甩脱! 但突然,当他不辨方向的撞上一堵墙的时候,他发出一声惊叫。 身后也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跑什么呀?” 南瑾疼痛的双腿瞬间软了下来,他哆嗦着瘫在地上,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向他慢慢走来。 他真蠢,他就不该相信谢昀的毒誓,他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怎么可能会有在乎的人! 他连自己都不在乎,更何况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还有,若他死在市井街头,谢昀也就有了脱嫌的可能,大可以说他是被街头混混劫财害命! “不要,不要过来!”南瑾想往后缩,但他身后是墙,他无路可退。 只能绝望的哭嚎:“不是说放过我吗!谢昀明明说过要放过我!他要我的生意,要我的铺子,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了!他怎能出尔反尔!谢昀!不光你弟弟不得好死,连你也不得好死!” 黑影没说话,又继续向他逼近。 南瑾再次祈求道:“好汉,好汉不要杀我,我还有一笔银子,只要你不杀我,我愿以千两银子作为酬谢!好汉!” 黑影从背后掏出一根棍子,南瑾绝望的闭上眼睛! 只听‘砰’的一声!南瑾被敲晕过去! 黑影上前拖他手脚,南瑾身形比他高大不少,他还真有点使不上力,拖了一会没拖动,索性解下腰带捆住他的双手,便快步离开小巷。 黑影跑到街上,学了两声布谷鸟的叫声。 过了一会,阿迟踩着墙头从远处跳了过来:“阿牛!盯的怎么样?” “那个人从别苑里出来了,我追了半天呢!” “人呢?” 阿牛指指巷子:“在死胡同里,被我敲晕了!还吓的尿了裤子!” “干的漂亮!” 阿迟跟他一起回去,绕了好半天才找到那条死胡同,也得亏他们对沙城熟悉,要是旁人肯定要迷路的。 然而走近后两人也傻眼了,地上除了一滩腥臊的尿之外,只有阿牛的裤腰带了。 阿牛捡起腰带系了回去,骂了声娘:“打轻了?我还寻思打重了呢,没想到这么快醒来!” 阿迟马上说道:“应该跑不远,咱们再找找,一找到了就喊我!” “好!” 两人又在迷宫一样的巷道里找了半天,直找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才彻底放弃,这个时候,这南公子估计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阿迟不敢耽搁便带着阿牛回去找沈玉阙复命,他没见到南瑾,但阿牛见过,便让他向大小姐说一下来龙去脉。 于是阿牛便告诉沈玉阙,他们盯的人是被谢公子从别苑里放出来的,因为他清楚听到别苑里的人让他快滚! 沈玉阙脸色一沉,果然,这是她没想到的那个可能。 谢昀不仅没有对南瑾实施报复,甚至还将他全须全尾的放了出来,那代价是什么呢?谢昀会这么好心? “那位公子以为小的是谢公子的人,他便向小的求饶,说他将生意、铺子,所有银钱都给了谢公子!换了自己活命,谢公子怎么能出尔反尔!” 沈玉阙听闻此言已是心如死灰,因为透彻骨缝的寒冷而让她颤栗不已。 谢昀,拿她的危机做筹码,做要挟,为他自己换取了他想要的利益,利益到手,她所受的屈辱和痛苦也就不必考量,不必追究了。 第160章 归案 孟作春顿了顿,但也只犹豫了一瞬就对左右衙役说道:“去沙城,找谢昀要人!” 那衙役刚应声下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孟大人不必兴师动众,小人奉主子之命将人送来了!” 沈玉阙和南瑾同时回头,便见吟风正拖着几个被绑了手腕的人过来了,正是百旺客栈的掌柜和小二。 这群人除了面色疲累表情痛苦之外也看不出什么不对,但南瑾深知谢昀的手段,知道他有一百种能让人在看不见伤的情况下‘内伤’的方法!他的骨缝关节,甚至每一块肉到现在还在疼痛肿胀! 吟风又对孟作春抱拳:“启禀孟大人,昨夜事出突然,我家主子怕这伙歹人连夜遁逃,这才不得已将他们困于别苑之内!” 虽说谢昀做法欠妥,但若追究起来也恐怕没个结果,孟作春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将人留下,你退下!” “是!”吟风退出公堂外却没急着走,而是看着孟作春审案。 沈玉阙提供了证据,吟风又带来了证人,客栈掌柜和小二在孟作春的威慑下几乎瞬间认罪。 南瑾却一点也不意外,只要尝过谢昀的手段,这几个人还不是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孟作春再问南瑾是否认罪的时候,他却依旧嘴硬:“草民无罪!草民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他们是和沈玉阙一伙的!他们联起手来构陷草民便是想要私吞草民投进沈家船厂的定金!” 沈玉阙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亏她以前还觉得这位从仓山来的南公子是位风度翩翩的君子,看来自己确实涉世不深,分不清好赖,也看不清对错! 她刚想与这南瑾分辨一二,谁知孟作春却一拍惊堂木说:“证据确凿还拒不认罪!来啊!将人带下去!大刑伺候!直到他开口为止!” “大人!孟大人!”南瑾急了,神色仓惶:“草民冤枉!大人不可!草民是冤枉的啊大人!” “你说你冤枉!你的证据你的证人在哪里!你还喊冤?莫非是觉得本官是个黑白不分的庸人!” “不敢,不敢啊大人!草民真是冤枉的!真是冤枉的!” 然而孟作春直接下令,命衙役们将人带进牢中严刑逼供! 百旺客栈的掌柜和小二也都一并被带入牢中,因他们是南瑾的帮凶且还参与了迫害柳黛一事,少不得也要关上几日,并且缴纳罚金之后才能出去。 “退堂!” 唐辞连忙过去将沈玉阙扶起来,跪了这半天她膝盖酸疼的几乎快要站不起来了。 她起身后回头看了一眼,吟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退堂后的县衙已没方才那般严肃,孟作春摘掉闷热的乌纱帽,挠了挠头,颇有些气愤的说:“这姓南的小子真不是个好东西!以前看他还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没想到行事如此的卑鄙不端!” “多谢孟大人为民做主!”沈玉阙再次向孟作春见礼。 后者却无所谓的摆摆手,走到她面前说:“本官按章办事而已!之前本官反对孟小姐接手船厂一事,就是怕有人会像这个南瑾一样,会对你行不轨之事,欲要吃你沈家绝户,你一个女子,如何招架得住啊!” 沈玉阙点头,神情微黯:“这次是我大意,轻信了别人,以后不会了。” 她不光轻信了南瑾,也轻信了谢昀,她在心中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那就好!”孟作春点头,却依旧有些担心。 正想再嘱咐两句,就听外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唐公子!”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孟蒹葭像只花蝴蝶一样从县衙外跑了进来,三两步就到了众人面前。 直到到了跟前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举止过于‘洒脱’,连忙站直身子,故作端庄的向唐辞微微颔首。 唐辞瞧着似乎被她吓了一跳,但孟作春却有些嗔怒。 “你一个姑娘家的跑什么跑,成何体统!还有,这里就只有唐辞吗!你眼里可有为父,可有沈大小姐啊!” 孟蒹葭不乐意的撅了噘嘴,这才说道:“见过爹爹,沈小姐好!” 沈玉阙回了一礼,虽说她装扮的不如自家女儿光鲜亮丽,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大家闺秀的教养,孟作春捂着心口很是懊悔,他怎么就把女儿养成了这样! 然而孟蒹葭却并未关注老爹的精神状态,迫不及待的对唐辞说:“这会儿都晌午了,唐公子去家里吃个便饭再走!” 孟作春又是捶胸顿足,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主动邀请外男去家里吃饭! 有女儿的父亲都怕外面的猪拱了自家白菜,他倒好,家里的白菜邀请猪来拱猪都不拱啊!真够糟心的! 不过好在唐辞克己复礼:“多谢孟小姐美意,登临府门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哦,你怕带着沈玉阙不方便啊,那就让她先回去呗,反正这里离沙城也不远的!” 沈玉阙语塞,默默抿了下唇,虽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但是没关系,只要唐大哥想和孟小姐相处,让她去哪都行! 谁知唐辞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孟作春说:“确实不方便的!女儿啊,现在这唐辞和沈小姐都是我堂上原告,哪有当官的把原告请回家里吃饭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还不是要说你爹我与原告勾结,滥判公案吗!” “大人说的对,”沈玉阙道:“要不然这样,唐大哥难得过来一趟,孟小姐可以和唐大哥去外面酒楼吃饭,我就先回家了。” 唐辞不肯:“我不饿,我陪你回去,不然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沈玉阙去哪都要亲自陪着,绝对不能再将她置于危险之地,否则董乘风回来怕不是要把沈家屋顶掀翻。 然而孟蒹葭听唐辞这么说,一颗小心脏再次摔了个稀碎,她又狠狠瞪了沈玉阙一眼,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 沈玉阙也只能暗中叹了口气,只能盼着将来有机会再给他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时间。 不过她虽然觉得孟小姐人挺好的,对唐大哥也是一往情深,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她当然也得确认一下唐大哥的心意,如果他对孟蒹葭没这个意思,自己又何必乱点鸳鸯谱呢。 第161章 巧合不是巧合 傍晚,沈玉阙和唐辞回了沙城。 船厂管事,包括江恒和关二叔他们在内都在焦急的等着,一见她下了马车就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沈玉阙坦然说道:“南瑾行事不端证据确凿,孟大人也秉公处理了,就等他招供画押便可宣判。” 众人高兴不已,关二叔也是出离的愤怒:“昨晚要是老子在,必然将这小子打的嘴歪口斜!” “那可多亏您不在!”江恒打趣:“您老要是真的在了,今日公堂上非得挨板子不可!” “挨板子就挨板子!敢对大小姐不轨,我这个当老叔的第一个不饶他!” 关二叔说着,竟还红了眼眶,他见沈玉阙正看着自己,又别过脸去,掏出自己的烟杆子填入生丝。 沈玉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还记得自己当初要去接手船厂的时候,关二叔是带头反对的人。看来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也没白费,起码已经得到了关二叔的认可。 “大小姐,我今日整理了一些东西,您看看。” 江恒将一沓文书字据交给沈玉阙:“这是南瑾在我们船厂下定的契约文书,收受定金的字据,还有您给沙船设计的一些图稿!凡是跟这姓南的有关的,我都给您拿回来了。” 沈玉阙接过翻了翻,只觉得分外讽刺,当初南瑾帮船厂赶走水匪,又帮船厂找回被水匪抢走的东西时,她竟还如此感激…… “不对……”她忽然想到什么,心跳不由加速。 是巧合吗?如果在以前,她可能会觉得是巧合。 但当这些巧合频繁发生,当谢昀帮她也都是精心设计的巧合时,她才开始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巧合! 南瑾为了让她接下沙船的活每日都要去船厂,甚至还住在码头附近的客栈,在看到水匪放的一把火后好第一时间带人赶来! 最最重要的是,从未有人从水匪手上讨到过任何便宜,他却轻松找回南家的粮船,和船厂被抢走的的工具! 不,根本不是巧合! 沈玉阙心思斗转,隐约窥到了什么! 唐辞见她发呆,便从沈玉阙手里抽出南瑾签的契约,问道:“这沙船肯定不必做了,但定金要退吗?契约里没写。” 江恒却凑过去,指了指其中一行字说:“怎么没写,唐公子,这句‘若一方有违大周律法,此契作废’,还有这句,‘若南瑾单方面结束契约,定金不退!’你看,他的违法导致契约作废,不就是他单方面结束了契约吗?咱们的定金也就不用退了!” 唐辞看向这位年轻的秀才,见他笑的狡猾,狐狸一样,暗暗在心里想,若义父义母还活着,铁定想不出这样弯弯绕绕的契约。 沈玉阙也看了一遍契约问道:“这么说,不用退?” “当然!”江恒拍了拍胸口:“若南公子想要状告我们,鄙人不才,愿当大小姐的状师,包赢!” 沈玉阙见他这么信心满满便也点了点头:“虽然定金不用退,但我们沈家船厂也不会占他的便宜,我打算将定金全部交由苏州济善堂,用于救济流民孤儿,当然,我也会说明这笔钱财的由来!” 众人心照不宣的一笑,届时,南瑾在沙城做了什么也将传遍苏州,顺带也能给苏州城做生意的女子们提个醒! 等江恒和管事们离开,沈玉阙就把自己想到的‘巧合’跟唐辞分析了一下。 谁知唐辞听后并不意外,他说:“其实他当初把水匪抢走的东西送回来时我就已经起疑。” 沈玉阙惊讶:“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唐辞看上去有些纠结,过了一会才皱着眉头说:“我怕越权。” 沈玉阙不解:“什么意思?” “我是沈家养子,从你接手船厂开始,许多人都在诟病你女子的身份,甚至有人私下怂恿我与你夺权,让我掌管船厂。” 沈玉阙愕然一愣,也是她平时太过忽略唐大哥了吗,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 只听唐辞又道:“我当然不会和你夺权,也从未想过要做船厂的东家,所以后面你掌管船厂,我便什么都为你是从,支持你,不和你唱反调,以免让别人趁虚而入。” 这一点沈玉阙深有体会,唐大哥在船厂和家里从来只和她讨论造船的事情,在管理方面也从不插手。 以至于她很多时候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都想不到要跟唐辞商量,她宁愿去相信谢昀一个外人,都想不到唐辞曾跟父亲一起经营船厂,经验远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丰富。 现在听唐辞这么说,心底的愧疚从未像现在这般强烈。 沈玉阙抿紧唇瓣,满脸惭愧。 “对不起唐大哥,是我没想到这些,也没注意到这些。但我从未想过要把你当竞争对手,也从未担心过你会‘越权’,真的,其实如果你愿意接手船厂,我宁愿全都让给你!” “不用说对不起,我也从未想过要接手船厂,我只是怕我说多了会让你起疑……” “不不!”沈玉阙迫不及待道:“我巴不得你多说一些!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光凭一腔热情是没有用的,光凭手艺和本事更没用……” 她兴许永远斗不过那些人浸淫商场多年你的‘心眼儿’,所以她更需警惕,毕竟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有唐大哥,有沈家,还有船厂数百人都要靠她庇护。 唐辞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便说:“我见江恒倒是有些小聪明,眠儿不妨将他当作军师?” 沈玉阙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唐大哥,你也是我的军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若发现船厂有什么问题,或者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跟我说,我好改正!” 唐辞难得笑了笑,他目光温柔的看着面前的沈玉阙,见她神色紧张,似乎怕自己会拒绝一样,便也点了点头。 “我会的,对了,水匪的事情,你要不要给董二公子写封信,告诉他南瑾的所作所为。” “要写的!不过……” 唐辞猜出她在担心什么,便说:“你可以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笔带过,省的董家担心。” “好,那我现在就去写!” 沈玉阙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唐辞一眼,她真的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去看唐辞,以前他二人虽然吃住都在一起,说是亲兄妹也不为过。 但她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唐辞看上去木讷少言,只因心里藏了太多的为难和事情,只是,他心里还藏着什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呢? 第162章 无罪 自南瑾被押入大牢严刑拷问已经过了两日,沈玉阙这两日也忙于船厂之事一直没来得及去县衙问问情况。 直到第三日她刚出家门欲要往船厂去的时候,在门口看到孟蒹葭的马车,连忙走了过去。 她在外面敲了敲车,只听孟蒹葭惊喜的唤着‘唐公子’掀开车帘,结果在看到是她后,又撅起小嘴冷下了脸。 “怎么是你,唐辞呢?” 沈玉阙看了眼她手上的食盒,便都明白了。 这段时间沙城船厂周围聚集了许多小贩,摆摊的人也多了起来。于是曾经那些想要对唐辞示好的姑娘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混在人群中等着唐辞,今天送个香囊,明天送双布鞋,都想博得唐大哥的青眼。 但唐大哥一如既往的冷漠,一样不肯收,就算收了转手也会送给船厂其他伙计。 孟蒹葭为此事没少生气,似乎想要区分自己和那些女子的不同,她现在干脆直接来沈家门口等唐辞出门了。 “船厂有批木钉做坏了,唐大哥昨晚留下和伙计们加班加点的赶制,就宿在船厂了。” 孟蒹葭听闻此言,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你,你竟然让唐公子白天夜里都不得休息!就算是牛马晚上也要睡觉的啊!” 沈玉阙觉得冤枉:“我劝他不必着急,但他怕耽误了今日的组装,不过你放心,若昨晚的赶制出来,今日组装零件的时候我盯着就行,让他好好睡一觉。” 孟蒹葭这才哼了一声,又没好气的冲她翻了个白眼。 沈玉阙笑问:“孟小姐,我和南瑾的案子,孟大人什么时候宣判?”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沈玉阙一头雾水,难道孟大人已经判下来了?可若判下来不是得让她也到场吗。 孟蒹葭看她似乎真不知道,便有些纠结,不知该不该开口。 沈玉阙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孟小姐不妨直说?” “南公……那姓南的!可能要被释放了!” “什么?”沈玉阙大惊:“为何?为何要释放?南家有人保释?可按大周律法,尚未宣判的案子不能保释!” 就算宣判后南家想要保释也都晚了,因为宣判结果会公而告知! 孟蒹葭又有些心虚的说:“好像,好像是因为他大刑之下也不认罪,我爹又说证据不足……” “怎么会证据不足!” 有证据,也有证人,若南瑾拒不认罪,她还可以继续指控,还可以再搜寻其他证据!哪有犯人不认罪就能轻易放人的道理! 沈玉阙不由又想起孟作春曾经的为人,他作为江阴县丞,虽然也会与当地豪绅牵扯不清,但那都是税收经营方面的事情!若涉及到生死存亡之类的大事,他可从不糊涂,否则偌大一个江阴县,数个城镇的百姓也不会对他如此爱戴,也不会让他这江阴县丞一坐就坐了这么多年! “不可能,孟大人绝对不会这样!” 沈玉阙不信,转身飞快上了自己的马车,并对车夫吩咐:“去县衙!” “驾!” 车夫驾着马车飞快的走了,孟蒹葭看了看手上的食盒,她在唐辞和自家老爹之间纠结了一下,也对车夫说:“走走走,赶紧回去!” 婢女点苔有些不解:“不去找唐公子了吗?” “你没看到沈玉阙要发疯啊,她要是知道我爹真要放南公子,必然要大闹一场,我爹那样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如何能闹的过她这样的泼妇!” 点苔歪着头想了想,怎么也无法把老爷和老实巴交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把沈玉阙和泼妇联系在一起。 沈玉阙赶到府衙的时候,果然正碰到孟作春在开堂审问南瑾。 看得出南瑾这几日在牢中没少受折磨,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还被鞭打的皮开肉绽,蓬头垢面! 然而,没等沈玉阙跑到堂上,就被两个衙役拿着杀威棒拦下! 随即,她听到大堂之上,孟作春当堂宣布南瑾被无罪释放! 沈玉阙两眼一黑,又气又急。 她高声喊道:“孟大人!怎会证据不足!证人有,证据也有!若还有不足,我愿协助大人再破此案!您为何要将他无罪释放!大人!这不公平!” 孟作春也看到门外的沈玉阙,见她焦灼的冲自己理论,孟作春惭愧的不敢看她。 “堂下之人不得喧哗!此案本官已定,不做更改!” 师爷把写好的判书呈给孟作春,沈玉阙眼睁睁看着他在判书上用了大印,她急的几次想冲过去都被衙役拦的死死的! 而南瑾在接过无罪的判书后,却得意的回过头去,冲沈玉阙笑了起来。 沈玉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把南瑾凌迟了一百遍! “退堂!” 孟作春说完就摘下乌纱帽,他一纠结就喜欢挠头,今天因为太过纠结,太过痛苦,他也觉得头皮比平时还要痒!他坐在堂上一边挠头一边咬牙。 而南瑾则拿着无罪的判书,得意的向沈玉阙走来。 他破烂的衣上还站着血痂,脸上嘴角还是红肿青紫的,看的出,他在牢中没少受折磨。 但就算如此,沈玉阙依旧觉得太便宜他了! 凭什么他这样的卑鄙小人,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被当堂释放?凭什么?这不公平! “沈小姐,”南瑾的目光梭巡着沈玉阙,尤其看到她被自己打过的脸还泛着紫红的时候,笑的愈发嘚瑟。 “现在,你是不是想杀了我的心都有?” 冷不丁,沈玉阙隔着衙役,一把向他抓去! 南瑾吓的向后一退,整个人摔在地上,摔的他哎呦一声,疼的龇牙咧嘴。 沈玉阙怒目而视:“你这卑鄙小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哈哈哈!”南瑾笑了起来:“沈小姐不愧是沈家的娇娇女,连狠话也说的这么动听,我有没有好下场还不好说,但沈小姐你嘛……” 他站了起来,看着沈玉阙咬牙切齿:“你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女,从一开始就不该接手船厂!不过就算你接手了,你也守不住,到头来,只是在给他人做嫁衣而已!” “也便只有你,机关算尽惦记别人的家产!只要有我在,你休想染指船厂一分一毫!” 南瑾又是一声冷哼:“沈小姐,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如何?就赌你一定守不住船厂,如果顺利的话,你自己乖乖交出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如果你一定要守,那我可不确定将来你还会遇到什么祸事!” 第163章 还我真画 “爹!” 沈玉阙耳边骤然炸响一个声音,她一个激灵! 只听孟蒹葭高声喊道:“爹!此人尚未走出公堂就恐吓胁制沈家小姐!您听到了没有!” 南瑾脸色大变,他先在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孟蒹葭,又回头看向孟作春。 孟小姐?孟作春?他们是父女? 这个孟小姐竟不是节度使的女儿?竟只是个小小县丞的女儿! 而那个小小县丞此时已将乌纱帽重新戴到头上:“来啊!按大周律法,恐吓伤人者,量刑定罪,施以仗刑!念在你并未动手,仗四十,以作警告!” 南瑾脸色大变,然而,还没等他呼喊求饶,就有两个衙役将他按在刑凳上,左右开弓就对着他打起了板子! 孟蒹葭双手环胸,哼了一声对沈玉阙说:“平时看你也挺聪明的,却被他三两句吓成了这样!你放心,只要在咱们江阴地界,在我爹爹治下,他绝对不敢对你怎样!” 沈玉阙看了眼挨板子的南瑾,又皱着眉头看向孟作春。 孟作春不知心虚还是怎么的,没去看沈玉阙。 等南瑾挨完了板子,他已经疼的站都站不起来了,两个衙役搀着他要把他扔出县衙去,他却连忙喊停。 他脸色苍白的看着孟蒹葭,冷笑:“孟小姐?孟县丞的女儿?” “是我!”孟蒹葭生气的指着他说:“我当初真是错看你了,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君子,没想到你竟心怀不轨!” “什么,什么心怀不轨……我是被冤枉的,”南瑾又嘴硬说道:“你问问你爹,我,我要不是被冤枉的,他能放了,放了我吗!” 孟蒹葭和沈玉阙又都看向孟作春,这可让孟大人骑虎难下了。 若说他有罪,那为何不让他伏法,若说他无罪,他又不好对沈玉阙交代,只能懊恼的挥挥手。 “赶紧把人送出去!” “慢着!”南瑾又咬紧牙关,恶狠狠的看向孟蒹葭:“你,你竟是县城的女儿!” 孟蒹葭纳闷,她方才不是已经承认了吗,再者说来,她经常在外抛头露面,很多人都知道她爹是江阴县丞!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南瑾不想说什么,他只是在懊恼自己怎么会误以为她是节度使的女儿! 他当初甚至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拿不下沈玉阙就去拿下孟蒹葭,现在看来,这孟蒹葭的身份根本不配他如此大费周章! “孟小姐还记得,我当初送你的,画吗?” “那幅《戏蝶图》?” “没错,孟小姐既然这么讨厌在下,留着那幅画恐怕也只会徒增烦恼,不如还给在下!” “你!”孟蒹葭还是第一次被人索要送出去的东西,虽然她也不稀罕那幅画,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要,弄的她也很没面子好! “你真是我见过的,心胸最狭隘的男人了!点苔,你回家把那幅画取来还给他!” 南瑾笑了起来,那眼神看的沈玉阙怪怪的。 孟家就住在县衙的后边,点苔没一会就抱着那幅卷轴画跑回来了。 “小姐。” “还给你!”孟蒹葭接过画塞到南瑾手上:“你这种人心术不正的人,留着你的画我都嫌脏!” 南瑾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展开手上的画卷。 然而看着看着,他脸色变了:“孟小姐,不对,这不是我当初给你的那幅画!” 孟蒹葭探头看去,随即大嚷:“不就是这幅《戏蝶图》吗!前朝宰相所作!” “我给你的确实是前朝宰相所作《戏蝶图》,可你给我的,是一幅赝品!”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孟作春快步上前拿过那幅画看了又看,虽然女儿在作画方面小有天赋,但他这个当爹的不懂画啊,自然也看不出这画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沈玉阙在听到南瑾颠倒黑白的话后已是心头一沉,难怪南瑾要这幅画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孟蒹葭却一点也不着急的说道:“你傻了!你当初给我的就是一幅赝品!你被卖画的人骗了!” “怎么可能!”南瑾一边忍着身上的疼痛,一边对孟蒹葭说道:“孟小姐,不能因为您是县丞的女儿就戏弄在下?” “本小姐怎么可能戏弄你!”孟蒹葭拔高了声音:“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找大师过来帮你鉴定鉴定!” “那就请孟小姐把我给你的那幅拿出来鉴定一下。” “这不就是——”孟蒹葭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好啊!你就是故意的!亏我还以为是你不懂画被别人骗了呢!原来你就是故意给了我一幅假画好来讹我!” 沈玉阙上前一步说道:“我可以作证,这幅赝品就是你当初给孟小姐的那幅!” “你作证?”南瑾不屑一顾的看向她:“你怎么作证?沈小姐自己都曾污蔑我在先,还要替别人作证?我还说你们俩是串通好的呢!” “你!” 南瑾又扭头看向孟作春:“孟大人,你女儿不肯归还在下的名家画作,你这当父亲的,就不说点什么吗?” “爹,我没有!”孟蒹葭也急了:“这就是他当初给我的那幅,给我的时候我就发现是假的了,但我怕说出来伤了他的一番好意所以我就没说!” 孟作春拧眉,他现如今也是骑虎难下,示意女儿不要再说了,随即又问南瑾。 “不如南公子开个价,将这幅画卖给本官如何?” 孟蒹葭都要气哭了:“他这幅画就是假的,谁要买啊!” “买可以,此画是我花三千两白银买下来的,你们要买,就拿银子!” “三千两!”孟蒹葭大怒:“你可真敢要价!莫说你这是假的,就是真的也卖不到这个价格!” “孟小姐也可以不买,那就把真迹还给在下。” 孟蒹葭气的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多亏小丫鬟及时将人拦下。 而孟作春也是表情凝重,若是别人敢讹诈到他的面前,他该说不说,先给这人赏一顿板子! 但南瑾不行…… 可三千两银子他也拿不出来啊,为官多年,他虽也有中饱私囊之举,但那也都是小打小闹而已,多的他也不敢收啊! 况且就算他现在拿出三千两,谁又能保证这南瑾不会出尔反尔向上峰检举他为官不廉呢! “怎么?孟大人又不买了?” 南瑾夺回画,冷笑道:“那就休怪在下要在这公堂上状告您的女儿暗中使诈,讹骗在下的画作!您要是不还在下一个公道,我便告到州府,甚至刺史府去!”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 第164章 齐王的人 孟作春更是连忙说道:“不可不可,南公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爹!你让他告!让他告!” 孟作春又瞪了眼女儿,低声呵斥:“闭嘴!” 一直在旁围观的沈玉阙还是第一次看孟作春对孟蒹葭这样严厉,甚至,他对南瑾这副讨好卑微的姿态也是第一次见。 以前的孟作春虽说不上是多么平易近人的官老爷,但为人也算随和,整日里还有些不着边际,真的很少有这样正色紧张的时候。 “怎么样啊孟大人?”南瑾又对孟作春道:“我的诉状是你来接啊,还是让州府的老爷们来接?” “本官接,本官接!”孟作春咬着牙说道:“南公子写诉状去,等你诉状写好尽管拿到县衙来,本官一定接!” 南瑾哼了一声就拿着画向外走去,每走一步,身上被板子打的地方都在阵阵抽痛!不过没关系,这些人欠他的,迟早都要给他还回来! 等南瑾离开县衙,孟作春才重新摘下自己的乌纱帽,摇头叹息:“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呐!” “爹!”孟蒹葭委屈的都要哭出来了:“爹,我当初收到的就是一幅假画!我要知道他在这儿等着我,我当初就不会收他的!” “为父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为父能不相信你吗!” 孟蒹葭又委屈的哼唧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办啊,这个卑鄙小人就是故意要来讹我们!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当初收了他的画,我当初就该把那幅赝品直接丢在他的脸上!” “孟小姐也不必自责,”沈玉阙道:“你当时收画的时候也是一片好心,怕拆穿了画作是假的让他难堪,而且我们也谁也不会想到他今日会行这般无耻之举。” “就是!爹,你就让他告,沈玉阙可以给我作证!” “孟大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孟作春却又深深看向沈玉阙:“本官将他无罪释放,你可怪本官?” 提起此事,沈玉阙自然是生气的,所以也马上拧眉问道:“孟大人何故如此?在我印象中,大人身为我江阴县的父母官,一向赏罚分明,况且此案证据确凿,为何不给南瑾定罪?!” 孟作春纠结再三,低声说道:“他,是齐王殿下的人。” 沈玉阙愕然:“齐王?” 那个来看她比赛的齐王?虽然从始至终他一直没有露面,但依旧给人一种很随和的感觉,既没有因为沈家的怠慢而苛责,也没有因为后面百姓闹事而怪罪。 “齐王殿下下令保他,所以大人就将他无罪释放?” 孟作春又摇头:“齐王没有下令,但他派人来向本官做了暗示。” 说着,他又有些惭愧的看向沈玉阙:“咱们整个江南都在齐王封地之内,虽说没有管辖之权只有食邑之权,但人家毕竟是王爷,我这顶乌纱帽还想多戴几年呢!” 沈玉阙愤怒不已,眼眶也不由有些泛红:“好一个齐王!便是这样以权谋私善恶不辨的吗!” “好了好了,别说了,别说了!”孟作春又暗示她住口:“此事到此为止,虽说这南瑾有罪,但他也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方才本官打了他四十大板就当是为你出气,你若还想深究便是要和齐王作对,届时沈家船厂该如何自处?” 沈玉阙当然不愿就这么算了,可一想到沈家船厂还有那么多人都要靠她生活,若真得罪齐王,自己未必能讨好好处,如此,也只能暂时忍下,以求来日的机会。 但是—— “我可以忍,可他此番又将矛头指向了你们,你们又该如何?” 方才听说南瑾是齐王的人后,孟蒹葭已经开始害怕了,此刻更是焦急的跳脚,愈发自责自己收了那幅画,要是一开始没收画,也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孟作春对沈玉阙说:“实在不行,孟小姐借我们些银子,先让我们破财消灾,别的,以后慢慢还,慢慢图谋。” “凭什么啊!”孟蒹葭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白白便宜他三千两!这要是真让他得逞,以后他还会有这招去骗别人的!” 沈玉阙也是这么想的:“孟大人,银子我会借的,但诚如孟小姐所说,一次的纵容,只会换来他的变本加厉!” 孟作春头疼:“可现在也没别的法子啊,若是别人,本官将人乱棍打出去都行,可他,可他背后有齐王啊!” 谁能想到这位平日在沙城横着走的官老爷,现在捏 沈问孟为何要放走南,孟说是他是齐王的人,齐王下令?不,虽然齐王没有下令,但派人做了暗示,自己不敢,沈愤怒,生气。 董乘风给沈送信,说自己最近抓捕水匪很有成果,如果发现南瑾和水匪有勾南说谢借着比赛利用你,在沈家船厂信用最低的时候提出商会维保,给你和潜在客户希望,让他的商会名声大噪。沈几乎不敢相信。 唐辞和谢昀找来,踹门进入,唐辞保护沈,谢昀揍南,沈玉阙夺过银盒,惊悚拍死虫子,谢昀让人把南带走。 谢要去找沈,沈拒绝谢的靠近,唐辞查看沈的脸,沈说不是自己的血,擦干净脸,还是肿了,谢质问她为什么要跟南出来吃饭,不是告诉你,他不是好人,沈说谁好谁坏我自有判断力。询问柳黛,吟风说柳黛被迷晕在柜台后面,现在已经得救了。 出去才看到船厂伙计已经把客栈老板和小二他们都控制了起来,江恒说得知唐辞在找人,各个大酒楼都没消息,却得知有商人在百旺客栈见过沈,就赶来,一来就听老板说客人都满了,最近沙城客商来的少,别家都没满不可能就这一家满了,他们这才觉得有问题。 众人护送沈和柳黛回家,谢要陪沈回院子,沈说累了想休息,不想让他陪着,谢说我不会再责怪你,方才是我不好,话说重了,沈让她离自己远点。谢说你在赶我走?沈说家里庙小,谢说你让我走,可别想让我再回来。沈痛苦不语,谢走,唐问谢怎么处置南,应该给孟大人,谢说他会自己去看着办。 唐送沈回房,沈思前想后,叫来阿迟偷偷跟着谢,不要被他发现,阿迟说自己有个兄弟擅追踪,谢也不认识他,沈同意,让他看 第165章 大荣哥 运河漕帮定制的漕船交付在即,沈玉阙特意请了漕帮大当家周胜和三当家周荣一道过来商议交付之事。 周荣在收到请帖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可料想当初自己大闹船厂没给沈玉阙留下什么好印象,没曾想她如今却对自己这般礼重,着实有些意外。 他美滋滋的来了,原以为自己要在其中起着举足轻重作用了,谁知沈玉阙全程都在和他大哥周胜说话聊天。最多就是在带着他们参观船厂的时候叮嘱他小心脚下,在带他们登上漕船的时候会向他讲解新式漕船做了哪些改动,别的却没了。 周荣有些不乐意了,来的时候还觉得这沈家小姐端庄明理,明眸善睐,可现在再看,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江恒让伙计们在船厂的小桌上摆了茶点,船舱修的宽阔,结实崭新的舱壁显露出杉木独特的纹理,新刷的桐油已经干透,亮晶晶的,摸上去分外光滑。 周胜看着簇新的一切,只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当初与你父亲签订契约的时候说好三年交付完成,没想到从签契到现在不过也才半年,沈小姐竟然全都完工,在下着实敬佩!” “我也要谢大当家同意我这样建造漕船,有漕船的先例在前,后面再造其他船只速度只会更快,质量也会更好。” 周胜赞同点头,一旁的周荣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快是快了,但质量到底怎么样还得下了水才知道!老子先警告你,到时候如果这船跟豆腐似的,下了水就散架,可别怪老子来拆了你这船厂!” 沈玉阙也冲他笑道:“大荣哥,若我沈玉阙正造出了这样的船,不是在打我沈家船厂的脸面吗!这让我以后还如何在沙城,如何在江南立足?” “哼!你知道就好!” 一声‘大荣哥’倒让他十分受用,不觉语气都软了许多。 沈玉阙又道:“先前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画工来为是船身作画,多亏薛家船厂的薛大当家将他手下的画工借了过来,否则交船的日子恐怕还要往后拖呢。” “无妨,”大当家倒是十分和气,他与沈玉阙碰了一下茶盏说道:“等交船那日我必要请江湖上的朋友们全都到场,既是给我架势,也能扩大沈家船厂的名望。” “多谢大当家!”沈玉阙高兴不已,和他以茶代酒,共饮一杯。 周荣又被晾在了一旁,多少有些百无聊赖。 平日在漕帮,他大哥是个动脑子的人,掌管漕帮全局,他二哥是个跑腿的人,跑货之事通常要他亲自押运,而他周老三则更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虽说大哥叮嘱他好几次,维护漕帮不必每次都打打杀杀,但他习惯了啊!不打打杀杀能叫江湖人吗! 但不知怎么回事,每次来到沈家船厂,在看到沈玉阙后,明明对她很不爽,却怎么都硬气不起来,要知道,他对别的女人可没这么好的耐心! “其实这次请二位当家过来还有一事相求。” 周荣睨了她一眼,一边想着不管什么大事你们俩商量着办就行。 谁知沈玉阙直接点了他的名字:“大荣哥,小女有一麻烦事想请大荣哥帮忙。” 周荣震惊了,指指自己,再三确认:“我?” 在看到沈玉阙点头后,他强忍着内心的雀跃,有些不耐烦的坐直了身子,百无聊赖的看着她:“说,让老子帮什么忙?” 于是沈玉阙便将一个在心里酝酿很久的计划跟他二人说了,她知道此事与他二人无关,让他二人插手有点强人所难,便也说了其中利弊以及可能得罪的人,没想到周胜和周荣竟然全都二话不说的答应下来。 周荣不必说的,性子冲动,习惯意气用事,但没想到周胜这样做事总是三思而后行的人,竟然也会同意,这让沈玉阙分外欣喜。 为了感谢这二人,等他们一走,沈玉阙就紧急画了一张图纸交给唐辞。 “既然漕船的绘图还要过几天才能完成,不如咱们再给每艘船配一艘小的舢板船,以供他们船只之间互相摆渡,或是不方便停靠的时候运输人手和货物!” 唐辞点头:“不错,在发生危险的时候也可用于脱困。” “唐大哥觉得可以?”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十艘漕船本就利润低微,再加十艘舢板船恐怕就无利可图了。” 更何况在沈玉阙接手船厂之后,又对她爹画的漕船图纸进行了修改,增设了一些其他实用且便利的东西,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利润了。 但沈玉阙却说:“当初若无大当家的支持,我几乎无法与大伯对抗,更不可能有后面比赛的事情,权当是还这份恩情。” 唐辞便没再说吗,立刻就出去安排伙计分派活计,各组的带头人领取各自的图纸,对照图纸尺寸先造出第一批部件,再交由唐辞核对修改直到合格为止,再按照合格品的样式统一量造,统一生产。 舢板船跟江上小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肚腹圆阔,能容更多人和货物,但同样是小巧灵活的,也没大船那样多的部件,毫不夸张的说,一两天就能把所有零部件全部车造完毕,再用一两天就能组装到位,只是填缝的灰浆需要时间变干。 沈玉阙正在和关二叔他们商量交付漕船那日,漕船该从何处下水,是否要扩宽作塘通往经河的水道,阿迟却从外面跑过来说:“大小姐!那姓南的来了!” 一听到‘姓南的’三个字,周围干活的伙计们同时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他们也都听说了,大小姐和唐公子和那姓南的商量正事,结果那姓南的竟对大小姐行为不端!出言不逊!简直可恶! 亏他们之前还以为这南公子彬彬有礼是个好人呢,现在看来竟都是装的! 关二叔呵斥道:“赶出去!赶出去!” “赶谁?二叔要赶我吗?” 南瑾已经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俨然不似以前那般谦卑客气的模样,甚至还有些趾高气扬。 沈玉阙看了眼他手上的扇子,微微皱起眉头。 第166章 不欢迎的人 这扇子乍一看有些像谢昀的一把折扇,但细看上面所绘山水与谢昀的那把又有些不同,若这只是巧合,那他今日穿的这件青衫倒十分像谢昀闲在家里时常会穿的款式,宽大,舒适,柔软,没有冗余的刺绣。 只是这衣裳穿在谢昀身上给他凭添一丝慵懒,穿在南瑾身上却有些说不上来的不伦不类,然而他自己却觉得十分良好。 以至于他在看到沈玉阙打量自己的时候,还轻轻哼了一声,满是不屑。 关二叔磕了磕烟管说:“你还有胆子来我们船厂?看来你是真不怕死的。” “我怕,我当然怕,但我赌你们什么也不敢做。” 南瑾刚说完,周围的伙计就纷纷举起自己手上的家伙事儿,无形生出一股压迫之感。 南瑾看着这些人,心头虽有些害怕,但却并未表现出来。 “沈大小姐,你就这么看着他们无法无天吗?” 沈玉阙似乎并不打算阻止众人,她目光不善的看向南瑾:“由此可见,沈家船厂不欢迎你。” “不欢迎你!滚!” 众人齐齐大喊,连别处干活的人也被惊动。 然而南瑾却恶狠狠的瞪向她:“不欢迎我?我可在你们沈家交过定金啊沈大小姐!我的三艘沙船,你什么时候给我交付啊?” “沈家船厂和你的契约到此结束!” “休想!”南瑾脱口而出:“你单方面毁约可是要赔钱的!” “南公子尽管告我去!我能将你的定金退还已是仁至义尽!” 南瑾诧异的看向面前的女子,以前他虽然知道沈玉阙性情坚韧,但总觉得今日看到的她不止坚韧这样简单,甚至还有些强势和果决! 她站在一群男人中间个头矮小,但眉眼间却似藏着风雪,在看向他的时候又都带着利刃。 “原本我想的是,若你认罪伏法,我便将你的定金全数捐予苏州济善堂!可既然孟大人没有给你定罪,那我今日便在这里将定金退还于你!从今往后,你不得再踏入我沈家船厂一步!” 听沈玉阙掷地有声的说完,南瑾脸色黑的可怕。 他死死捏着那把折扇,指尖甚至都在颤抖。 他说:“沈小姐,我是真心想做这笔生意,想要这三艘沙船的!” “南公子的为人,我信不过!”沈玉阙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沈家船厂的主顾当以诚信为先,凡是在船只方面有所要求,纵然艰难苛刻我们也都尽量满足,唯独那奸猾狡诈,心怀不轨之徒,沈家船厂恕不招待!” “听见没,不招待!”关二叔也被沈玉阙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当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废了吗!欺负到我们小姐头上!就算我这把老骨头废了,我们船厂还有这几百号人呢!” “滚出船厂!”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嗓子。 其他人也都跟着嚷嚷起来:“滚出船厂!” “滚出船厂!” 沈玉阙示意众人不要激动,又对阿迟说道:“你去告诉江公子,就说南公子来了,让他把南家的定金和契书拿过来!” “是!”阿迟应了一声就跑走了。 然而南瑾却是脸色大变:“沈玉阙!我不要定金!我要船!我要船!” 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他的产业全都被谢昀拿走了,能不能东山再起就只能靠这三艘沙船了!以沈家船厂造船的速度,今年之内他肯定能拿到自己的沙船,到时候,到时候! 然而—— 他见沈玉阙不为所动,索性翻脸:“好!你非要逼我是!那咱们就看谁更有话语权!定金我不要,我等着来收船!若你不交,有你们沈家的好果子吃!” 说完,他便转身快步离开,因为身上挨的板子还没完全好,一走快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南瑾离开后,沈玉阙的眉头也不由收紧。 另一边,阿迟带着江恒也跑到了作塘这边,他没带银子过来,而是气喘吁吁的问道:“大小姐,怎么了这是?” “别提了!”关二叔一肚子火,替沈玉阙说了南瑾过来的事。 谁知他刚说完,江恒竟然哈哈笑了起来:“那就耗着呗!看谁耗的过谁!” 沈玉阙不解看他,只听江恒又道:“大小姐,关二叔,您二位看过南公子签的契约吗?” “不都是一样的吗?”沈玉阙说:“都是你重新统一拟定的。” “是,是都一样的,但又都不一样!当初这南公子为了彰显诚意,为了和小姐您套近乎,故意没写交船的日期!他总说自己不急不急,咱们那时手上许多工期也都没有排定,便也就空了下来!现在他要让我们交船,从何说起啊!” 沈玉阙恍然大悟,是了!当初南瑾总说自己就算排到最后也没关系,就冲这句话,就让她认定南瑾十分的善解人意! 没想到阴差阳错,这契约帮了大忙。 “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就先拖着?” 江恒老神在在的一笑:“没错,就是拖着!他不是不肯毁约吗,那咱们就看谁耗的过谁!” 虽说这个法子有些过于无赖,但白纸黑字在那摆着,就算南瑾告到官府也无可奈何,更何况董乘风那边也在寻找南瑾和水匪勾结的证据,说不定在此之前就有消息。 沈玉阙郑重点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付这种卑鄙小人,咱们也不必客气!” “大小姐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 谢家别苑内,谢昀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南瑾去船厂又被赶走的事情。 他坐在房檐下悬于水面的木地板上,靠着两个软枕,面向屋外的池塘,将鱼食一点一点弹进水里,又看游鱼蜂拥而至彼此争食,轻轻哼了一声。 颂月看着水里那些瘦了唧的锦鲤欲言又止,自从主子离开沈家就爱上了喂鱼,他要喂鱼别人便不能插手,可他却喂的抠抠搜搜,鱼食都是一颗一颗喂的,看的他恨不得抓上两把直接丢进池子里去! 身后,吟风说:“沈小姐似乎有些为难,南瑾由齐王作保没能伏法,现在又来逼她交付沙船,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谢昀没说话,不知又想到什么,眉眼间染上一丝愠怒。 吟风又低声说道:“对了,南瑾似乎还要状告孟小姐不肯归还他的前朝名画,看来是摆明想从孟家、沈家手上各捞一把。” 谢昀磨了磨牙,又往水里弹了两颗鱼食。 “你去告诉沈玉阙,就说,沙船尽管做,因为就算做好了南瑾也没银子结算尾款,届时那三艘沙船,我会为他兜底。” 吟风了然,莫说三艘,就是三百艘主子也是买的起的。但这三艘沙船对于刚开始起步的一个庞大的造船厂而言却是一笔不菲的资金,别的不说,起码能抵她给伙计们开的工钱了! 第167章 穷的叮当响 “没银子了……” 沈家船厂的棚屋里,江恒和沈玉阙面面相觑。 沈玉阙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再次试探性的问道:“要不然你再算算?” “那么多账房先生算了七八遍,我又算了两遍,错不了。” 沈玉阙不死心的,干脆将账本拖到自己面前。 她不擅长算账,看却是看的的懂的,这账上开支多,收入少,明明昨日才新签了一份契约,对方的船还要两年后交付,但定金却已经被他们用没了。 “等漕船交付拿到尾款便又有一笔进项。” 江恒却给她泼冷水:“大小姐,十艘漕船的尾款只能供给咱们船厂的开支,您怕不是忘了,冯叔在闽州还在等着使银子呢!” 是了,这一批的木材是冯叔的儿子走水路运回来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还有大部分要等款项到位之后才能运往沙城,冯叔的儿子就是来取银票好带过去的。 若这批木材不能在一个月内运到沙城,谢昀定制的五十艘运粮船就要延后工期,工期一旦延后就代表无法交付,无法交付就代表拿不到尾款,如此,陷入死循环。 “现在还缺多少?我去找当铺或者票号想想办法!” 江恒掐指一算:“最少还缺五万两,当然,这五万两也只能解决燃眉之急。比如给伙计们发放工钱,采买铜铁、麻丝棉布,甚至还有日常买菜买炭,清运垃圾,整修工具,还有您每日都要供给的绿豆凉汤!至于采买木材,还要想别的办法。” 他也知道,以沈玉阙一介女流,赌上沈家和船厂,就算有票号愿意借贷也不会借她太多。 果然,沈玉阙听她说完就痛苦的拧紧眉头。 突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我去一趟闽州。” “呵!”江恒指着唐辞大喊:“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坐在角落里喝绿豆凉汤的唐辞很是无语:“我一直在这。” “一直在这?” 江恒有点混乱了,刚才管事们在这里和大小姐议事,因为怕让大家得知账上没钱会引起恐慌,所以江恒一直等所有人都走后才跟沈玉阙说钱的事情,谁知屋里还有一个! 可能因为唐辞一直没说话,倒显得很没存在感了。 然而沈玉阙却说:“唐大哥确实一直在这。” “什么?”江恒更混乱了,唐辞明明是坐在她背后的,她都知道,而自己一个直接面对唐辞的人竟然不知道?! 算了算了,反正唐辞跟大小姐是一家人,让他知道就知道。 “唐公子刚才说要去闽州什么意思?” 唐辞将绿豆凉汤放在桌子上:“我早些年曾随义父去过闽州,当地的木材商和义父是朋友,这次让我去,多少能卖我一个面子,钱款的事情兴许能拖一拖。” 沈玉阙认真想了想,最终点头:“可行,你去的时候顺便带上船厂的印信,以船厂东家的身份过去更有说服力。” “大小姐不可!”江恒连忙出声阻止:“这船厂印信可关乎到……” 沈玉阙却笑着说:“你在担心什么我知道的,不过没关系,你可能不知道,当初关二叔同意我接掌船厂所提出的条件就是让唐大哥回来。也就是唐大哥不与我争,若他真要和我争抢,这船厂也轮不到我!” 江恒不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效忠的是沈玉阙,他当然要万事都为沈玉阙着想。 “我不会和你争。”唐辞说:“不过这次去闽州,以东家的身份去更方便。” “嗯,唐大哥你放心去,若实在不行你再书信给我,银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唐辞当然不希望让她为难,但如果真到了这一步,没办法也得想出办法才行。 唐辞出棚屋找冯叔的儿子商量什么时候启程,并交代一下船厂的活计。这段时间他也在新人中筛选出几个还算机敏的做了自己手下的管事,等漕船交付,在给谢昀修建运粮船之前要先零星做几艘小船,这些人也能顶用。 唐辞刚出去,便见吟风来了。 船厂众人还不知谢昀跟沈玉阙之间闹脾气的事情,依旧将谢昀当做船厂最大的主顾甚至是恩人,所以看到吟风也是热情的不得了。 吟风问唐辞:“沈小姐可在?” 唐辞顿了顿,一时不知该不该替沈玉阙拦下他,但想到他可能是为了运粮船来的,且来的不是谢昀应该没关系,便指了指棚屋。 吟风道谢,快步进去。 “沈小姐。” 沈玉阙见到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又冷下脸来。 “有事?” “额……”吟风在心里总结了一下语言,说道:“主子让我告诉您一声,他已经知道南瑾来要船的事情了,主子说,这三艘沙船您尽管修建,就算南瑾敢来要,他也拿不出后续的尾款。等沙船修完,主子会全款买下,绝不辜负您的一番心血。” 江恒听后大喜,因为营造沙船的木材和配件基本都买的差不多了,甚至有些组件都造出模具了。原本沈玉阙就想为了感谢南瑾,在漕船结束后的过渡期开工,现在突然不做,材料只能暂时搁置。 这不是吃的,搁置一段时间也不会变质,只是无法变现却有些头疼。 他刚要说‘谢公子大义’,谁知沈玉阙却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你告诉谢公子,不劳他费心,签订这三艘沙船契约的是沈家船厂和南瑾,与他无关。” 吟风被堵,有些自讨没趣。 他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沈小姐不再想想吗?我家主子也是一片诚意。” 诚意,沈玉阙现在最不敢相信的便是‘诚意’二字。 一个南瑾,一个谢昀,已经让她在‘诚意’上面吃了太多的亏。 她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被同一个坑绊倒两次。 “我也很有诚意,”沈玉阙又一脸严肃的看向吟风:“劳烦你回去告诉谢昀,我沈玉阙谢过他的慷慨,不过我并不打算和他做那五十艘运粮船之外的生意。并且,这五十艘运粮船也将是沈家船厂和他的最后一次合作,以后,凡是谢家,谢昀的生意,我不接了。” 吟风愕然,别说吟风,就连江恒也呆住了。 沈玉阙这是疯了吗,财神爷上门送钱都能被她赶出去? 而且以谢昀在江南的实力,他能将沈家船厂捧成众人趋之若鹜的高度,也能轻而易举的将她一把拉下,说不定真能让沈家船厂回到比赛之前的境地,此般浩大的规模也将会成为昙花一现! 第168章 吟风的命也是命 ‘啪’的一声! 一柄碧玉为骨的小扇被砸在一扇价值连城的云母屏风上,摔的碎玉迸溅。 颂月小心翼翼向后挪了一步,顺便又小心翼翼瞄了眼谢昀。 财神爷光是砸扇子哪能出气,又顺手将桌上的茶盏棋子儿一股脑的丢了出去! “她真是这么说的!她真是这么说的!” 吟风点头,没敢重复第二遍。 谢昀大怒:“她是忘了当初沈家船厂被逼上绝路的时候,是谁帮了她!” 吟风欲言又止,但颂月却脱口而出:“可那个把她逼上绝路的人是您啊……” 谢昀和吟风瞪了他一眼,后者讪讪闭嘴。 财神爷双手环胸,又在屋里怒气冲冲的转了两圈,随即对吟风说:“你去问她!以后再也不和我谢昀做生意,难不成她之前答应的宝船也不修了吗!” “是!” 吟风再次赶去船厂,当然,他没敢用谢昀的语气,而是十分客气的问起宝船之事,他私心盼着沈小姐能松口。 只要沈小姐松口,哪怕说修完宝船再结束合作也行,多少也能给他家主子一个缓冲的台阶。 谁知沈玉阙毫不客气的回了两个字:不修! 吟风回来,原封不动的将这两个字转述了。 谢昀气的心口疼,他一手捂着心跌坐在椅子上,看的吟风忍不住想起‘西子捧心’的典故。 他家主子生的好看,惯会扮柔弱装可怜,比之西子有过之无不及。 财神爷捧着心缓了好一会才说:“她怎么可能不修,她图纸都画好了,当着我面画的!” 那时他们在沈家还能亲密相处,他赖在甘棠苑的竹棚里,看她认真画图,时不时还要跟自己商量商量。在两人想法有冲突时,她还会一边软声哄他,一边就顺着她自己的心意来了,她怎么可能不想修这艘宝船,她明明比自己还想修! “吟风……” “主子!” 谢昀有气无力道:“你去把她画的图纸买回来!” “啊?” “既是为我画的,现在不修了,我买回来,合情合理!我倒要看她舍不舍得!” 吟风有点为难,他还没去就猜到沈玉阙肯定不会卖,但看主子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无法,还是跑一趟让他死心! 果然,沈玉阙听到谢昀要买宝船图纸,直接拒绝。 为了让谢昀死心,她干脆说图纸被她烧掉了,况且谢公子有过目不忘之才,自己再画一张好了。 谢昀听到这话,又要吐血了。 “你去告诉沈玉阙,就说,我现在就把那图纸原封不动的画出来,我不让她修,我找薛家船厂,找嘉兴船厂!” 吟风头疼,只得再往船厂跑了一遭。 “沈小姐说:随便!” 谢昀:“……” 颂月看着满头大汗的吟风,不免有些心疼了,主子闹脾气可以,可吟风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那你去问她,是不是打算以后再也不见我了!让她别忘了,等运粮船开修,还得请我去验收呢!如果验收不合格,我可以不付尾款!” 吟风一脸官司的看着他:“主子,天都快黑了,您让小人喘口气。” “就是……”颂月附和:“这都跑多少趟了……” 谢昀指向颂月:“你去!” 颂月一脸苦逼,恨不得把自己刚才多嘴说的那句话吞回去! 不过好在他去后沈玉阙已经离开船厂,于是这场谢昀单方面的‘发疯’至此才结束,不然,永远等不到‘台阶’的他可能会没完没了的闹下去。 谢昀很苦恼,晚上去暖香舫的时候竟鬼使神差的问燕辞月有没有和沈玉阙长相相似的女子。 燕辞月当场便识破天机,正所谓当局者迷,其实从那晚谢昀带沈玉阙来暖香舫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谢昀对这位沈家小姐是上了心的。 但上心并不等于动心,她自认和沈玉阙投缘,对她也有些好感,当然不想看她羊肉户口。 燕辞月暗中庆幸沈玉阙还算清醒能及时抽身,这世上最傻的事情莫过于女人将自己的心和身子全都交托给男人,纵你是娥皇女英入了此局也无药可救。 所以她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一人,叮嘱谢昀次日再来。 等第二天晚上谢昀又来暖香舫的时候,她还真找来一个和沈玉阙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不说像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尤其她还极擅拿捏男人的心思,为这女子换上沈玉阙常穿的衣衫,也编了两条利索的长辫。 不知是不是多饮了酒,谢昀看着面前的人竟有些恍惚,随即又冷笑问道:“你不是说再也不和我做生意了吗?不是说再也不见我了吗?” “我说过?”假的沈玉阙嗔怒的瞥了他一眼,娇态毕露,还有几分任性的姿态:“既然我说过,那你为何还来找我!” 听这语气,倒和沈玉阙又像了三分。 谢昀又问:“我来找你,你还要将我赶走不成?” “当然不,我是怕了你这冤家了!” “……” 谢昀有些倒胃口的挥挥手,燕辞月也一个没忍住的笑出了声,却收到谢昀冷冷一瞥。 燕辞月强忍笑意坐到谢昀身边为他斟酒:“已经算是比较像的了,哪能一模一样?要不,我再调教调教?” 谢昀已经没了兴趣,喝了口酒,才懒声问:“苏州最近有什么消息?” “倒也没什么消息,不过就是你那弟弟到底年少,有些压不住事情,少不得有人暗中生事。” 谢昀拧眉,看来他得派几个中用的过去帮帮子期了。 “对了,齐王殿下最近去了苏州。” 谢昀来了兴致:“去了山塘街?” “那倒没有。” 他帮燕辞月成功入主了苏州山塘街,山塘街多了一家暖香楼,明面上做的莺歌燕舞的生意,暗中却是他的眼线。有些沉于水底的事情用常规途径无从得知,甚至消息滞后,但暖香楼的消息网不会。 “干什么来了?” 燕辞月柔弱无骨的攀上他的肩头,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手端着酒盅送到他的唇边,轻声在他耳边说道:“齐王似乎有意要将手下官府的生意交托出去……财神爷有没有兴趣啊?” 谢昀不屑:“谢家是皇商,你觉得我有没有兴趣?” 固然和官府做生意有油水可捞,但他深知千金广散的道理。 就像喂鱼一样,你洒的鱼饵再多,到头来都只被一条鱼吞下,迟早撑死不说,等其他鱼都饿死了,这水池也会被污染搅浑,剩下的那只也命不久矣。 不过他不用想也不用猜,齐王心里或许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 谢昀哼了一声,就着燕辞月的手将酒水一饮而尽。 第169章 云妆的本事 有人纸醉金迷,有人被看添香。 有人却对着算盘珠子唉声叹气。 沈玉阙就是叹气的这个。 是夜,甘棠苑,她歪坐在院里清凉榻上,盯着眼前的算盘珠子,怎么拨怎么不得劲。 仲夏晚风鼓动竹棚的纱帘,云妆端着一盘切好西瓜进来又仔细掖好纱帘的每一道缝隙,唯恐有蚊子飞进来叮咬到她家小姐。 小姐皮子娇嫩,每次被蚊虫叮咬总要冒指甲大的包,夜里睡觉还会忍不住挠,一挠就挠破了皮,结下了疤。 “小姐,吃西瓜,切勿多吃,莫要贪凉。” 沈玉阙用银叉取了块红润多汁的西瓜,又盯着那西瓜叹了口气:“你们也吃。” 云妆疑惑:“小姐这是怎么了?” 柳黛也叉了块西瓜塞嘴里,说道:“为银子发愁呢!” “船厂缺银子了?” 沈玉阙点头:“很缺……” 云妆想了想说:“奴婢去去就来。” 言罢便快步离开了,沈玉阙一头雾水,柳黛却激动说道:“太好了小姐,看来云妆有银子啊!” “啊?不会是她攒的私房钱?可这也不顶用啊。” 柳黛问:“那把奴婢的私房钱也加上呢?” 沈玉阙哭笑不得:“那也不顶用!” 柳黛失望极了,她什么也帮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小姐吃西瓜了。 但小姐似乎西瓜也吃不下去,她顺着西瓜的方向看向竹棚外的夜空,不知想到什么,盯着夜空怔愣出神。 今晚夜色晴好,能清晰看到北斗七星,一如谢昀在的那晚。 不知为何,和谢昀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有种两人都变成小孩子的错觉,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意义,但事后回想起来却十分的幼稚。 谢昀……他有一百种身份,一百张面具。 当初左陵港花船碰到那个是他,驿站火海碰到的那个也是他。 他能助自己拿到船厂,也能轻而易举的将船厂毁于一夕,如果没有南瑾,可能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人的城府有多深…… “对了,”她忽的想到什么:“之前他借走的那些测绘器具有没有还回来?” “没有,”柳黛果断摇头:“应该还在阑珊阁?要不要奴婢去拿回来?” 沈玉阙皱了皱鼻头:“算了,我也不想要了。” 看来南瑾从送她小礼物开始就已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没一会,云妆抱着一个小匣子跑了回来,沈玉阙认得那匣子,那是云妆装银票用的,上次她卖掉田产就是这样兴冲冲抱着匣子回来给她的。 沈玉阙有点小激动,还把西瓜推到了一旁。 “咱们家还有东西可卖?”她问:“城外的庄子都卖完了吗?这里面是什么?” 云妆故意卖了个关子,随即慢慢打开匣子,只见里面真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银票。 柳黛兴奋起来了:“好啊,你果然藏着私房钱呢!” 云妆瞪了她一眼:“这是这段时间咱们沈家铺子里的收成!足足三千两!” 沈玉阙眼底亮起来的光又逐渐熄灭,不过依旧在笑:“这么多啊,都是你挣的?” “哪是奴婢一个人挣的呢,这都是铺子里大家伙一起努力挣回来的!” 这话云妆说出来的时候轻飘飘的,但沈玉阙是知道经营铺子有多难的。沈家每个铺子做的买卖都不尽相同,如何进货,如何卖货都要操心,这还不算,管着铺子里的掌柜伙计才是最操心的。 云妆白日里忙于各个铺子里的事情,晚上她回来后还要来伺候她,有好几次她夜里醒来都看到外间云妆亮着灯烛,时而写写画画,时而核对账目,可见没少费心。 “辛苦你了……”沈玉阙诚心说道:“我原本还想想着额,既顾不上这些生意,不如就卖掉……” “那倒也不必,奴婢如今差不多都已经上手了,城中几家商行还有跑货运的老板奴婢也都打通了关系,不过这也要托小姐的名号,不然他们哪肯卖奴婢这个面子呢!” 随即,她又说起驭人之道,她原先就是婢女出身,从小伺候小姐虽也读书认字明白些个道理,但这么多年一直她受主人差遣,何曾想过有一天要去差遣别人。 一开始她也想事事亲躬,但在一番尝试和学习中,她也培养了几个得力的掌柜和助手,现在许多事情也就不用她去操心了。 沈玉阙听她将这管铺子的经验说的头头是道,甚至还毫不吝啬的向自己和柳黛传授,整个人眉飞色舞,连带气色都红润了起来。 她没敢再提卖铺子的话,因为云妆又说—— “奴婢想等这几家铺子的生意多起来后,再多开几家,在周围的城镇也多开几家铺子,到那时,奴婢就能为小姐多挣些银子了!也能为小姐解决燃眉之急。” “可小姐现在急用呢!”柳黛脱口而出。 云妆却拍了拍钱匣子:“这不是吗!” “这哪够啊!江公子说小姐现在最少还缺五万两!” 云妆愣住了,有些无措的看向沈玉阙。 沈玉阙也苦笑不已:“没关系的,这五万两本来就不是小数目,谁家也不能凭空变出来啊。” 她见云妆也是一脸苦恼,不复方才的精神,也连忙说道:“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这三千两先存在你这,等到时候我不够了你再给我凑!” “小姐……” “真的没关系,”沈玉阙摇头:“我什么都没为你们做,你们却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奴婢没用……”云妆想了想道:“要不然,要不然还是先把咱们手上的铺子都卖掉……” 沈玉阙当然不同意,别说这是沈家最后的保障,就说云妆,她方才说起铺子的时候那样高兴,成就感满满,就好像看到自家孩子考上状元一样!她沈玉阙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残忍的剥夺她的‘孩子’呢,绝对不行! “铺子卖掉也未必够,”沈玉阙实话说道:“我先想别的办法,等想不到了咱们再考虑铺子行吗?” 云妆点头,她虽没再坚持,但在沈玉阙临睡前她却将铺子的房契全都拿到了沈玉阙面前。 “小姐,如果您筹不到银子,或是筹的不够,或卖,或押,您来做主。” 沈玉阙看着那厚厚一沓房契地契,心口微涩。 从爹娘去后,她九死一生回到沙城,她就下定决心要保护好她们,没想到她们也在守望着自己…… 第170章 借贷 沈家有自己的钱庄,那是沈家宗族自主经营的,族中凡是有点闲钱的族亲都投了银子。 虽然如此,但还是无法构建较大的体系铺设全国,也就没法招揽更多更有实力的客户。 没有客户就预示着钱庄里的钱无法活用,因而开了两年之后就卖给了徽州的一位老板,那老板在大周几个商贸频繁的城镇都开设了万通金银行,其中沙城就有一家。 沈玉阙一早就到了万通金银行的门口,这是沙城最热闹的一条主街,平时她要去船厂的时候也会经过这条街,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进来。 她深吸一口,抬脚进了金银行的铺子里。 早上铺子没什么生意,掌柜和伙计也都闲着,一看来主顾纷纷起身。 掌柜一眼认出了沈玉阙:“哎呦,沈大小姐,稀客!稀客啊!” 沈玉阙含笑见礼:“掌柜幸会,您认得我?” “这沙城哪有不认识沈大小姐的?就算不认识,经过了码头的比赛也该认识了!” 沈玉阙便又笑道:“不知掌柜怎么称呼?” “鄙人姓钱!” “钱掌柜。” “是是是,沈大小姐请雅间里坐,你们快去给沈大小姐泡好茶,上点心!” 众人忙活起来,沈玉阙也不推辞,和他一起进了雅间。 “不瞒钱掌柜,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那钱掌柜也十分上道,笑的小眼眯眯:“明白,但凡是来我们万通金银行的,都是瞧得上咱们,用得上咱们,鄙人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听他这么说沈玉阙就放心了:“钱掌柜应该也听说了,这段时间我们沈家船厂扩建,招了更多的船工伙计。” “沈大小姐财源广进啊!咱们沙城的谁不知道沈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光是谢财神就订了无十艘大船呢!” “正是如此!”沈玉阙喜道:“看来钱掌柜应该也猜到我们船厂的难处了,眼下新船尚未交付,船厂的银钱花费却如流水一般,我便想着万通金银行家大业大,能否为我周转一下?” “大小姐这话说的,咱们做的就是这门生意啊!” 钱掌柜接了伙计送来的茶水,亲自为沈玉阙斟了一杯。 “况且咱们万通金银行童叟无欺,利息公道,沈大小姐必然也是信得过我们的口碑,这才来的?” “当然,就按你们市面上的利息来签订契约就行!” 钱掌柜见她这么好说话,便也不耽误了,命人去取契约书来。 “不知大小姐要贷多少?” 沈玉阙脱口而出:“五万两。” “嚯!”钱掌柜不仅没被吓到,还有些惊喜,拱手说道:“大小姐这生意做的果真是大啊!将来必然也是富贵无极!” 沈玉阙赧然:“钱掌柜莫要取笑我了,燃眉之急尚未解决呢。” “这不马上就要解决了吗,大小姐别担心,只要您签了这契约,咱们今日就能办成!” 契约书被送到沈玉阙面前,借贷条款与市面常见的差不多,利息虽然高些但也算合理。 她正仔细看着契约,就听钱掌柜又道:“此事快就快在江南票号商会就在咱们沙城本地,您现在签完,在下马上就去通知商会的人去船厂评估价值,确认船厂资产高于您的借贷和利息,在下马上拿银子给您!” 沈玉阙皱着眉头看他:“为何要找江南票号商会?” “大小姐不知道吗?!” 她知道什么?她应该知道什么? 钱掌柜见她一头雾水,便又笑着解释道:“咱们万通金银行的东家也加入江南票号商会了!以前咱们做生意,要么是有人刻意为之,要么是前期调查评估的时候没发现,总会免不了做出许多坏账,导致借贷的到期也收不回钱!” “现在好了!自从加入了江南票号商会,以后咱们金银行再往外借贷就能让商会直接派人评估,既能避免咱们这几百家金银行管理不善有人中饱私囊!又能让票号商会从中作保,出了坏账便可由票号商会为咱们补上!” 单从一个外人角度来看,谢昀的这套理念和模式是十分成功的,就好像他为沈家船厂作保一样。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凡是要票号商会做保的东家和商户都会提前交入会费,一笔入会费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资源,也能让他们的生意有个保障,何乐而不为。 但沈玉阙没交过,一来谢昀并未邀请她加入这个商会,二来,为船厂作保也是谢昀主动提出来的,他提出来的时候自己甚至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回头看看,谢昀之所以没邀请她加入商会,兴许早就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当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布给船只作保,也是为了宣传他的商会,只要事情闹的越大,他的商会也就越有名。 只要她和船厂越狼狈,越能让其他商家感同身受,意识到,找个有实力的人作保是多么重要! 钱掌柜见沈玉阙慢慢将契约放回了桌上,又连忙说道:“大小姐是担心自己的船厂不能通过商会的评估吗?您尽管放心!一定能通过的!毕竟沈家船厂的规模咱们都是有目共睹,更何况谢财神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自下定,您不必有后顾之忧!” 一切都很好,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那商会是谢昀的生意。 沈玉阙一瞬间想了很多,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船厂豁出去,把自己的窘迫展现在谢昀面前也没关系,兴许会被他嘲弄,都没关系,只要能让船厂度过这次青黄不接的时候。 但她又担心谢昀会再利用这件事来算计她和船厂,他是生意人,自己借这么大一笔资金,兴许还会成为他为票号宣传的噱头。 可如果不借这笔银子,她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想了想,笑着对钱掌柜说道:“此事倒也不急,具体要借多少我想再回去找账房盘一盘账目。” 钱掌柜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他在金银行干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主顾没见过,什么样的借口没听过。 “没关系没关系!沈大小姐只要需要,咱们万通金银行的大门就随时向您敞开!” “多谢掌柜。” “您太客气了,您能来我这铺子也让咱们这里蓬荜生辉啊!” 沈玉阙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出了万通金银行,柳黛就小声问她:“小姐,您不想借钱了,是因为谢公子,你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吵架啊?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第171章 真正的目的 沈玉阙撇撇嘴,沿着热闹的街市向前走去:“吵架是要两个人不对付,我和他不是吵架,是绝交!” 柳黛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绝交啊?怎么听上去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呢?”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小姐从来都是那个最好说话的人,无论什么事情在她面前只要差不多就行。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小姐被买菜婆子带出去玩,那婆子买菜太投入竟忘了还带着小姐,回家才想起来! 家里人都急疯了,跑出去找了半天才在一条小河边找到小姐,她正学别家孩子往河里打水漂,要知道,那小河前段时间才淹死过人的啊! 买菜的婆子也是吓的魂飞魄散,一路把小姐抱回了家,自知怕是要被老爷夫人狠狠责罚一顿了。 但小姐却说,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没关系的,等爹娘回家也不必告诉他们。 从那时她就发现,小事小情上小姐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但在大事上却又有些较真。 所以,谢公子一定在大事上得罪了小姐! 刚想仔细问问小姐,看看这谢公子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员的事情,就见自家小姐又在一家当铺门口站定。 “小姐,您要当东西啊?可什么东西能当五万两。” “咱们沈家的宅子,铺子,还有船厂,船厂里的工具、木材、帆布加在一起总能兑上几万两的。” 柳黛吓的连忙摆手:“不可啊小姐!奴婢虽然没当过东西,但也知道这些当铺都不好说话的!能卖一两银子的东西进了当铺也就值个一文钱而已!而且到日子不赎出来,这辈子都别想要了!” 沈玉阙何曾不知,可她出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如果金银行借不到钱,也就只能来求当铺了。 不过她现在担心的是,会不会当铺的东家也加入了谢昀的商会,如果这样,那她沈家的铺子不也一样要被谢昀评估? 若谢昀还有别达目的,在她典当的过程中动手脚,趁机把船厂偷走了怎么办?毕竟他都能在南瑾走投无路的时候,逼他交出了一切,谁知他会不会对自己趁人之危。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忽听旁边的年糕摊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孟小姐?县丞大人的千金?” “对啊!说是骗了别人的一幅画,人家来要,她倒好,给了一幅假画!” “不应该啊,人家是大家闺秀,又不是小偷小摸!” “你还别不信,苦主都向孟大人提了诉状了!如果不是真的,苦主敢讹县丞的女儿?敢直接就向孟大人提诉状?这说明证据确凿,他心里有底气啊!” 柳黛忿忿不平,直接开口理论:“你们胡说什么呢!孟小姐才不是这样的人!她是被坏人骗了!什么苦主,那就是一边卑鄙无耻的小人!” 聊天的人来了兴致:“谁敢骗孟大人的女儿?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索性明日开堂审理此案,咱们到时候都去看看呗!” 这案子既新鲜又好玩,众人纷纷都说要去瞧瞧,凑凑热闹。 “明日开堂?”沈玉阙拍了拍脑门:“光顾着想银子的事了,把这件事都给忘了。” 柳黛又问:“那咱们还要进当铺吗?” 沈玉阙看向当铺的门头,又严肃说道:“这是不得已的办法,眼下倒也没到不得已的时候……等明日堂审结束后再说!” 第二日的县衙门口果然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都在等着看孟作春怎么审结此案。 开堂之前,孟作春私下见了南瑾,问他怎样才愿意撤销诉状! 作为一个父亲,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跪在公堂之上,作为江阴的父母官,他也不想让自家的家事被赤裸裸的剥开,任人评说。 所以他妥协了,他在南瑾面前放低姿态了,他甚至还说,如果你记那日本官打你板子的仇,本官私下里让你打回来如何? 然而南瑾却并不买他的账,说话虽然还客客气气的,但依旧咬死要让令千金赔付一张真画! 就在孟作春觉得此事无法转圜,甚至可能要去找沈玉阙借银子的时候,南瑾又开口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草民近日接了些官府的生意,其中就有从江南往北地州府运送真丝的活计!在下知道孟大人与经河、运河甚至长江沿途的府衙都是熟人,不知孟大人能否给草民签发几张通关路引?” 孟作春至此才知他的最终目的! 原来南瑾是想要一条水路,这才污蔑他女儿偷换了名画! 孟作春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撕咬下南瑾的一块肉来,好报他欺负宝贝女儿的仇! 可他不能,现在主动权还依旧掌握在南瑾的手里。 “本官没这么大的权利!”孟作春一脸为难:“路引都归船舶司管的,况且现在的水路早已分摊给各个商户,已然成了规模,增替少补也不多啊!” “孟大人一定有办法的,是?” 看南瑾笑的不怀好意,孟作春又道:“你这要让本官犯错误啊……” 上下周转,要赔上人情,要赔上银子,但一想到女儿今日若坐实偷盗的罪名,要被张贴告示于城门口,还要在臂膀刺字他就心如刀绞,如此,女儿一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女子没了名声便也就没了活路啊! “孟大人,好好再想想?” “不过……”孟作春又道:“你们南家不是有一条水路吗?怎么还要?” 南瑾脸色骤冷:“孟大人,在江南做生意的,谁会嫌自家的水路多呢?” 孟作春没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 开堂时辰已到,孟作春正了正乌纱帽,这才心事重重的上了县衙大堂。 他一到大堂便看到府衙门外被百姓围堵的结结实实,毕竟这可能是大周开国以来,唯一一件让爹来宣判女儿的案子,人人都觉得新鲜。 甚至还有人已经在互相猜测,都猜这孟小姐是不是那个想要藏匿他人画卷的小偷,如果孟大人的女儿犯了偷盗之罪,那孟大人以后在江阴还有什么威望啊! 孟作春脸色铁青,喊了一声开堂! 衙役们将南瑾和孟蒹葭带上堂中,孟蒹葭一上来就开始哭。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无助的事情,尤其看到那么多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内心也是充满了无助的恐惧。 孟作春在来县衙之前已经宽慰过女儿,但其实他心理也挺没谱的,尤其南瑾还有齐王做靠山。 实在不行就在路引上面想想办法? 第172章 偷画之人 百姓们围观孟作春审自己的亲女儿,一个个兴致勃勃。 从开堂开始,这位南公子就一直占据上风,将他在何时何地把画赠与孟小姐的说了个清清楚楚。 孟作春找不出他的错处就问他为何赠送之后还要收回。 南瑾当然不肯承认,自己一开始把孟蒹葭当成了节度使的女儿,原想趁此机会和她套个近乎,看看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而是说自己后来得知家中老父一直想要这幅画,就想要回去尽孝,本来还想再送孟小姐一幅别的画作为交换,谁知孟小姐给了他一幅假画! 凭什么身为县丞的女儿就可这般指鹿为马欺压百姓?身为父母官,当以身作则,规束好自己的女儿,此般行径让人笑话! 听南瑾指桑骂槐,把县丞一家子都骂了,百姓们也都看的乐呵呵的。 虽然他们平时也不讨好孟作春,甚至觉得他还是个不错的好官,但民告官这种事,哪个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孟蒹葭到这时才开始整的慌了,她跪在公堂上哭的泪水涟涟:“你说谎!你说谎!你给我的《戏蝶图》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是假的!我是画圣的徒弟,岂会辨别不出真假!” “假的?我可没听到孟小姐说那画是假的啊!”南瑾洋洋得意:“孟小姐当时收下这画的时候有多高兴你忘了吗?你还说,等我下次再来沙城,要亲自为我画一幅画,当做回礼!” 孟作春一拍惊堂木,问孟蒹葭:“你可说过?” 孟蒹葭一抽鼻子,又哭了起来:“说过……” 孟作春真想把惊堂木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他这个傻女儿,怎么就承认了呢!唉! “如此证据确凿,孟大人也该宣判了!” 南瑾用充满威胁的眼神看向孟作春,后者亦是急的脑门冒汗。 南瑾见他迟迟不肯宣判,又道:“莫不是因为孟小姐是您自己的女儿是,您就行包庇之权?孟大人,百姓们都看着呢!您今日能为了自己的女儿颠倒黑白,来日必然也会鱼肉百姓!届时,休要怪草民告上州府仔细查查您了!” 孟作春急的手都在哆嗦,一想到女儿要被宣判为骗子,是小偷,要在手臂上刺下‘贼’字,他就恨不得和南瑾拼命! 难道,难道真要忍下这个哑巴亏,真要顺从南瑾,为他寻来水路路引?可有一次难保不会有下一次,一旦坐了,那南瑾就捏住他的把柄了! “孟大人!”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呼喊! 孟作春一下就听出来这是沈玉阙的声音! “让一让!都他娘的请给老子让一让!”随着这骂骂咧咧的声音,漕帮周荣从人群外面挤了进来。 他见众人还是不肯让,便直接上手去扒拉,好不容易把唐辞和沈玉阙也扒了进来! “怎么一个个的就这么爱看热闹啊!堂上的是你爹啊还是你娘啊!家里孩子晒了,衣服喂了吗!还看!再看把你们招子挖出来!” 周荣混不吝的痞态吓的不少人都向后退去,不过等他走了,又都围了过来。 “孟大人!”沈玉阙快步上了公堂:“孟大人,此案有疑!不可宣判!” 孟作春看到一丝希望,连忙说道:“你可要作证!” “不!” 孟作春语塞,你不作证你来做什么! 而孟蒹葭看上去也有点失望,她原本也以为沈玉阙过来是要证明南瑾送的画是假的,虽然她就算说是假的也未必有人相信,但那也是一线希望啊。 她一边抽噎一边用袖口挡住小脸,她不敢去看唐辞,唯恐唐辞看到她此刻丑陋狼狈的样子。 然而此时唐辞却是眉头紧锁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她,尤其看她因为小肩膀一抖一抖的,哪有平时半点灵动嚣张的样子。 原来他总嫌这位孟小姐太聒噪,太粘人,但现在,他宁愿自己每次看到的都那个聒噪粘人的她,而不是这个弱小无助的她。 “我来,是想问南公子一句,你确定你给孟小姐的《戏蝶图》是真迹?” 南瑾冷笑:“当然!你不会也要说我给的是假的?我还是那句话,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何当时没说,反而在我要回画的时候说是假的。” “我没说是假的!” 孟作春听闻皱起眉头,这沈玉阙是干什么来了? 但紧接着,沈玉阙对周荣说道:“三当家,你可都听到了?” “听的清清楚楚!”漕帮三当家周荣说着就撸起了袖子,一把攥住南瑾的领口将人拉扯起来:“你可以啊!你好大的胆子啊!老子正愁找不到你呢!你自己冒出来了!” “哎哎哎!你干什么!”南瑾吓坏了,一边挣扎,一边向孟作春求救:“孟大人!孟大人你不管管吗!” 孟作春又是一拍惊堂木:“不得扰乱公堂!” 左右衙役上前,将二人分开。 只见周荣又瞪了南瑾一眼,跪下说道:“大人!草民要状告此人偷盗我大哥收藏的前朝名画《戏蝶图》!”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百姓们更好奇了,纷纷伸长脖子往里头张望,怎么有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觉呢!而且这风波还愈演愈烈了! 南瑾反应很快,指着他怒骂:“你是哪冒出来地痞流氓,竟然敢污蔑于我!” “说谁地痞流氓!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地痞流氓!” 周荣说着便直接一拳打了出去,这一拳,结结实实揍在南瑾的眼睛上,打的摔在地上不算,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周荣还要动手,衙役们象征性的把人拉开,等南瑾要还手的时候又连忙把南瑾也拉开。 孟蒹葭脸上挂着泪痕还一头雾水呢,孟作春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你,你方才说什么?说这南公子偷了你大哥的《戏蝶图》?” “正是!”周荣又跪下说道:“猛人明鉴!我兄长平时酷爱收集古玩字画,这幅前朝宰辅做作《戏蝶图》就是他的收藏之一!但在前段时间这画被人偷了,我们找了很长时间没有找到,没想到今日竟找到了偷画之人!” 第173章 算计 “你,你,你胡说!”南瑾急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画是我偷的!” 他很聪明,知道被人污蔑要让对方举证。 但周荣可不管这些,他虎目一瞪,大声吼道:“证据?我当然没有证据!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人赃并获!” “那你还——” “但这是我兄长的画却有无数人可以作证!此画就挂在我兄长家中,漕帮兄弟还有与漕帮合作的商户往来进出都见过此画!他们可以作证,这画就是我兄长的!如今画没了,却出现在你的手上,不是你偷的难不成是你捡的?!那你可真会捡啊!随便一捡就是一幅价值千金的古画真迹?!” “你!”南瑾见他咄咄逼人也是怒不可遏:“这话是我买的!是我在古玩街买的!” “你买的?”周荣大惊,随即又对孟作春说:“大人!那卖画之人肯定就是偷画的小贼!还请大人为民做主,抓捕贼人!” 孟作春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原来此画是漕帮大当家的东西,好!既然如此,本官绝不姑息!南瑾,你速速提供你买画的票据!本官再派人随你去古玩街走一趟,找到卖画之人!” “我就是路上遇到了随便买的,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人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啊!” “找不到?”孟作春反问:“那你怎么证明这画就是你买的?不是你偷的?” 这下轮到南瑾流汗了,他看看画,又看看周荣,最后将目光落在沈玉阙的脸上。 沈玉阙毫不客气的回看向他,眸若刀锋。 南瑾咬牙:“你,是你们在算计我!” “你以为自是哪盘菜啊?”周荣没好气道:“用得着别人浪费时间来算计?废话少说,偷盗我大哥的画你该当何罪?” “我没偷!”南瑾忽的拔高声音说道:“这画的假的!不是你说的真作!” “我当然知道这是假的!你偷的是你交给孟小姐的那幅真迹!” 南瑾刚想说你应该找孟蒹葭要真画! 然而,如果他真这样说了就坐实曾经拥有真画的他就是偷盗之人! 孟作春也指着南瑾呵道:“还不将你如何盗窃此画的原委从实招来!若是不招,大刑伺候!” 南瑾进退两难,几乎快要将牙根咬出血了。 最终,他垂头承认:“我没偷画,我给孟小姐的这幅画,本来,本来就是假的!” 围观百姓们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哦——’ 孟蒹葭又哭起来了,这次是激动的,她终于清白了! “我就说这画是假的!这画是假的!你从一开始给我的时候就是假的!” 南瑾恶狠狠的看了眼孟蒹葭,最后又看向沈玉阙。 但唐辞却上前一步,将沈玉阙挡在自己身后。 周荣却还不依不饶:“怎么又是假的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啊?是你偷的就是你偷的,怎么还不承认了呢!” “这画本来就是假的!是我在古玩街买的,那卖画的老板可以会给我做证!” 他原本已经收买了老板,如果孟作春查到画的来历,老板可以咬定他买走的是真画!但眼下卖画之人可能要担负偷盗的罪名,纵然给再多的钱,那老板肯定也不会配合他了。 与其到时候被人拆穿,还不如现在退让妥协! 此案,南瑾败诉。 他因恶意诬告,扰乱公堂又挨了四十大板,最后签字画押被赶出府衙! 临走前,孟蒹葭将画狠狠丢在他的身上,砸的他目露凶光,好像要吃人一样。 但此时的孟蒹葭却一点也不怕了,刚要骂他两句,唐辞却抓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你还想挨板子吗?” 南瑾又瞪了唐辞一眼,最终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了门还要遭受百姓的唾骂。 唐辞回头看了眼孟蒹葭,却见她那双哭红的眼睛正如小兔子一般看着自己,笑的没心没肺。 他暗中松了口气,还好,看来这件事并未给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她还是以前那个她。 孟蒹葭问:“唐公子在担心我吗?” 唐辞点头,诚实回答:“好人不该被冤枉,被欺负。” “就是!不过天理昭昭,恶人自有恶人磨!” “哎哎哎!你说谁是恶人呢!”三当家不乐意了,拍拍衣袍上的灰尘说道:“要不是老子,你能这么快洗刷冤屈吗?老子就算不是什么大英雄,但也不该是恶人?” 孟蒹葭连忙行礼:“恩人,我错了!我不是说你是恶人!我是说,南瑾这种恶人迟早要付出代价的!” “没错!”沈玉阙也走过来赞同说道:“他用阴险的招数算计别人,就休怪别人也来算计他!” “算计?”孟蒹葭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也是算计?天哪,我还以为大当家的画真被偷了!” 公案后面的孟作春却苦笑不迭:“傻姑娘!唉!沈小姐和三当家为了救你可是演了一出大戏啊!” “这……”孟蒹葭因为太过激动有些语无伦次:“我,我真的不知道,谢谢……” 说完谢谢两个字,她又羞窘的垂下眸子,躲在唐辞身后。 周荣问沈玉阙:“方才多好的机会啊,咱们应该趁机咬死他就是小偷!让他蹲大狱!让他赔银子!” 沈玉阙却摇头说道:“对这种人不能逼的太紧,若是逼的紧了,指不定会反咬一口,到时候还要连累你们。” 她之前就是逼的太紧,以至于连齐王这个靠山都逼出来了。 孟作春也是这么想的,他只想尽快将此案结案,若是拖下去保不齐还会有什么变故。小打小闹齐王可能不会在意,但闹大了,齐王肯定要保他的。 “老子不怕!”周荣冷哼:“我们运河漕帮也有靠山,财神爷给我们当靠山,老子怕过谁啊!” 沈玉阙当初跟大当家和三当家说起此事的时候,就提前说明南瑾背后的靠山是齐王,如果他们不愿帮这个忙也没关系。 但他们却爽快的答应了,可能有想卖她沈玉阙面子的原因,但更多是因为这是一个和孟作春打好关系的一个机会,让他们以后在江阴寻找合作商户的时候也能让孟县丞行个方便。 至于齐王,他们更不怕了,谢家是皇商,齐王轻易不敢动的,否则便是要凌驾于皇权之上行忤逆之举。 第174章 规训女子 孟作春坐在桌案后面缓了好长时间才终于透出一口气,这才起身过来向沈玉阙和周荣道谢,他做梦也没想到,让自己进退维谷的大难题就让他们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由此可见,他这个父母官还是做的太好了,面对宵小无赖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多亏沈玉阙想出这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 见自家老爹对沈玉阙和周荣感激不已,孟蒹葭几次想说道谢的话也都没能插进嘴。 而且让她对沈玉阙道谢,她还真有点张不开口,毕竟自己以前还挺不喜欢她的,尤其她还和唐辞牵扯不清。 小心翼翼瞄了眼唐辞,孟蒹葭问道:“唐公子是担心我才过来的吗?” “我陪眠儿过来。” 才惊魂未定的孟小姐又被‘利刃’戳中了心口! 她险些吐出一口老血,又不死心的问道:“你,你就没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是因为担心我?” 唐辞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她。 孟蒹葭的脸瞬间红了,今天的唐辞穿着一件窄袖紧腰的蓝袍,肩背挺阔,长身玉立。尤其那张脸,那双深邃的眼睛,哪怕是看条狗,狗都会脸红! 孟蒹葭被他看的热血沸腾,但这热血很快又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凉了下来。 “应该没有。” “……”孟蒹葭捏着小拳头悲愤不已! 这唐辞到底会不会说话,他就算说有又能怎样,还能误会他爱上自己了吗!当然不会! 不过再看了一眼他的脸,算了,原谅他了,谁让他长的好看! “不过孟小姐是我和眠儿的朋友,我们都不想看到你被南瑾这个小人欺负。” 这才对嘛!孟蒹葭双目炽热看着他:“那,那如果欺负我的不是南瑾,你还来吗?” 唐辞被问住了,他是因为南瑾对沈玉阙做的事情才开始讨厌南瑾的,所以他和沈玉阙一样,不想看到南瑾的算计得逞。 但如果不是南瑾……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孟蒹葭看他纠结,忙道:“我不该问这么复杂的问题,是我任性了!” 不用回答问题了,唐辞松了口气。 谁知孟蒹葭又小心翼翼向他看去:“跟沈玉阙比起来,我是不是真的很任性?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我可以改的。” 唐辞还没回答,一旁的孟作春却迫不及待道:“哎呦女儿啊!你可算是开窍了啊!你是得改改你的小脾气了,不然以后哪还嫁的出去!” 孟蒹葭噘嘴:“谁说我嫁不出去……想娶你女儿的人多着呢!” “那感情好,我这就让娘张罗张罗把你嫁出去!不过出嫁后可就跟在家里不一样了啊,要温柔贤惠,要对夫君多多顺从!收收你的小脾气!” “什么?”孟蒹葭不满:“那要是夫君错了,难道我也要顺从他吗!” “当然!嫁人之后凡事当以夫君为先!这夫妻之间有摩擦是正常的!” “那他要是欺负我呢!” “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为父说!” 孟蒹葭一喜,然而她还没笑出声呢,就听孟作春又道:“不过为父也要评评你们到底谁对谁错!不可能就一味的偏袒你啊!” 孟蒹葭小脸垮了下来,抽噎着鼻子就要哭。 孟作春急了:“刚刚我怎么说的来着,不改改你的小性子怎么会有男人喜欢呀!你又哭!” 沈玉阙见状连忙拦了一把:“孟大人,您别说孟小姐了……” “还是沈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这丫头真是被惯坏了!” “您说的不对。” “……” 公堂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沈玉阙,连孟蒹葭都忘了哭泣。 尤其周荣,他是见过沈玉阙的伶牙俐齿的,双手环胸,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孟大人,您这样说孟小姐,有失偏颇。孟小姐现在还没嫁人呢,您就开始为那个不存在是姑爷着想了?就开始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变成一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贤妻良母了?” “我,我就是觉得她这个脾气,婚后让夫君不喜,要吃亏的,我这是在担心她!” “不,您不是在担心她,您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偏见。” “我什么偏见!” “成了亲的女子就该以夫为天,就该温顺贤惠失去自我,如果一旦有人不是这样的,便是要‘造反’。” 孟作春大惊失色,张口结舌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沈玉阙摇头:“不是这样的,据我从古籍所知,早在千年前的部族便有女子为尊,那时生育的子女要从母姓,那时的女子能掌握部族的财富和知识,能创造富饶和平的部落。由此可见,上苍造人的时候,并非从一开始就是要把女人变成男人的附庸。” “但,但那是以前!”孟作春依旧不肯服输:“现在不是这样了,现在女子要遵女德之训!” 沈玉阙再次摇头,孟作春冷汗都要出来了。 “那是因为后来男子掌握了读书识字的机会,掌握了规训女子的权利,为了不让女子明白男女都可以创造财富,都可以出仕入相,他们甚至还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来欺骗女子。从此以后,被规劝、约束,无法走出后院的女子便只能依附男人而活。” 要不是人多,孟作春真想给沈玉阙拜一个! 他早就知道的,从她夺船厂开始,她就可以舌战群儒,自己近日也是糊涂,怎么就跟她讨论起这个问题来了呢! 不仅没能规劝的了女儿,还让她给女儿灌输了这么多的‘邪思恶想’!以后女儿要是不听话,要是和夫君不和,这沈玉阙也有责任! 果然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孟蒹葭听到沈玉阙话,眼睛都亮起来了。 她甚至还一把挽住孟作春的手臂,十分感动的说道:“还好我爹不是那种迂腐的庸人,让我从小读书,也没将我束缚在家里!不然我就什么道理也不懂了!” 孟作春讪讪,他也悔啊,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她读书的! 第175章 心事 在孟蒹葭的印象中,她爹有点抠。 所以她爹能在江阴最大酒楼——鲜公楼,宴请沈玉阙的事情还是让她大为震惊!要知道,鲜公楼的酒菜莫说在江阴,就是放眼整个江南都数一数二,甚至有外地人来江南做生意,还要专门留出一天的时间来鲜公楼品味酒菜。 鲜公楼别的毛病没有,就一个字:贵! 孟蒹葭暗地里跟唐辞说:“以前我要来吃,他老说没钱!结果对沈玉阙却这么大方!” 唐辞皱了皱眉,孟蒹葭见状,又连忙说道:“我不是不舍得请你们吃,你别误会!” 谁知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唐辞却难得开口:“因为眠儿帮了你,而你,是孟大人最看重的人。” 孟蒹葭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一股暖流涌入胸间。 没错,爹的为了她,就算这个人不是沈玉阙,爹也会以此厚礼来感谢对方。 抿抿唇,孟蒹葭这才高兴起来。 鲜公楼一楼是四方的八仙桌,二楼是圆桌和包厢,可以接待更多的客人。 他们一行五人便要了一张圆桌,现在已经过了饭点,楼里的客人并不多。 他们这些人中只有周荣来过几次鲜公楼,便也不推辞的担负菜重任,另外又要了两壶上好的花雕。 菜还没上,酒已经送上来了,孟作春要给他们倒酒,然而他们又怎敢劳烦县丞大人倒酒,争来抢去,最后酒壶就被孟作春塞到了女儿手上。 孟蒹葭拿着酒壶一脸茫然,孟作春已经用眼神暗示:“赶紧的!我们忙前忙后不都是为了你吗!你当初要不闯下大祸,今日至于要在公堂上走一遭?!” 后者反应过来,忙不迭起身给周荣、唐辞和沈玉阙都斟了酒,又给孟作春和自己漫上。 沈玉阙素来不爱饮酒,但今日她还有别的目的,便也没扫孟作春的兴,主动端起酒杯率先向他们敬酒。 满饮一杯,周荣幸笑着打趣:“沈小姐和孟小姐真是好酒量,看来我这花雕没选错!” “鲜公楼的花雕那是没的说啊!”孟作春也呵呵笑道:“不过姑娘家的也要适量,今日这里没有外人,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我反正挺随意的,”周荣问沈玉阙:“沈小姐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 沈玉阙笑道:“许是饿了,眼下除了吃饭,我还真没别的心事。” “哈哈哈!”孟作春大笑,吩咐小二赶紧去催菜。 上菜的时候桌前来了两个身姿婀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怀抱一把琵琶,请他们点唱小曲儿。 今日是孟作春做东,他本来就抠,自然不肯在其他方面花费银子,将这两人打发了。 谁知两位姑娘刚走,隔壁雅间就派人将她们请了进去。 沈玉阙原本也并未在意,一边吃菜一边听周荣和孟作春寒暄,一个是老江湖,一个是老油条,互相吹捧还挺有意思的。 然而一旁小二突然说‘谢财神’三个字让她一个激灵,忍不住又集中精神仔细一听。 这一听,他们书的果然是谢昀。 一个小二说:“这俩丫头平时唱‘采菱角’‘打槐花’怎么一到谢财神面前就开始唱郎情妾意的淫词艳曲了呢?” 另一个小二说:“这多好的机会,要能得财神爷的青眼,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这么说,她俩也是有福气的?” “可遇不可求的福气啊!而且人都说,这财神爷最是怜香惜玉,那些被他怜爱过的女子能从山塘街排到阊门去!哪怕他手指缝里漏出点碎渣渣也能顶她俩给人唱一辈子小曲了!” “难怪呢……这曲儿唱的,听的我裤裆都蹿火!” “出息!叫掌柜听到仔细你的皮!” 二人见菜送到二楼便也不敢再咬耳朵了,忙不迭给他们这桌上菜。 沈玉阙夹了块笋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又听隔壁包厢内,琵琶婉转,吴侬软语如缠绵水丝萦绕不绝。一曲唱罢又起一曲,可见包厢内的人听的也十分受用。 笋干在她嘴里嚼成碎渣,但她却觉得喉头像被堵上一般,如何都咽不下去,甚至觉得心头也有些莫名堵的慌。 唐辞注意到她没夹菜,便主动为她夹了块肉:“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多吃点,不合胃口?” “没有,挺好吃的。”她冲唐辞笑了笑,强迫自己将笋干咽下去,又吃掉那块肉。 “咳咳!”孟蒹葭轻咳了一声看向唐辞:“唐公子,我够不着……” 唐辞二话不说,也给她夹了一块,似乎担心不够,又多夹了两块。 这可把孟蒹葭高兴坏了,一边吃一边暗戳戳的想着,不能都吃了,要留一块一会包在帕子里带回家里,这可是唐辞给她夹的菜啊!她得好好保存下来! “差一点!差一点本官真要跟沈小姐借银子使了!”孟作春和周荣聊到兴头上,又将酒盅对准沈玉阙说:“沈大小姐当真仗义!当时就答应了!来,本官再敬你!” “大人太见外了!”沈玉阙也忙陪他喝了一杯。 孟作春眼眶发红,又道:“不过本官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这姓南的他根本就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水路的路引!他要让本官想办法给他一条水路!” 沈玉阙不解:“南家不是有水路吗?” “他说他接了官府的差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这南家也不皇商啊!怎么会和官府打上交道了呢!” 周荣一语点破:“他不是跟齐王交好吗?齐王给的呗!” 孟作春拍着脑门恍然大悟! 沈玉阙却不由收紧眉头。 原以为谢昀趁人之危把南瑾搜刮的一干二净,他以后能消停些了,甚至还会付不上沙船的尾款。 没想到他又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难怪他那日还斗志昂扬的来船厂找她…… 她定了定神,又对孟作春说道:“还好今日有惊无险,否则就算南瑾想要银子,我和沈家也拿不出来了。” “什么情况?”孟作春不解:“你们沈家船厂不是接了大笔大笔的生意吗!那银子流水一样送上门,你沈大小姐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了?” 沈玉阙苦笑:“流水一样送上门,也流水一样花出去了,莫说三千两,只怕账上连三百两也没有了……” 说着,她又神色黯然的垂下长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接着一杯。 桌上众人都一脸诧异的看着她,既诧异于沈家船厂连三百两都没有!也诧异于这位眉目清雅的娇小姐喝起酒来竟然这般豪迈? 看来是要借酒消愁啊! 第176章 本官为你作保 “眠儿……” 唐辞按住她的酒杯,冲她摇头:“没关系,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总能度过这场难关。” 沈玉阙原本还在苦笑,此刻看着他,却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眼眶红红的,那隐忍又委屈的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周荣马上拍着胸脯说道:“沈大小姐别担心!今日你我在一张桌子上喝了酒,那往后就是朋友了!缺多少银子,我借你!我让大哥借你!” “多谢大荣哥,”沈玉阙苦笑摇头:“可我不能麻烦你们,本来这十艘漕船提前交付已经让你们在尾款上有所为难,若再向你们借钱,外人要说我沈玉阙将你们漕帮当冤大头了。” 漕船分三年交付,在尾款支付方面漕帮并无压力。 若十艘船在一年之内全部交付,就要借调原本要用在别处的银子,如此挪用对漕帮来说属于计划之外,也是有些麻烦的。 不过大当家向她保证过,尾款会一分不少的给她,这已经让她十分感激了。 而且沈玉阙不想向漕帮求助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漕帮背后东家是谢家,她现在已经不想和谢昀有进一步的牵扯了。 周荣又说:“要不然我回去问问大哥!” “千万别!真的,事已至此,我宁愿麻烦孟大人也不会去麻烦大当家的!” 孟作春突然被点名也有些意外,他紧张道:“本官?本官两袖清风!也只有些微薄的俸禄而已!” 沈玉阙起身,为孟作春斟酒:“大人放心,我没想着要找您借银子,我原本想的是,找咱们江阴几位世家豪绅暂借一些,想请您帮忙担保。但后来又想了一下,便不想给您添这个麻烦。毕竟从船厂开工至今,大人已经帮了沈家很多很多了。” 她说的诚意满满,又和孟作春碰了一杯,饮尽酒水。 孟作春整个人都有些懵,什么叫不想给他添麻烦?说都说出来了,还叫不给他添麻烦? 更何况,她才刚为了自己女儿的事给沈家惹上南瑾这个麻烦,难道他孟作春就 沈心痛,食不下咽,听不到周围说话的声音,周荣和县丞给她敬酒,来者不拒。聊到船厂缺钱,周荣说漕帮可以帮,沈拒绝,毕竟漕帮和谢家有关,孟作春说自己可以作保,沈感谢作保,孟作春答应,让豪绅借你,沈感激,再次敬酒,喝醉。 葭叫爹,他震惊,竟然不是节度使孟松然的女儿。他怒上心头,让孟蒹葭还自己画,孟蒹葭说还给你,留你的画我都嫌脏! 孟蒹葭还画,但南咬定画是假的,要状告孟作春的女儿,如果他不给解决,就要告到州府或者刺史府,孟作春担心自己官位不保,愿意接下这状子,心急如焚。 南得意走后,孟蒹葭急哭,自责不该收画,沈安慰她,孟大人会找出证据,不会让这种人得逞,并说用得上自己的地方可以帮她,给她作证,孟说你自己都保不住你还怎么帮我,生气。 沈问孟为何要放走南,孟说是他是齐王的人,齐王下令?不,虽然齐王没有下令,但派人做了暗示,自己不敢,沈愤怒,生气。 董乘风给沈送信,说自己最近抓捕水匪很有成果,如果发现南瑾和水匪有勾结,绝不姑息。 沈在船厂,请漕船大东家和三东家前来,商量漕船交付的事情,看到画工在彩绘。沈请他们帮忙,二人欣然答应。 南瑾来问她什么时候交付船,沈拒绝,愿意退定金,南瑾不接受,说自己只要船,沈生气,决定拖着,等董找到水匪和南勾结的证据,如果一直没找到就一直拖,因为当初南位了体现自己的随和,没写明确交付日期。 谢昀派吟风告诉沈,沙船尽管做,以后南瑾没钱付尾款,到时候船谢昀都买下,沈拒绝,并明确表示无十艘船是最后的生意了,以后谢昀的生意也不接了。 谢昀听到后生气,让吟风去问,他的宝船也不修了吗,沈说不修了,其实她已经闲暇开始画图纸。 谢昀让沈把宝船图纸交出来,他要买,沈拒绝。 谢昀让吟风告诉沈,自己要找薛家修船,沈说你随意。 吟风拒绝再传话。 船厂没钱,沈在家问云妆家里还有什么可卖的,上次卖了田庄,城里的铺子要不要卖,云妆拿出一些钱说是城中铺子的收入,沈谢她,云妆侃侃而谈自己的经商之道,学会了驭人之术,不能事事自己操心,还打算铺子多开几家,为小姐多挣些银子,但沈说现在急用,等不到多开几家,云妆失望,沈安慰她说没关系,自己会想办法,云妆主动拿出铺子的房契说如果不行就去当掉,沈感动,但在心里盘算了一夜明日该怎么去借贷。 沈去找沙城万通金银行借贷,打算把自己的许诺说出来,刚开口,对方就说现在铺子归票号商会管,借这么大笔的资金要经过谢昀,沈问你们为什么不能做主,掌柜说凡是跟银子有关的,都由东家调配,就是为了统一利息和票据的兑换和存款。 沈在当铺前犹豫,听到有人说南瑾已经起诉了孟,明日就要开堂,县丞的女儿竟被起诉,古今第一桩奇闻。 开堂当日,孟作春私下问南怎样才能撤诉,南说自己接了一些生意,想要江阴水路的路引,另外还让孟帮着打通关卡,孟说路引归朝廷管的,这么多年已经形成规模,你们南家不是有一条水路可以运货吗,又要?南说自己要,孟说帮不了,如果帮就是让自己犯错误,南说那就赔钱。 开堂,南振振有词让孟蒹葭归还真话,孟蒹葭哭说自己收到的就是假的,南道德绑架,说她身为县丞的女儿还敢鱼肉百姓,自己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要昭告百姓,让上级严查,孟怕上级真查出什么问题,很纠结。 沈玉阙赶到,质问南,你给孟小姐的当真是真迹?南承认,大荣哥冲上来就要揍人,说你偷我大哥的画!众人劝架,周荣状告南瑾偷画,说大哥的真迹没了,南瑾问证据,周荣说漕帮的兄弟,包括合作的商户都能作证,凡是去过我们漕帮据点的都看过那幅画。 到时候还要连累你们,周荣说不怕连累,我们靠山是谢昀。 沈让唐辞去安慰孟,唐辞关心,孟说如果不是沈让你来,你是不是不来,唐辞说不是,你是我们的朋友,不想看到你被小人欺 第177章 这合适吗 “驾!”颂月驾着马车,在夜色中向前疾驰。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 柳黛扶着车门,一脸悲愤的从车里钻了出来。 颂月打趣:“怎么出来了?” “谢……他不让我呆在里头!” 颂月笑着往一旁挪了挪,给她腾出点位置:“里头有啥好的,多闷啊,外面多好,还能看星星呢!” 好什么好啊!柳黛哼了一声,又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车厢。 车厢里,沈玉阙正被谢昀抱在怀中,坐在谢昀腿上,她是真的醉了,方才马车晃的那么厉害都没能把她惊醒。此刻她正枕着谢昀的肩头,双目闭阖,脑袋随着马车的晃动而轻轻摇晃。 男人垂眸看她,又抬手将她额上一缕发丝拂到一旁。 沈玉阙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连唇瓣都抿紧了几分。 她向来警觉,从他在邗江左陵港见到她的第一面时,就觉得她无时无刻不在绷紧自己身体里的那根弦。 原以为喝醉能让她放松一些,没想到还是这般紧张的样子。 “沈玉阙,”男人不满的戳了一下她的鼻子:“为什么赶我走?为什么不让我留在沈家?”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沈玉阙不安的动了动,甚至还发出一丝类似哽咽的声音。 谢昀故意吓她:“哭?哭也没用!” 这一吓唬,沈玉阙反而哭的更厉害了,她抽噎着鼻子向他怀里贴去,谢昀一愣,随即一把将人抱紧! 光抱紧还不行,他还拉着沈玉阙的手勾着自己,诱哄着她也将自己抱紧,两人像是将彼此都当成唯一的依靠了一般,在黑暗中互相慰藉。 他听到沈玉阙在耳边发出的哭声,有种被取悦到的满足感。 “这么想我?那你还赶我走?是不是后悔了?你要是后悔就求我回去,听到没有!” “爹……娘……” 谢昀:“……” 沈玉阙抽噎着将人抱紧:“爹,娘……不要,不要离开眠儿……” 谢昀的表情沉了下来,连带眼神都暗了暗。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将人推开,结果她却将自己抱的更紧了。 谢公子索性就由她抱着自己哭爹喊娘,一路面无表情的回了沙城别苑。 回到别苑他便把沈玉阙抱回房间,看柳黛一脸警觉的看着自己,他说:“伺候你家小姐洗漱睡觉,别的,不要问,也不要管!” 柳黛鼓起勇气说:“请谢公子放我们回去,不然家里该担心了。” “不要再让我听到这句话!”言罢,给吟风使了个眼色。 吟风无奈,给柳黛塞了张银票,轻声说道:“今晚辛苦你了。” 柳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手上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整个人都有些懵。这是给她的吗?虽然她可以算是沙城月钱最高的丫鬟了,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谢公子一出手就是一百两,这是要收买她啊! “我不能收!我要带小姐回去!” 吟风一把捂住她的嘴,用眼神警告:“你收与不收,今晚都走不成了,还不如消停些,不然主子就换别人来伺候沈小姐了!” 谢昀已经离开,他似乎还有些杂事要处理。 柳黛想了想,权衡利弊,慢慢点了点头,吟风这才将她的嘴松开,让她回房照顾沈玉阙。 沈玉阙依旧醉的不省人事,柳黛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帮她洗了个澡,又换上舒适的新衣送到床上。 柳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谢家别苑的客房都是这样宽敞舒适的吗? 虽然没有过多的摆设,但以她在沈家生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里的每一件家具都造价不菲。 再看这张看不出木料,但触手就很‘贵’的床榻,以及床榻上轻软如云的丝被,柳黛心想,财神爷不愧是财神爷啊,客房的东西都这么值钱…… 虽说地方挺好,但到底也不是自己的家,还有,也不知唐公子现在在哪,如果她们一夜未归,云妆应该会担心的…… 如是想着,她也有些迷糊起来,一手拉着小姐的手,便靠坐在脚踏上闭上眼睛。 谁知才睡了没一会,就被人拍了两下脸蛋儿。 柳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先是看到蹲在面前的吟风,又看到站在一旁的谢昀。 谢公子长身玉立,锦绸单衣,俨然是一副睡前的打扮,她忽的睡意全无,整个人立马清醒过来。 “谢,谢公子!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的房间,我当然在这。” “什么——!”柳黛一声惊叫还没说出口呢,就被吟风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顺便把人连拖带抱的弄了出去,反手关门,一气呵成! 柳黛要急疯了,使出浑身解数挣扎,但和吟风比起来,就好像鸡蛋碰石头一样! 吟风威胁道:“消停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哪里客气了!你们本来就没客气啊!把小姐抢过来是要干什么!是要趁人之危吗!亏她以前还那样敬佩谢财神,原来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淫棍! 吟风看她对自己又抓又挠的,索性一抬手劈在她的后颈上。 柳黛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吟风松了口气,看到走过来的颂月一脸震惊,只好无奈的解释:“她太不让人省心了。” 颂月有些结巴:“这,沈小姐身边统共就两个人,结果,都被我们弄晕了,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自己不也晕着吗。” 颂月想想也对,便帮吟风把柳黛送去了隔壁房间。 而此时谢昀累了一天也躺回了自己的床上,只是和平时不同的是,今晚他身边多了一个沈玉阙。 其实他今天出现在鲜公楼不是巧合,确切的说,从孟作春审案开始,他就已经到了。 县衙有人会源源不断的将案件进展汇报给他,所以他人虽然没在县衙,但对整个案件的流程,甚至案件结束后他们的讨论都尽数知晓。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孟作春会带他们来鲜公楼,隔着一道珠帘,他看到沈玉阙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便猜到她要喝醉,所以便有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谢公子用骨节分明的一根手指挑起沈玉阙的一缕长发,鸦发绕于指尖缠了又缠。 他侧身支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长睫微垂,掩下一片暗哑的眸光。 第178章 不会逆来顺受 谢昀自认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是不能趁人之危,只是他觉得这个不能给他回应的沈玉阙太过无趣。然而他又不想让她醒来,清醒后的她又太不温顺,兴许她骨子里仅剩的乖巧和听话都长在那张可以骗人的脸上了,除此之外,皆是反骨! 她用这张脸骗了多少人?每每有人觉得她良善可欺的时候,她却是一点也不客气,这位沈大小姐,记仇的很! 财神爷没好气的勾了勾她的头发,见她吃痛不安,又得逞般笑了起来。 沈玉阙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喟叹,侧转过身背对着他。 财神爷不乐意了,板着她的肩头要将人转回来,力气小了她不肯,力气大了她抗拒的愈发厉害。 最后他干脆一个狠心,将她整个人勾进自己怀里。 沈玉阙皱了皱眉,随即认命将他抱紧,似乎只要抱紧这块浮木就不至于再被折腾一样。 谢昀被气笑了,他低头用脸颊轻蹭她柔软的发丝,对方就如餍足的猫儿一般抬起小脸与他耳鬓厮磨。 财神爷被取悦到了,像是发现了某种隐秘的趣事,他又垂首含了她的唇瓣,触碰她深处的湿软。 猫儿檀口微张,似在回应,又似在索取,谢昀搞不清楚。 不过当他一触即离的时候,他又搞清楚了,因为她追逐而来的触碰既是对他的回应,也是对他的追寻。 再次将人抱紧,无关情爱,他只想感受真实存在的她,用她的体温将自己缠绕包裹,哪怕被她画地为牢,他也心甘情愿的被囚禁在此。 沈玉阙对他而言,像是某种让人上瘾的毒药,越是求而不得,越是难以戒断。 这是谢昀难得的好眠,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陷入沉睡,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也没有夜半骤醒的仿徨,他足足睡到天光大亮才被怀里的人‘挠’醒。 他感受到沈玉阙的挣扎却并未放她离开,而是手脚并用的,再次将人钳制于怀中。 直至口鼻被她捂紧难以喘息,才猛的睁开眼睛。 对上沈玉阙含怒的一双眸子,谢公子也瞪大眼睛抗议! 沈玉阙这才慢慢松开手,才睡醒的她眼底还带着红红的血丝,配上那倔强又悲愤的神情,像个被登徒子轻薄过的良家少女。 不过好像她确实是两家少女,且真的被登徒子轻薄过啊。 “还不放开我!” 谢昀这才慢慢将他腰下的手松开,臂膀摊平。 沈玉阙又瞪他一眼,他又将夹住她双腿的两条腿打开,沈玉阙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坐在床边背对着男人生气,且越想越气,便转头斥了一句:“登徒子!” 谢公子嗤笑,四肢大敞的躺在那里,懒洋洋的说道:“你在公堂上,言之凿凿的说女人的枷锁是男人规训出来的结果,那女人的贞操观念不也是男人规训出来的吗,你要真想挣脱这枷锁和其他女子不同,又何必在意这些,何必在意我是不是登徒子。” “我可以不在意枷锁,但我在意自己的感受!”沈玉阙生气了,她那样好的脾气,真是鲜少有生气的时候,但似乎每次生气都是被这位财神爷所激怒的。 “如果我连自己的感受和心意都不用在意,那我可以对任何男人投怀送抱,这个人何必是你。” “你敢!” 沈玉阙哼了一声:“与你无关!” 谢财神磨了磨牙,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赤脚走到一架百宝阁前,打开一只精致小巧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玉骨小扇,那悬着的扇坠赫然就是一朵粉紫色的流苏,沈玉阙再熟悉不过。 但她这次看到那朵流苏已经不再像上次那样紧张了,她说:“谢公子又拿这个来威胁我,既然你如此忍不住,不如干脆就公之于众。” 谢昀指尖一转,打开折扇,举于面前看着那流苏说道:“沈大小姐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清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超脱世俗,不被枷锁束缚。可你既然要在这世间生存就要遵循世间法则,否则便会被当做异类除之。” 他这是在提醒沈玉阙,你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清白,但如果沈家耆老,船厂管事,甚至沙城百姓都知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与男子有染,他们还会对你这般容忍吗? 不会。 但沈玉阙却浑不在意:“谢公子高兴就好,不必管我。” 说着,她看到自己的衣裳正被叠放在一旁,便抓过来自顾自穿好。 谁知谢昀却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公之于众的,因为我知道,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他踱步过去,对沈玉阙笑道:“你们沈家铺子早就开始卖这个肚兜流苏了?” 沈玉阙扳回一局,得意的哼了一声:“谢公子连这个都知道。” “毕竟沈大小姐可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沈玉阙不置可否,女子肚兜本就是私密之物,尤其大户人家的小姐,基本都是自家做的,说是独一无二也差不多。 她的就是奶娘所做,包括流苏在内。 可自从这流苏落到谢昀手上,还成了威胁她的把柄,她便灵机一动,让奶娘大量制作这样的流苏在铺子里售卖。 一来,可以让沙城女子都能拥有这样的流苏掩人耳目,二来还能给奶娘多一份营生收入,因为卖的好,奶娘还做了不同的款式,发动府上的仆妇们一起动手,也不至于每日无所事事。 “现在这流苏人手一条,对谢公子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了。” “沈大小姐看着柔弱,实则一身利刺,你这流苏和别人的不一样,扎手。” 沈玉阙看他将流苏攥于手心,莫名便想到那只大手在她身上揉捏过的感觉,她连忙转移视线,飞快打开房门。 吟风、颂月正守在门外,除了他俩,柳黛竟然也在! “小姐!小姐你没事!”柳黛挣脱颂月,快步迎了上去,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没事,你怎么样?” “奴婢也没事!” 谢昀闲庭信步从内室里出来:“说的好像我这里是狼窝虎穴一样,怎么,怕吃了你们啊?” 柳黛瞪了他一眼,刚要反讥,却在看到他手上扇子后愕然一惊。 她指着那流苏不可置信道:“小姐!他!” 谢昀将折扇在指尖转了一圈,笑容加深:“原来也是有识货的。” 第179章 谢昀不是人 “小姐,这是……他,他对你……” 沈玉阙淡定撒谎:“不是我的。” 柳黛也是反应迅速,马上说道:“对,小姐已经很久不用这个了,而且沙城许多姑娘都有这流苏!” 沈玉阙又正色问道:“我唐大哥呢?” “唐公子和车夫大叔昨夜被他们赶下了马车,这会儿奴婢也不知道在哪。” 沈玉阙这才明白原来她昨晚才从鲜公楼离开就被谢昀劫走了,登时便怒不可遏,拉着柳黛的手大步离开。 谢昀忙将人叫住:“出口不在那边。” 吟风会意,追了上去:“沈小姐,属下送您出门。” 沈玉阙又瞪了谢昀一眼,终于问出自己心底的困惑:“你掳我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这下不光沈玉阙,柳黛也同时瞪了过来。 看主仆二人都被激怒,谢昀也玩笑够了,挥手让吟风带她们出去。 柳黛一路都在紧张的挽着沈玉阙的手臂,似乎唯恐对方会临时变卦,甚至会把他们带到别的地方。但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这别苑里的路错综复杂,但去的确实是大门的方向。 一出别苑,沈玉阙就双眸一亮:“唐大哥!” “眠儿!”唐辞和府衙的人正被别苑的护院拦在外面,一看到沈玉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当前之人就飞奔过来! “眠儿!你没事!” 一旁的吟风很是无奈,心想,真把这里当虎狼窝了啊…… 他挥挥手,让护卫们都散了。 “唐大哥,你头怎么回事?”沈玉阙注意到他头上缠着布帛,不由紧张起来。 “我没事,昨晚从马车上掉下来就昏了过去,多亏孟小姐为我请了大夫施针。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将你被掳走之事禀告孟大人,但孟大人还醉的不省人事,孟小姐便和我先带了衙役过来,只是……” 沈玉阙明白了,没有孟作春的手令,他们进不了谢昀的别苑。 孟蒹葭也走了过来,经过昨日公堂,她对沈玉阙几乎已经没有敌意。 此刻便小心翼翼的问她:“真是谢公子掳走了你?他没对你怎么样?” 沈玉阙抿唇摇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自然一点。 孟蒹葭心有余悸,拉着沈玉阙和唐辞快步上了自己的马车。 “先回去!此地不宜久留!” 在回沈家的路上,沈玉阙又仔细看了看唐辞的伤处,他因自己受伤,方才就不该走的,就该向谢昀讨个说法!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孟蒹葭又道:“这谢财神咱们可惹不起的,我爹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呢!不过就算我爹来了,就算财神爷服软,那也不过是赔几两银子的事,总不能给他脑袋上来这么一下?” 车外,和车夫坐在一起的柳黛掀开帘子探进来一个脑袋。 “小姐……有件事奴婢要告诉你。” “何事?” 柳黛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财神爷给的,说是让奴婢伺候好小姐,奴婢不敢要,小姐收着。” “你收着,”沈玉阙摇头:“不管怎么说,你昨晚也受了惊吓。” “那……那要不然奴婢交到公账上?” “真不用,你收着!别想太多。” 柳黛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将银票收回来了,不过她在心里却暗自想着,等回去就跟云妆一人一半,毕竟在伺候小姐方面,云妆比自己辛苦多了! 孟蒹葭将他们送回沈家就回去了,临走前她对唐辞还有些依依不舍,但看唐辞一直在紧张沈玉阙,自己也只能做个识趣之人。 她又想起昨夜看唐辞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样子,当时她脑袋里除了求神佛保佑唐辞安然无恙便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她甚至在大夫施针的时候还向上苍祈求,只要唐辞能康复,只要他能醒过来,就算让她以后再也不去找唐辞都没关系,让她永远不会被唐辞喜欢也没关系! 好在有惊无险,他昏迷了几个时辰就醒过来了,不过她却是一整晚没合眼了。 原本想回家就补个觉,结果刚回去就要面临老爹的盘问。 孟作春得知昨夜和今日发生的事情之后也是分外震惊,他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才说:“这谢昀到底想做什么呀!早先就听闻他在沈家借住,难道他也想吞并沈家船厂?这才一次次套近乎?” 孟蒹葭呵欠连天的看着他:“就不可能是谢昀喜欢沈玉阙吗?”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孟作春瞪了女儿一眼:“再者说来,谢昀他是人吗?他是财神爷!他眼里除了金银哪还容得下别的!” “是,是神仙也有七情六欲啊,戏台上不还天天唱那些神仙思凡跟凡人私奔的故事!” “谁思凡谢昀也不可能思凡!就算有一天他和沈玉阙真的成亲了,那也是为了得到沈家船厂!或者是世家望族之间的裙带联姻,强强联手!不过在那之前,沈玉阙得先把船厂经营的能配得上他才行!” 孟蒹葭懒得跟他爹这个老古板掰扯:“我要去睡觉了,困死我了。” “好,你睡!我这就去派人把几位富商和沈玉阙都叫过来,商量商量借贷的事情!” 孟蒹葭一听这个,睡意全无:“现在?这么快?” “快点好,沈家船厂正等着这笔资金入账呢,若是不快些,漕帮的那十艘漕船能不能顺利交接都未可知!” “那,那女儿去沙城叫沈玉阙过来!” “你不是才从那边回来吗!” 孟蒹葭眨眨眼,有些心虚道:“昨天她那么帮我,我也想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我别的不能做,当个跑腿还是绰绰有余的!” 孟作春却一言难尽的看向女儿:“你是又想去见唐辞了?不是我说啊女儿,你一天要见他多少次才满意啊?” “谁说的!我就是,就是担心他的伤!” 县丞大人本想再规劝女儿两句,甚至想劝她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你把喜欢唐辞表现的明目张胆,以后嫁人岂不要被夫家诟病?! 可一想到昨日沈玉阙的‘义正言辞’虽然他挺不赞同的,但他疼爱女儿的心思却是真的,便也没再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当然,如果真能收下唐辞这个上门女婿,他也是求之不得的! 第180章 对唐辞要直白 孟蒹葭赶到沈家的时候沈玉阙刚安顿了家里的事情真打算船厂,还好她来的及时,不然又得往船厂跑一趟了。 沈玉阙听闻孟作春的动作这么迅速,自然也很高兴,忙不迭便要过去。 原本已经决定在家休息的唐辞说什么都不让她一个人去,非要自己也陪着,唯恐再发生昨天的事情。 “我爹说了,今日会从头到尾派衙役看顾好沈小姐,保证结束后会安安全全的把人送回家来!” 唐辞坚持:“那我也要去!虽然我有些没用,但如果真遇到危险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喘息的机会!” 沈玉阙无奈:“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你现在头上还有伤呢,真要遇到危险,孟大人反而要分出人手来护你,唐大哥你说是不是?” “可……可我……” 沈玉阙知道,他还在因为昨晚没能保护好自己而自责。 “你就放心,谢昀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不过就算他来,我也不怕他!” 唐辞这才放弃,愿意听她话留在家里。 沈玉阙转头看到孟蒹葭打了个呵欠,又道:“孟小姐,如果家里没什么急事的话,您能替我照顾一下唐大哥吗?” “我?”孟蒹葭有些意外:“我留下?” “是啊,唐大哥就算不跟我去县衙也惦记着要去船厂,怎么都不肯呆在家里好好休息,还请孟小姐替我这个做妹妹的受累。” 言罢,又到孟蒹葭耳边低声说道:“倒也不用怎么照顾,孟小姐就当在沈家做客,这样唐大哥就不好意思将客人晾在这里去船厂了。” 孟蒹葭不知想到什么,小脸一红,用力点了点头:“好,放心交给我!” 沈玉阙又对云妆吩咐:“想必孟小姐两头跑也没顾上吃饭,你让厨子做点好吃的。” “是,奴婢这就去办。” 依次叮嘱完,沈玉阙这才去县衙找孟作春。 沈玉阙一走,孟蒹葭就有些尴尬了,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的时候,唐辞却出乎意料的率先开口。 “昨晚多谢你。” “也,也不用这么客气,”孟蒹葭有些扭捏的看着他问:“唐公子的头还疼吗?” 唐辞摇头:“好多了。” “你就好……” 两人又再次陷入沉默,孟蒹葭越是急着找话题就越是找不到,急的她都快打自己的嘴了! 不过好在云妆适时出现,请孟小姐过去用午饭。 其实早就过晌了,她在家里也没顾得上吃饭就又跑来沙城,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 云妆顺便向唐辞使眼色,唐辞却是一头雾水。 云妆治好把话说的直白些:“唐公子方才也没吃多少,不如陪孟小姐再吃些?” “我已经饱了。” “怎么可能,明明就吃了一点点!一会就该饿了!”云妆说完还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 但唐辞却完全感受不到一般:“不会的,就算饿了吃些点心也一样。” 云妆不死心的,又低声说道:“小姐临走前说了,让您陪孟小姐一起吃。” 唐辞虽然奇怪沈玉阙为什么会交代这个,但他这次终于没反驳,并十分听话的应下,和孟蒹葭一道进了饭厅。 上菜的时候,云妆示意下人将一碟油焖虾放在了唐辞面前。 唐辞起先没有在意,但云妆却说了一句:“孟小姐尝尝咱们府上的油焖虾,是大师傅的拿手好菜!” 孟蒹葭够不着,唐辞这次很有眼力见,端起盘子便要换过去。 下一瞬,云妆按住唐辞的手,并笑眯眯的说道:“孟小姐面前已经放不下了,公子帮孟小姐夹一下就是,啊,孟小姐养尊处优应该也不会剥虾,恐怕也要劳烦公子了。” 唐辞也没有推辞,擦了手就为孟蒹葭剥虾。 孟蒹葭受宠若惊的同时又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向云妆,后者却淡定一笑,她就知道,光摆盘虾给公子他根本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对唐辞,有些话就得说的明明白白! 而且看得出来孟小姐似乎挺喜欢吃的,吃完一只还问能不能再吃一只。 这可太能了,孟小姐照顾了公子一夜,让他多剥几只虾又能怎样。 沈玉阙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家,送她回来的还有县衙的衙役,他们原本想把孟小姐顺道接回去,云妆却说:“下午唐公子和孟小姐做了一会小木船,奴婢看他俩都有些累了,便劝他们各自休息去了。” 看衙役有些犯难,沈玉阙主动说道:“要不然就让孟小姐今夜在我沈家留宿,明日我派人送她回去。” 孟蒹葭也不是第一次住在沈家了,衙役们到底还是点头同意。 等他们一走,沈玉阙就迫不及待的招呼云妆和柳黛赶紧回甘棠苑。 云妆还一头雾水:“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柳黛喜道:“咱们有银子了!” “真的吗?真借到了!” “借到了!”柳黛重重点了个头说:“到底是孟大人!一呼百应!好多富商豪绅愿意给咱们小姐借银子呢!不过最后由孟大人做主,只借了三家!一家三万两,两家一万两!” 回到甘棠苑,沈玉阙将自己借到的银票拿出来,云妆小心翼翼接到手上,双目放光。 “太好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姐也能松口气了!” 沈玉阙却摇摇头:“这些银子也只能应对当下的燃眉之急,冯叔在闽州采购木材的银钱暂时还供应不上,只能让唐大哥跑一趟了。” 柳黛有些担心的问:“万一唐公子赊不到木材怎么办啊?” “所以我们也要做两手准备!唐大哥这次过去不管能不能赊到木材都能给我们拖延到时间,相信到时候会其他周转的办法。” 云妆和柳黛也重重点了点头,经过这几个月的事情,她俩已经可以确信,只要是沈玉阙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成功! 第二日沈玉阙便将这五万两银票存入了船厂的账房,江恒现在管着账房和文书上的琐事,他和沈玉阙想的一样,先用这五万两银子给漕帮的漕船做过度收尾。唐辞能赊到木材最好,如果赊不到,说不定船厂还能撑到下一次尾款结算,也能就此度过难关,到时候,船厂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始盈利了。 第181章 画匠 沈家船厂的作塘里,十艘崭新的漕船正停放其中。 漕船通体杉木为主,在减轻船体重量的同时还兼顾结实和稳固。 这次沈玉阙所建漕船虽不是运河上吃水最大的,但却是最实用也是最灵活的,平底八舱,船尾设平衡尾舵,每艘漕船还配有一艘精致的小舟用于途中上下岸边。 曾经最让沈玉阙头疼的船身彩绘也在薛家的帮助下迎刃而解,而且还解决的相当漂亮。 每一艘的船首都以大漆、朱砂、石青、石绿等颜料绘制了不同的祥瑞纹样,有花鸟鱼虫,也有八宝纹、杂宝纹,还雕刻着方胜、犀角等纹饰。 船身则多是锦地纹、万字不断头、回字纹之类。以前新船的船帆也会绘制崭新的纹样,但经过风吹日晒难免褪色,看上去就会显得破旧不堪。 沈玉阙翻遍古籍,又和当地擅织染的工匠探讨过后,最后决定用靛青与明矾媒染帆布,再佐以‘七浸七晒’的工艺,让帆布起到固色的作用。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船厂织布制帆的女工说了,她们也都跃跃欲试,自从两个作坊搬进了船厂,她们都有种被重视的感觉,尤其大小姐还将她们的工钱提高了不少! 以前总觉得男人在外头做工,挣的钱才是辛苦钱,女人再如何忙碌也总是不被重视不被肯定那个。 现在不一样了,她们不仅被大小姐重视,还被寄予厚望,只要这样的帆布织染出来,将来肯定各处都会纷纷效仿,而掌握这门手艺的她们必然也会跟着受人尊敬! 当初谁说女人不能开办船厂的来着?谁要再这么说,她们第一个去撕了这些人的嘴! 沈玉阙看众人都在各司其职,为两日后的漕船交付做最后的准备,她激动的同时却一点也不敢懈怠。 每到一处作塘前,她都要仔细观察船身有没有问题,再叮嘱负责这个作塘的领头,务必每一处都要检查到位,尤其现在收尾工作,组装的都是些零碎的小物件,更是不能马虎。 沈玉阙正弯腰盯着伙计们缠绕缆绳,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大小姐!” 她疑惑回头,见来的薛家船厂的画工徐湾便十分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徐老有事吗?” 徐湾年已半百却没留胡须,精神头也十分不错,平时在船厂也很喜欢跟年轻的伙计们玩在一处,看他们干活,偶尔还会跟他们一块摇骰子,甚至有时候还会在城里买点小菜打二斤酒与这些人一起吃喝。 是个平易近人,又活力满满的小老头。 最重要的是,徐老的画技也是没的说,他带来的那几个徒弟也都不如他,因而沈玉阙对他也十分敬重。 “是这样的,老夫方才在作画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纹样,便想来问问大小姐见过没有。” “什么纹样?” “回形龙头纹!曾经在周天子的礼器上存在过,不过后来失传,找不到了!据说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八年前你爹所造的一艘福船之上!” 沈玉阙记得那艘福船,是位皇亲所购,后来不知犯了什么罪名全家被抄,那福船据说也被凿沉了,从此以后,大周便没再出现第二艘福船。 “这……”沈玉阙有些犯难了:“沈家已经很久没造福船了,至于你说的龙头纹……” 开堂,南振振有词让孟蒹葭归还真话,孟蒹葭哭说自己收到的就是假的,南道德绑架,说她身为县丞的女儿还敢鱼肉百姓,自己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要昭告百姓,让上级严查,孟怕上级真查出什么问题,很纠结。 沈玉阙赶到,质问南,你给孟小姐的当真是真迹?南承认,大荣哥冲上来就要揍人,说你偷我大哥的画!众人劝架,周荣状告南瑾偷画,说大哥的真迹没了,南瑾问证据,周荣说漕帮的兄弟,包括合作的商户都能作证,凡是去过我们漕帮据点的都看过那幅画。 南瑾被咄咄逼问,说画是自己买的,让他提供票据或者找到卖画的人,南瑾无他,沈给南瑾台阶下,拿画问周荣,是不是这个,周荣说不是,这是假的,南瑾忙说这才是自己的,真迹自己没拿,周荣作罢。 周荣求孟作春做主捉拿小偷,南瑾败诉,画押离开,周荣说为什么不咬死他就是偷画的,让他赔钱,沈说不能逼的太厉害,逼上绝路会反咬一口,他手上还有齐王这个靠山,小打小闹齐王可能不管,但闹大了就不行了,到时候还要连累你们,周荣说不怕连累,我们靠山是谢昀。 沈让唐辞去安慰孟,唐辞关心,孟说如果不是沈让你来,你是不是不来,唐辞说不是,你是我们的朋友,不想看到你被小人欺负,那如果欺负我的不是南瑾你还来吗,唐辞说不出,孟蒹葭自责说自己不该任性,逼你这样说,你不喜欢这样的我,我可以改,孟作春夸女儿长大了,这就对了,以后成亲对夫婿也要多顺从,跟家里可不一样了,爹娘不能护你一辈子,以后总要跟夫婿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孟蒹葭问如果受了委屈怎么办,孟作春说,凡事以夫婿为先,吵架很正常,但如果大委屈要跟爹说,不过爹也要判断一下你有没有错,不能一味的偏袒你,看到孟哭,沈说孟小姐还没嫁人呢,孟大人就开始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着想了?孟作春说后悔把女儿惯坏了,自己有错,自己叮嘱也是怕她以后婚后吃亏,沈说我相信真正能配得上孟小姐的人必然会像您一样爱护她。孟蒹葭悄悄看沈。 孟做东,请众人去酒楼吃饭,聊起船厂的事情,周荣夸沈是女中豪杰,有人要来唱曲,被拒绝去了雅间。 雅间唱曲,听到小二说雅间的那位是谢公子,沈一个激灵,小二说唱曲的姑娘有福气,常听人说谢昀最是怜香惜玉,被他疼爱过的女子能从山塘街排到阊门,哪怕手指头缝漏点,也够她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了,自己刚才起上菜,还被赏了颗金豆子,可惜被掌柜收去了。 沈心痛,食不下咽,听不到周围说话的声音,周荣和县丞给她敬酒,来者不拒。聊到船厂缺钱,周荣说漕帮可以帮,沈拒绝,毕竟漕帮和谢家有关,孟作春说自己可以作保,沈感谢作保,孟作春答应,让豪绅借你,沈感激,再次敬酒,喝醉。 沈和唐辞坐车回家,路遇沈吟风颂月来劫持马车,唐辞被踹马车,昏迷,颂月觉得不太好,吟风说县衙就在附近,告诉衙役一声。 第181章 画匠 沈家船厂的作塘里,十艘崭新的漕船正停放其中。 漕船通体杉木为主,在减轻船体重量的同时还兼顾结实和稳固。 这次沈玉阙所建漕船虽不是运河上吃水最大的,但却是最实用也是最灵活的,平底八舱,船尾设平衡尾舵,每艘漕船还配有一艘精致的小舟用于途中上下岸边。 曾经最让沈玉阙头疼的船身彩绘也在薛家的帮助下迎刃而解,而且还解决的相当漂亮。 每一艘的船首都以大漆、朱砂、石青、石绿等颜料绘制了不同的祥瑞纹样,有花鸟鱼虫,也有八宝纹、杂宝纹,还雕刻着方胜、犀角等纹饰。 船身则多是锦地纹、万字不断头、回字纹之类。以前新船的船帆也会绘制崭新的纹样,但经过风吹日晒难免褪色,看上去就会显得破旧不堪。 沈玉阙翻遍古籍,又和当地擅织染的工匠探讨过后,最后决定用靛青与明矾媒染帆布,再佐以‘七浸七晒’的工艺,让帆布起到固色的作用。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船厂织布制帆的女工说了,她们也都跃跃欲试,自从两个作坊搬进了船厂,她们都有种被重视的感觉,尤其大小姐还将她们的工钱提高了不少! 以前总觉得男人在外头做工,挣的钱才是辛苦钱,女人再如何忙碌也总是不被重视不被肯定那个。 现在不一样了,她们不仅被大小姐重视,还被寄予厚望,只要这样的帆布织染出来,将来肯定各处都会纷纷效仿,而掌握这门手艺的她们必然也会跟着受人尊敬! 当初谁说女人不能开办船厂的来着?谁要再这么说,她们第一个去撕了这些人的嘴! 沈玉阙看众人都在各司其职,为两日后的漕船交付做最后的准备,她激动的同时却一点也不敢懈怠。 每到一处作塘前,她都要仔细观察船身有没有问题,再叮嘱负责这个作塘的领头,务必每一处都要检查到位,尤其现在收尾工作,组装的都是些零碎的小物件,更是不能马虎。 沈玉阙正弯腰盯着伙计们缠绕缆绳,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大小姐!” 她疑惑回头,见来的薛家船厂的画工徐湾便十分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徐老有事吗?” 徐湾年已半百却没留胡须,精神头也十分不错,平时在船厂也很喜欢跟年轻的伙计们玩在一处,看他们干活,偶尔还会跟他们一块摇骰子,甚至有时候还会在城里买点小菜打二斤酒与这些人一起吃喝。 是个平易近人,又活力满满的小老头。 最重要的是,徐老的画技也是没的说,他带来的那几个徒弟也都不如他,因而沈玉阙对他也十分敬重。 “是这样的,老夫方才在作画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纹样,便想来问问大小姐见过没有。” “什么纹样?” “回形龙头纹!曾经在周天子的礼器上存在过,不过后来失传,找不到了!据说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八年前你爹所造的一艘福船之上!” 沈玉阙记得那艘福船,是位皇亲所购,后来不知犯了什么罪名全家被抄,那福船据说也被凿沉了,从此以后,大周便没再出现第二艘福船。 “这……”沈玉阙有些犯难了:“沈家已经很久没造福船了,至于你说的龙头纹……” 开堂,南振振有词让孟蒹葭归还真话,孟蒹葭哭说自己收到的就是假的,南道德绑架,说她身为县丞的女儿还敢鱼肉百姓,自己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要昭告百姓,让上级严查,孟怕上级真查出什么问题,很纠结。 沈玉阙赶到,质问南,你给孟小姐的当真是真迹?南承认,大荣哥冲上来就要揍人,说你偷我大哥的画!众人劝架,周荣状告南瑾偷画,说大哥的真迹没了,南瑾问证据,周荣说漕帮的兄弟,包括合作的商户都能作证,凡是去过我们漕帮据点的都看过那幅画。 南瑾被咄咄逼问,说画是自己买的,让他提供票据或者找到卖画的人,南瑾无他,沈给南瑾台阶下,拿画问周荣,是不是这个,周荣说不是,这是假的,南瑾忙说这才是自己的,真迹自己没拿,周荣作罢。 周荣求孟作春做主捉拿小偷,南瑾败诉,画押离开,周荣说为什么不咬死他就是偷画的,让他赔钱,沈说不能逼的太厉害,逼上绝路会反咬一口,他手上还有齐王这个靠山,小打小闹齐王可能不管,但闹大了就不行了,到时候还要连累你们,周荣说不怕连累,我们靠山是谢昀。 沈让唐辞去安慰孟,唐辞关心,孟说如果不是沈让你来,你是不是不来,唐辞说不是,你是我们的朋友,不想看到你被小人欺负,那如果欺负我的不是南瑾你还来吗,唐辞说不出,孟蒹葭自责说自己不该任性,逼你这样说,你不喜欢这样的我,我可以改,孟作春夸女儿长大了,这就对了,以后成亲对夫婿也要多顺从,跟家里可不一样了,爹娘不能护你一辈子,以后总要跟夫婿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孟蒹葭问如果受了委屈怎么办,孟作春说,凡事以夫婿为先,吵架很正常,但如果大委屈要跟爹说,不过爹也要判断一下你有没有错,不能一味的偏袒你,看到孟哭,沈说孟小姐还没嫁人呢,孟大人就开始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着想了?孟作春说后悔把女儿惯坏了,自己有错,自己叮嘱也是怕她以后婚后吃亏,沈说我相信真正能配得上孟小姐的人必然会像您一样爱护她。孟蒹葭悄悄看沈。 孟做东,请众人去酒楼吃饭,聊起船厂的事情,周荣夸沈是女中豪杰,有人要来唱曲,被拒绝去了雅间。 雅间唱曲,听到小二说雅间的那位是谢公子,沈一个激灵,小二说唱曲的姑娘有福气,常听人说谢昀最是怜香惜玉,被他疼爱过的女子能从山塘街排到阊门,哪怕手指头缝漏点,也够她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了,自己刚才起上菜,还被赏了颗金豆子,可惜被掌柜收去了。 沈心痛,食不下咽,听不到周围说话的声音,周荣和县丞给她敬酒,来者不拒。聊到船厂缺钱,周荣说漕帮可以帮,沈拒绝,毕竟漕帮和谢家有关,孟作春说自己可以作保,沈感谢作保,孟作春答应,让豪绅借你,沈感激,再次敬酒,喝醉。 沈和唐辞坐车回家,路遇沈吟风颂月来劫持马车,唐辞被踹马车,昏迷,颂月觉得不太好,吟风说县衙就在附近,告诉衙役一声。 第182章 女子会带来噩运 江恒失笑:“这还是我们认识的大小姐吗?心眼忒多了些?” 沈玉阙看着他正色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如若我还和以前一样,那一堑不是白吃了吗?” “是是是!不过您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我这就去办!” 于是,一个时辰后,江恒便带着几个与徐湾他们要好的伙计进了他们的棚屋,一番送别依依不舍,借口帮他们收拾行李顺便检查了一下他们有没有带走沈家船厂的什么东西,比如——有没有暗中誊抄福船的图纸。 好在没有,这师徒几个当真是画痴,身上纸张也都只画着一些船只常用的图纹而已。 江恒把福船图纸交还给沈玉阙,说了他的查探情况,沈玉阙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次确实是她小人之心了。 沈玉阙接手造船厂交付的第一批漕船选在了一个宜赴任、开市、见贵、求财的黄道吉日,吸引的不光有江南看客,连那些曾莅临过‘船王大赛’的百姓也从各地闻讯而来,这一日,沙城码头人潮窜动,热闹非凡。 正午的日头刚攀过集山的脊梁,金鳞般的波光便铺满整片经河。沈家造船厂的十座作塘皆悬挂红绸,十艘新造的漕船在日光下泛着桐油特有的琥珀色光泽。 众人虽被红绸隔离在外,但依旧压不住好奇且想要凑热闹的想法,挤挤攘攘的向前推搡,船厂伙计们也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维持秩序。 “吉时到——“ 江恒拖着音调的唱喏刺破从入海口吹过来的长风,二十四面牛皮大鼓同时擂响。 沈玉阙带着船厂管事以及漕帮的三位当家,沿着拦出来的一条路走向为首的领航船。 在离作塘不远的,被特殊隔离开来的竹棚底下,谢昀一手托腮,一手转着一把系着一朵粉紫色流苏的折扇,眸光微敛的盯着走近的沈玉阙。 一旁观礼的孟蒹葭甚至都忍不住站了起来,她不无激动的说道:“唐公子今日真好看!就算头受伤了也还是那么好看!” 谢昀蹙眉,斜睨了她一眼,却收获对方狠狠一瞪! 他有些不可置信,除了沈玉阙还从没人敢对他这么不礼貌! 吟风轻声干咳,在他耳边低声道:“唐辞的头,是颂月干的……” 于是,谢昀又不可置信的看向颂月。 颂月可不敢说他家主子才是始作俑者,只能默默背负这骂名…… “真好,真好啊!”孟作春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笑的一脸满足:“当初这丫头要接手船厂的时候,谁能想到她有今日!谁能想到沈家船厂能有今日!原本计划三年交付的漕船在短短两个多月就全部完工,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这又不是沈玉阙一个人的功劳!唐辞也功不可没!” 听女儿这么‘护短’孟作春呵呵笑道:“她也没说是自己的功劳啊,昨日在县衙借贷的时候,别人夸的是她,但她却说这是所有人的功劳,有这样的东家,何愁船厂不兴旺发达!” 谢昀又疑惑看向孟作春:“沈玉阙……找你借钱了?” “是本官多嘴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嘛,很多人都在场的!” 谢昀却在关注别的:“你是贪官?” “谢公子话可不要乱说啊!本官一直都是按章办事!按章办事!怎么可能是贪官呢!” 那他就是担保人,谢昀心道,看来沈玉阙为救孟蒹葭得罪南瑾和齐王也不是没有目的,这丫头心思深了啊…… 他又将目光落在今日的主角身上,沈大小姐在今日这样重大的场合并未穿她以前常穿的绫罗锦缎,罗裙云衫,也并未戴金笄珠簪和禁步香囊。 她脚蹬小靴,百褶榴裙,一件窄袖小衫外罩一件薄纱短衣,唯一隆重的地方就是这身衣裙是新做的,且用了难染的紫云之色,绣着若隐若现的金色暗纹,让她在一群大老爷们中分外夺目。 她依旧梳着两条简单的长辫,簪戴朴素绒花,可能因为生来就长着一张过于精致的脸,就算是再普通的装扮也自有一派贵气天成。 尤其她唇角还带着盈盈笑意,一双善籁明眸看过沿途向她打招呼的伙计,太阳底下的每个人都好像被凉风吹拂过一般,分外清爽。 当那双眼睛扫过竹棚的时候,虽和谢昀对视的一瞬就擦肩而过,却让谢公子无来由升起一股邪火! 他有些燥热的打开折扇,用力扇了扇! 江南水路信奉水神,所以每每有新船交付都要设神龛用六畜三牲歃血祭祀。 沈涟活着的时候,这祭祀仪式就是由关二叔主持的,他经验丰富,行事老道,祭祀的唱词也早就熟稔于胸。 沈玉阙和周胜上得前来,在关二叔的唱词声中上香敬告。 “周大当家,请!”沈玉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胜也不推辞,率先登上领头之船。 虽然作塘挖掘较深,但船底垫着圆木,建造好后的船身要比地面略高一些,在船身和地面搭上连桥,众人便可以依次登船,少去攀爬的麻烦。 然而,就在沈玉阙准备登船的时候,围观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嚷道:“祖宗规矩!女子不得登船!否则会给船只带来噩运!沈大小姐,能让你来观礼已是格外开恩,你怎么能登船呢,这不是要害死漕帮的兄弟们吗!” 漕帮的几个人当即脸色大变,二当家与沈玉阙不熟,上前一步就要劝大当家再考虑考虑,但周胜却道:“亏你在外领船多年,还信这个?” 二当家虽然不信,但这样大喜的日子,谁不喜欢听好坏,哪受得了别人一口一个噩运。 尤其这人说完,围观人群中也传来赞同的声音,甚至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起被女人踏足过的船只后来遇到了什么事故。 “女人造船会带来噩运!女人登船可是会引起水神发怒的!漕帮的兄弟,你们可要三思啊!” 谢昀看向带头找茬的男人,只是离的远,又隔着许多人,看不清。 然而唐辞个子高,一眼看到那人,他指着对方斥道:“一派胡言,江河湖海上行驶的每一艘船都有女子造的帷帆!这又怎么说!” “唐公子跟他废话什么!”江恒笑道:“他说的本来也没错!女子确实会给人带来噩运!” 第182章 女子会带来噩运 江恒失笑:“这还是我们认识的大小姐吗?心眼忒多了些?” 沈玉阙看着他正色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如若我还和以前一样,那一堑不是白吃了吗?” “是是是!不过您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我这就去办!” 于是,一个时辰后,江恒便带着几个与徐湾他们要好的伙计进了他们的棚屋,一番送别依依不舍,借口帮他们收拾行李顺便检查了一下他们有没有带走沈家船厂的什么东西,比如——有没有暗中誊抄福船的图纸。 好在没有,这师徒几个当真是画痴,身上纸张也都只画着一些船只常用的图纹而已。 江恒把福船图纸交还给沈玉阙,说了他的查探情况,沈玉阙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次确实是她小人之心了。 沈玉阙接手造船厂交付的第一批漕船选在了一个宜赴任、开市、见贵、求财的黄道吉日,吸引的不光有江南看客,连那些曾莅临过‘船王大赛’的百姓也从各地闻讯而来,这一日,沙城码头人潮窜动,热闹非凡。 正午的日头刚攀过集山的脊梁,金鳞般的波光便铺满整片经河。沈家造船厂的十座作塘皆悬挂红绸,十艘新造的漕船在日光下泛着桐油特有的琥珀色光泽。 众人虽被红绸隔离在外,但依旧压不住好奇且想要凑热闹的想法,挤挤攘攘的向前推搡,船厂伙计们也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维持秩序。 “吉时到——“ 江恒拖着音调的唱喏刺破从入海口吹过来的长风,二十四面牛皮大鼓同时擂响。 沈玉阙带着船厂管事以及漕帮的三位当家,沿着拦出来的一条路走向为首的领航船。 在离作塘不远的,被特殊隔离开来的竹棚底下,谢昀一手托腮,一手转着一把系着一朵粉紫色流苏的折扇,眸光微敛的盯着走近的沈玉阙。 一旁观礼的孟蒹葭甚至都忍不住站了起来,她不无激动的说道:“唐公子今日真好看!就算头受伤了也还是那么好看!” 谢昀蹙眉,斜睨了她一眼,却收获对方狠狠一瞪! 他有些不可置信,除了沈玉阙还从没人敢对他这么不礼貌! 吟风轻声干咳,在他耳边低声道:“唐辞的头,是颂月干的……” 于是,谢昀又不可置信的看向颂月。 颂月可不敢说他家主子才是始作俑者,只能默默背负这骂名…… “真好,真好啊!”孟作春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笑的一脸满足:“当初这丫头要接手船厂的时候,谁能想到她有今日!谁能想到沈家船厂能有今日!原本计划三年交付的漕船在短短两个多月就全部完工,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这又不是沈玉阙一个人的功劳!唐辞也功不可没!” 听女儿这么‘护短’孟作春呵呵笑道:“她也没说是自己的功劳啊,昨日在县衙借贷的时候,别人夸的是她,但她却说这是所有人的功劳,有这样的东家,何愁船厂不兴旺发达!” 谢昀又疑惑看向孟作春:“沈玉阙……找你借钱了?” “是本官多嘴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嘛,很多人都在场的!” 谢昀却在关注别的:“你是贪官?” “谢公子话可不要乱说啊!本官一直都是按章办事!按章办事!怎么可能是贪官呢!” 那他就是担保人,谢昀心道,看来沈玉阙为救孟蒹葭得罪南瑾和齐王也不是没有目的,这丫头心思深了啊…… 他又将目光落在今日的主角身上,沈大小姐在今日这样重大的场合并未穿她以前常穿的绫罗锦缎,罗裙云衫,也并未戴金笄珠簪和禁步香囊。 她脚蹬小靴,百褶榴裙,一件窄袖小衫外罩一件薄纱短衣,唯一隆重的地方就是这身衣裙是新做的,且用了难染的紫云之色,绣着若隐若现的金色暗纹,让她在一群大老爷们中分外夺目。 她依旧梳着两条简单的长辫,簪戴朴素绒花,可能因为生来就长着一张过于精致的脸,就算是再普通的装扮也自有一派贵气天成。 尤其她唇角还带着盈盈笑意,一双善籁明眸看过沿途向她打招呼的伙计,太阳底下的每个人都好像被凉风吹拂过一般,分外清爽。 当那双眼睛扫过竹棚的时候,虽和谢昀对视的一瞬就擦肩而过,却让谢公子无来由升起一股邪火! 他有些燥热的打开折扇,用力扇了扇! 江南水路信奉水神,所以每每有新船交付都要设神龛用六畜三牲歃血祭祀。 沈涟活着的时候,这祭祀仪式就是由关二叔主持的,他经验丰富,行事老道,祭祀的唱词也早就熟稔于胸。 沈玉阙和周胜上得前来,在关二叔的唱词声中上香敬告。 “周大当家,请!”沈玉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胜也不推辞,率先登上领头之船。 虽然作塘挖掘较深,但船底垫着圆木,建造好后的船身要比地面略高一些,在船身和地面搭上连桥,众人便可以依次登船,少去攀爬的麻烦。 然而,就在沈玉阙准备登船的时候,围观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嚷道:“祖宗规矩!女子不得登船!否则会给船只带来噩运!沈大小姐,能让你来观礼已是格外开恩,你怎么能登船呢,这不是要害死漕帮的兄弟们吗!” 漕帮的几个人当即脸色大变,二当家与沈玉阙不熟,上前一步就要劝大当家再考虑考虑,但周胜却道:“亏你在外领船多年,还信这个?” 二当家虽然不信,但这样大喜的日子,谁不喜欢听好坏,哪受得了别人一口一个噩运。 尤其这人说完,围观人群中也传来赞同的声音,甚至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起被女人踏足过的船只后来遇到了什么事故。 “女人造船会带来噩运!女人登船可是会引起水神发怒的!漕帮的兄弟,你们可要三思啊!” 谢昀看向带头找茬的男人,只是离的远,又隔着许多人,看不清。 然而唐辞个子高,一眼看到那人,他指着对方斥道:“一派胡言,江河湖海上行驶的每一艘船都有女子造的帷帆!这又怎么说!” “唐公子跟他废话什么!”江恒笑道:“他说的本来也没错!女子确实会给人带来噩运!” 第183章 交付仪式 不等众人震惊江恒的言辞,就听他继续说道:“所以啊,你可千万不要不穿女人做的衣裳,不要吃女人做的饭,也不要让女人把你生出来,听说但凡是女人生出来的小孩都会命短早夭,苦难缠身的呀!” 众人哄堂大笑,那人被驳斥的面红耳赤,又恼羞成怒的说道:“不信等着瞧!你们这样,水神会降灾于你们的!” 那就等着瞧好了!对这样的跳梁小丑没人会再去浪费口舌,毕竟自从沈玉阙接手船厂,给多少人带来干活的机会和收入,整个江阴的百姓,谁家没有亲戚在船厂干活的,她对江阴的贡献那是有目共睹的! 周胜对沈玉阙点点头,请她登船。 登船后还有一个封舱的流程,因为以前造船工匠常以糯米饭捣成胶泥添加各种材料来填补船板缝隙,所以新船交付便也会象征性的用糯米封舱,取“粘合稳固”之意。 只不过封舱用的是糯米糕,象征性的取一点点,剩下的还可让到场众人分食。 船厂管事和漕帮众人在沈玉阙和周胜封舱后,也象征性的封了一下。 待众人依次完成,江恒又高声唱颂:“请大小姐以红帛缠桅,掷钱米祷平安——!” 船厂伙计捧来一只铺着红色薄纸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条红色的帛带。 接下来,沈玉阙需要将这红帛缠绕在桅杆之上。 桅杆甚高,男子都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这对沈玉阙而言简直不可完成。 但好在唐辞早有准备,他单膝跪在沈玉阙面前,拍了拍腿,沈玉阙莞尔,踩着他的腿,顺利够到桅杆。 旁边的竹棚里,孟蒹葭和谢昀同时瞪大眼睛,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吟风看看左边的,又看看右边,莫名觉得自家主子和这位孟小姐有点般配是怎么回事? 沈玉阙在桅杆上每缠一圈,江恒便高喝一声:“升!” ‘升’,既有行船水上只升不降之意,也有行商求财,钱粮升斗的说法。 而周胜他们则手持铜钱米粮撒向船体四周,保佑行船平安。 关二叔感慨万千的看着这有条不紊的流程,遥想上一次交付新船还是那两艘渤泥国使船,而做这一切的还是他的老东家沈涟。 谁能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就物是人非,轮到沈涟的女儿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娴熟的进行着每个流程。 其实沈玉阙并不娴熟,她甚至有些紧张,这些流程她早在前几天就开始熟悉了,关二叔也是不厌其烦的讲了好几遍才让她终于和记忆里所看到的零碎画面组合到了一起。 以前新船交付女子不能到场,甚至连参与造船的母亲也不得不‘避嫌’,民间传说女子到场会给新船带来噩运。 但她小时候躲着看过几次,后来长大了,藏不住了,也或许她潜意识里真的担心女子到场会带来噩运,也就没再看过。 但谁能想到,她今日不仅到场,还是这次交船、祭祀的主角,她不信那些歪门邪说,今日的她只信自己,也只信自己的这双手。 沈玉阙顺着桅杆看向阳光刺眼的天空: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如果你们看得见,一定也会以女儿为荣的? 她的双手稳稳缠绕完一整根红帛,突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众人一惊!她也是双脚一个不稳直接向后摔去! 唐辞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 先是一股刺鼻的味道灌向她的眼耳口鼻!随之,耳边有人高呼:“着火了——!” 一声过后,连船厂围观的人也都跟着大喊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而方才还言之凿凿说女人不能造船,也不能登船,否则会带来噩运的男人忽然放声大笑:“看看!看看!这就是女人登船的下场!水神都发怒了!水神都看不下去了!” 谢昀也腾的站了起来,他方才只看到船上火光乍现!紧接着便是沈玉阙摔倒的画面! 随即,崭新的漕船被滚滚浓烟所笼罩! 那一瞬间,他只想到两个字:完了! 沈玉阙忙忙碌碌想要的成果,想要的证明,全都完了! 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家新船着火,不仅会彻底毁掉沈家的声誉,也会让她就此失去造船厂,更甚者,以后世间女子但凡想做任何事情,都会拿沈玉阙这个负面例子来劝退。 但他也只是惊了一瞬,随即就对身边人命令道:“快去救火!再把那人给我拿下!” 这一喊,孟作春也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救火!救火啊!” 众人乌泱泱的开始找救火工具,彼此拥堵,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又一阵长风吹来,吹散船上的浓烟,硫磺的刺鼻味道也被吹的到处都是! 又有人高喊:“没着火!” 谢昀再次愣住,只见浓烟渐散的船上,众人一边呛咳,一边用手掩住口鼻扇风,沈玉阙也正被唐辞护在怀里安然无恙。 谢昀目光一转,落在甲板上,方才盛放红帛的托盘上。 托盘已经被炸的不成样子,甲板上的木头还现出一片焦黑之色。 等烟雾彻底散去,有人纳闷:“怎么回事!方才我明明看到着火了啊!” “是啊!那火都卷起来了!” “呼啦一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船难道不是木头做的?着起来的火还能熄灭?这要是放在别的船上早就蔓延开了!” “莫不是水神保佑?” “还保佑呢……水神看女子登船不发怒都是祖宗保佑!” 船上,漕帮三当家周荣快步过去查看方才声音炸响的地方,捡起托盘残损的碎片,又摸了把地上的灰烬放在鼻前闻了闻。 他啐了一口,高声说道:“诸位!这是火药啊!” “火药?!”孟作春吓了一跳:“火,火药?哪来的火药!” 而谢昀的目光却落在吟风抓的那个男人身上,男人几次三番煽动众人,说着女子登船会带来噩运的鬼话,想必这火药就是他的杰作! 此时男人被吟风堵了嘴,正死死压在他的脚下。 围观众人也都纳闷火药的来历,不过这周荣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不着调,但对这些歪门邪道却精通的厉害,他只大概看了看便猜出着火的原因。 “这托盘上的红纸撒了阴火石粉,温度一高就容易着火,之前武帝行军的时候曾将阴火石粉涂抹于箭簇之上射向敌营,便可在空中着火,引燃敌军粮草!” 周荣又捡起一片被烧黑的红色纸片:“这是明瓦纸,很薄,易燃,一旦阴火石晒到太阳温度升高便会自然,通过点燃明瓦纸引爆纸下藏着的木屑碳灰、硝石、硫磺!” “木屑碳灰、硝石、硫磺!这是炸药啊!” 第183章 交付仪式 不等众人震惊江恒的言辞,就听他继续说道:“所以啊,你可千万不要不穿女人做的衣裳,不要吃女人做的饭,也不要让女人把你生出来,听说但凡是女人生出来的小孩都会命短早夭,苦难缠身的呀!” 众人哄堂大笑,那人被驳斥的面红耳赤,又恼羞成怒的说道:“不信等着瞧!你们这样,水神会降灾于你们的!” 那就等着瞧好了!对这样的跳梁小丑没人会再去浪费口舌,毕竟自从沈玉阙接手船厂,给多少人带来干活的机会和收入,整个江阴的百姓,谁家没有亲戚在船厂干活的,她对江阴的贡献那是有目共睹的! 周胜对沈玉阙点点头,请她登船。 登船后还有一个封舱的流程,因为以前造船工匠常以糯米饭捣成胶泥添加各种材料来填补船板缝隙,所以新船交付便也会象征性的用糯米封舱,取“粘合稳固”之意。 只不过封舱用的是糯米糕,象征性的取一点点,剩下的还可让到场众人分食。 船厂管事和漕帮众人在沈玉阙和周胜封舱后,也象征性的封了一下。 待众人依次完成,江恒又高声唱颂:“请大小姐以红帛缠桅,掷钱米祷平安——!” 船厂伙计捧来一只铺着红色薄纸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条红色的帛带。 接下来,沈玉阙需要将这红帛缠绕在桅杆之上。 桅杆甚高,男子都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这对沈玉阙而言简直不可完成。 但好在唐辞早有准备,他单膝跪在沈玉阙面前,拍了拍腿,沈玉阙莞尔,踩着他的腿,顺利够到桅杆。 旁边的竹棚里,孟蒹葭和谢昀同时瞪大眼睛,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吟风看看左边的,又看看右边,莫名觉得自家主子和这位孟小姐有点般配是怎么回事? 沈玉阙在桅杆上每缠一圈,江恒便高喝一声:“升!” ‘升’,既有行船水上只升不降之意,也有行商求财,钱粮升斗的说法。 而周胜他们则手持铜钱米粮撒向船体四周,保佑行船平安。 关二叔感慨万千的看着这有条不紊的流程,遥想上一次交付新船还是那两艘渤泥国使船,而做这一切的还是他的老东家沈涟。 谁能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就物是人非,轮到沈涟的女儿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娴熟的进行着每个流程。 其实沈玉阙并不娴熟,她甚至有些紧张,这些流程她早在前几天就开始熟悉了,关二叔也是不厌其烦的讲了好几遍才让她终于和记忆里所看到的零碎画面组合到了一起。 以前新船交付女子不能到场,甚至连参与造船的母亲也不得不‘避嫌’,民间传说女子到场会给新船带来噩运。 但她小时候躲着看过几次,后来长大了,藏不住了,也或许她潜意识里真的担心女子到场会带来噩运,也就没再看过。 但谁能想到,她今日不仅到场,还是这次交船、祭祀的主角,她不信那些歪门邪说,今日的她只信自己,也只信自己的这双手。 沈玉阙顺着桅杆看向阳光刺眼的天空: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如果你们看得见,一定也会以女儿为荣的? 她的双手稳稳缠绕完一整根红帛,突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众人一惊!她也是双脚一个不稳直接向后摔去! 唐辞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 先是一股刺鼻的味道灌向她的眼耳口鼻!随之,耳边有人高呼:“着火了——!” 一声过后,连船厂围观的人也都跟着大喊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而方才还言之凿凿说女人不能造船,也不能登船,否则会带来噩运的男人忽然放声大笑:“看看!看看!这就是女人登船的下场!水神都发怒了!水神都看不下去了!” 谢昀也腾的站了起来,他方才只看到船上火光乍现!紧接着便是沈玉阙摔倒的画面! 随即,崭新的漕船被滚滚浓烟所笼罩! 那一瞬间,他只想到两个字:完了! 沈玉阙忙忙碌碌想要的成果,想要的证明,全都完了! 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家新船着火,不仅会彻底毁掉沈家的声誉,也会让她就此失去造船厂,更甚者,以后世间女子但凡想做任何事情,都会拿沈玉阙这个负面例子来劝退。 但他也只是惊了一瞬,随即就对身边人命令道:“快去救火!再把那人给我拿下!” 这一喊,孟作春也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救火!救火啊!” 众人乌泱泱的开始找救火工具,彼此拥堵,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又一阵长风吹来,吹散船上的浓烟,硫磺的刺鼻味道也被吹的到处都是! 又有人高喊:“没着火!” 谢昀再次愣住,只见浓烟渐散的船上,众人一边呛咳,一边用手掩住口鼻扇风,沈玉阙也正被唐辞护在怀里安然无恙。 谢昀目光一转,落在甲板上,方才盛放红帛的托盘上。 托盘已经被炸的不成样子,甲板上的木头还现出一片焦黑之色。 等烟雾彻底散去,有人纳闷:“怎么回事!方才我明明看到着火了啊!” “是啊!那火都卷起来了!” “呼啦一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船难道不是木头做的?着起来的火还能熄灭?这要是放在别的船上早就蔓延开了!” “莫不是水神保佑?” “还保佑呢……水神看女子登船不发怒都是祖宗保佑!” 船上,漕帮三当家周荣快步过去查看方才声音炸响的地方,捡起托盘残损的碎片,又摸了把地上的灰烬放在鼻前闻了闻。 他啐了一口,高声说道:“诸位!这是火药啊!” “火药?!”孟作春吓了一跳:“火,火药?哪来的火药!” 而谢昀的目光却落在吟风抓的那个男人身上,男人几次三番煽动众人,说着女子登船会带来噩运的鬼话,想必这火药就是他的杰作! 此时男人被吟风堵了嘴,正死死压在他的脚下。 围观众人也都纳闷火药的来历,不过这周荣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不着调,但对这些歪门邪道却精通的厉害,他只大概看了看便猜出着火的原因。 “这托盘上的红纸撒了阴火石粉,温度一高就容易着火,之前武帝行军的时候曾将阴火石粉涂抹于箭簇之上射向敌营,便可在空中着火,引燃敌军粮草!” 周荣又捡起一片被烧黑的红色纸片:“这是明瓦纸,很薄,易燃,一旦阴火石晒到太阳温度升高便会自然,通过点燃明瓦纸引爆纸下藏着的木屑碳灰、硝石、硫磺!” “木屑碳灰、硝石、硫磺!这是炸药啊!” 第184章 防火措施 人群中有人懂这门道,又高声喊:“这都是做炸药的材料!不过好在没被填塞,不然可是能把人炸伤的!” “哪用得着炸伤人!”沈玉阙走到周荣面前,拿过那片纸说:“只需要一点火星引发一场大火,这就够了!” 众人大惊:“有人要纵火?!” “这是故意的啊!” “谁这么卑鄙无耻!莫不是沈家的仇家?” “很有可能!不过也没听说沈家与谁结过仇啊!” “难道又和上次一样,是那群使船伙计的遗孀?” “孟大人在这呢!话可不要乱说!” 人们窃窃私语,都在讨论此事,孟作春作为江阴县丞也是脸色铁青,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烧毁漕船! 当他这个父母官是死的不成! “难道沈家船厂就没有责任吗!”人群里,有人质问:“沈大小姐,举办这样重要的交付仪式,你们船厂都不事先检查祭祀要用的东西吗!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有责任吗!” 船厂伙计听不下去了:“怎么还怪起我们来了!明明是有小人从中作祟!” “就是!难道你在路上被偷了钱袋,不抓小偷,还要怪自己出门带了银子吗!” “没听过这样的道理!” “其实人家说的也没错啊,就是沈家船厂疏忽!没烧起来是万幸,要是烧起来,船必然是保不住的,这船上的人……我看也悬!” “哎?难道你们就不奇怪,为何这船没有烧起来?” 听到这个问题,沈玉阙不仅没有惊慌失措,甚至还微微一笑,阳光在她眼角跳跃,她行至船侧,面向众人缓缓开口。 “因为,我是故意的。”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这火是你自己烧起来的?” “当然不是!”沈玉阙摇头:“早在此人欲要引火之前,船厂便有人发现了他的计划和安排,我不知此人目的何为,兴许是想证实女子登船会带来噩运,亦或者在这样的大日子里让沈家船厂一败涂地。” 话说到这,围观众人竟都互相怀疑起来,总觉得身边有人在沈玉阙登船的时候说过‘女子登船会带来噩运’的谬论。 沈玉阙又继续说道:“而我们之所以没有拆穿,没有阻止,任由事情继续发展,自然是因为知晓这些炸药无法伤人!” “无法伤人?”漕帮二当家板着脸道:“说明炸人不是他的目的,让漕船起火才是他的目的!沈大小姐如此纵容姑息,就不怕船真的烧起来吗!届时问题可就大了!” “二哥,”周荣忍不住替船厂辩驳:“这不是没烧起来吗!” “哼!水火无情!要是烧起来了,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不,不是……” 周荣还想说什么,沈玉阙却笑着将人拦下:“让火烧起来,也是我的目的。” 周荣愕然向她看去,不光他,在场众人无不疑惑惊诧,这沈大小姐费尽周折得到船厂,难道就是想要付诸一炬的吗! 然而,只有不远处竹棚里的谢昀,在看过地面爆炸残留下的痕迹后微微一笑。 “如果不让火烧起来,周大当家又该如何验收这批漕船的防火设计?” 沈玉阙话音刚落,周胜便拍了拍手,他笑着走上前来冲两位弟弟点点头,又高声说道:“诸位也都看见了,方才的爆炸除了炸药本身的燃烧以外,漕船更是连一点火星子都没烧起来!” “可这……”二当家刚指向被烧黑的地方,唐辞已经用脚搓了两下,只见黑灰被擦掉,露出崭新光亮的漆面。 这一会一个惊吓,一会一个惊喜,简直要把众人弄懵了! 江阴县丞孟作春的一颗心更是在紧张和焦灼之间来回横跳,他自己都恨不得直接跳到船上,看看他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诸位可以仔细看看,”唐辞道:“甲板上涂的不是普通的桐油,而是以蛎灰浆和其他防水材料按照比例混合的桐油。” 孟作春喃喃:“蛎灰浆……” 一旁的谢昀却道:“《天工开物》有载,舱壁涂抹蛎灰泥,火攻难透……没想到他们竟把蛎灰泥改成了蛎灰浆……” 船厂,漕帮众人都四处看了起来,又是摸又是敲,甚至有人还不知从哪里掏出短刀削砍了几下,虽然刀砍能透,但也让他们看到这层新桐油的厚度,不光能防水,也能防火,当真前所未见! 沈玉阙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当然,此法尚不成熟,如果被急火烧上一盏茶的时间就没用了,还是会着火。” “一盏茶的时间?!”周荣都快被她气笑了:“这是把船当锅炉了啊!这是要烧火做饭啊!还烧一盏茶的时间,谁吃饱了撑的!” 唐辞道:“万一有人睡着不小心打翻了火烛,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 周荣:“啊呸呸!胡说什么呢!咱们漕帮随时都有人巡查戒备,就算有人打翻火烛也会很快就被发现的!” 唐辞点头:“那就好,对了,船上的火舱,也就是厨房被安在了船尾,与货舱、住舱以黏土墙隔开了,顶部还开有天窗排烟,如果不小心失火也能避免蔓延到其他船舱。” “行啊!你们沈家船厂还真有两把刷子!二哥瞧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方才质问沈玉阙的二当家便也没话可说了,他也是黑白分明的人,虽然一开始对沈家女子执掌多有微词,但他现在选择相信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 “没什么好说的,沈家船厂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有他这句话,大当家和三当家彼此对视一眼,总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夸了一样,哎,没办法,谁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沈玉阙的拥趸者呢! 一场看似惊心动魄,但又一切尽在掌握的插曲至此结束,沈家船厂的防火性能将在今日之后传遍大江南北,恐怕这又将引发整个大周的哗然。 从沈玉阙接手船厂开始,这沈家船厂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给他们制造惊喜! 随着江恒一声“开闸——!”声起,十道水闸依次打开,经河的水倒灌作塘之内,十艘新船脱离沉木,缓缓升起,围观众人无不欢呼,在场众人也都是第一次见十艘大船同时交付的震撼画面。 第184章 防火措施 人群中有人懂这门道,又高声喊:“这都是做炸药的材料!不过好在没被填塞,不然可是能把人炸伤的!” “哪用得着炸伤人!”沈玉阙走到周荣面前,拿过那片纸说:“只需要一点火星引发一场大火,这就够了!” 众人大惊:“有人要纵火?!” “这是故意的啊!” “谁这么卑鄙无耻!莫不是沈家的仇家?” “很有可能!不过也没听说沈家与谁结过仇啊!” “难道又和上次一样,是那群使船伙计的遗孀?” “孟大人在这呢!话可不要乱说!” 人们窃窃私语,都在讨论此事,孟作春作为江阴县丞也是脸色铁青,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烧毁漕船! 当他这个父母官是死的不成! “难道沈家船厂就没有责任吗!”人群里,有人质问:“沈大小姐,举办这样重要的交付仪式,你们船厂都不事先检查祭祀要用的东西吗!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有责任吗!” 船厂伙计听不下去了:“怎么还怪起我们来了!明明是有小人从中作祟!” “就是!难道你在路上被偷了钱袋,不抓小偷,还要怪自己出门带了银子吗!” “没听过这样的道理!” “其实人家说的也没错啊,就是沈家船厂疏忽!没烧起来是万幸,要是烧起来,船必然是保不住的,这船上的人……我看也悬!” “哎?难道你们就不奇怪,为何这船没有烧起来?” 听到这个问题,沈玉阙不仅没有惊慌失措,甚至还微微一笑,阳光在她眼角跳跃,她行至船侧,面向众人缓缓开口。 “因为,我是故意的。”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这火是你自己烧起来的?” “当然不是!”沈玉阙摇头:“早在此人欲要引火之前,船厂便有人发现了他的计划和安排,我不知此人目的何为,兴许是想证实女子登船会带来噩运,亦或者在这样的大日子里让沈家船厂一败涂地。” 话说到这,围观众人竟都互相怀疑起来,总觉得身边有人在沈玉阙登船的时候说过‘女子登船会带来噩运’的谬论。 沈玉阙又继续说道:“而我们之所以没有拆穿,没有阻止,任由事情继续发展,自然是因为知晓这些炸药无法伤人!” “无法伤人?”漕帮二当家板着脸道:“说明炸人不是他的目的,让漕船起火才是他的目的!沈大小姐如此纵容姑息,就不怕船真的烧起来吗!届时问题可就大了!” “二哥,”周荣忍不住替船厂辩驳:“这不是没烧起来吗!” “哼!水火无情!要是烧起来了,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不,不是……” 周荣还想说什么,沈玉阙却笑着将人拦下:“让火烧起来,也是我的目的。” 周荣愕然向她看去,不光他,在场众人无不疑惑惊诧,这沈大小姐费尽周折得到船厂,难道就是想要付诸一炬的吗! 然而,只有不远处竹棚里的谢昀,在看过地面爆炸残留下的痕迹后微微一笑。 “如果不让火烧起来,周大当家又该如何验收这批漕船的防火设计?” 沈玉阙话音刚落,周胜便拍了拍手,他笑着走上前来冲两位弟弟点点头,又高声说道:“诸位也都看见了,方才的爆炸除了炸药本身的燃烧以外,漕船更是连一点火星子都没烧起来!” “可这……”二当家刚指向被烧黑的地方,唐辞已经用脚搓了两下,只见黑灰被擦掉,露出崭新光亮的漆面。 这一会一个惊吓,一会一个惊喜,简直要把众人弄懵了! 江阴县丞孟作春的一颗心更是在紧张和焦灼之间来回横跳,他自己都恨不得直接跳到船上,看看他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诸位可以仔细看看,”唐辞道:“甲板上涂的不是普通的桐油,而是以蛎灰浆和其他防水材料按照比例混合的桐油。” 孟作春喃喃:“蛎灰浆……” 一旁的谢昀却道:“《天工开物》有载,舱壁涂抹蛎灰泥,火攻难透……没想到他们竟把蛎灰泥改成了蛎灰浆……” 船厂,漕帮众人都四处看了起来,又是摸又是敲,甚至有人还不知从哪里掏出短刀削砍了几下,虽然刀砍能透,但也让他们看到这层新桐油的厚度,不光能防水,也能防火,当真前所未见! 沈玉阙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当然,此法尚不成熟,如果被急火烧上一盏茶的时间就没用了,还是会着火。” “一盏茶的时间?!”周荣都快被她气笑了:“这是把船当锅炉了啊!这是要烧火做饭啊!还烧一盏茶的时间,谁吃饱了撑的!” 唐辞道:“万一有人睡着不小心打翻了火烛,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 周荣:“啊呸呸!胡说什么呢!咱们漕帮随时都有人巡查戒备,就算有人打翻火烛也会很快就被发现的!” 唐辞点头:“那就好,对了,船上的火舱,也就是厨房被安在了船尾,与货舱、住舱以黏土墙隔开了,顶部还开有天窗排烟,如果不小心失火也能避免蔓延到其他船舱。” “行啊!你们沈家船厂还真有两把刷子!二哥瞧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方才质问沈玉阙的二当家便也没话可说了,他也是黑白分明的人,虽然一开始对沈家女子执掌多有微词,但他现在选择相信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 “没什么好说的,沈家船厂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有他这句话,大当家和三当家彼此对视一眼,总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夸了一样,哎,没办法,谁让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沈玉阙的拥趸者呢! 一场看似惊心动魄,但又一切尽在掌握的插曲至此结束,沈家船厂的防火性能将在今日之后传遍大江南北,恐怕这又将引发整个大周的哗然。 从沈玉阙接手船厂开始,这沈家船厂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给他们制造惊喜! 随着江恒一声“开闸——!”声起,十道水闸依次打开,经河的水倒灌作塘之内,十艘新船脱离沉木,缓缓升起,围观众人无不欢呼,在场众人也都是第一次见十艘大船同时交付的震撼画面。 第185章 别欺负弱女子 周胜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藏不住了,虽说他来船厂看过好几次了,但每次都看到的心情还都和第一次一样! 惊喜!震撼!感慨万千! 他和船打了十几年的交道,没想到沈玉阙给他带来的感官足以推翻他这十几年的认知,难不成他真的老了吗,以后这世道变迁都要这些年轻人说了算了吗! 漕船顺着滑道驶入经河,十艘大船的风帆在水面上次第舒展。 关二叔热泪盈眶道:“上百根铁木肋骨,八千斤桐油……谁能想到,竟在短短两个月就全部用完了呢……” 是啊,谁都没有想到。 水面风起,吹动每个人的衣发,沈玉阙看向经河远去的方向,那是沙城的入海口,好像在散发着赤金的光芒,一遍遍在向她招手,呼唤着她的勇气。 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也会扬帆远航! 新船下水后并不会急着交付给漕帮,在漕帮交付后续尾款后,船厂的伙计还要检查船体的浮力、稳定性和操纵性,根据下水的情况重新调整配重或者改变一些简单必要的结构,在保证最佳性能后才能交付。 但在这之前,船厂还要负责替漕帮训练一批船工,教他们了解新船的操纵方式,并熟悉各个部位。 十艘漕船下水后,这场交付仪式就正式结束了,到场众人都在向沈玉阙和漕帮恭贺,甚至连父母官大人都被不少人恭维上了。 孟作春与有荣焉,好像已经看到整个江阴都将在沈家船厂的带领下走向更加繁荣的明天! 周胜下船后真忙不迭应付一干人等的贺喜,身后却出现一声干咳。 “周大当家。” 周胜回头看是吟风,这才猛的想起他的东家——谢昀,今日也来观礼了。 “险些忘了,尚未拜见东家。” “主子叫你过去呢。” 周胜温润一笑,跟着吟风快步去了竹棚。 竹棚里观礼的人都已经散了,只有谢昀依旧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他脚边被五花大绑着一个人,周胜看到之后却是一头雾水。 “这是……” “不用管他。” 周胜便没再看地上的人,拱手向谢昀见礼:“东家。” “我已经不是你的东家了。” 周胜又是一笑,并未多说什么,谁不知道,漕帮是被谢昀收编的,谢家漕运能有现在的规模也是谢昀多年经营的结果。现在谢家生意生意虽然由谢子期掌管了,但谢昀在他们心中依旧有很高的地位。 不过谢昀在比赛当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找沈家定制五十艘粮船,一看就是想要和漕帮打擂,要争夺漕帮的资源和客户,以后或许真要成为对家了也说不定。 “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先不要给沈玉阙交付漕船的尾款。” 周胜不解:“这是为何?” “你不用知道,”谢昀依旧在转那把折扇,随口道:“过几日把船开走之后,再付不迟。” “可是江湖上没这个规矩。” “这是生意上的规矩。” “生意上也没这个规矩,况且东家可能有所不知,沈家船厂为同时造出十艘漕船,扩张规模太大已经欠下不少银钱,正是缺银子的时候。” “她说的?” 周胜点头,却听谢昀不屑一笑。 “她要是再以这个接口跟你要银子,你就让她来找我,就说漕帮我说了算。” 周胜语塞,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位财神爷。 “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 周胜此人看似温厚老实,但他既然能统领偌大一个漕帮,本人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谢公子。” 谢昀挑眉看他,这就换称呼了? “谢公子,漕帮是谢家的生意,如今谢家家主印在二公子手上,在下没道理要听从您的吩咐。” 谢昀蹙眉看他,没有说话。 周胜顿了顿,最终决定就这么离开,然而他刚转过身,又回头说道:“属下这么做,并非是想背叛您,而是想说,沈大小姐一位女子经营船厂真的很不容易。您虽然不再掌管谢家的生意,但若以江南票号商会控制大周的商路命脉依旧不会动摇您的地位,甚至还会让您的生意越做越大,至于沈玉阙……她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求您就放她一马。” 谢昀眸光收紧,脸色冷若冰霜:“你觉得我也在觊觎她的船厂?” “不然呢?” 不然呢!?他若是和别人一样,想要得到沈家船厂至于拖到今日?!至于轮到沈玉阙入主船厂?! 可笑!简直可笑! 然而周胜没听到他的回答,以为被自己猜中,又行一礼,固执的离开。 周胜一走,谢昀就将折扇用力打在桌上! “沈玉阙疏远我,难道也是以为我要和她抢船厂?!” 没听到回答,他又没看起的看向吟风和颂月:“你们说!” 吟风刚要说应该是误会,但颂月却抢先道:“那可说不准,毕竟主子做的坏事忒了些。” 吟风:“……” 他想对颂月说一声自求多福…… 果然,谢昀看向他的眼神真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颂月一个哆嗦,不敢再说话了。 沈玉阙送完观礼的人已近傍晚,晌午炽热的日头这会儿也化作天边温柔的霞彩。 她正被船厂众人簇拥着回棚屋,原本一群人还在七嘴八舌说晚上一起喝酒热闹热闹,但这嘈杂却突然戛然而止。 只见棚屋门口,财神爷谢昀正双手环胸的站在那里等着。 沈玉阙与他四目相对的同时心口略有些钝痛,但很快又被脸上的笑容掩藏起来。 “谢公子还没走啊?” 谢昀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唐辞、江恒,以及船厂那些个新老管事。 谢公子不冷不热道:“今夜沈小姐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沈玉阙单单一小片 沈送客后,谢昀带着抓住的人给沈看,说他就是火灾的始作俑者,对方求饶,说自己没有,自己只过来看个热闹,谢问唐辞认得他吗,唐辞说不认得,谢说他是薛家船厂的人,你应该见过的,唐辞依旧不记得。谢问船工,你说你是来看热闹的?你是来替薛家来暗箭伤人的,他说自己确实讨厌沈,尤其沈家船厂扩大后,薛家很多人都来了沈家,连唐辞之前带走的人也来了沈家,他作为薛家元老,替东家打抱不平才说几句,谢说就是你点的火,对方祈求说不是,沈请谢走,谢说我为你抓人,为你做主,沈说不是他,谢说你为了和我赌气要姑息养奸?刚才差点着火,你差点没命,沈说纵火人抓住了。 第185章 别欺负弱女子 周胜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藏不住了,虽说他来船厂看过好几次了,但每次都看到的心情还都和第一次一样! 惊喜!震撼!感慨万千! 他和船打了十几年的交道,没想到沈玉阙给他带来的感官足以推翻他这十几年的认知,难不成他真的老了吗,以后这世道变迁都要这些年轻人说了算了吗! 漕船顺着滑道驶入经河,十艘大船的风帆在水面上次第舒展。 关二叔热泪盈眶道:“上百根铁木肋骨,八千斤桐油……谁能想到,竟在短短两个月就全部用完了呢……” 是啊,谁都没有想到。 水面风起,吹动每个人的衣发,沈玉阙看向经河远去的方向,那是沙城的入海口,好像在散发着赤金的光芒,一遍遍在向她招手,呼唤着她的勇气。 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也会扬帆远航! 新船下水后并不会急着交付给漕帮,在漕帮交付后续尾款后,船厂的伙计还要检查船体的浮力、稳定性和操纵性,根据下水的情况重新调整配重或者改变一些简单必要的结构,在保证最佳性能后才能交付。 但在这之前,船厂还要负责替漕帮训练一批船工,教他们了解新船的操纵方式,并熟悉各个部位。 十艘漕船下水后,这场交付仪式就正式结束了,到场众人都在向沈玉阙和漕帮恭贺,甚至连父母官大人都被不少人恭维上了。 孟作春与有荣焉,好像已经看到整个江阴都将在沈家船厂的带领下走向更加繁荣的明天! 周胜下船后真忙不迭应付一干人等的贺喜,身后却出现一声干咳。 “周大当家。” 周胜回头看是吟风,这才猛的想起他的东家——谢昀,今日也来观礼了。 “险些忘了,尚未拜见东家。” “主子叫你过去呢。” 周胜温润一笑,跟着吟风快步去了竹棚。 竹棚里观礼的人都已经散了,只有谢昀依旧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他脚边被五花大绑着一个人,周胜看到之后却是一头雾水。 “这是……” “不用管他。” 周胜便没再看地上的人,拱手向谢昀见礼:“东家。” “我已经不是你的东家了。” 周胜又是一笑,并未多说什么,谁不知道,漕帮是被谢昀收编的,谢家漕运能有现在的规模也是谢昀多年经营的结果。现在谢家生意生意虽然由谢子期掌管了,但谢昀在他们心中依旧有很高的地位。 不过谢昀在比赛当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找沈家定制五十艘粮船,一看就是想要和漕帮打擂,要争夺漕帮的资源和客户,以后或许真要成为对家了也说不定。 “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先不要给沈玉阙交付漕船的尾款。” 周胜不解:“这是为何?” “你不用知道,”谢昀依旧在转那把折扇,随口道:“过几日把船开走之后,再付不迟。” “可是江湖上没这个规矩。” “这是生意上的规矩。” “生意上也没这个规矩,况且东家可能有所不知,沈家船厂为同时造出十艘漕船,扩张规模太大已经欠下不少银钱,正是缺银子的时候。” “她说的?” 周胜点头,却听谢昀不屑一笑。 “她要是再以这个接口跟你要银子,你就让她来找我,就说漕帮我说了算。” 周胜语塞,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位财神爷。 “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 周胜此人看似温厚老实,但他既然能统领偌大一个漕帮,本人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谢公子。” 谢昀挑眉看他,这就换称呼了? “谢公子,漕帮是谢家的生意,如今谢家家主印在二公子手上,在下没道理要听从您的吩咐。” 谢昀蹙眉看他,没有说话。 周胜顿了顿,最终决定就这么离开,然而他刚转过身,又回头说道:“属下这么做,并非是想背叛您,而是想说,沈大小姐一位女子经营船厂真的很不容易。您虽然不再掌管谢家的生意,但若以江南票号商会控制大周的商路命脉依旧不会动摇您的地位,甚至还会让您的生意越做越大,至于沈玉阙……她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求您就放她一马。” 谢昀眸光收紧,脸色冷若冰霜:“你觉得我也在觊觎她的船厂?” “不然呢?” 不然呢!?他若是和别人一样,想要得到沈家船厂至于拖到今日?!至于轮到沈玉阙入主船厂?! 可笑!简直可笑! 然而周胜没听到他的回答,以为被自己猜中,又行一礼,固执的离开。 周胜一走,谢昀就将折扇用力打在桌上! “沈玉阙疏远我,难道也是以为我要和她抢船厂?!” 没听到回答,他又没看起的看向吟风和颂月:“你们说!” 吟风刚要说应该是误会,但颂月却抢先道:“那可说不准,毕竟主子做的坏事忒了些。” 吟风:“……” 他想对颂月说一声自求多福…… 果然,谢昀看向他的眼神真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颂月一个哆嗦,不敢再说话了。 沈玉阙送完观礼的人已近傍晚,晌午炽热的日头这会儿也化作天边温柔的霞彩。 她正被船厂众人簇拥着回棚屋,原本一群人还在七嘴八舌说晚上一起喝酒热闹热闹,但这嘈杂却突然戛然而止。 只见棚屋门口,财神爷谢昀正双手环胸的站在那里等着。 沈玉阙与他四目相对的同时心口略有些钝痛,但很快又被脸上的笑容掩藏起来。 “谢公子还没走啊?” 谢昀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唐辞、江恒,以及船厂那些个新老管事。 谢公子不冷不热道:“今夜沈小姐可是出了大风头了。” 沈玉阙单单一小片 沈送客后,谢昀带着抓住的人给沈看,说他就是火灾的始作俑者,对方求饶,说自己没有,自己只过来看个热闹,谢问唐辞认得他吗,唐辞说不认得,谢说他是薛家船厂的人,你应该见过的,唐辞依旧不记得。谢问船工,你说你是来看热闹的?你是来替薛家来暗箭伤人的,他说自己确实讨厌沈,尤其沈家船厂扩大后,薛家很多人都来了沈家,连唐辞之前带走的人也来了沈家,他作为薛家元老,替东家打抱不平才说几句,谢说就是你点的火,对方祈求说不是,沈请谢走,谢说我为你抓人,为你做主,沈说不是他,谢说你为了和我赌气要姑息养奸?刚才差点着火,你差点没命,沈说纵火人抓住了。 第186章 撕裂真相 “唔唔唔!”被捆的人像蜈蚣一样在地上扭动求饶,急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唐辞见状,上前将此人嘴里堵着的布团扯出来。 那人一能说话就迫不及待的求饶:“不是我!不是我!我没纵火,也没想要害人!我只是来看个热闹!看个热闹啊!” 谢昀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向沈玉阙:“不是他?你们可知他是谁?” 江恒都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又不是船厂的人,难道是沙城百姓?平时在路上见过? 谢昀见他们都不说话,便看向唐辞:“你总认识?” 唐辞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一会,一言不发。 沈玉阙暗中叹了口气,唐大哥很少能记住谁的脸,更别说认识了。 果然,唐辞也摇头了。 谢昀只得用折扇指着那人说道:“他是仓山薛家的人!唐辞,你跑到薛家船厂好几天,不可能没见过?” 沈玉阙连忙为唐辞开脱:“都过去那么久了,就算见到也该忘了。” 谢昀不乐意了,他又没说什么,这沈玉阙就护上短了。 所以他又瞥了眼唐辞,毫不客气道:“他是眼睛不中用还是脑子不够用?” 沈玉阙当即便冷下了脸:“谢公子,你抓这个人过来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还不够明显?”谢昀又指着那人说道:“你说你是来看热闹的?你是替薛家来搞破坏的?若沈家船厂今日出事,便该轮到你们薛家获利,我说的对不对?” 那人吓的连忙说道:“谢公子明鉴!沈小姐明鉴!小人真的只是看热闹的!小人知错了,小人不该说女子不能登船!小人不该说女子登船会带来噩运!小人再也不敢了,你们骂我打我都行!但还请不要告诉小人的东家!饶小人这一次!小人再也不敢了!” 沈玉阙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谢昀怀疑他是纵火之人,原来方才在人群里,就数他叫嚣的最凶。 其实在今日交接漕船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船厂的老人也事先提醒过她,让她小心会有人闹事。 不过因为闹事吵嚷的也没几个人,远低于她的预期,所以她也就没往心里去,依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然而没想到谢昀却帮她把人抓回来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演戏?你船上纵火必然也是受薛家指使的?”谢昀说着走到那人面前,问道:“说,薛忘还让你做什么了?除了你,可还派了别人过来?” “不不,我们东家真的什么也没做,小人今日是自己来的,诋毁沈小姐也是小人鬼迷心窍,跟东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谢公子开恩,饶了小人!” “本公子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是真的,是真的!小人之前确实对沈小姐带有偏见!尤其沈家船厂扩大规模后,原本在薛家干活的许多伙计都投奔了沈家,小人心头不忿,这才多说了几句!” “你还不承认纵火之事?” “小人没做过的事情也不能认啊!” “那你——” “够了!”沈玉阙打断谢昀的话,没好气道:“谢公子你闹够了没有?事后不早了,如果没别的事情,还请您离开船厂。” 咬牙看她,额上青筋绷紧,那眼神好像能把沈玉阙吃了一般! “我为你抓了纵火之人,为你做主,你却赶我走?” “我说了,纵火的,不是他!” “你为了和我赌气难道要姑息养奸?刚才差点着火!你差点就没命了知道吗!” 他语气不善,但沈玉阙却无半分怯场,而是抬头想他看来,一字一句的强调:“我说了,他不是纵火之人,因为我已经把人抓住了!” “什么?” 沈玉阙看了眼江恒,后者会意,连忙跑了出去,不一会便带回来一个也被五花大绑的船厂伙计。 江恒将人往前推了一把,后者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沈玉阙说:“他就是纵火之人,谢公子可以结束这场闹剧了吗?” 那人虽然被抓了,但却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反而吊儿郎当道:“没错,是我,怎么了?要杀要剐,随你们处置!” 沈玉阙道:“我不处置你,你触犯大周律法,自有孟大人处置你。” “哼!”小厮不屑的哼了一声:“就像处置南公子一样?” 沈玉阙皱眉:“你可和南瑾不一样,你一个被他安插在沈家船厂的棋子可不值得齐王解救。” 谢昀这才明白过来:“是南瑾派的人?” 沈玉阙点头:“没错,他是南瑾安插在船厂的人,要不是这次他暗中要破坏交船仪式,我还抓不到他呢。” 伙计又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伪装的这么好感到很得意。 然而谢昀却是脸色一沉:“南瑾……把这个人交给我。” 沈玉阙知道他和南瑾不对付,上次南瑾害了自己,他带走南瑾原以为真会为自己出一口恶气,没想到他坑骗走南瑾的产业后就把人放了。 一想起此事,沈玉阙就一阵心寒。 “不,我会将此人交给孟大人。” “孟作春做不了你的主!” “你更不能!”沈玉阙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为什么明明和谢公子无关的事情,你都要插一脚呢?谢公子是觉得我沈家船厂好欺负,还是有利可图?” “沈玉阙!” “对了,在他还没交代是谁指使之前,我还以为他背后的主子是谢公子您呢!毕竟为了组建江南票号商会,推广‘商会维保’,谢公子您可是不惜耗费大量人力财力找来船工遗孀,大闹过比赛现场的人啊!” 谢昀的耳朵里嗡了一声,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沈玉阙,同事,方才的嚣张气焰又瞬间矮了一层。 但在震惊之后,他又有些无措起来,看着沈玉阙的眼睛也是欲言又止。 沈玉阙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心底一凉,看来南瑾说的没错,这一切真是他做的。 她自认做事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但当她当面拆穿谢昀的所作所为,就这样撕破脸面,撕破伪装,撕破注定回不到的过去,她也撕裂了自己心口最珍视的一段感情。 太可笑了,沈玉阙想,自己以前果然是被爹娘保护的太好了,她自以为的小聪明,连最基本的人心都看不懂。 第186章 撕裂真相 “唔唔唔!”被捆的人像蜈蚣一样在地上扭动求饶,急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唐辞见状,上前将此人嘴里堵着的布团扯出来。 那人一能说话就迫不及待的求饶:“不是我!不是我!我没纵火,也没想要害人!我只是来看个热闹!看个热闹啊!” 谢昀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向沈玉阙:“不是他?你们可知他是谁?” 江恒都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又不是船厂的人,难道是沙城百姓?平时在路上见过? 谢昀见他们都不说话,便看向唐辞:“你总认识?” 唐辞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一会,一言不发。 沈玉阙暗中叹了口气,唐大哥很少能记住谁的脸,更别说认识了。 果然,唐辞也摇头了。 谢昀只得用折扇指着那人说道:“他是仓山薛家的人!唐辞,你跑到薛家船厂好几天,不可能没见过?” 沈玉阙连忙为唐辞开脱:“都过去那么久了,就算见到也该忘了。” 谢昀不乐意了,他又没说什么,这沈玉阙就护上短了。 所以他又瞥了眼唐辞,毫不客气道:“他是眼睛不中用还是脑子不够用?” 沈玉阙当即便冷下了脸:“谢公子,你抓这个人过来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还不够明显?”谢昀又指着那人说道:“你说你是来看热闹的?你是替薛家来搞破坏的?若沈家船厂今日出事,便该轮到你们薛家获利,我说的对不对?” 那人吓的连忙说道:“谢公子明鉴!沈小姐明鉴!小人真的只是看热闹的!小人知错了,小人不该说女子不能登船!小人不该说女子登船会带来噩运!小人再也不敢了,你们骂我打我都行!但还请不要告诉小人的东家!饶小人这一次!小人再也不敢了!” 沈玉阙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谢昀怀疑他是纵火之人,原来方才在人群里,就数他叫嚣的最凶。 其实在今日交接漕船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船厂的老人也事先提醒过她,让她小心会有人闹事。 不过因为闹事吵嚷的也没几个人,远低于她的预期,所以她也就没往心里去,依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然而没想到谢昀却帮她把人抓回来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演戏?你船上纵火必然也是受薛家指使的?”谢昀说着走到那人面前,问道:“说,薛忘还让你做什么了?除了你,可还派了别人过来?” “不不,我们东家真的什么也没做,小人今日是自己来的,诋毁沈小姐也是小人鬼迷心窍,跟东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谢公子开恩,饶了小人!” “本公子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是真的,是真的!小人之前确实对沈小姐带有偏见!尤其沈家船厂扩大规模后,原本在薛家干活的许多伙计都投奔了沈家,小人心头不忿,这才多说了几句!” “你还不承认纵火之事?” “小人没做过的事情也不能认啊!” “那你——” “够了!”沈玉阙打断谢昀的话,没好气道:“谢公子你闹够了没有?事后不早了,如果没别的事情,还请您离开船厂。” 咬牙看她,额上青筋绷紧,那眼神好像能把沈玉阙吃了一般! “我为你抓了纵火之人,为你做主,你却赶我走?” “我说了,纵火的,不是他!” “你为了和我赌气难道要姑息养奸?刚才差点着火!你差点就没命了知道吗!” 他语气不善,但沈玉阙却无半分怯场,而是抬头想他看来,一字一句的强调:“我说了,他不是纵火之人,因为我已经把人抓住了!” “什么?” 沈玉阙看了眼江恒,后者会意,连忙跑了出去,不一会便带回来一个也被五花大绑的船厂伙计。 江恒将人往前推了一把,后者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沈玉阙说:“他就是纵火之人,谢公子可以结束这场闹剧了吗?” 那人虽然被抓了,但却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反而吊儿郎当道:“没错,是我,怎么了?要杀要剐,随你们处置!” 沈玉阙道:“我不处置你,你触犯大周律法,自有孟大人处置你。” “哼!”小厮不屑的哼了一声:“就像处置南公子一样?” 沈玉阙皱眉:“你可和南瑾不一样,你一个被他安插在沈家船厂的棋子可不值得齐王解救。” 谢昀这才明白过来:“是南瑾派的人?” 沈玉阙点头:“没错,他是南瑾安插在船厂的人,要不是这次他暗中要破坏交船仪式,我还抓不到他呢。” 伙计又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伪装的这么好感到很得意。 然而谢昀却是脸色一沉:“南瑾……把这个人交给我。” 沈玉阙知道他和南瑾不对付,上次南瑾害了自己,他带走南瑾原以为真会为自己出一口恶气,没想到他坑骗走南瑾的产业后就把人放了。 一想起此事,沈玉阙就一阵心寒。 “不,我会将此人交给孟大人。” “孟作春做不了你的主!” “你更不能!”沈玉阙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为什么明明和谢公子无关的事情,你都要插一脚呢?谢公子是觉得我沈家船厂好欺负,还是有利可图?” “沈玉阙!” “对了,在他还没交代是谁指使之前,我还以为他背后的主子是谢公子您呢!毕竟为了组建江南票号商会,推广‘商会维保’,谢公子您可是不惜耗费大量人力财力找来船工遗孀,大闹过比赛现场的人啊!” 谢昀的耳朵里嗡了一声,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沈玉阙,同事,方才的嚣张气焰又瞬间矮了一层。 但在震惊之后,他又有些无措起来,看着沈玉阙的眼睛也是欲言又止。 沈玉阙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心底一凉,看来南瑾说的没错,这一切真是他做的。 她自认做事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但当她当面拆穿谢昀的所作所为,就这样撕破脸面,撕破伪装,撕破注定回不到的过去,她也撕裂了自己心口最珍视的一段感情。 太可笑了,沈玉阙想,自己以前果然是被爹娘保护的太好了,她自以为的小聪明,连最基本的人心都看不懂。 第187章 践行 “谢公子还不走吗?” 沈玉阙说完这句话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主人来赶可就有点那看了。” 财神爷微微抿紧了唇瓣,半晌后才说:“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吗?” “我没空。” “好,那等你有空的时候。” 似乎怕她拒绝,谢昀说完这句话就匆匆出了棚屋。 沈玉阙站在原地,缓缓呼出一口气…… “虽然比赛的时候我还没加入沈家船厂……”江恒走到沈玉阙面前,有些惊讶道:“但我也在围观的人群里,当时还以为是谢公子为沈家解围,没想到制造混乱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谢公子本人?” 沈玉阙点头:“我本来不想说的,毕竟谢家还有五十艘船的生意在我们手上,但他也不能仗着握有合作契约就总想反客为主,实在不行……” 江恒大惊,连忙摆手摇头:“大小姐!谢家的生意绝对不能丢!” 沈玉阙何尝不知,于情,她想和谢昀划清界限,但于理,若真就此划清界限,外界传言必将难听,会说沈家用完了谢昀有卸磨杀驴之嫌。 另外,谢昀现在组建的票号商会也已经越做越大,只怕用不了多久,整个大周的商贾都会加入其中,若谢昀带头和沈家翻脸,沈家以后的生意只怕也会难做。 要想到时候不被谢昀拿捏住生死,除非沈家有着别人必须选择的,不可替代性…… “唐公子以为呢?”江恒见沈玉阙没说什么,又去问一旁的唐辞。 唐辞却有自己的顾虑:“我要去闽州了,别的我不关心,我只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我不在沙城,若是有人欺负你,我都什么都做不了。” 沈玉阙冲他一笑:“放心唐大哥,我是不会和他闹的太僵的。” “好……” 唐辞依旧是不放心的,那天晚上沈玉阙被掳走后,他一直很紧张,甚至想过要不要换人去闽州,但不行,闽州那几位木材商只认义父,而自己因为常年跟着义父,他们多少也会给自己卖几分面子。 沈玉阙命人将纵火的伙计是带了下去,至于谢昀抓到的这个,虽然也已经给他松绑,但她没打算就这么把人放了,明日,他要派人亲自把这人给薛忘送去,算是给薛忘一点警告。 从她第一次去仓山找薛忘打交道的时候她就认清薛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现在急切的想要发展薛家,想要证明自己,哪怕做低伏小他也盼着能和沈玉阙合作。 至于他将来成长起来会不会和沈家水火不容,沈玉阙有自己的考量。 没错,她还是得让沈家船厂成为不可替代的存在。 当天晚上沈家船厂分外热闹,交付了十艘新船,所有人也都能松一口气了。 沈玉阙早早就让江恒从沙城最大的得月楼订了酒菜,除此之外,沙城还新开了一家胡人烤肉铺子,她也提前订了只羊,让胡人老板做了炙烤羊肉。 美酒佳肴送到船厂,不分管事还是伙计,无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沈玉阙陪他们吃了点肉就早早离席了,她虽是船厂的东家,但也是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众人自是不敢挽留什么。 但沈玉阙早早离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云妆已经在家中设宴,准备为唐辞践行。 今日交付了这批漕船之后,唐辞明日也将启程和冯叔的儿子冯逊一起乘船去往闽州。 沈玉阙一回家,就看到家里竟然还有一位客人。 孟蒹葭正眼眶通红的坐在桌前,一脸幽怨的看着他们。 唐辞略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 “我是专门过来的!我听说你明天要去闽州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那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跟你说的能一样!”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沈玉阙和云妆、柳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离远了一些。 云妆小声跟她耳语:“奴婢看到孟小姐过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没事,多个人,热闹……” 柳黛又道:“孟小姐不会要跟咱们公子去闽州?她上次不就跟去了仓山!” 话音刚落,就听孟蒹葭说:“我要跟你去闽州!” 柳黛在自己的嘴巴上打了一下,沈玉阙哭笑不得。 唐辞却不同意:“男女有别,你要去闽州可以自己去,我不能带你,路上不方便。” 沈玉阙要败给唐辞了,人家哪里是要去闽州,人家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啊! 但唐辞好像从未将孟蒹葭对自己的感情视为男女之情,不过就算是男女之情又如何,他自己不接受也没用啊。 然而孟蒹葭也是个骨头硬的,更何况被拒绝那么多次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一样。 “好!我自己去!不给你添麻烦。” 沈玉阙哪能同意,这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她可没法向孟作春交代! “既然,既然来都来了!”她急中生智:“不如孟小姐跟我们一起为唐大哥践行!家常小菜,还请不要嫌弃!” 云妆也拍拍手,下人依次将饭菜端了上来。 因为今日是践行,所以菜肴确实比平时要丰盛一些,还破天荒的,在饭桌上摆了酒水。 孟蒹葭抽着鼻子点了点:“好,也是为我践行!” 沈玉阙干笑,连忙招呼众人都坐,连柳黛和云妆也坐下一起陪吃陪喝。 唐辞还和平时一样,吃菜喝酒,认真听沈玉阙的叮嘱,偶尔还会回上两句。 但孟蒹葭却因为心事重重一直在给自己灌酒,一看她酒杯空了,沈玉阙就暗示唐辞给孟小姐斟酒。 唐辞斟的酒孟蒹葭岂有不喝的道理,于是一个喝一个倒,不一会的功夫一壶已经见底了。 沈玉阙再让唐辞斟酒的时候,他却不同意了:“再喝下去要醉了。” “醉了也没关系啊,”沈玉阙道:“咱们这边府上不是有专门给孟小姐留的客房吗,今晚可以宿在家里。” 但唐辞却看着眼神迷离的孟蒹葭说:“喝醉了会不舒服,别喝了。” 沈玉阙震惊了,唐大哥还是第一次破天荒的这样关心一个外人,谁能说没戏呢? 可孟蒹葭还依旧沉浸在自己这么多年单方面的暗恋中,眼下只想借酒浇愁,唐辞不给她斟她就自己来。 果然,没一会,孟蒹葭脑袋一低,醉倒过去了! 柳黛含着筷子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喃喃自语道:“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送到唐公子房里,然后……” 第187章 践行 “谢公子还不走吗?” 沈玉阙说完这句话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主人来赶可就有点那看了。” 财神爷微微抿紧了唇瓣,半晌后才说:“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吗?” “我没空。” “好,那等你有空的时候。” 似乎怕她拒绝,谢昀说完这句话就匆匆出了棚屋。 沈玉阙站在原地,缓缓呼出一口气…… “虽然比赛的时候我还没加入沈家船厂……”江恒走到沈玉阙面前,有些惊讶道:“但我也在围观的人群里,当时还以为是谢公子为沈家解围,没想到制造混乱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谢公子本人?” 沈玉阙点头:“我本来不想说的,毕竟谢家还有五十艘船的生意在我们手上,但他也不能仗着握有合作契约就总想反客为主,实在不行……” 江恒大惊,连忙摆手摇头:“大小姐!谢家的生意绝对不能丢!” 沈玉阙何尝不知,于情,她想和谢昀划清界限,但于理,若真就此划清界限,外界传言必将难听,会说沈家用完了谢昀有卸磨杀驴之嫌。 另外,谢昀现在组建的票号商会也已经越做越大,只怕用不了多久,整个大周的商贾都会加入其中,若谢昀带头和沈家翻脸,沈家以后的生意只怕也会难做。 要想到时候不被谢昀拿捏住生死,除非沈家有着别人必须选择的,不可替代性…… “唐公子以为呢?”江恒见沈玉阙没说什么,又去问一旁的唐辞。 唐辞却有自己的顾虑:“我要去闽州了,别的我不关心,我只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我不在沙城,若是有人欺负你,我都什么都做不了。” 沈玉阙冲他一笑:“放心唐大哥,我是不会和他闹的太僵的。” “好……” 唐辞依旧是不放心的,那天晚上沈玉阙被掳走后,他一直很紧张,甚至想过要不要换人去闽州,但不行,闽州那几位木材商只认义父,而自己因为常年跟着义父,他们多少也会给自己卖几分面子。 沈玉阙命人将纵火的伙计是带了下去,至于谢昀抓到的这个,虽然也已经给他松绑,但她没打算就这么把人放了,明日,他要派人亲自把这人给薛忘送去,算是给薛忘一点警告。 从她第一次去仓山找薛忘打交道的时候她就认清薛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现在急切的想要发展薛家,想要证明自己,哪怕做低伏小他也盼着能和沈玉阙合作。 至于他将来成长起来会不会和沈家水火不容,沈玉阙有自己的考量。 没错,她还是得让沈家船厂成为不可替代的存在。 当天晚上沈家船厂分外热闹,交付了十艘新船,所有人也都能松一口气了。 沈玉阙早早就让江恒从沙城最大的得月楼订了酒菜,除此之外,沙城还新开了一家胡人烤肉铺子,她也提前订了只羊,让胡人老板做了炙烤羊肉。 美酒佳肴送到船厂,不分管事还是伙计,无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沈玉阙陪他们吃了点肉就早早离席了,她虽是船厂的东家,但也是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众人自是不敢挽留什么。 但沈玉阙早早离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云妆已经在家中设宴,准备为唐辞践行。 今日交付了这批漕船之后,唐辞明日也将启程和冯叔的儿子冯逊一起乘船去往闽州。 沈玉阙一回家,就看到家里竟然还有一位客人。 孟蒹葭正眼眶通红的坐在桌前,一脸幽怨的看着他们。 唐辞略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 “我是专门过来的!我听说你明天要去闽州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那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跟你说的能一样!”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沈玉阙和云妆、柳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离远了一些。 云妆小声跟她耳语:“奴婢看到孟小姐过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没事,多个人,热闹……” 柳黛又道:“孟小姐不会要跟咱们公子去闽州?她上次不就跟去了仓山!” 话音刚落,就听孟蒹葭说:“我要跟你去闽州!” 柳黛在自己的嘴巴上打了一下,沈玉阙哭笑不得。 唐辞却不同意:“男女有别,你要去闽州可以自己去,我不能带你,路上不方便。” 沈玉阙要败给唐辞了,人家哪里是要去闽州,人家就是要跟你在一起啊! 但唐辞好像从未将孟蒹葭对自己的感情视为男女之情,不过就算是男女之情又如何,他自己不接受也没用啊。 然而孟蒹葭也是个骨头硬的,更何况被拒绝那么多次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一样。 “好!我自己去!不给你添麻烦。” 沈玉阙哪能同意,这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她可没法向孟作春交代! “既然,既然来都来了!”她急中生智:“不如孟小姐跟我们一起为唐大哥践行!家常小菜,还请不要嫌弃!” 云妆也拍拍手,下人依次将饭菜端了上来。 因为今日是践行,所以菜肴确实比平时要丰盛一些,还破天荒的,在饭桌上摆了酒水。 孟蒹葭抽着鼻子点了点:“好,也是为我践行!” 沈玉阙干笑,连忙招呼众人都坐,连柳黛和云妆也坐下一起陪吃陪喝。 唐辞还和平时一样,吃菜喝酒,认真听沈玉阙的叮嘱,偶尔还会回上两句。 但孟蒹葭却因为心事重重一直在给自己灌酒,一看她酒杯空了,沈玉阙就暗示唐辞给孟小姐斟酒。 唐辞斟的酒孟蒹葭岂有不喝的道理,于是一个喝一个倒,不一会的功夫一壶已经见底了。 沈玉阙再让唐辞斟酒的时候,他却不同意了:“再喝下去要醉了。” “醉了也没关系啊,”沈玉阙道:“咱们这边府上不是有专门给孟小姐留的客房吗,今晚可以宿在家里。” 但唐辞却看着眼神迷离的孟蒹葭说:“喝醉了会不舒服,别喝了。” 沈玉阙震惊了,唐大哥还是第一次破天荒的这样关心一个外人,谁能说没戏呢? 可孟蒹葭还依旧沉浸在自己这么多年单方面的暗恋中,眼下只想借酒浇愁,唐辞不给她斟她就自己来。 果然,没一会,孟蒹葭脑袋一低,醉倒过去了! 柳黛含着筷子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喃喃自语道:“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送到唐公子房里,然后……” 第188章 送别 “然后生米煮成熟饭?”云妆也附和。 但沈玉阙瞪了她二人一眼:“说什么呢!” 柳黛和云妆便抿唇一笑,她们就是随便说说,同是女子,她们怎么会趁人之危,做这么不厚道的事情呢! 不过兴许、也许、或许,孟小姐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也说不定啊…… 唐辞没听到他们主仆三个的小话,依旧忧心忡忡的看着孟蒹葭。 “方才不让你喝,好像是害你一样。” 孟蒹葭已经醉倒了,无法回答他的话了。 孟蒹葭的丫鬟点苔小心翼翼上前:“那……还请沈大小姐和唐公子通融,奴婢扶我家小姐去客房休息一夜。” “嗯,去,还是那间客房,专门给孟小姐留的。” “多谢!” 沈玉阙让柳黛也去帮忙,扶着孟蒹葭去了后院。 见唐辞的目光一直跟着孟蒹葭出去,沈玉阙说:“唐大哥若是不放心应该自己去扶的。” “这怎么行,男女有别。” 沈玉阙噗嗤一笑:“好……不过她现在喝醉了,明日就不会跟你一起去闽州了。” 唐辞不解看她,沈玉阙又道:“你不会真以为她是自己有事要去闽州?” “不……”唐辞摇头:“她想跟我一起。” 沈玉阙激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好还好,还好她的唐大哥不是真的傻! 唐辞又道:“等她明日醒来,我可能早就已经出发了。” 沈家去闽州的船天不亮就得走,一旦船离港,孟蒹葭就算想去也去不成了。 “来,唐大哥,我敬你!”沈玉阙端起酒盅,二人碰了一下。 “一路平安。” “放心,你在家里也要好好的,我会尽快回来。” “嗯……” 沈玉阙鼻头微酸,从她记事起唐大哥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尤其爹娘去后,他们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有任何事情都互相帮衬着来。 现在唐大哥要走一个多月,她既有失落也有不舍…… 沈玉阙一夜没睡,等天才谢回到别苑,空屋,南被折磨的不轻,看到谢,想到谢的手段,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谢说我没告诉你,让你离沈远一些吗?南说自己知错,只要能活命,什么都答应。谢拿出南名下的产业让他全部转交出来,南说拒绝,谢说要命还是要产业,早知你这么急着死,我就不必借南旭的手来压你了。南说,我就知道,我差点拿到南家家主的位置,南旭接手了你的生意是你做的。 谢说赶紧签,南说我怕你出尔反尔,除非你发誓,签完之后不再对我动手,你不要拿你自己发誓,他见过谢疯起来完全不顾惜自己性命,让谢拿他弟弟发誓,谢发誓,南签,一无所有。 南离开后,谢让人去通知孟县丞,说南肯定会坐第一艘船回仓山,他现在只能回仓山。 南出门,被一个蒙面人抓住,南说谢昀睨不是说我把一切给你,你就放过我吗,你出尔反尔,你不得好死。蒙面人打晕了他,自己一个人弄不了,去找阿迟帮忙,结果回来人已经不见。 阿迟回去告诉沈,南已经被谢放了,唐辞震惊,愤怒,不满,沈说咱们都上了他的当,他是整个大周最会做生意人的,不会放着利益不管,还以为他会送官,你赶紧去报官,唐辞赶紧去。 天刚亮,孟大人就派人在码头抓到南。 孟大人带南回县衙,看到沈和唐辞在等着,沈作为苦主要告他行为不端,恃强凌弱,有客栈老板为证人,客栈老板被谢昀带走了,要求县丞去要人,刚要派捕快过去,谢昀送人回来。 孟说有证人,证据,孟拒不认罪,孟说待下去严审。 事情结束,孟蒹葭来要请唐回家吃饭,孟作春说避嫌,沈也说,要不然自己回去,让唐和孟小姐单独相处,但唐不肯,这次一定要随时陪着,保护她。二人离开,孟蒹葭生气。 沈回家,众人问结果如何,沈说已经处理好了,江恒也已经把南家的生意整理好了,定金要不要退,沈说按照契约,这属于南违约,定金不退,全都上交苏州济善堂。 两天后,沈要去船厂,看到孟蒹葭来找唐,唐辞问她南有没有认罪,孟说南不认罪,罪证不足,将被释放。 沈赶到府衙,看到南被当堂无罪释放,愤怒,敌视南,南得意,说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接手船厂,你守不住的,如果一定要守,注定要给自己招来更多祸事。 看到孟,殷勤施礼,打招呼,孟蒹葭说没想到你是这种心怀不轨的小人,南说自己是被沈冤枉的。孟作春说是不是冤枉,你自己心里有数,听到孟蒹葭叫爹,他震惊,竟然不是节度使孟松然的女儿。他怒上心头,让孟蒹葭还自己画,孟蒹葭说还给你,留你的画我都嫌脏! 孟蒹葭还画,但南咬定画是假的,要状告孟作春的女儿,如果他不给解决,就要告到州府或者刺史府,孟作春担心自己官位不保,愿意接下这状子,心急如焚。 南得意走后,孟蒹葭急哭,自责不该收画,沈安慰她,孟大人会找出证据,不会让这种人得逞,并说用得上自己的地方可以帮她,给她作证,孟说你自己都保不住你还怎么帮我,生气。 沈问孟为何要放走南,孟说是他是齐王的人,齐王下令?不,虽然齐王没有下令,但派人做了暗示,自己不敢,沈愤怒,生气。 董乘风给沈送信,说自己最近抓捕水匪很有成果,如果发现南瑾和水匪有勾结,绝不姑息。 沈在船厂,请漕船大东家和三东家前来,商量漕船交付的事情,看到画工在彩绘。沈请他们帮忙,二人欣然答应。 南瑾来问她什么时候交付船,沈拒绝,愿意退定金,南瑾不接受,说自己只要船,沈生气,决定拖着,等董找到水匪和南勾结的证据,如果一直没找到就一直拖,因为当初南位了体现自己的随和,没写明确交付日期。 谢昀派吟风告诉沈,沙船尽管做,以后南瑾没钱付尾款,到时候船谢昀都买下,沈拒绝,并明确表示无十艘船是最后的生意了,以后谢昀的生意也不接了。 谢昀听到后生气,让吟风去问,他的宝船也不修了吗,沈说不修了,其实她已经闲暇开始画图纸。 谢昀让沈把宝船图纸交出来,他要买,沈拒绝。 谢昀让吟风告诉沈,自己要找薛家修船,沈说你随意。 吟风拒绝再传话。 船厂没钱,沈在家问云妆家里还有什么可卖的,上次卖了田庄,城里的铺子要不要卖,云妆拿出一些钱说是城中铺子的收入,沈谢她,云妆侃侃而谈自己的经商之道,学会了驭人之术,不能事事自己操心,还打算铺子多开几家,为小姐多挣些银子,但沈说现在急用,等不到多开几家,云妆失望,沈安慰她说没关系,自己会想办法,云妆主动拿出铺子的房契说如果不行就去当掉,沈感动,但在心里盘算了一夜明日该怎么去借贷。 沈去找沙城万通金银行借贷,打算把自己的许诺说出来,刚开口,对方就说现在铺子归票号商会管,借这么大笔的资金要经过谢昀,沈问你们为什么不能做主,掌柜说凡是跟银子有关的,都由东家调配,就是为了统一利息和票据的兑换和存款。 沈在当铺前犹豫,听到有人说南瑾已经起诉了孟,明日就要开堂,县丞的女儿竟被起诉,古今第一桩奇闻。 孟蒹葭哭说自己收到的 第188章 送别 “然后生米煮成熟饭?”云妆也附和。 但沈玉阙瞪了她二人一眼:“说什么呢!” 柳黛和云妆便抿唇一笑,她们就是随便说说,同是女子,她们怎么会趁人之危,做这么不厚道的事情呢! 不过兴许、也许、或许,孟小姐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也说不定啊…… 唐辞没听到他们主仆三个的小话,依旧忧心忡忡的看着孟蒹葭。 “方才不让你喝,好像是害你一样。” 孟蒹葭已经醉倒了,无法回答他的话了。 孟蒹葭的丫鬟点苔小心翼翼上前:“那……还请沈大小姐和唐公子通融,奴婢扶我家小姐去客房休息一夜。” “嗯,去,还是那间客房,专门给孟小姐留的。” “多谢!” 沈玉阙让柳黛也去帮忙,扶着孟蒹葭去了后院。 见唐辞的目光一直跟着孟蒹葭出去,沈玉阙说:“唐大哥若是不放心应该自己去扶的。” “这怎么行,男女有别。” 沈玉阙噗嗤一笑:“好……不过她现在喝醉了,明日就不会跟你一起去闽州了。” 唐辞不解看她,沈玉阙又道:“你不会真以为她是自己有事要去闽州?” “不……”唐辞摇头:“她想跟我一起。” 沈玉阙激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好还好,还好她的唐大哥不是真的傻! 唐辞又道:“等她明日醒来,我可能早就已经出发了。” 沈家去闽州的船天不亮就得走,一旦船离港,孟蒹葭就算想去也去不成了。 “来,唐大哥,我敬你!”沈玉阙端起酒盅,二人碰了一下。 “一路平安。” “放心,你在家里也要好好的,我会尽快回来。” “嗯……” 沈玉阙鼻头微酸,从她记事起唐大哥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尤其爹娘去后,他们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有任何事情都互相帮衬着来。 现在唐大哥要走一个多月,她既有失落也有不舍…… 沈玉阙一夜没睡,等天才谢回到别苑,空屋,南被折磨的不轻,看到谢,想到谢的手段,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谢说我没告诉你,让你离沈远一些吗?南说自己知错,只要能活命,什么都答应。谢拿出南名下的产业让他全部转交出来,南说拒绝,谢说要命还是要产业,早知你这么急着死,我就不必借南旭的手来压你了。南说,我就知道,我差点拿到南家家主的位置,南旭接手了你的生意是你做的。 谢说赶紧签,南说我怕你出尔反尔,除非你发誓,签完之后不再对我动手,你不要拿你自己发誓,他见过谢疯起来完全不顾惜自己性命,让谢拿他弟弟发誓,谢发誓,南签,一无所有。 南离开后,谢让人去通知孟县丞,说南肯定会坐第一艘船回仓山,他现在只能回仓山。 南出门,被一个蒙面人抓住,南说谢昀睨不是说我把一切给你,你就放过我吗,你出尔反尔,你不得好死。蒙面人打晕了他,自己一个人弄不了,去找阿迟帮忙,结果回来人已经不见。 阿迟回去告诉沈,南已经被谢放了,唐辞震惊,愤怒,不满,沈说咱们都上了他的当,他是整个大周最会做生意人的,不会放着利益不管,还以为他会送官,你赶紧去报官,唐辞赶紧去。 天刚亮,孟大人就派人在码头抓到南。 孟大人带南回县衙,看到沈和唐辞在等着,沈作为苦主要告他行为不端,恃强凌弱,有客栈老板为证人,客栈老板被谢昀带走了,要求县丞去要人,刚要派捕快过去,谢昀送人回来。 孟说有证人,证据,孟拒不认罪,孟说待下去严审。 事情结束,孟蒹葭来要请唐回家吃饭,孟作春说避嫌,沈也说,要不然自己回去,让唐和孟小姐单独相处,但唐不肯,这次一定要随时陪着,保护她。二人离开,孟蒹葭生气。 沈回家,众人问结果如何,沈说已经处理好了,江恒也已经把南家的生意整理好了,定金要不要退,沈说按照契约,这属于南违约,定金不退,全都上交苏州济善堂。 两天后,沈要去船厂,看到孟蒹葭来找唐,唐辞问她南有没有认罪,孟说南不认罪,罪证不足,将被释放。 沈赶到府衙,看到南被当堂无罪释放,愤怒,敌视南,南得意,说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接手船厂,你守不住的,如果一定要守,注定要给自己招来更多祸事。 看到孟,殷勤施礼,打招呼,孟蒹葭说没想到你是这种心怀不轨的小人,南说自己是被沈冤枉的。孟作春说是不是冤枉,你自己心里有数,听到孟蒹葭叫爹,他震惊,竟然不是节度使孟松然的女儿。他怒上心头,让孟蒹葭还自己画,孟蒹葭说还给你,留你的画我都嫌脏! 孟蒹葭还画,但南咬定画是假的,要状告孟作春的女儿,如果他不给解决,就要告到州府或者刺史府,孟作春担心自己官位不保,愿意接下这状子,心急如焚。 南得意走后,孟蒹葭急哭,自责不该收画,沈安慰她,孟大人会找出证据,不会让这种人得逞,并说用得上自己的地方可以帮她,给她作证,孟说你自己都保不住你还怎么帮我,生气。 沈问孟为何要放走南,孟说是他是齐王的人,齐王下令?不,虽然齐王没有下令,但派人做了暗示,自己不敢,沈愤怒,生气。 董乘风给沈送信,说自己最近抓捕水匪很有成果,如果发现南瑾和水匪有勾结,绝不姑息。 沈在船厂,请漕船大东家和三东家前来,商量漕船交付的事情,看到画工在彩绘。沈请他们帮忙,二人欣然答应。 南瑾来问她什么时候交付船,沈拒绝,愿意退定金,南瑾不接受,说自己只要船,沈生气,决定拖着,等董找到水匪和南勾结的证据,如果一直没找到就一直拖,因为当初南位了体现自己的随和,没写明确交付日期。 谢昀派吟风告诉沈,沙船尽管做,以后南瑾没钱付尾款,到时候船谢昀都买下,沈拒绝,并明确表示无十艘船是最后的生意了,以后谢昀的生意也不接了。 谢昀听到后生气,让吟风去问,他的宝船也不修了吗,沈说不修了,其实她已经闲暇开始画图纸。 谢昀让沈把宝船图纸交出来,他要买,沈拒绝。 谢昀让吟风告诉沈,自己要找薛家修船,沈说你随意。 吟风拒绝再传话。 船厂没钱,沈在家问云妆家里还有什么可卖的,上次卖了田庄,城里的铺子要不要卖,云妆拿出一些钱说是城中铺子的收入,沈谢她,云妆侃侃而谈自己的经商之道,学会了驭人之术,不能事事自己操心,还打算铺子多开几家,为小姐多挣些银子,但沈说现在急用,等不到多开几家,云妆失望,沈安慰她说没关系,自己会想办法,云妆主动拿出铺子的房契说如果不行就去当掉,沈感动,但在心里盘算了一夜明日该怎么去借贷。 沈去找沙城万通金银行借贷,打算把自己的许诺说出来,刚开口,对方就说现在铺子归票号商会管,借这么大笔的资金要经过谢昀,沈问你们为什么不能做主,掌柜说凡是跟银子有关的,都由东家调配,就是为了统一利息和票据的兑换和存款。 沈在当铺前犹豫,听到有人说南瑾已经起诉了孟,明日就要开堂,县丞的女儿竟被起诉,古今第一桩奇闻。 孟蒹葭哭说自己收到的 第189章 “当然是真的,唐大哥这人嘴上虽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心里却很关心孟小姐。” 孟蒹葭听沈玉阙这么说,不由微微红了脸颊。 “那,那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过寅时船就启航了。” “这么早啊……”孟蒹葭脸上又流露出失落的神色:“太辛苦了……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沈玉阙想了想说:“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回来,再慢也慢不到两个月。” 孟蒹葭更难受了:“你们家这船到底行不行啊!怎么这么慢,人家不常说飞船行舟,千里之途一日可达吗!” 沈玉阙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快啊,那还是得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更何况唐大哥这次去闽州是要办事的,总要把事情办完才能回来!” 孟蒹葭瘪着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沈玉阙知道,这要是在以前,她肯定又要怪自己给唐辞布置的活有点多了。 但她才为她在公堂上解围,孟蒹葭就算对她有什么不满也就只能忍着了。 孟蒹葭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唐辞的船厂不仅无趣,还第一次让她闻到了桐油与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简直可怕! “我走了!等唐辞回来后我再来!” 沈玉阙求之不得,每次这位大小姐来的时候,她真的很怕船厂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伤到她。 而且船厂的工人们什么样的都有,也不能保证这里头会不会有人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对这位孟小姐无礼。 “好,等唐大哥回来我派人告诉你。” “嗯!” 孟蒹葭刚走,沈玉阙就忽的想起一件事。 昨日设计爆炸想要纵火的伙计已经被她送到县衙了,也不知孟大人有没有审过…… 想了想,若今天一天都没有结果送来,她就亲自去县衙问问,这件事还是得趁早解决的好。 第二日一早沈玉阙就乘马车去了县衙,今日似乎没有案子也没开堂,县衙大门洞开,衙役们一个个拿着杀威棒打着呵欠。 沈玉阙刚进去就听衙役们打趣:“呦,沈大小姐,今儿来办什么案子啊?” 沈玉阙笑着见礼:“几位差爷辛苦了,我想来问问,昨日船厂送来的那个伙计,可有招认?” “招了!”其中一个说道:“招的可痛快了,都没上刑就说背后指使他的是南瑾南公子!” 旁边一个衙役说道:“这姓南的真不是个东西,难怪会被谢公子赶出苏州,怎么,苏州待不下去了,就来祸害咱们江阴?” “嗨!谁让咱们沈大小姐和咱们的孟大小姐是江南最漂亮的茉香花呢!” “漂亮的花也轮不到他啊!除非不让老子碰见,老子这杀威棒都痒痒了!” “我也是!上次打的可用力!” 沈玉阙得到一个伙计已经招人的信息就已经足够了,她正要问孟大人是否在县衙,就见孟作春慌里慌张的从公堂后面的内院跑了出来? “完了!完了!这臭丫头!这不孝女啊!” “孟大人!”沈玉阙连忙叫住他:“孟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也不怪她有此一问,只见这位江阴的父母官,不仅官袍穿的乱七八糟,甚至连官帽都没戴,火急火燎的就往外跑。 孟作春一看到是她,又连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沈玉阙!” 衙役打趣:“就算是孟大人也不能跟小娘子拉拉扯扯啊!” “去你的!”孟大人踹了那小子一脚,又连忙问沈玉阙:“蒹葭呢!我女儿呢!我女儿呢!” 沈玉阙纳闷:“孟小姐不在家吗?” “不在啊!一大早不见了!她娘说她房里的少了许多衣裳细软,这是要离家出走啊!她这是怎么要离家出走?是不是又和你那个哥哥吵架了啊!” 他虽然说的着急,但沈玉阙还拼凑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孟小姐走了?不好,赶紧派人去码头看看!” “码头?”孟作春反应过来,催着衙役们赶紧骑马去码头找人! “她怎么去了码头?她为什么要去码头!” 沈玉阙有些不知该怎么说,甚至还有些惭愧。 “唐大哥他……去闽州了。” “什么!” 果然如她所料的一般,孟作春听到这话直接跳了起来,整个人瞪大眼睛,好想要疯。 沈玉阙缩了缩脖子,这种时候她也不知该如何向孟作春交代了,只盼着孟蒹葭还没走远,能把人追回来。 孟作春大怒:“那个,那个姓唐的!把我女儿带到闽州去了!?” “不不!唐大哥昨日一早就走了,为了防止孟小姐暗中跟上,我还特意将她灌醉,一直睡到了昨天中午,但我没想到……” 孟作春一拍脑门,只觉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作孽,真是作孽啊! 衙役们扶孟作春回公堂坐下,也不知这位县丞大人想到了什么,竟隐约有要哭的趋势。 沈玉阙也有些担心这位孟小姐,便索性就留在公堂里一起等消息。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打听下消息的衙役才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不好了大人!确实有人在码头上看到咱们家小姐了,还看到她上了一艘去往南方的船!那船一大早就开走了,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到苏州了!” 孟作春这下彻底绝望了,指着那衙役半晌没说出话,最后又对着沈玉阙重重叹了口气! 沈玉阙虽然早就猜到这个可能,但被坐实还是有些心虚和惭愧,不过她马上又说:“经河码头没有直达闽州的船,孟小姐要想去闽州除非去临安换船,大人,不如先追去临安,兴许能截到这艘船呢!” 孟作春一听,就点选了两个信得过的手下去临安抓人! 等人一走,他又对沈玉阙抱怨起来:“也不知这唐辞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把她魂都勾没了!都说红颜祸水!我看你家这个男人也是祸水!” 沈玉阙任他批评不敢分辨,如果没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就算错在孟蒹葭也要全被归咎于唐大哥了。 “上次!上次跟去了仓山!结果呢!结果唐辞都回来了她也没回来!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她竟然说不知道唐辞已经回来!她竟还在仓山租了个小院打算长住!” 这一点沈玉阙还挺佩服这位孟小姐的,如果是以前的她,自己未必就有胆量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简直不成体统!”孟作春又嚷嚷道:“等唐辞回来!我绑也要绑着让他们成亲!” “啊?!”沈玉阙大惊! 第189章 “当然是真的,唐大哥这人嘴上虽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心里却很关心孟小姐。” 孟蒹葭听沈玉阙这么说,不由微微红了脸颊。 “那,那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过寅时船就启航了。” “这么早啊……”孟蒹葭脸上又流露出失落的神色:“太辛苦了……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沈玉阙想了想说:“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回来,再慢也慢不到两个月。” 孟蒹葭更难受了:“你们家这船到底行不行啊!怎么这么慢,人家不常说飞船行舟,千里之途一日可达吗!” 沈玉阙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快啊,那还是得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更何况唐大哥这次去闽州是要办事的,总要把事情办完才能回来!” 孟蒹葭瘪着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沈玉阙知道,这要是在以前,她肯定又要怪自己给唐辞布置的活有点多了。 但她才为她在公堂上解围,孟蒹葭就算对她有什么不满也就只能忍着了。 孟蒹葭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唐辞的船厂不仅无趣,还第一次让她闻到了桐油与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简直可怕! “我走了!等唐辞回来后我再来!” 沈玉阙求之不得,每次这位大小姐来的时候,她真的很怕船厂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伤到她。 而且船厂的工人们什么样的都有,也不能保证这里头会不会有人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对这位孟小姐无礼。 “好,等唐大哥回来我派人告诉你。” “嗯!” 孟蒹葭刚走,沈玉阙就忽的想起一件事。 昨日设计爆炸想要纵火的伙计已经被她送到县衙了,也不知孟大人有没有审过…… 想了想,若今天一天都没有结果送来,她就亲自去县衙问问,这件事还是得趁早解决的好。 第二日一早沈玉阙就乘马车去了县衙,今日似乎没有案子也没开堂,县衙大门洞开,衙役们一个个拿着杀威棒打着呵欠。 沈玉阙刚进去就听衙役们打趣:“呦,沈大小姐,今儿来办什么案子啊?” 沈玉阙笑着见礼:“几位差爷辛苦了,我想来问问,昨日船厂送来的那个伙计,可有招认?” “招了!”其中一个说道:“招的可痛快了,都没上刑就说背后指使他的是南瑾南公子!” 旁边一个衙役说道:“这姓南的真不是个东西,难怪会被谢公子赶出苏州,怎么,苏州待不下去了,就来祸害咱们江阴?” “嗨!谁让咱们沈大小姐和咱们的孟大小姐是江南最漂亮的茉香花呢!” “漂亮的花也轮不到他啊!除非不让老子碰见,老子这杀威棒都痒痒了!” “我也是!上次打的可用力!” 沈玉阙得到一个伙计已经招人的信息就已经足够了,她正要问孟大人是否在县衙,就见孟作春慌里慌张的从公堂后面的内院跑了出来? “完了!完了!这臭丫头!这不孝女啊!” “孟大人!”沈玉阙连忙叫住他:“孟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也不怪她有此一问,只见这位江阴的父母官,不仅官袍穿的乱七八糟,甚至连官帽都没戴,火急火燎的就往外跑。 孟作春一看到是她,又连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沈玉阙!” 衙役打趣:“就算是孟大人也不能跟小娘子拉拉扯扯啊!” “去你的!”孟大人踹了那小子一脚,又连忙问沈玉阙:“蒹葭呢!我女儿呢!我女儿呢!” 沈玉阙纳闷:“孟小姐不在家吗?” “不在啊!一大早不见了!她娘说她房里的少了许多衣裳细软,这是要离家出走啊!她这是怎么要离家出走?是不是又和你那个哥哥吵架了啊!” 他虽然说的着急,但沈玉阙还拼凑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孟小姐走了?不好,赶紧派人去码头看看!” “码头?”孟作春反应过来,催着衙役们赶紧骑马去码头找人! “她怎么去了码头?她为什么要去码头!” 沈玉阙有些不知该怎么说,甚至还有些惭愧。 “唐大哥他……去闽州了。” “什么!” 果然如她所料的一般,孟作春听到这话直接跳了起来,整个人瞪大眼睛,好想要疯。 沈玉阙缩了缩脖子,这种时候她也不知该如何向孟作春交代了,只盼着孟蒹葭还没走远,能把人追回来。 孟作春大怒:“那个,那个姓唐的!把我女儿带到闽州去了!?” “不不!唐大哥昨日一早就走了,为了防止孟小姐暗中跟上,我还特意将她灌醉,一直睡到了昨天中午,但我没想到……” 孟作春一拍脑门,只觉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作孽,真是作孽啊! 衙役们扶孟作春回公堂坐下,也不知这位县丞大人想到了什么,竟隐约有要哭的趋势。 沈玉阙也有些担心这位孟小姐,便索性就留在公堂里一起等消息。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打听下消息的衙役才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不好了大人!确实有人在码头上看到咱们家小姐了,还看到她上了一艘去往南方的船!那船一大早就开走了,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到苏州了!” 孟作春这下彻底绝望了,指着那衙役半晌没说出话,最后又对着沈玉阙重重叹了口气! 沈玉阙虽然早就猜到这个可能,但被坐实还是有些心虚和惭愧,不过她马上又说:“经河码头没有直达闽州的船,孟小姐要想去闽州除非去临安换船,大人,不如先追去临安,兴许能截到这艘船呢!” 孟作春一听,就点选了两个信得过的手下去临安抓人! 等人一走,他又对沈玉阙抱怨起来:“也不知这唐辞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把她魂都勾没了!都说红颜祸水!我看你家这个男人也是祸水!” 沈玉阙任他批评不敢分辨,如果没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就算错在孟蒹葭也要全被归咎于唐大哥了。 “上次!上次跟去了仓山!结果呢!结果唐辞都回来了她也没回来!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她竟然说不知道唐辞已经回来!她竟还在仓山租了个小院打算长住!” 这一点沈玉阙还挺佩服这位孟小姐的,如果是以前的她,自己未必就有胆量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简直不成体统!”孟作春又嚷嚷道:“等唐辞回来!我绑也要绑着让他们成亲!” “啊?!”沈玉阙大惊! 第190章 “你啊什么啊!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唐辞这个混账真当自己还是名门之后啊!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啊!说白了他现在就是一个船匠!一个船厂的伙计!怎么着也配不上我的女儿啊!本官真是给他脸了!” “是……”沈玉阙看孟作春气急败坏,连忙好声好气的说道:“唐大哥确实配不上孟小姐,还请大人三思,省的成亲之后两人都会后悔。” “我管他唐辞后不后悔!我女儿不后悔就行了!” 孟作春气的又扯了扯领口,他因为生的胖,加上生气,说了几句话就有点大喘气。 唐辞这小子一直对他女儿爱答不理,他原本甚至都打算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相公了,就算不能养在家门口整日看在眼里,起码不至于让女儿婚后受委屈! 但现在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啊!他女儿那么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还长的跟朵花似的,这唐辞是眼瞎心盲不成!这么好的姑娘送上门来都不肯要?! 沈玉阙见自己劝不动他,便只好等孟作春气消之后再来劝劝,但愿那时孟蒹葭已经被找回来了。 “孟大人,小女今日过来主要是想问问昨天那个伙计……” 孟作春虽然不待见沈玉阙,但也拎得清孰轻孰重。 他又正色说道:“他招了,是那个南瑾指使的他!真是气死本官了!这些人做个生意也不消停,整天想些歪门邪道来迫害别人!” 沈玉阙忙道:“那大人,我可否以此事来状告南瑾!” “本官不是说了吗,他背后有齐王撑腰,本官也……” “我要告的就是齐王!” 孟作春吓的险些从座位上跌下来,他不可置信道:“你疯啦!那是齐王!陛下唯一一位封了封地的儿子!” 沈玉阙却眼神坚毅,一脸严肃:“就算是齐王也不能草芥人命!您昨日也看到了,若非漕船做了防火措施,我们一船的人只怕都会有死伤!” 孟作春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昨天爆炸声响的时候浓烟滚滚,孟作春当场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一群人被大火包围的画面了! 万幸有惊无险,不过…… “你想状告南瑾可以,但如果要状告齐王,本官没有这样的权利审问皇亲国戚!” “那我就状告南瑾,如果齐王从中阻挠,我告到京城也不是不行!” 听她说的斩钉截铁,孟作春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个小姑娘都能为了自己的权益据理力争,他这个做父母官的又怎能一次次退让?而且就算退让又如何,那个南瑾不也一样没把他放在眼里,不也一样要让他的宝贝女儿沦为偷贼,一辈子背负骂名吗! 想到这里,孟作春将牙咬了又咬,最后一拍桌案,同意道:“行!本官就为你主持公道!” 沈玉阙这才笑了出来,她已经想过了,这次如果齐王还要从中阻挠,她必然一直诉状送到宗人府! 她跟公堂的师爷借了笔墨纸砚,当场就写了一张诉状,下面等孟作春拿到证人的证词就能去仓山捉拿南瑾了! 办完此事沈玉阙才乘着马车回了沙城,她原本想去船厂的,但柳黛说天气不好,唯恐会下雷雨,若是下到晚上也不停,回来可就麻烦了。 虽然沈玉阙觉得夏天的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架不住柳黛坚持,便只得回家。 还没到家路上就刮起了大风,一冷一热在空中交汇,黑云滚滚在城郭上空互相碰撞,发出敕拉拉的雷神。 起风后的沙城凉快了不少,街头小贩忙着收拾挑担和货物。 街上,狂风卷着树叶和不知谁家小孩丢弃的风筝,穿街走巷。 车夫又呵了一声,催马儿加快步伐。 终于到了广济寺后街,车夫松了口气,好在赶回来了,不用在风雨里赶路了。 “吁——!”另一辆马车从左边街上驶来,拦在了沈玉阙马车的面前。 车夫纳闷,刚想问来的是谁,可是沈家的客人,结果就看到驾车的车夫竟是熟人! 他没敢打招呼,停好车,忙不迭搬来脚踏伺候小姐下车。 沈玉阙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谢昀也在下车,她顿了一下,没再看他。 谢昀目标很明确,下了车就拦在她面前。 “现在有空了吗?我们聊聊。” “没空,而且我不觉得和谢公子有什么可聊的。” 听到沈玉阙如此直白的拒绝,谢昀干脆说道:“你别忘了,我还有无十艘船在你手上,你还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聊的吗?” 沈玉阙故作冷漠,无奈说道:“要谈生意上的事情,明日来船厂找我。” 谢昀失笑:“有你这样对待主顾的吗?别人都是上赶着找主顾谈生意,你倒好,送上门来,你却赶?” “不好意思,实在是兄长不在家,家中只有女眷,外男进出属实不便。” “我怎么觉得更方便了呢?你我偷情也不怕被别人知道了。” 谢昀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精明的眸底,藏着浅浅的笑意。 沈玉阙很熟悉他这个表情,褪去风度的伪装,底下藏着他花丛老手的轻佻。 她心头火气,干脆抬脚重重踩在他的脚上! 男人吃痛,眼神一瞬闪过一抹凶光,不过随即而来的却是他的兴奋! 他极尽温柔,却万分迫切的说道:“要下雨了,沈小姐让我进去。” “我说了,不方便!” 沈玉阙说完就招呼柳黛赶紧跟自己回家,随即便命人关门。 谢昀急了:“沈玉阙!” 沈玉阙脚步一顿,但并未回头。 他又上前一步,小厮硬着头皮,直接将大门在他面前合上! 谢昀怒不可遏:“你说过要给我留门!说过我不回来就不关门!好一个沈大小姐,竟然说话不算话!” 门内,沈玉阙气的胸膛不断起伏,她干脆隔着门大声质问:“我说话算话也只对君子而言!” 谢昀听到回应,气的在门上踢了一脚:“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你是无赖!” “那无赖现在就把你这门拆了你信不信!” 话音刚落,天空又炸响一个惊雷,将二人都吓了一跳。 柳黛一脸不安的抓住沈玉阙的手臂,小声说道:“小姐……谢公子不会真要把咱们家大门拆了……” 沈玉阙也有些慌了,谢昀这个人心思不定,常做些别人不能理解的事情,还真说不定…… 第190章 “你啊什么啊!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唐辞这个混账真当自己还是名门之后啊!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啊!说白了他现在就是一个船匠!一个船厂的伙计!怎么着也配不上我的女儿啊!本官真是给他脸了!” “是……”沈玉阙看孟作春气急败坏,连忙好声好气的说道:“唐大哥确实配不上孟小姐,还请大人三思,省的成亲之后两人都会后悔。” “我管他唐辞后不后悔!我女儿不后悔就行了!” 孟作春气的又扯了扯领口,他因为生的胖,加上生气,说了几句话就有点大喘气。 唐辞这小子一直对他女儿爱答不理,他原本甚至都打算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相公了,就算不能养在家门口整日看在眼里,起码不至于让女儿婚后受委屈! 但现在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啊!他女儿那么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还长的跟朵花似的,这唐辞是眼瞎心盲不成!这么好的姑娘送上门来都不肯要?! 沈玉阙见自己劝不动他,便只好等孟作春气消之后再来劝劝,但愿那时孟蒹葭已经被找回来了。 “孟大人,小女今日过来主要是想问问昨天那个伙计……” 孟作春虽然不待见沈玉阙,但也拎得清孰轻孰重。 他又正色说道:“他招了,是那个南瑾指使的他!真是气死本官了!这些人做个生意也不消停,整天想些歪门邪道来迫害别人!” 沈玉阙忙道:“那大人,我可否以此事来状告南瑾!” “本官不是说了吗,他背后有齐王撑腰,本官也……” “我要告的就是齐王!” 孟作春吓的险些从座位上跌下来,他不可置信道:“你疯啦!那是齐王!陛下唯一一位封了封地的儿子!” 沈玉阙却眼神坚毅,一脸严肃:“就算是齐王也不能草芥人命!您昨日也看到了,若非漕船做了防火措施,我们一船的人只怕都会有死伤!” 孟作春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昨天爆炸声响的时候浓烟滚滚,孟作春当场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一群人被大火包围的画面了! 万幸有惊无险,不过…… “你想状告南瑾可以,但如果要状告齐王,本官没有这样的权利审问皇亲国戚!” “那我就状告南瑾,如果齐王从中阻挠,我告到京城也不是不行!” 听她说的斩钉截铁,孟作春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个小姑娘都能为了自己的权益据理力争,他这个做父母官的又怎能一次次退让?而且就算退让又如何,那个南瑾不也一样没把他放在眼里,不也一样要让他的宝贝女儿沦为偷贼,一辈子背负骂名吗! 想到这里,孟作春将牙咬了又咬,最后一拍桌案,同意道:“行!本官就为你主持公道!” 沈玉阙这才笑了出来,她已经想过了,这次如果齐王还要从中阻挠,她必然一直诉状送到宗人府! 她跟公堂的师爷借了笔墨纸砚,当场就写了一张诉状,下面等孟作春拿到证人的证词就能去仓山捉拿南瑾了! 办完此事沈玉阙才乘着马车回了沙城,她原本想去船厂的,但柳黛说天气不好,唯恐会下雷雨,若是下到晚上也不停,回来可就麻烦了。 虽然沈玉阙觉得夏天的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但架不住柳黛坚持,便只得回家。 还没到家路上就刮起了大风,一冷一热在空中交汇,黑云滚滚在城郭上空互相碰撞,发出敕拉拉的雷神。 起风后的沙城凉快了不少,街头小贩忙着收拾挑担和货物。 街上,狂风卷着树叶和不知谁家小孩丢弃的风筝,穿街走巷。 车夫又呵了一声,催马儿加快步伐。 终于到了广济寺后街,车夫松了口气,好在赶回来了,不用在风雨里赶路了。 “吁——!”另一辆马车从左边街上驶来,拦在了沈玉阙马车的面前。 车夫纳闷,刚想问来的是谁,可是沈家的客人,结果就看到驾车的车夫竟是熟人! 他没敢打招呼,停好车,忙不迭搬来脚踏伺候小姐下车。 沈玉阙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谢昀也在下车,她顿了一下,没再看他。 谢昀目标很明确,下了车就拦在她面前。 “现在有空了吗?我们聊聊。” “没空,而且我不觉得和谢公子有什么可聊的。” 听到沈玉阙如此直白的拒绝,谢昀干脆说道:“你别忘了,我还有无十艘船在你手上,你还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聊的吗?” 沈玉阙故作冷漠,无奈说道:“要谈生意上的事情,明日来船厂找我。” 谢昀失笑:“有你这样对待主顾的吗?别人都是上赶着找主顾谈生意,你倒好,送上门来,你却赶?” “不好意思,实在是兄长不在家,家中只有女眷,外男进出属实不便。” “我怎么觉得更方便了呢?你我偷情也不怕被别人知道了。” 谢昀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精明的眸底,藏着浅浅的笑意。 沈玉阙很熟悉他这个表情,褪去风度的伪装,底下藏着他花丛老手的轻佻。 她心头火气,干脆抬脚重重踩在他的脚上! 男人吃痛,眼神一瞬闪过一抹凶光,不过随即而来的却是他的兴奋! 他极尽温柔,却万分迫切的说道:“要下雨了,沈小姐让我进去。” “我说了,不方便!” 沈玉阙说完就招呼柳黛赶紧跟自己回家,随即便命人关门。 谢昀急了:“沈玉阙!” 沈玉阙脚步一顿,但并未回头。 他又上前一步,小厮硬着头皮,直接将大门在他面前合上! 谢昀怒不可遏:“你说过要给我留门!说过我不回来就不关门!好一个沈大小姐,竟然说话不算话!” 门内,沈玉阙气的胸膛不断起伏,她干脆隔着门大声质问:“我说话算话也只对君子而言!” 谢昀听到回应,气的在门上踢了一脚:“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你是无赖!” “那无赖现在就把你这门拆了你信不信!” 话音刚落,天空又炸响一个惊雷,将二人都吓了一跳。 柳黛一脸不安的抓住沈玉阙的手臂,小声说道:“小姐……谢公子不会真要把咱们家大门拆了……” 沈玉阙也有些慌了,谢昀这个人心思不定,常做些别人不能理解的事情,还真说不定…… 第191章 不过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随着狂风骤雨从天而降,外面竟没了动静。 云妆得知沈玉阙回来的消息,拿着两把伞沿着游廊跑过来迎她。 “小姐回来的可真巧!刚进门雨就落下来了,万幸没有淋湿!” 但看柳黛和小姐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云妆又忙问:“这是怎么了?在外头受了惊吓不成?” 柳黛哭丧着脸道:“谢,谢公子要拆我们家大门!” “谢公子?在哪?” 柳黛指了指门,云妆连忙跑过去,隔着门缝向外张望。 她张望完了,门房小厮又在张望,然后彼此对视一眼。 “外面没人啊!” “啊?”沈玉阙也跑了过去,在去看门缝之前她有点害怕,怕冷不丁看到谢昀的眼睛,那真的能把她吓死! 不过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只见门廊外面空空如也,街上除了滂沱大雨密密如织,也未看到一辆马车一个人影。 “不会是去找人了!”柳黛紧张道:“去找劳工过来拆门?” “应该是走了,”云妆笑道:“谢公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拆门,难不成他真想跟咱们小姐彻底翻脸啊?” “我们已经翻脸了!”沈玉阙不满,抬起下巴,严肃宣布:“以后如果他趁我不在家想要进来,一定要阻止!” “好好好!奴婢记住了,小姐快先回房,这门廊底下风大雨大的。” 沈玉阙这才由她们打伞带着回房,不过心里却泛起狐疑。 谢昀真回去了吗?他最好是回去了,不然说不定还要假装淋雨装可怜让自己把他放进来呢! 夏日的雷雨瓢泼一般倾泄而下,谢云的马车在雨中几乎有些不辨方向。 吟风怕出事情,叮嘱车夫找了家小茶馆暂停避雨。 因为突然下雨的缘故,茶馆里的客人也都被困在里面没法回家了,此刻都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大雨,说着低洼处可能要积水,土墙兴许会被泡塌的话。 谢昀一进来,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生的品貌非凡,身姿卓绝,一看就不是来喝茶的。 店主忙不迭把门口的桌椅板凳往里面挪了挪,擦干净上头溅上去的水渍。 “贵人屋里坐,这雨啊,一会就停!” 谢昀先是看了老板一眼,又看向其他好奇又紧张的目光。 慕然间,他勾唇一笑,冲老板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吟风颂月就这么震惊的看着他家主子和坐在小茶馆又脏又旧,还有些摇晃的小桌子前。 老板和客人们原本看他穿的富贵,人也清冷矜骄本以为是个目中无人的主儿,现在看来,倒是他们以貌取人了。 老板甚至还沏了一壶好茶送过来说:“贵客喝杯茶暖暖身子,风雨天出门不容易,不要银子。” “有劳了。” 于是,吟风、颂月又不可置信的看他端起那茶盏,就在他们以为自家主子转性的时候,满是茶渍的杯盏在他唇边停住了。 “此茶甚是……” 吟风脚下一软,直接撞倒一旁的凳子,哎呦哎呦直叫唤。 于是谢昀把没说出口那两个字咽了回去:“既然站不稳就坐下!” “谢主子!” 吟风坐下的同时又一把抢回他手上的茶水,连带茶壶都交给老板:“我家主子不渴,不用喝!” 谢昀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 老板莫名其妙的离开了,又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 谢昀则心事重重的看着这雨帘,一想到方才沈玉阙头也不回的关门,他就不开心。 枯坐了半晌,这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反倒是茶馆里许多人等不到雨停了,在雨势变小的时候一路小跑着回家去了。 看谢昀等的百无聊赖,老板又说:“贵客别急,这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如果您不着急就再等等,若是饿了,我们这里有茶,若是渴了,也能下碗阳春面垫垫肚子!” 吟风一个劲的给老板使眼色,让他别继续说了,省的费心费力把吃喝端上来再听主子嫌弃,实在是自找苦吃! 不过好在谢昀并没打算吃喝什么,他说:“咱们也冒雨回去。” “要不然再等等,”颂月的手伸到外面屋檐下:“我看都要停了,方才雨势大的时候路都看不清,现在起码能看清了。” “等等也好!”老板又笑眯眯道:“贵人千金之躯,若是淋雨着凉可就不好啦!” 吟风暗道一声糟糕,果然,谢昀看向老板:“淋雨着凉?” “是啊!这一冷一热的,最容易感染风寒!” 谢昀腾的站了起来,然后在老板的不解和吟风颂月的极力阻拦中,义无返顾的出了茶馆! 老板的嘴巴直接张成了圆形,这什么情况?怎么还有人上赶着要淋雨呢? 谢昀也不似赶路的人,在头上顶着件衣裳就快步飞奔,他慢悠悠的出了茶馆,感受这大雨很快就将他浇透。 雨水顺着他的鬓发流到他的脸上,又流进他的眼睛里,他抬头向天空看去,他被雨丝打的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却在笑。 犯病了犯病了!吟风急忙催颂月去把马车叫来,一边苦口婆心的劝:“主子!别淋了!够了!” 谢昀却说:“上次淋雨的时候,沈玉阙给我送了姜汤!” 吟风想说,这次肯定不会送了,你淋也是白搭! 车夫驾车赶来,但这位财神爷却不肯上车,依旧在大街上我行我素的走着。 颂月又打了伞过来,谢昀不肯接受,于是吟风颂月就挤在一把伞下头看着自家主子淋的落汤鸡一般。 直到谢昀打出喷嚏,觉得浑身发冷,他才满意的上车回别苑去。 吟风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让别苑后厨熬煮姜汤,主子不肯喝没关系,他和颂月得喝啊!对了,还有车夫! 主子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若是他们病倒了,谁伺候主子啊! 当天晚上,谢昀便发起高热,如他所愿的感染了风寒! 吟风和颂月表示不理解,甚至还有些心疼主子这副身躯,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起三天两头的折腾啊! 颂月要请大夫,但吟风却说,就算大夫开了药他也不会喝的,何必这么麻烦。 颂月暗中佩服吟风胆子真大,竟然可以放任主子生死不管。 事实证明,大夫请来了,药也熬好了,财神爷就是死活不肯喝。 他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嗓音沙哑的问道:“天亮了吗?” “还没呢?主子好好睡一觉。” “嗯……天一亮就叫我,我要去船厂……” “……” 第191章 不过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随着狂风骤雨从天而降,外面竟没了动静。 云妆得知沈玉阙回来的消息,拿着两把伞沿着游廊跑过来迎她。 “小姐回来的可真巧!刚进门雨就落下来了,万幸没有淋湿!” 但看柳黛和小姐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云妆又忙问:“这是怎么了?在外头受了惊吓不成?” 柳黛哭丧着脸道:“谢,谢公子要拆我们家大门!” “谢公子?在哪?” 柳黛指了指门,云妆连忙跑过去,隔着门缝向外张望。 她张望完了,门房小厮又在张望,然后彼此对视一眼。 “外面没人啊!” “啊?”沈玉阙也跑了过去,在去看门缝之前她有点害怕,怕冷不丁看到谢昀的眼睛,那真的能把她吓死! 不过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只见门廊外面空空如也,街上除了滂沱大雨密密如织,也未看到一辆马车一个人影。 “不会是去找人了!”柳黛紧张道:“去找劳工过来拆门?” “应该是走了,”云妆笑道:“谢公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拆门,难不成他真想跟咱们小姐彻底翻脸啊?” “我们已经翻脸了!”沈玉阙不满,抬起下巴,严肃宣布:“以后如果他趁我不在家想要进来,一定要阻止!” “好好好!奴婢记住了,小姐快先回房,这门廊底下风大雨大的。” 沈玉阙这才由她们打伞带着回房,不过心里却泛起狐疑。 谢昀真回去了吗?他最好是回去了,不然说不定还要假装淋雨装可怜让自己把他放进来呢! 夏日的雷雨瓢泼一般倾泄而下,谢云的马车在雨中几乎有些不辨方向。 吟风怕出事情,叮嘱车夫找了家小茶馆暂停避雨。 因为突然下雨的缘故,茶馆里的客人也都被困在里面没法回家了,此刻都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大雨,说着低洼处可能要积水,土墙兴许会被泡塌的话。 谢昀一进来,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生的品貌非凡,身姿卓绝,一看就不是来喝茶的。 店主忙不迭把门口的桌椅板凳往里面挪了挪,擦干净上头溅上去的水渍。 “贵人屋里坐,这雨啊,一会就停!” 谢昀先是看了老板一眼,又看向其他好奇又紧张的目光。 慕然间,他勾唇一笑,冲老板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吟风颂月就这么震惊的看着他家主子和坐在小茶馆又脏又旧,还有些摇晃的小桌子前。 老板和客人们原本看他穿的富贵,人也清冷矜骄本以为是个目中无人的主儿,现在看来,倒是他们以貌取人了。 老板甚至还沏了一壶好茶送过来说:“贵客喝杯茶暖暖身子,风雨天出门不容易,不要银子。” “有劳了。” 于是,吟风、颂月又不可置信的看他端起那茶盏,就在他们以为自家主子转性的时候,满是茶渍的杯盏在他唇边停住了。 “此茶甚是……” 吟风脚下一软,直接撞倒一旁的凳子,哎呦哎呦直叫唤。 于是谢昀把没说出口那两个字咽了回去:“既然站不稳就坐下!” “谢主子!” 吟风坐下的同时又一把抢回他手上的茶水,连带茶壶都交给老板:“我家主子不渴,不用喝!” 谢昀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 老板莫名其妙的离开了,又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 谢昀则心事重重的看着这雨帘,一想到方才沈玉阙头也不回的关门,他就不开心。 枯坐了半晌,这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反倒是茶馆里许多人等不到雨停了,在雨势变小的时候一路小跑着回家去了。 看谢昀等的百无聊赖,老板又说:“贵客别急,这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如果您不着急就再等等,若是饿了,我们这里有茶,若是渴了,也能下碗阳春面垫垫肚子!” 吟风一个劲的给老板使眼色,让他别继续说了,省的费心费力把吃喝端上来再听主子嫌弃,实在是自找苦吃! 不过好在谢昀并没打算吃喝什么,他说:“咱们也冒雨回去。” “要不然再等等,”颂月的手伸到外面屋檐下:“我看都要停了,方才雨势大的时候路都看不清,现在起码能看清了。” “等等也好!”老板又笑眯眯道:“贵人千金之躯,若是淋雨着凉可就不好啦!” 吟风暗道一声糟糕,果然,谢昀看向老板:“淋雨着凉?” “是啊!这一冷一热的,最容易感染风寒!” 谢昀腾的站了起来,然后在老板的不解和吟风颂月的极力阻拦中,义无返顾的出了茶馆! 老板的嘴巴直接张成了圆形,这什么情况?怎么还有人上赶着要淋雨呢? 谢昀也不似赶路的人,在头上顶着件衣裳就快步飞奔,他慢悠悠的出了茶馆,感受这大雨很快就将他浇透。 雨水顺着他的鬓发流到他的脸上,又流进他的眼睛里,他抬头向天空看去,他被雨丝打的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却在笑。 犯病了犯病了!吟风急忙催颂月去把马车叫来,一边苦口婆心的劝:“主子!别淋了!够了!” 谢昀却说:“上次淋雨的时候,沈玉阙给我送了姜汤!” 吟风想说,这次肯定不会送了,你淋也是白搭! 车夫驾车赶来,但这位财神爷却不肯上车,依旧在大街上我行我素的走着。 颂月又打了伞过来,谢昀不肯接受,于是吟风颂月就挤在一把伞下头看着自家主子淋的落汤鸡一般。 直到谢昀打出喷嚏,觉得浑身发冷,他才满意的上车回别苑去。 吟风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让别苑后厨熬煮姜汤,主子不肯喝没关系,他和颂月得喝啊!对了,还有车夫! 主子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若是他们病倒了,谁伺候主子啊! 当天晚上,谢昀便发起高热,如他所愿的感染了风寒! 吟风和颂月表示不理解,甚至还有些心疼主子这副身躯,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起三天两头的折腾啊! 颂月要请大夫,但吟风却说,就算大夫开了药他也不会喝的,何必这么麻烦。 颂月暗中佩服吟风胆子真大,竟然可以放任主子生死不管。 事实证明,大夫请来了,药也熬好了,财神爷就是死活不肯喝。 他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嗓音沙哑的问道:“天亮了吗?” “还没呢?主子好好睡一觉。” “嗯……天一亮就叫我,我要去船厂……” “……” 第192章 有时候吟风正觉得,谢昀想怎么着就随他去,伺候财神爷的活谁爱干谁干,反正他是不想干了! 但……但财神爷给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抛开固定支取的月钱,还有大节小庆的赏赐,随手给的零碎银子!尤其每次出门,财神爷身上是从不带银子的,以防财神爷要急用,所以他们总会去账房支取个几百两银子随身携带。 而财神爷又不会每次都把这几百两银子用完,甚至一两不用都有可能,于是这些银子就在财神爷的默许下进了他俩的腰包。 在谢昀被风寒折腾的昏昏沉沉的时候,两人还蹲在床边算着各自都攒下多少银子了。 颂月说:“我都存在万通金银行了,等将来要盖房子娶媳妇的时候再取出来!” 吟风说:“你怎么能存在那地方呢?你无父无母,若是哪天一命呜呼了,银子不都便宜了金银行吗!” 颂月一听,瞬间紧张起来:“是哦!你说的对!那你存在哪里的?” “我还有个哥哥嫂子在扬州,我每攒一些就送去给他们存着,再拿些银子给他们,就当是保管费了!若是哪天我出了事儿,这些银子就权当留给他们了,都是自家人,总比便宜了金银行要好些!” 颂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他又哭丧着脸道:“你还有哥哥嫂子,我却一个亲人也没有,不如让你哥哥嫂子也帮我存着!我要是出事也留给他们,我们兄弟二人还分什么彼此!” 吟风却觉得不合适,犹豫了一下说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那毕竟是我的哥哥嫂子,我也不好替他们保证存在他们手上就一定万无一失。我的银子丢也就丢了,你的可不行!” “那怎么办?” “这样,你先存在金银行,等哪天有了媳妇就取出来给媳妇保管。如果在你取媳妇之前你先没了,我就去把银子取出来。” “行!归你总比便宜了别人强!” 谢昀:“你存的哪家金银行?” “就在……啊!主子!你,你什么时候醒了!” 颂月吓了一跳,吟风连忙拉着他站了起来。 谢昀支着脑袋,侧身看着他俩,又问:“说啊,哪家金银行?” “万通……” 谢昀点头:“我知道了,你要是出事了,银子我会帮你取出来的,你好歹跟我一场,总要给我留下点念想。” 颂月当即便要哭了,什么叫留下点念想,您库房里的念想那么多,想的过来吗! 谢昀被他俩吵的睡意全无,干脆就直接起床了。 下了半天又带一夜的大雨,虽然这会儿雨停了,屋檐上依旧还在滴水。 谢昀一脸病容,看上去不仅没灰败之态,脸颊还微微泛红。 他病歪歪的往榻上一坐就勾着手指要水喝,若非个头在这摆着,吟风正想吐槽一句‘好一个身娇体弱的病西施啊''! 喝了水,简单吃了点早饭,谢昀就让人套车,直接去了沈家船厂。 这场雨下的有点大,铺着青石板的路上积水甚多,没有铺石头的小巷则一片泥泞。 昨日还天公抖擞,一副天河倒倾的模样,今日就已是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昨日百姓还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不敢出门,甚至有人家里还房屋倒塌,哭天抢地,今日已经开始忙忙碌碌,撸起袖子清理打扫重新修缮了。 谢昀觉得人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任凭上天降下天灾人祸,夺取至亲骨肉的性命也并不妨碍他们在哭过之后重新来过。 天地浩大,而人却如此渺小。 当上天居高临下,看着所有人行路匆匆,建造、毁灭的情形时,是不是就如他小时候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一样? 想到这里,坐在车里的谢昀忍不住笑出了声。 吟风和颂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犯病了? 沈家船厂今日没有开工,因为雨下的太大,作塘的排水口被堵塞了,导致昨晚作塘积水太多,关二叔他们正在带着伙计们排水。 而沈玉阙则在带人围着船厂做检查,看昨夜的大雨有没有给船厂带来什么损失。 谢昀的马车进了船厂,谢昀看着马车下的一片泥泞,他下车的脚步一顿。 “咳!”吟风重重咳了一声。 沈玉阙闻声扭头过头来,在看到谢昀的一瞬有些震惊。 谢昀干净的云锦靴踩在了泥水里,笑盈盈的看向沈玉阙。 沈玉阙身边的江恒却露出一个无奈的干笑,低声对沈玉阙说:“以前只知道小鬼难缠,没想到财神爷也难缠。” 沈玉阙深有同感! 她不得已走了过去:“谢公子这么早过来,有事吗?” “昨日你不是说了吗,生意上的事情就来船厂找你磋商。” 沈玉阙抿唇,刚要找点什么借口打发他,却见他整个人恹恹的,脸颊还有不寻常的绯红。 “谢昀,你怎么了?” “主子病了……”答话的是吟风。 但财神爷却咳了一声说道:“无妨,一点风寒。” 沈玉阙突然有种不太好的猜想:“你为什么会感染风寒?你昨天淋雨了?” 不应该啊,他是坐马车来的,怎么可能淋雨呢。 吟风却没好气道:“沈大小姐好狠的心啊,任凭主子门外淋雨就是不肯开门。” “也没淋多少!”谢昀瞪了他一眼:“不是后来晕倒被你们抬回去了吗。” 还晕倒了?沈玉阙一脸震惊。 不对,她昨天明明在门缝里看了,没看到外面有人啊!难道是门缝太窄,终是有自己没看到的地方? 而且那时候雨势最大,如果有人站在雨中,说不定还真的难以发现。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有些于心不忍起来,想撵他走的话也有点说不出口了。 “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沈玉阙嗔怪道:“粮船的事情以后商量也不晚,也不急在一时!” “主要是我过几日要进京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所以……” 谢昀似乎怕她生气,已经放低了姿态,也放软了语气。 沈玉阙到底没说重要,请他进了棚屋。 一进棚屋,吟风就趁机说道:“沈大小姐,我们主子来的匆忙尚未来得及喝药,小人把药带来了,借你们船厂的火,给主子熬个药可以吗?” 谢昀吓了一跳,他们之前可没商量这个啊! “多事!我不需要喝药!” 沈玉阙却没好气看他:“病了为什么不喝药?难道因为怕苦?” 第192章 有时候吟风正觉得,谢昀想怎么着就随他去,伺候财神爷的活谁爱干谁干,反正他是不想干了! 但……但财神爷给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抛开固定支取的月钱,还有大节小庆的赏赐,随手给的零碎银子!尤其每次出门,财神爷身上是从不带银子的,以防财神爷要急用,所以他们总会去账房支取个几百两银子随身携带。 而财神爷又不会每次都把这几百两银子用完,甚至一两不用都有可能,于是这些银子就在财神爷的默许下进了他俩的腰包。 在谢昀被风寒折腾的昏昏沉沉的时候,两人还蹲在床边算着各自都攒下多少银子了。 颂月说:“我都存在万通金银行了,等将来要盖房子娶媳妇的时候再取出来!” 吟风说:“你怎么能存在那地方呢?你无父无母,若是哪天一命呜呼了,银子不都便宜了金银行吗!” 颂月一听,瞬间紧张起来:“是哦!你说的对!那你存在哪里的?” “我还有个哥哥嫂子在扬州,我每攒一些就送去给他们存着,再拿些银子给他们,就当是保管费了!若是哪天我出了事儿,这些银子就权当留给他们了,都是自家人,总比便宜了金银行要好些!” 颂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他又哭丧着脸道:“你还有哥哥嫂子,我却一个亲人也没有,不如让你哥哥嫂子也帮我存着!我要是出事也留给他们,我们兄弟二人还分什么彼此!” 吟风却觉得不合适,犹豫了一下说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那毕竟是我的哥哥嫂子,我也不好替他们保证存在他们手上就一定万无一失。我的银子丢也就丢了,你的可不行!” “那怎么办?” “这样,你先存在金银行,等哪天有了媳妇就取出来给媳妇保管。如果在你取媳妇之前你先没了,我就去把银子取出来。” “行!归你总比便宜了别人强!” 谢昀:“你存的哪家金银行?” “就在……啊!主子!你,你什么时候醒了!” 颂月吓了一跳,吟风连忙拉着他站了起来。 谢昀支着脑袋,侧身看着他俩,又问:“说啊,哪家金银行?” “万通……” 谢昀点头:“我知道了,你要是出事了,银子我会帮你取出来的,你好歹跟我一场,总要给我留下点念想。” 颂月当即便要哭了,什么叫留下点念想,您库房里的念想那么多,想的过来吗! 谢昀被他俩吵的睡意全无,干脆就直接起床了。 下了半天又带一夜的大雨,虽然这会儿雨停了,屋檐上依旧还在滴水。 谢昀一脸病容,看上去不仅没灰败之态,脸颊还微微泛红。 他病歪歪的往榻上一坐就勾着手指要水喝,若非个头在这摆着,吟风正想吐槽一句‘好一个身娇体弱的病西施啊''! 喝了水,简单吃了点早饭,谢昀就让人套车,直接去了沈家船厂。 这场雨下的有点大,铺着青石板的路上积水甚多,没有铺石头的小巷则一片泥泞。 昨日还天公抖擞,一副天河倒倾的模样,今日就已是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昨日百姓还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不敢出门,甚至有人家里还房屋倒塌,哭天抢地,今日已经开始忙忙碌碌,撸起袖子清理打扫重新修缮了。 谢昀觉得人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任凭上天降下天灾人祸,夺取至亲骨肉的性命也并不妨碍他们在哭过之后重新来过。 天地浩大,而人却如此渺小。 当上天居高临下,看着所有人行路匆匆,建造、毁灭的情形时,是不是就如他小时候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一样? 想到这里,坐在车里的谢昀忍不住笑出了声。 吟风和颂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犯病了? 沈家船厂今日没有开工,因为雨下的太大,作塘的排水口被堵塞了,导致昨晚作塘积水太多,关二叔他们正在带着伙计们排水。 而沈玉阙则在带人围着船厂做检查,看昨夜的大雨有没有给船厂带来什么损失。 谢昀的马车进了船厂,谢昀看着马车下的一片泥泞,他下车的脚步一顿。 “咳!”吟风重重咳了一声。 沈玉阙闻声扭头过头来,在看到谢昀的一瞬有些震惊。 谢昀干净的云锦靴踩在了泥水里,笑盈盈的看向沈玉阙。 沈玉阙身边的江恒却露出一个无奈的干笑,低声对沈玉阙说:“以前只知道小鬼难缠,没想到财神爷也难缠。” 沈玉阙深有同感! 她不得已走了过去:“谢公子这么早过来,有事吗?” “昨日你不是说了吗,生意上的事情就来船厂找你磋商。” 沈玉阙抿唇,刚要找点什么借口打发他,却见他整个人恹恹的,脸颊还有不寻常的绯红。 “谢昀,你怎么了?” “主子病了……”答话的是吟风。 但财神爷却咳了一声说道:“无妨,一点风寒。” 沈玉阙突然有种不太好的猜想:“你为什么会感染风寒?你昨天淋雨了?” 不应该啊,他是坐马车来的,怎么可能淋雨呢。 吟风却没好气道:“沈大小姐好狠的心啊,任凭主子门外淋雨就是不肯开门。” “也没淋多少!”谢昀瞪了他一眼:“不是后来晕倒被你们抬回去了吗。” 还晕倒了?沈玉阙一脸震惊。 不对,她昨天明明在门缝里看了,没看到外面有人啊!难道是门缝太窄,终是有自己没看到的地方? 而且那时候雨势最大,如果有人站在雨中,说不定还真的难以发现。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有些于心不忍起来,想撵他走的话也有点说不出口了。 “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沈玉阙嗔怪道:“粮船的事情以后商量也不晚,也不急在一时!” “主要是我过几日要进京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所以……” 谢昀似乎怕她生气,已经放低了姿态,也放软了语气。 沈玉阙到底没说重要,请他进了棚屋。 一进棚屋,吟风就趁机说道:“沈大小姐,我们主子来的匆忙尚未来得及喝药,小人把药带来了,借你们船厂的火,给主子熬个药可以吗?” 谢昀吓了一跳,他们之前可没商量这个啊! “多事!我不需要喝药!” 沈玉阙却没好气看他:“病了为什么不喝药?难道因为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