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仙人赴死》 第一章 妖魔客栈 武德二十一年,二月十四。 惊蛰。 …… 山高水远。 天际黯淡一片,闷雷滚过,将水汽尽数碾碎,泼了出来。 借着短暂白光,立在旗杆上的一颗人头看了来客一眼。 阴沉、晦暗,和眼前这破烂地方没有两样。 几个棚子连在一起,一栋摇摇欲坠的三进木房,加上破烂不堪夹杂着霉味儿与油污的桌椅板凳,黑红与灰白交织,那是连雨水都冲刷不净的血迹,已经入木三分。 来客进了屋子,吸饱雨水的油纸伞滴答不绝,摊开一地水光。 “打尖还是住店?” 白脸掌柜笑眯眯发问,细小眼睛缩成一条缝,极像心宽体胖的生意人。 “不打尖。” “哦,客官是住店?” “也不住店。” “呼~”白脸掌柜张开狭小眼睛的缝隙,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的黑衣少年一眼,挺高、也挺英武帅气……除此之外,实在看不清楚有什么特别。 “不打尖、不住店,朋友是要吃白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油灯猛然爆响,一时间压过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水,让整个地方静得出奇。 唯有门外挂着的头颅露出欢欣神色。 “所以说我才觉得你们这些东西不懂人情,客栈本就笑迎四方客,屋外大雨、有人来避雨,非要人花钱,这点善心都无,如何能有回头客。” “就算披上人皮,学了人话,也不是人……” 一句话落下,那些吃酒的、吃肉的、三三两两围坐的“人”,都扭头看过来。 仔细看去,这些人的样貌都不对劲,虽然是不同的脸,刻板的五官却如出一辙,就像是葬礼上五颜六色的纸扎人。 “唔,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旗杆那颗人头每日要作什么?” 白脸掌柜好整以暇捏着脸皮,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意。 “日出大日晒魂,日落则月毒散魄,还有风吹雨打、冰雪刮骨,他在上面挂了一月有余,你觉得你能待多久?” “那他肯定没什么本事。” “你也一样。” 这时有个“人”冷笑道:“就你个连雨水都躲不了的两脚羊,也敢有如此大的口气,不过是学了几招把戏就——” 声音戛然而止,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噗!” 似乎是什么东西割裂布匹的声音,极轻微,但紧随其后便是一大一小两块重物落地的声音,有点闷。 浓重的血腥味道在这狭小空间铺开,血液顺着裂开涌出到桌底,露出刺目地暗红。 本来还高谈阔论的东西就轰然倒地,狭小皮囊里面,滚出一个灰白狼头。 “他妈的,找死!” 几个‘人’发出愤怒嘶吼声,以汹涌的姿态飞起酝酿着不俗威力,还未靠近就被黑衣少年轻描淡雪轰出一拳,击成碎片! 嘭! 凄厉啸叫响起,白胖掌柜探出附着雾气弥漫的手,正想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但没过多久就感觉到身上一空,低头竟然看见自己的半条臂骨落在地上,再被鞋底踩成碎末。 “嗬嗬嗬、你是谁派来的人,不知道这是山君的治所吗!” 半边手臂齐根而断的掌柜向黑衣少年厉声发问。 黑衣少年面无表情,没有回答谁是谁的蠢问题,他环顾四周,看向各自撕扯开皮肉露出妖魔本相的“人”。 “倒是来得齐,能烧一炉大丹。” 冰冷言语传入耳中,感受到这股毫不掩饰的杀意,白胖掌柜瞳孔猛然缩成一点。 它吐出一口精血,凝结成晦涩难懂的符文,再伸手握住符文,狂暴血气笼罩住身体,等到再现身时,身体已经从人体转变为半人半妖的凶物。 如一匹野狼直立,满嘴尖牙利齿,浑身覆盖青黑色短毛似钢铁般坚硬,油灯浸染身体,镀上了一层暗沉沉的光。 妖修彻底引发体内妖物血脉成就妖兽法体,兼顾妖物的凶狠与修士灵巧,几乎都能越阶杀敌! “死!” 野狼啸叫,深红气息遮挡住身影,妖气蓬勃迸发,下一刹那就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咬向青衣剑士。 这一击极为毒辣,妖物速度本就快,再加上符文加持,一瞬间就跨越几十米,是常人所不能反应的极限。 可惜注定徒劳无功! 黑衣少年如幻影消散,狼妖咬了个空,正想再次凭借速度蓄力,却听到一句漠然话语。 “太慢!” 嘭! 掌柜身体像被巨石砸中,趴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又被死死踩住,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剩下妖魔在回过神后,以各式手段攻向黑衣少年。 下一瞬,一道雪亮剑光划破黑暗,狂暴气息层层荡开,宛如飓风过境连同破烂的座椅板凳都被搅得稀碎。 等到停息后,原地只留下残肢碎片糊满整座屋子。 “咳咳咳,你到底是谁!” 掌柜躺在血泊里,瞳孔充斥惊恐不解。 这座客栈在山脚,是山君治下,按照人间比喻,便是天子脚下、首要之地! 附近城池与修行宗门都不敢讨伐,就算是最认死理的诛魔使,也做不到无视山君的存在。 顶多在落单时候杀一两个妖物解恨。 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居然毫无顾忌上门砍杀,你就…… “你就不怕山君知晓,让你半生修行成空?!” “山君?”黑衣少年嗤笑:“是说那只通玄境的虎妖,正好缺养剑精血,它敢来我一并打杀就是。” 白胖掌柜久久无言。 第一时间,它几乎认为是面前人在说谎话,那言辞中极为自信的感觉又不似做假。 荒诞!怎么可能! 尽管很多人说结成金丹才算真正踏入修行大道,将金丹以下境界视做蝼蚁,可那是出身顶级修行宗门、世家、王朝等,坐拥无数“财侣法地”的天之骄子才能说出狂言。 世界之大,最多还是未入金丹的修士,金丹以下有五种境界:养气、胎息、筑基、通玄、虚丹。 通玄虽距离金丹还差两个境界,却已是山野俗世中的顶点,要知晓许多修行者、炼气士,甚至一辈子都突破不了筑基! 黑衣少年看皮相骨相顶多十七八岁,这么年轻,就算从小开始修行养气,也大不可能五十岁之前就能达到通玄! 除非——看着黑衣少年手中那柄剑,掌柜忽然想起确实有某种赋予人极大杀力的道路。 “你是剑修!!!” 掌柜惊恐大喊,一切疑惑都得到解答,只有剑修,这群以杀敌为乐、动不动和人斗剑决死的疯子才能将越境斩敌说得风轻云淡。 也难怪一进来,就毫不留情杀了满屋几十只妖! “你知道此道,便不与你多说废话,将那虎妖引过来,可给你一个痛快。” 感受剑气在体内游走撕裂血肉,白胖掌柜冷脸咬牙,干脆自断心脉。 下一刻,它的头颅便咕噜噜滚出,再被一剑劈开肚腹,显露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微白珠子,即妖物采日月精气凝结用以代替丹田吐纳灵气的妖珠。 “品质太差,不过,倒也凑合了。” 将这些妖物的妖珠都取出来,收好,黑衣少年往客栈更里面走去。 里面有活人的气息。 斩杀掉剩余看守后院的小妖,走过挂着被拆解成肉块的躯体,就能看到一个和猪圈一样单独的棚子,与别的地方养的猪牛羊狗不同,这个棚子里圈养的——是人! 男女混在一起个个双眼无神,身上衣服凌乱破烂,更是沾满着排泄物的恶臭,听到脚步声才稍微有点反应,嘴里念叨的是:别杀我、求你了…… 一剑劈碎牢笼,圈养在里面的人却没有出来,反而出乎意料卷缩跪下,磕头。 显然,呆在这鬼地方太久,他们已经分不清是人还是妖。 直到在围栏最里面有人开口,才打破荒诞。 “他不是妖。” 第二章 山君 黑衣少年目光看向出言之人,那是一名长相娇俏柔美的素衣女子,虽然身处恶臭地方,自身却没有沾染到一点。 “你就是顾清筱,顾阀流落世俗的那位贵人?” 顾清筱离开围栏:“贵人说不上,小女子只是普通人。” 顿了顿,又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黑衣少年声音淡淡地:“不用谢,有人会付酬劳。” 妖魔客栈立在道路交界已经有几十余年,白日做活人生意使人留宿,到了夜晚便是妖魔聚集之地。 因为背后有山君的存在,本地修行者与官方机构都不敢讨伐,触及这座客栈的任何事物,恨不得做鸵鸟全当做没看见。 眼前黑衣少年竟然敢单人匹剑闯进来,顾清筱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露出担忧。 客栈里面的妖物主要职责是饲养人畜与搜刮金银,并不强于斗战,现在斩尽杀绝必然会被感知到。 那位山君说不定等会就要到来。 想到这里,顾清筱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张了张嘴想说些话,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围栏中除了她还有很多人,要逃离客栈的话,黑衣少年不可能护住全部人,必然会抛弃一部分…… 不管谁死谁留下谁逃走,好像都是无解难题。 好在黑衣少年看出了她的犹豫,直接开口:“你是在担心后面来的东西?” 顾清筱看着围栏里的人不肯跟自己一起出来,眸子低了低,轻轻“嗯”了一声。 顾家虽然是修行门阀,但她一直在民间长大,对修行者的事了解得不多,总觉得跟生病了找医生看病一样,年纪越大越值得信任。 “你担心地正是时候,它来了。” 黑衣少年看向外面天地,平静道。 恰有雷光从外面亮起,于是就可以在雨水浸染中见到一只生长着斑斓色彩的巨兽。 巨兽吐气,悠然黑雾裹挟冷冽的血腥味儿扑入客栈,油灯熄灭,等到再次亮起,不远处已经出现一道高瘦人影。 顾清筱微微张嘴,露出些许惊讶,并不是想象中太过吓人的青面獠牙,是这分明就是一张与平常人没有两样的好看脸庞,只比黑衣少年差几分。 “你就是杀本君手下巡山校尉的凶人,年纪不大,倒是……” 山君上下打量黑衣少年片刻,手中折扇打开、又合上,轻笑道:“长得很貌美啊。” “待剥去你的皮,便可以做一件上好衣服。” 顾清筱听得恍然,原来读书人一样的身体竟然是杀人剥皮制作的衣服,联想到此,她脸色更加苍白。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也笑了:“我也觉得你不错,血肉正好用来养剑。” 言语争锋,森冷气息迅速蔓延,原本就因下雨刮风冷的地方变得更加冰寒。 风雨停歇一瞬。 待再次响彻,已经如洪钟般震耳欲聋。 嗷!吼! 凶恶至极的虎吼响起,数十双眼睛裹挟着滚滚黑雾汇聚到身前,化作虚幻虎头,一口咬下,整座客栈霎时间摇晃不停。 黑衣少年抽剑出鞘,斩落! 狰狞虎头自中间断开,还未触及到身前便直接消散,而剑势斩落虎头后依旧不减,气息凝聚成半月形光刃,令山君瞳孔猛地一缩。 嘭!嘭!! 烟尘四起,年久失修的客栈就此倒塌一半,大量风雨灌进来,浇透换了神色的山君。 那是愤怒、疑惑与恐惧交织的表情。 那柄古朴长剑让它不敢再动手。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看到这柄剑的瞬间,心中就不受控制涌上惊惧感,像还未化妖之时在山中遇到张弓搭箭的猎户,那是它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靠近。 眼前是第二次。 山君没有再出言吐气,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它不动手,却看见剑光动了。 它毛骨悚然,来不及多想,身后眼睛裹挟黑雾化作伥鬼抵挡,又接连退后好几步,以皮囊破碎作为代价,才躲过杀劫! “找死!” 凶恶至极的虎吼响起,一只几乎遮蔽小半片地方的直立凶虎现世。 口鼻喷出腥气,喉咙轰隆作响,锦绣斑斓的毛色根根竖起,身后铁棍似的尾巴每次击打在地上,都能使地面产生振动。 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团浓密红雾凝结成的骷髅,层层荡开遮蔽视线,在这时,一条钢尾无声无息伴随利爪一起砸落! 预料中的血肉模糊并未出现,正当他疑惑为什么攻击未奏效时,却感到背后一痛,低头见到剑刃惯胸。 再一脚。 嘭!山君倒飞,在泥泞地面犁出一道极长沟壑。 捂住不断往外流血的胸口,试图愈合伤势,但伤口处残留的顽固剑气却一次又一次撕裂伤,令它高大身体顿时佝偻。 它低低笑了两声,用力挺直身体,感受到风中裹挟的雨雾,便驱动本命神通。 呼风! 山岗地动山摇,泥土碎石全被击碎,山顶也不断掉下落石,四面八方的风雨被它吸引,卷起草根碎石,两三息功夫竟原地生出一条接天连地的风水龙卷。 山君一跃融入风石龙卷,以狂风从虎的本命神通,便驾驭龙卷,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黑衣少年,直接撞了上去! 风沙、雨水凝结成利刃,随龙卷一同裹挟无人可抵的庞大威势,径直镇压开来! 黑衣少年静静看着龙卷。 往前踏出三步。 第一步,剑锋斩破沙石,吞吐汹涌狂暴的剑气,所过地方风雨停息。 第二步,在平静的地方,忽然生出了一点光亮,刹那,光亮璀璨,直接映照出山君难以置信的脸。 感受到透过龙卷挤压向自己的剑气,它回过神后用力再次驱动龙卷,但引以为傲的法术在这时失效,取而代之是深深怨恨。 它怨恨黑衣少年带来的深切死意,怨恨自己不能镇压来敌。 逃! 必须逃! 然后想法刚生出来,黑衣少年便往前踏出第三步。 铿锵—— 剑吟之声,不绝于耳。 如彗星袭月! 刹那之间,弥漫四野的风声立刻停歇,隐藏在风中的数十只伥鬼发出刺耳魔音,却随剑锋递进即消散无踪,一股黑烟散落,两截身体前后砸落,在泥地荡出大片的血污。 “别杀我,别杀我!我山中积蓄埋甚多,放我一命都给你!” 山君现在样子很凄惨,身体从腰部断成两截,流落一地热腾腾的腥气,浑然没有先前凶狠的大妖模样。 黑衣少年看着它,“积蓄?” “是,山中盛产蕴含灵气的药材,都贩卖出去给了修行者,换取来的太平钱都在地里埋着,不下两百枚!” 太平钱通体泛银,正面篆刻天下太平,背面为盛世繁华市井像。 因材质精良特殊可被当做炼制法器的基石材料,所以在修行界、世俗界都很流行。 两百枚太平钱,往里面再搭点,差不多能烧制一口还算凑合的剑胚,足够当做小宗门的传承器物。 “位置在哪?” “都在我的洞中居所。” 山君说的很诚恳,“道友可以随我一起去洞府,如有假话,我的性命任由道友处置。” “跟你去洞府?” 少年轻笑:“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闻言山君觉得自己性命已经安稳,黑衣少年却忽的抬手,挥剑。 山君瞬间归西。 拿剑从虎腹挑出一个珍珠大小的灰白珠子,借雨水擦了擦妖丹,再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才略带满足放进腰间挂着的袋子里,剩余躯体,则收进另一个储物袋。 低声下气的拿钱买命,哄骗傻子的鬼话。 有领地的妖物洞府里都会布置阵法,用来守卫洞府和诛杀强敌,占据主场,至少能够增强自身一半的战力,谁要真信了上钩没准备就跟着去,就活该被自己蠢死。 不过在杀掉山君这个主人后,洞府禁法没有东西能够操控,确实又可以去一趟,看看埋藏的太平钱是真是假。 “抱歉。” 身后在这时传来说话的响动,回头看去是表情复杂的顾清筱。 剩余的人还待在围栏不肯出来,黑衣少年也不在意,等到了天明自然会有官府的人来带他们走。 令他比较意外却是少女的歉意。 在干净的地方生了火,黑衣少年一边擦拭剑身,一边问出为什么道歉。 顾清筱沉默了一会儿,火光照在脸上,略微展现粉嫩的红色:“我不该怀疑你的实力。” “你在之前认为我会是输的那一方?”黑衣少年问她。 顾清筱点头,“毕竟我没见过多少修行者,你和我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很难让人第一眼就信任。” “外貌年纪在修行者中是最无用的评判标准,空有一身老相而实力不济的人多了去,外貌如稚子婴儿也说不定是返老还童的千年大修,唯实力境界为真实。” 这番话,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顾清筱听完记在心里,然后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之前叫出我的名字,显然知道我的事情……” “无可奉告。”黑衣少年平静道。 顾清筱眼光暗了暗,不过没过多久又说:“那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末了,又加上一句:“以后也好谢你。” 黑衣少年收剑入鞘,话语随风入耳:“青萍山剑修,李殒。” 第三章 太平钱 火光摇曳,带来温暖气息。 顾清筱吐出一口气,吹走飘到手腕上的草木灰,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李殒,犹疑片刻:“是有人在小栈挂关于我的悬赏,你接了悬赏才来斩妖的,对吗?” 李殒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小栈也是客栈,与妖魔客栈不同,那里常年汇集来往都是山野修士。 起先只是为了有一个能互通有无的地方进行交易,到后面便有人出大价钱找人帮忙,一来二去,也就有了悬赏一事。 斩妖、杀敌、救人、寻物……不论身份是谁,不论黑白正邪,给得起价钱,就有人接下悬赏来赚钱。 李殒来客栈斩妖,确实有一部分是悬赏缘故。 另外一部分,是他需要别的资源养剑。 剑道修行,杀力固然强大,高深者可以越一境两境杀敌兑子,但这一途很耗费资源。 不论背后有剑仙存在占据洞天福地的剑道宗门,还是独自披荆斩棘的山野剑侠,自握剑修行开始到死亡,始终在为资源发愁。 打磨体魄需要天材地宝,壮大体内剑炁需要灵石丹药,手中剑也需要大把钱财来温养,不然凭什么提三尺剑就敢与法宝争锋相对! 甚至有些破落户和修士争斗都只能用凡俗铁器临时血祭开光,身上背着七八把剑,断了就换一把,经常历经代呕心沥血才能养出一口好剑。 李殒作为剑修也在为修行资源奔波。 青萍山附近的妖物已被斩尽,就算剩余也是几个刚开灵智还未化形的小妖,如同鸡肋食之无味,等到成材最少也得百年。 索性在不闭关的时候游走山野四处打猎,偶尔接几个悬赏,也算顺手的事情。 事情解决即可,对于事件本人的想法他不关心。 顾清筱咬牙,“你告诉我答案,我回到顾家可以给你很多报酬。” “你回不去顾家。” 顾家是修行门阀,在大隋属于一流世家,子嗣血脉众多,和顾清筱一样流落民间的人多了去了,其中不乏有人因为各种关系原因被找到,要求接回。 无一例外,那些人都死了,除了尸体,没有一人活着踏进顾家的门。 当然,这不会是他们亲自出手,否则事情闹大背上残害血亲的罪名也不好与宗族长辈交代。 在规矩内拿出一点资源,就有数不清的散修愿意做打手杀人。 “你最好别再奢求高门大院,离开这里找个偏僻地方隐姓埋名,或许能多活一段时间。” 顾清筱摇了摇头:“我有理由要去顾家,想问他们一个问题,至于生死,不重要。” 少女柔美脸庞上满是认真,口吻中带着令人动容的决绝,如果人这一生总有一件事要做,义无反顾赴死,就是她追求的宿命。 李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感受体内庚金剑气已经回复了七成,足够支持扫荡妖魔洞府,就起身离开客栈往山林里面走去。 雨依旧下,叫人昏昏欲睡。 顾清筱从睡梦中醒来,感到阵阵凉意。 火堆已经熄灭,留下一堆余烬。 天未亮,她起身四处张望,直到看见不远处角落正在打坐的李殒,才心里有了点底。 油灯因为客栈浸染妖气,常年不灭,此时提供些许的光亮,她看到李殒旁边有一群圆滚滚的东西,莫名生出勇气上前想要看清楚,便可看见——一串串毛发打结纠集在一起的妖物、魔怪的头颅,满脸血腥,犹带死前惊恐。 碰擦~ 她下意识往后倒退,碰到板凳上发出声响,等她安抚住心情时,李殒已经醒来,目光璀璨如星,将屋里照得白了一瞬。 “有事?” 顾清筱愣了一下,构筑起思绪后才回道:“有报酬能给你。” “说说看。” “我在顾家私库有很多太平钱,只要你能送我回到顾家,都给你。” “至少不低于五万的价值!” 李殒感兴趣了。 要说天底下最有钱的两个阶级是谁,第一是修行宗门、第二就是门阀世家。 经过千年传承,堆积的修行材料多得数不胜数,更妙得是嫡系血脉自出生那天开始,就能在私库领取资源,不论是否有修道资质。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大钱。 足够使人修行很久不用为资源发愁。 至于某些人的阻碍…… 李殒按住腰间长剑,很快做出决断。 剑道本就是遇人杀人、遇妖斩妖的坎坷道路,动辄剖腹杀身和人换命,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争”字,不争不抢不杀还习什么剑。 况且,世家未必有胆子跟剑修翻脸。 招惹上剑修,除非彻底斩尽杀绝,否则只要还有传承同门,就不会停止报仇。 曾经有一个世家公子因为一柄剑的缘故招惹上了剑修,仗着自家势大就把那个剑修打至残废,夺取了本命飞剑。 后来那剑修回到宗门,将事情说出来,他所归属的宗门又上报给了本宗,于是当天晚上,本宗分宗还有外山驻地等,说得上名号的剑道传人都御剑去了那个世家大开杀戒。 将世家年轻一代杀得几乎断代,最后还是世家请出闭关老祖威慑,又花费重金安抚才算把这件事圆融。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剑道修士。 “不得不说条件很诱人。”李殒看向顾清筱,缓缓开口:“你最好不要骗我。” 这是?答应了?! 顾清筱怔神片刻,然后从怀里拿出半块类似阴阳鱼阴鱼的玉佩,上面刻了几行小字——【清江顾氏】 气息独特,确是门阀才能有的真东西。 “这是凭证,到了顾家就可由它打开私库,绝不食言!” 李殒点头,让她把玉佩收好,神色不再像之前冷冰冰。 “那就陪你走一趟。” …… …… 等到天明,大雨渐渐停歇。 一只飞鸟划过水雾落在旁边。 飞鸟异常灵动,鸟兽的面庞却露出人性化的意,它打量着面前客栈,忽然开口:“那只通玄境的虎妖你如何应付过去…” 劈成两半的虎头砸在地上,凶悍气息,使飞鸟不由得落在地上,人性化的眼睛透露出忌惮。 李殒瞥了它一眼,嗤笑:“不相信可以验明。” 飞鸟叹气:“并非不相信,是你闯了大祸,把客栈妖物杀了人救出来即可。无需费尽心力杀了山君,它并非是没有传承的山野妖精,杀之有后患。” 说完后,转了转眼珠子:“不过,如果你愿意自降酬劳,我可以帮你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酬金一个都不能少,少了,我杀你。” 言语淡淡地,毫不掩饰的杀意让飞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尽管利用秘法将意识依附在飞鸟上,本体则藏在某个安全地方,但它很确定这不是玩笑话。 “不过是几句废话,李道友是在世剑仙,在下怎么敢拖欠您的酬金,下山之后来小店,必定奉上。” 说完,飞鸟便浑身一颤,看向四周环境,寻了个方向眨眼便飞的不见。 “可以下山了。”李殒道。 顾清筱看向里面的围栏,“他们怎么办?” 很快,疑惑得了解答。 在飞鸟离开后没多久,几十个身穿皂袍的差人在一名骑马男子带领下来到客栈。 骑马男子是本地镇守,七品官,平日里威风赫赫,就是这么一个人,在见到李殒时满脸堆笑,背部拱起弯下,额头几乎都要跌在地上。 直到李殒说了一句不必多礼,才小心抬头,但脸上依旧挂着笑。 顾清筱看得有趣,在民间村落村正就能欺男霸女,见到上面下来的差人时又低声下气不敢说话。 而据她得知,眼前的镇守是七品官,比村正、差人不知高哪里去,却也在见到李殒后低头。 她知道这不是官位带来的恐惧,是另一种名叫做修行的力量。 唯有力量才让人惧怕! 第四章 杀人 两人下山。 顺着官道前行,听见湍急的水流声,看见一条不算宽的小河,河边生着许多桦树,分布排列两边,拱卫着一座斑驳的青石拱桥。 走过拱桥已经将近正午,太阳大了起来,在金黄阳光下有着一片青瓦白墙存在,伴随人群熙熙攘攘,浸染出烟火画卷。 而掠过小镇烟火,再往里面走一段时间,就能看见在偏僻地方坐落着不少民居,说是民居其实也抬举,大多都是一些低矮的窝棚。 来往都是客,及其鱼龙混杂。 婉拒了迎客的暗门,推销小赌怡情的破落户,两人走进了一户还算高大的门面。 看门黄狗趴在地上,察觉到有人来,便有气无力抬起头,呜咽地叫两声,算是对得起每天一餐饭。 门内昏暗,亮着一盏鱼油灯,照亮着许多笼子,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安静的待在笼子里,眼神直勾勾看着入门的剑客。 “李道友真守时,吃饭了没有,我昨日刚得了一坛五十年的女儿红,那滋味美的哦……” 说话的是一个隐藏在柜台下的干瘦老头,整个人裹在宽大袍子里,说话却声音洪亮。 李殒平静道:“客栈妖魔已除,结账。” “当然,当然。” 干瘦老头动作很快,话语刚落下,便从袍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子,波动间叮当作响,很清脆。 “给多了。” “客栈作恶多端,不仅吃山民,前几次去的斩妖人也折了,因此还有一些零散悬赏,合计太平钱八十枚。” 干瘦老头言辞极为恳切,若不是他知道为小栈做事的人一贯性格,还真以为肯发心多给钱了。 “关于门外那女子,在下这里一个劝告,李道友听或不听都可。” 李殒没管他,径直转身离开。 干瘦老头整个人缩在柜台下,注视剑客离开的背影,目光阴晴不定。最后冷哼一声,顺手在鸟笼里捞出一只麻雀,连毛带皮一起塞入嘴里咀嚼。 屋外,顾清筱正在抚摸那条黄狗,手里还拿了半根未吃完的玉米,看见李殒出来,便将玉米丢给黄狗,好奇地出言询问。 “接下来要做什么?” “找个地方先住下。”看顾清筱表情微变,李陨轻声解释:“不要多想,往后的路途必定多生杀劫,你是凡人,我杀过头护你不住,你死了那宝库也取不出来,正好猎了头通玄虎妖,做几件简单护体法器避免你死得太快。” 这话、很直白,令顾清筱感到些羞愧。 她咬住下唇,“谢谢。” 当天下午,李殒临时租了一个带小院的三房民居,送走满脸堆笑的房主后,进了主房。 顾清筱便坐在房檐下,看房檐上的鸟窝发呆。 鸟窝上存了一堆刚破壳的稚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直到大鸟叼青虫飞来喂食,才有短暂的停歇。 又响起,很吵人。 而当院子里忽然充斥凶兽的血腥气息时,鸟叫、虫鸣、路过来往的居民,都静了下来。 凶兽窥伺,本能的恐惧令他们远离,生怕被盯上,从而丧失性命。 顾清筱因阴阳鱼护佑,没有承受太多负担,便干脆拿了一本房主留下的志怪小说翻看。 咚咚咚,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等她恍然回神,听到一声温柔话语。 “小生贸然来访,请主人莫怪。” 循声看去,一名头戴纶巾,身穿宽袍大袖的白面书生推开院门的缝隙,露出笑眯眯的半张脸。 “你是谁?这间房我刚租下,你要找原主的话,他们在隔壁街道。” 顾清筱放下书,看向这个像是屋主朋友的男人,礼貌说出了屋主新的地址。 白面小生顺势挤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顾清筱,眼中闪过淫邪,舔了舔嘴唇,“小生要找的正是您。” “找我?我不认识你。” “这个无妨,小生想找顾小姐要一件东西——您的性命。” 白面小生走得更近了,能让人闻到身上那股甜得发腻的脂粉味道。 “不要妄想屋里剑修会出来,修行功法、炼制法器,自有规章在,在周天未圆满时候动念轻则功败垂成,大嘛,便会伤及根本。他正在紧要关头,恐怕救不了你。” 听到这话,顾清筱脸色一白,但还是冷冷地起身回应:“你尽管来,看最后死的会是谁!” 她站起身时手里已出现一柄镶金玉龙头的锋利小刀,用很熟稔的手法反握,如同下一刻就要扎入眼前人的喉咙。 而这么一番气势汹汹的做派,却令白面小生淫邪目光大涨,打定主意等杀了眼前人,就把尸体带回去,然后—— 咻! 一口利剑突破门扉穿胸过去,带着他倒飞好几米远,死死钉在院墙上,任凭挣扎都挣脱不得。 “怎么可能!你在行法,怎么还能御剑。” 呼嚎挣扎许久,白面书生最终流尽血液死去,给地方铺满了一层血腥味儿。 “你还好吗?” 顾清筱询问,屋子里没有回答,唯有那一柄利剑飞回,悬在门前半空,不沾染一丝血迹。 日升月落房门都没有打开过,因为原主人留了不少米面在,顾清筱倒不用为食物发愁。 唯一觉得不好,便是院子里又多了六具尸体。 他们死后尸体并未腐烂发臭,依然保持生前狰狞模样,看得久了,甚至都下意识觉得本就该是院子里一环。 之后几天,没有人再敢上门现身,逾越由剑锋划出来的生死线。 直至第七天的一个中午,利剑呼啸飞入房中,顾清筱转头看,见到李殒按剑推开房门走出来。 阳光照在因许久未晒太阳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一时间令人恍惚。 一吊虎牙项链,一件虎爪拳套放在放在吃饭的桌子上,李殒道:“虎牙主防,能抵挡通玄境全力一击,虎爪主攻,遇到危机掷出可召唤虎妖残魂,不过我主修剑道,炼器法门只粗通,上面的妖气并没有去除干净,用久了会侵扰你的神智,总之……自己掂量着用。” 道过谢,顾清筱珍重收好法器。 李殒嗯了一声,又说:“明日就启程。” 明日启程? 听到这消息,顾清筱竟莫名觉得有些舍不得,前几个月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现在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要离开踏上未知前途,甚至有可能死在路上。 不过她还是很快做出回复,“好。” 李殒便去看那几具钉在墙上的尸体,按住手中微微颤动的冷冽长剑,随后嘴角一挑露出略带血腥味儿的笑意。 之后在少女惊讶的目光中转身推门,一步踏出去。 他身影的出现,震惊了周围暗中窥视的散修、暗探,正犹豫不决的思考想走还是想留,蓦然耳中回荡裹挟剑意的淡淡风声。 “诸位既然来了,就留下性命罢。” 楼房小巷中,少年持剑站立,杀气冲天。 听到这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话语,有人脸色大变,边身形暴退边驱身上的护身法术法器,但依然在某个时刻被一缕剑气穿胸斩杀。 也有人互相对视一眼确认同道,然后骤然发力,驱使雪白无暇的三尺长卷,金黄灿烂的符咒、真言等妙法,各自占据位置结成一个进退同步的阵势,一起要在剑修手里逃出活路。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他剑气耗尽之前不可能将我们全杀光!” 第五章 绝命 利刃裹挟血气扑面奔腾,所过的地方,尽是被剑锋斩首滚落一地的人头、肢干,似全无抵抗的年猪任凭宰割。 从少年推门到停手,十个呼吸时长,这条原本被洗刷得干净的街头巷道,便铺满了刺目的鲜红,腥味儿冲天。 就在这时,嗡!! 轻微的弓弦击发声短促作响,三根利箭从无声无息处射来,分别对应眼睛,咽喉,心脏。 看箭头闪烁的暗蓝色微光,显然淬过猛毒。 当挥剑预备截断时,又有几道乌黑匹练袭来,却是攻向李殒背后。 身前身后都有杀机,李殒反而往前迈出一步,以极为暴烈的姿态,伸手攥住利箭,然后猛的转身,投向距离只在咫尺的匹练。 两者相遇,箭头便钉住匹练,带着这东西倒飞出去极远,留下一线滴答不绝的黑红色血珠。 “嘿,单手硬接污灵箭,这份胆气,果真有剑修本色。” 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从屋檐上方传来。 出言者是个扛着招魂幡的干瘦汉子,身量不高,一双眼睛却格外阴暗,犹如隐藏在竹林枯叶中的蝮蛇。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铁甲的八尺壮汉,腰间挂长刀,手中反握一张青鸟长弓,上搭三根闪烁微光的羽箭,正蓄势待发。 显然,刚才那毒箭便是从这张弓射出。 “兀那剑修,莫要做挣扎,现在向我磕头求饶,叫几声无常爷爷,心情好或许能饶你一命。” 干瘦汉子咧嘴笑道:“要是执意找死,我这万魂幡正好还缺一个主攻伐的主魂。” 铁甲壮汉沉声道:“和死人废什么话,杀了他,按老规矩算账,谁出力大那把剑就归谁。” “行。” 几乎言语刚落下,搭在弓箭上的三根利箭便以连珠箭射出,之后铁甲壮汉把长弓一抛,拔出横在腰间的大刀,以‘白虎跳涧’的姿态劈下。 气息张扬,隐约可见虎影怒吼。 “招魂!” 干瘦汉子见同伴下去,就将招魂幡正立而起,念动法诀,十几团虚幻的黑色影子便从地里钻出,互相对视还未感到迷茫,只见招魂幡再动,便不由自主涌入被各自殒命的尸体。 以残兵败将的姿态重新拿起生前法器,跌跌撞撞奔向李殒。 杀机当前,少年目光沉寂,侧身躲过刁钻的破灵箭,全然不管死去活来的尸体,身体快步奔走,手中长剑划过凄厉的弧度只指披甲壮汉。 刀剑相撞。 “叮叮叮!” “当!” 轰然数声夹杂沉闷破裂,披甲壮汉听了神色大变,果断在一瞬间收拢气息抽刀爆退,以头盔碎裂为代价险之又险躲过直斩面门的一击。 好险。 这是什么怪物! 披甲壮汉心中暗骂,刚刚交手,他还占了居高临下的大势,用了燃烧气血提高战力的秘法,那一刀劈下来,就连通玄修士也要谨慎对待。 但这剑修随便一剑,竟就把招式化解,乃至手里用灵铁铸的大刀也被击碎。 这该是筑基期剑修有的本事? 披甲壮汉深吸一口气,见尸体已经围猎过来,心里定了定,正欲重新换刀杀进去给干瘦男人争取施术的时间,目光一瞥,却惊愕发现尸群中的李陨不见了。 这时,屋顶崩裂一句短促惨叫,他抬头往上看去,却看见李陨已经杀了干瘦汉子,正提着滴血的头颅冷冰冰的看着他。 怎么会! 披甲壮汉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当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扔到脚下滚了两滚,他沉默了。 小巷、尸体、冰冷刺骨的杀机,从胜券在握到半只脚踏入死境,只需要两剑。 下一刻,在他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一点寒芒——那是突破风声,喧嚣而至的剑光! 十几米的距离,瞬息便至! 会死! 一定会死!! 披甲壮汉浑体毛骨悚然,几乎心里刚生出这个想法,身体就有了动作。 引爆筑基根基,以往后再也不能踏入金丹为代价,近乎竭泽而渔压榨灵力、精血,然后疯狂递出一拳。 只要这一拳击退李殒,他就有机会逃走。 “给我破!!” 咻! 寒光掠过,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 嘎吱~ 顾清筱推门出来的时候,厮杀已经结束。 少女看见躺了一地的尸体。 恍惚间使人有置身于乱葬岗的错觉。 “你出来做什么?” 正在干净地方打坐调息的李殒睁开眼睛问她,口吻很平和,顾清筱听了却忍不住身体微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话:“我、有点担心你,所以想出来看看能做点什么。” 少女的这番话,到让李殒不知道怎么回,一介凡人,遇到修行者大战就应该老老实实待着别动,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给人添麻烦,就是能做得最大的事情。 “下次别再乱走动,修行者手段各有所长,就算死去杀你这个凡人也简单。” 出于对顾家私库的尊重,李殒没有说出重话。 但仅此一次。 就在顾清筱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连串忽远忽近的铃铛作响,几个穿戴着木质面具的道士手拿着铃铛,边走边摇晃,声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 顾清筱看了看,识趣的要往院子里躲,给李殒留下杀人的战场。 李殒叫住她:“这是收池人,来处理尸体的。” 修行者生前超凡脱俗,死后不会如同凡人一样超过三日就腐烂,未做处理草草埋藏会催生出食人性命的尸妖鬼修。 若是妖魔,大可以割了此类顶上头颅、胸中妖丹用来养剑,可用同为人族的修行者尸骨养剑,这和入了魔道有什么区别? 尸体不能不处理,收进储物袋又占位置,就有收池人来处理后手。 他们大多由仙门俗家弟子、传过法门但天资愚钝,修行难以尽意之人受玄都大法师之令组成。 他们会将尸体收拢,分别辨认姓名、出身。如果有宗门来寻,出几枚太平钱领走就是,无亲无故的散修就统一找地方超度埋葬。 算是修行者中不成文的规矩:死斗可以,丢了性命无非技不如人,愿意把尸体、法器还我,这事就算翻篇,以后长辈同门也不会借这事找你麻烦。 道士在面前停步,先对李殒稽首行礼,才去将尸体一具具分门别类收好。 顾清筱在这时开口,指着身后的小院:“里面还有七具。” 征得同意让随行人进去院子收那七具尸体,为主的道士则盯着顾清筱看了许久,直看得顾清筱浑身不自在。 “道长?” 道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说话,只递出一张叠成三角的青符示意她收起来,顾清筱不知所措看向李殒,却见到这位英俊少年脸上露出了一种既在意料之外,又理所当然的莫名表情。 “有意思。” 这话,应该是可以收?顾清筱想了想,最终还是接过。 “这是什么?” 等收池人一言不发的离开,顾清筱出声询问。 李殒:“收好就是,大概是保你命的东西。” 顾清筱听完也没有再追问,握住青符目光注视远方,若有所思。 将青符和小刀一起藏在怀里,之后长长吸了一口气,转头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废话。 “你饿不饿。” 第六章 一往无前 饭菜的香味儿掩盖不住已经腌入味味的血臭。 李殒不在乎这个,有得吃就不错了。 肉足饭饱。 正当他打算好好眯一觉,养精蓄锐恢复炼制法器又杀人的损耗时。 刚躺下,就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吵的睡不着觉。 经过这几天杀伐,院子门前连狗都不敢路过了,附近邻居都恨不得躲瘟神一样绕着走,竟还有人敢敲门打扰。 倒是稀奇。 顾清筱眨了眨眼睛,很快想到七日前也有一个书生是如此敲门,后被一剑钉死在墙上,尸体才刚被拔走。 她看向李殒,意思很明白,开门还是不开。 李殒嘴角微挑似笑非笑:“有人要来做说客。” 劝说! 顾清筱心头一凛,仔细思量这似乎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天底下的事情杂乱如牛毛,以武力刑杀是最直来直往的解决办法,但当接二连三的布局都不能奏效。 以言相劝也是解决事情的通天大道。 说句实在话,她与李殒相识才七八天,互相只知道名姓和一些背景,远远没到可以完全交托生死的地步。 之所以能合在一起,无非就是那五万的太平钱作赏。 既然是钱,对于山野出来的穷鬼修士,自然是千难万难,要把命丢去才能换个温饱。 可真居上位之人,哪里会看得起钱财,反正这世道是士族做天,百姓万民做泥沙,今日把钱花出去,明日找个由头增加苛捐杂税,又是百倍千倍进账。 想到这里,顾清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又言欲,沉默片刻后只是说:“我去开门。” 打开门,先入眼的是一盏鱼油灯笼,然后便见到一张略显熟悉的老脸,是之前见到养了许多飞鸟禽兽的小栈中人,那个干瘦老头。 老头笑呵呵谢过开门,走到院子中间站定了,放下手里鱼油灯,又伸起双手举天平地转过一圈,表示自身并无威胁。 “多日不见,道友风采更盛啊!” 李殒瞥他一眼,“有屁就放。” 话很粗俗,搁在以前干瘦老头听了,不说动手打回去,也得不失本色的骂娘骂回去,可眼前这个杀胚砍人不眨眼,又继承了剑修一贯的爆裂性子,稍有不满意是真得会飞剑斩人头。 骂两句就骂两句,谁叫打不过呢。 “小老儿是为道友前途,生死而来,道友若不听我一言,恐将大祸临头啊!” 咻—— 一滴冷汗从额头爆出,砸落在地上,摔成八瓣儿,干瘦老头瞪大眼睛,喉咙鼓动,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喉咙传来火辣辣的触觉,有细密的血珠不断从里面冒出,接下来将要说的话全然不记得了,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差点就死了! 只要无形剑气再往里面进一点,喉咙当即就会被割破,快到一直捏在手里的护身遁术来不及发动! “我不喜欢听废话,下一句想好了再说。” 李殒声音淡淡地道。 听到这里,顾清筱依旧没说话,静静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哪怕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生死,会因此决断。 “顾阀不会让她进门,这是底线。” 整理好思绪,干瘦老头诚恳倾诉:“那不是只有几个人艰难传承的小门小派,而是跨境连州府,占据洞天福地,嫡脉称世子郡主,坟称王莹的世家门阀。” “你杀力固然绝顶,同辈筑基修士来多少杀多少,高出一两个境界也能逆伐斩杀,可你不是真正入道的金丹大能,而门阀麾下私养之部曲,非筑基不可做兵卒,非金丹不可出头,例如你这样的人,不说有一千,至少也有八百的数。” “岂不闻蚍蜉撼树,蚂蚁缘槐?一人安能与整个门阀相抗?” “不如多为自己考虑,何必为一件没有胜算的事赴死,贵人们说了,只要你愿意抽身离开,便不会追究你之罪责,还会许一个大前程!” 说到前程,表情显然激烈:“可让你入门阀修行,归属在外院,做一个管院执事!” 门阀一般开设内外两院,内院便是家中子弟的居所,占地不仅广阔,更会设有汇集灵气之阵法,无数种增益修行的宝贝,哪怕再愚钝的凡人往里面待上几天,都会无师自通领悟一两种术法。 外院占了一个外字,便是护卫在内院周围,里面居住的人就是部将门客、丫鬟仆从、看门护院这样的人,因内外两院紧密相连,倒也能在别人吃肉时候喝上一两口汤。 所谓的外院执事,不过是看大门的雅称。 在门阀眼里,跟看门的狗别无二致。 甚至不如会讨主人欢心的狗。 可就算地位低贱,依然存在数不清的人削尖脑袋想往里面钻,想要沾染得道升天的鸡犬之运。 眼前的干瘦老头,就是恨不得以身代替的一员。 李殒哑然失笑,跟一条想做狗的人有什么好谈的,狗的眼里只有骨头,也会认为其余人都想吃骨头。 但这世上终究有人生来注定是要吃肉。 “你走,我不杀你。” “李道友,李大剑仙!别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日杀机连贵人手段的一鳞半爪都算不上,尚且消耗了你一帆底蕴,明日来双倍十倍乃至金丹修士亲自出手,你还能护得住她?” “收手!” “还未认主,倒真凭空有几分忠心了。”李殒漠视道:“尽管来就是,他不遵守规矩,自然会有人教他做规矩。” 干瘦老头闻言不再劝,深深看了李殒几眼,捡起鱼油灯,便要转身离开。 “你刚才说话的口气我不是很喜欢。” 话语方落,老头就感觉到左手手臂没有了知觉,低头一看,竟然被齐根削平,露出粉白色的骨骼。 “滚。” 捡起地上断臂,干瘦老头往前正欲踏步,脚抬起又不落下,最后收了回去,向李殒和顾清筱各自行了一礼,整个人蜷缩成一个球,真就从门槛滚了出去。 “他……这……” 顾清筱看着一路滴落的血迹,叹气道:“才打扫好的院子又染血,等会又要重新清扫。” 租下这房子的时候有约定,租下来是什么样子,还回去就该是什么样子,将人家好端端的房子变为凶宅,顾清筱很是过意不去,便只好尽力复原成原样,退房时再多加点银钱,免得房主背后戳脊梁骨。 “担心我弃你不顾?” 李殒问她。 顾清筱目光在血迹上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相信你。” 李殒笑了:“有人滔滔洛水洗不尽污名,也有人千金一诺,既然先前和你有约定在先,你不负我,我便不会负你。” “况且,那可是五万太平钱呢,就算是天皇老子到面前,也能与他开杀劫论剑了。” 言语有些打趣,顾清筱听了却没有笑,郑重点点头,仿佛真的相信眼前少年有刺王杀驾的能耐。 两人再说了些话,安排过明日的章程,便由李殒打着哈欠安眠结束谈论。 便剩下少女一人看着天空弯弯的月牙出神。 回神后长出一口浊气,便借着月光寻来了拖把抹布,一点一点擦拭斑驳的血迹。 银白月光照耀下,血迹如同一颗颗沉寂的大星,折射出斑驳细碎的微红光芒。 直至一片浓厚云雾袭来,遮掩星月,天地只余下万籁俱静。 第七章 水道 大隋的路有两种,一种是凡人走的车马陆道,另一种是修行者开辟的天上云道。 顾阀所在清江地界距离小镇有几万里之遥,中间跨越无数山水,李殒可御剑来去纵横,顾清筱却受不得天上的刮骨罡风与御剑时狂暴肆意的剑气,能供她代步的只有连接各地修行市集来往云道的天上飞舟。 小镇市集每过半月便会有一艘飞舟经此地停歇半日,飞往最近的修行大集,到了修行大集再挑选直抵清江的飞舟,若一路顺风,不消半月便可到达目的地。 “李道友,小人这飞舟装的货物太满,刚才又登坐了很多客人,已经没有多余的空位供二位上舟,还请原谅则个。” 负责管理这艘小型飞舟的修士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见李殒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暗骂,手腕一转,掏出十几枚太平钱反塞给李殒。 “不成敬意,权当请道友喝茶。” 李陨看着他,似笑非笑。 修士额头不断滚落汗珠,几乎将眼睛糊得看不清楚,咬牙扶住栏杆,尽量不丢了宗门体面。 天杀的,今日真是倒霉透顶,早知道出门前就拜一拜太岁星君,才落地怎么就遇到这种杀星。 飞舟走南闯北,历来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类人,每到地方不仅买卖货物,也会补充各类消息,避免因为不起眼的小事就栽了跟头。 眼前少年少女看起来和善,跟个金童玉女仿佛,可据他所知昨日可杀了个血流成河,算起来一共有二十多名散修都死在他们手里。 再加上随着小栈发布的悬赏令被愈来愈多人得知,但凡脑子没有被驴踢十回八回,都知道绝对不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也罢,多花点钱,就算送怨神。 “道友你看…” 咬牙又加十几枚,共同凑成三十枚,修士心都要滴血了,脸上却还在笑。 李殒:“真没有位置?” “真没有了。” “那你起誓罢。” “……” 修士张嘴,好半晌才说另外的话:“小老儿一生贫苦,全赖宗门大恩收入门中,委了这飞舟奉行一职,万万不能有失啊,若道友真要上舟,就请斩吾头自取罢。” 说了这话,修士眼睛一闭,脖子伸得老长,一副待死之模样。 李殒也觉得难办。 人家不允许登舟,还能因为这件事就飞剑斩人头? 便摇了摇头,打算思索另外去清江的办法。 难不成真要御剑万里? 顾清筱轻声道:“乘车马行路也行,只是慢了一点,不碍事的。” “天下不太平,山川河流里全是妖魔聚集,其中不乏金丹以上的妖王开府征兵,强行过境太麻烦。” 还有一点没说,门阀势力遍布天下,各自犬牙交错,保不齐那一路妖魔便是门阀私养用来干脏活的部曲,非得有安全道路过境不可。 或者说得再夸张些,整个大隋,但凡没有被天兵剿灭的妖魔,都跟门阀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剑修定下的规矩,在妖魔身上不好使。 两者见面只有一个杀字。 见两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思活络的修士已经品出味道来了,眼珠子一转,给出一个还算可行的路。 “二位,除去天上云道,地上陆川,还可以走水路。” “乘大船自江河顺流直下,一日可行千里,当年太宰公游历天下撰写风物时,不也乘舟而下,说过‘千里江陵一日还’此脍炙人口的诗句。” 江河! 陆地有妖魔占山为王截断道路,河流也不遑多让,有水属精怪划分大河与支脉,号为河神龙神,需要沿江两岸与坐船的行商经常供奉才行。 稍微有不满就引发水灾波涛,轻则船只倾覆,重则摧毁堤坝、淹没良田,令数十万人流离失所。 遇修行者上门斩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遁入水府,等人走了再十倍百倍报复回来,历经千年如故。 但说到底,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总比带人御剑要好得多。 只坐一段路到下一个修行市集,应该不碍事? 李殒点点头,让飞舟修士给出各船只拥有的水道信息,拿到以后转头就走。 无视跟在身后的尾巴,李殒翻看各船的船主信息,对比谁的根底比较硬。 在水上行路,船只只有小部分为陆上所有,大部分都要水中妖物参股,否则凭什么让你安全通行水道。 在一群群的水神、河神中,他挑出了个还算硬气的船主。 赵氏商会,坐拥大小船只共十八艘,有两层关系,一层为本地修行小宗派黑谷山长老,另外一层便是水中妖物,为虚丹期大妖。 在一群通玄水妖中最亮眼。 “倒也能杀。” 李殒轻声道。 知道根底,接下来就租了一辆马车带顾清筱离开修行市集,往船只停泊的方向而去。 二十里路转瞬即至,下了马车,便可看见在河岸边矗立的一座良港。 顾清筱看得惊奇,无它,密密麻麻的船只中穿行的不只有人,还有许多鱼头人身,化形未化完全的妖物。 吃人妖物与凡人待在一起做工,两者其乐融融,走近还能听到鱼妖以一口浓郁乡音和凡人工友讲些上年份的荤段子,赢得阵阵大笑。 “妖物和人在一起做工,闻所未闻之事。”顾清筱道。 “各地风俗而已,等你以后有机会去婆罗洲,甚至还能看到人与妖结亲,双方不分彼此呢。” 顾清筱小嘴微张,脑袋里幻想一条滑腻鱼妖和人……浑身打个冷战,遂不再说话了。 李殒笑了笑,来到一艘写有赵字的商船前,满脸胡须,穿着开衫短打的汉子看见他过来,上下打量几眼,迈步迎了过来。 “朋友要去哪里?” “清江。” “清江?”汉子了然,多看了几眼素衣艳丽的顾清筱:“原来是你们二人,来坐船的?” 李殒“嗯”声,汉子便摸了摸唇边胡子,露出思索。 最后道:“送你们一程不是不行,不过需答应我之条件,也好有理由对外解释。” “何事?” “若有水妖作乱,你需得挥剑杀之。” “这有何难,我应了。” 李殒平静道。 得到答应,汉子便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们这一趟终点是五千里外的平凉府,大约会有十几天的路程,毕竟是商船运送多是货物,还住了不少人,只能给二位一间房,还请担待。” 说着,就让一名穿得很严实的水手在前面引路,带两人进入船舱。 这是艘典型的“镇水”车船,长约四十丈,宽约五丈,分为上下三层,最下层用来运货、中层一部分运货一部分住人,最上层最小,视野最开阔,是所谓的“上房”。 李殒二人分到的房间,便是最上面的上房。 地方不大不小,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位处在船舱右侧,推开窗就能看见沿途壮丽景色。 “不错。” 李殒扔给水手一枚太平钱,作为带路和介绍费用,水手连连道谢,“小人叫鱼竿仔,住在中舱,二位客人什么事都可以找小人,这就告退了。” 看鱼竿仔离开的背影,顾清筱忽然问道:“他露出来的脖子上有不少鳞片,是人与妖的子嗣。” “这话别当他面说,伤人。”李殒叹道:“父母之事,安能是自己可选择的。” 顾清筱点头,然后讨论一个不太重要,又很现实的事。 这里只摆得下一张床,谁睡。 男女授受不亲,总不能同床共枕。 “你觉得呢?”李殒反问她。 她回答得也干脆:“你睡床,我打地铺。” 李殒笑了笑,没回复此事,只是道:“留三张剑符给你,撕碎即可传出感应,你留在这里,我出去转转。” 第八章 船上交易 船上人员杂乱,妖物、凡人、修士各种身份都有,挤在一起,乱哄哄的。 他下来这趟功夫,就看见有好几个因为争吵而打架的人。 船主对他们处罚也很简单,首次警告,再有下次便罚钱,出现第三次连人带东西扔下船去做水鬼。 因此这些人往往都只敢打第二次,往后遇见哪怕再看不顺眼,在明面上还是会遵守规矩的。 来到船头,李殒看向河面,吹着湿润河风,心里在盘算小事。 要不要趁着还没有开船,把那些因为接了悬赏跟来之人引下去,找地方杀一波,免得引发祸害。 “朋友是想杀人,藏一藏,杀气都溢出来了。” 处理完杂事的汉子来到李殒身边,颇为风趣做个发抖的姿态,然后双手抱拳,正式介绍自身:“在下赵德一,黑谷山外事长老,筑基巅峰修为,也是这队的船主,之后的路还请道友多关照。” “李殒,筑基剑修,至于出身,不能说给你听。” 赵德一摆摆手,“剑修嘛,都有一揽子仇人,规矩我懂。” “不过朋友既然上了船,还请守我的规矩,万事以和为贵,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赵德一正色道:“他们若敢在船上生是非,我也会一视同仁。” 李殒笑了笑:“但愿。” 但也把杀气收起来,好歹人家愿意搭他们一路,给个面子未尝不可。 看了会河景,赵德一又扯其他些话,扯到最近妖物中沸沸扬扬山君被杀之事上。 “那山君我老赵见过,是个正经的通玄大妖,极为利害,这样就死了,真是…” “怎么,你想替它报仇?” “非也,在下想替人与朋友做个买卖。” “买什么?” “山君的尸骨,以及那颗妖丹。” 李德一拍着栏杆,大声骂了一句下方搞乱事情的水手,然后继续道:“开个价,不是太过分我们都应了。” 山君尸体就在储物袋中,卖出去可以,不卖也可以。 作为剑修,有很多种养剑方式,譬如吞入腹中与自身相连,以性命精血供养,也有以铁匠法在炉中投放天材地宝养剑,如用他人性命双修为养的也有,方法很多,每个剑道宗派都不太相同。 青萍山养剑法,乃开山祖师取长补短创立,讲究以杀养剑。 斩杀妖物,将尸体妖丹用以祭剑,如同人吃饭,吃得越多,杀力也就越强。 山君,算得上一块不错的养剑材料。 就这么给人,挺舍不得。 “这个数。” 李殒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赵德一试探发问。 “呵呵。” “那就是三百,这价格属实有点贵了,筑基妖物也才卖价二十。” 赵德一想了半晌,直说自己做不了主,要等会再给回复。 大概是去问那只虚丹境的水妖。 没过多久,赵德一带着一个须发皆白,表情极不自然,显然是披上人皮的妖物走了过来。 李殒挑了挑眉,这东西,从暴露的气息来看竟也是通玄妖物,如果是这东西要山君尸体,难道说它要以他山之石攻玉的法子,结成虚丹? “请朋友拿妖丹一观。” 妖物张嘴,吐出一股带河腥味的风。 妖丹自储物袋昙花一现,快速收回后,妖物点了点头:“用水中物来换如何?” 便拿出一团散发蔚蓝光彩的水珠,“此乃三一灵水,长于水脉灵窍中,有淬炼利器的功效,你是剑修,应该知道它的价值。” 三一灵水,剑修铸剑时用来褪火的主材,小小一滴便能使剑器品质更佳,若运气好得到福佑,剑器甚至能多出一道天生的水行秘法。 一滴三一灵水,根据市价不同有所变化,确实有不低于山君的价值。 干脆利落与他们做了交易,不止于山君,那天晚上斩杀的妖物大部分都卖给了他们,换来了两滴三一灵水。 之后李殒又四处转了一圈,熟悉地方与人物,在开船时回到房间。 少女在窗边看风景,听见推门的声响转过头,见是李殒,捏在手里的虎爪法器就识趣松开。 “怎么样。” “有不少人跟着上了船,不过算不得什么。” “那就好。” 船只摇晃前行,李殒从窗台注视,以他的视角居高临下,能将河面船舱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他在二层甲板上看见了一只水鸟,那水鸟站在船舱的栏杆上,鸟头向上,似乎在看甲板上的飞虫。 然后,这水鸟突然转过头,与一双明亮的眸子对上,鸟眼睛便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正欲飞走,才刚正扬起翅膀就一头栽在甲板上。 与此同时,这艘船的另外一头,有人捂着头惨叫倒地,眼睛炸裂,从空洞里流出了两行血泪。 旁边人正想来看,空洞眼睛忽然窜出两道明亮剑光,化成两道锋利的小剑,肆无忌惮攻伐同处一室的人。 只断手脚,不伤性命。 惨叫飞快响起,复又停歇。 毕竟有人死伤,水手们很快做出反应,一边压下事情,一边编出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全推在他们自身身上,就说他们在修行术法的时候走火入魔,一不小心失控,引得术法暴动,不仅将自己眼睛炸瞎,还连累房间其它三人也被炸的手脚尽断,成为了废人。 水手说完离开去通知下一个人,顾清筱看向正在打坐的李殒,“你做的?” “嗯,给他们一点警告。” 不过到底是修行者,自认为掌握的术法与他人不同,那只鸟死后没多久,又有别的东西过来监视。 也被剑气顺着术法联系侵入身体,再次砍断手脚,废掉了修为。 惨叫再响再起,没过多久,赵德一苦着脸敲响了房门。 “朋友可知道这是为何?” 李殒轻笑道:“大概是他们修行的功法有缺陷。” 功法缺陷……赵德一长长叹气,这个理由哪里能骗到人,懂行的人一去看就知道那些人身上砍手砍脚的伤势分明是高深剑法才能造成。 而剑道属于秘传,向来少见,船上用剑之人又只有你一个,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但李殒在他们出事的时候确实一直待在房间,水手和其余房客都没有看见出来过,没证据,就算知道是也不好说些什么。 也罢,你说是他们自找的,就自找,赵德一希望不要再出事故。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禁绝不得,毕竟小栈发出来的悬赏说得清清楚楚,若有人杀了李殒、顾清筱,不仅奖励太平钱上千,更许诺进入门阀做狗资格。 听起来不太好听,可谁知道不心动呢?能做门阀的狗,称一句光宗耀祖也不为过。 就连他在得到这消息的一瞬间,也在想要不要找机会赚一把,不过顾及到眼前之人是个杀胚,他打不过,恐怕得搭上全部身价,随即熄了这个心思。 夹枪带棒说了一些船上规矩,赵德一便带着水手离开。 之后的几天,船队鼓动风帆顺大河直下,日行两三百里,沿途的景色变了又变,船上也没出什么乱子。 称得上岁月静好。 直到第五日,将从支脉汇入河流主脉后,河面忽然兴起了一股风浪,初时略起波澜,待行过几十里路后,风浪便愈来愈大,乃至生出好几个水中漩涡,船只四处摇摆,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有人说,水神发怒了,需要血祭。 它,要吃人。 第九章 入水 血祭,顾名思义,乡野毛神需要吃血肉满足口腹欲,要求人供养它。 不满供养就作乱。 赵氏商会走了两百年水路,危难局面从小看到大,知道怎么处理这一档事。 唤水手把事先准备好的猪牛羊三牲放在铺了红布的供桌上,请出一个专与水中妖物沟通的供养神汉,诵金文,焚香表,以供养神灵的姿态,拿这些玩意儿全投进去河里。 果然,三牲祭祀才下去,河面就忽得风平浪息,那家养神汉也道:“水神愿意放行。” 原本各自准备逃难的船上乘客也松了一口气,有说有笑的散去。 唯独修行者眺望河面,看见了别人所看不见东西。 沉黄浑浊的河水下面,有几条巨大的黑影随波浪漂浮,紧紧跟随在船队下,像根深蒂固的影子。 这些黑影,就是所谓造成漩涡讨要血腥祭祀的妖物,吃了三牲表面上放行,实则一直跟在船底,随时准备再酝酿漩涡。 仿佛对修行者目光有所感应,最大那条黑影在浑浊河水微微冒头,回敬满怀恶意的目光。 既然三牲祭祀安抚不住水妖,好话说尽,无非手底下见真章。 两个时辰后, 赵德一脱了上衣,露出长满鳞片的脊背,取下挂在腿上的短刀,向同为半妖的水手们点了点头,带头跳入河中。 水手和他一样的装扮,后续八人也一起跳进去。 少倾,河水像架在铁锅上被煮沸,无数浑浊带血丝的水泡从水里咕噜冒出来,密密麻麻铺满水面,又随着河中黑影吃痛翻滚搅起的水浪压辟,旋起旋灭,只余耳里听到的声声惨叫。 但在下一刻,不断造出声响的惨叫猛地停下,水泡水浪,什么都不见了,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起来,河面简直平静得不像话。 “有尸体浮上来了!” 一名杂修高声道,众人往他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两具残缺尸体无声无息浮现,惨白面孔望着船上众人,寂静且可怖。 两具、三具、六具……河面射出一道水柱,赵德一夹着两个水手自里面冲出,刚落在甲板上还未倒下,嘴里就吐出几块粉嫩的肝脏碎块。 随行同门给他喂过丹药,渡真元疗伤,等缓过来,他勉强双手抱拳,高声道:“诸位,水妖已退,可以将心放在肚子里了!” “船主此话果真否?” 有人不太相信,之前血祭下去时候也说太平无事,后面还不是在河里丢了六条性命才上来,现在又说这话,听在众人耳里信誉并不那么高。 “诸位是乘客,可我赵德一是船主,置办这三条船花了我宗门数百枚太平钱,于情于理,我老赵都不会丢下不管。” “河中那妖物气息确实不在……” “散了都散了。” 当晚,月明星稀,照得河面模糊。 水手敲响房门,称赵德一请李殒商量要事。 “商量事情?让他来找我。” 水手露出纠结,“船主身体不便难以下床,还请仙长亲自过去。” 李殒眸子漠然:“他身体有伤与我何干,是他要找我,非我找他,这点诚意都无还有什么可谈。” 说完不管一脸难堪的水手,关了门。 顾清筱正坐在床边看书,将两人对白听得清楚,心思聪慧的她很快就想明白了缘由:“或许船主是请你去斩妖。” 李殒不置可否,“船上有一只通玄境界水妖,也能算得上船主,它不出手反倒让我大半夜去掺和,留你一人在房间,不觉得奇怪?” 须知道船上还有接了通缉令来杀她的人,现在没动手,无非是有李殒这个杀星在侧,可以顺痕迹投射剑气斩敌,一时投鼠忌器。 李殒离开,给他们创造可乘之机,便会果断出手杀人。 护体法器只依靠本身的力量,抵挡不住太久围攻,若是李殒又因故被拖上一时半刻,她这条命也就该去找幽都王报道。 想通一茬,顾清筱叹气道:“我去顾家,并不是要和他们抢家业,只想完成父母之愿。” “门阀之间,并非你不抢不要就能太平无事,天家无亲情,放在你们身上也一样,身上还流淌着相同的血,便会有人推你往前走。” 顾阀嫡系,代表的利益太大,不争不抢如何出头。 这时,房门又被敲响,赵德一靠在水手肩上,气息极其萎靡,惨白脸色勉强露出笑:“赵某登门拜访。” 李殒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赵德一就让水手搬了个小凳子放他坐下,又放出法器遮蔽周围房客视线,才缓缓道:“大祸事。” “白日我下去和水妖斗了一场,以六人为代价杀了一只,重伤两只,可算得上惨胜。” “本以为拦路到此为止,却没想到这三只水妖只是探路的虾兵蟹将,我派水手跟随他们一路去了水府,便听见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此地河神,欲用我等性命祭炼秘宝!” 秘宝是法器的一种俗称,通常代指因其主人遗失、坐化留下来的老物件儿。 这些老物件散落在天下各地,遇到有缘之人,便会遵循天机而现世,但毕竟经过岁月打磨,秘宝里面蕴含的灵气早就流失殆尽,想要恢复以往功效,就需要进行祭炼。 而各种祭炼法门中,最简单、最省力、最不耗费时间,连蠢笨的妖物都会的一种,便是以活物性命为材料祭炼。 杀千把个人就能获得一件当做底牌的法器,这种好事莫说是妖物,正经的修行者也偷偷摸摸做过。 差别只是手脚干净,没有让人找到把柄。 “登船时你可答应过我,遇见水妖作乱会出手相助,剑道中人一向豪气重诺,想必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李殒看他,“我记得你赵氏商会不但是黑谷山的产业,也有另一只虚丹水妖一份股本,你不去求它反来找我?” 赵德一也是无奈,“那位爷在闭关以求突破金丹,非有灭门祸事不能叫醒,这三条船在我看来极大,但在那位爷眼里属实算不了什么。” “顶多能在出关后,杀了水妖替我们报仇。” “我只能在船上替你出一剑。” “不行,妖物待在水府中,需到水府出剑。” 李殒没回答他,转头询问顾清筱:“我们现在下船如何?” 顾清筱一愣,随即面色如故:“好。” 于是收拾这几天摆出来的杂物,打成包裹,提在了手上。 “走。” 见李殒二人正打算御剑离开,赵德一也愣了,当下顾不得深受重伤,站起来拦在门前,“不能走!” 李殒睨视他:“你要拦我?” 赵德一想了想,以自己的手段肯定拦不住李殒一剑,口气就软了下来,“两滴三一灵水,请道友助剑!” 李殒停步,看着他。 赵德一叹了口气:“三滴,再加两百太平钱!” 见李殒依然不为所动,赵德一又提了价格:“六滴三一灵水,若是道友还不同意,那就请走罢。” “什么时候动手。” 赵德一心中大定,“现在!” 不对劲。 眼前几人喜悦表情下,他感受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尽管被掩饰的很好,在以杀为主的剑道中却瞒不住。 他们有杀心! 加上着急让自己入水府出剑……看来是想在河里做文章。 倒是个机会。 就随他们走一趟。 李殒:“我将同行人安排好,就随你们下水府。” 第十章 识破 在安排好顾清筱后,李殒跟着赵德一离开船只,汇聚另外几名境界最高的修士,直往水府中去。 所谓的水府,就是在河中灵窍上建立的洞穴,也是水妖一贯藏身地方。 说来也怪,几人掐了避水诀,从船只到水府的这一段路虽然不长,但出乎意料的平安,只有刚下来的时候遇到过几只小妖,还没靠近就被伐灭。 “此地便是水府了。” 赵德一指向暗流水草中隐藏的一个小小洞穴,低声对旁边的李殒道:“待会儿我们拖住那水妖,你出剑摧毁那秘宝就行。” “没有秘宝,水妖绝对不是我们对手。” 见李殒“嗯”声回复,赵德一遂带人杀了进去。 不一会儿,河底浊浪翻滚,法光碰撞声响得沉闷,中间还夹杂着水妖不甘心的怒吼。 过了小半响,水府里传出赵德一焦急大喝:“我拖住他了,快来出剑!” 水府并不大,就两进房子大小,李殒进来没有看到水妖争斗,反看见赵德一与另外几名修行者各自占据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手中持着红黄蓝绿四座阵盘,狞笑以待:“哈哈哈哈,剑修果然都是没脑子的蠢货,几滴灵水就能骗你自投罗网。” “道爷我这计策果然百试百灵!” “你不是赵德一。” 赵德一咧嘴大笑:“乃将死之人竟还有心思想不想干的杂事。” “是吗?” 在他惊诧眼神中,“李殒”身形忽然变得淡漠,原地徒留下一张银钩铁画写就的剑符,上书“剑气如虹”四字。 “不好,是剑气化身!” 浑浊河水中,明亮剑符舒展痕迹,引发阵阵波澜,轻微剑吟声由小及大,直至铺满整座水府。 —— 血气四溢,断肢残头洒落一地。 李殒安抚扶墙壁干呕的顾清筱:“下次见我要杀人,你就闭上眼睛。” 顾清筱摇头:“不碍事,我以后也会进入修行界,总要熟悉的。” 对此,李殒只是耸耸肩。 这天底下,实际只有剑修一道才将杀人做得血腥,动不动斩头剖腹、砍骨泼血的。没办法,毕竟剑修最出名的就是这个一股子疯起来大杀四方令别的修行者都不敢招惹的意气。 有一段时间还被斥责是魔道,真要熟悉这种血腥场面,顾清筱要么以后修出见美人如白骨,见白骨如美人的清净观,要么就是入魔道。 至于做剑修? 只有实在没有山门愿意拜,没有法门能学的人才会愿意做剑修。 不过要是真愿意学剑,李殒倒也真能接应她入门学剑,相聚这么多天,也检测过修行资质,是一个适合练赤煞斩神剑的胚子,几乎不下于门中和人斗剑而死的师兄弟。 不过她不提,李殒就不能收。 世间三千大道,无数法门,都是来学,唯独剑道是往教,只允许弟子找师父,不准师父找弟子。 讲究你情我愿,你学我法门,有一日稀里糊涂死了也怪不到师门身上。 收起杂乱思绪,李殒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好不容易顺着他们的局将人引成两波,岂能杀七八个人就停歇。 至少得全弄死。 “你跟我一起,还是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用,我待在房间就行,避免扯你后腿。” “也好,凭剑符与法器,面对通玄也能撑一阵子。” 后顾无忧,李殒御剑冲出船舱,顺着术法痕迹,一个个寻找接下悬赏的人。 至于怎么分辨? 这几日他走遍三座船舱,与所有人都打过照面,看见他心里有鬼、露出杀意的人,都在心中打过痕迹,记住根本样貌,顺着痕迹一路杀过去就行。 都是最高筑基的杂修,隔开距离施展道法或许还有威胁,让他近身,再厉害也是一剑斩首弄死。 等杀到船舱最下面的一层,发现了一些犯忌讳,且明面上绝不允许的事。 三层船舱,上中两层住人,最下面一层用来运货,在最下层的货物当中,李殒看见了人。 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壮男子与漂亮女人,穿着各色平民衣服,分布在两个用来装猪狗的货笼里面,每个货笼上面都有相应的数字。 壮男六百,漂亮女人四百,共计一千人。 这是——买卖人口? 李殒眉头微皱,扯过一名看守的水手,正好是之前见过的鱼竿仔,就问它:“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鱼竿仔胆都要吓破了,不敢不回答,带着哭腔回复:“都是去发卖的奴隶。” “奴隶?” “大隋自文帝始就废除了奴隶制,也不允许人卖身为奴,你们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丧良心的事?” “仙师,你可说错了,文帝皇爷只废除了民间奴隶制,不允许强买强卖而已,但世家的事皇爷可管不了,这些奴隶,就是要卖给世家的,说起来,还算他们有福呢。” 又是世家。 李殒不想在这件事想多做争吵,简单问了另外两艘船是不是也是做奴隶贸易,得到不是的回复后,便又问它赵德一在何处。 河中水府的‘赵德一’是个假货,既然不在河里,就必定在船上。 鱼竿仔摇头:“不知道,船主住的地方是禁地,并且在三艘船上都有房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作为它们子嗣,互相有血脉感应,岂会不知道人在哪里?” 鱼竿仔抬头,又低头,注视手臂上的鳞片,不言不语。 它没有问李殒是怎么知道身份的蠢问题,只要是明眼人,感知敏锐,都能察觉到它们身上有种独特、一脉相承的河腥妖气。 最大来源,就是一人一妖两个船主。 他们之间关系也就不言而喻。 “真不说?不想做人?” 前面半段话鱼竿仔还无动于衷,最后一句,则直接勾起心中欲望,“真能让我做人!” “这有什么难,你身上妖血根源并不强盛,顶多是金丹之流的杂种,一传二传三,再传到你身上就更加稀薄,找个手艺还过得去的铸器师或炼丹师,送进炉子炼几天,就能把这血脉炼出来。” “再去人气多的地方待上一年半载,谁看了不说你是人?” 此法门名叫做:炼血归真,乃婆罗洲一名天资聪慧但受限于人妖血脉不能拜入仙门的半妖所创,旨在令天下半妖都能自由选择种族,不再因为出身受白眼歧视。 按道理,法门流传将近几百年,传遍大江南北,只要是和人族繁衍生息的妖物都知道,鱼竿仔身为半妖,不可能没有选择之机会。 除非父母不让它知道。 “你把法门告诉我,我告诉你他们要做什么。” 交易达成,鱼竿仔正色道:“他们说话半对半错,要献祭却是真的。” “献祭这条河上所有来往船只,共万人的性命,换它突破金丹!” “它?” “我的母亲,那只表面通玄,实则为虚丹巅峰的水妖。” 难怪愿意搭一趟路,感情是抱着多来一个人就多增加份根底的想法。 虚丹巅峰,嘿,真能藏。 真要动手杀人,又在河中占据地利,确实能吃净所有人。 让鱼竿仔待在此地看好这些人,再对牢笼中开始磕头求救的人群许下承诺:杀了敌手就过来救他们。 之后快步离开底层,直入妖物所在。 当转到第二艘船时,刚在最中心的房间外落地,四周水面就猛然炸开,形成接天连地的水龙卷,托着面如寒铁的赵德一,拦住李殒的去路。 “没想到那些蠢货这么不干事,言之凿凿说能捉住你,最后还是闹出笑话,到底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杂修。” “带那女人离开,我可以放过尔等性命,若执意赴死,我也可送你去见幽都王。” “就凭你?” 话刚吐出来,赵德一猛地暴走,汇聚漫天风雨,直接横扫而来,吹得少年一身黑袍猎猎作响。 沛然水气中,响彻剑啸,爆发璀璨剑芒,两者刚相撞,所有动静都在一瞬间停息,待再次有了声响,赫然是赵德一摔落在地,浑身遍布剑伤。 感受利剑横在喉咙,吞吐犀利剑芒,刚酝酿的同归于尽动作就霎时止住,“求你了,走!” “我若是不走?” “你拦不住她。” 李殒不置可否,反倒问出一个上船就有的疑惑。 “你和那水妖是什么关系?” 赵德一叹道:“我与翠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也是夫妻。” 第十一章 飞剑 饶是见多识广,看过不少肮脏事,初次听到这消息,李殒亦觉得震惊。 人与妖不稀奇,关键是亲兄妹。 只能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片刻之后,李殒才组织好语言,继续问他:“你与小栈来人什么关系?” “各取其利罢了。” 没什么不能说,性命被操之于人手,赵德一同样深恨提出计划的人,一股脑将原委都说出来。 “早在你登船之前,这件事就已经定下,从飞舟拒载,再到引领你们上船,船上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计划,目的是引你离开,不管是拖住还是杀了你,都算成功。” “谁知道你将计就计开锋杀人,使了以力破局的法子,他们输得不怨。” “虚丹妖物,也是尔等计划一环。” 赵德一点头,很平静:“大道争锋,所求无非攀登更高境界,翠儿已在虚丹蹉跎百年,二十年内不入金丹即陨落,他们给予的条件,就是血祭金丹法。” “杀你成功,就等小栈的人走后发动,计划失败,便当场发动。” 说到这里,他叹一口气:“本以为船上几十个接过悬赏的修行者,纵然不能杀你,也能将你击退击伤,没想到都是不中用的废物,半个时辰都拦不到。” 自李殒出剑杀人,到现在,确实没有半个时辰,真要计算时间,也才两刻钟。 “不过,多亏你把他们都杀个干净,留下大笔不会动的血食,令我可以安心赴死。” 末了,赵德一咧嘴笑道:“道友,黄泉再见。” 如他所愿,一剑砍断赵德一脖颈,抓住头发提起,以死不瞑目的气息为引,定位虚丹水妖所在。 很快,李殒察觉到虚丹水妖的位置,不在此地,不在另一艘船,而是在…… 来的那艘船?! 好个披鳞带甲的畜生,还挺聪明。 意识到水妖可能会用顾清筱做威胁,李殒果断御剑掉头,但就在这时,有好几只水妖裹挟水汽自河中逆流,而在水妖后面,还有四个样貌凄惨,浑身破烂和乞丐一样的杂修,他们见到李殒,心头恨意上涨,“小贼,骗得吾等好苦!吾要寝汝皮食汝肉,用汝头骨当酒器啊啊啊啊!” 长剑化成凄厉电光,呼吸间就把那几只水妖砍死,这时候李殒才看见听见四人怒吼。 “原来是你们四个杂修,能扛住剑符一击不死,倒也有些本事。” 听到‘杂修’,领头装扮成‘赵德一’的道士怒气更甚,当下忘了厮杀,直接给自己辩护起来:“小贼,吾乃紫阳观外脉弟子,有身份道牒作证,名正言顺的仙门亲传,你安敢污蔑吾之师门!” 李殒不屑道:“紫阳观?哪里来的乡野地方,都不在仙门图谱记载过,且还是个外脉,看你气息运转都有晦涩,显然是学了好几门不相干的法门强行拼接,凭借运气才筑成根基,这辈子就到头了,你这种不是杂修,谁是杂修?” 杂修,这话在修行界的重量,跟在红尘人间骂杂种、狗入的东西一样,都是蔑视瞧不起的话。 一旦说出来,少不得就要打一场。 可以眼下就是你杀我,我杀你的局面,说一说也没什么。 修行界到底是以实力讲话。 “啊啊啊啊,死来!” 这四人都是同门派师兄弟,修行同种功法,本来就对伏杀失败心有不甘,刚开始是想着先打一架,打不过就退,往后再寻找机会就是了,可现在人都辱骂起来自己的功法,不作出相对回应,这和在祖师面前断香火有什么区别? 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祭起阵盘,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又在虚丹水妖加持下调动大河水脉灵气,意图生生炼死李殒。 水脉汇聚,灵气涌动,幻化成一条宽广鲶鱼,这东西长啸几声,就在驱使下张着尖牙利嘴,乘着风浪扑来。 还别说,四个杂修互相配合紧密,又占据地利人和,剑锋指向谁,另外三人就会帮忙分担。 一时半会竟还弄不死。 而且眼见李殒被困住,从河岸上、河底,又涌来一批接过悬赏的山泽野修,他们也不敢靠近,就远远驱动法器法术干扰,和个狗皮膏药一样,靠近就逃,安全就打,并时不时说脏话意图使人暴怒。 “哈哈哈哈,纵然你天资英才,能以一敌十,还能以一抵二十三十不成!” “辱我宗门,便是此下场!” 李殒没理他们,转而向顾清筱所在的船只看去,他能感知到有剑符已被激发。 显然是遇到了危险。 看来得尽快。 李殒长长吐出一口气,在众目睽睽,竟然松开手,任凭长剑浮空。 “你这厮,莫不是怕了我等,想要投降?我还当剑修都是不肯折腰的硬骨头,看来做不得真…啊?” “啊”字,未说尽,就插在喉咙,说这话的人感知到生机在迅速流逝,满眼的不可置信,直到心脏后知后觉传来剧痛,才意识到一件事——肠穿肚烂,他要死了! 怎么可能! 生命最后几眼,留在眼中唯有一抹光,剑光! 【挥袖及风雨,一剑震山河】 这是,飞剑!!! 河岸河底,都寂静一瞬,众人看着纵横场上不断收割人性命的长剑,先是露出惊愕,回过神才有人大喊:“快散开,此人修成飞剑了!” 飞剑,是剑修的看门绝技,杀人不二手段,把剑修的狠与快,利与准,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剑道还未定型,尚在野蛮生长的时候,只要是剑修,无论什么宗派、什么等级,与人相见第一招,便是飞剑割头。 而那时候,也唯有养成飞剑的剑客能称得上剑修。 随着修行发展,一代又一代的宗师开创门派,将原本需要刨腹杀身的剑道变得安全平和,同时创立更多剑道杀招。 但从始至终,唯有飞剑之法,才是公认的难学、难通,才是剑道中独一档的杀人大法! 咻! 剑锋穿心,又斩首,什么围杀、阵法,在快如闪电的飞剑下纷纷破碎,一个照面功夫,护体术法还没用出来便当场陨落。 待长剑被重新握在手里,河面上除了李殒,就没有站起来的人,全都是一层层尸体,流淌出滔天血气。 揉了揉有些苍白的脸颊,李殒暗自感叹,说到底还是境界不够,别的剑修修炼飞剑之法,都得到虚丹才敢尝试,他以筑基修炼飞剑之法,用出来损耗极大,若非这些人唧唧歪歪的不让路,非要过来找死,他也犯不着动飞剑。 如今虽然把人全杀了,可体内剑气只剩三成,要从虚丹水妖手里救人,甚至逆伐斩妖,怕有点难。 得恢复至全盛才行。 想了想,他取腰间一直挂着的玉雕小葫芦,打开塞子,倒出一粒碧绿丹药,半闭着眼睛仰头咽下去。 随后,丹药在体内生效,大量灵气释放,在体内横冲直撞,又被修行的功法转化成精纯剑气,没过多久便补充完整。 甚至做到这步,丹药才消耗了将近四分之一,略微使体型变小而已,此时正伏在丹田上,预备随时补充。 丹药名为“还真补灵丹”,是丹道中的入了品级的灵药,用料极贵,卖价也高,一颗就要二百太平钱。 非紧要关头绝不动用。 药瓶中也才备了五颗,现在吞下,得做出相应的价值不可。 “就让我一试,虚丹妖物的风采!” 第十二章 金丹劫 船舱已大变样。 自东到西,所有地方都浮现出诡异、且晦涩难懂的符文,而符文中心点即是最下面船舱,褪去人皮,露出妖魔本相的水妖“翠儿”。 一条巨大鲶鱼。 李殒到的时候,正是结金丹的紧要关头。 有颗珠子在鲶鱼头顶不断浮沉,吞吐四面八方的血气。 残肢断臂密密麻麻形成了围栏,在鲶鱼身边围成一圈,供养给她继续修行的血气。 在这些尸体中,李殒看见了山君,和被他杀掉的杂修们。 都是熟人啊。 挺巧。 而且在尸体的围栏中,顾清筱也安坐在里面,不过看那被虎魂包裹的样子,也没受什么伤。 既然如此,出剑! 轰! 剑光冲天而起,震得晦暗的船舱明亮一瞬,一层一层的气浪荡开,引得人头晕目眩。 “嗬嗬。” 水妖睁开眼睛,低低笑了两声,头顶上的妖丹随即放出蔚蓝色的光华,竟然直接抵挡住了剑光。 筑基与虚丹,终究差上两个境界,不像杀通玄好杀。 攻击未奏效,李殒并没有继续追击,转而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打量起遍布地方的符文。 方才出剑,虽然二者之间有境界的差距,但他可是剑修,越境逆伐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纵然没一剑斩杀,也该造出伤势。 现在看这水妖半点伤势都没有收到,显然是这些符文在作怪,分担了那一剑威力,原本有十成,落在身上就只剩下三四成。 “这得多谢你带来的福源,才让我有机会踏出此步!” 水妖幽幽说道,喷吐出臭气熏天的河腥味儿。 李殒按着剑,眉头轻挑:“既然你要成道,正是值得庆贺,来贺你不好不送礼物,喏,看看这东西是否合心意?” 言罢,便抛出一颗圆滚滚的物件,在地上不断滚动,直到被水妖捡起。 “夫君……苦了你呢。” 出乎意料,水妖并没有暴怒,哪怕是日夜相伴的爱人以难以瞑目的眼神注视自己,它的口吻依然平和。 “妾身会你报仇,带着赵氏百年梦想成就金丹大道,且安息。” 然后竟一口把人头吞下,和嚼黄豆似的,嘎嘣嘎嘣响。 李殒看得有趣, “你觉得你能杀我?” 水妖摇头,又点头,“如你执意要走,妾身必然拦不住你,如你要救她,救河面万人,必然会与妾身决死。” “妾身读过几本书,知道你等习剑之人一贯秉性,侵略如火,却也嫉恶如仇,可以为乞儿承诺便拔剑杀人,这一万人,难道还抵不上乞儿?” 剑侠豪气,不外如是。 说完,她转头看向顾清筱,“如你愿意,妾身可以留他一命。只要,你不反抗。” 顾清筱没说话,看向少年的目光有些温柔。 在李殒没来之前,她与水妖有过交谈,水妖看中了她身为人的身体,想要成就金丹后施展夺舍,继而占据她的身体,不再做丑陋水妖。 而夺舍,分为上下之分,最下等,即为原主反抗死活不让出身体主导权,这种情况下虽然可以凭借境界强行压制,乃至吞噬灵魂,可最终会留下执念,影响往后道途。 最上等,便是原主心甘情愿交出身体,在天道见证下不分彼此,实现真正融合。 就算去照妖镜前走一遭,也看不出原来跟脚。 见顾清筱意动,水妖呵呵一笑,打定主意留李殒性命。 于是,长剑飞舞,杀气四溢! 在理解符文作用后,李殒果断出剑,劈出数道锋利剑芒。 清晰在水妖厚实外皮上,划出两道狭长的口子。 符文并未分担。 怎么可能? 水妖疑惑,正欲发问,身上又再次增加了几道伤口,直接打断废话。 庚金剑气!七杀剑诀! 斩斩斩!! 半个呼吸的瞬间,剑光不断穿梭,水妖还没有回过神,但多年厮杀造就的预感却察觉到了必须抵抗,否则不死也残。 “大河浸法,护我身形……!” 妖丹放出万丈光芒,直接笼罩住水妖,同时酝酿攻击将李殒逼退。 就这要继续攻伐时。 “轰隆隆!” 这个时候,天外忽然传来一连串雷声,尽管隔着船舱,隔着阵法,雷声和雷意依然清晰可闻。 金丹成道雷劫! 李殒目露凝重,止住将要挥出去的剑气,退到一个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在水妖头顶凭空生出的厚重雷云,感到深深忌惮。 一遇风云便化龙。 风云说的便是雷劫,化龙即是道家所说龙虎交汇,借用雷劫淬炼而成的金丹。 而雷劫生出,可不管你是谁,有没有达到需要遭雷劈的境界,站在雷云下,天意就会一视同仁。 以往有不少修行者借用这种凑巧的方式,在通玄的时候便想度过金丹劫,无一例外都在雷云下化作灰飞。 难办了。 “呵呵,看来天意在妾身。” 注视头顶雷劫,水妖轻笑,将顾清筱以传送法送到安全地方避免一同遭劫,而后取出一张猩红符箓,焚灭。 船舱外, 大河波涛翻滚,浑浊河水由黄转红,折射暗沉沉红光,笼罩住上游至下游,河流上所有的船只。 提取血气,献祭性命。 凡人、修行者,想要逃离,有人试图跳入河中游至岸边,可刚一入河,便眨眼之间就分解成了大片血雾,纵然是修行者想要御风离开,也会在半道之中跌入河面,浑身精气被红光吞噬殆尽。 “怎么办!” “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是金丹成道,我等都是它的修行资粮,命数已定,挣扎亦无用。” “认命。” 随着话落下,众人耳边都听到一阵威严,难以抗拒的真言。 似在向天地宣告已身到来。 “以万人之性命,供本尊成就金丹大道!” “证为,真人!”水妖庄严宣告。 “证你个头!” 只见,长剑裹挟着大量金色剑煞,在一位和李殒相貌一模一样,只是淡薄许多的金色小人指向下,化作一柄威力无匹的神剑,无视漫天雷云,滚滚紫电,呼啸而至! 感受到真正能够危及性命的杀机,水妖大惊,顾不得刚说出所谓金丹真人的狂言,忍着雷劫与阵法双重负担,驱使水气意图抵御斩击! 可就如破纸一样,刚触及剑锋,便直接溃散,没办法,水妖又只好再次在反噬加重情况下调动灵气,为自己争取临门一脚的时间。 “玄天无极,万兵之尊……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随即,天地之间响彻,比雷声更加浓重的剑吟! 第十三章 镇水司 万籁俱静。 黑暗陷入长久沉默,也不知过去多久了,才听到灯火尽灭的船舱,渡出一声吸气, “好个畜牲,皮囊真硬。” 少年起身,慢慢踱步到虚丹水妖身前。 尸骸制成的围栏中,可看见有一柄仙剑从水妖眼中穿入,自上而下,将这这个要成就金丹的‘真人’,钉制在原地! 不过到底是走了一半路,几乎妖丹化成金丹的大妖。 虽吃下舍身剑将近濒死,却以多年修行根本强行支撑一口生气未散。 “为什么?” 水妖怀揣不甘心,它不明白,区区筑基做出以命相搏的姿态,就能弄得它凄惨近死? 它是虚丹巅峰,半步金丹! “因为你蠢。”李殒握住剑柄,缓缓拔出:“水妖不在水里占领地利,非要进船舱,你要是入河布阵,借助水脉成金丹,那我肯定有多远跑多远。” “并且,你的成道之法太过低端,杀人炼金丹,呵呵,一边捕杀万人,一边还要应付杀机,你以为你是仙门出身的天之骄子?” “畜牲就是畜牲。” 一番毫不留情的话,水妖听了呆滞,连将要再次沉入身体的剑也懒得反抗,尽管也反抗不了。 “下辈子,还是做人好。” 它幽幽叹息。 回应这句话,是一抹锋利。 确认水妖已死,李殒严肃表情松快不少,抛出储物袋收纳所有妖物尸体,随即顺应剑符痕迹寻找顾清筱。 李殒找到顾清筱的时候,少女身上满是血迹。 来源是倒在她身前的一具尸体,从尸体遍布虎咬的伤痕不难看出结论,它想杀顾清筱,却被山君爪牙扑死。 见到李殒过来,顾清筱眼里露出欣喜,表情也不再紧绷,刚想开口说些话,心里便忽然泛起恶心,紧接着就蹲在地上,背向尸体干呕起来。 “之前也没看你呕得这么利害,缘何退步?” 面对打趣,顾清筱难受摇头,看别人杀人,尽管尸山血海,但不是自己动手,心里没有负罪感。 刚才则是亲手杀了第一个人,对于以往只杀过鸡的她来说,一时半会接受不住倒是常事。 确认人没事,李殒就没再管她,找了个干净地方打坐调息,回复剑气,预备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大隋朝廷沿河两岸都设有水妖镇守,用来监督、管辖水中妖物。 尽管不太管事,刚才要献祭万人成就金丹捅出来,由不得他们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当看不见。 没过多久,一群身穿窄袖长襟锦绣袍、腰间配镇水鱼符,带各类禁水法器的镇水官兵从四面围绕而来,勒令船只停止运行,安定河道,又以十八人为一队,分为五队,成批次落在水妖所在船只。 “王头儿,水妖死了!” 巡河飞舟上,听到手下禀报,名叫做王长应的河道镇守官八字眉往下一撇,心中暗想怪事,看那厚重雷云分明大道已成,他领军令来时都做好殉国的准备,怎么到地方不说金丹水妖,连半条成气候的杂鱼都看不见? 真他娘怪了! 疑惑间,又一名手下跑来,表情分外惊恐,像是有鬼在后面追,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也不起来,嘴里连声叫唤好几句,都是些胡言乱语,王长应赏了两耳光才清醒过来。 “都死了!死了好多人!” “什么?你说都死了!” 王长应眼睛睁大,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他手下的士卒都是筑了根基的修士,又修行过仙门传下的战阵之法,遇大敌怎么也能撑一时半会儿,才刚下去连个水花都没炸出来就死了? 难不成,真要全军即墨? “不不不…不是,是是是…那些” 啪啪! 又给手下两耳光,王长应没好气的骂娘:“有屁快放,再说不清楚,就把你舌头割了。” “是随船修士死了!砍成一块块的,尸体堆的老高,就在那三艘船上!” 听了这话,王长应八字眉更加往下撇,心里不由泛起嘀咕,听描述,像是死于刀兵的刑杀道。 莫不是下面还有个入魔的兵道修士? “也罢,想这么多做甚,号令兵士结阵。”王长应发狠,“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有老子在甭想跳梁!” 飞舟立在中心,以为基点,正欲布下镇水禁制。 这时,一缕神念传音过来,令他惊讶同时也暂缓杀阵形成,保持含而不露的姿态。 “请朋友现身一见!” 王长应声如洪雷,笼罩滚滚江水。 李殒现身甲板,一袭黑袍由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好一个少年剑仙!王长应心想, “可是朋友斩杀了妖物,解救万民于水火?” “嗯。” 声音淡淡的,有些冷冰冰,却分外使人安心,至少眼下此人看起来好讲话,不同于妖魔疯疯癫癫。 于是王长应哈哈大笑,不顾手底人的劝阻,孤身落在距离李殒不远不近的地方。 抱拳道:“在下王长应,大渡河镇水指挥使司统制千户,刚才不知情形多有冒昧,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三山滴血,仙门何处?” “剑修,李殒。” “你就是李殒?”王长应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上下打量,看了看脸又瞅了瞅剑,“久闻兄弟大名,今日得见,就算死也甘愿。” 这马屁拍的,王长应觉得正好,活了四十年,知道人就爱听好话,尤其是这伙杀人不眨眼的剑修,话不投机当场开打。人家之前就有凶名在外,现在砍死水妖以及一片散修,弄死的人比这辈子见过都多,说几句好话不丢脸。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得知事情经过,王长应刚扬上去的八字眉又落下来,左右两手不断揉搓,暗骂还不如开打死球。 虚丹水妖是小事,真正要命是他听到了这艘船不止贩卖货物,还充当奴隶贸易的商船,运送了整整三千人送给世家做奴! 这么大的事情,是镇水千户能掺合? 可没办法,河道目前就他最大,没说出来尚可私底解决,揭破盖子,任由臭气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便必须有个结论。 彼其娘之,弄不好要罢官死人! “何必呢,何必——要不这样,”他低声相问:“镇水府作中间人联络,让买主出个好价钱,必然不会使兄弟吃亏,五五如何?” 李殒淡淡地看他,像一柄将出鞘的利剑。 王长应气急,“那六四?七三?八二?总不是要九一分成!” 见人始终不开口,不接话茬,王长应干脆心一横,“道友你说要如何解决,只要不闹大,我们都照办了!” 这是最后的底线,李殒叹道:“有原籍的就送回原籍,没原籍就找地方安置,保证不让他们死伤一人!” “这……可以答应。” 事关河道以后商路安全,王长应答应很爽快。 而接下来的话,则令他犯难。 “借镇水飞舟一用。” 第十四章 路遇妖人 身为朝廷中人,把守河道,他消息素来灵通,知道利害关系。 小栈悬赏一涨再涨,来杀的人一波接一波,表明上面贵人必杀决心。以镇水千户身份在官面交谈不犯忌讳,可私下助力,几乎就等于交纳投名状上贼船,李殒大不了仰仗实力边杀边走,自己老家就在大渡河,让贵人知道了不得好生整治? 不能答应。 王长应干脆模糊推辞,就说飞舟关系重大,出行要留档,有人监察,不能轻易调动。 让换个要求。 李殒从善如流, “两张空白兵籍,这要求王千户应该可以做到罢?” 坏了!中计也! 兵籍,与户籍一样,都是大隋籍贯制度一种,上面书写本人的出生年岁、样貌家庭、在何处从军等等一切信息,十分详细。 持之相当于换了身份! 这对于被追杀的两人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但,好像不是不行。王长应仔细思索,空白兵籍有的是,每年喝兵血吃空饷,将只存在军中帐册上的名字变现就是了,费不得多少功夫。 问题是,会不会被发现。 “容王某仔细思量。” 一时半会儿做不了主,干脆先不谈,让手下将阵法收起,派人来操持船只,安抚平民。 他则回转飞舟,寻求能做主的人。 半响后,王长应带来四张不同颜色的籍贯帖,两红两绿。 红色是兵籍,代表战阵凶杀流不尽的英雄血。 绿色是民籍,代表生生不息的百姓平民与碧绿稻苗。 “两张兵籍,两张民籍,上面只填了籍贯归属,没写姓名样貌等等,你估摸着填就行。” “这是犯忌讳的事情,兄弟可是担了老大罪责,你看这个事。” 王长应笑道:“能否分点功劳给兄弟,好填补这亏空。” “杀良冒功?” 这四字听在耳里,王长应就和触了电的猫一样跳起来,“不是杀良,只是想冒功。” 他想要虚丹妖物功劳,虽是被李殒以元神剑斩杀,但上头的人不知道。他待在千户位置上已经有二十年,再不往上面动弹,等到任职时限又不升迁,只能守着千户官到老。 原来如此。 “用什么来换?” “二两天罡精金,换一颗头。” 还行,不算太亏。 妖物全身精华,有五成分布在妖丹上,四成分布身体各处,只有一成在头上。 而天罡精金,虽然卖不上价,但毕竟来源稀少,是需要炼器炉经年累月地烧制法器才萃取出来的精华,对旁人无用,对于剑修,算得上不错的铸剑灵材,放到剑宗去卖,亦能换一门不错的练剑法子。 当下就割了水妖头颅,与人皆大欢喜。 谢绝上岸聚会的邀请,李殒找到顾清筱,拿出一张民籍让她填写。 “这是?” “用来改换身份的东西,以剑符留两个幻身在船上受人监视,用籍贯上样貌离开,去乘坐飞舟。” 顾清筱点头,写了一半又问道:“关系如何填?” “就写兄妹罢。” 少女沉默片刻,轻声应下:“好。” ——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河岸的一处野渡口,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拨开长得茂密的野草,踏上久违土道。 大河流淌,数不清的船只顺流而下,承载剑符幻化之人,渐行渐远。 顾清筱已经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加上如今“小家碧玉”的脸,不负之前惊艳。 与同样“平平无奇”,做江湖剑侠打扮的李殒走走一起,颇为相得益彰。 “接下来去哪。” “归命城,大约往东二百里。” “就这么走过去?” 李殒,“你若不怕死,也可以带你御剑。” “那算了。” 刚才从船上下来到岸上,几百米宽的距离,就是用剑气包裹的,那种滋味,虽然只短短一个呼吸,却也跟几千把剑一同插入身体,瞬间痛得死去活来,若不是刚感受到就到了岸边,真待久了,哪怕不死也得残。 “你遇剑时,也要承受剑气痛苦?” 走了一段路,顾清筱忽然发问。 李殒点头,以理所当然的姿态解释:“若不与剑同生同苦,谈何杀敌制胜,习惯就好。” 难怪剑修都是一股疯样,难怪那些修行者看见剑修就跟见到洪水猛兽一样。 修行者以中正平和的灵气为主,剑修为了追求杀力却每时每刻都承受万剑攒心的苦痛,相比之下,唯有对自己狠,才能对别人狠。 又走过一段路,天上太阳渐渐大了起来,索性靠近河道,多水,附近生了大片枣树,此时正开小花,有些开早的还结了许多婴儿拇指大小的枣子。 风一吹,便能闻到花香。 以及若有若无的肉味儿。 有人? 顺着香味传来的地方前行,没过多久,在一片枣树最茂密的地方,看见了好几匹枣红大马。 马匹身上缰绳已经被解下来,现在正在仰头去吃垂下来的枣花,青绿色汁水嚼的满嘴都是,时不时打个响鼻,安逸极了。 见到两人到来也不跑,反而还亲昵凑起,作出任君采颉的姿态。 附近并没有看到人影,没有马匹主人,应该是在肉香传来的地方。 “是无主的马,应该是原主人出了什么变故,让这些马挣脱了束缚。” “去看看。” 于是两人继续向肉味传的地方前行,而这三匹马恍若有灵,以温驯姿态跟在两人后面一同前行。 肉味儿越来越近,甚至还有腐烂的味道。 于是在穿过一片东倒西歪的灌木丛,看见了尸体。 很多很多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被吊在枣树上,睁大眼睛怔怔望前方,像遭受难以接受的折磨。 这是腐臭。 而肉味儿来源,就是在火焰上,被烤得香喷喷,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的幼儿尸体了。 听到声响,正在吃肉的杂毛法师转过头,泛绿眼珠如狼,见到二人便和掌大笑:“来的正好,来的正好啊!二位是有福缘的人,正赶上饭点,不嫌弃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受用。” 又用灰黑长舌舔舐嘴唇:“等吃完了肉,我也好尝尝二位是个什么滋味。” 李殒眸光冷冽,递出一剑。 “哇,好精纯的剑力,你竟然是剑修,妙妙妙!!!” 剑气劈砍身体,头颅两分,本该就得死去,但杂毛法师却浑然不觉,把跌落在地上的头颅捡起来,安在头上,任凭肉芽儿联合,疯狂大笑道:“我已吃尽九十四人,即将修成不灭神体,你奈何不得我啊!” “聒噪!” 第十五章 归命城 一剑定死魂魄。 不错,一剑。 杂毛法师不过是通玄无望的杂修,吃人肉炼魔功,意图另类永生,肉体是不死,魂魄还是原样。 可惜这几十个人,都被杀个干净,除了三匹马,没有一个活物留存。 自修行大昌,仙门广传妙法,世上杂修就跟蚊虫一样多起来,常有屠村灭寨的事情发生,路遇人吃人,只是修行界一个不起眼缩影,每天都要发生许多回,多到令人厌倦。 收敛尸骨,立下无名碑,牵了马用来代步,继续往归命城去。 归命城是人烟繁华之地,官道修的又直又长,两百里的距离,徒步或许要走上三天,但在刻有神行符的官道骑马,则要不了多久。 在日落时分,眼前出现一座古朴且宏伟的雄城。 令人望而生畏。 而城门上挂着的一串串散发强大气息的尸体,不仅震慑妖物,更在警告来往修士,你们最好把招子放亮,莫要在城里生事,否则就是你们的尸体被挂在城上。 此时正值天黑,眼看就要关城门,牙兵懒洋洋打量来往过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看来人是何籍贯,只听桌上钱箱有没有响。 “每人三枚入城钱,你们两个人就打个折,五枚。” 叮当,钱币投入钱箱,在城门将要关闭的前一刻进入城门。 城内很大,二人都是第一次来,不过在大隋朝廷治下,城池除了大小,其它布置都大同小异,都是百姓卑贱做牛马,富贵者得享天堂。 一套内城,一套外城,分割尊卑有别。 要去的修行大集在内城与外城交界处,是一座坊市林立,且能在夜晚不受宵禁制度的地方。 华灯初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验过籍贯,穿过水帘构成的门扉,四周景色模糊一阵,待到清晰的时候,就已经置身到话本中才有的仙人世界。 来往之人个个样貌英俊,身穿华丽衣袍,跨猛虎,坐仙鹤,宛若从画中走下的谪仙。 “真美啊!”少女叹道。 走一路看一路,连续穿过几道水门,少女却不再感叹,并非麻木习惯,而是沉默。 “他们……是人?” 这不是骂人的话,是在讲述一个事实,眼前有一排笼子,每个笼子里面都蹲着一只野兽,或者说是‘人’。 背脊拱起,通红眼睛恶意满漫,盯着来往过客,似乎下一刻就要扑出来,将人连皮带骨嚼碎吞下。 继续往里面走,笼子越来越多,少女越来越沉默。 放在最外面的笼子,里面的东西或许还可以称之为人,但最深处的笼子,却是完完全全的野兽。 贩卖野兽的商人见到顾清筱驻足,眼睛一亮,微胖和气的脸庞凑过来,“这位道友请了,一看您就是贵家子弟,顶上的人物,停留小店是看中这只‘人面犬’了?” “小孙,把阿黄牵出来,让贵人长长眼。” 商人笑眯眯介绍:“贵人请看,我家‘人面犬’可不一般,都是修行好苗子,从小时候就开始养,每日灌灵药、洗妖血,整整养过十年才成这般好模样,不仅能打猎捕兽,认主后更是看家护院一把好手,等闲筑基修士都打不过,买上只,通玄也能围杀!” “一百太平钱一只。” “要不买几只?” “男女奴隶也有卖的,都阉割了阴阳器官,保证不会出乱子。” 顾清筱摇头,婉拒商人的推销,商人也不恼,很快去和下个客人攀谈,那人是个有钱人,听商人奉承得心花怒放,当场就买了十只‘人面犬’,十只女奴说要回家养。 接着往下走,更能看见许多残酷。 譬如,许多人围住的一个小戏台,有几名披红挂绿的花旦在上面唱戏,头颅是娇俏美人样子,一颦一笑,令人心悬,但身子一转,衣服一撩,就露出个空心的骨头架子,引得客人叫好,撒下大把大把的钱,让拥有花旦的班主笑得开心无比。 更有装进瓦罐的侏儒说书,只剩一张皮囊存活的贵公子挂在酒楼上当招牌,天残地缺的幼子表演互相搏杀,当众剥光衣服发卖的俏丽女奴……所有令人觉得有趣的东西,这里都看得见。 这,就是修行界。 残酷,是永远的主旋律。 李殒面无表情,修行本来就是吃人,他见惯了这种事情。 甚至说,归命城内肮脏放在真正地方都上不到台面。 世家每天没有缘由杀凡人榨取血肉炼制成灵气,供给家族中人修行。 仙门道貌岸然,也需要凡人血肉修炼法术,常常几万几万地吃人,有时为了突破境界,一郡上下几百万人口,说吞就吞,谁人见了不得说一句得道真君? 剑修,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门中至今还流传着以人炼剑养剑的凶恶法门。 “你说顾家,是不是也吃人?” 李殒点头。 “我现在知道这是不对的,怕回到顾家认祖归宗后,会理所当然享受从血肉里滋养的繁华,会变成和他们一样、视血肉为无物的人。” 李殒面无表情,“到那时,我去杀你。” 一句话就把天给聊死,少女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要说好? 说不好也不是,干脆沉默以对。 继续前行,再次见过肮脏事,到了目的——大隋下属飞舟司。 过去来往的所有飞舟,入城与出城都需要在飞舟司进行登记,并依例缴纳税赋,完成各项手续后才允许出行。 算是大隋管控天下修行者的方式之一。 “二位是要乘坐飞舟?不知道去何处?” “去浦合城。” 直接说去清江,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浦合城刚好,距离清江只有五百里路,不远不近,可以掩人耳目。 “哦,那可是万里之遥啊,二位去做甚?” “拜师。” 李殒惯用江湖话:“贫道乃无远观门外执事,修行已有十年,此次是为了接引小妹同往观中修行,为避免徒生不测与早日归观,好赶上入门奠仪,就来此乘坐飞舟,这是民籍与凭证。” 归属无远观的道士名录递出来,上面清楚记载李陨现在的相貌,气息等等,一切都有迹可循。 名录真的不能再真,世上也真有这么一个叫“张三风”的道士,归属也对,无非原主已死,剩下的信息任凭涂抹罢了。 第十六章 独孤凤 “原来是仙门弟子,在下失敬!” 管事表情恭敬起来,“二百太平钱,小人这就给二位供票。” 两张飞舟玉票递出,李殒看了一眼讯息,时间不对,“怎是七日后的飞舟,没有近几日?” “阁下有所不知,飞舟大多只在万里内飞行,有固定云道。而超过万里,便是远方,不仅难维护,运转一次还需要凑够人数,否则也回不了本,归命城最近一趟万里飞舟,确是在七日后。” “还请原谅则个。” 听到解释,李殒‘嗯’了一声,未多做停留,接过玉票收好,转身离开。 城内有规矩,凡入城之人,若过夜,须要在铜铃声响前找到住宿,超过时间还在大街游荡,巡城守卫遇见可随意杀戮,不必遵守法度。 此为宵禁制度,专门用来管控外来修士。 就在寻找住宿,路过一家养狗的店铺时,李殒心有所感,转头望向店铺深处,拍了拍腰间佩剑,似在询问,得到剑鞘微微震动的准确回复,转头走了进去。 “客人要买什么?女奴还是人犬?小店应有尽有啊。” 没搭理在耳边嗡嗡叫的商人,顺应感应,来到一座被布条蒙住的禁灵牢笼,“打开。” 商人面露难色:“客人,里面养的女奴还没有驯化好,颇具野性,已经伤了好几个买主,没办法才锁在里面蒙住,要不您看看别的女奴?有西域来的菩萨蛮,苗侗仙人腰,还有泰山姑子,西湖船娘,都是一等一的绝色!” “打开。” 见李殒讲第二遍,商人知道眼前人决心已定,不再多言,招呼仆人掀开布条。 显露出一位大概双十年华的女子。 女子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更有两条长钉钉住琵琶骨,浑身遍布伤痕,仅有一片衣服勉强遮住重要部位,看起来极为凄惨。 “我买了。” “啊?”商人惊诧莫名:“这女奴还没驯化好,容易咬伤主人,客人真心要。” “报个价。” 见买卖要做成,商人不由盘算起来,捕捉这女奴没出什么成本,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吃的差,用的也差,卖多少都可以,不过看这俩人倒也不像有钱,就报一个适中数字,免得吓跑。 “捕捉女奴废了我不少资源……” “说数字。” “五百太平钱,如何?” “五十,同意现在就成交。” 五百砍到五十,商人面色很平静,白来东西卖多少钱都可以,尽早出手才是真,“价格在下接受,有要求还请客人遵守,讲过价,离了店,便不能再退回,免得影响小店生意。” 五十太平钱落在桌上,交易达成,商人眉开眼笑取下女人身上的禁制:“钱货两清,客人下次再来啊!” 女人见又被买卖,心下悲哀,感受到琵琶骨上钉子已被取下,遂生出同归于尽,免得受辱想法,刚有念想,李殒搭在她肩上的手却使她浑身一震,眼泪模糊,不再伸出反抗想法。 商人这里有专门房间用来穿戴衣物,顾清筱进去帮忙洗漱,没过多久,女人回复原本相貌。 是很好看的瓜子脸。 女人有很多话想说,李殒叹了一口气,“先去客栈安顿,有话以后再说。” 临近找了家专供修行人居住的客栈入住。 “多谢师兄相救。”女人以剑礼郑重一拜。 剑礼,即剑修通行礼仪,为剑修中兴祖师所创,右手并拢成为剑指,按在心口,轻叩三下,表明向剑道之心无怨无悔无惧。 李殒回以剑礼, “师妹如何沦落到这般境地?” 女人露出一脸苦涩:“技不如人,深受重伤无处逃脱,躲到一间小屋养伤时被屋主发现,之后就被那人捉住发卖,唉~” 谈话间,对于救命恩人,且同为剑修,女人没有过多隐瞒,将事情全部说出来。 她叫独孤凤,出身剑宗分脉长云山,来归命城理由也简单,报仇。 “两月前,有位师兄在执行宗门任务时失踪,当天发回宗门的最后一道剑符所在方位,就在归命城中。” “剑宗弟子同气连枝,师兄无故消失,我们就在三师兄的带领下了山,来城内寻找师兄的踪影。” “谁知道到最后,人是找到,却……” 说到这里,独孤凤已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哭过,才回复一点精神头:“让师兄见笑了。” “无妨,那位师弟结果如何?” “人面犬。”独孤凤咬牙道:“师兄他被钱家做成了人面犬!已经认不出我们了!不仅以剑诀夺了我们佩剑,甚至还打伤了孙师弟他们,咬下半条左腿,最终只有我逃了出来……” “人面犬?钱家?” “正是内城钱家。” “你接下要如何做?” “调养息伤好,再去钱家,定要救回师兄,报侮辱大仇!” 她没有问李殒愿不愿意助一臂之力。 追根溯源,剑修都是当年大剑祖传下来的道统,虽在不同地域修行,师门传承有别,追求理念不尽相同,遇见时更会互相斗剑绝死,来证明自己的剑道剑术更加高超。 但,兄弟倪于墙而外御其悔。 自己人打架是一回事,别人杀过来侮辱剑道,又是另外一回事。 倘若李殒不出剑,往后遇到大麻烦,同门剑修也不会出剑,一来二去,这条根本规矩不就废了? 还谈何傲立仙门之巅! 况且以剑修养人面犬,简直触碰到所有剑修的底线! 必须杀之,以儆效尤! “我帮你。” “多谢师兄!” 留下丹药供独孤凤养伤,李殒沉思片刻,吩咐顾清筱照顾人,转头踏出大门,隐匿身形后,往内城钱家掠去。 杀人前,要探清楚敌我实力差距,有多少人,在什么位置,出剑后能否迅速杀干净闲杂人等,免得人去报信……都要一一考虑好。 铜锣响三声,掠过巡察人员,没过多久就看见二十几座在夜幕之中放着华光,占地极大的豪门府邸。 且不时有龙吟虎啸,凤凰奔腾的天地异象,伴随府邸周围灵草催生出来的皑皑雾气,穿金黄甲胄看守大门的雄壮修士……种种物件掺杂在一起,衬托得犹如天上仙宫,端得威严无比。 但府邸不是世家,真正世家都有完全受自身家族掌控的居城、土地、法度,不会和其他姓氏屈居在同一座城里。 这些光辉灿烂的府邸顶多算地方豪强,往上面论十代祖宗才能拐弯抹角和世家扯上丁点联系。 看着眼前挂着御赐忠义伯钱氏的纯金牌匾,李殒绕过巡回兵卒,迈步踏入。 “钱家……” 第十七章 落寞剑脉 钱家,内景。 从南至北,错落有致分布灵石瀑布、珍木奇花、飞鱼走兽,又和一环又一环互相勾连的院落相互套住,互相宣泄灵气,稳固地基,分明是一种高深的阵法。 继续前行。 金光石造就的明灯挂在天际,发出雾蒙蒙金光,金光下是成群结队身穿薄纱彩衣的女奴,腰肢扭动间,露出明晃晃的白腻。 李殒落在树梢,借树枝阴影隐藏身形,目光跟随女奴,看向她们前行的地方。 一座飞檐拱角、上设七脊兽,铺设青白琉璃瓦的鎏金宫殿。 好家伙,青白琉璃瓦、脊兽都是皇室专用,这点连世家都不敢太违越,一个位居大隋边境的地主豪强,居然逾越礼制私设宫殿,胆子挺肥。 就凭这点,足够杀他祖宗十八代,阴司神位都甭想要! 不过,宫殿内似乎是在聚会,士卒警戒森严,李殒瞥了一眼,很快估算出士卒大致境界,都是练气期的修士,杀之不难,倒是那个气息浮躁不定的士卒头子估摸不定。 像是练气,又像通玄,气息波动猛烈时还有几分金丹气象,上下差别极大,实在古怪得很。 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就略去,着重看向被铁链子锁住,由士卒牵着来回巡逻的‘人面犬’。 借由独孤凤口述相貌,李殒看见了那个被驯养成犬的剑修。 身上背着三把剑,四脚朝地扑在地上,看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好狗,好狗!来来来叫两声让爷们听听。” “呜——吼!” “哈哈哈哈,你还别说,剑修养成的狗就是够劲,这种漠视人命的疯样,嘿,绝了!” “是啊,杀伤也比普通人面犬要强,还会御剑呢,等那几只擅入的剑修也训成狗,放出去打猎,肯定威风极了!” “……” 面无表情听完下面人的谈论,唯有杀意在李殒眼中闪过。 大约过去一个半时辰,宴会散去,三名穿着蟒袍的老者被簇拥走了出来。 走在最中间的老贼就是钱家当代家主钱忠义。 透露气息来看,估摸在通玄与虚丹之间,气血两衰,算不得厉害。 人群散开,各自回岗继续巡逻,李殒迈步跟在训犬人后面,转过几道弯,就看到了一间腥燥的犬舍。 这就是调教人面犬的大本营。 见人回来,所有人犬都叫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却让训犬人露出由衷的开心,连声叫:“好狗,好狗。” 但当他目光转到最深处的笼子,笑容忽然停顿,阴险的三角眼吊起,恶狠狠言语:“看见主子不问好,该罚。” 随手拾起放在刑具架上的狼牙鞭子狞笑走近,正欲打开牢笼狠抽鞭子,一缕锋利气息无声无息绕上脖颈,再有动作就将死的意味令他不敢再动弹。 “是是…是哪位好汉亲至,有要求尽管提,小人保证都听您的,绝不敢有异心!” 话是如此说,暗地里灵气已在运转勾连定位符,打定主意等人出现,就将定位符附在身上,绝不能让贼子安稳离开钱家。 无人回复,犬叫此起彼伏,脖颈间锋利气息又做不得假。 训犬人看向笼子里的不肯低头的剑修,瞬间想明白,这是又打上门来救人! 剑修杀力他见过,三个人就能从东边那头杀到西边那头,虚丹期的执事都被砍死了一个,砍废两个,最后要不是没办法把人面犬牵出去,可能就真打个对穿。 等等!人面犬! 有了! 第一次抓住人,第二次也能捉住,再报给大公子,定能给下不少赏赐,说不定就连最喜欢的女奴也能一亲芳泽! “咕噜噜——” 喉咙做轻微振动,几乎微不可闻,人面犬感知都活泛起来,眼睛扫视阴暗角落,试图寻找到人的踪迹。 到底有几分手段,凭借剑修契机感应,真让他看见一团难以言语的阴影。 噗嗤…… 这是喉管被割开,血液流淌的放气, “让他们都静下来。” 冰冷话语响在耳边,训犬人浑身一个激灵,急忙作出手势,打住人面犬的寻找,避免喉管完全割破。 “小人知道有一条可以躲开巡查的小道,保证不会被发现!” “果真!” “是真有道路,小人要是骗好汉,这辈子不得好死!” 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委屈求饶,训狗人终于看见了来人。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穿着平平无奇的衣服,丢在人堆里面,都指不定能找得到。 李殒漠声道:“打开笼子。” 训犬人依言照做。 “这位师兄,可是我剑宗来人了!” “只有我一人。” “这般啊。” “敢问师兄是何境界?可曾入通玄,结虚丹?” “都没有。” 那就是筑基? 笼子里两名剑修沉默片刻,苦涩摇头,“师兄快走,莫要也折在这里,我们二人丹田已被种下符印,使不得剑气,一起走必然是拖累。” “只求师兄离开后能在城里找到我那师妹,将我等佩剑交给她,让她回转师门,莫要在淌这趟浑水,使我宗门道统断绝。” 话语说得悲观,像是他们那一脉只剩下眼前大猫小猫两三只。 年纪稍大的男性剑修黯然一笑:“师兄有所不知,我们是新分出来的道统,创立时间只有百年,才招收过两代弟子。” “后来开山师爷坐化,师父师伯们与外宗斗剑不知所踪,这一脉道统就剩下我们六个二代弟子了。” “师父失踪后,仇人以问剑找上门,大师兄二师兄拼死以舍身剑斩杀仇人,自身根基却也被废掉,想要修补就需得花费大量资源,就有四师弟下山入世,被钱家捕获,养成人面犬……” 说到这里,吞金咽铁都不曾皱眉头的好汉子已泣不成声。 哭声中,李殒想到了青萍山。 同样开创祖师坐化,一代二代皆死去,只剩下三代弟子背负门派中兴期望。 何其相似呢。 李殒猛然回头,吓得训犬人一惊,“解开符印,可放你活路。” “好好汉,爷爷,祖宗嘞,小人只是个养犬的,只有训犬法,符印这东西只有大少爷掌控,小人就算有心帮忙也不懂啊!” “他说的没错,种下符印的确实是那钱家大少爷,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学的巫术,居然能封禁剑气。” 年长剑修言道。 李殒听得这些话,很快做出了决断,“钱家大少爷住在何处?” “畅春园,大少爷都在那里过夜!” 李殒看着牢笼说道:“等我回来。” 听着这话,笼子里的人随之沉默,不管怎么说都是错误,干脆闭口不言。 “然后是你。”李殒拿出一枚碧绿丹丸塞进训犬人嘴里,“这是苗疆秘传噬心蛊,含有百条幼虫,吃下即在体内生根,三日内得不到解药排出虫卵,则你必死。” 听到这话,在感知到体内不断涌动乱爬的幼虫,训犬人脸都白了,“好汉放心,小人绝对不会乱说,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等您回来!” 第十八章 挟持 畅春园。 如其名,是个饱含春意的花园,到处都生长开满了春日花木,且有暖风自聚灵阵中不断吹抚,带来温熏气息,使得园内生长出另外一种春意。 钱家大公子躺在女奴怀中,肆意感受这动人心魄的暖春。 “哈哈哈,继续喝!” 斩杀看门人,李殒仗剑走入屋内,带来裹挟冰冷气息的风。 钱家大公子依旧沉醉在温柔乡中痛饮美酒,醉醺醺的脑袋使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直到身边他也没有女子声音传来出,才睁开眼睛,看向李殒。 却是笑道:“哈,你是何人,不知道这是本公子的禁地,不过算了,本公子今日开心,就不追究你的罪过,快退了衣服一起快活。” 见看来人一动未动,钱家大公子又道,“怎么,本公子的话都不听?” “来人啊,把这扫兴的家伙轰出去!” 无人应答,诡异寂静终于使得他昏沉脑子清醒,双眼聚焦于一地,遂看见陪伴取乐的女子躺了一地,站在眼前的却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与一柄剑。 剑? “剑修!” 钱家大少爷猛然坐起,到底是地主豪强出身,应对威胁从容不迫,先激发身上护体法器,抛出两枚丹丸引发烟雾遮蔽视线,身体再扑向窗户逃遁。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练过不少次。 嘭! 一剑飞出,击破法器,将他钉在了墙上。 “是来救他们的,符印就在我身长,直接拿去便是。” 见无法逃离,钱家大公子冷静劝说:“钱家守卫森严,你进来时必然没有惊动他人,这证明了你的实力不足,无法应对所有人。” “我是钱家大公子,有命灯供奉在祠堂,一旦身死,命灯也会熄灭,他们必杀你为我报仇,我不愿死,你想必也不愿意。” “拿去符印,我不会对外声张。” 面临生死危险,钱家大少爷展现出精明的一面,不负沉醉温柔乡的混蛋样。 不过这倒也符合此等人欺软怕硬的处事哲学。 “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 “这不巧了,我正是聪明人。” 李殒冷笑道:“你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闻言,钱家大少爷疑惑,过后的事情又让他清晰起来,只见李殒拔出钉住他的剑,封禁伤口,却没有拿符印,儿子踢了他一脚。 “穿上衣服,出去。” 是了,单独拿符印出去可能在骗人,连人过去便不敢生出小心思。 还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类似作用,真是好算计。 钱家大公子叹息,温服应下要求。 出门,往犬舍而去。 路上守卫看见陌生人正想拿下,又被钱家大公子喝止,一路平静到了犬舍。 取符印,解咒。 剑修们当即大喜, “在下左十伯。” “厉飞!” “多谢师兄搭救!” “还请师兄稍待一会儿,等体内剑气回复,我们就一起杀出去!” 钱家大公子插嘴:“我劝你们不要有这个想法,安静离开就行。” “自打你们上次杀上门来,家父有感安全不足,练气筑基的守卫也挡不住你们这些杀胚,毕竟你们连虚丹都杀了一个,故而,家父便托人求了几个宝贝,有他们在,尔等若要再次擅动,必死!” “他们?” “不错。”钱家大少认真道:“可曾听过外丹道?” 所谓外丹道,即是用天地灵材炼制丹药,意图夺取天地之力,达到举霞飞升。 可是传了这么多年,最终只养出了供人修行的丹药,而达不到一步登天的境地。 “我这外丹道和你们想的丹药不同,乃是堂堂正正的金丹大法,即——杀真人取金丹,再以此金丹祭炼成外丹供人吃下,便可催生出继承一切的金丹修士!” 听完这话,屋里人都沉默不言,李殒想到了在宫殿外见到的士卒头子,那人气息不稳,时而金丹,时而筑基,现在一想,显然正是用外丹道强行拔高境界,而自身又难以驾驭,才露出混乱。 外丹道金丹算金丹否? 没亲自对上过谁也不知道,可依当时透露的气息与钱家大少如今言之凿凿的话,哪怕比不上真正金丹,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金丹、虚丹,虽然都有一个丹字,可一真一假,互相差距起码在十倍、乃至二十倍以上! 眼见众人都不说话,钱家大少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便趁热打铁继续说:“我知道几位想杀我,但今日确实不是个好日子,不如出去后养好伤,再来光明正大挑战,说出去也不丢剑宗气度。” 缺了半条腿的厉飞被说动,“他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杀他有的是机会,不差今日这一夜。” 李殒脸上很平静,让人瞧不出波澜,“既然都决定了,那便如此。” 让训犬师把那训练成人面犬的剑修牵出来,各自取了剑握在手里,留了底气,挟持钱家大少走出犬舍。 外面围了很多人,个个明火执仗,显然有人发现钱家大少并不是自愿离开畅春园,通风报的信,才有了眼下这一局面。 “二弟,为兄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不会多生事端的,诸位可莫要激动,免得人家不高兴。” ‘二弟’听了却迟迟没有下达停手的命令,甚至在想不如先下手为强,不管杀了这群剑修,还是杀了大哥,都可以接受。 “二弟,你这是何意?”钱家大少笑盈盈地,“莫不是看上为兄位置,想要后来者居上,往后继承钱家?” 这话,分外诛心。 当下二弟也不敢再有小心思,招手让护卫们退下,留出一条通行道路,甚至在路过二弟时还向李殒提议,抓他一人不保险,不妨一起抓去,让所有人都不敢动手。 李殒没应话,目光沉寂看向传来气息不稳的地方,除去之前见过的士卒头子,竟还有另外两人也有金丹之相。 三个外道金丹,果然棘手! 索性接下来的路很平缓,双方各自戒备,又各自忍耐,直到退到大门口都没有出手的意思。 “过了此门,今夜之事就算了结,诸位好走不送。” 钱家大少笑道。 然后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一缕剑气悄无声息侵入丹田,令他浑身僵硬,当下脑海只有一个想法:不好,要撕票! 第十九章 藏宝楼 夜色下,两方人泾渭分明。 钱家大少想得没错,奈何在剑气入体之后,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仅有耳朵能听见己身剧烈的心跳。 他眨了眨眼睛,试图引起钱家注意:不用顾及我,快动人杀人! 但钱家那边依然在投鼠忌器。 直到钱忠义出现,老东西看向钱大少,顿了顿,又看剑修们,“老夫保你们安全无虞,将我儿放了。若我儿有一丝伤痕,老夫将穷四海之力追杀汝等,不死不休!” 剑修听在耳中,但神色就连变也未变,厉飞冷哼:“老东西,就你敢妄说大话。” “你大可以一试,我们钱家不说世代簪缨,也在朝中有人做大将镇守边疆,不似旁人好欺负的!” 欺负? “老东西辱我宗门,还敢强词夺理。” 厉飞气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分明是自己先下手招惹,现在反倒要咬他们,污蔑是他们先挑事。 钱忠义老脸如故,老东西历经风雨,什么肮脏的交易没做过,现在老了看起来和善,底子还是那个欺男霸女的地主。 得理不饶人,没理也猖狂! 钱忠义有说这大话的底气,手下三名外丹道金丹,虚丹五名,筑基练气更是几十,在归命城可算得上一等势力,平日里发话,城主官员亦要小心领悟,不敢有丝毫得罪。 眼前剑修最高也才通玄,还被他训养成了狗,更添几分嚣张:“哼,还不放了吾儿!” 李殒面无表情,“让金丹、虚丹境界都退避,等我们安全自然放人。” “老夫如何能相信你,万一你不讲道德反手杀人……” “你不信,不妨继续围着。” 对面有人小声劝道,“老爷,大少爷是嫡长子,万万不能有失啊!” “先假意合他们的意,将人散出去布阵,等换回大少爷,再断他们的总账!” “都散了!” 钱忠义目光凶狠,“现在该你了。” 李殒等人缓缓退步,出了大门,看见可以离开的后路,便一脚把钱家大少踢向对面。 “吾儿!快接住吾儿!” “走!” 李殒几人对视一眼,按照刚才神念交流各自散去。 厉飞、左十伯带‘人面犬’和训犬师先走,由李殒断后。 一剑横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斩出沟壑。 “逾越一步者,死!” 声若寒铁,折射透骨杀气。 “哼,就你连虚丹都未结成的小生,也敢独自断后,好大的口气。” 钱忠义狞笑:“给老夫杀了他——不,打成残废,投入地牢,让他知道和钱家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隐藏金丹应声出手,举手投足间,引起滚滚风雷的天地异象,浓厚威压,几乎镇的人喘不过气。 然后,此时钱家大少一声闷哼,却格外的清晰,李殒漠然言语:“你动手,他就死!” “你,停手!” 风雷停止,露出一个和干尸差不多的少年,在李殒三尺前停步,它深深看着李殒,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杀意,只要往前再进一步,便可取得性命。 但钱忠义一句话好似口含天宪,令他却不得不停。 “有意思,老夫以前怎么不知道,剑修都是你这样的卑鄙小人,只敢暗中下手段。” “老东西,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李殒瞥了一眼试图逼出剑气的外道金丹,讥诮道:“不用试图化解剑气,这是用煞气凝结而成,进入人体便会生根发芽,吸取本身灵力以壮大,除非施术者解开,否则今后要么做个残废,要么、死!” 剑道从来不拘泥于表象,对于剑修而言,手段术法骂名都不重要,唯有想尽一切办法宰了敌人,使剑道无碍才是追求。 若是李殒想,甚至当场就能将钱家大少练成‘侍剑童子’。 即和人面犬一样的剑人! “好好好好!” 钱忠义连说三个好字,脸庞扭曲至极,显然气得糊涂,“我看你能硬挺到什么时候!”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修士也将李殒合拢,显然布下一阵天罗地网。 “老爷,不对。” 一名金丹皱眉:“他的气息不稳,空泛的很,相思以假型造就的傀儡。” 傀儡? “遭了!” 话没说完,“李殒”身形猛的,蕴含出绝世剑光,在人群中轰然炸开! 尸横遍地,血肉横飞! …… 内院。 感知剑符已被引爆,李殒便饫出阴影,斩杀眼前看守之人。 踏入名为“藏宝阁”的小楼。 本来他是想和厉飞等人一起出去,但经过藏宝阁时腰间佩剑却颤抖不止,以心声沟通,佩剑告诉藏宝阁内有它需要的东西。 佩剑为剑修之本,不可怠慢,一身杀力全寄托在上面。 既然已与钱家交恶,天大祸事都干了,不差杀人夺宝这一行。 于是就定下计划,以剑符作样子吸引视线断后,把虚丹金丹等高端战力全都引出去,造成后院空虚无人,方便获取宝物。 藏宝阁外面看起来不大,三层左右的小楼,里面则别有洞天,站在门口处往里面看去,竟一时间看不到边! 显然在里面还用了幻阵,洞天扩物等术法,用来保护楼中藏宝。 李殒试图解开幻阵,但他对阵法一道并不太精通,勉强试了一试,眼前场景都没有变化,最后干脆拔剑,以力破巧! 咔嚓! 剑锋扫到之处,幻境应声破碎,显露出藏宝楼的本相。 说是藏宝楼,但数量更多的是各种经书,儒道佛、三教九流都有,甚至还看到几本仙门秘传术法,用来当作传承。 “嗯,竟然还有剑修之道?” 李殒轻“咦”,看着摆在台上的剑道典籍好奇,抬手取下,打开才发现字迹墨水格外新鲜,分明是才写好没多久。 想必是钱家抓到剑修,养成人面犬的同时还拷打出来剑修功法,将价值压榨到最高! 而且这一路走来,内院里也确实见到有几个孩童在一板一眼练习木剑,放下豪言壮志说以后要成为大剑仙! 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让他们养出几分气候,到时候出一个金丹剑修,再去剑宗认祖,这用手段强取豪夺来的东西就变成别人承认的传承了。 指不定还能博一个剑仙世家的美名。 第二十章 仙门转世 想法极好。 李殒偏不让他们如愿,当下就把所有剑道典籍都收取,一把火点燃其它修行方法。 火焰熊熊,剑修拾级而上,到了二楼。 一楼藏经,二楼便是真正意义上的藏宝,许多旁人见不到的宝物、灵材,不要钱似的堆在一起,散发出璀璨的珠光宝气。 譬如在船上得到的三一灵水,一滴就值三百太平钱,眼前则摆了满满一大桶,目测不下百滴,用来锻造灵宝的够了! 还有深海寒铁、首山铁金、琼枝扶桑玉…… 都是养剑所需的好材料。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拿出一个空余的储物袋,当仁不让把东西都收下。 再去看另外东西,除了炼剑材料,还有许多诸如丹道、阵道、器道材料,这些便挑剔的多了,来钱家只是临时起意,只带了常用的三个储物袋,装不得太多东西。 一些价值不高,用处鸡肋的材料,就随意抛在地上。 扫荡完二层,眼看一层放的火已经要蔓延上来,当即登上了三楼。 也是引发腰间佩剑喜悦的地方。 三楼东西不多,寥寥几件。 三个大箱子,一块石头,一截枯木,一块碎铁。 目光投向碎铁,配剑铮铮作响,露出喜悦剑鸣。 李殒知道配剑为何会欢呼雀跃。 碎铁也是剑,更仔细的说是剑的残余。 可就算是残余碎片,以剑气感知,也能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将剑气渡过去的时候,竟然如无底洞狂暴吸收,短短两个呼吸,就已经吸取了丹田内四成剑气。 而这,仅仅使得碎铁上铁锈去除一点! 青萍山传承自剑宗滴流,开派祖师更是夺得了七杀剑主之位,威震内外,由他老人家传下来道统天然就比别的剑宗道统要高,同为剑修,别人在筑基只能杀通玄,李殒却可凭借比拟通玄的庞大剑气,跨越两个境界逆伐虚丹,乃至半步金丹! 可见剑气有多么精纯,而这涌入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铁中,偏偏如泥牛入海,什么波澜都没有起来。 看着碎铁,李殒心中有了主意,既然配剑想吃,那也不必探究原因,干脆将碎片以秘法炼入剑中,用来提升杀力! 说不得等大功告成,逆伐金丹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收好碎片与石头枯木,打开被封的严实的三个箱子,顿时折射出满目银光。 太平钱,三个箱子全是太平钱! 用红线缠在一起,一百枚为一摞,三个箱子加起来有一百二十摞! 共计一万两千枚太平钱! 庞大财富纵然以李殒坚韧不拔之心性,也不禁心生动摇。 赚大发了! 这些太平钱应该就是钱家世代之积累,藏在藏宝阁中,如今全便宜给外人。 当即掏空用来装妖物血肉的储物袋,用来装取太平钱。 钱才装了一半,身边突然无声飞来一道法光,拔剑斩掉,才发现是个年级不大的少年。 少年眼里透露出与样貌截然相反的老成,“好个贼子,来盗取钱家藏宝也就算了,还放火烧典籍,汝不知三教之中无上品,古来惟道独成尊?老夫千辛万苦收集来的道经,就被这么付之一炬,该杀。” 眼看透露出筑基圆满气息的少年一口一个老夫,李殒挑了挑眉,从刚才那一招偷袭来看不可能是炼至返老还童的老怪,言语中沧桑又是真,便只剩下一条。 以先天之胎保留前生夙慧,转世重生之人。 就是不知是钱家哪位先人。 “多说无益,待老夫轰杀你这贼子!” 言语刚落,少年运转气息,举手投足便劈下道道掌心雷,一时间,狭小空间电蛇狂舞,剑气纵横,将原本还算完好的地方,摧毁得七零八落。 李殒后退两步,避过掌心雷,这家伙,气息纯正,雷法光明正大,没有杂修那种胡乱繁杂,周身上下都透露出正统仙门圆润如一的真意。 居然是仙门中人转世! 难怪钱家猖狂,敢建造宫殿私穿龙袍,看见少年后,李殒差不多了解前因后果。 钱家原本只是土豪世家,后来不知怎么的,吸引到仙门中人来投胎,而仙门中人又重缘分,讲究好聚好散,既然是这一世的亲人,就必定会扶持,不仅是为了还缘分,也为了给自身添加底蕴,重回门派之时,免得做孤家寡人。 而这些得到仙门中人转世的地方,混的差能得一个小型世家,混得好,便全家并入仙门,从此称尊做主! 大隋茫茫多的世家门阀,便是如此起来。 “贼子,看招!” 那少年一声大喝,气息滚烫使得长发飞扬,嘴中念念有词,少倾,竟从火海中呼唤出一只鳞甲俱全的火凤凰。 火凤凰甫一现身,即以滔天热气扑向李殒,翅膀挥动间,更催生了数十个小型火焰龙卷,再加上少年给火焰度化的雷电,二者结合,更加平添威力! “火法:焚焰滔天!” 李殒严阵以待,正欲硬碰硬击溃火凤凰,杀了这少年,留在外面警戒的剑符却告诉他有好几股庞大气息正在靠近。 应该是那些外道金丹察觉到藏宝楼有乱,都来镇压了。 一打一,李殒自认为有胜算,三招之内必割了少年人头,以一敌多,却没有自大至此。 这一趟的收获也足够,当下便推动元神剑逼退火凤凰,燃烧灵气将自身全都裹挟进剑光,略微辨认方向,寻到一个气息薄弱点,蒙头冲出去。 剑光刚离开,两个外道金丹以磅礴气息轰然降临,一人去追人,另外一人则关切去看少年,“太师祖无恙否?” 少年摆摆手:“老夫没事,你不必操心,去追人,那贼子夺了天心残石,此物事关钱家之未来,你定要追回来。” “是。” 外道金丹也不含糊,化作遁光,一起追了出去。 留下少年看着火海自叹息:“师父说转世之后有一劫难,渡过去从此修行一路坦途,渡不过去两世修行成灰,想来就是应在此人身上。” “也不知,是好还是祸。” 第二十一章 取金丹 “小贼休走!” “抓贼!” “……” 可笑,一群杂修由两个外道金丹带领,意图抓住御剑的剑修。 徒劳而已。 剑修的核心,就是快,极致的快! 盏茶时间,剑光就带他们兜过好几个圈子,从南至北,由东向西,不时停留杀人。 待李殒要离开钱家,身后就只有外道金丹还在追。 既然愿意追,便让你们追个够! 李殒敏锐察觉到外道金丹在两人体内融合并不彻底,威力境界是继承了,唯没看到那股子与天地合一,使灵力生生不息的独特道韵。 没有循环,即后劲不足,坚持不得多久。 想到此处,李殒再细心感知,确认两人的气息比初见时要弱,便调转剑光,带着他们在内城里纵横。 剑光呼啸,金丹追命! 秩序潸然有度的内城哪见过这种,其他百家府邸估摸不准什么意思,钱家又不肯让家丑外扬,于是干脆各自戒备,看见三人过去便轰击术法。 剑光速度极快,可以轻巧绕过术法,留下两名外道金丹硬吃。 “该死!” 外道金丹气急,干脆施展金丹道法“倒转乾坤”,攻击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回去。 轰隆隆! 攻击落到原地,轰开好几座府邸防御,连带着躲避不及的仆人都杀了上百,于是各家略微商量,觉得不能让人再四处乱窜造成更大的祸端,就干脆联合府中修士,共计虚丹二十四人,截杀外道金丹。 意思很明白:你们要打去外城打,就是不能在内城毁我家业。 外道金丹有苦说不出,倘若搁在以往,长时间追不上也就罢了,都知道剑修能跑。 可太师祖发了话,剑修从藏宝楼里抢走了事关钱家未来的天心残石,那件专门从仙门中请下来的宝贝,真要丢失回去绝对讨不到好! 又不能和众人讲分明,否则表面和善的邻居都会暴露本性,成为群狼,来撕扯钱家血肉,给自家增添底蕴。 没办法,硬着头皮继续! 李殒调转方向,瞧了瞧两人,估摸灵力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当即往外城方向御剑。 外道金丹大喜,急忙追上。 三人两追一逃,很快就到了内外的交界,一个三不管的混乱地带,周围人群见三人到来,已经识趣退散,留下大块的空地供人绝死。 “不跑了?” 外道金丹大声叫喊:“此地就是你的死地。” 李殒噢了一声,独身面对两名金丹并不能让他生出恐惧,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得想办法弄死一个。 因而他深吸一口气,平静述说:“来战。” 这下子,外道金丹又不敢轻易动手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刚才追了一路又抵挡虚丹围攻,体内外道能提供的灵气已经不足三成,连带着平日不明显的排异也开始躁动。 就好像,原主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娇俏少女,他们作为强盗,杀了原主人,夺了少女强占,实力强能压住的时候少女自然有心无力,一旦实力减弱,少女就会谋划杀仇人以报家仇。 “我先上,你为我掠阵。” 其中一人微微动念,强压下体内金丹躁动,悍然出手。 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迅速灰暗,大量的云气自天际滚滚涌来,凝结混合,成了一团笼罩将近百米的黑云。 狂风吹拂,雷声隆隆,不时闪烁银白色电光,竟是与那少年一脉相承的雷法。 “诸天风雨听吾号令,落雷!” 外道金丹大喝,瞬间,一道水桶宽雷柱即刻落下,轰隆声威,惨白电光,迸发。 两息后,雷声停歇,哪里还有什么剑修,原地只有被落雷击穿波及数十米,遍布裂痕的大坑。 其威力之大,令围观之人忍不住倒吸凉气。 金丹威能,恐怖如斯! 外道金丹眯起眼睛,去看深坑,意图找到一点‘死人’残留。 深坑里只有高温与未散去的雷音,他皱了皱眉,手里掐住三山护身印,以谨慎小心的姿态,踏进大坑。 真就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可能! 金丹雷法确实可以将人劈成粉末,却绝不可能将天心残石也劈碎,那物件纵使来上一百个金丹未必都能得动摇! 也就是说——人没死? 在得出结论瞬间,他立刻驱动护身印,避免伏击。 可即便如此,那柄剑也没入了身体。 不是他,是他的同伴! 另一个外道金丹睁大眼睛,低头看见从背后穿到胸膛前的剑尖,“呃——” 随后心头再一痛,身体原本冲刺的庞大灵力迅速散去,竟是体内金丹被退出的剑锋夺去。 远处,李殒睁开眼,召回以元神御使的飞剑,同时握住一颗暴露在空气中,就露出灿灿祥云的丹丸。 这,便是外道金丹! 而失去金丹的那人,如架在火炉上烧开的瓦罐,身体不断颤抖,境界气息也从金丹一路跌落,最后成了——凡人! 完全不存在修行的痕迹,毋庸置疑的凡人! 那人怔怔地看着自身发生的一切,惊恐、难以置信、绝望,整个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不,我的金丹道果!还我的金丹!” “这真是你的金丹?”李殒戏谑上下抛动丹丸,引起无数人注意。 一颗吞下去就能抵得上百年苦修,获得金丹道果的宝贝? 有人当场说道:“道友,在下愿意出重金求购!” “不管别人怎么出价,我公孙家出双倍!” “十倍!” 有人哄抬价格,有人预备强抢,李殒则高声道:“诸位且慢,听在下一言!” “都是修行界的同道,寻道之艰难想必不用在下说,各位也感同身受。每日打坐采气,勤勤恳恳却突破不得筑基,不能光耀宗门道统,引以为终身憾事。 而此人,本是一名凡人,从未修行过,体会各位求道之艰难,只因这一颗小小的丹丸,便跨越百年仙凡障碍,一跃成为金丹真人,反倒骑到各位头上作威作福,在这个归命城中来去自如……” “你想说什么,金丹到底卖不卖。” 御剑转换身形,躲过剩下外道金丹的攻击,这才继续道:“金丹是小事,诸位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成的道?” 听到这段话,汇集围观的修士先是沉默,随后沸腾。 修行长生,不就是为了成为金丹真人得五百年寿命,继而让别人瞧得起。 皆打定主意,只要眼前这剑修说法真切,刀山火海也要躺上去一试。 “请道友赐教讲法!” 散修们中有几人带头稽首行礼,随后,都乌压压低下头,做出预备听先师圣人传道讲经的恭谨。 李殒放声大笑:“都是道友,何必如此。” 第二十二章 乞丐 随后把手中这颗金丹向人群中一抛,“成道之法就在内城的钱家,这两名金丹修士,便是钱家培育而出,只是被我发现了,所以才气急败坏追杀于我!” 一番话,有理有据,再加上毫无占据金丹的行为,周围一群散修十成信了七八成,各自商量一会儿,当下也不管什么上下有别,各自运起遁光,都往钱家去了。 法不责众,城中大把修行无望的散修、杂修,为了成道,连祖师妻儿都可以杀,何必惧怕你一个地主。 “为什么……”剩下的那名金丹怔怔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敢插手阻拦。 “哪有那么多问题。”李殒放声大笑:“你等辱我剑道,自然要报复回来,以牙还牙,大道不正是如此?” 外道金丹不再开口,捏在手里的雷法久久未动,最终惨然一笑,转回钱家维持秩序。 免得淹没在狼群。 等人都离开,李殒这才彻底安心,针对金丹出剑夺丹,为弄险的一招,几乎耗费丹田所有剑气,众人看他如稳坐钓鱼台,实际上丹田干枯至极,根本没有剑气供以御剑离开。 随后,端坐在原地吃了两颗回气丹丸,补充干枯丹田,在要离开时,有人却叫住了他。 循声而见,是一位半躺在脚下房檐底下的乞丐,衣服烂成布条,浑身黑黢黢,头发更是胡乱的蓬松,上面插满了茅草、碎石,以及难以言说的脏物。 乞丐张嘴一笑,露出发黄灰黑的烂牙,满不在意持剑戒备的少年,随口道:“小子,大祸临头还不自知,够胆!” 李殒没搭话,运起剑力试图看穿乞丐的实力,得到反馈、一个大限将至,病痛缠身的普通人。 “嘿,你小子看什么看,没看过我这般俊俏的男子?也是,终究世上就独我一个英俊帅气,称为再世潘安。” 李殒依旧不语。 乞丐疑惑:“你小子莫不成是个哑巴,刚才说那么多话又不像是个哑的,真是怪事。” “足下是何人。” “嘿,我啊,乞丐啊!”乞丐奇怪看了他一眼:“这你都看不出来?” “嗬嗬,也罢,不逗你了。” 乞丐挠了挠脖子,捉出一只蜱虫嘎嘣咬死,“钱家不简单,在他们家里转世的那个老不死,你猜他上一世什么境界?出生哪个门派道统?” “脱胎换骨,身外有身,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可朝游北海暮苍梧,只差三花聚顶矣。” 李殒缓缓开口:“阳神……” 修行十二境界,金丹之下是练气、胎息、筑基、通玄、虚丹共五个境界,金丹为第六境。 而在金丹之上,又有六种大境界,分别为:阴神、阳神、无量、天劫、飞升、真仙。 每往前走一步,皆要渡过劫难,阴神要阴极转阳,在千百年苦修中追寻先天之中一点阳性才可到阳神,阳神则要追求三花聚顶,每成就一朵花,就要度过一场必死的生死大劫,三场大劫过后,才有万中仅一的机会成就无量。 倘若没有度过,则头顶三花自动凋零,又需要过三劫继续追寻无量,周而复始,直到寿命耗尽。 到了这地步,有宗门,可如钱家少年带前世记忆与积累转生,在宗门帮助下,重走修行大道。 无宗门,则元神受天机蒙蔽,浑浑噩噩转世,以后能成什么,全看运气。 原以为那少年只是个阴神,没想到竟是阳神。 那乞丐又道:“还有他的宗门,你可知统天山?” 统天山? “统天地之精光,修炼成丹,服之延驻,久而不死。”李殒道:“取统天之意,五大丹鼎道统之一,统天山!原来是他们。” 难怪可以炼出供普通人一跃成真人的金丹,炼丹不正是统天山的老本行。 “所以他这弟子带了外道丹法和天心残石转生,本想闷声做出大事,现在你一搅和,坏了布局,他安能不恨你,待上告统天山,嘿嘿,那群炼丹疯子还不得把你炼成人丹,日夜折磨。” “别想着逃,统天山的人老有钱,还有大把人欠人情,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认得你这张脸。” 李殒心念一动,认得脸? 那算不了什么大事。 他现在的样子去和飞舟买票相比,又换了另外一张脸,另一个身份,而且换脸之术乃剑宗秘传,非本山剑主这一等级不可得。 其创立来源嘛,说来也简单,当年剑修没落,人人瞧不起,偏有一人提剑杀的血雨腥风,掠夺机缘宝物。 天底下到处都是仇人,于是秉承剑道岂能如此不便的道理,创立了《剑外化身掩天真决》! 即以大量资源养出一个无样貌的剑外化身,平时存在丹田温养,需要改换身份时放出用以蒙蔽天机。 依赖此法,那名剑修前辈多次化险为夷,一路杀杀杀,最后撑起了即将没落的剑宗,即剑宗第十四代宗主,南宫无敌! 青萍山与剑宗一脉相承,李殒又是嫡传,在练气之时便已修行出剑外化身,用来做本身相貌不方便做的事情。 统天山记住的是脸,关他本相何事? 乞丐见李殒露出不在意的神情,当下疑惑,刚想发问,李殒率先问他:“天心残石是何物?” “你从藏宝楼拿的石头啊,我看的真真切切,就在你左边腰上的储物袋里。” 难怪当时应对那几人颇为轻松,每当他们驱使攻击,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无效,原来是有人帮忙。 “足下是来拿天心残石?” 李殒问道。 左右这是个烫手的物件,也不知道作用,送出去消灾也无妨。 “不不不。”乞丐摇头:“谁要那个鬼东西,你抢到就是你的,千万别给我。” 言罢,又说道:“我只过来跟你提一嘴,免得你不知道闯祸,另外,钱家用剑修养人面犬着实过分,我与一剑修有过旧,答应过他往后遇到剑修能帮则帮,喏,拿着。” 乞丐扔出一颗乌黑的丹丸,“黄粱一梦,你喂他吃下,让他在梦中重走一遍剑道路,稳固剑心,醒来就可以恢复原样了。” 接过丹药,李殒轻声谢过,乞丐适时拿出一个破烂的瓷碗,以贯熟姿态伸出,“多少给点钱,毕竟我也要吃饭的嘛。” 李殒笑了笑,伸手抓了一把太平钱,铺满乞丐破碗,共计太平钱一百。 随后,转身离开。 乞丐继续叫喊:“大爷阔气,以后常来哈……” 真是个奇怪的人。 确认身后没有跟踪之人,李殒继而顺剑符感应,在外城一个荒废已久的破屋里,找到了厉飞等人。 厉飞看见李殒出现,大喜:“师兄来了!” “受伤了?” 厉飞一脸不在意:“突围时遇见个虚丹拦路,宰他时被暗算,受了点小伤,不算什么。” “比不上师兄独自一人断后。” 眼下厉飞、左十伯比在笼子里时更惨,浑身没有一块好肉,伤势严重的地方已经炭化,动一动,炭化血肉掉出去,露出布满裂痕的骨架子。 先受折磨,又被封禁丹田,状态本就不足,又要护着另外两人离开,纵然如此也能逆杀虚丹,配得上剑道传人。 “先吃丹药疗伤,免得根骨坏死,我去看看孙师弟。” 提起被驯养成人面犬的孙无碍,厉飞叹气:“孙师兄他已经认不得我们了,刚才还发了疯咬人,训犬人才把它按压下去。” “没事,我有办法。” 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殒走进屋内。 第二十三章 黄粱一梦 剑修的路是什么样子的? 抛除个人主观,实际所有练剑之人都大同小异,各种原因失孤失家,被宗门剑修长辈捡回去。 读经习剑,与同伴斗剑,然后提着同道头颅,一步步攀登,每往前踏一步,不仅沾染妖魔的血,更是沾染了同门师兄弟的血。 绝亲绝朋绝好友,这就是剑道。 可人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杀了那么多人,哪容易就忘下去,是故意把回忆藏在匣子里,层层封上,不想打开。 黄粱一梦,则是强迫吞丹人打开匣子,强迫他把死在手里的亲朋好友再杀一遍,一遍不够就两遍、十遍、百遍! 直到想起来。 这是很残酷的过程,同为剑修,厉飞知道一旦孙师兄守不住灵台清明,被杀机死意勾起心魔,往后就不能活了。 剑修入魔,比别的修行者入魔更加恐怖,他们所修行的道理,秉持的理念,全寄托在杀字上,每杀一人就能使实力增强一分,要是把归命城内十几万人口全杀尽用以养煞,少不得要出一个能杀阳神的阴神剑魔。 “孙师兄若守不住本心,还请李师兄助剑,让师兄安乐。” 看着面庞扭曲,不断念叨“杀杀杀”的孙无碍,厉飞叹气以对。 李殒点点头,“我会的。” 众剑修手已按在剑柄上,滔滔剑气构筑杀阵,随时预备不对。 从钱家强行带来,尽力降低存在的训犬人脸都吓白了,心里知道孙无碍若入魔,做为驯养人面犬的始作俑者,自己肯定会死。 再看另外两人对自己杀意,大概率是不得好死。 万一被炼入剑中做甚么剑灵,日夜受剑气刮骨,更难以超生,想了想,训犬人低声道:“小人有个办法,能让孙仙师平静,但小人有要求,希望能活下去。” 厉飞还想斥责,左十伯瞧了一眼李殒神色,见没多大触动才应允:“可以饶你不死,做事。” 得到允诺,训犬人连连道谢,“小人可以用训犬之法安抚仙师,令仙师思绪困觉,想来应该是有用的。” 然后在众人监视中,喉咙响起繁杂的犬嚎。 孙无碍听闻,动作幅度明显变小,脸盘也不再扭曲,嘴中杀字,也变成了一串串的人名,与隐隐绰绰的哭声。 这一连串人名,想来就死在手中的人。 厉飞的人听到熟悉的名字,恍若隔世,随后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昔年人声鼎沸,山顶、山腰到处都是孩童练剑发出的吆喝声,现在门派长者皆死,三代弟子只剩他们几个人,回想到过去不由得黯然神伤。 时间缓缓过去,期间,孙无碍躁动过三次,又在众人合力压下,待到天边夜幕散去,初日上升,孙无碍终于睁开了眼睛。 迷茫,不解。 待迷茫如云收雨散,留下来的便只有坚毅与清醒。 “小飞、十伯,你们……”孙无碍看向厉飞断掉的左腿,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我都做了什么!” 然后,竟是要夺剑自尽。 啪! 李殒又给了他一巴掌,见人还握住剑柄不放,又是一下,彻底将孙无碍注意引到这位从未见过的剑修身上。 “够了!身为剑修,受了辱师门没教过你怎么还回去吗?”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正是此理,所有过错都由钱家而起,你在这里要死要活,如何对得起以命相搏救你的师兄弟?” “养精蓄锐,杀上钱家,将他家血脉一体斩绝,不留一人存活便是了!” 孙无碍松开剑柄,点头:“师兄说得在理,无碍晓得了。” 见三人都安静,李殒又道:“独孤凤也被我救下,目前在悦来客栈,你们想该与她一见,免得她不知道情况,独身杀上钱家。” “小师妹也完好!” 厉飞等人大喜,三师兄已救出来,下山三人一个没死,往后回转宗门,大师兄也没理由骂他们了。 于是几人商量,决定尽早会合为好。 但在离去前,训犬人之事不能不解决,孙无碍知道意思,其余人都有承诺,只有他没有许下承诺,而且与训犬人有深仇大恨,由他出手再合适不过。 于是他并成剑指,斩掉了此人性命。 随后几人都略微调整样貌身形,往修行市集而去。 悦来客栈。 四楼。 独孤凤等人见面自不用提,顾清筱见到李殒回来,脸上紧绷表情便松开许多,抿了抿嘴,“回来了。” 不知道为何,在见到李殒安全出现时,她的内心竟然有一些小小雀跃,这种雀跃没有由来,但——似乎也不错。 她一夜没睡,未经修行的身体熬不住大夜,此时眼眶微黑,与脸颊上垂落的发丝相交,便有种柔弱的憔悴之美。 李殒点头,“嗯,回来了,你去睡觉,我白日暂时不会离开。” “好。”少女应了,轻轻笑了两声,便转身去往自己的房间。 听到笑意,李殒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揉了揉脸颊,开始思考往后的事情。 本来他来归命城,只是为了乘坐飞舟,出于时间要等七天,可现在经过昨夜一夜的事,先入钱家冲杀,后面又宣示外金丹道法的存在,现在城中到处都是乱子。 散修杂修们从四方汇聚,没有在城中的也在亲朋好友的呼唤下来到城中,都是为了抢夺外金丹道法。 一开始是去祸害钱家,然后有人起了头,再加上散修早对内城的主不满,就全乱了套。 烧杀抢掠,搏命炼法,所有平日不敢单身做的事全在法不责众的理念上做了好几遍。 就他们从小院出来往悦来客栈走的这一段路,就遇上过十几起修士作乱,还有人想杀他们,不过在看到是一群配剑的剑修后,大多识趣离开,偶然有几个不长眼睛,那就斩了头颅抛出去用作威慑。 而那些受大周朝廷委派,来治理归命城的城主府官员,见到这么多乱像竟然不出手控制,除了派出小吏、捕快、牙兵等人让平民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便没有针对修行人的控制之举,似有模棱两可的暧昧之意,着实让人费解。 总之,归命城如今就一个字,乱! 既然乱了,那么飞舟也不太可能适时出发。 与其换个地方,李殒到觉得,归命城越乱越好。 乱了,才有机会火中取栗。 钱家一府就富有至此,那么另外几家呢? 纵然不能比,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杀人劫财,古之剑修向来如此。 第二十四章 炼剑 往后两日,归命城愈发动乱。 先是钱家一名外道金丹、两名虚丹修士被围杀,后又是内城中势力最小的一家被散修轰入,一番厮杀,除了家族中小儿子在外仅以身免,其余人都被斩杀个干净,家族中所有财物亦被洗劫一空,二百多年的地主豪强,就此覆灭。 使得内城家族人人自危,一边互相聚合在一起避免被攻破,一边将矛头指向钱家,意思很明确:杂修们之所以生乱,全因为是钱家掌握了外道金丹这个要命的东西,一辈子在筑基,通玄打转的杂修怎能不眼红? 现在城内杂修越聚越多,几乎要弹压不下去,干脆就把外道金丹法说出来,公之于众,杂修们知道丹法,就不会再多事。 钱家,没有同意。 只说外道金丹断然不存在,钱家存在的金丹修士,皆是百年苦修,积攒而至。 没人信这屁话,李殒当时夺丹许多人看在眼里,那颗丹被他抛出来散给众人,其中不乏有精通丹法之人,互相传阅,明确指出确实能供人得伪金丹之道。 带了个伪字,并且吞了这颗金丹往后修行永久锁死,再无寸进机会,可杂修哪管这个,他们只想夺道法,光耀自身道统! 不给? 不给就抢! 于是修行者在归命城一茬一茬的死,惹得收池人直呼过年,还未到清明便拜起了幽都王,好多收割性命,多赚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待在客栈未踏出一步。 李殒在炼剑。 以妖物尸体养剑精气,以夺来的金铁材料淬炼剑锋,蕴蓄剑煞。 且他感觉到,经过一路杀伐,自身筑基巅峰的修为已有一丝破境苗头,能使剑心照见登峰通玄的道路。 因此在炼剑之余,他也在思虑用什么灵物突破筑基,进入通玄。 修行之道路,炼气、胎息、筑基是根本,这三种境界其实没什么不同,差别只在体内剑气、灵力、妖气等等由灵气转化而来的气息多与寡。 通玄、虚丹、金丹,是一脉相承的龙蛇之变。 将体内气息凝结,通感玄妙,化作种子,再令种子磅礴壮大成虚丹,金丹,而要使气息凝结,则需要有一种灵物做根基,如同修房子打地基,越稳固,往后修行道路便会越顺。 到了金丹,则是房子落成,是茅草屋,还是九重天上宫阙,一部分看自身资质、修行的术法,另一部分就看通玄时用什么灵物。 李殒在翻储物袋,眼前摆满了一件件的灵材,但他都不满意,用来成就通玄是够了,却不利于往后修行道路。 愁啊。 李殒想了想,要不趁机回青萍山一趟,翻一翻长辈们留下来的物件,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 但这想法刚想起,就被他排除掉。 未到金丹之上,不能回青萍山,这是他下山时的承诺。 违背不得。 愁啊。 也罢,若实在寻不到,就凑点太平钱,去小栈发悬赏购买罢。 抱着这个想法,李殒熄灭炉中灵火,抱剑推开客栈丹室的门,找到了厉飞他们。 “师兄的意思是说,今晚报仇?” 厉飞等人大喜, 李殒:“是也不是。” “怎么说?” “那钱家有个丹道仙门的阳神老鬼转世,我与他交过手,感知道是个筑基修为,但终究是阳神老怪,上千岁的寿命,与人厮杀,渡过的杀劫无数,指不定就有压箱底的手段,之前一直藏着,现在露出踪迹,就怕他狗急跳墙。” 阳神转世,还是仙门中人? 众人一时惊呆,不再言语。 他们没有见过仙门中的阳神,却见过自家师父这种阳神剑修,出剑之时,只能用一句话来描述:“一剑断山河,妖魔尽低头!” 一口剑气,喷薄上千里,将漫天云彩都染成剑气的锋利。 挥手一指,腰间佩剑出鞘,跨越无数山河都能飞剑斩掉敌人之头颅,端的厉害无比。 纵然仙门阳神道法不同,大致上威力应该差不多,如此人物,哪怕死了转世,也不能单纯当筑基修士来看! “要不,咱们传剑符给周围剑修,号令他们一起来攻伐,人数一多,纵使是阳神转世,应该也不能讨得好。” 独孤凤提议道。 左十伯摇头反驳:“不现实,且不说我们认识几个剑修,能不能将剑符传在他们身上,就说他们来了,也不太可能愿意应对阳神转世,毕竟无缘无故就让人送死,太难。” 李殒皱了皱眉,确实是个难题,目前他加上眼前众人才五个人,其中厉飞、独孤凤、左十伯和李殒都是筑基、就孙无碍是通玄,五人合力,遇到一两个金丹也可以杀,可要是五六个,乃至十七八个人? 外道金丹,终究是能人为制造的玩意儿。 等等,李殒心思急转,想到了一个人。 于是他示意众剑修先安静下来,各自散出去打探消息,随后他在屋内静坐片刻,也抱剑出去。 他再度找到了乞丐。 准确说他没有找,一踏出客栈,就看见东南方向乞丐在摇头摆脑喝花酒。 对,就这么坐在地上,毫无形象,身边却围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个个脸上带笑,嘴里一人一句帅郎君,给乞丐喂酒肉。 乞丐怡然自得,时不时伸出手摸两把,然后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嘿嘿怪笑起来。 最后转头,对李殒招手:“快来快来,我等你许久了。” “足下——” “有事过会再说,快给我把饭钱给了。” 乞丐眨了眨眼睛。 李殒嘴角扯了扯,才一晚上的功夫,一百太平钱就花光了? 真是厉害。 或许这就是高人作风,他叹了一口气,替乞丐付钱,又是一百。 乞丐笑道:“我这人做事公道,向来不多收,也不少收,只要一百,别人就给我取了个齐一百的诨号,你也跟着叫。” “不过说好,我身份敏感,出手太多怕被发现,只能替你拦一拦他,免得他暴走,最后能做出什么成就,是生是死,我可管不着喽。” 李殒点头:“合该如此!” 第二十五章 又乱起来 天光暗淡。 不见星月,天际到处黑压压的,压在头上,使人喘不过气。 内城,钱家。 经过连续几日摧残,原本可称得上天上人间的地方如今显出颓势,到处存在残垣断壁与未燃尽的灰烬。 钱忠义身上已不再穿那件华丽的团龙袍,只简单批了一件衣服,忧心忡忡看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大儿子,见钱家转世老鬼摇头又轻叹,心里更加焦急:“祖师,礼儿他可能治。” 少年轻叹:“难难难!” 这是剑气入体,自心肺而出,顺丹田气息占据浑身奇经八脉,犹如颗颗铁钉钉住穴道使气息难以运转,血脉不能转动,并且这些剑气互相勾连、经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治疗,必须要同时拔除,否则就是万剑穿心之苦。 拔除,难也不难。 若愿意,可消耗阳神本源弹手即治,毕竟筑基少年是身躯,经过千载磨难的元神才是根本。 虽受了限制,依旧能使出不少阳神才能有的手段。 不过,他不愿意。 转世重生,能带过来的修为本源少之又少,其中大部分都被献祭给了天地,用来换取契合的肉身,在没修行到金丹之前,便如无根之水,始终只有那么点量,用一点便少一点。 此身躯与钱家有缘份,还要叫钱家大少爷为父,然而修行者早就将血脉看的极淡,只重视实力与师徒道统,生身恩情反倒在其次。 没有钱家,还能降生在其他的周吴郑王等家。 “祖师,老朽就这么一个嫡出儿子啊!您答应过,以后要带他回仙门的!” 少年神情淡淡的,只是不语。 房间,便这么寂静了下来。 直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一名家丁大惊失色闯进来:“不好,散修又围过来了!” 听到散修围城,钱忠义愁苦的脸更加愁苦,只到道了一句“知道了”,挥手将家丁赶出去,转头再看向少年,犹豫道:“祖师,要不…” “不可,外道金丹而秘传,非有长者允许不可轻赐。” 少年面无表情:“诸等杂修之流,驱散杀退便是。” 钱忠义摇头:“不行,近日汇聚的散修已有千人,个体不足为道,人一上千,却是无法忽视之力量,况且这群散修都是疯子,金丹成道就在眼前,又人多势众,哪能轻易谈压下去。” 说到这里,钱忠义语气莫名:“还请祖师助钱家一臂之力。” 怎么助力? 一是展现阳神威能,此等老怪一现世,定能将那群没有见过世面的散修吓住,顺带还能震慑其他家族,恐吓一直暧昧不清的官府,实乃一箭三雕的妙计。 二嘛,透露仙门道统,以仙门在散修中的威势,可没有人敢多嘴一句,到时候再从里面挑几个人收做童子,各自分化,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少年淡然,“吾之踪迹,不可在明面现世,你自思量。” 钱忠义张了张嘴,刚想再说话,两道法光在门外停下,一名虚丹修士浑身带血喊道:“祸事了,散修疯了!他们又攻灭了一座府邸,是慕容家。” 又灭了一座豪强?怎么会,他们不是将自家府邸的阵势勾结,互为犄角,还用了许多天材地宝加固,莫说散修,就算好几位金丹也要连续攻上几日才能击溃啊! 从虚丹修士的话语中,钱忠义更加惊恐,那群散修、杂修,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成结盟,以几个小修行门派为盟主,最后兜兜转转,竟然请出了三个金丹真人助力! 真正历经苦修得道之金丹,并非是钱家这种“一粒金丹吞入腹”造就的外道金丹。 两者都有金丹之名称,实力却天差地别,就金丹真人可以与天地循环使法力连绵不绝,就足以一人硬撼五名外道,败而胜之了! 若他们一拥而上,那么钱家……钱忠义看向少年,以近乎恳求的语气,“祖师,钱家不能亡啊。” 少年皱了皱眉,没说话,起身看向不远处迸发各色光华的天际。 不太对劲,他们,太急了。 与卦象并不相符。 —— 李殒抱剑冷冷盯着钱家,坐观各方反应。 说句实在话,没想到一颗外道金丹,就能惹出这么大乱子,土豪覆灭,散修联盟,还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带来了三个快老死的金丹,让浑水更加混乱。 不过,越乱越好。 内城压迫外城,散修压迫杂修,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全发出来,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但内城死的更多。 这就已足够。 世家豪强,杀人夺命用以修行,养凡人如养猪狗,不管按照大隋律法,还是前朝大周律法,还是诸仙门会盟时定下的仙凡策,都是抄家灭族,波及血脉的罪过。 压抑的怒火不会无故消失,只会随时间愈发炽热,归命城往年来被压的狠了,现在正好借外道金丹的说法,好生杀一波,最好地主豪强一个都不要存在。 前面是散修的意思,后面,根据乞丐的说法,是归命城官府所代表的大隋的意志。 没有哪一个大一统王朝愿意自己颁布的政令只能在国都通行,离开国都,便比不上世家门阀等等豪族的一句话。 于是,杀。 杀干净了,官府才好入场安定。 那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金丹,据内幕消息,便有二人是朝廷官府派出来,剩下一人也和大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眼下,月黑风高,正好杀人。 于是,在三名金丹带领下,又有两座府邸接连被破,然后裹挟着这种大胜之威,杀向了钱家。 钱家修士还想阻拦,一名金丹只是随手一挥,浓郁道?演化千般法相,最终凝聚成一抹淡淡的黄风。 黄风吹拂所过之地,皮肉消融,尸骨损毁,任何障碍都阻挡不住,只留下一点点惨白骨渣当做存在证明。 那金丹大喝道:“杀入钱家,人人得道,往后都是金丹了。” “杀!” “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 “哈哈哈哈哈,今夜过后,我等都是金丹老祖了!” 第二十六章 丹炉与祠堂 李殒旁观乱象,厉飞等人围在身边,并没有乱动。 打定让他们先上去送死,消耗敌方之有生力量。 至少,要摸清楚到底有多少外道金丹,有没有另外的统天山人在钱家。 仙门老怪转世前,关系人情不少,或许还收过几个弟子,足够让他们来护佑了。 想到这里,李殒皱了皱眉,乞丐只说了阳神转世,其他什么都没说,要不是他提前存放潜伏的剑符传来不少钱家内话,差点就全信了乞丐。 说甚么与剑修有旧能帮则帮,之前孙无碍被驯养怎没见他出手,恐怕这厮也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将所有人都视为用来争锋的棋子。 李殒隐约觉得还有另外隐情,似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人都串联起来,共同演绎出如今大戏。 这种想法没有由来,纯粹是剑心通明带来的细微触觉。 得防一手。 李殒:“记住,此行报仇为主,莫要杀过头了。” 剑修点头,各自以手段散去。 李殒瞥了一眼那三名金丹真人,转身迈入阴影。 坐山观虎斗。 此时,钱家底蕴全出,竟是存了六个外道金丹一同出手,各自交战造成的波澜,震天动地,等闲散修碰着就死。 一时间,众散修不约而同停手,坐观金丹斗法。 哪一方赢,就一股脑掩杀过去。 根本没发现场中无声无息多了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道士。 那少年伸出手,摊开,又握拳,无形波动激发,三名金丹真人便惊恐的发现,已身与天地合一的超然境界,居然被封锁! 这不可能! “退去,否则死!” 声音淡淡的,传入耳里,三名金丹你看我我看你,也顾不得什么上头命令,一咬牙,竟真的就此离开。 这一变故,让底下人想不到,分明打的正好,怎么无故离开。 然而,六名外道金丹顺势杀来,由不得不应付,便再次乱战起来。 果然,忍不住出手。 孙无碍眼看少年出现,目光一闪,自储物袋取出一口无鞘、无刃、无柄的带尖小剑,抛出。 小剑化作迅光,一闪而至,如深夜凉风轻轻吹拂而过,斩下少年头颅。 死了? 不,这是化身? 孙无碍脊背大凉,扭头看向右方,那少年好端端站在原地,以老成口吻言语:“既然离开,何必还要回来?” 孙无碍冷笑:“尔等辱我做狗,此等大仇不报,还有何面目习剑。” “你杀不得我。”少年轻声道。 孙无碍是通玄剑修,距离虚丹只差一个境界,陡然暴起,金丹也可厮杀,少年除非展现阳神威力,否则必死。 “那可未必!结阵!” 霎时间,独孤凤、厉飞、左十伯从隐藏中现身,手里各自都提着一连串毛发打结的不甘头颅,男女老少皆有,最为醒目的一个,便是那所谓钱家二公子,此时头颅们正睁着眼睛,还有活气存在维持不死,见到少年,都大叫起来:“祖师替我等报仇啊!” 少年的脸色终于变了,钱家在计划中是重要一环,怎么会在未感应下被杀的这么多? 有人作对! “杀了他们!” 少年命令外道金丹出手,但,出乎意料,那三名不战而逃的金丹竟然又转了两个回来,拖住了外道。 少年眉头凝聚成川,他也感觉到了不对,联想到劫难之语:“退去,莫要做人刀锋!” “做你母的刀锋,老子要你的头!” 厉飞大喝,迎面一剑斩下。 其余三人接连出手,使得剑气构筑成的阵法密不透风,加之没有死干净的人头不断哭嚎,让少年更加不安。 于是,他叫出从统天山过来护佑转世的弟子,一名同样身穿白袍的中年道士。 道士低头,眼底无情绪:“师父请下令。” “杀了。” 少年一指剑修,道士当即行法召天雷,展现自身虚丹巅峰修为! 破开剑气阵法,将自己换进去,换出少年离开。 眼见人走了,李殒以神念传音,随即不远不近跟上去。 兜兜转转,绕过许多个门,最终在一个森严庄重的祠堂停步。 祠堂,即祭祀历代祖先的地方。 少年进入祠堂,李殒也放入剑符查看,随即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祠堂内只有一小块地方在存放神主牌,剩下广阔空间都摆满了一具具直立棺材。 两两对应,共计四十九座,每一座棺材散发的气息都不低于虚丹。 最中心的位置摆了一个巨大的八卦炉,以莫名阵势互相勾连,吸取四十九座棺材流淌的种种气息,化为灵火烧炼物件。 一名道人在照看丹炉,看见少年过来连忙低头行礼,少年问他:“炼出多少颗?” “回师父,已烧炼五颗金丹,都在炉中。” “五颗?也罢,都取出来。” 打开丹炉,便展现出五颗金灿灿的外道金丹。 少年摄取金丹,又叫来五个凡人,略微打量片刻,让他们吞下金丹。 看到这里,李殒哪里还不知道外道金丹的得来方式,当下不再犹豫,一口剑气喷出,先取了那五人性命,再斩向少年。 五具尸体应声倒地,察觉到剑锋袭来,少年冷哼一声,雷霆应声劈下,正好阻断攻势,李殒随之闪身,摄取那五具尸体手上还未吞下的金丹。 “是你。”少年叹息,“果然是劫难。” 李殒平静道:“这就是你制作外道金丹的源头。” 少年只是说道:“这并非是你能窥视的地方,原本还想留你性命一段时间,如今看来不必,交出天心残石,自拆剑道,可留尔全尸,送魂魄转世。” 李殒不言语,抬手射出数道剑气。 都被炼丹道人拦下,竟也是个虚丹。 少年淡然开口:“既然不自斩,那就在今日渡了此劫,斩断这份缘。” 声若洪钟,回荡祠堂内外,待片刻,已转换成愈演愈烈的狂暴雷音,令棺材止不住的震动! 道人欣然受命,双眼泛起白光,“诸天雷霆,听吾号令,受吾节制……” 话没说完,再也说不下去,李殒一甩剑锋,劈开道人,徒留一地温热血肉散发腾腾血气。 话太多了,斗法就斗法,留什么时间,这不就是站着给剑修杀? 下一刻——闪烁森冷寒光的剑锋,便兜头盖脸斩下。 祠堂内,剑气呼啸,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第二十七章 斗法 “猖狂!” 少年,衣袍鼓荡,伸右手一指,激发出数道璀璨电光。 挟风追雷,瞬间便至。 与剑锋对上,炸裂,气浪震开,使祠堂棺材不断震动。 李殒轻甩手腕,再劈、再斩。 少年则不断退避,意图拉开距离,不让剑修近身。 剑修三尺之内是死地! 少年前世弄死过不少剑修,知道这个规矩,也知道怎么应对。 拉开距离,以道法强势轰杀! “火法:吞天!” 凝聚丹炉火焰,再混合雷法,以几乎和上次相同的攻势,扑向李殒。 雷火凶猛! 李殒瞳孔微微一缩,止住将要劈出去的剑势,身子一转,绕到距离最近的棺材后面,并不断闪身,始终和道法保持相当长的距离。 这威力,看似和上次相同,内在核心已经变化,青绿色火焰下蕴藏着能够灼骨噬魂的恐怖热烈,显然这老东西欲速战速决,动用了阳神带过来的力量,使得道术超脱了筑基,达到了更高的层次,能将力量收放自如,只追杀李殒而不击毁棺材。 嘿,够果断。 李殒敏锐注意到这点,他可不管阵法棺材,一边伺机而动躲避道法,一边出剑破坏棺材联系。 使得丹炉火焰明灭不定。 少年注意到丹炉变化,双手合起,顿时从下面又飞出一只火兽,向着李殒夹击过去。 同时以心念引动雷神,汇聚出一片并不大的雷云,始终飘荡在李殒头顶,人去哪就去哪,时不时落下两道苍蓝色的闪电。 李殒硬接了一道雷电,顿时感觉到一股酥麻感从剑锋传到身上,就连剑气都迟缓了一瞬。 好家伙,还有封禁剑气的功效,经年老鬼斗法经验充足,难办。 不过,我就不信以你现在的身体,分为三份操作两只火兽,一片雷云,还能挡我剑势。 甩手,抛剑! 飞剑! 一股沛然巨力划破空气,半个眨眼,就直接插入少年身体,带着整个人砸破房柱,落在一片闪烁黄白之光的神主牌位上。 烟尘四起,随后,利剑再飞,不断在烟雾中穿梭。 头顶雷云依旧在,火兽也在追。 没死? 烟雾散去,李殒听到脚步踏地的声音。 果然,一身白衣道袍的少年身上完好无损,衣角都没有脏,右手拿着一个龟壳,左手则是锁链,一头握在手中,一头锁住了不断挣扎的长剑。 他轻声言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没想到过了几百年,你们还是不长进,只重剑器而不重道法,岂不闻只修祖性不修法,万劫阴灵难入圣,一剑破万法,从来都是妄言。” 李殒勾手试图召回长剑,而长剑被锁链牢牢锁住,纵有回归之心,却无能为力。 “勿需再召回了,此物唤作锁剑,为我一好友所打造,刀枪斧钺不能锁,唯独专锁剑器,被它锁住的长剑从未有过挣脱,因它而死的剑主数不胜数,你,将会是下一个。” 剑修一身修为寄托,全部都在自身配剑上,杀人也好,修行也好,看似人与器物,实则互为道侣。 手中有剑的剑修,才能称得上完整。 李殒也不例外。 眼看两只火兽愈发近了,李殒面无表情,手腕一抖,竟又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把长剑,直接劈碎了两只火兽。 嗯? 这下子,轮到少年惊讶了,剑修不是一生只用一柄剑吗? 除了那些买不起好剑的穷鬼,谁若是持双剑,必然会被剑修视为邪道,对自身修行也不易。 剑灵,亦如常人一般,会吃醋! 不对。 那不是生了剑灵的好剑! 是普通的铁剑! 注意到这点,少年眉头微微上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想,又穷又富,偏偏还横,真是奇怪。 李殒就没他那么多想法了,配剑收走又如何,储物袋常年备着几十把铁剑,都上了神兵开封咒,提前用剑气蕴养过,纵然不算趁手,也能供消耗一段时间。 除了铁剑,储物袋中还有另外一堆带鞘的各色剑器,这些来源便比较杂了,有从遗迹找到的断剑,更多的是与其它剑修绝死,把人杀了,收刮东西的时候同时把剑器也收走,想着以后回山可以扔到铸剑炉重铸,用来增添门派底蕴。 就这样的剑,身上也有二十几柄。 李殒深深吐出一口气,脚下发力,猛然向少年奔去,每一步踏出,都有铁剑从储物袋里面浮出,待到他靠近少年,身后已有十八把铁剑随动作漂浮。 “老鬼,喜欢收剑?让你收个够。” 御剑真决,万剑归宗! 斩! 只听得“叮叮当当”不绝于耳,铁链一抖,锁住了七柄剑,而剩下来的剑器则继续攻向少年,没过多久,地上就躺满了剑器残余。 破! 咔嚓——细微的一声,龟壳背甲上裂开一条小小缝隙,很不起眼,听在耳中却如洪钟大吕。 怎么可能! 纵然这法器上不到台面,比不上他前世拥有的法器,也足够抵挡金丹一击! 一个筑基剑修不该坏它。 “怎么做到。”他问。 李殒不语,再次呼唤出铁剑攻伐,最终少年控制不住心中难言的危机感,率先掀开桌子。 “敕令:来!” 简短三个字,蕴含不可思议之力量,李殒瞳孔猛的一缩,将储物袋里的剑全部召出,在身前构筑起层层叠叠的剑器护盾,并不断后退。 轰! 一道贯穿天际的雷霆自虚空生出,狂暴而至!劈在剑盾上,连半个呼吸都没有抵挡,就将铁剑融化成一地铁水,直到轰击在泛着五颜六色剑气的灵剑上,才稍有减弱。 眼看剑修能硬抗一招而不死,少年当下再出一丝本源加持在雷法,瞬间,无形无象的雷霆有了模样,伸出鳞甲爪牙,狰狞龙头!摆动尾部,一口,便要把人吞进肚子里,咬死磨灭! 该死,乞丐怎么还不出手! 李殒双臂前屈,抵挡着超出承受范围的道法,心里已经不断将乞丐骂的狗血淋头。 此时,此刻。 外城,乞儿汇聚的小巷,点了一大桌菜的乞丐享受姑娘的伺候,眼睛都眯了起来,待喝下一杯酒,满足叹气,才对一直在看他吃饭的小乞丐开口:“想不想吃?” “想。” 小乞丐回答很干脆。 乞丐笑了,指向摆在地上的破碗:“你把这个碗端起来,然后倒扣在地上,做完我就请你吃。” “真的假的?” “都是乞丐,我还能骗你不成?” 小乞丐当即去拿破碗,刚一接触,却感觉非常非常的重,简直像搬一个大石头,刚想放弃,又看见乞丐扯了一个鸡腿吃得很香,就咬牙把碗端起来,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扣在地上。 咔嚓,似乎有东西应声而碎,小乞丐呆呆站在原地,没有来感觉到阵阵心痛。 乞丐再没看他,推开怀里的姑娘,轻声自道:“以蛟龙之命镇阳神,足矣。” 第二十八章 人影 在破碗扣下的瞬间,钱家祠堂,李殒敏锐察觉少年身上发生变化。 原本浮现出来,超脱筑基金丹,那一缕玄之又玄,蕴含天地道运的磅礴之力已消散不见,连带着无法抵御的雷霆之龙,也急速缩小,随手一掐即灭。 趁他病要他命! 吞下两颗回气丹,握住一柄灵剑强行驱使,自左向右横斩,随后上挑,一击劈碎龟壳,击退少年同时,在给其身上留出了一道不浅不重的十字伤口。 鲜血顺伤痕流淌,染红白衣,少年捂住伤口,看不断滴落到地上的血迹,再不负智珠在握,怔怔然:“怎么会,你为何能镇压我的阳神!” “不不不!不是你,你只是个剑修,不通道法,是有人在帮你!” “这是局,你我都是棋子……” 眼见少年心如癫狂,李殒可不管这么多,又劈出一剑迫使少年松开铁链,夺回自身配剑,继而以元神同时驱动两把灵剑,以飞剑之法双双绞杀,一剑割头,一剑穿胸破腹,赫然是极凶狠的杀招! 危机到来,少年顾不住想法,勉力击退攻伐,正欲离开去找外道金丹,遁光刚起,被李殒两脚踹灭。 身体砸在棺材上,内外伤交馈,少年压制不住伤势吐出鲜血,待扶着棺材站起来,眼见飞剑又近。 干脆说出了身份:“我乃统天山嫡系长老,来钱府有大干系。” 剑锋顿了顿,少年心头一喜,以为吓住了对面,可以从容应对,正是这喘气空档,剑锋突然爆起加速,一左一右从他身体里窜过。 笑意停留,少年不可置信,“你不怕统天山找你罪过?” 李殒冷冷一哼:“找得到再说!” “我…噗!” 喉咙撕开裂缝,大量的鲜血涌出,热腾腾的撒满一地,这具身体要死了,少年用最后生机记住李殒现在的样子,打定主意,等重新转生,不仅要告诉回宗门,更要发动所有人脉,必要将此人挫骨扬灰,以报阻道之仇啊啊啊啊! 生机彻底消散,少年尸体躺在地上,李殒持剑而立,给眼睛镀上一层可以看透灵魂的剑气,看见少年尸体上站立起一个散发金黄光芒的人影,样貌与少年有几分相似,更多了不少胡须与老态皱纹。 这人影,即是转生的阳神,现在身躯陨落,就要重新投胎,以求再活一世。 幸好,仙门弟子转生并不全寄托在一具身体上,为了预防不测,在转生的同时也会生出一些气息占据未出生的胎儿,提前培养,若自身成道,就将这些胎儿斩杀夺回分出去的气息,若自身未成道,阳神远遁,以消耗一部分阳神杀死原主重新占据就是。 无非从头修炼。 最近的一具身体在何处,细细感受片刻,人影化作金光,又要遁走。 然而,李殒正等这一刻,推动配剑,口诵真言,在人影离开那刹那,出剑斩下一条阳神断臂。 迅速收入剑中,避免重新抢回。 人影气急,又奈何不得,想到之前出阳神时的莫名镇压,深感此地不能久留,干脆也不管损失,继续遁走。 在得到阳神断臂后李庄也没继续出剑,不是不想,是没有余力了。 剑,也要消化的。 之所以冒着生死危机来杀少年,不单单为了报剑修之仇,所作所为,更多为了这条断臂。 阳神可称半仙,朝游北海暮苍梧,一举一动,都与天地合一,本身就是极好的材料! 用来喂养器物,纵是凡物,也能一跃提升品质,达到生出器物之灵的层次! 用来喂剑,更能提升品级,使剑灵生长有莫大好处! 安抚欢呼雀跃的配剑,李殒收拢少年尸体,继而看向祠堂内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棺材、丹炉:“竟是用五行灵铁铸成的丹炉,好东西,只比宗铸剑炉差一点,收了回去,以后请个供奉丹师正好用来炼丹,也不用花大价钱去买……” —— 人影在天际飞掠,瞬间突破内外城,眼看就要出城门,不管怎么飞都是一样路途,始终飞不出去。 直到心有所感,往头顶看去,看见一只巨大眼睛正盯着他,不时传来大笑,宛如寻到好蛐蛐的赌客。 “阁下是何人,缘何阻拦于我。”人影高声报出身份:“我乃统天山长老,仙门嫡传弟子,师从丹玄上人,有宗门印记道统为证!阁下若不想与我统天山为敌,就请放我离开,我必将感念阁下之恩德,以图后报!” “后报?不不不,以后报哪里比得上现在报,你既然谢我,我就承了你的心意,好生在里面四处呆着,莫要乱动,免得消耗阳神之力!” 眼睛眨了眨,如是道。 随这句话说出,场景开始变化,喧闹人群,广阔城池陡然缩小,天地间只留下白色,像极了一只碗。 外面,乞丐手托破碗,笑得很开心,旁边女子以为他吃得开心,自己服侍周到,娇滴滴开口要钱,乞丐点了点头,倒也不吝啬,刚得来的钱全部撒出去,惹得声声叫好。 做完撒钱,把女人都赶走,他看向吃的肚皮溜圆,正趴在地上睡觉的小乞丐,轻声道:“你助我一臂之力,一顿酒席不足以谢你,干脆送你去富贵人家,来世做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享百年大寿,不用再受颠沛流离,饥荒之苦。” 伸手一抹,小乞丐于睡梦中血肉消融,坍缩成灰沙,风一吹过,纷纷扬扬洒落,什么都没有剩下。 乞丐托住破碗,迈步离开巷子,每走过一步,周围环境就变化一次,等停下来已不在归命城,出现在一座围绕云雾的巍峨高山。 高山上有座巨大宫殿,看守宫殿的守卫见到乞丐出现,皆半跪行礼,“拜见阴帅!” 乞丐没管他们,走进宫殿,穿过道道石门,在一座静如死水的池塘前停步。 破碗倾倒,人影落入池塘,变成一条青白相间的断尾鱼儿。 鱼儿盯乞丐看了半响,吐出一连串泡泡,随后尾巴摆动,随巡声过来的鱼群一同没入深水中不见。 “统天山,呵呵…入劫也!” 第二十九章 诛魔卫 钱忠义尽力挺直脊梁,看着眼前四个如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厉鬼一般的剑修,眼中饱含愤怒。 钱家传承三百年之久的基业,在他手中达到鼎盛,又迅速没落,这一切的缘由,谁能想到因为一只人面犬? “你们赢了。”他说。“谈个条件——呃!” 话未说完,一柄飞剑破窗没入喉咙,带起大蓬鲜血倒飞回去,落回李殒手中。 “李师兄?” 见到李殒现身,众剑修一阵惊喜,李殒下一句话让他们由喜转惊。 “诛魔卫来了!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啊?” “诛魔卫?” 诛魔卫归属于天子亲军六卫,向来以扑杀入魔修士、食人妖物为职,非大事不可擅自调动,更不可无故入城,为大隋镇压疆域的重要守备力量。 怎会突然入拥有十几万人口的归命城? “大隋要做黄雀了。” 李殒轻声道。 归命城乱了好些时日朝廷都没有管,并非做不到,乃追求更大的捕获。 先放任修士作乱,后召集金丹改头换面来钱家攻伐,现在府邸破了三四家,实力最强的钱家也灭得差不多。 这时候调集诛魔卫过来镇压,时间刚好,内城没实力反对,外城生怕背上通缉被诛魔卫当入魔修士砍死,双方都怕,大隋就可以真正掌控全城,不再当政令出不了城主府的花架子。 而且,李殒敢肯定,大隋也对所谓外道金丹感兴趣,掌控局面后必会来钱家寻找,还留在钱家,容易被扣帽子。 诛魔卫的甲士杀起来不难,难的是对面人多,又会军阵,真对上一时半会不好把人杀光。 “那就走。” 孙无碍果断决定,熄灭慢慢折磨钱家大公子的想法,将人劈成两截,搜刮一番财物,众人在诛魔卫到来前,纷纷御剑离开。 留下一地尸体。 剑光划破夜幕,引起诛魔卫注意,其中一名年纪不大,身穿锦绣麒麟袍的武将抬头看了看,平淡开口:“劫下。” “得令。” 一言既出,诛魔卫中当即飞出两名黑衣甲士,一人高呼:“诛魔卫奉命诛魔,尔等速速落剑。” 另一人挥动手中长枪,举手投足间,喷薄炽热血气,犹如正午大日,将空气都烧得扭曲。 “停剑!” 厉飞心中暗骂,天上这么多遁光你不找,偏偏要找剑修晦气,当我们手里的剑是泥捏的? 头下意识看向孙无碍,停顿片刻,又看向李殒,“李师兄,宰了这两人何如?” 俨然做出唯李殒马首是瞻的样子,孙无碍等人也无异议,别人功劳摆在这里,又救人又杀人,不仅报了仇,还带大家劫富济贫,攒下不少资源。 剑修都很现实,反正论传承都能论到一块,你强,那就听你的。 李殒睨上几眼紧咬不放的诛魔卫,点点头:“别弄死了,给人留条命。” “就等李师兄这句话!” 于是厉飞、孙无碍调转剑势,一人挥动重剑,一人驱使无柄飞剑,默契攻向诛魔卫。 厮杀只在片刻,很快,两道剑光回转,诛魔甲士迅速下坠,砸在路边民居上,叮叮咣当响成一片。 锦绣麒麟武将轻咦一声,连道三声有意思,“平日难得一见的剑修,一入城就能见到五个,真是稀罕,” 话语不轻不重,身边的诛魔卫听闻都半跪于地,齐声喊道:“请千户大人训话。” “什么训不训话,尔等是给朝廷办事,又不是给我封某办事,都起来。” 诛魔卫一动未动。 “也罢,便再给尔等一次机会,莫要给朝廷丢脸。” “得令!” 随即,十名诛魔甲卫捉刀弄枪,带着一系列镇压妖魔用的法器,继续去追剑修。 说完此话,这名诛魔千户笑吟吟走向燃烧熊熊虎威的钱家府邸,许多有逃走的散修被诛魔卫控制,压在地上,见到此人来了,更被在膝盖上踢一脚,齐齐跪下。 “诛魔卫威严,果然不同凡响。” 归命城主兼府衙知州的伊正淡淡地道,言语暗含讥讽。 诛魔千户全不在意,“奉命行事罢了,说是威严,那也是陛下的威严、大隋天朝的威严,我等亲卫,向来没什么光彩,比不上尹城主运筹帷幄。” 碰了个软钉子,伊正心中对这位年纪不到二十岁就任职正五品千户的笑面虎更加忌惮。 不仅忌惮诛魔卫的身份,更忌惮让其当上诛魔卫的身份。 别人奋斗一生,都在百户,试百户打转,而此人任官,一月一升,满打满算出任不过一年,就从校尉连跨好几个品级直接一跃而至成了千户。 所依赖,便是其真正出身,众世家之一,出过两任皇后,一任宰相、三孤三公六人,朝中高官无数的陇西封氏! 封氏,是毋庸置疑的门阀世家! 诛魔卫派此人来归命城,显然抱了别样的心思。 伊正是寒门出身,自幼苦读诗书,历经十年寒窗苦读才考中三甲同进士出身,又在朝中蹉跎十余年,才被外放来当城主。 他这种人,向来是与世家门阀不对付,事实也是如此,当年科举考试,以他成绩其实能进二甲,可按照大隋与门阀世家定下的规矩,寒门及庶民出身不得列入一甲、二甲,任凭学识再好也不行。 当他外放来到归命城时下过决心,定要铲除盘踞此地所有不受控制之势力,让官府真正掌权。 好不容易通过谋划铲除内城,门阀世家又来争权,让他深得同时觉得讶异。 堂堂天子亲军之一的诛魔卫,向来只招收寒门,怎么反倒让门阀世家给了掌权。 想到这里,伊正顿觉不安,暗道不该请诛魔卫过来镇压,走了一步臭棋。 “伊城主打算如何处理散修?” 伊正平静心神,“修士暴乱,自然是交给三法司议罪,以求公正典刑。” “不妥。” 诛魔千户轻声道:“他们杀了这么多人,又汇聚成盟攻破内城,哪里还是暴乱,分明是贼子蓄意造反!” 造反一词道出,周围空气仿佛都带上了铁锈味的血气,伊正深深看着眼前人,要知道暴乱与造反并不相同,前者只需诛杀首恶,安抚剩下之人,就能迅速收拢权力,报上去是一桩大功。 而造反,是不遵守朝廷管教,蓄意推翻,朝廷对此向来深恶痛绝,秉承宁杀错不放过,沾惹上造反罪名之人,不论身份地位,必杀! 深夜冰冷的风经过火焰残骸,感受不到丝毫热量,伊正高声反驳:“不可,修士未对平民出手,也未攻打城池、城主府,只在修士间厮杀,远远称不上造反,封千户此言过矣,还请收回。” 诛魔千户摇头,嘴才张开还未说话,就被身后虚弱声音止住:“属下无能,未能缉拿犯人,请千户大人责罚。” 转身看去,十名诛魔卫都被斩去了一手一足,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见上官。 此时,天上一道剑光闪来,如下雨一样下来了十对残肢断臂,整整齐齐堆在地上,一个都没有少。 厉飞单脚踩在剑上,俯视地上众人:“再追,死!” 第三十章 青山不改 剑修的出现使二人不再追论造反与暴乱,诛魔千户皱眉询问,“伊城主知道这些剑修从何而来否?” 伊正点头,把钱家捕捉剑修做人面犬的前因后果讲出。 “够胆,实在够胆。”诛魔千户佩服道:“钱家胆魄,封某远不可及。” 剑修杀人果断,偏爱护短,你要是光明正大按规矩把人杀了,甭管怎么做,不侮辱人死就死矣,谁家还不死人。 把人当狗养算什么事? 比当年仗势欺人,打残剑修夺剑的世家做出的事情还凶恶,幸好还没传出去,别人上来杀完钱家上下百十口人就离开,要是传出去,少不得上演当年数千名剑修汇聚,搅得天翻地覆的大场面。 钱家是地主豪强,根底上也是小世家分出来的苗子,顺着血缘关系一路杀……诛魔千户一抖身体,下意识打起寒颤。 两人感叹一会儿,默契对视,觉得造不造反已不重要,当务之急,就是安抚住剑修,莫要让他们回转山门,报给剑宗那群炼剑炼得疯魔的杀星。 “就按暴乱处理。” 伊正定下基调,招呼手下把散修带去审判,诛魔千户则戒严内城,搜刮钱家,同时将归命城侮辱剑修一事加急上报。 诛魔卫总衙门很快传来讯息:不惜一切代价与剑修和解,多事之秋,不可生乱。 诛魔千户叹气:“真是难办的差事。” …… …… 剑修众人在客栈旁边落剑,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痛快!” “当浮一大白!” “……” “李师兄,救命之恩我等铭记在心!”孙无碍拿出一块剑形玉佩递出:“这是我长云山祖师根据剑典所悟的剑招,为秘传剑,杀力无边,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师兄万万不可推辞!” 玉佩很新,雕琢并不精细,边边角角充斥未打磨的痕迹,显然才造出来不就。 “同为剑修,出手助力理所当然,不必言谢!” “不可,有恩必报,有仇必偿,剑宗中人向来如此,师兄不收,莫不是想效仿儒家子贡?” 李殒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当下接过玉佩道谢。 孙无碍又说:“既然仇已报,我们也该回去宗门受罚,免得大师兄二师兄担心。” 李殒点点头,没说什么挽留的话,毕竟他也是个过客,就干脆取出一些从钱家等府邸得到的丹药、材料送出,理由很简单,打家劫舍也该人人有份。 “那就多谢师兄了。” “对了,往后若是得闲,可来长云山一会,我们祖师羽化前留了个好东西,说有缘者居之,我们都没有缘分,师兄不妨一试。” “会的。” “那就此别过。” 孙无碍等人施以剑礼,“愿师兄武运昌隆!” 言罢,四人御剑离开。 李殒目送。 然后,揉了揉微微发木的脸颊,收起剑外化身换回原貌,走向客栈。 推开门,还没坐下,旁边房间传来响动。 顾清筱推开门,身上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烟火气,“你好像很累。” “还好。” 李殒看向她手里端的碗筷,问道:“这是什么。” “人参肉粥,可以补元气。” “吃点?” 李殒点头,“也好。” 于是顾清筱将大碗放下,又去厨房拿了两副小的碗,分好,将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碗递给李殒:“趁热吃。” 李殒尝了一口,味道还行,至于滋补元气的效用,有一点,但并不明显,还比不上他吐纳一口气来的多。 毕竟是人家在厨房熬了许久的心意,不好推辞,全当做喂养口腹之欲。 一碗喝尽,擦了擦嘴,李殒谈论起正事:“原本是定在七日时间离开,现在城中大乱,不知道飞舟还能不能开,能开就按约定时间走,不能开恐怕要多呆一些时日了。” 顾清筱听了,“你做主就是,我不急。” “那就好。” 喝粥、谈话,相顾两无言。 顾清筱看着吃得很干净的碗筷嘴角微微上挑,又见李殒眼睛半睁半闭,显然困倦,便轻手轻脚收起碗筷,关上房门,留下一个静谧空间。 半响。 李殒睁开眼睛,照得满室皆白,“出来。” 无声应答。 “锵!” 长剑出鞘,森然剑气指向房间东北角,一处靠窗的位置。 “不愧是剑修,感知果然敏锐。” 一句略带笑意的话语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在虚无处现身,身穿大红麒麟袍服的诛魔千户。 “鄙人封汇,见过李道友。” “世家的人?” 随这句话一同吐出,还有布满室内的剑气,层层叠叠堆放,环绕,在封汇周围结成密不透风的杀人大网。 封汇目光闪动,“是朝廷的人。” “朝廷……呵呵” 李殒意味不明笑出两声,玩味儿看着他身上的大红麒麟服:“麒麟服乃是赐服,服饰尊贵,位在超品,至于百官之上,朝廷的人可配不上这么华贵的衣服。” 封汇笑了笑:“天下都是大隋的,不管穿什么都是为朝廷办事。” 剑气凝结成的网,更加压迫,近乎要贴合在皮肤上,浓郁无比的杀机充斥脑袋,令封汇在想,这些剑修怎么都是疯子,话都不谈就要动手杀人。 心思急转,他看向旁边房间,很快想到了什么,“封家与顾家无亲无故。” 果然,剑气大网停止蠕动,停在鼻尖上,使人可以喘息。 “那你来做甚?替钱家报仇?” “非也,钱家自取灭亡,并不值得同情,鄙人此次前来,只是想与道友商量一件事情。” “何事?” “不要闹大,更不要让剑宗听了,就此打住,如何?” 李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来晚了,那几名剑修已经御剑离开,依他们御剑速度,此时已在百千里开外了。” “竟然如此?”封汇初时惊讶,随后脸上又泛起笑意:“我相信道友应该能够做主,毕竟剑修讲究恩怨分明,道友既然做主救了他们,便是对他们有恩,想来由道友进行说和,必不会拒绝。” 李殒提剑靠近,没有回答此事,问出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 第三十一章 太白金精 面对毫不掩饰的杀意,这位出生世家贵族的千户脸色终于有了变换。 意识到很严重一点。 该规矩敲门的。 贸然在房间里隐藏,房屋主人发现才现身,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有来谈论事情的诚心。 若主人一直未发现呢? 刺杀、报仇、下毒、诅咒……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 尤其面前还是个极其警觉的剑修,没有第一时间飞剑割头,已经算看在麒麟袍的面子上收敛起脾气。 片刻后,他收起笑意,庄重严肃回道:“城主府掌控全城布局,地方各处都在其监视下,所有信息都有留档。” 顿了顿,又说:“请阁下放心,城中人很多,地方也大,城主府监管不过来的,现在贸然动用寻找阁下等人,也是迫不得已。剑宗,不能动!” 李殒没想让剑宗动,长云山剑修也是这个想法,说出去是有理由动剑,剑修被养成人面犬,实在上不得台面。 且必然会随剑宗动身传播,死多少人是其次,重要的是会给剑修背上另一个蔑称。 剑修之前被叫做剑匪,意为握剑抢劫的匪徒,每次和仇敌碰上,对面都得这么叫一句。 人面犬之污名比剑匪重太多。 不过,他们想法大隋朝廷可不知道。 似乎,能敲一笔? “不是不能谈——” “条件任提,能压下去即可。”封汇迅速答应。 等的就是这句话,李殒拿出一张空白剑符,以神念书写条件。 看着剑符上密密麻麻的各种珍贵修行灵材,封汇脸色如故,脑海浮现想法:剑修果然都是穷酸,没见过世面,条件都不会提,这点东西就心满意足……? 等等!这是何物? 目光扫过最下面一行,封汇脸色绷不住,眨了眨眼睛又看,失声叫喊:“太白金精、赤煞金母、寒霜玄铁?” 由不得不震惊,这三种灵物之特殊,不仅在于价贵,更在于难得! 譬如太白金精,太白之意,取自于天上的太白星,也叫长庚星。 为世间最重要的星辰之一。 位属西方归于白虎,主管战争杀伐大事,每当太白星在特殊时间区域出现,便象征着王道失衡,天下大乱,将要发生一场波及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大祸,使人成百万陨命,为最凶的星辰。 太白金精诞生,正是在太白星现世,世间杀伐不断时,以秘法汇聚百万人杀气死气恶气种种不祥之气附着于刀兵上而成。 极稀少难得,以至不能用价值来衡量,属于有价无市,主修杀伐之道的修士对它趋之若鹜,用命来换也甘愿。 另外两种,赤煞金母需要在阳神修士在万年地煞中采集,百年得一颗。 寒霜玄铁,则要在常年大雪不化的西洲挖取,这东西完全看运气,运气好,出门就能在路边捡到,运气不好,召集数十万人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一个。 三件灵物,无论哪一颗都弥足珍贵,让世家门阀都肉痛的那种贵! 千户抽动鼻子盘算,剑修不能不安抚,真乌泱泱的汇聚来,一路杀杀杀,造成的破坏可比灵物要大得多。 也罢,既然是钱家惹出来的祸,就让钱家来赔多数。 归命城钱家,追根溯源,确实有世家的关系,血脉虽稀薄,可谁让他姓钱呢? “三种灵物太过贵重,不行,两个,看在大隋的面子上。” 闻得此话,李殒嘴角上挑,勾起一抹淡淡弧度,说实话,他谈条件属于狮子大开口,提出来时就没想过全要,能拿一种用来筑基通玄就心满意足,没想到对面小砍一刀只砍去一颗,倒有点意外之喜,多出一个,就能多个选择。 顺带使杀意淡去,浮起和煦春风。 谁会讨厌给自己送钱的人呢? 沉吟片刻,联想自身修行功法,缓缓道出: “太白金精,赤煞金母,这两种。” 封汇点头。 “还有,我希望这件事你们也不要传出去,否则…” 李殒没继续往下说,封汇也知道自己这方面该给定心丸,就道:“所有人员一律封口,不会往外吐出半个字,监天卫会盯着他们。” 监天卫同属天子六卫,只受天子调遣,职在监察天下,赫赫凶名在某些人耳中可止小儿夜啼。 算可以了。 双方谈拢,李殒收回剑气,示意可以滚了。 离开之前,封汇先对之前下令截剑表示抱歉,见人不赖烦,指向隔壁房间道出最后一句话:“她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随后,跳窗离开。 闭眼感知房间,确定人已离开,李殒按剑沉思。 最后这一句话,对很多人都很重要,显然不单单说的是顾阀,还有别的人物。 顾阀中人大部分态度倾向于要顾清筱死,那别的人物,是希望顾清筱活? 一路走来,仔细回想,确实在细微处有这种痕迹,否则在妖魔客栈还没有等到他过去,依顾清筱之适合修行的资质,又是天生贵族血脉的少女,山君得知,要么好生放走,要么当天晚上吞吃供以修行,将人锁在客栈等人来救算什么? “入他老母的,一个个都喜欢藏头露尾,狗屁布局,迟早有一天割尔灯头。” 想通了这点,李殒骂了一声,然后继续打坐炼剑,一点点磨灭佩剑中阳神断臂滋养剑灵。 时间恍然而过,又一日。 李殒睁开眼,手指拂过剑锋,满意点头。 阳神不愧是阳神,尽管才消磨断臂百一,但也给他手中剑提供了不少根基,依如此下去,再过月余便能让剑灵真正现世。 有了剑灵,按规矩可称名剑,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剑名。 收剑入鞘,悬挂在腰间,李殒伸了伸懒腰,招呼顾清筱一声,“出去转转?” 顾清筱点头,她早想出门,每日待在客栈以内不能离开半步,虽自由,却与坐牢笼无差,能出去转转总是好的。 于是两人出门,离开血腥野蛮的修行市集,去了外城。 看人间烟火。 修士动乱没有影响到外城,或者说外城居民已经习惯了,他们依然热爱生活,按照以往习惯兢兢业业做事。 顾清筱很开心,“我要吃那个。” 顺着手指方向,是举着木棒卖糖葫芦的小贩,小贩见有人指自已,暗到生意来了,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以流利贯口介绍十余种糖葫芦。 顾清筱选得犯难,李殒干脆一枚太平钱全买下来,使得小贩好一阵感恩颂德。 “太多了。” 顾清筱咬着糖葫芦皱眉,随后眼前一亮,看见有一群小孩跑过,干脆一人一支分了,惹得一口一个好姐姐、百年好合什么的。 李殒抱剑旁观,目光并不在顾清筱身上,转而扫视周围,验证有多少人在看顾清筱。 随即,一双隐晦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目光的主人,是一个摆摊算命的年轻道士,此时也转过头,对李殒微微一笑。 然后,收起家伙,消失在人群中。 李殒收回目光,验证了自身猜想。 顾清筱分完糖葫芦,见李陨在原地没动,迈轻快步伐过来,“这个是给你的。” 阳光下,少女笑得很开心。 第三十二章 铸剑通玄 大隋办事效率很快。 准确来说,事关仙门、剑修、门阀,速度都很快。 诛魔千户在第二天晚上,就送来了李殒要求的物品,有多无少,且贴心附赠了一颗皱纹横生的人头。 按说法,这是开创归命城钱家一脉的血脉源头之头颅,在听完消息后毅然自尽,用自身性命安抚。 李殒看了眼,随手扔下楼,任凭野狗叼走。 又不是魔道,收藏头颅做甚。 打量眼前华贵的储物戒指,再次证明世家是最有钱的那一批人。 李殒身为嫡传,尚且只能用储物袋存放物品,不仅空间狭小,多个袋子挂在一起也阻拦行动。 储物戒指就没太多弊端,空间大,自身实物小,不会影响行动。 一只,就要上千太平钱。 抹去原主痕迹,探入神识,看见珠光宝气堆成小山似的灵物,每一个拿出去都能引起哄抢。 在灵物旁边,摆了两个贴满符箓的玉匣,显然就是太白金精与赤煞金母。 验证无误,李殒开始思考该用哪一个灵物来筑根基,成通玄。 筑基通玄,不是随便拿一个好的灵物就能行,要看与自身的修行道路是否贴合。 如你本人修行火道,最后用木行筑基通玄,虽然木可生火,但相比于火属灵物终究差上一线。 纵然当时能让修为提升,但越往后走,功法与根基属性相差就越不和,乃至到了阴神阳神,还要重新寻找灵物拆除根基,无疑是找罪受。 李殒修行剑道,主要剑经为《太上玄兵七杀剑经》,为青萍山祖师自剑宗带出,相传为某一代剑宗宗主所创,杀力滔天,在剑宗功法中可入前五。 次要剑经为《惶惶天日鬼哭剑典》,《太上元神斩仙秘剑》,《四象大化秘传杀人剑》等等,也是剑宗里排得上号的剑经。 在通玄之前都可以不分主次修炼,一旦用灵物通玄,就必须要定下主次,否则这修一个,那修一个,到后面纵然身上拥有好几十种高深功法,也比不上别人专心一道。 现在就是要做选择的时候。 要契合自身,更要与筑基灵物契合。 思来想去,还剩下两门可供选择。 分别是《太上玄兵七杀剑经》与《惶惶天日鬼哭剑典》。 太上玄兵主杀伐,能与太白金精契合;惶惶天日属火,修行到高处可融合天上大日,一剑递出,即是大日降临,灼烧万物!能与赤煞金母契合。 两者都不错,李殒想了想,很快确定了选择继续修行《太上玄兵七杀剑经》。 无它,异相不会太重,不会改变根本。 如修行惶惶天日,到后面大概会潜移默化改变性格,使沉稳之人变得急躁。 修行太上元神,则会过分注重元神飞剑来换取惊人的杀力。 太上玄兵则算难得的“中正平和”,各方都有兼顾,不会太改变性子。 顶多……爱斩人? 定下前路,李殒也不犹豫,当下掏出各种东西布置阵势,同时让顾清筱离他远点,避免剑气波及。 自打看见那个摆摊算命的年轻道士,李殒就知道顾清筱背地里一直有人暗中照看,死不了。 做完这一切,拿出太白金精,盘坐于地,横剑在膝,存神入定,默默感知丹田剑气。 很久之前就有破镜兆头,迫于灵物才没有破镜,如今灵物俱全,默念剑经入定,一瞬,丹田剑气不断波动。 呼、吸—— 以自身先天剑气作为核心,混合精气神吐出去,裹挟于太白金精上,一吐一吸。 拳头大小的太白金精缓缓消融。 房间之内弥漫起浓浓白雾,雾气泛着盈盈白光,所到之处,家具器物俱都布上细密痕迹,竟是承受不了这股星辰之力。 白雾最中央,李殒面色冷肃,无边无际的幽夜将心神包裹,仿佛坠入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无边际。 随雾气涌入身体不断壮大,不断吞吃剑气。沁入心脾的寒冷逐渐上涌,血液生出冰槎,心脏不再跳动,体现在外便是身上身外都镀上层薄薄的冰。 思绪都有了迟疑。 因这短暂的迟疑,外魔趁虚而入,在脑海中不断叫嚣,生出杂念,勾起心魔。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 坚守本心,稳固灵台……杀杀杀杀!! 李殒睁开眼,显露一点赤红,这是杀意入脑的征兆! 剑修修行厉害,反馈在修行上,就是更容易受到心魔侵染,过得去,就破镜,过不去,就入魔,心魔代替你破镜! 该死,李殒眼中发狠,干脆不再慢吞吞破境,抓住还剩一半大小的太白金精,直接扔进嘴里,嚼的嘎嘣嘎嘣响。 吞剑咽铁! 给我破! 金气汹涌,狂暴从食道侵入四体五脉,占据窍穴,磨炼丹田,将体内阻击剑气吞吃,转化成更高的通玄剑气。 每一刻每一瞬,都是痛苦,难以忍受的痛苦,纵然已经习惯剑气伐体,但此时,远远超出承受的痛苦却还是令他面目狰狞。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差什么?” 恍惚中,有另外一个他在耳边不断呢喃:“破境何需费劲,放开心神,你我是一体,何必提防于我呢,让我来!” “帮你破境,帮你杀人,杀尽天下所有人,哈哈哈哈哈——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啊,来,放开心神,你就是剑仙!” “闭嘴!” 以我心铸慧剑,斩尽一切杂念,一切污秽! 心神化剑,斩出,心魔杀意霎时压制,不再蛊惑! “给我破!” 轰! 恍然似开天辟地,一声巨响! 无数细碎光芒,在身体接连亮起,恰似天河中倒挂的星辰,从奇经八脉汇聚在,由血液推送,流淌进来丹田。 一息、一刻、一个时辰……光芒逐渐微弱,李殒猛然睁开眼睛,目射精光,化作两道呼啸剑光,一路扶摇直上百里,搅碎头顶云彩! 通玄,已成! 第三十三章 商量 “呼~” 收敛外散气息,感受体内更为强大的剑气漩涡,李殒满意颔首。 再遇上外道金丹就无需御剑消耗对方底蕴,一轮飞剑割头,对方就该从容赴死。 就算对方是得了道的金丹真人,只要不是仙门出身,大概也能斩之。 毕竟,杂修到金丹也是杂修,同样属于最底层! 之后,付过损坏客栈的赔偿,李殒正欲去修行市集询问飞舟,刚下楼,就发现周围多了许多窥伺的目光。 充斥恶意、贪婪。 小栈悬赏这批人终于找过来,看来顾阀还加了不少筹码,能感知到目光中不乏有虚丹修士存在。 另外在人群中,还看见了之前摆摊算命的道士,他大咧咧混在散修里面,不时和旁边朋友交谈,显然混的纯熟了。 这…… 真不知道偷偷摸摸有什么意思,要护人就光明正大出现,将事情揉碎掰开,何必藏头露尾,跟见不得人一样。 留下剑气分身守护,李殒改换上次的道士样貌去飞舟司,不出所料,负责人告诉他因为归命城大乱,同时诛魔卫入城,捕杀了许多要乘坐飞舟的客人,眼下人数不齐,开不得路,至少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 麻烦了。 万里之遥啊,没有飞舟,真不能一路御剑去。 “不过嘛,倒是还有一条路子可供远行。” 负责人示意李殒附耳过来,小声道:“可往城西汇通镖局,就说是梁三儿介绍。” 汇通镖局? “走私的?” “咳咳,可不敢乱说,哪里是走私啊,正经生意,正经生意!”负责人摊手道:“总之,方圆千里就只剩这一家关系通天,若客人还是想坐飞舟,也就只好请您再等一段时间,十天半个月都是没影的事。” “只怕客人赶不上收徒大典!” 李殒,“车票不退,就当赏你了。” 负责人大喜,等的就是这一句:“道友豪气。” 然后让李殒稍等片刻,回屋拿出一张盖了红印、写过原因的名帖,递出。 “持名贴去就行了。” 见状,李殒问他:“若是不赏你钱,这名帖是否就不给了?” 负责人没回,尴尬打个哈哈,口称事务繁忙离开。 李殒翻看名帖,在看到一处不起眼的印记时,轻“咦”了一声。 草字梅花浅印。 岭山梅家的人? 难怪敢走私,原来又是一家食肉者。 不知与顾阀中人有没有关系? 只怕又是一场布局。 “行路难啊!” 想了想,干脆御剑往内城去。 在钱家遗址、现诛魔卫临时驻地落地。 封汇笑吟吟将李殒迎进去,丝毫不顾及手下人的看法。 双方落座,上茶,各自品了一口,封汇就略带无奈发问:“阁下前来不会又要加码?” 显然,封汇觉得李殒这次过来是敲竹杠的。 李殒直截了当说起飞舟的事,封汇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况且,人家手里还捏着剑修受辱的把柄,一个不开心甩出去,之前作出的付出不就成了空? 听完。 “梅家的飞舟,别去,他们专司贩卖违禁物品给各地妖魔,说是人族,实际上相当于妖魔的代行,各代家主也与妖魔结亲,绵延几百年,身上妖物血脉都比人族血脉浓厚,你们若是上了他的飞舟,相当于直接往妖魔的巢穴里冲,无异于送死了。” “嘿,顾老三下得一步好棋。” 不等李殒开口,封汇又道:“正好我看他们不贯,你我不打不相识,可谓相见恨晚,干脆让诛魔卫送你们去清江,也省得杂七杂八的费事烦心。” “不过嘛,诛魔卫的飞舟,向来只有两种人能坐,一是犯人,二、就是诛魔卫自身了。” 李殒平静道:“你想征辟我?” 封汇笑道:“哪能啊,你这家伙手底下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仇家到处都是,再说诛魔卫规矩森严,你们剑修却是最不想受拘束的那一批人,征辟你无疑找罪受。” “不过嘛,你若是愿意替我做一件事,我倒可以替你遮掩过去。” “何事?” 封汇认真看着李殒,一字一句:“我要外道金丹!” 显然,搜查钱家无果后,封汇很快猜到了外道金丹之法落在剑修手里。 毕竟依当时参与钱家围攻的散修所言,就属剑修杀的最狠,甚至攻破外院去了内院,再联想到从钱氏主脉那边透露,统天山转世老怪物死前传回的信息确实提及是一名剑修斩杀了他。 在谁手上很好猜。 能使普通人一跃而上得道的法门,让封汇得到,相当于让大隋也得到,而大隋富有四海,最不缺修行资源与愿意得道的人。 试想一下,上万外道金丹汇聚成军队,修行同套功法使用同种道术,一起攻伐,该是何种恐怖的力量! 称得上人人如龙! 到了这一步,真正掌控世间的仙门就该睡不着了。 封汇:“条件任提,如愿意做官,起步就是正二品大员,还会封赏给王侯之爵位,承诺与国同休,万世不移!” 这承诺,很重。 正二品大员不论,单说爵位,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获得的东西,要么出生皇族天生自带,要么为大隋效命几百年,以劳苦功高踏着百万人的尸骨获取,最近的一个,也就是征西大将军夏侯远的宁西伯,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外道金丹换王侯,初次听闻李殒也难免动容,喝了口冷茶才道:“大隋,能承担得起代价?” “陛下说了,万事一肩挑之,绝不让我等难做。” 大隋皇帝这话,确有雄主气魄。 李殒简单和他说了外道金丹要付出的代价,然后,封汇陷入长久沉默。 使凡人得道,这股力量又不是凭空来的,真能掌控凭空造物的本领,统天山那还能耐下性子炼丹,早就召开仙门盛会,力压各方,去争夺仙门至尊的位置了。 外道金丹,说穿了就是吸取其它修士的力量,用丹炉炼化,一颗金丹或九颗虚丹造一颗外道,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封汇叹了口气,后露出坚毅神色:“不过陛下有令,我等身为臣子应该奋力执行,用不用是一回事,能不能为陛下寻到又是另一件事。” 作为世家弟子,本该以臣权架空皇权,但现在,封汇眼里尽是对大隋皇帝的仰慕与忠心,一副甘愿做门下走狗模样。 李殒沉默了一会,拿出剑符刻画,递给封汇。 “怎么只有前篇?”封汇皱眉。 李殒平静道:“飞舟船钱,只值这么多。” 「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我都会看的,写作多有青涩之处,还请诸位看官老爷多多包涵!」 第三十四章 清江世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是皇权统治最核心的谏言,也是大隋皇族得以立国的天命。 但有些人,并不这么看。 清江府,原名江都,在千年前曾是燕国国都,占地广阔,也曾盛极一时,后来燕国被大隋灭国,分封战功时,功劳最大的征东大将军顾唯因功被封为清江公,以江都为封地,世代不改,从此建立了盛极一时的顾家门阀。 说是清江公,实则出行仪仗,居所宫殿,都是按照郡王标准实行,家族子弟称世子,公子,死后坟称王墓。 在清河千里封地中,为名副其实的清江王! 而现在,未来的清江王继承者之一,发怒了。 “贱婢贱婢贱婢,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忤逆本世子?” “啊啊……世子饶命,饶命啊!” “别打了,奴婢知道错了!” 宝光四溢,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顾岳池脸色狰狞,手中挥舞用金丝、玛瑙、蛟龙筋等珍惜宝物结成的长鞭,不断抽打眼前血肉淋淋的物件儿。 之所以要用物件来称呼,实在是眼前这一团血肉,已经被打的完全看不出人样,到处露出森森白骨,之所以还活着,全是有人喂了她一颗价值连城的保命丹药,让她在世子发怒时不死,免得世子打的不尽兴。 宫殿内,回响鞭子抽断骨头的噼啪声与微不可闻的惨叫求饶。 连续抽了盏茶时间,顾岳池终于停手,长出一口浊气,将鞭子丢了,身子往后一靠,就坐在仆人早就准备好的虎皮大椅里闭目养神,享受伺候。 至于地上的一片模糊,仆人早就经历过百十次,已经见怪不怪,牵过两只掺杂妖兽血统的恶犬,一声呼啸,两只恶犬便将骨头连血肉舔的干干净净,然后如风般跑至主人面前,吭哧喘气。 “嘿,还是你们两个畜生管用,不像那些个废物!” 顾岳池笑了两声,被逗得开心了,两只恶犬也连忙大声叫唤,张开嘴示意自己没吃饱,于是顾岳池更加开心,摆手道:“看上哪个就吃。” 恶犬得令,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残笑,找准服侍的仆人上去就是一顿撕咬,连吃了七八个才停下。 至于少去的仆人? 一年一茬的东西,能被称之为人? 顾岳池招手,很快,一名身穿锦绣的中年文士从宫殿外面走进来,长鞠躬道:“世子有何吩咐?” 顾岳池叹道:“还是那个贱婢的事,过了这么久,人居然还没有死,倒是那些去杀他的废物死了无数,先生你说,那贱婢为什么不肯好好去死,非要来清江?” “一个父母被除了名录的家伙,已经不算顾家的人,指不定是哪里来的野种,现在族老们居然要接她回来继承二房香火,呵呵,说是亏欠她父母,当时亏欠,现在才发现,那些老东西,一个个都该死!” “还有,那贱婢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笼络的那个剑修也该死,让他离开也不离开,本世子都答应让他来做护卫,这是看得起他,而他呢,打伤派过去的人,还胆敢辱骂本世子,三番五次保护贱婢,现在又在归命城与封汇扯上关系,先生你说,该怎么办为好?” 声音淡淡地,听在耳里,却令中年文士心头一紧,知道顾岳池又到生气边缘,一个回答不好,自己作为先生纵然不会死,缺胳膊少腿吃一番苦头实少不了。 于是,中年文士斟酌字句,小心回道:“依在下愚见,该是那剑修不知世子威严,未被感化,所以才桀骜不驯…” 听了一大段恭维话,顾岳池深以为然,从小就长在清江,被人恭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见了不纳头就拜,现在想来,肯定是那剑修不识天数。 “那先生想法呢?” 中年文士正色道:“正所谓明正典刑,其人既然冒犯世子,也不必原谅于他,杀之为正道。” 随后深鞠一躬,“请世子提高赏格,再派门客前去,必然能除此二害。” “门客?”顾岳池迟疑,“父亲若是知道——” “让在下来安排即可,一切都是在下的想法,与世子无关,必不会使世子难做。” “哈哈哈,先生深得我心,待本世子继承爵位,必将拜先生为国相!” 说完以后许诺,又给出当下实际,赏钱赐物,最近刚得到才召见过几次的一对姐妹花也被送给中年文士,用于鼓励。 中年文士大喜谢过,随后退下。 等到了宫殿外面,在听闻宫殿里传来的寻欢作乐声,中年文士忍不住摇了摇头。 娇奢淫欲、喜怒无常、嫉妒贤能,不是明主之相。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给他发挥的余地。 只要做好此事,顾岳池往后必然对他言听计从,再扶持此人登上清江公大位,那时清江府无异落入自己掌控。 大权独揽,很多想做的事情便可以实施了。 一路走去,只见极目远眺薄雾笼罩,待清风吹过,红彤彤的大日下显露出琼楼玉宇,天上华宫,各种奇珍宝树、万物灵华随处可见,更有飞禽异鸟争相歌唱,显露出仙宫的气派。 而这,仅仅只是顾岳池所拥有的一个别院而已。 往更外面走,又可看见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撰写了世家门阀的极度奢华。 待到外院,护卫居住的地方,实际上也差不多,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别的散修要搏命抢夺,而他们只要讨好主人,就什么都有了。 拿着顾岳池的信物,中年文士进入门客堂,秘密召见了一位状若门神的九尺壮汉。 “有令在,还不接令?” 壮汉温声温气道:“是哪位世子的命令,具体要做什么,散钱多少,留不留尸体,还请先生一一说明白。” 中年文士就把要杀李殒等人的事说出:“切记暗中出手,取了魂魄就走,莫要让人寻到把柄。” 壮汉大笑:“一个剑修,值得让我去一趟?不过既然有命令,我去就是了。” 看着壮汉带部下驾云离开的背影,中年文士暗自点头,一名阴神修士带三位金丹,此举因该万无一失。 “就拿你们,做踏脚石罢。” 客栈,房间。 擦拭血迹,收剑入鞘。 一场厮杀,以袭击者十三人全死落幕。 捡起尸体上沾染血迹的悬赏,看完,李殒哑然:“难怪。” 这是一张小栈悬赏单,红底黑字,代表大凶,单子上写得很清楚: 凡击杀李殒、顾清筱任何一人者,赏钱一万,上品灵物三种自选,中等世家门客席位两人。 击杀两人,翻倍,额外奖赏一部仙门流传直通阴神的强横功法。 这种价码,没有一个散修能扛得住,来归命城接二连三赴死也甘愿。 脚下这十三具尸体,都是出自于同一个门派,宗主是个初入金丹的杂修,带了三个虚丹和九个弟子。 算是倾巢而出,然后嘛,一轮飞剑割头,十三个人当场死了十二个,也就剩个宗主靠境界多撑了一轮,死于第二剑穿心。 按规矩,剑修斗法加一个境界,面对杂修再加一个境界,杀他们属实没费多少力气。 将悬赏单递给旁边擦拭衣摆血迹的顾清筱,李殒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涨价了,要不自个把这赏钱领了?” 顾清筱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不也一样?” 李殒顿了顿,看向听到声响过来的客栈老板,对方露出很明显见到煞星的表情。 老板都要哭出来,才清理完早上尸体,刚吃过中饭,又是一群尸体,而且地上最老的那个尸体他认得,那不是附近参差道观的金丹期观主? 现在也死了,再往后莫不是要把客栈都拆了? 正当老板考虑怎么让两人搬到隔壁的汇贤居,干扰仇家的生意时,李殒接下来一句话,客栈老板听完欣喜若狂。 “退房罢,该走了。” 第三十五章 云海行舟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眺望头顶恍若触手可及的皎洁明月,两侧不断向后滚动的浓厚云雾,这段《关山月》的开篇词句,搁置于此时,再应景不过。 坐在宽广飞舟上,顾清筱不由得生出对天地自然的感叹。 离开归命城,已有一日。 山川之秀美、河流之奔腾、下方或大或小繁杂热闹的城镇,刚进入眼中,未回首,又被远远抛在身后,这一日,便行过了六千里。 距离清江,还有四天。 “顾姑娘,外面风大小心受风寒,回船舱。” 有一名三十岁出头的丰润妇人走上前,站在少女旁边,轻声回忆:“当时刚上飞舟,我也曾觉得到处都新鲜,每日刚睡醒啊,就扒在船边往下看,那些高高的山啊,宽宽的河,从天上往下看,就只有模糊的一点,后来在飞舟上待得久,反倒认为天上太高太冷,远不如地面走得安稳。” 丰润妇人唤作蒲氏,原本姓什么没人知道,她也不说,因为嫁给了诛魔卫驾驭飞舟的奉行蒲书华,就按照大隋嫁夫从夫之传统,唤她做蒲氏。 因是飞舟上唯二的女人,两人关系很融洽,顾清筱嘴甜,叫她蒲姐姐。 “嗯,我再看一会就回舱。” 蒲氏莞尔一笑,运出灵力在身前形成一层挡风罩,避免人感染风寒出意外不好与那个煞星交代。 月明风清。 她忽然询问:“顾小姐与那位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骤然被问到的顾清筱呆滞了好一会儿,回想一路来经历的风雨事情,轻声道:“朋友。” “哦~?”蒲氏呵呵笑起来,一举一动,充斥熟透了的风情,作为过来人,她很明显察觉少女对那人有别样的微妙心思,至于那人? 好,蒲氏实在没见过这么冷冰冰的人,整日不是打坐练气,就是洗剑养剑,粗略一看,外表俊朗如玉,像天上谪仙降世,可盯着多看几眼会发现外表只是虚幻,真正能感受到的是一柄斩过无数头,浑身都在流淌血腥味儿的兵器。 “有句话送给你。”蒲氏眨了眨眼:“热情的未必长情,淡然的未必漠然。” “好了,回船舱。” 回到船舱,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路过李殒所在房间时,停了脚步,想了想后,顾清筱敲响了房门。 “进来。” 李殒睁开眼,按剑止息,“有事?” 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的顾清筱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 这姑娘,怕不是在外面吹风吹傻了? 转念一想,大概归乡心切,想问什么时候到清江。 便出言:“今日是第一日,走了六千里,往后船速提上来一天可行万里,大概两三日就能到清江。” 一想到清江就能领那五万枚钱,李殒嘴角微挑,等收了钱,他就找个地方安心修行,虽才破通玄,但已能窥见凝聚虚丹的道理,加上这笔钱,他甚至有五年内突破金丹的把握。 见状,顾清筱张嘴,“我……” 嘭! 像撞上了坚硬物体,飞舟上下剧烈抖动,晃的人站不稳,顾清筱没有站地立根的功夫,也被摇晃得东倒西歪,眼见要撞上坚硬船舱,李殒拉住了她的手。 有点暖。 待到船舱恢复平稳,确定不会再晃,李殒松手,“我去外面瞧瞧,你呆在里面不要出去。” 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沉默的顾清筱。 船舱外面,飞舟奉行蒲书华正在招呼手底下管控飞舟各处的诛魔卫力士检查,一边大声呼喊,一边骂娘,谁都想不到,长着一张诗书气温润脸庞与带着诗书名字的蒲书华,骂人会这般难听,不时夹杂各种方言,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见李殒出来,蒲书华当时住了嘴,摸着后脑勺尴尬笑笑,“李前辈,您出来了啊。” 修行界强者为尊,实力一样互称道友阁下都行,实力比不过别人,就是前辈。 蒲书华虽然是个虚丹,论境界要高一点,但他知道跟剑修这种非常人能论处的东西不能这么算,尤其是飞舟刚出问题的当下,能尊敬点还是尊敬点为好。 那十个刚接上手脚的诛魔卫,可还躺在床上没有下来呢。 “发生什么事?” “一只不长眼的鸟妖撞上了左边飞翼,尸体连带骨头给飞翼划个大洞,现在正在修补,过会就好了。” 闻言看去,左侧三对飞翼第一对确有一个狭长划痕,上面沾染许多斑斑点点的血迹,便是那鸟妖的尸骨。 “这是常有的事,飞舟在天上飞,禽鸟也在天上飞,有意识的会辨认型号绕过云道,但妖物这东西,蠢的还是占大多数,偏偏要过来撞。飞舟一天行驶万里,携带风势不亚于千钧之重,一撞,就是这样,妖物刚接触就炸成肉末,骨头坚硬就趁势突破防御,反倒还要连累我们修缮。” 这也是小型飞舟独自上路的弊端。 正常远行万里,飞舟会成群前后形成一字长蛇,由中大型飞舟开路,小型飞舟待在最后面,这样纵使有不长眼的鸟兽过来寻死,撞的也是大型飞舟,结构强硬,阵法修士极多,绝不会有刚才那般剧烈摇晃。 不过,诛魔卫能够抽出一艘小型飞舟专门送他们一趟已是不错的,普通的已是造价不菲,能够跨越距离远行万里的飞舟价值更翻番,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李殒平静点头。 回舱。 除去这个小插曲,接下来两日都很平静,打坐练气,用钱家得来的碎铁喂养佩剑。 睁眼闭眼,便跨越两万四千里,距离清江,就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 但,通灵剑心敏锐察觉到有一股不祥气息扑面而来,说不清,道不明,唯有手中长剑铮铮作响。 “你也察觉到了?” 李殒来到飞舟外面,那种不祥气息感应愈发浓重,如同下一刻就要船只倾覆,所有人陨落当场。 周围一片云淡风轻,天气晴朗的过分,举目远眺,天上也就只有这一艘飞舟荡漾在云海中。 想的太多? 不,李殒相信剑心预警,这是剑修最本源的力量之一,心之所向,即为剑道,只有手中剑与心值得相信! 停步片刻,李殒御剑离开飞舟,以比它还快的速度迅速探查周围,于是他发现了,在前方的一团白云中,有黑点出现。 先是一个,后十个、百个、千个…… 待到靠近,他看见了黑点的原貌,一只只样貌狰狞,有半人高的秃鹫大鸟,人头大小的金线麻雀,俱张翅膀换风,直直往飞舟方向冲来。 这是,鸟妖群!! 第三十六章 誓死不退 消息带回飞舟,诛魔卫的人先是不信,直说这天上云道的维护乃是大隋各地官吏的首要政物,各地都不敢怠慢,又说云道常年有人走,根本不可能汇聚成千上百的鸟妖群落。 直到李殒带来了三只鸟妖尸体,令他们不得不相信。 “距离多远?” 蒲书华问道。 李殒回答干脆:“我去看的时候,距离该有三百里。” “三百里,一来一回,已经是近在眼前!”蒲书华迅速摇动腰间常年挂着代表奉行身份的铃铛,“快快快,回到各自岗位,开启护舟阵法,不要吝啬灵石燃料,给我加到最大!” 又吩咐了周围,蒲书华擦拭满头大汗看向李殒,上千只鸟妖袭船,临时改变云道已不可能,阵法也决计抵挡不了这么多,思来想去,唯有正面应对,从这群鸟妖中杀出一条道路。 论杀力最强,李殒当仁不让! “李前辈,我也不说虚的了,还请看在我们不远万里送您的路上,出手助力!” 说完双手抱拳,鞠了一躬。 无他,如今是在高空上,纵然他们都身具境界,可以短暂飞行离开,但这艘飞舟却是大隋皇帝交给他们看管的,万不能有失,否则纵然活着回去,也会被论以重罪。 李殒二人是乘客,没有这方面负担,当下就可以直接带人御剑离开,不管这烂摊子,左右距离清江只剩几千里路,靠双腿走也要不了多久。 李殒拍了拍蒲书华的肩膀,没说什么。 蒲书华起身,便见到一袭黑衣直冲飞鸟妖群。 御剑,斩妖! 云海炸裂狂风,轰隆隆剑气纵横! 飞鸟妖群中,血肉翅膀乱飞,腥味四散,密不透风的妖物群被李殒杀入,每过一息,每出一剑,就有十几只妖物被斩于剑下,躯体散落往下坠落,像下了场黑漆漆的血雨。 但,妖群好似无穷无尽,不管杀了多少, 不对劲! 李殒凭空站在上方,以神念驱使飞剑斩妖,再看向不断汇聚而成的飞鸟,显然不是自然能够汇聚,刚才他杀了几只妖也询问妖群中有没有妖王,回答却只有群妖更加不死不休的呼啸。 眼珠漆黑,没有神智,不会惧怕……这是一群被人控制蓄意撞飞舟的东西! 不用多想,必然是顾阀见距离清江不远,狗急跳墙意图以飞鸟袭舟,人员俱亡遮掩过去,诛魔卫纵然异议,但有了说的过去的理由,再私下给点赔偿,想必不会多说。 “看来终于急了。” 伴随这句话落下,抓住长剑,李殒从剑柄至剑尖轻轻拂过,如一泓秋水的剑面上,遂即亮起灿若星辰的白芒。 于是,不管飞舟,还是在地面万米之下的行人,都感觉眼前亮了一瞬,抬头看去,竟是凭空出现一颗皎皎星辰。 斩! 一字吐出,星辰光芒消逝,带着一抹流光拖尾,径直撞入妖物。 平静,无声。 随后,轰然炸裂,喧嚣剑势扩散无边,撞上妖物,无论其境界大小,都被斩成两截! 妖物死伤无数,尸体不断往下坠落,待撞上飞舟时,上千只飞鸟只剩下不到百只,得以有惊无险度过。 李殒松了口气,刚才那一件对他消耗着实有点大,既然妖群已灭,一时半会也汇聚…… 什么?! 豁然转身,他看见原本向下坠落,已然死得不能再死的飞鸟居然又以尸体的状态活了过来,同时不断招呼别的妖物加入,短短时间,就汇聚了三百多只! 这是、控尸术? 收池人来了? 不太像,收池人遵循规则,向来只收尸体,并不参与修士之间的争斗。 擒来一句飞鸟尸体,看着将尸体连接在一起,形成丝线的黑色气息,李殒明白来的是什么人了。 这场飞鸟杀局,至少有两个人背后主使,一人以驭兽宗法门控制飞鸟,一人以魔道赶尸术控制尸体,果真配合的不错。 杀之不尽的玩意儿。 搅散三百具尸体,李殒回到飞舟,飞舟上的人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显然他们也看见正在汇聚重生的东西。 蒲书华额头拧成川字,手下诛魔卫也在看他,是打是逃,全看飞舟奉行的意思。 待在飞舟上,必然会被无穷无尽的飞鸟折磨,直到储备耗尽跌落在地;而离开,诛魔卫可不管有没有原因,损失朝廷财物就是死路一条,除非能将功折罪。 可,过了这么久,周围只有这群该死畜牲,完全找不到背后主使。 “我们不能走。”蒲书华认真开口,“我们都是寒门子弟,出身不好,修行资质也不好,全赖陛下大恩,简拔我等入诛魔卫,给房、给钱、给权,未娶妻还会分配年长出宫的宫女,如此皇恩浩荡,我等不能有负圣恩,死,也要死在飞舟上!” 周围的诛魔卫也大声应喝:“奉行说的对,我们不能做逃兵,当与飞舟共存亡。” “共存亡,以死报陛下大恩……” 坚定手下人心后,蒲书华又对李殒道:“方才出剑斩妖,已是履行了诺言,前辈现在可以走了。就让我等继续开路罢。” 走? 诛魔卫慷慨赴死,剑修半路逃命,这并不符合剑道一往无前、勇猛精进的理念,倘若有人活下来传出去,对剑修的声誉无疑是个打击。 况且,这件事因李殒二人而起,哪有让别人送死替命的道理。 “不用拿话激我,我不会走。” 这是,顾清筱走出来,也是这句话:“我们不会走。” 人心已定,蒲书华点头松气,“李前辈,我拨付四个诛魔卫给您助力,都是在妖群中血战过许多次的老手,不惧生死,还请你找到幕后主使,杀之!” 李殒点头答应。 顾清筱担忧看着他,李殒平静从储物袋递出一张紫色符箓,“遇到危难就扯碎,它回保你无恙。” 知道不能让李殒担心,顾清筱接过,轻声道:“快到清江了” 李殒仗剑转身,“我知道,没人能欠我的钱。” 随机,联合四名通玄修士,身化流光,往尸群中撞去。 爆发出绚烂光华。 同时,李殒也顺尸体痕迹发现了操纵者所在位置。 就在不远处,那团浓厚白云中。 穿过白云,能隐隐约约见到一个面目阴鸷的老者,拿着一根九节杖,嘴中正念念有词。 老者感应到李殒豪不掩饰的目光,头颅轻轻抬起,露出干瘦的下巴,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恶意,他咧嘴一笑,左手抬起横在脖子中,划过一条线。 无疑是在嘲讽! 李殒表情平静,唯有衣袍随剑气汹涌不断鼓荡!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飞剑呼啸,穿云裂帛! “破!” 第三十七章 斩金丹 “咔嚓!” 剑光冲天!挟风云,裹日芒,浩浩荡荡!刚一接触,就斩破了阴鸷老者的护体道法,连带手中受过加持的九节杖,也断成两节! 乃至斩破两重阻碍,飞剑仍有余力,以难以抵挡之威势直穿老者心脏,将其带飞千米! 搅得周围云气不断鼓荡,贯成一条血色的长虹! 召回飞剑,李殒看着插在剑上贯穿心脏还没有死透的老者,稍微惊讶,也只是感到稍微而已。 原来是个散修金丹,比杂修要高点,不过,也不中用。 “你、你不是通玄……” 没有闲工夫听老者断断续续的话,李殒直接发问:“你的同党都在哪里?” 老者没回答,瞪大眼睛依旧执着境界的问题,李殒干脆一剑削了他的头,提在手里,以剑心感应。 飞鸟妖群配合得紧密,一个复苏尸体,一个操纵飞鸟,手上这个老者大概就是复苏尸体的,顺着他的残留气息,就能找到操控飞鸟的另一人。 就是麻烦了点。 或许是另一人见同伴死得干脆果断,遮蔽身形,蒙蔽了天机,让只能感应出模糊方位,约在东南方向?西北方向? 怎么有两个方向? 西北方向不就是飞舟所在? 李殒一惊,随即暗道一声不好! 他们目标还是飞舟! 御剑调转方向,赶回飞舟。 索性剑修御剑速度极快,又是全力推动,一眨眼就已经回到飞舟上,正好看见蒲氏被一个黑袍人捏得发青脸庞。 铛! 黑袍人把人丢出去,用来抵消杀意淋淋的剑气,讶异道:“这么快就杀了左根?你果然不一般。” “不过我还是劝你莫要对我动手为好,你一动,他们就死了。” 黑袍人拍了拍手,指向散落在飞舟上,新多出来的褶黄色纸片:“这是烈火真符,与我性命相连,我一死真符当即爆炸,我心念一动也会爆炸,每一张大概有通玄巅峰之威力,你可以凭借实力活下来,他们不行。” 又以极恶劣的语气笑吟吟挑衅:“你要不试试?” 飞舟内,褶黄色纸片大概有一百多张,刚才御剑过来时,在外面飞翼上也看见了一模一样的纸片。 若黑袍人说的是真的,一旦引爆,飞舟连带上面所有人上当即会炸成齑粉。 残骸都不一定能留下。 “没有动手,不想让他们死?”黑袍人又叫喊:“那你自镇丹田,交出佩剑,带上禁灵锁链,我可以许诺,给他们一个好结局。” 李殒看黑袍人,像在看一个自大蠢货。 一句真假不明的话,一些纸片,一点人命,就让他作茧自缚,把性命交给别人主宰? 除非是那些完全没见过世面蠢到家的蠢货,谁会相信这么一句话? 投降输一半? 投降就是个死! 李殒眼光微动,很快做出决定,既然与性命相连,和神念契合,那我不杀你性命,直接摧毁你的神念。 剑宗秘传——《摧念赤子秘剑》! “看我!” 黑袍人循声看来,与李殒目光对上,刚一接触,一道无形波动径直窜入黑袍人脑海,在黑袍人完全没反应过来时,就搅散了其人的神念、神智! 表现在外,便是目光呆滞,只会阿巴阿巴的‘无邪赤子’! 此即,《摧念赤子秘剑》! 剑宗立宗几千年,一直都在厮杀中走过来,无数先人披荆斩棘,什么危难没遇到过? 拿几张符纸就想吓唬人,愚蠢透顶。 不过黑袍人到底是个金丹,神念强硬,李殒暂时绞碎对方神志,使对方迷茫,大概几息时间就会恢复过来。 摄取符纸,扔到飞鸟群中,再将黑袍人带去,劈成两节。 一来一回,只用了三息。 轰! 符纸爆裂,轰出绚烂火光,狂暴无匹的气浪几乎要掀翻飞舟,好在蒲书华用尽毕生所学,还是稳固住了飞舟。 “今日始见剑仙威严!” 有诛魔卫感叹道。 …… …… 此时,地面一座巍峨高峰上,有人同样在观看这场爆炸。 “嚯,这烟花炸得漂亮,可惜不是晚上,被日光夺去七分啊。” 顾阀出身的九尺壮汉惋惜摇头。 身边跟着的一名年轻人同样附和,“大人喜欢,那在下再去引一场焰火,好让大人看得尽兴。” 壮汉笑道:“你啊你,不用这么讨好我,都说了咱们两个同辈相交,以兄弟论处,拿起你金丹真人的底气来。” “是,雷兄!” “这样才对嘛。”壮汉拍着他的肩膀,“你我兄弟二人一体,同心协力,远胜别的杂毛,知晓回去该如何做罢?” “知晓的,那两个蠢货自己找死,与雷兄无关!” “嗯,还有点悟性。” 年轻人擦了一把额头冷汗,暗道总算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不像天上两个蠢货得了任务自以为受到重用,实际上就是累积功劳的用品。 壮汉是阴神修为,一出手便能定下胜局,根本不需要飞鸟等物件,直接展现法相,一拳就能轰爆飞舟。 但如此,显不出功劳。 阴神杀一个未结丹的剑修,顺理成章的事儿,任谁都觉得合该如此,没人会觉得你出了大力。 唯有对比,先派两个看不顺眼的金丹去送死,体现出剑修厉害,然后现身‘苦斗’击杀敌人。 这般回去,功劳无疑就大了许多。 “做门客,上头吩咐的事情要办,但不能照办,该有自已想法,那个巫先生算甚么东西,一个被发配的老生,也敢布置计划,记住了,唯有世子公子,才是主家,讨的他们安心要什么便有什么,其余人等,皆不重要。” 壮汉言传身教,将在门阀生存之理念灌输给年轻人,毕竟年轻人长得很好看,身娇体弱的挺符合胃口,拉去送死太过可惜。 年轻人也知道壮汉之想法,却并不反感,修行就该有贵人相助,至于是男是女,一身皮囊而已,不重要。 以后境界超过,杀人消罪便是。 唯有境界才是真实。 “好了,你在一旁策应留影,务必要让世子能看见雷某如何杀人。” 言罢,壮汉左脚踩地,一动,便如地脉喷涌,直冲飞舟! 第三十八章 死战 杀机拔地而来! 仿佛天穹崩塌,山海尽裂,那是一股毫不掩饰的威严! 金丹不可能有让灵魂都感到震撼的天地之威。 李殒低头,窥见自地面向天空轰击的澎湃金光! 阴神大能?! 纵然是以李殒百折不挠的心性,李殒也不由惊愕,怎么会有阴神? 跨越三境出手,完全违背剑宗与仙门共同定下的斗法规则! 该死!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李殒咬牙一踹飞舟,将飞舟踹飞数十米,不等别人质疑,就连续踹了三脚,直到人和飞舟都将将离开攻击范围,才停手。 “咦?感知敏锐,你是剑宗嫡传罢。” 壮汉身放金光,双手环臂凭空而立,宛如降世神将。 “阴神出手,你坏了规矩。” 而听见来的是一个阴神,蒲书华等人大惊,俱都呆愣愣的不敢言,金丹就已经是十万个修士中才能出一个,阴神以前只听闻从未见过,却也知道厉害。 阴神修士可遁出元神,摄取天地之间灵气,一举一动,使天地相随,这般厉害的人物,诛魔卫也才十几个,俱是各地掌管一方的指挥使。 现在来杀他们,无疑不留一条活路。 “规矩?没人知晓就是没坏。” 壮汉说完,直接轰出一拳! 危! 大危! 在这个瞬间,李殒浑身肌肉紧绷,丹田剑气漩涡高速运转,全神贯注盯住这一拳。 不能躲,只要有丝毫闪躲的意思,迎接他的必定会是死亡! 天塌下来,也一步不退! 出剑! 阳神转世都杀过,还怕你一个阴神?! 给老子斩! 剑锋横斩,恍若一人独对山崩地裂,展现不屈豪气! “轰隆隆……” 两道泾渭分明的气息刚一相撞,便炸裂出一圈又一圈的气浪,每一圈气浪都不亚于虚丹修士全力出手,搅得李殒身影倒飞出去极远。 哇的吐出鲜血,五脏六腑都被这一击打的移位,李殒强忍剧痛,再次握住剑柄。 这时,身边突兀传来几声剧烈的咔嚓声,是处在两者战斗中心的飞舟,终于承受不住力量开始崩解。 至于蒲书华等人,已经被震晕过去,随飞舟零件一起掉落。 李殒没去看他们,也没有救人,到了这一步完全是生死有命,他们都是修士,还有护体法器,万米高空摔下去不会死,顶多落个残废瘫痪,依然能保住性命。 至于顾清筱,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不该给人添麻烦,在壮汉还未挥拳前,就撕开剑符安全落在地上,用隐息符藏了起来。 天上,只剩下李殒与壮汉。 止住体内沸腾剑气,李殒明显感知到了不对。 阴神修士,再怎么杂修,在天地道运的加成下,也不是通玄剑修可以硬扛的,刚才那一拳看着声势浩大,实则等于三个金丹同时出手,强则强矣,却不致命。 宛如故意放水? 壮汉想法确实如此,哪能一上来就打死人,否则世子看什么?事关前途,壮汉并无阴神修士的傲气,既然都做了门阀的狗,讨好主人才是正道。 会叫的狗,才有肉吃。 于是,卡在李殒能承受的上限又轰出两拳。 “哈哈,不愧是剑宗嫡传,果然厉害!” 这话半真半假,这剑修小子确实不一般,以通玄杀金丹如杀鸡,抵挡自己两成的攻势只伤不死,还有余力继续打。 壮汉敢肯定,这般天资,指不定是剑宗精心培养拿来当剑主用的。 剑宗每位剑主都是纵横天下的剑仙,能将这种人才扼杀于襁褓,滋味端的美妙。 李殒、感觉快要死了。 先杀飞鸟群,又杀两名金丹,看着轻松,实则消耗了体内小半剑气,现在又要面对壮汉攻击,体内气息早就干枯的要死了,若不是吞两颗还真补灵丹在回复剑气,恐怕连御剑的力气都没有。 今日,就是死期了吗? 晃了晃脑袋,扔出丧气想法,李殒舔了舔嘴唇,再次界定想法。 死,也要堂堂正正死! 燃烧剑气,燃烧太白精金,燃烧身上所有可燃烧的力量,剑修递出一剑! 这一剑平平无奇,刚握剑见的人都会,持剑在手,直刺,如此而已。 但,剑锋上闪烁的剑华灵光,象征它并非看起来平平。 和壮汉拳头相撞,竟短暂爆发不弱于敌手的力量。 怎么可能!壮汉来不及惊愕,就感觉到手臂猛的传来剧痛,于是,再也不忍,打出一直未出的左拳,将李殒从天上轰入地下,坠落在一池浅浅的荷塘中,惊起一池涟漪。 壮汉落在岸边上,面沉似水,看向从淤泥爬起来,依然握剑的李殒,问出之前许多人都问过的问题:“怎么做到的?” 粘稠如浆的血液滴答,砸落,在壮汉脚下汇聚成小小的水池,来源正是壮汉被斩开半截,只剩皮膜相连的右手。 “很高估你了,没想到却还是低估了你,可惜啊。” 金光,挥拳!不连断击打,发泄受伤的愤怒,很快,将一池池水打的蒸发干净,只剩下李殒尽力压制伤势,挺直脊梁,再次握住手中佩剑。 “为什么你还不肯倒下?” 壮汉一步步走近,语气莫名:“为什么你性子要这么傲,随大流不好吗?偏偏要寻死路!” “做门阀的狗,到底哪里不好了!”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壮汉奋力嘶吼出来,像是要击碎刚踏入修行,还有傲骨的自己! “死!” 这一瞬间,李殒无意识挺直身体,无意识握剑。 然后,脑中浑浑噩噩,浮现一句很熟悉、带着打趣的话语。 “小师弟,这就不行了?” 这是,大师兄? 我,回到青萍山了? “师兄问你,你认为剑道最重要是什么?” 是什么? “是坚持!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千次万次!你看师兄资质比你还差,不也练成了。” “也罢,再为你示范一次,看好了。” 青萍山的那个晚上,一位身穿白袍,胡子拉碴的酒鬼剑修,对十岁的小师弟出了一剑。 “此剑,名为——杀劫!” “记住了吗?” “没有。” 酒鬼剑修哑然失笑,大手摁住小师弟的头,“没事,你以后会记住的。” “杀劫!” 第三十九章 铸吾剑 “杀劫!” 濒临死境的少年,记起了那一剑。 然后猛然抬起头。 从眼中,挥出这一剑,在八年前的过去,斩向现在! 壮汉如临大敌,拳头停滞在半空,不管怎么用力,都牢牢卡住,像陷入粘稠的泥潭,泥潭中水鬼死死抓住了他,要把他摁在泥里! 然后,看见自己死亡的景象,就在一息后! 绝望,且无路可逃的预感! 一缕猩红剑芒从李陨眼中飘出来,淡淡的,如秋冬时节、霜杀百草的冷冽。 风吹过,头落地。 阴神来不及遁逃,就这么死了。 艰难呼吸着裹挟泥浆味的浑浊空气,咳出带粉红色血泡的液体,李殒冷冷看向水潭另一边,面容惊愕的年轻人。 身边簇拥一群飞鸟的年轻人也注视着他,分明已经油尽灯枯,还能斩出那么恐怖的一剑,年轻人不敢赌对方有没有出第二剑的余力。 年轻人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有点冷,不是水边的微寒,是有冰冷的手轻轻的掐住脖子。 就好像、就好像过年时从围栏逮了一只鸡,主人正提着鸡脖子,思考怎么下刀。 擦拭额头冷汗,年轻人心里想到现在的局面,不能没人回去禀告。 阴神都死了,一个金丹,能做什么? 命只有一条,不能赌! 至于那个少女…年轻人想了想,还是不去寻找的好,免得剑修不死不休。 就拿那些诛魔卫交差罢。 “打扰了。” 在这一刻,他说服了自己,驾驭群鸟离开。 又是一阵风吹过,少年意识再次陷入混沌,无穷黑暗侵袭入脑,在这心神失守的当中,又听到外魔细密呢喃。 嘈杂、啰嗦,草的原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昏沉。 “闭嘴!” “我……” “闭嘴!!” 不知过去多久,李殒仿佛听到另外一人温柔的呼唤,还有从嘴中传来的热流,流向四肢八骸,令干枯到极点的身体,有了些许补益。 他也终于可以从混沌的意识中稍微挣扎出半点清醒,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看着他,身体耸动,似乎在哭? 刚想说话,脑海却回荡着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又差点晕厥了过去,半响,才缓缓恢复。 看到李殒悠悠转醒,顾清筱擦拭微红双眼:“你终于醒了!” “这是…在那里?” 听声音沙哑,顾清筱从旁边的瓦锅里舀出一碗已放温的肉汤,细致喂入,等一锅肉汤都被喝尽,李殒神色也不再像死人一般惨白,恢复了一点点红润,才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五天前飞舟坠落,我事先落在地上,在原地藏了半天,你没来找我,我就顺剑符联系去找你,看见你在泥潭中倒地,旁边躺着那人的尸体,身边还围了一群野兽,我杀了那群野兽,就把你带到这里了。” 说完,顾清筱露出歉意,在李殒昏迷的五天,她一直都在想,要是当时就听李殒的话不执意要往清江走,找个偏僻山村隐居过完余生,李殒也不会遇到这么多强敌。 “对不起。” “没事,你做的很好。” 李殒轻声道:“无需道歉。” 然后,李殒内视自身,看到几乎断裂的丹田经脉。 之前两人交战,纵然对面十分力气藏了八分,剩余两分也足够致命,为了应对危机,他有超限使用所有能压榨的力量,现在经脉能保持人样已是大幸。 剑修乐在生死中磨砺道途,受伤打成濒死是常事。 在一些老疯子眼里,甚至说只有这样才能铸出好剑,在宗门庇护下安然成长算什么事,没经历过真正生死,就会惧怕生死,境界再高,身上灵宝再多,也是一剑的事情。 但到底,剑道是往教,人烟稀少,满打满算各地嫡传加起来也就三四千人,敢死是一回事,又不能真死,处在将死未死、半死不活的状态正好将身体当作碎开的剑胚,重新添加材料铸剑就是了。 即——《吾身铸剑法》! “帮个忙,拿红色那个储物袋,放在剑锋上划开。” 顾清筱照做。 储物袋碎裂,地上很快躺满了一地的妖物血肉。 “喂给我。” 妖物血肉,凡人吃了会陷入妖化,剑修以秘法吃了,则是无上补品。 以身体为火炉,内脏经脉为材料,吞噬血肉做燃烧,筑起一座简易的人体炼剑炉。 体现在外,便是熊熊狼烟缭绕精气,将不大的破落地方照的通红。 燃烧,不断燃烧!以凌迟之痛苦,烈焰灼烧之沸腾,修复丹田经脉,到了最后感知麻木,以至于脑海中不时传来的剧痛都变得云淡风轻,反而倒像是按摩般享受。 这样,过了两天! 所有妖魔血肉都被吃下,外散妖气在他身体周围结成厚茧,无数死去妖物怨气化作的嘴脸在厚茧上游走,嘶吼、怪叫,最后被不甘磨灭。 归于寂静。 直至厚茧碎开。 “不够。” 身体经脉已经修复,但丹田还是碎裂的状态,李殒摇了摇头,他的身体强度在通玄剑修里也算拔尖的,几乎可以比拟虚丹,而要重新铸就丹田,低境界的妖物决然不够,至少要金丹妖物! 但金丹妖物也不是大白菜,哪能随便遇到。 算了,先如此。 暂时抛开身体问题,李殒握了握手中长剑,一场苦战,既然赢了,便有大收获。 首先是“杀劫”,此剑很古怪,并非是直来直去的剑道杀招,更倾向于一种后天修炼而成的神通。 能让人看见因果,不止于自身、敌人,修行到最高处,还能看见天地因果。 但这一步,只有那名悟出“杀劫”的前辈到达过,传承对他的生平介绍语焉不详,只记得前辈曾经对天出过剑,斩碎了一道天意。 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记载了。 很多人认为并不可能,天高九万丈,威严如狱如海飞升成仙都不能违背天意,否则即遭受雷劫。 一个未成仙的剑修,岂能斩天? 李殒则觉得这故事大概为真实,杀劫主杀因果,先因后果,先果后因,两者相互轮转。 譬如在他眼中递出的那道杀劫,如未猜错,就是大师兄在那个晚上先杀了壮汉,留下必死的果,在遇到李殒后,成为杀劫的因! 第四十章 滚下去 领悟杀劫。 能在出剑时看见因果,斩了因果,人则必死! 闭上眼睛、再睁开,果然看见了天地间存在许多晦暗不明的‘线’,小到石头、大到活人,身上都存在着这种“因果线”。 看向眼前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李殒心念一动,意识化剑斩断石头上存在的“线条”。 下一刻,石头暮然碎裂,化作比沙石还细小的粉末,飘飘扬扬洒满一地。 李殒皱了皱眉,使用杀劫的消耗比想的要大,斩开一块石头就消耗了三成的神念,这还是死物,能看见清晰的因果。 若是活物? 将目光看向顾清筱,眉头皱的更深,顾清筱身上的因果线已经不能用多来形容,密密麻麻缠在一起,往四面延伸,而她身上最粗的有三条线。 一条是自身的因果,一条通向西北方向,剩下的一条最粗,样式也最怪异,浑身缠绕云纹、紫气、仔细看,这跟因果线却恍若有灵,左右略微摇摆,竟然在李殒脑海中荡起一声大喝。 “何方人士窥探宗门!” 看向西北方向那根,同样有回应。 “道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吾顾氏好客…” 两条线,一条通向清江顾阀,一条通向未知宗门。 有意思。 再看向自身,这次得到的是一片模糊,能隐约感知到因果存在,却看不见。 应该是初学杀劫,还不太熟练,只能看他人,不能看自身。 李殒想了想,收回目光。 握住佩剑。 剑身长三尺九寸,剑面没有篆刻任何字迹,干净的如一泓秋水,如今在剑格上方,用手去触摸能感觉到细微字迹凸起。 这是剑灵将要出世,自生剑名的前兆! 显然,壮汉的阴神并未逃离,是被剑灵捉住吞吃,用以加深成长。 可谓物尽其用! 感受手中佩剑的欣喜与担忧,李殒轻笑,“无妨。” 然后,对顾清筱说道:“你还想回家吗?” 顾清筱没有急着回答,仔细想了很久,才道:“行百步者半九十,不能半途而废。” 李殒点头,想法一样,路上受了这么多苦,好几次差点死去,怎能在终点前放弃,无论如何也要到该死的顾家,报仇! 先头开悬赏追杀也就算了,毕竟是从小栈发出来,自有一番道理在。 但派出阴神境界的修士袭杀,无疑是极大损坏规矩,不能忍! 今日你可以跨越大境界以老欺小杀我弟子,那明日我就追着你家中晚辈杀,互相杀的传承凋零,所以定下这个不能跨越三境出手的规矩。 李殒是通玄,上面还有虚丹、金丹、阴神,刚好三个境界。 对方不讲规矩,李殒也就不用和人将道理。 去了顾阀就杀人,谁下命令就杀谁! 而顾阀不想被剑宗以欺凌弱小,坏规矩的名头寻仇,就必须咬牙受着! 要是他们忍不住杀了李殒,一道剑符传回去,就算是皇帝老子亲自过问,顾阀也得灭。 弟子死了,师父报仇,师父死了,祖师报仇。 况且,当年教出青萍山开山祖师的老祖师,还没死呢! 那位在飞升待的太久,寿元将尽,什么疯狂事都做得出来。 决定已下,不再犹豫。 “休息一晚,明日离开。” “还有,你身上有点臭了。” 听到这句话,顾清筱脸上飞起两团驼红。 为了照顾李殒,顾清筱从泥潭背人,捕杀猎物,挖掘药草,根本没有时间洗漱,不说还不觉得,这几天来早就闻习惯了,现在一说,那股发酵的酸臭味儿确实在身上萦绕不散。 “我去洗澡了,不许偷看。” 山洞不远处就有水潭,煮药熬粥的水就是从这里取得,索性明天就要走了,也不怕污染水源,顾清筱便入水潭沐浴。 李殒神情平静,继续熬炼身体,修复丹田。 翌日,天光乍明。 拍了拍身上灰尘,李殒站起身,骨骼顿时爆出一连串响动,许久未活动,倒是有点手痒。 离开山洞,李殒以杀劫探查,寻着暴露在空中的一条条虚幻难明的因果线,跨山渡水,来到一个位处悬崖之上的巢穴。 巢穴中栖息着一只金翅大鹏,见到李殒过来,还未动怒,性命就被操控于人手。 还有几千里路途,坐凡间车马太慢,正好以鹏鸟代步,可一日飞七八百里。 将鹏鸟带回山洞,试了一试,虚丹境的妖物显露真身后有六七米长,正好坐得下两个人。 鹏鸟直飞天际,腰胯狂风,往清江而去! 一路跨过山水,遇到不长眼的妖物便一剑斩杀,正好用作铸剑材料。 至于那些接下悬赏,来送死的修士,执意不想活也是飞剑割头。 飞了一路,杀了一路。 距离清江府疆域百里时。 一名执龙头拐杖的老妇人拦住了他们,其人与自然天地合一,如一缕风、一朵云、一滴雨,极其平和自然。 注视老妇人,李殒拔出佩剑。 这一举动令老妇人顿感讶异,接连看了李殒好几眼,最后不知想到什么,叹气不止:“在老身面前都能拔剑,好个修杀道的小子,七煞攒身,杀气生邪,你离入魔不远矣。” 然后,看向顾清筱,目光带着几分慈祥与回忆,“你是二房的那个孩子,真像啊,和智儿年轻时候一模一样,都这般的出尘,能见到你,老身就算圆了念想。” 顾清筱没搭话,眼底有很多情绪。 “知道你有怨气,这十几年来受了苦,人离乡贱,那个小山村并不是你的故乡,顾家才是,到了家,你该开心点了。” 顾清筱平静道:“我来顾家是要问一个答案,不是认祖归宗,你们不配。” 在此时,这位顾家的离乡儿女,在顾家长辈面前,说出了自身真实的念想。 老妇人微笑:“家里确实有小辈不懂事使性子,耽误了你一段时间,却也到底无事让你安全到来,都是血脉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必埋怨呢?” “若你实在过意,硬要讨个道理,老身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了。” 顾清寒认真回答:“我不接受你的道歉,道理你说了不算,族法才算。” 论族法?老夫人脸上笑意不再,意有所指,“论族法,对谁都不好,你” 未说完,李殒冷哼打断, 他的回答则简单多了,只有一个字:“滚!” 第四十一章 剑丸 滚? 让老身滚?! 听到这句话,老妇人的脸色变化多次,攥住龙头拐杖的指节被捏的发白,显然,自小身居高位、又背负大境界,几百年从未听过一句脏话重话,甚至皇帝陛下还给了“元君”之封号,极其殊荣!此刻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竟敢口出污言秽语,这令她有了怒气。 生出要好生教训的想法,但,还未动作,李殒的话随即到来:“老东西又想坏规矩?” 规矩、是了,这小子境界才是通玄,而她已经练度水火,汇聚顶上三花,强行出手能抹除所有痕迹也就罢了,不完全抹除,传出去,顾阀必将大祸临头。 听人说此子出身青萍山,是硕果仅存的一人? 若真是如此,更加不能动手了。 “老身自然遵守规矩,从无意外,小友何必口出污言顶撞老身,这是清筱与顾氏私事,小友还是不插手为好。” 老妇人又道:“清筱,已到清江,就不必再受风吹雨打之苦,且在此地休息一夜,明日会有仪仗迎你回清江,清江地界万里承平,不会有妖魔作乱,你可以放心矣。” 顾清筱似乎完全没有领会话中意思,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老身想说什么?还不是让该死的剑修离开,莫要让他进去清江,使他找到发怒由头。 就像一只刺猬,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赢,干脆送瘟神了事。 “清筱,你姓顾。” 老妇人注视顾清筱,她知道继承顾阀最优秀血脉的少女知道话中含义。 想进清江,想找道理,也可以。 你一人进去我们欢迎至极,两人不行。 在有心人看来,象征意义截然不同。 顾清筱没有先回答她,看向冷冰冰的李殒,笑了一下,然后才回应:“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行。”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撕破脸,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妇人神情瞬息三变,最后阴沉得要滴出水。 想她在顾阀中也是族老,地位尊崇,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以她之身份,降尊纡贵亲自道歉,已经给足了面子。 我知道你受了苦,但我已经舍下这张老脸替人道歉,已经给足你的面子,你非要不死不休?不念及半点血脉亲情? 真是狼心狗肺!在这瞬间,老妇人对少女下了定义。 索性经年来还要自己的一张老脸,没有破口大骂,“清筱,当年智儿是老身从小看到大,也算” 未说完,便又听闻李殒冷声道:“老东西,让你滚没听见?” “你!”老妇人深吸气息,露出森白牙齿:“老身此世已有五百余岁,按凡间年纪可称汝之祖宗,按修行岁月可称汝之前辈,纵然你是个天生地养的剑修,也该知道尊卑,也该知晓敬老,口口声声辱骂污言,难道就是你们剑宗的教养?” 这已是赤裸裸的辱骂了,从个人上升到门派,李殒没动怒,相反他很平静点头:“你说得对,剑修只会杀人灭门,确实不擅长尊老,这样,你找点人,我也找点人,规定时间去你家杀人怎么样?” 这话一讲出来,老妇人不说话了,来谈话正是为了劝退剑修,让他不再用阴神出手杀人当借口。 她活的岁月不止现在五百年。 在此世之前,还有个前世活得挺久,正好见证了剑修最疯狂的时代。 路上看了我一眼,让我不爽,杀你。 你骂我,杀你,你长辈上门寻仇,那就灭你全家。 另有人为你全家报仇,那就顺着血脉联系传承痕迹,一路砍杀,彻底抹除在此世的痕迹! 也就后来剑宗与仙门联盟打了一场,各自损失了许多中高端战力,才不得不蛰伏,约法三章定规矩。 总之,没有道理尚且都敢动手,有道理还不得闹翻天? 顾阀,不能有失! 于是接下来的一番话,老妇人直接报出价格:“十万钱,另加一口你剑宗失落的剑丸,权做老身替不争气的后人赔礼道歉,你答应现在便能拿走。” 十万钱是小事,真正的重头戏是那一口剑丸。 剑修的配剑一直都在变化,在上古时代,用青铜、木石为剑,长短重量各不相同,后面大剑祖出世,将自身修行经验整理成剑道后,后人便根据大剑祖的经验,演化出了许多剑器。 剑丸,诸多剑器的一种。 其形状类似于剑,但更为紧凑,没有装具,没有剑柄,只有剑身与剑尖,其从头到尾团在一起呈现为丸状。长度因材料而异,可以是拇指大小,也可以是较大的一团。 剑修用剑丸,主要是用秘法吞服进体,温养在上丹田以备不时之需,遇到敌手,倘若自身已经油尽灯枯,被打成了残废,再没有握剑的力气,此时张开嘴,一口剑丸以飞剑法喷出,在空中舒展,从剑丸状还原成剑片,演化锋利至极的森森剑林,劈头盖脸将敌方绞成肉末,常常用以反败为胜。 是为撒手锏。 可惜剑丸铸造工艺太过繁琐,需要的材料也经过多年挖掘早已变得难寻,现在还流传于世的剑丸,大多都是久远时代所铸造,十分珍贵。 用价值来衡量嘛,大概就是一粒剑丸,只要品质不太差,足够在剑宗卖二十万钱,就这还有价无市呢。 十万钱再加一枚剑丸,大约等于三十万钱,彼其娘之,门阀到底底蕴厚,一个个这么有钱。 李殒考虑片刻,拒绝了。 能出这么大价钱来劝退,说明阴神出手在顾阀内部必然引起大波澜,所以才会出血。 有人不讲规矩,就会有人讲道理,李殒是个守规矩的人,既然答应要送到清江,就不会半途而废。 至于剑丸,确实是个好东西,以后有机会再弄,不差这一次。 见到两人都油盐不进,老妇人再也没有谈论心思,龙头拐杖触地,转身离开。 留下,“好自为之。” 经过当前波折,两人也没有睡觉心思,干脆烧了一壶热茶,慢慢谈论怎么做。 “门阀势力范围很广,此地不是清江府,却也没有两样,他们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动手杀人,这样太落人话柄。” 啜饮一口热茶,李殒继续道:“不过话谈崩了,我看那老东西面向不善,气息貌似平和,实则诡谲怪诞,显然是个毒舌心肠的老物,保不齐会下暗手。” “暗手?” “嗯,那老东西腰上带了一个指节,如未看错,是个巫器。” “不过你无需担心,她做不成的。” 第四十二章 清江 顾清筱身上因果,有一条来源于未知宗门。 显然,顾清筱能一路安全无事,未知宗门必然出了力气,尽管不知道他们最后要做什么,有一点则可以确认。 想让顾清筱安全回到顾阀。 李殒和顾清筱说了此事,顾清筱听了恍然,然后叹道:“未曾想竟是真事。” 见李殒疑惑,她便说出来龙去脉。 她小时候随父母生活在小山村,从没见过外人,五岁的时候,有一日父母出门办事,留下她独自在家。 这时一个衣衫破落的老道士路过,正好看见坐在家中门槛上吃胡麻饼的顾清筱,就起讨要饼吃的话,顾清筱秉承父母教导来者都是客的理念,便把咬了一半的饼递了出去,然后眼巴巴看着老道士吃完饼。 说了一句:要不要喝点水,光吃饼会干。 就这句话,老道士听得大笑不止,直说是个心善的人儿,然后蹲在她面前,问她:你我有半张饼的缘分,可愿在十二年后拜老道为师。 顾清筱迷迷糊糊同意。 十二年转瞬即逝,顾清筱在那天下午后再也没见过老道人,只当是老道人饿狠了要饼吃的胡乱说法,没想到却是真的。 记得很清楚,当时老道人身上道袍很破旧,袖口却绣着极其精细的云纹,描述出来,与因果线一模一样。 仙门中人爱云游,爱红尘戏耍,所谓穷书生破庙遇仙,老樵夫观棋烂柯…此类种种,都是遇到了各大仙门中云游的人。 有人只得一法,或者得了些运道成为散修,像顾清筱这般被直接收入门下,则少之又少。 总之,缘分到了,该是你就是你,别人都不能阻挡。 譬如顾阀,不曾想到这一点,就必定要吃苦头。 “看明日还有没有仪仗来接你,没有,就是那老货要动手。” “仪仗不会来。父亲与我说过她,她是族老,又在顾阀中地位特殊,硬要类比的话” “后宫干政。” “她是两代清江公的养母、生母,也是他们的——夫人。下一代清江公,也会与她有血脉关系。” 嗯? 听到这里,李殒真有点绷不住,“真的?” “嗯,不过不是她的本体,是她修行的一种分身之术,就像你说的阳神转世,以分身的身份夺舍女子嫁给清江公,以此掌握权力。” “我父母被顾阀除名,有一部分就是因为看不过去,被她记恨。” 真是,大开眼界。 即使已经很放低对门阀的下限,没料到还是在无限制拉低底线。 只能说不愧是门阀,玩的真花,践踏伦理规则为无物。 想到老妇人的样子,再想到两代清江公……李殒脑中便感到一阵恶寒。 真是、一群该杀的东西。 到了第二日,仪仗没来,两人一鸟干脆继续飞行,跨过地方,进入千里清江府。 一进入,刚跨过两地的胶鬲,能很明显窥见两地的不同。 身后,百姓贫困,但能勉强活下去。 这里,到处繁荣,路过的人脸上却都带着菜色,穿着也不好,就是一个烂抹布上面套了洞,把人穿了进去。 朝廷治下和顶级门阀治下,二者泾渭分明。 在朝廷,百姓属于士农工商第二层级,虽然执行的不太好,实际上最低,但至少能保障最基本的生活,就算是残废,去讨饭也能混到不饿死。 在门阀,所有封地一切都是门阀自身独有。 山林、河流、土地、天上落下的雨水,刮下的狂风,每个在封地出生的人,都是门阀之财产。 可任意处置,而不用担心国法,甚至最黑心的那批世家,还对自家财产,课以重税。 呼吸空气、睁眼闭眼、与人说话等等,都要上交税赋,来供养高高在上的门阀。 修行市集展现的血腥,远不如门阀治下一地。 “这就是顾阀。” 盯着两具干瘦倒地的母子尸体看了许久,顾清筱忽然觉得,她应该要做些什么。 她与李殒商量,说要施粥救人,李殒倒是痛快,拿出许多从尸体上捡到的银票,在大隋买粮食用不上太平钱,用银票兑付即可。 反正这些金银在修行界也花不出去,全当做好事了,正好做个对比。 当你常年忍饥挨饿,忽然有人要给你饱饭,并且这人还有尊贵的身份,那就有意思多了。 隔壁的州府也不想天天看着人在自己的边境线前饿死,再加上修行者的身份,很痛快就交易大批粮食,帮助搭建粥棚。 施粥,救人,有意无意间,顾清筱的身份在人群中传播,最后每人打一碗粥,就向她磕次头。 很快,这件事传到了清江公府,顾阀的本城所在,再次引起了波动。 经过争吵,顾阀竟也开始下令搭建粥棚,减轻个税,并言说是可怜他们,让他们感念顾阀恩德。 他们哪懂这个,有饭吃,饿不死,磕头就是了。 “看来效果不错,顾阀慌了。” 为何慌? 搭棚施粥,看起来不起眼,实则是民心之始,本来身处黑暗,所有一切都是坏的,无非是谁更坏一点。 现在来了个好人,又正好是顾阀中人,说法可就大了去。 说一句最现实的话,清江公之爵位,每一代继承都要大隋皇帝封正,也就是说,让谁来继承这个爵位,最终拍板权都在大隋皇帝手中。 若清江封国民心所向,写万民书请求,清江公之爵位,让女子来担任也并不可。 毕竟大隋,也出过女皇帝嘛。 顾清筱没想这么多,只是于心不忍,想要尽力救一救人,就当做替之前居住在顾家,生长起来的父母这些年来吞吃的血肉赎罪。 “我讨厌这里。”她说。 李殒点头,“那就速战速决。” 接下来的路,不能再坐骑走路。 清江是个修行世界,有阵法禁空,大鹏在天上飞行不得,于是就买来两匹掺杂妖物血统的快马,往清江而去。 在距离本城两百里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河流。 这也是清江的由来,分割内外的存在,在这里还是大燕国都的时候,就在充当天然的护城河。 此时,河岸空无一人。 宽达数十里的河面,遍布危机。 第四十三章 过河 滔滔江水拍岸,在天光中极为雄壮。 这两天下过一场大雨,因落雨而泛黄的江水奔腾不息,水花排挤在岸上,就像天空闪了次雷霆,站得越近,越能感受到这股澎湃力量。 河岸旁边生满了许多芦苇草丛,几只水鸟瑟缩在草丛里,瞪着无辜的眼睛,好奇凝视意图渡河的陌生人。 李殒御剑循着河岸上下俯视,按理而言,如此宽泛的江水,两岸要交流便必少不了船只。 顾阀豪富,经营清江日久,在两岸边修建的渡口成百上千,听路人说还有一座用青条石搭的通天之桥,能够供三十匹马拉大车并行,顾阀中人出行,走得就是此桥。 现在,渡口、桥梁、船只都不见。 触目所见,唯有喧嚣的水汽与江中诡谲多变的气息。 这就是老妇人的回应? 隐匿通行工具,让人在江边干着急? 可惜,他们想错了。 以李殒之目力,已能在江边眺望到对岸堆叠雄伟,由前朝皇室留下来的宫殿群。 他在心里估算距离,然后对顾清筱说:“御剑过去,如何?” 御剑,带人者与被带者都要遭受剑气入体之痛苦,曾有人描述过这种痛苦。 言之:刚接触即分开,相当于在身体中插了长针又取出,痛且短暂。 时间越久,长针在身体中扎的越深,最后由针变刀,在身体里不断搅动刮骨,每一瞬都像遭受凌迟。 清江最薄弱的江面也有五十里,有禁空阵法运转,御剑得半刻钟,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好。” 少女点点头,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于是,长剑化作银白流光,包裹住二人,往江对岸掠去。 这一举动,出乎在顾阀的意料之外,内院,众族老汇聚于集贤殿,看向悬挂在大殿中央的水晶倒影,表现各有不同。 有人长长吐气:“到底继承了智儿的骨血,不差,不差!” 老妇人攥紧龙头拐杖,头颅微低,使人看不清脸上神色:“傲气确实如出一辙。” “呵,若比傲气,岂能比得过你不染凡尘的‘清江仙子’?” 话说出,那位族老便呵呵笑了起来,旁边两个年纪相仿的族老也随之人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老妇人脸色更加不善,却又不能说什么,这在明面上是好话。 她年轻时被称为清江仙子,渭之于世而独立,对外则指清江起誓一心许道,从不贪恋红尘俗世,力求攀登更高境界,但是嘛、指江水起誓,自从司马家洛水之誓以来,本就没多少可信度,大家也是看在清江顾阀的面上,加上她是阳神转世才被好事者尊称一句仙子。 后来的事,不仅让洛水之事再次重提,连带清江也有了臭不可闻的意思。 顾阀,久有怨言。 然后,族长轻呷一口灵茶,继续说:“对了,最近听说岳池将要当爹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于是,不止旁边的两位族老笑了,殿内汇聚了十五名族老,便有六人露出玩味的笑意。 为何? 嫁给顾岳池的女人中,就有‘清江仙子’的凡俗分身,更巧的是,那位分身即是怀孕之人。 这么推算,三代还是四代来着? 总之,在大笑声中,本不怎么想插手的中立族老,也忍不住咳嗽。 用力使龙头拐杖往地上顿,老妇人岔开话题:“今日召集尔等过来,是要谈论顾清筱之事,莫要说不相干的事情。” 她展现出摄政的威严,笑声就止住了,最后哼哼两声,听老妇人继续胡扯:“本来,她来清江,是让她认祖归宗,预备好了陛下赐予的仪仗来接引,可她却说顾氏不配,以污言秽语将老身赶走,不为别的,只为寻一个道理。” “诸位长者,何以教老身?” “智儿是犯了大错的,咱们族老都议过,上报给过宗人府,朝廷亦有留档,即为盖棺定论。”一名女性族老开口:“她要寻一个道理,如何给他?推倒重来不成?纵然我们这边可以重新议论,但毕竟事关宗人府,天子金口玉言,该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更改,否则便是——欺君!” 欺君!并不是大罪,相反小的可怜,毕竟皇权不下乡,何况是门阀治下,表面恭顺皇帝管不到你。 但再小的罪名也不能让皇帝抓住,门阀出权臣,皇帝又与权臣不对付,正愁没地方发难,不能替人找借口。 事关家族,众人也不在争锋,默认不会更改。 “如此,便是吾等定下章程。” 众人齐声赞道:“善。” 然后,老妇人看向水晶中的倒影,“如此就要杀一杀她的气焰,总要拆断几根傲骨,才能知晓以家为天,不至于嚣张到酿出大祸。” “还有、这剑修,诸位有何良策。” 堂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俱都不说话了,顾岳池下令让阴神出手劫杀,做得好也就罢了,顶多应付诛魔卫,没料到却是最差的,人一个没杀,反倒让对方杀了。 通玄跨越三境杀阴神,说出去谁信? 他们都看过那位逃遁离开的金丹保存的影像,确认无错,自那时就意识到相比于顾清筱,剑修才是避之不及的大麻烦。 当老妇人将赠予剑丸,李殒不要的事说出,这种疑虑更加深厚。 大家都是人精,经过百千年磨砺的老狐狸,不要财物,不要法宝,要得是什么? 命。 只能是命了。 “岳池性子是急躁了点,却也是为了顾氏好……” 开口的这人还没有说完,便被最先发笑的族老打断:“嗯?残害血亲是为家好,你从哪里学来的混话,真这么好,现在就去把你儿子杀了,你来谢我便是了。” “你!莫要胡乱攀扯!” “……” 眼见众人又开始吵起来,老妇人顿觉脑仁疼,顾岳池是不太中用,但到底是两代清江公的正统血脉,她既是养母又是长辈,必须要保下来。 就看,那剑修贪心多大。 这时,水晶中御剑流光已经落地,显出李殒两人身形,老妇人便叹道:“诸位,有谁愿去接引他们?” 无人应答,都知道这是苦差事。 “那就由老身委派了。”老妇人眸光流转,看住与她不对付的族老:“顾登科,你去一趟。” 顾登科点头:“正好,我有话要与清筱说。” 第四十四章 斗剑 顾阀居城,在天光笼罩中,灿然若天上宫阙。 举目看去,到处都映射珠光宝气,祥瑞云雾,几乎可以比拟天上大日,而这光与雾气又不像大日夺目耀眼,吹拂在人身上暖暖的,好似泡温泉一样的舒适。 雾气从地面生发,在天上降落,循环不止,构筑成极精妙的聚灵大阵,是人造的洞天福地,路上随便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就是极罕见的灵物。 等再走近点,就能清晰看见一江之隔,到底分出了什么样的两个世界。 来往之人个个着锦绣,披金霞,貌若神仙,举手投足间展现凡人根本不敢想象的富贵感。 而他们,只是最低贱的仆人,狗的地位都比他们高。 “奴婢恭迎翁主。” ‘神仙’跪下,额头触地,屁股高高撅起,表现的恭敬极了。 从前朝开始,皇帝的女儿才能称为“公主”,诸侯的女儿则称为“翁主”,即郡主。 清江顾阀在清江是无冕之王,称呼并不太逾制。 顾清筱看着他们,未应下,任由他们撅屁股跪地,她知道若是自己接受翁主称呼,使是向顾阀低头,因为这称呼还有另外一个含义。 翁即父,诸侯嫁女,均亲自主婚,与天子不为女儿主婚者不同。 翁主者,即父主其婚之意。 答应了,顾阀就有理由主宰她的婚姻与人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已不在了,要听谁的不言而喻。 随时间推移,仆人跪的越来越多,粗略扫过,已有近万之数,其中不乏精于修行道的高手,也恭敬的不敢有任何动作。 “真富。” 李殒看了半响,对少女道:“觉得无法自处?” 顾清筱叹道:“万人跪拜,总是不太习惯。” “你不习惯了?” “不会习惯。” 李殒淡然自若,“那就让我来。” 随即取出剑鞘插在地上,高声长啸:“青萍山剑修,李殒,前来斗剑!” 斗剑一词说出,似乎连空气都变得肃杀。 没人出声。 李殒继续道:“顾阀无人敢来斗剑?真是” “竖子无礼,让我来会会你!” 一名彪形大汉提着斧头,在年轻一辈的许诺下现身,才走过两步,身体就猛的往前仰倒,怒目圆睁的头颅骨碌碌滚落,流出的血液尚未落地,便被附近的花草吃个干净。 “还有谁?” “我来!” “大胆!” “……” 不过十个呼吸,就有八具尸体倒地,让那片花草开得更加鲜艳。 这时,顾阀一位年轻子弟升起怒火,自诩学习了仙门正法,又是虚丹顶峰的境界,要给李殒一个好看。 于是他站了出来:“吾乃顾岳松,得补天道正法,愿与汝斗剑。” 于是两息后,他的无头尸体也倒地了,头颅被飞剑串着,飞回到李殒手里。 掂量了一下头颅,随意扔到一个靠近的仆人身上,李殒高声道:“还有谁来?” 无人应答。 “原来都是一群藏头露尾的胆小之辈。” “大胆!” 事关家族荣光,个人的性命反倒不重要了,在这句话后面,又有好几个姓顾的修士选择杀身成仁,用尸体喂养草木。 给雄伟壮丽的宫阙,补充些许营养。 “你是剑修,杀力在修行界中出类拔萃,敢不敢以一对多!” “来死。” 三位金丹门客对视一眼,各自施展出搏命手段,攻向李殒。 李殒则站在原地未动,等到人靠近了,眼中闪过一道血光,开启杀劫,随手斩掉了三人的因果线。 三名金丹当时气绝,栽倒在地,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跪在旁边的仆人已经瘫倒在地,她的怀里抱满了人头,每一个都认识,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高贵血脉,如今就这么死去,跟随手杀鸡一样。 这一幕,注定要在许多人心底留下阴影。 “还有谁来!” 这次,无人敢应了。 散修去是死,正法去也是死,抱团围攻甚至也是个死字。 没人愿意白白送死,只好任由那剑修耀武扬威。 有人暗恨道:“可惜家中天才都在仙门求道,否则必要此人好看。” 门阀富贵,将人养废;仙门清贵,是天才们求道的不二之选。 但凡有点心气的都会选择去仙门求道,以求得道之后可以庇护家门,留在家里的小辈大多没有坚定的求道之心,只想做个富贵公子,来世再转生至顾家。 至于养得茫茫多的门客,阴神好几十个,阳神也有不少,据说阳神之上的无量也有存在,但这些人都不能出手。 人家是来斗剑的,同辈相交,你个活了几百年老怪物出手,怎么,以大欺小,当剑宗无人乎? “到此为止。” 在一阵死寂中,顾登科终是现身,面上并不太好看。 他来的很早,在李殒提出构建之前就到,没有现身就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少斤量,却没想到一刻钟都没到,他这边就死了将近二十个人,其中不乏顾姓。 纵然对顾清筱抱有善意,该有的怒气还是要有,才出现,就展现出自身高超境界,着重压向李殒。 李殒背脊挺直,“你想甩脸子?” “给顾家找点面子罢了。”顾登科来到李殒身边。 “你落了顾家面子,清筱以后在顾家不会过得容易。” 李殒却不管这个:“你也要斗剑?” 说这话的时候,李殒手里出现了一道令牌,正面刻着‘万剑归宗’,背面刻有‘青萍山嫡传剑脉’,顾登科看到这令牌,失神片刻,随即苦涩摇头,将气息收敛起来,“莫要让清筱在顾家无地自处。” 这令牌哪能不认得,剑宗每分出一道分脉,就会赐予一道令牌,拿到这令牌的人即是分脉主事,随时可以用令牌传令到剑宗,引来剑疯子。 “我错了,你原谅我。” 顾登科道歉的干脆,这时也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没命重要。 李殒嗤笑,收剑入鞘,抱在怀里,让一个仆人给他搬来座椅,以剑修一贯的嚣张模样,安然入坐。 看得顾登科眼睛直抽抽,索性抛之心外,以亲切口吻,看向顾清筱:“顾家字辈:万河奔流、登山观岳,我是登字辈,叫顾登科,智儿是观字辈,也是我看着长大,教过法术的,你就叫我一声太爷罢。” 顾清筱平视他:“顾先生,我来替父母平反。” 顾登科沉默,最终长叹浊气:“这不容易。” 第四十五章 拜门 “当年你父确是犯下大错。” “他没错!” “人多眼杂,不是争论的时候,先回去。” 顾登科换了个话题道:“智儿居住的房子一直都在,未分配给过他人,保持他离开时的原样。” 顾清筱默了会,点头,说了一句好。 然后,顾登科又道:“内居城从不让外人进入,这是初祖定的规矩。” 在规矩两个字上,顾登科加重了语气,李殒看着他们,脸上满不在乎。 “去,他们不敢在居城杀你。”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一路上都是我保护你。”李殒说出了事实。 顾清筱没再坚持,她真的很想回父母居住的院子看一看,那里有她要的答案。 “我会很快出来找你。” 李殒点头,目送她随顾登科离开。 最后在众多恶意不善的目光中起身,声音清朗,“她的事已了,该算我的事。” “两千六百年前,在仙都山,仙门八圣与剑宗二祖、九流三仙公约规矩九条,划分天穹,即《寰宇大宝诰》,凡属修士不论正邪,都应遵守,违者天下共讨之!” “我今日便想知道,顾阀,是否还遵守宝诰,是不是仙门治下!” 无人应答,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不遵守,天下所有人都有资格来讨伐他们。 说遵守,无疑就是给人递刀子。 “顾氏隶属仙门治下,自然遵守宝诰。”一名顾氏子忍不住出言。 等的就是这句话。 李殒询问那位顾氏子:“宝诰第五例说了什么,念给我听。” 顾氏子吞咽口水,硬着头皮说出来:“诸圣云:凡吾等门人、血亲、传承,皆一视同仁,不可以大欺小,以老击弱,若有违之,可讨!” “善。” 心平气和将云海飞舟、阴神壮汉的事说了,“依宝诰,青萍山道统,拜门顾氏!” 顾氏众人闻言无不脸色大变,和之前的斗剑不同,斗剑,说的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私斗,恩怨到底局限于个人,打生打死上升不到宗门的层面。 拜门,说个通俗点的话,就是来踢馆! 不接受还不行,做缩头乌龟,一辈子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总之,当这话一传出来,天上响起一道隐隐雷声,令顾阀众人脸色更加难看。 当年众圣定下宝诰,就将它刻录在仙都山上,交由从远古之初便存在的仙都山神看管,刚才那道雷声,就是从仙都山发出来传到这里,代表仙都山神认为合理,背书了这场拜门踢馆! 同时,在凡人不可见的许多地方,各自有人抬头看见了这道紫雷,有人漠不关心,有人惊愕莫名,也有人身化流光离开……天之下,很多人都将目光移到了清江。 顾阀会怎么做? 紫霄云气上腾,便可看见一条张牙舞爪的巍峨蛟龙,搭乘六名气势磅礴的顾阀修士,矗立在云端。 “清江顾氏,应了!” 李殒仗剑,“好,来战之!” 怎么战? 在不超过三个境界的约束下,有多少人就出多少人,无论是群殴也好,下阴手也好,只要你能赢,能打服拜门的人,接下来谈条件就能有先手。 “击败此人者,赏钱十万,赐阳神妙法一部,另可入赘我顾家,不分彼此!” 这也是大手笔了,可见顾阀实在恨得极了。 李殒面无表情,手中剑锋一挑:“谁来领死!” “大胆贼子,安敢猖狂至极!” 八名金丹真人联手攻来,各自施展妙法,搅得风云变色,气势当真骇人得很。 李殒却看也不看,剑柄脱手飞出,一轮飞剑纵横,当下就割了两个金丹的命,剩下的纵然没死,也被斩断手脚,破碎丹田,成了废人。 “再来!” 接着再使两轮飞剑,李殒动也未动,那些金丹就死的差不多了,头颅都被飞剑取来,堆在脚边,形成一座小小的京观! 长剑,不断作响,围绕在李殒身边,剑锋每转向一人,那人就忍不住退后,不敢和剑锋对上。 金丹杂修,有多少就杀多少。 龙头上,六位族老到底养气功夫深厚,没有在大庭广众发怒失态,互相以神念交流。 ‘这厮剑道纯熟,一手飞剑使得出神入化,在年轻一辈算得上拔尖的人才。’ ‘不是夸人的时候,兄长,该杀一杀这厮的势头,仙都山大神都应了拜会,发出响雷宣告,指不定有多少人在看,若是我等不能制他,顾阀千年名声,可就要腰斩了!’ ‘小妹你也知道,留在家中的都是不成器的人,来做门客也大多是谄媚者,借势耀武扬威善长,和人搏杀,难!’ ‘该死,这厮怎才是个通玄,若他是个虚丹金丹,来十个也得被摁死!’ ‘嗯?金丹?我有一计。’ 那位族老将计策说出,其余五人对视一眼,“大善!便这么做。” 于是接下来,李殒面前出现了两位自斩境界的阴神修士! 不,准确来说他们斩落境界后,确实只是金丹了,无非还掌握着阴神之力,比一般的金丹要强大许多罢了。 李殒平静看着这两名阴神,使人瞧不出喜怒,“倒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 声音不大,在剑气的作用下却传荡远方,使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一句淡淡的嘲讽。 顾阀,为了要脸,确实有点不要脸。 “我二人见猎心喜,遂有与道友交手之心,却想到不可凭境界伤人,便自斩到金丹,以全平等斗法之心。” “求平等?你们二人再斩落两个境界,到通玄就是了。” 这嘲讽的话,两人权当没听见,自斩境界想要修回去比初入还要难,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便是要搏一搏子孙后代,干脆道:“道友请赐教。” 此二人一人肉体强横,是个兵家修士,提着一杆龙头大刀,正以奔雷之势,滚滚而来。 另外一人擅长术法,当下就唤出许多符箓,混合成暗沉法光,用摧枯拉朽的威势,也一起掠过。 周围,见这两人出手,原本生不出送死胆子的人,也壮起胆子,再次攻伐向李殒。 身边,到处都充满了人,李殒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他握住长剑,自左向右,一字横斩! 顿时,所有法光的呼啸都被遮蔽,在周围三尺,无形剑灵随剑锋轻言:斩! 第四十六章 认输 尘埃落定。 李殒俊俏的面孔微白,嘴里也喘着粗气,握剑的右手发裂,滴滴鲜血便顺着剑锋往地上落。 但他没输,他还站在原地。 看着这一幕,很多人都无法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位自斩境界的阴神,加上好几名金丹一起围攻,竟然一时之间奈何不得,甚至还被反杀,剩下来的两名阴神修士尽管还站着,气息依旧强大,胸口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告诉众人,刚才那一九再深一点,他们就会死。 在这时,不管是什么人,看向独自挑战顾阀的剑修,仇恨也好、怨恨也罢,眼里都带了一丝钦佩。 他们知道,经过这一战,李殒的名字必将传扬天下,也可以遇见他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小。 或许,有人想得更深一点,这将是一位新的剑仙呢? 真是令人……纠结。 李殒的状态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毕竟之前重伤,一路走来虽然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就像伤口初愈结痂了,不去动它自然无事,一动,伤口就有崩裂的迹象。 其实他也没想到,顾阀这么不要脸,阴神自斩就算了,还派两个人来,怎么,宣扬自家人多强大,阴神修士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吞噬了一条阳神断臂,一个完整的阴神,一枚钱家找来的碎铁,还有大量的血肉滋养,再用顾阀这些金丹精气神做献祭,剑灵已真正诞生于世。 长剑上,也自然而然浮现天刻的剑名:斩邪! 轻抚剑刃,感受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李殒嘴角微挑,而后指向两人,“来,战!” 两个阴神也不多言,后面都有人看着,岂能退缩,继续攻杀! “乾元真灵,无上妙法!镇魂定神令!” 抬手甩出法器,擅长术法的修士大喝,疯狂抽取天地灵气,渡到法器上,令牌迅速变大,笼罩数百米,以天石之姿态,拍下! 同时另外一人,也将精气付在手上大刀,一抛出去,便化作一条滚滚金龙,向天怒吼嘶咬向李殒。 他们两人从底层一路杀上来,斗贯了发,打定心思,此人是个通玄,没有得道就不能从天地间无限制摄取灵气,体内剑气总该有度,等剑气消耗完毕,还不任由拿捏! 李殒动了,三步并做两步,纵身离开令牌覆盖范围,同时抛出一柄铁剑,以飞剑法钉向金龙夺得空档,再燃烧太白星力,抵抗阴神之威,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剑锋已送入术法阴神的胸口,对穿! 那个阴神还没意识到死亡,元神就浑浑噩噩遁出身体,当他看见自己倒在地上死去的身体,斩邪剑灵就伸出一只手,把元神一股脑的裹进剑中,如同饕餮食客遇到难得一见的美味。 “认输!认输了!” 另一位阴神见伙伴被剑灵吞吃,那还不知道再打下去迎接自己是什么,干脆利落低头认输,刀也不要了,狼狈逃回去。 场上鸦雀无声。 李殒高声道:“还有谁来战!” 没人敢应,阴神自斩都不是对手,再下去,怕不是要阳神自斩? “那么,就是青萍山赢了。” “尔等可有异议?!” 还是没人敢应,年轻一辈哪有这个资格,真正主事的是蛟龙上的六个族老。 之前,还可以凭借多年养的云淡风轻气度无视,现在,人家抽完你的左脸抽你右脸,踹了你两脚,然后拽着你脖子,问你服不服。 你能服吗? 必然是不服! 不服又能怎样,年轻一辈真打不过,中老辈分又不能下场,众多眼睛都看着,他们敢肯定,一定属剑宗那帮疯子眼睛最多。 小对小,老对老,怎么样都得打服。 算了,让清江仙子来头疼,终究这件事是她子嗣惹出来,就看她是否能秉公处理。 老妇人沉默的出现在李殒身边,李殒问她:服不服? 她以神念沟通, “你要什么,开个价。” “谁是幕后主使,我就要谁的命。” “真的不能再谈?” “你可以试着杀了我。” 老妇人再次沉默,感受到修行来的第一次无力,在这瞬间,她恨极了李殒,恨他为什么不愿意做交易,世道不就这样,掐住一件事,不一定要刨根问底,重要是要利益。 没有人是永恒的敌人,争权夺利,修得长生才是永恒! 顾阀富有,天才地宝数之不尽,只要眼前人开口,愿意将大事化小,不再追究,不管提出多么贪念的要求,老妇人都会选择答应。 李殒何尝不知道这点,曾几何时,所有剑修都有一个梦想,去门阀世家大捞一笔,给自家吃点好的。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心中并无太多触动,李殒背影站的很直,声音所有人都听得见:“服不服!” 老妇人头颅低下:“顾氏,认了。” 轰隆隆! 随着老妇人低头,天上再次闪过紫雷,便是盖棺定论:青萍山传人李殒于大隋武德二十四年,剑挑顾阀,大胜之! 冥冥之中,属于顾阀的紫金气运跨越天际,形成不可见之长虹,往万里之外的青萍山祖师堂倾泻。 青萍山胜顾阀,此消彼落,气运合该大涨! 李殒站在原地,心神则顺着联系飞跃到万里之外的青萍山,恍惚看见了祖师堂前枯萎日久的梨树,有了一点绿意。 这一棵梨树,是祖师从剑宗带来的悟道树,象征山门气运,开花的时候,在树下学剑,可一日千里,但自从老一辈凋零以后,梨树便再不存在生机,他们经过很多手段都治不好,原来是要气运浇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些喧闹的声音将他的心神拉回。 “大母,我不能死啊!” “你说的让我做清江公的!” 他知道被锁链捆住,跪在地上的人是谁了,世子顾岳池。 老夫人长叹气,何尝忍心看见自己的子嗣送死,但为了保全顾家,输了就得认! “这孽畜,还有这个书生便是幕后主使,交由李小友任意处置,老身先回避。” 顾岳池衣衫不整,脸上还带着红唇印,显然是被人从床上强行拖来,这位心狠手辣的世子,现在不复视人命如草菅的姿态,缩在地上反倒可怜。 看了此人一会儿,李殒挥剑斩落,噗嗤,飞起一蓬血迹! 第四十七章 剑宗来人 发生在清江的拜门之战,从老妇人开口认输的那一刻始,以顾阀做踏脚石,令很多人都知道青萍山道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武人。 一人挑战顶级门阀,力斩伪阴神,这种壮举,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子往后不陨落,前途必然无可限量。 于是有心或无心,在这天有许多人驾乘云气,用各种理由来顾阀拜会李殒,顺便确认顾阀实力多寡,若真的到日暮西山的那一步,就该众人一起分食尸体。 李殒不想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接触,太累,开口第一句就是招募,什么许配贵女、收做核心,明里暗里就一句话,跟我混,前途远大的很。 甚至在这些人中,还有太子派来的东宫班属,太子洗马尚白玉,此人倒没有一开口就说要征辟,胃口相反大的很多。 东宫可以替李殒复兴青萍山,代价只有一个,副山主之位让东宫安排之人去做。 这条件,无疑是想要将青萍山传承连皮带骨吞下去,现在是副山主,往后等弟子资源全由他们一手包揽,不是正的也就正的。 李殒没有答应,尚白玉也没恼,东宫来这里为得留善缘,结了缘分,答不答应倒是其次,很有礼数留下一部散落剑法,一张代表东宫的请帖,不带犹豫离开。 《长庚一气剑诀》 翻看剑诀,李殒不得不承东宫的缘分,他体内根基之物是太白金精,而太白又名长庚,这部长庚一气剑诀讲述的就是如何利用太白星力提炼体内气息,从而与天上星辰呼应,练成之后,只要天上有这颗星辰在,出剑之时永远可以得到星辰照印。 几乎可以等同金丹修士从天地间摄取灵气的速度。 看来东宫来之前确实做了研究,知道李殒需要什么。 正准备研习剑诀,这时,腰间长剑忽然作响,不是杀敌预备,是…感觉到了同类。 下一刻,天边有道剑光落下,化作位身穿青衫剑服的粗犷男人,男人背后背着的大剑也在做响,见到李殒,仙上上下下打量了会,然后右手并剑指伏在心口,嗡声道:“某是剑宗孤云外峰执事卢顺,道号不救,师弟安好。” 剑宗来人! 李殒心神一凌,回以剑礼,“剑宗分脉青萍山传法长老李殒,见过卢师兄。” “传法长老?嘶,这么高位份!那某到是要叫你师兄了。” 卢顺惊讶发问。 本宗与分脉,都用一套传承,在明面上,分脉只低于本宗一头。 如青萍山是剑宗的分脉,山主在剑宗就相当剑主、副剑主;副山主,相当于正副长老;传法长老、铸剑长老等长老则相当于大执事此类。 卢顺是执事,比大执事差半截,真要论起来,确实该叫师兄。 “不必在意小节,你我以境界年龄论就行。”李殒开口道。 这没法论,就传法长老这个名头,也只是诸多头衔之一,山中就剩他这一个独苗,别说长老,山主之位都能对外说得。 不过那样太招摇,也会引来敌手,传法长老不上不下,正好。 “哈哈哈,好,那某就托个大。”卢顺大笑道,他继承了剑修一贯的豪爽性子,不在乎边边角角的,两人谈过没几句,就已经混得很熟。 “李师弟可出了一个极大风头啊,嘿嘿,力压顾阀,扇了那个老物的脸,可给某出了一口恶气。” “怎么说?” “害,那老物之前不是被尊称做清江仙子嘛,当时某就想能被叫做仙子得多好看,师兄弟们都说不好看,某偏不信,就用才得不久的宝剑做赌,然后来这一瞧,奶奶的,脸上皱纹都能夹死蚊子,可把我恶心坏了,回山后还被打趣。” 说到这里,一脸的吃了屎的怪模样,李殒觉得,应该不是样貌太丑,修行到他们那种境界,相貌只是皮相随时都可以更改,老妇人呈现一副老样,大概是为了服众。 卢顺觉得恶心,是他输了赌局,输了钱,能对让他输钱的人好表情? 骂完人,卢顺一拍额头,“差点忘了要事,剑主让某问你一句:是不是受欺负了,要剑宗长辈讨道理不。” 讲这句话的时候,卢顺铜铃大的眼睛盯着李殒,做出很期待的模样。 等会听到一个要字,他马上传令回宗门,不用一天,他们就能给李殒讨回道理,顺带捡一批无主的东西回去。 李殒摇了摇头,顾岳池已死,气运都已落回青萍山,一码事归一码,没有理由再出剑。 卢顺啧了几声,嘴里嘟囔着:来迟了,可惜这般大的财物就丢了此类的话,眼里放射出极为可惜的神光。 李殒问他:“本宗又没钱了?” 卢顺翻了个白眼:“本宗什么时候有过钱?一个个都是烧钱鬼,管财务的剑主头发都拔秃了,恨不得一个子当成十个用,况且要是有钱,还分这么多分脉干什么。” 是这个道理,本宗分脉之分,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承担不起这么多剑修的开支,干脆把消耗最大那一批人扔出去,用作节流嘛。 至于开源,都是一群杀胚,又不会置业,掌握的手艺唯有炼剑和杀人,除了偶尔能发现几个灵石矿场外,大部分收入都是来源于劫富济贫。 而这世上最富的,便是仙门和门阀世家。 仙门手底子硬,个个同气连枝,还有那甚么大宝诰在,属于硬骨头,能吃,但是要硌掉几个牙。 门阀世家就不用管这么多,反正都是一群黑心肠的东西,冲上去杀光抢光烧光,最后再把罪名一报,非但没有过,还有功,还能吃个肚圆儿。 在剑宗眼里,世家就是一群过年养的年猪,谁不想咬上一口? “李师弟,太穷了啊,你是不知道,本宗最近又招了一批弟子来学剑,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现在上上下下全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听见诉苦,李殒扯了扯嘴角,剑宗绝不至于这么穷,旁人也不希望剑宗受穷。 仓禀足而知礼节,真让一群只会杀人的修士穷到走投无路,天下还不得大乱! 哪怕是为了送瘟神,每过一段时间,仙门等势力,还是会给剑宗交上一笔费用的,不能完全缓解,至少能让红眼变成黑眼。 “卢师兄,这是剑主的意思,还是宗主的意思?” 卢顺舔了舔嘴唇,没正面回答:“有钱谁不想干一笔,我可分了两个徒弟呢。” 李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四十八章 三年后的赌斗 “李师弟有来钱的路子?” 李殒想了想,“算是。” “说说。” 卢顺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看得很分明,李殒手中长剑是刚练成的不久就生出了剑灵,体内贮积的气息也是最顶尖那批,显然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得的奇遇,赚足了资本。 “卢师兄知道剑丸于否?” “剑丸嘛,这种宝贝谁不知道。” “顾阀有剑丸。” 李殒轻声讲述。 “有就有呗,这东西散的天下到处都……嗯?”卢顺眼睛亮起奇异的光:“你是说,万剑归宗?” “妙,大妙啊!” 卢顺拊掌大笑。 剑丸此等剑器,向来只有剑宗之人会炼,是独一份的手艺。 当年大剑祖有言,天下剑器,但凡出自于剑宗而意外丧失,无论谁寻到都该送回剑宗,否则让人得知,就有权上门讨要。 虽然这话没多少人当回事,大家找到了散落剑器也是收藏在家里,不让你发现就行了。 可一旦被外人得知,甭管消息是真是假,上门讨要属应有之义。 算个不错的理由。 “帮了大忙啊,我这就找他们要。” 拉住卢顺,李殒摇头,“不可急躁。” “怎么说?” “消息从何得知?” “当然是李…哈哈哈,某知道了,绝不会牵扯到师弟你的。” 卢顺拍着胸脯承诺,李殒暗自点头,青萍山要复兴,离不开本宗的点头,卢顺是本宗的人,背后还有一名剑主撑腰,结交好他,相当于在那位剑主眼里留下了一份眼缘,往后去本宗讨要功法、剑器,铸造丹炉等传承会简单许多。 “对了,差点还有一件事忘去。”卢顺一拍脑袋,“问剑峰快开了,你们青萍山按规矩有一个准入名额。” “问剑峰?上一次开启是在五百年前,不是说往后难以再开,怎么又有开启。” 李殒有些诧异。 所谓问剑峰,就是当年大剑祖传道的居所,起初只是一座小土坡,后来大剑祖问剑仙门魁斗齐云山,战而胜之,一剑削平三座大峰,然后将这三座大峰搬回宗门,以大法力熔炼成一座山峰,即为问剑峰。 因为是从仙门夺来,问剑锋便具有仙门的气运,每一个攀登完山峰的弟子,不仅可以获得当年大剑祖的一份传承,还能掠夺仙门之气运,对以后修行道路大有裨益! 随时间日久,峰中气运是无根浮木,总有消耗完毕的一日,所以在五百年前气运所剩不多后,剑宗就关闭了问剑峰,一直未有开启。 不知为何现在又要开启。 卢顺叹了一口气,“你有所不知,仙门近年来出了好几个天才,个个都被称为谪仙人降世,因此就与我们提出一场赌斗。” “由剑宗和仙门做赌,双方各自在问剑峰设下障碍,看谁家弟子第一个破除障碍登上山峰,胜者可任意处置问剑峰,他们这是想夺回去,以雪千载大辱。” “本来宗主是不想开,又赖不得仙门来人出言不逊,整日像个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叫,到处宣扬剑宗怕了他们,于是八大剑主商议过,觉得不能坠了剑宗杀伐果断的名头,干脆联名上书宗主,接下这场赌斗,并且加大赌注。除去赌山峰的归属,还各自赌上小洞天!” “最后剑宗出一座小洞天做奔,仙门联盟出三座,共计四座,由仙都山公正,那方赢下就归谁。” 连小洞天都赌上了? 这无疑是大手笔,一座小洞天小的占据百里,大的可是广阔如万里,而洞天不管大与小,都能产出许多珍贵的修行资源,更存在上古道蕴,每一座都弥足珍贵,堪称各宗派的立身之本! 输了,不至于宗门崩解,却也是元气大伤! “何时举办?” “三年后,仲秋。准入门槛为金丹。” “师弟若想参加,便要在这三年内突破至金丹,凝聚本相,方可承接问剑峰多年积攒,不然名额本宗会转给他人。” 说完,卢顺怀里掏出一本手写书册,“这是我成金丹时的感悟,你多看看,或许能有进益。” “多谢。” “不用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我一见如故嘛。” “好了,诸事已毕,某就先回山复命了,等剑丸寻回,某再来找师弟!” 卢顺是个急躁性子,说完话,就忽的化流光冲到远方去,留下李殒沉思。 三年突破金丹,说难挺难,说容易也容易,机缘资格足够,这时间算得上宽裕。 李殒下定决心,问剑锋争夺一定要去,不为别的,就为这万中无一的机会,与天下群雄争锋,不去,将抱憾一辈子! 等此间事了,该寻地方渡劫修行。 收起想法,李殒看向不远不近监视自己的顾氏门客,招手,令他过来。 “有什么事。” 门客口吻硬邦邦的,脸色也不好看,李殒不在乎这些,问他顾清筱怎么样了,有没有办完事。 提及顾清筱,门客倒也没隐瞒,如实说了。 “顾小姐一时半会出不来。” “理由。” “还能是什么,顾小姐非要为当年的事情翻案,现在已经闹得很难看,乃至惊醒了一位闭关的老祖宗,老祖宗觉得各自都有错,就干脆各自惩戒一番,废了主母的族老之位,将顾小姐关在身边禁足用以反思。” 这,听起来倒是不坏。 看来这位闭关出世的顾阀老祖宗,偏爱顾清筱。 “对了,老祖宗说了,顾小姐不能出来看你,你若是主动问起,却可以去见她。” “带路。” “不急。”门客闭眼片刻,似乎在倾听讯息,等睁开眼,问道:“用何理由拜会?” “讨薪。” 门客点点头,“是个合适的理由,请。” 遂于门客,入居城。 兜兜转转,经过好几座连环传送阵数,过去半响,才在一座名为【松鹤居】的清雅院落前停步。 顾清筱正在闲坐,见李殒过来,娇俏眸子一亮,“你来了。” “嗯,没事。” “没事。” “清儿,带他进来。” 一道声音从院落深处传来,顾清筱小声道:“老人家脾气不太好,你担待些。” 李殒没说什么,点点头,跟着一起进去更深的院落。 便看见一位身穿紫绶仙衣,青丝如瀑,庄严如天上女仙的女子,正在闭目打坐。 “你就是李殒。” 女子闭目不言,声音则在李殒耳边响起。 李殒点头,抱拳:“剑修李殒,见过前辈。” “剑修、好一个剑修,之前那场拜门,让吾等损失气运,汝,有愧乎?” 李殒坦荡回应。 “顾阀有错在先,晚辈不过从而革之,秉承道义,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 “晚辈确实无愧,倒想问一问前辈。” 李殒平静道:“伦理颠倒、妇人弄权,视血亲如死物,前辈作为顾阀之长,见到又不管,前辈有愧否?” 女子睁开眼,天地恍如都亮白,她轻启朱唇:“无愧。” 第四十九章 我要修行了 世事多如牛毛,人生天地间,管理自身尚且要殚精竭虑,管理更大的家业便更是难行。譬如皇帝,会设置三省六部,设置百官行署,又设置内外相之别相互制衡,平日待在深宫即可,真要做一件事情,一道圣旨下去,别管百官如何争权夺利,皇帝的命令不能不遵从。 皇帝不知道百官在贪污受贿,在挖国家的根基、在草菅人命? 他们自是知道的,甚至比百官更加清楚,就算换一批人上去,也会在这个大染缸中迅速堕落成和上一批人一模一样的形象。 因此,与其什么事都管,不妨把杂事交出去,只要不损伤根基,使家业得以支撑,谁来掌权都一样。 毕竟这天下以境界为尊,强悍实力压下,所有阴谋诡计不都得乖乖听命? “废去她的族老之位,令她发布新的政令,做出的是公平事,禁足清儿,也在公平。” 女人的话很好懂,双方各有处置,象征着她做事一碗水端平。 李殒指向顾清筱:“那她家的道理,你是否公平?” 女人平静回复,“这是顾氏旧事,早有定论。” “什么定论?” “你不是顾氏子,也非有关系,无权询问。” 李殒有些生气,怎么这些活得久的老怪物脾气一个个都古怪的很,她能问,能怪罪他人,他人就不能问她自个? 顾清筱在旁边摇头,示意李殒不要问了。 李殒看她片刻,终是止住嘴中蠢蠢欲动的难听话。 “呵”女子一声轻呵,从蒲团上起身,走近到身边,李殒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心中便有些困觉,觉得之前的争论毫无意义,不如什么都不用管,放开心神…… 咻! 斩邪出鞘,李殒剑指女子,身形往后退了好几步,做出随时搏命的姿态,“前辈用了媚术?” 听到媚术一词,女子平淡如水的脸罕见失态,露出很明显的厌恶,还是顾清筱旁边出声解围:“祖师出生时红光满室,自带异香,世人谓之神灵托身,旁人不可加害,此香乃是自带的,有静心之功效,久闻可去除杀念心魔。” 想想又道:“对你应该有好处。” 这么一想,内视自身灵魂,原本时不时就在意识中回荡的外魔轻吟确实淡去不少,连带着先头斩去那么多人,被一起裹进身体的杀气亦是淡了点,看来确有静心功效。 不过,李殒还是保持着一贯谨慎,平心静气自无不可,但先前女子靠近时,却还有一种令心神放松的意味。 心神主宰肉体,肉体驱策境界,其中关系环环相扣,肉体损毁了尚可以用功法修补,心神一旦失守,被人篡改意志,或种下某种念头,一开始还会觉得并无别样,到后面自己所作所为愈发生出泾渭分明,想要再改变已经晚了,将会化作他人的傀儡等东西。 剑宗的功法,大部分都包含了这种改变性格的意思,李殒见过不少修行后性格大变之人,便格外警惕。 “多谢好意,李某自有主张。” 话是这么说,剑没有收回去,剑灵顺着握剑的右手庇护住心神,全神贯注以排查任何一个不属于他的念头。 女人见了,不置可否,“性子谨慎,且嘴皮利索,不像是个剑夫子。放心,吾不会以大欺小,对汝做手脚,想问汝一个问题罢了。” “何事?” “可知晓落霞山?” 落霞山?有点熟悉,像在哪里听过。 等等,想起来了!落霞山,不就是那个被本宗废掉收回的分脉? 李殒看向女人,目光带着探究之意,落霞山道统只出现了几年,说是道统实际上只有开创者一人,还没等招收弟子,就好像因为犯了过错被废,让开创者回宗反省,据说现在还困守在后山,不得下山一步。 “前辈问这个做甚?” “这个汝无需管。”女子一声轻叹:“他还活着吗?” 李殒,脸色便有些古怪了,“还活着,本宗没有要杀那位的意思,只想让他认个错,认了就可以出来。” “那……” “未踏出禁锢一步。” “性子还是那般的犟。”女子目光浮起怀念之色,看向居所的一株桂花灵树,默然了会,继续道:“你可以走了。” 确实是个古怪的老家伙,仿佛先前的铺垫,所有的争吵,都只是为了引出落霞山,在知道那人没有死后,就不再有谈论想法,从始至终,目光中只有那一人。 啧,有点意思。 没听过那位有这段缘分。 “先出去,我有事要与你说。” 顾清筱与李殒一起出去,到了外面,顾清寒拿出一个储物袋:“这是答应你的私库存货,一共有六万八千太平钱,还有一些适合你的修行材料。” 李殒没有推脱,一路上斩杀这么多人,不就是为得赚钱嘛,再说这是两人早就谈论过的事情,干脆接过,往后的修行资源就有着落。 “还有一件事,你离开顾氏,我们就见不到了。” 她这话有点怪,令李殒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有里面那位护着你,你应该可以横着走,想出去不是很简单?” “不是说在顾氏,师兄要接我回去了。” 师兄? 李殒很快想到经常出现在身边的那个年轻道士,还有顾清筱身上连牵未知宗门的线,如预料的不错,他们确实该在顾清筱回来之后有动作。 “这是好事,凡人性命不过百年,踏上修行道路,便是长生久视,你天资不差的,那座宗门又是仙门之一,进去拜师求道,少不得会做出一番大成就。” “至于见不到,这算什么,修行者追寻缘分,因缘而去,因分而往,只要不死,总会有一日再见的。” 说话的时候,李殒表情很认真,他不是蠢笨的人,虽然没体会过,却大概了解到少女那奇特的心思,只是对他而言,自身尚且都难以保足,身上还背负着复兴山门的大任,已经够难了,别的事便不重要。 再者说,作为剑修,修行道路除了杀人就是炼剑,一生中有近一半的时光在和人厮杀中度过,今日明日后日赢了,但往后每一天都能赢吗? 事关生死,没人说的准,在未有掌控一切之实力前,说什么都是虚的,与其让人白白期待,不如视之平常心,能活下去什么都有的谈。 顾清筱点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气氛便有些沉闷,李殒想了想,便问她:“你那宗门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往后我若是路过,可以进去瞧瞧你。” 顾清筱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紫霄仙宫。” 第五十章 离别与道士 仙门和仙门之间存在的差别,比皇帝与乞丐的差别都大。 有些宗门,名为仙门,实际上只继承祖上荣光,有那么几个老不死在撑着,持用留下的几件神器,用威名震慑他人,实则外强中干,是一个一捅就破的窟窿,比强盛点的杂流还不如。 而有的宗门,是名正言顺的仙门,手下掌握好几个洞天福地,宗门占地广阔,门下弟子传承以数千计,每一个单拎出去,都可以被称作天才之流,更存在许多位境界强悍的祖辈,让人听了就生出仰视之心。 大剑祖当年劈砍的齐云山,就是此类大仙门,纵然损失很多底蕴,依旧牢牢立在第一梯队,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再损失十座百座山峰,大道依旧昌盛。 紫霄仙宗,便是不逊于齐云山的大宗派!在仙门排序中,能够挤进前五之列,称得上是个极好的去处。 李殒问她,“你何时动身?” “等处理完杂事就随师兄离开。”顾清筱声音淡淡地,显露出轻松,顾阀是强盛没错,也不敢欺君,但终究修行大于世俗,自然知道顾阀中有人进入紫霄仙宗,往后对于家族是多大的福祉。 不说别的,紫霄仙宗的名头说出去,即能让皇帝忌惮三分,若再将功法带回,接引几个顾氏天才去紫霄仙宗,清江公的封号便真有可能变成清江王。 人都是利益动物,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总会遵循内心而屈服。 里面女子出关,很大原因便是因为此事,要不然修行过百千年,对门下血脉之事早就看淡的老家伙,怎么会无缘无故庇护一个罪人之女,惩罚一个实权派,还不是有利益驱动。 “我有个疑问,既然他们要收你入门,为何不亲自送你回顾阀,或直接带你回山门,非得绕这么大个圈子,图的是什么?” 顾清筱请李殒坐下,泡上一壶灵茶,在烟气缭绕中,轻声道:“因为我顾。” “姓顾?你这话——” “其实我也不太理解,将师兄传给我的话复述一遍罢。” “师兄说:人生自天地间,有人王侯将相,有人乞丐死囚,也有人称尊做祖,都为人属,缘何有不同?所在差别,全在气运二字上。 得运者多助,失运者寡助,大隋太祖一介乞儿,因为得了运道乘风而起,就能一跃成九五至尊。修仙更是如此,我等紫霄门人擅长观星望月,最会揣摩天意,然君王之意,尚且如威如狱,天意更不可深知。 不得知天意,没有气运相助,谈何修行一日千里?有多少天资横溢的俊才最终突破不得无量,只求不断转世苟延残喘罢了,这便是气运不够,天地不允许他成无量,每次汇聚顶上三花,都给下最顶格的劫难。 你是顾阀的人,再以自身毅力回到顾阀,就可以承截顾阀积攒已久的三等紫金气运,修行对你就再无劫难,可一路结金丹、铸阳神、成无量、乃至一窥飞升风采都不是不可能……” 李殒听明白了,顾清筱一路走来,所遭遇的劫难都是考验,紫霄仙宗不能助她,唯有自己依靠才智回到顾阀,才算完成考验,真正有了进入紫霄仙门的资格。 他问道:“我也是谋划的一环?” 顾清筱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你是我依照自身想法出言留下,出于本心,不关师兄谋划的事。” “有结果就行,过程就不必再说。”李殒回答她,“再者说,我也是自愿入局的。” 李殒扬了扬手中的储物袋,天地是一盘大局,每个人又会造出不同小局,刑杀苦仇恨皆有,目的各不相同,但有些时候只要钱足够,他在意有没有人谋划。 “谢谢。” 少女看着他的脸,发现并没有怒气,与平常相处的脸色一样,内心紧绷的心思松快不少。 “对了,这东西,你还要吗?” 指的是之前用山君爪牙制作的护体法器,经过几次使用,已有些破损,顾清筱拿出来,握在手里,李殒摇摇头,“不用了,本来就是送给你用来护身的东西,你自己处理即可,我用不着它。” “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唔,算了,不重要。” 顾清筱止话头,最终投以温柔浅光,“路过紫霄山门,记得来找我。” 顾清筱在看他,李殒也看她,“好生修行,往后有缘再见。” 然后,在少女的目送中,转身离开。 留下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离开顾阀,李殒站在江边,看着错落分布的各个渡口与那条通天大桥,在思考接下来往哪个方向去,这时,江面上突然泛起一点黑影,伴随着清亮的渔歌号子,渐行渐大,最后停留在李殒身前。 来者是个熟人,正是谈论的那个道士。 “上来坐坐?”道士问道。 李殒便踏上渔船,渔船里面工具俱全,或许是其主人考虑的很周到,更有一床薄毛毯可供取暖。 “喝酒吗?” “会喝。” “那就行,贫道这酒是自酿的,平常不给人喝,你倒是好运气。” 道士笑呵呵地掏出一个酒葫芦和两个古琢玉杯,给李殒倒了满满一大杯,几乎都要溢出来。 “尝尝,味道怎么样。”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瞬间,喉咙像涌入一条火线,紧随着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使得皮肤通透出红润热气,同时还感受到一股庞大灵力正从酒液中爆发出来,使受的暗伤在以惊人的速度修复。 压住热气,李殒沉声道:“好酒。” “当然是好酒,三十年采集买果酿造,三十年丹炉储藏,三十年法力温养,共计九十年才酿得这一小葫芦,放在外面,嘿,别人闻都别想闻到。” “再来一杯?” “好。” 又是一杯入喉,那种灼心般的火焰更加深厚,顺带丹田剑气在火焰炙烤后更加菁纯,约莫提升了三成实力。 “好了,两杯足够,再喝第三杯,你就得醉到不省人事,师妹知道会怪贫道。” 酒喝完,道士正色道:“原本此番谋划,并没有计算你在内,让你无辜遭受多难杀劫,第一杯向你赔此罪。” “至于第二杯,咱们相逢一笑泯恩仇,往后境界上来,看在这杯酒的面上,别找贫道麻烦就是,要找就找我师父,他老人家经打。” 李殒能说什么,两杯酒不仅修复伤势,更增强实力底蕴,有错也变成没错,干脆道:“再来一杯。” “你还喝,真不怕醉死?”道士惊讶,他这酒是用炼丹法炼出来,更融合星辰之力,旁人喝一口就得打坐好几日,喝两杯已到极限,再喝下去真得大醉半月。 “并非给我喝,斩邪要喝。” “嘶,这么快就生出剑灵,了不得,也罢,也请你一杯。” 再拿出一个新玉杯,倒满,放在剑旁,无形剑灵便用力吸允酒液,令剑身浸满,同样散发火热的红气。 等红气散去,剑身上浮现出许多密密麻麻的黑铁壳,用手一拂,叮叮当当掉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 这些黑铁壳是练剑时诞生的杂质,一杯酒下去全浮出来,省了以后不少功夫。 “诸星共鉴,此番恩怨已了。” 道士高声道,而后,天上星辰便当真亮过一瞬间。 真谨慎啊。 李殒还剑入鞘,“多谢道友分酒。” 道士摆了摆手掩饰心痛,问他:“离开顾阀,李道友预备去往何处?” “还没有思绪。” “那,贫道倒是有一个好去处,想来是适合道友的。” “说说看。” 江风中,道士悠悠开口:“前日贫道夜观星辰,西北方有灵光浮现,冲霄而起成宝形,应该是将有一座遗迹要开启。” “道友如无闲事,不妨去看看?” “你要什么?” 道士一愣,随即笑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五洲震荡和为贵,朋友自是越多越好,你我喝过酒便是朋友,自该为你着想。” “再者,道友一身杀力在贫道见过的同辈中可入三强,唯独境界低了些,以后争起来便处于下风。” 最后这半句话,说的模糊,李殒没太理解,争斗?和谁争斗? 道士放下酒杯,指向顾阀居城,“你之前应该见过东宫属官,他来顾阀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试着替东宫招揽你,这件事成与不成皆可;第二件事,替齐王向师妹求亲。” 第五十一章 齐王的谋划 江风猛烈吹拂,水面升起霭霭雾气。 道士的话语鼓胀在风里,听在耳中,有点淡淡的疏远。 “贫道见过齐王,当年在大隋国都迎仙楼,贫道随尊师前去恭贺皇族一位前辈飞升,当晚宴会,齐王等王族坐在贫道对面,当时贫道刚学星宿,便暗中都看过面相。” “不过嘛,除了太子、赵王、德王三人面相正常,其余六位王族气运怪异,望之不似久命之相,刚出生便该夭折,却又平安长大,六人中以齐王气运最怪。” “换个你能理解的意思,你我之气运,如溪流江河,虽小却有奔腾活气,齐王气运则似深山幽潭,一片死气沉沉。” 李殒一听就明白了,“齐王欲借命?” “正是。”道士,“在民间,短命之人想活得长,得拜死物灵物作为干娘干爹,取贱名以求好养活,王族短命,这些微末伎俩便不奏效,需要同生共死。” 顾清筱在紫霄仙宗谋划后继承顾阀紫金气运,加紫霄仙宗的气运,一旦结缘,足够改变个人根本。 “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算计到吾等头上,王族果真都不是好物。” 李殒问他,“你们归属仙门,向来超脱世俗,一介皇子求亲,应该可以推脱出去。” 提起这个,道士不满摇头,“不一样的,紫霄欠皇室一个人情,他们用在了此处,美其名让年轻人自己做主。” “贫道才三百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就不是年轻人!” 原来是这样,想到顾清筱最后那几句欲言又止的话,李殒一声轻叹,“我明白了。” 然后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做你最擅长的事。” “到国都劫杀齐王?” “咳咳咳,非也非也,刺王杀驾的事情做不得,会有天道反扑,只想让你胜过他,让他知难而退。” 果真杀星,刺王杀驾,这种事情别说是做了,想都不能想,大隋皇族定鼎天下,积累亿万生民期望,统治广袤疆土,在天道那里可是留了档的,你敢杀,天道就敢罚你。 修行者一路飞升已是逆天而行,再得到天道着重关注,那还修什么道,趁早兵解转世,从头再来。 真要杀一个王,需要布局生民,或让百姓对其失望,或让皇帝对其失望,借用他们本身的屠刀杀之才行。 “齐王是什么境界?” “七十四年前刚见时他已是金丹,如今应在金丹之上,阳神之下,约莫如此。” 李殒按剑闭目,思考得失。 针对一位王爷,远比针对世家要严重,甚至一不注意,还会引起整个大隋皇室的不满,到那时候,场面就变得非常难看,要么以强横境界压服,要么就是回本宗,和那位前辈一样禁足,修行到强横境界再出来。 不过,事关顾清筱,令李殒心中有了不少偏移,这位温柔的女子是他护着一路杀过来,两人也早早成为朋友,不忍心见她入火坑。 借命结缘,一旦功成,顾清筱此生再也无机会突破无量,对于修行者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事情。 “她的意思呢?” 道士知道指的不是两人谈话,而是顾清筱对于齐王的看法。 “师妹的意思自然是不允的,但主导权并不在师妹手上,也不在顾阀手上,全在皇室手上。” 觉得自己没说清楚,道士着重解释:“皇族气运天生压低他人之运,所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正是此道的体现,二人只消见上一面,头顶气运就会勾连,到时就算无分,也是有缘的,依旧可以共享。” 李殒皱眉,“这也太不讲道理。” 听到道理,道士呵呵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族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当年祭天训文,天道也承认了天下由他们主理,换句不太中听的话,你我修行之辈,见到皇帝还得自称草民呢,修行不济,死后去了幽都,也得归死掉的皇帝管辖。” 修行者与皇帝,相互制衡,又相互忌惮。 恨不得对方死了,又怕对方死得干干净净。 “西北方向有什么?” 这句话让道士心头一喜,暗道这份口舌还有三杯酒总是没白费,“是一个远古遗迹,应是某个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远古仙门残余。” 人有生有死,仙门自然也有,门下弟子死尽,山门覆灭,传承崩塌,再没人记得,一座仙门也就这么淹没在历史中。 唯独在原地剩下一些遗迹,供给他人探索罢了。 李殒去过不少遗迹,不过都是杂流散修宗门的废土,散落的法器、功法,早就随时间推移而变得腐朽,看似完好无损,一拿起来就会崩塌成沙砾,此类遗迹,唯一好处就是养在药园中的灵草灵药,纵然种下时只是普通的人参种子,经过千年万年灵气的灌输,也是一笔不菲的收获。 李殒痛快点头,紫霄仙宗测算之术天下闻名,道士是亲传,算出来的地方应该就有他需要的东西。 与其想那么多,还不如先提升实力,等到了金丹,自身升华境界,一切模糊场面都会变得清晰。 “好。” 见李殒同意,道士给出一张紫白符箓,银勾铁画中散落星星点点,像极了一张缩小的夜幕。 “你通玄筑基用的是太白精金,归属西方,主杀伐道,不过到底只是一团精金,乃是无根之萍,只能在内体成一小天地。 东宫送给你的功法可以呼应星辰,再加上贫道这张九霄引星箓,可使你在白日亦能窥见太白,无论日夜都能承受星力加持。” 接过符箓,用心感受,在这一瞬间,明明是天上大日悬挂于头,万里无云的天际,却真能顺着感应察觉在头顶有一颗蔚然庞大的星辰在不断运转,仿佛之前一直都在,只是自己没有看见。 在这一瞬间,李殒瞬间领悟接下来要走的道路。 已用太白精金筑基,又能见星辰,引星力,无疑具备铸成道体的所有先决条件! 道体,即大道亲近之体质,一出手,更容易搅动灵气,获得对应道路的加持。 修行《太上玄兵七杀剑诀》,可借杀伐之气铸七杀道体,熔炼太白精金,可借星辰之力铸太白道体…… 倘若,两种道体同修,又是怎么样的光景? 第五十二章 上师 两种道体同修,并非无人成功过,在剑宗历史上,三种道体同修之人也出现过。 不过修行的都是相关功法,如修行火法的修士,三种道体都是火属道体,属性相合,更容易令他们生生不息。 七杀道体与太白道体虽都归属于杀伐一道,但确实没人尝试过同修,毕竟杀伐之道说穿了是武道另一名称,武无第二,向来谁都不服谁,同修后万一在体内打起来? 如今也是想想,毕竟道体修行,动辄以百年计,他现在不满二十岁,连入门的门槛还没摸到。 不过,倒是可以先尝试引星力铸太白道体,往后视情况增添。 确定以后的路途,李殒定了定心神,松开引星箓,“遗迹何时开启,给个准确时间。” 道士倒没想到这里,也不含糊,当场拿出七枚铜钱,以北斗七星姿态摆放,随后嘴中念念有词,先看头上天穹,再看向七枚铜钱,以肯定口吻道:“二十天后。” 二十天,倒也不急。 先养剑炼体,将太白道体入门,最大程度提升战力,到时候遇到金丹之上境界纵然不能杀之,亦可从容退走。 于是,李殒离开小舟,在江边群山中结庐而居,闭关修炼。 同时,道士离开后不久,一位身穿红色衣袍的枯瘦僧人忽然在江边出现,看着那一艘小舟,注目良久。 口宣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轻拂衣袖,江风吹拂过,小舟便陡然崩碎,化作霏霏细雨,撒入江中,引得鱼儿争抢。 竟没留后手? 枯瘦僧人疑惑片刻,在江边停留片刻,知道鱼都把细雨吃干净,才转身离开。 才走出去三步,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张牙舞爪的凶恶猛兽,抬眼间扑向他,他知道这是幻觉,星辰气运凝结成的猛兽终究让他心神失守一瞬,等反应回神,衣袖已被猛兽咬去一角。 “紫霄仙宗,果真名不虚传。” 枯瘦僧人看着衣袖上沾染的斑驳血迹,叹了口气,一步踏出,越过重重阵法,到了顾阀用来安顿外客的院落。 太子洗马尚白玉看见枯瘦僧人出现,一惊,顾不得正在喝茶,忙将茶杯放下,毕恭毕敬行礼:“见过无碍上师。” 无碍点头,问他,“事情办得如何,顾阀可同意结亲。” 尚白玉苦着脸回道,“上师有所不知,清江仙子本有同意之想,众位族老亦有多数赞成。” “这是好事,怎么还苦着脸?”无碍疑惑询问。 “顾应秋出关了。” 世家规矩都是同一套,居城分内外,主权者分明暗两种,族老、清江公等人,是明面上的管理者,在祖辈未出关前可自行决定一切大小事务,祖辈一旦出关,不管是哪位祖辈,都自然而然接过权力,族老等人只能从命,不能有丝毫违背。 如今顾阀大事全由顾应秋做主,她不同意,任凭尚白玉说破天也无用。 “顾应秋?是她啊,难怪会阻挠尔等。” 无碍上师理解顾应秋的想法,这位当年就是以敢爱敢恨而出名,旁人出关尚能一劝,顾应秋见顾清筱犹如见当年的自己,同样身不由己,命运被家门操控,当年自己无人相伴,如今有了实力,就要一圆当时梦想。 “是啊,这位真的棘手,许诺好处都不要,只说让顾清筱自行抉择,这是什么话。”尚白玉科考出身,接受最正规的儒学教育,重视三纲五常等礼仪,认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顾清筱身为顾氏子嗣,一切举动就应该都听从顾氏的命令,以家门利益为主,没有家门中血脉同心协力,哪里能有经久不灭的世家? 太不懂事。 看来还是山村僻壤,没教出懂礼仪的好孩子。 “太子殿下有严令,无论如何都要让齐王与顾清筱见一面,我等身为臣子,不能不办。 眼下,顾清筱被顾应秋以禁足之名守在身边,根本接触不得,上师您已证得智慧通,修成果位,可有妙计令在下得以交差?” 无碍上师沉吟,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手段过于阴暗,让顾应秋察觉到必然会借此机会发作。 无量修士怒而追杀,不是好应付得下去。 见无碍不说话,尚白玉眉头拧的更深,成了一个川字,却又不敢打扰这位上师。 东宫太子遵从释教,自小刻苦学习,不仅给自身起法号,拜上师,更给予僧人与道官一样的品级待遇,并承诺等自身登基以后,就将释教广传天下,扶持他们做仙门魁首。 因而上师的态度,东宫太子非常重视,常常因为他们的喜怒而废除官员,称得上百依百顺。 眼下自己太子洗马的官位是否还能坐下去,全看这位上师的意思。 等了很久,天上大日偏西,院落暗下来的时候,无碍终于出言:“有一法可使顾清筱更易心神。” 尚白玉大喜,“请上师赐法。” “真要此法,一切因果便由汝承担。”无碍左手结大无畏智慧印,右手轻抚尚白玉、做出摩顶状:“可想好了?” 尚白玉咬牙回答:“想好了,一切后果都由下官承担,不关太子殿下与上师分豪。” “善。” 一声轻喝,玄妙而繁杂的知识便顺着右手灌入头颅,令尚白玉忍不住瞪大眼睛,额头涌出滚滚汗水。 竟是,这样凶险的法子? “不愿做,也不为难你。” 无碍慈祥看他,“自去向太子殿下解释即可。” 想到官位,想到太子赐予的宅邸,尚白玉坚定了心神,大不了赌命,此事功成,等太子登基以后,一个二品大员必然少不了它,此事不成,无非牵连自己一家,就当还太子知遇之恩! 深深吸气,尚白玉取出自己的御赐麒麟服,焚香沐浴穿戴完整,毕恭毕敬,往东拜了三拜,才往顾氏内城而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能帮他完成这场布局的人,他相信比自己,那位更加希望促成此事。 “大隋东宫太子洗马,求见清江夫人。” 巨大的宫殿中,尚白玉躬身一礼,向老妇人拜见。 老妇人身居皇帝授予的二品夫人诰命,赐给龙头拐杖,无疑最适合作为助力。 “尚大人深夜拜会,为何而来?” “为解夫人心头之恨而来。” “笑话,老身有何恨?” 尚白玉直视老妇人:“夫人果真无恨?” 老妇人默然片刻,幽幽地道:“怎能不恨呢。” 第五十三章 惑心 顾清筱饮尽杯中凉茶,清润甘甜入喉未带来安静,更加重脑子生出的杂乱念头。 书也看不下去。 干脆搁在案上,转头看向窗外花圃,怔怔出神。 花圃中栽种着很多花,春兰秋菊冬腊梅等不合时序的花尽有,每一种花束又细按品种、花色种植,一眼看过去,如同置身花的国度。 能被顾应秋看中,亲手栽种在花圃里,这些花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花,每一朵都有宁静心神,扫除杂念的作用,顾清筱未经过修行,花的作用对她更大了,往常只需扫上一眼,内心就会静得如一潭深秋幽水,不起波澜,现在盯着看了小半个时辰,脑中的念想却没有丝毫减弱。 或许是因为他? 顾清筱想到记忆中杀伐果断的少年,摇了摇头,两人只是朋友,按照师兄的说法,往后能否遇见,能否结成道侣,不是一时感情用事,要看天意。 顾清筱不明白天意是什么,却明白自己今天很不对劲。 耳边,像是有人在轻吟,身后如同有人在推搡,让她出门、让她去某个地方见一个人。 这种感觉没有由来。 要不,去问问顾应秋? 顾清筱出门,还没往院落里面去,就看见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在门口,看见她后露出笑脸,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顾清筱不想与老妇人有交谈,但在心中莫名念头的驱使下,还是走到门口,听老妇人谈论。 “是老身对不起你们二房,先前做事太糊涂,添了不少乱子,在这里老身向你赔个不是。” 说完,真的就松开龙头拐杖,任凭杵在原地,自己敛身下拜,低头一礼。 见状能说什么? 一名老态龙钟的老人向你道歉,就差跪下来磕头,但凡心里有那么一点良心在,见到这种情况也难免不心生怜悯。 倚老卖老可耻,奈何真的管用。 “何必如此,起来罢。” 老妇人仍在弯腰,顾清筱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老妇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旧事不必再重提。” “那,清儿,你可原谅老身了。” “嗯。” 听着顾清筱开口,老妇人也不再推辞,顺势起来,脸上悲意换成微笑:“心结解开就好,老身总算没再做错事,不过,你我已和好,家中其他人却不知道,这是好消息,应该让他们也得知。这样,我们携手出去,让家中人都看看,顾氏依旧如往常平和,子弟并无生份。” 携手离开? 顾清筱犹豫,她被顾应秋安排居住在旁边,名为禁足实则保护,能时时刻刻都处在顾应秋照应下。顾阀居城阵法众多,又因是前朝国都,有些阵法是天生就存在,后面加以改进就继续沿用,存在许多老一辈都未能理解,以及神念覆盖不到的地方。 而那种地方,也是顾阀死人第二多的地方,仅次于用尸骨熬制灵气的田炉。 最毒妇人心,老妇人真是为了单纯向外人展示他们和好? 顾清筱艰难思考,感觉脑子愈发混沌,就像——杂念汇聚成另外一个自己,住进身体的房子里,和本来的她争抢主导,体现在外,就是觉得老妇人说的有道理。 都是亲人,自该如此。 那就去一趟? 尚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已经被老妇人牵起,如一具提线木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被人瞧见,则看起来意外的和谐,耄耋之年老妇人牵着桃李年华的孙女闲庭散步,时不时轻声交谈几句,发出笑声,过去与现在交相辉映,谁见了不感叹一声岁月静好呢? 很快,两人就越过山林庄园,跨过传送阵,来到了一处鸟语花香的原野秘境。 河流流从原野中流过,滋养原野中丰美的水草,各色的花朵在水草中争相开放,更有凤鸟汇聚云气低吟、蛟马挟持水雾长嘶,等顾清筱回过神,眼前便看到这么一幅清秀壮丽的山水画卷。 这是哪里? 我不是在松鹤居读书,怎么就到了这里? 在正疑惑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琴声,其声如泣如诉,如琢如磨,瞬间就吸引了注意。 父亲是琴艺大家,居于小山村时曾亲自伐桐木制琴,一边与母亲唱和,一边用来教授顾清筱礼仪。 其中弹的最多的一曲,正是耳中听到的这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琴声响起,伴随温润公子般的唱词,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顾清筱皱着眉头,没有被琴声所吸引,驻步停在原地,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拿出一张李殒赠予的剑符,用力撕开。 顿时,悠扬琴声中便夹杂起一阵金戈铁马的血腥剑气,二者对冲,爆发出强烈剑吟,只见一道虚影剑气往远处掠去,从天上往下看去,便是茂密的原野被无形之物斩开,如同巨龙爬过,寸草不生。 铮!崩! 琴声戛然而止,随即先前那个温润男声再次在耳边浮现,“可是在下曲调有误,惹得顾姑娘不开心?” 顾清筱没有回答,仔细打量这片小天地,她知道,自己已被老妇人用术法蒙骗框到这里。 一曲凤求凰,没猜错的话,在这里故作风雅高深的人就是齐王。 呵,手段真是下作。 想通这一点,顾清筱就将二十多张剑符都用了,在身边构筑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气大阵。 原本剑符没有这么多,只在船上的时候给过几张,后来李殒铸剑通玄,在打坐之余将多余剑气制成剑符,一部分自用,大部分都送给顾清筱用以护身。 通玄境制作的剑符自然不同以往,二十多张都用出来,一时间,将天际都染上斑斑点点的血色,风一吹过,如同置身于西境边疆,所见所感受,都是刀口舔血的死寂味道。 “顾姑娘不必如此谨慎,在下实在喜爱顾姑娘,苦于久求之而不得,顿感五内俱焦,所以才出此下策,还请原谅则个。” “若顾姑娘不肯原谅,在下只好以死而谢罪。” 以死谢罪?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一句以死相逼就能让她心生怜悯,之前被术法影响,现在位居剑气大阵中,心头唯有滚滚而来的杀意。 顾清筱冷声道,“好,那你就死罢。” 第五十四章 不屈 “好,那你就死罢。” 雕龙画凤的凉亭中,一袭白衣、面容俊朗的齐王忍不住失神,心头想的是,不是说顾清筱继承了其父其母全部优点,更读过万卷诗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 怎么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才女说的,倒像是那些粗鄙武夫常挂在嘴上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互相斩首断足,分出个胜负来的话。 果然是被那个剑修影响了。 该死的剑修。 将一切变化都怪在李殒身上,齐王摇了摇头,刚才说出的话是谦词,做不得真,堂堂天皇贵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岂能因为一句话就轻言去死? 只有那些深闺中读小说读得头发昏的怨女们才敢想让人为自己送死。 但是,眼下这局面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本来布置的挺好,以这处小秘境的壮美景色做引,减少顾清筱的怒气,再佐以用秘法催动的琴声唱词,增加内心好感。 这一套法子乃是他采花无数次总结而出,从未出过错,今日怎么偏偏就折在这里。 “骑虎难下啊。”齐王叹道,随即起身,看向顾清筱所在方向,抽出腰间洁白折扇,轻轻拍打手心,“不过此般烈的性子,倒是未曾见过。” “有趣,有趣…” 连声道了几番有趣,齐王干脆也不在亭子等候,既然不过来,那本王就降尊屈贵,瞧一瞧你这爆裂性子。 一步跨出,天上凤鸟飞下,低头俯首让齐王踏上脊背,缓慢且飘逸飞到顾清筱不远处,落地。 不是不愿意飞得更近,而是这座由剑符构筑成的剑气大阵分外敏感,凤鸟还没往更深处去,就被拔地而起的剑气一阵冲杀,当场斩下鸟首,分裂尸体,撒上一场热腾腾的血雨,迫使齐王不得不亲自驾云落在地上。 脸上难掩狼狈失态,当下想发狠拆了这座剑气大阵,又怕波及到顾清筱,于是直起身体整理衣袖,以京城纨绔子常模仿的俊俏书生模样做礼:“在下杨梵,此厢有礼了,今日得见姑娘,当真三生有幸。” “你不是要死,怎么没死。”顾清寒问他。 齐王扯了扯嘴角,“如今见了姑娘,顿感仙女下凡,心神被夺,想死却是舍不得。” 这句话倒没错,齐王眸子中满是惊艳,顾清筱长得很好看,身形匀称,脸颊柔和,未施粉黛已不逊色于京城艳压天下的花魁,若是稍加涂抹脂粉,恐怕也只有九天玄女降世,才能与之争奇斗艳。 “满口荒唐言。”顾清筱寒声道:“放我离开。” “恕在下难以从命。” 好不容易将人带来,岂能说走就让走,在齐王的眼中,天地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更有摸不着的气运勾勒。 等缘分定下,就算顾应秋发现也只能默认,到那时,他就可以摆脱短命之相,真真正正,享受地位权力带来的繁华! 说不定还能顺关系进入紫霄仙宗,争抢一番那举世罕见的成仙名额! 顾清筱不知道齐王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就按李殒讲述过以防万一教的简单法子,用个人血气强行驱动剑气大阵,忍受万剑斩心的痛苦,“放我离开!” 剑气侵袭,令身上罗衫青衣染上从毛孔突出的血珠,短短两个呼吸,就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斩!” 字句吐出,顿时,身边剑气凝成斩邪剑虚影,斩落! 轰隆隆! 齐王摇了摇头,也罢,既然谈不拢,那就用实力压服,强扭的瓜一样甜。 “镇!” 同样一字吐出,在秘境引发山呼海啸般的波动,绚丽的灵光汇成缠绕蛟龙的鎏金印玺,压在剑符虚影之上。 皇者镇压武夫,理所应该! 齐王衣袍猎猎,笑道,“何必走到刀剑相向这一步,在下也只是想找姑娘多说点话罢了,不过既然姑娘有动手的决心在下也只好奉陪。” 多嘴。 顾清筱咬牙坚持,抬起右手,并成剑指,再次引发剑符威力。 这一下,血液不止喷薄染透衣裳,更滴滴垂落在地面,汇聚成一个小水潭。 “你不要命了?”齐王见了,当下就被眼前女子毅力震惊,身为凡人,强行驱动剑符也就算了,一次性还这么多张,甚至赌上性命完全以命相搏的姿态。 “有话可以谈,我们并不需要……” 下一刻,天上忽传来极轻极轻的开裂声,细如蚊呐,可身为此番秘境的掌控者,听在耳里无异于黄钟大吕! 这是,小天地破碎的预兆? 怎么可能,秘境竟然被斩掉一丝底蕴? 自成一境的秘境破开,当即投射出两人争斗的气息,齐王气息暂且不表,独属于李殒的剑气,则令顾阀本能生起反应。 先前拜门一战,由仙都山神公正,李殒夺去顾阀十分之一的气运,气运虽无灵智,但别人抢东西总是记得的,现在恶人客又登门,便把这讯息本能传到正在打坐的顾应秋感应中。 得到反馈,顾应秋愣住,不是说私仇恩怨到此为止,怎的又来拜门,真当顾阀讲理就该死命欺负? 顾应秋遂起身顺着气运感应,来到气息泄露的地方。 只见这里杂草丛生,遍布残垣断壁,显然是一处废弃日久的宫殿,触目所见都是空无一人,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残忍厮杀。 神念扫过,顾应秋很快发现不对,在残垣断壁中,躺着一个青石雕凿的砖块,那缕剑气正是从砖块中透射出。 “人造秘境?” 神念顺缝隙探查进去,她看见浑身浴血奄奄一息仍不低头的顾清筱,看见面露狂傲的齐王,当下心头知见障破去,明白一切。 “好手段,都敢算计到我顾家来了,不发火,真当我是泥捏的!” 强横力量破开秘境,将顾清筱护在身边,喂下一颗保命丹药,然后冷冷看着脸色大变的齐王。 齐王知道计划败露已经惹恼这位无量,干脆甩出身份,意图用皇家威严保留退路。 顾应秋置若罔闻,一指按下,将齐王死死按在地面,撵得连连吐血。 “孤,乃齐王!” “狗屁齐王。” 第五十五章 镇压齐王 齐王到底是皇族血脉,有天意庇护,不说杀之,就算造成伤势亦会十倍百倍反馈到出手者身上。 头顶乌云汇聚,隐约形成一道巨大眼睛横在空中,周围云气是眼睛的眼皮,最中心泛着紫色电光的漩涡,便是眼睛喷薄待发的劫。 是何劫难? 皇帝乃天之子,皇帝之子即为天孙! 如此尊贵的身份,凡间平民动手,国家律法处之;修行者动手,则天意罚之! 咔嚓! 紫色电光轰然劈落,顾应秋却看也不看。 天意处罚,也要看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清江,主宰者是清江公,是顾氏,不是隋皇的杨氏! 在清江,顾阀才是天! 便可以看见清江中飞出一条独角蛟龙,张开血盆大口撕咬吞下雷电,冲入正在酝酿下道雷电的云气巨眼。 天上,蛟龙在巨眼中肆意奔腾,沐浴雷电,无声咆哮。 天下,齐王在顾应秋饱含怒气的攻击下重伤濒死,双眼无神,呆愣愣等待下一次攻击的到来。 “够了,齐王尊贵,不可冒犯!” 一道身穿暗金蟒袍人影出现在齐王身前,挥手挡下攻击,对顾应秋沉声道:“退去,否则当诛九族!” 顾应秋闻言,漠然道:“你大可以来一试。” 面前这个人是皇族护道者,即保护皇帝子嗣安危的皇族修士,通常由皇族偏远血脉担任,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齐王被打成这样,纵然皇族护道者也看不惯齐王为人处事,却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手护持,否则在皇帝那里说不过去。 “齐王无非犯了小错,道友何必斤斤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给我个面子,就此作罢,如何?” 皇族护道者探查完齐王伤势,以商量的口吻询问,没办法,门阀世家同气连枝,不听皇帝的话已经有许多年,说抄九族可能会吓得住地主豪强,却吓不到如顾阀、孙阀、封阀等势力盘根错杂的门阀,毕竟在最兴盛的时候,他们还架空过几代皇权,摄取过全国朝政,行伊霍之事改换皇帝呢。 无奈只能以商量的口吻,力求避免冲突将事情闹大。 “给你个面子,呵,你有这个面子?”顾应秋脸色冷若秋霜,对于外人,她可不会和声细语,只有另外一副强硬模样。 听到这不讲情面的话,皇族护道者顿感进退两难,要是占理也就罢了,无非打一架,都是无量修士,打上十天十夜都成。可这事不占理,又不能声张出去,令他非常恼火。 索性神念沟通顾应秋,用幕后主使的消息来换齐王安全。 顾应秋同意了。 “是东宫太子供奉的一位释教密字门上师,瘦高个、带鸡公帽、常穿红袍,法名无碍,这次引动顾清筱,就是他暗中布局太子洗马尚白玉……” 说这些消息的时候,皇族护道者全无负担,除了保留少数信息,其他所知道全一股脑说出来,还指名道姓提及太子的一句原话:务必让顾清筱与齐王见面。 可谓诚意极大,一来此事不占理,二来知道善恶对错,三来保护的只是齐王生死,其余皇族是死是活关他屁事,自有别的护道者操心。 不过,虽然齐王性命可以饶过,严惩则是必须,皇族护道者也同意,并提议把齐王沉入清江三日以作惩戒。 顾应秋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很讨厌他?” “自然,齐王心术不正,又爱惹事,我这些年来不知为他擦过了多少屁股,也劝过几次让他静下心来修行,但他却不听,依旧仗着齐王身份为非作歹,正好借此事惩戒与他,或许能让他回头罢。” “也算,我这做叔爷的一番苦心。” 说完,向顾应秋拱了拱手,亲自提着齐王沉到清江,任凭齐王在江中咒骂不停。 顾应秋摇摇头,注意转到顾清筱的身上,吃过珍贵的保命丹药,顾清筱已无性命之危,但终究还是损伤了根基。 “好孩子。” 顾应秋怜爱抚摸顾清筱额头,温润灵气缓缓渡入,佐以丹药,为她消去如根根小针扎在身体里的剑气。 随着剑气袪除,顾清筱呼吸随之平稳,双眼合上,陷入沉沉的睡眠,但在睡梦中,眉头却还是会不时皱起,显然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痛苦。 回到松鹤居,将顾清筱放在床上,布下重重大阵,留下一道分身用作守护,顾应秋再走出来时,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有秋日的肃杀之意弥漫在家族,使人心神发抖。 “跪下。” 议事堂中,顾应秋高坐于上,老妇人傲立于下,脖颈扬起,手中龙头拐杖生辉,竟是直视顾应秋。 “老身是先皇御赐的二品诰命夫人,清江公之母,论身份地位,你才应该给老身跪下!” 老妇人话语一出,引得周围族老喧哗不停,谁都知道什么诰命夫人、清江国公都是虚言,真正掌握权力的乃是如顾应秋这种大修行者! 前者不过是在明面上的管事,和养的狗并无区别,现在居然反咬真正的主人,真是……不知死活! “诰命夫人?” 顾应秋漠然道,“那就别跪了。” 言罢,老妇人顿感身体一痛,视线也下降得厉害,当她往下面看去,就看见自己只有上半身立在地上,下半身则被齐齐斩断! “啊,你!你怎么敢!” 顾应秋没回答这种蠢问题,“为何要害清筱。” “因为她害死了岳池!”用龙头拐杖撑住上身,老妇人怒吼道:“岳池死了,她就要赔命,老身做的哪里不对了,这个贱婢…” “顾岳池死去与清筱无关,他是违背寰宇大宝诰,被剑修拜门所杀,一切合乎规矩,你就算要怪,只能怪那剑修。” “那该死的剑修不就是贱婢带来的,若不是她执意惹事,岳池就不会死!” “我要她给岳池抵命!” 堂中,老妇人声音嘶吼,像极了从地狱爬上来的复仇恶鬼,她费尽千辛万苦转生到顾阀,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掌握清江,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为此她不顾面皮自污,以分身生下顾岳池,力挺他做清江世子继承爵位。 但这一切都被毁了,多年积攒一日成空,怎么能不恨。 顾应秋面无表情,“同类相残,按族法该处何刑。” 有族老躬身应道:“回禀叔祖,按律当削去修为,困于黑牢终死。” “那就如此办。” 第五十六章 黄雀在后 老妇人的事已定下处置。 本人和她的六具分身尽数废去修为,分别投入七座不同的黑牢,遭受七倍处罚。 至死方休。 剩下的,便是尚白玉与无碍上师。 得知消息的初时,顾应秋就已经顺痕迹寻找两人,不过只找到了尚白玉,无碍的踪迹却寻不到。 显然无碍已经发现事情败露,及时抽身离开,丢下尚白玉作为弃子。 处理尚白玉,就不能像处理老妇人这般简单的,毕竟此人身上背着大隋朝的官职,又是太子洗马,贸然杀之,必定会给朝廷留下借口用以处罚。 尚白玉倒也光棍,对所有的事情都供认不讳,却没有牵扯出太子与无碍上师,直说都是自己一人的主意。 这说法很巧妙,充分体现他的读书功底。 将罪责都背在自己身上,无关他人,就算最后死去,有了这一桩功绩,家人也会在太子的照顾下活得很好。 这是一个死士。 不过顾应秋到底经历过风雨,人被他们拿住了,相当于拿到主动权,既然是东宫派来的,那就把消息传回朝廷,让门阀安插在朝廷百官去议一议,等废掉尚白玉的功名,削去官职,那时候就可以任由宰杀。 就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救人。 做完这些事,顾应秋再次回到松鹤居探查顾清筱伤势,顺带替她换了一套衣服,将那套被血浸透的衣裙摆放在床头柜上。 这时,顾清筱睡得正安宁,脸上不见痛苦,只有淡淡的喜悦以及喜悦中潜藏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味道很淡,几乎不可闻,但松鹤居乃是顾应秋的道场,种满了各色散发香气的花朵,长年累月的熏陶,道场本能地察觉到这股不对劲,告知给主人。 神念随灵气进入身体,探查游走,一遍又一遍,最终在顾清筱道魂魄上,发现了一缕别样的余声。 这是? “他心通。” 顾应秋目光低垂,这应该就是无碍上师布下的另外一重手段。 无碍出身西方释教,也是仙门的一类,归属于仙门,又独立于仙门,其地位与剑宗差不多,却比剑宗有更多的进取心。 剑宗注重修自身,铸吾剑;西方释教则主张传法天下,以佛门代替道法,将所有不是佛门的修行者都斥责为外道,宣扬皈依他们才可飞升成仙。 而皈依,则是掌握‘他心通’的释教门徒在别的修士元神上动手脚,潜移默化改变心性,最后收入门中。 依靠这个方法,释教从极西之地的小教派,突破杂流散修的限制一跃而上成为仙门承认的教派。 然而释教并不满足于此,他们想让天下人都遵从教诲。无数门人往各方去传道,最成功的两次,一个是大隋刚立国之时的白马驮经让释教得以在大隋站稳脚跟,一个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皈依释教,宣布广建佛寺。 看向躺在床上的顾清筱,顾应秋想到更深的一点,如果没发现‘他心通’,会造成什么样后果? 大约便是被种下皈依的顾清筱进入紫霄仙宗,一步步成长,最后站立在紫霄仙宗顶点,突然有一日宣布仙宗并入释教,宗门上下全部改换道统,剃度出家…… 想得更深一点,如果不只顾清筱被种下‘他心通’,其余有才华的天才也是如此,那么到时候,仙门到底是仙道做主,还是释教做主? 顾应秋忍不住心神一凛。 好手段,好布局! 他心通诡谲怪诞,顾应秋自认为处理不好,必须通知紫霄仙宗尽快将顾清筱带走。 抱着这个想法,顾应秋点燃一张王符,化作浓浓雾气直上青冥。 最后雾气一转,化作旁人不可见的星象,挂在天际。 …… …… 一只镜子,倒映出复杂繁琐的山水,在连绵山水中,有个身穿红衣、戴着鸡公帽枯瘦僧人正如苍蝇般蒙头乱窜,不管怎么绕,都突破不了这眼前山水。 正是无碍上师。 和尚在做螳螂欲捕蝉,道士则是黄雀。 “老秃驴,终于是让贫道逮住你。” 道士恶狠狠地说道,“还想从我仙门窃取气运,真当紫霄一脉眼瞎,看不见你的小人行径。” 镜中,无碍面露凝重,心中惊骇,在他的视角,分明已越过无数山水,但猛地环境一转,竟又回到清江,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陷入迷阵,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去过。 “可是紫霄仙宗的道友?小僧无碍,这厢有礼了。” 见无人回答,无碍继续道:“小僧自认与紫霄仙宗无仇,何故布迷阵干扰,若小僧真有过错,还请道友直言,小僧敢作敢认。” “你这秃驴,嘴里没一句实话,该罚。” 道士一指点向镜中,无碍头上便出现了一根巨大手指,携带万钧之力重重压下! “啊,丈六金身!” 无碍怒喝,浑身皮肤透出金灿灿的灵光,整个人似庙宇中享受香火的金身罗汉,放出无量光、宣传无量寿。 然而,这所谓的丈六金身也只稍微抵挡一会手指,不过片刻,无碍已被压到土石中,只露出烫了七个戒疤的头皮。 “七疤?身份还不低。” 道士挑了挑眉,身体前倾,让手臂更加用力,只听得“咔嚓”两声,无碍来不及惨叫就金身崩解,当场便死去,徒余元神留在当下。 这时,天上云雾化作星象,被道士看在眼里,稍微一推算,知道是顾清筱出事了,就顾不得全心压制,使阵法出现了一点空隙,无碍元神见机会来了,便行断腕之举,燃烧自身大部分元神猛攻空隙,留下一部分元神迷惑道士,最终让剩余的一缕元神成功逃离。 见状,道士也懒得去抓,下山时师父千叮万嘱要安全将师妹带回去,不能出任何岔子,但凡掉一根毫毛,就要拿他头当球提。 眼下师妹出了状况,还是先去为好。 至于这秃驴,一缕元神逃遁,造不成什么麻烦。 道士架云离开。 无碍疯狂逃遁,元神边逃边扫视生灵,他现在肉身崩解,只剩这一缕元神了,若不及时找到好的躯壳夺舍重生,往后等待他的也只有消散这一条道路。 可这一路来遇到的不是野兽就是资质极差的散修凡人,根本不适合做肉身,勉强夺舍也走不了多远。 就在逃遁两天后,元神将要消散时,无碍在山中看见一具资质极佳的肉体,极适合夺舍! 天不绝我! 感叹后,无碍闷头正欲冲进躯体,还未靠近,无穷无尽的剑气便将他淹没,斩碎。 第五十七章 道体初成 正在铸造道体的关键,李殒体内充盈太白星力转化而成的剑气,如同一张环环相扣的大网,笼罩住周围三米,不论死物活物、哪怕是一片枯叶吹过,亦会被太白剑气本能绞杀。 无碍似撞到铁板,元神在剑气大网中乱窜,想要逃离,又舍不得眼前这具天赋极佳的身体,只好忍受剑气一遍遍的绞碎、重组,意图找到破局点。 李殒模糊感知到无碍的存在,却没有理会这条丧家之犬,铸太白道体的路已到最关键一步,他无瑕顾及别的东西。 一缕元神而已,单体质量再高,数量却远远不足,斩邪足够应付。 事实也正是如此,斩邪剑震动不停,无形剑灵自里面探出双手,拉扯住无碍元神,缓缓撕咬。 这是送上门的大餐! 李殒催生剑灵的方法与别的剑修不同,用的是食补滋养法,单靠剑气修行剑灵百十年都未必能成长一次,吞吃元神就不同,吃的越多质量越高,成长就越快。 无碍这一缕元神质高到天上去了,远远超过斩邪能够吞噬的界限,斩邪却不想放过他,吃不下也得存在剑身里面,大不了靠时间慢慢的磨! 给我进来! 无碍知道是舍是争必须要做决定,这小子邪性,随便一柄佩剑就敢自行吞噬他,再待下去,这律元神真的可能被吃的干净! 不!不能逃,此人正在修行关卡上,意识防范最弱,正是夺舍最好时机。 剑修的身体! 多么好的道途,若贫僧成了剑修,哪怕不能让剑宗该换道途,往后将剑宗的功法带回释教,稍加改造,便可创造出我们释教的剑修,就能斥责剑宗为外道! 下过决定,他不再犹豫,元神气机流转,经而不断变化,先是变做一棵参天大树,再是绿叶凋零,树皮枯败,每过一息的时间,原本的参天大树就萎缩一分,待只有手掌大小时,元神突然燃起金火,自内而外烧透,等火焰熄灭,便只剩下一颗虚幻的金色种子在熠熠生辉。 金色种子掀起流光,直中李殒眉心三寸。 未修成阴神之前,元神、魂魄、灵体等等,都寄宿在眉心三寸的泥宫丸中,金色种子一冲进去,便看见个眉目与李殒一模一样的魂魄正盘膝端坐,周围散发淡淡道蕴。 魂魄代表本人意志的显现,围绕在身边的道蕴相当于魂魄的护体,眼前道蕴是有,却在他看来接近于无。 ‘竟对魂魄没有保护,天助我也!’ 无碍大喜,直冲魂魄,同时驱动他心通,为成功更添一份保障。 但是他靠近魂魄的时候,魂魄还未震动,不知道从哪里生来的魔念滚滚而至,形成一只巨手把他握住,任凭金色种子冲撞也逃不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看到魔念的一瞬间,无碍惊恐的瑟缩成一团,心底渗出对难以言喻的惧怕。 是的,惧怕。 无量修士的残余元神,惧怕通玄修士体内魔念。 听起来很可笑,无碍却不这么认为,他知道眼前魔念是个什么东西。 “波旬!死灾!杀戮天……” 这些称呼,是释教的独有称呼,对每一种不同的魔念都分了等级,但在仙门之中则一律称呼为——外魔! 没人知道外魔从何而来,居住在何地,只知道在度过阳神三劫时,有可能会遭遇外魔入侵,继而心性大变,自身由正道堕入魔道。 但是,阳神才能生出外魔啊,你一个小小的通玄,魂魄中竟能生出如此可怕的东西,真是该死! 当下,无碍也顾不得夺舍,调转方向,希望从魔念手中夺得性命。 魔念哪能放过这难得的滋补物,又伸出一只手,两只手合十,将金色种子牢牢禁锢在手掌心。 一番挣扎,无碍也认命,心神死灰看着魔念将他攥入黑暗,黑暗中,有一张獠牙大嘴正等候着食物进入。 “斩!” 李殒魂魄睁开眼睛,一字吐出,道蕴混合魂魄精气化作慧剑,直接斩断魔念两条手臂,令它连连大吼。 这是,慧剑? 无碍越来越看不明白,慧剑名为剑,实则是智慧,最早出自于释教初祖“以大智慧为剑,斩断一切烦恼”,象征的是大智慧而不是剑。 而眼前的慧剑,和无碍见过的完全不同,真就是一口可以杀人的利剑。 “你,怎么炼出来慧剑的?” 魂魄没回答,再次向魔念斩出一剑,让魔念暂时没有冒头的心后,目光转向金色种子,略微沉思,慧剑便裹住金色种子掠出眉心,直投剑灵。 魂魄回归本体,李殒缓缓睁开眼睛。 感受体内充盈流畅的太白剑气,头顶时刻呼应的太白星辰,露出由衷笑意,跨过这一步,太白道体就算铸造初步完成,接下来无非是水磨功夫,缓慢打磨修炼即可。 倒是这莫名来的金色种子,着实让他有些迷惑。 强行夺舍他?还是一缕残魂,简直痴心妄想。 “你是谁?” 无碍在剑中回复,“贫僧乃西方释教中人,法号无碍,见过道友。” 道友通常用于同境界与同辈之间称呼,跨越两三个境界要么叫小友,要么直呼名字,无碍这么说,无疑是自降身份。 堂堂无量大能,与通玄称朋道友,果然是西方释教一脉相承的不要脸。 “你要夺舍我?” 无碍微笑反驳:“非也,贫僧是看道友修行生出外魔,内心焦急,所以以身诱饵勾引外魔,为的是道友修行畅通,所作所为,全无加害道友之心。” “啧,不要脸。” “道友夸奖了。”无碍甘之如饴。 这下子,李殒到是感兴趣了,他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随即催动剑气,在金色种子上纵横出道道痕迹,使无碍忍不住出声制止,“道友手下留情。” 无碍真的怕了,之前斩邪没人操控上都可以强行捕捉他,现在有了主人操控,完全可以置他于死地。 低头认个错,不算什么。 “说,你为何要夺舍我。” 无碍无奈,只能将自己和道士的争执说出来,不过他心眼多,巧妙改换立场,将道士说成入了魔的邪道,自己则吹嘘的大义凛然,最后不忘许诺。 “贫僧是东宫太子供奉的上师,与太子关系素来极好,道友若愿意放贫僧离去,往后必有大报。” 李殒听完,轻轻笑了:“真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第五十八章 重习慧剑 道士,说的应该就是他所认知的那个道士。 至于太子,李殒对太子观感不太好。 送本剑诀是一回事,意图替齐王借命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可在一起谈论。 没想到两件事都和眼前僧人有关,巧合的有些过分,难道又是紫霄仙宗的算计? “想让我放你?” “正是如此。” “用什么来换?” 无碍迟疑询问:“换?” “你要夺舍杀我,被抓个正形,放你可以,拿点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听李殒这么说,无碍暗恨,搁置在以前,哪有人敢与他大声说话,太子对他都毕恭毕敬,一口一个上师! 算了,丢个甜头出去,先保得一命,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有龙象大手印一套,乃是贫僧秘传功法,修行后可映照本心,生成龙象法相,动念用之,举手投足间便有十龙十象之力相随,所过之处诸魔退避,修行至高处,更能一举突破阳神,端的是以力证道的无上妙法。” 龙象大手印? “这个我知道,换一个。” “降龙伏虎功,修行后有龙虎之力……” “再换一个。” “丈六金身,也是…” 李殒都不太满意,无碍也恼火,“道友可是故意消遣贫僧?” “功法剑宗都有,就躺在藏经阁中吃灰,属于没人愿意看一眼的东西,垫桌脚都嫌硬。” 天下储藏功法最多的地方,除去鼎盛的仙门之外,就只有剑宗。 仙门是自己悟出来的,剑宗嘛,杀人越货顺带翻尸体,功法财物来者不拒,财物自用,功法不论好坏都可以上交宗门累计贡献,剑宗对功法的处置也简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全部套上剑法路子,重新编写成剑经。 无碍说的功法剑宗几百年前就存有,相关剑经也编了多套,都搁在案上吃灰,没人愿意学。 释教表面光明正大,暗地理论里太阴森,再怎么改都不适合剑修的杀伐果断。 “道友要何法门,还请直言。” “我对慧剑法挺感兴趣。” “慧剑?”无碍想明白了,之前他在震惊李殒为何能修行成慧剑,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慧剑,而是一种形似、神似,只套上一层皮的东西,有点神韵在,根底上还是用来杀人的剑法。 没错,李殒修行的慧剑名叫《慧剑残诀》,是剑宗某代剑主问剑释教分枝,看到别人用出慧剑后自行领悟出来的招式,由于只看一眼没有看全,故而有个表皮在,取名为残决。 不过前辈想的完整,表皮撑得很大,后续的骨架填上就能去掉残诀两字,成为一本完整剑诀。 “慧剑,贫僧可以给你,但你要起誓,绝不得做小人之举,在得到功法后出尔反尔加害贫僧。” “好。” 发下誓言,无碍说出慧剑功法,然后眼巴巴地道:“可以放贫僧离去?” 李殒点头,“这是自然。” 随后,一拍剑鞘,金色种子便飞出来,无碍见自己果真脱出牢笼,心下大喜,顾不得多做交谈,随便选个方向就离开。 然而,斩邪剑自主飞起,剑灵又将金色种子吞下去。 无碍大怒:“出尔反尔,这就是你们剑修一贯的作风?” 李殒摇头:“并非是我要杀你。” 无碍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李殒食指轻抚剑身,指尖传来温柔的冰凉触感,他悠悠地回道:“这是斩邪自己的想法,与我无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其根本含义是天地一视同仁,将万物都视为同一种生灵,无论猪、羊、人、物品生出魂灵,在天道眼中都是活物。 斩邪剑灵,便是一个独立的生灵,李殒虽是剑主,发下的誓言却管不到它。 除非斩邪也起誓。 “你,出尔反尔,你不得好死!” 斩邪听了,加速吞噬无碍,它不喜欢骂自家剑主的人。 李殒不在乎无碍骂自己,他在仔细对照残诀与慧剑法,寻找相同的方将二者结合起来,按照想法重新编写剑经。 在看到一个地方时,他的眉头皱了皱,无碍果真该死,在慧剑法上下了不止一次暗手,如果他真的按照修行,那时候就该他求无碍解套了。 不过,这难不到他,经过三日验证,他还是避开所有的暗坑,将残诀填充完整。 修行功法,重铸慧剑。 心神一动,原本只能停留在脑海中的慧剑已可以随太白剑气一起现世,化作实体攻伐。 捉来小妖实验,以慧剑斩之,小妖表面无伤,魂魄则被一剑被斩得开裂,露出痴呆一样的迷茫,几乎和之前使出的《摧念赤子秘剑》一个效果。 不过透露出来的波动太过于大,很容易让人察觉,不像《摧念赤子秘剑》无声无息,以目光接触即能摧毁念头。 对慧剑还算满意,攻杀手段李殒有的是,但这些都压制不了外魔,唯有慧剑可行。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早就出现外魔入侵,按理而言,剑修破金丹才会出现外魔,从无例外,李殒实在过于早了。 不过,既然出现也就不管这么多,收剑归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李殒往清江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往西北遗迹,御剑。 即刻飞跃百里。 此时天边已经黄昏,白云被大日晕染,染成通透的火海,俨然是一幅极其壮美的画卷。 然而这幅画卷,却被云下冲霄的黑气破开,阵阵鬼哭狼嚎从黑气中传荡,透出幽深邪意。 “哈哈哈,终于要成了,不妨我千辛万苦杀炼成这人皇幡,为的就是此日啊。” 云下的山峰上,一位面容邪意的少年手持金黄大幡正张狂大笑:“老贼,当年你灭我满门,可曾想过今日那个你不屑一顾的废物会来报仇。” 对面,一名面如金纸的老修士勉强支撑住结界,庇护住周围十几个人不受黑气侵蚀,听了少年的话,修士面露苦痛:“我可是你师父啊,自小将你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对你从无保留,连女儿都许给你了,你为何…为何要做出这种恶事!” “哼,老东西,你杀我全家,我报仇有什么不对。”少年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不过你到底是我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不会让你难做,交出遗迹通行,可让你自行兵解转世,师弟师妹他们,我也会放过魂魄。” 天上,李殒听到遗迹一词,眉头微挑,他知道有遗迹开启,但不知道遗迹到底在什么地方。 道士说往西北方向走,时机一到自然会得知遗迹的方位,想来底下这群人应该是知道的。 御剑落地,李殒还未开口,那少年就放声骂道:“哪里来的猢狲,莫要管老子的事,不想死就滚远点!” 李殒看着他,面色平静。 下一刻,剑气滚滚如龙! 第五十九章 灭门 “你、是谁?” 少年捂住断臂,趴在地上颤声发问。 “路人。” 李殒踩住人皇幡,漠然道。 路人?你确定? 听到这句话之后,少年的脸色变换了多次,他想过很多个理由,对面是来惩奸除恶的剑侠、是老东西请来的助手、或者是来摘桃子的仇人,这些理由都能接受,独独没有想到竟是问路这么一个最不可能理由。 哪有问路把人打成这样? 此刻,少年陷入深深迷茫。 相比少年,老修士江湖经验明显多得多,此人躬身站起,向李殒稽首拜礼,“多谢前辈救命,此恩在下必不敢忘,稍后必有后报。” 说到这里,老修士深深看了挣扎的少年一眼,“还请前辈帮人帮到底!” “要我杀他?”李殒挑眉道。 “嗯,孽徒违背人伦、不仅……” “莫要听他胡说!”少年大声吼道:“这老货是个邪道修士,修行功法时整村整村地杀人,还爱吃人肉,我们名义上是他养的徒弟,实际是被圈养的肉猪,等境界上来就被他杀去吃肉!” “你,胡言乱语!” “我说的难道是假话?从大师兄到十四师兄都被你用走火入魔的名义吃了,还有这人皇幡的手艺,不都是跟你学的?” 双方都有自己认为正义的理由,认为对面是错的。 很多事情不能看明面表象,并非谁弱谁就有理。眼下老修士是一副凄惨快死的样子,但也只现在,谁知道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坏人老去,一样会慈眉善目。 这倒是好解决,反正两个都不是好人,一人一剑送他们归西就是。 动起手来毫无负担,询问活下来的弟子真实情况,确认无误后便斩下两人头颅。 活下来的几人里面,一个长得娇俏可爱的绿衣少女突然咬唇开口:“现在师父师兄都死了,就剩我们几个人还活着,希望仙师拿了令牌,可以给我们指一条活路。” “让小女子做什么都行。” 这时,绿衣少女眼中已泛起泪光,脸颊上扬露出可怜模样,不知道有意无意,抬头动作过于大了点,居高临下往下看,便可以看见两团白腻呼之欲出,在微微颤动。 根本不用想,师父是食人修炼的魔道,言传身教下徒弟能是什么好货色? 眼前这群人,大概也和那个少年如出一辙,身上大多都有几具邪门法器。 还有绿衣少女的动作,看起来无意,实则蕴含高深魅功,极容易勾动异性心魄,一旦被魅惑住,便对施术者听之取之,就算没魅惑成功,也会勾起怜悯、爱美之心,使人不忍心下手。 与采补道一起,合称邪门魔道女修士都会的功法。 不过,用魅功魅惑剑修,这女人怎么想的? 挥剑,斩之。 娇滴滴头颅滚落,划出血腥痕迹。 “师姐!” 剩下的几人目眦欲裂,当下顾不得身份战力的差别,各自执法器吼道:“这人是个惩奸除恶的剑侠,师父师兄师妹都被他杀了,咱们还不拼命,都得死在他手里!” 话语未落,攻击就接踵而至。 果然是邪道山门,各种以人制成的法器数不胜数,其中一个拖着腐烂脏器的飞头降李殒看了都觉得恶心。 没说的,飞剑出鞘,敢动手的全杀掉,最后剩下一男一女两个大概十几岁的童子瑟缩抱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李殒走近。 “别杀我!我上月才入门,没杀过人!” 男童忍着惊恐哭声道,鼻子眼泪糊了一大把。 李殒:“没杀过人,便下山去罢。” “多谢仙师。” 两人互相扶着离开,李殒看向他们的背影,目光微动。 “等等,有话要问你们。” 两人没停,身下腾起一团血云,托着他们迅速飞起,眼看就要走了。 一柄飞剑闪电般划过,直接将两人穿个对穿,和烤肉似的,继而重新把人重新带了回来。 “跑什么?” “你杀了那么多人,我害怕,害怕就得跑。” 男童子愤声道。 此刻在他们看来,师兄师父算什么东西,远远没有李殒给的恐惧大,眼前人是剑修,而剑修又最喜欢做行侠仗义的事情。 世上流传的大多数关于剑客除魔故事,斩的就是他们这般的邪道魔门,关键是这群剑修跟有病一样,不要钱、也不接受投降,每每都斩尽杀绝。 眼下真有这么一位剑修出现,还不跑远点留下来找死吗? 这理由,倒也通顺。 李殒问他,“你对遗迹知道多少?” 男童子了然,“你要去遗迹寻宝?” “嗯。” “此地往西千六百里处是一大片山林,山林中存在一座秘境,是某个远古宗派的遗留,遗迹说的正是此处。 此遗迹每隔五十年开启一次,开启后,在秘境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可以进入遗迹,若要进入核心地盘,则需要宗派遗留下来的传承信物,即证明身份的弟子令牌,长老令牌等物。 令牌就在师父身上,被贴身保存着,去搜尸体就能拿到。” 男童子继续道, “对了,有一件事你得知道,我们山门并不是没有背景的杂修,师父他老人家出自于魔道大宗白骨山,是一位外事长老,还留了一盏命灯在白骨山供着,人死灯就灭。” “师父师兄自相残杀,白骨山不会管,你杀了他们,就要被记上。” 白骨山? 魔道三大宗里面没有白骨山,稍微次一点的宗门也不叫这个名字,李殒就问宗主等人什么境界。 “长老一律为金丹,大长老是阴神,至于宗主,据说已到达阳神之境!” 听完明白,这所谓的白骨山,要么是魔道宗门的一个分支,要么就是散修建立的宗派,否则真正上档次的地方,打底也得上个无量坐镇,才能保证宗门长盛不衰。 挥手屏退童子,在老修士尸体上找到令牌,神念感知,确是用仙门手法制出来的东西,不过没有出现宗门与持有者名字,只在正面写着门下亲传等字眼。 以杀劫观看,可以看见在令牌上缠绕着许多因果线,有的已经断开,有的淡薄,最粗一条正指向西北方向。 那应该就是遗迹。 临走之前,李殒燃烧符纸,召集了最近的仙收池人替地上的死尸收尸,并吩咐将困在邪门法器里的魂魄放出,好让魂魄转世投胎。 收池人消息灵通,知道眼前人是什么性格,不敢耽搁,承诺会最快速度解决问题。 做完后手,李殒便再次御剑,往遗迹方向飞去。 第六十章 进入遗迹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李殒来的时候,下面正在斗法厮杀。 十几个人围攻一个人,为得是那人手上拿着的令牌。 这群人应该是独来独往的散修,每个人身上的气息都不相同,虽联手打人,互相又藏着三分力气各自提防。 还有另外几批人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家伙了,气息服饰高度一致,三三两两抱团在一起,由好几个金丹带领着,结成松散的阵势,一边预备可能到来的攻击,一边又以看戏的姿态去看抢夺令牌,眉眼中全是高高在上的傲然。 除去他们,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一群,这些人的身份就比较奇特,有身穿华美的豪门公子,顶盔贯甲的赳赳武夫,笼罩紫青官袍的文人,还跟着二十个面露杀机的彪悍士卒,每一个人都肌肉鼓胀,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修炼高深的横练功夫。 这是朝廷势力。 放眼看去,境界也不简单,明面上就存在三个金丹,十几个虚丹,这让别人根本不敢随意动手。 还有更多修士藏在暗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现身。 御剑落地,李殒出现顿时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以朝廷势力注视最多。 “他就是李殒,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顾阀颜面受损一事,就是他做出来的。” “他就是李殒?” “……” 在拜门顾阀后,有关于李殒的信息早就被有心人熟知,毕竟几百年都未能出一件让顾阀心服口服认输的事情,怎能不引起注意。 青袍文人上前拱手:“鄙人韩王府判事宁言,见过李先生。” “俺是太平军先锋将邓离。”赳赳武夫抱拳道。 “琅琊,王震潭。” 剩下的贵公子语气冰冷,目光并不和善。 也是,顾阀与王氏都归属于世家,有唇亡齿寒之理念,对于明目张胆欺负世家的人,自然不会甩好脸色。 “李兄弟也是来进遗迹寻宝的?”见李殒承认,邓离豪爽上前:“那正好,等会俺们一起进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李殒欣然同意。 邓离是个武夫,性格直爽,挺合他的脾气,有问则必答,李殒问了许多有关遗迹的问题,邓离都痛快的回答,连此行而来的目标也说出来。 为了收集一种名叫做百灵血石的稀有资源而来。 身后那二十个兵卒,就是用以开采资源的劳力。 两人谈话间,附近又再次爆发起几张争斗,令牌在短短时间就换了三四个主人,不过他们打的再凶,也没有人敢往这边靠。 待过去半响,一阵地动山摇,紧随着在不可见空中爆发出柔和明光,吸纳灵气汇聚漩涡,最后形成半圆形的传送门扉。 这便是进入遗迹的路口。 门扉出现瞬间,各式法光争抢往门缝里面挤。 先是散修消失,后是宗门鱼贯进入,最后则是朝廷势力收尾。 踏进门扉,李殒感受到周围空间在扭曲,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等迷茫散去,剩下的便是了然与清醒。 眼前出现了一片衰败的山,在天上暗淡太阳照耀下,充斥破旧、阴暗,腐朽的味道。 所有事物都在腐朽,甚至原本该十分活跃的灵气,都变得懒洋洋,需要花费在外面好几倍的心力才能完成吐纳。 这是一座已走到穷途末路的秘境。 随时都可能死去。 “比上次记载的更加破败,这座秘境撑不得多久,或许下一次再也不能开启。” 宁言感叹道。 这里以前是仙门某个驻地,在鼎盛时期,应该有上千弟子汇聚在这里,单单吞吐灵气,就能造成灵气潮汐,每一个人,放在当时都是名噪一时的天才,现在却消失在时间长河中,被雨打风吹去,只留下斑驳时间还怀念那个时候的残余。 “那是什么?” 郑离指向东方,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片黑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过来,从小小的黑点到遮天蔽日,只用了短短四个呼吸。 黑点嗡嗡盘旋在头顶上空,展现嗜血的意味。 这是? “不好,是啃魂尨!” 宁言高声喊道,“用火法,这些东西怕火!” 火焰掀起无穷的热浪,啃魂尨却没有走,依旧盘旋在头顶,发出嗡嗡响声。 断断续续,以神念传来通告。 要…吃…肉! “吃你个头!”郑离口鼻喷出白烟,拔出插在腰间的双刀拼合,灌输强悍灵力,往天上一扔。 顿时,双刀飞轮在啃魂尨群中犁出道道空隙,使得无数虫子落在地上,被火焰一烤,发出焦香的腐臭味儿。 但这无济于事,啃魂尨实在太多,不管杀多少,看上去依旧像浓密的黑云,一眼望不到头。 “不应该啊,此类虫子最怕火焰,受不得高温炙烤,往往火焰一升起来,就会逃得远远。” 宁言喃喃自语,手中拿出一本人皮册子,开始翻看起来。 李殒目视穿过虫群,寻神念感应到最里存在的一只特殊虫子,不同于普通虫子的巴掌大小,它已经有成人手臂般大,本该是狰狞的虫脸却格外违和生长了一张人脸。 正以恶意,盯着下方所有人。 突然,人脸察觉到李殒目光,对他抱着残忍微笑,随后,宁言等人便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密密麻麻的啃魂尨聚拢汇合,最后形成了一只长着人脸的巨大虫子,看气息,竟是达到了金丹顶峰! “结阵,不要和它硬拼!” 二十名士卒听令,结成一个可以抵挡金丹攻击的强大阵法,将虫子拦在了外面。 阵内,李殒开口道:“这是蛊虫,有主体在操纵它们。” 郑离听完皱眉,“蛊虫?竟是这种肮脏东西,这可怎么杀。” 所谓蛊虫,是御兽门的一种分支,理念却格外极端,认为人力有穷尽时,会被各种原因所限制,唯有抛弃躯壳,将自身灵魂转移进培养的虫子体内,如此代代更易,才能达到永生之境。 这种修行道理不擅长杀伐,最擅长保命,只要还有一只虫子存在,就不会死亡,随时可以再召集补充。 郑离尝试击杀蛊虫,打散过两次形体,每次都是刚打散,又在下一刻聚合起来。 天上如此多啃魂尨,如果都是被人操控的蛊虫,杀到猴年马月也杀不完啊。 “难办了。” “未必。” 李殒双目露出璀璨星芒,看到了所有蛊虫身上相同的因果线。 杀万亦是杀一! 杀劫,斩! 第六十一章 丹药田 浑浊空气剧烈暴动。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剧烈呼啸,似虎吼、似龙吟,随着那柄飞剑掠出,周围人都瞪大了眼睛,目光随飞剑浮沉,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铮!! 剑气纵横! 空中,巨大蛊虫分裂、散开、如下起一阵黑漆漆的虫雨,在地上火焰,掀起刺鼻的焦臭味儿。 铺满一地的虫子将心神拉回,王震潭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在世家宗谱上排名比王氏还高的顾阀会低头认错,就凭这一剑,已站在年轻一辈的顶点! 这是何等恐怖的战斗天赋,令他深深感受到了差距,同时也在思考,世家用大量资源堆积起来的高境界,真比不过在乡野厮杀的穷酸? 他不太理解,就问了关系较好的宁言,宁言眨了眨眼睛,“天下的风云总是被少数人搅动,古往今来都是。” 这话意思,令王震潭沉默不语。 相比于与世家拉拉扯扯的文官,作为武将,邓离就豪爽多了,军中武人的一贯作风便是仰慕强者,谁拳头大就谁有理。 自己打了半天都没解决蛊虫,李殒只出一剑就干碎危机,故而竖起大拇指凑近直抒胸臆,“李兄弟牛批!” 二十名士卒见主将都发表意见,也照做,一时间全是夸耀的声音。 李殒轻轻咳嗽一声,摆摆手,示意随便夸夸就行。 随后接住飞回的佩剑,取下被串成串的人脸蛊虫,贴上剑符禁制于地上,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人脸蛊虫不断挣扎,翅膀振动,发出嗡嗡声音,同时嘴中还在喝骂,“我是仙,长生仙,尔等居然对仙人不敬,必遭天谴!” “别扯这些虚的,你做蛊虫之前本名叫什么,出生何地,因何缘故能够滞留于遗迹。” 这问题很关键,遗迹拥有排外性,虽然每隔五十年就会开启一次,却不允许他人在内常驻,最多只有十天的时限,超过这个时限,便会自动将人驱逐,从无例外。 人脸蛊虫显然不是刚进入的修士,必是在里面生存了许多年,才能繁衍出如此多的蛊虫。 几乎等同于本地人。 “你们也想成仙?善,还不将本仙放下,叩头跪拜,本身这就为你们传法?” 这句话跌三倒四,不过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白,所谓的“成仙”就是自身转化成蛊虫,能留在遗迹中,想必就是因为身为蛊虫不再归属于人族,所以遗迹识别不出来。 还有,开头那一句“你们也想成仙”。 透露出来的信息便更大,宁言闻言翻看手中人皮册子,于啃魂尨一名下对应寻找,他这本人皮册子统计过三百年来,所有朝廷势力进入遗迹且存活下来的人说的话,乃是他们进入的依仗。 很快,他在上面看到了这么一句话“啃魂尨通灵智,其自言为仙族,历千年而不灭。” 仙族二字,无疑更加证实这一点:人脸蛊虫只是其中一只,在不可见的黑暗,还有更多的蛊虫存在。 当把这消息说出来时,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一只人脸蛊虫引导的虫群就令他们手忙脚乱,数量只消再多一倍,就是难以避免的危机。 王震潭问道:“那怎么办?” 邓离,“能怎么办,朝廷有令,我等将士必须遵从。再说了,前面好几次都没出问题,不会到了我们就会出问题。” 宁言也点头,“若事有不对,也不必强求。” 然后,目光看向李殒,话是这么说,刚才那一剑有目共睹,若有李殒在身边,应对危机想必会从容许多。 “道友看法如何?” 说实话,这三人都是金丹,境界比李殒高多了,现在却询问李殒看法,俨然是将他当做战力第一人,李殒点点头,“走一步看一步,不急。” 道士推测出遗迹有利于他的宝贝,没说这宝贝该怎么找,反正人生地不熟的,看宁言手中那张人皮册子像是有地图,不妨先跟着看看。 “那就继续走,我来指路。” 见李殒用剑符将人脸蛊虫裹了,收到储物袋里,宁言就起身道。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观道坪,为仙宗门下弟子听道讲道的地方,也是遗迹的最下层,有三条路可以走,左边偏路通向丹药田、中间主路通向宗门主殿、右边偏路则是通向妖山。” “妖山?” “根据遗留的一鳞半爪推测,当年宗门炼制这座秘境时,并非用得天材地宝,而是直接圈禁千里地脉,用大神通将其炼制成秘境,这五百里地面上的所有花草鸟兽,也被存了进去。 外界灵气不多尚且能够成妖,在这秘境灵气充盈之地,成妖物的就更多了,为了给这些妖物一个安分的生长地方,把一部分山峰化作为妖山供妖物生长,同时也供弟子历练。” 宁言继续道:“我们往丹药田去。” 都没有异议,遂顺着左路离开。 一路上,倒是颇为平静,没有不长眼的散修过来招惹,偶然遇见几只妖物,也被随手砍杀取出妖丹。 很快就到了丹药田。 地如其名,即是丹药田,那便真的存在数不胜数的丹药,由最中心的一口大丹炉吸收元气制造,像宝石一样撒在地上,堆的到处都是。 宁言摇头:“这些都是毒丹,吃了会死人。” 秘境临近崩塌,灵气自生浑浊,好比迟暮的老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腐朽味道,而这股味道,年轻人是不喜欢。 丹炉无人操控自主制作丹药的原理,便是将灵气合成一团,形成丹药模样。 吞一颗下去,相当吸收巨量灵气。 然而此时灵气中存在巨量的腐朽气,在这里运行周天尚且都要小心翼翼,免得污染丹田气息。 主动吃用腐朽气息制造出来的丹药,不亚于寻死。 李殒听了,注意力不在丹药上,而是在丹炉上,抛开有毒的丹药不谈,自主聚合灵气,这丹炉必然是个好物件。 可惜带不走。 无它,实在丹炉太过巨大,高几百米宽也几百米,整体由精铁铸就,重逾几万斤,不管储物袋还是储物戒指都没有这么大的空间可以存储。 这也是自遗迹发现以来,被人搜刮过无数次,丹炉还能存在的理由。 邓离询问,“既然丹药不能吃,丹炉又带不走,那来这里做甚?” 宁言合上人皮册子:“进入丹炉便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 丹室 进入丹炉? 这话,很有歧义。 纵然丹炉已经熄灭,通体散发出冷冰寒气,是一个大铁疙瘩,可众人都是修行者,知晓丹炉不仅能用花草树木炼丹,还可以用——“修行者”本身炼丹。 万一有诈呢? 宁言无奈解释,“此丹炉并非彼丹炉,在内里,实际上还存在许多个供人炼丹的丹室,只是总体外貌被打造成了丹炉的样子。 我们进去要找的便是这些丹室,外在灵气被污染,丹室灵气供应则自成一脉,并不随大流。 因此里面还存在着不少能供人使用的丹药,我们进去要找的便是此类。” 说完,还把人皮册子那一页翻出来,确实有前人记载从丹炉中得到一瓶“延寿真灵丹”。 “延寿真灵丹!” 哪怕出生世家的王震潭,在看到这瓶丹药的记载时,都不自觉地露出贪婪目光,恨不得跨越时间将那瓶丹药从前人手中夺到自己手里。 这可是一颗就能够延寿百年的丹药啊! 天道森严,对寿数极严苛,凡人定寿一百,夺满则死。 修行练气也才增加二十年,就算一路修行直上,到了金丹之境界,也不过额定共五百年寿命。 唯有突破至阴神阳神,才能妄言追求永生。 可大道漫长,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终老于金丹五百年的绝世天才数不胜数,别看他们如今都是金丹,也还年轻,却没有一人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够在寿命将尽前突破阴神。 若不想死,不想半生修行沦为飞灰,便要想办法增添寿命,如之前遇见的蛊虫道,便是抱着永生想法发展出来的极端。 除去蛊虫,更多是用天才地宝与丹药延寿,但可供人延寿的东西十分稀少,一经出世,仙门中人都不够分,哪里轮得到他们。 所以,当知道丹炉中曾经出现过延寿真灵丹,便都状若疯狂,得到延寿丹药,哪怕不是自己用,送给亲朋好友、卖给别人,都能获得想都不敢想的收益。 李殒也觉得值得去一趟,虽然自认为用不到,留个后手总没错,终究天意难测,谁知道以后能发生什么。 不过,秉承一贯的警惕心,他并不打算真身进入,取出一柄刻画“吾身真形剑符”的铁剑,寄存一丝神念,化作剑气化身悄无声息代替本体,随众人一起进去。 丹炉内景,与外面是另外一番天地。 一眼竟望不到头,远超在外面看的百米空间。 显然用了空间拓展之法。 广阔空间中横折竖直布置了许多个丹室,以天地玄黄为号,其中黄字、玄字丹室最多,占据了所有房间的六成,丹室的门都被前人打开过,内里空无一物。 留给他们的只有地字与天字丹室。 王震潭提议:“我有一个想法,大家议一议。” “说。” “能否找到丹药,丹室里面是否还有存货,便归属于个人的缘分,若有人寻得到丹药,有人寻不到,知晓了,难免心生怨怼,不如早早定下规矩。” 王震潭见众人都没有异议,继续道:“谁找到丹药就归谁,任何人不得抢夺,若真心想要,便以市价采买,求个问心无愧,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王震潭目光有意无意往李殒身上瞟了一眼,显然他这句话不是在担心朝廷中人,而是在担心李殒这位外人。 剑修是什么路数大家都知道,暗地里都叫做剑匪,既然是匪徒,不得不提防一手。 见李殒欣然同意,做下约定,大家便各自散开。 李殒也循着道路,找到了一间未被打开的地字丹室。 门要如何打开? 倒也简单,随时间日久,丹室记载的主人印记早就烟消云散,循着原主人布置的印记重新烙印一遍,若准确无误,就可以将门打开。 那些被打开的丹室之门,用的就是这个方法。 不过,李殒现在这具身体是剑气化身,能杀人用剑、不能烙印印记,这一下子令他犯了难。 让本体进来? 想了想,不行,原本在外面只有个模糊感应,觉得丹炉能对自身造成威胁,这才分出剑气化身进来,如今在丹炉中,立刻感觉威胁不再模糊,可以清晰察觉到有某种视线正不断扫视,透出难以言喻的渴望。 丹炉中,必定有个老家伙将他们当做了猎物,在思考怎么下刀为好,若还将本体放进来,便是蠢事。 很快,李殒想到了之前得到的令牌,按照说法这块令牌可以供人通行,那么也应该可以打开丹室的门。 剑气化身消失再出现,手上已经拿上令牌,贴在房门上注入灵气,下一刻,令牌发出莹莹清芒,传递在房门上,无数线条蔓延,最终令整座房门都震动起来。 咔嚓! 巨大铁门中间露出缝隙,伸手一推,便推开了尘封已久的丹室。 在感知到有人进来,分布四侧的夜明珠忽然亮起、折射温润光芒,房间照的明亮可见。 丹室布置得很整洁,只有一尊占据了房间一半的丹炉,一排存放丹药的架子,一件朽坏蒲团。 首先看向架子,很空,零星存在着几瓶未贴名的药瓶,打开塞子,便有股黑气从里面窜出来。 显然,药瓶上刻印的温养道法已失效,经时间磨砺,里面的丹药已失去药性成了废丹。 再看向丹炉,应是原主走的急,没注意火候,丹炉里还存在着许多烧成黑炭的药材,怪令人可惜。 这间丹室没好货,下一间。 隔得不远,又是一间地字号丹室,再次用令牌打开铁门,这次里面存在的东西就多得多,不止于丹炉丹架,还有一具在蒲团上坐化的道袍干尸。 这干尸做坤道打扮,许是爱美,用来挽头发的簪子还是凤翅流苏,此时随空气进入,正不断轻摇晃。 李殒看着干尸,然后询问:“你在等什么?” 簪子停止摇晃,干尸缓缓转过头,盯住李殒,“你不是活人。” 这是以肯定的口吻述说,显然,干尸对生机很敏感,没有感知到剑气化身身上的活人气息。 “我是不是活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才想做什么。” 李殒倚靠在门上,“你也想夺舍。” 干尸漠然视之:“开门以做换命,这是丹室规矩。” “你违背了规矩。” “那又如何?” 干尸沉默,“给我找一具活人来,我可以许给你妙法,带你获得好处。” “什么好处?” “延寿真灵丹。” 干尸说完,李殒陷入了沉默,同时,一个离谱却又不过分离谱的想法在脑中浮现。 如果说,延寿真灵丹是干尸用来换命的奖励,那么当年出去的那个人,是本人,还是寄宿在那人身上的干尸? 再加上宁言以延寿真灵丹为诱饵,将那二十个士卒也带了进来,要做什么,恐怕也很简单。 李殒身上剑气蓄势待发,他沉声问道:“丹炉有多少干尸存在?” 干尸见李殒身上剑气喷薄,惧怕他杀了自己,便幽幽地道:“当年祖师带我等入丹室庇护,共计四十六人,如今,大约还有二十几位。” 第六十三章 无法言语的劫 干尸自称妙玄子,乃大化仙宗丹鼎脉的真传弟子,生前曾是阴神境界。 “当年大劫忽至,我等躲避不及,便在祖师的带领下进入丹室闭关,封闭耳目,等待大劫过去。” “却未曾想到大劫延续竟有三百年之长,眼见灵气干枯、寿命将耗尽,祖师便传了一套《禅定生死枯荣大法》令我等修行,继而延续寿命。” “当年我等进入丹室闭关乃是大炎承平四十五年,敢问今夕是何年岁?大吴可还在?” 大炎承平四十二年? 大隋上一个朝代正是炎朝,承平年号乃是其第七代皇帝的年号,自他死后,大炎于四百年后灭国,后又经过三百余年乱世,五百年三国鼎立并起,到如今的大隋武德二十四年,已有一千三百年! “如今是大隋武德二十一年,距离你说的大炎,已过一千三百年。” “一千三百年,竟过得如此久?” 妙玄子头上簪子摇晃剧烈,彰示着主人的不平静。 李殒问她,“讲讲大劫。” 大化仙宗身为仙门之一,本该有璀璨历史传世,留下无数令人讴歌的丰功伟绩,却这么悄无声息淹没在尘埃里。 没有片纸流传。 这很不应该。 别的宗门都不说,剑宗本山都没有记载,便说明、妙玄子要么在说谎。 要么,大劫是提都不能提,仙门对此讳莫如深,恨不得将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毁掉。 如果是这点,又生有一个问题。 作为仙门遗址,别的仙门应该知道这座地方的方位,真要不透露半点信息,就该连遗迹一起毁灭。 又不是红尘谷出来卖弄风骚的姑娘,讲究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大劫是……。” 妙玄子枯槁的脸庞居然流露出一抹活人才能拥有的惊恐,她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李殒都听不到,只听得到前面三个字,后面一长串的言语在李殒看来,就是干尸在无言沉默。 说都不能说,半个字都不可透露。 李殒也察觉到问题,就像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知见障,如一叶障目,东西在这里、别人看得见摸得着,偏偏只对你有隐藏。 “写下来。” 拿出一张白纸,妙玄子在纸上书写,在她看来是正常无比的字句,李殒看见则是颠三倒四的罗圈话,字的本身意思在书面上的失去作用。 “看来我没资格知道大劫。”李殒自嘲摇了摇头,转而提及丹药问题,“延寿真灵丹被你放在何处?” 妙玄子,“用活人肉体来换。” 在这点上,哪怕有李殒的杀机威胁,她依然保持着死人对于活人的执着。 李殒轻笑,“莫要吃罚酒。” 随手一招,以御剑法唤来斩邪剑,“你肉体已死,唯有元神魂魄寄托于发簪苟全性命,你心里想的应该是我能破你的发簪,却杀不了你的元神,是否?” 妙玄子没回应,显然默认了。 “那就巧了,我这宝剑,可剖腹杀身,亦可磨灭神魂。” 斩邪剑上浮现无形剑灵,嘴里正咀嚼一颗金色种子,有隐隐惨叫与佛唱声此起彼伏。 妙玄子终于说话了,颇为识时务地摇头,“延寿真灵丹都在祖师手中,先给地址的只是炼丹炼废的残渣,只可延寿几十年,却也被我等在之前躲避大劫时吃掉了。” “你们祖师在何处?” “不知道,祖师闭关住所极隐秘,天地玄黄四个字号都有可能,平时与他交流,都是靠丹室之间符文传神沟通。” 传神沟通? 李殒挑了挑眉,询问,“是他联系你还是你联系他?” “祖师联系我等。” 也就是说,暗中存在的那个老家伙拥有丹炉的一切控制权,能够监察所有丹室的情况。 两人的对话,完全就有可能被听在耳里。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挥动斩邪剑,收割掉妙玄子的元神,李殒继续去开下一道门。 路上撞见了王震潭,清晰看见此人的衣袍裂开了一片,似与人斗法过。 王震潭见到李殒,先是一惊,随后强装镇定,“李兄可有收获?” “还行。”李殒问他,“你呢,拿到多少丹药?” “拿了几瓶丹药,值点钱。” 李殒点头, “可在丹室中看见什么别的物体,譬如,干尸。” 王震潭目光恍然,“确实见到有一具干尸坐在蒲团上,那是个死物,我搜过干尸身体,除了拿了本炼丹的道书之外,别的东西一概没有,李兄若是想要,送给你就是了。” 然而令王震潭想不到的是,都意思很明白的说不想横生事端,但迎面吹来的剑风却刮的面皮生疼,眼睛倒映出剑锋,危机感念身体自主作出反应。 退后,撒豆! 瞬间,三只金甲神将从撒出的豆皮中长出,一只抱他往后退,一只挡住李殒扑面而来的剑风,一只继续拦下一剑。 直到这时,他才感知到剑修的厉害,一动手,迫使他完全生不出敌对心思,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走! 不可硬拼! 然而还没等他退后一步,身子才转过半边,离他最近的那只金甲神将也被杀了,只感觉寒风一吹,脖子上就贴了一个冷冰冰的锋利物件。 “嗬……李兄,王某与你无冤无仇?”王震潭小心斟酌词句,“为何一见面就下杀手,如果说王某有哪个地方冒犯了李兄,王某愿意改正。” 态度不可不诚恳,毫无贵家豪门的作风。 “你猜。” 李殒罕见地说了一句玩笑话,王震潭却不觉得这是玩笑,脑中疯狂思索,必然是李殒从打开的丹室中知道知道什么了! 该死,就不应该招呼一起来。 王震潭,“李兄想知道什么,丹炉、还是宁言他们?” “你猜。” 我猜你个头! 王震潭深吸一口气,“就说丹炉,应该也在丹室中见过干尸,想来从他们嘴中得过不少话。我想说的是,他们的话是真的,一条人命,便可以换取一枚延寿丹药。” 他嘴角微微露出嘲讽意味,“说来可笑,灵脉矿物乃自然生成,就算有矿物存在,也早就被仙宗之人挖掘殆尽了,哪里还轮得到千年以后的他们。 隋国朝廷派邓离等人来遗迹挖矿只是个名头,实则用来丹炉献祭,换取延寿真灵丹,供给有需要的大人物使用。” “谁不想活得长一点呢?站得越高,手握的权力越足,越会贪生怕死。用他人命换自己命,是个很划算的买卖,毕竟……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 第六十四章 夏道君 这句话,是世上最真实的真理。 当然,血淋淋的不太风雅,但凡正道都主打眼不见心不烦,表面上还是要做点文章,糊弄糊弄他人。 如仙门、朝廷、世家……就是自诩为正道的上层人了。 士卒、农民、商人等,便是毋庸置疑的下等人。 按照最出名的一句话:一年就能生一茬的东西,跟地里长的麦子没两样,死多少谁在乎,过一个冬天不就又能获得大批。 李殒在意的不是这个,王震潭没有说干尸有元神附着,能与人沟通的这个实话。 开启杀劫,能见到王震潭身上因果线多了两条,一条通向丹炉未知处,另外一条嘛,很短,就藏在脑袋中。 显然,王震潭已被干尸元神寄生。 而且是自愿寄生,才隐藏得如此完美。 以金丹魂魄的强悍程度,莫说是死了千年之久的元神,就算刚死的阳神修士亲自夺舍,也不一定能够在肉体这个主场上胜过原主。 唯有自愿交出肉体,二者合一,才能使气息圆融,不叫肉体生出反抗之想。 一名世家子弟,甘愿让千年老魂寄生,将自己一切都交出去,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每一件不寻常的事情都不是小事,积累到后面,往往就是不寻常的事情引发变数。 李殒看着他,“说你脑袋里藏的那个东西。” 听到这话,王震潭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以苦涩笑意转过来,“放一条活路,行吗?” 言词几近于恳求。 “行,和她一样。” 脖子上的剑透露出妙玄子的气息,感知到同类气息,王震潭苦意更加严重,知道无论生死都完全操纵于眼前人之手了,权衡一下利弊,九真一假的说了不少事情。 有妙玄子说过的,也有她没说过的。 比如王家是当年逃出去的人建立的世家,一脉相传的大化仙宗的道统,所以能够使气息完美融合。 比如丹室开门后的陷阱,比如完全让人听不懂的大劫。 不过关于丹炉里掌控一切的那个老家伙,倒是说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祖师姓夏……” …… …… “弟子宁言,拜见夏道君,道君万寿无疆。” 宁言跪地,对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背影人物图恭谨行礼。 “三跪九叩,这是天子才能有的礼仪,用在老夫身上,过于谄媚了。” 淡淡的回声从画像中传出,嗓音和煦,如三月的春风,能抚平一切波澜。 “道君尊号之中同样带君,天子是人道君王,道君乃天道之君王,天道自然比人道大,故而天子受得,道君高于天子,自然更能受得。” 这番话,便是毋庸置疑的马屁话,就因为同样都带有君字,就把帝王之君无限贬低,本来天子身为天的儿子,已经低了一档,现在更加低上一档,传出去天子六卫怕是得把他九族都灭得一干二净才可泄恨。 宁言以大隋皇帝之臣的身份说出这番话,夏道君明面上斥责,实则很受用,“起来,地上凉。” 宁言顺势起身,“多谢道君关爱,弟子不胜感激。” “弟子此次前来,便是应五十年前之约,带来二十位血气充足的躯体供祖师驱使。” 在宁言身后,二十名士卒双目呆滞成行排列,共同压制满脸怒气的邓离。 “有心了。” “不敢称功。” “有功必赏,你不必推辞。” 夏道君嗓音温润,随着这句话落下,宁言面前出现了四瓶用翠绿药品封装的丹药,上面写的字迹正是延寿真灵丹。 宁言再次三跪九叩,小心翼翼拿过一个丹瓶,打开后,倒出一粒蕴含碧绿生机的丹丸,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确认是熟悉的味道,才将四个瓶子都收好。 “印证如此仔细,莫不是怕我骗你?” 宁言笑道,“道君一言九鼎,怎么会骗弟子,弟子这么做只是出于天性谨慎,从小养成的毛病,难以更改。” 话说完,宁言整理思绪,继续说道:“对了,道君不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躯体可供夺舍吗,弟子正好为道君寻到一个合用的躯体,天资聪慧,才华横溢,加之气运浓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哦,你是说他?” 空中浮现画面,正是李殒在逼问王震潭的场景,连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正是此人。” 宁言将李殒一路上干过的事情笼统说上一遍:飞剑杀金丹、通玄斩阴神、削平顾阀十分之一的气运…… 每一桩每一件,在旁人看来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都让李殒给做到,这无疑便是引领时代的天之骄子。 道君听完,也是觉得欢喜,这二十名士卒并非用来吃的,而是用来供给那些化作干尸的弟子寄托阴神之用,从而逃脱大劫对他们的锚定。 门下弟子的躯壳有着落,夏道君自身的躯壳自然不能免俗。 本来,他是想寄宿在宁言身上离开遗迹,如今有着更好的选择,自然开心。 况且还是个剑修。 在他那个时代,正是剑宗野蛮生长的时候,天地之间剑侠横行,若你在田间抬头一看,万里无云的高空有好多长虹接二连三划过,不用想,必定是剑修御剑飞行,集体去某个地方讨公道。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霜寒十四州! 说的正是那个时候的写照! 对于丹道,夏道君自认为已修到头,再往上走已然没有路途,不如今生就做个剑修,也算圆儿少时候仗剑天涯大梦。 画像上,人物描绘淡薄变色,最后成为一张白纸,原神印记在丹炉中游走,于距离李殒最近的墙壁上,浮现出夏道君的画像。 原本只描绘背影的夏道君此时完整转过头,露出没有五官描绘的空白。 这是他的空。 需要占据肉体,成为实。 夏道君往自己脸上描绘李殒的样貌,初时不像,后来有三四分像,等到李殒发现他时,已有六七分像了。 乍一看,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画了张画像在墙壁上。 夏道君走下墙壁,浑身散发出与李殒近乎相同的剑气,“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了。” 静静看着夏道君走近。 下一刻,李殒身体忽然炸开,汹涌暴虐的剑气轰入,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头,掀起片片波澜,完全炸懵了夏道君。 “他这是!自尽了?” 第六十五章 以牙还牙 风声淅沥沥扬起,带来混浊。 丹炉之外,李殒收回飞剑,重新握在手中,感受依旧如故的冰冷,终归是存在了一点自在信心。 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进去的不是剑气化身,而是本体,那么等夏道君的脸转换完成的那一刻。他作为李殒就不存在于世,自始至终别人就只会记得,夏道君才会是他。 “纸人替命,真是……好手段。” 纸代表契约,人是双方,至于替命,则是称量。 将双方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称量,就像上赌桌对赌,赢家通吃,输者血本无归。 不过这道术法也有局限性,即是能够影响的距离有限,最多只有十米距离,超过十米范围便会失效。 剑气化身自爆,本体又在丹炉外,令他们距离远远超过了十米,不再成为道法的施展对象。 李殒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一皱,呸呸两声,吐出半口浊气,将思绪理清。 已经被盯上,不用想,往后夏道君必然会再此动手,以求完成仪式最后一步。 现在,摆在面前的唯有一条路,躲着丹炉走。 没办法,说破天来,李殒也只是通玄剑修,尽管杀力提得上去,杀金丹和杀鸡一样,但终究不是金丹,底蕴先天不足。 金丹之上,便要用命来换。 丹炉里的夏道君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但就算死去,元神至少也是无量往上,与这种人硬拼,那无异于自找死路。 不过,就这么离开不是他的性格,也并不符合剑修勇猛精进,一往无前的道路,总归要做点什么,免得被人看轻。 有了。 自储物戒指里拿出数十把镔铁长剑,以血祭开光,书写神兵利刃符、剑气如虹符以及与太上元神斩仙秘剑相契合的秘剑真符,等一切完成,右手并成剑指,共御飞剑六十四柄,往丹炉中飞去。 眼中视线随飞剑前进不断更易,掠过丹室、飞过楼梯、顺着未完成《纸人替命》仪式带来的冥冥之中的感应,落在夏道君未关上门的丹室里。 看着鱼贯飞入的飞剑,因为情报错误而被跪在地上宁言一愣,这是、御剑法? 那剑修杀回来了? 唳! 剑鸣之声响彻,风声鹤唳! 瞬间,六十四柄飞剑全部炸开,有难言的锋锐力量暴躁拂过,带着杀尽一切的意识。 事实上也是如此,从李殒元神御剑、到在丹炉爆开,中间花费的时间看起来长,实则一个呼吸都才刚过去。 剑修的核心追求本就是快,元神御剑就更加快,快到被因为剑气化身再次出现在丹炉中而短暂离开的夏道君都只来得及救下一小部分人。 字面意思上的一小部分。 二十名士卒,包括邓离,都被肆虐的剑气绞杀成残肢,唯有宁言见势不对,主动抵挡了一会儿,这才令夏道君有救他的时机。 虽然活了下来,宁言却也付出半手半脚砍废的代价,丹田中更是扎进了一枚碎铁片,称得上半废。 对于这个结果,李殒较为满意。 并无杀了邓离和士卒就产生愧疚。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把邓离他们杀死,那么迎接他们的命运其实和死了也差不多,被干尸寄生当做肉体躯壳,往更深一点细想,说不定还会在遗迹中追杀李殒。 与其想着救人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不如果断杀死了事,还能免得他们受苦,算是做下一件功德好事。 收剑回鞘,原地留下剑符监视,李殒转身离开丹药田。 略微辨别一下方向,往东南的道路而去。 刚才以元神法御剑后,斩邪剑便忽然颤动起来,剑灵告诉他往东南方向走,卦象显示为吉。 卦象? 李殒一开始不太相信,剑灵怎么会算命看相,不过在想到剑灵一路而来成长的养料后,又确切的相信有几分可信度。 先是在钱府吃下阳神断臂、后又吃了顾阀的阴神、想夺舍的无碍、来到遗迹后再啃下妙玄子。 剑灵吞噬养料的同时,也会继承一部分的记忆与知识,易数之道是修士常习的佐道,除了剑修,几乎每个修士都会一手看命的本事,用来观山寻宝、寻龙定穴、收徒纳侣等等,无非不及紫霄仙宗那般精通。 既然剑灵给出方位和吉凶,便没什么好说的,是真是假,去看看就是了。 路上,倒是不太平静,遇到过两次散修合伙想要杀他,被他随手杀之,又遇到过一次啃魂尨,也被他杀掉蛊虫,留下头虫用剑符裹住和之前那只作伴。 随着剑灵不断给出新的方位,李殒发觉,周围环境居然有了一点绿色。 秘境将要崩塌,先前所见,所有东西都是日薄西山的腐朽模样,除了黄沙碎石,便是风化了的宫墙,偶有几棵树在,也是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眼前的这点绿色,便显得格外特别。 “别想了,没有信物进不去。” 不远处的山头上,那里站了三个散修,散修里年纪较大的那个对李殒高声喊道:“不如和我们一起等持有信物的人来,到时候再一起进去。” “信物?你是说这个。”李殒亮出通行令牌,瞬间,不止山上的三个散修,原先隐藏在暗中的人也不自觉投来热烈的视线。 通行令牌! “朋友有令牌,那可好办,咱们一起进去可好?” 言语似是在笑,话语里面的威胁意思却不言而喻。 李殒也笑了,“你们来便是。” 散修中,有消息灵通的知道李殒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因此按兵不动,但更多的眼见都短,只看见自己面前发生的事情,因此当看见有人率先动手,便都不约而同攻了过来。 “先杀了他,令牌怎么分,到时候再说!” “猖狂。” 李殒看也不看,甚至连剑都没拔,这些飞在空中的人就直接栽到在地,捂住喉咙挣扎片刻,死了一地。 这凶悍手段,当即就把所有人都吓住,都不敢再冒头。 看向他们,再看向尸体,李殒摇了摇头,这些人的境界很低,最高才只是虚丹,连个金丹修士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勇气敢来遗迹冒险。 当然,他除外,剑修的境界,能和普通杂修一样吗? 第六十六章 青藤 验证通行令牌,跨过一道无形山涧,再往前走几步,眼前绿意便多了起来。 道路两侧栽种着灵树,此时结满了果子,颜色红彤彤的,散发出独特的香味。 佐以盛开的花草,在花草中采蜜的蜂,恰似春天在野,与身后那黄土覆盖的衰竭遗迹完全不同。 恰似一道帘布,隔开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李殒继续前行。 小心而谨慎。 过了半响,在经过一道路口转向后,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座村落。 是的,村落。 无人的村落。 房屋被蔓延的青藤覆盖,到处长满荆棘灌木,更有声响在里面扰动,李殒拨开一座房屋的灌木,下一刻,几只神似凤凰的五彩锦鸡便从灌木丛中飞出,绚烂尾羽带起阵阵霞光。 这是、带有凤凰血统的灵兽? 实际上不止于五彩锦鸡,这座安静的小村落随着外人到来,各种生物都活泛了起来,似白虎的猫、长脚的蛇、大如磨盘的巨龟……,见过的没见过的奇珍异兽,在这里都能寻得到踪迹。 任何一只放在外面,都足够抢破头。 李殒盯着在空中乱飞的五彩锦鸡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肚中有点饥饿,正想捉一只生火烤了吃掉,目光一瞥,立刻打消了想法。 青藤之下,不仅有奇珍异兽,还有尸骨。 人的尸骨,男女老少都有,还有许多未被分解的衣物,以及散落一地的通行令牌。 这些尸骨,应该就是先前进来过,又死在这里的人所留下,彰明此地并不是表面看的平和,在这表面的平和下,藏着时时可能到来的生死危机。 李殒在原地看青藤,青藤也在看他。 然后,一股奇特气息逐渐弥漫在村落中,像是六月的花香带上许多甜腻,使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原来如此。” 李殒缓缓转身,看见青藤脱离房屋,像跟鞭子一样纠缠在一起,又像缓行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 下一刻,青藤砸落,剑光冲天而起! 轰隆隆! 纠结在一起的藤蔓被斩断一根,断茬处流出青红色的汁液,浇在地上,瞬间腐蚀出坑洞。 汁液有毒! 与此同时,青藤发怒了,更多枝条狂风暴雨般抽来,几乎遮蔽天空、周围一切空隙。 李殒面无表情,握剑在手,脚步不退反进,往前递出一剑。 霎时,空间中出现了一条线。 但这不是线,是剑光压缩到极致,凝聚成一点,由剑锋带动掠过,所造成的光影残留。 极致的快,极致的锋利! 随这一剑递出,大片的青藤被剑锋斩断,甚至剑气透出青藤,斩击在青藤依附的房屋上,令房屋也被斩掉了一角。 这还没完。 锐利的剑锋再次砍掉绞杀而来的青藤,对于能够逃出去的缝隙置之不理,一声怒喝,磅礴剑气疯狂宣泄出,李殒提气再进,眼眸中散发银白色星芒,竟是以杀劫之剑,直接斩向青藤因果! 一剑两断! 青藤再也不动作,轰的趴在地上,重新变成了依附于房屋的植物。 将自身转移远离青藤的安全地方,忍受因开杀劫隐隐作痛的头,李殒心神高度警备。 他在青藤之上,感受到了许多意志,而且青藤刚才的攻击完全不像妖物那样混乱无序,相反还带着修仙者使用术法的味道,由此可见,这青藤必定是有人专门养在这里,用以守护村落。 往嘴里扔了一颗丹药,李殒缓缓恢复剑气,过后不久,距离最近的一棵青藤又如触手一般动起来,未等出剑,青藤上竟是长出了一张嘴、以及略诡异的眼睛。 “你是来寻找机缘的后辈修士,刚才小青暴走,幸好没有伤到你,可算万幸。” 青藤上的眼睛眨了眨,听不清性别的声音继续道:“我是这座村落的居民之一,你可以叫我至玄子。” 至玄子? 李殒目光一动,之前在丹炉中他遇见妙玄子,眼前刚自称至玄子,都是玄字辈不成人的样子,妙玄子是干尸、至玄子是青藤、还有化作蛊虫的修士…难道说当年在大劫之中存活下来的人,皆或多或少改变了生命体态。 “你是大化仙宗的修士?” “正是。” “为何变成这种模样?” 至玄子直言道:“为了延续道统。” 说到道统,青藤触手靠得更近,令李殒能够更清晰看见触手上的那张嘴里面,其实还生长着小小的半人半兽的五官。 “当年大劫忽至,我等躲避不及,便在长辈带领下开辟小秘境,以求等待大劫过去,却没想到大劫竟蔓延如此之久,久到寿命耗尽都看不见希望。” “索性带来的物资充足,能够自生灵气,我等便在这里结婚生子,想着代代传承,但天不随人愿,在大劫之中,所有人都被下了定数,不仅寿命消减九成,更不允许有后代留世,这是天要绝我等道统。” 青藤悠然一叹,“为了延续道统,能够让后人重新建立大化仙宗,便取出了山海异种吞天妖藤,抹除其灵智后,再将我等的元神转入进去,从而借妖藤旺盛的生命力延续阴寿。” “却未想到,随着我们元神进入的越多,反向催生出了青藤的灵智,到让它狂性大发,生出嗜血吃人的念头来,在你之前已经吃了好几次人,但我等受制于它根本无法压制,幸好你来了。” “既然你来寻宝,我等便是有缘,且问你,可愿继承我大化仙宗的道统,成为中兴祖师?”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藤的口吻很庄重,重建仙宗,中兴祖师,每一个词句都能引得散修血脉,恨不得当场答应下来。 但,李殒沉默不言,漠然看着青藤。 经过这一路走来,他领悟出一个道理,这所谓大化仙宗,完全继承着千年之前修士的狠毒与阴险,满嘴谎话连篇,偏偏又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不可信。 见没有回复,青藤似乎有些着急,往前爬行了几步,“可是在顾虑你是剑修?没关系的,剑宗到底也是仙门之一,你拿到我等大化仙宗的道统,便可以自立门户了!” 李殒依旧不回话。 唯有,剑器喧嚣! 第六十七章 冲?子 感受到青藤清晰可见的恶意,李殒毫不犹豫出剑,斩断无声出现在背后的透明细藤。 然后,避开飞溅的血液,裹挟剑气,整个人几乎化作了剑光,以极快的速度在村落中穿梭。 不论至玄子生前是好是坏,如今死了,魂魄寄宿在妖藤里,完全脱离了人的归宿,变成了妖魔。 对于妖物,剑修历来下手最狠,只信奉一个道理:斩草当除根! 枭烈风声呼呼吹拂,青绿色汁液流淌一地,带起香甜的气味儿。 属于至玄子的那张嘴,张扬藤蔓,怒吼道:“找死!” 它其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经历过大劫,所有人的境界修为都大幅跌落,剩下残存元神寄宿在各种物件上苟延残喘,但到底质量高。 遇到真正的生死危机,也顾不得损耗元神以后会怎么样,先把眼前这个剑修摁死再说! 要吃汝肉,寝汝皮! 青藤狂飙喷发,瞬间超过金丹、阴神、直至展现阳神气息才缓缓停止。 李殒脸色微动,看着眼前渡上一层清光、长满锋利獠牙的藤蔓,终于有了点压力。 有点,而已。 李殒当然没有那么蠢和妖物硬拼,靠燃烧元神临时提上来的境界,并不长久,拖个半天一天的,这妖物总会承受不住消耗元神的压力。 况且,这藤蔓看着漫无边际,实则大小长度都被根系禁锢,离开村落就足够离开攻击范围。 身体化作剑光,御剑闷头冲杀,不一会便斩出一条空隙供他离开,再御剑停在村落外半空上,目视藤蔓无能怒吼。 果然,李殒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既然已抛弃原先肉体,选择寄宿在青藤里,那么众多需要依靠肉体才能施展的法术就用不得了,毕竟青藤才是肉体掌控者,又未修行过他们的功法,使得汇聚这么一大桩子高深修士的妖物,比外界妖物都不如,只会用本体攻伐,看不见一个法术手段。 其实,作为仙门,自然还掌控许多单靠元神就能施展的法术,不过此类法术消耗巨大,每动一次便是对元神的巨大损耗,何况本来就已经残破不堪。 没人愿意放弃自己生命,换取他人的胜利。 要动手你先动,要死你先死,便是遗迹里残存之人一贯想法。 “怎么办,这小崽子待在天上不下来。” “能怎么办,等,你要是等不及就脱离青藤,冲上天去与他厮杀便是。” “哼,让我去,你怎么不去?” “我元神残破,飞出去就没了,古玄子你专修元神,想来是极适合不过。” “彼汝娘之!” 众多元神散发神念争吵,最终,一个辈分极高的元神依靠威望压下众元神,“各位,既然都不肯出阳神,那就让吾来。” 闻得此言,便得到许多夸奖马屁,但元神接下来一句话,却令应和唏嘘起来,“还望诸位助一臂之力,分润些许本源于吾,好让吾能施展几个法术。” 这……倒也不是不行,总比等候剑修下来靠谱。 于是,李殒在天上便看见青藤之中冲出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其身青烟缭绕,甫一出世,就引发了隐隐的雷声。 “吾名冲?子,添为大化仙宗灵植派长老,见过道友。” 李殒皱眉看他,不吭声,手中剑气蓄势,可随时化剑光离去。 这人,很强。 出乎意料的那种强,硬要类比,几乎和无碍不相上下。 无量大能? 还真是卧虎藏龙。 “道友现在退去还来得及,我等……” “好。” 李殒直接点头,然后毫不留念转身就走,这做派,冲?子见了惊讶不定,你小子怎么不按套路来,不应该坚持不走的吗,怎么反而一提就离开? 冲?子有自己的打量,于是闪身叫住李殒,温声道:“道友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不若化干戈为玉帛,吾这里有一桩好事可给道友施为。” 说这话时,冲?子全是以神识交流,显然不想让下方的青藤知道。 李殒挑了挑眉,这话,怎么听怎么熟悉,你这厮不会也想夺舍? 时刻注意李殒神色变化的冲?子这时又道:“不是要对道友做不好的事,夺舍之事吾不屑为之。” “且看此地,青春遍布如春夏之交,果实累累似人间天堂,有花草树木,有奇珍异兽,端得美好无比。” 话锋一转,“然而外界之地,道友见过,皆是一片衰草枯藤铺满地,琼楼玉宇化成灰,不说灵气多寡,就连一颗草石都生长不得,两相对比,道友觉得是外面好还是此地好?” 确实如此,这里的花草树木实在太繁盛了,几乎和外界没有两样,而据李殒所得知,大劫摧毁大化仙宗不分是生物与死物,所有归属于大化仙宗的事物皆视同仁,而冲?子他们却能够在这灭门的危机下保存下一片净土,着实不一般。 李殒想了想,决定顺着他的意思说,“这里好。” “哈哈哈,那道友想不想知道,是何宝贝让此地存在?” 冲?子笑眯眯的,表情和善极了。 “你讲,我听。” “在大劫未发生前,吾师曾游历天下,有日偶然进入一番秘境,得了件罕见材料,遂佐以天地精灵将其打造成灵宝,用来作为镇压灵植派之宝,我等能够依存于此地,便是托了这件宝贝的福。” 灵宝? 听到这里,李殒瞳孔微微睁大,彰显内心的不平静。 修士的境界有等级之分,法器自然也有等级。 法器,泛指一切蕴含法力灵力神异力量的物件,无论是练气修士使用的还是飞升修士使用的物件,都能被称呼为法器。 但有些法器效用实在过于惊人,若粗略地归类于法器之中,不好分别,于是在法器之外又归属出了三类:法宝、神器、远古神物。 法宝又称灵宝、真宝、仙宝,蕴含了天地之间的规则,使用犹如天意覆盖,能产生不可思议的威能。 至于神器与远古神物,要是早已经失传的物件,据说仙门内还留存了几件,但从未证明过,也没人知道比之于灵宝有多少差别。 不管怎么说,一件灵宝,足以镇压教派之气运! 足以使人疯狂! 李殒稳固心神,尽力保持不为万物所动,“是哪种类型的灵宝?” 冲?子洒然一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 第六十八章 南斗 南斗,星宿之名,因有星六颗。在北斗星以南,亦形似斗,故称南斗六星。 万法之宗的《太上道祖说度人经》在里边即有提到:“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因此,南斗六星专司延寿之事。 这么看来,冲?子所说的灵宝归属于南斗六星一脉,有补充生机延长寿命的效用,难怪能使此地保持的生机勃勃。 瞬间,李殒明悟自己的机缘在何处了,就在此地! 他如今在借太白星力修炼太白道体,而太白星与北斗七星一样归属于杀伐夺命星辰,南斗六星能够调和北斗,必然就可以调和太白! 可使修行一日千里! 就算不用来铸道体,以南斗六星旺盛的生命力,对于剑修而言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试想,一位不管受了多大伤势都会被南斗星力修复,可以尽全力用出以往不敢用的斩身秘剑的剑修,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李殒承认有些心动。 “你想要什么。”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所有一切都是利益交换,得到一件东西,看似什么都没付出,实则就像赊账,早就被暗地里收取价码,无非或早或晚把账要回来罢了。 当然,你要是有赖账的本事,那大可以全收下,不用担心债主讨债。 “吾想要的很简单。”冲?子直言道,“投胎转世,重新修行。” 是的,冲?子想的正是这么简单,他不奢求夺舍李殒,他眼尖,可以清楚的看见李殒手里那柄剑生了剑灵,里面还不时传来一阵吞咽元神的波动,便知道这是一柄以吃元神而成长起来的剑。 冲?子没把握以残破之躯强行夺舍李殒,毕竟自己只是长老,不是领悟了大道,作为一派掌门人的道君,与其抱被杀死的风险,不若做出交换,换来投胎转世,彻底躲避大劫锁定! “你要投胎?” 李殒……挠了挠脸颊,这叫什么话,以往别人找剑修,不是斗剑就是决死,反正两人之间活一个的那种死路,现在反倒是来个人说要找剑修求生路。 没干过这行当啊! 投胎转世,就应该找仙门的人来,他们关系底子硬,与幽都王又签订过条约,可以此超度魂魄投胎,这也是众仙门能够阳神转世而保留记忆的原因。 剑宗勉强能够归类于仙门,却不享受仙门幽都条约,毕竟天下修士都恨不得剑修灭绝,最好死一个少一个,哪能让斗剑而死的人继续保持记忆转世,等人修行归来又做剑修,岂不是和没死过没差别。 再说了结这么大的仇,都把人杀死了,人家回来修行有成,不得反向把你家门灭掉? 因此,帮人投胎李殒做过,但帮人投胎真没做过。 把这事和冲?子说了,那知冲?子摇头,以很肯定的口吻道:“道友若想得宝,就得满足吾之心愿,否则你我二人便做过一场。” 嘶,这就难办。 能不打架,李殒也不想打,他并不是没脑子见人就杀的莽夫,自是知道,有些时候不动剑比动剑要好。 思绪纷飞,忽然,他想到了一点,便说道:“令人替你受劫如何?” “替吾受劫?”冲?子笑了,神情凄凉,“吾生前乃是无量修士,在天地间留了名号,算是有些分量在,若要替吾受劫,那便必须同境无量自愿才可。怎么,你想要剑宗来人承担?” 让一名无量剑修替人承担劫难,没说李殒,就算是剑宗宗主亲自下令也压不住,为了得宝而坑害门人,这事一说,你是剑宗宗主也得把你砍死,大不了重新从剑主里选一个。 李殒认真道,“无量境残魂可否?” “残魂?也行,吾如今也是残魂。” 冲?子说完,表情变了,眼睛死死盯着浮现在剑上的金色种子,“这是,西方释教的秃驴!” “嗯。” “哈哈哈哈,妙,妙啊,苍天有眼!” “贼秃驴,当年尔等用肮脏手段度化了吾的道侣,让她落发去做甚么慈应菩萨,如今总算里面有人落在吾手里了,哈哈哈哈……” 言语透出深深恨意,看似不像作假,无碍在剑中能听到一切,此时知道了李殒要拿他换冲?子,当下顾不得这么多,大声叫唤,“大化宗的人不讲信用,偏生阴谋爱诡计,当年慈应菩萨是自愿拜入我释教,此举天地可鉴,道人嘴里没半句真话,不必信他。” 又说:“你想要灵宝,我释教也有灵宝,同样有不可思议的威能!” “哼,释教的灵宝,蛊惑人心的玩意儿。” 冲?子磨牙凿齿,死盯着无碍,“就这么定了,用他来顶替吾的大劫锚定,吾就送你灵宝。” 李殒点头,“好。” 拿出一张剑宗传来的紫金剑符,让冲?子写下承诺的话,留下独有神念印记。 待剑符大亮,证明此承诺已在剑宗许可下成立,李殒收好剑符,一抛,将无碍扔给了冲?子。 冲?子随之稽首回礼,然后带着无碍回到青藤,没过多久,青藤忽然躁动,是翻腾不息的海波,滚滚汹涌,无数神念在空中显化,化成一个个道人指责冲?子。 为什么是你逃离大劫! 为什么不是我! 冲?子冷声,“就因为吾比你们聪明。” “你……” 冲?子没搭理道人们,在他眼里,与其都留在一起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不如放一人出去,重新建立新的道统。 他是长老,此资格非他莫属! 闭眼诵经真言,掐动口诀,很快,扎根于元神深处的大劫被转移至无碍身上,使他感觉到久违的轻松。 “多谢道友。”冲?子再次出现在李殒身前。 “不用谢,交易而已。” “道友出剑杀了青藤,绝其根系,便可看见法宝。” 李殒看向冲?子,“青藤死了,他们也会死。” 冲?子面无表情,“自然会死。” “你舍得?” “没什么舍得舍不得,是大化仙宗养育了他们,并非他们养育大化仙宗,当年之享受,便该有回报的一日,此乃自然之理。” 心狠,理智,是个狠毒的人物。 于是按照指示斩杀青藤,果然在根系下发现了一件灵宝印玺。 “此乃天梁定生印,有增添寿命、生机的效用,可使人断臂重生,砍头不死,愿你能好生持之,不要堕了它威名。” 冲?子说道,“吾已感悟到轮回牵引,尚有半刻钟时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问之。” 李殒心念一动,“大劫,到底是什么?” 第六十九章 天梁定生 “吾尝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勤以求人也。” “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是大幸,一旦知晓了,便似杞人忧天,时刻担心灾难降临自身,逃不脱,甩不掉。” “知它会来,不知它何时来,是得知的一瞬间,还是一天,一年,百年……” 冲?子表情萧索, “你境界还低,远没有到得知大劫的地步,真想知道一切缘由,就往上爬罢,到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这些话,触及了大劫的一些苗头,好似通天大楼刮下墙角边微不足道的一点灰尘,然而就是这点灰,都蕴含难以言喻的……恐怖。 是的,恐怖。 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就是言语中存在的大恐怖。 就好像,你驾着一艘木舟在一望无际的海面,忽然,蔚蓝海水骤然变得黑暗,你仔细看去,原来是宽广的海水下,最底层的生物露出了一鳞半爪。 “我知道了。” 平缓跳动剧烈的心脏,李殒缓声应道,说起其他的事情。 丹药田的丹炉。 “他们竟也没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冲?子面孔惊讶,不似在作假,可能这位长老真的以为只有他才最终在大劫中残存下来,是复兴宗门的唯一种子,在知道还有别的人以差不多的方式存续,乃至送出去不少人,便下意识看向伏地躺尸的青藤。 目光有些暗淡,随即再次坚韧,既然已经做下,无法回头,那就一条路走到黑。 “夏道君此人本是魔道散修,动辄杀人屠城,称得上恶名昭着,在当年上了诛魔道杀榜。 “不过,此人有一手极好的炼丹法,常杀人炼丹供普通人提供资质,延长寿命,因为这点,在许多有心人的帮助下他逃过诛杀,还被大化宗当时的丹鼎派掌门聘请为外姓执事,再后来一步步发展,竟由魔道转入正道,最后完全掌控了丹鼎派,连一脉相承的道君名头也被他摘去。” “他要与你换命,你压不住他的道君位格。” 道君、大帝、祖师、菩萨、圣人、剑仙……茫茫多的称呼,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神秘力量,称呼只是称呼,到后面叫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多了,你便真的是称呼中那样的人。 虽不能提升战力,却可压制他人。 像世俗里,一人是当朝一品大员,另一人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乞丐,见了,气势天生就会低一头。 “不过,你得了天梁定生印,就不必惧怕此人的换命手段,南斗六星堪定生机,自天地开辟以来,亘古不易,仙人未必能动摇星辰,何况是他。” “另外,便是主殿与一些秘境,吾不知晓哪里是否还有没有人同样存在,不过,你还是别去为好。” 大化仙宗是按照一堂三派的方式修建,分别为环抱在外面的丹鼎派、灵植派、斗战派,三派共同拱卫居于中央的大化派。 既然丹鼎派与灵植派都有人长存,保不齐别的两个宗派也有人存在。 越想越很有可能。 如没人操控,维护,与外界失去联系的遗迹绝不会支撑超过百年,现在还存在,必然是有人在以自身的意志修补。 而掌控一切的权利,自始至终都被握在大化派手中,另外三个只是辅助,不沾染丝毫权力。 正准备再了解一些遗迹的事情,如哪个地方宝贝多,但此时,冲?子神魂脚下忽出现一条绽放五彩黑芒的缝隙,从缝隙之中窥见,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庞大灵魂, 这就是幽都王的转生死界。 “吾将要离去,有一言相赠,听或不听都可。” 冲?子踏入半步,回头,“尽早离开遗迹,莫要再往里走,你要去的地方都在核心地带,那里是大化派与斗战派的地盘,他们可不像吾等不精于厮杀,以你的实力,去了,要么做狗,要么” “死!” 冲?子已彻底随着缝隙消失而消失,唯有最后的死字余音绕耳,久久不绝息。 李殒沉默,然后点点头。 他来到遗迹,是道士的指引前来寻宝,既然宝物已经拿到手,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与其面对不可知的危险,不如一走了之。 当下作出决定,御剑离开小秘境。 这座以天梁定生印为基石而打造的小秘境便陡然崩塌,看不清的大劫道韵包裹住小秘境,瞬间同化成余烬。 所有的生物死物,不论存不存在魂灵,都死尽。 李殒抚摸揣在怀里的定生印,深刻感知到法宝的重要,一个巴掌大小的印玺就能支撑二十里地经久不灭,倘若没被他取出来,或许还能继续存在下一个千年。 好东西啊。 就用你们的性命一试。 小秘境外面围了很多人,都是想要进去而又不能进去的散修、杂修,此时见到小秘境崩塌,又看见李殒御剑出来,哪里还不知道必是他得到了小秘境中的宝贝,促使地方崩塌。 “将宝贝交出来!” “饶你不死!” “对,交出来。” 李殒看向说“饶你不死”的那个散修,上下打量,一名虚丹何时有这么大的脸,敢妄言定他的生死? 一口剑气喷出,当场就把此人的血肉刮得只剩下骨架,痕迹糊满一地。 散修们见了忍不住往后倒退,生怕这血迹沾染到自己。 他们不是没有杀过人,在场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要是以人间律法杀人抵命来说,十条命都不够抵。 然而无非只是砍头杀身,炼制一些人体法器罢了,如此血淋淋的,着实第一次见。 好血腥的手段!好凶残的做法! “啊啊啊,师兄啊,你杀了我师兄!给他赔命!” 一个容貌娇俏的女人擦拭掉脸上血沫,持着一柄符剑,大叫向李殒冲来。 呼! 又是一口剑气,同样的一具骨架立在原地,脚下一潭肉沫儿。 有人咽下口水,果断明哲保身逃了,也有人打定主意要夺得宝物,居然一个人不行,那就百个千个,当即将能召集的人都召集了,共同定下先诛杀李殒,至于宝物落下后怎么得,往后面再说。 “不杀了此人,宝物可就与我等失之交臂了。” 人群中,独臂独脚的宁言目光阴沉,同样出声道:“杀了他,可入韩王府为官。” 第七十章 绝死 条件、理由、奖励都很充足,留下之人都是斗贯了法的修士,自认为掌握独门杀招,可以做最后的胜者。 在有人挑头后,在场的三十多个人都冲向李殒。 巫术、道法,法器、诅咒。 所有稀奇古怪的手段在这里都能看见。 李殒没有拔剑,就这么静静待在原地。 当然不是在等死,而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一试天梁定身印到底有多厉害。 真能够迅速修复生机,保持不死? 眼瞳中放出两点光芒,眼前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因果线,李殒伸出食指并成剑指,一字吐出,“斩!” 因果断,生机即断! 瞬间,三十多名来历复杂的修士,都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却还保持往前冲的姿势。 “咳咳。” 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李殒满意点头,不错,不愧是灵宝。 他对杀劫的运用还浅,平时顶多只能杀一两个人,然后便需要休息,等待反噬消失才能继续用。 现在一口气用杀劫杀了三十余人,本该反噬得重伤垂死,但定生印却在此时灌输出强悍的生机,反噬还没发作就被压制下去。 除了刚才那股不受控制涌上喉咙的逆血,再无别的副作用。 称得上最适配剑修,许多以前对身体伤害极大的秘剑,便可以当做常态用出来。 “你来送死?” 李殒看向宁言,笑了,分明是很和善的笑意,却透露尸山血海般的味道。 宁言深吸一口气,冷哼,“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一个金丹,有什么口气说这种大话?” 这话就很怪了,通玄距离金丹差了两个境界,本该是金丹说这种话的,但现在,倒过来说,就有一种倒反天罡般的荒诞。 宁言说话的时候有怒意,但也有一些解脱,“我读书的时候有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人要学会低头认小,强硬梗着脖子只会撞得头破血流,我深以为然,遂当作人生的警示格言,一路从穷苦书生做到了韩王府的判事,从四品官。” “于是韩王交给了我重任,完成之后,从四品便会升任为正四品,不满百岁的正四品,多么罕见。现在却被你给毁了,我便下了决心要把这句话送给你。” “知道你是剑修,不听也不会做,但是接下来,你会做的。” 宁言拿起一枚黑漆漆的丹药,往嘴里塞入,脱掉上衣,露出里面的夏道君像。 “我的仕途已断,你要赔命!” “道君助我!” “善!” 夏道君的画像便晕染成一滩水墨,覆盖住宁言的全身,完完整整吞噬掉了这位自愿献祭的金丹。 夏道君替换掉宁言的脸,古怪的摇了摇头,“不行,资质太差,承受不住太多力量,如今的金丹怎的这么不顶事。” 再看向李殒,笑了,“还是你好,深得本君的心意,刚才生机消散又补充,隐隐指向南斗,想来是得到了灵植派的天梁定生印,正是本君必得之宝,难为你送来。” 李殒冷声,“你觉得能吃定我?” 夏道君,“自然,实力之差,足够抹平一切。” 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打! 喧嚣剑气,铮铮作响,斩邪剑夹杂风雷,裹挟血气,猛然飞掠直出。 一出手,就是十成功力的《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而夏道君也没用太超过于境界的力量,只凭借本身的金丹境界为底,施展道法。 瞬间,周身霞光灿烂,大片大片的光雾通红似火,空气都烧得扭曲,这般凶猛的火焰迎着剑锋扑上,不仅压制住了剑锋,甚至还将温度一同传递在剑上。 打回去,剑柄钉在地里,化岩土成为一地的岩浆。 “哈哈哈,小子,这才是金丹!” 夏道君须发飞扬,透露古修的肆意,论斗法经验,他在转为正道之前做了大半辈子魔道,经历过杀劫数不胜数,平日两眼一睁便是斗法,吃饭都在与人厮杀,天底下但凡有过传承的宗门,都摸过底,自然也和剑修对上过。 没打过,但也没死。 李殒远不及当年追杀剑修,这次,该他掌握乾坤。 李殒拔出留存炽热温度的长剑,感受手掌被烧毁又修复,不得不承认,眼前是他遇见过最大的危机。 不亚于当时在飞舟遭遇阴神劫杀。 剑修杀敌自动加一等境界,遇见杂修再加一等境界,这是修行界的常识。 夏道君的境界很高,哪怕受限于宁言的金丹躯体,能发挥的实力同样很高,他在此时也适用于剑修的这条规矩。 同样加一等。 两人的差距再次拉开。 “来死。” 李殒迈步,再是奔跑,最后整个人骤然发力,掠向夏道君。 太上玄兵七杀绝死剑!太上元神斩仙秘剑!刨腹杀身剑诀! ——给我斩! 三种剑诀,每一种威力都极大,都会对使用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现在,李殒毫无顾忌的全用出来,反映在外面,就是他的身体不断破碎,又不断被庞大生机灌注修复! 空气中雷声响起,那是剑器在不断嘶吼! 夏道君看着这一剑,右手渡上一层漆黑火焰,伸出去,随即抓住了这柄剑。 “不错,有当时那人的两分气象。” “狠是够狠的,却不够快,那人能够瞬息之间削掉我的半边颅盖,你却是太慢。” 呼!李殒张开嘴,喷出一股含杂太白星力、庚金之力、血煞的本源剑气,笼罩夏道君一脸! 一时躲避不及,夏道君像之前那两具白骨架子一样,脸颊上的血肉被消融大半,剩下难以入目的残缺嘶叫, “啊啊啊……” 获得宁言的躯体,一同继承了躯体上的五官感知,脸颊被剑气喷的消融,是不亚于凌迟的剧痛,更因为血煞而作用于元神,令夏道君承受了双倍的痛苦。 趁着这个空档,李殒松开手,拿出一柄铁剑直接横斩,滚滚剑力汹涌,若不是夏道君及时用砍头不死的飞头降法门自己拔去的头颅,怕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就会要了命。 其实论起斗法经验,李殒也不差,从出道以来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人物哪里会没有手段应敌。 这一击落空,还有下一击! 慧剑!斩魂! 神识化作慧剑斩出,同时运行摧念赤子秘剑,一暗一明,在夏道君失神的这个空档直接作用。 随剑诀落实,飘在空中的飞头明显呆滞一瞬,对于肉体的掌控也发生失调。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趁你病要你命! 压榨丹田所有剑气,传输到斩邪剑上,再次握住这柄剑,以及其枭烈的姿态,自上而下,劈开! 肉体顿时两分,大量的脏器热腾腾的扑出来,猩红流淌一地,俨然生机断绝! 唯有飞在天上的头颅,还保留着一点点活气。 “好个贼子,竟敢毁坏我难得的肉体!” 头颅口吻阴沉沉的,透露出难以言喻的魔意,“有定生印在,也不怕打坏了你。” “九转天魔功——大芫焚骨!” 第七十一章 舍身剑 痛! 剧痛! 痛入骨髓的剧痛! 滔天魔火焚烧皮肉,焦香味道在身体上透出来,再被南斗星力灌输,周而复始的重复新鲜血肉生长又被魔火灼烧成焦炭,不到一会儿,身体上就结满厚厚的肉痂。 “咳咳咳……呼……噗……!” 李殒强忍剧痛挣脱肉痂,露出淡红色可以看见血管的皮肉,握住剑柄,仍做出作想要拼命的姿态。 只剩下人头的夏道君见了,讥诮道,“当年本君纵横南疆,遭遇无数生死大敌,一个个都是硬骨头,但能扛住魔火烧骨噬魂的,只有两个,一个人是当年的大化宗丹鼎派祖师,他的火法比我高,另一个嘛,烂柯山的无名法师,这人完全就是骨头硬,硬生生耗到我的灵气耗尽,有天梁定生印在,你也大可以也试试嘛。” 夏道君桀桀怪笑,青紫色魔火拖着他在空中乱飞,张狂且肆意。 心里巴不得李殒在魔火里坚持的越久越好。 魔火用了三成的斗战法,另外七成用的炼丹法,到了他这种境界,炼丹已不需要单独作为辅助,一把火在手,天地即是丹炉。 用魔火从因果、现世、过去等多个层次都炼在肉体里面,完全篡夺李殒这个人拥有的所有。 在火中待的越久,炼制出来的人体大丹便更上品! 可以预见,以后将会有姓夏的剑仙横空出世。 只是,事情终归不会是想的那么完美,总会有波澜横生。 在他还在怪笑的时候,一口剑锋,悄无声息的没入人头的眼睛,直接贯穿,将脑子搅的一片浆糊。 剑修,竟然以夏道君都难以想象的方式,做出了反抗。 一道缠绕青紫火焰的漆黑身影,缓缓的抽出剑峰,又劈下,彻底弄死金丹躯体。 “怎么做到的!” 夏道君的水墨画像流淌在地面,最后在倾颓墙上浮现,七分酷似李殒的脸转过来,又说了一遍:“你怎么做到的!” 场上现在有两个李殒,一个待在呆原地受火焰煎熬,一个挥剑砍杀头颅,也被火焰接熬着,两道身影气息一模一样,根本分不出真假来,就算在魔火的感知中也自始至终只是一人! 这是什么邪门道法! 李殒没心思回答,他只想杀人。 剑气涌动,直冲壁画! 咔嚓! 壁画碎裂,夏道君画像持续跳动,来到距离李殒最近的地方,幽幽道,“承载本君。” 说完,整个画像就扑上去,但就在这个时候,扑向的那个李殒突然变成一条断臂,这种变化令他始料未及,一时怔然,再去看依旧在承受磨火灼烧的李殒,便想明白了。 这人,自始至终就没动过,竟是将握剑的手斩断,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化作化身,用出了舍身剑! 好狠! 剑修的剑,根本上分为三类,普通剑招、各种秘剑、舍身剑。 越往后威力越大,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越不可逆。 这手臂断掉就真的断掉,就算有南斗星力修复,想要再长出来、接回去回归原样,也得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舍身剑舍的并不只是肉体,更是那部分肉体存在的根基,将根基连同肉体化剑,一旦用出去,就可爆发平时十倍乃至几十倍的杀伤力! 这种绝招是剑修的拼死一击,不成功就成仁! 现在,舍身剑一用,夏道君顿时觉得不太可能完全占据李殒的一切了。 这种拥有大毅力,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往往精神格外坚韧,任凭消磨都不会决议认输,就算勉强夺舍,肉体也难以听从两个意志的号令。 不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天资心性都上佳的人,若是因为反抗就干脆杀掉,还不如一开始就杀了。 既然做出要夺舍的决定,就一条路走到黑!大不了等出去后去幽都一趟,将这人的魂魄提出来,送去转世,往后收做弟子还了这段因果。 也算做一件好事。 决定已下,道君再次加深魔火,看着李殒皮肉消融,露出粉红的骨骼,看着他血肉生长,造出淡黄皮膜,等某个界限将要到来,夏道君就猛地往缺了一只手臂的李殒身上扑去。 换命! 用仅剩的右手握紧剑,李殒看着向自己奔腾过来的墨影,心里很是平静。 他并不后悔来遗迹,如千千万万个剑修一样,有人历经磨难脱颖而出,有人死在磨难中,他无非是步下后尘,没有走出劫难。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三千大道八百旁门,唯独剑道是往教,往这个字有很多意思,常常挂在剑修嘴中的一句话是这么解释:虽千万人,吾往矣。 其实意思就是死。 自剑修握剑开始,就注定会死,而且是不得好死。 李殒不会让自己一生修行都变成他人的嫁衣裳,他自己只能是他自己,不能是别人。 绝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墨影越来越近,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莫名的弧度。 他要再用一次舍身剑,舍弃自己全身所有,弄死这个老东西! 近了,越来越近了。 已经能够看到夏道君脸上细腻的笔触,这画师的画工很好,将毛孔都画了出来,但现在不是感慨画工的时候,夏道君的手,已经探及到李殒的皮肤,身体已经融化成墨汁,正顺着皮肤蔓延。 李殒眼中流光闪动,透露诡异细芒,丹田剑气疯狂运转,正待准备爆发了。 斗剑,绝死! 然而就在他准备引动舍身剑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居然不能掌控剑气,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死死压制住他的自曝行为。 不是夏道君,失去肉体只剩一缕元神残存的老东西没有这样实力。 那是谁呢? 很快,李殒知道谁来了。 遗迹剧烈摇动,暗沉沉天幕破开一个大口子,抬头便可看见在这天幕中横放着一口掩盖苍穹的剑锋虚影,正是剑锋从外斩破遗迹,强势闯进来。 这柄剑,李殒认得。 准确来说,只要是剑修,都会认它,因为这柄剑代表的身份很不一般。 在天下所有习剑的门派中,剑宗地位无疑最尊崇,而在剑宗之内,又能归纳出九位最不一般的剑修。 这九位剑修,是公认的实力最强,杀力最高,每一个都闯出赫赫威名,闻之可令敌方肝胆俱裂! 便是剑宗宗主,与代表剑修八峰的剑主。 这一柄剑,正是八位剑主之一,无尽崖剑主历来传承的佩剑——紫电! 第七十二章 颓废青年 “舍身剑,小子够狠啊,是块炼剑的好材料!” 一个胡子拉碴的颓废青年出现,目光扫了扫夏道君,手搭在李殒肩头,打趣道:“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一想到自己不用死,就开心的要死。” 李殒平静看向颓废青年,有些沉默,同时有些质疑。 不是都说八大剑主个个是当世剑仙,乃天下一等一的潇洒风流人物,怎么眼前这人潇洒是潇洒,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破衣服,隐约还能闻到一股穷酸味道,整个人不修边幅,完全与风流不沾边。 感知到怀疑的目光,颓废青年一撇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肯定又是有辱剑宗门面这样的话,觉得我不像是个大人物?” “人活一世,自在最重要,不要被条条框框的规矩约束,唯有破除枷锁,才能斩开世俗。” “这点你做的倒是不错,刚才斗剑我看了,没有拘泥于什么剑侠风度,下三滥的手段也用,实在打不过也没有认输,反而决定用舍身剑,不差的。” 不等李殒说话,又看向夏道君,伸手把它扯出来,再往遗迹大殿的方向看去,见没人出来阻止,就自然而然的将道君捏成一团,揣进了袖子里。 “倒也合用,回去找点好材料,能打两三口不错的剑分下去,这一趟不算白来。” 说话间,尽显剑修本色。 其实颓废青年很希望大化仙宗里面的东西能出手阻止他,这样就可以不用顾及因果直接捞一把大的,等回到山门,至少能打二十口剑,增添增添宗门底蕴。 但是老乌龟就是能忍,忍了千年了还要继续忍下去。 啧,摇了摇头,顺手拍熄李殒身上魔火,颓废青年问道:“跟我去无尽崖怎么样?” 这话,代表的意义很不简单。 李殒想了很久,以“祖师还在”拒绝了。 “那个老家伙早就不管事,连出来都不出来,你跟着他有什么用。再说了,你青萍山一脉只是他门下弟子之一开创的道统,类似的多了去,根本就不重要,要不然当年青萍山一事他就该出现替你们撑腰。” 颓废青年大拇指指向自己,“我就不一样了,至今还没有开创过分脉,门下的弟子也不太成器,没一个可以顶事,你过来,保证用心教你,以后至少是个无量。” 这话,很重。 一位剑主的倾心教授,绝对能够让人少走许多弯路,许多失传秘籍也能够重新续上,换做任何一名修行者,哪怕是仙门修士,听到一名剑主的郑重承诺,也会生出抛弃一切转投到门下学剑的想法。 无它,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这个世界的顶点之一! 能够三步之内,扑杀飞升大修士的存在! 说实话,李殒心动了,没办法不心动,他是剑修,更加能够领悟这种分量。 但是,思考良久,李殒最终无奈的拒绝。 “我领悟了杀劫。”李殒道。 “杀劫……” 颓废青年叹息,“那属实没办法。” 杀劫,虽然之前有不少人也修行过获得过传承,但最后能够稳定保留下来达到比拟于前人层次的只有那一位,也因此,剑宗内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领悟了杀劫,任何人不得争抢,只能是那位的徒弟,由那一位来教授。 “算了,不提这个,先替你接上手臂。” 之前用舍身剑舍下手臂,消耗了存在,但情况比想象中要好,手臂虽是一节被焚化的骷骨,但夏道君之前出手是留了三分余地的,避免李殒死去不好夺舍,所以断臂上还残留着一分活气。 削掉烧焦血痂,露出粉嫩的肉芽,两者一贴合,催动天梁定生印引来滚滚生机,不多时,断臂就已经生长在一起。 至少外表看起来无虞。 生机灌输入体,魔火造成的伤势迅速修复,血痂脱落,看得颓废青年啧啧称奇,然后目光一撇李殒下面,脸上竟也不笑了。 “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还不把衣服穿上。” 魔火灼烧,血肉都掉了几层,何况是衣服,血痂褪去之后,便是赤条条的一个人了。 李殒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就闪身到附近的掩体杂物后,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套青衣剑装,穿戴完毕后再出来。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谢什么谢,你应得的。” 应得?李殒不太明白。 颓废青年见他这么迷惑,就说出了缘由。 当时在顾阀拜门后,剑宗来了一名叫卢顺的剑修询问生财之道,李殒就以剑丸做理由,替卢顺找到门路。 当时卢顺就是说受剑主之托而来的,那位剑主,就是颓废青年。 “你的法子还真不错,以万剑归宗的名义去讨要剑器,名正言顺,谁来也挑不出个错,有名有姓的世家门阀我都走了一趟,出来的时候他们还以礼相送呢。” 剑宗剑主亲自上门讨要,你有几条命敢不给? 不给就别怪剑主当场发飙,直接灭你满门! 所有世家都抱着割肉喂狼的心思,狠狠出了血,加在一起所获得的资源实在不菲,足够养活剑宗新招收的所有弟子了。 这是一个大人情,不能不报。 正好李殒之前用剑符与冲?子书写契约,传回剑宗的时候引起颓废青年注意,想着来见见这位足智多谋的后辈,看有没有新方法可以压榨门阀,然后一来见到夏道君要换命,干脆出手救命,免得失了生财之道。 得知前因后果,李殒再次沉默。 当时他想的是压榨一下顾阀,算出去心中恶气,却没想到卢顺没上门,剑主反而亲自动身,造成的影响绝不可同日而语。 “你怎么不说话?” “剑主、你有和他人说这想法是谁提的没?” “当然说了啊,有功就赏,有错必罚,这是剑宗的一贯主张,你出了好主意我怎能私吞,当然是要将功劳传出去。” “现在剑宗可是有许多人知道你的大名,新入门的年轻弟子都要感念你的恩德呢。” 颓废青年眼睛弯起,显露几分促狭,像极在街道厮混的地痞流氓,全无剑仙风度。 李殒苦笑长叹。 颓废青年见状,撇嘴,“像个老古董,真没趣,放心,卢顺那小子与我说过,不透露是谁说出的主意,最后也是我上门去要的,与你无关。” “还有这个,拿好,答应给你的分成。” 一枚亮银色的珠子抛出,刚接触一瞬,即能感受到冷冽若九幽之冰的死寂剑意滚滚袭入体内。 正是剑丸! 第七十三章 剑仙 “这是你应得的东西。” 正如之前所讲,剑宗,恩怨分明,内里其实并不存在多少框框架架,出了主意也好,杀过人也罢,就能获得自己应该得到那一部分。 这也是许多修行者将剑修称之为剑匪的原因。 坐地分赃,大秤分金,这不是匪徒是什么? 在感知中,剑丸透露的气息竟让他有点隐隐的心悸,想来是个极锋利的剑器。 李殒心安理得收下剑丸,打算寻个黄道吉日将它纳入腹中丹田温养,好增添杀敌手段。 “谢谢。” 李殒真诚道谢。 不管是在危急时刻救他,还是不远万里来送剑丸,都值得他认真感谢,更不用说眼前的颓废青年拥有世上最不一般的身份。 “你小子怎么婆婆妈妈,谢什么谢,真要感激救命,给我多出几个主意多拿点钱,这才是正道。” 听了这个说法,李殒并不觉得意外。 不同于仙门世家遮掩,剑修一贯直来直去,话说的什么就是什么,说自己是穷鬼,很缺资料修行,那便真的是穷得狠。 自然,这个穷是相对的,却耐不得人多,每个人分一点资源,再多也不够。 上次卢顺说过,剑宗近几年又招收了一批弟子,堪称百年来招收人数最多的一次,让管财务的剑主头发都要薅秃,纵使有几分夸大,真实情况也差不到哪里去。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是一句真理。 “世家门阀压榨太狠也会引来反噬。” 李殒先定下基调,颓废青年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偶尔抢一把肥羊没啥问题,抢多了这群羊联合起来,羊角顶人还是挺恶心的。 “真要长久的财源,最稳妥的方法还是灵脉、矿脉此类。” “你这不屁话吗,天下有数能产出大价值物品的矿脉都被仙门那群狗东西占了,这可怎么弄,总不能又论剑仙都山重新分配,这点我倒是没意见,别的人却不想再弄到传承破损。” 颓废青年低头数着手指,然后比出一个三的姿势,“三次了,他们都说事不过三。” 嘴里的他们,应该是和颓废青年拥有同等身份的剑主们了。 李殒点点头,略微沉默,他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办法,要是随便想想就能出赚取资源的上中下三策,那剑宗全部财务就该由他来管。 “想不出来?算了,没啥事。”颓废青年摆摆手,目光盯着遗迹里面看了很久,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般突然说,“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是谁。” “无尽崖剑主。” “那是我继承的名号,我本姓徐,徐不归。你就叫我一声徐大剑仙。” “好。” 李殒点头,“我是李殒。” “你小子。”徐不归重重拍下李殒肩膀,带着一丝探究,“别的没啥办法,遗迹你能不能替我找个理由,不然按照那个狗屁规矩,我不能做得太过。” 既然来了,不能空手回去,怎么的也得带点特产。 这个倒是没问题,李殒就引徐不归去了丹药田,见到了那座可以自主炼制灵气丹丸的巨大丹炉。 反正夏道君已经被捉走,再拿去这个巨大的炉也是应有之理,可讲究个物归原主。 剑宗新收弟子很多,并不缺少各种配剑,真要论起来,随便找口铁剑开了光就能打架,威力差不到哪里去。 差的是用来打基础的丹丸。 没有丹丸的配合,一天十二个时辰,打坐吸取灵气转化剑气这一步就得用掉六个时辰,再有三个时辰读经习剑,剩下三个时辰还要包含睡觉,便远远不够了。 巨大丹炉虽然自主烧炼的灵气丹药品级不高,胜在量大,吞服下去至少可以节约两个打坐采气的时辰,一天两个时辰,一月一年乃至十年,汇聚之下便能远远甩开同辈。 徐不归也想到这点,当下做决定,搬走! 但是,丹炉自铸成后就一直是大化仙宗的立身之本,眼下生成的是毒丹,但等到仙宗复兴,则可以极速恢复底蕴,一举回到以往的地位。 眼下见徐不归要搬走丹炉,藏在遗迹里的老家伙遂不再当王八,现身出来阻止。 两个人,都是做道人打扮,一个是穿着月牙白的道袍女冠,另一人穿着琉璃黑的道袍男冠,除了性别,两人的样貌,身高外貌并无差别,简直就是一个人的一体两面。 “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既已捉去了夏道君,此事就算了了,何必再纠缠。” 两人一同出言,声音男女重叠,带着几分诡异。 “了结?你们培养的好人才,敢起贪心夺舍我剑宗的子弟,不给你们点教训,真当剑宗脾气好?” 徐不归咧嘴笑,“想要老子停手,可以,打赢我。” “道友何必咄咄逼人…” “废什么话,打不打,不打就滚回壳里去。” 一声怒骂,彻底让两人脸色漆黑似锅底,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他们,在千年之前,谁见了他们不低头以示尊重,眼下落了难,已经低声下气的求人,这也不给面子,那没什么好说的。 浑圆一气炉乃是立宗之本,绝对不能有失。 打! 两人气息勃发,徐不归浑然不觉,对李殒说道,“瞧仔细了,能从里面悟出几层,全看你的天分。” 然后才对两人说,“去上面打,免得损坏了宝贝。” 一挥衣袖,撑住天上缝隙的巨剑法相迅速落下,化作一口锋利无比的四尺长剑。 “来!” 一字吐出,瞬间,遗迹到处充满喧嚣剑气,使人一感知,便觉得置身于尸山血海,从天上到地下,从东南到西北,全是死不瞑目的尸骨在眼睁睁盯着你。 压得人几乎喘不出气来。 两名道人也不甘示弱,召回了自己的灵宝,调动遗迹阵法,拼接成一条细长的虹光,闷头撞上徐不归。 然而,在这近乎无穷无尽的剑意笼罩下,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字——输! 轰! 狂暴剑意砸落,在地上击出极大深坑,两名道人神魂落在深坑里面,临时身体被打得淡薄如烟,几乎连刚死的凡人魂魄都不如,风一吹,便会烟消云散。 从上天到落地,一剑而已。 李殒看向深坑,眼眸中全是这一剑的风采,许久后,回过神,才发现徐不归已经将收起丹炉,剑抱在怀里,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狗尾茅草,笑眯眯地问他:“怎么样,帅不帅?” 李殒认真答复:“当世剑仙。” 第七十四章 又要破境 剑主很强,这是修行者的共识。 到底有多强,没多少人见过。 如今一见,能深深感受到实力之恐怖,心里不可避免想出一件事情,徐不归如今是什么境界,能否做到传说中的那样一剑斩仙人,一剑让天下尽低眉? 问出,徐不归回答的很简洁:“仙人没杀过,不知道。” 天下仙人,明面上只有几位仙宗的老不死,这些人亦长久没有出手,实力到底达到什么样的层次,没人知道。 至于让天下尽低眉,这话想想就好,若剑宗当真可以让天下低眉,那么就没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仙门宗派,世上就只有练剑的宗派可以幸存。 “不说这个,瞧出了几成?” “三成。” “三成?”听到这个较少的数字,徐不归没有嫌弃,认真询问:“真的是三成?” 见徐不归不信,李殒便模仿刚才那一剑自上而下斩出,果真透露出来三分相似的韵味,令徐不归连连感叹。 “你这天分,不差,比狗屁谪仙人好多了。” “啧,奶奶的,怎就领悟杀劫了呢,老家伙什么都不干就赚了一个好徒弟,讨嫌的很。” 言语是粗俗,内里含义毫不掩饰对李殒的欣赏,徐不归是真心觉得好,他这些年一直在潜心悟剑,本人当上剑主的时间并不久,真正教徒弟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但有感于剑修道途荆棘难行,成才的并不多,最高的一个也才金丹而已。 之前觉得还成,二十年就成金丹剑修,至少能够自欺欺人。 现在,一对比,便觉得之前教过的那是什么愚不可及的蠢笨牛马。 没看过剑经,没看过剑招,境界差距也大,却只看一眼就领悟三成韵味。 这种天资,在徐不归看来,只比当时的他差那么一点,很有值得培养的心性。 “不教你点什么真过不去,也罢。” 徐不归捡了一块木条,放在手里盘嗦片刻扔给李殒,李殒接过来一看,便可看见木条上被剑气刻画了刀劈斧凿般的古字——先天破体剑气! “这里面藏了我的一缕剑气,剑气里藏了一部专讲加深剑气锋锐的心得,你天资高就这么用,自己亲身体悟比书上得来的要好。”徐不归感慨:“纸上得来终觉浅嘛。” 李殒点头,珍而重之贴身收好木条。 有了这门心得,他的实力便能再行增添,等之后破境进入虚丹,就算真刀真枪应对一个完整的阴神修士,亦有把握可以战而胜之。 是的,经过这一路惨烈厮杀,他已感知到丹田气息勃发,随时都可凝结虚丹,给一点时间用来稳固根基,则必成。 距离三年金丹,并不远。 徐不归听完,点点头,“那就出去找个地方闭关,我替你护法。” …… …… 当遗迹的消息传回韩王府,平日待人以和善的韩王,首次在外人面前发了怒。 韩王最喜欢的风波湖里的鱼儿,则因祸得福,多了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吃完的肉食,想必过后会长得更加膘肥体壮。 紫衣官员一进来,便看见如此“蔚然壮观”,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所有侍女都被投进湖里,岸边只剩下韩王,才幽幽开口:“殿下,该怎么办。” 韩王目光阴森,咬牙,“杀。” 这一个字,结合湖面上覆盖的尸体,丝毫不让人怀疑信心。 紫衣官员反问:“那殿下可准备好应对好剑宗的责问?” “一个小人物,金丹都不是,死了不就死了?”韩王回应,“又不是没有剑修死过。” “问题是那人很特别,没人保证能够在三境之内杀死他,顾阀之前做过,后来却被夺去一成气运。” 紫衣官员静静地看着韩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知道,这位地位尊崇的王爵很急,急得快死了。 而他则在等,等韩王出言求他。 “我大隋英雄辈出,更有仙门做依靠,难道就没人可以制服于他,跨越三境都不行,他是什么厉害人物?” “他是剑修。” “就因为这个?” “正是。” 韩王叹息,看向紫衣官员:“你有什么计划就说出来,毕竟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关于延寿丹与大化宗一事,必须要给上面交代。” 韩王已是大隋地位最尊崇的人之一,世袭王爵,占据广袤田土,更有丹书铁券可供免死,不是诛九族的大罪根本不需要给谁交代,可现在,从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韩王除去惧怕大隋皇帝废除他的爵位外,还惧怕别人。 “下官有上中下三策,不知殿下愿取哪一策。” 听到这话,韩王摆摆手,“不用和本王做甚计将安出的虚伪,直接说中策就是了。” 历来谋士出谋划策,上策与下策一个太理想,一个太坏,都不符合上位者的心思,只有中策是中庸之道,两个都沾点,却又能勉强顾及,所以根本没有三条路给他选,自始至终只有一条。 “修行者的根本是规矩,是当年定下的寰宇大宝诰,这才让厮杀不断的修行者能够繁衍下来,乃至昌盛。” 紫衣官员微笑道:“这是修行者之间的规矩,很大,但再大也大不过王朝规矩。” “天子代天意而牧民,天子定下的律法,便是天意定下的律法,当年我太祖高皇帝祭天而立大隋,焚天祭文里随之而去就有一篇律法,乃是受到天意承认的。” “无缘由杀官及造反者,诛杀之!” 韩王虚着脸,“这是多久的老黄历,只在太祖太宗那两朝起过作用,后面哪有人遵从。” 修行者被称为方外之人,方外之人即不受约束之人,有自己的性情,常常游历红尘遇见百姓被官员欺负,就动手杀之,然后扬长而去,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一个两个还好追捕,但这千年来这种事情出了不下几千件,最后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做什么? “若是…巡抚呢。” 韩王猛地抬头,环境分明温暖如春,却感到一股深深寒意袭来,他吞咽口水,厉声喝问,“你要做什么?” “替韩王分忧罢了,与其我等劳心劳力想着怎么针对此人,不让他走漏消息,不妨让朝廷出手,占据大义,合乎天道,谁人能够反驳呢。” “再者说,那人是个剑修,又做了一揽子事情惹得许多人不高兴,真有这桩罪名给他,想必会有很多人愿意搭,殿下,法不责众,当年的刺马案闹得沸沸扬扬,不也稀里糊涂的了结,最后只杀了一个路人,没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仔细翻锅子。” “剑修罪名定死,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会有人信,那么这些年送给大化仙宗的士卒,便就此消帐,没人会怀疑到殿下的头上。” 韩王脸色变化,虽然还是不太乐意,但至少没有再反驳,仔细思考后,确切觉得很是可行,至少能扯上一个完美的谎。 前提是罪名定下来,令剑宗百口莫辩。 “有几分把握?” “六成。” “太少了。” 紫衣官员摇首:“庙算之道,六成已经不少。” “那就这么办。”韩王说完,犹豫片刻,“这件事,你要先和上面通气。” “这是自然,请殿下放心。” 紫衣官员离开,湖边的风吹过,韩王感觉到身上有点黏,伸手一摸脊背,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望着湖里被鱼儿啃得只剩骨头的骨架,叹道:“读书人心真黑。” 第七十五章 破境之后 大隋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若想成为宰相,掌管州部的巡抚则是最重要的一职,近些年来更被称为储相。 巡抚品级为从三品,由天子亲自任命,拥有掌管一地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各项权利,地位极高。 放在整个大隋,也不过四十七位,如今却稀里糊涂死了一个,当消息传到朝堂的时候,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 巡抚可不是小官,从三品的大员,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封疆大吏,不论是爱屋及乌,还是有别的心思,这一次派系争斗严重的百官分外团结,联名上书要求皇帝严查。 大隋皇帝同样震怒。 宝庆州巡抚是武德四年的进士,那一年,他成功击杀把持朝政的逆贼取回大权,但依附于逆贼的世家不甘心,竟在科举上做文章,放言谁敢去考此年科举,就让谁见不到明日太阳。 于是那一年,只有寥寥二十几个举人、监生愿意冒大危险参加科举,报效大隋皇帝。 大隋皇帝当场洒泪,许下卿等不负朕,朕必然不负卿等的诺言。 如今死去一个,怎能不心痛。 于是天子六卫的诛魔卫、监察卫、司天卫三卫被下了死令,要求他们在三日之内查询真正的死因。 而在三日后,当巡抚的尸体与死因送到国都时,原本群情激奋的百官反而陷入诡异的沉默。 这具尸体上,有剑气,显然是修士动的手。 天底下以炼剑为生的修士,自始至终只有那座剑宗。 是剑宗修士杀了巡抚! 于是这一次,许多跳的凶的人静默下来,没在说话,甚至恨不得自己之前没说过话。 剑宗!一群杀胚汇聚的地方,每个人手下都藏着成百上千条命,又横又有实力,还极爱护短,之前说过的污言秽语要是传到他们耳里,自己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更有人说:是剑宗修士杀的人,那就不稀奇了,说不定莫巡抚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剑侠看见做出行侠仗义的事情。 这种论点,引得不少人争相同意,毕竟这千年来杀官杀最多的,就是爱行侠仗义的剑修。 正当众人以为这又是一笔糊涂账,朝廷打算息事宁人时,大隋皇帝却一反常态定了调子。 “不论何人,即刻缉拿进京,着有司审问!” 这是口谕,并非经过三省审批的圣旨,却足够引发一场大震动。 陛下这是要和剑宗对着干? 你不要命了! 但天子的意志不容置疑。 尔等皆为臣子,只需按令照办。 又过不久,一个略显熟悉的名字被摆上百官的案头。 “剑宗青萍山分脉,传法长老李殒……” 李殒?这不是那个千里迢迢送人归顾家,又在顾家杀了不少人,甚至连世子都被砍了的年轻剑修。 原来是他。 年纪轻,爱管闲事,又自诩路见不平,杀一个境界不高的巡抚……挺顺理成章的。 同时因为这层关系,顾阀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令顾阀在朝廷的当权者不得不去面圣,做了什么交换尚且不可知,但大隋皇帝的一句与顾氏无关,彻底将顾阀摘了出去。 那就只剩下,将剑修缉拿归案。 大隋皇帝与剑宗扳手腕,谁能赢? 一时间,各大赌坊生意兴隆,所有人都期待结果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 对于外界的纷扰,李殒一概不知。 他在稳固进入虚丹后的修为。 内视丹田,原本剑气漩涡中正浮沉着一颗虚幻金丹,上面阴阳二气流转,与人体构成小天地,一举一动,都能迸发出比以往更强悍的力量。 这,便是虚丹。 李殒深吸一口气,露出满足的笑意。 在通玄之时,他可以强杀金丹,如今到了虚丹,金丹散修就更不够看,来个阴神修士亦可以战而胜之,甚至宰杀。 离开闭关的山洞,一出去,便有扑鼻异香蒙头盖脑的闯入鼻,一看,不远处生了一堆篝火,火上正炽烤一条脱了皮的巨大蛇类,仔细看,还能看到蛇类的下腹长了四只脚。 分明是一条已经成了气候的蛟龙。 徐不归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树枝翻动篝火,好让火焰更旺一点,见到李殒出来,挑了挑眉,“成功了?” “嗯,一举功成。” 李殒走到篝火边,摘下一颗宽大的芭蕉叶当垫子,闻着肉香,不禁食指大动。 徐不归拿紫电割下一块蛟龙肉,用树叉子叉了,递给李殒,自己也拿了一块,边吃边说道:“不差,闭关六天便凝结虚丹,以后结金丹会松快许多。” 修行者向来注重时间,并认为时间多寡会关系到以后的成就有多大。 如筑基境百日筑基,可称为上等;虚丹境一月成丹,即有进阶阳神之资。 李殒只用了六日就成虚丹,何止不差,说句不自傲的话,放眼天下仙门,也是极少数人才能做到的成就。 而这些极少数人,又是不一般的,自出生就在灵气浓郁的地方生长,每年消耗无数天材地宝增添底蕴,更是修行最上层的功法,无数大能围着转。 李殒有什么?出身分脉,享受的资源都是最基础,如今一切都靠自己搏杀而来,这种从底层历练出来的人物,向来都是独一档,极受同样出生之人的青睐。 想到这里,徐不归狠狠咬下两口肉,将肉当做藏在剑宗不出门的那个老家伙,以解心头之恨。 李殒没怎么在意徐不归的表情,他在努力吃肉,重达两千斤的蛟龙肉,他一个人就吃了一千多斤。 其中一部分用在稳固突破修为的境界上,另一部分完全是补充身体中损失的生机,修复用舍身剑砸出去的断臂。 看着李殒狼吞虎咽的样子,徐不归摇了摇头,一拍紫电,剑身化光便呼的飞出去,不多时,又带来一只气焰滔天的插翅猛虎。 “单吃龙肉怎么行,龙虎相济才是正道。”徐不归剥皮手艺纯熟,嘿嘿道:“等你以后去剑宗,我带你去偷…咳咳,拿朱老头养的龟,那滋味美得很,吃一口舌头都给你吞下去。” 李殒闻言,古怪看向徐不归,姓朱的老头,被徐不归同等对待,那就只剩下苍茫峰剑主朱遗。 那位素来脾气暴躁,连宗主的面子都不给,偷龟吃肉,怕是不要命。 李殒没说话,专心吃肉。 等吃完虎肉,便听到徐不归放言:“这顿饭就当做送别,我要去妖域了。” 第七十六章 不让则死 天下共有四个大洲,大隋王朝占据了最大的东升洲,仙门联盟占据扶摇洲,万岛洲。 剩下的凌云洲,则是妖魔的根本之地,因为被妖魔占据,天下众人就把凌云洲本名废除,只称呼为妖域。 妖域广大,不知有几万万里,内里藏着无数妖魔,堪称世上最凶险的地方。 历年来,无数大能都在妖域中折戟沉沙,其中不乏仙门宗主、剑宗剑主这样的英雄人物,当听到徐不归要去妖域时,李殒沉默了一会,问他。 “你自己一个人去?” “自然。”徐不归笑道:“妖域而已,又不是没去过,还用得着找人带路?” 语气轻松,真实情况截然不同于此。 剑修以杀伐为生,修行基础都建立在杀之一字,杀修士自然无不可,但有寰宇大宝诰的约束,往往都是不尽兴。 妖域妖魔则不在约束内,杀之非但无罪,更能获取大量妖魔气运,继而提升自身境界。 因此每当剑修成就阳神,突破无量无果,都会约上亲朋好友去妖域走一遭,杀他个天翻地覆,只要能活着出来、踏出妖域,立地突破都不在话下。 与之相对,妖域妖魔对剑修则是恨的不行,每当发现就群起而攻之,务必不让任何一人活着出去。 徐不归是剑主,他若是去妖域,那么迎接他的必然是各地妖魔封王的劫杀! 纵然能杀一个两个,倘若十个二十个同境妖魔一起上呢? 至于为什么非要去妖域,徐不归近年来领悟了一式剑招,不管如何磨练却只有六分,若想更进一步,只能去妖域杀妖,用它们的血来洗涤剑招,迈入真正圆满。 妖域凶险,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在得知李殒事迹才亲自过来,为的便是考察李殒是否有传承他剑道的资格。 可惜有师徒缘而无师徒之份,不成师徒,剑道就不能由李殒来传承,只给出一篇剑气总纲。 至于从里面悟出多少,全看天意。 下一刻,李殒的话却让徐不归这种心思消失的荡然无存,“如果你死在妖域,紫电剑怎么办?” 徐不归翻起白眼,“当然是留在老子死的地方,等后续有缘人拔出呗,谁能拔出剑获取老子的传承,再把剑送回剑宗,便可做一任剑主。” 听起来些许荒谬,实则不然,在妖魔汇聚的地方取剑,不远万里送回剑宗,实力肯定没得说,剑修本就以实力为尊,上一任剑主在妖域死了,你在妖域围攻能活下,那你比上一任要强,剑主合该你做,谁也挑不出毛病。 李殒若有所思。 见状,徐不归那点伤感不复存在,用芭蕉叶擦拭手上油腻,继续道:“你小子也是个惯能惹祸的主,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自己。” 在大隋皇帝下达口谕的当日,徐不归分神去剑宗送丹炉,得知发生在国都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天子震怒,要诛魔卫等人押送李殒进京审问。 现在,诛魔卫大概已在寻人,只等李殒出现,当场缉捕。 这件事,剑宗不好插手。 无缘无故击杀巡抚,几乎等同于造反,依照剑宗与朝廷的默契,这种事是不能管的,全靠当事人自己处理。 怎么处理,有两个办法。 第一种,老老实实去大隋皇帝面前讲明缘由,让有司进行处罚,不会死,但会在天牢中待上百年。 第二种嘛,什么狗屁罪名,老子不认,你要来捉我,老子先杀了你们,然后提剑进京,痛陈厉害。 徐不归觉得李殒会选第二种。 性子傲的人,不会向他人低头。 若李殒选择第二种并且将事情闹大,引得天下所有人都关注,剑宗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下场讲道理。 到那时,呵呵——谁出言污蔑,就杀谁全家,顺着血脉根源一路杀,力保鸡犬不留。 在李殒疑惑中,徐不归拍了拍李殒肩膀,“做的漂亮一点,打出剑宗威风。” 说完这句莫名的话,徐不归御剑离去,清明天际留下一条万里云道。 李殒也随之御剑往相反方向离开。 御剑千里,刚踏入楚州的地界,忽然,楚州下方亮起数十道灵光,结成一个方圆大阵将李殒驾驭的剑光围起。 大阵之后,二十余名金丹修士在四位阴神修士的带领下迈入云端,手中法器符宝蓄势待发,其中一名阴神修士大喝道:“汝可是青萍山剑修李殒?” 李殒看着他们,目光微动:“有事?” “你的事发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莫要挣扎,免得身死道消!” 在阴神修士的讲述中,李殒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想通徐不归离开时说的那两句话。 有人在栽赃陷害! “我没杀过巡抚。” 李殒面无表情。 “哼,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再给汝一次机会,弃剑下云,随吾等入京面圣,或可从轻发落。” 阴神修士同样冷着脸,大有一言不合,当即出手打杀的姿态。 事实上,他们也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面前到底是个剑修,又有击杀阴神的事迹在,别看他们人数众多占得优势,实际上心里都没有底气。 不过他们只是第一批,能够截下李殒当然好,截不下,后面还有更多人等着。 大隋皇帝亲自要的人,没人可以逃脱。 李殒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李殒。 然后,一抹凄厉剑光骤然亮起,携风带焰,劈头盖脸砸碎困阵,顺带夺取守护大阵的几名金丹的性命。 “大胆凶犯,竟敢拒捕!” 天上厮杀成一团,不时落下血淋淋的肢体,洒在地上,斑斑点点的一片。 华光飞舞,剑气纵横,等双方停了手,李殒完好无损站在云上,右手持剑,左手则提住一大串血淋淋尚没有死去的人头,正睁大眼睛止不住的呻吟。 反观对面,四名阴神修士人人带伤,二十余名金丹死了七个,剩下的也缺胳膊断腿,没有再战之力。 不错,李殒一人一剑,压着几十个人砍还占上风。 虚丹剑修,就是这么霸道! “还有谁想来送死?” 声音淡淡的,蕴含滔天杀意,朝廷修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应声。 剑就悬在脖子上,人头就提在手里,这个时候再说大话,不就是送死? 四名阴神修士见状,终于肯好好说话,“李殒,我得承认你很强,但这里是大隋,有王法治下的国度,不是你们的方外仙山!” “你能违抗一时,难道还能违抗一世不成!” 黑脸唱完,白脸出场:“你随我等进京面圣,将事情原原本本与陛下说了,陛下明察秋毫,圣意体感天地,你要是没错,我等必以人头担保许你无罪。” “你们的人头?”李殒扬起左手:“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物品。” “你!不要不知好意!” 李殒冷声:“我自己会将事情查清楚,是对是错到时候再论,现在,给我让开路。” “哼,我等一步不让。” 剑意酝酿,天际都染成一片血色,在这片血色中,传荡锋锐至极的话语,“不让,则死!” 第七十七章 悬赏布告 “既然如此。” “便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阴神修士的话语落下,紧接着,楚州下方又飞来浩浩荡荡的灵光,尽是身穿锦绣官袍,面容坚毅的修士。 这些修士,境界波动差别极大,有金丹,有通玄,也有才炼气就被人顺带上来。 “来,尽管杀!” 李殒瞧着这一幕,默然无声。杀人是一回事,屠杀朝廷官员,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修士,正是楚州大大小小有官身的官员,从主政的知州到分管一镇的镇长,几乎所有踏上修行路的官员都在这里。 杀之,不难,一口剑气喷出,全都可以杀干净,难的是以后如何处理。 且不说有没有杀过巡抚,单是屠杀楚州官员这一条,便足够令所有罪名都做实。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先入为主更致命。 “让开。” 李殒眯起眼睛,闪过危险弧度。 “朝廷法度之下,一步不退!” 朝廷修士异口同声,充斥慷慨赴死的义气。 李殒知道必须要尽快做出决断,楚州之外还有许多朝廷修士,现在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倘若到那时还没离开楚州,局面会相当失控。 “妈的,那个畜生搞的事情。” 低声喝骂一句,抬起头,斩出一道如河剑气。 飞剑经过的路上,任何敢阻拦的修士都被斩碎手脚,劈开上下,击打成一个残废,唯独有一点性命留存。 这是李殒故意收着的结果,人只要不死,这件事就没有彻底闹的无法回头,他也不可能真的杀尽楚州修士,无非在漫漫人群中开辟一条道路罢了。 利剑飞舞,剑气嘶鸣,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这种凶狠的场面令许多从没经过风雨的朝廷修士脸色大变,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凶人。 平日斗法,各自都有规矩在的,不伤及性命,不废除手脚,倒地认输就算了事,现在对上剑修,却真的是剖腹杀身的大因果。 言语上说的再好,一上战场,是龙是虫自然有分别。 除去四个阴神修士勉强拦路,其他人都不太敢靠近,只站在一边用法术干扰,用言语示威。 然后渐渐地,言语示威都不敢,因为那四名阴神修士,也被李殒砍去手足,一脚踹下云端。 这!好强的杀力! 这人到底是什么境界! 没管这些人的心思,李殒面无表情,“解除阵法,让路。” 不多时,禁锢阵法解开,闪电般飞出一道绚烂剑光,直冲东南而去。 李殒驾驭剑光,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昧追逃肯定不行,真把罪名做死,留给他选择的余地便不多,准确来说只有一条。 不想被冠以魔道罪名天下共讨之,就逃离大隋所在东升洲,去往仙门控制下的万岛洲。 万岛洲岛屿密布,似星辰洒落在浩瀚海上,人种来历复杂,什么出身的人都有,又没有太多规矩束缚,是不得已下最好的选择。 大不了往后境界上来,再过来讲道理便是。 却也意味李殒自认罪名,大隋朝廷可以任意编排,将脏水污水都往身上泼。 是生还是死,全在一念。 想到这里,李殒抚摸长剑,感知剑灵呼唤,随即坚定决心。 管那么多做甚,一路杀过去,就算是皇帝污蔑于他,也要闯进宫城,砍大隋皇帝一剑! 不过,他不是没有脑子的人,知道以一己之力单挑大隋并不现实,重要的一点是真相。 谁杀了巡抚,嫁祸到他的头上。 想要查明这一点,单靠他一个人闷头直冲是不够的,需要找些“助力”。 很快,剑符模仿本体继续前行,李殒悄悄在一个小山村落剑,改头换面化作一个面容粗犷的江湖散修,佩剑则一反常态用黑布的裹起,以落魄的姿态背在身后。 然后,买了一匹马,往附近山野集市走去。 日出行走,日落歇息。 如此过了两天,终于在一片烟雾笼罩的水港,停步。 水港不大,总共二十几间屋子,外表都是年久失修的破烂样子,比烂草屋好不到哪里去,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竟是坐落有特殊的交易市集——小栈分楼。 李殒对小栈很熟悉,以往他每次斩妖任务、贩卖妖物,都是在小栈接下,可以说正是小栈琳琅满目的悬赏任务,保障住他境界不高时的修行。 来到一座有人看守的隐秘门口,李殒拿出一枚铁令,正面日月星辰同辉,反面刻有名号。 这不是李殒拥有的那枚铁令,而是杀人取宝之后伪造的身份,为的正是预防出现如当下真实身份不能用的情况。 除了这个人死了之外,其他一切都是真实。 看守瞧了几眼,确认不是仿造,就将自己令牌放在一边木台凹槽中,灵光闪烁,房门便被推开一角。 踏入房间,闭目,感受到细微环境变化,静谧被喧闹取代,冷清由热气扑鼻,再睁开眼时候,就已经置身在一个广阔的地下洞穴。 头上一盏盏夜明珠发出清光,眼前身后,尽是来往的散修、杂修,与没有穿人皮显化人形的妖魔。 是的,妖魔。 与外界喊打喊杀不同,小栈有自己独属的一套规矩,秉承来者是客,只要你不在小栈生乱,那么便有教无类,什么身份都可以进来。 也因为这一点,许多妖魔将小栈当作重要销赃地方,山上累积的资源,杀死闹事修士获取的法器,一股脑的放到小栈消化。 这不,身边就有好几个妖头人体的妖物设下摊位,贩卖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法器。 李殒扫了一眼,以符合身体样貌的姿态去讨价还价,买了几件杂碎物品,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确定没人怀疑自己,再走向小栈真正的地方。 位于山洞最中心,有一座黑漆漆的五层高楼,走进去,一眼便能看见挂在一楼大厅里密密麻麻的灵机布告。 有寻物寻人、结交同伙,求购资源,这些却只是占了一小部分,另外的一大部分则是杀生悬赏。 在一块悬赏布告下停步,看完悬赏内容,李殒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觉得有些好笑,上面写的悬赏人物不是别人,正是他。 “凶人李殒,虚丹境剑修,所犯罪行累累……现今悬赏之,若有得知消息上告者,赏太平钱五万,功法一部,官职四品任选;若杀之,赏太平钱十万,官职三品以下任选,京都赐宅邸,封爵!” 第七十八章 花钱如流水 “真是大手笔。” 不用看也知道,这悬赏单必定是出自于大隋朝廷本身,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许官封爵这样犯忌讳的许诺。 却也有效,须知一个爵位在大隋王朝不仅是安身立命的保障,更是昌盛的根源。 放眼如今门阀世家,哪个不是从爵位上发展而来,得到爵位,便相当于得到世家门阀的准入许可。 过不上几百年,在封地上便会诞生出一个新的世家。 成为世家的诱惑,足够让很多人拼命。 但是,悬赏布告下显示的接取人数,却只有寥寥数人。 很多人在观望,在思考,幻想自己得到爵位后会如何发展,却死活下不了接悬赏的心。 无它,实在太凶残! 之前小栈就有李殒的悬赏,很多人以为自己能够得到赏赐,做最后胜利的那个人,枕着脖子上前送命。 然后呢,去的人一波接一波,李殒愈来愈强,不仅成功到达顾阀,更作出一剑斩灭阴神的大成就。 原本以为这就是顶点,未想到还没消停多久,竟又是一人力战楚州上下,杀的无人敢上前一步。 那可是阴神加金丹的围攻,阳神修士出手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做得漂亮。 威名赫赫之下,没人保证能活着在剑锋下逃得性命,这是一个很好吃的果子,可惜有剧毒。 想了想,李殒接下悬赏布告,然后去往小栈三楼。 这是专门贩卖情报讯息的地方,号称给得起价钱,哪怕想知道皇帝昨晚睡的哪个妃子,有几个时辰,说了什么情话,甚至要纤毫必现的现场图册都可以找来。 虽然有夸大之意,皇宫森严,哪能轻易的就进去,却侧面证明小栈讯息准确与自信。 在一个被门帘遮挡的小房间,放下伪造身份的铁令,李殒沉声道:“某家刚接了悬赏,要知道他的一切信息。” 对面的铁面老者点头,拿过铁令探查,随即,下半张脸露出莫名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李殒伪造得完美,此时透露出来的境界只是通玄,让前面老者恍惚间产生一个错觉,此人莫不是活够了,想要找个利落死法寻死。 不过来者都是客,能出得起钱,便不会杂七杂八地想法。铁面老者放下令牌,捏着下巴的山羊胡子,瞳孔透出细腻微光:“那,客人想知道得多深?” “全部。从他入世开始,到因何而悬赏,所有的信息某家都要。” “这可不便宜,客人出得起价钱?” 咣~ 一大袋太平钱砸在桌上,铁面老者拿起来一颠,眼睛便带起了笑意,这数量竟然不下于一千枚,竟是如此大的手笔。 “冒昧问一句,客人想知道来龙去脉,为的是自己,还是他人?” 放下钱袋搁置在一边,铁面老者敏锐感觉到不对,正常人哪会想知道全部讯息,很可能是掩人耳目,只想得到关于巡抚被杀的事件原因。 在小栈待了近百年,铁面老者对事情有自己的独特理解。他看向李殒,心下便怀疑起来,眼前这人,莫不是被假扮的? 李殒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为了门派。” “某家乃先行者,为的正是探查他的过往,好针对性布置劫难。” “此人是剑修,剑修的性格大多自负,认为世界非黑即白,若被无辜冤枉,并有一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你我都知道被杀这一件事对那剑修来说多么重要,也必定可以吸引住他,用此来布置局面,能增添许多胜算。” 说着,李殒引动斩邪剑里大化仙宗的修士神魂,仿造透出蒙蒙灵光,感知到这股菁纯的仙门灵光,铁面老者心下一惊,当下不再怀疑李殒的身份。 众所周知,剑修修剑气,向来看不上其余宗派的灵力,绝不会放下身段来修行,那么眼前人的说法便有八成可信。 能教出拥有精纯灵力的弟子,师门来头必定不小,纵然不是仙门出来的分脉,也跟仙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此人物,必然是想要光大自己的道统。 又有什么方式比获取王朝爵位来得更快呢。 当下,铁面老者拿起太平钱,说了一声稍等,就急匆匆离开联络,收集各地讯息去了。 但没过多久,铁面老者苦笑回来了,“客人,钱不够。” “以前的事情倒是好收集,唯独最近的巡抚被杀一案,事情严密,未露出一丝马脚,并不好查询,哪怕是要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都得花费一笔不菲的钱财,要不,到此为止?” 李殒摇头,“事关道统传承,再多钱也得知道,你尽管去查,多少钱都要了。” “可能上万…” 又是一袋太平钱砸在桌上,比上一代要多上十倍,铁面老者不再说话了,拿起太平钱,默默离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期间,铁面老者又来了两次,都是来要钱的,李殒也都痛快给予,终于在来的第四次,带来了一点消息。 “在巡抚被杀的那一天,有人看见过一名跛脚剑修在巡抚官邸附近出现,半个时辰后巡抚死去,那名剑修也没再出现。” “还有,老夫托京城的朋友去刑部看过验尸档案,抄了一份传过来,对比过和李殒所杀之人的剑气痕迹,似乎有点不同……这是全部的收集,客人都可以带走。” 小栈的人办事很稳妥,拿了三万多枚太平钱,也做到相应的价值,眼前厚厚的一沓宣纸,上面尽是关于巡抚被杀的推测。 更细心标明如何利用剑修的心思获取信任,除去亲自动手,几乎可以等同于一部完整的计划。 “小栈名不虚传,某家佩服。” 李殒感慨道。 铁面老者矜持回应:“本分之内的事,客人觉得钱没白花就好。” 然后,静静坐下,等候李殒翻看的任何疑问。 李殒问他,“那跛脚剑修,可有相貌描述?” 听到这里,铁面老者迟疑点点头,“有的确是有,不过那人也是小栈的客人,小栈有规矩,我等人员不可透露客人的任何讯息,违令者重罚。” 李殒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千,足够你去打点上下。” “这……” 铁面老者迟疑片刻,飞快点头,以熟练姿态布下隔绝阵法,在这空当递给一张小纸条,便心安理得收下太平钱。 纸条打开,一闪而过浮现两个字,随即自焚。 纸条在手中燃尽,撒下一地黑灰,李殒起身离开,眼中杀机悄然浮现。 “黄坤……” 第七十九章 暗算 找人并不容易。 何况是在他人主动犯事栽赃嫁祸后,知道你会很急切去找的情况下。 小栈确实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却不知道它存在何处,原本在万万人中找到一个人,已是难如登天,现在更加的难。 不得不说,对方打了一个好算盘,杀人后将人往不知道的地方一藏,尸体上的剑伤足够成为证据,纵然有人察觉到蹊跷,大势诱导下也不会多生杂乱。 但,他们都有意无意的忽视了一件事情,剑修是不同的。 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是剑修的一贯作风,如果这件事真的背后有冤情,出手对抗隋国有什么不可。 李殒的剑符随意志传向四方,很快,收到一道道散落天下各处的剑修回信,其中有一道引起了李殒的注意。 传符的剑修自称是黄坤好友,见过黄坤,准确的说,剑符刚到达他呆的地方的时候,黄坤还在一起闭关讨论剑道,而当这张剑符传过去剑修以质问的态度询问黄坤时,黄坤突然出剑打伤剑修,闷头冲出道场。 黄坤在道场生活日久,难免留下皮肤碎屑之类的玩意儿,加上走的匆忙未来得及清扫,又突然出手打伤同道,便干脆随剑符一起寄来。 身体发肤,皆为人之精气的延伸,一缕头发,足够定位黄坤的所在方向。 剑符裹着头发烧成袅袅青烟,汇聚成巴掌大小的小剑,在空中停留一会儿辨别方向,然后猛的往南一转,“呼”得一身飞去。 在南方。 离开小栈,李殒也不多做犹豫,直接御剑冲霄,最快最大的剑速飞行,一瞬间就跨越无数山水,让发现这道剑光的地方官们面面相觑。 上面说要拦住一切剑修盘问,他们还没来得及上云拦路,剑光就快离开边线,再晚一会儿就到了两州交界地,跨过去,可就是归别人管,不归他们管…… 等等,这似乎是个不错理由! 剑修的强弱完全体现在速度的快慢之上,御剑时剑光越快,代表此人越强。 瞬息飞跃百里,眨眼飞越千里,不用想也知道上面是个难以招惹的煞星,上去拦路,万一遇见的是正主,还不得像那些同僚一样缺胳膊断腿,终身只得当个残废。 想到这里,地方官员皆是默契做出同一个选择。 不管他,当做没看见。 于是,除了诛魔卫、监察卫等亲卫,与一些贪欲悬赏的修士拦路外,便再也没遇到别的障碍。 杀过拦路鬼,闯过阎王地,在往南六千里的一座偏僻山林中,李殒一剑击落御剑飞行的黄坤。 黄坤砸落在地上,洁白衣物沾染泥泞、灌木碎屑,令他忍不住发怒,但在看到裹挟滚滚剑意的来人后,怒气消散,唯有一股心悸时刻笼罩身上。 会死。 两人相见的第一面,黄坤就得知道自己的结果,这结果令他面色发青,使得握剑的手都没有力气。 好半响,才沙哑开口:“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这句话,黄坤说的很认真,几乎是大吼出来,恐怕不仅在表明意志,也在试图借用吼声驱散内心恐惧。 李殒落剑在地,问出的第一句话并非是主使者是谁,而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这是李殒最想不通的一点,作为剑修,你我互相看着不顺眼,直接找上门拔剑厮杀就是,谁胜出谁死去都不会有怨言。 为何要假扮他做栽赃嫁祸的事情,这在自剑修诞生之始从未出现过。 黄坤握紧拳头,沉默了一会,随即道:“因为我要修行。” 这是什么屁话,因为要修行,就受人栽赃嫁祸,天下要修行的人多了去了,怎的没见过他们都做出这种小人行径。 “我自小就是个瘸子,同村人都嘲笑我,欺辱我,唯有师父觉得我拥有不俗资质,于是就向父母买下我,带我去山门修行做剑修。” “后来师父被仇家寻仇杀死,本来我也要死的,但那仇家却看不起我的境界,要给一百年时间让我修行,让我收徒传道,那时候他再来杀我们一次,我知道这是欺辱,应该要上前和他斗剑决死,可一想到师父师兄们的赴死之前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不能死。” 说到这里,黄坤咬牙低吼:“不仅不能死,还要想尽一切办法修行,我要比仇家强,我要报山门的血仇,我要……” “所以你就去做了狗?” 李殒漠然打断黄坤的话,一句做狗,黄坤便眼睛赤红地扑来,大叫“我不是狗!” 嘭! 来得快,去得也快,黄坤再次砸在泥泞里,好半天才起来,如此还是在为自己辩解。 “这只是交换!与你在小栈接取悬赏任务没有不同,每个任务都有对应的丰厚赏金用来修行!” 这不还是做狗。了? 李殒沉默想着,想到很多事情。 黄坤身份并不是特例,这天下像他一样被灭门的剑脉多了去,在归命城、在山野,在各地到处都是此类剑修。 李殒出身也和他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走出自己的道路,从没有向谁低过头,纵然面对强敌,亦是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意气,打不过,亦会站着死。 反观黄坤,像个被打断脊梁的狗似的跪坐在泥潭,嘴上却是反驳说自己不是狗。 但他自己知道,自从接受那人带来的资源始,就已经成为一条被人豢养的家犬,此生唯一的作用便是替主人咬人。 忽然,想起年少时刚随师父入门,在大剑祖的画像下以剑礼许过的种种诺言,竟是一条都没有做到。 然后,黄坤换了一副姿态,眼中含泪,尽是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爬出泥潭跪在李殒面前,泣道:“知道错该死,但不能死,山门只剩下我一人背负传承,我若是死去,先辈们披荆斩棘留下来的基业将灰飞烟尽,下了九泉,我有何面目去见师门啊,还望你看在同道的份上,饶我一命。” “你不配做剑修。” 李殒面无表情道。 “你说得对,我不配做剑修,但是……你就配?” 瞬间,黄坤抬起头,眼中竟迸发出一抹诡谲怪诞的剑芒,直冲李殒脖颈! 第八十章 杀人以及答案 “哈哈哈哈,给我死!” 山林中,黄坤支起身体疯狂大笑,眉目间露出计划得逞的得意,显然对自己临危不惧的变化极为满意。 从瞳孔中出剑,乃是山门的秘传,名为《无形真瞳炼剑法》,即将剑气早中晚三次各一次灌输进瞳孔里,将眼睛炼制成手中剑一样的剑器,平日不用时可以存储磅礴剑力于双目,一旦用出,便摧枯拉朽摧毁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 黄坤是通玄境剑修,李殒是虚丹,剑修和剑修自己的境界差别并不像和别的修士那么大,只要未成金丹,黄坤就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当看见剑芒散去,李殒还完好无损站在原地时,黄坤通红眼睛缩成一点,忍不住往前想要用手抚摸去探真假,又下意识收回去,喃喃自语:“不可能,中了我的真瞳剑你不可能完好无损,不可能什么伤都没受,我知道了,你必是重伤难以逃遁,就用剑气化形体蒙骗以作掩护。” 说的没错,这突然从瞳孔中递出一剑,很强,即便是以李殒饱受厮杀的经验,第一时间也难免着了道,但李殒当机立断在感受到危机的第一瞬间就歪过头,让剑芒在肩膀上击出洞口。 只要不是一击命中生死地,再大的伤势对李殒来说都是无用功,有天梁定生印在,可迅速修复一切伤势。 这是徐不归都觉得好的好东西。 “你不肯说没关系,我并不强求,往后你总会说的。” 斩邪剑传来元神被吞噬的波动,令黄坤脸色大变。 这是,以吞噬灵魂为生的剑灵? 怎么可能!这种养剑灵的方法要求极高,如果不是世代传承下来的剑器,一柄新剑想要生出剑灵,就必须要有高质量的元神充做养料。 至少得阳神! 黄坤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不论是生是死,都绝对逃不脱李殒的掌控。 “给我一个痛快。”他说。 “我可以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李殒想了想,点头。 “让我去刺杀巡抚的人是吴家,所有计划都是吴家人做出,包括时间地点,怎么下手,剑伤要多宽,留不留目击证人。” “哪个吴家?” 吴是大姓,其中门阀一脉,称得上世家的有三脉,剩下能够得上世家边缘的吴姓,那就更多了。 如没有明确指向,只说姓吴,一家家的去找,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见势不对,黄坤连忙补充,“是建安郡的吴家。” 李殒看着他,冷声,“你在说谎。” 闻言黄坤一滞,确实,他的话九真一假,前面的都是真实,唯有后面这一句建安郡的吴家是假言。 建安吴家,或者说吴阀,乃是姓吴之中势力最大的一派,素来不好招惹,黄坤的意思很简单,行他人之手做事。 将李殒引去吴阀闹事,吴阀必然忍受不得平白无故来的恶气,如此不仅遮掩住背后真正主使者,更可以把水搅混。 “是赵地……” 噗嗤,话未说完,再也说不出去,黄坤魂魄浑浑噩噩自无头尸体遁出,迷茫片刻,正要寻着感应往九泉幽都而去,斩邪剑此时迸发力量,直接摄取住黄坤魂魄,纳入剑中审问。 本来李殒很想遵守承诺放黄坤魂魄转世,终究同为剑修,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黄坤自己并不把握机会,嘴里没有半句实话,便落得让剑灵搜寻记忆的下场。 很快,剑灵道出来龙去脉。 什么吴家都是假话,自始至终,黄坤只与一个人联系过,那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一脸温吞样的中年人,自称木先生。 木先生教给他一切话术,甚至连死后的世界也许诺:“若你不幸被那剑修发现踪迹,能杀就杀,杀不过就从容赴死,等事情了结以后,主人会亲自写信给幽都世界,替你保举一个阴间神位滋养魂魄,保你传承不灭。” 这也是明明死到临头,黄坤还满嘴谎言的缘由,一个阴间神位,足够令人死心塌地。 所谓阴间神位,指的乃是与阳间一体两面的幽都世界,相传天人开天辟地创造阳世后,见众生生长,观万物死亡,有感人鬼杂居不可久也,便有一名天人主动降凡化作幽都王,在阳间的另一面建立幽都,立六道转生轮回,好让阳间生死循环有序。 阳间的四大洲有多大,那么幽都同样有多大,纵然幽都王是天人之躯可以化万千法相,却还是难以处理越来越多的杂事,于是就结合人间王朝的官位,立下幽都神道体系,替自己运转幽都,赏罚功过。 这些阴司鬼神,初时来源繁杂,只要做过一任官员、或者对阳间有功,便可以成为鬼神,但后来修行者们发现这一事情,觉得是另类的长生之道,经过互相攻伐后,就签下约定。 唯有官员、修行者才可成为阴司鬼神,唯有修行者可以元神转世不受胎中之谜…… 但到了后面仙门广传妙法,修行者越来越多,阴司神位便不够分,干脆以实力论去留。 你比我强,那这个位置就该你来坐。 黄坤区区一个通玄剑修,在阳间尚且不够看,何况是在幽都那种积年老怪纵横的地方,能够保举神位以待来世,足够死心塌地卖命。 如此说,背后那人在幽都有极大的威望,可以一纸信筏直通幽都王,大隋拥有这种身份的人不多,甚至说是少。 除去皇帝,只剩下各地的封王了。 毕竟幽都王乃阴间天子,哪是普通人说见就能见,唯有对等的身份,对等的位格气运,才有这一份资格。 难道是齐王? 李殒微微皱眉,想了半天,若是硬要算仇恨,只有齐王跟他有一点点的别扭,却也不至于下这种狠手。 能与幽都交流的封王——嗯? 很快,李殒察觉到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不偏不倚,正好是在徐不归问剑遗迹之后。 而在遗迹中,恰好就有一位封王的官员在用边军士卒的性命做见不得人的恶事,最后被一剑砍杀。 竟是因为此事? “韩王。” 第八十一章 一个邀请 大化宗丹鼎派、延寿丹、韩王、太平军……每一个名字代表的势力都不简单,平时来一个足以令人头疼,如今全搅合在一起,看似二十几个人去遗迹走一趟的小事,暗地代表的意义决然不同。 以士卒性命换取延寿丹,那么谁需要这种延寿丹药呢?谁又能以强悍实力将二十几人的死亡变得轻描淡写,任何人都发掘不了。 唯有韩王,以及站在韩王后面想延寿想疯了的当权派。 李殒想到刚下山时见过的一场血腥:一位从来没有修行过的富家老人,信奉虚幻的长寿之道,每日要食一个小儿的心脏,前两年身体还硬朗,一年只杀三百六十五个人,但后面愈觉得自己要死便愈发杀的多,甚至创下一日食心三十颗的凶残举动…… 这位富家老人,原本只是在土里刨食的农民,因有个儿子踏上修行道路做官,给家里带来权柄,享受到富贵便很舍不得,千方百计的想要延长这人间富贵。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骤然暴富的农民尚且要知道活得久,何况是自小出生在花团锦簇的富贵世家,一出生就带有别人享受不到之权利的贵人们。 想长生,更怕别人发现他们长生。 这一趟,本该是谁人都发觉不得的秘密。 天底下秘密很多,有人尽皆知的不是秘密的秘密,更多的则藏在黑暗中,半点光明都不能透进去。 被人看见,唯有斩尽杀绝方可让心再次安静。 随着心中猜测被完善,再对比黄坤知道的讯息,李殒定下结论。 这件事背后主使者纵然不是韩王,也必定与韩王有关,否则平常人没那么大胆子敢光天化日击杀巡抚。 这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巡抚在大隋皇帝刚起步的时候便效忠,乃不折不扣的天子门生。 杀这样一个人,不管栽赃给谁,最后都会留下难以收场的手尾,而这些手尾是否被人看见,看见的那个人是否又会说出去,便要用权势来压人。 调查巡抚死亡的是天子六卫,破获过无数起疑难杂案,案子的对错根本不需要查,凭借经验看一眼,便可知道有没有猫腻。 天子六卫忠于大隋皇帝,不会对皇帝说假话,却可选择沉默,选择看不见。 有些讽刺。 李殒揉了揉额头,看向不远处浩荡奔流的灵气潮汐,知道该离开了,再晚走一步,又该与循声追来的朝廷修士打架。 驾驭剑光,纵身离去。 却没过去多远,便不得不停下。 无它,有阳神修士拦路,还是两个,兴许暗地里还藏着几个。 阳神修士拦住他,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我家公子请你过去一会。” “你家公子?” 李殒眉头一挑,得,让阳神修士做仆役,来了个大人物。 既然诚心相邀,李殒也想看看是谁敢在这个结骨眼上找他,更想看能否找机会挟持这位公子,令阳神修士投鼠忌器。 终究境界差距过大,打不了。 在一处湖畔落剑,李殒轻轻咦了一声。 他之前御剑过来的时候看过一眼,这是鸟都不拉屎的偏僻地方,到处是穷山和恶水,现在一转眼,竟凭空起了座大气雅致的院落,门上挂了一个朱红牌匾,上用浓厚黑墨书写“春秋别院”,笔力深厚,隐隐折射出藐视万物的俯视感。 这时,一个面白无须的清秀少年从侧门走出来,向李殒行了一礼,以清润嗓音道:“公子已在院中设宴,请先生移步中门。” 中门在大隋王朝有很厚重的意义,穷苦百姓房子只有一扇门也就罢了,但凡有点钱,最先想到的便是修建房屋设立中门,用以彰显自身地位。 但中门的门平日紧关,出入都走侧门,唯有迎接重要人物或节日才会打开。 现在一句请从中门进入,别的不说,至少让李殒觉得里面那家伙有几分气度。 等会劫持的时候,给他少留点伤。 从中门踏进,便看见两边站满面容艳丽的锦绣少女,此时见到李殒过来,便骨碌碌的跪下,称:“恭迎贵客。” 李殒坦然受之,毕竟人家就是干这行为生,平日里吃穿不愁盛装锦绣,为的就是这一次叩拜,他没有让人起来的闲工夫,看向旁边的清秀少年,“引路。” 不得不说,富贵人家享受有一套。 不管李殒走到哪里,不管对面在干什么,见到李殒的第一时间即是叩拜与高呼“恭迎贵客。” 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子。 但同时,也有一股不受控制的飘飘然之感油然而生,觉得、这种花团锦簇的生活比在刀口舔血要舒服得多。 要不……慧剑、斩! 识海凝聚慧剑,斩除不受控制的安逸邪念,李殒表情依旧,心里则愈发戒备。 一路沉默,到了地方,清秀少年躬身退去,留李殒站在门口。 “绿蚁新培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时,眼前的木制楼阁中传来一首悠扬诗词,随这诗一同传来的,还有突然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 春末五月,小雪纷扬,李殒瞥了一眼播撒雪花的天际,没有看到做法的修土,那么便是这座院落自带的可以改变天气的阵法。 有钱人。 迈步,进门,便看见一位身穿青衣的贵气公子在倒酒,见李殒进来,便展颜一笑:“李兄来了啊,快入座,弟已等候多时。” 李殒从善如流,坐到贵气公子对面。 贵气公子拿来酒杯,提起放在桌上的玉制酒壶,给李殒亲自倒乐一杯酒。 酒色碧绿,似江河如湖海,有无数虚幻的小鱼在酒里面游走,液体撞击之间,更有轰隆隆的潮声,一杯,便是一座江河。 “这是古泉山送来的天泉饮,二百年才能出一批,愚弟得来已久,平日里舍不得喝,这次托了李兄的福,却实可以一品它的美味。” “李兄,请。” 说罢,贵气公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当面一饮而尽,脸上露出陶醉之感。 李殒没喝酒,甚至手都没有从剑柄上离开,一直在保持蓄势待发姿态,他看着毫无防备的贵气公子,心里想的却是:如果现在出手,能不能在暗中阳神没反应过来之前,将此人擒拿在手,用作威胁。 见状,贵气公子笑了笑,甚至主动凑上前来,“李兄这是对愚弟不放心,倒是想法失妥,不该让下人惊扰到李兄,这样,愚弟自罚三杯,权当做赔罪。” 第八十二章 太平过往 看着贵气公子连喝三杯,然后将杯底朝下,示意一滴不剩,李殒挑了挑眉,戒备姿态确实松了点。 此人,很有意思。 这种礼贤下士的自来熟,不管是装的也好,还是本来如此,四杯酒喝下去,确实让人难以再讨厌起来。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城府之学。 李殒还是没喝酒,目光平静,“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更不用说一见面就自称愚弟,将面子给的很足。 李殒如今刚满十八,眼前的人看骨相就有三十多往上,年龄相差有一轮却相当的自谦,所谓礼下于士,则必有所求。 他不想搞那些繁杂的弯弯绕绕,有话说话就行。 贵气公子显然被这直来直去的性格搞得有点愣,但还是很快掩饰了脸上的尴尬,笑道:“愚弟是谁,尚且不能道,至于有事,却有一件事要与李兄商量。” “说。” “请李兄去国都。” 李殒听完,没有多说什么,手按在剑柄上,一身剑气蓄势待发,然而贵气公子却浑然不觉,“李兄莫急,听愚弟仔细道来。” “巡抚被杀一事,不是李兄做的。应是有人背后暗地栽赃,将这桩罪名推脱到李兄身上,为的是什么也不难猜。”贵气公子拿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打开塞子,便有透人幽香死命的往鼻子塞入,“真灵延寿丹,一颗可延续凡人百年寿命,对修行者减半,在遗迹里面,宁言想要的便是这个。” 宁言,自称韩王府判事,眼前人连这人都知道,看来掌握了许多信息。 值得谈一谈。 “继续说。” 听见李殒开口,贵气公子有些紧绷的表情略微松快,再次组织语言:“如果愚弟想的没错,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便是韩王担心李兄将他们用太平军士卒生命换取延寿真灵丹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才下此辣手。” “延寿真灵丹很重要,但又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用来献祭的太平军。” 贵气公子表情严肃起来,“若此事让太平军知道,必会再次造反,到那时候大隋将再启动乱,天下苍生荼毒啊。” 太平军,一个在大隋被刻意忽视,又不得不重视的军号,或者说是势力。 他们起先只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习惯逆来顺受,只想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但就算如此,要承受世家贵族的盘剥、朝廷的税收,一项项重担压在身上,本来就活得艰难。 三十年前,一场波及三省的大旱令粮食颗粒无收,农民们卖儿卖女,甚至互相食人,只为能够活下去。 然而重税依旧在收,根本不顾及他们有没有余钱可以上供,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火星子足以引发暴乱,一位修行者看不惯这种事情,便以身入局,带领这些活不下去的农民造起反来。 烽火瞬间蔓延,由最开始大旱的三省迅速波及周围五省,到了后面,大隋的半壁江山都在与起义军作战。 眼见事情愈演愈烈,甚至都传出大隋要亡国灭种的流言,当年的大隋皇帝感到恐慌,只能去求助仙门里的修行者,希望他们能给一个办法。 仙门也不希望等级有序的大隋被一群不识规矩的暴民推翻,就应了大隋皇帝请求出手,先是围杀那名带领造反的大修士,再施展如:地震、水灾、瘟疫、霜雪等等诸多人为天灾,让起义的农民不断死去,等人死去六成只剩下四成时,再以另外一种面目现世解除灾祸,并许诺让太平军保留原有三省之地的统治权,换来和平安稳。 以仙门之威,其实大可以一扫而尽太平军,但当时的仙门盟主却觉得留下的太平军比死了的太平军更有用处,可以用来牵制大隋皇帝,免得下一任大隋皇帝太过跳脱,不想再受仙门控制。 于是太平军就保存下来,半独立的依附在大隋治下。 可皇帝哪里愿意有把柄时刻威胁自己,于是就试图拆分太平军,这都被太平军同心协力挡回去,说只听调不听宣,并且好几次皇帝动作有点太大还差点再次造反。 简而言之,若太平军知道手下的士卒被献祭而死,处理不好,很可能再次演化成三十年前的大祸。 所以韩王才会不遗余力要弄死李殒。 “隋国人口亿万,为什么是太平军?” 李殒问出心中的疑惑。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体质好、或者不管满足什么稀奇古怪条件的人,只要去找,不说几万个,几千个还是能找到,为何偏偏要挑明知道不好招惹太平军,这不是自找麻烦? “因为太平军特殊。” “他们在鼎盛时期,曾经攻下大隋半边江山,无疑是惊天动地的举动,在那位大修士带领过一场祭天活动后,天意便关注他们,赐下一种不能言说的道韵,那种道韵愚弟说不明白,李兄去太平军驻地走一遭就便知道,总之对有些人来说,太平军的人比别的人更好。” 说到底,还是当做材料在用。 李殒道:“所以你想告诉我,去太平军比去京都更好?” 这话直接惊到贵气公子,连忙摆手:“非也非也,万万不可去太平军,否则必有大祸,谁都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李殒面无表情,“以前有很多人说会杀我,最后都被我杀死,从无例外。” 户外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冷烈寒风吹在窗帘上,呼啦啦乱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贵气公子叹气,“所以才让李兄去国都,事情没捅出来之前,只有四两重,一旦捅出来上了秤,几万斤都打不住,唯有到了国都,在陛下面前把事情说清楚,方能安稳度过。” “不单单是为了你好,更为了天下苍生。” 听完,李殒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太平军被你们弄死,让你们连理由都不好编?” 是的,二十几个人死去,可以随意编造理由,几百个几千个死去,也好编造,唯有人数多到难以暗改,才让一切有关者小心翼翼。 贵气公子没说话,李殒索性自言发问。 “一万?” “五万?” “十五万?” 贵气公子叹了口气,“李兄莫问了,这件事没有结果的。” 李殒冷声:“那就是数量多到都难以统计。” 贵气公子抬眼:“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放眼将来才是重要。” “去国都,我保你无罪!” 第八十三章 后手 李殒坐在这里,听着贵气公子不连断的许诺,保他无罪、送他宝物等等,再加上贵气公子礼贤下士做足了姿态,在旁人看来条件异常丰厚,足以打动任何一人,可李殒眼底如一潭幽湖静水,没有半点的波动。 世事危险。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天降好处,他一直信奉着一句话:用最大恶意揣测任何试图与他联络的人,唯有如此才能警惕自己。 这样或许会显得自身冷漠,但确实应对陌生人最好的办法,贵气公子说的话,他半个字眼都不信。 最终还是没有谈拢,这让贵气公子有些叹气,随着这声叹息,屋外的风雪骤然变化,飞扬吹拂的声音猛烈起来,即是落下阵阵的冰雹,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几颗冰雹从窗户外砸进,正好落在桌上,有鸡蛋那么大,完全陷得进去。 李殒目光不动。 “李兄,弟也不想再绕圈子,随我去国都,对你对我都好。” 李殒漠然,“不听你的又怎样?” 贵气公子没回话,倒了一杯酒饮下,使得因冰霜雨雪而冰凉的空气,更加森冷,透出一股刀割般不容抗拒的意志。 阳神的意志。 没错,就是以势压人,你不听又如何?不听又怎样!不过一名虚丹剑修,仰仗实力可杀阴神,那阳神呢? 金丹与阴神修士是一条鸿沟,阴神修士与阳神,便是通天巨河。 “你距离我只有三步。” 听着这淡莫的话,贵气公子眉毛扬了扬,“你不一定能碰到我。” “世人都知道剑修十步以内是死地,渭之人尽敌国,我来见你自然会做护持,你挟持不得我,敢拔剑,就是你死。” “我劝你好好想想,人常说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劝你,再使性子,愚弟便要换个方法请李兄去国都一行。” 李殒看他,久久不言,就在贵气公子以为李殒陷入天人挣扎,内心动摇的时候,却忽得发现自身身上佩戴的几件法器砰的一声破损,令他不由自主站起,定了定神,又坐回去。 这时,一名阳神境界的修行者悄无声息出现在贵气公子身后,手里捏着一缕剑气,面无表情捏碎,再看向贵气公子,似在询问要不要动手。 “李兄,你觉得呢?” 贵气公子把这个问题抛给李殒,又道,“菜快凉了。” 李殒给他的回应很简单,剑气刮骨,仅此而已。 一拳砸在金丝楠木整体打造的桌面上,令得汤汤水水飞溅,在这触犯不及的片刻,继而拔身上前,劈头盖脸直接落剑于贵气公子。 这一剑,足够使阴神修士陷入重伤,面对阳神却显的不够看,护佑在贵气公子身边的阳神修士只探出手,就轻而易举的化解这次危机,一挥衣袖,狂暴汹涌的气机涌出,危险且致命! 撞在李殒身上,令身体倒飞出去许远,手中长剑也脱手了,落在门口。 “给他留半条命,死人不好交差。” “是。”阳神修士连连挥袖,没用任何法术,单纯的气机迸发,灵气无脑压制,就让李殒陷入困境。 不是所谓朝不保夕的残魂,就是一位真正的阳神修士,应该拥有的力量,强大、狂暴、致命,压倒一切。 李殒嘴里吐出瘀血,这时正好摸到门口,于是就和预料中发生的一样,驾驭剑光冲破院落,试图离开。 屋里,贵气公子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敬酒不吃罚酒,然后猛然窥见地上有一枚亮晶晶的物件,不像是他拥有的东西,于是公子生了好奇,让自己离物件靠更近一点。 嗡! 丸状物件骤然飞起,在空中舒展痕迹,很快就化作一口薄如蝉翼的剑片,摧枯拉朽一般穿透贵气公子所有护体法器,在保护他的阳神修士还没反应过来的前一瞬,就已经扎入胸口蕴出大滩血迹。 这是剑丸? 贵气公子又惊又怒,制止了阳神修士想把它拔出来的动作,剑丸扎根心脏,甚至已经随着心脏蔓延至五脏六腑,真要强取,最先死的必定会是他。 “是我小看你,没想到竟还有此等凶器在。” 贵气公子叹道:“都停手。” 声音不大,修士们闻言止住手中动作,围住浑身遭受严重伤势的李殒,表情都不好看。 主辱臣死,在眼皮子底下让主人遭受生死危机,这无疑是把他们脸放在地上踩,指鼻子骂他们无能,若是金丹阴神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虚丹剑修就让他们丢面子,这很不应该。 “李兄这手段,愚弟确实想都没想过,这东西,应该就是剑丸。”贵气公子笑道:“家里倒是藏了几颗,却没见人用过,本以为是拿出去砸人,未想竟是一口剑团在一起,能自由延展剑身,剑修手段精妙,名不虚传。” “这都让你找到了生门。” 李殒看他,“让我离开。” “自然,自然,想留也留不住你呀。” 说这话的时候,贵气公子很不甘,本来一切都谋划的好好的,谈得拢,就和和气气的去国都,谈不拢,就以手段压迫去国都,不管哪种方法都能达到自己目的,现在却演化成这种鬼样子,怎能开心得起来。 剑修剑光速度极快,内心且有警惕,往往只有第一次有所功效,一旦逃脱,后面再想抓住便不会很容易,也就是说,这次是贵气公子唯一的机会,占了守株待兔的便宜,等这次逃脱,下次恐怕再也没有这般好机会。 奈何,胸口不断做痛的剑丸提示他最好放人,免得同归于尽。 于是贵气公子故作姿态,“无论怎么讲,你我总归算是一见如故的,若李兄改变了心意,可以拿此名贴找来,必扫榻相迎!” 一见如故? 真会给自己贴金,李殒意味不明哼哼两声,倒是没拒绝名帖,拿过来一看,见到上面写的“千古风流,弘农杨氏”,便知道眼前人是谁派来的。 不用多想,肯定又是某个不甘寂寞的封王,想要一争天子之位来做布局罢了。 真搞不懂,那个破位子有什么好坐。 第八十四章 御剑千里 刚从院落走出来,李殒正好便看见不远处树荫底下站着的一排诛魔卫,里面有一个千户很是眼熟,正是在归命城见过的封汇。 封汇见李殒现身,便独自出列过来,可表情有一半的如释重负,一半的莫名其妙,“还以为你会答应里面的条件。” “我不相信他。” 听到此话,封汇琢磨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尽管不知道里面聊得什么,却知道眼前剑修性格,固执、果断、不易相信他人……单单靠言语绝对劝不动。 从李殒衣摆透出的血迹推测,恐怕在里面还进行了一番厮杀。 没谈拢就好。 真要谈拢,诛魔卫就白来一趟。 封汇站在这里,神色肃穆,很是认真的斟酌开口:“我们的意思和那位一样,去国都。” 贵气公子要求去国都,是为了私下的利益,那么诛魔卫大张旗鼓而来,还派了与李殒有几分香火关系的封汇,为的只是完成大隋皇帝的圣意。 大隋皇帝说:将剑修带来与朕一见。 那便不容置疑。 “陛下英明果决,世事洞若观火,巡抚被杀一事有很多疑点,这些陛下都知道,但为了国法,还是得拘捕你。” 见李殒表情未有变化,封汇松了一口气,继续说:“大隋以法立国,以法治国,常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好几次皇子们犯罪,也被陛下废为庶人,压去做苦役之事,为的便是证明法度森严,不容他人质疑。” “眼下,至少在大多人看来,你是有罪的,而要摆脱这种罪,问罪给你嫁祸的人,则必须要去国都受审。” 越说越激昂,到后面,封汇完全不掩饰对大隋皇帝的崇拜,当声音传出去,由后面那些诛魔卫听到后,竟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大吼:“陛下万岁!!” 李殒知道这个道理。 眼下罪名加身,不是找到谋划者就脱罪,国都非去不可,不仅有大隋皇帝的严令,更有如果不去国都将帽子摘下来,剑宗也就没理由出手帮助。 剑宗,明面上不承认,实际归属在仙门。 而仙门,既然为仙,自诩名门正道,不管背地里做出什么肮脏事情,阳光底下绝对会按照规矩办事,更会提醒他人注重规矩,不太讲规矩的剑修们仙门盯得更严。 李殒看着他们,回应他们目光,那目光充斥宏大的意志,不容置疑。 李殒知道眼前的诛魔卫是表象,专门做出来给他看的,在另外的山水里,还藏着许多根本看不见的诛魔卫。从贵气公子拦截李殒进去谈话,诛魔卫就已经调集人手,将地方围得密不透风。 不多时,背后的院子里响起声音,正是贵气公子的话:“李兄不妨考虑一二,愚弟之心,天地可辩也。” “况且,诛魔卫手段早在大隋远近闻名,说一句可止小儿夜啼也不会过,李兄随他们走,恐怕要在封魔囚牢里呆上好一阵子。” 闻言,封汇脸色一变,张嘴欲言,却发现无从解释。 诛魔卫做事不顾及手段,通常前脚许诺,后脚得手就杀你全家,信誉早就消耗的一干二净,没人愿意相信一群出尔反尔的凶人说的话。 再说,李殒是重犯,押送进京的途中为避免有人劫牢车,也为避免犯人逃离,封魔囚牢必须要进,不仅要进,更要封禁全身气穴,压制丹田,收缴剑器,保障绝无反抗之力,彻彻底底沦落成凡人,这样才可使天下人安心。 这些事封汇没说,为的便是准备利用剑修千金一诺的特性,令李殒难以反悔,现在这算计全成空。 李殒眯着眼睛,看向封汇,又看向站在门口已换了一身衣裳的贵气公子,突然笑了:“前有脑,后有虎,中间一根独木桥,倒是令人难以抉择。” “也罢,别的都不说,用本事说话。” 李殒身体陡然消散,天际,四道剑光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奔离,眨眼便消失不见。 封汇原地叹息一声,知道自己与李殒的那一丝香火情被消耗殆尽,转过头,看见在山林之中的众多诛魔卫修士,纵身入云。 缉捕重犯。 贵气公子同样派出两名阳神吊在后面,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天上,李殒驾驭剑光,不多时,就将大部分人甩在身后,唯有阳神修士才能以速度跟随。 追? 全身剑气尽数灌入斩邪剑,天梁定生印源源不断获取星力,使剑速一提再提,一眨眼,跨越百里! “咻!” 在三千七百里时,迎面突然撞来一道金光,放眼一看,竟是一个人头大小的玉如意,透出令人心悸的威势。 玉如意后,还有一句声音传荡:“信雄州冯氏,助朝廷擒贼,还不束手就擒!” 而在这个时候,李殒竟然不退反进,迎着玉如意冲去,眼见就要碰上时,李殒一言吐出,那玉如意顿时自主退去。 “狗东西下黑手,不怕你全家满门死绝?” 下面的冯氏修士一听,拍着脑袋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大隋朝廷家大业大,可冯氏只在信雄州有家业,拦下李殒又如何,诛魔卫答应的奖赏能不能拿到不好说,剑宗肯定不会高兴,说灭满门就灭满门,绝不会有一只鸡活下去。 于是冯氏修士不仅收了玉如意,给李殒打开逃离的空挡,更暗中施展法术,阻拦了一会将要追上来的阳神修士,想着多少算是情分,也算还了之前出手的罪过。 “冯天勇!你冯氏是要与朝廷为敌吗?” 在拦了半刻钟后,冯氏修士才停下,而这时候,李殒早就消失在茫茫云海,拉下千里的距离。 见再也追不上,有人提议,“不如请指挥使来一趟?” “不可,指挥使大人事务繁杂,如果这种小事也要他亲自出手,还要我们做什么。” 领头的阳神修士脚下踩云,咬牙道:“不管逃到哪里,就算逃到万岛洲,也得把人拿走,否则你们就等着进昭狱受刑!” 听到昭狱,众修士都凌然,不再多言,循着剑光掠过的气息,继续架云而去。 云雾怎么能比得上剑光之快速。 信雄州下辖的一座无名小镇,已改头换面的李殒摇头,骂了一句蠢货,随即往东方、国都的方向,迈步离开。 第八十五章 去国都 武德二十四年,是一个不太平的年份,期间发生了很多大事。 一至二月,有两股乱民起义,几乎打下当地的一省,甚至自立国号,称明德大王,搅的朝廷诸公睡不好觉。 好不容易平复,又有妖域大妖流窜入大隋,纠集妖魔攻城略地,吞噬三府之地炼做鬼兵,幸好在仙门帮助下安稳渡过,没闹出大乱子。 还有自前年蔓延至今未曾熄灭的太行山火灾,沿海地区接连发生的地震,内陆地区的几次地龙翻身,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头疼的不能再头疼的事情,然这些事情终究有前人留下的处理经验,加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按部就班即可,该救灾救灾,该杀人杀人,大隋千年都过来了,不会在小事上栽倒。 唯有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令朝野上下无不沸腾。其严重性,已经到动摇大隋国本的地步,正是由巡抚被杀一案衍生而来,重犯李殒一路杀伐的故事。 重犯光明正大在大隋境内游荡,诛魔卫与各地官府皆不能制,倘若是个阴神阳神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未入金丹的虚丹剑修,每在外面多待一日,大隋朝廷的面子便多被踩在地下一日,随着诛魔卫几次追捕失效,朝野上下甚至都有指责的意思。 好端端的,惹个剑修做甚,当时巡抚死去就此结案,哪里还会多生事端,现在好了,诛魔卫身为天子六卫,代表你杨氏的天子意志,如今抓不到人,岂不是说你天子无能? 这种论调开始接连出现,国都小孩嘴中也开始传播不利的童谣,但这些话随着内卫摆上皇帝的桌案时,大隋皇帝罕见没有发怒,只是对经年陪伴他的老太监道:“大伴,你觉得朕做错吗?” “老臣不知道。” 太监有了官员的身份不用再自称奴仆,可称为臣。 老太监是大隋皇帝还未继承大统时就一直陪在身边的人,那时大隋皇帝是信王,老太监是小太监,到了如今,便是司礼监掌印、御马监掌印、御膳房大判,其身份之高,已经不下于外朝的各类王公宰相,对于朝廷政务的处理更可以说得上话,被尊称为内相。 然内相从未将自己当做宰相,除了称呼自称为臣,别的一概都不关心,皇帝问他事情,只说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律回复不知道。 常常被骂作老滑头。 大隋皇帝,“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老太监:“不知道。” “你啊你。”大隋皇帝摇头,伸手推开窗,从暖阁看向窗外,注视穿明光铠甲,手握钢枪,如笔直的枪林站立的禁卫军们,叹道:“总该让他们知道并非事事都能如愿,并非有了忠心,能力就不再重要,朕不是先皇,他们用错了法子。” 老太监已经知道这个“他们”,说的是诛魔卫,确实,诛魔卫经过前朝废驰与先帝的改变,能力不显,忠心反倒是最重要的一个了。 可天下修士,桀骜不驯的占大多数,愿意效忠皇室的修士大多实力不足,只能用忠心来回报皇室。 “虚丹剑修就能让他们束手无策,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伴,马伦的军令状不用再留,送出去罢。” 老太监低头说了一声是,然后从衣袖里掏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军令状,双手捧着递给皇帝。 大隋皇帝摇头:“你总能猜到朕的心思。” 说完,拿起放在案上的朱笔,写下一个准字。 等这军令状送出去,便有一名诛魔卫指挥使要受刑自尽,无它,原本定下五日之内就能抓到李殒,如今过去十七日还没有结果,为了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主管此事的指挥使,必死。 之后,大隋皇帝还想说些话,暖阁的门却被敲响,老太监去打开门,不一会儿,抱了满满一堆奏折过来。 无奈,大隋皇帝只好继续批阅奏折,沉溺于案牍之中,等到最后一张奏折批阅完,天色已是黄昏,随手接过老太监递来的参茶,喝上一口,将人参嚼碎咽进肚子里,大隋皇帝继续道:“你去办一件事。” 老太监低头躬身。 “他若想进国都,让他进来就是,莫要阻拦。事情闹得太大太久,该有处置。” 顿了顿,又道:“剑宗那边是什么意思。” 闻言,老太监终于开口:“剑宗说如果是李殒做的,罪名属实,他们不会生乱,如果不是,就要出剑杀人,问罪弘农。” 皇族姓杨,出身弘农杨氏,因此弘农一地也被代指为皇室。 “问罪于朕,一群无法无天的家伙。” 大隋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屋外的黄昏似乎彻底陷入黑暗,但这只是一瞬,眺望天际,太阳依旧未落山。 “也罢,你去办。” 老太监躬身离开,暖阁中唯有大隋皇帝一人,静静眺望夕阳。 余后,一声短促的叹息,伴随夕阳彻底落下。 夕阳的另一边,李殒边擦拭剑锋,边踢开脚下断手断足,还试图用牙齿咬住他的诛魔修士。 距离他上次谈话,已经过去了十日,这十日中,几乎每一天都能遭遇好几场围杀,秉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御剑离开的心思,将原本数百人的诛魔卫拉扯得的到处都是。 就像眼前这场围攻,一名阴神修士带队,加十名金丹,发现他的踪迹追来,被他砍瓜切菜弄翻。 “别咬了,老实呆着,等人救你们。” 一个长着一口烂牙的修士爬行着要咬来,李殒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好几步,冷声道:“再得寸进尺,就死。” 果然,听到这杀意凌然的话,没人再有动作,心里反倒松一口气,如此算是竭尽全力,有这份拳拳忠心在,想来事后追究无能也不会太重。 一地“死人”中,李殒瞥了一眼远处天际隐隐传来的威压,迈步隐入黑暗,继续往国都的方向而去。 被当做罪犯押解进京,怎么比得上一人一剑,问罪国都来的痛快,满腔怒火压抑已久,必要宣泄出来! …… …… 此时,天上天下,冥冥之中的感应使众多人都将眼光投向国都,在不可见的仙山上,一名道士夜观星象,喃喃自语道:“不该如此,他怎么能违背星象……” 道士背后,同样身穿道袍的顾清筱道:“师兄?” 道士回过神,想到正在替师父教导师妹,不该关心其它,就笑道:“无事,今日这星象有意思,师兄看的入迷了。” 星象? 顾清筱抬头看去,璀璨的星空里,一颗大星正隐隐闪烁。 那是——庚金之星,太白! 第八十六章 睚眦面具 去国都,又被称为进京,有穷苦百姓进京讨生活,书生进京赶考,自然也有受罪者进京告御状。 李殒一路杀人的轨迹初时朦胧,当距离国都越来越近时,很多人都预感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一场大的风暴,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已经是天下侧目,不止在朝廷中,这消息随修士也一起传入了仙门,让更多的人都知道剑宗分支青萍山,出了一名叫做李殒的剑修,正在搅动风云。 于是更多的目光都投进来,有恶意的,有善意的,纷纷动身来国都,想要一睹李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引发这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 各自的想法很多,有想交个朋友,自然也有抱着不给剑修种子成长机会,企图出手格杀的人。 先是通玄杀金丹,入虚丹后能杀阴神,还可以在阳神修士的有围追堵截中逃离,不管怎么看都像极剑修培养的剑修种子。 三年之后仙门与剑宗有一场事关荣誉的大比,如果此人到时候出场,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尽早格杀为王。 于是,抱着这个想法,在李殒距离国都还有八千里时,他遇到一个干瘦的戴着睚眦面具的青袍修士,挡在正前方拦住去路。 “听说你很厉害。”青袍修士看向李殒,感受到透露出来的剑气,面带微笑道:“我想试一试真假。” “仙门的人?” 李殒按剑在腰,只拔出一半,冷冷盯着眼前青袍修士:“我不记得杀过仙门的人。” 说完这句,又道:“滚开。” 这样的话,青袍修士也是第一次听,他摇了摇头,睚眦面具上的花纹仿佛都活过来,正散发出滔天凶焰:“你的本事不错,勉强值得一战,我在宗门中没多少朋友,因为他们都不想和我打架,每次看见我就跑,你不能跑。” “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希望你能让我打尽兴。” 说到这里的时候,睚眦面具完全睁开,红黑色的气息形成一件兽形外衣,笼盖住青袍修士全身,如同披上兽皮,吞下兽心,化作真正的睚眦降世。 李殒面无表情,眼前的青袍修士只是金丹修士,不过是仙门,有正统道法传下,剑修便只能压一个境界。 两人都拥有金丹战力,算起来还算公平。 路遇拦路犬,宰了便是! 道路之中,有风刮来,随风而至便是一点寒星染血,带起两滴冰冷的血花。 青袍修士完全没想到李殒出手如此快,眨眼跨越百米刺伤手臂,看着这两点鲜红,感知手臂上隐隐作痛的触觉,青袍修士回神,发出阵阵如豺似龙的吼声,然后从嘴里拽出一口雾蒙蒙的小剑,小剑迎风便涨,很快化作三尺长剑,上有“吞光”二字,熠熠生辉。 睚眦,传说中的神兽,为鳞虫之长瑞兽龙之九子第二子,豺身龙首,为龙和豺所生。 其嗜杀喜斗,性格刚烈,而且总是嘴衔宝剑,怒目而视,便常被武人刻镂于刀环、剑柄吞口,以增加自身的强大威力。 没想到,这面具居然真的封印了一丝睚眦的血脉,佩戴上后不仅能让主人获得睚眦外形,连睚眦的本命神通吞剑也一同具备了。 这一柄剑,确实是从青袍修士腹中吐出来,李殒见了,微微感兴趣。 说来,剑宗的吞剑养剑大法,多有模仿睚眦之意,只是愈来愈没多少人修行,最后做出剑丸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用来代替,真要比杀力,一口剑丸喷出,怎么比从嘴里真正的喷出一口挟刃带锋的利剑。 剑宗的吞剑法有很严重的后遗症,稍不注意便是利剑划破五脏六腑,身死道消的局面,眼下青袍修士如常的吞剑吐剑,或许能够让后遗症减轻。 想到这里,李殒目光微亮,身形连连闪动,竟又是递出一剑。 “来的好!” 本该反应不来的青袍修士手臂挥动,长剑一举,没有任何章法,却结实挡住袭来的剑锋。 档! 档档…… 空间充斥剑器碰撞产生的火花,耳边净是尖锐刺耳的铁器击打声,连绵不绝,不管李殒如何奇怪的角度袭来,青袍修士都能先知先觉般提前举剑格挡,打了小半刻,反倒诡异的压制住李殒的剑路,在李殒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浅很浅的剑伤。 这其实很不应该。 作为剑修,本该是天底下用剑最厉害的人,抛掉剑气剑芒等外在,单单论剑招,李殒有自信能打十个同辈,那是十个同辈又能打其他的诸如“江湖剑神”,但这在青袍修士身上仿佛失了道,一副没练过剑的身体,却仍接二连三挡住致命杀招,很能说明问题。 带有睚眦之力的东西,剑宗修士吃过看过,最后得出的结论为就算是真的睚眦降世,也不可能提前预见剑招。 睚眦只是爱吞剑,这是天意使然的造物,并非真正剑客。 既然如此,问题就很好猜了,李殒看向青袍修士手中的“吞光”剑,刚才应该就是这柄剑在和自己打架,青袍修士的身体不过是被剑指引的躯体。 或许可以用另一个不太准确的名称称呼——剑奴。 呵呵,真是见到鬼了一样,最看不起剑宗的仙门修士,反倒出了一个近乎于剑奴的东西,千年来这好像是头一遭? 不过李殒随即将杂念全抛之脑后,闪身躲过青袍修士羚羊挂角般的一剑,试探性还了一剑被挡,然后果断舍剑换拳,直接砸在睚眦面具上! 青袍修士完全没想到这个路数,因为不是剑招,脑子慢了一步,等他注意到抵挡面门时,拳头又疯狂向他的周身死穴击打,不多时,睚眦凶焰凝聚而成的外衣便被锤的稀烂,再也不能带来强大体魄,听得“轰”的一声,青袍修士身体倒飞,砸在尘埃四起的土路上,掀起狂暴灰尘。 正想痛打落水狗,李殒才往前跨了一步,“吞光”剑却颇具人性,无人操控的横立在身前,剑尖对着李殒,像在警告再进一步便会出剑。 李殒盯着吞光剑,“你要保他?” 第八十七章 斩杀 剑器嘶鸣,露出坚定意志。 李殒摇头,御剑法控住没有身体操控的“吞光”,贴上剑符压制剑中意志,然后将剑身插入山石,直到只露出一个剑柄。 片刻之后,李殒侧过身子,避开突然而至的灵气攻击,挑目看向远方,青袍修士已从漫天灰尘中走出,身上的衣袍虽然破烂,却拦不住汹涌澎湃、独属于金丹的强悍灵气! “把她还给我!” “想要,自己来拿。” 一块桃木符箓被青袍修士祭出,灵光大闪,便从里面飞出来五条飞龙幻影,个个都透露出不俗气息,不下于那些散修金丹全力出手。 到现在,青袍修士算是完全动了真格。 “天地玄光,祖师喝令,今汝……” 真言诵出,这五条飞龙居然聚合在一起,围着桃木符箓转动,等到再现身,便成了一条五丈多长,通体由漆黑的桃木浸染的蛟龙,蛟龙一声怒吼。 云雾汇聚,云雾再引发雷电,雷电又透露出别的气息,最后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条五行相生相循环,展现不亚于阴神修士战力的蛟龙! “去!” 蛟龙得了命令,爪牙搅动云雾,肢体扭曲间就到了李殒头上,一口便喷出蓝汪汪的雷电,轰隆隆的,如同天罚。 李兄闪身躲避,注意力并不在头顶蛟龙,而是在青袍修士身上,经过之前的战斗他算是看明白,青袍修士本身并不具备强悍体魄、过人的武艺,唯有在引动脸上的睚眦面具时,才短暂的获取能与同境剑修比拟的实力,但这既是保护,亦是限制。 面具使用期间,不能动其他道术,要不然一开始就放出蛟龙,再让自身体魄强悍,便是怎么打都打不了的铜豌豆。 眼下这样,看起来实力强横,相比刚才又好杀许多。 没有灵光护体,没有长剑在手,你一个擦着就死,碰着就伤的道法修士,凭什么敢在剑修面前耀武扬威? 自诩为仙门出身就目空一切? 笑话,不管散修杂修还是仙门,剑修一视同仁,顶多前两者一轮飞剑割头就死,后面一个能多撑几轮罢了。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太白星力加身! 给我斩! 完全无视蛟龙,李殒在雷暴中瞬息闪身,一剑劈下,惊得青袍修士瞳孔大振,等回过神,剑锋已在咫尺之间,躲是躲不掉,便一咬牙拿出一张画卷,展开,画卷上走出另外一个他,竟是覆盖在身体上,代替承受了这一剑。 然而,攻势恍如疾风骤雨,李殒可以出无数剑,青袍修士却绝不可能有太多法器用来抵挡换命。 最后在第五次剑锋袭来来时承受不住,被削掉了右手小臂,加上胸腔处一字横斩显露出的巨大伤口,近乎完全丧失战斗。 “你就这点本事?” 没了主人操控,蛟龙重新化作木牌掉到地上,李殒一脚踩下,恰到好处露出些许疑惑,“仙门怎么会培养你这种人出来拦路,他们无人可用?” “你!要杀就杀,不要口喷污言秽语。” 青袍修士也光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然后将脖子一梗,示意李殒砍了去。 愿打服输。 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事情,李殒输了,青袍修士就取李殒的头,青袍修士输了,李殒就割他的头。 以性命结算,双方的因果就到此打住,不会发酵更深,引来老怪物出手。 “等等,我有个愿望希望你能满足。”忽然修士忽然沉声说道,目光看向埋在土里的剑柄,很柔和。 “希望能让她与我葬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开。” “她?” 李殒摇头:“它是剑器,该归于剑修…” “她不是人,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青袍修士口吻激动,摊开说明,原来这柄剑里头住着他爱慕的师姐残魂。 “在一次下山历练中,师姐为了救我深受重伤死去,魂魄没有去幽都,反而进入了我炼制的法剑中,说要一辈子与我同生共死!” 李殒听着皱眉,这叫什么话,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提及战利品的处置,况且这把剑确实炼得不错,已经到要滋生剑灵的边缘,待去铸剑炉重新铸造一次,洗去杂七杂八的法术痕迹,便是一口顶好的好剑,哪能让你说陪葬就陪葬? 不过,到底也算圆了一点愿。 拔出“吞光”,扯开剑符,灌输磅礴剑气,一剑便砍掉青袍修士惊愕头颅。 吞光沉寂片刻,随即迸发强烈振动,李殒却是一把塞入储物戒指,然后捡起染血的睚眦面具。 “同生共死,呵。” …… 接下来的路,自从宰杀青袍修士以后,就再也没有太平过。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名仙门修士拦路,以斗法的名义找死,李殒当然不惯着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别的人心思怎么想不知道,他是挺开心的。 仙门修士都有钱,每次杀完人一翻尸体,总能得到不菲的收获,等八千里路走完三千里,杀了七波人后,累积的财富粗略一数,已不下于十万太平钱。 以至于李殒都期望最好每天都来一个金丹修士找死,好给自己增添底蕴。 然而事与愿违,等杀死第八个人之后,往后的路仙门修土都学精了,不再上在乎高贵面子,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果断逃命,等修养好了继续来打。 而每逃离一次,下次再见面仙门修士手段都会比上一次更强,俨然是将李殒当做难得一见的试剑石用来磨砺自身。 对此,李殒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得听之任之。 不过,在距离国都只有一千里时,再也无人出现打扰李殒进京,嗯,甚至在路过诛魔卫的驻地时,诛魔卫还得笑脸相送,说上几句好话,让李殒脚程快些,最好刚离开驻地就到了国都。 千里距离,对于剑修而言,并不长,然而李殒却将这一千里路走了足足七天,分摊下来,一天才走一百多里路,其余大把时间都落在体验国都附近的风土人情,令国都中翘首以盼的各路人马恨不得亲自驾云将李殒拖来。 当消息传到宫廷,大隋皇帝得知后,放下手中的奏折对身边的老太监笑道:“看来剑修也不尽如传闻中只知杀人不懂人间,这小子还是有一点烟火气的。” “让他好好瞧瞧,人间烟火与仙门修行,哪个更加触动人心!” 第八十八章 打破天的祸事 站立在城郊,远远看去,触目所及是巍峨入云的青墙,其壮观之色,几乎可比拟代代相传的神话中,天倾之后撑起苍穹的天柱。 不论是谁,抱着何种心思,只要站在城墙之下,便会生出一种拨云见雾,始见天地之大的渺小之感。 这是大隋最大的一座城,也是大隋的都城——国都! 一城之地,便占据五百里,吞吐人口六千万! 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来国都,而当一位黑衫少年穿过镇天门踏入国都后,注定要掀起一些波澜。 站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四周是汹涌的人群,李殒在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这时,一个略微浑厚的嗓音打破了他的思索,循声看去,竟是一位驾驭马车的车夫,车夫脸上露出微笑,“第一次来国都?” 李殒点头。 “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半天,应该没想好去哪,来,上我老陈的车,保管带朋友你消遣好。” 说到消遣,车夫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男人都懂得的意思,然后继续说:“如果是要找人找地方,国都方圆五百里,蕴含一百零八个坊市,地方不仅大,还禁止御空飞行,单靠肉腿一个个找得找到猴年马月,不如上车快,半个时辰可达全城。” 李殒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人生地不熟还是跟着本地人指路为好,便从善如流登上马车。 马车内空间不小,足够一个人横着躺在地上,看马车上雕刻的符文便知道用了拓展空间之术,造价不菲,这样的一辆马车,至少也值一千太平钱。 “客人要去哪里?” 车夫问道。 李殒反问:“距离最近的官府在何处?” “若是民生杂事,买卖地皮,每个坊市都有单独坊正衙门可供调解,若是大事,则根据方位去东西南北四个县衙报备,朱雀大街这一带归属于南,为南城县衙管理,客人可去此处。” 车夫历经风雨,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回答的也算得体。 付过车钱,马车随即动起来,驶入朱雀大街左侧专为马匹车辆准备的车马道上,掺杂妖物血统的马匹嘶鸣一声,身上亮起蒙蒙青光,瞬间奔腾,带动厚重的马车驶向远方。 随着这辆马车动起来,后面一些人也上了马车默默跟在后面,保持在一个很精准的度。 李殒察觉到了,却不在意,从孤身踏入国都开始,很多事情便浮出水面,他的命运无需再受人挟制。 况且,这里是国都,律法在别的地方或许不管用,可在天子眼皮底下,没人敢用性命试探大隋律法的残酷! 马车一路前行,穿过繁花似锦的九十九重樊楼,穿过人声鼎沸的集市……最后停在一座威严的宫殿前。 是的,宫殿。 大隋所有的官府机构,不论大小,在国都皆拥有宫殿,这一举措出自于先皇在一次服用五石散时产生的幻觉,便下旨大兴土木,想要与天上宫阙试比高,后来新皇继位,本来是要拆掉的,可以想到拆掉比重建花费的钱还要多,便索性留了下来。 “到地方了。” 车夫还是没忍住多嘴:“你是修行的,来县衙做什么。” 李殒平静回复:“鸣冤。” 鸣冤鼓前守护的衙役听到这话,脸色大惊,“你要是有案情,写一份诉状递给县尊即可,万万不能乱敲鸣冤鼓,后果你我都承受不住!” 太祖皇帝定国后整吏治,在各级府县设立鸣冤鼓,言说但凡鼓声一响,不管官员在做什么,必须要升堂办案,必须要有一个结果,并会将结果直达天听,报给当朝皇帝知道。 所有官员都惧怕鼓声响起,有的把鼓藏起来,有的故意弄破,南城身处在国都中,不能做的明目张胆,就派了两个衙役日夜守护,绝不让任何人靠近、敲响。 李殒眸子淡淡望去,衙役浑身发颤,哆嗦瘫软倒地,不敢再提阻拦之事。 “鼓槌呢?” “回这位…额,先生的话,鼓槌早就不见了。” 鸣冤鼓是一件法器,或者说是灵器,凡人若要敲响则必须要挥动相对应的鼓锤,看来南城县衙为了少生事端,做了不少准备。 没有就没有,李殒右手攥紧拳头,整个人绷成一张弓弦,散发狂暴的气浪。 一拳击出! 落在鼓面上,发出沉闷响声。 声音不大,但等第二拳落下,便是赫然的声闻十里! 整个国都东城,都因为鼓声寂静了一瞬,然后,开始沸腾! “有人敲响了鸣冤鼓!” 国都里,千年前的记忆在今日起封,尽管从没听过,但这鼓声一响,大家都知道这是鸣冤鼓的声音。 大家都很高兴,但有一个人却很不高兴,或者说是愤怒,便是南城县令。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修行者要来找人间鸣冤叫屈,你们不是信奉方外事情方外处理,有什么互相看不过眼的直接打不就成了,是生是死手底下见真章嘛,来折腾他做什么! 本来县令附郭就倒霉透顶,他还是附郭国都的县令,上面全是老爷,谁都能扇他两巴掌,已经够小心做人了,为什么还要摊上这事。 按规矩升堂,看着站在堂下的李殒,南城县令问道:“堂下何人,状告哪方?” “剑宗青萍山传法长老李殒,状告杨惊。” 剑宗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倒是得不稀奇,不过这杨惊是何人,怎有一股莫名熟悉感。 南城县令正在思索, 旁边,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师爷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额头不断流出冷汗,哆哆嗦嗦用衣袖擦拭完,快步走到县令耳边前,说出了那个人。 县令听完之后呆住,好半响没回神,伸出手指着李殒,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你你你把话收回去,本官可当做没听见,莫要惹上滔天的祸事!” 县令已经快哭出来,感觉脖子上脑袋都不是自己的,随时都有可能去刑场走一遭。 姓杨的人有很多,但能在避讳制度下使用“惊”这个字的,自从二十四年前开始,便只有,也只能有一个人,当朝的大隋皇帝——杨惊! 第八十九章 口谕 关于李殒,在没见到之前,县令不认得,但当这个名字与大隋皇帝的名字一起说出来,县令就知道必是剑宗为巡抚被杀一案作出的反应。 要不然,这天下哪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敢状告皇帝。 不要命了? 天下最不要命,将皇权视为无物的人,唯有剑宗! 南城县令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梦醒时自己还躺在九十九重樊楼的相好怀里吃葡萄,庆幸一切都是虚假。 掐了自己一把,很疼,这不是梦。 南城县令呆呆的坐了半天,神经质笑起来,起身不要命的往墙上撞。 李殒拦住他,“作为县令,你该审案。” “怎么审!这是我能审的?”南城县令眼珠子通红,“你要我的命就直说,我现在就给你!” 李殒平静道:“你不一定会死。” “真的?”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盖上县衙大印,一层层递上去,往后的事情便与你无关。” …… …… 鸣冤鼓被剑修敲响,这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大家得知后在想这剑修到底还是遵从人间法度,虽做事大了一点,却知道按规矩办事,将一切交由朝廷官府裁决。 但,当南城县衙的状纸一层层递上去,刚对剑修生出的一份好感荡然无存,随即而来的是愤怒! 君辱臣死! 在大隋状告皇帝,已经不止于侮辱,简直就是把脸皮往底下踩,任何一个在大隋供职的官员都应该展现愤怒。 “侮辱天子,罪名万死,不用审了,直接拉去刑场凌迟,并诛其九族!” 有三朝老臣愤而提议。 旁边的人听完,冷冷地道:“他的九族是剑宗,你有本事诛灭,那仙门盟主的位置就该你来坐。” “你!我!”三朝老臣面色青白,“那也不能这么让他污蔑大隋,污蔑天子,否则我等老臣还有何面目活在人世间?” “哼,装什么样子,当年还不知道是谁为伊霍之事大肆张扬,特意写了一篇赋来称颂,听说现在还收在书案里。” 这话,便是遏老底。 三朝老臣冷哼一声,干脆不与他争辩,看向一直没开口,手捧茶盏端坐在官帽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身份很不一般,乃是服侍过五代天子的五朝老臣! 基本上大隋朝廷所有的官职都做过,封号、勋号更是数不胜数,用一个最贴切的来称呼的话,宰相! 更难得可贵,这位宰相乃是当朝五位宰相中,唯一出身平民,依靠自己修行本领与做官本事一步步走上来,每任皇帝都对他信赖有加,以师礼待之,可谓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杜相,您怎么看?” 霎时间,在这座偏殿办公的官员都噤声,目光投向老人,展现恭敬。 “都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再大的事,难道比开皇五十七年还大?老夫说过多次,遇事凝心静气,切勿急躁,有些事情万万急不得。” 老人轻呷茶水,眼睛眯起,感受茶水的回甘,等所有人都不再急躁,才继续道:“那份状子有一句写的极有意思:皇帝昏聩,故不辩是非。” “潭中丞,这话,你应该不陌生。” 潭仑,官职为御史中丞,从三品,为六部九卿之一,地位及其殊胜,下辖的御史台有监督朝野、皇帝的职责,太祖曾称御史为“柱下一星、列曜太紫、下饬官方、上参国是。” 现在仔细看一遍,上面只说皇帝昏聩,跟他们平日里骂昏君一样,唯一有所差别的只是提及了大隋皇帝的本名“杨惊”,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污言。 “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只为了做御史?” 百官都觉得荒谬。 “哼,这小子聪明的很,不像剑宗那群莽夫,倒像是读书读得鬼精。” 老人摇头轻笑,心里在想,大隋皇帝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虽然面子上不好看,可这也是难得一见的机会。 不是说皇帝昏聩吗,那就指出来在什么地方昏聩,皇帝听你的话当场改正就是。 说皇帝,皇帝的圣意便到。 老太监手持拂尘走进文渊阁,先是恭敬往老人的方向行了一礼,示意老人不用起身,才道:“有口谕。” 百官跪下,叩首道:“圣躬安。” “朕安。”老太监声音不疾不徐,“口谕:着御史台、监察院、刑部、大理寺四司会审,于严查南城击鼓鸣冤一案,并着诛魔卫、监察卫旁听,以示律法公正,钦此。” 百官听完起身,老太监走到老人身前,笑眯眯道:“杜相,陛下还有一个口谕单独给您:请杜师父也同去南城县衙,做那定海神针,架海金梁,免得横生枝节。” 老人笑道:“难得陛下还想得起我这个老骨头,怎么不让顾相、封相去,他们二人应该比老朽更有渊源。” 顾相,即顾阀在大隋朝廷的话事人,官职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拥有和五位正式宰相一样的权利,也被同样称为宰相,同理封相也是。 “陛下相信杜相。” 老太监只回了这一句话。 意思两人都懂,全是因为在众多宰相中,唯独老人出生底子最干净,既不拉帮结派,又洁身自好,最懂得慎独之道。 其他宰相,要么与仙门有关系,要么出身门阀世家,都是见不得剑宗好的人,尤其门阀在无尽崖剑主徐不归往门阀世家走一趟勒索大量财物后,就更加不待见剑宗的人。 让他们去,无疑是往火上浇油,若是真判个诛九族的罪名,大隋就别想着安稳。 老人点头,起身,在百官簇拥中离开文渊阁,往南城县衙而去。 此时,众多目光全盯在南城县衙,各种见不到的大官尽数汇聚,南城县令让出了自己的县衙,自己则当作端茶倒水的小厮,在县衙门口迎客。 与安静依靠在墙面,擦拭剑身的李殒对比鲜明。 一片人形阴影笼罩,李殒抬头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粗犷大脸,是卢顺:“李师弟做的好大事,连皇帝都敢告,某真佩服的很。” 声音很大,引得百官侧目,其中不乏怒火,卢顺一个眼睛扫过去,那些人就不敢再看,接着继续说:“不过也算不得甚大事,皇帝而已,难道敢上剑宗找事?” “大不了咱们回剑宗一躲,等皇帝死了再出来。” 说话的时候,卢顺表情很认真,用心传达了剑宗的意思,不管最后定下什么罪名,只要李殒回到剑宗,便万般因果不加身。 李殒笑了,“我有把握。” 第九十章 堂审 “有把握?” 卢顺咧嘴,“要是咱们真讲道理讲赢,能算得上开天辟地头一遭,那些仙门蠢货再也没理由骂人。” 想骂还是能骂的,剑匪、凶人、莽夫,不好的称呼有很多,可不管怎么说,若能在讲道理这行当搬过来一成,很值得大肆宣扬。 至于如何宣扬,大概要死很多人。 毕竟剑宗最擅长的还是用剑讲道理,你可以不听,但剑修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去听。 卢顺的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没故意藏着,被县衙中所有人听在耳中,有人低声暗骂:不知礼仪的家伙,神气什么! 下一刻,说话那人的嘴即被剑气削平,顺脸庞划过,令一张原本俊俏儒雅的脸上彻底破相。 看着这一幕,所有来县衙的官员都瞪大眼睛,或多或少显露惊愕,谁也不敢相信,在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居然有人敢对官员动手,还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 简直视大隋律法于无物! 气焰滔天,该论罪…… “呸,你们也听到了,是这驴入的蠢货先开口骂的某,某不过礼尚往来。” 卢顺抱着手,斜睨众人,“不服?行啊,划个道,某家跟你们做到底。” 这话说出来,就没有几个人敢应声,显然是怕被卢顺记恨上,因为当卢顺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代表的就不仅仅是自己,更代表剑劈三山五岳,纵横四洲万岛的剑宗! 大家都知道剑修是什么脾性,对内打生打死,对外则表现出护短,总之就是你敢惹我,那我就好生报复你。 众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见没人出头,便都识趣转头,或看天或看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好像就能在里面瞧出什么大道来。 唯有被削去面皮的那人捂脸在地上蜷缩一会,见没有同僚帮自己出头,想到面容被毁仕途无异于断绝,干脆心一狠,寻了最近的柱子伸头往上撞,竟是要以死明鉴。 “够了。” 一道声音威严开口,控住要寻死的那人,众人寻声看去,纷纷低头行礼。 “我等拜见杜相!” “见过中丞。” “门生恭迎谢老尚书,老尚书可安好?” “……” 来的正是受皇帝口谕,从皇城文渊阁赶来审案的四司会审官员,分别为宰相杜悔,刑部尚书谢一统,御史中丞潭仑,大理寺卿何境,监察院院正曾齐。 五人皆历经无数风雨,门徒好友遍布天下,有这五人在,百官信心顿时充足,那个原本要寻死的人也眸中亮起光芒,呜咽指自己的嘴,又指向卢顺,意思很浅显:希望能替他讨个公道。 主管监察院的曾齐冷声开口:“且放心,定为你寻个公道。” 那人得到承诺,又是忍着痛恭敬一礼,然后才被人搀扶着下去治疗脸上的伤。 曾齐踱步前行,一身御赐大红蟒袍鼓荡,上面的似龙的行蟒仿佛要活过来,欲张开血盆大口,吞下眼前人。 卢顺还是双手抱臂,挑了挑眉:“怎么,打了小的来老的,想以大欺小?” 曾齐冷声:“本官主管监察院,亦有监督天下修士得失之职,国都严禁修士出手,此你一罪。以下犯上击伤官员,此你二罪。犯下两宗大罪还敢猖狂,你以为大隋国法是摆设。” 声音滚滚,如雷、似狱,展现不俗的威严。 这时李殒接过话,反问:“你真要论这个罪?行,那就将过往所有犯过此罪数的人都论上,以示律法公正。” 闻言,曾齐不说话了,身上蟒龙渐渐停息。 要论第一桩罪,那么在国都出手杀人的修士多了去,却按照默认规矩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现在你要开这个头,行。那就所有人都论罪,一个也不放过。 至于第二宗罪,卢顺又不是无缘无故伤人,那人说出的话大家都听见,乃是拥有正当理由,尽管大家都公认方外修士不讲礼仪,心里自己说说就行,偏要讲出来,别人翻脸又能怪谁? 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别人都在心里骂,就他一人说了出来,不打你打谁? 沉默了好一会儿,曾齐越过卢顺,狭长的单眼盯着李殒:“你就是李殒?” “好,很好,希望等会儿你还能说得出来。” 然后,这位监察院院正,便再也没说论卢顺的罪,极其从容回到四司那边,显露刚正不阿的姿态。 卢顺大声嗤笑:“先头那么神气,现在又缩回去,跟个没卵子的货色一样,还穿个蟒袍,我听说太监也穿蟒袍,莫不是、呵呵” 要知道文官最讨厌的就是太监,这无疑是指着鼻子骂娘,百官面色各异,曾齐面皮不动,唯独那双阴沉的眼更加深邃些。 过会儿不久,诛魔卫与监察卫也派来人。 “人已经齐备,便开堂会审。” 谢尚书如此道。 南城县令正等这句话,低头殷勤引路,将几人引到了宽广的县衙大堂里,大堂中早就备好位置,最上面共放了五把椅子,四司的人分两边坐好,中间的位置则留给杜相。 至于别的来旁观的百官,待遇就没那么好了,品级高的能有小马扎板凳等物,品级低的,便只有自己站着看。 “升堂,带犯人李殒!” 曾齐拍下惊堂木,竟是当仁不让做了主审官。 至于这句话,完全没什么必要,李殒就在堂中,站得笔直,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透出不俗骨气。 “大胆,公堂之上,缘何不跪,你敢藐视公堂?” 李殒平静:“修行者见官平等,见帝亦如是。” 这是陈述,也是事实,更是大隋法律。 说到底,修行者掌握了可以翻天倒海的力量,可以随时颠覆国家,令大隋改朝换代,不然你跪修行者已经发了善心。 曾齐不想多纠缠,说这话只是为下马威,既然没吓到,便直接切入正题。 “无缘无故袭杀巡抚,武力拒捕,辱骂天子,此三罪罪名属实,你认是不认!” 李殒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曾齐:“我无罪。” 曾齐冷哼,“来人,将刑部档案送来。” 然后,曾齐拿着刑部记载关于巡抚被杀一事的档案,沉声开口:“人证物证俱在,还敢说无罪,你真当大隋国法是摆设?” “人证物证?” “哼,传巡抚属员,传提刑司仵作!” 很快,两波泾渭分明的人走入大堂,归属于巡抚属员的人仔细看了看李殒,又互相讨论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回大人,当日所见确实是这张脸,就是他杀了巡抚。” 然后用留影晶石,投射出当时巡抚被杀时,酷似李殒的半张脸。 仵作接连开口:“巡抚身上有多道剑伤,其中致命伤为喉咙一剑,宽约一寸,附有庚金剑气,确认为剑修所杀。与大人之前让我验证的其他尸体伤势大致相同。” 指的是李殒杀过的其他人的尸体,来源嘛,大概是从收池人那边得来,收池人走南闯北,不免要与朝廷官府打交道,愿意配合是常事。 见双方都指认了,曾齐脸上反而露出微笑:“如何,可还有辩驳之言?” “有。” 李殒淡淡回应。 第九十一章 真实的故事 曾齐盯着李殒,目光闪烁,下意识将这话当做故意不输场面的大话。 他断过无数案,是个经年的老刑名,年轻时曾被称颂为国都名捕,这种人证物证,皆指向李殒,分明已经定死罪名,还能怎么翻身? 不用想,肯定又是别人仿照身形,栽赃嫁祸这一套,这种案件数不胜数,是冤屈是有罪,曾齐自认为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不知李剑仙有何高见。” 曾齐故意在“剑仙”两字咬重,用于讥讽。 李殒坦然受之,“我抓到了那人。” 那人?谁? 言语如巨石投入湖泊,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围观的百官议论纷纷,就连安坐在大堂上的其他高官也忍不住露出讶异,唯有杜相安稳如常,眼睛眯起,似乎陷入睡眠,全然超脱于万事万物的样子。 这可是一件大事! 如能确切判为有人仿照李殒的样貌身型杀了巡抚并栽赃,那么根本不用想其他的事,首先得到消息的剑宗必然不会放过这难得一见的好机会,平时没理都要横三分,这下有了道理在手中,那不得把天都翻过去! 真要如此,恐怕朝廷得大出血才安抚得住这群杀胚! 另外,敢肆无忌惮击杀巡抚的人,想必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极有可能是大隋柱石之一,关系网遍布天下,或许在场的百官在知道与不知道中就成为了关系网的一员。 剑宗一来,剥皮杀骨,他们岂不是也逃不了? “真的假的,你别诓骗我们?”有人忍不住开口。 李殒表情认真,“我从不说谎话。” 随后在众人目视下拔剑出鞘,手指拂过,放出一道魂魄,赫然是黄坤! 然而,就在黄坤出现的刹那,县衙大堂内竟凭空生出一张紫黑符箓,化作黑气从五官涌入魂魄,待到气息消散,黄坤已成了只会阿巴阿巴的白痴! 这!大堂众人蓦然一惊,待回过神,心里却罕见地多了两分安全感。 显然,出现在大堂的魂魄就算不是和李殒所说的那样是凶手,也必然掌握了足以扭转胜负的大秘密,令背后的人不惜顶着国法大势也要抹除。 如此,就算死无对证。 毕竟没人可以从一个白痴嘴中得到准确消息,就算有,谁能相信一个白痴呢? 李殒挑眉,面色如常。 这张紫黑色的符箓他不认识,那股气息却是见过,之前在遗迹冲?子返入轮回时曾打开幽都的一道缝隙,里面透出来的便是这种气息。 有人在幽都,对阳世出手。 “不过,真当我全无准备?” 李殒低声自语,手指继续拂过剑身,这次没再出来魂魄,是投射出一段记忆。 黄坤的记忆! 早在收黄坤魂魄入剑的时候,剑灵就已经存下黄坤伪装杀人的那部分记忆,为的就是预防不备,如今果然奏效。 李殒看着脸皮抽动不止的曾齐,再缓缓看向四周,淡然说道:“诸位,仔细看。” 记忆不长,更是断断续续的,却足够让众人看明白:黄坤受了某位先生的指示,伪装成李殒击杀巡抚。 水落石出。 鸦雀无声。 曾齐皱眉以密法验证真假,得到是真实的反馈后,再次陷入沉默,眼中出现迷茫。 案件反转,自己是错的,一直以来都错怪了人? 作为监察院院正,曾齐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律法,博来了无数美名,如今真假反转,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已走到终点,或许连生命都将走到终点。 这场案件由他主审,那么首当其冲,他一定会成为剑修的首要目标,想到这里,曾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摇了摇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杜相,忍不住低声询问:“杜相,您早就知道了?” 杜相摇头:“老夫刚知道。” 说着,讲起了曾齐的字,“不乱,你性子太急,过于相信表面,有时候,藏在暗地里的东西往往更可怕。” 听着这略写机锋的话,曾齐苦涩一笑,复不在言,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当做枪使。 而李殒得了道理,便开始询问曾齐:“曾院正,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嫁祸给我?” 语气平淡,听在耳中却不亚于黄钟大吕,众人知道,这是要将事迹真相全部挖出来。 曾齐点头,“你说。” “好。” “诸位可听过真灵延寿丹?” “自是知道的,一粒真灵延寿丹可延长凡人百年寿命,是难得的宝物,怎么,还与这丹药有关?” 一个绿袍儿官员应声。 “当然有关,在大隋的一个地方,有一个遗迹,名为……” “咳咳咳……” 堂上传来咳嗽,杜相捂着嘴,面露难受,待咳了一阵便说道:“人老了不中用,身体多病,还请诸位见谅。” 当下有人接话:“杜相身体事关社稷,当严阵以待,不暂时休堂,让杜相休息好了再开。” “此言大善。” “杜相万万不能有失,就这么办。” 人声很嘈杂,李殒置若罔闻,“人生于天地之间,各有寿数规定,凡人寿一百,金丹寿五百,寿尽则死,若要延寿有何方法最快?” 声音大了起来,如金石交击,震耳欲聋:“唯有,吃人!” “用人命,换丹药,诸位觉得这划不划算?” 这句话透露意思太重,重到很多人只听第一个字,就知道李殒说的是什么。 这件事,中下层不知道,但在上层却是公开的秘密,去往大化仙宗遗迹,供奉一人,便能换取百年寿命! 而人命,是最值钱的,又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年生一茬,他们早就习惯。 按照他们的说法,为他们而死的人哪里比得上天灾人祸,一场天灾,或许就能死好几百万的人,一场人祸瘟疫,又能死几十万,这是白白的死掉。 还不如用来换取丹药。 杜相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不能虚掩过去,朝堂上用的手段剑修不认,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反正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真让李殒把话说开,国家危矣。 “老夫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谈谈,可否赏脸。” 以杜相的身份,见到仙门盟主,剑宗宗主都能平辈相交,如今却对一个小辈低声下气,令很多人都不敢置信。 老人面露一丝忧国忧民的忧愁,李殒沉默片刻,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艰难,好几次差点死去,哪能因为他人说了声话就动摇。 李殒漠然道,“不行。” 第九十二章 大隋的律法 杜相的惊愕在脸上浮现,更带着三分不可置信,没想到会有人完全不给他面子,自登上相位以来,这是第一次被拒绝。 他眯起眼睛看,试图在李殒身上找到可以商量,或者说老谋深算的城府,人生天地唯利益不改,没有永恒的敌人,只要能给出合适的利益,这场将要到来的灾祸便可消弭。 然而,老人在眼前少年的脸上看到的只有认真。 这种认真的姿态他很熟悉,刚考上科举进入仕途时,他便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认死理,谁来都不好使。 后来连续撞上几次南墙,搞得头破血流,才悟出不能说的真理,从此青云直上,一路做到了宰相。 他很想把道理说给李殒听,然而李殒并不想听废话。 最终杜相眼睛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叹息,“人间百姓,何其无辜。” 李殒明白杜相话里的意思,更知道这句话是道德绑架,明面上说百姓,实则指向的还是利益。 上层的利益。 这些话一旦说出去,便不可避免地要追根溯源,从巡抚追到大化宗,再从大化宗追到延寿丹,然后是太平军、以及做出这些事情的权贵。 一环套着一环,根本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这也是李殒敲鸣冤鼓,让国都所有人都知道的原因。 一件事情想要掩盖下去,再简单不过,只要大家往一个地方使力,皇帝的意志都可以改易,何况方外修士? 不听你说话不就行了。 可鸣冤鼓一旦敲响,按照太祖留下来的铁律,必须要有结果,该结果不以任何原因而淹没,尘埃落定后更要在大隋邸报上宣告天下,以示王法公正。 以前有人试图更改鸣冤鼓,可无一例外,都死了,其中不乏宰相、王爵,甚至迫使一位皇帝提前禅位给太子。 这一次,恐怕差不了多少。 杜相摇头,如果没有鸣冤鼓,那么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李殒安静,现在,只有一种方法,让李殒自己退去。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大堂内再度响起李殒的话语。 说到遗迹时,众人皆是叹息,恨不得将丹炉据为己有。 说到要用人命来换时,大部分人沉默,小部分人面露不忍,极少的人当场斥责。 而说到那些人命,出于太平军时,所有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曾齐听完当场质问,“你敢保证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 李殒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他们要杀我,可他们又很难杀死我,所以就想出了这个昏招,真是蠢货。” 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蠢货。 修行事修行了,本来不管李殒怎么想,按照修行人的办法派人去杀就是,却偏要栽赃杀官,迫使李殒若要自证清白,便唯有来国都,将事情闹大一条路。 这点,平日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根本想不到,而一切的破局点,便是从李殒抓住黄坤开始。 曾齐依旧不放心,“若此事另有缘由,与你说的不符,你待如何?” 李殒看他:“你想怎样?” 曾齐回答:“按大隋律法处置!” 李殒道:“是真的呢?” 曾齐沉默了一会,不顾旁边刑部尚书的劝阻眼神,说话掷地有声:“也按大隋律法处置,谁想脱罪,除非摘了我监察院正的乌纱帽,否则绝不姑息。” 听完曾齐的承诺后,李殒稍微对其改观,发现此人并不是对他们有恶意,而是一个眼睛里很难容得下沙子的正直之人,在曾齐的眼中,律法应该大过一切。 这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李殒随即以道途起誓,天际雷声响过,证明天都山神已监督此誓。 曾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挥衣袍,重新落在大堂上,拍下惊堂木,说了一句暂时休堂,容后再议,又对李殒说不能离开国都,得到承诺后便丢下众人,急匆匆驾驭马车往皇宫去,如此大的事情,可能会动摇国本,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皇帝,由皇帝下令彻查。 之后,没什么好说的,杜相被众人簇拥在偏厅商量事情,监察卫和诛魔卫的人在正堂看着李殒,确认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眼皮底下。 李殒摇了摇头,扯过一张椅子坐下。 不久,卢顺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旁边,脸上全是佩服:“李师弟叼哉!” 大堂里的一切卢顺都看在眼里,在李殒绝地反击之前,可真真实实的捏了一把汗,大有情况不对就离开御剑带人离开的准备。 “你看这个。”卢顺拿出一口刻满符文的小剑,“到底还是没用上。” 这是?接过小剑,感受其中蕴含的滚滚剑力,李殒不由得咂舌:“好磅礴的力量。” “那可不,临行之前宗主特意塞给某的,说一有不对就把它祭出去,包管安稳离开,之后将你一路引回剑宗就行。” 卢顺继续道:“看来是用不上了,麻烦,还得还回去,” “对了。你有没有办法让某可以昧下来,不用交还给宗门。” 李殒:“做不到。” 小剑一看便知是个了不得的物件,价值之高十个卢顺摞起来都比不上一半,真让昧下来,无疑是个巨大损失。 没用就收回去,有用再发出来,剑宗毕竟底子薄,东西哪能轻易报损。 卢顺其实也知道根本没有理由,可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借用话头引出小剑,引出宗主,让李殒知道并不是孤身一人,背后还站着一大群可以撑腰的人,要做什么事情尽管去做,天塌下来都有人顶。 李殒承这个情。 事实上,他也确实需要剑宗的力量来稳定局面,至少谁要杀他,他要报复回去,否则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剑宗同样欢喜,这代表又可以捞一大笔钱用来增强底蕴。 卢顺还说了一句不太像玩笑的笑话:“我看不如你去当问月山剑主,那位只会节流,不像你这般会开源。” 李殒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卢顺倒是一脸无所谓,还兴致冲冲的说问月山剑主早就不想当了,正愁没人继位。 话说了一半,曾齐满头大汗的闯进来,“陛下要见你。” 同样,李殒也想见一见这位被诛魔卫称为雄才大略的大隋皇帝。 李殒起身,回了一句:好。 第九十三章 大隋皇帝 大隋皇宫,已有两千七百年的历史。前身是大炎皇室修建的别宫,本就富丽堂皇,后来大隋太祖起兵占据此地鲸吞天下,更是进行三次扩建,如今是个占地百余里的巍峨巨城,更是大隋所在的东升州无可辩驳的权利中心。 在这权力中心,规矩异常森严,号称仙人来了也得落云步行,去皇宫朝见天子。 但今日,李殒却坐在牛车上,一路穿行在威严皇宫。 这待遇,可以说绝无仅有,在往常也只有剑宗宗主、仙门盟主,以及垂垂老矣的朝廷重臣才有这样的待遇。 李殒是头一遭。 可见皇帝不一般的注视。 李殒没什么表情,坐在车上也不怎么说话,让一直驾车试图套他话的太监无从下手。 直到,一张悄无声息出现在牛车案桌上的纸被瞧见,才让神情有了一点点变化。 纸条上写的内容不多,一句话:愿兄以苍生性命为重,莫要使生灵涂炭。 这句话的下面,有一个很浅很浅的印,上书二字:东宫。 察觉李殒已注视到印记,纸条在手中无火自燃,连灰烬都烧得干净,没有半点残留物存在。 东宫、呵,太子吗? 看到这纸条瞬间李殒就知道,太子也必然在遗迹一事上有关,否则不会冒这么大的危机给自己递纸条,甚至纸条上明显的话都不能说出来,只能意会。 什么以苍生性命为重,都是假的,是想让李殒不要太追究背后,或者说追究一部分。 在权贵眼里,百姓苍生向来都是只说他们,至于土里刨食的庶民,作为奴仆的奴隶,这些东西能称为人? 牛车的速度很快,一瞬百米,思考这些的时候,就已经跨过内外之别,进入了真正的紫禁皇城。 该下车了。 说实话,刚见到皇宫的时候很惊艳,现在待在里面,反而觉得只比在清江时见到的顾阀居城强上一点,也就在规制上占了优势。 一名小太监带着八位御林军来到李殒面前,上下打量,注意到李殒身上带着的剑,露出不悦神色:“朝见天子不得佩戴任何铁器法器,你配剑做甚,还不取下来。” 李殒看着小太监,“剑修剑不离身。” 小太监言辞愈发尖利:“天子地位之重,事关大隋稳定,你配剑入皇城,是想造反否?” 也不怪小太监说这话,实在是配剑见天子,前面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发生。 权臣篡位中就一条剑履上殿,即:可以在皇宫佩戴宝剑,见天子的时候不用脱鞋。 这无疑是可以随时危及皇帝的性命,毕竟皇帝说穿了只在万万里江山起作用,十步之内,却是和普通人没区别。 小太监见李殒不松口,脸色一横,却调转方向让大汉将军抓住架牛车的太监车夫,以事先不检查的理由进行处罚,扒开裤子在那里抽鞭子。 每一下都打得极重,令太监车夫不断惨叫,又很快昏厥过去,泼一桶凉水浇醒,重复鞭打。 李殒眸光不变,安静站在原地,全当做没看见。 这种小手段对于心软的人来说是个负担,别人因自己受罚,凄惨成这样,难免会出口制止。 然而李殒是什么人? 杀人如麻的剑修! 说句不客气的话,在他剑上死的人没有两千也有一千多,临死前什么惨样没见过,开膛破腹、血流一地,哪个不比鞭打更残酷。 在刚刚握剑之时,此招或许管用,现在,别说是一个太监,就算把皇宫所有的太监都放在他面前杀光,跟他都没任何关系。 等小太监主动停了手,李殒才平静道,“我可以离开皇宫。” 这人是皇帝陛下亲自下令召进来的,还用了牛车,小太监当然知道身份很不一般,若是离开,自己的性命必然会一起离开。 可就这么让人带剑进去也不行,因为小太监主管的便是护卫皇帝的安全,不管事后怎么样,眼下没有其他命令,就一步都不能退让。 万一呢……万一此人暴起,做那“荆轲”之流,后果小太监根本承担不起。 而这时,两人谁都不退让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走来,浑浊眼睛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那里抬了抬,还没说话,小太监便把事情都说的清楚。 “不用取剑。”老太监看白李殒,“陛下准许你佩剑朝见,跟我走。” 小太监听完,松了一口气,让御林军拖着人匆忙离开,留下老太监与李殒一前一后行走在特殊节点,每走一步,都能跨越极大距离。 “外城可用牛车,内城就不能用,毕竟这里归属于后宫。”老太监说起内城的禁忌。 比如外人进入,只能按照特殊的脚步跟在人后面一步一步的前行,不能脱离,否则就按照刺客立刻捕杀。 实际上还有很多规矩,不过被老太监粗略带过,因为这些规矩是住在皇宫内城的人才需要遵守,李殒只来一趟,待不了多久,并不用细细分明的说。 两人在暖阁前停步,老太监让李殒在外面等侯,自己推开门走进去。 过后不久,老太监又走出来,将暖阁的门推开一半,示意李殒进去,而他则守在门口,站如枯松。 暖阁与其说是阁,不如说是个小殿,占地相当于一个三进院落,进去第一眼,入目的不是奢华的皇家器物,而是书,各种各样的书。 道家的,儒家的,西方释教的……三教九流的书应有尽有,甚至在一个书架上还看见了春宫图册,看上面的痕迹,显然常常翻动。 再往前进,便可看见一位身穿赭黄团龙袍的男人正专注批阅奏折,时不时写下两句评语,似乎没注意到李殒的到来。 男人不说话,李殒没出声打扰,仔细打量男人。 看骨相,男人的年纪并不大,联想到十四岁少年继位,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而满头的乌发中却掺杂许多白发,额头也泛起皱纹,眸子中有深藏不住的疲惫,尽管如此,目光坚定的可怕。 “你就是李殒,朕不止一次听过你的名字,现在一见,果真英气蓬勃,像极了朕年少之时。” 大隋皇帝搁下笔,声音意料之外的温和,“你是方外之人,不用拘束于俗理,也无需害怕,朕找你来只是想问些事情。” 李殒如释重负,虽然说修士是方外之人,可皇帝代表的是天意,可以名正言顺压制,真要人跪下去磕头,李殒不太乐意。 大隋皇帝笑了笑,“不用拘束,坐下来谈。” 等李殒坐下,又继续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咳咳,目前新书期是一天两更,等新书期过去之后会一天三到四更,并且更新时间也会提前到下午,希望看官老爷们多多支持,跪谢!!」 第九十四章 一切都是朕的安排 “追查到底。” 李殒这么回复。 少年轻狂,从不记隔夜的仇,有人招惹,那就想尽千方百计报复回去,否则念头绝不通达。 这便是李殒一路修行的动力。 大隋皇帝听了,问道。 “这会死很多人,朕听说你来时专门去看了集市,如果事情闹大,或许会波及到他们。” 李殒回答:“这是陛下该管的事情,我只是一名剑修。另外,陛下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听完,大隋皇帝将桌上放着的一堆烫金奏折推到李殒这边,“看看这个。” 李殒抽出一张打开看见,瞳孔微缩,上面竟描述当时在小栈的交易全部。 翻开下一张,写了黄坤的生平过往,包括怎么认识的那位木先生。 往下面还有大化仙宗、韩王、百官,几乎所有和案件有牵扯的人都清晰记载在上面。 奏折没有署名之人,唯有一个龙纹印章。 “一开始朕就知道你没有罪,但朕还是下旨令天下拘捕,为的便是让你入京,借由你的口,剑宗的威压,将事情讲清楚说明白,却没想到你比朕预想做的还好,鸣冤鼓这一招,妙极。” 大隋皇帝毫不隐瞒,没给自己说推脱的话,以光明磊落的姿态将自己的布置全部说出来,然后问了一句:“你怨恨朕吗?” 李殒有些沉默,他其实并不觉得大隋皇帝做错,皇帝居住在深宫之内却掌管万万里的天下,单纯善良并不是做皇帝的品格,唯有阴险狡诈才是掌权者应该有的品质。 其实大隋皇帝大可以不必和他说这些话的,不将奏折放出来他就不会知道,也不会有别的枝节,对事情也不会有别的影响,至少,皇帝够诚恳? 李殒摇了摇头,没有说恨不恨的事情,“陛下做的很称职。” 听到李殒这句话,大隋皇帝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额头上皱纹舒展,露出一点风华正茂的气息,“朕登基二十四年,说朕是昏君的有,是明君的也有,但你却是第一个说朕是称职皇帝的人。” “看来朕当了这么久皇帝,还是有一点功绩在的。” 何止是功绩,眼前这位大隋皇帝可能是历代皇帝中最特殊的一个,以藩王身份即位,从权臣手中收回权力,改革吏治,试图铲除门阀世家…… 很多事情别的皇帝一辈子都干不成,生怕坐不稳皇位,眼前人则不顾后果的蹈火海,很难不让人心生敬佩。 天子六卫里的世家子们,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心效忠。 大隋皇帝起身,在暖阁中走上两步,再走到李殒身边。 此时两人距离只有三步,真的很近,近到只需拔剑直刺,似乎就能做成震惊天下的大事。 大隋皇帝看见放在剑柄上的手,并没有露出别的表情,只是道:“这柄剑可以让你带进皇宫,但不能拔出来,按道门的话来说便是因果,你承受不住。” 刺王杀驾,这种事情想想就好,若要真的动手,还是在这种皇宫大内,除非能硬扛天劫、天律、天罚,不然还是不要起这种杀心为好。 动手的一瞬间,即死。 李殒目光一闪,按住剑,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 然后直视内心,发现在魂魄深处有个淡淡的声音正在不断趴在耳边念叨:“拔剑、杀了他……当有狂徒怒拔剑,帝星飘摇荧惑高……还等什么,杀!” 竟是不知不觉被中下念头! 慧剑,斩! 念头被察觉,破除,消散时显露出一缕熟悉的味道,像是无碍那秃驴的他心通。 很快,李殒想到在牛车上平白出现的纸张,上面有东宫印记,而天下如今最遵从无碍这些出身西方释教的人,无疑便是东宫太子,难道说这念头是东宫太子驱使上师种下? 李殒想了想,将东宫那张纸说给了大隋皇帝听,然而大隋皇帝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等情绪,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朕知道,便继续谈论其它事。 似乎并不将太子所作所为放在心上。 也是,论阴险狡诈、论合纵连横,谁又能比得过掌控帝王术的皇帝,东宫到底是皇帝的儿子,太嫩了。 “有一件事朕要说明,需你转告给剑宗,人可以杀、财可以夺,事情却不能闹得太大,该让朝廷处置下最后结果。” 这话的语气,很像是坐地分赃,剑宗拿了里子做恶人,朝廷拿面子,双方各取所需。 李殒想了想,没给明确回复,只说会告诉剑宗。 大隋皇帝点头,一直守在门口的老太监送李殒出去。 等人走后,大隋皇帝漠然道:“太子最近如何。” 一道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凭空响起,“太子一如往常,又新建了两座佛寺,每日礼佛不断,并在各地的佛寺设下粥铺赈济,言称只需说一句阿弥陀佛,便可能得到一碗热粥如今已有不少人归属于佛寺。” “礼佛,呵呵。”大隋皇帝意味不明笑了一下,“太子到底善良啊。” 这话声音没敢接,大隋皇帝便继续的:“诸王又如何?” “齐王自从上次从顾阀回来,气到如今还没有消,最近一直与太子走在一起,要重新去顾阀一趟求亲。” 提及齐王,大隋皇帝便叹了一口气,“紫霄仙宗的气运哪是好沾染的,就算有承诺在也无用,这孩子,苦了他了……” 声音又报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最后说起一件从剑宗得知的不知真假的事。 “徐不归去妖域前,曾专门找过李殒,听说有收徒之意。” “收徒?” “臣去遗迹验证过,确有徐不归出手的痕迹。” “看来身份比朕想象的要重,有意思。这种人才,可以堪称剑仙种子,可惜难为朕所用。” 刚才的见面,大隋皇帝能看出来李殒对他称呼只在表面恭敬,内心则平起平坐,毫无对皇权的敬畏,这种人性子高傲,不会轻易拜服别人,想要收服基本不可能。 但,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出生在大隋,便要拜服天子。 “传令下去,往后列李殒为甲等,有关此人的消息一律报于朕知晓。” 注视窗边一轮大日,大隋皇帝大笑:“朕要令此人诚心叩拜!” 第九十五章 剑宗下山 从玄武门出来,站在皇城下,感受天上大日温暖和煦的阳光,李殒很是松快的出了一口气。 没人知道从进入皇宫到出来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作为皇宫,为天子居所,蕴含着的法统威能无比强悍,可以无限制压低修士的实力,直至成为一个普通人。 在外界,李殒可以发挥金丹乃至击杀阴神的实力,进了皇宫,尽全力或许能用出剑气。 这也是皇帝不怕带剑入宫的原因。 动手,则死。 曾齐等在皇宫外面,见李殒出来就上前询问:“陛下如何说?” 李殒说道:“一个都跑不了。” “那就好!你放心,本官绝不姑息此事!” 说完之后急匆匆的离开,将说话的位置让给了杜相。 杜相仔细打量李殒,然后摇头,道出一声可惜。 李殒没吭声,不接这个话茬。 杜相只好继续:“你知道会出多大的麻烦吗?” “知道。” “知道你还被人当枪使。” 讲这句话的时候,杜相眼睛往皇宫瞥去一眼,“人生在世,唯有利益二字,延寿丹与大化宗关乎很多人的利益,先前他们就要杀你,如今你把这个锅翻开露出里面臭气,岂能不更恨你,除非一辈子待在剑宗不出去,否则这梁子接下,非得一方死尽才可罢休。” “那就让他们死尽。” 李殒这话,露出明晃晃的血味儿。 杜相摇头,“诛九族尚不能保证人都杀干净,你就能保证剑宗出手将人都扬了?门人、弟子、血脉,各种杂七杂八的关系,说一句遍布四大洲也不为过,更何况你能保证他们与仙门没牵扯?不会惹的仙们出手?” 李殒面无表情:“杜相想做什么?” 杜相摇头:“不是老夫要做,是你要学会慎重,这件事牵扯太大,更不用说还有太平军的事,如果不想往后都被无穷无尽追杀覆盖,便退一步,海阔天空。” “老夫可代你去说项,让他们放弃一部分利益,免得事情闹得不能收场。” 李殒问道:“当真是为我?” 杜相叹气:“也为百姓,不可将他们逼到绝境,若是一气之下揭竿而起,使兵戈蔓延,最后只会苦了百姓。” 李殒笑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剑修,杀人报仇历来如此,你才是朝廷官员,怎么处理百姓避免灾祸是你该考虑的,不是我该考虑,将莫须有的责任全托在我一人身上,杜相是欺负我年少,还是觉得我好骗?” 杜相苦笑,知道眼前人心思一定不可改变,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李殒也正想离开,但诛魔卫的人却从阴影中走出,称尘埃落定之前,李殒不可离开他们的视线,最好一直待在某个地方不动。 对这个倒是无所谓,任凭他们跟着,回到南城县衙找卢顺,跟他说了进皇宫之后与大隋皇帝谈论的事情,让他把消息传回剑宗。 卢顺搓着手,“那咱们可发了,这下又能再招一批弟子学剑。” 李殒发问:“上一次就招了一批弟子,这次还招?” “害,说来话长。上次招了三百多个人,本想着好生培养,但不知道是不是走了背运,几乎每人练剑都出过问题,不是经脉逆行剑气冲脑,就是和同伴斗剑决死,反正后面活的百多个人人带伤,仅有十几个勉强看得过去,搞得人心惶惶的。” “最后宗主开口让再招收一批,看看到底是何情况,假如是有人下咒诅之术,也好寻根溯源追过去,如是意外,那多招收新弟子也不是坏事,大不了长成之后分去分脉主事,都有用处的。” “所以嘛,这笔钱很重要,依某看,宗主都有可能亲自出马。” “你立了大功!”卢顺道。 李殒笑了:“那我应该能换不少东西。” 剑宗对功劳的使用很宽泛,包括但不限于:兑换剑典,兑换资源,请长辈出手杀人…… 真要论起来功劳,那可就差不多可以把剑宗所有的剑经全换来学。 这时,一道剑符突然从外面飞入,在卢顺头上转了转,却落在李殒手中,打开,便传来霸道至极的话。 “等着,老子这就带人过来给你撑腰!” 卢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宗主的声音。” 剑仙,下山了! …… …… 对于修行界而言,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剑宗诸剑修下山这件事来的大。 谁知道这群杀星万一杀过头,想起自己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还有仇敌未杀,大仇未报,不能轻易回去。 索性杀个天翻地覆。 借用大剑祖一句话:大不了打沉东升洲! 没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 于是当得知剑宗宗主动身之后,浩瀚宗第三代祖师也从闭关中离开,带着汇聚而来的仙门众强者在嘉峪关拦住剑宗宗主,阻止剑修们前进。 剑宗不从,双方随即爆发一场厮杀,最后以仙门陨落四人,剑宗轻伤一人收尾。 尽管损失惨重,仙门还是牢牢占据嘉峪关。 按照他们的话:“你们来这么多剑修,是想再一次掀起大战,打的生灵绝迹不成?” 之后,紫霄仙宗宗主与大隋皇帝派来的使者出来劝和,也说一下子过去几十名大剑修不合适,他们能答应的数字只能是一位剑主带三名大剑修,再多就干脆打一架,谁赢听谁的。 剑宗宗主提出另外一个条件:“答应你们也可以,不过当年第十代、十一代宗主陨落留下的传承之剑得交还给我们,否则免谈。” 这,便是剑宗此次大张旗鼓的原因。 最后为了避免大战,仙门众人无奈答应,不过到底还是将大部分剑修拦在嘉峪关外,只放一位剑主带着三名大剑修进去做事。 其余剑修返回宗门,承诺不再下山。 仙门中人随即退去。 当天夜里,传承近一千三百年的韩王府上空迎来一道堪比烈日的剑光。 照得三千里山河尽白昼! 韩王府五位渡劫期老祖宗燃尽精血,气运一切可以燃尽的资源,意图保全王府传承。 恐怖剑光下,任何徒劳都是妄想。 此剑过后,除当代韩王有气运保护仅以身免,被大隋皇帝派来的使者带走,其余血脉门人等尽在剑光中死绝。 当太阳升起,附近的山野修士前来查看时,不再见到盘踞雄城的韩王府,唯有原地一条散发恐怖剑意的百里山谷,证明它存在过。 韩王府,就此覆灭! 第九十六章 国都的天才们 当韩王府覆灭的消息传到国都时,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引起轩然大波。 以门阀世家反应最激烈。 它们立足的根本是在爵位和永久的土地,可以让自己一代代传承下去,形成一个封闭的国中之国,这个小国度里面的一切都由自己掌控,历代大隋皇帝都不可插手。 正因为这种权利,门阀世家开始与皇帝对立,试图将杨家的天下转变为众家的天下,但不管如何斗争,他们不约而同维持在微妙的平衡中,失败者顶多道歉认输,宣布向另一方效忠罢了。 但剑修真不讲规矩啊,有过节是真杀,而且动手快准狠,杀得鸡犬不留,据说韩王府蚯蚓都被挖出来竖着劈。 大家想知道韩王府到底是什么原因招惹剑修导致灭门,探索下去,关于李殒的事情知道的人便更多。 门阀沉默,世家不语。 都把目光投过来,暗暗猜测李殒在剑宗是什么样的身份,竟然能够号令剑宗倾巢而出。 他们那里知道,剑宗对门内剑修一视同仁,上下尊卑并不严,这次出手道理更是简单。 “劫富济贫”罢了,李殒只是一个说出去让仙门勉强认可的理由,没有李殒,其他剑修受了欺负照样可以“乘火打劫”。 不过事情因李殒而起,别人很难不关注,顺带李殒过往的斩妖杀人事迹就被更多人所熟知。 遂被称为万众无一的修行天才。 而修行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并且天才都是自傲,始终认为唯有自身才是第一,其他所有人皆沽名钓誉,完全配不上这个称呼。 国都乃大隋无可辩驳的中心,更是修行者多如牛毛,站在最高的九十九重樊楼之上,随便往下扔一块砖都有可能砸中修行天才。 见到有一人如此瞩目,他们就在想,若是我挑战他,战胜他,对往后的道途岂不是大有裨益? 这种想法不止一个人,更准确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当他们得知李殒住在南城县衙还没离开,当天便有三十几人来到南城县衙向李殒挑战。 李殒没搭理他们。 他在清点收获。 韩王府传承千年,几乎成了一座小福地,是一块毋庸置疑的大肥肉,而让剑宗吃肉的李殒也分到了不少肉。 足够他一路以最高规格修行到阳神! 除了资源,还有从剑宗传过来的各种秘传杀伐剑,各种养剑炼剑煅体等提高战力的法子,令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哪里还在意外界的苍蝇叫。 其中一本《九曜星辰剑诀》最让李殒重视。 这本剑诀在剑宗向来密传,只有剑主这一等级才可以进行修炼,并不放在藏经阁任由翻阅。 九曜星辰分别为:太阳,太阴,金,木,水,火,土七政配以四余之罗候计都。 为当年大剑祖悟道所创,共有九种不同的剑诀,每一种剑诀都代表其中一颗星辰,修行大成后随时与星辰相呼应,时刻享受该星辰的星力加持。 按照剑诀所描述,修行到最高处可以使星力转化,如修行炽热太阳可转为极阴太阴,转为凶杀罗候,这种随时可以转换星力的作用,甚至比剑诀本身更加重要! 有的剑诀规定修行只能使用太阴之气,与太阳之气相冲,修行轻则经脉逆行,重则爆体,但修炼九曜星辰随时转换属相,可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剑宗其他带有金木水火土等不相容属相的功法、剑诀,往后能随意修行! 李殒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还兼有太白星力,不知道能否一起转换,加速太白道体形成。 卢顺在旁边看着,语气有点酸,“好了好了,别看了,功法什么时候都能炼,先将外面的蚊子处理才是正事,嗡嗡嗡叫得某都烦了。” 听到这话,李殒将东西收进储物戒指,转过身去看向卢顺,“不好打。” 确实不好打,天底下的天才又不只是李殒一个,他能做的事情,别人也可以做到,就说外面围着的三十多个年轻修行者,皆为各家各族精心挑选出来的骨干,一切都是最上乘资源培养,跟仙门的正式弟子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况且,这么多人就算他打赢了一个两个,别人恐怕也不服气,还得继续打。 剑修追求的是快准狠,以最短时间爆发最强攻势结束敌手生命为第一要物,和人打车轮战? 没人这么蠢的。 卢顺也知道这个道理,摆了摆手,“但总不能别人找上门来不去,你听听外面这话,甚么只会仰仗宗门耀武扬威,自身实力有八成是吹嘘的,听的你就不讨厌?” “再说了,弄死他一两个傻缺,见了血,兴许就怕了” 李殒一想,是这个道理。 两人就走出南城县衙,专门为他们安排的小院子,守在院子门口的诛魔卫随之跟上记录行踪。 南城县衙外,一群身穿锦绣的仆役扯着嗓子叫阵,短短时间,就已经把李殒说成沽名钓誉之辈。 走出来时听到这些话,李殒目光一低,这些趾高气扬的仆役便像过年被主人拽住脖子随时下刀的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一声大笑试图打破僵硬。 “哈哈哈,早就听闻李道友境界高妙,今日遇见,果然不同凡响。” 仆役后面摆着一堆镶嵌珠宝金玉的马车,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显露出说话的人。 “何必与下人计较,有失剑仙气度。” 这人下了马车,手中折扇轻摇:“李道友是难得的剑修天才,在下心向往之……” 李殒看着他,打断,“想打架?” “唔,非也,论道而已。” 国都禁止修士厮杀,发现者严惩,不过上有律法,下有对策,若是以论道的名义点到即止,国都一般不会管,在某个程度还持赞成。 总该还是要打一打释放情绪,否则憋久了难免有人违背律法。 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眼前人一身实力恐怖,常态可杀金丹,超限可击阴神,再加上是个擅长杀伐的剑修,用点到即止的名义来限制最好。 如此,许多厮杀手段就不能用,无疑废了对方三成的实力。 却是打的好算盘。 李殒下巴微扬,口吻波澜不惊:“我不论道,只杀人。” 第九十七章 一群废物 话语带着微风轻轻飘扬,贯入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不论道,只杀人。 这话一出,当场就有人坐不住。 “好个猖狂话,你不过一介虚丹,有何资格说这大话。” 李殒看一下那辆马车,伸出右手勾起食指,没说别的废话:“来,领死。” 那辆马车便不在言。 李殒接着说,“我知道你们想拿我当踏脚石,用来成全你们的名声,这我能理解,大道争锋当用尽一切手段,没人会怪罪。” “心里想独立寒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胆子却小得可怜,性命都不敢抛却,你们这种人说穿了连山野中的杂修都比不上,至少他们敢拼命。” “还打不打,不打就滚远点。” 这话,跟指着鼻子骂娘有什么区别? 不反驳,那往后在国都就别想抬起头! “打就打!怕了你不成!” “哼,正好让本公子来领教你的实力,看是否有资格说这大话!” “一个外地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在国都……” 群情激奋,马车都被打开了,一个个年轻脸庞探出来,说着就要动手。 有人拦下了他们。 是南城县令,这个倒霉蛋苦着比三天前苍老十倍的脸,缓缓的走到中间,叹气道:“诸位要打请换个地方打,给本官留条活路。” 南城县令不是很想出来,但不得不出来,眼前这三十几个年轻修行者要么是朝廷大员的子嗣,要么就是世家的精英,个个宝贵的很,真让一两个死在县衙门口,也不用当这个县令,最好的结局是截下裤腰带在房间上吊死,免得波及家人。 有道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南城县令在国都附郭,无疑是最惨的那一类,几乎在国都当官的人都是顶头上司,真是恨不得当鹌鹑缩起。 眉头蹙起,唉声叹气,南城县令见年轻修行者们无动于衷,只好哀怨地看向李殒,走近拱手,“李大剑仙,下官这两日没有怠慢您,除了没有晨昏定省,和当亲爹一样供着没区别,你就行行好,劝他们离开。” 李殒拍了拍南城县令的肩膀,然后指向远处一个小巷,“有胆子就去那里。” 随后迈步离开。 年轻修士们冷哼一声,自是不想在这场面上送了面子,也随之跟上。 见人都离开,南城县令擦拭额头汗水,等心情平复,叫来手下衙役,“去通知这些人的家室,让他们派长辈来,免得闹出人命。” “还有,通知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派兵前去镇压。” “是。” 衙役们四散而去,南城县令看向巷子的方向,喃喃自语:“希望不要闹大。” 然而,剑修出手怎么会无用功呢。 那个没有多少人的小巷子中,李殒一脚踩在无头尸体上,手中长剑滴滴落血,散发扑鼻味道。 一双好看的眸子微挑,“谁还来领死。” “我来领教!” 一名金丹境界的仙门修士出手,撒下满天冰寒,同时祭出法器,一前一后以夹击的姿态攻向李殒。 “斩!” 一字吐出,冰寒中便多了一股枭烈杀气,灵巧避开法器,径直斩在那人头上。 “斗转星移,吾生不死……” 危机时刻,那人身上一块法器清脆碎裂,散发无形道韵笼罩住杀势,竟是以手下仆役死去为代价,代为承受必死一击。 “哈,幸好有这块替死令在。”那人正感叹逃过一劫,在下一刻,却看见视角高高飞起,看见一具无头尸体立在原地,像极了自己身体。 我、死了? 咻的一声,斩邪飞回手中,李殒面无表情,只觉得对方是个蠢货。 这些天才,在修行方面确实可以被称为天才,不到五十岁就突破金丹,得享五百年寿命,替往后修行立下深厚基础,继续一路修行下去,有前人的道路引领,至少也是个阳神,无量也不是没有机会成就。 可修行者之间境界只占一半,厮杀手段占另外一半。 只有高有什么卵用?打架都不会打,放出去到山野,杂修都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他们。 李殒对他们下了定论:娇生惯养,往后难成气候。 “还有谁要领死?” 这下,没人吭声,两具尸体摆在眼前,明晃晃的验证这不是往常在长辈观看下你来我往地论道,遇到危机可点到为止,这是真正的厮杀,稍不注意即头悬飞剑,颈血喷洒。 死了两个,没人愿意当第三个。 一直旁观的卢顺说话更直接:“一群没胆子怂货,打是你们要打,怕又是先怕,还自称万中无一的天才,嘿,某看还不如路边野狗呢,至少它们敢叫唤,你们嘛,呵呵……” 这就是指着鼻子骂人,气得对面三尸神暴跳,性子急的也顾不上贪生怕死,当下就有两人飞身来攻。 卢顺咧嘴对李殒说:“威风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出了,这两人让某来。” 取下背后大剑,卢顺没有用剑气、剑芒,就这么拿着剑,直接拍向两人。 没错,拍下,怎么打苍蝇就怎么拍。 一剑过后,两人已不复存在,唯有一摊被砸稀碎的浆糊,混合五脏,喷出扑鼻腥气。 “某这一招剑法怎么样。” 李殒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昧着良心夸奖:“重若千钧。” “不错,某这一招取的就是此意,用各种山字剑,力道剑融合而来,讲究一剑落下,便是泰山压顶,管尔牛鬼蛇神都要受镇压。” “等某再多创出几招,形成传承,就可以出去开辟道场,这你可得帮我。” 卢顺边弹去大剑上的肉沫边畅谈将来,丝毫不顾已经脸皮发青的年轻修士们。 “气煞我也!” 对面。 年轻修士中几个威望高的人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动作,到了这一步,必须要找回面子,就算不能杀人也得弄断几条手臂,否则传出去他们国都天才竟区区两个剑修都制不住,往后如何见人? “我有一个想法。” 有人目光阴冷:“我家中有一件秘宝,可以屏蔽天机,使外人失去感知。” “你是说一拥而上?” 说话的这人摇头,“天机屏蔽,哪里用得到我们出手,家里养的狗足够对付他们。” “这、不会出乱子吗?韩王府殷鉴在前啊。” 说到刚发生不久的惨案,这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甘道:“总不能任由让人骑在我们头上肆无忌惮。” 另一人接话,“不能杀他,那打成残废,让他终身不能修行!” “哦?你说把谁打成残废?” 第九十八章 突然袭杀 淡漠声音响起,让人头皮发麻,循声看去,又看不见人在附近。 “一群蠢货。” 李殒真心觉得他们是蠢货,密谋就密谋,大声谈论算什么,真以为隔着百米距离别人就听不见。 不说用神念交流,隔音阵法都不设置,这也能被称作天才?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被叫做天才。” 卢顺摇头叹息,为国都修行界的青黄不接感到惋惜,就算如此嘲讽,年轻修士们还是没有动手,保持骑虎难下的姿态。 直到一位少年的到来,令他们如同见到主心骨。 “莫师兄!” “太好了,莫师兄到来,定能制服这两个剑修。” 少年没有搭理年轻修士,迈步走到小巷中间一个不远不近的方位,对李殒抱拳行了一礼,“仙门浩然宗修士莫谕,替他们向道友赔罪。” 话语一出,引得年轻修士闹出很多情绪,莫谕没有搭理这些情绪,见李殒没回应,又道:“请道友宽宏。” 李殒听到这话,见莫谕态度也足够谦卑,觉得此人很不同寻常。 没有仙门修士的高傲,门阀的桀骜,在众目睽睽中很放得下架子,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脸面。 人一旦不要脸,从根本上就少许多束缚,下三滥的手段想用就用,比要脸的人更加危险。 只是李殒略微好奇,按照逻辑,此人既然是年轻修士们公认的领头者,那么便有义务出头,一见面就应该开打,这么低声下气不太符合身份。 莫谕其实比年轻修士更想教训剑修,但他知道事情不能闹大,前脚剑宗在嘉峪关前与仙门大战,后脚你就在国都围攻剑宗弟子,脑袋是怎么想的,觉得剑宗下山一次不够,非要真的掀起第四次大战打的苍生涂炭? 况且,那位从嘉峪关进来的剑主覆灭韩王府后还没有离开,谁知道听到这事会做什么反应。 认个错,丢面子,但能保住性命。 “有趣。” 李殒收剑入鞘,“那就滚。” 莫谕面不改色,再次抱拳做礼,回到年轻修士的团体,开启隔音阵法说过话,带着依然不服气的年轻修士们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人打完了都离开,五城兵马司派来的四名修行者这才收到消息姗姗来迟,见李殒二人还在这里先是一惊,然后堆笑指向地上尸体与烂泥,说要收尸,免得百姓看见这条路恶心。 待走近,修行者中的其中一人突然暴起,一掌拍下,汹涌狂暴的气机瞬间便朝着李殒而来。 这是,阳神! 李殒瞳孔微缩,身体往左侧一闪,同时拔剑抵挡,尽管做出最好的反应,但这一掌的威力依旧将他打在墙壁上,吐出大口鲜血。 几乎濒死! 同样遭受突如其来的一掌,卢顺由于境界深厚,很快就反应过来,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提起大剑冲向那人。 “泰山剑!” 一举一动,散发厚重山势,拖住想要进一步的阳神。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修行者默契奔向李殒,分别往头颅、心脏、丹田三个方向攻去,出手狠辣! 但李殒却不闪不躲,这短暂时间足够他催动天梁定生印获取生机,拖着剑锋反向三人冲锋! 这三人哪见过这种视死如归的姿态,心神被气势所夺,手上的速度顿时就慢一点,而这也是这一点,被李殒抓到机会,不管另外两人的攻击如何,闷头就对着一个人出剑。 伤人十指不如断其一臂! 那人愕然,面对这汹涌剑锋也顾不得杀人,连忙将攻势转变为守势,意图拖住李殒,给另外两人创造攻伐机会。 等的就是你不反抗!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给我斩! 死寂气息从剑锋上透出,直接刺破护体法术,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剑刺破心脏! 死!! 那人眼眸迅速变得灰暗,留下的尸体不再反抗,而这时,另外两人的攻击也随之落在李殒身上,炸出大片的血花。 李殒一脚踹开那人尸体,拔出长剑,手腕一转,迎着袭来的攻势斩向左边那人。 听到噗的一声,剑光划过诡异弧度,送入左边那人的身体,令手中正在酝酿的法术陡然消散。 两个呼吸,连杀两人。 剩下的一人脸色微变,却并不慌张。 “爆!” 一字吐出,李殒感受到强烈危机在身边乍现,来源正是左右倒在身边的两具尸体。 顾不得杀剩下的那人,手中飞剑投出,下一刻便随飞剑闪现百米外,与此同时,两具尸体炸开的狂暴气浪席卷,掀起土石,将青石地面炸的坑坑洼洼。 这爆炸似乎不分敌我,没能炸死李殒,反倒把自己炸伤。 真是、愚蠢。 飞剑收割性命,咽下喉咙涌上来的鲜血,目光投向拼命厮杀的卢顺。 卢顺是金丹圆满的剑修,一身杀力堪比阴神,现在却落入下风,只依靠修行众人多山字剑带来的强悍体魄硬扛攻势,眼看就要落败。 李殒眼睛闭上又睁开,感应天上星辰,超极限运转所有剑诀。 太白剑气!七杀剑诀!杀劫! 随后目光一低,低声诵道: “玄天无极,万兵之尊……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淡金色元神小人从身体里走出,化作威力无匹的元神剑,与斩邪剑合二为一! “斩!” 斩邪剑脱手而出,爆发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大剑鸣,一大片看不清的残影浮现,如同密密麻麻排列的线,从这头蔓延到那头——割命! 引得正要斩杀卢顺的阳神修士不得不缩回手,转而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剑势。 轰! 淡金色剑煞爆开,涌向元神,锋利的斩邪剑递出,穿破肉体。 待飞剑重新落回李殒手中,这位阳神修士已变得鲜血淋漓,衣衫破碎,胸口更是横穿大洞,可以看出洞口里面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剑搅碎。 可是,人还没有死。 阳神修士生机强大,与天地合一,哪会轻易死去,五脏六腑都破碎又如何,意志不灭,肉体永远不死。 捂住胸口大洞,阳神修士咳血出声, “咳咳咳,好俊的一剑,可惜也只有一剑。” 第九十九章 震惊全城的一剑 阳神修士并没有把两人放在眼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已经境界碾压,必胜的局面,就算出一点小插曲,也无伤大雅。 他能看得出那一剑很厉害,糅合许多种互不同属的剑气,挥出这样的一剑,必然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可以说是动摇修行根基,也许此剑过后不用他出手,李殒就会自己遭受反噬死去。 但他的想法很快就失望了,李殒不仅没有因为反噬动弹不得,反而再次酝酿起了斩仙秘剑,这在他看来完全不可能! 于是皱了皱眉,决定先下手为强,不留任何挣扎的机会。 正是这个空档,卢顺已经恢复过来,往地上呸呸吐两口带血口水,提起大剑再次冲来。 哼,金丹剑修跟个牛皮糖似的,那便先处理你。 掏出一张画卷,往卢顺身上挥了挥,神奇事情便发生,卢顺身体陡然变得淡薄,那副横在空中的画卷上反倒出现卢顺活灵活现的水墨身影,竟是一念之间,就把人封印进去。 然后,阳神修士再拿出一只笔,在画上写了个镇字,字一落成,水墨画中凭空伸出几十道锁链,将想要划破画卷出来的卢顺死死镇压。 紧接看向已经成型的斩仙秘剑,以极快速度在空中写下三个大字。 镇、山、河! 金光乍现。 字一落成,强横道韵瞬间席卷巷子里天地,令所有灵气流转强制停下,镇压一切不符合心意的力量。 于是那柄将要激发出来的斩仙秘剑,在禁绝一切灵气字迹作用下凭空消散,以至连剑气都不允许外放。 前一刻,小巷充满生人勿进的杀机,这时,除去地上的一片血肉模糊与破烂环境,很让人觉得一股安心的感觉,仿佛什么力气都提不起来。 “你是谁。” 李殒落在地上,如此问道。 阳神修士并不准备回答,可李殒的下一句话却他生出谈几句也不错的心思。 “如果你是在报仇,临死之前,至少让我知道你的来源,对你对我来说都算圆满,不是吗?” “你这是在求我?” 李殒淡然处之,“你可以这么认为。” “罕见,剑修临死之前居然会求人,那么和你说说倒也不是不行。” 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令阳神修士感到快乐,便决心留一两句话的时间给李殒,让人做个明白鬼。 “剑宗灭了韩王府,我来找你报仇。” 果然,这人是韩王府在外面的遗留,特意来报仇,也只有他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混进五城兵马司,封禁这一片小巷子,并让真正的五城兵马司派来的官兵不敢现身。 “以大欺小,你不觉得羞愧?” “以前会,现在我是丧家之犬,什么都没有了,还会在意一点点羞耻心?”阳神修士面露快意,“你的天资很好,往后继续成长应该可以在剑宗夺得一个剑主的位置,既然现任剑主灭我的家门,那我就杀他们一个未来剑主报复。” “并且不止于你,往后遇到剑修,只要境界不超过于我,我必杀之。” “好了,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受死。” 李殒看向阳神修士,没有惧怕,这让阳神修士很好奇。 “你不怕死?” “是你会死。” 李殒如是说道。 “我会死?哈哈哈哈,猖狂……” 然而当一种危险至极的剑意被他感知到时,大笑脸孔顿时僵硬,浑身寒毛倒竖,木了两三息,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裂的画卷。 卢顺手里正提着一口小剑,足以绞杀一切的剑意正是从小剑上释放出来。 这口小剑,是离开宗门时宗主给予,一直舍不得用,现在生死危机也顾不得珍贵,当用则用。 一经释放,直接撕碎遮蔽小巷子的阵法,恐怖剑意冲向天际,搅散云雾,显化成一柄遮蔽大半个国都剑器法相! 这充斥杀意、死意、煞气的法相令千里之内所有大修行者惊恐望向天际,嘴中喃喃自语,“剑宗又杀来了?” 在紫禁城皇宫,一贯面不改色的大隋皇帝也罕见失态,手中酒杯砸在地上,露出深深忌惮。 随即传令,开启皇宫护城大阵,唤醒闭关的皇族先辈们,留下遗诏以防不测,预备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厮杀。 太子、宰相、仙门……所有人都被这空中法相吓得惊若寒蝉,生怕法相过后是无数御剑而来的剑修,使满城尽悬剑、血成河。 可他们决计想不到,这一切的缘由,竟是韩王府余孽想要报仇。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造就国都难忘的惊恐一日。 而小巷子中,阳神修士连话都说不出来,呆呆抬头,迎接越来越近的法相。 法相落在国都,听得一声巨响,南城陡然升起大量的尘烟,待到烟雾散去,巷子已经不复存在,原地只有一个深达千余米的坑洞,埋葬生命。 “咳咳咳,该死的畜生,浪费老子这么大一个宝物。” 卢顺收回消散一半光芒的小剑,心疼抚摸许久,小心翼翼塞回腰间,走到李殒身边,问道:“怎么样,还能动吗。” 李殒点头,“无碍。” 有天梁定生印在,不是即死的伤势都可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别看李殒现在看着身受重伤,实际早就恢复的差不多。 “行,那某打坐一会儿,你护法。” 宗主给出的法器并不是说用就能用,单开启条件,便要一名金丹剑修所有的剑气引导,之前受了伤,现在又把剑气消耗殆尽,再不打坐回复,恐怕就会当场晕过去。 过去没多久,四面八方突然又起阵势,放眼一看,天上地下密密麻麻站了二十多个人,每个人身上的散发气息都不低于无量,此时正以极其戒备的姿态注视李殒,手中法术蓄势待发,大有一言不合便出手抹杀。 李殒,“怎么,你们也要报仇。” 一名白须道人发言询问:“敢问前辈何故问剑国都?” 原来是将李殒当成用出法相的真正主人。 李殒没回答这句,“站的太高,都下来。” 修行者们你看我,我看你,竟真的听从话语落下云头,显然怕极了法相,不敢赌。 见状,李殒心中的气也平复,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大修行者们听完,当场震惊,因为一个小小的阳神修士,就让整个国都风声鹤唳,就让许多闭死关的老祖强迫耗费寿命精元从天人感应中醒来,这事情说出去谁信? 众人沉默,验证这句话的真假。 看出两人境界都不高,又不敢相信,剑修有一段时间常做这种扮猪吃虎的事情,等人放松警惕,就突然放出飞剑割头。 气氛愈发沉默,直到顾阀一名修士开口指认,才不得不相信事实,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开始浮现。 他们都想问一句话:至于吗? 第一百章 罪魁祸首 当然至于。 唯有活着才有资格谈将来,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都不为过,况且别人要杀人,没有不准反抗到底的道理。 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大修行者忽然道,“今天这祸事由你惹出来的,于情于理,你该负责。” “负责。”李殒面无表情,“你想让我怎么负责,杀了我?” “当然是……” “道友慎言!” 几名大修行者脸色大变,出声制止说话要严惩的那位,很快,那个人也想明白了原因,止住了话头,不敢再往下面说。 国都的事情瞒不住,或许当法相出来时剑修比他们更先感应到,或许此时已经在来的路上。 有人道:“剑宗一位剑主从嘉峪关入中原,至今未现身。” 听到这话,众多大修行者顿时感觉脖子凉飕飕,如同一口无形剑横在脖子上,随时有可能下手宰割。 又陷入沉默,轻易放过,强行从闭关中醒过来损耗的寿命谁来修补,不放过,往后免不得应对到来的寻仇。 直到一声锣响,大隋皇帝的到来让众多大修行者不再纠结,目光投向大隋皇帝,让在场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同时也遭受损失最多的人做决定。 论起唤醒闭关祖师,这位大隋皇帝可是大手笔,一口气唤醒了十三位,还只是第一批,如被打光随时都能继续补充。 “陛下,你来做决定。” 大隋皇帝穿了一身战甲,还没来得及脱,行走时先前见过的儒雅之气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厚重血气,血气从头顶耳鼻散出,在背后凝结成庞大的五爪真龙虚影。 大隋皇帝身为天子,天意规定必须是凡人的寿命,就算以前修行过,可一旦登临皇位也会强制废除,抛出自己修行的缘由,那么带来这种强大威视的便只有皇帝身上穿的甲胄。 走到李殒面前,脸上没有怪罪的神情,反而和气询:“没伤到哪里?” 李殒,“还好,死不了。” 口吻有些硬,大隋皇帝却不在意,知道人心中有气,这场袭杀发生在别的地方顺理成章,唯独发生在国都便显得很不寻常。 国都有天律镇压,小修行者还不觉得,一旦阴神阳神或者更高境界的人进来,便会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压迫和一种赤裸裸的注视,如果他们遵纪守法,压迫并不会做出实事,一旦违背律法,那么会迅速上报给有司,将危险扼杀于摇篮。 小巷之中发生的事情有一炷香那么长,按理而言,国都早就该在阳城修士现身的第一瞬间作出反应,而不是慢悠悠全当没感觉到。 天律公正无私,唯有掌控天律的人有私。 “朕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听着大隋皇帝这话,很多人都不太满意,却又没吭声,因为他们注意到了“你们”二字,那这句话显然就不是说给李殒听到,而是说给那群煞星听的安抚话。 “这样最好。” 于是,大隋皇帝下达一道圣旨,没过多久,一个身披朱紫官袍的中年人走来,噗通一声跪在大隋皇帝身边,叩头,“罪臣叩见陛下。” “你不应该拜朕,该拜他二人。” 闻言,中年人支起身子,“对于他二人,罪臣不能拜。” “他们没资格受罪臣跪拜。” 是的,一句话就是没资格,他堂堂无量境大修行者,此时代表的身份不仅是自己,还有修行境界,假使他现在跪拜,那让在场的众多无量修士如何自处? 岂不是拉低位格。 大隋皇帝扬了扬眉,“那你意如何?要违抗朕的口谕?” “非也,按照大隋律法,纵容他人在国都闹事,罪该斩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看护天律不守规则再加一等,罪臣自知有罪,并不是想违抗陛下圣意。” 中年人顿了会儿,继续道:“赔他一条命就是。” 听完,大隋皇帝问李殒,“你觉得如何?” 李殒回答,“可以。” 大隋皇帝便从腰间抽出一柄宝剑,扔给中年人,“到底君臣一场,便用此剑兵解罢。” 大修行者的死,通常不叫做死,而是兵解。 意为放弃肉体,只留元神转世,来世继续修行回来。 放弃一身实力转世重新走一遍道途,这是一件很需要毅力的事情,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你这一世能够修成无量,下一世就算有前世的记忆也不敢做出保证。 这惩罚,很重。 接过宝剑,中年人目光平静,将长剑深入心脏,散去道运,破碎生机,不多时已变成一具枯槁干尸,待风一吹过,便炸开,化成纷纷扬扬的光点消散,原地只留那把大隋皇帝递出去的宝剑。 众多大修行者面露戚戚然,稽首唱道,“恭贺道友兵解飞升。” 然后,这些大修行者各自散开,继续重复未完成的事情。 巷子中只剩下剑修与大隋皇帝,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站在阴影中的老太监。 “工部的人有的忙。” 注视巷子里的千米深坑,感受仿佛要顺着眼睛钻进身体里刨心挖骨的剑意,大隋皇帝沉默半响,说了一句不太俏皮的话。 事实上,这千米深坑将会永远留存在国都,并非不想补,是补不好,剑宗宗主打造出来的法器,除非同等级的人到来,否则绝难消弭。 而与剑宗宗主同等的人,便只有仙门盟主与一些老不死,他们躲还来不及,哪里会赶着上趟。 不过,往另外一个方向想想,这是个福源也说不定,或许可以借深坑中蕴藏的剑意培养出属于大隋自己的剑修。 但是卢顺醒来后做的事情立刻让大隋皇帝刚成型的梦破碎,一口小剑被放出,浮在深坑上滴溜溜一转,将剑意收回,原地真就只有普通深坑。 大隋皇帝扯了扯嘴角,很快想到还有韩王府的遗迹有剑气留存,决定回去就下圣旨,将韩王府遗址封存,列为培养剑道修行者的秘境。 见大隋皇帝在看自己,卢顺混不在意,扭头问李殒,“战利品都归你,给某瞅一眼五岳剑典成不。” 第一百零一章 如果愿意舍弃皇位 杀人放火,坐地分赃。 修行者能够继续修行下去的一大资源来源,很多都是来自于同道尸体上的遗留。 法器、功法、资源……种种物件,完美诠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道理。 而一个阳神修士的遗留绝对不差,那张可以封入人的画卷虽然烂了,却还有那只可以写字的笔留存,一行“镇山河”,当场压制所有灵气不敢活跃,显然是个了不得的宝贝,往后就算不用,拿去卖钱也能卖一大笔钱。 卢顺出力不少,可以分得六成,然后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剑宗奖赏给李殒的秘传剑里面的《五岳真形剑典》。 李殒没什么意见,愉快同意这桩交易,将阳神修士遗物全部收入囊中。 待毛笔拿到手,不由轻轻一咦,竟是极为罕见的灵器! 刻印剑气,灵器认主,很快便得知的这毛笔的用法。 原来这毛笔曾是一位大儒的本命法器,大儒死后一半魂魄转世,另外一半魂魄则融入了毛笔,成为了类似笔中之灵的存在。 之前阳神修士写的字看似是他写就,实际上只起到灌输灵气作用,真正操控毛笔写字仍是笔灵。 李殒尝试沟通笔灵,然笔灵早就在韩王府经年的祭炼中抹去神智,只会遵从主人命令,而不会自己思考。 不过这也方便李殒,毕竟是个剑修,对儒道法术一窍不通,而儒道法术又是公认的最难的一种,讲究以诗篇文章压人,才华越大,使出来威力也就越大。 这样正好。 收好毛笔,拿出五岳剑典交给卢顺抄录,大隋皇帝忍不住在剑典上投入许多目光。 “陛下想看?” 听到询问,大隋皇帝应下,“朕对剑宗法术仰慕许久,确实想一观精妙之处。” 卢顺了然。 剑宗对传承看护的很严实,所有重要的剑道功法只在内部流转,外部流传的剑修法虽然不假,却是语焉不详的版本,顶多让人修行至金丹,往上走就没有路,想要再续前路,唯有回归剑宗求法。 大隋皇帝当然看过剑修法,甚至还专门养了几个剑修,可都是残缺货色,这般完整的剑道功法,属实首次见到,若可一言取之,便再好不过。 卢顺做势要递出功法,然后一转手又塞到怀里去,道,“陛下想学也可以,弃了皇位,随时可入剑宗学剑。” 旁边老太监怒喝,“不敬天子,该罚!” 大隋皇帝摇摇头,“大隋江山皆压在朕身上,那能轻易抛却。” 实际上,如果大隋皇帝真做出这个决定,至少能在剑宗夺得一个剑主的位置,这并非虚言,而是上一代剑宗宗主亲自承诺过。 “朕可选年轻隽才送剑宗习剑。” “那不行,谁都可以学剑,唯独皇族的人不允许学,除非陛下率先入道,破开此障碍。” 大隋皇帝不由得笑起来,知道这条路也行不通,便不再想从两人手里获取剑道功法,转而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晚了,朕不可出宫太久。” 又道,“后日会有一场宴会,记得来。” 最后走向早就等候的御车,飞天而去。 两人也随之离开,回到南城县衙。 南城县令见两人无碍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顾相刚才派人来,说请您去府上一会,这是请帖。” 说完,拿出一张通体黄金打造的请帖双手递给李殒。 “清江顾阀的那个宰相?” “正是。” “他找我做什么,讨债?” 南城县令不敢接话,李殒也没再继续难为他,总之不管怎么说,不去。 剑经才刚到手,看都没看完,哪里顾得上别人邀请。 于是就回到暂住地方打坐练气,熬炼体魄。 直到晚上的时候,南城县令又来一趟,“东宫太子请您赴宴。” “不去。” “下官觉得您还是去一趟为好。”南城县令小心翼翼的道,“太子给下官下了死命令,说无论如何都要请您去赴宴,否则就要取了下官的乌纱帽。” 李殒反问,“你的乌纱帽与我有何关系?” “但……” 南城县令没有说完,就被李殒赶出去,急得在原地直转圈,最后咬牙去找卢顺,连卢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轰出来,还有一句骂得极难听的脏话。 “这叫什么事。” 南城县令欲哭无泪,想他也是堂堂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六品官,如今却是谁都不待见,在花园徘徊半天,最终还是把不愿意去的消息回禀。 然后没过多久,一辆古朴不起眼的马车便停在县衙旁边小门,马车上走下来两人。 一个年轻,样貌眉眼极其出挑,穿着一身青白大袖,英姿勃发中增添了几分儒雅。 另一人则穿着大红道袍,头戴无方帽,手搭拂尘,看似和善,那鹰勾似的凶狠眸子瞧见人,不寒而栗。 两人走出之后,一列身穿甲胄的卫兵迅速接管南城县衙的小门,并贴心在地上铺上金丝红毯,一路蔓延至衙内。 而南城县令早就领着属官跪拜在路边,屁股高高翘起,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是的,知道来的是谁,也出来迎接了,却只能当做没看见,一句话都不能说。 直到脚步越来越远,南城县令这才小心翼翼抬头,看向李殒住的地方,祈求似的想这是被逼无奈,事后可千万不要杀他。 目光跟随前行的脚步跨越宫殿,来到一座偏殿,偏殿之中,李殒正在打坐练气,修行《九曜星辰剑诀》,淡淡星光充斥室内,不须灯烛便照亮黑暗。 这时,外面传来的细微声音令李殒警觉,睁开眼,手按长剑,攻势蓄势待发。 细微声音顿止,随后响起一阵爽朗大笑,“李兄,别来无恙乎?” “今夜明月高悬,是聚会饮酒的好日子,不如出来一见。” 大门无风自动,往外打开,显露出李殒不带感情的面孔,“是你。” “当然是愚弟。” 来人赫然是当时在扑杀黄坤时遇见的贵气公子。 “多日不见,李兄风采更盛啊,挫群雄,败强敌,白日那惊天一剑更是为四方敬服,愚弟心向往之,冒昧登门拜访,还请李兄原谅则个。” 李殒回答很干脆,只有一个字,“滚。” 第一章 妖魔客栈 武德二十一年,二月十四。 惊蛰。 …… 山高水远。 天际黯淡一片,闷雷滚过,将水汽尽数碾碎,泼了出来。 借着短暂白光,立在旗杆上的一颗人头看了来客一眼。 阴沉、晦暗,和眼前这破烂地方没有两样。 几个棚子连在一起,一栋摇摇欲坠的三进木房,加上破烂不堪夹杂着霉味儿与油污的桌椅板凳,黑红与灰白交织,那是连雨水都冲刷不净的血迹,已经入木三分。 来客进了屋子,吸饱雨水的油纸伞滴答不绝,摊开一地水光。 “打尖还是住店?” 白脸掌柜笑眯眯发问,细小眼睛缩成一条缝,极像心宽体胖的生意人。 “不打尖。” “哦,客官是住店?” “也不住店。” “呼~”白脸掌柜张开狭小眼睛的缝隙,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的黑衣少年一眼,挺高、也挺英武帅气……除此之外,实在看不清楚有什么特别。 “不打尖、不住店,朋友是要吃白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油灯猛然爆响,一时间压过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水,让整个地方静得出奇。 唯有门外挂着的头颅露出欢欣神色。 “所以说我才觉得你们这些东西不懂人情,客栈本就笑迎四方客,屋外大雨、有人来避雨,非要人花钱,这点善心都无,如何能有回头客。” “就算披上人皮,学了人话,也不是人……” 一句话落下,那些吃酒的、吃肉的、三三两两围坐的“人”,都扭头看过来。 仔细看去,这些人的样貌都不对劲,虽然是不同的脸,刻板的五官却如出一辙,就像是葬礼上五颜六色的纸扎人。 “唔,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旗杆那颗人头每日要作什么?” 白脸掌柜好整以暇捏着脸皮,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意。 “日出大日晒魂,日落则月毒散魄,还有风吹雨打、冰雪刮骨,他在上面挂了一月有余,你觉得你能待多久?” “那他肯定没什么本事。” “你也一样。” 这时有个“人”冷笑道:“就你个连雨水都躲不了的两脚羊,也敢有如此大的口气,不过是学了几招把戏就——” 声音戛然而止,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噗!” 似乎是什么东西割裂布匹的声音,极轻微,但紧随其后便是一大一小两块重物落地的声音,有点闷。 浓重的血腥味道在这狭小空间铺开,血液顺着裂开涌出到桌底,露出刺目地暗红。 本来还高谈阔论的东西就轰然倒地,狭小皮囊里面,滚出一个灰白狼头。 “他妈的,找死!” 几个‘人’发出愤怒嘶吼声,以汹涌的姿态飞起酝酿着不俗威力,还未靠近就被黑衣少年轻描淡雪轰出一拳,击成碎片! 嘭! 凄厉啸叫响起,白胖掌柜探出附着雾气弥漫的手,正想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但没过多久就感觉到身上一空,低头竟然看见自己的半条臂骨落在地上,再被鞋底踩成碎末。 “嗬嗬嗬、你是谁派来的人,不知道这是山君的治所吗!” 半边手臂齐根而断的掌柜向黑衣少年厉声发问。 黑衣少年面无表情,没有回答谁是谁的蠢问题,他环顾四周,看向各自撕扯开皮肉露出妖魔本相的“人”。 “倒是来得齐,能烧一炉大丹。” 冰冷言语传入耳中,感受到这股毫不掩饰的杀意,白胖掌柜瞳孔猛然缩成一点。 它吐出一口精血,凝结成晦涩难懂的符文,再伸手握住符文,狂暴血气笼罩住身体,等到再现身时,身体已经从人体转变为半人半妖的凶物。 如一匹野狼直立,满嘴尖牙利齿,浑身覆盖青黑色短毛似钢铁般坚硬,油灯浸染身体,镀上了一层暗沉沉的光。 妖修彻底引发体内妖物血脉成就妖兽法体,兼顾妖物的凶狠与修士灵巧,几乎都能越阶杀敌! “死!” 野狼啸叫,深红气息遮挡住身影,妖气蓬勃迸发,下一刹那就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咬向青衣剑士。 这一击极为毒辣,妖物速度本就快,再加上符文加持,一瞬间就跨越几十米,是常人所不能反应的极限。 可惜注定徒劳无功! 黑衣少年如幻影消散,狼妖咬了个空,正想再次凭借速度蓄力,却听到一句漠然话语。 “太慢!” 嘭! 掌柜身体像被巨石砸中,趴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又被死死踩住,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剩下妖魔在回过神后,以各式手段攻向黑衣少年。 下一瞬,一道雪亮剑光划破黑暗,狂暴气息层层荡开,宛如飓风过境连同破烂的座椅板凳都被搅得稀碎。 等到停息后,原地只留下残肢碎片糊满整座屋子。 “咳咳咳,你到底是谁!” 掌柜躺在血泊里,瞳孔充斥惊恐不解。 这座客栈在山脚,是山君治下,按照人间比喻,便是天子脚下、首要之地! 附近城池与修行宗门都不敢讨伐,就算是最认死理的诛魔使,也做不到无视山君的存在。 顶多在落单时候杀一两个妖物解恨。 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居然毫无顾忌上门砍杀,你就…… “你就不怕山君知晓,让你半生修行成空?!” “山君?”黑衣少年嗤笑:“是说那只通玄境的虎妖,正好缺养剑精血,它敢来我一并打杀就是。” 白胖掌柜久久无言。 第一时间,它几乎认为是面前人在说谎话,那言辞中极为自信的感觉又不似做假。 荒诞!怎么可能! 尽管很多人说结成金丹才算真正踏入修行大道,将金丹以下境界视做蝼蚁,可那是出身顶级修行宗门、世家、王朝等,坐拥无数“财侣法地”的天之骄子才能说出狂言。 世界之大,最多还是未入金丹的修士,金丹以下有五种境界:养气、胎息、筑基、通玄、虚丹。 通玄虽距离金丹还差两个境界,却已是山野俗世中的顶点,要知晓许多修行者、炼气士,甚至一辈子都突破不了筑基! 黑衣少年看皮相骨相顶多十七八岁,这么年轻,就算从小开始修行养气,也大不可能五十岁之前就能达到通玄! 除非——看着黑衣少年手中那柄剑,掌柜忽然想起确实有某种赋予人极大杀力的道路。 “你是剑修!!!” 掌柜惊恐大喊,一切疑惑都得到解答,只有剑修,这群以杀敌为乐、动不动和人斗剑决死的疯子才能将越境斩敌说得风轻云淡。 也难怪一进来,就毫不留情杀了满屋几十只妖! “你知道此道,便不与你多说废话,将那虎妖引过来,可给你一个痛快。” 感受剑气在体内游走撕裂血肉,白胖掌柜冷脸咬牙,干脆自断心脉。 下一刻,它的头颅便咕噜噜滚出,再被一剑劈开肚腹,显露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微白珠子,即妖物采日月精气凝结用以代替丹田吐纳灵气的妖珠。 “品质太差,不过,倒也凑合了。” 将这些妖物的妖珠都取出来,收好,黑衣少年往客栈更里面走去。 里面有活人的气息。 斩杀掉剩余看守后院的小妖,走过挂着被拆解成肉块的躯体,就能看到一个和猪圈一样单独的棚子,与别的地方养的猪牛羊狗不同,这个棚子里圈养的——是人! 男女混在一起个个双眼无神,身上衣服凌乱破烂,更是沾满着排泄物的恶臭,听到脚步声才稍微有点反应,嘴里念叨的是:别杀我、求你了…… 一剑劈碎牢笼,圈养在里面的人却没有出来,反而出乎意料卷缩跪下,磕头。 显然,呆在这鬼地方太久,他们已经分不清是人还是妖。 直到在围栏最里面有人开口,才打破荒诞。 “他不是妖。” 第二章 山君 黑衣少年目光看向出言之人,那是一名长相娇俏柔美的素衣女子,虽然身处恶臭地方,自身却没有沾染到一点。 “你就是顾清筱,顾阀流落世俗的那位贵人?” 顾清筱离开围栏:“贵人说不上,小女子只是普通人。” 顿了顿,又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黑衣少年声音淡淡地:“不用谢,有人会付酬劳。” 妖魔客栈立在道路交界已经有几十余年,白日做活人生意使人留宿,到了夜晚便是妖魔聚集之地。 因为背后有山君的存在,本地修行者与官方机构都不敢讨伐,触及这座客栈的任何事物,恨不得做鸵鸟全当做没看见。 眼前黑衣少年竟然敢单人匹剑闯进来,顾清筱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露出担忧。 客栈里面的妖物主要职责是饲养人畜与搜刮金银,并不强于斗战,现在斩尽杀绝必然会被感知到。 那位山君说不定等会就要到来。 想到这里,顾清筱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张了张嘴想说些话,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围栏中除了她还有很多人,要逃离客栈的话,黑衣少年不可能护住全部人,必然会抛弃一部分…… 不管谁死谁留下谁逃走,好像都是无解难题。 好在黑衣少年看出了她的犹豫,直接开口:“你是在担心后面来的东西?” 顾清筱看着围栏里的人不肯跟自己一起出来,眸子低了低,轻轻“嗯”了一声。 顾家虽然是修行门阀,但她一直在民间长大,对修行者的事了解得不多,总觉得跟生病了找医生看病一样,年纪越大越值得信任。 “你担心地正是时候,它来了。” 黑衣少年看向外面天地,平静道。 恰有雷光从外面亮起,于是就可以在雨水浸染中见到一只生长着斑斓色彩的巨兽。 巨兽吐气,悠然黑雾裹挟冷冽的血腥味儿扑入客栈,油灯熄灭,等到再次亮起,不远处已经出现一道高瘦人影。 顾清筱微微张嘴,露出些许惊讶,并不是想象中太过吓人的青面獠牙,是这分明就是一张与平常人没有两样的好看脸庞,只比黑衣少年差几分。 “你就是杀本君手下巡山校尉的凶人,年纪不大,倒是……” 山君上下打量黑衣少年片刻,手中折扇打开、又合上,轻笑道:“长得很貌美啊。” “待剥去你的皮,便可以做一件上好衣服。” 顾清筱听得恍然,原来读书人一样的身体竟然是杀人剥皮制作的衣服,联想到此,她脸色更加苍白。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也笑了:“我也觉得你不错,血肉正好用来养剑。” 言语争锋,森冷气息迅速蔓延,原本就因下雨刮风冷的地方变得更加冰寒。 风雨停歇一瞬。 待再次响彻,已经如洪钟般震耳欲聋。 嗷!吼! 凶恶至极的虎吼响起,数十双眼睛裹挟着滚滚黑雾汇聚到身前,化作虚幻虎头,一口咬下,整座客栈霎时间摇晃不停。 黑衣少年抽剑出鞘,斩落! 狰狞虎头自中间断开,还未触及到身前便直接消散,而剑势斩落虎头后依旧不减,气息凝聚成半月形光刃,令山君瞳孔猛地一缩。 嘭!嘭!! 烟尘四起,年久失修的客栈就此倒塌一半,大量风雨灌进来,浇透换了神色的山君。 那是愤怒、疑惑与恐惧交织的表情。 那柄古朴长剑让它不敢再动手。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看到这柄剑的瞬间,心中就不受控制涌上惊惧感,像还未化妖之时在山中遇到张弓搭箭的猎户,那是它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靠近。 眼前是第二次。 山君没有再出言吐气,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它不动手,却看见剑光动了。 它毛骨悚然,来不及多想,身后眼睛裹挟黑雾化作伥鬼抵挡,又接连退后好几步,以皮囊破碎作为代价,才躲过杀劫! “找死!” 凶恶至极的虎吼响起,一只几乎遮蔽小半片地方的直立凶虎现世。 口鼻喷出腥气,喉咙轰隆作响,锦绣斑斓的毛色根根竖起,身后铁棍似的尾巴每次击打在地上,都能使地面产生振动。 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团浓密红雾凝结成的骷髅,层层荡开遮蔽视线,在这时,一条钢尾无声无息伴随利爪一起砸落! 预料中的血肉模糊并未出现,正当他疑惑为什么攻击未奏效时,却感到背后一痛,低头见到剑刃惯胸。 再一脚。 嘭!山君倒飞,在泥泞地面犁出一道极长沟壑。 捂住不断往外流血的胸口,试图愈合伤势,但伤口处残留的顽固剑气却一次又一次撕裂伤,令它高大身体顿时佝偻。 它低低笑了两声,用力挺直身体,感受到风中裹挟的雨雾,便驱动本命神通。 呼风! 山岗地动山摇,泥土碎石全被击碎,山顶也不断掉下落石,四面八方的风雨被它吸引,卷起草根碎石,两三息功夫竟原地生出一条接天连地的风水龙卷。 山君一跃融入风石龙卷,以狂风从虎的本命神通,便驾驭龙卷,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黑衣少年,直接撞了上去! 风沙、雨水凝结成利刃,随龙卷一同裹挟无人可抵的庞大威势,径直镇压开来! 黑衣少年静静看着龙卷。 往前踏出三步。 第一步,剑锋斩破沙石,吞吐汹涌狂暴的剑气,所过地方风雨停息。 第二步,在平静的地方,忽然生出了一点光亮,刹那,光亮璀璨,直接映照出山君难以置信的脸。 感受到透过龙卷挤压向自己的剑气,它回过神后用力再次驱动龙卷,但引以为傲的法术在这时失效,取而代之是深深怨恨。 它怨恨黑衣少年带来的深切死意,怨恨自己不能镇压来敌。 逃! 必须逃! 然后想法刚生出来,黑衣少年便往前踏出第三步。 铿锵—— 剑吟之声,不绝于耳。 如彗星袭月! 刹那之间,弥漫四野的风声立刻停歇,隐藏在风中的数十只伥鬼发出刺耳魔音,却随剑锋递进即消散无踪,一股黑烟散落,两截身体前后砸落,在泥地荡出大片的血污。 “别杀我,别杀我!我山中积蓄埋甚多,放我一命都给你!” 山君现在样子很凄惨,身体从腰部断成两截,流落一地热腾腾的腥气,浑然没有先前凶狠的大妖模样。 黑衣少年看着它,“积蓄?” “是,山中盛产蕴含灵气的药材,都贩卖出去给了修行者,换取来的太平钱都在地里埋着,不下两百枚!” 太平钱通体泛银,正面篆刻天下太平,背面为盛世繁华市井像。 因材质精良特殊可被当做炼制法器的基石材料,所以在修行界、世俗界都很流行。 两百枚太平钱,往里面再搭点,差不多能烧制一口还算凑合的剑胚,足够当做小宗门的传承器物。 “位置在哪?” “都在我的洞中居所。” 山君说的很诚恳,“道友可以随我一起去洞府,如有假话,我的性命任由道友处置。” “跟你去洞府?” 少年轻笑:“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闻言山君觉得自己性命已经安稳,黑衣少年却忽的抬手,挥剑。 山君瞬间归西。 拿剑从虎腹挑出一个珍珠大小的灰白珠子,借雨水擦了擦妖丹,再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才略带满足放进腰间挂着的袋子里,剩余躯体,则收进另一个储物袋。 低声下气的拿钱买命,哄骗傻子的鬼话。 有领地的妖物洞府里都会布置阵法,用来守卫洞府和诛杀强敌,占据主场,至少能够增强自身一半的战力,谁要真信了上钩没准备就跟着去,就活该被自己蠢死。 不过在杀掉山君这个主人后,洞府禁法没有东西能够操控,确实又可以去一趟,看看埋藏的太平钱是真是假。 “抱歉。” 身后在这时传来说话的响动,回头看去是表情复杂的顾清筱。 剩余的人还待在围栏不肯出来,黑衣少年也不在意,等到了天明自然会有官府的人来带他们走。 令他比较意外却是少女的歉意。 在干净的地方生了火,黑衣少年一边擦拭剑身,一边问出为什么道歉。 顾清筱沉默了一会儿,火光照在脸上,略微展现粉嫩的红色:“我不该怀疑你的实力。” “你在之前认为我会是输的那一方?”黑衣少年问她。 顾清筱点头,“毕竟我没见过多少修行者,你和我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很难让人第一眼就信任。” “外貌年纪在修行者中是最无用的评判标准,空有一身老相而实力不济的人多了去,外貌如稚子婴儿也说不定是返老还童的千年大修,唯实力境界为真实。” 这番话,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顾清筱听完记在心里,然后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之前叫出我的名字,显然知道我的事情……” “无可奉告。”黑衣少年平静道。 顾清筱眼光暗了暗,不过没过多久又说:“那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末了,又加上一句:“以后也好谢你。” 黑衣少年收剑入鞘,话语随风入耳:“青萍山剑修,李殒。” 第三章 太平钱 火光摇曳,带来温暖气息。 顾清筱吐出一口气,吹走飘到手腕上的草木灰,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李殒,犹疑片刻:“是有人在小栈挂关于我的悬赏,你接了悬赏才来斩妖的,对吗?” 李殒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小栈也是客栈,与妖魔客栈不同,那里常年汇集来往都是山野修士。 起先只是为了有一个能互通有无的地方进行交易,到后面便有人出大价钱找人帮忙,一来二去,也就有了悬赏一事。 斩妖、杀敌、救人、寻物……不论身份是谁,不论黑白正邪,给得起价钱,就有人接下悬赏来赚钱。 李殒来客栈斩妖,确实有一部分是悬赏缘故。 另外一部分,是他需要别的资源养剑。 剑道修行,杀力固然强大,高深者可以越一境两境杀敌兑子,但这一途很耗费资源。 不论背后有剑仙存在占据洞天福地的剑道宗门,还是独自披荆斩棘的山野剑侠,自握剑修行开始到死亡,始终在为资源发愁。 打磨体魄需要天材地宝,壮大体内剑炁需要灵石丹药,手中剑也需要大把钱财来温养,不然凭什么提三尺剑就敢与法宝争锋相对! 甚至有些破落户和修士争斗都只能用凡俗铁器临时血祭开光,身上背着七八把剑,断了就换一把,经常历经代呕心沥血才能养出一口好剑。 李殒作为剑修也在为修行资源奔波。 青萍山附近的妖物已被斩尽,就算剩余也是几个刚开灵智还未化形的小妖,如同鸡肋食之无味,等到成材最少也得百年。 索性在不闭关的时候游走山野四处打猎,偶尔接几个悬赏,也算顺手的事情。 事情解决即可,对于事件本人的想法他不关心。 顾清筱咬牙,“你告诉我答案,我回到顾家可以给你很多报酬。” “你回不去顾家。” 顾家是修行门阀,在大隋属于一流世家,子嗣血脉众多,和顾清筱一样流落民间的人多了去了,其中不乏有人因为各种关系原因被找到,要求接回。 无一例外,那些人都死了,除了尸体,没有一人活着踏进顾家的门。 当然,这不会是他们亲自出手,否则事情闹大背上残害血亲的罪名也不好与宗族长辈交代。 在规矩内拿出一点资源,就有数不清的散修愿意做打手杀人。 “你最好别再奢求高门大院,离开这里找个偏僻地方隐姓埋名,或许能多活一段时间。” 顾清筱摇了摇头:“我有理由要去顾家,想问他们一个问题,至于生死,不重要。” 少女柔美脸庞上满是认真,口吻中带着令人动容的决绝,如果人这一生总有一件事要做,义无反顾赴死,就是她追求的宿命。 李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感受体内庚金剑气已经回复了七成,足够支持扫荡妖魔洞府,就起身离开客栈往山林里面走去。 雨依旧下,叫人昏昏欲睡。 顾清筱从睡梦中醒来,感到阵阵凉意。 火堆已经熄灭,留下一堆余烬。 天未亮,她起身四处张望,直到看见不远处角落正在打坐的李殒,才心里有了点底。 油灯因为客栈浸染妖气,常年不灭,此时提供些许的光亮,她看到李殒旁边有一群圆滚滚的东西,莫名生出勇气上前想要看清楚,便可看见——一串串毛发打结纠集在一起的妖物、魔怪的头颅,满脸血腥,犹带死前惊恐。 碰擦~ 她下意识往后倒退,碰到板凳上发出声响,等她安抚住心情时,李殒已经醒来,目光璀璨如星,将屋里照得白了一瞬。 “有事?” 顾清筱愣了一下,构筑起思绪后才回道:“有报酬能给你。” “说说看。” “我在顾家私库有很多太平钱,只要你能送我回到顾家,都给你。” “至少不低于五万的价值!” 李殒感兴趣了。 要说天底下最有钱的两个阶级是谁,第一是修行宗门、第二就是门阀世家。 经过千年传承,堆积的修行材料多得数不胜数,更妙得是嫡系血脉自出生那天开始,就能在私库领取资源,不论是否有修道资质。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大钱。 足够使人修行很久不用为资源发愁。 至于某些人的阻碍…… 李殒按住腰间长剑,很快做出决断。 剑道本就是遇人杀人、遇妖斩妖的坎坷道路,动辄剖腹杀身和人换命,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争”字,不争不抢不杀还习什么剑。 况且,世家未必有胆子跟剑修翻脸。 招惹上剑修,除非彻底斩尽杀绝,否则只要还有传承同门,就不会停止报仇。 曾经有一个世家公子因为一柄剑的缘故招惹上了剑修,仗着自家势大就把那个剑修打至残废,夺取了本命飞剑。 后来那剑修回到宗门,将事情说出来,他所归属的宗门又上报给了本宗,于是当天晚上,本宗分宗还有外山驻地等,说得上名号的剑道传人都御剑去了那个世家大开杀戒。 将世家年轻一代杀得几乎断代,最后还是世家请出闭关老祖威慑,又花费重金安抚才算把这件事圆融。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剑道修士。 “不得不说条件很诱人。”李殒看向顾清筱,缓缓开口:“你最好不要骗我。” 这是?答应了?! 顾清筱怔神片刻,然后从怀里拿出半块类似阴阳鱼阴鱼的玉佩,上面刻了几行小字——【清江顾氏】 气息独特,确是门阀才能有的真东西。 “这是凭证,到了顾家就可由它打开私库,绝不食言!” 李殒点头,让她把玉佩收好,神色不再像之前冷冰冰。 “那就陪你走一趟。” …… …… 等到天明,大雨渐渐停歇。 一只飞鸟划过水雾落在旁边。 飞鸟异常灵动,鸟兽的面庞却露出人性化的意,它打量着面前客栈,忽然开口:“那只通玄境的虎妖你如何应付过去…” 劈成两半的虎头砸在地上,凶悍气息,使飞鸟不由得落在地上,人性化的眼睛透露出忌惮。 李殒瞥了它一眼,嗤笑:“不相信可以验明。” 飞鸟叹气:“并非不相信,是你闯了大祸,把客栈妖物杀了人救出来即可。无需费尽心力杀了山君,它并非是没有传承的山野妖精,杀之有后患。” 说完后,转了转眼珠子:“不过,如果你愿意自降酬劳,我可以帮你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酬金一个都不能少,少了,我杀你。” 言语淡淡地,毫不掩饰的杀意让飞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尽管利用秘法将意识依附在飞鸟上,本体则藏在某个安全地方,但它很确定这不是玩笑话。 “不过是几句废话,李道友是在世剑仙,在下怎么敢拖欠您的酬金,下山之后来小店,必定奉上。” 说完,飞鸟便浑身一颤,看向四周环境,寻了个方向眨眼便飞的不见。 “可以下山了。”李殒道。 顾清筱看向里面的围栏,“他们怎么办?” 很快,疑惑得了解答。 在飞鸟离开后没多久,几十个身穿皂袍的差人在一名骑马男子带领下来到客栈。 骑马男子是本地镇守,七品官,平日里威风赫赫,就是这么一个人,在见到李殒时满脸堆笑,背部拱起弯下,额头几乎都要跌在地上。 直到李殒说了一句不必多礼,才小心抬头,但脸上依旧挂着笑。 顾清筱看得有趣,在民间村落村正就能欺男霸女,见到上面下来的差人时又低声下气不敢说话。 而据她得知,眼前的镇守是七品官,比村正、差人不知高哪里去,却也在见到李殒后低头。 她知道这不是官位带来的恐惧,是另一种名叫做修行的力量。 唯有力量才让人惧怕! 第一章 妖魔客栈 武德二十一年,二月十四。 惊蛰。 …… 山高水远。 天际黯淡一片,闷雷滚过,将水汽尽数碾碎,泼了出来。 借着短暂白光,立在旗杆上的一颗人头看了来客一眼。 阴沉、晦暗,和眼前这破烂地方没有两样。 几个棚子连在一起,一栋摇摇欲坠的三进木房,加上破烂不堪夹杂着霉味儿与油污的桌椅板凳,黑红与灰白交织,那是连雨水都冲刷不净的血迹,已经入木三分。 来客进了屋子,吸饱雨水的油纸伞滴答不绝,摊开一地水光。 “打尖还是住店?” 白脸掌柜笑眯眯发问,细小眼睛缩成一条缝,极像心宽体胖的生意人。 “不打尖。” “哦,客官是住店?” “也不住店。” “呼~”白脸掌柜张开狭小眼睛的缝隙,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的黑衣少年一眼,挺高、也挺英武帅气……除此之外,实在看不清楚有什么特别。 “不打尖、不住店,朋友是要吃白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油灯猛然爆响,一时间压过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水,让整个地方静得出奇。 唯有门外挂着的头颅露出欢欣神色。 “所以说我才觉得你们这些东西不懂人情,客栈本就笑迎四方客,屋外大雨、有人来避雨,非要人花钱,这点善心都无,如何能有回头客。” “就算披上人皮,学了人话,也不是人……” 一句话落下,那些吃酒的、吃肉的、三三两两围坐的“人”,都扭头看过来。 仔细看去,这些人的样貌都不对劲,虽然是不同的脸,刻板的五官却如出一辙,就像是葬礼上五颜六色的纸扎人。 “唔,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旗杆那颗人头每日要作什么?” 白脸掌柜好整以暇捏着脸皮,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意。 “日出大日晒魂,日落则月毒散魄,还有风吹雨打、冰雪刮骨,他在上面挂了一月有余,你觉得你能待多久?” “那他肯定没什么本事。” “你也一样。” 这时有个“人”冷笑道:“就你个连雨水都躲不了的两脚羊,也敢有如此大的口气,不过是学了几招把戏就——” 声音戛然而止,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噗!” 似乎是什么东西割裂布匹的声音,极轻微,但紧随其后便是一大一小两块重物落地的声音,有点闷。 浓重的血腥味道在这狭小空间铺开,血液顺着裂开涌出到桌底,露出刺目地暗红。 本来还高谈阔论的东西就轰然倒地,狭小皮囊里面,滚出一个灰白狼头。 “他妈的,找死!” 几个‘人’发出愤怒嘶吼声,以汹涌的姿态飞起酝酿着不俗威力,还未靠近就被黑衣少年轻描淡雪轰出一拳,击成碎片! 嘭! 凄厉啸叫响起,白胖掌柜探出附着雾气弥漫的手,正想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但没过多久就感觉到身上一空,低头竟然看见自己的半条臂骨落在地上,再被鞋底踩成碎末。 “嗬嗬嗬、你是谁派来的人,不知道这是山君的治所吗!” 半边手臂齐根而断的掌柜向黑衣少年厉声发问。 黑衣少年面无表情,没有回答谁是谁的蠢问题,他环顾四周,看向各自撕扯开皮肉露出妖魔本相的“人”。 “倒是来得齐,能烧一炉大丹。” 冰冷言语传入耳中,感受到这股毫不掩饰的杀意,白胖掌柜瞳孔猛然缩成一点。 它吐出一口精血,凝结成晦涩难懂的符文,再伸手握住符文,狂暴血气笼罩住身体,等到再现身时,身体已经从人体转变为半人半妖的凶物。 如一匹野狼直立,满嘴尖牙利齿,浑身覆盖青黑色短毛似钢铁般坚硬,油灯浸染身体,镀上了一层暗沉沉的光。 妖修彻底引发体内妖物血脉成就妖兽法体,兼顾妖物的凶狠与修士灵巧,几乎都能越阶杀敌! “死!” 野狼啸叫,深红气息遮挡住身影,妖气蓬勃迸发,下一刹那就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咬向青衣剑士。 这一击极为毒辣,妖物速度本就快,再加上符文加持,一瞬间就跨越几十米,是常人所不能反应的极限。 可惜注定徒劳无功! 黑衣少年如幻影消散,狼妖咬了个空,正想再次凭借速度蓄力,却听到一句漠然话语。 “太慢!” 嘭! 掌柜身体像被巨石砸中,趴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又被死死踩住,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剩下妖魔在回过神后,以各式手段攻向黑衣少年。 下一瞬,一道雪亮剑光划破黑暗,狂暴气息层层荡开,宛如飓风过境连同破烂的座椅板凳都被搅得稀碎。 等到停息后,原地只留下残肢碎片糊满整座屋子。 “咳咳咳,你到底是谁!” 掌柜躺在血泊里,瞳孔充斥惊恐不解。 这座客栈在山脚,是山君治下,按照人间比喻,便是天子脚下、首要之地! 附近城池与修行宗门都不敢讨伐,就算是最认死理的诛魔使,也做不到无视山君的存在。 顶多在落单时候杀一两个妖物解恨。 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居然毫无顾忌上门砍杀,你就…… “你就不怕山君知晓,让你半生修行成空?!” “山君?”黑衣少年嗤笑:“是说那只通玄境的虎妖,正好缺养剑精血,它敢来我一并打杀就是。” 白胖掌柜久久无言。 第一时间,它几乎认为是面前人在说谎话,那言辞中极为自信的感觉又不似做假。 荒诞!怎么可能! 尽管很多人说结成金丹才算真正踏入修行大道,将金丹以下境界视做蝼蚁,可那是出身顶级修行宗门、世家、王朝等,坐拥无数“财侣法地”的天之骄子才能说出狂言。 世界之大,最多还是未入金丹的修士,金丹以下有五种境界:养气、胎息、筑基、通玄、虚丹。 通玄虽距离金丹还差两个境界,却已是山野俗世中的顶点,要知晓许多修行者、炼气士,甚至一辈子都突破不了筑基! 黑衣少年看皮相骨相顶多十七八岁,这么年轻,就算从小开始修行养气,也大不可能五十岁之前就能达到通玄! 除非——看着黑衣少年手中那柄剑,掌柜忽然想起确实有某种赋予人极大杀力的道路。 “你是剑修!!!” 掌柜惊恐大喊,一切疑惑都得到解答,只有剑修,这群以杀敌为乐、动不动和人斗剑决死的疯子才能将越境斩敌说得风轻云淡。 也难怪一进来,就毫不留情杀了满屋几十只妖! “你知道此道,便不与你多说废话,将那虎妖引过来,可给你一个痛快。” 感受剑气在体内游走撕裂血肉,白胖掌柜冷脸咬牙,干脆自断心脉。 下一刻,它的头颅便咕噜噜滚出,再被一剑劈开肚腹,显露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微白珠子,即妖物采日月精气凝结用以代替丹田吐纳灵气的妖珠。 “品质太差,不过,倒也凑合了。” 将这些妖物的妖珠都取出来,收好,黑衣少年往客栈更里面走去。 里面有活人的气息。 斩杀掉剩余看守后院的小妖,走过挂着被拆解成肉块的躯体,就能看到一个和猪圈一样单独的棚子,与别的地方养的猪牛羊狗不同,这个棚子里圈养的——是人! 男女混在一起个个双眼无神,身上衣服凌乱破烂,更是沾满着排泄物的恶臭,听到脚步声才稍微有点反应,嘴里念叨的是:别杀我、求你了…… 一剑劈碎牢笼,圈养在里面的人却没有出来,反而出乎意料卷缩跪下,磕头。 显然,呆在这鬼地方太久,他们已经分不清是人还是妖。 直到在围栏最里面有人开口,才打破荒诞。 “他不是妖。” 第二章 山君 黑衣少年目光看向出言之人,那是一名长相娇俏柔美的素衣女子,虽然身处恶臭地方,自身却没有沾染到一点。 “你就是顾清筱,顾阀流落世俗的那位贵人?” 顾清筱离开围栏:“贵人说不上,小女子只是普通人。” 顿了顿,又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黑衣少年声音淡淡地:“不用谢,有人会付酬劳。” 妖魔客栈立在道路交界已经有几十余年,白日做活人生意使人留宿,到了夜晚便是妖魔聚集之地。 因为背后有山君的存在,本地修行者与官方机构都不敢讨伐,触及这座客栈的任何事物,恨不得做鸵鸟全当做没看见。 眼前黑衣少年竟然敢单人匹剑闯进来,顾清筱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露出担忧。 客栈里面的妖物主要职责是饲养人畜与搜刮金银,并不强于斗战,现在斩尽杀绝必然会被感知到。 那位山君说不定等会就要到来。 想到这里,顾清筱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张了张嘴想说些话,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围栏中除了她还有很多人,要逃离客栈的话,黑衣少年不可能护住全部人,必然会抛弃一部分…… 不管谁死谁留下谁逃走,好像都是无解难题。 好在黑衣少年看出了她的犹豫,直接开口:“你是在担心后面来的东西?” 顾清筱看着围栏里的人不肯跟自己一起出来,眸子低了低,轻轻“嗯”了一声。 顾家虽然是修行门阀,但她一直在民间长大,对修行者的事了解得不多,总觉得跟生病了找医生看病一样,年纪越大越值得信任。 “你担心地正是时候,它来了。” 黑衣少年看向外面天地,平静道。 恰有雷光从外面亮起,于是就可以在雨水浸染中见到一只生长着斑斓色彩的巨兽。 巨兽吐气,悠然黑雾裹挟冷冽的血腥味儿扑入客栈,油灯熄灭,等到再次亮起,不远处已经出现一道高瘦人影。 顾清筱微微张嘴,露出些许惊讶,并不是想象中太过吓人的青面獠牙,是这分明就是一张与平常人没有两样的好看脸庞,只比黑衣少年差几分。 “你就是杀本君手下巡山校尉的凶人,年纪不大,倒是……” 山君上下打量黑衣少年片刻,手中折扇打开、又合上,轻笑道:“长得很貌美啊。” “待剥去你的皮,便可以做一件上好衣服。” 顾清筱听得恍然,原来读书人一样的身体竟然是杀人剥皮制作的衣服,联想到此,她脸色更加苍白。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也笑了:“我也觉得你不错,血肉正好用来养剑。” 言语争锋,森冷气息迅速蔓延,原本就因下雨刮风冷的地方变得更加冰寒。 风雨停歇一瞬。 待再次响彻,已经如洪钟般震耳欲聋。 嗷!吼! 凶恶至极的虎吼响起,数十双眼睛裹挟着滚滚黑雾汇聚到身前,化作虚幻虎头,一口咬下,整座客栈霎时间摇晃不停。 黑衣少年抽剑出鞘,斩落! 狰狞虎头自中间断开,还未触及到身前便直接消散,而剑势斩落虎头后依旧不减,气息凝聚成半月形光刃,令山君瞳孔猛地一缩。 嘭!嘭!! 烟尘四起,年久失修的客栈就此倒塌一半,大量风雨灌进来,浇透换了神色的山君。 那是愤怒、疑惑与恐惧交织的表情。 那柄古朴长剑让它不敢再动手。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看到这柄剑的瞬间,心中就不受控制涌上惊惧感,像还未化妖之时在山中遇到张弓搭箭的猎户,那是它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靠近。 眼前是第二次。 山君没有再出言吐气,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它不动手,却看见剑光动了。 它毛骨悚然,来不及多想,身后眼睛裹挟黑雾化作伥鬼抵挡,又接连退后好几步,以皮囊破碎作为代价,才躲过杀劫! “找死!” 凶恶至极的虎吼响起,一只几乎遮蔽小半片地方的直立凶虎现世。 口鼻喷出腥气,喉咙轰隆作响,锦绣斑斓的毛色根根竖起,身后铁棍似的尾巴每次击打在地上,都能使地面产生振动。 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团浓密红雾凝结成的骷髅,层层荡开遮蔽视线,在这时,一条钢尾无声无息伴随利爪一起砸落! 预料中的血肉模糊并未出现,正当他疑惑为什么攻击未奏效时,却感到背后一痛,低头见到剑刃惯胸。 再一脚。 嘭!山君倒飞,在泥泞地面犁出一道极长沟壑。 捂住不断往外流血的胸口,试图愈合伤势,但伤口处残留的顽固剑气却一次又一次撕裂伤,令它高大身体顿时佝偻。 它低低笑了两声,用力挺直身体,感受到风中裹挟的雨雾,便驱动本命神通。 呼风! 山岗地动山摇,泥土碎石全被击碎,山顶也不断掉下落石,四面八方的风雨被它吸引,卷起草根碎石,两三息功夫竟原地生出一条接天连地的风水龙卷。 山君一跃融入风石龙卷,以狂风从虎的本命神通,便驾驭龙卷,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黑衣少年,直接撞了上去! 风沙、雨水凝结成利刃,随龙卷一同裹挟无人可抵的庞大威势,径直镇压开来! 黑衣少年静静看着龙卷。 往前踏出三步。 第一步,剑锋斩破沙石,吞吐汹涌狂暴的剑气,所过地方风雨停息。 第二步,在平静的地方,忽然生出了一点光亮,刹那,光亮璀璨,直接映照出山君难以置信的脸。 感受到透过龙卷挤压向自己的剑气,它回过神后用力再次驱动龙卷,但引以为傲的法术在这时失效,取而代之是深深怨恨。 它怨恨黑衣少年带来的深切死意,怨恨自己不能镇压来敌。 逃! 必须逃! 然后想法刚生出来,黑衣少年便往前踏出第三步。 铿锵—— 剑吟之声,不绝于耳。 如彗星袭月! 刹那之间,弥漫四野的风声立刻停歇,隐藏在风中的数十只伥鬼发出刺耳魔音,却随剑锋递进即消散无踪,一股黑烟散落,两截身体前后砸落,在泥地荡出大片的血污。 “别杀我,别杀我!我山中积蓄埋甚多,放我一命都给你!” 山君现在样子很凄惨,身体从腰部断成两截,流落一地热腾腾的腥气,浑然没有先前凶狠的大妖模样。 黑衣少年看着它,“积蓄?” “是,山中盛产蕴含灵气的药材,都贩卖出去给了修行者,换取来的太平钱都在地里埋着,不下两百枚!” 太平钱通体泛银,正面篆刻天下太平,背面为盛世繁华市井像。 因材质精良特殊可被当做炼制法器的基石材料,所以在修行界、世俗界都很流行。 两百枚太平钱,往里面再搭点,差不多能烧制一口还算凑合的剑胚,足够当做小宗门的传承器物。 “位置在哪?” “都在我的洞中居所。” 山君说的很诚恳,“道友可以随我一起去洞府,如有假话,我的性命任由道友处置。” “跟你去洞府?” 少年轻笑:“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闻言山君觉得自己性命已经安稳,黑衣少年却忽的抬手,挥剑。 山君瞬间归西。 拿剑从虎腹挑出一个珍珠大小的灰白珠子,借雨水擦了擦妖丹,再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才略带满足放进腰间挂着的袋子里,剩余躯体,则收进另一个储物袋。 低声下气的拿钱买命,哄骗傻子的鬼话。 有领地的妖物洞府里都会布置阵法,用来守卫洞府和诛杀强敌,占据主场,至少能够增强自身一半的战力,谁要真信了上钩没准备就跟着去,就活该被自己蠢死。 不过在杀掉山君这个主人后,洞府禁法没有东西能够操控,确实又可以去一趟,看看埋藏的太平钱是真是假。 “抱歉。” 身后在这时传来说话的响动,回头看去是表情复杂的顾清筱。 剩余的人还待在围栏不肯出来,黑衣少年也不在意,等到了天明自然会有官府的人来带他们走。 令他比较意外却是少女的歉意。 在干净的地方生了火,黑衣少年一边擦拭剑身,一边问出为什么道歉。 顾清筱沉默了一会儿,火光照在脸上,略微展现粉嫩的红色:“我不该怀疑你的实力。” “你在之前认为我会是输的那一方?”黑衣少年问她。 顾清筱点头,“毕竟我没见过多少修行者,你和我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很难让人第一眼就信任。” “外貌年纪在修行者中是最无用的评判标准,空有一身老相而实力不济的人多了去,外貌如稚子婴儿也说不定是返老还童的千年大修,唯实力境界为真实。” 这番话,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顾清筱听完记在心里,然后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之前叫出我的名字,显然知道我的事情……” “无可奉告。”黑衣少年平静道。 顾清筱眼光暗了暗,不过没过多久又说:“那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末了,又加上一句:“以后也好谢你。” 黑衣少年收剑入鞘,话语随风入耳:“青萍山剑修,李殒。” 第三章 太平钱 火光摇曳,带来温暖气息。 顾清筱吐出一口气,吹走飘到手腕上的草木灰,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李殒,犹疑片刻:“是有人在小栈挂关于我的悬赏,你接了悬赏才来斩妖的,对吗?” 李殒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小栈也是客栈,与妖魔客栈不同,那里常年汇集来往都是山野修士。 起先只是为了有一个能互通有无的地方进行交易,到后面便有人出大价钱找人帮忙,一来二去,也就有了悬赏一事。 斩妖、杀敌、救人、寻物……不论身份是谁,不论黑白正邪,给得起价钱,就有人接下悬赏来赚钱。 李殒来客栈斩妖,确实有一部分是悬赏缘故。 另外一部分,是他需要别的资源养剑。 剑道修行,杀力固然强大,高深者可以越一境两境杀敌兑子,但这一途很耗费资源。 不论背后有剑仙存在占据洞天福地的剑道宗门,还是独自披荆斩棘的山野剑侠,自握剑修行开始到死亡,始终在为资源发愁。 打磨体魄需要天材地宝,壮大体内剑炁需要灵石丹药,手中剑也需要大把钱财来温养,不然凭什么提三尺剑就敢与法宝争锋相对! 甚至有些破落户和修士争斗都只能用凡俗铁器临时血祭开光,身上背着七八把剑,断了就换一把,经常历经代呕心沥血才能养出一口好剑。 李殒作为剑修也在为修行资源奔波。 青萍山附近的妖物已被斩尽,就算剩余也是几个刚开灵智还未化形的小妖,如同鸡肋食之无味,等到成材最少也得百年。 索性在不闭关的时候游走山野四处打猎,偶尔接几个悬赏,也算顺手的事情。 事情解决即可,对于事件本人的想法他不关心。 顾清筱咬牙,“你告诉我答案,我回到顾家可以给你很多报酬。” “你回不去顾家。” 顾家是修行门阀,在大隋属于一流世家,子嗣血脉众多,和顾清筱一样流落民间的人多了去了,其中不乏有人因为各种关系原因被找到,要求接回。 无一例外,那些人都死了,除了尸体,没有一人活着踏进顾家的门。 当然,这不会是他们亲自出手,否则事情闹大背上残害血亲的罪名也不好与宗族长辈交代。 在规矩内拿出一点资源,就有数不清的散修愿意做打手杀人。 “你最好别再奢求高门大院,离开这里找个偏僻地方隐姓埋名,或许能多活一段时间。” 顾清筱摇了摇头:“我有理由要去顾家,想问他们一个问题,至于生死,不重要。” 少女柔美脸庞上满是认真,口吻中带着令人动容的决绝,如果人这一生总有一件事要做,义无反顾赴死,就是她追求的宿命。 李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感受体内庚金剑气已经回复了七成,足够支持扫荡妖魔洞府,就起身离开客栈往山林里面走去。 雨依旧下,叫人昏昏欲睡。 顾清筱从睡梦中醒来,感到阵阵凉意。 火堆已经熄灭,留下一堆余烬。 天未亮,她起身四处张望,直到看见不远处角落正在打坐的李殒,才心里有了点底。 油灯因为客栈浸染妖气,常年不灭,此时提供些许的光亮,她看到李殒旁边有一群圆滚滚的东西,莫名生出勇气上前想要看清楚,便可看见——一串串毛发打结纠集在一起的妖物、魔怪的头颅,满脸血腥,犹带死前惊恐。 碰擦~ 她下意识往后倒退,碰到板凳上发出声响,等她安抚住心情时,李殒已经醒来,目光璀璨如星,将屋里照得白了一瞬。 “有事?” 顾清筱愣了一下,构筑起思绪后才回道:“有报酬能给你。” “说说看。” “我在顾家私库有很多太平钱,只要你能送我回到顾家,都给你。” “至少不低于五万的价值!” 李殒感兴趣了。 要说天底下最有钱的两个阶级是谁,第一是修行宗门、第二就是门阀世家。 经过千年传承,堆积的修行材料多得数不胜数,更妙得是嫡系血脉自出生那天开始,就能在私库领取资源,不论是否有修道资质。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大钱。 足够使人修行很久不用为资源发愁。 至于某些人的阻碍…… 李殒按住腰间长剑,很快做出决断。 剑道本就是遇人杀人、遇妖斩妖的坎坷道路,动辄剖腹杀身和人换命,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争”字,不争不抢不杀还习什么剑。 况且,世家未必有胆子跟剑修翻脸。 招惹上剑修,除非彻底斩尽杀绝,否则只要还有传承同门,就不会停止报仇。 曾经有一个世家公子因为一柄剑的缘故招惹上了剑修,仗着自家势大就把那个剑修打至残废,夺取了本命飞剑。 后来那剑修回到宗门,将事情说出来,他所归属的宗门又上报给了本宗,于是当天晚上,本宗分宗还有外山驻地等,说得上名号的剑道传人都御剑去了那个世家大开杀戒。 将世家年轻一代杀得几乎断代,最后还是世家请出闭关老祖威慑,又花费重金安抚才算把这件事圆融。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剑道修士。 “不得不说条件很诱人。”李殒看向顾清筱,缓缓开口:“你最好不要骗我。” 这是?答应了?! 顾清筱怔神片刻,然后从怀里拿出半块类似阴阳鱼阴鱼的玉佩,上面刻了几行小字——【清江顾氏】 气息独特,确是门阀才能有的真东西。 “这是凭证,到了顾家就可由它打开私库,绝不食言!” 李殒点头,让她把玉佩收好,神色不再像之前冷冰冰。 “那就陪你走一趟。” …… …… 等到天明,大雨渐渐停歇。 一只飞鸟划过水雾落在旁边。 飞鸟异常灵动,鸟兽的面庞却露出人性化的意,它打量着面前客栈,忽然开口:“那只通玄境的虎妖你如何应付过去…” 劈成两半的虎头砸在地上,凶悍气息,使飞鸟不由得落在地上,人性化的眼睛透露出忌惮。 李殒瞥了它一眼,嗤笑:“不相信可以验明。” 飞鸟叹气:“并非不相信,是你闯了大祸,把客栈妖物杀了人救出来即可。无需费尽心力杀了山君,它并非是没有传承的山野妖精,杀之有后患。” 说完后,转了转眼珠子:“不过,如果你愿意自降酬劳,我可以帮你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酬金一个都不能少,少了,我杀你。” 言语淡淡地,毫不掩饰的杀意让飞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尽管利用秘法将意识依附在飞鸟上,本体则藏在某个安全地方,但它很确定这不是玩笑话。 “不过是几句废话,李道友是在世剑仙,在下怎么敢拖欠您的酬金,下山之后来小店,必定奉上。” 说完,飞鸟便浑身一颤,看向四周环境,寻了个方向眨眼便飞的不见。 “可以下山了。”李殒道。 顾清筱看向里面的围栏,“他们怎么办?” 很快,疑惑得了解答。 在飞鸟离开后没多久,几十个身穿皂袍的差人在一名骑马男子带领下来到客栈。 骑马男子是本地镇守,七品官,平日里威风赫赫,就是这么一个人,在见到李殒时满脸堆笑,背部拱起弯下,额头几乎都要跌在地上。 直到李殒说了一句不必多礼,才小心抬头,但脸上依旧挂着笑。 顾清筱看得有趣,在民间村落村正就能欺男霸女,见到上面下来的差人时又低声下气不敢说话。 而据她得知,眼前的镇守是七品官,比村正、差人不知高哪里去,却也在见到李殒后低头。 她知道这不是官位带来的恐惧,是另一种名叫做修行的力量。 唯有力量才让人惧怕! 第四章 杀人 两人下山。 顺着官道前行,听见湍急的水流声,看见一条不算宽的小河,河边生着许多桦树,分布排列两边,拱卫着一座斑驳的青石拱桥。 走过拱桥已经将近正午,太阳大了起来,在金黄阳光下有着一片青瓦白墙存在,伴随人群熙熙攘攘,浸染出烟火画卷。 而掠过小镇烟火,再往里面走一段时间,就能看见在偏僻地方坐落着不少民居,说是民居其实也抬举,大多都是一些低矮的窝棚。 来往都是客,及其鱼龙混杂。 婉拒了迎客的暗门,推销小赌怡情的破落户,两人走进了一户还算高大的门面。 看门黄狗趴在地上,察觉到有人来,便有气无力抬起头,呜咽地叫两声,算是对得起每天一餐饭。 门内昏暗,亮着一盏鱼油灯,照亮着许多笼子,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安静的待在笼子里,眼神直勾勾看着入门的剑客。 “李道友真守时,吃饭了没有,我昨日刚得了一坛五十年的女儿红,那滋味美的哦……” 说话的是一个隐藏在柜台下的干瘦老头,整个人裹在宽大袍子里,说话却声音洪亮。 李殒平静道:“客栈妖魔已除,结账。” “当然,当然。” 干瘦老头动作很快,话语刚落下,便从袍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子,波动间叮当作响,很清脆。 “给多了。” “客栈作恶多端,不仅吃山民,前几次去的斩妖人也折了,因此还有一些零散悬赏,合计太平钱八十枚。” 干瘦老头言辞极为恳切,若不是他知道为小栈做事的人一贯性格,还真以为肯发心多给钱了。 “关于门外那女子,在下这里一个劝告,李道友听或不听都可。” 李殒没管他,径直转身离开。 干瘦老头整个人缩在柜台下,注视剑客离开的背影,目光阴晴不定。最后冷哼一声,顺手在鸟笼里捞出一只麻雀,连毛带皮一起塞入嘴里咀嚼。 屋外,顾清筱正在抚摸那条黄狗,手里还拿了半根未吃完的玉米,看见李殒出来,便将玉米丢给黄狗,好奇地出言询问。 “接下来要做什么?” “找个地方先住下。”看顾清筱表情微变,李陨轻声解释:“不要多想,往后的路途必定多生杀劫,你是凡人,我杀过头护你不住,你死了那宝库也取不出来,正好猎了头通玄虎妖,做几件简单护体法器避免你死得太快。” 这话、很直白,令顾清筱感到些羞愧。 她咬住下唇,“谢谢。” 当天下午,李殒临时租了一个带小院的三房民居,送走满脸堆笑的房主后,进了主房。 顾清筱便坐在房檐下,看房檐上的鸟窝发呆。 鸟窝上存了一堆刚破壳的稚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直到大鸟叼青虫飞来喂食,才有短暂的停歇。 又响起,很吵人。 而当院子里忽然充斥凶兽的血腥气息时,鸟叫、虫鸣、路过来往的居民,都静了下来。 凶兽窥伺,本能的恐惧令他们远离,生怕被盯上,从而丧失性命。 顾清筱因阴阳鱼护佑,没有承受太多负担,便干脆拿了一本房主留下的志怪小说翻看。 咚咚咚,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等她恍然回神,听到一声温柔话语。 “小生贸然来访,请主人莫怪。” 循声看去,一名头戴纶巾,身穿宽袍大袖的白面书生推开院门的缝隙,露出笑眯眯的半张脸。 “你是谁?这间房我刚租下,你要找原主的话,他们在隔壁街道。” 顾清筱放下书,看向这个像是屋主朋友的男人,礼貌说出了屋主新的地址。 白面小生顺势挤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顾清筱,眼中闪过淫邪,舔了舔嘴唇,“小生要找的正是您。” “找我?我不认识你。” “这个无妨,小生想找顾小姐要一件东西——您的性命。” 白面小生走得更近了,能让人闻到身上那股甜得发腻的脂粉味道。 “不要妄想屋里剑修会出来,修行功法、炼制法器,自有规章在,在周天未圆满时候动念轻则功败垂成,大嘛,便会伤及根本。他正在紧要关头,恐怕救不了你。” 听到这话,顾清筱脸色一白,但还是冷冷地起身回应:“你尽管来,看最后死的会是谁!” 她站起身时手里已出现一柄镶金玉龙头的锋利小刀,用很熟稔的手法反握,如同下一刻就要扎入眼前人的喉咙。 而这么一番气势汹汹的做派,却令白面小生淫邪目光大涨,打定主意等杀了眼前人,就把尸体带回去,然后—— 咻! 一口利剑突破门扉穿胸过去,带着他倒飞好几米远,死死钉在院墙上,任凭挣扎都挣脱不得。 “怎么可能!你在行法,怎么还能御剑。” 呼嚎挣扎许久,白面书生最终流尽血液死去,给地方铺满了一层血腥味儿。 “你还好吗?” 顾清筱询问,屋子里没有回答,唯有那一柄利剑飞回,悬在门前半空,不沾染一丝血迹。 日升月落房门都没有打开过,因为原主人留了不少米面在,顾清筱倒不用为食物发愁。 唯一觉得不好,便是院子里又多了六具尸体。 他们死后尸体并未腐烂发臭,依然保持生前狰狞模样,看得久了,甚至都下意识觉得本就该是院子里一环。 之后几天,没有人再敢上门现身,逾越由剑锋划出来的生死线。 直至第七天的一个中午,利剑呼啸飞入房中,顾清筱转头看,见到李殒按剑推开房门走出来。 阳光照在因许久未晒太阳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一时间令人恍惚。 一吊虎牙项链,一件虎爪拳套放在放在吃饭的桌子上,李殒道:“虎牙主防,能抵挡通玄境全力一击,虎爪主攻,遇到危机掷出可召唤虎妖残魂,不过我主修剑道,炼器法门只粗通,上面的妖气并没有去除干净,用久了会侵扰你的神智,总之……自己掂量着用。” 道过谢,顾清筱珍重收好法器。 李殒嗯了一声,又说:“明日就启程。” 明日启程? 听到这消息,顾清筱竟莫名觉得有些舍不得,前几个月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现在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要离开踏上未知前途,甚至有可能死在路上。 不过她还是很快做出回复,“好。” 李殒便去看那几具钉在墙上的尸体,按住手中微微颤动的冷冽长剑,随后嘴角一挑露出略带血腥味儿的笑意。 之后在少女惊讶的目光中转身推门,一步踏出去。 他身影的出现,震惊了周围暗中窥视的散修、暗探,正犹豫不决的思考想走还是想留,蓦然耳中回荡裹挟剑意的淡淡风声。 “诸位既然来了,就留下性命罢。” 楼房小巷中,少年持剑站立,杀气冲天。 听到这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话语,有人脸色大变,边身形暴退边驱身上的护身法术法器,但依然在某个时刻被一缕剑气穿胸斩杀。 也有人互相对视一眼确认同道,然后骤然发力,驱使雪白无暇的三尺长卷,金黄灿烂的符咒、真言等妙法,各自占据位置结成一个进退同步的阵势,一起要在剑修手里逃出活路。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他剑气耗尽之前不可能将我们全杀光!” 第五章 绝命 利刃裹挟血气扑面奔腾,所过的地方,尽是被剑锋斩首滚落一地的人头、肢干,似全无抵抗的年猪任凭宰割。 从少年推门到停手,十个呼吸时长,这条原本被洗刷得干净的街头巷道,便铺满了刺目的鲜红,腥味儿冲天。 就在这时,嗡!! 轻微的弓弦击发声短促作响,三根利箭从无声无息处射来,分别对应眼睛,咽喉,心脏。 看箭头闪烁的暗蓝色微光,显然淬过猛毒。 当挥剑预备截断时,又有几道乌黑匹练袭来,却是攻向李殒背后。 身前身后都有杀机,李殒反而往前迈出一步,以极为暴烈的姿态,伸手攥住利箭,然后猛的转身,投向距离只在咫尺的匹练。 两者相遇,箭头便钉住匹练,带着这东西倒飞出去极远,留下一线滴答不绝的黑红色血珠。 “嘿,单手硬接污灵箭,这份胆气,果真有剑修本色。” 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从屋檐上方传来。 出言者是个扛着招魂幡的干瘦汉子,身量不高,一双眼睛却格外阴暗,犹如隐藏在竹林枯叶中的蝮蛇。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铁甲的八尺壮汉,腰间挂长刀,手中反握一张青鸟长弓,上搭三根闪烁微光的羽箭,正蓄势待发。 显然,刚才那毒箭便是从这张弓射出。 “兀那剑修,莫要做挣扎,现在向我磕头求饶,叫几声无常爷爷,心情好或许能饶你一命。” 干瘦汉子咧嘴笑道:“要是执意找死,我这万魂幡正好还缺一个主攻伐的主魂。” 铁甲壮汉沉声道:“和死人废什么话,杀了他,按老规矩算账,谁出力大那把剑就归谁。” “行。” 几乎言语刚落下,搭在弓箭上的三根利箭便以连珠箭射出,之后铁甲壮汉把长弓一抛,拔出横在腰间的大刀,以‘白虎跳涧’的姿态劈下。 气息张扬,隐约可见虎影怒吼。 “招魂!” 干瘦汉子见同伴下去,就将招魂幡正立而起,念动法诀,十几团虚幻的黑色影子便从地里钻出,互相对视还未感到迷茫,只见招魂幡再动,便不由自主涌入被各自殒命的尸体。 以残兵败将的姿态重新拿起生前法器,跌跌撞撞奔向李殒。 杀机当前,少年目光沉寂,侧身躲过刁钻的破灵箭,全然不管死去活来的尸体,身体快步奔走,手中长剑划过凄厉的弧度只指披甲壮汉。 刀剑相撞。 “叮叮叮!” “当!” 轰然数声夹杂沉闷破裂,披甲壮汉听了神色大变,果断在一瞬间收拢气息抽刀爆退,以头盔碎裂为代价险之又险躲过直斩面门的一击。 好险。 这是什么怪物! 披甲壮汉心中暗骂,刚刚交手,他还占了居高临下的大势,用了燃烧气血提高战力的秘法,那一刀劈下来,就连通玄修士也要谨慎对待。 但这剑修随便一剑,竟就把招式化解,乃至手里用灵铁铸的大刀也被击碎。 这该是筑基期剑修有的本事? 披甲壮汉深吸一口气,见尸体已经围猎过来,心里定了定,正欲重新换刀杀进去给干瘦男人争取施术的时间,目光一瞥,却惊愕发现尸群中的李陨不见了。 这时,屋顶崩裂一句短促惨叫,他抬头往上看去,却看见李陨已经杀了干瘦汉子,正提着滴血的头颅冷冰冰的看着他。 怎么会! 披甲壮汉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当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扔到脚下滚了两滚,他沉默了。 小巷、尸体、冰冷刺骨的杀机,从胜券在握到半只脚踏入死境,只需要两剑。 下一刻,在他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一点寒芒——那是突破风声,喧嚣而至的剑光! 十几米的距离,瞬息便至! 会死! 一定会死!! 披甲壮汉浑体毛骨悚然,几乎心里刚生出这个想法,身体就有了动作。 引爆筑基根基,以往后再也不能踏入金丹为代价,近乎竭泽而渔压榨灵力、精血,然后疯狂递出一拳。 只要这一拳击退李殒,他就有机会逃走。 “给我破!!” 咻! 寒光掠过,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 嘎吱~ 顾清筱推门出来的时候,厮杀已经结束。 少女看见躺了一地的尸体。 恍惚间使人有置身于乱葬岗的错觉。 “你出来做什么?” 正在干净地方打坐调息的李殒睁开眼睛问她,口吻很平和,顾清筱听了却忍不住身体微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话:“我、有点担心你,所以想出来看看能做点什么。” 少女的这番话,到让李殒不知道怎么回,一介凡人,遇到修行者大战就应该老老实实待着别动,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给人添麻烦,就是能做得最大的事情。 “下次别再乱走动,修行者手段各有所长,就算死去杀你这个凡人也简单。” 出于对顾家私库的尊重,李殒没有说出重话。 但仅此一次。 就在顾清筱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连串忽远忽近的铃铛作响,几个穿戴着木质面具的道士手拿着铃铛,边走边摇晃,声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 顾清筱看了看,识趣的要往院子里躲,给李殒留下杀人的战场。 李殒叫住她:“这是收池人,来处理尸体的。” 修行者生前超凡脱俗,死后不会如同凡人一样超过三日就腐烂,未做处理草草埋藏会催生出食人性命的尸妖鬼修。 若是妖魔,大可以割了此类顶上头颅、胸中妖丹用来养剑,可用同为人族的修行者尸骨养剑,这和入了魔道有什么区别? 尸体不能不处理,收进储物袋又占位置,就有收池人来处理后手。 他们大多由仙门俗家弟子、传过法门但天资愚钝,修行难以尽意之人受玄都大法师之令组成。 他们会将尸体收拢,分别辨认姓名、出身。如果有宗门来寻,出几枚太平钱领走就是,无亲无故的散修就统一找地方超度埋葬。 算是修行者中不成文的规矩:死斗可以,丢了性命无非技不如人,愿意把尸体、法器还我,这事就算翻篇,以后长辈同门也不会借这事找你麻烦。 道士在面前停步,先对李殒稽首行礼,才去将尸体一具具分门别类收好。 顾清筱在这时开口,指着身后的小院:“里面还有七具。” 征得同意让随行人进去院子收那七具尸体,为主的道士则盯着顾清筱看了许久,直看得顾清筱浑身不自在。 “道长?” 道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说话,只递出一张叠成三角的青符示意她收起来,顾清筱不知所措看向李殒,却见到这位英俊少年脸上露出了一种既在意料之外,又理所当然的莫名表情。 “有意思。” 这话,应该是可以收?顾清筱想了想,最终还是接过。 “这是什么?” 等收池人一言不发的离开,顾清筱出声询问。 李殒:“收好就是,大概是保你命的东西。” 顾清筱听完也没有再追问,握住青符目光注视远方,若有所思。 将青符和小刀一起藏在怀里,之后长长吸了一口气,转头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废话。 “你饿不饿。” 第六章 一往无前 饭菜的香味儿掩盖不住已经腌入味味的血臭。 李殒不在乎这个,有得吃就不错了。 肉足饭饱。 正当他打算好好眯一觉,养精蓄锐恢复炼制法器又杀人的损耗时。 刚躺下,就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吵的睡不着觉。 经过这几天杀伐,院子门前连狗都不敢路过了,附近邻居都恨不得躲瘟神一样绕着走,竟还有人敢敲门打扰。 倒是稀奇。 顾清筱眨了眨眼睛,很快想到七日前也有一个书生是如此敲门,后被一剑钉死在墙上,尸体才刚被拔走。 她看向李殒,意思很明白,开门还是不开。 李殒嘴角微挑似笑非笑:“有人要来做说客。” 劝说! 顾清筱心头一凛,仔细思量这似乎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天底下的事情杂乱如牛毛,以武力刑杀是最直来直往的解决办法,但当接二连三的布局都不能奏效。 以言相劝也是解决事情的通天大道。 说句实在话,她与李殒相识才七八天,互相只知道名姓和一些背景,远远没到可以完全交托生死的地步。 之所以能合在一起,无非就是那五万的太平钱作赏。 既然是钱,对于山野出来的穷鬼修士,自然是千难万难,要把命丢去才能换个温饱。 可真居上位之人,哪里会看得起钱财,反正这世道是士族做天,百姓万民做泥沙,今日把钱花出去,明日找个由头增加苛捐杂税,又是百倍千倍进账。 想到这里,顾清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又言欲,沉默片刻后只是说:“我去开门。” 打开门,先入眼的是一盏鱼油灯笼,然后便见到一张略显熟悉的老脸,是之前见到养了许多飞鸟禽兽的小栈中人,那个干瘦老头。 老头笑呵呵谢过开门,走到院子中间站定了,放下手里鱼油灯,又伸起双手举天平地转过一圈,表示自身并无威胁。 “多日不见,道友风采更盛啊!” 李殒瞥他一眼,“有屁就放。” 话很粗俗,搁在以前干瘦老头听了,不说动手打回去,也得不失本色的骂娘骂回去,可眼前这个杀胚砍人不眨眼,又继承了剑修一贯的爆裂性子,稍有不满意是真得会飞剑斩人头。 骂两句就骂两句,谁叫打不过呢。 “小老儿是为道友前途,生死而来,道友若不听我一言,恐将大祸临头啊!” 咻—— 一滴冷汗从额头爆出,砸落在地上,摔成八瓣儿,干瘦老头瞪大眼睛,喉咙鼓动,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喉咙传来火辣辣的触觉,有细密的血珠不断从里面冒出,接下来将要说的话全然不记得了,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差点就死了! 只要无形剑气再往里面进一点,喉咙当即就会被割破,快到一直捏在手里的护身遁术来不及发动! “我不喜欢听废话,下一句想好了再说。” 李殒声音淡淡地道。 听到这里,顾清筱依旧没说话,静静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哪怕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生死,会因此决断。 “顾阀不会让她进门,这是底线。” 整理好思绪,干瘦老头诚恳倾诉:“那不是只有几个人艰难传承的小门小派,而是跨境连州府,占据洞天福地,嫡脉称世子郡主,坟称王莹的世家门阀。” “你杀力固然绝顶,同辈筑基修士来多少杀多少,高出一两个境界也能逆伐斩杀,可你不是真正入道的金丹大能,而门阀麾下私养之部曲,非筑基不可做兵卒,非金丹不可出头,例如你这样的人,不说有一千,至少也有八百的数。” “岂不闻蚍蜉撼树,蚂蚁缘槐?一人安能与整个门阀相抗?” “不如多为自己考虑,何必为一件没有胜算的事赴死,贵人们说了,只要你愿意抽身离开,便不会追究你之罪责,还会许一个大前程!” 说到前程,表情显然激烈:“可让你入门阀修行,归属在外院,做一个管院执事!” 门阀一般开设内外两院,内院便是家中子弟的居所,占地不仅广阔,更会设有汇集灵气之阵法,无数种增益修行的宝贝,哪怕再愚钝的凡人往里面待上几天,都会无师自通领悟一两种术法。 外院占了一个外字,便是护卫在内院周围,里面居住的人就是部将门客、丫鬟仆从、看门护院这样的人,因内外两院紧密相连,倒也能在别人吃肉时候喝上一两口汤。 所谓的外院执事,不过是看大门的雅称。 在门阀眼里,跟看门的狗别无二致。 甚至不如会讨主人欢心的狗。 可就算地位低贱,依然存在数不清的人削尖脑袋想往里面钻,想要沾染得道升天的鸡犬之运。 眼前的干瘦老头,就是恨不得以身代替的一员。 李殒哑然失笑,跟一条想做狗的人有什么好谈的,狗的眼里只有骨头,也会认为其余人都想吃骨头。 但这世上终究有人生来注定是要吃肉。 “你走,我不杀你。” “李道友,李大剑仙!别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日杀机连贵人手段的一鳞半爪都算不上,尚且消耗了你一帆底蕴,明日来双倍十倍乃至金丹修士亲自出手,你还能护得住她?” “收手!” “还未认主,倒真凭空有几分忠心了。”李殒漠视道:“尽管来就是,他不遵守规矩,自然会有人教他做规矩。” 干瘦老头闻言不再劝,深深看了李殒几眼,捡起鱼油灯,便要转身离开。 “你刚才说话的口气我不是很喜欢。” 话语方落,老头就感觉到左手手臂没有了知觉,低头一看,竟然被齐根削平,露出粉白色的骨骼。 “滚。” 捡起地上断臂,干瘦老头往前正欲踏步,脚抬起又不落下,最后收了回去,向李殒和顾清筱各自行了一礼,整个人蜷缩成一个球,真就从门槛滚了出去。 “他……这……” 顾清筱看着一路滴落的血迹,叹气道:“才打扫好的院子又染血,等会又要重新清扫。” 租下这房子的时候有约定,租下来是什么样子,还回去就该是什么样子,将人家好端端的房子变为凶宅,顾清筱很是过意不去,便只好尽力复原成原样,退房时再多加点银钱,免得房主背后戳脊梁骨。 “担心我弃你不顾?” 李殒问她。 顾清筱目光在血迹上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相信你。” 李殒笑了:“有人滔滔洛水洗不尽污名,也有人千金一诺,既然先前和你有约定在先,你不负我,我便不会负你。” “况且,那可是五万太平钱呢,就算是天皇老子到面前,也能与他开杀劫论剑了。” 言语有些打趣,顾清筱听了却没有笑,郑重点点头,仿佛真的相信眼前少年有刺王杀驾的能耐。 两人再说了些话,安排过明日的章程,便由李殒打着哈欠安眠结束谈论。 便剩下少女一人看着天空弯弯的月牙出神。 回神后长出一口浊气,便借着月光寻来了拖把抹布,一点一点擦拭斑驳的血迹。 银白月光照耀下,血迹如同一颗颗沉寂的大星,折射出斑驳细碎的微红光芒。 直至一片浓厚云雾袭来,遮掩星月,天地只余下万籁俱静。 第七章 水道 大隋的路有两种,一种是凡人走的车马陆道,另一种是修行者开辟的天上云道。 顾阀所在清江地界距离小镇有几万里之遥,中间跨越无数山水,李殒可御剑来去纵横,顾清筱却受不得天上的刮骨罡风与御剑时狂暴肆意的剑气,能供她代步的只有连接各地修行市集来往云道的天上飞舟。 小镇市集每过半月便会有一艘飞舟经此地停歇半日,飞往最近的修行大集,到了修行大集再挑选直抵清江的飞舟,若一路顺风,不消半月便可到达目的地。 “李道友,小人这飞舟装的货物太满,刚才又登坐了很多客人,已经没有多余的空位供二位上舟,还请原谅则个。” 负责管理这艘小型飞舟的修士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见李殒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暗骂,手腕一转,掏出十几枚太平钱反塞给李殒。 “不成敬意,权当请道友喝茶。” 李陨看着他,似笑非笑。 修士额头不断滚落汗珠,几乎将眼睛糊得看不清楚,咬牙扶住栏杆,尽量不丢了宗门体面。 天杀的,今日真是倒霉透顶,早知道出门前就拜一拜太岁星君,才落地怎么就遇到这种杀星。 飞舟走南闯北,历来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类人,每到地方不仅买卖货物,也会补充各类消息,避免因为不起眼的小事就栽了跟头。 眼前少年少女看起来和善,跟个金童玉女仿佛,可据他所知昨日可杀了个血流成河,算起来一共有二十多名散修都死在他们手里。 再加上随着小栈发布的悬赏令被愈来愈多人得知,但凡脑子没有被驴踢十回八回,都知道绝对不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也罢,多花点钱,就算送怨神。 “道友你看…” 咬牙又加十几枚,共同凑成三十枚,修士心都要滴血了,脸上却还在笑。 李殒:“真没有位置?” “真没有了。” “那你起誓罢。” “……” 修士张嘴,好半晌才说另外的话:“小老儿一生贫苦,全赖宗门大恩收入门中,委了这飞舟奉行一职,万万不能有失啊,若道友真要上舟,就请斩吾头自取罢。” 说了这话,修士眼睛一闭,脖子伸得老长,一副待死之模样。 李殒也觉得难办。 人家不允许登舟,还能因为这件事就飞剑斩人头? 便摇了摇头,打算思索另外去清江的办法。 难不成真要御剑万里? 顾清筱轻声道:“乘车马行路也行,只是慢了一点,不碍事的。” “天下不太平,山川河流里全是妖魔聚集,其中不乏金丹以上的妖王开府征兵,强行过境太麻烦。” 还有一点没说,门阀势力遍布天下,各自犬牙交错,保不齐那一路妖魔便是门阀私养用来干脏活的部曲,非得有安全道路过境不可。 或者说得再夸张些,整个大隋,但凡没有被天兵剿灭的妖魔,都跟门阀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剑修定下的规矩,在妖魔身上不好使。 两者见面只有一个杀字。 见两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思活络的修士已经品出味道来了,眼珠子一转,给出一个还算可行的路。 “二位,除去天上云道,地上陆川,还可以走水路。” “乘大船自江河顺流直下,一日可行千里,当年太宰公游历天下撰写风物时,不也乘舟而下,说过‘千里江陵一日还’此脍炙人口的诗句。” 江河! 陆地有妖魔占山为王截断道路,河流也不遑多让,有水属精怪划分大河与支脉,号为河神龙神,需要沿江两岸与坐船的行商经常供奉才行。 稍微有不满就引发水灾波涛,轻则船只倾覆,重则摧毁堤坝、淹没良田,令数十万人流离失所。 遇修行者上门斩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遁入水府,等人走了再十倍百倍报复回来,历经千年如故。 但说到底,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总比带人御剑要好得多。 只坐一段路到下一个修行市集,应该不碍事? 李殒点点头,让飞舟修士给出各船只拥有的水道信息,拿到以后转头就走。 无视跟在身后的尾巴,李殒翻看各船的船主信息,对比谁的根底比较硬。 在水上行路,船只只有小部分为陆上所有,大部分都要水中妖物参股,否则凭什么让你安全通行水道。 在一群群的水神、河神中,他挑出了个还算硬气的船主。 赵氏商会,坐拥大小船只共十八艘,有两层关系,一层为本地修行小宗派黑谷山长老,另外一层便是水中妖物,为虚丹期大妖。 在一群通玄水妖中最亮眼。 “倒也能杀。” 李殒轻声道。 知道根底,接下来就租了一辆马车带顾清筱离开修行市集,往船只停泊的方向而去。 二十里路转瞬即至,下了马车,便可看见在河岸边矗立的一座良港。 顾清筱看得惊奇,无它,密密麻麻的船只中穿行的不只有人,还有许多鱼头人身,化形未化完全的妖物。 吃人妖物与凡人待在一起做工,两者其乐融融,走近还能听到鱼妖以一口浓郁乡音和凡人工友讲些上年份的荤段子,赢得阵阵大笑。 “妖物和人在一起做工,闻所未闻之事。”顾清筱道。 “各地风俗而已,等你以后有机会去婆罗洲,甚至还能看到人与妖结亲,双方不分彼此呢。” 顾清筱小嘴微张,脑袋里幻想一条滑腻鱼妖和人……浑身打个冷战,遂不再说话了。 李殒笑了笑,来到一艘写有赵字的商船前,满脸胡须,穿着开衫短打的汉子看见他过来,上下打量几眼,迈步迎了过来。 “朋友要去哪里?” “清江。” “清江?”汉子了然,多看了几眼素衣艳丽的顾清筱:“原来是你们二人,来坐船的?” 李殒“嗯”声,汉子便摸了摸唇边胡子,露出思索。 最后道:“送你们一程不是不行,不过需答应我之条件,也好有理由对外解释。” “何事?” “若有水妖作乱,你需得挥剑杀之。” “这有何难,我应了。” 李殒平静道。 得到答应,汉子便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们这一趟终点是五千里外的平凉府,大约会有十几天的路程,毕竟是商船运送多是货物,还住了不少人,只能给二位一间房,还请担待。” 说着,就让一名穿得很严实的水手在前面引路,带两人进入船舱。 这是艘典型的“镇水”车船,长约四十丈,宽约五丈,分为上下三层,最下层用来运货、中层一部分运货一部分住人,最上层最小,视野最开阔,是所谓的“上房”。 李殒二人分到的房间,便是最上面的上房。 地方不大不小,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位处在船舱右侧,推开窗就能看见沿途壮丽景色。 “不错。” 李殒扔给水手一枚太平钱,作为带路和介绍费用,水手连连道谢,“小人叫鱼竿仔,住在中舱,二位客人什么事都可以找小人,这就告退了。” 看鱼竿仔离开的背影,顾清筱忽然问道:“他露出来的脖子上有不少鳞片,是人与妖的子嗣。” “这话别当他面说,伤人。”李殒叹道:“父母之事,安能是自己可选择的。” 顾清筱点头,然后讨论一个不太重要,又很现实的事。 这里只摆得下一张床,谁睡。 男女授受不亲,总不能同床共枕。 “你觉得呢?”李殒反问她。 她回答得也干脆:“你睡床,我打地铺。” 李殒笑了笑,没回复此事,只是道:“留三张剑符给你,撕碎即可传出感应,你留在这里,我出去转转。” 第八章 船上交易 船上人员杂乱,妖物、凡人、修士各种身份都有,挤在一起,乱哄哄的。 他下来这趟功夫,就看见有好几个因为争吵而打架的人。 船主对他们处罚也很简单,首次警告,再有下次便罚钱,出现第三次连人带东西扔下船去做水鬼。 因此这些人往往都只敢打第二次,往后遇见哪怕再看不顺眼,在明面上还是会遵守规矩的。 来到船头,李殒看向河面,吹着湿润河风,心里在盘算小事。 要不要趁着还没有开船,把那些因为接了悬赏跟来之人引下去,找地方杀一波,免得引发祸害。 “朋友是想杀人,藏一藏,杀气都溢出来了。” 处理完杂事的汉子来到李殒身边,颇为风趣做个发抖的姿态,然后双手抱拳,正式介绍自身:“在下赵德一,黑谷山外事长老,筑基巅峰修为,也是这队的船主,之后的路还请道友多关照。” “李殒,筑基剑修,至于出身,不能说给你听。” 赵德一摆摆手,“剑修嘛,都有一揽子仇人,规矩我懂。” “不过朋友既然上了船,还请守我的规矩,万事以和为贵,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赵德一正色道:“他们若敢在船上生是非,我也会一视同仁。” 李殒笑了笑:“但愿。” 但也把杀气收起来,好歹人家愿意搭他们一路,给个面子未尝不可。 看了会河景,赵德一又扯其他些话,扯到最近妖物中沸沸扬扬山君被杀之事上。 “那山君我老赵见过,是个正经的通玄大妖,极为利害,这样就死了,真是…” “怎么,你想替它报仇?” “非也,在下想替人与朋友做个买卖。” “买什么?” “山君的尸骨,以及那颗妖丹。” 李德一拍着栏杆,大声骂了一句下方搞乱事情的水手,然后继续道:“开个价,不是太过分我们都应了。” 山君尸体就在储物袋中,卖出去可以,不卖也可以。 作为剑修,有很多种养剑方式,譬如吞入腹中与自身相连,以性命精血供养,也有以铁匠法在炉中投放天材地宝养剑,如用他人性命双修为养的也有,方法很多,每个剑道宗派都不太相同。 青萍山养剑法,乃开山祖师取长补短创立,讲究以杀养剑。 斩杀妖物,将尸体妖丹用以祭剑,如同人吃饭,吃得越多,杀力也就越强。 山君,算得上一块不错的养剑材料。 就这么给人,挺舍不得。 “这个数。” 李殒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赵德一试探发问。 “呵呵。” “那就是三百,这价格属实有点贵了,筑基妖物也才卖价二十。” 赵德一想了半晌,直说自己做不了主,要等会再给回复。 大概是去问那只虚丹境的水妖。 没过多久,赵德一带着一个须发皆白,表情极不自然,显然是披上人皮的妖物走了过来。 李殒挑了挑眉,这东西,从暴露的气息来看竟也是通玄妖物,如果是这东西要山君尸体,难道说它要以他山之石攻玉的法子,结成虚丹? “请朋友拿妖丹一观。” 妖物张嘴,吐出一股带河腥味的风。 妖丹自储物袋昙花一现,快速收回后,妖物点了点头:“用水中物来换如何?” 便拿出一团散发蔚蓝光彩的水珠,“此乃三一灵水,长于水脉灵窍中,有淬炼利器的功效,你是剑修,应该知道它的价值。” 三一灵水,剑修铸剑时用来褪火的主材,小小一滴便能使剑器品质更佳,若运气好得到福佑,剑器甚至能多出一道天生的水行秘法。 一滴三一灵水,根据市价不同有所变化,确实有不低于山君的价值。 干脆利落与他们做了交易,不止于山君,那天晚上斩杀的妖物大部分都卖给了他们,换来了两滴三一灵水。 之后李殒又四处转了一圈,熟悉地方与人物,在开船时回到房间。 少女在窗边看风景,听见推门的声响转过头,见是李殒,捏在手里的虎爪法器就识趣松开。 “怎么样。” “有不少人跟着上了船,不过算不得什么。” “那就好。” 船只摇晃前行,李殒从窗台注视,以他的视角居高临下,能将河面船舱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他在二层甲板上看见了一只水鸟,那水鸟站在船舱的栏杆上,鸟头向上,似乎在看甲板上的飞虫。 然后,这水鸟突然转过头,与一双明亮的眸子对上,鸟眼睛便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正欲飞走,才刚正扬起翅膀就一头栽在甲板上。 与此同时,这艘船的另外一头,有人捂着头惨叫倒地,眼睛炸裂,从空洞里流出了两行血泪。 旁边人正想来看,空洞眼睛忽然窜出两道明亮剑光,化成两道锋利的小剑,肆无忌惮攻伐同处一室的人。 只断手脚,不伤性命。 惨叫飞快响起,复又停歇。 毕竟有人死伤,水手们很快做出反应,一边压下事情,一边编出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全推在他们自身身上,就说他们在修行术法的时候走火入魔,一不小心失控,引得术法暴动,不仅将自己眼睛炸瞎,还连累房间其它三人也被炸的手脚尽断,成为了废人。 水手说完离开去通知下一个人,顾清筱看向正在打坐的李殒,“你做的?” “嗯,给他们一点警告。” 不过到底是修行者,自认为掌握的术法与他人不同,那只鸟死后没多久,又有别的东西过来监视。 也被剑气顺着术法联系侵入身体,再次砍断手脚,废掉了修为。 惨叫再响再起,没过多久,赵德一苦着脸敲响了房门。 “朋友可知道这是为何?” 李殒轻笑道:“大概是他们修行的功法有缺陷。” 功法缺陷……赵德一长长叹气,这个理由哪里能骗到人,懂行的人一去看就知道那些人身上砍手砍脚的伤势分明是高深剑法才能造成。 而剑道属于秘传,向来少见,船上用剑之人又只有你一个,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但李殒在他们出事的时候确实一直待在房间,水手和其余房客都没有看见出来过,没证据,就算知道是也不好说些什么。 也罢,你说是他们自找的,就自找,赵德一希望不要再出事故。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禁绝不得,毕竟小栈发出来的悬赏说得清清楚楚,若有人杀了李殒、顾清筱,不仅奖励太平钱上千,更许诺进入门阀做狗资格。 听起来不太好听,可谁知道不心动呢?能做门阀的狗,称一句光宗耀祖也不为过。 就连他在得到这消息的一瞬间,也在想要不要找机会赚一把,不过顾及到眼前之人是个杀胚,他打不过,恐怕得搭上全部身价,随即熄了这个心思。 夹枪带棒说了一些船上规矩,赵德一便带着水手离开。 之后的几天,船队鼓动风帆顺大河直下,日行两三百里,沿途的景色变了又变,船上也没出什么乱子。 称得上岁月静好。 直到第五日,将从支脉汇入河流主脉后,河面忽然兴起了一股风浪,初时略起波澜,待行过几十里路后,风浪便愈来愈大,乃至生出好几个水中漩涡,船只四处摇摆,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有人说,水神发怒了,需要血祭。 它,要吃人。 第九章 入水 血祭,顾名思义,乡野毛神需要吃血肉满足口腹欲,要求人供养它。 不满供养就作乱。 赵氏商会走了两百年水路,危难局面从小看到大,知道怎么处理这一档事。 唤水手把事先准备好的猪牛羊三牲放在铺了红布的供桌上,请出一个专与水中妖物沟通的供养神汉,诵金文,焚香表,以供养神灵的姿态,拿这些玩意儿全投进去河里。 果然,三牲祭祀才下去,河面就忽得风平浪息,那家养神汉也道:“水神愿意放行。” 原本各自准备逃难的船上乘客也松了一口气,有说有笑的散去。 唯独修行者眺望河面,看见了别人所看不见东西。 沉黄浑浊的河水下面,有几条巨大的黑影随波浪漂浮,紧紧跟随在船队下,像根深蒂固的影子。 这些黑影,就是所谓造成漩涡讨要血腥祭祀的妖物,吃了三牲表面上放行,实则一直跟在船底,随时准备再酝酿漩涡。 仿佛对修行者目光有所感应,最大那条黑影在浑浊河水微微冒头,回敬满怀恶意的目光。 既然三牲祭祀安抚不住水妖,好话说尽,无非手底下见真章。 两个时辰后, 赵德一脱了上衣,露出长满鳞片的脊背,取下挂在腿上的短刀,向同为半妖的水手们点了点头,带头跳入河中。 水手和他一样的装扮,后续八人也一起跳进去。 少倾,河水像架在铁锅上被煮沸,无数浑浊带血丝的水泡从水里咕噜冒出来,密密麻麻铺满水面,又随着河中黑影吃痛翻滚搅起的水浪压辟,旋起旋灭,只余耳里听到的声声惨叫。 但在下一刻,不断造出声响的惨叫猛地停下,水泡水浪,什么都不见了,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起来,河面简直平静得不像话。 “有尸体浮上来了!” 一名杂修高声道,众人往他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两具残缺尸体无声无息浮现,惨白面孔望着船上众人,寂静且可怖。 两具、三具、六具……河面射出一道水柱,赵德一夹着两个水手自里面冲出,刚落在甲板上还未倒下,嘴里就吐出几块粉嫩的肝脏碎块。 随行同门给他喂过丹药,渡真元疗伤,等缓过来,他勉强双手抱拳,高声道:“诸位,水妖已退,可以将心放在肚子里了!” “船主此话果真否?” 有人不太相信,之前血祭下去时候也说太平无事,后面还不是在河里丢了六条性命才上来,现在又说这话,听在众人耳里信誉并不那么高。 “诸位是乘客,可我赵德一是船主,置办这三条船花了我宗门数百枚太平钱,于情于理,我老赵都不会丢下不管。” “河中那妖物气息确实不在……” “散了都散了。” 当晚,月明星稀,照得河面模糊。 水手敲响房门,称赵德一请李殒商量要事。 “商量事情?让他来找我。” 水手露出纠结,“船主身体不便难以下床,还请仙长亲自过去。” 李殒眸子漠然:“他身体有伤与我何干,是他要找我,非我找他,这点诚意都无还有什么可谈。” 说完不管一脸难堪的水手,关了门。 顾清筱正坐在床边看书,将两人对白听得清楚,心思聪慧的她很快就想明白了缘由:“或许船主是请你去斩妖。” 李殒不置可否,“船上有一只通玄境界水妖,也能算得上船主,它不出手反倒让我大半夜去掺和,留你一人在房间,不觉得奇怪?” 须知道船上还有接了通缉令来杀她的人,现在没动手,无非是有李殒这个杀星在侧,可以顺痕迹投射剑气斩敌,一时投鼠忌器。 李殒离开,给他们创造可乘之机,便会果断出手杀人。 护体法器只依靠本身的力量,抵挡不住太久围攻,若是李殒又因故被拖上一时半刻,她这条命也就该去找幽都王报道。 想通一茬,顾清筱叹气道:“我去顾家,并不是要和他们抢家业,只想完成父母之愿。” “门阀之间,并非你不抢不要就能太平无事,天家无亲情,放在你们身上也一样,身上还流淌着相同的血,便会有人推你往前走。” 顾阀嫡系,代表的利益太大,不争不抢如何出头。 这时,房门又被敲响,赵德一靠在水手肩上,气息极其萎靡,惨白脸色勉强露出笑:“赵某登门拜访。” 李殒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赵德一就让水手搬了个小凳子放他坐下,又放出法器遮蔽周围房客视线,才缓缓道:“大祸事。” “白日我下去和水妖斗了一场,以六人为代价杀了一只,重伤两只,可算得上惨胜。” “本以为拦路到此为止,却没想到这三只水妖只是探路的虾兵蟹将,我派水手跟随他们一路去了水府,便听见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此地河神,欲用我等性命祭炼秘宝!” 秘宝是法器的一种俗称,通常代指因其主人遗失、坐化留下来的老物件儿。 这些老物件散落在天下各地,遇到有缘之人,便会遵循天机而现世,但毕竟经过岁月打磨,秘宝里面蕴含的灵气早就流失殆尽,想要恢复以往功效,就需要进行祭炼。 而各种祭炼法门中,最简单、最省力、最不耗费时间,连蠢笨的妖物都会的一种,便是以活物性命为材料祭炼。 杀千把个人就能获得一件当做底牌的法器,这种好事莫说是妖物,正经的修行者也偷偷摸摸做过。 差别只是手脚干净,没有让人找到把柄。 “登船时你可答应过我,遇见水妖作乱会出手相助,剑道中人一向豪气重诺,想必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李殒看他,“我记得你赵氏商会不但是黑谷山的产业,也有另一只虚丹水妖一份股本,你不去求它反来找我?” 赵德一也是无奈,“那位爷在闭关以求突破金丹,非有灭门祸事不能叫醒,这三条船在我看来极大,但在那位爷眼里属实算不了什么。” “顶多能在出关后,杀了水妖替我们报仇。” “我只能在船上替你出一剑。” “不行,妖物待在水府中,需到水府出剑。” 李殒没回答他,转头询问顾清筱:“我们现在下船如何?” 顾清筱一愣,随即面色如故:“好。” 于是收拾这几天摆出来的杂物,打成包裹,提在了手上。 “走。” 见李殒二人正打算御剑离开,赵德一也愣了,当下顾不得深受重伤,站起来拦在门前,“不能走!” 李殒睨视他:“你要拦我?” 赵德一想了想,以自己的手段肯定拦不住李殒一剑,口气就软了下来,“两滴三一灵水,请道友助剑!” 李殒停步,看着他。 赵德一叹了口气:“三滴,再加两百太平钱!” 见李殒依然不为所动,赵德一又提了价格:“六滴三一灵水,若是道友还不同意,那就请走罢。” “什么时候动手。” 赵德一心中大定,“现在!” 不对劲。 眼前几人喜悦表情下,他感受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尽管被掩饰的很好,在以杀为主的剑道中却瞒不住。 他们有杀心! 加上着急让自己入水府出剑……看来是想在河里做文章。 倒是个机会。 就随他们走一趟。 李殒:“我将同行人安排好,就随你们下水府。” 第十章 识破 在安排好顾清筱后,李殒跟着赵德一离开船只,汇聚另外几名境界最高的修士,直往水府中去。 所谓的水府,就是在河中灵窍上建立的洞穴,也是水妖一贯藏身地方。 说来也怪,几人掐了避水诀,从船只到水府的这一段路虽然不长,但出乎意料的平安,只有刚下来的时候遇到过几只小妖,还没靠近就被伐灭。 “此地便是水府了。” 赵德一指向暗流水草中隐藏的一个小小洞穴,低声对旁边的李殒道:“待会儿我们拖住那水妖,你出剑摧毁那秘宝就行。” “没有秘宝,水妖绝对不是我们对手。” 见李殒“嗯”声回复,赵德一遂带人杀了进去。 不一会儿,河底浊浪翻滚,法光碰撞声响得沉闷,中间还夹杂着水妖不甘心的怒吼。 过了小半响,水府里传出赵德一焦急大喝:“我拖住他了,快来出剑!” 水府并不大,就两进房子大小,李殒进来没有看到水妖争斗,反看见赵德一与另外几名修行者各自占据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手中持着红黄蓝绿四座阵盘,狞笑以待:“哈哈哈哈,剑修果然都是没脑子的蠢货,几滴灵水就能骗你自投罗网。” “道爷我这计策果然百试百灵!” “你不是赵德一。” 赵德一咧嘴大笑:“乃将死之人竟还有心思想不想干的杂事。” “是吗?” 在他惊诧眼神中,“李殒”身形忽然变得淡漠,原地徒留下一张银钩铁画写就的剑符,上书“剑气如虹”四字。 “不好,是剑气化身!” 浑浊河水中,明亮剑符舒展痕迹,引发阵阵波澜,轻微剑吟声由小及大,直至铺满整座水府。 —— 血气四溢,断肢残头洒落一地。 李殒安抚扶墙壁干呕的顾清筱:“下次见我要杀人,你就闭上眼睛。” 顾清筱摇头:“不碍事,我以后也会进入修行界,总要熟悉的。” 对此,李殒只是耸耸肩。 这天底下,实际只有剑修一道才将杀人做得血腥,动不动斩头剖腹、砍骨泼血的。没办法,毕竟剑修最出名的就是这个一股子疯起来大杀四方令别的修行者都不敢招惹的意气。 有一段时间还被斥责是魔道,真要熟悉这种血腥场面,顾清筱要么以后修出见美人如白骨,见白骨如美人的清净观,要么就是入魔道。 至于做剑修? 只有实在没有山门愿意拜,没有法门能学的人才会愿意做剑修。 不过要是真愿意学剑,李殒倒也真能接应她入门学剑,相聚这么多天,也检测过修行资质,是一个适合练赤煞斩神剑的胚子,几乎不下于门中和人斗剑而死的师兄弟。 不过她不提,李殒就不能收。 世间三千大道,无数法门,都是来学,唯独剑道是往教,只允许弟子找师父,不准师父找弟子。 讲究你情我愿,你学我法门,有一日稀里糊涂死了也怪不到师门身上。 收起杂乱思绪,李殒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好不容易顺着他们的局将人引成两波,岂能杀七八个人就停歇。 至少得全弄死。 “你跟我一起,还是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用,我待在房间就行,避免扯你后腿。” “也好,凭剑符与法器,面对通玄也能撑一阵子。” 后顾无忧,李殒御剑冲出船舱,顺着术法痕迹,一个个寻找接下悬赏的人。 至于怎么分辨? 这几日他走遍三座船舱,与所有人都打过照面,看见他心里有鬼、露出杀意的人,都在心中打过痕迹,记住根本样貌,顺着痕迹一路杀过去就行。 都是最高筑基的杂修,隔开距离施展道法或许还有威胁,让他近身,再厉害也是一剑斩首弄死。 等杀到船舱最下面的一层,发现了一些犯忌讳,且明面上绝不允许的事。 三层船舱,上中两层住人,最下面一层用来运货,在最下层的货物当中,李殒看见了人。 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壮男子与漂亮女人,穿着各色平民衣服,分布在两个用来装猪狗的货笼里面,每个货笼上面都有相应的数字。 壮男六百,漂亮女人四百,共计一千人。 这是——买卖人口? 李殒眉头微皱,扯过一名看守的水手,正好是之前见过的鱼竿仔,就问它:“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鱼竿仔胆都要吓破了,不敢不回答,带着哭腔回复:“都是去发卖的奴隶。” “奴隶?” “大隋自文帝始就废除了奴隶制,也不允许人卖身为奴,你们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丧良心的事?” “仙师,你可说错了,文帝皇爷只废除了民间奴隶制,不允许强买强卖而已,但世家的事皇爷可管不了,这些奴隶,就是要卖给世家的,说起来,还算他们有福呢。” 又是世家。 李殒不想在这件事想多做争吵,简单问了另外两艘船是不是也是做奴隶贸易,得到不是的回复后,便又问它赵德一在何处。 河中水府的‘赵德一’是个假货,既然不在河里,就必定在船上。 鱼竿仔摇头:“不知道,船主住的地方是禁地,并且在三艘船上都有房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作为它们子嗣,互相有血脉感应,岂会不知道人在哪里?” 鱼竿仔抬头,又低头,注视手臂上的鳞片,不言不语。 它没有问李殒是怎么知道身份的蠢问题,只要是明眼人,感知敏锐,都能察觉到它们身上有种独特、一脉相承的河腥妖气。 最大来源,就是一人一妖两个船主。 他们之间关系也就不言而喻。 “真不说?不想做人?” 前面半段话鱼竿仔还无动于衷,最后一句,则直接勾起心中欲望,“真能让我做人!” “这有什么难,你身上妖血根源并不强盛,顶多是金丹之流的杂种,一传二传三,再传到你身上就更加稀薄,找个手艺还过得去的铸器师或炼丹师,送进炉子炼几天,就能把这血脉炼出来。” “再去人气多的地方待上一年半载,谁看了不说你是人?” 此法门名叫做:炼血归真,乃婆罗洲一名天资聪慧但受限于人妖血脉不能拜入仙门的半妖所创,旨在令天下半妖都能自由选择种族,不再因为出身受白眼歧视。 按道理,法门流传将近几百年,传遍大江南北,只要是和人族繁衍生息的妖物都知道,鱼竿仔身为半妖,不可能没有选择之机会。 除非父母不让它知道。 “你把法门告诉我,我告诉你他们要做什么。” 交易达成,鱼竿仔正色道:“他们说话半对半错,要献祭却是真的。” “献祭这条河上所有来往船只,共万人的性命,换它突破金丹!” “它?” “我的母亲,那只表面通玄,实则为虚丹巅峰的水妖。” 难怪愿意搭一趟路,感情是抱着多来一个人就多增加份根底的想法。 虚丹巅峰,嘿,真能藏。 真要动手杀人,又在河中占据地利,确实能吃净所有人。 让鱼竿仔待在此地看好这些人,再对牢笼中开始磕头求救的人群许下承诺:杀了敌手就过来救他们。 之后快步离开底层,直入妖物所在。 当转到第二艘船时,刚在最中心的房间外落地,四周水面就猛然炸开,形成接天连地的水龙卷,托着面如寒铁的赵德一,拦住李殒的去路。 “没想到那些蠢货这么不干事,言之凿凿说能捉住你,最后还是闹出笑话,到底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杂修。” “带那女人离开,我可以放过尔等性命,若执意赴死,我也可送你去见幽都王。” “就凭你?” 话刚吐出来,赵德一猛地暴走,汇聚漫天风雨,直接横扫而来,吹得少年一身黑袍猎猎作响。 沛然水气中,响彻剑啸,爆发璀璨剑芒,两者刚相撞,所有动静都在一瞬间停息,待再次有了声响,赫然是赵德一摔落在地,浑身遍布剑伤。 感受利剑横在喉咙,吞吐犀利剑芒,刚酝酿的同归于尽动作就霎时止住,“求你了,走!” “我若是不走?” “你拦不住她。” 李殒不置可否,反倒问出一个上船就有的疑惑。 “你和那水妖是什么关系?” 赵德一叹道:“我与翠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也是夫妻。” 第十一章 飞剑 饶是见多识广,看过不少肮脏事,初次听到这消息,李殒亦觉得震惊。 人与妖不稀奇,关键是亲兄妹。 只能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片刻之后,李殒才组织好语言,继续问他:“你与小栈来人什么关系?” “各取其利罢了。” 没什么不能说,性命被操之于人手,赵德一同样深恨提出计划的人,一股脑将原委都说出来。 “早在你登船之前,这件事就已经定下,从飞舟拒载,再到引领你们上船,船上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计划,目的是引你离开,不管是拖住还是杀了你,都算成功。” “谁知道你将计就计开锋杀人,使了以力破局的法子,他们输得不怨。” “虚丹妖物,也是尔等计划一环。” 赵德一点头,很平静:“大道争锋,所求无非攀登更高境界,翠儿已在虚丹蹉跎百年,二十年内不入金丹即陨落,他们给予的条件,就是血祭金丹法。” “杀你成功,就等小栈的人走后发动,计划失败,便当场发动。” 说到这里,他叹一口气:“本以为船上几十个接过悬赏的修行者,纵然不能杀你,也能将你击退击伤,没想到都是不中用的废物,半个时辰都拦不到。” 自李殒出剑杀人,到现在,确实没有半个时辰,真要计算时间,也才两刻钟。 “不过,多亏你把他们都杀个干净,留下大笔不会动的血食,令我可以安心赴死。” 末了,赵德一咧嘴笑道:“道友,黄泉再见。” 如他所愿,一剑砍断赵德一脖颈,抓住头发提起,以死不瞑目的气息为引,定位虚丹水妖所在。 很快,李殒察觉到虚丹水妖的位置,不在此地,不在另一艘船,而是在…… 来的那艘船?! 好个披鳞带甲的畜生,还挺聪明。 意识到水妖可能会用顾清筱做威胁,李殒果断御剑掉头,但就在这时,有好几只水妖裹挟水汽自河中逆流,而在水妖后面,还有四个样貌凄惨,浑身破烂和乞丐一样的杂修,他们见到李殒,心头恨意上涨,“小贼,骗得吾等好苦!吾要寝汝皮食汝肉,用汝头骨当酒器啊啊啊啊!” 长剑化成凄厉电光,呼吸间就把那几只水妖砍死,这时候李殒才看见听见四人怒吼。 “原来是你们四个杂修,能扛住剑符一击不死,倒也有些本事。” 听到‘杂修’,领头装扮成‘赵德一’的道士怒气更甚,当下忘了厮杀,直接给自己辩护起来:“小贼,吾乃紫阳观外脉弟子,有身份道牒作证,名正言顺的仙门亲传,你安敢污蔑吾之师门!” 李殒不屑道:“紫阳观?哪里来的乡野地方,都不在仙门图谱记载过,且还是个外脉,看你气息运转都有晦涩,显然是学了好几门不相干的法门强行拼接,凭借运气才筑成根基,这辈子就到头了,你这种不是杂修,谁是杂修?” 杂修,这话在修行界的重量,跟在红尘人间骂杂种、狗入的东西一样,都是蔑视瞧不起的话。 一旦说出来,少不得就要打一场。 可以眼下就是你杀我,我杀你的局面,说一说也没什么。 修行界到底是以实力讲话。 “啊啊啊啊,死来!” 这四人都是同门派师兄弟,修行同种功法,本来就对伏杀失败心有不甘,刚开始是想着先打一架,打不过就退,往后再寻找机会就是了,可现在人都辱骂起来自己的功法,不作出相对回应,这和在祖师面前断香火有什么区别? 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祭起阵盘,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又在虚丹水妖加持下调动大河水脉灵气,意图生生炼死李殒。 水脉汇聚,灵气涌动,幻化成一条宽广鲶鱼,这东西长啸几声,就在驱使下张着尖牙利嘴,乘着风浪扑来。 还别说,四个杂修互相配合紧密,又占据地利人和,剑锋指向谁,另外三人就会帮忙分担。 一时半会竟还弄不死。 而且眼见李殒被困住,从河岸上、河底,又涌来一批接过悬赏的山泽野修,他们也不敢靠近,就远远驱动法器法术干扰,和个狗皮膏药一样,靠近就逃,安全就打,并时不时说脏话意图使人暴怒。 “哈哈哈哈,纵然你天资英才,能以一敌十,还能以一抵二十三十不成!” “辱我宗门,便是此下场!” 李殒没理他们,转而向顾清筱所在的船只看去,他能感知到有剑符已被激发。 显然是遇到了危险。 看来得尽快。 李殒长长吐出一口气,在众目睽睽,竟然松开手,任凭长剑浮空。 “你这厮,莫不是怕了我等,想要投降?我还当剑修都是不肯折腰的硬骨头,看来做不得真…啊?” “啊”字,未说尽,就插在喉咙,说这话的人感知到生机在迅速流逝,满眼的不可置信,直到心脏后知后觉传来剧痛,才意识到一件事——肠穿肚烂,他要死了! 怎么可能! 生命最后几眼,留在眼中唯有一抹光,剑光! 【挥袖及风雨,一剑震山河】 这是,飞剑!!! 河岸河底,都寂静一瞬,众人看着纵横场上不断收割人性命的长剑,先是露出惊愕,回过神才有人大喊:“快散开,此人修成飞剑了!” 飞剑,是剑修的看门绝技,杀人不二手段,把剑修的狠与快,利与准,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剑道还未定型,尚在野蛮生长的时候,只要是剑修,无论什么宗派、什么等级,与人相见第一招,便是飞剑割头。 而那时候,也唯有养成飞剑的剑客能称得上剑修。 随着修行发展,一代又一代的宗师开创门派,将原本需要刨腹杀身的剑道变得安全平和,同时创立更多剑道杀招。 但从始至终,唯有飞剑之法,才是公认的难学、难通,才是剑道中独一档的杀人大法! 咻! 剑锋穿心,又斩首,什么围杀、阵法,在快如闪电的飞剑下纷纷破碎,一个照面功夫,护体术法还没用出来便当场陨落。 待长剑被重新握在手里,河面上除了李殒,就没有站起来的人,全都是一层层尸体,流淌出滔天血气。 揉了揉有些苍白的脸颊,李殒暗自感叹,说到底还是境界不够,别的剑修修炼飞剑之法,都得到虚丹才敢尝试,他以筑基修炼飞剑之法,用出来损耗极大,若非这些人唧唧歪歪的不让路,非要过来找死,他也犯不着动飞剑。 如今虽然把人全杀了,可体内剑气只剩三成,要从虚丹水妖手里救人,甚至逆伐斩妖,怕有点难。 得恢复至全盛才行。 想了想,他取腰间一直挂着的玉雕小葫芦,打开塞子,倒出一粒碧绿丹药,半闭着眼睛仰头咽下去。 随后,丹药在体内生效,大量灵气释放,在体内横冲直撞,又被修行的功法转化成精纯剑气,没过多久便补充完整。 甚至做到这步,丹药才消耗了将近四分之一,略微使体型变小而已,此时正伏在丹田上,预备随时补充。 丹药名为“还真补灵丹”,是丹道中的入了品级的灵药,用料极贵,卖价也高,一颗就要二百太平钱。 非紧要关头绝不动用。 药瓶中也才备了五颗,现在吞下,得做出相应的价值不可。 “就让我一试,虚丹妖物的风采!” 第十二章 金丹劫 船舱已大变样。 自东到西,所有地方都浮现出诡异、且晦涩难懂的符文,而符文中心点即是最下面船舱,褪去人皮,露出妖魔本相的水妖“翠儿”。 一条巨大鲶鱼。 李殒到的时候,正是结金丹的紧要关头。 有颗珠子在鲶鱼头顶不断浮沉,吞吐四面八方的血气。 残肢断臂密密麻麻形成了围栏,在鲶鱼身边围成一圈,供养给她继续修行的血气。 在这些尸体中,李殒看见了山君,和被他杀掉的杂修们。 都是熟人啊。 挺巧。 而且在尸体的围栏中,顾清筱也安坐在里面,不过看那被虎魂包裹的样子,也没受什么伤。 既然如此,出剑! 轰! 剑光冲天而起,震得晦暗的船舱明亮一瞬,一层一层的气浪荡开,引得人头晕目眩。 “嗬嗬。” 水妖睁开眼睛,低低笑了两声,头顶上的妖丹随即放出蔚蓝色的光华,竟然直接抵挡住了剑光。 筑基与虚丹,终究差上两个境界,不像杀通玄好杀。 攻击未奏效,李殒并没有继续追击,转而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打量起遍布地方的符文。 方才出剑,虽然二者之间有境界的差距,但他可是剑修,越境逆伐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纵然没一剑斩杀,也该造出伤势。 现在看这水妖半点伤势都没有收到,显然是这些符文在作怪,分担了那一剑威力,原本有十成,落在身上就只剩下三四成。 “这得多谢你带来的福源,才让我有机会踏出此步!” 水妖幽幽说道,喷吐出臭气熏天的河腥味儿。 李殒按着剑,眉头轻挑:“既然你要成道,正是值得庆贺,来贺你不好不送礼物,喏,看看这东西是否合心意?” 言罢,便抛出一颗圆滚滚的物件,在地上不断滚动,直到被水妖捡起。 “夫君……苦了你呢。” 出乎意料,水妖并没有暴怒,哪怕是日夜相伴的爱人以难以瞑目的眼神注视自己,它的口吻依然平和。 “妾身会你报仇,带着赵氏百年梦想成就金丹大道,且安息。” 然后竟一口把人头吞下,和嚼黄豆似的,嘎嘣嘎嘣响。 李殒看得有趣, “你觉得你能杀我?” 水妖摇头,又点头,“如你执意要走,妾身必然拦不住你,如你要救她,救河面万人,必然会与妾身决死。” “妾身读过几本书,知道你等习剑之人一贯秉性,侵略如火,却也嫉恶如仇,可以为乞儿承诺便拔剑杀人,这一万人,难道还抵不上乞儿?” 剑侠豪气,不外如是。 说完,她转头看向顾清筱,“如你愿意,妾身可以留他一命。只要,你不反抗。” 顾清筱没说话,看向少年的目光有些温柔。 在李殒没来之前,她与水妖有过交谈,水妖看中了她身为人的身体,想要成就金丹后施展夺舍,继而占据她的身体,不再做丑陋水妖。 而夺舍,分为上下之分,最下等,即为原主反抗死活不让出身体主导权,这种情况下虽然可以凭借境界强行压制,乃至吞噬灵魂,可最终会留下执念,影响往后道途。 最上等,便是原主心甘情愿交出身体,在天道见证下不分彼此,实现真正融合。 就算去照妖镜前走一遭,也看不出原来跟脚。 见顾清筱意动,水妖呵呵一笑,打定主意留李殒性命。 于是,长剑飞舞,杀气四溢! 在理解符文作用后,李殒果断出剑,劈出数道锋利剑芒。 清晰在水妖厚实外皮上,划出两道狭长的口子。 符文并未分担。 怎么可能? 水妖疑惑,正欲发问,身上又再次增加了几道伤口,直接打断废话。 庚金剑气!七杀剑诀! 斩斩斩!! 半个呼吸的瞬间,剑光不断穿梭,水妖还没有回过神,但多年厮杀造就的预感却察觉到了必须抵抗,否则不死也残。 “大河浸法,护我身形……!” 妖丹放出万丈光芒,直接笼罩住水妖,同时酝酿攻击将李殒逼退。 就这要继续攻伐时。 “轰隆隆!” 这个时候,天外忽然传来一连串雷声,尽管隔着船舱,隔着阵法,雷声和雷意依然清晰可闻。 金丹成道雷劫! 李殒目露凝重,止住将要挥出去的剑气,退到一个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在水妖头顶凭空生出的厚重雷云,感到深深忌惮。 一遇风云便化龙。 风云说的便是雷劫,化龙即是道家所说龙虎交汇,借用雷劫淬炼而成的金丹。 而雷劫生出,可不管你是谁,有没有达到需要遭雷劈的境界,站在雷云下,天意就会一视同仁。 以往有不少修行者借用这种凑巧的方式,在通玄的时候便想度过金丹劫,无一例外都在雷云下化作灰飞。 难办了。 “呵呵,看来天意在妾身。” 注视头顶雷劫,水妖轻笑,将顾清筱以传送法送到安全地方避免一同遭劫,而后取出一张猩红符箓,焚灭。 船舱外, 大河波涛翻滚,浑浊河水由黄转红,折射暗沉沉红光,笼罩住上游至下游,河流上所有的船只。 提取血气,献祭性命。 凡人、修行者,想要逃离,有人试图跳入河中游至岸边,可刚一入河,便眨眼之间就分解成了大片血雾,纵然是修行者想要御风离开,也会在半道之中跌入河面,浑身精气被红光吞噬殆尽。 “怎么办!” “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是金丹成道,我等都是它的修行资粮,命数已定,挣扎亦无用。” “认命。” 随着话落下,众人耳边都听到一阵威严,难以抗拒的真言。 似在向天地宣告已身到来。 “以万人之性命,供本尊成就金丹大道!” “证为,真人!”水妖庄严宣告。 “证你个头!” 只见,长剑裹挟着大量金色剑煞,在一位和李殒相貌一模一样,只是淡薄许多的金色小人指向下,化作一柄威力无匹的神剑,无视漫天雷云,滚滚紫电,呼啸而至! 感受到真正能够危及性命的杀机,水妖大惊,顾不得刚说出所谓金丹真人的狂言,忍着雷劫与阵法双重负担,驱使水气意图抵御斩击! 可就如破纸一样,刚触及剑锋,便直接溃散,没办法,水妖又只好再次在反噬加重情况下调动灵气,为自己争取临门一脚的时间。 “玄天无极,万兵之尊……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随即,天地之间响彻,比雷声更加浓重的剑吟! 第十三章 镇水司 万籁俱静。 黑暗陷入长久沉默,也不知过去多久了,才听到灯火尽灭的船舱,渡出一声吸气, “好个畜牲,皮囊真硬。” 少年起身,慢慢踱步到虚丹水妖身前。 尸骸制成的围栏中,可看见有一柄仙剑从水妖眼中穿入,自上而下,将这这个要成就金丹的‘真人’,钉制在原地! 不过到底是走了一半路,几乎妖丹化成金丹的大妖。 虽吃下舍身剑将近濒死,却以多年修行根本强行支撑一口生气未散。 “为什么?” 水妖怀揣不甘心,它不明白,区区筑基做出以命相搏的姿态,就能弄得它凄惨近死? 它是虚丹巅峰,半步金丹! “因为你蠢。”李殒握住剑柄,缓缓拔出:“水妖不在水里占领地利,非要进船舱,你要是入河布阵,借助水脉成金丹,那我肯定有多远跑多远。” “并且,你的成道之法太过低端,杀人炼金丹,呵呵,一边捕杀万人,一边还要应付杀机,你以为你是仙门出身的天之骄子?” “畜牲就是畜牲。” 一番毫不留情的话,水妖听了呆滞,连将要再次沉入身体的剑也懒得反抗,尽管也反抗不了。 “下辈子,还是做人好。” 它幽幽叹息。 回应这句话,是一抹锋利。 确认水妖已死,李殒严肃表情松快不少,抛出储物袋收纳所有妖物尸体,随即顺应剑符痕迹寻找顾清筱。 李殒找到顾清筱的时候,少女身上满是血迹。 来源是倒在她身前的一具尸体,从尸体遍布虎咬的伤痕不难看出结论,它想杀顾清筱,却被山君爪牙扑死。 见到李殒过来,顾清筱眼里露出欣喜,表情也不再紧绷,刚想开口说些话,心里便忽然泛起恶心,紧接着就蹲在地上,背向尸体干呕起来。 “之前也没看你呕得这么利害,缘何退步?” 面对打趣,顾清筱难受摇头,看别人杀人,尽管尸山血海,但不是自己动手,心里没有负罪感。 刚才则是亲手杀了第一个人,对于以往只杀过鸡的她来说,一时半会接受不住倒是常事。 确认人没事,李殒就没再管她,找了个干净地方打坐调息,回复剑气,预备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大隋朝廷沿河两岸都设有水妖镇守,用来监督、管辖水中妖物。 尽管不太管事,刚才要献祭万人成就金丹捅出来,由不得他们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当看不见。 没过多久,一群身穿窄袖长襟锦绣袍、腰间配镇水鱼符,带各类禁水法器的镇水官兵从四面围绕而来,勒令船只停止运行,安定河道,又以十八人为一队,分为五队,成批次落在水妖所在船只。 “王头儿,水妖死了!” 巡河飞舟上,听到手下禀报,名叫做王长应的河道镇守官八字眉往下一撇,心中暗想怪事,看那厚重雷云分明大道已成,他领军令来时都做好殉国的准备,怎么到地方不说金丹水妖,连半条成气候的杂鱼都看不见? 真他娘怪了! 疑惑间,又一名手下跑来,表情分外惊恐,像是有鬼在后面追,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也不起来,嘴里连声叫唤好几句,都是些胡言乱语,王长应赏了两耳光才清醒过来。 “都死了!死了好多人!” “什么?你说都死了!” 王长应眼睛睁大,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他手下的士卒都是筑了根基的修士,又修行过仙门传下的战阵之法,遇大敌怎么也能撑一时半会儿,才刚下去连个水花都没炸出来就死了? 难不成,真要全军即墨? “不不不…不是,是是是…那些” 啪啪! 又给手下两耳光,王长应没好气的骂娘:“有屁快放,再说不清楚,就把你舌头割了。” “是随船修士死了!砍成一块块的,尸体堆的老高,就在那三艘船上!” 听了这话,王长应八字眉更加往下撇,心里不由泛起嘀咕,听描述,像是死于刀兵的刑杀道。 莫不是下面还有个入魔的兵道修士? “也罢,想这么多做甚,号令兵士结阵。”王长应发狠,“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有老子在甭想跳梁!” 飞舟立在中心,以为基点,正欲布下镇水禁制。 这时,一缕神念传音过来,令他惊讶同时也暂缓杀阵形成,保持含而不露的姿态。 “请朋友现身一见!” 王长应声如洪雷,笼罩滚滚江水。 李殒现身甲板,一袭黑袍由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好一个少年剑仙!王长应心想, “可是朋友斩杀了妖物,解救万民于水火?” “嗯。” 声音淡淡的,有些冷冰冰,却分外使人安心,至少眼下此人看起来好讲话,不同于妖魔疯疯癫癫。 于是王长应哈哈大笑,不顾手底人的劝阻,孤身落在距离李殒不远不近的地方。 抱拳道:“在下王长应,大渡河镇水指挥使司统制千户,刚才不知情形多有冒昧,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三山滴血,仙门何处?” “剑修,李殒。” “你就是李殒?”王长应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上下打量,看了看脸又瞅了瞅剑,“久闻兄弟大名,今日得见,就算死也甘愿。” 这马屁拍的,王长应觉得正好,活了四十年,知道人就爱听好话,尤其是这伙杀人不眨眼的剑修,话不投机当场开打。人家之前就有凶名在外,现在砍死水妖以及一片散修,弄死的人比这辈子见过都多,说几句好话不丢脸。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得知事情经过,王长应刚扬上去的八字眉又落下来,左右两手不断揉搓,暗骂还不如开打死球。 虚丹水妖是小事,真正要命是他听到了这艘船不止贩卖货物,还充当奴隶贸易的商船,运送了整整三千人送给世家做奴! 这么大的事情,是镇水千户能掺合? 可没办法,河道目前就他最大,没说出来尚可私底解决,揭破盖子,任由臭气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便必须有个结论。 彼其娘之,弄不好要罢官死人! “何必呢,何必——要不这样,”他低声相问:“镇水府作中间人联络,让买主出个好价钱,必然不会使兄弟吃亏,五五如何?” 李殒淡淡地看他,像一柄将出鞘的利剑。 王长应气急,“那六四?七三?八二?总不是要九一分成!” 见人始终不开口,不接话茬,王长应干脆心一横,“道友你说要如何解决,只要不闹大,我们都照办了!” 这是最后的底线,李殒叹道:“有原籍的就送回原籍,没原籍就找地方安置,保证不让他们死伤一人!” “这……可以答应。” 事关河道以后商路安全,王长应答应很爽快。 而接下来的话,则令他犯难。 “借镇水飞舟一用。” 第十四章 路遇妖人 身为朝廷中人,把守河道,他消息素来灵通,知道利害关系。 小栈悬赏一涨再涨,来杀的人一波接一波,表明上面贵人必杀决心。以镇水千户身份在官面交谈不犯忌讳,可私下助力,几乎就等于交纳投名状上贼船,李殒大不了仰仗实力边杀边走,自己老家就在大渡河,让贵人知道了不得好生整治? 不能答应。 王长应干脆模糊推辞,就说飞舟关系重大,出行要留档,有人监察,不能轻易调动。 让换个要求。 李殒从善如流, “两张空白兵籍,这要求王千户应该可以做到罢?” 坏了!中计也! 兵籍,与户籍一样,都是大隋籍贯制度一种,上面书写本人的出生年岁、样貌家庭、在何处从军等等一切信息,十分详细。 持之相当于换了身份! 这对于被追杀的两人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但,好像不是不行。王长应仔细思索,空白兵籍有的是,每年喝兵血吃空饷,将只存在军中帐册上的名字变现就是了,费不得多少功夫。 问题是,会不会被发现。 “容王某仔细思量。” 一时半会儿做不了主,干脆先不谈,让手下将阵法收起,派人来操持船只,安抚平民。 他则回转飞舟,寻求能做主的人。 半响后,王长应带来四张不同颜色的籍贯帖,两红两绿。 红色是兵籍,代表战阵凶杀流不尽的英雄血。 绿色是民籍,代表生生不息的百姓平民与碧绿稻苗。 “两张兵籍,两张民籍,上面只填了籍贯归属,没写姓名样貌等等,你估摸着填就行。” “这是犯忌讳的事情,兄弟可是担了老大罪责,你看这个事。” 王长应笑道:“能否分点功劳给兄弟,好填补这亏空。” “杀良冒功?” 这四字听在耳里,王长应就和触了电的猫一样跳起来,“不是杀良,只是想冒功。” 他想要虚丹妖物功劳,虽是被李殒以元神剑斩杀,但上头的人不知道。他待在千户位置上已经有二十年,再不往上面动弹,等到任职时限又不升迁,只能守着千户官到老。 原来如此。 “用什么来换?” “二两天罡精金,换一颗头。” 还行,不算太亏。 妖物全身精华,有五成分布在妖丹上,四成分布身体各处,只有一成在头上。 而天罡精金,虽然卖不上价,但毕竟来源稀少,是需要炼器炉经年累月地烧制法器才萃取出来的精华,对旁人无用,对于剑修,算得上不错的铸剑灵材,放到剑宗去卖,亦能换一门不错的练剑法子。 当下就割了水妖头颅,与人皆大欢喜。 谢绝上岸聚会的邀请,李殒找到顾清筱,拿出一张民籍让她填写。 “这是?” “用来改换身份的东西,以剑符留两个幻身在船上受人监视,用籍贯上样貌离开,去乘坐飞舟。” 顾清筱点头,写了一半又问道:“关系如何填?” “就写兄妹罢。” 少女沉默片刻,轻声应下:“好。” ——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河岸的一处野渡口,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拨开长得茂密的野草,踏上久违土道。 大河流淌,数不清的船只顺流而下,承载剑符幻化之人,渐行渐远。 顾清筱已经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加上如今“小家碧玉”的脸,不负之前惊艳。 与同样“平平无奇”,做江湖剑侠打扮的李殒走走一起,颇为相得益彰。 “接下来去哪。” “归命城,大约往东二百里。” “就这么走过去?” 李殒,“你若不怕死,也可以带你御剑。” “那算了。” 刚才从船上下来到岸上,几百米宽的距离,就是用剑气包裹的,那种滋味,虽然只短短一个呼吸,却也跟几千把剑一同插入身体,瞬间痛得死去活来,若不是刚感受到就到了岸边,真待久了,哪怕不死也得残。 “你遇剑时,也要承受剑气痛苦?” 走了一段路,顾清筱忽然发问。 李殒点头,以理所当然的姿态解释:“若不与剑同生同苦,谈何杀敌制胜,习惯就好。” 难怪剑修都是一股疯样,难怪那些修行者看见剑修就跟见到洪水猛兽一样。 修行者以中正平和的灵气为主,剑修为了追求杀力却每时每刻都承受万剑攒心的苦痛,相比之下,唯有对自己狠,才能对别人狠。 又走过一段路,天上太阳渐渐大了起来,索性靠近河道,多水,附近生了大片枣树,此时正开小花,有些开早的还结了许多婴儿拇指大小的枣子。 风一吹,便能闻到花香。 以及若有若无的肉味儿。 有人? 顺着香味传来的地方前行,没过多久,在一片枣树最茂密的地方,看见了好几匹枣红大马。 马匹身上缰绳已经被解下来,现在正在仰头去吃垂下来的枣花,青绿色汁水嚼的满嘴都是,时不时打个响鼻,安逸极了。 见到两人到来也不跑,反而还亲昵凑起,作出任君采颉的姿态。 附近并没有看到人影,没有马匹主人,应该是在肉香传来的地方。 “是无主的马,应该是原主人出了什么变故,让这些马挣脱了束缚。” “去看看。” 于是两人继续向肉味传的地方前行,而这三匹马恍若有灵,以温驯姿态跟在两人后面一同前行。 肉味儿越来越近,甚至还有腐烂的味道。 于是在穿过一片东倒西歪的灌木丛,看见了尸体。 很多很多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被吊在枣树上,睁大眼睛怔怔望前方,像遭受难以接受的折磨。 这是腐臭。 而肉味儿来源,就是在火焰上,被烤得香喷喷,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的幼儿尸体了。 听到声响,正在吃肉的杂毛法师转过头,泛绿眼珠如狼,见到二人便和掌大笑:“来的正好,来的正好啊!二位是有福缘的人,正赶上饭点,不嫌弃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受用。” 又用灰黑长舌舔舐嘴唇:“等吃完了肉,我也好尝尝二位是个什么滋味。” 李殒眸光冷冽,递出一剑。 “哇,好精纯的剑力,你竟然是剑修,妙妙妙!!!” 剑气劈砍身体,头颅两分,本该就得死去,但杂毛法师却浑然不觉,把跌落在地上的头颅捡起来,安在头上,任凭肉芽儿联合,疯狂大笑道:“我已吃尽九十四人,即将修成不灭神体,你奈何不得我啊!” “聒噪!” 第十五章 归命城 一剑定死魂魄。 不错,一剑。 杂毛法师不过是通玄无望的杂修,吃人肉炼魔功,意图另类永生,肉体是不死,魂魄还是原样。 可惜这几十个人,都被杀个干净,除了三匹马,没有一个活物留存。 自修行大昌,仙门广传妙法,世上杂修就跟蚊虫一样多起来,常有屠村灭寨的事情发生,路遇人吃人,只是修行界一个不起眼缩影,每天都要发生许多回,多到令人厌倦。 收敛尸骨,立下无名碑,牵了马用来代步,继续往归命城去。 归命城是人烟繁华之地,官道修的又直又长,两百里的距离,徒步或许要走上三天,但在刻有神行符的官道骑马,则要不了多久。 在日落时分,眼前出现一座古朴且宏伟的雄城。 令人望而生畏。 而城门上挂着的一串串散发强大气息的尸体,不仅震慑妖物,更在警告来往修士,你们最好把招子放亮,莫要在城里生事,否则就是你们的尸体被挂在城上。 此时正值天黑,眼看就要关城门,牙兵懒洋洋打量来往过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看来人是何籍贯,只听桌上钱箱有没有响。 “每人三枚入城钱,你们两个人就打个折,五枚。” 叮当,钱币投入钱箱,在城门将要关闭的前一刻进入城门。 城内很大,二人都是第一次来,不过在大隋朝廷治下,城池除了大小,其它布置都大同小异,都是百姓卑贱做牛马,富贵者得享天堂。 一套内城,一套外城,分割尊卑有别。 要去的修行大集在内城与外城交界处,是一座坊市林立,且能在夜晚不受宵禁制度的地方。 华灯初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验过籍贯,穿过水帘构成的门扉,四周景色模糊一阵,待到清晰的时候,就已经置身到话本中才有的仙人世界。 来往之人个个样貌英俊,身穿华丽衣袍,跨猛虎,坐仙鹤,宛若从画中走下的谪仙。 “真美啊!”少女叹道。 走一路看一路,连续穿过几道水门,少女却不再感叹,并非麻木习惯,而是沉默。 “他们……是人?” 这不是骂人的话,是在讲述一个事实,眼前有一排笼子,每个笼子里面都蹲着一只野兽,或者说是‘人’。 背脊拱起,通红眼睛恶意满漫,盯着来往过客,似乎下一刻就要扑出来,将人连皮带骨嚼碎吞下。 继续往里面走,笼子越来越多,少女越来越沉默。 放在最外面的笼子,里面的东西或许还可以称之为人,但最深处的笼子,却是完完全全的野兽。 贩卖野兽的商人见到顾清筱驻足,眼睛一亮,微胖和气的脸庞凑过来,“这位道友请了,一看您就是贵家子弟,顶上的人物,停留小店是看中这只‘人面犬’了?” “小孙,把阿黄牵出来,让贵人长长眼。” 商人笑眯眯介绍:“贵人请看,我家‘人面犬’可不一般,都是修行好苗子,从小时候就开始养,每日灌灵药、洗妖血,整整养过十年才成这般好模样,不仅能打猎捕兽,认主后更是看家护院一把好手,等闲筑基修士都打不过,买上只,通玄也能围杀!” “一百太平钱一只。” “要不买几只?” “男女奴隶也有卖的,都阉割了阴阳器官,保证不会出乱子。” 顾清筱摇头,婉拒商人的推销,商人也不恼,很快去和下个客人攀谈,那人是个有钱人,听商人奉承得心花怒放,当场就买了十只‘人面犬’,十只女奴说要回家养。 接着往下走,更能看见许多残酷。 譬如,许多人围住的一个小戏台,有几名披红挂绿的花旦在上面唱戏,头颅是娇俏美人样子,一颦一笑,令人心悬,但身子一转,衣服一撩,就露出个空心的骨头架子,引得客人叫好,撒下大把大把的钱,让拥有花旦的班主笑得开心无比。 更有装进瓦罐的侏儒说书,只剩一张皮囊存活的贵公子挂在酒楼上当招牌,天残地缺的幼子表演互相搏杀,当众剥光衣服发卖的俏丽女奴……所有令人觉得有趣的东西,这里都看得见。 这,就是修行界。 残酷,是永远的主旋律。 李殒面无表情,修行本来就是吃人,他见惯了这种事情。 甚至说,归命城内肮脏放在真正地方都上不到台面。 世家每天没有缘由杀凡人榨取血肉炼制成灵气,供给家族中人修行。 仙门道貌岸然,也需要凡人血肉修炼法术,常常几万几万地吃人,有时为了突破境界,一郡上下几百万人口,说吞就吞,谁人见了不得说一句得道真君? 剑修,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门中至今还流传着以人炼剑养剑的凶恶法门。 “你说顾家,是不是也吃人?” 李殒点头。 “我现在知道这是不对的,怕回到顾家认祖归宗后,会理所当然享受从血肉里滋养的繁华,会变成和他们一样、视血肉为无物的人。” 李殒面无表情,“到那时,我去杀你。” 一句话就把天给聊死,少女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要说好? 说不好也不是,干脆沉默以对。 继续前行,再次见过肮脏事,到了目的——大隋下属飞舟司。 过去来往的所有飞舟,入城与出城都需要在飞舟司进行登记,并依例缴纳税赋,完成各项手续后才允许出行。 算是大隋管控天下修行者的方式之一。 “二位是要乘坐飞舟?不知道去何处?” “去浦合城。” 直接说去清江,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浦合城刚好,距离清江只有五百里路,不远不近,可以掩人耳目。 “哦,那可是万里之遥啊,二位去做甚?” “拜师。” 李殒惯用江湖话:“贫道乃无远观门外执事,修行已有十年,此次是为了接引小妹同往观中修行,为避免徒生不测与早日归观,好赶上入门奠仪,就来此乘坐飞舟,这是民籍与凭证。” 归属无远观的道士名录递出来,上面清楚记载李陨现在的相貌,气息等等,一切都有迹可循。 名录真的不能再真,世上也真有这么一个叫“张三风”的道士,归属也对,无非原主已死,剩下的信息任凭涂抹罢了。 第十六章 独孤凤 “原来是仙门弟子,在下失敬!” 管事表情恭敬起来,“二百太平钱,小人这就给二位供票。” 两张飞舟玉票递出,李殒看了一眼讯息,时间不对,“怎是七日后的飞舟,没有近几日?” “阁下有所不知,飞舟大多只在万里内飞行,有固定云道。而超过万里,便是远方,不仅难维护,运转一次还需要凑够人数,否则也回不了本,归命城最近一趟万里飞舟,确是在七日后。” “还请原谅则个。” 听到解释,李殒‘嗯’了一声,未多做停留,接过玉票收好,转身离开。 城内有规矩,凡入城之人,若过夜,须要在铜铃声响前找到住宿,超过时间还在大街游荡,巡城守卫遇见可随意杀戮,不必遵守法度。 此为宵禁制度,专门用来管控外来修士。 就在寻找住宿,路过一家养狗的店铺时,李殒心有所感,转头望向店铺深处,拍了拍腰间佩剑,似在询问,得到剑鞘微微震动的准确回复,转头走了进去。 “客人要买什么?女奴还是人犬?小店应有尽有啊。” 没搭理在耳边嗡嗡叫的商人,顺应感应,来到一座被布条蒙住的禁灵牢笼,“打开。” 商人面露难色:“客人,里面养的女奴还没有驯化好,颇具野性,已经伤了好几个买主,没办法才锁在里面蒙住,要不您看看别的女奴?有西域来的菩萨蛮,苗侗仙人腰,还有泰山姑子,西湖船娘,都是一等一的绝色!” “打开。” 见李殒讲第二遍,商人知道眼前人决心已定,不再多言,招呼仆人掀开布条。 显露出一位大概双十年华的女子。 女子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更有两条长钉钉住琵琶骨,浑身遍布伤痕,仅有一片衣服勉强遮住重要部位,看起来极为凄惨。 “我买了。” “啊?”商人惊诧莫名:“这女奴还没驯化好,容易咬伤主人,客人真心要。” “报个价。” 见买卖要做成,商人不由盘算起来,捕捉这女奴没出什么成本,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吃的差,用的也差,卖多少都可以,不过看这俩人倒也不像有钱,就报一个适中数字,免得吓跑。 “捕捉女奴废了我不少资源……” “说数字。” “五百太平钱,如何?” “五十,同意现在就成交。” 五百砍到五十,商人面色很平静,白来东西卖多少钱都可以,尽早出手才是真,“价格在下接受,有要求还请客人遵守,讲过价,离了店,便不能再退回,免得影响小店生意。” 五十太平钱落在桌上,交易达成,商人眉开眼笑取下女人身上的禁制:“钱货两清,客人下次再来啊!” 女人见又被买卖,心下悲哀,感受到琵琶骨上钉子已被取下,遂生出同归于尽,免得受辱想法,刚有念想,李殒搭在她肩上的手却使她浑身一震,眼泪模糊,不再伸出反抗想法。 商人这里有专门房间用来穿戴衣物,顾清筱进去帮忙洗漱,没过多久,女人回复原本相貌。 是很好看的瓜子脸。 女人有很多话想说,李殒叹了一口气,“先去客栈安顿,有话以后再说。” 临近找了家专供修行人居住的客栈入住。 “多谢师兄相救。”女人以剑礼郑重一拜。 剑礼,即剑修通行礼仪,为剑修中兴祖师所创,右手并拢成为剑指,按在心口,轻叩三下,表明向剑道之心无怨无悔无惧。 李殒回以剑礼, “师妹如何沦落到这般境地?” 女人露出一脸苦涩:“技不如人,深受重伤无处逃脱,躲到一间小屋养伤时被屋主发现,之后就被那人捉住发卖,唉~” 谈话间,对于救命恩人,且同为剑修,女人没有过多隐瞒,将事情全部说出来。 她叫独孤凤,出身剑宗分脉长云山,来归命城理由也简单,报仇。 “两月前,有位师兄在执行宗门任务时失踪,当天发回宗门的最后一道剑符所在方位,就在归命城中。” “剑宗弟子同气连枝,师兄无故消失,我们就在三师兄的带领下了山,来城内寻找师兄的踪影。” “谁知道到最后,人是找到,却……” 说到这里,独孤凤已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哭过,才回复一点精神头:“让师兄见笑了。” “无妨,那位师弟结果如何?” “人面犬。”独孤凤咬牙道:“师兄他被钱家做成了人面犬!已经认不出我们了!不仅以剑诀夺了我们佩剑,甚至还打伤了孙师弟他们,咬下半条左腿,最终只有我逃了出来……” “人面犬?钱家?” “正是内城钱家。” “你接下要如何做?” “调养息伤好,再去钱家,定要救回师兄,报侮辱大仇!” 她没有问李殒愿不愿意助一臂之力。 追根溯源,剑修都是当年大剑祖传下来的道统,虽在不同地域修行,师门传承有别,追求理念不尽相同,遇见时更会互相斗剑绝死,来证明自己的剑道剑术更加高超。 但,兄弟倪于墙而外御其悔。 自己人打架是一回事,别人杀过来侮辱剑道,又是另外一回事。 倘若李殒不出剑,往后遇到大麻烦,同门剑修也不会出剑,一来二去,这条根本规矩不就废了? 还谈何傲立仙门之巅! 况且以剑修养人面犬,简直触碰到所有剑修的底线! 必须杀之,以儆效尤! “我帮你。” “多谢师兄!” 留下丹药供独孤凤养伤,李殒沉思片刻,吩咐顾清筱照顾人,转头踏出大门,隐匿身形后,往内城钱家掠去。 杀人前,要探清楚敌我实力差距,有多少人,在什么位置,出剑后能否迅速杀干净闲杂人等,免得人去报信……都要一一考虑好。 铜锣响三声,掠过巡察人员,没过多久就看见二十几座在夜幕之中放着华光,占地极大的豪门府邸。 且不时有龙吟虎啸,凤凰奔腾的天地异象,伴随府邸周围灵草催生出来的皑皑雾气,穿金黄甲胄看守大门的雄壮修士……种种物件掺杂在一起,衬托得犹如天上仙宫,端得威严无比。 但府邸不是世家,真正世家都有完全受自身家族掌控的居城、土地、法度,不会和其他姓氏屈居在同一座城里。 这些光辉灿烂的府邸顶多算地方豪强,往上面论十代祖宗才能拐弯抹角和世家扯上丁点联系。 看着眼前挂着御赐忠义伯钱氏的纯金牌匾,李殒绕过巡回兵卒,迈步踏入。 “钱家……” 第十七章 落寞剑脉 钱家,内景。 从南至北,错落有致分布灵石瀑布、珍木奇花、飞鱼走兽,又和一环又一环互相勾连的院落相互套住,互相宣泄灵气,稳固地基,分明是一种高深的阵法。 继续前行。 金光石造就的明灯挂在天际,发出雾蒙蒙金光,金光下是成群结队身穿薄纱彩衣的女奴,腰肢扭动间,露出明晃晃的白腻。 李殒落在树梢,借树枝阴影隐藏身形,目光跟随女奴,看向她们前行的地方。 一座飞檐拱角、上设七脊兽,铺设青白琉璃瓦的鎏金宫殿。 好家伙,青白琉璃瓦、脊兽都是皇室专用,这点连世家都不敢太违越,一个位居大隋边境的地主豪强,居然逾越礼制私设宫殿,胆子挺肥。 就凭这点,足够杀他祖宗十八代,阴司神位都甭想要! 不过,宫殿内似乎是在聚会,士卒警戒森严,李殒瞥了一眼,很快估算出士卒大致境界,都是练气期的修士,杀之不难,倒是那个气息浮躁不定的士卒头子估摸不定。 像是练气,又像通玄,气息波动猛烈时还有几分金丹气象,上下差别极大,实在古怪得很。 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就略去,着重看向被铁链子锁住,由士卒牵着来回巡逻的‘人面犬’。 借由独孤凤口述相貌,李殒看见了那个被驯养成犬的剑修。 身上背着三把剑,四脚朝地扑在地上,看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好狗,好狗!来来来叫两声让爷们听听。” “呜——吼!” “哈哈哈哈,你还别说,剑修养成的狗就是够劲,这种漠视人命的疯样,嘿,绝了!” “是啊,杀伤也比普通人面犬要强,还会御剑呢,等那几只擅入的剑修也训成狗,放出去打猎,肯定威风极了!” “……” 面无表情听完下面人的谈论,唯有杀意在李殒眼中闪过。 大约过去一个半时辰,宴会散去,三名穿着蟒袍的老者被簇拥走了出来。 走在最中间的老贼就是钱家当代家主钱忠义。 透露气息来看,估摸在通玄与虚丹之间,气血两衰,算不得厉害。 人群散开,各自回岗继续巡逻,李殒迈步跟在训犬人后面,转过几道弯,就看到了一间腥燥的犬舍。 这就是调教人面犬的大本营。 见人回来,所有人犬都叫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却让训犬人露出由衷的开心,连声叫:“好狗,好狗。” 但当他目光转到最深处的笼子,笑容忽然停顿,阴险的三角眼吊起,恶狠狠言语:“看见主子不问好,该罚。” 随手拾起放在刑具架上的狼牙鞭子狞笑走近,正欲打开牢笼狠抽鞭子,一缕锋利气息无声无息绕上脖颈,再有动作就将死的意味令他不敢再动弹。 “是是…是哪位好汉亲至,有要求尽管提,小人保证都听您的,绝不敢有异心!” 话是如此说,暗地里灵气已在运转勾连定位符,打定主意等人出现,就将定位符附在身上,绝不能让贼子安稳离开钱家。 无人回复,犬叫此起彼伏,脖颈间锋利气息又做不得假。 训犬人看向笼子里的不肯低头的剑修,瞬间想明白,这是又打上门来救人! 剑修杀力他见过,三个人就能从东边那头杀到西边那头,虚丹期的执事都被砍死了一个,砍废两个,最后要不是没办法把人面犬牵出去,可能就真打个对穿。 等等!人面犬! 有了! 第一次抓住人,第二次也能捉住,再报给大公子,定能给下不少赏赐,说不定就连最喜欢的女奴也能一亲芳泽! “咕噜噜——” 喉咙做轻微振动,几乎微不可闻,人面犬感知都活泛起来,眼睛扫视阴暗角落,试图寻找到人的踪迹。 到底有几分手段,凭借剑修契机感应,真让他看见一团难以言语的阴影。 噗嗤…… 这是喉管被割开,血液流淌的放气, “让他们都静下来。” 冰冷话语响在耳边,训犬人浑身一个激灵,急忙作出手势,打住人面犬的寻找,避免喉管完全割破。 “小人知道有一条可以躲开巡查的小道,保证不会被发现!” “果真!” “是真有道路,小人要是骗好汉,这辈子不得好死!” 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委屈求饶,训狗人终于看见了来人。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穿着平平无奇的衣服,丢在人堆里面,都指不定能找得到。 李殒漠声道:“打开笼子。” 训犬人依言照做。 “这位师兄,可是我剑宗来人了!” “只有我一人。” “这般啊。” “敢问师兄是何境界?可曾入通玄,结虚丹?” “都没有。” 那就是筑基? 笼子里两名剑修沉默片刻,苦涩摇头,“师兄快走,莫要也折在这里,我们二人丹田已被种下符印,使不得剑气,一起走必然是拖累。” “只求师兄离开后能在城里找到我那师妹,将我等佩剑交给她,让她回转师门,莫要在淌这趟浑水,使我宗门道统断绝。” 话语说得悲观,像是他们那一脉只剩下眼前大猫小猫两三只。 年纪稍大的男性剑修黯然一笑:“师兄有所不知,我们是新分出来的道统,创立时间只有百年,才招收过两代弟子。” “后来开山师爷坐化,师父师伯们与外宗斗剑不知所踪,这一脉道统就剩下我们六个二代弟子了。” “师父失踪后,仇人以问剑找上门,大师兄二师兄拼死以舍身剑斩杀仇人,自身根基却也被废掉,想要修补就需得花费大量资源,就有四师弟下山入世,被钱家捕获,养成人面犬……” 说到这里,吞金咽铁都不曾皱眉头的好汉子已泣不成声。 哭声中,李殒想到了青萍山。 同样开创祖师坐化,一代二代皆死去,只剩下三代弟子背负门派中兴期望。 何其相似呢。 李殒猛然回头,吓得训犬人一惊,“解开符印,可放你活路。” “好好汉,爷爷,祖宗嘞,小人只是个养犬的,只有训犬法,符印这东西只有大少爷掌控,小人就算有心帮忙也不懂啊!” “他说的没错,种下符印的确实是那钱家大少爷,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学的巫术,居然能封禁剑气。” 年长剑修言道。 李殒听得这些话,很快做出了决断,“钱家大少爷住在何处?” “畅春园,大少爷都在那里过夜!” 李殒看着牢笼说道:“等我回来。” 听着这话,笼子里的人随之沉默,不管怎么说都是错误,干脆闭口不言。 “然后是你。”李殒拿出一枚碧绿丹丸塞进训犬人嘴里,“这是苗疆秘传噬心蛊,含有百条幼虫,吃下即在体内生根,三日内得不到解药排出虫卵,则你必死。” 听到这话,在感知到体内不断涌动乱爬的幼虫,训犬人脸都白了,“好汉放心,小人绝对不会乱说,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等您回来!” 第十八章 挟持 畅春园。 如其名,是个饱含春意的花园,到处都生长开满了春日花木,且有暖风自聚灵阵中不断吹抚,带来温熏气息,使得园内生长出另外一种春意。 钱家大公子躺在女奴怀中,肆意感受这动人心魄的暖春。 “哈哈哈,继续喝!” 斩杀看门人,李殒仗剑走入屋内,带来裹挟冰冷气息的风。 钱家大公子依旧沉醉在温柔乡中痛饮美酒,醉醺醺的脑袋使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直到身边他也没有女子声音传来出,才睁开眼睛,看向李殒。 却是笑道:“哈,你是何人,不知道这是本公子的禁地,不过算了,本公子今日开心,就不追究你的罪过,快退了衣服一起快活。” 见看来人一动未动,钱家大公子又道,“怎么,本公子的话都不听?” “来人啊,把这扫兴的家伙轰出去!” 无人应答,诡异寂静终于使得他昏沉脑子清醒,双眼聚焦于一地,遂看见陪伴取乐的女子躺了一地,站在眼前的却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与一柄剑。 剑? “剑修!” 钱家大少爷猛然坐起,到底是地主豪强出身,应对威胁从容不迫,先激发身上护体法器,抛出两枚丹丸引发烟雾遮蔽视线,身体再扑向窗户逃遁。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练过不少次。 嘭! 一剑飞出,击破法器,将他钉在了墙上。 “是来救他们的,符印就在我身长,直接拿去便是。” 见无法逃离,钱家大公子冷静劝说:“钱家守卫森严,你进来时必然没有惊动他人,这证明了你的实力不足,无法应对所有人。” “我是钱家大公子,有命灯供奉在祠堂,一旦身死,命灯也会熄灭,他们必杀你为我报仇,我不愿死,你想必也不愿意。” “拿去符印,我不会对外声张。” 面临生死危险,钱家大少爷展现出精明的一面,不负沉醉温柔乡的混蛋样。 不过这倒也符合此等人欺软怕硬的处事哲学。 “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 “这不巧了,我正是聪明人。” 李殒冷笑道:“你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闻言,钱家大少爷疑惑,过后的事情又让他清晰起来,只见李殒拔出钉住他的剑,封禁伤口,却没有拿符印,儿子踢了他一脚。 “穿上衣服,出去。” 是了,单独拿符印出去可能在骗人,连人过去便不敢生出小心思。 还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类似作用,真是好算计。 钱家大公子叹息,温服应下要求。 出门,往犬舍而去。 路上守卫看见陌生人正想拿下,又被钱家大公子喝止,一路平静到了犬舍。 取符印,解咒。 剑修们当即大喜, “在下左十伯。” “厉飞!” “多谢师兄搭救!” “还请师兄稍待一会儿,等体内剑气回复,我们就一起杀出去!” 钱家大公子插嘴:“我劝你们不要有这个想法,安静离开就行。” “自打你们上次杀上门来,家父有感安全不足,练气筑基的守卫也挡不住你们这些杀胚,毕竟你们连虚丹都杀了一个,故而,家父便托人求了几个宝贝,有他们在,尔等若要再次擅动,必死!” “他们?” “不错。”钱家大少认真道:“可曾听过外丹道?” 所谓外丹道,即是用天地灵材炼制丹药,意图夺取天地之力,达到举霞飞升。 可是传了这么多年,最终只养出了供人修行的丹药,而达不到一步登天的境地。 “我这外丹道和你们想的丹药不同,乃是堂堂正正的金丹大法,即——杀真人取金丹,再以此金丹祭炼成外丹供人吃下,便可催生出继承一切的金丹修士!” 听完这话,屋里人都沉默不言,李殒想到了在宫殿外见到的士卒头子,那人气息不稳,时而金丹,时而筑基,现在一想,显然正是用外丹道强行拔高境界,而自身又难以驾驭,才露出混乱。 外丹道金丹算金丹否? 没亲自对上过谁也不知道,可依当时透露的气息与钱家大少如今言之凿凿的话,哪怕比不上真正金丹,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金丹、虚丹,虽然都有一个丹字,可一真一假,互相差距起码在十倍、乃至二十倍以上! 眼见众人都不说话,钱家大少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便趁热打铁继续说:“我知道几位想杀我,但今日确实不是个好日子,不如出去后养好伤,再来光明正大挑战,说出去也不丢剑宗气度。” 缺了半条腿的厉飞被说动,“他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杀他有的是机会,不差今日这一夜。” 李殒脸上很平静,让人瞧不出波澜,“既然都决定了,那便如此。” 让训犬师把那训练成人面犬的剑修牵出来,各自取了剑握在手里,留了底气,挟持钱家大少走出犬舍。 外面围了很多人,个个明火执仗,显然有人发现钱家大少并不是自愿离开畅春园,通风报的信,才有了眼下这一局面。 “二弟,为兄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不会多生事端的,诸位可莫要激动,免得人家不高兴。” ‘二弟’听了却迟迟没有下达停手的命令,甚至在想不如先下手为强,不管杀了这群剑修,还是杀了大哥,都可以接受。 “二弟,你这是何意?”钱家大少笑盈盈地,“莫不是看上为兄位置,想要后来者居上,往后继承钱家?” 这话,分外诛心。 当下二弟也不敢再有小心思,招手让护卫们退下,留出一条通行道路,甚至在路过二弟时还向李殒提议,抓他一人不保险,不妨一起抓去,让所有人都不敢动手。 李殒没应话,目光沉寂看向传来气息不稳的地方,除去之前见过的士卒头子,竟还有另外两人也有金丹之相。 三个外道金丹,果然棘手! 索性接下来的路很平缓,双方各自戒备,又各自忍耐,直到退到大门口都没有出手的意思。 “过了此门,今夜之事就算了结,诸位好走不送。” 钱家大少笑道。 然后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一缕剑气悄无声息侵入丹田,令他浑身僵硬,当下脑海只有一个想法:不好,要撕票! 第十九章 藏宝楼 夜色下,两方人泾渭分明。 钱家大少想得没错,奈何在剑气入体之后,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仅有耳朵能听见己身剧烈的心跳。 他眨了眨眼睛,试图引起钱家注意:不用顾及我,快动人杀人! 但钱家那边依然在投鼠忌器。 直到钱忠义出现,老东西看向钱大少,顿了顿,又看剑修们,“老夫保你们安全无虞,将我儿放了。若我儿有一丝伤痕,老夫将穷四海之力追杀汝等,不死不休!” 剑修听在耳中,但神色就连变也未变,厉飞冷哼:“老东西,就你敢妄说大话。” “你大可以一试,我们钱家不说世代簪缨,也在朝中有人做大将镇守边疆,不似旁人好欺负的!” 欺负? “老东西辱我宗门,还敢强词夺理。” 厉飞气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分明是自己先下手招惹,现在反倒要咬他们,污蔑是他们先挑事。 钱忠义老脸如故,老东西历经风雨,什么肮脏的交易没做过,现在老了看起来和善,底子还是那个欺男霸女的地主。 得理不饶人,没理也猖狂! 钱忠义有说这大话的底气,手下三名外丹道金丹,虚丹五名,筑基练气更是几十,在归命城可算得上一等势力,平日里发话,城主官员亦要小心领悟,不敢有丝毫得罪。 眼前剑修最高也才通玄,还被他训养成了狗,更添几分嚣张:“哼,还不放了吾儿!” 李殒面无表情,“让金丹、虚丹境界都退避,等我们安全自然放人。” “老夫如何能相信你,万一你不讲道德反手杀人……” “你不信,不妨继续围着。” 对面有人小声劝道,“老爷,大少爷是嫡长子,万万不能有失啊!” “先假意合他们的意,将人散出去布阵,等换回大少爷,再断他们的总账!” “都散了!” 钱忠义目光凶狠,“现在该你了。” 李殒等人缓缓退步,出了大门,看见可以离开的后路,便一脚把钱家大少踢向对面。 “吾儿!快接住吾儿!” “走!” 李殒几人对视一眼,按照刚才神念交流各自散去。 厉飞、左十伯带‘人面犬’和训犬师先走,由李殒断后。 一剑横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斩出沟壑。 “逾越一步者,死!” 声若寒铁,折射透骨杀气。 “哼,就你连虚丹都未结成的小生,也敢独自断后,好大的口气。” 钱忠义狞笑:“给老夫杀了他——不,打成残废,投入地牢,让他知道和钱家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隐藏金丹应声出手,举手投足间,引起滚滚风雷的天地异象,浓厚威压,几乎镇的人喘不过气。 然后,此时钱家大少一声闷哼,却格外的清晰,李殒漠然言语:“你动手,他就死!” “你,停手!” 风雷停止,露出一个和干尸差不多的少年,在李殒三尺前停步,它深深看着李殒,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杀意,只要往前再进一步,便可取得性命。 但钱忠义一句话好似口含天宪,令他却不得不停。 “有意思,老夫以前怎么不知道,剑修都是你这样的卑鄙小人,只敢暗中下手段。” “老东西,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李殒瞥了一眼试图逼出剑气的外道金丹,讥诮道:“不用试图化解剑气,这是用煞气凝结而成,进入人体便会生根发芽,吸取本身灵力以壮大,除非施术者解开,否则今后要么做个残废,要么、死!” 剑道从来不拘泥于表象,对于剑修而言,手段术法骂名都不重要,唯有想尽一切办法宰了敌人,使剑道无碍才是追求。 若是李殒想,甚至当场就能将钱家大少练成‘侍剑童子’。 即和人面犬一样的剑人! “好好好好!” 钱忠义连说三个好字,脸庞扭曲至极,显然气得糊涂,“我看你能硬挺到什么时候!”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修士也将李殒合拢,显然布下一阵天罗地网。 “老爷,不对。” 一名金丹皱眉:“他的气息不稳,空泛的很,相思以假型造就的傀儡。” 傀儡? “遭了!” 话没说完,“李殒”身形猛的,蕴含出绝世剑光,在人群中轰然炸开! 尸横遍地,血肉横飞! …… 内院。 感知剑符已被引爆,李殒便饫出阴影,斩杀眼前看守之人。 踏入名为“藏宝阁”的小楼。 本来他是想和厉飞等人一起出去,但经过藏宝阁时腰间佩剑却颤抖不止,以心声沟通,佩剑告诉藏宝阁内有它需要的东西。 佩剑为剑修之本,不可怠慢,一身杀力全寄托在上面。 既然已与钱家交恶,天大祸事都干了,不差杀人夺宝这一行。 于是就定下计划,以剑符作样子吸引视线断后,把虚丹金丹等高端战力全都引出去,造成后院空虚无人,方便获取宝物。 藏宝阁外面看起来不大,三层左右的小楼,里面则别有洞天,站在门口处往里面看去,竟一时间看不到边! 显然在里面还用了幻阵,洞天扩物等术法,用来保护楼中藏宝。 李殒试图解开幻阵,但他对阵法一道并不太精通,勉强试了一试,眼前场景都没有变化,最后干脆拔剑,以力破巧! 咔嚓! 剑锋扫到之处,幻境应声破碎,显露出藏宝楼的本相。 说是藏宝楼,但数量更多的是各种经书,儒道佛、三教九流都有,甚至还看到几本仙门秘传术法,用来当作传承。 “嗯,竟然还有剑修之道?” 李殒轻“咦”,看着摆在台上的剑道典籍好奇,抬手取下,打开才发现字迹墨水格外新鲜,分明是才写好没多久。 想必是钱家抓到剑修,养成人面犬的同时还拷打出来剑修功法,将价值压榨到最高! 而且这一路走来,内院里也确实见到有几个孩童在一板一眼练习木剑,放下豪言壮志说以后要成为大剑仙! 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让他们养出几分气候,到时候出一个金丹剑修,再去剑宗认祖,这用手段强取豪夺来的东西就变成别人承认的传承了。 指不定还能博一个剑仙世家的美名。 第二十章 仙门转世 想法极好。 李殒偏不让他们如愿,当下就把所有剑道典籍都收取,一把火点燃其它修行方法。 火焰熊熊,剑修拾级而上,到了二楼。 一楼藏经,二楼便是真正意义上的藏宝,许多旁人见不到的宝物、灵材,不要钱似的堆在一起,散发出璀璨的珠光宝气。 譬如在船上得到的三一灵水,一滴就值三百太平钱,眼前则摆了满满一大桶,目测不下百滴,用来锻造灵宝的够了! 还有深海寒铁、首山铁金、琼枝扶桑玉…… 都是养剑所需的好材料。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拿出一个空余的储物袋,当仁不让把东西都收下。 再去看另外东西,除了炼剑材料,还有许多诸如丹道、阵道、器道材料,这些便挑剔的多了,来钱家只是临时起意,只带了常用的三个储物袋,装不得太多东西。 一些价值不高,用处鸡肋的材料,就随意抛在地上。 扫荡完二层,眼看一层放的火已经要蔓延上来,当即登上了三楼。 也是引发腰间佩剑喜悦的地方。 三楼东西不多,寥寥几件。 三个大箱子,一块石头,一截枯木,一块碎铁。 目光投向碎铁,配剑铮铮作响,露出喜悦剑鸣。 李殒知道配剑为何会欢呼雀跃。 碎铁也是剑,更仔细的说是剑的残余。 可就算是残余碎片,以剑气感知,也能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将剑气渡过去的时候,竟然如无底洞狂暴吸收,短短两个呼吸,就已经吸取了丹田内四成剑气。 而这,仅仅使得碎铁上铁锈去除一点! 青萍山传承自剑宗滴流,开派祖师更是夺得了七杀剑主之位,威震内外,由他老人家传下来道统天然就比别的剑宗道统要高,同为剑修,别人在筑基只能杀通玄,李殒却可凭借比拟通玄的庞大剑气,跨越两个境界逆伐虚丹,乃至半步金丹! 可见剑气有多么精纯,而这涌入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铁中,偏偏如泥牛入海,什么波澜都没有起来。 看着碎铁,李殒心中有了主意,既然配剑想吃,那也不必探究原因,干脆将碎片以秘法炼入剑中,用来提升杀力! 说不得等大功告成,逆伐金丹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收好碎片与石头枯木,打开被封的严实的三个箱子,顿时折射出满目银光。 太平钱,三个箱子全是太平钱! 用红线缠在一起,一百枚为一摞,三个箱子加起来有一百二十摞! 共计一万两千枚太平钱! 庞大财富纵然以李殒坚韧不拔之心性,也不禁心生动摇。 赚大发了! 这些太平钱应该就是钱家世代之积累,藏在藏宝阁中,如今全便宜给外人。 当即掏空用来装妖物血肉的储物袋,用来装取太平钱。 钱才装了一半,身边突然无声飞来一道法光,拔剑斩掉,才发现是个年级不大的少年。 少年眼里透露出与样貌截然相反的老成,“好个贼子,来盗取钱家藏宝也就算了,还放火烧典籍,汝不知三教之中无上品,古来惟道独成尊?老夫千辛万苦收集来的道经,就被这么付之一炬,该杀。” 眼看透露出筑基圆满气息的少年一口一个老夫,李殒挑了挑眉,从刚才那一招偷袭来看不可能是炼至返老还童的老怪,言语中沧桑又是真,便只剩下一条。 以先天之胎保留前生夙慧,转世重生之人。 就是不知是钱家哪位先人。 “多说无益,待老夫轰杀你这贼子!” 言语刚落,少年运转气息,举手投足便劈下道道掌心雷,一时间,狭小空间电蛇狂舞,剑气纵横,将原本还算完好的地方,摧毁得七零八落。 李殒后退两步,避过掌心雷,这家伙,气息纯正,雷法光明正大,没有杂修那种胡乱繁杂,周身上下都透露出正统仙门圆润如一的真意。 居然是仙门中人转世! 难怪钱家猖狂,敢建造宫殿私穿龙袍,看见少年后,李殒差不多了解前因后果。 钱家原本只是土豪世家,后来不知怎么的,吸引到仙门中人来投胎,而仙门中人又重缘分,讲究好聚好散,既然是这一世的亲人,就必定会扶持,不仅是为了还缘分,也为了给自身添加底蕴,重回门派之时,免得做孤家寡人。 而这些得到仙门中人转世的地方,混的差能得一个小型世家,混得好,便全家并入仙门,从此称尊做主! 大隋茫茫多的世家门阀,便是如此起来。 “贼子,看招!” 那少年一声大喝,气息滚烫使得长发飞扬,嘴中念念有词,少倾,竟从火海中呼唤出一只鳞甲俱全的火凤凰。 火凤凰甫一现身,即以滔天热气扑向李殒,翅膀挥动间,更催生了数十个小型火焰龙卷,再加上少年给火焰度化的雷电,二者结合,更加平添威力! “火法:焚焰滔天!” 李殒严阵以待,正欲硬碰硬击溃火凤凰,杀了这少年,留在外面警戒的剑符却告诉他有好几股庞大气息正在靠近。 应该是那些外道金丹察觉到藏宝楼有乱,都来镇压了。 一打一,李殒自认为有胜算,三招之内必割了少年人头,以一敌多,却没有自大至此。 这一趟的收获也足够,当下便推动元神剑逼退火凤凰,燃烧灵气将自身全都裹挟进剑光,略微辨认方向,寻到一个气息薄弱点,蒙头冲出去。 剑光刚离开,两个外道金丹以磅礴气息轰然降临,一人去追人,另外一人则关切去看少年,“太师祖无恙否?” 少年摆摆手:“老夫没事,你不必操心,去追人,那贼子夺了天心残石,此物事关钱家之未来,你定要追回来。” “是。” 外道金丹也不含糊,化作遁光,一起追了出去。 留下少年看着火海自叹息:“师父说转世之后有一劫难,渡过去从此修行一路坦途,渡不过去两世修行成灰,想来就是应在此人身上。” “也不知,是好还是祸。” 第二十一章 取金丹 “小贼休走!” “抓贼!” “……” 可笑,一群杂修由两个外道金丹带领,意图抓住御剑的剑修。 徒劳而已。 剑修的核心,就是快,极致的快! 盏茶时间,剑光就带他们兜过好几个圈子,从南至北,由东向西,不时停留杀人。 待李殒要离开钱家,身后就只有外道金丹还在追。 既然愿意追,便让你们追个够! 李殒敏锐察觉到外道金丹在两人体内融合并不彻底,威力境界是继承了,唯没看到那股子与天地合一,使灵力生生不息的独特道韵。 没有循环,即后劲不足,坚持不得多久。 想到此处,李殒再细心感知,确认两人的气息比初见时要弱,便调转剑光,带着他们在内城里纵横。 剑光呼啸,金丹追命! 秩序潸然有度的内城哪见过这种,其他百家府邸估摸不准什么意思,钱家又不肯让家丑外扬,于是干脆各自戒备,看见三人过去便轰击术法。 剑光速度极快,可以轻巧绕过术法,留下两名外道金丹硬吃。 “该死!” 外道金丹气急,干脆施展金丹道法“倒转乾坤”,攻击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回去。 轰隆隆! 攻击落到原地,轰开好几座府邸防御,连带着躲避不及的仆人都杀了上百,于是各家略微商量,觉得不能让人再四处乱窜造成更大的祸端,就干脆联合府中修士,共计虚丹二十四人,截杀外道金丹。 意思很明白:你们要打去外城打,就是不能在内城毁我家业。 外道金丹有苦说不出,倘若搁在以往,长时间追不上也就罢了,都知道剑修能跑。 可太师祖发了话,剑修从藏宝楼里抢走了事关钱家未来的天心残石,那件专门从仙门中请下来的宝贝,真要丢失回去绝对讨不到好! 又不能和众人讲分明,否则表面和善的邻居都会暴露本性,成为群狼,来撕扯钱家血肉,给自家增添底蕴。 没办法,硬着头皮继续! 李殒调转方向,瞧了瞧两人,估摸灵力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当即往外城方向御剑。 外道金丹大喜,急忙追上。 三人两追一逃,很快就到了内外的交界,一个三不管的混乱地带,周围人群见三人到来,已经识趣退散,留下大块的空地供人绝死。 “不跑了?” 外道金丹大声叫喊:“此地就是你的死地。” 李殒噢了一声,独身面对两名金丹并不能让他生出恐惧,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得想办法弄死一个。 因而他深吸一口气,平静述说:“来战。” 这下子,外道金丹又不敢轻易动手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刚才追了一路又抵挡虚丹围攻,体内外道能提供的灵气已经不足三成,连带着平日不明显的排异也开始躁动。 就好像,原主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娇俏少女,他们作为强盗,杀了原主人,夺了少女强占,实力强能压住的时候少女自然有心无力,一旦实力减弱,少女就会谋划杀仇人以报家仇。 “我先上,你为我掠阵。” 其中一人微微动念,强压下体内金丹躁动,悍然出手。 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迅速灰暗,大量的云气自天际滚滚涌来,凝结混合,成了一团笼罩将近百米的黑云。 狂风吹拂,雷声隆隆,不时闪烁银白色电光,竟是与那少年一脉相承的雷法。 “诸天风雨听吾号令,落雷!” 外道金丹大喝,瞬间,一道水桶宽雷柱即刻落下,轰隆声威,惨白电光,迸发。 两息后,雷声停歇,哪里还有什么剑修,原地只有被落雷击穿波及数十米,遍布裂痕的大坑。 其威力之大,令围观之人忍不住倒吸凉气。 金丹威能,恐怖如斯! 外道金丹眯起眼睛,去看深坑,意图找到一点‘死人’残留。 深坑里只有高温与未散去的雷音,他皱了皱眉,手里掐住三山护身印,以谨慎小心的姿态,踏进大坑。 真就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可能! 金丹雷法确实可以将人劈成粉末,却绝不可能将天心残石也劈碎,那物件纵使来上一百个金丹未必都能得动摇! 也就是说——人没死? 在得出结论瞬间,他立刻驱动护身印,避免伏击。 可即便如此,那柄剑也没入了身体。 不是他,是他的同伴! 另一个外道金丹睁大眼睛,低头看见从背后穿到胸膛前的剑尖,“呃——” 随后心头再一痛,身体原本冲刺的庞大灵力迅速散去,竟是体内金丹被退出的剑锋夺去。 远处,李殒睁开眼,召回以元神御使的飞剑,同时握住一颗暴露在空气中,就露出灿灿祥云的丹丸。 这,便是外道金丹! 而失去金丹的那人,如架在火炉上烧开的瓦罐,身体不断颤抖,境界气息也从金丹一路跌落,最后成了——凡人! 完全不存在修行的痕迹,毋庸置疑的凡人! 那人怔怔地看着自身发生的一切,惊恐、难以置信、绝望,整个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不,我的金丹道果!还我的金丹!” “这真是你的金丹?”李殒戏谑上下抛动丹丸,引起无数人注意。 一颗吞下去就能抵得上百年苦修,获得金丹道果的宝贝? 有人当场说道:“道友,在下愿意出重金求购!” “不管别人怎么出价,我公孙家出双倍!” “十倍!” 有人哄抬价格,有人预备强抢,李殒则高声道:“诸位且慢,听在下一言!” “都是修行界的同道,寻道之艰难想必不用在下说,各位也感同身受。每日打坐采气,勤勤恳恳却突破不得筑基,不能光耀宗门道统,引以为终身憾事。 而此人,本是一名凡人,从未修行过,体会各位求道之艰难,只因这一颗小小的丹丸,便跨越百年仙凡障碍,一跃成为金丹真人,反倒骑到各位头上作威作福,在这个归命城中来去自如……” “你想说什么,金丹到底卖不卖。” 御剑转换身形,躲过剩下外道金丹的攻击,这才继续道:“金丹是小事,诸位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成的道?” 听到这段话,汇集围观的修士先是沉默,随后沸腾。 修行长生,不就是为了成为金丹真人得五百年寿命,继而让别人瞧得起。 皆打定主意,只要眼前这剑修说法真切,刀山火海也要躺上去一试。 “请道友赐教讲法!” 散修们中有几人带头稽首行礼,随后,都乌压压低下头,做出预备听先师圣人传道讲经的恭谨。 李殒放声大笑:“都是道友,何必如此。” 第二十二章 乞丐 随后把手中这颗金丹向人群中一抛,“成道之法就在内城的钱家,这两名金丹修士,便是钱家培育而出,只是被我发现了,所以才气急败坏追杀于我!” 一番话,有理有据,再加上毫无占据金丹的行为,周围一群散修十成信了七八成,各自商量一会儿,当下也不管什么上下有别,各自运起遁光,都往钱家去了。 法不责众,城中大把修行无望的散修、杂修,为了成道,连祖师妻儿都可以杀,何必惧怕你一个地主。 “为什么……”剩下的那名金丹怔怔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敢插手阻拦。 “哪有那么多问题。”李殒放声大笑:“你等辱我剑道,自然要报复回来,以牙还牙,大道不正是如此?” 外道金丹不再开口,捏在手里的雷法久久未动,最终惨然一笑,转回钱家维持秩序。 免得淹没在狼群。 等人都离开,李殒这才彻底安心,针对金丹出剑夺丹,为弄险的一招,几乎耗费丹田所有剑气,众人看他如稳坐钓鱼台,实际上丹田干枯至极,根本没有剑气供以御剑离开。 随后,端坐在原地吃了两颗回气丹丸,补充干枯丹田,在要离开时,有人却叫住了他。 循声而见,是一位半躺在脚下房檐底下的乞丐,衣服烂成布条,浑身黑黢黢,头发更是胡乱的蓬松,上面插满了茅草、碎石,以及难以言说的脏物。 乞丐张嘴一笑,露出发黄灰黑的烂牙,满不在意持剑戒备的少年,随口道:“小子,大祸临头还不自知,够胆!” 李殒没搭话,运起剑力试图看穿乞丐的实力,得到反馈、一个大限将至,病痛缠身的普通人。 “嘿,你小子看什么看,没看过我这般俊俏的男子?也是,终究世上就独我一个英俊帅气,称为再世潘安。” 李殒依旧不语。 乞丐疑惑:“你小子莫不成是个哑巴,刚才说那么多话又不像是个哑的,真是怪事。” “足下是何人。” “嘿,我啊,乞丐啊!”乞丐奇怪看了他一眼:“这你都看不出来?” “嗬嗬,也罢,不逗你了。” 乞丐挠了挠脖子,捉出一只蜱虫嘎嘣咬死,“钱家不简单,在他们家里转世的那个老不死,你猜他上一世什么境界?出生哪个门派道统?” “脱胎换骨,身外有身,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可朝游北海暮苍梧,只差三花聚顶矣。” 李殒缓缓开口:“阳神……” 修行十二境界,金丹之下是练气、胎息、筑基、通玄、虚丹共五个境界,金丹为第六境。 而在金丹之上,又有六种大境界,分别为:阴神、阳神、无量、天劫、飞升、真仙。 每往前走一步,皆要渡过劫难,阴神要阴极转阳,在千百年苦修中追寻先天之中一点阳性才可到阳神,阳神则要追求三花聚顶,每成就一朵花,就要度过一场必死的生死大劫,三场大劫过后,才有万中仅一的机会成就无量。 倘若没有度过,则头顶三花自动凋零,又需要过三劫继续追寻无量,周而复始,直到寿命耗尽。 到了这地步,有宗门,可如钱家少年带前世记忆与积累转生,在宗门帮助下,重走修行大道。 无宗门,则元神受天机蒙蔽,浑浑噩噩转世,以后能成什么,全看运气。 原以为那少年只是个阴神,没想到竟是阳神。 那乞丐又道:“还有他的宗门,你可知统天山?” 统天山? “统天地之精光,修炼成丹,服之延驻,久而不死。”李殒道:“取统天之意,五大丹鼎道统之一,统天山!原来是他们。” 难怪可以炼出供普通人一跃成真人的金丹,炼丹不正是统天山的老本行。 “所以他这弟子带了外道丹法和天心残石转生,本想闷声做出大事,现在你一搅和,坏了布局,他安能不恨你,待上告统天山,嘿嘿,那群炼丹疯子还不得把你炼成人丹,日夜折磨。” “别想着逃,统天山的人老有钱,还有大把人欠人情,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认得你这张脸。” 李殒心念一动,认得脸? 那算不了什么大事。 他现在的样子去和飞舟买票相比,又换了另外一张脸,另一个身份,而且换脸之术乃剑宗秘传,非本山剑主这一等级不可得。 其创立来源嘛,说来也简单,当年剑修没落,人人瞧不起,偏有一人提剑杀的血雨腥风,掠夺机缘宝物。 天底下到处都是仇人,于是秉承剑道岂能如此不便的道理,创立了《剑外化身掩天真决》! 即以大量资源养出一个无样貌的剑外化身,平时存在丹田温养,需要改换身份时放出用以蒙蔽天机。 依赖此法,那名剑修前辈多次化险为夷,一路杀杀杀,最后撑起了即将没落的剑宗,即剑宗第十四代宗主,南宫无敌! 青萍山与剑宗一脉相承,李殒又是嫡传,在练气之时便已修行出剑外化身,用来做本身相貌不方便做的事情。 统天山记住的是脸,关他本相何事? 乞丐见李殒露出不在意的神情,当下疑惑,刚想发问,李殒率先问他:“天心残石是何物?” “你从藏宝楼拿的石头啊,我看的真真切切,就在你左边腰上的储物袋里。” 难怪当时应对那几人颇为轻松,每当他们驱使攻击,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无效,原来是有人帮忙。 “足下是来拿天心残石?” 李殒问道。 左右这是个烫手的物件,也不知道作用,送出去消灾也无妨。 “不不不。”乞丐摇头:“谁要那个鬼东西,你抢到就是你的,千万别给我。” 言罢,又说道:“我只过来跟你提一嘴,免得你不知道闯祸,另外,钱家用剑修养人面犬着实过分,我与一剑修有过旧,答应过他往后遇到剑修能帮则帮,喏,拿着。” 乞丐扔出一颗乌黑的丹丸,“黄粱一梦,你喂他吃下,让他在梦中重走一遍剑道路,稳固剑心,醒来就可以恢复原样了。” 接过丹药,李殒轻声谢过,乞丐适时拿出一个破烂的瓷碗,以贯熟姿态伸出,“多少给点钱,毕竟我也要吃饭的嘛。” 李殒笑了笑,伸手抓了一把太平钱,铺满乞丐破碗,共计太平钱一百。 随后,转身离开。 乞丐继续叫喊:“大爷阔气,以后常来哈……” 真是个奇怪的人。 确认身后没有跟踪之人,李殒继而顺剑符感应,在外城一个荒废已久的破屋里,找到了厉飞等人。 厉飞看见李殒出现,大喜:“师兄来了!” “受伤了?” 厉飞一脸不在意:“突围时遇见个虚丹拦路,宰他时被暗算,受了点小伤,不算什么。” “比不上师兄独自一人断后。” 眼下厉飞、左十伯比在笼子里时更惨,浑身没有一块好肉,伤势严重的地方已经炭化,动一动,炭化血肉掉出去,露出布满裂痕的骨架子。 先受折磨,又被封禁丹田,状态本就不足,又要护着另外两人离开,纵然如此也能逆杀虚丹,配得上剑道传人。 “先吃丹药疗伤,免得根骨坏死,我去看看孙师弟。” 提起被驯养成人面犬的孙无碍,厉飞叹气:“孙师兄他已经认不得我们了,刚才还发了疯咬人,训犬人才把它按压下去。” “没事,我有办法。” 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殒走进屋内。 第二十三章 黄粱一梦 剑修的路是什么样子的? 抛除个人主观,实际所有练剑之人都大同小异,各种原因失孤失家,被宗门剑修长辈捡回去。 读经习剑,与同伴斗剑,然后提着同道头颅,一步步攀登,每往前踏一步,不仅沾染妖魔的血,更是沾染了同门师兄弟的血。 绝亲绝朋绝好友,这就是剑道。 可人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杀了那么多人,哪容易就忘下去,是故意把回忆藏在匣子里,层层封上,不想打开。 黄粱一梦,则是强迫吞丹人打开匣子,强迫他把死在手里的亲朋好友再杀一遍,一遍不够就两遍、十遍、百遍! 直到想起来。 这是很残酷的过程,同为剑修,厉飞知道一旦孙师兄守不住灵台清明,被杀机死意勾起心魔,往后就不能活了。 剑修入魔,比别的修行者入魔更加恐怖,他们所修行的道理,秉持的理念,全寄托在杀字上,每杀一人就能使实力增强一分,要是把归命城内十几万人口全杀尽用以养煞,少不得要出一个能杀阳神的阴神剑魔。 “孙师兄若守不住本心,还请李师兄助剑,让师兄安乐。” 看着面庞扭曲,不断念叨“杀杀杀”的孙无碍,厉飞叹气以对。 李殒点点头,“我会的。” 众剑修手已按在剑柄上,滔滔剑气构筑杀阵,随时预备不对。 从钱家强行带来,尽力降低存在的训犬人脸都吓白了,心里知道孙无碍若入魔,做为驯养人面犬的始作俑者,自己肯定会死。 再看另外两人对自己杀意,大概率是不得好死。 万一被炼入剑中做甚么剑灵,日夜受剑气刮骨,更难以超生,想了想,训犬人低声道:“小人有个办法,能让孙仙师平静,但小人有要求,希望能活下去。” 厉飞还想斥责,左十伯瞧了一眼李殒神色,见没多大触动才应允:“可以饶你不死,做事。” 得到允诺,训犬人连连道谢,“小人可以用训犬之法安抚仙师,令仙师思绪困觉,想来应该是有用的。” 然后在众人监视中,喉咙响起繁杂的犬嚎。 孙无碍听闻,动作幅度明显变小,脸盘也不再扭曲,嘴中杀字,也变成了一串串的人名,与隐隐绰绰的哭声。 这一连串人名,想来就死在手中的人。 厉飞的人听到熟悉的名字,恍若隔世,随后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昔年人声鼎沸,山顶、山腰到处都是孩童练剑发出的吆喝声,现在门派长者皆死,三代弟子只剩他们几个人,回想到过去不由得黯然神伤。 时间缓缓过去,期间,孙无碍躁动过三次,又在众人合力压下,待到天边夜幕散去,初日上升,孙无碍终于睁开了眼睛。 迷茫,不解。 待迷茫如云收雨散,留下来的便只有坚毅与清醒。 “小飞、十伯,你们……”孙无碍看向厉飞断掉的左腿,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我都做了什么!” 然后,竟是要夺剑自尽。 啪! 李殒又给了他一巴掌,见人还握住剑柄不放,又是一下,彻底将孙无碍注意引到这位从未见过的剑修身上。 “够了!身为剑修,受了辱师门没教过你怎么还回去吗?”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正是此理,所有过错都由钱家而起,你在这里要死要活,如何对得起以命相搏救你的师兄弟?” “养精蓄锐,杀上钱家,将他家血脉一体斩绝,不留一人存活便是了!” 孙无碍松开剑柄,点头:“师兄说得在理,无碍晓得了。” 见三人都安静,李殒又道:“独孤凤也被我救下,目前在悦来客栈,你们想该与她一见,免得她不知道情况,独身杀上钱家。” “小师妹也完好!” 厉飞等人大喜,三师兄已救出来,下山三人一个没死,往后回转宗门,大师兄也没理由骂他们了。 于是几人商量,决定尽早会合为好。 但在离去前,训犬人之事不能不解决,孙无碍知道意思,其余人都有承诺,只有他没有许下承诺,而且与训犬人有深仇大恨,由他出手再合适不过。 于是他并成剑指,斩掉了此人性命。 随后几人都略微调整样貌身形,往修行市集而去。 悦来客栈。 四楼。 独孤凤等人见面自不用提,顾清筱见到李殒回来,脸上紧绷表情便松开许多,抿了抿嘴,“回来了。” 不知道为何,在见到李殒安全出现时,她的内心竟然有一些小小雀跃,这种雀跃没有由来,但——似乎也不错。 她一夜没睡,未经修行的身体熬不住大夜,此时眼眶微黑,与脸颊上垂落的发丝相交,便有种柔弱的憔悴之美。 李殒点头,“嗯,回来了,你去睡觉,我白日暂时不会离开。” “好。”少女应了,轻轻笑了两声,便转身去往自己的房间。 听到笑意,李殒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揉了揉脸颊,开始思考往后的事情。 本来他来归命城,只是为了乘坐飞舟,出于时间要等七天,可现在经过昨夜一夜的事,先入钱家冲杀,后面又宣示外金丹道法的存在,现在城中到处都是乱子。 散修杂修们从四方汇聚,没有在城中的也在亲朋好友的呼唤下来到城中,都是为了抢夺外金丹道法。 一开始是去祸害钱家,然后有人起了头,再加上散修早对内城的主不满,就全乱了套。 烧杀抢掠,搏命炼法,所有平日不敢单身做的事全在法不责众的理念上做了好几遍。 就他们从小院出来往悦来客栈走的这一段路,就遇上过十几起修士作乱,还有人想杀他们,不过在看到是一群配剑的剑修后,大多识趣离开,偶然有几个不长眼睛,那就斩了头颅抛出去用作威慑。 而那些受大周朝廷委派,来治理归命城的城主府官员,见到这么多乱像竟然不出手控制,除了派出小吏、捕快、牙兵等人让平民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便没有针对修行人的控制之举,似有模棱两可的暧昧之意,着实让人费解。 总之,归命城如今就一个字,乱! 既然乱了,那么飞舟也不太可能适时出发。 与其换个地方,李殒到觉得,归命城越乱越好。 乱了,才有机会火中取栗。 钱家一府就富有至此,那么另外几家呢? 纵然不能比,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杀人劫财,古之剑修向来如此。 第二十四章 炼剑 往后两日,归命城愈发动乱。 先是钱家一名外道金丹、两名虚丹修士被围杀,后又是内城中势力最小的一家被散修轰入,一番厮杀,除了家族中小儿子在外仅以身免,其余人都被斩杀个干净,家族中所有财物亦被洗劫一空,二百多年的地主豪强,就此覆灭。 使得内城家族人人自危,一边互相聚合在一起避免被攻破,一边将矛头指向钱家,意思很明确:杂修们之所以生乱,全因为是钱家掌握了外道金丹这个要命的东西,一辈子在筑基,通玄打转的杂修怎能不眼红? 现在城内杂修越聚越多,几乎要弹压不下去,干脆就把外道金丹法说出来,公之于众,杂修们知道丹法,就不会再多事。 钱家,没有同意。 只说外道金丹断然不存在,钱家存在的金丹修士,皆是百年苦修,积攒而至。 没人信这屁话,李殒当时夺丹许多人看在眼里,那颗丹被他抛出来散给众人,其中不乏有精通丹法之人,互相传阅,明确指出确实能供人得伪金丹之道。 带了个伪字,并且吞了这颗金丹往后修行永久锁死,再无寸进机会,可杂修哪管这个,他们只想夺道法,光耀自身道统! 不给? 不给就抢! 于是修行者在归命城一茬一茬的死,惹得收池人直呼过年,还未到清明便拜起了幽都王,好多收割性命,多赚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待在客栈未踏出一步。 李殒在炼剑。 以妖物尸体养剑精气,以夺来的金铁材料淬炼剑锋,蕴蓄剑煞。 且他感觉到,经过一路杀伐,自身筑基巅峰的修为已有一丝破境苗头,能使剑心照见登峰通玄的道路。 因此在炼剑之余,他也在思虑用什么灵物突破筑基,进入通玄。 修行之道路,炼气、胎息、筑基是根本,这三种境界其实没什么不同,差别只在体内剑气、灵力、妖气等等由灵气转化而来的气息多与寡。 通玄、虚丹、金丹,是一脉相承的龙蛇之变。 将体内气息凝结,通感玄妙,化作种子,再令种子磅礴壮大成虚丹,金丹,而要使气息凝结,则需要有一种灵物做根基,如同修房子打地基,越稳固,往后修行道路便会越顺。 到了金丹,则是房子落成,是茅草屋,还是九重天上宫阙,一部分看自身资质、修行的术法,另一部分就看通玄时用什么灵物。 李殒在翻储物袋,眼前摆满了一件件的灵材,但他都不满意,用来成就通玄是够了,却不利于往后修行道路。 愁啊。 李殒想了想,要不趁机回青萍山一趟,翻一翻长辈们留下来的物件,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 但这想法刚想起,就被他排除掉。 未到金丹之上,不能回青萍山,这是他下山时的承诺。 违背不得。 愁啊。 也罢,若实在寻不到,就凑点太平钱,去小栈发悬赏购买罢。 抱着这个想法,李殒熄灭炉中灵火,抱剑推开客栈丹室的门,找到了厉飞他们。 “师兄的意思是说,今晚报仇?” 厉飞等人大喜, 李殒:“是也不是。” “怎么说?” “那钱家有个丹道仙门的阳神老鬼转世,我与他交过手,感知道是个筑基修为,但终究是阳神老怪,上千岁的寿命,与人厮杀,渡过的杀劫无数,指不定就有压箱底的手段,之前一直藏着,现在露出踪迹,就怕他狗急跳墙。” 阳神转世,还是仙门中人? 众人一时惊呆,不再言语。 他们没有见过仙门中的阳神,却见过自家师父这种阳神剑修,出剑之时,只能用一句话来描述:“一剑断山河,妖魔尽低头!” 一口剑气,喷薄上千里,将漫天云彩都染成剑气的锋利。 挥手一指,腰间佩剑出鞘,跨越无数山河都能飞剑斩掉敌人之头颅,端的厉害无比。 纵然仙门阳神道法不同,大致上威力应该差不多,如此人物,哪怕死了转世,也不能单纯当筑基修士来看! “要不,咱们传剑符给周围剑修,号令他们一起来攻伐,人数一多,纵使是阳神转世,应该也不能讨得好。” 独孤凤提议道。 左十伯摇头反驳:“不现实,且不说我们认识几个剑修,能不能将剑符传在他们身上,就说他们来了,也不太可能愿意应对阳神转世,毕竟无缘无故就让人送死,太难。” 李殒皱了皱眉,确实是个难题,目前他加上眼前众人才五个人,其中厉飞、独孤凤、左十伯和李殒都是筑基、就孙无碍是通玄,五人合力,遇到一两个金丹也可以杀,可要是五六个,乃至十七八个人? 外道金丹,终究是能人为制造的玩意儿。 等等,李殒心思急转,想到了一个人。 于是他示意众剑修先安静下来,各自散出去打探消息,随后他在屋内静坐片刻,也抱剑出去。 他再度找到了乞丐。 准确说他没有找,一踏出客栈,就看见东南方向乞丐在摇头摆脑喝花酒。 对,就这么坐在地上,毫无形象,身边却围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个个脸上带笑,嘴里一人一句帅郎君,给乞丐喂酒肉。 乞丐怡然自得,时不时伸出手摸两把,然后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嘿嘿怪笑起来。 最后转头,对李殒招手:“快来快来,我等你许久了。” “足下——” “有事过会再说,快给我把饭钱给了。” 乞丐眨了眨眼睛。 李殒嘴角扯了扯,才一晚上的功夫,一百太平钱就花光了? 真是厉害。 或许这就是高人作风,他叹了一口气,替乞丐付钱,又是一百。 乞丐笑道:“我这人做事公道,向来不多收,也不少收,只要一百,别人就给我取了个齐一百的诨号,你也跟着叫。” “不过说好,我身份敏感,出手太多怕被发现,只能替你拦一拦他,免得他暴走,最后能做出什么成就,是生是死,我可管不着喽。” 李殒点头:“合该如此!” 第二十五章 又乱起来 天光暗淡。 不见星月,天际到处黑压压的,压在头上,使人喘不过气。 内城,钱家。 经过连续几日摧残,原本可称得上天上人间的地方如今显出颓势,到处存在残垣断壁与未燃尽的灰烬。 钱忠义身上已不再穿那件华丽的团龙袍,只简单批了一件衣服,忧心忡忡看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大儿子,见钱家转世老鬼摇头又轻叹,心里更加焦急:“祖师,礼儿他可能治。” 少年轻叹:“难难难!” 这是剑气入体,自心肺而出,顺丹田气息占据浑身奇经八脉,犹如颗颗铁钉钉住穴道使气息难以运转,血脉不能转动,并且这些剑气互相勾连、经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治疗,必须要同时拔除,否则就是万剑穿心之苦。 拔除,难也不难。 若愿意,可消耗阳神本源弹手即治,毕竟筑基少年是身躯,经过千载磨难的元神才是根本。 虽受了限制,依旧能使出不少阳神才能有的手段。 不过,他不愿意。 转世重生,能带过来的修为本源少之又少,其中大部分都被献祭给了天地,用来换取契合的肉身,在没修行到金丹之前,便如无根之水,始终只有那么点量,用一点便少一点。 此身躯与钱家有缘份,还要叫钱家大少爷为父,然而修行者早就将血脉看的极淡,只重视实力与师徒道统,生身恩情反倒在其次。 没有钱家,还能降生在其他的周吴郑王等家。 “祖师,老朽就这么一个嫡出儿子啊!您答应过,以后要带他回仙门的!” 少年神情淡淡的,只是不语。 房间,便这么寂静了下来。 直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一名家丁大惊失色闯进来:“不好,散修又围过来了!” 听到散修围城,钱忠义愁苦的脸更加愁苦,只到道了一句“知道了”,挥手将家丁赶出去,转头再看向少年,犹豫道:“祖师,要不…” “不可,外道金丹而秘传,非有长者允许不可轻赐。” 少年面无表情:“诸等杂修之流,驱散杀退便是。” 钱忠义摇头:“不行,近日汇聚的散修已有千人,个体不足为道,人一上千,却是无法忽视之力量,况且这群散修都是疯子,金丹成道就在眼前,又人多势众,哪能轻易谈压下去。” 说到这里,钱忠义语气莫名:“还请祖师助钱家一臂之力。” 怎么助力? 一是展现阳神威能,此等老怪一现世,定能将那群没有见过世面的散修吓住,顺带还能震慑其他家族,恐吓一直暧昧不清的官府,实乃一箭三雕的妙计。 二嘛,透露仙门道统,以仙门在散修中的威势,可没有人敢多嘴一句,到时候再从里面挑几个人收做童子,各自分化,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少年淡然,“吾之踪迹,不可在明面现世,你自思量。” 钱忠义张了张嘴,刚想再说话,两道法光在门外停下,一名虚丹修士浑身带血喊道:“祸事了,散修疯了!他们又攻灭了一座府邸,是慕容家。” 又灭了一座豪强?怎么会,他们不是将自家府邸的阵势勾结,互为犄角,还用了许多天材地宝加固,莫说散修,就算好几位金丹也要连续攻上几日才能击溃啊! 从虚丹修士的话语中,钱忠义更加惊恐,那群散修、杂修,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成结盟,以几个小修行门派为盟主,最后兜兜转转,竟然请出了三个金丹真人助力! 真正历经苦修得道之金丹,并非是钱家这种“一粒金丹吞入腹”造就的外道金丹。 两者都有金丹之名称,实力却天差地别,就金丹真人可以与天地循环使法力连绵不绝,就足以一人硬撼五名外道,败而胜之了! 若他们一拥而上,那么钱家……钱忠义看向少年,以近乎恳求的语气,“祖师,钱家不能亡啊。” 少年皱了皱眉,没说话,起身看向不远处迸发各色光华的天际。 不太对劲,他们,太急了。 与卦象并不相符。 —— 李殒抱剑冷冷盯着钱家,坐观各方反应。 说句实在话,没想到一颗外道金丹,就能惹出这么大乱子,土豪覆灭,散修联盟,还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带来了三个快老死的金丹,让浑水更加混乱。 不过,越乱越好。 内城压迫外城,散修压迫杂修,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全发出来,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但内城死的更多。 这就已足够。 世家豪强,杀人夺命用以修行,养凡人如养猪狗,不管按照大隋律法,还是前朝大周律法,还是诸仙门会盟时定下的仙凡策,都是抄家灭族,波及血脉的罪过。 压抑的怒火不会无故消失,只会随时间愈发炽热,归命城往年来被压的狠了,现在正好借外道金丹的说法,好生杀一波,最好地主豪强一个都不要存在。 前面是散修的意思,后面,根据乞丐的说法,是归命城官府所代表的大隋的意志。 没有哪一个大一统王朝愿意自己颁布的政令只能在国都通行,离开国都,便比不上世家门阀等等豪族的一句话。 于是,杀。 杀干净了,官府才好入场安定。 那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金丹,据内幕消息,便有二人是朝廷官府派出来,剩下一人也和大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眼下,月黑风高,正好杀人。 于是,在三名金丹带领下,又有两座府邸接连被破,然后裹挟着这种大胜之威,杀向了钱家。 钱家修士还想阻拦,一名金丹只是随手一挥,浓郁道?演化千般法相,最终凝聚成一抹淡淡的黄风。 黄风吹拂所过之地,皮肉消融,尸骨损毁,任何障碍都阻挡不住,只留下一点点惨白骨渣当做存在证明。 那金丹大喝道:“杀入钱家,人人得道,往后都是金丹了。” “杀!” “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 “哈哈哈哈哈,今夜过后,我等都是金丹老祖了!” 第二十六章 丹炉与祠堂 李殒旁观乱象,厉飞等人围在身边,并没有乱动。 打定让他们先上去送死,消耗敌方之有生力量。 至少,要摸清楚到底有多少外道金丹,有没有另外的统天山人在钱家。 仙门老怪转世前,关系人情不少,或许还收过几个弟子,足够让他们来护佑了。 想到这里,李殒皱了皱眉,乞丐只说了阳神转世,其他什么都没说,要不是他提前存放潜伏的剑符传来不少钱家内话,差点就全信了乞丐。 说甚么与剑修有旧能帮则帮,之前孙无碍被驯养怎没见他出手,恐怕这厮也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将所有人都视为用来争锋的棋子。 李殒隐约觉得还有另外隐情,似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人都串联起来,共同演绎出如今大戏。 这种想法没有由来,纯粹是剑心通明带来的细微触觉。 得防一手。 李殒:“记住,此行报仇为主,莫要杀过头了。” 剑修点头,各自以手段散去。 李殒瞥了一眼那三名金丹真人,转身迈入阴影。 坐山观虎斗。 此时,钱家底蕴全出,竟是存了六个外道金丹一同出手,各自交战造成的波澜,震天动地,等闲散修碰着就死。 一时间,众散修不约而同停手,坐观金丹斗法。 哪一方赢,就一股脑掩杀过去。 根本没发现场中无声无息多了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道士。 那少年伸出手,摊开,又握拳,无形波动激发,三名金丹真人便惊恐的发现,已身与天地合一的超然境界,居然被封锁! 这不可能! “退去,否则死!” 声音淡淡的,传入耳里,三名金丹你看我我看你,也顾不得什么上头命令,一咬牙,竟真的就此离开。 这一变故,让底下人想不到,分明打的正好,怎么无故离开。 然而,六名外道金丹顺势杀来,由不得不应付,便再次乱战起来。 果然,忍不住出手。 孙无碍眼看少年出现,目光一闪,自储物袋取出一口无鞘、无刃、无柄的带尖小剑,抛出。 小剑化作迅光,一闪而至,如深夜凉风轻轻吹拂而过,斩下少年头颅。 死了? 不,这是化身? 孙无碍脊背大凉,扭头看向右方,那少年好端端站在原地,以老成口吻言语:“既然离开,何必还要回来?” 孙无碍冷笑:“尔等辱我做狗,此等大仇不报,还有何面目习剑。” “你杀不得我。”少年轻声道。 孙无碍是通玄剑修,距离虚丹只差一个境界,陡然暴起,金丹也可厮杀,少年除非展现阳神威力,否则必死。 “那可未必!结阵!” 霎时间,独孤凤、厉飞、左十伯从隐藏中现身,手里各自都提着一连串毛发打结的不甘头颅,男女老少皆有,最为醒目的一个,便是那所谓钱家二公子,此时头颅们正睁着眼睛,还有活气存在维持不死,见到少年,都大叫起来:“祖师替我等报仇啊!” 少年的脸色终于变了,钱家在计划中是重要一环,怎么会在未感应下被杀的这么多? 有人作对! “杀了他们!” 少年命令外道金丹出手,但,出乎意料,那三名不战而逃的金丹竟然又转了两个回来,拖住了外道。 少年眉头凝聚成川,他也感觉到了不对,联想到劫难之语:“退去,莫要做人刀锋!” “做你母的刀锋,老子要你的头!” 厉飞大喝,迎面一剑斩下。 其余三人接连出手,使得剑气构筑成的阵法密不透风,加之没有死干净的人头不断哭嚎,让少年更加不安。 于是,他叫出从统天山过来护佑转世的弟子,一名同样身穿白袍的中年道士。 道士低头,眼底无情绪:“师父请下令。” “杀了。” 少年一指剑修,道士当即行法召天雷,展现自身虚丹巅峰修为! 破开剑气阵法,将自己换进去,换出少年离开。 眼见人走了,李殒以神念传音,随即不远不近跟上去。 兜兜转转,绕过许多个门,最终在一个森严庄重的祠堂停步。 祠堂,即祭祀历代祖先的地方。 少年进入祠堂,李殒也放入剑符查看,随即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祠堂内只有一小块地方在存放神主牌,剩下广阔空间都摆满了一具具直立棺材。 两两对应,共计四十九座,每一座棺材散发的气息都不低于虚丹。 最中心的位置摆了一个巨大的八卦炉,以莫名阵势互相勾连,吸取四十九座棺材流淌的种种气息,化为灵火烧炼物件。 一名道人在照看丹炉,看见少年过来连忙低头行礼,少年问他:“炼出多少颗?” “回师父,已烧炼五颗金丹,都在炉中。” “五颗?也罢,都取出来。” 打开丹炉,便展现出五颗金灿灿的外道金丹。 少年摄取金丹,又叫来五个凡人,略微打量片刻,让他们吞下金丹。 看到这里,李殒哪里还不知道外道金丹的得来方式,当下不再犹豫,一口剑气喷出,先取了那五人性命,再斩向少年。 五具尸体应声倒地,察觉到剑锋袭来,少年冷哼一声,雷霆应声劈下,正好阻断攻势,李殒随之闪身,摄取那五具尸体手上还未吞下的金丹。 “是你。”少年叹息,“果然是劫难。” 李殒平静道:“这就是你制作外道金丹的源头。” 少年只是说道:“这并非是你能窥视的地方,原本还想留你性命一段时间,如今看来不必,交出天心残石,自拆剑道,可留尔全尸,送魂魄转世。” 李殒不言语,抬手射出数道剑气。 都被炼丹道人拦下,竟也是个虚丹。 少年淡然开口:“既然不自斩,那就在今日渡了此劫,斩断这份缘。” 声若洪钟,回荡祠堂内外,待片刻,已转换成愈演愈烈的狂暴雷音,令棺材止不住的震动! 道人欣然受命,双眼泛起白光,“诸天雷霆,听吾号令,受吾节制……” 话没说完,再也说不下去,李殒一甩剑锋,劈开道人,徒留一地温热血肉散发腾腾血气。 话太多了,斗法就斗法,留什么时间,这不就是站着给剑修杀? 下一刻——闪烁森冷寒光的剑锋,便兜头盖脸斩下。 祠堂内,剑气呼啸,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第二十七章 斗法 “猖狂!” 少年,衣袍鼓荡,伸右手一指,激发出数道璀璨电光。 挟风追雷,瞬间便至。 与剑锋对上,炸裂,气浪震开,使祠堂棺材不断震动。 李殒轻甩手腕,再劈、再斩。 少年则不断退避,意图拉开距离,不让剑修近身。 剑修三尺之内是死地! 少年前世弄死过不少剑修,知道这个规矩,也知道怎么应对。 拉开距离,以道法强势轰杀! “火法:吞天!” 凝聚丹炉火焰,再混合雷法,以几乎和上次相同的攻势,扑向李殒。 雷火凶猛! 李殒瞳孔微微一缩,止住将要劈出去的剑势,身子一转,绕到距离最近的棺材后面,并不断闪身,始终和道法保持相当长的距离。 这威力,看似和上次相同,内在核心已经变化,青绿色火焰下蕴藏着能够灼骨噬魂的恐怖热烈,显然这老东西欲速战速决,动用了阳神带过来的力量,使得道术超脱了筑基,达到了更高的层次,能将力量收放自如,只追杀李殒而不击毁棺材。 嘿,够果断。 李殒敏锐注意到这点,他可不管阵法棺材,一边伺机而动躲避道法,一边出剑破坏棺材联系。 使得丹炉火焰明灭不定。 少年注意到丹炉变化,双手合起,顿时从下面又飞出一只火兽,向着李殒夹击过去。 同时以心念引动雷神,汇聚出一片并不大的雷云,始终飘荡在李殒头顶,人去哪就去哪,时不时落下两道苍蓝色的闪电。 李殒硬接了一道雷电,顿时感觉到一股酥麻感从剑锋传到身上,就连剑气都迟缓了一瞬。 好家伙,还有封禁剑气的功效,经年老鬼斗法经验充足,难办。 不过,我就不信以你现在的身体,分为三份操作两只火兽,一片雷云,还能挡我剑势。 甩手,抛剑! 飞剑! 一股沛然巨力划破空气,半个眨眼,就直接插入少年身体,带着整个人砸破房柱,落在一片闪烁黄白之光的神主牌位上。 烟尘四起,随后,利剑再飞,不断在烟雾中穿梭。 头顶雷云依旧在,火兽也在追。 没死? 烟雾散去,李殒听到脚步踏地的声音。 果然,一身白衣道袍的少年身上完好无损,衣角都没有脏,右手拿着一个龟壳,左手则是锁链,一头握在手中,一头锁住了不断挣扎的长剑。 他轻声言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没想到过了几百年,你们还是不长进,只重剑器而不重道法,岂不闻只修祖性不修法,万劫阴灵难入圣,一剑破万法,从来都是妄言。” 李殒勾手试图召回长剑,而长剑被锁链牢牢锁住,纵有回归之心,却无能为力。 “勿需再召回了,此物唤作锁剑,为我一好友所打造,刀枪斧钺不能锁,唯独专锁剑器,被它锁住的长剑从未有过挣脱,因它而死的剑主数不胜数,你,将会是下一个。” 剑修一身修为寄托,全部都在自身配剑上,杀人也好,修行也好,看似人与器物,实则互为道侣。 手中有剑的剑修,才能称得上完整。 李殒也不例外。 眼看两只火兽愈发近了,李殒面无表情,手腕一抖,竟又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把长剑,直接劈碎了两只火兽。 嗯? 这下子,轮到少年惊讶了,剑修不是一生只用一柄剑吗? 除了那些买不起好剑的穷鬼,谁若是持双剑,必然会被剑修视为邪道,对自身修行也不易。 剑灵,亦如常人一般,会吃醋! 不对。 那不是生了剑灵的好剑! 是普通的铁剑! 注意到这点,少年眉头微微上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想,又穷又富,偏偏还横,真是奇怪。 李殒就没他那么多想法了,配剑收走又如何,储物袋常年备着几十把铁剑,都上了神兵开封咒,提前用剑气蕴养过,纵然不算趁手,也能供消耗一段时间。 除了铁剑,储物袋中还有另外一堆带鞘的各色剑器,这些来源便比较杂了,有从遗迹找到的断剑,更多的是与其它剑修绝死,把人杀了,收刮东西的时候同时把剑器也收走,想着以后回山可以扔到铸剑炉重铸,用来增添门派底蕴。 就这样的剑,身上也有二十几柄。 李殒深深吐出一口气,脚下发力,猛然向少年奔去,每一步踏出,都有铁剑从储物袋里面浮出,待到他靠近少年,身后已有十八把铁剑随动作漂浮。 “老鬼,喜欢收剑?让你收个够。” 御剑真决,万剑归宗! 斩! 只听得“叮叮当当”不绝于耳,铁链一抖,锁住了七柄剑,而剩下来的剑器则继续攻向少年,没过多久,地上就躺满了剑器残余。 破! 咔嚓——细微的一声,龟壳背甲上裂开一条小小缝隙,很不起眼,听在耳中却如洪钟大吕。 怎么可能! 纵然这法器上不到台面,比不上他前世拥有的法器,也足够抵挡金丹一击! 一个筑基剑修不该坏它。 “怎么做到。”他问。 李殒不语,再次呼唤出铁剑攻伐,最终少年控制不住心中难言的危机感,率先掀开桌子。 “敕令:来!” 简短三个字,蕴含不可思议之力量,李殒瞳孔猛的一缩,将储物袋里的剑全部召出,在身前构筑起层层叠叠的剑器护盾,并不断后退。 轰! 一道贯穿天际的雷霆自虚空生出,狂暴而至!劈在剑盾上,连半个呼吸都没有抵挡,就将铁剑融化成一地铁水,直到轰击在泛着五颜六色剑气的灵剑上,才稍有减弱。 眼看剑修能硬抗一招而不死,少年当下再出一丝本源加持在雷法,瞬间,无形无象的雷霆有了模样,伸出鳞甲爪牙,狰狞龙头!摆动尾部,一口,便要把人吞进肚子里,咬死磨灭! 该死,乞丐怎么还不出手! 李殒双臂前屈,抵挡着超出承受范围的道法,心里已经不断将乞丐骂的狗血淋头。 此时,此刻。 外城,乞儿汇聚的小巷,点了一大桌菜的乞丐享受姑娘的伺候,眼睛都眯了起来,待喝下一杯酒,满足叹气,才对一直在看他吃饭的小乞丐开口:“想不想吃?” “想。” 小乞丐回答很干脆。 乞丐笑了,指向摆在地上的破碗:“你把这个碗端起来,然后倒扣在地上,做完我就请你吃。” “真的假的?” “都是乞丐,我还能骗你不成?” 小乞丐当即去拿破碗,刚一接触,却感觉非常非常的重,简直像搬一个大石头,刚想放弃,又看见乞丐扯了一个鸡腿吃得很香,就咬牙把碗端起来,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扣在地上。 咔嚓,似乎有东西应声而碎,小乞丐呆呆站在原地,没有来感觉到阵阵心痛。 乞丐再没看他,推开怀里的姑娘,轻声自道:“以蛟龙之命镇阳神,足矣。” 第二十八章 人影 在破碗扣下的瞬间,钱家祠堂,李殒敏锐察觉少年身上发生变化。 原本浮现出来,超脱筑基金丹,那一缕玄之又玄,蕴含天地道运的磅礴之力已消散不见,连带着无法抵御的雷霆之龙,也急速缩小,随手一掐即灭。 趁他病要他命! 吞下两颗回气丹,握住一柄灵剑强行驱使,自左向右横斩,随后上挑,一击劈碎龟壳,击退少年同时,在给其身上留出了一道不浅不重的十字伤口。 鲜血顺伤痕流淌,染红白衣,少年捂住伤口,看不断滴落到地上的血迹,再不负智珠在握,怔怔然:“怎么会,你为何能镇压我的阳神!” “不不不!不是你,你只是个剑修,不通道法,是有人在帮你!” “这是局,你我都是棋子……” 眼见少年心如癫狂,李殒可不管这么多,又劈出一剑迫使少年松开铁链,夺回自身配剑,继而以元神同时驱动两把灵剑,以飞剑之法双双绞杀,一剑割头,一剑穿胸破腹,赫然是极凶狠的杀招! 危机到来,少年顾不住想法,勉力击退攻伐,正欲离开去找外道金丹,遁光刚起,被李殒两脚踹灭。 身体砸在棺材上,内外伤交馈,少年压制不住伤势吐出鲜血,待扶着棺材站起来,眼见飞剑又近。 干脆说出了身份:“我乃统天山嫡系长老,来钱府有大干系。” 剑锋顿了顿,少年心头一喜,以为吓住了对面,可以从容应对,正是这喘气空档,剑锋突然爆起加速,一左一右从他身体里窜过。 笑意停留,少年不可置信,“你不怕统天山找你罪过?” 李殒冷冷一哼:“找得到再说!” “我…噗!” 喉咙撕开裂缝,大量的鲜血涌出,热腾腾的撒满一地,这具身体要死了,少年用最后生机记住李殒现在的样子,打定主意,等重新转生,不仅要告诉回宗门,更要发动所有人脉,必要将此人挫骨扬灰,以报阻道之仇啊啊啊啊! 生机彻底消散,少年尸体躺在地上,李殒持剑而立,给眼睛镀上一层可以看透灵魂的剑气,看见少年尸体上站立起一个散发金黄光芒的人影,样貌与少年有几分相似,更多了不少胡须与老态皱纹。 这人影,即是转生的阳神,现在身躯陨落,就要重新投胎,以求再活一世。 幸好,仙门弟子转生并不全寄托在一具身体上,为了预防不测,在转生的同时也会生出一些气息占据未出生的胎儿,提前培养,若自身成道,就将这些胎儿斩杀夺回分出去的气息,若自身未成道,阳神远遁,以消耗一部分阳神杀死原主重新占据就是。 无非从头修炼。 最近的一具身体在何处,细细感受片刻,人影化作金光,又要遁走。 然而,李殒正等这一刻,推动配剑,口诵真言,在人影离开那刹那,出剑斩下一条阳神断臂。 迅速收入剑中,避免重新抢回。 人影气急,又奈何不得,想到之前出阳神时的莫名镇压,深感此地不能久留,干脆也不管损失,继续遁走。 在得到阳神断臂后李庄也没继续出剑,不是不想,是没有余力了。 剑,也要消化的。 之所以冒着生死危机来杀少年,不单单为了报剑修之仇,所作所为,更多为了这条断臂。 阳神可称半仙,朝游北海暮苍梧,一举一动,都与天地合一,本身就是极好的材料! 用来喂养器物,纵是凡物,也能一跃提升品质,达到生出器物之灵的层次! 用来喂剑,更能提升品级,使剑灵生长有莫大好处! 安抚欢呼雀跃的配剑,李殒收拢少年尸体,继而看向祠堂内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棺材、丹炉:“竟是用五行灵铁铸成的丹炉,好东西,只比宗铸剑炉差一点,收了回去,以后请个供奉丹师正好用来炼丹,也不用花大价钱去买……” —— 人影在天际飞掠,瞬间突破内外城,眼看就要出城门,不管怎么飞都是一样路途,始终飞不出去。 直到心有所感,往头顶看去,看见一只巨大眼睛正盯着他,不时传来大笑,宛如寻到好蛐蛐的赌客。 “阁下是何人,缘何阻拦于我。”人影高声报出身份:“我乃统天山长老,仙门嫡传弟子,师从丹玄上人,有宗门印记道统为证!阁下若不想与我统天山为敌,就请放我离开,我必将感念阁下之恩德,以图后报!” “后报?不不不,以后报哪里比得上现在报,你既然谢我,我就承了你的心意,好生在里面四处呆着,莫要乱动,免得消耗阳神之力!” 眼睛眨了眨,如是道。 随这句话说出,场景开始变化,喧闹人群,广阔城池陡然缩小,天地间只留下白色,像极了一只碗。 外面,乞丐手托破碗,笑得很开心,旁边女子以为他吃得开心,自己服侍周到,娇滴滴开口要钱,乞丐点了点头,倒也不吝啬,刚得来的钱全部撒出去,惹得声声叫好。 做完撒钱,把女人都赶走,他看向吃的肚皮溜圆,正趴在地上睡觉的小乞丐,轻声道:“你助我一臂之力,一顿酒席不足以谢你,干脆送你去富贵人家,来世做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享百年大寿,不用再受颠沛流离,饥荒之苦。” 伸手一抹,小乞丐于睡梦中血肉消融,坍缩成灰沙,风一吹过,纷纷扬扬洒落,什么都没有剩下。 乞丐托住破碗,迈步离开巷子,每走过一步,周围环境就变化一次,等停下来已不在归命城,出现在一座围绕云雾的巍峨高山。 高山上有座巨大宫殿,看守宫殿的守卫见到乞丐出现,皆半跪行礼,“拜见阴帅!” 乞丐没管他们,走进宫殿,穿过道道石门,在一座静如死水的池塘前停步。 破碗倾倒,人影落入池塘,变成一条青白相间的断尾鱼儿。 鱼儿盯乞丐看了半响,吐出一连串泡泡,随后尾巴摆动,随巡声过来的鱼群一同没入深水中不见。 “统天山,呵呵…入劫也!” 第二十九章 诛魔卫 钱忠义尽力挺直脊梁,看着眼前四个如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厉鬼一般的剑修,眼中饱含愤怒。 钱家传承三百年之久的基业,在他手中达到鼎盛,又迅速没落,这一切的缘由,谁能想到因为一只人面犬? “你们赢了。”他说。“谈个条件——呃!” 话未说完,一柄飞剑破窗没入喉咙,带起大蓬鲜血倒飞回去,落回李殒手中。 “李师兄?” 见到李殒现身,众剑修一阵惊喜,李殒下一句话让他们由喜转惊。 “诛魔卫来了!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啊?” “诛魔卫?” 诛魔卫归属于天子亲军六卫,向来以扑杀入魔修士、食人妖物为职,非大事不可擅自调动,更不可无故入城,为大隋镇压疆域的重要守备力量。 怎会突然入拥有十几万人口的归命城? “大隋要做黄雀了。” 李殒轻声道。 归命城乱了好些时日朝廷都没有管,并非做不到,乃追求更大的捕获。 先放任修士作乱,后召集金丹改头换面来钱家攻伐,现在府邸破了三四家,实力最强的钱家也灭得差不多。 这时候调集诛魔卫过来镇压,时间刚好,内城没实力反对,外城生怕背上通缉被诛魔卫当入魔修士砍死,双方都怕,大隋就可以真正掌控全城,不再当政令出不了城主府的花架子。 而且,李殒敢肯定,大隋也对所谓外道金丹感兴趣,掌控局面后必会来钱家寻找,还留在钱家,容易被扣帽子。 诛魔卫的甲士杀起来不难,难的是对面人多,又会军阵,真对上一时半会不好把人杀光。 “那就走。” 孙无碍果断决定,熄灭慢慢折磨钱家大公子的想法,将人劈成两截,搜刮一番财物,众人在诛魔卫到来前,纷纷御剑离开。 留下一地尸体。 剑光划破夜幕,引起诛魔卫注意,其中一名年纪不大,身穿锦绣麒麟袍的武将抬头看了看,平淡开口:“劫下。” “得令。” 一言既出,诛魔卫中当即飞出两名黑衣甲士,一人高呼:“诛魔卫奉命诛魔,尔等速速落剑。” 另一人挥动手中长枪,举手投足间,喷薄炽热血气,犹如正午大日,将空气都烧得扭曲。 “停剑!” 厉飞心中暗骂,天上这么多遁光你不找,偏偏要找剑修晦气,当我们手里的剑是泥捏的? 头下意识看向孙无碍,停顿片刻,又看向李殒,“李师兄,宰了这两人何如?” 俨然做出唯李殒马首是瞻的样子,孙无碍等人也无异议,别人功劳摆在这里,又救人又杀人,不仅报了仇,还带大家劫富济贫,攒下不少资源。 剑修都很现实,反正论传承都能论到一块,你强,那就听你的。 李殒睨上几眼紧咬不放的诛魔卫,点点头:“别弄死了,给人留条命。” “就等李师兄这句话!” 于是厉飞、孙无碍调转剑势,一人挥动重剑,一人驱使无柄飞剑,默契攻向诛魔卫。 厮杀只在片刻,很快,两道剑光回转,诛魔甲士迅速下坠,砸在路边民居上,叮叮咣当响成一片。 锦绣麒麟武将轻咦一声,连道三声有意思,“平日难得一见的剑修,一入城就能见到五个,真是稀罕,” 话语不轻不重,身边的诛魔卫听闻都半跪于地,齐声喊道:“请千户大人训话。” “什么训不训话,尔等是给朝廷办事,又不是给我封某办事,都起来。” 诛魔卫一动未动。 “也罢,便再给尔等一次机会,莫要给朝廷丢脸。” “得令!” 随即,十名诛魔甲卫捉刀弄枪,带着一系列镇压妖魔用的法器,继续去追剑修。 说完此话,这名诛魔千户笑吟吟走向燃烧熊熊虎威的钱家府邸,许多有逃走的散修被诛魔卫控制,压在地上,见到此人来了,更被在膝盖上踢一脚,齐齐跪下。 “诛魔卫威严,果然不同凡响。” 归命城主兼府衙知州的伊正淡淡地道,言语暗含讥讽。 诛魔千户全不在意,“奉命行事罢了,说是威严,那也是陛下的威严、大隋天朝的威严,我等亲卫,向来没什么光彩,比不上尹城主运筹帷幄。” 碰了个软钉子,伊正心中对这位年纪不到二十岁就任职正五品千户的笑面虎更加忌惮。 不仅忌惮诛魔卫的身份,更忌惮让其当上诛魔卫的身份。 别人奋斗一生,都在百户,试百户打转,而此人任官,一月一升,满打满算出任不过一年,就从校尉连跨好几个品级直接一跃而至成了千户。 所依赖,便是其真正出身,众世家之一,出过两任皇后,一任宰相、三孤三公六人,朝中高官无数的陇西封氏! 封氏,是毋庸置疑的门阀世家! 诛魔卫派此人来归命城,显然抱了别样的心思。 伊正是寒门出身,自幼苦读诗书,历经十年寒窗苦读才考中三甲同进士出身,又在朝中蹉跎十余年,才被外放来当城主。 他这种人,向来是与世家门阀不对付,事实也是如此,当年科举考试,以他成绩其实能进二甲,可按照大隋与门阀世家定下的规矩,寒门及庶民出身不得列入一甲、二甲,任凭学识再好也不行。 当他外放来到归命城时下过决心,定要铲除盘踞此地所有不受控制之势力,让官府真正掌权。 好不容易通过谋划铲除内城,门阀世家又来争权,让他深得同时觉得讶异。 堂堂天子亲军之一的诛魔卫,向来只招收寒门,怎么反倒让门阀世家给了掌权。 想到这里,伊正顿觉不安,暗道不该请诛魔卫过来镇压,走了一步臭棋。 “伊城主打算如何处理散修?” 伊正平静心神,“修士暴乱,自然是交给三法司议罪,以求公正典刑。” “不妥。” 诛魔千户轻声道:“他们杀了这么多人,又汇聚成盟攻破内城,哪里还是暴乱,分明是贼子蓄意造反!” 造反一词道出,周围空气仿佛都带上了铁锈味的血气,伊正深深看着眼前人,要知道暴乱与造反并不相同,前者只需诛杀首恶,安抚剩下之人,就能迅速收拢权力,报上去是一桩大功。 而造反,是不遵守朝廷管教,蓄意推翻,朝廷对此向来深恶痛绝,秉承宁杀错不放过,沾惹上造反罪名之人,不论身份地位,必杀! 深夜冰冷的风经过火焰残骸,感受不到丝毫热量,伊正高声反驳:“不可,修士未对平民出手,也未攻打城池、城主府,只在修士间厮杀,远远称不上造反,封千户此言过矣,还请收回。” 诛魔千户摇头,嘴才张开还未说话,就被身后虚弱声音止住:“属下无能,未能缉拿犯人,请千户大人责罚。” 转身看去,十名诛魔卫都被斩去了一手一足,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见上官。 此时,天上一道剑光闪来,如下雨一样下来了十对残肢断臂,整整齐齐堆在地上,一个都没有少。 厉飞单脚踩在剑上,俯视地上众人:“再追,死!” 第三十章 青山不改 剑修的出现使二人不再追论造反与暴乱,诛魔千户皱眉询问,“伊城主知道这些剑修从何而来否?” 伊正点头,把钱家捕捉剑修做人面犬的前因后果讲出。 “够胆,实在够胆。”诛魔千户佩服道:“钱家胆魄,封某远不可及。” 剑修杀人果断,偏爱护短,你要是光明正大按规矩把人杀了,甭管怎么做,不侮辱人死就死矣,谁家还不死人。 把人当狗养算什么事? 比当年仗势欺人,打残剑修夺剑的世家做出的事情还凶恶,幸好还没传出去,别人上来杀完钱家上下百十口人就离开,要是传出去,少不得上演当年数千名剑修汇聚,搅得天翻地覆的大场面。 钱家是地主豪强,根底上也是小世家分出来的苗子,顺着血缘关系一路杀……诛魔千户一抖身体,下意识打起寒颤。 两人感叹一会儿,默契对视,觉得造不造反已不重要,当务之急,就是安抚住剑修,莫要让他们回转山门,报给剑宗那群炼剑炼得疯魔的杀星。 “就按暴乱处理。” 伊正定下基调,招呼手下把散修带去审判,诛魔千户则戒严内城,搜刮钱家,同时将归命城侮辱剑修一事加急上报。 诛魔卫总衙门很快传来讯息:不惜一切代价与剑修和解,多事之秋,不可生乱。 诛魔千户叹气:“真是难办的差事。” …… …… 剑修众人在客栈旁边落剑,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痛快!” “当浮一大白!” “……” “李师兄,救命之恩我等铭记在心!”孙无碍拿出一块剑形玉佩递出:“这是我长云山祖师根据剑典所悟的剑招,为秘传剑,杀力无边,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师兄万万不可推辞!” 玉佩很新,雕琢并不精细,边边角角充斥未打磨的痕迹,显然才造出来不就。 “同为剑修,出手助力理所当然,不必言谢!” “不可,有恩必报,有仇必偿,剑宗中人向来如此,师兄不收,莫不是想效仿儒家子贡?” 李殒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当下接过玉佩道谢。 孙无碍又说:“既然仇已报,我们也该回去宗门受罚,免得大师兄二师兄担心。” 李殒点点头,没说什么挽留的话,毕竟他也是个过客,就干脆取出一些从钱家等府邸得到的丹药、材料送出,理由很简单,打家劫舍也该人人有份。 “那就多谢师兄了。” “对了,往后若是得闲,可来长云山一会,我们祖师羽化前留了个好东西,说有缘者居之,我们都没有缘分,师兄不妨一试。” “会的。” “那就此别过。” 孙无碍等人施以剑礼,“愿师兄武运昌隆!” 言罢,四人御剑离开。 李殒目送。 然后,揉了揉微微发木的脸颊,收起剑外化身换回原貌,走向客栈。 推开门,还没坐下,旁边房间传来响动。 顾清筱推开门,身上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烟火气,“你好像很累。” “还好。” 李殒看向她手里端的碗筷,问道:“这是什么。” “人参肉粥,可以补元气。” “吃点?” 李殒点头,“也好。” 于是顾清筱将大碗放下,又去厨房拿了两副小的碗,分好,将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碗递给李殒:“趁热吃。” 李殒尝了一口,味道还行,至于滋补元气的效用,有一点,但并不明显,还比不上他吐纳一口气来的多。 毕竟是人家在厨房熬了许久的心意,不好推辞,全当做喂养口腹之欲。 一碗喝尽,擦了擦嘴,李殒谈论起正事:“原本是定在七日时间离开,现在城中大乱,不知道飞舟还能不能开,能开就按约定时间走,不能开恐怕要多呆一些时日了。” 顾清筱听了,“你做主就是,我不急。” “那就好。” 喝粥、谈话,相顾两无言。 顾清筱看着吃得很干净的碗筷嘴角微微上挑,又见李殒眼睛半睁半闭,显然困倦,便轻手轻脚收起碗筷,关上房门,留下一个静谧空间。 半响。 李殒睁开眼睛,照得满室皆白,“出来。” 无声应答。 “锵!” 长剑出鞘,森然剑气指向房间东北角,一处靠窗的位置。 “不愧是剑修,感知果然敏锐。” 一句略带笑意的话语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在虚无处现身,身穿大红麒麟袍服的诛魔千户。 “鄙人封汇,见过李道友。” “世家的人?” 随这句话一同吐出,还有布满室内的剑气,层层叠叠堆放,环绕,在封汇周围结成密不透风的杀人大网。 封汇目光闪动,“是朝廷的人。” “朝廷……呵呵” 李殒意味不明笑出两声,玩味儿看着他身上的大红麒麟服:“麒麟服乃是赐服,服饰尊贵,位在超品,至于百官之上,朝廷的人可配不上这么华贵的衣服。” 封汇笑了笑:“天下都是大隋的,不管穿什么都是为朝廷办事。” 剑气凝结成的网,更加压迫,近乎要贴合在皮肤上,浓郁无比的杀机充斥脑袋,令封汇在想,这些剑修怎么都是疯子,话都不谈就要动手杀人。 心思急转,他看向旁边房间,很快想到了什么,“封家与顾家无亲无故。” 果然,剑气大网停止蠕动,停在鼻尖上,使人可以喘息。 “那你来做甚?替钱家报仇?” “非也,钱家自取灭亡,并不值得同情,鄙人此次前来,只是想与道友商量一件事情。” “何事?” “不要闹大,更不要让剑宗听了,就此打住,如何?” 李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来晚了,那几名剑修已经御剑离开,依他们御剑速度,此时已在百千里开外了。” “竟然如此?”封汇初时惊讶,随后脸上又泛起笑意:“我相信道友应该能够做主,毕竟剑修讲究恩怨分明,道友既然做主救了他们,便是对他们有恩,想来由道友进行说和,必不会拒绝。” 李殒提剑靠近,没有回答此事,问出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 第三十一章 太白金精 面对毫不掩饰的杀意,这位出生世家贵族的千户脸色终于有了变换。 意识到很严重一点。 该规矩敲门的。 贸然在房间里隐藏,房屋主人发现才现身,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有来谈论事情的诚心。 若主人一直未发现呢? 刺杀、报仇、下毒、诅咒……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 尤其面前还是个极其警觉的剑修,没有第一时间飞剑割头,已经算看在麒麟袍的面子上收敛起脾气。 片刻后,他收起笑意,庄重严肃回道:“城主府掌控全城布局,地方各处都在其监视下,所有信息都有留档。” 顿了顿,又说:“请阁下放心,城中人很多,地方也大,城主府监管不过来的,现在贸然动用寻找阁下等人,也是迫不得已。剑宗,不能动!” 李殒没想让剑宗动,长云山剑修也是这个想法,说出去是有理由动剑,剑修被养成人面犬,实在上不得台面。 且必然会随剑宗动身传播,死多少人是其次,重要的是会给剑修背上另一个蔑称。 剑修之前被叫做剑匪,意为握剑抢劫的匪徒,每次和仇敌碰上,对面都得这么叫一句。 人面犬之污名比剑匪重太多。 不过,他们想法大隋朝廷可不知道。 似乎,能敲一笔? “不是不能谈——” “条件任提,能压下去即可。”封汇迅速答应。 等的就是这句话,李殒拿出一张空白剑符,以神念书写条件。 看着剑符上密密麻麻的各种珍贵修行灵材,封汇脸色如故,脑海浮现想法:剑修果然都是穷酸,没见过世面,条件都不会提,这点东西就心满意足……? 等等!这是何物? 目光扫过最下面一行,封汇脸色绷不住,眨了眨眼睛又看,失声叫喊:“太白金精、赤煞金母、寒霜玄铁?” 由不得不震惊,这三种灵物之特殊,不仅在于价贵,更在于难得! 譬如太白金精,太白之意,取自于天上的太白星,也叫长庚星。 为世间最重要的星辰之一。 位属西方归于白虎,主管战争杀伐大事,每当太白星在特殊时间区域出现,便象征着王道失衡,天下大乱,将要发生一场波及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大祸,使人成百万陨命,为最凶的星辰。 太白金精诞生,正是在太白星现世,世间杀伐不断时,以秘法汇聚百万人杀气死气恶气种种不祥之气附着于刀兵上而成。 极稀少难得,以至不能用价值来衡量,属于有价无市,主修杀伐之道的修士对它趋之若鹜,用命来换也甘愿。 另外两种,赤煞金母需要在阳神修士在万年地煞中采集,百年得一颗。 寒霜玄铁,则要在常年大雪不化的西洲挖取,这东西完全看运气,运气好,出门就能在路边捡到,运气不好,召集数十万人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一个。 三件灵物,无论哪一颗都弥足珍贵,让世家门阀都肉痛的那种贵! 千户抽动鼻子盘算,剑修不能不安抚,真乌泱泱的汇聚来,一路杀杀杀,造成的破坏可比灵物要大得多。 也罢,既然是钱家惹出来的祸,就让钱家来赔多数。 归命城钱家,追根溯源,确实有世家的关系,血脉虽稀薄,可谁让他姓钱呢? “三种灵物太过贵重,不行,两个,看在大隋的面子上。” 闻得此话,李殒嘴角上挑,勾起一抹淡淡弧度,说实话,他谈条件属于狮子大开口,提出来时就没想过全要,能拿一种用来筑基通玄就心满意足,没想到对面小砍一刀只砍去一颗,倒有点意外之喜,多出一个,就能多个选择。 顺带使杀意淡去,浮起和煦春风。 谁会讨厌给自己送钱的人呢? 沉吟片刻,联想自身修行功法,缓缓道出: “太白金精,赤煞金母,这两种。” 封汇点头。 “还有,我希望这件事你们也不要传出去,否则…” 李殒没继续往下说,封汇也知道自己这方面该给定心丸,就道:“所有人员一律封口,不会往外吐出半个字,监天卫会盯着他们。” 监天卫同属天子六卫,只受天子调遣,职在监察天下,赫赫凶名在某些人耳中可止小儿夜啼。 算可以了。 双方谈拢,李殒收回剑气,示意可以滚了。 离开之前,封汇先对之前下令截剑表示抱歉,见人不赖烦,指向隔壁房间道出最后一句话:“她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随后,跳窗离开。 闭眼感知房间,确定人已离开,李殒按剑沉思。 最后这一句话,对很多人都很重要,显然不单单说的是顾阀,还有别的人物。 顾阀中人大部分态度倾向于要顾清筱死,那别的人物,是希望顾清筱活? 一路走来,仔细回想,确实在细微处有这种痕迹,否则在妖魔客栈还没有等到他过去,依顾清筱之适合修行的资质,又是天生贵族血脉的少女,山君得知,要么好生放走,要么当天晚上吞吃供以修行,将人锁在客栈等人来救算什么? “入他老母的,一个个都喜欢藏头露尾,狗屁布局,迟早有一天割尔灯头。” 想通了这点,李殒骂了一声,然后继续打坐炼剑,一点点磨灭佩剑中阳神断臂滋养剑灵。 时间恍然而过,又一日。 李殒睁开眼,手指拂过剑锋,满意点头。 阳神不愧是阳神,尽管才消磨断臂百一,但也给他手中剑提供了不少根基,依如此下去,再过月余便能让剑灵真正现世。 有了剑灵,按规矩可称名剑,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剑名。 收剑入鞘,悬挂在腰间,李殒伸了伸懒腰,招呼顾清筱一声,“出去转转?” 顾清筱点头,她早想出门,每日待在客栈以内不能离开半步,虽自由,却与坐牢笼无差,能出去转转总是好的。 于是两人出门,离开血腥野蛮的修行市集,去了外城。 看人间烟火。 修士动乱没有影响到外城,或者说外城居民已经习惯了,他们依然热爱生活,按照以往习惯兢兢业业做事。 顾清筱很开心,“我要吃那个。” 顺着手指方向,是举着木棒卖糖葫芦的小贩,小贩见有人指自已,暗到生意来了,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以流利贯口介绍十余种糖葫芦。 顾清筱选得犯难,李殒干脆一枚太平钱全买下来,使得小贩好一阵感恩颂德。 “太多了。” 顾清筱咬着糖葫芦皱眉,随后眼前一亮,看见有一群小孩跑过,干脆一人一支分了,惹得一口一个好姐姐、百年好合什么的。 李殒抱剑旁观,目光并不在顾清筱身上,转而扫视周围,验证有多少人在看顾清筱。 随即,一双隐晦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目光的主人,是一个摆摊算命的年轻道士,此时也转过头,对李殒微微一笑。 然后,收起家伙,消失在人群中。 李殒收回目光,验证了自身猜想。 顾清筱分完糖葫芦,见李陨在原地没动,迈轻快步伐过来,“这个是给你的。” 阳光下,少女笑得很开心。 第三十二章 铸剑通玄 大隋办事效率很快。 准确来说,事关仙门、剑修、门阀,速度都很快。 诛魔千户在第二天晚上,就送来了李殒要求的物品,有多无少,且贴心附赠了一颗皱纹横生的人头。 按说法,这是开创归命城钱家一脉的血脉源头之头颅,在听完消息后毅然自尽,用自身性命安抚。 李殒看了眼,随手扔下楼,任凭野狗叼走。 又不是魔道,收藏头颅做甚。 打量眼前华贵的储物戒指,再次证明世家是最有钱的那一批人。 李殒身为嫡传,尚且只能用储物袋存放物品,不仅空间狭小,多个袋子挂在一起也阻拦行动。 储物戒指就没太多弊端,空间大,自身实物小,不会影响行动。 一只,就要上千太平钱。 抹去原主痕迹,探入神识,看见珠光宝气堆成小山似的灵物,每一个拿出去都能引起哄抢。 在灵物旁边,摆了两个贴满符箓的玉匣,显然就是太白金精与赤煞金母。 验证无误,李殒开始思考该用哪一个灵物来筑根基,成通玄。 筑基通玄,不是随便拿一个好的灵物就能行,要看与自身的修行道路是否贴合。 如你本人修行火道,最后用木行筑基通玄,虽然木可生火,但相比于火属灵物终究差上一线。 纵然当时能让修为提升,但越往后走,功法与根基属性相差就越不和,乃至到了阴神阳神,还要重新寻找灵物拆除根基,无疑是找罪受。 李殒修行剑道,主要剑经为《太上玄兵七杀剑经》,为青萍山祖师自剑宗带出,相传为某一代剑宗宗主所创,杀力滔天,在剑宗功法中可入前五。 次要剑经为《惶惶天日鬼哭剑典》,《太上元神斩仙秘剑》,《四象大化秘传杀人剑》等等,也是剑宗里排得上号的剑经。 在通玄之前都可以不分主次修炼,一旦用灵物通玄,就必须要定下主次,否则这修一个,那修一个,到后面纵然身上拥有好几十种高深功法,也比不上别人专心一道。 现在就是要做选择的时候。 要契合自身,更要与筑基灵物契合。 思来想去,还剩下两门可供选择。 分别是《太上玄兵七杀剑经》与《惶惶天日鬼哭剑典》。 太上玄兵主杀伐,能与太白金精契合;惶惶天日属火,修行到高处可融合天上大日,一剑递出,即是大日降临,灼烧万物!能与赤煞金母契合。 两者都不错,李殒想了想,很快确定了选择继续修行《太上玄兵七杀剑经》。 无它,异相不会太重,不会改变根本。 如修行惶惶天日,到后面大概会潜移默化改变性格,使沉稳之人变得急躁。 修行太上元神,则会过分注重元神飞剑来换取惊人的杀力。 太上玄兵则算难得的“中正平和”,各方都有兼顾,不会太改变性子。 顶多……爱斩人? 定下前路,李殒也不犹豫,当下掏出各种东西布置阵势,同时让顾清筱离他远点,避免剑气波及。 自打看见那个摆摊算命的年轻道士,李殒就知道顾清筱背地里一直有人暗中照看,死不了。 做完这一切,拿出太白金精,盘坐于地,横剑在膝,存神入定,默默感知丹田剑气。 很久之前就有破镜兆头,迫于灵物才没有破镜,如今灵物俱全,默念剑经入定,一瞬,丹田剑气不断波动。 呼、吸—— 以自身先天剑气作为核心,混合精气神吐出去,裹挟于太白金精上,一吐一吸。 拳头大小的太白金精缓缓消融。 房间之内弥漫起浓浓白雾,雾气泛着盈盈白光,所到之处,家具器物俱都布上细密痕迹,竟是承受不了这股星辰之力。 白雾最中央,李殒面色冷肃,无边无际的幽夜将心神包裹,仿佛坠入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无边际。 随雾气涌入身体不断壮大,不断吞吃剑气。沁入心脾的寒冷逐渐上涌,血液生出冰槎,心脏不再跳动,体现在外便是身上身外都镀上层薄薄的冰。 思绪都有了迟疑。 因这短暂的迟疑,外魔趁虚而入,在脑海中不断叫嚣,生出杂念,勾起心魔。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 坚守本心,稳固灵台……杀杀杀杀!! 李殒睁开眼,显露一点赤红,这是杀意入脑的征兆! 剑修修行厉害,反馈在修行上,就是更容易受到心魔侵染,过得去,就破镜,过不去,就入魔,心魔代替你破镜! 该死,李殒眼中发狠,干脆不再慢吞吞破境,抓住还剩一半大小的太白金精,直接扔进嘴里,嚼的嘎嘣嘎嘣响。 吞剑咽铁! 给我破! 金气汹涌,狂暴从食道侵入四体五脉,占据窍穴,磨炼丹田,将体内阻击剑气吞吃,转化成更高的通玄剑气。 每一刻每一瞬,都是痛苦,难以忍受的痛苦,纵然已经习惯剑气伐体,但此时,远远超出承受的痛苦却还是令他面目狰狞。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差什么?” 恍惚中,有另外一个他在耳边不断呢喃:“破境何需费劲,放开心神,你我是一体,何必提防于我呢,让我来!” “帮你破境,帮你杀人,杀尽天下所有人,哈哈哈哈哈——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啊,来,放开心神,你就是剑仙!” “闭嘴!” 以我心铸慧剑,斩尽一切杂念,一切污秽! 心神化剑,斩出,心魔杀意霎时压制,不再蛊惑! “给我破!” 轰! 恍然似开天辟地,一声巨响! 无数细碎光芒,在身体接连亮起,恰似天河中倒挂的星辰,从奇经八脉汇聚在,由血液推送,流淌进来丹田。 一息、一刻、一个时辰……光芒逐渐微弱,李殒猛然睁开眼睛,目射精光,化作两道呼啸剑光,一路扶摇直上百里,搅碎头顶云彩! 通玄,已成! 第三十三章 商量 “呼~” 收敛外散气息,感受体内更为强大的剑气漩涡,李殒满意颔首。 再遇上外道金丹就无需御剑消耗对方底蕴,一轮飞剑割头,对方就该从容赴死。 就算对方是得了道的金丹真人,只要不是仙门出身,大概也能斩之。 毕竟,杂修到金丹也是杂修,同样属于最底层! 之后,付过损坏客栈的赔偿,李殒正欲去修行市集询问飞舟,刚下楼,就发现周围多了许多窥伺的目光。 充斥恶意、贪婪。 小栈悬赏这批人终于找过来,看来顾阀还加了不少筹码,能感知到目光中不乏有虚丹修士存在。 另外在人群中,还看见了之前摆摊算命的道士,他大咧咧混在散修里面,不时和旁边朋友交谈,显然混的纯熟了。 这…… 真不知道偷偷摸摸有什么意思,要护人就光明正大出现,将事情揉碎掰开,何必藏头露尾,跟见不得人一样。 留下剑气分身守护,李殒改换上次的道士样貌去飞舟司,不出所料,负责人告诉他因为归命城大乱,同时诛魔卫入城,捕杀了许多要乘坐飞舟的客人,眼下人数不齐,开不得路,至少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 麻烦了。 万里之遥啊,没有飞舟,真不能一路御剑去。 “不过嘛,倒是还有一条路子可供远行。” 负责人示意李殒附耳过来,小声道:“可往城西汇通镖局,就说是梁三儿介绍。” 汇通镖局? “走私的?” “咳咳,可不敢乱说,哪里是走私啊,正经生意,正经生意!”负责人摊手道:“总之,方圆千里就只剩这一家关系通天,若客人还是想坐飞舟,也就只好请您再等一段时间,十天半个月都是没影的事。” “只怕客人赶不上收徒大典!” 李殒,“车票不退,就当赏你了。” 负责人大喜,等的就是这一句:“道友豪气。” 然后让李殒稍等片刻,回屋拿出一张盖了红印、写过原因的名帖,递出。 “持名贴去就行了。” 见状,李殒问他:“若是不赏你钱,这名帖是否就不给了?” 负责人没回,尴尬打个哈哈,口称事务繁忙离开。 李殒翻看名帖,在看到一处不起眼的印记时,轻“咦”了一声。 草字梅花浅印。 岭山梅家的人? 难怪敢走私,原来又是一家食肉者。 不知与顾阀中人有没有关系? 只怕又是一场布局。 “行路难啊!” 想了想,干脆御剑往内城去。 在钱家遗址、现诛魔卫临时驻地落地。 封汇笑吟吟将李殒迎进去,丝毫不顾及手下人的看法。 双方落座,上茶,各自品了一口,封汇就略带无奈发问:“阁下前来不会又要加码?” 显然,封汇觉得李殒这次过来是敲竹杠的。 李殒直截了当说起飞舟的事,封汇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况且,人家手里还捏着剑修受辱的把柄,一个不开心甩出去,之前作出的付出不就成了空? 听完。 “梅家的飞舟,别去,他们专司贩卖违禁物品给各地妖魔,说是人族,实际上相当于妖魔的代行,各代家主也与妖魔结亲,绵延几百年,身上妖物血脉都比人族血脉浓厚,你们若是上了他的飞舟,相当于直接往妖魔的巢穴里冲,无异于送死了。” “嘿,顾老三下得一步好棋。” 不等李殒开口,封汇又道:“正好我看他们不贯,你我不打不相识,可谓相见恨晚,干脆让诛魔卫送你们去清江,也省得杂七杂八的费事烦心。” “不过嘛,诛魔卫的飞舟,向来只有两种人能坐,一是犯人,二、就是诛魔卫自身了。” 李殒平静道:“你想征辟我?” 封汇笑道:“哪能啊,你这家伙手底下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仇家到处都是,再说诛魔卫规矩森严,你们剑修却是最不想受拘束的那一批人,征辟你无疑找罪受。” “不过嘛,你若是愿意替我做一件事,我倒可以替你遮掩过去。” “何事?” 封汇认真看着李殒,一字一句:“我要外道金丹!” 显然,搜查钱家无果后,封汇很快猜到了外道金丹之法落在剑修手里。 毕竟依当时参与钱家围攻的散修所言,就属剑修杀的最狠,甚至攻破外院去了内院,再联想到从钱氏主脉那边透露,统天山转世老怪物死前传回的信息确实提及是一名剑修斩杀了他。 在谁手上很好猜。 能使普通人一跃而上得道的法门,让封汇得到,相当于让大隋也得到,而大隋富有四海,最不缺修行资源与愿意得道的人。 试想一下,上万外道金丹汇聚成军队,修行同套功法使用同种道术,一起攻伐,该是何种恐怖的力量! 称得上人人如龙! 到了这一步,真正掌控世间的仙门就该睡不着了。 封汇:“条件任提,如愿意做官,起步就是正二品大员,还会封赏给王侯之爵位,承诺与国同休,万世不移!” 这承诺,很重。 正二品大员不论,单说爵位,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获得的东西,要么出生皇族天生自带,要么为大隋效命几百年,以劳苦功高踏着百万人的尸骨获取,最近的一个,也就是征西大将军夏侯远的宁西伯,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外道金丹换王侯,初次听闻李殒也难免动容,喝了口冷茶才道:“大隋,能承担得起代价?” “陛下说了,万事一肩挑之,绝不让我等难做。” 大隋皇帝这话,确有雄主气魄。 李殒简单和他说了外道金丹要付出的代价,然后,封汇陷入长久沉默。 使凡人得道,这股力量又不是凭空来的,真能掌控凭空造物的本领,统天山那还能耐下性子炼丹,早就召开仙门盛会,力压各方,去争夺仙门至尊的位置了。 外道金丹,说穿了就是吸取其它修士的力量,用丹炉炼化,一颗金丹或九颗虚丹造一颗外道,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封汇叹了口气,后露出坚毅神色:“不过陛下有令,我等身为臣子应该奋力执行,用不用是一回事,能不能为陛下寻到又是另一件事。” 作为世家弟子,本该以臣权架空皇权,但现在,封汇眼里尽是对大隋皇帝的仰慕与忠心,一副甘愿做门下走狗模样。 李殒沉默了一会,拿出剑符刻画,递给封汇。 “怎么只有前篇?”封汇皱眉。 李殒平静道:“飞舟船钱,只值这么多。” 「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我都会看的,写作多有青涩之处,还请诸位看官老爷多多包涵!」 第三十四章 清江世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是皇权统治最核心的谏言,也是大隋皇族得以立国的天命。 但有些人,并不这么看。 清江府,原名江都,在千年前曾是燕国国都,占地广阔,也曾盛极一时,后来燕国被大隋灭国,分封战功时,功劳最大的征东大将军顾唯因功被封为清江公,以江都为封地,世代不改,从此建立了盛极一时的顾家门阀。 说是清江公,实则出行仪仗,居所宫殿,都是按照郡王标准实行,家族子弟称世子,公子,死后坟称王墓。 在清河千里封地中,为名副其实的清江王! 而现在,未来的清江王继承者之一,发怒了。 “贱婢贱婢贱婢,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忤逆本世子?” “啊啊……世子饶命,饶命啊!” “别打了,奴婢知道错了!” 宝光四溢,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顾岳池脸色狰狞,手中挥舞用金丝、玛瑙、蛟龙筋等珍惜宝物结成的长鞭,不断抽打眼前血肉淋淋的物件儿。 之所以要用物件来称呼,实在是眼前这一团血肉,已经被打的完全看不出人样,到处露出森森白骨,之所以还活着,全是有人喂了她一颗价值连城的保命丹药,让她在世子发怒时不死,免得世子打的不尽兴。 宫殿内,回响鞭子抽断骨头的噼啪声与微不可闻的惨叫求饶。 连续抽了盏茶时间,顾岳池终于停手,长出一口浊气,将鞭子丢了,身子往后一靠,就坐在仆人早就准备好的虎皮大椅里闭目养神,享受伺候。 至于地上的一片模糊,仆人早就经历过百十次,已经见怪不怪,牵过两只掺杂妖兽血统的恶犬,一声呼啸,两只恶犬便将骨头连血肉舔的干干净净,然后如风般跑至主人面前,吭哧喘气。 “嘿,还是你们两个畜生管用,不像那些个废物!” 顾岳池笑了两声,被逗得开心了,两只恶犬也连忙大声叫唤,张开嘴示意自己没吃饱,于是顾岳池更加开心,摆手道:“看上哪个就吃。” 恶犬得令,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残笑,找准服侍的仆人上去就是一顿撕咬,连吃了七八个才停下。 至于少去的仆人? 一年一茬的东西,能被称之为人? 顾岳池招手,很快,一名身穿锦绣的中年文士从宫殿外面走进来,长鞠躬道:“世子有何吩咐?” 顾岳池叹道:“还是那个贱婢的事,过了这么久,人居然还没有死,倒是那些去杀他的废物死了无数,先生你说,那贱婢为什么不肯好好去死,非要来清江?” “一个父母被除了名录的家伙,已经不算顾家的人,指不定是哪里来的野种,现在族老们居然要接她回来继承二房香火,呵呵,说是亏欠她父母,当时亏欠,现在才发现,那些老东西,一个个都该死!” “还有,那贱婢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笼络的那个剑修也该死,让他离开也不离开,本世子都答应让他来做护卫,这是看得起他,而他呢,打伤派过去的人,还胆敢辱骂本世子,三番五次保护贱婢,现在又在归命城与封汇扯上关系,先生你说,该怎么办为好?” 声音淡淡地,听在耳里,却令中年文士心头一紧,知道顾岳池又到生气边缘,一个回答不好,自己作为先生纵然不会死,缺胳膊少腿吃一番苦头实少不了。 于是,中年文士斟酌字句,小心回道:“依在下愚见,该是那剑修不知世子威严,未被感化,所以才桀骜不驯…” 听了一大段恭维话,顾岳池深以为然,从小就长在清江,被人恭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见了不纳头就拜,现在想来,肯定是那剑修不识天数。 “那先生想法呢?” 中年文士正色道:“正所谓明正典刑,其人既然冒犯世子,也不必原谅于他,杀之为正道。” 随后深鞠一躬,“请世子提高赏格,再派门客前去,必然能除此二害。” “门客?”顾岳池迟疑,“父亲若是知道——” “让在下来安排即可,一切都是在下的想法,与世子无关,必不会使世子难做。” “哈哈哈,先生深得我心,待本世子继承爵位,必将拜先生为国相!” 说完以后许诺,又给出当下实际,赏钱赐物,最近刚得到才召见过几次的一对姐妹花也被送给中年文士,用于鼓励。 中年文士大喜谢过,随后退下。 等到了宫殿外面,在听闻宫殿里传来的寻欢作乐声,中年文士忍不住摇了摇头。 娇奢淫欲、喜怒无常、嫉妒贤能,不是明主之相。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给他发挥的余地。 只要做好此事,顾岳池往后必然对他言听计从,再扶持此人登上清江公大位,那时清江府无异落入自己掌控。 大权独揽,很多想做的事情便可以实施了。 一路走去,只见极目远眺薄雾笼罩,待清风吹过,红彤彤的大日下显露出琼楼玉宇,天上华宫,各种奇珍宝树、万物灵华随处可见,更有飞禽异鸟争相歌唱,显露出仙宫的气派。 而这,仅仅只是顾岳池所拥有的一个别院而已。 往更外面走,又可看见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撰写了世家门阀的极度奢华。 待到外院,护卫居住的地方,实际上也差不多,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别的散修要搏命抢夺,而他们只要讨好主人,就什么都有了。 拿着顾岳池的信物,中年文士进入门客堂,秘密召见了一位状若门神的九尺壮汉。 “有令在,还不接令?” 壮汉温声温气道:“是哪位世子的命令,具体要做什么,散钱多少,留不留尸体,还请先生一一说明白。” 中年文士就把要杀李殒等人的事说出:“切记暗中出手,取了魂魄就走,莫要让人寻到把柄。” 壮汉大笑:“一个剑修,值得让我去一趟?不过既然有命令,我去就是了。” 看着壮汉带部下驾云离开的背影,中年文士暗自点头,一名阴神修士带三位金丹,此举因该万无一失。 “就拿你们,做踏脚石罢。” 客栈,房间。 擦拭血迹,收剑入鞘。 一场厮杀,以袭击者十三人全死落幕。 捡起尸体上沾染血迹的悬赏,看完,李殒哑然:“难怪。” 这是一张小栈悬赏单,红底黑字,代表大凶,单子上写得很清楚: 凡击杀李殒、顾清筱任何一人者,赏钱一万,上品灵物三种自选,中等世家门客席位两人。 击杀两人,翻倍,额外奖赏一部仙门流传直通阴神的强横功法。 这种价码,没有一个散修能扛得住,来归命城接二连三赴死也甘愿。 脚下这十三具尸体,都是出自于同一个门派,宗主是个初入金丹的杂修,带了三个虚丹和九个弟子。 算是倾巢而出,然后嘛,一轮飞剑割头,十三个人当场死了十二个,也就剩个宗主靠境界多撑了一轮,死于第二剑穿心。 按规矩,剑修斗法加一个境界,面对杂修再加一个境界,杀他们属实没费多少力气。 将悬赏单递给旁边擦拭衣摆血迹的顾清筱,李殒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涨价了,要不自个把这赏钱领了?” 顾清筱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不也一样?” 李殒顿了顿,看向听到声响过来的客栈老板,对方露出很明显见到煞星的表情。 老板都要哭出来,才清理完早上尸体,刚吃过中饭,又是一群尸体,而且地上最老的那个尸体他认得,那不是附近参差道观的金丹期观主? 现在也死了,再往后莫不是要把客栈都拆了? 正当老板考虑怎么让两人搬到隔壁的汇贤居,干扰仇家的生意时,李殒接下来一句话,客栈老板听完欣喜若狂。 “退房罢,该走了。” 第三十五章 云海行舟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眺望头顶恍若触手可及的皎洁明月,两侧不断向后滚动的浓厚云雾,这段《关山月》的开篇词句,搁置于此时,再应景不过。 坐在宽广飞舟上,顾清筱不由得生出对天地自然的感叹。 离开归命城,已有一日。 山川之秀美、河流之奔腾、下方或大或小繁杂热闹的城镇,刚进入眼中,未回首,又被远远抛在身后,这一日,便行过了六千里。 距离清江,还有四天。 “顾姑娘,外面风大小心受风寒,回船舱。” 有一名三十岁出头的丰润妇人走上前,站在少女旁边,轻声回忆:“当时刚上飞舟,我也曾觉得到处都新鲜,每日刚睡醒啊,就扒在船边往下看,那些高高的山啊,宽宽的河,从天上往下看,就只有模糊的一点,后来在飞舟上待得久,反倒认为天上太高太冷,远不如地面走得安稳。” 丰润妇人唤作蒲氏,原本姓什么没人知道,她也不说,因为嫁给了诛魔卫驾驭飞舟的奉行蒲书华,就按照大隋嫁夫从夫之传统,唤她做蒲氏。 因是飞舟上唯二的女人,两人关系很融洽,顾清筱嘴甜,叫她蒲姐姐。 “嗯,我再看一会就回舱。” 蒲氏莞尔一笑,运出灵力在身前形成一层挡风罩,避免人感染风寒出意外不好与那个煞星交代。 月明风清。 她忽然询问:“顾小姐与那位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骤然被问到的顾清筱呆滞了好一会儿,回想一路来经历的风雨事情,轻声道:“朋友。” “哦~?”蒲氏呵呵笑起来,一举一动,充斥熟透了的风情,作为过来人,她很明显察觉少女对那人有别样的微妙心思,至于那人? 好,蒲氏实在没见过这么冷冰冰的人,整日不是打坐练气,就是洗剑养剑,粗略一看,外表俊朗如玉,像天上谪仙降世,可盯着多看几眼会发现外表只是虚幻,真正能感受到的是一柄斩过无数头,浑身都在流淌血腥味儿的兵器。 “有句话送给你。”蒲氏眨了眨眼:“热情的未必长情,淡然的未必漠然。” “好了,回船舱。” 回到船舱,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路过李殒所在房间时,停了脚步,想了想后,顾清筱敲响了房门。 “进来。” 李殒睁开眼,按剑止息,“有事?” 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的顾清筱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 这姑娘,怕不是在外面吹风吹傻了? 转念一想,大概归乡心切,想问什么时候到清江。 便出言:“今日是第一日,走了六千里,往后船速提上来一天可行万里,大概两三日就能到清江。” 一想到清江就能领那五万枚钱,李殒嘴角微挑,等收了钱,他就找个地方安心修行,虽才破通玄,但已能窥见凝聚虚丹的道理,加上这笔钱,他甚至有五年内突破金丹的把握。 见状,顾清筱张嘴,“我……” 嘭! 像撞上了坚硬物体,飞舟上下剧烈抖动,晃的人站不稳,顾清筱没有站地立根的功夫,也被摇晃得东倒西歪,眼见要撞上坚硬船舱,李殒拉住了她的手。 有点暖。 待到船舱恢复平稳,确定不会再晃,李殒松手,“我去外面瞧瞧,你呆在里面不要出去。” 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沉默的顾清筱。 船舱外面,飞舟奉行蒲书华正在招呼手底下管控飞舟各处的诛魔卫力士检查,一边大声呼喊,一边骂娘,谁都想不到,长着一张诗书气温润脸庞与带着诗书名字的蒲书华,骂人会这般难听,不时夹杂各种方言,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见李殒出来,蒲书华当时住了嘴,摸着后脑勺尴尬笑笑,“李前辈,您出来了啊。” 修行界强者为尊,实力一样互称道友阁下都行,实力比不过别人,就是前辈。 蒲书华虽然是个虚丹,论境界要高一点,但他知道跟剑修这种非常人能论处的东西不能这么算,尤其是飞舟刚出问题的当下,能尊敬点还是尊敬点为好。 那十个刚接上手脚的诛魔卫,可还躺在床上没有下来呢。 “发生什么事?” “一只不长眼的鸟妖撞上了左边飞翼,尸体连带骨头给飞翼划个大洞,现在正在修补,过会就好了。” 闻言看去,左侧三对飞翼第一对确有一个狭长划痕,上面沾染许多斑斑点点的血迹,便是那鸟妖的尸骨。 “这是常有的事,飞舟在天上飞,禽鸟也在天上飞,有意识的会辨认型号绕过云道,但妖物这东西,蠢的还是占大多数,偏偏要过来撞。飞舟一天行驶万里,携带风势不亚于千钧之重,一撞,就是这样,妖物刚接触就炸成肉末,骨头坚硬就趁势突破防御,反倒还要连累我们修缮。” 这也是小型飞舟独自上路的弊端。 正常远行万里,飞舟会成群前后形成一字长蛇,由中大型飞舟开路,小型飞舟待在最后面,这样纵使有不长眼的鸟兽过来寻死,撞的也是大型飞舟,结构强硬,阵法修士极多,绝不会有刚才那般剧烈摇晃。 不过,诛魔卫能够抽出一艘小型飞舟专门送他们一趟已是不错的,普通的已是造价不菲,能够跨越距离远行万里的飞舟价值更翻番,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李殒平静点头。 回舱。 除去这个小插曲,接下来两日都很平静,打坐练气,用钱家得来的碎铁喂养佩剑。 睁眼闭眼,便跨越两万四千里,距离清江,就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 但,通灵剑心敏锐察觉到有一股不祥气息扑面而来,说不清,道不明,唯有手中长剑铮铮作响。 “你也察觉到了?” 李殒来到飞舟外面,那种不祥气息感应愈发浓重,如同下一刻就要船只倾覆,所有人陨落当场。 周围一片云淡风轻,天气晴朗的过分,举目远眺,天上也就只有这一艘飞舟荡漾在云海中。 想的太多? 不,李殒相信剑心预警,这是剑修最本源的力量之一,心之所向,即为剑道,只有手中剑与心值得相信! 停步片刻,李殒御剑离开飞舟,以比它还快的速度迅速探查周围,于是他发现了,在前方的一团白云中,有黑点出现。 先是一个,后十个、百个、千个…… 待到靠近,他看见了黑点的原貌,一只只样貌狰狞,有半人高的秃鹫大鸟,人头大小的金线麻雀,俱张翅膀换风,直直往飞舟方向冲来。 这是,鸟妖群!! 第三十六章 誓死不退 消息带回飞舟,诛魔卫的人先是不信,直说这天上云道的维护乃是大隋各地官吏的首要政物,各地都不敢怠慢,又说云道常年有人走,根本不可能汇聚成千上百的鸟妖群落。 直到李殒带来了三只鸟妖尸体,令他们不得不相信。 “距离多远?” 蒲书华问道。 李殒回答干脆:“我去看的时候,距离该有三百里。” “三百里,一来一回,已经是近在眼前!”蒲书华迅速摇动腰间常年挂着代表奉行身份的铃铛,“快快快,回到各自岗位,开启护舟阵法,不要吝啬灵石燃料,给我加到最大!” 又吩咐了周围,蒲书华擦拭满头大汗看向李殒,上千只鸟妖袭船,临时改变云道已不可能,阵法也决计抵挡不了这么多,思来想去,唯有正面应对,从这群鸟妖中杀出一条道路。 论杀力最强,李殒当仁不让! “李前辈,我也不说虚的了,还请看在我们不远万里送您的路上,出手助力!” 说完双手抱拳,鞠了一躬。 无他,如今是在高空上,纵然他们都身具境界,可以短暂飞行离开,但这艘飞舟却是大隋皇帝交给他们看管的,万不能有失,否则纵然活着回去,也会被论以重罪。 李殒二人是乘客,没有这方面负担,当下就可以直接带人御剑离开,不管这烂摊子,左右距离清江只剩几千里路,靠双腿走也要不了多久。 李殒拍了拍蒲书华的肩膀,没说什么。 蒲书华起身,便见到一袭黑衣直冲飞鸟妖群。 御剑,斩妖! 云海炸裂狂风,轰隆隆剑气纵横! 飞鸟妖群中,血肉翅膀乱飞,腥味四散,密不透风的妖物群被李殒杀入,每过一息,每出一剑,就有十几只妖物被斩于剑下,躯体散落往下坠落,像下了场黑漆漆的血雨。 但,妖群好似无穷无尽,不管杀了多少, 不对劲! 李殒凭空站在上方,以神念驱使飞剑斩妖,再看向不断汇聚而成的飞鸟,显然不是自然能够汇聚,刚才他杀了几只妖也询问妖群中有没有妖王,回答却只有群妖更加不死不休的呼啸。 眼珠漆黑,没有神智,不会惧怕……这是一群被人控制蓄意撞飞舟的东西! 不用多想,必然是顾阀见距离清江不远,狗急跳墙意图以飞鸟袭舟,人员俱亡遮掩过去,诛魔卫纵然异议,但有了说的过去的理由,再私下给点赔偿,想必不会多说。 “看来终于急了。” 伴随这句话落下,抓住长剑,李殒从剑柄至剑尖轻轻拂过,如一泓秋水的剑面上,遂即亮起灿若星辰的白芒。 于是,不管飞舟,还是在地面万米之下的行人,都感觉眼前亮了一瞬,抬头看去,竟是凭空出现一颗皎皎星辰。 斩! 一字吐出,星辰光芒消逝,带着一抹流光拖尾,径直撞入妖物。 平静,无声。 随后,轰然炸裂,喧嚣剑势扩散无边,撞上妖物,无论其境界大小,都被斩成两截! 妖物死伤无数,尸体不断往下坠落,待撞上飞舟时,上千只飞鸟只剩下不到百只,得以有惊无险度过。 李殒松了口气,刚才那一件对他消耗着实有点大,既然妖群已灭,一时半会也汇聚…… 什么?! 豁然转身,他看见原本向下坠落,已然死得不能再死的飞鸟居然又以尸体的状态活了过来,同时不断招呼别的妖物加入,短短时间,就汇聚了三百多只! 这是、控尸术? 收池人来了? 不太像,收池人遵循规则,向来只收尸体,并不参与修士之间的争斗。 擒来一句飞鸟尸体,看着将尸体连接在一起,形成丝线的黑色气息,李殒明白来的是什么人了。 这场飞鸟杀局,至少有两个人背后主使,一人以驭兽宗法门控制飞鸟,一人以魔道赶尸术控制尸体,果真配合的不错。 杀之不尽的玩意儿。 搅散三百具尸体,李殒回到飞舟,飞舟上的人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显然他们也看见正在汇聚重生的东西。 蒲书华额头拧成川字,手下诛魔卫也在看他,是打是逃,全看飞舟奉行的意思。 待在飞舟上,必然会被无穷无尽的飞鸟折磨,直到储备耗尽跌落在地;而离开,诛魔卫可不管有没有原因,损失朝廷财物就是死路一条,除非能将功折罪。 可,过了这么久,周围只有这群该死畜牲,完全找不到背后主使。 “我们不能走。”蒲书华认真开口,“我们都是寒门子弟,出身不好,修行资质也不好,全赖陛下大恩,简拔我等入诛魔卫,给房、给钱、给权,未娶妻还会分配年长出宫的宫女,如此皇恩浩荡,我等不能有负圣恩,死,也要死在飞舟上!” 周围的诛魔卫也大声应喝:“奉行说的对,我们不能做逃兵,当与飞舟共存亡。” “共存亡,以死报陛下大恩……” 坚定手下人心后,蒲书华又对李殒道:“方才出剑斩妖,已是履行了诺言,前辈现在可以走了。就让我等继续开路罢。” 走? 诛魔卫慷慨赴死,剑修半路逃命,这并不符合剑道一往无前、勇猛精进的理念,倘若有人活下来传出去,对剑修的声誉无疑是个打击。 况且,这件事因李殒二人而起,哪有让别人送死替命的道理。 “不用拿话激我,我不会走。” 这是,顾清筱走出来,也是这句话:“我们不会走。” 人心已定,蒲书华点头松气,“李前辈,我拨付四个诛魔卫给您助力,都是在妖群中血战过许多次的老手,不惧生死,还请你找到幕后主使,杀之!” 李殒点头答应。 顾清筱担忧看着他,李殒平静从储物袋递出一张紫色符箓,“遇到危难就扯碎,它回保你无恙。” 知道不能让李殒担心,顾清筱接过,轻声道:“快到清江了” 李殒仗剑转身,“我知道,没人能欠我的钱。” 随机,联合四名通玄修士,身化流光,往尸群中撞去。 爆发出绚烂光华。 同时,李殒也顺尸体痕迹发现了操纵者所在位置。 就在不远处,那团浓厚白云中。 穿过白云,能隐隐约约见到一个面目阴鸷的老者,拿着一根九节杖,嘴中正念念有词。 老者感应到李殒豪不掩饰的目光,头颅轻轻抬起,露出干瘦的下巴,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恶意,他咧嘴一笑,左手抬起横在脖子中,划过一条线。 无疑是在嘲讽! 李殒表情平静,唯有衣袍随剑气汹涌不断鼓荡!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飞剑呼啸,穿云裂帛! “破!” 第三十七章 斩金丹 “咔嚓!” 剑光冲天!挟风云,裹日芒,浩浩荡荡!刚一接触,就斩破了阴鸷老者的护体道法,连带手中受过加持的九节杖,也断成两节! 乃至斩破两重阻碍,飞剑仍有余力,以难以抵挡之威势直穿老者心脏,将其带飞千米! 搅得周围云气不断鼓荡,贯成一条血色的长虹! 召回飞剑,李殒看着插在剑上贯穿心脏还没有死透的老者,稍微惊讶,也只是感到稍微而已。 原来是个散修金丹,比杂修要高点,不过,也不中用。 “你、你不是通玄……” 没有闲工夫听老者断断续续的话,李殒直接发问:“你的同党都在哪里?” 老者没回答,瞪大眼睛依旧执着境界的问题,李殒干脆一剑削了他的头,提在手里,以剑心感应。 飞鸟妖群配合得紧密,一个复苏尸体,一个操纵飞鸟,手上这个老者大概就是复苏尸体的,顺着他的残留气息,就能找到操控飞鸟的另一人。 就是麻烦了点。 或许是另一人见同伴死得干脆果断,遮蔽身形,蒙蔽了天机,让只能感应出模糊方位,约在东南方向?西北方向? 怎么有两个方向? 西北方向不就是飞舟所在? 李殒一惊,随即暗道一声不好! 他们目标还是飞舟! 御剑调转方向,赶回飞舟。 索性剑修御剑速度极快,又是全力推动,一眨眼就已经回到飞舟上,正好看见蒲氏被一个黑袍人捏得发青脸庞。 铛! 黑袍人把人丢出去,用来抵消杀意淋淋的剑气,讶异道:“这么快就杀了左根?你果然不一般。” “不过我还是劝你莫要对我动手为好,你一动,他们就死了。” 黑袍人拍了拍手,指向散落在飞舟上,新多出来的褶黄色纸片:“这是烈火真符,与我性命相连,我一死真符当即爆炸,我心念一动也会爆炸,每一张大概有通玄巅峰之威力,你可以凭借实力活下来,他们不行。” 又以极恶劣的语气笑吟吟挑衅:“你要不试试?” 飞舟内,褶黄色纸片大概有一百多张,刚才御剑过来时,在外面飞翼上也看见了一模一样的纸片。 若黑袍人说的是真的,一旦引爆,飞舟连带上面所有人上当即会炸成齑粉。 残骸都不一定能留下。 “没有动手,不想让他们死?”黑袍人又叫喊:“那你自镇丹田,交出佩剑,带上禁灵锁链,我可以许诺,给他们一个好结局。” 李殒看黑袍人,像在看一个自大蠢货。 一句真假不明的话,一些纸片,一点人命,就让他作茧自缚,把性命交给别人主宰? 除非是那些完全没见过世面蠢到家的蠢货,谁会相信这么一句话? 投降输一半? 投降就是个死! 李殒眼光微动,很快做出决定,既然与性命相连,和神念契合,那我不杀你性命,直接摧毁你的神念。 剑宗秘传——《摧念赤子秘剑》! “看我!” 黑袍人循声看来,与李殒目光对上,刚一接触,一道无形波动径直窜入黑袍人脑海,在黑袍人完全没反应过来时,就搅散了其人的神念、神智! 表现在外,便是目光呆滞,只会阿巴阿巴的‘无邪赤子’! 此即,《摧念赤子秘剑》! 剑宗立宗几千年,一直都在厮杀中走过来,无数先人披荆斩棘,什么危难没遇到过? 拿几张符纸就想吓唬人,愚蠢透顶。 不过黑袍人到底是个金丹,神念强硬,李殒暂时绞碎对方神志,使对方迷茫,大概几息时间就会恢复过来。 摄取符纸,扔到飞鸟群中,再将黑袍人带去,劈成两节。 一来一回,只用了三息。 轰! 符纸爆裂,轰出绚烂火光,狂暴无匹的气浪几乎要掀翻飞舟,好在蒲书华用尽毕生所学,还是稳固住了飞舟。 “今日始见剑仙威严!” 有诛魔卫感叹道。 …… …… 此时,地面一座巍峨高峰上,有人同样在观看这场爆炸。 “嚯,这烟花炸得漂亮,可惜不是晚上,被日光夺去七分啊。” 顾阀出身的九尺壮汉惋惜摇头。 身边跟着的一名年轻人同样附和,“大人喜欢,那在下再去引一场焰火,好让大人看得尽兴。” 壮汉笑道:“你啊你,不用这么讨好我,都说了咱们两个同辈相交,以兄弟论处,拿起你金丹真人的底气来。” “是,雷兄!” “这样才对嘛。”壮汉拍着他的肩膀,“你我兄弟二人一体,同心协力,远胜别的杂毛,知晓回去该如何做罢?” “知晓的,那两个蠢货自己找死,与雷兄无关!” “嗯,还有点悟性。” 年轻人擦了一把额头冷汗,暗道总算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不像天上两个蠢货得了任务自以为受到重用,实际上就是累积功劳的用品。 壮汉是阴神修为,一出手便能定下胜局,根本不需要飞鸟等物件,直接展现法相,一拳就能轰爆飞舟。 但如此,显不出功劳。 阴神杀一个未结丹的剑修,顺理成章的事儿,任谁都觉得合该如此,没人会觉得你出了大力。 唯有对比,先派两个看不顺眼的金丹去送死,体现出剑修厉害,然后现身‘苦斗’击杀敌人。 这般回去,功劳无疑就大了许多。 “做门客,上头吩咐的事情要办,但不能照办,该有自已想法,那个巫先生算甚么东西,一个被发配的老生,也敢布置计划,记住了,唯有世子公子,才是主家,讨的他们安心要什么便有什么,其余人等,皆不重要。” 壮汉言传身教,将在门阀生存之理念灌输给年轻人,毕竟年轻人长得很好看,身娇体弱的挺符合胃口,拉去送死太过可惜。 年轻人也知道壮汉之想法,却并不反感,修行就该有贵人相助,至于是男是女,一身皮囊而已,不重要。 以后境界超过,杀人消罪便是。 唯有境界才是真实。 “好了,你在一旁策应留影,务必要让世子能看见雷某如何杀人。” 言罢,壮汉左脚踩地,一动,便如地脉喷涌,直冲飞舟! 第三十八章 死战 杀机拔地而来! 仿佛天穹崩塌,山海尽裂,那是一股毫不掩饰的威严! 金丹不可能有让灵魂都感到震撼的天地之威。 李殒低头,窥见自地面向天空轰击的澎湃金光! 阴神大能?! 纵然是以李殒百折不挠的心性,李殒也不由惊愕,怎么会有阴神? 跨越三境出手,完全违背剑宗与仙门共同定下的斗法规则! 该死!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李殒咬牙一踹飞舟,将飞舟踹飞数十米,不等别人质疑,就连续踹了三脚,直到人和飞舟都将将离开攻击范围,才停手。 “咦?感知敏锐,你是剑宗嫡传罢。” 壮汉身放金光,双手环臂凭空而立,宛如降世神将。 “阴神出手,你坏了规矩。” 而听见来的是一个阴神,蒲书华等人大惊,俱都呆愣愣的不敢言,金丹就已经是十万个修士中才能出一个,阴神以前只听闻从未见过,却也知道厉害。 阴神修士可遁出元神,摄取天地之间灵气,一举一动,使天地相随,这般厉害的人物,诛魔卫也才十几个,俱是各地掌管一方的指挥使。 现在来杀他们,无疑不留一条活路。 “规矩?没人知晓就是没坏。” 壮汉说完,直接轰出一拳! 危! 大危! 在这个瞬间,李殒浑身肌肉紧绷,丹田剑气漩涡高速运转,全神贯注盯住这一拳。 不能躲,只要有丝毫闪躲的意思,迎接他的必定会是死亡! 天塌下来,也一步不退! 出剑! 阳神转世都杀过,还怕你一个阴神?! 给老子斩! 剑锋横斩,恍若一人独对山崩地裂,展现不屈豪气! “轰隆隆……” 两道泾渭分明的气息刚一相撞,便炸裂出一圈又一圈的气浪,每一圈气浪都不亚于虚丹修士全力出手,搅得李殒身影倒飞出去极远。 哇的吐出鲜血,五脏六腑都被这一击打的移位,李殒强忍剧痛,再次握住剑柄。 这时,身边突兀传来几声剧烈的咔嚓声,是处在两者战斗中心的飞舟,终于承受不住力量开始崩解。 至于蒲书华等人,已经被震晕过去,随飞舟零件一起掉落。 李殒没去看他们,也没有救人,到了这一步完全是生死有命,他们都是修士,还有护体法器,万米高空摔下去不会死,顶多落个残废瘫痪,依然能保住性命。 至于顾清筱,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不该给人添麻烦,在壮汉还未挥拳前,就撕开剑符安全落在地上,用隐息符藏了起来。 天上,只剩下李殒与壮汉。 止住体内沸腾剑气,李殒明显感知到了不对。 阴神修士,再怎么杂修,在天地道运的加成下,也不是通玄剑修可以硬扛的,刚才那一拳看着声势浩大,实则等于三个金丹同时出手,强则强矣,却不致命。 宛如故意放水? 壮汉想法确实如此,哪能一上来就打死人,否则世子看什么?事关前途,壮汉并无阴神修士的傲气,既然都做了门阀的狗,讨好主人才是正道。 会叫的狗,才有肉吃。 于是,卡在李殒能承受的上限又轰出两拳。 “哈哈,不愧是剑宗嫡传,果然厉害!” 这话半真半假,这剑修小子确实不一般,以通玄杀金丹如杀鸡,抵挡自己两成的攻势只伤不死,还有余力继续打。 壮汉敢肯定,这般天资,指不定是剑宗精心培养拿来当剑主用的。 剑宗每位剑主都是纵横天下的剑仙,能将这种人才扼杀于襁褓,滋味端的美妙。 李殒、感觉快要死了。 先杀飞鸟群,又杀两名金丹,看着轻松,实则消耗了体内小半剑气,现在又要面对壮汉攻击,体内气息早就干枯的要死了,若不是吞两颗还真补灵丹在回复剑气,恐怕连御剑的力气都没有。 今日,就是死期了吗? 晃了晃脑袋,扔出丧气想法,李殒舔了舔嘴唇,再次界定想法。 死,也要堂堂正正死! 燃烧剑气,燃烧太白精金,燃烧身上所有可燃烧的力量,剑修递出一剑! 这一剑平平无奇,刚握剑见的人都会,持剑在手,直刺,如此而已。 但,剑锋上闪烁的剑华灵光,象征它并非看起来平平。 和壮汉拳头相撞,竟短暂爆发不弱于敌手的力量。 怎么可能!壮汉来不及惊愕,就感觉到手臂猛的传来剧痛,于是,再也不忍,打出一直未出的左拳,将李殒从天上轰入地下,坠落在一池浅浅的荷塘中,惊起一池涟漪。 壮汉落在岸边上,面沉似水,看向从淤泥爬起来,依然握剑的李殒,问出之前许多人都问过的问题:“怎么做到的?” 粘稠如浆的血液滴答,砸落,在壮汉脚下汇聚成小小的水池,来源正是壮汉被斩开半截,只剩皮膜相连的右手。 “很高估你了,没想到却还是低估了你,可惜啊。” 金光,挥拳!不连断击打,发泄受伤的愤怒,很快,将一池池水打的蒸发干净,只剩下李殒尽力压制伤势,挺直脊梁,再次握住手中佩剑。 “为什么你还不肯倒下?” 壮汉一步步走近,语气莫名:“为什么你性子要这么傲,随大流不好吗?偏偏要寻死路!” “做门阀的狗,到底哪里不好了!”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壮汉奋力嘶吼出来,像是要击碎刚踏入修行,还有傲骨的自己! “死!” 这一瞬间,李殒无意识挺直身体,无意识握剑。 然后,脑中浑浑噩噩,浮现一句很熟悉、带着打趣的话语。 “小师弟,这就不行了?” 这是,大师兄? 我,回到青萍山了? “师兄问你,你认为剑道最重要是什么?” 是什么? “是坚持!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千次万次!你看师兄资质比你还差,不也练成了。” “也罢,再为你示范一次,看好了。” 青萍山的那个晚上,一位身穿白袍,胡子拉碴的酒鬼剑修,对十岁的小师弟出了一剑。 “此剑,名为——杀劫!” “记住了吗?” “没有。” 酒鬼剑修哑然失笑,大手摁住小师弟的头,“没事,你以后会记住的。” “杀劫!” 第三十九章 铸吾剑 “杀劫!” 濒临死境的少年,记起了那一剑。 然后猛然抬起头。 从眼中,挥出这一剑,在八年前的过去,斩向现在! 壮汉如临大敌,拳头停滞在半空,不管怎么用力,都牢牢卡住,像陷入粘稠的泥潭,泥潭中水鬼死死抓住了他,要把他摁在泥里! 然后,看见自己死亡的景象,就在一息后! 绝望,且无路可逃的预感! 一缕猩红剑芒从李陨眼中飘出来,淡淡的,如秋冬时节、霜杀百草的冷冽。 风吹过,头落地。 阴神来不及遁逃,就这么死了。 艰难呼吸着裹挟泥浆味的浑浊空气,咳出带粉红色血泡的液体,李殒冷冷看向水潭另一边,面容惊愕的年轻人。 身边簇拥一群飞鸟的年轻人也注视着他,分明已经油尽灯枯,还能斩出那么恐怖的一剑,年轻人不敢赌对方有没有出第二剑的余力。 年轻人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有点冷,不是水边的微寒,是有冰冷的手轻轻的掐住脖子。 就好像、就好像过年时从围栏逮了一只鸡,主人正提着鸡脖子,思考怎么下刀。 擦拭额头冷汗,年轻人心里想到现在的局面,不能没人回去禀告。 阴神都死了,一个金丹,能做什么? 命只有一条,不能赌! 至于那个少女…年轻人想了想,还是不去寻找的好,免得剑修不死不休。 就拿那些诛魔卫交差罢。 “打扰了。” 在这一刻,他说服了自己,驾驭群鸟离开。 又是一阵风吹过,少年意识再次陷入混沌,无穷黑暗侵袭入脑,在这心神失守的当中,又听到外魔细密呢喃。 嘈杂、啰嗦,草的原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昏沉。 “闭嘴!” “我……” “闭嘴!!” 不知过去多久,李殒仿佛听到另外一人温柔的呼唤,还有从嘴中传来的热流,流向四肢八骸,令干枯到极点的身体,有了些许补益。 他也终于可以从混沌的意识中稍微挣扎出半点清醒,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看着他,身体耸动,似乎在哭? 刚想说话,脑海却回荡着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又差点晕厥了过去,半响,才缓缓恢复。 看到李殒悠悠转醒,顾清筱擦拭微红双眼:“你终于醒了!” “这是…在那里?” 听声音沙哑,顾清筱从旁边的瓦锅里舀出一碗已放温的肉汤,细致喂入,等一锅肉汤都被喝尽,李殒神色也不再像死人一般惨白,恢复了一点点红润,才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五天前飞舟坠落,我事先落在地上,在原地藏了半天,你没来找我,我就顺剑符联系去找你,看见你在泥潭中倒地,旁边躺着那人的尸体,身边还围了一群野兽,我杀了那群野兽,就把你带到这里了。” 说完,顾清筱露出歉意,在李殒昏迷的五天,她一直都在想,要是当时就听李殒的话不执意要往清江走,找个偏僻山村隐居过完余生,李殒也不会遇到这么多强敌。 “对不起。” “没事,你做的很好。” 李殒轻声道:“无需道歉。” 然后,李殒内视自身,看到几乎断裂的丹田经脉。 之前两人交战,纵然对面十分力气藏了八分,剩余两分也足够致命,为了应对危机,他有超限使用所有能压榨的力量,现在经脉能保持人样已是大幸。 剑修乐在生死中磨砺道途,受伤打成濒死是常事。 在一些老疯子眼里,甚至说只有这样才能铸出好剑,在宗门庇护下安然成长算什么事,没经历过真正生死,就会惧怕生死,境界再高,身上灵宝再多,也是一剑的事情。 但到底,剑道是往教,人烟稀少,满打满算各地嫡传加起来也就三四千人,敢死是一回事,又不能真死,处在将死未死、半死不活的状态正好将身体当作碎开的剑胚,重新添加材料铸剑就是了。 即——《吾身铸剑法》! “帮个忙,拿红色那个储物袋,放在剑锋上划开。” 顾清筱照做。 储物袋碎裂,地上很快躺满了一地的妖物血肉。 “喂给我。” 妖物血肉,凡人吃了会陷入妖化,剑修以秘法吃了,则是无上补品。 以身体为火炉,内脏经脉为材料,吞噬血肉做燃烧,筑起一座简易的人体炼剑炉。 体现在外,便是熊熊狼烟缭绕精气,将不大的破落地方照的通红。 燃烧,不断燃烧!以凌迟之痛苦,烈焰灼烧之沸腾,修复丹田经脉,到了最后感知麻木,以至于脑海中不时传来的剧痛都变得云淡风轻,反而倒像是按摩般享受。 这样,过了两天! 所有妖魔血肉都被吃下,外散妖气在他身体周围结成厚茧,无数死去妖物怨气化作的嘴脸在厚茧上游走,嘶吼、怪叫,最后被不甘磨灭。 归于寂静。 直至厚茧碎开。 “不够。” 身体经脉已经修复,但丹田还是碎裂的状态,李殒摇了摇头,他的身体强度在通玄剑修里也算拔尖的,几乎可以比拟虚丹,而要重新铸就丹田,低境界的妖物决然不够,至少要金丹妖物! 但金丹妖物也不是大白菜,哪能随便遇到。 算了,先如此。 暂时抛开身体问题,李殒握了握手中长剑,一场苦战,既然赢了,便有大收获。 首先是“杀劫”,此剑很古怪,并非是直来直去的剑道杀招,更倾向于一种后天修炼而成的神通。 能让人看见因果,不止于自身、敌人,修行到最高处,还能看见天地因果。 但这一步,只有那名悟出“杀劫”的前辈到达过,传承对他的生平介绍语焉不详,只记得前辈曾经对天出过剑,斩碎了一道天意。 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记载了。 很多人认为并不可能,天高九万丈,威严如狱如海飞升成仙都不能违背天意,否则即遭受雷劫。 一个未成仙的剑修,岂能斩天? 李殒则觉得这故事大概为真实,杀劫主杀因果,先因后果,先果后因,两者相互轮转。 譬如在他眼中递出的那道杀劫,如未猜错,就是大师兄在那个晚上先杀了壮汉,留下必死的果,在遇到李殒后,成为杀劫的因! 第四十章 滚下去 领悟杀劫。 能在出剑时看见因果,斩了因果,人则必死! 闭上眼睛、再睁开,果然看见了天地间存在许多晦暗不明的‘线’,小到石头、大到活人,身上都存在着这种“因果线”。 看向眼前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李殒心念一动,意识化剑斩断石头上存在的“线条”。 下一刻,石头暮然碎裂,化作比沙石还细小的粉末,飘飘扬扬洒满一地。 李殒皱了皱眉,使用杀劫的消耗比想的要大,斩开一块石头就消耗了三成的神念,这还是死物,能看见清晰的因果。 若是活物? 将目光看向顾清筱,眉头皱的更深,顾清筱身上的因果线已经不能用多来形容,密密麻麻缠在一起,往四面延伸,而她身上最粗的有三条线。 一条是自身的因果,一条通向西北方向,剩下的一条最粗,样式也最怪异,浑身缠绕云纹、紫气、仔细看,这跟因果线却恍若有灵,左右略微摇摆,竟然在李殒脑海中荡起一声大喝。 “何方人士窥探宗门!” 看向西北方向那根,同样有回应。 “道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吾顾氏好客…” 两条线,一条通向清江顾阀,一条通向未知宗门。 有意思。 再看向自身,这次得到的是一片模糊,能隐约感知到因果存在,却看不见。 应该是初学杀劫,还不太熟练,只能看他人,不能看自身。 李殒想了想,收回目光。 握住佩剑。 剑身长三尺九寸,剑面没有篆刻任何字迹,干净的如一泓秋水,如今在剑格上方,用手去触摸能感觉到细微字迹凸起。 这是剑灵将要出世,自生剑名的前兆! 显然,壮汉的阴神并未逃离,是被剑灵捉住吞吃,用以加深成长。 可谓物尽其用! 感受手中佩剑的欣喜与担忧,李殒轻笑,“无妨。” 然后,对顾清筱说道:“你还想回家吗?” 顾清筱没有急着回答,仔细想了很久,才道:“行百步者半九十,不能半途而废。” 李殒点头,想法一样,路上受了这么多苦,好几次差点死去,怎能在终点前放弃,无论如何也要到该死的顾家,报仇! 先头开悬赏追杀也就算了,毕竟是从小栈发出来,自有一番道理在。 但派出阴神境界的修士袭杀,无疑是极大损坏规矩,不能忍! 今日你可以跨越大境界以老欺小杀我弟子,那明日我就追着你家中晚辈杀,互相杀的传承凋零,所以定下这个不能跨越三境出手的规矩。 李殒是通玄,上面还有虚丹、金丹、阴神,刚好三个境界。 对方不讲规矩,李殒也就不用和人将道理。 去了顾阀就杀人,谁下命令就杀谁! 而顾阀不想被剑宗以欺凌弱小,坏规矩的名头寻仇,就必须咬牙受着! 要是他们忍不住杀了李殒,一道剑符传回去,就算是皇帝老子亲自过问,顾阀也得灭。 弟子死了,师父报仇,师父死了,祖师报仇。 况且,当年教出青萍山开山祖师的老祖师,还没死呢! 那位在飞升待的太久,寿元将尽,什么疯狂事都做得出来。 决定已下,不再犹豫。 “休息一晚,明日离开。” “还有,你身上有点臭了。” 听到这句话,顾清筱脸上飞起两团驼红。 为了照顾李殒,顾清筱从泥潭背人,捕杀猎物,挖掘药草,根本没有时间洗漱,不说还不觉得,这几天来早就闻习惯了,现在一说,那股发酵的酸臭味儿确实在身上萦绕不散。 “我去洗澡了,不许偷看。” 山洞不远处就有水潭,煮药熬粥的水就是从这里取得,索性明天就要走了,也不怕污染水源,顾清筱便入水潭沐浴。 李殒神情平静,继续熬炼身体,修复丹田。 翌日,天光乍明。 拍了拍身上灰尘,李殒站起身,骨骼顿时爆出一连串响动,许久未活动,倒是有点手痒。 离开山洞,李殒以杀劫探查,寻着暴露在空中的一条条虚幻难明的因果线,跨山渡水,来到一个位处悬崖之上的巢穴。 巢穴中栖息着一只金翅大鹏,见到李殒过来,还未动怒,性命就被操控于人手。 还有几千里路途,坐凡间车马太慢,正好以鹏鸟代步,可一日飞七八百里。 将鹏鸟带回山洞,试了一试,虚丹境的妖物显露真身后有六七米长,正好坐得下两个人。 鹏鸟直飞天际,腰胯狂风,往清江而去! 一路跨过山水,遇到不长眼的妖物便一剑斩杀,正好用作铸剑材料。 至于那些接下悬赏,来送死的修士,执意不想活也是飞剑割头。 飞了一路,杀了一路。 距离清江府疆域百里时。 一名执龙头拐杖的老妇人拦住了他们,其人与自然天地合一,如一缕风、一朵云、一滴雨,极其平和自然。 注视老妇人,李殒拔出佩剑。 这一举动令老妇人顿感讶异,接连看了李殒好几眼,最后不知想到什么,叹气不止:“在老身面前都能拔剑,好个修杀道的小子,七煞攒身,杀气生邪,你离入魔不远矣。” 然后,看向顾清筱,目光带着几分慈祥与回忆,“你是二房的那个孩子,真像啊,和智儿年轻时候一模一样,都这般的出尘,能见到你,老身就算圆了念想。” 顾清筱没搭话,眼底有很多情绪。 “知道你有怨气,这十几年来受了苦,人离乡贱,那个小山村并不是你的故乡,顾家才是,到了家,你该开心点了。” 顾清筱平静道:“我来顾家是要问一个答案,不是认祖归宗,你们不配。” 在此时,这位顾家的离乡儿女,在顾家长辈面前,说出了自身真实的念想。 老妇人微笑:“家里确实有小辈不懂事使性子,耽误了你一段时间,却也到底无事让你安全到来,都是血脉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必埋怨呢?” “若你实在过意,硬要讨个道理,老身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了。” 顾清寒认真回答:“我不接受你的道歉,道理你说了不算,族法才算。” 论族法?老夫人脸上笑意不再,意有所指,“论族法,对谁都不好,你” 未说完,李殒冷哼打断, 他的回答则简单多了,只有一个字:“滚!” 第四十一章 剑丸 滚? 让老身滚?! 听到这句话,老妇人的脸色变化多次,攥住龙头拐杖的指节被捏的发白,显然,自小身居高位、又背负大境界,几百年从未听过一句脏话重话,甚至皇帝陛下还给了“元君”之封号,极其殊荣!此刻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竟敢口出污言秽语,这令她有了怒气。 生出要好生教训的想法,但,还未动作,李殒的话随即到来:“老东西又想坏规矩?” 规矩、是了,这小子境界才是通玄,而她已经练度水火,汇聚顶上三花,强行出手能抹除所有痕迹也就罢了,不完全抹除,传出去,顾阀必将大祸临头。 听人说此子出身青萍山,是硕果仅存的一人? 若真是如此,更加不能动手了。 “老身自然遵守规矩,从无意外,小友何必口出污言顶撞老身,这是清筱与顾氏私事,小友还是不插手为好。” 老妇人又道:“清筱,已到清江,就不必再受风吹雨打之苦,且在此地休息一夜,明日会有仪仗迎你回清江,清江地界万里承平,不会有妖魔作乱,你可以放心矣。” 顾清筱似乎完全没有领会话中意思,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老身想说什么?还不是让该死的剑修离开,莫要让他进去清江,使他找到发怒由头。 就像一只刺猬,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赢,干脆送瘟神了事。 “清筱,你姓顾。” 老妇人注视顾清筱,她知道继承顾阀最优秀血脉的少女知道话中含义。 想进清江,想找道理,也可以。 你一人进去我们欢迎至极,两人不行。 在有心人看来,象征意义截然不同。 顾清筱没有先回答她,看向冷冰冰的李殒,笑了一下,然后才回应:“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行。”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撕破脸,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妇人神情瞬息三变,最后阴沉得要滴出水。 想她在顾阀中也是族老,地位尊崇,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以她之身份,降尊纡贵亲自道歉,已经给足了面子。 我知道你受了苦,但我已经舍下这张老脸替人道歉,已经给足你的面子,你非要不死不休?不念及半点血脉亲情? 真是狼心狗肺!在这瞬间,老妇人对少女下了定义。 索性经年来还要自己的一张老脸,没有破口大骂,“清筱,当年智儿是老身从小看到大,也算” 未说完,便又听闻李殒冷声道:“老东西,让你滚没听见?” “你!”老妇人深吸气息,露出森白牙齿:“老身此世已有五百余岁,按凡间年纪可称汝之祖宗,按修行岁月可称汝之前辈,纵然你是个天生地养的剑修,也该知道尊卑,也该知晓敬老,口口声声辱骂污言,难道就是你们剑宗的教养?” 这已是赤裸裸的辱骂了,从个人上升到门派,李殒没动怒,相反他很平静点头:“你说得对,剑修只会杀人灭门,确实不擅长尊老,这样,你找点人,我也找点人,规定时间去你家杀人怎么样?” 这话一讲出来,老妇人不说话了,来谈话正是为了劝退剑修,让他不再用阴神出手杀人当借口。 她活的岁月不止现在五百年。 在此世之前,还有个前世活得挺久,正好见证了剑修最疯狂的时代。 路上看了我一眼,让我不爽,杀你。 你骂我,杀你,你长辈上门寻仇,那就灭你全家。 另有人为你全家报仇,那就顺着血脉联系传承痕迹,一路砍杀,彻底抹除在此世的痕迹! 也就后来剑宗与仙门联盟打了一场,各自损失了许多中高端战力,才不得不蛰伏,约法三章定规矩。 总之,没有道理尚且都敢动手,有道理还不得闹翻天? 顾阀,不能有失! 于是接下来的一番话,老妇人直接报出价格:“十万钱,另加一口你剑宗失落的剑丸,权做老身替不争气的后人赔礼道歉,你答应现在便能拿走。” 十万钱是小事,真正的重头戏是那一口剑丸。 剑修的配剑一直都在变化,在上古时代,用青铜、木石为剑,长短重量各不相同,后面大剑祖出世,将自身修行经验整理成剑道后,后人便根据大剑祖的经验,演化出了许多剑器。 剑丸,诸多剑器的一种。 其形状类似于剑,但更为紧凑,没有装具,没有剑柄,只有剑身与剑尖,其从头到尾团在一起呈现为丸状。长度因材料而异,可以是拇指大小,也可以是较大的一团。 剑修用剑丸,主要是用秘法吞服进体,温养在上丹田以备不时之需,遇到敌手,倘若自身已经油尽灯枯,被打成了残废,再没有握剑的力气,此时张开嘴,一口剑丸以飞剑法喷出,在空中舒展,从剑丸状还原成剑片,演化锋利至极的森森剑林,劈头盖脸将敌方绞成肉末,常常用以反败为胜。 是为撒手锏。 可惜剑丸铸造工艺太过繁琐,需要的材料也经过多年挖掘早已变得难寻,现在还流传于世的剑丸,大多都是久远时代所铸造,十分珍贵。 用价值来衡量嘛,大概就是一粒剑丸,只要品质不太差,足够在剑宗卖二十万钱,就这还有价无市呢。 十万钱再加一枚剑丸,大约等于三十万钱,彼其娘之,门阀到底底蕴厚,一个个这么有钱。 李殒考虑片刻,拒绝了。 能出这么大价钱来劝退,说明阴神出手在顾阀内部必然引起大波澜,所以才会出血。 有人不讲规矩,就会有人讲道理,李殒是个守规矩的人,既然答应要送到清江,就不会半途而废。 至于剑丸,确实是个好东西,以后有机会再弄,不差这一次。 见到两人都油盐不进,老妇人再也没有谈论心思,龙头拐杖触地,转身离开。 留下,“好自为之。” 经过当前波折,两人也没有睡觉心思,干脆烧了一壶热茶,慢慢谈论怎么做。 “门阀势力范围很广,此地不是清江府,却也没有两样,他们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动手杀人,这样太落人话柄。” 啜饮一口热茶,李殒继续道:“不过话谈崩了,我看那老东西面向不善,气息貌似平和,实则诡谲怪诞,显然是个毒舌心肠的老物,保不齐会下暗手。” “暗手?” “嗯,那老东西腰上带了一个指节,如未看错,是个巫器。” “不过你无需担心,她做不成的。” 第四十二章 清江 顾清筱身上因果,有一条来源于未知宗门。 显然,顾清筱能一路安全无事,未知宗门必然出了力气,尽管不知道他们最后要做什么,有一点则可以确认。 想让顾清筱安全回到顾阀。 李殒和顾清筱说了此事,顾清筱听了恍然,然后叹道:“未曾想竟是真事。” 见李殒疑惑,她便说出来龙去脉。 她小时候随父母生活在小山村,从没见过外人,五岁的时候,有一日父母出门办事,留下她独自在家。 这时一个衣衫破落的老道士路过,正好看见坐在家中门槛上吃胡麻饼的顾清筱,就起讨要饼吃的话,顾清筱秉承父母教导来者都是客的理念,便把咬了一半的饼递了出去,然后眼巴巴看着老道士吃完饼。 说了一句:要不要喝点水,光吃饼会干。 就这句话,老道士听得大笑不止,直说是个心善的人儿,然后蹲在她面前,问她:你我有半张饼的缘分,可愿在十二年后拜老道为师。 顾清筱迷迷糊糊同意。 十二年转瞬即逝,顾清筱在那天下午后再也没见过老道人,只当是老道人饿狠了要饼吃的胡乱说法,没想到却是真的。 记得很清楚,当时老道人身上道袍很破旧,袖口却绣着极其精细的云纹,描述出来,与因果线一模一样。 仙门中人爱云游,爱红尘戏耍,所谓穷书生破庙遇仙,老樵夫观棋烂柯…此类种种,都是遇到了各大仙门中云游的人。 有人只得一法,或者得了些运道成为散修,像顾清筱这般被直接收入门下,则少之又少。 总之,缘分到了,该是你就是你,别人都不能阻挡。 譬如顾阀,不曾想到这一点,就必定要吃苦头。 “看明日还有没有仪仗来接你,没有,就是那老货要动手。” “仪仗不会来。父亲与我说过她,她是族老,又在顾阀中地位特殊,硬要类比的话” “后宫干政。” “她是两代清江公的养母、生母,也是他们的——夫人。下一代清江公,也会与她有血脉关系。” 嗯? 听到这里,李殒真有点绷不住,“真的?” “嗯,不过不是她的本体,是她修行的一种分身之术,就像你说的阳神转世,以分身的身份夺舍女子嫁给清江公,以此掌握权力。” “我父母被顾阀除名,有一部分就是因为看不过去,被她记恨。” 真是,大开眼界。 即使已经很放低对门阀的下限,没料到还是在无限制拉低底线。 只能说不愧是门阀,玩的真花,践踏伦理规则为无物。 想到老妇人的样子,再想到两代清江公……李殒脑中便感到一阵恶寒。 真是、一群该杀的东西。 到了第二日,仪仗没来,两人一鸟干脆继续飞行,跨过地方,进入千里清江府。 一进入,刚跨过两地的胶鬲,能很明显窥见两地的不同。 身后,百姓贫困,但能勉强活下去。 这里,到处繁荣,路过的人脸上却都带着菜色,穿着也不好,就是一个烂抹布上面套了洞,把人穿了进去。 朝廷治下和顶级门阀治下,二者泾渭分明。 在朝廷,百姓属于士农工商第二层级,虽然执行的不太好,实际上最低,但至少能保障最基本的生活,就算是残废,去讨饭也能混到不饿死。 在门阀,所有封地一切都是门阀自身独有。 山林、河流、土地、天上落下的雨水,刮下的狂风,每个在封地出生的人,都是门阀之财产。 可任意处置,而不用担心国法,甚至最黑心的那批世家,还对自家财产,课以重税。 呼吸空气、睁眼闭眼、与人说话等等,都要上交税赋,来供养高高在上的门阀。 修行市集展现的血腥,远不如门阀治下一地。 “这就是顾阀。” 盯着两具干瘦倒地的母子尸体看了许久,顾清筱忽然觉得,她应该要做些什么。 她与李殒商量,说要施粥救人,李殒倒是痛快,拿出许多从尸体上捡到的银票,在大隋买粮食用不上太平钱,用银票兑付即可。 反正这些金银在修行界也花不出去,全当做好事了,正好做个对比。 当你常年忍饥挨饿,忽然有人要给你饱饭,并且这人还有尊贵的身份,那就有意思多了。 隔壁的州府也不想天天看着人在自己的边境线前饿死,再加上修行者的身份,很痛快就交易大批粮食,帮助搭建粥棚。 施粥,救人,有意无意间,顾清筱的身份在人群中传播,最后每人打一碗粥,就向她磕次头。 很快,这件事传到了清江公府,顾阀的本城所在,再次引起了波动。 经过争吵,顾阀竟也开始下令搭建粥棚,减轻个税,并言说是可怜他们,让他们感念顾阀恩德。 他们哪懂这个,有饭吃,饿不死,磕头就是了。 “看来效果不错,顾阀慌了。” 为何慌? 搭棚施粥,看起来不起眼,实则是民心之始,本来身处黑暗,所有一切都是坏的,无非是谁更坏一点。 现在来了个好人,又正好是顾阀中人,说法可就大了去。 说一句最现实的话,清江公之爵位,每一代继承都要大隋皇帝封正,也就是说,让谁来继承这个爵位,最终拍板权都在大隋皇帝手中。 若清江封国民心所向,写万民书请求,清江公之爵位,让女子来担任也并不可。 毕竟大隋,也出过女皇帝嘛。 顾清筱没想这么多,只是于心不忍,想要尽力救一救人,就当做替之前居住在顾家,生长起来的父母这些年来吞吃的血肉赎罪。 “我讨厌这里。”她说。 李殒点头,“那就速战速决。” 接下来的路,不能再坐骑走路。 清江是个修行世界,有阵法禁空,大鹏在天上飞行不得,于是就买来两匹掺杂妖物血统的快马,往清江而去。 在距离本城两百里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河流。 这也是清江的由来,分割内外的存在,在这里还是大燕国都的时候,就在充当天然的护城河。 此时,河岸空无一人。 宽达数十里的河面,遍布危机。 第四十三章 过河 滔滔江水拍岸,在天光中极为雄壮。 这两天下过一场大雨,因落雨而泛黄的江水奔腾不息,水花排挤在岸上,就像天空闪了次雷霆,站得越近,越能感受到这股澎湃力量。 河岸旁边生满了许多芦苇草丛,几只水鸟瑟缩在草丛里,瞪着无辜的眼睛,好奇凝视意图渡河的陌生人。 李殒御剑循着河岸上下俯视,按理而言,如此宽泛的江水,两岸要交流便必少不了船只。 顾阀豪富,经营清江日久,在两岸边修建的渡口成百上千,听路人说还有一座用青条石搭的通天之桥,能够供三十匹马拉大车并行,顾阀中人出行,走得就是此桥。 现在,渡口、桥梁、船只都不见。 触目所见,唯有喧嚣的水汽与江中诡谲多变的气息。 这就是老妇人的回应? 隐匿通行工具,让人在江边干着急? 可惜,他们想错了。 以李殒之目力,已能在江边眺望到对岸堆叠雄伟,由前朝皇室留下来的宫殿群。 他在心里估算距离,然后对顾清筱说:“御剑过去,如何?” 御剑,带人者与被带者都要遭受剑气入体之痛苦,曾有人描述过这种痛苦。 言之:刚接触即分开,相当于在身体中插了长针又取出,痛且短暂。 时间越久,长针在身体中扎的越深,最后由针变刀,在身体里不断搅动刮骨,每一瞬都像遭受凌迟。 清江最薄弱的江面也有五十里,有禁空阵法运转,御剑得半刻钟,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好。” 少女点点头,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于是,长剑化作银白流光,包裹住二人,往江对岸掠去。 这一举动,出乎在顾阀的意料之外,内院,众族老汇聚于集贤殿,看向悬挂在大殿中央的水晶倒影,表现各有不同。 有人长长吐气:“到底继承了智儿的骨血,不差,不差!” 老妇人攥紧龙头拐杖,头颅微低,使人看不清脸上神色:“傲气确实如出一辙。” “呵,若比傲气,岂能比得过你不染凡尘的‘清江仙子’?” 话说出,那位族老便呵呵笑了起来,旁边两个年纪相仿的族老也随之人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老妇人脸色更加不善,却又不能说什么,这在明面上是好话。 她年轻时被称为清江仙子,渭之于世而独立,对外则指清江起誓一心许道,从不贪恋红尘俗世,力求攀登更高境界,但是嘛、指江水起誓,自从司马家洛水之誓以来,本就没多少可信度,大家也是看在清江顾阀的面上,加上她是阳神转世才被好事者尊称一句仙子。 后来的事,不仅让洛水之事再次重提,连带清江也有了臭不可闻的意思。 顾阀,久有怨言。 然后,族长轻呷一口灵茶,继续说:“对了,最近听说岳池将要当爹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于是,不止旁边的两位族老笑了,殿内汇聚了十五名族老,便有六人露出玩味的笑意。 为何? 嫁给顾岳池的女人中,就有‘清江仙子’的凡俗分身,更巧的是,那位分身即是怀孕之人。 这么推算,三代还是四代来着? 总之,在大笑声中,本不怎么想插手的中立族老,也忍不住咳嗽。 用力使龙头拐杖往地上顿,老妇人岔开话题:“今日召集尔等过来,是要谈论顾清筱之事,莫要说不相干的事情。” 她展现出摄政的威严,笑声就止住了,最后哼哼两声,听老妇人继续胡扯:“本来,她来清江,是让她认祖归宗,预备好了陛下赐予的仪仗来接引,可她却说顾氏不配,以污言秽语将老身赶走,不为别的,只为寻一个道理。” “诸位长者,何以教老身?” “智儿是犯了大错的,咱们族老都议过,上报给过宗人府,朝廷亦有留档,即为盖棺定论。”一名女性族老开口:“她要寻一个道理,如何给他?推倒重来不成?纵然我们这边可以重新议论,但毕竟事关宗人府,天子金口玉言,该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更改,否则便是——欺君!” 欺君!并不是大罪,相反小的可怜,毕竟皇权不下乡,何况是门阀治下,表面恭顺皇帝管不到你。 但再小的罪名也不能让皇帝抓住,门阀出权臣,皇帝又与权臣不对付,正愁没地方发难,不能替人找借口。 事关家族,众人也不在争锋,默认不会更改。 “如此,便是吾等定下章程。” 众人齐声赞道:“善。” 然后,老妇人看向水晶中的倒影,“如此就要杀一杀她的气焰,总要拆断几根傲骨,才能知晓以家为天,不至于嚣张到酿出大祸。” “还有、这剑修,诸位有何良策。” 堂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俱都不说话了,顾岳池下令让阴神出手劫杀,做得好也就罢了,顶多应付诛魔卫,没料到却是最差的,人一个没杀,反倒让对方杀了。 通玄跨越三境杀阴神,说出去谁信? 他们都看过那位逃遁离开的金丹保存的影像,确认无错,自那时就意识到相比于顾清筱,剑修才是避之不及的大麻烦。 当老妇人将赠予剑丸,李殒不要的事说出,这种疑虑更加深厚。 大家都是人精,经过百千年磨砺的老狐狸,不要财物,不要法宝,要得是什么? 命。 只能是命了。 “岳池性子是急躁了点,却也是为了顾氏好……” 开口的这人还没有说完,便被最先发笑的族老打断:“嗯?残害血亲是为家好,你从哪里学来的混话,真这么好,现在就去把你儿子杀了,你来谢我便是了。” “你!莫要胡乱攀扯!” “……” 眼见众人又开始吵起来,老妇人顿觉脑仁疼,顾岳池是不太中用,但到底是两代清江公的正统血脉,她既是养母又是长辈,必须要保下来。 就看,那剑修贪心多大。 这时,水晶中御剑流光已经落地,显出李殒两人身形,老妇人便叹道:“诸位,有谁愿去接引他们?” 无人应答,都知道这是苦差事。 “那就由老身委派了。”老妇人眸光流转,看住与她不对付的族老:“顾登科,你去一趟。” 顾登科点头:“正好,我有话要与清筱说。” 第四十四章 斗剑 顾阀居城,在天光笼罩中,灿然若天上宫阙。 举目看去,到处都映射珠光宝气,祥瑞云雾,几乎可以比拟天上大日,而这光与雾气又不像大日夺目耀眼,吹拂在人身上暖暖的,好似泡温泉一样的舒适。 雾气从地面生发,在天上降落,循环不止,构筑成极精妙的聚灵大阵,是人造的洞天福地,路上随便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就是极罕见的灵物。 等再走近点,就能清晰看见一江之隔,到底分出了什么样的两个世界。 来往之人个个着锦绣,披金霞,貌若神仙,举手投足间展现凡人根本不敢想象的富贵感。 而他们,只是最低贱的仆人,狗的地位都比他们高。 “奴婢恭迎翁主。” ‘神仙’跪下,额头触地,屁股高高撅起,表现的恭敬极了。 从前朝开始,皇帝的女儿才能称为“公主”,诸侯的女儿则称为“翁主”,即郡主。 清江顾阀在清江是无冕之王,称呼并不太逾制。 顾清筱看着他们,未应下,任由他们撅屁股跪地,她知道若是自己接受翁主称呼,使是向顾阀低头,因为这称呼还有另外一个含义。 翁即父,诸侯嫁女,均亲自主婚,与天子不为女儿主婚者不同。 翁主者,即父主其婚之意。 答应了,顾阀就有理由主宰她的婚姻与人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已不在了,要听谁的不言而喻。 随时间推移,仆人跪的越来越多,粗略扫过,已有近万之数,其中不乏精于修行道的高手,也恭敬的不敢有任何动作。 “真富。” 李殒看了半响,对少女道:“觉得无法自处?” 顾清筱叹道:“万人跪拜,总是不太习惯。” “你不习惯了?” “不会习惯。” 李殒淡然自若,“那就让我来。” 随即取出剑鞘插在地上,高声长啸:“青萍山剑修,李殒,前来斗剑!” 斗剑一词说出,似乎连空气都变得肃杀。 没人出声。 李殒继续道:“顾阀无人敢来斗剑?真是” “竖子无礼,让我来会会你!” 一名彪形大汉提着斧头,在年轻一辈的许诺下现身,才走过两步,身体就猛的往前仰倒,怒目圆睁的头颅骨碌碌滚落,流出的血液尚未落地,便被附近的花草吃个干净。 “还有谁?” “我来!” “大胆!” “……” 不过十个呼吸,就有八具尸体倒地,让那片花草开得更加鲜艳。 这时,顾阀一位年轻子弟升起怒火,自诩学习了仙门正法,又是虚丹顶峰的境界,要给李殒一个好看。 于是他站了出来:“吾乃顾岳松,得补天道正法,愿与汝斗剑。” 于是两息后,他的无头尸体也倒地了,头颅被飞剑串着,飞回到李殒手里。 掂量了一下头颅,随意扔到一个靠近的仆人身上,李殒高声道:“还有谁来?” 无人应答。 “原来都是一群藏头露尾的胆小之辈。” “大胆!” 事关家族荣光,个人的性命反倒不重要了,在这句话后面,又有好几个姓顾的修士选择杀身成仁,用尸体喂养草木。 给雄伟壮丽的宫阙,补充些许营养。 “你是剑修,杀力在修行界中出类拔萃,敢不敢以一对多!” “来死。” 三位金丹门客对视一眼,各自施展出搏命手段,攻向李殒。 李殒则站在原地未动,等到人靠近了,眼中闪过一道血光,开启杀劫,随手斩掉了三人的因果线。 三名金丹当时气绝,栽倒在地,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跪在旁边的仆人已经瘫倒在地,她的怀里抱满了人头,每一个都认识,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高贵血脉,如今就这么死去,跟随手杀鸡一样。 这一幕,注定要在许多人心底留下阴影。 “还有谁来!” 这次,无人敢应了。 散修去是死,正法去也是死,抱团围攻甚至也是个死字。 没人愿意白白送死,只好任由那剑修耀武扬威。 有人暗恨道:“可惜家中天才都在仙门求道,否则必要此人好看。” 门阀富贵,将人养废;仙门清贵,是天才们求道的不二之选。 但凡有点心气的都会选择去仙门求道,以求得道之后可以庇护家门,留在家里的小辈大多没有坚定的求道之心,只想做个富贵公子,来世再转生至顾家。 至于养得茫茫多的门客,阴神好几十个,阳神也有不少,据说阳神之上的无量也有存在,但这些人都不能出手。 人家是来斗剑的,同辈相交,你个活了几百年老怪物出手,怎么,以大欺小,当剑宗无人乎? “到此为止。” 在一阵死寂中,顾登科终是现身,面上并不太好看。 他来的很早,在李殒提出构建之前就到,没有现身就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少斤量,却没想到一刻钟都没到,他这边就死了将近二十个人,其中不乏顾姓。 纵然对顾清筱抱有善意,该有的怒气还是要有,才出现,就展现出自身高超境界,着重压向李殒。 李殒背脊挺直,“你想甩脸子?” “给顾家找点面子罢了。”顾登科来到李殒身边。 “你落了顾家面子,清筱以后在顾家不会过得容易。” 李殒却不管这个:“你也要斗剑?” 说这话的时候,李殒手里出现了一道令牌,正面刻着‘万剑归宗’,背面刻有‘青萍山嫡传剑脉’,顾登科看到这令牌,失神片刻,随即苦涩摇头,将气息收敛起来,“莫要让清筱在顾家无地自处。” 这令牌哪能不认得,剑宗每分出一道分脉,就会赐予一道令牌,拿到这令牌的人即是分脉主事,随时可以用令牌传令到剑宗,引来剑疯子。 “我错了,你原谅我。” 顾登科道歉的干脆,这时也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没命重要。 李殒嗤笑,收剑入鞘,抱在怀里,让一个仆人给他搬来座椅,以剑修一贯的嚣张模样,安然入坐。 看得顾登科眼睛直抽抽,索性抛之心外,以亲切口吻,看向顾清筱:“顾家字辈:万河奔流、登山观岳,我是登字辈,叫顾登科,智儿是观字辈,也是我看着长大,教过法术的,你就叫我一声太爷罢。” 顾清筱平视他:“顾先生,我来替父母平反。” 顾登科沉默,最终长叹浊气:“这不容易。” 第四十五章 拜门 “当年你父确是犯下大错。” “他没错!” “人多眼杂,不是争论的时候,先回去。” 顾登科换了个话题道:“智儿居住的房子一直都在,未分配给过他人,保持他离开时的原样。” 顾清筱默了会,点头,说了一句好。 然后,顾登科又道:“内居城从不让外人进入,这是初祖定的规矩。” 在规矩两个字上,顾登科加重了语气,李殒看着他们,脸上满不在乎。 “去,他们不敢在居城杀你。”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一路上都是我保护你。”李殒说出了事实。 顾清筱没再坚持,她真的很想回父母居住的院子看一看,那里有她要的答案。 “我会很快出来找你。” 李殒点头,目送她随顾登科离开。 最后在众多恶意不善的目光中起身,声音清朗,“她的事已了,该算我的事。” “两千六百年前,在仙都山,仙门八圣与剑宗二祖、九流三仙公约规矩九条,划分天穹,即《寰宇大宝诰》,凡属修士不论正邪,都应遵守,违者天下共讨之!” “我今日便想知道,顾阀,是否还遵守宝诰,是不是仙门治下!” 无人应答,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不遵守,天下所有人都有资格来讨伐他们。 说遵守,无疑就是给人递刀子。 “顾氏隶属仙门治下,自然遵守宝诰。”一名顾氏子忍不住出言。 等的就是这句话。 李殒询问那位顾氏子:“宝诰第五例说了什么,念给我听。” 顾氏子吞咽口水,硬着头皮说出来:“诸圣云:凡吾等门人、血亲、传承,皆一视同仁,不可以大欺小,以老击弱,若有违之,可讨!” “善。” 心平气和将云海飞舟、阴神壮汉的事说了,“依宝诰,青萍山道统,拜门顾氏!” 顾氏众人闻言无不脸色大变,和之前的斗剑不同,斗剑,说的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私斗,恩怨到底局限于个人,打生打死上升不到宗门的层面。 拜门,说个通俗点的话,就是来踢馆! 不接受还不行,做缩头乌龟,一辈子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总之,当这话一传出来,天上响起一道隐隐雷声,令顾阀众人脸色更加难看。 当年众圣定下宝诰,就将它刻录在仙都山上,交由从远古之初便存在的仙都山神看管,刚才那道雷声,就是从仙都山发出来传到这里,代表仙都山神认为合理,背书了这场拜门踢馆! 同时,在凡人不可见的许多地方,各自有人抬头看见了这道紫雷,有人漠不关心,有人惊愕莫名,也有人身化流光离开……天之下,很多人都将目光移到了清江。 顾阀会怎么做? 紫霄云气上腾,便可看见一条张牙舞爪的巍峨蛟龙,搭乘六名气势磅礴的顾阀修士,矗立在云端。 “清江顾氏,应了!” 李殒仗剑,“好,来战之!” 怎么战? 在不超过三个境界的约束下,有多少人就出多少人,无论是群殴也好,下阴手也好,只要你能赢,能打服拜门的人,接下来谈条件就能有先手。 “击败此人者,赏钱十万,赐阳神妙法一部,另可入赘我顾家,不分彼此!” 这也是大手笔了,可见顾阀实在恨得极了。 李殒面无表情,手中剑锋一挑:“谁来领死!” “大胆贼子,安敢猖狂至极!” 八名金丹真人联手攻来,各自施展妙法,搅得风云变色,气势当真骇人得很。 李殒却看也不看,剑柄脱手飞出,一轮飞剑纵横,当下就割了两个金丹的命,剩下的纵然没死,也被斩断手脚,破碎丹田,成了废人。 “再来!” 接着再使两轮飞剑,李殒动也未动,那些金丹就死的差不多了,头颅都被飞剑取来,堆在脚边,形成一座小小的京观! 长剑,不断作响,围绕在李殒身边,剑锋每转向一人,那人就忍不住退后,不敢和剑锋对上。 金丹杂修,有多少就杀多少。 龙头上,六位族老到底养气功夫深厚,没有在大庭广众发怒失态,互相以神念交流。 ‘这厮剑道纯熟,一手飞剑使得出神入化,在年轻一辈算得上拔尖的人才。’ ‘不是夸人的时候,兄长,该杀一杀这厮的势头,仙都山大神都应了拜会,发出响雷宣告,指不定有多少人在看,若是我等不能制他,顾阀千年名声,可就要腰斩了!’ ‘小妹你也知道,留在家中的都是不成器的人,来做门客也大多是谄媚者,借势耀武扬威善长,和人搏杀,难!’ ‘该死,这厮怎才是个通玄,若他是个虚丹金丹,来十个也得被摁死!’ ‘嗯?金丹?我有一计。’ 那位族老将计策说出,其余五人对视一眼,“大善!便这么做。” 于是接下来,李殒面前出现了两位自斩境界的阴神修士! 不,准确来说他们斩落境界后,确实只是金丹了,无非还掌握着阴神之力,比一般的金丹要强大许多罢了。 李殒平静看着这两名阴神,使人瞧不出喜怒,“倒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 声音不大,在剑气的作用下却传荡远方,使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一句淡淡的嘲讽。 顾阀,为了要脸,确实有点不要脸。 “我二人见猎心喜,遂有与道友交手之心,却想到不可凭境界伤人,便自斩到金丹,以全平等斗法之心。” “求平等?你们二人再斩落两个境界,到通玄就是了。” 这嘲讽的话,两人权当没听见,自斩境界想要修回去比初入还要难,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便是要搏一搏子孙后代,干脆道:“道友请赐教。” 此二人一人肉体强横,是个兵家修士,提着一杆龙头大刀,正以奔雷之势,滚滚而来。 另外一人擅长术法,当下就唤出许多符箓,混合成暗沉法光,用摧枯拉朽的威势,也一起掠过。 周围,见这两人出手,原本生不出送死胆子的人,也壮起胆子,再次攻伐向李殒。 身边,到处都充满了人,李殒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他握住长剑,自左向右,一字横斩! 顿时,所有法光的呼啸都被遮蔽,在周围三尺,无形剑灵随剑锋轻言:斩! 第四十六章 认输 尘埃落定。 李殒俊俏的面孔微白,嘴里也喘着粗气,握剑的右手发裂,滴滴鲜血便顺着剑锋往地上落。 但他没输,他还站在原地。 看着这一幕,很多人都无法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位自斩境界的阴神,加上好几名金丹一起围攻,竟然一时之间奈何不得,甚至还被反杀,剩下来的两名阴神修士尽管还站着,气息依旧强大,胸口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告诉众人,刚才那一九再深一点,他们就会死。 在这时,不管是什么人,看向独自挑战顾阀的剑修,仇恨也好、怨恨也罢,眼里都带了一丝钦佩。 他们知道,经过这一战,李殒的名字必将传扬天下,也可以遇见他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小。 或许,有人想得更深一点,这将是一位新的剑仙呢? 真是令人……纠结。 李殒的状态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毕竟之前重伤,一路走来虽然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就像伤口初愈结痂了,不去动它自然无事,一动,伤口就有崩裂的迹象。 其实他也没想到,顾阀这么不要脸,阴神自斩就算了,还派两个人来,怎么,宣扬自家人多强大,阴神修士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吞噬了一条阳神断臂,一个完整的阴神,一枚钱家找来的碎铁,还有大量的血肉滋养,再用顾阀这些金丹精气神做献祭,剑灵已真正诞生于世。 长剑上,也自然而然浮现天刻的剑名:斩邪! 轻抚剑刃,感受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李殒嘴角微挑,而后指向两人,“来,战!” 两个阴神也不多言,后面都有人看着,岂能退缩,继续攻杀! “乾元真灵,无上妙法!镇魂定神令!” 抬手甩出法器,擅长术法的修士大喝,疯狂抽取天地灵气,渡到法器上,令牌迅速变大,笼罩数百米,以天石之姿态,拍下! 同时另外一人,也将精气付在手上大刀,一抛出去,便化作一条滚滚金龙,向天怒吼嘶咬向李殒。 他们两人从底层一路杀上来,斗贯了发,打定心思,此人是个通玄,没有得道就不能从天地间无限制摄取灵气,体内剑气总该有度,等剑气消耗完毕,还不任由拿捏! 李殒动了,三步并做两步,纵身离开令牌覆盖范围,同时抛出一柄铁剑,以飞剑法钉向金龙夺得空档,再燃烧太白星力,抵抗阴神之威,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剑锋已送入术法阴神的胸口,对穿! 那个阴神还没意识到死亡,元神就浑浑噩噩遁出身体,当他看见自己倒在地上死去的身体,斩邪剑灵就伸出一只手,把元神一股脑的裹进剑中,如同饕餮食客遇到难得一见的美味。 “认输!认输了!” 另一位阴神见伙伴被剑灵吞吃,那还不知道再打下去迎接自己是什么,干脆利落低头认输,刀也不要了,狼狈逃回去。 场上鸦雀无声。 李殒高声道:“还有谁来战!” 没人敢应,阴神自斩都不是对手,再下去,怕不是要阳神自斩? “那么,就是青萍山赢了。” “尔等可有异议?!” 还是没人敢应,年轻一辈哪有这个资格,真正主事的是蛟龙上的六个族老。 之前,还可以凭借多年养的云淡风轻气度无视,现在,人家抽完你的左脸抽你右脸,踹了你两脚,然后拽着你脖子,问你服不服。 你能服吗? 必然是不服! 不服又能怎样,年轻一辈真打不过,中老辈分又不能下场,众多眼睛都看着,他们敢肯定,一定属剑宗那帮疯子眼睛最多。 小对小,老对老,怎么样都得打服。 算了,让清江仙子来头疼,终究这件事是她子嗣惹出来,就看她是否能秉公处理。 老妇人沉默的出现在李殒身边,李殒问她:服不服? 她以神念沟通, “你要什么,开个价。” “谁是幕后主使,我就要谁的命。” “真的不能再谈?” “你可以试着杀了我。” 老妇人再次沉默,感受到修行来的第一次无力,在这瞬间,她恨极了李殒,恨他为什么不愿意做交易,世道不就这样,掐住一件事,不一定要刨根问底,重要是要利益。 没有人是永恒的敌人,争权夺利,修得长生才是永恒! 顾阀富有,天才地宝数之不尽,只要眼前人开口,愿意将大事化小,不再追究,不管提出多么贪念的要求,老妇人都会选择答应。 李殒何尝不知道这点,曾几何时,所有剑修都有一个梦想,去门阀世家大捞一笔,给自家吃点好的。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心中并无太多触动,李殒背影站的很直,声音所有人都听得见:“服不服!” 老妇人头颅低下:“顾氏,认了。” 轰隆隆! 随着老妇人低头,天上再次闪过紫雷,便是盖棺定论:青萍山传人李殒于大隋武德二十四年,剑挑顾阀,大胜之! 冥冥之中,属于顾阀的紫金气运跨越天际,形成不可见之长虹,往万里之外的青萍山祖师堂倾泻。 青萍山胜顾阀,此消彼落,气运合该大涨! 李殒站在原地,心神则顺着联系飞跃到万里之外的青萍山,恍惚看见了祖师堂前枯萎日久的梨树,有了一点绿意。 这一棵梨树,是祖师从剑宗带来的悟道树,象征山门气运,开花的时候,在树下学剑,可一日千里,但自从老一辈凋零以后,梨树便再不存在生机,他们经过很多手段都治不好,原来是要气运浇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些喧闹的声音将他的心神拉回。 “大母,我不能死啊!” “你说的让我做清江公的!” 他知道被锁链捆住,跪在地上的人是谁了,世子顾岳池。 老夫人长叹气,何尝忍心看见自己的子嗣送死,但为了保全顾家,输了就得认! “这孽畜,还有这个书生便是幕后主使,交由李小友任意处置,老身先回避。” 顾岳池衣衫不整,脸上还带着红唇印,显然是被人从床上强行拖来,这位心狠手辣的世子,现在不复视人命如草菅的姿态,缩在地上反倒可怜。 看了此人一会儿,李殒挥剑斩落,噗嗤,飞起一蓬血迹! 第四十七章 剑宗来人 发生在清江的拜门之战,从老妇人开口认输的那一刻始,以顾阀做踏脚石,令很多人都知道青萍山道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武人。 一人挑战顶级门阀,力斩伪阴神,这种壮举,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子往后不陨落,前途必然无可限量。 于是有心或无心,在这天有许多人驾乘云气,用各种理由来顾阀拜会李殒,顺便确认顾阀实力多寡,若真的到日暮西山的那一步,就该众人一起分食尸体。 李殒不想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接触,太累,开口第一句就是招募,什么许配贵女、收做核心,明里暗里就一句话,跟我混,前途远大的很。 甚至在这些人中,还有太子派来的东宫班属,太子洗马尚白玉,此人倒没有一开口就说要征辟,胃口相反大的很多。 东宫可以替李殒复兴青萍山,代价只有一个,副山主之位让东宫安排之人去做。 这条件,无疑是想要将青萍山传承连皮带骨吞下去,现在是副山主,往后等弟子资源全由他们一手包揽,不是正的也就正的。 李殒没有答应,尚白玉也没恼,东宫来这里为得留善缘,结了缘分,答不答应倒是其次,很有礼数留下一部散落剑法,一张代表东宫的请帖,不带犹豫离开。 《长庚一气剑诀》 翻看剑诀,李殒不得不承东宫的缘分,他体内根基之物是太白金精,而太白又名长庚,这部长庚一气剑诀讲述的就是如何利用太白星力提炼体内气息,从而与天上星辰呼应,练成之后,只要天上有这颗星辰在,出剑之时永远可以得到星辰照印。 几乎可以等同金丹修士从天地间摄取灵气的速度。 看来东宫来之前确实做了研究,知道李殒需要什么。 正准备研习剑诀,这时,腰间长剑忽然作响,不是杀敌预备,是…感觉到了同类。 下一刻,天边有道剑光落下,化作位身穿青衫剑服的粗犷男人,男人背后背着的大剑也在做响,见到李殒,仙上上下下打量了会,然后右手并剑指伏在心口,嗡声道:“某是剑宗孤云外峰执事卢顺,道号不救,师弟安好。” 剑宗来人! 李殒心神一凌,回以剑礼,“剑宗分脉青萍山传法长老李殒,见过卢师兄。” “传法长老?嘶,这么高位份!那某到是要叫你师兄了。” 卢顺惊讶发问。 本宗与分脉,都用一套传承,在明面上,分脉只低于本宗一头。 如青萍山是剑宗的分脉,山主在剑宗就相当剑主、副剑主;副山主,相当于正副长老;传法长老、铸剑长老等长老则相当于大执事此类。 卢顺是执事,比大执事差半截,真要论起来,确实该叫师兄。 “不必在意小节,你我以境界年龄论就行。”李殒开口道。 这没法论,就传法长老这个名头,也只是诸多头衔之一,山中就剩他这一个独苗,别说长老,山主之位都能对外说得。 不过那样太招摇,也会引来敌手,传法长老不上不下,正好。 “哈哈哈,好,那某就托个大。”卢顺大笑道,他继承了剑修一贯的豪爽性子,不在乎边边角角的,两人谈过没几句,就已经混得很熟。 “李师弟可出了一个极大风头啊,嘿嘿,力压顾阀,扇了那个老物的脸,可给某出了一口恶气。” “怎么说?” “害,那老物之前不是被尊称做清江仙子嘛,当时某就想能被叫做仙子得多好看,师兄弟们都说不好看,某偏不信,就用才得不久的宝剑做赌,然后来这一瞧,奶奶的,脸上皱纹都能夹死蚊子,可把我恶心坏了,回山后还被打趣。” 说到这里,一脸的吃了屎的怪模样,李殒觉得,应该不是样貌太丑,修行到他们那种境界,相貌只是皮相随时都可以更改,老妇人呈现一副老样,大概是为了服众。 卢顺觉得恶心,是他输了赌局,输了钱,能对让他输钱的人好表情? 骂完人,卢顺一拍额头,“差点忘了要事,剑主让某问你一句:是不是受欺负了,要剑宗长辈讨道理不。” 讲这句话的时候,卢顺铜铃大的眼睛盯着李殒,做出很期待的模样。 等会听到一个要字,他马上传令回宗门,不用一天,他们就能给李殒讨回道理,顺带捡一批无主的东西回去。 李殒摇了摇头,顾岳池已死,气运都已落回青萍山,一码事归一码,没有理由再出剑。 卢顺啧了几声,嘴里嘟囔着:来迟了,可惜这般大的财物就丢了此类的话,眼里放射出极为可惜的神光。 李殒问他:“本宗又没钱了?” 卢顺翻了个白眼:“本宗什么时候有过钱?一个个都是烧钱鬼,管财务的剑主头发都拔秃了,恨不得一个子当成十个用,况且要是有钱,还分这么多分脉干什么。” 是这个道理,本宗分脉之分,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承担不起这么多剑修的开支,干脆把消耗最大那一批人扔出去,用作节流嘛。 至于开源,都是一群杀胚,又不会置业,掌握的手艺唯有炼剑和杀人,除了偶尔能发现几个灵石矿场外,大部分收入都是来源于劫富济贫。 而这世上最富的,便是仙门和门阀世家。 仙门手底子硬,个个同气连枝,还有那甚么大宝诰在,属于硬骨头,能吃,但是要硌掉几个牙。 门阀世家就不用管这么多,反正都是一群黑心肠的东西,冲上去杀光抢光烧光,最后再把罪名一报,非但没有过,还有功,还能吃个肚圆儿。 在剑宗眼里,世家就是一群过年养的年猪,谁不想咬上一口? “李师弟,太穷了啊,你是不知道,本宗最近又招了一批弟子来学剑,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现在上上下下全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听见诉苦,李殒扯了扯嘴角,剑宗绝不至于这么穷,旁人也不希望剑宗受穷。 仓禀足而知礼节,真让一群只会杀人的修士穷到走投无路,天下还不得大乱! 哪怕是为了送瘟神,每过一段时间,仙门等势力,还是会给剑宗交上一笔费用的,不能完全缓解,至少能让红眼变成黑眼。 “卢师兄,这是剑主的意思,还是宗主的意思?” 卢顺舔了舔嘴唇,没正面回答:“有钱谁不想干一笔,我可分了两个徒弟呢。” 李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四十八章 三年后的赌斗 “李师弟有来钱的路子?” 李殒想了想,“算是。” “说说。” 卢顺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看得很分明,李殒手中长剑是刚练成的不久就生出了剑灵,体内贮积的气息也是最顶尖那批,显然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得的奇遇,赚足了资本。 “卢师兄知道剑丸于否?” “剑丸嘛,这种宝贝谁不知道。” “顾阀有剑丸。” 李殒轻声讲述。 “有就有呗,这东西散的天下到处都……嗯?”卢顺眼睛亮起奇异的光:“你是说,万剑归宗?” “妙,大妙啊!” 卢顺拊掌大笑。 剑丸此等剑器,向来只有剑宗之人会炼,是独一份的手艺。 当年大剑祖有言,天下剑器,但凡出自于剑宗而意外丧失,无论谁寻到都该送回剑宗,否则让人得知,就有权上门讨要。 虽然这话没多少人当回事,大家找到了散落剑器也是收藏在家里,不让你发现就行了。 可一旦被外人得知,甭管消息是真是假,上门讨要属应有之义。 算个不错的理由。 “帮了大忙啊,我这就找他们要。” 拉住卢顺,李殒摇头,“不可急躁。” “怎么说?” “消息从何得知?” “当然是李…哈哈哈,某知道了,绝不会牵扯到师弟你的。” 卢顺拍着胸脯承诺,李殒暗自点头,青萍山要复兴,离不开本宗的点头,卢顺是本宗的人,背后还有一名剑主撑腰,结交好他,相当于在那位剑主眼里留下了一份眼缘,往后去本宗讨要功法、剑器,铸造丹炉等传承会简单许多。 “对了,差点还有一件事忘去。”卢顺一拍脑袋,“问剑峰快开了,你们青萍山按规矩有一个准入名额。” “问剑峰?上一次开启是在五百年前,不是说往后难以再开,怎么又有开启。” 李殒有些诧异。 所谓问剑峰,就是当年大剑祖传道的居所,起初只是一座小土坡,后来大剑祖问剑仙门魁斗齐云山,战而胜之,一剑削平三座大峰,然后将这三座大峰搬回宗门,以大法力熔炼成一座山峰,即为问剑峰。 因为是从仙门夺来,问剑锋便具有仙门的气运,每一个攀登完山峰的弟子,不仅可以获得当年大剑祖的一份传承,还能掠夺仙门之气运,对以后修行道路大有裨益! 随时间日久,峰中气运是无根浮木,总有消耗完毕的一日,所以在五百年前气运所剩不多后,剑宗就关闭了问剑峰,一直未有开启。 不知为何现在又要开启。 卢顺叹了一口气,“你有所不知,仙门近年来出了好几个天才,个个都被称为谪仙人降世,因此就与我们提出一场赌斗。” “由剑宗和仙门做赌,双方各自在问剑峰设下障碍,看谁家弟子第一个破除障碍登上山峰,胜者可任意处置问剑峰,他们这是想夺回去,以雪千载大辱。” “本来宗主是不想开,又赖不得仙门来人出言不逊,整日像个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叫,到处宣扬剑宗怕了他们,于是八大剑主商议过,觉得不能坠了剑宗杀伐果断的名头,干脆联名上书宗主,接下这场赌斗,并且加大赌注。除去赌山峰的归属,还各自赌上小洞天!” “最后剑宗出一座小洞天做奔,仙门联盟出三座,共计四座,由仙都山公正,那方赢下就归谁。” 连小洞天都赌上了? 这无疑是大手笔,一座小洞天小的占据百里,大的可是广阔如万里,而洞天不管大与小,都能产出许多珍贵的修行资源,更存在上古道蕴,每一座都弥足珍贵,堪称各宗派的立身之本! 输了,不至于宗门崩解,却也是元气大伤! “何时举办?” “三年后,仲秋。准入门槛为金丹。” “师弟若想参加,便要在这三年内突破至金丹,凝聚本相,方可承接问剑峰多年积攒,不然名额本宗会转给他人。” 说完,卢顺怀里掏出一本手写书册,“这是我成金丹时的感悟,你多看看,或许能有进益。” “多谢。” “不用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我一见如故嘛。” “好了,诸事已毕,某就先回山复命了,等剑丸寻回,某再来找师弟!” 卢顺是个急躁性子,说完话,就忽的化流光冲到远方去,留下李殒沉思。 三年突破金丹,说难挺难,说容易也容易,机缘资格足够,这时间算得上宽裕。 李殒下定决心,问剑锋争夺一定要去,不为别的,就为这万中无一的机会,与天下群雄争锋,不去,将抱憾一辈子! 等此间事了,该寻地方渡劫修行。 收起想法,李殒看向不远不近监视自己的顾氏门客,招手,令他过来。 “有什么事。” 门客口吻硬邦邦的,脸色也不好看,李殒不在乎这些,问他顾清筱怎么样了,有没有办完事。 提及顾清筱,门客倒也没隐瞒,如实说了。 “顾小姐一时半会出不来。” “理由。” “还能是什么,顾小姐非要为当年的事情翻案,现在已经闹得很难看,乃至惊醒了一位闭关的老祖宗,老祖宗觉得各自都有错,就干脆各自惩戒一番,废了主母的族老之位,将顾小姐关在身边禁足用以反思。” 这,听起来倒是不坏。 看来这位闭关出世的顾阀老祖宗,偏爱顾清筱。 “对了,老祖宗说了,顾小姐不能出来看你,你若是主动问起,却可以去见她。” “带路。” “不急。”门客闭眼片刻,似乎在倾听讯息,等睁开眼,问道:“用何理由拜会?” “讨薪。” 门客点点头,“是个合适的理由,请。” 遂于门客,入居城。 兜兜转转,经过好几座连环传送阵数,过去半响,才在一座名为【松鹤居】的清雅院落前停步。 顾清筱正在闲坐,见李殒过来,娇俏眸子一亮,“你来了。” “嗯,没事。” “没事。” “清儿,带他进来。” 一道声音从院落深处传来,顾清筱小声道:“老人家脾气不太好,你担待些。” 李殒没说什么,点点头,跟着一起进去更深的院落。 便看见一位身穿紫绶仙衣,青丝如瀑,庄严如天上女仙的女子,正在闭目打坐。 “你就是李殒。” 女子闭目不言,声音则在李殒耳边响起。 李殒点头,抱拳:“剑修李殒,见过前辈。” “剑修、好一个剑修,之前那场拜门,让吾等损失气运,汝,有愧乎?” 李殒坦荡回应。 “顾阀有错在先,晚辈不过从而革之,秉承道义,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 “晚辈确实无愧,倒想问一问前辈。” 李殒平静道:“伦理颠倒、妇人弄权,视血亲如死物,前辈作为顾阀之长,见到又不管,前辈有愧否?” 女子睁开眼,天地恍如都亮白,她轻启朱唇:“无愧。” 第四十九章 我要修行了 世事多如牛毛,人生天地间,管理自身尚且要殚精竭虑,管理更大的家业便更是难行。譬如皇帝,会设置三省六部,设置百官行署,又设置内外相之别相互制衡,平日待在深宫即可,真要做一件事情,一道圣旨下去,别管百官如何争权夺利,皇帝的命令不能不遵从。 皇帝不知道百官在贪污受贿,在挖国家的根基、在草菅人命? 他们自是知道的,甚至比百官更加清楚,就算换一批人上去,也会在这个大染缸中迅速堕落成和上一批人一模一样的形象。 因此,与其什么事都管,不妨把杂事交出去,只要不损伤根基,使家业得以支撑,谁来掌权都一样。 毕竟这天下以境界为尊,强悍实力压下,所有阴谋诡计不都得乖乖听命? “废去她的族老之位,令她发布新的政令,做出的是公平事,禁足清儿,也在公平。” 女人的话很好懂,双方各有处置,象征着她做事一碗水端平。 李殒指向顾清筱:“那她家的道理,你是否公平?” 女人平静回复,“这是顾氏旧事,早有定论。” “什么定论?” “你不是顾氏子,也非有关系,无权询问。” 李殒有些生气,怎么这些活得久的老怪物脾气一个个都古怪的很,她能问,能怪罪他人,他人就不能问她自个? 顾清筱在旁边摇头,示意李殒不要问了。 李殒看她片刻,终是止住嘴中蠢蠢欲动的难听话。 “呵”女子一声轻呵,从蒲团上起身,走近到身边,李殒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心中便有些困觉,觉得之前的争论毫无意义,不如什么都不用管,放开心神…… 咻! 斩邪出鞘,李殒剑指女子,身形往后退了好几步,做出随时搏命的姿态,“前辈用了媚术?” 听到媚术一词,女子平淡如水的脸罕见失态,露出很明显的厌恶,还是顾清筱旁边出声解围:“祖师出生时红光满室,自带异香,世人谓之神灵托身,旁人不可加害,此香乃是自带的,有静心之功效,久闻可去除杀念心魔。” 想想又道:“对你应该有好处。” 这么一想,内视自身灵魂,原本时不时就在意识中回荡的外魔轻吟确实淡去不少,连带着先头斩去那么多人,被一起裹进身体的杀气亦是淡了点,看来确有静心功效。 不过,李殒还是保持着一贯谨慎,平心静气自无不可,但先前女子靠近时,却还有一种令心神放松的意味。 心神主宰肉体,肉体驱策境界,其中关系环环相扣,肉体损毁了尚可以用功法修补,心神一旦失守,被人篡改意志,或种下某种念头,一开始还会觉得并无别样,到后面自己所作所为愈发生出泾渭分明,想要再改变已经晚了,将会化作他人的傀儡等东西。 剑宗的功法,大部分都包含了这种改变性格的意思,李殒见过不少修行后性格大变之人,便格外警惕。 “多谢好意,李某自有主张。” 话是这么说,剑没有收回去,剑灵顺着握剑的右手庇护住心神,全神贯注以排查任何一个不属于他的念头。 女人见了,不置可否,“性子谨慎,且嘴皮利索,不像是个剑夫子。放心,吾不会以大欺小,对汝做手脚,想问汝一个问题罢了。” “何事?” “可知晓落霞山?” 落霞山?有点熟悉,像在哪里听过。 等等,想起来了!落霞山,不就是那个被本宗废掉收回的分脉? 李殒看向女人,目光带着探究之意,落霞山道统只出现了几年,说是道统实际上只有开创者一人,还没等招收弟子,就好像因为犯了过错被废,让开创者回宗反省,据说现在还困守在后山,不得下山一步。 “前辈问这个做甚?” “这个汝无需管。”女子一声轻叹:“他还活着吗?” 李殒,脸色便有些古怪了,“还活着,本宗没有要杀那位的意思,只想让他认个错,认了就可以出来。” “那……” “未踏出禁锢一步。” “性子还是那般的犟。”女子目光浮起怀念之色,看向居所的一株桂花灵树,默然了会,继续道:“你可以走了。” 确实是个古怪的老家伙,仿佛先前的铺垫,所有的争吵,都只是为了引出落霞山,在知道那人没有死后,就不再有谈论想法,从始至终,目光中只有那一人。 啧,有点意思。 没听过那位有这段缘分。 “先出去,我有事要与你说。” 顾清筱与李殒一起出去,到了外面,顾清寒拿出一个储物袋:“这是答应你的私库存货,一共有六万八千太平钱,还有一些适合你的修行材料。” 李殒没有推脱,一路上斩杀这么多人,不就是为得赚钱嘛,再说这是两人早就谈论过的事情,干脆接过,往后的修行资源就有着落。 “还有一件事,你离开顾氏,我们就见不到了。” 她这话有点怪,令李殒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有里面那位护着你,你应该可以横着走,想出去不是很简单?” “不是说在顾氏,师兄要接我回去了。” 师兄? 李殒很快想到经常出现在身边的那个年轻道士,还有顾清筱身上连牵未知宗门的线,如预料的不错,他们确实该在顾清筱回来之后有动作。 “这是好事,凡人性命不过百年,踏上修行道路,便是长生久视,你天资不差的,那座宗门又是仙门之一,进去拜师求道,少不得会做出一番大成就。” “至于见不到,这算什么,修行者追寻缘分,因缘而去,因分而往,只要不死,总会有一日再见的。” 说话的时候,李殒表情很认真,他不是蠢笨的人,虽然没体会过,却大概了解到少女那奇特的心思,只是对他而言,自身尚且都难以保足,身上还背负着复兴山门的大任,已经够难了,别的事便不重要。 再者说,作为剑修,修行道路除了杀人就是炼剑,一生中有近一半的时光在和人厮杀中度过,今日明日后日赢了,但往后每一天都能赢吗? 事关生死,没人说的准,在未有掌控一切之实力前,说什么都是虚的,与其让人白白期待,不如视之平常心,能活下去什么都有的谈。 顾清筱点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气氛便有些沉闷,李殒想了想,便问她:“你那宗门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往后我若是路过,可以进去瞧瞧你。” 顾清筱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紫霄仙宫。” 第五十章 离别与道士 仙门和仙门之间存在的差别,比皇帝与乞丐的差别都大。 有些宗门,名为仙门,实际上只继承祖上荣光,有那么几个老不死在撑着,持用留下的几件神器,用威名震慑他人,实则外强中干,是一个一捅就破的窟窿,比强盛点的杂流还不如。 而有的宗门,是名正言顺的仙门,手下掌握好几个洞天福地,宗门占地广阔,门下弟子传承以数千计,每一个单拎出去,都可以被称作天才之流,更存在许多位境界强悍的祖辈,让人听了就生出仰视之心。 大剑祖当年劈砍的齐云山,就是此类大仙门,纵然损失很多底蕴,依旧牢牢立在第一梯队,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再损失十座百座山峰,大道依旧昌盛。 紫霄仙宗,便是不逊于齐云山的大宗派!在仙门排序中,能够挤进前五之列,称得上是个极好的去处。 李殒问她,“你何时动身?” “等处理完杂事就随师兄离开。”顾清筱声音淡淡地,显露出轻松,顾阀是强盛没错,也不敢欺君,但终究修行大于世俗,自然知道顾阀中有人进入紫霄仙宗,往后对于家族是多大的福祉。 不说别的,紫霄仙宗的名头说出去,即能让皇帝忌惮三分,若再将功法带回,接引几个顾氏天才去紫霄仙宗,清江公的封号便真有可能变成清江王。 人都是利益动物,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总会遵循内心而屈服。 里面女子出关,很大原因便是因为此事,要不然修行过百千年,对门下血脉之事早就看淡的老家伙,怎么会无缘无故庇护一个罪人之女,惩罚一个实权派,还不是有利益驱动。 “我有个疑问,既然他们要收你入门,为何不亲自送你回顾阀,或直接带你回山门,非得绕这么大个圈子,图的是什么?” 顾清筱请李殒坐下,泡上一壶灵茶,在烟气缭绕中,轻声道:“因为我顾。” “姓顾?你这话——” “其实我也不太理解,将师兄传给我的话复述一遍罢。” “师兄说:人生自天地间,有人王侯将相,有人乞丐死囚,也有人称尊做祖,都为人属,缘何有不同?所在差别,全在气运二字上。 得运者多助,失运者寡助,大隋太祖一介乞儿,因为得了运道乘风而起,就能一跃成九五至尊。修仙更是如此,我等紫霄门人擅长观星望月,最会揣摩天意,然君王之意,尚且如威如狱,天意更不可深知。 不得知天意,没有气运相助,谈何修行一日千里?有多少天资横溢的俊才最终突破不得无量,只求不断转世苟延残喘罢了,这便是气运不够,天地不允许他成无量,每次汇聚顶上三花,都给下最顶格的劫难。 你是顾阀的人,再以自身毅力回到顾阀,就可以承截顾阀积攒已久的三等紫金气运,修行对你就再无劫难,可一路结金丹、铸阳神、成无量、乃至一窥飞升风采都不是不可能……” 李殒听明白了,顾清筱一路走来,所遭遇的劫难都是考验,紫霄仙宗不能助她,唯有自己依靠才智回到顾阀,才算完成考验,真正有了进入紫霄仙门的资格。 他问道:“我也是谋划的一环?” 顾清筱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你是我依照自身想法出言留下,出于本心,不关师兄谋划的事。” “有结果就行,过程就不必再说。”李殒回答她,“再者说,我也是自愿入局的。” 李殒扬了扬手中的储物袋,天地是一盘大局,每个人又会造出不同小局,刑杀苦仇恨皆有,目的各不相同,但有些时候只要钱足够,他在意有没有人谋划。 “谢谢。” 少女看着他的脸,发现并没有怒气,与平常相处的脸色一样,内心紧绷的心思松快不少。 “对了,这东西,你还要吗?” 指的是之前用山君爪牙制作的护体法器,经过几次使用,已有些破损,顾清筱拿出来,握在手里,李殒摇摇头,“不用了,本来就是送给你用来护身的东西,你自己处理即可,我用不着它。” “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唔,算了,不重要。” 顾清筱止话头,最终投以温柔浅光,“路过紫霄山门,记得来找我。” 顾清筱在看他,李殒也看她,“好生修行,往后有缘再见。” 然后,在少女的目送中,转身离开。 留下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离开顾阀,李殒站在江边,看着错落分布的各个渡口与那条通天大桥,在思考接下来往哪个方向去,这时,江面上突然泛起一点黑影,伴随着清亮的渔歌号子,渐行渐大,最后停留在李殒身前。 来者是个熟人,正是谈论的那个道士。 “上来坐坐?”道士问道。 李殒便踏上渔船,渔船里面工具俱全,或许是其主人考虑的很周到,更有一床薄毛毯可供取暖。 “喝酒吗?” “会喝。” “那就行,贫道这酒是自酿的,平常不给人喝,你倒是好运气。” 道士笑呵呵地掏出一个酒葫芦和两个古琢玉杯,给李殒倒了满满一大杯,几乎都要溢出来。 “尝尝,味道怎么样。”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瞬间,喉咙像涌入一条火线,紧随着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使得皮肤通透出红润热气,同时还感受到一股庞大灵力正从酒液中爆发出来,使受的暗伤在以惊人的速度修复。 压住热气,李殒沉声道:“好酒。” “当然是好酒,三十年采集买果酿造,三十年丹炉储藏,三十年法力温养,共计九十年才酿得这一小葫芦,放在外面,嘿,别人闻都别想闻到。” “再来一杯?” “好。” 又是一杯入喉,那种灼心般的火焰更加深厚,顺带丹田剑气在火焰炙烤后更加菁纯,约莫提升了三成实力。 “好了,两杯足够,再喝第三杯,你就得醉到不省人事,师妹知道会怪贫道。” 酒喝完,道士正色道:“原本此番谋划,并没有计算你在内,让你无辜遭受多难杀劫,第一杯向你赔此罪。” “至于第二杯,咱们相逢一笑泯恩仇,往后境界上来,看在这杯酒的面上,别找贫道麻烦就是,要找就找我师父,他老人家经打。” 李殒能说什么,两杯酒不仅修复伤势,更增强实力底蕴,有错也变成没错,干脆道:“再来一杯。” “你还喝,真不怕醉死?”道士惊讶,他这酒是用炼丹法炼出来,更融合星辰之力,旁人喝一口就得打坐好几日,喝两杯已到极限,再喝下去真得大醉半月。 “并非给我喝,斩邪要喝。” “嘶,这么快就生出剑灵,了不得,也罢,也请你一杯。” 再拿出一个新玉杯,倒满,放在剑旁,无形剑灵便用力吸允酒液,令剑身浸满,同样散发火热的红气。 等红气散去,剑身上浮现出许多密密麻麻的黑铁壳,用手一拂,叮叮当当掉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 这些黑铁壳是练剑时诞生的杂质,一杯酒下去全浮出来,省了以后不少功夫。 “诸星共鉴,此番恩怨已了。” 道士高声道,而后,天上星辰便当真亮过一瞬间。 真谨慎啊。 李殒还剑入鞘,“多谢道友分酒。” 道士摆了摆手掩饰心痛,问他:“离开顾阀,李道友预备去往何处?” “还没有思绪。” “那,贫道倒是有一个好去处,想来是适合道友的。” “说说看。” 江风中,道士悠悠开口:“前日贫道夜观星辰,西北方有灵光浮现,冲霄而起成宝形,应该是将有一座遗迹要开启。” “道友如无闲事,不妨去看看?” “你要什么?” 道士一愣,随即笑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五洲震荡和为贵,朋友自是越多越好,你我喝过酒便是朋友,自该为你着想。” “再者,道友一身杀力在贫道见过的同辈中可入三强,唯独境界低了些,以后争起来便处于下风。” 最后这半句话,说的模糊,李殒没太理解,争斗?和谁争斗? 道士放下酒杯,指向顾阀居城,“你之前应该见过东宫属官,他来顾阀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试着替东宫招揽你,这件事成与不成皆可;第二件事,替齐王向师妹求亲。” 第五十一章 齐王的谋划 江风猛烈吹拂,水面升起霭霭雾气。 道士的话语鼓胀在风里,听在耳中,有点淡淡的疏远。 “贫道见过齐王,当年在大隋国都迎仙楼,贫道随尊师前去恭贺皇族一位前辈飞升,当晚宴会,齐王等王族坐在贫道对面,当时贫道刚学星宿,便暗中都看过面相。” “不过嘛,除了太子、赵王、德王三人面相正常,其余六位王族气运怪异,望之不似久命之相,刚出生便该夭折,却又平安长大,六人中以齐王气运最怪。” “换个你能理解的意思,你我之气运,如溪流江河,虽小却有奔腾活气,齐王气运则似深山幽潭,一片死气沉沉。” 李殒一听就明白了,“齐王欲借命?” “正是。”道士,“在民间,短命之人想活得长,得拜死物灵物作为干娘干爹,取贱名以求好养活,王族短命,这些微末伎俩便不奏效,需要同生共死。” 顾清筱在紫霄仙宗谋划后继承顾阀紫金气运,加紫霄仙宗的气运,一旦结缘,足够改变个人根本。 “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算计到吾等头上,王族果真都不是好物。” 李殒问他,“你们归属仙门,向来超脱世俗,一介皇子求亲,应该可以推脱出去。” 提起这个,道士不满摇头,“不一样的,紫霄欠皇室一个人情,他们用在了此处,美其名让年轻人自己做主。” “贫道才三百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就不是年轻人!” 原来是这样,想到顾清筱最后那几句欲言又止的话,李殒一声轻叹,“我明白了。” 然后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做你最擅长的事。” “到国都劫杀齐王?” “咳咳咳,非也非也,刺王杀驾的事情做不得,会有天道反扑,只想让你胜过他,让他知难而退。” 果真杀星,刺王杀驾,这种事情别说是做了,想都不能想,大隋皇族定鼎天下,积累亿万生民期望,统治广袤疆土,在天道那里可是留了档的,你敢杀,天道就敢罚你。 修行者一路飞升已是逆天而行,再得到天道着重关注,那还修什么道,趁早兵解转世,从头再来。 真要杀一个王,需要布局生民,或让百姓对其失望,或让皇帝对其失望,借用他们本身的屠刀杀之才行。 “齐王是什么境界?” “七十四年前刚见时他已是金丹,如今应在金丹之上,阳神之下,约莫如此。” 李殒按剑闭目,思考得失。 针对一位王爷,远比针对世家要严重,甚至一不注意,还会引起整个大隋皇室的不满,到那时候,场面就变得非常难看,要么以强横境界压服,要么就是回本宗,和那位前辈一样禁足,修行到强横境界再出来。 不过,事关顾清筱,令李殒心中有了不少偏移,这位温柔的女子是他护着一路杀过来,两人也早早成为朋友,不忍心见她入火坑。 借命结缘,一旦功成,顾清筱此生再也无机会突破无量,对于修行者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事情。 “她的意思呢?” 道士知道指的不是两人谈话,而是顾清筱对于齐王的看法。 “师妹的意思自然是不允的,但主导权并不在师妹手上,也不在顾阀手上,全在皇室手上。” 觉得自己没说清楚,道士着重解释:“皇族气运天生压低他人之运,所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正是此道的体现,二人只消见上一面,头顶气运就会勾连,到时就算无分,也是有缘的,依旧可以共享。” 李殒皱眉,“这也太不讲道理。” 听到道理,道士呵呵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族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当年祭天训文,天道也承认了天下由他们主理,换句不太中听的话,你我修行之辈,见到皇帝还得自称草民呢,修行不济,死后去了幽都,也得归死掉的皇帝管辖。” 修行者与皇帝,相互制衡,又相互忌惮。 恨不得对方死了,又怕对方死得干干净净。 “西北方向有什么?” 这句话让道士心头一喜,暗道这份口舌还有三杯酒总是没白费,“是一个远古遗迹,应是某个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远古仙门残余。” 人有生有死,仙门自然也有,门下弟子死尽,山门覆灭,传承崩塌,再没人记得,一座仙门也就这么淹没在历史中。 唯独在原地剩下一些遗迹,供给他人探索罢了。 李殒去过不少遗迹,不过都是杂流散修宗门的废土,散落的法器、功法,早就随时间推移而变得腐朽,看似完好无损,一拿起来就会崩塌成沙砾,此类遗迹,唯一好处就是养在药园中的灵草灵药,纵然种下时只是普通的人参种子,经过千年万年灵气的灌输,也是一笔不菲的收获。 李殒痛快点头,紫霄仙宗测算之术天下闻名,道士是亲传,算出来的地方应该就有他需要的东西。 与其想那么多,还不如先提升实力,等到了金丹,自身升华境界,一切模糊场面都会变得清晰。 “好。” 见李殒同意,道士给出一张紫白符箓,银勾铁画中散落星星点点,像极了一张缩小的夜幕。 “你通玄筑基用的是太白精金,归属西方,主杀伐道,不过到底只是一团精金,乃是无根之萍,只能在内体成一小天地。 东宫送给你的功法可以呼应星辰,再加上贫道这张九霄引星箓,可使你在白日亦能窥见太白,无论日夜都能承受星力加持。” 接过符箓,用心感受,在这一瞬间,明明是天上大日悬挂于头,万里无云的天际,却真能顺着感应察觉在头顶有一颗蔚然庞大的星辰在不断运转,仿佛之前一直都在,只是自己没有看见。 在这一瞬间,李殒瞬间领悟接下来要走的道路。 已用太白精金筑基,又能见星辰,引星力,无疑具备铸成道体的所有先决条件! 道体,即大道亲近之体质,一出手,更容易搅动灵气,获得对应道路的加持。 修行《太上玄兵七杀剑诀》,可借杀伐之气铸七杀道体,熔炼太白精金,可借星辰之力铸太白道体…… 倘若,两种道体同修,又是怎么样的光景? 第五十二章 上师 两种道体同修,并非无人成功过,在剑宗历史上,三种道体同修之人也出现过。 不过修行的都是相关功法,如修行火法的修士,三种道体都是火属道体,属性相合,更容易令他们生生不息。 七杀道体与太白道体虽都归属于杀伐一道,但确实没人尝试过同修,毕竟杀伐之道说穿了是武道另一名称,武无第二,向来谁都不服谁,同修后万一在体内打起来? 如今也是想想,毕竟道体修行,动辄以百年计,他现在不满二十岁,连入门的门槛还没摸到。 不过,倒是可以先尝试引星力铸太白道体,往后视情况增添。 确定以后的路途,李殒定了定心神,松开引星箓,“遗迹何时开启,给个准确时间。” 道士倒没想到这里,也不含糊,当场拿出七枚铜钱,以北斗七星姿态摆放,随后嘴中念念有词,先看头上天穹,再看向七枚铜钱,以肯定口吻道:“二十天后。” 二十天,倒也不急。 先养剑炼体,将太白道体入门,最大程度提升战力,到时候遇到金丹之上境界纵然不能杀之,亦可从容退走。 于是,李殒离开小舟,在江边群山中结庐而居,闭关修炼。 同时,道士离开后不久,一位身穿红色衣袍的枯瘦僧人忽然在江边出现,看着那一艘小舟,注目良久。 口宣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轻拂衣袖,江风吹拂过,小舟便陡然崩碎,化作霏霏细雨,撒入江中,引得鱼儿争抢。 竟没留后手? 枯瘦僧人疑惑片刻,在江边停留片刻,知道鱼都把细雨吃干净,才转身离开。 才走出去三步,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张牙舞爪的凶恶猛兽,抬眼间扑向他,他知道这是幻觉,星辰气运凝结成的猛兽终究让他心神失守一瞬,等反应回神,衣袖已被猛兽咬去一角。 “紫霄仙宗,果真名不虚传。” 枯瘦僧人看着衣袖上沾染的斑驳血迹,叹了口气,一步踏出,越过重重阵法,到了顾阀用来安顿外客的院落。 太子洗马尚白玉看见枯瘦僧人出现,一惊,顾不得正在喝茶,忙将茶杯放下,毕恭毕敬行礼:“见过无碍上师。” 无碍点头,问他,“事情办得如何,顾阀可同意结亲。” 尚白玉苦着脸回道,“上师有所不知,清江仙子本有同意之想,众位族老亦有多数赞成。” “这是好事,怎么还苦着脸?”无碍疑惑询问。 “顾应秋出关了。” 世家规矩都是同一套,居城分内外,主权者分明暗两种,族老、清江公等人,是明面上的管理者,在祖辈未出关前可自行决定一切大小事务,祖辈一旦出关,不管是哪位祖辈,都自然而然接过权力,族老等人只能从命,不能有丝毫违背。 如今顾阀大事全由顾应秋做主,她不同意,任凭尚白玉说破天也无用。 “顾应秋?是她啊,难怪会阻挠尔等。” 无碍上师理解顾应秋的想法,这位当年就是以敢爱敢恨而出名,旁人出关尚能一劝,顾应秋见顾清筱犹如见当年的自己,同样身不由己,命运被家门操控,当年自己无人相伴,如今有了实力,就要一圆当时梦想。 “是啊,这位真的棘手,许诺好处都不要,只说让顾清筱自行抉择,这是什么话。”尚白玉科考出身,接受最正规的儒学教育,重视三纲五常等礼仪,认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顾清筱身为顾氏子嗣,一切举动就应该都听从顾氏的命令,以家门利益为主,没有家门中血脉同心协力,哪里能有经久不灭的世家? 太不懂事。 看来还是山村僻壤,没教出懂礼仪的好孩子。 “太子殿下有严令,无论如何都要让齐王与顾清筱见一面,我等身为臣子,不能不办。 眼下,顾清筱被顾应秋以禁足之名守在身边,根本接触不得,上师您已证得智慧通,修成果位,可有妙计令在下得以交差?” 无碍上师沉吟,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手段过于阴暗,让顾应秋察觉到必然会借此机会发作。 无量修士怒而追杀,不是好应付得下去。 见无碍不说话,尚白玉眉头拧的更深,成了一个川字,却又不敢打扰这位上师。 东宫太子遵从释教,自小刻苦学习,不仅给自身起法号,拜上师,更给予僧人与道官一样的品级待遇,并承诺等自身登基以后,就将释教广传天下,扶持他们做仙门魁首。 因而上师的态度,东宫太子非常重视,常常因为他们的喜怒而废除官员,称得上百依百顺。 眼下自己太子洗马的官位是否还能坐下去,全看这位上师的意思。 等了很久,天上大日偏西,院落暗下来的时候,无碍终于出言:“有一法可使顾清筱更易心神。” 尚白玉大喜,“请上师赐法。” “真要此法,一切因果便由汝承担。”无碍左手结大无畏智慧印,右手轻抚尚白玉、做出摩顶状:“可想好了?” 尚白玉咬牙回答:“想好了,一切后果都由下官承担,不关太子殿下与上师分豪。” “善。” 一声轻喝,玄妙而繁杂的知识便顺着右手灌入头颅,令尚白玉忍不住瞪大眼睛,额头涌出滚滚汗水。 竟是,这样凶险的法子? “不愿做,也不为难你。” 无碍慈祥看他,“自去向太子殿下解释即可。” 想到官位,想到太子赐予的宅邸,尚白玉坚定了心神,大不了赌命,此事功成,等太子登基以后,一个二品大员必然少不了它,此事不成,无非牵连自己一家,就当还太子知遇之恩! 深深吸气,尚白玉取出自己的御赐麒麟服,焚香沐浴穿戴完整,毕恭毕敬,往东拜了三拜,才往顾氏内城而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能帮他完成这场布局的人,他相信比自己,那位更加希望促成此事。 “大隋东宫太子洗马,求见清江夫人。” 巨大的宫殿中,尚白玉躬身一礼,向老妇人拜见。 老妇人身居皇帝授予的二品夫人诰命,赐给龙头拐杖,无疑最适合作为助力。 “尚大人深夜拜会,为何而来?” “为解夫人心头之恨而来。” “笑话,老身有何恨?” 尚白玉直视老妇人:“夫人果真无恨?” 老妇人默然片刻,幽幽地道:“怎能不恨呢。” 第五十三章 惑心 顾清筱饮尽杯中凉茶,清润甘甜入喉未带来安静,更加重脑子生出的杂乱念头。 书也看不下去。 干脆搁在案上,转头看向窗外花圃,怔怔出神。 花圃中栽种着很多花,春兰秋菊冬腊梅等不合时序的花尽有,每一种花束又细按品种、花色种植,一眼看过去,如同置身花的国度。 能被顾应秋看中,亲手栽种在花圃里,这些花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花,每一朵都有宁静心神,扫除杂念的作用,顾清筱未经过修行,花的作用对她更大了,往常只需扫上一眼,内心就会静得如一潭深秋幽水,不起波澜,现在盯着看了小半个时辰,脑中的念想却没有丝毫减弱。 或许是因为他? 顾清筱想到记忆中杀伐果断的少年,摇了摇头,两人只是朋友,按照师兄的说法,往后能否遇见,能否结成道侣,不是一时感情用事,要看天意。 顾清筱不明白天意是什么,却明白自己今天很不对劲。 耳边,像是有人在轻吟,身后如同有人在推搡,让她出门、让她去某个地方见一个人。 这种感觉没有由来。 要不,去问问顾应秋? 顾清筱出门,还没往院落里面去,就看见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在门口,看见她后露出笑脸,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顾清筱不想与老妇人有交谈,但在心中莫名念头的驱使下,还是走到门口,听老妇人谈论。 “是老身对不起你们二房,先前做事太糊涂,添了不少乱子,在这里老身向你赔个不是。” 说完,真的就松开龙头拐杖,任凭杵在原地,自己敛身下拜,低头一礼。 见状能说什么? 一名老态龙钟的老人向你道歉,就差跪下来磕头,但凡心里有那么一点良心在,见到这种情况也难免不心生怜悯。 倚老卖老可耻,奈何真的管用。 “何必如此,起来罢。” 老妇人仍在弯腰,顾清筱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老妇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旧事不必再重提。” “那,清儿,你可原谅老身了。” “嗯。” 听着顾清筱开口,老妇人也不再推辞,顺势起来,脸上悲意换成微笑:“心结解开就好,老身总算没再做错事,不过,你我已和好,家中其他人却不知道,这是好消息,应该让他们也得知。这样,我们携手出去,让家中人都看看,顾氏依旧如往常平和,子弟并无生份。” 携手离开? 顾清筱犹豫,她被顾应秋安排居住在旁边,名为禁足实则保护,能时时刻刻都处在顾应秋照应下。顾阀居城阵法众多,又因是前朝国都,有些阵法是天生就存在,后面加以改进就继续沿用,存在许多老一辈都未能理解,以及神念覆盖不到的地方。 而那种地方,也是顾阀死人第二多的地方,仅次于用尸骨熬制灵气的田炉。 最毒妇人心,老妇人真是为了单纯向外人展示他们和好? 顾清筱艰难思考,感觉脑子愈发混沌,就像——杂念汇聚成另外一个自己,住进身体的房子里,和本来的她争抢主导,体现在外,就是觉得老妇人说的有道理。 都是亲人,自该如此。 那就去一趟? 尚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已经被老妇人牵起,如一具提线木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被人瞧见,则看起来意外的和谐,耄耋之年老妇人牵着桃李年华的孙女闲庭散步,时不时轻声交谈几句,发出笑声,过去与现在交相辉映,谁见了不感叹一声岁月静好呢? 很快,两人就越过山林庄园,跨过传送阵,来到了一处鸟语花香的原野秘境。 河流流从原野中流过,滋养原野中丰美的水草,各色的花朵在水草中争相开放,更有凤鸟汇聚云气低吟、蛟马挟持水雾长嘶,等顾清筱回过神,眼前便看到这么一幅清秀壮丽的山水画卷。 这是哪里? 我不是在松鹤居读书,怎么就到了这里? 在正疑惑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琴声,其声如泣如诉,如琢如磨,瞬间就吸引了注意。 父亲是琴艺大家,居于小山村时曾亲自伐桐木制琴,一边与母亲唱和,一边用来教授顾清筱礼仪。 其中弹的最多的一曲,正是耳中听到的这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琴声响起,伴随温润公子般的唱词,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顾清筱皱着眉头,没有被琴声所吸引,驻步停在原地,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拿出一张李殒赠予的剑符,用力撕开。 顿时,悠扬琴声中便夹杂起一阵金戈铁马的血腥剑气,二者对冲,爆发出强烈剑吟,只见一道虚影剑气往远处掠去,从天上往下看去,便是茂密的原野被无形之物斩开,如同巨龙爬过,寸草不生。 铮!崩! 琴声戛然而止,随即先前那个温润男声再次在耳边浮现,“可是在下曲调有误,惹得顾姑娘不开心?” 顾清筱没有回答,仔细打量这片小天地,她知道,自己已被老妇人用术法蒙骗框到这里。 一曲凤求凰,没猜错的话,在这里故作风雅高深的人就是齐王。 呵,手段真是下作。 想通这一点,顾清筱就将二十多张剑符都用了,在身边构筑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气大阵。 原本剑符没有这么多,只在船上的时候给过几张,后来李殒铸剑通玄,在打坐之余将多余剑气制成剑符,一部分自用,大部分都送给顾清筱用以护身。 通玄境制作的剑符自然不同以往,二十多张都用出来,一时间,将天际都染上斑斑点点的血色,风一吹过,如同置身于西境边疆,所见所感受,都是刀口舔血的死寂味道。 “顾姑娘不必如此谨慎,在下实在喜爱顾姑娘,苦于久求之而不得,顿感五内俱焦,所以才出此下策,还请原谅则个。” “若顾姑娘不肯原谅,在下只好以死而谢罪。” 以死谢罪?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一句以死相逼就能让她心生怜悯,之前被术法影响,现在位居剑气大阵中,心头唯有滚滚而来的杀意。 顾清筱冷声道,“好,那你就死罢。” 第五十四章 不屈 “好,那你就死罢。” 雕龙画凤的凉亭中,一袭白衣、面容俊朗的齐王忍不住失神,心头想的是,不是说顾清筱继承了其父其母全部优点,更读过万卷诗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 怎么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才女说的,倒像是那些粗鄙武夫常挂在嘴上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互相斩首断足,分出个胜负来的话。 果然是被那个剑修影响了。 该死的剑修。 将一切变化都怪在李殒身上,齐王摇了摇头,刚才说出的话是谦词,做不得真,堂堂天皇贵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岂能因为一句话就轻言去死? 只有那些深闺中读小说读得头发昏的怨女们才敢想让人为自己送死。 但是,眼下这局面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本来布置的挺好,以这处小秘境的壮美景色做引,减少顾清筱的怒气,再佐以用秘法催动的琴声唱词,增加内心好感。 这一套法子乃是他采花无数次总结而出,从未出过错,今日怎么偏偏就折在这里。 “骑虎难下啊。”齐王叹道,随即起身,看向顾清筱所在方向,抽出腰间洁白折扇,轻轻拍打手心,“不过此般烈的性子,倒是未曾见过。” “有趣,有趣…” 连声道了几番有趣,齐王干脆也不在亭子等候,既然不过来,那本王就降尊屈贵,瞧一瞧你这爆裂性子。 一步跨出,天上凤鸟飞下,低头俯首让齐王踏上脊背,缓慢且飘逸飞到顾清筱不远处,落地。 不是不愿意飞得更近,而是这座由剑符构筑成的剑气大阵分外敏感,凤鸟还没往更深处去,就被拔地而起的剑气一阵冲杀,当场斩下鸟首,分裂尸体,撒上一场热腾腾的血雨,迫使齐王不得不亲自驾云落在地上。 脸上难掩狼狈失态,当下想发狠拆了这座剑气大阵,又怕波及到顾清筱,于是直起身体整理衣袖,以京城纨绔子常模仿的俊俏书生模样做礼:“在下杨梵,此厢有礼了,今日得见姑娘,当真三生有幸。” “你不是要死,怎么没死。”顾清寒问他。 齐王扯了扯嘴角,“如今见了姑娘,顿感仙女下凡,心神被夺,想死却是舍不得。” 这句话倒没错,齐王眸子中满是惊艳,顾清筱长得很好看,身形匀称,脸颊柔和,未施粉黛已不逊色于京城艳压天下的花魁,若是稍加涂抹脂粉,恐怕也只有九天玄女降世,才能与之争奇斗艳。 “满口荒唐言。”顾清筱寒声道:“放我离开。” “恕在下难以从命。” 好不容易将人带来,岂能说走就让走,在齐王的眼中,天地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更有摸不着的气运勾勒。 等缘分定下,就算顾应秋发现也只能默认,到那时,他就可以摆脱短命之相,真真正正,享受地位权力带来的繁华! 说不定还能顺关系进入紫霄仙宗,争抢一番那举世罕见的成仙名额! 顾清筱不知道齐王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就按李殒讲述过以防万一教的简单法子,用个人血气强行驱动剑气大阵,忍受万剑斩心的痛苦,“放我离开!” 剑气侵袭,令身上罗衫青衣染上从毛孔突出的血珠,短短两个呼吸,就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斩!” 字句吐出,顿时,身边剑气凝成斩邪剑虚影,斩落! 轰隆隆! 齐王摇了摇头,也罢,既然谈不拢,那就用实力压服,强扭的瓜一样甜。 “镇!” 同样一字吐出,在秘境引发山呼海啸般的波动,绚丽的灵光汇成缠绕蛟龙的鎏金印玺,压在剑符虚影之上。 皇者镇压武夫,理所应该! 齐王衣袍猎猎,笑道,“何必走到刀剑相向这一步,在下也只是想找姑娘多说点话罢了,不过既然姑娘有动手的决心在下也只好奉陪。” 多嘴。 顾清筱咬牙坚持,抬起右手,并成剑指,再次引发剑符威力。 这一下,血液不止喷薄染透衣裳,更滴滴垂落在地面,汇聚成一个小水潭。 “你不要命了?”齐王见了,当下就被眼前女子毅力震惊,身为凡人,强行驱动剑符也就算了,一次性还这么多张,甚至赌上性命完全以命相搏的姿态。 “有话可以谈,我们并不需要……” 下一刻,天上忽传来极轻极轻的开裂声,细如蚊呐,可身为此番秘境的掌控者,听在耳里无异于黄钟大吕! 这是,小天地破碎的预兆? 怎么可能,秘境竟然被斩掉一丝底蕴? 自成一境的秘境破开,当即投射出两人争斗的气息,齐王气息暂且不表,独属于李殒的剑气,则令顾阀本能生起反应。 先前拜门一战,由仙都山神公正,李殒夺去顾阀十分之一的气运,气运虽无灵智,但别人抢东西总是记得的,现在恶人客又登门,便把这讯息本能传到正在打坐的顾应秋感应中。 得到反馈,顾应秋愣住,不是说私仇恩怨到此为止,怎的又来拜门,真当顾阀讲理就该死命欺负? 顾应秋遂起身顺着气运感应,来到气息泄露的地方。 只见这里杂草丛生,遍布残垣断壁,显然是一处废弃日久的宫殿,触目所见都是空无一人,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残忍厮杀。 神念扫过,顾应秋很快发现不对,在残垣断壁中,躺着一个青石雕凿的砖块,那缕剑气正是从砖块中透射出。 “人造秘境?” 神念顺缝隙探查进去,她看见浑身浴血奄奄一息仍不低头的顾清筱,看见面露狂傲的齐王,当下心头知见障破去,明白一切。 “好手段,都敢算计到我顾家来了,不发火,真当我是泥捏的!” 强横力量破开秘境,将顾清筱护在身边,喂下一颗保命丹药,然后冷冷看着脸色大变的齐王。 齐王知道计划败露已经惹恼这位无量,干脆甩出身份,意图用皇家威严保留退路。 顾应秋置若罔闻,一指按下,将齐王死死按在地面,撵得连连吐血。 “孤,乃齐王!” “狗屁齐王。” 第五十五章 镇压齐王 齐王到底是皇族血脉,有天意庇护,不说杀之,就算造成伤势亦会十倍百倍反馈到出手者身上。 头顶乌云汇聚,隐约形成一道巨大眼睛横在空中,周围云气是眼睛的眼皮,最中心泛着紫色电光的漩涡,便是眼睛喷薄待发的劫。 是何劫难? 皇帝乃天之子,皇帝之子即为天孙! 如此尊贵的身份,凡间平民动手,国家律法处之;修行者动手,则天意罚之! 咔嚓! 紫色电光轰然劈落,顾应秋却看也不看。 天意处罚,也要看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清江,主宰者是清江公,是顾氏,不是隋皇的杨氏! 在清江,顾阀才是天! 便可以看见清江中飞出一条独角蛟龙,张开血盆大口撕咬吞下雷电,冲入正在酝酿下道雷电的云气巨眼。 天上,蛟龙在巨眼中肆意奔腾,沐浴雷电,无声咆哮。 天下,齐王在顾应秋饱含怒气的攻击下重伤濒死,双眼无神,呆愣愣等待下一次攻击的到来。 “够了,齐王尊贵,不可冒犯!” 一道身穿暗金蟒袍人影出现在齐王身前,挥手挡下攻击,对顾应秋沉声道:“退去,否则当诛九族!” 顾应秋闻言,漠然道:“你大可以来一试。” 面前这个人是皇族护道者,即保护皇帝子嗣安危的皇族修士,通常由皇族偏远血脉担任,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齐王被打成这样,纵然皇族护道者也看不惯齐王为人处事,却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手护持,否则在皇帝那里说不过去。 “齐王无非犯了小错,道友何必斤斤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给我个面子,就此作罢,如何?” 皇族护道者探查完齐王伤势,以商量的口吻询问,没办法,门阀世家同气连枝,不听皇帝的话已经有许多年,说抄九族可能会吓得住地主豪强,却吓不到如顾阀、孙阀、封阀等势力盘根错杂的门阀,毕竟在最兴盛的时候,他们还架空过几代皇权,摄取过全国朝政,行伊霍之事改换皇帝呢。 无奈只能以商量的口吻,力求避免冲突将事情闹大。 “给你个面子,呵,你有这个面子?”顾应秋脸色冷若秋霜,对于外人,她可不会和声细语,只有另外一副强硬模样。 听到这不讲情面的话,皇族护道者顿感进退两难,要是占理也就罢了,无非打一架,都是无量修士,打上十天十夜都成。可这事不占理,又不能声张出去,令他非常恼火。 索性神念沟通顾应秋,用幕后主使的消息来换齐王安全。 顾应秋同意了。 “是东宫太子供奉的一位释教密字门上师,瘦高个、带鸡公帽、常穿红袍,法名无碍,这次引动顾清筱,就是他暗中布局太子洗马尚白玉……” 说这些消息的时候,皇族护道者全无负担,除了保留少数信息,其他所知道全一股脑说出来,还指名道姓提及太子的一句原话:务必让顾清筱与齐王见面。 可谓诚意极大,一来此事不占理,二来知道善恶对错,三来保护的只是齐王生死,其余皇族是死是活关他屁事,自有别的护道者操心。 不过,虽然齐王性命可以饶过,严惩则是必须,皇族护道者也同意,并提议把齐王沉入清江三日以作惩戒。 顾应秋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很讨厌他?” “自然,齐王心术不正,又爱惹事,我这些年来不知为他擦过了多少屁股,也劝过几次让他静下心来修行,但他却不听,依旧仗着齐王身份为非作歹,正好借此事惩戒与他,或许能让他回头罢。” “也算,我这做叔爷的一番苦心。” 说完,向顾应秋拱了拱手,亲自提着齐王沉到清江,任凭齐王在江中咒骂不停。 顾应秋摇摇头,注意转到顾清筱的身上,吃过珍贵的保命丹药,顾清筱已无性命之危,但终究还是损伤了根基。 “好孩子。” 顾应秋怜爱抚摸顾清筱额头,温润灵气缓缓渡入,佐以丹药,为她消去如根根小针扎在身体里的剑气。 随着剑气袪除,顾清筱呼吸随之平稳,双眼合上,陷入沉沉的睡眠,但在睡梦中,眉头却还是会不时皱起,显然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痛苦。 回到松鹤居,将顾清筱放在床上,布下重重大阵,留下一道分身用作守护,顾应秋再走出来时,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有秋日的肃杀之意弥漫在家族,使人心神发抖。 “跪下。” 议事堂中,顾应秋高坐于上,老妇人傲立于下,脖颈扬起,手中龙头拐杖生辉,竟是直视顾应秋。 “老身是先皇御赐的二品诰命夫人,清江公之母,论身份地位,你才应该给老身跪下!” 老妇人话语一出,引得周围族老喧哗不停,谁都知道什么诰命夫人、清江国公都是虚言,真正掌握权力的乃是如顾应秋这种大修行者! 前者不过是在明面上的管事,和养的狗并无区别,现在居然反咬真正的主人,真是……不知死活! “诰命夫人?” 顾应秋漠然道,“那就别跪了。” 言罢,老妇人顿感身体一痛,视线也下降得厉害,当她往下面看去,就看见自己只有上半身立在地上,下半身则被齐齐斩断! “啊,你!你怎么敢!” 顾应秋没回答这种蠢问题,“为何要害清筱。” “因为她害死了岳池!”用龙头拐杖撑住上身,老妇人怒吼道:“岳池死了,她就要赔命,老身做的哪里不对了,这个贱婢…” “顾岳池死去与清筱无关,他是违背寰宇大宝诰,被剑修拜门所杀,一切合乎规矩,你就算要怪,只能怪那剑修。” “那该死的剑修不就是贱婢带来的,若不是她执意惹事,岳池就不会死!” “我要她给岳池抵命!” 堂中,老妇人声音嘶吼,像极了从地狱爬上来的复仇恶鬼,她费尽千辛万苦转生到顾阀,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掌握清江,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为此她不顾面皮自污,以分身生下顾岳池,力挺他做清江世子继承爵位。 但这一切都被毁了,多年积攒一日成空,怎么能不恨。 顾应秋面无表情,“同类相残,按族法该处何刑。” 有族老躬身应道:“回禀叔祖,按律当削去修为,困于黑牢终死。” “那就如此办。” 第五十六章 黄雀在后 老妇人的事已定下处置。 本人和她的六具分身尽数废去修为,分别投入七座不同的黑牢,遭受七倍处罚。 至死方休。 剩下的,便是尚白玉与无碍上师。 得知消息的初时,顾应秋就已经顺痕迹寻找两人,不过只找到了尚白玉,无碍的踪迹却寻不到。 显然无碍已经发现事情败露,及时抽身离开,丢下尚白玉作为弃子。 处理尚白玉,就不能像处理老妇人这般简单的,毕竟此人身上背着大隋朝的官职,又是太子洗马,贸然杀之,必定会给朝廷留下借口用以处罚。 尚白玉倒也光棍,对所有的事情都供认不讳,却没有牵扯出太子与无碍上师,直说都是自己一人的主意。 这说法很巧妙,充分体现他的读书功底。 将罪责都背在自己身上,无关他人,就算最后死去,有了这一桩功绩,家人也会在太子的照顾下活得很好。 这是一个死士。 不过顾应秋到底经历过风雨,人被他们拿住了,相当于拿到主动权,既然是东宫派来的,那就把消息传回朝廷,让门阀安插在朝廷百官去议一议,等废掉尚白玉的功名,削去官职,那时候就可以任由宰杀。 就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救人。 做完这些事,顾应秋再次回到松鹤居探查顾清筱伤势,顺带替她换了一套衣服,将那套被血浸透的衣裙摆放在床头柜上。 这时,顾清筱睡得正安宁,脸上不见痛苦,只有淡淡的喜悦以及喜悦中潜藏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味道很淡,几乎不可闻,但松鹤居乃是顾应秋的道场,种满了各色散发香气的花朵,长年累月的熏陶,道场本能地察觉到这股不对劲,告知给主人。 神念随灵气进入身体,探查游走,一遍又一遍,最终在顾清筱道魂魄上,发现了一缕别样的余声。 这是? “他心通。” 顾应秋目光低垂,这应该就是无碍上师布下的另外一重手段。 无碍出身西方释教,也是仙门的一类,归属于仙门,又独立于仙门,其地位与剑宗差不多,却比剑宗有更多的进取心。 剑宗注重修自身,铸吾剑;西方释教则主张传法天下,以佛门代替道法,将所有不是佛门的修行者都斥责为外道,宣扬皈依他们才可飞升成仙。 而皈依,则是掌握‘他心通’的释教门徒在别的修士元神上动手脚,潜移默化改变心性,最后收入门中。 依靠这个方法,释教从极西之地的小教派,突破杂流散修的限制一跃而上成为仙门承认的教派。 然而释教并不满足于此,他们想让天下人都遵从教诲。无数门人往各方去传道,最成功的两次,一个是大隋刚立国之时的白马驮经让释教得以在大隋站稳脚跟,一个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皈依释教,宣布广建佛寺。 看向躺在床上的顾清筱,顾应秋想到更深的一点,如果没发现‘他心通’,会造成什么样后果? 大约便是被种下皈依的顾清筱进入紫霄仙宗,一步步成长,最后站立在紫霄仙宗顶点,突然有一日宣布仙宗并入释教,宗门上下全部改换道统,剃度出家…… 想得更深一点,如果不只顾清筱被种下‘他心通’,其余有才华的天才也是如此,那么到时候,仙门到底是仙道做主,还是释教做主? 顾应秋忍不住心神一凛。 好手段,好布局! 他心通诡谲怪诞,顾应秋自认为处理不好,必须通知紫霄仙宗尽快将顾清筱带走。 抱着这个想法,顾应秋点燃一张王符,化作浓浓雾气直上青冥。 最后雾气一转,化作旁人不可见的星象,挂在天际。 …… …… 一只镜子,倒映出复杂繁琐的山水,在连绵山水中,有个身穿红衣、戴着鸡公帽枯瘦僧人正如苍蝇般蒙头乱窜,不管怎么绕,都突破不了这眼前山水。 正是无碍上师。 和尚在做螳螂欲捕蝉,道士则是黄雀。 “老秃驴,终于是让贫道逮住你。” 道士恶狠狠地说道,“还想从我仙门窃取气运,真当紫霄一脉眼瞎,看不见你的小人行径。” 镜中,无碍面露凝重,心中惊骇,在他的视角,分明已越过无数山水,但猛地环境一转,竟又回到清江,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陷入迷阵,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去过。 “可是紫霄仙宗的道友?小僧无碍,这厢有礼了。” 见无人回答,无碍继续道:“小僧自认与紫霄仙宗无仇,何故布迷阵干扰,若小僧真有过错,还请道友直言,小僧敢作敢认。” “你这秃驴,嘴里没一句实话,该罚。” 道士一指点向镜中,无碍头上便出现了一根巨大手指,携带万钧之力重重压下! “啊,丈六金身!” 无碍怒喝,浑身皮肤透出金灿灿的灵光,整个人似庙宇中享受香火的金身罗汉,放出无量光、宣传无量寿。 然而,这所谓的丈六金身也只稍微抵挡一会手指,不过片刻,无碍已被压到土石中,只露出烫了七个戒疤的头皮。 “七疤?身份还不低。” 道士挑了挑眉,身体前倾,让手臂更加用力,只听得“咔嚓”两声,无碍来不及惨叫就金身崩解,当场便死去,徒余元神留在当下。 这时,天上云雾化作星象,被道士看在眼里,稍微一推算,知道是顾清筱出事了,就顾不得全心压制,使阵法出现了一点空隙,无碍元神见机会来了,便行断腕之举,燃烧自身大部分元神猛攻空隙,留下一部分元神迷惑道士,最终让剩余的一缕元神成功逃离。 见状,道士也懒得去抓,下山时师父千叮万嘱要安全将师妹带回去,不能出任何岔子,但凡掉一根毫毛,就要拿他头当球提。 眼下师妹出了状况,还是先去为好。 至于这秃驴,一缕元神逃遁,造不成什么麻烦。 道士架云离开。 无碍疯狂逃遁,元神边逃边扫视生灵,他现在肉身崩解,只剩这一缕元神了,若不及时找到好的躯壳夺舍重生,往后等待他的也只有消散这一条道路。 可这一路来遇到的不是野兽就是资质极差的散修凡人,根本不适合做肉身,勉强夺舍也走不了多远。 就在逃遁两天后,元神将要消散时,无碍在山中看见一具资质极佳的肉体,极适合夺舍! 天不绝我! 感叹后,无碍闷头正欲冲进躯体,还未靠近,无穷无尽的剑气便将他淹没,斩碎。 第五十七章 道体初成 正在铸造道体的关键,李殒体内充盈太白星力转化而成的剑气,如同一张环环相扣的大网,笼罩住周围三米,不论死物活物、哪怕是一片枯叶吹过,亦会被太白剑气本能绞杀。 无碍似撞到铁板,元神在剑气大网中乱窜,想要逃离,又舍不得眼前这具天赋极佳的身体,只好忍受剑气一遍遍的绞碎、重组,意图找到破局点。 李殒模糊感知到无碍的存在,却没有理会这条丧家之犬,铸太白道体的路已到最关键一步,他无瑕顾及别的东西。 一缕元神而已,单体质量再高,数量却远远不足,斩邪足够应付。 事实也正是如此,斩邪剑震动不停,无形剑灵自里面探出双手,拉扯住无碍元神,缓缓撕咬。 这是送上门的大餐! 李殒催生剑灵的方法与别的剑修不同,用的是食补滋养法,单靠剑气修行剑灵百十年都未必能成长一次,吞吃元神就不同,吃的越多质量越高,成长就越快。 无碍这一缕元神质高到天上去了,远远超过斩邪能够吞噬的界限,斩邪却不想放过他,吃不下也得存在剑身里面,大不了靠时间慢慢的磨! 给我进来! 无碍知道是舍是争必须要做决定,这小子邪性,随便一柄佩剑就敢自行吞噬他,再待下去,这律元神真的可能被吃的干净! 不!不能逃,此人正在修行关卡上,意识防范最弱,正是夺舍最好时机。 剑修的身体! 多么好的道途,若贫僧成了剑修,哪怕不能让剑宗该换道途,往后将剑宗的功法带回释教,稍加改造,便可创造出我们释教的剑修,就能斥责剑宗为外道! 下过决定,他不再犹豫,元神气机流转,经而不断变化,先是变做一棵参天大树,再是绿叶凋零,树皮枯败,每过一息的时间,原本的参天大树就萎缩一分,待只有手掌大小时,元神突然燃起金火,自内而外烧透,等火焰熄灭,便只剩下一颗虚幻的金色种子在熠熠生辉。 金色种子掀起流光,直中李殒眉心三寸。 未修成阴神之前,元神、魂魄、灵体等等,都寄宿在眉心三寸的泥宫丸中,金色种子一冲进去,便看见个眉目与李殒一模一样的魂魄正盘膝端坐,周围散发淡淡道蕴。 魂魄代表本人意志的显现,围绕在身边的道蕴相当于魂魄的护体,眼前道蕴是有,却在他看来接近于无。 ‘竟对魂魄没有保护,天助我也!’ 无碍大喜,直冲魂魄,同时驱动他心通,为成功更添一份保障。 但是他靠近魂魄的时候,魂魄还未震动,不知道从哪里生来的魔念滚滚而至,形成一只巨手把他握住,任凭金色种子冲撞也逃不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看到魔念的一瞬间,无碍惊恐的瑟缩成一团,心底渗出对难以言喻的惧怕。 是的,惧怕。 无量修士的残余元神,惧怕通玄修士体内魔念。 听起来很可笑,无碍却不这么认为,他知道眼前魔念是个什么东西。 “波旬!死灾!杀戮天……” 这些称呼,是释教的独有称呼,对每一种不同的魔念都分了等级,但在仙门之中则一律称呼为——外魔! 没人知道外魔从何而来,居住在何地,只知道在度过阳神三劫时,有可能会遭遇外魔入侵,继而心性大变,自身由正道堕入魔道。 但是,阳神才能生出外魔啊,你一个小小的通玄,魂魄中竟能生出如此可怕的东西,真是该死! 当下,无碍也顾不得夺舍,调转方向,希望从魔念手中夺得性命。 魔念哪能放过这难得的滋补物,又伸出一只手,两只手合十,将金色种子牢牢禁锢在手掌心。 一番挣扎,无碍也认命,心神死灰看着魔念将他攥入黑暗,黑暗中,有一张獠牙大嘴正等候着食物进入。 “斩!” 李殒魂魄睁开眼睛,一字吐出,道蕴混合魂魄精气化作慧剑,直接斩断魔念两条手臂,令它连连大吼。 这是,慧剑? 无碍越来越看不明白,慧剑名为剑,实则是智慧,最早出自于释教初祖“以大智慧为剑,斩断一切烦恼”,象征的是大智慧而不是剑。 而眼前的慧剑,和无碍见过的完全不同,真就是一口可以杀人的利剑。 “你,怎么炼出来慧剑的?” 魂魄没回答,再次向魔念斩出一剑,让魔念暂时没有冒头的心后,目光转向金色种子,略微沉思,慧剑便裹住金色种子掠出眉心,直投剑灵。 魂魄回归本体,李殒缓缓睁开眼睛。 感受体内充盈流畅的太白剑气,头顶时刻呼应的太白星辰,露出由衷笑意,跨过这一步,太白道体就算铸造初步完成,接下来无非是水磨功夫,缓慢打磨修炼即可。 倒是这莫名来的金色种子,着实让他有些迷惑。 强行夺舍他?还是一缕残魂,简直痴心妄想。 “你是谁?” 无碍在剑中回复,“贫僧乃西方释教中人,法号无碍,见过道友。” 道友通常用于同境界与同辈之间称呼,跨越两三个境界要么叫小友,要么直呼名字,无碍这么说,无疑是自降身份。 堂堂无量大能,与通玄称朋道友,果然是西方释教一脉相承的不要脸。 “你要夺舍我?” 无碍微笑反驳:“非也,贫僧是看道友修行生出外魔,内心焦急,所以以身诱饵勾引外魔,为的是道友修行畅通,所作所为,全无加害道友之心。” “啧,不要脸。” “道友夸奖了。”无碍甘之如饴。 这下子,李殒到是感兴趣了,他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随即催动剑气,在金色种子上纵横出道道痕迹,使无碍忍不住出声制止,“道友手下留情。” 无碍真的怕了,之前斩邪没人操控上都可以强行捕捉他,现在有了主人操控,完全可以置他于死地。 低头认个错,不算什么。 “说,你为何要夺舍我。” 无碍无奈,只能将自己和道士的争执说出来,不过他心眼多,巧妙改换立场,将道士说成入了魔的邪道,自己则吹嘘的大义凛然,最后不忘许诺。 “贫僧是东宫太子供奉的上师,与太子关系素来极好,道友若愿意放贫僧离去,往后必有大报。” 李殒听完,轻轻笑了:“真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第五十八章 重习慧剑 道士,说的应该就是他所认知的那个道士。 至于太子,李殒对太子观感不太好。 送本剑诀是一回事,意图替齐王借命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可在一起谈论。 没想到两件事都和眼前僧人有关,巧合的有些过分,难道又是紫霄仙宗的算计? “想让我放你?” “正是如此。” “用什么来换?” 无碍迟疑询问:“换?” “你要夺舍杀我,被抓个正形,放你可以,拿点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听李殒这么说,无碍暗恨,搁置在以前,哪有人敢与他大声说话,太子对他都毕恭毕敬,一口一个上师! 算了,丢个甜头出去,先保得一命,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有龙象大手印一套,乃是贫僧秘传功法,修行后可映照本心,生成龙象法相,动念用之,举手投足间便有十龙十象之力相随,所过之处诸魔退避,修行至高处,更能一举突破阳神,端的是以力证道的无上妙法。” 龙象大手印? “这个我知道,换一个。” “降龙伏虎功,修行后有龙虎之力……” “再换一个。” “丈六金身,也是…” 李殒都不太满意,无碍也恼火,“道友可是故意消遣贫僧?” “功法剑宗都有,就躺在藏经阁中吃灰,属于没人愿意看一眼的东西,垫桌脚都嫌硬。” 天下储藏功法最多的地方,除去鼎盛的仙门之外,就只有剑宗。 仙门是自己悟出来的,剑宗嘛,杀人越货顺带翻尸体,功法财物来者不拒,财物自用,功法不论好坏都可以上交宗门累计贡献,剑宗对功法的处置也简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全部套上剑法路子,重新编写成剑经。 无碍说的功法剑宗几百年前就存有,相关剑经也编了多套,都搁在案上吃灰,没人愿意学。 释教表面光明正大,暗地理论里太阴森,再怎么改都不适合剑修的杀伐果断。 “道友要何法门,还请直言。” “我对慧剑法挺感兴趣。” “慧剑?”无碍想明白了,之前他在震惊李殒为何能修行成慧剑,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慧剑,而是一种形似、神似,只套上一层皮的东西,有点神韵在,根底上还是用来杀人的剑法。 没错,李殒修行的慧剑名叫《慧剑残诀》,是剑宗某代剑主问剑释教分枝,看到别人用出慧剑后自行领悟出来的招式,由于只看一眼没有看全,故而有个表皮在,取名为残决。 不过前辈想的完整,表皮撑得很大,后续的骨架填上就能去掉残诀两字,成为一本完整剑诀。 “慧剑,贫僧可以给你,但你要起誓,绝不得做小人之举,在得到功法后出尔反尔加害贫僧。” “好。” 发下誓言,无碍说出慧剑功法,然后眼巴巴地道:“可以放贫僧离去?” 李殒点头,“这是自然。” 随后,一拍剑鞘,金色种子便飞出来,无碍见自己果真脱出牢笼,心下大喜,顾不得多做交谈,随便选个方向就离开。 然而,斩邪剑自主飞起,剑灵又将金色种子吞下去。 无碍大怒:“出尔反尔,这就是你们剑修一贯的作风?” 李殒摇头:“并非是我要杀你。” 无碍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李殒食指轻抚剑身,指尖传来温柔的冰凉触感,他悠悠地回道:“这是斩邪自己的想法,与我无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其根本含义是天地一视同仁,将万物都视为同一种生灵,无论猪、羊、人、物品生出魂灵,在天道眼中都是活物。 斩邪剑灵,便是一个独立的生灵,李殒虽是剑主,发下的誓言却管不到它。 除非斩邪也起誓。 “你,出尔反尔,你不得好死!” 斩邪听了,加速吞噬无碍,它不喜欢骂自家剑主的人。 李殒不在乎无碍骂自己,他在仔细对照残诀与慧剑法,寻找相同的方将二者结合起来,按照想法重新编写剑经。 在看到一个地方时,他的眉头皱了皱,无碍果真该死,在慧剑法上下了不止一次暗手,如果他真的按照修行,那时候就该他求无碍解套了。 不过,这难不到他,经过三日验证,他还是避开所有的暗坑,将残诀填充完整。 修行功法,重铸慧剑。 心神一动,原本只能停留在脑海中的慧剑已可以随太白剑气一起现世,化作实体攻伐。 捉来小妖实验,以慧剑斩之,小妖表面无伤,魂魄则被一剑被斩得开裂,露出痴呆一样的迷茫,几乎和之前使出的《摧念赤子秘剑》一个效果。 不过透露出来的波动太过于大,很容易让人察觉,不像《摧念赤子秘剑》无声无息,以目光接触即能摧毁念头。 对慧剑还算满意,攻杀手段李殒有的是,但这些都压制不了外魔,唯有慧剑可行。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早就出现外魔入侵,按理而言,剑修破金丹才会出现外魔,从无例外,李殒实在过于早了。 不过,既然出现也就不管这么多,收剑归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李殒往清江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往西北遗迹,御剑。 即刻飞跃百里。 此时天边已经黄昏,白云被大日晕染,染成通透的火海,俨然是一幅极其壮美的画卷。 然而这幅画卷,却被云下冲霄的黑气破开,阵阵鬼哭狼嚎从黑气中传荡,透出幽深邪意。 “哈哈哈,终于要成了,不妨我千辛万苦杀炼成这人皇幡,为的就是此日啊。” 云下的山峰上,一位面容邪意的少年手持金黄大幡正张狂大笑:“老贼,当年你灭我满门,可曾想过今日那个你不屑一顾的废物会来报仇。” 对面,一名面如金纸的老修士勉强支撑住结界,庇护住周围十几个人不受黑气侵蚀,听了少年的话,修士面露苦痛:“我可是你师父啊,自小将你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对你从无保留,连女儿都许给你了,你为何…为何要做出这种恶事!” “哼,老东西,你杀我全家,我报仇有什么不对。”少年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不过你到底是我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不会让你难做,交出遗迹通行,可让你自行兵解转世,师弟师妹他们,我也会放过魂魄。” 天上,李殒听到遗迹一词,眉头微挑,他知道有遗迹开启,但不知道遗迹到底在什么地方。 道士说往西北方向走,时机一到自然会得知遗迹的方位,想来底下这群人应该是知道的。 御剑落地,李殒还未开口,那少年就放声骂道:“哪里来的猢狲,莫要管老子的事,不想死就滚远点!” 李殒看着他,面色平静。 下一刻,剑气滚滚如龙! 第五十九章 灭门 “你、是谁?” 少年捂住断臂,趴在地上颤声发问。 “路人。” 李殒踩住人皇幡,漠然道。 路人?你确定? 听到这句话之后,少年的脸色变换了多次,他想过很多个理由,对面是来惩奸除恶的剑侠、是老东西请来的助手、或者是来摘桃子的仇人,这些理由都能接受,独独没有想到竟是问路这么一个最不可能理由。 哪有问路把人打成这样? 此刻,少年陷入深深迷茫。 相比少年,老修士江湖经验明显多得多,此人躬身站起,向李殒稽首拜礼,“多谢前辈救命,此恩在下必不敢忘,稍后必有后报。” 说到这里,老修士深深看了挣扎的少年一眼,“还请前辈帮人帮到底!” “要我杀他?”李殒挑眉道。 “嗯,孽徒违背人伦、不仅……” “莫要听他胡说!”少年大声吼道:“这老货是个邪道修士,修行功法时整村整村地杀人,还爱吃人肉,我们名义上是他养的徒弟,实际是被圈养的肉猪,等境界上来就被他杀去吃肉!” “你,胡言乱语!” “我说的难道是假话?从大师兄到十四师兄都被你用走火入魔的名义吃了,还有这人皇幡的手艺,不都是跟你学的?” 双方都有自己认为正义的理由,认为对面是错的。 很多事情不能看明面表象,并非谁弱谁就有理。眼下老修士是一副凄惨快死的样子,但也只现在,谁知道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坏人老去,一样会慈眉善目。 这倒是好解决,反正两个都不是好人,一人一剑送他们归西就是。 动起手来毫无负担,询问活下来的弟子真实情况,确认无误后便斩下两人头颅。 活下来的几人里面,一个长得娇俏可爱的绿衣少女突然咬唇开口:“现在师父师兄都死了,就剩我们几个人还活着,希望仙师拿了令牌,可以给我们指一条活路。” “让小女子做什么都行。” 这时,绿衣少女眼中已泛起泪光,脸颊上扬露出可怜模样,不知道有意无意,抬头动作过于大了点,居高临下往下看,便可以看见两团白腻呼之欲出,在微微颤动。 根本不用想,师父是食人修炼的魔道,言传身教下徒弟能是什么好货色? 眼前这群人,大概也和那个少年如出一辙,身上大多都有几具邪门法器。 还有绿衣少女的动作,看起来无意,实则蕴含高深魅功,极容易勾动异性心魄,一旦被魅惑住,便对施术者听之取之,就算没魅惑成功,也会勾起怜悯、爱美之心,使人不忍心下手。 与采补道一起,合称邪门魔道女修士都会的功法。 不过,用魅功魅惑剑修,这女人怎么想的? 挥剑,斩之。 娇滴滴头颅滚落,划出血腥痕迹。 “师姐!” 剩下的几人目眦欲裂,当下顾不得身份战力的差别,各自执法器吼道:“这人是个惩奸除恶的剑侠,师父师兄师妹都被他杀了,咱们还不拼命,都得死在他手里!” 话语未落,攻击就接踵而至。 果然是邪道山门,各种以人制成的法器数不胜数,其中一个拖着腐烂脏器的飞头降李殒看了都觉得恶心。 没说的,飞剑出鞘,敢动手的全杀掉,最后剩下一男一女两个大概十几岁的童子瑟缩抱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李殒走近。 “别杀我!我上月才入门,没杀过人!” 男童忍着惊恐哭声道,鼻子眼泪糊了一大把。 李殒:“没杀过人,便下山去罢。” “多谢仙师。” 两人互相扶着离开,李殒看向他们的背影,目光微动。 “等等,有话要问你们。” 两人没停,身下腾起一团血云,托着他们迅速飞起,眼看就要走了。 一柄飞剑闪电般划过,直接将两人穿个对穿,和烤肉似的,继而重新把人重新带了回来。 “跑什么?” “你杀了那么多人,我害怕,害怕就得跑。” 男童子愤声道。 此刻在他们看来,师兄师父算什么东西,远远没有李殒给的恐惧大,眼前人是剑修,而剑修又最喜欢做行侠仗义的事情。 世上流传的大多数关于剑客除魔故事,斩的就是他们这般的邪道魔门,关键是这群剑修跟有病一样,不要钱、也不接受投降,每每都斩尽杀绝。 眼下真有这么一位剑修出现,还不跑远点留下来找死吗? 这理由,倒也通顺。 李殒问他,“你对遗迹知道多少?” 男童子了然,“你要去遗迹寻宝?” “嗯。” “此地往西千六百里处是一大片山林,山林中存在一座秘境,是某个远古宗派的遗留,遗迹说的正是此处。 此遗迹每隔五十年开启一次,开启后,在秘境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可以进入遗迹,若要进入核心地盘,则需要宗派遗留下来的传承信物,即证明身份的弟子令牌,长老令牌等物。 令牌就在师父身上,被贴身保存着,去搜尸体就能拿到。” 男童子继续道, “对了,有一件事你得知道,我们山门并不是没有背景的杂修,师父他老人家出自于魔道大宗白骨山,是一位外事长老,还留了一盏命灯在白骨山供着,人死灯就灭。” “师父师兄自相残杀,白骨山不会管,你杀了他们,就要被记上。” 白骨山? 魔道三大宗里面没有白骨山,稍微次一点的宗门也不叫这个名字,李殒就问宗主等人什么境界。 “长老一律为金丹,大长老是阴神,至于宗主,据说已到达阳神之境!” 听完明白,这所谓的白骨山,要么是魔道宗门的一个分支,要么就是散修建立的宗派,否则真正上档次的地方,打底也得上个无量坐镇,才能保证宗门长盛不衰。 挥手屏退童子,在老修士尸体上找到令牌,神念感知,确是用仙门手法制出来的东西,不过没有出现宗门与持有者名字,只在正面写着门下亲传等字眼。 以杀劫观看,可以看见在令牌上缠绕着许多因果线,有的已经断开,有的淡薄,最粗一条正指向西北方向。 那应该就是遗迹。 临走之前,李殒燃烧符纸,召集了最近的仙收池人替地上的死尸收尸,并吩咐将困在邪门法器里的魂魄放出,好让魂魄转世投胎。 收池人消息灵通,知道眼前人是什么性格,不敢耽搁,承诺会最快速度解决问题。 做完后手,李殒便再次御剑,往遗迹方向飞去。 第六十章 进入遗迹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李殒来的时候,下面正在斗法厮杀。 十几个人围攻一个人,为得是那人手上拿着的令牌。 这群人应该是独来独往的散修,每个人身上的气息都不相同,虽联手打人,互相又藏着三分力气各自提防。 还有另外几批人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家伙了,气息服饰高度一致,三三两两抱团在一起,由好几个金丹带领着,结成松散的阵势,一边预备可能到来的攻击,一边又以看戏的姿态去看抢夺令牌,眉眼中全是高高在上的傲然。 除去他们,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一群,这些人的身份就比较奇特,有身穿华美的豪门公子,顶盔贯甲的赳赳武夫,笼罩紫青官袍的文人,还跟着二十个面露杀机的彪悍士卒,每一个人都肌肉鼓胀,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修炼高深的横练功夫。 这是朝廷势力。 放眼看去,境界也不简单,明面上就存在三个金丹,十几个虚丹,这让别人根本不敢随意动手。 还有更多修士藏在暗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现身。 御剑落地,李殒出现顿时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以朝廷势力注视最多。 “他就是李殒,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顾阀颜面受损一事,就是他做出来的。” “他就是李殒?” “……” 在拜门顾阀后,有关于李殒的信息早就被有心人熟知,毕竟几百年都未能出一件让顾阀心服口服认输的事情,怎能不引起注意。 青袍文人上前拱手:“鄙人韩王府判事宁言,见过李先生。” “俺是太平军先锋将邓离。”赳赳武夫抱拳道。 “琅琊,王震潭。” 剩下的贵公子语气冰冷,目光并不和善。 也是,顾阀与王氏都归属于世家,有唇亡齿寒之理念,对于明目张胆欺负世家的人,自然不会甩好脸色。 “李兄弟也是来进遗迹寻宝的?”见李殒承认,邓离豪爽上前:“那正好,等会俺们一起进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李殒欣然同意。 邓离是个武夫,性格直爽,挺合他的脾气,有问则必答,李殒问了许多有关遗迹的问题,邓离都痛快的回答,连此行而来的目标也说出来。 为了收集一种名叫做百灵血石的稀有资源而来。 身后那二十个兵卒,就是用以开采资源的劳力。 两人谈话间,附近又再次爆发起几张争斗,令牌在短短时间就换了三四个主人,不过他们打的再凶,也没有人敢往这边靠。 待过去半响,一阵地动山摇,紧随着在不可见空中爆发出柔和明光,吸纳灵气汇聚漩涡,最后形成半圆形的传送门扉。 这便是进入遗迹的路口。 门扉出现瞬间,各式法光争抢往门缝里面挤。 先是散修消失,后是宗门鱼贯进入,最后则是朝廷势力收尾。 踏进门扉,李殒感受到周围空间在扭曲,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等迷茫散去,剩下的便是了然与清醒。 眼前出现了一片衰败的山,在天上暗淡太阳照耀下,充斥破旧、阴暗,腐朽的味道。 所有事物都在腐朽,甚至原本该十分活跃的灵气,都变得懒洋洋,需要花费在外面好几倍的心力才能完成吐纳。 这是一座已走到穷途末路的秘境。 随时都可能死去。 “比上次记载的更加破败,这座秘境撑不得多久,或许下一次再也不能开启。” 宁言感叹道。 这里以前是仙门某个驻地,在鼎盛时期,应该有上千弟子汇聚在这里,单单吞吐灵气,就能造成灵气潮汐,每一个人,放在当时都是名噪一时的天才,现在却消失在时间长河中,被雨打风吹去,只留下斑驳时间还怀念那个时候的残余。 “那是什么?” 郑离指向东方,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片黑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过来,从小小的黑点到遮天蔽日,只用了短短四个呼吸。 黑点嗡嗡盘旋在头顶上空,展现嗜血的意味。 这是? “不好,是啃魂尨!” 宁言高声喊道,“用火法,这些东西怕火!” 火焰掀起无穷的热浪,啃魂尨却没有走,依旧盘旋在头顶,发出嗡嗡响声。 断断续续,以神念传来通告。 要…吃…肉! “吃你个头!”郑离口鼻喷出白烟,拔出插在腰间的双刀拼合,灌输强悍灵力,往天上一扔。 顿时,双刀飞轮在啃魂尨群中犁出道道空隙,使得无数虫子落在地上,被火焰一烤,发出焦香的腐臭味儿。 但这无济于事,啃魂尨实在太多,不管杀多少,看上去依旧像浓密的黑云,一眼望不到头。 “不应该啊,此类虫子最怕火焰,受不得高温炙烤,往往火焰一升起来,就会逃得远远。” 宁言喃喃自语,手中拿出一本人皮册子,开始翻看起来。 李殒目视穿过虫群,寻神念感应到最里存在的一只特殊虫子,不同于普通虫子的巴掌大小,它已经有成人手臂般大,本该是狰狞的虫脸却格外违和生长了一张人脸。 正以恶意,盯着下方所有人。 突然,人脸察觉到李殒目光,对他抱着残忍微笑,随后,宁言等人便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密密麻麻的啃魂尨聚拢汇合,最后形成了一只长着人脸的巨大虫子,看气息,竟是达到了金丹顶峰! “结阵,不要和它硬拼!” 二十名士卒听令,结成一个可以抵挡金丹攻击的强大阵法,将虫子拦在了外面。 阵内,李殒开口道:“这是蛊虫,有主体在操纵它们。” 郑离听完皱眉,“蛊虫?竟是这种肮脏东西,这可怎么杀。” 所谓蛊虫,是御兽门的一种分支,理念却格外极端,认为人力有穷尽时,会被各种原因所限制,唯有抛弃躯壳,将自身灵魂转移进培养的虫子体内,如此代代更易,才能达到永生之境。 这种修行道理不擅长杀伐,最擅长保命,只要还有一只虫子存在,就不会死亡,随时可以再召集补充。 郑离尝试击杀蛊虫,打散过两次形体,每次都是刚打散,又在下一刻聚合起来。 天上如此多啃魂尨,如果都是被人操控的蛊虫,杀到猴年马月也杀不完啊。 “难办了。” “未必。” 李殒双目露出璀璨星芒,看到了所有蛊虫身上相同的因果线。 杀万亦是杀一! 杀劫,斩! 第六十一章 丹药田 浑浊空气剧烈暴动。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剧烈呼啸,似虎吼、似龙吟,随着那柄飞剑掠出,周围人都瞪大了眼睛,目光随飞剑浮沉,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铮!! 剑气纵横! 空中,巨大蛊虫分裂、散开、如下起一阵黑漆漆的虫雨,在地上火焰,掀起刺鼻的焦臭味儿。 铺满一地的虫子将心神拉回,王震潭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在世家宗谱上排名比王氏还高的顾阀会低头认错,就凭这一剑,已站在年轻一辈的顶点! 这是何等恐怖的战斗天赋,令他深深感受到了差距,同时也在思考,世家用大量资源堆积起来的高境界,真比不过在乡野厮杀的穷酸? 他不太理解,就问了关系较好的宁言,宁言眨了眨眼睛,“天下的风云总是被少数人搅动,古往今来都是。” 这话意思,令王震潭沉默不语。 相比于与世家拉拉扯扯的文官,作为武将,邓离就豪爽多了,军中武人的一贯作风便是仰慕强者,谁拳头大就谁有理。 自己打了半天都没解决蛊虫,李殒只出一剑就干碎危机,故而竖起大拇指凑近直抒胸臆,“李兄弟牛批!” 二十名士卒见主将都发表意见,也照做,一时间全是夸耀的声音。 李殒轻轻咳嗽一声,摆摆手,示意随便夸夸就行。 随后接住飞回的佩剑,取下被串成串的人脸蛊虫,贴上剑符禁制于地上,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人脸蛊虫不断挣扎,翅膀振动,发出嗡嗡声音,同时嘴中还在喝骂,“我是仙,长生仙,尔等居然对仙人不敬,必遭天谴!” “别扯这些虚的,你做蛊虫之前本名叫什么,出生何地,因何缘故能够滞留于遗迹。” 这问题很关键,遗迹拥有排外性,虽然每隔五十年就会开启一次,却不允许他人在内常驻,最多只有十天的时限,超过这个时限,便会自动将人驱逐,从无例外。 人脸蛊虫显然不是刚进入的修士,必是在里面生存了许多年,才能繁衍出如此多的蛊虫。 几乎等同于本地人。 “你们也想成仙?善,还不将本仙放下,叩头跪拜,本身这就为你们传法?” 这句话跌三倒四,不过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白,所谓的“成仙”就是自身转化成蛊虫,能留在遗迹中,想必就是因为身为蛊虫不再归属于人族,所以遗迹识别不出来。 还有,开头那一句“你们也想成仙”。 透露出来的信息便更大,宁言闻言翻看手中人皮册子,于啃魂尨一名下对应寻找,他这本人皮册子统计过三百年来,所有朝廷势力进入遗迹且存活下来的人说的话,乃是他们进入的依仗。 很快,他在上面看到了这么一句话“啃魂尨通灵智,其自言为仙族,历千年而不灭。” 仙族二字,无疑更加证实这一点:人脸蛊虫只是其中一只,在不可见的黑暗,还有更多的蛊虫存在。 当把这消息说出来时,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一只人脸蛊虫引导的虫群就令他们手忙脚乱,数量只消再多一倍,就是难以避免的危机。 王震潭问道:“那怎么办?” 邓离,“能怎么办,朝廷有令,我等将士必须遵从。再说了,前面好几次都没出问题,不会到了我们就会出问题。” 宁言也点头,“若事有不对,也不必强求。” 然后,目光看向李殒,话是这么说,刚才那一剑有目共睹,若有李殒在身边,应对危机想必会从容许多。 “道友看法如何?” 说实话,这三人都是金丹,境界比李殒高多了,现在却询问李殒看法,俨然是将他当做战力第一人,李殒点点头,“走一步看一步,不急。” 道士推测出遗迹有利于他的宝贝,没说这宝贝该怎么找,反正人生地不熟的,看宁言手中那张人皮册子像是有地图,不妨先跟着看看。 “那就继续走,我来指路。” 见李殒用剑符将人脸蛊虫裹了,收到储物袋里,宁言就起身道。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观道坪,为仙宗门下弟子听道讲道的地方,也是遗迹的最下层,有三条路可以走,左边偏路通向丹药田、中间主路通向宗门主殿、右边偏路则是通向妖山。” “妖山?” “根据遗留的一鳞半爪推测,当年宗门炼制这座秘境时,并非用得天材地宝,而是直接圈禁千里地脉,用大神通将其炼制成秘境,这五百里地面上的所有花草鸟兽,也被存了进去。 外界灵气不多尚且能够成妖,在这秘境灵气充盈之地,成妖物的就更多了,为了给这些妖物一个安分的生长地方,把一部分山峰化作为妖山供妖物生长,同时也供弟子历练。” 宁言继续道:“我们往丹药田去。” 都没有异议,遂顺着左路离开。 一路上,倒是颇为平静,没有不长眼的散修过来招惹,偶然遇见几只妖物,也被随手砍杀取出妖丹。 很快就到了丹药田。 地如其名,即是丹药田,那便真的存在数不胜数的丹药,由最中心的一口大丹炉吸收元气制造,像宝石一样撒在地上,堆的到处都是。 宁言摇头:“这些都是毒丹,吃了会死人。” 秘境临近崩塌,灵气自生浑浊,好比迟暮的老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腐朽味道,而这股味道,年轻人是不喜欢。 丹炉无人操控自主制作丹药的原理,便是将灵气合成一团,形成丹药模样。 吞一颗下去,相当吸收巨量灵气。 然而此时灵气中存在巨量的腐朽气,在这里运行周天尚且都要小心翼翼,免得污染丹田气息。 主动吃用腐朽气息制造出来的丹药,不亚于寻死。 李殒听了,注意力不在丹药上,而是在丹炉上,抛开有毒的丹药不谈,自主聚合灵气,这丹炉必然是个好物件。 可惜带不走。 无它,实在丹炉太过巨大,高几百米宽也几百米,整体由精铁铸就,重逾几万斤,不管储物袋还是储物戒指都没有这么大的空间可以存储。 这也是自遗迹发现以来,被人搜刮过无数次,丹炉还能存在的理由。 邓离询问,“既然丹药不能吃,丹炉又带不走,那来这里做甚?” 宁言合上人皮册子:“进入丹炉便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 丹室 进入丹炉? 这话,很有歧义。 纵然丹炉已经熄灭,通体散发出冷冰寒气,是一个大铁疙瘩,可众人都是修行者,知晓丹炉不仅能用花草树木炼丹,还可以用——“修行者”本身炼丹。 万一有诈呢? 宁言无奈解释,“此丹炉并非彼丹炉,在内里,实际上还存在许多个供人炼丹的丹室,只是总体外貌被打造成了丹炉的样子。 我们进去要找的便是这些丹室,外在灵气被污染,丹室灵气供应则自成一脉,并不随大流。 因此里面还存在着不少能供人使用的丹药,我们进去要找的便是此类。” 说完,还把人皮册子那一页翻出来,确实有前人记载从丹炉中得到一瓶“延寿真灵丹”。 “延寿真灵丹!” 哪怕出生世家的王震潭,在看到这瓶丹药的记载时,都不自觉地露出贪婪目光,恨不得跨越时间将那瓶丹药从前人手中夺到自己手里。 这可是一颗就能够延寿百年的丹药啊! 天道森严,对寿数极严苛,凡人定寿一百,夺满则死。 修行练气也才增加二十年,就算一路修行直上,到了金丹之境界,也不过额定共五百年寿命。 唯有突破至阴神阳神,才能妄言追求永生。 可大道漫长,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终老于金丹五百年的绝世天才数不胜数,别看他们如今都是金丹,也还年轻,却没有一人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够在寿命将尽前突破阴神。 若不想死,不想半生修行沦为飞灰,便要想办法增添寿命,如之前遇见的蛊虫道,便是抱着永生想法发展出来的极端。 除去蛊虫,更多是用天才地宝与丹药延寿,但可供人延寿的东西十分稀少,一经出世,仙门中人都不够分,哪里轮得到他们。 所以,当知道丹炉中曾经出现过延寿真灵丹,便都状若疯狂,得到延寿丹药,哪怕不是自己用,送给亲朋好友、卖给别人,都能获得想都不敢想的收益。 李殒也觉得值得去一趟,虽然自认为用不到,留个后手总没错,终究天意难测,谁知道以后能发生什么。 不过,秉承一贯的警惕心,他并不打算真身进入,取出一柄刻画“吾身真形剑符”的铁剑,寄存一丝神念,化作剑气化身悄无声息代替本体,随众人一起进去。 丹炉内景,与外面是另外一番天地。 一眼竟望不到头,远超在外面看的百米空间。 显然用了空间拓展之法。 广阔空间中横折竖直布置了许多个丹室,以天地玄黄为号,其中黄字、玄字丹室最多,占据了所有房间的六成,丹室的门都被前人打开过,内里空无一物。 留给他们的只有地字与天字丹室。 王震潭提议:“我有一个想法,大家议一议。” “说。” “能否找到丹药,丹室里面是否还有存货,便归属于个人的缘分,若有人寻得到丹药,有人寻不到,知晓了,难免心生怨怼,不如早早定下规矩。” 王震潭见众人都没有异议,继续道:“谁找到丹药就归谁,任何人不得抢夺,若真心想要,便以市价采买,求个问心无愧,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王震潭目光有意无意往李殒身上瞟了一眼,显然他这句话不是在担心朝廷中人,而是在担心李殒这位外人。 剑修是什么路数大家都知道,暗地里都叫做剑匪,既然是匪徒,不得不提防一手。 见李殒欣然同意,做下约定,大家便各自散开。 李殒也循着道路,找到了一间未被打开的地字丹室。 门要如何打开? 倒也简单,随时间日久,丹室记载的主人印记早就烟消云散,循着原主人布置的印记重新烙印一遍,若准确无误,就可以将门打开。 那些被打开的丹室之门,用的就是这个方法。 不过,李殒现在这具身体是剑气化身,能杀人用剑、不能烙印印记,这一下子令他犯了难。 让本体进来? 想了想,不行,原本在外面只有个模糊感应,觉得丹炉能对自身造成威胁,这才分出剑气化身进来,如今在丹炉中,立刻感觉威胁不再模糊,可以清晰察觉到有某种视线正不断扫视,透出难以言喻的渴望。 丹炉中,必定有个老家伙将他们当做了猎物,在思考怎么下刀为好,若还将本体放进来,便是蠢事。 很快,李殒想到了之前得到的令牌,按照说法这块令牌可以供人通行,那么也应该可以打开丹室的门。 剑气化身消失再出现,手上已经拿上令牌,贴在房门上注入灵气,下一刻,令牌发出莹莹清芒,传递在房门上,无数线条蔓延,最终令整座房门都震动起来。 咔嚓! 巨大铁门中间露出缝隙,伸手一推,便推开了尘封已久的丹室。 在感知到有人进来,分布四侧的夜明珠忽然亮起、折射温润光芒,房间照的明亮可见。 丹室布置得很整洁,只有一尊占据了房间一半的丹炉,一排存放丹药的架子,一件朽坏蒲团。 首先看向架子,很空,零星存在着几瓶未贴名的药瓶,打开塞子,便有股黑气从里面窜出来。 显然,药瓶上刻印的温养道法已失效,经时间磨砺,里面的丹药已失去药性成了废丹。 再看向丹炉,应是原主走的急,没注意火候,丹炉里还存在着许多烧成黑炭的药材,怪令人可惜。 这间丹室没好货,下一间。 隔得不远,又是一间地字号丹室,再次用令牌打开铁门,这次里面存在的东西就多得多,不止于丹炉丹架,还有一具在蒲团上坐化的道袍干尸。 这干尸做坤道打扮,许是爱美,用来挽头发的簪子还是凤翅流苏,此时随空气进入,正不断轻摇晃。 李殒看着干尸,然后询问:“你在等什么?” 簪子停止摇晃,干尸缓缓转过头,盯住李殒,“你不是活人。” 这是以肯定的口吻述说,显然,干尸对生机很敏感,没有感知到剑气化身身上的活人气息。 “我是不是活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才想做什么。” 李殒倚靠在门上,“你也想夺舍。” 干尸漠然视之:“开门以做换命,这是丹室规矩。” “你违背了规矩。” “那又如何?” 干尸沉默,“给我找一具活人来,我可以许给你妙法,带你获得好处。” “什么好处?” “延寿真灵丹。” 干尸说完,李殒陷入了沉默,同时,一个离谱却又不过分离谱的想法在脑中浮现。 如果说,延寿真灵丹是干尸用来换命的奖励,那么当年出去的那个人,是本人,还是寄宿在那人身上的干尸? 再加上宁言以延寿真灵丹为诱饵,将那二十个士卒也带了进来,要做什么,恐怕也很简单。 李殒身上剑气蓄势待发,他沉声问道:“丹炉有多少干尸存在?” 干尸见李殒身上剑气喷薄,惧怕他杀了自己,便幽幽地道:“当年祖师带我等入丹室庇护,共计四十六人,如今,大约还有二十几位。” 第六十三章 无法言语的劫 干尸自称妙玄子,乃大化仙宗丹鼎脉的真传弟子,生前曾是阴神境界。 “当年大劫忽至,我等躲避不及,便在祖师的带领下进入丹室闭关,封闭耳目,等待大劫过去。” “却未曾想到大劫延续竟有三百年之长,眼见灵气干枯、寿命将耗尽,祖师便传了一套《禅定生死枯荣大法》令我等修行,继而延续寿命。” “当年我等进入丹室闭关乃是大炎承平四十五年,敢问今夕是何年岁?大吴可还在?” 大炎承平四十二年? 大隋上一个朝代正是炎朝,承平年号乃是其第七代皇帝的年号,自他死后,大炎于四百年后灭国,后又经过三百余年乱世,五百年三国鼎立并起,到如今的大隋武德二十四年,已有一千三百年! “如今是大隋武德二十一年,距离你说的大炎,已过一千三百年。” “一千三百年,竟过得如此久?” 妙玄子头上簪子摇晃剧烈,彰示着主人的不平静。 李殒问她,“讲讲大劫。” 大化仙宗身为仙门之一,本该有璀璨历史传世,留下无数令人讴歌的丰功伟绩,却这么悄无声息淹没在尘埃里。 没有片纸流传。 这很不应该。 别的宗门都不说,剑宗本山都没有记载,便说明、妙玄子要么在说谎。 要么,大劫是提都不能提,仙门对此讳莫如深,恨不得将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毁掉。 如果是这点,又生有一个问题。 作为仙门遗址,别的仙门应该知道这座地方的方位,真要不透露半点信息,就该连遗迹一起毁灭。 又不是红尘谷出来卖弄风骚的姑娘,讲究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大劫是……。” 妙玄子枯槁的脸庞居然流露出一抹活人才能拥有的惊恐,她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李殒都听不到,只听得到前面三个字,后面一长串的言语在李殒看来,就是干尸在无言沉默。 说都不能说,半个字都不可透露。 李殒也察觉到问题,就像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知见障,如一叶障目,东西在这里、别人看得见摸得着,偏偏只对你有隐藏。 “写下来。” 拿出一张白纸,妙玄子在纸上书写,在她看来是正常无比的字句,李殒看见则是颠三倒四的罗圈话,字的本身意思在书面上的失去作用。 “看来我没资格知道大劫。”李殒自嘲摇了摇头,转而提及丹药问题,“延寿真灵丹被你放在何处?” 妙玄子,“用活人肉体来换。” 在这点上,哪怕有李殒的杀机威胁,她依然保持着死人对于活人的执着。 李殒轻笑,“莫要吃罚酒。” 随手一招,以御剑法唤来斩邪剑,“你肉体已死,唯有元神魂魄寄托于发簪苟全性命,你心里想的应该是我能破你的发簪,却杀不了你的元神,是否?” 妙玄子没回应,显然默认了。 “那就巧了,我这宝剑,可剖腹杀身,亦可磨灭神魂。” 斩邪剑上浮现无形剑灵,嘴里正咀嚼一颗金色种子,有隐隐惨叫与佛唱声此起彼伏。 妙玄子终于说话了,颇为识时务地摇头,“延寿真灵丹都在祖师手中,先给地址的只是炼丹炼废的残渣,只可延寿几十年,却也被我等在之前躲避大劫时吃掉了。” “你们祖师在何处?” “不知道,祖师闭关住所极隐秘,天地玄黄四个字号都有可能,平时与他交流,都是靠丹室之间符文传神沟通。” 传神沟通? 李殒挑了挑眉,询问,“是他联系你还是你联系他?” “祖师联系我等。” 也就是说,暗中存在的那个老家伙拥有丹炉的一切控制权,能够监察所有丹室的情况。 两人的对话,完全就有可能被听在耳里。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挥动斩邪剑,收割掉妙玄子的元神,李殒继续去开下一道门。 路上撞见了王震潭,清晰看见此人的衣袍裂开了一片,似与人斗法过。 王震潭见到李殒,先是一惊,随后强装镇定,“李兄可有收获?” “还行。”李殒问他,“你呢,拿到多少丹药?” “拿了几瓶丹药,值点钱。” 李殒点头, “可在丹室中看见什么别的物体,譬如,干尸。” 王震潭目光恍然,“确实见到有一具干尸坐在蒲团上,那是个死物,我搜过干尸身体,除了拿了本炼丹的道书之外,别的东西一概没有,李兄若是想要,送给你就是了。” 然而令王震潭想不到的是,都意思很明白的说不想横生事端,但迎面吹来的剑风却刮的面皮生疼,眼睛倒映出剑锋,危机感念身体自主作出反应。 退后,撒豆! 瞬间,三只金甲神将从撒出的豆皮中长出,一只抱他往后退,一只挡住李殒扑面而来的剑风,一只继续拦下一剑。 直到这时,他才感知到剑修的厉害,一动手,迫使他完全生不出敌对心思,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走! 不可硬拼! 然而还没等他退后一步,身子才转过半边,离他最近的那只金甲神将也被杀了,只感觉寒风一吹,脖子上就贴了一个冷冰冰的锋利物件。 “嗬……李兄,王某与你无冤无仇?”王震潭小心斟酌词句,“为何一见面就下杀手,如果说王某有哪个地方冒犯了李兄,王某愿意改正。” 态度不可不诚恳,毫无贵家豪门的作风。 “你猜。” 李殒罕见地说了一句玩笑话,王震潭却不觉得这是玩笑,脑中疯狂思索,必然是李殒从打开的丹室中知道知道什么了! 该死,就不应该招呼一起来。 王震潭,“李兄想知道什么,丹炉、还是宁言他们?” “你猜。” 我猜你个头! 王震潭深吸一口气,“就说丹炉,应该也在丹室中见过干尸,想来从他们嘴中得过不少话。我想说的是,他们的话是真的,一条人命,便可以换取一枚延寿丹药。” 他嘴角微微露出嘲讽意味,“说来可笑,灵脉矿物乃自然生成,就算有矿物存在,也早就被仙宗之人挖掘殆尽了,哪里还轮得到千年以后的他们。 隋国朝廷派邓离等人来遗迹挖矿只是个名头,实则用来丹炉献祭,换取延寿真灵丹,供给有需要的大人物使用。” “谁不想活得长一点呢?站得越高,手握的权力越足,越会贪生怕死。用他人命换自己命,是个很划算的买卖,毕竟……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 第六十四章 夏道君 这句话,是世上最真实的真理。 当然,血淋淋的不太风雅,但凡正道都主打眼不见心不烦,表面上还是要做点文章,糊弄糊弄他人。 如仙门、朝廷、世家……就是自诩为正道的上层人了。 士卒、农民、商人等,便是毋庸置疑的下等人。 按照最出名的一句话:一年就能生一茬的东西,跟地里长的麦子没两样,死多少谁在乎,过一个冬天不就又能获得大批。 李殒在意的不是这个,王震潭没有说干尸有元神附着,能与人沟通的这个实话。 开启杀劫,能见到王震潭身上因果线多了两条,一条通向丹炉未知处,另外一条嘛,很短,就藏在脑袋中。 显然,王震潭已被干尸元神寄生。 而且是自愿寄生,才隐藏得如此完美。 以金丹魂魄的强悍程度,莫说是死了千年之久的元神,就算刚死的阳神修士亲自夺舍,也不一定能够在肉体这个主场上胜过原主。 唯有自愿交出肉体,二者合一,才能使气息圆融,不叫肉体生出反抗之想。 一名世家子弟,甘愿让千年老魂寄生,将自己一切都交出去,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每一件不寻常的事情都不是小事,积累到后面,往往就是不寻常的事情引发变数。 李殒看着他,“说你脑袋里藏的那个东西。” 听到这话,王震潭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以苦涩笑意转过来,“放一条活路,行吗?” 言词几近于恳求。 “行,和她一样。” 脖子上的剑透露出妙玄子的气息,感知到同类气息,王震潭苦意更加严重,知道无论生死都完全操纵于眼前人之手了,权衡一下利弊,九真一假的说了不少事情。 有妙玄子说过的,也有她没说过的。 比如王家是当年逃出去的人建立的世家,一脉相传的大化仙宗的道统,所以能够使气息完美融合。 比如丹室开门后的陷阱,比如完全让人听不懂的大劫。 不过关于丹炉里掌控一切的那个老家伙,倒是说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祖师姓夏……” …… …… “弟子宁言,拜见夏道君,道君万寿无疆。” 宁言跪地,对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背影人物图恭谨行礼。 “三跪九叩,这是天子才能有的礼仪,用在老夫身上,过于谄媚了。” 淡淡的回声从画像中传出,嗓音和煦,如三月的春风,能抚平一切波澜。 “道君尊号之中同样带君,天子是人道君王,道君乃天道之君王,天道自然比人道大,故而天子受得,道君高于天子,自然更能受得。” 这番话,便是毋庸置疑的马屁话,就因为同样都带有君字,就把帝王之君无限贬低,本来天子身为天的儿子,已经低了一档,现在更加低上一档,传出去天子六卫怕是得把他九族都灭得一干二净才可泄恨。 宁言以大隋皇帝之臣的身份说出这番话,夏道君明面上斥责,实则很受用,“起来,地上凉。” 宁言顺势起身,“多谢道君关爱,弟子不胜感激。” “弟子此次前来,便是应五十年前之约,带来二十位血气充足的躯体供祖师驱使。” 在宁言身后,二十名士卒双目呆滞成行排列,共同压制满脸怒气的邓离。 “有心了。” “不敢称功。” “有功必赏,你不必推辞。” 夏道君嗓音温润,随着这句话落下,宁言面前出现了四瓶用翠绿药品封装的丹药,上面写的字迹正是延寿真灵丹。 宁言再次三跪九叩,小心翼翼拿过一个丹瓶,打开后,倒出一粒蕴含碧绿生机的丹丸,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确认是熟悉的味道,才将四个瓶子都收好。 “印证如此仔细,莫不是怕我骗你?” 宁言笑道,“道君一言九鼎,怎么会骗弟子,弟子这么做只是出于天性谨慎,从小养成的毛病,难以更改。” 话说完,宁言整理思绪,继续说道:“对了,道君不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躯体可供夺舍吗,弟子正好为道君寻到一个合用的躯体,天资聪慧,才华横溢,加之气运浓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哦,你是说他?” 空中浮现画面,正是李殒在逼问王震潭的场景,连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正是此人。” 宁言将李殒一路上干过的事情笼统说上一遍:飞剑杀金丹、通玄斩阴神、削平顾阀十分之一的气运…… 每一桩每一件,在旁人看来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都让李殒给做到,这无疑便是引领时代的天之骄子。 道君听完,也是觉得欢喜,这二十名士卒并非用来吃的,而是用来供给那些化作干尸的弟子寄托阴神之用,从而逃脱大劫对他们的锚定。 门下弟子的躯壳有着落,夏道君自身的躯壳自然不能免俗。 本来,他是想寄宿在宁言身上离开遗迹,如今有着更好的选择,自然开心。 况且还是个剑修。 在他那个时代,正是剑宗野蛮生长的时候,天地之间剑侠横行,若你在田间抬头一看,万里无云的高空有好多长虹接二连三划过,不用想,必定是剑修御剑飞行,集体去某个地方讨公道。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霜寒十四州! 说的正是那个时候的写照! 对于丹道,夏道君自认为已修到头,再往上走已然没有路途,不如今生就做个剑修,也算圆儿少时候仗剑天涯大梦。 画像上,人物描绘淡薄变色,最后成为一张白纸,原神印记在丹炉中游走,于距离李殒最近的墙壁上,浮现出夏道君的画像。 原本只描绘背影的夏道君此时完整转过头,露出没有五官描绘的空白。 这是他的空。 需要占据肉体,成为实。 夏道君往自己脸上描绘李殒的样貌,初时不像,后来有三四分像,等到李殒发现他时,已有六七分像了。 乍一看,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画了张画像在墙壁上。 夏道君走下墙壁,浑身散发出与李殒近乎相同的剑气,“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了。” 静静看着夏道君走近。 下一刻,李殒身体忽然炸开,汹涌暴虐的剑气轰入,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头,掀起片片波澜,完全炸懵了夏道君。 “他这是!自尽了?” 第六十五章 以牙还牙 风声淅沥沥扬起,带来混浊。 丹炉之外,李殒收回飞剑,重新握在手中,感受依旧如故的冰冷,终归是存在了一点自在信心。 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进去的不是剑气化身,而是本体,那么等夏道君的脸转换完成的那一刻。他作为李殒就不存在于世,自始至终别人就只会记得,夏道君才会是他。 “纸人替命,真是……好手段。” 纸代表契约,人是双方,至于替命,则是称量。 将双方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称量,就像上赌桌对赌,赢家通吃,输者血本无归。 不过这道术法也有局限性,即是能够影响的距离有限,最多只有十米距离,超过十米范围便会失效。 剑气化身自爆,本体又在丹炉外,令他们距离远远超过了十米,不再成为道法的施展对象。 李殒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一皱,呸呸两声,吐出半口浊气,将思绪理清。 已经被盯上,不用想,往后夏道君必然会再此动手,以求完成仪式最后一步。 现在,摆在面前的唯有一条路,躲着丹炉走。 没办法,说破天来,李殒也只是通玄剑修,尽管杀力提得上去,杀金丹和杀鸡一样,但终究不是金丹,底蕴先天不足。 金丹之上,便要用命来换。 丹炉里的夏道君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但就算死去,元神至少也是无量往上,与这种人硬拼,那无异于自找死路。 不过,就这么离开不是他的性格,也并不符合剑修勇猛精进,一往无前的道路,总归要做点什么,免得被人看轻。 有了。 自储物戒指里拿出数十把镔铁长剑,以血祭开光,书写神兵利刃符、剑气如虹符以及与太上元神斩仙秘剑相契合的秘剑真符,等一切完成,右手并成剑指,共御飞剑六十四柄,往丹炉中飞去。 眼中视线随飞剑前进不断更易,掠过丹室、飞过楼梯、顺着未完成《纸人替命》仪式带来的冥冥之中的感应,落在夏道君未关上门的丹室里。 看着鱼贯飞入的飞剑,因为情报错误而被跪在地上宁言一愣,这是、御剑法? 那剑修杀回来了? 唳! 剑鸣之声响彻,风声鹤唳! 瞬间,六十四柄飞剑全部炸开,有难言的锋锐力量暴躁拂过,带着杀尽一切的意识。 事实上也是如此,从李殒元神御剑、到在丹炉爆开,中间花费的时间看起来长,实则一个呼吸都才刚过去。 剑修的核心追求本就是快,元神御剑就更加快,快到被因为剑气化身再次出现在丹炉中而短暂离开的夏道君都只来得及救下一小部分人。 字面意思上的一小部分。 二十名士卒,包括邓离,都被肆虐的剑气绞杀成残肢,唯有宁言见势不对,主动抵挡了一会儿,这才令夏道君有救他的时机。 虽然活了下来,宁言却也付出半手半脚砍废的代价,丹田中更是扎进了一枚碎铁片,称得上半废。 对于这个结果,李殒较为满意。 并无杀了邓离和士卒就产生愧疚。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把邓离他们杀死,那么迎接他们的命运其实和死了也差不多,被干尸寄生当做肉体躯壳,往更深一点细想,说不定还会在遗迹中追杀李殒。 与其想着救人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不如果断杀死了事,还能免得他们受苦,算是做下一件功德好事。 收剑回鞘,原地留下剑符监视,李殒转身离开丹药田。 略微辨别一下方向,往东南的道路而去。 刚才以元神法御剑后,斩邪剑便忽然颤动起来,剑灵告诉他往东南方向走,卦象显示为吉。 卦象? 李殒一开始不太相信,剑灵怎么会算命看相,不过在想到剑灵一路而来成长的养料后,又确切的相信有几分可信度。 先是在钱府吃下阳神断臂、后又吃了顾阀的阴神、想夺舍的无碍、来到遗迹后再啃下妙玄子。 剑灵吞噬养料的同时,也会继承一部分的记忆与知识,易数之道是修士常习的佐道,除了剑修,几乎每个修士都会一手看命的本事,用来观山寻宝、寻龙定穴、收徒纳侣等等,无非不及紫霄仙宗那般精通。 既然剑灵给出方位和吉凶,便没什么好说的,是真是假,去看看就是了。 路上,倒是不太平静,遇到过两次散修合伙想要杀他,被他随手杀之,又遇到过一次啃魂尨,也被他杀掉蛊虫,留下头虫用剑符裹住和之前那只作伴。 随着剑灵不断给出新的方位,李殒发觉,周围环境居然有了一点绿色。 秘境将要崩塌,先前所见,所有东西都是日薄西山的腐朽模样,除了黄沙碎石,便是风化了的宫墙,偶有几棵树在,也是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眼前的这点绿色,便显得格外特别。 “别想了,没有信物进不去。” 不远处的山头上,那里站了三个散修,散修里年纪较大的那个对李殒高声喊道:“不如和我们一起等持有信物的人来,到时候再一起进去。” “信物?你是说这个。”李殒亮出通行令牌,瞬间,不止山上的三个散修,原先隐藏在暗中的人也不自觉投来热烈的视线。 通行令牌! “朋友有令牌,那可好办,咱们一起进去可好?” 言语似是在笑,话语里面的威胁意思却不言而喻。 李殒也笑了,“你们来便是。” 散修中,有消息灵通的知道李殒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因此按兵不动,但更多的眼见都短,只看见自己面前发生的事情,因此当看见有人率先动手,便都不约而同攻了过来。 “先杀了他,令牌怎么分,到时候再说!” “猖狂。” 李殒看也不看,甚至连剑都没拔,这些飞在空中的人就直接栽到在地,捂住喉咙挣扎片刻,死了一地。 这凶悍手段,当即就把所有人都吓住,都不敢再冒头。 看向他们,再看向尸体,李殒摇了摇头,这些人的境界很低,最高才只是虚丹,连个金丹修士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勇气敢来遗迹冒险。 当然,他除外,剑修的境界,能和普通杂修一样吗? 第六十六章 青藤 验证通行令牌,跨过一道无形山涧,再往前走几步,眼前绿意便多了起来。 道路两侧栽种着灵树,此时结满了果子,颜色红彤彤的,散发出独特的香味。 佐以盛开的花草,在花草中采蜜的蜂,恰似春天在野,与身后那黄土覆盖的衰竭遗迹完全不同。 恰似一道帘布,隔开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李殒继续前行。 小心而谨慎。 过了半响,在经过一道路口转向后,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座村落。 是的,村落。 无人的村落。 房屋被蔓延的青藤覆盖,到处长满荆棘灌木,更有声响在里面扰动,李殒拨开一座房屋的灌木,下一刻,几只神似凤凰的五彩锦鸡便从灌木丛中飞出,绚烂尾羽带起阵阵霞光。 这是、带有凤凰血统的灵兽? 实际上不止于五彩锦鸡,这座安静的小村落随着外人到来,各种生物都活泛了起来,似白虎的猫、长脚的蛇、大如磨盘的巨龟……,见过的没见过的奇珍异兽,在这里都能寻得到踪迹。 任何一只放在外面,都足够抢破头。 李殒盯着在空中乱飞的五彩锦鸡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肚中有点饥饿,正想捉一只生火烤了吃掉,目光一瞥,立刻打消了想法。 青藤之下,不仅有奇珍异兽,还有尸骨。 人的尸骨,男女老少都有,还有许多未被分解的衣物,以及散落一地的通行令牌。 这些尸骨,应该就是先前进来过,又死在这里的人所留下,彰明此地并不是表面看的平和,在这表面的平和下,藏着时时可能到来的生死危机。 李殒在原地看青藤,青藤也在看他。 然后,一股奇特气息逐渐弥漫在村落中,像是六月的花香带上许多甜腻,使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原来如此。” 李殒缓缓转身,看见青藤脱离房屋,像跟鞭子一样纠缠在一起,又像缓行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 下一刻,青藤砸落,剑光冲天而起! 轰隆隆! 纠结在一起的藤蔓被斩断一根,断茬处流出青红色的汁液,浇在地上,瞬间腐蚀出坑洞。 汁液有毒! 与此同时,青藤发怒了,更多枝条狂风暴雨般抽来,几乎遮蔽天空、周围一切空隙。 李殒面无表情,握剑在手,脚步不退反进,往前递出一剑。 霎时,空间中出现了一条线。 但这不是线,是剑光压缩到极致,凝聚成一点,由剑锋带动掠过,所造成的光影残留。 极致的快,极致的锋利! 随这一剑递出,大片的青藤被剑锋斩断,甚至剑气透出青藤,斩击在青藤依附的房屋上,令房屋也被斩掉了一角。 这还没完。 锐利的剑锋再次砍掉绞杀而来的青藤,对于能够逃出去的缝隙置之不理,一声怒喝,磅礴剑气疯狂宣泄出,李殒提气再进,眼眸中散发银白色星芒,竟是以杀劫之剑,直接斩向青藤因果! 一剑两断! 青藤再也不动作,轰的趴在地上,重新变成了依附于房屋的植物。 将自身转移远离青藤的安全地方,忍受因开杀劫隐隐作痛的头,李殒心神高度警备。 他在青藤之上,感受到了许多意志,而且青藤刚才的攻击完全不像妖物那样混乱无序,相反还带着修仙者使用术法的味道,由此可见,这青藤必定是有人专门养在这里,用以守护村落。 往嘴里扔了一颗丹药,李殒缓缓恢复剑气,过后不久,距离最近的一棵青藤又如触手一般动起来,未等出剑,青藤上竟是长出了一张嘴、以及略诡异的眼睛。 “你是来寻找机缘的后辈修士,刚才小青暴走,幸好没有伤到你,可算万幸。” 青藤上的眼睛眨了眨,听不清性别的声音继续道:“我是这座村落的居民之一,你可以叫我至玄子。” 至玄子? 李殒目光一动,之前在丹炉中他遇见妙玄子,眼前刚自称至玄子,都是玄字辈不成人的样子,妙玄子是干尸、至玄子是青藤、还有化作蛊虫的修士…难道说当年在大劫之中存活下来的人,皆或多或少改变了生命体态。 “你是大化仙宗的修士?” “正是。” “为何变成这种模样?” 至玄子直言道:“为了延续道统。” 说到道统,青藤触手靠得更近,令李殒能够更清晰看见触手上的那张嘴里面,其实还生长着小小的半人半兽的五官。 “当年大劫忽至,我等躲避不及,便在长辈带领下开辟小秘境,以求等待大劫过去,却没想到大劫竟蔓延如此之久,久到寿命耗尽都看不见希望。” “索性带来的物资充足,能够自生灵气,我等便在这里结婚生子,想着代代传承,但天不随人愿,在大劫之中,所有人都被下了定数,不仅寿命消减九成,更不允许有后代留世,这是天要绝我等道统。” 青藤悠然一叹,“为了延续道统,能够让后人重新建立大化仙宗,便取出了山海异种吞天妖藤,抹除其灵智后,再将我等的元神转入进去,从而借妖藤旺盛的生命力延续阴寿。” “却未想到,随着我们元神进入的越多,反向催生出了青藤的灵智,到让它狂性大发,生出嗜血吃人的念头来,在你之前已经吃了好几次人,但我等受制于它根本无法压制,幸好你来了。” “既然你来寻宝,我等便是有缘,且问你,可愿继承我大化仙宗的道统,成为中兴祖师?”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藤的口吻很庄重,重建仙宗,中兴祖师,每一个词句都能引得散修血脉,恨不得当场答应下来。 但,李殒沉默不言,漠然看着青藤。 经过这一路走来,他领悟出一个道理,这所谓大化仙宗,完全继承着千年之前修士的狠毒与阴险,满嘴谎话连篇,偏偏又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不可信。 见没有回复,青藤似乎有些着急,往前爬行了几步,“可是在顾虑你是剑修?没关系的,剑宗到底也是仙门之一,你拿到我等大化仙宗的道统,便可以自立门户了!” 李殒依旧不回话。 唯有,剑器喧嚣! 第六十七章 冲?子 感受到青藤清晰可见的恶意,李殒毫不犹豫出剑,斩断无声出现在背后的透明细藤。 然后,避开飞溅的血液,裹挟剑气,整个人几乎化作了剑光,以极快的速度在村落中穿梭。 不论至玄子生前是好是坏,如今死了,魂魄寄宿在妖藤里,完全脱离了人的归宿,变成了妖魔。 对于妖物,剑修历来下手最狠,只信奉一个道理:斩草当除根! 枭烈风声呼呼吹拂,青绿色汁液流淌一地,带起香甜的气味儿。 属于至玄子的那张嘴,张扬藤蔓,怒吼道:“找死!” 它其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经历过大劫,所有人的境界修为都大幅跌落,剩下残存元神寄宿在各种物件上苟延残喘,但到底质量高。 遇到真正的生死危机,也顾不得损耗元神以后会怎么样,先把眼前这个剑修摁死再说! 要吃汝肉,寝汝皮! 青藤狂飙喷发,瞬间超过金丹、阴神、直至展现阳神气息才缓缓停止。 李殒脸色微动,看着眼前渡上一层清光、长满锋利獠牙的藤蔓,终于有了点压力。 有点,而已。 李殒当然没有那么蠢和妖物硬拼,靠燃烧元神临时提上来的境界,并不长久,拖个半天一天的,这妖物总会承受不住消耗元神的压力。 况且,这藤蔓看着漫无边际,实则大小长度都被根系禁锢,离开村落就足够离开攻击范围。 身体化作剑光,御剑闷头冲杀,不一会便斩出一条空隙供他离开,再御剑停在村落外半空上,目视藤蔓无能怒吼。 果然,李殒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既然已抛弃原先肉体,选择寄宿在青藤里,那么众多需要依靠肉体才能施展的法术就用不得了,毕竟青藤才是肉体掌控者,又未修行过他们的功法,使得汇聚这么一大桩子高深修士的妖物,比外界妖物都不如,只会用本体攻伐,看不见一个法术手段。 其实,作为仙门,自然还掌控许多单靠元神就能施展的法术,不过此类法术消耗巨大,每动一次便是对元神的巨大损耗,何况本来就已经残破不堪。 没人愿意放弃自己生命,换取他人的胜利。 要动手你先动,要死你先死,便是遗迹里残存之人一贯想法。 “怎么办,这小崽子待在天上不下来。” “能怎么办,等,你要是等不及就脱离青藤,冲上天去与他厮杀便是。” “哼,让我去,你怎么不去?” “我元神残破,飞出去就没了,古玄子你专修元神,想来是极适合不过。” “彼汝娘之!” 众多元神散发神念争吵,最终,一个辈分极高的元神依靠威望压下众元神,“各位,既然都不肯出阳神,那就让吾来。” 闻得此言,便得到许多夸奖马屁,但元神接下来一句话,却令应和唏嘘起来,“还望诸位助一臂之力,分润些许本源于吾,好让吾能施展几个法术。” 这……倒也不是不行,总比等候剑修下来靠谱。 于是,李殒在天上便看见青藤之中冲出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其身青烟缭绕,甫一出世,就引发了隐隐的雷声。 “吾名冲?子,添为大化仙宗灵植派长老,见过道友。” 李殒皱眉看他,不吭声,手中剑气蓄势,可随时化剑光离去。 这人,很强。 出乎意料的那种强,硬要类比,几乎和无碍不相上下。 无量大能? 还真是卧虎藏龙。 “道友现在退去还来得及,我等……” “好。” 李殒直接点头,然后毫不留念转身就走,这做派,冲?子见了惊讶不定,你小子怎么不按套路来,不应该坚持不走的吗,怎么反而一提就离开? 冲?子有自己的打量,于是闪身叫住李殒,温声道:“道友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不若化干戈为玉帛,吾这里有一桩好事可给道友施为。” 说这话时,冲?子全是以神识交流,显然不想让下方的青藤知道。 李殒挑了挑眉,这话,怎么听怎么熟悉,你这厮不会也想夺舍? 时刻注意李殒神色变化的冲?子这时又道:“不是要对道友做不好的事,夺舍之事吾不屑为之。” “且看此地,青春遍布如春夏之交,果实累累似人间天堂,有花草树木,有奇珍异兽,端得美好无比。” 话锋一转,“然而外界之地,道友见过,皆是一片衰草枯藤铺满地,琼楼玉宇化成灰,不说灵气多寡,就连一颗草石都生长不得,两相对比,道友觉得是外面好还是此地好?” 确实如此,这里的花草树木实在太繁盛了,几乎和外界没有两样,而据李殒所得知,大劫摧毁大化仙宗不分是生物与死物,所有归属于大化仙宗的事物皆视同仁,而冲?子他们却能够在这灭门的危机下保存下一片净土,着实不一般。 李殒想了想,决定顺着他的意思说,“这里好。” “哈哈哈,那道友想不想知道,是何宝贝让此地存在?” 冲?子笑眯眯的,表情和善极了。 “你讲,我听。” “在大劫未发生前,吾师曾游历天下,有日偶然进入一番秘境,得了件罕见材料,遂佐以天地精灵将其打造成灵宝,用来作为镇压灵植派之宝,我等能够依存于此地,便是托了这件宝贝的福。” 灵宝? 听到这里,李殒瞳孔微微睁大,彰显内心的不平静。 修士的境界有等级之分,法器自然也有等级。 法器,泛指一切蕴含法力灵力神异力量的物件,无论是练气修士使用的还是飞升修士使用的物件,都能被称呼为法器。 但有些法器效用实在过于惊人,若粗略地归类于法器之中,不好分别,于是在法器之外又归属出了三类:法宝、神器、远古神物。 法宝又称灵宝、真宝、仙宝,蕴含了天地之间的规则,使用犹如天意覆盖,能产生不可思议的威能。 至于神器与远古神物,要是早已经失传的物件,据说仙门内还留存了几件,但从未证明过,也没人知道比之于灵宝有多少差别。 不管怎么说,一件灵宝,足以镇压教派之气运! 足以使人疯狂! 李殒稳固心神,尽力保持不为万物所动,“是哪种类型的灵宝?” 冲?子洒然一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 第六十八章 南斗 南斗,星宿之名,因有星六颗。在北斗星以南,亦形似斗,故称南斗六星。 万法之宗的《太上道祖说度人经》在里边即有提到:“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因此,南斗六星专司延寿之事。 这么看来,冲?子所说的灵宝归属于南斗六星一脉,有补充生机延长寿命的效用,难怪能使此地保持的生机勃勃。 瞬间,李殒明悟自己的机缘在何处了,就在此地! 他如今在借太白星力修炼太白道体,而太白星与北斗七星一样归属于杀伐夺命星辰,南斗六星能够调和北斗,必然就可以调和太白! 可使修行一日千里! 就算不用来铸道体,以南斗六星旺盛的生命力,对于剑修而言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试想,一位不管受了多大伤势都会被南斗星力修复,可以尽全力用出以往不敢用的斩身秘剑的剑修,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李殒承认有些心动。 “你想要什么。”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所有一切都是利益交换,得到一件东西,看似什么都没付出,实则就像赊账,早就被暗地里收取价码,无非或早或晚把账要回来罢了。 当然,你要是有赖账的本事,那大可以全收下,不用担心债主讨债。 “吾想要的很简单。”冲?子直言道,“投胎转世,重新修行。” 是的,冲?子想的正是这么简单,他不奢求夺舍李殒,他眼尖,可以清楚的看见李殒手里那柄剑生了剑灵,里面还不时传来一阵吞咽元神的波动,便知道这是一柄以吃元神而成长起来的剑。 冲?子没把握以残破之躯强行夺舍李殒,毕竟自己只是长老,不是领悟了大道,作为一派掌门人的道君,与其抱被杀死的风险,不若做出交换,换来投胎转世,彻底躲避大劫锁定! “你要投胎?” 李殒……挠了挠脸颊,这叫什么话,以往别人找剑修,不是斗剑就是决死,反正两人之间活一个的那种死路,现在反倒是来个人说要找剑修求生路。 没干过这行当啊! 投胎转世,就应该找仙门的人来,他们关系底子硬,与幽都王又签订过条约,可以此超度魂魄投胎,这也是众仙门能够阳神转世而保留记忆的原因。 剑宗勉强能够归类于仙门,却不享受仙门幽都条约,毕竟天下修士都恨不得剑修灭绝,最好死一个少一个,哪能让斗剑而死的人继续保持记忆转世,等人修行归来又做剑修,岂不是和没死过没差别。 再说了结这么大的仇,都把人杀死了,人家回来修行有成,不得反向把你家门灭掉? 因此,帮人投胎李殒做过,但帮人投胎真没做过。 把这事和冲?子说了,那知冲?子摇头,以很肯定的口吻道:“道友若想得宝,就得满足吾之心愿,否则你我二人便做过一场。” 嘶,这就难办。 能不打架,李殒也不想打,他并不是没脑子见人就杀的莽夫,自是知道,有些时候不动剑比动剑要好。 思绪纷飞,忽然,他想到了一点,便说道:“令人替你受劫如何?” “替吾受劫?”冲?子笑了,神情凄凉,“吾生前乃是无量修士,在天地间留了名号,算是有些分量在,若要替吾受劫,那便必须同境无量自愿才可。怎么,你想要剑宗来人承担?” 让一名无量剑修替人承担劫难,没说李殒,就算是剑宗宗主亲自下令也压不住,为了得宝而坑害门人,这事一说,你是剑宗宗主也得把你砍死,大不了重新从剑主里选一个。 李殒认真道,“无量境残魂可否?” “残魂?也行,吾如今也是残魂。” 冲?子说完,表情变了,眼睛死死盯着浮现在剑上的金色种子,“这是,西方释教的秃驴!” “嗯。” “哈哈哈哈,妙,妙啊,苍天有眼!” “贼秃驴,当年尔等用肮脏手段度化了吾的道侣,让她落发去做甚么慈应菩萨,如今总算里面有人落在吾手里了,哈哈哈哈……” 言语透出深深恨意,看似不像作假,无碍在剑中能听到一切,此时知道了李殒要拿他换冲?子,当下顾不得这么多,大声叫唤,“大化宗的人不讲信用,偏生阴谋爱诡计,当年慈应菩萨是自愿拜入我释教,此举天地可鉴,道人嘴里没半句真话,不必信他。” 又说:“你想要灵宝,我释教也有灵宝,同样有不可思议的威能!” “哼,释教的灵宝,蛊惑人心的玩意儿。” 冲?子磨牙凿齿,死盯着无碍,“就这么定了,用他来顶替吾的大劫锚定,吾就送你灵宝。” 李殒点头,“好。” 拿出一张剑宗传来的紫金剑符,让冲?子写下承诺的话,留下独有神念印记。 待剑符大亮,证明此承诺已在剑宗许可下成立,李殒收好剑符,一抛,将无碍扔给了冲?子。 冲?子随之稽首回礼,然后带着无碍回到青藤,没过多久,青藤忽然躁动,是翻腾不息的海波,滚滚汹涌,无数神念在空中显化,化成一个个道人指责冲?子。 为什么是你逃离大劫! 为什么不是我! 冲?子冷声,“就因为吾比你们聪明。” “你……” 冲?子没搭理道人们,在他眼里,与其都留在一起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不如放一人出去,重新建立新的道统。 他是长老,此资格非他莫属! 闭眼诵经真言,掐动口诀,很快,扎根于元神深处的大劫被转移至无碍身上,使他感觉到久违的轻松。 “多谢道友。”冲?子再次出现在李殒身前。 “不用谢,交易而已。” “道友出剑杀了青藤,绝其根系,便可看见法宝。” 李殒看向冲?子,“青藤死了,他们也会死。” 冲?子面无表情,“自然会死。” “你舍得?” “没什么舍得舍不得,是大化仙宗养育了他们,并非他们养育大化仙宗,当年之享受,便该有回报的一日,此乃自然之理。” 心狠,理智,是个狠毒的人物。 于是按照指示斩杀青藤,果然在根系下发现了一件灵宝印玺。 “此乃天梁定生印,有增添寿命、生机的效用,可使人断臂重生,砍头不死,愿你能好生持之,不要堕了它威名。” 冲?子说道,“吾已感悟到轮回牵引,尚有半刻钟时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问之。” 李殒心念一动,“大劫,到底是什么?” 第六十九章 天梁定生 “吾尝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勤以求人也。” “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是大幸,一旦知晓了,便似杞人忧天,时刻担心灾难降临自身,逃不脱,甩不掉。” “知它会来,不知它何时来,是得知的一瞬间,还是一天,一年,百年……” 冲?子表情萧索, “你境界还低,远没有到得知大劫的地步,真想知道一切缘由,就往上爬罢,到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这些话,触及了大劫的一些苗头,好似通天大楼刮下墙角边微不足道的一点灰尘,然而就是这点灰,都蕴含难以言喻的……恐怖。 是的,恐怖。 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就是言语中存在的大恐怖。 就好像,你驾着一艘木舟在一望无际的海面,忽然,蔚蓝海水骤然变得黑暗,你仔细看去,原来是宽广的海水下,最底层的生物露出了一鳞半爪。 “我知道了。” 平缓跳动剧烈的心脏,李殒缓声应道,说起其他的事情。 丹药田的丹炉。 “他们竟也没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冲?子面孔惊讶,不似在作假,可能这位长老真的以为只有他才最终在大劫中残存下来,是复兴宗门的唯一种子,在知道还有别的人以差不多的方式存续,乃至送出去不少人,便下意识看向伏地躺尸的青藤。 目光有些暗淡,随即再次坚韧,既然已经做下,无法回头,那就一条路走到黑。 “夏道君此人本是魔道散修,动辄杀人屠城,称得上恶名昭着,在当年上了诛魔道杀榜。 “不过,此人有一手极好的炼丹法,常杀人炼丹供普通人提供资质,延长寿命,因为这点,在许多有心人的帮助下他逃过诛杀,还被大化宗当时的丹鼎派掌门聘请为外姓执事,再后来一步步发展,竟由魔道转入正道,最后完全掌控了丹鼎派,连一脉相承的道君名头也被他摘去。” “他要与你换命,你压不住他的道君位格。” 道君、大帝、祖师、菩萨、圣人、剑仙……茫茫多的称呼,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神秘力量,称呼只是称呼,到后面叫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多了,你便真的是称呼中那样的人。 虽不能提升战力,却可压制他人。 像世俗里,一人是当朝一品大员,另一人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乞丐,见了,气势天生就会低一头。 “不过,你得了天梁定生印,就不必惧怕此人的换命手段,南斗六星堪定生机,自天地开辟以来,亘古不易,仙人未必能动摇星辰,何况是他。” “另外,便是主殿与一些秘境,吾不知晓哪里是否还有没有人同样存在,不过,你还是别去为好。” 大化仙宗是按照一堂三派的方式修建,分别为环抱在外面的丹鼎派、灵植派、斗战派,三派共同拱卫居于中央的大化派。 既然丹鼎派与灵植派都有人长存,保不齐别的两个宗派也有人存在。 越想越很有可能。 如没人操控,维护,与外界失去联系的遗迹绝不会支撑超过百年,现在还存在,必然是有人在以自身的意志修补。 而掌控一切的权利,自始至终都被握在大化派手中,另外三个只是辅助,不沾染丝毫权力。 正准备再了解一些遗迹的事情,如哪个地方宝贝多,但此时,冲?子神魂脚下忽出现一条绽放五彩黑芒的缝隙,从缝隙之中窥见,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庞大灵魂, 这就是幽都王的转生死界。 “吾将要离去,有一言相赠,听或不听都可。” 冲?子踏入半步,回头,“尽早离开遗迹,莫要再往里走,你要去的地方都在核心地带,那里是大化派与斗战派的地盘,他们可不像吾等不精于厮杀,以你的实力,去了,要么做狗,要么” “死!” 冲?子已彻底随着缝隙消失而消失,唯有最后的死字余音绕耳,久久不绝息。 李殒沉默,然后点点头。 他来到遗迹,是道士的指引前来寻宝,既然宝物已经拿到手,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与其面对不可知的危险,不如一走了之。 当下作出决定,御剑离开小秘境。 这座以天梁定生印为基石而打造的小秘境便陡然崩塌,看不清的大劫道韵包裹住小秘境,瞬间同化成余烬。 所有的生物死物,不论存不存在魂灵,都死尽。 李殒抚摸揣在怀里的定生印,深刻感知到法宝的重要,一个巴掌大小的印玺就能支撑二十里地经久不灭,倘若没被他取出来,或许还能继续存在下一个千年。 好东西啊。 就用你们的性命一试。 小秘境外面围了很多人,都是想要进去而又不能进去的散修、杂修,此时见到小秘境崩塌,又看见李殒御剑出来,哪里还不知道必是他得到了小秘境中的宝贝,促使地方崩塌。 “将宝贝交出来!” “饶你不死!” “对,交出来。” 李殒看向说“饶你不死”的那个散修,上下打量,一名虚丹何时有这么大的脸,敢妄言定他的生死? 一口剑气喷出,当场就把此人的血肉刮得只剩下骨架,痕迹糊满一地。 散修们见了忍不住往后倒退,生怕这血迹沾染到自己。 他们不是没有杀过人,在场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要是以人间律法杀人抵命来说,十条命都不够抵。 然而无非只是砍头杀身,炼制一些人体法器罢了,如此血淋淋的,着实第一次见。 好血腥的手段!好凶残的做法! “啊啊啊,师兄啊,你杀了我师兄!给他赔命!” 一个容貌娇俏的女人擦拭掉脸上血沫,持着一柄符剑,大叫向李殒冲来。 呼! 又是一口剑气,同样的一具骨架立在原地,脚下一潭肉沫儿。 有人咽下口水,果断明哲保身逃了,也有人打定主意要夺得宝物,居然一个人不行,那就百个千个,当即将能召集的人都召集了,共同定下先诛杀李殒,至于宝物落下后怎么得,往后面再说。 “不杀了此人,宝物可就与我等失之交臂了。” 人群中,独臂独脚的宁言目光阴沉,同样出声道:“杀了他,可入韩王府为官。” 第七十章 绝死 条件、理由、奖励都很充足,留下之人都是斗贯了法的修士,自认为掌握独门杀招,可以做最后的胜者。 在有人挑头后,在场的三十多个人都冲向李殒。 巫术、道法,法器、诅咒。 所有稀奇古怪的手段在这里都能看见。 李殒没有拔剑,就这么静静待在原地。 当然不是在等死,而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一试天梁定身印到底有多厉害。 真能够迅速修复生机,保持不死? 眼瞳中放出两点光芒,眼前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因果线,李殒伸出食指并成剑指,一字吐出,“斩!” 因果断,生机即断! 瞬间,三十多名来历复杂的修士,都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却还保持往前冲的姿势。 “咳咳。” 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李殒满意点头,不错,不愧是灵宝。 他对杀劫的运用还浅,平时顶多只能杀一两个人,然后便需要休息,等待反噬消失才能继续用。 现在一口气用杀劫杀了三十余人,本该反噬得重伤垂死,但定生印却在此时灌输出强悍的生机,反噬还没发作就被压制下去。 除了刚才那股不受控制涌上喉咙的逆血,再无别的副作用。 称得上最适配剑修,许多以前对身体伤害极大的秘剑,便可以当做常态用出来。 “你来送死?” 李殒看向宁言,笑了,分明是很和善的笑意,却透露尸山血海般的味道。 宁言深吸一口气,冷哼,“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一个金丹,有什么口气说这种大话?” 这话就很怪了,通玄距离金丹差了两个境界,本该是金丹说这种话的,但现在,倒过来说,就有一种倒反天罡般的荒诞。 宁言说话的时候有怒意,但也有一些解脱,“我读书的时候有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人要学会低头认小,强硬梗着脖子只会撞得头破血流,我深以为然,遂当作人生的警示格言,一路从穷苦书生做到了韩王府的判事,从四品官。” “于是韩王交给了我重任,完成之后,从四品便会升任为正四品,不满百岁的正四品,多么罕见。现在却被你给毁了,我便下了决心要把这句话送给你。” “知道你是剑修,不听也不会做,但是接下来,你会做的。” 宁言拿起一枚黑漆漆的丹药,往嘴里塞入,脱掉上衣,露出里面的夏道君像。 “我的仕途已断,你要赔命!” “道君助我!” “善!” 夏道君的画像便晕染成一滩水墨,覆盖住宁言的全身,完完整整吞噬掉了这位自愿献祭的金丹。 夏道君替换掉宁言的脸,古怪的摇了摇头,“不行,资质太差,承受不住太多力量,如今的金丹怎的这么不顶事。” 再看向李殒,笑了,“还是你好,深得本君的心意,刚才生机消散又补充,隐隐指向南斗,想来是得到了灵植派的天梁定生印,正是本君必得之宝,难为你送来。” 李殒冷声,“你觉得能吃定我?” 夏道君,“自然,实力之差,足够抹平一切。” 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打! 喧嚣剑气,铮铮作响,斩邪剑夹杂风雷,裹挟血气,猛然飞掠直出。 一出手,就是十成功力的《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而夏道君也没用太超过于境界的力量,只凭借本身的金丹境界为底,施展道法。 瞬间,周身霞光灿烂,大片大片的光雾通红似火,空气都烧得扭曲,这般凶猛的火焰迎着剑锋扑上,不仅压制住了剑锋,甚至还将温度一同传递在剑上。 打回去,剑柄钉在地里,化岩土成为一地的岩浆。 “哈哈哈,小子,这才是金丹!” 夏道君须发飞扬,透露古修的肆意,论斗法经验,他在转为正道之前做了大半辈子魔道,经历过杀劫数不胜数,平日两眼一睁便是斗法,吃饭都在与人厮杀,天底下但凡有过传承的宗门,都摸过底,自然也和剑修对上过。 没打过,但也没死。 李殒远不及当年追杀剑修,这次,该他掌握乾坤。 李殒拔出留存炽热温度的长剑,感受手掌被烧毁又修复,不得不承认,眼前是他遇见过最大的危机。 不亚于当时在飞舟遭遇阴神劫杀。 剑修杀敌自动加一等境界,遇见杂修再加一等境界,这是修行界的常识。 夏道君的境界很高,哪怕受限于宁言的金丹躯体,能发挥的实力同样很高,他在此时也适用于剑修的这条规矩。 同样加一等。 两人的差距再次拉开。 “来死。” 李殒迈步,再是奔跑,最后整个人骤然发力,掠向夏道君。 太上玄兵七杀绝死剑!太上元神斩仙秘剑!刨腹杀身剑诀! ——给我斩! 三种剑诀,每一种威力都极大,都会对使用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现在,李殒毫无顾忌的全用出来,反映在外面,就是他的身体不断破碎,又不断被庞大生机灌注修复! 空气中雷声响起,那是剑器在不断嘶吼! 夏道君看着这一剑,右手渡上一层漆黑火焰,伸出去,随即抓住了这柄剑。 “不错,有当时那人的两分气象。” “狠是够狠的,却不够快,那人能够瞬息之间削掉我的半边颅盖,你却是太慢。” 呼!李殒张开嘴,喷出一股含杂太白星力、庚金之力、血煞的本源剑气,笼罩夏道君一脸! 一时躲避不及,夏道君像之前那两具白骨架子一样,脸颊上的血肉被消融大半,剩下难以入目的残缺嘶叫, “啊啊啊……” 获得宁言的躯体,一同继承了躯体上的五官感知,脸颊被剑气喷的消融,是不亚于凌迟的剧痛,更因为血煞而作用于元神,令夏道君承受了双倍的痛苦。 趁着这个空档,李殒松开手,拿出一柄铁剑直接横斩,滚滚剑力汹涌,若不是夏道君及时用砍头不死的飞头降法门自己拔去的头颅,怕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就会要了命。 其实论起斗法经验,李殒也不差,从出道以来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人物哪里会没有手段应敌。 这一击落空,还有下一击! 慧剑!斩魂! 神识化作慧剑斩出,同时运行摧念赤子秘剑,一暗一明,在夏道君失神的这个空档直接作用。 随剑诀落实,飘在空中的飞头明显呆滞一瞬,对于肉体的掌控也发生失调。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趁你病要你命! 压榨丹田所有剑气,传输到斩邪剑上,再次握住这柄剑,以及其枭烈的姿态,自上而下,劈开! 肉体顿时两分,大量的脏器热腾腾的扑出来,猩红流淌一地,俨然生机断绝! 唯有飞在天上的头颅,还保留着一点点活气。 “好个贼子,竟敢毁坏我难得的肉体!” 头颅口吻阴沉沉的,透露出难以言喻的魔意,“有定生印在,也不怕打坏了你。” “九转天魔功——大芫焚骨!” 第七十一章 舍身剑 痛! 剧痛! 痛入骨髓的剧痛! 滔天魔火焚烧皮肉,焦香味道在身体上透出来,再被南斗星力灌输,周而复始的重复新鲜血肉生长又被魔火灼烧成焦炭,不到一会儿,身体上就结满厚厚的肉痂。 “咳咳咳……呼……噗……!” 李殒强忍剧痛挣脱肉痂,露出淡红色可以看见血管的皮肉,握住剑柄,仍做出作想要拼命的姿态。 只剩下人头的夏道君见了,讥诮道,“当年本君纵横南疆,遭遇无数生死大敌,一个个都是硬骨头,但能扛住魔火烧骨噬魂的,只有两个,一个人是当年的大化宗丹鼎派祖师,他的火法比我高,另一个嘛,烂柯山的无名法师,这人完全就是骨头硬,硬生生耗到我的灵气耗尽,有天梁定生印在,你也大可以也试试嘛。” 夏道君桀桀怪笑,青紫色魔火拖着他在空中乱飞,张狂且肆意。 心里巴不得李殒在魔火里坚持的越久越好。 魔火用了三成的斗战法,另外七成用的炼丹法,到了他这种境界,炼丹已不需要单独作为辅助,一把火在手,天地即是丹炉。 用魔火从因果、现世、过去等多个层次都炼在肉体里面,完全篡夺李殒这个人拥有的所有。 在火中待的越久,炼制出来的人体大丹便更上品! 可以预见,以后将会有姓夏的剑仙横空出世。 只是,事情终归不会是想的那么完美,总会有波澜横生。 在他还在怪笑的时候,一口剑锋,悄无声息的没入人头的眼睛,直接贯穿,将脑子搅的一片浆糊。 剑修,竟然以夏道君都难以想象的方式,做出了反抗。 一道缠绕青紫火焰的漆黑身影,缓缓的抽出剑峰,又劈下,彻底弄死金丹躯体。 “怎么做到的!” 夏道君的水墨画像流淌在地面,最后在倾颓墙上浮现,七分酷似李殒的脸转过来,又说了一遍:“你怎么做到的!” 场上现在有两个李殒,一个待在呆原地受火焰煎熬,一个挥剑砍杀头颅,也被火焰接熬着,两道身影气息一模一样,根本分不出真假来,就算在魔火的感知中也自始至终只是一人! 这是什么邪门道法! 李殒没心思回答,他只想杀人。 剑气涌动,直冲壁画! 咔嚓! 壁画碎裂,夏道君画像持续跳动,来到距离李殒最近的地方,幽幽道,“承载本君。” 说完,整个画像就扑上去,但就在这个时候,扑向的那个李殒突然变成一条断臂,这种变化令他始料未及,一时怔然,再去看依旧在承受磨火灼烧的李殒,便想明白了。 这人,自始至终就没动过,竟是将握剑的手斩断,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化作化身,用出了舍身剑! 好狠! 剑修的剑,根本上分为三类,普通剑招、各种秘剑、舍身剑。 越往后威力越大,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越不可逆。 这手臂断掉就真的断掉,就算有南斗星力修复,想要再长出来、接回去回归原样,也得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舍身剑舍的并不只是肉体,更是那部分肉体存在的根基,将根基连同肉体化剑,一旦用出去,就可爆发平时十倍乃至几十倍的杀伤力! 这种绝招是剑修的拼死一击,不成功就成仁! 现在,舍身剑一用,夏道君顿时觉得不太可能完全占据李殒的一切了。 这种拥有大毅力,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往往精神格外坚韧,任凭消磨都不会决议认输,就算勉强夺舍,肉体也难以听从两个意志的号令。 不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天资心性都上佳的人,若是因为反抗就干脆杀掉,还不如一开始就杀了。 既然做出要夺舍的决定,就一条路走到黑!大不了等出去后去幽都一趟,将这人的魂魄提出来,送去转世,往后收做弟子还了这段因果。 也算做一件好事。 决定已下,道君再次加深魔火,看着李殒皮肉消融,露出粉红的骨骼,看着他血肉生长,造出淡黄皮膜,等某个界限将要到来,夏道君就猛地往缺了一只手臂的李殒身上扑去。 换命! 用仅剩的右手握紧剑,李殒看着向自己奔腾过来的墨影,心里很是平静。 他并不后悔来遗迹,如千千万万个剑修一样,有人历经磨难脱颖而出,有人死在磨难中,他无非是步下后尘,没有走出劫难。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三千大道八百旁门,唯独剑道是往教,往这个字有很多意思,常常挂在剑修嘴中的一句话是这么解释:虽千万人,吾往矣。 其实意思就是死。 自剑修握剑开始,就注定会死,而且是不得好死。 李殒不会让自己一生修行都变成他人的嫁衣裳,他自己只能是他自己,不能是别人。 绝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墨影越来越近,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莫名的弧度。 他要再用一次舍身剑,舍弃自己全身所有,弄死这个老东西! 近了,越来越近了。 已经能够看到夏道君脸上细腻的笔触,这画师的画工很好,将毛孔都画了出来,但现在不是感慨画工的时候,夏道君的手,已经探及到李殒的皮肤,身体已经融化成墨汁,正顺着皮肤蔓延。 李殒眼中流光闪动,透露诡异细芒,丹田剑气疯狂运转,正待准备爆发了。 斗剑,绝死! 然而就在他准备引动舍身剑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居然不能掌控剑气,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死死压制住他的自曝行为。 不是夏道君,失去肉体只剩一缕元神残存的老东西没有这样实力。 那是谁呢? 很快,李殒知道谁来了。 遗迹剧烈摇动,暗沉沉天幕破开一个大口子,抬头便可看见在这天幕中横放着一口掩盖苍穹的剑锋虚影,正是剑锋从外斩破遗迹,强势闯进来。 这柄剑,李殒认得。 准确来说,只要是剑修,都会认它,因为这柄剑代表的身份很不一般。 在天下所有习剑的门派中,剑宗地位无疑最尊崇,而在剑宗之内,又能归纳出九位最不一般的剑修。 这九位剑修,是公认的实力最强,杀力最高,每一个都闯出赫赫威名,闻之可令敌方肝胆俱裂! 便是剑宗宗主,与代表剑修八峰的剑主。 这一柄剑,正是八位剑主之一,无尽崖剑主历来传承的佩剑——紫电! 第七十二章 颓废青年 “舍身剑,小子够狠啊,是块炼剑的好材料!” 一个胡子拉碴的颓废青年出现,目光扫了扫夏道君,手搭在李殒肩头,打趣道:“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一想到自己不用死,就开心的要死。” 李殒平静看向颓废青年,有些沉默,同时有些质疑。 不是都说八大剑主个个是当世剑仙,乃天下一等一的潇洒风流人物,怎么眼前这人潇洒是潇洒,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破衣服,隐约还能闻到一股穷酸味道,整个人不修边幅,完全与风流不沾边。 感知到怀疑的目光,颓废青年一撇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肯定又是有辱剑宗门面这样的话,觉得我不像是个大人物?” “人活一世,自在最重要,不要被条条框框的规矩约束,唯有破除枷锁,才能斩开世俗。” “这点你做的倒是不错,刚才斗剑我看了,没有拘泥于什么剑侠风度,下三滥的手段也用,实在打不过也没有认输,反而决定用舍身剑,不差的。” 不等李殒说话,又看向夏道君,伸手把它扯出来,再往遗迹大殿的方向看去,见没人出来阻止,就自然而然的将道君捏成一团,揣进了袖子里。 “倒也合用,回去找点好材料,能打两三口不错的剑分下去,这一趟不算白来。” 说话间,尽显剑修本色。 其实颓废青年很希望大化仙宗里面的东西能出手阻止他,这样就可以不用顾及因果直接捞一把大的,等回到山门,至少能打二十口剑,增添增添宗门底蕴。 但是老乌龟就是能忍,忍了千年了还要继续忍下去。 啧,摇了摇头,顺手拍熄李殒身上魔火,颓废青年问道:“跟我去无尽崖怎么样?” 这话,代表的意义很不简单。 李殒想了很久,以“祖师还在”拒绝了。 “那个老家伙早就不管事,连出来都不出来,你跟着他有什么用。再说了,你青萍山一脉只是他门下弟子之一开创的道统,类似的多了去,根本就不重要,要不然当年青萍山一事他就该出现替你们撑腰。” 颓废青年大拇指指向自己,“我就不一样了,至今还没有开创过分脉,门下的弟子也不太成器,没一个可以顶事,你过来,保证用心教你,以后至少是个无量。” 这话,很重。 一位剑主的倾心教授,绝对能够让人少走许多弯路,许多失传秘籍也能够重新续上,换做任何一名修行者,哪怕是仙门修士,听到一名剑主的郑重承诺,也会生出抛弃一切转投到门下学剑的想法。 无它,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这个世界的顶点之一! 能够三步之内,扑杀飞升大修士的存在! 说实话,李殒心动了,没办法不心动,他是剑修,更加能够领悟这种分量。 但是,思考良久,李殒最终无奈的拒绝。 “我领悟了杀劫。”李殒道。 “杀劫……” 颓废青年叹息,“那属实没办法。” 杀劫,虽然之前有不少人也修行过获得过传承,但最后能够稳定保留下来达到比拟于前人层次的只有那一位,也因此,剑宗内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领悟了杀劫,任何人不得争抢,只能是那位的徒弟,由那一位来教授。 “算了,不提这个,先替你接上手臂。” 之前用舍身剑舍下手臂,消耗了存在,但情况比想象中要好,手臂虽是一节被焚化的骷骨,但夏道君之前出手是留了三分余地的,避免李殒死去不好夺舍,所以断臂上还残留着一分活气。 削掉烧焦血痂,露出粉嫩的肉芽,两者一贴合,催动天梁定生印引来滚滚生机,不多时,断臂就已经生长在一起。 至少外表看起来无虞。 生机灌输入体,魔火造成的伤势迅速修复,血痂脱落,看得颓废青年啧啧称奇,然后目光一撇李殒下面,脸上竟也不笑了。 “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还不把衣服穿上。” 魔火灼烧,血肉都掉了几层,何况是衣服,血痂褪去之后,便是赤条条的一个人了。 李殒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就闪身到附近的掩体杂物后,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套青衣剑装,穿戴完毕后再出来。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谢什么谢,你应得的。” 应得?李殒不太明白。 颓废青年见他这么迷惑,就说出了缘由。 当时在顾阀拜门后,剑宗来了一名叫卢顺的剑修询问生财之道,李殒就以剑丸做理由,替卢顺找到门路。 当时卢顺就是说受剑主之托而来的,那位剑主,就是颓废青年。 “你的法子还真不错,以万剑归宗的名义去讨要剑器,名正言顺,谁来也挑不出个错,有名有姓的世家门阀我都走了一趟,出来的时候他们还以礼相送呢。” 剑宗剑主亲自上门讨要,你有几条命敢不给? 不给就别怪剑主当场发飙,直接灭你满门! 所有世家都抱着割肉喂狼的心思,狠狠出了血,加在一起所获得的资源实在不菲,足够养活剑宗新招收的所有弟子了。 这是一个大人情,不能不报。 正好李殒之前用剑符与冲?子书写契约,传回剑宗的时候引起颓废青年注意,想着来见见这位足智多谋的后辈,看有没有新方法可以压榨门阀,然后一来见到夏道君要换命,干脆出手救命,免得失了生财之道。 得知前因后果,李殒再次沉默。 当时他想的是压榨一下顾阀,算出去心中恶气,却没想到卢顺没上门,剑主反而亲自动身,造成的影响绝不可同日而语。 “你怎么不说话?” “剑主、你有和他人说这想法是谁提的没?” “当然说了啊,有功就赏,有错必罚,这是剑宗的一贯主张,你出了好主意我怎能私吞,当然是要将功劳传出去。” “现在剑宗可是有许多人知道你的大名,新入门的年轻弟子都要感念你的恩德呢。” 颓废青年眼睛弯起,显露几分促狭,像极在街道厮混的地痞流氓,全无剑仙风度。 李殒苦笑长叹。 颓废青年见状,撇嘴,“像个老古董,真没趣,放心,卢顺那小子与我说过,不透露是谁说出的主意,最后也是我上门去要的,与你无关。” “还有这个,拿好,答应给你的分成。” 一枚亮银色的珠子抛出,刚接触一瞬,即能感受到冷冽若九幽之冰的死寂剑意滚滚袭入体内。 正是剑丸! 第七十三章 剑仙 “这是你应得的东西。” 正如之前所讲,剑宗,恩怨分明,内里其实并不存在多少框框架架,出了主意也好,杀过人也罢,就能获得自己应该得到那一部分。 这也是许多修行者将剑修称之为剑匪的原因。 坐地分赃,大秤分金,这不是匪徒是什么? 在感知中,剑丸透露的气息竟让他有点隐隐的心悸,想来是个极锋利的剑器。 李殒心安理得收下剑丸,打算寻个黄道吉日将它纳入腹中丹田温养,好增添杀敌手段。 “谢谢。” 李殒真诚道谢。 不管是在危急时刻救他,还是不远万里来送剑丸,都值得他认真感谢,更不用说眼前的颓废青年拥有世上最不一般的身份。 “你小子怎么婆婆妈妈,谢什么谢,真要感激救命,给我多出几个主意多拿点钱,这才是正道。” 听了这个说法,李殒并不觉得意外。 不同于仙门世家遮掩,剑修一贯直来直去,话说的什么就是什么,说自己是穷鬼,很缺资料修行,那便真的是穷得狠。 自然,这个穷是相对的,却耐不得人多,每个人分一点资源,再多也不够。 上次卢顺说过,剑宗近几年又招收了一批弟子,堪称百年来招收人数最多的一次,让管财务的剑主头发都要薅秃,纵使有几分夸大,真实情况也差不到哪里去。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是一句真理。 “世家门阀压榨太狠也会引来反噬。” 李殒先定下基调,颓废青年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偶尔抢一把肥羊没啥问题,抢多了这群羊联合起来,羊角顶人还是挺恶心的。 “真要长久的财源,最稳妥的方法还是灵脉、矿脉此类。” “你这不屁话吗,天下有数能产出大价值物品的矿脉都被仙门那群狗东西占了,这可怎么弄,总不能又论剑仙都山重新分配,这点我倒是没意见,别的人却不想再弄到传承破损。” 颓废青年低头数着手指,然后比出一个三的姿势,“三次了,他们都说事不过三。” 嘴里的他们,应该是和颓废青年拥有同等身份的剑主们了。 李殒点点头,略微沉默,他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办法,要是随便想想就能出赚取资源的上中下三策,那剑宗全部财务就该由他来管。 “想不出来?算了,没啥事。”颓废青年摆摆手,目光盯着遗迹里面看了很久,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般突然说,“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是谁。” “无尽崖剑主。” “那是我继承的名号,我本姓徐,徐不归。你就叫我一声徐大剑仙。” “好。” 李殒点头,“我是李殒。” “你小子。”徐不归重重拍下李殒肩膀,带着一丝探究,“别的没啥办法,遗迹你能不能替我找个理由,不然按照那个狗屁规矩,我不能做得太过。” 既然来了,不能空手回去,怎么的也得带点特产。 这个倒是没问题,李殒就引徐不归去了丹药田,见到了那座可以自主炼制灵气丹丸的巨大丹炉。 反正夏道君已经被捉走,再拿去这个巨大的炉也是应有之理,可讲究个物归原主。 剑宗新收弟子很多,并不缺少各种配剑,真要论起来,随便找口铁剑开了光就能打架,威力差不到哪里去。 差的是用来打基础的丹丸。 没有丹丸的配合,一天十二个时辰,打坐吸取灵气转化剑气这一步就得用掉六个时辰,再有三个时辰读经习剑,剩下三个时辰还要包含睡觉,便远远不够了。 巨大丹炉虽然自主烧炼的灵气丹药品级不高,胜在量大,吞服下去至少可以节约两个打坐采气的时辰,一天两个时辰,一月一年乃至十年,汇聚之下便能远远甩开同辈。 徐不归也想到这点,当下做决定,搬走! 但是,丹炉自铸成后就一直是大化仙宗的立身之本,眼下生成的是毒丹,但等到仙宗复兴,则可以极速恢复底蕴,一举回到以往的地位。 眼下见徐不归要搬走丹炉,藏在遗迹里的老家伙遂不再当王八,现身出来阻止。 两个人,都是做道人打扮,一个是穿着月牙白的道袍女冠,另一人穿着琉璃黑的道袍男冠,除了性别,两人的样貌,身高外貌并无差别,简直就是一个人的一体两面。 “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既已捉去了夏道君,此事就算了了,何必再纠缠。” 两人一同出言,声音男女重叠,带着几分诡异。 “了结?你们培养的好人才,敢起贪心夺舍我剑宗的子弟,不给你们点教训,真当剑宗脾气好?” 徐不归咧嘴笑,“想要老子停手,可以,打赢我。” “道友何必咄咄逼人…” “废什么话,打不打,不打就滚回壳里去。” 一声怒骂,彻底让两人脸色漆黑似锅底,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他们,在千年之前,谁见了他们不低头以示尊重,眼下落了难,已经低声下气的求人,这也不给面子,那没什么好说的。 浑圆一气炉乃是立宗之本,绝对不能有失。 打! 两人气息勃发,徐不归浑然不觉,对李殒说道,“瞧仔细了,能从里面悟出几层,全看你的天分。” 然后才对两人说,“去上面打,免得损坏了宝贝。” 一挥衣袖,撑住天上缝隙的巨剑法相迅速落下,化作一口锋利无比的四尺长剑。 “来!” 一字吐出,瞬间,遗迹到处充满喧嚣剑气,使人一感知,便觉得置身于尸山血海,从天上到地下,从东南到西北,全是死不瞑目的尸骨在眼睁睁盯着你。 压得人几乎喘不出气来。 两名道人也不甘示弱,召回了自己的灵宝,调动遗迹阵法,拼接成一条细长的虹光,闷头撞上徐不归。 然而,在这近乎无穷无尽的剑意笼罩下,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字——输! 轰! 狂暴剑意砸落,在地上击出极大深坑,两名道人神魂落在深坑里面,临时身体被打得淡薄如烟,几乎连刚死的凡人魂魄都不如,风一吹,便会烟消云散。 从上天到落地,一剑而已。 李殒看向深坑,眼眸中全是这一剑的风采,许久后,回过神,才发现徐不归已经将收起丹炉,剑抱在怀里,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狗尾茅草,笑眯眯地问他:“怎么样,帅不帅?” 李殒认真答复:“当世剑仙。” 第七十四章 又要破境 剑主很强,这是修行者的共识。 到底有多强,没多少人见过。 如今一见,能深深感受到实力之恐怖,心里不可避免想出一件事情,徐不归如今是什么境界,能否做到传说中的那样一剑斩仙人,一剑让天下尽低眉? 问出,徐不归回答的很简洁:“仙人没杀过,不知道。” 天下仙人,明面上只有几位仙宗的老不死,这些人亦长久没有出手,实力到底达到什么样的层次,没人知道。 至于让天下尽低眉,这话想想就好,若剑宗当真可以让天下低眉,那么就没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仙门宗派,世上就只有练剑的宗派可以幸存。 “不说这个,瞧出了几成?” “三成。” “三成?”听到这个较少的数字,徐不归没有嫌弃,认真询问:“真的是三成?” 见徐不归不信,李殒便模仿刚才那一剑自上而下斩出,果真透露出来三分相似的韵味,令徐不归连连感叹。 “你这天分,不差,比狗屁谪仙人好多了。” “啧,奶奶的,怎就领悟杀劫了呢,老家伙什么都不干就赚了一个好徒弟,讨嫌的很。” 言语是粗俗,内里含义毫不掩饰对李殒的欣赏,徐不归是真心觉得好,他这些年一直在潜心悟剑,本人当上剑主的时间并不久,真正教徒弟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但有感于剑修道途荆棘难行,成才的并不多,最高的一个也才金丹而已。 之前觉得还成,二十年就成金丹剑修,至少能够自欺欺人。 现在,一对比,便觉得之前教过的那是什么愚不可及的蠢笨牛马。 没看过剑经,没看过剑招,境界差距也大,却只看一眼就领悟三成韵味。 这种天资,在徐不归看来,只比当时的他差那么一点,很有值得培养的心性。 “不教你点什么真过不去,也罢。” 徐不归捡了一块木条,放在手里盘嗦片刻扔给李殒,李殒接过来一看,便可看见木条上被剑气刻画了刀劈斧凿般的古字——先天破体剑气! “这里面藏了我的一缕剑气,剑气里藏了一部专讲加深剑气锋锐的心得,你天资高就这么用,自己亲身体悟比书上得来的要好。”徐不归感慨:“纸上得来终觉浅嘛。” 李殒点头,珍而重之贴身收好木条。 有了这门心得,他的实力便能再行增添,等之后破境进入虚丹,就算真刀真枪应对一个完整的阴神修士,亦有把握可以战而胜之。 是的,经过这一路惨烈厮杀,他已感知到丹田气息勃发,随时都可凝结虚丹,给一点时间用来稳固根基,则必成。 距离三年金丹,并不远。 徐不归听完,点点头,“那就出去找个地方闭关,我替你护法。” …… …… 当遗迹的消息传回韩王府,平日待人以和善的韩王,首次在外人面前发了怒。 韩王最喜欢的风波湖里的鱼儿,则因祸得福,多了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吃完的肉食,想必过后会长得更加膘肥体壮。 紫衣官员一进来,便看见如此“蔚然壮观”,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所有侍女都被投进湖里,岸边只剩下韩王,才幽幽开口:“殿下,该怎么办。” 韩王目光阴森,咬牙,“杀。” 这一个字,结合湖面上覆盖的尸体,丝毫不让人怀疑信心。 紫衣官员反问:“那殿下可准备好应对好剑宗的责问?” “一个小人物,金丹都不是,死了不就死了?”韩王回应,“又不是没有剑修死过。” “问题是那人很特别,没人保证能够在三境之内杀死他,顾阀之前做过,后来却被夺去一成气运。” 紫衣官员静静地看着韩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知道,这位地位尊崇的王爵很急,急得快死了。 而他则在等,等韩王出言求他。 “我大隋英雄辈出,更有仙门做依靠,难道就没人可以制服于他,跨越三境都不行,他是什么厉害人物?” “他是剑修。” “就因为这个?” “正是。” 韩王叹息,看向紫衣官员:“你有什么计划就说出来,毕竟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关于延寿丹与大化宗一事,必须要给上面交代。” 韩王已是大隋地位最尊崇的人之一,世袭王爵,占据广袤田土,更有丹书铁券可供免死,不是诛九族的大罪根本不需要给谁交代,可现在,从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韩王除去惧怕大隋皇帝废除他的爵位外,还惧怕别人。 “下官有上中下三策,不知殿下愿取哪一策。” 听到这话,韩王摆摆手,“不用和本王做甚计将安出的虚伪,直接说中策就是了。” 历来谋士出谋划策,上策与下策一个太理想,一个太坏,都不符合上位者的心思,只有中策是中庸之道,两个都沾点,却又能勉强顾及,所以根本没有三条路给他选,自始至终只有一条。 “修行者的根本是规矩,是当年定下的寰宇大宝诰,这才让厮杀不断的修行者能够繁衍下来,乃至昌盛。” 紫衣官员微笑道:“这是修行者之间的规矩,很大,但再大也大不过王朝规矩。” “天子代天意而牧民,天子定下的律法,便是天意定下的律法,当年我太祖高皇帝祭天而立大隋,焚天祭文里随之而去就有一篇律法,乃是受到天意承认的。” “无缘由杀官及造反者,诛杀之!” 韩王虚着脸,“这是多久的老黄历,只在太祖太宗那两朝起过作用,后面哪有人遵从。” 修行者被称为方外之人,方外之人即不受约束之人,有自己的性情,常常游历红尘遇见百姓被官员欺负,就动手杀之,然后扬长而去,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一个两个还好追捕,但这千年来这种事情出了不下几千件,最后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做什么? “若是…巡抚呢。” 韩王猛地抬头,环境分明温暖如春,却感到一股深深寒意袭来,他吞咽口水,厉声喝问,“你要做什么?” “替韩王分忧罢了,与其我等劳心劳力想着怎么针对此人,不让他走漏消息,不妨让朝廷出手,占据大义,合乎天道,谁人能够反驳呢。” “再者说,那人是个剑修,又做了一揽子事情惹得许多人不高兴,真有这桩罪名给他,想必会有很多人愿意搭,殿下,法不责众,当年的刺马案闹得沸沸扬扬,不也稀里糊涂的了结,最后只杀了一个路人,没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仔细翻锅子。” “剑修罪名定死,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会有人信,那么这些年送给大化仙宗的士卒,便就此消帐,没人会怀疑到殿下的头上。” 韩王脸色变化,虽然还是不太乐意,但至少没有再反驳,仔细思考后,确切觉得很是可行,至少能扯上一个完美的谎。 前提是罪名定下来,令剑宗百口莫辩。 “有几分把握?” “六成。” “太少了。” 紫衣官员摇首:“庙算之道,六成已经不少。” “那就这么办。”韩王说完,犹豫片刻,“这件事,你要先和上面通气。” “这是自然,请殿下放心。” 紫衣官员离开,湖边的风吹过,韩王感觉到身上有点黏,伸手一摸脊背,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望着湖里被鱼儿啃得只剩骨头的骨架,叹道:“读书人心真黑。” 第七十五章 破境之后 大隋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若想成为宰相,掌管州部的巡抚则是最重要的一职,近些年来更被称为储相。 巡抚品级为从三品,由天子亲自任命,拥有掌管一地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各项权利,地位极高。 放在整个大隋,也不过四十七位,如今却稀里糊涂死了一个,当消息传到朝堂的时候,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 巡抚可不是小官,从三品的大员,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封疆大吏,不论是爱屋及乌,还是有别的心思,这一次派系争斗严重的百官分外团结,联名上书要求皇帝严查。 大隋皇帝同样震怒。 宝庆州巡抚是武德四年的进士,那一年,他成功击杀把持朝政的逆贼取回大权,但依附于逆贼的世家不甘心,竟在科举上做文章,放言谁敢去考此年科举,就让谁见不到明日太阳。 于是那一年,只有寥寥二十几个举人、监生愿意冒大危险参加科举,报效大隋皇帝。 大隋皇帝当场洒泪,许下卿等不负朕,朕必然不负卿等的诺言。 如今死去一个,怎能不心痛。 于是天子六卫的诛魔卫、监察卫、司天卫三卫被下了死令,要求他们在三日之内查询真正的死因。 而在三日后,当巡抚的尸体与死因送到国都时,原本群情激奋的百官反而陷入诡异的沉默。 这具尸体上,有剑气,显然是修士动的手。 天底下以炼剑为生的修士,自始至终只有那座剑宗。 是剑宗修士杀了巡抚! 于是这一次,许多跳的凶的人静默下来,没在说话,甚至恨不得自己之前没说过话。 剑宗!一群杀胚汇聚的地方,每个人手下都藏着成百上千条命,又横又有实力,还极爱护短,之前说过的污言秽语要是传到他们耳里,自己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更有人说:是剑宗修士杀的人,那就不稀奇了,说不定莫巡抚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剑侠看见做出行侠仗义的事情。 这种论点,引得不少人争相同意,毕竟这千年来杀官杀最多的,就是爱行侠仗义的剑修。 正当众人以为这又是一笔糊涂账,朝廷打算息事宁人时,大隋皇帝却一反常态定了调子。 “不论何人,即刻缉拿进京,着有司审问!” 这是口谕,并非经过三省审批的圣旨,却足够引发一场大震动。 陛下这是要和剑宗对着干? 你不要命了! 但天子的意志不容置疑。 尔等皆为臣子,只需按令照办。 又过不久,一个略显熟悉的名字被摆上百官的案头。 “剑宗青萍山分脉,传法长老李殒……” 李殒?这不是那个千里迢迢送人归顾家,又在顾家杀了不少人,甚至连世子都被砍了的年轻剑修。 原来是他。 年纪轻,爱管闲事,又自诩路见不平,杀一个境界不高的巡抚……挺顺理成章的。 同时因为这层关系,顾阀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令顾阀在朝廷的当权者不得不去面圣,做了什么交换尚且不可知,但大隋皇帝的一句与顾氏无关,彻底将顾阀摘了出去。 那就只剩下,将剑修缉拿归案。 大隋皇帝与剑宗扳手腕,谁能赢? 一时间,各大赌坊生意兴隆,所有人都期待结果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 对于外界的纷扰,李殒一概不知。 他在稳固进入虚丹后的修为。 内视丹田,原本剑气漩涡中正浮沉着一颗虚幻金丹,上面阴阳二气流转,与人体构成小天地,一举一动,都能迸发出比以往更强悍的力量。 这,便是虚丹。 李殒深吸一口气,露出满足的笑意。 在通玄之时,他可以强杀金丹,如今到了虚丹,金丹散修就更不够看,来个阴神修士亦可以战而胜之,甚至宰杀。 离开闭关的山洞,一出去,便有扑鼻异香蒙头盖脑的闯入鼻,一看,不远处生了一堆篝火,火上正炽烤一条脱了皮的巨大蛇类,仔细看,还能看到蛇类的下腹长了四只脚。 分明是一条已经成了气候的蛟龙。 徐不归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树枝翻动篝火,好让火焰更旺一点,见到李殒出来,挑了挑眉,“成功了?” “嗯,一举功成。” 李殒走到篝火边,摘下一颗宽大的芭蕉叶当垫子,闻着肉香,不禁食指大动。 徐不归拿紫电割下一块蛟龙肉,用树叉子叉了,递给李殒,自己也拿了一块,边吃边说道:“不差,闭关六天便凝结虚丹,以后结金丹会松快许多。” 修行者向来注重时间,并认为时间多寡会关系到以后的成就有多大。 如筑基境百日筑基,可称为上等;虚丹境一月成丹,即有进阶阳神之资。 李殒只用了六日就成虚丹,何止不差,说句不自傲的话,放眼天下仙门,也是极少数人才能做到的成就。 而这些极少数人,又是不一般的,自出生就在灵气浓郁的地方生长,每年消耗无数天材地宝增添底蕴,更是修行最上层的功法,无数大能围着转。 李殒有什么?出身分脉,享受的资源都是最基础,如今一切都靠自己搏杀而来,这种从底层历练出来的人物,向来都是独一档,极受同样出生之人的青睐。 想到这里,徐不归狠狠咬下两口肉,将肉当做藏在剑宗不出门的那个老家伙,以解心头之恨。 李殒没怎么在意徐不归的表情,他在努力吃肉,重达两千斤的蛟龙肉,他一个人就吃了一千多斤。 其中一部分用在稳固突破修为的境界上,另一部分完全是补充身体中损失的生机,修复用舍身剑砸出去的断臂。 看着李殒狼吞虎咽的样子,徐不归摇了摇头,一拍紫电,剑身化光便呼的飞出去,不多时,又带来一只气焰滔天的插翅猛虎。 “单吃龙肉怎么行,龙虎相济才是正道。”徐不归剥皮手艺纯熟,嘿嘿道:“等你以后去剑宗,我带你去偷…咳咳,拿朱老头养的龟,那滋味美得很,吃一口舌头都给你吞下去。” 李殒闻言,古怪看向徐不归,姓朱的老头,被徐不归同等对待,那就只剩下苍茫峰剑主朱遗。 那位素来脾气暴躁,连宗主的面子都不给,偷龟吃肉,怕是不要命。 李殒没说话,专心吃肉。 等吃完虎肉,便听到徐不归放言:“这顿饭就当做送别,我要去妖域了。” 第七十六章 不让则死 天下共有四个大洲,大隋王朝占据了最大的东升洲,仙门联盟占据扶摇洲,万岛洲。 剩下的凌云洲,则是妖魔的根本之地,因为被妖魔占据,天下众人就把凌云洲本名废除,只称呼为妖域。 妖域广大,不知有几万万里,内里藏着无数妖魔,堪称世上最凶险的地方。 历年来,无数大能都在妖域中折戟沉沙,其中不乏仙门宗主、剑宗剑主这样的英雄人物,当听到徐不归要去妖域时,李殒沉默了一会,问他。 “你自己一个人去?” “自然。”徐不归笑道:“妖域而已,又不是没去过,还用得着找人带路?” 语气轻松,真实情况截然不同于此。 剑修以杀伐为生,修行基础都建立在杀之一字,杀修士自然无不可,但有寰宇大宝诰的约束,往往都是不尽兴。 妖域妖魔则不在约束内,杀之非但无罪,更能获取大量妖魔气运,继而提升自身境界。 因此每当剑修成就阳神,突破无量无果,都会约上亲朋好友去妖域走一遭,杀他个天翻地覆,只要能活着出来、踏出妖域,立地突破都不在话下。 与之相对,妖域妖魔对剑修则是恨的不行,每当发现就群起而攻之,务必不让任何一人活着出去。 徐不归是剑主,他若是去妖域,那么迎接他的必然是各地妖魔封王的劫杀! 纵然能杀一个两个,倘若十个二十个同境妖魔一起上呢? 至于为什么非要去妖域,徐不归近年来领悟了一式剑招,不管如何磨练却只有六分,若想更进一步,只能去妖域杀妖,用它们的血来洗涤剑招,迈入真正圆满。 妖域凶险,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在得知李殒事迹才亲自过来,为的便是考察李殒是否有传承他剑道的资格。 可惜有师徒缘而无师徒之份,不成师徒,剑道就不能由李殒来传承,只给出一篇剑气总纲。 至于从里面悟出多少,全看天意。 下一刻,李殒的话却让徐不归这种心思消失的荡然无存,“如果你死在妖域,紫电剑怎么办?” 徐不归翻起白眼,“当然是留在老子死的地方,等后续有缘人拔出呗,谁能拔出剑获取老子的传承,再把剑送回剑宗,便可做一任剑主。” 听起来些许荒谬,实则不然,在妖魔汇聚的地方取剑,不远万里送回剑宗,实力肯定没得说,剑修本就以实力为尊,上一任剑主在妖域死了,你在妖域围攻能活下,那你比上一任要强,剑主合该你做,谁也挑不出毛病。 李殒若有所思。 见状,徐不归那点伤感不复存在,用芭蕉叶擦拭手上油腻,继续道:“你小子也是个惯能惹祸的主,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自己。” 在大隋皇帝下达口谕的当日,徐不归分神去剑宗送丹炉,得知发生在国都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天子震怒,要诛魔卫等人押送李殒进京审问。 现在,诛魔卫大概已在寻人,只等李殒出现,当场缉捕。 这件事,剑宗不好插手。 无缘无故击杀巡抚,几乎等同于造反,依照剑宗与朝廷的默契,这种事是不能管的,全靠当事人自己处理。 怎么处理,有两个办法。 第一种,老老实实去大隋皇帝面前讲明缘由,让有司进行处罚,不会死,但会在天牢中待上百年。 第二种嘛,什么狗屁罪名,老子不认,你要来捉我,老子先杀了你们,然后提剑进京,痛陈厉害。 徐不归觉得李殒会选第二种。 性子傲的人,不会向他人低头。 若李殒选择第二种并且将事情闹大,引得天下所有人都关注,剑宗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下场讲道理。 到那时,呵呵——谁出言污蔑,就杀谁全家,顺着血脉根源一路杀,力保鸡犬不留。 在李殒疑惑中,徐不归拍了拍李殒肩膀,“做的漂亮一点,打出剑宗威风。” 说完这句莫名的话,徐不归御剑离去,清明天际留下一条万里云道。 李殒也随之御剑往相反方向离开。 御剑千里,刚踏入楚州的地界,忽然,楚州下方亮起数十道灵光,结成一个方圆大阵将李殒驾驭的剑光围起。 大阵之后,二十余名金丹修士在四位阴神修士的带领下迈入云端,手中法器符宝蓄势待发,其中一名阴神修士大喝道:“汝可是青萍山剑修李殒?” 李殒看着他们,目光微动:“有事?” “你的事发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莫要挣扎,免得身死道消!” 在阴神修士的讲述中,李殒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想通徐不归离开时说的那两句话。 有人在栽赃陷害! “我没杀过巡抚。” 李殒面无表情。 “哼,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再给汝一次机会,弃剑下云,随吾等入京面圣,或可从轻发落。” 阴神修士同样冷着脸,大有一言不合,当即出手打杀的姿态。 事实上,他们也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面前到底是个剑修,又有击杀阴神的事迹在,别看他们人数众多占得优势,实际上心里都没有底气。 不过他们只是第一批,能够截下李殒当然好,截不下,后面还有更多人等着。 大隋皇帝亲自要的人,没人可以逃脱。 李殒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李殒。 然后,一抹凄厉剑光骤然亮起,携风带焰,劈头盖脸砸碎困阵,顺带夺取守护大阵的几名金丹的性命。 “大胆凶犯,竟敢拒捕!” 天上厮杀成一团,不时落下血淋淋的肢体,洒在地上,斑斑点点的一片。 华光飞舞,剑气纵横,等双方停了手,李殒完好无损站在云上,右手持剑,左手则提住一大串血淋淋尚没有死去的人头,正睁大眼睛止不住的呻吟。 反观对面,四名阴神修士人人带伤,二十余名金丹死了七个,剩下的也缺胳膊断腿,没有再战之力。 不错,李殒一人一剑,压着几十个人砍还占上风。 虚丹剑修,就是这么霸道! “还有谁想来送死?” 声音淡淡的,蕴含滔天杀意,朝廷修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应声。 剑就悬在脖子上,人头就提在手里,这个时候再说大话,不就是送死? 四名阴神修士见状,终于肯好好说话,“李殒,我得承认你很强,但这里是大隋,有王法治下的国度,不是你们的方外仙山!” “你能违抗一时,难道还能违抗一世不成!” 黑脸唱完,白脸出场:“你随我等进京面圣,将事情原原本本与陛下说了,陛下明察秋毫,圣意体感天地,你要是没错,我等必以人头担保许你无罪。” “你们的人头?”李殒扬起左手:“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物品。” “你!不要不知好意!” 李殒冷声:“我自己会将事情查清楚,是对是错到时候再论,现在,给我让开路。” “哼,我等一步不让。” 剑意酝酿,天际都染成一片血色,在这片血色中,传荡锋锐至极的话语,“不让,则死!” 第七十七章 悬赏布告 “既然如此。” “便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阴神修士的话语落下,紧接着,楚州下方又飞来浩浩荡荡的灵光,尽是身穿锦绣官袍,面容坚毅的修士。 这些修士,境界波动差别极大,有金丹,有通玄,也有才炼气就被人顺带上来。 “来,尽管杀!” 李殒瞧着这一幕,默然无声。杀人是一回事,屠杀朝廷官员,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修士,正是楚州大大小小有官身的官员,从主政的知州到分管一镇的镇长,几乎所有踏上修行路的官员都在这里。 杀之,不难,一口剑气喷出,全都可以杀干净,难的是以后如何处理。 且不说有没有杀过巡抚,单是屠杀楚州官员这一条,便足够令所有罪名都做实。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先入为主更致命。 “让开。” 李殒眯起眼睛,闪过危险弧度。 “朝廷法度之下,一步不退!” 朝廷修士异口同声,充斥慷慨赴死的义气。 李殒知道必须要尽快做出决断,楚州之外还有许多朝廷修士,现在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倘若到那时还没离开楚州,局面会相当失控。 “妈的,那个畜生搞的事情。” 低声喝骂一句,抬起头,斩出一道如河剑气。 飞剑经过的路上,任何敢阻拦的修士都被斩碎手脚,劈开上下,击打成一个残废,唯独有一点性命留存。 这是李殒故意收着的结果,人只要不死,这件事就没有彻底闹的无法回头,他也不可能真的杀尽楚州修士,无非在漫漫人群中开辟一条道路罢了。 利剑飞舞,剑气嘶鸣,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这种凶狠的场面令许多从没经过风雨的朝廷修士脸色大变,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凶人。 平日斗法,各自都有规矩在的,不伤及性命,不废除手脚,倒地认输就算了事,现在对上剑修,却真的是剖腹杀身的大因果。 言语上说的再好,一上战场,是龙是虫自然有分别。 除去四个阴神修士勉强拦路,其他人都不太敢靠近,只站在一边用法术干扰,用言语示威。 然后渐渐地,言语示威都不敢,因为那四名阴神修士,也被李殒砍去手足,一脚踹下云端。 这!好强的杀力! 这人到底是什么境界! 没管这些人的心思,李殒面无表情,“解除阵法,让路。” 不多时,禁锢阵法解开,闪电般飞出一道绚烂剑光,直冲东南而去。 李殒驾驭剑光,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昧追逃肯定不行,真把罪名做死,留给他选择的余地便不多,准确来说只有一条。 不想被冠以魔道罪名天下共讨之,就逃离大隋所在东升洲,去往仙门控制下的万岛洲。 万岛洲岛屿密布,似星辰洒落在浩瀚海上,人种来历复杂,什么出身的人都有,又没有太多规矩束缚,是不得已下最好的选择。 大不了往后境界上来,再过来讲道理便是。 却也意味李殒自认罪名,大隋朝廷可以任意编排,将脏水污水都往身上泼。 是生还是死,全在一念。 想到这里,李殒抚摸长剑,感知剑灵呼唤,随即坚定决心。 管那么多做甚,一路杀过去,就算是皇帝污蔑于他,也要闯进宫城,砍大隋皇帝一剑! 不过,他不是没有脑子的人,知道以一己之力单挑大隋并不现实,重要的一点是真相。 谁杀了巡抚,嫁祸到他的头上。 想要查明这一点,单靠他一个人闷头直冲是不够的,需要找些“助力”。 很快,剑符模仿本体继续前行,李殒悄悄在一个小山村落剑,改头换面化作一个面容粗犷的江湖散修,佩剑则一反常态用黑布的裹起,以落魄的姿态背在身后。 然后,买了一匹马,往附近山野集市走去。 日出行走,日落歇息。 如此过了两天,终于在一片烟雾笼罩的水港,停步。 水港不大,总共二十几间屋子,外表都是年久失修的破烂样子,比烂草屋好不到哪里去,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竟是坐落有特殊的交易市集——小栈分楼。 李殒对小栈很熟悉,以往他每次斩妖任务、贩卖妖物,都是在小栈接下,可以说正是小栈琳琅满目的悬赏任务,保障住他境界不高时的修行。 来到一座有人看守的隐秘门口,李殒拿出一枚铁令,正面日月星辰同辉,反面刻有名号。 这不是李殒拥有的那枚铁令,而是杀人取宝之后伪造的身份,为的正是预防出现如当下真实身份不能用的情况。 除了这个人死了之外,其他一切都是真实。 看守瞧了几眼,确认不是仿造,就将自己令牌放在一边木台凹槽中,灵光闪烁,房门便被推开一角。 踏入房间,闭目,感受到细微环境变化,静谧被喧闹取代,冷清由热气扑鼻,再睁开眼时候,就已经置身在一个广阔的地下洞穴。 头上一盏盏夜明珠发出清光,眼前身后,尽是来往的散修、杂修,与没有穿人皮显化人形的妖魔。 是的,妖魔。 与外界喊打喊杀不同,小栈有自己独属的一套规矩,秉承来者是客,只要你不在小栈生乱,那么便有教无类,什么身份都可以进来。 也因为这一点,许多妖魔将小栈当作重要销赃地方,山上累积的资源,杀死闹事修士获取的法器,一股脑的放到小栈消化。 这不,身边就有好几个妖头人体的妖物设下摊位,贩卖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法器。 李殒扫了一眼,以符合身体样貌的姿态去讨价还价,买了几件杂碎物品,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确定没人怀疑自己,再走向小栈真正的地方。 位于山洞最中心,有一座黑漆漆的五层高楼,走进去,一眼便能看见挂在一楼大厅里密密麻麻的灵机布告。 有寻物寻人、结交同伙,求购资源,这些却只是占了一小部分,另外的一大部分则是杀生悬赏。 在一块悬赏布告下停步,看完悬赏内容,李殒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觉得有些好笑,上面写的悬赏人物不是别人,正是他。 “凶人李殒,虚丹境剑修,所犯罪行累累……现今悬赏之,若有得知消息上告者,赏太平钱五万,功法一部,官职四品任选;若杀之,赏太平钱十万,官职三品以下任选,京都赐宅邸,封爵!” 第七十八章 花钱如流水 “真是大手笔。” 不用看也知道,这悬赏单必定是出自于大隋朝廷本身,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许官封爵这样犯忌讳的许诺。 却也有效,须知一个爵位在大隋王朝不仅是安身立命的保障,更是昌盛的根源。 放眼如今门阀世家,哪个不是从爵位上发展而来,得到爵位,便相当于得到世家门阀的准入许可。 过不上几百年,在封地上便会诞生出一个新的世家。 成为世家的诱惑,足够让很多人拼命。 但是,悬赏布告下显示的接取人数,却只有寥寥数人。 很多人在观望,在思考,幻想自己得到爵位后会如何发展,却死活下不了接悬赏的心。 无它,实在太凶残! 之前小栈就有李殒的悬赏,很多人以为自己能够得到赏赐,做最后胜利的那个人,枕着脖子上前送命。 然后呢,去的人一波接一波,李殒愈来愈强,不仅成功到达顾阀,更作出一剑斩灭阴神的大成就。 原本以为这就是顶点,未想到还没消停多久,竟又是一人力战楚州上下,杀的无人敢上前一步。 那可是阴神加金丹的围攻,阳神修士出手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做得漂亮。 威名赫赫之下,没人保证能活着在剑锋下逃得性命,这是一个很好吃的果子,可惜有剧毒。 想了想,李殒接下悬赏布告,然后去往小栈三楼。 这是专门贩卖情报讯息的地方,号称给得起价钱,哪怕想知道皇帝昨晚睡的哪个妃子,有几个时辰,说了什么情话,甚至要纤毫必现的现场图册都可以找来。 虽然有夸大之意,皇宫森严,哪能轻易的就进去,却侧面证明小栈讯息准确与自信。 在一个被门帘遮挡的小房间,放下伪造身份的铁令,李殒沉声道:“某家刚接了悬赏,要知道他的一切信息。” 对面的铁面老者点头,拿过铁令探查,随即,下半张脸露出莫名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李殒伪造得完美,此时透露出来的境界只是通玄,让前面老者恍惚间产生一个错觉,此人莫不是活够了,想要找个利落死法寻死。 不过来者都是客,能出得起钱,便不会杂七杂八地想法。铁面老者放下令牌,捏着下巴的山羊胡子,瞳孔透出细腻微光:“那,客人想知道得多深?” “全部。从他入世开始,到因何而悬赏,所有的信息某家都要。” “这可不便宜,客人出得起价钱?” 咣~ 一大袋太平钱砸在桌上,铁面老者拿起来一颠,眼睛便带起了笑意,这数量竟然不下于一千枚,竟是如此大的手笔。 “冒昧问一句,客人想知道来龙去脉,为的是自己,还是他人?” 放下钱袋搁置在一边,铁面老者敏锐感觉到不对,正常人哪会想知道全部讯息,很可能是掩人耳目,只想得到关于巡抚被杀的事件原因。 在小栈待了近百年,铁面老者对事情有自己的独特理解。他看向李殒,心下便怀疑起来,眼前这人,莫不是被假扮的? 李殒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为了门派。” “某家乃先行者,为的正是探查他的过往,好针对性布置劫难。” “此人是剑修,剑修的性格大多自负,认为世界非黑即白,若被无辜冤枉,并有一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你我都知道被杀这一件事对那剑修来说多么重要,也必定可以吸引住他,用此来布置局面,能增添许多胜算。” 说着,李殒引动斩邪剑里大化仙宗的修士神魂,仿造透出蒙蒙灵光,感知到这股菁纯的仙门灵光,铁面老者心下一惊,当下不再怀疑李殒的身份。 众所周知,剑修修剑气,向来看不上其余宗派的灵力,绝不会放下身段来修行,那么眼前人的说法便有八成可信。 能教出拥有精纯灵力的弟子,师门来头必定不小,纵然不是仙门出来的分脉,也跟仙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此人物,必然是想要光大自己的道统。 又有什么方式比获取王朝爵位来得更快呢。 当下,铁面老者拿起太平钱,说了一声稍等,就急匆匆离开联络,收集各地讯息去了。 但没过多久,铁面老者苦笑回来了,“客人,钱不够。” “以前的事情倒是好收集,唯独最近的巡抚被杀一案,事情严密,未露出一丝马脚,并不好查询,哪怕是要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都得花费一笔不菲的钱财,要不,到此为止?” 李殒摇头,“事关道统传承,再多钱也得知道,你尽管去查,多少钱都要了。” “可能上万…” 又是一袋太平钱砸在桌上,比上一代要多上十倍,铁面老者不再说话了,拿起太平钱,默默离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期间,铁面老者又来了两次,都是来要钱的,李殒也都痛快给予,终于在来的第四次,带来了一点消息。 “在巡抚被杀的那一天,有人看见过一名跛脚剑修在巡抚官邸附近出现,半个时辰后巡抚死去,那名剑修也没再出现。” “还有,老夫托京城的朋友去刑部看过验尸档案,抄了一份传过来,对比过和李殒所杀之人的剑气痕迹,似乎有点不同……这是全部的收集,客人都可以带走。” 小栈的人办事很稳妥,拿了三万多枚太平钱,也做到相应的价值,眼前厚厚的一沓宣纸,上面尽是关于巡抚被杀的推测。 更细心标明如何利用剑修的心思获取信任,除去亲自动手,几乎可以等同于一部完整的计划。 “小栈名不虚传,某家佩服。” 李殒感慨道。 铁面老者矜持回应:“本分之内的事,客人觉得钱没白花就好。” 然后,静静坐下,等候李殒翻看的任何疑问。 李殒问他,“那跛脚剑修,可有相貌描述?” 听到这里,铁面老者迟疑点点头,“有的确是有,不过那人也是小栈的客人,小栈有规矩,我等人员不可透露客人的任何讯息,违令者重罚。” 李殒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千,足够你去打点上下。” “这……” 铁面老者迟疑片刻,飞快点头,以熟练姿态布下隔绝阵法,在这空当递给一张小纸条,便心安理得收下太平钱。 纸条打开,一闪而过浮现两个字,随即自焚。 纸条在手中燃尽,撒下一地黑灰,李殒起身离开,眼中杀机悄然浮现。 “黄坤……” 第七十九章 暗算 找人并不容易。 何况是在他人主动犯事栽赃嫁祸后,知道你会很急切去找的情况下。 小栈确实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却不知道它存在何处,原本在万万人中找到一个人,已是难如登天,现在更加的难。 不得不说,对方打了一个好算盘,杀人后将人往不知道的地方一藏,尸体上的剑伤足够成为证据,纵然有人察觉到蹊跷,大势诱导下也不会多生杂乱。 但,他们都有意无意的忽视了一件事情,剑修是不同的。 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是剑修的一贯作风,如果这件事真的背后有冤情,出手对抗隋国有什么不可。 李殒的剑符随意志传向四方,很快,收到一道道散落天下各处的剑修回信,其中有一道引起了李殒的注意。 传符的剑修自称是黄坤好友,见过黄坤,准确的说,剑符刚到达他呆的地方的时候,黄坤还在一起闭关讨论剑道,而当这张剑符传过去剑修以质问的态度询问黄坤时,黄坤突然出剑打伤剑修,闷头冲出道场。 黄坤在道场生活日久,难免留下皮肤碎屑之类的玩意儿,加上走的匆忙未来得及清扫,又突然出手打伤同道,便干脆随剑符一起寄来。 身体发肤,皆为人之精气的延伸,一缕头发,足够定位黄坤的所在方向。 剑符裹着头发烧成袅袅青烟,汇聚成巴掌大小的小剑,在空中停留一会儿辨别方向,然后猛的往南一转,“呼”得一身飞去。 在南方。 离开小栈,李殒也不多做犹豫,直接御剑冲霄,最快最大的剑速飞行,一瞬间就跨越无数山水,让发现这道剑光的地方官们面面相觑。 上面说要拦住一切剑修盘问,他们还没来得及上云拦路,剑光就快离开边线,再晚一会儿就到了两州交界地,跨过去,可就是归别人管,不归他们管…… 等等,这似乎是个不错理由! 剑修的强弱完全体现在速度的快慢之上,御剑时剑光越快,代表此人越强。 瞬息飞跃百里,眨眼飞越千里,不用想也知道上面是个难以招惹的煞星,上去拦路,万一遇见的是正主,还不得像那些同僚一样缺胳膊断腿,终身只得当个残废。 想到这里,地方官员皆是默契做出同一个选择。 不管他,当做没看见。 于是,除了诛魔卫、监察卫等亲卫,与一些贪欲悬赏的修士拦路外,便再也没遇到别的障碍。 杀过拦路鬼,闯过阎王地,在往南六千里的一座偏僻山林中,李殒一剑击落御剑飞行的黄坤。 黄坤砸落在地上,洁白衣物沾染泥泞、灌木碎屑,令他忍不住发怒,但在看到裹挟滚滚剑意的来人后,怒气消散,唯有一股心悸时刻笼罩身上。 会死。 两人相见的第一面,黄坤就得知道自己的结果,这结果令他面色发青,使得握剑的手都没有力气。 好半响,才沙哑开口:“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这句话,黄坤说的很认真,几乎是大吼出来,恐怕不仅在表明意志,也在试图借用吼声驱散内心恐惧。 李殒落剑在地,问出的第一句话并非是主使者是谁,而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这是李殒最想不通的一点,作为剑修,你我互相看着不顺眼,直接找上门拔剑厮杀就是,谁胜出谁死去都不会有怨言。 为何要假扮他做栽赃嫁祸的事情,这在自剑修诞生之始从未出现过。 黄坤握紧拳头,沉默了一会,随即道:“因为我要修行。” 这是什么屁话,因为要修行,就受人栽赃嫁祸,天下要修行的人多了去了,怎的没见过他们都做出这种小人行径。 “我自小就是个瘸子,同村人都嘲笑我,欺辱我,唯有师父觉得我拥有不俗资质,于是就向父母买下我,带我去山门修行做剑修。” “后来师父被仇家寻仇杀死,本来我也要死的,但那仇家却看不起我的境界,要给一百年时间让我修行,让我收徒传道,那时候他再来杀我们一次,我知道这是欺辱,应该要上前和他斗剑决死,可一想到师父师兄们的赴死之前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不能死。” 说到这里,黄坤咬牙低吼:“不仅不能死,还要想尽一切办法修行,我要比仇家强,我要报山门的血仇,我要……” “所以你就去做了狗?” 李殒漠然打断黄坤的话,一句做狗,黄坤便眼睛赤红地扑来,大叫“我不是狗!” 嘭! 来得快,去得也快,黄坤再次砸在泥泞里,好半天才起来,如此还是在为自己辩解。 “这只是交换!与你在小栈接取悬赏任务没有不同,每个任务都有对应的丰厚赏金用来修行!” 这不还是做狗。了? 李殒沉默想着,想到很多事情。 黄坤身份并不是特例,这天下像他一样被灭门的剑脉多了去,在归命城、在山野,在各地到处都是此类剑修。 李殒出身也和他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走出自己的道路,从没有向谁低过头,纵然面对强敌,亦是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意气,打不过,亦会站着死。 反观黄坤,像个被打断脊梁的狗似的跪坐在泥潭,嘴上却是反驳说自己不是狗。 但他自己知道,自从接受那人带来的资源始,就已经成为一条被人豢养的家犬,此生唯一的作用便是替主人咬人。 忽然,想起年少时刚随师父入门,在大剑祖的画像下以剑礼许过的种种诺言,竟是一条都没有做到。 然后,黄坤换了一副姿态,眼中含泪,尽是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爬出泥潭跪在李殒面前,泣道:“知道错该死,但不能死,山门只剩下我一人背负传承,我若是死去,先辈们披荆斩棘留下来的基业将灰飞烟尽,下了九泉,我有何面目去见师门啊,还望你看在同道的份上,饶我一命。” “你不配做剑修。” 李殒面无表情道。 “你说得对,我不配做剑修,但是……你就配?” 瞬间,黄坤抬起头,眼中竟迸发出一抹诡谲怪诞的剑芒,直冲李殒脖颈! 第八十章 杀人以及答案 “哈哈哈哈,给我死!” 山林中,黄坤支起身体疯狂大笑,眉目间露出计划得逞的得意,显然对自己临危不惧的变化极为满意。 从瞳孔中出剑,乃是山门的秘传,名为《无形真瞳炼剑法》,即将剑气早中晚三次各一次灌输进瞳孔里,将眼睛炼制成手中剑一样的剑器,平日不用时可以存储磅礴剑力于双目,一旦用出,便摧枯拉朽摧毁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 黄坤是通玄境剑修,李殒是虚丹,剑修和剑修自己的境界差别并不像和别的修士那么大,只要未成金丹,黄坤就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当看见剑芒散去,李殒还完好无损站在原地时,黄坤通红眼睛缩成一点,忍不住往前想要用手抚摸去探真假,又下意识收回去,喃喃自语:“不可能,中了我的真瞳剑你不可能完好无损,不可能什么伤都没受,我知道了,你必是重伤难以逃遁,就用剑气化形体蒙骗以作掩护。” 说的没错,这突然从瞳孔中递出一剑,很强,即便是以李殒饱受厮杀的经验,第一时间也难免着了道,但李殒当机立断在感受到危机的第一瞬间就歪过头,让剑芒在肩膀上击出洞口。 只要不是一击命中生死地,再大的伤势对李殒来说都是无用功,有天梁定生印在,可迅速修复一切伤势。 这是徐不归都觉得好的好东西。 “你不肯说没关系,我并不强求,往后你总会说的。” 斩邪剑传来元神被吞噬的波动,令黄坤脸色大变。 这是,以吞噬灵魂为生的剑灵? 怎么可能!这种养剑灵的方法要求极高,如果不是世代传承下来的剑器,一柄新剑想要生出剑灵,就必须要有高质量的元神充做养料。 至少得阳神! 黄坤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不论是生是死,都绝对逃不脱李殒的掌控。 “给我一个痛快。”他说。 “我可以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李殒想了想,点头。 “让我去刺杀巡抚的人是吴家,所有计划都是吴家人做出,包括时间地点,怎么下手,剑伤要多宽,留不留目击证人。” “哪个吴家?” 吴是大姓,其中门阀一脉,称得上世家的有三脉,剩下能够得上世家边缘的吴姓,那就更多了。 如没有明确指向,只说姓吴,一家家的去找,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见势不对,黄坤连忙补充,“是建安郡的吴家。” 李殒看着他,冷声,“你在说谎。” 闻言黄坤一滞,确实,他的话九真一假,前面的都是真实,唯有后面这一句建安郡的吴家是假言。 建安吴家,或者说吴阀,乃是姓吴之中势力最大的一派,素来不好招惹,黄坤的意思很简单,行他人之手做事。 将李殒引去吴阀闹事,吴阀必然忍受不得平白无故来的恶气,如此不仅遮掩住背后真正主使者,更可以把水搅混。 “是赵地……” 噗嗤,话未说完,再也说不出去,黄坤魂魄浑浑噩噩自无头尸体遁出,迷茫片刻,正要寻着感应往九泉幽都而去,斩邪剑此时迸发力量,直接摄取住黄坤魂魄,纳入剑中审问。 本来李殒很想遵守承诺放黄坤魂魄转世,终究同为剑修,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黄坤自己并不把握机会,嘴里没有半句实话,便落得让剑灵搜寻记忆的下场。 很快,剑灵道出来龙去脉。 什么吴家都是假话,自始至终,黄坤只与一个人联系过,那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一脸温吞样的中年人,自称木先生。 木先生教给他一切话术,甚至连死后的世界也许诺:“若你不幸被那剑修发现踪迹,能杀就杀,杀不过就从容赴死,等事情了结以后,主人会亲自写信给幽都世界,替你保举一个阴间神位滋养魂魄,保你传承不灭。” 这也是明明死到临头,黄坤还满嘴谎言的缘由,一个阴间神位,足够令人死心塌地。 所谓阴间神位,指的乃是与阳间一体两面的幽都世界,相传天人开天辟地创造阳世后,见众生生长,观万物死亡,有感人鬼杂居不可久也,便有一名天人主动降凡化作幽都王,在阳间的另一面建立幽都,立六道转生轮回,好让阳间生死循环有序。 阳间的四大洲有多大,那么幽都同样有多大,纵然幽都王是天人之躯可以化万千法相,却还是难以处理越来越多的杂事,于是就结合人间王朝的官位,立下幽都神道体系,替自己运转幽都,赏罚功过。 这些阴司鬼神,初时来源繁杂,只要做过一任官员、或者对阳间有功,便可以成为鬼神,但后来修行者们发现这一事情,觉得是另类的长生之道,经过互相攻伐后,就签下约定。 唯有官员、修行者才可成为阴司鬼神,唯有修行者可以元神转世不受胎中之谜…… 但到了后面仙门广传妙法,修行者越来越多,阴司神位便不够分,干脆以实力论去留。 你比我强,那这个位置就该你来坐。 黄坤区区一个通玄剑修,在阳间尚且不够看,何况是在幽都那种积年老怪纵横的地方,能够保举神位以待来世,足够死心塌地卖命。 如此说,背后那人在幽都有极大的威望,可以一纸信筏直通幽都王,大隋拥有这种身份的人不多,甚至说是少。 除去皇帝,只剩下各地的封王了。 毕竟幽都王乃阴间天子,哪是普通人说见就能见,唯有对等的身份,对等的位格气运,才有这一份资格。 难道是齐王? 李殒微微皱眉,想了半天,若是硬要算仇恨,只有齐王跟他有一点点的别扭,却也不至于下这种狠手。 能与幽都交流的封王——嗯? 很快,李殒察觉到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不偏不倚,正好是在徐不归问剑遗迹之后。 而在遗迹中,恰好就有一位封王的官员在用边军士卒的性命做见不得人的恶事,最后被一剑砍杀。 竟是因为此事? “韩王。” 第八十一章 一个邀请 大化宗丹鼎派、延寿丹、韩王、太平军……每一个名字代表的势力都不简单,平时来一个足以令人头疼,如今全搅合在一起,看似二十几个人去遗迹走一趟的小事,暗地代表的意义决然不同。 以士卒性命换取延寿丹,那么谁需要这种延寿丹药呢?谁又能以强悍实力将二十几人的死亡变得轻描淡写,任何人都发掘不了。 唯有韩王,以及站在韩王后面想延寿想疯了的当权派。 李殒想到刚下山时见过的一场血腥:一位从来没有修行过的富家老人,信奉虚幻的长寿之道,每日要食一个小儿的心脏,前两年身体还硬朗,一年只杀三百六十五个人,但后面愈觉得自己要死便愈发杀的多,甚至创下一日食心三十颗的凶残举动…… 这位富家老人,原本只是在土里刨食的农民,因有个儿子踏上修行道路做官,给家里带来权柄,享受到富贵便很舍不得,千方百计的想要延长这人间富贵。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骤然暴富的农民尚且要知道活得久,何况是自小出生在花团锦簇的富贵世家,一出生就带有别人享受不到之权利的贵人们。 想长生,更怕别人发现他们长生。 这一趟,本该是谁人都发觉不得的秘密。 天底下秘密很多,有人尽皆知的不是秘密的秘密,更多的则藏在黑暗中,半点光明都不能透进去。 被人看见,唯有斩尽杀绝方可让心再次安静。 随着心中猜测被完善,再对比黄坤知道的讯息,李殒定下结论。 这件事背后主使者纵然不是韩王,也必定与韩王有关,否则平常人没那么大胆子敢光天化日击杀巡抚。 这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巡抚在大隋皇帝刚起步的时候便效忠,乃不折不扣的天子门生。 杀这样一个人,不管栽赃给谁,最后都会留下难以收场的手尾,而这些手尾是否被人看见,看见的那个人是否又会说出去,便要用权势来压人。 调查巡抚死亡的是天子六卫,破获过无数起疑难杂案,案子的对错根本不需要查,凭借经验看一眼,便可知道有没有猫腻。 天子六卫忠于大隋皇帝,不会对皇帝说假话,却可选择沉默,选择看不见。 有些讽刺。 李殒揉了揉额头,看向不远处浩荡奔流的灵气潮汐,知道该离开了,再晚走一步,又该与循声追来的朝廷修士打架。 驾驭剑光,纵身离去。 却没过去多远,便不得不停下。 无它,有阳神修士拦路,还是两个,兴许暗地里还藏着几个。 阳神修士拦住他,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我家公子请你过去一会。” “你家公子?” 李殒眉头一挑,得,让阳神修士做仆役,来了个大人物。 既然诚心相邀,李殒也想看看是谁敢在这个结骨眼上找他,更想看能否找机会挟持这位公子,令阳神修士投鼠忌器。 终究境界差距过大,打不了。 在一处湖畔落剑,李殒轻轻咦了一声。 他之前御剑过来的时候看过一眼,这是鸟都不拉屎的偏僻地方,到处是穷山和恶水,现在一转眼,竟凭空起了座大气雅致的院落,门上挂了一个朱红牌匾,上用浓厚黑墨书写“春秋别院”,笔力深厚,隐隐折射出藐视万物的俯视感。 这时,一个面白无须的清秀少年从侧门走出来,向李殒行了一礼,以清润嗓音道:“公子已在院中设宴,请先生移步中门。” 中门在大隋王朝有很厚重的意义,穷苦百姓房子只有一扇门也就罢了,但凡有点钱,最先想到的便是修建房屋设立中门,用以彰显自身地位。 但中门的门平日紧关,出入都走侧门,唯有迎接重要人物或节日才会打开。 现在一句请从中门进入,别的不说,至少让李殒觉得里面那家伙有几分气度。 等会劫持的时候,给他少留点伤。 从中门踏进,便看见两边站满面容艳丽的锦绣少女,此时见到李殒过来,便骨碌碌的跪下,称:“恭迎贵客。” 李殒坦然受之,毕竟人家就是干这行为生,平日里吃穿不愁盛装锦绣,为的就是这一次叩拜,他没有让人起来的闲工夫,看向旁边的清秀少年,“引路。” 不得不说,富贵人家享受有一套。 不管李殒走到哪里,不管对面在干什么,见到李殒的第一时间即是叩拜与高呼“恭迎贵客。” 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子。 但同时,也有一股不受控制的飘飘然之感油然而生,觉得、这种花团锦簇的生活比在刀口舔血要舒服得多。 要不……慧剑、斩! 识海凝聚慧剑,斩除不受控制的安逸邪念,李殒表情依旧,心里则愈发戒备。 一路沉默,到了地方,清秀少年躬身退去,留李殒站在门口。 “绿蚁新培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时,眼前的木制楼阁中传来一首悠扬诗词,随这诗一同传来的,还有突然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 春末五月,小雪纷扬,李殒瞥了一眼播撒雪花的天际,没有看到做法的修土,那么便是这座院落自带的可以改变天气的阵法。 有钱人。 迈步,进门,便看见一位身穿青衣的贵气公子在倒酒,见李殒进来,便展颜一笑:“李兄来了啊,快入座,弟已等候多时。” 李殒从善如流,坐到贵气公子对面。 贵气公子拿来酒杯,提起放在桌上的玉制酒壶,给李殒亲自倒乐一杯酒。 酒色碧绿,似江河如湖海,有无数虚幻的小鱼在酒里面游走,液体撞击之间,更有轰隆隆的潮声,一杯,便是一座江河。 “这是古泉山送来的天泉饮,二百年才能出一批,愚弟得来已久,平日里舍不得喝,这次托了李兄的福,却实可以一品它的美味。” “李兄,请。” 说罢,贵气公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当面一饮而尽,脸上露出陶醉之感。 李殒没喝酒,甚至手都没有从剑柄上离开,一直在保持蓄势待发姿态,他看着毫无防备的贵气公子,心里想的却是:如果现在出手,能不能在暗中阳神没反应过来之前,将此人擒拿在手,用作威胁。 见状,贵气公子笑了笑,甚至主动凑上前来,“李兄这是对愚弟不放心,倒是想法失妥,不该让下人惊扰到李兄,这样,愚弟自罚三杯,权当做赔罪。” 第八十二章 太平过往 看着贵气公子连喝三杯,然后将杯底朝下,示意一滴不剩,李殒挑了挑眉,戒备姿态确实松了点。 此人,很有意思。 这种礼贤下士的自来熟,不管是装的也好,还是本来如此,四杯酒喝下去,确实让人难以再讨厌起来。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城府之学。 李殒还是没喝酒,目光平静,“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更不用说一见面就自称愚弟,将面子给的很足。 李殒如今刚满十八,眼前的人看骨相就有三十多往上,年龄相差有一轮却相当的自谦,所谓礼下于士,则必有所求。 他不想搞那些繁杂的弯弯绕绕,有话说话就行。 贵气公子显然被这直来直去的性格搞得有点愣,但还是很快掩饰了脸上的尴尬,笑道:“愚弟是谁,尚且不能道,至于有事,却有一件事要与李兄商量。” “说。” “请李兄去国都。” 李殒听完,没有多说什么,手按在剑柄上,一身剑气蓄势待发,然而贵气公子却浑然不觉,“李兄莫急,听愚弟仔细道来。” “巡抚被杀一事,不是李兄做的。应是有人背后暗地栽赃,将这桩罪名推脱到李兄身上,为的是什么也不难猜。”贵气公子拿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打开塞子,便有透人幽香死命的往鼻子塞入,“真灵延寿丹,一颗可延续凡人百年寿命,对修行者减半,在遗迹里面,宁言想要的便是这个。” 宁言,自称韩王府判事,眼前人连这人都知道,看来掌握了许多信息。 值得谈一谈。 “继续说。” 听见李殒开口,贵气公子有些紧绷的表情略微松快,再次组织语言:“如果愚弟想的没错,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便是韩王担心李兄将他们用太平军士卒生命换取延寿真灵丹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才下此辣手。” “延寿真灵丹很重要,但又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用来献祭的太平军。” 贵气公子表情严肃起来,“若此事让太平军知道,必会再次造反,到那时候大隋将再启动乱,天下苍生荼毒啊。” 太平军,一个在大隋被刻意忽视,又不得不重视的军号,或者说是势力。 他们起先只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习惯逆来顺受,只想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但就算如此,要承受世家贵族的盘剥、朝廷的税收,一项项重担压在身上,本来就活得艰难。 三十年前,一场波及三省的大旱令粮食颗粒无收,农民们卖儿卖女,甚至互相食人,只为能够活下去。 然而重税依旧在收,根本不顾及他们有没有余钱可以上供,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火星子足以引发暴乱,一位修行者看不惯这种事情,便以身入局,带领这些活不下去的农民造起反来。 烽火瞬间蔓延,由最开始大旱的三省迅速波及周围五省,到了后面,大隋的半壁江山都在与起义军作战。 眼见事情愈演愈烈,甚至都传出大隋要亡国灭种的流言,当年的大隋皇帝感到恐慌,只能去求助仙门里的修行者,希望他们能给一个办法。 仙门也不希望等级有序的大隋被一群不识规矩的暴民推翻,就应了大隋皇帝请求出手,先是围杀那名带领造反的大修士,再施展如:地震、水灾、瘟疫、霜雪等等诸多人为天灾,让起义的农民不断死去,等人死去六成只剩下四成时,再以另外一种面目现世解除灾祸,并许诺让太平军保留原有三省之地的统治权,换来和平安稳。 以仙门之威,其实大可以一扫而尽太平军,但当时的仙门盟主却觉得留下的太平军比死了的太平军更有用处,可以用来牵制大隋皇帝,免得下一任大隋皇帝太过跳脱,不想再受仙门控制。 于是太平军就保存下来,半独立的依附在大隋治下。 可皇帝哪里愿意有把柄时刻威胁自己,于是就试图拆分太平军,这都被太平军同心协力挡回去,说只听调不听宣,并且好几次皇帝动作有点太大还差点再次造反。 简而言之,若太平军知道手下的士卒被献祭而死,处理不好,很可能再次演化成三十年前的大祸。 所以韩王才会不遗余力要弄死李殒。 “隋国人口亿万,为什么是太平军?” 李殒问出心中的疑惑。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体质好、或者不管满足什么稀奇古怪条件的人,只要去找,不说几万个,几千个还是能找到,为何偏偏要挑明知道不好招惹太平军,这不是自找麻烦? “因为太平军特殊。” “他们在鼎盛时期,曾经攻下大隋半边江山,无疑是惊天动地的举动,在那位大修士带领过一场祭天活动后,天意便关注他们,赐下一种不能言说的道韵,那种道韵愚弟说不明白,李兄去太平军驻地走一遭就便知道,总之对有些人来说,太平军的人比别的人更好。” 说到底,还是当做材料在用。 李殒道:“所以你想告诉我,去太平军比去京都更好?” 这话直接惊到贵气公子,连忙摆手:“非也非也,万万不可去太平军,否则必有大祸,谁都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李殒面无表情,“以前有很多人说会杀我,最后都被我杀死,从无例外。” 户外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冷烈寒风吹在窗帘上,呼啦啦乱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贵气公子叹气,“所以才让李兄去国都,事情没捅出来之前,只有四两重,一旦捅出来上了秤,几万斤都打不住,唯有到了国都,在陛下面前把事情说清楚,方能安稳度过。” “不单单是为了你好,更为了天下苍生。” 听完,李殒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太平军被你们弄死,让你们连理由都不好编?” 是的,二十几个人死去,可以随意编造理由,几百个几千个死去,也好编造,唯有人数多到难以暗改,才让一切有关者小心翼翼。 贵气公子没说话,李殒索性自言发问。 “一万?” “五万?” “十五万?” 贵气公子叹了口气,“李兄莫问了,这件事没有结果的。” 李殒冷声:“那就是数量多到都难以统计。” 贵气公子抬眼:“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放眼将来才是重要。” “去国都,我保你无罪!” 第八十三章 后手 李殒坐在这里,听着贵气公子不连断的许诺,保他无罪、送他宝物等等,再加上贵气公子礼贤下士做足了姿态,在旁人看来条件异常丰厚,足以打动任何一人,可李殒眼底如一潭幽湖静水,没有半点的波动。 世事危险。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天降好处,他一直信奉着一句话:用最大恶意揣测任何试图与他联络的人,唯有如此才能警惕自己。 这样或许会显得自身冷漠,但确实应对陌生人最好的办法,贵气公子说的话,他半个字眼都不信。 最终还是没有谈拢,这让贵气公子有些叹气,随着这声叹息,屋外的风雪骤然变化,飞扬吹拂的声音猛烈起来,即是落下阵阵的冰雹,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几颗冰雹从窗户外砸进,正好落在桌上,有鸡蛋那么大,完全陷得进去。 李殒目光不动。 “李兄,弟也不想再绕圈子,随我去国都,对你对我都好。” 李殒漠然,“不听你的又怎样?” 贵气公子没回话,倒了一杯酒饮下,使得因冰霜雨雪而冰凉的空气,更加森冷,透出一股刀割般不容抗拒的意志。 阳神的意志。 没错,就是以势压人,你不听又如何?不听又怎样!不过一名虚丹剑修,仰仗实力可杀阴神,那阳神呢? 金丹与阴神修士是一条鸿沟,阴神修士与阳神,便是通天巨河。 “你距离我只有三步。” 听着这淡莫的话,贵气公子眉毛扬了扬,“你不一定能碰到我。” “世人都知道剑修十步以内是死地,渭之人尽敌国,我来见你自然会做护持,你挟持不得我,敢拔剑,就是你死。” “我劝你好好想想,人常说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劝你,再使性子,愚弟便要换个方法请李兄去国都一行。” 李殒看他,久久不言,就在贵气公子以为李殒陷入天人挣扎,内心动摇的时候,却忽得发现自身身上佩戴的几件法器砰的一声破损,令他不由自主站起,定了定神,又坐回去。 这时,一名阳神境界的修行者悄无声息出现在贵气公子身后,手里捏着一缕剑气,面无表情捏碎,再看向贵气公子,似在询问要不要动手。 “李兄,你觉得呢?” 贵气公子把这个问题抛给李殒,又道,“菜快凉了。” 李殒给他的回应很简单,剑气刮骨,仅此而已。 一拳砸在金丝楠木整体打造的桌面上,令得汤汤水水飞溅,在这触犯不及的片刻,继而拔身上前,劈头盖脸直接落剑于贵气公子。 这一剑,足够使阴神修士陷入重伤,面对阳神却显的不够看,护佑在贵气公子身边的阳神修士只探出手,就轻而易举的化解这次危机,一挥衣袖,狂暴汹涌的气机涌出,危险且致命! 撞在李殒身上,令身体倒飞出去许远,手中长剑也脱手了,落在门口。 “给他留半条命,死人不好交差。” “是。”阳神修士连连挥袖,没用任何法术,单纯的气机迸发,灵气无脑压制,就让李殒陷入困境。 不是所谓朝不保夕的残魂,就是一位真正的阳神修士,应该拥有的力量,强大、狂暴、致命,压倒一切。 李殒嘴里吐出瘀血,这时正好摸到门口,于是就和预料中发生的一样,驾驭剑光冲破院落,试图离开。 屋里,贵气公子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敬酒不吃罚酒,然后猛然窥见地上有一枚亮晶晶的物件,不像是他拥有的东西,于是公子生了好奇,让自己离物件靠更近一点。 嗡! 丸状物件骤然飞起,在空中舒展痕迹,很快就化作一口薄如蝉翼的剑片,摧枯拉朽一般穿透贵气公子所有护体法器,在保护他的阳神修士还没反应过来的前一瞬,就已经扎入胸口蕴出大滩血迹。 这是剑丸? 贵气公子又惊又怒,制止了阳神修士想把它拔出来的动作,剑丸扎根心脏,甚至已经随着心脏蔓延至五脏六腑,真要强取,最先死的必定会是他。 “是我小看你,没想到竟还有此等凶器在。” 贵气公子叹道:“都停手。” 声音不大,修士们闻言止住手中动作,围住浑身遭受严重伤势的李殒,表情都不好看。 主辱臣死,在眼皮子底下让主人遭受生死危机,这无疑是把他们脸放在地上踩,指鼻子骂他们无能,若是金丹阴神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虚丹剑修就让他们丢面子,这很不应该。 “李兄这手段,愚弟确实想都没想过,这东西,应该就是剑丸。”贵气公子笑道:“家里倒是藏了几颗,却没见人用过,本以为是拿出去砸人,未想竟是一口剑团在一起,能自由延展剑身,剑修手段精妙,名不虚传。” “这都让你找到了生门。” 李殒看他,“让我离开。” “自然,自然,想留也留不住你呀。” 说这话的时候,贵气公子很不甘,本来一切都谋划的好好的,谈得拢,就和和气气的去国都,谈不拢,就以手段压迫去国都,不管哪种方法都能达到自己目的,现在却演化成这种鬼样子,怎能开心得起来。 剑修剑光速度极快,内心且有警惕,往往只有第一次有所功效,一旦逃脱,后面再想抓住便不会很容易,也就是说,这次是贵气公子唯一的机会,占了守株待兔的便宜,等这次逃脱,下次恐怕再也没有这般好机会。 奈何,胸口不断做痛的剑丸提示他最好放人,免得同归于尽。 于是贵气公子故作姿态,“无论怎么讲,你我总归算是一见如故的,若李兄改变了心意,可以拿此名贴找来,必扫榻相迎!” 一见如故? 真会给自己贴金,李殒意味不明哼哼两声,倒是没拒绝名帖,拿过来一看,见到上面写的“千古风流,弘农杨氏”,便知道眼前人是谁派来的。 不用多想,肯定又是某个不甘寂寞的封王,想要一争天子之位来做布局罢了。 真搞不懂,那个破位子有什么好坐。 第八十四章 御剑千里 刚从院落走出来,李殒正好便看见不远处树荫底下站着的一排诛魔卫,里面有一个千户很是眼熟,正是在归命城见过的封汇。 封汇见李殒现身,便独自出列过来,可表情有一半的如释重负,一半的莫名其妙,“还以为你会答应里面的条件。” “我不相信他。” 听到此话,封汇琢磨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尽管不知道里面聊得什么,却知道眼前剑修性格,固执、果断、不易相信他人……单单靠言语绝对劝不动。 从李殒衣摆透出的血迹推测,恐怕在里面还进行了一番厮杀。 没谈拢就好。 真要谈拢,诛魔卫就白来一趟。 封汇站在这里,神色肃穆,很是认真的斟酌开口:“我们的意思和那位一样,去国都。” 贵气公子要求去国都,是为了私下的利益,那么诛魔卫大张旗鼓而来,还派了与李殒有几分香火关系的封汇,为的只是完成大隋皇帝的圣意。 大隋皇帝说:将剑修带来与朕一见。 那便不容置疑。 “陛下英明果决,世事洞若观火,巡抚被杀一事有很多疑点,这些陛下都知道,但为了国法,还是得拘捕你。” 见李殒表情未有变化,封汇松了一口气,继续说:“大隋以法立国,以法治国,常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好几次皇子们犯罪,也被陛下废为庶人,压去做苦役之事,为的便是证明法度森严,不容他人质疑。” “眼下,至少在大多人看来,你是有罪的,而要摆脱这种罪,问罪给你嫁祸的人,则必须要去国都受审。” 越说越激昂,到后面,封汇完全不掩饰对大隋皇帝的崇拜,当声音传出去,由后面那些诛魔卫听到后,竟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大吼:“陛下万岁!!” 李殒知道这个道理。 眼下罪名加身,不是找到谋划者就脱罪,国都非去不可,不仅有大隋皇帝的严令,更有如果不去国都将帽子摘下来,剑宗也就没理由出手帮助。 剑宗,明面上不承认,实际归属在仙门。 而仙门,既然为仙,自诩名门正道,不管背地里做出什么肮脏事情,阳光底下绝对会按照规矩办事,更会提醒他人注重规矩,不太讲规矩的剑修们仙门盯得更严。 李殒看着他们,回应他们目光,那目光充斥宏大的意志,不容置疑。 李殒知道眼前的诛魔卫是表象,专门做出来给他看的,在另外的山水里,还藏着许多根本看不见的诛魔卫。从贵气公子拦截李殒进去谈话,诛魔卫就已经调集人手,将地方围得密不透风。 不多时,背后的院子里响起声音,正是贵气公子的话:“李兄不妨考虑一二,愚弟之心,天地可辩也。” “况且,诛魔卫手段早在大隋远近闻名,说一句可止小儿夜啼也不会过,李兄随他们走,恐怕要在封魔囚牢里呆上好一阵子。” 闻言,封汇脸色一变,张嘴欲言,却发现无从解释。 诛魔卫做事不顾及手段,通常前脚许诺,后脚得手就杀你全家,信誉早就消耗的一干二净,没人愿意相信一群出尔反尔的凶人说的话。 再说,李殒是重犯,押送进京的途中为避免有人劫牢车,也为避免犯人逃离,封魔囚牢必须要进,不仅要进,更要封禁全身气穴,压制丹田,收缴剑器,保障绝无反抗之力,彻彻底底沦落成凡人,这样才可使天下人安心。 这些事封汇没说,为的便是准备利用剑修千金一诺的特性,令李殒难以反悔,现在这算计全成空。 李殒眯着眼睛,看向封汇,又看向站在门口已换了一身衣裳的贵气公子,突然笑了:“前有脑,后有虎,中间一根独木桥,倒是令人难以抉择。” “也罢,别的都不说,用本事说话。” 李殒身体陡然消散,天际,四道剑光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奔离,眨眼便消失不见。 封汇原地叹息一声,知道自己与李殒的那一丝香火情被消耗殆尽,转过头,看见在山林之中的众多诛魔卫修士,纵身入云。 缉捕重犯。 贵气公子同样派出两名阳神吊在后面,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天上,李殒驾驭剑光,不多时,就将大部分人甩在身后,唯有阳神修士才能以速度跟随。 追? 全身剑气尽数灌入斩邪剑,天梁定生印源源不断获取星力,使剑速一提再提,一眨眼,跨越百里! “咻!” 在三千七百里时,迎面突然撞来一道金光,放眼一看,竟是一个人头大小的玉如意,透出令人心悸的威势。 玉如意后,还有一句声音传荡:“信雄州冯氏,助朝廷擒贼,还不束手就擒!” 而在这个时候,李殒竟然不退反进,迎着玉如意冲去,眼见就要碰上时,李殒一言吐出,那玉如意顿时自主退去。 “狗东西下黑手,不怕你全家满门死绝?” 下面的冯氏修士一听,拍着脑袋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大隋朝廷家大业大,可冯氏只在信雄州有家业,拦下李殒又如何,诛魔卫答应的奖赏能不能拿到不好说,剑宗肯定不会高兴,说灭满门就灭满门,绝不会有一只鸡活下去。 于是冯氏修士不仅收了玉如意,给李殒打开逃离的空挡,更暗中施展法术,阻拦了一会将要追上来的阳神修士,想着多少算是情分,也算还了之前出手的罪过。 “冯天勇!你冯氏是要与朝廷为敌吗?” 在拦了半刻钟后,冯氏修士才停下,而这时候,李殒早就消失在茫茫云海,拉下千里的距离。 见再也追不上,有人提议,“不如请指挥使来一趟?” “不可,指挥使大人事务繁杂,如果这种小事也要他亲自出手,还要我们做什么。” 领头的阳神修士脚下踩云,咬牙道:“不管逃到哪里,就算逃到万岛洲,也得把人拿走,否则你们就等着进昭狱受刑!” 听到昭狱,众修士都凌然,不再多言,循着剑光掠过的气息,继续架云而去。 云雾怎么能比得上剑光之快速。 信雄州下辖的一座无名小镇,已改头换面的李殒摇头,骂了一句蠢货,随即往东方、国都的方向,迈步离开。 第八十五章 去国都 武德二十四年,是一个不太平的年份,期间发生了很多大事。 一至二月,有两股乱民起义,几乎打下当地的一省,甚至自立国号,称明德大王,搅的朝廷诸公睡不好觉。 好不容易平复,又有妖域大妖流窜入大隋,纠集妖魔攻城略地,吞噬三府之地炼做鬼兵,幸好在仙门帮助下安稳渡过,没闹出大乱子。 还有自前年蔓延至今未曾熄灭的太行山火灾,沿海地区接连发生的地震,内陆地区的几次地龙翻身,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头疼的不能再头疼的事情,然这些事情终究有前人留下的处理经验,加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按部就班即可,该救灾救灾,该杀人杀人,大隋千年都过来了,不会在小事上栽倒。 唯有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令朝野上下无不沸腾。其严重性,已经到动摇大隋国本的地步,正是由巡抚被杀一案衍生而来,重犯李殒一路杀伐的故事。 重犯光明正大在大隋境内游荡,诛魔卫与各地官府皆不能制,倘若是个阴神阳神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未入金丹的虚丹剑修,每在外面多待一日,大隋朝廷的面子便多被踩在地下一日,随着诛魔卫几次追捕失效,朝野上下甚至都有指责的意思。 好端端的,惹个剑修做甚,当时巡抚死去就此结案,哪里还会多生事端,现在好了,诛魔卫身为天子六卫,代表你杨氏的天子意志,如今抓不到人,岂不是说你天子无能? 这种论调开始接连出现,国都小孩嘴中也开始传播不利的童谣,但这些话随着内卫摆上皇帝的桌案时,大隋皇帝罕见没有发怒,只是对经年陪伴他的老太监道:“大伴,你觉得朕做错吗?” “老臣不知道。” 太监有了官员的身份不用再自称奴仆,可称为臣。 老太监是大隋皇帝还未继承大统时就一直陪在身边的人,那时大隋皇帝是信王,老太监是小太监,到了如今,便是司礼监掌印、御马监掌印、御膳房大判,其身份之高,已经不下于外朝的各类王公宰相,对于朝廷政务的处理更可以说得上话,被尊称为内相。 然内相从未将自己当做宰相,除了称呼自称为臣,别的一概都不关心,皇帝问他事情,只说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律回复不知道。 常常被骂作老滑头。 大隋皇帝,“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老太监:“不知道。” “你啊你。”大隋皇帝摇头,伸手推开窗,从暖阁看向窗外,注视穿明光铠甲,手握钢枪,如笔直的枪林站立的禁卫军们,叹道:“总该让他们知道并非事事都能如愿,并非有了忠心,能力就不再重要,朕不是先皇,他们用错了法子。” 老太监已经知道这个“他们”,说的是诛魔卫,确实,诛魔卫经过前朝废驰与先帝的改变,能力不显,忠心反倒是最重要的一个了。 可天下修士,桀骜不驯的占大多数,愿意效忠皇室的修士大多实力不足,只能用忠心来回报皇室。 “虚丹剑修就能让他们束手无策,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伴,马伦的军令状不用再留,送出去罢。” 老太监低头说了一声是,然后从衣袖里掏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军令状,双手捧着递给皇帝。 大隋皇帝摇头:“你总能猜到朕的心思。” 说完,拿起放在案上的朱笔,写下一个准字。 等这军令状送出去,便有一名诛魔卫指挥使要受刑自尽,无它,原本定下五日之内就能抓到李殒,如今过去十七日还没有结果,为了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主管此事的指挥使,必死。 之后,大隋皇帝还想说些话,暖阁的门却被敲响,老太监去打开门,不一会儿,抱了满满一堆奏折过来。 无奈,大隋皇帝只好继续批阅奏折,沉溺于案牍之中,等到最后一张奏折批阅完,天色已是黄昏,随手接过老太监递来的参茶,喝上一口,将人参嚼碎咽进肚子里,大隋皇帝继续道:“你去办一件事。” 老太监低头躬身。 “他若想进国都,让他进来就是,莫要阻拦。事情闹得太大太久,该有处置。” 顿了顿,又道:“剑宗那边是什么意思。” 闻言,老太监终于开口:“剑宗说如果是李殒做的,罪名属实,他们不会生乱,如果不是,就要出剑杀人,问罪弘农。” 皇族姓杨,出身弘农杨氏,因此弘农一地也被代指为皇室。 “问罪于朕,一群无法无天的家伙。” 大隋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屋外的黄昏似乎彻底陷入黑暗,但这只是一瞬,眺望天际,太阳依旧未落山。 “也罢,你去办。” 老太监躬身离开,暖阁中唯有大隋皇帝一人,静静眺望夕阳。 余后,一声短促的叹息,伴随夕阳彻底落下。 夕阳的另一边,李殒边擦拭剑锋,边踢开脚下断手断足,还试图用牙齿咬住他的诛魔修士。 距离他上次谈话,已经过去了十日,这十日中,几乎每一天都能遭遇好几场围杀,秉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御剑离开的心思,将原本数百人的诛魔卫拉扯得的到处都是。 就像眼前这场围攻,一名阴神修士带队,加十名金丹,发现他的踪迹追来,被他砍瓜切菜弄翻。 “别咬了,老实呆着,等人救你们。” 一个长着一口烂牙的修士爬行着要咬来,李殒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好几步,冷声道:“再得寸进尺,就死。” 果然,听到这杀意凌然的话,没人再有动作,心里反倒松一口气,如此算是竭尽全力,有这份拳拳忠心在,想来事后追究无能也不会太重。 一地“死人”中,李殒瞥了一眼远处天际隐隐传来的威压,迈步隐入黑暗,继续往国都的方向而去。 被当做罪犯押解进京,怎么比得上一人一剑,问罪国都来的痛快,满腔怒火压抑已久,必要宣泄出来! …… …… 此时,天上天下,冥冥之中的感应使众多人都将眼光投向国都,在不可见的仙山上,一名道士夜观星象,喃喃自语道:“不该如此,他怎么能违背星象……” 道士背后,同样身穿道袍的顾清筱道:“师兄?” 道士回过神,想到正在替师父教导师妹,不该关心其它,就笑道:“无事,今日这星象有意思,师兄看的入迷了。” 星象? 顾清筱抬头看去,璀璨的星空里,一颗大星正隐隐闪烁。 那是——庚金之星,太白! 第八十六章 睚眦面具 去国都,又被称为进京,有穷苦百姓进京讨生活,书生进京赶考,自然也有受罪者进京告御状。 李殒一路杀人的轨迹初时朦胧,当距离国都越来越近时,很多人都预感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一场大的风暴,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已经是天下侧目,不止在朝廷中,这消息随修士也一起传入了仙门,让更多的人都知道剑宗分支青萍山,出了一名叫做李殒的剑修,正在搅动风云。 于是更多的目光都投进来,有恶意的,有善意的,纷纷动身来国都,想要一睹李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引发这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 各自的想法很多,有想交个朋友,自然也有抱着不给剑修种子成长机会,企图出手格杀的人。 先是通玄杀金丹,入虚丹后能杀阴神,还可以在阳神修士的有围追堵截中逃离,不管怎么看都像极剑修培养的剑修种子。 三年之后仙门与剑宗有一场事关荣誉的大比,如果此人到时候出场,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尽早格杀为王。 于是,抱着这个想法,在李殒距离国都还有八千里时,他遇到一个干瘦的戴着睚眦面具的青袍修士,挡在正前方拦住去路。 “听说你很厉害。”青袍修士看向李殒,感受到透露出来的剑气,面带微笑道:“我想试一试真假。” “仙门的人?” 李殒按剑在腰,只拔出一半,冷冷盯着眼前青袍修士:“我不记得杀过仙门的人。” 说完这句,又道:“滚开。” 这样的话,青袍修士也是第一次听,他摇了摇头,睚眦面具上的花纹仿佛都活过来,正散发出滔天凶焰:“你的本事不错,勉强值得一战,我在宗门中没多少朋友,因为他们都不想和我打架,每次看见我就跑,你不能跑。” “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希望你能让我打尽兴。” 说到这里的时候,睚眦面具完全睁开,红黑色的气息形成一件兽形外衣,笼盖住青袍修士全身,如同披上兽皮,吞下兽心,化作真正的睚眦降世。 李殒面无表情,眼前的青袍修士只是金丹修士,不过是仙门,有正统道法传下,剑修便只能压一个境界。 两人都拥有金丹战力,算起来还算公平。 路遇拦路犬,宰了便是! 道路之中,有风刮来,随风而至便是一点寒星染血,带起两滴冰冷的血花。 青袍修士完全没想到李殒出手如此快,眨眼跨越百米刺伤手臂,看着这两点鲜红,感知手臂上隐隐作痛的触觉,青袍修士回神,发出阵阵如豺似龙的吼声,然后从嘴里拽出一口雾蒙蒙的小剑,小剑迎风便涨,很快化作三尺长剑,上有“吞光”二字,熠熠生辉。 睚眦,传说中的神兽,为鳞虫之长瑞兽龙之九子第二子,豺身龙首,为龙和豺所生。 其嗜杀喜斗,性格刚烈,而且总是嘴衔宝剑,怒目而视,便常被武人刻镂于刀环、剑柄吞口,以增加自身的强大威力。 没想到,这面具居然真的封印了一丝睚眦的血脉,佩戴上后不仅能让主人获得睚眦外形,连睚眦的本命神通吞剑也一同具备了。 这一柄剑,确实是从青袍修士腹中吐出来,李殒见了,微微感兴趣。 说来,剑宗的吞剑养剑大法,多有模仿睚眦之意,只是愈来愈没多少人修行,最后做出剑丸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用来代替,真要比杀力,一口剑丸喷出,怎么比从嘴里真正的喷出一口挟刃带锋的利剑。 剑宗的吞剑法有很严重的后遗症,稍不注意便是利剑划破五脏六腑,身死道消的局面,眼下青袍修士如常的吞剑吐剑,或许能够让后遗症减轻。 想到这里,李殒目光微亮,身形连连闪动,竟又是递出一剑。 “来的好!” 本该反应不来的青袍修士手臂挥动,长剑一举,没有任何章法,却结实挡住袭来的剑锋。 档! 档档…… 空间充斥剑器碰撞产生的火花,耳边净是尖锐刺耳的铁器击打声,连绵不绝,不管李殒如何奇怪的角度袭来,青袍修士都能先知先觉般提前举剑格挡,打了小半刻,反倒诡异的压制住李殒的剑路,在李殒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浅很浅的剑伤。 这其实很不应该。 作为剑修,本该是天底下用剑最厉害的人,抛掉剑气剑芒等外在,单单论剑招,李殒有自信能打十个同辈,那是十个同辈又能打其他的诸如“江湖剑神”,但这在青袍修士身上仿佛失了道,一副没练过剑的身体,却仍接二连三挡住致命杀招,很能说明问题。 带有睚眦之力的东西,剑宗修士吃过看过,最后得出的结论为就算是真的睚眦降世,也不可能提前预见剑招。 睚眦只是爱吞剑,这是天意使然的造物,并非真正剑客。 既然如此,问题就很好猜了,李殒看向青袍修士手中的“吞光”剑,刚才应该就是这柄剑在和自己打架,青袍修士的身体不过是被剑指引的躯体。 或许可以用另一个不太准确的名称称呼——剑奴。 呵呵,真是见到鬼了一样,最看不起剑宗的仙门修士,反倒出了一个近乎于剑奴的东西,千年来这好像是头一遭? 不过李殒随即将杂念全抛之脑后,闪身躲过青袍修士羚羊挂角般的一剑,试探性还了一剑被挡,然后果断舍剑换拳,直接砸在睚眦面具上! 青袍修士完全没想到这个路数,因为不是剑招,脑子慢了一步,等他注意到抵挡面门时,拳头又疯狂向他的周身死穴击打,不多时,睚眦凶焰凝聚而成的外衣便被锤的稀烂,再也不能带来强大体魄,听得“轰”的一声,青袍修士身体倒飞,砸在尘埃四起的土路上,掀起狂暴灰尘。 正想痛打落水狗,李殒才往前跨了一步,“吞光”剑却颇具人性,无人操控的横立在身前,剑尖对着李殒,像在警告再进一步便会出剑。 李殒盯着吞光剑,“你要保他?” 第八十七章 斩杀 剑器嘶鸣,露出坚定意志。 李殒摇头,御剑法控住没有身体操控的“吞光”,贴上剑符压制剑中意志,然后将剑身插入山石,直到只露出一个剑柄。 片刻之后,李殒侧过身子,避开突然而至的灵气攻击,挑目看向远方,青袍修士已从漫天灰尘中走出,身上的衣袍虽然破烂,却拦不住汹涌澎湃、独属于金丹的强悍灵气! “把她还给我!” “想要,自己来拿。” 一块桃木符箓被青袍修士祭出,灵光大闪,便从里面飞出来五条飞龙幻影,个个都透露出不俗气息,不下于那些散修金丹全力出手。 到现在,青袍修士算是完全动了真格。 “天地玄光,祖师喝令,今汝……” 真言诵出,这五条飞龙居然聚合在一起,围着桃木符箓转动,等到再现身,便成了一条五丈多长,通体由漆黑的桃木浸染的蛟龙,蛟龙一声怒吼。 云雾汇聚,云雾再引发雷电,雷电又透露出别的气息,最后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条五行相生相循环,展现不亚于阴神修士战力的蛟龙! “去!” 蛟龙得了命令,爪牙搅动云雾,肢体扭曲间就到了李殒头上,一口便喷出蓝汪汪的雷电,轰隆隆的,如同天罚。 李兄闪身躲避,注意力并不在头顶蛟龙,而是在青袍修士身上,经过之前的战斗他算是看明白,青袍修士本身并不具备强悍体魄、过人的武艺,唯有在引动脸上的睚眦面具时,才短暂的获取能与同境剑修比拟的实力,但这既是保护,亦是限制。 面具使用期间,不能动其他道术,要不然一开始就放出蛟龙,再让自身体魄强悍,便是怎么打都打不了的铜豌豆。 眼下这样,看起来实力强横,相比刚才又好杀许多。 没有灵光护体,没有长剑在手,你一个擦着就死,碰着就伤的道法修士,凭什么敢在剑修面前耀武扬威? 自诩为仙门出身就目空一切? 笑话,不管散修杂修还是仙门,剑修一视同仁,顶多前两者一轮飞剑割头就死,后面一个能多撑几轮罢了。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太白星力加身! 给我斩! 完全无视蛟龙,李殒在雷暴中瞬息闪身,一剑劈下,惊得青袍修士瞳孔大振,等回过神,剑锋已在咫尺之间,躲是躲不掉,便一咬牙拿出一张画卷,展开,画卷上走出另外一个他,竟是覆盖在身体上,代替承受了这一剑。 然而,攻势恍如疾风骤雨,李殒可以出无数剑,青袍修士却绝不可能有太多法器用来抵挡换命。 最后在第五次剑锋袭来来时承受不住,被削掉了右手小臂,加上胸腔处一字横斩显露出的巨大伤口,近乎完全丧失战斗。 “你就这点本事?” 没了主人操控,蛟龙重新化作木牌掉到地上,李殒一脚踩下,恰到好处露出些许疑惑,“仙门怎么会培养你这种人出来拦路,他们无人可用?” “你!要杀就杀,不要口喷污言秽语。” 青袍修士也光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然后将脖子一梗,示意李殒砍了去。 愿打服输。 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事情,李殒输了,青袍修士就取李殒的头,青袍修士输了,李殒就割他的头。 以性命结算,双方的因果就到此打住,不会发酵更深,引来老怪物出手。 “等等,我有个愿望希望你能满足。”忽然修士忽然沉声说道,目光看向埋在土里的剑柄,很柔和。 “希望能让她与我葬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开。” “她?” 李殒摇头:“它是剑器,该归于剑修…” “她不是人,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青袍修士口吻激动,摊开说明,原来这柄剑里头住着他爱慕的师姐残魂。 “在一次下山历练中,师姐为了救我深受重伤死去,魂魄没有去幽都,反而进入了我炼制的法剑中,说要一辈子与我同生共死!” 李殒听着皱眉,这叫什么话,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提及战利品的处置,况且这把剑确实炼得不错,已经到要滋生剑灵的边缘,待去铸剑炉重新铸造一次,洗去杂七杂八的法术痕迹,便是一口顶好的好剑,哪能让你说陪葬就陪葬? 不过,到底也算圆了一点愿。 拔出“吞光”,扯开剑符,灌输磅礴剑气,一剑便砍掉青袍修士惊愕头颅。 吞光沉寂片刻,随即迸发强烈振动,李殒却是一把塞入储物戒指,然后捡起染血的睚眦面具。 “同生共死,呵。” …… 接下来的路,自从宰杀青袍修士以后,就再也没有太平过。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名仙门修士拦路,以斗法的名义找死,李殒当然不惯着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别的人心思怎么想不知道,他是挺开心的。 仙门修士都有钱,每次杀完人一翻尸体,总能得到不菲的收获,等八千里路走完三千里,杀了七波人后,累积的财富粗略一数,已不下于十万太平钱。 以至于李殒都期望最好每天都来一个金丹修士找死,好给自己增添底蕴。 然而事与愿违,等杀死第八个人之后,往后的路仙门修土都学精了,不再上在乎高贵面子,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果断逃命,等修养好了继续来打。 而每逃离一次,下次再见面仙门修士手段都会比上一次更强,俨然是将李殒当做难得一见的试剑石用来磨砺自身。 对此,李殒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得听之任之。 不过,在距离国都只有一千里时,再也无人出现打扰李殒进京,嗯,甚至在路过诛魔卫的驻地时,诛魔卫还得笑脸相送,说上几句好话,让李殒脚程快些,最好刚离开驻地就到了国都。 千里距离,对于剑修而言,并不长,然而李殒却将这一千里路走了足足七天,分摊下来,一天才走一百多里路,其余大把时间都落在体验国都附近的风土人情,令国都中翘首以盼的各路人马恨不得亲自驾云将李殒拖来。 当消息传到宫廷,大隋皇帝得知后,放下手中的奏折对身边的老太监笑道:“看来剑修也不尽如传闻中只知杀人不懂人间,这小子还是有一点烟火气的。” “让他好好瞧瞧,人间烟火与仙门修行,哪个更加触动人心!” 第八十八章 打破天的祸事 站立在城郊,远远看去,触目所及是巍峨入云的青墙,其壮观之色,几乎可比拟代代相传的神话中,天倾之后撑起苍穹的天柱。 不论是谁,抱着何种心思,只要站在城墙之下,便会生出一种拨云见雾,始见天地之大的渺小之感。 这是大隋最大的一座城,也是大隋的都城——国都! 一城之地,便占据五百里,吞吐人口六千万! 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来国都,而当一位黑衫少年穿过镇天门踏入国都后,注定要掀起一些波澜。 站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四周是汹涌的人群,李殒在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这时,一个略微浑厚的嗓音打破了他的思索,循声看去,竟是一位驾驭马车的车夫,车夫脸上露出微笑,“第一次来国都?” 李殒点头。 “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半天,应该没想好去哪,来,上我老陈的车,保管带朋友你消遣好。” 说到消遣,车夫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男人都懂得的意思,然后继续说:“如果是要找人找地方,国都方圆五百里,蕴含一百零八个坊市,地方不仅大,还禁止御空飞行,单靠肉腿一个个找得找到猴年马月,不如上车快,半个时辰可达全城。” 李殒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人生地不熟还是跟着本地人指路为好,便从善如流登上马车。 马车内空间不小,足够一个人横着躺在地上,看马车上雕刻的符文便知道用了拓展空间之术,造价不菲,这样的一辆马车,至少也值一千太平钱。 “客人要去哪里?” 车夫问道。 李殒反问:“距离最近的官府在何处?” “若是民生杂事,买卖地皮,每个坊市都有单独坊正衙门可供调解,若是大事,则根据方位去东西南北四个县衙报备,朱雀大街这一带归属于南,为南城县衙管理,客人可去此处。” 车夫历经风雨,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回答的也算得体。 付过车钱,马车随即动起来,驶入朱雀大街左侧专为马匹车辆准备的车马道上,掺杂妖物血统的马匹嘶鸣一声,身上亮起蒙蒙青光,瞬间奔腾,带动厚重的马车驶向远方。 随着这辆马车动起来,后面一些人也上了马车默默跟在后面,保持在一个很精准的度。 李殒察觉到了,却不在意,从孤身踏入国都开始,很多事情便浮出水面,他的命运无需再受人挟制。 况且,这里是国都,律法在别的地方或许不管用,可在天子眼皮底下,没人敢用性命试探大隋律法的残酷! 马车一路前行,穿过繁花似锦的九十九重樊楼,穿过人声鼎沸的集市……最后停在一座威严的宫殿前。 是的,宫殿。 大隋所有的官府机构,不论大小,在国都皆拥有宫殿,这一举措出自于先皇在一次服用五石散时产生的幻觉,便下旨大兴土木,想要与天上宫阙试比高,后来新皇继位,本来是要拆掉的,可以想到拆掉比重建花费的钱还要多,便索性留了下来。 “到地方了。” 车夫还是没忍住多嘴:“你是修行的,来县衙做什么。” 李殒平静回复:“鸣冤。” 鸣冤鼓前守护的衙役听到这话,脸色大惊,“你要是有案情,写一份诉状递给县尊即可,万万不能乱敲鸣冤鼓,后果你我都承受不住!” 太祖皇帝定国后整吏治,在各级府县设立鸣冤鼓,言说但凡鼓声一响,不管官员在做什么,必须要升堂办案,必须要有一个结果,并会将结果直达天听,报给当朝皇帝知道。 所有官员都惧怕鼓声响起,有的把鼓藏起来,有的故意弄破,南城身处在国都中,不能做的明目张胆,就派了两个衙役日夜守护,绝不让任何人靠近、敲响。 李殒眸子淡淡望去,衙役浑身发颤,哆嗦瘫软倒地,不敢再提阻拦之事。 “鼓槌呢?” “回这位…额,先生的话,鼓槌早就不见了。” 鸣冤鼓是一件法器,或者说是灵器,凡人若要敲响则必须要挥动相对应的鼓锤,看来南城县衙为了少生事端,做了不少准备。 没有就没有,李殒右手攥紧拳头,整个人绷成一张弓弦,散发狂暴的气浪。 一拳击出! 落在鼓面上,发出沉闷响声。 声音不大,但等第二拳落下,便是赫然的声闻十里! 整个国都东城,都因为鼓声寂静了一瞬,然后,开始沸腾! “有人敲响了鸣冤鼓!” 国都里,千年前的记忆在今日起封,尽管从没听过,但这鼓声一响,大家都知道这是鸣冤鼓的声音。 大家都很高兴,但有一个人却很不高兴,或者说是愤怒,便是南城县令。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修行者要来找人间鸣冤叫屈,你们不是信奉方外事情方外处理,有什么互相看不过眼的直接打不就成了,是生是死手底下见真章嘛,来折腾他做什么! 本来县令附郭就倒霉透顶,他还是附郭国都的县令,上面全是老爷,谁都能扇他两巴掌,已经够小心做人了,为什么还要摊上这事。 按规矩升堂,看着站在堂下的李殒,南城县令问道:“堂下何人,状告哪方?” “剑宗青萍山传法长老李殒,状告杨惊。” 剑宗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倒是得不稀奇,不过这杨惊是何人,怎有一股莫名熟悉感。 南城县令正在思索, 旁边,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师爷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额头不断流出冷汗,哆哆嗦嗦用衣袖擦拭完,快步走到县令耳边前,说出了那个人。 县令听完之后呆住,好半响没回神,伸出手指着李殒,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你你你把话收回去,本官可当做没听见,莫要惹上滔天的祸事!” 县令已经快哭出来,感觉脖子上脑袋都不是自己的,随时都有可能去刑场走一遭。 姓杨的人有很多,但能在避讳制度下使用“惊”这个字的,自从二十四年前开始,便只有,也只能有一个人,当朝的大隋皇帝——杨惊! 第八十九章 口谕 关于李殒,在没见到之前,县令不认得,但当这个名字与大隋皇帝的名字一起说出来,县令就知道必是剑宗为巡抚被杀一案作出的反应。 要不然,这天下哪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敢状告皇帝。 不要命了? 天下最不要命,将皇权视为无物的人,唯有剑宗! 南城县令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梦醒时自己还躺在九十九重樊楼的相好怀里吃葡萄,庆幸一切都是虚假。 掐了自己一把,很疼,这不是梦。 南城县令呆呆的坐了半天,神经质笑起来,起身不要命的往墙上撞。 李殒拦住他,“作为县令,你该审案。” “怎么审!这是我能审的?”南城县令眼珠子通红,“你要我的命就直说,我现在就给你!” 李殒平静道:“你不一定会死。” “真的?”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盖上县衙大印,一层层递上去,往后的事情便与你无关。” …… …… 鸣冤鼓被剑修敲响,这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大家得知后在想这剑修到底还是遵从人间法度,虽做事大了一点,却知道按规矩办事,将一切交由朝廷官府裁决。 但,当南城县衙的状纸一层层递上去,刚对剑修生出的一份好感荡然无存,随即而来的是愤怒! 君辱臣死! 在大隋状告皇帝,已经不止于侮辱,简直就是把脸皮往底下踩,任何一个在大隋供职的官员都应该展现愤怒。 “侮辱天子,罪名万死,不用审了,直接拉去刑场凌迟,并诛其九族!” 有三朝老臣愤而提议。 旁边的人听完,冷冷地道:“他的九族是剑宗,你有本事诛灭,那仙门盟主的位置就该你来坐。” “你!我!”三朝老臣面色青白,“那也不能这么让他污蔑大隋,污蔑天子,否则我等老臣还有何面目活在人世间?” “哼,装什么样子,当年还不知道是谁为伊霍之事大肆张扬,特意写了一篇赋来称颂,听说现在还收在书案里。” 这话,便是遏老底。 三朝老臣冷哼一声,干脆不与他争辩,看向一直没开口,手捧茶盏端坐在官帽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身份很不一般,乃是服侍过五代天子的五朝老臣! 基本上大隋朝廷所有的官职都做过,封号、勋号更是数不胜数,用一个最贴切的来称呼的话,宰相! 更难得可贵,这位宰相乃是当朝五位宰相中,唯一出身平民,依靠自己修行本领与做官本事一步步走上来,每任皇帝都对他信赖有加,以师礼待之,可谓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杜相,您怎么看?” 霎时间,在这座偏殿办公的官员都噤声,目光投向老人,展现恭敬。 “都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再大的事,难道比开皇五十七年还大?老夫说过多次,遇事凝心静气,切勿急躁,有些事情万万急不得。” 老人轻呷茶水,眼睛眯起,感受茶水的回甘,等所有人都不再急躁,才继续道:“那份状子有一句写的极有意思:皇帝昏聩,故不辩是非。” “潭中丞,这话,你应该不陌生。” 潭仑,官职为御史中丞,从三品,为六部九卿之一,地位及其殊胜,下辖的御史台有监督朝野、皇帝的职责,太祖曾称御史为“柱下一星、列曜太紫、下饬官方、上参国是。” 现在仔细看一遍,上面只说皇帝昏聩,跟他们平日里骂昏君一样,唯一有所差别的只是提及了大隋皇帝的本名“杨惊”,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污言。 “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只为了做御史?” 百官都觉得荒谬。 “哼,这小子聪明的很,不像剑宗那群莽夫,倒像是读书读得鬼精。” 老人摇头轻笑,心里在想,大隋皇帝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虽然面子上不好看,可这也是难得一见的机会。 不是说皇帝昏聩吗,那就指出来在什么地方昏聩,皇帝听你的话当场改正就是。 说皇帝,皇帝的圣意便到。 老太监手持拂尘走进文渊阁,先是恭敬往老人的方向行了一礼,示意老人不用起身,才道:“有口谕。” 百官跪下,叩首道:“圣躬安。” “朕安。”老太监声音不疾不徐,“口谕:着御史台、监察院、刑部、大理寺四司会审,于严查南城击鼓鸣冤一案,并着诛魔卫、监察卫旁听,以示律法公正,钦此。” 百官听完起身,老太监走到老人身前,笑眯眯道:“杜相,陛下还有一个口谕单独给您:请杜师父也同去南城县衙,做那定海神针,架海金梁,免得横生枝节。” 老人笑道:“难得陛下还想得起我这个老骨头,怎么不让顾相、封相去,他们二人应该比老朽更有渊源。” 顾相,即顾阀在大隋朝廷的话事人,官职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拥有和五位正式宰相一样的权利,也被同样称为宰相,同理封相也是。 “陛下相信杜相。” 老太监只回了这一句话。 意思两人都懂,全是因为在众多宰相中,唯独老人出生底子最干净,既不拉帮结派,又洁身自好,最懂得慎独之道。 其他宰相,要么与仙门有关系,要么出身门阀世家,都是见不得剑宗好的人,尤其门阀在无尽崖剑主徐不归往门阀世家走一趟勒索大量财物后,就更加不待见剑宗的人。 让他们去,无疑是往火上浇油,若是真判个诛九族的罪名,大隋就别想着安稳。 老人点头,起身,在百官簇拥中离开文渊阁,往南城县衙而去。 此时,众多目光全盯在南城县衙,各种见不到的大官尽数汇聚,南城县令让出了自己的县衙,自己则当作端茶倒水的小厮,在县衙门口迎客。 与安静依靠在墙面,擦拭剑身的李殒对比鲜明。 一片人形阴影笼罩,李殒抬头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粗犷大脸,是卢顺:“李师弟做的好大事,连皇帝都敢告,某真佩服的很。” 声音很大,引得百官侧目,其中不乏怒火,卢顺一个眼睛扫过去,那些人就不敢再看,接着继续说:“不过也算不得甚大事,皇帝而已,难道敢上剑宗找事?” “大不了咱们回剑宗一躲,等皇帝死了再出来。” 说话的时候,卢顺表情很认真,用心传达了剑宗的意思,不管最后定下什么罪名,只要李殒回到剑宗,便万般因果不加身。 李殒笑了,“我有把握。” 第九十章 堂审 “有把握?” 卢顺咧嘴,“要是咱们真讲道理讲赢,能算得上开天辟地头一遭,那些仙门蠢货再也没理由骂人。” 想骂还是能骂的,剑匪、凶人、莽夫,不好的称呼有很多,可不管怎么说,若能在讲道理这行当搬过来一成,很值得大肆宣扬。 至于如何宣扬,大概要死很多人。 毕竟剑宗最擅长的还是用剑讲道理,你可以不听,但剑修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去听。 卢顺的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没故意藏着,被县衙中所有人听在耳中,有人低声暗骂:不知礼仪的家伙,神气什么! 下一刻,说话那人的嘴即被剑气削平,顺脸庞划过,令一张原本俊俏儒雅的脸上彻底破相。 看着这一幕,所有来县衙的官员都瞪大眼睛,或多或少显露惊愕,谁也不敢相信,在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居然有人敢对官员动手,还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 简直视大隋律法于无物! 气焰滔天,该论罪…… “呸,你们也听到了,是这驴入的蠢货先开口骂的某,某不过礼尚往来。” 卢顺抱着手,斜睨众人,“不服?行啊,划个道,某家跟你们做到底。” 这话说出来,就没有几个人敢应声,显然是怕被卢顺记恨上,因为当卢顺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代表的就不仅仅是自己,更代表剑劈三山五岳,纵横四洲万岛的剑宗! 大家都知道剑修是什么脾性,对内打生打死,对外则表现出护短,总之就是你敢惹我,那我就好生报复你。 众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见没人出头,便都识趣转头,或看天或看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好像就能在里面瞧出什么大道来。 唯有被削去面皮的那人捂脸在地上蜷缩一会,见没有同僚帮自己出头,想到面容被毁仕途无异于断绝,干脆心一狠,寻了最近的柱子伸头往上撞,竟是要以死明鉴。 “够了。” 一道声音威严开口,控住要寻死的那人,众人寻声看去,纷纷低头行礼。 “我等拜见杜相!” “见过中丞。” “门生恭迎谢老尚书,老尚书可安好?” “……” 来的正是受皇帝口谕,从皇城文渊阁赶来审案的四司会审官员,分别为宰相杜悔,刑部尚书谢一统,御史中丞潭仑,大理寺卿何境,监察院院正曾齐。 五人皆历经无数风雨,门徒好友遍布天下,有这五人在,百官信心顿时充足,那个原本要寻死的人也眸中亮起光芒,呜咽指自己的嘴,又指向卢顺,意思很浅显:希望能替他讨个公道。 主管监察院的曾齐冷声开口:“且放心,定为你寻个公道。” 那人得到承诺,又是忍着痛恭敬一礼,然后才被人搀扶着下去治疗脸上的伤。 曾齐踱步前行,一身御赐大红蟒袍鼓荡,上面的似龙的行蟒仿佛要活过来,欲张开血盆大口,吞下眼前人。 卢顺还是双手抱臂,挑了挑眉:“怎么,打了小的来老的,想以大欺小?” 曾齐冷声:“本官主管监察院,亦有监督天下修士得失之职,国都严禁修士出手,此你一罪。以下犯上击伤官员,此你二罪。犯下两宗大罪还敢猖狂,你以为大隋国法是摆设。” 声音滚滚,如雷、似狱,展现不俗的威严。 这时李殒接过话,反问:“你真要论这个罪?行,那就将过往所有犯过此罪数的人都论上,以示律法公正。” 闻言,曾齐不说话了,身上蟒龙渐渐停息。 要论第一桩罪,那么在国都出手杀人的修士多了去,却按照默认规矩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现在你要开这个头,行。那就所有人都论罪,一个也不放过。 至于第二宗罪,卢顺又不是无缘无故伤人,那人说出的话大家都听见,乃是拥有正当理由,尽管大家都公认方外修士不讲礼仪,心里自己说说就行,偏要讲出来,别人翻脸又能怪谁? 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别人都在心里骂,就他一人说了出来,不打你打谁? 沉默了好一会儿,曾齐越过卢顺,狭长的单眼盯着李殒:“你就是李殒?” “好,很好,希望等会儿你还能说得出来。” 然后,这位监察院院正,便再也没说论卢顺的罪,极其从容回到四司那边,显露刚正不阿的姿态。 卢顺大声嗤笑:“先头那么神气,现在又缩回去,跟个没卵子的货色一样,还穿个蟒袍,我听说太监也穿蟒袍,莫不是、呵呵” 要知道文官最讨厌的就是太监,这无疑是指着鼻子骂娘,百官面色各异,曾齐面皮不动,唯独那双阴沉的眼更加深邃些。 过会儿不久,诛魔卫与监察卫也派来人。 “人已经齐备,便开堂会审。” 谢尚书如此道。 南城县令正等这句话,低头殷勤引路,将几人引到了宽广的县衙大堂里,大堂中早就备好位置,最上面共放了五把椅子,四司的人分两边坐好,中间的位置则留给杜相。 至于别的来旁观的百官,待遇就没那么好了,品级高的能有小马扎板凳等物,品级低的,便只有自己站着看。 “升堂,带犯人李殒!” 曾齐拍下惊堂木,竟是当仁不让做了主审官。 至于这句话,完全没什么必要,李殒就在堂中,站得笔直,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透出不俗骨气。 “大胆,公堂之上,缘何不跪,你敢藐视公堂?” 李殒平静:“修行者见官平等,见帝亦如是。” 这是陈述,也是事实,更是大隋法律。 说到底,修行者掌握了可以翻天倒海的力量,可以随时颠覆国家,令大隋改朝换代,不然你跪修行者已经发了善心。 曾齐不想多纠缠,说这话只是为下马威,既然没吓到,便直接切入正题。 “无缘无故袭杀巡抚,武力拒捕,辱骂天子,此三罪罪名属实,你认是不认!” 李殒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曾齐:“我无罪。” 曾齐冷哼,“来人,将刑部档案送来。” 然后,曾齐拿着刑部记载关于巡抚被杀一事的档案,沉声开口:“人证物证俱在,还敢说无罪,你真当大隋国法是摆设?” “人证物证?” “哼,传巡抚属员,传提刑司仵作!” 很快,两波泾渭分明的人走入大堂,归属于巡抚属员的人仔细看了看李殒,又互相讨论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回大人,当日所见确实是这张脸,就是他杀了巡抚。” 然后用留影晶石,投射出当时巡抚被杀时,酷似李殒的半张脸。 仵作接连开口:“巡抚身上有多道剑伤,其中致命伤为喉咙一剑,宽约一寸,附有庚金剑气,确认为剑修所杀。与大人之前让我验证的其他尸体伤势大致相同。” 指的是李殒杀过的其他人的尸体,来源嘛,大概是从收池人那边得来,收池人走南闯北,不免要与朝廷官府打交道,愿意配合是常事。 见双方都指认了,曾齐脸上反而露出微笑:“如何,可还有辩驳之言?” “有。” 李殒淡淡回应。 第九十一章 真实的故事 曾齐盯着李殒,目光闪烁,下意识将这话当做故意不输场面的大话。 他断过无数案,是个经年的老刑名,年轻时曾被称颂为国都名捕,这种人证物证,皆指向李殒,分明已经定死罪名,还能怎么翻身? 不用想,肯定又是别人仿照身形,栽赃嫁祸这一套,这种案件数不胜数,是冤屈是有罪,曾齐自认为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不知李剑仙有何高见。” 曾齐故意在“剑仙”两字咬重,用于讥讽。 李殒坦然受之,“我抓到了那人。” 那人?谁? 言语如巨石投入湖泊,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围观的百官议论纷纷,就连安坐在大堂上的其他高官也忍不住露出讶异,唯有杜相安稳如常,眼睛眯起,似乎陷入睡眠,全然超脱于万事万物的样子。 这可是一件大事! 如能确切判为有人仿照李殒的样貌身型杀了巡抚并栽赃,那么根本不用想其他的事,首先得到消息的剑宗必然不会放过这难得一见的好机会,平时没理都要横三分,这下有了道理在手中,那不得把天都翻过去! 真要如此,恐怕朝廷得大出血才安抚得住这群杀胚! 另外,敢肆无忌惮击杀巡抚的人,想必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极有可能是大隋柱石之一,关系网遍布天下,或许在场的百官在知道与不知道中就成为了关系网的一员。 剑宗一来,剥皮杀骨,他们岂不是也逃不了? “真的假的,你别诓骗我们?”有人忍不住开口。 李殒表情认真,“我从不说谎话。” 随后在众人目视下拔剑出鞘,手指拂过,放出一道魂魄,赫然是黄坤! 然而,就在黄坤出现的刹那,县衙大堂内竟凭空生出一张紫黑符箓,化作黑气从五官涌入魂魄,待到气息消散,黄坤已成了只会阿巴阿巴的白痴! 这!大堂众人蓦然一惊,待回过神,心里却罕见地多了两分安全感。 显然,出现在大堂的魂魄就算不是和李殒所说的那样是凶手,也必然掌握了足以扭转胜负的大秘密,令背后的人不惜顶着国法大势也要抹除。 如此,就算死无对证。 毕竟没人可以从一个白痴嘴中得到准确消息,就算有,谁能相信一个白痴呢? 李殒挑眉,面色如常。 这张紫黑色的符箓他不认识,那股气息却是见过,之前在遗迹冲?子返入轮回时曾打开幽都的一道缝隙,里面透出来的便是这种气息。 有人在幽都,对阳世出手。 “不过,真当我全无准备?” 李殒低声自语,手指继续拂过剑身,这次没再出来魂魄,是投射出一段记忆。 黄坤的记忆! 早在收黄坤魂魄入剑的时候,剑灵就已经存下黄坤伪装杀人的那部分记忆,为的就是预防不备,如今果然奏效。 李殒看着脸皮抽动不止的曾齐,再缓缓看向四周,淡然说道:“诸位,仔细看。” 记忆不长,更是断断续续的,却足够让众人看明白:黄坤受了某位先生的指示,伪装成李殒击杀巡抚。 水落石出。 鸦雀无声。 曾齐皱眉以密法验证真假,得到是真实的反馈后,再次陷入沉默,眼中出现迷茫。 案件反转,自己是错的,一直以来都错怪了人? 作为监察院院正,曾齐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律法,博来了无数美名,如今真假反转,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已走到终点,或许连生命都将走到终点。 这场案件由他主审,那么首当其冲,他一定会成为剑修的首要目标,想到这里,曾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摇了摇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杜相,忍不住低声询问:“杜相,您早就知道了?” 杜相摇头:“老夫刚知道。” 说着,讲起了曾齐的字,“不乱,你性子太急,过于相信表面,有时候,藏在暗地里的东西往往更可怕。” 听着这略写机锋的话,曾齐苦涩一笑,复不在言,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当做枪使。 而李殒得了道理,便开始询问曾齐:“曾院正,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嫁祸给我?” 语气平淡,听在耳中却不亚于黄钟大吕,众人知道,这是要将事迹真相全部挖出来。 曾齐点头,“你说。” “好。” “诸位可听过真灵延寿丹?” “自是知道的,一粒真灵延寿丹可延长凡人百年寿命,是难得的宝物,怎么,还与这丹药有关?” 一个绿袍儿官员应声。 “当然有关,在大隋的一个地方,有一个遗迹,名为……” “咳咳咳……” 堂上传来咳嗽,杜相捂着嘴,面露难受,待咳了一阵便说道:“人老了不中用,身体多病,还请诸位见谅。” 当下有人接话:“杜相身体事关社稷,当严阵以待,不暂时休堂,让杜相休息好了再开。” “此言大善。” “杜相万万不能有失,就这么办。” 人声很嘈杂,李殒置若罔闻,“人生于天地之间,各有寿数规定,凡人寿一百,金丹寿五百,寿尽则死,若要延寿有何方法最快?” 声音大了起来,如金石交击,震耳欲聋:“唯有,吃人!” “用人命,换丹药,诸位觉得这划不划算?” 这句话透露意思太重,重到很多人只听第一个字,就知道李殒说的是什么。 这件事,中下层不知道,但在上层却是公开的秘密,去往大化仙宗遗迹,供奉一人,便能换取百年寿命! 而人命,是最值钱的,又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年生一茬,他们早就习惯。 按照他们的说法,为他们而死的人哪里比得上天灾人祸,一场天灾,或许就能死好几百万的人,一场人祸瘟疫,又能死几十万,这是白白的死掉。 还不如用来换取丹药。 杜相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不能虚掩过去,朝堂上用的手段剑修不认,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反正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真让李殒把话说开,国家危矣。 “老夫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谈谈,可否赏脸。” 以杜相的身份,见到仙门盟主,剑宗宗主都能平辈相交,如今却对一个小辈低声下气,令很多人都不敢置信。 老人面露一丝忧国忧民的忧愁,李殒沉默片刻,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艰难,好几次差点死去,哪能因为他人说了声话就动摇。 李殒漠然道,“不行。” 第九十二章 大隋的律法 杜相的惊愕在脸上浮现,更带着三分不可置信,没想到会有人完全不给他面子,自登上相位以来,这是第一次被拒绝。 他眯起眼睛看,试图在李殒身上找到可以商量,或者说老谋深算的城府,人生天地唯利益不改,没有永恒的敌人,只要能给出合适的利益,这场将要到来的灾祸便可消弭。 然而,老人在眼前少年的脸上看到的只有认真。 这种认真的姿态他很熟悉,刚考上科举进入仕途时,他便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认死理,谁来都不好使。 后来连续撞上几次南墙,搞得头破血流,才悟出不能说的真理,从此青云直上,一路做到了宰相。 他很想把道理说给李殒听,然而李殒并不想听废话。 最终杜相眼睛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叹息,“人间百姓,何其无辜。” 李殒明白杜相话里的意思,更知道这句话是道德绑架,明面上说百姓,实则指向的还是利益。 上层的利益。 这些话一旦说出去,便不可避免地要追根溯源,从巡抚追到大化宗,再从大化宗追到延寿丹,然后是太平军、以及做出这些事情的权贵。 一环套着一环,根本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这也是李殒敲鸣冤鼓,让国都所有人都知道的原因。 一件事情想要掩盖下去,再简单不过,只要大家往一个地方使力,皇帝的意志都可以改易,何况方外修士? 不听你说话不就行了。 可鸣冤鼓一旦敲响,按照太祖留下来的铁律,必须要有结果,该结果不以任何原因而淹没,尘埃落定后更要在大隋邸报上宣告天下,以示王法公正。 以前有人试图更改鸣冤鼓,可无一例外,都死了,其中不乏宰相、王爵,甚至迫使一位皇帝提前禅位给太子。 这一次,恐怕差不了多少。 杜相摇头,如果没有鸣冤鼓,那么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李殒安静,现在,只有一种方法,让李殒自己退去。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大堂内再度响起李殒的话语。 说到遗迹时,众人皆是叹息,恨不得将丹炉据为己有。 说到要用人命来换时,大部分人沉默,小部分人面露不忍,极少的人当场斥责。 而说到那些人命,出于太平军时,所有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曾齐听完当场质问,“你敢保证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 李殒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他们要杀我,可他们又很难杀死我,所以就想出了这个昏招,真是蠢货。” 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蠢货。 修行事修行了,本来不管李殒怎么想,按照修行人的办法派人去杀就是,却偏要栽赃杀官,迫使李殒若要自证清白,便唯有来国都,将事情闹大一条路。 这点,平日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根本想不到,而一切的破局点,便是从李殒抓住黄坤开始。 曾齐依旧不放心,“若此事另有缘由,与你说的不符,你待如何?” 李殒看他:“你想怎样?” 曾齐回答:“按大隋律法处置!” 李殒道:“是真的呢?” 曾齐沉默了一会,不顾旁边刑部尚书的劝阻眼神,说话掷地有声:“也按大隋律法处置,谁想脱罪,除非摘了我监察院正的乌纱帽,否则绝不姑息。” 听完曾齐的承诺后,李殒稍微对其改观,发现此人并不是对他们有恶意,而是一个眼睛里很难容得下沙子的正直之人,在曾齐的眼中,律法应该大过一切。 这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李殒随即以道途起誓,天际雷声响过,证明天都山神已监督此誓。 曾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挥衣袍,重新落在大堂上,拍下惊堂木,说了一句暂时休堂,容后再议,又对李殒说不能离开国都,得到承诺后便丢下众人,急匆匆驾驭马车往皇宫去,如此大的事情,可能会动摇国本,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皇帝,由皇帝下令彻查。 之后,没什么好说的,杜相被众人簇拥在偏厅商量事情,监察卫和诛魔卫的人在正堂看着李殒,确认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眼皮底下。 李殒摇了摇头,扯过一张椅子坐下。 不久,卢顺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旁边,脸上全是佩服:“李师弟叼哉!” 大堂里的一切卢顺都看在眼里,在李殒绝地反击之前,可真真实实的捏了一把汗,大有情况不对就离开御剑带人离开的准备。 “你看这个。”卢顺拿出一口刻满符文的小剑,“到底还是没用上。” 这是?接过小剑,感受其中蕴含的滚滚剑力,李殒不由得咂舌:“好磅礴的力量。” “那可不,临行之前宗主特意塞给某的,说一有不对就把它祭出去,包管安稳离开,之后将你一路引回剑宗就行。” 卢顺继续道:“看来是用不上了,麻烦,还得还回去,” “对了。你有没有办法让某可以昧下来,不用交还给宗门。” 李殒:“做不到。” 小剑一看便知是个了不得的物件,价值之高十个卢顺摞起来都比不上一半,真让昧下来,无疑是个巨大损失。 没用就收回去,有用再发出来,剑宗毕竟底子薄,东西哪能轻易报损。 卢顺其实也知道根本没有理由,可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借用话头引出小剑,引出宗主,让李殒知道并不是孤身一人,背后还站着一大群可以撑腰的人,要做什么事情尽管去做,天塌下来都有人顶。 李殒承这个情。 事实上,他也确实需要剑宗的力量来稳定局面,至少谁要杀他,他要报复回去,否则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剑宗同样欢喜,这代表又可以捞一大笔钱用来增强底蕴。 卢顺还说了一句不太像玩笑的笑话:“我看不如你去当问月山剑主,那位只会节流,不像你这般会开源。” 李殒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卢顺倒是一脸无所谓,还兴致冲冲的说问月山剑主早就不想当了,正愁没人继位。 话说了一半,曾齐满头大汗的闯进来,“陛下要见你。” 同样,李殒也想见一见这位被诛魔卫称为雄才大略的大隋皇帝。 李殒起身,回了一句:好。 第九十三章 大隋皇帝 大隋皇宫,已有两千七百年的历史。前身是大炎皇室修建的别宫,本就富丽堂皇,后来大隋太祖起兵占据此地鲸吞天下,更是进行三次扩建,如今是个占地百余里的巍峨巨城,更是大隋所在的东升州无可辩驳的权利中心。 在这权力中心,规矩异常森严,号称仙人来了也得落云步行,去皇宫朝见天子。 但今日,李殒却坐在牛车上,一路穿行在威严皇宫。 这待遇,可以说绝无仅有,在往常也只有剑宗宗主、仙门盟主,以及垂垂老矣的朝廷重臣才有这样的待遇。 李殒是头一遭。 可见皇帝不一般的注视。 李殒没什么表情,坐在车上也不怎么说话,让一直驾车试图套他话的太监无从下手。 直到,一张悄无声息出现在牛车案桌上的纸被瞧见,才让神情有了一点点变化。 纸条上写的内容不多,一句话:愿兄以苍生性命为重,莫要使生灵涂炭。 这句话的下面,有一个很浅很浅的印,上书二字:东宫。 察觉李殒已注视到印记,纸条在手中无火自燃,连灰烬都烧得干净,没有半点残留物存在。 东宫、呵,太子吗? 看到这纸条瞬间李殒就知道,太子也必然在遗迹一事上有关,否则不会冒这么大的危机给自己递纸条,甚至纸条上明显的话都不能说出来,只能意会。 什么以苍生性命为重,都是假的,是想让李殒不要太追究背后,或者说追究一部分。 在权贵眼里,百姓苍生向来都是只说他们,至于土里刨食的庶民,作为奴仆的奴隶,这些东西能称为人? 牛车的速度很快,一瞬百米,思考这些的时候,就已经跨过内外之别,进入了真正的紫禁皇城。 该下车了。 说实话,刚见到皇宫的时候很惊艳,现在待在里面,反而觉得只比在清江时见到的顾阀居城强上一点,也就在规制上占了优势。 一名小太监带着八位御林军来到李殒面前,上下打量,注意到李殒身上带着的剑,露出不悦神色:“朝见天子不得佩戴任何铁器法器,你配剑做甚,还不取下来。” 李殒看着小太监,“剑修剑不离身。” 小太监言辞愈发尖利:“天子地位之重,事关大隋稳定,你配剑入皇城,是想造反否?” 也不怪小太监说这话,实在是配剑见天子,前面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发生。 权臣篡位中就一条剑履上殿,即:可以在皇宫佩戴宝剑,见天子的时候不用脱鞋。 这无疑是可以随时危及皇帝的性命,毕竟皇帝说穿了只在万万里江山起作用,十步之内,却是和普通人没区别。 小太监见李殒不松口,脸色一横,却调转方向让大汉将军抓住架牛车的太监车夫,以事先不检查的理由进行处罚,扒开裤子在那里抽鞭子。 每一下都打得极重,令太监车夫不断惨叫,又很快昏厥过去,泼一桶凉水浇醒,重复鞭打。 李殒眸光不变,安静站在原地,全当做没看见。 这种小手段对于心软的人来说是个负担,别人因自己受罚,凄惨成这样,难免会出口制止。 然而李殒是什么人? 杀人如麻的剑修! 说句不客气的话,在他剑上死的人没有两千也有一千多,临死前什么惨样没见过,开膛破腹、血流一地,哪个不比鞭打更残酷。 在刚刚握剑之时,此招或许管用,现在,别说是一个太监,就算把皇宫所有的太监都放在他面前杀光,跟他都没任何关系。 等小太监主动停了手,李殒才平静道,“我可以离开皇宫。” 这人是皇帝陛下亲自下令召进来的,还用了牛车,小太监当然知道身份很不一般,若是离开,自己的性命必然会一起离开。 可就这么让人带剑进去也不行,因为小太监主管的便是护卫皇帝的安全,不管事后怎么样,眼下没有其他命令,就一步都不能退让。 万一呢……万一此人暴起,做那“荆轲”之流,后果小太监根本承担不起。 而这时,两人谁都不退让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走来,浑浊眼睛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那里抬了抬,还没说话,小太监便把事情都说的清楚。 “不用取剑。”老太监看白李殒,“陛下准许你佩剑朝见,跟我走。” 小太监听完,松了一口气,让御林军拖着人匆忙离开,留下老太监与李殒一前一后行走在特殊节点,每走一步,都能跨越极大距离。 “外城可用牛车,内城就不能用,毕竟这里归属于后宫。”老太监说起内城的禁忌。 比如外人进入,只能按照特殊的脚步跟在人后面一步一步的前行,不能脱离,否则就按照刺客立刻捕杀。 实际上还有很多规矩,不过被老太监粗略带过,因为这些规矩是住在皇宫内城的人才需要遵守,李殒只来一趟,待不了多久,并不用细细分明的说。 两人在暖阁前停步,老太监让李殒在外面等侯,自己推开门走进去。 过后不久,老太监又走出来,将暖阁的门推开一半,示意李殒进去,而他则守在门口,站如枯松。 暖阁与其说是阁,不如说是个小殿,占地相当于一个三进院落,进去第一眼,入目的不是奢华的皇家器物,而是书,各种各样的书。 道家的,儒家的,西方释教的……三教九流的书应有尽有,甚至在一个书架上还看见了春宫图册,看上面的痕迹,显然常常翻动。 再往前进,便可看见一位身穿赭黄团龙袍的男人正专注批阅奏折,时不时写下两句评语,似乎没注意到李殒的到来。 男人不说话,李殒没出声打扰,仔细打量男人。 看骨相,男人的年纪并不大,联想到十四岁少年继位,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而满头的乌发中却掺杂许多白发,额头也泛起皱纹,眸子中有深藏不住的疲惫,尽管如此,目光坚定的可怕。 “你就是李殒,朕不止一次听过你的名字,现在一见,果真英气蓬勃,像极了朕年少之时。” 大隋皇帝搁下笔,声音意料之外的温和,“你是方外之人,不用拘束于俗理,也无需害怕,朕找你来只是想问些事情。” 李殒如释重负,虽然说修士是方外之人,可皇帝代表的是天意,可以名正言顺压制,真要人跪下去磕头,李殒不太乐意。 大隋皇帝笑了笑,“不用拘束,坐下来谈。” 等李殒坐下,又继续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咳咳,目前新书期是一天两更,等新书期过去之后会一天三到四更,并且更新时间也会提前到下午,希望看官老爷们多多支持,跪谢!!」 第九十四章 一切都是朕的安排 “追查到底。” 李殒这么回复。 少年轻狂,从不记隔夜的仇,有人招惹,那就想尽千方百计报复回去,否则念头绝不通达。 这便是李殒一路修行的动力。 大隋皇帝听了,问道。 “这会死很多人,朕听说你来时专门去看了集市,如果事情闹大,或许会波及到他们。” 李殒回答:“这是陛下该管的事情,我只是一名剑修。另外,陛下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听完,大隋皇帝将桌上放着的一堆烫金奏折推到李殒这边,“看看这个。” 李殒抽出一张打开看见,瞳孔微缩,上面竟描述当时在小栈的交易全部。 翻开下一张,写了黄坤的生平过往,包括怎么认识的那位木先生。 往下面还有大化仙宗、韩王、百官,几乎所有和案件有牵扯的人都清晰记载在上面。 奏折没有署名之人,唯有一个龙纹印章。 “一开始朕就知道你没有罪,但朕还是下旨令天下拘捕,为的便是让你入京,借由你的口,剑宗的威压,将事情讲清楚说明白,却没想到你比朕预想做的还好,鸣冤鼓这一招,妙极。” 大隋皇帝毫不隐瞒,没给自己说推脱的话,以光明磊落的姿态将自己的布置全部说出来,然后问了一句:“你怨恨朕吗?” 李殒有些沉默,他其实并不觉得大隋皇帝做错,皇帝居住在深宫之内却掌管万万里的天下,单纯善良并不是做皇帝的品格,唯有阴险狡诈才是掌权者应该有的品质。 其实大隋皇帝大可以不必和他说这些话的,不将奏折放出来他就不会知道,也不会有别的枝节,对事情也不会有别的影响,至少,皇帝够诚恳? 李殒摇了摇头,没有说恨不恨的事情,“陛下做的很称职。” 听到李殒这句话,大隋皇帝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额头上皱纹舒展,露出一点风华正茂的气息,“朕登基二十四年,说朕是昏君的有,是明君的也有,但你却是第一个说朕是称职皇帝的人。” “看来朕当了这么久皇帝,还是有一点功绩在的。” 何止是功绩,眼前这位大隋皇帝可能是历代皇帝中最特殊的一个,以藩王身份即位,从权臣手中收回权力,改革吏治,试图铲除门阀世家…… 很多事情别的皇帝一辈子都干不成,生怕坐不稳皇位,眼前人则不顾后果的蹈火海,很难不让人心生敬佩。 天子六卫里的世家子们,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心效忠。 大隋皇帝起身,在暖阁中走上两步,再走到李殒身边。 此时两人距离只有三步,真的很近,近到只需拔剑直刺,似乎就能做成震惊天下的大事。 大隋皇帝看见放在剑柄上的手,并没有露出别的表情,只是道:“这柄剑可以让你带进皇宫,但不能拔出来,按道门的话来说便是因果,你承受不住。” 刺王杀驾,这种事情想想就好,若要真的动手,还是在这种皇宫大内,除非能硬扛天劫、天律、天罚,不然还是不要起这种杀心为好。 动手的一瞬间,即死。 李殒目光一闪,按住剑,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 然后直视内心,发现在魂魄深处有个淡淡的声音正在不断趴在耳边念叨:“拔剑、杀了他……当有狂徒怒拔剑,帝星飘摇荧惑高……还等什么,杀!” 竟是不知不觉被中下念头! 慧剑,斩! 念头被察觉,破除,消散时显露出一缕熟悉的味道,像是无碍那秃驴的他心通。 很快,李殒想到在牛车上平白出现的纸张,上面有东宫印记,而天下如今最遵从无碍这些出身西方释教的人,无疑便是东宫太子,难道说这念头是东宫太子驱使上师种下? 李殒想了想,将东宫那张纸说给了大隋皇帝听,然而大隋皇帝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等情绪,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朕知道,便继续谈论其它事。 似乎并不将太子所作所为放在心上。 也是,论阴险狡诈、论合纵连横,谁又能比得过掌控帝王术的皇帝,东宫到底是皇帝的儿子,太嫩了。 “有一件事朕要说明,需你转告给剑宗,人可以杀、财可以夺,事情却不能闹得太大,该让朝廷处置下最后结果。” 这话的语气,很像是坐地分赃,剑宗拿了里子做恶人,朝廷拿面子,双方各取所需。 李殒想了想,没给明确回复,只说会告诉剑宗。 大隋皇帝点头,一直守在门口的老太监送李殒出去。 等人走后,大隋皇帝漠然道:“太子最近如何。” 一道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凭空响起,“太子一如往常,又新建了两座佛寺,每日礼佛不断,并在各地的佛寺设下粥铺赈济,言称只需说一句阿弥陀佛,便可能得到一碗热粥如今已有不少人归属于佛寺。” “礼佛,呵呵。”大隋皇帝意味不明笑了一下,“太子到底善良啊。” 这话声音没敢接,大隋皇帝便继续的:“诸王又如何?” “齐王自从上次从顾阀回来,气到如今还没有消,最近一直与太子走在一起,要重新去顾阀一趟求亲。” 提及齐王,大隋皇帝便叹了一口气,“紫霄仙宗的气运哪是好沾染的,就算有承诺在也无用,这孩子,苦了他了……” 声音又报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最后说起一件从剑宗得知的不知真假的事。 “徐不归去妖域前,曾专门找过李殒,听说有收徒之意。” “收徒?” “臣去遗迹验证过,确有徐不归出手的痕迹。” “看来身份比朕想象的要重,有意思。这种人才,可以堪称剑仙种子,可惜难为朕所用。” 刚才的见面,大隋皇帝能看出来李殒对他称呼只在表面恭敬,内心则平起平坐,毫无对皇权的敬畏,这种人性子高傲,不会轻易拜服别人,想要收服基本不可能。 但,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出生在大隋,便要拜服天子。 “传令下去,往后列李殒为甲等,有关此人的消息一律报于朕知晓。” 注视窗边一轮大日,大隋皇帝大笑:“朕要令此人诚心叩拜!” 第九十五章 剑宗下山 从玄武门出来,站在皇城下,感受天上大日温暖和煦的阳光,李殒很是松快的出了一口气。 没人知道从进入皇宫到出来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作为皇宫,为天子居所,蕴含着的法统威能无比强悍,可以无限制压低修士的实力,直至成为一个普通人。 在外界,李殒可以发挥金丹乃至击杀阴神的实力,进了皇宫,尽全力或许能用出剑气。 这也是皇帝不怕带剑入宫的原因。 动手,则死。 曾齐等在皇宫外面,见李殒出来就上前询问:“陛下如何说?” 李殒说道:“一个都跑不了。” “那就好!你放心,本官绝不姑息此事!” 说完之后急匆匆的离开,将说话的位置让给了杜相。 杜相仔细打量李殒,然后摇头,道出一声可惜。 李殒没吭声,不接这个话茬。 杜相只好继续:“你知道会出多大的麻烦吗?” “知道。” “知道你还被人当枪使。” 讲这句话的时候,杜相眼睛往皇宫瞥去一眼,“人生在世,唯有利益二字,延寿丹与大化宗关乎很多人的利益,先前他们就要杀你,如今你把这个锅翻开露出里面臭气,岂能不更恨你,除非一辈子待在剑宗不出去,否则这梁子接下,非得一方死尽才可罢休。” “那就让他们死尽。” 李殒这话,露出明晃晃的血味儿。 杜相摇头,“诛九族尚不能保证人都杀干净,你就能保证剑宗出手将人都扬了?门人、弟子、血脉,各种杂七杂八的关系,说一句遍布四大洲也不为过,更何况你能保证他们与仙门没牵扯?不会惹的仙们出手?” 李殒面无表情:“杜相想做什么?” 杜相摇头:“不是老夫要做,是你要学会慎重,这件事牵扯太大,更不用说还有太平军的事,如果不想往后都被无穷无尽追杀覆盖,便退一步,海阔天空。” “老夫可代你去说项,让他们放弃一部分利益,免得事情闹得不能收场。” 李殒问道:“当真是为我?” 杜相叹气:“也为百姓,不可将他们逼到绝境,若是一气之下揭竿而起,使兵戈蔓延,最后只会苦了百姓。” 李殒笑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剑修,杀人报仇历来如此,你才是朝廷官员,怎么处理百姓避免灾祸是你该考虑的,不是我该考虑,将莫须有的责任全托在我一人身上,杜相是欺负我年少,还是觉得我好骗?” 杜相苦笑,知道眼前人心思一定不可改变,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李殒也正想离开,但诛魔卫的人却从阴影中走出,称尘埃落定之前,李殒不可离开他们的视线,最好一直待在某个地方不动。 对这个倒是无所谓,任凭他们跟着,回到南城县衙找卢顺,跟他说了进皇宫之后与大隋皇帝谈论的事情,让他把消息传回剑宗。 卢顺搓着手,“那咱们可发了,这下又能再招一批弟子学剑。” 李殒发问:“上一次就招了一批弟子,这次还招?” “害,说来话长。上次招了三百多个人,本想着好生培养,但不知道是不是走了背运,几乎每人练剑都出过问题,不是经脉逆行剑气冲脑,就是和同伴斗剑决死,反正后面活的百多个人人带伤,仅有十几个勉强看得过去,搞得人心惶惶的。” “最后宗主开口让再招收一批,看看到底是何情况,假如是有人下咒诅之术,也好寻根溯源追过去,如是意外,那多招收新弟子也不是坏事,大不了长成之后分去分脉主事,都有用处的。” “所以嘛,这笔钱很重要,依某看,宗主都有可能亲自出马。” “你立了大功!”卢顺道。 李殒笑了:“那我应该能换不少东西。” 剑宗对功劳的使用很宽泛,包括但不限于:兑换剑典,兑换资源,请长辈出手杀人…… 真要论起来功劳,那可就差不多可以把剑宗所有的剑经全换来学。 这时,一道剑符突然从外面飞入,在卢顺头上转了转,却落在李殒手中,打开,便传来霸道至极的话。 “等着,老子这就带人过来给你撑腰!” 卢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宗主的声音。” 剑仙,下山了! …… …… 对于修行界而言,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剑宗诸剑修下山这件事来的大。 谁知道这群杀星万一杀过头,想起自己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还有仇敌未杀,大仇未报,不能轻易回去。 索性杀个天翻地覆。 借用大剑祖一句话:大不了打沉东升洲! 没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 于是当得知剑宗宗主动身之后,浩瀚宗第三代祖师也从闭关中离开,带着汇聚而来的仙门众强者在嘉峪关拦住剑宗宗主,阻止剑修们前进。 剑宗不从,双方随即爆发一场厮杀,最后以仙门陨落四人,剑宗轻伤一人收尾。 尽管损失惨重,仙门还是牢牢占据嘉峪关。 按照他们的话:“你们来这么多剑修,是想再一次掀起大战,打的生灵绝迹不成?” 之后,紫霄仙宗宗主与大隋皇帝派来的使者出来劝和,也说一下子过去几十名大剑修不合适,他们能答应的数字只能是一位剑主带三名大剑修,再多就干脆打一架,谁赢听谁的。 剑宗宗主提出另外一个条件:“答应你们也可以,不过当年第十代、十一代宗主陨落留下的传承之剑得交还给我们,否则免谈。” 这,便是剑宗此次大张旗鼓的原因。 最后为了避免大战,仙门众人无奈答应,不过到底还是将大部分剑修拦在嘉峪关外,只放一位剑主带着三名大剑修进去做事。 其余剑修返回宗门,承诺不再下山。 仙门中人随即退去。 当天夜里,传承近一千三百年的韩王府上空迎来一道堪比烈日的剑光。 照得三千里山河尽白昼! 韩王府五位渡劫期老祖宗燃尽精血,气运一切可以燃尽的资源,意图保全王府传承。 恐怖剑光下,任何徒劳都是妄想。 此剑过后,除当代韩王有气运保护仅以身免,被大隋皇帝派来的使者带走,其余血脉门人等尽在剑光中死绝。 当太阳升起,附近的山野修士前来查看时,不再见到盘踞雄城的韩王府,唯有原地一条散发恐怖剑意的百里山谷,证明它存在过。 韩王府,就此覆灭! 第九十六章 国都的天才们 当韩王府覆灭的消息传到国都时,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引起轩然大波。 以门阀世家反应最激烈。 它们立足的根本是在爵位和永久的土地,可以让自己一代代传承下去,形成一个封闭的国中之国,这个小国度里面的一切都由自己掌控,历代大隋皇帝都不可插手。 正因为这种权利,门阀世家开始与皇帝对立,试图将杨家的天下转变为众家的天下,但不管如何斗争,他们不约而同维持在微妙的平衡中,失败者顶多道歉认输,宣布向另一方效忠罢了。 但剑修真不讲规矩啊,有过节是真杀,而且动手快准狠,杀得鸡犬不留,据说韩王府蚯蚓都被挖出来竖着劈。 大家想知道韩王府到底是什么原因招惹剑修导致灭门,探索下去,关于李殒的事情知道的人便更多。 门阀沉默,世家不语。 都把目光投过来,暗暗猜测李殒在剑宗是什么样的身份,竟然能够号令剑宗倾巢而出。 他们那里知道,剑宗对门内剑修一视同仁,上下尊卑并不严,这次出手道理更是简单。 “劫富济贫”罢了,李殒只是一个说出去让仙门勉强认可的理由,没有李殒,其他剑修受了欺负照样可以“乘火打劫”。 不过事情因李殒而起,别人很难不关注,顺带李殒过往的斩妖杀人事迹就被更多人所熟知。 遂被称为万众无一的修行天才。 而修行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并且天才都是自傲,始终认为唯有自身才是第一,其他所有人皆沽名钓誉,完全配不上这个称呼。 国都乃大隋无可辩驳的中心,更是修行者多如牛毛,站在最高的九十九重樊楼之上,随便往下扔一块砖都有可能砸中修行天才。 见到有一人如此瞩目,他们就在想,若是我挑战他,战胜他,对往后的道途岂不是大有裨益? 这种想法不止一个人,更准确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当他们得知李殒住在南城县衙还没离开,当天便有三十几人来到南城县衙向李殒挑战。 李殒没搭理他们。 他在清点收获。 韩王府传承千年,几乎成了一座小福地,是一块毋庸置疑的大肥肉,而让剑宗吃肉的李殒也分到了不少肉。 足够他一路以最高规格修行到阳神! 除了资源,还有从剑宗传过来的各种秘传杀伐剑,各种养剑炼剑煅体等提高战力的法子,令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哪里还在意外界的苍蝇叫。 其中一本《九曜星辰剑诀》最让李殒重视。 这本剑诀在剑宗向来密传,只有剑主这一等级才可以进行修炼,并不放在藏经阁任由翻阅。 九曜星辰分别为:太阳,太阴,金,木,水,火,土七政配以四余之罗候计都。 为当年大剑祖悟道所创,共有九种不同的剑诀,每一种剑诀都代表其中一颗星辰,修行大成后随时与星辰相呼应,时刻享受该星辰的星力加持。 按照剑诀所描述,修行到最高处可以使星力转化,如修行炽热太阳可转为极阴太阴,转为凶杀罗候,这种随时可以转换星力的作用,甚至比剑诀本身更加重要! 有的剑诀规定修行只能使用太阴之气,与太阳之气相冲,修行轻则经脉逆行,重则爆体,但修炼九曜星辰随时转换属相,可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剑宗其他带有金木水火土等不相容属相的功法、剑诀,往后能随意修行! 李殒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还兼有太白星力,不知道能否一起转换,加速太白道体形成。 卢顺在旁边看着,语气有点酸,“好了好了,别看了,功法什么时候都能炼,先将外面的蚊子处理才是正事,嗡嗡嗡叫得某都烦了。” 听到这话,李殒将东西收进储物戒指,转过身去看向卢顺,“不好打。” 确实不好打,天底下的天才又不只是李殒一个,他能做的事情,别人也可以做到,就说外面围着的三十多个年轻修行者,皆为各家各族精心挑选出来的骨干,一切都是最上乘资源培养,跟仙门的正式弟子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况且,这么多人就算他打赢了一个两个,别人恐怕也不服气,还得继续打。 剑修追求的是快准狠,以最短时间爆发最强攻势结束敌手生命为第一要物,和人打车轮战? 没人这么蠢的。 卢顺也知道这个道理,摆了摆手,“但总不能别人找上门来不去,你听听外面这话,甚么只会仰仗宗门耀武扬威,自身实力有八成是吹嘘的,听的你就不讨厌?” “再说了,弄死他一两个傻缺,见了血,兴许就怕了” 李殒一想,是这个道理。 两人就走出南城县衙,专门为他们安排的小院子,守在院子门口的诛魔卫随之跟上记录行踪。 南城县衙外,一群身穿锦绣的仆役扯着嗓子叫阵,短短时间,就已经把李殒说成沽名钓誉之辈。 走出来时听到这些话,李殒目光一低,这些趾高气扬的仆役便像过年被主人拽住脖子随时下刀的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一声大笑试图打破僵硬。 “哈哈哈,早就听闻李道友境界高妙,今日遇见,果然不同凡响。” 仆役后面摆着一堆镶嵌珠宝金玉的马车,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显露出说话的人。 “何必与下人计较,有失剑仙气度。” 这人下了马车,手中折扇轻摇:“李道友是难得的剑修天才,在下心向往之……” 李殒看着他,打断,“想打架?” “唔,非也,论道而已。” 国都禁止修士厮杀,发现者严惩,不过上有律法,下有对策,若是以论道的名义点到即止,国都一般不会管,在某个程度还持赞成。 总该还是要打一打释放情绪,否则憋久了难免有人违背律法。 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眼前人一身实力恐怖,常态可杀金丹,超限可击阴神,再加上是个擅长杀伐的剑修,用点到即止的名义来限制最好。 如此,许多厮杀手段就不能用,无疑废了对方三成的实力。 却是打的好算盘。 李殒下巴微扬,口吻波澜不惊:“我不论道,只杀人。” 第九十七章 一群废物 话语带着微风轻轻飘扬,贯入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不论道,只杀人。 这话一出,当场就有人坐不住。 “好个猖狂话,你不过一介虚丹,有何资格说这大话。” 李殒看一下那辆马车,伸出右手勾起食指,没说别的废话:“来,领死。” 那辆马车便不在言。 李殒接着说,“我知道你们想拿我当踏脚石,用来成全你们的名声,这我能理解,大道争锋当用尽一切手段,没人会怪罪。” “心里想独立寒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胆子却小得可怜,性命都不敢抛却,你们这种人说穿了连山野中的杂修都比不上,至少他们敢拼命。” “还打不打,不打就滚远点。” 这话,跟指着鼻子骂娘有什么区别? 不反驳,那往后在国都就别想抬起头! “打就打!怕了你不成!” “哼,正好让本公子来领教你的实力,看是否有资格说这大话!” “一个外地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在国都……” 群情激奋,马车都被打开了,一个个年轻脸庞探出来,说着就要动手。 有人拦下了他们。 是南城县令,这个倒霉蛋苦着比三天前苍老十倍的脸,缓缓的走到中间,叹气道:“诸位要打请换个地方打,给本官留条活路。” 南城县令不是很想出来,但不得不出来,眼前这三十几个年轻修行者要么是朝廷大员的子嗣,要么就是世家的精英,个个宝贵的很,真让一两个死在县衙门口,也不用当这个县令,最好的结局是截下裤腰带在房间上吊死,免得波及家人。 有道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南城县令在国都附郭,无疑是最惨的那一类,几乎在国都当官的人都是顶头上司,真是恨不得当鹌鹑缩起。 眉头蹙起,唉声叹气,南城县令见年轻修行者们无动于衷,只好哀怨地看向李殒,走近拱手,“李大剑仙,下官这两日没有怠慢您,除了没有晨昏定省,和当亲爹一样供着没区别,你就行行好,劝他们离开。” 李殒拍了拍南城县令的肩膀,然后指向远处一个小巷,“有胆子就去那里。” 随后迈步离开。 年轻修士们冷哼一声,自是不想在这场面上送了面子,也随之跟上。 见人都离开,南城县令擦拭额头汗水,等心情平复,叫来手下衙役,“去通知这些人的家室,让他们派长辈来,免得闹出人命。” “还有,通知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派兵前去镇压。” “是。” 衙役们四散而去,南城县令看向巷子的方向,喃喃自语:“希望不要闹大。” 然而,剑修出手怎么会无用功呢。 那个没有多少人的小巷子中,李殒一脚踩在无头尸体上,手中长剑滴滴落血,散发扑鼻味道。 一双好看的眸子微挑,“谁还来领死。” “我来领教!” 一名金丹境界的仙门修士出手,撒下满天冰寒,同时祭出法器,一前一后以夹击的姿态攻向李殒。 “斩!” 一字吐出,冰寒中便多了一股枭烈杀气,灵巧避开法器,径直斩在那人头上。 “斗转星移,吾生不死……” 危机时刻,那人身上一块法器清脆碎裂,散发无形道韵笼罩住杀势,竟是以手下仆役死去为代价,代为承受必死一击。 “哈,幸好有这块替死令在。”那人正感叹逃过一劫,在下一刻,却看见视角高高飞起,看见一具无头尸体立在原地,像极了自己身体。 我、死了? 咻的一声,斩邪飞回手中,李殒面无表情,只觉得对方是个蠢货。 这些天才,在修行方面确实可以被称为天才,不到五十岁就突破金丹,得享五百年寿命,替往后修行立下深厚基础,继续一路修行下去,有前人的道路引领,至少也是个阳神,无量也不是没有机会成就。 可修行者之间境界只占一半,厮杀手段占另外一半。 只有高有什么卵用?打架都不会打,放出去到山野,杂修都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他们。 李殒对他们下了定论:娇生惯养,往后难成气候。 “还有谁要领死?” 这下,没人吭声,两具尸体摆在眼前,明晃晃的验证这不是往常在长辈观看下你来我往地论道,遇到危机可点到为止,这是真正的厮杀,稍不注意即头悬飞剑,颈血喷洒。 死了两个,没人愿意当第三个。 一直旁观的卢顺说话更直接:“一群没胆子怂货,打是你们要打,怕又是先怕,还自称万中无一的天才,嘿,某看还不如路边野狗呢,至少它们敢叫唤,你们嘛,呵呵……” 这就是指着鼻子骂人,气得对面三尸神暴跳,性子急的也顾不上贪生怕死,当下就有两人飞身来攻。 卢顺咧嘴对李殒说:“威风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出了,这两人让某来。” 取下背后大剑,卢顺没有用剑气、剑芒,就这么拿着剑,直接拍向两人。 没错,拍下,怎么打苍蝇就怎么拍。 一剑过后,两人已不复存在,唯有一摊被砸稀碎的浆糊,混合五脏,喷出扑鼻腥气。 “某这一招剑法怎么样。” 李殒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昧着良心夸奖:“重若千钧。” “不错,某这一招取的就是此意,用各种山字剑,力道剑融合而来,讲究一剑落下,便是泰山压顶,管尔牛鬼蛇神都要受镇压。” “等某再多创出几招,形成传承,就可以出去开辟道场,这你可得帮我。” 卢顺边弹去大剑上的肉沫边畅谈将来,丝毫不顾已经脸皮发青的年轻修士们。 “气煞我也!” 对面。 年轻修士中几个威望高的人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动作,到了这一步,必须要找回面子,就算不能杀人也得弄断几条手臂,否则传出去他们国都天才竟区区两个剑修都制不住,往后如何见人? “我有一个想法。” 有人目光阴冷:“我家中有一件秘宝,可以屏蔽天机,使外人失去感知。” “你是说一拥而上?” 说话的这人摇头,“天机屏蔽,哪里用得到我们出手,家里养的狗足够对付他们。” “这、不会出乱子吗?韩王府殷鉴在前啊。” 说到刚发生不久的惨案,这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甘道:“总不能任由让人骑在我们头上肆无忌惮。” 另一人接话,“不能杀他,那打成残废,让他终身不能修行!” “哦?你说把谁打成残废?” 第九十八章 突然袭杀 淡漠声音响起,让人头皮发麻,循声看去,又看不见人在附近。 “一群蠢货。” 李殒真心觉得他们是蠢货,密谋就密谋,大声谈论算什么,真以为隔着百米距离别人就听不见。 不说用神念交流,隔音阵法都不设置,这也能被称作天才?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被叫做天才。” 卢顺摇头叹息,为国都修行界的青黄不接感到惋惜,就算如此嘲讽,年轻修士们还是没有动手,保持骑虎难下的姿态。 直到一位少年的到来,令他们如同见到主心骨。 “莫师兄!” “太好了,莫师兄到来,定能制服这两个剑修。” 少年没有搭理年轻修士,迈步走到小巷中间一个不远不近的方位,对李殒抱拳行了一礼,“仙门浩然宗修士莫谕,替他们向道友赔罪。” 话语一出,引得年轻修士闹出很多情绪,莫谕没有搭理这些情绪,见李殒没回应,又道:“请道友宽宏。” 李殒听到这话,见莫谕态度也足够谦卑,觉得此人很不同寻常。 没有仙门修士的高傲,门阀的桀骜,在众目睽睽中很放得下架子,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脸面。 人一旦不要脸,从根本上就少许多束缚,下三滥的手段想用就用,比要脸的人更加危险。 只是李殒略微好奇,按照逻辑,此人既然是年轻修士们公认的领头者,那么便有义务出头,一见面就应该开打,这么低声下气不太符合身份。 莫谕其实比年轻修士更想教训剑修,但他知道事情不能闹大,前脚剑宗在嘉峪关前与仙门大战,后脚你就在国都围攻剑宗弟子,脑袋是怎么想的,觉得剑宗下山一次不够,非要真的掀起第四次大战打的苍生涂炭? 况且,那位从嘉峪关进来的剑主覆灭韩王府后还没有离开,谁知道听到这事会做什么反应。 认个错,丢面子,但能保住性命。 “有趣。” 李殒收剑入鞘,“那就滚。” 莫谕面不改色,再次抱拳做礼,回到年轻修士的团体,开启隔音阵法说过话,带着依然不服气的年轻修士们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人打完了都离开,五城兵马司派来的四名修行者这才收到消息姗姗来迟,见李殒二人还在这里先是一惊,然后堆笑指向地上尸体与烂泥,说要收尸,免得百姓看见这条路恶心。 待走近,修行者中的其中一人突然暴起,一掌拍下,汹涌狂暴的气机瞬间便朝着李殒而来。 这是,阳神! 李殒瞳孔微缩,身体往左侧一闪,同时拔剑抵挡,尽管做出最好的反应,但这一掌的威力依旧将他打在墙壁上,吐出大口鲜血。 几乎濒死! 同样遭受突如其来的一掌,卢顺由于境界深厚,很快就反应过来,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提起大剑冲向那人。 “泰山剑!” 一举一动,散发厚重山势,拖住想要进一步的阳神。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修行者默契奔向李殒,分别往头颅、心脏、丹田三个方向攻去,出手狠辣! 但李殒却不闪不躲,这短暂时间足够他催动天梁定生印获取生机,拖着剑锋反向三人冲锋! 这三人哪见过这种视死如归的姿态,心神被气势所夺,手上的速度顿时就慢一点,而这也是这一点,被李殒抓到机会,不管另外两人的攻击如何,闷头就对着一个人出剑。 伤人十指不如断其一臂! 那人愕然,面对这汹涌剑锋也顾不得杀人,连忙将攻势转变为守势,意图拖住李殒,给另外两人创造攻伐机会。 等的就是你不反抗!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给我斩! 死寂气息从剑锋上透出,直接刺破护体法术,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剑刺破心脏! 死!! 那人眼眸迅速变得灰暗,留下的尸体不再反抗,而这时,另外两人的攻击也随之落在李殒身上,炸出大片的血花。 李殒一脚踹开那人尸体,拔出长剑,手腕一转,迎着袭来的攻势斩向左边那人。 听到噗的一声,剑光划过诡异弧度,送入左边那人的身体,令手中正在酝酿的法术陡然消散。 两个呼吸,连杀两人。 剩下的一人脸色微变,却并不慌张。 “爆!” 一字吐出,李殒感受到强烈危机在身边乍现,来源正是左右倒在身边的两具尸体。 顾不得杀剩下的那人,手中飞剑投出,下一刻便随飞剑闪现百米外,与此同时,两具尸体炸开的狂暴气浪席卷,掀起土石,将青石地面炸的坑坑洼洼。 这爆炸似乎不分敌我,没能炸死李殒,反倒把自己炸伤。 真是、愚蠢。 飞剑收割性命,咽下喉咙涌上来的鲜血,目光投向拼命厮杀的卢顺。 卢顺是金丹圆满的剑修,一身杀力堪比阴神,现在却落入下风,只依靠修行众人多山字剑带来的强悍体魄硬扛攻势,眼看就要落败。 李殒眼睛闭上又睁开,感应天上星辰,超极限运转所有剑诀。 太白剑气!七杀剑诀!杀劫! 随后目光一低,低声诵道: “玄天无极,万兵之尊……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淡金色元神小人从身体里走出,化作威力无匹的元神剑,与斩邪剑合二为一! “斩!” 斩邪剑脱手而出,爆发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大剑鸣,一大片看不清的残影浮现,如同密密麻麻排列的线,从这头蔓延到那头——割命! 引得正要斩杀卢顺的阳神修士不得不缩回手,转而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剑势。 轰! 淡金色剑煞爆开,涌向元神,锋利的斩邪剑递出,穿破肉体。 待飞剑重新落回李殒手中,这位阳神修士已变得鲜血淋漓,衣衫破碎,胸口更是横穿大洞,可以看出洞口里面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剑搅碎。 可是,人还没有死。 阳神修士生机强大,与天地合一,哪会轻易死去,五脏六腑都破碎又如何,意志不灭,肉体永远不死。 捂住胸口大洞,阳神修士咳血出声, “咳咳咳,好俊的一剑,可惜也只有一剑。” 第九十九章 震惊全城的一剑 阳神修士并没有把两人放在眼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已经境界碾压,必胜的局面,就算出一点小插曲,也无伤大雅。 他能看得出那一剑很厉害,糅合许多种互不同属的剑气,挥出这样的一剑,必然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可以说是动摇修行根基,也许此剑过后不用他出手,李殒就会自己遭受反噬死去。 但他的想法很快就失望了,李殒不仅没有因为反噬动弹不得,反而再次酝酿起了斩仙秘剑,这在他看来完全不可能! 于是皱了皱眉,决定先下手为强,不留任何挣扎的机会。 正是这个空档,卢顺已经恢复过来,往地上呸呸吐两口带血口水,提起大剑再次冲来。 哼,金丹剑修跟个牛皮糖似的,那便先处理你。 掏出一张画卷,往卢顺身上挥了挥,神奇事情便发生,卢顺身体陡然变得淡薄,那副横在空中的画卷上反倒出现卢顺活灵活现的水墨身影,竟是一念之间,就把人封印进去。 然后,阳神修士再拿出一只笔,在画上写了个镇字,字一落成,水墨画中凭空伸出几十道锁链,将想要划破画卷出来的卢顺死死镇压。 紧接看向已经成型的斩仙秘剑,以极快速度在空中写下三个大字。 镇、山、河! 金光乍现。 字一落成,强横道韵瞬间席卷巷子里天地,令所有灵气流转强制停下,镇压一切不符合心意的力量。 于是那柄将要激发出来的斩仙秘剑,在禁绝一切灵气字迹作用下凭空消散,以至连剑气都不允许外放。 前一刻,小巷充满生人勿进的杀机,这时,除去地上的一片血肉模糊与破烂环境,很让人觉得一股安心的感觉,仿佛什么力气都提不起来。 “你是谁。” 李殒落在地上,如此问道。 阳神修士并不准备回答,可李殒的下一句话却他生出谈几句也不错的心思。 “如果你是在报仇,临死之前,至少让我知道你的来源,对你对我来说都算圆满,不是吗?” “你这是在求我?” 李殒淡然处之,“你可以这么认为。” “罕见,剑修临死之前居然会求人,那么和你说说倒也不是不行。” 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令阳神修士感到快乐,便决心留一两句话的时间给李殒,让人做个明白鬼。 “剑宗灭了韩王府,我来找你报仇。” 果然,这人是韩王府在外面的遗留,特意来报仇,也只有他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混进五城兵马司,封禁这一片小巷子,并让真正的五城兵马司派来的官兵不敢现身。 “以大欺小,你不觉得羞愧?” “以前会,现在我是丧家之犬,什么都没有了,还会在意一点点羞耻心?”阳神修士面露快意,“你的天资很好,往后继续成长应该可以在剑宗夺得一个剑主的位置,既然现任剑主灭我的家门,那我就杀他们一个未来剑主报复。” “并且不止于你,往后遇到剑修,只要境界不超过于我,我必杀之。” “好了,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受死。” 李殒看向阳神修士,没有惧怕,这让阳神修士很好奇。 “你不怕死?” “是你会死。” 李殒如是说道。 “我会死?哈哈哈哈,猖狂……” 然而当一种危险至极的剑意被他感知到时,大笑脸孔顿时僵硬,浑身寒毛倒竖,木了两三息,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裂的画卷。 卢顺手里正提着一口小剑,足以绞杀一切的剑意正是从小剑上释放出来。 这口小剑,是离开宗门时宗主给予,一直舍不得用,现在生死危机也顾不得珍贵,当用则用。 一经释放,直接撕碎遮蔽小巷子的阵法,恐怖剑意冲向天际,搅散云雾,显化成一柄遮蔽大半个国都剑器法相! 这充斥杀意、死意、煞气的法相令千里之内所有大修行者惊恐望向天际,嘴中喃喃自语,“剑宗又杀来了?” 在紫禁城皇宫,一贯面不改色的大隋皇帝也罕见失态,手中酒杯砸在地上,露出深深忌惮。 随即传令,开启皇宫护城大阵,唤醒闭关的皇族先辈们,留下遗诏以防不测,预备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厮杀。 太子、宰相、仙门……所有人都被这空中法相吓得惊若寒蝉,生怕法相过后是无数御剑而来的剑修,使满城尽悬剑、血成河。 可他们决计想不到,这一切的缘由,竟是韩王府余孽想要报仇。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造就国都难忘的惊恐一日。 而小巷子中,阳神修士连话都说不出来,呆呆抬头,迎接越来越近的法相。 法相落在国都,听得一声巨响,南城陡然升起大量的尘烟,待到烟雾散去,巷子已经不复存在,原地只有一个深达千余米的坑洞,埋葬生命。 “咳咳咳,该死的畜生,浪费老子这么大一个宝物。” 卢顺收回消散一半光芒的小剑,心疼抚摸许久,小心翼翼塞回腰间,走到李殒身边,问道:“怎么样,还能动吗。” 李殒点头,“无碍。” 有天梁定生印在,不是即死的伤势都可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别看李殒现在看着身受重伤,实际早就恢复的差不多。 “行,那某打坐一会儿,你护法。” 宗主给出的法器并不是说用就能用,单开启条件,便要一名金丹剑修所有的剑气引导,之前受了伤,现在又把剑气消耗殆尽,再不打坐回复,恐怕就会当场晕过去。 过去没多久,四面八方突然又起阵势,放眼一看,天上地下密密麻麻站了二十多个人,每个人身上的散发气息都不低于无量,此时正以极其戒备的姿态注视李殒,手中法术蓄势待发,大有一言不合便出手抹杀。 李殒,“怎么,你们也要报仇。” 一名白须道人发言询问:“敢问前辈何故问剑国都?” 原来是将李殒当成用出法相的真正主人。 李殒没回答这句,“站的太高,都下来。” 修行者们你看我,我看你,竟真的听从话语落下云头,显然怕极了法相,不敢赌。 见状,李殒心中的气也平复,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大修行者们听完,当场震惊,因为一个小小的阳神修士,就让整个国都风声鹤唳,就让许多闭死关的老祖强迫耗费寿命精元从天人感应中醒来,这事情说出去谁信? 众人沉默,验证这句话的真假。 看出两人境界都不高,又不敢相信,剑修有一段时间常做这种扮猪吃虎的事情,等人放松警惕,就突然放出飞剑割头。 气氛愈发沉默,直到顾阀一名修士开口指认,才不得不相信事实,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开始浮现。 他们都想问一句话:至于吗? 第一百章 罪魁祸首 当然至于。 唯有活着才有资格谈将来,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都不为过,况且别人要杀人,没有不准反抗到底的道理。 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大修行者忽然道,“今天这祸事由你惹出来的,于情于理,你该负责。” “负责。”李殒面无表情,“你想让我怎么负责,杀了我?” “当然是……” “道友慎言!” 几名大修行者脸色大变,出声制止说话要严惩的那位,很快,那个人也想明白了原因,止住了话头,不敢再往下面说。 国都的事情瞒不住,或许当法相出来时剑修比他们更先感应到,或许此时已经在来的路上。 有人道:“剑宗一位剑主从嘉峪关入中原,至今未现身。” 听到这话,众多大修行者顿时感觉脖子凉飕飕,如同一口无形剑横在脖子上,随时有可能下手宰割。 又陷入沉默,轻易放过,强行从闭关中醒过来损耗的寿命谁来修补,不放过,往后免不得应对到来的寻仇。 直到一声锣响,大隋皇帝的到来让众多大修行者不再纠结,目光投向大隋皇帝,让在场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同时也遭受损失最多的人做决定。 论起唤醒闭关祖师,这位大隋皇帝可是大手笔,一口气唤醒了十三位,还只是第一批,如被打光随时都能继续补充。 “陛下,你来做决定。” 大隋皇帝穿了一身战甲,还没来得及脱,行走时先前见过的儒雅之气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厚重血气,血气从头顶耳鼻散出,在背后凝结成庞大的五爪真龙虚影。 大隋皇帝身为天子,天意规定必须是凡人的寿命,就算以前修行过,可一旦登临皇位也会强制废除,抛出自己修行的缘由,那么带来这种强大威视的便只有皇帝身上穿的甲胄。 走到李殒面前,脸上没有怪罪的神情,反而和气询:“没伤到哪里?” 李殒,“还好,死不了。” 口吻有些硬,大隋皇帝却不在意,知道人心中有气,这场袭杀发生在别的地方顺理成章,唯独发生在国都便显得很不寻常。 国都有天律镇压,小修行者还不觉得,一旦阴神阳神或者更高境界的人进来,便会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压迫和一种赤裸裸的注视,如果他们遵纪守法,压迫并不会做出实事,一旦违背律法,那么会迅速上报给有司,将危险扼杀于摇篮。 小巷之中发生的事情有一炷香那么长,按理而言,国都早就该在阳城修士现身的第一瞬间作出反应,而不是慢悠悠全当没感觉到。 天律公正无私,唯有掌控天律的人有私。 “朕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听着大隋皇帝这话,很多人都不太满意,却又没吭声,因为他们注意到了“你们”二字,那这句话显然就不是说给李殒听到,而是说给那群煞星听的安抚话。 “这样最好。” 于是,大隋皇帝下达一道圣旨,没过多久,一个身披朱紫官袍的中年人走来,噗通一声跪在大隋皇帝身边,叩头,“罪臣叩见陛下。” “你不应该拜朕,该拜他二人。” 闻言,中年人支起身子,“对于他二人,罪臣不能拜。” “他们没资格受罪臣跪拜。” 是的,一句话就是没资格,他堂堂无量境大修行者,此时代表的身份不仅是自己,还有修行境界,假使他现在跪拜,那让在场的众多无量修士如何自处? 岂不是拉低位格。 大隋皇帝扬了扬眉,“那你意如何?要违抗朕的口谕?” “非也,按照大隋律法,纵容他人在国都闹事,罪该斩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看护天律不守规则再加一等,罪臣自知有罪,并不是想违抗陛下圣意。” 中年人顿了会儿,继续道:“赔他一条命就是。” 听完,大隋皇帝问李殒,“你觉得如何?” 李殒回答,“可以。” 大隋皇帝便从腰间抽出一柄宝剑,扔给中年人,“到底君臣一场,便用此剑兵解罢。” 大修行者的死,通常不叫做死,而是兵解。 意为放弃肉体,只留元神转世,来世继续修行回来。 放弃一身实力转世重新走一遍道途,这是一件很需要毅力的事情,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你这一世能够修成无量,下一世就算有前世的记忆也不敢做出保证。 这惩罚,很重。 接过宝剑,中年人目光平静,将长剑深入心脏,散去道运,破碎生机,不多时已变成一具枯槁干尸,待风一吹过,便炸开,化成纷纷扬扬的光点消散,原地只留那把大隋皇帝递出去的宝剑。 众多大修行者面露戚戚然,稽首唱道,“恭贺道友兵解飞升。” 然后,这些大修行者各自散开,继续重复未完成的事情。 巷子中只剩下剑修与大隋皇帝,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站在阴影中的老太监。 “工部的人有的忙。” 注视巷子里的千米深坑,感受仿佛要顺着眼睛钻进身体里刨心挖骨的剑意,大隋皇帝沉默半响,说了一句不太俏皮的话。 事实上,这千米深坑将会永远留存在国都,并非不想补,是补不好,剑宗宗主打造出来的法器,除非同等级的人到来,否则绝难消弭。 而与剑宗宗主同等的人,便只有仙门盟主与一些老不死,他们躲还来不及,哪里会赶着上趟。 不过,往另外一个方向想想,这是个福源也说不定,或许可以借深坑中蕴藏的剑意培养出属于大隋自己的剑修。 但是卢顺醒来后做的事情立刻让大隋皇帝刚成型的梦破碎,一口小剑被放出,浮在深坑上滴溜溜一转,将剑意收回,原地真就只有普通深坑。 大隋皇帝扯了扯嘴角,很快想到还有韩王府的遗迹有剑气留存,决定回去就下圣旨,将韩王府遗址封存,列为培养剑道修行者的秘境。 见大隋皇帝在看自己,卢顺混不在意,扭头问李殒,“战利品都归你,给某瞅一眼五岳剑典成不。” 第一百零一章 如果愿意舍弃皇位 杀人放火,坐地分赃。 修行者能够继续修行下去的一大资源来源,很多都是来自于同道尸体上的遗留。 法器、功法、资源……种种物件,完美诠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道理。 而一个阳神修士的遗留绝对不差,那张可以封入人的画卷虽然烂了,却还有那只可以写字的笔留存,一行“镇山河”,当场压制所有灵气不敢活跃,显然是个了不得的宝贝,往后就算不用,拿去卖钱也能卖一大笔钱。 卢顺出力不少,可以分得六成,然后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剑宗奖赏给李殒的秘传剑里面的《五岳真形剑典》。 李殒没什么意见,愉快同意这桩交易,将阳神修士遗物全部收入囊中。 待毛笔拿到手,不由轻轻一咦,竟是极为罕见的灵器! 刻印剑气,灵器认主,很快便得知的这毛笔的用法。 原来这毛笔曾是一位大儒的本命法器,大儒死后一半魂魄转世,另外一半魂魄则融入了毛笔,成为了类似笔中之灵的存在。 之前阳神修士写的字看似是他写就,实际上只起到灌输灵气作用,真正操控毛笔写字仍是笔灵。 李殒尝试沟通笔灵,然笔灵早就在韩王府经年的祭炼中抹去神智,只会遵从主人命令,而不会自己思考。 不过这也方便李殒,毕竟是个剑修,对儒道法术一窍不通,而儒道法术又是公认的最难的一种,讲究以诗篇文章压人,才华越大,使出来威力也就越大。 这样正好。 收好毛笔,拿出五岳剑典交给卢顺抄录,大隋皇帝忍不住在剑典上投入许多目光。 “陛下想看?” 听到询问,大隋皇帝应下,“朕对剑宗法术仰慕许久,确实想一观精妙之处。” 卢顺了然。 剑宗对传承看护的很严实,所有重要的剑道功法只在内部流转,外部流传的剑修法虽然不假,却是语焉不详的版本,顶多让人修行至金丹,往上走就没有路,想要再续前路,唯有回归剑宗求法。 大隋皇帝当然看过剑修法,甚至还专门养了几个剑修,可都是残缺货色,这般完整的剑道功法,属实首次见到,若可一言取之,便再好不过。 卢顺做势要递出功法,然后一转手又塞到怀里去,道,“陛下想学也可以,弃了皇位,随时可入剑宗学剑。” 旁边老太监怒喝,“不敬天子,该罚!” 大隋皇帝摇摇头,“大隋江山皆压在朕身上,那能轻易抛却。” 实际上,如果大隋皇帝真做出这个决定,至少能在剑宗夺得一个剑主的位置,这并非虚言,而是上一代剑宗宗主亲自承诺过。 “朕可选年轻隽才送剑宗习剑。” “那不行,谁都可以学剑,唯独皇族的人不允许学,除非陛下率先入道,破开此障碍。” 大隋皇帝不由得笑起来,知道这条路也行不通,便不再想从两人手里获取剑道功法,转而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晚了,朕不可出宫太久。” 又道,“后日会有一场宴会,记得来。” 最后走向早就等候的御车,飞天而去。 两人也随之离开,回到南城县衙。 南城县令见两人无碍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顾相刚才派人来,说请您去府上一会,这是请帖。” 说完,拿出一张通体黄金打造的请帖双手递给李殒。 “清江顾阀的那个宰相?” “正是。” “他找我做什么,讨债?” 南城县令不敢接话,李殒也没再继续难为他,总之不管怎么说,不去。 剑经才刚到手,看都没看完,哪里顾得上别人邀请。 于是就回到暂住地方打坐练气,熬炼体魄。 直到晚上的时候,南城县令又来一趟,“东宫太子请您赴宴。” “不去。” “下官觉得您还是去一趟为好。”南城县令小心翼翼的道,“太子给下官下了死命令,说无论如何都要请您去赴宴,否则就要取了下官的乌纱帽。” 李殒反问,“你的乌纱帽与我有何关系?” “但……” 南城县令没有说完,就被李殒赶出去,急得在原地直转圈,最后咬牙去找卢顺,连卢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轰出来,还有一句骂得极难听的脏话。 “这叫什么事。” 南城县令欲哭无泪,想他也是堂堂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六品官,如今却是谁都不待见,在花园徘徊半天,最终还是把不愿意去的消息回禀。 然后没过多久,一辆古朴不起眼的马车便停在县衙旁边小门,马车上走下来两人。 一个年轻,样貌眉眼极其出挑,穿着一身青白大袖,英姿勃发中增添了几分儒雅。 另一人则穿着大红道袍,头戴无方帽,手搭拂尘,看似和善,那鹰勾似的凶狠眸子瞧见人,不寒而栗。 两人走出之后,一列身穿甲胄的卫兵迅速接管南城县衙的小门,并贴心在地上铺上金丝红毯,一路蔓延至衙内。 而南城县令早就领着属官跪拜在路边,屁股高高翘起,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是的,知道来的是谁,也出来迎接了,却只能当做没看见,一句话都不能说。 直到脚步越来越远,南城县令这才小心翼翼抬头,看向李殒住的地方,祈求似的想这是被逼无奈,事后可千万不要杀他。 目光跟随前行的脚步跨越宫殿,来到一座偏殿,偏殿之中,李殒正在打坐练气,修行《九曜星辰剑诀》,淡淡星光充斥室内,不须灯烛便照亮黑暗。 这时,外面传来的细微声音令李殒警觉,睁开眼,手按长剑,攻势蓄势待发。 细微声音顿止,随后响起一阵爽朗大笑,“李兄,别来无恙乎?” “今夜明月高悬,是聚会饮酒的好日子,不如出来一见。” 大门无风自动,往外打开,显露出李殒不带感情的面孔,“是你。” “当然是愚弟。” 来人赫然是当时在扑杀黄坤时遇见的贵气公子。 “多日不见,李兄风采更盛啊,挫群雄,败强敌,白日那惊天一剑更是为四方敬服,愚弟心向往之,冒昧登门拜访,还请李兄原谅则个。” 李殒回答很干脆,只有一个字,“滚。” 第一章 妖魔客栈 武德二十一年,二月十四。 惊蛰。 …… 山高水远。 天际黯淡一片,闷雷滚过,将水汽尽数碾碎,泼了出来。 借着短暂白光,立在旗杆上的一颗人头看了来客一眼。 阴沉、晦暗,和眼前这破烂地方没有两样。 几个棚子连在一起,一栋摇摇欲坠的三进木房,加上破烂不堪夹杂着霉味儿与油污的桌椅板凳,黑红与灰白交织,那是连雨水都冲刷不净的血迹,已经入木三分。 来客进了屋子,吸饱雨水的油纸伞滴答不绝,摊开一地水光。 “打尖还是住店?” 白脸掌柜笑眯眯发问,细小眼睛缩成一条缝,极像心宽体胖的生意人。 “不打尖。” “哦,客官是住店?” “也不住店。” “呼~”白脸掌柜张开狭小眼睛的缝隙,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的黑衣少年一眼,挺高、也挺英武帅气……除此之外,实在看不清楚有什么特别。 “不打尖、不住店,朋友是要吃白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油灯猛然爆响,一时间压过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水,让整个地方静得出奇。 唯有门外挂着的头颅露出欢欣神色。 “所以说我才觉得你们这些东西不懂人情,客栈本就笑迎四方客,屋外大雨、有人来避雨,非要人花钱,这点善心都无,如何能有回头客。” “就算披上人皮,学了人话,也不是人……” 一句话落下,那些吃酒的、吃肉的、三三两两围坐的“人”,都扭头看过来。 仔细看去,这些人的样貌都不对劲,虽然是不同的脸,刻板的五官却如出一辙,就像是葬礼上五颜六色的纸扎人。 “唔,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旗杆那颗人头每日要作什么?” 白脸掌柜好整以暇捏着脸皮,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意。 “日出大日晒魂,日落则月毒散魄,还有风吹雨打、冰雪刮骨,他在上面挂了一月有余,你觉得你能待多久?” “那他肯定没什么本事。” “你也一样。” 这时有个“人”冷笑道:“就你个连雨水都躲不了的两脚羊,也敢有如此大的口气,不过是学了几招把戏就——” 声音戛然而止,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噗!” 似乎是什么东西割裂布匹的声音,极轻微,但紧随其后便是一大一小两块重物落地的声音,有点闷。 浓重的血腥味道在这狭小空间铺开,血液顺着裂开涌出到桌底,露出刺目地暗红。 本来还高谈阔论的东西就轰然倒地,狭小皮囊里面,滚出一个灰白狼头。 “他妈的,找死!” 几个‘人’发出愤怒嘶吼声,以汹涌的姿态飞起酝酿着不俗威力,还未靠近就被黑衣少年轻描淡雪轰出一拳,击成碎片! 嘭! 凄厉啸叫响起,白胖掌柜探出附着雾气弥漫的手,正想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但没过多久就感觉到身上一空,低头竟然看见自己的半条臂骨落在地上,再被鞋底踩成碎末。 “嗬嗬嗬、你是谁派来的人,不知道这是山君的治所吗!” 半边手臂齐根而断的掌柜向黑衣少年厉声发问。 黑衣少年面无表情,没有回答谁是谁的蠢问题,他环顾四周,看向各自撕扯开皮肉露出妖魔本相的“人”。 “倒是来得齐,能烧一炉大丹。” 冰冷言语传入耳中,感受到这股毫不掩饰的杀意,白胖掌柜瞳孔猛然缩成一点。 它吐出一口精血,凝结成晦涩难懂的符文,再伸手握住符文,狂暴血气笼罩住身体,等到再现身时,身体已经从人体转变为半人半妖的凶物。 如一匹野狼直立,满嘴尖牙利齿,浑身覆盖青黑色短毛似钢铁般坚硬,油灯浸染身体,镀上了一层暗沉沉的光。 妖修彻底引发体内妖物血脉成就妖兽法体,兼顾妖物的凶狠与修士灵巧,几乎都能越阶杀敌! “死!” 野狼啸叫,深红气息遮挡住身影,妖气蓬勃迸发,下一刹那就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咬向青衣剑士。 这一击极为毒辣,妖物速度本就快,再加上符文加持,一瞬间就跨越几十米,是常人所不能反应的极限。 可惜注定徒劳无功! 黑衣少年如幻影消散,狼妖咬了个空,正想再次凭借速度蓄力,却听到一句漠然话语。 “太慢!” 嘭! 掌柜身体像被巨石砸中,趴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又被死死踩住,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剩下妖魔在回过神后,以各式手段攻向黑衣少年。 下一瞬,一道雪亮剑光划破黑暗,狂暴气息层层荡开,宛如飓风过境连同破烂的座椅板凳都被搅得稀碎。 等到停息后,原地只留下残肢碎片糊满整座屋子。 “咳咳咳,你到底是谁!” 掌柜躺在血泊里,瞳孔充斥惊恐不解。 这座客栈在山脚,是山君治下,按照人间比喻,便是天子脚下、首要之地! 附近城池与修行宗门都不敢讨伐,就算是最认死理的诛魔使,也做不到无视山君的存在。 顶多在落单时候杀一两个妖物解恨。 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居然毫无顾忌上门砍杀,你就…… “你就不怕山君知晓,让你半生修行成空?!” “山君?”黑衣少年嗤笑:“是说那只通玄境的虎妖,正好缺养剑精血,它敢来我一并打杀就是。” 白胖掌柜久久无言。 第一时间,它几乎认为是面前人在说谎话,那言辞中极为自信的感觉又不似做假。 荒诞!怎么可能! 尽管很多人说结成金丹才算真正踏入修行大道,将金丹以下境界视做蝼蚁,可那是出身顶级修行宗门、世家、王朝等,坐拥无数“财侣法地”的天之骄子才能说出狂言。 世界之大,最多还是未入金丹的修士,金丹以下有五种境界:养气、胎息、筑基、通玄、虚丹。 通玄虽距离金丹还差两个境界,却已是山野俗世中的顶点,要知晓许多修行者、炼气士,甚至一辈子都突破不了筑基! 黑衣少年看皮相骨相顶多十七八岁,这么年轻,就算从小开始修行养气,也大不可能五十岁之前就能达到通玄! 除非——看着黑衣少年手中那柄剑,掌柜忽然想起确实有某种赋予人极大杀力的道路。 “你是剑修!!!” 掌柜惊恐大喊,一切疑惑都得到解答,只有剑修,这群以杀敌为乐、动不动和人斗剑决死的疯子才能将越境斩敌说得风轻云淡。 也难怪一进来,就毫不留情杀了满屋几十只妖! “你知道此道,便不与你多说废话,将那虎妖引过来,可给你一个痛快。” 感受剑气在体内游走撕裂血肉,白胖掌柜冷脸咬牙,干脆自断心脉。 下一刻,它的头颅便咕噜噜滚出,再被一剑劈开肚腹,显露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微白珠子,即妖物采日月精气凝结用以代替丹田吐纳灵气的妖珠。 “品质太差,不过,倒也凑合了。” 将这些妖物的妖珠都取出来,收好,黑衣少年往客栈更里面走去。 里面有活人的气息。 斩杀掉剩余看守后院的小妖,走过挂着被拆解成肉块的躯体,就能看到一个和猪圈一样单独的棚子,与别的地方养的猪牛羊狗不同,这个棚子里圈养的——是人! 男女混在一起个个双眼无神,身上衣服凌乱破烂,更是沾满着排泄物的恶臭,听到脚步声才稍微有点反应,嘴里念叨的是:别杀我、求你了…… 一剑劈碎牢笼,圈养在里面的人却没有出来,反而出乎意料卷缩跪下,磕头。 显然,呆在这鬼地方太久,他们已经分不清是人还是妖。 直到在围栏最里面有人开口,才打破荒诞。 “他不是妖。” 第二章 山君 黑衣少年目光看向出言之人,那是一名长相娇俏柔美的素衣女子,虽然身处恶臭地方,自身却没有沾染到一点。 “你就是顾清筱,顾阀流落世俗的那位贵人?” 顾清筱离开围栏:“贵人说不上,小女子只是普通人。” 顿了顿,又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黑衣少年声音淡淡地:“不用谢,有人会付酬劳。” 妖魔客栈立在道路交界已经有几十余年,白日做活人生意使人留宿,到了夜晚便是妖魔聚集之地。 因为背后有山君的存在,本地修行者与官方机构都不敢讨伐,触及这座客栈的任何事物,恨不得做鸵鸟全当做没看见。 眼前黑衣少年竟然敢单人匹剑闯进来,顾清筱佩服的同时又忍不住露出担忧。 客栈里面的妖物主要职责是饲养人畜与搜刮金银,并不强于斗战,现在斩尽杀绝必然会被感知到。 那位山君说不定等会就要到来。 想到这里,顾清筱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张了张嘴想说些话,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围栏中除了她还有很多人,要逃离客栈的话,黑衣少年不可能护住全部人,必然会抛弃一部分…… 不管谁死谁留下谁逃走,好像都是无解难题。 好在黑衣少年看出了她的犹豫,直接开口:“你是在担心后面来的东西?” 顾清筱看着围栏里的人不肯跟自己一起出来,眸子低了低,轻轻“嗯”了一声。 顾家虽然是修行门阀,但她一直在民间长大,对修行者的事了解得不多,总觉得跟生病了找医生看病一样,年纪越大越值得信任。 “你担心地正是时候,它来了。” 黑衣少年看向外面天地,平静道。 恰有雷光从外面亮起,于是就可以在雨水浸染中见到一只生长着斑斓色彩的巨兽。 巨兽吐气,悠然黑雾裹挟冷冽的血腥味儿扑入客栈,油灯熄灭,等到再次亮起,不远处已经出现一道高瘦人影。 顾清筱微微张嘴,露出些许惊讶,并不是想象中太过吓人的青面獠牙,是这分明就是一张与平常人没有两样的好看脸庞,只比黑衣少年差几分。 “你就是杀本君手下巡山校尉的凶人,年纪不大,倒是……” 山君上下打量黑衣少年片刻,手中折扇打开、又合上,轻笑道:“长得很貌美啊。” “待剥去你的皮,便可以做一件上好衣服。” 顾清筱听得恍然,原来读书人一样的身体竟然是杀人剥皮制作的衣服,联想到此,她脸色更加苍白。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也笑了:“我也觉得你不错,血肉正好用来养剑。” 言语争锋,森冷气息迅速蔓延,原本就因下雨刮风冷的地方变得更加冰寒。 风雨停歇一瞬。 待再次响彻,已经如洪钟般震耳欲聋。 嗷!吼! 凶恶至极的虎吼响起,数十双眼睛裹挟着滚滚黑雾汇聚到身前,化作虚幻虎头,一口咬下,整座客栈霎时间摇晃不停。 黑衣少年抽剑出鞘,斩落! 狰狞虎头自中间断开,还未触及到身前便直接消散,而剑势斩落虎头后依旧不减,气息凝聚成半月形光刃,令山君瞳孔猛地一缩。 嘭!嘭!! 烟尘四起,年久失修的客栈就此倒塌一半,大量风雨灌进来,浇透换了神色的山君。 那是愤怒、疑惑与恐惧交织的表情。 那柄古朴长剑让它不敢再动手。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看到这柄剑的瞬间,心中就不受控制涌上惊惧感,像还未化妖之时在山中遇到张弓搭箭的猎户,那是它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靠近。 眼前是第二次。 山君没有再出言吐气,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它不动手,却看见剑光动了。 它毛骨悚然,来不及多想,身后眼睛裹挟黑雾化作伥鬼抵挡,又接连退后好几步,以皮囊破碎作为代价,才躲过杀劫! “找死!” 凶恶至极的虎吼响起,一只几乎遮蔽小半片地方的直立凶虎现世。 口鼻喷出腥气,喉咙轰隆作响,锦绣斑斓的毛色根根竖起,身后铁棍似的尾巴每次击打在地上,都能使地面产生振动。 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团浓密红雾凝结成的骷髅,层层荡开遮蔽视线,在这时,一条钢尾无声无息伴随利爪一起砸落! 预料中的血肉模糊并未出现,正当他疑惑为什么攻击未奏效时,却感到背后一痛,低头见到剑刃惯胸。 再一脚。 嘭!山君倒飞,在泥泞地面犁出一道极长沟壑。 捂住不断往外流血的胸口,试图愈合伤势,但伤口处残留的顽固剑气却一次又一次撕裂伤,令它高大身体顿时佝偻。 它低低笑了两声,用力挺直身体,感受到风中裹挟的雨雾,便驱动本命神通。 呼风! 山岗地动山摇,泥土碎石全被击碎,山顶也不断掉下落石,四面八方的风雨被它吸引,卷起草根碎石,两三息功夫竟原地生出一条接天连地的风水龙卷。 山君一跃融入风石龙卷,以狂风从虎的本命神通,便驾驭龙卷,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黑衣少年,直接撞了上去! 风沙、雨水凝结成利刃,随龙卷一同裹挟无人可抵的庞大威势,径直镇压开来! 黑衣少年静静看着龙卷。 往前踏出三步。 第一步,剑锋斩破沙石,吞吐汹涌狂暴的剑气,所过地方风雨停息。 第二步,在平静的地方,忽然生出了一点光亮,刹那,光亮璀璨,直接映照出山君难以置信的脸。 感受到透过龙卷挤压向自己的剑气,它回过神后用力再次驱动龙卷,但引以为傲的法术在这时失效,取而代之是深深怨恨。 它怨恨黑衣少年带来的深切死意,怨恨自己不能镇压来敌。 逃! 必须逃! 然后想法刚生出来,黑衣少年便往前踏出第三步。 铿锵—— 剑吟之声,不绝于耳。 如彗星袭月! 刹那之间,弥漫四野的风声立刻停歇,隐藏在风中的数十只伥鬼发出刺耳魔音,却随剑锋递进即消散无踪,一股黑烟散落,两截身体前后砸落,在泥地荡出大片的血污。 “别杀我,别杀我!我山中积蓄埋甚多,放我一命都给你!” 山君现在样子很凄惨,身体从腰部断成两截,流落一地热腾腾的腥气,浑然没有先前凶狠的大妖模样。 黑衣少年看着它,“积蓄?” “是,山中盛产蕴含灵气的药材,都贩卖出去给了修行者,换取来的太平钱都在地里埋着,不下两百枚!” 太平钱通体泛银,正面篆刻天下太平,背面为盛世繁华市井像。 因材质精良特殊可被当做炼制法器的基石材料,所以在修行界、世俗界都很流行。 两百枚太平钱,往里面再搭点,差不多能烧制一口还算凑合的剑胚,足够当做小宗门的传承器物。 “位置在哪?” “都在我的洞中居所。” 山君说的很诚恳,“道友可以随我一起去洞府,如有假话,我的性命任由道友处置。” “跟你去洞府?” 少年轻笑:“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闻言山君觉得自己性命已经安稳,黑衣少年却忽的抬手,挥剑。 山君瞬间归西。 拿剑从虎腹挑出一个珍珠大小的灰白珠子,借雨水擦了擦妖丹,再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才略带满足放进腰间挂着的袋子里,剩余躯体,则收进另一个储物袋。 低声下气的拿钱买命,哄骗傻子的鬼话。 有领地的妖物洞府里都会布置阵法,用来守卫洞府和诛杀强敌,占据主场,至少能够增强自身一半的战力,谁要真信了上钩没准备就跟着去,就活该被自己蠢死。 不过在杀掉山君这个主人后,洞府禁法没有东西能够操控,确实又可以去一趟,看看埋藏的太平钱是真是假。 “抱歉。” 身后在这时传来说话的响动,回头看去是表情复杂的顾清筱。 剩余的人还待在围栏不肯出来,黑衣少年也不在意,等到了天明自然会有官府的人来带他们走。 令他比较意外却是少女的歉意。 在干净的地方生了火,黑衣少年一边擦拭剑身,一边问出为什么道歉。 顾清筱沉默了一会儿,火光照在脸上,略微展现粉嫩的红色:“我不该怀疑你的实力。” “你在之前认为我会是输的那一方?”黑衣少年问她。 顾清筱点头,“毕竟我没见过多少修行者,你和我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很难让人第一眼就信任。” “外貌年纪在修行者中是最无用的评判标准,空有一身老相而实力不济的人多了去,外貌如稚子婴儿也说不定是返老还童的千年大修,唯实力境界为真实。” 这番话,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顾清筱听完记在心里,然后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之前叫出我的名字,显然知道我的事情……” “无可奉告。”黑衣少年平静道。 顾清筱眼光暗了暗,不过没过多久又说:“那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末了,又加上一句:“以后也好谢你。” 黑衣少年收剑入鞘,话语随风入耳:“青萍山剑修,李殒。” 第三章 太平钱 火光摇曳,带来温暖气息。 顾清筱吐出一口气,吹走飘到手腕上的草木灰,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李殒,犹疑片刻:“是有人在小栈挂关于我的悬赏,你接了悬赏才来斩妖的,对吗?” 李殒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小栈也是客栈,与妖魔客栈不同,那里常年汇集来往都是山野修士。 起先只是为了有一个能互通有无的地方进行交易,到后面便有人出大价钱找人帮忙,一来二去,也就有了悬赏一事。 斩妖、杀敌、救人、寻物……不论身份是谁,不论黑白正邪,给得起价钱,就有人接下悬赏来赚钱。 李殒来客栈斩妖,确实有一部分是悬赏缘故。 另外一部分,是他需要别的资源养剑。 剑道修行,杀力固然强大,高深者可以越一境两境杀敌兑子,但这一途很耗费资源。 不论背后有剑仙存在占据洞天福地的剑道宗门,还是独自披荆斩棘的山野剑侠,自握剑修行开始到死亡,始终在为资源发愁。 打磨体魄需要天材地宝,壮大体内剑炁需要灵石丹药,手中剑也需要大把钱财来温养,不然凭什么提三尺剑就敢与法宝争锋相对! 甚至有些破落户和修士争斗都只能用凡俗铁器临时血祭开光,身上背着七八把剑,断了就换一把,经常历经代呕心沥血才能养出一口好剑。 李殒作为剑修也在为修行资源奔波。 青萍山附近的妖物已被斩尽,就算剩余也是几个刚开灵智还未化形的小妖,如同鸡肋食之无味,等到成材最少也得百年。 索性在不闭关的时候游走山野四处打猎,偶尔接几个悬赏,也算顺手的事情。 事情解决即可,对于事件本人的想法他不关心。 顾清筱咬牙,“你告诉我答案,我回到顾家可以给你很多报酬。” “你回不去顾家。” 顾家是修行门阀,在大隋属于一流世家,子嗣血脉众多,和顾清筱一样流落民间的人多了去了,其中不乏有人因为各种关系原因被找到,要求接回。 无一例外,那些人都死了,除了尸体,没有一人活着踏进顾家的门。 当然,这不会是他们亲自出手,否则事情闹大背上残害血亲的罪名也不好与宗族长辈交代。 在规矩内拿出一点资源,就有数不清的散修愿意做打手杀人。 “你最好别再奢求高门大院,离开这里找个偏僻地方隐姓埋名,或许能多活一段时间。” 顾清筱摇了摇头:“我有理由要去顾家,想问他们一个问题,至于生死,不重要。” 少女柔美脸庞上满是认真,口吻中带着令人动容的决绝,如果人这一生总有一件事要做,义无反顾赴死,就是她追求的宿命。 李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感受体内庚金剑气已经回复了七成,足够支持扫荡妖魔洞府,就起身离开客栈往山林里面走去。 雨依旧下,叫人昏昏欲睡。 顾清筱从睡梦中醒来,感到阵阵凉意。 火堆已经熄灭,留下一堆余烬。 天未亮,她起身四处张望,直到看见不远处角落正在打坐的李殒,才心里有了点底。 油灯因为客栈浸染妖气,常年不灭,此时提供些许的光亮,她看到李殒旁边有一群圆滚滚的东西,莫名生出勇气上前想要看清楚,便可看见——一串串毛发打结纠集在一起的妖物、魔怪的头颅,满脸血腥,犹带死前惊恐。 碰擦~ 她下意识往后倒退,碰到板凳上发出声响,等她安抚住心情时,李殒已经醒来,目光璀璨如星,将屋里照得白了一瞬。 “有事?” 顾清筱愣了一下,构筑起思绪后才回道:“有报酬能给你。” “说说看。” “我在顾家私库有很多太平钱,只要你能送我回到顾家,都给你。” “至少不低于五万的价值!” 李殒感兴趣了。 要说天底下最有钱的两个阶级是谁,第一是修行宗门、第二就是门阀世家。 经过千年传承,堆积的修行材料多得数不胜数,更妙得是嫡系血脉自出生那天开始,就能在私库领取资源,不论是否有修道资质。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大钱。 足够使人修行很久不用为资源发愁。 至于某些人的阻碍…… 李殒按住腰间长剑,很快做出决断。 剑道本就是遇人杀人、遇妖斩妖的坎坷道路,动辄剖腹杀身和人换命,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争”字,不争不抢不杀还习什么剑。 况且,世家未必有胆子跟剑修翻脸。 招惹上剑修,除非彻底斩尽杀绝,否则只要还有传承同门,就不会停止报仇。 曾经有一个世家公子因为一柄剑的缘故招惹上了剑修,仗着自家势大就把那个剑修打至残废,夺取了本命飞剑。 后来那剑修回到宗门,将事情说出来,他所归属的宗门又上报给了本宗,于是当天晚上,本宗分宗还有外山驻地等,说得上名号的剑道传人都御剑去了那个世家大开杀戒。 将世家年轻一代杀得几乎断代,最后还是世家请出闭关老祖威慑,又花费重金安抚才算把这件事圆融。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剑道修士。 “不得不说条件很诱人。”李殒看向顾清筱,缓缓开口:“你最好不要骗我。” 这是?答应了?! 顾清筱怔神片刻,然后从怀里拿出半块类似阴阳鱼阴鱼的玉佩,上面刻了几行小字——【清江顾氏】 气息独特,确是门阀才能有的真东西。 “这是凭证,到了顾家就可由它打开私库,绝不食言!” 李殒点头,让她把玉佩收好,神色不再像之前冷冰冰。 “那就陪你走一趟。” …… …… 等到天明,大雨渐渐停歇。 一只飞鸟划过水雾落在旁边。 飞鸟异常灵动,鸟兽的面庞却露出人性化的意,它打量着面前客栈,忽然开口:“那只通玄境的虎妖你如何应付过去…” 劈成两半的虎头砸在地上,凶悍气息,使飞鸟不由得落在地上,人性化的眼睛透露出忌惮。 李殒瞥了它一眼,嗤笑:“不相信可以验明。” 飞鸟叹气:“并非不相信,是你闯了大祸,把客栈妖物杀了人救出来即可。无需费尽心力杀了山君,它并非是没有传承的山野妖精,杀之有后患。” 说完后,转了转眼珠子:“不过,如果你愿意自降酬劳,我可以帮你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酬金一个都不能少,少了,我杀你。” 言语淡淡地,毫不掩饰的杀意让飞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尽管利用秘法将意识依附在飞鸟上,本体则藏在某个安全地方,但它很确定这不是玩笑话。 “不过是几句废话,李道友是在世剑仙,在下怎么敢拖欠您的酬金,下山之后来小店,必定奉上。” 说完,飞鸟便浑身一颤,看向四周环境,寻了个方向眨眼便飞的不见。 “可以下山了。”李殒道。 顾清筱看向里面的围栏,“他们怎么办?” 很快,疑惑得了解答。 在飞鸟离开后没多久,几十个身穿皂袍的差人在一名骑马男子带领下来到客栈。 骑马男子是本地镇守,七品官,平日里威风赫赫,就是这么一个人,在见到李殒时满脸堆笑,背部拱起弯下,额头几乎都要跌在地上。 直到李殒说了一句不必多礼,才小心抬头,但脸上依旧挂着笑。 顾清筱看得有趣,在民间村落村正就能欺男霸女,见到上面下来的差人时又低声下气不敢说话。 而据她得知,眼前的镇守是七品官,比村正、差人不知高哪里去,却也在见到李殒后低头。 她知道这不是官位带来的恐惧,是另一种名叫做修行的力量。 唯有力量才让人惧怕! 第四章 杀人 两人下山。 顺着官道前行,听见湍急的水流声,看见一条不算宽的小河,河边生着许多桦树,分布排列两边,拱卫着一座斑驳的青石拱桥。 走过拱桥已经将近正午,太阳大了起来,在金黄阳光下有着一片青瓦白墙存在,伴随人群熙熙攘攘,浸染出烟火画卷。 而掠过小镇烟火,再往里面走一段时间,就能看见在偏僻地方坐落着不少民居,说是民居其实也抬举,大多都是一些低矮的窝棚。 来往都是客,及其鱼龙混杂。 婉拒了迎客的暗门,推销小赌怡情的破落户,两人走进了一户还算高大的门面。 看门黄狗趴在地上,察觉到有人来,便有气无力抬起头,呜咽地叫两声,算是对得起每天一餐饭。 门内昏暗,亮着一盏鱼油灯,照亮着许多笼子,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安静的待在笼子里,眼神直勾勾看着入门的剑客。 “李道友真守时,吃饭了没有,我昨日刚得了一坛五十年的女儿红,那滋味美的哦……” 说话的是一个隐藏在柜台下的干瘦老头,整个人裹在宽大袍子里,说话却声音洪亮。 李殒平静道:“客栈妖魔已除,结账。” “当然,当然。” 干瘦老头动作很快,话语刚落下,便从袍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子,波动间叮当作响,很清脆。 “给多了。” “客栈作恶多端,不仅吃山民,前几次去的斩妖人也折了,因此还有一些零散悬赏,合计太平钱八十枚。” 干瘦老头言辞极为恳切,若不是他知道为小栈做事的人一贯性格,还真以为肯发心多给钱了。 “关于门外那女子,在下这里一个劝告,李道友听或不听都可。” 李殒没管他,径直转身离开。 干瘦老头整个人缩在柜台下,注视剑客离开的背影,目光阴晴不定。最后冷哼一声,顺手在鸟笼里捞出一只麻雀,连毛带皮一起塞入嘴里咀嚼。 屋外,顾清筱正在抚摸那条黄狗,手里还拿了半根未吃完的玉米,看见李殒出来,便将玉米丢给黄狗,好奇地出言询问。 “接下来要做什么?” “找个地方先住下。”看顾清筱表情微变,李陨轻声解释:“不要多想,往后的路途必定多生杀劫,你是凡人,我杀过头护你不住,你死了那宝库也取不出来,正好猎了头通玄虎妖,做几件简单护体法器避免你死得太快。” 这话、很直白,令顾清筱感到些羞愧。 她咬住下唇,“谢谢。” 当天下午,李殒临时租了一个带小院的三房民居,送走满脸堆笑的房主后,进了主房。 顾清筱便坐在房檐下,看房檐上的鸟窝发呆。 鸟窝上存了一堆刚破壳的稚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直到大鸟叼青虫飞来喂食,才有短暂的停歇。 又响起,很吵人。 而当院子里忽然充斥凶兽的血腥气息时,鸟叫、虫鸣、路过来往的居民,都静了下来。 凶兽窥伺,本能的恐惧令他们远离,生怕被盯上,从而丧失性命。 顾清筱因阴阳鱼护佑,没有承受太多负担,便干脆拿了一本房主留下的志怪小说翻看。 咚咚咚,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等她恍然回神,听到一声温柔话语。 “小生贸然来访,请主人莫怪。” 循声看去,一名头戴纶巾,身穿宽袍大袖的白面书生推开院门的缝隙,露出笑眯眯的半张脸。 “你是谁?这间房我刚租下,你要找原主的话,他们在隔壁街道。” 顾清筱放下书,看向这个像是屋主朋友的男人,礼貌说出了屋主新的地址。 白面小生顺势挤进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顾清筱,眼中闪过淫邪,舔了舔嘴唇,“小生要找的正是您。” “找我?我不认识你。” “这个无妨,小生想找顾小姐要一件东西——您的性命。” 白面小生走得更近了,能让人闻到身上那股甜得发腻的脂粉味道。 “不要妄想屋里剑修会出来,修行功法、炼制法器,自有规章在,在周天未圆满时候动念轻则功败垂成,大嘛,便会伤及根本。他正在紧要关头,恐怕救不了你。” 听到这话,顾清筱脸色一白,但还是冷冷地起身回应:“你尽管来,看最后死的会是谁!” 她站起身时手里已出现一柄镶金玉龙头的锋利小刀,用很熟稔的手法反握,如同下一刻就要扎入眼前人的喉咙。 而这么一番气势汹汹的做派,却令白面小生淫邪目光大涨,打定主意等杀了眼前人,就把尸体带回去,然后—— 咻! 一口利剑突破门扉穿胸过去,带着他倒飞好几米远,死死钉在院墙上,任凭挣扎都挣脱不得。 “怎么可能!你在行法,怎么还能御剑。” 呼嚎挣扎许久,白面书生最终流尽血液死去,给地方铺满了一层血腥味儿。 “你还好吗?” 顾清筱询问,屋子里没有回答,唯有那一柄利剑飞回,悬在门前半空,不沾染一丝血迹。 日升月落房门都没有打开过,因为原主人留了不少米面在,顾清筱倒不用为食物发愁。 唯一觉得不好,便是院子里又多了六具尸体。 他们死后尸体并未腐烂发臭,依然保持生前狰狞模样,看得久了,甚至都下意识觉得本就该是院子里一环。 之后几天,没有人再敢上门现身,逾越由剑锋划出来的生死线。 直至第七天的一个中午,利剑呼啸飞入房中,顾清筱转头看,见到李殒按剑推开房门走出来。 阳光照在因许久未晒太阳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一时间令人恍惚。 一吊虎牙项链,一件虎爪拳套放在放在吃饭的桌子上,李殒道:“虎牙主防,能抵挡通玄境全力一击,虎爪主攻,遇到危机掷出可召唤虎妖残魂,不过我主修剑道,炼器法门只粗通,上面的妖气并没有去除干净,用久了会侵扰你的神智,总之……自己掂量着用。” 道过谢,顾清筱珍重收好法器。 李殒嗯了一声,又说:“明日就启程。” 明日启程? 听到这消息,顾清筱竟莫名觉得有些舍不得,前几个月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现在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要离开踏上未知前途,甚至有可能死在路上。 不过她还是很快做出回复,“好。” 李殒便去看那几具钉在墙上的尸体,按住手中微微颤动的冷冽长剑,随后嘴角一挑露出略带血腥味儿的笑意。 之后在少女惊讶的目光中转身推门,一步踏出去。 他身影的出现,震惊了周围暗中窥视的散修、暗探,正犹豫不决的思考想走还是想留,蓦然耳中回荡裹挟剑意的淡淡风声。 “诸位既然来了,就留下性命罢。” 楼房小巷中,少年持剑站立,杀气冲天。 听到这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话语,有人脸色大变,边身形暴退边驱身上的护身法术法器,但依然在某个时刻被一缕剑气穿胸斩杀。 也有人互相对视一眼确认同道,然后骤然发力,驱使雪白无暇的三尺长卷,金黄灿烂的符咒、真言等妙法,各自占据位置结成一个进退同步的阵势,一起要在剑修手里逃出活路。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他剑气耗尽之前不可能将我们全杀光!” 第五章 绝命 利刃裹挟血气扑面奔腾,所过的地方,尽是被剑锋斩首滚落一地的人头、肢干,似全无抵抗的年猪任凭宰割。 从少年推门到停手,十个呼吸时长,这条原本被洗刷得干净的街头巷道,便铺满了刺目的鲜红,腥味儿冲天。 就在这时,嗡!! 轻微的弓弦击发声短促作响,三根利箭从无声无息处射来,分别对应眼睛,咽喉,心脏。 看箭头闪烁的暗蓝色微光,显然淬过猛毒。 当挥剑预备截断时,又有几道乌黑匹练袭来,却是攻向李殒背后。 身前身后都有杀机,李殒反而往前迈出一步,以极为暴烈的姿态,伸手攥住利箭,然后猛的转身,投向距离只在咫尺的匹练。 两者相遇,箭头便钉住匹练,带着这东西倒飞出去极远,留下一线滴答不绝的黑红色血珠。 “嘿,单手硬接污灵箭,这份胆气,果真有剑修本色。” 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从屋檐上方传来。 出言者是个扛着招魂幡的干瘦汉子,身量不高,一双眼睛却格外阴暗,犹如隐藏在竹林枯叶中的蝮蛇。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铁甲的八尺壮汉,腰间挂长刀,手中反握一张青鸟长弓,上搭三根闪烁微光的羽箭,正蓄势待发。 显然,刚才那毒箭便是从这张弓射出。 “兀那剑修,莫要做挣扎,现在向我磕头求饶,叫几声无常爷爷,心情好或许能饶你一命。” 干瘦汉子咧嘴笑道:“要是执意找死,我这万魂幡正好还缺一个主攻伐的主魂。” 铁甲壮汉沉声道:“和死人废什么话,杀了他,按老规矩算账,谁出力大那把剑就归谁。” “行。” 几乎言语刚落下,搭在弓箭上的三根利箭便以连珠箭射出,之后铁甲壮汉把长弓一抛,拔出横在腰间的大刀,以‘白虎跳涧’的姿态劈下。 气息张扬,隐约可见虎影怒吼。 “招魂!” 干瘦汉子见同伴下去,就将招魂幡正立而起,念动法诀,十几团虚幻的黑色影子便从地里钻出,互相对视还未感到迷茫,只见招魂幡再动,便不由自主涌入被各自殒命的尸体。 以残兵败将的姿态重新拿起生前法器,跌跌撞撞奔向李殒。 杀机当前,少年目光沉寂,侧身躲过刁钻的破灵箭,全然不管死去活来的尸体,身体快步奔走,手中长剑划过凄厉的弧度只指披甲壮汉。 刀剑相撞。 “叮叮叮!” “当!” 轰然数声夹杂沉闷破裂,披甲壮汉听了神色大变,果断在一瞬间收拢气息抽刀爆退,以头盔碎裂为代价险之又险躲过直斩面门的一击。 好险。 这是什么怪物! 披甲壮汉心中暗骂,刚刚交手,他还占了居高临下的大势,用了燃烧气血提高战力的秘法,那一刀劈下来,就连通玄修士也要谨慎对待。 但这剑修随便一剑,竟就把招式化解,乃至手里用灵铁铸的大刀也被击碎。 这该是筑基期剑修有的本事? 披甲壮汉深吸一口气,见尸体已经围猎过来,心里定了定,正欲重新换刀杀进去给干瘦男人争取施术的时间,目光一瞥,却惊愕发现尸群中的李陨不见了。 这时,屋顶崩裂一句短促惨叫,他抬头往上看去,却看见李陨已经杀了干瘦汉子,正提着滴血的头颅冷冰冰的看着他。 怎么会! 披甲壮汉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当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扔到脚下滚了两滚,他沉默了。 小巷、尸体、冰冷刺骨的杀机,从胜券在握到半只脚踏入死境,只需要两剑。 下一刻,在他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一点寒芒——那是突破风声,喧嚣而至的剑光! 十几米的距离,瞬息便至! 会死! 一定会死!! 披甲壮汉浑体毛骨悚然,几乎心里刚生出这个想法,身体就有了动作。 引爆筑基根基,以往后再也不能踏入金丹为代价,近乎竭泽而渔压榨灵力、精血,然后疯狂递出一拳。 只要这一拳击退李殒,他就有机会逃走。 “给我破!!” 咻! 寒光掠过,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 嘎吱~ 顾清筱推门出来的时候,厮杀已经结束。 少女看见躺了一地的尸体。 恍惚间使人有置身于乱葬岗的错觉。 “你出来做什么?” 正在干净地方打坐调息的李殒睁开眼睛问她,口吻很平和,顾清筱听了却忍不住身体微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话:“我、有点担心你,所以想出来看看能做点什么。” 少女的这番话,到让李殒不知道怎么回,一介凡人,遇到修行者大战就应该老老实实待着别动,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给人添麻烦,就是能做得最大的事情。 “下次别再乱走动,修行者手段各有所长,就算死去杀你这个凡人也简单。” 出于对顾家私库的尊重,李殒没有说出重话。 但仅此一次。 就在顾清筱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连串忽远忽近的铃铛作响,几个穿戴着木质面具的道士手拿着铃铛,边走边摇晃,声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 顾清筱看了看,识趣的要往院子里躲,给李殒留下杀人的战场。 李殒叫住她:“这是收池人,来处理尸体的。” 修行者生前超凡脱俗,死后不会如同凡人一样超过三日就腐烂,未做处理草草埋藏会催生出食人性命的尸妖鬼修。 若是妖魔,大可以割了此类顶上头颅、胸中妖丹用来养剑,可用同为人族的修行者尸骨养剑,这和入了魔道有什么区别? 尸体不能不处理,收进储物袋又占位置,就有收池人来处理后手。 他们大多由仙门俗家弟子、传过法门但天资愚钝,修行难以尽意之人受玄都大法师之令组成。 他们会将尸体收拢,分别辨认姓名、出身。如果有宗门来寻,出几枚太平钱领走就是,无亲无故的散修就统一找地方超度埋葬。 算是修行者中不成文的规矩:死斗可以,丢了性命无非技不如人,愿意把尸体、法器还我,这事就算翻篇,以后长辈同门也不会借这事找你麻烦。 道士在面前停步,先对李殒稽首行礼,才去将尸体一具具分门别类收好。 顾清筱在这时开口,指着身后的小院:“里面还有七具。” 征得同意让随行人进去院子收那七具尸体,为主的道士则盯着顾清筱看了许久,直看得顾清筱浑身不自在。 “道长?” 道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说话,只递出一张叠成三角的青符示意她收起来,顾清筱不知所措看向李殒,却见到这位英俊少年脸上露出了一种既在意料之外,又理所当然的莫名表情。 “有意思。” 这话,应该是可以收?顾清筱想了想,最终还是接过。 “这是什么?” 等收池人一言不发的离开,顾清筱出声询问。 李殒:“收好就是,大概是保你命的东西。” 顾清筱听完也没有再追问,握住青符目光注视远方,若有所思。 将青符和小刀一起藏在怀里,之后长长吸了一口气,转头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废话。 “你饿不饿。” 第六章 一往无前 饭菜的香味儿掩盖不住已经腌入味味的血臭。 李殒不在乎这个,有得吃就不错了。 肉足饭饱。 正当他打算好好眯一觉,养精蓄锐恢复炼制法器又杀人的损耗时。 刚躺下,就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吵的睡不着觉。 经过这几天杀伐,院子门前连狗都不敢路过了,附近邻居都恨不得躲瘟神一样绕着走,竟还有人敢敲门打扰。 倒是稀奇。 顾清筱眨了眨眼睛,很快想到七日前也有一个书生是如此敲门,后被一剑钉死在墙上,尸体才刚被拔走。 她看向李殒,意思很明白,开门还是不开。 李殒嘴角微挑似笑非笑:“有人要来做说客。” 劝说! 顾清筱心头一凛,仔细思量这似乎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天底下的事情杂乱如牛毛,以武力刑杀是最直来直往的解决办法,但当接二连三的布局都不能奏效。 以言相劝也是解决事情的通天大道。 说句实在话,她与李殒相识才七八天,互相只知道名姓和一些背景,远远没到可以完全交托生死的地步。 之所以能合在一起,无非就是那五万的太平钱作赏。 既然是钱,对于山野出来的穷鬼修士,自然是千难万难,要把命丢去才能换个温饱。 可真居上位之人,哪里会看得起钱财,反正这世道是士族做天,百姓万民做泥沙,今日把钱花出去,明日找个由头增加苛捐杂税,又是百倍千倍进账。 想到这里,顾清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又言欲,沉默片刻后只是说:“我去开门。” 打开门,先入眼的是一盏鱼油灯笼,然后便见到一张略显熟悉的老脸,是之前见到养了许多飞鸟禽兽的小栈中人,那个干瘦老头。 老头笑呵呵谢过开门,走到院子中间站定了,放下手里鱼油灯,又伸起双手举天平地转过一圈,表示自身并无威胁。 “多日不见,道友风采更盛啊!” 李殒瞥他一眼,“有屁就放。” 话很粗俗,搁在以前干瘦老头听了,不说动手打回去,也得不失本色的骂娘骂回去,可眼前这个杀胚砍人不眨眼,又继承了剑修一贯的爆裂性子,稍有不满意是真得会飞剑斩人头。 骂两句就骂两句,谁叫打不过呢。 “小老儿是为道友前途,生死而来,道友若不听我一言,恐将大祸临头啊!” 咻—— 一滴冷汗从额头爆出,砸落在地上,摔成八瓣儿,干瘦老头瞪大眼睛,喉咙鼓动,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喉咙传来火辣辣的触觉,有细密的血珠不断从里面冒出,接下来将要说的话全然不记得了,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差点就死了! 只要无形剑气再往里面进一点,喉咙当即就会被割破,快到一直捏在手里的护身遁术来不及发动! “我不喜欢听废话,下一句想好了再说。” 李殒声音淡淡地道。 听到这里,顾清筱依旧没说话,静静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哪怕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生死,会因此决断。 “顾阀不会让她进门,这是底线。” 整理好思绪,干瘦老头诚恳倾诉:“那不是只有几个人艰难传承的小门小派,而是跨境连州府,占据洞天福地,嫡脉称世子郡主,坟称王莹的世家门阀。” “你杀力固然绝顶,同辈筑基修士来多少杀多少,高出一两个境界也能逆伐斩杀,可你不是真正入道的金丹大能,而门阀麾下私养之部曲,非筑基不可做兵卒,非金丹不可出头,例如你这样的人,不说有一千,至少也有八百的数。” “岂不闻蚍蜉撼树,蚂蚁缘槐?一人安能与整个门阀相抗?” “不如多为自己考虑,何必为一件没有胜算的事赴死,贵人们说了,只要你愿意抽身离开,便不会追究你之罪责,还会许一个大前程!” 说到前程,表情显然激烈:“可让你入门阀修行,归属在外院,做一个管院执事!” 门阀一般开设内外两院,内院便是家中子弟的居所,占地不仅广阔,更会设有汇集灵气之阵法,无数种增益修行的宝贝,哪怕再愚钝的凡人往里面待上几天,都会无师自通领悟一两种术法。 外院占了一个外字,便是护卫在内院周围,里面居住的人就是部将门客、丫鬟仆从、看门护院这样的人,因内外两院紧密相连,倒也能在别人吃肉时候喝上一两口汤。 所谓的外院执事,不过是看大门的雅称。 在门阀眼里,跟看门的狗别无二致。 甚至不如会讨主人欢心的狗。 可就算地位低贱,依然存在数不清的人削尖脑袋想往里面钻,想要沾染得道升天的鸡犬之运。 眼前的干瘦老头,就是恨不得以身代替的一员。 李殒哑然失笑,跟一条想做狗的人有什么好谈的,狗的眼里只有骨头,也会认为其余人都想吃骨头。 但这世上终究有人生来注定是要吃肉。 “你走,我不杀你。” “李道友,李大剑仙!别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日杀机连贵人手段的一鳞半爪都算不上,尚且消耗了你一帆底蕴,明日来双倍十倍乃至金丹修士亲自出手,你还能护得住她?” “收手!” “还未认主,倒真凭空有几分忠心了。”李殒漠视道:“尽管来就是,他不遵守规矩,自然会有人教他做规矩。” 干瘦老头闻言不再劝,深深看了李殒几眼,捡起鱼油灯,便要转身离开。 “你刚才说话的口气我不是很喜欢。” 话语方落,老头就感觉到左手手臂没有了知觉,低头一看,竟然被齐根削平,露出粉白色的骨骼。 “滚。” 捡起地上断臂,干瘦老头往前正欲踏步,脚抬起又不落下,最后收了回去,向李殒和顾清筱各自行了一礼,整个人蜷缩成一个球,真就从门槛滚了出去。 “他……这……” 顾清筱看着一路滴落的血迹,叹气道:“才打扫好的院子又染血,等会又要重新清扫。” 租下这房子的时候有约定,租下来是什么样子,还回去就该是什么样子,将人家好端端的房子变为凶宅,顾清筱很是过意不去,便只好尽力复原成原样,退房时再多加点银钱,免得房主背后戳脊梁骨。 “担心我弃你不顾?” 李殒问她。 顾清筱目光在血迹上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相信你。” 李殒笑了:“有人滔滔洛水洗不尽污名,也有人千金一诺,既然先前和你有约定在先,你不负我,我便不会负你。” “况且,那可是五万太平钱呢,就算是天皇老子到面前,也能与他开杀劫论剑了。” 言语有些打趣,顾清筱听了却没有笑,郑重点点头,仿佛真的相信眼前少年有刺王杀驾的能耐。 两人再说了些话,安排过明日的章程,便由李殒打着哈欠安眠结束谈论。 便剩下少女一人看着天空弯弯的月牙出神。 回神后长出一口浊气,便借着月光寻来了拖把抹布,一点一点擦拭斑驳的血迹。 银白月光照耀下,血迹如同一颗颗沉寂的大星,折射出斑驳细碎的微红光芒。 直至一片浓厚云雾袭来,遮掩星月,天地只余下万籁俱静。 第七章 水道 大隋的路有两种,一种是凡人走的车马陆道,另一种是修行者开辟的天上云道。 顾阀所在清江地界距离小镇有几万里之遥,中间跨越无数山水,李殒可御剑来去纵横,顾清筱却受不得天上的刮骨罡风与御剑时狂暴肆意的剑气,能供她代步的只有连接各地修行市集来往云道的天上飞舟。 小镇市集每过半月便会有一艘飞舟经此地停歇半日,飞往最近的修行大集,到了修行大集再挑选直抵清江的飞舟,若一路顺风,不消半月便可到达目的地。 “李道友,小人这飞舟装的货物太满,刚才又登坐了很多客人,已经没有多余的空位供二位上舟,还请原谅则个。” 负责管理这艘小型飞舟的修士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见李殒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暗骂,手腕一转,掏出十几枚太平钱反塞给李殒。 “不成敬意,权当请道友喝茶。” 李陨看着他,似笑非笑。 修士额头不断滚落汗珠,几乎将眼睛糊得看不清楚,咬牙扶住栏杆,尽量不丢了宗门体面。 天杀的,今日真是倒霉透顶,早知道出门前就拜一拜太岁星君,才落地怎么就遇到这种杀星。 飞舟走南闯北,历来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类人,每到地方不仅买卖货物,也会补充各类消息,避免因为不起眼的小事就栽了跟头。 眼前少年少女看起来和善,跟个金童玉女仿佛,可据他所知昨日可杀了个血流成河,算起来一共有二十多名散修都死在他们手里。 再加上随着小栈发布的悬赏令被愈来愈多人得知,但凡脑子没有被驴踢十回八回,都知道绝对不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也罢,多花点钱,就算送怨神。 “道友你看…” 咬牙又加十几枚,共同凑成三十枚,修士心都要滴血了,脸上却还在笑。 李殒:“真没有位置?” “真没有了。” “那你起誓罢。” “……” 修士张嘴,好半晌才说另外的话:“小老儿一生贫苦,全赖宗门大恩收入门中,委了这飞舟奉行一职,万万不能有失啊,若道友真要上舟,就请斩吾头自取罢。” 说了这话,修士眼睛一闭,脖子伸得老长,一副待死之模样。 李殒也觉得难办。 人家不允许登舟,还能因为这件事就飞剑斩人头? 便摇了摇头,打算思索另外去清江的办法。 难不成真要御剑万里? 顾清筱轻声道:“乘车马行路也行,只是慢了一点,不碍事的。” “天下不太平,山川河流里全是妖魔聚集,其中不乏金丹以上的妖王开府征兵,强行过境太麻烦。” 还有一点没说,门阀势力遍布天下,各自犬牙交错,保不齐那一路妖魔便是门阀私养用来干脏活的部曲,非得有安全道路过境不可。 或者说得再夸张些,整个大隋,但凡没有被天兵剿灭的妖魔,都跟门阀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剑修定下的规矩,在妖魔身上不好使。 两者见面只有一个杀字。 见两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思活络的修士已经品出味道来了,眼珠子一转,给出一个还算可行的路。 “二位,除去天上云道,地上陆川,还可以走水路。” “乘大船自江河顺流直下,一日可行千里,当年太宰公游历天下撰写风物时,不也乘舟而下,说过‘千里江陵一日还’此脍炙人口的诗句。” 江河! 陆地有妖魔占山为王截断道路,河流也不遑多让,有水属精怪划分大河与支脉,号为河神龙神,需要沿江两岸与坐船的行商经常供奉才行。 稍微有不满就引发水灾波涛,轻则船只倾覆,重则摧毁堤坝、淹没良田,令数十万人流离失所。 遇修行者上门斩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遁入水府,等人走了再十倍百倍报复回来,历经千年如故。 但说到底,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总比带人御剑要好得多。 只坐一段路到下一个修行市集,应该不碍事? 李殒点点头,让飞舟修士给出各船只拥有的水道信息,拿到以后转头就走。 无视跟在身后的尾巴,李殒翻看各船的船主信息,对比谁的根底比较硬。 在水上行路,船只只有小部分为陆上所有,大部分都要水中妖物参股,否则凭什么让你安全通行水道。 在一群群的水神、河神中,他挑出了个还算硬气的船主。 赵氏商会,坐拥大小船只共十八艘,有两层关系,一层为本地修行小宗派黑谷山长老,另外一层便是水中妖物,为虚丹期大妖。 在一群通玄水妖中最亮眼。 “倒也能杀。” 李殒轻声道。 知道根底,接下来就租了一辆马车带顾清筱离开修行市集,往船只停泊的方向而去。 二十里路转瞬即至,下了马车,便可看见在河岸边矗立的一座良港。 顾清筱看得惊奇,无它,密密麻麻的船只中穿行的不只有人,还有许多鱼头人身,化形未化完全的妖物。 吃人妖物与凡人待在一起做工,两者其乐融融,走近还能听到鱼妖以一口浓郁乡音和凡人工友讲些上年份的荤段子,赢得阵阵大笑。 “妖物和人在一起做工,闻所未闻之事。”顾清筱道。 “各地风俗而已,等你以后有机会去婆罗洲,甚至还能看到人与妖结亲,双方不分彼此呢。” 顾清筱小嘴微张,脑袋里幻想一条滑腻鱼妖和人……浑身打个冷战,遂不再说话了。 李殒笑了笑,来到一艘写有赵字的商船前,满脸胡须,穿着开衫短打的汉子看见他过来,上下打量几眼,迈步迎了过来。 “朋友要去哪里?” “清江。” “清江?”汉子了然,多看了几眼素衣艳丽的顾清筱:“原来是你们二人,来坐船的?” 李殒“嗯”声,汉子便摸了摸唇边胡子,露出思索。 最后道:“送你们一程不是不行,不过需答应我之条件,也好有理由对外解释。” “何事?” “若有水妖作乱,你需得挥剑杀之。” “这有何难,我应了。” 李殒平静道。 得到答应,汉子便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们这一趟终点是五千里外的平凉府,大约会有十几天的路程,毕竟是商船运送多是货物,还住了不少人,只能给二位一间房,还请担待。” 说着,就让一名穿得很严实的水手在前面引路,带两人进入船舱。 这是艘典型的“镇水”车船,长约四十丈,宽约五丈,分为上下三层,最下层用来运货、中层一部分运货一部分住人,最上层最小,视野最开阔,是所谓的“上房”。 李殒二人分到的房间,便是最上面的上房。 地方不大不小,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位处在船舱右侧,推开窗就能看见沿途壮丽景色。 “不错。” 李殒扔给水手一枚太平钱,作为带路和介绍费用,水手连连道谢,“小人叫鱼竿仔,住在中舱,二位客人什么事都可以找小人,这就告退了。” 看鱼竿仔离开的背影,顾清筱忽然问道:“他露出来的脖子上有不少鳞片,是人与妖的子嗣。” “这话别当他面说,伤人。”李殒叹道:“父母之事,安能是自己可选择的。” 顾清筱点头,然后讨论一个不太重要,又很现实的事。 这里只摆得下一张床,谁睡。 男女授受不亲,总不能同床共枕。 “你觉得呢?”李殒反问她。 她回答得也干脆:“你睡床,我打地铺。” 李殒笑了笑,没回复此事,只是道:“留三张剑符给你,撕碎即可传出感应,你留在这里,我出去转转。” 第八章 船上交易 船上人员杂乱,妖物、凡人、修士各种身份都有,挤在一起,乱哄哄的。 他下来这趟功夫,就看见有好几个因为争吵而打架的人。 船主对他们处罚也很简单,首次警告,再有下次便罚钱,出现第三次连人带东西扔下船去做水鬼。 因此这些人往往都只敢打第二次,往后遇见哪怕再看不顺眼,在明面上还是会遵守规矩的。 来到船头,李殒看向河面,吹着湿润河风,心里在盘算小事。 要不要趁着还没有开船,把那些因为接了悬赏跟来之人引下去,找地方杀一波,免得引发祸害。 “朋友是想杀人,藏一藏,杀气都溢出来了。” 处理完杂事的汉子来到李殒身边,颇为风趣做个发抖的姿态,然后双手抱拳,正式介绍自身:“在下赵德一,黑谷山外事长老,筑基巅峰修为,也是这队的船主,之后的路还请道友多关照。” “李殒,筑基剑修,至于出身,不能说给你听。” 赵德一摆摆手,“剑修嘛,都有一揽子仇人,规矩我懂。” “不过朋友既然上了船,还请守我的规矩,万事以和为贵,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赵德一正色道:“他们若敢在船上生是非,我也会一视同仁。” 李殒笑了笑:“但愿。” 但也把杀气收起来,好歹人家愿意搭他们一路,给个面子未尝不可。 看了会河景,赵德一又扯其他些话,扯到最近妖物中沸沸扬扬山君被杀之事上。 “那山君我老赵见过,是个正经的通玄大妖,极为利害,这样就死了,真是…” “怎么,你想替它报仇?” “非也,在下想替人与朋友做个买卖。” “买什么?” “山君的尸骨,以及那颗妖丹。” 李德一拍着栏杆,大声骂了一句下方搞乱事情的水手,然后继续道:“开个价,不是太过分我们都应了。” 山君尸体就在储物袋中,卖出去可以,不卖也可以。 作为剑修,有很多种养剑方式,譬如吞入腹中与自身相连,以性命精血供养,也有以铁匠法在炉中投放天材地宝养剑,如用他人性命双修为养的也有,方法很多,每个剑道宗派都不太相同。 青萍山养剑法,乃开山祖师取长补短创立,讲究以杀养剑。 斩杀妖物,将尸体妖丹用以祭剑,如同人吃饭,吃得越多,杀力也就越强。 山君,算得上一块不错的养剑材料。 就这么给人,挺舍不得。 “这个数。” 李殒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赵德一试探发问。 “呵呵。” “那就是三百,这价格属实有点贵了,筑基妖物也才卖价二十。” 赵德一想了半晌,直说自己做不了主,要等会再给回复。 大概是去问那只虚丹境的水妖。 没过多久,赵德一带着一个须发皆白,表情极不自然,显然是披上人皮的妖物走了过来。 李殒挑了挑眉,这东西,从暴露的气息来看竟也是通玄妖物,如果是这东西要山君尸体,难道说它要以他山之石攻玉的法子,结成虚丹? “请朋友拿妖丹一观。” 妖物张嘴,吐出一股带河腥味的风。 妖丹自储物袋昙花一现,快速收回后,妖物点了点头:“用水中物来换如何?” 便拿出一团散发蔚蓝光彩的水珠,“此乃三一灵水,长于水脉灵窍中,有淬炼利器的功效,你是剑修,应该知道它的价值。” 三一灵水,剑修铸剑时用来褪火的主材,小小一滴便能使剑器品质更佳,若运气好得到福佑,剑器甚至能多出一道天生的水行秘法。 一滴三一灵水,根据市价不同有所变化,确实有不低于山君的价值。 干脆利落与他们做了交易,不止于山君,那天晚上斩杀的妖物大部分都卖给了他们,换来了两滴三一灵水。 之后李殒又四处转了一圈,熟悉地方与人物,在开船时回到房间。 少女在窗边看风景,听见推门的声响转过头,见是李殒,捏在手里的虎爪法器就识趣松开。 “怎么样。” “有不少人跟着上了船,不过算不得什么。” “那就好。” 船只摇晃前行,李殒从窗台注视,以他的视角居高临下,能将河面船舱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他在二层甲板上看见了一只水鸟,那水鸟站在船舱的栏杆上,鸟头向上,似乎在看甲板上的飞虫。 然后,这水鸟突然转过头,与一双明亮的眸子对上,鸟眼睛便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正欲飞走,才刚正扬起翅膀就一头栽在甲板上。 与此同时,这艘船的另外一头,有人捂着头惨叫倒地,眼睛炸裂,从空洞里流出了两行血泪。 旁边人正想来看,空洞眼睛忽然窜出两道明亮剑光,化成两道锋利的小剑,肆无忌惮攻伐同处一室的人。 只断手脚,不伤性命。 惨叫飞快响起,复又停歇。 毕竟有人死伤,水手们很快做出反应,一边压下事情,一边编出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全推在他们自身身上,就说他们在修行术法的时候走火入魔,一不小心失控,引得术法暴动,不仅将自己眼睛炸瞎,还连累房间其它三人也被炸的手脚尽断,成为了废人。 水手说完离开去通知下一个人,顾清筱看向正在打坐的李殒,“你做的?” “嗯,给他们一点警告。” 不过到底是修行者,自认为掌握的术法与他人不同,那只鸟死后没多久,又有别的东西过来监视。 也被剑气顺着术法联系侵入身体,再次砍断手脚,废掉了修为。 惨叫再响再起,没过多久,赵德一苦着脸敲响了房门。 “朋友可知道这是为何?” 李殒轻笑道:“大概是他们修行的功法有缺陷。” 功法缺陷……赵德一长长叹气,这个理由哪里能骗到人,懂行的人一去看就知道那些人身上砍手砍脚的伤势分明是高深剑法才能造成。 而剑道属于秘传,向来少见,船上用剑之人又只有你一个,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但李殒在他们出事的时候确实一直待在房间,水手和其余房客都没有看见出来过,没证据,就算知道是也不好说些什么。 也罢,你说是他们自找的,就自找,赵德一希望不要再出事故。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禁绝不得,毕竟小栈发出来的悬赏说得清清楚楚,若有人杀了李殒、顾清筱,不仅奖励太平钱上千,更许诺进入门阀做狗资格。 听起来不太好听,可谁知道不心动呢?能做门阀的狗,称一句光宗耀祖也不为过。 就连他在得到这消息的一瞬间,也在想要不要找机会赚一把,不过顾及到眼前之人是个杀胚,他打不过,恐怕得搭上全部身价,随即熄了这个心思。 夹枪带棒说了一些船上规矩,赵德一便带着水手离开。 之后的几天,船队鼓动风帆顺大河直下,日行两三百里,沿途的景色变了又变,船上也没出什么乱子。 称得上岁月静好。 直到第五日,将从支脉汇入河流主脉后,河面忽然兴起了一股风浪,初时略起波澜,待行过几十里路后,风浪便愈来愈大,乃至生出好几个水中漩涡,船只四处摇摆,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有人说,水神发怒了,需要血祭。 它,要吃人。 第九章 入水 血祭,顾名思义,乡野毛神需要吃血肉满足口腹欲,要求人供养它。 不满供养就作乱。 赵氏商会走了两百年水路,危难局面从小看到大,知道怎么处理这一档事。 唤水手把事先准备好的猪牛羊三牲放在铺了红布的供桌上,请出一个专与水中妖物沟通的供养神汉,诵金文,焚香表,以供养神灵的姿态,拿这些玩意儿全投进去河里。 果然,三牲祭祀才下去,河面就忽得风平浪息,那家养神汉也道:“水神愿意放行。” 原本各自准备逃难的船上乘客也松了一口气,有说有笑的散去。 唯独修行者眺望河面,看见了别人所看不见东西。 沉黄浑浊的河水下面,有几条巨大的黑影随波浪漂浮,紧紧跟随在船队下,像根深蒂固的影子。 这些黑影,就是所谓造成漩涡讨要血腥祭祀的妖物,吃了三牲表面上放行,实则一直跟在船底,随时准备再酝酿漩涡。 仿佛对修行者目光有所感应,最大那条黑影在浑浊河水微微冒头,回敬满怀恶意的目光。 既然三牲祭祀安抚不住水妖,好话说尽,无非手底下见真章。 两个时辰后, 赵德一脱了上衣,露出长满鳞片的脊背,取下挂在腿上的短刀,向同为半妖的水手们点了点头,带头跳入河中。 水手和他一样的装扮,后续八人也一起跳进去。 少倾,河水像架在铁锅上被煮沸,无数浑浊带血丝的水泡从水里咕噜冒出来,密密麻麻铺满水面,又随着河中黑影吃痛翻滚搅起的水浪压辟,旋起旋灭,只余耳里听到的声声惨叫。 但在下一刻,不断造出声响的惨叫猛地停下,水泡水浪,什么都不见了,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起来,河面简直平静得不像话。 “有尸体浮上来了!” 一名杂修高声道,众人往他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两具残缺尸体无声无息浮现,惨白面孔望着船上众人,寂静且可怖。 两具、三具、六具……河面射出一道水柱,赵德一夹着两个水手自里面冲出,刚落在甲板上还未倒下,嘴里就吐出几块粉嫩的肝脏碎块。 随行同门给他喂过丹药,渡真元疗伤,等缓过来,他勉强双手抱拳,高声道:“诸位,水妖已退,可以将心放在肚子里了!” “船主此话果真否?” 有人不太相信,之前血祭下去时候也说太平无事,后面还不是在河里丢了六条性命才上来,现在又说这话,听在众人耳里信誉并不那么高。 “诸位是乘客,可我赵德一是船主,置办这三条船花了我宗门数百枚太平钱,于情于理,我老赵都不会丢下不管。” “河中那妖物气息确实不在……” “散了都散了。” 当晚,月明星稀,照得河面模糊。 水手敲响房门,称赵德一请李殒商量要事。 “商量事情?让他来找我。” 水手露出纠结,“船主身体不便难以下床,还请仙长亲自过去。” 李殒眸子漠然:“他身体有伤与我何干,是他要找我,非我找他,这点诚意都无还有什么可谈。” 说完不管一脸难堪的水手,关了门。 顾清筱正坐在床边看书,将两人对白听得清楚,心思聪慧的她很快就想明白了缘由:“或许船主是请你去斩妖。” 李殒不置可否,“船上有一只通玄境界水妖,也能算得上船主,它不出手反倒让我大半夜去掺和,留你一人在房间,不觉得奇怪?” 须知道船上还有接了通缉令来杀她的人,现在没动手,无非是有李殒这个杀星在侧,可以顺痕迹投射剑气斩敌,一时投鼠忌器。 李殒离开,给他们创造可乘之机,便会果断出手杀人。 护体法器只依靠本身的力量,抵挡不住太久围攻,若是李殒又因故被拖上一时半刻,她这条命也就该去找幽都王报道。 想通一茬,顾清筱叹气道:“我去顾家,并不是要和他们抢家业,只想完成父母之愿。” “门阀之间,并非你不抢不要就能太平无事,天家无亲情,放在你们身上也一样,身上还流淌着相同的血,便会有人推你往前走。” 顾阀嫡系,代表的利益太大,不争不抢如何出头。 这时,房门又被敲响,赵德一靠在水手肩上,气息极其萎靡,惨白脸色勉强露出笑:“赵某登门拜访。” 李殒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赵德一就让水手搬了个小凳子放他坐下,又放出法器遮蔽周围房客视线,才缓缓道:“大祸事。” “白日我下去和水妖斗了一场,以六人为代价杀了一只,重伤两只,可算得上惨胜。” “本以为拦路到此为止,却没想到这三只水妖只是探路的虾兵蟹将,我派水手跟随他们一路去了水府,便听见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此地河神,欲用我等性命祭炼秘宝!” 秘宝是法器的一种俗称,通常代指因其主人遗失、坐化留下来的老物件儿。 这些老物件散落在天下各地,遇到有缘之人,便会遵循天机而现世,但毕竟经过岁月打磨,秘宝里面蕴含的灵气早就流失殆尽,想要恢复以往功效,就需要进行祭炼。 而各种祭炼法门中,最简单、最省力、最不耗费时间,连蠢笨的妖物都会的一种,便是以活物性命为材料祭炼。 杀千把个人就能获得一件当做底牌的法器,这种好事莫说是妖物,正经的修行者也偷偷摸摸做过。 差别只是手脚干净,没有让人找到把柄。 “登船时你可答应过我,遇见水妖作乱会出手相助,剑道中人一向豪气重诺,想必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李殒看他,“我记得你赵氏商会不但是黑谷山的产业,也有另一只虚丹水妖一份股本,你不去求它反来找我?” 赵德一也是无奈,“那位爷在闭关以求突破金丹,非有灭门祸事不能叫醒,这三条船在我看来极大,但在那位爷眼里属实算不了什么。” “顶多能在出关后,杀了水妖替我们报仇。” “我只能在船上替你出一剑。” “不行,妖物待在水府中,需到水府出剑。” 李殒没回答他,转头询问顾清筱:“我们现在下船如何?” 顾清筱一愣,随即面色如故:“好。” 于是收拾这几天摆出来的杂物,打成包裹,提在了手上。 “走。” 见李殒二人正打算御剑离开,赵德一也愣了,当下顾不得深受重伤,站起来拦在门前,“不能走!” 李殒睨视他:“你要拦我?” 赵德一想了想,以自己的手段肯定拦不住李殒一剑,口气就软了下来,“两滴三一灵水,请道友助剑!” 李殒停步,看着他。 赵德一叹了口气:“三滴,再加两百太平钱!” 见李殒依然不为所动,赵德一又提了价格:“六滴三一灵水,若是道友还不同意,那就请走罢。” “什么时候动手。” 赵德一心中大定,“现在!” 不对劲。 眼前几人喜悦表情下,他感受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尽管被掩饰的很好,在以杀为主的剑道中却瞒不住。 他们有杀心! 加上着急让自己入水府出剑……看来是想在河里做文章。 倒是个机会。 就随他们走一趟。 李殒:“我将同行人安排好,就随你们下水府。” 第十章 识破 在安排好顾清筱后,李殒跟着赵德一离开船只,汇聚另外几名境界最高的修士,直往水府中去。 所谓的水府,就是在河中灵窍上建立的洞穴,也是水妖一贯藏身地方。 说来也怪,几人掐了避水诀,从船只到水府的这一段路虽然不长,但出乎意料的平安,只有刚下来的时候遇到过几只小妖,还没靠近就被伐灭。 “此地便是水府了。” 赵德一指向暗流水草中隐藏的一个小小洞穴,低声对旁边的李殒道:“待会儿我们拖住那水妖,你出剑摧毁那秘宝就行。” “没有秘宝,水妖绝对不是我们对手。” 见李殒“嗯”声回复,赵德一遂带人杀了进去。 不一会儿,河底浊浪翻滚,法光碰撞声响得沉闷,中间还夹杂着水妖不甘心的怒吼。 过了小半响,水府里传出赵德一焦急大喝:“我拖住他了,快来出剑!” 水府并不大,就两进房子大小,李殒进来没有看到水妖争斗,反看见赵德一与另外几名修行者各自占据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手中持着红黄蓝绿四座阵盘,狞笑以待:“哈哈哈哈,剑修果然都是没脑子的蠢货,几滴灵水就能骗你自投罗网。” “道爷我这计策果然百试百灵!” “你不是赵德一。” 赵德一咧嘴大笑:“乃将死之人竟还有心思想不想干的杂事。” “是吗?” 在他惊诧眼神中,“李殒”身形忽然变得淡漠,原地徒留下一张银钩铁画写就的剑符,上书“剑气如虹”四字。 “不好,是剑气化身!” 浑浊河水中,明亮剑符舒展痕迹,引发阵阵波澜,轻微剑吟声由小及大,直至铺满整座水府。 —— 血气四溢,断肢残头洒落一地。 李殒安抚扶墙壁干呕的顾清筱:“下次见我要杀人,你就闭上眼睛。” 顾清筱摇头:“不碍事,我以后也会进入修行界,总要熟悉的。” 对此,李殒只是耸耸肩。 这天底下,实际只有剑修一道才将杀人做得血腥,动不动斩头剖腹、砍骨泼血的。没办法,毕竟剑修最出名的就是这个一股子疯起来大杀四方令别的修行者都不敢招惹的意气。 有一段时间还被斥责是魔道,真要熟悉这种血腥场面,顾清筱要么以后修出见美人如白骨,见白骨如美人的清净观,要么就是入魔道。 至于做剑修? 只有实在没有山门愿意拜,没有法门能学的人才会愿意做剑修。 不过要是真愿意学剑,李殒倒也真能接应她入门学剑,相聚这么多天,也检测过修行资质,是一个适合练赤煞斩神剑的胚子,几乎不下于门中和人斗剑而死的师兄弟。 不过她不提,李殒就不能收。 世间三千大道,无数法门,都是来学,唯独剑道是往教,只允许弟子找师父,不准师父找弟子。 讲究你情我愿,你学我法门,有一日稀里糊涂死了也怪不到师门身上。 收起杂乱思绪,李殒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好不容易顺着他们的局将人引成两波,岂能杀七八个人就停歇。 至少得全弄死。 “你跟我一起,还是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用,我待在房间就行,避免扯你后腿。” “也好,凭剑符与法器,面对通玄也能撑一阵子。” 后顾无忧,李殒御剑冲出船舱,顺着术法痕迹,一个个寻找接下悬赏的人。 至于怎么分辨? 这几日他走遍三座船舱,与所有人都打过照面,看见他心里有鬼、露出杀意的人,都在心中打过痕迹,记住根本样貌,顺着痕迹一路杀过去就行。 都是最高筑基的杂修,隔开距离施展道法或许还有威胁,让他近身,再厉害也是一剑斩首弄死。 等杀到船舱最下面的一层,发现了一些犯忌讳,且明面上绝不允许的事。 三层船舱,上中两层住人,最下面一层用来运货,在最下层的货物当中,李殒看见了人。 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壮男子与漂亮女人,穿着各色平民衣服,分布在两个用来装猪狗的货笼里面,每个货笼上面都有相应的数字。 壮男六百,漂亮女人四百,共计一千人。 这是——买卖人口? 李殒眉头微皱,扯过一名看守的水手,正好是之前见过的鱼竿仔,就问它:“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鱼竿仔胆都要吓破了,不敢不回答,带着哭腔回复:“都是去发卖的奴隶。” “奴隶?” “大隋自文帝始就废除了奴隶制,也不允许人卖身为奴,你们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丧良心的事?” “仙师,你可说错了,文帝皇爷只废除了民间奴隶制,不允许强买强卖而已,但世家的事皇爷可管不了,这些奴隶,就是要卖给世家的,说起来,还算他们有福呢。” 又是世家。 李殒不想在这件事想多做争吵,简单问了另外两艘船是不是也是做奴隶贸易,得到不是的回复后,便又问它赵德一在何处。 河中水府的‘赵德一’是个假货,既然不在河里,就必定在船上。 鱼竿仔摇头:“不知道,船主住的地方是禁地,并且在三艘船上都有房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作为它们子嗣,互相有血脉感应,岂会不知道人在哪里?” 鱼竿仔抬头,又低头,注视手臂上的鳞片,不言不语。 它没有问李殒是怎么知道身份的蠢问题,只要是明眼人,感知敏锐,都能察觉到它们身上有种独特、一脉相承的河腥妖气。 最大来源,就是一人一妖两个船主。 他们之间关系也就不言而喻。 “真不说?不想做人?” 前面半段话鱼竿仔还无动于衷,最后一句,则直接勾起心中欲望,“真能让我做人!” “这有什么难,你身上妖血根源并不强盛,顶多是金丹之流的杂种,一传二传三,再传到你身上就更加稀薄,找个手艺还过得去的铸器师或炼丹师,送进炉子炼几天,就能把这血脉炼出来。” “再去人气多的地方待上一年半载,谁看了不说你是人?” 此法门名叫做:炼血归真,乃婆罗洲一名天资聪慧但受限于人妖血脉不能拜入仙门的半妖所创,旨在令天下半妖都能自由选择种族,不再因为出身受白眼歧视。 按道理,法门流传将近几百年,传遍大江南北,只要是和人族繁衍生息的妖物都知道,鱼竿仔身为半妖,不可能没有选择之机会。 除非父母不让它知道。 “你把法门告诉我,我告诉你他们要做什么。” 交易达成,鱼竿仔正色道:“他们说话半对半错,要献祭却是真的。” “献祭这条河上所有来往船只,共万人的性命,换它突破金丹!” “它?” “我的母亲,那只表面通玄,实则为虚丹巅峰的水妖。” 难怪愿意搭一趟路,感情是抱着多来一个人就多增加份根底的想法。 虚丹巅峰,嘿,真能藏。 真要动手杀人,又在河中占据地利,确实能吃净所有人。 让鱼竿仔待在此地看好这些人,再对牢笼中开始磕头求救的人群许下承诺:杀了敌手就过来救他们。 之后快步离开底层,直入妖物所在。 当转到第二艘船时,刚在最中心的房间外落地,四周水面就猛然炸开,形成接天连地的水龙卷,托着面如寒铁的赵德一,拦住李殒的去路。 “没想到那些蠢货这么不干事,言之凿凿说能捉住你,最后还是闹出笑话,到底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杂修。” “带那女人离开,我可以放过尔等性命,若执意赴死,我也可送你去见幽都王。” “就凭你?” 话刚吐出来,赵德一猛地暴走,汇聚漫天风雨,直接横扫而来,吹得少年一身黑袍猎猎作响。 沛然水气中,响彻剑啸,爆发璀璨剑芒,两者刚相撞,所有动静都在一瞬间停息,待再次有了声响,赫然是赵德一摔落在地,浑身遍布剑伤。 感受利剑横在喉咙,吞吐犀利剑芒,刚酝酿的同归于尽动作就霎时止住,“求你了,走!” “我若是不走?” “你拦不住她。” 李殒不置可否,反倒问出一个上船就有的疑惑。 “你和那水妖是什么关系?” 赵德一叹道:“我与翠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也是夫妻。” 第十一章 飞剑 饶是见多识广,看过不少肮脏事,初次听到这消息,李殒亦觉得震惊。 人与妖不稀奇,关键是亲兄妹。 只能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片刻之后,李殒才组织好语言,继续问他:“你与小栈来人什么关系?” “各取其利罢了。” 没什么不能说,性命被操之于人手,赵德一同样深恨提出计划的人,一股脑将原委都说出来。 “早在你登船之前,这件事就已经定下,从飞舟拒载,再到引领你们上船,船上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计划,目的是引你离开,不管是拖住还是杀了你,都算成功。” “谁知道你将计就计开锋杀人,使了以力破局的法子,他们输得不怨。” “虚丹妖物,也是尔等计划一环。” 赵德一点头,很平静:“大道争锋,所求无非攀登更高境界,翠儿已在虚丹蹉跎百年,二十年内不入金丹即陨落,他们给予的条件,就是血祭金丹法。” “杀你成功,就等小栈的人走后发动,计划失败,便当场发动。” 说到这里,他叹一口气:“本以为船上几十个接过悬赏的修行者,纵然不能杀你,也能将你击退击伤,没想到都是不中用的废物,半个时辰都拦不到。” 自李殒出剑杀人,到现在,确实没有半个时辰,真要计算时间,也才两刻钟。 “不过,多亏你把他们都杀个干净,留下大笔不会动的血食,令我可以安心赴死。” 末了,赵德一咧嘴笑道:“道友,黄泉再见。” 如他所愿,一剑砍断赵德一脖颈,抓住头发提起,以死不瞑目的气息为引,定位虚丹水妖所在。 很快,李殒察觉到虚丹水妖的位置,不在此地,不在另一艘船,而是在…… 来的那艘船?! 好个披鳞带甲的畜生,还挺聪明。 意识到水妖可能会用顾清筱做威胁,李殒果断御剑掉头,但就在这时,有好几只水妖裹挟水汽自河中逆流,而在水妖后面,还有四个样貌凄惨,浑身破烂和乞丐一样的杂修,他们见到李殒,心头恨意上涨,“小贼,骗得吾等好苦!吾要寝汝皮食汝肉,用汝头骨当酒器啊啊啊啊!” 长剑化成凄厉电光,呼吸间就把那几只水妖砍死,这时候李殒才看见听见四人怒吼。 “原来是你们四个杂修,能扛住剑符一击不死,倒也有些本事。” 听到‘杂修’,领头装扮成‘赵德一’的道士怒气更甚,当下忘了厮杀,直接给自己辩护起来:“小贼,吾乃紫阳观外脉弟子,有身份道牒作证,名正言顺的仙门亲传,你安敢污蔑吾之师门!” 李殒不屑道:“紫阳观?哪里来的乡野地方,都不在仙门图谱记载过,且还是个外脉,看你气息运转都有晦涩,显然是学了好几门不相干的法门强行拼接,凭借运气才筑成根基,这辈子就到头了,你这种不是杂修,谁是杂修?” 杂修,这话在修行界的重量,跟在红尘人间骂杂种、狗入的东西一样,都是蔑视瞧不起的话。 一旦说出来,少不得就要打一场。 可以眼下就是你杀我,我杀你的局面,说一说也没什么。 修行界到底是以实力讲话。 “啊啊啊啊,死来!” 这四人都是同门派师兄弟,修行同种功法,本来就对伏杀失败心有不甘,刚开始是想着先打一架,打不过就退,往后再寻找机会就是了,可现在人都辱骂起来自己的功法,不作出相对回应,这和在祖师面前断香火有什么区别? 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祭起阵盘,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又在虚丹水妖加持下调动大河水脉灵气,意图生生炼死李殒。 水脉汇聚,灵气涌动,幻化成一条宽广鲶鱼,这东西长啸几声,就在驱使下张着尖牙利嘴,乘着风浪扑来。 还别说,四个杂修互相配合紧密,又占据地利人和,剑锋指向谁,另外三人就会帮忙分担。 一时半会竟还弄不死。 而且眼见李殒被困住,从河岸上、河底,又涌来一批接过悬赏的山泽野修,他们也不敢靠近,就远远驱动法器法术干扰,和个狗皮膏药一样,靠近就逃,安全就打,并时不时说脏话意图使人暴怒。 “哈哈哈哈,纵然你天资英才,能以一敌十,还能以一抵二十三十不成!” “辱我宗门,便是此下场!” 李殒没理他们,转而向顾清筱所在的船只看去,他能感知到有剑符已被激发。 显然是遇到了危险。 看来得尽快。 李殒长长吐出一口气,在众目睽睽,竟然松开手,任凭长剑浮空。 “你这厮,莫不是怕了我等,想要投降?我还当剑修都是不肯折腰的硬骨头,看来做不得真…啊?” “啊”字,未说尽,就插在喉咙,说这话的人感知到生机在迅速流逝,满眼的不可置信,直到心脏后知后觉传来剧痛,才意识到一件事——肠穿肚烂,他要死了! 怎么可能! 生命最后几眼,留在眼中唯有一抹光,剑光! 【挥袖及风雨,一剑震山河】 这是,飞剑!!! 河岸河底,都寂静一瞬,众人看着纵横场上不断收割人性命的长剑,先是露出惊愕,回过神才有人大喊:“快散开,此人修成飞剑了!” 飞剑,是剑修的看门绝技,杀人不二手段,把剑修的狠与快,利与准,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剑道还未定型,尚在野蛮生长的时候,只要是剑修,无论什么宗派、什么等级,与人相见第一招,便是飞剑割头。 而那时候,也唯有养成飞剑的剑客能称得上剑修。 随着修行发展,一代又一代的宗师开创门派,将原本需要刨腹杀身的剑道变得安全平和,同时创立更多剑道杀招。 但从始至终,唯有飞剑之法,才是公认的难学、难通,才是剑道中独一档的杀人大法! 咻! 剑锋穿心,又斩首,什么围杀、阵法,在快如闪电的飞剑下纷纷破碎,一个照面功夫,护体术法还没用出来便当场陨落。 待长剑被重新握在手里,河面上除了李殒,就没有站起来的人,全都是一层层尸体,流淌出滔天血气。 揉了揉有些苍白的脸颊,李殒暗自感叹,说到底还是境界不够,别的剑修修炼飞剑之法,都得到虚丹才敢尝试,他以筑基修炼飞剑之法,用出来损耗极大,若非这些人唧唧歪歪的不让路,非要过来找死,他也犯不着动飞剑。 如今虽然把人全杀了,可体内剑气只剩三成,要从虚丹水妖手里救人,甚至逆伐斩妖,怕有点难。 得恢复至全盛才行。 想了想,他取腰间一直挂着的玉雕小葫芦,打开塞子,倒出一粒碧绿丹药,半闭着眼睛仰头咽下去。 随后,丹药在体内生效,大量灵气释放,在体内横冲直撞,又被修行的功法转化成精纯剑气,没过多久便补充完整。 甚至做到这步,丹药才消耗了将近四分之一,略微使体型变小而已,此时正伏在丹田上,预备随时补充。 丹药名为“还真补灵丹”,是丹道中的入了品级的灵药,用料极贵,卖价也高,一颗就要二百太平钱。 非紧要关头绝不动用。 药瓶中也才备了五颗,现在吞下,得做出相应的价值不可。 “就让我一试,虚丹妖物的风采!” 第十二章 金丹劫 船舱已大变样。 自东到西,所有地方都浮现出诡异、且晦涩难懂的符文,而符文中心点即是最下面船舱,褪去人皮,露出妖魔本相的水妖“翠儿”。 一条巨大鲶鱼。 李殒到的时候,正是结金丹的紧要关头。 有颗珠子在鲶鱼头顶不断浮沉,吞吐四面八方的血气。 残肢断臂密密麻麻形成了围栏,在鲶鱼身边围成一圈,供养给她继续修行的血气。 在这些尸体中,李殒看见了山君,和被他杀掉的杂修们。 都是熟人啊。 挺巧。 而且在尸体的围栏中,顾清筱也安坐在里面,不过看那被虎魂包裹的样子,也没受什么伤。 既然如此,出剑! 轰! 剑光冲天而起,震得晦暗的船舱明亮一瞬,一层一层的气浪荡开,引得人头晕目眩。 “嗬嗬。” 水妖睁开眼睛,低低笑了两声,头顶上的妖丹随即放出蔚蓝色的光华,竟然直接抵挡住了剑光。 筑基与虚丹,终究差上两个境界,不像杀通玄好杀。 攻击未奏效,李殒并没有继续追击,转而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打量起遍布地方的符文。 方才出剑,虽然二者之间有境界的差距,但他可是剑修,越境逆伐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纵然没一剑斩杀,也该造出伤势。 现在看这水妖半点伤势都没有收到,显然是这些符文在作怪,分担了那一剑威力,原本有十成,落在身上就只剩下三四成。 “这得多谢你带来的福源,才让我有机会踏出此步!” 水妖幽幽说道,喷吐出臭气熏天的河腥味儿。 李殒按着剑,眉头轻挑:“既然你要成道,正是值得庆贺,来贺你不好不送礼物,喏,看看这东西是否合心意?” 言罢,便抛出一颗圆滚滚的物件,在地上不断滚动,直到被水妖捡起。 “夫君……苦了你呢。” 出乎意料,水妖并没有暴怒,哪怕是日夜相伴的爱人以难以瞑目的眼神注视自己,它的口吻依然平和。 “妾身会你报仇,带着赵氏百年梦想成就金丹大道,且安息。” 然后竟一口把人头吞下,和嚼黄豆似的,嘎嘣嘎嘣响。 李殒看得有趣, “你觉得你能杀我?” 水妖摇头,又点头,“如你执意要走,妾身必然拦不住你,如你要救她,救河面万人,必然会与妾身决死。” “妾身读过几本书,知道你等习剑之人一贯秉性,侵略如火,却也嫉恶如仇,可以为乞儿承诺便拔剑杀人,这一万人,难道还抵不上乞儿?” 剑侠豪气,不外如是。 说完,她转头看向顾清筱,“如你愿意,妾身可以留他一命。只要,你不反抗。” 顾清筱没说话,看向少年的目光有些温柔。 在李殒没来之前,她与水妖有过交谈,水妖看中了她身为人的身体,想要成就金丹后施展夺舍,继而占据她的身体,不再做丑陋水妖。 而夺舍,分为上下之分,最下等,即为原主反抗死活不让出身体主导权,这种情况下虽然可以凭借境界强行压制,乃至吞噬灵魂,可最终会留下执念,影响往后道途。 最上等,便是原主心甘情愿交出身体,在天道见证下不分彼此,实现真正融合。 就算去照妖镜前走一遭,也看不出原来跟脚。 见顾清筱意动,水妖呵呵一笑,打定主意留李殒性命。 于是,长剑飞舞,杀气四溢! 在理解符文作用后,李殒果断出剑,劈出数道锋利剑芒。 清晰在水妖厚实外皮上,划出两道狭长的口子。 符文并未分担。 怎么可能? 水妖疑惑,正欲发问,身上又再次增加了几道伤口,直接打断废话。 庚金剑气!七杀剑诀! 斩斩斩!! 半个呼吸的瞬间,剑光不断穿梭,水妖还没有回过神,但多年厮杀造就的预感却察觉到了必须抵抗,否则不死也残。 “大河浸法,护我身形……!” 妖丹放出万丈光芒,直接笼罩住水妖,同时酝酿攻击将李殒逼退。 就这要继续攻伐时。 “轰隆隆!” 这个时候,天外忽然传来一连串雷声,尽管隔着船舱,隔着阵法,雷声和雷意依然清晰可闻。 金丹成道雷劫! 李殒目露凝重,止住将要挥出去的剑气,退到一个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在水妖头顶凭空生出的厚重雷云,感到深深忌惮。 一遇风云便化龙。 风云说的便是雷劫,化龙即是道家所说龙虎交汇,借用雷劫淬炼而成的金丹。 而雷劫生出,可不管你是谁,有没有达到需要遭雷劈的境界,站在雷云下,天意就会一视同仁。 以往有不少修行者借用这种凑巧的方式,在通玄的时候便想度过金丹劫,无一例外都在雷云下化作灰飞。 难办了。 “呵呵,看来天意在妾身。” 注视头顶雷劫,水妖轻笑,将顾清筱以传送法送到安全地方避免一同遭劫,而后取出一张猩红符箓,焚灭。 船舱外, 大河波涛翻滚,浑浊河水由黄转红,折射暗沉沉红光,笼罩住上游至下游,河流上所有的船只。 提取血气,献祭性命。 凡人、修行者,想要逃离,有人试图跳入河中游至岸边,可刚一入河,便眨眼之间就分解成了大片血雾,纵然是修行者想要御风离开,也会在半道之中跌入河面,浑身精气被红光吞噬殆尽。 “怎么办!” “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是金丹成道,我等都是它的修行资粮,命数已定,挣扎亦无用。” “认命。” 随着话落下,众人耳边都听到一阵威严,难以抗拒的真言。 似在向天地宣告已身到来。 “以万人之性命,供本尊成就金丹大道!” “证为,真人!”水妖庄严宣告。 “证你个头!” 只见,长剑裹挟着大量金色剑煞,在一位和李殒相貌一模一样,只是淡薄许多的金色小人指向下,化作一柄威力无匹的神剑,无视漫天雷云,滚滚紫电,呼啸而至! 感受到真正能够危及性命的杀机,水妖大惊,顾不得刚说出所谓金丹真人的狂言,忍着雷劫与阵法双重负担,驱使水气意图抵御斩击! 可就如破纸一样,刚触及剑锋,便直接溃散,没办法,水妖又只好再次在反噬加重情况下调动灵气,为自己争取临门一脚的时间。 “玄天无极,万兵之尊……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随即,天地之间响彻,比雷声更加浓重的剑吟! 第十三章 镇水司 万籁俱静。 黑暗陷入长久沉默,也不知过去多久了,才听到灯火尽灭的船舱,渡出一声吸气, “好个畜牲,皮囊真硬。” 少年起身,慢慢踱步到虚丹水妖身前。 尸骸制成的围栏中,可看见有一柄仙剑从水妖眼中穿入,自上而下,将这这个要成就金丹的‘真人’,钉制在原地! 不过到底是走了一半路,几乎妖丹化成金丹的大妖。 虽吃下舍身剑将近濒死,却以多年修行根本强行支撑一口生气未散。 “为什么?” 水妖怀揣不甘心,它不明白,区区筑基做出以命相搏的姿态,就能弄得它凄惨近死? 它是虚丹巅峰,半步金丹! “因为你蠢。”李殒握住剑柄,缓缓拔出:“水妖不在水里占领地利,非要进船舱,你要是入河布阵,借助水脉成金丹,那我肯定有多远跑多远。” “并且,你的成道之法太过低端,杀人炼金丹,呵呵,一边捕杀万人,一边还要应付杀机,你以为你是仙门出身的天之骄子?” “畜牲就是畜牲。” 一番毫不留情的话,水妖听了呆滞,连将要再次沉入身体的剑也懒得反抗,尽管也反抗不了。 “下辈子,还是做人好。” 它幽幽叹息。 回应这句话,是一抹锋利。 确认水妖已死,李殒严肃表情松快不少,抛出储物袋收纳所有妖物尸体,随即顺应剑符痕迹寻找顾清筱。 李殒找到顾清筱的时候,少女身上满是血迹。 来源是倒在她身前的一具尸体,从尸体遍布虎咬的伤痕不难看出结论,它想杀顾清筱,却被山君爪牙扑死。 见到李殒过来,顾清筱眼里露出欣喜,表情也不再紧绷,刚想开口说些话,心里便忽然泛起恶心,紧接着就蹲在地上,背向尸体干呕起来。 “之前也没看你呕得这么利害,缘何退步?” 面对打趣,顾清筱难受摇头,看别人杀人,尽管尸山血海,但不是自己动手,心里没有负罪感。 刚才则是亲手杀了第一个人,对于以往只杀过鸡的她来说,一时半会接受不住倒是常事。 确认人没事,李殒就没再管她,找了个干净地方打坐调息,回复剑气,预备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大隋朝廷沿河两岸都设有水妖镇守,用来监督、管辖水中妖物。 尽管不太管事,刚才要献祭万人成就金丹捅出来,由不得他们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当看不见。 没过多久,一群身穿窄袖长襟锦绣袍、腰间配镇水鱼符,带各类禁水法器的镇水官兵从四面围绕而来,勒令船只停止运行,安定河道,又以十八人为一队,分为五队,成批次落在水妖所在船只。 “王头儿,水妖死了!” 巡河飞舟上,听到手下禀报,名叫做王长应的河道镇守官八字眉往下一撇,心中暗想怪事,看那厚重雷云分明大道已成,他领军令来时都做好殉国的准备,怎么到地方不说金丹水妖,连半条成气候的杂鱼都看不见? 真他娘怪了! 疑惑间,又一名手下跑来,表情分外惊恐,像是有鬼在后面追,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也不起来,嘴里连声叫唤好几句,都是些胡言乱语,王长应赏了两耳光才清醒过来。 “都死了!死了好多人!” “什么?你说都死了!” 王长应眼睛睁大,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他手下的士卒都是筑了根基的修士,又修行过仙门传下的战阵之法,遇大敌怎么也能撑一时半会儿,才刚下去连个水花都没炸出来就死了? 难不成,真要全军即墨? “不不不…不是,是是是…那些” 啪啪! 又给手下两耳光,王长应没好气的骂娘:“有屁快放,再说不清楚,就把你舌头割了。” “是随船修士死了!砍成一块块的,尸体堆的老高,就在那三艘船上!” 听了这话,王长应八字眉更加往下撇,心里不由泛起嘀咕,听描述,像是死于刀兵的刑杀道。 莫不是下面还有个入魔的兵道修士? “也罢,想这么多做甚,号令兵士结阵。”王长应发狠,“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有老子在甭想跳梁!” 飞舟立在中心,以为基点,正欲布下镇水禁制。 这时,一缕神念传音过来,令他惊讶同时也暂缓杀阵形成,保持含而不露的姿态。 “请朋友现身一见!” 王长应声如洪雷,笼罩滚滚江水。 李殒现身甲板,一袭黑袍由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好一个少年剑仙!王长应心想, “可是朋友斩杀了妖物,解救万民于水火?” “嗯。” 声音淡淡的,有些冷冰冰,却分外使人安心,至少眼下此人看起来好讲话,不同于妖魔疯疯癫癫。 于是王长应哈哈大笑,不顾手底人的劝阻,孤身落在距离李殒不远不近的地方。 抱拳道:“在下王长应,大渡河镇水指挥使司统制千户,刚才不知情形多有冒昧,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三山滴血,仙门何处?” “剑修,李殒。” “你就是李殒?”王长应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上下打量,看了看脸又瞅了瞅剑,“久闻兄弟大名,今日得见,就算死也甘愿。” 这马屁拍的,王长应觉得正好,活了四十年,知道人就爱听好话,尤其是这伙杀人不眨眼的剑修,话不投机当场开打。人家之前就有凶名在外,现在砍死水妖以及一片散修,弄死的人比这辈子见过都多,说几句好话不丢脸。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得知事情经过,王长应刚扬上去的八字眉又落下来,左右两手不断揉搓,暗骂还不如开打死球。 虚丹水妖是小事,真正要命是他听到了这艘船不止贩卖货物,还充当奴隶贸易的商船,运送了整整三千人送给世家做奴! 这么大的事情,是镇水千户能掺合? 可没办法,河道目前就他最大,没说出来尚可私底解决,揭破盖子,任由臭气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便必须有个结论。 彼其娘之,弄不好要罢官死人! “何必呢,何必——要不这样,”他低声相问:“镇水府作中间人联络,让买主出个好价钱,必然不会使兄弟吃亏,五五如何?” 李殒淡淡地看他,像一柄将出鞘的利剑。 王长应气急,“那六四?七三?八二?总不是要九一分成!” 见人始终不开口,不接话茬,王长应干脆心一横,“道友你说要如何解决,只要不闹大,我们都照办了!” 这是最后的底线,李殒叹道:“有原籍的就送回原籍,没原籍就找地方安置,保证不让他们死伤一人!” “这……可以答应。” 事关河道以后商路安全,王长应答应很爽快。 而接下来的话,则令他犯难。 “借镇水飞舟一用。” 第十四章 路遇妖人 身为朝廷中人,把守河道,他消息素来灵通,知道利害关系。 小栈悬赏一涨再涨,来杀的人一波接一波,表明上面贵人必杀决心。以镇水千户身份在官面交谈不犯忌讳,可私下助力,几乎就等于交纳投名状上贼船,李殒大不了仰仗实力边杀边走,自己老家就在大渡河,让贵人知道了不得好生整治? 不能答应。 王长应干脆模糊推辞,就说飞舟关系重大,出行要留档,有人监察,不能轻易调动。 让换个要求。 李殒从善如流, “两张空白兵籍,这要求王千户应该可以做到罢?” 坏了!中计也! 兵籍,与户籍一样,都是大隋籍贯制度一种,上面书写本人的出生年岁、样貌家庭、在何处从军等等一切信息,十分详细。 持之相当于换了身份! 这对于被追杀的两人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但,好像不是不行。王长应仔细思索,空白兵籍有的是,每年喝兵血吃空饷,将只存在军中帐册上的名字变现就是了,费不得多少功夫。 问题是,会不会被发现。 “容王某仔细思量。” 一时半会儿做不了主,干脆先不谈,让手下将阵法收起,派人来操持船只,安抚平民。 他则回转飞舟,寻求能做主的人。 半响后,王长应带来四张不同颜色的籍贯帖,两红两绿。 红色是兵籍,代表战阵凶杀流不尽的英雄血。 绿色是民籍,代表生生不息的百姓平民与碧绿稻苗。 “两张兵籍,两张民籍,上面只填了籍贯归属,没写姓名样貌等等,你估摸着填就行。” “这是犯忌讳的事情,兄弟可是担了老大罪责,你看这个事。” 王长应笑道:“能否分点功劳给兄弟,好填补这亏空。” “杀良冒功?” 这四字听在耳里,王长应就和触了电的猫一样跳起来,“不是杀良,只是想冒功。” 他想要虚丹妖物功劳,虽是被李殒以元神剑斩杀,但上头的人不知道。他待在千户位置上已经有二十年,再不往上面动弹,等到任职时限又不升迁,只能守着千户官到老。 原来如此。 “用什么来换?” “二两天罡精金,换一颗头。” 还行,不算太亏。 妖物全身精华,有五成分布在妖丹上,四成分布身体各处,只有一成在头上。 而天罡精金,虽然卖不上价,但毕竟来源稀少,是需要炼器炉经年累月地烧制法器才萃取出来的精华,对旁人无用,对于剑修,算得上不错的铸剑灵材,放到剑宗去卖,亦能换一门不错的练剑法子。 当下就割了水妖头颅,与人皆大欢喜。 谢绝上岸聚会的邀请,李殒找到顾清筱,拿出一张民籍让她填写。 “这是?” “用来改换身份的东西,以剑符留两个幻身在船上受人监视,用籍贯上样貌离开,去乘坐飞舟。” 顾清筱点头,写了一半又问道:“关系如何填?” “就写兄妹罢。” 少女沉默片刻,轻声应下:“好。” ——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河岸的一处野渡口,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拨开长得茂密的野草,踏上久违土道。 大河流淌,数不清的船只顺流而下,承载剑符幻化之人,渐行渐远。 顾清筱已经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加上如今“小家碧玉”的脸,不负之前惊艳。 与同样“平平无奇”,做江湖剑侠打扮的李殒走走一起,颇为相得益彰。 “接下来去哪。” “归命城,大约往东二百里。” “就这么走过去?” 李殒,“你若不怕死,也可以带你御剑。” “那算了。” 刚才从船上下来到岸上,几百米宽的距离,就是用剑气包裹的,那种滋味,虽然只短短一个呼吸,却也跟几千把剑一同插入身体,瞬间痛得死去活来,若不是刚感受到就到了岸边,真待久了,哪怕不死也得残。 “你遇剑时,也要承受剑气痛苦?” 走了一段路,顾清筱忽然发问。 李殒点头,以理所当然的姿态解释:“若不与剑同生同苦,谈何杀敌制胜,习惯就好。” 难怪剑修都是一股疯样,难怪那些修行者看见剑修就跟见到洪水猛兽一样。 修行者以中正平和的灵气为主,剑修为了追求杀力却每时每刻都承受万剑攒心的苦痛,相比之下,唯有对自己狠,才能对别人狠。 又走过一段路,天上太阳渐渐大了起来,索性靠近河道,多水,附近生了大片枣树,此时正开小花,有些开早的还结了许多婴儿拇指大小的枣子。 风一吹,便能闻到花香。 以及若有若无的肉味儿。 有人? 顺着香味传来的地方前行,没过多久,在一片枣树最茂密的地方,看见了好几匹枣红大马。 马匹身上缰绳已经被解下来,现在正在仰头去吃垂下来的枣花,青绿色汁水嚼的满嘴都是,时不时打个响鼻,安逸极了。 见到两人到来也不跑,反而还亲昵凑起,作出任君采颉的姿态。 附近并没有看到人影,没有马匹主人,应该是在肉香传来的地方。 “是无主的马,应该是原主人出了什么变故,让这些马挣脱了束缚。” “去看看。” 于是两人继续向肉味传的地方前行,而这三匹马恍若有灵,以温驯姿态跟在两人后面一同前行。 肉味儿越来越近,甚至还有腐烂的味道。 于是在穿过一片东倒西歪的灌木丛,看见了尸体。 很多很多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被吊在枣树上,睁大眼睛怔怔望前方,像遭受难以接受的折磨。 这是腐臭。 而肉味儿来源,就是在火焰上,被烤得香喷喷,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的幼儿尸体了。 听到声响,正在吃肉的杂毛法师转过头,泛绿眼珠如狼,见到二人便和掌大笑:“来的正好,来的正好啊!二位是有福缘的人,正赶上饭点,不嫌弃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受用。” 又用灰黑长舌舔舐嘴唇:“等吃完了肉,我也好尝尝二位是个什么滋味。” 李殒眸光冷冽,递出一剑。 “哇,好精纯的剑力,你竟然是剑修,妙妙妙!!!” 剑气劈砍身体,头颅两分,本该就得死去,但杂毛法师却浑然不觉,把跌落在地上的头颅捡起来,安在头上,任凭肉芽儿联合,疯狂大笑道:“我已吃尽九十四人,即将修成不灭神体,你奈何不得我啊!” “聒噪!” 第十五章 归命城 一剑定死魂魄。 不错,一剑。 杂毛法师不过是通玄无望的杂修,吃人肉炼魔功,意图另类永生,肉体是不死,魂魄还是原样。 可惜这几十个人,都被杀个干净,除了三匹马,没有一个活物留存。 自修行大昌,仙门广传妙法,世上杂修就跟蚊虫一样多起来,常有屠村灭寨的事情发生,路遇人吃人,只是修行界一个不起眼缩影,每天都要发生许多回,多到令人厌倦。 收敛尸骨,立下无名碑,牵了马用来代步,继续往归命城去。 归命城是人烟繁华之地,官道修的又直又长,两百里的距离,徒步或许要走上三天,但在刻有神行符的官道骑马,则要不了多久。 在日落时分,眼前出现一座古朴且宏伟的雄城。 令人望而生畏。 而城门上挂着的一串串散发强大气息的尸体,不仅震慑妖物,更在警告来往修士,你们最好把招子放亮,莫要在城里生事,否则就是你们的尸体被挂在城上。 此时正值天黑,眼看就要关城门,牙兵懒洋洋打量来往过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看来人是何籍贯,只听桌上钱箱有没有响。 “每人三枚入城钱,你们两个人就打个折,五枚。” 叮当,钱币投入钱箱,在城门将要关闭的前一刻进入城门。 城内很大,二人都是第一次来,不过在大隋朝廷治下,城池除了大小,其它布置都大同小异,都是百姓卑贱做牛马,富贵者得享天堂。 一套内城,一套外城,分割尊卑有别。 要去的修行大集在内城与外城交界处,是一座坊市林立,且能在夜晚不受宵禁制度的地方。 华灯初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验过籍贯,穿过水帘构成的门扉,四周景色模糊一阵,待到清晰的时候,就已经置身到话本中才有的仙人世界。 来往之人个个样貌英俊,身穿华丽衣袍,跨猛虎,坐仙鹤,宛若从画中走下的谪仙。 “真美啊!”少女叹道。 走一路看一路,连续穿过几道水门,少女却不再感叹,并非麻木习惯,而是沉默。 “他们……是人?” 这不是骂人的话,是在讲述一个事实,眼前有一排笼子,每个笼子里面都蹲着一只野兽,或者说是‘人’。 背脊拱起,通红眼睛恶意满漫,盯着来往过客,似乎下一刻就要扑出来,将人连皮带骨嚼碎吞下。 继续往里面走,笼子越来越多,少女越来越沉默。 放在最外面的笼子,里面的东西或许还可以称之为人,但最深处的笼子,却是完完全全的野兽。 贩卖野兽的商人见到顾清筱驻足,眼睛一亮,微胖和气的脸庞凑过来,“这位道友请了,一看您就是贵家子弟,顶上的人物,停留小店是看中这只‘人面犬’了?” “小孙,把阿黄牵出来,让贵人长长眼。” 商人笑眯眯介绍:“贵人请看,我家‘人面犬’可不一般,都是修行好苗子,从小时候就开始养,每日灌灵药、洗妖血,整整养过十年才成这般好模样,不仅能打猎捕兽,认主后更是看家护院一把好手,等闲筑基修士都打不过,买上只,通玄也能围杀!” “一百太平钱一只。” “要不买几只?” “男女奴隶也有卖的,都阉割了阴阳器官,保证不会出乱子。” 顾清筱摇头,婉拒商人的推销,商人也不恼,很快去和下个客人攀谈,那人是个有钱人,听商人奉承得心花怒放,当场就买了十只‘人面犬’,十只女奴说要回家养。 接着往下走,更能看见许多残酷。 譬如,许多人围住的一个小戏台,有几名披红挂绿的花旦在上面唱戏,头颅是娇俏美人样子,一颦一笑,令人心悬,但身子一转,衣服一撩,就露出个空心的骨头架子,引得客人叫好,撒下大把大把的钱,让拥有花旦的班主笑得开心无比。 更有装进瓦罐的侏儒说书,只剩一张皮囊存活的贵公子挂在酒楼上当招牌,天残地缺的幼子表演互相搏杀,当众剥光衣服发卖的俏丽女奴……所有令人觉得有趣的东西,这里都看得见。 这,就是修行界。 残酷,是永远的主旋律。 李殒面无表情,修行本来就是吃人,他见惯了这种事情。 甚至说,归命城内肮脏放在真正地方都上不到台面。 世家每天没有缘由杀凡人榨取血肉炼制成灵气,供给家族中人修行。 仙门道貌岸然,也需要凡人血肉修炼法术,常常几万几万地吃人,有时为了突破境界,一郡上下几百万人口,说吞就吞,谁人见了不得说一句得道真君? 剑修,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门中至今还流传着以人炼剑养剑的凶恶法门。 “你说顾家,是不是也吃人?” 李殒点头。 “我现在知道这是不对的,怕回到顾家认祖归宗后,会理所当然享受从血肉里滋养的繁华,会变成和他们一样、视血肉为无物的人。” 李殒面无表情,“到那时,我去杀你。” 一句话就把天给聊死,少女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要说好? 说不好也不是,干脆沉默以对。 继续前行,再次见过肮脏事,到了目的——大隋下属飞舟司。 过去来往的所有飞舟,入城与出城都需要在飞舟司进行登记,并依例缴纳税赋,完成各项手续后才允许出行。 算是大隋管控天下修行者的方式之一。 “二位是要乘坐飞舟?不知道去何处?” “去浦合城。” 直接说去清江,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浦合城刚好,距离清江只有五百里路,不远不近,可以掩人耳目。 “哦,那可是万里之遥啊,二位去做甚?” “拜师。” 李殒惯用江湖话:“贫道乃无远观门外执事,修行已有十年,此次是为了接引小妹同往观中修行,为避免徒生不测与早日归观,好赶上入门奠仪,就来此乘坐飞舟,这是民籍与凭证。” 归属无远观的道士名录递出来,上面清楚记载李陨现在的相貌,气息等等,一切都有迹可循。 名录真的不能再真,世上也真有这么一个叫“张三风”的道士,归属也对,无非原主已死,剩下的信息任凭涂抹罢了。 第十六章 独孤凤 “原来是仙门弟子,在下失敬!” 管事表情恭敬起来,“二百太平钱,小人这就给二位供票。” 两张飞舟玉票递出,李殒看了一眼讯息,时间不对,“怎是七日后的飞舟,没有近几日?” “阁下有所不知,飞舟大多只在万里内飞行,有固定云道。而超过万里,便是远方,不仅难维护,运转一次还需要凑够人数,否则也回不了本,归命城最近一趟万里飞舟,确是在七日后。” “还请原谅则个。” 听到解释,李殒‘嗯’了一声,未多做停留,接过玉票收好,转身离开。 城内有规矩,凡入城之人,若过夜,须要在铜铃声响前找到住宿,超过时间还在大街游荡,巡城守卫遇见可随意杀戮,不必遵守法度。 此为宵禁制度,专门用来管控外来修士。 就在寻找住宿,路过一家养狗的店铺时,李殒心有所感,转头望向店铺深处,拍了拍腰间佩剑,似在询问,得到剑鞘微微震动的准确回复,转头走了进去。 “客人要买什么?女奴还是人犬?小店应有尽有啊。” 没搭理在耳边嗡嗡叫的商人,顺应感应,来到一座被布条蒙住的禁灵牢笼,“打开。” 商人面露难色:“客人,里面养的女奴还没有驯化好,颇具野性,已经伤了好几个买主,没办法才锁在里面蒙住,要不您看看别的女奴?有西域来的菩萨蛮,苗侗仙人腰,还有泰山姑子,西湖船娘,都是一等一的绝色!” “打开。” 见李殒讲第二遍,商人知道眼前人决心已定,不再多言,招呼仆人掀开布条。 显露出一位大概双十年华的女子。 女子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更有两条长钉钉住琵琶骨,浑身遍布伤痕,仅有一片衣服勉强遮住重要部位,看起来极为凄惨。 “我买了。” “啊?”商人惊诧莫名:“这女奴还没驯化好,容易咬伤主人,客人真心要。” “报个价。” 见买卖要做成,商人不由盘算起来,捕捉这女奴没出什么成本,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吃的差,用的也差,卖多少都可以,不过看这俩人倒也不像有钱,就报一个适中数字,免得吓跑。 “捕捉女奴废了我不少资源……” “说数字。” “五百太平钱,如何?” “五十,同意现在就成交。” 五百砍到五十,商人面色很平静,白来东西卖多少钱都可以,尽早出手才是真,“价格在下接受,有要求还请客人遵守,讲过价,离了店,便不能再退回,免得影响小店生意。” 五十太平钱落在桌上,交易达成,商人眉开眼笑取下女人身上的禁制:“钱货两清,客人下次再来啊!” 女人见又被买卖,心下悲哀,感受到琵琶骨上钉子已被取下,遂生出同归于尽,免得受辱想法,刚有念想,李殒搭在她肩上的手却使她浑身一震,眼泪模糊,不再伸出反抗想法。 商人这里有专门房间用来穿戴衣物,顾清筱进去帮忙洗漱,没过多久,女人回复原本相貌。 是很好看的瓜子脸。 女人有很多话想说,李殒叹了一口气,“先去客栈安顿,有话以后再说。” 临近找了家专供修行人居住的客栈入住。 “多谢师兄相救。”女人以剑礼郑重一拜。 剑礼,即剑修通行礼仪,为剑修中兴祖师所创,右手并拢成为剑指,按在心口,轻叩三下,表明向剑道之心无怨无悔无惧。 李殒回以剑礼, “师妹如何沦落到这般境地?” 女人露出一脸苦涩:“技不如人,深受重伤无处逃脱,躲到一间小屋养伤时被屋主发现,之后就被那人捉住发卖,唉~” 谈话间,对于救命恩人,且同为剑修,女人没有过多隐瞒,将事情全部说出来。 她叫独孤凤,出身剑宗分脉长云山,来归命城理由也简单,报仇。 “两月前,有位师兄在执行宗门任务时失踪,当天发回宗门的最后一道剑符所在方位,就在归命城中。” “剑宗弟子同气连枝,师兄无故消失,我们就在三师兄的带领下了山,来城内寻找师兄的踪影。” “谁知道到最后,人是找到,却……” 说到这里,独孤凤已泣不成声,蹲在地上哭过,才回复一点精神头:“让师兄见笑了。” “无妨,那位师弟结果如何?” “人面犬。”独孤凤咬牙道:“师兄他被钱家做成了人面犬!已经认不出我们了!不仅以剑诀夺了我们佩剑,甚至还打伤了孙师弟他们,咬下半条左腿,最终只有我逃了出来……” “人面犬?钱家?” “正是内城钱家。” “你接下要如何做?” “调养息伤好,再去钱家,定要救回师兄,报侮辱大仇!” 她没有问李殒愿不愿意助一臂之力。 追根溯源,剑修都是当年大剑祖传下来的道统,虽在不同地域修行,师门传承有别,追求理念不尽相同,遇见时更会互相斗剑绝死,来证明自己的剑道剑术更加高超。 但,兄弟倪于墙而外御其悔。 自己人打架是一回事,别人杀过来侮辱剑道,又是另外一回事。 倘若李殒不出剑,往后遇到大麻烦,同门剑修也不会出剑,一来二去,这条根本规矩不就废了? 还谈何傲立仙门之巅! 况且以剑修养人面犬,简直触碰到所有剑修的底线! 必须杀之,以儆效尤! “我帮你。” “多谢师兄!” 留下丹药供独孤凤养伤,李殒沉思片刻,吩咐顾清筱照顾人,转头踏出大门,隐匿身形后,往内城钱家掠去。 杀人前,要探清楚敌我实力差距,有多少人,在什么位置,出剑后能否迅速杀干净闲杂人等,免得人去报信……都要一一考虑好。 铜锣响三声,掠过巡察人员,没过多久就看见二十几座在夜幕之中放着华光,占地极大的豪门府邸。 且不时有龙吟虎啸,凤凰奔腾的天地异象,伴随府邸周围灵草催生出来的皑皑雾气,穿金黄甲胄看守大门的雄壮修士……种种物件掺杂在一起,衬托得犹如天上仙宫,端得威严无比。 但府邸不是世家,真正世家都有完全受自身家族掌控的居城、土地、法度,不会和其他姓氏屈居在同一座城里。 这些光辉灿烂的府邸顶多算地方豪强,往上面论十代祖宗才能拐弯抹角和世家扯上丁点联系。 看着眼前挂着御赐忠义伯钱氏的纯金牌匾,李殒绕过巡回兵卒,迈步踏入。 “钱家……” 第十七章 落寞剑脉 钱家,内景。 从南至北,错落有致分布灵石瀑布、珍木奇花、飞鱼走兽,又和一环又一环互相勾连的院落相互套住,互相宣泄灵气,稳固地基,分明是一种高深的阵法。 继续前行。 金光石造就的明灯挂在天际,发出雾蒙蒙金光,金光下是成群结队身穿薄纱彩衣的女奴,腰肢扭动间,露出明晃晃的白腻。 李殒落在树梢,借树枝阴影隐藏身形,目光跟随女奴,看向她们前行的地方。 一座飞檐拱角、上设七脊兽,铺设青白琉璃瓦的鎏金宫殿。 好家伙,青白琉璃瓦、脊兽都是皇室专用,这点连世家都不敢太违越,一个位居大隋边境的地主豪强,居然逾越礼制私设宫殿,胆子挺肥。 就凭这点,足够杀他祖宗十八代,阴司神位都甭想要! 不过,宫殿内似乎是在聚会,士卒警戒森严,李殒瞥了一眼,很快估算出士卒大致境界,都是练气期的修士,杀之不难,倒是那个气息浮躁不定的士卒头子估摸不定。 像是练气,又像通玄,气息波动猛烈时还有几分金丹气象,上下差别极大,实在古怪得很。 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就略去,着重看向被铁链子锁住,由士卒牵着来回巡逻的‘人面犬’。 借由独孤凤口述相貌,李殒看见了那个被驯养成犬的剑修。 身上背着三把剑,四脚朝地扑在地上,看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好狗,好狗!来来来叫两声让爷们听听。” “呜——吼!” “哈哈哈哈,你还别说,剑修养成的狗就是够劲,这种漠视人命的疯样,嘿,绝了!” “是啊,杀伤也比普通人面犬要强,还会御剑呢,等那几只擅入的剑修也训成狗,放出去打猎,肯定威风极了!” “……” 面无表情听完下面人的谈论,唯有杀意在李殒眼中闪过。 大约过去一个半时辰,宴会散去,三名穿着蟒袍的老者被簇拥走了出来。 走在最中间的老贼就是钱家当代家主钱忠义。 透露气息来看,估摸在通玄与虚丹之间,气血两衰,算不得厉害。 人群散开,各自回岗继续巡逻,李殒迈步跟在训犬人后面,转过几道弯,就看到了一间腥燥的犬舍。 这就是调教人面犬的大本营。 见人回来,所有人犬都叫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却让训犬人露出由衷的开心,连声叫:“好狗,好狗。” 但当他目光转到最深处的笼子,笑容忽然停顿,阴险的三角眼吊起,恶狠狠言语:“看见主子不问好,该罚。” 随手拾起放在刑具架上的狼牙鞭子狞笑走近,正欲打开牢笼狠抽鞭子,一缕锋利气息无声无息绕上脖颈,再有动作就将死的意味令他不敢再动弹。 “是是…是哪位好汉亲至,有要求尽管提,小人保证都听您的,绝不敢有异心!” 话是如此说,暗地里灵气已在运转勾连定位符,打定主意等人出现,就将定位符附在身上,绝不能让贼子安稳离开钱家。 无人回复,犬叫此起彼伏,脖颈间锋利气息又做不得假。 训犬人看向笼子里的不肯低头的剑修,瞬间想明白,这是又打上门来救人! 剑修杀力他见过,三个人就能从东边那头杀到西边那头,虚丹期的执事都被砍死了一个,砍废两个,最后要不是没办法把人面犬牵出去,可能就真打个对穿。 等等!人面犬! 有了! 第一次抓住人,第二次也能捉住,再报给大公子,定能给下不少赏赐,说不定就连最喜欢的女奴也能一亲芳泽! “咕噜噜——” 喉咙做轻微振动,几乎微不可闻,人面犬感知都活泛起来,眼睛扫视阴暗角落,试图寻找到人的踪迹。 到底有几分手段,凭借剑修契机感应,真让他看见一团难以言语的阴影。 噗嗤…… 这是喉管被割开,血液流淌的放气, “让他们都静下来。” 冰冷话语响在耳边,训犬人浑身一个激灵,急忙作出手势,打住人面犬的寻找,避免喉管完全割破。 “小人知道有一条可以躲开巡查的小道,保证不会被发现!” “果真!” “是真有道路,小人要是骗好汉,这辈子不得好死!” 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委屈求饶,训狗人终于看见了来人。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穿着平平无奇的衣服,丢在人堆里面,都指不定能找得到。 李殒漠声道:“打开笼子。” 训犬人依言照做。 “这位师兄,可是我剑宗来人了!” “只有我一人。” “这般啊。” “敢问师兄是何境界?可曾入通玄,结虚丹?” “都没有。” 那就是筑基? 笼子里两名剑修沉默片刻,苦涩摇头,“师兄快走,莫要也折在这里,我们二人丹田已被种下符印,使不得剑气,一起走必然是拖累。” “只求师兄离开后能在城里找到我那师妹,将我等佩剑交给她,让她回转师门,莫要在淌这趟浑水,使我宗门道统断绝。” 话语说得悲观,像是他们那一脉只剩下眼前大猫小猫两三只。 年纪稍大的男性剑修黯然一笑:“师兄有所不知,我们是新分出来的道统,创立时间只有百年,才招收过两代弟子。” “后来开山师爷坐化,师父师伯们与外宗斗剑不知所踪,这一脉道统就剩下我们六个二代弟子了。” “师父失踪后,仇人以问剑找上门,大师兄二师兄拼死以舍身剑斩杀仇人,自身根基却也被废掉,想要修补就需得花费大量资源,就有四师弟下山入世,被钱家捕获,养成人面犬……” 说到这里,吞金咽铁都不曾皱眉头的好汉子已泣不成声。 哭声中,李殒想到了青萍山。 同样开创祖师坐化,一代二代皆死去,只剩下三代弟子背负门派中兴期望。 何其相似呢。 李殒猛然回头,吓得训犬人一惊,“解开符印,可放你活路。” “好好汉,爷爷,祖宗嘞,小人只是个养犬的,只有训犬法,符印这东西只有大少爷掌控,小人就算有心帮忙也不懂啊!” “他说的没错,种下符印的确实是那钱家大少爷,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学的巫术,居然能封禁剑气。” 年长剑修言道。 李殒听得这些话,很快做出了决断,“钱家大少爷住在何处?” “畅春园,大少爷都在那里过夜!” 李殒看着牢笼说道:“等我回来。” 听着这话,笼子里的人随之沉默,不管怎么说都是错误,干脆闭口不言。 “然后是你。”李殒拿出一枚碧绿丹丸塞进训犬人嘴里,“这是苗疆秘传噬心蛊,含有百条幼虫,吃下即在体内生根,三日内得不到解药排出虫卵,则你必死。” 听到这话,在感知到体内不断涌动乱爬的幼虫,训犬人脸都白了,“好汉放心,小人绝对不会乱说,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等您回来!” 第十八章 挟持 畅春园。 如其名,是个饱含春意的花园,到处都生长开满了春日花木,且有暖风自聚灵阵中不断吹抚,带来温熏气息,使得园内生长出另外一种春意。 钱家大公子躺在女奴怀中,肆意感受这动人心魄的暖春。 “哈哈哈,继续喝!” 斩杀看门人,李殒仗剑走入屋内,带来裹挟冰冷气息的风。 钱家大公子依旧沉醉在温柔乡中痛饮美酒,醉醺醺的脑袋使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直到身边他也没有女子声音传来出,才睁开眼睛,看向李殒。 却是笑道:“哈,你是何人,不知道这是本公子的禁地,不过算了,本公子今日开心,就不追究你的罪过,快退了衣服一起快活。” 见看来人一动未动,钱家大公子又道,“怎么,本公子的话都不听?” “来人啊,把这扫兴的家伙轰出去!” 无人应答,诡异寂静终于使得他昏沉脑子清醒,双眼聚焦于一地,遂看见陪伴取乐的女子躺了一地,站在眼前的却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与一柄剑。 剑? “剑修!” 钱家大少爷猛然坐起,到底是地主豪强出身,应对威胁从容不迫,先激发身上护体法器,抛出两枚丹丸引发烟雾遮蔽视线,身体再扑向窗户逃遁。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练过不少次。 嘭! 一剑飞出,击破法器,将他钉在了墙上。 “是来救他们的,符印就在我身长,直接拿去便是。” 见无法逃离,钱家大公子冷静劝说:“钱家守卫森严,你进来时必然没有惊动他人,这证明了你的实力不足,无法应对所有人。” “我是钱家大公子,有命灯供奉在祠堂,一旦身死,命灯也会熄灭,他们必杀你为我报仇,我不愿死,你想必也不愿意。” “拿去符印,我不会对外声张。” 面临生死危险,钱家大少爷展现出精明的一面,不负沉醉温柔乡的混蛋样。 不过这倒也符合此等人欺软怕硬的处事哲学。 “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 “这不巧了,我正是聪明人。” 李殒冷笑道:“你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闻言,钱家大少爷疑惑,过后的事情又让他清晰起来,只见李殒拔出钉住他的剑,封禁伤口,却没有拿符印,儿子踢了他一脚。 “穿上衣服,出去。” 是了,单独拿符印出去可能在骗人,连人过去便不敢生出小心思。 还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类似作用,真是好算计。 钱家大公子叹息,温服应下要求。 出门,往犬舍而去。 路上守卫看见陌生人正想拿下,又被钱家大公子喝止,一路平静到了犬舍。 取符印,解咒。 剑修们当即大喜, “在下左十伯。” “厉飞!” “多谢师兄搭救!” “还请师兄稍待一会儿,等体内剑气回复,我们就一起杀出去!” 钱家大公子插嘴:“我劝你们不要有这个想法,安静离开就行。” “自打你们上次杀上门来,家父有感安全不足,练气筑基的守卫也挡不住你们这些杀胚,毕竟你们连虚丹都杀了一个,故而,家父便托人求了几个宝贝,有他们在,尔等若要再次擅动,必死!” “他们?” “不错。”钱家大少认真道:“可曾听过外丹道?” 所谓外丹道,即是用天地灵材炼制丹药,意图夺取天地之力,达到举霞飞升。 可是传了这么多年,最终只养出了供人修行的丹药,而达不到一步登天的境地。 “我这外丹道和你们想的丹药不同,乃是堂堂正正的金丹大法,即——杀真人取金丹,再以此金丹祭炼成外丹供人吃下,便可催生出继承一切的金丹修士!” 听完这话,屋里人都沉默不言,李殒想到了在宫殿外见到的士卒头子,那人气息不稳,时而金丹,时而筑基,现在一想,显然正是用外丹道强行拔高境界,而自身又难以驾驭,才露出混乱。 外丹道金丹算金丹否? 没亲自对上过谁也不知道,可依当时透露的气息与钱家大少如今言之凿凿的话,哪怕比不上真正金丹,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金丹、虚丹,虽然都有一个丹字,可一真一假,互相差距起码在十倍、乃至二十倍以上! 眼见众人都不说话,钱家大少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便趁热打铁继续说:“我知道几位想杀我,但今日确实不是个好日子,不如出去后养好伤,再来光明正大挑战,说出去也不丢剑宗气度。” 缺了半条腿的厉飞被说动,“他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杀他有的是机会,不差今日这一夜。” 李殒脸上很平静,让人瞧不出波澜,“既然都决定了,那便如此。” 让训犬师把那训练成人面犬的剑修牵出来,各自取了剑握在手里,留了底气,挟持钱家大少走出犬舍。 外面围了很多人,个个明火执仗,显然有人发现钱家大少并不是自愿离开畅春园,通风报的信,才有了眼下这一局面。 “二弟,为兄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不会多生事端的,诸位可莫要激动,免得人家不高兴。” ‘二弟’听了却迟迟没有下达停手的命令,甚至在想不如先下手为强,不管杀了这群剑修,还是杀了大哥,都可以接受。 “二弟,你这是何意?”钱家大少笑盈盈地,“莫不是看上为兄位置,想要后来者居上,往后继承钱家?” 这话,分外诛心。 当下二弟也不敢再有小心思,招手让护卫们退下,留出一条通行道路,甚至在路过二弟时还向李殒提议,抓他一人不保险,不妨一起抓去,让所有人都不敢动手。 李殒没应话,目光沉寂看向传来气息不稳的地方,除去之前见过的士卒头子,竟还有另外两人也有金丹之相。 三个外道金丹,果然棘手! 索性接下来的路很平缓,双方各自戒备,又各自忍耐,直到退到大门口都没有出手的意思。 “过了此门,今夜之事就算了结,诸位好走不送。” 钱家大少笑道。 然后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一缕剑气悄无声息侵入丹田,令他浑身僵硬,当下脑海只有一个想法:不好,要撕票! 第十九章 藏宝楼 夜色下,两方人泾渭分明。 钱家大少想得没错,奈何在剑气入体之后,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仅有耳朵能听见己身剧烈的心跳。 他眨了眨眼睛,试图引起钱家注意:不用顾及我,快动人杀人! 但钱家那边依然在投鼠忌器。 直到钱忠义出现,老东西看向钱大少,顿了顿,又看剑修们,“老夫保你们安全无虞,将我儿放了。若我儿有一丝伤痕,老夫将穷四海之力追杀汝等,不死不休!” 剑修听在耳中,但神色就连变也未变,厉飞冷哼:“老东西,就你敢妄说大话。” “你大可以一试,我们钱家不说世代簪缨,也在朝中有人做大将镇守边疆,不似旁人好欺负的!” 欺负? “老东西辱我宗门,还敢强词夺理。” 厉飞气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分明是自己先下手招惹,现在反倒要咬他们,污蔑是他们先挑事。 钱忠义老脸如故,老东西历经风雨,什么肮脏的交易没做过,现在老了看起来和善,底子还是那个欺男霸女的地主。 得理不饶人,没理也猖狂! 钱忠义有说这大话的底气,手下三名外丹道金丹,虚丹五名,筑基练气更是几十,在归命城可算得上一等势力,平日里发话,城主官员亦要小心领悟,不敢有丝毫得罪。 眼前剑修最高也才通玄,还被他训养成了狗,更添几分嚣张:“哼,还不放了吾儿!” 李殒面无表情,“让金丹、虚丹境界都退避,等我们安全自然放人。” “老夫如何能相信你,万一你不讲道德反手杀人……” “你不信,不妨继续围着。” 对面有人小声劝道,“老爷,大少爷是嫡长子,万万不能有失啊!” “先假意合他们的意,将人散出去布阵,等换回大少爷,再断他们的总账!” “都散了!” 钱忠义目光凶狠,“现在该你了。” 李殒等人缓缓退步,出了大门,看见可以离开的后路,便一脚把钱家大少踢向对面。 “吾儿!快接住吾儿!” “走!” 李殒几人对视一眼,按照刚才神念交流各自散去。 厉飞、左十伯带‘人面犬’和训犬师先走,由李殒断后。 一剑横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斩出沟壑。 “逾越一步者,死!” 声若寒铁,折射透骨杀气。 “哼,就你连虚丹都未结成的小生,也敢独自断后,好大的口气。” 钱忠义狞笑:“给老夫杀了他——不,打成残废,投入地牢,让他知道和钱家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隐藏金丹应声出手,举手投足间,引起滚滚风雷的天地异象,浓厚威压,几乎镇的人喘不过气。 然后,此时钱家大少一声闷哼,却格外的清晰,李殒漠然言语:“你动手,他就死!” “你,停手!” 风雷停止,露出一个和干尸差不多的少年,在李殒三尺前停步,它深深看着李殒,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杀意,只要往前再进一步,便可取得性命。 但钱忠义一句话好似口含天宪,令他却不得不停。 “有意思,老夫以前怎么不知道,剑修都是你这样的卑鄙小人,只敢暗中下手段。” “老东西,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李殒瞥了一眼试图逼出剑气的外道金丹,讥诮道:“不用试图化解剑气,这是用煞气凝结而成,进入人体便会生根发芽,吸取本身灵力以壮大,除非施术者解开,否则今后要么做个残废,要么、死!” 剑道从来不拘泥于表象,对于剑修而言,手段术法骂名都不重要,唯有想尽一切办法宰了敌人,使剑道无碍才是追求。 若是李殒想,甚至当场就能将钱家大少练成‘侍剑童子’。 即和人面犬一样的剑人! “好好好好!” 钱忠义连说三个好字,脸庞扭曲至极,显然气得糊涂,“我看你能硬挺到什么时候!”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修士也将李殒合拢,显然布下一阵天罗地网。 “老爷,不对。” 一名金丹皱眉:“他的气息不稳,空泛的很,相思以假型造就的傀儡。” 傀儡? “遭了!” 话没说完,“李殒”身形猛的,蕴含出绝世剑光,在人群中轰然炸开! 尸横遍地,血肉横飞! …… 内院。 感知剑符已被引爆,李殒便饫出阴影,斩杀眼前看守之人。 踏入名为“藏宝阁”的小楼。 本来他是想和厉飞等人一起出去,但经过藏宝阁时腰间佩剑却颤抖不止,以心声沟通,佩剑告诉藏宝阁内有它需要的东西。 佩剑为剑修之本,不可怠慢,一身杀力全寄托在上面。 既然已与钱家交恶,天大祸事都干了,不差杀人夺宝这一行。 于是就定下计划,以剑符作样子吸引视线断后,把虚丹金丹等高端战力全都引出去,造成后院空虚无人,方便获取宝物。 藏宝阁外面看起来不大,三层左右的小楼,里面则别有洞天,站在门口处往里面看去,竟一时间看不到边! 显然在里面还用了幻阵,洞天扩物等术法,用来保护楼中藏宝。 李殒试图解开幻阵,但他对阵法一道并不太精通,勉强试了一试,眼前场景都没有变化,最后干脆拔剑,以力破巧! 咔嚓! 剑锋扫到之处,幻境应声破碎,显露出藏宝楼的本相。 说是藏宝楼,但数量更多的是各种经书,儒道佛、三教九流都有,甚至还看到几本仙门秘传术法,用来当作传承。 “嗯,竟然还有剑修之道?” 李殒轻“咦”,看着摆在台上的剑道典籍好奇,抬手取下,打开才发现字迹墨水格外新鲜,分明是才写好没多久。 想必是钱家抓到剑修,养成人面犬的同时还拷打出来剑修功法,将价值压榨到最高! 而且这一路走来,内院里也确实见到有几个孩童在一板一眼练习木剑,放下豪言壮志说以后要成为大剑仙! 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让他们养出几分气候,到时候出一个金丹剑修,再去剑宗认祖,这用手段强取豪夺来的东西就变成别人承认的传承了。 指不定还能博一个剑仙世家的美名。 第二十章 仙门转世 想法极好。 李殒偏不让他们如愿,当下就把所有剑道典籍都收取,一把火点燃其它修行方法。 火焰熊熊,剑修拾级而上,到了二楼。 一楼藏经,二楼便是真正意义上的藏宝,许多旁人见不到的宝物、灵材,不要钱似的堆在一起,散发出璀璨的珠光宝气。 譬如在船上得到的三一灵水,一滴就值三百太平钱,眼前则摆了满满一大桶,目测不下百滴,用来锻造灵宝的够了! 还有深海寒铁、首山铁金、琼枝扶桑玉…… 都是养剑所需的好材料。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拿出一个空余的储物袋,当仁不让把东西都收下。 再去看另外东西,除了炼剑材料,还有许多诸如丹道、阵道、器道材料,这些便挑剔的多了,来钱家只是临时起意,只带了常用的三个储物袋,装不得太多东西。 一些价值不高,用处鸡肋的材料,就随意抛在地上。 扫荡完二层,眼看一层放的火已经要蔓延上来,当即登上了三楼。 也是引发腰间佩剑喜悦的地方。 三楼东西不多,寥寥几件。 三个大箱子,一块石头,一截枯木,一块碎铁。 目光投向碎铁,配剑铮铮作响,露出喜悦剑鸣。 李殒知道配剑为何会欢呼雀跃。 碎铁也是剑,更仔细的说是剑的残余。 可就算是残余碎片,以剑气感知,也能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将剑气渡过去的时候,竟然如无底洞狂暴吸收,短短两个呼吸,就已经吸取了丹田内四成剑气。 而这,仅仅使得碎铁上铁锈去除一点! 青萍山传承自剑宗滴流,开派祖师更是夺得了七杀剑主之位,威震内外,由他老人家传下来道统天然就比别的剑宗道统要高,同为剑修,别人在筑基只能杀通玄,李殒却可凭借比拟通玄的庞大剑气,跨越两个境界逆伐虚丹,乃至半步金丹! 可见剑气有多么精纯,而这涌入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铁中,偏偏如泥牛入海,什么波澜都没有起来。 看着碎铁,李殒心中有了主意,既然配剑想吃,那也不必探究原因,干脆将碎片以秘法炼入剑中,用来提升杀力! 说不得等大功告成,逆伐金丹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收好碎片与石头枯木,打开被封的严实的三个箱子,顿时折射出满目银光。 太平钱,三个箱子全是太平钱! 用红线缠在一起,一百枚为一摞,三个箱子加起来有一百二十摞! 共计一万两千枚太平钱! 庞大财富纵然以李殒坚韧不拔之心性,也不禁心生动摇。 赚大发了! 这些太平钱应该就是钱家世代之积累,藏在藏宝阁中,如今全便宜给外人。 当即掏空用来装妖物血肉的储物袋,用来装取太平钱。 钱才装了一半,身边突然无声飞来一道法光,拔剑斩掉,才发现是个年级不大的少年。 少年眼里透露出与样貌截然相反的老成,“好个贼子,来盗取钱家藏宝也就算了,还放火烧典籍,汝不知三教之中无上品,古来惟道独成尊?老夫千辛万苦收集来的道经,就被这么付之一炬,该杀。” 眼看透露出筑基圆满气息的少年一口一个老夫,李殒挑了挑眉,从刚才那一招偷袭来看不可能是炼至返老还童的老怪,言语中沧桑又是真,便只剩下一条。 以先天之胎保留前生夙慧,转世重生之人。 就是不知是钱家哪位先人。 “多说无益,待老夫轰杀你这贼子!” 言语刚落,少年运转气息,举手投足便劈下道道掌心雷,一时间,狭小空间电蛇狂舞,剑气纵横,将原本还算完好的地方,摧毁得七零八落。 李殒后退两步,避过掌心雷,这家伙,气息纯正,雷法光明正大,没有杂修那种胡乱繁杂,周身上下都透露出正统仙门圆润如一的真意。 居然是仙门中人转世! 难怪钱家猖狂,敢建造宫殿私穿龙袍,看见少年后,李殒差不多了解前因后果。 钱家原本只是土豪世家,后来不知怎么的,吸引到仙门中人来投胎,而仙门中人又重缘分,讲究好聚好散,既然是这一世的亲人,就必定会扶持,不仅是为了还缘分,也为了给自身添加底蕴,重回门派之时,免得做孤家寡人。 而这些得到仙门中人转世的地方,混的差能得一个小型世家,混得好,便全家并入仙门,从此称尊做主! 大隋茫茫多的世家门阀,便是如此起来。 “贼子,看招!” 那少年一声大喝,气息滚烫使得长发飞扬,嘴中念念有词,少倾,竟从火海中呼唤出一只鳞甲俱全的火凤凰。 火凤凰甫一现身,即以滔天热气扑向李殒,翅膀挥动间,更催生了数十个小型火焰龙卷,再加上少年给火焰度化的雷电,二者结合,更加平添威力! “火法:焚焰滔天!” 李殒严阵以待,正欲硬碰硬击溃火凤凰,杀了这少年,留在外面警戒的剑符却告诉他有好几股庞大气息正在靠近。 应该是那些外道金丹察觉到藏宝楼有乱,都来镇压了。 一打一,李殒自认为有胜算,三招之内必割了少年人头,以一敌多,却没有自大至此。 这一趟的收获也足够,当下便推动元神剑逼退火凤凰,燃烧灵气将自身全都裹挟进剑光,略微辨认方向,寻到一个气息薄弱点,蒙头冲出去。 剑光刚离开,两个外道金丹以磅礴气息轰然降临,一人去追人,另外一人则关切去看少年,“太师祖无恙否?” 少年摆摆手:“老夫没事,你不必操心,去追人,那贼子夺了天心残石,此物事关钱家之未来,你定要追回来。” “是。” 外道金丹也不含糊,化作遁光,一起追了出去。 留下少年看着火海自叹息:“师父说转世之后有一劫难,渡过去从此修行一路坦途,渡不过去两世修行成灰,想来就是应在此人身上。” “也不知,是好还是祸。” 第二十一章 取金丹 “小贼休走!” “抓贼!” “……” 可笑,一群杂修由两个外道金丹带领,意图抓住御剑的剑修。 徒劳而已。 剑修的核心,就是快,极致的快! 盏茶时间,剑光就带他们兜过好几个圈子,从南至北,由东向西,不时停留杀人。 待李殒要离开钱家,身后就只有外道金丹还在追。 既然愿意追,便让你们追个够! 李殒敏锐察觉到外道金丹在两人体内融合并不彻底,威力境界是继承了,唯没看到那股子与天地合一,使灵力生生不息的独特道韵。 没有循环,即后劲不足,坚持不得多久。 想到此处,李殒再细心感知,确认两人的气息比初见时要弱,便调转剑光,带着他们在内城里纵横。 剑光呼啸,金丹追命! 秩序潸然有度的内城哪见过这种,其他百家府邸估摸不准什么意思,钱家又不肯让家丑外扬,于是干脆各自戒备,看见三人过去便轰击术法。 剑光速度极快,可以轻巧绕过术法,留下两名外道金丹硬吃。 “该死!” 外道金丹气急,干脆施展金丹道法“倒转乾坤”,攻击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回去。 轰隆隆! 攻击落到原地,轰开好几座府邸防御,连带着躲避不及的仆人都杀了上百,于是各家略微商量,觉得不能让人再四处乱窜造成更大的祸端,就干脆联合府中修士,共计虚丹二十四人,截杀外道金丹。 意思很明白:你们要打去外城打,就是不能在内城毁我家业。 外道金丹有苦说不出,倘若搁在以往,长时间追不上也就罢了,都知道剑修能跑。 可太师祖发了话,剑修从藏宝楼里抢走了事关钱家未来的天心残石,那件专门从仙门中请下来的宝贝,真要丢失回去绝对讨不到好! 又不能和众人讲分明,否则表面和善的邻居都会暴露本性,成为群狼,来撕扯钱家血肉,给自家增添底蕴。 没办法,硬着头皮继续! 李殒调转方向,瞧了瞧两人,估摸灵力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当即往外城方向御剑。 外道金丹大喜,急忙追上。 三人两追一逃,很快就到了内外的交界,一个三不管的混乱地带,周围人群见三人到来,已经识趣退散,留下大块的空地供人绝死。 “不跑了?” 外道金丹大声叫喊:“此地就是你的死地。” 李殒噢了一声,独身面对两名金丹并不能让他生出恐惧,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得想办法弄死一个。 因而他深吸一口气,平静述说:“来战。” 这下子,外道金丹又不敢轻易动手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刚才追了一路又抵挡虚丹围攻,体内外道能提供的灵气已经不足三成,连带着平日不明显的排异也开始躁动。 就好像,原主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娇俏少女,他们作为强盗,杀了原主人,夺了少女强占,实力强能压住的时候少女自然有心无力,一旦实力减弱,少女就会谋划杀仇人以报家仇。 “我先上,你为我掠阵。” 其中一人微微动念,强压下体内金丹躁动,悍然出手。 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迅速灰暗,大量的云气自天际滚滚涌来,凝结混合,成了一团笼罩将近百米的黑云。 狂风吹拂,雷声隆隆,不时闪烁银白色电光,竟是与那少年一脉相承的雷法。 “诸天风雨听吾号令,落雷!” 外道金丹大喝,瞬间,一道水桶宽雷柱即刻落下,轰隆声威,惨白电光,迸发。 两息后,雷声停歇,哪里还有什么剑修,原地只有被落雷击穿波及数十米,遍布裂痕的大坑。 其威力之大,令围观之人忍不住倒吸凉气。 金丹威能,恐怖如斯! 外道金丹眯起眼睛,去看深坑,意图找到一点‘死人’残留。 深坑里只有高温与未散去的雷音,他皱了皱眉,手里掐住三山护身印,以谨慎小心的姿态,踏进大坑。 真就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可能! 金丹雷法确实可以将人劈成粉末,却绝不可能将天心残石也劈碎,那物件纵使来上一百个金丹未必都能得动摇! 也就是说——人没死? 在得出结论瞬间,他立刻驱动护身印,避免伏击。 可即便如此,那柄剑也没入了身体。 不是他,是他的同伴! 另一个外道金丹睁大眼睛,低头看见从背后穿到胸膛前的剑尖,“呃——” 随后心头再一痛,身体原本冲刺的庞大灵力迅速散去,竟是体内金丹被退出的剑锋夺去。 远处,李殒睁开眼,召回以元神御使的飞剑,同时握住一颗暴露在空气中,就露出灿灿祥云的丹丸。 这,便是外道金丹! 而失去金丹的那人,如架在火炉上烧开的瓦罐,身体不断颤抖,境界气息也从金丹一路跌落,最后成了——凡人! 完全不存在修行的痕迹,毋庸置疑的凡人! 那人怔怔地看着自身发生的一切,惊恐、难以置信、绝望,整个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不,我的金丹道果!还我的金丹!” “这真是你的金丹?”李殒戏谑上下抛动丹丸,引起无数人注意。 一颗吞下去就能抵得上百年苦修,获得金丹道果的宝贝? 有人当场说道:“道友,在下愿意出重金求购!” “不管别人怎么出价,我公孙家出双倍!” “十倍!” 有人哄抬价格,有人预备强抢,李殒则高声道:“诸位且慢,听在下一言!” “都是修行界的同道,寻道之艰难想必不用在下说,各位也感同身受。每日打坐采气,勤勤恳恳却突破不得筑基,不能光耀宗门道统,引以为终身憾事。 而此人,本是一名凡人,从未修行过,体会各位求道之艰难,只因这一颗小小的丹丸,便跨越百年仙凡障碍,一跃成为金丹真人,反倒骑到各位头上作威作福,在这个归命城中来去自如……” “你想说什么,金丹到底卖不卖。” 御剑转换身形,躲过剩下外道金丹的攻击,这才继续道:“金丹是小事,诸位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成的道?” 听到这段话,汇集围观的修士先是沉默,随后沸腾。 修行长生,不就是为了成为金丹真人得五百年寿命,继而让别人瞧得起。 皆打定主意,只要眼前这剑修说法真切,刀山火海也要躺上去一试。 “请道友赐教讲法!” 散修们中有几人带头稽首行礼,随后,都乌压压低下头,做出预备听先师圣人传道讲经的恭谨。 李殒放声大笑:“都是道友,何必如此。” 第二十二章 乞丐 随后把手中这颗金丹向人群中一抛,“成道之法就在内城的钱家,这两名金丹修士,便是钱家培育而出,只是被我发现了,所以才气急败坏追杀于我!” 一番话,有理有据,再加上毫无占据金丹的行为,周围一群散修十成信了七八成,各自商量一会儿,当下也不管什么上下有别,各自运起遁光,都往钱家去了。 法不责众,城中大把修行无望的散修、杂修,为了成道,连祖师妻儿都可以杀,何必惧怕你一个地主。 “为什么……”剩下的那名金丹怔怔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敢插手阻拦。 “哪有那么多问题。”李殒放声大笑:“你等辱我剑道,自然要报复回来,以牙还牙,大道不正是如此?” 外道金丹不再开口,捏在手里的雷法久久未动,最终惨然一笑,转回钱家维持秩序。 免得淹没在狼群。 等人都离开,李殒这才彻底安心,针对金丹出剑夺丹,为弄险的一招,几乎耗费丹田所有剑气,众人看他如稳坐钓鱼台,实际上丹田干枯至极,根本没有剑气供以御剑离开。 随后,端坐在原地吃了两颗回气丹丸,补充干枯丹田,在要离开时,有人却叫住了他。 循声而见,是一位半躺在脚下房檐底下的乞丐,衣服烂成布条,浑身黑黢黢,头发更是胡乱的蓬松,上面插满了茅草、碎石,以及难以言说的脏物。 乞丐张嘴一笑,露出发黄灰黑的烂牙,满不在意持剑戒备的少年,随口道:“小子,大祸临头还不自知,够胆!” 李殒没搭话,运起剑力试图看穿乞丐的实力,得到反馈、一个大限将至,病痛缠身的普通人。 “嘿,你小子看什么看,没看过我这般俊俏的男子?也是,终究世上就独我一个英俊帅气,称为再世潘安。” 李殒依旧不语。 乞丐疑惑:“你小子莫不成是个哑巴,刚才说那么多话又不像是个哑的,真是怪事。” “足下是何人。” “嘿,我啊,乞丐啊!”乞丐奇怪看了他一眼:“这你都看不出来?” “嗬嗬,也罢,不逗你了。” 乞丐挠了挠脖子,捉出一只蜱虫嘎嘣咬死,“钱家不简单,在他们家里转世的那个老不死,你猜他上一世什么境界?出生哪个门派道统?” “脱胎换骨,身外有身,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可朝游北海暮苍梧,只差三花聚顶矣。” 李殒缓缓开口:“阳神……” 修行十二境界,金丹之下是练气、胎息、筑基、通玄、虚丹共五个境界,金丹为第六境。 而在金丹之上,又有六种大境界,分别为:阴神、阳神、无量、天劫、飞升、真仙。 每往前走一步,皆要渡过劫难,阴神要阴极转阳,在千百年苦修中追寻先天之中一点阳性才可到阳神,阳神则要追求三花聚顶,每成就一朵花,就要度过一场必死的生死大劫,三场大劫过后,才有万中仅一的机会成就无量。 倘若没有度过,则头顶三花自动凋零,又需要过三劫继续追寻无量,周而复始,直到寿命耗尽。 到了这地步,有宗门,可如钱家少年带前世记忆与积累转生,在宗门帮助下,重走修行大道。 无宗门,则元神受天机蒙蔽,浑浑噩噩转世,以后能成什么,全看运气。 原以为那少年只是个阴神,没想到竟是阳神。 那乞丐又道:“还有他的宗门,你可知统天山?” 统天山? “统天地之精光,修炼成丹,服之延驻,久而不死。”李殒道:“取统天之意,五大丹鼎道统之一,统天山!原来是他们。” 难怪可以炼出供普通人一跃成真人的金丹,炼丹不正是统天山的老本行。 “所以他这弟子带了外道丹法和天心残石转生,本想闷声做出大事,现在你一搅和,坏了布局,他安能不恨你,待上告统天山,嘿嘿,那群炼丹疯子还不得把你炼成人丹,日夜折磨。” “别想着逃,统天山的人老有钱,还有大把人欠人情,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认得你这张脸。” 李殒心念一动,认得脸? 那算不了什么大事。 他现在的样子去和飞舟买票相比,又换了另外一张脸,另一个身份,而且换脸之术乃剑宗秘传,非本山剑主这一等级不可得。 其创立来源嘛,说来也简单,当年剑修没落,人人瞧不起,偏有一人提剑杀的血雨腥风,掠夺机缘宝物。 天底下到处都是仇人,于是秉承剑道岂能如此不便的道理,创立了《剑外化身掩天真决》! 即以大量资源养出一个无样貌的剑外化身,平时存在丹田温养,需要改换身份时放出用以蒙蔽天机。 依赖此法,那名剑修前辈多次化险为夷,一路杀杀杀,最后撑起了即将没落的剑宗,即剑宗第十四代宗主,南宫无敌! 青萍山与剑宗一脉相承,李殒又是嫡传,在练气之时便已修行出剑外化身,用来做本身相貌不方便做的事情。 统天山记住的是脸,关他本相何事? 乞丐见李殒露出不在意的神情,当下疑惑,刚想发问,李殒率先问他:“天心残石是何物?” “你从藏宝楼拿的石头啊,我看的真真切切,就在你左边腰上的储物袋里。” 难怪当时应对那几人颇为轻松,每当他们驱使攻击,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无效,原来是有人帮忙。 “足下是来拿天心残石?” 李殒问道。 左右这是个烫手的物件,也不知道作用,送出去消灾也无妨。 “不不不。”乞丐摇头:“谁要那个鬼东西,你抢到就是你的,千万别给我。” 言罢,又说道:“我只过来跟你提一嘴,免得你不知道闯祸,另外,钱家用剑修养人面犬着实过分,我与一剑修有过旧,答应过他往后遇到剑修能帮则帮,喏,拿着。” 乞丐扔出一颗乌黑的丹丸,“黄粱一梦,你喂他吃下,让他在梦中重走一遍剑道路,稳固剑心,醒来就可以恢复原样了。” 接过丹药,李殒轻声谢过,乞丐适时拿出一个破烂的瓷碗,以贯熟姿态伸出,“多少给点钱,毕竟我也要吃饭的嘛。” 李殒笑了笑,伸手抓了一把太平钱,铺满乞丐破碗,共计太平钱一百。 随后,转身离开。 乞丐继续叫喊:“大爷阔气,以后常来哈……” 真是个奇怪的人。 确认身后没有跟踪之人,李殒继而顺剑符感应,在外城一个荒废已久的破屋里,找到了厉飞等人。 厉飞看见李殒出现,大喜:“师兄来了!” “受伤了?” 厉飞一脸不在意:“突围时遇见个虚丹拦路,宰他时被暗算,受了点小伤,不算什么。” “比不上师兄独自一人断后。” 眼下厉飞、左十伯比在笼子里时更惨,浑身没有一块好肉,伤势严重的地方已经炭化,动一动,炭化血肉掉出去,露出布满裂痕的骨架子。 先受折磨,又被封禁丹田,状态本就不足,又要护着另外两人离开,纵然如此也能逆杀虚丹,配得上剑道传人。 “先吃丹药疗伤,免得根骨坏死,我去看看孙师弟。” 提起被驯养成人面犬的孙无碍,厉飞叹气:“孙师兄他已经认不得我们了,刚才还发了疯咬人,训犬人才把它按压下去。” “没事,我有办法。” 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殒走进屋内。 第二十三章 黄粱一梦 剑修的路是什么样子的? 抛除个人主观,实际所有练剑之人都大同小异,各种原因失孤失家,被宗门剑修长辈捡回去。 读经习剑,与同伴斗剑,然后提着同道头颅,一步步攀登,每往前踏一步,不仅沾染妖魔的血,更是沾染了同门师兄弟的血。 绝亲绝朋绝好友,这就是剑道。 可人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杀了那么多人,哪容易就忘下去,是故意把回忆藏在匣子里,层层封上,不想打开。 黄粱一梦,则是强迫吞丹人打开匣子,强迫他把死在手里的亲朋好友再杀一遍,一遍不够就两遍、十遍、百遍! 直到想起来。 这是很残酷的过程,同为剑修,厉飞知道一旦孙师兄守不住灵台清明,被杀机死意勾起心魔,往后就不能活了。 剑修入魔,比别的修行者入魔更加恐怖,他们所修行的道理,秉持的理念,全寄托在杀字上,每杀一人就能使实力增强一分,要是把归命城内十几万人口全杀尽用以养煞,少不得要出一个能杀阳神的阴神剑魔。 “孙师兄若守不住本心,还请李师兄助剑,让师兄安乐。” 看着面庞扭曲,不断念叨“杀杀杀”的孙无碍,厉飞叹气以对。 李殒点点头,“我会的。” 众剑修手已按在剑柄上,滔滔剑气构筑杀阵,随时预备不对。 从钱家强行带来,尽力降低存在的训犬人脸都吓白了,心里知道孙无碍若入魔,做为驯养人面犬的始作俑者,自己肯定会死。 再看另外两人对自己杀意,大概率是不得好死。 万一被炼入剑中做甚么剑灵,日夜受剑气刮骨,更难以超生,想了想,训犬人低声道:“小人有个办法,能让孙仙师平静,但小人有要求,希望能活下去。” 厉飞还想斥责,左十伯瞧了一眼李殒神色,见没多大触动才应允:“可以饶你不死,做事。” 得到允诺,训犬人连连道谢,“小人可以用训犬之法安抚仙师,令仙师思绪困觉,想来应该是有用的。” 然后在众人监视中,喉咙响起繁杂的犬嚎。 孙无碍听闻,动作幅度明显变小,脸盘也不再扭曲,嘴中杀字,也变成了一串串的人名,与隐隐绰绰的哭声。 这一连串人名,想来就死在手中的人。 厉飞的人听到熟悉的名字,恍若隔世,随后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昔年人声鼎沸,山顶、山腰到处都是孩童练剑发出的吆喝声,现在门派长者皆死,三代弟子只剩他们几个人,回想到过去不由得黯然神伤。 时间缓缓过去,期间,孙无碍躁动过三次,又在众人合力压下,待到天边夜幕散去,初日上升,孙无碍终于睁开了眼睛。 迷茫,不解。 待迷茫如云收雨散,留下来的便只有坚毅与清醒。 “小飞、十伯,你们……”孙无碍看向厉飞断掉的左腿,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我都做了什么!” 然后,竟是要夺剑自尽。 啪! 李殒又给了他一巴掌,见人还握住剑柄不放,又是一下,彻底将孙无碍注意引到这位从未见过的剑修身上。 “够了!身为剑修,受了辱师门没教过你怎么还回去吗?”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正是此理,所有过错都由钱家而起,你在这里要死要活,如何对得起以命相搏救你的师兄弟?” “养精蓄锐,杀上钱家,将他家血脉一体斩绝,不留一人存活便是了!” 孙无碍松开剑柄,点头:“师兄说得在理,无碍晓得了。” 见三人都安静,李殒又道:“独孤凤也被我救下,目前在悦来客栈,你们想该与她一见,免得她不知道情况,独身杀上钱家。” “小师妹也完好!” 厉飞等人大喜,三师兄已救出来,下山三人一个没死,往后回转宗门,大师兄也没理由骂他们了。 于是几人商量,决定尽早会合为好。 但在离去前,训犬人之事不能不解决,孙无碍知道意思,其余人都有承诺,只有他没有许下承诺,而且与训犬人有深仇大恨,由他出手再合适不过。 于是他并成剑指,斩掉了此人性命。 随后几人都略微调整样貌身形,往修行市集而去。 悦来客栈。 四楼。 独孤凤等人见面自不用提,顾清筱见到李殒回来,脸上紧绷表情便松开许多,抿了抿嘴,“回来了。” 不知道为何,在见到李殒安全出现时,她的内心竟然有一些小小雀跃,这种雀跃没有由来,但——似乎也不错。 她一夜没睡,未经修行的身体熬不住大夜,此时眼眶微黑,与脸颊上垂落的发丝相交,便有种柔弱的憔悴之美。 李殒点头,“嗯,回来了,你去睡觉,我白日暂时不会离开。” “好。”少女应了,轻轻笑了两声,便转身去往自己的房间。 听到笑意,李殒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揉了揉脸颊,开始思考往后的事情。 本来他来归命城,只是为了乘坐飞舟,出于时间要等七天,可现在经过昨夜一夜的事,先入钱家冲杀,后面又宣示外金丹道法的存在,现在城中到处都是乱子。 散修杂修们从四方汇聚,没有在城中的也在亲朋好友的呼唤下来到城中,都是为了抢夺外金丹道法。 一开始是去祸害钱家,然后有人起了头,再加上散修早对内城的主不满,就全乱了套。 烧杀抢掠,搏命炼法,所有平日不敢单身做的事全在法不责众的理念上做了好几遍。 就他们从小院出来往悦来客栈走的这一段路,就遇上过十几起修士作乱,还有人想杀他们,不过在看到是一群配剑的剑修后,大多识趣离开,偶然有几个不长眼睛,那就斩了头颅抛出去用作威慑。 而那些受大周朝廷委派,来治理归命城的城主府官员,见到这么多乱像竟然不出手控制,除了派出小吏、捕快、牙兵等人让平民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便没有针对修行人的控制之举,似有模棱两可的暧昧之意,着实让人费解。 总之,归命城如今就一个字,乱! 既然乱了,那么飞舟也不太可能适时出发。 与其换个地方,李殒到觉得,归命城越乱越好。 乱了,才有机会火中取栗。 钱家一府就富有至此,那么另外几家呢? 纵然不能比,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杀人劫财,古之剑修向来如此。 第二十四章 炼剑 往后两日,归命城愈发动乱。 先是钱家一名外道金丹、两名虚丹修士被围杀,后又是内城中势力最小的一家被散修轰入,一番厮杀,除了家族中小儿子在外仅以身免,其余人都被斩杀个干净,家族中所有财物亦被洗劫一空,二百多年的地主豪强,就此覆灭。 使得内城家族人人自危,一边互相聚合在一起避免被攻破,一边将矛头指向钱家,意思很明确:杂修们之所以生乱,全因为是钱家掌握了外道金丹这个要命的东西,一辈子在筑基,通玄打转的杂修怎能不眼红? 现在城内杂修越聚越多,几乎要弹压不下去,干脆就把外道金丹法说出来,公之于众,杂修们知道丹法,就不会再多事。 钱家,没有同意。 只说外道金丹断然不存在,钱家存在的金丹修士,皆是百年苦修,积攒而至。 没人信这屁话,李殒当时夺丹许多人看在眼里,那颗丹被他抛出来散给众人,其中不乏有精通丹法之人,互相传阅,明确指出确实能供人得伪金丹之道。 带了个伪字,并且吞了这颗金丹往后修行永久锁死,再无寸进机会,可杂修哪管这个,他们只想夺道法,光耀自身道统! 不给? 不给就抢! 于是修行者在归命城一茬一茬的死,惹得收池人直呼过年,还未到清明便拜起了幽都王,好多收割性命,多赚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待在客栈未踏出一步。 李殒在炼剑。 以妖物尸体养剑精气,以夺来的金铁材料淬炼剑锋,蕴蓄剑煞。 且他感觉到,经过一路杀伐,自身筑基巅峰的修为已有一丝破境苗头,能使剑心照见登峰通玄的道路。 因此在炼剑之余,他也在思虑用什么灵物突破筑基,进入通玄。 修行之道路,炼气、胎息、筑基是根本,这三种境界其实没什么不同,差别只在体内剑气、灵力、妖气等等由灵气转化而来的气息多与寡。 通玄、虚丹、金丹,是一脉相承的龙蛇之变。 将体内气息凝结,通感玄妙,化作种子,再令种子磅礴壮大成虚丹,金丹,而要使气息凝结,则需要有一种灵物做根基,如同修房子打地基,越稳固,往后修行道路便会越顺。 到了金丹,则是房子落成,是茅草屋,还是九重天上宫阙,一部分看自身资质、修行的术法,另一部分就看通玄时用什么灵物。 李殒在翻储物袋,眼前摆满了一件件的灵材,但他都不满意,用来成就通玄是够了,却不利于往后修行道路。 愁啊。 李殒想了想,要不趁机回青萍山一趟,翻一翻长辈们留下来的物件,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 但这想法刚想起,就被他排除掉。 未到金丹之上,不能回青萍山,这是他下山时的承诺。 违背不得。 愁啊。 也罢,若实在寻不到,就凑点太平钱,去小栈发悬赏购买罢。 抱着这个想法,李殒熄灭炉中灵火,抱剑推开客栈丹室的门,找到了厉飞他们。 “师兄的意思是说,今晚报仇?” 厉飞等人大喜, 李殒:“是也不是。” “怎么说?” “那钱家有个丹道仙门的阳神老鬼转世,我与他交过手,感知道是个筑基修为,但终究是阳神老怪,上千岁的寿命,与人厮杀,渡过的杀劫无数,指不定就有压箱底的手段,之前一直藏着,现在露出踪迹,就怕他狗急跳墙。” 阳神转世,还是仙门中人? 众人一时惊呆,不再言语。 他们没有见过仙门中的阳神,却见过自家师父这种阳神剑修,出剑之时,只能用一句话来描述:“一剑断山河,妖魔尽低头!” 一口剑气,喷薄上千里,将漫天云彩都染成剑气的锋利。 挥手一指,腰间佩剑出鞘,跨越无数山河都能飞剑斩掉敌人之头颅,端的厉害无比。 纵然仙门阳神道法不同,大致上威力应该差不多,如此人物,哪怕死了转世,也不能单纯当筑基修士来看! “要不,咱们传剑符给周围剑修,号令他们一起来攻伐,人数一多,纵使是阳神转世,应该也不能讨得好。” 独孤凤提议道。 左十伯摇头反驳:“不现实,且不说我们认识几个剑修,能不能将剑符传在他们身上,就说他们来了,也不太可能愿意应对阳神转世,毕竟无缘无故就让人送死,太难。” 李殒皱了皱眉,确实是个难题,目前他加上眼前众人才五个人,其中厉飞、独孤凤、左十伯和李殒都是筑基、就孙无碍是通玄,五人合力,遇到一两个金丹也可以杀,可要是五六个,乃至十七八个人? 外道金丹,终究是能人为制造的玩意儿。 等等,李殒心思急转,想到了一个人。 于是他示意众剑修先安静下来,各自散出去打探消息,随后他在屋内静坐片刻,也抱剑出去。 他再度找到了乞丐。 准确说他没有找,一踏出客栈,就看见东南方向乞丐在摇头摆脑喝花酒。 对,就这么坐在地上,毫无形象,身边却围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个个脸上带笑,嘴里一人一句帅郎君,给乞丐喂酒肉。 乞丐怡然自得,时不时伸出手摸两把,然后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嘿嘿怪笑起来。 最后转头,对李殒招手:“快来快来,我等你许久了。” “足下——” “有事过会再说,快给我把饭钱给了。” 乞丐眨了眨眼睛。 李殒嘴角扯了扯,才一晚上的功夫,一百太平钱就花光了? 真是厉害。 或许这就是高人作风,他叹了一口气,替乞丐付钱,又是一百。 乞丐笑道:“我这人做事公道,向来不多收,也不少收,只要一百,别人就给我取了个齐一百的诨号,你也跟着叫。” “不过说好,我身份敏感,出手太多怕被发现,只能替你拦一拦他,免得他暴走,最后能做出什么成就,是生是死,我可管不着喽。” 李殒点头:“合该如此!” 第二十五章 又乱起来 天光暗淡。 不见星月,天际到处黑压压的,压在头上,使人喘不过气。 内城,钱家。 经过连续几日摧残,原本可称得上天上人间的地方如今显出颓势,到处存在残垣断壁与未燃尽的灰烬。 钱忠义身上已不再穿那件华丽的团龙袍,只简单批了一件衣服,忧心忡忡看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大儿子,见钱家转世老鬼摇头又轻叹,心里更加焦急:“祖师,礼儿他可能治。” 少年轻叹:“难难难!” 这是剑气入体,自心肺而出,顺丹田气息占据浑身奇经八脉,犹如颗颗铁钉钉住穴道使气息难以运转,血脉不能转动,并且这些剑气互相勾连、经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治疗,必须要同时拔除,否则就是万剑穿心之苦。 拔除,难也不难。 若愿意,可消耗阳神本源弹手即治,毕竟筑基少年是身躯,经过千载磨难的元神才是根本。 虽受了限制,依旧能使出不少阳神才能有的手段。 不过,他不愿意。 转世重生,能带过来的修为本源少之又少,其中大部分都被献祭给了天地,用来换取契合的肉身,在没修行到金丹之前,便如无根之水,始终只有那么点量,用一点便少一点。 此身躯与钱家有缘份,还要叫钱家大少爷为父,然而修行者早就将血脉看的极淡,只重视实力与师徒道统,生身恩情反倒在其次。 没有钱家,还能降生在其他的周吴郑王等家。 “祖师,老朽就这么一个嫡出儿子啊!您答应过,以后要带他回仙门的!” 少年神情淡淡的,只是不语。 房间,便这么寂静了下来。 直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一名家丁大惊失色闯进来:“不好,散修又围过来了!” 听到散修围城,钱忠义愁苦的脸更加愁苦,只到道了一句“知道了”,挥手将家丁赶出去,转头再看向少年,犹豫道:“祖师,要不…” “不可,外道金丹而秘传,非有长者允许不可轻赐。” 少年面无表情:“诸等杂修之流,驱散杀退便是。” 钱忠义摇头:“不行,近日汇聚的散修已有千人,个体不足为道,人一上千,却是无法忽视之力量,况且这群散修都是疯子,金丹成道就在眼前,又人多势众,哪能轻易谈压下去。” 说到这里,钱忠义语气莫名:“还请祖师助钱家一臂之力。” 怎么助力? 一是展现阳神威能,此等老怪一现世,定能将那群没有见过世面的散修吓住,顺带还能震慑其他家族,恐吓一直暧昧不清的官府,实乃一箭三雕的妙计。 二嘛,透露仙门道统,以仙门在散修中的威势,可没有人敢多嘴一句,到时候再从里面挑几个人收做童子,各自分化,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少年淡然,“吾之踪迹,不可在明面现世,你自思量。” 钱忠义张了张嘴,刚想再说话,两道法光在门外停下,一名虚丹修士浑身带血喊道:“祸事了,散修疯了!他们又攻灭了一座府邸,是慕容家。” 又灭了一座豪强?怎么会,他们不是将自家府邸的阵势勾结,互为犄角,还用了许多天材地宝加固,莫说散修,就算好几位金丹也要连续攻上几日才能击溃啊! 从虚丹修士的话语中,钱忠义更加惊恐,那群散修、杂修,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成结盟,以几个小修行门派为盟主,最后兜兜转转,竟然请出了三个金丹真人助力! 真正历经苦修得道之金丹,并非是钱家这种“一粒金丹吞入腹”造就的外道金丹。 两者都有金丹之名称,实力却天差地别,就金丹真人可以与天地循环使法力连绵不绝,就足以一人硬撼五名外道,败而胜之了! 若他们一拥而上,那么钱家……钱忠义看向少年,以近乎恳求的语气,“祖师,钱家不能亡啊。” 少年皱了皱眉,没说话,起身看向不远处迸发各色光华的天际。 不太对劲,他们,太急了。 与卦象并不相符。 —— 李殒抱剑冷冷盯着钱家,坐观各方反应。 说句实在话,没想到一颗外道金丹,就能惹出这么大乱子,土豪覆灭,散修联盟,还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带来了三个快老死的金丹,让浑水更加混乱。 不过,越乱越好。 内城压迫外城,散修压迫杂修,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全发出来,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但内城死的更多。 这就已足够。 世家豪强,杀人夺命用以修行,养凡人如养猪狗,不管按照大隋律法,还是前朝大周律法,还是诸仙门会盟时定下的仙凡策,都是抄家灭族,波及血脉的罪过。 压抑的怒火不会无故消失,只会随时间愈发炽热,归命城往年来被压的狠了,现在正好借外道金丹的说法,好生杀一波,最好地主豪强一个都不要存在。 前面是散修的意思,后面,根据乞丐的说法,是归命城官府所代表的大隋的意志。 没有哪一个大一统王朝愿意自己颁布的政令只能在国都通行,离开国都,便比不上世家门阀等等豪族的一句话。 于是,杀。 杀干净了,官府才好入场安定。 那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金丹,据内幕消息,便有二人是朝廷官府派出来,剩下一人也和大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眼下,月黑风高,正好杀人。 于是,在三名金丹带领下,又有两座府邸接连被破,然后裹挟着这种大胜之威,杀向了钱家。 钱家修士还想阻拦,一名金丹只是随手一挥,浓郁道?演化千般法相,最终凝聚成一抹淡淡的黄风。 黄风吹拂所过之地,皮肉消融,尸骨损毁,任何障碍都阻挡不住,只留下一点点惨白骨渣当做存在证明。 那金丹大喝道:“杀入钱家,人人得道,往后都是金丹了。” “杀!” “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 “哈哈哈哈哈,今夜过后,我等都是金丹老祖了!” 第二十六章 丹炉与祠堂 李殒旁观乱象,厉飞等人围在身边,并没有乱动。 打定让他们先上去送死,消耗敌方之有生力量。 至少,要摸清楚到底有多少外道金丹,有没有另外的统天山人在钱家。 仙门老怪转世前,关系人情不少,或许还收过几个弟子,足够让他们来护佑了。 想到这里,李殒皱了皱眉,乞丐只说了阳神转世,其他什么都没说,要不是他提前存放潜伏的剑符传来不少钱家内话,差点就全信了乞丐。 说甚么与剑修有旧能帮则帮,之前孙无碍被驯养怎没见他出手,恐怕这厮也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将所有人都视为用来争锋的棋子。 李殒隐约觉得还有另外隐情,似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人都串联起来,共同演绎出如今大戏。 这种想法没有由来,纯粹是剑心通明带来的细微触觉。 得防一手。 李殒:“记住,此行报仇为主,莫要杀过头了。” 剑修点头,各自以手段散去。 李殒瞥了一眼那三名金丹真人,转身迈入阴影。 坐山观虎斗。 此时,钱家底蕴全出,竟是存了六个外道金丹一同出手,各自交战造成的波澜,震天动地,等闲散修碰着就死。 一时间,众散修不约而同停手,坐观金丹斗法。 哪一方赢,就一股脑掩杀过去。 根本没发现场中无声无息多了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道士。 那少年伸出手,摊开,又握拳,无形波动激发,三名金丹真人便惊恐的发现,已身与天地合一的超然境界,居然被封锁! 这不可能! “退去,否则死!” 声音淡淡的,传入耳里,三名金丹你看我我看你,也顾不得什么上头命令,一咬牙,竟真的就此离开。 这一变故,让底下人想不到,分明打的正好,怎么无故离开。 然而,六名外道金丹顺势杀来,由不得不应付,便再次乱战起来。 果然,忍不住出手。 孙无碍眼看少年出现,目光一闪,自储物袋取出一口无鞘、无刃、无柄的带尖小剑,抛出。 小剑化作迅光,一闪而至,如深夜凉风轻轻吹拂而过,斩下少年头颅。 死了? 不,这是化身? 孙无碍脊背大凉,扭头看向右方,那少年好端端站在原地,以老成口吻言语:“既然离开,何必还要回来?” 孙无碍冷笑:“尔等辱我做狗,此等大仇不报,还有何面目习剑。” “你杀不得我。”少年轻声道。 孙无碍是通玄剑修,距离虚丹只差一个境界,陡然暴起,金丹也可厮杀,少年除非展现阳神威力,否则必死。 “那可未必!结阵!” 霎时间,独孤凤、厉飞、左十伯从隐藏中现身,手里各自都提着一连串毛发打结的不甘头颅,男女老少皆有,最为醒目的一个,便是那所谓钱家二公子,此时头颅们正睁着眼睛,还有活气存在维持不死,见到少年,都大叫起来:“祖师替我等报仇啊!” 少年的脸色终于变了,钱家在计划中是重要一环,怎么会在未感应下被杀的这么多? 有人作对! “杀了他们!” 少年命令外道金丹出手,但,出乎意料,那三名不战而逃的金丹竟然又转了两个回来,拖住了外道。 少年眉头凝聚成川,他也感觉到了不对,联想到劫难之语:“退去,莫要做人刀锋!” “做你母的刀锋,老子要你的头!” 厉飞大喝,迎面一剑斩下。 其余三人接连出手,使得剑气构筑成的阵法密不透风,加之没有死干净的人头不断哭嚎,让少年更加不安。 于是,他叫出从统天山过来护佑转世的弟子,一名同样身穿白袍的中年道士。 道士低头,眼底无情绪:“师父请下令。” “杀了。” 少年一指剑修,道士当即行法召天雷,展现自身虚丹巅峰修为! 破开剑气阵法,将自己换进去,换出少年离开。 眼见人走了,李殒以神念传音,随即不远不近跟上去。 兜兜转转,绕过许多个门,最终在一个森严庄重的祠堂停步。 祠堂,即祭祀历代祖先的地方。 少年进入祠堂,李殒也放入剑符查看,随即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祠堂内只有一小块地方在存放神主牌,剩下广阔空间都摆满了一具具直立棺材。 两两对应,共计四十九座,每一座棺材散发的气息都不低于虚丹。 最中心的位置摆了一个巨大的八卦炉,以莫名阵势互相勾连,吸取四十九座棺材流淌的种种气息,化为灵火烧炼物件。 一名道人在照看丹炉,看见少年过来连忙低头行礼,少年问他:“炼出多少颗?” “回师父,已烧炼五颗金丹,都在炉中。” “五颗?也罢,都取出来。” 打开丹炉,便展现出五颗金灿灿的外道金丹。 少年摄取金丹,又叫来五个凡人,略微打量片刻,让他们吞下金丹。 看到这里,李殒哪里还不知道外道金丹的得来方式,当下不再犹豫,一口剑气喷出,先取了那五人性命,再斩向少年。 五具尸体应声倒地,察觉到剑锋袭来,少年冷哼一声,雷霆应声劈下,正好阻断攻势,李殒随之闪身,摄取那五具尸体手上还未吞下的金丹。 “是你。”少年叹息,“果然是劫难。” 李殒平静道:“这就是你制作外道金丹的源头。” 少年只是说道:“这并非是你能窥视的地方,原本还想留你性命一段时间,如今看来不必,交出天心残石,自拆剑道,可留尔全尸,送魂魄转世。” 李殒不言语,抬手射出数道剑气。 都被炼丹道人拦下,竟也是个虚丹。 少年淡然开口:“既然不自斩,那就在今日渡了此劫,斩断这份缘。” 声若洪钟,回荡祠堂内外,待片刻,已转换成愈演愈烈的狂暴雷音,令棺材止不住的震动! 道人欣然受命,双眼泛起白光,“诸天雷霆,听吾号令,受吾节制……” 话没说完,再也说不下去,李殒一甩剑锋,劈开道人,徒留一地温热血肉散发腾腾血气。 话太多了,斗法就斗法,留什么时间,这不就是站着给剑修杀? 下一刻——闪烁森冷寒光的剑锋,便兜头盖脸斩下。 祠堂内,剑气呼啸,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第二十七章 斗法 “猖狂!” 少年,衣袍鼓荡,伸右手一指,激发出数道璀璨电光。 挟风追雷,瞬间便至。 与剑锋对上,炸裂,气浪震开,使祠堂棺材不断震动。 李殒轻甩手腕,再劈、再斩。 少年则不断退避,意图拉开距离,不让剑修近身。 剑修三尺之内是死地! 少年前世弄死过不少剑修,知道这个规矩,也知道怎么应对。 拉开距离,以道法强势轰杀! “火法:吞天!” 凝聚丹炉火焰,再混合雷法,以几乎和上次相同的攻势,扑向李殒。 雷火凶猛! 李殒瞳孔微微一缩,止住将要劈出去的剑势,身子一转,绕到距离最近的棺材后面,并不断闪身,始终和道法保持相当长的距离。 这威力,看似和上次相同,内在核心已经变化,青绿色火焰下蕴藏着能够灼骨噬魂的恐怖热烈,显然这老东西欲速战速决,动用了阳神带过来的力量,使得道术超脱了筑基,达到了更高的层次,能将力量收放自如,只追杀李殒而不击毁棺材。 嘿,够果断。 李殒敏锐注意到这点,他可不管阵法棺材,一边伺机而动躲避道法,一边出剑破坏棺材联系。 使得丹炉火焰明灭不定。 少年注意到丹炉变化,双手合起,顿时从下面又飞出一只火兽,向着李殒夹击过去。 同时以心念引动雷神,汇聚出一片并不大的雷云,始终飘荡在李殒头顶,人去哪就去哪,时不时落下两道苍蓝色的闪电。 李殒硬接了一道雷电,顿时感觉到一股酥麻感从剑锋传到身上,就连剑气都迟缓了一瞬。 好家伙,还有封禁剑气的功效,经年老鬼斗法经验充足,难办。 不过,我就不信以你现在的身体,分为三份操作两只火兽,一片雷云,还能挡我剑势。 甩手,抛剑! 飞剑! 一股沛然巨力划破空气,半个眨眼,就直接插入少年身体,带着整个人砸破房柱,落在一片闪烁黄白之光的神主牌位上。 烟尘四起,随后,利剑再飞,不断在烟雾中穿梭。 头顶雷云依旧在,火兽也在追。 没死? 烟雾散去,李殒听到脚步踏地的声音。 果然,一身白衣道袍的少年身上完好无损,衣角都没有脏,右手拿着一个龟壳,左手则是锁链,一头握在手中,一头锁住了不断挣扎的长剑。 他轻声言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没想到过了几百年,你们还是不长进,只重剑器而不重道法,岂不闻只修祖性不修法,万劫阴灵难入圣,一剑破万法,从来都是妄言。” 李殒勾手试图召回长剑,而长剑被锁链牢牢锁住,纵有回归之心,却无能为力。 “勿需再召回了,此物唤作锁剑,为我一好友所打造,刀枪斧钺不能锁,唯独专锁剑器,被它锁住的长剑从未有过挣脱,因它而死的剑主数不胜数,你,将会是下一个。” 剑修一身修为寄托,全部都在自身配剑上,杀人也好,修行也好,看似人与器物,实则互为道侣。 手中有剑的剑修,才能称得上完整。 李殒也不例外。 眼看两只火兽愈发近了,李殒面无表情,手腕一抖,竟又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把长剑,直接劈碎了两只火兽。 嗯? 这下子,轮到少年惊讶了,剑修不是一生只用一柄剑吗? 除了那些买不起好剑的穷鬼,谁若是持双剑,必然会被剑修视为邪道,对自身修行也不易。 剑灵,亦如常人一般,会吃醋! 不对。 那不是生了剑灵的好剑! 是普通的铁剑! 注意到这点,少年眉头微微上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想,又穷又富,偏偏还横,真是奇怪。 李殒就没他那么多想法了,配剑收走又如何,储物袋常年备着几十把铁剑,都上了神兵开封咒,提前用剑气蕴养过,纵然不算趁手,也能供消耗一段时间。 除了铁剑,储物袋中还有另外一堆带鞘的各色剑器,这些来源便比较杂了,有从遗迹找到的断剑,更多的是与其它剑修绝死,把人杀了,收刮东西的时候同时把剑器也收走,想着以后回山可以扔到铸剑炉重铸,用来增添门派底蕴。 就这样的剑,身上也有二十几柄。 李殒深深吐出一口气,脚下发力,猛然向少年奔去,每一步踏出,都有铁剑从储物袋里面浮出,待到他靠近少年,身后已有十八把铁剑随动作漂浮。 “老鬼,喜欢收剑?让你收个够。” 御剑真决,万剑归宗! 斩! 只听得“叮叮当当”不绝于耳,铁链一抖,锁住了七柄剑,而剩下来的剑器则继续攻向少年,没过多久,地上就躺满了剑器残余。 破! 咔嚓——细微的一声,龟壳背甲上裂开一条小小缝隙,很不起眼,听在耳中却如洪钟大吕。 怎么可能! 纵然这法器上不到台面,比不上他前世拥有的法器,也足够抵挡金丹一击! 一个筑基剑修不该坏它。 “怎么做到。”他问。 李殒不语,再次呼唤出铁剑攻伐,最终少年控制不住心中难言的危机感,率先掀开桌子。 “敕令:来!” 简短三个字,蕴含不可思议之力量,李殒瞳孔猛的一缩,将储物袋里的剑全部召出,在身前构筑起层层叠叠的剑器护盾,并不断后退。 轰! 一道贯穿天际的雷霆自虚空生出,狂暴而至!劈在剑盾上,连半个呼吸都没有抵挡,就将铁剑融化成一地铁水,直到轰击在泛着五颜六色剑气的灵剑上,才稍有减弱。 眼看剑修能硬抗一招而不死,少年当下再出一丝本源加持在雷法,瞬间,无形无象的雷霆有了模样,伸出鳞甲爪牙,狰狞龙头!摆动尾部,一口,便要把人吞进肚子里,咬死磨灭! 该死,乞丐怎么还不出手! 李殒双臂前屈,抵挡着超出承受范围的道法,心里已经不断将乞丐骂的狗血淋头。 此时,此刻。 外城,乞儿汇聚的小巷,点了一大桌菜的乞丐享受姑娘的伺候,眼睛都眯了起来,待喝下一杯酒,满足叹气,才对一直在看他吃饭的小乞丐开口:“想不想吃?” “想。” 小乞丐回答很干脆。 乞丐笑了,指向摆在地上的破碗:“你把这个碗端起来,然后倒扣在地上,做完我就请你吃。” “真的假的?” “都是乞丐,我还能骗你不成?” 小乞丐当即去拿破碗,刚一接触,却感觉非常非常的重,简直像搬一个大石头,刚想放弃,又看见乞丐扯了一个鸡腿吃得很香,就咬牙把碗端起来,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扣在地上。 咔嚓,似乎有东西应声而碎,小乞丐呆呆站在原地,没有来感觉到阵阵心痛。 乞丐再没看他,推开怀里的姑娘,轻声自道:“以蛟龙之命镇阳神,足矣。” 第二十八章 人影 在破碗扣下的瞬间,钱家祠堂,李殒敏锐察觉少年身上发生变化。 原本浮现出来,超脱筑基金丹,那一缕玄之又玄,蕴含天地道运的磅礴之力已消散不见,连带着无法抵御的雷霆之龙,也急速缩小,随手一掐即灭。 趁他病要他命! 吞下两颗回气丹,握住一柄灵剑强行驱使,自左向右横斩,随后上挑,一击劈碎龟壳,击退少年同时,在给其身上留出了一道不浅不重的十字伤口。 鲜血顺伤痕流淌,染红白衣,少年捂住伤口,看不断滴落到地上的血迹,再不负智珠在握,怔怔然:“怎么会,你为何能镇压我的阳神!” “不不不!不是你,你只是个剑修,不通道法,是有人在帮你!” “这是局,你我都是棋子……” 眼见少年心如癫狂,李殒可不管这么多,又劈出一剑迫使少年松开铁链,夺回自身配剑,继而以元神同时驱动两把灵剑,以飞剑之法双双绞杀,一剑割头,一剑穿胸破腹,赫然是极凶狠的杀招! 危机到来,少年顾不住想法,勉力击退攻伐,正欲离开去找外道金丹,遁光刚起,被李殒两脚踹灭。 身体砸在棺材上,内外伤交馈,少年压制不住伤势吐出鲜血,待扶着棺材站起来,眼见飞剑又近。 干脆说出了身份:“我乃统天山嫡系长老,来钱府有大干系。” 剑锋顿了顿,少年心头一喜,以为吓住了对面,可以从容应对,正是这喘气空档,剑锋突然爆起加速,一左一右从他身体里窜过。 笑意停留,少年不可置信,“你不怕统天山找你罪过?” 李殒冷冷一哼:“找得到再说!” “我…噗!” 喉咙撕开裂缝,大量的鲜血涌出,热腾腾的撒满一地,这具身体要死了,少年用最后生机记住李殒现在的样子,打定主意,等重新转生,不仅要告诉回宗门,更要发动所有人脉,必要将此人挫骨扬灰,以报阻道之仇啊啊啊啊! 生机彻底消散,少年尸体躺在地上,李殒持剑而立,给眼睛镀上一层可以看透灵魂的剑气,看见少年尸体上站立起一个散发金黄光芒的人影,样貌与少年有几分相似,更多了不少胡须与老态皱纹。 这人影,即是转生的阳神,现在身躯陨落,就要重新投胎,以求再活一世。 幸好,仙门弟子转生并不全寄托在一具身体上,为了预防不测,在转生的同时也会生出一些气息占据未出生的胎儿,提前培养,若自身成道,就将这些胎儿斩杀夺回分出去的气息,若自身未成道,阳神远遁,以消耗一部分阳神杀死原主重新占据就是。 无非从头修炼。 最近的一具身体在何处,细细感受片刻,人影化作金光,又要遁走。 然而,李殒正等这一刻,推动配剑,口诵真言,在人影离开那刹那,出剑斩下一条阳神断臂。 迅速收入剑中,避免重新抢回。 人影气急,又奈何不得,想到之前出阳神时的莫名镇压,深感此地不能久留,干脆也不管损失,继续遁走。 在得到阳神断臂后李庄也没继续出剑,不是不想,是没有余力了。 剑,也要消化的。 之所以冒着生死危机来杀少年,不单单为了报剑修之仇,所作所为,更多为了这条断臂。 阳神可称半仙,朝游北海暮苍梧,一举一动,都与天地合一,本身就是极好的材料! 用来喂养器物,纵是凡物,也能一跃提升品质,达到生出器物之灵的层次! 用来喂剑,更能提升品级,使剑灵生长有莫大好处! 安抚欢呼雀跃的配剑,李殒收拢少年尸体,继而看向祠堂内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棺材、丹炉:“竟是用五行灵铁铸成的丹炉,好东西,只比宗铸剑炉差一点,收了回去,以后请个供奉丹师正好用来炼丹,也不用花大价钱去买……” —— 人影在天际飞掠,瞬间突破内外城,眼看就要出城门,不管怎么飞都是一样路途,始终飞不出去。 直到心有所感,往头顶看去,看见一只巨大眼睛正盯着他,不时传来大笑,宛如寻到好蛐蛐的赌客。 “阁下是何人,缘何阻拦于我。”人影高声报出身份:“我乃统天山长老,仙门嫡传弟子,师从丹玄上人,有宗门印记道统为证!阁下若不想与我统天山为敌,就请放我离开,我必将感念阁下之恩德,以图后报!” “后报?不不不,以后报哪里比得上现在报,你既然谢我,我就承了你的心意,好生在里面四处呆着,莫要乱动,免得消耗阳神之力!” 眼睛眨了眨,如是道。 随这句话说出,场景开始变化,喧闹人群,广阔城池陡然缩小,天地间只留下白色,像极了一只碗。 外面,乞丐手托破碗,笑得很开心,旁边女子以为他吃得开心,自己服侍周到,娇滴滴开口要钱,乞丐点了点头,倒也不吝啬,刚得来的钱全部撒出去,惹得声声叫好。 做完撒钱,把女人都赶走,他看向吃的肚皮溜圆,正趴在地上睡觉的小乞丐,轻声道:“你助我一臂之力,一顿酒席不足以谢你,干脆送你去富贵人家,来世做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享百年大寿,不用再受颠沛流离,饥荒之苦。” 伸手一抹,小乞丐于睡梦中血肉消融,坍缩成灰沙,风一吹过,纷纷扬扬洒落,什么都没有剩下。 乞丐托住破碗,迈步离开巷子,每走过一步,周围环境就变化一次,等停下来已不在归命城,出现在一座围绕云雾的巍峨高山。 高山上有座巨大宫殿,看守宫殿的守卫见到乞丐出现,皆半跪行礼,“拜见阴帅!” 乞丐没管他们,走进宫殿,穿过道道石门,在一座静如死水的池塘前停步。 破碗倾倒,人影落入池塘,变成一条青白相间的断尾鱼儿。 鱼儿盯乞丐看了半响,吐出一连串泡泡,随后尾巴摆动,随巡声过来的鱼群一同没入深水中不见。 “统天山,呵呵…入劫也!” 第二十九章 诛魔卫 钱忠义尽力挺直脊梁,看着眼前四个如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厉鬼一般的剑修,眼中饱含愤怒。 钱家传承三百年之久的基业,在他手中达到鼎盛,又迅速没落,这一切的缘由,谁能想到因为一只人面犬? “你们赢了。”他说。“谈个条件——呃!” 话未说完,一柄飞剑破窗没入喉咙,带起大蓬鲜血倒飞回去,落回李殒手中。 “李师兄?” 见到李殒现身,众剑修一阵惊喜,李殒下一句话让他们由喜转惊。 “诛魔卫来了!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啊?” “诛魔卫?” 诛魔卫归属于天子亲军六卫,向来以扑杀入魔修士、食人妖物为职,非大事不可擅自调动,更不可无故入城,为大隋镇压疆域的重要守备力量。 怎会突然入拥有十几万人口的归命城? “大隋要做黄雀了。” 李殒轻声道。 归命城乱了好些时日朝廷都没有管,并非做不到,乃追求更大的捕获。 先放任修士作乱,后召集金丹改头换面来钱家攻伐,现在府邸破了三四家,实力最强的钱家也灭得差不多。 这时候调集诛魔卫过来镇压,时间刚好,内城没实力反对,外城生怕背上通缉被诛魔卫当入魔修士砍死,双方都怕,大隋就可以真正掌控全城,不再当政令出不了城主府的花架子。 而且,李殒敢肯定,大隋也对所谓外道金丹感兴趣,掌控局面后必会来钱家寻找,还留在钱家,容易被扣帽子。 诛魔卫的甲士杀起来不难,难的是对面人多,又会军阵,真对上一时半会不好把人杀光。 “那就走。” 孙无碍果断决定,熄灭慢慢折磨钱家大公子的想法,将人劈成两截,搜刮一番财物,众人在诛魔卫到来前,纷纷御剑离开。 留下一地尸体。 剑光划破夜幕,引起诛魔卫注意,其中一名年纪不大,身穿锦绣麒麟袍的武将抬头看了看,平淡开口:“劫下。” “得令。” 一言既出,诛魔卫中当即飞出两名黑衣甲士,一人高呼:“诛魔卫奉命诛魔,尔等速速落剑。” 另一人挥动手中长枪,举手投足间,喷薄炽热血气,犹如正午大日,将空气都烧得扭曲。 “停剑!” 厉飞心中暗骂,天上这么多遁光你不找,偏偏要找剑修晦气,当我们手里的剑是泥捏的? 头下意识看向孙无碍,停顿片刻,又看向李殒,“李师兄,宰了这两人何如?” 俨然做出唯李殒马首是瞻的样子,孙无碍等人也无异议,别人功劳摆在这里,又救人又杀人,不仅报了仇,还带大家劫富济贫,攒下不少资源。 剑修都很现实,反正论传承都能论到一块,你强,那就听你的。 李殒睨上几眼紧咬不放的诛魔卫,点点头:“别弄死了,给人留条命。” “就等李师兄这句话!” 于是厉飞、孙无碍调转剑势,一人挥动重剑,一人驱使无柄飞剑,默契攻向诛魔卫。 厮杀只在片刻,很快,两道剑光回转,诛魔甲士迅速下坠,砸在路边民居上,叮叮咣当响成一片。 锦绣麒麟武将轻咦一声,连道三声有意思,“平日难得一见的剑修,一入城就能见到五个,真是稀罕,” 话语不轻不重,身边的诛魔卫听闻都半跪于地,齐声喊道:“请千户大人训话。” “什么训不训话,尔等是给朝廷办事,又不是给我封某办事,都起来。” 诛魔卫一动未动。 “也罢,便再给尔等一次机会,莫要给朝廷丢脸。” “得令!” 随即,十名诛魔甲卫捉刀弄枪,带着一系列镇压妖魔用的法器,继续去追剑修。 说完此话,这名诛魔千户笑吟吟走向燃烧熊熊虎威的钱家府邸,许多有逃走的散修被诛魔卫控制,压在地上,见到此人来了,更被在膝盖上踢一脚,齐齐跪下。 “诛魔卫威严,果然不同凡响。” 归命城主兼府衙知州的伊正淡淡地道,言语暗含讥讽。 诛魔千户全不在意,“奉命行事罢了,说是威严,那也是陛下的威严、大隋天朝的威严,我等亲卫,向来没什么光彩,比不上尹城主运筹帷幄。” 碰了个软钉子,伊正心中对这位年纪不到二十岁就任职正五品千户的笑面虎更加忌惮。 不仅忌惮诛魔卫的身份,更忌惮让其当上诛魔卫的身份。 别人奋斗一生,都在百户,试百户打转,而此人任官,一月一升,满打满算出任不过一年,就从校尉连跨好几个品级直接一跃而至成了千户。 所依赖,便是其真正出身,众世家之一,出过两任皇后,一任宰相、三孤三公六人,朝中高官无数的陇西封氏! 封氏,是毋庸置疑的门阀世家! 诛魔卫派此人来归命城,显然抱了别样的心思。 伊正是寒门出身,自幼苦读诗书,历经十年寒窗苦读才考中三甲同进士出身,又在朝中蹉跎十余年,才被外放来当城主。 他这种人,向来是与世家门阀不对付,事实也是如此,当年科举考试,以他成绩其实能进二甲,可按照大隋与门阀世家定下的规矩,寒门及庶民出身不得列入一甲、二甲,任凭学识再好也不行。 当他外放来到归命城时下过决心,定要铲除盘踞此地所有不受控制之势力,让官府真正掌权。 好不容易通过谋划铲除内城,门阀世家又来争权,让他深得同时觉得讶异。 堂堂天子亲军之一的诛魔卫,向来只招收寒门,怎么反倒让门阀世家给了掌权。 想到这里,伊正顿觉不安,暗道不该请诛魔卫过来镇压,走了一步臭棋。 “伊城主打算如何处理散修?” 伊正平静心神,“修士暴乱,自然是交给三法司议罪,以求公正典刑。” “不妥。” 诛魔千户轻声道:“他们杀了这么多人,又汇聚成盟攻破内城,哪里还是暴乱,分明是贼子蓄意造反!” 造反一词道出,周围空气仿佛都带上了铁锈味的血气,伊正深深看着眼前人,要知道暴乱与造反并不相同,前者只需诛杀首恶,安抚剩下之人,就能迅速收拢权力,报上去是一桩大功。 而造反,是不遵守朝廷管教,蓄意推翻,朝廷对此向来深恶痛绝,秉承宁杀错不放过,沾惹上造反罪名之人,不论身份地位,必杀! 深夜冰冷的风经过火焰残骸,感受不到丝毫热量,伊正高声反驳:“不可,修士未对平民出手,也未攻打城池、城主府,只在修士间厮杀,远远称不上造反,封千户此言过矣,还请收回。” 诛魔千户摇头,嘴才张开还未说话,就被身后虚弱声音止住:“属下无能,未能缉拿犯人,请千户大人责罚。” 转身看去,十名诛魔卫都被斩去了一手一足,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见上官。 此时,天上一道剑光闪来,如下雨一样下来了十对残肢断臂,整整齐齐堆在地上,一个都没有少。 厉飞单脚踩在剑上,俯视地上众人:“再追,死!” 第三十章 青山不改 剑修的出现使二人不再追论造反与暴乱,诛魔千户皱眉询问,“伊城主知道这些剑修从何而来否?” 伊正点头,把钱家捕捉剑修做人面犬的前因后果讲出。 “够胆,实在够胆。”诛魔千户佩服道:“钱家胆魄,封某远不可及。” 剑修杀人果断,偏爱护短,你要是光明正大按规矩把人杀了,甭管怎么做,不侮辱人死就死矣,谁家还不死人。 把人当狗养算什么事? 比当年仗势欺人,打残剑修夺剑的世家做出的事情还凶恶,幸好还没传出去,别人上来杀完钱家上下百十口人就离开,要是传出去,少不得上演当年数千名剑修汇聚,搅得天翻地覆的大场面。 钱家是地主豪强,根底上也是小世家分出来的苗子,顺着血缘关系一路杀……诛魔千户一抖身体,下意识打起寒颤。 两人感叹一会儿,默契对视,觉得造不造反已不重要,当务之急,就是安抚住剑修,莫要让他们回转山门,报给剑宗那群炼剑炼得疯魔的杀星。 “就按暴乱处理。” 伊正定下基调,招呼手下把散修带去审判,诛魔千户则戒严内城,搜刮钱家,同时将归命城侮辱剑修一事加急上报。 诛魔卫总衙门很快传来讯息:不惜一切代价与剑修和解,多事之秋,不可生乱。 诛魔千户叹气:“真是难办的差事。” …… …… 剑修众人在客栈旁边落剑,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痛快!” “当浮一大白!” “……” “李师兄,救命之恩我等铭记在心!”孙无碍拿出一块剑形玉佩递出:“这是我长云山祖师根据剑典所悟的剑招,为秘传剑,杀力无边,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师兄万万不可推辞!” 玉佩很新,雕琢并不精细,边边角角充斥未打磨的痕迹,显然才造出来不就。 “同为剑修,出手助力理所当然,不必言谢!” “不可,有恩必报,有仇必偿,剑宗中人向来如此,师兄不收,莫不是想效仿儒家子贡?” 李殒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当下接过玉佩道谢。 孙无碍又说:“既然仇已报,我们也该回去宗门受罚,免得大师兄二师兄担心。” 李殒点点头,没说什么挽留的话,毕竟他也是个过客,就干脆取出一些从钱家等府邸得到的丹药、材料送出,理由很简单,打家劫舍也该人人有份。 “那就多谢师兄了。” “对了,往后若是得闲,可来长云山一会,我们祖师羽化前留了个好东西,说有缘者居之,我们都没有缘分,师兄不妨一试。” “会的。” “那就此别过。” 孙无碍等人施以剑礼,“愿师兄武运昌隆!” 言罢,四人御剑离开。 李殒目送。 然后,揉了揉微微发木的脸颊,收起剑外化身换回原貌,走向客栈。 推开门,还没坐下,旁边房间传来响动。 顾清筱推开门,身上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烟火气,“你好像很累。” “还好。” 李殒看向她手里端的碗筷,问道:“这是什么。” “人参肉粥,可以补元气。” “吃点?” 李殒点头,“也好。” 于是顾清筱将大碗放下,又去厨房拿了两副小的碗,分好,将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碗递给李殒:“趁热吃。” 李殒尝了一口,味道还行,至于滋补元气的效用,有一点,但并不明显,还比不上他吐纳一口气来的多。 毕竟是人家在厨房熬了许久的心意,不好推辞,全当做喂养口腹之欲。 一碗喝尽,擦了擦嘴,李殒谈论起正事:“原本是定在七日时间离开,现在城中大乱,不知道飞舟还能不能开,能开就按约定时间走,不能开恐怕要多呆一些时日了。” 顾清筱听了,“你做主就是,我不急。” “那就好。” 喝粥、谈话,相顾两无言。 顾清筱看着吃得很干净的碗筷嘴角微微上挑,又见李殒眼睛半睁半闭,显然困倦,便轻手轻脚收起碗筷,关上房门,留下一个静谧空间。 半响。 李殒睁开眼睛,照得满室皆白,“出来。” 无声应答。 “锵!” 长剑出鞘,森然剑气指向房间东北角,一处靠窗的位置。 “不愧是剑修,感知果然敏锐。” 一句略带笑意的话语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在虚无处现身,身穿大红麒麟袍服的诛魔千户。 “鄙人封汇,见过李道友。” “世家的人?” 随这句话一同吐出,还有布满室内的剑气,层层叠叠堆放,环绕,在封汇周围结成密不透风的杀人大网。 封汇目光闪动,“是朝廷的人。” “朝廷……呵呵” 李殒意味不明笑出两声,玩味儿看着他身上的大红麒麟服:“麒麟服乃是赐服,服饰尊贵,位在超品,至于百官之上,朝廷的人可配不上这么华贵的衣服。” 封汇笑了笑:“天下都是大隋的,不管穿什么都是为朝廷办事。” 剑气凝结成的网,更加压迫,近乎要贴合在皮肤上,浓郁无比的杀机充斥脑袋,令封汇在想,这些剑修怎么都是疯子,话都不谈就要动手杀人。 心思急转,他看向旁边房间,很快想到了什么,“封家与顾家无亲无故。” 果然,剑气大网停止蠕动,停在鼻尖上,使人可以喘息。 “那你来做甚?替钱家报仇?” “非也,钱家自取灭亡,并不值得同情,鄙人此次前来,只是想与道友商量一件事情。” “何事?” “不要闹大,更不要让剑宗听了,就此打住,如何?” 李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来晚了,那几名剑修已经御剑离开,依他们御剑速度,此时已在百千里开外了。” “竟然如此?”封汇初时惊讶,随后脸上又泛起笑意:“我相信道友应该能够做主,毕竟剑修讲究恩怨分明,道友既然做主救了他们,便是对他们有恩,想来由道友进行说和,必不会拒绝。” 李殒提剑靠近,没有回答此事,问出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 第三十一章 太白金精 面对毫不掩饰的杀意,这位出生世家贵族的千户脸色终于有了变换。 意识到很严重一点。 该规矩敲门的。 贸然在房间里隐藏,房屋主人发现才现身,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有来谈论事情的诚心。 若主人一直未发现呢? 刺杀、报仇、下毒、诅咒……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 尤其面前还是个极其警觉的剑修,没有第一时间飞剑割头,已经算看在麒麟袍的面子上收敛起脾气。 片刻后,他收起笑意,庄重严肃回道:“城主府掌控全城布局,地方各处都在其监视下,所有信息都有留档。” 顿了顿,又说:“请阁下放心,城中人很多,地方也大,城主府监管不过来的,现在贸然动用寻找阁下等人,也是迫不得已。剑宗,不能动!” 李殒没想让剑宗动,长云山剑修也是这个想法,说出去是有理由动剑,剑修被养成人面犬,实在上不得台面。 且必然会随剑宗动身传播,死多少人是其次,重要的是会给剑修背上另一个蔑称。 剑修之前被叫做剑匪,意为握剑抢劫的匪徒,每次和仇敌碰上,对面都得这么叫一句。 人面犬之污名比剑匪重太多。 不过,他们想法大隋朝廷可不知道。 似乎,能敲一笔? “不是不能谈——” “条件任提,能压下去即可。”封汇迅速答应。 等的就是这句话,李殒拿出一张空白剑符,以神念书写条件。 看着剑符上密密麻麻的各种珍贵修行灵材,封汇脸色如故,脑海浮现想法:剑修果然都是穷酸,没见过世面,条件都不会提,这点东西就心满意足……? 等等!这是何物? 目光扫过最下面一行,封汇脸色绷不住,眨了眨眼睛又看,失声叫喊:“太白金精、赤煞金母、寒霜玄铁?” 由不得不震惊,这三种灵物之特殊,不仅在于价贵,更在于难得! 譬如太白金精,太白之意,取自于天上的太白星,也叫长庚星。 为世间最重要的星辰之一。 位属西方归于白虎,主管战争杀伐大事,每当太白星在特殊时间区域出现,便象征着王道失衡,天下大乱,将要发生一场波及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大祸,使人成百万陨命,为最凶的星辰。 太白金精诞生,正是在太白星现世,世间杀伐不断时,以秘法汇聚百万人杀气死气恶气种种不祥之气附着于刀兵上而成。 极稀少难得,以至不能用价值来衡量,属于有价无市,主修杀伐之道的修士对它趋之若鹜,用命来换也甘愿。 另外两种,赤煞金母需要在阳神修士在万年地煞中采集,百年得一颗。 寒霜玄铁,则要在常年大雪不化的西洲挖取,这东西完全看运气,运气好,出门就能在路边捡到,运气不好,召集数十万人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一个。 三件灵物,无论哪一颗都弥足珍贵,让世家门阀都肉痛的那种贵! 千户抽动鼻子盘算,剑修不能不安抚,真乌泱泱的汇聚来,一路杀杀杀,造成的破坏可比灵物要大得多。 也罢,既然是钱家惹出来的祸,就让钱家来赔多数。 归命城钱家,追根溯源,确实有世家的关系,血脉虽稀薄,可谁让他姓钱呢? “三种灵物太过贵重,不行,两个,看在大隋的面子上。” 闻得此话,李殒嘴角上挑,勾起一抹淡淡弧度,说实话,他谈条件属于狮子大开口,提出来时就没想过全要,能拿一种用来筑基通玄就心满意足,没想到对面小砍一刀只砍去一颗,倒有点意外之喜,多出一个,就能多个选择。 顺带使杀意淡去,浮起和煦春风。 谁会讨厌给自己送钱的人呢? 沉吟片刻,联想自身修行功法,缓缓道出: “太白金精,赤煞金母,这两种。” 封汇点头。 “还有,我希望这件事你们也不要传出去,否则…” 李殒没继续往下说,封汇也知道自己这方面该给定心丸,就道:“所有人员一律封口,不会往外吐出半个字,监天卫会盯着他们。” 监天卫同属天子六卫,只受天子调遣,职在监察天下,赫赫凶名在某些人耳中可止小儿夜啼。 算可以了。 双方谈拢,李殒收回剑气,示意可以滚了。 离开之前,封汇先对之前下令截剑表示抱歉,见人不赖烦,指向隔壁房间道出最后一句话:“她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随后,跳窗离开。 闭眼感知房间,确定人已离开,李殒按剑沉思。 最后这一句话,对很多人都很重要,显然不单单说的是顾阀,还有别的人物。 顾阀中人大部分态度倾向于要顾清筱死,那别的人物,是希望顾清筱活? 一路走来,仔细回想,确实在细微处有这种痕迹,否则在妖魔客栈还没有等到他过去,依顾清筱之适合修行的资质,又是天生贵族血脉的少女,山君得知,要么好生放走,要么当天晚上吞吃供以修行,将人锁在客栈等人来救算什么? “入他老母的,一个个都喜欢藏头露尾,狗屁布局,迟早有一天割尔灯头。” 想通了这点,李殒骂了一声,然后继续打坐炼剑,一点点磨灭佩剑中阳神断臂滋养剑灵。 时间恍然而过,又一日。 李殒睁开眼,手指拂过剑锋,满意点头。 阳神不愧是阳神,尽管才消磨断臂百一,但也给他手中剑提供了不少根基,依如此下去,再过月余便能让剑灵真正现世。 有了剑灵,按规矩可称名剑,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剑名。 收剑入鞘,悬挂在腰间,李殒伸了伸懒腰,招呼顾清筱一声,“出去转转?” 顾清筱点头,她早想出门,每日待在客栈以内不能离开半步,虽自由,却与坐牢笼无差,能出去转转总是好的。 于是两人出门,离开血腥野蛮的修行市集,去了外城。 看人间烟火。 修士动乱没有影响到外城,或者说外城居民已经习惯了,他们依然热爱生活,按照以往习惯兢兢业业做事。 顾清筱很开心,“我要吃那个。” 顺着手指方向,是举着木棒卖糖葫芦的小贩,小贩见有人指自已,暗到生意来了,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以流利贯口介绍十余种糖葫芦。 顾清筱选得犯难,李殒干脆一枚太平钱全买下来,使得小贩好一阵感恩颂德。 “太多了。” 顾清筱咬着糖葫芦皱眉,随后眼前一亮,看见有一群小孩跑过,干脆一人一支分了,惹得一口一个好姐姐、百年好合什么的。 李殒抱剑旁观,目光并不在顾清筱身上,转而扫视周围,验证有多少人在看顾清筱。 随即,一双隐晦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目光的主人,是一个摆摊算命的年轻道士,此时也转过头,对李殒微微一笑。 然后,收起家伙,消失在人群中。 李殒收回目光,验证了自身猜想。 顾清筱分完糖葫芦,见李陨在原地没动,迈轻快步伐过来,“这个是给你的。” 阳光下,少女笑得很开心。 第三十二章 铸剑通玄 大隋办事效率很快。 准确来说,事关仙门、剑修、门阀,速度都很快。 诛魔千户在第二天晚上,就送来了李殒要求的物品,有多无少,且贴心附赠了一颗皱纹横生的人头。 按说法,这是开创归命城钱家一脉的血脉源头之头颅,在听完消息后毅然自尽,用自身性命安抚。 李殒看了眼,随手扔下楼,任凭野狗叼走。 又不是魔道,收藏头颅做甚。 打量眼前华贵的储物戒指,再次证明世家是最有钱的那一批人。 李殒身为嫡传,尚且只能用储物袋存放物品,不仅空间狭小,多个袋子挂在一起也阻拦行动。 储物戒指就没太多弊端,空间大,自身实物小,不会影响行动。 一只,就要上千太平钱。 抹去原主痕迹,探入神识,看见珠光宝气堆成小山似的灵物,每一个拿出去都能引起哄抢。 在灵物旁边,摆了两个贴满符箓的玉匣,显然就是太白金精与赤煞金母。 验证无误,李殒开始思考该用哪一个灵物来筑根基,成通玄。 筑基通玄,不是随便拿一个好的灵物就能行,要看与自身的修行道路是否贴合。 如你本人修行火道,最后用木行筑基通玄,虽然木可生火,但相比于火属灵物终究差上一线。 纵然当时能让修为提升,但越往后走,功法与根基属性相差就越不和,乃至到了阴神阳神,还要重新寻找灵物拆除根基,无疑是找罪受。 李殒修行剑道,主要剑经为《太上玄兵七杀剑经》,为青萍山祖师自剑宗带出,相传为某一代剑宗宗主所创,杀力滔天,在剑宗功法中可入前五。 次要剑经为《惶惶天日鬼哭剑典》,《太上元神斩仙秘剑》,《四象大化秘传杀人剑》等等,也是剑宗里排得上号的剑经。 在通玄之前都可以不分主次修炼,一旦用灵物通玄,就必须要定下主次,否则这修一个,那修一个,到后面纵然身上拥有好几十种高深功法,也比不上别人专心一道。 现在就是要做选择的时候。 要契合自身,更要与筑基灵物契合。 思来想去,还剩下两门可供选择。 分别是《太上玄兵七杀剑经》与《惶惶天日鬼哭剑典》。 太上玄兵主杀伐,能与太白金精契合;惶惶天日属火,修行到高处可融合天上大日,一剑递出,即是大日降临,灼烧万物!能与赤煞金母契合。 两者都不错,李殒想了想,很快确定了选择继续修行《太上玄兵七杀剑经》。 无它,异相不会太重,不会改变根本。 如修行惶惶天日,到后面大概会潜移默化改变性格,使沉稳之人变得急躁。 修行太上元神,则会过分注重元神飞剑来换取惊人的杀力。 太上玄兵则算难得的“中正平和”,各方都有兼顾,不会太改变性子。 顶多……爱斩人? 定下前路,李殒也不犹豫,当下掏出各种东西布置阵势,同时让顾清筱离他远点,避免剑气波及。 自打看见那个摆摊算命的年轻道士,李殒就知道顾清筱背地里一直有人暗中照看,死不了。 做完这一切,拿出太白金精,盘坐于地,横剑在膝,存神入定,默默感知丹田剑气。 很久之前就有破镜兆头,迫于灵物才没有破镜,如今灵物俱全,默念剑经入定,一瞬,丹田剑气不断波动。 呼、吸—— 以自身先天剑气作为核心,混合精气神吐出去,裹挟于太白金精上,一吐一吸。 拳头大小的太白金精缓缓消融。 房间之内弥漫起浓浓白雾,雾气泛着盈盈白光,所到之处,家具器物俱都布上细密痕迹,竟是承受不了这股星辰之力。 白雾最中央,李殒面色冷肃,无边无际的幽夜将心神包裹,仿佛坠入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无边际。 随雾气涌入身体不断壮大,不断吞吃剑气。沁入心脾的寒冷逐渐上涌,血液生出冰槎,心脏不再跳动,体现在外便是身上身外都镀上层薄薄的冰。 思绪都有了迟疑。 因这短暂的迟疑,外魔趁虚而入,在脑海中不断叫嚣,生出杂念,勾起心魔。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 坚守本心,稳固灵台……杀杀杀杀!! 李殒睁开眼,显露一点赤红,这是杀意入脑的征兆! 剑修修行厉害,反馈在修行上,就是更容易受到心魔侵染,过得去,就破镜,过不去,就入魔,心魔代替你破镜! 该死,李殒眼中发狠,干脆不再慢吞吞破境,抓住还剩一半大小的太白金精,直接扔进嘴里,嚼的嘎嘣嘎嘣响。 吞剑咽铁! 给我破! 金气汹涌,狂暴从食道侵入四体五脉,占据窍穴,磨炼丹田,将体内阻击剑气吞吃,转化成更高的通玄剑气。 每一刻每一瞬,都是痛苦,难以忍受的痛苦,纵然已经习惯剑气伐体,但此时,远远超出承受的痛苦却还是令他面目狰狞。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差什么?” 恍惚中,有另外一个他在耳边不断呢喃:“破境何需费劲,放开心神,你我是一体,何必提防于我呢,让我来!” “帮你破境,帮你杀人,杀尽天下所有人,哈哈哈哈哈——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啊,来,放开心神,你就是剑仙!” “闭嘴!” 以我心铸慧剑,斩尽一切杂念,一切污秽! 心神化剑,斩出,心魔杀意霎时压制,不再蛊惑! “给我破!” 轰! 恍然似开天辟地,一声巨响! 无数细碎光芒,在身体接连亮起,恰似天河中倒挂的星辰,从奇经八脉汇聚在,由血液推送,流淌进来丹田。 一息、一刻、一个时辰……光芒逐渐微弱,李殒猛然睁开眼睛,目射精光,化作两道呼啸剑光,一路扶摇直上百里,搅碎头顶云彩! 通玄,已成! 第三十三章 商量 “呼~” 收敛外散气息,感受体内更为强大的剑气漩涡,李殒满意颔首。 再遇上外道金丹就无需御剑消耗对方底蕴,一轮飞剑割头,对方就该从容赴死。 就算对方是得了道的金丹真人,只要不是仙门出身,大概也能斩之。 毕竟,杂修到金丹也是杂修,同样属于最底层! 之后,付过损坏客栈的赔偿,李殒正欲去修行市集询问飞舟,刚下楼,就发现周围多了许多窥伺的目光。 充斥恶意、贪婪。 小栈悬赏这批人终于找过来,看来顾阀还加了不少筹码,能感知到目光中不乏有虚丹修士存在。 另外在人群中,还看见了之前摆摊算命的道士,他大咧咧混在散修里面,不时和旁边朋友交谈,显然混的纯熟了。 这…… 真不知道偷偷摸摸有什么意思,要护人就光明正大出现,将事情揉碎掰开,何必藏头露尾,跟见不得人一样。 留下剑气分身守护,李殒改换上次的道士样貌去飞舟司,不出所料,负责人告诉他因为归命城大乱,同时诛魔卫入城,捕杀了许多要乘坐飞舟的客人,眼下人数不齐,开不得路,至少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 麻烦了。 万里之遥啊,没有飞舟,真不能一路御剑去。 “不过嘛,倒是还有一条路子可供远行。” 负责人示意李殒附耳过来,小声道:“可往城西汇通镖局,就说是梁三儿介绍。” 汇通镖局? “走私的?” “咳咳,可不敢乱说,哪里是走私啊,正经生意,正经生意!”负责人摊手道:“总之,方圆千里就只剩这一家关系通天,若客人还是想坐飞舟,也就只好请您再等一段时间,十天半个月都是没影的事。” “只怕客人赶不上收徒大典!” 李殒,“车票不退,就当赏你了。” 负责人大喜,等的就是这一句:“道友豪气。” 然后让李殒稍等片刻,回屋拿出一张盖了红印、写过原因的名帖,递出。 “持名贴去就行了。” 见状,李殒问他:“若是不赏你钱,这名帖是否就不给了?” 负责人没回,尴尬打个哈哈,口称事务繁忙离开。 李殒翻看名帖,在看到一处不起眼的印记时,轻“咦”了一声。 草字梅花浅印。 岭山梅家的人? 难怪敢走私,原来又是一家食肉者。 不知与顾阀中人有没有关系? 只怕又是一场布局。 “行路难啊!” 想了想,干脆御剑往内城去。 在钱家遗址、现诛魔卫临时驻地落地。 封汇笑吟吟将李殒迎进去,丝毫不顾及手下人的看法。 双方落座,上茶,各自品了一口,封汇就略带无奈发问:“阁下前来不会又要加码?” 显然,封汇觉得李殒这次过来是敲竹杠的。 李殒直截了当说起飞舟的事,封汇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况且,人家手里还捏着剑修受辱的把柄,一个不开心甩出去,之前作出的付出不就成了空? 听完。 “梅家的飞舟,别去,他们专司贩卖违禁物品给各地妖魔,说是人族,实际上相当于妖魔的代行,各代家主也与妖魔结亲,绵延几百年,身上妖物血脉都比人族血脉浓厚,你们若是上了他的飞舟,相当于直接往妖魔的巢穴里冲,无异于送死了。” “嘿,顾老三下得一步好棋。” 不等李殒开口,封汇又道:“正好我看他们不贯,你我不打不相识,可谓相见恨晚,干脆让诛魔卫送你们去清江,也省得杂七杂八的费事烦心。” “不过嘛,诛魔卫的飞舟,向来只有两种人能坐,一是犯人,二、就是诛魔卫自身了。” 李殒平静道:“你想征辟我?” 封汇笑道:“哪能啊,你这家伙手底下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仇家到处都是,再说诛魔卫规矩森严,你们剑修却是最不想受拘束的那一批人,征辟你无疑找罪受。” “不过嘛,你若是愿意替我做一件事,我倒可以替你遮掩过去。” “何事?” 封汇认真看着李殒,一字一句:“我要外道金丹!” 显然,搜查钱家无果后,封汇很快猜到了外道金丹之法落在剑修手里。 毕竟依当时参与钱家围攻的散修所言,就属剑修杀的最狠,甚至攻破外院去了内院,再联想到从钱氏主脉那边透露,统天山转世老怪物死前传回的信息确实提及是一名剑修斩杀了他。 在谁手上很好猜。 能使普通人一跃而上得道的法门,让封汇得到,相当于让大隋也得到,而大隋富有四海,最不缺修行资源与愿意得道的人。 试想一下,上万外道金丹汇聚成军队,修行同套功法使用同种道术,一起攻伐,该是何种恐怖的力量! 称得上人人如龙! 到了这一步,真正掌控世间的仙门就该睡不着了。 封汇:“条件任提,如愿意做官,起步就是正二品大员,还会封赏给王侯之爵位,承诺与国同休,万世不移!” 这承诺,很重。 正二品大员不论,单说爵位,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获得的东西,要么出生皇族天生自带,要么为大隋效命几百年,以劳苦功高踏着百万人的尸骨获取,最近的一个,也就是征西大将军夏侯远的宁西伯,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外道金丹换王侯,初次听闻李殒也难免动容,喝了口冷茶才道:“大隋,能承担得起代价?” “陛下说了,万事一肩挑之,绝不让我等难做。” 大隋皇帝这话,确有雄主气魄。 李殒简单和他说了外道金丹要付出的代价,然后,封汇陷入长久沉默。 使凡人得道,这股力量又不是凭空来的,真能掌控凭空造物的本领,统天山那还能耐下性子炼丹,早就召开仙门盛会,力压各方,去争夺仙门至尊的位置了。 外道金丹,说穿了就是吸取其它修士的力量,用丹炉炼化,一颗金丹或九颗虚丹造一颗外道,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封汇叹了口气,后露出坚毅神色:“不过陛下有令,我等身为臣子应该奋力执行,用不用是一回事,能不能为陛下寻到又是另一件事。” 作为世家弟子,本该以臣权架空皇权,但现在,封汇眼里尽是对大隋皇帝的仰慕与忠心,一副甘愿做门下走狗模样。 李殒沉默了一会,拿出剑符刻画,递给封汇。 “怎么只有前篇?”封汇皱眉。 李殒平静道:“飞舟船钱,只值这么多。” 「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我都会看的,写作多有青涩之处,还请诸位看官老爷多多包涵!」 第三十四章 清江世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是皇权统治最核心的谏言,也是大隋皇族得以立国的天命。 但有些人,并不这么看。 清江府,原名江都,在千年前曾是燕国国都,占地广阔,也曾盛极一时,后来燕国被大隋灭国,分封战功时,功劳最大的征东大将军顾唯因功被封为清江公,以江都为封地,世代不改,从此建立了盛极一时的顾家门阀。 说是清江公,实则出行仪仗,居所宫殿,都是按照郡王标准实行,家族子弟称世子,公子,死后坟称王墓。 在清河千里封地中,为名副其实的清江王! 而现在,未来的清江王继承者之一,发怒了。 “贱婢贱婢贱婢,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忤逆本世子?” “啊啊……世子饶命,饶命啊!” “别打了,奴婢知道错了!” 宝光四溢,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顾岳池脸色狰狞,手中挥舞用金丝、玛瑙、蛟龙筋等珍惜宝物结成的长鞭,不断抽打眼前血肉淋淋的物件儿。 之所以要用物件来称呼,实在是眼前这一团血肉,已经被打的完全看不出人样,到处露出森森白骨,之所以还活着,全是有人喂了她一颗价值连城的保命丹药,让她在世子发怒时不死,免得世子打的不尽兴。 宫殿内,回响鞭子抽断骨头的噼啪声与微不可闻的惨叫求饶。 连续抽了盏茶时间,顾岳池终于停手,长出一口浊气,将鞭子丢了,身子往后一靠,就坐在仆人早就准备好的虎皮大椅里闭目养神,享受伺候。 至于地上的一片模糊,仆人早就经历过百十次,已经见怪不怪,牵过两只掺杂妖兽血统的恶犬,一声呼啸,两只恶犬便将骨头连血肉舔的干干净净,然后如风般跑至主人面前,吭哧喘气。 “嘿,还是你们两个畜生管用,不像那些个废物!” 顾岳池笑了两声,被逗得开心了,两只恶犬也连忙大声叫唤,张开嘴示意自己没吃饱,于是顾岳池更加开心,摆手道:“看上哪个就吃。” 恶犬得令,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残笑,找准服侍的仆人上去就是一顿撕咬,连吃了七八个才停下。 至于少去的仆人? 一年一茬的东西,能被称之为人? 顾岳池招手,很快,一名身穿锦绣的中年文士从宫殿外面走进来,长鞠躬道:“世子有何吩咐?” 顾岳池叹道:“还是那个贱婢的事,过了这么久,人居然还没有死,倒是那些去杀他的废物死了无数,先生你说,那贱婢为什么不肯好好去死,非要来清江?” “一个父母被除了名录的家伙,已经不算顾家的人,指不定是哪里来的野种,现在族老们居然要接她回来继承二房香火,呵呵,说是亏欠她父母,当时亏欠,现在才发现,那些老东西,一个个都该死!” “还有,那贱婢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笼络的那个剑修也该死,让他离开也不离开,本世子都答应让他来做护卫,这是看得起他,而他呢,打伤派过去的人,还胆敢辱骂本世子,三番五次保护贱婢,现在又在归命城与封汇扯上关系,先生你说,该怎么办为好?” 声音淡淡地,听在耳里,却令中年文士心头一紧,知道顾岳池又到生气边缘,一个回答不好,自己作为先生纵然不会死,缺胳膊少腿吃一番苦头实少不了。 于是,中年文士斟酌字句,小心回道:“依在下愚见,该是那剑修不知世子威严,未被感化,所以才桀骜不驯…” 听了一大段恭维话,顾岳池深以为然,从小就长在清江,被人恭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见了不纳头就拜,现在想来,肯定是那剑修不识天数。 “那先生想法呢?” 中年文士正色道:“正所谓明正典刑,其人既然冒犯世子,也不必原谅于他,杀之为正道。” 随后深鞠一躬,“请世子提高赏格,再派门客前去,必然能除此二害。” “门客?”顾岳池迟疑,“父亲若是知道——” “让在下来安排即可,一切都是在下的想法,与世子无关,必不会使世子难做。” “哈哈哈,先生深得我心,待本世子继承爵位,必将拜先生为国相!” 说完以后许诺,又给出当下实际,赏钱赐物,最近刚得到才召见过几次的一对姐妹花也被送给中年文士,用于鼓励。 中年文士大喜谢过,随后退下。 等到了宫殿外面,在听闻宫殿里传来的寻欢作乐声,中年文士忍不住摇了摇头。 娇奢淫欲、喜怒无常、嫉妒贤能,不是明主之相。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给他发挥的余地。 只要做好此事,顾岳池往后必然对他言听计从,再扶持此人登上清江公大位,那时清江府无异落入自己掌控。 大权独揽,很多想做的事情便可以实施了。 一路走去,只见极目远眺薄雾笼罩,待清风吹过,红彤彤的大日下显露出琼楼玉宇,天上华宫,各种奇珍宝树、万物灵华随处可见,更有飞禽异鸟争相歌唱,显露出仙宫的气派。 而这,仅仅只是顾岳池所拥有的一个别院而已。 往更外面走,又可看见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撰写了世家门阀的极度奢华。 待到外院,护卫居住的地方,实际上也差不多,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别的散修要搏命抢夺,而他们只要讨好主人,就什么都有了。 拿着顾岳池的信物,中年文士进入门客堂,秘密召见了一位状若门神的九尺壮汉。 “有令在,还不接令?” 壮汉温声温气道:“是哪位世子的命令,具体要做什么,散钱多少,留不留尸体,还请先生一一说明白。” 中年文士就把要杀李殒等人的事说出:“切记暗中出手,取了魂魄就走,莫要让人寻到把柄。” 壮汉大笑:“一个剑修,值得让我去一趟?不过既然有命令,我去就是了。” 看着壮汉带部下驾云离开的背影,中年文士暗自点头,一名阴神修士带三位金丹,此举因该万无一失。 “就拿你们,做踏脚石罢。” 客栈,房间。 擦拭血迹,收剑入鞘。 一场厮杀,以袭击者十三人全死落幕。 捡起尸体上沾染血迹的悬赏,看完,李殒哑然:“难怪。” 这是一张小栈悬赏单,红底黑字,代表大凶,单子上写得很清楚: 凡击杀李殒、顾清筱任何一人者,赏钱一万,上品灵物三种自选,中等世家门客席位两人。 击杀两人,翻倍,额外奖赏一部仙门流传直通阴神的强横功法。 这种价码,没有一个散修能扛得住,来归命城接二连三赴死也甘愿。 脚下这十三具尸体,都是出自于同一个门派,宗主是个初入金丹的杂修,带了三个虚丹和九个弟子。 算是倾巢而出,然后嘛,一轮飞剑割头,十三个人当场死了十二个,也就剩个宗主靠境界多撑了一轮,死于第二剑穿心。 按规矩,剑修斗法加一个境界,面对杂修再加一个境界,杀他们属实没费多少力气。 将悬赏单递给旁边擦拭衣摆血迹的顾清筱,李殒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涨价了,要不自个把这赏钱领了?” 顾清筱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不也一样?” 李殒顿了顿,看向听到声响过来的客栈老板,对方露出很明显见到煞星的表情。 老板都要哭出来,才清理完早上尸体,刚吃过中饭,又是一群尸体,而且地上最老的那个尸体他认得,那不是附近参差道观的金丹期观主? 现在也死了,再往后莫不是要把客栈都拆了? 正当老板考虑怎么让两人搬到隔壁的汇贤居,干扰仇家的生意时,李殒接下来一句话,客栈老板听完欣喜若狂。 “退房罢,该走了。” 第三十五章 云海行舟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眺望头顶恍若触手可及的皎洁明月,两侧不断向后滚动的浓厚云雾,这段《关山月》的开篇词句,搁置于此时,再应景不过。 坐在宽广飞舟上,顾清筱不由得生出对天地自然的感叹。 离开归命城,已有一日。 山川之秀美、河流之奔腾、下方或大或小繁杂热闹的城镇,刚进入眼中,未回首,又被远远抛在身后,这一日,便行过了六千里。 距离清江,还有四天。 “顾姑娘,外面风大小心受风寒,回船舱。” 有一名三十岁出头的丰润妇人走上前,站在少女旁边,轻声回忆:“当时刚上飞舟,我也曾觉得到处都新鲜,每日刚睡醒啊,就扒在船边往下看,那些高高的山啊,宽宽的河,从天上往下看,就只有模糊的一点,后来在飞舟上待得久,反倒认为天上太高太冷,远不如地面走得安稳。” 丰润妇人唤作蒲氏,原本姓什么没人知道,她也不说,因为嫁给了诛魔卫驾驭飞舟的奉行蒲书华,就按照大隋嫁夫从夫之传统,唤她做蒲氏。 因是飞舟上唯二的女人,两人关系很融洽,顾清筱嘴甜,叫她蒲姐姐。 “嗯,我再看一会就回舱。” 蒲氏莞尔一笑,运出灵力在身前形成一层挡风罩,避免人感染风寒出意外不好与那个煞星交代。 月明风清。 她忽然询问:“顾小姐与那位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骤然被问到的顾清筱呆滞了好一会儿,回想一路来经历的风雨事情,轻声道:“朋友。” “哦~?”蒲氏呵呵笑起来,一举一动,充斥熟透了的风情,作为过来人,她很明显察觉少女对那人有别样的微妙心思,至于那人? 好,蒲氏实在没见过这么冷冰冰的人,整日不是打坐练气,就是洗剑养剑,粗略一看,外表俊朗如玉,像天上谪仙降世,可盯着多看几眼会发现外表只是虚幻,真正能感受到的是一柄斩过无数头,浑身都在流淌血腥味儿的兵器。 “有句话送给你。”蒲氏眨了眨眼:“热情的未必长情,淡然的未必漠然。” “好了,回船舱。” 回到船舱,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路过李殒所在房间时,停了脚步,想了想后,顾清筱敲响了房门。 “进来。” 李殒睁开眼,按剑止息,“有事?” 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的顾清筱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 这姑娘,怕不是在外面吹风吹傻了? 转念一想,大概归乡心切,想问什么时候到清江。 便出言:“今日是第一日,走了六千里,往后船速提上来一天可行万里,大概两三日就能到清江。” 一想到清江就能领那五万枚钱,李殒嘴角微挑,等收了钱,他就找个地方安心修行,虽才破通玄,但已能窥见凝聚虚丹的道理,加上这笔钱,他甚至有五年内突破金丹的把握。 见状,顾清筱张嘴,“我……” 嘭! 像撞上了坚硬物体,飞舟上下剧烈抖动,晃的人站不稳,顾清筱没有站地立根的功夫,也被摇晃得东倒西歪,眼见要撞上坚硬船舱,李殒拉住了她的手。 有点暖。 待到船舱恢复平稳,确定不会再晃,李殒松手,“我去外面瞧瞧,你呆在里面不要出去。” 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沉默的顾清筱。 船舱外面,飞舟奉行蒲书华正在招呼手底下管控飞舟各处的诛魔卫力士检查,一边大声呼喊,一边骂娘,谁都想不到,长着一张诗书气温润脸庞与带着诗书名字的蒲书华,骂人会这般难听,不时夹杂各种方言,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见李殒出来,蒲书华当时住了嘴,摸着后脑勺尴尬笑笑,“李前辈,您出来了啊。” 修行界强者为尊,实力一样互称道友阁下都行,实力比不过别人,就是前辈。 蒲书华虽然是个虚丹,论境界要高一点,但他知道跟剑修这种非常人能论处的东西不能这么算,尤其是飞舟刚出问题的当下,能尊敬点还是尊敬点为好。 那十个刚接上手脚的诛魔卫,可还躺在床上没有下来呢。 “发生什么事?” “一只不长眼的鸟妖撞上了左边飞翼,尸体连带骨头给飞翼划个大洞,现在正在修补,过会就好了。” 闻言看去,左侧三对飞翼第一对确有一个狭长划痕,上面沾染许多斑斑点点的血迹,便是那鸟妖的尸骨。 “这是常有的事,飞舟在天上飞,禽鸟也在天上飞,有意识的会辨认型号绕过云道,但妖物这东西,蠢的还是占大多数,偏偏要过来撞。飞舟一天行驶万里,携带风势不亚于千钧之重,一撞,就是这样,妖物刚接触就炸成肉末,骨头坚硬就趁势突破防御,反倒还要连累我们修缮。” 这也是小型飞舟独自上路的弊端。 正常远行万里,飞舟会成群前后形成一字长蛇,由中大型飞舟开路,小型飞舟待在最后面,这样纵使有不长眼的鸟兽过来寻死,撞的也是大型飞舟,结构强硬,阵法修士极多,绝不会有刚才那般剧烈摇晃。 不过,诛魔卫能够抽出一艘小型飞舟专门送他们一趟已是不错的,普通的已是造价不菲,能够跨越距离远行万里的飞舟价值更翻番,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李殒平静点头。 回舱。 除去这个小插曲,接下来两日都很平静,打坐练气,用钱家得来的碎铁喂养佩剑。 睁眼闭眼,便跨越两万四千里,距离清江,就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 但,通灵剑心敏锐察觉到有一股不祥气息扑面而来,说不清,道不明,唯有手中长剑铮铮作响。 “你也察觉到了?” 李殒来到飞舟外面,那种不祥气息感应愈发浓重,如同下一刻就要船只倾覆,所有人陨落当场。 周围一片云淡风轻,天气晴朗的过分,举目远眺,天上也就只有这一艘飞舟荡漾在云海中。 想的太多? 不,李殒相信剑心预警,这是剑修最本源的力量之一,心之所向,即为剑道,只有手中剑与心值得相信! 停步片刻,李殒御剑离开飞舟,以比它还快的速度迅速探查周围,于是他发现了,在前方的一团白云中,有黑点出现。 先是一个,后十个、百个、千个…… 待到靠近,他看见了黑点的原貌,一只只样貌狰狞,有半人高的秃鹫大鸟,人头大小的金线麻雀,俱张翅膀换风,直直往飞舟方向冲来。 这是,鸟妖群!! 第三十六章 誓死不退 消息带回飞舟,诛魔卫的人先是不信,直说这天上云道的维护乃是大隋各地官吏的首要政物,各地都不敢怠慢,又说云道常年有人走,根本不可能汇聚成千上百的鸟妖群落。 直到李殒带来了三只鸟妖尸体,令他们不得不相信。 “距离多远?” 蒲书华问道。 李殒回答干脆:“我去看的时候,距离该有三百里。” “三百里,一来一回,已经是近在眼前!”蒲书华迅速摇动腰间常年挂着代表奉行身份的铃铛,“快快快,回到各自岗位,开启护舟阵法,不要吝啬灵石燃料,给我加到最大!” 又吩咐了周围,蒲书华擦拭满头大汗看向李殒,上千只鸟妖袭船,临时改变云道已不可能,阵法也决计抵挡不了这么多,思来想去,唯有正面应对,从这群鸟妖中杀出一条道路。 论杀力最强,李殒当仁不让! “李前辈,我也不说虚的了,还请看在我们不远万里送您的路上,出手助力!” 说完双手抱拳,鞠了一躬。 无他,如今是在高空上,纵然他们都身具境界,可以短暂飞行离开,但这艘飞舟却是大隋皇帝交给他们看管的,万不能有失,否则纵然活着回去,也会被论以重罪。 李殒二人是乘客,没有这方面负担,当下就可以直接带人御剑离开,不管这烂摊子,左右距离清江只剩几千里路,靠双腿走也要不了多久。 李殒拍了拍蒲书华的肩膀,没说什么。 蒲书华起身,便见到一袭黑衣直冲飞鸟妖群。 御剑,斩妖! 云海炸裂狂风,轰隆隆剑气纵横! 飞鸟妖群中,血肉翅膀乱飞,腥味四散,密不透风的妖物群被李殒杀入,每过一息,每出一剑,就有十几只妖物被斩于剑下,躯体散落往下坠落,像下了场黑漆漆的血雨。 但,妖群好似无穷无尽,不管杀了多少, 不对劲! 李殒凭空站在上方,以神念驱使飞剑斩妖,再看向不断汇聚而成的飞鸟,显然不是自然能够汇聚,刚才他杀了几只妖也询问妖群中有没有妖王,回答却只有群妖更加不死不休的呼啸。 眼珠漆黑,没有神智,不会惧怕……这是一群被人控制蓄意撞飞舟的东西! 不用多想,必然是顾阀见距离清江不远,狗急跳墙意图以飞鸟袭舟,人员俱亡遮掩过去,诛魔卫纵然异议,但有了说的过去的理由,再私下给点赔偿,想必不会多说。 “看来终于急了。” 伴随这句话落下,抓住长剑,李殒从剑柄至剑尖轻轻拂过,如一泓秋水的剑面上,遂即亮起灿若星辰的白芒。 于是,不管飞舟,还是在地面万米之下的行人,都感觉眼前亮了一瞬,抬头看去,竟是凭空出现一颗皎皎星辰。 斩! 一字吐出,星辰光芒消逝,带着一抹流光拖尾,径直撞入妖物。 平静,无声。 随后,轰然炸裂,喧嚣剑势扩散无边,撞上妖物,无论其境界大小,都被斩成两截! 妖物死伤无数,尸体不断往下坠落,待撞上飞舟时,上千只飞鸟只剩下不到百只,得以有惊无险度过。 李殒松了口气,刚才那一件对他消耗着实有点大,既然妖群已灭,一时半会也汇聚…… 什么?! 豁然转身,他看见原本向下坠落,已然死得不能再死的飞鸟居然又以尸体的状态活了过来,同时不断招呼别的妖物加入,短短时间,就汇聚了三百多只! 这是、控尸术? 收池人来了? 不太像,收池人遵循规则,向来只收尸体,并不参与修士之间的争斗。 擒来一句飞鸟尸体,看着将尸体连接在一起,形成丝线的黑色气息,李殒明白来的是什么人了。 这场飞鸟杀局,至少有两个人背后主使,一人以驭兽宗法门控制飞鸟,一人以魔道赶尸术控制尸体,果真配合的不错。 杀之不尽的玩意儿。 搅散三百具尸体,李殒回到飞舟,飞舟上的人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显然他们也看见正在汇聚重生的东西。 蒲书华额头拧成川字,手下诛魔卫也在看他,是打是逃,全看飞舟奉行的意思。 待在飞舟上,必然会被无穷无尽的飞鸟折磨,直到储备耗尽跌落在地;而离开,诛魔卫可不管有没有原因,损失朝廷财物就是死路一条,除非能将功折罪。 可,过了这么久,周围只有这群该死畜牲,完全找不到背后主使。 “我们不能走。”蒲书华认真开口,“我们都是寒门子弟,出身不好,修行资质也不好,全赖陛下大恩,简拔我等入诛魔卫,给房、给钱、给权,未娶妻还会分配年长出宫的宫女,如此皇恩浩荡,我等不能有负圣恩,死,也要死在飞舟上!” 周围的诛魔卫也大声应喝:“奉行说的对,我们不能做逃兵,当与飞舟共存亡。” “共存亡,以死报陛下大恩……” 坚定手下人心后,蒲书华又对李殒道:“方才出剑斩妖,已是履行了诺言,前辈现在可以走了。就让我等继续开路罢。” 走? 诛魔卫慷慨赴死,剑修半路逃命,这并不符合剑道一往无前、勇猛精进的理念,倘若有人活下来传出去,对剑修的声誉无疑是个打击。 况且,这件事因李殒二人而起,哪有让别人送死替命的道理。 “不用拿话激我,我不会走。” 这是,顾清筱走出来,也是这句话:“我们不会走。” 人心已定,蒲书华点头松气,“李前辈,我拨付四个诛魔卫给您助力,都是在妖群中血战过许多次的老手,不惧生死,还请你找到幕后主使,杀之!” 李殒点头答应。 顾清筱担忧看着他,李殒平静从储物袋递出一张紫色符箓,“遇到危难就扯碎,它回保你无恙。” 知道不能让李殒担心,顾清筱接过,轻声道:“快到清江了” 李殒仗剑转身,“我知道,没人能欠我的钱。” 随机,联合四名通玄修士,身化流光,往尸群中撞去。 爆发出绚烂光华。 同时,李殒也顺尸体痕迹发现了操纵者所在位置。 就在不远处,那团浓厚白云中。 穿过白云,能隐隐约约见到一个面目阴鸷的老者,拿着一根九节杖,嘴中正念念有词。 老者感应到李殒豪不掩饰的目光,头颅轻轻抬起,露出干瘦的下巴,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恶意,他咧嘴一笑,左手抬起横在脖子中,划过一条线。 无疑是在嘲讽! 李殒表情平静,唯有衣袍随剑气汹涌不断鼓荡!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飞剑呼啸,穿云裂帛! “破!” 第三十七章 斩金丹 “咔嚓!” 剑光冲天!挟风云,裹日芒,浩浩荡荡!刚一接触,就斩破了阴鸷老者的护体道法,连带手中受过加持的九节杖,也断成两节! 乃至斩破两重阻碍,飞剑仍有余力,以难以抵挡之威势直穿老者心脏,将其带飞千米! 搅得周围云气不断鼓荡,贯成一条血色的长虹! 召回飞剑,李殒看着插在剑上贯穿心脏还没有死透的老者,稍微惊讶,也只是感到稍微而已。 原来是个散修金丹,比杂修要高点,不过,也不中用。 “你、你不是通玄……” 没有闲工夫听老者断断续续的话,李殒直接发问:“你的同党都在哪里?” 老者没回答,瞪大眼睛依旧执着境界的问题,李殒干脆一剑削了他的头,提在手里,以剑心感应。 飞鸟妖群配合得紧密,一个复苏尸体,一个操纵飞鸟,手上这个老者大概就是复苏尸体的,顺着他的残留气息,就能找到操控飞鸟的另一人。 就是麻烦了点。 或许是另一人见同伴死得干脆果断,遮蔽身形,蒙蔽了天机,让只能感应出模糊方位,约在东南方向?西北方向? 怎么有两个方向? 西北方向不就是飞舟所在? 李殒一惊,随即暗道一声不好! 他们目标还是飞舟! 御剑调转方向,赶回飞舟。 索性剑修御剑速度极快,又是全力推动,一眨眼就已经回到飞舟上,正好看见蒲氏被一个黑袍人捏得发青脸庞。 铛! 黑袍人把人丢出去,用来抵消杀意淋淋的剑气,讶异道:“这么快就杀了左根?你果然不一般。” “不过我还是劝你莫要对我动手为好,你一动,他们就死了。” 黑袍人拍了拍手,指向散落在飞舟上,新多出来的褶黄色纸片:“这是烈火真符,与我性命相连,我一死真符当即爆炸,我心念一动也会爆炸,每一张大概有通玄巅峰之威力,你可以凭借实力活下来,他们不行。” 又以极恶劣的语气笑吟吟挑衅:“你要不试试?” 飞舟内,褶黄色纸片大概有一百多张,刚才御剑过来时,在外面飞翼上也看见了一模一样的纸片。 若黑袍人说的是真的,一旦引爆,飞舟连带上面所有人上当即会炸成齑粉。 残骸都不一定能留下。 “没有动手,不想让他们死?”黑袍人又叫喊:“那你自镇丹田,交出佩剑,带上禁灵锁链,我可以许诺,给他们一个好结局。” 李殒看黑袍人,像在看一个自大蠢货。 一句真假不明的话,一些纸片,一点人命,就让他作茧自缚,把性命交给别人主宰? 除非是那些完全没见过世面蠢到家的蠢货,谁会相信这么一句话? 投降输一半? 投降就是个死! 李殒眼光微动,很快做出决定,既然与性命相连,和神念契合,那我不杀你性命,直接摧毁你的神念。 剑宗秘传——《摧念赤子秘剑》! “看我!” 黑袍人循声看来,与李殒目光对上,刚一接触,一道无形波动径直窜入黑袍人脑海,在黑袍人完全没反应过来时,就搅散了其人的神念、神智! 表现在外,便是目光呆滞,只会阿巴阿巴的‘无邪赤子’! 此即,《摧念赤子秘剑》! 剑宗立宗几千年,一直都在厮杀中走过来,无数先人披荆斩棘,什么危难没遇到过? 拿几张符纸就想吓唬人,愚蠢透顶。 不过黑袍人到底是个金丹,神念强硬,李殒暂时绞碎对方神志,使对方迷茫,大概几息时间就会恢复过来。 摄取符纸,扔到飞鸟群中,再将黑袍人带去,劈成两节。 一来一回,只用了三息。 轰! 符纸爆裂,轰出绚烂火光,狂暴无匹的气浪几乎要掀翻飞舟,好在蒲书华用尽毕生所学,还是稳固住了飞舟。 “今日始见剑仙威严!” 有诛魔卫感叹道。 …… …… 此时,地面一座巍峨高峰上,有人同样在观看这场爆炸。 “嚯,这烟花炸得漂亮,可惜不是晚上,被日光夺去七分啊。” 顾阀出身的九尺壮汉惋惜摇头。 身边跟着的一名年轻人同样附和,“大人喜欢,那在下再去引一场焰火,好让大人看得尽兴。” 壮汉笑道:“你啊你,不用这么讨好我,都说了咱们两个同辈相交,以兄弟论处,拿起你金丹真人的底气来。” “是,雷兄!” “这样才对嘛。”壮汉拍着他的肩膀,“你我兄弟二人一体,同心协力,远胜别的杂毛,知晓回去该如何做罢?” “知晓的,那两个蠢货自己找死,与雷兄无关!” “嗯,还有点悟性。” 年轻人擦了一把额头冷汗,暗道总算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不像天上两个蠢货得了任务自以为受到重用,实际上就是累积功劳的用品。 壮汉是阴神修为,一出手便能定下胜局,根本不需要飞鸟等物件,直接展现法相,一拳就能轰爆飞舟。 但如此,显不出功劳。 阴神杀一个未结丹的剑修,顺理成章的事儿,任谁都觉得合该如此,没人会觉得你出了大力。 唯有对比,先派两个看不顺眼的金丹去送死,体现出剑修厉害,然后现身‘苦斗’击杀敌人。 这般回去,功劳无疑就大了许多。 “做门客,上头吩咐的事情要办,但不能照办,该有自已想法,那个巫先生算甚么东西,一个被发配的老生,也敢布置计划,记住了,唯有世子公子,才是主家,讨的他们安心要什么便有什么,其余人等,皆不重要。” 壮汉言传身教,将在门阀生存之理念灌输给年轻人,毕竟年轻人长得很好看,身娇体弱的挺符合胃口,拉去送死太过可惜。 年轻人也知道壮汉之想法,却并不反感,修行就该有贵人相助,至于是男是女,一身皮囊而已,不重要。 以后境界超过,杀人消罪便是。 唯有境界才是真实。 “好了,你在一旁策应留影,务必要让世子能看见雷某如何杀人。” 言罢,壮汉左脚踩地,一动,便如地脉喷涌,直冲飞舟! 第三十八章 死战 杀机拔地而来! 仿佛天穹崩塌,山海尽裂,那是一股毫不掩饰的威严! 金丹不可能有让灵魂都感到震撼的天地之威。 李殒低头,窥见自地面向天空轰击的澎湃金光! 阴神大能?! 纵然是以李殒百折不挠的心性,李殒也不由惊愕,怎么会有阴神? 跨越三境出手,完全违背剑宗与仙门共同定下的斗法规则! 该死!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李殒咬牙一踹飞舟,将飞舟踹飞数十米,不等别人质疑,就连续踹了三脚,直到人和飞舟都将将离开攻击范围,才停手。 “咦?感知敏锐,你是剑宗嫡传罢。” 壮汉身放金光,双手环臂凭空而立,宛如降世神将。 “阴神出手,你坏了规矩。” 而听见来的是一个阴神,蒲书华等人大惊,俱都呆愣愣的不敢言,金丹就已经是十万个修士中才能出一个,阴神以前只听闻从未见过,却也知道厉害。 阴神修士可遁出元神,摄取天地之间灵气,一举一动,使天地相随,这般厉害的人物,诛魔卫也才十几个,俱是各地掌管一方的指挥使。 现在来杀他们,无疑不留一条活路。 “规矩?没人知晓就是没坏。” 壮汉说完,直接轰出一拳! 危! 大危! 在这个瞬间,李殒浑身肌肉紧绷,丹田剑气漩涡高速运转,全神贯注盯住这一拳。 不能躲,只要有丝毫闪躲的意思,迎接他的必定会是死亡! 天塌下来,也一步不退! 出剑! 阳神转世都杀过,还怕你一个阴神?! 给老子斩! 剑锋横斩,恍若一人独对山崩地裂,展现不屈豪气! “轰隆隆……” 两道泾渭分明的气息刚一相撞,便炸裂出一圈又一圈的气浪,每一圈气浪都不亚于虚丹修士全力出手,搅得李殒身影倒飞出去极远。 哇的吐出鲜血,五脏六腑都被这一击打的移位,李殒强忍剧痛,再次握住剑柄。 这时,身边突兀传来几声剧烈的咔嚓声,是处在两者战斗中心的飞舟,终于承受不住力量开始崩解。 至于蒲书华等人,已经被震晕过去,随飞舟零件一起掉落。 李殒没去看他们,也没有救人,到了这一步完全是生死有命,他们都是修士,还有护体法器,万米高空摔下去不会死,顶多落个残废瘫痪,依然能保住性命。 至于顾清筱,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不该给人添麻烦,在壮汉还未挥拳前,就撕开剑符安全落在地上,用隐息符藏了起来。 天上,只剩下李殒与壮汉。 止住体内沸腾剑气,李殒明显感知到了不对。 阴神修士,再怎么杂修,在天地道运的加成下,也不是通玄剑修可以硬扛的,刚才那一拳看着声势浩大,实则等于三个金丹同时出手,强则强矣,却不致命。 宛如故意放水? 壮汉想法确实如此,哪能一上来就打死人,否则世子看什么?事关前途,壮汉并无阴神修士的傲气,既然都做了门阀的狗,讨好主人才是正道。 会叫的狗,才有肉吃。 于是,卡在李殒能承受的上限又轰出两拳。 “哈哈,不愧是剑宗嫡传,果然厉害!” 这话半真半假,这剑修小子确实不一般,以通玄杀金丹如杀鸡,抵挡自己两成的攻势只伤不死,还有余力继续打。 壮汉敢肯定,这般天资,指不定是剑宗精心培养拿来当剑主用的。 剑宗每位剑主都是纵横天下的剑仙,能将这种人才扼杀于襁褓,滋味端的美妙。 李殒、感觉快要死了。 先杀飞鸟群,又杀两名金丹,看着轻松,实则消耗了体内小半剑气,现在又要面对壮汉攻击,体内气息早就干枯的要死了,若不是吞两颗还真补灵丹在回复剑气,恐怕连御剑的力气都没有。 今日,就是死期了吗? 晃了晃脑袋,扔出丧气想法,李殒舔了舔嘴唇,再次界定想法。 死,也要堂堂正正死! 燃烧剑气,燃烧太白精金,燃烧身上所有可燃烧的力量,剑修递出一剑! 这一剑平平无奇,刚握剑见的人都会,持剑在手,直刺,如此而已。 但,剑锋上闪烁的剑华灵光,象征它并非看起来平平。 和壮汉拳头相撞,竟短暂爆发不弱于敌手的力量。 怎么可能!壮汉来不及惊愕,就感觉到手臂猛的传来剧痛,于是,再也不忍,打出一直未出的左拳,将李殒从天上轰入地下,坠落在一池浅浅的荷塘中,惊起一池涟漪。 壮汉落在岸边上,面沉似水,看向从淤泥爬起来,依然握剑的李殒,问出之前许多人都问过的问题:“怎么做到的?” 粘稠如浆的血液滴答,砸落,在壮汉脚下汇聚成小小的水池,来源正是壮汉被斩开半截,只剩皮膜相连的右手。 “很高估你了,没想到却还是低估了你,可惜啊。” 金光,挥拳!不连断击打,发泄受伤的愤怒,很快,将一池池水打的蒸发干净,只剩下李殒尽力压制伤势,挺直脊梁,再次握住手中佩剑。 “为什么你还不肯倒下?” 壮汉一步步走近,语气莫名:“为什么你性子要这么傲,随大流不好吗?偏偏要寻死路!” “做门阀的狗,到底哪里不好了!”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壮汉奋力嘶吼出来,像是要击碎刚踏入修行,还有傲骨的自己! “死!” 这一瞬间,李殒无意识挺直身体,无意识握剑。 然后,脑中浑浑噩噩,浮现一句很熟悉、带着打趣的话语。 “小师弟,这就不行了?” 这是,大师兄? 我,回到青萍山了? “师兄问你,你认为剑道最重要是什么?” 是什么? “是坚持!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千次万次!你看师兄资质比你还差,不也练成了。” “也罢,再为你示范一次,看好了。” 青萍山的那个晚上,一位身穿白袍,胡子拉碴的酒鬼剑修,对十岁的小师弟出了一剑。 “此剑,名为——杀劫!” “记住了吗?” “没有。” 酒鬼剑修哑然失笑,大手摁住小师弟的头,“没事,你以后会记住的。” “杀劫!” 第三十九章 铸吾剑 “杀劫!” 濒临死境的少年,记起了那一剑。 然后猛然抬起头。 从眼中,挥出这一剑,在八年前的过去,斩向现在! 壮汉如临大敌,拳头停滞在半空,不管怎么用力,都牢牢卡住,像陷入粘稠的泥潭,泥潭中水鬼死死抓住了他,要把他摁在泥里! 然后,看见自己死亡的景象,就在一息后! 绝望,且无路可逃的预感! 一缕猩红剑芒从李陨眼中飘出来,淡淡的,如秋冬时节、霜杀百草的冷冽。 风吹过,头落地。 阴神来不及遁逃,就这么死了。 艰难呼吸着裹挟泥浆味的浑浊空气,咳出带粉红色血泡的液体,李殒冷冷看向水潭另一边,面容惊愕的年轻人。 身边簇拥一群飞鸟的年轻人也注视着他,分明已经油尽灯枯,还能斩出那么恐怖的一剑,年轻人不敢赌对方有没有出第二剑的余力。 年轻人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有点冷,不是水边的微寒,是有冰冷的手轻轻的掐住脖子。 就好像、就好像过年时从围栏逮了一只鸡,主人正提着鸡脖子,思考怎么下刀。 擦拭额头冷汗,年轻人心里想到现在的局面,不能没人回去禀告。 阴神都死了,一个金丹,能做什么? 命只有一条,不能赌! 至于那个少女…年轻人想了想,还是不去寻找的好,免得剑修不死不休。 就拿那些诛魔卫交差罢。 “打扰了。” 在这一刻,他说服了自己,驾驭群鸟离开。 又是一阵风吹过,少年意识再次陷入混沌,无穷黑暗侵袭入脑,在这心神失守的当中,又听到外魔细密呢喃。 嘈杂、啰嗦,草的原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昏沉。 “闭嘴!” “我……” “闭嘴!!” 不知过去多久,李殒仿佛听到另外一人温柔的呼唤,还有从嘴中传来的热流,流向四肢八骸,令干枯到极点的身体,有了些许补益。 他也终于可以从混沌的意识中稍微挣扎出半点清醒,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看着他,身体耸动,似乎在哭? 刚想说话,脑海却回荡着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又差点晕厥了过去,半响,才缓缓恢复。 看到李殒悠悠转醒,顾清筱擦拭微红双眼:“你终于醒了!” “这是…在那里?” 听声音沙哑,顾清筱从旁边的瓦锅里舀出一碗已放温的肉汤,细致喂入,等一锅肉汤都被喝尽,李殒神色也不再像死人一般惨白,恢复了一点点红润,才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五天前飞舟坠落,我事先落在地上,在原地藏了半天,你没来找我,我就顺剑符联系去找你,看见你在泥潭中倒地,旁边躺着那人的尸体,身边还围了一群野兽,我杀了那群野兽,就把你带到这里了。” 说完,顾清筱露出歉意,在李殒昏迷的五天,她一直都在想,要是当时就听李殒的话不执意要往清江走,找个偏僻山村隐居过完余生,李殒也不会遇到这么多强敌。 “对不起。” “没事,你做的很好。” 李殒轻声道:“无需道歉。” 然后,李殒内视自身,看到几乎断裂的丹田经脉。 之前两人交战,纵然对面十分力气藏了八分,剩余两分也足够致命,为了应对危机,他有超限使用所有能压榨的力量,现在经脉能保持人样已是大幸。 剑修乐在生死中磨砺道途,受伤打成濒死是常事。 在一些老疯子眼里,甚至说只有这样才能铸出好剑,在宗门庇护下安然成长算什么事,没经历过真正生死,就会惧怕生死,境界再高,身上灵宝再多,也是一剑的事情。 但到底,剑道是往教,人烟稀少,满打满算各地嫡传加起来也就三四千人,敢死是一回事,又不能真死,处在将死未死、半死不活的状态正好将身体当作碎开的剑胚,重新添加材料铸剑就是了。 即——《吾身铸剑法》! “帮个忙,拿红色那个储物袋,放在剑锋上划开。” 顾清筱照做。 储物袋碎裂,地上很快躺满了一地的妖物血肉。 “喂给我。” 妖物血肉,凡人吃了会陷入妖化,剑修以秘法吃了,则是无上补品。 以身体为火炉,内脏经脉为材料,吞噬血肉做燃烧,筑起一座简易的人体炼剑炉。 体现在外,便是熊熊狼烟缭绕精气,将不大的破落地方照的通红。 燃烧,不断燃烧!以凌迟之痛苦,烈焰灼烧之沸腾,修复丹田经脉,到了最后感知麻木,以至于脑海中不时传来的剧痛都变得云淡风轻,反而倒像是按摩般享受。 这样,过了两天! 所有妖魔血肉都被吃下,外散妖气在他身体周围结成厚茧,无数死去妖物怨气化作的嘴脸在厚茧上游走,嘶吼、怪叫,最后被不甘磨灭。 归于寂静。 直至厚茧碎开。 “不够。” 身体经脉已经修复,但丹田还是碎裂的状态,李殒摇了摇头,他的身体强度在通玄剑修里也算拔尖的,几乎可以比拟虚丹,而要重新铸就丹田,低境界的妖物决然不够,至少要金丹妖物! 但金丹妖物也不是大白菜,哪能随便遇到。 算了,先如此。 暂时抛开身体问题,李殒握了握手中长剑,一场苦战,既然赢了,便有大收获。 首先是“杀劫”,此剑很古怪,并非是直来直去的剑道杀招,更倾向于一种后天修炼而成的神通。 能让人看见因果,不止于自身、敌人,修行到最高处,还能看见天地因果。 但这一步,只有那名悟出“杀劫”的前辈到达过,传承对他的生平介绍语焉不详,只记得前辈曾经对天出过剑,斩碎了一道天意。 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记载了。 很多人认为并不可能,天高九万丈,威严如狱如海飞升成仙都不能违背天意,否则即遭受雷劫。 一个未成仙的剑修,岂能斩天? 李殒则觉得这故事大概为真实,杀劫主杀因果,先因后果,先果后因,两者相互轮转。 譬如在他眼中递出的那道杀劫,如未猜错,就是大师兄在那个晚上先杀了壮汉,留下必死的果,在遇到李殒后,成为杀劫的因! 第四十章 滚下去 领悟杀劫。 能在出剑时看见因果,斩了因果,人则必死! 闭上眼睛、再睁开,果然看见了天地间存在许多晦暗不明的‘线’,小到石头、大到活人,身上都存在着这种“因果线”。 看向眼前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李殒心念一动,意识化剑斩断石头上存在的“线条”。 下一刻,石头暮然碎裂,化作比沙石还细小的粉末,飘飘扬扬洒满一地。 李殒皱了皱眉,使用杀劫的消耗比想的要大,斩开一块石头就消耗了三成的神念,这还是死物,能看见清晰的因果。 若是活物? 将目光看向顾清筱,眉头皱的更深,顾清筱身上的因果线已经不能用多来形容,密密麻麻缠在一起,往四面延伸,而她身上最粗的有三条线。 一条是自身的因果,一条通向西北方向,剩下的一条最粗,样式也最怪异,浑身缠绕云纹、紫气、仔细看,这跟因果线却恍若有灵,左右略微摇摆,竟然在李殒脑海中荡起一声大喝。 “何方人士窥探宗门!” 看向西北方向那根,同样有回应。 “道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吾顾氏好客…” 两条线,一条通向清江顾阀,一条通向未知宗门。 有意思。 再看向自身,这次得到的是一片模糊,能隐约感知到因果存在,却看不见。 应该是初学杀劫,还不太熟练,只能看他人,不能看自身。 李殒想了想,收回目光。 握住佩剑。 剑身长三尺九寸,剑面没有篆刻任何字迹,干净的如一泓秋水,如今在剑格上方,用手去触摸能感觉到细微字迹凸起。 这是剑灵将要出世,自生剑名的前兆! 显然,壮汉的阴神并未逃离,是被剑灵捉住吞吃,用以加深成长。 可谓物尽其用! 感受手中佩剑的欣喜与担忧,李殒轻笑,“无妨。” 然后,对顾清筱说道:“你还想回家吗?” 顾清筱没有急着回答,仔细想了很久,才道:“行百步者半九十,不能半途而废。” 李殒点头,想法一样,路上受了这么多苦,好几次差点死去,怎能在终点前放弃,无论如何也要到该死的顾家,报仇! 先头开悬赏追杀也就算了,毕竟是从小栈发出来,自有一番道理在。 但派出阴神境界的修士袭杀,无疑是极大损坏规矩,不能忍! 今日你可以跨越大境界以老欺小杀我弟子,那明日我就追着你家中晚辈杀,互相杀的传承凋零,所以定下这个不能跨越三境出手的规矩。 李殒是通玄,上面还有虚丹、金丹、阴神,刚好三个境界。 对方不讲规矩,李殒也就不用和人将道理。 去了顾阀就杀人,谁下命令就杀谁! 而顾阀不想被剑宗以欺凌弱小,坏规矩的名头寻仇,就必须咬牙受着! 要是他们忍不住杀了李殒,一道剑符传回去,就算是皇帝老子亲自过问,顾阀也得灭。 弟子死了,师父报仇,师父死了,祖师报仇。 况且,当年教出青萍山开山祖师的老祖师,还没死呢! 那位在飞升待的太久,寿元将尽,什么疯狂事都做得出来。 决定已下,不再犹豫。 “休息一晚,明日离开。” “还有,你身上有点臭了。” 听到这句话,顾清筱脸上飞起两团驼红。 为了照顾李殒,顾清筱从泥潭背人,捕杀猎物,挖掘药草,根本没有时间洗漱,不说还不觉得,这几天来早就闻习惯了,现在一说,那股发酵的酸臭味儿确实在身上萦绕不散。 “我去洗澡了,不许偷看。” 山洞不远处就有水潭,煮药熬粥的水就是从这里取得,索性明天就要走了,也不怕污染水源,顾清筱便入水潭沐浴。 李殒神情平静,继续熬炼身体,修复丹田。 翌日,天光乍明。 拍了拍身上灰尘,李殒站起身,骨骼顿时爆出一连串响动,许久未活动,倒是有点手痒。 离开山洞,李殒以杀劫探查,寻着暴露在空中的一条条虚幻难明的因果线,跨山渡水,来到一个位处悬崖之上的巢穴。 巢穴中栖息着一只金翅大鹏,见到李殒过来,还未动怒,性命就被操控于人手。 还有几千里路途,坐凡间车马太慢,正好以鹏鸟代步,可一日飞七八百里。 将鹏鸟带回山洞,试了一试,虚丹境的妖物显露真身后有六七米长,正好坐得下两个人。 鹏鸟直飞天际,腰胯狂风,往清江而去! 一路跨过山水,遇到不长眼的妖物便一剑斩杀,正好用作铸剑材料。 至于那些接下悬赏,来送死的修士,执意不想活也是飞剑割头。 飞了一路,杀了一路。 距离清江府疆域百里时。 一名执龙头拐杖的老妇人拦住了他们,其人与自然天地合一,如一缕风、一朵云、一滴雨,极其平和自然。 注视老妇人,李殒拔出佩剑。 这一举动令老妇人顿感讶异,接连看了李殒好几眼,最后不知想到什么,叹气不止:“在老身面前都能拔剑,好个修杀道的小子,七煞攒身,杀气生邪,你离入魔不远矣。” 然后,看向顾清筱,目光带着几分慈祥与回忆,“你是二房的那个孩子,真像啊,和智儿年轻时候一模一样,都这般的出尘,能见到你,老身就算圆了念想。” 顾清筱没搭话,眼底有很多情绪。 “知道你有怨气,这十几年来受了苦,人离乡贱,那个小山村并不是你的故乡,顾家才是,到了家,你该开心点了。” 顾清筱平静道:“我来顾家是要问一个答案,不是认祖归宗,你们不配。” 在此时,这位顾家的离乡儿女,在顾家长辈面前,说出了自身真实的念想。 老妇人微笑:“家里确实有小辈不懂事使性子,耽误了你一段时间,却也到底无事让你安全到来,都是血脉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必埋怨呢?” “若你实在过意,硬要讨个道理,老身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了。” 顾清寒认真回答:“我不接受你的道歉,道理你说了不算,族法才算。” 论族法?老夫人脸上笑意不再,意有所指,“论族法,对谁都不好,你” 未说完,李殒冷哼打断, 他的回答则简单多了,只有一个字:“滚!” 第四十一章 剑丸 滚? 让老身滚?! 听到这句话,老妇人的脸色变化多次,攥住龙头拐杖的指节被捏的发白,显然,自小身居高位、又背负大境界,几百年从未听过一句脏话重话,甚至皇帝陛下还给了“元君”之封号,极其殊荣!此刻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竟敢口出污言秽语,这令她有了怒气。 生出要好生教训的想法,但,还未动作,李殒的话随即到来:“老东西又想坏规矩?” 规矩、是了,这小子境界才是通玄,而她已经练度水火,汇聚顶上三花,强行出手能抹除所有痕迹也就罢了,不完全抹除,传出去,顾阀必将大祸临头。 听人说此子出身青萍山,是硕果仅存的一人? 若真是如此,更加不能动手了。 “老身自然遵守规矩,从无意外,小友何必口出污言顶撞老身,这是清筱与顾氏私事,小友还是不插手为好。” 老妇人又道:“清筱,已到清江,就不必再受风吹雨打之苦,且在此地休息一夜,明日会有仪仗迎你回清江,清江地界万里承平,不会有妖魔作乱,你可以放心矣。” 顾清筱似乎完全没有领会话中意思,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老身想说什么?还不是让该死的剑修离开,莫要让他进去清江,使他找到发怒由头。 就像一只刺猬,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赢,干脆送瘟神了事。 “清筱,你姓顾。” 老妇人注视顾清筱,她知道继承顾阀最优秀血脉的少女知道话中含义。 想进清江,想找道理,也可以。 你一人进去我们欢迎至极,两人不行。 在有心人看来,象征意义截然不同。 顾清筱没有先回答她,看向冷冰冰的李殒,笑了一下,然后才回应:“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行。”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撕破脸,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妇人神情瞬息三变,最后阴沉得要滴出水。 想她在顾阀中也是族老,地位尊崇,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以她之身份,降尊纡贵亲自道歉,已经给足了面子。 我知道你受了苦,但我已经舍下这张老脸替人道歉,已经给足你的面子,你非要不死不休?不念及半点血脉亲情? 真是狼心狗肺!在这瞬间,老妇人对少女下了定义。 索性经年来还要自己的一张老脸,没有破口大骂,“清筱,当年智儿是老身从小看到大,也算” 未说完,便又听闻李殒冷声道:“老东西,让你滚没听见?” “你!”老妇人深吸气息,露出森白牙齿:“老身此世已有五百余岁,按凡间年纪可称汝之祖宗,按修行岁月可称汝之前辈,纵然你是个天生地养的剑修,也该知道尊卑,也该知晓敬老,口口声声辱骂污言,难道就是你们剑宗的教养?” 这已是赤裸裸的辱骂了,从个人上升到门派,李殒没动怒,相反他很平静点头:“你说得对,剑修只会杀人灭门,确实不擅长尊老,这样,你找点人,我也找点人,规定时间去你家杀人怎么样?” 这话一讲出来,老妇人不说话了,来谈话正是为了劝退剑修,让他不再用阴神出手杀人当借口。 她活的岁月不止现在五百年。 在此世之前,还有个前世活得挺久,正好见证了剑修最疯狂的时代。 路上看了我一眼,让我不爽,杀你。 你骂我,杀你,你长辈上门寻仇,那就灭你全家。 另有人为你全家报仇,那就顺着血脉联系传承痕迹,一路砍杀,彻底抹除在此世的痕迹! 也就后来剑宗与仙门联盟打了一场,各自损失了许多中高端战力,才不得不蛰伏,约法三章定规矩。 总之,没有道理尚且都敢动手,有道理还不得闹翻天? 顾阀,不能有失! 于是接下来的一番话,老妇人直接报出价格:“十万钱,另加一口你剑宗失落的剑丸,权做老身替不争气的后人赔礼道歉,你答应现在便能拿走。” 十万钱是小事,真正的重头戏是那一口剑丸。 剑修的配剑一直都在变化,在上古时代,用青铜、木石为剑,长短重量各不相同,后面大剑祖出世,将自身修行经验整理成剑道后,后人便根据大剑祖的经验,演化出了许多剑器。 剑丸,诸多剑器的一种。 其形状类似于剑,但更为紧凑,没有装具,没有剑柄,只有剑身与剑尖,其从头到尾团在一起呈现为丸状。长度因材料而异,可以是拇指大小,也可以是较大的一团。 剑修用剑丸,主要是用秘法吞服进体,温养在上丹田以备不时之需,遇到敌手,倘若自身已经油尽灯枯,被打成了残废,再没有握剑的力气,此时张开嘴,一口剑丸以飞剑法喷出,在空中舒展,从剑丸状还原成剑片,演化锋利至极的森森剑林,劈头盖脸将敌方绞成肉末,常常用以反败为胜。 是为撒手锏。 可惜剑丸铸造工艺太过繁琐,需要的材料也经过多年挖掘早已变得难寻,现在还流传于世的剑丸,大多都是久远时代所铸造,十分珍贵。 用价值来衡量嘛,大概就是一粒剑丸,只要品质不太差,足够在剑宗卖二十万钱,就这还有价无市呢。 十万钱再加一枚剑丸,大约等于三十万钱,彼其娘之,门阀到底底蕴厚,一个个这么有钱。 李殒考虑片刻,拒绝了。 能出这么大价钱来劝退,说明阴神出手在顾阀内部必然引起大波澜,所以才会出血。 有人不讲规矩,就会有人讲道理,李殒是个守规矩的人,既然答应要送到清江,就不会半途而废。 至于剑丸,确实是个好东西,以后有机会再弄,不差这一次。 见到两人都油盐不进,老妇人再也没有谈论心思,龙头拐杖触地,转身离开。 留下,“好自为之。” 经过当前波折,两人也没有睡觉心思,干脆烧了一壶热茶,慢慢谈论怎么做。 “门阀势力范围很广,此地不是清江府,却也没有两样,他们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动手杀人,这样太落人话柄。” 啜饮一口热茶,李殒继续道:“不过话谈崩了,我看那老东西面向不善,气息貌似平和,实则诡谲怪诞,显然是个毒舌心肠的老物,保不齐会下暗手。” “暗手?” “嗯,那老东西腰上带了一个指节,如未看错,是个巫器。” “不过你无需担心,她做不成的。” 第四十二章 清江 顾清筱身上因果,有一条来源于未知宗门。 显然,顾清筱能一路安全无事,未知宗门必然出了力气,尽管不知道他们最后要做什么,有一点则可以确认。 想让顾清筱安全回到顾阀。 李殒和顾清筱说了此事,顾清筱听了恍然,然后叹道:“未曾想竟是真事。” 见李殒疑惑,她便说出来龙去脉。 她小时候随父母生活在小山村,从没见过外人,五岁的时候,有一日父母出门办事,留下她独自在家。 这时一个衣衫破落的老道士路过,正好看见坐在家中门槛上吃胡麻饼的顾清筱,就起讨要饼吃的话,顾清筱秉承父母教导来者都是客的理念,便把咬了一半的饼递了出去,然后眼巴巴看着老道士吃完饼。 说了一句:要不要喝点水,光吃饼会干。 就这句话,老道士听得大笑不止,直说是个心善的人儿,然后蹲在她面前,问她:你我有半张饼的缘分,可愿在十二年后拜老道为师。 顾清筱迷迷糊糊同意。 十二年转瞬即逝,顾清筱在那天下午后再也没见过老道人,只当是老道人饿狠了要饼吃的胡乱说法,没想到却是真的。 记得很清楚,当时老道人身上道袍很破旧,袖口却绣着极其精细的云纹,描述出来,与因果线一模一样。 仙门中人爱云游,爱红尘戏耍,所谓穷书生破庙遇仙,老樵夫观棋烂柯…此类种种,都是遇到了各大仙门中云游的人。 有人只得一法,或者得了些运道成为散修,像顾清筱这般被直接收入门下,则少之又少。 总之,缘分到了,该是你就是你,别人都不能阻挡。 譬如顾阀,不曾想到这一点,就必定要吃苦头。 “看明日还有没有仪仗来接你,没有,就是那老货要动手。” “仪仗不会来。父亲与我说过她,她是族老,又在顾阀中地位特殊,硬要类比的话” “后宫干政。” “她是两代清江公的养母、生母,也是他们的——夫人。下一代清江公,也会与她有血脉关系。” 嗯? 听到这里,李殒真有点绷不住,“真的?” “嗯,不过不是她的本体,是她修行的一种分身之术,就像你说的阳神转世,以分身的身份夺舍女子嫁给清江公,以此掌握权力。” “我父母被顾阀除名,有一部分就是因为看不过去,被她记恨。” 真是,大开眼界。 即使已经很放低对门阀的下限,没料到还是在无限制拉低底线。 只能说不愧是门阀,玩的真花,践踏伦理规则为无物。 想到老妇人的样子,再想到两代清江公……李殒脑中便感到一阵恶寒。 真是、一群该杀的东西。 到了第二日,仪仗没来,两人一鸟干脆继续飞行,跨过地方,进入千里清江府。 一进入,刚跨过两地的胶鬲,能很明显窥见两地的不同。 身后,百姓贫困,但能勉强活下去。 这里,到处繁荣,路过的人脸上却都带着菜色,穿着也不好,就是一个烂抹布上面套了洞,把人穿了进去。 朝廷治下和顶级门阀治下,二者泾渭分明。 在朝廷,百姓属于士农工商第二层级,虽然执行的不太好,实际上最低,但至少能保障最基本的生活,就算是残废,去讨饭也能混到不饿死。 在门阀,所有封地一切都是门阀自身独有。 山林、河流、土地、天上落下的雨水,刮下的狂风,每个在封地出生的人,都是门阀之财产。 可任意处置,而不用担心国法,甚至最黑心的那批世家,还对自家财产,课以重税。 呼吸空气、睁眼闭眼、与人说话等等,都要上交税赋,来供养高高在上的门阀。 修行市集展现的血腥,远不如门阀治下一地。 “这就是顾阀。” 盯着两具干瘦倒地的母子尸体看了许久,顾清筱忽然觉得,她应该要做些什么。 她与李殒商量,说要施粥救人,李殒倒是痛快,拿出许多从尸体上捡到的银票,在大隋买粮食用不上太平钱,用银票兑付即可。 反正这些金银在修行界也花不出去,全当做好事了,正好做个对比。 当你常年忍饥挨饿,忽然有人要给你饱饭,并且这人还有尊贵的身份,那就有意思多了。 隔壁的州府也不想天天看着人在自己的边境线前饿死,再加上修行者的身份,很痛快就交易大批粮食,帮助搭建粥棚。 施粥,救人,有意无意间,顾清筱的身份在人群中传播,最后每人打一碗粥,就向她磕次头。 很快,这件事传到了清江公府,顾阀的本城所在,再次引起了波动。 经过争吵,顾阀竟也开始下令搭建粥棚,减轻个税,并言说是可怜他们,让他们感念顾阀恩德。 他们哪懂这个,有饭吃,饿不死,磕头就是了。 “看来效果不错,顾阀慌了。” 为何慌? 搭棚施粥,看起来不起眼,实则是民心之始,本来身处黑暗,所有一切都是坏的,无非是谁更坏一点。 现在来了个好人,又正好是顾阀中人,说法可就大了去。 说一句最现实的话,清江公之爵位,每一代继承都要大隋皇帝封正,也就是说,让谁来继承这个爵位,最终拍板权都在大隋皇帝手中。 若清江封国民心所向,写万民书请求,清江公之爵位,让女子来担任也并不可。 毕竟大隋,也出过女皇帝嘛。 顾清筱没想这么多,只是于心不忍,想要尽力救一救人,就当做替之前居住在顾家,生长起来的父母这些年来吞吃的血肉赎罪。 “我讨厌这里。”她说。 李殒点头,“那就速战速决。” 接下来的路,不能再坐骑走路。 清江是个修行世界,有阵法禁空,大鹏在天上飞行不得,于是就买来两匹掺杂妖物血统的快马,往清江而去。 在距离本城两百里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河流。 这也是清江的由来,分割内外的存在,在这里还是大燕国都的时候,就在充当天然的护城河。 此时,河岸空无一人。 宽达数十里的河面,遍布危机。 第四十三章 过河 滔滔江水拍岸,在天光中极为雄壮。 这两天下过一场大雨,因落雨而泛黄的江水奔腾不息,水花排挤在岸上,就像天空闪了次雷霆,站得越近,越能感受到这股澎湃力量。 河岸旁边生满了许多芦苇草丛,几只水鸟瑟缩在草丛里,瞪着无辜的眼睛,好奇凝视意图渡河的陌生人。 李殒御剑循着河岸上下俯视,按理而言,如此宽泛的江水,两岸要交流便必少不了船只。 顾阀豪富,经营清江日久,在两岸边修建的渡口成百上千,听路人说还有一座用青条石搭的通天之桥,能够供三十匹马拉大车并行,顾阀中人出行,走得就是此桥。 现在,渡口、桥梁、船只都不见。 触目所见,唯有喧嚣的水汽与江中诡谲多变的气息。 这就是老妇人的回应? 隐匿通行工具,让人在江边干着急? 可惜,他们想错了。 以李殒之目力,已能在江边眺望到对岸堆叠雄伟,由前朝皇室留下来的宫殿群。 他在心里估算距离,然后对顾清筱说:“御剑过去,如何?” 御剑,带人者与被带者都要遭受剑气入体之痛苦,曾有人描述过这种痛苦。 言之:刚接触即分开,相当于在身体中插了长针又取出,痛且短暂。 时间越久,长针在身体中扎的越深,最后由针变刀,在身体里不断搅动刮骨,每一瞬都像遭受凌迟。 清江最薄弱的江面也有五十里,有禁空阵法运转,御剑得半刻钟,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好。” 少女点点头,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于是,长剑化作银白流光,包裹住二人,往江对岸掠去。 这一举动,出乎在顾阀的意料之外,内院,众族老汇聚于集贤殿,看向悬挂在大殿中央的水晶倒影,表现各有不同。 有人长长吐气:“到底继承了智儿的骨血,不差,不差!” 老妇人攥紧龙头拐杖,头颅微低,使人看不清脸上神色:“傲气确实如出一辙。” “呵,若比傲气,岂能比得过你不染凡尘的‘清江仙子’?” 话说出,那位族老便呵呵笑了起来,旁边两个年纪相仿的族老也随之人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老妇人脸色更加不善,却又不能说什么,这在明面上是好话。 她年轻时被称为清江仙子,渭之于世而独立,对外则指清江起誓一心许道,从不贪恋红尘俗世,力求攀登更高境界,但是嘛、指江水起誓,自从司马家洛水之誓以来,本就没多少可信度,大家也是看在清江顾阀的面上,加上她是阳神转世才被好事者尊称一句仙子。 后来的事,不仅让洛水之事再次重提,连带清江也有了臭不可闻的意思。 顾阀,久有怨言。 然后,族长轻呷一口灵茶,继续说:“对了,最近听说岳池将要当爹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于是,不止旁边的两位族老笑了,殿内汇聚了十五名族老,便有六人露出玩味的笑意。 为何? 嫁给顾岳池的女人中,就有‘清江仙子’的凡俗分身,更巧的是,那位分身即是怀孕之人。 这么推算,三代还是四代来着? 总之,在大笑声中,本不怎么想插手的中立族老,也忍不住咳嗽。 用力使龙头拐杖往地上顿,老妇人岔开话题:“今日召集尔等过来,是要谈论顾清筱之事,莫要说不相干的事情。” 她展现出摄政的威严,笑声就止住了,最后哼哼两声,听老妇人继续胡扯:“本来,她来清江,是让她认祖归宗,预备好了陛下赐予的仪仗来接引,可她却说顾氏不配,以污言秽语将老身赶走,不为别的,只为寻一个道理。” “诸位长者,何以教老身?” “智儿是犯了大错的,咱们族老都议过,上报给过宗人府,朝廷亦有留档,即为盖棺定论。”一名女性族老开口:“她要寻一个道理,如何给他?推倒重来不成?纵然我们这边可以重新议论,但毕竟事关宗人府,天子金口玉言,该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更改,否则便是——欺君!” 欺君!并不是大罪,相反小的可怜,毕竟皇权不下乡,何况是门阀治下,表面恭顺皇帝管不到你。 但再小的罪名也不能让皇帝抓住,门阀出权臣,皇帝又与权臣不对付,正愁没地方发难,不能替人找借口。 事关家族,众人也不在争锋,默认不会更改。 “如此,便是吾等定下章程。” 众人齐声赞道:“善。” 然后,老妇人看向水晶中的倒影,“如此就要杀一杀她的气焰,总要拆断几根傲骨,才能知晓以家为天,不至于嚣张到酿出大祸。” “还有、这剑修,诸位有何良策。” 堂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俱都不说话了,顾岳池下令让阴神出手劫杀,做得好也就罢了,顶多应付诛魔卫,没料到却是最差的,人一个没杀,反倒让对方杀了。 通玄跨越三境杀阴神,说出去谁信? 他们都看过那位逃遁离开的金丹保存的影像,确认无错,自那时就意识到相比于顾清筱,剑修才是避之不及的大麻烦。 当老妇人将赠予剑丸,李殒不要的事说出,这种疑虑更加深厚。 大家都是人精,经过百千年磨砺的老狐狸,不要财物,不要法宝,要得是什么? 命。 只能是命了。 “岳池性子是急躁了点,却也是为了顾氏好……” 开口的这人还没有说完,便被最先发笑的族老打断:“嗯?残害血亲是为家好,你从哪里学来的混话,真这么好,现在就去把你儿子杀了,你来谢我便是了。” “你!莫要胡乱攀扯!” “……” 眼见众人又开始吵起来,老妇人顿觉脑仁疼,顾岳池是不太中用,但到底是两代清江公的正统血脉,她既是养母又是长辈,必须要保下来。 就看,那剑修贪心多大。 这时,水晶中御剑流光已经落地,显出李殒两人身形,老妇人便叹道:“诸位,有谁愿去接引他们?” 无人应答,都知道这是苦差事。 “那就由老身委派了。”老妇人眸光流转,看住与她不对付的族老:“顾登科,你去一趟。” 顾登科点头:“正好,我有话要与清筱说。” 第四十四章 斗剑 顾阀居城,在天光笼罩中,灿然若天上宫阙。 举目看去,到处都映射珠光宝气,祥瑞云雾,几乎可以比拟天上大日,而这光与雾气又不像大日夺目耀眼,吹拂在人身上暖暖的,好似泡温泉一样的舒适。 雾气从地面生发,在天上降落,循环不止,构筑成极精妙的聚灵大阵,是人造的洞天福地,路上随便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就是极罕见的灵物。 等再走近点,就能清晰看见一江之隔,到底分出了什么样的两个世界。 来往之人个个着锦绣,披金霞,貌若神仙,举手投足间展现凡人根本不敢想象的富贵感。 而他们,只是最低贱的仆人,狗的地位都比他们高。 “奴婢恭迎翁主。” ‘神仙’跪下,额头触地,屁股高高撅起,表现的恭敬极了。 从前朝开始,皇帝的女儿才能称为“公主”,诸侯的女儿则称为“翁主”,即郡主。 清江顾阀在清江是无冕之王,称呼并不太逾制。 顾清筱看着他们,未应下,任由他们撅屁股跪地,她知道若是自己接受翁主称呼,使是向顾阀低头,因为这称呼还有另外一个含义。 翁即父,诸侯嫁女,均亲自主婚,与天子不为女儿主婚者不同。 翁主者,即父主其婚之意。 答应了,顾阀就有理由主宰她的婚姻与人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已不在了,要听谁的不言而喻。 随时间推移,仆人跪的越来越多,粗略扫过,已有近万之数,其中不乏精于修行道的高手,也恭敬的不敢有任何动作。 “真富。” 李殒看了半响,对少女道:“觉得无法自处?” 顾清筱叹道:“万人跪拜,总是不太习惯。” “你不习惯了?” “不会习惯。” 李殒淡然自若,“那就让我来。” 随即取出剑鞘插在地上,高声长啸:“青萍山剑修,李殒,前来斗剑!” 斗剑一词说出,似乎连空气都变得肃杀。 没人出声。 李殒继续道:“顾阀无人敢来斗剑?真是” “竖子无礼,让我来会会你!” 一名彪形大汉提着斧头,在年轻一辈的许诺下现身,才走过两步,身体就猛的往前仰倒,怒目圆睁的头颅骨碌碌滚落,流出的血液尚未落地,便被附近的花草吃个干净。 “还有谁?” “我来!” “大胆!” “……” 不过十个呼吸,就有八具尸体倒地,让那片花草开得更加鲜艳。 这时,顾阀一位年轻子弟升起怒火,自诩学习了仙门正法,又是虚丹顶峰的境界,要给李殒一个好看。 于是他站了出来:“吾乃顾岳松,得补天道正法,愿与汝斗剑。” 于是两息后,他的无头尸体也倒地了,头颅被飞剑串着,飞回到李殒手里。 掂量了一下头颅,随意扔到一个靠近的仆人身上,李殒高声道:“还有谁来?” 无人应答。 “原来都是一群藏头露尾的胆小之辈。” “大胆!” 事关家族荣光,个人的性命反倒不重要了,在这句话后面,又有好几个姓顾的修士选择杀身成仁,用尸体喂养草木。 给雄伟壮丽的宫阙,补充些许营养。 “你是剑修,杀力在修行界中出类拔萃,敢不敢以一对多!” “来死。” 三位金丹门客对视一眼,各自施展出搏命手段,攻向李殒。 李殒则站在原地未动,等到人靠近了,眼中闪过一道血光,开启杀劫,随手斩掉了三人的因果线。 三名金丹当时气绝,栽倒在地,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跪在旁边的仆人已经瘫倒在地,她的怀里抱满了人头,每一个都认识,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高贵血脉,如今就这么死去,跟随手杀鸡一样。 这一幕,注定要在许多人心底留下阴影。 “还有谁来!” 这次,无人敢应了。 散修去是死,正法去也是死,抱团围攻甚至也是个死字。 没人愿意白白送死,只好任由那剑修耀武扬威。 有人暗恨道:“可惜家中天才都在仙门求道,否则必要此人好看。” 门阀富贵,将人养废;仙门清贵,是天才们求道的不二之选。 但凡有点心气的都会选择去仙门求道,以求得道之后可以庇护家门,留在家里的小辈大多没有坚定的求道之心,只想做个富贵公子,来世再转生至顾家。 至于养得茫茫多的门客,阴神好几十个,阳神也有不少,据说阳神之上的无量也有存在,但这些人都不能出手。 人家是来斗剑的,同辈相交,你个活了几百年老怪物出手,怎么,以大欺小,当剑宗无人乎? “到此为止。” 在一阵死寂中,顾登科终是现身,面上并不太好看。 他来的很早,在李殒提出构建之前就到,没有现身就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少斤量,却没想到一刻钟都没到,他这边就死了将近二十个人,其中不乏顾姓。 纵然对顾清筱抱有善意,该有的怒气还是要有,才出现,就展现出自身高超境界,着重压向李殒。 李殒背脊挺直,“你想甩脸子?” “给顾家找点面子罢了。”顾登科来到李殒身边。 “你落了顾家面子,清筱以后在顾家不会过得容易。” 李殒却不管这个:“你也要斗剑?” 说这话的时候,李殒手里出现了一道令牌,正面刻着‘万剑归宗’,背面刻有‘青萍山嫡传剑脉’,顾登科看到这令牌,失神片刻,随即苦涩摇头,将气息收敛起来,“莫要让清筱在顾家无地自处。” 这令牌哪能不认得,剑宗每分出一道分脉,就会赐予一道令牌,拿到这令牌的人即是分脉主事,随时可以用令牌传令到剑宗,引来剑疯子。 “我错了,你原谅我。” 顾登科道歉的干脆,这时也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没命重要。 李殒嗤笑,收剑入鞘,抱在怀里,让一个仆人给他搬来座椅,以剑修一贯的嚣张模样,安然入坐。 看得顾登科眼睛直抽抽,索性抛之心外,以亲切口吻,看向顾清筱:“顾家字辈:万河奔流、登山观岳,我是登字辈,叫顾登科,智儿是观字辈,也是我看着长大,教过法术的,你就叫我一声太爷罢。” 顾清筱平视他:“顾先生,我来替父母平反。” 顾登科沉默,最终长叹浊气:“这不容易。” 第四十五章 拜门 “当年你父确是犯下大错。” “他没错!” “人多眼杂,不是争论的时候,先回去。” 顾登科换了个话题道:“智儿居住的房子一直都在,未分配给过他人,保持他离开时的原样。” 顾清筱默了会,点头,说了一句好。 然后,顾登科又道:“内居城从不让外人进入,这是初祖定的规矩。” 在规矩两个字上,顾登科加重了语气,李殒看着他们,脸上满不在乎。 “去,他们不敢在居城杀你。”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一路上都是我保护你。”李殒说出了事实。 顾清筱没再坚持,她真的很想回父母居住的院子看一看,那里有她要的答案。 “我会很快出来找你。” 李殒点头,目送她随顾登科离开。 最后在众多恶意不善的目光中起身,声音清朗,“她的事已了,该算我的事。” “两千六百年前,在仙都山,仙门八圣与剑宗二祖、九流三仙公约规矩九条,划分天穹,即《寰宇大宝诰》,凡属修士不论正邪,都应遵守,违者天下共讨之!” “我今日便想知道,顾阀,是否还遵守宝诰,是不是仙门治下!” 无人应答,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不遵守,天下所有人都有资格来讨伐他们。 说遵守,无疑就是给人递刀子。 “顾氏隶属仙门治下,自然遵守宝诰。”一名顾氏子忍不住出言。 等的就是这句话。 李殒询问那位顾氏子:“宝诰第五例说了什么,念给我听。” 顾氏子吞咽口水,硬着头皮说出来:“诸圣云:凡吾等门人、血亲、传承,皆一视同仁,不可以大欺小,以老击弱,若有违之,可讨!” “善。” 心平气和将云海飞舟、阴神壮汉的事说了,“依宝诰,青萍山道统,拜门顾氏!” 顾氏众人闻言无不脸色大变,和之前的斗剑不同,斗剑,说的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私斗,恩怨到底局限于个人,打生打死上升不到宗门的层面。 拜门,说个通俗点的话,就是来踢馆! 不接受还不行,做缩头乌龟,一辈子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总之,当这话一传出来,天上响起一道隐隐雷声,令顾阀众人脸色更加难看。 当年众圣定下宝诰,就将它刻录在仙都山上,交由从远古之初便存在的仙都山神看管,刚才那道雷声,就是从仙都山发出来传到这里,代表仙都山神认为合理,背书了这场拜门踢馆! 同时,在凡人不可见的许多地方,各自有人抬头看见了这道紫雷,有人漠不关心,有人惊愕莫名,也有人身化流光离开……天之下,很多人都将目光移到了清江。 顾阀会怎么做? 紫霄云气上腾,便可看见一条张牙舞爪的巍峨蛟龙,搭乘六名气势磅礴的顾阀修士,矗立在云端。 “清江顾氏,应了!” 李殒仗剑,“好,来战之!” 怎么战? 在不超过三个境界的约束下,有多少人就出多少人,无论是群殴也好,下阴手也好,只要你能赢,能打服拜门的人,接下来谈条件就能有先手。 “击败此人者,赏钱十万,赐阳神妙法一部,另可入赘我顾家,不分彼此!” 这也是大手笔了,可见顾阀实在恨得极了。 李殒面无表情,手中剑锋一挑:“谁来领死!” “大胆贼子,安敢猖狂至极!” 八名金丹真人联手攻来,各自施展妙法,搅得风云变色,气势当真骇人得很。 李殒却看也不看,剑柄脱手飞出,一轮飞剑纵横,当下就割了两个金丹的命,剩下的纵然没死,也被斩断手脚,破碎丹田,成了废人。 “再来!” 接着再使两轮飞剑,李殒动也未动,那些金丹就死的差不多了,头颅都被飞剑取来,堆在脚边,形成一座小小的京观! 长剑,不断作响,围绕在李殒身边,剑锋每转向一人,那人就忍不住退后,不敢和剑锋对上。 金丹杂修,有多少就杀多少。 龙头上,六位族老到底养气功夫深厚,没有在大庭广众发怒失态,互相以神念交流。 ‘这厮剑道纯熟,一手飞剑使得出神入化,在年轻一辈算得上拔尖的人才。’ ‘不是夸人的时候,兄长,该杀一杀这厮的势头,仙都山大神都应了拜会,发出响雷宣告,指不定有多少人在看,若是我等不能制他,顾阀千年名声,可就要腰斩了!’ ‘小妹你也知道,留在家中的都是不成器的人,来做门客也大多是谄媚者,借势耀武扬威善长,和人搏杀,难!’ ‘该死,这厮怎才是个通玄,若他是个虚丹金丹,来十个也得被摁死!’ ‘嗯?金丹?我有一计。’ 那位族老将计策说出,其余五人对视一眼,“大善!便这么做。” 于是接下来,李殒面前出现了两位自斩境界的阴神修士! 不,准确来说他们斩落境界后,确实只是金丹了,无非还掌握着阴神之力,比一般的金丹要强大许多罢了。 李殒平静看着这两名阴神,使人瞧不出喜怒,“倒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 声音不大,在剑气的作用下却传荡远方,使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一句淡淡的嘲讽。 顾阀,为了要脸,确实有点不要脸。 “我二人见猎心喜,遂有与道友交手之心,却想到不可凭境界伤人,便自斩到金丹,以全平等斗法之心。” “求平等?你们二人再斩落两个境界,到通玄就是了。” 这嘲讽的话,两人权当没听见,自斩境界想要修回去比初入还要难,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便是要搏一搏子孙后代,干脆道:“道友请赐教。” 此二人一人肉体强横,是个兵家修士,提着一杆龙头大刀,正以奔雷之势,滚滚而来。 另外一人擅长术法,当下就唤出许多符箓,混合成暗沉法光,用摧枯拉朽的威势,也一起掠过。 周围,见这两人出手,原本生不出送死胆子的人,也壮起胆子,再次攻伐向李殒。 身边,到处都充满了人,李殒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他握住长剑,自左向右,一字横斩! 顿时,所有法光的呼啸都被遮蔽,在周围三尺,无形剑灵随剑锋轻言:斩! 第四十六章 认输 尘埃落定。 李殒俊俏的面孔微白,嘴里也喘着粗气,握剑的右手发裂,滴滴鲜血便顺着剑锋往地上落。 但他没输,他还站在原地。 看着这一幕,很多人都无法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位自斩境界的阴神,加上好几名金丹一起围攻,竟然一时之间奈何不得,甚至还被反杀,剩下来的两名阴神修士尽管还站着,气息依旧强大,胸口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告诉众人,刚才那一九再深一点,他们就会死。 在这时,不管是什么人,看向独自挑战顾阀的剑修,仇恨也好、怨恨也罢,眼里都带了一丝钦佩。 他们知道,经过这一战,李殒的名字必将传扬天下,也可以遇见他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小。 或许,有人想得更深一点,这将是一位新的剑仙呢? 真是令人……纠结。 李殒的状态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毕竟之前重伤,一路走来虽然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就像伤口初愈结痂了,不去动它自然无事,一动,伤口就有崩裂的迹象。 其实他也没想到,顾阀这么不要脸,阴神自斩就算了,还派两个人来,怎么,宣扬自家人多强大,阴神修士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吞噬了一条阳神断臂,一个完整的阴神,一枚钱家找来的碎铁,还有大量的血肉滋养,再用顾阀这些金丹精气神做献祭,剑灵已真正诞生于世。 长剑上,也自然而然浮现天刻的剑名:斩邪! 轻抚剑刃,感受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李殒嘴角微挑,而后指向两人,“来,战!” 两个阴神也不多言,后面都有人看着,岂能退缩,继续攻杀! “乾元真灵,无上妙法!镇魂定神令!” 抬手甩出法器,擅长术法的修士大喝,疯狂抽取天地灵气,渡到法器上,令牌迅速变大,笼罩数百米,以天石之姿态,拍下! 同时另外一人,也将精气付在手上大刀,一抛出去,便化作一条滚滚金龙,向天怒吼嘶咬向李殒。 他们两人从底层一路杀上来,斗贯了发,打定心思,此人是个通玄,没有得道就不能从天地间无限制摄取灵气,体内剑气总该有度,等剑气消耗完毕,还不任由拿捏! 李殒动了,三步并做两步,纵身离开令牌覆盖范围,同时抛出一柄铁剑,以飞剑法钉向金龙夺得空档,再燃烧太白星力,抵抗阴神之威,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剑锋已送入术法阴神的胸口,对穿! 那个阴神还没意识到死亡,元神就浑浑噩噩遁出身体,当他看见自己倒在地上死去的身体,斩邪剑灵就伸出一只手,把元神一股脑的裹进剑中,如同饕餮食客遇到难得一见的美味。 “认输!认输了!” 另一位阴神见伙伴被剑灵吞吃,那还不知道再打下去迎接自己是什么,干脆利落低头认输,刀也不要了,狼狈逃回去。 场上鸦雀无声。 李殒高声道:“还有谁来战!” 没人敢应,阴神自斩都不是对手,再下去,怕不是要阳神自斩? “那么,就是青萍山赢了。” “尔等可有异议?!” 还是没人敢应,年轻一辈哪有这个资格,真正主事的是蛟龙上的六个族老。 之前,还可以凭借多年养的云淡风轻气度无视,现在,人家抽完你的左脸抽你右脸,踹了你两脚,然后拽着你脖子,问你服不服。 你能服吗? 必然是不服! 不服又能怎样,年轻一辈真打不过,中老辈分又不能下场,众多眼睛都看着,他们敢肯定,一定属剑宗那帮疯子眼睛最多。 小对小,老对老,怎么样都得打服。 算了,让清江仙子来头疼,终究这件事是她子嗣惹出来,就看她是否能秉公处理。 老妇人沉默的出现在李殒身边,李殒问她:服不服? 她以神念沟通, “你要什么,开个价。” “谁是幕后主使,我就要谁的命。” “真的不能再谈?” “你可以试着杀了我。” 老妇人再次沉默,感受到修行来的第一次无力,在这瞬间,她恨极了李殒,恨他为什么不愿意做交易,世道不就这样,掐住一件事,不一定要刨根问底,重要是要利益。 没有人是永恒的敌人,争权夺利,修得长生才是永恒! 顾阀富有,天才地宝数之不尽,只要眼前人开口,愿意将大事化小,不再追究,不管提出多么贪念的要求,老妇人都会选择答应。 李殒何尝不知道这点,曾几何时,所有剑修都有一个梦想,去门阀世家大捞一笔,给自家吃点好的。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心中并无太多触动,李殒背影站的很直,声音所有人都听得见:“服不服!” 老妇人头颅低下:“顾氏,认了。” 轰隆隆! 随着老妇人低头,天上再次闪过紫雷,便是盖棺定论:青萍山传人李殒于大隋武德二十四年,剑挑顾阀,大胜之! 冥冥之中,属于顾阀的紫金气运跨越天际,形成不可见之长虹,往万里之外的青萍山祖师堂倾泻。 青萍山胜顾阀,此消彼落,气运合该大涨! 李殒站在原地,心神则顺着联系飞跃到万里之外的青萍山,恍惚看见了祖师堂前枯萎日久的梨树,有了一点绿意。 这一棵梨树,是祖师从剑宗带来的悟道树,象征山门气运,开花的时候,在树下学剑,可一日千里,但自从老一辈凋零以后,梨树便再不存在生机,他们经过很多手段都治不好,原来是要气运浇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些喧闹的声音将他的心神拉回。 “大母,我不能死啊!” “你说的让我做清江公的!” 他知道被锁链捆住,跪在地上的人是谁了,世子顾岳池。 老夫人长叹气,何尝忍心看见自己的子嗣送死,但为了保全顾家,输了就得认! “这孽畜,还有这个书生便是幕后主使,交由李小友任意处置,老身先回避。” 顾岳池衣衫不整,脸上还带着红唇印,显然是被人从床上强行拖来,这位心狠手辣的世子,现在不复视人命如草菅的姿态,缩在地上反倒可怜。 看了此人一会儿,李殒挥剑斩落,噗嗤,飞起一蓬血迹! 第四十七章 剑宗来人 发生在清江的拜门之战,从老妇人开口认输的那一刻始,以顾阀做踏脚石,令很多人都知道青萍山道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武人。 一人挑战顶级门阀,力斩伪阴神,这种壮举,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子往后不陨落,前途必然无可限量。 于是有心或无心,在这天有许多人驾乘云气,用各种理由来顾阀拜会李殒,顺便确认顾阀实力多寡,若真的到日暮西山的那一步,就该众人一起分食尸体。 李殒不想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接触,太累,开口第一句就是招募,什么许配贵女、收做核心,明里暗里就一句话,跟我混,前途远大的很。 甚至在这些人中,还有太子派来的东宫班属,太子洗马尚白玉,此人倒没有一开口就说要征辟,胃口相反大的很多。 东宫可以替李殒复兴青萍山,代价只有一个,副山主之位让东宫安排之人去做。 这条件,无疑是想要将青萍山传承连皮带骨吞下去,现在是副山主,往后等弟子资源全由他们一手包揽,不是正的也就正的。 李殒没有答应,尚白玉也没恼,东宫来这里为得留善缘,结了缘分,答不答应倒是其次,很有礼数留下一部散落剑法,一张代表东宫的请帖,不带犹豫离开。 《长庚一气剑诀》 翻看剑诀,李殒不得不承东宫的缘分,他体内根基之物是太白金精,而太白又名长庚,这部长庚一气剑诀讲述的就是如何利用太白星力提炼体内气息,从而与天上星辰呼应,练成之后,只要天上有这颗星辰在,出剑之时永远可以得到星辰照印。 几乎可以等同金丹修士从天地间摄取灵气的速度。 看来东宫来之前确实做了研究,知道李殒需要什么。 正准备研习剑诀,这时,腰间长剑忽然作响,不是杀敌预备,是…感觉到了同类。 下一刻,天边有道剑光落下,化作位身穿青衫剑服的粗犷男人,男人背后背着的大剑也在做响,见到李殒,仙上上下下打量了会,然后右手并剑指伏在心口,嗡声道:“某是剑宗孤云外峰执事卢顺,道号不救,师弟安好。” 剑宗来人! 李殒心神一凌,回以剑礼,“剑宗分脉青萍山传法长老李殒,见过卢师兄。” “传法长老?嘶,这么高位份!那某到是要叫你师兄了。” 卢顺惊讶发问。 本宗与分脉,都用一套传承,在明面上,分脉只低于本宗一头。 如青萍山是剑宗的分脉,山主在剑宗就相当剑主、副剑主;副山主,相当于正副长老;传法长老、铸剑长老等长老则相当于大执事此类。 卢顺是执事,比大执事差半截,真要论起来,确实该叫师兄。 “不必在意小节,你我以境界年龄论就行。”李殒开口道。 这没法论,就传法长老这个名头,也只是诸多头衔之一,山中就剩他这一个独苗,别说长老,山主之位都能对外说得。 不过那样太招摇,也会引来敌手,传法长老不上不下,正好。 “哈哈哈,好,那某就托个大。”卢顺大笑道,他继承了剑修一贯的豪爽性子,不在乎边边角角的,两人谈过没几句,就已经混得很熟。 “李师弟可出了一个极大风头啊,嘿嘿,力压顾阀,扇了那个老物的脸,可给某出了一口恶气。” “怎么说?” “害,那老物之前不是被尊称做清江仙子嘛,当时某就想能被叫做仙子得多好看,师兄弟们都说不好看,某偏不信,就用才得不久的宝剑做赌,然后来这一瞧,奶奶的,脸上皱纹都能夹死蚊子,可把我恶心坏了,回山后还被打趣。” 说到这里,一脸的吃了屎的怪模样,李殒觉得,应该不是样貌太丑,修行到他们那种境界,相貌只是皮相随时都可以更改,老妇人呈现一副老样,大概是为了服众。 卢顺觉得恶心,是他输了赌局,输了钱,能对让他输钱的人好表情? 骂完人,卢顺一拍额头,“差点忘了要事,剑主让某问你一句:是不是受欺负了,要剑宗长辈讨道理不。” 讲这句话的时候,卢顺铜铃大的眼睛盯着李殒,做出很期待的模样。 等会听到一个要字,他马上传令回宗门,不用一天,他们就能给李殒讨回道理,顺带捡一批无主的东西回去。 李殒摇了摇头,顾岳池已死,气运都已落回青萍山,一码事归一码,没有理由再出剑。 卢顺啧了几声,嘴里嘟囔着:来迟了,可惜这般大的财物就丢了此类的话,眼里放射出极为可惜的神光。 李殒问他:“本宗又没钱了?” 卢顺翻了个白眼:“本宗什么时候有过钱?一个个都是烧钱鬼,管财务的剑主头发都拔秃了,恨不得一个子当成十个用,况且要是有钱,还分这么多分脉干什么。” 是这个道理,本宗分脉之分,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承担不起这么多剑修的开支,干脆把消耗最大那一批人扔出去,用作节流嘛。 至于开源,都是一群杀胚,又不会置业,掌握的手艺唯有炼剑和杀人,除了偶尔能发现几个灵石矿场外,大部分收入都是来源于劫富济贫。 而这世上最富的,便是仙门和门阀世家。 仙门手底子硬,个个同气连枝,还有那甚么大宝诰在,属于硬骨头,能吃,但是要硌掉几个牙。 门阀世家就不用管这么多,反正都是一群黑心肠的东西,冲上去杀光抢光烧光,最后再把罪名一报,非但没有过,还有功,还能吃个肚圆儿。 在剑宗眼里,世家就是一群过年养的年猪,谁不想咬上一口? “李师弟,太穷了啊,你是不知道,本宗最近又招了一批弟子来学剑,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现在上上下下全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听见诉苦,李殒扯了扯嘴角,剑宗绝不至于这么穷,旁人也不希望剑宗受穷。 仓禀足而知礼节,真让一群只会杀人的修士穷到走投无路,天下还不得大乱! 哪怕是为了送瘟神,每过一段时间,仙门等势力,还是会给剑宗交上一笔费用的,不能完全缓解,至少能让红眼变成黑眼。 “卢师兄,这是剑主的意思,还是宗主的意思?” 卢顺舔了舔嘴唇,没正面回答:“有钱谁不想干一笔,我可分了两个徒弟呢。” 李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四十八章 三年后的赌斗 “李师弟有来钱的路子?” 李殒想了想,“算是。” “说说。” 卢顺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看得很分明,李殒手中长剑是刚练成的不久就生出了剑灵,体内贮积的气息也是最顶尖那批,显然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得的奇遇,赚足了资本。 “卢师兄知道剑丸于否?” “剑丸嘛,这种宝贝谁不知道。” “顾阀有剑丸。” 李殒轻声讲述。 “有就有呗,这东西散的天下到处都……嗯?”卢顺眼睛亮起奇异的光:“你是说,万剑归宗?” “妙,大妙啊!” 卢顺拊掌大笑。 剑丸此等剑器,向来只有剑宗之人会炼,是独一份的手艺。 当年大剑祖有言,天下剑器,但凡出自于剑宗而意外丧失,无论谁寻到都该送回剑宗,否则让人得知,就有权上门讨要。 虽然这话没多少人当回事,大家找到了散落剑器也是收藏在家里,不让你发现就行了。 可一旦被外人得知,甭管消息是真是假,上门讨要属应有之义。 算个不错的理由。 “帮了大忙啊,我这就找他们要。” 拉住卢顺,李殒摇头,“不可急躁。” “怎么说?” “消息从何得知?” “当然是李…哈哈哈,某知道了,绝不会牵扯到师弟你的。” 卢顺拍着胸脯承诺,李殒暗自点头,青萍山要复兴,离不开本宗的点头,卢顺是本宗的人,背后还有一名剑主撑腰,结交好他,相当于在那位剑主眼里留下了一份眼缘,往后去本宗讨要功法、剑器,铸造丹炉等传承会简单许多。 “对了,差点还有一件事忘去。”卢顺一拍脑袋,“问剑峰快开了,你们青萍山按规矩有一个准入名额。” “问剑峰?上一次开启是在五百年前,不是说往后难以再开,怎么又有开启。” 李殒有些诧异。 所谓问剑峰,就是当年大剑祖传道的居所,起初只是一座小土坡,后来大剑祖问剑仙门魁斗齐云山,战而胜之,一剑削平三座大峰,然后将这三座大峰搬回宗门,以大法力熔炼成一座山峰,即为问剑峰。 因为是从仙门夺来,问剑锋便具有仙门的气运,每一个攀登完山峰的弟子,不仅可以获得当年大剑祖的一份传承,还能掠夺仙门之气运,对以后修行道路大有裨益! 随时间日久,峰中气运是无根浮木,总有消耗完毕的一日,所以在五百年前气运所剩不多后,剑宗就关闭了问剑峰,一直未有开启。 不知为何现在又要开启。 卢顺叹了一口气,“你有所不知,仙门近年来出了好几个天才,个个都被称为谪仙人降世,因此就与我们提出一场赌斗。” “由剑宗和仙门做赌,双方各自在问剑峰设下障碍,看谁家弟子第一个破除障碍登上山峰,胜者可任意处置问剑峰,他们这是想夺回去,以雪千载大辱。” “本来宗主是不想开,又赖不得仙门来人出言不逊,整日像个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叫,到处宣扬剑宗怕了他们,于是八大剑主商议过,觉得不能坠了剑宗杀伐果断的名头,干脆联名上书宗主,接下这场赌斗,并且加大赌注。除去赌山峰的归属,还各自赌上小洞天!” “最后剑宗出一座小洞天做奔,仙门联盟出三座,共计四座,由仙都山公正,那方赢下就归谁。” 连小洞天都赌上了? 这无疑是大手笔,一座小洞天小的占据百里,大的可是广阔如万里,而洞天不管大与小,都能产出许多珍贵的修行资源,更存在上古道蕴,每一座都弥足珍贵,堪称各宗派的立身之本! 输了,不至于宗门崩解,却也是元气大伤! “何时举办?” “三年后,仲秋。准入门槛为金丹。” “师弟若想参加,便要在这三年内突破至金丹,凝聚本相,方可承接问剑峰多年积攒,不然名额本宗会转给他人。” 说完,卢顺怀里掏出一本手写书册,“这是我成金丹时的感悟,你多看看,或许能有进益。” “多谢。” “不用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我一见如故嘛。” “好了,诸事已毕,某就先回山复命了,等剑丸寻回,某再来找师弟!” 卢顺是个急躁性子,说完话,就忽的化流光冲到远方去,留下李殒沉思。 三年突破金丹,说难挺难,说容易也容易,机缘资格足够,这时间算得上宽裕。 李殒下定决心,问剑锋争夺一定要去,不为别的,就为这万中无一的机会,与天下群雄争锋,不去,将抱憾一辈子! 等此间事了,该寻地方渡劫修行。 收起想法,李殒看向不远不近监视自己的顾氏门客,招手,令他过来。 “有什么事。” 门客口吻硬邦邦的,脸色也不好看,李殒不在乎这些,问他顾清筱怎么样了,有没有办完事。 提及顾清筱,门客倒也没隐瞒,如实说了。 “顾小姐一时半会出不来。” “理由。” “还能是什么,顾小姐非要为当年的事情翻案,现在已经闹得很难看,乃至惊醒了一位闭关的老祖宗,老祖宗觉得各自都有错,就干脆各自惩戒一番,废了主母的族老之位,将顾小姐关在身边禁足用以反思。” 这,听起来倒是不坏。 看来这位闭关出世的顾阀老祖宗,偏爱顾清筱。 “对了,老祖宗说了,顾小姐不能出来看你,你若是主动问起,却可以去见她。” “带路。” “不急。”门客闭眼片刻,似乎在倾听讯息,等睁开眼,问道:“用何理由拜会?” “讨薪。” 门客点点头,“是个合适的理由,请。” 遂于门客,入居城。 兜兜转转,经过好几座连环传送阵数,过去半响,才在一座名为【松鹤居】的清雅院落前停步。 顾清筱正在闲坐,见李殒过来,娇俏眸子一亮,“你来了。” “嗯,没事。” “没事。” “清儿,带他进来。” 一道声音从院落深处传来,顾清筱小声道:“老人家脾气不太好,你担待些。” 李殒没说什么,点点头,跟着一起进去更深的院落。 便看见一位身穿紫绶仙衣,青丝如瀑,庄严如天上女仙的女子,正在闭目打坐。 “你就是李殒。” 女子闭目不言,声音则在李殒耳边响起。 李殒点头,抱拳:“剑修李殒,见过前辈。” “剑修、好一个剑修,之前那场拜门,让吾等损失气运,汝,有愧乎?” 李殒坦荡回应。 “顾阀有错在先,晚辈不过从而革之,秉承道义,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 “晚辈确实无愧,倒想问一问前辈。” 李殒平静道:“伦理颠倒、妇人弄权,视血亲如死物,前辈作为顾阀之长,见到又不管,前辈有愧否?” 女子睁开眼,天地恍如都亮白,她轻启朱唇:“无愧。” 第四十九章 我要修行了 世事多如牛毛,人生天地间,管理自身尚且要殚精竭虑,管理更大的家业便更是难行。譬如皇帝,会设置三省六部,设置百官行署,又设置内外相之别相互制衡,平日待在深宫即可,真要做一件事情,一道圣旨下去,别管百官如何争权夺利,皇帝的命令不能不遵从。 皇帝不知道百官在贪污受贿,在挖国家的根基、在草菅人命? 他们自是知道的,甚至比百官更加清楚,就算换一批人上去,也会在这个大染缸中迅速堕落成和上一批人一模一样的形象。 因此,与其什么事都管,不妨把杂事交出去,只要不损伤根基,使家业得以支撑,谁来掌权都一样。 毕竟这天下以境界为尊,强悍实力压下,所有阴谋诡计不都得乖乖听命? “废去她的族老之位,令她发布新的政令,做出的是公平事,禁足清儿,也在公平。” 女人的话很好懂,双方各有处置,象征着她做事一碗水端平。 李殒指向顾清筱:“那她家的道理,你是否公平?” 女人平静回复,“这是顾氏旧事,早有定论。” “什么定论?” “你不是顾氏子,也非有关系,无权询问。” 李殒有些生气,怎么这些活得久的老怪物脾气一个个都古怪的很,她能问,能怪罪他人,他人就不能问她自个? 顾清筱在旁边摇头,示意李殒不要问了。 李殒看她片刻,终是止住嘴中蠢蠢欲动的难听话。 “呵”女子一声轻呵,从蒲团上起身,走近到身边,李殒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心中便有些困觉,觉得之前的争论毫无意义,不如什么都不用管,放开心神…… 咻! 斩邪出鞘,李殒剑指女子,身形往后退了好几步,做出随时搏命的姿态,“前辈用了媚术?” 听到媚术一词,女子平淡如水的脸罕见失态,露出很明显的厌恶,还是顾清筱旁边出声解围:“祖师出生时红光满室,自带异香,世人谓之神灵托身,旁人不可加害,此香乃是自带的,有静心之功效,久闻可去除杀念心魔。” 想想又道:“对你应该有好处。” 这么一想,内视自身灵魂,原本时不时就在意识中回荡的外魔轻吟确实淡去不少,连带着先头斩去那么多人,被一起裹进身体的杀气亦是淡了点,看来确有静心功效。 不过,李殒还是保持着一贯谨慎,平心静气自无不可,但先前女子靠近时,却还有一种令心神放松的意味。 心神主宰肉体,肉体驱策境界,其中关系环环相扣,肉体损毁了尚可以用功法修补,心神一旦失守,被人篡改意志,或种下某种念头,一开始还会觉得并无别样,到后面自己所作所为愈发生出泾渭分明,想要再改变已经晚了,将会化作他人的傀儡等东西。 剑宗的功法,大部分都包含了这种改变性格的意思,李殒见过不少修行后性格大变之人,便格外警惕。 “多谢好意,李某自有主张。” 话是这么说,剑没有收回去,剑灵顺着握剑的右手庇护住心神,全神贯注以排查任何一个不属于他的念头。 女人见了,不置可否,“性子谨慎,且嘴皮利索,不像是个剑夫子。放心,吾不会以大欺小,对汝做手脚,想问汝一个问题罢了。” “何事?” “可知晓落霞山?” 落霞山?有点熟悉,像在哪里听过。 等等,想起来了!落霞山,不就是那个被本宗废掉收回的分脉? 李殒看向女人,目光带着探究之意,落霞山道统只出现了几年,说是道统实际上只有开创者一人,还没等招收弟子,就好像因为犯了过错被废,让开创者回宗反省,据说现在还困守在后山,不得下山一步。 “前辈问这个做甚?” “这个汝无需管。”女子一声轻叹:“他还活着吗?” 李殒,脸色便有些古怪了,“还活着,本宗没有要杀那位的意思,只想让他认个错,认了就可以出来。” “那……” “未踏出禁锢一步。” “性子还是那般的犟。”女子目光浮起怀念之色,看向居所的一株桂花灵树,默然了会,继续道:“你可以走了。” 确实是个古怪的老家伙,仿佛先前的铺垫,所有的争吵,都只是为了引出落霞山,在知道那人没有死后,就不再有谈论想法,从始至终,目光中只有那一人。 啧,有点意思。 没听过那位有这段缘分。 “先出去,我有事要与你说。” 顾清筱与李殒一起出去,到了外面,顾清寒拿出一个储物袋:“这是答应你的私库存货,一共有六万八千太平钱,还有一些适合你的修行材料。” 李殒没有推脱,一路上斩杀这么多人,不就是为得赚钱嘛,再说这是两人早就谈论过的事情,干脆接过,往后的修行资源就有着落。 “还有一件事,你离开顾氏,我们就见不到了。” 她这话有点怪,令李殒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有里面那位护着你,你应该可以横着走,想出去不是很简单?” “不是说在顾氏,师兄要接我回去了。” 师兄? 李殒很快想到经常出现在身边的那个年轻道士,还有顾清筱身上连牵未知宗门的线,如预料的不错,他们确实该在顾清筱回来之后有动作。 “这是好事,凡人性命不过百年,踏上修行道路,便是长生久视,你天资不差的,那座宗门又是仙门之一,进去拜师求道,少不得会做出一番大成就。” “至于见不到,这算什么,修行者追寻缘分,因缘而去,因分而往,只要不死,总会有一日再见的。” 说话的时候,李殒表情很认真,他不是蠢笨的人,虽然没体会过,却大概了解到少女那奇特的心思,只是对他而言,自身尚且都难以保足,身上还背负着复兴山门的大任,已经够难了,别的事便不重要。 再者说,作为剑修,修行道路除了杀人就是炼剑,一生中有近一半的时光在和人厮杀中度过,今日明日后日赢了,但往后每一天都能赢吗? 事关生死,没人说的准,在未有掌控一切之实力前,说什么都是虚的,与其让人白白期待,不如视之平常心,能活下去什么都有的谈。 顾清筱点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气氛便有些沉闷,李殒想了想,便问她:“你那宗门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往后我若是路过,可以进去瞧瞧你。” 顾清筱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紫霄仙宫。” 第五十章 离别与道士 仙门和仙门之间存在的差别,比皇帝与乞丐的差别都大。 有些宗门,名为仙门,实际上只继承祖上荣光,有那么几个老不死在撑着,持用留下的几件神器,用威名震慑他人,实则外强中干,是一个一捅就破的窟窿,比强盛点的杂流还不如。 而有的宗门,是名正言顺的仙门,手下掌握好几个洞天福地,宗门占地广阔,门下弟子传承以数千计,每一个单拎出去,都可以被称作天才之流,更存在许多位境界强悍的祖辈,让人听了就生出仰视之心。 大剑祖当年劈砍的齐云山,就是此类大仙门,纵然损失很多底蕴,依旧牢牢立在第一梯队,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再损失十座百座山峰,大道依旧昌盛。 紫霄仙宗,便是不逊于齐云山的大宗派!在仙门排序中,能够挤进前五之列,称得上是个极好的去处。 李殒问她,“你何时动身?” “等处理完杂事就随师兄离开。”顾清筱声音淡淡地,显露出轻松,顾阀是强盛没错,也不敢欺君,但终究修行大于世俗,自然知道顾阀中有人进入紫霄仙宗,往后对于家族是多大的福祉。 不说别的,紫霄仙宗的名头说出去,即能让皇帝忌惮三分,若再将功法带回,接引几个顾氏天才去紫霄仙宗,清江公的封号便真有可能变成清江王。 人都是利益动物,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总会遵循内心而屈服。 里面女子出关,很大原因便是因为此事,要不然修行过百千年,对门下血脉之事早就看淡的老家伙,怎么会无缘无故庇护一个罪人之女,惩罚一个实权派,还不是有利益驱动。 “我有个疑问,既然他们要收你入门,为何不亲自送你回顾阀,或直接带你回山门,非得绕这么大个圈子,图的是什么?” 顾清筱请李殒坐下,泡上一壶灵茶,在烟气缭绕中,轻声道:“因为我顾。” “姓顾?你这话——” “其实我也不太理解,将师兄传给我的话复述一遍罢。” “师兄说:人生自天地间,有人王侯将相,有人乞丐死囚,也有人称尊做祖,都为人属,缘何有不同?所在差别,全在气运二字上。 得运者多助,失运者寡助,大隋太祖一介乞儿,因为得了运道乘风而起,就能一跃成九五至尊。修仙更是如此,我等紫霄门人擅长观星望月,最会揣摩天意,然君王之意,尚且如威如狱,天意更不可深知。 不得知天意,没有气运相助,谈何修行一日千里?有多少天资横溢的俊才最终突破不得无量,只求不断转世苟延残喘罢了,这便是气运不够,天地不允许他成无量,每次汇聚顶上三花,都给下最顶格的劫难。 你是顾阀的人,再以自身毅力回到顾阀,就可以承截顾阀积攒已久的三等紫金气运,修行对你就再无劫难,可一路结金丹、铸阳神、成无量、乃至一窥飞升风采都不是不可能……” 李殒听明白了,顾清筱一路走来,所遭遇的劫难都是考验,紫霄仙宗不能助她,唯有自己依靠才智回到顾阀,才算完成考验,真正有了进入紫霄仙门的资格。 他问道:“我也是谋划的一环?” 顾清筱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你是我依照自身想法出言留下,出于本心,不关师兄谋划的事。” “有结果就行,过程就不必再说。”李殒回答她,“再者说,我也是自愿入局的。” 李殒扬了扬手中的储物袋,天地是一盘大局,每个人又会造出不同小局,刑杀苦仇恨皆有,目的各不相同,但有些时候只要钱足够,他在意有没有人谋划。 “谢谢。” 少女看着他的脸,发现并没有怒气,与平常相处的脸色一样,内心紧绷的心思松快不少。 “对了,这东西,你还要吗?” 指的是之前用山君爪牙制作的护体法器,经过几次使用,已有些破损,顾清筱拿出来,握在手里,李殒摇摇头,“不用了,本来就是送给你用来护身的东西,你自己处理即可,我用不着它。” “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唔,算了,不重要。” 顾清筱止话头,最终投以温柔浅光,“路过紫霄山门,记得来找我。” 顾清筱在看他,李殒也看她,“好生修行,往后有缘再见。” 然后,在少女的目送中,转身离开。 留下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离开顾阀,李殒站在江边,看着错落分布的各个渡口与那条通天大桥,在思考接下来往哪个方向去,这时,江面上突然泛起一点黑影,伴随着清亮的渔歌号子,渐行渐大,最后停留在李殒身前。 来者是个熟人,正是谈论的那个道士。 “上来坐坐?”道士问道。 李殒便踏上渔船,渔船里面工具俱全,或许是其主人考虑的很周到,更有一床薄毛毯可供取暖。 “喝酒吗?” “会喝。” “那就行,贫道这酒是自酿的,平常不给人喝,你倒是好运气。” 道士笑呵呵地掏出一个酒葫芦和两个古琢玉杯,给李殒倒了满满一大杯,几乎都要溢出来。 “尝尝,味道怎么样。”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瞬间,喉咙像涌入一条火线,紧随着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使得皮肤通透出红润热气,同时还感受到一股庞大灵力正从酒液中爆发出来,使受的暗伤在以惊人的速度修复。 压住热气,李殒沉声道:“好酒。” “当然是好酒,三十年采集买果酿造,三十年丹炉储藏,三十年法力温养,共计九十年才酿得这一小葫芦,放在外面,嘿,别人闻都别想闻到。” “再来一杯?” “好。” 又是一杯入喉,那种灼心般的火焰更加深厚,顺带丹田剑气在火焰炙烤后更加菁纯,约莫提升了三成实力。 “好了,两杯足够,再喝第三杯,你就得醉到不省人事,师妹知道会怪贫道。” 酒喝完,道士正色道:“原本此番谋划,并没有计算你在内,让你无辜遭受多难杀劫,第一杯向你赔此罪。” “至于第二杯,咱们相逢一笑泯恩仇,往后境界上来,看在这杯酒的面上,别找贫道麻烦就是,要找就找我师父,他老人家经打。” 李殒能说什么,两杯酒不仅修复伤势,更增强实力底蕴,有错也变成没错,干脆道:“再来一杯。” “你还喝,真不怕醉死?”道士惊讶,他这酒是用炼丹法炼出来,更融合星辰之力,旁人喝一口就得打坐好几日,喝两杯已到极限,再喝下去真得大醉半月。 “并非给我喝,斩邪要喝。” “嘶,这么快就生出剑灵,了不得,也罢,也请你一杯。” 再拿出一个新玉杯,倒满,放在剑旁,无形剑灵便用力吸允酒液,令剑身浸满,同样散发火热的红气。 等红气散去,剑身上浮现出许多密密麻麻的黑铁壳,用手一拂,叮叮当当掉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 这些黑铁壳是练剑时诞生的杂质,一杯酒下去全浮出来,省了以后不少功夫。 “诸星共鉴,此番恩怨已了。” 道士高声道,而后,天上星辰便当真亮过一瞬间。 真谨慎啊。 李殒还剑入鞘,“多谢道友分酒。” 道士摆了摆手掩饰心痛,问他:“离开顾阀,李道友预备去往何处?” “还没有思绪。” “那,贫道倒是有一个好去处,想来是适合道友的。” “说说看。” 江风中,道士悠悠开口:“前日贫道夜观星辰,西北方有灵光浮现,冲霄而起成宝形,应该是将有一座遗迹要开启。” “道友如无闲事,不妨去看看?” “你要什么?” 道士一愣,随即笑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五洲震荡和为贵,朋友自是越多越好,你我喝过酒便是朋友,自该为你着想。” “再者,道友一身杀力在贫道见过的同辈中可入三强,唯独境界低了些,以后争起来便处于下风。” 最后这半句话,说的模糊,李殒没太理解,争斗?和谁争斗? 道士放下酒杯,指向顾阀居城,“你之前应该见过东宫属官,他来顾阀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试着替东宫招揽你,这件事成与不成皆可;第二件事,替齐王向师妹求亲。” 第五十一章 齐王的谋划 江风猛烈吹拂,水面升起霭霭雾气。 道士的话语鼓胀在风里,听在耳中,有点淡淡的疏远。 “贫道见过齐王,当年在大隋国都迎仙楼,贫道随尊师前去恭贺皇族一位前辈飞升,当晚宴会,齐王等王族坐在贫道对面,当时贫道刚学星宿,便暗中都看过面相。” “不过嘛,除了太子、赵王、德王三人面相正常,其余六位王族气运怪异,望之不似久命之相,刚出生便该夭折,却又平安长大,六人中以齐王气运最怪。” “换个你能理解的意思,你我之气运,如溪流江河,虽小却有奔腾活气,齐王气运则似深山幽潭,一片死气沉沉。” 李殒一听就明白了,“齐王欲借命?” “正是。”道士,“在民间,短命之人想活得长,得拜死物灵物作为干娘干爹,取贱名以求好养活,王族短命,这些微末伎俩便不奏效,需要同生共死。” 顾清筱在紫霄仙宗谋划后继承顾阀紫金气运,加紫霄仙宗的气运,一旦结缘,足够改变个人根本。 “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算计到吾等头上,王族果真都不是好物。” 李殒问他,“你们归属仙门,向来超脱世俗,一介皇子求亲,应该可以推脱出去。” 提起这个,道士不满摇头,“不一样的,紫霄欠皇室一个人情,他们用在了此处,美其名让年轻人自己做主。” “贫道才三百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就不是年轻人!” 原来是这样,想到顾清筱最后那几句欲言又止的话,李殒一声轻叹,“我明白了。” 然后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做你最擅长的事。” “到国都劫杀齐王?” “咳咳咳,非也非也,刺王杀驾的事情做不得,会有天道反扑,只想让你胜过他,让他知难而退。” 果真杀星,刺王杀驾,这种事情别说是做了,想都不能想,大隋皇族定鼎天下,积累亿万生民期望,统治广袤疆土,在天道那里可是留了档的,你敢杀,天道就敢罚你。 修行者一路飞升已是逆天而行,再得到天道着重关注,那还修什么道,趁早兵解转世,从头再来。 真要杀一个王,需要布局生民,或让百姓对其失望,或让皇帝对其失望,借用他们本身的屠刀杀之才行。 “齐王是什么境界?” “他,能算得上天生谪仙,十年前刚见时他已是金丹,如今应在金丹之上,阳神之下,约莫如此。” 李殒按剑闭目,思考得失。 针对一位王爷,远比针对世家要严重,甚至一不注意,还会引起整个大隋皇室的不满,到那时候,场面就变得非常难看,要么以强横境界压服,要么就是回本宗,和那位前辈一样禁足,修行到强横境界再出来。 不过,事关顾清筱,令李殒心中有了不少偏移,这位温柔的女子是他护着一路杀过来,两人也早早成为朋友,不忍心见她入火坑。 借命结缘,一旦功成,顾清筱此生再也无机会突破无量,对于修行者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事情。 “她的意思呢?” 道士知道指的不是两人谈话,而是顾清筱对于齐王的看法。 “师妹的意思自然是不允的,但主导权并不在师妹手上,也不在顾阀手上,全在皇室手上。” 觉得自己没说清楚,道士着重解释:“皇族气运天生压低他人之运,所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正是此道的体现,二人只消见上一面,头顶气运就会勾连,到时就算无分,也是有缘的,依旧可以共享。” 李殒皱眉,“这也太不讲道理。” 听到道理,道士呵呵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族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当年祭天训文,天道也承认了天下由他们主理,换句不太中听的话,你我修行之辈,见到皇帝还得自称草民呢,修行不济,死后去了幽都,也得归死掉的皇帝管辖。” 修行者与皇帝,相互制衡,又相互忌惮。 恨不得对方死了,又怕对方死得干干净净。 “西北方向有什么?” 这句话让道士心头一喜,暗道这份口舌还有三杯酒总是没白费,“是一个远古遗迹,应是某个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远古仙门残余。” 人有生有死,仙门自然也有,门下弟子死尽,山门覆灭,传承崩塌,再没人记得,一座仙门也就这么淹没在历史中。 唯独在原地剩下一些遗迹,供给他人探索罢了。 李殒去过不少遗迹,不过都是杂流散修宗门的废土,散落的法器、功法,早就随时间推移而变得腐朽,看似完好无损,一拿起来就会崩塌成沙砾,此类遗迹,唯一好处就是养在药园中的灵草灵药,纵然种下时只是普通的人参种子,经过千年万年灵气的灌输,也是一笔不菲的收获。 李殒痛快点头,紫霄仙宗测算之术天下闻名,道士是亲传,算出来的地方应该就有他需要的东西。 与其想那么多,还不如先提升实力,等到了金丹,自身升华境界,一切模糊场面都会变得清晰。 “好。” 见李殒同意,道士给出一张紫白符箓,银勾铁画中散落星星点点,像极了一张缩小的夜幕。 “你通玄筑基用的是太白精金,归属西方,主杀伐道,不过到底只是一团精金,乃是无根之萍,只能在内体成一小天地。 东宫送给你的功法可以呼应星辰,再加上贫道这张九霄引星箓,可使你在白日亦能窥见太白,无论日夜都能承受星力加持。” 接过符箓,用心感受,在这一瞬间,明明是天上大日悬挂于头,万里无云的天际,却真能顺着感应察觉在头顶有一颗蔚然庞大的星辰在不断运转,仿佛之前一直都在,只是自己没有看见。 在这一瞬间,李殒瞬间领悟接下来要走的道路。 已用太白精金筑基,又能见星辰,引星力,无疑具备铸成道体的所有先决条件! 道体,即大道亲近之体质,一出手,更容易搅动灵气,获得对应道路的加持。 修行《太上玄兵七杀剑诀》,可借杀伐之气铸七杀道体,熔炼太白精金,可借星辰之力铸太白道体…… 倘若,两种道体同修,又是怎么样的光景? 第五十二章 上师 两种道体同修,并非无人成功过,在剑宗历史上,三种道体同修之人也出现过。 不过修行的都是相关功法,如修行火法的修士,三种道体都是火属道体,属性相合,更容易令他们生生不息。 七杀道体与太白道体虽都归属于杀伐一道,但确实没人尝试过同修,毕竟杀伐之道说穿了是武道另一名称,武无第二,向来谁都不服谁,同修后万一在体内打起来? 如今也是想想,毕竟道体修行,动辄以百年计,他现在不满二十岁,连入门的门槛还没摸到。 不过,倒是可以先尝试引星力铸太白道体,往后视情况增添。 确定以后的路途,李殒定了定心神,松开引星箓,“遗迹何时开启,给个准确时间。” 道士倒没想到这里,也不含糊,当场拿出七枚铜钱,以北斗七星姿态摆放,随后嘴中念念有词,先看头上天穹,再看向七枚铜钱,以肯定口吻道:“二十天后。” 二十天,倒也不急。 先养剑炼体,将太白道体入门,最大程度提升战力,到时候遇到金丹之上境界纵然不能杀之,亦可从容退走。 于是,李殒离开小舟,在江边群山中结庐而居,闭关修炼。 同时,道士离开后不久,一位身穿红色衣袍的枯瘦僧人忽然在江边出现,看着那一艘小舟,注目良久。 口宣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轻拂衣袖,江风吹拂过,小舟便陡然崩碎,化作霏霏细雨,撒入江中,引得鱼儿争抢。 竟没留后手? 枯瘦僧人疑惑片刻,在江边停留片刻,知道鱼都把细雨吃干净,才转身离开。 才走出去三步,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张牙舞爪的凶恶猛兽,抬眼间扑向他,他知道这是幻觉,星辰气运凝结成的猛兽终究让他心神失守一瞬,等反应回神,衣袖已被猛兽咬去一角。 “紫霄仙宗,果真名不虚传。” 枯瘦僧人看着衣袖上沾染的斑驳血迹,叹了口气,一步踏出,越过重重阵法,到了顾阀用来安顿外客的院落。 太子洗马尚白玉看见枯瘦僧人出现,一惊,顾不得正在喝茶,忙将茶杯放下,毕恭毕敬行礼:“见过无碍上师。” 无碍点头,问他,“事情办得如何,顾阀可同意结亲。” 尚白玉苦着脸回道,“上师有所不知,清江仙子本有同意之想,众位族老亦有多数赞成。” “这是好事,怎么还苦着脸?”无碍疑惑询问。 “顾应秋出关了。” 世家规矩都是同一套,居城分内外,主权者分明暗两种,族老、清江公等人,是明面上的管理者,在祖辈未出关前可自行决定一切大小事务,祖辈一旦出关,不管是哪位祖辈,都自然而然接过权力,族老等人只能从命,不能有丝毫违背。 如今顾阀大事全由顾应秋做主,她不同意,任凭尚白玉说破天也无用。 “顾应秋?是她啊,难怪会阻挠尔等。” 无碍上师理解顾应秋的想法,这位当年就是以敢爱敢恨而出名,旁人出关尚能一劝,顾应秋见顾清筱犹如见当年的自己,同样身不由己,命运被家门操控,当年自己无人相伴,如今有了实力,就要一圆当时梦想。 “是啊,这位真的棘手,许诺好处都不要,只说让顾清筱自行抉择,这是什么话。”尚白玉科考出身,接受最正规的儒学教育,重视三纲五常等礼仪,认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顾清筱身为顾氏子嗣,一切举动就应该都听从顾氏的命令,以家门利益为主,没有家门中血脉同心协力,哪里能有经久不灭的世家? 太不懂事。 看来还是山村僻壤,没教出懂礼仪的好孩子。 “太子殿下有严令,无论如何都要让齐王与顾清筱见一面,我等身为臣子,不能不办。 眼下,顾清筱被顾应秋以禁足之名守在身边,根本接触不得,上师您已证得智慧通,修成果位,可有妙计令在下得以交差?” 无碍上师沉吟,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手段过于阴暗,让顾应秋察觉到必然会借此机会发作。 无量修士怒而追杀,不是好应付得下去。 见无碍不说话,尚白玉眉头拧的更深,成了一个川字,却又不敢打扰这位上师。 东宫太子遵从释教,自小刻苦学习,不仅给自身起法号,拜上师,更给予僧人与道官一样的品级待遇,并承诺等自身登基以后,就将释教广传天下,扶持他们做仙门魁首。 因而上师的态度,东宫太子非常重视,常常因为他们的喜怒而废除官员,称得上百依百顺。 眼下自己太子洗马的官位是否还能坐下去,全看这位上师的意思。 等了很久,天上大日偏西,院落暗下来的时候,无碍终于出言:“有一法可使顾清筱更易心神。” 尚白玉大喜,“请上师赐法。” “真要此法,一切因果便由汝承担。”无碍左手结大无畏智慧印,右手轻抚尚白玉、做出摩顶状:“可想好了?” 尚白玉咬牙回答:“想好了,一切后果都由下官承担,不关太子殿下与上师分豪。” “善。” 一声轻喝,玄妙而繁杂的知识便顺着右手灌入头颅,令尚白玉忍不住瞪大眼睛,额头涌出滚滚汗水。 竟是,这样凶险的法子? “不愿做,也不为难你。” 无碍慈祥看他,“自去向太子殿下解释即可。” 想到官位,想到太子赐予的宅邸,尚白玉坚定了心神,大不了赌命,此事功成,等太子登基以后,一个二品大员必然少不了它,此事不成,无非牵连自己一家,就当还太子知遇之恩! 深深吸气,尚白玉取出自己的御赐麒麟服,焚香沐浴穿戴完整,毕恭毕敬,往东拜了三拜,才往顾氏内城而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能帮他完成这场布局的人,他相信比自己,那位更加希望促成此事。 “大隋东宫太子洗马,求见清江夫人。” 巨大的宫殿中,尚白玉躬身一礼,向老妇人拜见。 老妇人身居皇帝授予的二品夫人诰命,赐给龙头拐杖,无疑最适合作为助力。 “尚大人深夜拜会,为何而来?” “为解夫人心头之恨而来。” “笑话,老身有何恨?” 尚白玉直视老妇人:“夫人果真无恨?” 老妇人默然片刻,幽幽地道:“怎能不恨呢。” 第五十三章 惑心 顾清筱饮尽杯中凉茶,清润甘甜入喉未带来安静,更加重脑子生出的杂乱念头。 书也看不下去。 干脆搁在案上,转头看向窗外花圃,怔怔出神。 花圃中栽种着很多花,春兰秋菊冬腊梅等不合时序的花尽有,每一种花束又细按品种、花色种植,一眼看过去,如同置身花的国度。 能被顾应秋看中,亲手栽种在花圃里,这些花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花,每一朵都有宁静心神,扫除杂念的作用,顾清筱未经过修行,花的作用对她更大了,往常只需扫上一眼,内心就会静得如一潭深秋幽水,不起波澜,现在盯着看了小半个时辰,脑中的念想却没有丝毫减弱。 或许是因为他? 顾清筱想到记忆中杀伐果断的少年,摇了摇头,两人只是朋友,按照师兄的说法,往后能否遇见,能否结成道侣,不是一时感情用事,要看天意。 顾清筱不明白天意是什么,却明白自己今天很不对劲。 耳边,像是有人在轻吟,身后如同有人在推搡,让她出门、让她去某个地方见一个人。 这种感觉没有由来。 要不,去问问顾应秋? 顾清筱出门,还没往院落里面去,就看见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在门口,看见她后露出笑脸,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顾清筱不想与老妇人有交谈,但在心中莫名念头的驱使下,还是走到门口,听老妇人谈论。 “是老身对不起你们二房,先前做事太糊涂,添了不少乱子,在这里老身向你赔个不是。” 说完,真的就松开龙头拐杖,任凭杵在原地,自己敛身下拜,低头一礼。 见状能说什么? 一名老态龙钟的老人向你道歉,就差跪下来磕头,但凡心里有那么一点良心在,见到这种情况也难免不心生怜悯。 倚老卖老可耻,奈何真的管用。 “何必如此,起来罢。” 老妇人仍在弯腰,顾清筱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老妇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旧事不必再重提。” “那,清儿,你可原谅老身了。” “嗯。” 听着顾清筱开口,老妇人也不再推辞,顺势起来,脸上悲意换成微笑:“心结解开就好,老身总算没再做错事,不过,你我已和好,家中其他人却不知道,这是好消息,应该让他们也得知。这样,我们携手出去,让家中人都看看,顾氏依旧如往常平和,子弟并无生份。” 携手离开? 顾清筱犹豫,她被顾应秋安排居住在旁边,名为禁足实则保护,能时时刻刻都处在顾应秋照应下。顾阀居城阵法众多,又因是前朝国都,有些阵法是天生就存在,后面加以改进就继续沿用,存在许多老一辈都未能理解,以及神念覆盖不到的地方。 而那种地方,也是顾阀死人第二多的地方,仅次于用尸骨熬制灵气的田炉。 最毒妇人心,老妇人真是为了单纯向外人展示他们和好? 顾清筱艰难思考,感觉脑子愈发混沌,就像——杂念汇聚成另外一个自己,住进身体的房子里,和本来的她争抢主导,体现在外,就是觉得老妇人说的有道理。 都是亲人,自该如此。 那就去一趟? 尚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已经被老妇人牵起,如一具提线木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被人瞧见,则看起来意外的和谐,耄耋之年老妇人牵着桃李年华的孙女闲庭散步,时不时轻声交谈几句,发出笑声,过去与现在交相辉映,谁见了不感叹一声岁月静好呢? 很快,两人就越过山林庄园,跨过传送阵,来到了一处鸟语花香的原野秘境。 河流流从原野中流过,滋养原野中丰美的水草,各色的花朵在水草中争相开放,更有凤鸟汇聚云气低吟、蛟马挟持水雾长嘶,等顾清筱回过神,眼前便看到这么一幅清秀壮丽的山水画卷。 这是哪里? 我不是在松鹤居读书,怎么就到了这里? 在正疑惑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琴声,其声如泣如诉,如琢如磨,瞬间就吸引了注意。 父亲是琴艺大家,居于小山村时曾亲自伐桐木制琴,一边与母亲唱和,一边用来教授顾清筱礼仪。 其中弹的最多的一曲,正是耳中听到的这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琴声响起,伴随温润公子般的唱词,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顾清筱皱着眉头,没有被琴声所吸引,驻步停在原地,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拿出一张李殒赠予的剑符,用力撕开。 顿时,悠扬琴声中便夹杂起一阵金戈铁马的血腥剑气,二者对冲,爆发出强烈剑吟,只见一道虚影剑气往远处掠去,从天上往下看去,便是茂密的原野被无形之物斩开,如同巨龙爬过,寸草不生。 铮!崩! 琴声戛然而止,随即先前那个温润男声再次在耳边浮现,“可是在下曲调有误,惹得顾姑娘不开心?” 顾清筱没有回答,仔细打量这片小天地,她知道,自己已被老妇人用术法蒙骗框到这里。 一曲凤求凰,没猜错的话,在这里故作风雅高深的人就是齐王。 呵,手段真是下作。 想通这一点,顾清筱就将二十多张剑符都用了,在身边构筑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气大阵。 原本剑符没有这么多,只在船上的时候给过几张,后来李殒铸剑通玄,在打坐之余将多余剑气制成剑符,一部分自用,大部分都送给顾清筱用以护身。 通玄境制作的剑符自然不同以往,二十多张都用出来,一时间,将天际都染上斑斑点点的血色,风一吹过,如同置身于西境边疆,所见所感受,都是刀口舔血的死寂味道。 “顾姑娘不必如此谨慎,在下实在喜爱顾姑娘,苦于久求之而不得,顿感五内俱焦,所以才出此下策,还请原谅则个。” “若顾姑娘不肯原谅,在下只好以死而谢罪。” 以死谢罪?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一句以死相逼就能让她心生怜悯,之前被术法影响,现在位居剑气大阵中,心头唯有滚滚而来的杀意。 顾清筱冷声道,“好,那你就死罢。” 第五十四章 不屈 “好,那你就死罢。” 雕龙画凤的凉亭中,一袭白衣、面容俊朗的齐王忍不住失神,心头想的是,不是说顾清筱继承了其父其母全部优点,更读过万卷诗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 怎么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才女说的,倒像是那些粗鄙武夫常挂在嘴上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互相斩首断足,分出个胜负来的话。 果然是被那个剑修影响了。 该死的剑修。 将一切变化都怪在李殒身上,齐王摇了摇头,刚才说出的话是谦词,做不得真,堂堂天皇贵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岂能因为一句话就轻言去死? 只有那些深闺中读小说读得头发昏的怨女们才敢想让人为自己送死。 但是,眼下这局面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本来布置的挺好,以这处小秘境的壮美景色做引,减少顾清筱的怒气,再佐以用秘法催动的琴声唱词,增加内心好感。 这一套法子乃是他采花无数次总结而出,从未出过错,今日怎么偏偏就折在这里。 “骑虎难下啊。”齐王叹道,随即起身,看向顾清筱所在方向,抽出腰间洁白折扇,轻轻拍打手心,“不过此般烈的性子,倒是未曾见过。” “有趣,有趣…” 连声道了几番有趣,齐王干脆也不在亭子等候,既然不过来,那本王就降尊屈贵,瞧一瞧你这爆裂性子。 一步跨出,天上凤鸟飞下,低头俯首让齐王踏上脊背,缓慢且飘逸飞到顾清筱不远处,落地。 不是不愿意飞得更近,而是这座由剑符构筑成的剑气大阵分外敏感,凤鸟还没往更深处去,就被拔地而起的剑气一阵冲杀,当场斩下鸟首,分裂尸体,撒上一场热腾腾的血雨,迫使齐王不得不亲自驾云落在地上。 脸上难掩狼狈失态,当下想发狠拆了这座剑气大阵,又怕波及到顾清筱,于是直起身体整理衣袖,以京城纨绔子常模仿的俊俏书生模样做礼:“在下杨梵,此厢有礼了,今日得见姑娘,当真三生有幸。” “你不是要死,怎么没死。”顾清寒问他。 齐王扯了扯嘴角,“如今见了姑娘,顿感仙女下凡,心神被夺,想死却是舍不得。” 这句话倒没错,齐王眸子中满是惊艳,顾清筱长得很好看,身形匀称,脸颊柔和,未施粉黛已不逊色于京城艳压天下的花魁,若是稍加涂抹脂粉,恐怕也只有九天玄女降世,才能与之争奇斗艳。 “满口荒唐言。”顾清筱寒声道:“放我离开。” “恕在下难以从命。” 好不容易将人带来,岂能说走就让走,在齐王的眼中,天地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更有摸不着的气运勾勒。 等缘分定下,就算顾应秋发现也只能默认,到那时,他就可以摆脱短命之相,真真正正,享受地位权力带来的繁华! 说不定还能顺关系进入紫霄仙宗,争抢一番那举世罕见的成仙名额! 顾清筱不知道齐王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就按李殒讲述过以防万一教的简单法子,用个人血气强行驱动剑气大阵,忍受万剑斩心的痛苦,“放我离开!” 剑气侵袭,令身上罗衫青衣染上从毛孔突出的血珠,短短两个呼吸,就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斩!” 字句吐出,顿时,身边剑气凝成斩邪剑虚影,斩落! 轰隆隆! 齐王摇了摇头,也罢,既然谈不拢,那就用实力压服,强扭的瓜一样甜。 “镇!” 同样一字吐出,在秘境引发山呼海啸般的波动,绚丽的灵光汇成缠绕蛟龙的鎏金印玺,压在剑符虚影之上。 皇者镇压武夫,理所应该! 齐王衣袍猎猎,笑道,“何必走到刀剑相向这一步,在下也只是想找姑娘多说点话罢了,不过既然姑娘有动手的决心在下也只好奉陪。” 多嘴。 顾清筱咬牙坚持,抬起右手,并成剑指,再次引发剑符威力。 这一下,血液不止喷薄染透衣裳,更滴滴垂落在地面,汇聚成一个小水潭。 “你不要命了?”齐王见了,当下就被眼前女子毅力震惊,身为凡人,强行驱动剑符也就算了,一次性还这么多张,甚至赌上性命完全以命相搏的姿态。 “有话可以谈,我们并不需要……” 下一刻,天上忽传来极轻极轻的开裂声,细如蚊呐,可身为此番秘境的掌控者,听在耳里无异于黄钟大吕! 这是,小天地破碎的预兆? 怎么可能,秘境竟然被斩掉一丝底蕴? 自成一境的秘境破开,当即投射出两人争斗的气息,齐王气息暂且不表,独属于李殒的剑气,则令顾阀本能生起反应。 先前拜门一战,由仙都山神公正,李殒夺去顾阀十分之一的气运,气运虽无灵智,但别人抢东西总是记得的,现在恶人客又登门,便把这讯息本能传到正在打坐的顾应秋感应中。 得到反馈,顾应秋愣住,不是说私仇恩怨到此为止,怎的又来拜门,真当顾阀讲理就该死命欺负? 顾应秋遂起身顺着气运感应,来到气息泄露的地方。 只见这里杂草丛生,遍布残垣断壁,显然是一处废弃日久的宫殿,触目所见都是空无一人,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残忍厮杀。 神念扫过,顾应秋很快发现不对,在残垣断壁中,躺着一个青石雕凿的砖块,那缕剑气正是从砖块中透射出。 “人造秘境?” 神念顺缝隙探查进去,她看见浑身浴血奄奄一息仍不低头的顾清筱,看见面露狂傲的齐王,当下心头知见障破去,明白一切。 “好手段,都敢算计到我顾家来了,不发火,真当我是泥捏的!” 强横力量破开秘境,将顾清筱护在身边,喂下一颗保命丹药,然后冷冷看着脸色大变的齐王。 齐王知道计划败露已经惹恼这位无量,干脆甩出身份,意图用皇家威严保留退路。 顾应秋置若罔闻,一指按下,将齐王死死按在地面,撵得连连吐血。 “孤,乃齐王!” “狗屁齐王。” 第五十五章 镇压齐王 齐王到底是皇族血脉,有天意庇护,不说杀之,就算造成伤势亦会十倍百倍反馈到出手者身上。 头顶乌云汇聚,隐约形成一道巨大眼睛横在空中,周围云气是眼睛的眼皮,最中心泛着紫色电光的漩涡,便是眼睛喷薄待发的劫。 是何劫难? 皇帝乃天之子,皇帝之子即为天孙! 如此尊贵的身份,凡间平民动手,国家律法处之;修行者动手,则天意罚之! 咔嚓! 紫色电光轰然劈落,顾应秋却看也不看。 天意处罚,也要看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清江,主宰者是清江公,是顾氏,不是隋皇的杨氏! 在清江,顾阀才是天! 便可以看见清江中飞出一条独角蛟龙,张开血盆大口撕咬吞下雷电,冲入正在酝酿下道雷电的云气巨眼。 天上,蛟龙在巨眼中肆意奔腾,沐浴雷电,无声咆哮。 天下,齐王在顾应秋饱含怒气的攻击下重伤濒死,双眼无神,呆愣愣等待下一次攻击的到来。 “够了,齐王尊贵,不可冒犯!” 一道身穿暗金蟒袍人影出现在齐王身前,挥手挡下攻击,对顾应秋沉声道:“退去,否则当诛九族!” 顾应秋闻言,漠然道:“你大可以来一试。” 面前这个人是皇族护道者,即保护皇帝子嗣安危的皇族修士,通常由皇族偏远血脉担任,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齐王被打成这样,纵然皇族护道者也看不惯齐王为人处事,却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手护持,否则在皇帝那里说不过去。 “齐王无非犯了小错,道友何必斤斤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给我个面子,就此作罢,如何?” 皇族护道者探查完齐王伤势,以商量的口吻询问,没办法,门阀世家同气连枝,不听皇帝的话已经有许多年,说抄九族可能会吓得住地主豪强,却吓不到如顾阀、孙阀、封阀等势力盘根错杂的门阀,毕竟在最兴盛的时候,他们还架空过几代皇权,摄取过全国朝政,行伊霍之事改换皇帝呢。 无奈只能以商量的口吻,力求避免冲突将事情闹大。 “给你个面子,呵,你有这个面子?”顾应秋脸色冷若秋霜,对于外人,她可不会和声细语,只有另外一副强硬模样。 听到这不讲情面的话,皇族护道者顿感进退两难,要是占理也就罢了,无非打一架,都是无量修士,打上十天十夜都成。可这事不占理,又不能声张出去,令他非常恼火。 索性神念沟通顾应秋,用幕后主使的消息来换齐王安全。 顾应秋同意了。 “是东宫太子供奉的一位释教密字门上师,瘦高个、带鸡公帽、常穿红袍,法名无碍,这次引动顾清筱,就是他暗中布局太子洗马尚白玉……” 说这些消息的时候,皇族护道者全无负担,除了保留少数信息,其他所知道全一股脑说出来,还指名道姓提及太子的一句原话:务必让顾清筱与齐王见面。 可谓诚意极大,一来此事不占理,二来知道善恶对错,三来保护的只是齐王生死,其余皇族是死是活关他屁事,自有别的护道者操心。 不过,虽然齐王性命可以饶过,严惩则是必须,皇族护道者也同意,并提议把齐王沉入清江三日以作惩戒。 顾应秋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很讨厌他?” “自然,齐王心术不正,又爱惹事,我这些年来不知为他擦过了多少屁股,也劝过几次让他静下心来修行,但他却不听,依旧仗着齐王身份为非作歹,正好借此事惩戒与他,或许能让他回头罢。” “也算,我这做叔爷的一番苦心。” 说完,向顾应秋拱了拱手,亲自提着齐王沉到清江,任凭齐王在江中咒骂不停。 顾应秋摇摇头,注意转到顾清筱的身上,吃过珍贵的保命丹药,顾清筱已无性命之危,但终究还是损伤了根基。 “好孩子。” 顾应秋怜爱抚摸顾清筱额头,温润灵气缓缓渡入,佐以丹药,为她消去如根根小针扎在身体里的剑气。 随着剑气袪除,顾清筱呼吸随之平稳,双眼合上,陷入沉沉的睡眠,但在睡梦中,眉头却还是会不时皱起,显然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痛苦。 回到松鹤居,将顾清筱放在床上,布下重重大阵,留下一道分身用作守护,顾应秋再走出来时,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有秋日的肃杀之意弥漫在家族,使人心神发抖。 “跪下。” 议事堂中,顾应秋高坐于上,老妇人傲立于下,脖颈扬起,手中龙头拐杖生辉,竟是直视顾应秋。 “老身是先皇御赐的二品诰命夫人,清江公之母,论身份地位,你才应该给老身跪下!” 老妇人话语一出,引得周围族老喧哗不停,谁都知道什么诰命夫人、清江国公都是虚言,真正掌握权力的乃是如顾应秋这种大修行者! 前者不过是在明面上的管事,和养的狗并无区别,现在居然反咬真正的主人,真是……不知死活! “诰命夫人?” 顾应秋漠然道,“那就别跪了。” 言罢,老妇人顿感身体一痛,视线也下降得厉害,当她往下面看去,就看见自己只有上半身立在地上,下半身则被齐齐斩断! “啊,你!你怎么敢!” 顾应秋没回答这种蠢问题,“为何要害清筱。” “因为她害死了岳池!”用龙头拐杖撑住上身,老妇人怒吼道:“岳池死了,她就要赔命,老身做的哪里不对了,这个贱婢…” “顾岳池死去与清筱无关,他是违背寰宇大宝诰,被剑修拜门所杀,一切合乎规矩,你就算要怪,只能怪那剑修。” “那该死的剑修不就是贱婢带来的,若不是她执意惹事,岳池就不会死!” “我要她给岳池抵命!” 堂中,老妇人声音嘶吼,像极了从地狱爬上来的复仇恶鬼,她费尽千辛万苦转生到顾阀,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掌握清江,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为此她不顾面皮自污,以分身生下顾岳池,力挺他做清江世子继承爵位。 但这一切都被毁了,多年积攒一日成空,怎么能不恨。 顾应秋面无表情,“同类相残,按族法该处何刑。” 有族老躬身应道:“回禀叔祖,按律当削去修为,困于黑牢终死。” “那就如此办。” 第五十六章 黄雀在后 老妇人的事已定下处置。 本人和她的六具分身尽数废去修为,分别投入七座不同的黑牢,遭受七倍处罚。 至死方休。 剩下的,便是尚白玉与无碍上师。 得知消息的初时,顾应秋就已经顺痕迹寻找两人,不过只找到了尚白玉,无碍的踪迹却寻不到。 显然无碍已经发现事情败露,及时抽身离开,丢下尚白玉作为弃子。 处理尚白玉,就不能像处理老妇人这般简单的,毕竟此人身上背着大隋朝的官职,又是太子洗马,贸然杀之,必定会给朝廷留下借口用以处罚。 尚白玉倒也光棍,对所有的事情都供认不讳,却没有牵扯出太子与无碍上师,直说都是自己一人的主意。 这说法很巧妙,充分体现他的读书功底。 将罪责都背在自己身上,无关他人,就算最后死去,有了这一桩功绩,家人也会在太子的照顾下活得很好。 这是一个死士。 不过顾应秋到底经历过风雨,人被他们拿住了,相当于拿到主动权,既然是东宫派来的,那就把消息传回朝廷,让门阀安插在朝廷百官去议一议,等废掉尚白玉的功名,削去官职,那时候就可以任由宰杀。 就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救人。 做完这些事,顾应秋再次回到松鹤居探查顾清筱伤势,顺带替她换了一套衣服,将那套被血浸透的衣裙摆放在床头柜上。 这时,顾清筱睡得正安宁,脸上不见痛苦,只有淡淡的喜悦以及喜悦中潜藏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味道很淡,几乎不可闻,但松鹤居乃是顾应秋的道场,种满了各色散发香气的花朵,长年累月的熏陶,道场本能地察觉到这股不对劲,告知给主人。 神念随灵气进入身体,探查游走,一遍又一遍,最终在顾清筱道魂魄上,发现了一缕别样的余声。 这是? “他心通。” 顾应秋目光低垂,这应该就是无碍上师布下的另外一重手段。 无碍出身西方释教,也是仙门的一类,归属于仙门,又独立于仙门,其地位与剑宗差不多,却比剑宗有更多的进取心。 剑宗注重修自身,铸吾剑;西方释教则主张传法天下,以佛门代替道法,将所有不是佛门的修行者都斥责为外道,宣扬皈依他们才可飞升成仙。 而皈依,则是掌握‘他心通’的释教门徒在别的修士元神上动手脚,潜移默化改变心性,最后收入门中。 依靠这个方法,释教从极西之地的小教派,突破杂流散修的限制一跃而上成为仙门承认的教派。 然而释教并不满足于此,他们想让天下人都遵从教诲。无数门人往各方去传道,最成功的两次,一个是大隋刚立国之时的白马驮经让释教得以在大隋站稳脚跟,一个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皈依释教,宣布广建佛寺。 看向躺在床上的顾清筱,顾应秋想到更深的一点,如果没发现‘他心通’,会造成什么样后果? 大约便是被种下皈依的顾清筱进入紫霄仙宗,一步步成长,最后站立在紫霄仙宗顶点,突然有一日宣布仙宗并入释教,宗门上下全部改换道统,剃度出家…… 想得更深一点,如果不只顾清筱被种下‘他心通’,其余有才华的天才也是如此,那么到时候,仙门到底是仙道做主,还是释教做主? 顾应秋忍不住心神一凛。 好手段,好布局! 他心通诡谲怪诞,顾应秋自认为处理不好,必须通知紫霄仙宗尽快将顾清筱带走。 抱着这个想法,顾应秋点燃一张王符,化作浓浓雾气直上青冥。 最后雾气一转,化作旁人不可见的星象,挂在天际。 …… …… 一只镜子,倒映出复杂繁琐的山水,在连绵山水中,有个身穿红衣、戴着鸡公帽枯瘦僧人正如苍蝇般蒙头乱窜,不管怎么绕,都突破不了这眼前山水。 正是无碍上师。 和尚在做螳螂欲捕蝉,道士则是黄雀。 “老秃驴,终于是让贫道逮住你。” 道士恶狠狠地说道,“还想从我仙门窃取气运,真当紫霄一脉眼瞎,看不见你的小人行径。” 镜中,无碍面露凝重,心中惊骇,在他的视角,分明已越过无数山水,但猛地环境一转,竟又回到清江,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陷入迷阵,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去过。 “可是紫霄仙宗的道友?小僧无碍,这厢有礼了。” 见无人回答,无碍继续道:“小僧自认与紫霄仙宗无仇,何故布迷阵干扰,若小僧真有过错,还请道友直言,小僧敢作敢认。” “你这秃驴,嘴里没一句实话,该罚。” 道士一指点向镜中,无碍头上便出现了一根巨大手指,携带万钧之力重重压下! “啊,丈六金身!” 无碍怒喝,浑身皮肤透出金灿灿的灵光,整个人似庙宇中享受香火的金身罗汉,放出无量光、宣传无量寿。 然而,这所谓的丈六金身也只稍微抵挡一会手指,不过片刻,无碍已被压到土石中,只露出烫了七个戒疤的头皮。 “七疤?身份还不低。” 道士挑了挑眉,身体前倾,让手臂更加用力,只听得“咔嚓”两声,无碍来不及惨叫就金身崩解,当场便死去,徒余元神留在当下。 这时,天上云雾化作星象,被道士看在眼里,稍微一推算,知道是顾清筱出事了,就顾不得全心压制,使阵法出现了一点空隙,无碍元神见机会来了,便行断腕之举,燃烧自身大部分元神猛攻空隙,留下一部分元神迷惑道士,最终让剩余的一缕元神成功逃离。 见状,道士也懒得去抓,下山时师父千叮万嘱要安全将师妹带回去,不能出任何岔子,但凡掉一根毫毛,就要拿他头当球提。 眼下师妹出了状况,还是先去为好。 至于这秃驴,一缕元神逃遁,造不成什么麻烦。 道士架云离开。 无碍疯狂逃遁,元神边逃边扫视生灵,他现在肉身崩解,只剩这一缕元神了,若不及时找到好的躯壳夺舍重生,往后等待他的也只有消散这一条道路。 可这一路来遇到的不是野兽就是资质极差的散修凡人,根本不适合做肉身,勉强夺舍也走不了多远。 就在逃遁两天后,元神将要消散时,无碍在山中看见一具资质极佳的肉体,极适合夺舍! 天不绝我! 感叹后,无碍闷头正欲冲进躯体,还未靠近,无穷无尽的剑气便将他淹没,斩碎。 第五十七章 道体初成 正在铸造道体的关键,李殒体内充盈太白星力转化而成的剑气,如同一张环环相扣的大网,笼罩住周围三米,不论死物活物、哪怕是一片枯叶吹过,亦会被太白剑气本能绞杀。 无碍似撞到铁板,元神在剑气大网中乱窜,想要逃离,又舍不得眼前这具天赋极佳的身体,只好忍受剑气一遍遍的绞碎、重组,意图找到破局点。 李殒模糊感知到无碍的存在,却没有理会这条丧家之犬,铸太白道体的路已到最关键一步,他无瑕顾及别的东西。 一缕元神而已,单体质量再高,数量却远远不足,斩邪足够应付。 事实也正是如此,斩邪剑震动不停,无形剑灵自里面探出双手,拉扯住无碍元神,缓缓撕咬。 这是送上门的大餐! 李殒催生剑灵的方法与别的剑修不同,用的是食补滋养法,单靠剑气修行剑灵百十年都未必能成长一次,吞吃元神就不同,吃的越多质量越高,成长就越快。 无碍这一缕元神质高到天上去了,远远超过斩邪能够吞噬的界限,斩邪却不想放过他,吃不下也得存在剑身里面,大不了靠时间慢慢的磨! 给我进来! 无碍知道是舍是争必须要做决定,这小子邪性,随便一柄佩剑就敢自行吞噬他,再待下去,这律元神真的可能被吃的干净! 不!不能逃,此人正在修行关卡上,意识防范最弱,正是夺舍最好时机。 剑修的身体! 多么好的道途,若贫僧成了剑修,哪怕不能让剑宗该换道途,往后将剑宗的功法带回释教,稍加改造,便可创造出我们释教的剑修,就能斥责剑宗为外道! 下过决定,他不再犹豫,元神气机流转,经而不断变化,先是变做一棵参天大树,再是绿叶凋零,树皮枯败,每过一息的时间,原本的参天大树就萎缩一分,待只有手掌大小时,元神突然燃起金火,自内而外烧透,等火焰熄灭,便只剩下一颗虚幻的金色种子在熠熠生辉。 金色种子掀起流光,直中李殒眉心三寸。 未修成阴神之前,元神、魂魄、灵体等等,都寄宿在眉心三寸的泥宫丸中,金色种子一冲进去,便看见个眉目与李殒一模一样的魂魄正盘膝端坐,周围散发淡淡道蕴。 魂魄代表本人意志的显现,围绕在身边的道蕴相当于魂魄的护体,眼前道蕴是有,却在他看来接近于无。 ‘竟对魂魄没有保护,天助我也!’ 无碍大喜,直冲魂魄,同时驱动他心通,为成功更添一份保障。 但是他靠近魂魄的时候,魂魄还未震动,不知道从哪里生来的魔念滚滚而至,形成一只巨手把他握住,任凭金色种子冲撞也逃不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看到魔念的一瞬间,无碍惊恐的瑟缩成一团,心底渗出对难以言喻的惧怕。 是的,惧怕。 无量修士的残余元神,惧怕通玄修士体内魔念。 听起来很可笑,无碍却不这么认为,他知道眼前魔念是个什么东西。 “波旬!死灾!杀戮天……” 这些称呼,是释教的独有称呼,对每一种不同的魔念都分了等级,但在仙门之中则一律称呼为——外魔! 没人知道外魔从何而来,居住在何地,只知道在度过阳神三劫时,有可能会遭遇外魔入侵,继而心性大变,自身由正道堕入魔道。 但是,阳神才能生出外魔啊,你一个小小的通玄,魂魄中竟能生出如此可怕的东西,真是该死! 当下,无碍也顾不得夺舍,调转方向,希望从魔念手中夺得性命。 魔念哪能放过这难得的滋补物,又伸出一只手,两只手合十,将金色种子牢牢禁锢在手掌心。 一番挣扎,无碍也认命,心神死灰看着魔念将他攥入黑暗,黑暗中,有一张獠牙大嘴正等候着食物进入。 “斩!” 李殒魂魄睁开眼睛,一字吐出,道蕴混合魂魄精气化作慧剑,直接斩断魔念两条手臂,令它连连大吼。 这是,慧剑? 无碍越来越看不明白,慧剑名为剑,实则是智慧,最早出自于释教初祖“以大智慧为剑,斩断一切烦恼”,象征的是大智慧而不是剑。 而眼前的慧剑,和无碍见过的完全不同,真就是一口可以杀人的利剑。 “你,怎么炼出来慧剑的?” 魂魄没回答,再次向魔念斩出一剑,让魔念暂时没有冒头的心后,目光转向金色种子,略微沉思,慧剑便裹住金色种子掠出眉心,直投剑灵。 魂魄回归本体,李殒缓缓睁开眼睛。 感受体内充盈流畅的太白剑气,头顶时刻呼应的太白星辰,露出由衷笑意,跨过这一步,太白道体就算铸造初步完成,接下来无非是水磨功夫,缓慢打磨修炼即可。 倒是这莫名来的金色种子,着实让他有些迷惑。 强行夺舍他?还是一缕残魂,简直痴心妄想。 “你是谁?” 无碍在剑中回复,“贫僧乃西方释教中人,法号无碍,见过道友。” 道友通常用于同境界与同辈之间称呼,跨越两三个境界要么叫小友,要么直呼名字,无碍这么说,无疑是自降身份。 堂堂无量大能,与通玄称朋道友,果然是西方释教一脉相承的不要脸。 “你要夺舍我?” 无碍微笑反驳:“非也,贫僧是看道友修行生出外魔,内心焦急,所以以身诱饵勾引外魔,为的是道友修行畅通,所作所为,全无加害道友之心。” “啧,不要脸。” “道友夸奖了。”无碍甘之如饴。 这下子,李殒到是感兴趣了,他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随即催动剑气,在金色种子上纵横出道道痕迹,使无碍忍不住出声制止,“道友手下留情。” 无碍真的怕了,之前斩邪没人操控上都可以强行捕捉他,现在有了主人操控,完全可以置他于死地。 低头认个错,不算什么。 “说,你为何要夺舍我。” 无碍无奈,只能将自己和道士的争执说出来,不过他心眼多,巧妙改换立场,将道士说成入了魔的邪道,自己则吹嘘的大义凛然,最后不忘许诺。 “贫僧是东宫太子供奉的上师,与太子关系素来极好,道友若愿意放贫僧离去,往后必有大报。” 李殒听完,轻轻笑了:“真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第五十八章 重习慧剑 道士,说的应该就是他所认知的那个道士。 至于太子,李殒对太子观感不太好。 送本剑诀是一回事,意图替齐王借命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可在一起谈论。 没想到两件事都和眼前僧人有关,巧合的有些过分,难道又是紫霄仙宗的算计? “想让我放你?” “正是如此。” “用什么来换?” 无碍迟疑询问:“换?” “你要夺舍杀我,被抓个正形,放你可以,拿点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听李殒这么说,无碍暗恨,搁置在以前,哪有人敢与他大声说话,太子对他都毕恭毕敬,一口一个上师! 算了,丢个甜头出去,先保得一命,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有龙象大手印一套,乃是贫僧秘传功法,修行后可映照本心,生成龙象法相,动念用之,举手投足间便有十龙十象之力相随,所过之处诸魔退避,修行至高处,更能一举突破阳神,端的是以力证道的无上妙法。” 龙象大手印? “这个我知道,换一个。” “降龙伏虎功,修行后有龙虎之力……” “再换一个。” “丈六金身,也是…” 李殒都不太满意,无碍也恼火,“道友可是故意消遣贫僧?” “功法剑宗都有,就躺在藏经阁中吃灰,属于没人愿意看一眼的东西,垫桌脚都嫌硬。” 天下储藏功法最多的地方,除去鼎盛的仙门之外,就只有剑宗。 仙门是自己悟出来的,剑宗嘛,杀人越货顺带翻尸体,功法财物来者不拒,财物自用,功法不论好坏都可以上交宗门累计贡献,剑宗对功法的处置也简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全部套上剑法路子,重新编写成剑经。 无碍说的功法剑宗几百年前就存有,相关剑经也编了多套,都搁在案上吃灰,没人愿意学。 释教表面光明正大,暗地理论里太阴森,再怎么改都不适合剑修的杀伐果断。 “道友要何法门,还请直言。” “我对慧剑法挺感兴趣。” “慧剑?”无碍想明白了,之前他在震惊李殒为何能修行成慧剑,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慧剑,而是一种形似、神似,只套上一层皮的东西,有点神韵在,根底上还是用来杀人的剑法。 没错,李殒修行的慧剑名叫《慧剑残诀》,是剑宗某代剑主问剑释教分枝,看到别人用出慧剑后自行领悟出来的招式,由于只看一眼没有看全,故而有个表皮在,取名为残决。 不过前辈想的完整,表皮撑得很大,后续的骨架填上就能去掉残诀两字,成为一本完整剑诀。 “慧剑,贫僧可以给你,但你要起誓,绝不得做小人之举,在得到功法后出尔反尔加害贫僧。” “好。” 发下誓言,无碍说出慧剑功法,然后眼巴巴地道:“可以放贫僧离去?” 李殒点头,“这是自然。” 随后,一拍剑鞘,金色种子便飞出来,无碍见自己果真脱出牢笼,心下大喜,顾不得多做交谈,随便选个方向就离开。 然而,斩邪剑自主飞起,剑灵又将金色种子吞下去。 无碍大怒:“出尔反尔,这就是你们剑修一贯的作风?” 李殒摇头:“并非是我要杀你。” 无碍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李殒食指轻抚剑身,指尖传来温柔的冰凉触感,他悠悠地回道:“这是斩邪自己的想法,与我无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其根本含义是天地一视同仁,将万物都视为同一种生灵,无论猪、羊、人、物品生出魂灵,在天道眼中都是活物。 斩邪剑灵,便是一个独立的生灵,李殒虽是剑主,发下的誓言却管不到它。 除非斩邪也起誓。 “你,出尔反尔,你不得好死!” 斩邪听了,加速吞噬无碍,它不喜欢骂自家剑主的人。 李殒不在乎无碍骂自己,他在仔细对照残诀与慧剑法,寻找相同的方将二者结合起来,按照想法重新编写剑经。 在看到一个地方时,他的眉头皱了皱,无碍果真该死,在慧剑法上下了不止一次暗手,如果他真的按照修行,那时候就该他求无碍解套了。 不过,这难不到他,经过三日验证,他还是避开所有的暗坑,将残诀填充完整。 修行功法,重铸慧剑。 心神一动,原本只能停留在脑海中的慧剑已可以随太白剑气一起现世,化作实体攻伐。 捉来小妖实验,以慧剑斩之,小妖表面无伤,魂魄则被一剑被斩得开裂,露出痴呆一样的迷茫,几乎和之前使出的《摧念赤子秘剑》一个效果。 不过透露出来的波动太过于大,很容易让人察觉,不像《摧念赤子秘剑》无声无息,以目光接触即能摧毁念头。 对慧剑还算满意,攻杀手段李殒有的是,但这些都压制不了外魔,唯有慧剑可行。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早就出现外魔入侵,按理而言,剑修破金丹才会出现外魔,从无例外,李殒实在过于早了。 不过,既然出现也就不管这么多,收剑归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李殒往清江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往西北遗迹,御剑。 即刻飞跃百里。 此时天边已经黄昏,白云被大日晕染,染成通透的火海,俨然是一幅极其壮美的画卷。 然而这幅画卷,却被云下冲霄的黑气破开,阵阵鬼哭狼嚎从黑气中传荡,透出幽深邪意。 “哈哈哈,终于要成了,不妨我千辛万苦杀炼成这人皇幡,为的就是此日啊。” 云下的山峰上,一位面容邪意的少年手持金黄大幡正张狂大笑:“老贼,当年你灭我满门,可曾想过今日那个你不屑一顾的废物会来报仇。” 对面,一名面如金纸的老修士勉强支撑住结界,庇护住周围十几个人不受黑气侵蚀,听了少年的话,修士面露苦痛:“我可是你师父啊,自小将你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对你从无保留,连女儿都许给你了,你为何…为何要做出这种恶事!” “哼,老东西,你杀我全家,我报仇有什么不对。”少年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不过你到底是我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不会让你难做,交出遗迹通行,可让你自行兵解转世,师弟师妹他们,我也会放过魂魄。” 天上,李殒听到遗迹一词,眉头微挑,他知道有遗迹开启,但不知道遗迹到底在什么地方。 道士说往西北方向走,时机一到自然会得知遗迹的方位,想来底下这群人应该是知道的。 御剑落地,李殒还未开口,那少年就放声骂道:“哪里来的猢狲,莫要管老子的事,不想死就滚远点!” 李殒看着他,面色平静。 下一刻,剑气滚滚如龙! 第五十九章 灭门 “你、是谁?” 少年捂住断臂,趴在地上颤声发问。 “路人。” 李殒踩住人皇幡,漠然道。 路人?你确定? 听到这句话之后,少年的脸色变换了多次,他想过很多个理由,对面是来惩奸除恶的剑侠、是老东西请来的助手、或者是来摘桃子的仇人,这些理由都能接受,独独没有想到竟是问路这么一个最不可能理由。 哪有问路把人打成这样? 此刻,少年陷入深深迷茫。 相比少年,老修士江湖经验明显多得多,此人躬身站起,向李殒稽首拜礼,“多谢前辈救命,此恩在下必不敢忘,稍后必有后报。” 说到这里,老修士深深看了挣扎的少年一眼,“还请前辈帮人帮到底!” “要我杀他?”李殒挑眉道。 “嗯,孽徒违背人伦、不仅……” “莫要听他胡说!”少年大声吼道:“这老货是个邪道修士,修行功法时整村整村地杀人,还爱吃人肉,我们名义上是他养的徒弟,实际是被圈养的肉猪,等境界上来就被他杀去吃肉!” “你,胡言乱语!” “我说的难道是假话?从大师兄到十四师兄都被你用走火入魔的名义吃了,还有这人皇幡的手艺,不都是跟你学的?” 双方都有自己认为正义的理由,认为对面是错的。 很多事情不能看明面表象,并非谁弱谁就有理。眼下老修士是一副凄惨快死的样子,但也只现在,谁知道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坏人老去,一样会慈眉善目。 这倒是好解决,反正两个都不是好人,一人一剑送他们归西就是。 动起手来毫无负担,询问活下来的弟子真实情况,确认无误后便斩下两人头颅。 活下来的几人里面,一个长得娇俏可爱的绿衣少女突然咬唇开口:“现在师父师兄都死了,就剩我们几个人还活着,希望仙师拿了令牌,可以给我们指一条活路。” “让小女子做什么都行。” 这时,绿衣少女眼中已泛起泪光,脸颊上扬露出可怜模样,不知道有意无意,抬头动作过于大了点,居高临下往下看,便可以看见两团白腻呼之欲出,在微微颤动。 根本不用想,师父是食人修炼的魔道,言传身教下徒弟能是什么好货色? 眼前这群人,大概也和那个少年如出一辙,身上大多都有几具邪门法器。 还有绿衣少女的动作,看起来无意,实则蕴含高深魅功,极容易勾动异性心魄,一旦被魅惑住,便对施术者听之取之,就算没魅惑成功,也会勾起怜悯、爱美之心,使人不忍心下手。 与采补道一起,合称邪门魔道女修士都会的功法。 不过,用魅功魅惑剑修,这女人怎么想的? 挥剑,斩之。 娇滴滴头颅滚落,划出血腥痕迹。 “师姐!” 剩下的几人目眦欲裂,当下顾不得身份战力的差别,各自执法器吼道:“这人是个惩奸除恶的剑侠,师父师兄师妹都被他杀了,咱们还不拼命,都得死在他手里!” 话语未落,攻击就接踵而至。 果然是邪道山门,各种以人制成的法器数不胜数,其中一个拖着腐烂脏器的飞头降李殒看了都觉得恶心。 没说的,飞剑出鞘,敢动手的全杀掉,最后剩下一男一女两个大概十几岁的童子瑟缩抱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李殒走近。 “别杀我!我上月才入门,没杀过人!” 男童忍着惊恐哭声道,鼻子眼泪糊了一大把。 李殒:“没杀过人,便下山去罢。” “多谢仙师。” 两人互相扶着离开,李殒看向他们的背影,目光微动。 “等等,有话要问你们。” 两人没停,身下腾起一团血云,托着他们迅速飞起,眼看就要走了。 一柄飞剑闪电般划过,直接将两人穿个对穿,和烤肉似的,继而重新把人重新带了回来。 “跑什么?” “你杀了那么多人,我害怕,害怕就得跑。” 男童子愤声道。 此刻在他们看来,师兄师父算什么东西,远远没有李殒给的恐惧大,眼前人是剑修,而剑修又最喜欢做行侠仗义的事情。 世上流传的大多数关于剑客除魔故事,斩的就是他们这般的邪道魔门,关键是这群剑修跟有病一样,不要钱、也不接受投降,每每都斩尽杀绝。 眼下真有这么一位剑修出现,还不跑远点留下来找死吗? 这理由,倒也通顺。 李殒问他,“你对遗迹知道多少?” 男童子了然,“你要去遗迹寻宝?” “嗯。” “此地往西千六百里处是一大片山林,山林中存在一座秘境,是某个远古宗派的遗留,遗迹说的正是此处。 此遗迹每隔五十年开启一次,开启后,在秘境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可以进入遗迹,若要进入核心地盘,则需要宗派遗留下来的传承信物,即证明身份的弟子令牌,长老令牌等物。 令牌就在师父身上,被贴身保存着,去搜尸体就能拿到。” 男童子继续道, “对了,有一件事你得知道,我们山门并不是没有背景的杂修,师父他老人家出自于魔道大宗白骨山,是一位外事长老,还留了一盏命灯在白骨山供着,人死灯就灭。” “师父师兄自相残杀,白骨山不会管,你杀了他们,就要被记上。” 白骨山? 魔道三大宗里面没有白骨山,稍微次一点的宗门也不叫这个名字,李殒就问宗主等人什么境界。 “长老一律为金丹,大长老是阴神,至于宗主,据说已到达阳神之境!” 听完明白,这所谓的白骨山,要么是魔道宗门的一个分支,要么就是散修建立的宗派,否则真正上档次的地方,打底也得上个无量坐镇,才能保证宗门长盛不衰。 挥手屏退童子,在老修士尸体上找到令牌,神念感知,确是用仙门手法制出来的东西,不过没有出现宗门与持有者名字,只在正面写着门下亲传等字眼。 以杀劫观看,可以看见在令牌上缠绕着许多因果线,有的已经断开,有的淡薄,最粗一条正指向西北方向。 那应该就是遗迹。 临走之前,李殒燃烧符纸,召集了最近的仙收池人替地上的死尸收尸,并吩咐将困在邪门法器里的魂魄放出,好让魂魄转世投胎。 收池人消息灵通,知道眼前人是什么性格,不敢耽搁,承诺会最快速度解决问题。 做完后手,李殒便再次御剑,往遗迹方向飞去。 第六十章 进入遗迹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李殒来的时候,下面正在斗法厮杀。 十几个人围攻一个人,为得是那人手上拿着的令牌。 这群人应该是独来独往的散修,每个人身上的气息都不相同,虽联手打人,互相又藏着三分力气各自提防。 还有另外几批人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家伙了,气息服饰高度一致,三三两两抱团在一起,由好几个金丹带领着,结成松散的阵势,一边预备可能到来的攻击,一边又以看戏的姿态去看抢夺令牌,眉眼中全是高高在上的傲然。 除去他们,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一群,这些人的身份就比较奇特,有身穿华美的豪门公子,顶盔贯甲的赳赳武夫,笼罩紫青官袍的文人,还跟着二十个面露杀机的彪悍士卒,每一个人都肌肉鼓胀,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修炼高深的横练功夫。 这是朝廷势力。 放眼看去,境界也不简单,明面上就存在三个金丹,十几个虚丹,这让别人根本不敢随意动手。 还有更多修士藏在暗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现身。 御剑落地,李殒出现顿时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以朝廷势力注视最多。 “他就是李殒,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顾阀颜面受损一事,就是他做出来的。” “他就是李殒?” “……” 在拜门顾阀后,有关于李殒的信息早就被有心人熟知,毕竟几百年都未能出一件让顾阀心服口服认输的事情,怎能不引起注意。 青袍文人上前拱手:“鄙人韩王府判事宁言,见过李先生。” “俺是太平军先锋将邓离。”赳赳武夫抱拳道。 “琅琊,王震潭。” 剩下的贵公子语气冰冷,目光并不和善。 也是,顾阀与王氏都归属于世家,有唇亡齿寒之理念,对于明目张胆欺负世家的人,自然不会甩好脸色。 “李兄弟也是来进遗迹寻宝的?”见李殒承认,邓离豪爽上前:“那正好,等会俺们一起进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李殒欣然同意。 邓离是个武夫,性格直爽,挺合他的脾气,有问则必答,李殒问了许多有关遗迹的问题,邓离都痛快的回答,连此行而来的目标也说出来。 为了收集一种名叫做百灵血石的稀有资源而来。 身后那二十个兵卒,就是用以开采资源的劳力。 两人谈话间,附近又再次爆发起几张争斗,令牌在短短时间就换了三四个主人,不过他们打的再凶,也没有人敢往这边靠。 待过去半响,一阵地动山摇,紧随着在不可见空中爆发出柔和明光,吸纳灵气汇聚漩涡,最后形成半圆形的传送门扉。 这便是进入遗迹的路口。 门扉出现瞬间,各式法光争抢往门缝里面挤。 先是散修消失,后是宗门鱼贯进入,最后则是朝廷势力收尾。 踏进门扉,李殒感受到周围空间在扭曲,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等迷茫散去,剩下的便是了然与清醒。 眼前出现了一片衰败的山,在天上暗淡太阳照耀下,充斥破旧、阴暗,腐朽的味道。 所有事物都在腐朽,甚至原本该十分活跃的灵气,都变得懒洋洋,需要花费在外面好几倍的心力才能完成吐纳。 这是一座已走到穷途末路的秘境。 随时都可能死去。 “比上次记载的更加破败,这座秘境撑不得多久,或许下一次再也不能开启。” 宁言感叹道。 这里以前是仙门某个驻地,在鼎盛时期,应该有上千弟子汇聚在这里,单单吞吐灵气,就能造成灵气潮汐,每一个人,放在当时都是名噪一时的天才,现在却消失在时间长河中,被雨打风吹去,只留下斑驳时间还怀念那个时候的残余。 “那是什么?” 郑离指向东方,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片黑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过来,从小小的黑点到遮天蔽日,只用了短短四个呼吸。 黑点嗡嗡盘旋在头顶上空,展现嗜血的意味。 这是? “不好,是啃魂尨!” 宁言高声喊道,“用火法,这些东西怕火!” 火焰掀起无穷的热浪,啃魂尨却没有走,依旧盘旋在头顶,发出嗡嗡响声。 断断续续,以神念传来通告。 要…吃…肉! “吃你个头!”郑离口鼻喷出白烟,拔出插在腰间的双刀拼合,灌输强悍灵力,往天上一扔。 顿时,双刀飞轮在啃魂尨群中犁出道道空隙,使得无数虫子落在地上,被火焰一烤,发出焦香的腐臭味儿。 但这无济于事,啃魂尨实在太多,不管杀多少,看上去依旧像浓密的黑云,一眼望不到头。 “不应该啊,此类虫子最怕火焰,受不得高温炙烤,往往火焰一升起来,就会逃得远远。” 宁言喃喃自语,手中拿出一本人皮册子,开始翻看起来。 李殒目视穿过虫群,寻神念感应到最里存在的一只特殊虫子,不同于普通虫子的巴掌大小,它已经有成人手臂般大,本该是狰狞的虫脸却格外违和生长了一张人脸。 正以恶意,盯着下方所有人。 突然,人脸察觉到李殒目光,对他抱着残忍微笑,随后,宁言等人便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密密麻麻的啃魂尨聚拢汇合,最后形成了一只长着人脸的巨大虫子,看气息,竟是达到了金丹顶峰! “结阵,不要和它硬拼!” 二十名士卒听令,结成一个可以抵挡金丹攻击的强大阵法,将虫子拦在了外面。 阵内,李殒开口道:“这是蛊虫,有主体在操纵它们。” 郑离听完皱眉,“蛊虫?竟是这种肮脏东西,这可怎么杀。” 所谓蛊虫,是御兽门的一种分支,理念却格外极端,认为人力有穷尽时,会被各种原因所限制,唯有抛弃躯壳,将自身灵魂转移进培养的虫子体内,如此代代更易,才能达到永生之境。 这种修行道理不擅长杀伐,最擅长保命,只要还有一只虫子存在,就不会死亡,随时可以再召集补充。 郑离尝试击杀蛊虫,打散过两次形体,每次都是刚打散,又在下一刻聚合起来。 天上如此多啃魂尨,如果都是被人操控的蛊虫,杀到猴年马月也杀不完啊。 “难办了。” “未必。” 李殒双目露出璀璨星芒,看到了所有蛊虫身上相同的因果线。 杀万亦是杀一! 杀劫,斩! 第六十一章 丹药田 浑浊空气剧烈暴动。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剧烈呼啸,似虎吼、似龙吟,随着那柄飞剑掠出,周围人都瞪大了眼睛,目光随飞剑浮沉,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铮!! 剑气纵横! 空中,巨大蛊虫分裂、散开、如下起一阵黑漆漆的虫雨,在地上火焰,掀起刺鼻的焦臭味儿。 铺满一地的虫子将心神拉回,王震潭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在世家宗谱上排名比王氏还高的顾阀会低头认错,就凭这一剑,已站在年轻一辈的顶点! 这是何等恐怖的战斗天赋,令他深深感受到了差距,同时也在思考,世家用大量资源堆积起来的高境界,真比不过在乡野厮杀的穷酸? 他不太理解,就问了关系较好的宁言,宁言眨了眨眼睛,“天下的风云总是被少数人搅动,古往今来都是。” 这话意思,令王震潭沉默不语。 相比于与世家拉拉扯扯的文官,作为武将,邓离就豪爽多了,军中武人的一贯作风便是仰慕强者,谁拳头大就谁有理。 自己打了半天都没解决蛊虫,李殒只出一剑就干碎危机,故而竖起大拇指凑近直抒胸臆,“李兄弟牛批!” 二十名士卒见主将都发表意见,也照做,一时间全是夸耀的声音。 李殒轻轻咳嗽一声,摆摆手,示意随便夸夸就行。 随后接住飞回的佩剑,取下被串成串的人脸蛊虫,贴上剑符禁制于地上,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人脸蛊虫不断挣扎,翅膀振动,发出嗡嗡声音,同时嘴中还在喝骂,“我是仙,长生仙,尔等居然对仙人不敬,必遭天谴!” “别扯这些虚的,你做蛊虫之前本名叫什么,出生何地,因何缘故能够滞留于遗迹。” 这问题很关键,遗迹拥有排外性,虽然每隔五十年就会开启一次,却不允许他人在内常驻,最多只有十天的时限,超过这个时限,便会自动将人驱逐,从无例外。 人脸蛊虫显然不是刚进入的修士,必是在里面生存了许多年,才能繁衍出如此多的蛊虫。 几乎等同于本地人。 “你们也想成仙?善,还不将本仙放下,叩头跪拜,本身这就为你们传法?” 这句话跌三倒四,不过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白,所谓的“成仙”就是自身转化成蛊虫,能留在遗迹中,想必就是因为身为蛊虫不再归属于人族,所以遗迹识别不出来。 还有,开头那一句“你们也想成仙”。 透露出来的信息便更大,宁言闻言翻看手中人皮册子,于啃魂尨一名下对应寻找,他这本人皮册子统计过三百年来,所有朝廷势力进入遗迹且存活下来的人说的话,乃是他们进入的依仗。 很快,他在上面看到了这么一句话“啃魂尨通灵智,其自言为仙族,历千年而不灭。” 仙族二字,无疑更加证实这一点:人脸蛊虫只是其中一只,在不可见的黑暗,还有更多的蛊虫存在。 当把这消息说出来时,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一只人脸蛊虫引导的虫群就令他们手忙脚乱,数量只消再多一倍,就是难以避免的危机。 王震潭问道:“那怎么办?” 邓离,“能怎么办,朝廷有令,我等将士必须遵从。再说了,前面好几次都没出问题,不会到了我们就会出问题。” 宁言也点头,“若事有不对,也不必强求。” 然后,目光看向李殒,话是这么说,刚才那一剑有目共睹,若有李殒在身边,应对危机想必会从容许多。 “道友看法如何?” 说实话,这三人都是金丹,境界比李殒高多了,现在却询问李殒看法,俨然是将他当做战力第一人,李殒点点头,“走一步看一步,不急。” 道士推测出遗迹有利于他的宝贝,没说这宝贝该怎么找,反正人生地不熟的,看宁言手中那张人皮册子像是有地图,不妨先跟着看看。 “那就继续走,我来指路。” 见李殒用剑符将人脸蛊虫裹了,收到储物袋里,宁言就起身道。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观道坪,为仙宗门下弟子听道讲道的地方,也是遗迹的最下层,有三条路可以走,左边偏路通向丹药田、中间主路通向宗门主殿、右边偏路则是通向妖山。” “妖山?” “根据遗留的一鳞半爪推测,当年宗门炼制这座秘境时,并非用得天材地宝,而是直接圈禁千里地脉,用大神通将其炼制成秘境,这五百里地面上的所有花草鸟兽,也被存了进去。 外界灵气不多尚且能够成妖,在这秘境灵气充盈之地,成妖物的就更多了,为了给这些妖物一个安分的生长地方,把一部分山峰化作为妖山供妖物生长,同时也供弟子历练。” 宁言继续道:“我们往丹药田去。” 都没有异议,遂顺着左路离开。 一路上,倒是颇为平静,没有不长眼的散修过来招惹,偶然遇见几只妖物,也被随手砍杀取出妖丹。 很快就到了丹药田。 地如其名,即是丹药田,那便真的存在数不胜数的丹药,由最中心的一口大丹炉吸收元气制造,像宝石一样撒在地上,堆的到处都是。 宁言摇头:“这些都是毒丹,吃了会死人。” 秘境临近崩塌,灵气自生浑浊,好比迟暮的老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腐朽味道,而这股味道,年轻人是不喜欢。 丹炉无人操控自主制作丹药的原理,便是将灵气合成一团,形成丹药模样。 吞一颗下去,相当吸收巨量灵气。 然而此时灵气中存在巨量的腐朽气,在这里运行周天尚且都要小心翼翼,免得污染丹田气息。 主动吃用腐朽气息制造出来的丹药,不亚于寻死。 李殒听了,注意力不在丹药上,而是在丹炉上,抛开有毒的丹药不谈,自主聚合灵气,这丹炉必然是个好物件。 可惜带不走。 无它,实在丹炉太过巨大,高几百米宽也几百米,整体由精铁铸就,重逾几万斤,不管储物袋还是储物戒指都没有这么大的空间可以存储。 这也是自遗迹发现以来,被人搜刮过无数次,丹炉还能存在的理由。 邓离询问,“既然丹药不能吃,丹炉又带不走,那来这里做甚?” 宁言合上人皮册子:“进入丹炉便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 丹室 进入丹炉? 这话,很有歧义。 纵然丹炉已经熄灭,通体散发出冷冰寒气,是一个大铁疙瘩,可众人都是修行者,知晓丹炉不仅能用花草树木炼丹,还可以用——“修行者”本身炼丹。 万一有诈呢? 宁言无奈解释,“此丹炉并非彼丹炉,在内里,实际上还存在许多个供人炼丹的丹室,只是总体外貌被打造成了丹炉的样子。 我们进去要找的便是这些丹室,外在灵气被污染,丹室灵气供应则自成一脉,并不随大流。 因此里面还存在着不少能供人使用的丹药,我们进去要找的便是此类。” 说完,还把人皮册子那一页翻出来,确实有前人记载从丹炉中得到一瓶“延寿真灵丹”。 “延寿真灵丹!” 哪怕出生世家的王震潭,在看到这瓶丹药的记载时,都不自觉地露出贪婪目光,恨不得跨越时间将那瓶丹药从前人手中夺到自己手里。 这可是一颗就能够延寿百年的丹药啊! 天道森严,对寿数极严苛,凡人定寿一百,夺满则死。 修行练气也才增加二十年,就算一路修行直上,到了金丹之境界,也不过额定共五百年寿命。 唯有突破至阴神阳神,才能妄言追求永生。 可大道漫长,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终老于金丹五百年的绝世天才数不胜数,别看他们如今都是金丹,也还年轻,却没有一人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够在寿命将尽前突破阴神。 若不想死,不想半生修行沦为飞灰,便要想办法增添寿命,如之前遇见的蛊虫道,便是抱着永生想法发展出来的极端。 除去蛊虫,更多是用天才地宝与丹药延寿,但可供人延寿的东西十分稀少,一经出世,仙门中人都不够分,哪里轮得到他们。 所以,当知道丹炉中曾经出现过延寿真灵丹,便都状若疯狂,得到延寿丹药,哪怕不是自己用,送给亲朋好友、卖给别人,都能获得想都不敢想的收益。 李殒也觉得值得去一趟,虽然自认为用不到,留个后手总没错,终究天意难测,谁知道以后能发生什么。 不过,秉承一贯的警惕心,他并不打算真身进入,取出一柄刻画“吾身真形剑符”的铁剑,寄存一丝神念,化作剑气化身悄无声息代替本体,随众人一起进去。 丹炉内景,与外面是另外一番天地。 一眼竟望不到头,远超在外面看的百米空间。 显然用了空间拓展之法。 广阔空间中横折竖直布置了许多个丹室,以天地玄黄为号,其中黄字、玄字丹室最多,占据了所有房间的六成,丹室的门都被前人打开过,内里空无一物。 留给他们的只有地字与天字丹室。 王震潭提议:“我有一个想法,大家议一议。” “说。” “能否找到丹药,丹室里面是否还有存货,便归属于个人的缘分,若有人寻得到丹药,有人寻不到,知晓了,难免心生怨怼,不如早早定下规矩。” 王震潭见众人都没有异议,继续道:“谁找到丹药就归谁,任何人不得抢夺,若真心想要,便以市价采买,求个问心无愧,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王震潭目光有意无意往李殒身上瞟了一眼,显然他这句话不是在担心朝廷中人,而是在担心李殒这位外人。 剑修是什么路数大家都知道,暗地里都叫做剑匪,既然是匪徒,不得不提防一手。 见李殒欣然同意,做下约定,大家便各自散开。 李殒也循着道路,找到了一间未被打开的地字丹室。 门要如何打开? 倒也简单,随时间日久,丹室记载的主人印记早就烟消云散,循着原主人布置的印记重新烙印一遍,若准确无误,就可以将门打开。 那些被打开的丹室之门,用的就是这个方法。 不过,李殒现在这具身体是剑气化身,能杀人用剑、不能烙印印记,这一下子令他犯了难。 让本体进来? 想了想,不行,原本在外面只有个模糊感应,觉得丹炉能对自身造成威胁,这才分出剑气化身进来,如今在丹炉中,立刻感觉威胁不再模糊,可以清晰察觉到有某种视线正不断扫视,透出难以言喻的渴望。 丹炉中,必定有个老家伙将他们当做了猎物,在思考怎么下刀为好,若还将本体放进来,便是蠢事。 很快,李殒想到了之前得到的令牌,按照说法这块令牌可以供人通行,那么也应该可以打开丹室的门。 剑气化身消失再出现,手上已经拿上令牌,贴在房门上注入灵气,下一刻,令牌发出莹莹清芒,传递在房门上,无数线条蔓延,最终令整座房门都震动起来。 咔嚓! 巨大铁门中间露出缝隙,伸手一推,便推开了尘封已久的丹室。 在感知到有人进来,分布四侧的夜明珠忽然亮起、折射温润光芒,房间照的明亮可见。 丹室布置得很整洁,只有一尊占据了房间一半的丹炉,一排存放丹药的架子,一件朽坏蒲团。 首先看向架子,很空,零星存在着几瓶未贴名的药瓶,打开塞子,便有股黑气从里面窜出来。 显然,药瓶上刻印的温养道法已失效,经时间磨砺,里面的丹药已失去药性成了废丹。 再看向丹炉,应是原主走的急,没注意火候,丹炉里还存在着许多烧成黑炭的药材,怪令人可惜。 这间丹室没好货,下一间。 隔得不远,又是一间地字号丹室,再次用令牌打开铁门,这次里面存在的东西就多得多,不止于丹炉丹架,还有一具在蒲团上坐化的道袍干尸。 这干尸做坤道打扮,许是爱美,用来挽头发的簪子还是凤翅流苏,此时随空气进入,正不断轻摇晃。 李殒看着干尸,然后询问:“你在等什么?” 簪子停止摇晃,干尸缓缓转过头,盯住李殒,“你不是活人。” 这是以肯定的口吻述说,显然,干尸对生机很敏感,没有感知到剑气化身身上的活人气息。 “我是不是活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才想做什么。” 李殒倚靠在门上,“你也想夺舍。” 干尸漠然视之:“开门以做换命,这是丹室规矩。” “你违背了规矩。” “那又如何?” 干尸沉默,“给我找一具活人来,我可以许给你妙法,带你获得好处。” “什么好处?” “延寿真灵丹。” 干尸说完,李殒陷入了沉默,同时,一个离谱却又不过分离谱的想法在脑中浮现。 如果说,延寿真灵丹是干尸用来换命的奖励,那么当年出去的那个人,是本人,还是寄宿在那人身上的干尸? 再加上宁言以延寿真灵丹为诱饵,将那二十个士卒也带了进来,要做什么,恐怕也很简单。 李殒身上剑气蓄势待发,他沉声问道:“丹炉有多少干尸存在?” 干尸见李殒身上剑气喷薄,惧怕他杀了自己,便幽幽地道:“当年祖师带我等入丹室庇护,共计四十六人,如今,大约还有二十几位。” 第六十三章 无法言语的劫 干尸自称妙玄子,乃大化仙宗丹鼎脉的真传弟子,生前曾是阴神境界。 “当年大劫忽至,我等躲避不及,便在祖师的带领下进入丹室闭关,封闭耳目,等待大劫过去。” “却未曾想到大劫延续竟有三百年之长,眼见灵气干枯、寿命将耗尽,祖师便传了一套《禅定生死枯荣大法》令我等修行,继而延续寿命。” “当年我等进入丹室闭关乃是大炎承平四十五年,敢问今夕是何年岁?大吴可还在?” 大炎承平四十二年? 大隋上一个朝代正是炎朝,承平年号乃是其第七代皇帝的年号,自他死后,大炎于四百年后灭国,后又经过三百余年乱世,五百年三国鼎立并起,到如今的大隋武德二十四年,已有一千三百年! “如今是大隋武德二十一年,距离你说的大炎,已过一千三百年。” “一千三百年,竟过得如此久?” 妙玄子头上簪子摇晃剧烈,彰示着主人的不平静。 李殒问她,“讲讲大劫。” 大化仙宗身为仙门之一,本该有璀璨历史传世,留下无数令人讴歌的丰功伟绩,却这么悄无声息淹没在尘埃里。 没有片纸流传。 这很不应该。 别的宗门都不说,剑宗本山都没有记载,便说明、妙玄子要么在说谎。 要么,大劫是提都不能提,仙门对此讳莫如深,恨不得将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毁掉。 如果是这点,又生有一个问题。 作为仙门遗址,别的仙门应该知道这座地方的方位,真要不透露半点信息,就该连遗迹一起毁灭。 又不是红尘谷出来卖弄风骚的姑娘,讲究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大劫是……。” 妙玄子枯槁的脸庞居然流露出一抹活人才能拥有的惊恐,她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李殒都听不到,只听得到前面三个字,后面一长串的言语在李殒看来,就是干尸在无言沉默。 说都不能说,半个字都不可透露。 李殒也察觉到问题,就像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知见障,如一叶障目,东西在这里、别人看得见摸得着,偏偏只对你有隐藏。 “写下来。” 拿出一张白纸,妙玄子在纸上书写,在她看来是正常无比的字句,李殒看见则是颠三倒四的罗圈话,字的本身意思在书面上的失去作用。 “看来我没资格知道大劫。”李殒自嘲摇了摇头,转而提及丹药问题,“延寿真灵丹被你放在何处?” 妙玄子,“用活人肉体来换。” 在这点上,哪怕有李殒的杀机威胁,她依然保持着死人对于活人的执着。 李殒轻笑,“莫要吃罚酒。” 随手一招,以御剑法唤来斩邪剑,“你肉体已死,唯有元神魂魄寄托于发簪苟全性命,你心里想的应该是我能破你的发簪,却杀不了你的元神,是否?” 妙玄子没回应,显然默认了。 “那就巧了,我这宝剑,可剖腹杀身,亦可磨灭神魂。” 斩邪剑上浮现无形剑灵,嘴里正咀嚼一颗金色种子,有隐隐惨叫与佛唱声此起彼伏。 妙玄子终于说话了,颇为识时务地摇头,“延寿真灵丹都在祖师手中,先给地址的只是炼丹炼废的残渣,只可延寿几十年,却也被我等在之前躲避大劫时吃掉了。” “你们祖师在何处?” “不知道,祖师闭关住所极隐秘,天地玄黄四个字号都有可能,平时与他交流,都是靠丹室之间符文传神沟通。” 传神沟通? 李殒挑了挑眉,询问,“是他联系你还是你联系他?” “祖师联系我等。” 也就是说,暗中存在的那个老家伙拥有丹炉的一切控制权,能够监察所有丹室的情况。 两人的对话,完全就有可能被听在耳里。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挥动斩邪剑,收割掉妙玄子的元神,李殒继续去开下一道门。 路上撞见了王震潭,清晰看见此人的衣袍裂开了一片,似与人斗法过。 王震潭见到李殒,先是一惊,随后强装镇定,“李兄可有收获?” “还行。”李殒问他,“你呢,拿到多少丹药?” “拿了几瓶丹药,值点钱。” 李殒点头, “可在丹室中看见什么别的物体,譬如,干尸。” 王震潭目光恍然,“确实见到有一具干尸坐在蒲团上,那是个死物,我搜过干尸身体,除了拿了本炼丹的道书之外,别的东西一概没有,李兄若是想要,送给你就是了。” 然而令王震潭想不到的是,都意思很明白的说不想横生事端,但迎面吹来的剑风却刮的面皮生疼,眼睛倒映出剑锋,危机感念身体自主作出反应。 退后,撒豆! 瞬间,三只金甲神将从撒出的豆皮中长出,一只抱他往后退,一只挡住李殒扑面而来的剑风,一只继续拦下一剑。 直到这时,他才感知到剑修的厉害,一动手,迫使他完全生不出敌对心思,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走! 不可硬拼! 然而还没等他退后一步,身子才转过半边,离他最近的那只金甲神将也被杀了,只感觉寒风一吹,脖子上就贴了一个冷冰冰的锋利物件。 “嗬……李兄,王某与你无冤无仇?”王震潭小心斟酌词句,“为何一见面就下杀手,如果说王某有哪个地方冒犯了李兄,王某愿意改正。” 态度不可不诚恳,毫无贵家豪门的作风。 “你猜。” 李殒罕见地说了一句玩笑话,王震潭却不觉得这是玩笑,脑中疯狂思索,必然是李殒从打开的丹室中知道知道什么了! 该死,就不应该招呼一起来。 王震潭,“李兄想知道什么,丹炉、还是宁言他们?” “你猜。” 我猜你个头! 王震潭深吸一口气,“就说丹炉,应该也在丹室中见过干尸,想来从他们嘴中得过不少话。我想说的是,他们的话是真的,一条人命,便可以换取一枚延寿丹药。” 他嘴角微微露出嘲讽意味,“说来可笑,灵脉矿物乃自然生成,就算有矿物存在,也早就被仙宗之人挖掘殆尽了,哪里还轮得到千年以后的他们。 隋国朝廷派邓离等人来遗迹挖矿只是个名头,实则用来丹炉献祭,换取延寿真灵丹,供给有需要的大人物使用。” “谁不想活得长一点呢?站得越高,手握的权力越足,越会贪生怕死。用他人命换自己命,是个很划算的买卖,毕竟……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 第六十四章 夏道君 这句话,是世上最真实的真理。 当然,血淋淋的不太风雅,但凡正道都主打眼不见心不烦,表面上还是要做点文章,糊弄糊弄他人。 如仙门、朝廷、世家……就是自诩为正道的上层人了。 士卒、农民、商人等,便是毋庸置疑的下等人。 按照最出名的一句话:一年就能生一茬的东西,跟地里长的麦子没两样,死多少谁在乎,过一个冬天不就又能获得大批。 李殒在意的不是这个,王震潭没有说干尸有元神附着,能与人沟通的这个实话。 开启杀劫,能见到王震潭身上因果线多了两条,一条通向丹炉未知处,另外一条嘛,很短,就藏在脑袋中。 显然,王震潭已被干尸元神寄生。 而且是自愿寄生,才隐藏得如此完美。 以金丹魂魄的强悍程度,莫说是死了千年之久的元神,就算刚死的阳神修士亲自夺舍,也不一定能够在肉体这个主场上胜过原主。 唯有自愿交出肉体,二者合一,才能使气息圆融,不叫肉体生出反抗之想。 一名世家子弟,甘愿让千年老魂寄生,将自己一切都交出去,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每一件不寻常的事情都不是小事,积累到后面,往往就是不寻常的事情引发变数。 李殒看着他,“说你脑袋里藏的那个东西。” 听到这话,王震潭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以苦涩笑意转过来,“放一条活路,行吗?” 言词几近于恳求。 “行,和她一样。” 脖子上的剑透露出妙玄子的气息,感知到同类气息,王震潭苦意更加严重,知道无论生死都完全操纵于眼前人之手了,权衡一下利弊,九真一假的说了不少事情。 有妙玄子说过的,也有她没说过的。 比如王家是当年逃出去的人建立的世家,一脉相传的大化仙宗的道统,所以能够使气息完美融合。 比如丹室开门后的陷阱,比如完全让人听不懂的大劫。 不过关于丹炉里掌控一切的那个老家伙,倒是说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祖师姓夏……” …… …… “弟子宁言,拜见夏道君,道君万寿无疆。” 宁言跪地,对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背影人物图恭谨行礼。 “三跪九叩,这是天子才能有的礼仪,用在老夫身上,过于谄媚了。” 淡淡的回声从画像中传出,嗓音和煦,如三月的春风,能抚平一切波澜。 “道君尊号之中同样带君,天子是人道君王,道君乃天道之君王,天道自然比人道大,故而天子受得,道君高于天子,自然更能受得。” 这番话,便是毋庸置疑的马屁话,就因为同样都带有君字,就把帝王之君无限贬低,本来天子身为天的儿子,已经低了一档,现在更加低上一档,传出去天子六卫怕是得把他九族都灭得一干二净才可泄恨。 宁言以大隋皇帝之臣的身份说出这番话,夏道君明面上斥责,实则很受用,“起来,地上凉。” 宁言顺势起身,“多谢道君关爱,弟子不胜感激。” “弟子此次前来,便是应五十年前之约,带来二十位血气充足的躯体供祖师驱使。” 在宁言身后,二十名士卒双目呆滞成行排列,共同压制满脸怒气的邓离。 “有心了。” “不敢称功。” “有功必赏,你不必推辞。” 夏道君嗓音温润,随着这句话落下,宁言面前出现了四瓶用翠绿药品封装的丹药,上面写的字迹正是延寿真灵丹。 宁言再次三跪九叩,小心翼翼拿过一个丹瓶,打开后,倒出一粒蕴含碧绿生机的丹丸,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确认是熟悉的味道,才将四个瓶子都收好。 “印证如此仔细,莫不是怕我骗你?” 宁言笑道,“道君一言九鼎,怎么会骗弟子,弟子这么做只是出于天性谨慎,从小养成的毛病,难以更改。” 话说完,宁言整理思绪,继续说道:“对了,道君不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躯体可供夺舍吗,弟子正好为道君寻到一个合用的躯体,天资聪慧,才华横溢,加之气运浓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哦,你是说他?” 空中浮现画面,正是李殒在逼问王震潭的场景,连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正是此人。” 宁言将李殒一路上干过的事情笼统说上一遍:飞剑杀金丹、通玄斩阴神、削平顾阀十分之一的气运…… 每一桩每一件,在旁人看来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都让李殒给做到,这无疑便是引领时代的天之骄子。 道君听完,也是觉得欢喜,这二十名士卒并非用来吃的,而是用来供给那些化作干尸的弟子寄托阴神之用,从而逃脱大劫对他们的锚定。 门下弟子的躯壳有着落,夏道君自身的躯壳自然不能免俗。 本来,他是想寄宿在宁言身上离开遗迹,如今有着更好的选择,自然开心。 况且还是个剑修。 在他那个时代,正是剑宗野蛮生长的时候,天地之间剑侠横行,若你在田间抬头一看,万里无云的高空有好多长虹接二连三划过,不用想,必定是剑修御剑飞行,集体去某个地方讨公道。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霜寒十四州! 说的正是那个时候的写照! 对于丹道,夏道君自认为已修到头,再往上走已然没有路途,不如今生就做个剑修,也算圆儿少时候仗剑天涯大梦。 画像上,人物描绘淡薄变色,最后成为一张白纸,原神印记在丹炉中游走,于距离李殒最近的墙壁上,浮现出夏道君的画像。 原本只描绘背影的夏道君此时完整转过头,露出没有五官描绘的空白。 这是他的空。 需要占据肉体,成为实。 夏道君往自己脸上描绘李殒的样貌,初时不像,后来有三四分像,等到李殒发现他时,已有六七分像了。 乍一看,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画了张画像在墙壁上。 夏道君走下墙壁,浑身散发出与李殒近乎相同的剑气,“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了。” 静静看着夏道君走近。 下一刻,李殒身体忽然炸开,汹涌暴虐的剑气轰入,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头,掀起片片波澜,完全炸懵了夏道君。 “他这是!自尽了?” 第六十五章 以牙还牙 风声淅沥沥扬起,带来混浊。 丹炉之外,李殒收回飞剑,重新握在手中,感受依旧如故的冰冷,终归是存在了一点自在信心。 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进去的不是剑气化身,而是本体,那么等夏道君的脸转换完成的那一刻。他作为李殒就不存在于世,自始至终别人就只会记得,夏道君才会是他。 “纸人替命,真是……好手段。” 纸代表契约,人是双方,至于替命,则是称量。 将双方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称量,就像上赌桌对赌,赢家通吃,输者血本无归。 不过这道术法也有局限性,即是能够影响的距离有限,最多只有十米距离,超过十米范围便会失效。 剑气化身自爆,本体又在丹炉外,令他们距离远远超过了十米,不再成为道法的施展对象。 李殒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一皱,呸呸两声,吐出半口浊气,将思绪理清。 已经被盯上,不用想,往后夏道君必然会再此动手,以求完成仪式最后一步。 现在,摆在面前的唯有一条路,躲着丹炉走。 没办法,说破天来,李殒也只是通玄剑修,尽管杀力提得上去,杀金丹和杀鸡一样,但终究不是金丹,底蕴先天不足。 金丹之上,便要用命来换。 丹炉里的夏道君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但就算死去,元神至少也是无量往上,与这种人硬拼,那无异于自找死路。 不过,就这么离开不是他的性格,也并不符合剑修勇猛精进,一往无前的道路,总归要做点什么,免得被人看轻。 有了。 自储物戒指里拿出数十把镔铁长剑,以血祭开光,书写神兵利刃符、剑气如虹符以及与太上元神斩仙秘剑相契合的秘剑真符,等一切完成,右手并成剑指,共御飞剑六十四柄,往丹炉中飞去。 眼中视线随飞剑前进不断更易,掠过丹室、飞过楼梯、顺着未完成《纸人替命》仪式带来的冥冥之中的感应,落在夏道君未关上门的丹室里。 看着鱼贯飞入的飞剑,因为情报错误而被跪在地上宁言一愣,这是、御剑法? 那剑修杀回来了? 唳! 剑鸣之声响彻,风声鹤唳! 瞬间,六十四柄飞剑全部炸开,有难言的锋锐力量暴躁拂过,带着杀尽一切的意识。 事实上也是如此,从李殒元神御剑、到在丹炉爆开,中间花费的时间看起来长,实则一个呼吸都才刚过去。 剑修的核心追求本就是快,元神御剑就更加快,快到被因为剑气化身再次出现在丹炉中而短暂离开的夏道君都只来得及救下一小部分人。 字面意思上的一小部分。 二十名士卒,包括邓离,都被肆虐的剑气绞杀成残肢,唯有宁言见势不对,主动抵挡了一会儿,这才令夏道君有救他的时机。 虽然活了下来,宁言却也付出半手半脚砍废的代价,丹田中更是扎进了一枚碎铁片,称得上半废。 对于这个结果,李殒较为满意。 并无杀了邓离和士卒就产生愧疚。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把邓离他们杀死,那么迎接他们的命运其实和死了也差不多,被干尸寄生当做肉体躯壳,往更深一点细想,说不定还会在遗迹中追杀李殒。 与其想着救人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不如果断杀死了事,还能免得他们受苦,算是做下一件功德好事。 收剑回鞘,原地留下剑符监视,李殒转身离开丹药田。 略微辨别一下方向,往东南的道路而去。 刚才以元神法御剑后,斩邪剑便忽然颤动起来,剑灵告诉他往东南方向走,卦象显示为吉。 卦象? 李殒一开始不太相信,剑灵怎么会算命看相,不过在想到剑灵一路而来成长的养料后,又确切的相信有几分可信度。 先是在钱府吃下阳神断臂、后又吃了顾阀的阴神、想夺舍的无碍、来到遗迹后再啃下妙玄子。 剑灵吞噬养料的同时,也会继承一部分的记忆与知识,易数之道是修士常习的佐道,除了剑修,几乎每个修士都会一手看命的本事,用来观山寻宝、寻龙定穴、收徒纳侣等等,无非不及紫霄仙宗那般精通。 既然剑灵给出方位和吉凶,便没什么好说的,是真是假,去看看就是了。 路上,倒是不太平静,遇到过两次散修合伙想要杀他,被他随手杀之,又遇到过一次啃魂尨,也被他杀掉蛊虫,留下头虫用剑符裹住和之前那只作伴。 随着剑灵不断给出新的方位,李殒发觉,周围环境居然有了一点绿色。 秘境将要崩塌,先前所见,所有东西都是日薄西山的腐朽模样,除了黄沙碎石,便是风化了的宫墙,偶有几棵树在,也是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眼前的这点绿色,便显得格外特别。 “别想了,没有信物进不去。” 不远处的山头上,那里站了三个散修,散修里年纪较大的那个对李殒高声喊道:“不如和我们一起等持有信物的人来,到时候再一起进去。” “信物?你是说这个。”李殒亮出通行令牌,瞬间,不止山上的三个散修,原先隐藏在暗中的人也不自觉投来热烈的视线。 通行令牌! “朋友有令牌,那可好办,咱们一起进去可好?” 言语似是在笑,话语里面的威胁意思却不言而喻。 李殒也笑了,“你们来便是。” 散修中,有消息灵通的知道李殒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因此按兵不动,但更多的眼见都短,只看见自己面前发生的事情,因此当看见有人率先动手,便都不约而同攻了过来。 “先杀了他,令牌怎么分,到时候再说!” “猖狂。” 李殒看也不看,甚至连剑都没拔,这些飞在空中的人就直接栽到在地,捂住喉咙挣扎片刻,死了一地。 这凶悍手段,当即就把所有人都吓住,都不敢再冒头。 看向他们,再看向尸体,李殒摇了摇头,这些人的境界很低,最高才只是虚丹,连个金丹修士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勇气敢来遗迹冒险。 当然,他除外,剑修的境界,能和普通杂修一样吗? 第六十六章 青藤 验证通行令牌,跨过一道无形山涧,再往前走几步,眼前绿意便多了起来。 道路两侧栽种着灵树,此时结满了果子,颜色红彤彤的,散发出独特的香味。 佐以盛开的花草,在花草中采蜜的蜂,恰似春天在野,与身后那黄土覆盖的衰竭遗迹完全不同。 恰似一道帘布,隔开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李殒继续前行。 小心而谨慎。 过了半响,在经过一道路口转向后,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座村落。 是的,村落。 无人的村落。 房屋被蔓延的青藤覆盖,到处长满荆棘灌木,更有声响在里面扰动,李殒拨开一座房屋的灌木,下一刻,几只神似凤凰的五彩锦鸡便从灌木丛中飞出,绚烂尾羽带起阵阵霞光。 这是、带有凤凰血统的灵兽? 实际上不止于五彩锦鸡,这座安静的小村落随着外人到来,各种生物都活泛了起来,似白虎的猫、长脚的蛇、大如磨盘的巨龟……,见过的没见过的奇珍异兽,在这里都能寻得到踪迹。 任何一只放在外面,都足够抢破头。 李殒盯着在空中乱飞的五彩锦鸡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肚中有点饥饿,正想捉一只生火烤了吃掉,目光一瞥,立刻打消了想法。 青藤之下,不仅有奇珍异兽,还有尸骨。 人的尸骨,男女老少都有,还有许多未被分解的衣物,以及散落一地的通行令牌。 这些尸骨,应该就是先前进来过,又死在这里的人所留下,彰明此地并不是表面看的平和,在这表面的平和下,藏着时时可能到来的生死危机。 李殒在原地看青藤,青藤也在看他。 然后,一股奇特气息逐渐弥漫在村落中,像是六月的花香带上许多甜腻,使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原来如此。” 李殒缓缓转身,看见青藤脱离房屋,像跟鞭子一样纠缠在一起,又像缓行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 下一刻,青藤砸落,剑光冲天而起! 轰隆隆! 纠结在一起的藤蔓被斩断一根,断茬处流出青红色的汁液,浇在地上,瞬间腐蚀出坑洞。 汁液有毒! 与此同时,青藤发怒了,更多枝条狂风暴雨般抽来,几乎遮蔽天空、周围一切空隙。 李殒面无表情,握剑在手,脚步不退反进,往前递出一剑。 霎时,空间中出现了一条线。 但这不是线,是剑光压缩到极致,凝聚成一点,由剑锋带动掠过,所造成的光影残留。 极致的快,极致的锋利! 随这一剑递出,大片的青藤被剑锋斩断,甚至剑气透出青藤,斩击在青藤依附的房屋上,令房屋也被斩掉了一角。 这还没完。 锐利的剑锋再次砍掉绞杀而来的青藤,对于能够逃出去的缝隙置之不理,一声怒喝,磅礴剑气疯狂宣泄出,李殒提气再进,眼眸中散发银白色星芒,竟是以杀劫之剑,直接斩向青藤因果! 一剑两断! 青藤再也不动作,轰的趴在地上,重新变成了依附于房屋的植物。 将自身转移远离青藤的安全地方,忍受因开杀劫隐隐作痛的头,李殒心神高度警备。 他在青藤之上,感受到了许多意志,而且青藤刚才的攻击完全不像妖物那样混乱无序,相反还带着修仙者使用术法的味道,由此可见,这青藤必定是有人专门养在这里,用以守护村落。 往嘴里扔了一颗丹药,李殒缓缓恢复剑气,过后不久,距离最近的一棵青藤又如触手一般动起来,未等出剑,青藤上竟是长出了一张嘴、以及略诡异的眼睛。 “你是来寻找机缘的后辈修士,刚才小青暴走,幸好没有伤到你,可算万幸。” 青藤上的眼睛眨了眨,听不清性别的声音继续道:“我是这座村落的居民之一,你可以叫我至玄子。” 至玄子? 李殒目光一动,之前在丹炉中他遇见妙玄子,眼前刚自称至玄子,都是玄字辈不成人的样子,妙玄子是干尸、至玄子是青藤、还有化作蛊虫的修士…难道说当年在大劫之中存活下来的人,皆或多或少改变了生命体态。 “你是大化仙宗的修士?” “正是。” “为何变成这种模样?” 至玄子直言道:“为了延续道统。” 说到道统,青藤触手靠得更近,令李殒能够更清晰看见触手上的那张嘴里面,其实还生长着小小的半人半兽的五官。 “当年大劫忽至,我等躲避不及,便在长辈带领下开辟小秘境,以求等待大劫过去,却没想到大劫竟蔓延如此之久,久到寿命耗尽都看不见希望。” “索性带来的物资充足,能够自生灵气,我等便在这里结婚生子,想着代代传承,但天不随人愿,在大劫之中,所有人都被下了定数,不仅寿命消减九成,更不允许有后代留世,这是天要绝我等道统。” 青藤悠然一叹,“为了延续道统,能够让后人重新建立大化仙宗,便取出了山海异种吞天妖藤,抹除其灵智后,再将我等的元神转入进去,从而借妖藤旺盛的生命力延续阴寿。” “却未想到,随着我们元神进入的越多,反向催生出了青藤的灵智,到让它狂性大发,生出嗜血吃人的念头来,在你之前已经吃了好几次人,但我等受制于它根本无法压制,幸好你来了。” “既然你来寻宝,我等便是有缘,且问你,可愿继承我大化仙宗的道统,成为中兴祖师?”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藤的口吻很庄重,重建仙宗,中兴祖师,每一个词句都能引得散修血脉,恨不得当场答应下来。 但,李殒沉默不言,漠然看着青藤。 经过这一路走来,他领悟出一个道理,这所谓大化仙宗,完全继承着千年之前修士的狠毒与阴险,满嘴谎话连篇,偏偏又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不可信。 见没有回复,青藤似乎有些着急,往前爬行了几步,“可是在顾虑你是剑修?没关系的,剑宗到底也是仙门之一,你拿到我等大化仙宗的道统,便可以自立门户了!” 李殒依旧不回话。 唯有,剑器喧嚣! 第六十七章 冲?子 感受到青藤清晰可见的恶意,李殒毫不犹豫出剑,斩断无声出现在背后的透明细藤。 然后,避开飞溅的血液,裹挟剑气,整个人几乎化作了剑光,以极快的速度在村落中穿梭。 不论至玄子生前是好是坏,如今死了,魂魄寄宿在妖藤里,完全脱离了人的归宿,变成了妖魔。 对于妖物,剑修历来下手最狠,只信奉一个道理:斩草当除根! 枭烈风声呼呼吹拂,青绿色汁液流淌一地,带起香甜的气味儿。 属于至玄子的那张嘴,张扬藤蔓,怒吼道:“找死!” 它其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经历过大劫,所有人的境界修为都大幅跌落,剩下残存元神寄宿在各种物件上苟延残喘,但到底质量高。 遇到真正的生死危机,也顾不得损耗元神以后会怎么样,先把眼前这个剑修摁死再说! 要吃汝肉,寝汝皮! 青藤狂飙喷发,瞬间超过金丹、阴神、直至展现阳神气息才缓缓停止。 李殒脸色微动,看着眼前渡上一层清光、长满锋利獠牙的藤蔓,终于有了点压力。 有点,而已。 李殒当然没有那么蠢和妖物硬拼,靠燃烧元神临时提上来的境界,并不长久,拖个半天一天的,这妖物总会承受不住消耗元神的压力。 况且,这藤蔓看着漫无边际,实则大小长度都被根系禁锢,离开村落就足够离开攻击范围。 身体化作剑光,御剑闷头冲杀,不一会便斩出一条空隙供他离开,再御剑停在村落外半空上,目视藤蔓无能怒吼。 果然,李殒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既然已抛弃原先肉体,选择寄宿在青藤里,那么众多需要依靠肉体才能施展的法术就用不得了,毕竟青藤才是肉体掌控者,又未修行过他们的功法,使得汇聚这么一大桩子高深修士的妖物,比外界妖物都不如,只会用本体攻伐,看不见一个法术手段。 其实,作为仙门,自然还掌控许多单靠元神就能施展的法术,不过此类法术消耗巨大,每动一次便是对元神的巨大损耗,何况本来就已经残破不堪。 没人愿意放弃自己生命,换取他人的胜利。 要动手你先动,要死你先死,便是遗迹里残存之人一贯想法。 “怎么办,这小崽子待在天上不下来。” “能怎么办,等,你要是等不及就脱离青藤,冲上天去与他厮杀便是。” “哼,让我去,你怎么不去?” “我元神残破,飞出去就没了,古玄子你专修元神,想来是极适合不过。” “彼汝娘之!” 众多元神散发神念争吵,最终,一个辈分极高的元神依靠威望压下众元神,“各位,既然都不肯出阳神,那就让吾来。” 闻得此言,便得到许多夸奖马屁,但元神接下来一句话,却令应和唏嘘起来,“还望诸位助一臂之力,分润些许本源于吾,好让吾能施展几个法术。” 这……倒也不是不行,总比等候剑修下来靠谱。 于是,李殒在天上便看见青藤之中冲出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其身青烟缭绕,甫一出世,就引发了隐隐的雷声。 “吾名冲?子,添为大化仙宗灵植派长老,见过道友。” 李殒皱眉看他,不吭声,手中剑气蓄势,可随时化剑光离去。 这人,很强。 出乎意料的那种强,硬要类比,几乎和无碍不相上下。 无量大能? 还真是卧虎藏龙。 “道友现在退去还来得及,我等……” “好。” 李殒直接点头,然后毫不留念转身就走,这做派,冲?子见了惊讶不定,你小子怎么不按套路来,不应该坚持不走的吗,怎么反而一提就离开? 冲?子有自己的打量,于是闪身叫住李殒,温声道:“道友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不若化干戈为玉帛,吾这里有一桩好事可给道友施为。” 说这话时,冲?子全是以神识交流,显然不想让下方的青藤知道。 李殒挑了挑眉,这话,怎么听怎么熟悉,你这厮不会也想夺舍? 时刻注意李殒神色变化的冲?子这时又道:“不是要对道友做不好的事,夺舍之事吾不屑为之。” “且看此地,青春遍布如春夏之交,果实累累似人间天堂,有花草树木,有奇珍异兽,端得美好无比。” 话锋一转,“然而外界之地,道友见过,皆是一片衰草枯藤铺满地,琼楼玉宇化成灰,不说灵气多寡,就连一颗草石都生长不得,两相对比,道友觉得是外面好还是此地好?” 确实如此,这里的花草树木实在太繁盛了,几乎和外界没有两样,而据李殒所得知,大劫摧毁大化仙宗不分是生物与死物,所有归属于大化仙宗的事物皆视同仁,而冲?子他们却能够在这灭门的危机下保存下一片净土,着实不一般。 李殒想了想,决定顺着他的意思说,“这里好。” “哈哈哈,那道友想不想知道,是何宝贝让此地存在?” 冲?子笑眯眯的,表情和善极了。 “你讲,我听。” “在大劫未发生前,吾师曾游历天下,有日偶然进入一番秘境,得了件罕见材料,遂佐以天地精灵将其打造成灵宝,用来作为镇压灵植派之宝,我等能够依存于此地,便是托了这件宝贝的福。” 灵宝? 听到这里,李殒瞳孔微微睁大,彰显内心的不平静。 修士的境界有等级之分,法器自然也有等级。 法器,泛指一切蕴含法力灵力神异力量的物件,无论是练气修士使用的还是飞升修士使用的物件,都能被称呼为法器。 但有些法器效用实在过于惊人,若粗略地归类于法器之中,不好分别,于是在法器之外又归属出了三类:法宝、神器、远古神物。 法宝又称灵宝、真宝、仙宝,蕴含了天地之间的规则,使用犹如天意覆盖,能产生不可思议的威能。 至于神器与远古神物,要是早已经失传的物件,据说仙门内还留存了几件,但从未证明过,也没人知道比之于灵宝有多少差别。 不管怎么说,一件灵宝,足以镇压教派之气运! 足以使人疯狂! 李殒稳固心神,尽力保持不为万物所动,“是哪种类型的灵宝?” 冲?子洒然一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 第六十八章 南斗 南斗,星宿之名,因有星六颗。在北斗星以南,亦形似斗,故称南斗六星。 万法之宗的《太上道祖说度人经》在里边即有提到:“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因此,南斗六星专司延寿之事。 这么看来,冲?子所说的灵宝归属于南斗六星一脉,有补充生机延长寿命的效用,难怪能使此地保持的生机勃勃。 瞬间,李殒明悟自己的机缘在何处了,就在此地! 他如今在借太白星力修炼太白道体,而太白星与北斗七星一样归属于杀伐夺命星辰,南斗六星能够调和北斗,必然就可以调和太白! 可使修行一日千里! 就算不用来铸道体,以南斗六星旺盛的生命力,对于剑修而言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试想,一位不管受了多大伤势都会被南斗星力修复,可以尽全力用出以往不敢用的斩身秘剑的剑修,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李殒承认有些心动。 “你想要什么。”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所有一切都是利益交换,得到一件东西,看似什么都没付出,实则就像赊账,早就被暗地里收取价码,无非或早或晚把账要回来罢了。 当然,你要是有赖账的本事,那大可以全收下,不用担心债主讨债。 “吾想要的很简单。”冲?子直言道,“投胎转世,重新修行。” 是的,冲?子想的正是这么简单,他不奢求夺舍李殒,他眼尖,可以清楚的看见李殒手里那柄剑生了剑灵,里面还不时传来一阵吞咽元神的波动,便知道这是一柄以吃元神而成长起来的剑。 冲?子没把握以残破之躯强行夺舍李殒,毕竟自己只是长老,不是领悟了大道,作为一派掌门人的道君,与其抱被杀死的风险,不若做出交换,换来投胎转世,彻底躲避大劫锁定! “你要投胎?” 李殒……挠了挠脸颊,这叫什么话,以往别人找剑修,不是斗剑就是决死,反正两人之间活一个的那种死路,现在反倒是来个人说要找剑修求生路。 没干过这行当啊! 投胎转世,就应该找仙门的人来,他们关系底子硬,与幽都王又签订过条约,可以此超度魂魄投胎,这也是众仙门能够阳神转世而保留记忆的原因。 剑宗勉强能够归类于仙门,却不享受仙门幽都条约,毕竟天下修士都恨不得剑修灭绝,最好死一个少一个,哪能让斗剑而死的人继续保持记忆转世,等人修行归来又做剑修,岂不是和没死过没差别。 再说了结这么大的仇,都把人杀死了,人家回来修行有成,不得反向把你家门灭掉? 因此,帮人投胎李殒做过,但帮人投胎真没做过。 把这事和冲?子说了,那知冲?子摇头,以很肯定的口吻道:“道友若想得宝,就得满足吾之心愿,否则你我二人便做过一场。” 嘶,这就难办。 能不打架,李殒也不想打,他并不是没脑子见人就杀的莽夫,自是知道,有些时候不动剑比动剑要好。 思绪纷飞,忽然,他想到了一点,便说道:“令人替你受劫如何?” “替吾受劫?”冲?子笑了,神情凄凉,“吾生前乃是无量修士,在天地间留了名号,算是有些分量在,若要替吾受劫,那便必须同境无量自愿才可。怎么,你想要剑宗来人承担?” 让一名无量剑修替人承担劫难,没说李殒,就算是剑宗宗主亲自下令也压不住,为了得宝而坑害门人,这事一说,你是剑宗宗主也得把你砍死,大不了重新从剑主里选一个。 李殒认真道,“无量境残魂可否?” “残魂?也行,吾如今也是残魂。” 冲?子说完,表情变了,眼睛死死盯着浮现在剑上的金色种子,“这是,西方释教的秃驴!” “嗯。” “哈哈哈哈,妙,妙啊,苍天有眼!” “贼秃驴,当年尔等用肮脏手段度化了吾的道侣,让她落发去做甚么慈应菩萨,如今总算里面有人落在吾手里了,哈哈哈哈……” 言语透出深深恨意,看似不像作假,无碍在剑中能听到一切,此时知道了李殒要拿他换冲?子,当下顾不得这么多,大声叫唤,“大化宗的人不讲信用,偏生阴谋爱诡计,当年慈应菩萨是自愿拜入我释教,此举天地可鉴,道人嘴里没半句真话,不必信他。” 又说:“你想要灵宝,我释教也有灵宝,同样有不可思议的威能!” “哼,释教的灵宝,蛊惑人心的玩意儿。” 冲?子磨牙凿齿,死盯着无碍,“就这么定了,用他来顶替吾的大劫锚定,吾就送你灵宝。” 李殒点头,“好。” 拿出一张剑宗传来的紫金剑符,让冲?子写下承诺的话,留下独有神念印记。 待剑符大亮,证明此承诺已在剑宗许可下成立,李殒收好剑符,一抛,将无碍扔给了冲?子。 冲?子随之稽首回礼,然后带着无碍回到青藤,没过多久,青藤忽然躁动,是翻腾不息的海波,滚滚汹涌,无数神念在空中显化,化成一个个道人指责冲?子。 为什么是你逃离大劫! 为什么不是我! 冲?子冷声,“就因为吾比你们聪明。” “你……” 冲?子没搭理道人们,在他眼里,与其都留在一起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不如放一人出去,重新建立新的道统。 他是长老,此资格非他莫属! 闭眼诵经真言,掐动口诀,很快,扎根于元神深处的大劫被转移至无碍身上,使他感觉到久违的轻松。 “多谢道友。”冲?子再次出现在李殒身前。 “不用谢,交易而已。” “道友出剑杀了青藤,绝其根系,便可看见法宝。” 李殒看向冲?子,“青藤死了,他们也会死。” 冲?子面无表情,“自然会死。” “你舍得?” “没什么舍得舍不得,是大化仙宗养育了他们,并非他们养育大化仙宗,当年之享受,便该有回报的一日,此乃自然之理。” 心狠,理智,是个狠毒的人物。 于是按照指示斩杀青藤,果然在根系下发现了一件灵宝印玺。 “此乃天梁定生印,有增添寿命、生机的效用,可使人断臂重生,砍头不死,愿你能好生持之,不要堕了它威名。” 冲?子说道,“吾已感悟到轮回牵引,尚有半刻钟时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问之。” 李殒心念一动,“大劫,到底是什么?” 第六十九章 天梁定生 “吾尝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勤以求人也。” “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是大幸,一旦知晓了,便似杞人忧天,时刻担心灾难降临自身,逃不脱,甩不掉。” “知它会来,不知它何时来,是得知的一瞬间,还是一天,一年,百年……” 冲?子表情萧索, “你境界还低,远没有到得知大劫的地步,真想知道一切缘由,就往上爬罢,到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这些话,触及了大劫的一些苗头,好似通天大楼刮下墙角边微不足道的一点灰尘,然而就是这点灰,都蕴含难以言喻的……恐怖。 是的,恐怖。 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就是言语中存在的大恐怖。 就好像,你驾着一艘木舟在一望无际的海面,忽然,蔚蓝海水骤然变得黑暗,你仔细看去,原来是宽广的海水下,最底层的生物露出了一鳞半爪。 “我知道了。” 平缓跳动剧烈的心脏,李殒缓声应道,说起其他的事情。 丹药田的丹炉。 “他们竟也没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冲?子面孔惊讶,不似在作假,可能这位长老真的以为只有他才最终在大劫中残存下来,是复兴宗门的唯一种子,在知道还有别的人以差不多的方式存续,乃至送出去不少人,便下意识看向伏地躺尸的青藤。 目光有些暗淡,随即再次坚韧,既然已经做下,无法回头,那就一条路走到黑。 “夏道君此人本是魔道散修,动辄杀人屠城,称得上恶名昭着,在当年上了诛魔道杀榜。 “不过,此人有一手极好的炼丹法,常杀人炼丹供普通人提供资质,延长寿命,因为这点,在许多有心人的帮助下他逃过诛杀,还被大化宗当时的丹鼎派掌门聘请为外姓执事,再后来一步步发展,竟由魔道转入正道,最后完全掌控了丹鼎派,连一脉相承的道君名头也被他摘去。” “他要与你换命,你压不住他的道君位格。” 道君、大帝、祖师、菩萨、圣人、剑仙……茫茫多的称呼,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神秘力量,称呼只是称呼,到后面叫的人多了,信的人也多了,你便真的是称呼中那样的人。 虽不能提升战力,却可压制他人。 像世俗里,一人是当朝一品大员,另一人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乞丐,见了,气势天生就会低一头。 “不过,你得了天梁定生印,就不必惧怕此人的换命手段,南斗六星堪定生机,自天地开辟以来,亘古不易,仙人未必能动摇星辰,何况是他。” “另外,便是主殿与一些秘境,吾不知晓哪里是否还有没有人同样存在,不过,你还是别去为好。” 大化仙宗是按照一堂三派的方式修建,分别为环抱在外面的丹鼎派、灵植派、斗战派,三派共同拱卫居于中央的大化派。 既然丹鼎派与灵植派都有人长存,保不齐别的两个宗派也有人存在。 越想越很有可能。 如没人操控,维护,与外界失去联系的遗迹绝不会支撑超过百年,现在还存在,必然是有人在以自身的意志修补。 而掌控一切的权利,自始至终都被握在大化派手中,另外三个只是辅助,不沾染丝毫权力。 正准备再了解一些遗迹的事情,如哪个地方宝贝多,但此时,冲?子神魂脚下忽出现一条绽放五彩黑芒的缝隙,从缝隙之中窥见,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庞大灵魂, 这就是幽都王的转生死界。 “吾将要离去,有一言相赠,听或不听都可。” 冲?子踏入半步,回头,“尽早离开遗迹,莫要再往里走,你要去的地方都在核心地带,那里是大化派与斗战派的地盘,他们可不像吾等不精于厮杀,以你的实力,去了,要么做狗,要么” “死!” 冲?子已彻底随着缝隙消失而消失,唯有最后的死字余音绕耳,久久不绝息。 李殒沉默,然后点点头。 他来到遗迹,是道士的指引前来寻宝,既然宝物已经拿到手,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与其面对不可知的危险,不如一走了之。 当下作出决定,御剑离开小秘境。 这座以天梁定生印为基石而打造的小秘境便陡然崩塌,看不清的大劫道韵包裹住小秘境,瞬间同化成余烬。 所有的生物死物,不论存不存在魂灵,都死尽。 李殒抚摸揣在怀里的定生印,深刻感知到法宝的重要,一个巴掌大小的印玺就能支撑二十里地经久不灭,倘若没被他取出来,或许还能继续存在下一个千年。 好东西啊。 就用你们的性命一试。 小秘境外面围了很多人,都是想要进去而又不能进去的散修、杂修,此时见到小秘境崩塌,又看见李殒御剑出来,哪里还不知道必是他得到了小秘境中的宝贝,促使地方崩塌。 “将宝贝交出来!” “饶你不死!” “对,交出来。” 李殒看向说“饶你不死”的那个散修,上下打量,一名虚丹何时有这么大的脸,敢妄言定他的生死? 一口剑气喷出,当场就把此人的血肉刮得只剩下骨架,痕迹糊满一地。 散修们见了忍不住往后倒退,生怕这血迹沾染到自己。 他们不是没有杀过人,在场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要是以人间律法杀人抵命来说,十条命都不够抵。 然而无非只是砍头杀身,炼制一些人体法器罢了,如此血淋淋的,着实第一次见。 好血腥的手段!好凶残的做法! “啊啊啊,师兄啊,你杀了我师兄!给他赔命!” 一个容貌娇俏的女人擦拭掉脸上血沫,持着一柄符剑,大叫向李殒冲来。 呼! 又是一口剑气,同样的一具骨架立在原地,脚下一潭肉沫儿。 有人咽下口水,果断明哲保身逃了,也有人打定主意要夺得宝物,居然一个人不行,那就百个千个,当即将能召集的人都召集了,共同定下先诛杀李殒,至于宝物落下后怎么得,往后面再说。 “不杀了此人,宝物可就与我等失之交臂了。” 人群中,独臂独脚的宁言目光阴沉,同样出声道:“杀了他,可入韩王府为官。” 第七十章 绝死 条件、理由、奖励都很充足,留下之人都是斗贯了法的修士,自认为掌握独门杀招,可以做最后的胜者。 在有人挑头后,在场的三十多个人都冲向李殒。 巫术、道法,法器、诅咒。 所有稀奇古怪的手段在这里都能看见。 李殒没有拔剑,就这么静静待在原地。 当然不是在等死,而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一试天梁定身印到底有多厉害。 真能够迅速修复生机,保持不死? 眼瞳中放出两点光芒,眼前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因果线,李殒伸出食指并成剑指,一字吐出,“斩!” 因果断,生机即断! 瞬间,三十多名来历复杂的修士,都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却还保持往前冲的姿势。 “咳咳。” 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李殒满意点头,不错,不愧是灵宝。 他对杀劫的运用还浅,平时顶多只能杀一两个人,然后便需要休息,等待反噬消失才能继续用。 现在一口气用杀劫杀了三十余人,本该反噬得重伤垂死,但定生印却在此时灌输出强悍的生机,反噬还没发作就被压制下去。 除了刚才那股不受控制涌上喉咙的逆血,再无别的副作用。 称得上最适配剑修,许多以前对身体伤害极大的秘剑,便可以当做常态用出来。 “你来送死?” 李殒看向宁言,笑了,分明是很和善的笑意,却透露尸山血海般的味道。 宁言深吸一口气,冷哼,“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一个金丹,有什么口气说这种大话?” 这话就很怪了,通玄距离金丹差了两个境界,本该是金丹说这种话的,但现在,倒过来说,就有一种倒反天罡般的荒诞。 宁言说话的时候有怒意,但也有一些解脱,“我读书的时候有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人要学会低头认小,强硬梗着脖子只会撞得头破血流,我深以为然,遂当作人生的警示格言,一路从穷苦书生做到了韩王府的判事,从四品官。” “于是韩王交给了我重任,完成之后,从四品便会升任为正四品,不满百岁的正四品,多么罕见。现在却被你给毁了,我便下了决心要把这句话送给你。” “知道你是剑修,不听也不会做,但是接下来,你会做的。” 宁言拿起一枚黑漆漆的丹药,往嘴里塞入,脱掉上衣,露出里面的夏道君像。 “我的仕途已断,你要赔命!” “道君助我!” “善!” 夏道君的画像便晕染成一滩水墨,覆盖住宁言的全身,完完整整吞噬掉了这位自愿献祭的金丹。 夏道君替换掉宁言的脸,古怪的摇了摇头,“不行,资质太差,承受不住太多力量,如今的金丹怎的这么不顶事。” 再看向李殒,笑了,“还是你好,深得本君的心意,刚才生机消散又补充,隐隐指向南斗,想来是得到了灵植派的天梁定生印,正是本君必得之宝,难为你送来。” 李殒冷声,“你觉得能吃定我?” 夏道君,“自然,实力之差,足够抹平一切。” 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打! 喧嚣剑气,铮铮作响,斩邪剑夹杂风雷,裹挟血气,猛然飞掠直出。 一出手,就是十成功力的《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而夏道君也没用太超过于境界的力量,只凭借本身的金丹境界为底,施展道法。 瞬间,周身霞光灿烂,大片大片的光雾通红似火,空气都烧得扭曲,这般凶猛的火焰迎着剑锋扑上,不仅压制住了剑锋,甚至还将温度一同传递在剑上。 打回去,剑柄钉在地里,化岩土成为一地的岩浆。 “哈哈哈,小子,这才是金丹!” 夏道君须发飞扬,透露古修的肆意,论斗法经验,他在转为正道之前做了大半辈子魔道,经历过杀劫数不胜数,平日两眼一睁便是斗法,吃饭都在与人厮杀,天底下但凡有过传承的宗门,都摸过底,自然也和剑修对上过。 没打过,但也没死。 李殒远不及当年追杀剑修,这次,该他掌握乾坤。 李殒拔出留存炽热温度的长剑,感受手掌被烧毁又修复,不得不承认,眼前是他遇见过最大的危机。 不亚于当时在飞舟遭遇阴神劫杀。 剑修杀敌自动加一等境界,遇见杂修再加一等境界,这是修行界的常识。 夏道君的境界很高,哪怕受限于宁言的金丹躯体,能发挥的实力同样很高,他在此时也适用于剑修的这条规矩。 同样加一等。 两人的差距再次拉开。 “来死。” 李殒迈步,再是奔跑,最后整个人骤然发力,掠向夏道君。 太上玄兵七杀绝死剑!太上元神斩仙秘剑!刨腹杀身剑诀! ——给我斩! 三种剑诀,每一种威力都极大,都会对使用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现在,李殒毫无顾忌的全用出来,反映在外面,就是他的身体不断破碎,又不断被庞大生机灌注修复! 空气中雷声响起,那是剑器在不断嘶吼! 夏道君看着这一剑,右手渡上一层漆黑火焰,伸出去,随即抓住了这柄剑。 “不错,有当时那人的两分气象。” “狠是够狠的,却不够快,那人能够瞬息之间削掉我的半边颅盖,你却是太慢。” 呼!李殒张开嘴,喷出一股含杂太白星力、庚金之力、血煞的本源剑气,笼罩夏道君一脸! 一时躲避不及,夏道君像之前那两具白骨架子一样,脸颊上的血肉被消融大半,剩下难以入目的残缺嘶叫, “啊啊啊……” 获得宁言的躯体,一同继承了躯体上的五官感知,脸颊被剑气喷的消融,是不亚于凌迟的剧痛,更因为血煞而作用于元神,令夏道君承受了双倍的痛苦。 趁着这个空档,李殒松开手,拿出一柄铁剑直接横斩,滚滚剑力汹涌,若不是夏道君及时用砍头不死的飞头降法门自己拔去的头颅,怕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就会要了命。 其实论起斗法经验,李殒也不差,从出道以来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人物哪里会没有手段应敌。 这一击落空,还有下一击! 慧剑!斩魂! 神识化作慧剑斩出,同时运行摧念赤子秘剑,一暗一明,在夏道君失神的这个空档直接作用。 随剑诀落实,飘在空中的飞头明显呆滞一瞬,对于肉体的掌控也发生失调。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趁你病要你命! 压榨丹田所有剑气,传输到斩邪剑上,再次握住这柄剑,以及其枭烈的姿态,自上而下,劈开! 肉体顿时两分,大量的脏器热腾腾的扑出来,猩红流淌一地,俨然生机断绝! 唯有飞在天上的头颅,还保留着一点点活气。 “好个贼子,竟敢毁坏我难得的肉体!” 头颅口吻阴沉沉的,透露出难以言喻的魔意,“有定生印在,也不怕打坏了你。” “九转天魔功——大芫焚骨!” 第七十一章 舍身剑 痛! 剧痛! 痛入骨髓的剧痛! 滔天魔火焚烧皮肉,焦香味道在身体上透出来,再被南斗星力灌输,周而复始的重复新鲜血肉生长又被魔火灼烧成焦炭,不到一会儿,身体上就结满厚厚的肉痂。 “咳咳咳……呼……噗……!” 李殒强忍剧痛挣脱肉痂,露出淡红色可以看见血管的皮肉,握住剑柄,仍做出作想要拼命的姿态。 只剩下人头的夏道君见了,讥诮道,“当年本君纵横南疆,遭遇无数生死大敌,一个个都是硬骨头,但能扛住魔火烧骨噬魂的,只有两个,一个人是当年的大化宗丹鼎派祖师,他的火法比我高,另一个嘛,烂柯山的无名法师,这人完全就是骨头硬,硬生生耗到我的灵气耗尽,有天梁定生印在,你也大可以也试试嘛。” 夏道君桀桀怪笑,青紫色魔火拖着他在空中乱飞,张狂且肆意。 心里巴不得李殒在魔火里坚持的越久越好。 魔火用了三成的斗战法,另外七成用的炼丹法,到了他这种境界,炼丹已不需要单独作为辅助,一把火在手,天地即是丹炉。 用魔火从因果、现世、过去等多个层次都炼在肉体里面,完全篡夺李殒这个人拥有的所有。 在火中待的越久,炼制出来的人体大丹便更上品! 可以预见,以后将会有姓夏的剑仙横空出世。 只是,事情终归不会是想的那么完美,总会有波澜横生。 在他还在怪笑的时候,一口剑锋,悄无声息的没入人头的眼睛,直接贯穿,将脑子搅的一片浆糊。 剑修,竟然以夏道君都难以想象的方式,做出了反抗。 一道缠绕青紫火焰的漆黑身影,缓缓的抽出剑峰,又劈下,彻底弄死金丹躯体。 “怎么做到的!” 夏道君的水墨画像流淌在地面,最后在倾颓墙上浮现,七分酷似李殒的脸转过来,又说了一遍:“你怎么做到的!” 场上现在有两个李殒,一个待在呆原地受火焰煎熬,一个挥剑砍杀头颅,也被火焰接熬着,两道身影气息一模一样,根本分不出真假来,就算在魔火的感知中也自始至终只是一人! 这是什么邪门道法! 李殒没心思回答,他只想杀人。 剑气涌动,直冲壁画! 咔嚓! 壁画碎裂,夏道君画像持续跳动,来到距离李殒最近的地方,幽幽道,“承载本君。” 说完,整个画像就扑上去,但就在这个时候,扑向的那个李殒突然变成一条断臂,这种变化令他始料未及,一时怔然,再去看依旧在承受磨火灼烧的李殒,便想明白了。 这人,自始至终就没动过,竟是将握剑的手斩断,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化作化身,用出了舍身剑! 好狠! 剑修的剑,根本上分为三类,普通剑招、各种秘剑、舍身剑。 越往后威力越大,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越不可逆。 这手臂断掉就真的断掉,就算有南斗星力修复,想要再长出来、接回去回归原样,也得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舍身剑舍的并不只是肉体,更是那部分肉体存在的根基,将根基连同肉体化剑,一旦用出去,就可爆发平时十倍乃至几十倍的杀伤力! 这种绝招是剑修的拼死一击,不成功就成仁! 现在,舍身剑一用,夏道君顿时觉得不太可能完全占据李殒的一切了。 这种拥有大毅力,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往往精神格外坚韧,任凭消磨都不会决议认输,就算勉强夺舍,肉体也难以听从两个意志的号令。 不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天资心性都上佳的人,若是因为反抗就干脆杀掉,还不如一开始就杀了。 既然做出要夺舍的决定,就一条路走到黑!大不了等出去后去幽都一趟,将这人的魂魄提出来,送去转世,往后收做弟子还了这段因果。 也算做一件好事。 决定已下,道君再次加深魔火,看着李殒皮肉消融,露出粉红的骨骼,看着他血肉生长,造出淡黄皮膜,等某个界限将要到来,夏道君就猛地往缺了一只手臂的李殒身上扑去。 换命! 用仅剩的右手握紧剑,李殒看着向自己奔腾过来的墨影,心里很是平静。 他并不后悔来遗迹,如千千万万个剑修一样,有人历经磨难脱颖而出,有人死在磨难中,他无非是步下后尘,没有走出劫难。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三千大道八百旁门,唯独剑道是往教,往这个字有很多意思,常常挂在剑修嘴中的一句话是这么解释:虽千万人,吾往矣。 其实意思就是死。 自剑修握剑开始,就注定会死,而且是不得好死。 李殒不会让自己一生修行都变成他人的嫁衣裳,他自己只能是他自己,不能是别人。 绝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墨影越来越近,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莫名的弧度。 他要再用一次舍身剑,舍弃自己全身所有,弄死这个老东西! 近了,越来越近了。 已经能够看到夏道君脸上细腻的笔触,这画师的画工很好,将毛孔都画了出来,但现在不是感慨画工的时候,夏道君的手,已经探及到李殒的皮肤,身体已经融化成墨汁,正顺着皮肤蔓延。 李殒眼中流光闪动,透露诡异细芒,丹田剑气疯狂运转,正待准备爆发了。 斗剑,绝死! 然而就在他准备引动舍身剑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居然不能掌控剑气,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死死压制住他的自曝行为。 不是夏道君,失去肉体只剩一缕元神残存的老东西没有这样实力。 那是谁呢? 很快,李殒知道谁来了。 遗迹剧烈摇动,暗沉沉天幕破开一个大口子,抬头便可看见在这天幕中横放着一口掩盖苍穹的剑锋虚影,正是剑锋从外斩破遗迹,强势闯进来。 这柄剑,李殒认得。 准确来说,只要是剑修,都会认它,因为这柄剑代表的身份很不一般。 在天下所有习剑的门派中,剑宗地位无疑最尊崇,而在剑宗之内,又能归纳出九位最不一般的剑修。 这九位剑修,是公认的实力最强,杀力最高,每一个都闯出赫赫威名,闻之可令敌方肝胆俱裂! 便是剑宗宗主,与代表剑修八峰的剑主。 这一柄剑,正是八位剑主之一,无尽崖剑主历来传承的佩剑——紫电! 第七十二章 颓废青年 “舍身剑,小子够狠啊,是块炼剑的好材料!” 一个胡子拉碴的颓废青年出现,目光扫了扫夏道君,手搭在李殒肩头,打趣道:“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一想到自己不用死,就开心的要死。” 李殒平静看向颓废青年,有些沉默,同时有些质疑。 不是都说八大剑主个个是当世剑仙,乃天下一等一的潇洒风流人物,怎么眼前这人潇洒是潇洒,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破衣服,隐约还能闻到一股穷酸味道,整个人不修边幅,完全与风流不沾边。 感知到怀疑的目光,颓废青年一撇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肯定又是有辱剑宗门面这样的话,觉得我不像是个大人物?” “人活一世,自在最重要,不要被条条框框的规矩约束,唯有破除枷锁,才能斩开世俗。” “这点你做的倒是不错,刚才斗剑我看了,没有拘泥于什么剑侠风度,下三滥的手段也用,实在打不过也没有认输,反而决定用舍身剑,不差的。” 不等李殒说话,又看向夏道君,伸手把它扯出来,再往遗迹大殿的方向看去,见没人出来阻止,就自然而然的将道君捏成一团,揣进了袖子里。 “倒也合用,回去找点好材料,能打两三口不错的剑分下去,这一趟不算白来。” 说话间,尽显剑修本色。 其实颓废青年很希望大化仙宗里面的东西能出手阻止他,这样就可以不用顾及因果直接捞一把大的,等回到山门,至少能打二十口剑,增添增添宗门底蕴。 但是老乌龟就是能忍,忍了千年了还要继续忍下去。 啧,摇了摇头,顺手拍熄李殒身上魔火,颓废青年问道:“跟我去无尽崖怎么样?” 这话,代表的意义很不简单。 李殒想了很久,以“祖师还在”拒绝了。 “那个老家伙早就不管事,连出来都不出来,你跟着他有什么用。再说了,你青萍山一脉只是他门下弟子之一开创的道统,类似的多了去,根本就不重要,要不然当年青萍山一事他就该出现替你们撑腰。” 颓废青年大拇指指向自己,“我就不一样了,至今还没有开创过分脉,门下的弟子也不太成器,没一个可以顶事,你过来,保证用心教你,以后至少是个无量。” 这话,很重。 一位剑主的倾心教授,绝对能够让人少走许多弯路,许多失传秘籍也能够重新续上,换做任何一名修行者,哪怕是仙门修士,听到一名剑主的郑重承诺,也会生出抛弃一切转投到门下学剑的想法。 无它,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这个世界的顶点之一! 能够三步之内,扑杀飞升大修士的存在! 说实话,李殒心动了,没办法不心动,他是剑修,更加能够领悟这种分量。 但是,思考良久,李殒最终无奈的拒绝。 “我领悟了杀劫。”李殒道。 “杀劫……” 颓废青年叹息,“那属实没办法。” 杀劫,虽然之前有不少人也修行过获得过传承,但最后能够稳定保留下来达到比拟于前人层次的只有那一位,也因此,剑宗内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领悟了杀劫,任何人不得争抢,只能是那位的徒弟,由那一位来教授。 “算了,不提这个,先替你接上手臂。” 之前用舍身剑舍下手臂,消耗了存在,但情况比想象中要好,手臂虽是一节被焚化的骷骨,但夏道君之前出手是留了三分余地的,避免李殒死去不好夺舍,所以断臂上还残留着一分活气。 削掉烧焦血痂,露出粉嫩的肉芽,两者一贴合,催动天梁定生印引来滚滚生机,不多时,断臂就已经生长在一起。 至少外表看起来无虞。 生机灌输入体,魔火造成的伤势迅速修复,血痂脱落,看得颓废青年啧啧称奇,然后目光一撇李殒下面,脸上竟也不笑了。 “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还不把衣服穿上。” 魔火灼烧,血肉都掉了几层,何况是衣服,血痂褪去之后,便是赤条条的一个人了。 李殒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就闪身到附近的掩体杂物后,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套青衣剑装,穿戴完毕后再出来。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谢什么谢,你应得的。” 应得?李殒不太明白。 颓废青年见他这么迷惑,就说出了缘由。 当时在顾阀拜门后,剑宗来了一名叫卢顺的剑修询问生财之道,李殒就以剑丸做理由,替卢顺找到门路。 当时卢顺就是说受剑主之托而来的,那位剑主,就是颓废青年。 “你的法子还真不错,以万剑归宗的名义去讨要剑器,名正言顺,谁来也挑不出个错,有名有姓的世家门阀我都走了一趟,出来的时候他们还以礼相送呢。” 剑宗剑主亲自上门讨要,你有几条命敢不给? 不给就别怪剑主当场发飙,直接灭你满门! 所有世家都抱着割肉喂狼的心思,狠狠出了血,加在一起所获得的资源实在不菲,足够养活剑宗新招收的所有弟子了。 这是一个大人情,不能不报。 正好李殒之前用剑符与冲?子书写契约,传回剑宗的时候引起颓废青年注意,想着来见见这位足智多谋的后辈,看有没有新方法可以压榨门阀,然后一来见到夏道君要换命,干脆出手救命,免得失了生财之道。 得知前因后果,李殒再次沉默。 当时他想的是压榨一下顾阀,算出去心中恶气,却没想到卢顺没上门,剑主反而亲自动身,造成的影响绝不可同日而语。 “你怎么不说话?” “剑主、你有和他人说这想法是谁提的没?” “当然说了啊,有功就赏,有错必罚,这是剑宗的一贯主张,你出了好主意我怎能私吞,当然是要将功劳传出去。” “现在剑宗可是有许多人知道你的大名,新入门的年轻弟子都要感念你的恩德呢。” 颓废青年眼睛弯起,显露几分促狭,像极在街道厮混的地痞流氓,全无剑仙风度。 李殒苦笑长叹。 颓废青年见状,撇嘴,“像个老古董,真没趣,放心,卢顺那小子与我说过,不透露是谁说出的主意,最后也是我上门去要的,与你无关。” “还有这个,拿好,答应给你的分成。” 一枚亮银色的珠子抛出,刚接触一瞬,即能感受到冷冽若九幽之冰的死寂剑意滚滚袭入体内。 正是剑丸! 第七十三章 剑仙 “这是你应得的东西。” 正如之前所讲,剑宗,恩怨分明,内里其实并不存在多少框框架架,出了主意也好,杀过人也罢,就能获得自己应该得到那一部分。 这也是许多修行者将剑修称之为剑匪的原因。 坐地分赃,大秤分金,这不是匪徒是什么? 在感知中,剑丸透露的气息竟让他有点隐隐的心悸,想来是个极锋利的剑器。 李殒心安理得收下剑丸,打算寻个黄道吉日将它纳入腹中丹田温养,好增添杀敌手段。 “谢谢。” 李殒真诚道谢。 不管是在危急时刻救他,还是不远万里来送剑丸,都值得他认真感谢,更不用说眼前的颓废青年拥有世上最不一般的身份。 “你小子怎么婆婆妈妈,谢什么谢,真要感激救命,给我多出几个主意多拿点钱,这才是正道。” 听了这个说法,李殒并不觉得意外。 不同于仙门世家遮掩,剑修一贯直来直去,话说的什么就是什么,说自己是穷鬼,很缺资料修行,那便真的是穷得狠。 自然,这个穷是相对的,却耐不得人多,每个人分一点资源,再多也不够。 上次卢顺说过,剑宗近几年又招收了一批弟子,堪称百年来招收人数最多的一次,让管财务的剑主头发都要薅秃,纵使有几分夸大,真实情况也差不到哪里去。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是一句真理。 “世家门阀压榨太狠也会引来反噬。” 李殒先定下基调,颓废青年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偶尔抢一把肥羊没啥问题,抢多了这群羊联合起来,羊角顶人还是挺恶心的。 “真要长久的财源,最稳妥的方法还是灵脉、矿脉此类。” “你这不屁话吗,天下有数能产出大价值物品的矿脉都被仙门那群狗东西占了,这可怎么弄,总不能又论剑仙都山重新分配,这点我倒是没意见,别的人却不想再弄到传承破损。” 颓废青年低头数着手指,然后比出一个三的姿势,“三次了,他们都说事不过三。” 嘴里的他们,应该是和颓废青年拥有同等身份的剑主们了。 李殒点点头,略微沉默,他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办法,要是随便想想就能出赚取资源的上中下三策,那剑宗全部财务就该由他来管。 “想不出来?算了,没啥事。”颓废青年摆摆手,目光盯着遗迹里面看了很久,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般突然说,“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是谁。” “无尽崖剑主。” “那是我继承的名号,我本姓徐,徐不归。你就叫我一声徐大剑仙。” “好。” 李殒点头,“我是李殒。” “你小子。”徐不归重重拍下李殒肩膀,带着一丝探究,“别的没啥办法,遗迹你能不能替我找个理由,不然按照那个狗屁规矩,我不能做得太过。” 既然来了,不能空手回去,怎么的也得带点特产。 这个倒是没问题,李殒就引徐不归去了丹药田,见到了那座可以自主炼制灵气丹丸的巨大丹炉。 反正夏道君已经被捉走,再拿去这个巨大的炉也是应有之理,可讲究个物归原主。 剑宗新收弟子很多,并不缺少各种配剑,真要论起来,随便找口铁剑开了光就能打架,威力差不到哪里去。 差的是用来打基础的丹丸。 没有丹丸的配合,一天十二个时辰,打坐吸取灵气转化剑气这一步就得用掉六个时辰,再有三个时辰读经习剑,剩下三个时辰还要包含睡觉,便远远不够了。 巨大丹炉虽然自主烧炼的灵气丹药品级不高,胜在量大,吞服下去至少可以节约两个打坐采气的时辰,一天两个时辰,一月一年乃至十年,汇聚之下便能远远甩开同辈。 徐不归也想到这点,当下做决定,搬走! 但是,丹炉自铸成后就一直是大化仙宗的立身之本,眼下生成的是毒丹,但等到仙宗复兴,则可以极速恢复底蕴,一举回到以往的地位。 眼下见徐不归要搬走丹炉,藏在遗迹里的老家伙遂不再当王八,现身出来阻止。 两个人,都是做道人打扮,一个是穿着月牙白的道袍女冠,另一人穿着琉璃黑的道袍男冠,除了性别,两人的样貌,身高外貌并无差别,简直就是一个人的一体两面。 “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既已捉去了夏道君,此事就算了了,何必再纠缠。” 两人一同出言,声音男女重叠,带着几分诡异。 “了结?你们培养的好人才,敢起贪心夺舍我剑宗的子弟,不给你们点教训,真当剑宗脾气好?” 徐不归咧嘴笑,“想要老子停手,可以,打赢我。” “道友何必咄咄逼人…” “废什么话,打不打,不打就滚回壳里去。” 一声怒骂,彻底让两人脸色漆黑似锅底,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他们,在千年之前,谁见了他们不低头以示尊重,眼下落了难,已经低声下气的求人,这也不给面子,那没什么好说的。 浑圆一气炉乃是立宗之本,绝对不能有失。 打! 两人气息勃发,徐不归浑然不觉,对李殒说道,“瞧仔细了,能从里面悟出几层,全看你的天分。” 然后才对两人说,“去上面打,免得损坏了宝贝。” 一挥衣袖,撑住天上缝隙的巨剑法相迅速落下,化作一口锋利无比的四尺长剑。 “来!” 一字吐出,瞬间,遗迹到处充满喧嚣剑气,使人一感知,便觉得置身于尸山血海,从天上到地下,从东南到西北,全是死不瞑目的尸骨在眼睁睁盯着你。 压得人几乎喘不出气来。 两名道人也不甘示弱,召回了自己的灵宝,调动遗迹阵法,拼接成一条细长的虹光,闷头撞上徐不归。 然而,在这近乎无穷无尽的剑意笼罩下,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字——输! 轰! 狂暴剑意砸落,在地上击出极大深坑,两名道人神魂落在深坑里面,临时身体被打得淡薄如烟,几乎连刚死的凡人魂魄都不如,风一吹,便会烟消云散。 从上天到落地,一剑而已。 李殒看向深坑,眼眸中全是这一剑的风采,许久后,回过神,才发现徐不归已经将收起丹炉,剑抱在怀里,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狗尾茅草,笑眯眯地问他:“怎么样,帅不帅?” 李殒认真答复:“当世剑仙。” 第七十四章 又要破境 剑主很强,这是修行者的共识。 到底有多强,没多少人见过。 如今一见,能深深感受到实力之恐怖,心里不可避免想出一件事情,徐不归如今是什么境界,能否做到传说中的那样一剑斩仙人,一剑让天下尽低眉? 问出,徐不归回答的很简洁:“仙人没杀过,不知道。” 天下仙人,明面上只有几位仙宗的老不死,这些人亦长久没有出手,实力到底达到什么样的层次,没人知道。 至于让天下尽低眉,这话想想就好,若剑宗当真可以让天下低眉,那么就没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仙门宗派,世上就只有练剑的宗派可以幸存。 “不说这个,瞧出了几成?” “三成。” “三成?”听到这个较少的数字,徐不归没有嫌弃,认真询问:“真的是三成?” 见徐不归不信,李殒便模仿刚才那一剑自上而下斩出,果真透露出来三分相似的韵味,令徐不归连连感叹。 “你这天分,不差,比狗屁谪仙人好多了。” “啧,奶奶的,怎就领悟杀劫了呢,老家伙什么都不干就赚了一个好徒弟,讨嫌的很。” 言语是粗俗,内里含义毫不掩饰对李殒的欣赏,徐不归是真心觉得好,他这些年一直在潜心悟剑,本人当上剑主的时间并不久,真正教徒弟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但有感于剑修道途荆棘难行,成才的并不多,最高的一个也才金丹而已。 之前觉得还成,二十年就成金丹剑修,至少能够自欺欺人。 现在,一对比,便觉得之前教过的那是什么愚不可及的蠢笨牛马。 没看过剑经,没看过剑招,境界差距也大,却只看一眼就领悟三成韵味。 这种天资,在徐不归看来,只比当时的他差那么一点,很有值得培养的心性。 “不教你点什么真过不去,也罢。” 徐不归捡了一块木条,放在手里盘嗦片刻扔给李殒,李殒接过来一看,便可看见木条上被剑气刻画了刀劈斧凿般的古字——先天破体剑气! “这里面藏了我的一缕剑气,剑气里藏了一部专讲加深剑气锋锐的心得,你天资高就这么用,自己亲身体悟比书上得来的要好。”徐不归感慨:“纸上得来终觉浅嘛。” 李殒点头,珍而重之贴身收好木条。 有了这门心得,他的实力便能再行增添,等之后破境进入虚丹,就算真刀真枪应对一个完整的阴神修士,亦有把握可以战而胜之。 是的,经过这一路惨烈厮杀,他已感知到丹田气息勃发,随时都可凝结虚丹,给一点时间用来稳固根基,则必成。 距离三年金丹,并不远。 徐不归听完,点点头,“那就出去找个地方闭关,我替你护法。” …… …… 当遗迹的消息传回韩王府,平日待人以和善的韩王,首次在外人面前发了怒。 韩王最喜欢的风波湖里的鱼儿,则因祸得福,多了两三个月都不一定能吃完的肉食,想必过后会长得更加膘肥体壮。 紫衣官员一进来,便看见如此“蔚然壮观”,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所有侍女都被投进湖里,岸边只剩下韩王,才幽幽开口:“殿下,该怎么办。” 韩王目光阴森,咬牙,“杀。” 这一个字,结合湖面上覆盖的尸体,丝毫不让人怀疑信心。 紫衣官员反问:“那殿下可准备好应对好剑宗的责问?” “一个小人物,金丹都不是,死了不就死了?”韩王回应,“又不是没有剑修死过。” “问题是那人很特别,没人保证能够在三境之内杀死他,顾阀之前做过,后来却被夺去一成气运。” 紫衣官员静静地看着韩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知道,这位地位尊崇的王爵很急,急得快死了。 而他则在等,等韩王出言求他。 “我大隋英雄辈出,更有仙门做依靠,难道就没人可以制服于他,跨越三境都不行,他是什么厉害人物?” “他是剑修。” “就因为这个?” “正是。” 韩王叹息,看向紫衣官员:“你有什么计划就说出来,毕竟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关于延寿丹与大化宗一事,必须要给上面交代。” 韩王已是大隋地位最尊崇的人之一,世袭王爵,占据广袤田土,更有丹书铁券可供免死,不是诛九族的大罪根本不需要给谁交代,可现在,从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韩王除去惧怕大隋皇帝废除他的爵位外,还惧怕别人。 “下官有上中下三策,不知殿下愿取哪一策。” 听到这话,韩王摆摆手,“不用和本王做甚计将安出的虚伪,直接说中策就是了。” 历来谋士出谋划策,上策与下策一个太理想,一个太坏,都不符合上位者的心思,只有中策是中庸之道,两个都沾点,却又能勉强顾及,所以根本没有三条路给他选,自始至终只有一条。 “修行者的根本是规矩,是当年定下的寰宇大宝诰,这才让厮杀不断的修行者能够繁衍下来,乃至昌盛。” 紫衣官员微笑道:“这是修行者之间的规矩,很大,但再大也大不过王朝规矩。” “天子代天意而牧民,天子定下的律法,便是天意定下的律法,当年我太祖高皇帝祭天而立大隋,焚天祭文里随之而去就有一篇律法,乃是受到天意承认的。” “无缘由杀官及造反者,诛杀之!” 韩王虚着脸,“这是多久的老黄历,只在太祖太宗那两朝起过作用,后面哪有人遵从。” 修行者被称为方外之人,方外之人即不受约束之人,有自己的性情,常常游历红尘遇见百姓被官员欺负,就动手杀之,然后扬长而去,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一个两个还好追捕,但这千年来这种事情出了不下几千件,最后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做什么? “若是…巡抚呢。” 韩王猛地抬头,环境分明温暖如春,却感到一股深深寒意袭来,他吞咽口水,厉声喝问,“你要做什么?” “替韩王分忧罢了,与其我等劳心劳力想着怎么针对此人,不让他走漏消息,不妨让朝廷出手,占据大义,合乎天道,谁人能够反驳呢。” “再者说,那人是个剑修,又做了一揽子事情惹得许多人不高兴,真有这桩罪名给他,想必会有很多人愿意搭,殿下,法不责众,当年的刺马案闹得沸沸扬扬,不也稀里糊涂的了结,最后只杀了一个路人,没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仔细翻锅子。” “剑修罪名定死,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会有人信,那么这些年送给大化仙宗的士卒,便就此消帐,没人会怀疑到殿下的头上。” 韩王脸色变化,虽然还是不太乐意,但至少没有再反驳,仔细思考后,确切觉得很是可行,至少能扯上一个完美的谎。 前提是罪名定下来,令剑宗百口莫辩。 “有几分把握?” “六成。” “太少了。” 紫衣官员摇首:“庙算之道,六成已经不少。” “那就这么办。”韩王说完,犹豫片刻,“这件事,你要先和上面通气。” “这是自然,请殿下放心。” 紫衣官员离开,湖边的风吹过,韩王感觉到身上有点黏,伸手一摸脊背,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望着湖里被鱼儿啃得只剩骨头的骨架,叹道:“读书人心真黑。” 第七十五章 破境之后 大隋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若想成为宰相,掌管州部的巡抚则是最重要的一职,近些年来更被称为储相。 巡抚品级为从三品,由天子亲自任命,拥有掌管一地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各项权利,地位极高。 放在整个大隋,也不过四十七位,如今却稀里糊涂死了一个,当消息传到朝堂的时候,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 巡抚可不是小官,从三品的大员,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封疆大吏,不论是爱屋及乌,还是有别的心思,这一次派系争斗严重的百官分外团结,联名上书要求皇帝严查。 大隋皇帝同样震怒。 宝庆州巡抚是武德四年的进士,那一年,他成功击杀把持朝政的逆贼取回大权,但依附于逆贼的世家不甘心,竟在科举上做文章,放言谁敢去考此年科举,就让谁见不到明日太阳。 于是那一年,只有寥寥二十几个举人、监生愿意冒大危险参加科举,报效大隋皇帝。 大隋皇帝当场洒泪,许下卿等不负朕,朕必然不负卿等的诺言。 如今死去一个,怎能不心痛。 于是天子六卫的诛魔卫、监察卫、司天卫三卫被下了死令,要求他们在三日之内查询真正的死因。 而在三日后,当巡抚的尸体与死因送到国都时,原本群情激奋的百官反而陷入诡异的沉默。 这具尸体上,有剑气,显然是修士动的手。 天底下以炼剑为生的修士,自始至终只有那座剑宗。 是剑宗修士杀了巡抚! 于是这一次,许多跳的凶的人静默下来,没在说话,甚至恨不得自己之前没说过话。 剑宗!一群杀胚汇聚的地方,每个人手下都藏着成百上千条命,又横又有实力,还极爱护短,之前说过的污言秽语要是传到他们耳里,自己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更有人说:是剑宗修士杀的人,那就不稀奇了,说不定莫巡抚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剑侠看见做出行侠仗义的事情。 这种论点,引得不少人争相同意,毕竟这千年来杀官杀最多的,就是爱行侠仗义的剑修。 正当众人以为这又是一笔糊涂账,朝廷打算息事宁人时,大隋皇帝却一反常态定了调子。 “不论何人,即刻缉拿进京,着有司审问!” 这是口谕,并非经过三省审批的圣旨,却足够引发一场大震动。 陛下这是要和剑宗对着干? 你不要命了! 但天子的意志不容置疑。 尔等皆为臣子,只需按令照办。 又过不久,一个略显熟悉的名字被摆上百官的案头。 “剑宗青萍山分脉,传法长老李殒……” 李殒?这不是那个千里迢迢送人归顾家,又在顾家杀了不少人,甚至连世子都被砍了的年轻剑修。 原来是他。 年纪轻,爱管闲事,又自诩路见不平,杀一个境界不高的巡抚……挺顺理成章的。 同时因为这层关系,顾阀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令顾阀在朝廷的当权者不得不去面圣,做了什么交换尚且不可知,但大隋皇帝的一句与顾氏无关,彻底将顾阀摘了出去。 那就只剩下,将剑修缉拿归案。 大隋皇帝与剑宗扳手腕,谁能赢? 一时间,各大赌坊生意兴隆,所有人都期待结果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 对于外界的纷扰,李殒一概不知。 他在稳固进入虚丹后的修为。 内视丹田,原本剑气漩涡中正浮沉着一颗虚幻金丹,上面阴阳二气流转,与人体构成小天地,一举一动,都能迸发出比以往更强悍的力量。 这,便是虚丹。 李殒深吸一口气,露出满足的笑意。 在通玄之时,他可以强杀金丹,如今到了虚丹,金丹散修就更不够看,来个阴神修士亦可以战而胜之,甚至宰杀。 离开闭关的山洞,一出去,便有扑鼻异香蒙头盖脑的闯入鼻,一看,不远处生了一堆篝火,火上正炽烤一条脱了皮的巨大蛇类,仔细看,还能看到蛇类的下腹长了四只脚。 分明是一条已经成了气候的蛟龙。 徐不归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树枝翻动篝火,好让火焰更旺一点,见到李殒出来,挑了挑眉,“成功了?” “嗯,一举功成。” 李殒走到篝火边,摘下一颗宽大的芭蕉叶当垫子,闻着肉香,不禁食指大动。 徐不归拿紫电割下一块蛟龙肉,用树叉子叉了,递给李殒,自己也拿了一块,边吃边说道:“不差,闭关六天便凝结虚丹,以后结金丹会松快许多。” 修行者向来注重时间,并认为时间多寡会关系到以后的成就有多大。 如筑基境百日筑基,可称为上等;虚丹境一月成丹,即有进阶阳神之资。 李殒只用了六日就成虚丹,何止不差,说句不自傲的话,放眼天下仙门,也是极少数人才能做到的成就。 而这些极少数人,又是不一般的,自出生就在灵气浓郁的地方生长,每年消耗无数天材地宝增添底蕴,更是修行最上层的功法,无数大能围着转。 李殒有什么?出身分脉,享受的资源都是最基础,如今一切都靠自己搏杀而来,这种从底层历练出来的人物,向来都是独一档,极受同样出生之人的青睐。 想到这里,徐不归狠狠咬下两口肉,将肉当做藏在剑宗不出门的那个老家伙,以解心头之恨。 李殒没怎么在意徐不归的表情,他在努力吃肉,重达两千斤的蛟龙肉,他一个人就吃了一千多斤。 其中一部分用在稳固突破修为的境界上,另一部分完全是补充身体中损失的生机,修复用舍身剑砸出去的断臂。 看着李殒狼吞虎咽的样子,徐不归摇了摇头,一拍紫电,剑身化光便呼的飞出去,不多时,又带来一只气焰滔天的插翅猛虎。 “单吃龙肉怎么行,龙虎相济才是正道。”徐不归剥皮手艺纯熟,嘿嘿道:“等你以后去剑宗,我带你去偷…咳咳,拿朱老头养的龟,那滋味美得很,吃一口舌头都给你吞下去。” 李殒闻言,古怪看向徐不归,姓朱的老头,被徐不归同等对待,那就只剩下苍茫峰剑主朱遗。 那位素来脾气暴躁,连宗主的面子都不给,偷龟吃肉,怕是不要命。 李殒没说话,专心吃肉。 等吃完虎肉,便听到徐不归放言:“这顿饭就当做送别,我要去妖域了。” 第七十六章 不让则死 天下共有四个大洲,大隋王朝占据了最大的东升洲,仙门联盟占据扶摇洲,万岛洲。 剩下的凌云洲,则是妖魔的根本之地,因为被妖魔占据,天下众人就把凌云洲本名废除,只称呼为妖域。 妖域广大,不知有几万万里,内里藏着无数妖魔,堪称世上最凶险的地方。 历年来,无数大能都在妖域中折戟沉沙,其中不乏仙门宗主、剑宗剑主这样的英雄人物,当听到徐不归要去妖域时,李殒沉默了一会,问他。 “你自己一个人去?” “自然。”徐不归笑道:“妖域而已,又不是没去过,还用得着找人带路?” 语气轻松,真实情况截然不同于此。 剑修以杀伐为生,修行基础都建立在杀之一字,杀修士自然无不可,但有寰宇大宝诰的约束,往往都是不尽兴。 妖域妖魔则不在约束内,杀之非但无罪,更能获取大量妖魔气运,继而提升自身境界。 因此每当剑修成就阳神,突破无量无果,都会约上亲朋好友去妖域走一遭,杀他个天翻地覆,只要能活着出来、踏出妖域,立地突破都不在话下。 与之相对,妖域妖魔对剑修则是恨的不行,每当发现就群起而攻之,务必不让任何一人活着出去。 徐不归是剑主,他若是去妖域,那么迎接他的必然是各地妖魔封王的劫杀! 纵然能杀一个两个,倘若十个二十个同境妖魔一起上呢? 至于为什么非要去妖域,徐不归近年来领悟了一式剑招,不管如何磨练却只有六分,若想更进一步,只能去妖域杀妖,用它们的血来洗涤剑招,迈入真正圆满。 妖域凶险,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在得知李殒事迹才亲自过来,为的便是考察李殒是否有传承他剑道的资格。 可惜有师徒缘而无师徒之份,不成师徒,剑道就不能由李殒来传承,只给出一篇剑气总纲。 至于从里面悟出多少,全看天意。 下一刻,李殒的话却让徐不归这种心思消失的荡然无存,“如果你死在妖域,紫电剑怎么办?” 徐不归翻起白眼,“当然是留在老子死的地方,等后续有缘人拔出呗,谁能拔出剑获取老子的传承,再把剑送回剑宗,便可做一任剑主。” 听起来些许荒谬,实则不然,在妖魔汇聚的地方取剑,不远万里送回剑宗,实力肯定没得说,剑修本就以实力为尊,上一任剑主在妖域死了,你在妖域围攻能活下,那你比上一任要强,剑主合该你做,谁也挑不出毛病。 李殒若有所思。 见状,徐不归那点伤感不复存在,用芭蕉叶擦拭手上油腻,继续道:“你小子也是个惯能惹祸的主,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自己。” 在大隋皇帝下达口谕的当日,徐不归分神去剑宗送丹炉,得知发生在国都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天子震怒,要诛魔卫等人押送李殒进京审问。 现在,诛魔卫大概已在寻人,只等李殒出现,当场缉捕。 这件事,剑宗不好插手。 无缘无故击杀巡抚,几乎等同于造反,依照剑宗与朝廷的默契,这种事是不能管的,全靠当事人自己处理。 怎么处理,有两个办法。 第一种,老老实实去大隋皇帝面前讲明缘由,让有司进行处罚,不会死,但会在天牢中待上百年。 第二种嘛,什么狗屁罪名,老子不认,你要来捉我,老子先杀了你们,然后提剑进京,痛陈厉害。 徐不归觉得李殒会选第二种。 性子傲的人,不会向他人低头。 若李殒选择第二种并且将事情闹大,引得天下所有人都关注,剑宗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下场讲道理。 到那时,呵呵——谁出言污蔑,就杀谁全家,顺着血脉根源一路杀,力保鸡犬不留。 在李殒疑惑中,徐不归拍了拍李殒肩膀,“做的漂亮一点,打出剑宗威风。” 说完这句莫名的话,徐不归御剑离去,清明天际留下一条万里云道。 李殒也随之御剑往相反方向离开。 御剑千里,刚踏入楚州的地界,忽然,楚州下方亮起数十道灵光,结成一个方圆大阵将李殒驾驭的剑光围起。 大阵之后,二十余名金丹修士在四位阴神修士的带领下迈入云端,手中法器符宝蓄势待发,其中一名阴神修士大喝道:“汝可是青萍山剑修李殒?” 李殒看着他们,目光微动:“有事?” “你的事发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莫要挣扎,免得身死道消!” 在阴神修士的讲述中,李殒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想通徐不归离开时说的那两句话。 有人在栽赃陷害! “我没杀过巡抚。” 李殒面无表情。 “哼,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再给汝一次机会,弃剑下云,随吾等入京面圣,或可从轻发落。” 阴神修士同样冷着脸,大有一言不合,当即出手打杀的姿态。 事实上,他们也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面前到底是个剑修,又有击杀阴神的事迹在,别看他们人数众多占得优势,实际上心里都没有底气。 不过他们只是第一批,能够截下李殒当然好,截不下,后面还有更多人等着。 大隋皇帝亲自要的人,没人可以逃脱。 李殒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李殒。 然后,一抹凄厉剑光骤然亮起,携风带焰,劈头盖脸砸碎困阵,顺带夺取守护大阵的几名金丹的性命。 “大胆凶犯,竟敢拒捕!” 天上厮杀成一团,不时落下血淋淋的肢体,洒在地上,斑斑点点的一片。 华光飞舞,剑气纵横,等双方停了手,李殒完好无损站在云上,右手持剑,左手则提住一大串血淋淋尚没有死去的人头,正睁大眼睛止不住的呻吟。 反观对面,四名阴神修士人人带伤,二十余名金丹死了七个,剩下的也缺胳膊断腿,没有再战之力。 不错,李殒一人一剑,压着几十个人砍还占上风。 虚丹剑修,就是这么霸道! “还有谁想来送死?” 声音淡淡的,蕴含滔天杀意,朝廷修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应声。 剑就悬在脖子上,人头就提在手里,这个时候再说大话,不就是送死? 四名阴神修士见状,终于肯好好说话,“李殒,我得承认你很强,但这里是大隋,有王法治下的国度,不是你们的方外仙山!” “你能违抗一时,难道还能违抗一世不成!” 黑脸唱完,白脸出场:“你随我等进京面圣,将事情原原本本与陛下说了,陛下明察秋毫,圣意体感天地,你要是没错,我等必以人头担保许你无罪。” “你们的人头?”李殒扬起左手:“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物品。” “你!不要不知好意!” 李殒冷声:“我自己会将事情查清楚,是对是错到时候再论,现在,给我让开路。” “哼,我等一步不让。” 剑意酝酿,天际都染成一片血色,在这片血色中,传荡锋锐至极的话语,“不让,则死!” 第七十七章 悬赏布告 “既然如此。” “便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阴神修士的话语落下,紧接着,楚州下方又飞来浩浩荡荡的灵光,尽是身穿锦绣官袍,面容坚毅的修士。 这些修士,境界波动差别极大,有金丹,有通玄,也有才炼气就被人顺带上来。 “来,尽管杀!” 李殒瞧着这一幕,默然无声。杀人是一回事,屠杀朝廷官员,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修士,正是楚州大大小小有官身的官员,从主政的知州到分管一镇的镇长,几乎所有踏上修行路的官员都在这里。 杀之,不难,一口剑气喷出,全都可以杀干净,难的是以后如何处理。 且不说有没有杀过巡抚,单是屠杀楚州官员这一条,便足够令所有罪名都做实。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先入为主更致命。 “让开。” 李殒眯起眼睛,闪过危险弧度。 “朝廷法度之下,一步不退!” 朝廷修士异口同声,充斥慷慨赴死的义气。 李殒知道必须要尽快做出决断,楚州之外还有许多朝廷修士,现在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倘若到那时还没离开楚州,局面会相当失控。 “妈的,那个畜生搞的事情。” 低声喝骂一句,抬起头,斩出一道如河剑气。 飞剑经过的路上,任何敢阻拦的修士都被斩碎手脚,劈开上下,击打成一个残废,唯独有一点性命留存。 这是李殒故意收着的结果,人只要不死,这件事就没有彻底闹的无法回头,他也不可能真的杀尽楚州修士,无非在漫漫人群中开辟一条道路罢了。 利剑飞舞,剑气嘶鸣,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这种凶狠的场面令许多从没经过风雨的朝廷修士脸色大变,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凶人。 平日斗法,各自都有规矩在的,不伤及性命,不废除手脚,倒地认输就算了事,现在对上剑修,却真的是剖腹杀身的大因果。 言语上说的再好,一上战场,是龙是虫自然有分别。 除去四个阴神修士勉强拦路,其他人都不太敢靠近,只站在一边用法术干扰,用言语示威。 然后渐渐地,言语示威都不敢,因为那四名阴神修士,也被李殒砍去手足,一脚踹下云端。 这!好强的杀力! 这人到底是什么境界! 没管这些人的心思,李殒面无表情,“解除阵法,让路。” 不多时,禁锢阵法解开,闪电般飞出一道绚烂剑光,直冲东南而去。 李殒驾驭剑光,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昧追逃肯定不行,真把罪名做死,留给他选择的余地便不多,准确来说只有一条。 不想被冠以魔道罪名天下共讨之,就逃离大隋所在东升洲,去往仙门控制下的万岛洲。 万岛洲岛屿密布,似星辰洒落在浩瀚海上,人种来历复杂,什么出身的人都有,又没有太多规矩束缚,是不得已下最好的选择。 大不了往后境界上来,再过来讲道理便是。 却也意味李殒自认罪名,大隋朝廷可以任意编排,将脏水污水都往身上泼。 是生还是死,全在一念。 想到这里,李殒抚摸长剑,感知剑灵呼唤,随即坚定决心。 管那么多做甚,一路杀过去,就算是皇帝污蔑于他,也要闯进宫城,砍大隋皇帝一剑! 不过,他不是没有脑子的人,知道以一己之力单挑大隋并不现实,重要的一点是真相。 谁杀了巡抚,嫁祸到他的头上。 想要查明这一点,单靠他一个人闷头直冲是不够的,需要找些“助力”。 很快,剑符模仿本体继续前行,李殒悄悄在一个小山村落剑,改头换面化作一个面容粗犷的江湖散修,佩剑则一反常态用黑布的裹起,以落魄的姿态背在身后。 然后,买了一匹马,往附近山野集市走去。 日出行走,日落歇息。 如此过了两天,终于在一片烟雾笼罩的水港,停步。 水港不大,总共二十几间屋子,外表都是年久失修的破烂样子,比烂草屋好不到哪里去,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竟是坐落有特殊的交易市集——小栈分楼。 李殒对小栈很熟悉,以往他每次斩妖任务、贩卖妖物,都是在小栈接下,可以说正是小栈琳琅满目的悬赏任务,保障住他境界不高时的修行。 来到一座有人看守的隐秘门口,李殒拿出一枚铁令,正面日月星辰同辉,反面刻有名号。 这不是李殒拥有的那枚铁令,而是杀人取宝之后伪造的身份,为的正是预防出现如当下真实身份不能用的情况。 除了这个人死了之外,其他一切都是真实。 看守瞧了几眼,确认不是仿造,就将自己令牌放在一边木台凹槽中,灵光闪烁,房门便被推开一角。 踏入房间,闭目,感受到细微环境变化,静谧被喧闹取代,冷清由热气扑鼻,再睁开眼时候,就已经置身在一个广阔的地下洞穴。 头上一盏盏夜明珠发出清光,眼前身后,尽是来往的散修、杂修,与没有穿人皮显化人形的妖魔。 是的,妖魔。 与外界喊打喊杀不同,小栈有自己独属的一套规矩,秉承来者是客,只要你不在小栈生乱,那么便有教无类,什么身份都可以进来。 也因为这一点,许多妖魔将小栈当作重要销赃地方,山上累积的资源,杀死闹事修士获取的法器,一股脑的放到小栈消化。 这不,身边就有好几个妖头人体的妖物设下摊位,贩卖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法器。 李殒扫了一眼,以符合身体样貌的姿态去讨价还价,买了几件杂碎物品,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确定没人怀疑自己,再走向小栈真正的地方。 位于山洞最中心,有一座黑漆漆的五层高楼,走进去,一眼便能看见挂在一楼大厅里密密麻麻的灵机布告。 有寻物寻人、结交同伙,求购资源,这些却只是占了一小部分,另外的一大部分则是杀生悬赏。 在一块悬赏布告下停步,看完悬赏内容,李殒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觉得有些好笑,上面写的悬赏人物不是别人,正是他。 “凶人李殒,虚丹境剑修,所犯罪行累累……现今悬赏之,若有得知消息上告者,赏太平钱五万,功法一部,官职四品任选;若杀之,赏太平钱十万,官职三品以下任选,京都赐宅邸,封爵!” 第七十八章 花钱如流水 “真是大手笔。” 不用看也知道,这悬赏单必定是出自于大隋朝廷本身,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许官封爵这样犯忌讳的许诺。 却也有效,须知一个爵位在大隋王朝不仅是安身立命的保障,更是昌盛的根源。 放眼如今门阀世家,哪个不是从爵位上发展而来,得到爵位,便相当于得到世家门阀的准入许可。 过不上几百年,在封地上便会诞生出一个新的世家。 成为世家的诱惑,足够让很多人拼命。 但是,悬赏布告下显示的接取人数,却只有寥寥数人。 很多人在观望,在思考,幻想自己得到爵位后会如何发展,却死活下不了接悬赏的心。 无它,实在太凶残! 之前小栈就有李殒的悬赏,很多人以为自己能够得到赏赐,做最后胜利的那个人,枕着脖子上前送命。 然后呢,去的人一波接一波,李殒愈来愈强,不仅成功到达顾阀,更作出一剑斩灭阴神的大成就。 原本以为这就是顶点,未想到还没消停多久,竟又是一人力战楚州上下,杀的无人敢上前一步。 那可是阴神加金丹的围攻,阳神修士出手也不一定能够保证做得漂亮。 威名赫赫之下,没人保证能活着在剑锋下逃得性命,这是一个很好吃的果子,可惜有剧毒。 想了想,李殒接下悬赏布告,然后去往小栈三楼。 这是专门贩卖情报讯息的地方,号称给得起价钱,哪怕想知道皇帝昨晚睡的哪个妃子,有几个时辰,说了什么情话,甚至要纤毫必现的现场图册都可以找来。 虽然有夸大之意,皇宫森严,哪能轻易的就进去,却侧面证明小栈讯息准确与自信。 在一个被门帘遮挡的小房间,放下伪造身份的铁令,李殒沉声道:“某家刚接了悬赏,要知道他的一切信息。” 对面的铁面老者点头,拿过铁令探查,随即,下半张脸露出莫名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李殒伪造得完美,此时透露出来的境界只是通玄,让前面老者恍惚间产生一个错觉,此人莫不是活够了,想要找个利落死法寻死。 不过来者都是客,能出得起钱,便不会杂七杂八地想法。铁面老者放下令牌,捏着下巴的山羊胡子,瞳孔透出细腻微光:“那,客人想知道得多深?” “全部。从他入世开始,到因何而悬赏,所有的信息某家都要。” “这可不便宜,客人出得起价钱?” 咣~ 一大袋太平钱砸在桌上,铁面老者拿起来一颠,眼睛便带起了笑意,这数量竟然不下于一千枚,竟是如此大的手笔。 “冒昧问一句,客人想知道来龙去脉,为的是自己,还是他人?” 放下钱袋搁置在一边,铁面老者敏锐感觉到不对,正常人哪会想知道全部讯息,很可能是掩人耳目,只想得到关于巡抚被杀的事件原因。 在小栈待了近百年,铁面老者对事情有自己的独特理解。他看向李殒,心下便怀疑起来,眼前这人,莫不是被假扮的? 李殒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为了门派。” “某家乃先行者,为的正是探查他的过往,好针对性布置劫难。” “此人是剑修,剑修的性格大多自负,认为世界非黑即白,若被无辜冤枉,并有一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你我都知道被杀这一件事对那剑修来说多么重要,也必定可以吸引住他,用此来布置局面,能增添许多胜算。” 说着,李殒引动斩邪剑里大化仙宗的修士神魂,仿造透出蒙蒙灵光,感知到这股菁纯的仙门灵光,铁面老者心下一惊,当下不再怀疑李殒的身份。 众所周知,剑修修剑气,向来看不上其余宗派的灵力,绝不会放下身段来修行,那么眼前人的说法便有八成可信。 能教出拥有精纯灵力的弟子,师门来头必定不小,纵然不是仙门出来的分脉,也跟仙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此人物,必然是想要光大自己的道统。 又有什么方式比获取王朝爵位来得更快呢。 当下,铁面老者拿起太平钱,说了一声稍等,就急匆匆离开联络,收集各地讯息去了。 但没过多久,铁面老者苦笑回来了,“客人,钱不够。” “以前的事情倒是好收集,唯独最近的巡抚被杀一案,事情严密,未露出一丝马脚,并不好查询,哪怕是要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都得花费一笔不菲的钱财,要不,到此为止?” 李殒摇头,“事关道统传承,再多钱也得知道,你尽管去查,多少钱都要了。” “可能上万…” 又是一袋太平钱砸在桌上,比上一代要多上十倍,铁面老者不再说话了,拿起太平钱,默默离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期间,铁面老者又来了两次,都是来要钱的,李殒也都痛快给予,终于在来的第四次,带来了一点消息。 “在巡抚被杀的那一天,有人看见过一名跛脚剑修在巡抚官邸附近出现,半个时辰后巡抚死去,那名剑修也没再出现。” “还有,老夫托京城的朋友去刑部看过验尸档案,抄了一份传过来,对比过和李殒所杀之人的剑气痕迹,似乎有点不同……这是全部的收集,客人都可以带走。” 小栈的人办事很稳妥,拿了三万多枚太平钱,也做到相应的价值,眼前厚厚的一沓宣纸,上面尽是关于巡抚被杀的推测。 更细心标明如何利用剑修的心思获取信任,除去亲自动手,几乎可以等同于一部完整的计划。 “小栈名不虚传,某家佩服。” 李殒感慨道。 铁面老者矜持回应:“本分之内的事,客人觉得钱没白花就好。” 然后,静静坐下,等候李殒翻看的任何疑问。 李殒问他,“那跛脚剑修,可有相貌描述?” 听到这里,铁面老者迟疑点点头,“有的确是有,不过那人也是小栈的客人,小栈有规矩,我等人员不可透露客人的任何讯息,违令者重罚。” 李殒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千,足够你去打点上下。” “这……” 铁面老者迟疑片刻,飞快点头,以熟练姿态布下隔绝阵法,在这空当递给一张小纸条,便心安理得收下太平钱。 纸条打开,一闪而过浮现两个字,随即自焚。 纸条在手中燃尽,撒下一地黑灰,李殒起身离开,眼中杀机悄然浮现。 “黄坤……” 第七十九章 暗算 找人并不容易。 何况是在他人主动犯事栽赃嫁祸后,知道你会很急切去找的情况下。 小栈确实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却不知道它存在何处,原本在万万人中找到一个人,已是难如登天,现在更加的难。 不得不说,对方打了一个好算盘,杀人后将人往不知道的地方一藏,尸体上的剑伤足够成为证据,纵然有人察觉到蹊跷,大势诱导下也不会多生杂乱。 但,他们都有意无意的忽视了一件事情,剑修是不同的。 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是剑修的一贯作风,如果这件事真的背后有冤情,出手对抗隋国有什么不可。 李殒的剑符随意志传向四方,很快,收到一道道散落天下各处的剑修回信,其中有一道引起了李殒的注意。 传符的剑修自称是黄坤好友,见过黄坤,准确的说,剑符刚到达他呆的地方的时候,黄坤还在一起闭关讨论剑道,而当这张剑符传过去剑修以质问的态度询问黄坤时,黄坤突然出剑打伤剑修,闷头冲出道场。 黄坤在道场生活日久,难免留下皮肤碎屑之类的玩意儿,加上走的匆忙未来得及清扫,又突然出手打伤同道,便干脆随剑符一起寄来。 身体发肤,皆为人之精气的延伸,一缕头发,足够定位黄坤的所在方向。 剑符裹着头发烧成袅袅青烟,汇聚成巴掌大小的小剑,在空中停留一会儿辨别方向,然后猛的往南一转,“呼”得一身飞去。 在南方。 离开小栈,李殒也不多做犹豫,直接御剑冲霄,最快最大的剑速飞行,一瞬间就跨越无数山水,让发现这道剑光的地方官们面面相觑。 上面说要拦住一切剑修盘问,他们还没来得及上云拦路,剑光就快离开边线,再晚一会儿就到了两州交界地,跨过去,可就是归别人管,不归他们管…… 等等,这似乎是个不错理由! 剑修的强弱完全体现在速度的快慢之上,御剑时剑光越快,代表此人越强。 瞬息飞跃百里,眨眼飞越千里,不用想也知道上面是个难以招惹的煞星,上去拦路,万一遇见的是正主,还不得像那些同僚一样缺胳膊断腿,终身只得当个残废。 想到这里,地方官员皆是默契做出同一个选择。 不管他,当做没看见。 于是,除了诛魔卫、监察卫等亲卫,与一些贪欲悬赏的修士拦路外,便再也没遇到别的障碍。 杀过拦路鬼,闯过阎王地,在往南六千里的一座偏僻山林中,李殒一剑击落御剑飞行的黄坤。 黄坤砸落在地上,洁白衣物沾染泥泞、灌木碎屑,令他忍不住发怒,但在看到裹挟滚滚剑意的来人后,怒气消散,唯有一股心悸时刻笼罩身上。 会死。 两人相见的第一面,黄坤就得知道自己的结果,这结果令他面色发青,使得握剑的手都没有力气。 好半响,才沙哑开口:“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这句话,黄坤说的很认真,几乎是大吼出来,恐怕不仅在表明意志,也在试图借用吼声驱散内心恐惧。 李殒落剑在地,问出的第一句话并非是主使者是谁,而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这是李殒最想不通的一点,作为剑修,你我互相看着不顺眼,直接找上门拔剑厮杀就是,谁胜出谁死去都不会有怨言。 为何要假扮他做栽赃嫁祸的事情,这在自剑修诞生之始从未出现过。 黄坤握紧拳头,沉默了一会,随即道:“因为我要修行。” 这是什么屁话,因为要修行,就受人栽赃嫁祸,天下要修行的人多了去了,怎的没见过他们都做出这种小人行径。 “我自小就是个瘸子,同村人都嘲笑我,欺辱我,唯有师父觉得我拥有不俗资质,于是就向父母买下我,带我去山门修行做剑修。” “后来师父被仇家寻仇杀死,本来我也要死的,但那仇家却看不起我的境界,要给一百年时间让我修行,让我收徒传道,那时候他再来杀我们一次,我知道这是欺辱,应该要上前和他斗剑决死,可一想到师父师兄们的赴死之前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不能死。” 说到这里,黄坤咬牙低吼:“不仅不能死,还要想尽一切办法修行,我要比仇家强,我要报山门的血仇,我要……” “所以你就去做了狗?” 李殒漠然打断黄坤的话,一句做狗,黄坤便眼睛赤红地扑来,大叫“我不是狗!” 嘭! 来得快,去得也快,黄坤再次砸在泥泞里,好半天才起来,如此还是在为自己辩解。 “这只是交换!与你在小栈接取悬赏任务没有不同,每个任务都有对应的丰厚赏金用来修行!” 这不还是做狗。了? 李殒沉默想着,想到很多事情。 黄坤身份并不是特例,这天下像他一样被灭门的剑脉多了去,在归命城、在山野,在各地到处都是此类剑修。 李殒出身也和他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走出自己的道路,从没有向谁低过头,纵然面对强敌,亦是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意气,打不过,亦会站着死。 反观黄坤,像个被打断脊梁的狗似的跪坐在泥潭,嘴上却是反驳说自己不是狗。 但他自己知道,自从接受那人带来的资源始,就已经成为一条被人豢养的家犬,此生唯一的作用便是替主人咬人。 忽然,想起年少时刚随师父入门,在大剑祖的画像下以剑礼许过的种种诺言,竟是一条都没有做到。 然后,黄坤换了一副姿态,眼中含泪,尽是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爬出泥潭跪在李殒面前,泣道:“知道错该死,但不能死,山门只剩下我一人背负传承,我若是死去,先辈们披荆斩棘留下来的基业将灰飞烟尽,下了九泉,我有何面目去见师门啊,还望你看在同道的份上,饶我一命。” “你不配做剑修。” 李殒面无表情道。 “你说得对,我不配做剑修,但是……你就配?” 瞬间,黄坤抬起头,眼中竟迸发出一抹诡谲怪诞的剑芒,直冲李殒脖颈! 第八十章 杀人以及答案 “哈哈哈哈,给我死!” 山林中,黄坤支起身体疯狂大笑,眉目间露出计划得逞的得意,显然对自己临危不惧的变化极为满意。 从瞳孔中出剑,乃是山门的秘传,名为《无形真瞳炼剑法》,即将剑气早中晚三次各一次灌输进瞳孔里,将眼睛炼制成手中剑一样的剑器,平日不用时可以存储磅礴剑力于双目,一旦用出,便摧枯拉朽摧毁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 黄坤是通玄境剑修,李殒是虚丹,剑修和剑修自己的境界差别并不像和别的修士那么大,只要未成金丹,黄坤就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当看见剑芒散去,李殒还完好无损站在原地时,黄坤通红眼睛缩成一点,忍不住往前想要用手抚摸去探真假,又下意识收回去,喃喃自语:“不可能,中了我的真瞳剑你不可能完好无损,不可能什么伤都没受,我知道了,你必是重伤难以逃遁,就用剑气化形体蒙骗以作掩护。” 说的没错,这突然从瞳孔中递出一剑,很强,即便是以李殒饱受厮杀的经验,第一时间也难免着了道,但李殒当机立断在感受到危机的第一瞬间就歪过头,让剑芒在肩膀上击出洞口。 只要不是一击命中生死地,再大的伤势对李殒来说都是无用功,有天梁定生印在,可迅速修复一切伤势。 这是徐不归都觉得好的好东西。 “你不肯说没关系,我并不强求,往后你总会说的。” 斩邪剑传来元神被吞噬的波动,令黄坤脸色大变。 这是,以吞噬灵魂为生的剑灵? 怎么可能!这种养剑灵的方法要求极高,如果不是世代传承下来的剑器,一柄新剑想要生出剑灵,就必须要有高质量的元神充做养料。 至少得阳神! 黄坤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不论是生是死,都绝对逃不脱李殒的掌控。 “给我一个痛快。”他说。 “我可以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李殒想了想,点头。 “让我去刺杀巡抚的人是吴家,所有计划都是吴家人做出,包括时间地点,怎么下手,剑伤要多宽,留不留目击证人。” “哪个吴家?” 吴是大姓,其中门阀一脉,称得上世家的有三脉,剩下能够得上世家边缘的吴姓,那就更多了。 如没有明确指向,只说姓吴,一家家的去找,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见势不对,黄坤连忙补充,“是建安郡的吴家。” 李殒看着他,冷声,“你在说谎。” 闻言黄坤一滞,确实,他的话九真一假,前面的都是真实,唯有后面这一句建安郡的吴家是假言。 建安吴家,或者说吴阀,乃是姓吴之中势力最大的一派,素来不好招惹,黄坤的意思很简单,行他人之手做事。 将李殒引去吴阀闹事,吴阀必然忍受不得平白无故来的恶气,如此不仅遮掩住背后真正主使者,更可以把水搅混。 “是赵地……” 噗嗤,话未说完,再也说不出去,黄坤魂魄浑浑噩噩自无头尸体遁出,迷茫片刻,正要寻着感应往九泉幽都而去,斩邪剑此时迸发力量,直接摄取住黄坤魂魄,纳入剑中审问。 本来李殒很想遵守承诺放黄坤魂魄转世,终究同为剑修,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黄坤自己并不把握机会,嘴里没有半句实话,便落得让剑灵搜寻记忆的下场。 很快,剑灵道出来龙去脉。 什么吴家都是假话,自始至终,黄坤只与一个人联系过,那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一脸温吞样的中年人,自称木先生。 木先生教给他一切话术,甚至连死后的世界也许诺:“若你不幸被那剑修发现踪迹,能杀就杀,杀不过就从容赴死,等事情了结以后,主人会亲自写信给幽都世界,替你保举一个阴间神位滋养魂魄,保你传承不灭。” 这也是明明死到临头,黄坤还满嘴谎言的缘由,一个阴间神位,足够令人死心塌地。 所谓阴间神位,指的乃是与阳间一体两面的幽都世界,相传天人开天辟地创造阳世后,见众生生长,观万物死亡,有感人鬼杂居不可久也,便有一名天人主动降凡化作幽都王,在阳间的另一面建立幽都,立六道转生轮回,好让阳间生死循环有序。 阳间的四大洲有多大,那么幽都同样有多大,纵然幽都王是天人之躯可以化万千法相,却还是难以处理越来越多的杂事,于是就结合人间王朝的官位,立下幽都神道体系,替自己运转幽都,赏罚功过。 这些阴司鬼神,初时来源繁杂,只要做过一任官员、或者对阳间有功,便可以成为鬼神,但后来修行者们发现这一事情,觉得是另类的长生之道,经过互相攻伐后,就签下约定。 唯有官员、修行者才可成为阴司鬼神,唯有修行者可以元神转世不受胎中之谜…… 但到了后面仙门广传妙法,修行者越来越多,阴司神位便不够分,干脆以实力论去留。 你比我强,那这个位置就该你来坐。 黄坤区区一个通玄剑修,在阳间尚且不够看,何况是在幽都那种积年老怪纵横的地方,能够保举神位以待来世,足够死心塌地卖命。 如此说,背后那人在幽都有极大的威望,可以一纸信筏直通幽都王,大隋拥有这种身份的人不多,甚至说是少。 除去皇帝,只剩下各地的封王了。 毕竟幽都王乃阴间天子,哪是普通人说见就能见,唯有对等的身份,对等的位格气运,才有这一份资格。 难道是齐王? 李殒微微皱眉,想了半天,若是硬要算仇恨,只有齐王跟他有一点点的别扭,却也不至于下这种狠手。 能与幽都交流的封王——嗯? 很快,李殒察觉到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不偏不倚,正好是在徐不归问剑遗迹之后。 而在遗迹中,恰好就有一位封王的官员在用边军士卒的性命做见不得人的恶事,最后被一剑砍杀。 竟是因为此事? “韩王。” 第八十一章 一个邀请 大化宗丹鼎派、延寿丹、韩王、太平军……每一个名字代表的势力都不简单,平时来一个足以令人头疼,如今全搅合在一起,看似二十几个人去遗迹走一趟的小事,暗地代表的意义决然不同。 以士卒性命换取延寿丹,那么谁需要这种延寿丹药呢?谁又能以强悍实力将二十几人的死亡变得轻描淡写,任何人都发掘不了。 唯有韩王,以及站在韩王后面想延寿想疯了的当权派。 李殒想到刚下山时见过的一场血腥:一位从来没有修行过的富家老人,信奉虚幻的长寿之道,每日要食一个小儿的心脏,前两年身体还硬朗,一年只杀三百六十五个人,但后面愈觉得自己要死便愈发杀的多,甚至创下一日食心三十颗的凶残举动…… 这位富家老人,原本只是在土里刨食的农民,因有个儿子踏上修行道路做官,给家里带来权柄,享受到富贵便很舍不得,千方百计的想要延长这人间富贵。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骤然暴富的农民尚且要知道活得久,何况是自小出生在花团锦簇的富贵世家,一出生就带有别人享受不到之权利的贵人们。 想长生,更怕别人发现他们长生。 这一趟,本该是谁人都发觉不得的秘密。 天底下秘密很多,有人尽皆知的不是秘密的秘密,更多的则藏在黑暗中,半点光明都不能透进去。 被人看见,唯有斩尽杀绝方可让心再次安静。 随着心中猜测被完善,再对比黄坤知道的讯息,李殒定下结论。 这件事背后主使者纵然不是韩王,也必定与韩王有关,否则平常人没那么大胆子敢光天化日击杀巡抚。 这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巡抚在大隋皇帝刚起步的时候便效忠,乃不折不扣的天子门生。 杀这样一个人,不管栽赃给谁,最后都会留下难以收场的手尾,而这些手尾是否被人看见,看见的那个人是否又会说出去,便要用权势来压人。 调查巡抚死亡的是天子六卫,破获过无数起疑难杂案,案子的对错根本不需要查,凭借经验看一眼,便可知道有没有猫腻。 天子六卫忠于大隋皇帝,不会对皇帝说假话,却可选择沉默,选择看不见。 有些讽刺。 李殒揉了揉额头,看向不远处浩荡奔流的灵气潮汐,知道该离开了,再晚走一步,又该与循声追来的朝廷修士打架。 驾驭剑光,纵身离去。 却没过去多远,便不得不停下。 无它,有阳神修士拦路,还是两个,兴许暗地里还藏着几个。 阳神修士拦住他,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我家公子请你过去一会。” “你家公子?” 李殒眉头一挑,得,让阳神修士做仆役,来了个大人物。 既然诚心相邀,李殒也想看看是谁敢在这个结骨眼上找他,更想看能否找机会挟持这位公子,令阳神修士投鼠忌器。 终究境界差距过大,打不了。 在一处湖畔落剑,李殒轻轻咦了一声。 他之前御剑过来的时候看过一眼,这是鸟都不拉屎的偏僻地方,到处是穷山和恶水,现在一转眼,竟凭空起了座大气雅致的院落,门上挂了一个朱红牌匾,上用浓厚黑墨书写“春秋别院”,笔力深厚,隐隐折射出藐视万物的俯视感。 这时,一个面白无须的清秀少年从侧门走出来,向李殒行了一礼,以清润嗓音道:“公子已在院中设宴,请先生移步中门。” 中门在大隋王朝有很厚重的意义,穷苦百姓房子只有一扇门也就罢了,但凡有点钱,最先想到的便是修建房屋设立中门,用以彰显自身地位。 但中门的门平日紧关,出入都走侧门,唯有迎接重要人物或节日才会打开。 现在一句请从中门进入,别的不说,至少让李殒觉得里面那家伙有几分气度。 等会劫持的时候,给他少留点伤。 从中门踏进,便看见两边站满面容艳丽的锦绣少女,此时见到李殒过来,便骨碌碌的跪下,称:“恭迎贵客。” 李殒坦然受之,毕竟人家就是干这行为生,平日里吃穿不愁盛装锦绣,为的就是这一次叩拜,他没有让人起来的闲工夫,看向旁边的清秀少年,“引路。” 不得不说,富贵人家享受有一套。 不管李殒走到哪里,不管对面在干什么,见到李殒的第一时间即是叩拜与高呼“恭迎贵客。” 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子。 但同时,也有一股不受控制的飘飘然之感油然而生,觉得、这种花团锦簇的生活比在刀口舔血要舒服得多。 要不……慧剑、斩! 识海凝聚慧剑,斩除不受控制的安逸邪念,李殒表情依旧,心里则愈发戒备。 一路沉默,到了地方,清秀少年躬身退去,留李殒站在门口。 “绿蚁新培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时,眼前的木制楼阁中传来一首悠扬诗词,随这诗一同传来的,还有突然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 春末五月,小雪纷扬,李殒瞥了一眼播撒雪花的天际,没有看到做法的修土,那么便是这座院落自带的可以改变天气的阵法。 有钱人。 迈步,进门,便看见一位身穿青衣的贵气公子在倒酒,见李殒进来,便展颜一笑:“李兄来了啊,快入座,弟已等候多时。” 李殒从善如流,坐到贵气公子对面。 贵气公子拿来酒杯,提起放在桌上的玉制酒壶,给李殒亲自倒乐一杯酒。 酒色碧绿,似江河如湖海,有无数虚幻的小鱼在酒里面游走,液体撞击之间,更有轰隆隆的潮声,一杯,便是一座江河。 “这是古泉山送来的天泉饮,二百年才能出一批,愚弟得来已久,平日里舍不得喝,这次托了李兄的福,却实可以一品它的美味。” “李兄,请。” 说罢,贵气公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当面一饮而尽,脸上露出陶醉之感。 李殒没喝酒,甚至手都没有从剑柄上离开,一直在保持蓄势待发姿态,他看着毫无防备的贵气公子,心里想的却是:如果现在出手,能不能在暗中阳神没反应过来之前,将此人擒拿在手,用作威胁。 见状,贵气公子笑了笑,甚至主动凑上前来,“李兄这是对愚弟不放心,倒是想法失妥,不该让下人惊扰到李兄,这样,愚弟自罚三杯,权当做赔罪。” 第八十二章 太平过往 看着贵气公子连喝三杯,然后将杯底朝下,示意一滴不剩,李殒挑了挑眉,戒备姿态确实松了点。 此人,很有意思。 这种礼贤下士的自来熟,不管是装的也好,还是本来如此,四杯酒喝下去,确实让人难以再讨厌起来。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城府之学。 李殒还是没喝酒,目光平静,“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更不用说一见面就自称愚弟,将面子给的很足。 李殒如今刚满十八,眼前的人看外貌却有三十多往上,年龄相差有一轮却相当的自谦,所谓礼下于士,则必有所求。 他不想搞那些繁杂的弯弯绕绕,有话说话就行。 “你的样貌是假的,真有诚意就显出本相来。” 贵气公子显然被这直来直去的性格搞得有点愣,但还是很快掩饰了脸上的尴尬,笑道:“愚弟是谁,真实面目是谁,尚且不能道,至于有事,却有一件事要与李兄商量。” “说。” “请李兄去国都。” 李殒听完,没有多说什么,手按在剑柄上,一身剑气蓄势待发,然而贵气公子却浑然不觉,“李兄莫急,听愚弟仔细道来。” “巡抚被杀一事,不是李兄做的。应是有人背后暗地栽赃,将这桩罪名推脱到李兄身上,为的是什么也不难猜。”贵气公子拿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打开塞子,便有透人幽香死命的往鼻子塞入,“真灵延寿丹,一颗可延续凡人百年寿命,对修行者减半,在遗迹里面,宁言想要的便是这个。” 宁言,自称韩王府判事,眼前人连这人都知道,看来掌握了许多信息。 值得谈一谈。 “继续说。” 听见李殒开口,贵气公子有些紧绷的表情略微松快,再次组织语言:“如果愚弟想的没错,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便是韩王担心李兄将他们用太平军士卒生命换取延寿真灵丹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才下此辣手。” “延寿真灵丹很重要,但又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用来献祭的太平军。” 贵气公子表情严肃起来,“若此事让太平军知道,必会再次造反,到那时候大隋将再启动乱,天下苍生荼毒啊。” 太平军,一个在大隋被刻意忽视,又不得不重视的军号,或者说是势力。 他们起先只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习惯逆来顺受,只想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但就算如此,要承受世家贵族的盘剥、朝廷的税收,一项项重担压在身上,本来就活得艰难。 三十年前,一场波及三省的大旱令粮食颗粒无收,农民们卖儿卖女,甚至互相食人,只为能够活下去。 然而重税依旧在收,根本不顾及他们有没有余钱可以上供,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火星子足以引发暴乱,一位修行者看不惯这种事情,便以身入局,带领这些活不下去的农民造起反来。 烽火瞬间蔓延,由最开始大旱的三省迅速波及周围五省,到了后面,大隋的半壁江山都在与起义军作战。 眼见事情愈演愈烈,甚至都传出大隋要亡国灭种的流言,当年的大隋皇帝感到恐慌,只能去求助仙门里的修行者,希望他们能给一个办法。 仙门也不希望等级有序的大隋被一群不识规矩的暴民推翻,就应了大隋皇帝请求出手,先是围杀那名带领造反的大修士,再施展如:地震、水灾、瘟疫、霜雪等等诸多人为天灾,让起义的农民不断死去,等人死去六成只剩下四成时,再以另外一种面目现世解除灾祸,并许诺让太平军保留原有三省之地的统治权,换来和平安稳。 以仙门之威,其实大可以一扫而尽太平军,但当时的仙门盟主却觉得留下的太平军比死了的太平军更有用处,可以用来牵制大隋皇帝,免得下一任大隋皇帝太过跳脱,不想再受仙门控制。 于是太平军就保存下来,半独立的依附在大隋治下。 可皇帝哪里愿意有把柄时刻威胁自己,于是就试图拆分太平军,这都被太平军同心协力挡回去,说只听调不听宣,并且好几次皇帝动作有点太大还差点再次造反。 简而言之,若太平军知道手下的士卒被献祭而死,处理不好,很可能再次演化成三十年前的大祸。 所以韩王才会不遗余力要弄死李殒。 “隋国人口亿万,为什么是太平军?” 李殒问出心中的疑惑。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体质好、或者不管满足什么稀奇古怪条件的人,只要去找,不说几万个,几千个还是能找到,为何偏偏要挑明知道不好招惹太平军,这不是自找麻烦? “因为太平军特殊。” “他们在鼎盛时期,曾经攻下大隋半边江山,无疑是惊天动地的举动,在那位大修士带领过一场祭天活动后,天意便关注他们,赐下一种不能言说的道韵,那种道韵愚弟说不明白,李兄去太平军驻地走一遭就便知道,总之对有些人来说,太平军的人比别的人更好。” 说到底,还是当做材料在用。 李殒道:“所以你想告诉我,去太平军比去京都更好?” 这话直接惊到贵气公子,连忙摆手:“非也非也,万万不可去太平军,否则必有大祸,谁都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李殒面无表情,“以前有很多人说会杀我,最后都被我杀死,从无例外。” 户外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冷烈寒风吹在窗帘上,呼啦啦乱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贵气公子叹气,“所以才让李兄去国都,事情没捅出来之前,只有四两重,一旦捅出来上了秤,几万斤都打不住,唯有到了国都,在陛下面前把事情说清楚,方能安稳度过。” “不单单是为了你好,更为了天下苍生。” 听完,李殒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太平军被你们弄死,让你们连理由都不好编?” 是的,二十几个人死去,可以随意编造理由,几百个几千个死去,也好编造,唯有人数多到难以暗改,才让一切有关者小心翼翼。 贵气公子没说话,李殒索性自言发问。 “一万?” “五万?” “十五万?” 贵气公子叹了口气,“李兄莫问了,这件事没有结果的。” 李殒冷声:“那就是数量多到都难以统计。” 贵气公子抬眼:“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放眼将来才是重要。” “去国都,我保你无罪!” 第八十三章 后手 李殒坐在这里,听着贵气公子不连断的许诺,保他无罪、送他宝物等等,再加上贵气公子礼贤下士做足了姿态,在旁人看来条件异常丰厚,足以打动任何一人,可李殒眼底如一潭幽湖静水,没有半点的波动。 世事危险。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天降好处,他一直信奉着一句话:用最大恶意揣测任何试图与他联络的人,唯有如此才能警惕自己。 这样或许会显得自身冷漠,但确实应对陌生人最好的办法,贵气公子说的话,他半个字眼都不信。 最终还是没有谈拢,这让贵气公子有些叹气,随着这声叹息,屋外的风雪骤然变化,飞扬吹拂的声音猛烈起来,即是落下阵阵的冰雹,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几颗冰雹从窗户外砸进,正好落在桌上,有鸡蛋那么大,完全陷得进去。 李殒目光不动。 “李兄,弟也不想再绕圈子,随我去国都,对你对我都好。” 李殒漠然,“不听你的又怎样?” 贵气公子没回话,倒了一杯酒饮下,使得因冰霜雨雪而冰凉的空气,更加森冷,透出一股刀割般不容抗拒的意志。 阳神的意志。 没错,就是以势压人,你不听又如何?不听又怎样!不过一名虚丹剑修,仰仗实力可杀阴神,那阳神呢? 金丹与阴神修士是一条鸿沟,阴神修士与阳神,便是通天巨河。 “你距离我只有三步。” 听着这淡莫的话,贵气公子眉毛扬了扬,“你不一定能碰到我。” “世人都知道剑修十步以内是死地,渭之人尽敌国,我来见你自然会做护持,你挟持不得我,敢拔剑,就是你死。” “我劝你好好想想,人常说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劝你,再使性子,愚弟便要换个方法请李兄去国都一行。” 李殒看他,久久不言,就在贵气公子以为李殒陷入天人挣扎,内心动摇的时候,却忽得发现自身身上佩戴的几件法器砰的一声破损,令他不由自主站起,定了定神,又坐回去。 这时,一名阳神境界的修行者悄无声息出现在贵气公子身后,手里捏着一缕剑气,面无表情捏碎,再看向贵气公子,似在询问要不要动手。 “李兄,你觉得呢?” 贵气公子把这个问题抛给李殒,又道,“菜快凉了。” 李殒给他的回应很简单,剑气刮骨,仅此而已。 一拳砸在金丝楠木整体打造的桌面上,令得汤汤水水飞溅,在这触犯不及的片刻,继而拔身上前,劈头盖脸直接落剑于贵气公子。 这一剑,足够使阴神修士陷入重伤,面对阳神却显的不够看,护佑在贵气公子身边的阳神修士只探出手,就轻而易举的化解这次危机,一挥衣袖,狂暴汹涌的气机涌出,危险且致命! 撞在李殒身上,令身体倒飞出去许远,手中长剑也脱手了,落在门口。 “给他留半条命,死人不好交差。” “是。”阳神修士连连挥袖,没用任何法术,单纯的气机迸发,灵气无脑压制,就让李殒陷入困境。 不是所谓朝不保夕的残魂,就是一位真正的阳神修士,应该拥有的力量,强大、狂暴、致命,压倒一切。 李殒嘴里吐出瘀血,这时正好摸到门口,于是就和预料中发生的一样,驾驭剑光冲破院落,试图离开。 屋里,贵气公子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敬酒不吃罚酒,然后猛然窥见地上有一枚亮晶晶的物件,不像是他拥有的东西,于是公子生了好奇,让自己离物件靠更近一点。 嗡! 丸状物件骤然飞起,在空中舒展痕迹,很快就化作一口薄如蝉翼的剑片,摧枯拉朽一般穿透贵气公子所有护体法器,在保护他的阳神修士还没反应过来的前一瞬,就已经扎入胸口蕴出大滩血迹。 这是剑丸? 贵气公子又惊又怒,制止了阳神修士想把它拔出来的动作,剑丸扎根心脏,甚至已经随着心脏蔓延至五脏六腑,真要强取,最先死的必定会是他。 “是我小看你,没想到竟还有此等凶器在。” 贵气公子叹道:“都停手。” 声音不大,修士们闻言止住手中动作,围住浑身遭受严重伤势的李殒,表情都不好看。 主辱臣死,在眼皮子底下让主人遭受生死危机,这无疑是把他们脸放在地上踩,指鼻子骂他们无能,若是金丹阴神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虚丹剑修就让他们丢面子,这很不应该。 “李兄这手段,愚弟确实想都没想过,这东西,应该就是剑丸。”贵气公子笑道:“家里倒是藏了几颗,却没见人用过,本以为是拿出去砸人,未想竟是一口剑团在一起,能自由延展剑身,剑修手段精妙,名不虚传。” “这都让你找到了生门。” 李殒看他,“让我离开。” “自然,自然,想留也留不住你呀。” 说这话的时候,贵气公子很不甘,本来一切都谋划的好好的,谈得拢,就和和气气的去国都,谈不拢,就以手段压迫去国都,不管哪种方法都能达到自己目的,现在却演化成这种鬼样子,怎能开心得起来。 剑修剑光速度极快,内心且有警惕,往往只有第一次有所功效,一旦逃脱,后面再想抓住便不会很容易,也就是说,这次是贵气公子唯一的机会,占了守株待兔的便宜,等这次逃脱,下次恐怕再也没有这般好机会。 奈何,胸口不断做痛的剑丸提示他最好放人,免得同归于尽。 于是贵气公子故作姿态,“无论怎么讲,你我总归算是一见如故的,若李兄改变了心意,可以拿此名贴找来,必扫榻相迎!” 一见如故? 真会给自己贴金,李殒意味不明哼哼两声,倒是没拒绝名帖,拿过来一看,见到上面写的“千古风流,弘农杨氏”,便知道眼前人是谁派来的。 不用多想,肯定又是某个不甘寂寞的封王,想要一争天子之位来做布局罢了。 真搞不懂,那个破位子有什么好坐。 第八十四章 御剑千里 刚从院落走出来,李殒正好便看见不远处树荫底下站着的一排诛魔卫,里面有一个千户很是眼熟,正是在归命城见过的封汇。 封汇见李殒现身,便独自出列过来,可表情有一半的如释重负,一半的莫名其妙,“还以为你会答应里面的条件。” “我不相信他。” 听到此话,封汇琢磨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尽管不知道里面聊得什么,却知道眼前剑修性格,固执、果断、不易相信他人……单单靠言语绝对劝不动。 从李殒衣摆透出的血迹推测,恐怕在里面还进行了一番厮杀。 没谈拢就好。 真要谈拢,诛魔卫就白来一趟。 封汇站在这里,神色肃穆,很是认真的斟酌开口:“我们的意思和那位一样,去国都。” 贵气公子要求去国都,是为了私下的利益,那么诛魔卫大张旗鼓而来,还派了与李殒有几分香火关系的封汇,为的只是完成大隋皇帝的圣意。 大隋皇帝说:将剑修带来与朕一见。 那便不容置疑。 “陛下英明果决,世事洞若观火,巡抚被杀一事有很多疑点,这些陛下都知道,但为了国法,还是得拘捕你。” 见李殒表情未有变化,封汇松了一口气,继续说:“大隋以法立国,以法治国,常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好几次皇子们犯罪,也被陛下废为庶人,压去做苦役之事,为的便是证明法度森严,不容他人质疑。” “眼下,至少在大多人看来,你是有罪的,而要摆脱这种罪,问罪给你嫁祸的人,则必须要去国都受审。” 越说越激昂,到后面,封汇完全不掩饰对大隋皇帝的崇拜,当声音传出去,由后面那些诛魔卫听到后,竟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大吼:“陛下万岁!!” 李殒知道这个道理。 眼下罪名加身,不是找到谋划者就脱罪,国都非去不可,不仅有大隋皇帝的严令,更有如果不去国都将帽子摘下来,剑宗也就没理由出手帮助。 剑宗,明面上不承认,实际归属在仙门。 而仙门,既然为仙,自诩名门正道,不管背地里做出什么肮脏事情,阳光底下绝对会按照规矩办事,更会提醒他人注重规矩,不太讲规矩的剑修们仙门盯得更严。 李殒看着他们,回应他们目光,那目光充斥宏大的意志,不容置疑。 李殒知道眼前的诛魔卫是表象,专门做出来给他看的,在另外的山水里,还藏着许多根本看不见的诛魔卫。从贵气公子拦截李殒进去谈话,诛魔卫就已经调集人手,将地方围得密不透风。 不多时,背后的院子里响起声音,正是贵气公子的话:“李兄不妨考虑一二,愚弟之心,天地可辩也。” “况且,诛魔卫手段早在大隋远近闻名,说一句可止小儿夜啼也不会过,李兄随他们走,恐怕要在封魔囚牢里呆上好一阵子。” 闻言,封汇脸色一变,张嘴欲言,却发现无从解释。 诛魔卫做事不顾及手段,通常前脚许诺,后脚得手就杀你全家,信誉早就消耗的一干二净,没人愿意相信一群出尔反尔的凶人说的话。 再说,李殒是重犯,押送进京的途中为避免有人劫牢车,也为避免犯人逃离,封魔囚牢必须要进,不仅要进,更要封禁全身气穴,压制丹田,收缴剑器,保障绝无反抗之力,彻彻底底沦落成凡人,这样才可使天下人安心。 这些事封汇没说,为的便是准备利用剑修千金一诺的特性,令李殒难以反悔,现在这算计全成空。 李殒眯着眼睛,看向封汇,又看向站在门口已换了一身衣裳的贵气公子,突然笑了:“前有脑,后有虎,中间一根独木桥,倒是令人难以抉择。” “也罢,别的都不说,用本事说话。” 李殒身体陡然消散,天际,四道剑光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奔离,眨眼便消失不见。 封汇原地叹息一声,知道自己与李殒的那一丝香火情被消耗殆尽,转过头,看见在山林之中的众多诛魔卫修士,纵身入云。 缉捕重犯。 贵气公子同样派出两名阳神吊在后面,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天上,李殒驾驭剑光,不多时,就将大部分人甩在身后,唯有阳神修士才能以速度跟随。 追? 全身剑气尽数灌入斩邪剑,天梁定生印源源不断获取星力,使剑速一提再提,一眨眼,跨越百里! “咻!” 在三千七百里时,迎面突然撞来一道金光,放眼一看,竟是一个人头大小的玉如意,透出令人心悸的威势。 玉如意后,还有一句声音传荡:“信雄州冯氏,助朝廷擒贼,还不束手就擒!” 而在这个时候,李殒竟然不退反进,迎着玉如意冲去,眼见就要碰上时,李殒一言吐出,那玉如意顿时自主退去。 “狗东西下黑手,不怕你全家满门死绝?” 下面的冯氏修士一听,拍着脑袋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大隋朝廷家大业大,可冯氏只在信雄州有家业,拦下李殒又如何,诛魔卫答应的奖赏能不能拿到不好说,剑宗肯定不会高兴,说灭满门就灭满门,绝不会有一只鸡活下去。 于是冯氏修士不仅收了玉如意,给李殒打开逃离的空挡,更暗中施展法术,阻拦了一会将要追上来的阳神修士,想着多少算是情分,也算还了之前出手的罪过。 “冯天勇!你冯氏是要与朝廷为敌吗?” 在拦了半刻钟后,冯氏修士才停下,而这时候,李殒早就消失在茫茫云海,拉下千里的距离。 见再也追不上,有人提议,“不如请指挥使来一趟?” “不可,指挥使大人事务繁杂,如果这种小事也要他亲自出手,还要我们做什么。” 领头的阳神修士脚下踩云,咬牙道:“不管逃到哪里,就算逃到万岛洲,也得把人拿走,否则你们就等着进昭狱受刑!” 听到昭狱,众修士都凌然,不再多言,循着剑光掠过的气息,继续架云而去。 云雾怎么能比得上剑光之快速。 信雄州下辖的一座无名小镇,已改头换面的李殒摇头,骂了一句蠢货,随即往东方、国都的方向,迈步离开。 第八十五章 去国都 武德二十四年,是一个不太平的年份,期间发生了很多大事。 一至二月,有两股乱民起义,几乎打下当地的一省,甚至自立国号,称明德大王,搅的朝廷诸公睡不好觉。 好不容易平复,又有妖域大妖流窜入大隋,纠集妖魔攻城略地,吞噬三府之地炼做鬼兵,幸好在仙门帮助下安稳渡过,没闹出大乱子。 还有自前年蔓延至今未曾熄灭的太行山火灾,沿海地区接连发生的地震,内陆地区的几次地龙翻身,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头疼的不能再头疼的事情,然这些事情终究有前人留下的处理经验,加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按部就班即可,该救灾救灾,该杀人杀人,大隋千年都过来了,不会在小事上栽倒。 唯有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令朝野上下无不沸腾。其严重性,已经到动摇大隋国本的地步,正是由巡抚被杀一案衍生而来,重犯李殒一路杀伐的故事。 重犯光明正大在大隋境内游荡,诛魔卫与各地官府皆不能制,倘若是个阴神阳神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未入金丹的虚丹剑修,每在外面多待一日,大隋朝廷的面子便多被踩在地下一日,随着诛魔卫几次追捕失效,朝野上下甚至都有指责的意思。 好端端的,惹个剑修做甚,当时巡抚死去就此结案,哪里还会多生事端,现在好了,诛魔卫身为天子六卫,代表你杨氏的天子意志,如今抓不到人,岂不是说你天子无能? 这种论调开始接连出现,国都小孩嘴中也开始传播不利的童谣,但这些话随着内卫摆上皇帝的桌案时,大隋皇帝罕见没有发怒,只是对经年陪伴他的老太监道:“大伴,你觉得朕做错吗?” “老臣不知道。” 太监有了官员的身份不用再自称奴仆,可称为臣。 老太监是大隋皇帝还未继承大统时就一直陪在身边的人,那时大隋皇帝是信王,老太监是小太监,到了如今,便是司礼监掌印、御马监掌印、御膳房大判,其身份之高,已经不下于外朝的各类王公宰相,对于朝廷政务的处理更可以说得上话,被尊称为内相。 然内相从未将自己当做宰相,除了称呼自称为臣,别的一概都不关心,皇帝问他事情,只说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律回复不知道。 常常被骂作老滑头。 大隋皇帝,“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老太监:“不知道。” “你啊你。”大隋皇帝摇头,伸手推开窗,从暖阁看向窗外,注视穿明光铠甲,手握钢枪,如笔直的枪林站立的禁卫军们,叹道:“总该让他们知道并非事事都能如愿,并非有了忠心,能力就不再重要,朕不是先皇,他们用错了法子。” 老太监已经知道这个“他们”,说的是诛魔卫,确实,诛魔卫经过前朝废驰与先帝的改变,能力不显,忠心反倒是最重要的一个了。 可天下修士,桀骜不驯的占大多数,愿意效忠皇室的修士大多实力不足,只能用忠心来回报皇室。 “虚丹剑修就能让他们束手无策,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伴,马伦的军令状不用再留,送出去罢。” 老太监低头说了一声是,然后从衣袖里掏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军令状,双手捧着递给皇帝。 大隋皇帝摇头:“你总能猜到朕的心思。” 说完,拿起放在案上的朱笔,写下一个准字。 等这军令状送出去,便有一名诛魔卫指挥使要受刑自尽,无它,原本定下五日之内就能抓到李殒,如今过去十七日还没有结果,为了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主管此事的指挥使,必死。 之后,大隋皇帝还想说些话,暖阁的门却被敲响,老太监去打开门,不一会儿,抱了满满一堆奏折过来。 无奈,大隋皇帝只好继续批阅奏折,沉溺于案牍之中,等到最后一张奏折批阅完,天色已是黄昏,随手接过老太监递来的参茶,喝上一口,将人参嚼碎咽进肚子里,大隋皇帝继续道:“你去办一件事。” 老太监低头躬身。 “他若想进国都,让他进来就是,莫要阻拦。事情闹得太大太久,该有处置。” 顿了顿,又道:“剑宗那边是什么意思。” 闻言,老太监终于开口:“剑宗说如果是李殒做的,罪名属实,他们不会生乱,如果不是,就要出剑杀人,问罪弘农。” 皇族姓杨,出身弘农杨氏,因此弘农一地也被代指为皇室。 “问罪于朕,一群无法无天的家伙。” 大隋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屋外的黄昏似乎彻底陷入黑暗,但这只是一瞬,眺望天际,太阳依旧未落山。 “也罢,你去办。” 老太监躬身离开,暖阁中唯有大隋皇帝一人,静静眺望夕阳。 余后,一声短促的叹息,伴随夕阳彻底落下。 夕阳的另一边,李殒边擦拭剑锋,边踢开脚下断手断足,还试图用牙齿咬住他的诛魔修士。 距离他上次谈话,已经过去了十日,这十日中,几乎每一天都能遭遇好几场围杀,秉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御剑离开的心思,将原本数百人的诛魔卫拉扯得的到处都是。 就像眼前这场围攻,一名阴神修士带队,加十名金丹,发现他的踪迹追来,被他砍瓜切菜弄翻。 “别咬了,老实呆着,等人救你们。” 一个长着一口烂牙的修士爬行着要咬来,李殒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好几步,冷声道:“再得寸进尺,就死。” 果然,听到这杀意凌然的话,没人再有动作,心里反倒松一口气,如此算是竭尽全力,有这份拳拳忠心在,想来事后追究无能也不会太重。 一地“死人”中,李殒瞥了一眼远处天际隐隐传来的威压,迈步隐入黑暗,继续往国都的方向而去。 被当做罪犯押解进京,怎么比得上一人一剑,问罪国都来的痛快,满腔怒火压抑已久,必要宣泄出来! …… …… 此时,天上天下,冥冥之中的感应使众多人都将眼光投向国都,在不可见的仙山上,一名道士夜观星象,喃喃自语道:“不该如此,他怎么能违背星象……” 道士背后,同样身穿道袍的顾清筱道:“师兄?” 道士回过神,想到正在替师父教导师妹,不该关心其它,就笑道:“无事,今日这星象有意思,师兄看的入迷了。” 星象? 顾清筱抬头看去,璀璨的星空里,一颗大星正隐隐闪烁。 那是——庚金之星,太白! 第八十六章 睚眦面具 去国都,又被称为进京,有穷苦百姓进京讨生活,书生进京赶考,自然也有受罪者进京告御状。 李殒一路杀人的轨迹初时朦胧,当距离国都越来越近时,很多人都预感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一场大的风暴,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已经是天下侧目,不止在朝廷中,这消息随修士也一起传入了仙门,让更多的人都知道剑宗分支青萍山,出了一名叫做李殒的剑修,正在搅动风云。 于是更多的目光都投进来,有恶意的,有善意的,纷纷动身来国都,想要一睹李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引发这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 各自的想法很多,有想交个朋友,自然也有抱着不给剑修种子成长机会,企图出手格杀的人。 先是通玄杀金丹,入虚丹后能杀阴神,还可以在阳神修士的有围追堵截中逃离,不管怎么看都像极剑修培养的剑修种子。 三年之后仙门与剑宗有一场事关荣誉的大比,如果此人到时候出场,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尽早格杀为王。 于是,抱着这个想法,在李殒距离国都还有八千里时,他遇到一个干瘦的戴着睚眦面具的青袍修士,挡在正前方拦住去路。 “听说你很厉害。”青袍修士看向李殒,感受到透露出来的剑气,面带微笑道:“我想试一试真假。” “仙门的人?” 李殒按剑在腰,只拔出一半,冷冷盯着眼前青袍修士:“我不记得杀过仙门的人。” 说完这句,又道:“滚开。” 这样的话,青袍修士也是第一次听,他摇了摇头,睚眦面具上的花纹仿佛都活过来,正散发出滔天凶焰:“你的本事不错,勉强值得一战,我在宗门中没多少朋友,因为他们都不想和我打架,每次看见我就跑,你不能跑。” “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希望你能让我打尽兴。” 说到这里的时候,睚眦面具完全睁开,红黑色的气息形成一件兽形外衣,笼盖住青袍修士全身,如同披上兽皮,吞下兽心,化作真正的睚眦降世。 李殒面无表情,眼前的青袍修士只是金丹修士,不过是仙门,有正统道法传下,剑修便只能压一个境界。 两人都拥有金丹战力,算起来还算公平。 路遇拦路犬,宰了便是! 道路之中,有风刮来,随风而至便是一点寒星染血,带起两滴冰冷的血花。 青袍修士完全没想到李殒出手如此快,眨眼跨越百米刺伤手臂,看着这两点鲜红,感知手臂上隐隐作痛的触觉,青袍修士回神,发出阵阵如豺似龙的吼声,然后从嘴里拽出一口雾蒙蒙的小剑,小剑迎风便涨,很快化作三尺长剑,上有“吞光”二字,熠熠生辉。 睚眦,传说中的神兽,为鳞虫之长瑞兽龙之九子第二子,豺身龙首,为龙和豺所生。 其嗜杀喜斗,性格刚烈,而且总是嘴衔宝剑,怒目而视,便常被武人刻镂于刀环、剑柄吞口,以增加自身的强大威力。 没想到,这面具居然真的封印了一丝睚眦的血脉,佩戴上后不仅能让主人获得睚眦外形,连睚眦的本命神通吞剑也一同具备了。 这一柄剑,确实是从青袍修士腹中吐出来,李殒见了,微微感兴趣。 说来,剑宗的吞剑养剑大法,多有模仿睚眦之意,只是愈来愈没多少人修行,最后做出剑丸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用来代替,真要比杀力,一口剑丸喷出,怎么比从嘴里真正的喷出一口挟刃带锋的利剑。 剑宗的吞剑法有很严重的后遗症,稍不注意便是利剑划破五脏六腑,身死道消的局面,眼下青袍修士如常的吞剑吐剑,或许能够让后遗症减轻。 想到这里,李殒目光微亮,身形连连闪动,竟又是递出一剑。 “来的好!” 本该反应不来的青袍修士手臂挥动,长剑一举,没有任何章法,却结实挡住袭来的剑锋。 档! 档档…… 空间充斥剑器碰撞产生的火花,耳边净是尖锐刺耳的铁器击打声,连绵不绝,不管李殒如何奇怪的角度袭来,青袍修士都能先知先觉般提前举剑格挡,打了小半刻,反倒诡异的压制住李殒的剑路,在李殒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浅很浅的剑伤。 这其实很不应该。 作为剑修,本该是天底下用剑最厉害的人,抛掉剑气剑芒等外在,单单论剑招,李殒有自信能打十个同辈,那是十个同辈又能打其他的诸如“江湖剑神”,但这在青袍修士身上仿佛失了道,一副没练过剑的身体,却仍接二连三挡住致命杀招,很能说明问题。 带有睚眦之力的东西,剑宗修士吃过看过,最后得出的结论为就算是真的睚眦降世,也不可能提前预见剑招。 睚眦只是爱吞剑,这是天意使然的造物,并非真正剑客。 既然如此,问题就很好猜了,李殒看向青袍修士手中的“吞光”剑,刚才应该就是这柄剑在和自己打架,青袍修士的身体不过是被剑指引的躯体。 或许可以用另一个不太准确的名称称呼——剑奴。 呵呵,真是见到鬼了一样,最看不起剑宗的仙门修士,反倒出了一个近乎于剑奴的东西,千年来这好像是头一遭? 不过李殒随即将杂念全抛之脑后,闪身躲过青袍修士羚羊挂角般的一剑,试探性还了一剑被挡,然后果断舍剑换拳,直接砸在睚眦面具上! 青袍修士完全没想到这个路数,因为不是剑招,脑子慢了一步,等他注意到抵挡面门时,拳头又疯狂向他的周身死穴击打,不多时,睚眦凶焰凝聚而成的外衣便被锤的稀烂,再也不能带来强大体魄,听得“轰”的一声,青袍修士身体倒飞,砸在尘埃四起的土路上,掀起狂暴灰尘。 正想痛打落水狗,李殒才往前跨了一步,“吞光”剑却颇具人性,无人操控的横立在身前,剑尖对着李殒,像在警告再进一步便会出剑。 李殒盯着吞光剑,“你要保他?” 第八十七章 斩杀 剑器嘶鸣,露出坚定意志。 李殒摇头,御剑法控住没有身体操控的“吞光”,贴上剑符压制剑中意志,然后将剑身插入山石,直到只露出一个剑柄。 片刻之后,李殒侧过身子,避开突然而至的灵气攻击,挑目看向远方,青袍修士已从漫天灰尘中走出,身上的衣袍虽然破烂,却拦不住汹涌澎湃、独属于金丹的强悍灵气! “把她还给我!” “想要,自己来拿。” 一块桃木符箓被青袍修士祭出,灵光大闪,便从里面飞出来五条飞龙幻影,个个都透露出不俗气息,不下于那些散修金丹全力出手。 到现在,青袍修士算是完全动了真格。 “天地玄光,祖师喝令,今汝……” 真言诵出,这五条飞龙居然聚合在一起,围着桃木符箓转动,等到再现身,便成了一条五丈多长,通体由漆黑的桃木浸染的蛟龙,蛟龙一声怒吼。 云雾汇聚,云雾再引发雷电,雷电又透露出别的气息,最后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条五行相生相循环,展现不亚于阴神修士战力的蛟龙! “去!” 蛟龙得了命令,爪牙搅动云雾,肢体扭曲间就到了李殒头上,一口便喷出蓝汪汪的雷电,轰隆隆的,如同天罚。 李兄闪身躲避,注意力并不在头顶蛟龙,而是在青袍修士身上,经过之前的战斗他算是看明白,青袍修士本身并不具备强悍体魄、过人的武艺,唯有在引动脸上的睚眦面具时,才短暂的获取能与同境剑修比拟的实力,但这既是保护,亦是限制。 面具使用期间,不能动其他道术,要不然一开始就放出蛟龙,再让自身体魄强悍,便是怎么打都打不了的铜豌豆。 眼下这样,看起来实力强横,相比刚才又好杀许多。 没有灵光护体,没有长剑在手,你一个擦着就死,碰着就伤的道法修士,凭什么敢在剑修面前耀武扬威? 自诩为仙门出身就目空一切? 笑话,不管散修杂修还是仙门,剑修一视同仁,顶多前两者一轮飞剑割头就死,后面一个能多撑几轮罢了。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太白星力加身! 给我斩! 完全无视蛟龙,李殒在雷暴中瞬息闪身,一剑劈下,惊得青袍修士瞳孔大振,等回过神,剑锋已在咫尺之间,躲是躲不掉,便一咬牙拿出一张画卷,展开,画卷上走出另外一个他,竟是覆盖在身体上,代替承受了这一剑。 然而,攻势恍如疾风骤雨,李殒可以出无数剑,青袍修士却绝不可能有太多法器用来抵挡换命。 最后在第五次剑锋袭来来时承受不住,被削掉了右手小臂,加上胸腔处一字横斩显露出的巨大伤口,近乎完全丧失战斗。 “你就这点本事?” 没了主人操控,蛟龙重新化作木牌掉到地上,李殒一脚踩下,恰到好处露出些许疑惑,“仙门怎么会培养你这种人出来拦路,他们无人可用?” “你!要杀就杀,不要口喷污言秽语。” 青袍修士也光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然后将脖子一梗,示意李殒砍了去。 愿打服输。 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事情,李殒输了,青袍修士就取李殒的头,青袍修士输了,李殒就割他的头。 以性命结算,双方的因果就到此打住,不会发酵更深,引来老怪物出手。 “等等,我有个愿望希望你能满足。”忽然修士忽然沉声说道,目光看向埋在土里的剑柄,很柔和。 “希望能让她与我葬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开。” “她?” 李殒摇头:“它是剑器,该归于剑修…” “她不是人,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青袍修士口吻激动,摊开说明,原来这柄剑里头住着他爱慕的师姐残魂。 “在一次下山历练中,师姐为了救我深受重伤死去,魂魄没有去幽都,反而进入了我炼制的法剑中,说要一辈子与我同生共死!” 李殒听着皱眉,这叫什么话,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提及战利品的处置,况且这把剑确实炼得不错,已经到要滋生剑灵的边缘,待去铸剑炉重新铸造一次,洗去杂七杂八的法术痕迹,便是一口顶好的好剑,哪能让你说陪葬就陪葬? 不过,到底也算圆了一点愿。 拔出“吞光”,扯开剑符,灌输磅礴剑气,一剑便砍掉青袍修士惊愕头颅。 吞光沉寂片刻,随即迸发强烈振动,李殒却是一把塞入储物戒指,然后捡起染血的睚眦面具。 “同生共死,呵。” …… 接下来的路,自从宰杀青袍修士以后,就再也没有太平过。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名仙门修士拦路,以斗法的名义找死,李殒当然不惯着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别的人心思怎么想不知道,他是挺开心的。 仙门修士都有钱,每次杀完人一翻尸体,总能得到不菲的收获,等八千里路走完三千里,杀了七波人后,累积的财富粗略一数,已不下于十万太平钱。 以至于李殒都期望最好每天都来一个金丹修士找死,好给自己增添底蕴。 然而事与愿违,等杀死第八个人之后,往后的路仙门修土都学精了,不再上在乎高贵面子,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果断逃命,等修养好了继续来打。 而每逃离一次,下次再见面仙门修士手段都会比上一次更强,俨然是将李殒当做难得一见的试剑石用来磨砺自身。 对此,李殒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得听之任之。 不过,在距离国都只有一千里时,再也无人出现打扰李殒进京,嗯,甚至在路过诛魔卫的驻地时,诛魔卫还得笑脸相送,说上几句好话,让李殒脚程快些,最好刚离开驻地就到了国都。 千里距离,对于剑修而言,并不长,然而李殒却将这一千里路走了足足七天,分摊下来,一天才走一百多里路,其余大把时间都落在体验国都附近的风土人情,令国都中翘首以盼的各路人马恨不得亲自驾云将李殒拖来。 当消息传到宫廷,大隋皇帝得知后,放下手中的奏折对身边的老太监笑道:“看来剑修也不尽如传闻中只知杀人不懂人间,这小子还是有一点烟火气的。” “让他好好瞧瞧,人间烟火与仙门修行,哪个更加触动人心!” 第八十八章 打破天的祸事 站立在城郊,远远看去,触目所及是巍峨入云的青墙,其壮观之色,几乎可比拟代代相传的神话中,天倾之后撑起苍穹的天柱。 不论是谁,抱着何种心思,只要站在城墙之下,便会生出一种拨云见雾,始见天地之大的渺小之感。 这是大隋最大的一座城,也是大隋的都城——国都! 一城之地,便占据五百里,吞吐人口六千万! 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来国都,而当一位黑衫少年穿过镇天门踏入国都后,注定要掀起一些波澜。 站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四周是汹涌的人群,李殒在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这时,一个略微浑厚的嗓音打破了他的思索,循声看去,竟是一位驾驭马车的车夫,车夫脸上露出微笑,“第一次来国都?” 李殒点头。 “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半天,应该没想好去哪,来,上我老陈的车,保管带朋友你消遣好。” 说到消遣,车夫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男人都懂得的意思,然后继续说:“如果是要找人找地方,国都方圆五百里,蕴含一百零八个坊市,地方不仅大,还禁止御空飞行,单靠肉腿一个个找得找到猴年马月,不如上车快,半个时辰可达全城。” 李殒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人生地不熟还是跟着本地人指路为好,便从善如流登上马车。 马车内空间不小,足够一个人横着躺在地上,看马车上雕刻的符文便知道用了拓展空间之术,造价不菲,这样的一辆马车,至少也值一千太平钱。 “客人要去哪里?” 车夫问道。 李殒反问:“距离最近的官府在何处?” “若是民生杂事,买卖地皮,每个坊市都有单独坊正衙门可供调解,若是大事,则根据方位去东西南北四个县衙报备,朱雀大街这一带归属于南,为南城县衙管理,客人可去此处。” 车夫历经风雨,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回答的也算得体。 付过车钱,马车随即动起来,驶入朱雀大街左侧专为马匹车辆准备的车马道上,掺杂妖物血统的马匹嘶鸣一声,身上亮起蒙蒙青光,瞬间奔腾,带动厚重的马车驶向远方。 随着这辆马车动起来,后面一些人也上了马车默默跟在后面,保持在一个很精准的度。 李殒察觉到了,却不在意,从孤身踏入国都开始,很多事情便浮出水面,他的命运无需再受人挟制。 况且,这里是国都,律法在别的地方或许不管用,可在天子眼皮底下,没人敢用性命试探大隋律法的残酷! 马车一路前行,穿过繁花似锦的九十九重樊楼,穿过人声鼎沸的集市……最后停在一座威严的宫殿前。 是的,宫殿。 大隋所有的官府机构,不论大小,在国都皆拥有宫殿,这一举措出自于先皇在一次服用五石散时产生的幻觉,便下旨大兴土木,想要与天上宫阙试比高,后来新皇继位,本来是要拆掉的,可以想到拆掉比重建花费的钱还要多,便索性留了下来。 “到地方了。” 车夫还是没忍住多嘴:“你是修行的,来县衙做什么。” 李殒平静回复:“鸣冤。” 鸣冤鼓前守护的衙役听到这话,脸色大惊,“你要是有案情,写一份诉状递给县尊即可,万万不能乱敲鸣冤鼓,后果你我都承受不住!” 太祖皇帝定国后整吏治,在各级府县设立鸣冤鼓,言说但凡鼓声一响,不管官员在做什么,必须要升堂办案,必须要有一个结果,并会将结果直达天听,报给当朝皇帝知道。 所有官员都惧怕鼓声响起,有的把鼓藏起来,有的故意弄破,南城身处在国都中,不能做的明目张胆,就派了两个衙役日夜守护,绝不让任何人靠近、敲响。 李殒眸子淡淡望去,衙役浑身发颤,哆嗦瘫软倒地,不敢再提阻拦之事。 “鼓槌呢?” “回这位…额,先生的话,鼓槌早就不见了。” 鸣冤鼓是一件法器,或者说是灵器,凡人若要敲响则必须要挥动相对应的鼓锤,看来南城县衙为了少生事端,做了不少准备。 没有就没有,李殒右手攥紧拳头,整个人绷成一张弓弦,散发狂暴的气浪。 一拳击出! 落在鼓面上,发出沉闷响声。 声音不大,但等第二拳落下,便是赫然的声闻十里! 整个国都东城,都因为鼓声寂静了一瞬,然后,开始沸腾! “有人敲响了鸣冤鼓!” 国都里,千年前的记忆在今日起封,尽管从没听过,但这鼓声一响,大家都知道这是鸣冤鼓的声音。 大家都很高兴,但有一个人却很不高兴,或者说是愤怒,便是南城县令。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修行者要来找人间鸣冤叫屈,你们不是信奉方外事情方外处理,有什么互相看不过眼的直接打不就成了,是生是死手底下见真章嘛,来折腾他做什么! 本来县令附郭就倒霉透顶,他还是附郭国都的县令,上面全是老爷,谁都能扇他两巴掌,已经够小心做人了,为什么还要摊上这事。 按规矩升堂,看着站在堂下的李殒,南城县令问道:“堂下何人,状告哪方?” “剑宗青萍山传法长老李殒,状告杨惊。” 剑宗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倒是得不稀奇,不过这杨惊是何人,怎有一股莫名熟悉感。 南城县令正在思索, 旁边,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师爷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额头不断流出冷汗,哆哆嗦嗦用衣袖擦拭完,快步走到县令耳边前,说出了那个人。 县令听完之后呆住,好半响没回神,伸出手指着李殒,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你你你把话收回去,本官可当做没听见,莫要惹上滔天的祸事!” 县令已经快哭出来,感觉脖子上脑袋都不是自己的,随时都有可能去刑场走一遭。 姓杨的人有很多,但能在避讳制度下使用“惊”这个字的,自从二十四年前开始,便只有,也只能有一个人,当朝的大隋皇帝——杨惊! 第八十九章 口谕 关于李殒,在没见到之前,县令不认得,但当这个名字与大隋皇帝的名字一起说出来,县令就知道必是剑宗为巡抚被杀一案作出的反应。 要不然,这天下哪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敢状告皇帝。 不要命了? 天下最不要命,将皇权视为无物的人,唯有剑宗! 南城县令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梦醒时自己还躺在九十九重樊楼的相好怀里吃葡萄,庆幸一切都是虚假。 掐了自己一把,很疼,这不是梦。 南城县令呆呆的坐了半天,神经质笑起来,起身不要命的往墙上撞。 李殒拦住他,“作为县令,你该审案。” “怎么审!这是我能审的?”南城县令眼珠子通红,“你要我的命就直说,我现在就给你!” 李殒平静道:“你不一定会死。” “真的?”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盖上县衙大印,一层层递上去,往后的事情便与你无关。” …… …… 鸣冤鼓被剑修敲响,这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大家得知后在想这剑修到底还是遵从人间法度,虽做事大了一点,却知道按规矩办事,将一切交由朝廷官府裁决。 但,当南城县衙的状纸一层层递上去,刚对剑修生出的一份好感荡然无存,随即而来的是愤怒! 君辱臣死! 在大隋状告皇帝,已经不止于侮辱,简直就是把脸皮往底下踩,任何一个在大隋供职的官员都应该展现愤怒。 “侮辱天子,罪名万死,不用审了,直接拉去刑场凌迟,并诛其九族!” 有三朝老臣愤而提议。 旁边的人听完,冷冷地道:“他的九族是剑宗,你有本事诛灭,那仙门盟主的位置就该你来坐。” “你!我!”三朝老臣面色青白,“那也不能这么让他污蔑大隋,污蔑天子,否则我等老臣还有何面目活在人世间?” “哼,装什么样子,当年还不知道是谁为伊霍之事大肆张扬,特意写了一篇赋来称颂,听说现在还收在书案里。” 这话,便是遏老底。 三朝老臣冷哼一声,干脆不与他争辩,看向一直没开口,手捧茶盏端坐在官帽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身份很不一般,乃是服侍过五代天子的五朝老臣! 基本上大隋朝廷所有的官职都做过,封号、勋号更是数不胜数,用一个最贴切的来称呼的话,宰相! 更难得可贵,这位宰相乃是当朝五位宰相中,唯一出身平民,依靠自己修行本领与做官本事一步步走上来,每任皇帝都对他信赖有加,以师礼待之,可谓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杜相,您怎么看?” 霎时间,在这座偏殿办公的官员都噤声,目光投向老人,展现恭敬。 “都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再大的事,难道比开皇五十七年还大?老夫说过多次,遇事凝心静气,切勿急躁,有些事情万万急不得。” 老人轻呷茶水,眼睛眯起,感受茶水的回甘,等所有人都不再急躁,才继续道:“那份状子有一句写的极有意思:皇帝昏聩,故不辩是非。” “潭中丞,这话,你应该不陌生。” 潭仑,官职为御史中丞,从三品,为六部九卿之一,地位及其殊胜,下辖的御史台有监督朝野、皇帝的职责,太祖曾称御史为“柱下一星、列曜太紫、下饬官方、上参国是。” 现在仔细看一遍,上面只说皇帝昏聩,跟他们平日里骂昏君一样,唯一有所差别的只是提及了大隋皇帝的本名“杨惊”,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污言。 “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只为了做御史?” 百官都觉得荒谬。 “哼,这小子聪明的很,不像剑宗那群莽夫,倒像是读书读得鬼精。” 老人摇头轻笑,心里在想,大隋皇帝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虽然面子上不好看,可这也是难得一见的机会。 不是说皇帝昏聩吗,那就指出来在什么地方昏聩,皇帝听你的话当场改正就是。 说皇帝,皇帝的圣意便到。 老太监手持拂尘走进文渊阁,先是恭敬往老人的方向行了一礼,示意老人不用起身,才道:“有口谕。” 百官跪下,叩首道:“圣躬安。” “朕安。”老太监声音不疾不徐,“口谕:着御史台、监察院、刑部、大理寺四司会审,于严查南城击鼓鸣冤一案,并着诛魔卫、监察卫旁听,以示律法公正,钦此。” 百官听完起身,老太监走到老人身前,笑眯眯道:“杜相,陛下还有一个口谕单独给您:请杜师父也同去南城县衙,做那定海神针,架海金梁,免得横生枝节。” 老人笑道:“难得陛下还想得起我这个老骨头,怎么不让顾相、封相去,他们二人应该比老朽更有渊源。” 顾相,即顾阀在大隋朝廷的话事人,官职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拥有和五位正式宰相一样的权利,也被同样称为宰相,同理封相也是。 “陛下相信杜相。” 老太监只回了这一句话。 意思两人都懂,全是因为在众多宰相中,唯独老人出生底子最干净,既不拉帮结派,又洁身自好,最懂得慎独之道。 其他宰相,要么与仙门有关系,要么出身门阀世家,都是见不得剑宗好的人,尤其门阀在无尽崖剑主徐不归往门阀世家走一趟勒索大量财物后,就更加不待见剑宗的人。 让他们去,无疑是往火上浇油,若是真判个诛九族的罪名,大隋就别想着安稳。 老人点头,起身,在百官簇拥中离开文渊阁,往南城县衙而去。 此时,众多目光全盯在南城县衙,各种见不到的大官尽数汇聚,南城县令让出了自己的县衙,自己则当作端茶倒水的小厮,在县衙门口迎客。 与安静依靠在墙面,擦拭剑身的李殒对比鲜明。 一片人形阴影笼罩,李殒抬头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粗犷大脸,是卢顺:“李师弟做的好大事,连皇帝都敢告,某真佩服的很。” 声音很大,引得百官侧目,其中不乏怒火,卢顺一个眼睛扫过去,那些人就不敢再看,接着继续说:“不过也算不得甚大事,皇帝而已,难道敢上剑宗找事?” “大不了咱们回剑宗一躲,等皇帝死了再出来。” 说话的时候,卢顺表情很认真,用心传达了剑宗的意思,不管最后定下什么罪名,只要李殒回到剑宗,便万般因果不加身。 李殒笑了,“我有把握。” 第九十章 堂审 “有把握?” 卢顺咧嘴,“要是咱们真讲道理讲赢,能算得上开天辟地头一遭,那些仙门蠢货再也没理由骂人。” 想骂还是能骂的,剑匪、凶人、莽夫,不好的称呼有很多,可不管怎么说,若能在讲道理这行当搬过来一成,很值得大肆宣扬。 至于如何宣扬,大概要死很多人。 毕竟剑宗最擅长的还是用剑讲道理,你可以不听,但剑修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去听。 卢顺的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没故意藏着,被县衙中所有人听在耳中,有人低声暗骂:不知礼仪的家伙,神气什么! 下一刻,说话那人的嘴即被剑气削平,顺脸庞划过,令一张原本俊俏儒雅的脸上彻底破相。 看着这一幕,所有来县衙的官员都瞪大眼睛,或多或少显露惊愕,谁也不敢相信,在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居然有人敢对官员动手,还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 简直视大隋律法于无物! 气焰滔天,该论罪…… “呸,你们也听到了,是这驴入的蠢货先开口骂的某,某不过礼尚往来。” 卢顺抱着手,斜睨众人,“不服?行啊,划个道,某家跟你们做到底。” 这话说出来,就没有几个人敢应声,显然是怕被卢顺记恨上,因为当卢顺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代表的就不仅仅是自己,更代表剑劈三山五岳,纵横四洲万岛的剑宗! 大家都知道剑修是什么脾性,对内打生打死,对外则表现出护短,总之就是你敢惹我,那我就好生报复你。 众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见没人出头,便都识趣转头,或看天或看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好像就能在里面瞧出什么大道来。 唯有被削去面皮的那人捂脸在地上蜷缩一会,见没有同僚帮自己出头,想到面容被毁仕途无异于断绝,干脆心一狠,寻了最近的柱子伸头往上撞,竟是要以死明鉴。 “够了。” 一道声音威严开口,控住要寻死的那人,众人寻声看去,纷纷低头行礼。 “我等拜见杜相!” “见过中丞。” “门生恭迎谢老尚书,老尚书可安好?” “……” 来的正是受皇帝口谕,从皇城文渊阁赶来审案的四司会审官员,分别为宰相杜悔,刑部尚书谢一统,御史中丞潭仑,大理寺卿何境,监察院院正曾齐。 五人皆历经无数风雨,门徒好友遍布天下,有这五人在,百官信心顿时充足,那个原本要寻死的人也眸中亮起光芒,呜咽指自己的嘴,又指向卢顺,意思很浅显:希望能替他讨个公道。 主管监察院的曾齐冷声开口:“且放心,定为你寻个公道。” 那人得到承诺,又是忍着痛恭敬一礼,然后才被人搀扶着下去治疗脸上的伤。 曾齐踱步前行,一身御赐大红蟒袍鼓荡,上面的似龙的行蟒仿佛要活过来,欲张开血盆大口,吞下眼前人。 卢顺还是双手抱臂,挑了挑眉:“怎么,打了小的来老的,想以大欺小?” 曾齐冷声:“本官主管监察院,亦有监督天下修士得失之职,国都严禁修士出手,此你一罪。以下犯上击伤官员,此你二罪。犯下两宗大罪还敢猖狂,你以为大隋国法是摆设。” 声音滚滚,如雷、似狱,展现不俗的威严。 这时李殒接过话,反问:“你真要论这个罪?行,那就将过往所有犯过此罪数的人都论上,以示律法公正。” 闻言,曾齐不说话了,身上蟒龙渐渐停息。 要论第一桩罪,那么在国都出手杀人的修士多了去,却按照默认规矩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现在你要开这个头,行。那就所有人都论罪,一个也不放过。 至于第二宗罪,卢顺又不是无缘无故伤人,那人说出的话大家都听见,乃是拥有正当理由,尽管大家都公认方外修士不讲礼仪,心里自己说说就行,偏要讲出来,别人翻脸又能怪谁? 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别人都在心里骂,就他一人说了出来,不打你打谁? 沉默了好一会儿,曾齐越过卢顺,狭长的单眼盯着李殒:“你就是李殒?” “好,很好,希望等会儿你还能说得出来。” 然后,这位监察院院正,便再也没说论卢顺的罪,极其从容回到四司那边,显露刚正不阿的姿态。 卢顺大声嗤笑:“先头那么神气,现在又缩回去,跟个没卵子的货色一样,还穿个蟒袍,我听说太监也穿蟒袍,莫不是、呵呵” 要知道文官最讨厌的就是太监,这无疑是指着鼻子骂娘,百官面色各异,曾齐面皮不动,唯独那双阴沉的眼更加深邃些。 过会儿不久,诛魔卫与监察卫也派来人。 “人已经齐备,便开堂会审。” 谢尚书如此道。 南城县令正等这句话,低头殷勤引路,将几人引到了宽广的县衙大堂里,大堂中早就备好位置,最上面共放了五把椅子,四司的人分两边坐好,中间的位置则留给杜相。 至于别的来旁观的百官,待遇就没那么好了,品级高的能有小马扎板凳等物,品级低的,便只有自己站着看。 “升堂,带犯人李殒!” 曾齐拍下惊堂木,竟是当仁不让做了主审官。 至于这句话,完全没什么必要,李殒就在堂中,站得笔直,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透出不俗骨气。 “大胆,公堂之上,缘何不跪,你敢藐视公堂?” 李殒平静:“修行者见官平等,见帝亦如是。” 这是陈述,也是事实,更是大隋法律。 说到底,修行者掌握了可以翻天倒海的力量,可以随时颠覆国家,令大隋改朝换代,不然你跪修行者已经发了善心。 曾齐不想多纠缠,说这话只是为下马威,既然没吓到,便直接切入正题。 “无缘无故袭杀巡抚,武力拒捕,辱骂天子,此三罪罪名属实,你认是不认!” 李殒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曾齐:“我无罪。” 曾齐冷哼,“来人,将刑部档案送来。” 然后,曾齐拿着刑部记载关于巡抚被杀一事的档案,沉声开口:“人证物证俱在,还敢说无罪,你真当大隋国法是摆设?” “人证物证?” “哼,传巡抚属员,传提刑司仵作!” 很快,两波泾渭分明的人走入大堂,归属于巡抚属员的人仔细看了看李殒,又互相讨论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回大人,当日所见确实是这张脸,就是他杀了巡抚。” 然后用留影晶石,投射出当时巡抚被杀时,酷似李殒的半张脸。 仵作接连开口:“巡抚身上有多道剑伤,其中致命伤为喉咙一剑,宽约一寸,附有庚金剑气,确认为剑修所杀。与大人之前让我验证的其他尸体伤势大致相同。” 指的是李殒杀过的其他人的尸体,来源嘛,大概是从收池人那边得来,收池人走南闯北,不免要与朝廷官府打交道,愿意配合是常事。 见双方都指认了,曾齐脸上反而露出微笑:“如何,可还有辩驳之言?” “有。” 李殒淡淡回应。 第九十一章 真实的故事 曾齐盯着李殒,目光闪烁,下意识将这话当做故意不输场面的大话。 他断过无数案,是个经年的老刑名,年轻时曾被称颂为国都名捕,这种人证物证,皆指向李殒,分明已经定死罪名,还能怎么翻身? 不用想,肯定又是别人仿照身形,栽赃嫁祸这一套,这种案件数不胜数,是冤屈是有罪,曾齐自认为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不知李剑仙有何高见。” 曾齐故意在“剑仙”两字咬重,用于讥讽。 李殒坦然受之,“我抓到了那人。” 那人?谁? 言语如巨石投入湖泊,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围观的百官议论纷纷,就连安坐在大堂上的其他高官也忍不住露出讶异,唯有杜相安稳如常,眼睛眯起,似乎陷入睡眠,全然超脱于万事万物的样子。 这可是一件大事! 如能确切判为有人仿照李殒的样貌身型杀了巡抚并栽赃,那么根本不用想其他的事,首先得到消息的剑宗必然不会放过这难得一见的好机会,平时没理都要横三分,这下有了道理在手中,那不得把天都翻过去! 真要如此,恐怕朝廷得大出血才安抚得住这群杀胚! 另外,敢肆无忌惮击杀巡抚的人,想必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极有可能是大隋柱石之一,关系网遍布天下,或许在场的百官在知道与不知道中就成为了关系网的一员。 剑宗一来,剥皮杀骨,他们岂不是也逃不了? “真的假的,你别诓骗我们?”有人忍不住开口。 李殒表情认真,“我从不说谎话。” 随后在众人目视下拔剑出鞘,手指拂过,放出一道魂魄,赫然是黄坤! 然而,就在黄坤出现的刹那,县衙大堂内竟凭空生出一张紫黑符箓,化作黑气从五官涌入魂魄,待到气息消散,黄坤已成了只会阿巴阿巴的白痴! 这!大堂众人蓦然一惊,待回过神,心里却罕见地多了两分安全感。 显然,出现在大堂的魂魄就算不是和李殒所说的那样是凶手,也必然掌握了足以扭转胜负的大秘密,令背后的人不惜顶着国法大势也要抹除。 如此,就算死无对证。 毕竟没人可以从一个白痴嘴中得到准确消息,就算有,谁能相信一个白痴呢? 李殒挑眉,面色如常。 这张紫黑色的符箓他不认识,那股气息却是见过,之前在遗迹冲?子返入轮回时曾打开幽都的一道缝隙,里面透出来的便是这种气息。 有人在幽都,对阳世出手。 “不过,真当我全无准备?” 李殒低声自语,手指继续拂过剑身,这次没再出来魂魄,是投射出一段记忆。 黄坤的记忆! 早在收黄坤魂魄入剑的时候,剑灵就已经存下黄坤伪装杀人的那部分记忆,为的就是预防不备,如今果然奏效。 李殒看着脸皮抽动不止的曾齐,再缓缓看向四周,淡然说道:“诸位,仔细看。” 记忆不长,更是断断续续的,却足够让众人看明白:黄坤受了某位先生的指示,伪装成李殒击杀巡抚。 水落石出。 鸦雀无声。 曾齐皱眉以密法验证真假,得到是真实的反馈后,再次陷入沉默,眼中出现迷茫。 案件反转,自己是错的,一直以来都错怪了人? 作为监察院院正,曾齐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律法,博来了无数美名,如今真假反转,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已走到终点,或许连生命都将走到终点。 这场案件由他主审,那么首当其冲,他一定会成为剑修的首要目标,想到这里,曾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摇了摇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杜相,忍不住低声询问:“杜相,您早就知道了?” 杜相摇头:“老夫刚知道。” 说着,讲起了曾齐的字,“不乱,你性子太急,过于相信表面,有时候,藏在暗地里的东西往往更可怕。” 听着这略写机锋的话,曾齐苦涩一笑,复不在言,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当做枪使。 而李殒得了道理,便开始询问曾齐:“曾院正,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嫁祸给我?” 语气平淡,听在耳中却不亚于黄钟大吕,众人知道,这是要将事迹真相全部挖出来。 曾齐点头,“你说。” “好。” “诸位可听过真灵延寿丹?” “自是知道的,一粒真灵延寿丹可延长凡人百年寿命,是难得的宝物,怎么,还与这丹药有关?” 一个绿袍儿官员应声。 “当然有关,在大隋的一个地方,有一个遗迹,名为……” “咳咳咳……” 堂上传来咳嗽,杜相捂着嘴,面露难受,待咳了一阵便说道:“人老了不中用,身体多病,还请诸位见谅。” 当下有人接话:“杜相身体事关社稷,当严阵以待,不暂时休堂,让杜相休息好了再开。” “此言大善。” “杜相万万不能有失,就这么办。” 人声很嘈杂,李殒置若罔闻,“人生于天地之间,各有寿数规定,凡人寿一百,金丹寿五百,寿尽则死,若要延寿有何方法最快?” 声音大了起来,如金石交击,震耳欲聋:“唯有,吃人!” “用人命,换丹药,诸位觉得这划不划算?” 这句话透露意思太重,重到很多人只听第一个字,就知道李殒说的是什么。 这件事,中下层不知道,但在上层却是公开的秘密,去往大化仙宗遗迹,供奉一人,便能换取百年寿命! 而人命,是最值钱的,又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年生一茬,他们早就习惯。 按照他们的说法,为他们而死的人哪里比得上天灾人祸,一场天灾,或许就能死好几百万的人,一场人祸瘟疫,又能死几十万,这是白白的死掉。 还不如用来换取丹药。 杜相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不能虚掩过去,朝堂上用的手段剑修不认,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反正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真让李殒把话说开,国家危矣。 “老夫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谈谈,可否赏脸。” 以杜相的身份,见到仙门盟主,剑宗宗主都能平辈相交,如今却对一个小辈低声下气,令很多人都不敢置信。 老人面露一丝忧国忧民的忧愁,李殒沉默片刻,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艰难,好几次差点死去,哪能因为他人说了声话就动摇。 李殒漠然道,“不行。” 第九十二章 大隋的律法 杜相的惊愕在脸上浮现,更带着三分不可置信,没想到会有人完全不给他面子,自登上相位以来,这是第一次被拒绝。 他眯起眼睛看,试图在李殒身上找到可以商量,或者说老谋深算的城府,人生天地唯利益不改,没有永恒的敌人,只要能给出合适的利益,这场将要到来的灾祸便可消弭。 然而,老人在眼前少年的脸上看到的只有认真。 这种认真的姿态他很熟悉,刚考上科举进入仕途时,他便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认死理,谁来都不好使。 后来连续撞上几次南墙,搞得头破血流,才悟出不能说的真理,从此青云直上,一路做到了宰相。 他很想把道理说给李殒听,然而李殒并不想听废话。 最终杜相眼睛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叹息,“人间百姓,何其无辜。” 李殒明白杜相话里的意思,更知道这句话是道德绑架,明面上说百姓,实则指向的还是利益。 上层的利益。 这些话一旦说出去,便不可避免地要追根溯源,从巡抚追到大化宗,再从大化宗追到延寿丹,然后是太平军、以及做出这些事情的权贵。 一环套着一环,根本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这也是李殒敲鸣冤鼓,让国都所有人都知道的原因。 一件事情想要掩盖下去,再简单不过,只要大家往一个地方使力,皇帝的意志都可以改易,何况方外修士? 不听你说话不就行了。 可鸣冤鼓一旦敲响,按照太祖留下来的铁律,必须要有结果,该结果不以任何原因而淹没,尘埃落定后更要在大隋邸报上宣告天下,以示王法公正。 以前有人试图更改鸣冤鼓,可无一例外,都死了,其中不乏宰相、王爵,甚至迫使一位皇帝提前禅位给太子。 这一次,恐怕差不了多少。 杜相摇头,如果没有鸣冤鼓,那么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李殒安静,现在,只有一种方法,让李殒自己退去。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大堂内再度响起李殒的话语。 说到遗迹时,众人皆是叹息,恨不得将丹炉据为己有。 说到要用人命来换时,大部分人沉默,小部分人面露不忍,极少的人当场斥责。 而说到那些人命,出于太平军时,所有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曾齐听完当场质问,“你敢保证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 李殒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他们要杀我,可他们又很难杀死我,所以就想出了这个昏招,真是蠢货。” 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蠢货。 修行事修行了,本来不管李殒怎么想,按照修行人的办法派人去杀就是,却偏要栽赃杀官,迫使李殒若要自证清白,便唯有来国都,将事情闹大一条路。 这点,平日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根本想不到,而一切的破局点,便是从李殒抓住黄坤开始。 曾齐依旧不放心,“若此事另有缘由,与你说的不符,你待如何?” 李殒看他:“你想怎样?” 曾齐回答:“按大隋律法处置!” 李殒道:“是真的呢?” 曾齐沉默了一会,不顾旁边刑部尚书的劝阻眼神,说话掷地有声:“也按大隋律法处置,谁想脱罪,除非摘了我监察院正的乌纱帽,否则绝不姑息。” 听完曾齐的承诺后,李殒稍微对其改观,发现此人并不是对他们有恶意,而是一个眼睛里很难容得下沙子的正直之人,在曾齐的眼中,律法应该大过一切。 这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李殒随即以道途起誓,天际雷声响过,证明天都山神已监督此誓。 曾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挥衣袍,重新落在大堂上,拍下惊堂木,说了一句暂时休堂,容后再议,又对李殒说不能离开国都,得到承诺后便丢下众人,急匆匆驾驭马车往皇宫去,如此大的事情,可能会动摇国本,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皇帝,由皇帝下令彻查。 之后,没什么好说的,杜相被众人簇拥在偏厅商量事情,监察卫和诛魔卫的人在正堂看着李殒,确认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眼皮底下。 李殒摇了摇头,扯过一张椅子坐下。 不久,卢顺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旁边,脸上全是佩服:“李师弟叼哉!” 大堂里的一切卢顺都看在眼里,在李殒绝地反击之前,可真真实实的捏了一把汗,大有情况不对就离开御剑带人离开的准备。 “你看这个。”卢顺拿出一口刻满符文的小剑,“到底还是没用上。” 这是?接过小剑,感受其中蕴含的滚滚剑力,李殒不由得咂舌:“好磅礴的力量。” “那可不,临行之前宗主特意塞给某的,说一有不对就把它祭出去,包管安稳离开,之后将你一路引回剑宗就行。” 卢顺继续道:“看来是用不上了,麻烦,还得还回去,” “对了。你有没有办法让某可以昧下来,不用交还给宗门。” 李殒:“做不到。” 小剑一看便知是个了不得的物件,价值之高十个卢顺摞起来都比不上一半,真让昧下来,无疑是个巨大损失。 没用就收回去,有用再发出来,剑宗毕竟底子薄,东西哪能轻易报损。 卢顺其实也知道根本没有理由,可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借用话头引出小剑,引出宗主,让李殒知道并不是孤身一人,背后还站着一大群可以撑腰的人,要做什么事情尽管去做,天塌下来都有人顶。 李殒承这个情。 事实上,他也确实需要剑宗的力量来稳定局面,至少谁要杀他,他要报复回去,否则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剑宗同样欢喜,这代表又可以捞一大笔钱用来增强底蕴。 卢顺还说了一句不太像玩笑的笑话:“我看不如你去当问月山剑主,那位只会节流,不像你这般会开源。” 李殒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卢顺倒是一脸无所谓,还兴致冲冲的说问月山剑主早就不想当了,正愁没人继位。 话说了一半,曾齐满头大汗的闯进来,“陛下要见你。” 同样,李殒也想见一见这位被诛魔卫称为雄才大略的大隋皇帝。 李殒起身,回了一句:好。 第九十三章 大隋皇帝 大隋皇宫,已有两千七百年的历史。前身是大炎皇室修建的别宫,本就富丽堂皇,后来大隋太祖起兵占据此地鲸吞天下,更是进行三次扩建,如今是个占地百余里的巍峨巨城,更是大隋所在的东升州无可辩驳的权利中心。 在这权力中心,规矩异常森严,号称仙人来了也得落云步行,去皇宫朝见天子。 但今日,李殒却坐在牛车上,一路穿行在威严皇宫。 这待遇,可以说绝无仅有,在往常也只有剑宗宗主、仙门盟主,以及垂垂老矣的朝廷重臣才有这样的待遇。 李殒是头一遭。 可见皇帝不一般的注视。 李殒没什么表情,坐在车上也不怎么说话,让一直驾车试图套他话的太监无从下手。 直到,一张悄无声息出现在牛车案桌上的纸被瞧见,才让神情有了一点点变化。 纸条上写的内容不多,一句话:愿兄以苍生性命为重,莫要使生灵涂炭。 这句话的下面,有一个很浅很浅的印,上书二字:东宫。 察觉李殒已注视到印记,纸条在手中无火自燃,连灰烬都烧得干净,没有半点残留物存在。 东宫、呵,太子吗? 看到这纸条瞬间李殒就知道,太子也必然在遗迹一事上有关,否则不会冒这么大的危机给自己递纸条,甚至纸条上明显的话都不能说出来,只能意会。 什么以苍生性命为重,都是假的,是想让李殒不要太追究背后,或者说追究一部分。 在权贵眼里,百姓苍生向来都是只说他们,至于土里刨食的庶民,作为奴仆的奴隶,这些东西能称为人? 牛车的速度很快,一瞬百米,思考这些的时候,就已经跨过内外之别,进入了真正的紫禁皇城。 该下车了。 说实话,刚见到皇宫的时候很惊艳,现在待在里面,反而觉得只比在清江时见到的顾阀居城强上一点,也就在规制上占了优势。 一名小太监带着八位御林军来到李殒面前,上下打量,注意到李殒身上带着的剑,露出不悦神色:“朝见天子不得佩戴任何铁器法器,你配剑做甚,还不取下来。” 李殒看着小太监,“剑修剑不离身。” 小太监言辞愈发尖利:“天子地位之重,事关大隋稳定,你配剑入皇城,是想造反否?” 也不怪小太监说这话,实在是配剑见天子,前面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发生。 权臣篡位中就一条剑履上殿,即:可以在皇宫佩戴宝剑,见天子的时候不用脱鞋。 这无疑是可以随时危及皇帝的性命,毕竟皇帝说穿了只在万万里江山起作用,十步之内,却是和普通人没区别。 小太监见李殒不松口,脸色一横,却调转方向让大汉将军抓住架牛车的太监车夫,以事先不检查的理由进行处罚,扒开裤子在那里抽鞭子。 每一下都打得极重,令太监车夫不断惨叫,又很快昏厥过去,泼一桶凉水浇醒,重复鞭打。 李殒眸光不变,安静站在原地,全当做没看见。 这种小手段对于心软的人来说是个负担,别人因自己受罚,凄惨成这样,难免会出口制止。 然而李殒是什么人? 杀人如麻的剑修! 说句不客气的话,在他剑上死的人没有两千也有一千多,临死前什么惨样没见过,开膛破腹、血流一地,哪个不比鞭打更残酷。 在刚刚握剑之时,此招或许管用,现在,别说是一个太监,就算把皇宫所有的太监都放在他面前杀光,跟他都没任何关系。 等小太监主动停了手,李殒才平静道,“我可以离开皇宫。” 这人是皇帝陛下亲自下令召进来的,还用了牛车,小太监当然知道身份很不一般,若是离开,自己的性命必然会一起离开。 可就这么让人带剑进去也不行,因为小太监主管的便是护卫皇帝的安全,不管事后怎么样,眼下没有其他命令,就一步都不能退让。 万一呢……万一此人暴起,做那“荆轲”之流,后果小太监根本承担不起。 而这时,两人谁都不退让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走来,浑浊眼睛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那里抬了抬,还没说话,小太监便把事情都说的清楚。 “不用取剑。”老太监看白李殒,“陛下准许你佩剑朝见,跟我走。” 小太监听完,松了一口气,让御林军拖着人匆忙离开,留下老太监与李殒一前一后行走在特殊节点,每走一步,都能跨越极大距离。 “外城可用牛车,内城就不能用,毕竟这里归属于后宫。”老太监说起内城的禁忌。 比如外人进入,只能按照特殊的脚步跟在人后面一步一步的前行,不能脱离,否则就按照刺客立刻捕杀。 实际上还有很多规矩,不过被老太监粗略带过,因为这些规矩是住在皇宫内城的人才需要遵守,李殒只来一趟,待不了多久,并不用细细分明的说。 两人在暖阁前停步,老太监让李殒在外面等侯,自己推开门走进去。 过后不久,老太监又走出来,将暖阁的门推开一半,示意李殒进去,而他则守在门口,站如枯松。 暖阁与其说是阁,不如说是个小殿,占地相当于一个三进院落,进去第一眼,入目的不是奢华的皇家器物,而是书,各种各样的书。 道家的,儒家的,西方释教的……三教九流的书应有尽有,甚至在一个书架上还看见了春宫图册,看上面的痕迹,显然常常翻动。 再往前进,便可看见一位身穿赭黄团龙袍的男人正专注批阅奏折,时不时写下两句评语,似乎没注意到李殒的到来。 男人不说话,李殒没出声打扰,仔细打量男人。 看骨相,男人的年纪并不大,联想到十四岁少年继位,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而满头的乌发中却掺杂许多白发,额头也泛起皱纹,眸子中有深藏不住的疲惫,尽管如此,目光坚定的可怕。 “你就是李殒,朕不止一次听过你的名字,现在一见,果真英气蓬勃,像极了朕年少之时。” 大隋皇帝搁下笔,声音意料之外的温和,“你是方外之人,不用拘束于俗理,也无需害怕,朕找你来只是想问些事情。” 李殒如释重负,虽然说修士是方外之人,可皇帝代表的是天意,可以名正言顺压制,真要人跪下去磕头,李殒不太乐意。 大隋皇帝笑了笑,“不用拘束,坐下来谈。” 等李殒坐下,又继续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咳咳,目前新书期是一天两更,等新书期过去之后会一天三到四更,并且更新时间也会提前到下午,希望看官老爷们多多支持,跪谢!!」 第九十四章 一切都是朕的安排 “追查到底。” 李殒这么回复。 少年轻狂,从不记隔夜的仇,有人招惹,那就想尽千方百计报复回去,否则念头绝不通达。 这便是李殒一路修行的动力。 大隋皇帝听了,问道。 “这会死很多人,朕听说你来时专门去看了集市,如果事情闹大,或许会波及到他们。” 李殒回答:“这是陛下该管的事情,我只是一名剑修。另外,陛下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听完,大隋皇帝将桌上放着的一堆烫金奏折推到李殒这边,“看看这个。” 李殒抽出一张打开看见,瞳孔微缩,上面竟描述当时在小栈的交易全部。 翻开下一张,写了黄坤的生平过往,包括怎么认识的那位木先生。 往下面还有大化仙宗、韩王、百官,几乎所有和案件有牵扯的人都清晰记载在上面。 奏折没有署名之人,唯有一个龙纹印章。 “一开始朕就知道你没有罪,但朕还是下旨令天下拘捕,为的便是让你入京,借由你的口,剑宗的威压,将事情讲清楚说明白,却没想到你比朕预想做的还好,鸣冤鼓这一招,妙极。” 大隋皇帝毫不隐瞒,没给自己说推脱的话,以光明磊落的姿态将自己的布置全部说出来,然后问了一句:“你怨恨朕吗?” 李殒有些沉默,他其实并不觉得大隋皇帝做错,皇帝居住在深宫之内却掌管万万里的天下,单纯善良并不是做皇帝的品格,唯有阴险狡诈才是掌权者应该有的品质。 其实大隋皇帝大可以不必和他说这些话的,不将奏折放出来他就不会知道,也不会有别的枝节,对事情也不会有别的影响,至少,皇帝够诚恳? 李殒摇了摇头,没有说恨不恨的事情,“陛下做的很称职。” 听到李殒这句话,大隋皇帝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额头上皱纹舒展,露出一点风华正茂的气息,“朕登基二十四年,说朕是昏君的有,是明君的也有,但你却是第一个说朕是称职皇帝的人。” “看来朕当了这么久皇帝,还是有一点功绩在的。” 何止是功绩,眼前这位大隋皇帝可能是历代皇帝中最特殊的一个,以藩王身份即位,从权臣手中收回权力,改革吏治,试图铲除门阀世家…… 很多事情别的皇帝一辈子都干不成,生怕坐不稳皇位,眼前人则不顾后果的蹈火海,很难不让人心生敬佩。 天子六卫里的世家子们,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心效忠。 大隋皇帝起身,在暖阁中走上两步,再走到李殒身边。 此时两人距离只有三步,真的很近,近到只需拔剑直刺,似乎就能做成震惊天下的大事。 大隋皇帝看见放在剑柄上的手,并没有露出别的表情,只是道:“这柄剑可以让你带进皇宫,但不能拔出来,按道门的话来说便是因果,你承受不住。” 刺王杀驾,这种事情想想就好,若要真的动手,还是在这种皇宫大内,除非能硬扛天劫、天律、天罚,不然还是不要起这种杀心为好。 动手的一瞬间,即死。 李殒目光一闪,按住剑,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 然后直视内心,发现在魂魄深处有个淡淡的声音正在不断趴在耳边念叨:“拔剑、杀了他……当有狂徒怒拔剑,帝星飘摇荧惑高……还等什么,杀!” 竟是不知不觉被中下念头! 慧剑,斩! 念头被察觉,破除,消散时显露出一缕熟悉的味道,像是无碍那秃驴的他心通。 很快,李殒想到在牛车上平白出现的纸张,上面有东宫印记,而天下如今最遵从无碍这些出身西方释教的人,无疑便是东宫太子,难道说这念头是东宫太子驱使上师种下? 李殒想了想,将东宫那张纸说给了大隋皇帝听,然而大隋皇帝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等情绪,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朕知道,便继续谈论其它事。 似乎并不将太子所作所为放在心上。 也是,论阴险狡诈、论合纵连横,谁又能比得过掌控帝王术的皇帝,东宫到底是皇帝的儿子,太嫩了。 “有一件事朕要说明,需你转告给剑宗,人可以杀、财可以夺,事情却不能闹得太大,该让朝廷处置下最后结果。” 这话的语气,很像是坐地分赃,剑宗拿了里子做恶人,朝廷拿面子,双方各取所需。 李殒想了想,没给明确回复,只说会告诉剑宗。 大隋皇帝点头,一直守在门口的老太监送李殒出去。 等人走后,大隋皇帝漠然道:“太子最近如何。” 一道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凭空响起,“太子一如往常,又新建了两座佛寺,每日礼佛不断,并在各地的佛寺设下粥铺赈济,言称只需说一句阿弥陀佛,便可能得到一碗热粥如今已有不少人归属于佛寺。” “礼佛,呵呵。”大隋皇帝意味不明笑了一下,“太子到底善良啊。” 这话声音没敢接,大隋皇帝便继续的:“诸王又如何?” “齐王自从上次从顾阀回来,气到如今还没有消,最近一直与太子走在一起,要重新去顾阀一趟求亲。” 提及齐王,大隋皇帝便叹了一口气,“紫霄仙宗的气运哪是好沾染的,就算有承诺在也无用,这孩子,苦了他了……” 声音又报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最后说起一件从剑宗得知的不知真假的事。 “徐不归去妖域前,曾专门找过李殒,听说有收徒之意。” “收徒?” “臣去遗迹验证过,确有徐不归出手的痕迹。” “看来身份比朕想象的要重,有意思。这种人才,可以堪称剑仙种子,可惜难为朕所用。” 刚才的见面,大隋皇帝能看出来李殒对他称呼只在表面恭敬,内心则平起平坐,毫无对皇权的敬畏,这种人性子高傲,不会轻易拜服别人,想要收服基本不可能。 但,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出生在大隋,便要拜服天子。 “传令下去,往后列李殒为甲等,有关此人的消息一律报于朕知晓。” 注视窗边一轮大日,大隋皇帝大笑:“朕要令此人诚心叩拜!” 第九十五章 剑宗下山 从玄武门出来,站在皇城下,感受天上大日温暖和煦的阳光,李殒很是松快的出了一口气。 没人知道从进入皇宫到出来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作为皇宫,为天子居所,蕴含着的法统威能无比强悍,可以无限制压低修士的实力,直至成为一个普通人。 在外界,李殒可以发挥金丹乃至击杀阴神的实力,进了皇宫,尽全力或许能用出剑气。 这也是皇帝不怕带剑入宫的原因。 动手,则死。 曾齐等在皇宫外面,见李殒出来就上前询问:“陛下如何说?” 李殒说道:“一个都跑不了。” “那就好!你放心,本官绝不姑息此事!” 说完之后急匆匆的离开,将说话的位置让给了杜相。 杜相仔细打量李殒,然后摇头,道出一声可惜。 李殒没吭声,不接这个话茬。 杜相只好继续:“你知道会出多大的麻烦吗?” “知道。” “知道你还被人当枪使。” 讲这句话的时候,杜相眼睛往皇宫瞥去一眼,“人生在世,唯有利益二字,延寿丹与大化宗关乎很多人的利益,先前他们就要杀你,如今你把这个锅翻开露出里面臭气,岂能不更恨你,除非一辈子待在剑宗不出去,否则这梁子接下,非得一方死尽才可罢休。” “那就让他们死尽。” 李殒这话,露出明晃晃的血味儿。 杜相摇头,“诛九族尚不能保证人都杀干净,你就能保证剑宗出手将人都扬了?门人、弟子、血脉,各种杂七杂八的关系,说一句遍布四大洲也不为过,更何况你能保证他们与仙门没牵扯?不会惹的仙们出手?” 李殒面无表情:“杜相想做什么?” 杜相摇头:“不是老夫要做,是你要学会慎重,这件事牵扯太大,更不用说还有太平军的事,如果不想往后都被无穷无尽追杀覆盖,便退一步,海阔天空。” “老夫可代你去说项,让他们放弃一部分利益,免得事情闹得不能收场。” 李殒问道:“当真是为我?” 杜相叹气:“也为百姓,不可将他们逼到绝境,若是一气之下揭竿而起,使兵戈蔓延,最后只会苦了百姓。” 李殒笑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剑修,杀人报仇历来如此,你才是朝廷官员,怎么处理百姓避免灾祸是你该考虑的,不是我该考虑,将莫须有的责任全托在我一人身上,杜相是欺负我年少,还是觉得我好骗?” 杜相苦笑,知道眼前人心思一定不可改变,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李殒也正想离开,但诛魔卫的人却从阴影中走出,称尘埃落定之前,李殒不可离开他们的视线,最好一直待在某个地方不动。 对这个倒是无所谓,任凭他们跟着,回到南城县衙找卢顺,跟他说了进皇宫之后与大隋皇帝谈论的事情,让他把消息传回剑宗。 卢顺搓着手,“那咱们可发了,这下又能再招一批弟子学剑。” 李殒发问:“上一次就招了一批弟子,这次还招?” “害,说来话长。上次招了三百多个人,本想着好生培养,但不知道是不是走了背运,几乎每人练剑都出过问题,不是经脉逆行剑气冲脑,就是和同伴斗剑决死,反正后面活的百多个人人带伤,仅有十几个勉强看得过去,搞得人心惶惶的。” “最后宗主开口让再招收一批,看看到底是何情况,假如是有人下咒诅之术,也好寻根溯源追过去,如是意外,那多招收新弟子也不是坏事,大不了长成之后分去分脉主事,都有用处的。” “所以嘛,这笔钱很重要,依某看,宗主都有可能亲自出马。” “你立了大功!”卢顺道。 李殒笑了:“那我应该能换不少东西。” 剑宗对功劳的使用很宽泛,包括但不限于:兑换剑典,兑换资源,请长辈出手杀人…… 真要论起来功劳,那可就差不多可以把剑宗所有的剑经全换来学。 这时,一道剑符突然从外面飞入,在卢顺头上转了转,却落在李殒手中,打开,便传来霸道至极的话。 “等着,老子这就带人过来给你撑腰!” 卢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宗主的声音。” 剑仙,下山了! …… …… 对于修行界而言,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剑宗诸剑修下山这件事来的大。 谁知道这群杀星万一杀过头,想起自己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还有仇敌未杀,大仇未报,不能轻易回去。 索性杀个天翻地覆。 借用大剑祖一句话:大不了打沉东升洲! 没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 于是当得知剑宗宗主动身之后,浩瀚宗第三代祖师也从闭关中离开,带着汇聚而来的仙门众强者在嘉峪关拦住剑宗宗主,阻止剑修们前进。 剑宗不从,双方随即爆发一场厮杀,最后以仙门陨落四人,剑宗轻伤一人收尾。 尽管损失惨重,仙门还是牢牢占据嘉峪关。 按照他们的话:“你们来这么多剑修,是想再一次掀起大战,打的生灵绝迹不成?” 之后,紫霄仙宗宗主与大隋皇帝派来的使者出来劝和,也说一下子过去几十名大剑修不合适,他们能答应的数字只能是一位剑主带三名大剑修,再多就干脆打一架,谁赢听谁的。 剑宗宗主提出另外一个条件:“答应你们也可以,不过当年第十代、十一代宗主陨落留下的传承之剑得交还给我们,否则免谈。” 这,便是剑宗此次大张旗鼓的原因。 最后为了避免大战,仙门众人无奈答应,不过到底还是将大部分剑修拦在嘉峪关外,只放一位剑主带着三名大剑修进去做事。 其余剑修返回宗门,承诺不再下山。 仙门中人随即退去。 当天夜里,传承近一千三百年的韩王府上空迎来一道堪比烈日的剑光。 照得三千里山河尽白昼! 韩王府五位渡劫期老祖宗燃尽精血,气运一切可以燃尽的资源,意图保全王府传承。 恐怖剑光下,任何徒劳都是妄想。 此剑过后,除当代韩王有气运保护仅以身免,被大隋皇帝派来的使者带走,其余血脉门人等尽在剑光中死绝。 当太阳升起,附近的山野修士前来查看时,不再见到盘踞雄城的韩王府,唯有原地一条散发恐怖剑意的百里山谷,证明它存在过。 韩王府,就此覆灭! 第九十六章 国都的天才们 当韩王府覆灭的消息传到国都时,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引起轩然大波。 以门阀世家反应最激烈。 它们立足的根本是在爵位和永久的土地,可以让自己一代代传承下去,形成一个封闭的国中之国,这个小国度里面的一切都由自己掌控,历代大隋皇帝都不可插手。 正因为这种权利,门阀世家开始与皇帝对立,试图将杨家的天下转变为众家的天下,但不管如何斗争,他们不约而同维持在微妙的平衡中,失败者顶多道歉认输,宣布向另一方效忠罢了。 但剑修真不讲规矩啊,有过节是真杀,而且动手快准狠,杀得鸡犬不留,据说韩王府蚯蚓都被挖出来竖着劈。 大家想知道韩王府到底是什么原因招惹剑修导致灭门,探索下去,关于李殒的事情知道的人便更多。 门阀沉默,世家不语。 都把目光投过来,暗暗猜测李殒在剑宗是什么样的身份,竟然能够号令剑宗倾巢而出。 他们那里知道,剑宗对门内剑修一视同仁,上下尊卑并不严,这次出手道理更是简单。 “劫富济贫”罢了,李殒只是一个说出去让仙门勉强认可的理由,没有李殒,其他剑修受了欺负照样可以“乘火打劫”。 不过事情因李殒而起,别人很难不关注,顺带李殒过往的斩妖杀人事迹就被更多人所熟知。 遂被称为万众无一的修行天才。 而修行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并且天才都是自傲,始终认为唯有自身才是第一,其他所有人皆沽名钓誉,完全配不上这个称呼。 国都乃大隋无可辩驳的中心,更是修行者多如牛毛,站在最高的九十九重樊楼之上,随便往下扔一块砖都有可能砸中修行天才。 见到有一人如此瞩目,他们就在想,若是我挑战他,战胜他,对往后的道途岂不是大有裨益? 这种想法不止一个人,更准确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当他们得知李殒住在南城县衙还没离开,当天便有三十几人来到南城县衙向李殒挑战。 李殒没搭理他们。 他在清点收获。 韩王府传承千年,几乎成了一座小福地,是一块毋庸置疑的大肥肉,而让剑宗吃肉的李殒也分到了不少肉。 足够他一路以最高规格修行到阳神! 除了资源,还有从剑宗传过来的各种秘传杀伐剑,各种养剑炼剑煅体等提高战力的法子,令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哪里还在意外界的苍蝇叫。 其中一本《九曜星辰剑诀》最让李殒重视。 这本剑诀在剑宗向来密传,只有剑主这一等级才可以进行修炼,并不放在藏经阁任由翻阅。 九曜星辰分别为:太阳,太阴,金,木,水,火,土七政配以四余之罗候计都。 为当年大剑祖悟道所创,共有九种不同的剑诀,每一种剑诀都代表其中一颗星辰,修行大成后随时与星辰相呼应,时刻享受该星辰的星力加持。 按照剑诀所描述,修行到最高处可以使星力转化,如修行炽热太阳可转为极阴太阴,转为凶杀罗候,这种随时可以转换星力的作用,甚至比剑诀本身更加重要! 有的剑诀规定修行只能使用太阴之气,与太阳之气相冲,修行轻则经脉逆行,重则爆体,但修炼九曜星辰随时转换属相,可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剑宗其他带有金木水火土等不相容属相的功法、剑诀,往后能随意修行! 李殒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还兼有太白星力,不知道能否一起转换,加速太白道体形成。 卢顺在旁边看着,语气有点酸,“好了好了,别看了,功法什么时候都能炼,先将外面的蚊子处理才是正事,嗡嗡嗡叫得某都烦了。” 听到这话,李殒将东西收进储物戒指,转过身去看向卢顺,“不好打。” 确实不好打,天底下的天才又不只是李殒一个,他能做的事情,别人也可以做到,就说外面围着的三十多个年轻修行者,皆为各家各族精心挑选出来的骨干,一切都是最上乘资源培养,跟仙门的正式弟子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况且,这么多人就算他打赢了一个两个,别人恐怕也不服气,还得继续打。 剑修追求的是快准狠,以最短时间爆发最强攻势结束敌手生命为第一要物,和人打车轮战? 没人这么蠢的。 卢顺也知道这个道理,摆了摆手,“但总不能别人找上门来不去,你听听外面这话,甚么只会仰仗宗门耀武扬威,自身实力有八成是吹嘘的,听的你就不讨厌?” “再说了,弄死他一两个傻缺,见了血,兴许就怕了” 李殒一想,是这个道理。 两人就走出南城县衙,专门为他们安排的小院子,守在院子门口的诛魔卫随之跟上记录行踪。 南城县衙外,一群身穿锦绣的仆役扯着嗓子叫阵,短短时间,就已经把李殒说成沽名钓誉之辈。 走出来时听到这些话,李殒目光一低,这些趾高气扬的仆役便像过年被主人拽住脖子随时下刀的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一声大笑试图打破僵硬。 “哈哈哈,早就听闻李道友境界高妙,今日遇见,果然不同凡响。” 仆役后面摆着一堆镶嵌珠宝金玉的马车,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显露出说话的人。 “何必与下人计较,有失剑仙气度。” 这人下了马车,手中折扇轻摇:“李道友是难得的剑修天才,在下心向往之……” 李殒看着他,打断,“想打架?” “唔,非也,论道而已。” 国都禁止修士厮杀,发现者严惩,不过上有律法,下有对策,若是以论道的名义点到即止,国都一般不会管,在某个程度还持赞成。 总该还是要打一打释放情绪,否则憋久了难免有人违背律法。 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眼前人一身实力恐怖,常态可杀金丹,超限可击阴神,再加上是个擅长杀伐的剑修,用点到即止的名义来限制最好。 如此,许多厮杀手段就不能用,无疑废了对方三成的实力。 却是打的好算盘。 李殒下巴微扬,口吻波澜不惊:“我不论道,只杀人。” 第九十七章 一群废物 话语带着微风轻轻飘扬,贯入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不论道,只杀人。 这话一出,当场就有人坐不住。 “好个猖狂话,你不过一介虚丹,有何资格说这大话。” 李殒看一下那辆马车,伸出右手勾起食指,没说别的废话:“来,领死。” 那辆马车便不在言。 李殒接着说,“我知道你们想拿我当踏脚石,用来成全你们的名声,这我能理解,大道争锋当用尽一切手段,没人会怪罪。” “心里想独立寒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胆子却小得可怜,性命都不敢抛却,你们这种人说穿了连山野中的杂修都比不上,至少他们敢拼命。” “还打不打,不打就滚远点。” 这话,跟指着鼻子骂娘有什么区别? 不反驳,那往后在国都就别想抬起头! “打就打!怕了你不成!” “哼,正好让本公子来领教你的实力,看是否有资格说这大话!” “一个外地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在国都……” 群情激奋,马车都被打开了,一个个年轻脸庞探出来,说着就要动手。 有人拦下了他们。 是南城县令,这个倒霉蛋苦着比三天前苍老十倍的脸,缓缓的走到中间,叹气道:“诸位要打请换个地方打,给本官留条活路。” 南城县令不是很想出来,但不得不出来,眼前这三十几个年轻修行者要么是朝廷大员的子嗣,要么就是世家的精英,个个宝贵的很,真让一两个死在县衙门口,也不用当这个县令,最好的结局是截下裤腰带在房间上吊死,免得波及家人。 有道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南城县令在国都附郭,无疑是最惨的那一类,几乎在国都当官的人都是顶头上司,真是恨不得当鹌鹑缩起。 眉头蹙起,唉声叹气,南城县令见年轻修行者们无动于衷,只好哀怨地看向李殒,走近拱手,“李大剑仙,下官这两日没有怠慢您,除了没有晨昏定省,和当亲爹一样供着没区别,你就行行好,劝他们离开。” 李殒拍了拍南城县令的肩膀,然后指向远处一个小巷,“有胆子就去那里。” 随后迈步离开。 年轻修士们冷哼一声,自是不想在这场面上送了面子,也随之跟上。 见人都离开,南城县令擦拭额头汗水,等心情平复,叫来手下衙役,“去通知这些人的家室,让他们派长辈来,免得闹出人命。” “还有,通知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派兵前去镇压。” “是。” 衙役们四散而去,南城县令看向巷子的方向,喃喃自语:“希望不要闹大。” 然而,剑修出手怎么会无用功呢。 那个没有多少人的小巷子中,李殒一脚踩在无头尸体上,手中长剑滴滴落血,散发扑鼻味道。 一双好看的眸子微挑,“谁还来领死。” “我来领教!” 一名金丹境界的仙门修士出手,撒下满天冰寒,同时祭出法器,一前一后以夹击的姿态攻向李殒。 “斩!” 一字吐出,冰寒中便多了一股枭烈杀气,灵巧避开法器,径直斩在那人头上。 “斗转星移,吾生不死……” 危机时刻,那人身上一块法器清脆碎裂,散发无形道韵笼罩住杀势,竟是以手下仆役死去为代价,代为承受必死一击。 “哈,幸好有这块替死令在。”那人正感叹逃过一劫,在下一刻,却看见视角高高飞起,看见一具无头尸体立在原地,像极了自己身体。 我、死了? 咻的一声,斩邪飞回手中,李殒面无表情,只觉得对方是个蠢货。 这些天才,在修行方面确实可以被称为天才,不到五十岁就突破金丹,得享五百年寿命,替往后修行立下深厚基础,继续一路修行下去,有前人的道路引领,至少也是个阳神,无量也不是没有机会成就。 可修行者之间境界只占一半,厮杀手段占另外一半。 只有高有什么卵用?打架都不会打,放出去到山野,杂修都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他们。 李殒对他们下了定论:娇生惯养,往后难成气候。 “还有谁要领死?” 这下,没人吭声,两具尸体摆在眼前,明晃晃的验证这不是往常在长辈观看下你来我往地论道,遇到危机可点到为止,这是真正的厮杀,稍不注意即头悬飞剑,颈血喷洒。 死了两个,没人愿意当第三个。 一直旁观的卢顺说话更直接:“一群没胆子怂货,打是你们要打,怕又是先怕,还自称万中无一的天才,嘿,某看还不如路边野狗呢,至少它们敢叫唤,你们嘛,呵呵……” 这就是指着鼻子骂人,气得对面三尸神暴跳,性子急的也顾不上贪生怕死,当下就有两人飞身来攻。 卢顺咧嘴对李殒说:“威风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出了,这两人让某来。” 取下背后大剑,卢顺没有用剑气、剑芒,就这么拿着剑,直接拍向两人。 没错,拍下,怎么打苍蝇就怎么拍。 一剑过后,两人已不复存在,唯有一摊被砸稀碎的浆糊,混合五脏,喷出扑鼻腥气。 “某这一招剑法怎么样。” 李殒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昧着良心夸奖:“重若千钧。” “不错,某这一招取的就是此意,用各种山字剑,力道剑融合而来,讲究一剑落下,便是泰山压顶,管尔牛鬼蛇神都要受镇压。” “等某再多创出几招,形成传承,就可以出去开辟道场,这你可得帮我。” 卢顺边弹去大剑上的肉沫边畅谈将来,丝毫不顾已经脸皮发青的年轻修士们。 “气煞我也!” 对面。 年轻修士中几个威望高的人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动作,到了这一步,必须要找回面子,就算不能杀人也得弄断几条手臂,否则传出去他们国都天才竟区区两个剑修都制不住,往后如何见人? “我有一个想法。” 有人目光阴冷:“我家中有一件秘宝,可以屏蔽天机,使外人失去感知。” “你是说一拥而上?” 说话的这人摇头,“天机屏蔽,哪里用得到我们出手,家里养的狗足够对付他们。” “这、不会出乱子吗?韩王府殷鉴在前啊。” 说到刚发生不久的惨案,这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甘道:“总不能任由让人骑在我们头上肆无忌惮。” 另一人接话,“不能杀他,那打成残废,让他终身不能修行!” “哦?你说把谁打成残废?” 第九十八章 突然袭杀 淡漠声音响起,让人头皮发麻,循声看去,又看不见人在附近。 “一群蠢货。” 李殒真心觉得他们是蠢货,密谋就密谋,大声谈论算什么,真以为隔着百米距离别人就听不见。 不说用神念交流,隔音阵法都不设置,这也能被称作天才?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被叫做天才。” 卢顺摇头叹息,为国都修行界的青黄不接感到惋惜,就算如此嘲讽,年轻修士们还是没有动手,保持骑虎难下的姿态。 直到一位少年的到来,令他们如同见到主心骨。 “莫师兄!” “太好了,莫师兄到来,定能制服这两个剑修。” 少年没有搭理年轻修士,迈步走到小巷中间一个不远不近的方位,对李殒抱拳行了一礼,“仙门浩然宗修士莫谕,替他们向道友赔罪。” 话语一出,引得年轻修士闹出很多情绪,莫谕没有搭理这些情绪,见李殒没回应,又道:“请道友宽宏。” 李殒听到这话,见莫谕态度也足够谦卑,觉得此人很不同寻常。 没有仙门修士的高傲,门阀的桀骜,在众目睽睽中很放得下架子,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脸面。 人一旦不要脸,从根本上就少许多束缚,下三滥的手段想用就用,比要脸的人更加危险。 只是李殒略微好奇,按照逻辑,此人既然是年轻修士们公认的领头者,那么便有义务出头,一见面就应该开打,这么低声下气不太符合身份。 莫谕其实比年轻修士更想教训剑修,但他知道事情不能闹大,前脚剑宗在嘉峪关前与仙门大战,后脚你就在国都围攻剑宗弟子,脑袋是怎么想的,觉得剑宗下山一次不够,非要真的掀起第四次大战打的苍生涂炭? 况且,那位从嘉峪关进来的剑主覆灭韩王府后还没有离开,谁知道听到这事会做什么反应。 认个错,丢面子,但能保住性命。 “有趣。” 李殒收剑入鞘,“那就滚。” 莫谕面不改色,再次抱拳做礼,回到年轻修士的团体,开启隔音阵法说过话,带着依然不服气的年轻修士们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人打完了都离开,五城兵马司派来的四名修行者这才收到消息姗姗来迟,见李殒二人还在这里先是一惊,然后堆笑指向地上尸体与烂泥,说要收尸,免得百姓看见这条路恶心。 待走近,修行者中的其中一人突然暴起,一掌拍下,汹涌狂暴的气机瞬间便朝着李殒而来。 这是,阳神! 李殒瞳孔微缩,身体往左侧一闪,同时拔剑抵挡,尽管做出最好的反应,但这一掌的威力依旧将他打在墙壁上,吐出大口鲜血。 几乎濒死! 同样遭受突如其来的一掌,卢顺由于境界深厚,很快就反应过来,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提起大剑冲向那人。 “泰山剑!” 一举一动,散发厚重山势,拖住想要进一步的阳神。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修行者默契奔向李殒,分别往头颅、心脏、丹田三个方向攻去,出手狠辣! 但李殒却不闪不躲,这短暂时间足够他催动天梁定生印获取生机,拖着剑锋反向三人冲锋! 这三人哪见过这种视死如归的姿态,心神被气势所夺,手上的速度顿时就慢一点,而这也是这一点,被李殒抓到机会,不管另外两人的攻击如何,闷头就对着一个人出剑。 伤人十指不如断其一臂! 那人愕然,面对这汹涌剑锋也顾不得杀人,连忙将攻势转变为守势,意图拖住李殒,给另外两人创造攻伐机会。 等的就是你不反抗!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给我斩! 死寂气息从剑锋上透出,直接刺破护体法术,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剑刺破心脏! 死!! 那人眼眸迅速变得灰暗,留下的尸体不再反抗,而这时,另外两人的攻击也随之落在李殒身上,炸出大片的血花。 李殒一脚踹开那人尸体,拔出长剑,手腕一转,迎着袭来的攻势斩向左边那人。 听到噗的一声,剑光划过诡异弧度,送入左边那人的身体,令手中正在酝酿的法术陡然消散。 两个呼吸,连杀两人。 剩下的一人脸色微变,却并不慌张。 “爆!” 一字吐出,李殒感受到强烈危机在身边乍现,来源正是左右倒在身边的两具尸体。 顾不得杀剩下的那人,手中飞剑投出,下一刻便随飞剑闪现百米外,与此同时,两具尸体炸开的狂暴气浪席卷,掀起土石,将青石地面炸的坑坑洼洼。 这爆炸似乎不分敌我,没能炸死李殒,反倒把自己炸伤。 真是、愚蠢。 飞剑收割性命,咽下喉咙涌上来的鲜血,目光投向拼命厮杀的卢顺。 卢顺是金丹圆满的剑修,一身杀力堪比阴神,现在却落入下风,只依靠修行众人多山字剑带来的强悍体魄硬扛攻势,眼看就要落败。 李殒眼睛闭上又睁开,感应天上星辰,超极限运转所有剑诀。 太白剑气!七杀剑诀!杀劫! 随后目光一低,低声诵道: “玄天无极,万兵之尊……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淡金色元神小人从身体里走出,化作威力无匹的元神剑,与斩邪剑合二为一! “斩!” 斩邪剑脱手而出,爆发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大剑鸣,一大片看不清的残影浮现,如同密密麻麻排列的线,从这头蔓延到那头——割命! 引得正要斩杀卢顺的阳神修士不得不缩回手,转而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剑势。 轰! 淡金色剑煞爆开,涌向元神,锋利的斩邪剑递出,穿破肉体。 待飞剑重新落回李殒手中,这位阳神修士已变得鲜血淋漓,衣衫破碎,胸口更是横穿大洞,可以看出洞口里面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剑搅碎。 可是,人还没有死。 阳神修士生机强大,与天地合一,哪会轻易死去,五脏六腑都破碎又如何,意志不灭,肉体永远不死。 捂住胸口大洞,阳神修士咳血出声, “咳咳咳,好俊的一剑,可惜也只有一剑。” 第九十九章 震惊全城的一剑 阳神修士并没有把两人放在眼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已经境界碾压,必胜的局面,就算出一点小插曲,也无伤大雅。 他能看得出那一剑很厉害,糅合许多种互不同属的剑气,挥出这样的一剑,必然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可以说是动摇修行根基,也许此剑过后不用他出手,李殒就会自己遭受反噬死去。 但他的想法很快就失望了,李殒不仅没有因为反噬动弹不得,反而再次酝酿起了斩仙秘剑,这在他看来完全不可能! 于是皱了皱眉,决定先下手为强,不留任何挣扎的机会。 正是这个空档,卢顺已经恢复过来,往地上呸呸吐两口带血口水,提起大剑再次冲来。 哼,金丹剑修跟个牛皮糖似的,那便先处理你。 掏出一张画卷,往卢顺身上挥了挥,神奇事情便发生,卢顺身体陡然变得淡薄,那副横在空中的画卷上反倒出现卢顺活灵活现的水墨身影,竟是一念之间,就把人封印进去。 然后,阳神修士再拿出一只笔,在画上写了个镇字,字一落成,水墨画中凭空伸出几十道锁链,将想要划破画卷出来的卢顺死死镇压。 紧接看向已经成型的斩仙秘剑,以极快速度在空中写下三个大字。 镇、山、河! 金光乍现。 字一落成,强横道韵瞬间席卷巷子里天地,令所有灵气流转强制停下,镇压一切不符合心意的力量。 于是那柄将要激发出来的斩仙秘剑,在禁绝一切灵气字迹作用下凭空消散,以至连剑气都不允许外放。 前一刻,小巷充满生人勿进的杀机,这时,除去地上的一片血肉模糊与破烂环境,很让人觉得一股安心的感觉,仿佛什么力气都提不起来。 “你是谁。” 李殒落在地上,如此问道。 阳神修士并不准备回答,可李殒的下一句话却他生出谈几句也不错的心思。 “如果你是在报仇,临死之前,至少让我知道你的来源,对你对我来说都算圆满,不是吗?” “你这是在求我?” 李殒淡然处之,“你可以这么认为。” “罕见,剑修临死之前居然会求人,那么和你说说倒也不是不行。” 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令阳神修士感到快乐,便决心留一两句话的时间给李殒,让人做个明白鬼。 “剑宗灭了韩王府,我来找你报仇。” 果然,这人是韩王府在外面的遗留,特意来报仇,也只有他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混进五城兵马司,封禁这一片小巷子,并让真正的五城兵马司派来的官兵不敢现身。 “以大欺小,你不觉得羞愧?” “以前会,现在我是丧家之犬,什么都没有了,还会在意一点点羞耻心?”阳神修士面露快意,“你的天资很好,往后继续成长应该可以在剑宗夺得一个剑主的位置,既然现任剑主灭我的家门,那我就杀他们一个未来剑主报复。” “并且不止于你,往后遇到剑修,只要境界不超过于我,我必杀之。” “好了,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受死。” 李殒看向阳神修士,没有惧怕,这让阳神修士很好奇。 “你不怕死?” “是你会死。” 李殒如是说道。 “我会死?哈哈哈哈,猖狂……” 然而当一种危险至极的剑意被他感知到时,大笑脸孔顿时僵硬,浑身寒毛倒竖,木了两三息,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裂的画卷。 卢顺手里正提着一口小剑,足以绞杀一切的剑意正是从小剑上释放出来。 这口小剑,是离开宗门时宗主给予,一直舍不得用,现在生死危机也顾不得珍贵,当用则用。 一经释放,直接撕碎遮蔽小巷子的阵法,恐怖剑意冲向天际,搅散云雾,显化成一柄遮蔽大半个国都剑器法相! 这充斥杀意、死意、煞气的法相令千里之内所有大修行者惊恐望向天际,嘴中喃喃自语,“剑宗又杀来了?” 在紫禁城皇宫,一贯面不改色的大隋皇帝也罕见失态,手中酒杯砸在地上,露出深深忌惮。 随即传令,开启皇宫护城大阵,唤醒闭关的皇族先辈们,留下遗诏以防不测,预备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厮杀。 太子、宰相、仙门……所有人都被这空中法相吓得惊若寒蝉,生怕法相过后是无数御剑而来的剑修,使满城尽悬剑、血成河。 可他们决计想不到,这一切的缘由,竟是韩王府余孽想要报仇。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造就国都难忘的惊恐一日。 而小巷子中,阳神修士连话都说不出来,呆呆抬头,迎接越来越近的法相。 法相落在国都,听得一声巨响,南城陡然升起大量的尘烟,待到烟雾散去,巷子已经不复存在,原地只有一个深达千余米的坑洞,埋葬生命。 “咳咳咳,该死的畜生,浪费老子这么大一个宝物。” 卢顺收回消散一半光芒的小剑,心疼抚摸许久,小心翼翼塞回腰间,走到李殒身边,问道:“怎么样,还能动吗。” 李殒点头,“无碍。” 有天梁定生印在,不是即死的伤势都可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别看李殒现在看着身受重伤,实际早就恢复的差不多。 “行,那某打坐一会儿,你护法。” 宗主给出的法器并不是说用就能用,单开启条件,便要一名金丹剑修所有的剑气引导,之前受了伤,现在又把剑气消耗殆尽,再不打坐回复,恐怕就会当场晕过去。 过去没多久,四面八方突然又起阵势,放眼一看,天上地下密密麻麻站了二十多个人,每个人身上的散发气息都不低于无量,此时正以极其戒备的姿态注视李殒,手中法术蓄势待发,大有一言不合便出手抹杀。 李殒,“怎么,你们也要报仇。” 一名白须道人发言询问:“敢问前辈何故问剑国都?” 原来是将李殒当成用出法相的真正主人。 李殒没回答这句,“站的太高,都下来。” 修行者们你看我,我看你,竟真的听从话语落下云头,显然怕极了法相,不敢赌。 见状,李殒心中的气也平复,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大修行者们听完,当场震惊,因为一个小小的阳神修士,就让整个国都风声鹤唳,就让许多闭死关的老祖强迫耗费寿命精元从天人感应中醒来,这事情说出去谁信? 众人沉默,验证这句话的真假。 看出两人境界都不高,又不敢相信,剑修有一段时间常做这种扮猪吃虎的事情,等人放松警惕,就突然放出飞剑割头。 气氛愈发沉默,直到顾阀一名修士开口指认,才不得不相信事实,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开始浮现。 他们都想问一句话:至于吗? 第一百章 罪魁祸首 当然至于。 唯有活着才有资格谈将来,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都不为过,况且别人要杀人,没有不准反抗到底的道理。 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大修行者忽然道,“今天这祸事由你惹出来的,于情于理,你该负责。” “负责。”李殒面无表情,“你想让我怎么负责,杀了我?” “当然是……” “道友慎言!” 几名大修行者脸色大变,出声制止说话要严惩的那位,很快,那个人也想明白了原因,止住了话头,不敢再往下面说。 国都的事情瞒不住,或许当法相出来时剑修比他们更先感应到,或许此时已经在来的路上。 有人道:“剑宗一位剑主从嘉峪关入中原,至今未现身。” 听到这话,众多大修行者顿时感觉脖子凉飕飕,如同一口无形剑横在脖子上,随时有可能下手宰割。 又陷入沉默,轻易放过,强行从闭关中醒过来损耗的寿命谁来修补,不放过,往后免不得应对到来的寻仇。 直到一声锣响,大隋皇帝的到来让众多大修行者不再纠结,目光投向大隋皇帝,让在场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同时也遭受损失最多的人做决定。 论起唤醒闭关祖师,这位大隋皇帝可是大手笔,一口气唤醒了十三位,还只是第一批,如被打光随时都能继续补充。 “陛下,你来做决定。” 大隋皇帝穿了一身战甲,还没来得及脱,行走时先前见过的儒雅之气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厚重血气,血气从头顶耳鼻散出,在背后凝结成庞大的五爪真龙虚影。 大隋皇帝身为天子,天意规定必须是凡人的寿命,就算以前修行过,可一旦登临皇位也会强制废除,抛出自己修行的缘由,那么带来这种强大威视的便只有皇帝身上穿的甲胄。 走到李殒面前,脸上没有怪罪的神情,反而和气询:“没伤到哪里?” 李殒,“还好,死不了。” 口吻有些硬,大隋皇帝却不在意,知道人心中有气,这场袭杀发生在别的地方顺理成章,唯独发生在国都便显得很不寻常。 国都有天律镇压,小修行者还不觉得,一旦阴神阳神或者更高境界的人进来,便会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压迫和一种赤裸裸的注视,如果他们遵纪守法,压迫并不会做出实事,一旦违背律法,那么会迅速上报给有司,将危险扼杀于摇篮。 小巷之中发生的事情有一炷香那么长,按理而言,国都早就该在阳城修士现身的第一瞬间作出反应,而不是慢悠悠全当没感觉到。 天律公正无私,唯有掌控天律的人有私。 “朕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听着大隋皇帝这话,很多人都不太满意,却又没吭声,因为他们注意到了“你们”二字,那这句话显然就不是说给李殒听到,而是说给那群煞星听的安抚话。 “这样最好。” 于是,大隋皇帝下达一道圣旨,没过多久,一个身披朱紫官袍的中年人走来,噗通一声跪在大隋皇帝身边,叩头,“罪臣叩见陛下。” “你不应该拜朕,该拜他二人。” 闻言,中年人支起身子,“对于他二人,罪臣不能拜。” “他们没资格受罪臣跪拜。” 是的,一句话就是没资格,他堂堂无量境大修行者,此时代表的身份不仅是自己,还有修行境界,假使他现在跪拜,那让在场的众多无量修士如何自处? 岂不是拉低位格。 大隋皇帝扬了扬眉,“那你意如何?要违抗朕的口谕?” “非也,按照大隋律法,纵容他人在国都闹事,罪该斩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看护天律不守规则再加一等,罪臣自知有罪,并不是想违抗陛下圣意。” 中年人顿了会儿,继续道:“赔他一条命就是。” 听完,大隋皇帝问李殒,“你觉得如何?” 李殒回答,“可以。” 大隋皇帝便从腰间抽出一柄宝剑,扔给中年人,“到底君臣一场,便用此剑兵解罢。” 大修行者的死,通常不叫做死,而是兵解。 意为放弃肉体,只留元神转世,来世继续修行回来。 放弃一身实力转世重新走一遍道途,这是一件很需要毅力的事情,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你这一世能够修成无量,下一世就算有前世的记忆也不敢做出保证。 这惩罚,很重。 接过宝剑,中年人目光平静,将长剑深入心脏,散去道运,破碎生机,不多时已变成一具枯槁干尸,待风一吹过,便炸开,化成纷纷扬扬的光点消散,原地只留那把大隋皇帝递出去的宝剑。 众多大修行者面露戚戚然,稽首唱道,“恭贺道友兵解飞升。” 然后,这些大修行者各自散开,继续重复未完成的事情。 巷子中只剩下剑修与大隋皇帝,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站在阴影中的老太监。 “工部的人有的忙。” 注视巷子里的千米深坑,感受仿佛要顺着眼睛钻进身体里刨心挖骨的剑意,大隋皇帝沉默半响,说了一句不太俏皮的话。 事实上,这千米深坑将会永远留存在国都,并非不想补,是补不好,剑宗宗主打造出来的法器,除非同等级的人到来,否则绝难消弭。 而与剑宗宗主同等的人,便只有仙门盟主与一些老不死,他们躲还来不及,哪里会赶着上趟。 不过,往另外一个方向想想,这是个福源也说不定,或许可以借深坑中蕴藏的剑意培养出属于大隋自己的剑修。 但是卢顺醒来后做的事情立刻让大隋皇帝刚成型的梦破碎,一口小剑被放出,浮在深坑上滴溜溜一转,将剑意收回,原地真就只有普通深坑。 大隋皇帝扯了扯嘴角,很快想到还有韩王府的遗迹有剑气留存,决定回去就下圣旨,将韩王府遗址封存,列为培养剑道修行者的秘境。 见大隋皇帝在看自己,卢顺混不在意,扭头问李殒,“战利品都归你,给某瞅一眼五岳剑典成不。” 第一百零一章 如果愿意舍弃皇位 杀人放火,坐地分赃。 修行者能够继续修行下去的一大资源来源,很多都是来自于同道尸体上的遗留。 法器、功法、资源……种种物件,完美诠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道理。 而一个阳神修士的遗留绝对不差,那张可以封入人的画卷虽然烂了,却还有那只可以写字的笔留存,一行“镇山河”,当场压制所有灵气不敢活跃,显然是个了不得的宝贝,往后就算不用,拿去卖钱也能卖一大笔钱。 卢顺出力不少,可以分得六成,然后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剑宗奖赏给李殒的秘传剑里面的《五岳真形剑典》。 李殒没什么意见,愉快同意这桩交易,将阳神修士遗物全部收入囊中。 待毛笔拿到手,不由轻轻一咦,竟是极为罕见的灵器! 刻印剑气,灵器认主,很快便得知的这毛笔的用法。 原来这毛笔曾是一位大儒的本命法器,大儒死后一半魂魄转世,另外一半魂魄则融入了毛笔,成为了类似笔中之灵的存在。 之前阳神修士写的字看似是他写就,实际上只起到灌输灵气作用,真正操控毛笔写字仍是笔灵。 李殒尝试沟通笔灵,然笔灵早就在韩王府经年的祭炼中抹去神智,只会遵从主人命令,而不会自己思考。 不过这也方便李殒,毕竟是个剑修,对儒道法术一窍不通,而儒道法术又是公认的最难的一种,讲究以诗篇文章压人,才华越大,使出来威力也就越大。 这样正好。 收好毛笔,拿出五岳剑典交给卢顺抄录,大隋皇帝忍不住在剑典上投入许多目光。 “陛下想看?” 听到询问,大隋皇帝应下,“朕对剑宗法术仰慕许久,确实想一观精妙之处。” 卢顺了然。 剑宗对传承看护的很严实,所有重要的剑道功法只在内部流转,外部流传的剑修法虽然不假,却是语焉不详的版本,顶多让人修行至金丹,往上走就没有路,想要再续前路,唯有回归剑宗求法。 大隋皇帝当然看过剑修法,甚至还专门养了几个剑修,可都是残缺货色,这般完整的剑道功法,属实首次见到,若可一言取之,便再好不过。 卢顺做势要递出功法,然后一转手又塞到怀里去,道,“陛下想学也可以,弃了皇位,随时可入剑宗学剑。” 旁边老太监怒喝,“不敬天子,该罚!” 大隋皇帝摇摇头,“大隋江山皆压在朕身上,那能轻易抛却。” 实际上,如果大隋皇帝真做出这个决定,至少能在剑宗夺得一个剑主的位置,这并非虚言,而是上一代剑宗宗主亲自承诺过。 “朕可选年轻隽才送剑宗习剑。” “那不行,谁都可以学剑,唯独皇族的人不允许学,除非陛下率先入道,破开此障碍。” 大隋皇帝不由得笑起来,知道这条路也行不通,便不再想从两人手里获取剑道功法,转而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晚了,朕不可出宫太久。” 又道,“后日会有一场宴会,记得来。” 最后走向早就等候的御车,飞天而去。 两人也随之离开,回到南城县衙。 南城县令见两人无碍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顾相刚才派人来,说请您去府上一会,这是请帖。” 说完,拿出一张通体黄金打造的请帖双手递给李殒。 “清江顾阀的那个宰相?” “正是。” “他找我做什么,讨债?” 南城县令不敢接话,李殒也没再继续难为他,总之不管怎么说,不去。 剑经才刚到手,看都没看完,哪里顾得上别人邀请。 于是就回到暂住地方打坐练气,熬炼体魄。 直到晚上的时候,南城县令又来一趟,“东宫太子请您赴宴。” “不去。” “下官觉得您还是去一趟为好。”南城县令小心翼翼的道,“太子给下官下了死命令,说无论如何都要请您去赴宴,否则就要取了下官的乌纱帽。” 李殒反问,“你的乌纱帽与我有何关系?” “但……” 南城县令没有说完,就被李殒赶出去,急得在原地直转圈,最后咬牙去找卢顺,连卢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轰出来,还有一句骂得极难听的脏话。 “这叫什么事。” 南城县令欲哭无泪,想他也是堂堂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六品官,如今却是谁都不待见,在花园徘徊半天,最终还是把不愿意去的消息回禀。 然后没过多久,一辆古朴不起眼的马车便停在县衙旁边小门,马车上走下来两人。 一个年轻,样貌眉眼极其出挑,穿着一身青白大袖,英姿勃发中增添了几分儒雅。 另一人则穿着大红道袍,头戴无方帽,手搭拂尘,看似和善,那鹰勾似的凶狠眸子瞧见人,不寒而栗。 两人走出之后,一列身穿甲胄的卫兵迅速接管南城县衙的小门,并贴心在地上铺上金丝红毯,一路蔓延至衙内。 而南城县令早就领着属官跪拜在路边,屁股高高翘起,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是的,知道来的是谁,也出来迎接了,却只能当做没看见,一句话都不能说。 直到脚步越来越远,南城县令这才小心翼翼抬头,看向李殒住的地方,祈求似的想这是被逼无奈,事后可千万不要杀他。 目光跟随前行的脚步跨越宫殿,来到一座偏殿,偏殿之中,李殒正在打坐练气,修行《九曜星辰剑诀》,淡淡星光充斥室内,不须灯烛便照亮黑暗。 这时,外面传来的细微声音令李殒警觉,睁开眼,手按长剑,攻势蓄势待发。 细微声音顿止,随后响起一阵爽朗大笑,“李兄,别来无恙乎?” “今夜明月高悬,是聚会饮酒的好日子,不如出来一见。” 大门无风自动,往外打开,显露出李殒不带感情的面孔,“是你。” “当然是愚弟。” 来人赫然是当时在扑杀黄坤时遇见的贵气公子。 “多日不见,李兄风采更盛啊,挫群雄,败强敌,白日那惊天一剑更是为四方敬服,愚弟心向往之,冒昧登门拜访,还请李兄原谅则个。” 李殒回答很干脆,只有一个字,“滚。” 第一百零二章 夜访 贵气公子有些无奈。 性格还是那么恶劣,三言两语谈不拢就要赶人走,但他城府颇深,来之前就有唾面自干的准备。 之前第一次见面两人交谈的并不愉快,最后还动起了手,无疑是留下了极坏观感,眼下对方没有直接拔剑而是说了个滚字,实际上已经很给面子。 贵气公子使自己脸上充满笑意,脚步往后退了一步,做出姿态,“呀,世人都说人生四大喜,便有一个他乡遇故知,你我喝过酒也算是故知,别这么生分嘛。” “今日愚弟可是带了好酒来的。” 说着,便拿出一壶透明的酒壶,能看见里面有赤红火焰摇晃,婉若游龙。 “赤焰龙虎……” 李殒沉默了片刻,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俩人赶出去,不过他很快想到了一点事情,便耐着性子问道,“废话少说,你要做什么。” “助我杀人。” 贵气公子脸上依旧在笑,“这是李兄最擅长的本事。” “让我杀人?” 李殒直白指向站在旁边的道人,“他境界比我高的多,让他出手不就行。” “可能是在下说的有问题,并非真刀真枪杀人,千百年历史中,言语照样可以杀人,并且有时候比刀剑更加锋利。” “韩王府一案,便是最好的利刃。” 李殒听明白了,这是株连。 目前天下万事,唯有韩王府覆灭最让人避之不及,平日有关系的都已经在做切割,妻子出身韩王府便杀妻子,孩子有关系便杀孩子,没人愿意面对随时落在头上的杀机。 但作为兴起这一切的源头,李殒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无用功,直接说人与韩王有关即可,凭一句话的关系照样可以抄家灭族。 “你要对付谁?” 李殒问道。 贵气公子也不隐瞒,来的路上旁边的道人就已经封闭外界对此的言语感知,这句话离开十步之外便没人听见,咧嘴笑道,“同父异母的兄弟,杨岭。” 杨姓,在大隋的含义绝对不一般,结合眼前人出行的气派,并不难猜出那个杨岭是什么身份。 恰巧,大隋皇帝杨惊生了许多儿子,其中的长子便叫做杨岭。 即,东宫太子。 那眼前人便是其中一位皇子,难怪当时可以让诛魔卫不敢上前,也难怪让高境界修行者心甘情愿的服从,抛弃本身的实力,便唯有一身让人信服的背景才可办到。 “哦,那你是什么王?” 贵气公子摇头,“在下杨涌,尚未封王,只是南泽郡公、领晓武卫大将军、兼任淮州牧罢了。” 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言语中的一丝怨恨还是不难听出来。 作为皇子,杨涌并不受宠。 受宠的皇子一出生便被封为郡公,待到十四岁出阁,会起正式名字,封为亲王,再加上各种诸如大将军,刺史,州牧,都督的官号,加号越多,越显的遭受重视。 如那个齐王,便有两个大将军名号,三个都督,外加好几个地方的州牧,可这也只是一般受宠。 对比之下,南泽郡公是寒酸到极致,兴许身上的两个加官也是迫不得已按照祖制才给予。 这种不受宠的皇子往后的未来很明亮,要么放弃皇族身份入仙门求道,要么便是等待新皇登基,封一个不入流的郡王,赶到烟瘴之地镇守,什么时候死了都没人在意。 如不想接受诸多先辈都经历过的必死命运,那便还有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李殒咂摸了一下意思,“你想当太子?” “若有这个机会,争夺一番又何妨?!” “啧,有点意思,继续说。” 杨涌说道,“这不仅是为了我,也为了你们,太子尊崇西方释教,修行秘字门法术,妄图以佛道为源,结成人道果位以求长生道。” “李兄出身剑宗,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实际上还是同属于仙门,仙门最不想见到的是什么,不用我说李兄也知道。” 修行界最不想见到什么? 第一是剑宗问剑,第二便是能活很久的皇帝。 皇帝如凡人,最高百余年寿命,这是天意与修行界共同定下的规矩。 皇帝这个位置太特殊,名为天子,实则在远古之前称为人皇,那时候的人皇极其强悍,能够硬扛天意手撕天劫,一念可让仙魔低头,手下百官更是人人如龙,哪怕是不入流的小吏也至少是练气期的修士才可担任。 任谁见了都会称呼好一个气运王朝! 可王朝强盛,修行界即会遭受打压,人皇不允许有人自称仙人,违背自身的意志。 当时修行界万众一心,无数大能前赴后继将近三百年最终才将气运王朝磨灭,然后各自扶持一大堆王朝争龙,待王朝建立又接着分割,如此反复好几次,终于在大炎的时候彻底磨灭印记,从此便只有百年天子,不再有千年人皇。 太子想长生,无疑是一个不好的苗头。 人在穷苦就是只想着活下去,能吃饱了便想要更多,谁敢肯定太子一旦长生,不想做一任人皇? 毕竟,人皇并非修行而来,而是天地意志与人道意志融合成的一种果位,摘得果位,便是人皇。 李殒想到了之前从紫霄仙宗道士那里听过的皇室秘辛,当时道士说:“除了太子、赵王、德王三人面相正常,其余六位王族气运怪异,望之不似久命之相,刚出生便该夭折。” 而这种夭折,除去天生自带,那么便只有别人强行掠夺了他们的气运,使他们与自身勾连,达成同生同死,任其为主的境地。 结合杨涌的话,很有可能是太子为了结成果位,直接夺去六位弟弟的气运。 “你是那六人之一?” “看来李兄知道不少。”杨涌面露苦涩,“不错,我正是那六人。” “太子对这件事办的很稳妥,自认为没人发现不对,但他想差了一点。” “我母亲只是在宫中侍奉的宫女,而我是庶子,享受的气运并不浓厚,他定下数额只掠夺其他王族的一半,却是我的全部,如此物极必反,我倒是分享了他运道。” 第一百零三章 谋划 说完自身的悲惨,杨涌开始许诺,“如果能助我脱离控制,必将厚报。” “届时将开放国库,任由李兄取舍。” 这话,怎么略显熟悉? 李殒微微蹙眉。 杨涌说的话很有逻辑,与紫霄仙宗道士可以相互验证,大概有五成的可信率,另外五成是纯粹不相信这个人。 况且,将东宫太子扯进来,往后能发生什么谁知道? 谁敢肯定一句话就能扳倒东宫太子? 至于太子欲结果位,用不着他关心,大隋皇朝有一个机构名为司天台,看似归大隋皇朝掌管,做堪定历法、制定四时气候的小事,实则是仙门放在大隋监视的眼线,时刻注意人间王朝的发展,事情未结果之前你怎么做都行,一旦违背界限,大不了再换一个皇帝。 历代皇帝更替,皆有他们的影子。 见李殒神情无动于衷,杨涌就知道到底还是没有打动,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而提及另外一人:“顾阀那位年轻贵女,李兄应该不陌生。” 杨涌继续道,“李兄在拜门顾阀之后便离开,对那位贵女往后的事情应该不太了解,她可是也入了局。” 说着,就把齐王设局与顾清筱见面,并趁机暗中勾连气运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着重描绘顾清筱强行使用剑符的毅力。 “以一介凡人之躯,强行动用数十张剑符构筑成大阵,这份承受苦痛的毅力,很少见。” 李殒没说话,但放在剑柄上的手体现此刻的不平静,他留下剑符只是为了路途上顾清筱的安全,旨在以防万一,并非是真的希望她动用剑符。 虽然剑符都被他改动过,去除大部分锋锐,也绝不是未曾修行过的凡人能够长时间动用。 当时,李殒带顾清筱御剑时,顾清筱不止一次说过剑气入骨的痛,那种皱眉难受的样子李殒记得很清楚。 一路走到顾阀都没有受伤,反在离开后因为剑符垂死。 这让少年有了别样情绪。 “然后。” “然后啊,顾阀的无量修士生气了,就出顾清筱后就去找齐王算帐,跟在齐王旁边的护道者便将齐王投入清江浸泡三天,当做赎罪,这件事明面就算了结,实际上,气运一旦勾结哪能轻易松开,就算专注此道的紫霄仙宗也不行。” “齐王与顾阀贵女,此时已有一根线互相牵着两头,总有一日会再见,而再见之时,必有一人气运流失。” 杨涌微笑道,“李兄觉得谁赢谁输呢?” 顾清筱关联齐王,齐王关联太子,绕来绕去,最终还是落到太子头上。 李殒眸光一沉,没有多说什么话,只让杨涌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杨涌见状,微微一笑,知晓已经说动了李殒,眼下无非是给予一些思考时间,不过他也没想到,重赏厚利,竟然比不上一个女子的消息。 世事果然奇妙。 将手中壶酒搁置在地上,杨涌飒然抱拳,“那愚弟就先离开,李兄若改变心意,随时可用请帖找来,愚弟必扫榻相迎!” 说完,带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夏日虫吟再次回归在耳边,随之而来还有一句粗犷的豪迈话语。 “怎么,大半夜睡不着,想女人了?” 卢顺走进院子,捡起地上的酒壶,鼻子嗅了嗅,随即眼睛一亮,很是痛快饮下大口,“这酒不错啊,看来那狗屁郡公话不可以信,人倒是挺懂事,知道忧愁得用酒浇,你也来一口?” 杨涌说的话卢顺都听见,这也是杨涌故意做的,刚消息同时透露给卢顺,再让卢顺报给剑宗,也听完关于顾清筱的事。 “害,如此扭捏做甚,咱们剑修追求是什么?念头通达啊,你管他姓杨的做什么谋划,别听他的,只按照自己的路数走,打就是了。” 李殒道,“这并不是打就能解决的问题。” 卢顺嗤笑,“难道还有用打解决不得的事情?你认为解决不了,无非境界不够高,待成了无量境的大剑修,成了渡劫飞升的剑主,天下事皆不过一剑。” 说着,神色一转,露出过往的怀念,“第一次出山历练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个女子,她是个散修出身的女骗子,不仅骗了身上的太平钱,还让我替她杀人报仇,可没想到仇家竟是金丹,于是我们两个一路逃命,途中她说喜欢我,我不信,但最后她为救我死去的那刻,我才知道,感情二字,最没有缘由。” “那个时候,我手中其实有一道剑符可以远遁千里,只是一直不相信她所以没有用,现在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后悔。” 没有用一贯的口头禅“某”,而自称我,想必记得很深。 “不过,后悔是一回事,坚持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我之辈以杀求道,往后有的是报仇机会,比如某,修成虚丹就去宰割那金丹的全族,共计七十四口人一个不少,全用来祭剑!” “我知道了。” 沉默许久,久到天色将近发白,久到卢顺喝光酒焰醉倒在地,李殒才如是道。 …… …… 天色渐白,但今夜没睡的人有很多。 白日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所遗留的余韵让他们难以忘怀。 灯火通明的东宫中,眉眼长得极像大隋皇帝的太子跪在佛像前,手持温润的人骨念珠,不断拨动诵经,试图安抚住内心焦躁。 身边,他供奉的上师们身穿大红袈裟,露出赤膊,头戴鸡冠帽,手里拿着各种人骨法器,也在不断的诵经,令宽广殿堂染上诡异的慈祥。 “南无阿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诵经本该继续下去,直到十个循环结束,或者太子心情安静,但当一个侍女冒失闯进来后,太子睁开眼睛,一切诵经声顿时止住,殿堂内只剩下静的吓人意,“说一个本宫不杀你的理由。” 侍女颤声回复,“南泽郡公去找了剑修,殿下白日说过,剑修的事最重要,需第一时间禀告。” 太子的脸色好了很多,恢复了一点活人气,漆黑眸子随身体站起、脚步走动,距离侍女已经不足半米,以至于可以感受到冰冷呼吸感。 “本宫那好弟弟说了什么?” “不知,但他们在里面待了至少半个时辰,出来时郡公脸上带了笑意,还说:这下大事成矣。” “大事成矣?” 太子脸上露出古怪笑意,“本宫请他他不来,反倒是那好弟弟可以见面,真有意思。” 说着,太子看向瑟瑟发抖的侍女,语气又变得温和,“你回复的很及时,应该得到赏赐。” “多谢殿下……” 然而侍女还没来得及高兴,太子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便送于上师,作明王菩萨妃。” 第一百零四章 金丹道 李殒觉得卢顺说的很有道理,并非一时急切就能解决问题,顾清筱在紫霄仙宗修道,师门不可能不对这件事上心。 纵然不能处理,也能拖上许久时间。 十年、五十年、一百年,足够使事情发生足够变数。 于是他这几日一直在专心修行,将各种剑典炼入体内,只求粗通,不求甚解,来日厮杀时可凭借敌人性命精魄一朝融会贯通。 剑宗弟子学剑,在那浩如烟海的剑道功法面前有两种方式学习,第一种即按部就班:采灵气、炼剑气,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雷打不动的将一部功法修炼到最高境界,等学完了,就可以用这功法的属相学习相关功法,达到一法通而万法通的境界。 另外一种,实际上是第一种的变种,即打好基础之后对所有剑道功法来之不拒,平日里大可以当做没存在,只用自己熟悉的,等到与人对敌厮杀,冷不丁放出,在生死中感知那一丝道蕴修成。 就以李殒为例,他修行的便是第二种,剑道有多少来多少,往后慢慢淘汰不好的,选择对自己适合的剑道即可。 修行第一种方法的卢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功法不是多而是要精,常言“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两者在这方面谈不拢,于是就打过一架。 这让在旁监视的人摸不着头脑,上一刻还好好的,一句话没谈拢就拔出互砍,砍完又继续称兄道弟。 如此几次,他们更加相信剑修六亲不认只认自己的传闻。 这让很多高层人物有了另外的改观。 李殒却不管他们,依旧每日打坐、看书,剩下时间与卢顺斗剑。 初时很难破除卢顺擅长防御的“山”字剑,觉得每一次都扎在坚硬巨石上,而不是人体血肉,但随着斗剑的时间越来越长,李殒对于剑道有了更多领悟,甚至对于七杀道体的领悟也隐约看见前路。 “某算是明白了,你小子就是个怪胎,为剑而生的怪胎!”卢顺捂住往外涌血的喉咙,说话很是漏风。 刚才卢顺学习完五岳真形剑,觉得大有裨益,便提出再斗一场,但人还没站稳,话没说完,斩邪便化作飞剑呼啸而至,直接斩破喉咙外皮,露出气管来了。 往里面再进半寸,命就没了。 进步,称得上一日千里。 李殒先前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打着打着身为金丹剑修的卢顺反倒打不过他,后面仔细一琢磨,发现本该如此啊。 青萍山剑统早灭,李殒修行到筑基就再没有师门教导,往后的路都是自身一步步摸索出来,其中不乏错误,先前没觉得是因为对上的都是杂修、散修之类,现在对上剑宗出身、由名师教导过的精英弟子,在学习中明白以前的错误,改正过来自然就有进步。 仔细对比一下,如果是跟以前的自己打,李殒有自信三招内取胜,五招内杀之。 “再打一场?” 修补好喉咙的卢顺摇头,“算了算了,你小子出手又阴又狠,某话都没说完就放飞剑割头,这般心肠歹毒,某可比不过。” 李殒嘴角撇了撇,却也没反驳。 杀人嘛,哪管这么多,出手当即就要用最很辣的。 “对了,你的境界修行到什么程度了,可窥见突破金丹,铸成剑胚的前路。” 李殒摇头,“月前才突破虚丹,将将稳固根基,哪能这么快又结成金丹。” 卢顺睨视一眼,“这就是你小子只会杀人不读道经的外行话,金丹虚丹,甭管它虚不虚,实际上都是丹,在老久老久之前,这两个境界其实并不是那么清楚分割,都可归类于一种称呼:结丹境,仙门那些人称呼为炼气化神。” “只是卡在这一关卡上的人太多,很多人终身也不能结丹,就算勉强将一身道基转化成金丹,也不过生出一两条道纹,成个下下品金丹,这辈子算是到头。” “后来仙门那里出了个二代道主,觉得修行不该如此艰难,就将结丹拆分为虚丹、金丹,让天资不佳者可次第修行,不至于强行结丹断绝来路。” “再后来嘛,二代道主莫名其妙失踪,唯有虚丹金丹留下,后人干脆拿了发扬光大,全按上面记载修行,几千年过去,正统的金丹法倒是没人知道。” “你怎么知道。” 李殒问卢顺。 卢顺洋洋自得,“别看某五大三粗像个莽夫,但某家爱读书,多翻翻藏经阁的杂记便知晓。” “给,下山前特意为你寻的,别说某不照顾同道。” 说着,递出来一张灰黑色的皮册,这触感,薄而细腻、触手温润,像是二八少女的皮肤。 一看册名,《姹女龙虎金丹道》? 翻看之后才知,这姹女指的并不是女人,而是代指道家水银,这是一部专门讲如何以外物养内丹,一跃而入凝结龙虎金丹的方法。 只是,未免也太凶险,也太费事。 按照书中记载,想要结龙虎金丹,需要将自己炼做丹炉,吞持水银金花等珍贵材料,还要迎合天地时日,诸天方位,有一步错误轻则化作不能动弹的傻子,重则当场死求。 “你想让我死?” 卢顺摆手,“哪能,给你做参考,也可以自己修改着来嘛,毕竟上面讲的是从通玄一步成金丹,你已是虚丹,前面步骤就可以跳过,只参考后面领悟一点金性,由虚转实的法子即可。” “不过,某还是希望你能够尽快成就金丹。” 卢顺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杀你的人很多,唯有成金丹、铸剑胚,掌握剑光化虹之法,才能保证自己不死,你天赋很好,又被剑主们看中,陨落可惜。” 不管对于各自剑道有什么争执,在不斗剑的时候,剑修们还是希望对方好的,因为他们知道每当一个大剑修出世,自身脊梁就可以再挺直一分,如此下去,总会再出大剑祖一样的人物,使剑宗彻底与仙门平行平坐! 李殒点点头,收好皮册,确实该思考离开国都后怎么应对扑面而来的复仇者,如韩王府的修行者,苟延残喘活下来的肯定不止一两个,剑宗除非全部出动,否则也不可能真的刮地皮似的将所有有关者全杀干净。 只能挑重要的杀,用以震慑他人。 这时,见两人打完,南城县令才小心翼翼过来,“两位剑仙,陛下请两位明日去紫禁城参加大朝会,届时将会判决韩王,彻底解决案件,还李剑仙清白。” 判决韩王。 看来是得去一趟。 第一百零五章 大朝会 “好,知道了。” 得到回复,南城县令仍踟躇在地,脸上泛起讨好的笑,“还有一事,东宫殿下请两位往九十九重樊楼赴宴,车架已备好,就等两位动身。” “不去。” 见答复果断,南城县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待在抬起头时,额头已留出血迹,眼睛鼻子更是鼻涕大把。 “求您了就去一趟,下官生来孤苦,父亲早逝,唯有家母辛苦替人浣衣拉扯下官长大,平生最希望下官可以光耀门楣,如今一生所系全在下官身上,若办不成太子吩咐的事情,丢官罢职,往后有何颜面见家乡父老啊。” 听完,卢顺笑了,走过去拎起南城县令,狠狠扇了两巴掌,打得满口牙齿落下,“你个狗日的,你当官跟某有什么关系,还说没颜面见家乡父老,难道不知道老子最恨就是你们这些做官者?若不是你们加税征收徭役,某家也不会家破人亡,某的姐姐也不会才十三岁就卖给地主做小,最后折磨死,现在你还叫起屈?” 又是两巴掌,彻底将南城县令打晕过去。 李殒在旁边看着,没有制止。 实际上剑宗修士的出身都大同小异,不是家破人亡,就是流落街头只剩一条烂命。 如李殒,最开始的记忆是一片美好的田野,有溪流、有稻香、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果园,但因为大旱到来又官员加税,卖尽家产都不够抵,为了活下去只好卖儿卖女,于是李殒就被转好几手,从父母转到人牙子,从人牙子转到一个大户人家做农奴,若不是师父偶然经过,杀了那个大户收他做弟子,恐怕早就成了无定河中一具尸骨。 剑宗的所有师兄弟们,都是如此捡来的。 唯有他们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才能抛弃一切,将自身性命都专注于剑道。 “狗入的,真不经打。” “呸。” 一口浓痰吐在南城县令身上,附带气息砸醒,卢顺嗡声道,“告诉那狗屁太子,别摆二五八万的臭脸,滚。” 南城县令温驯应下,捂住肿泡的嘴脸退下。 再不敢做打扰。 而卢顺这一顿打,显然起出很好的作用,前几日接连不断的邀请都随之不见。 直到第二日,大朝会,两人这才洗漱完毕,佩剑出门,叫来一辆马车,往紫禁皇城而去。 此时天光未亮,才寅时左右(三至五点),但皇城之外已矗立了不少官员。 个个神色肃穆,腰杆挺得老直,生怕被游走在人群中的纠仪御史发现行为不端参上一本,虽然不至于丢官罢职,罚俸半年也难受啊。 但,当满地衣冠禽兽中突然出现两名剑客,顿时引起一阵骚动,肃穆无比的地方响起接头交耳的嗡嗡声,如个菜市口一般,任凭上千位纠仪御史大声呼喊也没用。 法不责众,总不能全都论罪,于是到后来纠仪御史也无奈,只好听之任之,随大流一起注视两人。 “那个高个穿黑衫,左腰挂长剑的俊俏少年就是李殒,旁边那个青衣莽金刚是卢顺,据说当时法相就是由此人用出。” “嚯,一剑压全城,这是八大剑主亲临?” “那能啊,剑主有仙门制约,不可无故在大隋久待,这人只是有个剑宗给予的大宝贝罢了。” “那也够威风,嘿,你说我把孙子送去学剑怎么样?” “行啊,一万个人中出一个剑修,一百个剑修里面才有一个能活,你觉得就凭你孙子提笼架鸟的混蛋样,能有运气活?” 谈论人很多,李殒听见了,直觉得吵闹。 正想找个清静地方,杜相便带着两人走过来,站在李殒身前,“如何,有无悔意?” 说的这是之前想要说和,免得鱼死网破那番话,不过当时被李殒呛了回去,觉得丢了面子,现在事情验证便想在话语上找回来。 “没有。” 回答干脆果断,杜相却不意外,“这是开始并非结束,韩王波及的人很多,因为韩王一案恨你的人也会有很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老夫还是那句话,你认错,可代为说和,有时候事情并非想的复杂,非要论个生死高下,人活一世,最终为的就是个面子。” “多谢好意。” 杜相叹息,都劝到如此地步还不听,已是尽力,但愿能在腥风血雨中活下。 然后话语一转,介绍旁边两位跟他一样身穿紫色官袍的人,“这两位便是封相、顾相,说起来与你还有点渊源。” 顾相木然,“拜门一剑,斩去顾阀一成气运,此渊源当然重。” 封相却道,“汇儿那小子之前无礼,还请李小友别放在心上。” 李殒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这倒让三位宰相些许不习惯,平日手下官员恨不得多与他们交谈,现在主动谈论又谈不到两句,很是尴尬。 杜相瞥了一眼顾相,顾相无奈,找了个话头询问,“一码归一码事,多谢你送清筱归家,替顾阀寻回佳子。” “不用谢,她给过钱。” “这……” 根本没法谈,别人不想说,也不能拉着硬说,于是便一直沉默下去,直到净鞭响了三声,朱雀门上大钟响了六声,太监传令官喊了九声,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入朝!” 官员们便按照事先分好的文武两排,在朱雀门前按品级排好等次,文臣从左掖门进入,武将从右掖门进入,穿入紫禁皇宫。 剑修特别,虽然剑宗宗主身上领有太极至上玄妙大宗师的称号,但这东西做不得数,只说出来让大隋面子好听。 况且两人现在代表的是剑宗,因此不用按照文武两班的规矩分别左右,直接从中门开放的一个小门进去。 直通奉天门,即御门。 所谓大朝会,既然占了一个大字,那么国都附近的所有官员便会都来参加,十几万人汇聚在一起,总不能全待在宫殿里面,于是索性就在奉天门设立御座听政。 更能展现皇帝威严。 来到御门,自有人领他们入座,不用像百官一样在寒风中等候。 待入了座,李殒忽然感受到好几道目光向自己投来,以一位身穿明黄龙服,面容邪意的青年为甚。 青年脸带笑意,“闻名不如见面,李道友可让本宫神交已久啊,今日得见,真不枉此生!” 太子住东宫,可以东宫为名自称本宫,加上此人与大隋皇帝年轻时有几分相像,那么便是如今的大隋太子——杨观! 第一百零六章 一些不为人知的谈话 “太子谬赞。” 李殒平静回答,言辞不咸不淡。 “昔年大炎世宗三顾茅庐,乃有卧龙先生相助,今李道友两次推辞不见,颇有几分前人之气象。” 太子笑了笑,挥动衣袖,露出挂在手腕上的人骨念珠,意有所指,“前有三顾,今有三请,不知道友可让本宫如愿?” 李殒,“我不喜欢宴会。” 闻言太子目光低了低,很快掩饰好,没有再试图拉拢李殒,转而起身与旁边分座的仙门修士攀谈,声音不大不小,也没瞒着他人,就是些拉家常的车轱辘话。 而仙门修士对太子态度也不怎么好,表面恭敬,相谈甚欢,实则细心看,即能看见眉目中的蔑视与停机言辞中带着的淡淡疏远。 按理而言,太子作为大隋天下第二尊贵的人,向来只有太子蔑视别人,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在场面上始终要保持尊重,至少一口一个“殿下”少不了,见到也要行礼。 这些来旁观仙门修士对太子本身是做足了礼数,但对太子身上带着另外一种传承源流——西方释教,就相当的看不起。 西方释教虽已取得仙门名头,但实际上就是个骤然乍富的穷鬼,档次可谓低的不能再低,譬如仙门早已抛弃许久的人骨法器,却是被释教原原本本截回去,有释教的许多美其名自己领悟的神通,根源上还是从仙门这里学来,改个名字套个皮就成了自己的,反倒指责是仙门偷取他们。 不学正道学邪道,根底上就遭人瞧不起。 谈了一会儿,太子坐回属于自己的御座,看了一眼沉默的剑修,随即闭目养神。 大朝会规矩繁杂,寅时就要人等着,皇帝却辰时一刻才出来,如此展现大国威严。 距离辰时,还有一段时间。 李殒也在闭目养神,感觉并没过去多久,老太监突然来到面前,轻声呼唤,“陛下有请。” “带路。” 循着与上次截然不同的路线前行,目地到达那座常年亮起华灯的暖阁,一进门,暖洋热气即扑面而来,熏得人昏昏欲睡。 大隋皇帝在打盹,听到脚步声就抬起头,眼睛半睁半闭,木然好一会儿,才打着瞌睡道,“随便坐。” 李殒从善如流,坐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官帽椅上,刚坐下,就听见大隋皇帝自嘲的笑,“人老了,刚继位时能够连续三天三夜不睡觉处理国事,昨夜想着今日是大朝,百官起得早在外面等候,朕作为天子不能比百官懒惰,便也起的早,未想到迷迷糊糊中打起瞌睡,人啊,不得不服老。” “陛下还年轻。” “不再年轻,孙子都有了,可怜白发生嘛。” 李殒默然片刻,转而主动发问,“陛下叫我前来做什么?” “哦,不是朕要找你,是皇后托朕问一件事。” 提及皇后,大隋皇帝脸上多了很多温柔,朝野之上,帝王与帝后的爱情符合百官们母仪天下的想象。 所谓母仪天下,即好好待在后宫中,此生除了皇帝与自家儿子,别的男人不能见一面,为所有结婚的妇女标明妇道。 李殒皱了皱眉,感觉到有些不太妙的气息。 “听闻你还未有道侣?” “有道侣。”李殒按住剑,如是回应。 嗯,修行者讲究财侣法地,其中财法地运气好点都能唾手可得,剩下一个道侣的侣字便很看缘分,终其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道侣的人大把,因为这确实会影响从今往后的道途,选择异常谨慎,挑来挑去,最后落得孤身一人。 但李殒却是有道侣在侧,腰间挂着的斩邪剑就是,毕竟没人规定道侣一定要是人,器物同样也可以做道侣,况且说对剑修加成最大这块谁能比得上从刚开始修行时就一路砍人砍到得心应手的佩剑? 听到干脆果断的拒绝,大隋皇帝嘴角扯了扯,看看李殒,又看看他按在手中的剑,叹息,“你们剑修想法真是…别出心裁。” “也罢,朕就明说,皇后家中有一侄女年方二八,六年前拜入一位剑道游侠门下学剑,如今已是筑基境剑修,她听了你的故事便想与你一见。” “论剑求道可见一面,其余不行。” “可见面就行,朕算是能对皇后有个交代。” 大隋皇帝笑了,站起身,窥了一眼窗外天光,“时间不早了,百官想必等得急,起架去奉天门。” 老太监在外早有准备,共九百九十九人抬的龙撵彰显天子气度,各种珍奇异宝镶嵌在上面,放出万丈华光,看的啧啧称奇,就这一架龙撵,几乎能比得上韩王府千年家产。 大隋皇帝登上龙撵,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以玩笑般的语气开口邀请李殒一起上来,李殒当场拒绝好意,天子的龙撵只有天子与普通人能坐,修行者敢碰,往后必遭天谴。 正欲迈步离开,紧随神识感觉到有人在偷看,循着念头看去,没见到人,却有一片衣角一闪而逝,正好被捕捉到。 像是个女子的衣裳。 是那个筑基女剑修? 李殒想了想,随即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因为是老太监已走过来要带他先行一步离开紫禁城。 离开内城,回到奉天门落座,卢顺头撇凑过来,“怎么样,皇帝老儿找你做什么。” 李殒没瞒着,事情原原本本说出,卢顺呵呵笑起,“皇帝老儿心还不死,这是要做曲线救国的勾当,用个貌美姑娘叫你套住,等你二人互生情愫,有了羁绊,她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嘿,不过为什么是套你不是套某,某懂得功法也不少,哪点比你差了。” 李殒看他粗犷的脸,“不知道。” 卢顺摸着下巴胡茬,“这样,某替你去看她做什么文章,如果是情劫之类手段,就让某替你受着,说起来也该到过劫证道的时候。” 李殒对此无所谓。 这时,天地蓦然回响一声龙吼,朝阳洒落,云雾之中,绵延不知几十里的金色长龙腾云驾雾,护着一辆华贵龙撵飞来。 老太监尖声叫唤,“天子御门听政,百官跪拜!” “臣等叩见天子,陛下万年!” 第一百零七章 斩! 百官跪拜,坐在高台往下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李殒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身体不自觉紧绷,察觉到一种独立于修行体系之外的力量正在镇压一切。 天意的显露! 直到大隋皇帝开口,“诸卿免礼。” 才如释重负,转头看去,卢顺也是这样的神情,两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大隋皇帝对当日那一剑的回应! 大朝会过程有条不紊,彰显出森严无比的皇家气度。 百官各司其职,一直到繁琐的礼仪结束。 老太监说了一句:“诸卿奏事。” 监察院院正曾齐出列禀告,“韩王惨杀巡抚,嫁祸剑宗一案拖延日久,还请陛下圣裁!” 一来就弄大事,这是惹人怨的差事,曾齐却没有让手下的监察官代替,几乎是老太监话语刚落的瞬间就站出来,令百官连连侧目。 这老家伙今天吃枪药了,这么急匆匆要定罪? 另外一部分人则看向曾齐的目光不怎么好,心里想的是此事过后怎么把这老家伙搞下去,大家手底下谁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事情,都心知肚明,只有你这老家伙满脑子转的都是大隋律法,不贪财,不好色,,再让你在监察院位置上呆下去无疑是一个大的绊脚石。 曾齐对这些或许知道,但不在意,瘦弱身体在风中矗立,目光炯炯,像极一座巍峨神像。 大隋皇帝,“韩王乃太祖所封之藩王,不可污蔑。” “臣愿以头担保,若有半点虚言,请陛下立斩臣头。” “……” 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就把事情敲定,当场判处韩王全家诛绝。 自然,韩王全家早就死得不能再死,现在恐怕早就烂成灰,真正能够杀的自始至终唯有韩王一人。 韩王被御林军压着出场,昔日雍容华贵的王爷沦为阶下囚,令不少人都感到唏嘘。 “认罪否?” “小王认罪。”韩王抬起头,“这些事确实是小王做的,但请陛下明鉴,小王也不过是这其中一环罢了,罪魁祸首还有许多,既然陛下要明正典刑,小王怎能不助陛下,正好今天是大朝会,省得一个个找人了。” 听到韩王这样说话,不少人脸色大变,抬头看向皇帝,直觉得深不可测。 “哦,你的同党都有谁?” 韩王露出快意笑容,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人做了同样的事情,自己逍遥法外却害他破家灭族,千载富贵沦为云烟,这口气是好咽下去的? 说什么也得拉你们下水,唯有你们跟我一样,高高在上的云端滚落在泥地里,心中的恶气才能吐出去一口。 有人以神识问韩王,“你敢违背契约,不怕血脉彻底断绝?” 韩王理都不理,就算还有韩王血脉存世,那也是老几百年前的分支,出五服的关系便只是同姓的陌生人,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与小王同谋妄图求长生者,有吴义军节度使,张平军节度使,宣威伯郑平——” 随着一个个人名念出,诛魔卫当场压下,纵然有人想反抗,但在大朝会这种天意显露、封禁万法的地方,再怎么做都是徒劳而已。 很快,韩王附近就多了四百多个身穿朱紫的大官。 这时,大隋皇帝问向李殒,“剑宗是苦主,你又代表剑宗而来,当对他们有处置之权,是生是死,便做出决断。” 这话看似大度,将生杀大权递给李殒,还是以剑宗苦主的名号,谁人都挑不出出来,但实际上这就是个大坑,一旦踩进去,这些被杀的人的亲朋好友,难免会深深记恨上。 李殒面无表情,“陛下做决断就是。” 大隋皇帝没说话,旁边的一名仙门出身的道人却不阴不阳开口,“都说剑修果断,对生杀大事从不含糊,有仇从不隔夜,当场击毙,怎么如今仇家到了面前都不敢亲自报复,还要假借于他人手?依贫道看,呵呵……” 一句“呵呵”,把卢顺惹的眉头拧起,当场拔出大剑指着道人,“你个牛鼻子乱插什么嘴,好,你说剑宗有仇当场就报,现在某跟你有仇,要报仇,敢不敢出去与某斗法!” 道人轻声叹,“朝会神圣,岂可如粗鄙武夫一般乱动刀兵冒犯天子,这是大罪。” 卢顺冷哼,不惯着道人,反正法术都被封禁了,干脆凭借超脱凡人的身体素质走到道人面前,一把抓住衣领,抬手就是一拳。 “你……” “彼其娘之,某老早就看你们这些假正经不爽。” 说完又踢了两脚窝心脚,直打得鲜血淋漓,旁边的同门出手想拉偏架,可本身是修行法术的,体魄并不出众,三对一也被卢顺打的压入下风,最后一脚踩在地上,吐出来一颗浓痰,“呸,不顶用的家伙。” 老太监出言制止,“点到为止,莫伤了和气。” “哼,没卵子的货,你装什么和气。” 卢顺并不给面子,一句脏话令常年保持同一种表情的老太监有些难看。 李殒一直没有说话,在这短短时间想了很多,最后不得不承认,大隋皇帝这一手玩的很漂亮。 如果不想堕去剑宗名声,那么他就应该做下令之人,否则说出去添油加醋倒显示他惧怕,失去剑修一贯提倡的大无畏精神。 修行,有时候争的就是面子,为了面子,死再多人也无所谓。 下命令代表事情扩大,将原本该归属于大隋皇帝的怨恨,全转嫁到他身上,转嫁到剑宗身上,因为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你李殒下令,那必然就是剑宗要彻底的赶尽杀绝,对付不得剑宗,难道还不能弄死你一个小剑修? 集众人之力,有的是方法让你陨落当场。 “李道友难道怕了?” 东宫太子适时帮腔。 李殒听完目光扫视众人,在露出担忧的卢顺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看向大隋皇帝,大隋皇帝也在看向他,眸子中有很多情绪,似乎在说,只要你向朕低头,一切都会有好的结果。 李殒不愿意低头,哪怕你是皇帝。 他拔剑出鞘,高高举起,在众人眼神各异的目光中,挥下,“剑宗号令,问罪一切有罪之人!” 第一百零八章 直面犯上 杜相身形微动,想要出来讲话,抬头对上大隋皇帝亦有所指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苦笑摇头,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心中暗叹:杨家的人还是一贯爱用阴谋诡计。 “既然是剑宗的意思,朕允了,行刑。” 大隋皇帝淡淡开口。 顿时,早已预备好的刀锋砍下,四百具无头尸体轰然倒地,血液飞溅,离得近的官员身上的衣袍很是被污染了一大片。 仍站立在自己位置的朱紫百官看着高台上黑衫剑修,目光冰冷。 被论罪的官员,每一个都与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是同僚同年,或是亲朋好友,或是姻亲……总之他们不能恨皇帝,不敢恨剑宗,便只好恨剑修。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繁杂,杀了人之后有一批官位空出,平时要提拔千难万难,因为百官总会以各种理由推脱,来与皇帝抢夺位置安插自己人,但现在借着四百具尸体余温未散的惨淡血腥,大隋皇帝很好的贯彻自己意志,所提拔的官员中“保皇派”占据七成,留给世家门阀只有三成,称得上一次巨大成功。 正如李殒之前说过那般,他是一个称职的皇帝。 大朝会之后是万福宫设宴。 大部分人都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展现出和谐气息,但目光大多数还是都玩左侧第二手边的位置上看去,因为这里坐了两个剑修。 “狗皇帝,心真黑啊。” “这都敢算计,活该一副活不过五十的短命相。” 卢顺坐在李殒旁边,“本以为他和之前那几个皇帝还是有区别的,没想到都是一路货色,哼,早知道法相直接就落在皇宫……” 声音不小,准确来说是故意将声音放大,恰好能让附近众人都听到。 仙门修行者脸色各异,做官的嘛,愤慨者有之,沉思者有之,但更多的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心思广泛的已经在幻想下一任皇帝是哪一位王爷。 御座上的大隋皇帝同样能听到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更准确来说,卢顺就是专门说给皇帝听。 然而作为皇帝,帝王之术早已经臻至化境,什么时候欢喜什么时候愤怒都在已身掌控下,刚刚得了大利益让剑修骂几句又如何? 往后讨回来即可。 但卢顺偏偏不放过,说了许多道听途说的宫廷秘史,尤其是作为先皇第四子最不受宠的信王登基的事,令皇帝忍不住额头挑起青筋。 这在大隋是禁忌,想都没人敢想,你居然敢提。 “够了。” 大隋皇帝怒喝,喧闹的宫廷霎时静止,个个都低着头,根本不敢去探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子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卢顺撇嘴讥诮。 李殒抬头与皇帝对视,没说什么话,只是将手按在剑上,这个动作足以证明很多事情,说之前大隋皇帝还有收服此人的念头的话,但当大庭广众之下剑修把剑握在手中与皇帝对视,再无这个机会。 藐视皇权,该死的修行者。 大隋皇帝这一刻在想,为什么剑修都这么有傲骨,为什么偏要坚持,顺着朕安排的道路走不好吗? 大隋皇帝一直相信一句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朕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你们只有听从,不能反驳。 就算让你们受了委屈,也得老老实实受着。 然而这想法只是出现了片刻很快被压下,卢顺手中正浮沉着一柄小剑。 出现伊始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不足一寸的外表下,能感受到蕴藏的恐怖力量。 至少蕴藏不下于剑主的一击。 剑主是修行世界的顶点之一,境界同样最高,达到了渡劫飞升,据说每一人都有搏杀仙人的强横实力。 蕴含剑主遗留剑意的法器,况且是这么短的距离,一旦激发,根本无处躲避,就算同为渡劫飞升境界的修行,哪怕不死也得重伤。 而,谁距离最近? 不是百官,是大隋皇帝,感受着明晃晃的、不带丝毫掩饰的剑意,大隋皇帝眯了眯眼睛,双手靠在扶手尽力挺直身体,强行令自己不失态。 他以前修行过,但当了皇帝后,境界便被封印废除,现在只是个凡人,难以承受这么有针对性的剑意。 就这么僵持了三四息时间,曾齐出来怒斥,“李殒,众目睽睽之下,你要弑君不成!” 曾齐没有提及卢顺,毕竟卢顺一脸横肉看起来智商不高,显然是个莽夫,真要做这犯忌讳的事,哪里还放气息威胁,肯定话都不说直接袭杀。 李殒起身,平静讲述,“他并非我等之君主,谈何弑君。” “只是想告诉陛下一个道理,剑宗能灭韩王宗族,也能灭杨氏宗族。” “不信,可以一试。” 曾齐一怔,听完这句透露威胁的话,破口大骂,“你敢威胁皇族?” 李殒反问,“有什么不敢?” 然后看向一脸铁青之色的大隋皇帝,“我之前一直认为你是个好皇帝,在归命城,那里的官员很尊重你,出生世家的诛魔卫同样对你敬服,所以我就在想,你该是多么的出色,但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却让我觉得,你并不是个好皇帝,只是个称职的皇帝。” “为达利益不择手段,明面上和气,实际上只为自己的着想,觉得天下人都应该听你的,按照你的意志行事?” “哪怕受了委屈也该好好受着,不能对你指责,不能对你撒气,一旦你有令仍需无条件遵守?” 大隋皇帝缓声道,“朕是天子。” 一句“朕是天子”,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李殒摇头道,“你是门阀,只不过是最大的门阀。” 没错,所谓大隋,不过是一个超级门阀带着许多大门阀的聚合体,皇帝做的事情看起来为了天下,实则也不过是从其他门阀手中夺权,彻底实现“一家之天下”。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李殒说的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事实,如朝廷百官,有八成的来源是各地门阀,只是大家看破没说破,都维持着面子不掉。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 唯有坐在御座旁边的东宫太子,目光殷切。 第一百零九章 剑宗虚影 大隋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寡淡目光令太子将神情收敛。 之后才继续询问,“是觉得在朕这里遭受了委屈?” “没有委屈,只是心中有口气,不得不吐。” “哦,什么气?” “被一路算计到现在的不甘之气。” “那就是少年意气。” 大隋皇帝笑了,“可知道就凭你们在宴会上动剑,朕便可以论你们的罪?” “况且,你们做不成的,剑宗承担不了这个后果。” “现在将剑收去,朕赐你们无罪。” 大隋皇帝说的很认真,为了表示态度,甚至还从皇座上起身,走到李殒面前,几乎不足半米的地步。 然后,场上异变突生,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突然在卢顺身边浮起,直接凝固住卢顺身体,并伸手去夺那口小剑。 刚一触碰,小剑便放出炽热光芒,直接叫影子斩成碎块,之后光芒势头不停直接奔向大隋皇帝,以精准姿态停在喉咙口,让人忍不住退后两步。 “刀剑无眼,可别再往后退,这大宝贝某可驾驭不住,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某可承担不住这么大的因果。” 卢顺饶有兴趣盯着大隋皇帝,试图从这位皇帝眼中看出一点对于生死的惊恐来。 大隋皇帝与他对视,眸子里只有冷漠。 “这是国都。” 一句话落下,瞬间数十道恐怖气息冲天而起,化成身穿龙纹山河袍的修士,镇压全场。 “逆贼,速速退去。”“安敢冒犯大隋皇帝!”“已有取死之道!” 卢顺冷哼,一心二用沟通小剑,呼唤出最终杀招——剑宗宗主留在小剑中的一道无意识的剑气化身! “呦呵,这就是大隋皇帝,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光芒凝聚成淡淡身形,卢顺见了右手并成剑指按在胸口行剑礼,“拜见宗主!” 李殒同样行礼。 剑宗宗主的出现对剑修来说是惊喜,对于别人就是纯粹的惊吓,仙门修士像是见到洪水猛兽,纷纷往阴暗角落退去,生怕被这个最大的杀星盯上。 剑宗宗主抬手就给卢顺脑袋上响了一巴掌,“净给老子惹事,说了此剑不到危难境界绝不能开,你倒好五天开两次,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去杀独孤星那个棺材瓢子。” 卢顺混不在意,“用都用了,您老多担待。” “回去再教训你。” 说到这里,剑宗宗主有些感叹的注视李殒,“青萍山到底是有三分气运在,你很好,担得上青萍山传承名头,往后多回本宗看看,见一见你的祖师,他听说你成材很高兴。” 李殒点点头,微笑道,“我会去的。” “那就行,也算是给话带到,省得老东西天天在耳边嗡嗡。”话锋一转,转向脸色青黑的大隋皇帝,“你就是这一任皇帝?叫什么来着,杨惊是。看起来是比上一任有点人样,心眼子也多,敢算计剑宗。” “这样,我给你个选择,你弯腰道歉这事就算了结,怎么样?” 听到这段话,大隋皇帝脸色更加黑,有怒气却不敢发作,因为眼前站着的人是剑宗宗主,天下杀伐第一,孤身一人问剑白玉京,斩仙而去的绝世凶人! 这样的人物,没人能对此发脾气,除非偏要寻死。 大隋皇帝不想死,但是也不想众目睽睽中低头认错,一旦认下来,二十四载积攒的威严将一朝散尽,原本能够勉强弹压的各地门阀也会生出彼可取而代之的异心。 只有强硬到底。 “朕无错。” “错不错不是你说的,是我说了算,我说你错了,你就是有错。” 剑宗宗主咧嘴轻笑:“或者,你可以不服,与我论一论对错。” 换句话说,就是与宗主斗剑斗法,用输赢来定成败。 这天下能与剑宗宗主交手的人的人本就屈指可数,打得过的人或许有,但保证不被杀的一个都无。 况且大隋皇帝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皇族大修士冒着生死道消的风险只为了争一个对错。 你不服,觉得我讲的不对,可以啊,别在嘴上扯功夫,手底下本是见真章,你能把我杀了,那是你对,我把你杀了,那肯定就是老子对。 要是还不服,欢迎你们继续上来送死。 剑宗,就是这么霸道! 眼看大隋皇帝就要承受不住压力弯腰,这时,天光大变,众人都听到了一阵似牛似虎的吼声,伴随难以言喻的馨香,一同闯入五感。 “到底是天子,不容冒犯。”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头青牛托着身穿麻衣麻鞋的老道人走进宫殿,每走一步,经过的脚印便会生出一朵金色莲花,那种融入鼻头的新鲜感便是从这莲花中奔腾而出。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见过飞云大真人!” 众仙门弟子齐声赞叹。 大隋皇帝目光一亮,飞云大真人的名号他当然知道,位列仙门十圣之一,传说中已经领悟天道,随时可以羽化登仙的存在! 来的竟是这位! 飞云真人骑牛走到大隋皇帝面前,叹道,“不妨卖贫道一个面子,就此作罢,如何?” 大隋皇帝点头,“既然飞云大真人做保,朕便赦免无罪。” 剑宗宗主撇嘴,“你这老货不在飞云山修道,出来寻死做什么,真当老子打不过你的龟壳?” 飞云真人反问,“嘉峪关时我们便有约定,宗主此时应该在剑宗养剑,无缘故不能下山,何故出现在此。” “我这是剑气化形,可没违背誓言。” 剑宗宗主一脸无所谓,飞云真人也不在这件事上多要解释,反正剑修不讲道理已经习以为常,按照习惯问问罢了,剑气化形无所谓,只要不是本体下山即可。 “皇帝是天子,不可冒犯……” “哼,什么天子,我等修行者追求的是什么,使一路逆天而行,羽化而登仙,而不是在什么狗屁天子之下。” 剑宗宗主不屑道:“你要替他讲道理,可以啊,我们现在就出去打,谁赢听谁的怎么样?” 飞云真人摇头,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提议,哪怕现在来的剑宗宗主是个虚影,连本体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没有,却也足够傲视同境界,飞云真人在修行者中以擅长保命延寿而闻名,从来不做弄险的事情。 这次本来他不想来的,但是杨氏的一名老祖宗专门去请他,动了人情,又说了天子威信丧失的坏处,这才让他出来说和。 思绪回转,他的注意力放在一直没开口的李殒身上,从始至终,这件事都是李殒与大隋皇帝之间产生的隔阂,无非是少年想要一个道理,说服一个少年,并不难。 于是飞云真人便对李殒以神念交流,“我予你一场大机缘,望此事平安退场,如何?” 第一百一十章 交易 看李殒面无表情,没有做回复,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没把话听进去,飞云大真人干脆挑明机缘。 “我道门上招诸神,下坛幽冥,濮阳天地灵真,悟得日月妙法……” “说人话。” “贫道观你气运勃发,冥冥之中与太白星辰相和,想必也是在修行“太白道体”。 天下道体,唯有五行五相最好修持,其次是风雷云气,再其次是虚无缥缈之意气,以诸天星辰修炼道体尽管有实物参考,却是最艰难一种。 远古时期,诸天星辰都有星神宿卫,更是分了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等级别,太白虽不至于像日月道体那般难修持,但到底主管杀伐,为世间灾祸之星,万般因果杀劫加身,哪是这么好修的,纵然你是剑修、看样子也入了门,再往后可能看见去路?” 飞云真人见李殒神色缓和了一些,似乎不再排斥和自己谈话,呵呵一笑,就继续沟通,“道体入门是第一步,往后还有炼化身体、天意拦道种种劫难,过得去继续修行,过不去就从头再来。 古往今来无数人都倒在这一步,不止你们剑宗,仙门修行星辰道体的也是如此,你真有把握能将道体养至大成,达到一念化生太白的境界?” 修行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殒在炼剑上极有天分,基本上不管什么样剑经只要看一遍读一遍,手上练一遍,就能融会贯通。 铸道体这种事,不能看天分,准确来说天分与资源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毕竟有些人一出生就是谪仙人,一出生就自带道体,一出生就有万贯家财,完全是虚无缥缈的运气使然。 李殒对铸道体看得很开,太白铸不成,就铸七杀道体,反正两种都是杀伐之体,无非是各有千秋罢了。 不过飞云真人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透露出来的意思并不难猜:说的那段机缘就是关于太白。 差不多是说,你就此作罢,皇帝算计你的事情用机缘来弥补。 李殒皱眉,“无关机缘,杨惊做的太过分。” 飞云真人笑道,“所以他是皇帝。”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句正确的话,皇帝是什么样子的,有人说爱民如子的明君,征讨天下的武君,但实际上最标准的样子就是大隋皇帝这样,将一切都放在掌心算计,看似给你很多选择,实际上一个选择都不给,你只遵从皇帝的意志才能活下去。 不巧的是,剑修最不乐意受皇帝的拘束。 之前又不是没杀过皇帝,虽是前朝大炎的末代皇帝,却也足够证明他们的意志。 可一可二不可三,再玩心眼就砍了你丫的! 飞云真人继续道,“所以到此为止,你们现在想必也骑虎难下,让皇帝道歉不可行,又不可真杀,否则气运反噬,你二人当场就死,剑宗虽然位处洞天,却也难以躲避这场灾难,剑劈大炎末代皇帝那一事忘了,雷劫可整整落了你剑宗山门六十年!更是二百年没再出过一位剑仙。” 李殒沉默,变化,最后点头。 算答应飞云真人的要求,劝卢顺收回小剑。 卢顺不知道飞云真人与李殒谈了什么,不过卢顺相信李殒的智慧,从善如流送回虚影,将小剑从大隋皇帝喉咙口取下。 一边是自己,一边装成宗主的口吻说话,早就难以支撑得住。 见到宗主虚影消散,众人都觉得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不敢再有别的想法。 “刚才某冲动冒犯陛下,哎呀,真是死罪,这样,某罚酒三杯,陛下可千万别算后账啊。” 讲完这段话,卢顺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三杯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然后将杯子倒置,示意一滴都没有留。 皇帝的目光顿了顿,看向李殒,李殒将斩邪重新挂回腰间,对大隋皇帝抱拳,“刚才多有得罪,以酒谢罪,陛下莫怪。” 也倒下三杯酒,喝干饮尽。 两个人,六杯酒,似乎一言泯恩仇。 很多人松出一口气,虽然皇帝威信损失难以避免,至少事情没有闹得太坏,若真是在眼皮子底下……会发生什么样的动乱,简直不敢想。 唯有一小部分人觉得,刚才那一剑若是刺下去,那么不只是人间王朝的历史,修行界的历史同样也将改变。 太子叹了口气,掏出人骨念珠继续闭目诵经。 齐王等人目光闪烁,似乎也在惋惜。 唯有杨涌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父皇死去,太子和其他亲王都有机会强夺那天下一人的宝座,他却没有这个机会。 至少现在没有。 不过,刚才父皇看太子那一眼应该是不满意,应该可以借此做点文章。 旁人的心思很多很繁杂,这些李殒都不管,喝完酒后就与卢顺离开万福宫。 卢顺见他手里拿着一本玉书,好奇问道,“这就是那老牛鼻子给你的补偿?” “嗯。前人经验之谈。”说着递给卢顺,卢顺拿过来一翻,顿时撇嘴合上,重新递回给李殒。 “《万般星辰直指秘传》好霸气的名字,却是没一个成的。” “你选的这条路很难走,依某看还不如趁早转行,转成七杀、破劫、杀生这样的道体还简单点,这些都有前辈修行过,留下了不少经验,你需要的话某回去剑宗给你传一些抄本过来,没必要硬求星辰。” 李殒摇头,“路已定下,不可更易。” “嗯?你的本经应该是《太上玄兵七杀剑经》,为什么会转到太白上面,不应该继续修行附带的七杀道体?” “筑基通玄用的是太白金精。” 又说,“七杀道体也在修。” 听完后,卢顺不知道该说什么,用最最上品的太白金精通玄,这是什么狗大户,以已身代入一想,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太白金精本就是太白星力显化之物,蕴含本源,起步就比别人高了不止三等。 要不然别人十年百载都难以入门,李殒不到两月就修成,差距之大,足够让人眼红。 卢顺叹道,“某当时下山怎没你这个运道。” 李殒想了想,“或许是我胆子大?” 卢顺笑了,“某胆子就小?差一点就取皇帝狗头,别的不说,回去本宗可有的吹嘘,嗬嗬,这事剑主都没做过,让咱俩给做成。” 李殒泼了一盆冷水,“皇帝心眼不大。” “那又怎样,他敢去本宗寻仇?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中……” 卢顺摸着嘴咂摸片刻,“倒是你别在外面乱走了,随某一起回剑宗,怎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故人的信 回剑宗。 不得不说这是目前最恰当的解决方案。 一言杀百官,一剑朝天子。 毋庸置疑是个极大的名声,同样名声有多大,仇恨就有多大,之前阳神修士劫杀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环。 因为是在国都,所以都收着手,而离开国都,恐怕在刚踏出城门的瞬间,就会有无数的明刀暗箭轰来。 纵然一时不死,往后的路也绝不容易。 又不是阳神剑修,可以硬杆无量不落下风,真逼急用舍身剑渡劫也不是不能砍。 李殒是虚丹剑修,年不过十七岁,绝对称得上天才,可天下天才太多了,可唯有活下来的才算作数,没活下来的什么都不算。 眼下危机,唯有去剑宗才可减除,卢顺说得是真心话。 “青萍山的赌斗某虽然不知道你们赌了什么,但不能为了这个就不要命,活下去方有机会谈及传承。” 提及青萍山,李殒静言片刻,等走过一段路,走出皇宫,方才幽幽的道:“无关青萍山。” “那关什么。” “什么都不关。” 卢顺皱眉,不太理解这句话,但尊重,反正劝也劝过了,师门的意思都带到,回不回去就是你自己的意思。 “行,那某就独自回去复命。” 卢顺的职责有两个,第一个是在皇帝翻脸的时候带李殒回去,第二个是确保皇帝办事公正,将该杀的人都杀死,确保贯彻诛连理念。 被杀的百官就是了。 事情办的还算差强人意。 听到卢顺要离开,李殒想了想,将一袋共计十颗“地脉浊石”从储物戒指拿出来赠予。 地脉浊石是矿脉的衍生物,蕴含雄厚的地脉浊气,通常一条矿脉只能出四枚,因产量少、且修行土行相关法术的人也少,没人挖掘便在市面上很难见到,价格也虚高的离谱。 对于土行修士来说,这东西两三颗足够买命,杀妻杀子都甘愿。 “好东西啊,从哪得的?” “不记得。” 一路上杀过太多人,加上搜刮资源也多,东西从哪里来的早就忘去。 一个死人,在意那么多做甚? “豪气,你这朋友某果然没交错!” 收下地脉浊石,卢顺哈哈大笑,“行,那某就先行回宗门复命,你我就此拜别,等后面你成了金丹,咱们再在赌斗上相见!” 没什么离别的伤感不伤感,都是把命系在裤腰带上,离别是常态,李殒点头,“山高水长,愿与师兄来日还有再会。” “行,某走了。” 两人就此分别。 这一幕被跟在后面监视的人看见,都在想拥有那口要命小剑的卢顺离开,单独留下李殒不是自寻死路? 感应到偷窥目光,李殒微微偏头,偷窥几人眼睛立刻爆开,数十道细小的剑气从眼中撞出,惹的残肢断臂乱飞,俱都被削成人棍。 正值白日,天子脚下、首善之都的国都民众哪里见过这种恐怖,当下就被吓晕厥好几十人。 待报了官,附近的镇守使过来,李殒早已不见踪影。 “老夫没想到你如此刚烈,倒是佩得上清筱那孩子。” 北城的顾阀相府,顾登风悠然饮茶,抬头见李殒桌前的茶杯没动,笑了,“怎么,敢对皇帝动剑,不敢喝老夫的茶?怕在里面下毒毒死你?” “警惕太过,损耗心神,这不是好事。” 李殒默不作声,思索顾登风邀他上门的意义。 “别想了,顾阀之前是对你有些误会,对清筱那孩子有错,但现在都是过去的事情,既然过去,何必揪着不放。 老夫没有要拦着你不走的意思,你若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邀你过来,不过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 那就是…… “这是清筱写给你的信,剑符联系不上你,让顾阀代为转达。” “原本不想给你,毕竟你夺去我等一成气运,损失如此大的面子,于情于理都过不去,就想着封存起来,全当做没寻到你。” “不过你今日胆魄拔剑,却让老夫看个明白,你小子就是个二愣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下子倒是觉得心情通畅了。 哈哈哈哈,弘农杨氏也有今日,当浮一大白!” 茶饮尽,一封信笺搁置在桌,封面淡淡的星辰珠印簇拥“青萍山李殒亲启”,落目是熟悉笔触。 “五月二日午时顾清筱书。” 今日是五月二十九,已近六月,也就是说这封信差不多在顾阀手中耽搁将近一个月。 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拿信,入鼻是淡淡的熟悉的味道,瞬间恍如昨日。 “久违芝宇,时切葭思:时已入夏,汗暑无常,万望珍重。自顾家一别,清筱已随师兄拜入紫霄仙宗……” 信纸写得内容不长,五百余字而已,但透过这些字却可以看见在午后的一次打坐,少女突然想起了某个人,想起一段难忘的记忆,然后就拿起纸笔写了信,要寄给那人。 讲述自己入了仙宗后,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刚才在做什么,很是琐碎,也很有意思。 像是陪伴在旁边亲身体悟这些事情,有别样的触感。 目光转到最后,是少女的担心和让他尽快写一封回信,让李殒不由得嘴角泛点笑意。 那就写。 顾登风早就准备好了纸笔,李殒皱眉想了想,顾清筱让他把最近的事情挑一些趣事说出来给她看,那正好,问剑大隋皇帝这件事必然相当有趣。 等信写完,用剑符封完口,李殒交给顾登风。 顾登风颇为八卦问道,“清筱都写了什么?有没有提及顾家?” 顾清筱的信在李殒之前没有被拆封的痕迹,显然顾阀没有做偷窥信件的小人行径,不过到底还是想知道自己在顾清筱心中有几份分量,那位少女是否原谅了顾阀对她做的错事。 李殒点头,“提了。” “哈哈哈,那就好,老夫就说清筱是个懂事孩子。” 见老人开心,李殒没有戳穿他,实际上顾清筱只在信上提及了让顾阀给他把信送到紫霄仙宗,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提。 不过人难得这么高兴,顺水推舟做件好事也无妨。 “行,你小子胆大,心也细,倒是值得救一救,哪怕是为了让清筱能收到回信。”顾登风收敛笑意,“想不想活着离开帝都?”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伪装 “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否?” 李殒开口,“知道。” “知不知道老夫帮你与不帮你的区分?” 顾登风啧啧道,“十死无生,与九死一生的区别。” “就看你想不想要这一丝生机。” 李殒微微眯眼,却道,“不见得必死。” 敢出头,自然有依仗保障。 他修炼过《剑外化身掩天真决》,已养出无样貌的剑外化身,平时存在丹田温养,需要改换身份时可放出用以蒙蔽天机。 剑外化身法门精妙,除非高出两到三个境界,且细心感应化身与本相的区别,不然极难探查得到。 依靠这法门,混出城去不费功夫。 哪知顾登风像是肚子里的蛔虫,开口便道:“是想用那个可以改换样貌遮蔽气息的化身,不错,那东西是精妙绝伦,当年十四代剑宗南宫无敌持此纵横天下,杀得七进七出没人认得出来,但那是他,不是你。” “仙门有万里追魂术锁定魂魄气息,有仙门号令驱策鬼魂巡游,更不用说还有皇朝气运牵扯每一个人,当然,你要是修达到可以伪装魂魄,以假乱真的境界,那当老夫没说。” 这个境界至少是无量,别说追杀,李殒不去倒找他们麻烦就是祖坟冒青烟。 “怎么帮我遮蔽魂魄气息?” 李殒戒备回复,如果是让顾阀在魂魄上做文章,不用谈,直接杀出门去,免得最后被种下烙印,不知不觉就成了奴仆。 “你用过剑气化形,老夫再往你身上套一层壳子,壳子不烂,不泄露出剑修的跟脚,别人看不出来。” “如同披了羊皮,混在羊群,不仔细看,谁能知道是羊是狼?” 仔细一想,却是不错的方法,能使人安全离开国都,避免最危急的时刻。 等散入国境,别人就算能找到他,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违背寰宇大宝诰上定下的规矩,不要脸找小辈麻烦。 “你要什么。” “一个人情。”顾登风笑了,顾阀冒天下之大不违出手帮助,虽然有顾清筱的理由,但双方都知道这只是明面上的例子,实际另有一番考量。 可以说门阀坏,却不能说门阀蠢,尽管在历史长河中会出那么一两个蠢货,大部分人在优秀的家庭教育下是相当的具有洞若观火能力。 当一个人展现出足够的潜力,适当帮助或许能在收获不一般的果实。 再说,令杨氏丢天大的面子的人,往后兴许还能做出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 顾登风很看好李殒。 李殒也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相比于以后可能会带来的收益,现在的付出却是微不足道,况且世人都知道顾阀与剑修有仇,清江世子更因此而死,不落井下石已是极好,任谁都想不到顾阀会帮忙。 “可以。” 李殒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当场应下,书了一道剑符传去剑宗,说明顾阀在这件事上的作用。 如顾阀心怀不轨,剑符将会带来比韩王府更严重的灭顶大灾。 “够谨慎,在剑修中当属清流。” 这话半夸半骂,李殒权当没听见,“你要怎么做。” “城中有一家名叫贵福通的商行,专司皮毛山货等与妖物沾关系的买卖,其主人颇有关系,在各地皆通行无忌。最近他们有一批修行宝货将要送出去,目的是一位无量境蛇妖盘锯的墨归潭,你可混在这车队里面离开国都。” “等离开国都,自己觉得安全了,就可皮囊脱下,想去哪便去哪里。” “可行。” 李殒沉吟片刻,点点头。 接下来,李殒用《剑外化身掩天真决》造出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像的假象——平平无奇的青衫道士。 这种打扮很常见,属于放在人群中都不起眼的,让人一眼看了就知道此人是个没传承的山野杂修。 在细节处,与平日习惯也做了改变,李殒之前习惯将佩剑佩戴在左手,方便右手迅速拔剑,斩邪剑也被很多人熟知,不能用。 于是就收起斩邪剑,取出一柄随处可见的三尺铁剑,用道法粗浅祭炼背在身后。 总之单看样貌,与刚才意气风发的剑修有了很大区别。 顾登风再祭出一寸灵光,覆盖于假象上,如同渡上薄膜遮蔽魂魄散发的气息。 “这道法术可维持一月,一月之内任凭无量修士也发现不得你的魂魄踪迹,只有一点你必须注意,不可动用太过强盛的剑气,以免刺破灵光提前解除法术。” 李殒点头,转身从侧门离开相府。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顾登风大笑:“小子,君子当有龙蛇之变,不是真龙,可配不上清筱那孩子。” 李殒脚步没停,回了一句:“乾坤未定。” 离开相府,按照指引登上马车,往贵福通而去。 路上,能看见许多官兵来来往往,个个眼神锐利,盯住所有佩剑的修行者。 对李殒也不例外,不过他们的目光只在李殒身上瞥了一眼,见是个不起眼的道士,就没再继续关注。 其实注视也仅仅只在注视,发现也不会做下一步举动,李殒身上的罪过已经消除,谁见都得称呼一句清清白白的好少年,最多用目光杀人锁定踪迹,等离开国都再报私仇。 马车停在九十九重樊楼,车夫指着里面,“贵福通就在樊楼,客人进去问人就能找到。” “多谢。” 付过钱,站在高耸入云的九十九层樊楼前,李殒不由得感觉到一丝荒谬。 之前那些人对他邀约的地方正是在这九十九重樊楼,他一个都没接,现在偏偏自己上门。 果然有一段缘法。 九十九重樊楼与小栈仿佛,都是修行人汇聚的市集,不过小栈是自发汇聚,樊楼是各大仙门都有份子。 所谓九十九重楼,借用的是仙门道祖的名言:“登九十九重天阙,悟一切妙法。” 更有大道九十九,遁去其一的理解,可称为大隋境内最大的修行集市。 眼光要是放在四大洲,唯有万岛州的登仙分宝阁能相提并论。 进去樊楼第一层,和进入一座小型的城池没有区别,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修行者,汇聚在一个个传送阵前,去往自己想去的楼层。 来到最中心,按照显示的光幕在第十九重看到贵福通的名字,便登上去往的相应传送阵。 空间从模糊再次变得清晰,眼前出现另一种模样。 到处都是丹药清香,闻一口都觉得心旷神怡,体内灵气运转也不自觉的加速许多。 仅凭这些丹药散发的丹灵之气,已经不亚于小型的洞天福地。 感叹片刻,李殒来到同样售卖丹药的贵福通,说明了自己来意。 看守店铺的修士打量片刻,问道,“杂修?什么境界。” “通玄大圆满。” “通玄,倒也勉强。”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去万里 “为何想要做商队护卫?” 贵福通内部一间静室,管事慢条斯理吹去茶杯上的浮沫,啜饮一口,询问李殒。 “因为穷。” 李殒睁眼说着瞎话,“晚辈出身低微,原本只是个放牛的小子,因机缘巧合得到半本残决和一些丹药踏上修行路,过了五十年才修到如今的通玄境界,再往上想踏前一步,就要更多的资源换取灵物筑基,听人说你们这里出价公道,便想来看看。” “五十年便修成通玄?” 听到这里,管事微微感觉到惊讶,修行听起来容易,实际上难如登天。 有修行资质是一回事,能够凭借资质修行是另一回事,最后成功炼得灵气的山野修士可以说是十不存一。 再加上修行的道法大都拼接而来,又没有名师指点,耗死在筑基境的数不胜数,相反凭借自己毅力就修成通玄,距离虚丹都只差灵物,任谁听了都难免惊讶。 等验证真假,确认说的都是真话,管事目光缓和不少,不管怎么说,对于天才,人们总会抱更多善意。 同时管事也在想,如能将此人收入门下好生调教,说不定能培养成阴神乃至阳神,上报给主家,又是一桩功劳。 “护送路途危险,随时有可能遭受妖物导致身死道消,你惧死否?” 李殒回答干脆,“道途漫漫,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妙、妙、妙!”管事抚掌大笑,“那就收下你做个护卫,至于工钱,唔,若能在此行展现价值,我做主给你取一件合用的筑基灵物如何?” 李殒点头答应。 看守店铺的修士带他去往后面,见管事欣赏,就起了几分结交的心思,“少说少看多做事,不要将山野脾气带到贵福通,等你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自有大造化。” 李殒平静点头。 狗屁大造化,名义上说的好听,实则就是收人做狗,不过有一说一,对于穷的底裤都没有的山野杂修,一枚太平钱都要掰成两半花,遇到可以在门阀做狗的机会,肯定欣喜若狂,当场拜为义父。 毕竟别人想走这条路,还没有门路呢。 由于李殒是受了管事欣赏临时加入,在他之前,此次要出去的护卫人员早已聚在一起,各自领过职责,没有任务可分给李殒,索性就让李殒当个帮闲,无事休息,有事就顶上。 李殒从善如流,很快就与众人通晓姓名。 他用的是名字很简单,赵山。 同行的人就以姓称呼为赵道友。 “时间已至,出发。” 说是车队,实际上搭乘的是飞舟,相比上次乘坐赶往顾阀的小型飞舟,贵福通的飞舟豪华得许多。 两艘中型飞舟,四艘小型飞舟,共计六艘,载满了货物之后,缓缓驶出樊楼,跨入国都上空云道。 飞舟司的人看了一眼凭证,没有要上来检查的意思,直接就放行。 倒是在快要出国都城门的时候,监察卫的人忽然拦下来飞舟,要求上去检查。 管事出面试图解决,然而监察卫的人根本不听,无奈只好让监察卫登舟。 本以为是冲着违禁品而来,没想到看也不看那些要命的玩意儿,反而要求聚集所有的人,管事松了一口气,不是检查违禁就行,查人嘛,尽管查就是。 监察卫的人一遍遍从眼前走过,手中还持着可以看破迷雾真假的镜型法器,然而三次经过李殒,却都没有察觉到不对,最后只得放行。 “监察卫发疯了,好端端查什么?” 有人问管事,管事尚未从刚才得到的消息中震惊回神,旁边的人不敢打扰,就耐心的等着,好半响才听见管事沙哑开口,“今日大朝会,因为韩王指认,死了几百名朱紫大员。” “果真吗?”众人惊讶。 顿了顿,管事继续说,“万福宫赐宴,有剑修拔剑刺君于座前!” “啊!” “什么!” “刺王杀驾,剑修已经猖狂到这种地步了?” “皇帝……驾崩了?” 有人问出大家都想问的事情,管事摇头,“没有,最后陛下与他们和解了。” “这都能和解?这也能忍?”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今天发生的大事,又问到监察卫为什么不讲情面。 管事便道,“还不是那两剑修做的好事,先杀了朱紫百官,得罪一批人,又问剑陛下,又得罪一批人,称得上遍地都是仇家。 那个叫卢顺的剑修手里有厉害法器,奈何不得,只能看着御剑离开,剩下那个叫李殒的不知道为什么没一起走,现在留在国都,大家都想知道他的踪迹,好第一时间杀之报仇。” “不怕剑宗找麻烦?” “找麻烦?也得知道是谁啊,大家都动过手,身份一个一个高,总不能硬着头皮全杀!剑宗能为一名弟子做到这种程度?” “到时候推个替罪羊,兴许此事就算翻篇。” “行了,都散去。” 飞舟迈入云道,直冲天际。 李殒站在船沿,俯视哪怕在天上看下也显得过分庞大的国都。 巍峨的城墙上炽热阳光洒落,如同洒下了一片明亮的碎金,与浓厚到近乎极致的灵气交相辉映,斑斑点点,折射出独属于雄伟城池,天下中心的壮阔。 令人不自觉泛起征服欲望。 下次来,便不能像这次化形离开,当凭借自己的力量光明正大入城。 相信这一天并不会很遥远。 收回视线,开始思考接下来去哪里。 财侣法地,除了“地”,其余的他都拥有,可以说远超同龄人,接下来无非是找个地方安静修行,积累根基伺机突破金丹。 等到了金丹,才能真正称得上天下大可以去得。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旁边的一名散修护卫突然凑过来搭话,“道友有礼。” 李殒还礼。 散修,“听管事的说道友是第一次登船护卫,在下叫成季,也是第一次登船,往后还道友多指教。” 接着就是一大段拉近关系的客套话,等李殒不赖烦,成季假装离开,却用神识传音道,“道友愿不愿意做一桩大买卖?” 第一百一十四章 翻脸 大买卖? 李殒寡淡瞥过成季一眼,没露出拒绝的神色。 成季恍然,这是想知道更多,呵呵一笑,“臣不密失君,事不密难成,既然叫做大买卖,就不是随意知道的,赵道友可做好这个准备?” 李殒没有回答,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我都是遭人瞧不起的散修,是该互相照顾,互相取暖。”成季说到这里,笑容有些苦涩,“或许连散修都算不上,是最不起眼的杂修,嘿,和杂种同一个意思。你我都是爹妈生养的,凭什么天生就该低人一等?没这个道理。” 李殒倒没有对杂修有别的看不起的看法,他杀人从来不看身份,不管杂修仙门,一律视为剑下冤魂。 不过,现在用来伪装身份是杂修,他还是符合的表现出一丝愤慨,“道友说得对。” “故而我等散修就应该互帮互助,唯有抱团拧成一股绳,才能做出大成就的事情。” 在“大成就”上成季加重了语气,李殒大概也猜到了些,果不其然,接下来成季的话就直指根源。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是在水上,能不能到达彼岸单看自己的天资是不行的,还要看资源。 别人乘着海天巨舰逆流而上,携妻带子好不快活,我等呢,抱个小灿板在泥水挣扎,大半个身子压在水底,要承受水中吃人的妖兽,又要小心身边巨舰像踩虫子那般踩死我等。 所以一旦踏上修行路,那就该争,就该无所不用其极,要么默默无闻死去,被制成花园中的烂泥,要么,掀翻他们,剥下他们的皮,穿上他们的衣服,踩着他们的尸骨登天!” 不得不承认,这一大段话相当有诱惑力,几乎总结散修杂修的修行不易,人间王朝尚且是个吃人的地方,作为汇聚精英的修行界,更吃人不吐骨头。 心软是站不住的,唯有杀伐果断,才能争取那么一点点活命的理由。 “你想劫船?” 李殒问他。 没想到李殒居然不感同身受反而直接提出问题核心,成季先是一愣,不过很快恢复如常,继续神念传译,“不错,贵福通背后是仙门和门阀,财力雄厚,这一趟货物价值十几万太平钱,劫下来,纵然你我只拿小头,也有上千的数目!拿了这笔钱,你我在这修行苦海至少能时不时冒着头喘气儿!” 拿小头……李殒听明白了,成季的境界不高,只是个虚丹,凭一人之力想做这些事情,甚至想纠集别人绝对做不到,唯背后另有他人团伙在,拥有高层次的修行力量,才能说做得到这事。 换句通俗的话,成季是探路卒,是内贼,负责串通勾结,打听消息,另有一批人才是真正的战力。 “有多少人是你的同伙?依仗是谁?” 成季没有全回,挑挑拣拣说了一些,“只能告诉你不少,不止于初次上船的散修,对贵福通死心塌地的老人我也有助力……至于依仗,嘿!我们敢从老虎口里夺食,自然有这个本领,你就说加不加入。” 李殒反问,“不加入你预备怎么做?” 成季咧嘴,“也没啥,都是道友知道修行的不容易,不会杀人,只要道友愿意守口如瓶,不告诉那管事就行。” 说完,拿出来一块刻画扭曲符箓的木片,“不过为了避免意外,还请道友签上本名,自有契约保障守口如瓶。” 李殒眼中光芒一闪,在杀劫的视角下,这可不是什么保障自由的契约,而是一件充满血腥、恶意、禁锢的诡异法器,浮在表面的字迹完全是假象,内里则是另外书写了一份内容: 愿舍弃一切生、一切死,皆奉献给无常山白骨大仙,此契一成,苍天鬼神幽都均查,如有违背,必死于白骨夺命…… 契约生死,诅咒恶毒,这是魔门邪教的手段。 要夺船居然是一群魔修,事情变得意思起来了。 在修仙界,如果说剑宗是谁都看不顺眼,那魔修就是人人喊打,名声顶风臭百里! 杀人炼法,尸体制器,以同道修士作为养料,这些事情正道仙门的人虽然也干,但至少都是偷偷摸摸的暗中处事,没有把肮脏事情捅到外面,在阳光底下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 但魔修可不讲究这个,怎么血腥残酷怎么来,你说脸皮是什么?那玩意是能吃还是能穿,修行魔道,就是要尔虞我诈,就是坑蒙拐骗,就是要踩在万人尸骨头上登峰! 信誉早就烂大街去了。 之前那一大段关于散修的话,根本没有一个字眼可以信。 魔修,正道见了人人得而诛之。 剑宗作为修行界首屈一指的正道,尊称为剑仙,既然是仙,那就该斩妖除魔。 也就是现在伪装身份还没有出国都范围,不好动手,搁在往常时候,早就出剑砍死这杂种。 不过却可以揭穿他的身份,于是一点凝光点在木牌,破除魔道法术,将根本样子体现了出来。 “魔修装什么散修。” 成季大惊,和善目光瞬间变得凶狠,手忙脚乱将木牌收起,确认他人没发现后,冷冷的威胁道:“道友,不加入就不加入,莫要自寻死路。” 李殒冷冷看他,,就在成季以为这件事还有的谈,却忽然觉得脑袋空空,瞬间天旋地转,等到回过神,李殒的脚已踩到他脸上。 “你……” 身体倒在地板砸出的声音象吸引了不少目光,管事来到两人面前,皱眉道,“贵福通禁止私斗,再有下次就开革出门。” 李殒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 他不怎么看得起与妖魔走私的门阀,但相比较毫无底线的魔修,前面的至少能称之为人。 听到这人是魔修,管事神色庄重起来,轻声道谢过,然后就提着成季去内仓进行盘问。 等到再次出来,立刻下令在所有飞舟进行盘查,一个个叫进去单独询问,看有没有与魔修有勾结的。 一问才知道,新招募的散修居然有一半以上都心怀不轨。 因为事情发生的早,距离国都还不远,贵福通便将消息传回给了总会,总会那边异常看重,很快派来一位阳神境的修士保驾护航。 尸体一具具被丢下去,到了晚上,管事带着李殒来到一位宫装女子面前,“夫人,这位便是发现魔修计划的赵山。”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春水阁 宫装女子生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目光投过来,宛如一汪池水被春风荡过,泛起层层波澜。 “你就是赵山?” 声音柔媚,讲起来似个小猫儿在心里抓,让人不自觉生出好感。 李殒心神微凌,这哪是外貌能带有的,分明是极高深的媚功入体,已经达到一颦一笑都能勾起欲望的程度,比传说中的天魔媚女恐怕都不差什么。 想到飞舟商队有门阀的关系,这女人刚才又被称之为夫人,莫不是商队主人的道侣之一,亲自赶来这里镇场子? 极有可能。 平心静气后,李殒不卑不亢回应,“正是。” “咯咯咯……”宫装女子发出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身子微微探过来,露出大片大片的白,“你很有意思。” “唔,既然你立了功,不好不奖励,听胡管事说你还未结虚丹,这样,妾身许你一件灵物当做奖赏,不计算在工钱之内,你觉得如何?” 李殒装作面露惊喜,“多谢夫人。” “嗯,好好效力,自是短不了你的前朝。” 说完,就让管事把李殒带出去。 两人离开船舱,管事把一块中等档次的天水云母拿给李殒,言语中不乏羡慕,“赵兄弟居然能被夫人看重,往后成就不可限量,以后咱俩也别搞什么虚假,我痴长你几岁,就厚着脸皮,你叫我黄兄,我叫你赵老弟如何?” 李殒从善如流,叫了一声黄兄。 然后问起这个夫人是什么跟脚。 管事舔了舔嘴唇,“夫人是主家的第七房,据说出身春水阁,那个身段好的哟,极受主家宠爱……” 说了不少,李殒着重记住两点,春水阁与主家。 所谓春水阁,姑且能算作是仙门的外样,即地位高于散修,但仙门又不怎么看得起他们。 原因倒很简单,就是因为春水阁前身其实是魔宗的合欢宗,专做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事,名声也不咋好。 因为合欢宗的妖女妖男出了名的绝色,擅长勾起人本心欲望,纵然是最禁欲的仙子,最无欲无求的老道,也会在他们宗门手段下破功,然后变成任由驱使的傀儡。 色字头上一把刀,为了去除这把刀,不让合欢宗坏了自家道子、仙女的道途,便不约而同对合欢宗发起围剿。 其中,罪孽深重的当场扬成飞灰,剩下的人四散而逃进去其他魔道修士门下寻求庇护,带去双修之法,反倒促使原本招收弟子严格的合欢道更加猖獗,基本上是个魔门修士就会一手。 而仙门弟子基本常年待在山上,不是修行学道就是读书炼法,未经过世事打磨哪里承受得住这种欲望,那段时间基本上每天都有仙门修士被魔道俘虏,真真惨不忍睹。 为了反制,仙门干脆有样学样,也根据合欢宗的传承建立了春水阁。 你不是要乱我弟子道心吗,可以,我先打个预防针,下山之前先让他们经历色欲刮骨,无欲无求…… 反正春水阁建立赢得了许多修行者的一致好评,更每年为仙门创收不少太平钱,也为他们掌控门阀更埋入了一枚钉子。 至于那个主家,管事提了一嘴,说主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做管事的从来没见过,只有夫人替主家传递消息。 并且还说:“我们既然替人做事,就要把事情做完整,不能半途而废,如夫人对你有要求,好生受用着就是。” 然后带着一脸莫名羡慕离开。 李殒很是无语,不过也没往心里去,而是站在飞舟边缘,感应不时扫过来的庞大神念。 在国都他的消失终于还是引起许多波动,皇朝缇骑四出,修士迈入云端,就想要在国都方圆五千里内找到他,然后结果他。 可惜,任凭他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李殒就呆在眼皮底下的飞舟里。 日月流转,夜幕,距离国都已去三千里。 李殒令夜值夜,和其他三个散修分别巡视飞舟。 等走到船尾时,发现宫装女子正在赏月,本相直接略过,谁知道宫装女子却对他招了招手,“过来,陪妾身聊一会儿。” 李殒,“职责在身,不方便。” “这算什么。”宫装女子呵呵一笑,“有妾身在,哪个宵小胆敢冒犯?” “还是说,你觉得妾身不好看,讨厌妾身?” 说这话的时候,宫装女子露出一副泫然欲泣、极为楚楚可怜的姿态,甚至还能借着月光看见眼角有一滴泪珠闪烁。 李殒觉得有些头疼,不晓得如何处理,现在还没有离开那些大修士的监控范围,不能暴露身份,但这女人一脸媚样,分明是把他做猎物,当可供采补的鼎炉。 没错,修行媚道功法的修士大多是这副德行,有时候完全没有由来,而且自身也不在意。 李殒直觉得恶心。 “夫人莫要说笑。” “呵呵呵,妾身哪里说笑了。” 宫装女子走近了一点,在李殒身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儿,生机勃勃,又有冰凉触感,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李殒默然,这女人什么狗鼻子,居然能闻到隐藏极深的天梁定生印,到让他没想到。 “那应该是你的机缘,妾身不会抢夺,但妾身想要你亲自送给我。” 宫装女子眉目亮晶晶的,“可愿共白头?” 李殒回答干脆,“不愿。” 这个回答到让女子没有想到,一个杂修会拒绝阳神女修的软饭? 不过没多久,宫装女子又呵呵笑起来,“你很有意思,到真让妾身对你感兴趣了。” 说完,自顾自的回到飞舟,留下李殒迎夜风思考。 飞舟明天就可以离开国都的范围,到时候他就找个机会趁机离开,免得被这个疯婆子纠缠。 是的,纠缠。 这女人明面上说慢慢来,实际上刚才说话的功夫就在他身上下了好几道印记,都是引动欲望的那种,只是现在被慧剑压制下去没有生效。 恐怕再多待几天,这女人又会整出不少手段,春水阁的修士就爱这一套。 摇了摇头,继续巡夜,忽然他发现隔壁的飞舟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存了一张巴掌大的小人,正躲避视线,在空中荡来荡去,最后落进了一个人手中。 这人,是飞舟的另一位管事! 而那管事注意到李殒的视线,转头看过来,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无声无息说出两个字:“闭嘴。” 「大家新年快乐!」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魔修入侵 管事飘然离开,又再次出现,等到确定确实没人看见自己,才放下戒备。 微风吹荡,李殒站在阴影处,目露沉思之色。 如果刚才看的没错,那种纸人明显有着浓厚的魔门特色,作用也不难猜,大概是类似于身外化身、本我傀儡之类的东西,管事拿着这东西,必然是想做些事情。 做什么事情很好猜,不外乎吃里扒外的事。 不管多坚硬的堡垒,总是从内部开始崩塌。 想起今天白天的检查,又想起这位管事是杀人时的果断,尤其那一句“绝不能让外贼得逞”还应犹在耳,现在自己却是外贼,便是相当讽刺。 转身离开巡逻地方,李殒没有继续把这件事说出,因为他和管事身份完全不对等。 一个是初上船的护卫,另一个是服役多年的老生,该听谁的并不难站队,况且没人会那么蠢把证据明晃晃都带在身上,拿着手里的第一时间肯定是隐藏,等后面发现不了,那不就成了诬告? 何苦来哉。 要离开的时候提一嘴即可。 事与愿违,在飞舟离开国都笼罩的范围不久,还没有找到下去的时机,李殒却感觉到有好几股庞大的神念不加掩饰笼罩住飞舟,几乎给船上所有人都做了标记。 大家都不是蠢货,哪怕感知再迟钝,也知道这些神念绝对不是带着善意来的。 “何方同道?还请出来一会!” 宫装女子现身,声音传遍四方,神念一遍遍扫过试图发现窥视之人的踪迹,但回馈在脑海中的除了云雾便再无其他东西。 来人很不简单。 得知道这一点,宫装女子一边装作有恃无恐,一边下令开启所有阵法,“调头回去。” 此时距离国都范围只有两千里,并不太远,只要掉头回去进入国都笼罩的范围,那么借给外人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至于强行调头造成的损失,现在却顾不上这么多,只要将货物保存下来,不让他人得逞即可。 飞舟连成一片,缓缓掉头,途中宫装女子一直在戒备偷袭,直到飞舟掉头完成,并踏上前往国都的路,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宫装女子放松警惕的这一刹那,三位管事中的一位来到她的附近,他手里捏了一张一寸长的人皮纸人,此时浸满了血,鲜红欲滴,正充斥着恶意、死寂种种不祥气息。 “急!” 嘭! 纸人迎风便涨,很快生长到常人的大小,露出红面獠牙的厉诡妖魔样子,甫一出现,便在宫装女人身上狠狠来了一下,一拳直接叫人击飞数十米,砸在船边上,造出极大声响。 “哈哈哈哈,蠢女人……” 纸人猖狂大笑,真觉得宫装女子蠢到没边,空有阳神境界修为,却对自身周围毫无防备,任凭它展现化身挥拳攻击,拳头落在身上才想到开启护体法术,可已经晚了。 这斗战经验简直少的可怜。 “咳咳咳,你……白沽,缘何背叛我!贵福通待你不薄?” 问的是祭出纸人的管事,白沽咧嘴,“何止是不薄,你们杀了我父亲,母亲,又偏偏觉得我幼小不知世事,可以继续培养让我继续为你们卖命,呵呵,杀亲之仇不共戴天,身为人子,焉能不报?” “你父母死因……” “这不重要,我不在乎他们做了什么错事,只知道我要为他们报仇。” 白沽回道。 “嘿嘿嘿,和这小浪蹄子多说什么,直接打成残废废去修为,以后炼成人犬,任凭老弟你发泄。” 纸人面露淫邪之色,上下打量宫装女子,“春水阁的修士老魔我还没试过呢,就是不知道与合欢道的比起来滋味有什么差别?” 说话的时候,宫装女子已经凭借境界带来的强大体魄恢复过来,正祭出一枚闪耀蒙蒙清光的玉簪,摇指纸人。 “去!” 玉簪清光更盛,照在纸人身上竟有一丝皮肉消融的触觉,纸人皱了皱眉,低头对白沽道,“老魔我拖住这个小婊子,你去解除飞舟的阵法,要快。” 纸人分身蕴含的力量并不多,勉强达到阳神实力,也就欺负宫装女子不会打架才占了上风,不过最多僵持到这里,两人谁都奈何不得谁。 白沽才是奠定输赢的胜负手。 待飞舟护佑大阵破开,他的本体就可以雷厉风行扫除一切障碍,将这笔巨大财富收入囊中! 那样便不用打坏飞舟,遭受不必要损失。 纸人眼里闪过兴奋,“来,让老魔瞧瞧你有多少斤量!” …… 从白沽放出纸人偷袭开始,船上便乱了起来。 许多隐藏的魔修同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悍然出手,每一次都能取得极好成果,偷袭对象不是重伤就是垂死,没过多久,便掌握了飞舟大部分地方,唯有最核心的掌控一切阵法的船舱还在贵福通的掌控下顽强抵抗。 李殒嘴角微扯,这叫什么事? 这一瞬间都怀疑事情直指顾登风了,不然为什么这一艘商队偏偏会遭受魔修袭击。 不过,眼下的事确实麻烦。 魔修手段极其残忍,外面那个纸人他刚才看过,通体都是最古老的魔修手段。 一旦飞舟反抗失败,留给这些人最好选择是转换功法投入魔道,争取一条活路,否则,便只有当做被圈养的肉食资源,沦落最下流的肉猪。 “诸君,还请不要放弃,贵福通总会已经收到求援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派遣大修士前来,到那时候大家都是功臣!” “用不了多久是多久?” 有人问出最关键的事情,“我们只剩下几十人待在这里,就算可以打退他们的攻击,恐怕对最终结果也无济于事?” 管事沉默片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家……” “莫要听他胡扯,我们只是来护卫的,无非混个温饱,讲究你情我愿的交易,现在明知必死还要活生生送死?这是一件蠢事!” “依我看,不如降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全性命方为上上之道啊。” 藏在人群中的魔修出言蛊惑,很快引动大部分人心浮躁,再得到魔修信誓旦旦的保证,顿时就有十几名散修选择弃暗投明。 原本就因人数不够而勉强维持的飞舟大阵,此时更是摇摇欲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动剑斩魔 李殒知道,飞舟沦陷只在时间问题。 或者说,这是一个必定的结果,不会因他人的出现而改变。 内奸横行,外敌入侵,唯一一个称得上门面的阳神修士偏偏是个擅长媚功双修而不擅长斗战的女人。 而宫装女子的对手又是魔道出身的老魔修,对合欢道这套迷惑人心的法术自然吃过见过,除去那枚玉簪有些危险,其余手段与挠痒没有区别。 只要本体进来,当场就能定胜负。 众所周知,魔修心眼一般都很小,当他们见到李殒伪装的样貌时,有好几个魔修恨恨地道,“师兄弟们就是因他多嘴被发现而死,那个女修也是因为他才来,不然哪里还需要如此麻烦。” “杀了他,剥皮做衣,头骨做油灯,我要他生生生生在油灯里受煎熬!” 李殒看了出言指责他的魔修一眼,一指,那魔修的头就像西瓜一样炸开,红的黄的白的喷满一地,透露丝丝的热气。 “啊啊啊啊!”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是大家都没想到的,被杀了这个人是个虚丹,实力还算凑合,现在却被一个通玄道士杀了,众人都是不敢置信。 “夫君啊啊啊!还我道侣命来。” 一个女性魔修怒喝,寄出兽头法器,李殒动也不动看了她一眼,整个人就被斩断生机,沦落成倒地尸体。 “剑气!” “是剑气!” “这人是剑修!” 听到剑修两个字,众魔修顿时显露出复杂神情,有愤怒、有仇恨、更多的是害怕! 无他,剑修杀仙门还需要找道理,杀魔修杀妖鬼,就是有多少杀多少更能博个美名的那种。 无数魔道巨擘、魔门老鬼死在剑修手中,数百座魔道宗门一一覆灭,可以说魔修从与仙门并驾齐驱到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剑宗占据很大一部分原因。 现在突然来了一位剑修,魔修顿时就生出惧怕心。 万一,这剑修不是孤身一人? 没人敢验证,空气陷入诡异沉默。 姓黄的管事大喜,“赵兄弟居然是剑宗仙人,真是在下之前狗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剑宗。” “还请赵兄弟出手助剑,杀了这群魔修,维持住飞舟阵法,等回到国都,必有厚礼相报!” 回国都? 那个地方现在就是一个浑水泥潭,不知道藏了多少蛟龙走兽,如今正乱着呢,好不容易躲开视线出来,现在怎能回去自投罗网。 现在最好的选择,趁外面纸人本体还没来之前杀出重围,不参合这档子破事。 但飞舟阵法开启之后决绝内外,想要出去,也需要等阵法破除。 两难的选择。 李殒摇了摇头,觉得颇为难办。 管事见李殒摇头,还以为开出的条件少了,连忙补充道:“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让魔修杀进来,道友作为剑修必定难逃厄运,不如携手共进,拖得越长越能觅到那丝希望。” 外面的魔修这下子好像明白了,大声叫喊,“这剑修肯定是孤身一人,境界也不高,大家不必要怕,一齐上!” 话语落下,诸多魔修恍然大悟,是啊,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你一个通玄剑修,堆也堆死了! 于是一时间原本停滞的攻势更加浓重,打得阵法灵光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崩塌,李殒便往前迈出一步。 一身剑气激荡而起,肃杀味道充满整个舱室,似秋冬的寒风,杀气入体,刮得人骨头缝都疼! 既然藏不住,那就杀! 拔出背后铁剑,手中剑花一抖,眼前的一名金丹期魔修当即殒命,人头砸落在地上,眼皮却还是不断的颤抖。 然后,就是疯狂的厮杀! 不管魔修怎么打,剑峰始终能快一步先取下他们性命,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取下一个金丹,两名虚丹的性命。 惶惶杀力,使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你们先撑住!我去找祖师!” 一个魔修说了这句话,然后转头就跑,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跟他拼了!” 李殒面无表情,缓步往前踏去,每踏出一步,就有几具魔修尸体倒下,等他走出船舱,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他面前站着。 管事看得瞠目结舌,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困的他们要死的局面,李殒一人一剑就全杀光了,纵然是剑修,仅凭通玄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啊——除非! 管事想到离开国都之前三番两次的检查,想到剑修在国都做出的好大事,如无意外,那眼前这人岂不就是那个剑指天子的李殒? 是了,应该没错。 刚刚剪除魔修之围还没来得及高兴,管事就悲哀的发现又陷入一个更大的圈,若是国度里的贵人知道是他们包庇李殒离开,必然会生气,会对贵福通狠狠放血。 而若是剑宗知道他们识破李殒而告密,必然会对他们斩尽杀绝。 两方都是死路。 “李…咳咳,赵剑仙想要什么?” 管事走出来,小声询问。 李殒知晓这人明白了他的身份,便也不隐瞒,“打开飞舟屏障,我要离开。” “不行。”管事想也不想的拒绝,“飞舟阵法一旦打开,我等就失去了所有的防御手段,身为管事,不可做如此不智的事情。” 不过在感知到李殒有些阴沉的目光后,管事口吻有了改变,“只要能够击退入侵,我可以做出保证,绝对不会透露您的信息,并让你安全离开。” “我不信任你。” 这是实话,一个管事做出的承诺能有多大作用? 可以说接近于无,真到了那一步,恐怕巴不得抖落一切。 “那你要如何?杀了我等,去除阵法?” “外面还有一个大魔修虎视眈眈呢,你能保证在他手中逃离吗?恐怕是不行的,因此为今之计唯有我们精诚合作,度过眼前的危机,活下来才有资格谈论以后的事情。” 李殒看他,没有回答,目光转向不远处。 那里,由白沽进行管理的飞舟阵法与这边正在失去联系。 管事脸色大变,也顾不上与李殒争辩,带上两个金丹期的心腹,急匆匆的就往那边飞舟赶去。 然而才行到半路,纸人却忽然闪现拦道,看也不看就把这些人全都嚼碎吞下,补充消耗的气血。 目光一瞥,发现了孤身一人的李殒,轻轻咦了一声,“你就是那个剑修?”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击必杀 “真是……玄妙!” 纸人合掌大笑,“你一介小小的通玄剑修,尚未领悟金性,凝聚道果,见到本尊居然不怕,嘿,倒是继承了剑宗天不怕地不怕的虎胆子。” 纸人是寄托了一丝灵魂的分身化形,并不完整,无量境修士都看不透李殒的伪装,更不用说残缺的纸人,它只是把李殒当做了一个恰巧出现在船上的剑修。 这世道,剑修少见,又不是真的难见。 方才听围攻船舱这里跑出来的魔崽子说突然出现一个杀性很大的剑修,不用剑气不用法术,只用剑术便手起手落砍了不少人头,初次听到消息还吓住了它,以为来了个金丹期或者阴神的高深剑修,若真的如此,它肯定马不停蹄当场就跑。 留得性命在,不怕没柴烧,天上飞舟这么多,大不了换个目标重新计划,总有成功一次。 现在一看,虽然可以剑斩金丹,却才是通玄圆满,纸人推测大概是剑宗刚下山的精英弟子,才能越境杀人杀的这么从容。 不过,到此为止。 “小子,你杀了老魔那么多魔崽子,不可不报,就用你的肉身来偿还罢,宰了制成尸傀,带出去正好撑个场面。” 尸傀,僵尸的一种,就是将尸体炼化成法器,又将原主的魂魄困在尸体法器里面,是极精妙的炼尸手段,通过这种方式炼出来的尸体表面看起来与活人完全无差别,不仅保留了生前的大部分记忆和实力,甚至有些尸傀得到天地灵气承认还可以自主修炼,如还活着那样破除境界。 纸人很希望把李殒练成这样的尸傀,然后好生培养,与人厮杀的时候放出去,冷不丁的一次剑袭…… “哈哈哈!” 笑的真难听,李殒看也不看,侧身躲避,在原地留下一道剑气虚影,本体闪到了飞舟阵法的薄弱节点。 因为管事叛变的原因,原本环环相扣的飞舟阵法已经变得很不稳定,从外界攻破需要一段时间,但从里面寻找薄弱节点,很轻易就能短暂开辟通道出去。 眼前正好就有一处薄弱节点。 “嗯?有几分意思。”纸人来到他附近,轻描淡写抵挡宫装女子的攻击,然后问道,“通玄做不成那般快的反应,藏了境界?” 纸人有些疑惑,李殒方才展现出来的速度过于快,远远超出一般的金蛋杂修,它知道剑宗教人是有一套,普通弟子就能越级杀人,精英跨域两级杀人更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也不至于厉害成这样。 纸人盯着李殒看了片刻,忽然想明白了,“你是国都那个剑修!” 是了,一切都可以解释。 贵福通从国都出发,由于人手不足要招募人手,它能发现这点让手底下的魔崽子们伪装混进去,别人同样也可以伪装,再凭借贵福通主人复杂交错的关系网离开国都范围,逃出生天。 纸人本体身为阳神境老魔,又常在国都附近这一片斯混,消息异常灵通,它可知道国都那一日发生的来龙去脉,先死百官,又落皇帝面子,几乎将人间凡俗势力得罪个透,那些人恨不得将李殒千刀万剐,以报大仇呢。 李殒在国都消失,已经让他们急得上蹿下跳,要掘地三尺找出来,却没有的竟是如此光明正大做飞舟从云道离开。 “运气真好。” 纸人大喜。 当下决定不杀李殒炼尸,打定主意留他一命,不是因为心善,而是觉得把李殒拿住送去国都,那些恨疯了的人绝对愿意出千金求购。 甚至,给他在仙宗某一个外事长老的名头,从魔道转入正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瞬间,李殒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飞舟能提供的价值,纸人盯紧李殒,同时联系隐藏在外界的本体,分内外同时监视,生怕他跑了。 李殒瞥了一眼与宫装女子纠缠暂时无法奈何自己的纸人,没过多犹豫,直接起身去白沽船舱,两三下的功夫就取下此人人头,其余人趁机进入,稳定飞舟,使原本将近破碎的飞舟大阵再次坚固。 但这也造成前有狼后有虎的尴尬局面。 李殒面无表情盯着管事,“阵法已经稳固,打开一道缺口让我离去,否则我就杀你。” 管事咬牙,“不行,万一外面魔头本体趁虚而入,结果会更坏,我要为主家负责!” 李殒又问了一遍,管事还是不肯,于是一口剑气喷出,当场就将管事身体拦腰截断,只留了半条命。 “打开一条缝隙,否则结果就如他!” 这种骇人凶残的举动,一时间吓住很多人,大家都以为李殒是来帮忙助剑,与他们同舟共济,没想到上一刻还好好的转眼间翻脸斩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下不了这个决定,这时,宫装女子落在这边,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半边管事,衣袖染血的李殒,露出一个凄美笑意,“帮助妾身制服纸人,除去内忧,自会放你离开。” 宫装女子也没想到,本来想随手钓鱼养在自家池塘,哪里想到竟是一条因果缠身的蛟龙。 李殒面无表情,“你如何保证不会食言。” 宫装女子一默,逐利是人的天性,她也不例外,刚才她说话的时候却是抱着另外一个想法,击溃纸人后固守待援,再将李殒困在飞舟上,转交给后续需要的人,这样她也可以获得一笔大利益,继而摆脱春水阁束缚,成为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可当下,她知道自己不是纸人的对手,再拖延下去迟早会被攻破飞舟,只有和这剑修联合,让他给自己创造机会才有获取胜利的机会。 “妾身可以向天起誓,如有违背,当天道绝罚,死于天人五衰,魂魄两消!” 李殒转身,留下一句话,“你拖住他,我主攻。” 然后,取出斩邪剑,一出手就震惊四座! 太白星力,太上玄兵七杀剑决,九曜星辰剑决…… 不同属相的剑气融合,在元神飞剑的驾驭下,爆发出远超金丹,等同于阴神最强一击的庞大威势!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第一百一十九章 老魔 出手即是绝杀! 金色元神驾驭飞剑奔袭,转瞬即至! 宫装女子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忙不迭地祭出玉簪,灌输灵力,在天空划过华光匹练,紧紧束缚住想要动身闪避的纸人。 剑锋没入纸人左下一块不起眼的符文,穿堂而过,很快产生作用,令纸人身上的气息直接萎靡下去,迅速就从阳神跌落到金丹以下。 一击成功,纸人完全没想到,“你怎么知道破绽在这里?” “这有什么难猜的。”李殒挑眉道,“你们魔道都是修行同一种理念,布置的方法也大同小异,像你这样的魔头,剑宗杀的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各种对付经验都有流程,看你一眼就知道你会把节点布在纸人何处。” “也就是这蠢女人连架都不会打,只会盲打盲上,若是脑袋灵光一点,仔细查看你的灵气运转方式,也能发现这个联系两地神念的节点。” 听到骂自己蠢女人,宫装女子脸色一红,想要反驳,无可奈何发现李殒说的全是真话,如果她打架的时候能够细心观察纸人身上符文,以阳神境界的修为确实不难看出节点,不能废掉纸人,至少也能平分秋色,而非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心想等这次回去一定不能再沉迷媚功,要修行几门大神通,至少不能让人看瘪。 李殒捏住纸人,团成一团,往上面添了好几道剑符用作封印,拿在手里冷声道,“现在打开缝隙。” 宫装女子转移话题说道:“不急于一时,那魔头肯定还在外面蹲守,既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肯定不会放过你,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出去必然会对你紧追不舍,万一没逃出去,后果便不堪设想。” “与其出去冒险,不如继续伪装,我可让全船人都起誓,不会透露你的身份,等到了安全地方你再离开不迟。” 这就是一团屁话,再没脑子的人也不会讲这种假大空的许诺,说不会透露就不会透露,真以为起了誓言就会有大用,外面那个魔头可也知道身份,你们能管住自己,能管得住魔头? 这他娘的还是活了几百年的阳神修士,空有皮囊,脑子里塞的全是稻草,真是半点心都不长。 仔细一想,又释然。 春水阁养她们本就是当做花瓶养,不期待有斗战神通,毕竟本意用来帮助仙门弟子渡情劫与联络各种修行势力,长得好看,能够夺得配偶伴侣的心即可。 在春水阁有一句老话流传很广:大修士们去征服世界就行,我们只需要征服他们就能成为世界之主。 虽然只是一句笑话,却也从侧面证明了春水阁没了媚功的确就是一群废物! 李殒恼火道:“打开缝隙,否则别怪我出剑。” 宫装女子叹气,“真不能再等一会儿,我们的人很快就到了,到时候你再走可保证安全。” “蠢货。” 宫装女子沉默挥袖,在旁边打开一道极小极小的缝隙,李殒往缝隙中度过一丝剑气,确认无误,然后就以这剑气为凭,令身体化作剑光,蓦然穿透屏障,来到了外面。 没等看清楚情况,外面就传了一身大笑,“哈哈哈,小子好胆,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你若是待在里面,我一时半会拿你没什么办法,非要自己出……” 来字并没有说完,准确而言也说不下去,因为拦在外面的老魔这一刻还看见李殒在眼前,下一瞬间,李殒就化成极致剑光远遁,落入下方的绵绵山水中,很快就不见踪影。 “哼,想逃?” 老魔伸手抓住一缕李殒身上未散去的气息,施展秘法,令气息变成一只神骏的苍鹰,苍鹰一声清冽啼叫,锐利的眸子一转,很快便扑着翅膀往东方而去。 老魔出言,“三师弟,你去追那剑修,彻底不要让他跑脱了,能不能摆脱魔道身份成为你一直想成为的仙门,就看此人了。” 一个面容清俊,身穿月牙白道袍的年轻道士浮现,闻言难掩激动,现在魔道可不好修,都快被打压的和散修混为一谈,若能转成仙门他当然愿意,这就代表以前做过的罪孽一笔勾销,从此便可光明正大寻求道途,不用担心时刻来人诛魔! “是,弟必不负使命!” 说完,就驾驭一团冤魂汇聚的血光,追着苍鹰落入下方的山水。 吩咐完事情,老魔看向还在抵抗的飞舟,冷冷一笑,任凭飞舟往回开,等到了一个略显荒凉的地方,老魔精神一振,衣袖挥动,下方顿时冒出冲天血光,更有冤魂厉诡在中咆哮,恐怖之极。 “啊!血煞炼魂魔阵?!” 宫装女子又惊又怒,完全没想到老魔居然连他们会把飞舟往回开这一点都算计到,竟在中途布下阵法。 要知道,血煞炼魂魔阵在魔道中声名赫赫,一旦陷进去,冤魂厉诡就会带着血煞之气无视一切灵光,直接冲入脑海,轻则神智受损,重者就让写幽魂直接占据身体,成为魔阵的仆役。 宫装女子试图抵抗,然而她连纸人都打不过,又怎么能破开老魔精心布置的阵法。 很快就落入下风,苦苦支撑而已。 见情况差不多,老魔在这时呵呵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串白骨念珠,手中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口诵法华经,竟瞬间从凶厉老魔,化成带有几分慈悲质感的僧人。 “南无阿弥——道友可愿的归化于我释门,只要道友说一声愿意,贫僧便拔渡道友超脱苦海,永享极乐世界!” “秃驴,说好了,咱们五五分账的,你拿这个女人,飞舟上的东西都归我,不准食言!” 老魔身体上血肉翻涌,长出一个人头,看着自己变得伪善的脸一脸厌恶,又无可奈何。 要不是一时失察着了西方释教的道,让他给自己僵持成一体双生魂的窘境,那里会冒大危险在国都附近做劫持飞舟的大事。 “自然,贫僧什么时候骗过你?” 僧人笑眯眯的,老魔冷哼不做回答。 然后将目光投向宫装女子,继续道,“如何,道友速速作出抉择。” 宫装女子咬牙,“放你娘的屁,老娘死也不当秃驴。” 然后,身体丹田中灵气猛然爆裂,让老魔不由色变,怪叫道,“不好,她要天地同寿!” 第一百二十章 水神 天上传来如雷巨响,抬头看去,可看见大量烟雾伴随火光升腾,扩散成一团蘑菇云,许多杂物从天上坠落,斑斑点点的,沾染了不少血迹。 李殒瞥了一眼空中,没有停步,继续闷头御剑,带着后面那个尾巴绕圈子。 背后那人境界比他高,但本身驾云化光速度并不快,用尽全力也才勉强跟上李殒不丢失目标,想要再靠近做点什么,就是千难万难。 “什么人、崇明山水禁止外人舞空——” “咻”的一声,在山水之中生长的妖物话还没说完,一道剑光闪过,那人身兽头的妖物当下就被拦腰斩成两截,内脏腥气什么的一股脑的涌出,栽在地上,当场殒命。 “啊啊啊!巡山将军死了,快回报大王,有修行者上门除妖了!” 御剑遁光中分出一道剑光,将这群聒噪的小妖全斩了,只留零星的两个活物回去报信,引那什么妖王出来。 没错,这就是李殒的想法。 与其被那魔修一路追踪,无终止往前跑不能停下,不如带人去逛妖山魔窟,哪里危险就往哪里走。 总会有妖魔出手拦截他们。 一路往北,跨越山水无数,烟波横江,雾锁天记,果然引出不少自称妖王的东西,不过这些妖物胆子都不怎么大,见打头的是个剑修心里就在思量是不是哪里招惹到这群剑疯子,打可以打,却不能冒昧的打。 然后待阴神大圆满,半步阳神境界的月牙袍道人出现,妖物们顿时看明白了,是那剑修要拖他们做拦路鬼给自己争活路。 于是都默契的放开地方,默默注视两人远去。 “这一片山水距离国都并不太遥远,在这里盘踞的妖物贯会审时度势,什么人能惹,什么事不能招惹他们门清,你明显只为了引人上勾,不是破山伐庙,杀再多小妖也无作用。” 宫装女子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李殒耳边,很突兀,李殒面无表情,并不意外。 刚才那场爆炸炸毁肉体,但阳神修士不管斗战神通强不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难死,无非一缕元神逃出,循着之前在身上种下的痕迹跨越千里附体而来。 “你我精诚合作,才能活下去。” 李殒冷哼一声,理也不理,且不用说宫装女子在他心里是个靠皮肉愚人的蠢货,就说种印记附体,足够让人生出心里最大恶意。 当下连话都懒得跟宫装女子讲,心念一动,斩邪剑灵蓦然浮现,直接将那一缕残魂吞进剑中,使得耳根子清静不少。 “你……” 继续御剑,过去两个时辰—— 李殒在一条波涛翻滚的河边停剑,落下。 并非他已经甩开了追人,而是体内剑气将近耗尽,空虚的要死,再御剑下去遇见危险就难以制服,趁现在还有一段距离人没追上来,先打坐回气,能回多少回多少。 坐下没多久,河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吼,波浪滔天,数十条水柱冲天而起,再在空中炸开,散成一场瓢泼大雨。 李殒心神一凌,感知有庞大气息正逐渐升腾,几乎和这条河带给他的感受一模一样。 似妖气,似灵光,带着河水的温婉与暴躁…… 这是,水中神灵? 极有可能,虽然如今这世道仙门做主,不再复神道昌盛的模样,但神道只是落寞隐世,不插手修行界的争斗,却依旧存在于广袤大地,静静观看岁月变迁,等待下一个神道大世的到来。 而往往神道存在的地方附近都没有大妖魔,因为神和妖一样,都注重于自己的地盘,刚才他一路走来还感觉到奇怪,怎么越靠近河边水源,妖物的境界修为越低。 要知道山野中唯有水源最珍贵,妖物们经常会为了抢夺水源打生打死,现在这么大一条河流没妖物占据,便只能是存在比他们更强的主人。 人是万物之长,神乃天地精灵。 不同于凡人出生只有百年寿命,唯有一步步修行才能正道的体质,山水天地之中诞生的神灵起步便拥有很高的境界。 如五岳四海诞生的神灵,出世即拥有渡劫实力,甚至都不用修行,只凭时间推移境界还会自然而然突破飞升,达到万千修行者都难以窥见的至高境界。 “剑修?” 河水凝聚,托着一位身穿黄衣的貌美少女出现在岸边,李殒看了一眼,微微失神。 太好看,好看到简直不像是个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瑕疵,哪怕是迎风飘扬的一头青丝,也透露出天造地设般的完美。 果然是上一个时代最受天意钟爱的宠儿,凡人如何相比呢。 回过神,又在想眼前这水神是什么境界? 李殒发现自己看不透。 能让他看不透,便只有阳神往上,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人了。 “剑宗分支,青萍山剑修李殒,见过神君!” 李殒起身,施以剑礼。 黄衣少女回以剑礼。 这下,到给李殒有些整不会。 剑礼是剑修通行礼仪,为剑修中兴祖师所创,右手并拢成为剑指,按在心口,轻叩三下,对同为剑修的人施行表明向剑道之心无怨无悔无惧,对别人用,则代表尊重和善。 向来只有剑修会用,能用,黄衣少女这一用却让李殒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说这水神是个剑修? 倒也不是不可能,剑修嘛,说到底掌握炼剑法门,认同理念,哪怕不拜宗门也能自认剑修。 以前倒是也出过几个神灵化凡学剑的事,莫非这位也是? 察觉到李殒的疑惑,黄衣少女道,“吾有一友是剑修,此礼是他教予吾的,说往后遇到剑修施行即可,可保自身无碍。” 原来如此。 竟是与剑道前辈交好的水神,这样一来,确实有资格用剑礼。 “你是剑修,吾正好有一件事要你办。”黄衣少女指向河中,“河中有一柄剑,你去取出来。” “取剑?” 李殒正想发问,背后感触到的一阵凉意令他不得不止住想法,身形猛的往左边侧移百米,刚离开,原本呆的地方就炸出一个大坑,引得河水倒灌。 魔道修士大笑:“哈哈哈哈,小子,不再跑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河中剑 李殒看着显露张狂姿态的魔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实力到了,脑子跟不上,难道看不见河中脸色变得微微生气的黄衣少女? 当着水神的面炸毁河岸,这与摸老虎屁股有什么区别? 找死的家伙。 这时,魔修才发现散发危险气息的黄衣少女,瞳孔微缩,马上收敛起张狂姿态,使脸上泛起微笑,躬身一礼,“太乙救苦天尊,贫道广牙子见过神君,神君仙寿无疆!” 黄衣少女指向河岸上的大坑,“修好。” 魔修点头称是,忙不定的从附近以神通摄来沙土将河面修复,见到黄衣少女脸色变好,才重重喘了一口气,捂住胸口庆幸自己还活着。 方才黄衣少女那一眼,看在身上,真是如坠冰窟,广牙子很确定,自己若是慢上一步,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该死,怎么会有水神现身? 广牙子目光如电看了李殒一眼,要是没有水神,这剑修绝对逃不了他的手掌心,等将人抓回去,卖给那些国都大族,自己再也不用做魔修被四面喊打,也能光明正大的被人尊称真人。 可惜,就慢了一点。 不过广牙子还是抱着试探心态道,“神君在上,贫道有事通禀。” “说。” “是。”广牙子指认李殒,口灿莲花:“这人是个剑修,一路上烧杀抢掠,可谓罪恶滔天,遂被众人追杀正法,但这人非但不接受,反而杀了好些人逃出,幸得有神君相助将此人拦在河岸,可谓大善。 “还请神君告诉圣号,贫道愿为神君设庙宇供奉,万世不移!”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一方面指责李殒人人得而诛之,一方面又许诺出了利益,即庙宇供奉。 神灵秉承天地意志而出,说到底是一种精神力量体现的念想,他们成长,自然也少不了精神念想的滋养。 就和那些凭空生造出来的皇帝位、道君位、天尊位一样,神灵天生自带位格,知道的人越多,神灵的位格就会愈发成长。 可以说,几乎所有神灵都难以抗拒香火庙宇的诱惑。 然后,黄衣少女的一句话令两人都陷入沉默,她问的是,“庙宇是什么?” 居然有不知道庙宇作用的神灵,广牙子忍不住腹诽心谤,这也太孤陋寡闻了,但凡活得久一点谁不知道庙宇作用,莫非—— 这天生神圣出世时间并不长,并且从未与外人交流过,才展现出这一种纯真模样? 广牙子呼吸加重,倘若真的如此,可不就是个大机缘! 为宗门带回去一尊神灵战力,或许宗主的位置都能抢了! 广牙子解释何为庙宇,又承诺,“若神君愿与贫道盟誓,贫道可与神君立下道统,让亿万众黎民参拜!” “亿万黎民?呵呵,说大话也打点草稿,你真有这么多人,魔道就该是世界第一,哪里会被仙门打压至此。” “哼,小子无礼。” 两人唇枪舌战一番,黄衣少女开口,“谁帮吾取出河中剑,吾就相信谁。” 河中取剑? 广牙子皱眉思索,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尤其是旁边有一位剑修在的情况下,论境界剑修不如他,可若对于剑道理解,李殒早甩他十条街。 可条件如此,又不能不答应,广牙子想了想,点头同意,祭出一道法光飞天而去。 没过多久,那个拦截飞舟的老魔也到了河岸。 “三师弟,情况如何?” 广牙子将情况都说了,老魔点点头,“没事,让取剑就取,输赢都不耽误。” 老魔咧嘴轻笑,看李殒的目光就像看案板上的肉,刚才飞舟被炸毁,为了及时止损,老魔就与一名仙门弟子进行过交流,经过讨价还价,最终两人商议了结果。 如果能将李殒绑去,全额兑付承难,如不能,只告诉位置地点让他们自己来,那就兑现一半。 “尽力而为就是。” 黄衣少女驱策河水,分开,十里宽的河中央显露出巨石,一柄形制古朴、缠绕着许多藻类的长剑就插在巨石中。 就像是被人随手抛弃的剑。 “你们谁先来?” 广牙子率先发言,“贫道先来。” 他可不敢让李殒先手,万一拔出来了,该得到利益可就少了一半。 李殒看着广牙子走到巨石上,伸手去拔剑,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傻缺。” 这柄剑看似历经时间冲刷而残破腐朽,实则锋利依旧,傲骨仍在,不会因至阴河水浸泡就失了血气,反而能愈发激发剑意。 况且一柄剑,在有主人的情况下其余剑修都不能碰,何况是连剑修都不是的魔道。 就见广牙子手刚触碰剑柄,才一瞬,整条手臂便被剑气削成白骨,并逐渐向着胸腔蔓延,广牙子想要松手,却发现手已经牢牢禁锢在剑柄上,根本挣脱不得,于是只好咬牙在白骨还没触及到地方断开,留下小半边身体跌落成枯骨。 “好凶的剑!” 老魔走过去,“让我来!” 说着站到剑前,运转魔功,伸出去的右手上泛起斑斑点点的黑光,待凝固了,赫然是一只锋利至极的恐怖龙爪。 “嘿,大炎魔龙手!给我起!” 龙爪抓住剑柄,用力往上拔,很快就感受到剑柄松动,沉入巨石一半的剑身,随之上提。 老魔更加用力。 李殒对他的评价也是“蠢货”。 那口剑,绝对不是一般的剑,否则也不会镇住河中灵脉,让这水神难以脱身。 经过思考,李殒原本存在心里的疑惑已经豁然开朗,剑修的剑如同第二条生命,从不轻易舍弃,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想尽办法带回山门,传给自己的子侄同辈,让他们把信念传递下去,不是在暗无天日的河底与阴暗的淤泥为伴。 唯有一种情形符合眼下——留剑镇压! 没错,只有剑修死了,要杀的东西还没杀死,就留下佩剑做最后努力,如远赴妖域的徐不归说的,他死了也会把剑留在原地,镇压群妖! 看似不经世事的黄衣水神,极有可能是一位杀孽无边的祸害! 李殒这边想着,河中突然异变发生。 喧嚣剑气冲天而起,竟直接斩了老魔肉身,等平息,原地只有一个虚幻阳神呆愣在原地,满眼不可置信:“我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老剑士 广牙子摸剑,手断了。 老魔用力拔剑,当场断头。 也就是自身修炼魔功,在身体未残缺至极的情况下可以返生,阳神当即遁入肉体勉强吊住生机,化成尸僵。 想弯腰去捡头,刚有动作,河中剑发出阵阵的剑鸣,骸得他不敢动作,僵持一会儿,见自己实在取回不了头颅,干脆用纸张折了一个放在断颈处,权做权宜之计。 退回到河岸。 “该你去了,剑修。” 老魔说话冷冰,同时与广牙子交换了神色,见广牙子点头,就继续道,“怎么不动,莫非不想拔剑?” 一句“不想拔剑”,令黄衣少女的视线转来,温婉和善、落落大方、仿佛一切可以描述人性美好的词句都能在目光中寻到,但李殒知道,这只是一副戴在脸上的假面。 真实的河水,是喜怒无常的。 李殒与黄衣少女对视片刻,在黄衣少女有些催促的目光中走入河中,来到巨石边。 作为剑宗传人,李殒对待剑的态度与两个魔头很不同,举手施以剑礼,河中剑感知到剑气,同样回以礼仪。 温润剑意构筑幻境,剑?翻涌间,李殒看见了一位青衣带剑,斗篷遮阳,盘腿坐在巨石上的老剑士。 耳边能听到如山村学堂,老先生持着藤条调教学子说话抑扬顿挫的询问。 “剑术之道有几重几境?” 李殒,“无重亦无境,剑道之中,只有两剑。” “哪两剑?” 李殒,“一曰赤诚,二曰肝胆!” “大善。” 一人询问,一人回答,等答案都说出来,老剑士给予出来的感觉又不同了,之前看着像人,但通体上还是那柄剑的幻影,如今眼眸流转,气息运行,整个人似雕梁的木龙被点上眼珠,立刻活泛起来。 老剑士打量李殒,“剑宗本山弟子?” “青萍山剑修。” “青萍山?没听过的山头,那就是外山弟子,挺难得啊。” 老剑士嘴角挑起,有些满意,“不错,外山弟子末入本宗就能修行到这种地步,想必是一路杀伐过来的,这样都能活着,看来你天资气运都不差,是个好传人,值得取剑。” 李殒问他,“前辈是剑灵,还是执念未散?” “都是,也都不是。”老剑士回答出乎李殒的意料,“我就是剑,剑就是我,后生,可听过《人剑合一铸剑大法》?” 李殒没看过这部经,但知道这部经的由来。 剑宗一向穷困,常年挣扎在温饱线,许多老剑修常常要历经四五代才能积攒天地资源养出一口好剑。 有人就觉得人生于天地,同样也是资源,并且剑修杀人还要握剑动剑,倘若把自己修行成宝材,然后铸成剑,岂不是省略好多个步骤直接达到人剑合一,剑力生生不息的境界。 于是《人剑合一铸剑大法》应运而生,这部剑经确实做到了“人剑合一”,但一百个人修行成功的或许能有一人成功将自己和剑铸在一起,剩下的九十九个人全都丧命在了融合阶段,由于实在低的不能再低,推行一段时间后便被束之高阁,转而研究起另外的法子,《吞剑法》《血祭法》便是在这个时候出来代替。 李殒感叹,剑宗的前辈果然一个比一个狠,值得钦佩。 然后又问了老剑士怎么被困在这里,老剑士听完冷哼,“蛟龙作恶多端,斩龙解民生倒悬而已。” 原来在三百年前,老剑士御剑路过此地,正好见到河中有一群蛟龙在吞噬人兽为乐,作为剑侠的老剑士当下就冲上去博杀,一剑一条,总计三十多条蛟龙全被他打杀的干净,可谓将河水染的一片血红。 谁知道这蛟龙背后还有一条天生地养,由河水龙脉滋养出来的老龙神,见血脉都被莫名其妙来的剑士杀干净,也出来与老剑士斗法,两人从天上打到地下,河中打到河岸。 老剑士杀力无双。 老龙神占据大河源源不断吸取本源,虽打不过老剑士,但一点一点磨,也磨了两年,最后将老剑士的剑气消磨殆尽,困在这里难以动弹。 老剑士见状干脆破罐子破摔,抛弃血肉外壳将浑身筋骨凝聚成剑,一剑钉在老龙神的七寸,堪称同归于尽。 “前辈刚烈,堪称吾辈模范。”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 老剑士笑过一阵,又去瞅装作不在意但目光死死盯在这边的黄衣少女,叹气,“那身穿黄衣的就是这老龙的元神,一直想要拔剑将肉体解放出来,近年来用气运勾结之法,即剑修之间的天人感应找过好几位剑修拔剑,不过嘛,他们都没有拔出来。” 是拔不出来,还是不想拔出来,李殒大概知道结果。 拔剑后,黄衣少女回归老龙肉体,必然狂性大发,不会放过困住她三百年之久的老剑士,再次兴风作浪。 那样,老剑士之前做的事就全是无用功,自己搭上了,龙还没有斩掉。 可是不拔剑,似乎也是坏结果。 “你天资很好,死在这里可惜了,我有一些残存的剑气可以送你离去,保你平安无事。” “拔剑否?” 老剑士发问。 李殒并未犹豫,正色直言,“拔。” 其实,李殒知道他没有选择,后面黄衣少女在看着,眼下,老剑士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在巨石脚下的淤泥中,仔细看,不难看出淤泥中有好几处凸起,像是一个个坟包,里面埋藏了什么东西并不难猜。 老剑士站起身:“大善。” 然后,剑柄无风自动,竟是不用李殒动手,自己就一点点的从巨石中伸出。 本来就是老剑士自愿镇压的老龙,对河中长剑有绝对的掌控权,而不是失去的灵智,任由他人取舍。 “在河中待了三百年,倒是它娘的把胆魄都失掉,三百年前我能赢,现在我还能赢。” 长剑脱离巨石,浮空而起,径直的往广牙子两人那边转去,广牙子还想躲避,但剑炁一喷,整个人就被削成一团血肉,顺着收回的剑炁尽数被老剑士一口吞吃。 老剑士眯起眼,身上气息逐渐拔高,展现出骇人气魄。 老魔看得目瞪口呆,这老货,怎比他还像魔修! 第一百二十三章 蛟龙 这想法刚生出,吞下广牙子一身血肉回复些许力量的老剑士就盯上老魔,吓得他亡魂大冒,藏在身体里的和尚魂魄不得不出来帮忙,金光与魔光交织,试图抵御剑修,然而片刻都没得抵挡,也和广牙子一样化作血气由老剑士吞了去。 原地只留下一具白骨。 老剑士落在李殒身边,“吞血回炁,我借用魔修功法琢磨出来的独门秘剑,想不想学?” 李殒摇头,这还真是独门秘剑,老剑士由于本体已经成了剑,自己人的外貌是用剑气幻化出来的,对于他而言,吞噬血肉无非是炼剑的一个过程,和添加材料打铁一个道理。 放在李殒身上就行不通,外人血肉精气固然充足,为“天地之大宝”,也包含了其修炼的意志、灵气、魂魄、道途种种杂物,吃了无异于饮鸩止渴,一时半会看不出来还会觉得修行大有裨益,等时间长了杂质积累起来,就会侵袭肉体,阻塞经脉,严重点甚至会生死妄想不记得自己是谁,被称为乱神疯癫病,在以吃人最多的魔修身上体现更甚。 也就老剑士成了剑,什么奇经八脉都没有了,有杂质去铸剑炉里面烧化掉不就行了。 见李殒拒绝,老剑士也不恼,他就是客气的随便说说,其实也不想让李殒踏上这条路。 人剑合一说起来好听,却是走歪路,没有大机缘这辈子难以再次寸进,不想让后世学剑之人再走这条走不通的老路。 “且看着,那老龙要脱困。” 河岸,黄衣少女剥去所有伪善面貌,显露出龙魂元神的本相,两粒金灿灿的瞳孔充斥恶意,在她身后,河水河水巨浪滔天,翻涌如云高达千米,隐约可见到庞大身躯在河水中畅游。 “三百年,本君终于不再受拘束!” 黄衣少女飞至空中,引入河水,下一刻水花炸开,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大雨。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迅速变得暗淡,蒸腾而上的水汽侵袭天际,极厚、极重,站在地上往天上看,竟一眼看不到头。 这团水汽汇聚成的雨云,蔓延将近百里。 汇聚狂风,滋生雷电,任谁见了都得称赞一句:好一场豪雨。 倘若是文人墨客见了,兴许还会写诗以记。 现在,李殒没有这个雅兴,他眯着眼睛,得以窥见雨云中散发威严神光的金黄蛟龙,轻叹,“好一条俊俏的畜生。” 龙,可以归属为妖,也可以归属为神,毕竟天生地养,为鳞甲之王。 自是拥有着许多鳞甲神骏特征,眼前这条蛟龙带了个蛟字,不是真龙,却也足够令人赞叹。 细长身体披着金黄色的鳞甲,每一片都如精心雕琢的玉石,闪烁灿灿灵光,狰狞的龙头探出云雾,头上鹿角一般的双角缠绕雷电,在晦暗的雨中分外引人注意,再往下看,就是锋利至极的四指爪牙,与那两根生长在鼻间,金光熠熠的飘然长须…… 和蛟龙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手指上少了一指,以及背后没有狮子一样的长长鬃毛,看起来光溜溜的像一条细长的大鱼。 不过,山水灵脉滋养的神位散发出的气息却让这一份违和变得赏心悦目,配得上一句俊俏。 至于畜牲,呵,管你什么龙虎麒麟,本质上不就是一条大一点的妖物,事实就是畜生。 妖域里,此类数不胜数。 “怕不怕?” 老剑士问道。 李殒摇头。 老剑士点头,“那你就站在这里,仔细看我的剑路。” “好。” 老剑士便撒然一声长啸,整个人化作一柄青锋剑,自地面纵起剑光,扑入云海。 李殒眯起眼睛去看,入眼的是满目犀利的剑意,没看多久,眼睛忽的就一痛,他眨了眨眼,用手一摸,竟是摸到了滴滴血珠。 还是境界不够啊。 天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他其实看不太到,对比在遗迹之时徐不归隐而不发的剑意,老剑士的剑是极致的锋利,这种锋利不分内外,哪怕是对自己也一样。 要不都说剑修是疯子呢。 从上天出剑,到李殒眼睛出血,其实才过去十个呼吸,十个呼吸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造成很大一番成果。 于是很快,一块带鳞甲的龙尾尖自天上坠落,就砸在不远处,炽热血气引发,令附近的花草都生出了几份龙样。 神龙之血,一滴足够让凡人脱胎换骨,让枯木逢春,现在一大块落下来,毫不客气的说,附近先前都是毫无价值的杂草,如今每一株都是能让修行者抢破头的宝药了。 而这么大的争斗,快就引起了注意,其中以老魔事先联系的宝华山修士最快到来。 一共两男两女,都是阳神境界的修为,捉住李殒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然而。 他们驾云远远落在一边,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 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天上的厮杀。 “大剑修。” 有人道。 附近宗门的修士也赶过来,还有好几个大妖,但都只是围在旁边,各自占据一片山头,不敢插手这场厮杀。 这样倒显的独自站在河边战场下的李殒更加显眼。 李殒没有管他们的想法,眼睛已经不再流血,虽然还痛,清晰看见老剑士出剑的过程已没问题。 越看,越觉得不愧是老前辈,招招狠辣,许多自己没想过的小剑招互相叠加,竟也能产生不亚于元神飞剑的杀伤力。 对于剑修而言,每多看一秒,都能有新的感悟。 以至于在想,如果现在换他上去斩龙,那么他会怎么出剑? 思绪纷飞,很快又被一声惨叫打断,紧接着一条龙爪带着鳞甲坠落于地,砸出一个深坑,老剑士随之落地。 相比于刚入云的从容,老剑士现在的样子称得上狼狈,气息也不稳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随时要驾鹤仙去。 “到底是空耗了三百年寿命。” 老剑士摇摇头,指着附近围观的一群人询问李殒,“这些人对你有杀意,可是你的仇家?” 李殒点头,将自己一路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老剑士,老剑士听完愣神,随即哈哈大笑,“好小子,是我们剑修的种,不错,真不错!” “正好,之前说的要把传承给你,那就相当于半师,做师傅的怎不能给徒儿扫清障碍?他们来的正好!” 于是老剑士转过头去,对着那群脸色大变的修士,“我要斩龙,各位可愿助力?”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风雨 如今赶来的修行者境界其实不低,有相当一部分人更是门阀、仙门、大宗的高贵出身,见惯风雨,对厮杀不陌生。 手底下谁没做过几件狠辣事? 对自身道途更是坚定不移。 老剑士的话很淡很轻,听在他们耳里,却是杀机章明。 什么叫扫清障碍,什么叫各位助我? 广牙子和老魔的两具白骨已然是答案! 这老剑修他娘的吃人啊! 他说的助力,恐怕就是将自己血肉献出来,让老剑士回复体力。 当下有修行者退缩,“哈哈哈,老剑君这是什么话,我等只是仰慕老剑君风采,特意前来观礼,老剑君如厌烦了,我等这就退去……” 老剑君,对标仙门的道君,是个极高的尊称,一般说出来就是想结善缘,不想打架。 “是极,是极!老剑君不必动剑,我等这就离开。” 旁边修行者应和,说完驾驭灵光便要离开,老剑士冷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当老子好欺负。” 言罢,一口剑炁喷出,扑上转身离开的修行者,那修行者反抗都没做出来,整人就被刮成血肉,随回转的剑炁一起落到老剑士嘴里。 老剑士砸了一下嘴,品鉴道:“滋味还行。” 这下,周围的修行者都看见了老剑士吃人的一幕,忍不住大叫:“剑宗也是仙门,吃人是魔道所为,老剑君你真要败坏剑宗名声,让天下正道不齿?” “呵,装什么,你们吃人就少了?”老剑士面无表情,“个个血债累累,按律法一百个头都不够砍。” “你,胡言乱语……!” 老剑士目光看去,那人顿时噤声,不敢再言。 这时,宝华山的修士像是收到什么信息,一改沉默,最年长的修行者出声道:“此蛟龙作恶多端,常常吞噬河边人兽,自成道以来死于龙口的不下十万人,既然老剑君要做斩龙的壮举,我等如何能袖手旁观?” “宝华山愿与老剑君同行,只求事后能分这孽畜些许本源……” “吼!你们还敢来见我!” 龙神怒吼,金黄龙躯盘旋卷起巨大龙卷,眸子倒影怒火。 该死的宝华山! 现如今,它甚至更加怨恨宝华山。 宝华山开山祖师曾是她最喜欢的道侣,那是八百年前之上的故事:她刚化成人形,正巧遇见貌美如花的宝华真人,天雷勾动地火,她不仅生下许多人妖混血的孩子,更是交于龙族才能拥有的强大传承。 令宝华真人得以在附近开山立派。 然而——人心总是多变。 一无所有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当功成名就,便又想着甩开糟糠妻,另结道侣。 自己不好下手,怕落个坏名声,又怕报复,如何? 好办,东升洲正有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杀星,把人引过来就是。 便让人妖混血的蛟龙子嗣杀人作案,一连三月,杀的河岸两边冤魂冲天,果然吸引到在附近渡劫的老剑士过来斩龙。 再后来,老剑士以身化剑和她同归于尽,她本想以元神逃遁而出去宝华山求援,元神刚离开河岸百米,却感觉到万蚁啃骨般的剧痛缠绕,化成无形锁链死死将它定在河中,还有遮蔽天机的迷阵在悄无声息运转,驱赶去往河边的人兽,意图让河岸成为无人知晓的绝地,永远镇压。 幸好她还有天生神灵这重身份,能凭借老剑士默许的气运相引,引来附近剑修拔剑。 只限于境界不高的剑修。 同为剑修,老剑士不会吃人,况且境界还低,吃了也回复不得多少剑气,干脆便这么僵持不下。 直到李殒带来两个魔修,老剑士觉得吃了有希望,方才打破僵局。 如今脱困,老剑士是三百年之仇敌,宝华山更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都得死! 原本就在下的大雨更加蓬勃,周围的山川草木水气升腾,呼进去吐出来,便感觉到整个身体里都充满了湿润的水。 云从龙。风从虎。 准确而言,其实风云都是由龙驱使,而且这些风云也决计不是一般普通刮风下雨那样的风。 譬如现在,大量的浅灰色痕迹在大雨中漂泊,不断浮现又不断落幕,稍一触碰就被刮去身上血肉。 此乃三味神风! 落下的雨水也不是普通的雨水,每一滴砸落,都仿佛重若千钧,击打在护体灵光身上,叮叮当当的,敲的灵光明灭不定,甚至有破开的风险。 这是三一重水! 每一道都能被称作为大神通,平时出现一道就足够让人应接不暇,如今只要在水汽漫布的地方就有这两道神通的踪迹,可以说覆盖了所有人! 一些境界不高的妖魔、修行者,连半刻都没能撑下来,直接就被三昧神风刮去血肉,三一重水砸碎元神魂魄,最后飘飘扬扬化作灰飞,给原本就灰暗的天地雨水,更加增添肃杀之感。 李殒在风雨之中勉力支撑,斩邪在头顶舞得密不透风,暂时隔绝了雨水,至于三昧神风,被他用从国都得到的毛笔写下的“定风波”禁止,从而造成一个小小的,只有一人多高无风无雨的空间。 他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 眼下老剑士和那群大修士们已经再次和老龙在天上打了起来,倒是无暇顾及于他。 不过他也知道,打归打,许多视线依旧牢牢盯住他,是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得。 或许只能等天上分出胜负? 这并不容易,抬头看去,老剑士顶着风雨闷头冲杀,但往往都没有靠近老龙就被厚重狂风吹走,哪怕靠近了,三一重水凝结成的护盾也足够抵御剑力。 堪称进退无敌。 反倒是那群大修士,一边要耗费法力抵御风雨,一边要担心老剑士杀人回炁,一边又要出力击龙,三方都要使力,打的那叫一个乱,时不时就有人受伤离场,然后被老剑士一剑砍了。 李殒这样看了很久,像是稻田里的稻草人,对外界毫无知觉触感的那种,这时,他的身体突然左侧移去一瞬,然后剑气虚化,在百米之外重新现身。 第一百二十五章 像极了飞剑的飞刀 在他之前站立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条在雨水中即近于无细线,细线上连着一条短短的小刀,正被一个年轻修士捏着,投来恶意目光。 身上月牙白的阴阳太极袍彰显了自己身份,年轻修士开口:“我是阴神,你是虚丹。” “中间只隔了两个境界,因此尚在寰宇大宝诰之中,无论谁死了,都是理所当然,因果当即立断,谁也不准寻仇。” 李殒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 这段话,其实不只是对他说,也是对在天上老剑士说的,毕竟阳神修士出手,偷袭成功也就罢了,若是偷袭失败,老剑士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一道剑光落下来,当场就会死去。 反倒是阴神修士袭击无罪,虽然境界是高了两个境界,但剑修斗法天生自带一个境界,杀力强的还可以更加跨越,因此虽然有些以大欺小,却也是在规矩的容纳之内。 年轻修士这一大段的话说出来,等了片刻,见天上没有剑光落下,便知晓老剑士同意了这次厮杀。 于是轻轻松了一口气,“请赐教。” 这话,其实是一句屁话,要是真的一切都按照规矩来,刚才那雨中的偷袭就不该发生,现在又是一副什么都没做过的表现,真是脸皮厚。 李殒看着浑身雨水也被隔绝的年轻修士,不难猜到此人身上有着秘宝,而他,斩邪剑抵挡雨水,毛笔抵挡削弱风雨,时时刻刻都要维持,是一个不小的担子。 在不与人斗法的情况下,一呼一吸,尚且是在平衡之中,可以维持下去许久,等下一打起来,恐怕就是入不敷出。 不过,哪有退后的道理。 斩邪剑不能用,他还有其它的剑。 手腕一抖,手中便出现一柄靓丽的长剑,正是在去往国都的路上,从一门仙门修士手中缴获的灵剑吞光。 经过这么多天的驯服,不说如臂挥使,至少能压制剑灵,使它不敢生乱。 “嗡嗡嗡……” 吞光喃喃细语,李殒只是道,“如你不想魂飞魄散,就遵从我的意志!” 斩邪适当作响,发出清越的剑吟,吞光当即偃息旗鼓,任由李殒握在手里。 “来斗剑。”李殒道。 话语未落,两方都动了手。 吞光脱手而出,以御剑法裹挟明亮剑芒,劈开风雨,无声无息直取年轻修士的项上人头。 同时,还有九柄祭炼过的开光铁剑以天上星辰九耀的方位组成剑阵,劈头盖脸的一起笼罩过。 这是李殒从《九曜星辰剑诀》里悟出的星斗剑阵,一旦用出,九曜星辰剑力互相循环、互相增强,阴神修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亦会被直接绞杀。 唯一的缺点,便是承接九耀星力的铁剑质量不高,锁死了上限,要是以九柄互相对应九耀星辰的灵剑组合成剑阵,阳神修士或许都讨不得好! 两道攻势,每一道都足够致命。 年轻修士却是躲也不躲,左手掐住道决,口灿经文,身体上便陡然浮现一道厚重金光,将他牢牢的护住。 纵然是两道足够绞杀一般阴神的剑势,短时间内却奈何不得。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这时,年轻修士的诵经声才缓缓传入耳中。 难怪有如此大的威力,竟然八大神咒之一的金光咒! 传说此咒是道祖从天道之中领悟而来,具有镇压邪祟、护佑身体、去除外魔、趋吉避凶……种种妙用,如按照剑修的口吻来说,这玩意儿就是一个硬到极致的乌龟壳! 而且还不是一般人能够修炼的乌龟壳。 虽说金光咒作为八大神咒已经烂大街,就算是不通修行的山野术士也会念诵,却也只能得到一些安神定气的功效,顶多让新死的生魂害怕。 要是想增强也简单,一个字,读! 读上千万遍、千亿遍、万亿遍,读得越多,对于金光咒的感应也就越厉害。 虽说这是摆在面前的通天大道,但有九成九的修行者都不会选择修行,实在太耗费时间,与其枯燥的穷首皓经,还不如去修行厮杀抢夺宝物,也就造成金光咒易学难精,无人愿意用的局面。 可眼下,年轻修士的这金光咒却相当有火候,可以抵挡斩杀阴神的两剑,至少得是读上千万遍才能有的地步。 道祖说过,金光咒一天只能读一百零八遍,对应一百零八天罡地煞,多了反倒不美。 就算每日不间断的诵读,也得二百五十余年,可眼下年轻修士有没有两百岁都不一定,算上修行炼气,绝对不可能比得上老道学。 难道是法器? 符箓? “该我了。” 年轻修士淡淡的道,右手一扬,牵着细线的短刀便奔袭而出,以及其鬼魅的姿态,直取李殒眼珠。 这是飞刀,还有牵着飞刀的细线。 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极其坚韧,在灌输灵气之后又相当柔和,在飞刀的带领下轻巧围绕李殒转过两圈,随后骤然勒紧! 在细线笼罩范围内,气压顿时下降,爆开,给附着上乌沉沉的灵光,透露出不亚于剑器的强烈锋锐感。 不过身处在这里面的李殒没有惊慌,脚尖在地面一点,就在细线要收紧的那一瞬间跃上高空,然后抓住盘旋在头顶的斩邪剑,击住如毒蛇吐信的飞刀。 叮当,铁器相撞,迸发暴力火光! 飞刀来的快,去的也快,然而那细线在此时却又拖住飞刀,在空中拐了个弯,又从一个鬼魅角度奔自李殒下三路。 李殒脸色微冷,身体连连闪动,最后以比飞刀更快的速度探出手,使出御使飞剑的法门,捏住躁动飞刀,直接灌输剑气。 果然不出所料,飞刀在御剑法的控制下挣扎幅度变小,这种举动,令原本一脸平静的年轻修士脸色不好看起来,握住细线想要将飞刀撤回来,却发现怎么扯都扯不动。 “有一门秘传御剑法,失传很久了,讲的是取自己身上从手指到额头的表皮,炼制成细小的线,每日用灵光血气喂养,牵在剑器之上,用操控绳子来操控飞剑。” 李殒看着年轻修士,“你这飞刀,应该就是用这方法养出来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真言 论及杀伤道途,剑修可以说独树一帜。 很多人都想将自己道路提升到与剑修相提并论的境界,但都无果,不过,却也在这么多年的研究中改变了自身的观念。 即,拿来主义。 明面上看不起剑修的功法招式,暗中则搜罗秘剑,并且用自己的理解进行改制,套用在别的器物上。 如剑修一贯用剑,那我就用刀来施展剑法,再纳入仙门的法术道理,便算“无中生有”创造出来一门新功法。 但实际上还是脱离不下剑宗体系的框架,最大作用无非是用各种修行出来的灵气、法力代替剑气,施展剑法。 听完李殒的话,年轻修士知道自己专门修炼的这一手暗招已经失去了作用,实际上,他也知道李殒迟早会发现驾驭飞刀的真相,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倘若晚点发现,对接下来的斗法会增加不少优势。 不过,也无妨。 他敢现身,自然做了许多的准备。 今日必杀此人,用尸骨搭建成自己的登天之梯! 想起过来之前,那些大人物的许诺,年轻修士两只瞳孔便燃起两堆火焰。 那各方势力承诺的资源叠加在一起,哪怕他出身仙门,也为之心神动摇! “你很厉害,在同辈之中可称为魁首,不过,经过刚才的试探,你展现的缺点也很明显。” “杀心太重。” 年轻修士微笑道:“我猜,是因为你的丹田剑气不能支撑你太久,所以你需要速战速决。” 李殒没回答,一身剑气蓄势待发。 年轻修士冷笑,身上金光更盛,这也让李殒感知到那金光咒的来源根本不是年轻修士,而是手上的一枚串有十八枚珠子的淡金手串。 此时可以清楚的看见已经有两枚珠子将近碎裂,化作漆黑,明显是失去的寄宿在里面的力量。 迎着李殒视线,年轻修士嘴角上扬,左手继续掐金光道诀,右手则拿出一枚刻满朱红符箓的古拙令派。 “奉道祖真言,勅令:此地禁止兵戈!” 桃木令牌轰然散发一道神光,在风雨中铺开,围绕着年轻修士方圆十米生成一道闪亮光圈。 在光圈笼罩的范围内,原本正奋力绞杀的九曜星辰剑阵突然不受控制,还没等李殒将剑阵召回去,这九把剑身上的符文便接连熄灭,随后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插满一地。 甚至连生出剑灵的吞光都受到影响,宛如穿行在泥泞沼泽中,原本转瞬即至的路途,过了两三息时间才飞回到李殒手中。 “你是真言宗的人?” 李殒冷冷发问。 真言宗,即以初代道祖留下的《道德三千言》作为修行本经,世世参悟的仙门修行者。 他们开山祖师是道祖的一名血脉子嗣,得到道祖一部分的传承,擅长以言语挥洒道法神通,并且用传度生子的体系将这股来源于道祖的力量世代流传,命名为道祖真言。 即是用道祖的口吻,号令天上天下。 常常一字吐出,就能产生各种不可思议的威能。 但真言宗的修行者向来不沾惹因果,只在小洞天内闭世,与外人都很少交流。 甚至婚配都是在内部进行,讲究父娶女,子娶亲,历来为外人所不知。 除了剑宗与仙门的第一次大战中出现过一次,试图呼唤道祖虚影镇压剑宗宗主却被砍了几剑后,后面两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以至于都快沦落成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让人觉得他们都因为血亲结合遭受天谴早就绝嗣。 现在,没想到能见到真言宗的传人。 真是,不知道该说运气好还是坏。 “真言宗……呵呵,你可以这么认为。” 年轻修士明显不想提及身份,只是道,“来,继续斗法。” 见李殒握住剑柄不动,又道,“你不出剑,便让我来。” 说着,手腕一动,那用细线缠绕的飞刀再此袭来,且完全不受“禁止兵戈”的真言,来去如龙,没一会儿便在李殒造成了不少伤口。 甚至还以刁钻角度击打盘旋在头上的斩邪剑,令被隔绝在外的三一重水落下不少,又给李殒造成伤害。 “看,你根本没有获胜的希望。” 十八颗蕴含金光咒的珠子,禁止兵戈的真言,来去如龙用御剑秘术锻造的飞刀……单单一种还不算如何,可三种叠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又硬又尖的乌龟壳。 打不破,还得注意不被龟壳上的尖刺划伤。 称得上迄今为止遇到最难缠的对手。 李殒沉默半响,做出一个年轻修士惊掉下巴的举动。 往后退去三百米,退到飞刀的攻击范围之外。 除了年轻修士主动攻击时抵挡,其余时候都在戒备,并不主动出击。 没错,以李殒的斗法经验来看,一个根本打不破的乌龟壳打他做什么,浪费时间又得不到太大收益。 既然你要守,那固守便是。 “蠢猪。” 刻薄评价落入耳中,年轻修士沉默不说话,卡住道诀的手捏的发白,金光咒也在摇晃,展现内心的极不平静。 然而不得不承认,只要李殒不来打他,的确对李殒没有别的办法好想。 抛弃金光咒与人硬拼? 刚才那一前一后的两剑威力有目共睹,可以说若无金光咒护体,自己不死也残。 站在原地,却又显得像呆头鹅,除了叫嚣就没有别的选择。 不,不一定。 年轻修士抬头往天上看去,老剑士和龙神正纠缠在一起,搅得天上剑光摇动,薄雾升腾,金灿灿,红彤彤一片,全然没有心思关注下面的事情。 于是年轻修士收了桃木令牌,收了金光咒,两手一掐,直接沟通冥冥之中的存在。 “请君助晚辈一臂之力!” 顿时,神念法咒响应,飘荡到凡人不可知的一座大山上,山上有一座香火萦绕,云雾升腾的大庙,以金玉做顶,紫檀做梁,上铺琉璃瓦,提名《禅道宫》。 令人称奇的是,宫内并没有神像,只有一件葛麻布的灰色道袍供奉在高台,看起来很不起眼,与寻常巷陌的普通人穿的别无二致。 这一道神念传到宫内,由高台之下三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接收,听到要助力,坐在最左侧那人睁开眼睛,“日犯太岁,不吉。” 意思很明白,不同意。 中间那人不说话,最右侧的道士却说,“道兄,我等守护道祖遗物,承蒙道祖恩泽方有今日,道祖后人有令相召,焉有不出手的道理?” 中间的道人还是没说话,左侧的道士见右侧道士言辞坚决,便闭上眼睛不在言。 见两位道兄都默认,右侧道士衣袖一挥,抓住那道神念化成的符召,送去一丝力量投影。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黄雀在后 风雨之中,有紫气自虚空而来,没入年轻修士身体,使他到达一种远超阴神,又不是阳神的玄妙境界。 准确的说,可以完全掌控自身力量,每一次出手皆是最完美的状态。 无所挂碍,无所顾忌,放在武道修行,便是见微知着,秋风未动而蝉先觉! 年轻修士手诀一指,无数雷霆从虚空中伸出,化作各式各样雷兽奔向李殒。 不止于此,原本受限只能“覆映吾身”的金光也能脱离身体击发,给苍白雷电染上寸寸金芒。 两两相加,威势一时无两。 李殒瞳孔微缩,但不惧,打不过还躲不起嘛…… 活下来才有资格谈论胜利。 干脆御剑吞光,以极致速度奔驰,带着雷电绕圈子。 却有一点始料未及,这场大雨落下的雨水全是天上龙神呼唤而来的三一重水,按理只接受龙神的灵气灌入,抗拒其余修行者的法术。 年轻修士召唤的雷兽应该也是此理,但眼下,三一重水非但没有抗拒雷兽,反而以五行之中水生类电的相性进行加成,便造成只要是有雨水落下的地方,雷电总能够迅速蔓延而至。 天下,李殒御剑逃命。 天上就完全不是这一副光景,在云雾汇聚之处,那条神俊的蛟龙此时已经被斩成无爪鱼蛇,身上的四只龙爪直接削平三个,龙角也被折断,最触目惊心的是龙背上二十几米长的巨大剑伤,劈碎划破血肉,几乎都能看见脊骨。 老剑士越打越疯,已经抛弃人的本相,自身变做一柄几乎与蛟龙等长的巨剑,每一次挥击,都是毁天灭地般的伤害,令那群不得不参战的修行者分外难受。 因为他们不仅要承受蛟龙的法术,还要小心老剑士的夺血肉魔功,毕竟老剑士不让他们离开就是这个原因。 剑气充足就冲上去斩龙,剑气不足了,便随机挑选一名罪孽深重的修行者斩了肉体,放灵魂转世,然后继续厮杀。 若是算上那两个魔修,老剑士已然吃下七个修行者,在众人的眼中甚至比龙神还要恐怖! “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清风道友刚才也被这老货吃了,若是还待在这里,你我也难免丧命成了口粮!” “想逃?” “逃不掉!不想想历来被虺月剑魔盯上的人哪个能活?” “虺月剑魔?是他!!!” 这下子,便都知道老剑士的根底,一时间熄灭要帮助蛟龙斩杀老剑士从而逃得一命的想法。 因为,这老剑士根本就杀不死! 除了本体这一把剑之外,还有许多把分剑流落世界各地,你要是把这本体打碎打死,那么提前预留在安全处的分剑就会自动复苏招回元神,带着残缺记忆重生成为本体。 然后修行回本来境界后打上门来报仇。 打碎一把还有第二把,打碎第二把还是第三把——没人敢赌老剑士有没有第四把分剑。 并且这种修行法术还有一种痹症,每次重生都会损失部分神智。 若是说前几次复苏还像个人的话,那么越往后,属于人的部分就会淡化,直至成为一柄只会吃人斩人的恐怖魔剑! 看老剑士这个疯样子,恐怕已经到了临界点,现在反水,无疑是为几十年后的宗门复仇寻上死路。 可再这么下去不是回事,老剑士固然可怕,他们也不能白白在这里等死。 以往只有他们吃人的份,现在别人要吃自己,怎么能愿意。 这时,宝华山修士突然开口,“我有一法能保诸位无恙。” “哦?请道友赐教!” “天机不可泄露,诸位道友只需信我山门即可。” 听着这雨里雾里的机锋话,众人对视一眼,咂摸出来不寻常味道。 早就听说宝华山与这龙神关系不菲,现在又是这么自信,难道真有后手? 一时间,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点头,算是同意宝华山修士的想法。 宝华山修士便从怀中捧出一座七尺玲珑小塔,“此乃吾宝华山镇山之宝,有屏蔽天机、镇压气运、厘定山水种种妙用……” “你的意思是?” 宝华山修士淡淡地道,“同归于尽!” 没说是谁同归于尽,但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 “可是这转生……” 宝华山修士拿出一颗幽绿色的珠子,“若再加上此物呢?” “定魂锁魄珠?!” “宝华山不愧是有望仙门的大宗,考虑果然周全,贫道愿意听从号令。” 论玩弄元神魂魄,幽都世界的鬼神称得上是独一档,不仅创造出许多魂道功法,还有附带幽都道韵的的法器配给于各路鬼神,令它们在面对寿元已尽的大修行者的时候可以从容应对。 这枚定魂锁魄珠顾名思义,就是能定住一个人的三魂七魄,牢牢束缚入珠子之内。 只要成功锁住魂魄,哪怕你生前修为滔天,珠子不碎便永生永世不得脱离。 而这种法器只配寄给鬼神,在幽都神道体系下审查异常严格,纵然有几个流落到阳世,价格亦是十分高昂,根本不是平常的太平钱可以估计。 宝华山竟是眼都不眨就拿出一枚,显然事先便做好黑吃黑的准备。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老剑士眼见剑气又萎靡,再不动手还得吃人。 于是宝华山修士运转神通,抛出手上玲珑塔,这玲珑塔见风便长,呼吸间就在天中变幻成一座高达百米的巨塔,径直压向正在互相纠缠的一人一龙。 “镇妖!” 宝华山修士大喝:“诸位助我!” “好个下暗手的畜生。” 老剑士剑锋转过来,抵住百米高塔,想趁他们立足未稳时击破,老龙神瞅准这个机会,竟与宝华山修士前后夹击,直接打散老剑士正在酝酿的剑气。 其他修士见天机果然被蒙蔽,心下一安,纷纷出手镇压,终于在众人合力之下将老剑士的化成的剑锁进玲珑塔,再用定魂锁魄珠镇压三魂七魄,使老剑士如同人间消失。 然后,宝华山修士看向由龙躯变成的黄衣少女,坦然一笑,“芝屏,别来无恙否?” 黄衣少女目光复杂,有爱有恨,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有一言道出。 “负心人,受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百年算计 情字一字,向来别离者多,圆满者少。 多少恩爱夫妻许诺海誓山盟,最终视同仇寇。 从百年一世的凡俗,到寿命万千年的修行者,都难以逃离此框架。 宝华山修士却是无情,目光柔和,下手异常狠辣。 还没等化作黄衣少女的龙神扑过,手中的七层玲珑塔便再次笼罩而下。 龙神本就在这三百年中伤势未愈,刚出来又与老剑修斗个你死我活,本就萎靡至极,完全不是宝华山修士的对手。 说实话她也是个蠢货,本来有老剑士在,虽然两个不对付,但各自站住阵脚宝华山修士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他们,偏偏要做偷袭的事情将老剑士先送进去,眼下,自己只好步后尘。 再次化作龙神狂吼,试图抵御玲珑宝塔。 两三息时间,云消雨散。 终究是无用功。 于是众人便可以看见,一尊百米高塔倒扣着一条巍峨蛟龙,摔向地面。 嘭! 地面炸出一个巨大深坑,泥浆四起,带着一连串的震动传向四方,宛如地龙翻身,令人完全站不住阵脚。 从天上往地下看去,就能看见那座塔几乎将蛟龙整个身体都笼罩进去,只留下狰狞头颅与尾巴,还在摇晃挣扎,还在对天上人怒目。 宝华山修士落下来,走到龙神面前,目光依旧柔和,“芝屏,交出龙珠,你我还可再做夫妻。” “呸!当初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对于谩骂,宝华山修士置若罔闻,“何苦挣扎呢,倘若一开始你就拿龙珠赠我,根本就不会有这场罪过,哪里还会用三百年春秋岁月空耗于此。” “呵呵呵……”龙神怒极反笑,“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 “你我都没错,只是道途有别、人妖殊途罢了。” 宝华山修士说到这里,还是有一番真心实意的爱在,他觉得纵然是天生神物,也绝对比不上钟灵敏秀的人体,人与龙相合算什么事情? 只有人与人之间的结合,才算真正的阴阳大道。 并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是所谓的负心人,而是有自己的一番苦心在的。 只要夺得龙珠,他便能迈入更高境界,然后就能让龙神心甘情愿摆脱禽兽之体,入轮回走一遭,下辈子投胎为人自己再来接应不就行了,照样可得圆满。 为什么偏偏不能理解他呢? 龙神像是被说服,点头,“原来如此,龙珠给你罢。” 说着,张开嘴,便吐出一颗磨盘大的湛蓝宝珠,甫一出现,原本停歇的风雨便有再次汇聚抬头的迹象,宝华山修士呼吸微微急促,目光看着龙珠,展现出贪婪,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的收敛起贪婪,转头看向各自站立在旁边不远处的其余修行者,笑道:“诸位,有道是见者有份,何况是一起做了这好大事,该按照规矩分割,大家不妨议一议,讲一两个章程出来,也好各取所需。” 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明显缓解,有人阴阳怪气道,“这龙既然与你有渊源,又是三百年布局,舍得给我们外人糟践?” “糟践”一词出来,很快赢得轰然笑意,大家看向这个宝华山修士的目光很是有几分深意。 宝华山修士笑道,“西方释教有一句话:脱去皮囊,无非二百零六骨。观美人如白骨,观白骨如美人,不外如是。已然是一堆白骨,分了又有何关系呢?” “你倒是心狠。” “近日正在祭炼一门法器,正愁没有好物开光,就让贫道先来。”一个杂毛道士出来指着龙神开口,“将龙心于贫道,如何?” “可。” “那我要龙爪。” “我要龙头。” “我儿沙场历练,正缺一副龙鳞宝甲……” 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定下来,宝华山修士一一承诺,与他们签订密约,互相留下把柄,这才继续回到龙神面前,“芝屏,下辈子我会渡你。” 说罢,伸手去拿龙珠。 刚接触的片刻,龙珠骤然响起咔嚓声,却是碎开了一道缝隙,宝华山修士见状不对想要离开,缝隙中响起凄厉龙吼,然一抹蓝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龙珠,冲入宝华山修士的眼睛。 噗地一声,宝华山修士头颅轰然炸开,红的白的散落满地。 “哈哈哈……” 龙神大笑,然而没笑多久,又被一句“芝屏,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而戛然而止。 宝华山修士有四个,刚才一直出言的是年长的那个,现在死了,那么另外一个人就站出来换上同样的神情。 甚至,这三个人可能都是那宝华真人的附体分身。 “可惜,碎了不少。” 这具分身再次拿住龙珠,以秘法与龙神进行剥离,很快,磨盘大的龙珠极速缩小,最终变成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此时上面已经毫无龙神气息存在,唯有精纯到极致的大河灵气和灵气中游走的龙形灵光。 “这就是天生地养的神位?” 宝华山修士摩挲片刻,收下龙珠,看过两眼失去龙珠已萎靡至极的龙神,站在原地怀念了会,随后收回玲珑塔托在手里。 任由别的修行者上前预备分食蛟龙。 “甚好,那多谢道友了!” 于是这群人纷纷往龙神那边走去,等靠近了行到半路,玲珑塔赫然再次出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你要反悔不成!” “宝华真人,现在回头停手,贫道可以当做没看见。” 宝华山修士微笑,“诸位道友,请上路。” 玲珑塔绽放万丈华光,无比磅礴的气势透露,折射到人身上,就是肠穿肚烂,血肉模糊,以有心打无心,还有龙珠的磅礴法力进行加持,造成这样的压倒性胜利并不是意外。没过多久这群人就死了个干净。 一群元神遁出肉体,没来得及离开,又被定魂锁魄珠吸走,彻底消失了在天地之间的痕迹。 然后,他目光微动,像是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招手,两个人便出现在的眼前。 是来自真言宗的年轻修士与李殒,他挑眉道,“你怎得如此疲软,有道祖气息加持,竟也不能杀去此人?” 说的正是年轻修士,年轻修士面色不好,他冷冰冰的道,“知道我是道祖血脉就好,如你敢放肆,真言宗必不会放过你。” “呵呵,我看未必,一个区区血脉不纯的孽生子,真言宗能留你活命已是大幸,怎敢说这种大话?” 年轻修士大怒,“你再说一句!” “呵呵,年轻气盛。” 宝华山修士顾及年轻修士身上的一缕气息,暂时没有斩草除根的打算,便将此人禁锢在原地,转头看向李殒。 “剑宗弟子,青萍山传法长老,以一介虚丹之身做下好大的事情,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少年英雄。” 宝华山修士认真道,“你这么天才,就此死去可惜,若你愿意做我的分身,可活的性命。” 李殒看他,“之前也有许多人想要我的身体,你觉得他们都如何了?” 宝华山修士,“他们肯定不是幸运的家伙,也不是聪明的人,这世上单靠蛮力不足以成事,唯有力量与智慧兼有,才能笑到最后。” “最后一次选择,希望你不要选错。”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剑修的后手 李殒从来不做选择,自始至终,只信奉着一句话:生死看淡,不服拔剑。 纵然天地崩塌,也要有拔剑挺身而出的勇气。 于是张开嘴,一粒剑丸往外喷出,糊了宝华山修士一脸。 抚摸脸颊上的血迹,宝华山修士叹气,“如此天才不能为我所用,可惜了。” 一挥袖,强悍气息探出,李殒便被击打着倒地,在泥泞的地面犁出一条长达十余米的深坑,整个人像烂泥躺在淤泥里,浑身上下都是血的痕迹。 “你可愿意做分身?” 年轻修士听了,沉默,纠结,挣扎,最后沙哑着嗓音问道:“你的分身是什么类型……” 经过万千年的演变,各种修行分身的方法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有虚幻的分身幻影,有用修行材料炼制成的傀儡,有毫无灵智的分身肉体,也有平时行动无碍、只在重要时刻接受本体指示的分身……从毫无灵智到行动自如,都叫做分身,其中含义却是天差地别。 宝华山修士轻笑:“如我这般就是了,本体分身泾渭分明又合二为一,你修你的道,我修我的道,最后殊途同归罢了。” “就是说谁境界高谁就是本体?”年轻修士问道。 “你这么想倒也没错,既然都成了一体,享有同样的记忆,谁是本体皆可,昔年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本就是一体,谁高谁低没什么区别。” “这般吗?” 年轻修士目光闪动,觉得做分身也不是这么难接受了,不说那背后的宝华真人境界有多高,就说李殒。 不难猜到,宝华山的人并不想沾染杀了李殒的事,那么眼下就让他出手最合适,一来不破坏《寰宇大宝诰》。 二来杀了李殒,不仅能获取数不尽的修行资源,还可以入得高层法眼,从此修行一片坦途。 于情于理,这比天外横财没人想放过。 年轻修士也是如此,分身就分身,反正自己是道祖血脉有天地钟爱,更有家传真言保持内心不失,先虚与委蛇,待境界高了岂不是能白捡一座宝华山,这样回真言宗讲道理无疑更有把握。 想到将自己赶出小洞天的一群人,年轻修士面孔便有些仇恨,当时他就发誓扫地出门的屈辱来日必将十倍百倍奉还,一定要将那些人踩在脚底下,证明自己不是杂种! “好。” 宝华山修士拿出一枚丹丸,让年轻修士吞下,然后从身体走出虚幻的元神,落入年轻修士身体。 身上那一缕由禅道宫右侧道士传递来的气息正想反抗,年轻修士察觉到却自主挥散,唯有一声虚幻叹息在耳边萦绕。 “见过道友。” “你我一体,不必多礼。” 年轻修士感受源源不断的力量从本体那边汇聚而来,使境界不断拔高,最后稳定在将要突破阳神的临界点。 不是不能继续突破,以阴神境界杀人,才算合乎规矩。 他来到李殒身前,站在坑上,俯视鲜血淋漓却还是挣扎着酝酿太上元神斩仙秘剑的李殒,语气莫名,“终究是我踩着你的尸骨成名,等你死后,我会在此处给你寻一个风水宝地,便当做谢恩。” 说着,手上汇聚雷霆,正要砸落。 瞬息之间,一道晦暗剑气从李殒手上喷出,近乎摧枯拉朽抹去年轻修士半边身体,然后在元神驾驭下撞上百米玲珑塔。 这道气息近乎可以比肩于无量,自然不是李殒能用出来的,而是在河中拔剑时老剑士留在他身体里的一抹剑气。 万事顺遂,就拿给当做以后的传承用来领悟,事有不顺,便是追寻一线生机的撒手锏! 剑气轰击,玲珑塔的防御顿时出现破绽,虽然依旧还在镇压龙神,可不要忘了,里面还有一个杀力无双的老剑士! 趁着这个机会,老剑士果断攻击,内外夹击使得玲珑塔终于出现了一点几乎细不可闻的破绽。 这点破绽又在老剑士不断的猛攻中迅速扩大,等宝华山修士反应过来修补,老剑士已经将剑锋从破绽缺口探出来。 吞噬血肉,秘剑回炁! 托宝华山修士的福,以偷袭姿态将那群修士全杀,灵魂虽然收走,一身血肉精华可全都留在地上,对老剑士来说,无疑是最大补的补品。 “给我破!” 剑啸长吟,玲珑塔第七层骤然破碎,老剑士本相的青锋剑陡然现身! 宝华山修士脸色不太自然,瞬息之间就做下决定,逃!必须逃! 只要能将龙珠送回本体手中即可,别的事情已经不重要。 身形变化,然而只是模糊瞬间,很快又在不远处跌落,险之又险避开落下的剑光。 “老剑君,你真要与我不死不休吗?” 听到这话,老剑士都气笑了,“你个绝情绝义的杂毛道士,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这种话?” “来死!” 一道道猩红剑光在老剑士身上绽放,投射,将宝华山修士撕扯成血沫。 另外的两个宝华山修士对视一眼,飞快靠近血沫,一人取走龙珠遁走,另外一人驱使玲珑塔用作抵挡,同时还叫醒了失魂落魄的年轻修士,“都是一体,还不出手?” 年轻修士无奈加入,试图再次以真言招来禅道宫道士的助力,却只得到一句“好自为之”。 临死之前,他的心里有没有后悔,没人知道。 人头落地,劈碎玲珑塔。 老剑士化作人形落在拿着龙珠想走的最后一人面前,面孔透出深深死寂,“真是好算计,困了老子三百年全给你作嫁衣裳。” 最后一人见自己逃不了,又不能讲和,干脆露出决绝的姿态,“你不怕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你是说用那颗龙珠自爆。” 老剑士嗤笑,“那畜生都打不过我,你以为一颗珠子就能奠定胜局?荒唐。” “等着,老子去找你。” 说着,将人杀了血肉吞下,捡起地上的龙珠掂量一会儿,竟是万分豪气扔给了李殒。 “拿去用,权当做见面礼。” 老剑士拍了拍李殒血肉模糊的肩膀,笑道,“有没有胆子随我去吃正餐?” 第一百三十章 宝华山斗剑 正餐嘛,懂得都懂。 李殒欣然同意。 老剑士点点头,走到老龙神面前,有点感叹,“没想到你这畜牲竟是个痴情的,嘿,就是遇人不淑,摊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龙神眼睛闭上,“愿赌服输,动剑。” 老剑士却没有急着杀,问龙神,“给你条活路,想不想走?” “什么活路?” “去剑宗当护山神兽。” “不去。” 龙神回答的很坚决,她天生地养身份高贵,为这条宽泛大河的主宰,而这条大河又有无数水脉往四方蔓延。 但有水行处,就有人烟聚集,就有黎民苍生仰赖鼻息而生存。 心情好时风平浪静,河水灌溉农田,能有一季好收成,心情不好便兴起万丈波涛,洪水毁堤淹田,可谓将生杀大权主宰。 世人敬之为龙王! 如今,反倒要去一个修行宗门做所谓的护山神兽,那是活路? 这是天大的侮辱,她虽输了,骄傲却不允许自己似狗一样被圈养在山里,当做坐骑,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也行。” 老剑士点头,一剑斩下此龙的龙头,随之抛入河中,只将大半部分龙躯收起来。 李殒问为什么不全收,龙头也是极其难得的材料。 老剑士答复:“这龙神是水脉万年滋养而出,与大河息息相关,杀之容易,难得是后事处理,要是把整条尸体都取走,这水脉往后几十年难免枯竭,直到水脉复苏、或是再养出一个水中神来,那样太久。” “索性龙头还给水脉做养料,虽还是避免不得河水枯竭,却不会伤及这条大河太多本源,况且……” 说到这里老剑士笑了笑,“对以后生出来的水神也算告诫,能斩它一次,就能斩第二次。” 这么一想,确实是很稳妥的选择。 今日斩龙,又将龙头抛进河中,那么对于这条河、对于河中的水族妖兽来说就是不可避免的记忆,不管以后是有水中妖物夺得龙头机缘证得水神神位,还是别的七七八八,老剑士的风采他们绝对不会忘记。 前任龙神纵容子嗣吞噬人畜硬扛三百年而死,那么他们就该思考自己能抗住几剑。 河中,龙头沉底,大量鱼虾争游上去啃食血肉,没过多久,就有好几条金翅鲤鱼得到造化,在空中一跃,化成数米长的金色蛟龙,正想耀武扬威一番,却看见老剑士寡淡眼光投来,当即乖乖入水,顺着河底暗流离开。 “走。” 去哪? 宝华山! 李殒已经修复好伤势,听到这话,驾驭斩邪、吞光两剑环绕身边,跟随老剑士寻到方向御剑飞去。 天上天下,有人远远看见一大一小两道剑光飞来,便知道这是不能招惹的煞星,识趣躲避开来。 纵使这些人发现有一道剑光是李殒,恨得牙痒痒也不敢造次。 没看见另外一位青衫斗笠的老剑士气势汹汹,身上萦绕着万千血气,明显是个硬茬子。 “嘿,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家伙招惹上剑修,有好戏看喽!” “去看看?” “你嫌命长自己去找死,别扯上我。” “……” 一路穿行,须臾时间后,两道剑光停在一片延绵的山峰前。 好一个风水宝地! 石峰挺立透空霄,水涧深沉通地户。两崖花木争奇,到处灵物斗艳。更是飞禽漫山,走兽奔腾,有灵猴献瑞、白蟒缠果,寿鹿采芝…… 再看华光,朝霞幌幌映天幕,翠雾蒙蒙遮斗口。 众多奇珍异宝往上蔓延,等路走到尽头,就能看见一座巍峨山门矗立在尽头,左右两侧分别写了:宝光瑞气吉祥地,华山登临自在居。 中间横批:宝华洞天。 老剑士冷冷一笑,“就这不入流的场面还敢自称洞天,碰瓷华山,杂修罢了。” 说着,一剑劈碎山门,巨大剑痕将地面都削平九尺,老剑士抱剑而立,长啸道:“剑宗虺月子前来斗剑,都滚出来领死!” 虺月剑魔打上门来了! 自报名号后,不止宝华山的修行者如临大敌,其余在百里外围观的好事者也被吓住,都很从心再次退去两百里,免得被波及到。 宝华山这边乱了半响,没想到老剑士才把龙斩了片刻都不休息就来砸山门,显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山主、掌院、大小长老、执事等等人聚在一起,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今像个小人走来走去,急得嘴巴都长火泡。 无它,他们联系不上宝华真人。 虽然在座的里面还有分身在,可现在这些分身都被断去联系,任凭如何呼唤也联系不上本体,两三次后就知道很难受的结果——他们被当做弃子,用来抵消老剑士的怒火! 现在,分身也不得不对宝华真人抱怨起来,你说你布局就布局,让剑修去打龙也行,怎么偏偏挑了一个性子最犟的。 哪怕换个人去,也决然不会闹得现在不可收场。 可利剑已悬在头顶,做不得鸵鸟,只好乌泱泱的登云上山,结成一个大阵,与老剑士遥遥对立。 宝华山当代山主是个容貌娇俏的女子,孤身一人走出大阵,来到老剑士面前,谦卑给两人都行礼,口称,“小女子见过二位剑仙。” 人家这么降低身份,老剑士却管也不管,目光一瞥,“怎么,不敢接因果?” 山主勉强一笑,“都是仙门中人,以和为贵,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 老剑士下巴抬起轻点,“没什么误会,你家祖师设局拿我做杀器,这我认,算计不过很正常。但我来寻仇也是应有之理,你们受着就是。” “有胆子就来斗剑,没胆子就识趣点自绝道途,跪地喊三声爷爷饶命,便给你们个转世投胎的机会。” 这话一说出来,山主就知道双方没有谈论和好的机会,宝华山虽够不上仙门,却也是威震一方的大道统,方圆千里哪个不识威名? 修行修行,说穿了就是修行面子,被人打败不可怕,无非是技不如人,但打都没打就投降认输,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世道上混? 山主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这次因果宝华山接下,还请道友按宝诰规矩施展。” 刚才还叫剑仙,现在是道友,称呼上的参差不齐老剑士不在意,一群将死之人,在乎他们的临终哀嚎做甚? 等山主离开再次布置阵法,老剑士对身边的李殒开口,“等会咱们两个都杀进去,我杀老的,你杀小的,务必一个不留,有没有把握?” 李殒微舔嘴唇,“正有此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上天下两处战场 老剑士满意点头,他带李殒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对于小辈不好亲自出手,可让李殒来杀就不算违背规矩。 此时宝华山已被森严大阵围绕,阴神以上做一团,阴神以下做一团,分为两个部分,显然是分别接应两人不同剑力。 “开杀!” 老剑士浑身爆发绚烂红光,宛如鬼哭神嚎一般的剑气冲霄而起,所过之处,百草衰折、走兽落命,令结成一个大阵的宝华山修行者面色沉重。 近了! 更近了! 嘭! 两者对撞,灵气四溢,造成一团团的剑气漩涡,又有无数水火灵气充斥,化作电光狂风,渲染得天际晦暗难明,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色。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老剑士杀进杀出,每一次动身,就必定会有一名宝华山修行者断手断脚,然后就此陨落! 没一会儿,天上就摔下四具尸骨,染的大地通红。 见状,李殒自言自语,“该我出剑。” 便将身上所有的剑都放出来,算上斩邪、吞光,称得上宝剑的有五口,另有二十多柄刻过神兵利剑符、开封符、见血符等剑道符箓,以剑气温养过一阵子的精铁剑。 明晃晃堆在一起,散发刺眼光芒。 李殒右手握住斩邪,其余的剑都以吞光为核心结成剑阵浮在身侧,见差不多便一步上前,走入早就严阵以待的宝华山年轻一辈。 “来斗剑!”他说。 宝华山年轻修士里冒出一人,“贫道法影子,率先赴约!” 说着,法影子祭出一口宝镜,手捻法诀向李殒攻来,李殒看也不看,浮在身边的一口铁剑掠过,当场就割下人头,串在剑上带回到身边。 这下子,年轻一辈的修士都对李殒的杀力有清晰认知,没人敢说单打独斗,默契手持阵旗,让阵法更加紧密。 李殒心念一动,身后铁剑结成的剑阵呼啸而至,正是以力对力,直接硬冲阵法! 碍于规矩,这些年轻一辈最多只能两人出手围攻,再多就算违背规矩,不过好在有阵法的加持,可以将不出手的同门灵气法力暂时借用。 宝华山招收弟子严格,加上龙族和仙门的传承也算独到,一来一去,双方也算打个旗鼓相当。 “飞沙走日!” “烈火焚天!” 两个修士分别用出真诀,法术互补,在上空升起一团烈日,散发无穷尽的火与热。 然后,烈日坠落,直奔李殒而去,所过之处空气都被高温烈焰烧的扭曲,尚未出地,原本算得上水草丰美的地面已经被烤得干枯破裂,成了一地黄土。 李殒挑眉,没有硬接法术烈日,让一柄铁剑化作化身在原地吸引注意,他则是跃身上前,直接斩向两人。 近对近的搏命才是剑修主旨! 两人大惊,打破脑袋都没想到李殒居然无声无息摸过来,这时想着改换法术退避阵后已经来不及,只好一人操控烈日拐弯,一人全力激发护体灵光,试图争取时间。 然而他们都忘记了一个事实,剑修三尺之内,便是死地! 剑锋一转,略过护体修士,以诡异的角度直插另外一人的喉咙。 刺目!斩足!砍颈!!! 剑气挥洒,神罡透骨! 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等到李殒收剑返回,已经是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宝华山众年轻修士大惊,虽然被杀这个人只是初入阴神,却也是经年的炼气老手,修为精纯无比,在年轻一辈中可以排进前二十,竟是一个回合都没走下去就被取走性命! 这剑修好大的杀性! 初战建功,在阵法中鏖战过后,李殒找到了手感,也发现他们阵法之中的缺点。 不纯熟。 硬要类比的话,就是说如果阵法演练很纯熟的能称作百战精兵,眼前这群年轻修士顶多是个民兵等级,全看阵图套路行事,太过于呆板死板,没有半点参悟阴阳之变化。 七进七出不难,就是有点难以全杀。 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等把人砍废,这阵法也就不攻自破。 继续出剑! 咻! “九曜星辰!万剑归宗!” 说是万剑归宗,其实根本没有一万把剑,就算是有,以他的剑气质量也完全撑不起来,现在也就是招呼身上的三十几口剑,以九宫九星排列,形成一个九耀剑阵套九耀剑阵的连环阵。 缺点比较耗费剑气,对比优点,这点缺点又不算什么,由于九耀星辰互相转换,哪怕对面把剑阵打破,只要能凑齐九口剑,那么又是一套九耀! 星辰生生不息,剑力轮转不止! 果然,一开始众人还觉得名字喊的这么响,实际上不怎么样,轻轻松松就把剑阵打破,然而当他们看见那些剑只在空中晃了一晃又成群结队的飞来,脸色就很难看起来。 这怎么打? 这时有人提议干脆一起上,集众人之力,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奠定胜局,但话才提出来,就被反驳。 放在以前,以多打少那都不算什么,可现在老剑士在天上杀的正兴起,大小长老一茬一茬的死,偏偏老剑士还修行魔剑,没气就吞噬血肉回气。 甚至还能凭借本体是一把剑,以剑身的坚硬程度无视大多数法术,堪称万法不加身,自己却能一路乱杀。 就算这样,宝华山老修士们也按照规矩来的,每次只出两个或三个人斗上,绝对不超过四人。 倒不是他们不想把老剑士杀死,是为未来做打算,修行至阴神阳神可以轮回转世,来世又有很大几率是修行天才,觉醒前尘记忆重新跨入修行大门。 按照斗法规矩,斩了肉身就算因果了结,一般不会将元神也杀了,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转世会不会拜入自己的修行门派。 当然,剑修是特殊的,他们转不了世,不过要是这群老东西死去转成剑修,剑宗倒是挺欢迎。 管你什么牛鬼蛇神,炼了剑,自然有大剑祖的契约管着。 没办法,这些人商量一阵,就说:“你的传承厉害,一打二我们吃亏,敢不敢一打三?” 这些人,境界高也就算了,还结阵法,多打少,就算这样还要再加一个人,是个很无耻的要求。 李殒手中长剑一抖,“这有何不敢,来受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剑气如虹 见李殒同意,三名修士心意相通,手中持着红蓝黄三色旗帜,灌输灵气,只见这旗子迎风便涨,很快就形成三柄十米长的大旗,上面各种金黄符文闪烁,透露古灼气息。 “定!” 黄色旗子放出黄光,对着李殒一照,顿时就有时间迟滞难以寸进的感觉生出,像是陷入无边无际的沙海,每走一步想把自己拔出去,事实反而越陷越深。 “禁!” 见法术奏效,蓝色旗子便挥动放出蓝光,直接以蛮横气息压下,迫使灵气种种气机陷入迟钝。 最后红色旗帜神光绽放,灵气喷发,整个上面如染了一层朝霞,红彤彤的,看上一眼让人不由想起了在薄雾中落幕的夕阳,美丽,又充满死寂! “白驹过隙,定尔生死!杀!” 神光照地,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加速,地面植物被照到在短短一息之内就经历了开花结果枯萎死亡,一只躲避不及的雀鸟被照到,在空中飞了两米就溶解成一只干物坠落…… 李殒心弦绷紧,突破黄蓝两旗并不难,难的是没有这个时间供他出剑。 三打一,确实不同凡响。 三个阴神以大阵套小阵的方式吸取同辈灵气释放出来的手段并不好对付,看起来一前一后时间很长,实则三人出手的顺序只有略微差别,黄蓝两旗刚挥动,代表时间的红光就已经杀到。 这速度,完全不亚于御剑。 于是李殒便毫不犹豫摧动太上玄兵七杀剑诀,滚滚剑气灌入斩邪,手腕抖动,迎着红光直上! 咔嚓……碎裂的声音响起,两三息时间之后,红光穿过他的身体,令对面嘴角不自觉扬起喜色。 奏效了? 不对,这是假的!! 只见,留在原地的李殒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失去年华老去,反而是气息逸散,还原成了一口三尺长剑。 剑气化形? 不好! 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迟了,李殒如鬼魅般靠近,眼中也闪烁着红光,这是杀劫之气。 众多的丝线在眼中浮现,或粗壮或细小,代表了生机气运未来种种奇迹,这些看都不看,在他眼里只有一条线。 代表生机的死线! 看见了!斩! 距离最近的阴神手中法光顿时湮灭,脑袋一歪,身体就此倒下去。 不止于他,随着又是两剑杀劫斩出,另外两个也步了后尘,当场死的痛快。 三道元神便遁出肉体,浑浑噩噩的往幽都都去了。 一剑杀三人,这份惊世骇俗的杀力完全震惊到其他人,一时间都呆在原地,完全不敢置信。 就这么死了? 李殒面无表情,清冷眸子一个个扫过,眼中再次出现许多丝线。 竟是一刻都没停留又再次开启杀劫。 杀劫之剑,只要能砍断生死线就必定你杀人,但消耗也是巨大,平常修行杀劫的人能斩杀一两个同辈之人就已经算出类拔萃,跨越一两个境界杀多人纵然可以办到,产生的消耗恐怕也会将自己吸干。 也就是李殒有天梁定生印在,时时刻刻补充星力,转化生机,不第一时间被击杀即能源源不断恢复伤势,承担的住消耗。 没多说点,继续出剑。 杀劫!太上元神斩仙秘剑!太上玄兵七杀剑诀!九曜星辰!! 趁着众人都呆滞,阵法运行不畅的瞬间,李殒如虎入羊群,手起剑落,便是一连串的人头落下。 残酷的血腥味儿终于惊醒剩下的人,可现在才想着反击已经晚了,三个阴神联手都打不过,何况是现在被剑修靠近身边三尺的状态。 噗噗噗! 没过多久,原本六十多个人聚集在一起构筑成的大阵就只剩下了三十七人。 这三十七人在宝华山属于小辈,都是些在虚丹金丹徘徊之人,放在山野中算得上一方老祖,搁在这里就是杂兵。 剑丸喷出,一杀就是一大片。 “啊啊啊……不要杀我!” “师兄师兄、救我啊师兄,我有你的孩子!” 听闻此言,李殒剑势缓了缓,看向说出这句话女人的肚子,“真有孕在身?” 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连连点头,“前几日才发现,本想给师兄一个惊喜……求求你别杀我,呜呜呜呜” 李殒沉默片刻,眼中红光闪烁,最终不知道想了什么,“自废修为,下山离开。” 女子如蒙大赦,废去自己的修为后,跌跌撞撞的离开战场。 “哈,没想到你这魔头居然还是心软之人。” 旁边,一个手脚筋断的宝华山道士嘲笑道:“难道不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李殒冷冷地道,“能放过就能杀他,你们宝华山道统已废,一个遗孤成不了气候。” “哼哼,那可不一定。”道士吐出一口血,“祖师会为我们报仇!” “那便让你们的祖师过来领死。” 言罢,一剑钉死此人。 “好好好,杀得好杀得好……” 随着一个个人倒在剑下,血气弥漫之间,李殒耳边再次浮现熟悉的癫狂之声,在对他歌功颂德、劝他多杀敌人。 又出现了。 李殒深吸一口气,神识凝聚慧剑,将这魔念声音去除掉,只是这次出现的魔念似乎格外强硬,刚被压制下去,很快再次又在耳边碎碎念起来,让人颇觉得烦躁。 “闭嘴!” 声音含怒,听到这话的宝华山年轻修士们惊了,还以为是在说自己,又不敢违背眼前这个杀星,只好闭上眼睛,哆嗦咬住手臂,期待自己死的能够痛快一点。 李殒如了他们的愿,三十口利剑劈下,原地除了他,就再也没有活着的人口。 不过,他知道这些敢出来结阵与他厮杀的只占了宝华山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人境界低微,在练气通玄这方面打转,没有出来厮杀的资格。 这样的人,起码还有几百。 老剑士说要全杀干净,李殒很认同这句话,便预备提剑往里边走,确保达成要求。 而这时,天上异变徒生。 老剑士竟是被打下来,就坠落在身边不远处,压倒一片的林木。 李殒停步,目光投射过去。 “狗日的偷袭,一点脸都不要。” 老剑士声音中气十足,从林木中飞起剑光,往天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很快就落下两具道士尸体。 骂骂咧咧走出林木,老剑士正要继续上天,感应到李殒的目光回望过来,眉头挑了挑,“你小子,才杀这么点人就要入魔?”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地脉中的道人 李殒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除了耳边嗡嗡地让人厌烦。 然而旁观者清,老剑士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经历过的困难数不胜数,一眼就能把事件看得清楚。 浑身血气因绕不散,淡淡魔音穿耳入脑。 便知道,李殒已经展现出入魔征兆。 无非自己自认为良好罢了。 老剑士伸手一指,滚滚杀意迎面而来,李殒瞳孔微缩,这杀意……根本就让人反抗不得! 外来杀意冲入脑海,作狰狞猛兽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咬住碎碎念的魔念,将其撕扯出来。 魔念在外界现行,与李殒的相貌称得上六分相似,老剑士把这东西拿在手里,搓成圆,一把捏碎。 顿时,李殒感到耳目清明,天地焕然一新,看世界的视角不再是红彤彤一片。 “这玩意你怎么修出来的?” 老剑士问道。 李殒摇头,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修出的魔念,只知道从修行踏入修行没多久,耳边就有声音在引诱,初始还以为是幻觉,等到铸剑通玄之后才发觉真实存在。 “这就很怪,按理来说这东西出现也不是随随便便的,要看数量。” “不杀几十万个人养不出来,你出道以来应该没杀过这么多人。” 李殒想了想,“千八百是有的,万人够不上。” “要么这东西是别人植入你身体的,要么……唔……” 老剑士止住话语,眼珠转了转,却是没有说出来,拍了拍李殒肩膀,“刚才你放那女人走我看见了,虽然有违我等斩草除根的理念,不过嘛,对你而言是个好事,心怀善念,恪守底线,这魔念就拿你没办法。” 李殒点头,又说了自己用慧剑斩不了魔念的事。 老剑士抬头望天身上气势蠢蠢欲动,听到问题还是耐下心思回答,“你真用了慧剑?” 这是反问。 李殒很快就明白老剑士的意思,说了一句谢谢。 老剑士咧嘴,这种领悟天资越看越满意,当下就说,“明白就好。” 随后本体化剑,再次冲上做好准备的云霄。 地面,李殒没有着急去斩草除根,找了一个干净地方盘坐,以斩邪作为锚点,一遍遍内视自身。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神念中到处充斥着魔念的痕迹,甚至已经波及到元神魂魄的所在地,将大半部分意识都染上斑驳血色。 倘若任由继续发展下去,恐怕等下次魔念再出来,并不会轻易就会解决。 想得更久一点,魔念在凝聚金丹无暇顾及的时候趁虚而入,那么到最后身心都不是自己。 该死,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滋生出来!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念诵冰心决,在斩邪帮助下凝聚慧剑,斩向魔念。 顿时,魔念寸寸败退,很快丢失了之前悄无声息发展的地盘,归缩到意识的角落处,团成一团,抵抗慧剑劈砍。 沉吟片刻,慧剑在意识中布置成剑阵,以东南西北四象环绕,用作监视,往后只要魔念一动,慧剑就能及时作出反应,不至于让它再悄无声息的发展到壮大。 做好预防,李殒提剑动身,继续往宝华山而去。 他要,斩草除根! …… …… 宝华山最深处的地脉中,盘坐着一名容貌俊俏,令人一眼看不出男女的道人。 道人身上阴阳五二气运转不止,散发得天独厚的道蕴。 此人,正是宝华山开山祖师——宝华真人! “还差一点,终究是未能尽全功。” 宝华真人睁开眼睛,微微叹气,在他的身侧,无数灵气从地面汇入地脉,再由地脉汇入身体,可这些对于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远远比不上大河龙神的龙珠蕴含之力。 可惜,一步之差步步皆错,谁能想到那老剑士居然事先准备了剑气破局,看来剑修并不是像传言中那样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莽夫。 “祖师救我!” “请祖师现身!” “本体,你到底还有什么算计,事到如今还要隐瞒不成……” 很多话传来,其中不乏分身,但宝华真人都搁置在一旁不做回复,只静静的看着剑修厮杀。 对他而言,往日如胶似漆的情人都能反目,何况是一群不重要的弟子。 只要他还活着,宝华山随时都能东山再起,弟子死了,再招收一批不就是了。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向道之心坚定的人,待过去几百年,宝华山依旧是宝华山,无非换个名字,换个地方罢了。 杀杀,杀完这些人因果就了结…… 嗯? 等等,这是! 宝华真人呼吸加重,镜面上显示的赫然正是李殒仗剑的模样,他在意的不是倒在剑下的弟子,是李殒身上那一抹散不去,令他熟悉的大河水汽。 龙珠! 不会错的,一定是龙珠! 当即就要出手杀人夺珠,然而到临头又陷入了犹豫,目光在老剑士与李殒身上不断循环,显得惊疑不定。 龙珠何等重要,何况那是一条无量境的老龙,差一步就能凝顶上三花汇胸中五气突破渡劫! 再加上大河神位。 远比一般龙珠价值要高,别人争抢都来不及呢,怎能这么轻易就给一个小辈。 三百年河水冲岂不是不是白受了? 里面一定有诈。 可是急需之物就摆在眼前,如此诱人,只需轻轻一动就能到手,就能完善自身的道路。 天大诱惑摆在眼前,令宝华真人不自觉有了杀人夺宝的想法。 虚丹境的李殒并不放在眼里,唯一要顾及的只有老剑士这条疯狗,不能被抓到把柄。 那就不杀人,叫人换进来。 制定方法,宝华真人说做就做,拿出一块万年桃木按照李殒模样进行塑造,身高样貌体态丝毫不差,手中斩邪长剑亦是仿照出来。 “敕令:移花接木!” 万年桃木顿时生出活泛的气息,向宝华真人拱手消失,瞬间出现在地面,代替李殒斩杀宝华山年轻小辈,将李殒以神通换到地脉之中。 空间一转,李殒便出现在狭小地宫,手里还提着一连串毛发打结的头颅。 李殒看向屈膝盘坐的俊美道人,挑了挑眉,“你就是宝华真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虺月! “你不怕我?” 宝华真人皱了皱眉,露出戒备神色,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 李殒看着他,“我不会怕一个死人。” 听到这话,宝华真人被龙珠利益蒙蔽的头脑顿时清醒,当下果断下手要格杀李殒。 但比他出手更快的是一道早已准备多时的剑气! 老剑士的剑气! “还以为你藏到哪个犄角旮旯,却是就在地脉。” 老剑士骤然出现在地脉中,冰冷气息锁定宝华真人,“我这场局与你的谋划比起来,谁高谁低?” 没错,龙珠给是真给,但也存有做鱼饵钓鱼的心思,上不上钩都无所谓,没想到宝华真人这条大鱼见到龙珠半点都不怀疑,直接就咬下鱼饵上钩 连祖师带弟子一锅端去,彻底灭绝野草复生的隐患。 老剑士觉得这才算圆满。 宝华真人脸上的惊讶只维持片刻,很快又恢复镇静,因为他察觉到老剑士的真身还在天上打架,在地脉中出现的只是一道用铁剑凝聚的分身,算不得多强。 依旧有机会。 杀了李殒,立刻遁去万岛洲,等用万岛洲充沛的海中灵气吞噬龙珠破境后,再来报仇不迟! 坎离乾坤气! 一指点出,恐怖的气息瞬间在三人之中打开,使得地脉声声怒吼。 老剑士哪里会让他如愿,眼下是分身没错,不代表没有战力,杀不了人护住李殒带本体到来是没问题的。 于是以拳代剑,挥出一剑。 双方都是无量剑的修士,虽然一个是本体,一个是分身,但眼下确实打得旗鼓相当,甚至老剑士还更胜一筹,不仅消弥宝华真人的攻势,甚至还轰碎他的半片衣角。 布料做成灰烬。 宝华真人神色平静,这个时候他已经在传令分身拖住外面老剑士的本体,并且吩咐:在必要时刻可以群起而攻之,不用遵守寰宇大宝诰上的规矩,如能将老剑士的本体格杀,宝华山便可在万岛洲占据地盘重生。 这话传到外面的时候,幸存下来的大小长老、分身都愣住,心里引起一股无边怒火。 原来你这狗东西一直是在山下面看着我们送死,之前百般呼唤,好话说尽都不出来,现在眼见龙珠快到手又出来找存在感,让他们替刀挡雷,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大家都知道宝华真人性格如何,老剑士没打上山前看在他是祖师的面子上会捏着鼻子听令,现在? 管好自己再说。 见连分身也不太听从自己的号令,拒绝本体意识的介入,宝华真人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至少要把分身留下来,提前告诉他们一部分真相。 此时此刻再后悔已经没有作用,宝华真人深吸一口气,那就打,多年没真正和人打过,谁能记得曾几何时他也是横扫天下的天骄? 一身气势已经达到鬼神惊恐的地步,身体随脚步往前踏出猛地扩大三分,可看见在道袍下浮现玄妙鳞甲的强横肉体。 龙族秘术:天龙道体! 一旦用出,就能使自己拥有等同于龙族的强悍肉体,修行到最顶点甚至能够化身为龙! 宝华真人须发张扬,身上蔚蓝色的灵气覆盖四方,以侵略如火的姿态随他的身体一起向前,鬼魅一般砸拳。 老剑士看着半人半龙的宝华真人,也轰然出拳,双方对拳,一圈又一圈的气浪瞬间荡开,将地脉打的沸腾不止,造成的风波仅是靠近就令人难以站立。 李殒识趣的远离两人,不过宝华真人却不会轻易放过,一边以肉体和老将是疯狂对拳,一边施展道法去擒拿李殒。 李殒见状,当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往相反方向扔去,“给你。” 见龙珠出现,宝华真人当即调转方向,以硬吃了三剑为代价终于是抢占老剑士先头将珠子夺在手中。 “哈哈哈哈,多谢赠宝,今日之恩,永不敢……孽畜,安敢骗我?” 仔细看去,手里哪是龙珠,分明是水中妖物的内丹沾染上龙血伪造出来的赝品! 捏碎赝品,宝华真人大怒,“我要你死!” “怕你没这个能耐。” 老剑士来到李殒身边,问道,“有胆气对他挥剑否?” 李殒,“有何不敢。” 老剑士露出赞叹,随即整个人变成一口利剑浮在空中,散发凛人气魄。 李殒探手抓住这柄剑,感受强横力量源源不断传来,那是比他的剑气更加痛苦的力量,刚接触瞬间就宛如上万把小刀不断的在身上割肉,差点令他把握不住。 咬牙,吸气,最终还是握稳这口剑。 脑子里便只有一个想法。 挥剑!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嘭! 轰隆隆! 于是大家就可以看到,在地心传来一声巨响之后,瞬间山崩地摇,大地开裂,便从里面飞出一前一后两道人影。 李殒落在地面,松开剑柄,脸色苍白至极,与其说是他在驱使剑,不如说是老剑士借用他完整的身体递剑,以求杀伤力最大化。 远远超出身体承受极限,没就此死过去,已经算是天梁定生印照顾的结果。 不过宝华真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出来就被守株待兔的老剑士以本体斩剑,削去半边手掌,眼下正待在宝华山一方阵营里,承受手底修行者的责问。 “可否看清往后的路?” 老剑士笑问道。 李殒苦涩回应,“只顾着痛,没用心体会。” “这样啊。”老剑士神色惋惜,“看来这一步行不通。” 修行道路殊途同归,老剑士又实在觉得李殒是可造之材,便索性借李殒身体施展剑法,将自己对剑道的理解留下,这样痛是痛了一点,不过比日夜苦练才能悟出成就却来得快许多。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的无用功,老剑士想了想,鬼使神差地道,“要不再试一次?” 李殒瞥去一眼,没吭声。 老剑士呵呵一笑,“也罢,你走远一点,且看我斩了那厮的狗头。” 说完,老剑士不再压制境界,展现出真正本我。 即,一口散发滔天血气,周身冤魂围绕,望之大不祥,现世便风雨飘摇如神鬼哭泣的晦暗剑器——虺月!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女子剑修 整片天空很快被血色剑气渲染,厚厚雾气遮蔽天日,分明是个艳阳天,现在却如同天狗食日,瞬间入夜。 被冠之以剑魔,老剑士杀力不必多言,无量境剑修放开手段厮杀,渡劫修士不小心也能砍死。 先前打的那么有来有回,纯粹是只是斗剑,慢慢杀就能把宝华山的人全杀完,犯不上动真格。 眼下宝华真人出现,老剑士很乐意冒着陷入疯魔的隐患绝杀之。 虺月剑锋直指,没人看得清掠过的轨迹。 待反应过来,就可看见宝华真人胸膛穿了一个大洞,洞口里的心肝脾肺肾连带着肠子全都汽化,从前面即能看到后面。 如此恐怖。 宝华真人眼珠转了转,低头去看自己胸口,终于后知后觉感知到死亡到来。 假如,假如他没有修行龙族秘术,没有修成道体,那么就凭这一剑他就该身亡。 他不愿意死。 便杀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分身,夺取了五脏六腑用来补充。 血腥手段令众人愤怒又沉默。 愤怒的是大家都还在看着呢,你敢做出这样小人行径。 沉默的是,他们看不到活路。 宝华山除了宝华真人还有一个无量境,算得上太上长老,此时悲观提议道,“诸位同道,兵解转世罢。” 众修士默然。 宝华真人冷笑,“兵解转世?敌人杀上门不想着对抗,而想一死了之,你们还有修行者的风骨?” “风骨?” “哈哈哈,刘大牛,你跟我们谈风骨,先前不知道是谁躲在地脉中不敢出现,是我等在厮杀,现在被人像老鼠揪出来反到有了狗屁风骨,果然是放牛的乡野之人,不知道礼仪。” 有个知道隐秘前尘的长老出言,引得满堂哄笑的同时也让宝华真人深深记恨上。 他平生最忌讳别人拿他跟脚说事,对于那一段不堪岁月他更是讳莫如深,旁人提都不能提。 “呵呵,我是乡野放牛娃,你是谁?仙门出身,不也投入我的门下做走狗,这样说起来,你们的身份比我还不如呢。” “……” “莫再争吵,剑魔来了!” 众人立刻打住,扭头去寻找老剑士的踪迹,然后很快他们就惊恐发现,就这一转头的时间,地上的尸体就多了数个。 “在这……” ‘里’字没有说完,这人就被斩去肉身。 剑锋不断穿行,在虚与实接连闪过,每一次虚实转换,都能带走一个人的性命。 剩下的人终于肯与宝华真人结盟了。 然而为时已晚,随着老剑士癫狂笑声愈发深重,众人心里都泛起苦涩,知道结果已定。 剑修杀力本就厉害,入了魔的剑修那便更加厉害,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出剑全靠本能,他们的法术轰击在剑锋上又产生不得的作用。 “翻江倒海,吾独尊!” 宝华真人一声怒吼,身上忽然展现出滔天妖气,大量不属于他的器官在身上生长,转身之间,貌美的道人就成了一个半人半妖。 去看,头上生长狰狞龙角,宽阔的身体浑身覆盖着乌沉沉的鳞片,尤其是那爪牙,又尖又利,闪烁着妖异的光。 龙族法相! “来,我的命由我做主!” 半妖怒吼,驾驭滚滚风雷,焖头撞上剑锋,所造成的骇人光景,让人瞧见了,真是如同天地倾覆。 然而,来的快,去的也快。 大概只是小半刻钟天上就分出了胜负,宝华真人喉咙中穿着一柄剑,被沛然巨力带离,坠入地面,砸出千米长的大坑。 等众人去看,毕竟是进气多出气少,生机不断流逝,眼看就不活。 “我……我还没成道……”宝华真人伸手去拔喉咙的剑,眼神涣散,“不甘心啊!!” 不甘心,还是死去。 甚至连元神都不能从肉体遁出,因为老剑士正在疯狂吸取尸体上的修行精华,不断拔高气息。 “逃!” 有人提议,众人很快同意,纷纷驾驭遁光往各种方向逃离,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活下去一两个人。 可当剑锋从化作灰烬的尸体上离开,他们悲哀的发现想法只是一厢情愿,老剑士根本不会放他们离开。 剑光分形,有多少人逃离就化成多少柄剑,追上去一个个钉死,同时一改留元神转世的风范,直接吸取血肉魂魄。 天地间似有似无的哭嚎声更加严重,这是在告诫众人,剑魔出世,苍生将要遭受荼毒。 李殒看着天上乱飞的剑,长叹一口气,眼下宝华山是灭门,可老剑士偏入了魔。 真等把这些人吃完,恐怕渡劫期也能被突破了。 无量境的剑魔就能覆灭一个修行宗门,渡劫境的剑魔能造成什么样的局面想都不敢想。 恐怕,至少也要死上几十几百万人…… 就在李殒担心的时候,天地间愈发严重的异象像是被拽住脖子的鸡突然停止,刚开始还以为是幻觉,当看见一位身穿墨色衣衫的女子出现拿住老剑士所化的魔剑时,李殒便知道不用再担心后果。 剑宗来人了。 女子收敛魔气,制服剑器,将除了宝华真人之外吞下去的元神一一放出,那些元神现世后悲喜交加,对女子道过谢后纷纷去幽都转世。 做完这些之后,女子握住剑柄来到李殒面前,使李殒看清楚女子的长相。 第一眼的印象,好看,非常好看。 比顾清筱都不差,却又多了一股凛然的气息,这是修行剑道带来的气息,外人模仿不来。 这女子是剑修! “还好来得早,再晚一步恐怕就要酿成大祸。” 女子轻声道,声音也带着剑修独有的风骨,她抚摸老剑士化成的剑,“不该这么急,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老剑士微微颤动,像是在和女子沟通,又像是不服,不过被弹了一指头后很快就沉寂下去。 李殒平静看看这一切,见女子也看向他,便以剑礼行礼,“晚辈青萍山剑修李殒,见过前辈。” 一句问好的话,女子却露出不开心的表情,“别叫前辈,会把人叫老。” 李殒哑然。 女子想了想,“你就叫我师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处理后手 “师姐。” 李殒从善如流。 女子听了嘴角一挑,仿佛被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样称呼,她也成了相当年纪的同辈。 “这样才对。” “师姐是从本宗过来的剑仙?” 李殒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些许探究,他记得因为韩王府覆灭一事,共有一位剑主外加三名剑仙被允许在大隋随意行走。老剑士身为无量境修士,入了魔之后战力更胜,毫不客气的说能够搏杀普通的仙门渡劫,然女子出现只是一伸手,就将老剑士压制的服帖,境界必然超脱无量。 渡劫境,不论男女都能称为剑仙。 女子的回答验证了他的想法。 “不错。” 李殒不由得失神恍惚,渡劫境啊,不管处于是天地人三劫的哪一种劫,都是天地中首屈一指的存在,朝游北海暮苍梧,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未能窥见的大境界,如今,活生生来了一个摆在眼前。 女子见状,忽然笑了,“你肯定在猜测我的境界,觉得我是渡劫?” 李殒点头。 女子脸上笑意更盛,“错了,之前是,现在不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快得到解答。 “渡劫期既然被称作劫,自然不同凡响,共有三场劫难要渡,渡的过去就能往上走,有一场没渡过便会当场掉落境界回到无量,一切重新来过……” 女子稍微解释两句,让李殒不至于这么迷惑。 境界虽然掉落,力量却不会因为从渡劫掉落到无量就被收回,只是被天地限制,用起来有点麻烦罢了。 李殒点头,“原来如此。” 对于虚丹境的他而言,这可能是百年或者千年后才能触及的的事情,现在了解起来太过遥远。 在这个话题上稍微谈论后,老剑士所化的剑忽然躁动起来,蛊惑人心的话语直接在李殒心底响起,不到片刻,就充斥满了杀意。 “带我走,带我走!” “快拿着我去斩人,杀杀杀杀杀……” 这下子,轮到老剑士碎碎念。 女子又弹了一下躁动不安的虺月,使它强行冷静下来,然而剑身上还是有红雾不断逸散,透着扑鼻的血腥味儿。 李殒看到这里,突然问道,“他还能活吗?” “能,入魔的剑修不在少数,多他一个不多,等回去本宗往洗剑池一放,冲刷个百载,磨灭戾气杀意即可。” 女子答道,“他还算好的呢,只需在洗剑池修养,有几个入魔深厚的前辈洗剑池救不了,被单独安排铸剑炉日夜用剑火熬煮五脏六腑,一点一点拔除元神中的魔气,那滋味……啧啧啧” 听到有救,李殒松了一口气,虽然和老剑士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怎么的也经历过两场生死厮杀,有这份情意在,自然希望老剑士有好的结果,不至于因为入魔太深被打散灵智,从此往后作为一柄剑而单独存在。 是的,如果有肉体的剑修处理起来还比较麻烦,但修行铸剑大法已经抛弃肉体,那从根本上来说就和一柄生出剑灵的剑没有区别。 只要把灵智打散,就是可以传承千年的好剑。 八大剑主中就有一位拥有这样的剑。 找个剑鞘装好老剑士,贴上剑符,收进储物法器中,女子再看向宝华山的道场,片刻后一指点出,绝妙无比的剑意散发,所过之处,一切事物都化成粉尘。 于是便可看见,拥有八百年修行岁月的宝华山蓦然崩解,埋葬了山上的一切事物,等到灰尘散去,原地只留下一层厚重土灰。 宝华山上李殒没杀完的许多年轻修士,也都随这一指烟消云散。 接着转过头看向天边,注视常人看不见的更高处,那里存在着一片截然不同的云彩,云彩上隐约站立许多人,但随着这一眼看过去,云彩顿了顿,竟是原地消散。 “胆小鼠辈。” 女子轻声自言道。 接下来,女子问了李殒不少关于国都问剑一事的细节,最后装作不经意讲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徐不归有没有向你提过我。” 闻得此言,李殒蓦然抬头,难怪女子一走来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还以为是剑修之中同类的气质,现在看去,分明和徐不归的气质一般无二,再联想到女子让他叫师姐。 难道说? 可是徐不归说过他的弟子都不怎么成器,并不包含女子。 “他是我的师叔,我师门在一次斗剑中尽墨,师父在临死之前将我托付给了他,虽是师侄,却与师徒一般无二。” 李殒若有所思,徐不归赶赴妖域的那一日没有话让他转给女子,也没有提及到,只留下一枚随手灌注的木片。 木片上记载的是徐不归的修行经验,反卫李殒是没从里面看出别的东西。 既然女子问起来,给她一观无妨。 拿出木牌递过,女子接下探查,过后似是真的得到徐不归留下的讯息,好看眉头微皱,展现出一种不太舒服的脸色。 “他真去了妖域?” 李殒便将徐不归那一日说的话尽数复现,然后就发现,女子的眉目中多了许多担忧。 这种担忧,不太可能出现在师徒之间,倒像是春闺梦中人在担心远游的心上人。 女子目光看向西方,那是妖域所在的方向,对于妖域的凶恶,越往高层了解越多,剑修与妖物之间的仇恨很重,重到徐不归敢在妖域现身,迎接他的就是无止境追杀。 甚至妖帝都会亲自出手,以报大仇。 可以想象,几千万里的妖域中,一名剑修被漫无边际的妖物围绕,不管往哪个方向突破,都是看不到头的妖物群。 这个时候,纵然杀力无双,同境界无敌,可剑气迟早会有耗尽的一日,遇到的强敌越多,那一日的到来就会越快。 不行,不能让徐不归一人在妖域独行。 女子很快下定决心,她把装有老剑士的储物法器送给李殒,“我要去妖域,不能送虺月归宗,你便替我先保存,送回剑宗或是转交给与我一起下山的另外两人皆可。” “虺月的状态不用担心,有剑符制约他已被封印,当做不存在。” 第一百三十七章 去遗址 女子得到徐不归的消息执意要赶赴妖域,李殒只能祝她一帆风顺。 人生之间的各种际遇都是选择而来,是生是死,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既然别人已经作出决定,祝福即可,劝说的话别人也听不进去,听多还会觉得厌烦。 渡劫掉回无量还是剑仙,在妖域小心行事至少自保无虞,更多就要看当时情形而定。 不过,两位剑仙一起联手倒真能增加生还机会。 “好。” 接过储物法器,李殒同意女子的嘱托。 “对了。”女子正要离开,想起什么忽然道,“此事不要与别人谈论,若是有人问起我去往何方,你便说冥冥之中感悟一剑,在洞天福地闭关去。” 李殒没吭声,也没点头。 女子见了耐心解释,“缘故很多,不能一一说给你听,你只要知道事情终于我即可,不要再将他人牵扯进去。” 李殒若有所思,听卢顺说这次跟随剑主进来的剑修,正好一男一女,外加一个无欲无求的老修行。 女的是眼前的女子,那么男的身份就很好猜。 总之是一团浆糊。 目送女子御剑离开,到了最后还是没有知道她的姓名,不过也算不得什么事,倘若她能活着回来,以后再得知也不迟,不能活着回来,知道名字也没用。 皆是过客。 将此事抛诸脑后,李殒看一眼天色,将散落的法器灵材都收起来,然后御剑随意寻找一个方向离开。 期间经过多次转向,但还是没有甩脱那群狗皮膏药。 女子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冒头,老剑士在的时候,也不敢现身。 如今两人都离开,反倒是光明正大乘坐云彩,飘飘然如神仙人物,冷眼旁观,视李殒如蝼蚁。 对,就这样看着,不管御剑去往何方,始终都在这群人的目光注视中。 当然,众目睽睽他们不可能亲自动手杀人,因为他们都看见装有老剑士的储物法器落在了李殒手中,万一鱼死网破将老剑士放出来…… 于是他们换了一种方法,让许多意外发生。 譬如无缘无故到来的雷劫,路上突然爆发的妖物袭击,魔道宗门的血腥堵路。 最惊险的一次,是一位阴神妖物临阵突破到阳神,最后若不是李殒当机立断御剑离开,恐怕得交待在那里。 不能再这么下去。 脑中思绪翻飞,很快就锁定到一个地方。 韩王府! 准确来说,是韩王府的遗址。 当时剑修落剑覆灭韩王府,在原地留下一个长达百里的巨大深坑,深坑中有剑意留存,并无时无刻散发剑气。 这个地方对于旁人来说是禁地,对于剑修而言,却是毋庸置疑的福地,如今已经有许多修行者赶赴遗址,试图从里面领悟独属于剑宗的剑道功法。 不过他们都只在外层打转,不敢进入内里,因为剑气会识别同道,不属于剑宗修士进入就会被残留的剑意驱使剑气攻伐。 无量以下,进去即死。 无量修士,不死也残。 李殒原本就想找个安静地方闭关修行,寻找将虚丹转化为金丹稳固境界的道路。 韩王府遗迹再适合不过。 剑光一路穿行,四天之后,站在天上俯视便能看见那一条巨大的深谷。 感知剑意,李殒满意点头,随后直入深谷。 消失的身影让他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可这毕竟是剑主劈下来的一剑,没人敢用生命试探,便只好在留下两个人监视后散去。 …… 剑气如虹! 刚踏入遗址,看见光滑如镜的地面,李殒心中就不由自主生出这四字。 无处不在的剑意使体内剑气在欢呼雀跃,似是寻找到同类,一呼一吸之间,对修行提升比灵气更加有作用! 是个适合闭关的好地方。 继续往深处走,李殒略显惊讶的发现在不远处的一座人为凿出的山洞中,竟是有人在打坐。 打坐的那个人感受到动静,睁开眼睛起身,见到来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剑修,脸上戒备神色便少了很多,跳出山洞,来到面前,拱手道,“朋友也是来寻剑仙机缘的?” 拱手,不是剑礼。 见此,李殒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应该是某一位散落在乡野中的剑侠,机缘巧合得到不完整的剑修传承,以此炼剑成道。却没有得到剑修承认的身份,因此没有使用剑礼的资格。 可归属于野修之流。 好在剑宗之人没有太多规矩,也不在意杂修野修,在他们看来只有你练剑那就是同道,至于功法不完整,往后成了金丹去剑宗求道即可,自然会传完整功法,让你摆脱野修的身份。 能在遍布天下的仙门冒头,剑宗自是有自己的生存逻辑。 李殒拱手还礼,“正是。” “我叫叶赤侠,请问朋友上下?” “李殒。” “李殒?”叶赤侠喃喃自语,“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不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也没细想,名字不重要,身份同是剑修就行。 得知李殒第一次来,很痛快的给李殒介绍起遗址的处境。 “越往深处走,也就是韩王府中心的位置,残留的剑意便越多,我看朋友境界不太高,止步于此就行,再往前走怕是会因此受伤。” 顿了顿,又道,“不如你我在此结庐而居,正好做个伴,平日里可以互相谈论剑道,如何?” 李殒谢过好意,还是决定要继续走,眼下的剑意虽然重,可对于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来说属实算不得压力,再加上十倍也能自由行走而无碍。 既然要闭关,自然要挑最好的地方,方能一日千里。 见李殒执意要往里面走,叶赤侠摇了摇头,“里面已经被占据,我们去不得。” “被占据?此话怎讲。” 叶赤侠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大隋皇帝,不知道怎么的,他手下养出一大批山野剑侠,号为玄剑司,月前就已经进驻遗址,将所有关键节点全占据,放言我们散修想要进去便只能加入他们的组织,要不然见我们一次就斗一次剑。” “斗剑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些人毫无剑修风范,常常一人斗败另外一人就马上接替,非得全打服才行!” “玄剑司?” “大隋皇帝!” 李殒嘴角一挑,“有意思。”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玄剑司 完全归属皇朝统治的剑道修行势力,这话听起来真新鲜。 娘的,这和那些去世家门阀做狗的人有什么区别? 顶多挑了一家最大的世家做狗,给了个朝廷名号,说出去好听,改变不得根本的事实。 “带路,去找他们。” 叶赤侠反问,“你要加入?” 李殒按住剑柄,“不,去斗剑。” 听到是斗剑,叶赤侠又开始称兄道弟,“哈哈哈,就知道没看错人,叶某愿意和李兄同进退。” 说完,叶赤侠去打坐的洞穴取出一件玄铁打造的匣子,共有一人多高,背上几乎和身高八尺的叶赤侠齐平。 “剑匣?” “没错,正是剑匣!” 与剑鞘一样,剑匣也是用来储存剑器的物件,不过前者是一剑一鞘,后者视容量可装多柄剑,兼有蕴养剑器的作用。 很受不少剑修流派喜爱。 叶赤侠在前头引路,李殒跟着,两人的脚程都很快,大概往深处走了二十里,转过弯,寻了块四四方方平整的高台站定。 往下看去,可看见下面错落有致分布着山洞,每座山洞里面都有不同的呼吸声透出。 “这就是玄剑司的驻地,共有八位剑修,领头的是个老金丹。”叶赤侠指向当中最大的一个山洞,侃侃而谈,“像这样的驻地还有十几个,领头的都是金丹、阴神,他们还不止用剑,更有许多的法器符箓使用,叫什么术剑双修。” 说到这里,叶赤侠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炼剑就炼剑,修法就修法,偏偏要合二为一做异类,虽然他打不过这些人,但并不妨碍他看不起。 李殒点头,拔出腰间佩剑,跃入山洞外的平地。 叶赤侠愕然,不是,你这就上了? 好勇! 叶赤侠回过神,当下也随之跃入平地,背上剑匣落地,发出极其沉闷的声响。 “都滚出来!” 两人的出现在玄剑司的意料之中,都是剑修,隔得老远能够感受到毫不掩饰的剑气正在奔来。 之所以没出来,是以为他们前来投奔玄剑司,正想摆个谱,却未想到两人是来上门踢馆。 “叶赤侠,上次发慈悲心饶过你一命,这次还想来寻死?” 一名身穿青衫,玉面如狐,腰挂四尺六寸长剑的贵公子出言道。 叶赤侠右手按住剑匣,冷笑道,“你算甚么东西,上次斗剑要不是你那个狗屁法器抵去一剑,早就割下你的头做酒器。” 贵公子微微蹙眉,正欲开口反驳,被旁边明显是管事的那位金丹剑修制止住,碍于上下规矩,狠狠的剐过两眼,退避到一边。 金丹剑修看向李殒,觉得面熟,像在某个地方见过。 “年轻人,斗剑不是论剑,轻则剖腹,重则杀生,可要想好了,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李殒,“我的心情很不好,正愁没地方发泄,你们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 为了发泄就来斗剑? 这什么道理! 金丹剑修活了四百年,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心里同时升起一股怒意,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心好意劝你离开,非要找死,那就替你师门教训你。 “你执意如此,马春良,你来应战。” 马春良,即那位贵公子打扮的男人,闻言拱手,“是,大人!” “此剑名为方芒,长四尺……” 噗! 李殒还剑入鞘,身形一动未动,马春良却瞪大眼睛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捂着喉咙轰然倒地,喷出一米多高的血雾。 当然,出剑时留了手,只割断一半喉咙,给人留下一条性命。 “聒噪。” 李殒面无表情评价道。 玄剑司的人脸色大变,意识到这是一个硬茬,金丹剑修目光凝重,他境界高,刚才那一剑看到的东西更多,这种高超的剑术,绝不是山野修士能够养出来。 怕是剑宗的来人! 想到这里,刚才的疑惑可以解开,否则无法解释李殒莫名其妙的敌意,唯有自诩正统的剑宗,会格外看不起他们。 “剑宗正统?” 李殒看他,目光如炬。 “是与不是与尔等无关,谁来领死!” “让我来。” 金丹剑修拔剑道。 剑宗的威名,世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他们这些人也称得上乡野剑修,属于同类,了解的更加多。 是的,他们知道玄剑司只是说出去好听,实际上就是在给弘农杨氏做狗,剑宗不分本宗外宗,互相之间都是叫师兄、前辈,而他们得叫大人,不看辈分看品级说话,官大一级即可压死人。 迟早有一天剑宗的人会知道他们,会对他们作出反应,就是没想到这般快。 “来。” 李殒没有多说,七杀剑气凝聚,万千剑芒汇聚成一点,直接和金丹剑修撞上。 轰隆隆,恍若雷鸣的声音传荡出去,震的耳膜发疼,金丹剑修咬牙握剑,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手腕青筋暴起,显的异常狰狞。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之强! 一剑之威自己竟然还抵挡不住,从透露的境界来看,眼前的剑修绝对没有金丹。 他哪里知道,李殒一路杀上来,斩过的金丹阴神几十个,斗战经验十分充足,又有无数秘剑传承,前人经验,可以算作同境界无敌,不能单纯视为虚丹。 再说,一个境界的差别,有时候并不大。 金丹剑修心下一狠,想着不能在手下面前出丑,就拿出一件道门法器正要激发。 叶赤侠见了,连忙提醒道,“这法器阴狠,会影响人的神智……” 但片刻后叶赤侠不说话了,因为没必要。 胜负已定。 一粒剑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接击穿了金丹剑修的天灵,打进去打出来,蹦出粉白相间的液体。 人,已死。 这就是斗剑,以性命论高低!弱者死,强者获取弱者的一切资源,变得更强! “还有谁来!” 李殒一甩剑锋,抖出个冰冷剑花,如是道。 剩下的剑修你看我,我看你,终是没什么勇气上前。 最厉害的金丹剑修都被两剑砍杀,他们还不如金丹,眼巴巴的上去岂不是送死? 干脆当做没听见。 第一百三十九章 匣中剑 李殒等了一会,见没人愿意出头,却是没放过他们。 一口剑气喷出,将这群杂种全都杀得干净。 出身山野不是错,给人当狗就是你的不对。 骨气都没有还炼甚么剑。 全送进幽都转世。 “握……我我勒个……” 叶赤侠定定看着一片死尸,心中惊骇无以复加,到底是何方神仙啊,这群玄剑司的人虽然向剑之心不稳,却也是把根基打牢,一步步按经典炼气的家伙。 自己一个打两个都勉强,李殒一口剑气喷出去,人就全死。 乖乖,剑宗的人都这么厉害的吗?这瞬间,叶赤侠对于那座剑修圣地,更加心向往之。 “下一个地方。” 听到李殒发言,叶赤侠揉了揉脸收敛情绪,“要不要先打坐回气?” “不用,没费多大事。” “哦哦。”叶赤侠眨了眨眼,又问,“那这些物品你要怎么处理?” 这些人用的剑虽然不太好,却也要看和谁比,玄剑司背靠大隋朝廷家大业大,再加上大隋皇帝一心想打造属于自己的剑修组织,很舍得下本钱。 都是清一水法器级别的宝剑,放在外面去卖,也得上千太平钱。 李殒只挑走金丹剑修的佩剑,准备抹去刻印用来炼制九耀星辰剑阵,剩下看不上的剑都任由叶赤侠处理。 叶赤侠也不客气,一拍剑匣,如梨花般盛开,里面密密麻麻插了几十口大小重量不一的剑,搁这也只是占了剑匣十之一二,还有大把空余位置留有。 将七口剑都收了,叶赤侠感叹,“李兄弟豪气!” 李殒无所谓点头,“去下一个地方。” “好说。” 叶赤侠背起剑匣,继续往驻地存在的引路。 小半天后,眼前就出现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玄剑司驻地。 “来斗剑。” 没说的,剑气纵横之间,这群人也死得干净,没过多久,李殒再次踏出驻地。 这次不用说,叶赤侠哪里不知道的来了一尊大神,很是殷勤的继续带路,不过在覆灭第三个驻地之后,接下来就用不到他带路。 玄剑司的人不是蠢货,别人都打上门来杀了好多人,该作出反应。 不止于他们,遗址中还有许多单打独斗的散户剑修在得知有人挑战玄剑司后都御剑出来,一窥风采的同时,也想分一杯羹看有没有便宜捡。 “这人?”“眼熟。”“是他!” 不乏见多识广的人,他们不认识叶赤侠,但对李殒绝不陌生,基本上都看过画像图册与小栈的悬赏。 却是没想到李殒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一时间喧哗不止,散人剑修毫不掩饰仰慕和敬佩,虽然没有上前,却是在原地遥遥行礼。 李殒名气实在太大。 先挫败顾阀,后力战万里孤身赴国都,在国都问剑大隋皇帝,打破了天地皇权的神圣不可冒犯…… 每一件事都称得上惊天动地,这些事的主人,也随着事件被众人所熟知。 听着众人的谈论,玄剑司的剑修表情不太好看,心里暗暗叫苦:怎么来的是这个煞星,这该如何是好。 李殒见人聚的差不多,正要动手开杀,玄剑司的一位阴神剑修却孤身上前用言语劝说,“李道友,你我之前向来无冤无仇,缘何作出赶尽杀绝的恶事。” 李殒剑锋一抖, “剑宗惯例,斗剑而已,怎地尔等不敢?” 没错,斗剑。 我能杀你,你本事高自然也可以杀我,一切看实力说话。 作为剑修,要是一辈子都没经历过斗剑,说出去都要被人耻笑。 剑宗的斗剑规则贯穿始终,从刚握剑的第一天开始,就要做好随时在同门手里死去的准备。 对面的人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也斗过剑,搁在以前,肯定二话不说就拔剑分个高低,可现在毕竟吃皇粮,身上有官职在。 有道是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然已经卖给帝王,就要以帝王意志为主旨。 大隋皇帝下给他们的圣旨是尽全力吸纳一切可以吸纳的剑修,并对剑宗释放善意,最好让剑宗承认玄剑司,认可为分山。 既然如此,眼下李殒就是绕不开的关,身为如今剑宗年轻一辈最出名的风云人物,在外面很大程度上代表剑宗的意志。 过来斗剑,岂不是说剑宗不承认他们身份? “这其中或许有误会。” 李殒冷声,“打不打一句话,不敢打就自废修为。” 话说到这份上,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面打。 阴神剑修点头,颇为不要脸站出来,“如此,在下请教了。” 围观的众剑修都不禁嘘声,叶赤侠受了李殒十几口剑的恩惠,当仁不让地骂出声,“怎么,还想占着境界以大欺小?” 阴神剑修表情平静,“你们可以一起上。” “好大口气。” 叶赤侠一拍剑匣,露出里面明晃晃的六十余口剑,“我先来会会你。” 搁在之前,叶赤侠打不过阴神剑修,但现在不同,三个驻地的宝剑入剑匣,无疑增强极多实力。 他修行功法特殊,并不像大部分剑修只专注于养一口剑,而是主张将实力寄托在全部剑器上,匣中宝剑多寡与战力大小挂钩,境界反倒是其次。 士为知己者死,李殒送了他如此多的剑,无以为报,便只好拿性命来探底。 匣中六十多口剑全放出来,足够和阴神过一招。 “剑锋所向,天地纵横!起剑!” 言罢,剑匣长吟,匣中长剑尽数飞出,围绕在叶赤侠身边,彼此之间互相勾连,透露不下与阴神的庞大气势。 “神兵火急如律令!” “万剑诀!” 顿时,六十口剑如同洪流往阴神剑修身上奔去,散发森森剑气、累累寒意,所过之处,竟是引起遗址中原本的剑意残留,便当场刮起龙卷,形成绞杀大阵,劈头盖脸笼罩住微微变了神色的的敌手。 阴神修士也不含糊,运转自身修行的《西方白煞庚金剑诀》,拔剑便斩出一道惨白剑煞! 到底境界不高,叶赤侠初时还能打的有来有回,后面由于同时御六十口剑体内剑气跟不上,后力不足,被阴神剑修找准机会打散万剑诀,逼近到身前。 铛! 李殒拦住阴神剑修,身上气机勃发,“该我了。” 第一百四十章 做狗就别想有尊严 剑锋出鞘! 李殒挥剑的瞬间,遗址内存在的剑意蓦然沸腾,轰隆作响! 落在实处,便是递出的这一剑已然璀璨到令旁人不敢直视。 惊呼此起彼伏,响应不停。 “韩王府”既然是剑宗修士劈出来的遗址,里面残留的剑意自然向着剑宗之人。 不止李殒,其他接受过剑宗正统传承的人都有办法调动剑意,简而言之,类似于只对剑宗修士生效的福地加成。 大家都是剑修,基本一眼就能看出敌我的实力差距,可现在搁置在交手的两人身上,却发现以往的经验并不奏效。 阴神居然打不过虚丹!这说出去谁信? 李殒一头黑发,纷飞飘扬。 在他的脚下,一条断臂正倒在尘土里,抽搐不停。 只剩下握剑右手的阴神剑修盯着李殒,脸颊火辣。 他高出两个境界,李殒有福地加持,两人刚才的打斗勉强称得上公平。 自己还占着年纪大,经历多的优势,本来想给眼前的年轻人一点教训,令对面知难而退,结果对面只和他对上一剑,直接就斩断大半条左臂。 招式狠辣程度不下淫浸多年的老手,以至于他都开始怀疑李殒身份,这人难道说是某个剑仙的历劫转世身,天生自带剑道痕迹,否则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至于强到这种地步! 但剑宗修士历来不被允许转世后继承记忆,此是幽都共盟,哪怕是剑宗宗主风华绝代,死后也无法从头再来。 怪物!到底是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怪物! 阴神剑修封住断臂,想了想,一招定胜负投降也不错,等会儿面子放低一点,以长辈之礼对待李殒,这件事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剑修又称为剑侠,既然是侠,那么最爱见人痛改前非,说不定还可以获得出几门功法秘剑…… 反正已经入了玄剑司,被人看不起了,不在乎这点损失脸面。 说做就做,“李……” 话只说了一个字,戛然而止,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在这个当间,有一道很温和的声音在脑海里突然出现,自称:诛魔卫都指挥使。 这个官职,让阴神剑修不得不俯首帖耳。 诛魔卫是天子亲军,比新组建不久的玄剑司高贵的多。 再加上自称是都指挥使,莫说是他,恐怕就是司主来了也得小心翼翼。 这可是正二品的大官! “大人有何吩咐?” 阴神剑修在脑海中小心翼翼回复,心中有不祥预感。 果然,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平静。 “杀了此人。” 杀人? 阴神剑修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打得过刚才断臂的就是对面,就是因为打不过才想着要讲和,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最坏。 现在你上下嘴一张,就说让我杀人,哪有这么轻易? “大人,下官觉得……” 便将要讲和的心思说得出来,诛魔卫都指挥使不悦道,“本官不要你觉得,如此天赋良机放在面前而不取,你是想试吾大隋律法之威严?” “难道陛下花那么多资源教养你们,只为换来一句做不到?亏你还高他两个境界,怎得如此废物!” 诛魔卫都指挥使辱骂的话语很不堪入耳,让阴神修士心底生出滔天怒火,然而很快又熄灭,呐呐不敢反驳。 狗可以对别人叫,唯独不能对主人叫。 诛魔卫代表天子意志,也就是说,大隋皇帝要让李殒死,那位不在乎手底下人怎么办的事情,只在乎结果。 同理,诛魔卫也不在乎玄剑司的想法,只在乎结果。 “做不到。” “不,你做得到。” 诛魔卫都指挥使声音淡然,“遗址内听从玄剑司号令的共有一百二十人,一拥而上,纵然他再强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若这都无法斩杀,朝廷便不得不考虑你们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听到这话,阴神剑修脑袋下意识的微微刺痛,露出些许害怕神色,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违抗的下场唯有死。 “是,下官遵命。” 脑海中谈话看起来很长,实则神念交流不过瞬息,阴神剑修深吸一口气,“继续打!” 秘剑!白煞庚金剑! 右手长剑镀上惨白剑煞,阴神剑修脚步踏前,横斩而出,剑煞喷薄,形成一道半月剑芒! 这一剑几乎汇聚了七成的剑力,出现后,顷刻之间,就犹如炸雷爆开,浩浩荡荡,裹挟着西方白虎方位的肃杀与残酷。 李殒波澜不惊,两粒瞳孔如金似狱,同样往前踏出,斩邪轻轻颤动,以万夫不可挡之势正面对冲。 双方剑气汇聚笼罩,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刚一接触,握剑的虎口就开始崩裂出血,飞速愈合,如此反复。 见状,阴神剑修目光一闪,道了一句,“看我!” 这话仿佛魔音,李殒抬头,看见一缕晦暗剑光从对面爆开的左眼里窜出,直往眉心冲去。 竟是以眼珠为代价的舍身秘剑! 剑光速度极快,两人又在僵持,想要完全躲避不可能,李殒干脆闭上眼睛,脑袋往右一撇,很快,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触感。 半边脸被斩开,深可见骨! 鲜血淋漓,染得身上青衣斑驳不堪。 好在不是致命伤势,天梁星力投射直下,片刻后就不再流血,留下一道浅浅的疤在逐渐淡化。 “没想到,你还有点骨气。” 阴神剑修仅剩的右眼盯着李殒,“我也没想到你能躲过这一招,很多人都死在了这一招下,你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人。” 李殒不做答复,欺身更前。 没断臂之前都不是他对手,断了手臂在挣扎有何用? 很快,李殒就接近到阴神剑修身边两米的范围,同时破掉了对面的攻势。 胜负可以落定? 异变突生! 这时,原本按照斗剑规矩泾渭分明旁观的玄剑司的二十多个剑修突然爆发,一柄接着一柄的飞剑刺破空气,裹挟破骨凉意,笼罩住李殒的各个死穴!令李殒不得不停步护住身体。 假装落败的阴神剑修哪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当下以爆掉一条腿为代价,再次用出舍身剑! “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劫与因果 李殒寒毛倒竖,感觉,整个天地都颠倒起来。 从上至下,从前到后……每个地方都有一口利剑对着,如扎入身体的困龙钉,硬生生将他定在原地,使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阴神修士那一招威力恐怖的舍身剑! 剑起,剑落! “狗东西,敢玩阴招!” 叶赤侠大喝,压榨体内剑气,再次用出万剑诀,六十口飞剑构筑墙壁,拦在李殒前面,死死地挡住前进的剑锋。 一息、两息、三息……叶赤侠脸色逐渐苍白,高大的身体也变得消瘦,本来就耗费了一番剑气,如今强行抵挡,就只好损耗本源,他又没有天梁定生印补充生机。 眼下,顶多再拦两个呼吸,否则就会底蕴耗尽而死。 一共五个呼吸时间,足够让周围观看的散户剑修作出反应,除了有零星几个愿意远远的用飞剑抵挡一下,剩下的见状不对都跑得离开。 趋吉避祸,人之常情。 李殒也没指望他们能够出手,这位年轻剑修咬破舌尖,含了一口舌尖血,以此汇聚全身气机,诵读经文。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瞬间,一直放在腰间储物袋里刻有金光咒的串珠在手上出现,这是得自真言宗年轻修士的法器,死后被李殒当作战利品收藏,以备不时之需。 之前年轻修士用去两颗,上面还剩下十六颗完整无缺。 顿时,浓郁金光覆盖住身体,让围绕着二十多口飞剑难以寸进,见到背后有金光亮起,叶赤侠知道李殒用了保命护体的手段,就不再阻拦阴神剑修,果断招来一口飞剑,拖着自己离开战场。 剑气耗尽,短时间内已是废人,不能留下来拖后腿。 失去阻拦,阴神剑修转眼就扑到李殒面前,狠毒剑锋刺向死穴,撞上金光,顿时就让三颗珠子应声碎裂。 第四颗珠子光芒大盛,浮现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最终稳定住了金光。 “好毒的剑。”李殒评价道。 到底是经过生死拼杀的前辈,能从吃人的荒山野岭中混出名堂,修行功法可能不好,论及狠辣阴毒,一个个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舍身剑,说用就用。 李殒平静道,“方才你迟疑时,我以为你会弃剑认输。” 阴神剑修空洞的左眼盯住李殒,“本来是想的,奈何身不由己。” “哦?被上过狗链?” 听到狗链,玄剑司的人都忍不住发怒,性子爆的人当场怒斥,“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自己心里清楚。” 那人默然。 做家奴,会有卖身契,做狗,自然也会有狗链子,无非是看家护院的狗脖子上拴着链子,他们的链子藏在脑袋里面,悬在魂魄中,一旦生出反心、不听从上面的旨意,链子就会在脑袋里爆开。 寻常凡人死去,魂魄完整尚且可以投胎转世,一旦做了狗被爆开魂魄惩罚,那就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可谈。 惩罚残酷,但随之而来的奖励也很丰厚,毕竟养狗的人都知道,不能光打,有时候也要丢一两根骨头下去,这样狗才会摇尾巴。 聚天下之力供养的大隋朝廷,随意丢下的一根骨头,就足够将人变成狗。 山野剑修,终究占山野两字,野路子出身,没有在大剑祖前立过誓言,全靠本心支撑。 本心坚定之人,回归剑宗。 本心不坚定,外界的各种诱惑足够令他们沉沦。 “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言有何用?” 阴神剑修的声音略带惋惜,“金光咒,好东西,却保不住你的命。” 没错,李殒陷入在河边年轻修士一样的困局,由于金光咒不是自己本身修行而来,施展限制住范围,待在金光内金光会抵挡一切,离开范围,就是自己承受。 金光虽好,总有耗尽的一日。 玄剑司等得起这个时间。 李殒眯起双眼,脸色没有太多表情,在这瞬间,他已经尝试了许多破阵的法门。 以他的见识,自然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站位已经形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剑阵,并随着玄剑司赶来的人不断加强,使得破绽越来越小,想要蛮横破去几乎做不到。 有点难办。 李殒按剑而立,眼中红芒闪过,各种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因果线便在眼前出现,他在因果线中不断翻找,多久就找到了三十二条相同又不相交的线。 这些线从他们脑袋中透出来,直直地扎入虚空,形同木偶用来被操纵的线。 杀劫化剑,拨动其中一根,很快,眼前场景暮然出现变化,一座不知在何处的阴暗宫殿幻化入眼。 这座宫殿并不大,就正常的院落大小,却很阴森。 阴森的来源不是环境,而是在宫殿内部供奉的一座头颅覆盖黑布的高大神像。 这神像身穿绿袍,手拿着一根乌金铁棒,左手拿着一根锁链,锁链上延伸了许多条因果线,细细一数,不下于千条! 其中有三十二条,正与玄剑司头颅里的因果线散发着相同波动。 李殒试探性斩出一击,没斩断,引得那因果线剧烈震动,传到这边,就是眼前一名玄剑司修士突然双目流血,口吐白沫,跪倒在地,好半响没缓过劲。 看来,这就是大隋朝廷来操控玄剑司的手段,疼痛惩罚直入魂魄,难怪桀骜的剑修愿意俯首帖耳。 随即。 李殒神念化剑,继续斩击因果线,不求全斩断,只求雨露均沾。 很快,结成阵势的玄剑司纷纷口吐白沫,倒地晕厥,让围绕在身边的飞剑叮叮当当响了一地。 李殒也不客气,招手就收入储物袋。 也就阴神剑修境界高,受到的反噬并不明显,勉力支撑没有倒地,脸色苍白呵道,“这,你搞了什么鬼!” 李殒听见了,但没有回答他,因为那座阴暗宫殿里矗立的神像,已从石质转化成血肉的质感,遮盖头颅的黑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起,落在了铁棒上,显露出头戴官帽的青皮大鬼脸面。 “呵呵,哪里来的小子,敢窥探本君的生魂?此为大罪,不可不惩罚,就拿你的魂魄来还!” 说着,挥动铁链,要顺着李殒探过去的念头抓住本体。 李殒心神暴起,下意识杀劫运转,连同慧剑一起砍下。 叮当,虚幻的神剑交锋砍出金铁交鸣声,并没有对锁链造成多少伤害,然后锁链在吃了这一剑后却不再继续前行,猛的缩了回去。 神像怪叫道,“杀劫?你是剑宗那老东西的什么人!” 说完还没等李殒作答,神像身体一抖似撞见什么恐怖事物,身上突然布满许多剑痕,最严重的一条甚至将要斩掉头颅! “啊!” 神像哪还敢出现,怪叫缩回到桌上,铁棒上黑布无风自动盖住头颅,肉体重新化出木质,当起缩头乌龟。 同时留下一句话,“给你,这些生魂都给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明月照见 天上挂了一轮明月,薄薄月光撒下世间,照在百里峡谷,映出森冷寒芒。 这是铁器在反射月光。 一阵寒风吹起,李殒动了,挑动因果线,继而斩杀对应那人,一剑一个,他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地上就躺满尸体。 同时随着进程,一种微妙满足感渐渐充斥神魂,如拨云见日、拔苗助长……总之,他看清楚往后要走的路。 这就是厮杀斗法的根本。 双方按照规矩,斗过剑,输了一身修行白修,死也白死,赢了,就获取对方的气运、福源。 不过天地苛刻,通常只给予被杀者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的气运,其余的尽数收回去,在天地间重新流转。 但积少成多,就算一开始是个根骨废物的凡人,杀着杀着自身不死,也能杀成天地钟爱的天才、谪仙人。 乱世之中有一句话,很契合这个道理:一将功成万骨枯。 眼下这些以后会化成枯骨的尸体,即是功成的体现。 滴答滴答,粘稠血液滴落在地,敲出一地声响。 阴神剑修倒在血泊,挣扎想要爬起来,但他只有一只手,一只眼、一条腿,倒下去,没有别人搀扶绝对爬不起来。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殒杀光周围剑修,最后走到面前。 “主使者是谁?”李殒问他。 阴神剑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闭上眼睛,“来,取下我头。” “你会死。”李殒肯定道,“在你死之前应该告诉我他们具体是谁,往后,好给你陪葬。” “给我陪葬?嘎嘎嘎……” 怪笑不止,好一阵子,阴神剑修才止住笑声,剩下的独眼幽幽发亮,“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就有这么大口气定下他们的生死,要知道,你能猖狂至今全是因为他们不想对上剑宗,不是什么狗屁规矩,你当真以为他们没有办法杀你,只能你去杀他们?” “年轻人,你的性子很傲,一路走来都是成功,怕是没尝过挫折滋味。” “等着,你迟早会栽落深渊。” 李殒平静问道:“难道就不想报复他们?” 报复? 听着这话,阴神剑修陷入久久沉默,怎么能不想呢,曾几何时,他也是风光无比的少年。 立誓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扫除一切妖魔,做一回顶天立地的大剑仙。 可现在,躺在这粘稠的血泊回望过去,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个很骄傲的少年,他对自己吐了一口唾沫,看也不看就离开。 以前的他在唾弃现在的他。 他为什么成了这鬼样子,不记得了,只知道在好久以前,他就在替世家大族卖命,借此获取几根别人看不上的骨头。 “给我传令的人自称诛魔卫都指挥使。” 半响,阴神剑修还是说了不少知道的事情,包括玄剑司的组成,上层架构,和扎根在他们脑子里的因果线。 “玄剑司分为司主、镇抚、掌律三阶,我只是最低级的掌律罢了,只有在上司允许的情况下能够做主。” 听到这里,李殒目光一闪,难道说。 阴神剑修看见,嗬嗬笑了,“你猜的没错,剑仙制造的遗迹,单靠我们是不足以镇压,因此上面排了一位镇抚,专门用来斗剑。” “你的运气好,旬日前这位镇抚有感剑气充盈,偶有所悟,寻地方闭关去了,我们联系不到,若不然,倒在地上的就是你。” “他是什么身份?” 这话问的很有水平,剑宗掌控一切炼剑功法,小门小派顶多走到金丹阴神就没有后路,继续往后走就要回归剑宗。 身为阴神才是掌律,那镇抚至少要高一个境界,阳神! 而成为阳神的功法,剑宗向来秘传,绝不轻易示人。 在闭关的镇抚是个什么身份就很重要。 “无可奉告。” 阴神剑修顺着地面勉强坐起,“能告诉你只有这么多,欲得知更多信息,你可以找镇抚问剑,或者他来找你,总之你只要待在这峡谷一天,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杀了。” “他是个很残酷的人。” 接着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等待引颈就戮。 李殒满足了他。 捡起战利品,李殒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又杀了几个赶来的玄剑司人,等彻底没人过来,才带着叶赤侠散落一地的剑匣,离开。 寻着两人定下的痕迹,一路兜兜转转,最后在峡谷的最外层的一座被掩饰的很好的土洞里,找到正在打坐回气的叶赤侠。 “谁?”叶赤侠惊醒,捡起手上唯一的剑,声音洪亮却能听出虚弱。 “是我。” “李兄弟,你没死……”似乎感觉到这句话不吉利,换了个口吻,“你赢了?” 李殒点头,将剑匣放出。 剑匣的失而复得令叶赤侠喜笑颜开,本来还在想这次可亏到姥姥家了,师门五代积累全被自己一波送尽,往后可就得在苦难中行走,收了徒弟也没有剑能传下去。 如今,全回来了、甚至还多了好几十口剑! 一开始他的手里的剑只有三十多口,杀了那三个驻地,到了六十口,而现在剑匣中明晃晃插了八十七口利剑,剑气深深透影,心神摇曳。 叶赤侠呆呆看着剑匣,突然掩面而泣,“师父,咱们有剑了。” 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哭了一阵,叶赤侠抹去眼泪,脸上带有羞赫之色,“让李兄弟见笑。” 李殒摇头,“真性情无妨。” 相比于弯弯绕绕,李殒更喜欢叶赤侠这种相对纯粹的剑修,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不掩饰自己情绪。 是很合格的剑侠。 李殒,“你体内本源损耗过多,单靠打坐回不了多少气,吃药罢。” 一挥袖,地上就摆满一排的瓶瓶罐罐,叶赤侠随意捡起一瓶,看着封面标签惊叫出声,“合气补天丸?” 下一瓶,“还真液?”“百灵金丹?” “嘶~”叶赤侠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李兄弟真是,我辈楷模啊。若是我也有李兄弟这样的杀力,何愁道统不兴盛!” 李殒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这些丹药也不是自己练的,而是从杀的人尸体上翻找过来,其中很大一部分由宝华山供应。 总之现在挡在面前的资源已经不是问题,缺的是感悟。 杀人放火金腰带,历来如此。 等叶赤侠吃过丹药,回复本源后,李殒便道,“这地方剑意太薄,不适合修行,到里面去。” 叶赤侠欣然同意,两人就继续往里面走,找到一个还算隐蔽的地方摄土做洞,打坐修行。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雷劫 安坐在洞府中。 横剑于膝。 李殒闭目养神,追寻冥冥之中的悸动。 虽距上次破除境界并没有多久,但现在根基已经牢固,剑气打磨精纯,继续往后走是应有之意。 按照修行理论,虚丹金丹都归类于结丹,两者之间的差距并不大,硬要说,就是虚丹境占了一个虚字,如水中月。 金丹占了实字,金性万年不移。 由虚化实,重要的就是这一点金性。 前人很难在短暂时间追寻到金性,所以才将结丹境一分二,好让人循环渐进,不至于困死在这个门槛前。 自然,这个门槛对庸才而言高不可攀,恍若天上宫门,对于天才,真的只是道较费事的门槛。 跨过去并不难。 正巧,李殒就是天才,还有斗剑杀人积攒的气运补充,合适的福地打坐闭关,几乎前后脚就追寻到金性的痕迹。 尝试将这点金性纳入体内,随剑气漩涡流转。 然而金性就像是滑不溜秋的鱼,一进入体内,就蓦然消失不见。 不能说消失,更像是虚幻接触不到实体,两者叠加在同一身体,可但始终不能相交。 尝试许久没有作用,李殒收敛气息,翻出《姹女龙虎金丹道》和卢顺的修行记录查看。 前者是仙门几千年前的正统道诀,后者是剑宗精英弟子的修行经验,分别从仙门和剑宗诠释了金丹的构成,让李殒觉得豁然开朗。 “差点陷入一个迷局,仙门和剑宗怎能一样呢?” 既然是两个不同的流派,功法不相同,那么对于金丹的诠释也就各有千秋。 仙门要求虚丹转化金丹,始终保持如一,力求完美无缺,以九条道纹生出为最佳。 而剑宗,在之前对于金丹的看法,确实和仙门没有区别,金丹金丹即然是丹,那么就该在体内结成一个丹。 但后面随着剑道发展,许多代惊才绝艳的剑仙不断改革,对于金丹的诠释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模样。 我等剑修,追寻的是杀力,要的就是极致的快,极致的锋锐。 仙门所谓的九转金丹看起来完美无缺,实则太过中庸,只适合修行成仙,不适合与人厮杀。 更不用说还要各种麻烦事情做准备,方位、机缘、材料、乃至于天时,缺了任意一种都有可能功败垂成。 可以借用理念,不能照做。 越翻头脑越清晰,到最后一页,已是大片的留白,后面只记载八个字: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这句话是十四代宗主南宫无敌对十五代宗主说的的,很有道理,遂被广而流传。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李殒喃喃自语,对自身以后要走的路有更多考量。 要结金丹,就得结剑道金丹! 说到底,结丹和炼剑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用材料锻打,形成成品,按照锻剑的理念来就对了。 很快,想法付诸于实践,将众多天才地宝摆出来作资源,运转《太上玄兵七杀剑诀》,滚滚灵气涌入体内,经过奇经八脉,三百六十血窍,最后在丹田汇聚成剑气。 一股脑的往丹田漩涡里沉浮着的虚幻金丹里面涌去。 投射在外,就是灵气倒灌,与体内一样在外面也形成双重漩涡,强行容纳金性,锻打虚丹。 时间缓缓过去。 一天、两天、七天……李殒在某一日的午夜穆然睁开眼,将昏暗土洞照得满室皆白。 外界,剑意滚动,剑气冲霄,汇聚扶摇,搅动方圆十里之内的所有灵气。 “轰!” 天上云层汇聚,遮蔽星月,暗暗的,铺满厚厚的一层,更有无数细微电芒在云层中游走,汇聚,不多时就演变成惊天动地的雷蟒,随意一次游走,都能引出轰天震地雷声。 这是,金丹成道劫! 修行为逆天而行,金丹更是仙凡的正式隔阂,仙人有云: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如此,天意怎能让你如愿? 雷劫汇聚,将要落下! 李殒走出土洞,仰头看去,嘴角竟泛起笑意。 “大概有五十多里,不差。” 雷劫范围代表着你在天地之间的分量,同时也代表着金丹品质。 之前送顾清筱归家时,在河上遇到水妖结金丹,雷云覆盖了二三里路,现在对比看着就有一股子小家子气,那时候就算水妖结成金丹,也是最下下等的次丹。 五十里雷云,在当世亦少有。 当雷云出来时,许多人都为此感到深深震惊。 “我去,这得有六七十里?” “哪能,六十里路雷云,你还不如直接说是某位老祖的转世重修大道呢。” “不过五十里也足够震撼,有百年未见,上一次还是莫山的那个天生道种,也不知道这次是哪位仙门天骄。” “不是仙门,你看着雷劫气息直指峡谷,峡谷里面有什么?除了剑修,谁能在里面待!” “难道说是……李殒?” 雷云之外,汇聚了许多闻讯过来旁观的修士,其中不乏知道李殒进去的人。 “应该没错,也就只有此人有这番气魄天资,假以时日,又是一个剑仙出世啊!” “哼,我看未必。”一个面容阴鸷的老人冷声,“天才,也得成长起来,站不起来,纵然是百里雷云也是水中月,镜中花。” 众人点头称是,纷纷讨论该怎么做。 对于这些人的谈论,李殒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关心,他眼里悬在头顶将落未落的巨大雷霆。 拔剑出鞘,巍然而立, “来。” 天上雷云仿佛被这一字惹怒,翻滚片刻,一道通天彻底的雷蟒便直扑而来,声音轰隆,如威如狱。 直面雷蟒,李殒发现了一个小细节,这雷蟒出乎意料的精致,从鳞甲到眼神,几乎和活物没什么区别,扑上来时,也做蟒蛇类妖物相同的功作。 张嘴,吞咬。 李殒衣袍随风鼓荡,眸子璀璨如星,就这么静静站在原地,等雷蟒过来。 直到双方的距离只有十米之间,能让他清晰的看见蟒蛇的口腔,才挥剑斩天! 这一剑,如同一道璀璨无比的流光,直将雷蟒一分两断,甚至去世不改,于是很多人便可看见在峡谷之中有一道剑光掠起,直上九霄! 递入奔腾雷云! “咔嚓!” 雷云静了两息,随后,狂暴翻涌,竟再次往四面八方开拓,遮蔽住刚好卡在五十里旁观的修士在的地方。 他们瞠目结舌,雷云已定,怎么还会扩散? 闻所未闻!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时候,金丹雷劫覆盖范围之内,对活物一视同仁,很快,他们的头上也将要落下雷霆。 “走!” 众多流光纷纷往外奔,直到觉得安全才停下,这是有人出言打破寂静:“这得有六十里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云 不止六十里。 雷云还在翻滚,扩散。 直到覆盖七十余里时,才渐渐停歇。 抬头一瞧,真就仿佛天都压来,万般压力只对你一人。 有人感叹不已,“七十里金丹雷云,古来少见。” 雷云每多出十里,威能便会翻上一番,如二十里是十里的两倍,三十里是二十里的两倍,到了七十里,重重叠加之下,其威能已经无法估量。 总之,纵然是阳神修士,也为这通天彻地的雷云而震惊,思考若是自己以如今的修为面对,能不能在里面存活下来,安稳渡劫? 答案是不知道。 设身处地一想,自己不行,他应该也不行。 “此人必将陨落于雷击之下。” “大人说的极是,可惜不能亲手击杀此贼,以报陛下大恩。” “……” 诸如此类的话,很多,都不看好拔剑问天的少年。 直到一位破衣烂衫的道人开口,众人又陷入沉默。 “万一,他成了呢?” …… …… “不过七十里,再来!” 李殒身影已经登临高空,脚下是百里峡谷,头上是一望无际的雷云,少年夹在当中,战意汹涌,剑指苍天。 苍天发怒,雷霆嘶吼,数十道水桶粗的闪电划破云层,重重叠叠,形同狰狞巨手,甫一出现,就展现出骇人威压。 闪电,迅猛。 剑光,亦是。 几乎是在闪电刚生成的当间,李殒就出了剑。 手中斩邪剑气嶙峋,剑芒刺骨……最终融合成一种闪烁点点星芒的鲜红。 像是澎湃大日,又像是寂静夜空。 两者交相辉映,尽是展现出与闪电分庭抗礼的气魄。 九曜星辰!太上玄兵! “斩!” 于是,剑光大作,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巨大剑罡,在尽是雷霆闪电的夜幕中,开辟出独属于自己的光。 不大,只照亮周围三尺,却足够耀眼。 轰隆隆! 咔嚓! 剑罡对撞闪电,撕扯、绞杀,狂暴气息使闪电大手碎裂破开,最后变成一道道光亮,不甘心的消弱于世。 “再来!” 李殒目光坚毅,浑然不在意自己因闪电侵袭导致爆裂的身体。 血液一边流淌,一边结痂,天梁星光照耀,令少年得以继续与天劫对抗。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李殒的性格,管你是人还是老天,当动手时就动手。 稍微喘息片刻,感知身体伤势已恢复,李殒深深吸入一口气,吐出。 整个人身体提纵向上,朝着正在酝酿第三道攻击的雷云奔去,身上衣袍轩然作响,伴随着响声的还有剑。 十八口得自玄剑司的灵剑组成的九曜剑阵。 此时正值夜幕,剑阵一出,九曜星辰当即响应,九道不同星光穿透雷云投射而下,平均散入十八口剑。 九曜剑力生生不息,相互轮转,令李殒气势大盛! 雷霆化作神兽不断嘶吼,闪电汇聚力量狂暴侵入,但都被两套剑阵挡在外面,使李殒安然无恙继续在云中穿行,直至,直面真正的雷云。 雷劫,既然是劫,便会有一个核心。 而这个核心,即是天地意志的彰显,所有的攻袭,都是出自于此处。 李殒看见了它。 那是一个足有一人多高的淡紫色眼睛,通体由雷霆构筑而成,不带一丝感情,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淡漠无情。 道祖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说的正是这眼睛的缘由,并不是说天地间万物都视为养在院子里狗,而是说天道无私无情,对万事万物都一视同仁,你有错我就罚你。 然而,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李殒看到这眼睛的第二眼,莫名觉得道祖说的也不尽其然,因为他似乎从这眼睛里看到了一点活人才能拥有的灵动。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再去看,似乎第一印象才是对,所谓的感情并不存在。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该继续出剑。 通常而言,成道雷劫将会视应劫修士的修为、气运、福源种种因素落下不同次数的攻击。 少则一两道,多则五六道,若是实在是修行种子一般的天才,便是极阳之数的九道。 李殒不知道这雷劫会对自己劈下多少次,但知道每次雷劫都会比上一次更强盛,再加上这七十里的范围,真要待在原地一来一回应对,就算有天梁定生印修复生机,也难以存活。 唯有争,唯有主动出击,直接搅碎天意,从根本上毁灭雷劫,才是最中意的方法! 手中长剑剑意汹涌,闪过光辉,最后凝聚成一道暗沉沉的实质罡气。 剑修修行,未成金丹之前,有剑气,剑芒,剑煞三种不同的远中近的攻击方式。 而到了金丹,可以使三者合而为一,以剑煞做骨、剑芒作肉、剑气为皮,凝聚成真正的剑道攻杀大法——剑罡! 威力何止翻了一番。 面对这惊天动地的一击,雷劫之眼猛然暴动,向来只有它轰击别人,那里有别人来主动找它的道理。 不知死活的剑修。 无数道销魂蚀骨的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拂,恍若鬼哭,漫无天际的云层中,雷霆蟒蛇乘风而起,身形暴涨十倍。 在风雨雷电交加中,化成一条背插双翅,仰天咆哮的雷霆大蟒。 随即尾巴一抖,振翅而飞,猛的张嘴就咬向剑罡。 咔嚓! 剑罡斩掉半个蟒头,但蟒蛇有整个雷云的加持,再加上本来就不是活物,几乎眨眼间就又重新生长出头颅。 如此反复,两个呼吸后便将剑罡咬碎,继而以鬼魅难以匹及的姿态扑向李殒。 两套剑阵在操控下及时抵挡,给李殒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正要重新出剑,却蓦然发现不对。 一道黑紫色雷霆被蟒蛇吐出,竟直接穿破两套剑阵轰击到李殒本体。 不仅造成巨大伤势,更是在进入身体之后不断穿梭,形成上百上千缕的细线,肆意破坏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乃至于触及到丹田! 这是! 九霄神雷?! 不对,若真是九霄神雷,就算渡劫来了也得小心应对,应该只是九霄神雷中的一种。 想着那黑紫色的颜色,与一进入身体就不断振动的电芒,其实并不难猜测。 九霄神雷第七霄,因天空震动而出,具有移山倒海之力——振霄神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剑道金丹 李殒并非仙门道人,对于雷法的了解并不多,却也知道九霄神雷的鼎鼎大名。 仙门中有一种流派就是专门役使雷霆,按照阴阳五行,天地人神鬼妖魔怪给雷霆划分了等级,其中九霄神雷位格最高,他们尊称为天地开辟之始。 并以修炼九霄神雷为最终目标,渡劫飞升倒是其次,其某一代掌门还以雷法与剑宗的一位大剑仙斗过,得到一句“有点本事”的美称。 没错,大剑仙从来看不起其他人,认为都是土鸡瓦狗尔,不过一剑地事情,唯独对九霄神雷修炼者夸赞了这一句。 其威力之大,由此可见。 虽然李殒面对的只是其中一霄,或许都算不上,只沾染了相同的特质,却也足够致命。 鲜血不断从皮肤冒出,很快就染成了血人,纵然有天梁星加上九曜星辰不断循环,却也只是勉强造成体内平衡,不让伤势更加恶化。 现在的他,握剑都难,更不用说出剑。 于是硬吃雷蟒的下一击,整个人再也不能在云层中站立,向地面跌落。 重重摔落在峡谷,惊起大片灰尘,过会不久,斩邪剑也从天上坠落,不偏不倚落到他手中。 剑身微微颤动,似在安慰。 李殒看着天上再次汇聚的雷霆攻击,脸上露出叹息,谁能知道区区金丹雷劫,竟会出现振霄之雷,若是再多一些,给无量修士渡劫都够用。 天地何其钟爱啊。 李殒不甘心就此失败,想他五岁开始握剑修行,寒来暑往经十二载春秋,历无数死难,手下人头积攒上千个,踏着尸骨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眼看就要踏入仙凡之变,怎能停步不前? 狗日的天意,老子就不服你。 挣扎起身,双手握剑驻地以作支撑,再强行压下脑海中的恍惚,李殒咧开嘴,露出森白牙齿,向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继续。” 声音很淡,细如蚊呐,却代表至死不渝的脊梁! 来! 一道道狂躁的电芒汇聚入蟒蛇,令它原本就到大的身体更加庞大,横在天上,几乎能被凡人肉眼看见神态。 覆灭一切的攻击,已然落下。 李殒看着那在眼中近乎毁天灭地的攻击,握紧手中剑,咬着牙,直指雷蟒。 蚍蜉撼树,可敬不自量。 周围汇聚的修行者见状,高兴者、惋惜者皆有,抛开各自恩不谈,峡中这位少年剑修确实展现出了自己的气魄,将死的一刻都不曾害怕,依然牢牢举剑。 再心狠的人也觉得,此人死后,天地间将会少上许多的英雄故事。 可惜了…… 雷霆下落,已经直入峡谷,要劈碎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就在两者距离不到三寸,眨眼可至的时间,峡谷中有庞大剑意突然涌动,宛如困龙钉,钉住了雷蟒。 同时,李殒耳边恍然听到一句陌生的温润嗓音,“别怕,继续出剑。” 这句话落下,无可计量的剑气便一股脑涌入身体,直接冲破振霄神雷的封禁,由周身经脉汇聚入丹田,涌入那颗近乎成实质的剑道金丹。 如此,浑身鲜血淋漓的李殒再次挥剑,斩出。 鲜红夹杂星辰色彩的剑罡瞬间撕开雷蟒,令它烟消云散,并在斩杀雷蟒之后去势不改,直冲天际而去。 爆开! 瞬间,云层翻滚,一圈又一圈的气浪不断震动,表现在外,就是原本厚厚的遮蔽的天幕的雷云,此时突然洞开数道口子,从这口子往上看,可看到皎洁月光依旧。 剑光飞起,少年再次御剑上天。 挟风擎天,所向披靡! 随着李殒上天,四面八方灵气翻滚不停,最后形成一口长达百米的剑道法相。 对比七十里雷云虽依旧如蝼蚁,但如今蝼蚁却拥有扫平一切的信心。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斩天杀神!! 剑道法相劈落,上天入地,顿时寂静无声。 天地之中,宛如就只存在这一剑。 雷劫之眼再次闪过人性化的神色,随即,紫黑色的振霄神雷电芒覆盖全身,隐隐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毁灭气息。 然而,只在法相下坚持两瞬,便被斩破,让法相落在雷劫之眼的本体上。 令它轰然破碎,消散在虚无。 随后,失去本源核心的雷云也在缓缓消散,从浓厚至淡薄,最后风轻云淡,洒落一地月光。 李殒浮在空中,眼中情绪很多,最后只吐出一句话:“金丹己成。” 一道道玄妙的天地韵味在他四周出现,放出五色霞光,在夜空中格外显眼,旁人见了,宛如就觉得天上仙人降世,仪态端的不凡。 内视自身,太白金精铸成的道基上沉浮着一柄通体如玉,晶莹剔透的小剑,正如活人一般不断呼吸灵气,转换剑气,效率至少是虚丹期的十倍,能容纳的剑气含量也在十倍以上,远远超出一般的金丹修士,就连仙门修士能比拟他的也不多。 容量与阴神修士没有多少区别,再加上通明的剑丹,毫不客气地说,普通阴神在他眼里已经是土鸡瓦狗般的存在,随手可杀。 阳神,也能从容走上几十个回合,遇到不擅长斗战的野修,斩杀也不是大问题。 总之,一入金丹,便是天上地下两个区别。 静静感悟片刻,最后落剑于峡谷之中,长剑入鞘,对着剑宗山门所在的方向行以剑礼。 方才,是峡谷之中残留的剑气帮他冲破振霄神雷的封锁,还有那道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如无意外,正是劈出这道峡谷的剑仙。 这就是运道的神妙。 想着这些的时候,远处有剑光纵来,寻声看去,便看见叶赤侠御剑而来,李殒就收敛起了杀意。 他可没忘记峡谷里面还有玄剑司的剑修在修行,就是不知道那人藏到了哪里,天地雷劫竟然没有感应到。 要不然一视同仁,也对那人落雷,事情就会变得相当有意思。 叶赤侠难掩激动,“七十里雷云,七十里啊!还有刚才那一剑,剑法精妙,寓意高绝,李兄弟不愧是我等楷模,真让兄弟佩服。” 这话说的有点肉麻,李殒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云淡风轻的道,“侥幸而已。”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征辟 叶赤侠羡慕道,“我结金丹的时候要是能有三十里,就很满足了。” 这话没法谈。 各有各的缘法,还要看一部分天意,总体上在五十里以下是最合适的情况,如李殒这种雷劫突然扩大范围属于特例。 也就是他,也就是在峡谷遗址,换做别人来渡劫,早就死的灰飞烟灭。 “对了,我看见玄剑司的人在对人磕头。” 叶赤侠忽然道。 做了狗,给主人磕头是应有之理,这不算新鲜。 重要的是那个人是谁。 “那厮架子极大,玄剑司的人一见到就跪下去,嘴里还说有罪什么的,脑袋磕的砰砰响,啧,直磕了好一会儿才被那厮旁边侍女叫起。” “真是不把我辈剑修放在眼里。” 还有侍女? 转念一想,山野剑修能做狗,做侍女也在常理之内。 “他们钻了一个空子。” 李殒平静道。 山野剑修是剑修没错,但没有主动回山认祖归宗,身份得不到剑宗正式承认,站在剑宗角度,便不能算作是自己人。 既然不是自己人,爱做什么,想做什么,给别人当牛做马也好,都跟剑宗没关系,也没有理由管教或者讨要道理。 但凡里面有一个剑宗分山的人,四方剑修早就云动汇聚,将这玄剑司砍得一干二净。 大隋朝廷能想到组建剑修组织,必然是认真研究过关键,不会给予别人找茬的理由。 真要打,只能斗剑。 但玄剑司还有个镇抚藏在暗地一直没出现,要是抽冷子来上一剑……不得不防。 “可知晓那人什么身份?” 闻言,叶赤侠挠了挠下巴,“我们虽因躲避雷劫站在一起,还是有十余里的空余,当时你正在上天斩雷,正直精彩,就更没注意他们,只模糊听到有几句‘陛下’‘皇后’什么的鸟话,嗓音还很尖细。” “想来,是那狗皇帝派出来的钦差太监。” 大隋有重用太监的传统,认为太监无儿无女,往后无后,身家荣辱全寄托在皇帝一人身上,对于皇帝无限忠心,因此,每任皇帝都会重用太监来制衡外朝,并不局限于只在朝堂,外面的军队有太监监军,如诛魔卫、监察卫、镇妖卫等天子六卫,也有太监的身影存在。 玄剑司事关重大,来个没卵子的监视很正常。 “他们都聚在一起?” 叶赤侠点头,“没错,我见你落下就来了,他们这时候还没走。” 李殒很认真说道:“走,去问剑。” 难得人都聚在一起,这时不杀何时杀,总比一个个去找方便的多。 叶赤侠也有这个意思,至于对面人多占优,笑话,李殒没成金丹前一人就能杀他三十个,现在成了金丹,不说杀杀三百个,全砍死应该没什么问题。 见了那惊天动地的斩雷一剑后,叶赤侠对李殒很有信心。 说走就走,两道剑光平地升起,随叶赤侠指引方向,迅速掠去。 很快,便在峡谷边缘地方看见了乌泱泱汇聚的众多剑修,他们都是因为躲避扩大的雷劫而来。 本该在劫云消散后各回各地,继续打坐修行,但离开的人只是寥寥几个,更多的剑修聚在一起,互相低语,手里都拿着一张宣纸,脸上神情各异。 羡慕、犹豫、不安交织。 叶赤侠看见附近有一个相熟的剑修,就凑过去询问,那剑修正想找个人商量,之前刚才发生的事情全说得出来。 “隋皇要征辟我等做官。” “诺,这是他们能提供的条件。” 接过写满字迹的宣纸,一看,叶赤侠不由得砸舌,上面贴的条件异常丰厚,不论身份境界,一进入就是六品武官校尉,若是虚丹直接授五品,金丹四品,每高一个境界就往上提一品。 同理,六品每月俸禄两百太平钱,五品四百,四品一千,依旧往上叠加。 除去官职俸禄,承诺入职后还会替每人打造一口趁手宝剑,包揽往后的修行资源,共享修行功法…… 每一桩每一件,皆击打在山野剑修的关键处。 他们往常斩妖除魔,抢劫杀人,除去必要修行资源,每月能剩个几十太平钱积攒就算富贵。 还要购买铸剑材料,应对不时之需,往往要历经三四代修行,方能养出一口宝剑。 而现在入朝为官,大隋全部包揽,不说别的,就承诺每人一口宝剑,便足以打动他们。 叶赤侠将宣纸递给李殒,叹道,“很多人都动心,没办法,兄弟伙太穷。” 说着,他顿了顿,还有一些话想说,但看到李殒古井无波的神色,犹豫片刻,还是没说出来。 李殒知道他的意思,“你是想让我无视他们?” “人各有志,何况是大隋朝廷的名义,并非玄剑司,毕竟天赋皇权嘛,仙门也有人在朝廷里做官,他们做的,没道理我们做不得。” “更何况,杀得同修太多对你名声不好,剑宗亦会问责。” 这些剑修,以后或许就有不少能成金丹,通过考验拜入宗门,成为师兄弟,杀得多,的确不好。 若让他们眼睁睁去做狗,李殒亦不满意。 那日昏暗大殿,牵扯了上千人的雕像他记得很清楚,脑袋里塞进去这么一个玩意,往后生不如死,还不如由他来动手,先杀去解脱为好。 就在考虑这些的时候,人群注意到了两人,一翻涌动之后分开,走出来十几个玄剑司剑修,“李殒,你来做什么!” 李殒平静道,“斗剑。” 玄剑司的人闻言脸色难看,欲言又止,最终只吐出一句,“此事往后再提,今日容不得你放肆。” 放肆? 这词很新鲜,李殒笑了,“倒想知道你们怎么不容我放肆?” 李殒说完这句话,不等他们回答,就自顾自的往前走,众多剑修眼神看着他,目光随之而动,最终看着他走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坡上。 “诸位都是同道,修行不易李某知晓,如果能有个好前程,没人阻拦,若是抱着做狗的想法去讨要狗食,无需多言,拔剑。” “光荣战死,总比以后后悔来的好。” “诸位觉得如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年前的事 “好,妙语连珠。” 众人沉默,一个青年太监却在鸦雀无声的场面中骤然出现,只见此人身穿蟒袍,头戴玉冠,一双丹凤眼狭长带墨,看着极俊美。 “李大剑仙,久仰了。” 太监不阴不阳地道,“我大隋天子胸怀万民,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此乃天赋皇权,仙门历任国师,剑宗亦有朝廷封号,放眼三山五岳,哪个不以入大隋做官为重?” “如今,天子感慨剑修修行不易,正直妖魔四起霍乱黎民,百姓常常舍身破家,流离失所,因此特意下旨征召天下修士,不看出身门派,只论才是举。” “不止于剑修,别的修士也在行例,怎么,李大剑仙这一句话反倒将朝廷置于不义之地,浪费了一份苦心啊。” 青年太监摇摇头,露出不忍,“朝廷损失事小,诸位修行不易事大啊。” 这一番话说完,众人都觉得很对,既然征召的不止他们,而是天下修士,那么去朝廷做官实在可以考虑。 相比于累死累活的江湖拼杀,做一月官员,便能抵得上过去两三年,传承有望啊! 这下子,众人都纷纷觉得李殒是来碍事之人,朝廷出这么大的礼遇给予,你却不识好歹前来阻拦,岂不是断人道途? 断人道途与杀人父母何异? 这时,就有几个人在人群里出言:“李殒,你自己与大隋过不去,别牵扯到我们,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是极,是极……” “依我看,大隋这次诚意十足,值得去……” 李殒表情古井无波,内心却叹了一口气,确实,他没办法要求所有人和他一样,因为他的崛起占了许多唯一因素,为生存拼杀才是大多人的现状。 纵然内心知道朝廷不会这么好心,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专门派太监过来,但却都在想,万一是真的,错过岂不是遗憾终生? 越想越觉得对,越想越觉得李殒碍事,甚至还有人说:“你是剑宗出身,当然不需要为修行资源拼杀,可我们都是穷苦人,想追寻个好生活有什么错,你若执意阻拦,我们就和你拼了!” 看着他们的做派,李殒叹了口气,青年太监这一招确实高明,言语挑拨离间,再加上丰厚承诺,很难不让穷惯了的人听从。 可天下,哪里有白吃的饭? 乞丐讨饭都要和人鞠躬磕头,唱一段莲花落,恭贺别人万寿无疆。 有玄剑司作前车之鉴,可以看见隋廷对剑修的态度,现在如此大方,必然有诈。 只待以后发作罢了。 “你们若执意要去,李某拦不住你们,只希望你们能保持本心,莫要迷失。” 李殒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便让你们先见一下真相,也算是我作为同道的一番心意。” 说着,眼中红光一闪,指向一名玄剑司修士,在繁杂的因果线中找到那一根连接锁链的因果线,令其显现出来! 金丹成道,杀劫同样蜕变,大大增强对因果线的探究,可以让原本只有他能看见的因果线短暂在人前出现。 虽然只是一瞬。 众人看着那一根从脑袋里延伸出来直插虚空的线,都愣在原地,这手段大家没见过,却不难猜测是某种掌控性命的方式,再联想到这件玄剑司的人确实太过谄媚,之前还以为是为了往上爬,做大官,现在看,完全是身不由己。 “这是因果剑?” 忽然间,人群里传出一道惊讶的声音,一个胡子脑袋花白的老剑修张开嘴,浑浊的眼眸散发奇异微光,略带回忆的道,“我之前见有人出过此剑,称其可以分辨因果,斩断因果,修行到高处,更能顺着因果将与因果有关联的人全都杀尽……” “刚才那根线,绝对是因果线,不会错的,不会错。” 老剑修越说越激动,众人得到佐证,惊讶李殒有如此大杀伐手段的同时,也对青年太监怒目。 没卵子的东西,敢说假话。 李殒没在意这些,他走到老剑修身边,老剑修知道要问什么,不带发问便说出来,“那人是个中年人,脸上有一道疤,腰间常常揣着一个女子式的香囊,用的是左手剑。” 李殒听了,神色恍惚起来。 他知道这人是谁,三师兄柳江。 脸上那道疤,是年轻时候与师父斗剑,被师父留的教训,用的左手剑,是因为天生右手残疾,至于那个香囊,应该是二师姐送给的。 二师姐在没登山炼剑之前是个家传的工匠,很喜欢制作器物送人东西,每个师兄弟都有二师姐送的玩具,通常是一柄木剑,或者是剑鞘。 至于香囊,二师姐只做过一次,送给了她的心上人。 只是后来,都不见了…… 李殒收敛情绪,“老前辈是在什么地方见到我那师兄的。” 老剑修,“大约是在五年前,我途经昭雪郡,见到那位出剑,因此记忆犹深。” “但那位去了哪里,却是不知道。” 五年前…… 正是师兄们随师门长辈离开的时间,从那时开始就再没有回过山门,只留下十余个未成器的师弟师妹互相扶持,然后,在仇家找上门斗剑,灭门。 独李殒一人留存。 想到这里,李殒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踪迹出现的地方就好,总有知道结果的一天。 老剑修也感叹,“道友风资,一脉相承啊。” 说完,看了一眼手中写满字迹的宣纸,转而道谢,“多谢道友指点,我这就离去了。” “等等。” 李殒叫住老剑修,送去几瓶修行丹药,“这是谢礼,不要推辞。” 老剑修本想拒绝,一看丹药名字,知道贵重,略微犹豫也就收下,“既然如此,老朽便却之不恭,往后江湖再会。” 说完,抽身离去。 见老剑修离开,许多摇摆不定的剑修也一起离开,场上的人蓦然少了七成。 这让青年太监气急败坏,打算拔剑相对。 没错,能在剑气遗址里随意行走,青年太监在没宫刑之前也练过剑,只是后来走了更有前途的一种方式,承受剑气压力却是没问题。 “给杂家杀了……” “住手!” 一名侍女出现,呵斥太监,接着对李殒躬身行礼,“贵人相请,请随我来。” 李殒挑了挑眉,对此并不意外,太监出门只会配太监,哪里会配侍女,只有那些喜欢铺张场面的皇孙贵族,才会时时要求仆人服侍。 如无意外,李殒大概也能猜到里面的人是谁。 “不去,让来见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愿与我? “大胆,你不过一个区区……” 侍女还没说话,青年太监立刻站出来指责。 李殒神情平静,目光投射而去。 青年太监当即就不说话,双手捂住喉咙,尽力挽救那不知什么时候破开的往外流出血泡的伤口。 “人多眼杂,贵人不方便现身,还是请李剑仙随小女子前去。” 侍女脸色略微苍白,强装镇定回答。 李殒平静说道,“关我屁事。” 侍女不再说话,踌躇片刻后,转身离开,没过多久,一辆异常豪华犹如小型宫殿的青铜车驾缓缓驶来,六匹青铜骏马恍若有灵,不需要主人操控,便在一个安全的界限前停下。 “李道友,请上车相会。” 通透红纱从车架四面垂下,似是一种精妙法器,从外面往里面看去,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也听不清里面是男是女。 李殒淡淡的道,“有话就说。” 他并不准备进入这辆车驾,事实上,正随时准备出剑厮杀。 小心谨慎,才是活下去的根本。 听了,车架里的声音笑了笑,“李道友竟是连我这小小车架都不敢上,说出去未免让人耻笑?” 李殒冷眼相待,浑身散发冰冷剑意。 这下,终于让车驾里的人略过此事,转而说道,“听闻李道友剑法精妙,当世少见,我愿一观以全心愿,不知道友是否愿意。” 李殒点头,“来,和我斗剑。” 车驾陷入长久沉默,李殒当做不存在,这时聚集在这里的散落剑修感知到情形不对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还留下的也都摇摆不定,剩下都是玄剑司的走狗。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 眼神交错,奋然拔剑! 一条剑气长河在剑下挥出,所过之处,路径上所有玄剑司修士尽被吞噬,纵然有人想抵挡,亦如螳臂挡车。 倘若,这些人都是自由身,一起攻来李殒没把握将他们全杀光,可他们脑袋里偏偏有一条线连接生死,受到波动轻则晕厥,重则成白痴,只需在剑气长河经过的途中拨动因果线,便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活着离开。 待剑气长河散去,地上已倒满尸体,粗略一数不下二十个。 “好剑法。” 车驾里的人感叹道,“剑意分野,挥气成河,论及气象远超同辈,不输于阴阳二境,他们死在你剑下,足以瞑目。” 说完,车架上红纱无风自动,扬起,露出位身穿雪白吴服,发髻用一口玲珑小剑挽起,浑身配满各种金光闪闪的小物件的……雌雄莫辨的面孔。 但不得不承认,这张面孔很好看,无论从男的视角还是从女的视角,都觉得好看的那种好看。 目光扫视车架,在这人微微隆起的胸口前微微停顿,然后目光落在这人的膝盖上。 那里放了一件紫檀木色的梳妆盒,样式很素净,老旧,与华贵的车架、好看的美人全然不搭。 “当时姑母对我说,你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以后必然会成大器,我听你的故事后便想见一见你,只可惜无缘无份,转瞬你就在大隋朝会上闹出大事。” “本以为,你会就此陨落,合了名字中的大凶之意,却未想到竟是再次创造奇迹,折了好多人的面子,更是突破金丹,这下,令我对你更加好奇。” 女子的姑母并不难猜,无非就是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在皇宫还没有跟大隋皇帝闹翻之前,皇后确实来见过他一面,也提及过有个侄女在跟随游侠学剑,是筑基期剑修。 如无意外,便是眼前的女子了。 只是,你一个筑基剑修,蝼蚁都不如的货色,有什么底气说这一大段高深莫测的话? 凭身份?还是相貌? 李殒不是见到美色就走不动的人,下山以来,不论男女,不论相貌,只要与他作对,皆一视同仁。 感知到李殒的杀意强盛起来,女人却是平静道:“你是金丹。” 李殒看她片刻,杀意收敛。 筑基与金丹之间相差三个境界,有寰宇大宝诰制约,出手斩杀无疑给人留下把柄。 寻常的,无门无派的散修也就罢了,死了白死,没人替他们寻仇。 女人身份高贵,真杀了,恐怕消息都不用皇帝批复,一直追寻而来守在峡谷外的大修士们就有理由出手杀他,剑宗亦无话可说。 见李殒偃息旗鼓,女人轻笑,心里想这算不算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李兄弟,何必惯着这娘们,我来动手就是。” 一直静静不言的叶赤侠突然开口,剑匣砸在地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我是虚丹,宝诰制约不得。” “你杀不了她。” 这是实话,女人看起来境界很低,实则身上那堆金光闪闪的东西都是万分珍贵的法器,任意一件扔到江湖里,都能引起阳神下场血腥厮杀。 还有头上用来挽住发髻的那口小剑,表面看着古井无波,实则深藏剑气,是一口不下于斩邪的宝剑。 甚至,那平平无奇的梳妆盒都能让人隐约感到心悸…… 身为大隋皇帝的侄女,若是受宠爱有加,配个无量境的皇族护道者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这是剑气遗址,非剑修不得进入,皇族护道者也得老实在外面看着。 总之,叶赤侠一个山野修士,拿什么和这种天骄圣女斗? 除非你气运逆天,举手投足间有天意相助,又或是某位老怪转世,带有上千年的搏杀经验,否则绝难胜出。 叶赤侠听了,撇了撇嘴,骂一句,“狗大户。” “你想做什么,直说。” 李殒问她。 女人倒也果断,“你天赋很好,是个不折不扣的天骄,远胜国都那些所谓的天才,今日一见,相貌亦是远胜……” 李殒听了,皱眉不言。 这话听的怎么有点不太对劲,夸得他都不好意思。 女人继续说,“我来之时曾经问过姑父遇见你如何,姑父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虽然你冒犯天颜,但姑父依旧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我问你。”女子神情认真起来,身子往前探,一字一句的道,“可愿与我结成道侣,共赴阴阳大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同样的遭遇 听完女子的叙述后,李殒很是震惊了好一会儿。 道侣,对于修行者的意义很不一般。 基本意思是指一起修炼的同伴、器物,也指一同修炼的情侣、夫妻。 前者,李殒已经有斩邪作为道侣。 他修行专心于一剑,并非像叶赤侠这般以万剑称雄,一人一剑共同提升,互相扶持,这就是他的剑道。 后者,对他来说基本无用。 女子说了一句共赴阴阳大道,男为阳,女为阴,合在一起便是阴阳,也代指为夫妻道侣。 这关系就颇为复杂,成了阴阳道侣,不止要继承对方的关系,更会继承对方因果。 如女方有深仇大恨的仇家,自己不能报仇,就找一个道侣结为夫妻,将因果牵扯过去,那道侣为了修行无碍,也为在对方面前展现气魄,就会接下因果去报仇。 打得过还好,打不过就身死道消。 然后这人的宗门见弟子死去,怒不可遏,也乌泱泱的去报仇,然后你来我往,本来是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最后都会发展成你死我活的大事,非得一方宗门死尽才肯罢休。 因此,对于结阴阳道侣,大家便都慎之又慎,生怕一不注意就招到麻烦。 不过,眼下身上有麻烦的是李殒,可以说得天下到处都是仇家,这样情况下女子说要结侣,着实让人佩服。 不过转念一想,女子最大的背景是大隋皇帝,姑母能够做皇后,亦是出身门阀,同样让人不敢小觑。 有资格接下因果。 李殒佩服她的勇气,等回过神,开口道,“不愿。” “为何?” 女人问道。 李殒扯了扯嘴角,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因为我不想。” 女人看他,忽然道,“因为顾清筱?” 提及顾清筱,李殒叹了口气,“也不是因为她。” “那是什么?” “你们女人为什么总喜欢问问题,答案已经说了,何必再纠缠,硬要回复的话就一句话,你不配。” 没错,这是李殒内心真实写照,炼剑六年初入筑基,听起来可称为天才,却要看对谁。 身为门阀之女,自小有天才地宝滋养,有名师教导修行打基础,只为正式拜入师门那一刻。 等确定修行道途,无论是仙门、剑修,功法转换后以往积累都能源源不断转化修为,三天炼气,一年筑基,五年通玄者数不胜数,个别勤奋之人五年内结成金丹都是应有之理。 反观女人,修行六年才将将筑基,简直浪费大好青春年华,要么资质愚钝,要么完全不将剑道当做一回事,只想依靠背景耀武扬威。 这样的人,论道都不能论,结成道侣岂不是拖累自己! 听完答案,女子哑口无言,她想了很多种被拒绝的理由,有样貌长得不好看、有仇恨言论,偏偏没想到竟是境界问题被看不起。 “我……” “你!” 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还未散去的人目光往这边看,使脸上有火辣辣触感。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后带侍女拂袖而去。 女人前脚离开,后脚,一道无形的气息骤然生出,李殒脑袋往左偏了偏,避开这道攻击。 循声看去,那是一个身材瘦小,形同饿鬼的干瘦男人,宽大的刺绣麒麟的衣袍穿在身上,随风鼓荡,像是巨大的招魂幡。 “幸好你没答应。” 干瘦男人目光死寂,冰冷的道。 “你杀了我的徒弟,我要你赔命。” 李殒挑眉,“来。” 话语未落,干瘦男人猛地窜出来,没见握剑,只张开五指成爪,一爪抓下,即是五道血腥剑气。 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一时间,整个地方都被剑气笼罩,将方圆一里之内皆染上朦胧红色,透着深沉的、令人不安的死寂感。 李殒挥出一剑,抵消了红色。 周围剑修见状,知道危机到来,不敢在这里面待,纷纷御剑离开,叶赤侠本想和李殒一起应对,李殒却对他道,“你去找玄剑司的人,这里有我即可。” 干瘦男人是阳神境界的剑修,到了这一地步,就不是那些山野能够了解的境界,依靠散碎传承修不到这种地步,必然是拥有完整的剑道传承。 本宗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么应该就是某个没落的分山投靠大隋朝廷,以此换来复兴机会。 本宗和分山之间,其实和大隋朝廷与门阀没有两样,虽然都出自于一家,但自立门户之后,本宗就不会太管你,是好是坏,全看自己努力,于是为了存活下去,这些落寞的分山就会将传承散出去,希望大海捞针出一个能够拯救自身的人,这是散落剑修的来源。 李殒开口道,“青萍山传法长老,李殒。” 干瘦男人眼珠转了转,“三宫山代掌门,仇久。” 三宫山? 这座分山竟然还存在? 所谓三宫,指的是一座山上的三座分别来自不同流派的仙门,后来剑宗一名前辈得到开宗立派资格,觉得这地方风水极好,便独自一人杀上山去,将大小长老全都砍死,令活下来的小道士改换衣冠,从此传播剑道。 这地方毕竟是强抢而来,这三座宗派又不是无根浮萍,于是就结下梁子,几乎每隔十几年就会有仙门中人前来讨要道理,不过都被那位前辈给杀了练成剑傀,送给弟子护身。 风资一时无两! 可惜后来这位前辈欲从渡劫突破境界未果,失败几次后,下定决心赶赴妖域夺取气运行殊死一搏,最后陨落于妖域。 失去大梁,原本就是一群散沙的三宫山哪里承受得住仙门攻击,没过多久就衰败下去,剩下几个不成器的逃得一命外,山门也被重新占掉。 算是断绝道统。 没想到四百多年过去,三宫山还存在,这让李殒顿感唏嘘。 分山开了灭,灭了开,哪里有长久的一日。 从这点上来看,他们两人都是同类。 可惜,要刀剑相对。 “呵呵,待我夺了你的气运,重新复兴三宫山!” 干瘦男人眼珠一转,冷笑道。 “如此,生死勿论。” 李殒拔剑,身上气息勃发,抬手,便是一道恢宏剑罡,使得天地摇动! 第一百五十章 脊骨剑 剑锋划过空气,带起无数漩涡。 炸开。 一个呼吸,交手数次,两人都无法奈何对面。 干瘦男人有境界优势,一举一动,狠辣无比。 李殒则占据地利,举手投足调动遗址内剑气,爆发出势均力敌的力量。 这令干瘦男人暗暗心惊,同时晦暗眼珠更加贪婪,观李殒如观珍宝。 能打就好,越能打,就代表身上气运传承越厉害,只要杀了此人,用秘法夺取气运,那么三宫山必然复兴有望。 到那时,自己也不用东躲西藏,直接杀上三宫山,光明正大将那群杂毛道士全砍了,然后通明剑宗,向天地宣告三宫山剑统的归来! 死! 干瘦男人一掌拨开迎来的攻击,自己往后退去两步,拉开一个稍微安全的距离,并非投降不打,是厌烦这样你来我往,半天难以破局的情况。 【吞剑噬骨神剑法,出剑!】 瞬间,出现极其惊悚一幕。 干瘦男人长长指甲划破肚子,挤开皮肉,同样萎缩的脏器里,赫然存在一口三尺来长的利刃,上下都被血肉包裹,如同长在一起,心脏每跳动一次,利刃也会随之跳动,显得分外诡异。 抓住剑,撕开血肉,拔出,露出完整真容。 这口剑,无锋、无柄、非金、非铁,红白相间,乃是用脊骨所制成,提在手里层层相扣,似鞭似棍,又如毒蛇盘旋,透出来自荒古的血腥气。 脊骨剑! 够狠的。 看来三宫山真是落寞到谷底,否则一般人绝不会用这种方法养剑。 这种方法养出来的剑,威力不可谓不强,也与自己性命息息相关,旦凡损坏,剑器所受的伤势都会完整反馈到本体。 平常不用的时候,脊骨养在身体里更会吸取身体里的血肉精气来做养分,初始还好,吃得多便能跟得上消耗,无伤大雅。 越到高境界,脊骨剑需要血肉资源就越多,如不能及时补充,那么脊骨剑就会加倍抽取本体血肉,使得养剑之人便形同干尸傀儡,说是活人,实际上早就成为类似于剑奴的东西。 不过,代价高,门槛却不高,比虺月剑魔动则死在半路上的《人剑合一铸剑大法》要容易修行得多。 堪称天资不高的穷剑修能掌控的最凶最稳妥的修行道路。 打坐练气都省下,只需要养脊骨剑,它破境,你自然也就破境。 “吃!吃了他!” 脊骨剑上层层堆叠的骨头如蛇般摇动,蛇头在干瘦男人身体的带动下往李殒这边探来,吐出猩红信子。 咻!!! 快,极致的快,根本无法目压的快! 连百分之一个刹那都没到,便已跨过百米距离,到了李殒周围近处。 不足三尺。 剑修三尺之内,是毋庸置疑的死地! 李殒寒毛倒竖,瞳孔微微睁大,神念来不及反应,完全凭肉身下意识横剑在胸前,应对这招。 下一刻,沛然巨力从剑面传到身体,“咔嚓”两声,这是胸腔骨骼碎裂的声音,然后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趁你病要你命,脊骨剑一闪而来,呼啸的剑气,裹挟刺骨扑鼻的腐臭,最顶端的脊骨张开嘴,狠狠的,咬在李殒未握剑的左手上,疯狂吮吸。 瞬间,便将小半边身体吸得只剩下皮囊,李殒这时才回过神,以壮士断腕的姿态干脆不去管这小半边身体,杀劫开启,星辰运转,种种契机付诸于剑上,最后点在脊骨剑的关节处。 炸出一个小坑洞。 顿时,脊骨剑松开嘴,狂叫嘶吼,令李殒得以拉开距离,召唤九曜星辰剑阵护体。 检查几乎没有知觉的半边身体,幸好,只有血肉被吸取而去,筋脉骨骼都没有太多损伤,嘴里扔了几颗珍贵的补血丹药,再有星光照耀,没过多久,手臂上的肉便渐渐地鼓起来,重新回复。 目光看向敞开胸怀的干瘦男人,李殒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下。 脊骨剑没出来的时候两人可以打的有来有回,毕竟有遗址剑气补充身体,能令他无休止的挥洒气息,而不用担心剑气耗尽。 脊骨剑一出来,完全颠倒局势。 有遗址作为补充又如何,任你八风来,我只往一处去,近身,撕咬!极致的速度,极致的凶狠,宛如疯子一般,你怎么应对? 这场架,很难打。 “你很美味……” 干瘦男人忽然道,声音干涩,恍惚,“莫要挣扎,与我融为一体!” 言罢,竟是不给喘息机会,再次扑过来。 叮叮铛铛! 脊骨撞上九耀剑阵,金铁交鸣,迸发绚烂火光,短短片刻,就让九曜剑阵重组了数次,除了吞光剑等少数灵剑,其他得自玄剑司的宝剑上都布满大小不一的牙口。 摇摇欲坠! 李殒见状,也不打算藏着掖着,既然你要来,那咱们就光明正大的尽全力。 天地之中一片瑟瑟,充斥肃杀之感,斩邪长剑迎风舞动,抬起落下,中间重重叠叠,划过的每一道轨迹都有无数的剑影跟随。 这是,得自于徐不归传承的《万相归一剑》! 一剑落下,即是万剑落下。 体内比拟阴神的剑气瞬间耗尽,又回复、又耗尽,不断循环反复,李殒手腕微抖,在将要撞上脊骨剑的刹那,偏过角度,直取干瘦男人! 破不了脊骨剑,就杀原主! 三尺之内对我是死地,对你也是! 生死只在交错的一瞬间! 脊骨剑轰碎九耀剑阵,再次咬住李殒,李殒对此浑然不觉,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终于将剑锋送入干瘦男人的喉咙。 嘭! 剑罡顺着喉咙两分,一份直冲脑袋,另一份直冲五脏,灌入六腑,搅得原本就开膛破肚的地方更加血肉模糊,尤其是用来安放脊骨的血肉方位,更被剑罡重点招呼,近乎成了包饺子用的肉馅! 干瘦男人睁大眼睛,张开嘴,一脚踢在李殒身上,也顾不得脊骨剑舍不得松口的想法,强行将剑拔出来,叠叠转转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扶着脊骨才没有倒下去。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这么多年一直无往而不利的脊骨剑式,却被个小辈用以命换命的方法破去,真是、不甘心。 三宫山还没有复兴,朝廷给的承诺还没有兑现,不,自己不能死。 于是他的脑袋偏过去,感应玄剑司的人,说了一句话,“来。” 然后,便可看见数位玄剑司修士由自主过来,在他身前跪成一地,身体在瑟缩,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脊骨剑吸干吃尽。 得到补充,脊骨剑反补肉身,使干瘦男人以破烂尸体的模样存续,完全无视致命伤势。 但这也有代价。 干瘦男人神识变得沉默,身体变得僵硬,一举一动,都被脊骨剑所操控。 残破的身体里只有一个想法在游走,这是脊骨剑答应他的承诺——杀了李殒,复兴三宫山!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引狼 脊骨剑带动躯体,划过凄厉角度,一瞬间,跨越重重距离来到面前,爆发如云如瀑,神魔一般的恐怖气息。 暗红的光折射,渲染成、修罗地狱! 凄风苦雨,蟒雀吞龙! 李殒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伸手甩出两道剑符,稍微抵挡片刻,投剑于远处,在原地留下剑气虚影,任凭脊骨剑斩碎。 刚才动用万相归一剑,体内剑气循环耗尽又补充,尽管金丹依旧可以容纳剑气,但经脉此时已经到临界点,类似自身,都能看见奇经八脉的血管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口,眼见着就要破碎。 必须要一段时间用来恢复,强行动剑,会使身体承受不住。 好在,剑气符箓有很多,足够戏耍神智不高的脊骨剑。 没错,脊骨剑完全掌控身体之后爆发出来的力量没有限制,每一击落实在身体上都有可能击杀李殒,但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脊骨剑的神智并不高,更多时候都是用本能作战,形同未开化的野兽,干瘦男人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二者可以互补,现在干瘦男人做不了主,野兽的本能占据上风,更危险,也更好对付。 抛开剑修身份不谈,在此时此刻,脊骨剑与野兽并没有区别。 分辨不清哪道剑气符箓化成的虚影才是李殒本体,最后干脆不管,见一个杀一个。 不过,它的感知却敏锐得可怕,只要李殒透出出一点点的微不足道的杀机,脊骨剑便能感知到方位,直接奔袭而来。 举手投足,天崩地裂。 有好几次,几乎是擦着头皮躲过了狂暴攻击。 李殒想过离开,任由脊骨剑发疯,却发现不管御剑到何方,只要不出剑气遗址范围,总能被脊骨剑追杀而上。 至于离开剑气遗址,万万不能想。 外面还有一大群心狠手辣的修士在守株待兔,正等着李殒离开,正愁没有好理由杀之,眼下两人斗剑,正是一个极好机会,不需要自己动手,稍微加强一下脊骨剑,便能达到目的。 打不得,杀不了,麻烦。 李殒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什么,带着脊骨剑便往某个方向冲去。 …… 豪华的青铜车架之内,云栖霞眯着眼睛,注视摆在面前的高大琉璃镜,镜中正投射着干瘦男人与李殒的血腥厮杀。 看到高兴处,两人以伤换伤,不由的叫了声好。 伺候在一旁的侍女闻言,端起摆放在一旁的酒壶,给云栖霞的杯中倒入粘稠如鲜血一般的玉液琼浆。 酒气散发,使空气中充满异香,一闻,宛如置身天堂。 云栖霞扬起雪白玉颈,一口饮尽杯中酒,轻笑道,“过瘾。” 就是不知是这用万千黎民血汗酿造的酒过瘾,还是两名各自代表山门最后血脉的剑修拔剑相向过瘾。 侍女觉得,应该是第二种。 她太熟悉眼前主人的脾气,骄傲、自满、为所欲为、偏偏又聪慧无比,不拘泥于常理,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常常不用任何理由就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 如,自身出自尊贵,被誉为云家三百年才出一位的绝世天才,出生之时,异相横空,产房之上有紫气东来百里,甚至惊动闭死关的云家老祖,言:昔日道祖师西出函谷关,紫气东来三万里,此子出生便有百里紫气,往后成就不可限量。 然后亲自带云栖霞打坐练气,巩固基础,恨不得倾囊相授,等到年岁渐长,又动用面子说动仙门一位大能老友收徒,眼见前途即将圆满,云栖霞偏偏不同意,甚至为此离家出走三月。 没人知道她这三月经历什么,只知道回来的时候,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断手断脚的残废剑士,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已经拜剑士为师,修炼剑道。 那剑士,若是境界高超也就罢了,大不了以后做剑修世家,说不定还有另一番运道,偏偏调查过身份,就是一个和人斗剑斗败了的散修,修行半辈子连个金丹都没铸成,也不会教徒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云栖霞一命,被缠着叫师父,没办法才答应的。 气的云家老祖差点当场圆寂,可又实在喜欢这个机灵古怪的小玩意儿,只好听之任之,喜欢练剑就练,大不了当做不存在。 于是,本是修道天才的云家小姐做了毫不相干的剑修,选的师父又是不得已的落魄剑士,其中坎坷,真真是不足为外人道。 很多人都说,就算要学剑,也要找个大剑修,而不是跟个残废。 但侍女知道,自家小姐很尊敬那个师父,容不得他人说半个侮辱。 不巧,李殒之前就侮辱了小姐。 可惜,这么好看的人儿,若是真的成了姑爷,想来小姐的师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 “小姐,不对劲。” 这时,侍女像是在镜子上发现了什么,惊呼道,“这人在往我们这边飞来。” 云栖霞听了,也连忙仔细去看镜子,等看到投射出来的地方与自己所说的地方高度重合后,不由得微怔,“他是怎么发现?” 脚下这具青铜车架,名唤:自在。 可自由隐匿于山河云彩中,其六匹青铜马更是暗合天子驾六的规律,乃是大隋皇帝特意赐下,更加增添本领,非无量境修士不可窥见,乃是一等一等高深坐骑。 怎么偏偏这人就能寻见?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时候,李殒人未至,声音已响起,“又见面了。” 云栖霞气笑了,“刚才让你上车不,现在反到回心转意?” 闻言,李殒摇了摇头,“非也。” 不是上车,那是什么? 很快,答案有了揭晓,十几张剑气符箓洒落在车架上,透露出李殒的契机,之后,脊骨剑托着干瘦男人奔袭而至,抬手就是一剑对着车架劈下。 车架金光浮现,荡出层层涟漪,拦下攻击,同时回敬过去。 金光击打脊骨剑,脊骨剑气息稍稍减弱,却令它更加狂躁,一道又一道的剑光如疾风骤雨疯狂劈出,让青铜车架摇晃不停,更让里面的云栖霞脸色难看,“你,你无耻!” 李殒面无表情,没有只让人挨打,不让人还手的道理,他可不是一见到美色就走不动道。 眼下,甚至觉得脊骨剑实力不够,若是能够击破车架,杀了这个女人,这才叫做皆大欢喜。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合作对敌 疯狂而恐怖的气息随时间累积,脊骨剑托着干瘦男人不断挥击,嘴里尽是荒诞的呢喃不清的怪话。 李殒冷眼相待,绕着车架,继续引导脊骨剑往上面劈砍。 云栖霞喊道,“够了。” “仇久,本宫命你停下!” 已萎缩成侏儒大小的干瘦男人全无反应,并不将这所谓天潢贵胄放在眼里。 云栖霞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泛点青白,她看着车架愈来愈淡薄的金光,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完全释放的脊骨剑在某种程度上与无量修士杀力一般无二,车架短时间之内能够依靠自身烙印的法阵进行抵挡,但长时间必然会有耗尽。 眼下,车架遭受攻击便不能飞走,只能像个呆木桩站在原地挨打 说到底,她境界不高,出行依赖的是车架的保护,而不是她掌控车架,相辅相成闯荡。 “小姐,可怎么办好啊?” 旁边侍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也炼剑,知晓阳神境修士的恐怖,再不离开,坐等车架被攻破,迎接两人的只有死亡。 她还年轻,还没有结婚,她不想死…… 云栖霞寒声道,“慌什么!” 一句话,侍女顿时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去看云栖霞,云栖霞没空管她,对外面的李殒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李殒躲过脊骨剑扑击,淡淡地道,“拖住他,替我创造机会。” 在境界上,干瘦男人比李殒要高两个境界,杀力更是强大,而李殒有七十里雷云打下的根底,有遗址剑气补充,真打起来,只存在五五分。 一招定生死的五五分。 看谁的剑更快,更能碰到对方死线。 李殒先碰到干瘦男人,他就能赢,干瘦男人率先碰到他,不死也残。 所以需要有一方在旁边进行牵扯辅助,吸引干瘦男人的绝大部分注意,创造斩杀机会。 在不离开遗址前提下,云栖霞无疑是最好选择。 这种未成长起来的天骄,云氏敢放她独自闯荡,不用想,必然给了几件压箱底的手段。 用来牵制足够。 听完,云栖霞翻起白眼,思虑良久,眼见金光有气无力起来,抵挡不了多久,最终还是答应。 “也罢,就让你一观本姑娘的风采,以后也好后悔没答应。” 李殒轻笑,不说话。 云栖霞站起身,打开手中的梳妆盒,霎时间,浓郁白雾自梳妆盒弥漫而出,裹挟着一缕不属于云栖霞的宏大意志,撞向干瘦男人。 “呲啦!” 白雾宛如六月太阳晒干潭水,天地中飘荡的蒸汽,与干瘦男人接触的瞬间,释放出惊人热量。 同时,更多雾气顺着干瘦男人口鼻往里面钻,蒸发肉体里本就存量不多的血气,使干尸真正成为了干尸,一举一动,都能听到干燥的碎裂声。 然而,干瘦男人受到的伤害并不会反馈到脊骨剑上,或许他本来就死了,一个死人再怎么承受折磨,顶多让尸体更加残破,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雾气似乎察觉到这一点,便向着脊骨剑缠绕而去,但脊骨剑完全不吃这一套,周身绽放红光,开始吞食雾气。 没错,它在吞噬雾气上的灵蕴! 这东西怎么什么都吃? 云栖霞注意到这点时,雾气已经被吃了小半,等到收回梳妆匣中,存量就更少,反观脊骨剑,因吞噬完雾气中的灵韵,现在已神智大增。 如果说之前是野兽的话,现在就是从野兽化妖,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李殒扯了扯嘴角,骂道,“蠢女人。” 云栖霞听了怒气冲冲,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做了蠢事,她斗战经验浅薄,哪里知道脊骨剑什么都吃,这下倒好,不仅没有起到牵扯的作用,反而让干瘦男人的一部分神智被脊骨剑继承,使得脊骨剑下一次动手明显有了章法,更加难以应付。 不过还好,它依旧辨别不得剑气符箓的真伪。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收回雾气之后,云栖霞略微犹豫,最终取下当做发簪用来挽头发的小剑,神色庄重,口诵法诀,“吾剑有灵,万兵之尊。养之以金玉,奉之以天灵……斩妖屠龙,镇魔压怪,奉大剑祖律令!” 顿时,小剑迎风舞动,在天地间如明晃晃的一条细线,又似天光,掠出。 天地仿佛暗了一瞬,待到再次明亮,小剑已然击在干瘦男人用于握剑的右手上,没等脊骨剑反应过来,便将这条手臂斩断! 同时,还在云栖霞的操纵下不连断往干瘦男人的尸体上飞舞,两三息后,原地便只剩下一地干燥肉沫,风一吹,便纷纷扬扬洒落。 脊骨剑勃然大怒,自主飞起撞上小剑,张嘴就是一口。 咔嚓! 轻微碎裂声令云栖霞脸色一阵发白,连忙召回小剑,等看清楚上面明晃晃的牙印,心痛的无以复加。 这是她的本命飞剑啊,用无数天材地宝打造,更有师父临终之前灌输的全部剑气,坚硬无比,与别的剑相撞只有他人折断的份,这上面的牙印,无疑是在她身上咬了一口。 重新挽起发髻,云栖霞深吸一口气,挥动衣袖,身上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便都一股脑的全飞出去,化成地水火风、四时五序等等法器,一同绞杀脊骨剑。 然后,她恼火地询问李殒,“还不出剑?” 李殒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注视肆意飞舞的脊骨剑,眼中红光微闪,展现万千线条。 玄剑司的人脑袋中都有那条线,干瘦男人也不例外,虽然死去让脊骨剑占据了主导,但二者合二为一,终究是一体,那条线便依然存在。 但很短,短到不足一指。 因此唯有一次命中,斩掉这根因果线才能获胜,失手便真要考虑最坏情况——以毒攻毒,放出老剑士,让它吃掉脊骨剑。 放出老剑士的后果很严重,这是两败俱伤的方法,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用。 李殒握紧手中剑,感受体内恢复完毕的剑气,跳动不停的心脏,深深吐出浊气。 一息、两息、十息,脊骨剑被法器击中,短暂失去平衡——机会到了!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出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气运大涨 下个瞬间! 李殒体放金光,近乎实质化的元神驱使斩仙秘剑飞出,掠影挟光,直冲脊骨剑。 轰! 然而脊骨剑仿佛就等着这一招,迅速在空中调整方位,大放红芒,滚滚剑煞冲霄而起,凝结成与干瘦男人有近乎七分相似的虚影,虚影眼光凶狠,一张利嘴张大,由脊骨带着撕咬而来。 吞了此人元神,咽下此人气运,破去他的脏腑,我要换副躯体重新修行。 “没关系,安心的死。 三宫山与青萍山,两山道统我会一肩挑之!” 滚滚执念怒吼,使人耳晕目眩。 轰隆隆! 脊骨对撞剑锋,爆发狂暴气浪,炸得地面尘土飞扬,一个又一个的坑洞迅速生出又被抹平,活生生将地面都削平五尺! 这还没完,脊骨剑与斩邪剑叮叮当当的碰撞,上面存在的男人虚影也不肯停手,整个身体拉长,径直往李殒遁出的元神身上撕咬。 好在李殒早有准备,浑厚剑罡在体外构筑屏障,重重叠叠,护住自身无碍。 虚影心中大恨,“让我成为你有什么不好!我有经验,你有天赋,你我二人合而为一,才是唯一的选择!” 李殒不做回答,一味出剑。 “好好好,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 言罢,脊骨剑竟是脱离战场,以极快速度摆脱元神剑的追击,往李殒本体而去!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威力绝顶,却有一个弊端,元神遁出肉体驾驭飞剑,本体便处在没有操控的威胁情况,这时,若元神不能及时回归本体,那么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男人虚影斗战经验丰富,脊骨剑虽继承的不多,仍足够一眼分辨出对手的破绽。 哈哈哈哈!死! 剖腹入体,往后这具身体就是我的! 然而,李殒本体上突然绽放的光亮挡住剑锋,来源正是剩余的金光咒珠子。 不止于此,还有得自于大隋国都的毛笔,无风自动,在空中写下字句、“何妨吟啸且徐行!” 字句现身,散开,显化成一片泥泞的山岩沼泽,限制住脊骨剑,顿使速度减缓。 但这只能拖住一瞬,而元神剑回归本体需要一个呼吸,脊骨剑更近,似乎完全没办法抵挡? 在这绝境之中,李殒睁开眼睛,手持不知何时出现的吞光,对脊骨剑斩下。 九曜星辰剑力轮转不息,尽数化作太白!七杀剑罡汹涌澎湃!万相归一剑如影相随! 更有慧剑、杀劫、斩念剑种种剑招附加。 脊骨剑亡魂大冒,下意识想抽身离开,然而这个时候元神剑已经调转方向赶回,与本体一前一后,形成绞杀之势。 落剑! 剑气如龙,浩浩荡荡,瞬斩因果生死! 脊骨剑根本来不及反抗,便被狂暴轰入,因果线剧烈波动,反噬立刻涌上,当即就丧失对身体的操控,外露的男人虚影消散,只能带着不甘随脊骨剑掉落入地。 然而,李殒根本就不想就此放过,既然斗剑,那就做好彻底死透的准备。 元神剑穿骨斩节,带着沛然巨力,直接将脊骨一分两段,两分四段,最后斩成一节节的碎骨。 大量的血气从碎骨骨节中迸发而出,恍惚还有男人凄惨哀嚎,“啊啊啊,我要复兴三宫山……” 李殒听也不听,挥出一把剑火,将地上的脊骨全都烧成粉末,衣袖一挥,便飘飘扬扬洒落的看不见。 斩邪剑落回手里,剑身颤动,李殒微笑抚过,“做的很好。” 斩邪剑更加高兴,散发亲昵意味。 到了金丹,跨越仙凡两隔,许多以前不敢用的秘剑都能施展。 《三尸分神术》,这道秘术如字面上的意思,可以分出自己的一部分元神,让其以三尸形式存在,可以用来炼制化身,也可以寄托在物件之中提升战力。 剑宗常有“飞剑万里取人头”的说法,其根本就是以《太上元神斩仙秘剑》、《三尸分神术》为根底,按照喜好添加其他秘剑,形成独属于自己的飞剑法。 如此,哪怕自己远在万里之外,也能让一部分元神驾驭飞剑杀敌,而不影响本体行动。 为一等一的攻伐大法。 唯一需要担心就是元神不可分出太久,否则就会斩断本体联系自成一体,到那时要么承认独立地位,要么将其击杀重新收回,或者分身杀死本体,取代地位。 因此,除去必要情况,飞剑最大距离是由剑气操控在百里之内穿行,既能保持威力,又便于操纵。 李殒收了剑,开始检查这次的收获。 不得不说,干瘦男人真的是穷,浑身上下除去那把脊骨剑,什么都没有,但脊骨剑是一口邪剑,更寄宿干瘦男人的神魂,不大好用来做配剑,烧掉是最好的选择。 物质上的收获是没有了,但冥冥之中的收获却存在。 两人在斗剑之前互相通报过姓名、道统,再加上都是以最高身份做赌,便是赢者通吃的局面。 三宫山气运流逝,由青萍山吞下,反馈至山顶上的祖师堂,让堂前原本只有点点绿意的梨树,生长出三四片细嫩绿叶。 随风一摇,仿佛在鼻尖能闻到那股久违的清香。 心旷神怡。 李殒嘴角不自觉勾起,有一就有二,再来几次,想必整棵树开满梨花的时日不再遥远。 “没想到你真能杀了他。” 云栖霞走出车架,来到李殒身边,看着被剑火烧毁的痕迹,感叹道,“金丹杀阳神,真是个怪物。” “不算怪物。” 李殒回答,“此事有过先例。” 云栖霞看他,目光复杂,“但那些人都出了很大的名,其中有道门大真人,有仙君,有儒学圣人,还有数名大剑仙,你这么说是拿自己和他们对比?” 李殒点头,“前人做得,后人难道做不得?天地轮转生生不息,我们要做的不是看着前人的功绩高山仰止,而是要在前人的基础上做得更好,好让后人在我们的基础上再次攀登,这才是修行的真意。” “至于你,我在你身上看不到那份一往无前的勇气。” 云栖霞沉默,她的师父,那个断手断脚的剑修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她没听进去,只是觉得练剑可以不受家门的约束,让自己自在,其他的并不在考虑之中。 就如之前对李殒说过的话,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一被拒绝,便恼羞成怒想要教训。 可现在,她,真正觉得李殒很不错。 “那你还愿意……” 李殒知道她的意思,说出和之前没有差别的话,“你不配。” 第一百五十四章 理念之差 “你这个人,注定天煞孤星。” 云栖霞撇嘴道,她真没见过这样的人,不喜欢美色、不爱慕权柄,眼里只有杀杀杀,若不是能从对话中感受到活人气息,都以为修得是有亲朋绝亲朋,存好友杀好友的无情道。 李殒置若罔闻,旁人非议与他何干,说的再多,又说不掉二两肉,无视即可。 两人一时无言。 少倾,李殒突然冷不丁问道,“有多少分山投靠了你们?” 云栖霞眯起眼睛,没有正面回答,略带俏皮的轻声道,“你猜。” 这算是对李殒出言不逊的回应。 李殒没继续追根问题,沉默看着远方,手一指,吞光出鞘,听得两声惨叫,待到回来时已带回两颗玄剑司的头颅。 将头颅扔在地上,看在那死前不堪的狰狞面孔,李殒深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已有答案。 世上没有万年的王朝,剑宗亦如是。 外人看来是铁板一块,但内地里却存在着数十个不同的派系,有因剑术而存在,因血缘而存在,因理念而存在……很多很多,他们都想让剑宗按自己的方向进行改变。 剑宗对他们的处理分法很简单,斗剑论生死,然后放出去成立分山,任由你去折腾。 这便造成在分山之中有两个不同的阶层,一个亲近本宗,传承人员等时常受到本宗的青睐,接受的教育与本宗没有区别,会时常有大剑仙过去讲道,看似两地,实则一体,如青萍山。 另外一种,就是因为各种原因不服本宗,觉得自身道理更高,出去开辟山头的,本宗对这类分山的感觉一视同仁,你回来我认可,万年不联系也行,都随你的意思。 就是孩子叛逆了,管不住,哪怕混得再差也不想让大人知道。 三宫山是第一个,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李殒对此情绪很复杂,个人自找门路没错,但不能失去傲骨,甘愿俯首低头。 遇到了,那就杀,替他们把腰板直! 斩邪、吞光呼啸飞去,在遗址中不断穿行,每一次掠下,都能带走一个玄剑司的性命,很快,整个遗址到处都是扑鼻的血腥味儿。 有阴神剑修试图出来抵挡,但不过三剑,就被一剑穿心,钉在崖壁做了风干腊肉。 云栖霞终于沉不住气,玄剑司事关大隋皇帝的布置,虽然在这边的只是一小部分,全死光依旧会让大隋皇帝不开心。 天子一怒,李殒可以无视,她作为既得利益者不能。 于是就说道,“有要求可以提,我尽量满足。” 李殒平静道,“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这是定论。 云栖霞无言,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力量的珍贵性,不由想到若她此时是个金丹,应该就能阻止——不,做不到,这是个根本不能用常理而言的怪物! 她看过李殒的全部信息,二月十四出世为世人所知,那时才只是筑基期的境界,然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逆流而上,斩通玄杀金丹,屠阴阳二神,硬生生在半年之内突破金丹。 岂是一个快字了得。 说句可笑的话,二月十四之前,他们还都是筑基境,如今,却是天差地别。 于是,眼睁睁看着李殒飞剑乱杀,到最后,出去几个机灵的见状不对的逃出遗址,剩下的人全都死尽。 收回飞剑。 无视在旁发愣的云栖霞,李殒看向西方,那里有数十道剑光正在飞来。 “李兄弟,我就知道是你赢了。” 叶赤侠在不远处落下,徒步走来,脸上尽是钦佩神色,“阳神都被你宰了,真是我辈楷模,没说的,我叶赤侠以前没服过谁,现在就服你。” 实力论英雄,这是更古不变的道理。 李殒笑了笑,说过两句客气话,看了看那几十个在远处踌躇的剑修,就问叶赤侠是什么情况。 叶赤侠颇为不好意思,“这些师兄弟有个想法,想托我问一问……” “有话直说。” “中,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叶赤侠感叹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穷鬼,做梦都想拥有一口好剑,攒钱买剑又需要几十上百年。” “现在呢,玄剑司人死尽,留下了很多的剑器,便托我来问问,能不能赊他们一口,往后必有回报。” 李殒恍然,还以为远处的这些剑修想要来找麻烦,没想到是来求剑的。 由于人都是李殒所杀,那么尸体的遗留,战利品也全由李殒一人处置,别人不能说半个不字。 想了想,他取了三十六口灵剑用来炼制四套九耀剑阵,剩下的剑全都大方的送出去,任由挑选。 慷慨举动引得众人连连称赞,都说了自己的名字来源在哪里修行,应接因果。 即是,“往后有事相招即可,管他上刀山下火海,咱们必将赴约。” 这个时候,李殒若是突发心思建立一个剑派,这些人很大程度上都会答应下来,有数十名现成的做底子,不出两三代即能成长为一个比较大的分山。 可惜,现在还没到考虑这些的时机。 等众人都分了剑,个个喜笑颜开,叶赤侠又道,“既然大家难得都聚在一起,不如来论一论道,各家有什么秘剑,独门手段都说说,也好互通有无,增长见识。” 话说完,众人眼睛都看向李殒,李殒点头,欣然答应。 于是气氛更加热烈,许多人都讲出独门的修行心得,触类旁通之下,不止于他们,李殒亦觉得大有裨益,对于剑道理解更加深刻。 …… 两天两夜后,人群散尽,李殒还留在遗址之中。 倒不是不愿意走,而是外面一大群眼睛盯着,任何一人自里往外出现都会被扫视千百遍。 叶赤侠道,“要不你和我换个身份,我在这里面待着?” 这番话说的真心实意,论及承受恩惠,叶赤侠收了四十多口剑,实力大涨,这价格买他的命都足够,换个身份而已,不值一提。 李殒觉得这是好办法,他也不需要隐瞒太久,能有时间让他去昭雪郡即可。 这时,一直死皮赖脸听完整场论道没走的云栖霞忽然开口,“我有个更好的方法,可让外面的人不生怀疑。” “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顿了顿,补充道,“与道侣无关。” 李殒看着她,皱了皱眉,“什么要求?” “我想去剑宗拜师。” 云栖霞姣好的面孔上满是认真,一字一句的道,“我要向你证明,我不是废物!”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昭雪 天光暗淡,小雨淅淅沥沥落下。 在雨声中,有骏马长嘶,腾空而起。 一辆豪华的青铜车架越出遗址,六匹骏马足生云雾,腾起万丈光辉,恍然如神话中拉动大日的神祗,无尽尊贵。 “下官拜见郡主!”“末将拜见郡主!” “……郡主万安!” 见到青铜马车出现,来自大隋皇朝的官员、修行者纷纷上前,在距离青铜车架两米外的地方行礼。 车架内,云栖霞不咸不淡嗯一声,“本宫安。” 作为大隋皇帝最受宠爱的侄女,她破天荒地拥有临安郡主之爵位,位置很高,比不受宠的皇子还要高。 因此,所以在外面的这些修行者都较为恭敬。 互相问过礼,一名身穿仙鹤补子袍的朝廷修行者问道,“郡主可知峡谷中发生之事?” “知道。” 修行者便带着三分期盼,七分自欺欺人询问,“可是仇九赢了?” 那场雷云之后,峡谷中李殒和仇九斗剑厮杀时造成的声响同样不小,不说声传百里,那剑气扰动的情况在外面的人都能肉眼看得到。 便在想,最后到底是谁胜谁负。 如果是他们赢了,杀了李殒那厮,便可当场写捷报发往国都,领受陛下高兴。 若是输了…… 哪有阳神剑修打不过金丹剑修的道理! 你以为你是谁,大剑修转世吗? 可近几日来玄剑司的人再没有向外联络过,发进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不祥的预感使得他们不得不将事情往最坏方面猜测。 眼下见到云栖霞,迫不及待想从这里得到真正的答案。 然后,云栖霞的话令他们陷入久久震惊。 “仇九死了。” 云栖霞叹道,“就在我面前,挫骨扬灰,死得干干净净。” “怎么可能!仇久修了脊骨剑,那玩意爆发起来,无量境都会感到棘手,李殒不过一介金丹,岂能杀他!” 众人喧哗,皆是不相信这个事实。 但云栖霞身份尊贵,必不可能说谎话,一时间,众人默然。 直到有人自圆其说,“诸位可还记得国都那剑道法相?” 这下,众人理解了,原来是用了外物,能胜过仇九也就不稀奇。 “郡主,此人是否还在遗址中?” 云栖霞淡然道,“自然还在。” 众人点头,还在就行,只要不逃脱,大不了再派几个剑修下去斗剑,就不信那种手段能一而再的继续用。 “好了,都散去,本宫乏了,懒得与你们废话。” 有人似乎还想追根问底的问,但顾及到云栖霞性格素来恶劣,是个不好招惹的主,于是默然不言。 目送青铜车架离去。 车架之内,云栖霞嘴角微嘲,“先前还说不上我的车,现在却是大摇大摆坐下,不怕我临时反悔?” 正在翻看一本杂论书籍的李殒闻言,目光不动,口吻平静道,“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听这威胁之言,云栖霞冷笑,心中暗暗记下,等拜入剑宗,学到真正的剑,往后必要找你麻烦。 李殒知道她的想法,混不在意,你进步,他自然也在进步,两人之间的差距除非到了天地人三劫的渡劫期,否则绝难抹平。 “往哪里走。” 出于礼貌,云栖霞问了方位。 “昭雪郡。” “那是大隋的最北方,你想要出海去万岛洲?” 大隋占据整个东升州,四面环海,但海与海之间亦有差别,并不是说随便往个地方出海,就能到达另一座天下。 如果说陆地归人类主宰,那么无边无垠的大海就是水妖天下,他们在各自妖王的带领下划分海域,盘踞水道,狙杀过路的修行者,你但凡敢从他们的地盘经过,便会一拥而上攻之。 其中不乏无量境修士饮恨。 如此就需要安稳道路供以通行。 经历无数前人代代开辟,扫荡妖魔,终于在最北方开辟道路,使得万岛洲可以与东升洲互通有无。 昭雪郡过去不远,即是大海。 云栖霞怀疑李殒想要借此离开大隋。 李殒没说原因,云栖霞没再继续问。 如此,一连半日过去。 期间,为了不让旁人生疑,车架还在一个繁华地方停留过两日,往左往右都走了一段时间,营造出游山玩水的假象。 待到了路途的三分之二,便将李殒在一个偏僻的乡村放下。 这是李殒的要求,再继续走下去,会引的旁人注意,并且在车上待了半个月,他还是闻不惯车里浓郁到使人头脑发昏的香味儿。 “这是介绍信,你拿着去剑宗孤云外峰,找一个叫卢顺的人,他看了信便会明白。” 接过信封,云栖霞点头,道了一声好。 没什么说的,云栖霞带着侍女往南,寻找剑宗在人间的驻地。 李殒御剑向北,追寻师兄们的痕迹。 期间,遇妖魔则斩妖魔,遇不平则杀不平,有《掩天真诀》在,别人看他便只是游历江湖的剑侠,丝毫引不起注意。 又经历过半月多,在九月初秋,他看到一片银装素裹的山河,天地皆白,恍若一色。 这便是昭雪郡,大隋的北方。 其实,大雪并不只是在昭雪郡落下,从这里开始一直到海边,东西纵横都将近万余里的地方皆有雪落下。 唯独昭雪郡的雪最大,也是最先下落,如今才将将九月,夏日的炎热依旧在南方肆虐,热的人恨不得把皮都扒下来整个浸泡在凉水里,甚至比昭雪郡更北方的很多地方还是春日在景的美色。 总之,这是一座很怪异的地方。 老剑修说是在昭雪郡的平松城见到三师兄出剑,交谈过两句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平松城。” 这一日,平松城外来了一个风尘朴朴的少年剑修,在守门士兵的好奇注视下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催促才交钱入城。 城内风景没什么好说的,大隋朝廷治理的城池都一个样子,士族门阀做天,百姓屁民做泥,生生世世压榨,永远不得解脱。 甚至,生活在这里的人处境更加恶劣。 纷纷扬扬的大雪洒落,站在远处看,是绝美的山河壮景,待到近处,就会发现大雪之下埋葬着无数尸骨。 以及许多卷缩在阴暗小巷里,各自拥抱取暖的乞丐小民,与他们截然相反,富丽堂皇的街面上,身穿绫罗锦绣的富家子弟们挟鸟逗狗,肆意挥洒着富贵。 遇到乞丐乞讨,便一脚踹去,“不长眼的东西,脏了爷爷的眼!” 浑然不在意那乞丐,仰天倒在血泊中,体温渐渐冰冷。 周围人冷眼以对,乞丐们则赶忙上去扒衣服,抢鞋子,好让自己多那么一点生存机会。 李殒看着他们,面容平静,这种事情他早就见得多,杀人可以治标,却治不得本。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糯糯的声音叫住了他,“大哥哥,你也是剑仙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卑微如尘土 循声回看,是一个脏到分不出男女的孩童,头发用稻草随意扎着,碎布头拼接的衣服宽大不合身,整个人充满灰尘异物。 但是,孩童目光很纯粹,乌黑瞳孔里泛着期盼的光。 李殒敏锐注意到刚才那句话中的用词有一个‘也’字,这便代表在他来之前,孩童见过别的剑修,并且受到过那位剑修帮助,留下过不少的好感,因此才有不惧生死的勇气来询问一个陌生人。 凡俗世界,富贵人家尚且视乞丐如猪狗,何况是视富贵如灰尘的修行者,一个不高兴便杀人。 “嗯。” 李殒轻声回道。 孩童便似捡到珍宝一样,发出短促欣喜的低呼,“太好了。” 太好? 孩童接下来的话给予解答,“你能救雯姐姐吗?她得了很重的病,要剑修才能救好。” 红光一闪,瞳中倒映因果,孩童身上的线并不复杂,来源大都是乞丐同类,唯有一条带着丝丝灵气的因果线通往小巷方向。 李殒思虑片刻,确认不是陷阱,点头,“带路。” 孩童更加欣喜,忙不迭在前面引路,带着李殒进入与繁华世面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到处污水横流,排泄物遍地,将洁白的雪染成灰黑颜色。 低矮的窝棚下,充斥着一道道瘦弱、麻木、枯败的目光,他们抱在一起取暖,久久不曾动弹。 这是在节能,只有少动,才能活得更久。 见到衣裳整洁的陌生人被孩童领进来,这些人的目光恍然回神,伸手一推从窝棚爬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殒身前: “大老爷可怜可怜,赏我几口饭吃!” “后生,我饿啊……” “求公子发慈悲,俺给你磕头、磕头,俺孩两天没吃奶水了……” 各种乞讨声,哭泣声,声声不绝。 李殒停下脚步,看向说话的那个妇人,说实话若不是她自称是女,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裹,绝对让人看不出男女。 无它,太瘦弱,干燥的皮肤紧贴在骨骼上,活像是一具白骨蒙上了皮。 还有,妇人怀里的婴儿,其实早就已经没了生气,包裹里面包裹的只是一具、小小的干瘪的尸骨。 李殒叹了一口气,目光低垂。 这就是世道。 门阀贵族锦衣玉食,常常吃一顿饭就要花费上千两金银。 而失地失家的乞儿,只能恳请一点残羹剩饭活命,然后在某个冰冷的夜里死去。 “把人都叫出来。” 李殒对领他过来的孩童说。 孩童大惊,还以为李殒被惹得生气,哭诉道,“不要杀他们,都是我的错,你要撒气就杀我……” 李殒摇头,衣袖一挥,地面上便多出一堆香气扑鼻的食物,叫人都惊呆在原地,愣住许久,不敢相信这是真实。 “我在做梦吗?” 有人狠狠甩自己一耳光,很痛,但浑不在意,马上就如恶狗扑食一样将头埋进这堆食物里,一边吃一边流泪。 旁人见了,也纷纷加入,等吃饱了再去叫窝棚里面其他人,没过多久,所有乞丐都赶了过来。 “大哥哥,对不起。” 旁边,孩童红着脸扭捏道歉,李殒笑了笑,表示没事。 这时,突然有人喊道:“王大傻死了!” 一个身体瘦弱,但肚子高高撑起的男人倒在地上,脸上满是幸福微笑,哪怕死去,手里还紧紧攥住一个咬了一半的肉包子。 人一旦饿久,猛然遇到随意吃的食物,就会大吃特吃,生怕吃的少,完全不顾身体的承受情况,等到了临界点就会活生生撑死。 见状,李殒起身走到男人身边,一指点出,男人高高胀起的腹部肉眼可见变得平缓,脸颊迅速充盈,同时停止的呼吸也再次跳动。 两三息后,男人睁开眼睛,对着李殒傻笑一阵,然后继续吃手里的包子。 “王大傻天生就傻,他父母在的时候还好,家里经营着豆腐摊,每日起早贪黑的卖豆腐,给他照顾的很好,只是后来因为变故他父母都亡了,他也不会做豆腐,家业就被亲戚给夺去,人给赶了出来做乞丐。” “他本来很胖的,长得很有福气。” 一个虚弱的女声响起,孩童听到大叫,“雯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不能受风……” “没事,待在里面太闷了,出来走走。” “我扶你。”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映入眼帘。 这是个很坚毅的女子,身量极高,几乎和李殒持平,满脸病容,但遮掩不住眉目中带着英气,看着就很不凡。 视线下移,移到女子的腰间,那里挂了一柄无鞘的用蓝布条包裹的短剑,看制式,像是刺客贯用。 “成雯见过这位师兄。” 李殒此时样貌被剑气化形覆盖,只与本身有五分相像,便回了自己取的假名,“赵悬。” 成雯有些感慨道,“多谢赵师兄,让他们吃了一顿饱饭。” “治标不治本。” 李殒摇头。 诚然,储物戒指里常备有许多食物,一枚太平钱也能换来不少食物,但却不能一直待这里供他们吃饭。 善心,发一两次足够。 多了,别人只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有一日你断掉,他们非但不会感谢你过往的恩德,还会指责埋怨你为什么不继续给吃的。 唯有让自己谋生,才是长久之道。 提及此事,成雯面露苦涩,她岂能不知道做工赚钱,可没人愿意要他们。 城中的店铺,大多数都是豪族的资产,要雇佣的人条件很清楚,得是良家子出身。 何为良家子? 身世清白,通文识字,穿的体面。 而乞丐们别说一件体面衣服,吃饱都成问题。自然就没有人要他们。 上面人对此想法很简单,死光了,自然也就没有乞丐。 成雯叹道,“有好几次他们都想拆除这里,将人都赶出城去自生自灭,只是被我拦着,一直未能成功。” “你的伤就是因此而受?” “不算受伤,当时被逼的急,动用了家传秘剑,后遗症罢了。” 李殒恍然,沉吟片刻,“可否方便让我一观?” 成雯点头,大大方方走到李殒面前。 李殒右手并成剑指,点在成雯手腕,剑气顺着经脉游走全身,触及丹田,待到收回,脸上不由得露出讶异。 奇经八脉尽都破损不堪,周身三百六十五个窍穴亦是被浊气堵塞,最严重的是丹田,道基都崩塌得差不多,叠加起来,简直就和摇摇欲坠的废墟没有区别。 这样居然还能活着,不得不感慨命真坚挺。 “倒是能治。” “之前也有好几位师兄弟来看过,都说无能为力,师兄不必太过……”成雯话说到一半,才察觉到说的是能治,猛地止住话头,“真的有救?” 第一百五十七章 留给你的物品 能活着,没人愿意死。 成雯想要保护城中贫困,更要活下去。 “成雯,谢过师兄。” 李殒说道:“不必言谢。” 成雯的状态很差,几乎命悬一线,成了废人,和几个月前李殒在飞舟遇到顾阀阴神劫杀后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李殒用了《吾身铸剑法》,以妖兽精血做燃料,自身做炼剑炉,重新铸造经脉,那方法放到成雯身上,很适用。 但法不可轻传,《吾身铸剑法》是秘剑中的秘剑,没有允许,根本不能传给成雯。 就是保险,万一成雯以后传给他人,他人又继续再往下传,成了烂大街的东西让仙门知道,难免不会从里面推敲出应对的办法。 得换个方法救。 好在抢夺的战利品数不胜数,有不少东西能够重塑经脉,疏通灵窍。 至于破损的丹田道基,干脆破而后立,重新用天地灵物筑基便是。 当下,便拿出一颗具有修补经脉效果的凤血真魂丹,一种与成雯属性相合的金属相天地灵物。 再找了一个安静地方,吃药,护法。 经脉修复不难,体内肆虐的剑气与破损的道基便要李殒在旁引导帮助,避免因气息暴走导致失败。 倒是个精细活。 较为耗费时间,一直过了一天一夜,才算完全治好成雯的后遗症。 成雯知道这两件物品的贵重,实在是没什么可报答,便要将家传秘剑送给李殒。 “锁魂定影剑?” 这剑法有点意思。 如其名,就是一剑递出落在敌方的影子上,便能将对面定在原地,任由宰杀,具体时长视双方境界修为而定,但境界只要不超过太多,必定会受到此法约束。 高手过招,往往一个刹那便能决定胜负。 翻完全篇,李殒问道,“这本剑诀是从残篇上扩展而来的?” 成雯认真点头,“此法乃是家祖偶然所得,当时就是残篇,修行难度极大,为了传给后人,家祖便着手修改不错,终是在晚年创造定影剑。” “可惜是原篇已随家族一同入土,我继承的也只有这修改过后的功法。” 李殒点点头,没有在说话,随手取出一口铁剑,按照步骤刻画定影符,灌注剑气。 这时一只狸猫正从墙上翻来,铁剑便呼啸飞出,将狸猫影子钉在墙上,狸猫受惊大叫,疯狂挣扎,却怎么也逃脱不了禁锢。 过后又尝试了几下,发现这锁魂定影剑有很大弊端,首先必然要有影子出现才能奏效,其次要专门剑器承载符文。 只能当做撒手锏,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得到秘剑只是意外之事,李殒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的原因,三师兄在平松城出剑,老剑修能看见,那么作为城中地头蛇的成雯不可能不知道。 提及相貌,成雯表情有了变化,“你与青萍山是什么关系?” 李殒答复,“我出身青萍山。” “我信你。”成雯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一天具体发生什么,只看见在傍晚时分,天上突然有一道华光坠落在城中,紧随其后的就是那位剑修,他们两个厮杀了一阵,最后你的师兄获胜。” 听到获胜,李殒嘴角微微扬起,这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但他向我和一个老剑修分别说过话,对老剑修说的话我不清楚,对我提及过青萍山,说以后若遇见有青萍山的人过来,便将一物交予。” 说着,成雯脸上露出羞傀,“是我无能,没保住那件物品。” 李殒皱眉,没有追究物品遗失,只是问物品落到谁手上。 “城外有一座道观,名唤玄冥观,其观主自称玄冥上人,是个阴神境界的高手。” “当时,城中要驱逐流民,我一个人抵挡不过来,玄冥上人便出现帮我说和,代价就是那件物品的归属,当时情况紧急,我便只好暂时答应,最后也曾几次去找他讨要,但都没得到结果。” 对于成雯的做法,李殒不认可,但又挑不出什么错,因为站在她的角度,用一件死物换取流民乞丐的存活,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以后再找机会讨要回来就是,要是讨不回来,大不了以命抵命,让人杀自己泄愤。 李殒问她,“为何在意这些流民?以至于不顾性命。” 成雯沉默一会儿,坚定回答,“因为我爱的人临终前,希望我能照顾他们。” 李殒目光寡淡,又是一个被情爱束缚住的痴男怨女。 没过多待,问清楚那座道观所处位置,李殒奔赴而去。 …… …… 玄冥观在平松城外六十里的山下,出了城,瞬息便至。 没过多久,就到山脚底下,往山上看去,是一层层干净整洁,不染一丝积雪的阶梯。 阶梯下停满了马车,阶梯上人来人往,尽是衣着绫罗的华贵香客。 两个道童一左一右站在旁边,勘验香客身份,按身份地位分批次放行。 等到了李殒,问道:“阁下面生,是第一次到我玄冥观上香罢?敢问出身何地,可有官职,可曾修行过?” 一连串的问题,李殒都没回复,相反他还询问道童,“玄冥上人在否?” 旁边道童明显机灵得多,闻言马上感觉到不对,就一把拉住旁边还喋喋不休的人,脸上泛起笑意,腰微微弓起,“贵客来的不巧,尊师三日之前因友人相邀,去往外地论道讲经了,离去之时说归期未定,按照以往,大约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这样,贵客请先回去,等尊师回转再来也不迟。” 李殒没搭理他,顺着台阶拾级而上。 旁边道童还想阻拦,却被一耳光甩在脸上,另一人低声吼道,“不要命了,没看见他身上带剑?” “带剑?” 这时道童才发现挂在李殒腰间的剑,脸色顿时煞白,“又是来找麻烦的?这可如何是好。” “说你傻你还不听,这种事情明显是那些大人物相干,关我们什么事,把脑袋缩起不管就是。” “平白得了休息,该高兴才对。” 另一人晃着脑袋,“你去告诉香客,今日封山,我传符告诉师父有恶客登门,咱俩等着看戏就是。” “师兄说的在理。”道童想了想,忽然问道,“要是师父打不过他呢?” “那就趁早散伙,师兄带你去投另一个门派!”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司命 山门紫气东来处,玄冥观千年古柏簌簌作响。 打坐道士的念珠突然崩断,七十二颗沉香木珠坠地时,正与山下少年踏上第一级青石台阶同步。玄冥上人拂尘扫过星轨图,龟甲在香案上裂出北斗杀纹。 \"终究是劫数\" 道人紫绶仙衣无风自动,袖中三枚压胜钱已化作赤红。 腾腾烟雾自香炉里蔓延,传来厚重的香灰气息,与山顶周围的云雾融合,展现出瑰丽的清光。 李殒忽觉怀中天梁定生印骤然发烫。抬首望去,见云雾升腾,恍然如狰狞巨兽,趴在上面等待开口。 身形便在原地顿了顿,两三个呼吸后,继续往上。 一步百米,很快就站在道观门前,与走出司命阁,来到道观门前的玄冥上人对视。 玄冥上人轻声道,“贫道已等候贵客多时。” “请入观一叙。” 姿态恭谨,没有成雯说得蛮不讲理,莫非是看人下的菜碟? 李殒倒不是非要打架,如果可以讲理,他也愿意给人一个机会。便点头应下道人的邀请。 玄冥上人转身,侧进,手中拂尘一抖,“随贫道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玄冥观。 玄冥观占据了整个山顶,并巧妙运用地势修建建筑,放眼看去,皆是飞檐斗拱的宫殿群落,许多道士在里面行进,未离开的香客在引导下上香,给肃穆中带了些许人间烟火。 可越往里面走,周围环境就越显得古旧,等两人停步,眼前就只有一座两层楼高用青条石垒成的庙宇,透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这味道,令李殒一直提在心头的戒备神色松了松,产生一种熟悉感觉。 “司命阁。” 这是庙宇的名字。 推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近乎占据一半地方的高大供台,供台上供奉着一尊身穿紫袍的无头神圣。 这是…… “南斗六星之一,天府宫星君,司命真君。” 玄冥上人恰时开口。 南斗六星共有六宫,第一宫是天府宫司命星君,为南斗之主,主管命运因果。 在司命之下,其余还有分别主管寿命福禄运势的星君,李殒所拥有的天梁定生印,正是与第三宫天梁宫延寿星君息息相关! “请坐。” 玄冥上人取下两个蒲团摆在空旷地上,李殒没有跟着中年道人的节奏走,主动问了“那件物品”。 “确实在贫道手中。”玄冥上人回答的很痛快,“却不能交于你。” 李殒平静回复,“你在自寻死路。”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五步,这个距离真的很近很近,一抬手,就能砍下对面的头。 阴神,蝼蚁罢了。 无视牢牢锁定住自己的杀意,玄冥上人轻声,“做个交易如何?” 李殒看着他,没吭声。 玄冥上人道,“用司命星君像百年积攒之星力,换取那件物品十年,十年后你再来拿,如何?” 条件很丰厚,李殒表情未变,“东西交出来。” 玄冥上人摇头,叹气,“贫道已经做了让步,为何不愿意?如未看错,你修行的是星辰剑道,走的是铸星辰道体一路,司命星力对你正好合用,不管是转化成所修的星辰,还是当做底蕴,皆能大有裨益,如觉得不够,你可以提条件。” 不得不说,说的话很有诚意,但他却忽视一点,那件物品是三师兄留给李殒,只暂时寄存在成雯那里。 成雯没有资格决定归属,玄冥上人也没有资格,真正能决定去与留的人唯有李殒一人。 强行占有五年本就是错,李殒不想追究,东西交出来就行,现在却扯什么交易。 你也有资格和我交易? “可惜。”玄冥上人自蒲团上起身,目光注视司命星君,在这一瞬间,双方身形模糊,恍然皆为一体,“费尽口舌,终是逃不过天定之劫,如此,贫道当为胜者。” “星律:缚命。” 言语落下,一缕星光乍现,投入李殒身体。 同时,玄冥上人供台上拿起一张纸人,手上一抖,这张纸人顿时变成李殒模样,拿起剪刀便要将纸人一分两段。 可是,剪刀尚未落下,手里纸人原本清晰的样貌陡然模糊,玄冥上人愕然,这缚命剪纸之术来自司命星君一系,不管对面境界多高,但凡被星光标记,就能耗费代价剪断那人的因果线。 就连阳神修士也被用这种方法杀死好几个,从未出现过意外,这还是第一次发生变故。 见玄冥上人愕然当间,李殒嘴角冷冷一笑,古往今来多少豪杰死于轻敌,他才不会这么蠢独自一人闯进敌方大本营。 眼下这具身体,是他用剑气符箓凝结而成的化身,神态惟妙惟肖,专门用来探路。 真身还在半山腰某处藏着呢。 更不用说还有天梁定生印护体,阴招能奏效就有鬼。 思绪转动,身体骤然爆开,兴起剑气风暴,刮得玄冥上人鲜血淋漓。 半山腰,一处草木丰盛之处。 李殒睁开眼睛,解除遮蔽身形的剑符,看向云烟缭绕的山顶,目光如炬。 讲道理讲不通,终究还是要打上去。 那就打! 瞬间,剑道法相凝聚,裹挟浓厚剑罡,落在玄冥观上空! 玄冥观护山阵法自主运行,但稍一触碰,就被砸得偃息旗鼓,殿宇之内的道士,只得眼睁睁看着剑锋落在自己头上。 轰! 房屋崩塌,混合一片血肉模糊。 到处都是尖叫与哭泣。 玄冥上人冷着脸出现在空中,“现在退去还来得及。” 李殒面无表情,抬手就是——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金色元神驾驭吞光、斩邪两柄利剑,一左一右,直接向着玄冥上人绞杀而去。 玄冥上人那里见过这种威势,根本没有多加思考,直接转身离开,抛弃向他哭喊求救的徒子徒孙。 但是,速度再快,哪里有剑光来的快。 只能一边燃烧气血,一边看着两道飞剑不断逼近,绝望感油然而生。 不,司命星君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星君说过,两种方法,不管怎么选,我都是最后唯一的胜者! 这时,那座司命阁,无头的司命真君开口,在玄冥上人耳边低语,“本君从未出错,只在你愿意付出多少?” 生死危机当前,两柄飞剑越来越近,玄冥上人顾不上可能要支付的代价,咬牙道:“这次你要什么才肯帮我?” “帮我吃了他。”祂说。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因果 这个他,指的是李殒。 死道友不死贫道,眼下情况危急,哪里还管的什么东西,很快同意。 “放开心神。” 玄冥上人闻言瞳孔微缩,生死关头哪顾得许多,当即掐诀喝道:\"请真君助我!\" 话音未落,整座山顶突然陷入死寂,连呼啸的北风都凝滞在松枝间。 李殒心头警兆突生,眼见两柄本欲取敌首级的飞剑竟被对方广袖轻挥,裹挟着某种苍色星辉倒卷而回。 李殒接住飞剑,停手,谨慎保持着百米以上的距离,蹙眉道:“你不是他。” “倒是机敏。\"占据玄冥肉身的存在转动脖颈,关节发出玉器相击的脆响。李殒眯起眼睛——对方眉宇间浮动的星光正蚕食着玄冥上人残存的面相,恍若寒潭被冰风倾覆。 人已不是那个人。 司命真君信手拈起一缕冻僵的云气,任其在掌心化作游动的命格篆文:\"这具肉身虽不及鼎盛时十之一二\" 篆文突然爆开成漫天星屑,映出李殒疾退的身影,\"杀你却足够了。\" 话音未落,七枚附带星芒的冰锥已贯穿李殒身体。 身体突然消失,竟是残影! 真身却出现在高空,手中剑诀引动千重幻影——正是万相归一剑变化\"千嶂孤城\"! 剑气层层叠叠压落,竟将方圆百丈的积雪蒸成氤氲白雾。 \"来得好!\" 司命真君不避不让,手中陡然升起星辰虚影,极为璀璨,裹挟着星辉冰水风,直接撞向剑锋。 剑气与星辉碰撞的瞬间,整片山顶亮如白昼,极其刺目。 待强光散去,李殒在远处现身。 司命真君衣袖挥动,手指抚摸脖子上细密的血线,轻声赞叹,“不差。” 说完,惨白星光骤然浮现,在空中凝聚,如同一条匹练飞快掠过,击向李殒。 李殒面色凝重,这一击与玄冥上人之前的攻击看似都只透露出阴神的气息,但实则有天壤之别。 论其意象,几乎可以等同于阳神修士的全力一击。 不能硬接! 李殒斗战经验丰富,当下身体就化作剑光不断闪动,躲避星光的同时递出一剑。 剑修的正面袭杀极快,更不用说两人只相差百米,上一刻还在那边,下一瞬间就已经突脸到身前。 万相归一剑! 定影剑! 太上玄兵七杀剑! 剑锋腾起千种幻影,万般气象,最后叠加为一道剑罡,击在被定影剑控住的司命真君身上。 斩首!抹喉!断颈! 剑气迅速消耗,迅速回复,连续递出三次万相归一剑,击在同一个地方,剑光大作,等强光散去,只见他脖颈仅余银丝相连,伤口处不断逸出细碎星芒。 司命真君扶住只剩一点皮肤相连的脑袋,眼里不见愤怒,尽是欣赏神色。 是的,没必要愤怒,因为命数已定,不管过程如何曲折,对面如何挣扎,他都会取得胜利。 无非或早或晚。 对面越挣扎,越临近希望,等到希望崩解成绝望,那种滋味即是最好的佐餐佳品。 “打完了?那该本君出手。” 衣袖挥动,伸手一指,天色便暗下来,如同深夜,直至一颗星斗散发绚烂光芒,将黑夜照得纤毫毕见。 “勅令:照命!” 星斗光芒更加灿烂,在星光的笼罩之下,山上还存活着之人的命数尽数显化而出,密密麻麻交织,构筑,看起来如一张张小渔网构筑成了大渔网。 司命真君,则是捕鱼的渔夫! 这是、因果线? 李殒表情顿时古怪起来,眼中红光一闪,开启杀劫,对比后确定和猜测的没错,这些线条正是因果线。 司命,司命,如其名就是专司命运一事,命与运的表现形式最普遍的就是线条。 如民间自古就有千里姻缘一线牵的说法,姻缘自然也归属于命运的一种。 那边,司命真君已经找到属于李殒的因果线,那是代表生死的一条线,伸手凭空捏住,“小辈,且安心去。” 生死因果剧烈波动,从那头传递到这头,等将要触及时候,李殒伸出手,抓住同样的线,将攻击消弭于无形。 “怎么可能!” 司命真君终于绷不住,失声惊叫,他不是真正的司命真君,但自认在司命这一条道路上堪称独步,天下能与相争之人不足一手之数,甚至只要愿意,倾刻间就能颠覆国家,将盛世演变成乱世! 可完全没想到,一名十七岁的少年竟展现出不弱于他的司命之道,轻而易举抵消直斩生死,对命运必死的一道攻击。 这怎么可能! 难道自己在做梦? 不,不是梦,脖子上火辣辣的痛觉告诉一切都是真实,他引以为傲的手段就是被轻易破除掉。 再来! 伸手又去拿因果线,李殒岂能让他如愿,一剑递出,杀劫开启,直接斩在他的生死线上。 未断,却也造成难以恢复的伤势。 那颗粘在皮肤上的头颅,瞬间断开,坠落在地,摔成一堆肉酱。 对方此刻说不出话来,干脆用行动代替言语,拂尘甩动,漫天冰雪便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汇聚成一个个冰锥,密密麻麻,至少有上千颗。 急! 冰锥攒射,破空之音络绎不绝。 每一道冰锥,都相当于金丹修士全力出手,一千枚,便是一千个金丹修士。 这还不止,又拿出一颗碧绿珠子,甫一出现,天上便飘起雪花,等落在地面,已上人头大小的冰雹,每一颗都重若千钧。 这是原主花费无数材料养出来的宝物,名唤玄水珠,有呼风唤雨之能,配合水行术法使用可事半功倍。 李殒沉着应对,剑光护体,搅碎一切靠近身边的物体,可昭雪郡本就大雪飘扬,水气充足,这些水气凝结而成的冰质利器近乎无穷无尽,哪怕被击碎也能重新凝结。 不能再这么下去。 有了,直取老巢司命庙! 当下御剑飞出直奔司命庙,行到半路,心中突然有不好预感生出,看着脚下那座小小的庙,却是像在看洪水猛兽。 剑心示警。 不对劲,冰锥的攻击越靠近庙宇越少,简直就是想把他往这边引。 慧剑凝聚,斩出! 无形的知见障立刻破除,李殒立刻想清楚关窍,司命庙是那老怪经历许久的老巢,必然风险重重,之前剑气化形进去瞅过,看似无奇实则到处都浸满灵意,贸然踏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好阴险的手段。 见李殒停在上空,司命知晓手段被破除,不再遮掩,沟通本体,直接破开庙宇,显化成一只无形大手擒去。 “想走?可由不得你!” 第一百六十章 命数如织 冰冷气机如狂潮涌来。 贪婪、可怖,如渊海倒卷,裹挟着宿命般的威压。 李殒指节轻叩剑柄,本有七分把握挣脱这无形桎梏,却忽觉怀中天梁定生印震颤嗡鸣,散发强横意念——这伴他斩灭强敌的灵宝,此刻竟对司命阁方向透出饕餮般的饥渴。 天梁定生印是灵宝,具有不可思议的威能,自获得以来帮助李殒战胜过不少强敌,现在对下面起了反应,必然是有东西可以补益。 当下,没过多犹豫,无形大手压下的瞬间,李殒往外发出一道剑符,撤去护体剑光,任由星辉裹挟坠入司命庙。 腐朽门槛在身后轰然闭合,庙内自成天地,和化身所见的完全不同——六盏星灯悬浮穹顶,照得青砖地面宛如星图铺就。 在星图的正中央,身穿紫袍的无头神圣正往这边窥伺,恍然间能听到低低的笑声。 笑声中,星图倒旋,庙里青砖化作漆黑水波,波纹间浮出数百张扭曲人脸,大多都是道士——皆是这些年被司命篡命夺运的玄冥观修士。 “你竟敢自投罗网,本君该说你胆大,还是该说你无知?” 司命真君的声音在庙宇中回荡,层层叠叠,恍如千人在一同说话,“唔,本君在你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儿,似是天梁?这就是你敢进来的依仗?” 李殒表情未变,感应投在司命阁外面的剑符,联系依旧清晰,心里便定了定,嘴角吐出两字。 “聒噪。” “死到临头还敢不敬!“ 无头神像腹腔震颤,紫袍下伸出裹挟星芒的五指,每根都缠着截取自不同命格的因果线。 被雷劫劈焦的剑鞘、沾着道侣鲜血的同心结、刻满往生咒的断剑 皆来自于不同的剑修,他们有的意气风发,有的颠沛流离,每个人都有一段可悲可泣的故事,但最后都指向相同的道路。 刨腹杀身! 独属于剑修的死法! 因果映照,那些死去的剑修残影从水中浮现,一遍遍的在面前重复裂颈、斩首、断命种种死相,最终反馈自李殒。 令他心里也有一个冲动、人生无趣,不如一了百了死去。 这并不是虚幻,而是这些剑修死去的累积反馈到身上,令他的手上、脖子上,身体各处都涌现了相同伤势。 嫁接因果,玩弄命术,这即是司命! 然而,这是无用功,哪怕只靠自身体魄,修复伤势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去。” 李殒身形猛的暴起,直冲无头神像,这让司命惊疑不定。 按理而言,如果李殒全力防守,以这小子的难缠程度,虽说最终还会达成这样的结果,但无疑会浪费许多的时间,少则一月两月多则半年,现在全力攻来,无疑是给出极好的出手机会。 可是,李殒越靠近,司命越是感觉到有一股心惊肉跳般的预兆在摇动,这让他不由去想,自己是不是算错了什么? 很快,疑问得到解答。 天梁定生印在庙宇之中绽放开来,折射清幽的光。 光芒的折射下,无头的,命真君赫然显现出一个虚幻的头颅,竟与李殒的面目有五分相似。 显然,之前的因果线也好,厮杀也罢,只浮于表面,真正的杀招是这个逐渐相同的面目! 天梁定生印声威大作,撞向司命,撞碎了头颅,再从空荡荡脖颈中钻入身体。 泥塑木雕的身体顿时静止,身上紫袍却在疯狂鼓动。 “啊!这是……” 司命大骇,这是个什么鬼东西,竟能突破封印直接撞入本体? 封印他的阵法是渡劫期修士所遗留,历经千年而不改,无量境修士都难以破除,困住同时也在保护着他,过往玄冥观兴盛之时不是没有观主想将它斩草除根,却都奈何不得封印。 如今,一个不知所谓的印章,便做到前代观主都难以做到的事情。 “给本君滚出去!” 司命怒吼,自天梁定生印侵入身体,才短短两个呼吸,便吞噬掉身体中百分之一的本源! 真真切切,触及到逆鳞。 然而,历经尝试,它不得不承认自己拿天梁定生印没办法,这鬼东西像在肚子里面生了根,一边吞噬,一边壮大,随时间推移越发牢固,到现在已经吞去十分之一的本源。 司命只好将主意打向李殒,“取出这鬼东西,本君满足你一切要求,你师兄留给你的物品也一并返还。” 李殒冷笑,这有什么好选,眼下是他占上风,等杀了你,东西不还是能到手。 既然如此,何必要留你一条命?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尤其是这种走命运一道的老怪,手段最是阴险毒辣,给他们一个机会,往往就能死灰复燃。 见谈判破裂,司命怒声,“真以为你能吃定本君?” 庙外玄冥上人的尸身突然暴起,掌心扯出万千猩红丝线——豪门贵胄的福运,布衣黔首的阳寿,乞丐流民的生机…… 这些活人,是玄冥观历代积攒的信徒,要么家中供奉司命星君的神像,要么接受过玄冥观的恩惠……种种途径,已将性命卖给司命。 换句话说,这是一片养殖场,这些人都是被圈养的猪牛狗马,平日提供信仰、香火,到危机时刻,就要宰杀吃肉。 “命数已定,众生朝拜,割命!” 丝线,骤然断裂! 无数哀嚎自丝线断茬处传来,声声泣血。 这是命术损失,来自灵性的哭泣。 出生豪门大户尚好,有家族余韵补充,能继续收割小民为己用,顶多算害了一场病。 可对于本就一穷二白的小民,命运损失,便代表着他们生命也走到尽头。 司命浑然不顾,空荡荡的脖颈抬起,看向远方。 运势在汇聚,初时无色无相,等汇聚至万人,便有了色彩。 这是一种淡淡的紫色,随云彩而来,在天空划过弧线,异常瑰丽,恍然如神话传说中的圣人出世,紫气东来。 一路上看见的人都纷纷赞叹,见到紫气奔腾的方向是玄冥观,当下折服,于是他们的命数亦被摄取部分,使得紫气愈发壮大。 在外的司命伸手摘下紫气,在手中晃了晃,便换成一口明晃晃的小剑。 再一步踏出,走入司命阁,悄无声息来到李殒身后——落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杀意 紫气凝成的细剑无声垂落,剑锋几乎融入空气。 就在刃尖即将触及青衫的刹那,李殒脊背骤然发凉。 没多加思考,当下便移形换影,欲要脱离范围,然而小剑上万千哭嚎已刺入神识。那些裹挟着生民念头的声浪如毒藤缠上灵台,令他身形迟滞半瞬。 剑影透体而过的瞬间,万段人生在颅中轰然炸开。 眼前,仿佛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性格,人生经历,命数,此时却全部叠加在他的身上。 “本公子乃吴郡方氏嫡脉,何方妖孽敢夺舍!\" \"放屁!这具肉身分明刻着我赵日的神魂烙印!\" “是我的,我的……” 此起彼伏的嘶吼在血脉中震荡,每寸骨骼都在重压下悲鸣。李殒踉跄以剑,剑锋深深没入青砖,喉间翻涌着铁锈味的血沫。 无数声音在心中响起,脑袋像要炸开。 我……到底是谁? 司命踏步而行,身上衣袍猎猎,碰撞出清冷声响:\"万民因果化天刑,凡胎岂承众生念?” “此乃命道杀招,蕴含上万人所思所念所想。中术之人会时刻经历那上万人的过往,从不停息。” 说到这里,司命顿了顿,若卸了心防任紫气流转\" 紫衣绣星的袖口掠过神像眉眼,\"倒能少受些抽魂炼魄之苦。\" 司命笑盈盈地,看似好心。 不反抗而接受,便会被紫气同化。 而紫气的掌控者,是司命。 到那时,说的好听能有自己意识,说的不好听,就是一具活着的傀儡,让你往东自不敢往西,就算自杀也会欣然领命。 好话说尽你都不肯取出印章,便别怪本君断绝你的道途! 李殒驻剑支撑身体,咬着牙,脸上尽是一滴滴蜿蜒而下的汗珠。 认命? 绝不认命! 少年苍白的脸上毫无一丝动摇,神识凝聚慧剑,一遍遍斩落。 然而,紫气侵入身体生根发芽,纵然被砍断了枝叶,亦能很快生长起来,再次在耳边叽叽喳喳,使脑袋痛的快要裂开。 “何必挣扎,认命。” “认了命,你就轻松。” 两尊司命,皆异口同声道出滚滚魔音。 “给老子闭嘴!” 一道剑光涌出,劈在司命身上,荡起一层层涟漪。 “你的剑变得软弱了,你已动摇。” 司命如是道。 李殒眼珠赤红,定定看着他,却是道,“我从不动摇!” 杀劫,开!给我斩! 无数剑光身体里形成一座座剑气漩涡,疯狂绞杀缠绕住他的因果线。 紫气,说到底还是因果凝聚而成,只是被附加了特殊手段,汇聚到一起。 是因果,杀劫便能斩断! 咔嚓!丝线破碎,脑海中的疼痛感立刻减轻。至于身体上的疼痛疼,这并不重要。 握剑的手掌绽开蛛网状血痕,额间却浮起暗红——那些被斩灭的怨魂残念,正沿着经脉逆流成滔天杀意。 见李殒站起身,司命仪态不变,如今,它已经看出李殒用的是什么手段。 与五年前那位突然降临平松城的剑修一样,用得杀劫! 那是司命之道的另外一种走法,若攀登到顶峰,怕是天意都能斩断。 可惜,李殒达不到那种境界,只能一根根的去斩断,但是这斩断的速度,哪里比得上紫气增加的速度? 玄冥观名气不止于平松城,作为昭雪郡首屈一指大道观,信徒有十万之众,听过名字的更有数十万,眼下凝聚的紫气只限于平松城一地,因为距离近,所以来的快。 其余地方的紫气还在路上呢。 说到底,李殒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但还是得尽快,因为天梁定生印已经吞噬本体将近一半的本源,连带着传到分身上的力量也变得不稳定,再这么下去,怕是局势会有变化。 “来。” 挥袖招手,两抹紫气便从天际入庙,送入李殒身体。 剧烈疼痛炸开,意识瞬间陷入黑暗,连同一直握在手中的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司命如是想到。 然而,下一瞬间,司命突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怖,像是,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山林中,周围亮起数十盏明晃晃的灯,走过去一看,发现并不是灯,而是狼群的幽绿眼睛。 嗜血、凶悍…… 这些触感,是从李殒身上传递而来! “你……” 话未说出,便被一道猩红剑罡斩劈,带着司命倒飞砸落在墙壁。 李殒持剑,一步一步走近,星光照在他脸上……那是,何等恐怖的一双眼睛。 猩红眼珠中没有瞳孔,只有如地狱一般的死寂,在死寂中,沉着无数凄惨的尸骨。 “杀!” “万物皆可杀,杀了他,你就是剑仙!” “什么狗屁命运,都不能束缚你,天要罚你,那你就杀天!” 耳边,嘈杂的万民声音已不复存在,唯有宏大如一体的滚滚杀音覆盖。 出剑! 剑气纵横,刮骨斩血,等停息,地上便只有一摊肉酱,司命分身已经不再存在。 李殒转身,猩红眸子盯住在供台上不能动弹的司命真君神像,嘴角露出一个略显残忍的微笑。 司命真君毛骨悚然,它当年也是纵横天下的老怪,哪里不知道这小子竟然抛弃了自我,反将万民意念转化成杀念,成了类似于剑魔、剑鬼一样的凶悍怪物。 当下心中后悔,若是早知这小子魔念这么重,也不用想吃了留着傀儡,直接轰杀多好,不用落地眼下尴尬局面。 还好这小子纵然成魔,也只是金丹期剑魔,破不得封印。 可天梁定生印仍在吞噬本源,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吃净。 看来,只得搏命了。 司命真君刚准备动念,李殒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对他出剑,竟是劈碎了大门,一步踏出去。 出去做什么? 杀人! 霎时间,玄冥观滚滚血雨腥风,从上到下,所有还活着的人全被砍得干净,可这只是开胃小菜。 “去平松城,去昭雪郡……将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都斩了……!” 李殒没有动作,他持着剑静静站在原地,修罗般的面孔上,突然浮现一抹人性。 不,我的道路该由我自己掌控,谁该死谁不该死,是我说了算,不是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胜负已定 少年的心气总是不屈。 尤其是背负着许多过往的少年,一路走来,经历风风雨雨,多少次险死还生,早就将一颗心脏磨砺的坚硬,纵然失去神志,仍然对事情有自己的判断。 “来!” 留在外面的剑气符箓呼啸而至,破碎,散发一阵凌厉剑气,直直刺入脑海。 轰! 宛如天地开辟,无法承受之剧痛甚至比万民紫气更重,李殒一手握拳,一手紧紧攥紧剑柄,手上青筋清晰可见。 强横的,压制心神中不断回响的“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亲朋好友皆可杀”种种妄念。 不知过去多久,少年的脸色历经挣扎,汗水逐渐爬满额头,一滴滴砸落,竟是在地面凝聚成了小水滩。 眼见,杀意又要再次占据上风。 斩邪剑突然发出清越剑吟,声声入耳,似黄钟大吕直接在内心回荡,争取到一瞬间的清明。 李殒低低喘息几声,怒吼道,“闭嘴,滚回去!” 杀意声音顿时减弱,仍喋喋不休,嗡嗡的很烦,但好在已经不能影响他的主观。 眼珠依旧猩红,放眼看去,山水天地之间的各种颜色皆被红色渲染,是他分不清那到底是原本的颜色,还是被血液浸染而成的异相。 李殒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发问,“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没人回答他,唯有一阵风吹过,矗立在残垣断壁之中的大树摇摆不止,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总有一日,我会把你揪出来。” 说完,提着剑,转身走入司命阁。 司命真君看着他走进来,气机变化,明显错愕一段时间,直到李殒站在面前,传递蓬勃生机,才忍不住发问,“你摆脱了杀念入脑?” “关你屁事。”李殒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司命真君,沟通起天梁定生印——何时能将这老东西彻底吃完。 天梁定生印作出回答:很快。 李殒便点点头,去搜玄冥上人的尸体,尽管已经成了血沫,散的到处都是,储物戒指仍安静静躺在里面,散发清冷的光。 拾取储物戒指,因原主已死,留在上面的神魂烙印也随之崩散,省得去除的功夫。 里面的积攒在阴神修士中算得上富有,有一大堆丹药,一些经书,和两万枚太平钱,算是笔不小收获,然而李殒却没有在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东西藏在哪里?”他问道。 见李殒终于问出此事,司命真君也不在摆架子,“那件物品藏得很隐秘,自由本君与玄冥知道,玄冥死去,知道的就只有本君一人。” “哦?”李殒表情寡淡。 见状,司命真君急了,“本君死了,你就永远找不到那件物品。” 李殒深吸一口气,吐出去,以毫不在意的口吻道,“那又如何,正如同那句话,有没有你对事实都不能找出改变,这件事在五年前就已经定下。” “我会找到它,或早或晚而已。” 对于这一切,李殒心里有隐隐猜测,但不能完全确定,唯有见到那件物品后,才能盖棺定论。 司命真君此时已经失去了很多活性,恼怒的道,“你就不能放我一命?” 李殒回答,“不能。” 便找了个地方闭目塞耳,无视司命真君接下来的喋喋不休,专心压制又逐渐翻腾的杀意。 杀意的引发是由万民紫气汇聚而来,说到底皆是因果,亲身体悟过后,对于杀劫的领悟便有一番新的见解。 更使得李殒从中学会操控紫气的方法。 这时,正好有好几缕紫气姗姗来迟,悬挂在天上,等候人的摘取,李殒便心念一动,以杀劫操控的方式取下紫气,并按照司命真君那般凝聚成各式各样的物品。 刀枪剑戟,种种兵器,最后又从紫气还原成一大团丝线,然后一挥手,丝线便凭空消失,各自回归到原主身上。 还有身上的紫气,同样以这种方式被逼出去。 一直在窥视的司命真君已然麻木,沉默良久,却是散发一声感慨,“原来如此。” 之后不再挣扎,任凭肚子里的东西吞噬本源。 直至吃干抹净。 咔嚓,泥胎木塑的神像发出清脆开裂声,从中心蔓延,迅速遍布全身,最后轰然倒塌,展现出被包裹无尽岁月的真容。 一截玲珑剔透的指骨。 这,应该就是司命真君的核心。 或许是察觉到被封印的人物已经不存在,原本阻拦的封印卫然沉寂,让李殒得以走近…… 一缕剑气脱体,变做化生,拿着一个空白的储物戒指,代替上前收拢战利。 就在靠近的刹那,晦涩意念骤然自指骨上爆发,引得剑气化身一阵摇晃。 李殒摇头,又是这种死而不僵的套路,真真的没有新意。 动念之间,再次凝聚两道剑气化身,持着上前封印,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多层,隔绝再次暴动的可能。 想了想,将指骨塞入存有虺月剑魔的储物法器,上面有那位女子剑仙留下的禁制,存放在里面,无疑最为保险。 再去拿天梁定生印,这枚灵宝对抗劫难千载,损耗了不少灵性,如今已尽数补充回去,触手瞬间,便投来温润的 两种星光。 一种是原本拥有的天梁星光,主生机,只要不是必死的伤势,皆可能短时间内修复完全。 另一种,正是天府星的司命星光,主命数,可以用来加成杀劫,提高斗剑之后获得的气运。 凭这点,就足够算得上大收获。 也不知道,若是有一天集齐南斗六星,能够提高到什么样的境界,或许能突破灵宝,成为仙宝? “不能好高骛远。”李殒摇了摇头,正要将天梁定生印收起来,上面却传来一股模糊的意念。 它知晓那件物品藏在何处。 于是便指引李殒离开司命阁,在诺大玄冥观中穿行,到了一座清幽的小殿,上书【祖师堂】。 看守道士已经死光,没人阻拦,李殒一路畅通无阻进入祖师堂,走到最中间一幅挂着的画像面前。 一剑劈开画像,显露出后面的机关暗格,那是一个水滴形令牌的模样,好在早有准备,拿出从尸体上捡来的观主令牌放入,青光暴闪,中间打开一道缝隙,显露出藏在里面的暗室。 暗室不大,也就勉强能塞进去一个人,里面没有机关阵法,只有一个摆在石台上的黄布包裹。 这张黄布上面画满了符文,都是敛声屏气的效用,可以防止他人窥伺,显然是一件不错的法器,难怪会说没有它谁也找不到。 以力破巧,直接拆开黄布,里面的物品便在阳光下展现出真容。 李殒见了,愣神片刻,最终释怀一笑。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匣中物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很古旧,很不起眼,又能让人一眼觉得这东西很不一般。 全是因为上面银钩铁画,分别刻在四面的一首诗: 昆仑玉碎星辰坠,沧海横流一剑摧。 白发狂歌霜月下,敢教碧落换劫灰。 这首诗,李殒从小听到大,自然知道代表了什么含义。 这是青萍山开山祖师一路杀伐,从尸山血海里闯出的名头,是一生修行的写照,更是青萍山传承的根本。 每一个拜山学剑的人,入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熟读这四句诗,比门规还要靠在前。 读不好,可是要吃鞭子的。 山中过往一一在脑海浮现,李殒深吸一口气,吐出,按照师父以前还在时说过的话,运转剑气,以独门方法分别激活四句诗。 当最后一个字被激活,这件玄冥上人一直未曾破解的宝匣,便被轻易的翻开。 匣子里面东西不多,只有三件。 一张剑符,一张铁片,一块剑形玉令。 果然,不出所料。 拿出剑形玉令,阳光下,正面的“青萍山道统”与背面的“掌门号令”显得格外烫手。 能不能不烫手呢。 这是,青萍山历代的传承证明! 持此令者,即为青萍山掌门! 手掌摩挲玉令,感知温润触觉,李殒久久无言。 掌门玉令,何其尊贵,等闲不能轻易示人,想要获得只有两种方法:要么前任掌门传给你,要么你觉得前任掌门废物,自己上台能做的更好,就拿剑去抢,打赢了,你就是新任掌门。 眼下的情况,明显不是第二种,那便只能是,前任掌门特意传给他。 李殒如今是什么身份,金丹剑修。 搁在小地方已经足够称霸一方,可在山上,比他厉害的师兄多了去了,那些人不传,偏偏转给他,透露出来的含义便不言而喻。 你是我们唯一的骨血,自然该继任,毕竟除了你,也没有他人可以选。 “他姥姥的,这叫什么事!” 罕见的,李殒爆了一次粗口,内心五味杂陈,最终还是贴身收好玉令,接下这份重担。 毕竟这五年来,他早已习惯,所差的只是名头罢了。 再去看剑符,以独门手段打开,剑符无火自燃,袅袅青烟发散,在阳光下凝聚成一个男人的身影。 脸上有疤,左手执剑,右手拢在袖子里,可就是这样的残疾,使人见了第一眼不是嘲笑,而是由心赞叹:好一位俊俏剑仙。 三师兄在师兄弟中长得最好看,要不然也不会收获师姐芳心。 此时,一贯以冷面示人的三师兄笑吟吟地道,“阿殒,别来无恙否?” 李殒正想回答,却发现这并不是神魂留影,并不能沟通,只是事先留在剑符中的一段话。 “师兄就知道你有怨气,特意给你在此地留了大机缘,在平松城外玄冥山上,可去取了。” “不过,师兄猜那女人必是守不住匣子,被玄冥观夺去,因此上一句话,你可以当做没听见。” 李殒暗道,果然如此。 难怪这一切都有引导的模样,三师兄早在五年之前就布下的局面,精准的算好了每一步,包括他会来,包括成雯的反应,玄冥上人的贪欲…… 这就是杀劫之道修行到高处的另一种变化,通过因果,触及过去,感知未来。 三师兄继续说:“你能听见这句话,杀了司命走到这里,便证明你有资格接替道统,成为掌门真人,我们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无后顾之忧矣。” “至于接下来的路,师兄便无法预知,亦不想预知,师父常说: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剑是你自己练的,关老子屁事。 虽然话说得粗俗,却也有那么几分道理,你自己的路,自己把握,不管是和人斗剑也好,闭关修行也好,莫要后悔就是了,师兄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若是死了,临死之前记得收个徒弟,将掌门令传出去。” 讲到这里,三师兄面色有些复杂,沉寂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如果你不想承担掌门之任,我青萍山与本宗历来关系良好,持此令入本宗,按规矩可以长老之身份回归,亦算一条坦途……总之,你好生思量。” 李殒听了,手掌按在藏好掌门玉令的地方,目光坚毅,若是选回归本宗这条路,在仇家找上门之时就能回归,但不止于李殒,当时还存活的所有师兄弟都做出了同一个选择。 维护山门! 绝不低头! 李殒从前这么想,往后也会这么想。 那边,三师兄的话已经说到尽头,“至于我们去了何方,为何要去,几时回来,你不必知道,全当做我们剑落死去即可。 不必感伤,剑道从来凶险,今日生明日死,没人说得准,只望你以后能攀登顶峰,不枉人间走一遭。” “言尽于此,师兄走了。” 说完,轻烟荟聚的身影陡然消失,恍然刚才的俊俏剑侠只是错觉。 李殒沉默拿起匣中最后一件物品,铁片。 说是铁片,其实并不恰当,这应该是某一柄剑碎开后崩开的碎片,并且恍惚中有熟悉的感觉。 在归命城钱家,李殒就曾得到过一枚碎铁,很细小,容纳进斩邪后,使得宝剑催生出天翻地覆的变化。 眼下,这枚铁片就透露出相同的气息,显然又是预料好的事情。 没过多犹豫,令斩邪直接吞下铁片,增强实力。 做完这一切,玄冥观也没什么值得留恋,李殒便御剑下了山。 正巧,他这边御剑下山,几乎前后脚,就有好几道法光在空中掠过,直奔玄冥观而去,其中不乏阴神阳神等强大气息,看脸色,一个个都怒气冲冲,显然是被司命真君一朝汇聚紫气招惹到,刻意赶过去兴师问罪。 可哪里还有什么罪问,山上只有一把大火冲天而起。 烧尽一切。 没管这些,李殒下山后直接来到平松城,找到正在教导孩童读书识字的成雯。 成雯见李殒满目赤红,浑身杀意缭绕的剑魔样貌,心下一惊,下意识拔剑,然而李殒只淡淡看她一眼,就让她僵在原地,动都不能动。 直到李殒开口,才如释重负。 “给我找一个安静地方,替我护法。” 成雯点头,当下就带着李殒去了一个无人居住的废弃已久的老宅,“这地方,那些贵人们都不愿意来,只有乞丐盘踞,眼下我叫他们都走了,师兄若要闭关,下面还有暗室。” 犹豫片刻,成雯最终还是抵不住内心疑问,“师兄,可是你胜了?” 李殒“嗯”了一声,他取胜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值得疑惑? 接下来将成雯赶出去,让她保守消息,李殒便坐在暗室之中,放出斩邪吞光,三十六口九耀剑,运转《太上玄兵七杀剑诀》吞噬杀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成就道体 滚滚杀意冲出身体,萦绕暗室,最后如云收雨散,又回归到身上,裹成一颗厚厚的茧。 赤红、粘稠。 一呼一吸,跳动中散发赤芒,使暗室照的明灭不定。 茧中,李殒双眼紧闭,冤魂厉诡缠绕入脑,层层叠叠,仇杀尖啸不止。 这些声音,皆是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怒气所化,被杀意一勾,便从虚无处涌出,意图将他拖入死地,化作无始无明,只会斩人杀人的魔头。 “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聚!” 神念汇聚,识海里猛然幻化出一座参天铁炉,将虚幻的魑魅魍魉尽数焚烧,火焰映照识海,将黑夜照得一片光明。 添柴!燃火!铸吾身!! 随火焰愈发汹涌,滚滚杀意亦被炼化,与灵气交织,形成一种特殊气机,在奇经八脉、周身窍穴里游走不止,一寸一寸打上烙印。 痛!难以言喻的剧痛! 就好像身体从万米高空摔下,跌成碎片,又被重石压过,成了粉末,最后投进火炉,猛火焚烧…… 打下烙印的第一瞬间,李殒难以自制地闷哼了一声,但还是咬着牙,继续摆正姿态,引导识海中火势蔓延。 一息,十息,一个时辰……不知过去多久,当全身上下都打上烙印后,包围在体外的血茧骤然干瘪,最后形成一道薄薄的血膜,紧贴衣服皮服,形同红沙。 “太上玄兵,七杀证道……天地为炉,铸吾道体!” 七杀道体,铸成! “咚——咚咚!” 心脏跳动雷鸣,筋骨血液虎吼,浑身上下,俱在爆发——虎豹雷音! 宛如太古凶兽,散发来自蛮荒的滔天气魄。 外界,乞丐们虽已经离开破宅,却仍在旁边聚集,各自分享着昨日的黄梁美餐。 这时,地面忽然震动不止,很轻微,乞丐们疑惑发问,“地龙翻身了?” 回答他们的,只有越来越重的震动。 于是他们看见终生难忘的一幕,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各家各户放养的鸡鸭猪狗种种家禽,全都发疯似的躁动,最后形成一股浪潮,以破宅为中心,往四面八方逃遁。 “怪事!” 乞丐从鸡窝般的头发上挠出一只跳蚤,放在嘴里嘎嘣咬死,然后忽然想到这是大好机会,便从地上拿起讨饭用的木棍,准备逮上一只鸡鸭。 同伴拦住了他,“快跑!” “跑什么?你不想吃肉了!” “吃饭哪有命重要,这地方异常得很,你看孙爷家咬死过贼老虎的大黑都夹着尾巴跑了,怕不是有魔头在里面修炼魔功,搞不好要吃人!” 一看,里面果然混了一只牛犊子大小的猛犬正玩命往外奔,乞丐们都从心卷起铺盖,也加入这奔腾的洪流中。 这不寻常的异相很快引起城中修士注意,霎时间,数十道法光接连闪过,试图查探根本,然而还未靠近破宅,就不约而同跌落在地,相觑着对视。 无它,当接触到破宅的第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那若有若无的杀意在向他们阐述一个事实——靠近则死! 可想要抽身离开已来不及,被杀意锁定,稍微动弹都有可能是向里面的存在示威,没人敢试探最终会得到什么后果。 于是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老爷,都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雪花从天上飘落,北风席卷,很快就在他们身上覆盖上一层厚雪,等到夜幕降临,太阳升起,经历一天一夜,便是一个个完全看不出面目的雪人。 …… …… 当李殒走出暗室,一座座雪人率先映入眼帘,使得他不由摇头。 本来没想闹出大动静,回到平松城让成雯找个僻静地方,也正是想以人气遮掩行踪,避免暴露太甚。 不过事已至此,接受即可。 无视雪人,李殒一步踏出,身形便在空中消散,看似走得极慢,实则每步都能跨越十余米距离,等到停下,便已经到成雯面前。 成雯没注意到有人到来,仍在盯着雪人们,右手放在剑柄上,浑身气息蓄势待发,想的是倘若修行者敢进入破宅,说什么也要冲上去厮杀。 李殒觉得,这女人除了痴情,还是很有千金一诺的风范,知道自己难以敌过修士,仍遵守约定在旁边护卫,将生死抛之于世外。 一点气息透露,成雯感知到,身体一颤,猛地剑锋倒悬,怒喝,“谁……” 见是李殒,松了口气收敛气机,不太好意思的放下武器,“恭迎师兄出关。” 李殒点头,“辛苦了。” 成雯,“不辛苦,师兄对我有大恩,赴汤蹈火亦不在话下。” 说完,她看向李殒已恢复风轻云淡的面庞,说出自己积攒许久的疑惑,“师兄,玄冥观上到底有什么,竟能引发那种杀意。” 提及第二次见到李殒那种剑魔形象,成雯根本无法想象,玄冥上人她打过好几次交道,也算是知根知底,想着自己以虚丹身份都能打得有来有回,李殒作为金丹,杀之岂不是更轻松,怎么一来一回,就变成那种样子。 “当时我还真以为师兄你堕入了魔道,要屠杀满城祭剑,差点就要发剑符,号召各地同门过来除魔。” 金丹期的剑魔,只要肯杀人,杀个十万几十万之数,用来吞噬,眨眼间就能突破阴神、阳神,杀个几百万,无量境也能修成,到那时候别说平松城、昭雪郡,整个大隋北方都要兴起动乱。 因此,剑宗对剑魔的滋生格外上心,发现就会不顾一切铲除,免得祸及苍生。 李殒欣然点头,他之前确实和入魔没有两样,要不是最后守住灵台一丝清明,又有之前留下的剑符和斩邪帮助,恐怕就真的难以预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至少昭雪郡能拦住他的人不多,毕竟这世上不是到处都是无量。 “对不起。” 成雯忽然道歉,这是在为没有遵守承诺守住匣子而懊悔,觉得一切都要归咎在自己身上。 “都过去了。”李殒说。 一开始,李殒确实觉得成雯不太好,后面听了三师兄留下来的话,知道这是命中注定,也就释然。 毕竟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不是一切事情都能向最完美发展。 两人在这里谈话,门却在此时却被敲响,随门声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道慈和梵音,“阿弥陀佛,小僧冒昧拜访,还请二位恕罪。” 李殒站在房中,沉寂如湖水的眸子穿透木门,见到一个破衣烂衫,手中托钵的瘦弱僧人,手指微动,四面八方蓄势待发的杀气便震动不止,汇聚成长龙,疯狂侵向僧人。 僧人不做抵抗,任凭杀气入体,口中只是默默念诵经文,但看他头上汗珠一滴滴落下的样子,似乎忍耐得极为痛苦。 “你与无碍是何关系。” 门窗大开,喧嚣渐起,户外的风雪随着字句吐出,逐渐狂涌起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在自寻死路 离开顾阀后,李殒曾遭遇西方释教修行者无碍上师的夺舍,后面又听闻顾清筱又被无碍布局所害。 再加上老一辈人的仇恨,种种因果,相互叠加,导致李殒对西方释教抱有极大杀心。 更何况,这和尚不声不响靠近,直到距离十米才被他感知到,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怎么想都像是西方释教来找他报仇。 “小僧是独行僧,自成一教,与释教密宗并无干系。” 闻言,李殒脸上便露出些许的意外神色,自成一教,好大的口气! 古往今来,敢这么说的人哪个不是名动天下的豪杰,从有修行记载到如今,也才出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罢了。 这三教,分别为代表仙门、魔教、儒教,西方释教也只是关起门来自称为教,在外面尽归为百家一类。 眼下,一个脱胎于西方释教的独行僧,就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另立新教,不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此人已经疯癫。 想着此人可能有病,李殒稍微收敛,问道,“不知是什么教派?” 瘦弱僧人想了想,摇头,“还未定下名称,但教义与释教并不相同,如此应该算是新教。” “我之教派,主张心性本性,佛性本有,觉悟不假外求,舍离文字义解,直彻心源。” 这说法,的确有几分意思。 西方释教求的是涂尸糊血,掠夺万物,常常让信徒舍身供养,一场法会,小的死去十几人,多则上百上千,人骨做成的法器更是数不胜数…… 如果这和尚说的是真,那么确实与西方释教血淋淋的分割开来,称得上独树一帜。 李殒说道,“既然和他们无关,来找我做何事?” 瘦弱僧人一手托钵一手竖在胸前,目光坚毅,“为救万民脱离无边孽海而来。” 瘦弱僧人在打坐中突感心悸,手腕上佩戴的佛珠散落一地,在地面上形成诡异纹路,解读后得知在昭雪郡将会有一位魔头现世,上千万人口因此流离失所。 便马不停蹄赶来。 李殒无言,怎么每个人都把他看作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以至于还弄出天意示警。 “幸好道友守住灵台清明,度过了魔劫。”瘦弱僧人话锋一转,“然而身在杀途,杀心仍存,并非度过一次劫难就会无忧,往后仍会出现。到那时,不知能否守住第二次灵台清明?” 李殒眉峰微皱,“你这和尚,到底想说什么?” “今日,小僧便要与道友指出一条明心见性,不为外魔所扰的道路。” 说到这里,李殒听明白了,“你想度化我?” “然也!” 李殒眯起双眼,柔和的面孔,骤然之间变得危险,室内室外,剑气重新高悬,构成杀意凛然的死阵。 老子炼剑炼得好好的,又继承了掌门之位,肩上担负道统重担,你竟想让我随你当和尚。 真是找死! “有意思。” “向我证明你的道。” 猩红光华,在房屋之中绽放。 剑气大阵迅速运转,形成无数道剑光,往往前一道剑光还未落下,后面的数十道剑光就已奔袭而来。 前后左右,周身窍穴,每一击都是奔着死线而去。 剑气如虹! 瘦弱僧人站在原地,双眼微闭,在剑气触碰的那一刹那,身上骤然亮起金华,层层堆叠,犹如六株并蒂莲花,在剑气侵扰下轻轻摇晃,却未见破损。 直到一柄锋利长剑递出,才穿透莲花,使得房间内充满支离破碎的咔嚓声。 剑锋最终停在瘦弱僧人胸口,并不是不想刺下去,而是每往前递进一分,剑锋上传来的阻力就增加十倍,就好像一整座山峰都押在上面,须得有翻江倒海之力才行。 这和尚,好硬的肉身修持! 不过,并非不能杀。 铸成七杀道体之后,李殒对于万物生机愈发敏感,以达到秋风未动蝉先觉之境界,哪怕不用杀劫,亦能凭感觉触觉到人的死线。 那么,落剑! 瘦弱僧人浑身惊出冷汗,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再维持不住宝相庄严,一个闪身从房间遁出,堪堪躲避这道杀机。 李殒追着出门,正愁没有趁手的靶子练手,就来了专精肉身修持的沙包,正好他想一试七杀道体配合吞噬司命真君的天梁定生印,到底能有多强。 鲜血一直在流淌,瘦弱僧人发现不管如何用力,都无法完全缝合一剑递出造成的伤势,三指来宽的剑伤最终被压缩到一指来宽,就被上面萦绕的红色剑气侵蚀得再无法寸进。 果然,是个杀人无算的魔头。 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李殒,瘦弱僧人更加认定要度化的想法,“道友不必动怒,小僧只是指出一条路,至于走不走,何时走,小僧并不强求,全在道友一念之间。” “你说的话,有半个字可信?” “信不信由……” 话未说完,喧嚣杀机,铺天盖地而来,瘦弱僧人只好再次退去,这一退就是好几里地。 然而却甩不掉李殒,最终无奈,打算动用最后手段伏魔。 手中金钵大放光彩,六字真言逐渐浮现在上,最终酝酿出一种宏大意志。 对面,剑罡悄然而至。 就在此时,瘦弱僧人突然松开金钵,强行中断秘法造成的反噬令他脸色变得白如金纸,但他却义无反顾,抽身到远处,接住了一个从楼顶窗户摔下的贪玩幼童。 剑锋停在他的眉间,李殒轻声说道:“为什么?” 瘦弱僧人目光坚毅,“路遇不平,当救则救,方为普渡正法,你我落命事小,见死不救事大。” 这话,愚蠢至极。 正和人生死搏杀,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要死,你就抛弃一切去救,有没有想你救了那人,反要搭上自己的命? “救万人是救,救一人也是救,如果连救一人都做不到,谈何能够拯救苍生?” 这是他的坚持。 听完这一段话,李殒倒是觉得很新鲜,在想如果西方释教真的都变成瘦弱僧人所说的新教派,那么天下是否就会安分许多? 常常有这样的人挺身而出,拯救万民,那么官绅老爷们就至少会给穷苦人一口饭吃,一条活路走? 这些都不得而知,或许应该要给个机会。 “城里有很多乞丐流民,你便向我证明,真有拯救他们的意愿。至于你的人头,暂且先寄下。” 李殒还剑入鞘。 瘦弱僧人听了这段话,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由小及大,先救万民,再救一人,小僧苦提拜受!” 第一百六十六章 雪地魔踪 苦提很快就往流民聚集的地方而去,看神情,似乎真从话语中悟出点东西。 李殒不关心此事,刚才突然停剑,有三成因为苦提说的话,做的事,另外七成,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以前体会过类似的触觉。 当他第一次得知大化宗遭遇大劫,那种彻底的恐怖感,便在苦提身上有所体现。 这和尚很不一般。 能杀,但杀死后会发生一些常人难以预料的事情。 李殒抬头看天,灰蒙蒙的,雪花又从上面飘下来,伸手接住一片,触感冰凉至极。 “该离开了。” 杀劫进阶后,李殒能够短暂感知到与未来相关的一缕因果,这种感觉很模糊,仍足以分辨一件事物的好坏。 继续待在平松城,事情会向着坏的方向发展。 李殒性格向来果断,很快就准备离开。 成雯得知,没有挽留,眼底甚至露出向往,若非被誓言所困,她也想做自由自在的叶,不受拘束,风吹到哪里,人就在那里行走。 “真羡慕你。” 这是她的真心话。 李殒挑了挑眉,成雯的修行天赋其实不差,作为散修,年仅六十就修到虚丹,勉强能称之为天才,但奈何太过重情,因为一句话便被拖在平松城枯守十年,每日都奔波在鸡毛蒜皮的杂事中,根本没有时间去打坐炼气、获取资源。 这很不应该。 在大多数修行者看来,承诺这东西不一定当下就要遵守,往后实力上来,有的是时间完善。 虚丹与阴神的待遇,天差地别。 不过,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李殒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留下几本讲述修行的功诀。 也算尽了同门之谊。 “多谢师兄。” 成雯道谢后,问了另一件事,“那和尚怎么办?是让我看着他,还是到时候杀了。” 李殒平静道,“当它不存在即可。” 成雯点点头,说了一句“愿师兄武运昌隆”,转身往流民所在的方向离开。 李殒这时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目光带有几分疑惑,刚才他心血来潮动用杀劫去看成雯的因果线,正看到一根极坚韧的金线在成雯转身后凭空生出,隐约通向苦提所在的方向。 而且这根因果线很不寻常,上面透露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织感,一出现就与成雯的因果线拧在一起,如同泥潭,散发阴阳合一的道韵。 这是……代表姻缘的因果? “怪事。” 李殒摇了摇头,不敢往下继续细想,转身离开平松城。 往北而去。 平松城再往北,即是一望无尽的浩瀚北海,穿过北海,即是万岛洲。 他不去万岛洲,他想见海。 昆仑玉碎,沧海横流。 昆仑山在第一次仙门大战时崩解,大部分山石化成五岳分别散落天下,原地只有光秃秃的山脊,已经不复存在。 但沧海,自天地开辟以来便存在,亘古不易,万世不变,又因为祖师的这两句诗词,山上的师兄弟们便格外向往大海,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描述那般一眼看不到头,和万里云梦泽比起来又到底有什么区别? 斯人已逝,李殒作为活下来的人,觉得有义务替死者去看一看。 御风而去。 瞬息百里。 越往北走,周围的雪就越小,等出了昭雪郡,天上已不再飘扬大雪,而是纷纷扬扬细如绵沙的小雪,风一吹,漫山遍野都是,漂亮极了。 突然,在这是漫天风雪中,隐约传来几声兽吼。 李殒眉头一挑,往兽吼的方向靠近,待继续行过几里,吼叫声已经重若雷霆,空气中更闻到一股熟悉的蛮横妖气。 这是……妖物! 往下看去,果然在雪原之上盘踞着一群妖物,其状如蜥蜴,身躯庞大,身上颜色近与雪色。 正围困着一男一女两个修士,从透露气息来看,两人都是金丹,而且不弱,此时结成一个互相扶持的阵法,既能攻又能守,便与这群妖物僵持起来。 见久久难以拿下其中体型最大的妖物低吼道,“将灵果交出来。” 对面的男性修士脸上不屑,“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到了吾等手中便是吾等之物,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你找死!” “有本事你就抢回去。”男性修士一脸无谓,“我师兄就快来了,他是阴神境界的法师,魔功深厚,不想死就识趣滚远点!” “你……无耻!” 妖物仰天怒吼,恨不得活生生吞下眼前两人,但奈何不得阵法,又想到会有那阴神修士到来,便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最终猛的一甩尾巴,“撤!” 见妖群离开不见,两人仍谨慎的维持阵法,直到一段时间过后,一名面容阴鸷的红袍法师驾驭滚滚狂风而至,才撤开阵法。 “拜见许师兄。” 红袍法师面皮不动,只是问他们,“缘何自主生乱。” 女修士闻言,想说些什么,男修士却抢在前头道,“也不知道这妖群发了什么疯,见到我们就往上冲,幸亏有师父留的阴煞阵盘,否则我们恐怕就此不测。” “玉儿,果真如此?” 女修士也是个机灵的,点点头,将事情说得更加活灵活现。 红袍法师目光闪动,“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坏了师门大计,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 “是。” 见事情不被追究,一男一女两人显露出轻松神色,然后询问接下来该做什么。 红袍法师拿出一块头颅制成的嘎巴拉碗,“去,找几个村子装满它。” “是。” 两人接了碗,正准备离开,红袍法师却是道,“杀人屠村而已,哪里用的上两人,玉儿,你随我走。” 女修士当即答应,男修士心中暗恨,但脸上还是装作恭敬之色,“玉儿,记得好生请教师兄。” 然后,整个人化作一阵黑风离开。 李殒在天上听完,略微沉思,跟上了落单的男修士,一路上还能听到不甘怒吼。 “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要教你们生生世世永不安宁!” “……” 怒气上头,完全忽视外界的危险,这是最脆弱的时候。 李殒现身动手,喧嚣剑气喷薄而出,等到男修士反应过来,浑身上下的死穴已经刺满了剑气。 男修士看李殒出现,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形成一种灰败颜色,“杀了我!” 李殒问他,“你们有什么谋划?” “告诉你,你就能放了我?” 李殒不置可否,“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如不回答,杀了之后让斩邪吞神消化,同样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只是这样需要一段时间。 “你之前应该就在旁边查看,如能替我杀了那两个奸夫淫妇,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 对于这个请求,李殒欣然同意,别的还不好说,杀人嘛,除非剑下再添两具亡魂,顺手的事情。 当下,男修士便道,“我们为大魔遗骸而来!” 大魔? 这称呼与仙门中的道君、真人等同,都是对高境界的大修行者的尊称,要取得这样的称呼,至少是无量境往上! 也就是说此地存在一座魔窟! “仔细说说。” 男修士却道,“你气机压的我太紧,反正我也不是你这等神仙人物的对手,放开一些,让我松快松快,也好流畅回答。” 剑气果然松了不少,得到这喘息机会,男修士便继续说,“要说这大魔啊,可不一般,生前纵横天下……邪煞魔光!!” 话音刚落,男修士嘴中便吐出一道黑沉沉的雾光,直扑李殒面门。 然而,李殒剑都没拔,伸出手握拳,一拳递出,就将雾光打散,连同男修士一起砸落在地,打的经脉寸断,直接沦落成凡人。 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在男修士耳中,如同催命。 李殒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口吻淡淡的,“继续说。” 第一百六十七章 阵法开启 “嘿,我是魔修没错,却也有骨气,速杀我!” 男修士闭上眼睛,想着左右无非一死,他有魂石寄托在师父手里,尽管在平日是那该死的老东西用来驱使他当牛做马的障碍,但当他死后,魂石又是报仇雪恨的助手。 人死,石裂,并且会沾染上杀人者的气息。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点意外都会排除,这人只要动手,就一定会死! 李殒不知道男修士想的什么,却能猜个大概,魔修手段看起来千奇百怪,实则万变不离其宗,有的是应对方法。 于是很快,李殒便引着一群蜥蜴妖物发现躺在雪原中等死的男修士,这妖物群正是之前和男修士对峙的那些,心里本来就有恨,眼下见到大仇将报,也顾不上有没有诈,直接一口咬死男修士,翻出一颗散发冰晶灵气的果子,然后将尸体分食完,欢天喜地的走了,浑然没注意到有魔气化作印记烙印在他们身上。 斩邪无风自动摄取魂魄,很快,便将男修士的近期记忆提取,翻看后,李殒看向远处天际,“两名阳神,五名阴神,十多个金丹,真是大手笔。” 话语随风消散,少年的身影也随风而散,几乎前后脚,远处就有一道魔光呼啸而来,手里握着一块碎开的玉石,看着地上的斑驳血迹面色阴沉,停留片刻后,就往妖物群那边而去。 待到行至半路,魔光化成的男人忽然停住,下意识看向自己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五脏六腑已被破开,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剑尖。 “剑修!” 但是最终他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剑气充盈经脉,直接化作废人,最后落得和前面男人一样的下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妖物吃净,最后神魂由斩邪吞噬。 一名阴神,便这么死去。 接下来,又如法炮制杀了三个金丹,之后魔修便发现有人在猎杀他们,迅速抱团,再也不敢落单。 不过几个人的记忆互相佐证,已经足够让李殒得到完整真相。 这群魔修来自落魂崖,为魔道大宗天魔宗的分支,这次倾巢而出,是因为一次意外使得他们在雪原上发现了一座被摧毁的上古阵法。 根据典籍中的记载,他们推测,这座上古阵法必定连接着某座不为人知的洞天福地,内里蕴藏着数不清的资源,只要得到,那么兴盛宗门,甚至反客为主吞并天魔宗不是幻想,于是就有了这么一遭。 洞天福地? 有点意思。 他们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一边收集材料,一边隐瞒消息,进展十分缓慢,但再怎么缓慢,现在已经接近尾声。 阵法已被修复完好,改成他们所熟知的模样,只差资源用来运转,因此便有之前人骨碗获取人血的任务。 算来,已有将近三万余人死在了他们手中,化成无辜冤魂,用来添砖加瓦。 李殒叹气,这并非是他能阻止的事情。 眼下通知旁人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猎杀,魔修们加快阵法的形成,此时已经能远远看见有一道血柱,卷起风雪,冲霄而起。 阵法已开。 四方云动。 御剑过去,在一边隐匿,就可看见数十个魔修面色激动看着眼前的大阵,狂笑不止。 “哈哈哈,好,典籍记载的果然没错,我落魂山兴盛有望啊!” 一个身穿金袍,头戴金冠,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女魔修说完,很快做了吩咐,“劳庆,你持三生灭魂盘留下看守阵法,尽量替我们争取时间,不要让那些仙门人趁虚而入,至少要有三天!”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孩点头,“知道了。” 女魔修深吸一口气,“其余人随吾进阵,吾等能否名扬天下,成败皆在此一举!” “是,谨遵大长老号令!” 众魔修拱手道。 然而,女魔修看向以前见过的红袍法师,红袍法师点点头,手里捏着保命法器,谨慎踏入阵法。 灵光闪过,红袍法师身影陡然消失,女魔修等了片刻,拿出属于红袍法师的玉石,感知后脸上露出喜色,“都随吾进去!” 很快,魔修身影接连消失,最后只剩下小孩手里拿着一块石盘,冷守在门口。 风声呼啸,小孩忽然开口,“出来,我看见你了。” 李殒脸色平静,并未动作。 然而真有人为这一句话而现出身形,这是一个阴神境界的修士,李殒还在离开玄冥山时见过,没想到今日又再见。 这人大笑道,“哈哈哈哈,没想到路上还能碰到这么一桩好机缘,看来天意在我。” “离开,不杀你。”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卵蛋,也敢说此大话,不过就仗着一件宝贝,有什么了不起,看道爷拿你。” 说着,手腕探出,汇聚灵气,变成一只巨大的手印,径直像小孩捏去。 小孩看也不看,一指点出,手中石盘里便猛地窜出一只青面獠牙的瓜皮大诡,无视手印,直接来到那人面前,两三下就啃得血肉淋漓。 “啊,阳神鬼奴?” 当下,也顾不得机缘宝贝,运起遁法就想离开,可大诡直接攥住他的喉咙,直接塞进嘴里,很快吞噬的干净。 回到小孩那边,张嘴一吐,再把惊恐的阴神吐出来,小孩冷笑,“好让你这厮得知,爷爷唤做百邪童子,成名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娘胎里呢,区区阴神也敢放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无视阴神哭喊,驱动石盘,喷出一道黑光落在阴神身上,等黑光散去,这阴神也变成了一只青面大诡,和原先那只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守在百邪童子旁边。 李殒看得目光一沉,百邪童子是阳神境界的魔修,手里又有阳神境界的鬼怪做驱使,看来难以斩杀。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三名阴神在一名阳神带领下猛然冲出,直指上古阵法。 或许因为阵法开启后血柱影响范围广大,被许多人都瞧见,之前没出手都藏在暗处是摸不准百邪童子的实力,既然有人试探后分清楚实力,便无需再隐藏。 直接冲杀就是。 “哼,你这魔头若是识相点让开道路,兴许还能活得一命,否则别怪我墨灵子无情!” 第一百六十八章 阳神的厮杀 “哼,大言不惭!” 百邪童子伸手指出,石盘中又冒出两个阴神怅鬼,与原先具有的两只飞空而起,直接一一对上。 “焚天真诀!” 自称墨灵子的阳神修士张嘴,汇聚风云,一气喷出。 “轰隆隆!” 鼓荡的狂风中,通红火焰扑天而起,卷起烧骨灼魂的热浪,形成漫天火海,径直对上四头恶鬼! 火焰本就是至阳之物,墨灵子这一口火焰更加不一般,乃是每日采取初升太阳的第一缕阳气,中午大日的中间一缕火气,晚间落日的最后一抹霞光,加以炼丹法融合多种异火炼成,号称三阳真火,具有焚山煮海的、烧鬼灭祟的莫大威能。 四头恶鬼属阴,天生被这种正阳术法克制,只见火焰刚席卷,三只阴神境的恶鬼便被烧成灰渣,也就百邪童子经验丰富,见势不对立刻让阳神恶鬼撤了回来,否则这一只他祭炼多时的本命恶鬼怕是保不住。 百邪童子看着驾驭火焰扑面而来的几人,脸色阴沉,刚才大长老说让他务必要守住三天,岂能刚应下就破了誓言,这不是在打他脸? “百邪吞命,护我身形!” 口诵真决,百邪童子一口吞下阳神大鬼,整个身体骤然发生变化。 它,成了一个身高十米,肌肉爆起,浑身上下散发出滚滚魔气的巨人。 “吼——” 一声咆哮,风卷云动,巨大身影拔地而起,在原地留下一只巨大脚印,空中,一直在打头阵的墨灵子顿感心悸,当下果断汇聚火法,在胸前形成一个重重叠叠的护盾,刚成型的刹那—— 一只漆黑的巨大拳头便砸在护盾上,“轰”得一声,将砸出去将近半里地,在旁人眼里,便是一道从天上落到地下的深深沟壑。 “咳咳咳,好霸道的拳力!” 墨灵子挣扎起身,伸手去摸胸口,那里有一道使胸口凹陷的淡淡的拳印,稍一触碰,便是火辣辣的痛。 汇聚灵力,驱散疼痛,伤口修复,等他去看那百邪童子,神情就有些不好看。 只见,百邪童子大手抓住一位阴神,握拳,就将那阴神攥成血浆,而它则伸着的头颅在下面狂饮,最后将尸体连同魂魄都伸到嘴里嚼了。 看呆另外存活的两人。 这么残酷的场景,他们何时见过啊? 眼见百邪童子打了个饱嗝,露出狞笑,挥拳向自己砸来,两人对视一眼,直接驾风各自离开。 一南一北,就看谁的命不好被挑中。 “你们……” 墨灵子咬牙,突然高呼,“诸位道友,魔头在前,岂是袖手旁观的时候,这样,这次的收益我墨灵子分文不取……” “墨道友,真是吾辈楷模啊。” “是极。” “魔头汇聚,必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等修行正道,领悟仙门妙法,自有除魔之责……” “说什么废话,大家一起上,杀了魔头,各凭本事入阵寻找机缘!” 谈话间,各行各色的衣袍在空中浮现,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人身上都散发出骇人气魄。 四名阳神,七名阴神! 李殒看得直挑眉,不过仔细一想,也就释然。 这雪原之地虽然人烟稀少,可四面都被人口浓密的郡县环绕,这些郡县里,有朝廷修行者、有门阀、有宗门…… 都在这片地方扎根了几百年,遍布眼线,魔修行事再谨慎,可奈何这是人家地盘,总归藏不住。 之前没出现,是大家都想看这群魔头能鼓捣出什么东西,都在想做捕蝉的螳螂。 毕竟,杀几万人取血液魂魄绘制阵文太过下作,岂能是仙门正道所为。 若是魔修先开启,他们事后才知觉,杀了魔修,那便是仙人大义伏妖魔,又是传唱天下百年的好话本。 眼下,既然少了一个人利益,大家都觉得赚了,便不在隐藏,径直向百邪童子攻去。 法器、符箓、宝刀、烟霞…… 雪白天地中,各色明光绽放,璀璨夺目。 百邪童子很强,但面对五名阳神联手攻伐,还是不可避免落入下风,顷刻就被打得遍体鳞伤,两只眼睛全瞎掉,胸口还被烟霞喷化出一个洞口,里面的脏器亦全都化成污水,淌了一地。 “啊!万魔攒身,百邪法相!” 百邪童子心中发狠,心念沟通,那石盘上涌出一团又一团的雾气,俱是寄宿在里面的鬼魂邪物。 这下,全都一股脑涌进身体,将原本十米高的身体再次撑大,近三十余米。 而代价,就是他完全丧失人的形状,浑身上下都长满器官,器官上又长着人头,眼睛等等,粗略一看,便有大恐怖油然而生。 “死——” 一拳破万法! 堆叠种种器官的拳头在疯狂尖叫中落下,五名阳神面露凝重,不敢硬接,各自都施展术法意图遁开。 可是,没多久又在不远处现身,这时他们才发现整片小天地都被一种奇异道蕴所包裹,散发的来源,正是那块石盘。 不好! 墨灵子心头一惊,来不及反应,巨大拳风便已落在头上,将他从空中砸入地面,造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坑洞。 墨灵子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道基崩解,经脉寸断,已经活不得了,枉一世修行,一手火法从无败记,没想到在今日陨落。 不甘心啊…… “你这邪魔,也罢,就与我共赴幽都——” 话语落下,绚烂到极致的火芒从墨灵子身上骤然绽放,由红转金、由金转黑,最后形成白,比雪色更加苍白的火焰。 所过之处,俱被烧成浆水,攀附在巨人身上,更是爆发无限威能,那些横生的肢节,滚滚魔气,俱都化成养料,烧的百邪童子惨叫不停,疯狂在地上打滚,妄图用冰雪浇灭,可这火焰是墨灵子一身修为显照,哪是凡物可以浇灭,一旦染上,非得烧的干干净净不可。 四名剩下的阳神见此,假惺惺感叹几句,然后不约而同往上古大阵里面冲去,期间还不忘互相按住,让自己拔尖。 可是他们预估错百邪童子对宗门复兴的执着,见四人要靠近阵法,百邪童子干脆有样学样,同样自毁道体,舍身一击。 漆黑光柱从他嘴里吐出,瞬间穿透四名阳神,使他们倒在靠近的前一刻。 同归于尽!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山海余烬 天光晦暗,折射出、人间地狱。 李殒看向倒地的巨大尸体,心神摇曳。 一场厮杀,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并不算长的时间里,折进去六名阳神,十名阴神,还有十几个金丹。 他们任意一人放在别的地方,都能被人称作为祖师,就算是金丹,也是得五百年寿命的真人…… 全都死在这里。 方才,若非他见势不对立刻远遁百里,避开石盘笼罩,恐怕也成了这些尸体的一部分。 修行何其残酷,今日你杀我,明日他杀你,又一日被另一人所杀,来来复复,永不停止。 想要活下去,就不能输,得一直赢,直到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 李殒如是想道。 抛开这些有的没的,接下来便是收获,修士死了,但他们的法器遗物大多都完好,价值惊人。 不过李殒并没有全收,挑挑拣拣拿了小部分对自己有用的资源,全用单独的储物法器存下,剩余物品任由留在原地。 到了阴神阳神这种境界,培养不易,出来厮杀必与宗门家族内打过关系,赢了自然活着回去,死去也会有独有秘术通知宗门家族,让他们收尸。 很多东西都带有指引方向的烙印,手法千奇百怪,储物法器不能完全隔绝,想洗掉气息很耗费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两三年,便懒得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抛开尸体打量石盘,这东西倒是可以拿走,魔门的东西大多诡异难言,不修行对应功法贸然使用容易被魔气沾染,导致走火入魔,先暂且收下,往后看有没有机会拿去黑市换物。 处理完杂物,去看散发不祥气息的上古阵法。 杀劫开启,窥探因果。 不是看阵法的因果,是看自身气运好坏。 “不好不坏?” 当这结果映入脑海,李殒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什么时候他也开始迷信因果,不该这么想。 命运要靠自己把握! 既然机缘已撞到脸上,那就走一遭,大不了生死道消! 一步迈出,踏入阵法。 顿时,天旋地转,上下空间在这时进行颠倒,东南西北的方向失去辨别,同时还有一股巨大压力在压迫身体,使得骨骼微微轻吟。 大概小半刻钟过去。 脚下传来踩踏实地的安全感。 还未睁眼,鼻子中就闻到刺鼻血气,令人顿时惊醒,李殒睁开眼睛,拔剑警备,好在并没有人蹲守,有的只是一具被吃得干干净净的尸体。 尸体上,残破红袍分外刺眼。 这是,那率先进入的红袍法师?! 可看那女魔修一脸欣喜的样子,不是说安全无虞,怎么事实反倒相反?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未知的地方,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招出三十六口星辰剑护在身边,又叠加了数张剑符,直至可抵御阳神全力一击,才继续沿着前路行走。 这是一片密林,到处都生长着参天古树,以前的道路不得而知,现在的道路,是那群先进入的魔修开辟出来。 走了没多远,便看见厮杀斗法的余烬。 一只猪头狗身,长满黑毛硬刺的妖兽尸体,压着数棵古木映入眼帘。 尸体上,有魔火正熊熊燃烧。 “这是赤眼猪妖?” 李殒揉了揉脸颊,这东西不是已经在大隋灭绝了吗,只有妖域还有一小部分留存。 可这样貌记载,却是与《山海经》描述的别无二致。 继续往前走,仍是战斗的余烬。 生有四翼,尸体倒塌处干燥枯败的鸣蛇。 白头红脚,行同猿猴的朱厌。 人面豹身,牛耳一目的诸健。 众多在已绝迹的山海异兽,一一登场,看其样貌,并非混杂退化到相貌不显的杂种,像是正儿八经的上古遗种。 此地难道在十万年前山海界还存在时便被分离出去? 不然说不通怎会有如此多的异兽存在。 须知就算是仙门洞天,广袤妖域,全都统计起来,再算上血脉退化的杂种,一共也才十余种山海异兽! 想了想,很快释然,这并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目前应该迅速追上魔修的脚步,看他们行进方向似有指引,跟上去总没错。 谨慎前行,期间遭遇几次异兽袭杀,好在这些东西看着唬人,实则战力低下,天赋神通都用不明白,一轮飞剑下去全都砍杀,倒是没费多少事情。 而后,终于追上魔修的脚步。 远远的,便能听到有人在抱怨,“这鬼地方怎得生有如此多的异兽,隔一步不就是一只,跟蚊子似的嗡嗡叫,烦的要死。” “身在福中不知福,它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山海遗种,也就在此地规则不完善受了限,放在天地完善的东升洲,十个你都不够一只杀的。” 有人搭话道,“你看这条畜生,名唤巴蛇,天生便具有吞天之术,其肚内蕴藏空间,任何东西进去不消一时三刻即化为脓水。 在妖域就有一位妖王继承了巴蛇血脉,自称吞天大圣,曾经一口吞下大隋边疆数郡,共计六十万的人口!更能喷出猛毒,一点毒液,轻易就能让阳神丧命,纵然是无量,稍不注意也得饮恨。” “这般厉害?”那人惊诧,随即高兴道,“那我等岂不是发达,等将这片秘境彻底掌控,再将异兽用御兽之法控制带出培养,千百年后恐怕天魔宗也得仰仗我等鼻息!” 闻言,那人摇了摇头,“也不尽然,此地天地规则并不完善,更保留山海界还存在时的众多痕迹,可外界自从天人降世,打碎山海界化成四大洲后,天地规则一日三变,莫说十几万年前的山海,就算和一千年前相比都有不小的改变,他们在这里能活,出去保不齐就被天意当做恶物残留轰杀,所以我看你还是不要做此美梦。”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手笔,竟能保留如此造化。” 两人的谈话声音不小,众人都听得见,走在最前面手持一页古旧皮纸的女魔修自然也能听见,当下心中一叹,在外界,她只能依靠典籍流传进行推敲,如盲人摸象,进入后知见障退去,便知道此地蓬勃的山海异兽与何物有关。 那是一位,异常恐怖的存在! 恐怖到想起名称,便浑身不受控制颤抖。 好在那一位的状态应该不是很好,如此就给予可乘之机。 若是将其制服,那么——魔门必将再次兴盛,而她,将成为中兴之祖! 第一百七十章 雾气 “耗材还余多少,各自报来!” 闻言,一头老魔回道:“我还剩冤魂八千七百只,骨肉三千份,另有其他的杂碎大概几百个。” “冤魂三千四,凶鬼八百,血饮子三万斤……” “我冤魂已用尽,还剩一百四十对童男童女之魂魄……” 每一个字眼,都带着莫大的血腥,闻之令人、生惧,这些材料,无论冤魂也好、人体血肉也罢,皆代表着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他们每人都有家庭,各自的人生,如今却成了上位者眼里最不起眼的耗材。 也是,门阀吃人还会遮掩,以天灾、卖身契的名义。 魔门,就是活生生的压榨每一滴血肉。 “冤魂才七万?” 女魔修眉头微蹙,说实话,这个存量已经不少,毕竟他们炼法手段粗犷这残忍,魂飞魄散居多,平均四五人里才出一个冤魂,七万冤魂,放平日里怎么都够用。 但想到要面对那个恐怖存在,女魔修便显得焦虑,不够,远远不够,若想定下契约制服,至少需要十万才能打下烙印,二十万才能保证不出差错,总之越多越好…… 该死,若不是那剑修突然出现扰乱布局,再拖几天,等屠下附近的昭雪、白炉二郡,怎么也能让冤魂上二十万,更能获取其余材料炼制稳固。 女魔修的眼睛里闪烁着凶狠,在思量对策。 单纯的血肉材料,漫山遍地的山海异种可用之不尽,但此方天地规则与外界有异,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她这个老魔头却能瞧得出一二,山海异种空有肉身而不存魂魄,不像是天生地养的活物,而是某种生死流转不停,只为留存血脉的傀儡野兽! 很快,女魔修眉头舒展,看了一眼手底下恶贯满盈的魔修,嘴角勾起,很快转而继续道,“此事暂且搁置,继续前行。” 众人不敢抱怨,麻利都起了身,路上三三两两分成了几波,脸上表情都有变化,对视,咧嘴,不言不语。 李殒面无表情待在原地,等人走远方才继续动身,碧绿密林中,眼中杀意清晰可见。 “剑修除魔,从来如此。” 他说。 身形晃了晃,原地消失,不远不后跟在后面。 一路走过小半天,前方的魔修们突然停了下来,在女魔头带领下结成奇怪阵势,听念的口诀,是《巍巍泰山不动根本咒》 咒诀出自于泰山,为一无名道人悟得,后来传扬天下,不论正魔皆可使用,其效用很简单: 观想自身如泰山,安神定魄,抵御摄取,同修伙伴越多,抵御之力愈发强大。 口诀亦有缺点,观想泰山时自身不能乱动,一动就功破。 往往只在肉体遭受保障,灵魂不安时才会动用。 眼下身处异域,周围山海异兽蠢蠢欲动,绝对称不上安全,偏生停滞下来做无意义的举动…… 不对! 李殒想到初入时遇见的红袍法师,阴神境界修为,说死就死,没有法术反抗的痕迹留存,必然是触犯了此地某种规则。 心念一动,立刻往后飞远十里,找到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打坐,以三十六口星辰剑为根本施展慧剑,使自身魂魄清静而不受外物侵扰。 大约二十个呼吸后,天地,突然开始震动。 初时细微,后渐广大,再后面已是肉眼能够分清楚天地之间弥漫的韵味。 那是不知从何时,不知从何地弥漫而来的淡蓝雾气,笼罩之下,活跃的山海异兽顿时陷入沉眠,同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之气从异兽身上透出,在淡蓝色雾气中汇聚。 这是,魂气? 难怪空有肉体而无魂魄,天赋神通都用不明白,原来每到一段时间就会被收割掉,一丝一毫不剩下。 雾气弥漫到身边,李殒目光闪动,手中捏了一个印诀,若是慧剑无效,也好及时改用泰山根本咒。 没想到慧剑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淡蓝雾气刚触及便被斩开,如同一层薄膜,蛮横抗拒所有雾气。 在雾气中待了一会儿,李殒忽然起身,试探性走动一步,见雾气并没有波动,嘴角微挑,看向魔修的方向。 以寡击众,当用尽一切手段。 现在是天赐良机,不需出剑斩杀,只需要破除泰山根本咒即可。 李殒往前走去,看见那群如泰山石的魔修,面目狰狞的脸上此时竟出现肃穆的慈悲感,形同神圣。 他没有动剑,而是拿出得自河边的毛笔,写下词句:定风波! 字甫成,封禁灵气的道韵顿时混杂在蓝雾中,席卷而去,很快奏效,除去阳神阴神等几个老魔头有能力惊慌之余安定内心外,其他的金丹小辈尽数破功,在泰山根本咒破开瞬间,淡蓝雾气从他们的口鼻席卷而进,扯出魂魄身影。 “长老救我!” 女魔修睁开眼睛,来不及想异变如何发生,运足灵气,形成根根锁链锁住魂魄,直接与蓝色雾气竞争。 然而,个人之力如何能与天地伟力相争? 锁链断裂之声络绎不绝,雾气猛地一转,就在将要把魂魄彻底扯出身体之时,女魔修咬牙,张嘴一吐,吐出十六只四翅蛊虫。 蛊虫攀附魂魄,张嘴咬下一块,身体迎风便涨,同时样貌化成所攀附身体之人,代替他们被淡蓝雾气抓去。 “快,稳固心神!” 金丹立刻照做,泰山威力回归,再次隔绝雾气。 李殒看着这一切,神色平静,尽管不知女魔头嘴里吐出的四翅蛊虫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必然是一门与性命相关的手段,用出后原本红润脸庞立刻就有些许惨白,身上气息也萎靡了许多。 不过,这老魔头江湖经验丰富,难免是故作姿态示敌以弱,别看他们又陷入了泰山笼罩的情况,通明剑心却告诉李殒,有一只蛊虫正伏在旁人不可见之地,扫视一切可遗。 也罢,本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没死人,却削弱了女魔修,也算达到目的。 没再继续动手。 等蓝色雾气散去,女魔修第一时间放开神念探查周围,意图找出暗中窥视者,然而不管怎么探查,始终没有发现异常,便在想方才扰动难道是雾气自带? “应该如此。”有人道,“如同捕猎,第一次赤手空拳,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就该动用弓箭陷阱等物,那位虽在沉寂,力量却不会。” 女魔修点点头,“距离中心已经很近,莫要懈怠,在下一次蓝色雾气充盈之前,务必要赶到。” “是!” 话语刚落,场上异变徒生。 一道裹挟滚滚猩风的赤芒猛然浮现,径直斩向一名站立在最外层的金丹魔修。 金丹浑然未觉,等反应过来,身体被赤芒斩成数块,魂魄浑噩遁出,又被一道吸力吸得无影无踪。 这是? 女魔修当机立断,“敌袭!” 并非敌袭,当她跃入空中,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野兽,一望无际的凶残野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异变 不属于此地的魂魄现世,终究引来变动。 岸上人在看水钓鱼、撒网捕获,水中鱼怪也想拖人下水。 享受一顿美餐。 漫无边际的山海异兽形成兽朝,施展本命神通,霎时间,风刃、火光、毒水、电芒……照亮整片天际。 攻向泄露气息的金丹魔修。 “该死!” 有金丹修士大怒,想着我制服不了无形物质的雾气,难道还杀不了你们这些畜生? 招来魔气,拿出一口散发怨毒的小刀,攻向靠近自己的山海异兽。 忽然间,有一道低沉的牛吼传入耳中,这名金丹惊恐地发现自身在刹那间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泡,每一种水泡中,都蕴藏着足以灭杀金丹的剧毒。 水泡炸裂,这名金丹肉体瞬间溶解成一滩毒水,唯有魂魄被无处不在的吸力吞去。 “是蜚怪!” 阴神长老指向兽群中一头白首牛身,独目蛇尾,浑身缭绕灰褐色疫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兽怪。 “快,吞避毒丹!” 然而只是徒劳,山海遗种千奇百怪,有的厉害之辈所施展的本命神通天生蕴含规则,就连无量修士都不能免除,何况是他们? 女魔修面色阴沉得将要滴下水来,杀死肉身也就罢了,竟要连魂魄都拿走,这让她怎么补齐十万人的缺口? 当即施展大神通驱散兽潮。 于是双方开始厮杀,每时每刻,都有人与兽丧命,但相比于兽,魔修的数量死一个少一个,一开始就进入了劣势。 交战才过片刻,金丹就死去一大半,不过不幸中的万幸,魂魄被女修士和阴神给各自截留不少,最终只有三名金丹的魂魄被吞去。 正当他们要打散兽潮时,天地,忽然又再次发生了震荡,这一次震荡并没有带来雾气,无形道韵分割天地,将魔修们全都覆盖,以不可抗拒的威势跨越空间,往四面八方投射。 这是——大神通,天地改易! 所有人都不例外,包括李殒,等到在道殒中回过神,眼前已经没有兽潮,这是一座蔚蓝湖面。 如镜,似玉。 “这是何方?” 有人突然出声,寻声看去,正是一名阴神境界的魔修,看样子一时半会没有缓过来。 李殒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下挥剑递出,森冷剑罡轰然炸开,如毒龙吐性。 阴神魔修啊得一声“剑修”!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是什么处境,直接张嘴一吐,吐出白骨构筑成傀儡,挡在身前。 “咔嚓”两声,白骨从中分开,断成两截,只是稍微挡了挡便被破开,露出手捏道诀的魔修。 “白骨大法,起灵!” 一声怒喝,许多白骨就从他的口中,袖中倾泻而出,混杂魔气,构筑成一尊漆黑的白骨凶神。 甫一出现,就挥拳砸向剑锋,竟以巨力硬生生地挡住攻击,然后张嘴,喷出污秽混浊的魔光,试图污染斩邪,切断两方感应。 李殒果断抽剑回撤,以滚滚剑罡对敌,最终在远处劈碎了白骨凶神,正准备再进一步,这时却发现那阴神魔修又在身边汇集了大量的白骨。 “哈哈哈哈,你遇到本尊也算倒霉,此地无数异兽死了生生了死,肉体消融,骨骼却是留存于原地,无非是被枯叶泥土覆盖,刚才本尊一探查,你可知发现了什么……”阴神魔修猖狂大笑,“不止这泥土里,还有这河中,到处都是白骨。” “兽类白骨质地坚硬,比养在围栏中的菜人要好的不知几番,你能拆先前两具,那么这一具,你当如何?” 泥土涌动,湖水翻滚,各种兽类死后残留的白骨被魔气操纵,覆盖在阴神魔修身上,最后形成一尊高达二十余米,到处生长着狰狞骨刺的白骨巨人。 “你就是那碍事的剑修罢,天庭有路不走,幽都无门自入,待本尊杀了你,为枉死后辈复仇!” 听到枉死两字,李殒罕见在脸上露出情绪,这是厌恶、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尔等食人修行,每一步进阶,脚下都踩着无数凡人尸骨,正如先前所听,将凡人视做畜生,肆意评价冤魂枯骨,本该在郡府拥有活下去权利的凡人,才是真正枉死。 “我有点生气。”李殒如是道。 剑修生气会如何? 万般天地尽悬剑! 很快,剑气吞噬灵气,迅速弥漫,方圆百米之内,无论飞花还是树叶,尽数化成了一柄柄利剑,悬在空中,直指白骨。 喧嚣气息充斥,剑鸣不止。 “哼,雕虫小技。” 冷哼过后,阴神魔修脚步踏出,直接挥拳,身上白骨重复动作,同样一拳挥出。 出剑! 剑鸣呼啸不止,狂风鼓荡,飞花树叶随风而舞,攻袭而去。 不止于此!李殒闪身而动,在飞花树叶的簇拥中,靠近白骨,在阴神魔修不解的眼神中,递出一剑。 剑气大作! 轰击而至,厚达几米的白骨被炸的崩解,就连火花也在不断擦过,绽放。 然而,最终还是距离躲在白骨里的魔修有着一掌距离,便再也不能寸进。 “本尊不得不承认,你这一剑很厉害,几乎不下于阴神,你让本尊想起了一个最近闹得风生水起的少年,他也用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李殒?” 李殒不做答,松开手,任由剑柄卡在白骨中,抽身而退。 白骨拔掉刺在额头的剑,握在手里,如同一根细小的针,仔细打量上面铭文。 “斩邪,好名字。看来真是你啊,倒是本尊的运道,杀了你,或许不用再在拼命,出去之后就能获得大笔的悬赏。” “安心多……” “聒噪!” 李殒冷冷开口,阴神魔修嗤笑,“你剑都没有,还敢放肆?” 李殒面无表情,阴神魔修突觉到一阵死寂。 不应该,难道还有另一口剑…… 这时,余光中窥见到一粒流光,很不起眼,当流光舒展后,眉心传来刺痛,他永远陷入黑暗。 剑丸击破只剩一掌宽的白骨,洞穿了他的眉心! 白骨崩解,李殒吞回剑丸,取回自己的剑,却并没有解除戒备姿态,从湖水被搅动开始,他便能感觉到一道隐晦目光从湖底投向自己,有贪婪、好奇、迟疑…… “出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湖中的鱼 湖面似一块破碎的琉璃,浮光掠过李殒垂落的剑影。 他靴底虚踏涟漪,青衫下摆未沾湿半分。 神识穿透墨色水体,淤泥间交叠的骸骨突然轻微震颤。 某种存在正以违背水流动律的方式逼近,腐殖质翻涌的涡流里,苍白鱼吻突兀撕裂黑暗。 “铮——“ 惊鸿剑意斩开水幕的刹那,李殒看清了悬停在剑锋三寸前的生物。 那是一条很独特的鱼,色彩接近于湖水本身颜色,只有在探出水面时,鱼鳃处包裹的细密绒毛在光芒下折射出斑斓色彩,才能让人一窥本貌。 鱼身重新与湖水融合,试图再次隐匿,但李殒已经发现了它,任凭如何挣扎都逃不脱剑意锁定。 剑落! 迸发精铁交鸣的铿锵声,鱼鳞炸开,丝丝金色的血迹在湖水中蕴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馨香。 还想逃?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蔚然巨力从剑上传递,凝聚成实质性的剑罡,如同天柱倾颓,往湖面压下,湖水顿时两分,显露出因脱离湖水再次现身的怪鱼。 眼见剑锋将要落下,这条鱼突然开口大叫,“别打了,吾认输!” 剑锋停在三寸之上,李殒挑了挑眉,这条鱼竟会说话? 见多了毫无神志的山海异兽,此时见到一个可交流的,有些意外之喜,便问道, “你如何保存的神智?” 怪鱼心有余悸看着悬在头上的剑锋,人性化的吞了一口口水,“吾不知道。” “有多少异兽与你一样存有神志?” “不知道……” “嗯?” 眼见自己一问三不知惹怒了这个杀星,怪鱼连忙解释,“吾自出世以来从未离开湖水,湖中也只有吾一条鱼,至于岸上的你想必也看见了,都是一群无神志的野兽。” 说到这里,怪鱼突然一顿,随即反问,“你是外界人族?” 外界,这个词汇很不一般,对于困守于小天地的人与妖而言,他们的认知中不存在外界,只存在自己生存的天地。 朝生暮死,犹如被圈养的鸡鸭,终身逃脱不得。 能说出这道词汇,并在淡然雾气的吸取下仍拥有魂魄,存在神智,这条鱼很特殊。 李殒直言道,“是。” 鲤鱼张嘴,“原来传承没错,此界天地并非唯一。” 传承? 看来这条鱼还知道不少。 进来后只在魔修的话语中听到只言片语,原本有清晰痕迹能够跟随还好,莫名被大神通转移地方后,便感应不到事先埋下可供三百里内任意通讯的剑符。 证明距离刚进来时已经离开很远,想要分辨清楚道路,有个本地人引路问话,是个不错选择。 没等他问,怪鱼就率先问出一连串问题,“外界如今是什么样子?” “妖族是否还占据主流?” “……” 很多问题,李殒没有一一回答,挑了几个重要的回复,当怪鱼得知妖族已被赶到蛮荒之地的妖域,外界天地如今由人族做主后,陷入久久沉默。 随即又问,“你来秘境为了什么?” 李殒倒也没有隐瞒,将有关魔修的事情说了,他进来的原因很简单。 除魔。 顺便获取资源。 怪鱼甩动尾巴,语气惊诧,“此方天地进来的人不止于你?” 自然如此,当时上古阵法被开启时引发的景象通天彻地,魔修与李殒率先进来,占了一个近字。 但阵法并没有在他们进来后就关闭,依旧在运行,修行者逐利为生,必不会放过此等机会。 等时间再过的长一点,更多的人进来,这里面就不只有魔修,仙门修士也会来插一脚。 人一多,想法也多,注定会生出许多乱子。 “这就是注定会到来的那一日吗。”怪鱼喃喃自语,漆黑眼珠中突然有奇异火光一闪而逝,随即看向李殒正色道,“想不想知道秘境因何而存在?” 李殒平静道,“讲。” “自天人降世,仙凡大战,山海界破碎后,有一枚碎片承天地灵光,历经万年自生灵智,孕育出了一位妖族的天生神圣……” 千言万语,最终都指向秘境最中心的位置,同时让李殒明白女魔修计算冤魂数量的莫名举动。 这是想用冤魂种下烙印,形成枷锁,控制那位非生非死的恐怖存在! 一但成功,到了外界,必然会兴起一场魔门对仙门的腥风血雨,将万里山河打得寸草不生。 不能让她成功。 李殒倾刻间做下决定,抬头往东南方向看去,顺着此方向一直走,就能见到那位恐怖存在的沉睡之地。 不管女魔修有多少弯弯绕绕,在何方,要获得收获必然会去相同地方。 守株待兔即可。 作出决定,李殒转身准备离开,怪鱼叫住了他,“带吾一起去。” “你实力太低。” “吾知道的事比你想象要多。” 李殒不太喜欢带一个累赘,这样他会分心,还是自己独身一人想去哪就去哪,想杀谁就杀谁来的痛快,不过考虑怪鱼确实有不一般的特质,思虑片刻,同意它的请求。 怪鱼从水中跃出,落地,身上产生奇异变化,等变化稳固,鱼鳍和鱼尾处长出手脚,成了一种类似半人半鱼的半妖,莫名像当时乘船遇到的水妖子嗣。 “见谅,吾第一次用化形术,不太熟练。” “无妨。” 李殒摆手,“走。” 行过没过多远,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李殒又遇到了一个阴神魔修,这次对方在明,他在暗,没什么好说,也不给对方施展术法的机会。 一轮飞剑递出,风驰电掣,迅如疾风,转之间就取下魔修性命,把头割了带回,提在手里,跟个大号老鼠一样。 “不对劲。” 李殒打量人头,眼神忽然认真,想起了自己忽视的一件事情,不管是他之前杀的那个,还是这个阴神魔修,尸体血肉原原本本留下来,但元神在死亡的瞬间就被一种吸力带走,转瞬就消失在虚空中,无影无踪。 再加上自己接二连三撞上魔修,恍惚中具有一种被安排好的错觉——在借他的手杀人,取魂。 或者说,不管谁死皆可。 那位,难道从未陷入沉睡? 再加上旁边眼睛不断往尸体上瞥的怪鱼,两相结合,事情就有意思起来。 但愿,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偷袭 东南方向,走出密林,便可见到苍青色天幕下绵延无际的荒原。 累累白骨堆砌成万千丘壑,最长那道骨堆蜿蜒近百里,森森骨刺如淬火兵戈直贯云霄,朔风穿行骨隙激荡出呜咽声浪,恍若远古战魂的恸哭在天地间回响。 暗淡天光中,两道身影从远方飞来,落在密林与荒原交界处。 一人风姿卓越,一个面目狰狞。 正是李殒与怪鱼。 怪鱼眺望白骨荒原,鳞片在风中微微颤动:“这是王庭将士埋骨之地,按你们人族修士的说法,至少阳神境界方有资格在此长眠。“ 千里骨堆,存在多少阳神,多少无量渡劫,已经无法得知。 但透过遗骸,依稀能够看见上古时期,妖族统治天下,举手投足间改天换地,焚山煮海的伟力。 时过境迁,这些大妖们全在时间冲刷下寿命耗尽,最后形成一个个骨堆作为在世界最后的存在。 唯有人族生来弱小,不过百年之寿,却凭借一代代的努力,无数英雄豪杰抛头颅洒热血,最终成了最后胜者。 这时,李殒突然停步手按佩剑,怪鱼见后闭上嘴,一路走来它早知道这是噤声的含义。 又有敌人? 三天前,他们从湖边启程,一路冲杀,期间总共遇到两个阴神魔修,三个后来进入的仙门阴神,都被李殒砍了干净。 每当看见这个手势,怪鱼就会识趣找个地方隐藏起来,争取不拖后腿。 怪鱼正欲遁形藏匿,苍穹陡然炸响惊雷,百丈玉如意法相裹挟五色华光轰然坠落。 斩邪剑化虹冲天,金铁相击迸发的气浪如怒潮翻涌,震得荒原骨沙漫卷,泥土飞扬。 一击落下,攻击消弭于无形,华光散去,只见一只背插双翅,脚踏风雷的黑虎上坐着一个癞头道人,手里捧着柄玉如意,背着一把铜钱剑,斜着眼睛怒斥,“何故与妖魔同行!” 妖魔? 怪鱼听了,四处张望,哪里有妖魔? 李殒嗤笑,“要打就打,找什么借口。” 刚才那一击,完全是奔着下死手而去,再加上癞头道人袖子上用金线绣的四爪蟒龙,腰间系着金鱼袋,不用想,必然与大隋朝廷有关系。 正巧,先前杀的三个阴神,身上也绣着类似的文样,领死之前说会有人替他们报仇,看来就是眼下这个癞头道人。 “哼,冥顽不灵。” “好叫你知道,你先前杀了我三个徒弟,便是与我犯下过节,他们在你身上留了气息,可作为证据。” 癞头道人似乎还是个讲理的,打之前还要定个罪名,说完后,一拍脑袋,嘴里吐出一口道?,附着在手中玉如意上,再次击出。 玉如意绽放雷霆,立在空中,宛如一道大碑,碑上烙印的团龙图纹被道?一喷,一条赤鳞行龙破碑而出,龙爪撕空带起烈焰飓风,仰天怒吼,直接扑向李殒。 不止如此,趁着这个空挡,赖头道人取下背后铜钱剑,口诵真诀,等黄橙橙的铜钱都转变成赤红,猛地一投,径直投向李殒。 李殒面无表情,管你什么团龙宝剑,任你八方来,他只管一路去。 烈烈风声,喧嚣乍起。 一道细到极致,锋利到极致的剑线自地面掠起,带着无法言诉的快,直奔道人。 杀力之大,令人侧目。 癞头道人瞳孔收缩,他是斗惯了法的老阳神,从无数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自然知道一句话:与剑修对战,绝不能让对方靠近,一旦靠近,哪怕你高他三个境界,也有可能被以命换命。 据所知,此人在虚丹就可以杀阴神,当时渡劫雷云更有七十余里,这么算来,对阳神有威胁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绝不能让他靠近! “去。” 癞头道人一拍胯下黑虎,黑虎点点头,直接震动双翅,带着背上主人在空中不断游走起来,尽管速度不快,却有一种诡异直觉,每当剑芒靠近,总能先而一步避开,换到另外一个方位。 然后一道赤芒亮起,正是先前投出的铜钱剑,从后面直指李殒背心,让他不得不暂时回转。 “听吾号令,招来!” 见此大好机会,癞头道人再次从玉如意上招出一条行龙,架风云,吐火焰,与先前的那一条龙一左一右,直接撕咬过来。 眼见三方围堵,李殒知道不能硬拼,直接闪身离开,留下化身虚影吸引注意力。 真身则在空气中隐匿,直奔黑虎,杀不了人,我还斩不了你一个畜生? 三十六口剑器飞出,形成三套星辰剑阵,环环相扣,直接锁死范围,将黑虎逼得上蹿下跳都无法逃过星辰剑阵的笼罩。 万相归一剑! “咻——” 大地起风雷,剑影镇山岗,浩浩荡荡! 一颗硕大虎头率先掉落在地,然后再是巨大虎身,癞头道人站在遁光上,额头上尽是汗珠。 好险,刚才若不是躲避的及时,恐怕那一剑就要将自己的腿也一起斩断,这小子竟然如此厉害? 瞬间,癞头道人心里打起退堂鼓,再这么打下去自己真的可能会死在这里,他可没忘记来这里是寻宝的,而不是打生打死。 至于徒弟的仇,能报则报,报不了就算了。 当下招回行龙护在身前,摄住铜钱剑,嘴角咧起笑意,“正所谓冤家易解不易结,先前是贫道错怪道友,在这里赔个不是,你看我们就此翻篇如何?” 李殒似笑非笑,“想打就打,想走就走,哪有这样的好事?” 癞头道人摇头,“你我有境界之差,真要杀你,你必死,却没有必要,此地不止你与我,总不能让他人捡了便宜。” 李殒傲然而立,冷冷道,“怕就直说,不丢人。” “你,非要论个生死不可?” 这句话说完后,李殒没再反驳,身上剑气也收敛了不少,见状,癞头道人心下一松,觉得这小子也不是什么一根筋的犟种,还是知道好坏…… 才怪—— 就在他放下心神的瞬间,一道流光自云彩中突然飞出,直接掠向癞头道人脑后。 血花在暮色里绽开凄艳弧线,恰似残阳溅落荒原。 第一百七十四章 背后的眼睛 血珠飞溅的刹那,癞头道人腰间金鱼袋寸寸皲裂,飘散——堪堪抵住致命一击。 纵然如此,一小半的脑袋也被轰飞出去,炸成碎块,劈头盖脸淋了一身。 到这时,癞头道人才看清楚流光的真形,竟是一口薄如蝉翼的剑刃,上面还挂着斑驳血迹。 “剑丸!” 咬牙吐出字句,站在云端的癞头道人,神色骤然寒了下去。 “你找死!” 癞头道人不再留手,吐出舌尖精血,喷在铜钱剑上,一抖手,解开红线,沾满精血的铜钱瞬间光芒大作,八十一枚铜钱闪烁巍峨符文,每一道,都蕴藏恐怖气息。 足以灭杀任何阴神。 而现在,八十一枚铜钱全都指向站在地面,一脸无畏的少年。 死! 怪鱼从未见过这样的厮杀,当下被骇得怔然,“逃,先避其锋芒……” “我避他锋芒?” 李殒手指拂过剑身,感受指腹传来的冰凉,悠悠道,“一个死人,怕他作甚?” 最后一字落下,天上,骤然嗡鸣,埋入癞头道人体内的剑气自丹田、心脉、颅顶三处同时爆开,灵气逆冲的撕裂声中,往地上撒下一场血雨,落在惨白的骨骼上,斑斑点点,如同梅花。。 阳神遁逃的瞬间,斩邪剑灵如鬼魅般将其吞噬,天地间只余一声凄厉残响。 怪鱼低下头,看在脚下飞溅的一团血沫,喃喃道,“现在的剑修都如此厉害了吗?” 目光中有很多情绪,只有一瞬,等到抬起头,脸上已经是钦佩模样,“赵兄弟厉害啊!” 对不熟悉的陌生人,李殒仍然用着“赵悬”的化名,一来隐藏身份,二来不至于让别人知道真实名字后,动用类似巫蛊诅咒的恶心手段。 “他蠢罢了。” 剑丸养在丹田,日夜受剑气打磨,几乎相当于另外一颗金丹,攻击时不但直接以锋利刺杀,更会顺着伤口埋入剑气,由内而外,在必要时直接断绝敌人生命。 癞头道人走了一步错棋,若是不吐出精血,挥散灵气,尚可以凭借强横实力压制剑气爆发,这时引发,顶多在身上炸开几个洞,有伤势却不致死。 可偏偏怒极攻心,将灵气全部挥洒出去,体内失衡,这时剑气只需要在心脏、脑袋、丹田处同时引爆,剩余灵气无法到处压制,则必死。 除非还有一个金鱼袋用来抵命。 但那东西制作金贵,价值不菲,哪里能轻易就能拥有,就这个金鱼袋,还是癞头道人师父坐化前用大功加上自己的一张老脸向大隋皇帝求得。 “继续走。” 将战利品尽数收敛,李殒目光撇了一眼背后,平静道。 …… …… 这场厮杀,并不只限于三人。 腐叶堆积的密林深处,几缕残阳穿透交错的枝桠投下斑驳光晕。 等到人完全离开,藏在暗处的眼睛才踩踏着枯枝败叶现身,一步一步走到战场前,蹲下,伸出一根修长食指,沾了沾地上的血泥,放到嘴里细心品味,腥甜裹着铁锈味在舌尖炸开,混着泥土的涩,属于阳神的血肉滋味令来者眼睛都眯起来,暗金竖瞳在阴影中明灭不定半响后,幽幽叹气,“弄得如此脏,倒胃口。” 话是这么说,仍喉结滚动张嘴一吸,地上混杂泥土的血沫便被吸入嘴中,缝间发出碾碎骨渣的细响,嚼了嚼,咽下去,又呸的一声吐出泥沙,几粒碎石击穿树干,惊起三只食腐的异种。 随即看向李殒离开的方向,舌尖舔过犬齿凹陷的血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露出森白牙齿,“你又该是什么滋味呢,真是好奇……” “你想吃他?不怕被硌到牙。” 话音未落,三丈外古柏的阴影突然扭曲,一道分不清男女的淡漠声音回响,令来者动作顿了顿,身体没动,脑袋却是违反常理地扭在背后,狭长眸子闪烁点点寒芒,倒影出一位身穿白袍大袖的俊俏公子——他足尖离地三寸,袖口金线绣着的河图洛书泛着微光。 “是你啊,你这一脉从来避世,照你们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体悟大道运行规律’,怎得有心出门闲逛?” 俊俏公子平静回复,“圣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圣人言,哼哼,不过是一个半吊子穷酸说的话,满嘴荒唐不着边际,这你也信?” “读书无用。实力才是根本。” 俊俏公子并不想在这句话上争论,“你对他动手,很大概率会死。” “会死?”地面突然自燃,幽蓝火焰映得人脸明灭不定,“哈哈哈哈,你说本君会死?” 来者瞳孔瞬间染上一层暗金,威压如潮水漫过天地,万籁俱寂。 “那为何不敢现身?他离开没多久,以你的速度很快能追上。” “你懂什么,狮子搏兔尚用全力,他是个很不错的猎物,胆子大,心气高,就不能随意捕杀。 须在此人最张狂,最得意的时候,使其跌入深渊,慢慢的、享受万念俱灰的绝望,这才是猎杀真谛。 随手就杀了,多无趣,还不如找个城池屠城倾听哀嚎来得爽快。” 言语中,透露出森冷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漠视,俊俏公子默然,眼前人的话让他很不舒服,他读过很多圣贤书,见过很多儒生,有家财万贯者、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更有读了一辈子书,考了一辈子学,最后考得妻离子散者,但当问出以后梦想是什么时候,皆用不同口吻,说同样一句话: 让苍生黎民活得更好。 一个平淡的愿望,但注定无法实现,因为这世上最多的就是眼前这种掠夺万物只为满足一己私欲的东西。 “唔,真稀奇,本君在你身上感觉到了杀意,你想杀我?就因为本君说了屠城?”来者恍了恍细长的手指头,在手腕上轻轻划过,发出金铁交鸣的铿锵声,“读了几年书就把自己当人了,劝你别抱再有这种想法,在我面前还好说,让老家伙们听到,你怕是也得像那位一般,被纠正过来。” 提及“那位”,俊俏公子叹了一口气,理念之争,何其残酷啊。 少顷,俊俏公子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也是他们来到此地秘境的根本任务,“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让他们去争,去抢,说到底都是一群天生愚笨的蠢物,些许利益就能让他们狗咬狗,很有趣不是吗。” 天下秘境这般多,看似无主,实则在诞生之时就有归属,无非或早或晚拿回去罢了,秘境的出现,再到落魂山魔修的决定,以及那些远古典籍,没有人指引,哪能轻轻松松就能找到? 这种好事不落在别人头上,就落在你头上,你以为你是什么天生圣人,这个宝物就该你的,这娇妻美妾就你能有? 都是要拿命去换的。 “好了,不与你多说,事关重大,你也收起你那善心,别找死。” 风声拂过,来者带着冷意继续隐匿,俊俏公子眺望远方保持了十几万年前的山海景色,良久,袖中书页无风自翻,忽而叹息:“天机混沌,命格如渊……你们布下的饵,当心反成催命符。” 脚下青石骤然龟裂,卦象中血色弥漫——这秘境之争,怕是要用万千尸骨铺路。 第一百七十五章 烛影军 天光暗淡,照得天地一片暮色——不是昼夜更替的暮色,更像日薄西山。 事实上,自从进来以后,天上那轮廓模糊的残余从未落下,昏黄里掺着铁锈色的光斑,撞在皮肤上竟有丝丝灼痛感。 连突然而至的昏黄雾气也不例外,看在眼里,莫名有点像晚霞。 如果晚霞会像活物般啃噬影子的话。 从踏入荒原起,李殒的影子就开始逐渐变淡,由于太阳照射的缘故,影子缩在脚上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并不容易发现,直到他心血来潮蕴养定影剑,才感知到脚下变化。 更诡异的是,那些被光雾吞噬的影子碎片,正在通过某种不知所谓的方法凝结成扭曲人形,提着同样由影子反射的剑,刺来。 那是一个行动扭曲,但速度极快的人。 正以违背关节常理的姿态突进——左腿向前跨步时右肩却后折三十度,脖颈如蛇骨般拧转,但剑尖始终精准锁定他的喉咙。 影剑划过之处,光雾被腐蚀出焦黑的轨迹,滴落沥青般的粘稠液体。 斩邪剑悍然迎击,交错瞬间穿透虚体,李殒眉头一皱,这是剑气化形,也被影子给学去了。 虚影消散,真正杀机来自脚下,原本就有的影子中,另一具影子剑客从残影中掠出,剑锋直斩喉咙! “铮!“ 千钧一发之际,李殒屈指弹在对方剑脊上,荡出细密波纹,扭曲剑影顿时不动了,半个刹那后,绷紧成一地碎块,回归到脚下,令淡薄的影子恢复了一些深邃。 这一具扭曲剑影……看动作技法,确实是他没错,挥剑时的惯也照搬过去,但舞动之间有着明显的生涩感,并不纯熟,不像是现在的他,更像是刚握剑之时,只会按照剑谱框架内施展的模样。 看向影子始终未变动过的怪鱼,李殒眼睛眯了眯。 没等发问,这几天已经摸透他性格的怪鱼解释道,“这是圣王定下的规则,待的时间越久,影子模仿实力越发接近于本体,直到——杀掉原主。” 李殒不置可否,“怎么没看见你的影子?” 怪鱼咳了一声,理直气壮摊开手:“因为我是妖啊。” “将圣王比作皇帝,我作为妖就是子民,没见过非要把子民往死里逼的皇帝呢。” 呵,那是因为你见识少,不知道外界土皇帝的做派。 说话间,阴影再次蔓延,在不可见的背后,一柄利刃自上而下,悄然无声落下——李殒头也不抬,伸出右手捏住利刃,将影子扯到身前。 便发现对比于之前的那一具,这具剑影姿态不再扭曲,持握的姿势也正确了许多,若非浑身黑漆漆的,看不见五官面目,都要以为这是个正常活人。 这令他感到些许怪异,第二次就相当于正常人,那么第三次第四次,差距会缩小到什么地步? 捏碎剑影,李殒眺望远方,“还有多远?” “大概两百里。” 两百里的距离并不长,也就盏茶时间,但实际上距离是按照步行来算的。 王庭作为秘境的中心,天然围绕着一种力量,类似于紫禁城的‘仙人落云’,禁止飞行。 强行御剑倒也能飞,消耗极大,也飞不了多高。 可惜周围没有山海遗种活动,不然可以抓一只代步。 已走到了这里,不可能再半途而废,两百里而已,不远。 继续前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他又看见了一具影子,这次不是他的影子,而是——这具影子蹲在尸体前,背对着他们,正不断耸着肩膀。 脚步声惊醒影子,便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血淋淋的面孔,与地上尸体的面孔一般无二。 双方对视,或许没感受到危机,又或许是别的原因,影子继续趴在尸体上撕扯。 “这是影傀。” 怪鱼解释道,“影子杀了原主,一般情况下会自我消散,但有些时候,影子会沾染上原主神念吞噬尸体,等吃完血肉就成了影傀。 拥有前身大部分记忆,会继承相应的修为,并且很难被杀死。 就算杀死,阴影还在一日,便能源源不断从阴影中复生,而且影傀杀人后不用再等影子自主吞噬,直接就能拉起下一只,这就是那位神圣用以开疆拓土,征伐天下的军队——烛影军。” 烛影军。 一只杀之不尽,吞噬死者扩大兵源的阴影军队,不用见面,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种何等可怕的军队。 放出去,只消屠杀一两个城池,灭去三四个宗派,就能直接拉扯出百万军队,堪称一人灭国。 这种恐怖的力量,不管是谁得到都会起异心,最好的结果是永远封存在这里,在时间流淌中彻底绝迹。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地上的影子突然停顿,脑袋向东南方向看去,像是在聆听某位的训斥,没有五官的面孔上露出人性化谦卑。 片刻之后,云雾翻滚,更多的沉睡在荒原之中的影子自泥土出现,其中还包含着李殒刚诞生的第三道剑影。 李殒面色一冷,一把抓住剑影,拧碎。 见到皇帝我都不跪,何况是半死不活的老东西,你作为我的影子,也要有这种气魄。 他这种举动,很快引起反应,周围影傀扭过头颅,眼中散发昏黄的光亮,定定盯着他。 “咕……对主…不敬……” “该罚!” 正当要动手时,冥冥之中的‘训斥’突然停歇,但这只是片刻,等到再传来,已是‘命令’。 很简单的命令:护驾! 顿时,所有影傀全都站起,肃杀气息在身上弥漫,融合,形成遮天盖地的阴云,使得地面都随它们的前进而摇晃起来。 “这是怎么了!” 怪鱼下意识开口,随即很快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烛影军向来只听从那位神圣的号令,眼下被调动,肯定是那位神圣遭遇到了危机,要调用烛影军护卫。 “是魔修。” 李殒眼中红光隐隐,在因果线的纠缠中,他看到一条散发滚滚魔气的线正在以极快速度蔓延。 能做出这种声势,看来女魔修已经走到最后一步。 得加快速度,心念一动,剑气附着于双腿,每行走一步都如凌迟般的痛,但已顾不得疼痛。 残阳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追逐阴影而去! 「晚点还有更新」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血海屠神阵 遗迹中心,女魔修的狂笑已隐约可闻。 天上的血阵将地面撕开蛛网般的裂痕,每道裂痕深处,都有冤魂在撕裂哀嚎……以及面容呆滞的魔修魂魄。 她不复之前见过的光鲜亮丽,衣袍破碎,沾满血污,左肩深可见骨的豁口仍在渗出黄浊脓血,可以窥见,必然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将随行的同门、后来的仙门杀净后,终于凑齐等同于十万冤魂的质量,如今只需等待大阵彻底成型,把地里面装死的老东西揪出来,打上烙印,那么落魂山便能一跃而上,吞并天魔宗,成为魔道魁首! 至于死掉同门临终时的咒骂? 魔道本就是尔虞我诈,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是真实,为了利益,亲生血脉都可以杀之,何况是平日钩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的同门。 你们的死不会白死,等山门复兴,会给你们立碑作传,后世子弟必不会忘记尔等! 有压迫,必有反抗。 尽管地底下的神圣已在以上万年为记载的岁月中沉睡得油尽灯枯,但本质却不会变。 金丹得道,一点金性,尚且万年不移。 何况是天生就拥有道果的祂。 所谓道果,便是汇聚顶上三花,流转胸中五气,亦被称之为、渡劫! 残阳光芒洒落,与地面阴影融合,形成一层薄薄的壁垒,看似弹指可破,却牢固抵御着冤魂的啃食。 “哼、何必挣扎!” 一条血河从衣袖伸出,分化成数十道支流,泼在冤魂上。 得到血祭,冤魂气息猛然暴涨,层层叠叠扑上壁垒,片刻就消磨掉部分。 这时,天边滚来浓厚阴云,阴云中传出声声嘶吼,令所有能够看见阴云的人气血翻涌。 “烛影军!” 有人高呼道。 影傀一刻未停,立即前仆后继往血阵上撞去,各式各样的术法争相绽放,光芒一直延伸,直到包裹整个血阵。 这种可怕的威势,不畏死亡的气魄,哪怕是无量修士,也要掂量自己能够凭借灵气支撑多久,女魔修身为阳神,按理在第一轮攻击下就该灰飞烟灭,可攻击打在她的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口。 血海屠神阵未成型前,她会死,成型后,汇聚十万冤魂之力,相当于拥有十万条命,无论受到何种伤势都会由冤魂承受,伤不到本人一点。 这便是她敢杀尽同门,独自力战群雄的依仗。 “快走!” 见魔修猖狂,烛影军都久攻不下,后面进来的修士们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 血海屠神阵是血海老祖的成名绝技,当年血海老祖凭借阵中百万冤魂霍乱北地,哪怕是渡劫修士都要避其锋芒,最后若不是仙门盟主联合幽都两位判官出手,度化血海幽魂,摧毁根基,恐怕还要更加猖狂。 虽然十万的数量远远比不上百万,但也要看是什么地方,外界修士云集,振臂一呼就有无数正道奔赴而除魔,但进入秘境以来,死的死伤的伤,如今撑门面的只有两个阳神,加上几个残废的阴神,根本无法对抗。 干脆趋吉避凶,先离开秘境保住性命再说,至于往后的事情往后再想,有仙门和剑宗在,乱上一阵子总会停息的。 但他们离开的脚步还是晚了,血阵笼罩的范围在不断扩大,比不上御风飞行,但此地禁空,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哪怕有千里神行甲马加持,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血阵笼罩过来,最后被冤魂吞吃。 “啊……” “和她拼了,自爆!” 李殒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惨烈一幕。 “血海屠神阵,还是晚了一步。” 除非将人引出阵外,不然根本没法打。 尽管如此,李殒还是做了尝试。 往前踏出一步,浑身气机爆发,尽数附着在斩邪剑,形成实质性的剑罡。 大地起龙蛇,狂风卷惊雷! 瞬间,剑罡透过血阵,斩向女魔修! 女魔修避也不避,冷冷投来目光,任凭剑罡斩来。 居于阵内万法不侵,阳神都杀不了我,你一介金丹,毛都没长齐的小辈,也敢麻起胆子出剑,真是不知道天高…… 噗! 女魔修愕然低头,抚摸胸口上新出现的,一道浅浅的剑痕,满眼不敢置信。 居然能够伤到她? “你,怎么做到的?” 瞬间,女魔修看向血阵笼罩之外的李殒,眉目充满忌惮。 李殒深吸一口气,将腰杆挺直,趁着这个机会继续积攒剑罡,刚才一击蕴含的力量,有杀劫、有秘剑,还有赤煞、青煞等剑道专用于诛鬼破邪的煞气。 他其实也不知道哪一步起了作用。 不过目前看来还不错。 “想知道?你可以求我。” 听到这声调侃,女魔修的声音带着隐隐怒气,“就你,也敢说此大话。” “对啊,嘴长在我身上,难道我还不能说?你要是不服,从里面出来,我们两个公平公正的斗法怎么样?” “作为阳神境界的前辈,几百岁的老人了,难道还怕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后辈?”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是激将法,女魔修深深呼气,深深吐出,魔修修行功法有缺陷,常常性格执拗,偏激,见不得他人违抗自己,往常听到这样的讥讽,女魔修根本不会忍耐,直接冲上去叫人挫骨扬灰。 放在这里,作为阵法中枢主动离开阵法,这就相当一番苦功全都化作流水,绝对不能接受。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又站在血阵外面,还随着血阵的扩大而退后,跟个嗡嗡叫的蚊子一样,打不到,又不能不理会。 在剑罡积蓄完后,李殒递出第二剑。 女魔修不敢托大,驱使冤魂试图消耗剑罡,然后发生了李殒和她都想不到的事情。 剑罡斩击冤魂,伤害没有分担全部,是直截了当将所触及的冤魂全部斩杀。 “不可能!”女魔修脸色变得有些微妙,意识到相比于那些阳神,李殒的威胁更大。 而外面,李殒却是笑了起来。 第二剑,他顺着第一剑的思路,用加上了另一种秘剑,一切和想象丝毫不差。 这道秘剑,唤做《九幽玄煞寂墟剑录》,来源已不可考,公认的一条说法是有一位剑仙寿命将近,但不肯去死,幽都就派判官罗刹来索拿,都一一被剑仙砍死,期间剑仙前辈对它们攻击灵魂的手段感到好奇,对着尸体日夜揣摩,终是创出这套剑录,不过后来这位剑仙去了哪里,有没有转世,甚至是名字都没有记载。 唯独修行方式传了下来。 平日修士们采集煞气,是类似于天地间自主生成的煞气,譬如金木水火土阴阳,特殊的兵煞、血煞也可在战场上采取。 唯独玄煞,是以特殊方式萃取元神获得,而且质量低了还不行,至少得是阴神阳神,且修行过程中需要应对种种杂念,避免被反客为主。 修行代价大,材料难获取,又只斩魂魄不斩肉身,就算放在藏经阁任由翻看,也没多少人修炼。 李殒修炼此剑,也是突发奇想,毕竟一路走来斩了那么多敌手,材料遍地都是,不修可惜了。 今日建了奇功。 第三剑递出,数百怨魂一扫而尽,然而就在这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时,脚下影子再次窜出剑影,剑气大作,正是要趁这个机会杀了原主。 看着实力已经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剑影,李殒以左手被贯穿为代价,再次碾碎剑影,然后叹气,“真是阴魂不散……” 说到这里,李殒看了女魔修一眼,想道,影子的出现并不因为别的原因耽搁,既然他的影子现身,那女魔修的影子呢? 很快,目光闪动,血阵中一道极不起眼的阴影引起注意,恍然还有灵智,发现他的目光后,竟隐藏得更深。 “有意思。” 第一百七十七章 螳螂与黄雀 女魔修的影子,说是影子,其实和影傀没有两样。 在不击杀原主的情况下就诞生灵智,不用想,必然是地底神圣的挣扎。 能活着,没人想死。 能自由,没人愿意当狗。 李殒深吸一口气,决定配合阴影,削弱女魔修。 接二连三的挥剑,冤魂一个个死去,女魔修愈发难堪,心中杀意高涨,不断有声音在催促:出去,杀了这个碍事的人! 很烦躁,几近癫狂,但女魔修仍没有离开血阵。 经过消磨,地下壁垒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弹指可破,眼见就要成功,女魔修哪里会走,干脆一咬牙,将腿砍了封存,再将自己缝在阵法中,这样就算想出去,也不能挪动分毫。 李殒咧开嘴,这娘们真狠,对自己也能下得了手,不过正好,呆在原地不能动弹就是个活靶子,省下用心神锁定的时间。 李殒再度递剑。 砍在女魔修脑袋上,发髻崩散,削平,到了后面,已经是坑坑洼洼的青皮头,加上满脸血污的脸,很是难看。 “快了!” “就在下一刻,给我等着,我定要将你这小畜牲扒皮拆骨,折磨万年啊啊啊!” 时间缓缓过去,最终,远古气息凝聚的壁垒轰然破碎,血红光华弥漫,地下洞穴显露出庞大、不可知的一角。 一枚鳞片,足有十米,上面遍布的玄妙花纹,看上一眼,更是使人头晕目眩。 没错,就是祂! 女魔修伸出仅剩的右臂,一握,血海屠神阵产生二重变化,所有力量在右手汇聚,最终形成一颗漆黑的莲子。 “道心种魔!” 漆黑莲子飘起,往洞穴里面落下,眼见就要触碰到鳞片,地面等候已久的阴影骤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掠向莲子! “不!” 女魔修目眦欲裂。 想要阻拦阴影,但李殒恰到好处的一击,令她停顿,最终让莲子落到阴影手中。 阴影持着莲子,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意,尽管没说出声音,女魔修还是明白了对方表达的意义,这是嘲讽,枉你机关算尽、用同门填补,最终还是无用功。 “这就是天意?”女魔修呢喃道。 阴影没有回答,走到身前,手中凝聚出一口利刃,直直送入女魔修身体。 要死了。 她不甘心。 “我……恨啊!” 一瞬间,大量气机宣泄而出,引得的地面疯狂震动。 爆炸绵绵不绝,连带着血海屠神阵一起崩解,等到停歇,原地只剩巨大空腔,以及空腔中微微颤抖的鳞甲。 尘埃落定? 李殒并不这么觉得。 爆炸刚结束的瞬间,一只手已从虚无中生出,将漆黑莲子紧紧攥在手心,“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多谢你一路送吾过来,等会儿,吾会好好的享用你。” 怪鱼目光如炬,丑陋脸庞上漫是骄傲,试图从李殒脸上得到惊讶,然而,李殒出奇地平静,眼眸寂如潭水,波澜不兴。 “你就不好奇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李殒没回应。 怪鱼觉得别扭,它一路装孙子过来,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不管愿不愿意听,都要说。 “我本是大妖,换算你们的说法是无量境。因为变故被这老东西一起封在秘境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当做吸取灵魂维持生命的耗材。” “幸好我血脉特殊,能不断转生维持神智,才存活到现在。本以为再无出头之日,却没想到你们闯了进来,于是就定下计策,施展神通转换天地……” 怪鱼继续碎碎念,“如今,有了这十万冤魂,我便可一报万年大仇,踩着老东西的尸骨,成为它!” 李殒目光有些怪异。 怪鱼疑惑,正想骂,却猛的感觉有一双手搭在肩膀上,细长指甲划过鳞片,嘎吱作响,“这么说来,您还是老前辈?” 什么人? 怪鱼瞳孔增大,欲开启神通遁开,然而搭在肩膀上的手压制住了它,任凭挣扎,都逃离不得掌控。 “从上古存活下的老前辈,唔,虽然本君不太喜欢吃鱼,不过倒也可以一尝。” 话语落下,张开嘴,露出剃刀般的森白牙齿,就在要咬下的当间,怪鱼体内突然爆开,汹涌剑气如同雪崩,使血肉飞溅的到处都是。 咻! 一声呼啸,剑风卷起怪鱼握住莲子的手,落到李殒脚下。 那双手的主人,还保持着张开嘴的姿态,像是没从惊愕中回神,不过很快,传出低低的笑声,“有趣。” “值得带给本君快感。” 身上完美无瑕的人皮掩盖不住那种森冷、视人命如草芥的气息,这是顶尖猎食者的气质。 这位自称本君的来者,毋庸置疑,是妖。 而且,实力极强。 李殒淡然道,“所以,你才是一切的推手?” 啪啪啪! 来者轻轻鼓掌,点头,“没错,一切都在本君谋划中,包括这条死鱼。” “对了。”来者一拍脑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只是用这副森冷表情做出来,怎么看怎么怪异,“本君知道你叫李殒,你却不知道如何称呼本君,这样不好,死了下到幽都,阴曹鬼神们问被谁杀的,你只会摇头说不知。” “本君封地在雁荡山,你便唤雁荡君。” 雁荡山? 李殒,“雁荡山在大隋东南腹地,为仙门荡云宗占据,千年不易,真是你的封地?” 最后一句询问,真心实意,也确实想知道,一只妖魔,怎么会得到人类地方的封地,这是哪朝哪代的法统? 雁荡君直言,“天下都是妖族的,上古时代,你们这些人族不过是我等圈养的口粮,跟鸡鸭鱼处有甚的区别?” “然后呢,你们被赶离神州,卷缩在荒芜妖域,日以继夜舔砥伤口,不仅不敢冒犯,还要小心被猎杀,这就是你所谓的自傲?” 闻言,雁荡君想反驳,但看见李殒手上的剑后,反驳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对于仙门,它有数种方法击破对面,但对于剑宗,说句实在话,根本没有办法可行。 这群练剑练疯的人,一旦卡在某个境界不能突破,就会琢磨去妖域走一趟,都抱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够本的想法。 几乎每年都有妖族死在他们的剑下,跟蝗虫似的,不管怎么针对,始终有人前赴后继的来。 甚至它先前离开妖域的时候,都听到有剑主这一等级的大剑仙到妖域斩妖,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陨落。 雁荡君这么想着,就道,“总有一日,本君会亲自拿回封地。” 李殒不做回答,轻声笑了两声。 声音不大,听着耳中却很刺耳,让雁荡君心中平白升起无名怒火。 它没有压制怒火,甚至觉得怒火不够猛烈,因为在想等会将这人扒皮拆骨后,怒火越猛,那种凄惨带来的快感就会越舒畅。 “话说完,本君要来杀你了!” 下一刻,他的身形一闪而逝。 异象随着它的举动,开始展现,所过之处,环境迅速变得灰暗,滚滚气机宣泄,凝固成一道巨大爪印直扑面门。 李殒一甩袖袍,没有托大到硬接爪印。 人与人是不同的,人与妖同样也不同。 剑修在同辈之中,能够以杀力越一境杀敌,那么妖物凭借强悍体魄,同样也能做到。 这还只是寻常之辈,如剑修中的天才,可以跨越两个境界强杀阳神者,被称为剑仙种子。 妖物中能强杀两个境界者,则会被提前封为君,不是山君、水君那种关起门来约定俗成的口号,而是真正承认未来潜力,认为只要不死,以后成长起来必定是妖王妖君一级别。 看起来,双方并没有差别,都是天才。 但如果有一方的境界,比另外一方高呢? 每差一步,实力都会天差地别,几乎比人与狗的差别还大。 就算如此,李殒目光中仍闪烁昂扬斗志,“该我出剑!”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雁荡 浓郁剑芒凝聚成线,刺向雁荡君。 风声大作,喧嚣充盈环境,一层又一层,如同海啸卷飓风。 凝练如弦月的剑芒刺破音障,在空气中犁出七重残影。 雁荡君瞳孔中映出的已非剑光,而是裹挟着寒星碎玉的银河倒卷,所过之处白骨黄土尽数化作齑粉,在狂风中凝成盘旋的苍白龙卷。 雁荡君身体暴起,衣袍下右手骤然生出层层叠叠的暗金鳞片,直接踏步而出,抬手抓向剑锋! 气浪卷地,泥土飞溅,遮蔽了视线。 难以感知的危机随泥土飞扬而生出,诡异黑光在黄土中一闪而逝,刹那间,李殒感受到胸口有如针刺似的微微痛觉,没多细想,直接闪身左移在原地留下被黑光洞穿的剑气虚影,真身踏前两步,抽剑反劈—— 对上雁荡君鬼魅突袭挥出的第二爪。 叮! 火光四溅,嚣烈之声,连绵不绝。 雁荡君暗金瞳孔竖起,绽放残忍微光,身上气势随交战愈演愈烈,最后形成实质性的火光染透衣裳,衬托脸上完美无瑕的皮囊,如同神明降世。 “痛快!” 它很开心,由内而外感到喜悦。 这是多久了? 自从离开妖域踏入人间世,它的狩猎欲望就受到压制,必须要遵守长辈告诫条例:行走在外界要当做自己是个人,无论是从行为举止还是从境界上来说,绝不能透露出一丝妖魔的气息,也不能去找仙门麻烦。 可是,在妖域肆意张扬惯了的它骤然套上皮囊,然后说遵守人的规矩,无疑是种极大的折磨。 为了缓解折磨,雁荡君在制定计策之余,曾用过不同相貌去修行集市的私斗场寻找快感,本想找到一点满足,但那些斗场所谓的‘百战精英’,根本中看不中用,哪怕将境界压制到和打手相同的金丹,再用金丹的十分之一力量打出去,也能把那人打死。 在连续三日掀翻二十七座死斗场后,雁荡君便知道除了仙门中的天骄,其余的修行者根本不配于它对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它听到了李殒的故事,当下就知道,他与它是同类。 都信奉杀戮为主。 本想着找机会换个身份前去讨教,却没想到老天开眼,李殒离开剑气遗址后就直接来到北方,于是它便引导那两个魔修去妖兽群中盗宝,再将气息传到李殒身边,邀他入局。 一番设计,最终、心满意足。 李殒没吭声,实际上,没人知道他刚刚承受了多大压力。 他的厮杀手段称得上疯狂,可再怎么疯,还是有一股人性在里面,但对面是妖魔则一丝人性都不存在,攻击扑杀完全出于本能。 往往脑袋还没想好,身体就已经做出动作,甚至这一步动作还没结束,下一阶段的攻击又已经准备好。 真正的,野兽的本能。 再加上雁荡君比他高一个境界,对比起来,一个站在山上,一人站在山脚,山上的占据地利,可以将山下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便很难打。 内心中,李殒也觉得有一点愉悦的心情存在。 不管怎么说,和强大的敌人交战,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打得越久,越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优点,改变自己不足,踏上新层次。 既然你疯狂,那我就比你更疯狂! 做下决定的刹那,少年黑发无风自动,肆意张扬,一种无形无质、又真实存在的癫狂杀意,从眼底倒映。 修成太上玄兵七杀道体后,李殒对杀意的掌控大大增强,打个比方,平常态是三,那一日由万民紫气感染入疯魔展现的杀力是十,现在主动引起杀意,便是六。 雁荡君静静看着李殒气息拔高,没有要出手阻拦的意思,它有自己的骄傲,觉得不管怎么打,自己都会是最后的胜者,再说了,对手越认真,越能感到痛快。 “来——”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剑锋泛起赤红雾霭,无数虚影自雾中分化,每道虚影都牵引着截然不同的剑意。 或如泰山压顶,或似弱水缠丝,更有两道剑影裹挟着森然冷冽直取双目——万相归一! 雁荡君暴退三步,脸上完美皮囊被剑气掀开半寸,露出底下蠕动的猩红肌理。 它不怒反笑,张口喷出一口烈火。那火却不是赤红,而是粘稠如墨的幽蓝烈焰,落地即化作鬼哭神嚎的滚滚妖气,攻向袭来的剑影。 做完这些,它将右手一抖,凝练气息,按在脸面被掀开在皮肤上,使得完好服帖后,才继续攻去。 这个动作,拖延了一点时间,本来算不上什么,但在激烈厮杀中,任何一点意外,都能被扩大成想象不到的战果。 整座地面摇动起来,比辉煌残阳还要浓烈的色彩铺开,所到之处,连空气都化成了细小剑芒,李殒长身而起,每一步脚印,都是一招已递出的剑招,等他穿过距离,来到雁荡君面前,一共走过七步—— 这七步脚印,化成七个相同人影,递出不同剑招!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九曜星辰剑诀…… 当七道剑招都凝聚之后,雁荡君的面孔上已经不见笑意,只剩下凝重感与对死亡的直觉! 是的,没错! 它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便知道自己接下来选择至关重要,有一步做错,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正当他想要动作的时候,却感觉身上如同压了万斤巨石,根本动弹不得。 一口刻满符文的小剑,正钉在它的影子上,便是——定影剑! 尽管只能困住一两个呼吸,但足够! 剑气大作! 复很快平息。 雁荡君低着头,看着刺进胸口的剑刃,剑身上流动的剑力正源源不断注入妖躯,心脏流出粘稠猩红血液,感受生机不断流逝,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抓住剑刃,声音低沉,“这一剑就很不错,但你犯了个错误,不是所有人被刺破了心脏都会死。” “还有,本君有点生气了!” 说完,身上气息沸腾起来,爆发气浪,逼出剑刃,同时将自己推出去百米。 并不是想遁逃,而是,它受够了在人的皮囊下,拘束又不自在的感觉,它要动真格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睚眦 属于人的皮囊层层开裂,寸寸剥落,在罡风中碎作齑粉。 干燥的、万年不曾落雨的荒原突然震颤起来,铅灰色浓云裹挟着游走的电弧层层堆叠。云缝中垂落的雨线泛着诡异青蓝,砸在黄土上腾起海腥味的烟汽,仿若撑天触地的妖柱。 漫天烟气中,有庞大身影显现。 它的身躯比人形暴涨近十倍有余,漆黑鳞甲覆盖的胸腔浮现龟甲状暗金纹路,随着呼吸明灭不定。 脊椎末端延伸出的尾骨布满倒钩,扫过处砂石尽数粉碎,折射出万千道血色光影。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头。 漆黑鬃毛自颈项蔓延至面颊,细鳞在雷光中泛着冷铁寒芒,形似龙头,却又有显着差别,像是两种生物融合诞生的后代。 李殒看着雁荡君,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豺身龙首,嗜血嗜杀,常常对人怒目而视……因为这些特点,也常常被刻在剑柄的吞口上,用于增强握剑之人自身的勇气。 “豺身龙首,衔剑镇煞。“李殒指节扣上剑镡,青锋颤出龙吟,“龙之二子,睚眦。“ 是睚眦的话,便都解释得通,难怪雁荡君会对李殒抱有极大兴趣。 睚眦被刻在剑柄处的原因,一是因为勇气,二,则是睚眦总在嘴中衔着一口宝剑。 它将自己视作剑客,并无时无刻都在追寻更好的宝剑供自己使用,当斩杀一名强大剑客,它嘴里的剑就会更换,之前的剑则会被它藏进肚子里蕴养,再永无止境的追寻下一口剑。 相同,剑修对睚眦也抱有很大的兴趣,往往遇到就不会放过,不仅皮肉可以用来熬炼灵丹宝药,爪牙更是制作飞剑的极佳材料,若是存活时间久,境界高的老睚眦,杀了还会得到意外之喜——吞进肚子里的宝剑。 少则数柄,多则上百,穷苦剑修斩杀一只,直接再也不用为山门弟子的道路发愁。 因此睚眦一族被杀的越来越少,最后在大隋彻底找不到踪迹,唯有几支血脉在妖皇庇护下留存。 没想到居然能遇见一只睚眦,不得不感叹天意玄妙。 “能将本君逼得现出真身,你很不错。” 饱含水汽的空气在震动中传来话语,低沉、凝重,然李殒却在此时笑了,声音不算大,刚好能让雁荡君听到。 “这一切是你自找的。” 李殒进秘境的初衷,就是为了斩魔,其余漠不关心,要是杀那怪鱼时雁荡君不出现,早就捡起冤魂汇聚而成的莲花种子离开秘境,去北方看海了。 偏生将他视作猎物,自找苦吃。 雁荡君沉默了一会儿,迈步走近,身上狰狞鳞甲在行走间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暴响,如同刀吼剑鸣。 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一句话。 “来,战!” 说话间,一抹锋锐斩开空间,李殒侧身闪避,还是被斩下一角衣袖,抬眼去看,看到一柄青光缭绕的四尺长剑,散发凌然威慑。 这是……剑修的剑,本该握在某个剑客手中,现在却是浸满妖气。 李殒的瞳孔中涌出一抹情绪,最终转化成实质性的意。 丹田中,高悬在剑气漩涡之上的剑道金丹微微颤动,展现在外,即是——寒光乍现,夺命追魂! 李殒提剑纵行,身形犹如鬼魅,很快就到雁荡君身前,构筑成一张剑气大网,分别击向庞大身躯的各处要点。 喉咙、心脏、眼眶……迸射出大量血迹。 雁荡君嗔目发怒,愤而反抗,你有剑,当本君没有剑? 于是张嘴一喷,两口宝剑就从嘴里喷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卷,一左一右夹击而至,同时尾巴迸发妖火、散发出惊人的力量,迫使李殒不得不暂时退避。 “领死!” 而后,就看见雁荡君人立而起,两只爪子一左一右分别抓住展现巨型法相的两口宝剑,嘴里还叼着之前斩破空间的四尺长剑,携煞气横冲而至。 这是,剑煞? 不对,是而非是,没有剑修一往无情的锋锐感,相反则露出暴虐的妖气。 这是用妖气在模仿剑煞的运转方式。 近了,更近了,从那边扑过来到靠近,或许连半个呼吸都没到,眼前就已经出现分别闪烁青黄蓝三色的刃口! 轰然斩下! 李殒瞳孔微缩,身形不退反进,任凭妖煞斩在身上。 “呲~”黑烟缭绕,一直隐藏在身边的九曜星辰剑阵浮现,挡住攻击,爆发的冲击连带着李殒身体一起往前。 雁荡君仿佛预料到动作,在剑锋将要递进眼睛的时候,直接一扬脖子,露出喉咙口的坚固鳞片用来抵御。 然而,李殒的剑却是让它大感意外。 落空了? 剑锋并没有碰到身体,只是在心脏处的位置凭空虚斩,甚至没有展现出一点剑气,都是类似于日常练习那般很普通的一剑。 令雁荡君很不理解。 但很快,身体上的异变让他明悟到了那一剑的威力。 只见心脏处突然甲片碎裂,还未修复完的心脏直接爆开,二次受伤,彻底摧毁心脏,大量血液的流失让雁荡君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你那一剑分明没有落到实处!” 李殒从不会做无用功,刚才看似斩空,实则用的是杀劫剑,斩向雁荡君不做防护的未来。 尽管时间很短,两个呼吸内而已,却也足够满足给剑招增加变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敌人不遭受前全然无知,遭受后则要时刻戒备,往后出手会谨慎,会思考下一剑到底是虚还是实,不免畏缩。 畏缩则失胆,胆魄都无,何异于坟中枯骨! “不愧被称为剑仙种子,先前本君在想,你或许撑不了两个回合就会死去,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本君的预料,逼到这个地步,真是不错。” 雁荡君心脏处的暗金纹路在此时熔化成岩浆状液体,流淌的金液裹住爆裂的心脏,在妖气催动下重新塑形。狰狞龙头高高扬起,瞳孔往下,俯视脚下的蝼蚁,有很多情绪,翻滚融合,最后凝练成一种——死寂。 “你的道路很不错,但在亘古之前,睚眦才是剑道至尊,令日本君便让你一观,另外一种剑道!” 话语未落,荒原响起亘古未闻的剑鸣。 第一百八十章 睚眦的剑道 山崩地裂、穿云裂石的剑鸣刚生出,李殒下意识横刃格挡,抬手的瞬间,无法抵挡的巨力就撞了过来,直将他击出去数里米,摔在地上,扬起大量土灰。 “咳咳咳~~” 擦拭嘴角血液,抬眼看去,远处几乎成了剑的海洋。 云层下,上百口锋利长剑纵横飞舞,汇聚在睚眦身边,如同士兵供卫君王。 这不是到此为止。 每过去一秒,都会有不同的剑自睚眦嘴里吐出,加入到飞舞行列,到了后面,完全数不清有多少柄,只觉得一眼看过去,尽是刺眼的寒光。 李殒嗓音嘶哑,“不愧是睚眦。” 睚眦的肚子等同于铸剑炉,具有种种不可思议妙用,吞进凡俗铁剑,过个数载,就能养出宝剑。 许多铸剑炉的灵感因此而来,但那些不管炉子多大多高,少则十年,多则上百年才能烧出一两口,期间还要担心炸炉赔本,最长的一口仙剑烧了千年还没有开炉,从效率上来说,远远比不过睚眦。 真想……宰了它。 可此时,完全显露本相,用出本命神通的雁荡君实力已经暴增了数倍,几乎是阳神实力的顶点——,能够正面搏杀无量的顶级阳神! 利刃飞舞,嗡鸣,便在这种嗡鸣中,雁荡君走近身前,暗金色的眸子俯视李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能让本君全力以对,你值得自傲。” “接下来,希望你还有刚才的实力,让本君……彻底尽兴!” 言语中有大恐怖!却是那上千口剑一同鸣颤,挟雷带雨,纷纷杀至。 李殒手掌一翻,斩邪、吞光立刻飞出,加入九耀剑阵在身前构筑剑气屏障,艰难抵挡飞剑侵袭。 “不够!”雁荡君气势勃发,千口利剑展现法相,互相交织,最后熔炼成一口巨剑,轰然砸下! 这一瞬,仿若天都塌下来了! 三十六口星辰剑不堪重负,只抵挡了两个呼吸,就被轰击成碎片,九耀剑阵当即被破,只余斩邪带着吞光重新构筑两仪,争取到一点撤退时间。 “呜——” 天旦一剑,摧山破石! 无数土石随这一剑落下而飞溅,使得地面塌陷,开裂出数个空腔,空腔中远古神圣的躯体还未见到天光,又被下落的土石覆盖,等一切平息,方圆十里内,地面凭空矮下去百米,宛如断层。 雁荡君凭空而立,暗瞳扫视地面,半响,空中传荡讥讽的笑声,“希望你是活着藏起来,而非被本君砸成肉沫,混着泥土的肉,可不好吃。” “出来!” 无人应答,雁荡君再次宣泄怒火,巨大法剑压下,一寸寸的碾过泥土,然而,不管雁荡君如何寻找,天地间仿佛只就存在它一个了,根本找不到那渺小的蝼蚁。 它太骄傲了,只在意视线内,若是愿意从天上飞下,移去泥土,进入地下空间,便能看见在远离战场的地下,颤抖喘息的李殒。 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吞服丹药,汲取天梁星力治愈。 破烂的青衫下,深可见骨的伤口迅速修复,结疤,待到疤痕脱落,已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件新衣换上,免得陷入走光的窘境,做完后,不免为迫在眉睫的危机发愁。 雁荡君对于剑道的理解也就那样,却奈何自身境界高超,又吞了千剑,重重叠加,完全走的以势与力压人的路子。 管你什么手段,把剑术玩出花来了也没用,我只一招,直接就砸破你的术,截断你的法,让你无可奈何。 很难打。 李殒思考,若能在雁荡君攻击之前近身袭击,还是有机会取胜,就是对方经过两次打击后,警惕性已经提高,看似骄傲自大的松懈,实则在全神警备,毕竟是妖域封了号的天骄。 可以坏,可以自傲,可以目空一切,却绝对不会蠢。 蠢人无法在吃人的世界活下来。 这时,李殒感知到了什么,豁然转头,盯着不远处的空地,目光看去空无一人,可剑心却告知这里有一道目光正在投来。 “别躲了,出来。” 言语间,剑意蓄势待发。 “雁荡还在地面,你若动剑,不怕被他它知到?” 那片浓稠的黑暗中,展现一袭白衣,话语悠悠,宛如春日平和湖水,兴不起波澜。 李殒深吸一口气,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面前这个俊俏公子与雁荡君一样,看似是人,实则都是穿上人皮,伪装成人的妖魔。 “没想到你们这么看得起我,一只不够,还来两只。” 言语中有嘲讽意思,俊俏公子听了轻笑,“我见过不少剑修,大多言语粗鲁,举止无礼,一言不合便怒目发剑,砍颈搏命,浑然不顾自己是什么处境,你却是个异类。” “你很聪明,与聪明人谈话不用费心思说弯绕,这样,你我之间做个交易。” 听到这夸奖,李殒面无表情,“什么交易。” “将那十万冤魂凝聚而成的魔种予我,我可助你离开秘境,不会让雁荡发现。” “不行。” “为什么?” 俊俏公子摇了摇头,“以你的实力很难在活着的情况下打过雁荡,与我交易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无需担心我会用魔种做出恶事,我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人世间的风景,与它们的理念并不符合,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更愿意将自己视同为人。” “可惜,上面下达的任务不能不完成,理念也不能违背,便只好取个折中办法,护你安全后,魔种会被送入幽都重新转世,所以你无需担心。” 妖域布局日久,引得落魂山魔修出动,想要的正是在众人都不察觉有妖域插手的情况下,杀尽进入秘境的众人,运用他们的元神、魂魄熔炼冤魂,最终唤醒地下神圣。 这种事情,向来只能做一次,毕竟死了那么多阳神修士,根本遮盖不住事情,唯有一次成功才算作完成任务。 而冤魂凝聚而成的魔种,便是唤醒地下神圣的重要物品。 一路走来,李殒从怪鱼嘴里听过不少关于地下神圣的事迹,知道这东西虽然冠名神圣,但却是实打实的妖魔,杀人屠城,炼制傀儡,站在人族的视角去看,每一桩都惨绝人寰,那傲视群雄的烛影军,难道是人族自甘情愿被熔炼成阴傀? 让一个对人族恶意满满的妖魔重新现世,绝不可能! 别说对面自称为人,就说你是货真价实的人,李殒亦不会因这一两句话就交出魔种。 谁都不可信,谁都有可能为利益生有异心,唯有自己可信。 李殒再次回答,“想要,便动手来抢。” 第一百八十一章 殊死相搏 “我不会与你动手。” 俊俏公子微笑开口,对于言语的真假,能否可信,唯有天知道。 可它确实不想掺和进这个烂摊子,也知道眼前少年绝不简单,看似已经走头无路,可卦象却诉说另一个事实:李殒还有手段未出。 那是一缕模糊月光。 蕴藏着种种不祥,对之即死! 它很确定,月光一出来,绝对不会有人能够存活下去。 包括李殒。 这就很是难办,真要打,就要小心这个手段,不打又不能靠言语获得魔种。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可以选,因为按照说法,它拿到魔种是为了帮助冤魂重新转世,那谁拿不是一样,何必纠结于这一点? 可事情并不是想象的这么简单,人要转世,地下神圣也要唤醒,这才是两全其美的方法,魔种必须要在它手上,以它的方式使用! 李殒捕捉到这点别扭的情绪,沉默了一会儿,“不打就让开。” 俊俏公子迈步上前,询问李殒为什么不愿意,当得知是顾虑地下神圣脱困后杀人,果断给出承诺,“大可放心,它在短时间内不会拥有这样的力量。” “唤醒它有很多种方式,用怨气引动缓缓复苏是一种,吞吃全部灵魂又是另外一种,我选择的是前者。” “没有灵魂作补充,它便是空有外表而无力量,顶多发挥出无量到渡劫中间的战力,仙门、剑宗随意来尊渡劫就很轻易能赶走,造成不得隐患。” “那以后呢?”李殒说道,“它总会回归境界,你说你自认为人,可知道一尊对人抱有极大恶意的渡劫妖魔能造成多大灾害?” “大隋文成十二年,大妖入寇,吞噬边境六郡,死者数百万,更有上千万人口流离失所,所造成的余波祸害一省,久久不散。 还有文成二十七年,天命四十九年……每隔一段时间你们妖域就会派大妖渡海而击,吞食人畜,这种恶事你读的书里面就没提过?” 说到最后,李殒声音已近高昂,本该传到外面,俊俏公子却并不想让谈话被第三者知道,所以布下了障碍,正好阻挡在地下。 尖锐的事实,血淋淋的数字,俊俏公子何尝不知,当年它化身为人去求学时,每当谈论此事,那些儒生学子皆会义愤填膺,须发皆张、口吐喷沫,恨不得自身是大修行者,将妖域直接荡平。 它感同身受,但又不得不接受自己本来的身份。 妖,就是妖。 俊俏公子黯然一叹,“也罢,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多劝。” “劝”字未落,上面就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土石纷扬洒落,抬头看去,便可看见一只狰狞巨兽在阴雨下漠视,“原来你藏在这里,可让本君一顿好找。” 顿了顿,又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俊俏公子,雁荡君冷声发问,“白岁,你想帮他?” 名叫白岁的俊俏公子却也没有说谎,“他不同意我的方法。” “哦?”雁荡君低低的笑了两声,“这么说本君还得庆幸?” “雁荡,我们自妖域奔赴而来,只为了唤醒先辈,达到此点便足够,不需再做不必要的杀戮,须知道,此世之天已于当时迥异,真引来仙门、剑宗联手绞杀,妖域不会冒大风险来救……” “闭嘴。”雁荡君俯视两人,“你们两个的话我都听了,说到底,你还是太过慈悲了,不过是豢养的畜牲罢了,死再多又如何,他们尚且都不在意!” “李殒,你告诉本君,就算没有妖域的存在,那些人就能被称之为人?就能活下去?” “就说仙门,自称为仙,可哪一件是称得上仙?以人炼丹,吃人修法,什么没做过?死在他们手中的人,可不比妖魔要来的少。” “弱肉强食,这是天道的规则,生来弱小,注定活不长命!” 白岁沉默不言,最终摇了摇头,两方都劝不了,最后的结果便可预料,于是它转身走入黑暗,打算在事后收拾残局。 雁荡君的话语让它脚步微停,“本君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不会再给第二次,白岁,仔细思量。” 白岁叹息,“我还是那句话。” 说完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人一妖,在天上地里对视。 泥土绽放轻响,随后,一道锋利的细线自地里斩出。 沿途砂石静止悬浮。 每粒尘埃都映照出李殒冷峻的侧脸,千万个镜像同时挥剑,汇聚成银河倾泻般的剑意洪流直扑妖魔。 快,再快! 所到之处,空气都被嚼碎、撕裂,剑啸不止,直到天地中只剩下这一道声音。 “同样的错误,你当本君会犯第二次?” 雁荡君声音带着戏谑,隐藏在身边的利刃浮现,以千剑斩身之姿态,直斩李殒。 要近身,就要做好被斩成碎块的准备,可若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下一次就更加没有可能。 你会怎么选? 雁荡君很期待,然而李殒却做出第三个选择。 在将要触及的空挡直接抽身离开,也没有用杀劫,只用斩邪不断挥出剑气,避开靠近过来的利刃。 放弃了?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金色剑光突然拔地而起,在虚幻元神驾驭下,避过重重阻碍,直冲要害! 入体,穿过! 竟是吞光! 雁荡君吃痛,欲要把剑拔出去,第三道攻击接却踵而至,剑丸同样在元神法的驾驭下化作金色流光,顺着吞光造成的伤口,在没有鳞甲包裹的体内肆意纵横。 瞬间造成大量杀伤,以至于都驾驭不住千剑,上面的妖气接连熄灭,最后叮叮当当的,落成一地。 “啊啊啊……死!” 极其痛苦的吼声瞬间爆发,雁荡君知道一时半会不能逼出剑丸,干脆遵循本能作出反应——庞大身躯直扑李殒,身上腾起熊熊妖火,焚烧一切! 而李殒能眼睁睁看着对面扑来,尽管极力要做反应,手上却是像灌了铅,根本恢复不了。 分出两道神魂同时驾驭两口剑,从来称不上轻易,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变故而元神崩解,可思来想去,唯有这个方法能殊死一搏。 只是没想到雁荡君肉体竟如此强横,浑身脏器,筋脉都被截断还能做出反扑,那便无可奈何。 身体如破麻布般倒飞,在失去意识的瞬间,他做出最后一个举动,将莲花魔种塞进存放老剑士的封印。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地下神圣现世! 第一百八十二章 那一片雾 天地间激荡起的尘烟已经散去,云收雨散,万籁俱静。 宽广洞穴内,白岁自黑暗中现身,看向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雁荡君。 衣袖挥动,一节青翠树枝浮现,散发莹莹绿光,照耀在雁荡君身上,顿时生出奇异。 流淌干涸的血液升华成灵气,顺伤口涌入雁荡君身体,修复伤势,最后一声咳嗽,雁荡君睁开眼睛,长长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总算做了一件对事。” 白岁说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无法和老家伙们交差。” 巨大睚龇摇动身形,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尽管肌骨已经被修复好,浑身依然是无力,妖丹上更有一层绿光做封印,使得难以调动妖气,当下怒斥,“你这是做什么!” 白岁回答直接,“避免你生乱。” 它愿意救雁荡君,是站在同为妖族的份上,却不愿意雁荡君恢复全部战力,那样必会干扰它的计划,难以两全其美。 障碍已被扫除,不再需要莽夫冲杀,接下来的事,它处理即可。 无视雁荡君怒吼,白隋来到李殒面前,看着眼前血腥遍布的少年,轻轻摇头,“何必如此。” 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伸手弯腰去拿魔种,然而不管怎么寻找,都发现不得魔种痕迹,令它甚是不解。 “藏起来了?” 袖中古书翻动,卦象显现,白岁依据指示寻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法器,里面东西不多,一件魔道石盘,一口贴着剑符的诡异长剑,与一粒沾在剑符上的漆黑莲子。 正是魔种。 然而想要将魔种拿出来时,刚触碰,探过去的神念便被剑符散发的无形剑气搅碎,甚至还顺着痕迹斩向白岁本体。 白岁脸色微变,身形暴退,袖中古书再次翻动,以损失三页为代价,终是消弭危机。 “剑仙?” 沉默良久,白岁凝重发问,可是没人能解答问题,唯有雁荡君在嘲笑。 “他是剑仙?哈哈哈哈,白岁,一具死人尸体你也怕?” 见雁荡君不信,白岁不做解释,将储物戒指拿过去,指着里面的剑符道,“你自己试。” 雁荡君照做,瞬间无形剑气现世,直接斩掉了他半边身体,仅有一丝皮肉还相连。 “如此恐怖,真是剑仙符印!” 二次接受青翠树枝治疗,雁荡君忍不住问,“有这么厉害的手段,他是怎么忍住不用?” 剑仙是常人根本不能够企及的顶点,杀力绝伦,就算留下剑符的本意是封印而非杀敌,完全激发剑符造成的杀伤力也足够斩杀无量,击伤渡劫。 是一等一的攻伐大宝,这样的好东西,就是要遇到生死危机时用,怎会哪怕死也不用? 令雁荡君很不解。 “因为这道剑符是封印。” “封印?” “嗯,封印了……月光。” 这时,白岁知道先前估算到的月光是什么了,没猜错的话,就是这柄不详之剑。 于是现在便有一个难题摆在面前,想要取得魔种,就必须要撕开剑符,而一旦撕开剑符,又会同步释放他们处理不了的恐怖存在。 简而言之,这是两难。 “先祖必须得到释放。”雁荡君盯着白岁,一字一句,“作为上古时代遗存下来的圣者,它很重要,你我都可以死在这里,妖域绝不能失去先祖,否则你我将会成为妖域罪人!” 言下之意,就是要取下剑符。 白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思考了很久,最后说不过执拗莽夫,点头道,“便依你所言。” 事情仓促决定,它还是做了不少准备,正好在李殒的储物戒指里发现不少战利品,可以用来做成封印阵法,增加胜算,于是直接布置将近四重阵法,根据测算,有很大几率平安落地。 便再次探出神念,去取剑符。 而两者都没注意到,躺在地上心脏跳动都停止了的李殒,突然有了轻微呼吸,很弱,却真实存在。 …… …… 雾气,到处都是雾气。 赤红、粘稠,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浸在血海里,不过随着呼吸次数增加,混沌神智逐渐清晰,令李殒开始思考。 他不是在与睚眦博命? 这是什么地方? 无人可解答。 他试着迈步往前走,不知行走了多远,或许一瞬,或是百年,停下时却并没感觉到环境变化,如同原地踏步,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动过。 想了想,他开始使用剑招,种种剑法只有其神而无其气,唯有慧剑在掌心凝聚。 银白,璀璨,出现的一瞬间,雾气鼓荡不止,在眼前汇聚出了一道人影。 浑身赤红,看不清面目,李殒却知道,这是他。 但他还是问了,“你是谁?” “我就是你。” 人影平静回复。 “这是什么地方?” “斜月三星,灵台方寸。” 李殒听完沉默半响,“我要怎么出去?” 人影摇头,“我也不知道,实际上,我了解的还没有你多。” 见李殒疑惑,人影解释道,“我是你的影子,因残阳照射而生,本该在诞生后继续刺杀你,可那时你却刚好用了杀意入魔,我便被锁进此处,也因此获得灵智。” 竟是这样!难怪在和睚眦的厮杀中,再也没有看到影子剑客现世,原来是被杀意锁住。 不过,李殒并不全信眼前人影的说法。 因残阳照射而生的影子,诞生初衷便是为击杀原主,这是天定规则,就算地下神圣也无法改变。 而且这影子之前不出来,非得凝聚慧剑才出来,更像是迫不得已,否则一直不会现身。 心思闪动间,李殒面上装作被说服,实则靠近人影,直接斩出慧剑,那知人影也凝聚了一口赤剑,同样的角度,同样时间,同时刺来。 李殒看他,这下倒能确定这真是他的影子。 人影面容狰狞,“我做了那么多年影子,一直被你踩在脚下,这种屈辱谁能知道?” “杀了你,我就能成为你!” “是吗?” 身边,话语传来,李殒松开手,看着被慧剑贯穿的人影,语气淡淡的,“你不如我,注定成不了我。” 人影瞬间破碎,又很快重新凝聚现身,“在这个空间,我是不死的!” 对于这个说法,李殒不置可否,斩杀人影后,他能感觉到雾气有一部分消散,也就是说人影的存在是依托雾气,二者相辅相成,击杀次数足够多,就能破掉这片红雾。 “来,让我一观,你有什么本事取代我!” 「本月会日更三章,多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衔火精兮照九阴! 第八百次挥剑,人影破碎,凝聚。 整个空间内的赤红雾气已经荡然无存,人影凝聚出来的身体不再是实体,而是淡到几乎不可见的虚影。 “不,我拥有你的全部技艺,你会的我都会,为什么我杀不了你!” 人影状若癫狂,这片空间它是主场,能够凭借红色雾气感知一切,在对战中叫做料敌于先机,可尽管拥有增益,仍然碰不到半边衣角,李殒斩它从来只是一剑,无法躲避的一剑。 李殒面无表情,“你太急,急躁会让手不稳,手不稳则握不好剑。” “你的状态,比单纯影子还不如。” 影子剑客没有灵智,不会被情绪干扰,攻杀完全依靠本能与技艺,每每一出手便是杀招,有些出招技法都已达到天人合一境界。 人影则越打神智越崩溃,击杀第十次的时候出招已完全没有章法,击杀第一百次,技艺低劣的李殒都看不下去。 “就因为这个?” “还不够?”李殒反问。 人影默然,最后摇头,“看在你有我本是一体的份上,想问什么便问。” 李殒问他,“影子做不到这点,你还有别的助力。” 人影点头,“是‘魔’让我杀你,作为报酬,他会代替你,而我将在事后拥有一个完整身体,彻底成人。” “‘魔’?” 想到脑海中那团魔念,心中的猜测圆满,那东西果然有自己的神智。 “可知道它因何而来,为什么偏要纠缠我?” 这个问题,随口一问,没想得到答案,人影却答了,“‘魔’和我说过,这具身体本该就是它的,你的诞生才是意外,换句话来说,他才是你,你才是‘魔’。” 话有点拗口,却不难理解意思,李殒眼睛微眯,复又睁开,嗤笑道,“这么低劣的谎言,你也信?” 不管‘魔’说的是真是假,都要将其当做谎言处理,李殒拥有自出世以来的所有记忆,记忆中的人和物,都是他亲身经历,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抉择……所有的抉择,他人记忆,共同构筑成了他,而不是脑海中连形体灵魂都没有‘外魔’。 我心坚定,万物不可摧! 抬手,斩杀人影,最后一点红色雾气散去,虚幻空间破除,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意识从混沌变得清醒,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阵法已布置完全,你我合力取符,不可生乱……” 这是白岁的声音。 “知道了,不过,能否稍微放开一点对我的限制,或者,让我吃了他补充精血。” 还有雁荡君不满的声音。 “不行,他是难得一见的英雄,在史书中,英雄可以死,绝不能在死后还遭受侮辱,我们与人族虽……” “哼,你越来越像人了,别忘了妖族的仇恨!” “这不是你我如今身份该讨论的事情,做好眼前事!” 话语渐渐落幕,李殒神志已清明,尽力压低呼吸,不让两只妖物感受到,同时在想他们思考的阵法是什么。 昏迷前,他将魔种放进封印虺月剑魔,也就是老剑士的符上,没有相应秘法绝难开启,当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你要取种唤醒神圣,可以,我打输了,虺月剑魔出世继续和你们打,除非一方死绝,否则绝不休战! 看来他们确实是朝着最坏的方向走了。 有心想阻止,可眼下浑身经脉尽断,几乎被睚眦全力一撞撞成肉泥,又不能被别人发现,只能靠天梁印缓缓修复,短时间内动不了手。 而那边,白岁忽然看了一眼李殒所在方向,目光有些情绪,最终还是没做什么。 “我取种,你维持阵法!” 雁荡君,“行。” 一本古书自袖中出现,亮起蒙蒙白光,映射出许多风景。 大雪飞扬,士子高歌: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秋日秋闱,穷书生面露愤慨:他日若随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初春冷雨,多年不中的老儒生独卧寒居:冻雨惊寒老病身,青衫误我五十春…… 还有许多的人,许多的故事,每一段都是一生的写照,最终归于寂静,留下凝聚成实质的白光,往剑符冲刷! 起! 这不是妖的意志,是万千儒生的意志,他们是人。 剑符凶厉,但对于人,却仍有着一分底线,于是白光化成一只带着儒袍青衫的手,按住剑符,掀开。 剑气大作。 古书迅速翻动,二十张书页焚烧成灰,无数儒生虚影前赴后继,终是抵御住反噬,将剑符取下,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封印阵法中。 再是那口失了剑符有些蠢蠢欲动的剑,取出来封印在另一个地方。 不是不想再次用剑符封印剑,而是他们能靠蛮力取下,怎么用就完全不知道,雁荡君本打算用睚眦神通强行使用剑符,可稍一触碰,在感受到必死的危机后,果断抛弃想法,分别封印。 拿起漆黑魔种,白岁深深吐出一口气,迈步向前,靠近眼前不可见全貌的神圣,内心激荡。 “血浸龙鳞刻岁痕,瞑目晦朔掌中分! 一叩大荒启龙瞑,再叩幽都闭天门! 衔火精兮照九阴!” 洞穴不可见的黑暗中升起燃烧的青铜日晷,火光里浮现竖瞳虚影,呼出的白雾冻结成冰晶,沙粒坠落声如猛火。 祂,正在苏醒。 “吞日月兮转乾坤——今以十万精魂为樯橹,万亿香火作锚链!” 莲花魔种化作十万黑丝,每一道黑丝都牵扯着一只冤魂,正不断嘶吼,扎入眼前庞大躯体。 宛如死去的尸体灌入血液,心脏跳动,无论天上地下,无论距离广阔,都能感知到这汹涌如浪潮的跳动! 霎时间,秘境中的所有山海遗种,变化在顷刻间产生,地上的白骨生出血肉,化成活物低吼,存活的遗种血肉飞逝,旋转成白骨倒地赴死,一瞬一变,倾刻间便沧海沧田。 生死流转不停,循环反复。 直到蓝色雾气笼盖住全部秘境,所有山海遗种都失去血肉变成白骨,变化才进入停滞。 黑丝逐渐变白,厚重的威压已逼近眼前,白岁知道怨念快被抽取干净,再不终止,那位就要吞噬生魂。 手捏印诀,举在头顶,舌灿莲花: “恭请三宸晦明轮转妖尊,降世!”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吞日月兮转乾坤 荒原寂静无声。 这里本是一片山坡,供养着数不清的山海异种,但现在、地脉发出轰雷般的爆鸣,开裂的山坡如巨兽翕张的鳞颚,显露出在泥石里游动的高耸身躯。 由南至北,不知其几百里也。 山河涌动,泥石簌簌剥落,暗红鳞甲上浮,便可见到一颗庞大且如同人一样的脸,正睁开眼睛。 瞬间,久久未落的残阳重新点燃,化作一轮骄日悬挂在空中,晒得大地片片扭曲。 待它闭眼,骄日落下,一轮圆月升起,晒干的大地在月光照耀下焕发生机,那些死去的白骨亦都重新复生,发出兴奋嘶吼。 白岁仰起头,看着眼前巨大身躯,喃喃道,“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雁荡君则比它坦荡多了,躬身抱拳,“睚眦一脉雁荡,拜见晦明妖尊!” 白岁闻言回神,按规矩行礼,“白泽一脉白岁,拜见晦明妖尊!” “唔,睚眦、白泽,熟悉的名字。”烛龙俯下头颅,注视眼前两个跟蚂蚁没区别的后辈,“本尊沉睡了多少年岁?外界可还是妖族天下?” 雁荡君答复,“按照记载,尊上已有三万年未曾现世。” “三万年,倒也不算漫长。” 烛龙幽幽道。 “至于外界,自人族崛起后,天骄辈出,又有人间王朝举朝伐我圣族,屠杀子民,如今已经失去了东升洲,只有凌云洲尚存!” “我等奉陛下之命,唤醒尊上,正是为了复兴妖族,积蓄实力,以便重新打回东升洲!” 雁荡君说到此处,声音已近高昂,可见情绪波动。 它太知道烛龙对妖族的意义了! 这位妖族前辈,秉承天地意志而生,一出生就掌控光阴岁月之道,能让死者复生,生者转死,更有惊天动地之大神通,睁眼为昼、天下大明,闭眼为夜,万物灰暗…… 有了它,再加上近年来一直搜寻的大妖遗体,便能让大妖们重新复生,极大增强妖族战力! 更不用说秘境内存在的众多山海遗种! 虽遭受天地规则制衡,丧失了神志,但妖族自有方法提取血脉,创造出不受规则限制的血脉妖族。 每一桩每一件,都能让日博西山的妖族,重新焕发生机,而它雁荡君作为复兴妖族的谋划者,必然会获得巨大声望,甚至一跃而上超越那个家伙,成为妖族年轻一辈第一人! 未来问鼎妖皇之位,亦不是不可能! 看着雁荡君眸子中毫不掩饰的野心之火,烛龙暗道一声有趣,随即将目光投向白岁,准确来说,是白岁手里的魔种。 它希望这个后辈识趣,将魔种奉给它,白岁却是收起魔种与它对视,面色波澜不惊。 “献给本尊。”烛龙神威震天。 白岁摇头,“这些魂魄晚辈自有主张。” 闻言,烛龙没说什么,眼中光芒一转,原本被收进袖中的魔种竟凭空出现,白岁想争夺,但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竟产生了衰老之变! 它是白泽,寿命以上万年计,如今出生还未千年,怎会出现衰老迹象? 这就是烛龙的神通,一眼过去,便能将人寿命空耗,任你绝代天骄,威盖当世,没了寿命还能算什么? 雁荡君在旁开口,替白岁求饶,“尊上,白岁一时间冲昏头脑,冒犯天威,请看在此次功劳的份上,饶它一命。” 烛龙不言,白岁身上衰老却是消退,重新回到青春年少。 之后,烛龙一口吞下魔种,感受力量源源不断地涌来,内心升起畅快,沉睡万年醒来,出去后当大杀四方,以万千血肉宣告它的到来。 而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倒在地上已经毫无生气的李殒突然睁开眼,绽放一道金光。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元神驾驭飞剑,直斩雁荡君! 雁荡君急忙出手去拦,它却忘了自身妖气已被封印,动作跟不上飞剑,等反应过来,飞剑已经刺破阵法,带着封印在阵法中的那口剑,回到李殒手中。 “不好!” 白岁大惊,想要补救,终究是晚了一步。 于是,下一刻,暗沉沉的月芒充盈洞穴,荡出喧嚣血气! “杀杀杀——!” 虺月剑魔现世,还是那副老剑士打扮,头戴斗笠,却压不住眼中蓬勃爆发的杀意。 现世的第一瞬间,就盯上距离最近的李殒,或许是还有神智存在,想起一起经历的去宝华山问剑的过往,只叫人打飞出去,然后一转头,目光落向惊愕莫名的三妖。 眼睛一亮,怪叫提剑冲上去。 一记横斩,宽达数十米的半月剑罡展现,直将白岁、雁荡君逼得连连爆退。 这是,无量境的剑修?! 还是入了魔的! 眼见退无可退,烛龙用尾将它们护在身后,张嘴一吐,一阵喧嚣热风便扑面而来,热风所经过的地方,山石消融、扭曲—— 哪知剑罡只是一顿,便斩破热风,轰在烛龙鳞甲上,迸发丝丝血液。 对于身体长达百里的烛龙来说,这伤势微不足道,但对于老剑士,足够开怀大饮。 张嘴,吸气,带着滚滚热浪的血珠涌入喉咙,老剑士发出满足的叹息,原本就赤红的眼更加红,简直像要把血都滴出来! “哈哈哈哈,好个大畜生,正该用来祭剑!” 烛龙甩了甩尾,让身体从土里拔出来,尽管很难相信自己会受伤,但现在不是考虑这点的时候。 眼前的老剑士,让它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身穿麻衣,脚踩麻鞋,看着很不起眼的男人,唯一称得上亮眼的物件,就是男人腰间用稻草捆着的剑。 说实话,那口剑也就那样,材质低劣,用的是最下等青铜,表面布满杂质,怕是只有手艺最差的匠人在喝醉酒的情况下才能打出来。 然而,当那柄剑握在那个男人手中时,却绽放出令它打心眼里畏惧的锋芒。 虽然最终以时间之法咒杀了那个男人,获得胜利,可男人临终前一剑却始终烙印在身上,迫使身体时刻承受剑气挖心之痛,耗费本源压制也无济于事,最终因为伤势复发在一次厮杀中落败。 不得不分割土地陷入沉睡,以时光冲刷伤势。 没想到才苏醒,又遇到了持剑者,真是—— “找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天上与天下 没等烛龙反击,老剑士率先掀起风暴,所过之处,地脉片片龟裂。 一股力量从他身上传递出来,那是绝对的凶,让烛龙感到隐隐心惊。 “四化杀人剑!” “唳!” 老剑士面露疯狂,驾驭剑光,自鳞甲穿过,直接砍碎一排龙鳞,剁下龙肉,用剑尖挑了,放在嘴里嚼的汁水横飞—— “哈哈哈,再来!” 烛龙吃痛,想要反击,但不管是吐出的火海,招来的冰雹,磨损时间的日月都通通对老剑士不起作用。 这就像是个软硬不吃的铁疙瘩,只有他打你,你打不了他! 老剑士以身铸剑,看似是个人,实际上就是一口生出灵智的人剑,铸剑途中本来就要经过水火熬炼,万般捶打,早已经习惯。 再说用日月磨损寿命,一个器物成精有什么寿命? 换用仙门说法,老剑士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神通术法都已经免疫,想杀他就只能用蛮力。 然而烛龙才刚醒过来,肚子里的魔种还没消化,一身实力早就比不上当年,硬要说也就只是无量巅峰战力,凭借肉体可以一碰渡劫,可遇上老剑士就不够看。 剑锋斩过,就是一条长达数里的口子。 老剑士吃肉喝血,以战养战,越打越疯,宛如一尊绝世凶魔。 烛龙知道不能再用真身,于是身体一抖,百里身躯急速缩小,化成一尊穿红袍,带骨冠的中年男人样貌,浮在天上,灿然若神人。 就是身上细密霍落的伤口影响了美感,手指抚着伤口一一修复,烛龙神色低沉, “来!” 天上,日月同时闪现,最终凝聚成一柄纠缠日月双纹的盘龙大枪。 枪锋一抖,漫天的光芒爆裂,自上而下向地面轰击而去! “好个恶畜生!该杀、该杀!“ 嘶吼声中剑光竟凝成实体,老剑士嚼着龙肉的腮帮猛然鼓起,整个人化作赤色流星贯空而上。 枪剑相撞的刹那,烛龙瞳孔收缩——本该被日月之力碾碎的剑客,正从爆裂光芒中探出半截染血身躯! 枪杆一抖,横拦剑锋,剑锋是拦住,还是有剑气突破大枪防御,无孔不入的刺向肉体。 龙鳞碎片还在空中折射血光,老剑士的剑锋已撕开烛龙胸腔,红袍骨冠的化身踉跄后退,指尖抚过胸前深可见骨的剑痕,“你真要与本尊不死不休?” 老剑士不管对面说什么,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想法,砍了这畜生,吃了它! 扬头张嘴,一口积蓄日久剑煞喷出,劈头盖脸喷的烛龙血肉模糊。 “烛影何在!” 一声号令,天上地下浮现无数影傀,向老剑士冲杀而去,然还没碰到老剑士的边,就被一剑尽诛! 好在影傀死了可以复生重来,接连好几次扑杀,终是让老剑士遭受阻拦,给了烛龙消化魔种的时间。 烛龙眼底尽是阴影,只要半个时辰便能完全消化魔种,到那时,非得拆了这口剑人不可。 …… …… 天上的争斗影响了地面。 李殒捏死再次出现的影子,提剑转身,看向走近的白岁。 眼神冰冷。 白岁苦笑,“对不起。” 它没想到烛龙这般霸道,直接强夺魔种让计划落空。 鱼与熊掌,终是不能皆得。 李殒没吭声,目光却盯着白岁死穴,随时准备动剑。 尽管要面对两只妖,但李殒却不怕,刚才老剑士劈砍烛龙,两妖站在一起也承受了无妄之灾,现在个个重伤,实力不复以前。 杀之,不难。 白岁在此时却认真的道,“我在唤醒妖尊时留了暗术,引动暗术,可让妖尊重新陷入沉睡。” 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李殒挑了挑眉,默然片刻,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又要封印它,那你还唤醒做什么。” “唤醒妖尊是陛下的命令,我等作为臣子,焉有不从的道理。” 白岁苦涩回应,“你们人间王朝不也讲究君臣父子,君命下达,不从便是欺君,可让十万生魂彻底死去我也不甘心,便自认为布下两全其美,但……唉,终是实力不济,不能兼顾。” 白岁是个别扭的存在,一方面要接受自己是妖的事实,一方面又希望自己是人,能够替人着想。 “所以你想和我联手,让烛龙重新沉睡?” 李殒问他。 白岁点头,“我留下的暗术乃白泽秘传,一旦中术,身为妖族则必会遭受限制,妖尊实力虽远胜于我,却也不能避免。” “它至少会沉睡三个呼吸!” 不短了,真正的厮杀只在倾刻,三个呼吸,足以奠定胜局。 “不怕它死了?” “不会。” “烛龙秉承天意而生,万世唯一,永不会死去,你们所认为的死对它而言不过是一场幻梦。” 说到这里,白岁目光一暗,其实不止抱着这一个想法,还有别的更隐秘的、说出去就是神魂俱灭的想法。 不能说给李殒听,让对方知道决心即可。 “我不相信你。” 这句话的回答在意料之中,白岁点点头,“谨慎是应有之理。” 说完伸出手,将自己袖中的古书递给李殒,“每一名白泽,出生时皆会有灵气混合本命精气化作的白泽书或白泽图,对于白泽而言,便等同于妖丹性生命,若我言行不一心你大可以撕碎此书,坏我修行。” 关于白泽,李殒了解的不多,但确实在书上见关于白泽的描述,它们是妖族中异类,对人亲善,某位人皇还曾经在‘无意间’翻看过白泽书,从书上知晓妖族种种缺点,对人族崛起奠定基础,由此可见,倒是可以一信。 “怎么做?” “很简单,我用暗术,你元神出窍上天抢夺魔种。不用担心睚眦,它已被压制,不能对你动手。” “恐怕用不到我动手。”李殒反驳,老剑士斗法经验敏锐,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别说三个呼吸,一个呼吸都足够砍下龙头。 “你觉得他会放过魔种?” 光芒浮现,映出老剑士生食血肉的景象。 可以预见,哪怕烛龙死去,魔种也会被消化吸收,除非是从一个人手中落到另外一个人手中,从无例外。 那样,精气神都得到补益的老剑士必然会突破无量至渡劫,想要依靠剑符再次封印便机会渺茫。 没过多思考,李殒点头,“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最后的搏命 “记住,你只有三息时间。” 白岁右手掐诀,遥指天际,如是道。 李殒捏着女子剑仙留下的剑符,深深吸下一口气,又吐出,循环几次,等内心彻底平静下来,就说,“来。” 白岁闻声而动,霎时间,天上正与老剑士缠斗的烛龙身体猛地一僵,意识顿陷黑暗,老剑士见状化成本体,焖头斩去。 从这头穿到后头,露出好大个血洞,再调转势头,一记横斩削去烛龙上半边脸,露出血淋淋的白骨来。 将脸皮、血肉鳞甲吸进嘴里,老剑士继续动剑,这时,地面忽有金光直穿天际,熟悉气息让他不由得顿了顿。 也正是这停顿的片刻,给了李殒机会,掠过旁边,直冲烛龙,在白泽给的指引中从烛龙被洞穿的肚腹里,拿到了一颗冰凉的实质魂体。 正是魔种! 得了手,不敢在天上再停留,李殒就打算御剑回去,哪知老剑士突然发作,提剑拦在面前。 “来、斗剑。” 看来还是有点神智存在,知道杀同道前会说斗剑,李殒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 “来!” 说完,凝聚剑罡直冲而去。 这一剑,李殒抱有必死的决心,打算找机会将魔种投下,然而等靠近老剑士却没有遭遇还击,眼前只有破碎虚影和熟悉话语。 “记住,离老子远点!” 元神落地,李殒睁开眼,便看见面露欣喜的白岁。 “总算功成,没有将事情闹得最坏。” 魔种重新到手,李殒没有要给出去的意思,白岁也没有继续讨要。 一人一妖互相对视,气氛就沉默下来。 然后,李殒起身,在泥土里翻找睚眦吐出来没有收回去的剑。 这是一笔很大财富,正好来构筑九耀剑阵的星辰剑尽毁,作为弥补,便用这些在睚眦肚中蕴养了许久的宝剑重新烙印。 一番挑挑拣拣,最终获得了将近八十口上好宝剑,两百柄略有灵意的普通铁剑,以及三柄品相不凡的灵剑。 拿起一柄挥动,李殒满意点头。 不错,筋骨平直,砍铁剁金不在话下,只比斩邪差一线。 搁在外面,足够卖上天价。 再看剑柄铭文。 “惊蛰、春分、白露……” “节气剑?” 不怪这么惊讶,节气剑来自一位剑仙的独有剑道,不同于用精铁木石为材,那位剑仙另辟蹊径,取天地间二十四节气为材,辅以日月精华,星光灵晶,最后铸成二十四口对应节气的剑。 平日装在剑匣中,遇敌时放出成形化节气剑阵,可跟随心意改变剑阵属相。 最巅峰时战绩,一人独战五位仙门渡劫大能,杀一个废两个逃遁,因姓江,自称为江廿肆。 可惜后来因伤陨落,二十四口节气剑亦不知所踪,引为剑宗憾事。 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看见节气剑。 可惜不成套,用不出节气剑,只能当做星辰剑的剑胚。 将剑器尽数收敛后,李殒忽然开口,“雁荡君在哪里。” “这些剑足够它偿还。”白岁认真道,“此事翻篇,如何?” 李殒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让敌人活下去,打蛇不死反受其殃,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雁荡君就是毒蛇,这次没弄死,下一次再来,便是新的危机。 将威胁扼杀于摇篮中,才是他的理念。 然而白岁早就预料到会有不平,事前将雁荡君以遮蔽天机之法藏在袖中,想要寻找只能杀它,但它是白泽,不想打一步便能遁出战场。 李殒猜到大概,皱了皱眉, 在白岁身上留下剑气标记后,没继续追根问底。 心里想: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等出去后再杀你。 于是两方各自占据一角,看着天上将要落幕的厮杀。 看着看着,白岁忽得眉头一皱,瞳孔微微收缩,皮囊乱动,差点都维持不住人的相貌。 这是对危机的感知已达最大。 “不好,妖尊要赢了。” 见李殒疑惑看来,白岁主动开口道,“我看见了秘境的死兆!” 李殒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话一向不太了解,秘境死兆? 难道说…… “就是你想的那般,妖尊要献祭秘境换取短暂巅峰!” “且不说妖尊事后怎么处置你我,单说秘境崩坏宛如灭世,要存活下去至少证得无量,无量之下,俱在灭世中化作飞灰!” 若真的是这样,倒也……无力反抗。 “你们来秘境,没有留下退路以备随时离开?” 白岁摇头,“规则不同,唯有原路返回一条路。” “这样啊。”李殒右手按在剑柄,没感觉到恐惧,只是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 …… 天上,烛龙竖瞳紧盯着老剑士,在想,今天的日子应该不太吉利,刚醒来就遇到煞星。 现在,它的半边妖丹,正被老剑士拿在手里把玩,然后扔进嘴里,嚼豆子一样嚼的嘎吱响。 再加上失去了魔种,力量似无根之源,用一点就少一点,而老剑士却能以吃肉喝血来补充灵气,它越打越弱,老剑士相反越打越强。 便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 烛龙将身体挺直,握紧盘龙大枪,张嘴,吸气。 于是便可看见,大量的蓝色云雾从地面升腾而起,这是构筑秘境的基石,它多年以前存在的力量,今日尽数取回来。 秘境不要,也要弄死你这个老杂毛! 随着蓝雾涌入口鼻,身上伤势修复,体型迅速增大,就连体内被砍去的半颗妖丹,也逐渐圆融。 等到变化停止,便能看见一尊脚踩大地、头顶苍穹,喝气为雷,吐气为风的参天巨人,正俯视一切。 在目光中,一切都在崩塌,唯有它永恒不灭? 老剑士咧嘴,化成同等身高的巨剑,斩落! 交手激发出的余波席卷一切,制造出无数碎片。 这是秘境崩塌后的空间碎片,初始极大,但随着时间推移,余波不断冲击,碎片越来越小,最后成了纷纷扬扬的沙,仅有几片被李殒等人保护用以承载身体,不使自己被空间细沙涮落。 尽管如此,可供下脚的地方依然在不断消融,直至最后的地方化成了细沙,向着活物席卷而去。 剑气不能治,利刃不能挡,神通术法剧都化为泡影…… 也正是在这种危难局面,怀中剑符突然光芒大盛,自四面八方包裹住李殒,宛如一座小舟,使得他可以在细沙中安然存活。 同时,他看见了一团翠绿的光在不远处闪烁,绿光中白岁正手持古书,在一个虚影指引下往某个方向游动。 李殒见了心念微动,迈步跟上,不知走了多远,终是看到绿光在转角消失,便知道这是出口。 看了一眼天上还在厮杀的老剑士,没做留念,迈步走进出口。 瞬间,天旋地转!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三崖 寒风吹拂,细雪纷扬,落在枝头地面,很快结上一层薄冰。 借用本地人的说法,“十月细雪冻杀人,神仙来了也摇头。” 便是在这一片肃杀中,有道人影跌跌撞撞遁出虚空,落在结满冰层的林中,惊起栖枝寒鸟。 感受脚下坚硬冻土,耳边呼啸不停的寒风,李殒便知道,他已离开崩塌的秘境、回到现世。 总算没死在那鬼地方。 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这是何地? 通过上古大阵进入秘境的地方是一片雪原,方圆千里除了村落城镇外,尽是雪白的荒芜。 而这里明显是一片树林,抬头上望,还能看见树上未落尽的通红野果,分明和雪原是两个地方。 还有白岁,留在白岁身上的剑气烙印在感应中已在千里之外,并随时间推移越来越远,看来是不能第一时间宰了它。 还有老剑士与烛龙在秘境崩塌后落在何方…… 种种问题堆积在一起。 稍后,李殒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先离开这里找人问路。 于是驾驭剑光,在茂密林中穿行。 期间遇到几个不长眼的妖物都随手杀了,天生地养的灵果发现也揣进兜里,行过半日,终是离开密林,看到了人烟的痕迹。 那是一排排手握刀枪,身披战甲,浑身精气冲霄而起的兵卒,正在一位少年将军的带领下往密林行进,行走间队伍整齐如一,俨然是百战精兵。 李殒看见了他们,他们也发现李殒。 瞬间,刀枪闪烁灵光,精气升腾而起,化作一只猛虎,只待少年将军发令就冲杀而来。 李殒面无表情,心里估算时间。 两个呼吸。 这群士卒看起来威猛,每个人都有筑基期修为,结成阵势后散发的气息更是直逼金丹,但说到底还是血肉凡胎,都不用拔剑,一口剑气喷出就能尽数杀干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少年将军扬起手,制止了士卒行动,独自一人打马而出,双手抱拳道,“在下楚淮,见过道友。” 见人做足礼数,李殒也不是非要杀人,“我要过去,让路。” 楚淮点头,转身呵斥士卒,等精气狼烟消散,又道,“看道友出来的方向,方才也是在百兽寒林猎妖?” 百兽寒林? 这名字倒是应景。 李殒嗯了一声,他从里面出来大家都能看见,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承认就是。 “道友在林中可遇到那只阴神境的妖物,若是知道方位,还请卖予在下,必不会辜负道友好意。” 在“卖”字上,少年将军加重了读音,显然是想用利益来冲刷陌生人初见时的隔阂,这份灵巧,倒有些意思。 至于阴神妖物,李殒心念微动,一只巨大的妖物尸体便怦然落下,将坚硬冻土都砸出明显凹陷。 看着与图像上描述一般无二的妖物尸体,少年将军愣神许久,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白跑一趟。” “想要?卖给你了。” 妖物是随手在林中杀的,本不想收起,想着阴神妖物也是难得,拿出去能卖不少钱,勉强装在储物袋子里,既然少年将军专门为妖物来的,正好卖了腾空地方。 没想到少年将军却是拒绝,“这是道友的名誉,在下岂能横刀夺去。” 见李殒疑惑,少年将军主动解释,同时也让李殒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如果说昭雪郡是北方门户,截断南北,那么这里就是大隋的最北边——三崖郡。 三崖郡名为大隋朝廷治下,实则归属于门阀世家,大大小小共有十几座,其中最出名的分别是萧、成、宋,这三家自前朝以来就存在,历经千年而依旧兴盛,再加上相互之间通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牢牢把持住了三崖郡的权柄。 好事者们就称之为三座压在头顶的大崖,只有他们是崖上人,剩下的穷苦百姓全是崖下游鱼,久而久之,人们就忘了原本的名字,以三崖来称呼此地。 而少年将军领兵进来猎妖,则是因为三家在几日前宣布的一场试炼。 试炼不分男女,只限岁数、修为,但凡在百岁以下以金丹实力而杀阴神者,由三家验证无误,就能获得种种丰厚的奖励。 男的可以娶三家庶女,女的可以嫁给三家男子,还有外客长老等等职位,简而言之,就是三家借用试炼招揽人才,维持自身鼎盛不息。 原来如此。 李殒点点头,按照他的理解,不就是门阀世家在招人当狗,除去名头上好听一点,实际没啥两样,不过对于小家小户、泥土中打转的散修,能算得上一个不错机会。 比如眼前的楚淮,出生的楚家本来是门阀,后来因为遭遇大变故,家中祖辈坐化,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现已沦为地主豪强之流。 当代家主不过是个老阳神,等死去就更加没人记得他们,就想趁机会猎杀妖物,获得进入三家的机会。 “三崖郡……倒也凑巧。” 离开昭雪郡的本意正要来最北方看海,既然已到三崖,不去看海岂不可惜。 便收起妖物,继续往前走。 只是还没走过几里路,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风声,侧身躲过,风声飞向地面,击出万丈烟尘。 循声看去,一个身穿锦绣做贵公子打扮的男子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笑盈盈看他,旁边还有一位瘦高个的中年修士,正拿住一面五色小旗,眼神冰冷。 “你这厮听清楚了,本公子不想多做杀孽,将那妖物尸体交出,再磕两个头,可饶你一命。” 听着这大言不惭的话,李殒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怎么老有这种不长眼的货色,仗着自己身份地位高,有几个臭钱,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贵公子境界并不高,金丹罢了,从透露的气息来看还是个杂品金丹,就比正经虚丹强一线,所依仗的是身边的阴神境界的中年修士。 见李殒九九没答话,贵公子冷哼,“黄供奉,本公子不喜欢别人站得比我高,打掉他的双腿。” 然而话语说出后,黄供奉并没有回应,让贵公子很不解,便转头看去,见到惊恐一幕。 他赖以行凶作恶的护卫,只剩无头尸体矗立在原地。 第一百八十八章 琢玉 “你想杀我?” 李殒提着死不瞑目的头颅走近,语气冰冷。 贵公子看着上一刻还在与自己谈论的头颅,又看了看眼前寒光熠熠的剑刃,咽下口水,身体从马上跌落摔在冰层,大喊道,“我没有想杀你,就是想找你买妖物尸体。” “我姐姐是萧家三公子的双修道侣,你若是杀我,萧家绝不会放过你的。” 李殒听完嗤笑,“萧家?” 就当贵公子以为李殒被萧家的名头震慑,暗暗缓了一口气时,下个瞬间就感觉到脖颈一痛,视线往上扬,最后定格在往外喷洒精血的无头尸体上。 你——你敢杀我? 这有什么不敢杀,他孤身一人来去如风,又有剑外化身覆盖面貌,杀个不受重视需要买尸体来获取名额的废物有什么负担。 正欲离开,某种忽而灵觉使他感觉到有点怪异。 太凑巧了,出来就遇到楚淮告知妖物尸体,然后遇见贵公子拦路,一切都像是被布置好,充斥人为痕迹。 眼中红光闪过,杀劫因果一览无余,很快在尸体消散的众多因果线中,发现熟悉的一条。 这是白岁的气息。 李殒微微蹙眉,很快又松开,挑动因果线,传来悠悠话语,“如何?” “你没离开。” “自然,魔种在你手中,不将它度化怎能甘愿离开,布下这场局只为告诉你,你的性子太果断了,将杀意收一收,对你我都好,不然我有千种方法让你陷入泥潭,纵然能挣脱,却也要一段时间。” 目光凝在剑上,确实,自从将《太上玄兵七杀剑诀》列为本经之后,他的杀意一直都在高涨,再加上脑海中的‘魔’……李殒沉默了一会儿,“你在哪里。” “北宁城,琢玉学堂。” “好,我去找你。” 剑光再起,期间掠过一座座居城,无视居城上闪烁的灵光、探来的神念,一个时辰后,看见了坐落在悬崖边的北宁城。 城北门便是绵绵不息的海浪,纵然还没看见海,亦能感觉到风中传来的咸湿气味。 城池分为内外两层,内层由城墙保护,是修士贵人们的世界,而外层则就是平民聚众而居的房屋和窝棚,密密麻麻的,在天上看下去犹如许多斑点。 至于居住在这里的百姓,没什么好说的,大隋皇朝治下的城池都一个样子,门阀做天、百姓做泥,不过相比于昭雪郡,这里因靠近海边可以捕食鱼虾,乞丐没有那么多。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尽管没有饱暖,作为人却是有着万般欲望,他们可以接受自己是卑贱到泥土里的贱民,却想着自己子女能够靠读书出人头地,哪怕考不上科举,会读书识字去做个账房文书也好过在海里土里刨食。 于是在这里,学堂、私塾格外多。 琢玉学堂夹杂在其中,很不起眼。 这是一间由三座茅草屋围成的学堂,一进入,就能听到朗朗读书声在回荡,声音清脆,充满了朝气。 一袭白衣的白岁正拿着书集在学堂中踱步,它念一句,学堂中坐着的孩童们便跟着读,期间如有调皮捣蛋的也不客气,拿起放在桌上的竹条便敲打手心,俨然一副古板夫子的做派。 李殒沉默注视,确认真假后站在门外没有打扰。 白岁看见他出现,稍稍点头,便继续带着孩童读书,直到将要学的篇章读完,又抽读两个孩子确认都记下后,才宣布散课。 “抱歉,学堂规矩森严,教书时谁也不能打扰,让你多等了一会儿。” 白岁走到李殒身边,语气轻松。 身上松松垮垮,毫无防备的样子,李殒很确定,只要一出手,就能割下它的头。 手在剑柄上按了按,又看向四周如小鹿般纯净而好奇的眼眸,终是没有拔出。 白岁见状撒然一笑,“来者便是客,喝杯茶如何?” 李殒,“好。” 两人就到了旁边那间草屋,推开门,里面意外的还有人,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夫子,正伏在案上批改作业,李殒看了几眼,上面只有两个圈,以及用红墨展满了的批语:下等。 老夫子见两人进来,抬起头,在李殒身上打量片刻,然后才对白岁道,“白山长,您何时回来的?” “才回来没多久。” 老夫子恍然,“难怪小兔崽子们方才读书这么规矩,老孟可管不住他们。” “孟先生有事要回家,我便替他上一堂课。” 没等继续说,老夫子已从书案上站起,捶了捶自己久坐老腰,打趣道,“这群小兔崽子没人管肯定又会作妖,老朽便去外面瞧瞧,免得生乱子。” “嗯,辛苦先生了,今月束倄加倍。” 等老夫子眉开眼笑的离开,白岁就从旁边的壁橱上拿出一包茶叶,放在铜壶里煮了,再将桌子清理干净,请李殒坐下。 李殒看着他,“你确实不像妖。” 妖物凶恶,这是天下人共识,自上古山海界还存在时,妖物便以捕杀人族为食,在它们眼里,人族生来弱小,是最好获得的口粮,很少有妖能够压制本性,选择和口粮做朋友。 到如今,哪怕人族以征伐天下确定地位,很多妖物仍然看不起人族,唯有自出生开始就在大隋成妖的才会勉强在修行者压力下将人视为同等。 白岁出身妖域,那是最凶蛮的地方,却能与人对等,简直是异类。 “夕年庄周梦蝶,看似两种实为一体,我便在想,为何人与妖一定要相对,都是天生地养由造化而出的灵物,本质上并无区别……” “因为妖吃人。” 淡泊话语打断它的诉说。 “吃人……” 人是天地灵物,在道经中更被称为天生近道,别的妖物要十年百年才能修行练气,而以人修道,天资高的几日便能练气,就算天资再差,磨个十年也就差不多能感悟到灵气。 譬如李殒,十七岁的年纪就已是金丹,放在妖物身上,恐是灵智都没有生出。 于是就有妖物尝试吃人,来篡夺道体,便发现效果异常显着,修行不再堵塞,而是一日千里,吃的越多境界便越高。 解决不了此事,人与妖永无和平相处! 第一百八十九章 那一只手 白岁提起沸腾的茶壶,不像门阀世家点茶抹茶的繁琐,拿下两个瓷杯,一人倒了一杯。 待吹去茶杯上浮的热气,轻呷了一口,才萧索道,“我焉能不知。” “不过,事在人为,终有一日我会看见这一天的到来。” 对此,李殒不做回复,真要说也只有痴心妄想四个字,不说别的,就他们剑修,跟妖物你杀我、我杀你,早结下多年仇恨,这番话传出去,仙门或许会考虑,剑宗第一时间不会答应。 人妖和好,那自大剑祖开始的累累血仇怎么算。 “不说这个。”白岁问李殒,“你准备如何度化魔种。” “召令幽都,役鬼神来取。” “不可。” “幽都的鬼神并非全都公正无私,它们也是人做的,是人就有私心,你看人间王朝科举,未考上前雄心壮志,考上之后呢,个个陷入蝇营狗苟,只顾着争权夺利去了。” “鬼神同样如是,他们有的是人间官吏,有的是各家修行门派老祖,互相勾结,早就视天人规矩为无物,更不用说魔种里有许多修行人魂魄,不管对于仙门还是鬼神,都是大补之物,换作是你遇见送上来的美餐会如何?” 白岁将茶一饮而尽,杯子摔在桌上,叮当作响,“昧下而已!” “唯有一个办法,打开幽都通道,直接送入轮回!” 听完,李殒真的有些佩服白岁,幽都与阳世看似一体两面,大修行者和王侯们可以随意召来鬼神,但那是身份地位使然。 双方对等交流。 而撕开幽都,就是不讲道理硬闯,将会遭受种种刑罚。 “你撕?” “我来撕。” 想了想,是个不错的办法。 拿出魔种。 上面怨气被烛龙吸取,只余剔透的魂体,放在手心如同璀璨宝石,可看见许多细小的脸在游走。 白岁将少了许多页数的古书摆在案上,伸手指去,再往上一划,即有幽冥气息从划开的空洞里传出。 “何人敢窥探幽都?” 一声大吼自空洞回荡,显现出一个身穿黑色官袍的道人,之所以说是道人,是因为他头上带了一个莲花道冠,金灿灿衬托不像是鬼神。 “李殒。” 白岁低吼。 李殒伸手并成剑指,点出,九幽玄煞寂墟剑气滚滚而出,直把半边头都探出来的鬼神骇得连连怪叫, “九幽玄煞?” “坏事了,坏事了,剑宗那老不死又打上门来了,快去禀报府君……” 最后一个字眼还没吐出,就像攥住脖子的鸡,玄煞剑气一冲顿时昏死过去。 这么好用? 李殒颇为意外,九幽玄煞寂墟剑录唯一一次对战是女魔修的血海屠神阵,当时也没觉得主攻魂魄有多厉害,毕竟天下术法万千,有的是手段护住魂魄原神。 没想到用来应对只剩下魂体的幽都鬼神这般好用。 在感知中,这名金冠鬼神修为至少是阴神,再加上身处幽都,有九幽规则加身,可比拟阳神,却被一缕剑气就直接镇压下去,连反抗都做不出来。 再联想鬼神昏厥前喊出的那句话,不难想到创出九幽玄煞的剑仙前辈,在幽都都做出什么样的丰功伟绩。 有了意外之喜接下来异常好办,幽都撕开的范围内,鬼神感应到后本该全来查看,此时却没有一个冒头,任凭白泽继续撕开空间,直到看见一弯深不见底的浅浅湖水。 “这便是转生湖,将魔种投进去。” 魔种投入湖水,泛起丝丝涟漪,在涟漪中,许多属于人的魂魄出现,先是迷茫,清醒过后向着身处阳世开口的两人行礼,之后沉入湖水消散不见。 “呼~” 合上缝隙,白岁将铜壶里的茶一饮而尽,喘息好久才拭去脸颊上的汗,“终是完成一个心愿,也算还去些许罪孽。” 之后看向未动一口茶水的李殒,笑了笑,“多谢。” “本分之类的事情,无需谢。” “你是你,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作为报酬,我可告诉你老剑士落在何方。” 白岁如是道。 秘境崩塌,追上去,出来。一共两步,看似简单,实则极不容易。 巅峰时期的烛龙手握日月,司展光阴,它不想要你离开,你就是用尽千般方法都不能离开。 譬如白岁,刚在眼前消失下一瞬又出现在身后,如同从来没有离开过,之前做的努力全成了无用功。 如果这样也就罢了,体内消耗的灵气却不会随时间扭转返回,自身又浑然不知。 循环过几十次后,白岁终是在虚影指示下再次施术限制烛龙,老剑士便趁着机会用出舍身剑刺穿烛龙心脏,引爆上古时代那位剑士留下的剑伤,将烛龙打至垂死。 本该老剑士获得最后胜利,这时混乱空间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很普通一只手,手掌一翻,就把老剑士打的魂体喷散,抓住烛龙消失不见。 事情发生在刹那,白岁也是离开秘境翻看古书,才追寻到蛛丝马迹,了解事情的原委。 “那只手我见过。” “两百年前三位妖王举兵反叛,声势浩大,几乎占据了妖域两成的土地,并以此为基础放言一举荡平天妖山,沿路的妖王纷纷漠视,便真让叛妖一路打到天妖山下,就在这时天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很寻常的手,跟你我的没有两样,而当这只手落下,所有嘈杂都不见了,唯有手印留存。” “此后,再无妖王敢反叛。” “那是、陛下的手。” 妖皇…… 一掌之威便镇压一切,作为修行界最顶峰的几个存在,妖皇拥有这种本事,理所当然。 在妖物眼里,妖皇威严不可冒犯,李殒却觉得若有朝一日效仿徐不归、女子剑仙、众多剑仙前辈御剑入妖域,斩妖王、杀妖尊,最后问剑妖皇大胜而归,那该是何等快意。 揉了揉额头,收回思绪,喝下桌前凉茶,继续问老剑士落在了何方。 白岁给出了一个回答,意外,又在理所当然之中。 “比北宁城更北的地方。” 北宁城已是大隋北方,比他更北的地方是哪里? 只有一个答案,万岛洲。 第一百九十章 少年的那片海 “万岛洲?” 李殒并不担心老剑士的情况。 以身铸剑修行艰难,一万个活一个,但想死亦是艰难。 本体死去有分剑,分剑死去,还有下一把分剑承载元神复苏,没人猜得准到底有多少。 无非从头再来。 “这般吗。”白岁敲了敲桌子,“倒是奇妙。” 话锋一转,“接下来你待如何。” 李殒回答,“看海。” “然后呢?” “找时机报仇。” 听到这个回答,白岁一愣,心想按你这种果断性格、动辄砍腹杀生,仇恨从不过夜,竟也有仇家活着。 想这里的时候,白岁下意识忽略睚眦,至于它,它觉得双方不是仇人。 李殒当然有仇人,而且不止一个,当年青萍山覆灭时所有来落井下石的人他都记得。 “你是说你想以一人之力,剑挑修行宗门?” 听到这里,白岁终是失声,它承认李殒很强,几乎是它所见过年轻一辈中位列前三的存在。 但在年轻一辈中再强,也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轻言灭宗。 须知道,那些宗派能在尔虞我诈的修行界存在,表面不显山不漏水,背后没人弄得清藏了多少闭关老怪。 有师门照应的修士尚且不敢,你孤身一人怎么敢的! 李殒看它,“不是现在。” 对于自身实力境界,李殒一直有着清晰感受,常常在做对比,达到什么样的境界才能够回转青萍山,找那些人讲道理。 阳神。 成了阳神剑修,便可逆伐无量,去灭门不会再有阻拦。 按照他的修行速度,那一日的到来不会很久。 白岁问道,“为何不找剑宗撑腰?” 问完,才发现自己失言。 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分出去的地方和本来关系再怎么亲近,看是一体,实际已经是两家。 自己的仇自己报,若是请剑宗撑腰,便是在说自家已经支撑不下去,今日把山门献给剑宗任由处置。 无异于抛弃历代祖师披荆斩棘留下的招牌,无数前人共赴死难用鲜血铸就的名声。 剑,中平竖直,宛如挺直的脊梁。 剑修,与剑和真,同时拥有这份骄傲,无论成不成,至少要先尝试,就是尝试的勇气都没有,还练什么剑。 白岁看着面容坚毅、承受很多的少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说出来,最终只是起身如朋友一般拍了拍肩膀。 李殒眉头微皱,右手按在剑柄上,终是没有拔出来。 “出去瞧瞧?孩子们都对你很好奇。” 一推门,果然看见十几双眼睛盯着草屋,准确而言,看的是李殒腰间的斩邪剑。 有个胆大的问道,“我能摸摸它吗?” 看着这期盼的目光,李殒摇头,“不行。” 他的剑上有剑气长存,自己使用无事,早已习惯,旁人去摸却会被自动反击,哪怕收敛起来,自带锋芒也足够要凡人性命。 “哦。” 这孩子便垂头丧气的走了。 不过,下一刻,孩童们又欢呼起来,却是李殒拾了一根木条,削成长剑模样送给了他们去把玩。 得到木剑的孩童便神气起来,学了样子同样插在腰间,在同伴簇拥下仰起脑袋,“我是天下第一!” “我也要当天下第一……” 这群人在争吵,打闹,个个都在过瘾,浑然不知道自己发现了多大的誓言。 白岁来到他面前,“如何。” “灵蕴充足,根骨上佳,都是不错的修行苗子。” “他们现在还小,等过个几年长大一些,我便打算将他们送进仙门修行求道。” 李殒看它,“也是为了人妖共存?” 白岁点头,“一人行路太孤独,周围是黑暗,前面看不见道路。无光的世界,总要有同伴喧嚣才能继续下去。” “当年孔圣游历天下创立儒学,道祖一朝悟道,开辟仙门,为什么他们能够天下闻名,正是因为有传人在发扬。 这样,哪怕我死去,他们之中亦会有人继承我的意愿,苦工就没算白费。” “为什么告诉我?” 李殒的声音,有些感慨。 穿着一袭白衣的白岁清了清嗓子,很认真的道,“我觉得你我能够成为朋友。” 一只妖,找一个专门杀妖的剑修做朋友,还说了自己对以往的谋划,这无异于找死。 李殒,“我朋友都死了。” 白岁沉默片刻,“你这人真是无趣。” “十七岁的年纪,放在大隋都没有及冠,本该载着风与月潇洒度日,何必这么沉闷……” 大隋习俗沿袭旧制,男子十八岁及冠,又称为加冠,举行此仪式后,便代表你彻底成人,不再被当做孩子看待。 李殒没有回应,转身离开琢玉学堂。 他要去完成永远停留在少年的同门愿望。 白岁摇了摇头,跟在后面一起离开。 “这地方我常来,知道有个地方能看到最壮美的海色。” 天色将将近黄昏。 残阳如熔化的赤金倾泻在海面,将波涛染成一色,浪峰似脱缰铁骑咆哮撞向嶙峋崖壁,置身当中,使人分不清天与海的界限。 “这就是海。”李殒看着海面,想起了很多过往,都说以后下山了要来看海,最终却只有他一人站在海边。 “喝点酒?” 白岁走到他旁边,手里提着一坛黄酒,上面盖了三个碗。 “这是城中老字号,北宁城刚建立时就开了,用的都是最当年的新粮,味道纯正,最适合佐以景色,缅怀故人。” 李殒听了,点点头。 他一向不喝酒,醉酒会让脑子变得混沌,会影响对局势判断,但现在他确实想喝一点酒。 酒液入碗,金黄,和落日一个颜色,举起酒碗,恍如举起眼前的天地山海。 一饮而尽,温顺口感涌入喉咙,不似寻常烈酒辛辣,两人对饮三碗,李殒拿起放在旁边的酒坛,倾倒,剩余的酒水尽数倒入海中。 波涛翻滚,仿佛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同门,他们架着剑光肆意打闹,穿行在一望无边的大海上,不时高歌几曲,随着落日扶摇直上,驶向远方。 夕阳落去,月上枝头。 李殒收回目光,毅然转身。 心结已解,该继续前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气运之说 在琢玉学堂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在孩童朗朗书声中醒来。 刚推开门,白岁的身影就映入眼帘,他正坐在堂前椅子上吃早点,看见李殒出来,“一起吃点?” 李殒礼貌拒绝。 白岁也不再劝,把手里的包子塞完,喝了一口茶水顺下去,忽然道,“有人在找你。” 有人找我? 听到这里,李殒微微蹙眉,他认识的人不多,俱都分布在大隋各处,并且除了剑修还是剑修,难道说有剑修同道寻着甘愿过来? “那人你见过,楚家的独子,楚淮。” 是那个少年将军。 李殒,“又是你布的局?” 白岁露出无辜表情,“不是我,昨日布局是随机应变,那人拦路要劫你,也是你将妖物尸体拿出来后产生的应有变化。” “修行界不就这样,你争我抢,各凭本事夺机缘,一时起贪心,骤然生杀念,没人说得准,我能做的不过是稍加引导。” “对了,关于你杀的那个萧家人,我已将事情处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 不在这个事情上继续追究,李殒在想,为什么少年将军能找到他。 百兽寒林距离北宁城将近两千里,中间有无数山水阻拦,并且他驾驭的剑光速度极快,旁人很难感知到去何方向。 这样楚淮还能准确找到北宁城……要么天赋异禀,靠阴阳术数算出位置,要么就是在身上下了追踪术。 想到这里,内视自身,里里外外都检查遍,没有发现追踪术痕迹。 这便有些怪异。 白岁解惑道,“这并非追踪术法,也不靠阴阳推测,是楚家独子的独有运势。” “有人一出生便是与众不同的,譬如仙门里的那几个据说是天人转世的谪仙人,出生即金丹,不需修行,到了一定年纪就能突破阴阳,踏破无量,直入渡劫聚顶上三花、汇胸中五气,这便是独有的运。” “而楚淮,本来也该是一名谪仙人,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运数在出生那一刻突然消散无踪,似被人夺去,成了一个只是资质尚好的凡人。” “尽管如此,他是保留了些谪仙人该有的本质。” 白岁悠悠道,“虽达不到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境地,仍能心有所感,即是灵台所在。” “他想找你,随便往个方向,就能找到你。” 李殒挑了挑眉,如此霸道,难怪仙门常因为谪仙人拜入谁家而大打出手,这个运道,哪怕不修行,放在山门之中也是镇山之宝。 不过,运势被吞,沦为一介凡人,这话怎么听着耳熟? 是了,当时在清江拜门,来自紫霄仙宗的道士就和他说过气运,当时说的是顾清筱气运会被皇子夺取来延续寿命。 那么,这两者之间是否有着关联? 又是大隋皇室出的手? 李殒陷入沉思,白岁没打扰,如此片刻后,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楚淮的声音。 “难道感应错了?” 却是楚淮一直在琢玉草堂外打转,哪怕门扉近在眼前,亦看不见,走不进来。 白岁拿琢玉草堂来培养后继理想,自会布置保险,看似和别的院落一般外,实则里外都叠加着旁人难以看破的阵法,杀阵谜阵陷阵环环相扣,若不是白泽指引,李殒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还真找来了,气运之学真是奇妙。 白岁抬眼,“他进不来。” “不想理会,可帮你去除。” 李殒,“不用。” “从后门出去,可在下个转角见他。” 推开后门,往前走过两步,身后的琢玉草堂便隐匿在环境,再往前走,就能看见换了一身常服的楚淮正在皱眉苦思。 “你在找我?” 突然出现的声音令楚淮猛得一惊,手下意识搭在腰间,那里有一口锋利小刀正在隐忍。 见到是李殒,楚淮这才松了一口气,拱手道,“今日又得遇道友,真是有缘。” 对于这句话,李殒不置可否,直截了当的道,“有事便说。” 见心思被拆穿,楚淮脸上有点尴尬,嗫嚅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可否移步相谈。” “可以。” 两人便去了城中一个专供修行人的僻静酒居,楚淮明显是常来的客人,酒居里有些丰腴的老板娘看见他,打趣道,“今日是什么风把贵客给吹来了。” 楚淮笑着回敬几句,然后说,“来壶黄花饮,再炒几个小菜,我位置还在。”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给你留那个位置老娘可亏大发了,客人来还得说有人预定。” “放心,短不了你的酒钱。” 楚淮引着李殒走上二楼,来到了一个装扮简朴、干净的包间。 “北宁城靠海吃海,很多菜肴就地取材,再加上这里老板之前是宫廷御厨,后来才来这里开店,两两结合,做出的菜肴既有凡俗烟火,又有修行灵气,滋味极佳,我自小便常来吃,道友等会不妨尝尝。” 听到宫廷御厨,李殒神色微动,宫廷这两字代表的很不一般,能给皇帝做饭,无一例外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并且师徒相传,极少离开紫禁城。 就算离开,不去富庶地方给门阀贵族做门客,偏要来极北之地开间小店,不得不让人往更深处去想。 看着眼前还在滔滔不绝宣扬菜色的楚淮,李殒突然觉得对方很是可怜,天生的运被夺去,本该一帆风顺的人生换给他人,自己则要小心翼翼生存,希望靠妖兽尸体换取逆天改命的机会。 李殒想了想,直接开门见山,“你是想要那妖物尸体?” 楚淮默然,脑袋低下,双手紧握,似在挣扎,最终黯然一叹,点头之后又摇头。 “想请道友出手助我斩妖。” “道友猎杀妖物后没去换取奖赏,淮便知晓道友看不上三家,但是,淮只有这一次机会,绝不能失去,因此恳求道友割爱,不管提出什么条件,淮必尽全力满足。” “你父亲是阳神,杀阴神妖物应该很简单。” “父亲重伤未愈,以致寿命大限,不能轻易出手。” 眼前少年倔强,有自己的傲气,又不得不在事实的泥泞中低头。 李殒没答应请求。 楚淮神色一黯,但很快脸色竟是松快许多,既然刚才那番话对他承担很大。 这时,老板娘提着一壶酒扭着腰肢走上楼来,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的厨子,手里正用木盘托着一大盘菜。 菜齐了,老板娘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旁边打量李殒,“这位客人,看着些许面熟。”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夺回气运的方法 “我第一次来。” 老板娘听了点点头,目光带着疑惑,眼前人猛的一看确实图画描述的有点像,但仔细看又能感觉到眉眼之中存在差别,便知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于是笑着回道,“多来几次不就是熟客,下次来给你打折。” 然后带着厨师扭着腰肢离开,下楼。 “这鱼是从海里捕捞上来的灵鱼,有滋阴补阳,增效固本之能。” 李殒没有动筷子,这是一贯谨慎,出门在外当小心以上,陌生人给予的食物东西不能轻易接受,何况那老板娘在眼里确实有蹊跷。 见李殒不吃,楚淮干脆自己一个人吃起来,没一会儿就把一桌菜都扫光,那壶酒也得喝的干净,然后在桌上放下百枚太平钱,起身, “告辞。” 还挺有傲气。 在楚淮身上放了剑气标记后,李殒也离开走入北宁城修行市集。 没走多久,身后忽然投来隐晦目光,转头看去,那目光又消失在人海。 如此几次,在一个不经意的转角,李殒逮住了跟踪的那人,赫然是在刚才店面里帮工的跑堂,见要跟踪的人出现在面前,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舔了舔嘴皮,强装镇定道,“好巧啊客人,又遇见了。” 李殒轻声,“是挺巧的。” 话语刚落,两个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除去旁边店铺老板看了一眼外,没别人注意到。 一条久无人至的偏僻小巷,跑堂坐在地上用屁股不断往后爬,看着眼前愈来愈近的人影,神色惊慌,“你要做什么,我家掌柜可是金丹境大修士,得了道的老祖,你若对我不利,掌柜绝对不会放过你。” “把你知道的都说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跑堂流泪,“我就是个跑堂的,什么都不知道。” “呵~” 一声轻喝,少年在黯淡的光芒中轻轻笑了,之后走到退无可退的跑堂面前,右手并成剑指,点出。 很寻常的一指,没有半点气机显露,然而跑堂却是不叫,不闹了,整个人坐在地上,仰起头,张开嘴,愣愣望着天空。 过了好一会儿,却是如将要溺死在河里又被救上岸的人那样喘息了好久,浑身大汗淋漓,瘫软在地上,看李殒的眼神全是惊恐。 “我说,我都说……” 在跑堂的讲述中,一件横跨多年的布局,缓缓浮出水面。 当时皇子都已经降生,但气运不足,很难存活下去,而这时来自西方释教的法师给皇帝献上方法。 天生万物以养人,既然万物能养人,人同样也可以。 提议遍寻大隋天下,寻找气运不俗之人,夺其运,换来皇子们茁壮成长。 想法很好,落到实处才发现皇子们的气运就像沟壑,看着不深,一脚踩下去却深不见底,不管多少人气运填进去,始终都沉不住,今日补充,明日又漏了,全做无用功。 他们提出一个方法,找一个命格气运等同于皇子的人,用来缝补气运,给漏斗堵上缺口。 这样的人很难找,除了皇帝皇后,各地的亲王外,只能在修行人中找。 而拥有这种气运的修行人基本还未出生就能被仙门感应,早早的派渡劫大能前去接应,还要为此打上几架,哪能轻易弄到。 三番寻找无果后,西方释教打算人造谪仙,即用大量气运加上秘法人为封正,经历过许多失败后,终是在楚家功成。 作为代价,兴盛将近千年的楚家迅速衰落,本该属于楚家的谪仙,在还没出生时就被拿去做缝补。 一切做得悄无声息,至于代价,谁知道呢,兴许是一场饥荒饿死的千万人,也有可能是不知不觉覆灭的修行宗派。 皇子活下来就好,至于贱人草民,一年一茬的东西,死再多都不心疼。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弘农杨氏,向来如此。 听完,李殒又问老板娘来的目的。 跑堂答复,“为防止楚淮脱离掌控,取回气运,造成不可逆后果。” 气运还能取回?! 听到这里,李殒眉头一挑,嘴角勾起,看来这一趟不白来,悬在心头的事又能解决一桩。 “如何取回气运。” “不知道,小人就是个跑堂的,只知道个大概,真实情况他们哪里肯告诉。” “哦,果真?” 见手指又要点来,跑堂瞳孔增大,直接吓得昏厥过去,等被剧痛唤醒,连连喊道,“你要知道更多去找掌柜。” 见实在问不出,李殒也没再为难,为了不引起后面人注意,一拍斩邪,无形剑灵遁出笼罩,慧剑助力削去刚才记忆,留下恍惚的人跌跌撞撞走出小巷。 李殒跟在后面,思绪万千,意识到这件事触及到很多人避之不及的泥潭。 以千万人性命,修行门派覆灭,只为换取皇子生存,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彻头彻尾的昏君。 然而,当今大隋皇帝杨惊给予世人的印象是少年天子继位,英明果决,除奸臣、杀判党,几乎成圣明天子的代表。 朝堂诸公奏折表述中,这十几年简直是海清河晏,天下就没有生过乱,每个人都真心念诵圣天子的好。 如果这件事放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别人不说,太平军绝对有理由再次掀起浪潮。 就是在这样的思绪中,李殒又遇见楚淮。 这位楚家独子,正被好几个门阀公子围绕打趣。 “听说昨日咱们的楚大将军带兵去的百兽寒林,还举行了出征仪式,怎光溜溜回来?” “哈哈哈哈——就没打几个兔子、野鸡回去煲汤?” “要我说啊,也别费这个劲,萧三公子慈悲发话,你愿意低头将三一寒鸦刃献出,可做主免去试炼直接收你做供奉,如何?” 楚淮昂着头,一字一句,“给我滚!” 当即有人笑了,“哼,说你一声大将军还当了真,楚家早就不是当年的世袭镇海军指挥使,你身上的云骑都尉算得了什么,也敢在我等面前拿大。” “闭嘴!” “就你也敢让我闭嘴,阿大阿二,给我们的楚大将军一点教训。” 跟在旁边的仆人闻言掀开黑布,打开笼子,放出两条金丹修为的人面犬。 看见人面犬的瞬间,楚淮浑身发抖,手腕青筋暴起,不敢相信眼前。 这两只人面犬他认得,是从小玩到大的散修好友,三月前离开后再也没通信,本以为有事拖累无暇回复。 没想到再见面,竟成了这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剑侠 “你们——该死!!” 楚淮右手迸发出炽热烈焰,带着他宛如流星直冲扬言放狗的那名门阀公子。 门阀公子见状冷笑,伸手打个响指,身后训犬人吹响口哨,‘阿大’、‘阿二’两只人面犬站立而起,一只横栏挡在门阀公子面前,一只显化法相扑向楚淮。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楚淮不忍心伤害多年好友,拳风将要抵达时终是收回。 人面犬遵从训犬人命令,直接张嘴撕咬,等咬住楚淮胳膊,两只爪子分别凝聚冰火符箓,轰在楚淮腰间,直将人击出十丈,砸在一个倒霉摊贩身上,扬起腾腾灰尘。 人群漠视,皆抱着看戏似的神色。 楚淮喘息好一会儿才撑着地面起身。 刚站起,耳边又传来两道风声,遭受重击,血液自嘴里吐出,飞溅,带着些许脏器,洒落斑斑点点。 “哎呀,咱们的楚大将军怎么连狗都打不过,真是……诸位可能为我解惑?” 有个看热闹的散修哄笑道,“和这两条狗是朋友呗,重情重义好少年,自然下不了手。”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解惑。”门阀公子露出煞有其事的表情,轻摇折扇,走到试图撑地面爬起来的楚淮面前,一脚踩下。 背部遭受重击,楚淮整个身体顿时趴在地上,一番挣扎,可再怎么用力都抵不过背上传来巨力,唯有脑袋扬起,目光盯着眼前人,目光如刀,带着倔强不息的愤怒。 “啧啧,没用的废物,有宝贝都不敢用,寒鸦刃跟在你手中无异明珠蒙尘,你识相点,真心交出这宝贝,之前承诺依旧有效。” 见还在挣扎,又道,“有些事情一开始结果便已注定,或早或晚罢了,今日不交,明日不交,挺直一副硬骨头。你的骨头能挺,你家里那快死的老爹怕是挺不住?” 说到最后,戏谑声音凝成一线,别人都听不见,唯有楚淮一字不差入耳。 “你敢?” “有何不敢?” “真正的修行比你见过要凶恶得多,这才哪到哪里,我们若是想,明日就能让你那废物老爹背着荆条登门请罪。” “是否觉得很愤怒,我们打你至重伤,你爹却要反向我等赔罪。收起性子,替楚家想一想,千年基业,真要在你手中败完?” 楚淮默然,头依旧扬起,嘴里嗫嚅许久,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想起躺在丹室福地一步不能离开的父亲,想起祖堂的灵位,想起一代代镇海军指挥使驾驭长舟入海击浪的辉煌战绩,全都压在身上,使他久久不能喘息。 见楚淮动摇,那人又道,“这样,你若真心交出宝刃,我可做主将这两条人面犬送你,至于能否让他们恢复神智,便要看你个本事人。” “我……” 后面一个字未吐出,背上压力骤然松开,一声巨响,带着飞溅的血花,众人看向巨响传来的地方,满是不可置信。 哪位高人这般厉害,敢触三崖霉头! 不想活了? “你是何方修士,可有师承,三山滴血论字几辈?” 这时有人看向出现在屋脊上的背影,很快就猜到是此人出手,便厉声呵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呵问聚集,看向高处的俊俏少年,那一袭黑衫迎风鼓荡,发出猎猎声响,看身姿极不一般。 还有,挂在腰间的那一柄古朴长剑,多看上两眼便会觉得刺目非常,眼角不自觉流下眼泪。 “剑修!” 有人道! 众人惊愕,很快释然。 剑修又被称为剑侠,既然是侠,总该做出相符合的行当,路见不平即出手相助是再合理不过。 这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杀主,给个机会都敢剑劈皇帝,天下间就没有不敢做的事情。 区区门阀,不足惧。 “这位朋友,莫要管闲事!” “小心这把火点到自己,烧成什么样我们可不敢保证。” 李殒神情平静,“若我非要管。” “休怪我等不客气!” 这时,被击飞出去的人在同伴丹药救治下幽幽转醒,睁眼看见李殒就知道这是导致自己重伤的人,顾不上朋友的想法,怒喝,“给本公子咬死他!” 两条人面犬闻声而动,分左右直扑而来,而还未靠近,没见李殒动手,就在距离三丈时怦然倒地。 众人愕然,门阀子弟也回过神,想到眼前人不好招惹,便打算先退去,等人离开过几日再找机会教训便是。 然而,重伤的那人不肯放弃,“不过是个粗鄙武夫,也敢插手此事,制服两条狗算什么,兰供奉!吴将军!” 他的声音回荡,随声音回荡而起,两个高矮不一的身影在阴影处骤然显现,分别为一个身穿水袖宫装的娇俏女子,一位身披灵光大恺,背着大刀的十尺壮汉。 从身上透露气息来看,竟是两位阴神。 “咯咯咯,公子唤奴家来,可是又有奖赏?” 穿着宫装的兰供奉笑吟吟道,分明什么都没漏,行为举止亦是端庄,一举一动却散发浑然天成的魅意,且不分男女,除去几个道心坚定的,其他人都不自觉的将眼睛往这边移,恨不得凑上去。 好深厚的魅惑魔功,不知道是春水阁出身还是收编的魔修,不论何方,至少是门派中坚,一方长老的位置。 至于披着盔甲的壮汉,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是毫不遮掩地展现气息,浑身血气从毛孔透出,奔腾,在阳光折射下凝聚成一条恶鲨,择人欲噬。 “杀还是废?”壮汉问道。 “杀了……不,废了他,将浑身经脉都打断为止!” “末将领命!” 壮汉狞笑走近,“主家有令,俺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瞬间,壮汉拔出背后大刀,一身大吼,使得房屋摇曳,身后恶鲨凝成实质,附着在刀上,劈下去,隔着百丈都能感到那一股宏大力道。 旁人见了不由惊叹,不愧是阴神武夫,这样的怪力,一刀劈下去怕是成了血沫,可惜了,这般的年轻—— 铛! 大刀摔落在地,断成数截,敲在地面,镇在心头。 再去看黑衣少年,神情如万年寒冰亘古不化,唯有一只右手伸出攥住壮汉脖颈,“就这点本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服 长街内外,黯然无声。 众人目光看向那道身影,神情有些复杂。 相比于壮汉扑过去时的骇人声势,李殒出手很寻常,就是将手探出去,轻握,作为阴神大能的壮汉就似个小鸡仔,全无反抗之力的被捏在手里,不管怎么挣扎都难以逃脱。 不,外表肯定是伪装! 嗡嗡的声音开始传荡,皆是不约而同拔高年龄,觉得眼前少年必是修行几百年的老怪,用的灵丹妙药返老还童。 门阀公子们神情终于凝重起来,就连在失去理智边缘的那人亦是这么觉得,想起同伴刚才说的息事宁人,正要这么做,却又觉得会侮辱身份,于是目光飘向兰供奉,眼珠转了转,示意她上去说合。 对于这位魔修供奉,他很是知道本领,不仅魅惑功法深厚,待人接物更是让人如沐春风,以往不是没有棘手人物来找麻烦,每次兰供奉出现都能消弭危机,化干戈为玉帛。 这也是为何叫壮汉将军,叫她供奉的原因。 将军是个人穿上铠甲都能叫,躺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的楚淮不也被叫做将军。 但供奉就是自己人的标识,规格高于护院门客之上,只在外姓长老之下。 看到主家吩咐,兰供奉莞尔一笑,扭动细如扶风的腰枝,春水般的眼眸看向李殒,其中蕴藏千般风情,“剑侠风骨高绝,真让妾身慕艾,不知可否让妾身知晓名姓。” 言语间,香风扑面而来,如兰似麝,纵使百炼钢也化成绕指柔。 李殒却是神情平静,手腕用力,顿时响彻颈骨断裂声。 手一扬,壮汉尸体丢出,砸在她面前。 少年无言,却又什么都说了。 你不配知道名字。 这人好大杀性!兰供奉看着脚下尸体,想起昨日还在缠绵,今日就变成这样,莫名一种奇异涌上心头。 要是能将眼前人化作入幕宾客,用来双修,岂不是能修为一日千里,纵然不在门阀,凭剑修杀力与赫赫威名,也没人敢再欺负她。 想的再远一点,要是趁机会洗白如众多魔门前辈改名换姓入仙门当长老那样,她或许能做个女剑修! 心念于此,便不犹豫地驱策魅惑魔功,顿时,身上流转起洁白圆润的玉色,凝脂般的肌肤上闪烁魅惑道韵,如同成了天地中心,看到的人都觉得这是仙女下凡,若是能一亲芳泽,怕是死也甘愿。 李殒不做声,在兰供奉疑惑眼神中伸出食指,在空中虚划,一字横斩。 细密凌厉的剑线划破空气,直斩落去。 兰供奉见了大骇,心想这是什么臭石头,老娘一身魔功饶是经年打坐练童子纯阳功的老修行都扛不住,你就算表面是少年,内里没有少年的热血冲动,可这么一朵娇花站在眼前推捧,就差对你予取予求,竟能下得了手? 既然如此,老娘也不是好惹…… 意识陷入昏暗,很快回归,她感觉视线骤然飞起,再次黑暗前,看到了一具熟悉的无头尸体——那具尸体好熟悉。 之后,元神还未遁出,无形剑灵就已经笼罩过去,将两具尸体的两个元神当做美餐。 嘭! 失去控制的尸体倒在地上,颈血飞扬而出,摊开大片,浓郁的血腥气味儿弥漫,围观的修行者互相对视几眼,知道要起大风浪了,很快选择离开。 不一会儿,散修裹上东西离开,摊贩关门闭店,余门阀子弟呆滞低头看着衣服下摆,上面还沾染留余香的血迹。 坏事,惹到硬茬子! “这位道友……这位前辈,晚辈不知楚淮是前辈故人,也无意冒犯前辈威严,晚辈金玉城金补,家祖金讳成宗,愿前辈看在家祖面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晚辈。往后前辈若去金玉城,金氏比扫榻相迎,以谢前辈恩典。” 一名穿铜钱纹大袖的男人拱手如是道,言辞恳切,腰杆弯起,毫无之前的傲气。 门阀世家,能屹立千年而不倒,自有家学传承。 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若是打得过对面不如自己,怎么欺辱都不会过,若是发现对面厉害,该低头时就低头,能屈能伸,方为持久之道。 至于以后要不要报复回来,回去告诉长辈即可,那是他们该考虑的事情。 “滚。” 只有一字,听在耳中不亚于金科玉律,金补又是道谢,抬步想离开,看见已经挣扎爬起来的楚淮,心念一动,抛过去一个锦囊,“里面是一点心意,权当赔罪,楚兄弟,冒犯了!” 做完这事,才带人离开。 然而,有一人不肯离开,是带狗而来受了重伤,号称得到萧家三公子指派的那人,用力甩开同伴的手,直言道,“我已传令回家,刚得到回信,家中长辈不时到来。” 金补摇头,以神念道,“何必,冤家易解不易结。别看是一人,这般大的杀力必然不是乡野剑修能养出来的,说不定背后还有门派……” “哼,连杀我两员大将,又当众辱我面子,我退了耶律家有何脸面在北境立足?” “你不用劝,规矩我知道,不会违背大宝诰。”这人眼神凶狠,“必让他明白,这个头不是这么好出的,耶律家很记仇!” “你,唉!好自为之。” 各自驾驭法光离开,留下一人傲立。 李殒挑了挑眉,神情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看来门阀还是有点硬骨头,对于这个硬骨头,他没有直接杀了,问道,“想报复回来?” “自然,可敢应战!” 李殒,“来便是。” 之后也不管这人,迈步来到楚淮身前,看着遍体鳞伤的‘谪仙’,忽然想到到之前听过的一句话,“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楚淮打不过,就引来了他,是否就是这运道的体现? 想着这些事,楚淮在这时将身体挺直,对着他弯腰抱拳,“多谢前辈。” 眼眸中有复杂,想起来之前酒楼摔门而去很不妥,现在人家又肯冒风险来救,心中便有羞愧。 李殒轻声,“无须称呼前辈。” 思考片刻,想到此人事关气运布局,有皇室监视,自己暴露是迟早的事情,便没有告诉‘赵悬’假名,“李殒。”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三招 楚淮听了神色如常,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含义。 想了想也是,一剑朝天子不论怎么讲都是丑闻,皇帝百官必然是不肯往外宣扬,恨不得全都忘记这件事才好,至于仙门,也没有这个闲工夫去传扬剑宗的名字,便导致这个名字只在上层人物那里入了心,至于下层人物,知道的不多。 李殒不在意这个,伸手搭在楚淮肩上,探查伤势,发现五脏六腑竟是都快烂掉,还有冰火构筑成的寒冰真火在体内乱窜,让灵气不能吸收,不致命,但很痛。 大概,他每日承受的痛苦再减弱十倍,就是这个感觉。 拿出一颗治伤灵药让楚淮吞下,再将异种灵气去除,丹药很快发挥作用,五脏六腑修复,连带脸色红润起来,不复之前的苍白。 楚淮再谢,“多谢李道友,楚淮此生必不忘恩情。” “嗯。” 李殒没太注意楚淮说的话,目光上移,看向挂在天空的云彩,云彩上,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留有长须的中年人,看面相,和地上那人有点相似。 “是你伤了吾儿?” “是我。” “敢做敢认,好胆。” 中年人落在地上,看见那人胸口上的贯穿伤痕口吻阴沉,“我耶律家立足三崖,族规第一条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十倍百倍报之,纵然山河倒悬也不能改其志。” “念在你只伤吾儿,没下死手,若自废境界向吾儿低头认错,可逃得一命。” “仔细思量。” 李殒看他,好奇反问,“谁给你的勇气?” “你说什么?” 中年人皱眉,带着不解。 李殒继续道,“你不过区区阳神,未入无量,就敢说这种大话,不知道羞愧?” 区区阳神? “观你境界,也才金丹而已,少年外貌或许是少年得志,往后的路,岂是想得轻易?” 中年人气笑了,目光中带着傲然,“吾三岁练气,二十岁筑基,百岁入金丹,历千辛万苦、战无数强敌,才汇聚阴阳二气得道阳神,那一年,吾三百七十二岁,而坐观同辈,不是陨落,就是多年停滞在虚丹而无寸进,最终性命空耗死去,唯吾长存!” 这么算的话,中年人确实有傲视底气,算个天骄,但百岁才铸成金丹,这有什么值得骄傲? 见李殒仍轻视自己,中年人懒得再废话,既然讲道理不听,就让你知晓阳神的意志不可违背! 一道深青光芒生出,带着呼呼风声,动念天地摇动,北宁城为修行市集布置的防护阵法在承受外露气息时顷刻摇摇欲坠。 而作为直面深青光芒的人,李殒抬手挥剑,斩出无形剑气。 两者对撞,迸发道道波纹,掀起气浪,使得防护阵法彻底破碎,地面青砖飞溅,如同雨点噼里啪啦乱下。 见到随手攻击被破,中年人轻咦,“有点本事,难怪敢托大。” 手上一抖,拿出一枚古朴铜镜,传度灵气,往李殒身上照去。 感知到危险,李殒侧身躲避,在原地留下剑气虚影吸引注意,本体敛声屏气靠近中年人。 中年人本没注意到虚实转换,但在李殒要靠近三尺时,青铜镜忽然亮起微光,使中年人心生戒备,激活挂在腰间的珠子,在身前凝聚成屏障拦住攻势。 中年人挥袖扬出气息,将现出身形的李殒击退,看着那口闪烁寒光的剑,想到,剑修还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幸好早有准备。 这面镜子名为映骨,是他当年离家求道,拜入师门后累积无数功劳换取来的,玄妙非常,不仅可作为阵盘核心,单独使用还能放射无色神光。 神光入体,就会在骨头上化成无数个钉子顺死穴钉入,轻则灵气迟缓,丹田受限,重则沦落废人,任他宰割。 这还只是其中一种妙用,更有预警、行法、呼风唤雨种种神通,乃是本命法器。 先前一直放在灵地蕴养,本没想拿来,看到传令上说此人是剑修时觉得稳妥为上,就取了出来。 果真应验。 “你就这点本事?” 听着中年人的嘲讽,李殒神色淡然,并没有中年人预想的惊慌失措、或是对实力差距的不安。 你要是仙门阳神,李殒会谨慎对待,门阀阳神? 浅水里能养出什么蛟龙? 唯有一句话:水浅王八多! 李殒眼睛微眯,左手拂过剑刃,带来冰凉触感,“三招。” “什么意思?” “三招之内,你败!” 言语掷地有声,杀气十足。 “笑话!” 中年人摇头,心想知道炼剑的人都疯,没想到疯成这样,杀个阴神就心生桀骜,须知道万劫阴灵难入圣,足够说明阴阳之别。 “来。” 李殒震动剑柄,气息冲霄,喧嚣剑气自体内滚滚而出,凝聚成暗红剑罡。 抬手,递出。 暗红剑罡掠过地面,掀起土灰,所过之处尽陷入一条长长沟壑。 大地起龙蛇,惶惶镇山海! 中年人瞳孔微缩,起伏的胸口彰显极不平静,抛开境界单论威力,此剑几乎和他不相上下,那滚滚席卷的杀意散在空中,如同血魂低语,在诉说着此剑的凶厉。 便知道,自己看走眼,这人有和他对视的资格。 资格只是资格,不入阳神,终为土灰! 东冥巽风,招来! 青铜古镜光芒大作,平地生风,青色的飓风滚滚而起,吹的周围百丈之内建筑尽破碎,风化,最后凝聚在风中,化成道道风刃。 如海上风暴,可摧山破城,使天地一片灰暗! “敕令,斩!” 风刃攒射,不断轰击。 每一道风刃落在剑罡上,都能带走一部分暗红,挥出的剑气有存量限制,而他,天地间只要地水火风还在稳固,那么狂风永不停息! 过后,剑罡消融,无数风刃又向李殒所在轰击,同时为了避免又是虚影,风刃遍布空间百丈,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三招太短,这样,吾再给你十招,若你能碰到吾一片衣角,便算作你赢,如何?” 风中,话语嚣张,然而久久没有得到李殒的回答,锋刃攒射也没有传来真实触感,让中年人顿时疑惑,不见人影,难道是跑了? 就在当今,他所不知道的脑后,一抹锋利斩破空间,迸发绚烂光彩。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两对父子 流光快如骤雷奔流,迅如长虹贯日,转瞬千丈,带起极致锋锐! 直到气息触及皮肤,感受点点刺痛,中年人才发现悄无声息突破护身屏障,抵在后颈的剑丸。 坐井观天,安识杀机横梁? 还不等中年人做反应,剑丸舒展形成的小剑,便突破灵气,刺穿皮肤,从中年人喉咙里贯了出去! 带起伤口处流出的汩汩飞血,喷洒一地,给遍地狂风带来一场人造的细雨。 中年人跌跌撞撞捂住喉咙,退去好几步,目光已不复轻视,充斥凝重与戒备。 通过这一剑,他知道若是再起轻视,自己必死。 于是召回风刃,将自己围住,又一次性激发好多种护体符箓,等觉得安全了,才放开满是淋漓血迹的手,拿出一张符箓贴在喉咙伤口,不让精血再流出。 到了他这种境界,身体的致命伤已经不算致命,就算刺破心脏,穿透脑袋,只要元神还在主持肉体,就能恢复如初。 如初? 怎么会! 符箓散发乳白气息,附着在喉咙上,鲜血是止住了,可喉咙上一指来宽的伤口却难以愈合。 尝试几次无果,也就放弃,中年人神魂震荡空气,用风声代替言语,“剑丸?” 他认得这东西,年轻时路遇不平,曾看到过一位剑修使过,一口剑丸混杂剑气喷出,速度快,角度诡异,又极锋利,往往能在人想不到的缝隙斩出。 这大片风刃是布置得密密麻麻,中间却仍留有空隙,正常人体型穿不过,飞剑也穿不过,但剑丸有运转如意的神通加持,可大可小,穿行风刃如无人之境。 中招,情有可原。 不过你这次机会没杀掉我,便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风伯何在,速来听令!】 一张深青色刻画巍峨身影的符纸燃烧,宏大气息现世,原本就猛烈的狂风更加狂暴。 能看见道道的青色气息构筑成尊极其威严的神圣,正在半空俯视而下,嗡然道,“唤本神何……” “事”字未吐出,风中神灵还未降临的意志便荡然无存,并非法不灵,非不受道祖符召,而是召它来的中年人,此时正瞪大着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破成烂麻布到处都在流血的身体,感受生机不断流逝,肉体已经束缚不住元神,很是疑惑。 分明距离我有五十丈之远,自己身上更有种种护罩,莫说金丹,三位阳神全力围攻都能支撑一时片刻! “你是如何做到?” “因为你蠢。” “什么意思?”先秦听到这样的话,中年人会嘲讽,会愤怒,现在只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厮杀斗法的唯一结果,是杀了对面,其余都是表象,而你,觉得自己实力高,活了几百年眼见经验也高,又出身门阀,将不如你的人都视作玩物,全然没有只追求胜利的心态。” 若中年人关注得再细心一点,就会想,为什么分明剑丸可以穿透喉咙之后再穿脑袋,却抛下这些不做回转过去。 气势汹汹而至,绝不会怏怏而去。 答案只有一个。 “你就在那时将剑气混合杀意埋进吾的体内?” 中年人喃喃道。 是了,剑丸穿过后,他感受到体内杀意突然旺盛,当时却没想这么多,粗略看过觉得不碍事就放下,没想到最终杀招竟是这个。 “输的不怨,不怨。”中年人无力再反抗,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再对李殒说话时语气已带哀求,“吾儿懵懂无理,性格怪略,然未经多少世事,终是罪不至死,你取吾性命吾无怨无悔,唯愿能得饶吾儿一命。” “爹!” 远离战场的门阀公子听到这话,眼眶通红,也顾不得在雪阳下闪烁明晃晃寒光的剑刃,快步奔到中年人面前,双手展开拦住李殒,“一人做事一人当,错都是我犯的,你要杀就杀我,别动我爹!” “吾儿,有你这句话爹足以欣慰,去了幽都也有面目可见你娘。” 这番父子深情倒显得李殒是罪魁祸首,活生生来拆散别家父子,传出去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 有点怪异。 而后,李殒看向护着两只人面犬也远离战场的楚淮,招了招手。 楚淮过来,看到这样一幕,一时间五味杂陈。 李殒指着两人,“此事源头因你而起,也该因你而终,这俩人是死是活由你做主。” “我做主?” 见李殒点头,楚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抛弃恩怨不谈,开口吐出“杀”,北宁城将会有一尊阳神修士坐化,这种一言而定他人生死的快意,是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天人交战,脑海一片混沌。 见楚淮纠结,门阀公子直接跪在面前,磕头,直到流出血迹才停下,“楚兄,之前是愚弟猪油蒙心才作此恶事,现已悔过,还望楚兄开恩,只杀愚弟一人,饶过我父,吾弟敢保证耶律家绝不会以此为由头寻仇,求你了!” 说话间,又是磕头,看得中年人心疼不止,“要杀就杀吾,别杀吾儿!” 楚淮听着这些话,面目纠结,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不能杀。 耶律家在门阀世家中虽排不上号,过往还不如楚家,可今时不同往日,楚家早就衰弱,而耶律家却和三家有细密牵扯,今日发生的这场侮辱就有多次提到了萧家三公子,杀人解恨容易,一句话的事。 耶律家和萧家的愤怒却是承受不住,楚淮没忘记今日来的本意是为了猎杀妖物获得三家帮扶,惹怒萧家,便是将自己逼入绝境。 目光看向李殒,楚淮觉得自惭形秽,以及深深羡慕。 若是自己也无牵无挂,不用承担复兴家门的责任,似风一样,想去哪就去哪,一辈子快意恩仇,那该多好。 “饶过他们。” 楚淮低下头,放下梦想,准备接受现实。 “淮儿,为父和你说过,三军不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做人,做事,要遵从内心!” 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让楚淮身体一滞。 闻声看去,可见到一名身穿铠甲、外带罩衣的老将军迈步走来,行走间龙行虎步,面容威严,依稀可见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浩然雄姿。 “父亲,您怎么来了!” 楚老将军喝气如雷,“我儿有难,怎可不来相救!” “他耶律老贼救得,楚家亦是救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寒鸦浴火 楚淮泪流不止,楚老将军身体情况做儿子的怎能不知道,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在福地不动还有几十年活头,一动,便是如风里灯、浪中船,朝夕可灭! “为将者,当有吞吐天地之大志,岂能做小女儿姿态,祖训都忘了?” 楚老将军面容威严,双目如虎,便在这样的目光中,楚淮哭了一阵,随后擦拭眼泪,将背脊挺直,“儿不敢忘!” 楚老将军这才满意,之后目光看向李殒,言道,“多谢小友为淮儿解围,老夫无以为报……” 说着,竟是往下弯腰要拜,李殒上前几步,托住楚老将军拜下去的身体,将其扶起来,认真道,“老将军不必如此,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是应有之理!” 剑修嘛,除去杀意入脑成了剑魔的,大都这个性格,吃软不吃硬。 你和声和气说话,那我也对你和气,要是上来就喊打喊杀,老子一剑就剁你狗头,还不解气,就冲上去斩你全家。 对比于眼高于顶的耶律,楚家父子显然教养更胜一筹。 “小友之前说将他们生死交由淮儿处理,可还作数?” 楚老将军指着脸色微变的中年人问道。 李殒点头,“不变。” “好。”楚老将军也点头,对眼眶通红的楚淮喝斥。 “委曲求全换来的不会是赞扬,是蔑视,真正的尊严从来不是与人和善,别人打了你的脸,非但不还击还让别人有打第二次的机会?这是懦夫!” “父亲…” “闭嘴!” 楚淮不说话了。 “老夫还没死,家业轮不到你来扛,这般瞻前顾后的,传出去都丢脸。” 说到这里,语气又缓和了。 “老夫懂你的心思,知道你是不想招惹麻烦,但我们已是如小儿在闹市持金,劫难一次接一次,除非那块金被夺去,不然永不停息,唯有以强硬到底,方能震慑宵小!” “儿明白了。” “如此就好。” 楚淮终是说出了杀字。 李殒正要动手,楚老将军抬手拦住,“能否让淮儿亲自动手?” 这话很不一般,李殒来杀,可对外说成有剑侠路见不平非要杀人,大义上挑不出楚淮的错,毕竟人是李殒杀的,你要报仇那就去找杀人者,欺负弱者算什么事。 再出点血,让出利益,事情就能了结,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起波澜。 楚淮动手就是结死仇,不是利益可以解开,非得一方彻底低头不可! 门阀中有不成文的规矩,你杀我阳神,那么作为回应,我也杀你一个阳神,如此就算对等。 楚家的阳神,唯有楚老将军一个。 这是用自己的命,给楚淮把弯了的脊梁重新挺直! 李殒感叹不已,点头,“可。” 楚淮深吸一口气,取下腰间的三一寒鸦刃,放在手里抖了抖,迎风便涨,成了一柄形制古朴,带有飞鸟浴火纹的横刀,随着少年脚步走近,飞鸟纹逐渐燃烧火焰,等停下,双手握住刀柄抬起,那火焰已将空气都烧得扭曲,散发惊人热量。 三一为朝阳正午落日合三为一,寒鸦则代指火鸦金乌,此刀落下,当如金乌浴火——重生!! 刀刃在空中划过弧度,带起火光,火光中有神鸟嘶啼,摄人心魄。 手起刀落,神鸟破出,眼前两人俱在刀下断首,燃烧,最后灭成一地灰烬。 握着刀愣神许久,楚淮把原先吸入胸中的气吐出来,顿时感觉天地都不一样,宛如昨日种种旧枷锁一朝而去,再也没有挥散不去的憋屈感。 余烬处,中年人元神遁出,不敢在此停留,匆匆的架云走了,只留下话语在支撑着脸面,“等着,不报此仇,吾誓不转世!” “不斩草除根?” 楚老将军默然,大家都是一个圈子,论生死也有底线,至少让人有转世重生的机会,这般别人杀你也能给你这个机会。 都是看破不说破,眼前这年轻剑修到好大的杀心,一条活路都不给。 “先回家,淮儿,为父有事与你讲。” 之后再看李殒,“小友可否赏脸一会?” 李殒痛快答应。 三人两犬便驾光离开,去到距离北宁城相隔两百里,独属于楚家的城池——宁边城。 回到楚家,刚刚落地,楚老将军中气十足的脸色瞬间苍白,甚至要依靠楚淮搀扶才能战立,直到仆人端上一壶丹药,将这些丹药嚼豆子似的全吃了,才回复点点血色。 “补魂玄灵丸,你这伤损在元神?” “当年遇到大敌,一番苦战将其斩杀,却遭遇临死反扑一击落在元神,多方修补无好,终是落下这个病根。” “不过无妨,试问天下可有永生不灭者?到头来终是一捧黄土,下次转世重新来过便是。” 之后脸色一正,对楚淮道,“三一寒鸦刃乃高祖在洞天中所得,具有无上威能,高祖凭此刃横行海疆,斩落无数妖兽,最终换得指挥使世袭,只可惜我等后辈在高祖离世后就难以驱使寒鸦刃,今能在你手上见到绽放光华,足以慰藉。” “祖训有云,持寒鸦刃者即为楚家之主,今日老夫便将家主传给你,记住,离开后须隐姓埋名,若非要拜师,也要拜名师大派!” 对于家业的突然衰落,作为家族气运掌管者,楚老将军敏锐察觉到不对,暗中好几次探查都是无果,还将自己弄得一身是伤,便知道肯定有人在处心积虑谋划。 按照门阀的性格,扩张永无止境,你衰弱了,就不要怪我们分食你的血肉。 偏偏他们打击了,又不致命,就像是有规则在约束。 譬如今日纠纷,在以往发生过很多次,最终都是以楚家出血,不了了之。 楚淮知道轻重,没拒绝,果断应下承诺,成了末代家族,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复兴家业。 楚老将军松了一口气,目光投向另一人,“小友大恩当谢,有看上的尽可以取走,权当一番心意。” 李殒没接话,而是说出另外从跑堂嘴里得知,关于‘谪仙人’的故事。 很快,堂中气氛沉闷,再是怒火,最终传出苍凉一笑,“都说天家无人情,杨惊……何至于此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村雨先生 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句残词来源已不可考,然脍炙人口,精准讲述了历任皇帝的共同点,不管当上皇帝之前有多么慈善爱民,是怎样的圣贤君子,只要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过往的一切全是屁话。 不管你是卑贱到泥土里的草民,有名有姓的百姓,还是王侯、仙门……此类种种,在天子眼中都是器物。 要用你时,对你极尽恩荣。 不用你时,顷刻翻脸诛灭九族也是理所应当。 楚家一代代镇守海疆,抵御妖兽,维护航路,功劳不可谓不大,然说要用你血祭就血祭,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在他们眼中只有姓杨的才是人,其他人不过是养的狗,随时都可以打杀吃肉。 敢翻脸不成? 在说过那句话后,楚老将军的脸上满是憔悴,以及不可置信,从情感上来说希望这是假的,可话语一说出来,加上近年来的事实,就知道这是无可辩驳的真实。 楚淮少年心气,还没有将那见过的皇帝当做主子,直接喝骂, “狗皇帝,迟早有一天我要杀进紫禁城,砍了你的狗头!” 这大逆不道的话将楚老将军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抬手要打,举了举,最终无力放下。 楚家九代忠臣,到他为止,后面的事情不想管,也管不了。 不过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欣慰浮现,胆气没失掉就好,人不算白杀。 “父亲,我要取回气运!” 楚淮眼中有两团火,‘谪仙’之资,每一个都是仙门打破脑浆而不可得的真正天才,不管是被造出来的还是天生,取回这份资本,仙门完全可以无视皇帝脸色收自己入门,有仙人功法加持,有无尽资源供以修行,百年渡劫不再是虚言,那时,就算狗皇帝死去,也要开棺鞭尸! “你是家主,做出决定不后悔就是。” 楚老将军端坐在椅子上,面容坚毅,“带上钱财,速去。” 在感知中,城外有几道人影呼啸而至,显然是来兴师问罪,他要留在这里做最后了断。 楚淮带着积蓄拜别,毅然转身离开。 李殒突然道,“晚了。” 之后在楚家父子疑惑的眼神里看向左侧空无一人的椅子,“出来。” 啪啪啪! 掌声传出,一名铁冠儒生突兀浮现,轻声笑道,“感知敏锐,难怪你能击败耶律齐。” “村雨先生?您怎么来了!” 这话是楚老将军说的,显然知道对方的身份。 “为消解灾祸而来,也是不得不来。” 这话里的含义很多,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精,不用细说便知道要表达的意思,楚老将军低声,“您都知道?” “是,我都知晓。”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你是官场中人,想是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事关重大,除了少数几个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唯有谨慎才能将事情办妥。” 村雨先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柔,仿佛就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就是因为你知道了我才告诉你,你不知道,就带着疑惑死。 甚至,你本来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一辈子都将蒙在鼓里,也就是出了一个意外变数,短短几天就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想象的境地,才让这位声誉名震海内被北境十郡共称为先生的读书人现身。 村雨先生看向李殒,就是这个变数,让笼中鸟几近脱离笼子造成最坏局面。 很多事情,并不看有没有做这件事的能力,而是要看知不知道。 那东西本该是你的,现在被别人拿走,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喊几句,顺着冥冥中斩不断的联系,依然可以让那边作出反应。 气运一说,从来虚无缥缈,除了紫霄仙宗宗主与妖族那位不世出的老怪物,根本没有个定论。 这件事又是在暗中做,没有紫霄仙踪帮助,甚至近年来又在设局从那边夺气运,更加需要小心。 事关皇子,半点波折都不能掀起。 “你是自己死,还是我送你一程。” 言语很淡,就像看见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落在袖子上,随手拍死的语气。 实际上,村雨先生有这份底气。 能被十郡共尊,不止于遍地开花的村雨私塾,还有实力。作为两次上过渡劫,境界稳定在无量的‘伪渡劫’大能,天下能入眼看得起的人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漠视一切。 有人说不入金丹终是土灰,有人说唯有阳神永世长存,但往往是底层人夸大之言。 无量之下,皆为蝼蚁,无非一巴掌还是两巴掌的事情。 “你要杀我?” 让村雨先生没想到,李殒非但不害怕,反而直视,嘴角勾起看不懂的莫名笑容。 村雨先生好奇,“你是金丹,我是无量,知道要死为何不怕。” 想了想,明白了,“你是想说寰宇大宝诰上面的规矩,高三境不可杀,未入阳神不可杀,这点确实比较麻烦。” 这规矩会一直持续到突破阳神为止,也就是说无量只能对阳神或者境界更高的人动手,杀更低境界的便是坏了规矩。 然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最简单的一种:悄无声息的杀,旁人不知道就是。 这正是村雨先生要做的事情,外面阳神都蒙在鼓里,不一定能将事情办得完美,他的出现没人知道,只要将整座暑假都杀干净,单独留下楚淮消除记忆保持生机不断即可。 事后再让人将罪名揽过去,即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一片沉默中,楚淮突然暴起,挥动寒鸦刃扑向村雨,然而还未靠近,被镇压下去,双腿跪在地上,嘴不能言,只有目光恶狠狠盯着来人。 “最近友人新编一本诗集托我写序,催得急,便不和你们浪费时间,诸位请赴死。” 探手,就要压下。 便是在这样的极致寂静中,村雨先生突然感觉到异常,某种预感迫使收回了手,看向耸立暗剑的黑衣少年,目光惊疑不定。 这气息,让他隐约都感到心惊,难道说眼前人一直在扮猪吃虎,不是金丹,而是无量境剑修。 除了这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生出威胁。 李殒不是无量,但手里有符。 女子剑仙的剑符。 剑仙剑气堪称无穷尽,哪随手制成的剑符也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存量。 之前保护他从秘境出来浪费了大部分,残存在里面的剑仙剑气也足够劈砍一到两位无量。 “你是谁。” 最终,村雨先生从座位上起身,问出这本该问出的问题。 李殒冷笑,“你没有知道的资格。” 村雨先生压住怒火,心头极速思考,想这是哪一位剑仙出世,可思来想去,留在大隋的剑仙都有人监视时刻禀报行踪,最近的一个也在万里之外,不可能还有多余的剑仙来。 但那死亡临近心头的感觉又做不得假,思绪翻飞,盯着李殒的面孔,最终冥冥中预感让他知道这张脸像谁。 那是一个很难缠,牵扯因果极大的少年,之前只见过描述,加上剑修本来就天南海北散的到处都是,没往心里去,现在一对比,就知道眼前人肯定用了伪装,真实身份必是那人。 “你是,李殒!!”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青山与明月 李殒看着眼前的村雨先生,眼中泛着冷意。 无量境已经算是上层人物,加上与皇家牵扯更深,有资格知道紫禁城那一剑,更会思考为什么在做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后,他还安然无恙的含义。 “是你,倒也不奇怪。” 村雨先生目光复杂,隐隐觉得有点脑仁疼。 人和人的分量是不能比的,有些人天生在泥土里挣扎,有些人天生就该搅动风云,引得万人瞩目。 杀前者,处理好手尾没人在意。 至于后者,可在无量之下因斗法而死,但无量以上不能打主意,甚至波及到都要小心翼翼,在想自己在这场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无它。 偌大的韩王府,五名渡劫老祖,十多个无量,就因无视规矩惹了眼前少年,剑宗都没隔夜便一股脑的下山报仇,尽管最后只进去了四位,结果仍不会变。 一剑! 直接灭杀所有抵抗,管你什么身份,任凭修为通天,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何况,进到大隋的剑仙们至今都没离开,难免有抱着坐等第二次理由现世的想法。 村雨先生便知道今天的事情会很麻烦。 可想起陛下亲口道出事成后让村雨私塾走出北境,在大隋各地设立分馆的许诺,又不得不试图在一团乱麻中理清思绪。 “你要什么。” “你的命。” 李殒按住剑柄,好看的眼眸微微眯起,面容细致而认真,并不是在说大话,只是在讲述一件事实。 真的很想要村雨先生的命。 无关皇帝,无关杂七杂八的命运,单纯是这人从一出现就太高高在上,说让人死就让人死,一股完全漠视的状态。 他很不喜欢。 村雨先生听到这话,觉得是自己没说明白,“灵宝、仙丹、福地,财侣法地有关种种,都可满足于你。” 李殒冷冷地笑了,“杀了你,不都是我的。” 分明是自己之前的口吻,听的却是一股无明火,村雨先生深吸一口气,想强行越过李殒处理楚家父子,但一琢磨,李殒才是事先知道全貌的那人,又不在掌控中。 若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太平军,各路反王,前朝余孽,想扶持新朝重新划分利益的门阀……很多人都能拿着“诛暴君,伐无道”的大义起兵造反。 天下顷刻间又要乱起来。 纵然最后能在仙门支持下平定,伤筋动骨跑不了的,而他马村雨作为败者将永无证道渡劫之机会! 沉默片刻,走到李殒面前,第一次耐下性子给人掰开揉碎了讲道理。 “大隋遭受的苦难已经够多,好不容易圣天子上位,开创中兴气象,严刑峻法惩治贪官,休养生息沐浴万民,使国家恢复元气,你难道要让他们重新陷入战乱之中?” 道理侃侃而谈,又是百姓,又是多么不容易,又是连年战乱导致的饥荒,更举例一大串数字,很有说服力,但李殒就想知道,难道任何事情扯上百姓苍生的名字,就能肆无忌惮去做? 哪怕被发现了,也能说为黎民着想,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些话对楚老将军这种忠臣说,大概率会听从。 至于李殒,他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或许换个人坐那位置,天下会更好一点。 “说完了?” 村雨先生点头,“然也。” 李殒平静道,“说完就滚。” 听到这话,村雨先生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不想死就滚!” 村雨先生默然,然后笑了起来,很突兀,宏大笑声在房屋里回荡,一层接着一层,像有无数人在一同的笑。 好久了,好久没有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看在剑宗的面子上给你一点颜色,真当自己也成了剑仙,可以肆无忌惮嘲笑讥讽? “如此,我给过你机会了。” 这句话落下,飘荡在空中的灰尘突然停滞,整个世界恍如陷入水的宁静,一种难言恐怖感上涌。 “不能杀你,便让你忘了今生前尘!” …… ……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妖域。本为凌云洲,取自于其中有一座山,远远看去如擎天之柱,联通天与地,凌驾九霄之上,因此被称为凌云。 后来因为妖族占据,废除名字,只称呼为妖域。 但在有些人眼里,不该是妖域,凌云就是凌云,是属于人族的地方。 这些人的身份有很多,但数量占据最多的,是剑修。 或许来时都是抱着杀几只妖掠夺气运回去突破境界的想法,但真的到了妖域,见到这在四洲占据第一,可与另外三洲加起来比拟的的地盘,很难不生出豪情壮志。 若此地也遍布炊烟,那该何等鼎盛? 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一代代的人前赴后继,奔赴妖域,最终死在这里。 一场大战落幕。 明月照耀下,可看见平原上堆叠的妖物尸体,数量之多,从平原的这边一直蔓延到那边,一眼望不到头。 【御赐移山镇海大圣】的旗帜下,徐不归正挥剑分割眼前被妖皇封为‘大圣’的牛妖尸体,浑然不觉得用众多剑修眼中奉为仙剑的紫电来做这种肮脏事有违体面。 他可是徐不归,天下就没有人管住他的事! 不过,事是没有,人却有一个。 将肉连带着剑放在火上烤,听着滋滋冒油的声音,徐不归看向不远处正在默默疗伤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 本来他独自来妖域,就是为了无牵无挂,可肆无忌惮横行,胜则踏出那一步,输了大不了一死,等后人来拔剑。 可偏偏有个牛皮糖从某个嘴不牢靠死的小子那里得到消息,硬是跟过来,弄得他分心。 想赶回去,又犟得很,不说话也不吃饭,就这么跟在旁边,他走她也走,弄得心情烦躁的很。 至于抛下不管,心里过不去。到底还是有那么点感情在的。 想着想着,鼻尖传来焦糊味,低头看,才发现烤的肉已经成了黑炭,吃是难吃,味道绝不会好。 这火是用来铸剑的剑火,温度惊人,焚山煮海都不在话下,但用来烤肉便需要小心掌控火候了。 叹了口气,再割下两块肉串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烤了,撒上盐巴,身体顿了顿,抬起脚步往不远处身影那边走。 月光下,将身影照得熠熠生辉,是一位非常好看的女子,然而眉目中透露的坚毅与横放在膝上的就让人见了就知道,她绝不是寻常的女子。 她也是剑仙。 “吃点?我觉得味道还行,就是口感老了,可惜来找死的都是老东西,没有小黄牛肉。” 女子剑仙没说话,没伸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徐不归,时间一息一息过去,在第十息的时候,徐不归终是微微偏过头“要我说你还是回去,这几天你也看到我过的是什么日子,睁眼就是杀,闭眼也是杀,难得有一日平静,你还年轻,来妖域太早,先回去,以后再来。” 女子剑仙还是没说话,目光却更加慎重,里面透露出来的东西让能在尸山血海里洗澡的徐不归莫名感到有点怕。 目光再往上抬,去见头顶月亮,他也不说话了。 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从女子剑仙追上来时就说过,但炼剑之人心性大都坚定,认定一件事就绝不回头 弄得徐不归抓耳挠腮又没有办法。 总不能压着回去。 明月照耀在两个同样倔强的人脸上,很久很久。 这时女子剑仙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剑符又动了。” 徐不归知道女子剑仙离开大隋前给那小子留下一张剑符作封印,也有还礼感谢暗中保护的意思。 不知道怎么的,剑符在前几天接连动了两次,可能是那小子遇到危机,可才过去几天啊,又遇到危机? 比我年轻时还能惹事。 女子剑仙一指点出,月光汇聚,在两人面前形成偌大帷幕,帷幕中,可清晰看见楚家一切,当那句“不能杀你,便让你忘了今生前尘!”传出,徐不归笑了。 “这老小子哪来这般口气,说话比我还横。” “伪渡劫,这是平常心性。” “倒也是,可惜不在大隋,不然倒能趁这个机会灭他满门,欺负到我们头上了,真是找死。” 话刚说出,徐不归就后悔,女子剑仙如是说,“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 “那个,今天月亮真好看。” 女子剑仙摇了摇头,看向帷幕正打算出手,徐不归却拦住了她,“你伤势未愈,跨越空间驱使剑符难免加重,我来。” 闻言,女子剑仙嘴角微微挑起,“好。” 徐不归取下串在紫电上的肉,用手一抹,剑上油花消失不见,也没怎么用力挥出一剑。 剑落,帷幕中村雨先生的身体便被斩为两截,本该死去,但这时空气中突显气运连接而成的金龙,将村雨先生护住,使得逃过一命。 “杨氏的气运金龙?” “有点意思。” 正要再次挥剑,动作却是一滞,目光看向远处快速袭来的妖魔阴影,叹了口气,“算你走运。” 之后,两道剑光骤起,再次杀入妖群。 血肉横飞! 第两百章 逃命 村雨先生目露迷茫,很想问一句是怎么回事。 什么都没感觉到,自己就被横空斩成两截,要不是皇帝赐予的金鱼袋护住元神不离体,怕是就此陨落。 “是你?” 李殒没回答,他的耳边随紫电剑落下,同时响起一句话语,“你小子恩将仇报,哼哼,没有下次了。” 这是徐不归的声音。 他方才引动是女子剑仙留下的剑符,如此说来,两人应当见面了。 “回答我!“ 村雨先生的声音已近歇斯底里,透着难以掩盖的恐惧,迫切想知道这一剑是如何激发,还会不会有第二剑。 更重要的,是否有剑仙亲临北境,欲借楚家谪仙之事搅动风云。 李殒轻声:“不是我。“ “挥出这剑的人,叫徐不归。“ “徐不归?徐——“村雨先生猛然抬头,身体剧颤。可以不知仙门有多少大能,却绝不能不知剑宗八大剑主。 徐不归,无尽涯剑主。 这名号是踩着尸山血海铸就的。单论渡劫修士,死在他剑下的不下十人,更有位渡劫之上的存在因他陨落,被其覆灭的宗门更是不计其数,名号足可止小儿夜啼。 如今这般神仙人物竟对自己出剑。按剑宗斩草除根的作风,他的师门、弟子传承,岂非都要遭殃? 想到此处,村雨先生悔青了肠子。若初始言辞和缓些,或待这剑修离去再动手,何至于陷入此等死局? 死局。 明知将死却不得不等死的滋味最是煎熬。 然而十息过去,第二剑迟迟未落,某个念头突然闪现。 是了!剑仙杀人向来除恶务尽,若真要动手,莫说金鱼袋,便是十个也挡不住雷霆一击! 这小子在诈我? 见村雨先生回神露出试探,李殒微微叹气,剑符燃尽、人还没弄死。 唯今之计,便只有一个办法。 万相归一剑——紫电冲霄! 紫色电芒再度显现,村雨先生瞳孔骤缩。莫非方才所想有误,先前那剑是猫戏鼠的玩笑 不对! 这剑势较之前弱了何止五成,连半成威能都不到! 中计了! 趁其心神震荡之际,李殒身化剑光破窗而出,卷起猎猎罡风。 楚淮抹去泪水,紧攥三一寒鸦刃往另外一个方向奔逃。 楚老将军吞下燃血烧魂丹,气息暴涨至巅峰,催动楚家阵法横亘在村雨先生面前。 “马村雨,老夫尚存一息,你休想踏出楚家!“ 村雨先生眸光森冷,对老将军视若无睹。右掌凌空虚握。 “咔——“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炸响,血雾弥漫间,唯余苍老头颅怒目圆睁。 村雨先生迈出楚府,抬眸时灵光汇聚,空中斑斓轨迹纤毫毕现。 “雕虫小技。“ 话音未落,身影已消逝在天际。 李殒御剑南遁三百里,忽觉灵气滞涩,剑光失控栽入雪原。 “你逃不掉。“ 苍老声音自云端传来。抬头望去,却见个蜡黄脸的佝偻塾师踏雪而来,神态气韵分明与村雨先生别无二致。 “按理你寻不到我踪迹。“ 李殒抿唇发问。 “老夫乃渡劫境。“村雨先生语带讥诮。 “放屁的渡劫!“李殒嗤笑,“两度渡劫失败的废物,第三次照样渡不过去!” 字字诛心。 无量至渡劫乃生死天堑,需连渡三劫。即便闯过前两劫,若最后一劫失败,仍要跌落无量。且每重来一次,天劫威能倍增。 三次不过,终生困死无量——这对村雨先生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激得他须发皆张,险些按捺不住杀意。 “且看你嘴硬到几时!“ 鬼魅般闪至李殒身侧,大袖刚要卷住猎物,却听少年吐出最后二字: “蠢货。“ 猩红剑符自体内迸发,“剑气如虹“四字血光暴涨。 轰隆! 十丈雪原塌陷三尺,阴神境的身躯被炸断半臂。 “有点意思。” 也好,整日研习经典都快忘去乐趣是什么滋味儿,便看你这聪明小鼠能躲到几时。 村雨先生抬头看天,与此同时,北境十郡所有存在村雨私塾的地方,有很多人做出相同动作。 —— “呸!“ 混账东西,追得真紧! 李殒混在人群中,神识扫过的刺痛感如附骨之疽。好在掩天真诀未被识破,暂时安全。 北境已不可留。 马村雨这老怪将私塾化作万千耳目,各处分身五感相通,已封锁全境的出口。 更糟的是,得到风声的三大门阀知道事关重大,极短的时间内就在各处要道设卡盘查。 手下门阀鹰犬四出,寸寸盯紧,稍有可疑就上前喝问,先翻名籍再搜身验魂,动作之粗暴,有几个修行者不爽骂了一句,当场挑断经脉,封禁气海丹田,用捆仙绳吊在长杆上。 “还有谁不服,站出来!”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没人吭声,全都按照要求去做了。 很快,查验身份的门阀走狗到了李殒面前,“有无籍贯,三山滴血几字,师承何方,都一一说了。” 李殒神情平静,拿出一直放在身上的名碟,他现在的样貌是个叫春秋子的散修道士,面白、两颊生有胡须、常穿一身黑布道袍,除了真实身份不对,其他的都能对上。 门阀走狗看了看,觉得有点不对劲,想发问,李殒却先他一步开口。 “这位前辈,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戒了严。” 一声前辈,让平日里受尽主子白眼的门阀走狗眉开眼笑,眼角皱纹都松开许多,心想这人贯会说好话,肯定不是上面说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便清了清嗓子,故作低声道,“我们这里啊,出了个魔头!” “魔头?此话怎讲!”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况且修行者都是耳聪目明之辈,隔着百丈都能听见,现听到原因有关魔头,都将触感探过来,不打算放过一个字。 “宁边城的楚家,就是世袭镇海军指挥使的那家。轻信魔头带着回家,半天都没到,从老到小共计三百七十口人全被杀了抽魂炼魄,骨头肉血都用去喂法器,那叫一个惨……” 听着血案,人群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这般质疑让门阀狗腿不乐意了,眉毛一挑,“这还有假,你不信现在就可去看,真是满地的干皮,最惨的还是楚老将军,整个人被打成了血糊,就一颗脑袋剩下,还被插在树枝上,真真是死不瞑目。” “该死的魔头,该杀!” “对,该杀。” “让俺遇到魔头,非得把他也锤成肉酱不可。” “还没问呢,知不知道那魔头叫什么,出生哪个魔门宗派?” “这我就不知道了,上面只说了姓李,叫李什么来着……” 李殒平静离开人群,对于这般结果他早有预料,并不觉得荒诞。 修行者不就这样,你杀我,我杀你,拳头大的掌握一切话语权,人是我杀的又如何,只要别人都知道是你杀的,不是你也是你。 继续走。 期间,有用灵光赶路,也有用双腿步行,并时不时换个方向,弄几个化身出去闹动静,终是在五天后,又听到海浪的奔腾声。 北宁城一切照旧,纵是有门阀狗腿在审查过往行人,也是一副随便应付的样子。 过去就是大海,海面上有三家灵舟驰骋,有官府镇海水兵把守,千年来不知道杀过多少水妖,个个煞气十足,光凭气势就能吓杀等闲金丹,魔头真敢过来,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验证身份,走入村镇,踩踏在积雪上,鞋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很轻,也很静。 静到天地间,独剩一人。 直到,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尽头处,一名女夫子正背着双手,静静看他走过来。 “五天了。” 女夫子淡然开口,“该给的机会都给了,自己抓不住,便不要心生埋怨。” 这女夫子,也是村雨先生的分身,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等待,仿佛知道最后的目地。 “剑宗功法果然奇妙,站在面前,真真就是另一人,面相到命格全换得干净,南宫无敌,不愧无敌之名。” 李殒看她,没说话。 “是否在想怎么知道你的目地?”村雨先生迈动脚步,“很简单,谪仙之运玄妙非常,得之便有称心如意的本领,我看不见你,楚淮却能看见你。” “抓他比抓你容易得多。可惜他不能杀,你也不能杀。” “嗯,你不怕。” 见李殒脸色没有万事皆休的神情,就连说话都欠奉,村雨先生在想,到了这种境地,你难道还有依仗? 当然有! 九幽玄煞寂墟剑气! 积蓄日久的剑气随剑丸附带的极致速度喷在脸上,女夫子身上留有的神识被幽都气息感染,立刻陷入对生死轮转的大恐怖。 所谓万千分身,说白了就是用尸体包裹分出去的魂魄,在用魂魄天生联系共通修为。 你要是本体,我是拿你没办法,一缕分魂带分身而来,就该死去! 藏了五天的杀招放出,本体与分身之间的通感受到最大限制,眼睁睁看李殒上前,手起剑落,就将这一具阳神躯体剁成数块。 “蠢货!” 第两百零一章 白岁的信 村雨先生布置在这里的分身不止一个,在女夫子被杀的第一个刹那,便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事情,寻着李殒透露的气息,在北宁城游走寻找。 同理,李殒用从睚眦那里夺来的几百口养出灵韵的铁剑,加上精血,在这五天的时间内也造出了几个跟他相貌气息一模一样的化身。 每当将要发现本体,分身就会展露气息把人引过去。好几次擦肩而过,都没有发现又换了面貌的李殒,但都能听到相同一句蠢货,听的多了,脸上的笑容就没有。 “你逃不掉!” 空中云层,村雨先生俯瞰整座城池,完全没有注意到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位身穿教书儒袍的老夫子,推门走入琢玉学堂。 这是灯下黑,同为读书人,理应有更多宽容。 琢玉学堂,正在草房里批改作文的夏夫子听到敲门声音以为是另一个教书先生,便没抬头去看,“都这么熟敲什么门,今天教的都会背了?” “白岁呢。” 听到这有点陌生,又带着熟悉的语调,夏夫子猛的抬头,手放在摆在桌上的印玺上刚想做些什么,就看见一张几天前见过的脸。 白山长带过来的朋友。 夏夫子松了口气,放下戒备,请李殒在旁边坐下,倒了杯茶,“白山长昨天中午便已离开。” “离开了?”李殒微微蹙眉,很快又松开,喝完茶这样起身,“打扰。” 见李殒要走,夏先生连忙表示话还没说完。 “白山长离开时说你会在今明两天来找他,让我守在这里等你,有东西要交给你。” 说着翻动抽屉,拿出一张写有“李兄亲启”的信封,夏先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看的,交过去后便示意李殒留在房屋里面,他出去看看局面。 打开信封,白岁有些打趣声音便在屋里回荡。 “李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 李殒扯了扯嘴角,“还行。” “哈哈哈,杀机临头仍镇定,李兄不愧是剑修之名。” 李殒,“你算出来的?” “是,也不是。” “从你出门要寻找气运之法开始,一切便已定下,事关谪仙,每一件小事都可能引起大波澜……” 说来说去,一切的因果还是在楚淮身上,只要和这个人进行牵扯,那么便必然会被其卷入一个个生死危机。 气运之学,何其霸道。 “你之前说万岛洲,也是因为这个?” 两人刚在琢玉学堂见面的时候,白岁提过好几次万岛洲,不过李殒当时并没有要离开大隋的想法,加上老剑士死了活、活了死很寻常,便抛之于脑后,现在一细想,怕是那时就在提醒。 白岁对此笑而不语,话锋一转,说了当下最紧迫的事,“马村雨到底是伪渡劫,踏入过玄而又玄的境界,我不能帮你太多,只能替你做一件事。” 室内充盈白光,等白光散去,一枚匕首似的通白刀具浮现,白岁适时道,“此刀是我用白泽秘术所制,不能杀生,否则触之即断,却有蒙蔽天机,让自身独立置身于小天地而坐观万物变化的效用,共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说句通俗的话,在这半个时辰内自身因果不沾身,只要不主动泄露气息,村雨先生就不能发现他。 能够蒙蔽伪渡劫的秘术,不用想,必然消耗极大,以至于现在来听白岁轻飘飘的话语中确实能听到有种掩饰不屈的虚弱感。 李殒认真道,“谢了。” “不必拘束,咱们是朋友嘛,自该守望互助。” 不管白岁以后想做什么,想利用也好,是真想结合一切力量来实现人妖共存的理想也好,至少在当下心是好的,李殒承这个情,想着以后白岁若是有求,只要不是违背自身道义的事情就答应了还报。 “好了,我这边事情多不好多聊,便先行告退。”白岁传来的口吻渐行渐弱,“李兄,愿你此去遇难成祥,下次回来,该有另一番新天地。” 声音连带信封燃成一地灰烬,李殒收起小刀,转身推门。 夏先生就守在门外,一边看学堂里的孩童读书,一边扫雪,听到推门的声音回头看去,见到李殒出来,就问道,“如何?” “多谢代为转达,此番叨扰了。” “学堂里刚煮了薏米饭,要不要吃了饭再走?” 李殒摇了摇头,现在村雨先生还没有完全封禁北宁城,来的只是分身,也没有跟三家与镇海军打招呼封禁海疆。 当然,海疆是重中之重,事关两大洲来往交流,你敢封禁就是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万岛洲仙门,这种沉重代价别说是伪渡劫,纵然是真正渡劫大能也承担不起。 仙门,才是修行真正根源。 听到这话,夏先生没强求,知道事情紧急说过一路顺风,目送李殒离开。 重新走在街道上,李殒在想,该从哪条线路离开大隋。 海面广阔,两大洲通行当然不只是只属于三家独揽,还有许多属于万岛洲的商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船只,而且船只不受到大隋律法的管制。 大隋说是天下之主,但这个天下只占有四分之一,不说凌云洲被妖族占据,那里也有一个天下之主,就说另外两洲,可是仙门的地盘。 何为仙,人在山中,无拘无束,即是仙。 在大隋生存的仙门要看皇帝脸色,但远离东升自己占据两洲的真正仙门,无须再看脸色。 甚至双方交流都是互通国书,国书中双方平等,仙盟联盟视作一国,而占据各地的宗门则视做诸侯,在领地内可以自设官属,任命道官门人进行管辖,对领地的一切生杀大权都有绝对掌控。 在这种残酷的弱肉强食规则下,仙门愈发蓬勃,在大隋,可能十万人中才能出一个练气期修行者,而在那里,这个比例将会放到一万人,甚至一千人一百人! 有上千万修行者作为依靠,来自万岛洲的商会,自然不把大隋放在眼里。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殒走进一家挂着仙门祥云飞鹤图样的商会。 第两百零二章 敲骨吸髓 “客人是买物还是卖物?” 商会既然是带了商字,最主要的职责还是做买卖,从大隋这边购买稀缺材料,在两洲炼制成法器,再用高价倒卖回来,如此赚取高额利润。 来者都是客,他们没有大隋本地门阀坐地虎般的跋扈,不会因你是门阀高看你一眼,也不会因你是散修就不接待。 李殒现在的模样就是标准的散修打扮,透露出来的气息不高,通玄而已。 而接待他的商会掌柜,却是金丹。 准确来说,从商会内人员走动来看,最低境界都是金丹。 修行之昌盛,可见一斑。 “卖物。” 说着,把一大堆品阶不高的低阶法器拿了出来,都是他未入通玄之前杀的,一直放在储物袋子里当做压舱,现在正好清一清。 掌柜点点头,将法器分门别类归置好,一件件估算价值,虽然给的报价比别的地方要低,但也把优缺点都说了。 “这些法器炼制手法不佳,杂质太多,烙印的法也不甚灵应,收了还要托出炼器师重新洗一遍……” 最后二十四件法器,定价三千枚太平钱。 还算公道的价格,李殒点头同意。 双方交割,掌柜又道,“客人慢走,下次再来找本商会便是熟客,本商会会让半成的利。” 李殒没着急走,而是站在原地踌躇,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浮在脸旁,掌柜看了问道,“客人还有事未诀?” “万岛洲,是个怎么样子的。” 掌柜哦了一声,没有回答,从一旁的柜台上拿出一本册子,“百枚太平钱一本,客人想知道的都在上面。” 册子上的内容并不多,就寥寥数千字,并不能详尽介绍关于万岛洲的一切,很多事情都是一笔带过,看的人更加迷茫。 连十个铜板都不值,值钱的是买下后掌柜要说的话。 付过钱,掌柜脸上便浮起一抹笑容,看起来亲切许多。 之前买卖物品,是商会的交易,最多能从里面抽百一到百二的职金,但这一百太平钱却是实在落入口袋里,不用跟任何人分割。 看起来虽然少,但架不住问的人多,一年怎么也能有个几万收入,比商会给的都多。 当然,作为回报,掌柜很耐心回答提出的种种问题,最后当被问该怎么去万岛洲时,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 “这是另外的价钱。” 掌柜敲了敲桌台,拿出三本册子,便是说这个问题值三百太平钱。 李殒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杀意尽量不外泄,几句话就要了四百太平钱,抵得上等闲散修几年拼搏,当时他去杀山君,最后得到不过八十多枚太平钱。 “继续说。” 收了钱,掌柜笑呵呵的道,“客人问这话,想来是有自身缘由在不能乘坐三家灵舟,特意想问商会能否带客人一程罢。” 李殒没说话,掌柜继续道:“修行中人不分你我,论道统来源都是出自于道祖,几千年前还是一家呢。” “可惜近日北境魔修猖獗,甚至在朗朗乾坤下做出了杀人灭门这种惨事,要是杀几个修行者也就罢了,偏偏灭了一个门阀世家,别看楚家已经衰弱,但到底是归属于一类,有道是兔死狐悲,整个北境门阀现在都想抓住魔修,把整个地方围得成了铁桶似的,难以进出。” “客人如是名门弟子,有正经传承的,验证身份后顺路搭上一程倒是无碍……” 说到这里,掌柜拉了个长音,接下来的话根本不用讲,要是靠几本残缺功法自行修炼的散修,那还有什么说头,指不定是那魔修假扮出海好躲过追击。 “我是散修,没有正经师承。” “如此倒是难办啊。” 说着难办,眼睛却往放册子的那边瞟,李殒扯了扯嘴角,“说个价。” 掌柜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两千?” “然也。” 李殒怒斥,“你真当阿耶是冤大头,几句话就想框了全部的钱,真是不当人子,不说就不说,阿耶去别家问去。” “客人慢走,不送。” 李殒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眼见要遁入人群离开,掌柜终是妥协,“客人请留步。” 李殒这才回来,又进入商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移步香间。” 香间,掌柜没有之前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友因何原因要离开大隋?” 李殒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听说万岛洲道法昌顺,到处都是仙门,连平民百姓都有练气修行的机会,我想去拜师。” “拜师?” 这回答,倒也让人挑不出来错,相比于东升州的仙门收徒严格,要看出身,要看资质,还要看杂七杂八的缘份。 另外两洲简单得多,看贡献。 哪怕你修行资质差到极点,只要能为宗门作出贡献,经商也好、招人也罢,不会短你一分一厘的贡献,等贡献累积到某种程度,就算不想要法门,宗门也会传你秘法,为你灌顶,配备相应的资源。 这是规矩,唯有如此,才能在弱肉强食的地方培养出更能为宗门带来长久发展的人才,而不是如大隋这般有无数人口压榨,拜了师就把你从修行到死全部包揽。 有心气的散修都会觉得前一种更好。 “原来如此。” 掌柜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面露纠结,难色,然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终是一番求道之心,既是道友又怎能破除。” “两日之后,会有几条商船运载灵材回转,道友真想去,我可以做主为你添个名额。” “不过,上下打点需要的花费得道友破费。” “多少钱?” “一千,这是我的费用。”掌柜又道,“另外还需两千,用来打点上下。” 李殒沉默片刻, “我没这么多钱。” “无妨,我与道友一见如故,岂能看道友落难而不救,这样,道友尽量出,不够的地方我来补上。” 话语悠悠落地,听起来是为你好,实际上,恨不得把你敲鼓吸髓的都吞吃了。 “至于回报嘛,九出十三归,每日一成利,直到付清为止,如何?” 第两百零三章 圣意 说得轻巧!每日一成利听着不多,却是按复利滚算。待船至万岛洲时,怕已滚成十几万太平钱的巨债。届时无根无萍的散修如何还得起? 还不上?倒也容易。 深海采珠、绝脉挖矿、猎杀凶妖多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计。真当换个地界便能鱼跃龙门?若有这等本事,何须远渡重洋,在大隋早该闯出名堂。 好在脱身要紧。至于往后事。 自有用剑说话的时候。 便答应了。 掌柜神色更加和蔼,拿出一张符诏写上内容,让李殒签了。 内容和说的大致没差别,也没玩什么手段,唯独在契约一行上玩了点花样。 要求用神魂烙印。 这几乎是最严苛的符召,一旦烙印神魂,就相当于把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别人随时可以借用神魂来找麻烦,就算是想杀你,无非是捏碎神魂的事。 这种手段在仙门并不常用,毕竟名门正派还是要点面子,魔修一行最为常用,那些师父控制弟子生杀夺予,便是掌握了神魂,叫你不得不从。 在这瞬间,李殒强压着斩了掌柜的冲动,故作纠结思考良久,最后从斩邪吞噬的元神上引出一个,用掩天真诀伪装代替。 见符召达成,并未发生异样,掌柜心里怀疑就是魔头的想法顿时消散,只剩下狂喜。 通玄境的仙仆,卖去矿场,不计消耗的情况下一年能挣上万太平钱,看这人年纪不大,想来还没过百岁,至少可以压榨十年,那便是十万太平钱! 称得上暴利。 “事不宜迟,我这就为道友安排身份。” 没过多久,掌柜就拿着一块玉牌过来,“这是宝船杂役的身份,道友拿好,带着即可去船只登船。” 玉牌入手,李殒起身离开。 没想到刚一离开,就看见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往这边走来。 老的不认识,至于小的。 是楚淮。 这位楚家少将军似提线木偶跟在老人旁边,眼睛嘴巴耳朵上都贴着书页,上书。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尝之无味……” 显然,楚淮被剥夺的无感全灌输到旁边老人身上,让人能无视伪装,全凭机缘寻找。 身份便很好猜。 马村雨。 李殒压低面庞,开启白岁给予的小刀,从上古便存在的无形道域笼罩,使得外界一切都被剥离开,由剑心通明提示的危机骤然削弱至无。 就在这时,楚淮停在了不远处,呆呆的,似木偶。 村雨先生往这边看,目光扫过,眉头很明显皱了皱。 不应该,方才天机显示就在此地,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了无踪迹? 莫非推算错了? 不,谪仙之感来自于天,只要还在天地间,就不可能脱离谪仙预感。 必定还在这里没走远。 目光扫视,看到一名黑衣散修时忽然心有所感,迈步走去。 李殒没有退避,如平常人一样在旁边看热闹,也就是两人直直向他走过来,才露出该露出来的意外表情。 村雨先生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叫什么。” “春秋子。” “散修?” “对。” 村雨先生现身引起不少轰动,周围商会的也派出人来看,万永商会给玉佩的掌柜见到李殒被拦住,当下也顾不得别的,直接走上前来,“这是万永商会的人,不是魔修。” “万永商会?有什么能证明。”村雨先生语气略微平缓,这是在给商会背后势力的面子。 “将玉牌拿出来。” 看着杂役玉牌,验证无误,又看过签下的符召,村雨先生露出失望神情,“原来是个卖身为奴的散修。” 要说天底下最骄傲的一批人是谁,毋庸置疑是剑修,他们信奉生死看淡,不服就来斗剑,为了名誉,死也甘愿。 或许会屈于差距过大隐藏身份,那也是换个地方修行过几十年,仇恨一直牢牢记得,等实力充足,或者找几个同道,再次冲上来的杀你。 这就是最后底线。 像这般用神魂烙印符召,卖身为奴,根本就不是天老二自己老大的剑修能做出来的事。 何况,作为近年来最负盛名的少年剑修,被天下各地成为剑仙种子,这样的俊才,骄傲中的骄傲,更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猜错了。 村雨先生摇头离开,继续探查下一个人,全然没注意到贴在楚淮双眼上的书页,突然动了一下。 转瞬即逝。 离开北宁城,顺指引往西而去四百里,可看见一座巨大港口。 港口之大,也有上百里宽,其中停泊了无数艨艟巨舰,各色旗帜插在上面,加上人员飞来飞去,不时有奇珍异兽背着仙人过往,放纵灵光,展现出仙家气派。 然而让李殒没想到是,马村雨这老货一直紧咬不放,他刚来港口,没过上很久就能看见带着楚淮的老人也来到了港口。 作为有名有姓的大能,港口这边自然不敢懈怠,就问有什么要求,村雨先生还是那番魔头说辞,直言检查所有来往过客,万岛洲的也不例外。 港口奉行面露难色, “先生,不是下官不愿意,实在难以办到啊,三家和镇海军的人好说,万岛洲的尽是有背景的人物,真论起来,每一个都不差三家,更还有如天隍地哭宗,离火派这样的大宗派……” “不只是我的意思。” 村雨先生拿出一张明黄色、刺绣腾龙的卷轴,“更是陛下的旨意。” 听到陛下,港口奉行明显愣了,而后就是在这种严厉眼神中,跪下来,高呼,“微臣拜领圣旨。” “圣躬安!” “朕安。” 这几句话,声音不大,但圣旨打开之后引发的异象却是极重,天边流云变化,万般睿气尽生,恍惚中有宏大意志正从四面八方汇聚,化成一尊身穿帝袍的人影,在云端俯瞰一切。 这是,大隋皇帝的身影! 一时间,港口都静了下来,接着便是万口同声的称赞与跪拜。 属于朝廷的将士官员跪拜到地,口称陛下万岁。 修行者不论属不属于大隋,皆现身点头行礼,“见过圣人。” 第两百零四章 搜查 大隋皇帝论修行境界,也就那样,不过凡人百年寿命。 但到底是名义上的一洲之主,口含天宪,不管心里看不看得起,面子还是要给。 “圣人降旨何故?” 离火宗外事长明子大声问道。 这人身穿大红道袍,上面挂着许多火焰样纹状,就那脸盘也是红的,看起来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天上,大隋皇帝的虚影并不言语,这是圣旨打开后自动凝聚的天地幻象,用来彰显身份,并不是说那位皇帝跨越千万里现身。 实际上,那位陛下连国都都不敢离开。 手持圣旨,村雨先生代替回话,“近日有凶魔横行,已在北境造成许多杀孽,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所赖圣天子胸怀万民,特下旨意,不惜一切代价擒拿凶魔,以示国法森严!”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在海港荡开,灯明子是个火爆脾气,当即又问,“那你去降魔便是,来海港做甚?” “凶魔就在此处。” 就在这里? 灯明子皱了皱眉,很快就想明了缘由,“你想搜我们的地方?” 村雨先生微笑道,“然也。” “不行。” “对,我等世外仙门不受你隋国管束,这是规矩,谁也不能坏。” 说话间,有几名商会修行者出言,梗着脖子怒视,看样子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的想象。 村雨先生倒是不以为意,走上前来,将手里的圣旨给大家一一传看了,见大家脸色都缓和一点,才继续说,“搜查只搜魔头,别的绝不干扰,定不会让诸位受损,要是不信的话,村雨可以立誓为证。” “当真?” “绝无虚假!” 这下子倒是能商量。 之所以不让大隋的人上船,便是各家各派对自已的一点秘密看得紧,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不说出去,大家虽然知道,却也不会怎么样,该做什么就怎么做。 但在这种大家都睁着眼睛看的节骨眼上,事情要是被查出来,仙门规矩可饶不了你。 跟做官一样,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三两重,上了称十万斤都打不住。 见村雨先生真的发了誓言,信誓旦旦说绝不外传,有违背就终身不能成道渡劫,大家便都信了。 商量一阵,灯明子作为世外仙门境界最高的修士,出面答应。 “查可以,莫要耍小聪明。” “多谢诸位同道。” 于是村雨先生一挥衣袖,身后就多了百道人影,皆是他的分身。 一声呼喝,分身四散,各自寻了一条船登上。 村雨先生作为本体则带着楚淮,静静站在原地,闭目感悟。 将一切都收进眼底,李殒咧嘴,为了捉他都把圣旨请出来,闹的是不是有点大? 看来这件事在皇帝眼里,分量确实重,做得到不惜一切代价安定。 或许……就在他想一些事情的时候,有人突然碰了下肩膀,转头看去,是个年纪不大的修士。 见到这修士手里攥着的玉牌,与脸上藏不住的喜悦,李殒明白这也是要出海一博成仙大道的散修。 “朋友也是走万永商会路子来的。” 修士问道。 李殒点头,修士大笑,“同坐一条船,那我们可算是有缘分,我叫申不同,朋友你呢。” “春秋子,幸会。” 言语有点冷淡,申不同却不在意,他是个惯会自来熟的人,刚一见面就说了好多的话,说花了不少钱才拿到位置,又说万岛洲有朋友在修行门派当管事,去了可以带着投奔。 人看着倒是不坏,就是蠢了点。 一番话说完,申不同拍了拍额头,“你找到万永商会说的那艘船了吗,我找了一个时辰都没看见。” 李殒手指方向,循指看去,就可看见无数巨舰中夹杂的一艘小船。 说是小船也不恰当,还有两百丈来长,在江河中可称得上大船,但在这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小船。 而且船身也破,相比于别家船只的仙光璀璨,放出光芒也是稀薄的可怜,让人不忍直视。 “就是这艘?” 申不同不敢相信,跑过去问,船上的管事倒也客气,验证过玉牌后就道,“就是这里。” 申不同不笑了,呆呆站在原地,感觉被骗,又打心里觉得没被骗才好。 为了搭上船只,他掏空了底蕴,将师父临死时留下来的传承法器都卖了,就为了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或许只是表象,等到了地方一切都会好起来。 李殒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自己做的决定能怪谁。 也上前查验玉牌,登上船只。 船上用了空间拓展之法,内里大概有千丈大,能塞得进万人。 管事将两人带到一个双人房间,“这就是你们的住所,床位自己分配,记住不得闹事,违者后果自负。” “还有,你们两人上船的身份是杂役,平日便也要干杂活,若想不去干也简单,花钱免罪。” 申不同问道,“有没有工钱。” 管事嘴角勾起一位意味不明的笑,“做杂役还想要工钱?” 说完,离开了房间。 申不同呆坐在床上,变得沉默寡言。 李殒离开房间,走到船头,去看村雨先生的动作。 说来也巧,刚出现就看见村雨分身在管事陪同下行走。 李殒没有退避,开启小刀旁观,分身看见了他,一瞥而过,很快往其他地方。 最后什么都没查到,离开了船只。 在外面,村雨先生眉头一直都在皱着,看了看楚淮,又看了看楚淮脸上的纸张,很确定法门没错,已生出灵验,按理而言一切都该顺水推舟告成,比杀一只鸡不会难太多,但为什么气息总是时隐时现? 这让他很不解。 难道推算错了,人不在这里? 不,绝不会错,人一定在,无非是用了某种手段暂时隔开感应。 能够屏蔽天机的东西很少,个个都是宝贝,大宗门都未见能有一件,至于手段,能一直保持早就悄悄溜出北境,哪里会被堵到走投无路。 这手段肯定不能常用,或许还有极大的代价。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松开。 只要等待即可,等人藏不住,自然会现身。 第两百零五章 真相 站在船头,眺望远处站立的人群,李殒猜到了村雨先生的心思。 丰富的经验可解答一切困境,要做的只有等待。 不能让时间拖得太长,小刀的屏蔽时机总共半个时辰,他已开启过两次,用出将近三分之一,要是人一直在那里等着,剩下的时间必然抵不住消耗。 得想个办法将水搅混,越混越好,最好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弄一个更加大的事情,吸引所有人注意。 人各有志,各家有各家的想法,什么事情能够让大家都忍不住动容? 往上爬! 不管是自己往上爬,还是宗门往上爬,两者相辅相成,凡有进步机会摆在眼前,别看现在和气互相称呼朋友,瞬间就能从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有什么,比一个能让宗门兴盛千年的“谪仙种子”,更加吸引人注意呢。 这是无法避免的破绽,不带楚淮,追不到踪迹,带着楚淮,就别怪我做文章。 拿出铁剑,酝酿灵气喷在剑上,这剑便微微摇晃,悄无声息从船上离开,在旁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化形成瘦高剑士。 这是剑外掩天真诀的另外用法,能喷化剑气到物品上化成任何人的样子,跟操控飞剑一般操控化身。 好处是没有神魂,不会透露本体气息,至于坏处,便是因为没有元神秘法参与,不能离得太远。 最多千丈。 瘦高剑士来到人群,用一口蜀地方言装作不经意轻咦,“这不是楚家那小子吗?” 村雨先生闻言看了一眼,没说话。 认识楚淮的人不少,有几个熟人正常。 然而接下来的几句话使得村雨先生脸色难看许多。 “闭目塞耳?强行剥离五感,这是魔道的手段,怎么用在楚家小子手上……” 周围仙门修士听了注意到这点,一看,纸上灵蕴是用儒家书法写出来,却是表皮,骨子里还是魔道的强行手段。 有意思,说是来追魔头,对自己用的魔道手段不害躁,话语可信便很是存疑。 灯明子性情火爆,直接问出为什么。 村雨先生张口,“这是楚淮的本意。” “楚家覆灭,唯他一人独存,想报仇以祭奠父辈在天之灵,找到我说他见过魔头的样子,感知过气息,愿意承受剥离五感之痛让我为他报仇。 念其心诚,再加上那魔头作恶多端,留着不知道还有多少苍生要共赴死难,便答应了下来。” 高瘦剑士冷冷发问,“真是这样?” “自然如此。” “好,那你发誓,说的是假话就当场道消身死,永无来生转世机会。” 村雨先生定定地看着高瘦剑士,目光复杂。 这话当然是假的,就是个名义上的说头,当不得真,令他在意的是这个高瘦剑士处处相逼,言语间又透露了解情形模样。 难道,就在眼前? 五感探查,扫遍全身没有异样,眼睛里多了疑惑,既然不是,自己往赖又和剑修没仇,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人物。 不等思考,高瘦剑士又道,“刚才不是发过一个誓,现在怎么就不敢发,难道里面别有隐情?” 很多人看向村雨先生的眼中就多出了特别意味,是这个道理,之前敢发,敢做,事情是真的再发一个又无伤大雅,偏不敢应声,里面的猫腻便很耐人寻味。 村雨先生选择不做答复。 但瘦高剑士不依不饶,拍拍手,制造声响将所有人目光移向他,“关于楚家灭亡,我还知道另外一个说法,诸位想不想听。” 村雨先生蓦然抬头,目光全是阴冷,到这里已经想得明白,就算这个人不是李殒,也一定有关系。 绝不能让人把话说出。 无形波动直冲脑海,就要控制这人的元神,灯明子抬手拦住波动。 “不用怕,有什么说什么,灯某挺想知道这么大费周章为了什么。” 高瘦剑士咧嘴,“那得从远在国都的陛下说起,当时太子出生后,皇帝又接连生了好几个儿子,紫霄仙宗给过批语都是早夭之相,可偏偏活到如今还没有死。” 紫霄仙宗! 论天机术法可以排在仙门前三的大宗门! 独创的星斗术数是公认的独步仙门之巅,下的批语更是无一失败,堪称天下神机。 最为出名的一算,便是算准上任仙门盟主的死劫在何时何地,通通应验。 这样的口碑,却在皇子上失手,很难不让人细想到底为什么。 “因为那位陛下太过爱惜子嗣,爱到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续命,诸位都是修士,自然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续命,灵丹妙药、万民生气……” “住口,休要污蔑吾皇!” 村雨先生含怒出手,激荡风云,竟是施展出大神通要强行抹杀,灯明子见了,张开嘴,喷出一道南明离火,将大神通焚烧干净,牢牢护住高瘦剑士。 “还没讲完道友就生气,难道真是这样?” 村雨先生冷声,“尽是胡言乱语,这人与那魔头有关系,说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有人道,“总要让人把话说完。” 没管村雨先生的反应,高瘦剑士继续说,“为了延长皇子寿命,隋皇帝试过很多方法,效果都不太好,最后来自西方释教的法师给出了办法。” “用同等气运,堵上缺口,再往里面添水。” “住口!” “各地亲王拥兵自重,不能用,皇帝自己的命也重要,也不能用,那天下可还有同样对等的人?” 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滚滚如风,叫所有人都听得见,“自然是有的,天人降世化为人中仙,其气运蓬勃如海,可比拟千万人,这种人物的气运用来修补再适合不过。” 饶是多年养气,达到天魔缭乱而心不动的仙门修士,也忍不住心神摇曳,脑海里都在想着同一个名字,又觉得虚幻。 哪里会有这般暴殄天物的事情! “你是说——” 灯明子失声道。 高瘦剑士的面孔已经泛起深深冷意,“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即,谪仙人!” 第两百零六章 离火 “谪仙人!” 海港平地。 波涛如怒雷奔腾,声声震耳,仍盖不住这轻飘飘的三个字。 高瘦剑士的话犹如利剑,穿透所有人的耳膜,直入心湖,让所有人脸色都精彩起来。 “谪仙……” 他们太懂这个身份的重要性,不客气的说,争夺谪仙拼的宗门濒临灭亡都没关系,拜了师,传过法,有师徒关系作为纽带,凭借天地钟爱的逆天气运,总有一日会再次兴盛! 这样的例子,在过往的几万年发生的太多,已经成了定律。 令人感到荒诞的是,发现谪仙人的皇帝不带回去用心培养就罢了,还作出拆除气运填补漏洞的蠢事,简直就是蠢到底的蠢猪! 没错,这是共同想法,要不是天上圣人虚影还在,就要当场骂出来。 作为皇帝,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天十个能换一万年都不重样,况且你有了太子,还要为几个该死的人浪费。 真是蠢到底的蠢货! 高瘦剑士继续说,“这位谪仙,出自北境,姓楚名淮,即是眼前被封了五感的人。” 众人纷纷看向楚淮,沉默片刻,灯明子率先动手抢夺,别的无量修士也不例外,瞬间就从言与争锋化成真实斗法。 看气势,分明奔着下死手去。 管你是真是假,把人抢过来再说,要是真的,凭借这桩功劳回去宗门立刻能做大长老,假的也没关系,反正大家平日争杀不断,动手是常事,权当做提前。 村雨先生眼见事情无法控制,牙都要咬碎,目光如火注视高瘦剑士,现在想明白了,这人肯定就是李殒的分身,特意来搅局! 想处理,又不得不先护住楚淮,避免被夺去。 先将事情安抚下来,过后再来算账。 “诸位同道,莫要相信片面之语,这是魔头特意放出来生乱的妄言。” “是假的你怕什么,把人交出来给我们一观不就是了。” “对,把人交出来!” 村雨先生不由暗暗叫苦,事关皇室哪能轻易交出去,万一从古籍里翻到追回气运的方法,给楚淮修成,必是难以挽回的后果。 当下顶着数位无量修士的进攻把楚淮收进袖中,拿出圣旨,驱动。 顿放万千光华。 庞大威压镇得除了村雨先生之外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伸手擒住高瘦剑士,一抖,身形消散,露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拿着剑,村雨先生高声道,“看,露出身份都不敢,说的话有什么可信?” 灯明子嗤笑,“你就可信?” 村雨先生当做没听见,继续道,“这件事已关乎陛下声誉,还请诸位当做云烟,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 怎么,隋国要对仙门两洲开战? 真敢这么做,不用仙门出手,各地门阀暴动即能将隋朝打的四分五裂,他们可太希望杨氏失德,让天下重新分割。 天子之位,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察觉到口吻过重,村雨先生缓了缓,“得罪各位,稍后自会赔礼,还请各位用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发生,就在面前就在此地,不觉得被当了枪使?” 这番话,非但没有让众人释然,反而更加确信,还是那个意思,是真是假拿出来分辨就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一直说罗圈话又不肯透露,变相佐证高瘦剑士的真实。 “真不肯交人?” “真无此事。” “屁话!” 灯明子大怒,身上燃烧熊熊火焰,由红转黑,由黑转白,最后成就寂静的无。 看不见火的样子,却能感觉到足以焚山烧海的澎湃热力,“南明离火,噬焰!” 轰! 火焰炸开,将圣旨放出的金光烧出溶洞,得到自由,灯明子直冲村雨,抬手挥脚,所过之处全都化成滚烫的岩浆。 “你真要为一件小事争夺。”村雨先生连退十步,圣旨释放的金光抵挡住澎湃热力,两人对视,能看到眼眶中绚烂的怒火。 离火宗的人不论初始性格如何,修行功法都会变得易怒易爆,常一句话没说对,走在路上别人看过一眼,就发怒杀人,属于最是不能招惹。 这也就罢了。 关键是战力极强,一手火法什么都能烧,真打起来这座海港必然会被烧得什么都不剩,村雨先生便用神识传音,试图用利益交换,换取没发生过事情。 然而他还是低估离火宗对谪仙的渴望,反正灯明子认定,你不把人交出来就一直追着你杀,我打不过没关系,马上传令回宗门,让离火宗金丹以上所有的人都来斗法,宗门的人全死了,大不了再请祖师出山! 嗤—— 金光消融,附带火焰的拳锋触及脸庞,径直将人击出千丈,火光如影随形,再打再出,很快到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有个倒霉的阳神躲避不及触碰到一点,便被烧成灰烬,连元神都死了。 村雨先生看得额头青筋暴跳,打算先将事情放一放,离开这里再说。 这时,另外的三名仙门无量也挣脱束缚,默契合围,占据东南西北四大方位,各自封锁一方,让你绝无逃脱的机会。 “交出来,不然就把你烧成土灰。” “多年修行不易,好生思量!” 一袭儒袍,被火焰燎的破烂,露出的皮肤更有挥散不去的无形猖火灼烧,侵入肉体,焚烧元神,每时每刻都是极大的痛苦。 还有另外三名不弱于灯明子的修士同样酝酿出术法,大有敢说个不字,当场就杀你挫骨扬灰的做派。 长叹一口气,村雨先生知道,真要交出去,往后便再无重入渡劫的机会,不交——今天就会死。 于是苦涩开口,“好。” 缓慢挥动袖子,闭目塞耳的楚淮出现,四人注视不放过任何一个动作,确认是活的后,又想打架争夺归属,四人中唯一一名女性修士出言制止,“先确认真假,再问这孩子愿意跟谁学法。” “有道理,那就这么定了。” 四人没有注意到,村雨先生手里还拿住一团跟楚淮面目相同的魂体,手腕用力。 捏碎! 第两百零七章 金乌道兵 掀开遮面纸施术探查,四位无量修士的面色逐渐凝重。 事实的结果令他们很不理解。 根骨平庸如凡铁,灵脉枯涸似旱地,三魂七魄残缺得只剩下一魂一魄——最致命的是那本该如虹的谪仙气运,此刻竟比街边乞丐还要稀薄三分。 灯明子不信,驱动离火宗秘传的“赤明鉴真诀“,法诀化作火纹没入楚淮天灵,却只激得少年身体无意识抽搐,什么都没查出来。 又探查数次,一次比一次脸色更加黑,到后面大红脸庞已成暗红。 即是失望,亦是被骗的愤怒。 注视四人神色差别,村雨先生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好险。 自是不能让真相透露出来,也不能让高瘦剑士说的那一大段关于皇族的话被人相信,事情已到最坏的地步由不得他瞻前顾后。 方才他直接抽出楚淮的两魂六魄捏碎崩解,使双方联系大大减弱,加上术法阻隔,将本就是残存的气象压得更稀薄。 未抽取气运之前,气象如眼前大海,波澜壮阔,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凡。 抽取后,是蜿蜒溪流,勉强存在生机。 而现在,如一条在烈日下暴晒十年的野水沟,表面没水,往下深挖同样干枯。 自然,这样做会对皇子有不小影响,可时急从权由不得考虑后果,事情了结后献祭一些人补益即可。 “如何,还是怀疑可以继续探查。” 村雨先生面露微笑。 女性无量摇了摇头,“不用了,刚才事情得罪道友。” “诸位被言语所骗,算不得得罪。” 另外两人点头,“魔头真真该杀!” 言语气愤,不一定真的气说话的人,而是气谪仙是假的。 他们被外派出来做杂事就是因为在宗门内境界到了、功绩却没到,按规矩当积累功绩才能有资格开辟自己的洞府,自成一脉。 但要是带回去个谪仙,别说洞府了,直接就能分一大片山头,各种资源更是数之不尽。 放在大隋,可以比拟成封侯立家,划大片封地给你做门阀。 这么大的利益成了虚幻,搁在谁身上都是气愤。 “还请四位道友助力,抓住魔头。” “好……”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道泛起金色的流光呼啸而至,感知到上面的火法气息,灯明子摘下流光,放在手里一看,顿时惊讶道,“金乌刀兵?” 灯明子不知道这把刀的真名为“三一寒鸦刃”,却知道这是何种道兵。 大约四千年前,最后一尊大金乌为了成道,身化大日,不停在天上游走,连续三月,使得众多河流干枯,无数福地化为焦土,就连广阔海洋也被凭空蒸发了三成,到处都是火辣辣的升腾蒸汽。 眼看万族陷入绝境,当时的剑宗与仙门约定暂时摒弃前嫌,共入苍穹斩妖,那一战打得昏天黑地,以付出好几位剑仙死亡,仙门十余个道尊、大真人转世为代价,终是将大金乌打的寂灭。 金乌是大日之灵,和烛龙一样秉承天地而生,死了也能从后辈血脉中归来,为了彻底铲除后患,一合计干脆设下阵法,将金乌封印在不可知的地方,让它陷入非生非死状态,活不了,又出不去。 但是毕竟死了那么多人,总该要点什么补偿,就商量各自从金乌身上取一部分材料拿回去打造法器,剑器什么的。 这类蕴含金乌部分神力的物品,统称为金乌道兵。 历来罕见,有名称存世的不过十余件,论价值百万太平钱也换不到一件,现在竟然直接飞来一口。 想到这里,灯明子眼珠子发亮,难道我的机缘到了,神物有灵自行择主,看上我这一身精纯到极致的火法了! 然而三一寒鸦刃指向的方向却让他疑惑,同时还在手上不断挣扎,力道之大,几乎握不住。 楚淮的方向? 真的假的,一个废人也值得你认主? 运转离火打算强行炼化,三一寒鸦刃直接燃起金色流火,挣脱灯明子手掌,扑入楚淮身上。 再去看,牢牢插在心口,双方合道了。 “这是……” 灯明子目露惊讶,绕着楚淮转了好几圈,眼神越转越亮,嘴里还不断说:“妙!妙!妙啊!” 离火宗自称天下万火之祖,对于火焰的了解自然不同凡响,宗门内藏着各种火焰的修行方式,有威力大的,有作用阴险的,甚至还能将火焰赋予生命,给予肉体,成为门人道侣。 金乌同样属火,是火就逃不了他的眼睛。 可看出来自金乌的神力正不断灌入楚淮身体,将只剩一魂一魄的元神逐渐补益。 “如浴大日,好!”灯明子摘下身上的火焰纹样,令它化作一团炽热火焰,投入楚淮身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得到火焰补充,三一寒鸦刃金焰更盛,直接蔓延笼罩住楚淮身体,形成金色羽翼包裹,远远看去,就像是正在孵出的蛋,有着朝阳般的温暖。 见此,村雨先生才浮在脸上的笑容很快过去,转而阴沉无比,楚淮的魂魄正在回归,等三魂七魄齐至重新化成元神,气象便再也无法隐藏,到那时会发生什么样结果,想都不敢想。 只能在心中暗骂: “李殒!恶贼奸贼逆贼!” 对于村雨先生在想什么,李殒从面孔上大概能看出一二,却不在意,尘埃已落定,再怎么挣扎都无用。 说到底,还是村雨这个蠢货太眼高于顶,自认为可以掌控一切,对于发生在眼前的小意外混不在意,甚至当做寻找愉悦的调剂。 呵。 若是认真点,便可发现在北宁城商会既然遇到又离开时,楚淮脸上纸张有细微动作,这个动作能表达的意思不多,也就一个字。 酒。 有关于酒,只有那座偏僻酒居。 于是李殒在离开北宁城后又悄然回去,来到那座偏僻的酒居,一番寻找,于酒居养鸡鸭的恶臭地方找到埋藏在土里的三一寒鸦刃。 拿到的瞬间,这个计划在心里就有了雏形,经过两日谋划,终是在波折中落下最后一笔,奠定了胜局。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本该开船的时间大家却并不急切,都各自伸长脖子往海港看去,更准确的说,是看不断散发热量如火中神灵的楚淮。 目光中有很多情绪,更多的是羡慕,能诞生这么神意的气象,未来成就肯定小不了。 也就是在这种包含许多情绪的眼神中。 楚淮,睁开双眼。 第两百零八章 报仇 是日。 目运金光,气冲斗牛,使得天上淡漠注视一切的皇帝虚影不断晃动,荡起一圈又一圈的火焰灵纹。 紧随其后,是一声高昂的啼叫,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在这次啼叫过后,天上突然飞来许多乌鸦,围绕着楚淮不断游走,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像在唱和,又像在唱贺。 楚淮平复气息,拔出胸口的三一寒鸦刃,豁然转身,怒视村雨先生,“老贼!受死!” 灯明子闻言挑了挑眉,另外三人也是眉目微动,这四个字透露出来的含义,可就太大了。 “楚家小子,我是离火宗外事长明子,平生最爱打抱不平,有冤屈就同我讲,必会替你声张。” 今时不同往日嘛,放在刚才,你爱死就死关我什么事,但既然已经与金乌道兵合真,点燃大日金乌火,不管是不是谪仙,都是修炼火法的好苗子。 收了做传承弟子,算捡个大便宜,回去了那些老东西还不知道怎么羡慕自己呢。 楚淮虽然被封闭五感,但对外界的感知还在,之前几人发生事情都听在耳里,也不藏着,直接将高瘦剑士说的话复述一遍,着重提及村雨先生做的恶事。 都是真的? 灭门是真的,冤枉是真的,皇族夺运是真的——谪仙运也是真的? 灯明子伸手搭肩,脸上不可控制狂喜,元神完好的体内竟然真有一丝谪仙气运。 虽被夺去全部,可是就是,改变不了本质,往后找个机会,请宗门濒临大限的祖师们带着重宝出关,把那几个皇子宰了,夺回气运就是。 大不了打碎大隋皇朝! “哈哈哈哈,好孩子,可愿拜我为师,现在点头,我马上就把村雨这个狗东西烧成灰,给你楚家报仇!” “呵,就你?” 另一尊无量开口,“我是法兰山外务执事何东,道号东华子,法兰山在万岛州首屈一指的大宗派,门人弟子数万,宗主更是有望十圣!” “有望十圣,那得猴年马月才轮得到你们,小友莫要听他鬼扯,我楼观道传承自道祖,历史悠久,内藏无数秘法珍宝,太上祖师更是仙门十圣之一,你现在点头,我可代替观主收你为徒,直接位列亲传!” “放你娘狗屁,楚小子一身火焰根骨,分明与我离火宗有缘,这是天意注定,你们敢跟我抢,不怕死乎?” “说这么多闲话作甚,有本事做过一场,看道爷不把你头拧下当球踢!” “来!” “来斗法!” 连性格谨慎的女性修士也不例外,各自拿出法器,招呼弟子,眼看就要杀个血流成河。 楚淮制止了他们,“谁能杀了村雨,替楚家报仇,我便考虑谁。” 虽是考虑,大家想了想也觉得不错,事情总要慢慢发展,有了报仇的情谊很多话就好说了,当下也不打了,去看村雨先生站的地方。 一看,原地只有个呆愣愣的空壳,正主早就跑了。 “好胆!” 灯明子率先大喝,招呼门人看好楚淮,整个人化作明亮火光,寻着离开的踪迹直冲而去。 另外三人也不甘示弱,追上去,暴起无数灵光。 楚淮注视离开的方向,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并不对他们对自己的热烈追捧感到喜悦,心里十分悲凉。 楚家没了,爹娘都死了,就连祖祠都被毁得干净,当时他本可以离开,可还是挂念不下,便偷偷的回家想要替父亲收敛尸骨,没想到村雨的分身待在楚家没走,使得自己被抓住。 好在去楚家的时候心有预料,放下了三一寒鸦刃,遇到李殒的时候本来是想拿这刀给人赔罪,毕竟一切都因他而起…… 想到这里,楚淮心有所感往海边看去,一艘破烂船只上有个熟悉身影在晃动,然后消失。 楚淮想上去当面道歉,还没走几步,才离开不久的灯明子就提着一具被烧焦的活死人来到身前。 看面目,是村雨先生。 “呸,这老小子还怪能跑,放了百多个分身出去,但斗法本事差就是差,我寻着他的分身一把火把人全弄死了,剩个本体回来给你亲自报仇。” 灯明子笑容和煦,“有要求都可以提。” 楚淮已经听不见灯明子的话,看到村雨先生的瞬间,再压抑不住怒火,冲上去就是拳打脚踢。 奈何,两人境界差距极大,村雨别看在灯明子手上走不过几招,硬扛金丹攻击却是轻松,灯明子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拿出一点火苗渡入楚淮双手,以生质变。 再挥拳,就是拳拳到肉的击打,每一拳落下都有焦痕伴着肉香扬起,一拳十拳百拳……村雨先生被打的完全不成人样,就剩一口气还吊着。 这样的情况竟然还能说出话。 “我有……圣旨!” “狗屁圣旨。” 除了甘愿做狗的人,有骨气的修行者没一个把圣旨当回事,也就发出时候生出天地异象看着威武,实际就是空壳。 皇帝,不过是大一点的门阀。 所谓皇朝,更是大门阀带着另外一群大门阀组合成的集体,互相之间还掐架呢,巴不得给你拖后腿争权,不把各地门阀解决掉,政令也就在国都范围内好使,离开国都,到别人管控地盘,听不听你的可不好说。 “杀!” 灯明子大喝,“有事离火宗给你担着!” 楚淮狠狠点头,拿出三一寒鸦刃,一刀劈下。 没砍断,只剁下半边的脖子,往外不断喷血,村雨先生身体下意思痉挛,挣扎,就是在这样的凶猛下,又落下一刀。 终于砍断头,拿住头发提着脑袋往楚家方向一跪,楚淮流泪不停,“父亲,孩儿给您报仇了,复兴楚家的大愿,孩儿不敢忘,下次回来,必会让楚家旗帜飘扬在整个三崖,整个北境!” 这时另外三人也回来了,见灯明子捷足先登,脸色难看,听到楚淮的话,又是感叹: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少年,合该入我门下。 就问楚淮愿意拜谁,楚淮想了想,没有给准确回答,说自己要考虑,等到万岛洲才能给出回答。 这……倒也不是不行。 先带着离开再说,到地方不管这小子愿不愿意,直接绑回去,甭管强扭的瓜甜不甜,反正这个瓜一定要吃。 没说的,带着楚淮登上最好的船只,传下道令。 扬帆起航,直济万岛! 第两百零九章 海上夜话 是夜。 月明星盛。 躺在最好的房间内,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在大海航行的颠簸,没有如雷的波涛,没有一切烦躁,唯有直观内心的寂静。 触目看去,摆在房间内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最好的材料,拥有种种修行增益,扔出去,能让阴神阳神打破头。 可比拟于洞天福地,是修行的绝佳妙地。 放在以往,家业鼎盛的时候也摸不到边,如今随意使用,全毁了旁人也会迅速换上新的。 然而楚淮感到开心之余,更多是对前途的迷茫。 他这一生太过短暂,三崖郡都没走出去过,更不用说北境与偌大的东升洲。 然后现在,却要去个远离家乡故土的陌生地方,那里的一切都不熟悉,那里的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样的迷茫持续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想到了一个人,应该可以给自己解答。 推开门,守在门口的离火宗门人见楚淮出来,问道,“楚兄有什么吩咐,可是睡得不安心?” “没有,睡不着。” “哦——睡不着。”离火宗门人拉了个长音,露出个莫名笑容,“这好办,可是要找几个玩乐人儿?” “船上天南地北的仙子美人都有,保证不重样,都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之身……” 楚淮抽了抽嘴角,有点无语,连忙摆手,“我想出去走走。” “这好办,我带楚兄去便是。” 这是灯明子长老亲自吩咐的事情,离火门人不敢怠慢,又招呼了几个人,看气息都是阳神境界的高手,将楚淮前后包围在中间,这才带人离开房间,在船上游走。 期间还热情介绍各种地方,楚淮没在意,走到船舱指着远处巨船阴影下的一艘小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啊,一半是干杂活的仆役,另一半嘛,签了契约卖身,觉得换个地方就能得道成仙的妄人。” “我想上去看看。” 听闻这话,离火门人一惊,“那地方肮脏得很,不适合下脚,若想找仆役过来,直接召唤便是。” 楚淮摇了摇头,执意要去。 离火门人没了主张,只能去告诉灯明子,灯明子过来也觉得奇怪,“你去那破地方做甚?” “找人。” “找人,嘶,你朋友?” 瞬间,灯明子想起莫名出现的高瘦剑士,很快猜到是为什么,点点头,“行,我陪你去。” 化成遁光飞行,落在小船上。 管事见大人物来临,连忙迎接,问是做什么,灯明子直接甩去一个耳光,将人打飞极远。 “让你做就做,哪来的问题?” 挨了一掌的管事不敢怠慢,也不敢生气,身体矮下去佝偻着腰,恭恭敬敬等候。 楚淮问,“春秋子在哪个房间?” “春秋子,好像是有这个人,可是他惹到贵人了?” “带我去找他。” “是!” 管事不敢怠慢,很快就在下两层找到地方,敲了敲门,申不同看着门外站立的众多气势不凡的人,一愣,脸色随即激动起来。 难道,我的缘分到了? 哪知根本没有看申不同,楚淮走到在床上闭目养剑的李殒面前,知道是对的人,直接弯腰下拜。 “大恩不言谢,楚淮铭记在心,往后但驱驰,粉身碎骨也甘愿!” 话语掷地有声,引得大家愕然,堂堂的谪仙种子,未来的大能,竟在给一个卖身的仆役下跪。 当下就有人甩了自己两巴掌,疼痛感告诉,这不是梦。 平复体内剑气,李殒睁开眼睛,“不用言谢。” 灯明子看明白了,感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眼前这小子有关,单靠谋划就将一个无量玩死,还让他们做打手,胆子可真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不嫌弃,李兄随弟换个地方住下。” 李殒从善如流。 很快一群人从房间离开,留下愕然的申不同,好在管事是个机灵的,因为李殒的缘故也没有怎么怠慢申不同,很大度的将契约免掉,算是得遇贵人的福报。 来到大船,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很是感叹。 世外仙门就是有钱,这些好材料要是全拿来铸剑,能做几十口灵剑呢,却是明晃晃的摆在地上做摆设。 就拿眼前的桌子来说,万年海魂木,最适合铸水属法剑,加上一点就能脱胎换骨生出剑灵,这么大的一块直接用来做桌子、凳子,就为了坐得舒适。 还有一大盆用来安定神魂,避免修行时被外魔所扰的龙骨安神香,放出华光的千年明珠,喝一口就能增加寿命不枯泉水…… 真是浪费。 房间里就两人,灯明子想留下来都被楚淮赶走,只好守在门外试图旁听。 楚淮给李殒倒了一杯灵酒,李殒这次倒没推辞,一口饮尽。 再倒再饮,如此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淮开口又是道歉。 “若不是我,也不会害得李兄远走万岛洲。” 这倒是,李殒本来没有要离开大隋的意思,原本的计划是看完海之后在北境逛一圈,接着御剑去往蜀地。 蜀地自古以来出剑侠,剑修宗门林立,是剑宗在人间俗世最大的收徒来源。 也掌握着去往剑宗的道途。 已至十月末,再过不久今年就过去,距离卢顺说的问剑峰赌斗只剩两年。 两年的时间,刚好可以把蜀地剑派转个大概,互相斗个剑论个法,到时候直接去参加赌斗就是。 但现在却是不行。 救下楚淮,惹怒皇帝,必是会不负一切代价杀他,皇室里还有好几个渡劫老祖呢,完全可以号令他们来劫杀。 到时候人死了,就算剑宗找上门来又怎么样,为一个死人斗气? 大不了一命赔一命,杀你一个金丹,赔你个渡劫做抵不就行了,总不能真问剑皇帝引发天罚。 离开就是唯一选择。 不过,无关紧要。 去哪里不是去,能继续磨练剑道即可,另外两洲也有剑道宗门存在,都各自掌控一条通往剑宗本山的道路,只是相比大隋,总是不算太过昌盛。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世外仙门实在太多,都把地方给占完,那里凡人也是多向往中正平和的长生仙道,而非连入门都有可能爆体而亡的剑道。 “都过去了,去万岛洲也挺好,正好可以一试天下英雄。” 闻言,楚淮脸上愧疚少了很多,踌躇片刻,问起自己前途:他该拜入哪个宗门。 第两百一十章 水妖 拜师,向来马虎不得。 不仅是师父找徒弟,也是徒弟找师父,既要看缘分,又要看地位。 毕竟,这是影响终身的大事,许多本该有所成就的天才就是因为拜错门,学错法,白白浪费天赋,最后弄得一事无成。 不过这些事对楚淮而言都不算事,半废的谪仙在天下修行者中亦是独一档的存在。 君不见四位无量争抢的都要闹出人命,要是有把握杀了另外三个,绝不会这般和气,直接动手弄死竞争者,抢人。 眼下,都应该动用了传讯术法把楚淮的存在传回宗门,等船临近靠岸,又是避免不了争斗,直到证明实力。 这种情况下,楚淮个人的意愿就尤为重要。 “万岛洲顶级的修行门派也就那几个,传自初代道祖的楼观道、龙虎道,二代道祖立下的补天山道统,这三个门派渊源流长,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去处,非天才不可入,非有缘不可入,玄妙的很。” “另外还有专精一道的顶级宗门也可考虑,修炼火法的离火宗,五行术法的万象馆,阴阳术数的大衍教,专修肉身的靠山宗。” “上述七个宗派在以往或者现在都有人任过仙门十圣,皆是跺一跺脚,四周便要震荡的存在。” “另外道统也有不逊于它们的,但不是隐世,就是传承艰难,一代只收一两人,且条件苛刻,谪仙不符合规定的某种要求也不能入。” “至于其它门派。” 李殒想了想, “或有一两门独到之处,但总体实力不高,只靠无量渡劫撑着场面,一个飞升境老祖都没有,去了那里就顶多到了渡劫就没路走,无法指引飞升之后的路。” 楚淮揉了揉脸颊,越听越觉得疑惑,不过琢磨了一会想明白了,大概是让自己从这七个地方里选一个。 大地方或许不是最适合的,但一定是最好的。 “李兄,离火宗如何?” “功法猛烈,算不差了。” 仙门中能得到剑修一句不差的门派只有三个,一个是性情猛如火的离火宗,一个是修的肉身如泰山石一样见神不坏的靠山宗。 另外一个嘛,是专门打造武器、法器的神机谷。 其余地方,再厉害又怎样,一剑落下照样把你剁成数十块。 “不差。” 楚淮喃喃几句,看向李殒回归本相后佩戴在腰上的剑,“若我欲学剑。” 舱内霎时寂静,李殒挑了挑眉,眸子露出奇异光芒,论资格,楚淮明显足够,金丹法直接改剑道法,用不了多久就能达到他这种进步。 但,天下三千大道,八百旁门,都是师父找弟子,唯有剑修是弟子找师父。 这个找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找,而是找到剑心。 吾道凶险,动辄剖腹杀身的,需要一颗极其坚定的向剑之心,就算你是谪仙,没有这颗心,在境界上可能一帆风顺,但最重要的杀力却不是靠境界和气运便能获取。 这是要从尸山血海里,一步步淌出来,唯有抱最精诚之念,挥最无惧无畏之剑,方能成就境界、杀力俱全的剑仙。 楚淮的这句话,不是第一时间就说出来,是在了解那么多宗门后才嗫嚅着说,便是觉得李殒来去如风杀人痛快,有慕强之念,类似一时气血上涌说出的话,等气血冷静下来,又会觉得后悔。 李殒神色认真起来,“你真愿意学剑,真有无所畏惧的剑心走一条随时可能会死的路?” 楚淮低下头,目光盯着双脚上的阴影,不说话了。 李殒摇了摇头,就说让他仔细思量。 起身,推门。 灯明子正趴在门上听墙根,被这一推,身体顿时扬到一边,见出来的是李殒,一愣,随即想到什么,把手搭过来靠在肩上,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咳咳,我痴长你几岁,便厚着脸皮托大,叫你一声李老弟如何,你就叫我灯老哥。” 李殒把手拍开,“有事就说。” 灯明子咳嗽两声,“你看关于楚淮拜入离火宗的事。” 八字还没一撇,这老东西就说的跟真的似的,李殒不由觉得好笑,堂堂无量修士,修行千年才能出一个的存在,这么低声下气委实不多见。 “这是他的事情,我做不得主。” “别介,你对他是有恩的,你说话他肯定听啊。”灯明子眨了眨眼,伸出手掌,“这个数,你看怎么样。” “五千万?” “五十万!” “免谈。” “别,顶多一百万太平钱!” 李殒摇头,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他不会因为利益就改变他人意志,这样和村雨先生又有何区别呢? 钱这东西,够用即可。 他杀人一年存了几十万,都没有用出去的机会,每经过一场厮杀又能增加几千到几万不等,真没必要为了这点钱便抛弃内心。 沉默一会儿,李殒问道,“楚淮拜离火宗,你们会给他什么身份。” 提及这个,灯明子露出羡慕的神情,“一位闭关多年的祖师会出关收他为徒,论辈分只在太上长老之下,宗主都得称呼为小师叔。” 算得上极有诚意,就看楚淮怎么选。 算了,不是该他操心的事情。 一路躲避追杀耗费心力,如今脱险,该好好睡一觉。 问管事的要过一间房间,布下警戒后很快陷入睡梦。 这一觉,便是二十个时辰。 直到第三日的下午才醒来。 伸个懒腰,打过灵泉水洗漱,换了一身轻便的青衫,配上剑,来到船头。 眺望波光粼粼的海面,呼吸一口湿润海风,看着海鱼不断跳出水面,又被海鸟捕食,这是很不寻常的观感。 大海辽阔,看的久了,甚至觉得心胸都随大海一样宽阔。 “呜——” 这时,忽有宏大号角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声呼唤。 “水妖来犯,警戒!” “快,各回其位,守好阵法节点!” “开启撼海大阵!” 在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十八条船只俱都亮起蔚蓝光芒,互相连接构筑成整体,就连运送奴仆的运奴船也不例外。 阵法开启后,又有数百名修士两两结合,驾驭法光遁出船只,拿着各色法器斩杀水妖。 一时间,海面猩红泛起,到处都是鱼类尸体。 这场水妖来袭,并不大,共两百来只水妖,最高的也才阴神,很快就被灭杀干净。 然而来往的人脸上并没有危机解除的开心,不断有人小声谈论,“这条航道有十四年未见过水妖,怎么这次刚启程就碰见了……” “谁知道呢,老实干活去,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情,有无量坐镇,乱不起来的。” 第两百一十一章 袭击 经历过水妖袭击后,天气一直不太好。 风雨雷电,霜冻冰雪皆是天意的一种。 而天意之难以预测,在这片大海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或许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瞬便劈头盖脸落下冰雹,砸在船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这也是为什么放着有速度更快、不用担心水妖袭击的飞舟不用,转而用渡海的灵船。 纵是遁速慢些,终究能借沧溟水灵之气撑起护阵,乘飞舟掠空快是快了,一月的路程十几天就能到达,但行在空中,就不可避免要遭受气象改变带来的冲击。 刮风下雨的还好说,遭遇雷云,数百道雷霆劈下,滋味绝不好受,而海上又是以雷云最多,想要安稳穿过去,就要加固飞舟,增设避雷阵,每一项都要不少的花费,还要精通雷法的修士时时维修,远没有在大海上泛舟来得方便。 外面冰雹不止,李殒在房间盘膝调息。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忽被敲响。 “谁。” “是我。” 楚淮的声音。 李殒听闻此言,说了一句,“推门进来就是。” 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李殒豁然抬头,瞬间剑心示警,让他近乎下意识往旁边一侧,躲过一道无形波动。 海魂木做成的床榻瞬间迸裂,碎屑尚未落地,李殒已旋身振腕。 这不是楚淮! 李殒心思急转,抽剑飞扑,挟着剑罡直冲而去。 万相归一剑! ‘楚淮’不退不避,也抽身上来,抬手就是一掌。 掌下水波汇聚,泛起漆黑乌光,靠近了更能闻到刺鼻臭味儿,令神志都有片刻恍惚。 不能硬接! 于是李殒放出化身以作代替,自己隐藏在一边,把配剑一翻一抖,从后面直斩‘楚淮’的脖颈。 剑罡砍颈! “铛!” 没有奏效,而是如金铁交鸣一般的铿锵声,甚至连血迹都没有流出来。 这厮好硬的肉体! 舌尖含?,转瞬喷出剑丸流光,同时带起喧嚣的剑风,两口剑,两种不同的攻势,直奔对方死穴。 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楚淮’也不畏惧不断轰击在身上的剑光,死板面孔上露出一抹残忍,左手握拳带着乌黑水光直接砸落。 李殒抽身而退,躲过这一拳,变换剑式再次挥动。 剑上亮起深邃幽芒,隐隐如鬼哭神嚎,赫然是九幽剑气! 剑气入体,似搅碎了某个东西,只听得咚的一声,‘楚淮’动作顿时有了停滞。 有用! 如此不间断出剑,在第五剑落下后,‘楚淮’终是不动了。 还没来得及看,听到器物打杂声响的船上管事赶来,“谁人私自斗法?” 一看,是李殒,神情和蔼许多。 再一看地上躺着的尸体,楚淮?眼睛很快睁大, “你你你,你杀了他?” 李殒懒得跟他废话,剑锋一挑,砍破包在外面的人皮,露出里面青鳞密布的躯体。 “水妖。” 管事蹲下去捡起一片被砍碎的青鳞,再去翻看湿润黏滑的躯体,深吸一口气,“我去禀告长老。” “不用,我来了。” 灯明子走入房间,看着地上褪去人皮露出妖样的尸体,神情肉眼可见的阴沉。 自上次遇到水妖,灵船就加强了防御,时刻运转监视阵法,还有专门的修士在船上各处盯住水面,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发现水妖。 而现在,水妖居然披着人皮登上了船,代表意义极为严峻。 有一只上了船,那么第二只第三只……甚至说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有多少水妖披着人皮在暗中窥视? “传本座法谕!严查一切可疑之人,并给另外三人知晓!” “领法旨!” 管事拱手领命,去通知另外三位无量,没过多久,甲板上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声音。 灯明子这才问李殒,“受伤了没有?” “没有。” “没有就好。” 李殒和楚淮是朋友,又有救命之恩,在心中有相当大的分量,若是生出差错,楚淮心里必然会抱怨,那时就难办。 “可否方便回溯?” 李殒点头。 灯明子燃起一缕火焰生成圆环,折射出房间内发生出的一切,当看到伪装成楚淮的水妖竟能模仿音色与神态,灯明子眉头皱的更深。 这代表水妖背后的存在足够熟悉楚淮,才能模仿的惟妙惟肖,让人入耳听不出来。 想了想,问道,“水妖为什么要杀你。” 这是一句废话,深思后,觉得正是此理。 别的人都不杀,偏偏要杀你。 李殒第一次渡海船,和水妖没有过交集,先前水妖来袭是站在船头旁观,论仇恨,商会的人明显更值得杀,为何偏偏挑一个不认识的人?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追其根源,必有一份因果存在。 李殒想了想,对于仇家他一般当场就弄死,不能当场弄死的也追上去砍死,活下去的人不多,在北境结下仇怨还活着的只有两个。 第一个是睚眦。 被白岁带走了,兴不起风浪。 第二个,隋皇帝。 “极有可能,杨惊这人我虽没见过,却听别人讲过,为人极好面子,你当众捅落肮脏事,他不会轻易放过你,就算不是亲自下的令,也是有手下人领悟到了意思。” “就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和妖物勾结。” 觉得意外,又很顺理成章。 三崖郡驻守的三家与镇海军多年经营海边,深暗养寇自重的道理,海边水妖每隔一段时间就犯禁,之后战报如雪花飘到国都,奖赏不断。 这种勾当,能隐瞒一时半会,但瞒不住太久,也就是皇帝觉得只要海疆宁静,下面的人闹点小动作无妨。 现在,又正好用得上。 驱使水妖杀人,可谓甩得干净。 谁也挑不出一个错来。 这计划也算得上天衣无缝,就说这妖物尸体,硬的跟万年铁石似的,剑罡都突不破,还有浑身毒水,解剖尸体后发现藏在嘴里没有喷出来的飞针,每一个都是要命的玩意儿。 再加上这水妖本身就有阳神境界的修为,要不是九幽剑气把魂魄给搅碎了,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李殒拭去剑锋妖血,望着北境方向,声音徐徐响起, “杨惊……给我等着!” 第两百一十二章 水府 海面,波涛汹涌。 海下,水府危机四伏。 这是一座很大的建筑群,坐落在海底平地中,通体由美玉雕琢,挂有珍珠、灵木作为装饰,在漆黑的海里放出幽幽华光,引得一大群鱼类聚集。 仔细看,才会发现这些鱼类长着人一般的四肢,手里拿持钢叉、长枪、铁棒等兵器,身穿甲胄,以军伍队列分布在水府各处,其样貌狰狞、妖气十足,每一只放出去都能成为祸害一地的凶妖。 “这厮气候更甚了。” 远处,两道人影在水中显现,一个身穿朱红官袍,举手投足间自有高贵官威。 另一人顶盔冠甲,生的虎豹环眼,颌下短须个个如针,天生一副猛将的样子。 这话便是猛将说的。 朱红官袍闻言点头,“是啊,百年前来见时,这妖连水府都没有,只能找个地穴弄些珠宝装饰,看着华贵,实则庸俗的很,全没有一点为主气象。” “如今百年过去,反倒真是让它得成,不仅弄出比拟于小福地的水府,还招揽了许多妖物做兵,学你们那般训练行伍,演练起了军中杀阵,抛开妖的表面不谈,却与萧兄你如出一辙。” “哼,休要扣帽子,天下排兵布阵的人那么多,还有众多兵书流传,遇见一个你就说是我教的,宋书呆子,可要试我宝刀是否锋利否?” “与你打趣两句便要提刀动枪,这般着急,难道真是你教的?” 见人急了,姓宋的红袍官员也不再追问,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真论起来,就只能比谁办的肮脏事更少。 “进去见那妖王。” 两人往前迈步,来到水府前面,驻守的水妖顿时示警,“何方修士犯我龙宫!” 龙宫? 听到这话,两人对视一眼,神念交流,差点忍不住笑意。 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妖得了气运成精,又有贵人资助才得来的水府,称呼妖王已经够看得起你,竟敢大言不惭自称龙宫。 果然是没见识的货色。 “就说故人来访,你家主子看见此物便知道了。” 水妖守卫接过一块铁牌,拿在手里看了看,看不明白上面写了什么,又不敢怠慢,就让两人在这里等着,自己进去禀报。 没过多久,水府大门打开,一位容貌威严,穿着暗金龙纹织云袍的青年男子昂首走出,行走带起海水波动,所过处,水妖尽都下跪,口称“拜见龙王” 青年男子走到两人面前,没有龙王架子,面容热情拱手,“见过二位真人。府内已备好酒席,请入府一叙。” 两人欣然同意,入座之后,青年男子一招手,有许多长相各异的美人穿着轻纱陪酒,个个搔首弄姿,极尽谄媚。 然两位毕竟是得了道的真人,什么没吃过见过,表情淡然吃完酒,红袍文官开口道:“我们来此有事相商,还请屏蔽左右。” 青年男子点头,将酒席撤了,问道:“有事尽可放言,能做到本王绝不推辞。” 红袍文官继续道,“妖王可知北境最近发生的事情。” “知道。” 北境就在海边,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耳目,自然知道前面几天发生了大事,不仅死去一位无量,更是将皇帝隐藏多年的丑事捅了出去,现在闹得群情汹涌,那些不管是不是正义的,都要皇帝给出交代。 甚至以造反为生的太平军都明目张胆的召集人马,发布榜文,就差再次攻取。 “我二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红袍文官轻声道:“这件事惹得陛下很不开心,时常忧愁,我等身为臣子,自该为陛下解忧,因此特来向妖王拜会。” “你们要杀谁?” 能从无名水妖一路拼搏到妖王,青年男子并不蠢,很快就想明白两人来找的原因,岸上它去不了,能用到的地方只有海面。 海上有的,除了鱼,就只有船上的人。 “李殒。” “不杀楚淮?” 红袍文官苦笑,“杀不得,也不能杀,各中缘由不好与你解释,杀了李殒即可。” “这人是什么身份,境界多高,年纪多大,有没有靠山……” 青年男子问得很细,还问了别人的信息,这份睿智,着实不像凶恶野蛮的妖物,红袍文官一一说了。 听到是个金丹境的剑修,青年男子神色一松,摆摆手,“小事,我这就为两位真人处理。” 张嘴,吐气,喷在水府雕刻的龙形图案上,这图案便化为真实,走下一个面容狰狞的青鳞水妖。 水妖再在两人的提议下蒙上人皮,变成楚淮样子,悄无声息顺着洋流登上船。 再然后,便在房间里被九幽剑气弄死。 甚至剑气顺着联系直斩青年男子的魂魄,骇得赶忙切断联系。 “失败了。” “怎么会!” 青年男子摇头,把可以直斩魂魄的莫名剑气说了,“我这妖傀水火不侵,刀枪不坏,唯独最怕斩魂灭魄之术切断联系,这剑修倒是命好,再晚用出一刻,就能用幽冥毒水使他毒发身亡。” 红袍官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一片龙鳞。” “什么?”青年男子疑惑道。 “皇宫府库中有一片龙鳞,来源已不可考,上面龙妖之气却是盎然,水生之物一闻即血脉异化,化成龙鱼,龙龟之物……” “真人要本王做什么!” “点兵,攻船,替我们创造斩杀李殒的机会。” “不行,本王练兵不易,绝不能轻易消耗,让别的妖王知晓,必会来抢占。” 红袍文官起身,直视,“这一仗,不只有你这一位妖王,别的妖王也会听从号令,我们相互之间会定下盟约,绝不会侵犯各自领土,事成之后不止龙鳞,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此言当真?” 青年男子沉思了一会儿,又喝下一大壶酒,这才继续说道:“如果本王要求封正,可能给予?” 所谓封正,即是分给官职,神名,让皇帝正式承认为龙王,在各地建立香火庙宇,这条件不可谓不重。 盔甲猛将闻言刚想怒斥,红袍文官却一口答应,“事成之后,我会向陛下请旨!” 第两百一十三章 水景 “你真要给它请官?” 离开水府,踩踏在滚滚波涛中,盔甲猛将问道。 “呵,你信了?” 略带嘲讽的话让盔甲猛将有些恼怒,一琢磨,眼睛忽得亮起来,小声道:“你是说,事成后给它……” 做出单掌横刀,在脖子划过的动作。 红袍文官漠然,“这是陛下的意思,除去三家,绝不能还有其他知晓内情东西活着。” 盔甲猛将点头,琢磨了一会儿,又问,“我一直没搞明白,杀个人哪需要这么麻烦,他们也才四个无量。” “麻烦的不是无量,是理由,是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死在水妖手中,最是合情理。” “我等身为臣子,便是要让君父无忧无虑,直接杀是痛快了,船队那么多人不可能瞒得住,有一个人透露信息让那群疯子知道,难道在嘉峪关再拦一次?” “那要不要提前将镇海军布置好?”盔甲猛将问道。 “不用,记住了,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水妖袭击,与我等没有半点关系,镇海军只能在事后去收拾残局。” “闲话少说,还有几个地方要走,尽快在三日内办妥,好处理后续的手尾。” 话语落下,两人继续于滚滚波涛中下潜。 …… …… 房间内,李殒睁开眼睛,呼出悠长浊气。 自从前日水妖袭击后,他就一直心绪不宁,刚才行法养剑的时候还差点出了岔子。 行法养剑是最基础的修行,旨在提升剑主和配剑感应,这样的事他从小就开始做,近万次都没出过一次差错。 这次意外很不寻常。 “剑心示警。” 李殒喃喃道。 按住佩剑呆任片刻,决定暂且放下养剑,转而用得来的节气剑加上灵剑重新构筑九耀星辰。 危机在暗,他在明,这是很危险的信号,真到了生死关头,商队必然是靠不住的,甚至连同灯明子在内的四名无量也靠不住。 他们心思都放在楚淮身上,遇到危险第一时间要救的是楚淮,至于其他人,死就死罢,朋友可以再找,门人可以再招,都是可以抛弃的资源。 唯有依靠自身! 放出灵剑,开始刻画剑阵,并按照自身领悟改易,放弃攻伐杀力,全用来刻画护身星文。 论杀力,一剑一丸足够应对大部分危机,唯有对自身的保护有所不足,加强了这点,总算能安心不少。 如此,又过去一日。 这是门外忽然传来熙熙攘攘的嘈杂声,还伴随着几声惊呼,本想置之不理,谁料这声音越来越大,到后面连房间都震动,隔音封禁完全失效。 索性已经将星辰剑炼完,现在只在刻画剑符,已经有三百多张了,一张都拥有击杀阴神的实力。 “应该够了。” 收起物品,推门而出,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李殒拉住一个人问发生什么,是不是妖物又来袭船。 那人本不想搭理,但看李殒一脸不好招惹的样子也就说了两句,“水景现世了,你不看别拦住我。” 说着,快步往前,很快就消失。 水景? 也罢,去瞧一瞧。 来到船上甲板,旁边熙熙攘攘的全是人,或站或立、或坐或卧,都盯着东南上空摆出一副修行样子。 东南上空有什么? 放眼看去,只见一片腾腾水雾中,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捉对厮杀,大的那个身高千丈,赫然是一只样貌狰狞的海中巨龟,小的那个是个人族武夫,没有兵器,单靠拳头就与海中巨龟难解难分,相互没有气息透露出来,当然看不清楚境界,但就凭这幅气相,便足够引人注目。 “道友是第一次出海。” 这时,一个穿着蓝布衣裳的修士在旁边突然问道。 李殒点头,“确是第一次。” “很多人在这条航路来回跑了几十年都未曾见到水景,你第一次就见了,运气称得上极好。” 这修士是个热心肠的,要过二十枚太平钱做讲解后,很是痛快将关于水景的事说出来。 映射出来的战斗场面并不存在现在,也不是远方厮杀经过风云变化投射而来,是来自过去的烙印。 具体缘何发生没人说得清楚,他们也不想知道,知道这是一场机缘便是了。 “有些天赋高的,或者机缘近道之人观看水景,便有一定概率从中悟出厮杀斗法者的神通,所以这些人才各自盘坐,就是想从里面悟出个上古神通好增加底蕴。” “我看道友头角峥嵘,想来是天才一辈的人物,不妨也试一试悟道,真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东西,往后成就可就大了。” 李殒听了,也没说什么,看向周围各自打坐陷入沉思对外界触感不知不觉的修土,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又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也随之抬头看向天上,过去片刻,挑了挑眉,发现一个问题,水景中双方的厮杀确实很宏大,却来回就那么几招,时间太短,不太像刚才那人描述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厮杀。 船上众人陷入悟道,与此同时,船只不远处的水下,黑影在波浪之中浮现,看去,尽是样貌狰狞的丑恶水妖。 唯有领头的几位,才披了人皮,顶盔穿甲,在旌旗招展中展现出人的样子。 数去,一共六只妖王,其中两个气息浓厚,一眼看去如深渊,透露出和红袍文官等人分庭抗礼的气势。 红袍文官身边多了一个老文士,穿着一身麻布袍,腰间配着碧玉竹箫,隐约自成大家。 “碧海潮生终是幻,成兄这一手蜃幻愈发菁纯,不愧为大学士之称。” 红袍文官笑着恭维道。 成老学士轻笑,“你这人贯会说好话,就我这本领还没到家呢就被你这么捧,再进一步岂不是天下第一?” “不管怎么说,这次成兄当选首功。” “份内事情,谈不上功绩,维持幻境不能离开,老夫便在这里祝诸位一举功成。” “大善。” 红袍文官点头,又和盔甲武将说了一些话,然后才去六位大小妖王那里,“诸位妖王,可以攻伐了。” 条件都已经谈妥,盟约也已定下,得到发兵的号令,两位无量境妖王中被推举为盟主的黑面妖王往前走出一步,眸子中闪烁残忍的血光,“起兵,攻船!” 第两百一十四章 危机 船上,众多修士仍在打坐,抬头看天,真是试图从水景里看出点东西来改意人生。 却没察觉到,原本碧蓝一片的大海,突然泛起了黑潮,初时远看是一条细线,并没引起注意,等走近了,负责示警的修士才看见那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凶恶水妖。 坏了! 示警! 拿起放在身边的号角,还没吹响,一条水线就从海里窜出,从他眼眶里窜进去,顷刻间就将人化成一滩恶臭黑水。 “幻境的效果比预想中要更好,这群人竟连阵法都忘维持了,一心要体会狗屁大道。” 盔甲猛将咧嘴,跻身嘲讽。 “正常。” 红袍文官打量眼前薄的和纸一样的撼海大阵,悠悠地道,“世外仙门讲究实力为尊,弱者该死,强者自该吞噬弱者而鼎盛,没人想做弱者,都想一步一步往上爬,就如你我三家,屈居在三崖郡太久,怎可甘心?” “越是这样,越要抓住机会,他们想的是从里面悟出点东西,自身实力翻了一番,就有资格累积更多的功绩,学到更好的法门,因此这场局无人可破。” “说到底,还是世外仙门太过残酷。” 盔甲壮汉深深点头,三家经营海边,有自家商船直通万岛洲,自然知道在那边为了一点资源,是真的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杀妻杀子,杀师杀父,为了一步步往上爬。 “一群蠢货。” 听到这话,红袍文官看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到底是没说出来。 “破阵。” 一只缠绕云纹的玉簪在红袍文官手里出现,伸手一划,与阵法交织,使灵气波动不停,在玉簪滑过的地方露出一个三丈长的缺口。 “缺口已开,可尽情厮杀!” “杀!” 随着话语落下,无数水妖进入缺口,跳上船队,往正沉迷悟道而不自觉的人群杀去。 早就沉迷在自我幻境中的人哪里会容易清醒,或者说脑子清醒了,却与肉体失调,起身站起行法,往常很简单的动作现在要做到却是极难。 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妖扑来,张嘴撕咬血肉,感受利刃捅心的痛苦。 血腥不断。 好在,船上还是有人没有沉迷幻境,发现水妖登船后一边厮杀,一边向其他团队示警。 终于惊动了负责镇压商队的四名无量。 “妖孽领死!” 法兰山执事何东挟雷而至,抬手挥袖,一道道掌心雷从手中落下,幻化成电网,顷刻间就融毁大片的水妖。 再看不远处,无量女修也驾驭法器而来,她的手里提着一只花篮,每次挥动,就像提着篮子往河里舀水,经过之处水妖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最后花篮一抖,把收进篮子里的水妖蒸发出滚滚灵力,打算修补大阵。 还有灯明子与另一位无量修士也现身杀妖,弄得热浪滚滚,到处都是炽热蒸汽。 眼见手底水妖被杀,妖王们坐不住了。 海面骤然大风起! 黑面妖王现身,踩着水光靠近手持花篮的女修,几乎瞬间,就将手中三股叉刺下,叉尖刺破空气,掠起漆黑光华。 感受攻击的无量女修脸色微变,没有硬接,提起花篮往后撤去,同时伸手一抓,洒下一片花瓣。 花瓣落地,顷刻间就长成与她一模一样的人,手里也提着花篮,让人分不清真假对错。 趁着黑面妖王疑惑未分清的瞬间,女修士抬掌击出,引起气息变化,一只巨大手印赫然落下,展现出要镇压天地一切的气势! 同时,灯明子见到正主出现,哪里不知道是黑面妖王搞的鬼,当下气的三尸神暴跳,仰天怒吼,浑身升起熊熊烈焰,展现近十丈高的祝融法相,一拳轰来,妖王鳞甲上顿时烙出焦黑拳印。 黑面妖王吃痛,高声呼和,“龙九!” 话语落下,海天之间忽起龙吟,青年男子踏浪现身,掌中分水骨枪横扫,直接将祝融法相拦腰斩断。 “来战!” 喧嚣风声直接荡开,两只妖王,互为犄角,再加上四名阳神境界的小妖王做辅,以极其猛烈的姿势直冲四名无量,一时之间打得不相上下。 天上,无量争锋。 船上,人妖厮杀。 红袍文官看着这一切,满意的点点头,四个无量都被拖住,根本无暇顾及他人,正是火中取栗的好时节。 “我去找楚淮,你杀李殒。” 盔甲壮汉点头,两人分开,各自寻找目标去了。 李殒在何处? 当妖物上船的瞬间,李殒就察觉到了不对,心中那股挥散不去的烦躁预感达到了最顶峰,就知道,这是一场极为凶险的杀局。 阳神都不配插手,唯有无量才能奠定一切。 于是他将一张剑符化成形体现身斩妖,自已用掩天真诀藏了起来,果然看见盔甲壮汉在虚无处现身。 一把攥住化身脖子,捏碎。 剑符炸开,幽蓝碎芒映亮壮汉错愕的面庞。 “又是化身,到底是剑修还是老鼠?” 盔甲壮汉摇摇头,“幸好早有预料。” 这个预料,即是不分对错、不分敌我,看见人就杀。 把人都杀完,再藏能藏到哪里去? 找到你,一拳就能将你轰杀。 无量境修士抱着绝对的杀心动手杀人,除了同等境界的人,旁人根本无法阻拦。 例如发现盔甲壮汉屠船,自发过来的三名阳神,他们是仙门弟子,经历过无数实战,很强,然而连一拳都没有接下来,就被铁拳轰碎首级,击成肉酱。 元神从肉酱遁出,想告诉灯明子等人盔甲壮汉的存在,然而还没有动,就被一把攥紧,挤成一团,塞进腰间挂着的葫芦里面。 来之前红袍文官说过,杀人务必斩草除根,魂魄元神都不能留着转世,否则就有泄密风险。 就专门配备葫芦用来收纳魂魄。 眼见人越来越少,李殒眉头深深皱起,知道决不能再置身隐藏。 唯有趁着人还在的时候结阵支撑,撑到灯明子解决妖王赶来。 深吸一口气,吐出。 雷声乍起,凄厉剑光划过弧线,劈在盔甲壮汉将要挥出的拳头上,使拳头稍微偏了偏,没有将接拳的商会阳神打死。 盔甲壮汉豁然转头,看向身后青衫少年,狞笑,“找到你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 困兽 李殒面无表情,直视盔甲猛将,抖动剑锋,“又是杨惊派你来杀我?” 这是一句众所周知的废话,但现在,废话也有用处。 至少可以拖延时间,让被刚才的血腥吓破胆的修士回过神,重新燃起为活下去而战斗的理念。 盔甲秘境本来不想说什么,因为来之前就吩咐过,看见李殒什么都不要管,直接杀了把头带回去,他的任务就算落成。 然而,李殒说的话让他很不高兴。 他是门阀中人,同时也是一名执掌镇海军的武将。 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相比于另外两家典型的修士出身,一贯作为武将的他们爱国或许不一定,但向来忠君。 边军极为重要,主将向来是皇帝的心腹。 这也是他会被选为担任镇海军指挥使的原因。 君辱臣死,听到李殒直接说出陛下的名字,盔甲猛将捏动拳头,发出爆响,眼神如狼似虎,“你敢直呼陛下的名字?” “这有什么不敢。” 李殒眼神中闪过蔑视,“我在国都时问过杨惊一剑,那一剑的后来,你不会不知道。” 关于国都大朝会发生的事情,盔甲猛将在知道第一时间就砸碎能看见的所有东西,大喊着要点起兵马杀了李殒,最后还是被副将劝下才消气。 现在听了这话,愤怒再次涌上心头,“该死的东西!” 一拳砸下,落地处轰然倒塌。 李殒御剑掠在一旁,险之又险地避开,尽管如此,还是被拳风带起的余波击在身上,往后退了十几步,直到退到由十二名商会修士结成的阵法里面。 抹去嘴唇边的鲜血,李殒站直了身体,眼神冰冷。 “你以为靠着一群废物结阵,就能活下去?” 李殒,“来战便是。” “哈哈哈哈,好胆,我真有些佩服你了,既然不准备逃,便领死罢。” 下一刻,一道爆裂气息朝着他们撞来,轰在阵法表面,引起灵气狂动,阵法瞬间变得明灭,好似在海中游走的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掀翻。 好在,经过努力,终于是将阵法再次稳定。 见状,盔甲猛将轻轻咦了一声,没有再挥拳。 横掌成刀,劈下。 这一刀,没什么气息,很平淡无奇,但在接触的时候才发现盔甲猛将的真正实力。 由五名阳神,十名阴神,加上二十多个金丹构筑的阵法瞬间被破,激发的余波更是将除了李殒之外的二十多个金丹全部震死。 这么强? 活下来的人久久无言。 李殒露出一抹苦涩,两招就被破了阵法,和预想的能支撑半日很有差别。 “你看,我要杀你很轻松。”盔甲猛将咧嘴,“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不能将你弄死的太快。” 原因很简单,当时大朝会发生事情在皇帝心中一直有芥蒂,他作为臣子,没机会也就罢了,现在机会摆在眼前,自然是要弄一些能让皇帝开心起来的事。 拿出留影石放在空中刻印画面,盔甲猛将一步步走近,船舱中尽是粗犷的呼吸。 把人打成残废,打碎狗屁剑修的骄傲脊梁,让人当着面对陛下悔过,想来陛下看了会更加高兴。 一高兴,说不定这一场他就是首功,会赢得更多信任,更多的利益。 三军大将军的位置,从军之人,谁不想一坐呢? “我要一寸一寸的,将你碾成肉沫!” 说完,纵身而出,李殒瞳孔微缩,身子往左边躲避,然而拳头像是长了眼睛正好在现身的地方出现。 噗—— 一蓬飞血吐出,李殒身体重重砸在墙壁上,跌倒在地,身上尽是惨烈的刺痛。 天梁定生印接引星光,照亮,很快把伤势修复完毕。 “嗯?”盔甲猛将看得惊奇,这一拳打出去,刚好卡在量上,即是能将人打到残废瘫痪失去控制,又不至于死去的程度。 眼前少年,从砸在墙壁再站起来也就一个呼吸,除了吐出去的那口血,又是恢复如初没有完全伤势的样子。 剑修功法真这么厉害? 不对,不像是功法,像是某种宝贝。 治疗伤势,需要天梁定生印释放星光,瞒得过阴阳二神,瞒不过无量的感知。 “秘宝!?” 盔甲猛将瞬间兴奋起来,这种东西向来可遇不可求,而且自有灵智,就像河图洛书不遇到对的人根本不现世,别人想要获得,除了依靠虚无缥缈的机缘,就只剩下夺。 把东西夺过来,就是自己的了! 来,秘宝给我! 电光火石之间,重新刻画的星辰剑浮现身前,层层堆叠,在盔甲猛将讶异的眼神中,拦下一击。 该我了! 这时的李殒,就是久困笼中的猛兽,受了伤,又被蔑视,心中杀意达到最顶峰。 笼中猛兽,一旦脱困,必是决死相博! 这是剑修历经数万年从不弯曲的脊梁!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太上玄兵七杀剑诀!九幽剑气…… 疯狂压榨体内剑道金丹所有剑气,加上刻画的三百张剑符! 出剑! 种种剑气混杂秘剑,递出,瞬间剑气大作! 量变,已成质变! 露出一抹令盔甲猛将见了都隐隐心悸的锋芒,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唯有剑鸣之声铿锵作响! 带着一片冷漠的幽邃,直斩而去。 于是,方圆十里,不分境界,不分妖人,都能感受到这一剑的存在,以至于激烈的无量厮杀,都默契的停了下来,各自占据一方地方,一边调息,一边看向北方一艘大船,目光中尽是复杂。 大船上,有森森剑气从四面八方透出,笼罩住了整艘船,望之彻骨寒魂。 有人问道:“这是……剑仙出剑了?” 船上没有剑仙,甚至剑修都只有一个。 灯明子听到这句话心下大惊,有什么值得李殒用出这么厉害的一剑? 有人要偷袭? 不好,楚淮! 在要动身的瞬间,弥漫到整个船的剑气忽而收拢,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令人硬生生止住身形。 天地间罕见出现一瞬寂静,寂静过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剑啸,以及自下而上贯穿整座船,极其刺目的剑芒。 第两百一十六章 舍身剑 喧嚣剑芒贯穿天地,久久不息。 晦暗天光自缺口照入,映得面色惨白的少年多了两分凶厉。 李殒右手紧攥剑柄,任剑尖刺入木板,再将身体一部分重心靠过去,才止住难以遏制的眩晕感。 体内已空荡。 刚才那剑从发现水妖攻船开始,便一直在积蓄,到动手的时刻正累积到巅峰,再加上准备好的三百张剑符,一些临时提升境界的丹药,重重叠加能发挥出比拟阳神境剑修极致的一剑。 此剑,可伤无量。 李殒抬起头,目光直视不远处的空无一人的废墟,废墟中,有炽热心跳声滚滚如雷。 啪! 一只手从废墟生出,再是高大身体,盔甲猛将神色不复猖狂,显露出一种诡异的怜悯。 是的,怜悯。 李殒清晰读懂对方眼神中的神情。 有什么好怜悯呢? 自古以来,天才最为人敬佩,而天才之陨落,怎能不让人怜悯? 盔甲猛将嗡声,“凭这一剑,你确实有自傲的资格。” 往前两步,显露出真容,从背面看还是如初的威武雄壮,但从正面看,就能看见甲胄的肚脐处赫然碎裂,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以及不断外留的鲜血。 这是一道三寸来宽的剑伤,透过剑伤,能看到血淋淋的脏器正在蠕动。 金丹剑修的一剑,砍碎了护体宝甲,又在身上留下一道不算致命的伤口。 这无异于天方夜谭,搁在以前,盔甲猛将怎么也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可现在亲身体验,才觉得、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真是各领风骚。 难怪陛下执意要杀李殒,不结仇还好说,结了仇,对面眼下是金丹就能做到这种程度,要是往后到了阳神无量乃至于渡劫飞升,还不得把天都掀了? “幸好你是分山的人。” 盔甲猛将眼中的怜悯更深,蕴藏着一丝庆幸。 剑宗内外两套体系,虽然名义上说对分山亲如一体,实际还是有着差别。 如本宗按照李殒这种层次的传剑门人,向来都是有护道者暗中保护,平日放任厮杀磨练,遇到真正的生死危机就会用各种缘由来救,这样既磨练心性,又能有条不紊的传承,不让耗费资源培养的下一代剑仙种子浪费。 分山,没有这份照料。 都自立门庭了,招来的人是有着同样的身份,但毕竟亲疏有别。求上门来的可帮忙看着,有利益交织的也能救上一救,若非要守着那份道统传承的脊梁不放,执意独立,我们也懒得管你。 看似一体,实则两家,自己的事自己管。 在以前自然不用担心生死受辱,毕竟师父师兄们还在,可以充当护道人。 至于现在……金丹境的宗主,一切只能靠自己。 “可惜了。” 这是盔甲猛将的第三句话,说完,人已经站在三步前,很近,近到一挥手,就能把头颅打爆。 李殒没有什么表情,硬要说只有冷,冷的像个置身事外的灵魂。 无视躯体损伤,再次积蓄剑气。 感知到剑气累计,盔甲猛将摇头,实力之差如天上地下,你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该迎来的结局一步都不会少。 不过,要是对方现在跪地磕头,向陛下忏悔,倒是考虑给个痛快。 等了会儿,见人没有低头的意思,盔甲猛将便不再等了,右手成爪燃起赤红与漆黑交杂的灵气。 一爪抓下! 舍身剑! 半边身体转瞬灰暗,换来强大力量,直接劈开爪击,再次落在肚腑伤口。 剑芒到这里已经没有余力,但展露出来的气象却让盔甲猛将迟疑了瞬间,有些摸不准脉,便往后退了退。 反正是到手的鸭子,飞不了,先避他一避,剑气落在身上久久不散还是挺痛的。 正是这转身的迟疑,争取到了机会。 御剑,直冲天际! 徒留下一串虚影在天光照耀下缓缓消散。 被骗了? 你敢骗我! 盔甲猛将大怒,顾不得玩死的戏谑想法,顺着剑光追出去,要是让人真跑掉,不仅首功没了,一顿挂落必是不会少吃。 追! 两道光,前后离开,带去无尽的死气。 船舱内,最尽头的角落,伪装成他人样貌的李殒靠在一堆尸体上,默默承受体内极致痛苦,尽力消弭舍身剑的代价。 在天梁定生印会被无量察觉到的情况下,他现在等同于一个废人,连动弹给自己在尸体上换个方向都不能动。 好在,盔甲猛将到底智商有点堪忧,看见御剑离开就追上去,全然没有发现那只是由吞光剑制造的分身幻影。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厮杀继续,事情都到这个份上,罢手是不可能的,人族商队杀了上千只水妖,水妖那边也砸沉了三艘船,吃了不少人。 要结束,必定有一方彻底败亡而结束,否则无法交代。 在这期间,有两拨人进过船,一个是商会那边的人员来偷偷捡尸体上的法器、丹药等物供自己使用。 另外一拔,是个身穿朱红衣袍的文官以及楚淮。 没错,楚淮又被抓住了。 又被贴上转移五感的符箓,来搜寻李殒下落,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累积剑气恢复了些许,刚好够开启白岁小刀脱离天地。 红袍文官沉默在船舱内游走,时不时挥散灵气,将能看见的一切可疑物品全碾成粉碎,脚步很快,这艘船也随着他的行进不断倾颓。 水,漫了上来。 真不在? 红袍文官叹了口气,很想骂人,要不是那蠢货偏要搞什么讨陛下开心的留影,哪会还出岔子,直接动手捕杀,他这边也抓到了楚淮,就此离开便是。 然后坐观水妖、世外仙门的商队狗咬狗,最后帮他们同归于尽。 堪称天衣无缝的计划,就因傻子的灵机一动,弄到这样的地步。 一年之内连破三境,从筑基至金丹,气运亦是堪称不俗,不眼睁睁看着人死去,这道坎就过不去。 又找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在犹豫沉思间,外面盔甲猛将加上两只受伤的妖王已和赶过来的灯明子他们交上了手,争取最后时间。 不能再迟疑。 通过五感知道人就在这艘船上,就是藏着看不见。 既然如此,干脆就将这艘船彻底毁灭。 手持玉簪,虚空划过。 船只,即刻破碎,在轰然伟力中,化成齑粉。 与此同时,没有船只遮挡,灯明子也看见被他拿在手里的楚淮,大怒,“找死!” 第两百一十七章 不等他了 战斗,并不因个人意志而停息。 对于李殒死活,四名无量不在意,令他们感到愤怒的是楚淮又被抓住。 这下,船只的倾覆,或者弟子门人的死活都不重要,四双眼睛俱都看向红袍文官。 “放了楚淮。” 女修率先开口,声音不容置疑。 红袍文官摇头,“怕是不能如四位所愿。” 何东冷声道,“你在找死。” 灯明子大喝,“说这么多干甚,冲上去抢回来!” 这话说到另外三位的心坎里,顾不上别的了,直接飞身掠来,联手发出的气魄令人心神摇曳。 红袍文官却是不怕,将手轻轻的放在楚淮喉咙,微微用力,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微咔嚓声。 声音真的很小,在喧嚣海风中难以听闻,但灯明子他们还是在风中捕捉到了声音,便硬生生止住气息,在不远处停下。 尽管,楚淮与那狗屁皇子有关联,死了必会反噬,可万一呢? 万一这个穿着禽兽的家伙不顾一切,真就杀了楚淮,他们可怎么给收到信息的师门交代? 投鼠忌器,不外如此。 “你们是想与仙门开战?” “开战?非也非也,轻启战端的罪孽我可担不起,今日前来,只为我家主人消解忧愁而已。” “消减忧愁?就能联合水妖,杀我们这么多人?” “这句话可说错,我二人前来并无外力,所谓水妖联合,纯属巧合罢了。” 这话,谁听了都不信。 要是真的,水妖为什么只打我们不打你,而且看你们的站位,隐约自成一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联合在一起的,现在说这话无非找个借口,骗一骗天下人,装作面子上过得去。 妖王们听了没有情绪,它们不太看重虚名,实打实利益能到手就行,反正已经定好这次的战利由它们平分,隋国的人不会沾染半点。 整个船队满载,其中利益,完全消化了足够让实力扩展数倍,乃至吞并其妖王,成为近海霸主! 灯明子鼻间喷出火热气息,好几次按耐不住杀意,又硬生生止住,反复几次,弄得心情愈发烦躁。 “说,你到底要什么!” 目视已经化成一团猛火的灯明子,红袍文官笑了,“很简单,放我们离开。” “可以。” 见对面一口答应,红袍文官摇头,继续说,“是带着楚淮离开。” “不行!” 灯明子断然拒绝。 “唉,也罢,那就把人还……” 还字尚未落地,玉簪划破空气,带起一抹流光直刺女修。 刚才的战斗,三名男修都擅长斗法,唯有女修擅长阵法而斗法稍弱,是最好的突破口。 见同伴上了,盔甲猛将也不例外,抽出一杆漆黑长刀,随身而去。 兜头就是一刀斩下。 刀芒铺天盖地,声威震天! 旁边的三人想要帮助,两位妖王自是识趣的结队对上,都化成了妖修本体,又在海面占据地利,以二击三还是打的不落下风。 女修看着这漫天刀光,以及扑到面门玉簪,那能不知道他们想法。 这是以自己为突破口,能杀了最好,杀不了击伤自己获得离开的机会也是不差。 就冷笑,“真以为姑奶奶好欺负?” 抛开花篮,右手一抖,手上便出现了一方红罗帕,甫一出现,空气开始弥漫红色雾气,雾气所过,万事万物都随之凋零,腐化,最终成了粉末,随风飘散。 这方红罗帕是她师门传下来的重宝,名为红尘万家,每一根丝线都来自于红尘俗念,有爱而不得、有恨而难求、有孤苦而死……在他们最痛苦的时候抽取念头,一根一根编织,历经两百年终是制成了这件宝贝。 吹出的红尘怨,可消磨一切灵力! 于是,漫天刀芒落在身上,成了和风细雨。 玉簪还未靠近,只沾染上一点红尘怨,就损失了大半威能,发出呲呲的青烟。 红袍文官看得心惊肉跳,赶忙召回玉簪,让楚淮挡在身前,将要蔓延过来的红尘怨避停。 “这娘们棘手。” 盔甲猛将站在旁边,与神念交流。 “换个方向突破。”红袍文官回以神念,“只要能够离开,他们便不会再有机会。” 盔甲猛将沉默了一会儿,“这次失误是因我而起,大半错都在我……” “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找机会离开才是——” 说到这里,红袍文官顿了顿,像是明白什么,立刻不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盔甲猛将便将长刀一横,大喝,外露古铜色的皮肤迅速血红,一股无法忽视的恐怖威压在他身上出现。 头顶精气凝聚成赤红狼烟,扶摇直上,远在百里都能让人看见。 这是……还没打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就要透支底蕴? 众人惊愕,也来不及想更多,因为身体猛然拔高三尺,犹如入世神魔的盔甲猛将,已经提着大刀冲来。 只一刀,就劈碎红尘怨! “杀!” 又是一刀,所折射出来的锋芒让女修不得不退避,可哪怕退的及时,也被刀气余波斩在身上,身体踉踉跄跄飞出去百丈,差点就要掉落在海里。 “走!” 这下子,女修占据的西方便没有了阻拦,红袍文官当今立断,直接驾驭法光离开。 灯明子他们还想追,却被盔甲猛将一人拦下,哪怕用出最猛烈的攻势,也无法撼动。 眼睁睁看着带着楚淮的那道红光越飞越远。 一路风驰电掣,远离战场,红袍文官站在波涛中,吐出一口浊气,估算着这次的得失。 李殒在那一击下应当是活不了,可算作死去,楚淮也被抓到手里,这次谋划了两个目标都算完成了。 就是盔甲猛将那边,唉,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半刻钟内突破封锁离开。 “那憨子呢,没跟你一起走?” 持有玉箫的老学士现身开口,让红袍文官吓了一跳,看是熟悉的人又放松了下来,“他做了蠢事,自愿殿后。” “这样啊,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老学士看向在场的第三人,点了点头,“等他吗?” “等半刻钟,再不出现就按计划执行。” 海面很快陷入沉静,两人站立在波涛上,注视远方久久无言。 直到半刻钟过去,依旧没有传来脱困的讯息。 红袍文官表情肃然,“不等了,动手。” 第两百一十八章 妖丹 听到这句话,老学士收起玉箫,从左手袖子里拿出一颗散发诡异气息的珠子,捏在手里。 这颗珠子,是妖丹。 且不是一般的妖丹。 百年前妖域一位渡劫期妖王为突破境界至飞升,就离开妖域跨海来到大隋,在大隋东边闹得很不可开交,登上疆域的半日,就吃光了一个郡共计四百万的人口,并且还出言嘲讽,毁坏了自太祖时就存在的定东越碑,惹得天子震怒,下令不顾一切斩杀。 那一战,派出了三名渡劫期大能,并有十几名无量做辅助,加上当时深受其害的各地门阀,布下天罗地网的大阵,熬战两年,从东打到东南,再从东南打到南边,终于在一座无名荒山斩杀了这只大妖。 为了庆祝,也为了示威,大妖的尸体并没有取走,而是放在原地立碑作书,派渡劫期修士看守,以震慑万千妖怪。 为了这一次的布局,他们在皇帝的默许下去了那座荒山,剖开还栩栩如生的大妖尸体,取出了这颗妖丹。 水妖,妖域大妖,两者并无差别,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旁人只需知道是妖魔做出的恶事,就不会再怀疑其它。 注入灵气,老学士脸色变得有些白,妖丹则愈发鲜活,透出重重幻影,隐约可见一只狰狞巨猿正仰天长啸! 巨猿恶毒直视三人,毫不掩饰食人的欲望。 “这些畜牲都从一个模子刻出来?除去吃人血肉,就不会想别的。” 红袍文官见状打趣道。 老学生笑了,“正因有它们食人,方有我等之昌盛。” “哈哈哈,学士之言真是字字珠玑,甚是甚是!” 善恶向来对比而出,若是没有妖物的衬托,他们岂不是成了最恶之人? 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修行到这个境界,谁又没有直接或者间接吃过呢? 都是同样的货色,无非,种族差别而已。 时间流逝,在某个时刻老学士收回消耗殆尽的灵力,对着红袍文官说道,“躲远点。” “已将近百里,在这也被波及到?” “渡劫大妖的妖丹蕴藏了其一身修为,很是不凡,单单放在地上不处置,散发出来的妖气就能将千里内所有人畜尽都转化成半妖,这次全力激发,虽然有秘术规定范围,但万事小心为上。” “好。” 红袍文官从善如流,带着楚淮直接离开。 留下老学士的声音徐徐响起。 “仙贼作乱犯上,其心可诛,今日奉天子勅令:诛灭一切不臣!” 妖丹飞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天象,随着妖丹的行进而改变,原本还算晴朗的天光,肉眼可见度上一层妖异紫色,紫色中,有远古凶兽磨牙吮血! 灯明子蓦然抬头,心中警铃大作,咬着牙从嘴角蹦出四个字:“渡劫大妖!” 众人闻言也不打了,都抬头看去,包括两只妖王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红袍文官没和它们说过啊! “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让众人回头,身体破烂,几乎被烧成焦炭的盔甲猛将放声大笑,眼泪都从眼角笑出来,“都是一群蠢货,和我一样的蠢货。”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看不出来?当然是把你们全杀了,一个不留,彻底抹除干净啊!” 这句话,毛骨悚然,加上天上越来越近的妖丹虚影,更是让人察觉死亡将近。 跑! 必须跑! 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唯有活下去,才能将一切信息都告诉师门,才有回来报仇的希望。 看着他们动作,猛将撑着大刀,笑容更加猖狂,“能逃到哪里去,再有几息的时间妖丹就会砸下来,到时候整片海面上不会有任何活物存在,这里的海疆,将彻底化成死域!” “你们,不会有半点痕迹留下。” 女修见果然如此,喟然一叹,不仅逃不出去范围,甚至一切通讯手段和灵气波动都被隐藏,她刚才想发信回宗门,蓦然发现法不灵了。 滚滚妖气,强横占据一切。 一息、两息、三息……第七息。 妖丹,落地! 咚咚~ 吼! 前者,是剧烈不受控制的心跳,后者,是妖丹的怒吼。 在怒吼响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根本不是旁人能够观摩的道韵炸开,经过的地方,船只、修士、妖物、灵宝法器、甚至是海水,一切都被磨平。 海上,犹如升起第二轮旭日,照的天地大亮。 灯明子化成本体火焰,疯狂逃窜,然而不管怎么逃,哪怕已经达到速度极致,可以一日跨越十万里,都比不上妖气蔓延的速度。 先是脚,后是身体,再是头颅,尽被磨灭,在死亡瞬间,他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楚淮。 若是没有搭上楚淮,而是待宗门渡劫长老的到来,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 没有人知道,回应的只有寂静。 …… …… 冷,很冷,幽寒到极致的冷。 海水浸透衣裳,将身影裹携着沉入深邃海底。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身体失去了依托,又绑满了重物,不断往下沉降。 这时会在想,过去了多久,要多久才能到底? 这些,李殒并不知道。 他已经彻底昏厥过去,元神混沌、魂魄寂静,对外界彻底失去了感知。 不仅看不见海面,也无法抵御游走在水里的食人妖类。 好在,他还有剑。 为了抵御红袍文官湮灭船只,李殒用出了星辰剑阵,争取到了转瞬即逝的时机,在湮灭到来前率先进入海中。 作为代价,除去三口节气剑与斩邪外,连同吞光在内的其余灵剑尽数折断失去灵韵,成了一文不值的废铁。 但是,剑、也有属于自己的骨气。 哪怕死去,折断,亦有不屈的灵魂回荡,便在斩邪剑灵的操控下环绕身边,形成碎剑漩涡,绞杀一切敢但过来窥伺的水妖。 并强行掠夺水妖血气,喂给濒死的宿主,填补空虚的身体。 不知过去多久,幽深不见天日的万丈海底,已经毫无生气的身体,终是有心脏跳动。 很轻微,近于无。 第两百一十九章 吃妖 乌云在天空汇聚、翻滚,压抑出轰隆雷鸣。 阴沉晦暗的世界中,一只飞鸟划破雨幕,瞳孔倒映不断跃出海面的游鱼。 冲下去,捕食,飞上来,周而复始。 忽然,它看见了一条从未见过的‘大鱼’,对于血肉的渴求促使它发出尖锐啼叫,收拢羽翼,如离弦利箭再次俯冲而去。 宽大海景在瞳孔中不断缩小,‘大鱼’的身形则愈发清晰,风声在耳边吹过,最后倒映在瞳孔里的,唯有一道拔地而起的细芒。 这是,剑光! 李殒抬起头,闪烁电光照映惨白脸庞、与一双永不熄灭的漆黑眸子。 来。 飞剑尊从意志,将坠落在远处的飞鸟尸体带回。 扒皮拆骨,血肉吃了补益气血,羽骨则炼成材料,用来加固脚下用各种材料搭建而成的木筏。 这是从海底苏醒的第二天。 修士的争锋早已随妖丹落下彻底落幕,覆盖范围内,生灵死去,海水蒸发,然由重重海水阻拦的万丈之下依旧存在生机。 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作为存活的代价,他不得不孤身面对波澜壮阔的海洋,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风暴,以及最重要的关乎生死的存在——海中水妖扑杀。 六只水妖在近海能成王,放在远海却远远也不够看。 没人知道幽暗深邃的海底里藏着多少水府洞穴,洞穴里蛰伏多少年岁的老怪。 无量修士都不敢说能独自安稳跨海,要纠集四五个组成商队再加上宗门名称才可通行。 一名半残废的金丹,在大海里无异于风中残烛,随时都会覆灭。 刚开始,李殒也曾觉得很难过去,但想了想,这一路上众多生死危机都走过来,无量修士要杀他都没成功,区区大海,又能算得了什么。 干脆无视,专注于眼下的伤。 这是他第二次用舍身剑,相比前一次的半条手臂,这次用出半边身体作为代价才换来震惊盔甲猛将的威势。 舍身,顾名思义,就是永久抛弃身体换取杀力,向来是绝死的剑。 一般剑修用了,没了就真没了。 哪怕李殒有天梁定生印的照映,有储物戒指里存着的众多资源,能够缓慢修复伤势将失去的本源找补回来,想修复这么大面积地方也不是几天就能功成。 至少要三年。 三年时间对于修行者来说并不漫长,闭个关打个坐,眨眼就能过去,可对于少年剑修而言,每天都至关重要。 唯有一个办法,吃。 大量吞噬妖物血肉,以《吾身铸剑法》堆积,用妖物血肉的精气冲刷失去本源的身体,再在天梁定生印配合中一点点重塑本源。 好在大海不缺少水妖与血肉充沛的大鱼,足够挥霍。 坏的是很难分清楚要杀的水妖是什么境界,比如昨日刚开始建木筏弄个安身之所的时候,他看见一条长达二十多丈的海鱼在附近游走,便想上去一试,谁知这鱼竟是阳神境界。 放在以前,杀掉也就两剑,半残废的状态下则用尽全力才能打个平手。 胜负难定,只好放弃掉,转而杀一些小的水妖与天空捕食鱼虾的禽鸟来补充身体。 盘坐在骨筏上,李殒横剑于膝,看向天际不断奔腾的雷霆,每一道都恍如灭世。 少倾,收回思绪,手指从剑锋化过,分出一缕剑罡,刺入海水,挑起数尾样貌狰狞的水妖。 张口,吞噬,运转《吾身铸剑法》,血肉化成滚滚剑力冲刷,却一点波动都没响起,就像是没吃过。 “不够。” 雷声稀释话语,带来泼天大雨。 一下,就是半月。 在半月中,李殒过着枯燥的生活,遇见打得过的水妖就杀了吃肉,遇见打不过的,便避开。 期间不是没想过遇御剑去找个孤岛休息,然而剑光刚起,藏在波澜之中的巨物就越浪飞出,直扑剑光。 从这之后,便知道在大海上没有绝对的实力,就不要想着跨越沧海的事情,太显眼。 在今日,连绵半月的大雨终于停歇,是个罕见的艳阳天。 能让人眺望的视线也随之变好,便可看见在远处有一个孤零零的黑点。 那是——岛? 随骨筏越来越近,黑点也越来越大,能让人看清楚上面存在的各种植被,走兽与在树枝上搭巢结窝的飞鸟。 这种飞鸟李殒很熟悉,常常在海面上出现,脚下的骨筏大部分材料就是来自于它们。 难怪最近见到的飞鸟变多,原来找到了老巢。 提起剑,走上海岛。 大开杀戒。 在岛上栖息的都是普通走兽,没有妖物的存在,无法抵御杀机,很快就被捕杀了近千只。 李殒没有浪费,血肉都吃了,皮毛骨骼则留在原地,用来当做肥料。 然而,岛上弥漫的血腥味道终是引起了某位存在的注意,它晃了晃脑袋,海水翻涌,抖了抖身体,便是地动山摇引起万千波涛。 李殒豁然转身, 这绝不是普通的地龙翻身,没有刚上岛就翻身的巧合。 还有,刚才地动山摇时隐隐透露令人心惊的庞大生气,让李殒对脚下的海岛有了猜测。 海水,翻涌更加剧烈,在正前方忽然窜起一道通天彻底的水柱,水柱中,两颗跨越荒古,附带无尽岁月的眼眸睁开,对视的第一眼,便让李殒感到心神摇曳。 行走在海上的人都听过一个传说,除去万岛州的万千岛屿外,海上还有其它岛屿存在。 这些岛屿并不固定,也不是天生就存在,而是在某种庞大生物的背甲上日积月累堆积而成。 常有商队在这次看见附近有海岛,在海图记下,以备做迷路时的标记,然而下次来本该在原地的海岛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等再次发现已在千万里外。 这些背负岛屿四处流动的庞大存在,即是自上古时期便存在的神兽, “鳌仙……”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杀了自己,想来是抱有某种善意,李殒正了正神色,右手扣在心房施剑礼,“剑宗传人李殒,今日冒犯,请尊驾恕罪。” 第两百二十章 鳌仙 “又是剑修啊……” 声音低沉且宏大,“唔,让吾想想,上次遇到你们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五百年前” 鳌仙眨了眨眼睛,“吾常睡觉,记不太清楚了,你莫怪。” 难道生气了,许念望着莫天跃的背影嘀咕道。以前他可是有问必答的,今天居然连话都不回一句就直接关门。 金彪想的是不错,可他忘记了一点,自己这边的选手虽然在贵黔还算拿得出手,可要放眼全国,几人这点道行还远远不够。 胤头痛,苏荔在抖,她忘记跟宝宝说不能在老爷子和老太太身上印了。 在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室的一刹那,谁都没看到袁少爷看着后视镜里黄惜倾的身影,眼中闪过浓郁的阴糜、狠毒的抱怨之色。 “月亮圆可不至一夜,明天它还会一样圆圆的挂在天上!我说的对!”郁无命的脸拉了下来,再次恶狠狠的盯着老亚当。 凌天手握着破灭寰宇剑,眼睛也瞪得溜圆,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古岩见鬼枯既然有这份心意,而且这样做也没什么危害,多了一个保护手段而已。所以,古岩自然不会拒绝,随后,鬼枯略微的说了一声,然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赤荒林的深处。 “是,特意早回的,娃娃作坊出活了,特意把第一个成品带回来给您看看。”宝宝打开盒子递给了苏荔。 这个王晗明显的不认识自己,却张口把事情说的八九不离十,倒是让他惊讶了。 这位机长就是第一次轰炸时,冯帅的副机师,他虽然中规中矩跟冯帅不合拍,但是在问及对他的评价时,冯帅还是给了一个可以独立执行任务的评价,所以,他现在成为了机长。 “咦,有点意思哈……”这是那些影评人们心中的想法……电影到现在算是稍微有些看头了,至少给了他们一个吸引的理由。 几人没什么意见,都想试试自己的本领,对付僵尸会怎样,一个个的连连点头。 徐克更是高兴得不行,他执导的电影,啥时候在美国得到过那么高的票房 云朵朵托着腮,看到房间中的光线彻底明亮起来,一夜过去,她的担忧也过去。 佛主下意识皱了皱眉,胸膛间杀意更胜,不论原因是什么,秦宇都必须死。 难道他借尸还魂了不过他从这具身子得来的资料显示,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一说,那么他这是什么情况 那么就也明白了,必然有人混进了他们的团伙,下了药,这些人才抓住流沙等人的,让人感觉有些下挫。 二十亿的资金,相比往罗家上推那么个几百年,也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钱!更别提罗陌现在在娱乐圈的人气和地位。 那些被撕咬的部位,都被绷带轻轻地包扎着,看不到绷带下面的伤口是怎么样处理的。 璎珞失踪=万悠谷被踏平=天界所为≯上所述,璎珞失踪=天界所为。 龙族是标准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让他们去打打杀杀没问题,但是让他们坐镇军营,谋划江山,那就是个笑话。 可是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刚刚转头,微微侧过身子的时候,挂在她胸前的那枚月色徽章,已经落入了那名青年精灵的眼中。 第两百二十一章 黄衣少女 登船,又交过一遍钱。 先前那钱是单独给问话那人,半路搭船,便是另外的价钱。 两千太平钱,不讲价。 至于不给,就继续下海待着。 其实从七爷两人体内拥有一点魔邪本源来看,就表明他们是够资格成为备用宿体的人,否则朴知训哪会大方到即使分薄自己的力量也要加他们的肉身改造,当然远非一般教徒可比。 “看脚印看一共有六种脚印,最大的脚印应该就是它的。”张栋指了指尸骸中的一个爪子说道。 “这次应该差不多了。”克莉丝一拳将面前鬼将的头颅轰爆,冲着变异兽大军吹了一声口哨。 “裴大少爷,你知道混乱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吗”乌鸦回头暗暗笑着,卖了一个关子。 克莉丝的变异兽大军重新集结完毕,一起追逐着章飞等人的脚步而去。 就这几个字,利率没有,期限没有,可怜那些家伙一个个还兴奋的不得已,却是不知道被秦阳带的团团转。 夜叉王再抬左手,十指交替,又是千百破星剑射出。待得狄冲霄重施故计,夜叉王双手猛然交叉挥动,操纵千百紫芒化为三股,如活物般分袭狄冲霄与神光傀儡。又将空中碎石块吸入嘴里,蕴足神光后对准狄冲霄一气喷射。 不过,她可没想到头天得到地址,第二天,夏丹就眼巴巴的跑来了。 苏娅枚一看到男人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和眼神,心中一痛,语气也不禁变得酸涩起来。 几个家丁七手八脚地架好了梯子,却发现够不到上面的树杈,人就上不去。于是,拿来一根竹竿。可是,毽子落的地方被树杈挡住,就是够不着。 进门的上铺应该是留给他的,学校为学生准备了被褥、枕头,想的真是周到,穆寒旻把自己的东西从右手中指的戒指中取了出来,简单的摆在了桌子的一个空缺处,整理了一下内务,顺便又将宿舍打扫了一下。 见到自己仅存的两颗星消失后,唐逸便稳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不顾此刻裁判就在自己的身旁,他立刻运转自己的魂力,第一魂环再次闪亮,浓浓的黑暗魂力在他的手心凝聚,恶之牙挥出。 莫家城郊所在的庄园,银色的月色洒落在这片古典而又风雅的庄园之中。 主仆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徒留空无一人的后花园一片萧寂,寒风卷过地上的落叶穿过凉亭,像是有谁在默默叹息。 王鹤此刻正在用意识控制百汇穴的那一点热气,自上往下沿着初见红日功时示范过的路线推动呢,之前无论怎么推都纹丝不动的热气,此刻终于有了进展,就像是烧红的铁丝抵在冻硬的棒冰上一样,热气一点一点在往下移动。 李逍遥将前方寂静的庄园收入眼中,这庄园虽说安静得不起一丝浪,但是他知道,其中一定是有着拜懿与莫涵等人正在打算着什么。 任何一尊绝顶大能或者天君的尸体都极为恐怖,同样也珍贵无比,是炼制顶尖大能级秘宝的顶级材料。 接风宴后,洛妍与君墨宸五人,由北商太子,亲自送回驿馆休息。 王鹤一听都蒙了,怎么又是我们本家王莽派了王寻、王邑过来,这边又有两个姓王的,再加上自己这个穿越过来的,这尼玛不成了老王家的内战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一些不新鲜的事 一时间灵溪谷外被人围的密不通风,都是冲着三阶丹药而来的,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化元境,最强的已经到了化元境七重修为。 若从外看去,就会看到灵渊峡谷涯壁上,众始魔有如蚂蚁般排成长列,井然有序的向峡谷外爬去。当然也有些不擅长攀爬的始魔,则通过早已挖好的螺旋地道,向着峡谷上方奔驰而去。 自然这个房间是最安全的地方,在这里说任何事情,都不会被人听了去,秦夫人想装成一副两人还没有回家的样子,她想让沈傲凝再安心一阵,昨天晚上才闹过,这大清早起床就继续闹,任谁都承受不住。 果然平民还是平民,就算被抬成了公主,也没有骨子里的那份来源于最初血脉的桀骜,装出来的高贵,也不过是假意做作而已。 灵车四周挂着黑色和黄色的挽幛,上面装饰着白花,庄严,肃穆。 王亮注意到孙海全的床褥是干净的,卧室里一点异味都没有,脑血栓卧床的病人他也见过不少,孙海全无疑是被护理的最好最到位的一个。 沐思颜一脸的疑惑,“什么项目那就是说,你现在已经正式是龙家的人了”刚准备脱口问,什么时候改名字,但是沐思颜还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苗影也不做挣扎了,耷拉着耳朵,半眯着眼一脸不高兴地瞅着阿食,用猫掌奋力地抵挡着那越来越近的大脸。 来的这名长老听到青年的话,脸色顿时大变,灵溪谷出现地灵境强者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他们也不例外。 沐思颜完全就是他龙景腾的软肋,只要稍稍开个玩笑,就能看到龙景腾掉进醋罐子的模样。 “你又误会我了。”王师苦笑一声,指着身前的山神像:“我被这泥塑镇压在这里,想要离开,必须要将其搬走才行。 紫灼先是一愣,连忙道:“马上就好了。”她说着,又拿起刷子往大虾上刷调料。 看着他们一人一句的表态,把白耀等人给逗笑了,真没想到还有这么有意思的入化境大能者,简直就像四个老顽童。 可是老祖不飞升是因为牵挂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宗门,也算情有可原,飘渺这又是咋回事 走出姚雷的办公室,下楼回到车里,他眉头就紧锁了起来,这一趟县委之行,并未取得想要的效果,却是觉得姚雷更加难以对付了,这对他来说,真的很不舒服。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有功夫泡茶喝”母亲难以置信的盯着我和白流年。 早就得到了命令的众士兵们也没管这些冲出去的人。他们若是识相点的就赶紧跑,别回头,若是谁敢回转过来自投罗网,那就不用说了,直接抄刀子剁了就好。 只是,现在我是半点胃口都没有,心中担心着黑娃家会不会出事儿。 中央大学的附属中学是一所寄宿中学,无论是本地球星的住户还是外地球星的住户一律在校寄住,当初每个星期都会放两天假。 有了第五层和第六层的蛰龙归元诀,千叶总算对这第三式有所了解。在辩机之术的辅助下,更不可思议的是,千叶竟然连先前所领悟的阴阳印,也有了新的认识。这一次,千叶带着极大的自信,再次来到那个复杂封印的前面。 稍微发泄了一下自己的不满之后,这才从座位站起,看都不看屏幕一眼,喘着粗气离开了房间。 刘宏恍然大悟,然后欣喜若狂地道:“诶!对对对!你是君郎叔父的孩子,哎呀!你看看朕这记性,竟然连自家的弟弟都记不得了!”君郎,就是刘焉的字。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大家就要回去了,还好很顺利地送那帮学生进了火车。 蓝诺莱斯的伤已经全部恢复如初了,一眼看去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此时的蓝诺莱斯,额头上的雪花印记一直发着光,更重要的是,平时灵动的冰蓝色的大眼睛中,现再尽是冰冷。 鼻子里是火辣辣的疼,她泪眼婆娑,只用力的呼吸着。在经历过生死挣扎之后,才明白原来还可以呼吸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 就连宋如玉看到这样不设防的少年,都会产生一丝邪恶的念头,有一种想要破坏这一切的冲动。 “好,我跟你上剑坪,寻天心,若是天地大劫来临,想必也是天心出世的预兆。不管你那师傅能否化解天地劫难,这种盛事,岂能少了我顾清湄。君不闻,青丝成雪,空留黯然,只留无数梦幻。”顾清湄笑道。 这种违法生命规律的现象让莫同声惊喜不已,离忧也露出欣喜的表情。 走过去,约莫十几分钟,并肩而行却不闲聊,气氛会很诡异;若是错开了走,更显得奇怪。 王玉亮翻了白眼,摸了摸鼻息,已经没气了,马玉才感到不妥,警察如果调查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肯定算是帮凶,于红和葛魁好像也发现了什么。 离开菲律宾,离开南边,换个全新的气候和环境,也许他的心情能慢慢平复。 于海平担心刘英情绪过激一下子踩空跳下去,所以在劝说之时,一步也不敢上前。 “没错。”见大浦打算动手,十四号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在柯枉开口的时候,就已经迈腿朝着二人走去,数步过后,浑身已经燃起火焰。 红姑这么说着,朝着空气伸出手,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在陈清秋看来,她的手里依旧是什么都没有,但雪精骚动了一下,她明白……这是抓到红线了 张宝强的父亲看见邵东来了之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过来招待,跟邵东说,真是麻烦你们了。 第两百二十三章 南明 他慢慢的走过去,一样一样的捡起来,吹开上面的灰尘,脑海里不住的回想着她的脸庞。 王汉身背主旗落地,羌人大喜,嗷嗷鬼叫着冲杀而来,都要立头功。哪里想到,那面旗帜竟然拔地而起,扶摇直上,在半空里一个三百六十的高速旋转,长剑所到之处,全部是尸首分离。 一步一步,心跳也在随着距离的缩短而一下一下的加速,变成最后失去了规矩的狂跳不止。 觉灵轻笑一声,这些家伙果然都是些老狐狸,借由今日自己动手,把原因扯到自己身上,他们早已想好了应对方式,或者说有意让觉灵动手,觉灵十分厌恶这种感觉。 洛宝珠的瞳孔嗖的一下瞪大,她瞅着眼前和她平视的洛九月,此刻的平静她反而觉得内心越来越冷。 看到好友有事,总是不能放任不管,所以这样的心情,就更让人…好利用。 苏子君挑了挑眉并未接话,毕竟富的花不完,穷的不够花,界限等级都很分明的贫富差距在什么地方都存在,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物都是如此,有区别的,只是物品和衡量的标准而已。 冰,碎裂开来,风吹而散,黄龙真人的身体也恢复了常态,落了下去。 现在洛九月满脸的关切,一门心思全在萧墨尧的身体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决绝和愤怒 他使用的弓是三弓床弩上拆下来的脚蹬弓,威力巨大。三十米的距离,一箭射出,扎入墙体,使得城墙和大树之间有了绳索相连。 “哼,还敢来。”钦天双眸之中血红色涌现,血珠之上的镇魔魂丹的力量正在减弱,出现裂痕,血气因此而泄露出来。 这些话如果从赵臻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儿戏不合适宜,但是从元殊嘴里说出来反而让六皇子对这个晚辈无法计较。 没了大阵的干扰,几人又可以使用元力了,直接飞起,朝着魏家的大城飞去。 辛叶检查了一下自身,发现状态还不错,虽然瘦得皮包骨一样,但却没什么疼得难受的伤。 为期半个月的调查时间,未来地产两栋项目大厦坍塌,属于滥用建材,质量不过关。 魁梧大汉一愣,眼中闪过诧异之色,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硬抗住他一斧。他随即提起斧子想要再斩一斧。 ?看一旁的水大全,也就是差点儿就成为自个儿老丈人的人都忍不住挑起了嘴角,周光哪丢过这种人,捏了捏那肥硕的拳头,就打算往方裴南脸上招呼。不过,对上水遥,堪堪走了两步,人又停住了。 孙吉这才注意到那具尸体,身形一动,险些就要过去再把那尸体教训一顿。 王锐刚避过剑鞘,一柄寒光深深的长剑就到了胸前,他脚尖一点向后急退。 待众人都平静一些之后,纪玄继续说道:“本次举行比武大选有几个目的,其一是考校大家的修行,其二是此次比武第一,我将会收为亲传弟子,希望大家都好好表现。”说到这里,地下的众弟子们早已一片沸腾了。 对于那两个年轻甚是粗暴的举动,那些年轻人没有一个叽叽喳喳的,都是老老实实地向后闪避,给那俩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探身看了看后院,义父的药房里,灯火已经灭了,想来他已经睡下了。 无论那个男人有多么的坏,在这个世上,似乎她也只能依靠他了。 这年的雪特别多,最近便连下了三日,据说山下的澜沧江竟窄了一半,江两畔都是浮冰积雪,整座磕山早已没了轮廓,居住在山顶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唉,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医生说,她有轻微的精神抑郁症。而且,我接连让李坏死请了好些眼科专家来给她就诊。那些医生都说,她的眼睛不是因为头部受伤造成,很有可能是精神上受到了某种刺激,所以才会瞎掉。 “假如能躲,我早就躲开了,速雷不及掩耳,是不及,来不及,不是不想,你不知道吗”云朵朵倔强的扬起下巴,以前她不说,就想叫慕容澈欠她这份人情,现在说出,就是不想他在纠缠自己。 侍卫犹豫了一下,想到对方毕竟是六公主的驸马,还是向一旁闪开了身子。 打冷暮寒一出现,慕容澈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冷暮寒说完一席话,他的脸都成了锅底了。 土气打了个冷颤,终于知道太子妃张狂,是因为她有张狂的资本,而不是鲁莽无脑。 到那时面对他们的抗议,机组人员很是无奈,只是尽力安抚,说什么还需等待,因为对方是国安局的人。 这会觉得自己手脚利索了不少,便想带着这俩娃娃去好好玩耍一番,一来是自己真心喜爱这俩娃娃,二来也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之情。 当裤子褪到被蛇咬到的伤口附近时,云轩这才停止了下拉,在那白嫩的臀部上,一道显眼的蛇牙伤口正溢出两滴暗红的鲜血。 “什么事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要你好看”一别两年,玛奇这次说什么都不会让龙刺再离开。 “明天你在家等我,上午我还是得去一趟军营。将事务安排给付参谋和梁师长就回来,下午便回老宅子去。”沈毅说。 少年人迅速的坐起身来,打开油纸包看了看,一包是叉烧包,一包是虾饺,再掂了掂分量,哀叹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说完,梁伯最后看了澹台婉儿一眼,而后脚尖猛的一点地面,其身形陡然腾至密林上空,几个闪掠间便是消失不见。 第两百二十四章 三个选择 美妇传念。 “我这孩子心高气傲,请小友饶他一次,在此谢过。” 刚才那个老者的身份还不知道,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礼仪上还是要做到位才行。 我故意问了一句,其实耗子跟我说的是送五千,可我怕说了以后她说不够,还要和我弄,那就麻烦了,所以干脆你说多少钱。 轩轩听到这里,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很轻松的样子,继续穿自己的衣服。 诸怜梦之前,还真的是这样以为的,她只以为穆家可怕,穆家还有青洪会在。直到这一刻,她才开始体会到何为君家了。 所以凌清在想着这些事情的同时,双眼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司律痕和言亦的身上。 唐晟集团是唐辉的父亲唐致贤白手起家发展起来的,三十年前,他借用岳家在银行系统的势力进军房地产,因为眼光独到,运气又好,前后开发了好几处声名显赫的楼盘,赚了个盆满钵满。 又是一年过去,有一天,有一个男人来到了这里,而且,大白惊骇地发现,那个男人居然会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鬼手圣医难得的回了一句,话语中的意思两人也听明白了,明显是在变相警告他们不要利用影遁术,做一些偷窥、隐形之类为人不齿的事儿。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孟凡朗会如此这般的跟自己表白,更没想到自己收到他的表白的时候居然会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 各种气息在他体内涌起,在神龙的压力下不停的扭曲融合,形成了一种独属于他自己的气场。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走继续别!”李承乾也学着李恪说话不利索的样子。 姜河脸瞬间垮了下来,让我出钱给你租房子,却不让我一起住看来你不是公主病,你是缺心眼。 巴拓的声音变得重重叠叠,像是无数人的声音都重叠在了一起,剑尖抵在尸体的铁盔上,“为我而战,——”原本睁大眼睛死去的侍卫,缓缓站了起来,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发出嘶吼。 也许是这一次的抱怨内容终于有了变化,既有自己家的,也有别人家的。 她愣了一下,别人家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都是开开心心和和美美,只有她们家,没有钱的年关难过,最注重团圆美满的节日反而是吵架频率最高的时候。 “我得罪他们的地方还少了”刘澹不以为然,他抄着手,悠闲地走出皇陵,忽然一个转身,瞪着皇陵附近的一排石雕。 微寒的山风之中,那名骑士首领在神社檐下坐下后,他们早已将准备好的红石,打开了一道传送节点。 克尔温坐上马车,拿出奥里刚刚递过来的那份稿件,据奥里说是昨日梦里的新作 整个噩梦世界好像一瞬间活了过来,每一处,每一个缝隙,都活过来了。 果然听到了她的话后,杨钰泪水马上就落下泪来,低头有些泣不成声,也许是这些日子受得苦真的太多了,突然受到如此的关心,让她感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鉴于是初犯!处罚减半!家里的老长辈都暂时起来,执行家法。家法完了,老长辈,我亲自动手。”李顺清大吼道。 第两百二十五章 交易 不过采取这种阴损的招数,让刘云飞缴获了三、四千余匹完好无损的战马。 “最近还有做噩梦吗”唐瑄礼似乎随意地问道,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们两人也没有出去,林思彤并没有心情到外面吃饭,她必须要时时刻刻的照看林仲远,所以她安排人,将饭菜送到了这里吃。 花蕾跟暮秋巧兰说这是为了让身体更好,后来唐大夫也证实这么做确实对身体又好处,他们劝阻几回无用也就不再说了。 “是你自己想的太可怕了。”包薇薇眼中多了一丝笑意,被罗琳这么一说,包薇薇顿时觉得寝室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尖兵队正指着都昌城一言不,坚持不过数息功夫,又在低头大吐特吐起来。 宁潇手一挥,一道血红色的火焰忽然包裹了整个三足鼎,空气之中的温度瞬间升高了几十度。 唐僧本来更是胆怯,却实在过于疲乏,便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虽然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半夜时分,突然惊醒。悟空、八戒、悟净皆围上前来慰问一番,唐僧抹去额头的湿汗,便又睡去。 孟剑最喜欢傅南泽这样有规矩的,懂的尊敬长辈,不骄不躁之辈,脸上不由得涌上一抹微笑,眼里尽是赞赏之色。 身在世家之中,虽然不缺钱,而且有着一般人梦寐以求的能力,但是伴随着这些东西,反而会失去一些东西。 林成月心情转好,没有原先的唉声叹气,也没有刚才哭鼻子抹眼泪。只不过她却反交给她这方‘富贵牡丹’的绣帕。 她有心去找鸿钧道人,但是她成圣之后已经能察觉到,鸿钧道人在做一件重大的事情,关系整个洪荒天地,此刻根本分不开身。 “那么!你愿意成为我们的一份子,那么你们的族人也会与他们地精一样的待遇!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有能力,也有信心使得你们都过上正常的生活。”陈城再次说道。 入道,授液,整整持续了三天,但这种深入交流,并没有让梁浩感觉疲惫。 幸好这只‘红羽狮鸢’因为与大家的距离还比较近,所以都还没有飞得有多高的,不然,纳兰智宸的沙墙还真有可能挡不住的。 刀疤大概被我的恶相吓住,他结结巴巴的说:“那那那……那……”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竟然是那个发光的大蘑菇。 唉!当朝黄帝昏庸导致官员也全都是窝囊废,夏桀呀夏桀,你这夏朝的最后一个黄帝还能风光几天 可此时也无法可想。为了在下午的咨询中保持状态完好,洛南不得不借口午睡,找了间无人的咨询室,吞下一粒蕴气丹,打坐恢复。 但大体事件是清晰的,就是有一个成年男子突然在大街上发疯,力大无比,见人就袭击,杀死杀伤数人,最后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当场击毙。 “呼……”叶沫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手腕,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幸苦成作。 琅琊眯着眼细细打望着带着火焰的落石,怎么看都看不出黄帝这究竟是哪一招。直到一颗包裹在幽冥蓝火里的落石被屏障完全消磨过来,琅琊这才意识到为何会觉得这火异样中又十分眼熟。 高登为人比较精明,流沙没腿时第一时间往城墙边靠过去,借着城墙之力,流沙便更多更深,也不会在片刻之间没下去。 所以如非必要,他是不会随意使用蜉蝣种神寄念之术的。但秦飞炎不同,秦飞炎这人实在是值得怀疑,所以为弄清对方的目的,他需要使用蜉蝣种神寄念之术。 依谣颔首而立,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讥笑,水灵灵的眸子一闪,变得血红艳丽。 但陆少曦的实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精锐的“黑田战团”竟被他杀散!及至战斗直升机发射导弹,所有观看大屏幕的东尼武者终于忍不住叫好了,甚至有人提前为“黑田战团”为国捐躯而默哀。 周明轩解恨的抬起头,看到她的眼睛里都流出眼泪了,他才开始动手去脱她身上的衣服。 梦琪跪在地上哀嚎着“姑姑……姑姑……”眼泪水鼻涕全部都流淌了下来。 精卫驱使瞿如鸟停在了神农殿的宫门口外,天边已是灰蒙蒙的亮。她还未来及下鸟背就已经看见炎帝和祝融行色匆匆地迎了出来。精卫的心不由得咯噔一跳,难不成自己贞操不保,未婚先孕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不好意思,我光明正大地进来听课,你应该没任何权力赶我走”陆少曦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他一向是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尺,人犯我一尺,我犯人一丈的性子,柳子丰的态度恶劣,他的语气自然也冷了下来。 一路追寻着树上的痕迹,陈征穿过整个树林,痕迹就在顺林外边消失了。 只有他们擒获了公主,自己就能享受到极高的报酬,然后被他们护送到实力强大的苍狼国,从此就可以享受富贵至极的生活。 第两百二十六章 铸剑 待停止,干瘦老头眼里轻视之色少去很多,默然一会儿,才道,“你叫什么。” “李殒。” 看着三基友鼻青脸肿的模样,林枫一阵好笑,暗道自己下手还是轻了很多,以他们辅助的体质而言,应该要帮他们练练的,看来以后得找个机会,多帮他们练练了。 “疼疼疼疼疼!!!”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人又心疼又好笑,迷迷糊糊冒冒失失的提亚.悠,这样的情况已经算是日常了。 近百年来,晋阳城在唐家的经营之下倒也是有声有色,最是难得是并未有争雄者来争这一亩三分地,过往高手也是短暂停留并未滋生多少祸端,由此也令晋阳城安定非常,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班吉拉,回来休息一下!”白夜笑着将班吉拉收了回来,然后走回了自己的半场。 林枫诧异得看了蕾娜一眼,怪不得说哪里不对劲,现在他才发现无心之中蕾娜她貌似改变了很多。 “梨斗大人,但是总得有人来守护大家不是吗,这里的环境属下并不放心,而且梨斗大人万一你有事需要出门的话,所有人都睡得死死的,出了什么岔子都反应不过来。”麻美严肃的说道,英气的俏脸满是倔强。 跟随b哥来的除了杨逸和陈浩南以外还有山鸡、包皮、大天二、巢皮,不过跟着b哥进去的就只有杨逸和陈浩南。 只是,并未得到回答,蕾娜发现了林枫的异常,随后一股惊涛骇浪的气势从林枫体内爆发而出。 在詹姆士将目光投向天府天子和天府稻叶子的时候,夏侯玉春和老顽童两人也是将目光聚集在了稻叶子和天府天子的身上。 “那种程度的姆克儿到处都是!等更强的出现的时候,再收服!!”真嗣随口说道。 众人都在严阵以待,但是令他们惊奇的是,并没有看到想象中怪物的身影,所能看见的就只有一团银白色的光芒。 满满估计着墨宸会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和岚谦说着,就是墨宸不说,岚谦也是会问的。 我一路恍恍惚惚的走了回去,我妈看我双眼通红,焦急着问我什么事情,我没答她,难道告诉她我高高兴兴去看许深霖,结果却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回来吗 在用花草摆成的“秋水广场”几个大字的广场正中间,在红色横幅下,竖着几把大伞,伞下摆排着一排桌子,上面放着几个募捐箱,募捐箱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同时,挥戈和连城身上的禁止猛然一松,消失的无踪无影,而赵源脸上那种如洪荒猛兽一般的气息也顿时消失殆尽。 对于桑沐青,她以前虽然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不过今天桑沐青过来这么一闹,看着受了委屈却又说不出话来反驳桑沐青的陈秋叶,苏芊艾是不由自主地就站到陈秋叶一边。 “怎么了怎么了老公”一直是担心安梁的肖春玲一听到自己房间里传来安梁的大声吼叫,她是连忙跑回了屋里,想去看看安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第两百二十七章 计都 “这个也叫妹妹。”朱利娅对上云凤就是慢待的架子,给儿子介绍。 可即便如此,身为总大主教,他也不能地眼睁睁地看着尼古拉去玩弄信徒的生命。 车辆来往,川流不息,街道上人来人往,比起西南,倒是多了一种生气。 灵气泡在老道身上爆开,一道浓雾升起,待云雾散去,老道消失不见,只有一只瘦削的骆驼躺在黄沙上。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所置身的这片灰暗空间是怎么回事,但看起来,至少是安全的。 老僧敲起木鱼来,开始继续诵经为那些亡灵超度。此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踏进了万佛堂内,而老僧却似乎没有听到一样,木鱼声与诵经声依旧不停,可见老僧定力非常。 “哇,能被你成为高手的前辈,那一定很厉害的”闻言,陶玥瑶不由得吃惊了一下。 不过万由里的这种封印形式对比起五河士道那种单方面为他服务的方式,要更为‘互利共赢’。 李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她知道凤炎大人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所以对于精灵族的未来也不担忧了。 许平凡瞬间两只手指夹住了匕首,继而大拇指顺势一按刀柄,反手一握,架在了冷雪冰的脖子上,而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就是那十六本功法中的一门刺杀术中学来的夺匕术,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不到。 又是没有收获的一,江雪饮这一结束后,她没有选择回织锦城,而是去龙昂山。 让她很是高高兴兴将其全部收好,四周人羡慕的眼神,更让她十分骄傲。 孙浩听到电话那头兴奋地声音,自己的身体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其实不用它挡,世界树等生灵也有办法解决问题,只是球天神不知道现在的江雪饮已经受到保护。 肋骨直接断裂了三根,身体倒飞出去,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昏死了过去。 心里面憋着一口气,任谁被呼来喝去的不当人使唤,心里面也不会好受,李庄咬着牙,知道现在顾爷的孩子跑走了,一但要是找不回来,他们这房子里面的所有人,只要是参与了这件事情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步掉。 「交易所」上有一个板块叫「生活用品交易中心」,打开这个板块会有一个搜索栏。 刘天宇哪里敢让薛清送,要是被上面的人知道,刘天宇就不用混了。 不知是谁暗暗吞了一口口水,望着邢元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惊骇,就这短短片刻的功夫,后者已经晋升为灵胎榜第四十二了 “别别别,三妹妹你手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别再伤着了。”武佳氏倒是不怕孩子摔着,是怕靳水月伤口裂开。 也许,是由于藤萝花的吸引,也许,又不并不全是藤萝花的吸引。 若是找到了好的地方薄景不可能回到魔物深林消耗那么打的灵力去打开结局。 朱慡、朱棡、朱棣三人的儒学成绩不好,老朱同志也不会勉强什么。 一双美腿若隐若现,身材似乎更加热辣,顿时勾起了肖卓的心火。 罗慧玲同样变化明显,看着镜子中娇艳欲滴的自己,不禁面犯桃花。 他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好似这儿不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疾病封锁区域,而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乡下村庄。 “轰隆隆…”剧烈的抖动仿佛是有巨龙从脚下的土地钻过,而可以直接看到领地战况的沙盘内,一枚标记为炼金弹头的火力正在碧色的风幕上扩张。 “二哥,前面是悬崖,前面是悬崖,前面是悬崖…”叶苏指着前方连续大吼。 不到半十分钟后,就只剩神傲玉琼及十几个剑士护在她身前,然后被我们暴雨以及普通玩家包围得水泄不通。 “兴星,这里和其他地方不同,不可以随便乱来,你就和他们静静地呆在这里玩游戏,不要给我惹出麻烦。”葛显明看着葛兴星说道。当然,葛兴星自从昨晚遇到那事之后,尽管他不算聪明,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两人分别是汪楠和黄立,上次和他们一同被招收进来最历害的牛头并不在。这两人看自己的眼神和奇怪,说不出是出于什么情感。 银光似乎切裂了空间,一个银白色,凭空出现的空间裂缝映入我的眼帘,并马上形成一股强烈的吸力,立即把我吸了进去。 “应该是!”梅隆感慨万千,当初自己带出来的那个后辈如今的成就不可想象。短短两年时间,变化太大了。 清晨,空气中还残留着长夜留下的那份安宁和湿漉漉的感觉。太阳早早的爬上了地平线,远处一片绯红,让人心情不自觉的就好了许多,感觉生活充满了朝气,愿意迎接新一天的挑战,斗志昂扬的生活着。 对于观众来说,她们不在乎谁夺冠,她们更在乎,谁能够娱乐她们。 这一幕,尹采菊没注意到,萧月夜却看到了。他眼珠子一转,脑中灵光闪现,勾起一抹微笑。 “没事,总理刚刚去医院看了那些受伤的市民,现在已经回到房间休息了。”冯适说道。现在知道既然红日是冲着总理过来的时候,那么红日自然不会把那些普通市民放在眼里。华枫点点头,只能和他们继续守在门外。 嗜血森林的外部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估计不更深一步探测,是无法获得剩余的两样任务物品‘断了的弦’以及‘酋长的项链’的。 第两百二十八章 斗剑 中二虽说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但是他在中二事件中获得东西却是弥足珍贵的,强烈的代入感有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又过不多久,那庙中怪物安静下来,将这些白骨一根根捡起,藏在石像身后,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庙外的叶凡。 普天之下如此多的封号,李隆基别的不封,偏偏封一个寿字,若说是无意的,李瑁决计不会相信。 来到了明月派山脚下的酒楼里,陈欣儿有点慌了,毕竟正邪之间势不两立,她在怀疑着慕容傲天是否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把她交出去,准备偷偷逃走的时候,遇见了明月派的精英弟子李舒。 他们刚想呼喊,却发现连嘴巴都被冻住,彻底的动不了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下一刻,几乎造化神殿外的所有修炼者,都被冰霜所封住,不能动弹分毫。 李瑁本想着斩杀严庄,逼安思顺就范,没想到如今竟有了更好的选择。 也是因为这样,如今才有着无数想一夜成名的网红主播甚至于普通人,他们用着极端方式吸引眼球,也同样的把进入娱乐圈作为最终目的。 眼看着田乾真溃败,安禄山急在心里,安禄山麾下具装甲骑俱是重骑兵,行动颇为不便,不比轻骑来去如风,想要用具装甲骑来打支援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次的宵禁的任务陈伯宗便是交给了顺天府首任府尹殷不佞来办理,而殷不佞这头倔牛也的确是没有让陈伯宗失望。 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法师们习以为常,也没有对此产生什么不满,反正最后的报酬不会少了自己,那就可以了。 ‘大师,我是基里巴斯的吉米侯爵不知道能不能邀请您一起吃个晚餐呢’,一个贵族中年人说道。 何烨华清楚吴总不会轻易的原谅他的,是他的错,明知道是不该动的感情,可是还那样的陷下去了。是他错了,他会用自己的全部人生帮助吴氏集团,帮吴总撑下去的,不管吴总要不要他,他都不会离开吴总的。 狐狸抽出三把刀后,又在头包扎一条头巾,那双鹰眼再一次出现,眼神也开始渐渐的变红,到最后红光在他眼总一闪,整双眼完全变成了红色,加他独特的鹰眼与头巾,阿修罗形象再一次出现在世。 ‘皇儿你打算从哪里抽掉出来人,我国的军团你可以随意挑,只要是你看的上的,就调走,最后你把人员名单拿给我’。 这种震惊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换做谁都不会相信自己两天内就已经完全的扎根在七升异之力上了,更何况这两天还是睡过来的,这说出去,谁会信 安娜笑着说:“当然可以。”于是他们就手牵着手,进入了这座依然萦绕着血腥味的塔里。 赵世蛟让柳絮走在间,依然是一前一后保护着柳絮,三人的距离本就不远,不论谁从任何方向偷袭,他们都能第一时间保护好柳絮,然后将其击杀。 “这也就是那个时候网络信息还比不上现在,要不然指不定这种事都能让最上面的人知道。”王刚听了赵初一说的这些话,也是连连感叹。 我一低头一口咬住了露西的嘴唇,虽然和露西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但露西却很少让我吻她,可能因为害羞!但这次却让我得逞了,我心里暗爽。 “不知道为啥,我对八岐大蛇感到很是反感,所以你还是去死。”在凄厉的蛇鸣之中,血洒夜空,八岐大蛇那庞大的身躯缓缓坠落。 刚黑衣人这一剑可以说是化神巅峰的一剑,能挡住这一剑,说明柳星河真有硬抗化神的实力,星河宗有了希望。 “当然能吃了!鱼有许多的烤法,你们这里又没有食盐,也没有找到什么别的调料,所以就只能用辣椒来调味了!”李越看着史泰夫认真的说道。 搞定完自己的作品之后,李越一点点的向着门口挪了过去。把门锁上之后,李越终于呼了一口气。 因为,虽然李青衣已经熟悉了佛道魔各自之理,但是却不得其法,不知其门;故而也就不知道该如何领悟到重阳三修的绝妙所在。 所以当可乐说出这个数字,他的表情很平静,心中也没有过度的情绪波动。 宫阳说完,再不管目光怪异的云涅三人,当先朝着山麓之上掠去。 “呵呵!没有什么只是想起曾经犯过的一些错误!有些难过!”刘闯对着李越苦笑了一声说道。 陈玉儿顿时内心里极为感动,一片无以言喻的温暖在身体里流淌。 “你不吃饭!老盯着我干什么了!”蕾娜不可气人的拿着面前的饭开始吃起来。看见李越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刚恢复的脸色又变成了粉红色。 第两百二十九章 继续来战 两剑杀两人。 一位金丹,一位阴神,就这么死了,连还手求生都做不到。 饶是见过血腥,看过同门在眼前死去,这样残酷到极致的场景,首屈山剑修仍不太适应。 觉得虚幻。 加上自身的能量积累早已经完满,赵明诚就可以一鼓作气晋升化灵境。 视频的右上角还有一个深绿色的人形框架,在这人形框架边缘动态变动着一些数字。 旁边的那些人也反应过来,也都连声附和,问墨无缺姓甚名谁,师从何处。 刘海缓缓从林荣身后走出。每踏出一步,林虎的眉头就深皱了一下。 卢俊击打着假人不断发出“噼啪”“砰”等电击和撞击声,连续击打了十来拳之后,卢俊停住了攻击假人的举动。 那手舞双剑,一剑将两个敌人洞穿,另一剑将另外一个对手头颅斩掉一半的人,在临死之前眼中布满疯狂的张嘴朝着最后一个对手的喉咙咬下。 卖儿看了看庄子,又扭头看了看黑衣师兄和两个灰衣护法士,很不好意思地脱了鞋,爬到床铺上,盘腿坐下。 这平日里看似微不足道的贡献经验值,一旦累积下来,省去了旁人百年的苦修。 “这里坚持不了太久,我们从后门撤退。”旅店估计马上要坍塌,道士需要带着大家撤退。先逃跑,而后在作计划。 这个说法直接就引发了中原内部矛盾,桑海洲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唐喜儿和温如玉也把目光搁在叶欢身上,二人没想到叶欢竟是这破阵的关键。 事实上,那块陶瓷刀片,只是季忆在平常训练之余,自己打磨的。她早就知道,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风、云对望了一下,凌云稍稍点头后跳下马来,凌风则接过缰绳回府去了。 长空星宇心念疾动,十八经疾运,齐冲向心头,护住心脉,这才抵住如雨的重锤。 人无信不立,这是长空星宇立世处人的铁律,一时的犹豫,不代表永世的逃避,纵有千般险,万般死,这条路还是要走,遇了老庄,应了老庄,此生纵死亦无悔了。 “大人,咱们辛苦那么多年,真的没有一点功劳吗”许多继续哭着哀求。 李恩慧并不介意李杰对她的怨念,只是不时的抬头看太阳,她在计算太阳下沉的速度。不过还好,在太阳完全隐匿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废墟。 张仁心中无比的失落,他自己本来就不怎么会讲话,想说服“心如铁石”的赵云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能暗暗的叹气。 江云知道,黄衣她每开放一层梦境,每在梦境中出现一次,每和江云交流一句,对她是有损耗的,所以也不在意她总是吝啬的躲着。 回来的时候交付了阿布委托购买的东西,丫头安安静静的在房间里自己折腾去了。 最终,家族高层只能先派出沈家精锐力量,坐镇各地分店,暂时稳住局面。 朱朱走后,南宫宸便兀自坐在落地窗前陷入了一种沉长的思绪中。 金色长河,击穿九天穹庐直落而来,澎湃的河水洗刷过处,连空间都沾染上沧桑的气息。 南宫宸真的已经答应过老夫人,等她的孩子一出生就另娶她人了吗他真的答应了吗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第两百三十章 飞剑割头 杀人。 从来不是轻易的事情。 有的人像羊,随手可杀,有的人则是狼,稍有不注意就会被咬得头破血流。 大胡子剑修,就是这匹凶狠野狼。 老太爷喉头“咕噜咕噜”一阵响,油尽灯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吸血公爵】坠落到地面上,被juds事先隐藏而埋在地面的束缚陷阱,被触了,倒地状态下的【吸血公爵】就连起身的机会也没有,整个身体被地下突然窜出的藤条给束缚住。 灵力化形可不是以灵力显化那般简单,灵力化形,是将纯粹的灵力凝聚得浓郁到某种程度,仿佛实质化一般,每一种形状,都蕴涵着无穷的力量。 月初记起自己第一天回来去溪边家里的时候好像是没有看到徐娇的。 木野对这样的环境更熟悉一些,所以一下子就进了厨房,并且发现了半陶缸大米和一些面粉和腌菜之类的东西。 “别哭了,节哀顺变,你要注意身体,越是在这个时候,你越是要保持镇定,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等着你去处理呢。”王旭东从苏婉琪包里拿过纸巾出来递给了苏婉琪让苏婉琪擦拭眼泪。 听着没有生命危险月初就放心了,温尚本身就是个傻子,再痴傻还能痴傻到哪里去 一想到,城里等待他的事情,陈海凡恨不得马上就到了城里。兵权,还有最重要的权利,他,任何都想要。西疆,他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能够有任何人动摇他的地位。 陆时遇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指尖微颤银色的灰烬簌簌的掉在干净的地板上。 呵,宝昕心底冷笑,江云接身边的人她认识,只是不知道名字,还真想看看这个瑞宝是个什么嘴脸。 但,却忘记了主子性子好那也是他们头顶上的主子,抓着他们的生死大权,是不允许任何人越界的。 本来我是想让自己忘掉过去的事情的,可在大学的日子里,在没有闫旭的日子里,我依然可以记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才知道想念他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摆脱不去。 可是,周围的这些人一顿的嘲讽,瞬间就把史弘扬心里的火给挑了起来。 “请前辈稍等,晚辈这就释放杀气”,张扬说完,闭上了眼睛,慢慢酝酿。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什么,猛地一转眼,正对上大鹦鹉一抹嘲讽不屑的眼神。 生活总在跟我们开这样那样的玩笑,最后却要我们自己去收拾那一塌糊涂。 而且司云晴关系看着和叶凰十分不一般,那通过叶凰和司云晴,也许能从南仁那里探听到那位神秘药剂师的消息。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鞭子上的血就是教训他们流下的”张扬诧异。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大份的粥……”微微说着,继续笑得一脸轻松。 因为这一次,三爷几乎被这道空间能量卷到了司曼身上,紧接着两人一起突然又被晃进了另一个幽暗的分洞中。 一见这情形,虚若谷就失望了,这秘境入口的禁制,顶多能够稍微阻挡一下返液境高阶修士,禁制尚且如此,里面可想而知。 铁铮虽然已经不弱,可是他若独自面对比自己也不遑多让的大力神君,生死,那就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第两百三十一章 青萍之末 叶狂轰碎了一道劫雷,可是却被几道劫雷击中,顷刻之间他就遭受到重创,身躯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天空中掉下来。 潇湘冬儿微笑着打了一个响指,啪的一声,大家面前的那只泥偶也打了一个响指。 大家大声说笑,互不让菜,气氛热烈而融洽。坐在靠近上菜处的人,在每道菜端上来时,都会把菜盘挪到桌子的中央,方便在坐的人夹菜。 “你这是本尊还是分身”青枫突然问道,他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观察着林飞羽,但是到现在,依然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林飞羽手中的灵剑,转为了一片黑色,身上的气势,变得更加的凌厉了起来,那是直欲刺破苍穹,破开一切桎梏的不屈和桀骜。 终于,林川的目光看到了空间的尽头,在那里,一个巨大的血池涌动着血腥的浪花,在这池子的周围,堆积这无数的尸体,各种各样的尸体,法阵的灵气被汇聚的到这些尸体身上,而后化作滚滚血流,汇入血池之中。 甚至一般灵器都无法与他的体魄相比。一双肉掌,此时却宛若金玉。 是一个及其奢华的地方,从外观上看,宛若宫殿一般,高矮不一的建筑,金碧辉煌,让人觉得眼前一片豪华。 这些木箱子上都有封印,这是魔主留下的,很神秘,之前他在见到真魔之主的时候就尝试去破解上面的封印,可是却无功而返。 此刻的血影,浑身上下,全部都是血红的血迹,肌肤每一处,都被雷电剑气所斩破,不过仗着自身剑器之上拥有一道远古铭纹,施展出了结界之力,因此才在雷电剑气下,得意活下来。 耳畔风声呼啸,身体极速坠落,朱洪伸手抓住那玩意儿,收入怀里,眼前云雾蒸腾,这崖下宛若仙山洞府,不知多深。 希望,不要给我整出什么让我翻新的事情,不然,我不介意再多杀一些人。 折腾了一整天,夜幕降临,几人赶紧往回赶,再迟了这山里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木木瞬间将她包裹成木茧,顺着龙卷风盘旋而上,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边界的顶部。 “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交了东西,饶你们一条狗命,否则,就别怪老夫不爱幼了。”琉璃的师父率先开了口,其余三人也站在他身后,表示无声支持。 安然这段话说完之后,办公室里其他的编辑全都在愣愣一秒钟之后立马跟着欢呼鼓掌起来,看样子平日里也是被甲方折腾的够呛。 洛曦然松了松手,蹦蹦跳跳地自己朝镜子走去,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上,脸上不由地出现几分懊恼的神色。 张云飞想了想,既然人家不愿意来,对这里的价格又不是十分的满意,何必勉强呢 这是一个老旧的大院,甚至院门上的锁都布满了灰尘,一看就很久没有人来过,更不可能有人住过。 普通帮众还不知晓此事,但巨鲸帮的一些高层尽管没证据,但也大概能猜到是孟桑杀了龚正,杀死一个只会炼丹,手无缚鸡之力的炼丹师的确是轻轻松松,不会出现意外。 “说什么呢,本来就是为了给你出名用的,bg什么的还不是你说了算。”陈猛重重的拍了一下褚鸿的肩膀,嘿嘿笑道。 这就跟古代的从龙之功一样儿,稍微有点眼力劲的,不说什么一步登天,起码也要有荣华富贵但是刘海中呢,就跟用完的厕纸一样儿,被李主任直接撇了。 越往下走,沈应星越是心惊,她用手电筒照明,眼前的道路仿佛看不到头一样,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云景深像根柱子一样站着,听不见别人说话。程风心里一紧,拉着医生解释一番。 以万血锻体,炼绝世神功,这秦皇不死功的速成效果,远远超出了秦宇的预料。 最终,经过上次一起对付蜘蛛怪人杰克,霜月佐助和霜月一护,兄弟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 仅是一方药方就能被战兄夸赞的药师,她果然如战兄所说,有两下子。 如果这儿子老老实实交出权力,秦守可以让他安安稳稳当一辈子富家翁。 咳咳,当我在游戏里面的晋级赛视频记录中找到雪衣所打的三个视频之时,我终于相信了雪衣的实力了。 后土,巫族祖巫,后土皇祗大帝,管辖南赡部洲,为巫族和人族大帝。 话说,天煞最近似乎救活了许多人,他的丹道和医术与楚天泽一模一样,可却比楚天泽有更多的精力去钻研,似乎他特别热衷于此事。 云天上人的两个鬼脸,闻言神色由怨毒变为悲哀,被仇敌杀了,死后还成全了人家,他辛苦凝练出的神魂与神魄,最后却为仇敌做了嫁衣,世间还有比这可悲的事情吗 待袁术去下路带兵线后,三路的兵线便都到了地方的高地塔下。敌方这个时候完全就没有人能外出打钱,而且这种关键时刻,他们也不会有人傻乎乎的往外面跑。 第两百三十二章 海那边的真相 李殒回以剑礼,轻声道,“与诸位同道见礼。” 颜天佑的第三箭没中,让卢多祚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不过他还是不敢大意,毕竟,对于八十步,他也没有绝对十足的把握。 在不知不觉间,魂七已经被寒风雪等人排到了头号敌人的位置,而且是特等级的。 齐柔坐在靳柳儿身旁,只是低头喝茶,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笑。 “没事没事,就是被撞了一下,刚才有点疼,现在好了。”倪叶心说。 一想起自己前两次进去,受尽了苦楚,他却是什么都忘记了,心里头隐隐作痛。 两人都是来自振武国,当年相处也颇为投缘,现在见了也是故人相见,其中有着不少话,叶秋则是笑了笑。 太皇太后是真的着急了,那水滚烫,花卿颜定是伤得不轻!她想扒了花卿颜的衣袖好好看一看,可这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实在是不妥。 “她是因为生振庭,难产出血过多死去的,孩子一出生,她就撒手西去了。”霍连城回忆里,眼底满满忧伤。 “那如果不久之后遇上的话,我倒要好好看看大哥是如何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的。”欧阳尅风轻笑了一声,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继续朝前走去。 顾公安也在这里住了两三天,把整个村里摸了一遍的,他就离开了贺家村。 “你昏睡了这么久,给你找医生也说你的一切正常,但你就是不醒就给你输营养液了。”叶玄天指指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最夸张的是,沈路发现自己居然能够随意的控制血液流动的速度。 可这老喇嘛没动,而是看向下首一位年轻喇嘛,对方起身双手合十拜了下,纵身跃下。 陈进气的想骂人,可对这种超级富二代还真没辙,眼珠转动计上心头。 “诗韵姐。”这时,被徐佐言抛下的楚亦欣也走过来,微笑的跟徐诗韵打招呼,同样也朝叶凯成打了声招呼。 但就在动手之前,他将法力锁定沈路的瞬间,这股法力探查到了屋顶上,真正沈路的存在。也正是这个波动,屋顶上的沈路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虽然随时随地都会招惹到烂桃花,但真心喜欢的,就不会改变的。”叶凯成这点倒是毫不避讳的回应,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看着徐佐言。 一众神经病深以为然地点头,都说马林树有勇有谋,实乃难得一见的人中之龙。 张姐看着顿下脚步的顾平生,又看了看赵芙荷那张漂亮的脸蛋,微笑起来,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不吃腥的猫。 “你说我这把剑上有封印”秦明咽了口唾沫怔怔的看着龙鳞剑。 而在一些企业老总,一些国家领导人眼中,却是看到了商机,看到了威胁。 这么看来,刚才蓝蝎部落首领放出去的那只猫头鹰,根本就是个信号。 “我现在的实力还是太低了,现在有这么多修炼资源,先好好利用起来,等实力提高一点再说,接下来说不定会有重大事情发生。”凌俊逸想道。 第两百三十三章 消息 薄灵子面露满意,这性格比门派中的混球好得多。 当下就问,离开南明岛准备去何处。 月璃用手拍着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怎么刚才沉迷进去了呢不行慕容月璃你要冷静冷静冷静至上。 天生心头猛的一震,心想柳依依是如何知道自己四个不是太阴天的人呢难道还是因为身上没有魔性 面对此情此景,出岫终于落泪了。但此时此刻,她却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又在哭些什么。也许该说的、该做的,都已凝结在了这沉默的眼泪里。 就连逆苍天,神族等人也冷不住的吃惊的登大了双眸,死死的盯着我的玄龟看。 看的连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更别说老张他们,一个个都石化的跟个二愣子似的。 可是就在她想要挣脱秦越温暖的怀抱的瞬间,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天生不由得深深的看了蓝戟一眼,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不过他向来不是那种把心情摆在脸上的人,所以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无法猜出他心中所想。 他依旧漫无目的的寻找着,只顺着这一个声音这一个线索。像一个,负了伤又脱离队伍的狼一样,迷茫,慌张的在偌大的丛林里乱撞,乱跑。 吕香儿知道吕洪的那个愿望,也明白因这次突如其来的病,给他带来的压力。像考试这样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压力过大,反而会发挥不出原来的水平。想着自己要为吕洪做些什么,吕香儿晃晃自己的头,突然看到了厨房。 而之前,他身躯的异变,正是因为这一种诡异的气息造成的。而之所以来到虫王宫之后,这种异变停止了。则是因为,虫王宫之中,似乎有诡异的力量压制着这气息的诡变。 甚至有些仙人在受到极其严重的伤势时,都会选择长久的休眠龟息来恢复,更何况人乎,沉睡中恢复乃是每一个生命个体最基本的本能。 这时候才深切的明白,原来白银燕府的风格,也自有其独到之处。 姜楚认为遇上阵道克星,利眼之下神色一变,那是要违约的前兆,安子立感不妙,然双手待阵动弹不得。 令狐啸在一旁看着,也不由的有几分羡慕。燕师弟现在的威势好生的大,仅仅只是报出了一个名字,就让魔教诸人如此惧怕。 这般惊人的力道之下,只消抽中绿漪一击,便足以当场将她打得粉身碎骨。 开门迎客,房子嵊眼观六路眼听八方,晃身进得宽敞密室,随性模样跟到自己家一样。 面前的人一个个测试,只是这测试的内容却是让王辰有些哭笑不得,就是打石头,能在石头上留下印迹者就可以进入五行宗,就那么简单。 “你……”寒璐傻眼,多少人为了半神复活丹丢了性命,他倒好,竟如此贬低这丹价值。 “现在是中午,而且还有阳光,这白雾竟然也没驱散……”花蝶看眼太阳,再看这雾山,蹙眉。 他的余光瞥到了自己的坐骑,鲜血迅猛龙前爪着地,后爪掀起,却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 第两百三十四章 远游 价格不重要,内容是想要的就可以。 看过名录,分别是:南海一处小秘境现世、泰来城有魔修持空间秘宝屠城、散修大能风僮子炼制空间大神通…… 就这完全没有关联。 继续往下看,在价值两万的两张看到较为符合的消息。 “非常感觉大家来参加此次的会议。”钱乐山微微鞠躬,表示对这些人类士兵的敬意。 此时对于着突然出现的老头儿,和这两个中年男人我虽是一头雾水,不过我明白对于他们是不能心慈手软的。 贺流萤正记着在机场找航班信息呢,结果就感觉自己的肩头被拍了一下。 “会不会……等着等着,老夫的脑袋忽然间就消失了”高俅担心的道。 笑谈之中,三人都开动了起来,对于陈飞来说,美味佳肴,再配上沐云裳和林婉儿这两位美人,这一顿饭还真是秀色可餐。 说实话,看到这些东西,冯刚忽然就有些理解当初安娜为什么不当中队长了,没错,太不自由,事情也太多太麻烦了。 中年男人看到秦川和清澹的时候一愣,他没想过会是一个年轻人和自己对抗,这么一个年轻的人。 可在这个时候就见到后面有脚步声跟了进来,陈飞才坐下,穆婷那火辣的扭着腰到了他的近前。 入目之处皆是玫瑰花,四周还漂浮着一些缀着丝带的粉色气球。甚至天空中还落下一些玫瑰花瓣。 这一下导致的就是复赛淘汰赛刚开始,第一个上台的人就挑战秦川。 奴隶的成本是廉价的,基本上就一口价,但一个年轻的健康奴隶,能够为主人工作十年以上,十年以上的劳动至少能获得十倍以上的利润,是故奴隶贸易也开始繁荣起来。 研究会继续的,一次成功仍不等于次次成功,军机从试飞到列装都要经年呢,何况是这门技术。就连各研究中心的建造工作都还在持续,爱丽丝自然没理由催促太多,让一切自然发展便是。 与此同时,下面时玉也确实露出了破绽。刀法她还是不能灵活的运用,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起来,只能按照一贯的套路来。 杨勇安排现金的比例非常微妙,首先就是把60亿美元现金分成四个部分,这部分超过20亿美元的储备。 只余北宫红珠说的那句恨,其实如果真的恨的话,不会这样说出来。 现在最为麻烦的是沃森对这些人的信息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光从一个献祭法阵上判断出对方是什么实力的组织是不可能的,毕竟只要是邪恶教派,内部都会有这种献祭法阵,后面也大多有某种魔物作为他们的支撑。 成熟了以后才明白曾经的我多么幼稚,真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当然,还需要朝廷的部队从旁配合,否则玄德无能为力!”刘备补充道。 走入办公室,拨通跨洋长途电话,不多时后,爱丽丝便如期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他没有动,黑洞自动扩大,漆黑色的大裂缝再次出现,并且比原先还要庞大,足有数万里宽。 侯爵赶紧向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飞了过去,等到侯爵来到这边的时候,看到地上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洞,声音就是从洞下传出来的。 正堂之上沉默良久,韩炜手中按剑,怒视卢植。而卢植丝毫没有畏惧,与他四目相对。 第两百三十五章 剑侠 寒风吹过,雨线漫天,到处都是湿润雾气。 便是在这湿润雾气中,有道门扉忽得乍现,便看见有一个身穿青衫的人影落地。 “这就是余庆大岛” 放眼看去,山色在朦胧烟雨中翠绿,恍惚带来熟悉的触觉。 这种情绪直接化为了物质‘轰炸’,隶属于巨蟒族的村落都得到了丰厚的物质与过冬的粮食,甚至在何羽他们临走的时候,他还特意留了一大批粮食在他们的粮仓里。 “不用了,如果停下来说不定会有危险,我们还是趁着这天气大好的时候进行继续航行。”海无崖这时尽管有些疲惫也是可以坚持的。 “真是便宜他们了,他们主动挑事儿,我们还要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吴杰悄悄嘟哝了两句,但是也没敢当面质疑李天养的决定。 轻度烧毁的传送阵已经不能使用了,而且传送阵的阵法位列明显被人动过手脚了。 没能捞着攻打天津卫先登任务就算了,没想到连攻城的尾汤都不留给自己,到了吴杰一道命令,把自己发配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呆就是好几日,却是让孔有德心里很是憋屈。 子云上前检查还剩下的没烧完的骨头时,发现除了没烧完的骨头,居然还有几块黑色的东西在一起,随即拿起来检查一番。 太子大婚,这可是三百年来大旗神庭第一件大事,也是第一件事。此事自然需要诏告天下。 那个导师说完这句话之后,场外的观众席上不免出现了一丝丝的骚动,本来很安静的场地也变得杂乱了起来。 偏僻的巷口深处,三个长衫华服少年正对着脚下趴着的少年拳打脚踢,下手极重!似乎真的要活活打死这少年。 秦水雁的身手是从耿林身上学来的军拳,其中不乏械斗技法,带尖的短钢管便直接被她当作匕首用了。 之前残忍虐尸的一幕,现在全部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历历在目。 “呼”天地之中风起云涌,接天云卷的威势虽然越发厚重,可是却几乎滞留在一方天地之中,再没有了追上地仙青年的希望。 这是我们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目的就是要把这个店铺有阳珠的事情给宣扬出去。我相信,只要黄洁雯跟她身边人不是聋子,就肯定可以知道阳珠的消息,到时候,他们八成要找上门来。 李乃新所发的剑气终究是由体内的真气所化,而他的真气自然也是由灵气所化,被这些残魂灵体的当做食物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于是,李乃新当即结出结界困住这股巨浪。 杜锋不是唐云,他可没有满脸抹不开的肉。自己拼死拼活的干了,总要去争取自己应得的荣誉。 可惜,它的愤怒,它的控诉终究还是没有人理会。这一道酝酿已久的攻击轰隆隆的炸响,直接就朝它打落了下来。巨大的能量似乎连空间都要撕扯开了一般,让我感觉到一阵心悸。 蓝月儿从怀中取出了一只腕表,佩戴在手腕上,腕表表面吹出了强烈的气流,把天上冲刷下来的雨水全都吹开了,大雨倾盆,却没有一滴沾到她的身上。 看看,这两年,他和陈韶拍摄的电视剧,哪一部的收视率低于百分之二十的 第两百三十六章 溪边的青年 细雨如烟,漫过重重山崖。 溪涧贴着崖角蜿蜒,有游鱼跃起。 青鲤顶着雨珠破开水面,在雨幕里绽开转瞬即逝的晶亮弧线。 忽而,一只沾满血垢的手从杂草里探出,攥住青鲤,收回。 咀嚼声在雨水里低吟,久久未停。 对方脚下,是整一个被踏碎的广场地面,地上新增了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痕,还有碎石一直在掉落到裂缝之中,这一脚的威力,实在是恐怖。 不消半刻钟,一阵阵呻吟声,痛苦的呻吟声,就从那些黑衣人身上传了出来,刺破了苍穹。此时,怒火中烧的龙腾,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大宗师巅峰高手或者是宗师高手能够抵挡的,甚至是一直杀过去,连一合之敌都没有。 洪真盈说道,自己暂时没有出手,而是纵观全局,准备帮助任何一方有困难的。 洪真盈感觉到杀气,也是一慌,毕竟现在如果她被夹击,魔元大量损耗的情况下,还真是相当不妙。 “这样……”剑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帮你修理一个帅气的发型和酷炫的胡须,怎么样”剑泉这可是大冒险,因为在很古的年代,须发是不能随便剪的。 不一会,陈城就看到世界树的下方,出现了一个光幕,显示出了这第三层争夺世界树树叶和果实的规则。 “你以为创个空间就可以了吗笑话!”朱雀也发现了这蹊跷在这空间内,于是它翅膀再次生风,比上次更加强烈,更加肆虐。 但是,她就不相信其她姐妹也一样,总有办法将这人给撵出去,结果,她又错了。 “好,我不说了,但是请告诉我,为什么离开我?”男人的态度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对于他来说,他心心念念无非就是要找到她,他要问她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他,他们明明是那么地相爱,他不明白。 不,不对,这雄霸是在套路我,咦,为什么我要说套路这应该是想要蒙骗于我,然后想让我饶他一条狗命。休想,你是骗不了我的。还有,不能让他这么下去了,说的够多了。 他这里只是一家喜欢雕刻和修复的店铺,不是谁想要扬名立万的踩脚石。 “慢着,你们不能走!”刀哥手臂扬起的同时,几个青年便哗啦着围上前来,将萧子宁和翟进包围起来。 这是一份拥有八十多年历史的老报社,销量还算不错,每天能卖个二十万份左右,上下波动不大。 “李楠你什么意思!长得漂亮就了不起了么我说我中单和他o,你看不起我”姚几何一听李楠的话中带话,十分的不爽,于是就直接硬气的回了一句。 伴随柳风话音的落下,四周的植物绿莹莹的光芒大作,一股生命气息的风暴便是席卷开来。 做人还能这样之前是你非要拿这个破怀表来挑衅,现在输了赔个礼道个歉就行,何必这样执着呢 不管是清明、还是日向一族的族长、亦或者是由她负责照顾的日向雏田以及其余认识她的人,都没见过她的笑容。 感受到此时参天巨树散发而出异常浓郁的生命气息,恐怕没有一人会认为此树就在几息之前如同死去一般。 夜晚,天上的星星有点亮,林河坐在自家门前的椅子上,看着夜空。 第两百三十七章 入魔 山野朦胧,覆盖无边剑芒。 利刃斩过,尸首化为齑粉,余风声雨声愈演愈烈。 仿佛天意也看不下去这场杀戮,要降大雨冲刷一切。 寒光裹挟剑气自空中突出! 上斩颈领,下决肝肺,剑刃斩过,所向披靡而一往无前! 那人大惊,张嘴吐气,直吐出一片的火海,意图将剑光燃烧殆尽,可非但没有奏效,反而更加助长凶气。 衬托着样貌普通的青年,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每动一步,都有无数冤魂哀嚎。 嗤! 剑刃穿过火海,扎入心脏,左手也没空闲,张开一把拧住脑袋,猛地往下一捏,红的白的就化成浆水,往地下一撒。 舔了舔手,青年笑了,很温和,而在从二十几人锐减到七八个的修行者看来,这笑容无疑是天底下最恐怖的事物,每动一下,都感觉死期将至。 有人开口,“不能再逃,这魔头厉害,御剑速度也快,大家扪心自问,论御空速度,谁比得过剑修?” 剑修之快,是大家公认最没有意外的第一,哪怕专门修行的五行遁术在同同境界也比不上。 刚才不信,纯粹是不相信只靠魔剑的筑基修士转了剑道就能达到同样速度,可事实摆在眼前又让不得不接受。 逃了将近千里,还是逃不掉! 并且在路途中人还被对方捉单杀了大半! 再落单,必定只有一个死字。 “替我争取时间!”其中一名红袍阳神咬牙道,“我请师父出手!” 闻言众人顿感希望,这名红袍阳神不甚厉害,出身的也是小门派,但门中确有一尊无量修士在宗门坐镇,虽然寿元将近,闭了死关,不能轻易动手,却仍可以后辈身体借力镇压。 “好!道兄尽管施为,我们替你拖住这魔头!” 浩然四溢,灵光大起,金木水火变化不停,漫天的法器在修行者的驱使下,以犄角之势护住红袍阳神,并不断轰击持剑青年。 却,只是徒劳。 剑已饮血,当力伐四方,阻拦者,皆死! 长达百丈的剑罡落下,搅动灵气,紧随其后的是一口吞噬所有光芒的赤红铁剑,铁剑拖着青年,肆意杀戮,一击斩开阵势,将相邻两人劈成重伤。 随后,如虎入羊群,带狭长拖尾,横贯东西,自这头杀到那头,再从那头杀到这头,每一次动剑,必定都有肢头落地。 “还有多久!撑不住了……” “快了!” 红袍阳神双手里奉着一枚玉符,随着体内灵气灌注,徐徐亮起,不知过了多久,玉符终有回应,那是一句苍老、腐朽,已油尽灯枯的言语。 “何事扰吾清修。” “师爷!还请出手助力,这魔头凶狠,已经连杀了十几人,弟子不是对手啊!” 说着把玉符一转,将青年厮杀的相貌印进去,玉符那边静了静,再说话时,带了一些惊恐与不解。 “虺月?”这是惊恐,哪怕过去无数岁月,剑魔的凶名依然不会让人忘记。 “不对,怎的这般弱小?” 这是不解。 在玉符那边的老祖看来,将自己完全铸成一口剑的虺月最是利害,万法不侵,杀了又能在分剑上复活,从而继续找你麻烦,一旦遭染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现在,是这把剑没错,却未曾想到会弱小到这种地步,和当时见的完全是天壤之别,莫非受了重伤? 机会难得,况且门下弟子不能不管,就道,“好,放开心神!” 红袍阳神点头,放松心神,由玉符那边的师爷掌控身体。 闭眼,又睁眼,红袍阳神看向青年,伸手点出。 无数规则在指间汇聚,将那根手指染的蔚蓝,似海中漩涡,疯狂吞噬一切。 察觉到危机,青年豁然停剑,那道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出剑!杀他!无人可阻拦你!” 青年木讷点头,手腕一抖,炸出点点剑花,纵身前提直行而至。 风云咆哮,一道剑气龙卷随他行进迅速扩散,最后已经连天经地,群山不能阻隔,站在百里外都能看见。 这种一往无前的喧嚣气势,愈发坚定,到了靠近时,已经和那红袍阳神点出的规则不相上下。 谁会赢? 残存的众人降落在地,都屏住呼吸,紧张等待着结果分出。 红袍赢了,便不用死,还能去拿美妇人答应的承诺。 红袍死了,也不用多说,今天绝对是活不了的,洗洗脖子等死就行。 就在众人目视中,两者相撞。 初始无声,但后面,气势瞬间喧哗,剑势如狱、杀人绝命! 熊熊的赤色烈火在剑上燃烧,爆燃,混杂在龙卷风中,更添三分威慑,让红袍阳神脑海里那个存在大惊。 本源损耗到这种地步,还能硬扛无量杀招!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殊不知,刚一开始就用出来,那没说的,青年必死,虺月也会被镇压斩灭,残存的神魂在分剑上复活,彻底化成魔剑。 偏偏这是压箱底的手段,之前又让杀了那么多人,用来吸取血肉精华,虽然青年的身体承受不住这般大的存量,一时爆发却无问题。 给我,灭! 咔嚓! 手指上缠绕的规则破损,进而是整条手臂被剑气龙卷绞成碎屑,再是红袍阳神,甚至还顺联系直斩冥冥中闭关的老家伙,让其吐出一口精血,直接让本就仅存不多的寿命损失十年,骇得老东西当场切断意识,不敢再放一句屁话。 最大的威胁没了,接下来便是收尾。 众人面如死灰,有的人甚至在绝望中自断心脉,选择一了百了。 唯有铁冠道人咬着牙,疯狂往嘴里塞丹药,激发种种秘术,燃烧精血,往土里遁去。 不能死,我绝不能死! 见此,赤红剑芒随动,落在土里,炸出百丈深坑,但终究还是没有留下人来。 算了,逃不掉,先把眼前这些人吃了,再去找那个怕死鬼。 长剑托着青年前进,剑起剑落,这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们便都死去,身体被吸收,脑袋则被串在一起,用左手提了,继续追杀而去。 第两百三十八章 南边来的人 “咳咳咳——”铁冠道人坠落在地,靠在一棵梧桐树下,面如金纸,哆嗦往嘴里塞入丹药,贴上符箓,意图获得再战之力。 但,从肩膀一直裂到下丹田的伤势却未有愈合痕迹,红色剑气与黑色魔气交织的杀孽在里面纠缠,更是将裂口逐渐扩大,深入肌理。 看着在雨中走近的身影,不由面露绝望,以及难以追求的悔恨。 不该来的,不该利欲熏心听妖妇的话,不该因为手底下被杀了几个人就愤怒…… “修行五百载,还是看不过迷藏!” 随青年身影走近,就能看见他左手上提着的一连串毛发打结的死人头,正瞪着枯槁的眼睛,往这边看来。 如同在说,我们都死了,你怎么不死? “剑仙,我要做剑仙……” “我是剑仙!” 在喧嚣的天地中,这两句话被铁冠道人清晰捕捉到,蓦然抬头,眼里迸发出惊喜。 生机。 这是生机! 要是能唤醒对方的清醒意识,将身体从剑的掌控下抢回来,将有很大机会活命。 同时也让他想清楚一些事,青年的实力有时会忽强忽弱,现在一看,原来那时候还没完全被剑掌控,属于剑的灵与青年的肉在抗争,相互制衡,就迸发不了多少实力。 眼下,赫然到最关键时刻,能说出这些话,证明肉体中属于自己的神智还存在一点,等话都不会说,所有情感都失去,完全成为木纳,便是彻底被凶剑占据,再无回首。 运转灵气,含在舌尖,喷出,是惊蛰炸雷。 “孽障,还不回头!” 青年脚步顿停,红纹遍布的脸上,突兀出现一点活泛气息,定定看着铁冠道人。 见奏效了,铁冠道人继续舌绽惊雷,以大智慧降服心魔的方式出言。 “看看都做了什么!堕入杀道,沉无边孽海,这都是因为你手中那把剑,那不是仙剑,是凶剑!” 声音高昂,震耳发溃,“现在弃剑,仍能回转仙道,重享无量寿福!” “弃剑!” 青年喃喃,陷入挣扎。 虺月嗡吟,“杀他,杀了他,你就是剑仙!” “你难道不想找回师门转世,难道不想和他们团圆?弃了剑,你就只是筑基期的废物,能做到什么?” “看看现在,阳神在你面前都是随手可杀的猪狗,往后还能杀无量,杀渡劫,杀仙人!” “你我一体,得无上剑道,杀个天翻地覆啊啊啊!” 声音已近癫狂,刚回复一点神智的青年觉得很对,对,决不能弃剑,不然找回师姐也没有力量守护。 出剑! “呼——” 贯穿铁冠,彻底合一。 沉默过后,便是癫狂笑声在雨中回荡。 在笑声接近高昂时,突得戛然而止,青年脖子往后拧,眼珠转了转,看向那一大片梧桐树林。 树林很密,栖息的鸟儿早因厮杀而远离了,除了水与落叶,什么都不该存在。 嘭! 剑气斩过,将树林一截而断,也将藏在暗处的陌生存在逼迫出来。 涟漪荡起,随后是一串感慨,“不愧为虺月剑魔,受了重伤,本源消耗殆尽,还能杀人如宰鸡,真是……一口好剑。” 青年不语,目光幽深。 来人笑了笑,往前走,就可看垂落的广袖拂过兰草,惊起的水珠悬在半空凝成剔透琉璃。 待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位身着雾绡裁成的宽袍的儒雅公子,衣摆银线绣的流云纹在雨气里泛着冷月似的光。 “他不配做你的剑主。” 儒雅公子认真道,“该由我来握剑!” 青年开口,吐出不同的另一道声音,“你?” “不配。” 对,不配。 儒雅公子听了,很认真的询问,“剑道之极致,为强者胜弱者,此乃天定之理,我比他强,就该是我。” 这话,到有几分道理。 青年懒得废话,好不容易养出一俱资质尚可的身体,已经融合完毕,只要再修行个几百年,就能重新将神魂养到完璧,不再受心魔之苦,怎能轻易转换。 “来死。” 儒雅公子微微摇头,又道,“既不愿意选我,那也无妨,略过此事即可。我来寻你只为了帮你,没有别的意思。” 杀意缓了缓,老剑士的话继续吐出,“帮我?就你?” 这不是嘲讽,而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老剑士本就因神魂不断丧失到了入魔边缘,后面宝华山一战是给女子剑仙封印,延缓了进程,可在面对烛龙时又更近了几步,现在的短暂清醒不是因为已经控制完全,而是杀人吸取的神魂在帮压制心魔,想继续压制,就继续杀,得杀至少百年。 那时候肯定是凶名漫天飞,到处都是仇家,儒雅公子是无量插手也得被弄死。 谁知,儒雅公子笑了笑,“我非我。” “有屁就放!” “在那边。” 儒雅公子指向南方。 南方有什么,是岛,是海,但渡了海,又是什么地方? 东升洲,大隋,以及杨氏。 “我姓杨,你可以叫我杨允,算算身份,是当今大隋皇帝的五世祖。” 这话,很不寻常。 除了大隋皇帝不能以修行长生外,别的皇族子弟可照常修行,虽都是皇族,都姓杨,但彼此间也有三六九等。 最简单的划分方法,看名字。 如今皇帝杨惊、皇子杨涌等人,带着单字的即是正统大宗。 带有双字的如杨伯贤等,则是旁支。 别看都是无量,身份却天差地别,杨允的单字表明,此人在过往至少有继承皇帝位置的权利,是真正的皇族前辈,能影响作为后辈的皇帝。 在此刻说出的话,可代表皇帝作为承诺。 杨允认真道,“入我大隋,可为剑尊,享无边富贵,压制心魔更是一件小事。” “剑尊?” 话语中带些疑惑,这名号向来只有剑宗能传给门人,而且非地位尊贵、劳苦功高者不可得,近与八大剑主平起平坐,是剑仙一生追寻的好名号。 现在,你说给就给,怎么,想要取代剑宗? “更多事情现在无法细谈,待你入隋即可全知……” 儒雅公子还想说,却被凄厉剑芒打断。 “就你一个不死活的狗东西,也敢对老子指手画脚,当吾剑不利乎?” “来领死!” 第两百三十九章 同归 随着青年开口,赤红剑芒电射而出,宛如血海。 这一剑,乃用无数血肉精华酝酿,可斩杀无量。 之前在旁观,总觉得如雾里看花,水中看月,不是很真切,现在亲身面对,才知道杀力之恐怖。 “真是,不俗。” 杨允微抬眼帘,轻轻点头,这般厉害的剑不该归剑宗掌管,该由杨氏来驱使。 天下都是他们的,那么生长在天地之间的剑修,也该天生受他们使用。 胆敢反抗,畏惧天意,便让尔等知道何为天怒! 于是探出手,一抖,握住了一把缠绕金龙的铁尺,自上而下,像教书先生打学生那样打出去,就可看见铁尺上的金龙骤然飞出,形成实质,一口便将剑气吞下,再一甩尾,即将青年给击飞出去。 “何必反抗,你改变不得既定现实。” 杨允悠悠出言,并不在意再次陷入癫狂的青年。 这件事在他看来已经注定,过程或许曲折,结果却不会变:他会带着老剑士回归大隋,彻底还原剑修修行体系,再加上从山野中募集的散落剑修,开辟属于皇家的剑传,往后再也不用受剑宗的顽固东西辖制。 甚至,往后还能反制剑宗,使两者合一。 再想大点,驱使剑修去和仙盟决战,他们坐收渔翁之利,让大隋的龙旗插满四洲…… 多么美妙。 想到这里,不由感叹世事奇妙,本来在计划中并没有老剑士这一环,他也可以一直在暗中培养忠于大隋的剑修,直到他们成就无量,回归大隋。 这注定是漫长的时间,毕竟入了剑道,越走心智越坚定,到了无量完全就脱胎换骨不认他们,甚至还有反制的情况出现。 然而,老剑士的出现赫然打破僵局。 受了伤,战力十不存一,又神志混乱,带回去只消让西方释教的那几个秃驴以灌顶秘术改变神志,便能完整获得。 很难不让人动心。 在得知的第一刻,他就追在青年身边,眼下,剑与人完整融合,不用担心反噬,便是最好的时刻。 青年再次发难,脚尖踏地,锋芒剑气不在外露,而是尽数附着于剑身上,暗沉沉的,似择人欲噬的猛兽,要撕碎杨允。 就你,也敢轻言剑尊? 剑气喧嚣,铁尺再动,展现出恐怖的气息,双方在空中对冲,金龙张嘴摆尾,然这一招用了第二次却没起作用,直被剑芒贯穿,崩解成虚无灵气。 两人,距离只剩一丈。 在这个距离,能看见青年眼中暴虐杀意,能看见与剑柄长在一起的手臂正扬起,如无意外,刺向的会是丹田。 “镇!” 铁尺下压,雷声响起,霸道无匹的意志跨越万里横压而至,将青年整个人定在原地,不得寸进一步。 “这是民意与国运的结合,可镇压压一切敌,昔年妖族渡劫大妖跨海而来,端得厉害,仍被此术压的抬不起头,任我等宰割。” 杨允轻声,“莫说你受伤,无伤亦是难以反抗,一人之力,能胜得过天下万民乎?” 青年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杨允便解开嘴部的封印,正想听到服从的话语,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一口唾沫,不偏不倚落在衣袖上,鲜红的颜色很显眼。 这红色,是那些被吃的血肉残留。 带有灵气,喷上去很难洗的干净。 杨允皱眉,铁尺往下再压,就将原先等高的青年活生生压低三寸。 不够。 再压。 直到到腰部,才停手。 张张嘴,有些话想说,但念及青年还陷入执拗,听不进去半点,便干脆不说。 转而从袖中拿出一只印有山纹袋子,在里面灌输灵气。 这只袋子很不一般,上面印有的山纹更是大名鼎鼎的“五岳真形图”中的“泰山真形”,为泰山山神赠予,收纳入袋中的人似泰山压顶,非主动释放不然难以挣脱。 为了收取老剑士,杨允特意回转大隋,从宝库中取出了这件宝贝。 袋子压下,笼罩,渐渐吞没人影。 一切尘埃落定? 不,极致困境中,有剑! 杨允从镇定自若,到惊讶,再到不解——那把剑竟抛弃肉体,重新自由,在尘埃落定前掠出,直斩过来! 开什么玩笑! 铁尺竖起,相击,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但无法阻止抛弃一切舍身的老剑士。 没错,谁说做了剑就不能用舍身剑! 至少在刚才,魏什就是能够舍弃的身体,一用出便极致升华! 一道无比可怖的威压乍现,将铁尺压的嘎吱响,连同在天上黛青色的雨幕随之变色,变得血红无比。 使千里之内的人抬头,就能看见这骇人景色! 杨允汗毛倒竖,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心中暗骂,这老货居然没完全疯狂,还有神智用舍身剑! 局势,变得颠倒。 绝不能让对方碰到,否则必死! 做下决定,杨允双手掐诀,灵气疯狂宣泄,将血脉中属于杨氏皇族天生自带的气运完全激发,使自身开始异化。 瞳孔变成暗金,连带皮肤浮现鳞甲,呼吸间不再细弱,而是龙吼! 给我,下去! 剑势遭受巨力,不减,仍一寸寸的靠近,直至突破皮肤,穿透躯体,钉入丹田! 死!! 剑气在体内爆发,席卷经脉,炸开无数血花,杨允身体不再动作,将要转化成龙瞳的眼睛飞速消退,最终,跌撞倒在地上。 道消身死。 异变未就此停止,或是天意或是别的缘故,在死去后,杨允重新站了起来,但并没动作,也不存在生机,就似立在路边的稻草人,灰暗瞳孔里充斥死寂。 风吹过尸体,忽有赤红弥漫,从十里到百里,覆盖附近山峰,所经过的地方,百草衰折,树木枯败,但凡存活的生灵尽被灭杀。 有修士察觉到异动前来查看,然才刚进入笼罩的范围,就身体一僵,栽在原地化成干尸,连神魂都在瞬间消散。 剩余的人去查看干尸伤痕,发现干尸身上密布着许多细小的剑伤! 一名法师仰头看天,手中星盘不断转动,最终指向死门。 “坏了,此地被转化成魔地杀场了!” 第两百四十章 金殿议事 溪边的杀戮很快传到有心人耳中。 死人,不稀奇。 死个无量,也不稀奇。 令人感到奇怪的却是,无量死去的异相通常是天边划过一道彩虹,或者地上生出奇异的花,下一场秋雨,很多都是吉祥的征兆。 将从天地得来的灵气重新返哺天地。 似一鲸陨落,万物生长, 不该是将周围山色污染,转成凶地。 如果只是普通的凶地,也就罢了,派个无量过去即可收尸镇压,还可借用凶气炼术,增长底蕴。 但最令人感到费解的是,这凶地宛若有灵,并不局限于一地一寸,而会不断的往外蔓延,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一个活物能够留存。 并且死在凶地的活物越多,扩散速度就越快,从发现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半月,连闭关打个盹的功夫都没到,便从原先的百里扩散到六百里。 让余庆大岛上的真正主事者不得不重开议堂,吹响法螺,商量解决之法。 便在余庆最中心的平顶山上,封闭百年的金殿在今日大开,映射浓郁金光,远照千里。 使人看一眼便知道是岛上各大道脉的道主、法主、山主等人,在开殿议事。 每一次开启议事,在不久后就会颁布影响深远的法旨,自金殿建立以来,这样的事情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与另一座被修行宗门占据的大岛博杀,死了很多人,最后双方都承受不了负担,不了了之。 第二次,是大岛原本的占据宗门没落,众人商量瓜分利益。 第三次,是宣布举岛加入补天山道统,获得外门源流的名头。 这是第四次。 金殿,既然以金为名,便是通体由黄金铸造,目光所及,一切都是金灿灿的,连同守在金殿门口的手捧宝华余树的小道童被金光照射,也似天上神人。 顺着中门直入,复行百步,再穿过两仪门、新增的补天门,便能到达金殿的最中心——登仙台。 并不是说走上台中就能登仙,而是唯有‘仙人’才能登上此台,拥有掌控万物生死的资格。 台上,共有四位所谓的‘仙人’,以五行方位对坐在蒲团上,彼此并不分出高低。 分别为:邱山道、行山道、来云道三道道主,以及专门招收女性弟子的落花宗掌门。 行山率先开口,“凶地扩散事关全地,再不处理恐生事端,都议一议罢。” 邱山抬眼,他刚从闭关中醒来,还未了解事情全貌就被召集过来,便发问,“到底如何情况,仔细说来,我等也好就事论事。” 行山手指在空中一划,大量云气凝聚成镜面,将凶地一切展现,缓缓说道,“凶地因无量陨落而诞生,初时只有百里,后延至六百里,我去时本想封印凶地,免得扩散为祸,却未想到难以镇压,只能将其暂时限制。” 又一划,地面出现几具干枯尸体,以众人的眼界自然能看见尸体上密布的剑痕,以及被吞噬殆尽的灵蕴。 “这是死在凶地的尸体,有两种伤势,一是剑伤、二是夺灵……” 话没说完,行山道主皱眉打断,“死在里面的是一名剑修?” “是,也不是。” 邱山道主显然做足了准备,毕竟一些小事向来不被他们关注,就又展现出道道光景,场景不一、死的人不一,核心人物却从未改变。 魏什,以及和右手生长在一起的剑。 “这口剑,我相信大家都不会陌生。” “虺月?近三百年没现世,还以为它陨落道散了,没想到还活着!” 来云府主听明白了,“就是说凶地是因为虺月杀了无量而诞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对啊,莫说是无量,渡劫大能那些剑修也杀了几十个,怎得他们就正常反哺天地,偏偏到这里就生出异常来? 几人目光看向行山道主,行山道主察觉疑惑,一叹,“这无量并不是在我等万岛洲得道,而是南边东升洲杨家的皇亲国戚,名叫杨允,在过往岁月更是一度登上太子之位,最后若不是弃位修道将位置传给了幼弟,南边的历史便要改易了。” “道兄,你莫不是在蒙骗我等?” 久未开言的落花宗主发问,面容犹带不信。 行山念动,云镜变幻不停,最后在赤红的最中心映出模糊人影,依稀可见相貌。 “我找大隋那边的人问过,确实无错。” 那么,凶地的诞生便可以解释。 杨氏自登坛祭天开创国度,即是天下公认的天子,有天意、民意、国运种种道韵加身,极其殊胜。 但,通常而言这种殊胜只会在天子以及他当代的血脉中流传,死去,即会被新皇继承,继续流转。 杨允是五世祖,血脉对了,可距离当代皇帝已有好远,身上的运早就该流失殆尽,成为那些旁系一样的普通皇系,怎会还流传在身上以至于变成凶地? 这话,没人能够解答。 “不论怎么讲,事已发生,探究缘由也无用,唯有解决一道可走,我留下的封印压不得太久,等它突破,恐怕整座大岛都会化成凶地。” “真有这么恐怖?” “难道忘了当年堕魔沙州?也是没处理好,让数座大岛沦陷,至今无人敢入。” 提及堕魔岛,众人脸色纷变,算是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件事会重开金殿,真要等地方全部转化了,他们可就成了丧家之犬,想要重新立足,除了彻底依附大宗门,便只有抢人抢地。 “怎么做?” “取出,扔离自无人荒地。” 意向一致,必要讨论怎么去取出这具尸体,这时有人提议,“既然有一部分是剑气,不如请剑修来参与?” “另外,咱们不是已经都入了补天山传承,论身份也是外门执事,现在有难,自该请他们出来帮衬,否则每年那么多的供奉不是白交?” 这倒是妙招,听到其余人连连点头,是啊,牵扯的人越多事情便会变得越顺利,至少不能全让他们来承担。 最后,行山道主拍板,“就以此计行事。” “善。” 之后,凶地的讯息开始迅速传播,令许多人都投下目光。 第两百四十一章 周天锁灵 凶地。 煞气在凶地边缘凝成赤红翻涌,邱山道主等人屏息望着中央闭目推演的白袍老者。 老者指尖山河盘转动,盘面“天杀“卦象突然崩出裂纹。 “大凶。“ 老者抚须长叹,震得众人心神俱颤。 这句话,让围在最旁边的邱山道主等人身体一抖,老者是补天山派来的援手,专攻阵法地势,他们希望可全寄托在上面。 “前辈,难道连您也想不出办法!” “难。”老者轻抚胡须,徐徐道来,“唯今之计,要么集合众人之力封印,等待多年后凶地熟成破印而出,要么便是让人取出,流放至无人荒岛。” 提及此言,邱山道主嘴角露出苦笑,他们也想趁早摆脱麻烦,但凶地内部的凶险实在太过超乎预料。 召集众人前来助力前曾去试过,四尊无量,顶着剑气进去十里已临近极限,往后的路途每多进去一点,遭受的剑气便会成数倍乃至数十倍增加,到了十五里,护体法器就被砍废,身上也开始出现伤口。 这也罢了。 更令人感到畏惧的是,自打伤口出现,他们多年修行累计出来的修为也会随着伤口扩大不断流失,在三个呼吸内已经流走了将近百一! 须知道,无量已是与道合真,浑身上下铸的和铁桶一般,只要不想,就没人能抢走修为。 但,凶地做到了! 而且,他们行走的距离还远远没有达到中心! 等等,既然是剑气,不如让剑修去试试? 邱山道主看向东边六人,那是闻讯赶来的剑修,领头者是一名新晋的无量剑修,手中正缺一口好剑,便在听到消息的时候赶来看看。 走上前去,拱手,“洛道兄,里面剑气密布,我等实在没办法破除,还请道兄进去一会。” 名叫洛秋林的剑修睁开眼睛,睨视来者,道了一句,“凭什么。” 老子是来取剑的没错,但你个杂修有什么资格驱使老子,就凭一句道兄的吉祥话? 没门。 邱山道主对剑修打过不少交道,对脾性算是熟知,知道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就说:“里面的东西尽归道兄所有……” “你这不是废话?”洛秋林挠了挠下巴,拿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人,“我进去了,取出东西,当然就是我的,你还想强抢?” “当吾剑不利乎?” 一言不合,动辄就要杀人,真是一群杀星。 心里暗骂,面皮愈发和顺,邱山道主继续道,“再加五十万钱,一块赤煞金母,与十瓶疗伤丹药如何?” “少了。” 洛秋林指着身后的弟子,“他们怎么说,我派向来同气连枝,只出一人分量,有点过不去?” 看着最高境界不过阴神,最低是通玄的五名剑修,邱山道主沉默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捏了又捏,最终还是松开,“再加两块与赤煞金母等同的灵材,还有二十万钱,不能再多了!” 知道到底线榨不出更多,洛秋林痛快点头,让先付一半才动身。 没办法,照做。 收了东西,洛秋林心情大好,吩咐五名弟子不要乱走惹麻烦,然后就在众人目光中,跨过界限走入凶地。 十丈外众人只见他身影如水纹扭曲,转瞬被万千剑气吞没。凶地深处传来金铁交鸣,地面震颤如巨龙翻身。 这一入,便是小半个时辰,凶地里面也没再传出声响,就在焦急等待中,却看见洛秋林捂着被砍掉大半的脖子,骂骂咧咧的走出来。 “彼其娘之,虺月你个老东西,就会坑人,你要是还活着老子非找你斗剑,把你砍成两节不可!” 骂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然后扶正脑袋,用剑气缝了,揪住邱山道主的衣领,满脸不爽地道,“快了账!” 旁边的来云府主开口,“尸体没取出来,先前的一半已足够酬劳。” “你们想赖账?”洛秋林扬起配剑,“仔细想想,别拿命开玩笑。天底下还没有人能赖我的账。” 杀意凛然的话加上蓄势待发的剑气,令人无法忽视,剑修的道理就这么简单。 你找我办事,不管有没有办成,说好多少钱就一定要给,找理由不给一律视为挑衅,别怪老子召集同门杀你全家,再去你家中自取。 那时候可由不得你们挣扎。 “给!” 收了钱,收敛杀气,又恢复成先前那种恬淡样子,洛秋林清了清嗓子,给大家讲述起里面的凶险。 “虺月己与那具尸体合真了,现在是两人在抢夺身体的主导,谁赢了,就能夺取对方所有,渡了生死劫重新成人。” “生死劫?” “值得大惊小怪?不管是剑占据人,还是人握住剑,掠夺对方补完自身,重新成人是应有的道理。” “对了,还有一件事当于你们说的分明,尸体里不只有他们,还有个充满恶念的新东西,且这东西也在身体里占据不少分量,要是它得了道……” 一切都在不言中。 充满恶念,不用说便知道是外魔,这是修行者最恐惧的东西,侵入就会改易神志,使‘我非我’,转瞬从正道堕入魔道。 要是让恶念功成占据身体,岂不是说会有一名巅峰期的无量剑魔出世! 再加上万法不染和国运镇压,渡劫恐怕都不能敌! 必须压制! 但怎么压制却是个问题,这时补天山老者开口,“老夫有个想法。” “前辈请讲。” “既是恶念,将其拔出即可。” 补天山老者广袖翻卷,三十六枚灵钉自袖中鱼贯而出,悬空组成阵图:“老夫有一门阵法,唤作小周天锁灵域。此阵可镇压煞气,再布三重玄渊锁灵链,即可在短时间内暂时压制凶地,不过最终还需要剑修进去取念“ 洛秋林闻言剑眉倒竖:“老匹夫,敢不敢再说一句?“ 老者摇头:“洛道友想差了,进入之人境界越低越不会扰动阵法, “洛道友的徒弟们,倒是合适。“ …… …… 赤红矿石垒砌的矿洞外,李殒甩去剑尖血珠。 这是他踏足余庆大岛的第十四日,期间一边追寻踪迹,一边杀人,倒也没太闲着。 以至在邱山道治理的地方,都知道有一名叫李殒的少年剑侠在做耽误人的恶事。 想解决又无法奈何。 不管去多少人,什么境界,都跟宰鸡一样宰杀,到最后只得勉强将手下劳工当成人对待。 对此,李殒还算满意,至于走后能维持多久,便不是现在的他能考虑的事情。 他没有忘记来余庆是寻找老剑士的,既然知道方位,不管如何都该去瞧一瞧。 想到这里,将挂在旗杆上惨叫的监工一剑劈死,便在劳工的欢呼中御剑,往凶地而去。 第两百四十二章 寻仇还是寻死 御剑向东五千里,共计半个昼夜。 天光将明,李殒在附近一座地势较高的山头落剑。 山头上还别的人存在,也是剑修,看李殒走出挑了挑眉,做自然熟的姿态上前,“朋友,你也是来取宝的?” 取宝? 见李殒疑惑,这剑修指向凶地,“余庆金殿发了赏格,若能取出念头无恙回返,即可领钱百万、上好宝剑两口、死在里头的无量法器也归拿人所有。” 之后,又仔细说了关于凶地的一切,包括洛秋林受伤之后的强买强卖。 讲到这里,剑修羡慕得直拍大腿,然后道,“大丈夫当如是!” 李殒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蹙眉看向被小周天阵盘封印的赤红地方。 直觉得世事多变。 本来只需找到老剑士,确认安慰就行,现在竟演变成这种样子,直接转化凶地,弄得太过引人注目。 不过,要是设身处地想一想,将它换作老剑士,同等情况下也会作出相同选择。 “取念……” 李殒低声喃喃。 旁边剑修见李殒没回话,也不生气,又自顾自的说出一大段话,最后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进去里面,还请兄弟多照料! 李殒看他,“你也是金丹。” 这剑修摇头,“次丹罢了,比不得兄弟你,刚才那御剑手段我可看得清楚,剑意纯正、气息宏大,绝不是同我这般的野修能比,还有这把剑” 手指指向挂在腰间的斩邪,“杀气萦绕,灵韵十足到不能直视,怕是都快养出剑灵了。” 烂船还有三千钉呢,分山再怎么落魄,在靠基础残诀修行的山野眼里,还是能一眼看出差别。 李殒默然。 那剑修看到天边又有几道剑光飞来也不再纠缠,讲了自己名字后便调转方向。 “小弟叫史烟,在里面遇见了记得照料我啊!” 能屈能伸,脸皮极厚,是个有意思的人。 收回目光往山下走,站在远处看总是看不真切,还是得靠近了琢磨。 来到附近,还没仔细查看,一张青色法贴忽然攻向身后,在靠近时爆发成一只青焰大手,轰隆拍下! 感知到杀机,李殒神色不变,微微侧头看向大手,手指虚划斩出剑罡风暴,顿时搅碎青焰,更带着余威掠向不远处的一名道士。 道士身体微微颤抖,就是惊愕与恐惧,前者是完全没想到李殒能在极短时间内反应又随手破去杀招,后者是直面这一击的身体完全不能控制的自发反应。 要死…… “嗯?” 无形的威压在平地散开,伴随一声轻‘嗯’,剑罡风暴湮灭于无,去看来者,是一个身穿紫绶仙衣,带五老冠的中年道士,一双眼睛很明显的露出不悦。 “何故动手?” 声音很淡,饱含上位者威严。 出手偷袭的道士面露狂喜,恭敬行了一礼,拜上三拜,然后指着李殒开口,“禀道主,这人就是近日在我邱山名地杀人灭门的恶贼,前几日春师弟带人去收取供奉,亦是被这恶贼所杀!” “哦?” “情况可属实?” “绝不参半点假话,有门人发回来的留影为证!” 道士拿出一张画像,展现出来,看眉眼和李殒有七分相像。 邱山道主想起来了,近日门下弟子死伤确实超过以往,而且有不少地方的供奉都没有按时交纳,本以为是他们懈怠,未想到都是眼前这剑修做的。 倒是,地狱无门自来。 就杀死结事。 威压加重,转瞬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李殒看他,按住剑柄,冷声道,“你想邱山道灭绝?” 话很冷,从这么一个小辈嘴里说出来,很难让人相信,但当邱山道主转头看了一眼在远处抱剑冷笑的洛秋林,以及许多听到声响将目光投过来的剑修时,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杀人可以,但绝不能在这大庭广众的情况下动手,不然就是给人理由找事。 剑修,无理尚且赚三分,有理由那还得了,没看见洛秋林正在旁边等着,很确定只要自己一动手,下一刻姓洛的绝对会打‘以大欺小’的名头找麻烦。 “这是小辈的事情。”邱山道主收回威压,目光看向道士,“你们自行处理。” 洛秋林撇嘴,嘲笑的声音很大,“没卵子的怂货。” 之后是连串笑声,门下弟子见到师父在笑,也不在乎邱山道主的脸面,一同笑起来,让原本就因为割肉有气不能发的邱山道主更加憋屈。 但没办法,总不能抛弃一家老小。 回到三人同伴中,落花宗主因是个女人,心思细腻,微叹道,“道兄,破解凶地方是重要,别的都可一放。” 邱山道主冷声,“这人损了我道脸面,杀了好些弟子,分明执意寻仇,若不解决我还有何颜面做道主?” 道主,即宗主。 享受权利的同时也要背负责任,不然凭什么听你的,为什么不选一个更有能力的人来做道主? 很多时候,选择也不是他能选,而是要考虑众人意志。 三人摇头,不说话了,看向发生事端的那边。 这次凶地事情,四家道脉都带了内门精英来,一是增长见识,二是充当门面,压住从各地来的剑修。 现在得到吩咐,邱山道的道士们就知道这是道主要他们制服这生乱的剑修,展现道统威严。 于是个个摩拳,商量派谁出战找回这个面子。 李殒瞥了一眼,并不在意。 转而看向勾手要自己过去的洛秋林,没动,同样伸出手,勾了勾。 洛秋林见状,‘嘿’得一声,这小子有意思,竟不怕自己。 行,老子给你个面子,你不过来我过去总行。 “有没有把握打赢他们?” 洛秋林伸手搭在李殒肩上,笑着说道,“这么多眼睛看着呢,可别丢咱们的脸。” “要是没把握打赢,不如求一求我,我教你个速成秘剑,保准杀人如砍瓜切菜,大大的长脸。” 李殒后撤一步,让肩膀离开手,有点不太适应万岛洲剑修的热情。 “多谢好意,用不到。” “嘿,你小子怎么不懂好赖话!”洛秋林瞪圆一双虎目,“你才金丹,按规矩杀一两个阴神就到头了,还想杀阳神不成,别看邱山老贼没啥名头,到底是入过补天山道统,得了秘法传承,勉强算做仙门正统,跟别的散修可不一样……” 这时,邱山道那边终于商量完毕,走出一个阴神道士,大神喝道,“你杀我门人,此仇不共戴天……” 区区阴神,也敢找死? 李殒看也不看,伸手指出、斩邪飞掠,直接就把人斩杀,带着血淋淋的脑袋飞回。 第两百四十三章 贪生与怕死 看着被随意抛在脚下、面皮还在蠕动的脑袋。 洛秋林挑眉,这御剑手段,比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强多了。 当下也知道李殒为什么会拒绝,于是挠了挠脖子上还没完全缝合的伤口,“本宗的?” “分山。” “啧,了不得。” “有没有兴趣转换门庭,拜在我门下,我保你以后至少是个无量!” “我会杀劫。” “杀劫?” 洛秋林瞪大眼睛,一激动,让伤口的剑气崩碎,顿时流出浓稠的血浆,手忙脚乱的收回,就是长叹一口气,嘴里嘟囔着,“这么好的苗子,又归那个老怪物。” 剑修转换地方拜师是常有的事情,毕竟炼剑讲究个你情我愿,只要你能证明他比我强,我就能放你走。 可杀劫这玩意儿,他当时也看过秘籍,学了几十年愣是学不会,却也知道一点,所有学成杀劫的都是那个万年老怪物的传人。 没人能抢,宗主也不例外。 那边,阴神死的干净利落,经历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又另外派出一个人,还是阴神。 委婉的让洛秋林离开,不要干预恩怨。 显然是把刚才的御剑,当成是洛秋林在旁边助力的结果。 洛秋林从善如流,抱着胳膊闪到一边,揪着门下弟子的耳朵预备看好戏。 会杀劫的剑修,资质可能不好,杀性却是一个比一个大,有的看了。 “我是……”新来的阴神道士话还没说完,又被一剑割头。 对,就是这么干净利落。 周围的声音,便逐渐沸腾,喧闹。 质疑者有之,不服则有之,然更多的是来自剑修的嘲笑。 直觉得痛快! 你们自诩为仙门,平日享受最好的资源,个个高高在上觉得我们不通仙道,是为了几个钱子就丢性命的莽夫。 现在,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很让山野剑修出气。 更有甚者还大声叫好。 相反,邱山道及另外三道的道士们,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平日个个自称天骄,却手都没交就被斩杀,无疑是在诉说不如人啊。 不能忍。 紧接着,一名阳神道士踏出,发誓要镇压此人找回面子。 飞剑过去,听得叮的一声,没尽全功,被一道缠绕着土纹的小盾挡住。 阳神道士脚踏七星,右手捏住一捧黄色光华,盈盈黄光在上面浮现,形成一座险峻的高山虚影,随着虚影出现,高山汇聚灵气从虚幻变成现实,随着道士指诀发令,猛得一震,竟生长出眉目,成了一尊高大的傀儡。 邱山道以山为名,道统上下的人便都修行着五行术法中的土法,能举手投足间招来山川灵蕴,凝聚成属于自己的傀儡。 因通体泛黄,身形高大能拔山,也叫做——黄巾力士! “给我镇!” 黄巾力士,落拳! 实在是骇人听闻。 下一刹那,剑动了。 不杀黄巾,直取闭眼操控力士的正主。 说到底,这玩意还得靠人来驱使,它是个难打发的硬疙瘩没错,你也是? 纵身上前,跨越数十丈距离,暗沉沉的剑罡斩出,令人完全无法忽视,道士心头一跳,赶忙让小盾挡在剑锋的必经之路,同时拿出一根用金玉装饰的金刚铁鞭,瞅准时机,在剑路的必经处闷头砸下。 这是他用群山之精炼制的本命法器,唤作赶山鞭,用出即同山岳砸下,管你是横练的肉体也好,水火不侵的金身也罢,受下这一鞭不死也残! 当年他拿此鞭,可是在阴神就硬生生打杀了一尊阳神魔修,成就了赫赫威名,现在是阳神,实力远超当年数倍,用出来更是威力无边。 然而,李殒接下来的动作让他看不懂。 就在赶山鞭要触及到的刹那,剑罡忽成了天边流云,收了回去。 不是说剑修出剑向来一往无前,管你是什么都有勇气拼杀吗? 怎会抽剑返回? 这想法念头刚在脑海中浮现,腰部护体法器碎裂的声音让他陡然清醒,也明白了招式。 刚才那是虚招! 真正的杀招藏在下一个变化! 坏了,一切发生得太快,调回小盾抵挡需要时间,可李殒会给时间吗? 剑,给出了答案。 从腰间刺入,贯穿,再横截,就把人从中间两分,腿还站在地上,上半身已跌在尘土里。 当然,人还没死,将上下身体合好,再用些灵丹妙药就能重新活下。 “住手!” 邱山道的修士高呼,也顾不上一对一的规矩,就要拦住砍首的剑刃。 灵气汹涌,终是慢了一步。 剑起剑落,很快地上就滚起一个圆晃晃的东西,那边笨重的黄巾力士随之崩解,留在原地化成一只人偶。 “竖子敢尔!” 三只同样类型的鞭子带黄光飞来,分上中下分别攻向李殒的脑袋、胸口、以及下三路。 李殒攥住斩邪,嘴角露出冷意,不退反进,轻巧避开三条鞭子,身化剑罡引起风暴,自左而右横斩,再下劈。 太上玄兵七杀剑! 噗嗤——噗呲! 连续响过三声肉体被利刃切过,血液迸发的声音,然后再是细密的剑啸。 几乎将一切搅成粉末! 等到停下,哪里还有什么三个人,分明是一团和泥土混在一起,看不清本质的泥浆,当然,要是仔细看还能看到点点粉红的骨沫。 横剑,冷眼,向前踏进一步,诡异的事情便发生了。 那些道士,就不自觉的往后退去好几步,个个沉默的不敢说话。 沉默过后,是目光,他们将目光投向黑成锅底的邱山道主,意思很明白,这人杀人太狠,太过凶残,让人怕到骨子里了,我们打不过,请您老报仇。 邱山道主能说什么,唯有不发一言,将头转过去,将道袍里的双手握的嘎吱响。 好在,落花宗主出言打破了这种僵局,“还请诸位给贫道一个面子,眼下以凶地为重,就算有仇怨要论,也须得此事过去。” “嘿,面子,你她娘的面子值几个钱?” 有剑修开口起哄,“你们莫不是怕了?” “我看也是,什么狗屁仙道,一群贪生怕死的鬼。” “就这还敢自称补天山的外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一句句话,在这边响起,又在那边响起,虚无缥缈的让人抓不到踪迹,落花宗主也觉得难堪,最后只得无奈把目光投向一直在布置阵法的补天山老者。 老者心中叹息,当年吸纳余庆大岛他是不同意的,认为这鬼地方连渡劫都没有,宗门都算不上,只算是占据一方野修聚合成一起的道脉,但掌门仙尊认为“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 说要吸纳一切向道者,方能真正传扬道祖之言。 现在倒好,利益没获取到,又要擦屁股又丢了面子。 想到这里,老者出言,“阵法将成,诸位还是莫要多做杀戮,免得激发凶性,导致异变。” 第两百四十四章 万里远游客 阵法,为天地规则的运用。 向来玄妙。 会用的人不少,都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老者出身补天山,得道统亲传,为阵法大家,对阵法的理解远超在场众人,既然说过多杀戮会引发不妥,能怎么办? 咱们用剑的只会杀人,哪里会这精细玩意,你说的对,就听你的罢。 甩动剑锋,抖干净上面血渍,重新挂在腰间,李殒看向老者,等待对方的下文。 老剑士既是因他坠落万岛洲,就不能无视,这里面说什么得去一趟。 老者抚摸胡须,道,“里面危机重重,纵然有阵法压制,也不能尽数去除,便是说,老夫无法保证你们进去之后还能活得出来。” 这话说的很有必要,也是给自己摘开责任的理由,不然这么多人,万一都死在里面,他们的师门长辈来上门寻仇可是个大麻烦。 又说,“还有摘除魔念与容纳,都需特制的法器,老夫来的匆忙只带了一件,你们谁来拿?” 洛秋林睨视过去,“老东西,你故意的?” 这话,就是存心让人去争,谁拿到法器,谁就有收取念头的权利,没有的还想分一杯羹,那就去掠夺他人手里的法器。 老者摇头,“何来故意之说,禁区之人全凭自愿,又被强迫,且一人一件实属浪费,里头又没有万千人,足以的。” 接着,拿出一只小半个手掌大的青瓷碗,“此碗有降服外魔,收摄念头之效用,待接近虺月将瓷碗倒扣额头,再念诵真诀,便能收摄念头。” “你们,谁来持碗。” “我来。” 字眼还没落地,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剑修便站出来高声呼和。 肆无忌惮展现修为。 阳神巅峰,距离无量已是极极近的那种! “诸位同道,某这次进入想求个突破机缘,还请不要与某争抢,不然……” “哼,邓胡子,就你在阳神巅峰,我就不是?”另一个面容阴柔,手持折扇的小生站出争抢。 “管白脸,你个只会在背后耍阴招的废物,也敢来争?” “机缘就在眼前,你来我就来不得,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邓胡子成了仙呢!” “你找死!” 邓胡子眼睛一睁,取下背后用麻布裹着的巨剑指向管白,展现骇人杀机。 管白冷笑,将折扇扇骨露出,却是一口口锋利的无柄小剑吞吐着寒光。 “来便是,今日就要割你头做画!” 两人的争端并不是个例,而是来这里的剑修心中大致想法。 有人说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然金丹不过初入长生路,往后还有重重关卡要迈,其中以阳神巅峰入无量最折磨人。 到这步,浑身精气已积蓄到满出是非破境不可,那点冥冥灵光始终不来,不知拦下多少天骄的长生路。 两名无量在凶地由死转生、由生转死,更妙的是里面还有一位久负盛名的老剑士,两相结合,让他们觉得突破机会就在里面。 不管用不用得到法器,抢到手再说。 老者摇头,阳神进入会影响阵法运行,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叫人离开,在他们看来却是堵成道的死仇。 接着将碗一抛,“你们自行决定罢。” 青瓷碗在空中划过弧线,数道身影拔地而起,带起一捧尘烟,各自伸手去争夺。 最后邓胡子以断掉半边手掌为代价抢到青瓷碗,然后不管别的,闷头踏入凶地。 引得其他人都追了进去。 李殒按剑旁观,对进去之人的实力大概有底,做了些准备后也迈步踏入。 …… …… 到处都是尸体。 有人,有妖,有天生精灵……尽被空中漫布的剑气斩杀,掠夺精血,成了披着皱皮的枯骨。 脚一踩过,听得“咔嚓”一声,连皮带骨都化成粉尘。 熟悉的吞人精血,熟悉的剑气,看来确实是老剑士。 往里面继续前行。 尽管阵法将凶气压制了许多,走起路来仍能感觉到负担的出现。 在二十里前没有什么感觉,而过了二十里,就能感觉身上与丹田里都压上了石头,随里程越发加重。 到了百里的时候,压制已经增加到无法忽视的地步,动用剑气时能明显感觉到阻塞,至少比平时慢了一成。 一成,听着不多。 可这是在百里,远没有到老剑士方圆六百里的中心,那里的压制怕会更重。 好在凶地里依然可以引动九曜,算是勉强的平衡。 御剑,继续往里面走。 忽而,他停了下来,看向远处被砍掉四肢,割去脑袋的残尸。 那具尸体他认得,不久之前还见过,名叫邓胡子的阳神剑修的尸体。 拿出剑符电射而出,在距离尸体十丈时幻成分身,再由分身靠近探查。 在靠近的瞬间,邓胡子尸体突然爆开,将周围三十丈都扫成平地,荡起滚滚烟尘。 远处,李殒目光凝重,“好狠。” 这一击威力很大,幸好秉承一贯的谨慎性子派遣分身前去,没有中布置的暗招。 这阴损手段,是那个白脸剑修? 哪怕不是,也必然和那人脱不了干系。 刚才靠近的时候看过,将伤势尽入眼底,发现邓胡子身上有三种截然不同的剑伤,砍断四肢的剑伤阴柔细密,剁掉脑袋的则走得迅捷,伤口平滑如镜看不出一点参次,最后一种则是在尸体死后出现的来自老剑士的吞食。 也就是说,是白脸剑修和另外一位剑修合力杀了邓胡子,将青瓷碗连同那把大剑给抢走。 消息不太妙。 一个阳神剑修就足够难缠,两人合力,又是阴柔与迅捷互补的路子,爆发的杀力绝不是单独能应对。 接下来,得更加谨慎。 这时,心中忽然有奇异预感,促使他看往东南方向。 那里,似乎有着一个寡淡近于无,旦与赤红融为一体的人影。 人影见他看过来,顿时喊道,“你能看见我!” 就往这边跑过来,李殒摸不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没让对方靠近,一边抽身往后退,一边斩出攻击,尝试杀了对方。 然而,对方像是不存在一般,剑气掠过,除了在身上划过细微波澜,竟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好古怪的东西! 继续拉开距离,用出不同秘剑,当九幽剑气在剑刃展现,人影离开停下了动作,站在十丈开外的地方,害怕的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一脸冷色的李殒,嗫嚅着道,“我没有要害你的心思,是他们都看不见我,只有你能看见我……” 有神志,能交流,还怕九幽剑气,难道是幽都的鬼类? “你是谁?” 听到询问,人影露出迷茫,呆呆的愣了好久,才从嘴里蹦出,“不记得了。” 看着不像伪装的。 李殒又问,“你为何出现在此地。” “不知道,我明明是在跟师姐上山采药,一回头师姐就不见,就到了这里。” 人影模糊的面孔上露出浓郁悲哀,“我想回家……” 第两百四十五章 一场不成功的暗袭 这是一只残缺的特殊神魂,因莫名缘由死后未去幽都,游荡到了这里。 忘了自己,忘了很多,独没有忘记师姐,但一问姓甚名谁,在哪个地方,又陷入了迷茫…… 不过从言语中透露的执拗可看出,人影与那所谓的师姐,关系挺不一般。 “你来此地多久了。” “记不太清,应该很久了。” 李殒蹙眉,这东西出现来路不明,问话又问不出有用的信息…… 算了,先砍一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抬眼,人影却是消失不见,等声音再传来,已是百丈开外。 “你别杀我,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九幽剑气,斩出! 人影大惊,不连断的消散,最后兜兜转转,出现在没有握剑的左手边,藏在一棵枯死的树后面探出脑袋,“我对你没有恶意!” “你怎么不信呢!” 这玩意似乎能在赤红气息笼罩的范围内随时闪现,跟个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李殒看它,目光动了动。 赤红气息有部分是老剑士的剑气,这人又能在剑气中穿梭,显然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剑气。 忽而,一个名字在脑海里出现。 “你是魏什?” “魏什?” 人影听到后,寡淡近乎于无的脸突然清晰了一点,随后又在某种力量的压制下波动不停,最后回归的原点,继续喃喃。 “我、我不记得了……” 又说了几次,脸上依旧出现周而复始的波动。 看来是魏什,这种状况倒也好理解。 老剑士身为剑魔,手段自不拘束于常理,管你正道邪道魔道的,只要我想用都是剑道。 在被魏什捡到后,残存的神智就将人绑定成剑主,以达成另一种人剑合一,即魏什可以运用老剑士的所有秘剑,一切功法。 相同,用的越多、两人之间融合就越深,直到再不分彼此,彻底形成以老剑士为主导的新个体。 这手段太过罔顾人理,近乎和夺舍无差别,也是在过往的年岁剑道被称呼为魔道之一的理由。 仙门夺舍,尚且要抛弃肉体用神魂小心试探,要准备大量材料,保证身体与灵与肉合一,剑修倒好,什么都不用做,直接神魂入剑传给下一个剑主,在完成狗屁执念就能由死反生。 不过,对于魏什而言真算不上害处。 要是没有老剑士,他还是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杂修,指不定在某场意外中便似路边一条被踹死。 然而,有一点令他感到不解,双方应该融成一体不分彼此了,怎么魏什还能自行出来游荡? 问不出来,还是先到了里面再说。 李殒开口道,“先跟着我,不要距离太近。” 人影,也就是魏什茫然点头,“好。” 继续往里面走,压力愈发重,在走到一道干枯河边时,魏什忽然停了下来,看向李殒。 “有人在这里!” 有人埋伏? 居然能够瞒过感知,李殒眼睛眯了起来,面上装作不动声色轻声道,“指给我。” 魏什照做,指出三个方向。 李殒听完,看向那边,“出来。” 无人应答。 “河道、那边的石头,还有那颗断木……” 听将藏身的点位都说出来,三人也不藏了,直接显出身形。 一高一矮一个麻子脸,都是阴神境,身上穿着的服饰与佩戴的剑也如出一辙,看来是某个剑派的师兄弟。 “嘿,神识真够敏锐的,竟能发现我们。”高个剑修咧嘴,看过来的目光充斥贪欲,“你肯定不是一般地方出来的人。” 麻脸冷哼,“废什么话,把人杀了,按老规矩分润。事先说好,我要那把剑。” “师兄,那口剑可是绝佳的好宝贝,我也想要……” 见两人要吵起来,倒提一口单锋剑的矮个剑修开口,“吵什么吵,先杀人,后面出去再统一算账!” 李殒因察觉危险而皱起的眉头便放松了许多,还以为是那白脸的在埋伏,当时都做好御剑离开的准备,没想到是三个劫道的。 看来,外面那场厮杀终是引发某些人的贪欲,让他们想要博一博。 自古名剑如美人,见到就没有不爱的,自己有倒还罢了,没有看见别人有就难免心生羡慕,而一旦控制不住羡慕,就会生出妄念: 凭什么我风里来雨里去,费尽心思要历经四五代才能打一口剑,你随手一用就是我不敢奢望的好东西。 能用的明白吗?你就用。 天才地宝,有德者居之啊…… 剑修也是人,也逃不过这种贪欲。 “动手!” 李殒面无惧色,身躯化成金色电光,在瞬息间对冲而去。 “好胆!” 高个狞笑,“看剑!” 三口剑,合力而击,彼此相互勾连,一时间散发出来的姿态竟不下于阳神。 剑锋对撞,蓬然巨力从剑尖传到剑柄,再传到虎口,震得半边手都发麻。 这时,矮个剑修突然弃剑,将剑交给其他两人驱使,自己凭身矮优势迅速靠近,张开双手,露出一张张剑气符箓。 “爆!” 狂暴的剑气在剑符上炸开,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造成伤害,而是在操控下形成一副锁链,一头插在矮个剑修身上,另一头如蟒蛇探向李殒。 李殒看得心神直跳,知道不能让锁链插中,便往后闪躲。 另外两人自然不肯放过这难得的好机会,再次合力出剑,与锁链形成左右,完全封锁退路。 要么你吃我一剑,重伤垂死。 要么就被锁链扎中,过会儿再死! 靠这一门合技法,他们杀过许多人,从没有失手,这一次也不例外。 李殒深吸一口气,老子偏不退了! 斩邪横斩,在胸前构筑成剑罡屏障,硬吃等同阳神的攻击! 须臾,烈风乍起,爆发出极刺耳的啸吟,就是在这种啸吟中,李殒顶着肩膀上横贯的伤势,劈向两人。 同时左手并成剑指,计都就从袖中无声飞出,刺向矮个,迫使对方不得不收回锁链预备。 然而,计都是凶星剑,用出不饮血誓不罢休。 无需分神操控,自己就带着飘摇风声不断斩击,星芒构筑成的剑光很快便把人半边脸皮削平,又在对方极致痛苦里,砍向握住锁链的双手。 矮个知道不能硬接,双手一抖将锁链打散,汇聚成一把虚幻宝剑拦在身前,想着应该要不了多久同班就会来帮他解围。 然而,当一声熟悉的惨叫传来,令其脸色大变。 抬眼看去,赫然见到斩邪剑跟串糖葫芦似的贯穿了两人,将他们都钉在地上,死死爬不起来。 未曾设想的场景让其有瞬间的恍惚,便在恍惚中,计都剑自主调转剑头,把两只手都砍了下去。 局势,瞬间逆转。 第两百四十六章 迟来的照料 剑出,要饮血。 很直白的道理。 听都不听他们嘴里吐出来的求饶,便送人赴了死地。 然而,死亡却不是结束。 魏什在此时忽而凑上去,在尸体上一捞,便掏出一团明亮的生长着人脸白光,张嘴就要吃掉。 李殒看着他,目光定了定,倒没有阻拦。 斩邪是靠吞食神魂养出的剑灵,他也没少斩人,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别无二致,一样的血腥残酷。 吞下白光,魏什身上的赤红气息翻涌,三息后,颜色便褪去些许,展现出一点黑与白交织的杂色。 那种根深蒂固的迷茫微微散去,但不够,于是魏什又将另外两人的白光掏出来入嘴。 等波动平息,原本和赤红贴近在一起的脸,至少能让人看见些许的五官。 “记起来了!” 魏什叫道:“我叫魏什!” 这一叫,使赤红气息剥离不少,让杂色在身体上上浮、扩散,看在眼里,莫名有点像丧服。 李殒盯着它瞧了一会儿,目光深邃,只是道,“记起多少?” 魏什眨了眨眼,“没记起多少,但我认识你了。” “你是李殒!” 李殒微微点头,老剑土认识他,魏什又与老剑士融合过,共享记忆,知道名字实属正常。 又问,“里面具体情况如何?” 从外面得到的消息都是大概,很多事情是事后才从战场痕迹里推断出来,结果一致,但过程却是天差地别,魏什既然清醒了,由它来说是再好不过。 魏什一怔,揉揉脸,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将记起来的能说的: 从捡到剑开始,再到遭遇杨家无量,都说出来。 “杨允……” 李殒目光深邃,“又是杨家。” 说实话,这一手玩的很漂亮,真做成把老剑士带回去,获得了剑宗众多不外传的传承,再加上杨家压天下而养一家的财力,哪怕不能另设剑宗,也能极大的恶心剑修。 至少,仙门相当乐意看到这种局面。 对于跋扈剑修,大家都看不顺眼,若有机会,甭管以后发展成什么样子,大隋是否制霸天下,都可以抛诸脑后。 将剑修弄得萎靡不振,才是共同的目的。 又问起老剑士现在的状况,以及魏什是如何脱离身体自行游荡的。 但一转眼,便见赤红气息上涌将杂色吞噬,魏什再次陷入一无所知的迷茫。 算了,先到地方再说。 打扫战场,收拾东西,往更里面走去。 …… …… 路上,又经历过几次争斗,都被随手斩了。 一路平安无事。 在距离五十里时,才停下脚步。 眺望远处平地。 平地上分散坐了十来个剑修,其中最显眼的赫然是那个白脸持折扇的书生。 倒不是说他的气魄最骇人,而是他的样子最凄惨,一身白衫被损毁的七零八落,浑身到处都是血淋淋伤口,最出众的是那张原本算是很好看的脸——左眼空荡荡的,鼻子和耳朵也不见了,脑袋上还有一道贯穿伤从这头穿到那头。 这时正不停往嘴里塞着丹药,意图修复伤势,可不管怎么弄始终都不见好。 不止于他一人,别人或多或少都有着相同伤势。 “又来人了。” 一名剑修发现李殒,十几双眼睛便齐齐看去,直看得人发毛。 李殒神情不动,站在原地问他们怎么成这样子。 “哼,还能怎么,进不去。” 有人回答,“这剩余的路不好走,剑气存量与压制几乎翻了数倍,你看那个,走进去二十里就成了这副鬼样子,要不是退的及时,怕都要死在里面。” 那个,指得正是白脸剑修。 白脸剑修听了冷哼,红彤彤的独眼望过来,“总比你进去就退要好。” 那人笑了,“不服?来打一架。” 白脸剑修止言,放在之前,说什么也要报复回去,可现在全身是伤,实力又被压低将近一半,不适合交战,干脆闭上眼睛不做回复。 “呸,孬种。” 李殒挑了挑眉,又问,“既然进不去,还等在这里做什么,不打道回府?” 那人摇头,“行百里者半九十,都走到这里,不管进不进得去,总不能半途而废,能多感悟几日无量气息亦可算作不虚此行。” 李殒点头,没再问,迈步走近,在一名断臂剑修面前停了停。 断臂剑修睁开眼,语气冰冷,“有事?” 李殒没回答,看向对方的背后。 这人背后背了很多柄剑,制式都不尽相同,其中有一把剑让李殒觉得微微眼熟。 想起来了,这是史烟的剑。 剑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剑主,现在到了断臂剑修背上,就只有一种可能——杀人,夺剑。 顺着目光,断臂剑修露出恍然,“你是那废物的朋友?” 说着,站起来,展露比李殒还高一个头的壮硕身躯,又道,“想替他报仇?” 李殒轻声道,“不是朋友。” 断臂剑修疑惑,不是朋友你看什么看,都弄得老子做搏命准备,现在一句不是朋友—— 懂了,必是怕了。 “不是就滚,别打扰老子参悟剑道。” 李殒没走,自顾自的道,“我跟他并不算熟悉,见过一面而已。” 断臂剑修蹙眉,这她娘说什么胡话,不认识就滚,懂不懂? 李殒继续说,“他说过很多有用消息,没有收取报酬,只在事后求若我在里面遇见他,记得照料一下。” 断臂剑修眉头皱的更深,“你到底要说甚么。” “你于他抵命。” 听到这句话,断臂剑修笑了,仅剩的左手拔出那口剑,指向李殒,“你的剑我很喜欢,比那个废物的好,该由我来握持!” “现在自断双臂,拱手让出来,我能留你一条命。” 李殒看着他,“来取。” “看剑!” 断臂剑修一步踏出,鼓荡风声,风声中夹杂着隆隆剑鸣,使得地面都发颤,也使得周围靠得近的剑修往后退了退,避免待会儿波及沾到自己。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众人预料,风声在最癫狂的时候戛然而止,恍然看见幻觉。 叮咚,剑落地。 再是断臂壮汉的尸体。 第两百四十七章 谎言 尸体倒地之后,李殒把属于史烟的剑拾起,刺入断臂剑修的身体,勉强算是史烟亲自报仇。 众人沉默看着这一幕,无人吭声。 李殒之前在外面的厮杀,他们看在眼里,知道这少年剑修厉害,能逆伐阳神修士。 可说起来,谁又没有跨越境界杀过人呢? 不新鲜的。 这次很不同。 断臂剑修常年在余庆大岛及游走,有着不小的名气,更是一位新突破的阳神,被称为极有希望突破无量。 现在,还手都没做到,一剑就杀了。 实在让人想不通。 在这里实力是被压低一半,对方受了伤,可就算这样也绝不是你个区区金丹剑修能招惹的啊。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众人不信。 一时间,萦绕在身上的贪婪与杀意消散,脸色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剑修身份在外可以同气连枝,在内,全看实力说话。 你有实力,我便服你。 这也是李殒趁机发难的一个原因,单纯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有实力才能让人敬佩,让人不敢反驳。 就在这种沉默中,他来到白脸剑修身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把碗交出来。” 白脸剑修蹙起眉头,那只独眼转了转,“碗不在我手里,被邓胡子拿了。” 话说得很直白,引得几人接话。 “邓胡子这老杀才,拿了碗就不见踪迹,我们找他许久,都未曾找到,还中了障眼法。” “障眼法?” “剑符分身。” 白脸剑修接话,“追了好几次都是分身,除去我,还有不少同门中招。” 真是这样? 怕不见得。 李殒很快下了判断,这是真假参半的谎言。 剑气分身应该存在,但绝不是邓胡子的分身。 一个人被砍掉脑袋,剁去四肢,再加上魂魄灵气都被吸取干净,已然死得不能再死,这种情况还能操控分身? 你以为是一点剑气灵机不散,即能与世长存的剑仙? 必是白脸剑修杀了邓胡子,把碗夺下,再用剑符幻化成邓胡子的样子,放出去营造成青瓷碗还在对方手里的假象。 李殒语气冰冷,“碗就在你手里。” 白脸剑修不说话了,对方这么肯定,必然是抓到没处理干净的手尾,转了转眼睛,传音道,“朋友,碗是被我们得到了,却不能交出来。” 在‘我们’这个字眼上,故意加重,继续说,“俗话说冤家易解不易结,咱们又不是冤家,是同门,竭诚合力便名正言顺,你若愿意助力,等事后分润赏格,自是少不了你一份!” 白脸唱完,该是黑脸。 另一道神念传音加入,语气带着威胁,“管兄的话就是我的意思,你一人是强,能力敌阳神,可抵得过数人?” 明面上,白脸剑修孤身独行,暗地里却有一个帮手。 不,或许不止一个,这种炼阴柔剑的人做事向来藏着掖着,每当以为山穷水尽了,往往还有压箱底计划使出,将胜局扭转过来。 这也是白脸剑修要传达的意思:你想一起吃肉,还是作为肉被吃? 李殒选择摊牌。 将剑气化身看到的场景具现出来。 “邓胡子?” “这伤,看着像是管白脸弄的。” “莫非邓胡子早就被杀了,先前那些分身只是来框咱们的?” “……” 一时间议论纷纷,瞬间沸腾起来。 白脸剑修脸色一片青红,阴沉的要滴出水。 李殒的行为,无疑是把锅都掀开,让谁都不好过。 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坐在这里感悟道理,没有趁机斗剑杀人,就是因为知道青瓷碗在邓胡子手里,邓胡子又不出现,那打起来有什么意思,只会让人捡便宜。 可现在倒好,人早就死去,碗肯定也早就被夺,加上尸体上显眼的阴柔剑伤。 大家都不是傻子,阴柔剑就你一个人在炼,不是你参与的谁能信? “好啊,管白脸,一边跟哥几个抱怨,一边又耍心机,真不愧是白脸的名头。” 有人站起来,冷笑盯着白脸剑修。 “把碗交出来,别让老子说第二遍!” 白脸剑修叹气,摇头,“诸位,要是青瓷碗真在我手里,我早就进去取念,哪会陪在这里枯坐?” “少来,那是因为你进不去,不是不想进。” 心里话被说出,白脸剑修沉默了一会, “不说这尸体的真假,就算碗被我得到了,那又怎么样?我进不去你们就能进得去?不还是要在这里枯坐想办法?” 这话,让众人思考,好像是这个道理。 拿到又怎么样,进不去五十里都是白瞎,还不如原地打坐感悟无量剑气,也算没白走一趟。 李殒开口,“所以你承认邓胡子是你杀的,那些剑气分身也是你放的?” 刚缓了一口气的白脸剑修闻言一怔,接着摇头,“我可没承认。” 李殒笑了,“是吗?” 看着那智珠在握的表情,白脸剑修忽然感到不安,想了想,除了这具尸体上的剑伤,自己确实没有留下把柄,甚至尸体也可以说是伪造的音像,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然而,当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彻底让他感到不安。 那是不久之前才说过的神念传音! 你,居然将神念传音烙印下来了! 气氛,再次变得喧嚣,众剑修看来的目光充斥被愚弄的愤怒。 我们进不进去是一回事,无非各凭本事,你个娘炮搞些阴谋诡计,被揭穿了还死不承认,就这样还配跟老子称兄道弟? 呸!你不配! “先把他宰了,至于东西怎么弄事后再说!” “不错,俺正有此意!” 瞬间,剑气喧嚣!滚滚如龙! 白脸剑修瞳孔缩住,直接从地上往后面一滚,躲过劈来的剑锋,然后翻开藏在袖子里的折扇,挥出狂风,形成屏障,将接下来两次的攻击牢牢挡住。 喘了半口气后,面对多名强敌围攻不敢拖大,高声大喝,“快来助我!” 没人应答。 又叫了两次,还是孤身一人。 白脸剑修便知道,同伴把他当做弃子抛弃,用来平息众人的愤怒。 想到这里,干脆咬牙调转方向,不管不顾的往老剑士的方向冲去。 剑气随话语,扑面而来。 “想走?” 第两百四十八章 剑气暴动 一柄重剑被个矮胖壮汉拖起,以不符合身体样貌的灵巧自空间连闪,眨眼就到了白脸剑修头顶,说完那句话,重剑带着电光轰然砸下,带起震耳雷鸣。 九天应元惊雷秘剑! “给老子下来!” 白脸剑修顿感头皮发麻,心里现在恨极了李殒,若不是这厮硬要拆台,以他长袖善舞的本领哄这些武夫莽汉绝对手到擒来,不会落到现在危机四伏的局面。 等这次活着出去,一定要杀了李殒,扒这小子的皮用来蒙扇,吃他肉喝他血,不然无法解恨。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要活下来。 白脸剑修看着愈来愈近的落雷,心里一狠,咬破舌头,喷出一口精血落在扇上,“百化攒心,护我身形!” 折扇顿时流光溢彩,露出种种意象,不断演化,最终在短短瞬间形成三尊与他除了衣着身高、面貌近乎相同的人影。 人影从扇子飞出,各自手里都提了柄用扇骨做的剑,一个闷头冲向落雷,一个往后阻拦靠近的人,最后一个则贴在白脸剑修身上形成屏障,一起冲向更里面。 雷声轰隆,将人影劈开,然到底被拦了一拦,损失了大半神韵,落在身上又被屏障挡住,却如雷声大雨点小,除了破了层油皮,便没有更大伤势。 身后的人也被人影不要命的打法拦住。 闷头继续往前冲,须臾走过十里,厚重的剑意威压覆盖而下,让身体似背上重物,嘎吱作响,速度都慢了三成。 相对的,追来想要杀他的人也被压制,一些境界不高和受伤严重的已是扛不住重担,原道返回了。 还跟在后面的就只有五人。 四尊阳神,一名金丹。 金丹? 是那小子。 白脸剑修回头看去一眼,愕然震惊,李殒剑速甚至还隐隐超过一头,是距离最近的人。 相互之间不足百丈。 你才金丹啊,杀力强就罢了,以往不是没出现过你这种天骄,熟悉后就不惊奇。 可这压制不看杀力,对所有进入的人都一视同仁,我是阳神以境界之高尚且都要分心抵抗,免得精气流失,你承受的只会更重,怎么会还有余力咬得这般死? 对于白脸剑修脸上惊愕的想法,李殒大概猜到,也觉得奇怪。 刚进入时压制确实极重,又很快消解,只比外面的压制多上一倍,尚在可接纳的范围内。 莫非是老剑士神智尚在,注意到了他的到了。 还是……魏什。 魏什也跟着一起进来,因与此地合真属于同种同类,没有受到压制,现在跟在身后不远处,试图和另外四尊阳神讲话。 他们听不见、看不见,却能模糊感知有东西在耳边窸窣吹气,一问,其他人都有感觉,便觉得是正常现象,不再理会,专心追击白脸剑修。 “管白脸,前面就要到你的极限,再跑有什么意思!” “停下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作保,放你去幽都转世!” “呸!”白脸剑修怒道,“这是凶地,死了的人哪有去幽都转世的机会,刚死就被吃得干净!”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那我换个条件,给你个痛快,免得受罪行不行?” 白脸剑修不做答复,嘴里塞了一颗珍贵的回气丹药,继续往前面走,并不断往后劈出剑气延缓进程。 “怎么还不来……” 看着已不足二十丈的追击者,白脸目露焦急,好在又咬牙行过几步,跨越二十里的界限,能清晰看见坐在梧桐树下的尸体时。 异变,途生。 尸体,毫无生气的头颅往这边看来,目光中充满死寂,过后,抬了抬右手,虚握住作递剑的姿态。 众人都是在剑道淫浸多年的存在,在剑宗内算不上攀登绝顶,放在阳间俗世则是一等一的大家,自是能看出这一招很粗劣,半点水平都无,只比拿着树枝砍油菜花的三岁幼童强一点。 而粗浅到难以入目的递剑,引发了、剑气的海啸。 轰隆隆! 大地摇动,赤煞蔓延!鬼哭神嚎! 无数口虚幻、赤红的利剑成形,密密麻麻,凡有剑气笼罩处,便有剑的存在。 白脸剑修大笑,“哈哈哈哈,让你们追,这下剑气暴动都活不了。” 笑声让本就可怖的独眼更加难看。 追击,停下。 四尊阳神咬牙, “你就不怕死在里面!” 白脸剑修摇头,“我敢进来,就有敢存活下去的本事,你们有?” “还是想陪我在这里耗,再把命丢在这里?” 四人沉默,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势,以及愈发炽热的剑啸都在告诉一件事情,这次的波动比上次要大,再不走便来不及。 “先出去,等平息再来找。” 一人利落掉转剑头,往外面飞去。 还有两人迟疑片刻,终是咬牙也跟在后面。 剩下的一人,脸上的杀意忽而散去,展现出别样的情绪,“管兄,真有护命本事,可不要忘了照料愚弟。” 白脸剑修冷哼,“你刚才在我身上劈了三剑,这账怎么算?” 那人摇了摇头,“若不下手狠点,他们会怀疑,再说要不是我帮你暗中阻拦,你能活着进来?”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这就是敢硬挺着不交出青瓷碗的底气。 两人简短说了一些话,那人看向在旁边戒备的李殒,“这小子怎么说?” “杀了。”话未说完,积蓄好的剑气海啸爆发,犹如大潮覆盖而来,白脸剑修只好道,“反正他活不过暴动,无需管,你随我来……” 两人离开,李殒目光如炬看向离开的方向,记住,才来应对扑面而来而来的剑气。 计都,出鞘! 九颗大星依次亮起,构筑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人牢牢笼罩。 再以斩邪为主,加上剑符加固。 这边刚成型,赤红剑气就扑来。 一接触,剑符不断爆开,连带九曜星辰剑阵发出异响,随时有倾覆破碎之威。 而且,剑气里面不只是剑气。 还有别的、充满不可一世等霸道气息的灵气。 这是杨允的灵气! 这场暴动,可相当于两位无量修士,同时出手! 第两百四十九章 朋友 剑气汹涌,不可敌。 散发星辰微光的剑阵在其中勉力支撑,不断发出将要破碎的声响,如赤红剑气是海啸,那么李殒就是在暴雨天乘着一艘木筏出海,随时有倾覆之危! 撑住! 体内气息涌出,传递到两口剑上,与本身形成三才支柱,死死地钉在地上。 没人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威压。 没撑住,挖眼穿脑毁容还是好的,若是死去,就万载皆空。 时间一点点过去,明亮剑阵变得黯淡,散发不了多少光量,李殒两手各自握住一柄剑,仍死死支撑。 金丹空虚,那就压榨血气,血气没了,天梁定生印补充,这是个很痛苦的过程。 想象一下,一个人血液不断流失,又被灌入,然后又被抽走……另一种痛苦的极致。 好在,这种不顾一切的支撑终是没让剑阵破损,维持住了微妙平衡。 终于有时间思考,还有多久过去。 就在这思考间,魏什说话了,“他要输了。” “他也要输了。” 这两句话,说的很笼统,都是他都是输,但不难听出指的是分别两个人。 一个是老剑士,另一个是杨允,倘若这两人都输了,那么胜者会是谁? 魔念。 近乎是话语刚落,赤红变色,一种极其脏污的黑色迅速蔓延,并伴随张狂肆意,一个字都听不懂的妄语。 攻势,更加汹涌! 李殒握紧手中剑,嘴唇咬出血迹。 魏什看着他,模糊的面容不断波动,五官改易,嘴里开始不断喃喃。 初时,李殒全心用来抵抗,没有察觉到魏什的异变,但不经意的一瞥后,立刻警觉起来。 当时吞下三人神魂,魏什就发生过这种情况,那时回想起了一些记忆,现在的样子难道是想…… 斩邪轻闪,一团被消化了大半的神魂飞出,供给吞吃。 五官顿时稳定些许,能看出点不同的眉眼。 斩邪是以敌人神魂为食,奈以进阶,每次杀人之后都会自主掠夺神魂,一路走来已经累积了很多,虽然大半都被消化,但真咬咬牙还是能分出十几个的没被吃完的。 十六团神魂飞出,魏什来者不拒通通吞下,消化后,面容趋于稳定——在魏什的脸上,长出了另外一张脸。 很俊朗,眉目如星,使人看了就忘不掉。 依稀与老剑士有三分相似。 “闲话少说,我压不住那孽障了,现传你入念之术!” 术法说完,老剑士又道,“那只碗有古怪,别……” 话语刚提及,面孔又是模糊,最后消散重显呆滞的魏什。 魏什眨了眨眼,“怎么了。” 李殒没有回复。 老剑士方才是通过与魏什的联系在说话,告诉了极重要的信息。 那只碗很不对劲。 现在一想,确实不对。 补天山老者来的急切,事先只知道有凶地形成,并不知道里面真实情况,洛秋林一说有恶念,就拿出了青瓷碗,未免也太过巧合。 而且那碗,李殒记得自己在某个地方曾看过,现在回想反而蒙着一片迷雾,但凡与那只碗相关的事情想不起来半点。 这是知见障。而且绝不是一般的知见障! 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气。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找到白脸剑修,将碗夺过来,免得他们坏了事。 于是就在这种威压下,倒提着两口剑,撑着剑阵,一步一步,逆着潮头走去。 每走一步,都是极大痛苦。 好在,老剑士在消散时在他身上留了一点气息,能够提供支撑,不至于因压力无法前进。 寻着踪迹,前行。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是一天,也或许是三天,在一片树桩中看见了打坐的两人。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响,还以为是错觉,等脚步声越发信清晰,放眼看去才发现是李殒顶着风暴往这边走来。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脸剑修真的很不理解,我们集两人之力,尚且一动都不敢动,你就这么简单的走了过来? 就算是本宗真传也难以解释啊! 李殒没回答,走近了,在十丈面前停丈,然后斩邪抬起,积蓄剑气。 见状,另一个阳神剑修大喊,“朋友,我们无冤无仇的,没进来之前都素不相识,不至于如此啊!” 这是实话,他们三人根本就不认识,也没有结过仇怨,没必要非打生打死。 李殒一停,“把碗交出来。” 那阳神剑修沉默了。 李殒能顶着压力迈步追上他们,就不排除有余力靠近尸体,收取念头。 那样,这一路走来的杀戮,千辛万苦的谋划不就全作废了? 白脸剑修冷漠开口,“你动手,我就动手,大不了命换命!” 阳神剑修出言,“人活一世不容易,我们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资源,突破的希望,我们是阳神巅峰需要无量的本愿做药引,你不是,就完全有的谈。” “这样,我做主了。钱财和资源大半归你,我们只要小部分,再结以盟约,许诺互不攻伐,如有违背就天诛地灭,神魂尽散!” 不得不说,这是很有诱惑力的条件,就余庆四道开出的赏格,换做任意一人都会心动,觉得这么做才最有利。 然,李殒来这里不是为了钱。 需要钱他会杀人去抢,缺少资源也能从别人手上获得,钱财在境界低的时候很重要,现在境界高了,便是随处可得的东西。 “我不是为了钱。” 李殒轻声道。 阳神剑修疑惑,“你不为了钱还为了什么,跟我们一样通过猎取本源破境?这对你来说太早。” “他是我的朋友,我来救他。” 声音不大,但被两人都清晰的捕捉到,沉默之后,引得哄笑。 “虺月剑魔是你朋友?哈哈哈哈哈!” “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李殒静静地看着他们,神情不变。 不久后,两人不笑了,某种特异的气息开始弥漫,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真是你朋友?” 李殒点头。 白脸剑修咬牙,“是又怎么样,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退吗?这本源我们已是非取不可!那柄剑也要定了!” 第两百五十章 青瓷碗 斩邪抬起,剑罡弥漫,彰显凶险的杀机。 白脸剑修独眼闪光,死死盯着握剑的指节,不太相信李殒会在这种危机下出剑。 一动手,必然维持不住防护,防护一破,由无量气息化成的利剑便能第一时间狂暴侵入,将他们斩成肉糜! 动手,就是同归于尽! 时间,开始放缓,一息、两息、三息。 剑罡忽而熄灭。 白脸剑修心中一松,露出果然不敢的表情,便清了清嗓子,开口:“你……” 剑罡再起,摇惊惶、曳血芒,撕咬而来! 轰! 咔嚓! 这声音,两人将目光投向身前下方,那里的剑气屏障赫然出现了一道裂口,不大,仍足够心惊。 带着漆黑脏色的赤红,正从裂口处迅速填入,并逐渐蔓延至整个屏障! “你,你疯了!” 阳神剑修愕然,一边填补缺口,一边怒骂李殒。 这种伤敌又自损的事情,但凡脑子是正常的都做不出来,唯有疯子才能做。 彼其娘之,遇到个疯子! 下一刻,剑罡又至! 万相归一剑! 重重剑影凝聚成一击,落在斩出的缺口,听得“咔嚓”一声,缺口极速扩大,更多的脏污赤红涌入铺满整的地方,任凭怎么填补都无用,最终在两个呼吸后崩解成光影。 两人阴沉着脸,拔出剑在浪潮中护住身体,然后,奔向李殒。 非要找死,那就圆你的愿! 李殒调整呼吸,带起一种特殊的韵律感,看着眼前奔过来的人,抬脚,后腿。 身体骤然虚幻,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本体则在百丈开外出现。 仔细看,能看见脚下有一张破碎的剑符。 实际上,这一路走来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次:在保证自己不死的情况下,宰了两名阳神。 然而,不管怎么推算胜算都不高,最好的结果就是一起淹没剑气浪潮中,谁也没占着便宜。 于是他换了一种思路,即借用外力。 剑气浪潮不分敌我,是人就杀,活下来全是依靠屏障护体,拆掉对方屏障,再让他们无法重构,最终哪怕活下来,也肯定成了废人。 那就好杀得多。 于是写了带有移形幻影的剑符在周围撒遍,用来闪避攻击。 见到攻击落空,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白脸剑修。 刚才屏障破碎时没来得及撑开剑气护体,被赤红剑气卷入,再次削掉小半边脸,露出血淋淋的牙床。 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狰狞且残忍。 “啊啊啊!我要食你肉寝你皮,纵万年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出剑,出剑!宰了这小子!” 剑光森严,择人欲噬。 李殒自岿然不动。 平静看着两人面带凶相追过来,又愕然见他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你们要死了。” 这是事实。 从屏障打破到出剑,也就五个呼吸以内,时间并不长。 就是在这短短时间内,两人已被万千剑影击得浑身是伤,凄惨得很。 再下去,是必死的结果。 两人知道,再试探一次无果过后,干脆也不追了,立在原地预备重构屏障。 这时,黑金流光飞掠,精准落在屏障中心,将刚构筑大半的心血一击轰破。 “你不要太过分!” 听到这句话的李殒没什么表情,左手并剑指,遥遥以元神御剑操控计都,不断轰击干扰,让两人用尽办法都没重构起来。 身体始终在暴露,剑影不断侵袭,最终白脸剑修因原本就受下重伤,率先赴死。 阳神剑修干脆抢过他的扇子,往上面吐出一口精血,面色顿如金纸,然到底以损耗剑器为代价,暂时隔绝了杀机。 “谈个条件。”阳神剑修认真说道,“管白脸死了,我不想死。所以你放我一命,我什么都不要,只想活着出去。” 李殒沉默。 阳神剑修又道,“仔细想,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仇怨,我是异川剑派的弟子,你看样子不是本宗至少也是分山的精英,论起来还是一家呢。真没必要打生打死。” 这话说得没毛病,不管何地何门,天下剑修总是一家的,有利益可以争,没有利益完全可以不用打。 但是——李殒不信对方。 以七杀剑诀作为本经的他本就对杀气敏感,后面筑成七杀道体,更是上了一层楼,不管你掩饰得如何好,面上装的怎么真诚,只要心里有一点想杀他的想法,就会被捕捉到。 阳神剑修不管话说得怎么低声下气,始终都没有放下那点杀意,无非是藏在心底,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咻咻”两声,斩邪、计都破空而至,击穿折扇,撞入对方的身体,带着他贴地而起,在地面滑出一条细长痕迹。 对方吐出一大口鲜血,握剑的手无力垂下,脑袋扬起眼睛撇向在酝酿下一道攻击的李殒,忍不住质问道,“我都认输了,你还要揪着不放!” “你心里可还有一点同门之谊!” 李殒轻声回复,“你想杀我,我就杀你。” “我没有——” 话语戛然顿止,两口剑,一柄刺穿他的丹田,封住剑气循环,一柄从脑袋穿过,彻底钉死。 又等了一阵,等剑气潮汐将尸体刮成白骨,等魏什上去准备拿取元神,李殒这才松了松脸色,缓步走过去。 先在不满中逼退魏什,将两团元神取下,喂斩邪吃了,安抚住原先吐出十六团食粮的不满。 然后翻看战利。 首先是剑,折扇已被毁坏,需要重铸,阳神剑修的剑却是不错,已到生出剑灵的边缘。 握住还能感觉到明显的抗拒。 收到单独存放剑器的储物戒指,又翻了翻,翻出五只不同的储物戒指。 其中四个都是装钱和灵材的,但很空,里面存量不多,估算一下也就六七十万。 剩余的一只,则是装了一些丹药法器,还有青瓷碗。 拿出青瓷碗,触手瞬间,脑海里模糊的记忆清晰显现,知见障破除,便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只碗。 去年护送顾清筱归家时经过归命城,发现了一些事情,遇见了一个乞丐,当时乞丐手里拿着的破碗上,有着和青瓷碗相同的纹样! 第两百五十一章 真正的魔念 李殒眉头蹙起,尽力回想那乞丐的作为。 那乞丐先是说明钱家阳神转世出自统天山,然后给了一颗丹药用来救治同门,再是说杀那钱家阳神会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 是了,问题出在这里! 当时那钱家阳神飞走离开,他还砍掉了对方一只手臂用来养剑,同时附带了一丝剑气上去追踪,最后感知到的是阳神出了钱家就凭空消散,完全没有飞出归命城的痕迹。 再到后面,这记忆就模糊了。 现在想来,钱家阳神必然是被乞丐拿走了,不然无法解释对方为什么这么好心助力,显然是拿他当棋子。 再说现在,拥有同样花纹的碗被拿出,要搁在老剑士身上取念,取的是念头、还是老剑士的剑魂?! 瞬间,李殒眉头不自觉跳了一跳,对这个推断出来的想法感到惊恐。 两只碗是表面,深层次的背后,会不会有更多的碗。 而且那老者,可是出自于补天山! 越想,越觉得一片黑暗混沌。 “娘的,一群玩阴谋的混球。” 往地上吐了一口水,用鞋底子狠碾几下,李殒这才平复心情,将事情压在脑后先不管,准备专心处理眼下要发生事情。 在青瓷碗添上剑符,留下烙印,再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放在单独的储物法器里,再将储物法器也封印了,重重叠加,确保原主人感应不到。 便提起脚步,往尸体那边走去。 有老剑士先前留下来的照料,歇几步走几步,在隔天下午走到尸体面前。 风暴的中心向来风平浪静,外面剑气汹涌,动辄杀人,尸体的周围倒是因三者互相制衡,谁也奈何不得谁,变得异常平静。 抬头看向尸体。 尸体也在看他,死寂瞳孔微颤,倒映一片漆黑。 还别说,杨氏一族不干人事,卖相确实没得说,哪怕死去的尸体上还被剑器开膛破腹穿着,血污蜿蜒铺满下摆,就这么站立,直视,也充满威压天下的皇家气度。 李殒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先围绕着尸体转一圈,站定了,思考过后,在不远处寻了一个干净地方,开始打坐调息。 一路走来,亏损的太厉害,都是勉力在撑着,既然内部没有风暴压制,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将状态调整完整再说。 吞服丹药,接引星光,闭上眼睛陷入天人感应。 在闭上眼睛后的不久,杨允的尸体忽而动了,脑袋转过来,眼睛往这边偏,死寂目光中浮现出“急躁”。 李殒似浑然不觉,在韵律中呼吸,功法运转,体内渐渐充盈、圆满,纯化。 修行,向来看重机缘。 分为财侣法地,前三者李殒不缺,唯独流离的缺少后一种。 如今到凶地中心打坐回复灵气,恰好对上最后的地,一路杀人的种种感悟涌上心头,使得能窥见一丝金性圆满,幻生阴神的征兆。 征兆,来的快,去的也快。 被李殒硬生生压制下去。 现在不是破境圆满的时候,毕竟修行从来看个人,有人破境如吃饭喝水,瞬息的事情,有人需要的时间则是以月以年计算。 况且地方凶险,还没有救出老剑士,等救出来再说。 睁开眼睛的瞬间,尸体偏来的头回正,复原成原先一动不动的样子。 李殒走近,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一思考,便又是小半个时辰。 尸体无言,魏什却忽而飘来,脸上面孔变化成老剑士年轻时候的样子,措辞严厉,“你还等什么,那混账就要占据全部了。” 李殒轻声说道,“别急,术法有点难,我还没琢磨透。” 老剑士一顿,“尽快,我压不住他们多久!” 随后,魏什继续迷惘,李殒也没管它。 专心思考这一路走来的经历,老剑士两次现身说过的话,以及平白找上自己的,并且只有他能看见的魏什。 太巧了,抛开杀戮,简直巧合的过分。 就难免生出一个问题。 魏什真的是魏什,老剑士真的是老剑士? 他也是拥有心魔的人,知道心魔这东西跟本体是一体两面,互相不分彼此,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占据主体,就是可以毫无限制的掌握包括记忆在内的种种习惯,最亲近的人也分不出来差别。 修行史上有许多入魔之人,平日真就没差别,原主做的事情他也会做,教徒生子样样不差,直到累积到某个程度才轰然爆发,引发出大混乱。 抱着这个想法,李殒认真审视那部入念斩魔之法,然不管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 难道我的想法错了? 右手按剑,斩邪嗡吟,李殒喃喃低语,“慧剑?” 对,慧剑! 自从慧剑被修复圆满后,一直是镇压心魔的有效手段,没道理能用在他手里,不能用在老剑士身上。 管你那么多,用了再说。 再与尸体对视,随后一指点出,璀璨明亮的白光浮现,化成一柄虚幻的剑,直入眼眶。 以智慧剑,破烦恼贼! 一剑用出,平静,无波。 难道错了? 就在这时,李殒看见了在旁边颤抖不止,像在强忍什么的魏什,当下调转念头,再次用出慧剑。 慧剑入体,魏什脑袋扬起,面孔不断变化,由平静变得狰狞,再是疯狂妄言。 话语吐出,真相展露,构筑身体的赤红气息翻起杂色,蔓延,最后转变成脏污的漆黑。 魔念! 甚至还勾起了李殒本身存在的心魔,也开始在耳边不断念叨如“天下万物谁不可杀”,“忽有狂徒夜拔剑,帝星飘摇荧惑高”,“杀尽天下人,铸我无敌剑”的话。 李殒冷哼,还记吃不记打,一有机会就要来作乱,真当老子没办法处理你? 念头化剑,直接削平心魔,并加固了封印,将其缓慢扩展出的地盘全都收服,只留有无限心海中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给予寄身。 处理完本身,再去看魏什,整个人已变得漆黑,右手连接着一口与尸体上相同的剑,正以充满恶意的目光,看过来。 “为什么不完完全全的按照我的想法走呢,我和他是一体的,我就是他,他就是我,至于分的这么清楚?” 李殒嗤笑,“你算什么东西?趁机而入的外魔,有什资格自谈为人?” 第两百五十二章 拔剑(4k大章) 魏什露出狞笑,两粒漆黑瞳孔充斥诡异,将整张脸显得格外扭曲。 “你也有我,食之,大补!” 须臾,穿山水、跨空间,直接闪身到前,递出长剑。 凶猛剑光凝聚成线,暗沉沉的,吞吐致命杀机。 斩邪轻颤,秋水剑面倒影出两人身影,光影交错间,有不断的“铿锵”声裹挟火星爆响。 传到远处,听起像平地生出的连续旱雷。 出剑、斩敌! 李殒提气撤身,险之又险躲过划破喉咙的一剑,没顾得上伤势,直接脚步一转,抬左手、指飞剑。 九曜星辰——日月同辉! 计都吞吐赤金、银白两色星芒,飞掠而出! 将晦暗地界照的顿如白日! 那柄剑,在此时无疑化作了小型的日月,散发炽热的光与亮,灼烧一切不祥! 心魔,因天地晦暗、内心阴私等种种不祥气息而生,在未能夺取肉体‘由假炼真’之前,最惧怕日月光辉! “嗡鸣”不停。 魏什身上黑气翻滚如浪潮,又似煮开的湖水,阳光触及的刹那又迅速消弥再化为乌有,让它极为愤怒。 该死的大日! 该死的太阴! 待吾出去了,定要打沉日月,直叫你山河倒悬、天地无光! 魏什顶着日月辉光侵蚀的压力拨开计都,以黑气消散为代价将其击飞千丈。 并在这个短暂空隙提身暴怒,向李殒冲来。 随着它的行动,属于老剑士的剑意散发开来,犹如泥沼血海,缚住心身,让人寸步难移前进。 魏什,即是心魔寄身,又与老剑士合真,可归属于心魔中的异类。 别的心魔不管如何强大都不能脱离原主,它却能做到。 身为一体两面,共同构建老剑士的存在,它拥有老剑士一切的经验、秘剑、传承,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杀人改易,一步步磨练出来的真知! 哪怕因离体化身用不得存在于身体里的无量杀力,放在无量之下中亦是最顶尖那一批! 每一招每一式都不拖泥带水,简洁到只为两字而生——“杀人” 大化杀人剑! 李殒提起一口气,将心态放稳,眼中浮现战意。 与这种层次的剑修交手,无疑最能磨练技法,每一次交击,都能从对方手中获得经验,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那就,不躲了。 少年的神情在光芒衬托下变得尤其锋利,认真看着愈近的魏什,在距离只剩十丈时。 九幽玄煞寂墟剑录!太上玄兵七杀剑诀!七杀道体!破魔指杀剑…… 出剑! 大地起龙蛇,剑气,砰然作响! 泥泞顿时被破,下个瞬间,以七杀为主融合多种秘剑的剑罡斩出,形成半月形炽芒,直劈魏什。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剑法讲究一击必杀,同样讲究:出剑之后当如浪潮,敌人不死,剑势不灭! 计都! 感应到主人召唤,计都迅速飞回,李殒伸手握住这把剑,便挟左右双剑,扑面而去。 魏什脸上再无戏谑,狰狞面孔罕见变得柔和,冷冷盯着这一剑,竟是感到‘惧怕’。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是惧怕。 不是惧怕杀力,李殒实力再怎么强,也受制于境界,注定会有一个界限存在,而它本身是超脱了界限,并不畏惧这点。 怕得是剑罡上融合的秘剑! 九幽、七杀、破魔,尽是剑宗内克制不详的顶尖剑诀,单独一种拎出来就已够难受,现在尽数融合,便知道。 不能硬接。 它是疯魔,不是蠢。 便要虚化离开。 李殒会给它机会? 还没动作,斩邪就先一步递出,然后是转换星相,附带厚土般沉重的计都。 九曜之一,镇星! 三道攻势,封锁三个方向,唯独背后方向没被封锁,魏什想也不想,直接虚化跨越空间,躲过三道攻势。 便撞上突兀出现的流光剑丸,使得身体顿了顿。 也就是这一顿,给予了短暂时间,李殒再次扑来。 不过二十丈的距离,转瞬之间,而这次可再也没有路给魏什走,唯有硬接! 轰! 攻势炸开,如雷霆咆哮! 一圈又一圈的气浪带着朽坏尘土飞扬,灰暗。 却拦不住那道璀璨剑光。 待平息,平地不存,只剩下一个长达十几丈的坑洞,在燃烧熊熊剑火。 火光中,魏什身上的脏污黑气已消散大半,气息也随之萎靡,但相对应的,之前近乎于人,拥有同种同类七情五欲的神智却不见了,转而出现的是纯粹的“疯狂”。 这种疯狂,比拥有理智时更加可怕。 察觉到不好的预感,李殒微微蹙眉,抬手挥剑。 魏什却是不躲不避,任凭这一剑披在身上,然后浑身颤抖着怪啸一声,化成黑烟,散开。 死了? 不,没死! 在魏什消散后没多久,外面的赤红风暴,忽而停了一瞬,再动时已不再往外,而是向内席卷! 豁然抬头,与尸体目光对视,便看见那尸体嘴角上挑,展现疯狂的恶意。 能杀魏什又如何。 我,才是本体! …… …… 外界。 来自补天山的老者盘坐在巍峨山顶,万千丝线自手中阵盘飞出,连接小周天,时刻压制溢散凶气。 一日,两日……在第三日时,凶气忽而爆起,将丝线绞成乱麻。 老者轻咦了一声,伸手去捏丝线,刚触及,那条丝线却猛然崩断。 一条断,很快蔓延至其它丝线,也跟着一起崩断,最后连手中阵盘都隐隐出现不稳的征兆。 守在后面护法的邱山道主等人见状,开口询问,“前辈,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老者点头,“凶气爆发,逆冲而至,差点都压制不住。” 邱山道主听了大惊,赶忙让查看真实情况,老者便转动转盘,欲将里面光景显现出来。 可出现的画面却是赤红一片,只能模糊看见杨允尸体抬手指向正前,万千剑影随它行动同去,像是要杀人。 老者拢在袖子里的左手掐算,最后得出的结果让他眉头皱的更深。 事情不该这么演变,到了跟前拿碗一扣,就能将虺月收摄,怎还会引发暴动? 想不清楚,看不明白,最后摇了摇头,先尽力镇压,至少不能让凶地蔓延。 而相比于老者的疑惑,洛秋林由于进去在里面打过一架,留有部分剑气,打架是打不了,却可一看。 激发、穿透重重阻碍,将里面的事情看得分明。 一看,脸上表情就怪异起来,让身后的徒弟们看见,就问道:“师父,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 啪! 一耳光甩过去,打的那名发问的徒弟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停下来后满脸发懵,捂着红肿的右脸茫然道,“为啥打我?” “打还是轻的。” 洛秋林又抽了一巴掌,不过这次抽的是旁边一人,让其余几名弟子顿时不敢再发话。 他们知道师父向来是江湖匪类的脾气,对就对,错就错,还喜怒无常,平时没事干就喜欢打人,美其名曰:当年老子师父也是这么打老子的,老子这不就成才了?不服,行啊,努力练剑打回来就是。 看着门下五人唯唯诺诺的样子,洛秋林叹了一口气,人真是不能比,越比越是一无是处。 人家,以金丹杀阳神,甚至还能剑挑虺月,并战而胜之。 你们呢,修行不成器,人也没杀过多少,真是蠢才。 “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出剑的,省得天天给老子招惹麻烦。” 一抬手,剑气回溯,将李殒与魏什的厮杀展现,看着那凶险万分又极为精密的搏杀,便知道洛秋林为何生气。 确实不如。 “他今年才十八岁,你们呢,最大的两百多岁,最小的也一百,放在俗世都能四世同堂,传个四五代,还这般的废物。” 五人沉默握剑,不敢言。 洛秋林骂了一通,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想着徒弟们这次见到真正的天骄,往后应该会勤奋不少。 再次将目光投向凶地,见少年陷入绝境。 摸着脖子处的伤口想了想,传音道,“用御剑法,拔剑!” …… …… “拔剑。” 话语传来,极为朦胧。 这是洛秋林的声音? 李殒的第一个念头以为是幻觉,后面细想,又觉得这说法很对。 老剑士本体是剑,遭受重击后本源丧失,已不能自主行动,一切都要依靠剑主才能做到。 现在,杨允的尸体无疑便是那个赖以施展的剑主。 有庞大血气,有无量境界,还有国运民运……两相结合起来才是凶地。 缺少任意一个,都不可能造成威慑。 那就,拔剑。 看着远处尸体,李殒很快做出决定,尽管他知道这个决定会打破老剑士吸取杨允本命从而补完自身根基,再进一步的机缘,会是比灭人满门更狠的断道、阻道之仇。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死去万事皆空,活着才有机会。 根本没有选择。 李殒吐出浊气,掂量着距离,一边以剑阵护体应对攻伐,一边积蓄剑气。 拔剑,听起来简单,实则同样危机。 不说拔剑失败,就说成功握剑,又如何? 无非是老剑士换了一个身体做剑主,甚至这具身体更好。 想要自己不被夺舍,需要很多准备。 意志、气息、时机,缺一不可。 而那边,魏什操控的尸体也听到了“拔剑”这句话,瞬间,剑影更加汹涌,似漫天落下的大雨,直接泼出。 将剑阵打得明灭不定。 然,剑雨落着落着,忽然停了,便可看见万千把剑滞留在空中,蔚然壮观。 但这停留只在半个呼吸,后面又正常落下。 诱饵,还是……老剑士短暂夺取的控制? 李殒眯着眼睛,没有动作,依旧在风雨飘摇中积蓄。 时间缓缓过去。 剑阵被打的微弱暗淡,布满裂纹,眼见着就要倾覆。 在这些时间中,剑雨不止一次停下,时间也从半个呼吸到五个呼吸不等,论起来足够跨越距离来到身边,而李殒还是一动不动。 唯有眸光,愈发菁纯。 尸体那边,仿佛被激怒,无量气魄散发,在剑雨之中,由庞大身影开始显现。 那是,由利刃组成的蛟龙,同时也是一口巨剑,一旦落下,接触之地绝无生机可言! 蛟龙下压,若流星坠火,令皮肉不由得乱颤,束发的木簪应声而断,满头黑发便轰然散开,被气流吹得狂舞。 近了,更近了。 剑,动了。 两口剑同时飞出,少年的身影迅速消散在原地,自剑上出现。 再在剑上投剑,以更极致的速度跨过距离,来到尸体面前。 伸手去拔剑。 然而,有只手比他的手更快! 尸体左手鬼魅探出,直抓心脏。 这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一击! 毫不客气的说,别说李殒,就算无量稍不注意在这一击下也会饮恨! 落秋林脖子上的伤口,即是名证! 死! 尸体展现癫狂杀意,仿佛能看到这个少年被一爪抓爆心脏,炸成漫天血花的样子。 多么美妙! 李殒面上只有冷色,浑然不管尸体做什么举动,自己只专心突破抗拒做事。 手掌落在心口,阻拦的衣裳瞬间灰烬,衣裳之下的皮肤、心脏本该也不例外,却再不能寸进。 铛! 一声沉闷。 之后,蔚蓝光芒闪烁,覆盖住了李殒全身。 光芒中,有一块成人巴掌大小,密布纹路的甲片,牢牢护住心脏。 这是海上遇鳌仙时,对方赠予的护体物,质地坚硬,蕴藏护体道则,能抵御无量修士的全力出手! 得到以后,李殒用剑气与精血日夜祭炼,用神魂养育,现已达到收发由心,能以心念在身体任何一处游走的地步。 这才是他真正隐藏的,敢来搏命的底气。 任你是无量又如何,只要打不破龟甲,就拿他没任何办法! 尸体不信,又是试探打了几次,但不管打在什么地方,都被龟甲散发的蓝光抵挡,将伤害尽数消弭。 就在这时,李殒终于突破障碍,握住老剑士化成的剑。 冰凉、刺骨,在握住的瞬间,庞大不可名状的杀意席卷而至,直接冲到脑海,在耳边不断回响,“杀杀杀杀杀!” 李殒咬牙,凝聚慧剑,“给老子闭嘴!” 第两百五十三章 养剑 李殒眸中泛起微红,皮肤浮现、蔓延扭曲的纹路。 最为严重是拔剑的右手,近乎要和剑柄生长在一起。 也因此,往外拔时并不遭受剑器本身的抗拒。 啪! 魔念操控的尸手死死扣住出尸三寸的剑身——以两名无量为血食孕育的邪物即将出世,岂容功亏一篑。 杀不得你那就僵持,看能不能抗得住虺月转化。 剑脊震颤,李殒臂上青筋暴起,却难再进分毫。 魔念对尸躯的掌控已凌驾原主之上,虽未至死而复生之境,只能驱动一部分身体,可单凭这只尸手便足以镇压。 一只手的无量,那也是无量! 那么便寄希望于老剑士还能听得懂人话。 “虺月子!“慧剑传音如惊雷炸响,“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剑,动了一动。 很轻微,不太能感觉到,若不是现在连在一起,不要以为那是个错觉。 又叫过几句,老剑士还是这种样子,除了微微动弹几下证明自己没死,别的什么也做不到。 堂堂剑魔,闯出名号的存在,到头来竟被自己的魔念压制得进而失去主从,连控制权都被丧失了,有几分可笑在的。 既然劝不动,那便只好动手! 李殒目光骤寒,左手虚握引动计都星煞。 太白凶芒贯入九幽剑气,悍然斩向尸腕关节—— 铛! 刃锋卡在腕骨三寸处,暗金骨骼泛起灵光。无量修士毕生淬炼的体魄堪比玄铁,纵是神兵也难断其根骨。 一剑不行,那就出十剑、百剑! 之后,斩邪、计都两口剑连续砍下,引得“叮当”声络绎不绝。 第十三剑落下,骨骼开裂,那只手便只剩下皮肉相连。 尸体震怒,另外一只手掐着道诀探来,威力足可将山川夷为齑粉,仍是突破不得龟甲防护。 李殒深吸一口气,压住在脑海里愈发炽热的杂念,足下踏地,带动身体往外用力。 猩红剑刃一点点拔出,尸体的轰击愈发迅速,但都没有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剑士脱离掌控。 或许是认命,或许是因拔出来的剑刃太多联系减弱,尸体终于不再动作。 还剩最后一点。 给我,出来! 一声轻响,拔剑出尸,但这并不是最终结果。 相反,是另一个开始。 “与我一体,杀尽天下人!” “不要抗拒,接纳我,我们本就该是一体的!” “孽障,你难道就不想复兴山门,将仇家全部斩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大好机会摆在面前,还犹豫什么!” 脑海,蛊惑瞬间加重,带有老剑士模样的魔念不断喧嚣,直接塞满思绪,让人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既然你坏了我的出世,那就换一个身体! 老剑士的猖狂大笑,对这具身体它是极为满意的。 从宝华山到烛龙遗迹,再到如今,不过半年时间,实力境界却一日三变,每时每刻都在提升。 称得上极好的躯壳。 李殒没管它,任凭其喧嚣,自顾自的将手中剑插在地上,卡死了,继而松开手。 剑不愿意松开,死死粘住皮肉,更往里面钻,做出要彻底融为一体的姿态。 魔念也好,老剑士的本能也罢,实际上都没有差别,都是修的魔道,无非一个更像人,会守规矩,一个规矩都不想守。 遇到合适的躯壳,都会做出相同选择。 寄生、融合,再是夺舍! 试了两下根本拔不出来,连带这只手都快失去知觉,李殒目光冰冷,左手握住计都,直接击向自己的右手。 削皮,挖肉,实在咬得死就舍弃那部分手掌,最终在两个呼吸后,将剑与手成功分开。 右手剩下大拇指和中指尚存,其余的三根手指都被砍掉,连同掌心的皮肉都被挖去。 不过算不得什么大事,又不是舍身剑,过段时间自己就会恢复,无非暂时不能用右手握剑罢了。 地上,残存皮肉与指头的剑在不断嗡嗡,像在发泄不满,过了一会儿停下,转而开始消化连在上面的皮肉。 李殒抬眼,九幽剑气斩出,直叫皮肉化成齑粉,纷扬洒落。 舍弃是一回事,你当着我的面喝血吃肉,就有点太不当人。 “倒是忘了,你是口剑,早就不当人了。” 李殒微微摇头,解决了外患,该来处理内忧。 魔念仍在喧嚣,声音极大,可并没有影响太多,远比不上本身就存在的心魔。 这很怪异。 接下来发生的一事更加怪异。 缩在另一边的心魔吐出晦涩难明的字眼,老剑士魔念听了以同样字眼回敬,互相说过几句,便往心魔的方向过去。 然后,心魔暴起,突破慧剑封锁,两三口就将老剑士魔念给吞下,看得李殒眼皮直跳。 好在心魔吃饱以后又缩回封锁,重新缩成一团,倒没有趁机发难。 李殒沉默站了片刻,再次加强封印,尽管知道这可能没多大作用,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等去了剑宗,看老家伙们有没有办法能够祛除。 接下来,该思考怎么带走老剑士,以及杨允的尸体。 老剑士好说,本就是剑修,又与他熟识,带走没人可以阻拦。 杨允尸体才是真正的困难。 无量修为,加上隋国杨氏嫡系,还有杂七杂八的身份,是一尊极有价值的物品。 留下自用可炼成傀儡或是增强本源寿命的大丹,不自用送还给隋国,亦能换取不菲资源。 怎么看,都不是你一个小小剑修能拥有的。 那句话叫怎么出来的: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啊! 什么是德,实力就是德! 东西是你奋力得来的没错,事情也是你解决的,可你实力不济,也配承受这么大的福报? 想了想,既然拿不走,干脆当场处理。 走到尸体前,招来斩邪,并指抹过剑脊,斩邪剑身泛起饕餮纹,无形剑灵已迫不及待。 顺着伤口刺入,行法吞噬精华。 再是计都。 感知两口剑都在欢呼雀跃,李殒脸上亦露出笑容。 养剑! 以无量尸体养剑! 才不辜负好几次险死还生的遭遇,才是将收益最大! 第两百五十四章 势众 半日后,赤红雾气逐渐消散。 察觉到异变的众人纷纷赶来。 首先入场的是在凶地感悟道理的剑修,有几个剑心通明的还真从里面得到了点东西,想继续探究,奈何在突然间气息消散,连同威压也一起不存在。 知道事情已被解决,就抱着能不能捡点便宜的想法赶来。 当看见用尸体养剑的李殒时,个个眼神瞪得极大,半是佩服,半是嫉妒。 佩服李殒做了最后胜者,嫉妒能用无量尸体养剑! 这是无量以上剑修的专属,是巅峰剑修越杀越强的根本。 现在,被金丹做到了。 剑修们先是沉默,再是熙攘,继而有人开口,能否让他们的剑也尝尝无量修士的精气。 他们手中握剑的,面目沉重,大有一不同意就动剑上来砍人的征兆。 李殒看向他们,“预备拿什么来换?” “换?” 李殒不急不缓地道,“这是我的战利,一切该由我来处置,你们想要分润,自该拿东西来换,这是规矩。” 提及规矩,剑修们收敛杀意,都点头觉得对。 那就按规矩来。 有人高声道,“我出十万钱加一只养剑葫芦,能不能换个机会!” 李殒点头,“可以。” 那人面露欣喜,快步走过来,把东西交了,挑个位置在心口处把剑刺进去。 “多谢了,我叫越鹏,往后多指教!” “嗯。” 见有人第一个吃下螃蟹,大家对比着出的价钱想了想,以十万钱换取剑器进阶机会,不仅不贵,还相当便宜,便相继高呼。 “我没有法器,出十五万钱怎么样!” “一块万年寒玉,可蕴养心神,换次机会!” “……” 没过多久,尸体上就插满了剑,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剑修。 也趁这个机会,大家都开始互报名字,算是不打不相识。 李殒也说出了名字。 “你就是李殒!” 一名穿麻衣的剑士听到名字一顿,瞪着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过了会,又道,“难怪,是你的话……” 旁人疑惑,“你小子打什么哑谜,他的名字怎么了,不挺好的吗?” 麻衣剑士没管他,对着李殒开口,“之前我在本宗时听你名声,觉得不过如此,你能做到换做我也能做到,现在才知是多么自大,我不如你。” 李殒点点头,没什么情绪。 麻衣剑士拗不过别人的好奇,就简单说了一下李殒的事迹。 之后,剑修们眼睛瞪得更大,更有甚者还用力拍了拍大腿,用疼痛来告诉自己不会做梦。 问剑门阀、万里独行洗罪、再是大朝会甩落天子脸面,血洗宝华山……每桩每件,都足以成为传奇。 而这些,都是李殒在一年内做下的! “乖乖,问剑皇帝,还是在大朝会,剑仙都不敢这么做!兄弟你是这个!俺服你!” 说话那人伸起大拇指。 李殒轻咳几声,不太适应这样的夸奖,摆了摆手,“往事罢了。” 但这样,仍止不住剑修们的好奇心。 他们不像麻衣剑士是本宗出来的,消息灵敏,大多都是分山或是独自修行的剑传,加上时常奔波在路途中赚取财富,对于外界的消息便更加迟缓。 现在知道出了这么一个人物,还就在眼前,很难不好奇具体情况,问清楚了以后也好跟别人吹牛。 李殒没办法,挑了一些说。 直到两个时辰后阵法散去,邱山道主等人现身才停下。 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剑修,以及尸体上插满的剑,邱山道主不解,前辈不是说剑已经拔出,怎么反而还变多了。 行山道主看出了门道,“这是在养剑!” “养剑?” 邱山道主目光一转,气息覆压而下,“都停下。” 剑修们浑然不听,你算老几,让我们停就停? “给本尊停下!” 灵气汇聚手印,浩荡覆盖十里,大有不让就全部镇死的作为。 麻衣剑士开口,“我是剑宗内门弟子不变,有种你就压!” 听到这话,旁边的剑修也开口,“我是北海剑派真传王奇,够胆你就杀我!” “家师奎木真君……” “就你是无量,我师爷也是,你看他敢不敢杀你全家!” 听着一连串的自报家门,邱山道主面皮直发青,气得三尸神暴跳,手里的掌印没往下压,反而缩小消散。 从心了。 见状,李殒挑了挑眉。 这就是他同意剑修们分润的原因,一来尸体精气充足,两口剑放开膀子吃在短时间内也吃不得多少,多几个人少几个人无所谓。 二嘛,人多则势重。 一个人还好说,这么多人你想动作,是生怕自己活得久,想全宗上下死绝来玩乐?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处传来剑吟,洛秋林带弟子御剑而来,看到插在尸体上的剑,目光微亮,扭头给手下弟子示意。 按规矩交过钱,又有五把剑插在上面。 至于洛秋林,他的剑已成气候,放上去怕得全吃完,就不和小辈们争抢。 “没想到你还真做到,有种!”洛秋林伸手搭肩,“我这辈子佩服人不多,你现在算一个!” 李殒肩膀往外一松,挣脱搭肩,洛秋林混不在意,转身走向插在不远处的老剑士,看了会儿,忽而伸手握剑。 接触,挥舞,提过来道,“虺月本源丧失的太厉害,又被你打断了进程,现在里面有三个魂在打转,你打算怎么办?” 三个魂,分别是老剑士、魏什、以及杨允。 三者在过往时间已融合成一体,剑拔出,就随着剑一起带了出来。 李殒,“送回剑宗。” 洛秋林咂摸着嘴,“这倒是个好法子,对了,你打算何时回本宗,顺路的话我可带你一程。” “过些时候再回。” “也是,还有一年时间,不急。” “那我帮你把虺月封了,省得他暴起作乱。” 其实洛秋林可以直接带去剑宗,省得发生意外。 洛秋林察觉到疑惑,解释道:“我跟虺月出身的剑传有仇,双方互相看不上眼,你可以理解为理念之争,送回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第两百五十五章 离开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剑修们斗剑决死,说是不在意,内心看着亲朋死去还是有几分芥蒂在。 不能寻仇,骂两句总没问题,你被骂急眼了来找我们斗剑,那更好。 虺月收入储物,来余庆的目标即算完成,接下来可安心预备修行。 不对,还有一件东西要带走,思考片刻,对着洛秋林请求道。 “能否帮我个忙。” 闻言,洛秋林挑眉,“说。” “暂时保存一件东西,很重要。” “行。” 洛秋林痛快答应,以旁人都没察觉的鬼魅姿态收下。 过后不久,老者声音循风传来,再转眼,便出现在眼前。 “小友之能,真让老夫刮目相看。” “平常本事,前辈抬爱。” 李殒轻声开口回复。 老者哑然,“能做到你这一点的可不多,不必自谦。” 说完这句,他仔细看向李殒的面孔,缓缓开口,“事已了结,青瓷碗可交还给老夫。” “不在我手里。” 李殒认真地回答,言语不带一丝一毫的作伪。 洛秋林看得直乐,对某位好少年的欣赏更加顺眼。 不在你手里? 那只碗不是本命法器,却也经过长久祭炼,能清晰感觉到位置所在:一路穿行,直到尸体附近。 现在感知不到,而你又是最后胜者,不在你手里,难道还能在别人手里? “小友莫要玩笑。” 李殒,“我没开玩笑。” 听着这认真的语气,老者逐渐皱起眉头,难道真是感觉错了青瓷碗不在他手中? 不,对于阵中的事物,老者有模糊感应,加上东西的双重感应,知道青瓷碗确实在附近出现。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故意不想交出来? 这样想着,老者眉头皱得更深,过了一会儿,将袖子里阵盘拿出,“吾有一法可分辨谎言……” 没说完,就被李殒顶了回去,“凭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就凭怀疑? 那我还怀疑你违背万剑归宗藏了剑呢,是不是仅凭怀疑便能打上门去找你麻烦? 那可有的打,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都不带一个冤枉。 没这个道理的。 老者顿了顿,“青瓷碗不会凭空消失。” “所以你怀疑我?” 洛秋林忽而插话道,“既然要查,干脆全查了。” 剑修们听明白了,异口同声地道,“是这个道理,你个老豁只怀疑一人,莫不是专门针对?” 老者默了片刻,说了一声好。 将阵盘往上空一抛,依次拂过,每经过一个人都会问一句“青瓷碗在不在你手里。” “不在。” 阵盘发出莹莹绿光,转到下一个人。 等在场的十几人全问遍,老者的脸已经如阵盘一样绿,眼中有藏不住的疑惑? 真的不在?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查完了,查完就滚。” 洛秋林毫不客气地骂道,也该由他出面来骂,一群剑修中就他年长,别的长辈不在,就该来充当长辈,这才合乎规矩,往后他徒弟遇到麻烦也好有人说合。 老者没回,拿着阵盘继续搜索,最终定在白脸剑修死的地方停下。 留在原地的只有两具被吸取完精气的枯骨,到处都是剑伤,根本分辨不出来是谁的。 最终,老者不顾邱山道主等人的挽留,带着凝重离开。 邱山道主不甘,还想抢无量尸体,碍于洛秋林与一众剑修在又不好强使,就打算委婉开口。 “凶地破除,该兑付赏格。” 李殒说道。 邱山道主无奈点头,把答应好的钱财装在一起,交给李殒。 然后略带讨好地问道,“无量法器小友怎么处理?” “没有见过。” 洛秋林摸摸袖子,满是得意表情。 先前进去一趟自然不会空手离开,否则脖子一剑岂不白受? 就把那件铁尺拿走,你们想要可以,得出合适价钱。 没管他们怎么交易,继续养剑。 一连三日,两口剑都吃饱了,无量尸体也干枯的差不多了,就取下收到身上,去找在一边喝酒护法的洛秋林。 “诺,还给你。” 洛秋林眼里带了一缕好奇,“对了,你要破碗作甚?” 李殒微微停顿,斟酌词句,“虺月说这碗不是好东西。” 洛秋林闻言没再多问,有些事情知道个大概就行,非要追根问底会惹上大麻烦的。 “掂量着来,不要翻船了。” 李殒“嗯”了一声,御剑离开。 …… …… 路上,并不太平。 坏了余庆四道那么大一个面子,又杀死好些人,便是明晃晃的结仇。 人多时,你可以安然无恙。 现在独自离开,就别怪死得痛苦。 西去千里,途经一座野湖时,野湖中水波荡漾,翻腾起巨浪,直扑天上御剑的李殒。 李殒侧身躲开,与半空停滞,平静看向从水里、林中围绕过来的众多修士。 有男有女,分为四种衣着打扮,显然余庆四道都有人来,以邱山道的人最多,占了一半。 数了数,五名阳神,十六个阴神,个个气息彪悍,双目有灵,不弱于先前被砍死的。 围绕在一起,将周天生路全都给堵死。 “来报仇?” 李殒眯着眼睛,冷冷地道。 “自然。” 最年长的那人出言,其手里捧着一柄玉如意,隐隐勾勒山海,将灵气都映照着扭曲,显然是件极厉害的宝贝。 “你私放囚工,杀吾道门门人,此乃大恨不可不报!” “今日就在此地,你我分个死活,了断因果!” “你我?” 李殒呵呵一笑,“真就你和我死斗?” 那人回复,“他们如何想他们的事情,贫道管不到。” 就是说,胜了还好说,输了,就是不顾一切围杀。 真是不要脸。 可不要脸确实有效,这么多人在场,又持有重宝,称得上必胜。 “我说你们为什么老是爱玩这种把戏,打不过就打不过,非要事后找麻烦,就不怕把仇结大?” “你死,仇便了结。” 李殒摇摇头,“怕是不能如你们愿。” 什么意思? 那人看着愈发明亮的少年身影,脸色微变,失声惊叫,“剑符分身?” 分身坠落,掀起漫天水花。 往南三百里的乡间土路上,用出《剑外掩天真诀》的李殒往野湖方向看去,嗤笑道,“又是围杀的伎俩,当老子没想到?一群蠢货。” 第两百五十六章 海纳百川 大海,风云无常才是常态。 天色被压的很暗,厚重铅云从那边往这边铺来,迅速掠过,又铺向远方。 一座名为望海潮的大船上,李殒正触目远眺。 铅云中有雷霆闪过,电光照亮黑暗,少倾,暴雨劈头盖脸砸下。 却被避雨阵法拦在半空,分由两边滑落,好让船上客人都能看见这壮丽的雨景。 但常年坐船的早已经看惯雨水,并不觉得稀奇,还留在甲板上的都是如李殒这般的远游客。 远游远游,就是要去远方看从未见过的风景。 看了一会儿大雨,李殒收回目光,无视对他腰间剑好奇的旁人,如往常那般去了船上专供修行的丹室。 打坐,炼气,感悟冥冥中的征兆。 半日后,睁开眼睛,眉目微微紧锁。 很怪异,在凶地时他便已经感到破境的征兆,当时因事情还没了结就压了下去,离开余庆大岛后几次打坐修炼,都又感悟到了征兆,可每每临近突破,那征兆就消散的了无踪迹,恍若从未存在过,先前感知到的只是幻觉。 这事,他离开时问过洛秋林,洛秋林却说,“每人都有不同的缘法,并非按部就班就能成功,你积累够了,对天地规则的感悟却是不够。 修行说到底是对天地规则的了解,不管是剑修还是仙门都一样,譬如我,就是观秋叶而入无量,自创了秋意剑法,多去见世面,机会到了自然就会破境。” 感悟,玄之又玄的东西。 真的难倒一片人。 有人蠢笨,只会按部就班的修,越是没有进展,就越下苦功。 而有人天生机灵,看山看水,乃至看一幅残画,听人一句话,既能从里面感悟道理。 许多白日飞升,立地成道的故事,从来不是虚言。 索性要做的事情已完成,去哪里都行,就在离开余庆后登上海船,去见世间风景,顺便拜访剑道宗门,磨砺自身技艺,听不同的剑道讲述。 之后几天,继续修行炼剑,磨砺精神,在登上海船的第十二日,远方可遥遥看见一连串岛链。 恍若翠绿明珠,极其醒目。 这是百川集,是万岛洲三大特殊之地。 所谓特殊,并不是说是险地要地福地,而是此地并不归属于任何一家修行宗门管理,只在名义上听从仙盟号令,并实行散修自治。 说起来源,也是一个传奇故事。 两千七百年前,一名散修出世,一手土法惊世骇俗,下可引发海啸,上能扛鼎山河,将千里山川平地拔起,当做武器砸向敌人。 一身实力已是渡劫顶峰,只差一步就能迈进天门,得道飞仙。 为散修中扛鼎之人。 于是那些无依无靠的散修闻风赶来,请求庇护,这位散修大能也不推迟,直接将附近的岛屿牵来,粘成以自在府为主,众多岛屿为辅的百川群岛供以生存。 定下规矩:后世子弟不得在百川群岛建立宗门,只能以家业或弟子传承;不得无故打压后进散修,若有违背,将感触百川群岛永世不得进入…… 还有种种对散修利好的规矩,使得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经过两千多年发展,加上后世能人辈出,最后仙门不得不承认其地位,许诺任何宗门不得窥伺,百川事物皆由散修共治。 因这特殊地位,包容一切的态度,使得许多稀奇道统都在上面有着存续,连同剑道也不例外。 毫不客气说,这上面传承的剑道,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比剑宗的还要正宗呢! 毕竟,散修之间,只在乎平等,并不禁止杀戮的! 半个时辰后,船只停泊,船主去交割货物,除了性子孤僻,要去另外一个地方的没有下船之外,其他船客都走下船,来见这没有宗门治理的‘法外之地。’ 一见,还真不一般。 譬如一个正在叫卖货物的商贩,修为是虚丹,而挑选他货物的只是个炼气修士,放在宗门治理的地方,莫说来挑选,违背境界看一眼都是侮辱,直接打杀都不碍事。 在这里却可以和气交易,为了一块两块太平钱争吵。 李殒见状,对这个地方生出些点好感,能让弱者与强者平等交易,单凭这一点,就比许多地方要强。 这时,一句声音叫住他。 看去,是一个身穿土黄衣服,胸前绣着山川,头戴黄梁冠的中年修士。 “新来的?” 李殒点头。 “我是监察修士,新来之人交钱登记,方可通行百川。” 不贵,总共五枚太平钱。 中年修士拿出一块同样土黄的玉牒,问了姓名、来自何地,除去在剑修上停了一停,过不了多久就把玉碟刻好,再盖上腰间的山川印,递给李殒。 “名牒收好,有人要看你给他看就是。若是损坏丢失了,记得找与我穿同样衣服的人报备,免得被人冒名顶替。” 与小栈一样的路数,既保证了身份,又能及时辨认是谁。 李殒点头,将玉牒收下,问了一个问题,“可有地图,能否卖一份?” 中年修士笑了,“玉牒里有,用神念查看即可,不过只能看个大概,要想更精细的便须花钱买了,十块太平钱。” 神念探出,李殒莞尔一笑,里面是有地图存在,但不甚清晰,只标了地名与重要商铺,没把更详细的写出来。 花钱能办的事都不是大事,交了十块,便得到一张极详细的地图,不仅标明地点道路,还详细写有各大商铺的优缺点。 “多谢。” 中年修士摆手,“无需谢,在下还要办事,就先走一步。” 找了个阴凉地方,翻看地图,寻找炼剑之人的踪迹,小半刻钟后,抬头收起地图,心里有了底,找到方向后即往那边飞去。 岛上,有规矩定下,又地盘极大,只要能做到不冒犯他人,倒是能在各大岛屿之间御剑赶路,很是节省路途。 没过多久,就能看到一座隐藏在民居之中的小院。 小院不大,也就三进,正门上牌匾已被风吹雨打的模糊,仍能依稀看见名称。 “移天剑院……好大的名头” 第两百五十七章 凋零的剑传 “青萍山剑修李殒,前来拜会!” 站在门前,李殒高声言道。 话语说出,再过去小半刻钟,门没被打开,恍然里面从未存在人。 难道地图记载是错的? 正这么想的当间,听得‘吱呀’一声,厚重木门被拉开条缝隙,探出半边脸。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额、少女。 尽管是故意做的男子打扮,头发也被束起,眉目中亦存在着英气,但白皙面孔加上不自觉展露的体态,都能证明这是一名少女。 杀过的少女也有上百之数,李殒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青萍山?没听过,是来做什么的。” 少女露出不悦,“斗剑诀死的话,请另寻它处,往北走五百里处有座传剑道场,端的厉害无比。” “你不是剑修?” 听到这话,少女点头,“对啊,所以你找错地方。” 抬头看了眼‘移天剑院’的牌匾,李殒问道,“这是剑道场所,你不通剑道,拒四方剑客,为何还挂这牌匾?” 少女默不作声,抬头看向牌匾的面孔有些复杂,最后蔚然一叹,“这是祖业,不可弃。” 言语很是怅然,令李殒微感共鸣。 通过这几句话,少女看出眼前人不太像一过来就喊打喊杀的剑修,有着不同的平和性子,就像是附近学堂教书先生,念及至此,目光闪了闪,“你若答应不斗剑,可进来一坐。” 李殒沉吟片刻,觉得不差这一时半会,多找本地人了解些事情也是好的,便答应条件。 门缝被拉得更大,刚好能容纳进入,李殒进去后,少女又啪的一下把门关上。 这? 看出疑惑,少女叹息道,“关上门,麻烦就少了。” 李殒点头,并未多问。 “这地方寒酸,没什么可招待你的,见谅。” 上去一盘干果,倒入一杯灵茶,入喉一尝,味道苦涩、灵气含量也不甚充足,放在市面上两三枚太平钱就能买好几斤的那种。 看来这剑院真的没落,可惜好名头。 就问为什么没落,这岛上人口稠密,修行昌盛,乐意学剑的应该不少。 “没甚好说的。”少女轻叹,“一代代斗剑死难,你杀我,我杀你,最后都死尽,便是眼下这种结果,你是剑修,想必对此不陌生。” 李殒说道,“剑道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就对吗?” 听到这句话,少女忽然高声发问,“就可以抛弃妻子去死?就可以不顾后代去死?就可以为一个狗屁的向来如此,把本该他承担的责任扔给他人?” 李殒看着因情绪激动脖颈泛起青筋的少女,想了想,认真回答,“剑道如铸剑,千锤百炼时火星四溅,难免灼伤身边人,但若因此停锤,则剑不成剑,人不成人。” 少女摇头,又是这样的道理,怎么不管什么人一旦沾上剑字,都变得这样狂热而执拗? 气氛有些凝滞,李殒主动开口打破,“即是剑院传承,想来应该有剑经留存?” “有。” “能否一观?” 少女迟疑,李殒接下来的话令她动摇,“不白看,姑娘可出个价钱。” “一百钱一天。” 开口,报了个自以为很高的价钱,李殒欣然同意。 挥袖,桌上便出现十摞银光。 “我这没地方给你住。” “我住外面。” 话说到这份上,又有平日不敢想的钱,少女略微犹豫后起身指路,穿过二进门,来到一座写有“剑炁长存”牌匾的小屋。 少女拿出一柄三寸小剑,对着牌匾晃了晃,见清光闪过,才推开门, “就在这里,看可以,却不可带走。” 李殒点头答应。 进去一看,整个房间都被架子塞满,分门别类归置着剑经、剑法、批注等,随手拿起一本看名字,再翻看内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传承,确实比剑宗如今修行的还要正宗,乃是酷烈的修行法。 因太过血腥,有违人伦,修行者死伤极高,被逐渐修改并抛弃,剑宗也不轻易放出去,最典型的明证就是老剑士。 做人做事,完全就是魔道行为。 翻看完,微摇头,评价为古旧经典,如鸡肋食之无用。 修行,并不是说越古越好,而是一代代推陈出新,在前人的高度上再次拔高。 一味的追求古旧,无疑是在说修士修行了几万年,无数天骄出世悟道,开辟道统,还比不上古人。 那还修行个什么劲? 屋子里大部分剑经都是这样的路数,难怪移天剑院会走到这般地步。 不过,前人留下的批注却是不错,包含自身感悟与一些修行道理,算是不错的收获。 翻看,入神,一晃过去一个半时辰。 门外传来响声,脚步极轻,李殒转头看去,便见到一个孩童正扒着门框往里看。 见李殒看来也不怕,站定身子,把脖子扬高,右手正按着腰间的一柄古旧木剑。 “你就是来斗剑的剑修?我是移天剑仙吴勋,愿与你一战。” 看向这孩童,年岁约八至九岁左右,身量大概到他腰间,样貌与少女有些相像,想来拥有血缘关系。 李殒轻声,“真要与我斗?” 吴勋反问,“你怕了?” 李殒哑然,将手中书放下,站起身来走到面前,探出右手食指,“来。” 吴勋高喊一声,拔出木剑刺来,后被一指点在手腕,吃不住痛,木剑直接掉在地上,发出金铁声响。 “我输了,杀我就是!” 吴勋闭上眼睛,等待领死。 这副胆魄,说懵懂无知也好,说执拗也罢,确实继承着剑修风骨。 “练剑多久?” “没练过,阿姐不让我学。” 阿姐,说的应该便是少女。 至于为何不让学,倒也好解释。 无非就是怕孩童学剑后又走上先辈老路,为了理念或是别的东西轻言赴死,将别的都抛诸于脑后。 家门传承就这点不好,有太多杂事拖累,甩不开手脚。 师门传承,则没有这种负担,斗剑死难不要紧,师兄会为你报仇的,这一批师弟死光也不要紧,再招一批就是,残酷血腥中,总有几个会成才,保障传承不息。 见李殒能一招制服又不杀自己,吴勋目光一亮,“你应该是很厉害的剑修!” 第两百五十八章 剑的灵 厉害? 算不上。 李殒摇头,比他厉害的多得多,未入无量、不成剑仙,谁都担不起厉害一词。 小吴勋却不信,“我是剑仙,你能打败我就是比剑仙还厉害。” 你本命剑都未铸成一口,也敢自称剑仙? 不过到底是孩童之言,笑笑也就无视。 “那个,我都这么夸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顺眼……” 李殒看他,不接话。 吴勋脸庞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能教我炼剑吗?” “为何想炼剑?”李殒轻声发问。 吴勋说道,“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说过我以后一定会成为剑仙,将剑院发扬光大!现在父亲没了,我就该扛起这根大梁,让欺负我们的人好看!” 孩童神情庄重,眉目间藏着久远信念。 李殒认真审视孩童,发现根骨确实不错,是个适合走剑道的苗子,心性也算坚毅,符合要求。 李殒拒绝了。 “为什么。” “你阿姐来了。” 听到阿姐来了,吴勋明显慌了神,捡起地上木剑就要走,才离开几步,就被逮个正着。 “姐,我错了!” “你这是错?明明是皮痒了,说了好几次让你不要靠近藏经屋,你都当耳边风,今日非得教训不可。” 之后,夺去木剑,扒掉裤子,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与惨叫声混合,倒有几分动听在的。 过了会儿,声响消失,两种脚步一种跑远,一种接近,再就是少女出现在门前。 手里捧着钱袋,犹豫了许久,才咬牙递过来,“钱还你,请离开。” 李殒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接过钱袋,取回九百,留下一百钱还回去。 “百钱一天,时间虽不长,就按一天来算。” 少女捏着钱袋,面目纠结,最后低头轻声,“抱歉。” “无需说抱歉,交易本就该你情我愿。” 李云走出房间,“便不多留,有缘再会。” 离开时,吴勋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被拖走时还在叫喊,“记得教我啊!” 再然后,又是竹笋炒肉的声音。 李殒默不作声对着牌匾瞧了会,如无意料,这座剑院很快就会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一对孤寡姐弟,又无实力境界,能支撑几日呢。 可惜,这么好的名字。 之后,也不再想这些,找个地方吃过饭后,继续按照地图拜访剑传。 这些剑传就友善的多,大门敞开,任凭你来拜访、斗剑,都接下来,极具风范。 一连三日,拜访了三家剑传,就是地方都不大,掌门人实力也低,最高的才是阴神,走不过两回合就被挑落剑柄认输。 反倒向李殒论证厮杀之道。 他们境界不高,但毕竟拥有着传承,祖上出过几个出彩人物,留下的批注往往别出心裁,能从另外一个方向诠释道理。 对突破境界有不小助力。 再去修行,就能感觉破境的征兆不再虚无,能感悟到的时间也越发长久起来。 既然方向对了,那就继续。 很快,百川群岛上所有炼剑的地方都知道来了一名外地剑修,年纪不大,手段却极为老辣,一看就知道是从尸体堆里淌出来的。 现在正逐家拜访岛上的剑传,并且从无败绩! 已连胜七个地方! 这下,引得剑修们纷纷摩拳,非要将这种狂傲势头按住不可。 性情沉稳的就在地方等候人上门,急躁的就直接抱剑找人,说要分出个高低。 李殒来者不拒,只要你敢拔剑,他就敢动手。 咻! 剑锋点喉,蕴出一点血迹,斗剑的剑修止住递剑的手,不敢有丝毫动作,就这样僵持片刻,最终将剑投入地面,萧索开口,“我输了。” 李殒神情平静,收回斩邪,“你的剑已有三分火候,很不错。” 剑修苦笑,“比不得师兄你,都是金丹,差别竟如此大,两招都没走过。” 又问,“师兄是怎么练的如此强悍?” 李殒笑了笑,这个问题有很多人问过,他都只回答相同答案,“杀。” 不管杀人杀妖,只要能在生死泥潭中活下来成最后胜者,就一定有进步。 岛上的剑传,没来之前以为还存在久远的蛮荒气息,来了后才知道,他们大部分都将招收弟子当做生意。 你愿意交钱,有点根骨,那就可以学,相互斗剑也不再出现死伤,认输即止。 名为保留剑道星火。 就,挺怪异的。 不过此举有弊就有利,至少岛上的剑修比别的地方要多,可称得上传播有功。 就干脆随俗入乡,同样点到为止。 那剑修一想也对,捡起剑,抱拳行礼后便离开。 天色此时已近黄昏,有浓厚的火烧云覆盖,到处通红一片,李殒便停住再去拜访的心思,挑了个适合观看的好地方,专心感悟起来。 按照洛秋林的说法,天地山水、风云变幻等异常都是天地规则显示,看懂了,便能从里面截取属于自己的道。 看了半响,却没看出什么东西,就知道黄昏晚霞不属于自己。 正要离开回去,一名身穿黑纱大袖的男人从远处走来,坐到身边,望着天边逐渐暗淡的霞光,笑道,“景色很美。” 李殒面不改色,“确实很美。” 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壶酒,先问李殒喝不喝,拒绝后笑了笑,拿出一只骨瓷杯子,自饮起来,“我看很多年,都看腻了,你说,海那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有没有比晚霞更好看的景色。” “很多,洞庭湖有万里烟波,长江黄河奔腾不止,还有天之五岳,堪比大海的云梦泽。” “云梦泽啊,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该是何等壮观,此生若能去一看……” 男人絮叨说了很多,李殒静静听着,没有打扰。 晚霞彻底落下,明月当空,洒下皎洁微光,男人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月光洒在男人身上,晕出微光,照得透明。 这不是人,而是灵。 独属于剑的灵。 “你说。” 男人转过头,眼中剑意喷发,“我想出去,见这大千世界!” 第两百五十九章 移天 清冷明月照耀,男人声音宛若火焰,喧嚣而炽热。 李殒按住斩邪,安抚生出战意的剑灵,少倾,摇头,“我有剑。” 这个剑字,指向是第一本命剑,亦是修行路上的道侣,定下后绝难更改。 男人的声音带着疑惑,“我比她强。” 李殒认真回答,“斩邪以后也会很强。” “斩邪,很不错的名字。” 男人感慨道,“有你这样的剑主,她很有福气。” 说到这里,男人话锋一转,“你可以叫我移天。” 移天! “你就是移天剑院的由来?” “算是。本来我是不叫这个名字的,移天是他的道号,后来他死去,死前把道号传下,让我庇护他这一脉传承不绝。” “我应下后,想着以他的天资,往后子孙里应该能出几个成器的,可与我共战天下,再次挑战豪杰,没想到一代不如一代,万里之地缩为千里,再是三进小院,眼下都要绝统。” 吴家姐弟还在,但不修剑道,可称得上绝统。 李殒道,“想让我帮你找个剑主?” 这倒好办,带回剑宗,往万剑坟一放,有的是人来抢这口剑灵大成的宝剑。 不死上几十个人不算完。 “不,吴家还有人在,我便不能违背承诺。” “你选吴勋做剑主?” 蓦然,李殒想起吴勋挂在腰间的那口古朴木剑,当时没细看,现在回想,剑柄上的两字古文应该就是‘移天’。 “嗯,这小子根骨不及远祖,却比那些废物好得多,心性亦算坚毅,勉强可以托付。” “因而,我想求你收下他。” “百川岛有很多剑传,来这里的剑修也不在少数。” 李殒缓慢开口,抛出疑惑,对比于本地知根知底的人,他是才来没多久的外地人,为何选他? “我能感觉到,你对你的剑很好。” “就凭这点?” “不够?” 以剑观人,足矣。 “不行。” 考虑一会,李殒摇头拒绝。 尽管吴勋能遇到他说明有缘,尽管这把剑称得上仙剑,可教人学剑从不能马虎。 基础、剑经、技法、带着打坐行气,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方能入门。 而他哪有这么多时间待在一个地方教徒,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挑战各路豪杰,怎能进步。 再说,还有茫茫多的仇家,数不清的敌人,让人知道定会杀之。 将自己的处境简单说出,男人略显失神,之后双手拍着膝盖,叹道,“果真壮阔。既然不能收徒,便请你替他找个好师门,我用《移天徙日剑典》换之。” “剑典小成,可改易天气,呼风唤雨,大成,则一念天地变色,管教日月倒悬。” 为避免不信,男人口述小段经文,寥寥数言,却是黄钟大吕,能延展出数种意思。 比对一下,比七杀剑诀都不差多少。 李殒答应下来,“以青萍名义送他去本宗。” 本宗招收弟子有三种。 其一,本宗之人下山历练,遇到顺眼的就问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愿意就带回去收为亲传。 其二,在某个地方大范围招收,统一算做外门,传下基础剑法,谁先练出门道并战胜同门,便会被各大执事长老挑走,充作内门弟子。 其三,就是各地分山剑派发现好苗子,自己又教不得,就写一封信传给本宗,验证无误可直接跳过外门成为内门。 “如此甚好。” 男人满意点头,将全篇《移天徙日剑典》传下,之后带着酒壶消散不见。 李殒浑然不觉,低头沉思剑典的奇妙,一直坐下好久,直到明月隐云,朝霞初升,金光铺满天地才恍然回神。 “原来如此!” 随后,右手并成剑指伸出,点向朝霞,初时无异相发生,待时间推移,朝霞越出云头,一缕大日紫气赫然从天间投下,在手中缠绕。 这是徒日,即太阳之力。 而太阳,正是九曜星辰之一! 便是说哪怕前面的移天不学,单凭抬手即招来大日紫气这一段,都是无法估量的珍贵! 天下英才,真是如过江之鲫。 李殒不由感叹。 采天地灵气,纳日月之精华,这是每个修行者的共识,亦是基础,然天地灵气好采,随处都是,日月精华却难以纳入。 往往需要高深修为,平心静气,以大阵沟通才能采纳。 而这剑典,完全抛弃繁杂,管你什么日月,我只伸手一招,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叠加九曜,再转换成其余星力,可使杀力更上一层楼! 至于前面的移天篇章,一夜不足以读通,需要长久的时间。 “先睡一觉,再去上门。” 回到常住的旅馆,一觉睡到下午,起身洗漱,往移天剑院而去。 或是巧合,到地方发现大门上多了好几道剑痕,至于那张牌匾,则被摔在地上,成了两节。 看着脚下的牌匾,李殒皱了皱眉,伸手拾起来,往前敲门。 门敲响,按先前那样报上名字。 这次门倒是开的很快,少女红肿着眼,见到李殒刚想说些什么,又看见被拾起来的牌匾,话语一顿,嗫嚅片刻,才低着头道,“谢谢,让你看了笑话。” 李殒问道,“发生何事?” 牌匾,可以当做脸面来看,把牌匾拆下摔碎,即是完全不照看你脸面,存心上门找麻烦,不是深仇大恨做不到这种地步。 少女没说什么,把牌匾接过来,就要关门 啪。 一只带有修长骨节的手按住大门,李殒沉声道,“是移天叫我前来。” 听到‘移天’,少女脸色微变,想起一直流传的传言,沉默后,终是把身体让开。 进去,吴勋也在,正被绑在椅子上大叫,“阿姐,别人都找上门来,还退缩干什么,跟他打就是,姓吴的没一个怕死!” 吴勋看见李殒眼睛一亮,“你是很厉害的那个剑修!今天来是准备教我炼剑吗?” “闭嘴!” 见阿姐生气,吴勋不再说话,将眼睛往这边瞟。 李殒问她,“到底发生何事,我受人之托,必不会教你们难做!” 少女叹气,“这是老一辈的恩怨。” 第两百六十章 并不新鲜的恩怨 天底下从来没有新鲜事。 人生存世,所谓恩怨无非杀人与被杀。 百川群岛的剑修大都点到即止,但仍有剑传不愿抛弃自古流传的道理——斗剑,既然是斗,就该死人。 至于你死还是我死,并无差别。 子弹劈开了空气向叶承轩的身体袭去,金色的弹头穿过入他的身体,不过并没有血流出。 又如果,她发现其实在她走出房门之前,叶承轩已经醒了,她对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清清楚楚,他之所以装作毫不知情,只是为了耍她而已,那么她一定会对他的恨意更深几分。 另一个问题又紧跟着出现了,曹诞为什么会认识朱筱雅,看起来还有几分熟稔的样子,甚至是把自己当成了情敌。 夏海桐原先是不想答应的,可夏雪晴也说自己想待在这家医院里疗养,夏海桐思前想后,还是一切以妹妹的安全意愿为先,决定让夏雪晴留在医院里治病。 于依娆于夫人竟然转变了态度这简直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虽然宋端午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内情,但是内部人员都知道,能让于依娆转变了态度的,除了宋执钺的命令外,恐怕还真就没有其它的原因。 这错愕里面肯定有事!这是宋端午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 中散先所受引,殊不及。与中散誓:不得教人。天明语中散:“相遇虽一遇于今夕,可以远同千载。于此长绝,不能怅然。”公元262年,时年39岁的嵇康因不满司马氏的黑暗统治,被司马氏集团赐死。 那是一个拱形的黑石大门,门板早已经消失不见了,门框上雕刻着奇异而繁复的花纹,静静地盘绕在大门两侧。 项齐是什么人。金牌白纸扇赖大狗腿子肯定不知道。宋端午也没跟他说。而上次跟着宋端午去北京的老刘头也或许不知道。 上面写的的确是公司下一季的计划,虽然不是很详细,但已经有了明确的指导方向。 火起!黑烟滚滚如怒龙出水,又似巨鲸逃生时喷出的水柱。半边天宇已经发红,有点像夕阳西下。 旺财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无奈地说道:“好好,我不管了,咱们去吃饭。”说着,拿出泰山给邵健点上一支。 “苏苏欢,你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胖班长抚上苏欢的手臂,在苏欢点头同意下,扶着苏欢往外走去。 李莫楠把陆吟玥的身子掰了过来,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也挺是心疼的。毕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陆吟玥在帮着他。 一击必杀。夜玫瑰的嘴角扬起一个迷人的弧度,为这个初春的夜增添了几分寒冷。 “大帅,我们主要是骑兵的优势,敌军主要是步兵和火器的优势。不如我们骑兵出击,这样一来定能打碎敌军的合围之势。”说话的是乌云塔尔,是员老将,原来他是副万夫长,后来升到了万夫长。 上次大爷差点就没栽在这个该死的赔钱货手里,这次她怎么又来了。。。不过,那双。。胖子的脑袋里又浮现出那惊人美丽的童颜,和一双修长到令人发指的完美长腿。 漆黑的铠甲上布满了狰狞的黑刺,翻上天空。浓重的压力弥漫了整个祭坛。整个亡灵界突然微微的震动起来,几股遮天的气息瞬间弥漫到祭坛上方,围绕着黑武士帝王和雅典娜旋转,发出阵阵灵魂波动。 第两百六十一章 白云 大门吱呀打开,显露站立的人影。 围在大门前面的剑修们顿时不再叫骂,反而露出惊讶的神情,感到颇为意外。 苏锦唇角溢起一丝苦笑,确实不是难事,但如今他母妃淑妃在宫中不得势,凌斯奕也不是很得圣上喜欢。 “航少,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请你不要插手!”戈清泽心急如焚,如果霍依兰跑去霍钦面前告状就完蛋了,所以对温瑞航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想推开他冲过去。 此时此刻,她只是一味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太过于注意到他的变动。 凌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当时莫不服将军断后之时,左大山作为莫不服将军的副将,自然也在其中。 云炽一看,这里确实有疑似阵法的痕迹。但她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在边上走动了一下。不过,这样好像无法探测出什么,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她让云沧抓了只妖兽,将妖兽赶进了法阵里。 林暖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忙拉了拉林老夫人的衣角,林老夫人如此明显是迁怒。 “妈的这个狗娘养的,这一次大选要是还让这个狗东西上台,我就跟他姓!”余森怒道。 永安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开始还大着胆子跟她对视,隔了半晌就开始有些胆怯害怕地抓身边凌斯晏的衣摆了。 这个鞋拔子脸还有这样子的特异功能,比速度,连阿飘也不及她 我也没有想到,冥肆居然会被我一甩手就甩开了一点儿,虽然说并没有甩出去,可是,冥肆的身子动了,动了一下。 王全友与江海棠错开身位,拎着东西上了车,这个村子就是他老家了,他准备回去看看父母。 月榕近距离观察这个红色裂缝,方对它的力量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挺好的,还是要谢谢你,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秦芳菲笑道。 他也是被压榨怕了,可以说的是,是所以的百姓都被修行者,与一些达官贵人压榨怕了。 她现在的样子实称不上美观,发鬓因急于奔波而松松散散,看起来和逃难的灾民没什么两样。 医院进门,左边有一面墙布满了爬山虎,绕过这爬山虎上二楼就到了礼堂。 镖局离货行还有段距离,章毓卿拿团扇遮在头顶挡着阳光,和王春娘走在前面。何琦落后几步的距离,说是自己一身臭汗,又邋里邋遢的,跟章毓卿走在一起,会叫人说闲话。 何琦等人已经尽数抓住了人犯,押解出来的时候,只看到陆惟疾驰而去的背影。 洪荒的平静突然间被一股庞大的气势所打破,这是圣人的气势,是谁,是谁成圣了,冥河成圣不过千年,竟然又有人成圣了,而且在威势上丝毫不逊于冥河成圣时的气势,新出世的圣人真是一个强过一个。 况且他本身还是三阶武师的修为,看样子和自己年龄也相差无几。 “真的你都做过实验了”赵老板猛然一愣神,然后瞪着眼睛看向李乘。 “那你就死!”李乘这个时候也不再犹豫,直接将疾行符和铁衣符都拍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挥舞着短剑就朝着孙大海扑了过去。 第两百六十二章 规矩 “大长老……” 清冷女子浑然不听,直接离开大殿,下山去了。 “长老,这该怎么办” 老人话语悠悠,“你将消息报给宗主,及监察修士,话说漂亮点。我跟上去瞧瞧,免得她惹出大乱。” “是。” 弟子得令离开。 仅仅三十年,这里就成了天庭第一大势力,太白金星怎么不感叹 真正的好戏是这个黑二与人勾结,在祭祀大典上闹出的行刺事件,行刺是假,黑二空口白牙的指认君不问不会有人相信。 邱春然心中盘算着,“就算大姐真的想要谋朝篡位坐上龙椅,想必北辰政也不会真砍了大姐的脑袋,最大的惩罚也就是请进冷宫罢了。”担心邱佩然还不如想想邱家的未来。 云舟见到郁廷川,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尴尬的,见着郁廷川脱了大衣,挽起袖子往厨房来了,她觉得自己的瓦数又开始明亮了起来。 “哎,这么客气干嘛从你和武曲星君对骂的那一刻,你就是我哪吒的朋友了。”哪吒好不容易止住笑声道。 家丁张福看了夏婵一眼,他吞了吞口水,夏九姜虽然是锦王妃,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从这方面来说,悟道碑要比悟道茶珍贵的多,更何况,有缘者还能从悟道碑上顿悟到功法、武技、法术和神通,这同样是悟道茶不具备的功能。 张尚晋就在后台,很容易就找到了,只不过在柳渃沁看到杨洋指着那个男生的时候愣了一下。 夜杀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听到绿萝也被带走的时候脸上那股震惊慌乱的眼神。 一部庞大的巨力沿着裂创传导了过来,准灵器级别的布甲上衣的衣袖在这强大的力量之下竟是寸寸崩裂,无数的血花在东方晓的身上绽放着,如同一般血色的流星一般向西斯相反的方向飞去。 东方晓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情贝鲁斯上次也曾经和他提过,只不过是被他拒绝了去,没有想到的是,如今他竟又提起了这件事情。 靠在沙发上的纤长男子缓缓走至落地窗前。明净的玻璃倒映出他的绝美轮廓,目色静淡的左眼下方,性感的喉结随着他仰头喝酒的动作在玻璃上若隐若现。 “刘副院长,到现在你还不肯相信我吗”林风反过来问刘副院长。 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从人脸上刮过的时候,却像是北风冷刀子一样,割得生疼。 “既然你们肯投降,只管伏地受绑,等候发落!兄弟们若有不肯伏地投降的全部杀无赦!”武二郎一心要捉庞万春,大喝之间早已往前赶去,武二郎所部军士见贼兵纷纷伏地投降,只管绑人。 欧阳龙低头看着石碑,又抬头望了望远处的九泉之水,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出让人难以理解的话来。 管凤茹喉头一酸,眼眶发烫,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唇,好半响才稳定了一下情绪,她轻轻地关上了病房的门,这才抬脚朝着病床走去。 而在剑体上炼有大量的星纹,这些星纹如同星河流动,散发着强横的能量,看一眼就令人如同深陷到万古星域一样,感受到其浩瀚辽阔,大气磅礴。 这些生灵双眼血红,眼瞳之内居然蕴含着远古炎道法则,强横无匹,一个神色波动,就能够焚天灭地。而且,它们身上布满了无数的赤红纹路,这些纹路内都蕴含着大圣之血,凝聚着大圣意念,威力强横。 第两百六十三章 难逃一死 一个接一个上去了,还没有念到孔令鑫的班级,那些人很激动,也很紧张。就仿佛那是初恋一样。 “大家,几天后的毕业典礼,是我们最后的道别,我们一起送走我们的高中生活!打起精神,我们一定会再聚的。”龙傲鼓舞着大家,其实他心里也不舍得,毕竟那是真的兄弟。 “千万不要考虑凛师姐的想法,不然有可能会……”这是剑娘的原话。 这个高度空气都变得稀少,但是灵气变得浓郁一点,非常适合寒冰功法的修炼。 王忠走在香江的街道上,立刻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目标,因为他的穿着打扮过于另类,一身古装在现代化的城市里乱跑,始终有些突兀。 两声连在一起的系统提示接连响起,让原本严阵以待的杨广不由得一愣,这就完了 她辛辛苦苦演了那么多的电视剧,赶了那么多的穴,赚的钱甚至都不如人家的一个包包钱多。 沈慕宁跟着他,一进去就看花了眼,各种各样的玩偶还有童话城堡般的布置,让她目不暇接。 最高级的秘药是使用龙王的鲜血作为主材料的,不但能够在回满的同时提高百分之500的魂力护盾上限,持续时间更是达到了一个月到一年的长度,散发着十分纯粹的金色光芒。 长吁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想着是不是再来一碗热稀饭,于是又和阿姨要了一根刚出锅的油条。 脚下材质坚硬的黄砖石,有一丝冰冷的感触。而道路两边则是无尽深渊,罡风呼啸。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脚下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黄砖路。 “怎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商月心中气恼,觉得张若尘是在玩她。 二人随意聊了一会儿,穆大夫因为要坐诊医馆,便让凌修搀扶着离开了。偌大的后院,只剩下云慕独自一人。 这宁哲就是一个大y棍,等待了五年时间,终于伸出了魔爪。 q17抽动着嘴,准心套准了雪怪的后心……但是手指在扳机上一张一合的,犹豫许久。 时间不长,几位旅长以及下面的团长除了主持防务的几个外,都来到了指挥部。 暴风雪熊王咬了咬牙齿,恶狠狠的面对着极寒之冰使者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只能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了,就算你千万年的修为,我们也要保护极寒之地的祖祖代代。”说完之后,张开了血盆大口对着极寒之冰使者。 现在完胜的消息传出,全国上下顿时一片欢腾,张家岛更是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只是,这个时候,再想着冲出华夏革命军的重重包围,已经是难入登天了。 要是能的话,猎鹰一定会狂揍马俊一顿,太无耻了!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这样无耻。 “反正……我也早就希望到那儿去走上一遭了——答应你……其实也没什么的!”骷髅淡漠的笑了笑,解释了一句。 这些东西虽然只是白仲褀的猜测,但白仲褀深信在那次的叛逆中,忽绝对是有自己的算盘的。而且就算什么都没有,他是白仲褀敌人的身份,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吉尔默,目标在哪儿”像乞丐一样的瘦弱的老头落叶皱眉说道。 这样的安娜,就是这样的安娜,真的让他为之着迷,为之疯狂,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被他记在心底。 西卡撇撇嘴,她可是s、的老人了,待了足足七年,这家伙竟然不认识她,绝壁是新来的。 被人冤枉的心情很不好受,被冤枉再被污蔑谩骂的感觉更不好受。 这东西是南马的老师早年间赠送给南马的,那个时候南马还没有跟老师形同陌路。它叫做虚空之眼,传言是虚空恶魔最敬畏的东西,曾有强大的朝圣者通过虚空之眼号令万千虚空恶魔,并建立了现在的虚假世界。 “你这样做没关系,会不会引起羽化神朝的不满,影响我们疯魔一脉要知道我们疯魔一脉现在的处境有点不妙。”疯魔子身旁有一位少年担心道。 虽然这种事情很少给人们带来伤亡,但是这种类似于恐怖袭击的事情,已经引起了空座町警方们的高度警戒,同时更有着新闻不断播报,劝导着人们在这段时间尽量的能够少外出。 大汉帝国背面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沙漠,被称为死亡沙漠,那里中年太阳照射,最高温度可达上百度,就算是一般的修者也很少去哪里。 诱导又加感情攻势让猩猩踌躇起来,眼里闪过迷惑又烦躁的神情。 一条条裂缝从黎明双脚之下蔓延而出,那些闪着寒光的地刺就宛如纸屑般全部被震断,飘飞而起。 然而最近议论声越来越高,其中参与者已经不乏地方名流,甚至他的本家长辈,这就让孙山无法继续淡然处之了。 第两百六十四章 不平 不多时,院子的石桌上便摆上了菜肴。 三荤两素,以及一大盆灵米。 看着扒着饭的吴勋,吴萱一边说吃慢点,一边去摘他嘴角的饭粒,长姐为母,不外如是。 “家里寒酸,没什么可招待你的,请见谅。” 吴萱转过头,对端坐在旁边的李殒露出歉意。 除去灵米,菜色都是普通的凡人食物,但凡练了气,有那么点境界的修行者都看不上,觉得档次太低,吃了就是沾染凡俗气,会坏修行。 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家业衰落,现在全靠她一人撑着,既要维持生活,又要留出用于供姐弟两人修行的资源,只好在别的地方精打细算,免得遭遇事情拿不出对应钱财。 李殒笑了笑,“对比妖兽肉,这已是很难得的美餐。” 他吃饭从来不挑,以维持战力为第一要务,御剑游走于山河时用猎物充饥,闭关打坐则吃无甚味道的辟谷丹,饿极了吃生肉都能过去。 有顿正常的饭食,还能挑什么呢。 拿筷子夹起一块铺满茱萸的鱼肉,入口味道辛辣,很是下饭,点点头,“味道不错。” 吴萱微悦,“没慢待就好。” 是真的没慢待,单论灵米李殒一人就吃了将近七成,菜色也被他吃的干净。 让收拾碗筷的吴萱格外高兴。 饭饱后,消食片刻,吴勋走过来,“现在能教我了吗!” 剑道入门,需先打熬身体,并演练剑招,如每日刺剑多少次、劈剑多少次,都是有定额在的。 唯有完成定额,才能正式传功。 传功需要剑宗来,打熬身体倒是可以提前,李殒对这个很熟悉,“可以。” 取下斩邪,端在右手,往前刺出,再收回再刺出,如此三次后问道,“看明白没有?” “看明白了!” “嗯,刺剑百次,去。” 吴勋拿起木剑演练,前几次没找到门道,刺出的剑要么过轻,要么过重,后面领悟到精髓,都不用李殒教导,自己就拐上正道。 一时间,满院都是刺击的呼啸。 移天剑灵从剑中走出来,抱着手臂道,“怎么样,不错?” 李殒点头,“悟性上佳,根骨不差,毅力无法说明。” 这个年纪的孩童,向来玩心大过天,能坚持下来才不会浪费天赋。 刺出三十次后,手腕酸痛不止,臂膀像灌了铅,每一次刺击都有好几息时间的停顿,在接近四十次的时候吴勋干脆把剑一扔,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愣愣看向头顶烈日。 “继续。” 冷漠话语传来,吴勋瘪着嘴,“太累了,休息会。” “休息可以,从头计数。” 听到要从头来算,吴勋瞪大眼睛,想学是一回事,真练起来又是不可承受之重。 顿生放弃念头。 嗫嚅半响,最终还是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动做。 “时间超过半炷香,从头再来。” 吴萱在一边看得心疼,就问能不能放宽点。 李殒面无表情,哪里有放宽的说法。 不管你去任何地方,只要是学剑,这都是最基础功课,从无例外。 唯有拥有超脱常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做到“三尺之内尽是死地”! 不然还练什么剑,趁早去打坐修清静,那个简单又轻松。 吴萱知道这个道理,看着又心疼,最后只得闭上眼睛,装作置之不理。 天色转换,直到日薄西山也没能将一百剑刺出,停在八十七剑上。 “少得剑数,明日补上,共计一百三十三次!” 吴勋无力听着,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拿出一瓶药膏交给吴萱,“擦拭后能缓解病痛。” 吴萱嗯了一声,道谢离开。 移天问道,“怎么样?” “毅力尚可。” “就尚可?” 加上先前的四十剑,可是总共一百二十七剑,对于初学剑的孩童来言,已是非常不错。 “我第一日刺了两百四十六剑,那时比他还小。” 移天不说话了,还能说什么,人与人是不能比的,眼前这个就是明晃晃的怪物,干脆越过话题,“来,凭技艺打一架,看你是否在说大话!” 于是,院中剑鸣响了一夜,直到天光破晓才停下。 翌日,吴萱来看时,整片地砖都被翻过来,院子里种的百年桂花老树也被削平倒在一边,正要发怒,在一边打坐的李殒睁开眼睛,指向唯一完好的石桌,语气带着歉意,“这是赔偿。” 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吴萱犹疑片刻,还是去石桌上拿了放好的储物袋。 听说剑宗里面资源亦需用钱购买,多存点总是没错。 …… 白日看经教剑,晚上与移天比拼技艺,一连四日。 在第四日的晌午,大门被敲响了。 “剑宗孤云外峰不平按信前来!” 剑宗来人了! 大门打开,便看见一名穿着青衫剑服的和善男人正打量重新挂上去的牌匾,听到门开,将头放下来,看见李殒目光一亮,以剑礼道,“李殒师弟安好,我是孤云外峰俗事长老雍平,道号不平。” “见过师兄!” 李殒还以剑礼。 论过身份,雍平笑呵呵地道,“闻名不如见面,李师弟风采比传言更甚啊,难怪我那师弟回宗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果真如传言般威武。” 雍平出身孤云外峰,道号不平。 卢顺也出自孤云外峰,道号是不救。 出身一地,又是同种字辈,难怪这般热情,想来卢顺没少吹嘘一起做过的事。 李殒嘴角轻笑,“虚名而已,师兄抬爱了。” “怎么是虚名呢,师弟太小看自己了,你如今在本宗可是大名人,还新编了一句俗话,‘可以不知多少剑仙,不能不知李青萍’!” 李青萍…… 李殒认真起来,这个称呼很重,向来只给能代表一地的能让人真正尊重的人物。 譬如这里的白云剑派,宗主姓佘,就可以称呼他为佘白云。 如徐不归,无尽崖剑主,亦能称呼为徐无尽…… 总之,得到这句称呼,就是认可身份,哪怕没有掌门剑令,往后复兴山门也能得到承认。 深深吸气,再吐出,点头应下。 第两百六十五章 请罪 在门前聊了一会儿,带雍平进来,刚好看见吴勋在用力刺剑。 神情专注,浑然与外物隔绝,没注意到多了一个陌生人在附近转着打量。 “这孩子就是信上说的那位?” 雍平问道。 李殒嗯了一声。 雍平又打量一会儿,不时点头,“根骨不差,就是不知道悟性与毅力如何。” 李殒就把这四天来的事情说了,听到练剑才四天就能一日刺出两百余剑,雍平目光刷地亮起来。 这样来算,毅力这一条可以过关,根骨也可以过关,再加上拥有古剑,往后成就必然少不了! 捡到宝矣! 就点头道,“我这边没问题,可供准入内门,至于要分到哪位师长门下,还请师弟仔细思量。” 在“请”字上,雍平加重要字,并伴随眨眼,希望李殒能明白意思。 这样的好苗子谁都想要,关键是自带好剑,收下不用操心铸剑门道,直接去教就是,往后不死必定成才。 亦是他亲自前来的原因。 作为主管孤云外峰俗事的长老,手下有不少卢顺这样的执事,遇到推荐弟子根本不用亲自前来,顶天了派个执事或是让你亲自送去。 如今动身前来,之前又攀过交情,就是为了现在。 李殒摇头,“我做不得主。” 雍平眨眼,“真做不得主?李青萍。” 李殒扯了扯嘴角,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对方又是有交情的,确实不好拒绝。 “哦,对了,还没说条件。” 雍平清清嗓子,“临行前师父曾吩咐过,若拜我孤云外峰,收他为小师弟,即关门弟子亲自教导,位列亲传,往后炼出门道可许诺向宗主拿个开设移天剑脉的资格。” 这条件,算得上极有诚意。 孤云外峰,说是外峰,其实论地位与八大剑主的山峰没多大差别,无非八大剑主以杀伐在外界称名,孤云外峰一直处理剑道俗事,空不下手去争名头,所以外界只知八大,忽视孤云。 论实力,孤云峰主亦是够得上剑主这一层级的绝顶剑仙,曾经有过好几次其他山峰剑主缺席,由孤云补上的案例。 收为亲传,开设分山,很难不让人心动。 李殒沉吟片刻,叫来吴萱,把条件跟她说了。 吴萱对剑道了解的不多,“你做主就是。” 李殒莞尔,干脆叫停吴勋,问他的意见,吴勋其实也不太了解,不过被尊重的感觉令他很高兴,略微思考后,问雍平,“去了你们那里,我以后能和李大哥一样吗?” 这…… 雍平挠着下巴,你换个人我满口就答应,李殒完全属于异类,一年破三境,做出的那些事哪是正常人能做到,平心而论以他的境界去做都不一定有把握。 就说出模棱两可的话,“看你自身,有志者事竟成嘛。” 吴勋认真想了想,“我愿意去。” 雍平微笑,连连道出两声好字,取出事先准备好代表孤云亲传身份的剑令,当场刻上姓名、烙印神魂,双手捧着交于吴勋。 吴勋高兴接过,把玩一会儿,忽然想起剑还没练完,就把东西随手放在桌上,继续刺剑起来。 “多谢师弟了!” 雍平笑道。 “不用谢。”李殒问他,“现在就带走?” “嗯,事务繁杂,难得有清闲日子,没了我那些混球肯定又搞得一团糟,因而得早早回去,也算尘埃落定。” 话是这么说,这么大一个院子什么要带,什么要封存,需要时间来处理,也不差半天时间,就定下明日清晨离开。 商议后,来到藏书屋子,看着琳琅满目的旧经,翻过几本、雍平露出与李殒初见时同样的表情。 这种过时的东西还有留存,还有人练? “百川群岛真是……包罗万象。” 不过到底是人家传承,离开须得带走,还有供奉在祠堂的牌位,用来换洗的衣服,以及睡惯的枕头、几张蒲团和一点莫名其妙的小物件。 人离乡贱,都寄托着故乡的思念,干脆全带走了事。 忙活到半夜,总算处理的差不多,刚休息一会儿,门又被敲响。 吴萱开门。 月光下,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人对她微笑,“冒昧拜访,请姑娘见谅。” 吴萱不认识中年人,但认识这身衣服,四天前有两具穿同样衣服的尸体就倒在不远处。 下意识认为来找麻烦,就要关门。 “鄙人没有恶意,特为赔罪而来。” 听到赔罪,吴萱关门的手停了停,“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他们。” “麻烦姑娘了。” 中年人微笑目送吴萱离开。 目迎李殒走来。 中年人见到李殒,神情变得庄重,拱手道,“白云剑派掌门佘修远,见过青萍掌门。” 李殒并不觉得惊讶,剑派互有同传,他的消息在高层眼里从来不是隐藏,不管来者目标是什么,人家以身份行礼,自该还礼。 “青萍掌门李殒,见过白云掌门!” 互相见礼,再问道, “白云掌门前来何事?” 佘修远轻柔说道,“御下无方,坏了万古规矩,特来赔罪。” 李殒蓦然点头,把人请了进去。 见到本宗来的雍平,又是一番行礼,按外地封山等同本宗长老的约定,以师兄弟论处。 “没想到师弟竟也来了,当年一别,可有百三十年未见。” 雍平叹息,“师兄何苦来哉。” 佘修远认真道,“先前我因担心脸面,又顾及清月是我派老,念亲疏远近所以没有阻拦,而是以人情求了百川掌律前来,这是失职,自该要处罚的。” “若不罚罪,往后天下人人效仿,对剑道而言将是大危机,因此不得不来,不能不来!” “正好师弟在,可做个公证人,免得事情再起波澜。” 雍平点头。 佘修远说过一声谢,又看向李殒,“李师弟既是当事人,又是青萍山掌门,也请作个见证。” 李殒欣然应允。 得到承诺,佘修远便拔出宝剑,握在右手,神情庄重且严肃,而后对着左手一剑落下。 左臂齐根而断,洒落的血迹落在地上,生成宝华芝草种种迹象,引来扑鼻的异香。 第两百六十六章 刑罚 剑宗刑罚向来粗暴。 违律者,斩足、断手、取眼乃至割头,以轻重缓急论处,不管怎么讲违背条律最低都要舍去身体一部分,方能服众。 清冷女子归属白云剑派,佘修远是白云剑派掌门,第一时间未有阻拦,失责之罪便跑不掉,来赔罪自然就是在刑罚中挑一样。 这还算好的,能够自主选择。 往后也能说是独臂剑仙,真要剁脚挖了眼,太影响这份威仪,可曾听过断脚剑仙、独眼剑仙乎? 佘修远眉目微低,右手仍握剑,看后李殒。 事情结束与否不是他说了算,要李殒来说,对一条手臂不满意,就继续往下砍,砍到满意为止。 丢掉性命也不足惜。 他不死,白云剑派的多年传承就难以继续,那么多弟子要不沦落成野修,要不就是为别的剑派收留。 因剑宗下手更狠,不想除名灭山,这是唯一的路途。 “够了。” 李殒出言制止佘修远刺向眼珠的手。 “恩怨已了,师兄不必再动手了。” 这句话听到后,不管是佘修远还是雍平,脸上表情都松快一些,前者是庆幸一条手臂就保住万古规矩与剑传不平,后者是觉得到这刚好,再弄下去就该是两座分山结死仇,毕竟剑修大多脑袋一根筋,你害死我方宗主就是仇家,继任宗主为了平息怒火就会天天带人去你门上斗剑,同境打同境,大不得和你以命换命! 况且,佘修远是度过一次两重劫难,后才掉回无量的伪剑仙,别看带了一个伪字,实则前途广大。 自渡劫开始,天地人三劫一劫比一劫难,多少修士初入连第一劫都渡不能完全便掉回原本境界,往往要在第三次机会才能功成。 而佘修远初次踏入,过人劫破地劫中间只用百年不到,除去莫名在天劫之下掉落,别的都已远超众修士,被誉为极有希望两次功成! 这样的种子,死去实在太可惜。 好在青萍掌门知道轻重,没有太多苛责。 至于这条断掉的手臂怎么处理…… 可认做是佘修远的赔罪礼,也能当做人情。 做赔罪礼来用可任意支配,无论拿去铸剑或是炼丹服食皆可,有名证在,没人可以指责。 若当人情,就在需要用的时候交还个白云剑派,不管佘修远这名宗主在不在位,白云剑派的传承还在便一定会认。 李殒走过去,捡起手臂,入手温润如宝药,实则也是。 到了渡劫,哪怕掉下来终是与无量不同,就像那位同是伪渡劫的女子剑仙,随手掷的剑气符箓便能镇压老剑士,这样有分量的一只手,很难不让人起贪婪。 若将这只手炼化,阴阳的障碍不将存在,庞大积累可一路直破无量! 想法在脑海中存在一瞬,李殒就把他掐灭了,那样走出来的道不过是佘修远的后路,将再无寸进可能。 “佘师兄。” 一句师兄,再是手臂送回,佘修远面容有些犹疑。 见这犹疑,李殒轻声道,“师兄已受过刑,有诚意即可,这手臂与我无用,还是交还给师兄。” 佘修远定定的看了两息,想要看透眼前少年,然不管怎么看少年表情和语气不带一丝作伪。 真就要求态度,别的不甚很重要。 佘修远认真的看,李殒平静与他对视,最后在这种目光中佘修远接过手臂,继而庄重述讲,“白云剑派永世不忘。” 李殒点头,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雍平就已出言打断,“哈哈哈,这样多好,既没坏规矩,又不损兄弟情义……” 两人都没说话,直看得雍平挠头,最后干脆以看看还有什么可带走的话头转身离开。 “师弟欲破阴神?” 没有外人,佘修远姿态放轻松很多,脸上又浮现出温和笑意,以这位的境界眼力,自是看得出李殒已积累完全,只差临门一脚。 李殒,“是。” 佘修远轻声道,“所谓阴神,并非注重于神,实乃金丹。如山河表里,阴阳二神之境界为表,浮于水面,金丹不朽为实,安忍若大地。” “一点金性不坏,才是长生大道,别的种种不过异相,无需太过苛求……” 李殒一路走来,很多情形都是靠横冲直撞而来,真正大道理反而没听过多少,却也不能怪他。 谁叫山里就剩他一个,找人请教都找不到,只能看着功法与前人笔记自己摸索的来,然亲口讲出的话因个人理解尚且都有差异,何况是记在经上的笔记,单从诘屈聱牙的文字窥见道路,实在有点难为人。 佘修远这番话不多,意义却很不一般,直接指明李殒当下困境。 阴神、阳神是表相,体内金丹才是根本,为了追求表相而突破,无疑是舍本逐末。 接下来,李殒问了不少当下存在的问题。 佘修远也毫无芥蒂全部答复,仪态认真,没有一丝藏着。 就这样,从夜晚谈到清晨露水满声,再谈到吴萱做好最后一顿饭,来请两人吃饭。 这才停止。 李殒面上展现不满,又很快收敛。 一路过来积攒太多问题,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解答且教授手段高超的,一夜时间太过短暂,对修行者而言是一眨眼。 佘修远轻声,“师弟得了空闲可往白云岛,我必扫榻相迎。” 李殒点头应下。 吴萱很快将做好的饭食端上,一大盘撒了葱花的羊油饼加白粥小菜,分外开胃。 经过一夜,佘修远了解到吴萱要离开,便承诺移天剑院一切不改,将永远封存直至他们回来。 吴萱郑重道谢,给佘修远盛去满满一大碗粥。 佘修远接过,吃得干净,一滴粥水都没有留下。 而后检查一番吴勋的根骨,道了句可惜,这等天才让本宗得去了。 吴勋听了挺高兴,对于佘修远的恶意顷刻消散。 “多有叨扰。” 眼见人都要走,佘修远不再留,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离开。 雍平凑到李殒身边,说了一句很莫名的话,“我觉得你比我适合当俗事长老。” 第两百六十七章 孤云巨剑 李殒扯了扯嘴角,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他青萍山是只剩下一个人没错,却也是大权独握。 俗事长老说着好听,以后有继承孤云外峰的机会,却是整天与杂务作伴,上要伺候本宗的各位老爷、下要照料分山,免得离心离德,岂是人能做的。 雍平见状,叹了口气,中下层剑修大多都是蠢笨货色,除了杀人砍人就是打坐练气,别的一概没兴趣。 让他们去算账,做调和矛盾处理杂物的事,比让公鸡生蛋都难。 李殒昨夜的举措,既兼顾脸面又不损伤情义,还能在结束后与人论一晚上的道,单凭这份心性,可以说李殒现在点头说个愿意,他立刻就给位置传下。 至于青萍掌门之位,大不了兼着。 可惜,没有接话。 违和气息存在片刻,雍平询问论道一夜的结果。 “如何,可探见路途?” 李殒直白回应,“快了。” 佘修远的话改变不少想法,提出的许多建议都切实有效,李殒本就时常感到征兆,不连断斗剑后征兆更重,加上昨天道理,已是征兆常驻,所差不过在合适时机踏出合适脚步。 雍平看了李殒一眼,感叹,“去年这个时候你才是虚丹?” 李殒纠正,“通玄。” 按照大隋历法,如今是武德二十五年三月廿六日,去年正是差不多时间在归命城突破的境界。 雍平眼皮跳动不停,沉默了很久,“按这么下去,阴神阳神应该也困不住你多久,准备什么时候突破无量?” 这话有点玩笑,也有点不敢相信。 除了那群上天钟爱的仙人崽子,哪里还有别人破境这么快的! 李殒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修行从来玄妙,可能今日破境如吃饭喝水,它日便陷入迷茫,百千年未能进益一步,都是说不准的事,真要化作现实,得切实走到那一步才能算。 “走一步看一步。” “那也不错。”雍平看向他挂在腰间的剑,“离开前卢顺那小子还说你到了金丹,到时候可以和他一起迎战仙门,再现光辉壮举。” “现在,嘿,那个憨货每天除去吃就是睡,都待在阴神境界十来年,还不见破境,一心修炼修那什么山字剑,这是他那个憨货弄得明白的?” 李殒想了想,“卢兄的山字剑还是可以的,往后未必不能有大成就。” 在以杀伐为主,轻盈为辅的剑道中,厚重剑道确实极少,坚持走下去可没多少人去争。 “不说他了。” 雍平接上话茬,“争斗虽是明年才开始,但师弟还是尽量在年前回宗门为好。” 李殒不解,卢顺和他说的是三年,去年一年,今年一年,要到明年中旬才是,何故这么急切回去? 雍平笑了,“莫管这么多,叫你回你就回去是,还能害你不成,管教你有不菲收获。” 李殒听明白了。 剑宗与仙门赌斗,称得上近几百年难得的盛事,不止修行三洲,妖域都有听闻,甚至还派出使者来说修行不分族类,皆为天地所生,也要来争。 这般大的盛事,赌的不仅是那几座洞天,那一座剑祖割来的山峰,而是脸面,是气运! 洞天没有再抢就是,问剑峰没了亦可以抢,唯独面子丢失才伤及根本。 剑道本就在仙门打压下一直不温不火,往往一千座修行宗门里能有一家剑传就算不错,再输给仙门,此消彼长之下,往后练剑的人将更少。 因而,着重培养一些种子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无疑是个机缘。 “谢师兄提点。” “咱们一见如故,说什么谢字,好好打就行,多杀几个仙门狗,别损了咱们骨气!” 李殒点头。 话说下不少,也到该启程离开的时候。 风云变化,一口长达数十丈的巨剑从远处飞来,带起一抹绚烂拖尾,引得下方修士纷纷侧目,监察修士还想阻拦,看清楚巨剑后却生生停住,装作不经意般走开。 剑道本宗,孤云外峰的飞舟,觉得自己不想活的可以尝试阻拦,保证全家上下死的又痛又快。 没错,孤云外峰可以不用管什么狗屁的禁空,天下这么大,就没有他们飞舟到不得的地方。 不管服不服,都给憋着。 敢拦,就把你道统全扬了。 “好大的剑!” 吴勋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就是要坐这个剑去剑宗吗?” 雍平笑着说是。 去吴家姐弟境界又不高,不能长时间御空,又难以承受带人御剑的剑气袭体。 干脆用飞舟走一趟,既快又稳,还能让关门小师弟生出归属,何乐而不为呢。 吴萱愣愣的看着天上巨剑,对前途不稳的担忧瞬间熄灭大半,摸着吴勋的头,低声道,“到了地方要好生习剑。” “放心,姐!一定会让天下都知道我的名字!” 说完,巨剑落下两道光,都穿着孤云外峰的衣服,对雍平、李殒、吴勋分别行礼,“见过师叔。” 雍平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问道,“都准备好没有?” “回师叔,都收好了。” “好,你们总算办了人事,没把事情搞砸。” 巨剑上装着的是如灵石、太平钱、妖丹一样的资源,部分是各地分山上供,部分从是拥有产业那边收割的利益。 本宗养了几千剑修,年轻的还好,一会生一会死的,吃不了太多,身为中流砥柱的老一辈则极能吃,一个人的胃口能抵得上百。 养活他们很难,剑宗便设立产业,收取供奉,勉强维持着开支。 早晚得收,不如趁这个机会一起了,省得下次再跑。 “李师弟,那咱们就此拜别。” 李殒颔首,“师兄一路顺风。” 吴家姐弟纷纷拜别,在接引中登上巨剑。 巨剑引发灵气剧烈呼啸,爆发绚烂光彩,带着长长拖尾往外掠去,一瞬百里,眨了下眼睛便不见实体,唯有云气在天际挥散不去,宛如有人持剑将天地给劈开。 收回目光,李殒深吸一口气,继续做之前未尽的事宜——拜访斗剑。 第两百六十八章 太白与七杀 春意尽,蝉嘶鸣。 时维六月,已然夏日。 酷热日光撒下,将海面连同地面都燥得腾腾出热气。 到处都在明亮中,火热中,连同人心气也沾染上了夏日的燥热。 凡人恨不得都躲在阴凉中休息,修士到一定境界虽寒暑不侵,待久却也会感到内心焦躁,亦是在洞府、宝地中修行,免得毒辣的大日真火将心念给烧起来。 就是在这样的光景中,一座荒芜山崖,端坐着一位身穿黑衫的少年,正望向大日。 有鸟飞过,正好藏在少年背影后的阴影里,浑然不觉的这是人。 大概,在飞鸟有限的想法中,这是一具长相怪异的石头,很多天都没有动弹过。 飞鸟来去,又有山兽过来,都是将少年当做当不存在生机的死物,有胆子大的还趴在肩膀上,取来木屑花草等物,预备做个窝。 然,还没搭,就被少年膝盖上横放的剑惊起。 剑有灵,绝不允许剑主受到半点污损。 云收云散,日月倒转,明月升上夜空,带起满天繁星。 少年的目光仍看向天际,恍若存在,又若不存在。 夜色逐渐深重,繁星愈发明亮,将星光洒下,笼罩的少年面色一片宁静。 在这样的宁静中,忽而有风吹过。 带起一抹话语,“就在今日。” 话语道出,漫天繁星在眼中接连隐没,最后唯有一颗星辰留存。 其位在西方,于夜幕出现时名长庚。 位在东方,与晨雾中出现时名为启明。 但,却有一个名字怎么都不会变——太白! 轰! 太白星光大盛,其意象直入丹田,在金丹之上演化出同样的太白! 虽小,却能与天上太白同出一源,可交相辉映。 多日未成的太白道体,在此时铸成! 并不止于此,太白、七杀,都是凶杀之道,此时汇聚,如龙虎相遇,在体内开始狂涌! 体现在外,即狂暴杀意宣泄铺开,很快蔓延到整个山崖,并不断增长。 所过之处,鸟兽鱼虫等东西纷纷不再叫了,尽数倒地赴死。 方圆十里,尽成死地。 这样的异象,引来百川群岛的修行者查看,然身穿黄衣的监察修士出面拦下他们,称敢靠近者即是违背百川律法,无论何种身份一律赶出群岛,再不叙用! 将人都赶走,看着逐渐扩大的杀意,监察修士看向悄无声息出现的年少道人,“真人,人都劝离了。” “嗯,做得好,记你一功。” “多谢真人!” 年少道人没管监察修士的感恩戴德,看向远处山崖上盘坐的李殒,感叹不已。 先修七杀,再修太白,趁两种道体针锋交杀之际平衡双方,借由统合之杀气为苗一举突破。 胆子真大…… 难怪能闯出这么大名头,现在的年轻人,比他那时候要有胆气的多。 但愿能成,不然只能去收尸。 时间一点点过去,杀意不再扩散,陷入某种僵直。 可看见李殒身上分出泾渭分明的两色,一色为血腥般的赤红,纠集在下半身,一色为洁白星芒,占据了上半身。 双方以丹田为界,互相不肯退让,狂暴释放力量,不将敌手制服吞噬绝不罢休。 以体内作战场,这是很痛苦的过程,每时每刻都会有经脉承受不住压力而暴裂。 等经脉全断,就成了废人,莫说破境,能不能存活下来都是问题。 怀中,天梁定生印的星芒调和生机,使将要崩塌的局面再次稳固,并牢牢护住丹田,让李殒可以继续运转《太上玄兵七杀剑诀》,以意志收服两种道体。 一动,又是七日的日月轮转。 始终维持在僵局。 变化出现在第二个七日。 漫山遍野的杀意如云收雨散,以极快速度消弭,裹挟着被杀鸟兽的磅礴血气,涌入体内。 李殒闭上眼晴,内视丹田,剑道金丹上两种道体凝聚的杀意如阴阳鱼游走,是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后完全没入金丹。 金丹,异变! 体积骤然膨大一圈,璀璨金芒自丹上散发,于经脉之中游走,跨越无数关窍、周天百穴,最后在泥宫丸——即元神安放之处汇聚,给淡金色的元神,渡上更为明亮金芒! 两处丹田,一金丹、一元神,交相辉映,引发山呼海啸般的力量! “阴神已……” 话语戛然而止,李殒抬头看向天际,只见浓厚的阴云从八方汇聚,带起喧嚣狂风、与万物寂灭的冷意。 雷声轰隆,隐约构成一只眼睛。 雷劫之眼! 李殒起身,大笑道,“入金丹时你来,入阴神又来,怎得,李某是你眼里容不得的沙子?” “不管你如何想,今日此境,便要破去,尽管降下雷霆就是!” 这句话仿佛惹怒了雷劫之眼,滚滚雷霆翻滚,几乎在言语落下的当下,就落下一条通天彻底的雷柱。 使得千里之内的人都能看见,也在惊讶,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让天地愤怒到降下雷劫,积年老魔也做不到啊! 难道说是有异宝出世? 想法越想越对,刚动身汇聚,就被一口从远方掠来的长剑拦住,长剑通体雪白,浮在众人面前,就像是天边白云,轻柔而肆意。 “动身者,皆死!” 察觉到这不带任何余地的杀意话语,众人都不敢动作,生怕犯了忌讳进入死地,只好远远站在旁边观望,这时才看清楚那不是秘宝,而是一名黑袍少年拔剑向天,直冲雷云而去! 如此勇气? 自然! 作为剑修,宁向直中取,不像曲外求,今日我就是要破境,管你是天意处罚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大可来阻拦。 试问,手中宝剑锋利否! 御剑上天,直冲雷云,对击打在身上的雷击浑然不觉,只有一个目标——蕴藏一丝天意的雷霆巨眼。 由雷霆构筑的巨眼在此时泛起人性化的意味,这是怒气,连天子都臣服于天意,万千修士修行也要顺应天道的意思,你敢几次忤逆,该杀! 太上玄兵……太白照命! 长达数十丈的剑道法相挥舞,直斩巨眼。 第两百六十九章 谁的错 长达数十丈的剑道法相挥舞,直斩巨眼。 李殒神情专注,尽力于这一剑。 去年突破金丹灭杀雷劫之眼后,他感悟到了一些心得,所有雷霆野兽都是虚幻,杀之不绝,唯有这只巨眼才是根本! 这次入空便将雷霆凝聚的外相尽数抛弃! 法相落下,凶意迸发! 而后星芒大盛,计都出剑,没入雷劫之眼的中心,去绞杀那一丝天意! 雷劫之眼染上剑意,变得明面不定,人性化的神智亦是晦暗起来。 然而,愤怒依旧不改。 还怒? 太山元神斩仙秘剑! 斩邪带起金色流光,落下终结一击。 此剑过后,天意崩解,雷劫之眼失去根本亦随之消散。 积攒百里的阴云在片刻后,落下一场豪雨。 啪嗒。 脚步踩踏泥水落地。 李殒伸手接住雨水,放声大笑。 内视自身,上丹田盘坐盘元神,脑后升起金轮,照的识海遍地生辉。 下丹田,太白精金铸成的道基上,剑道金丹正在浮沉,吞吐无尽剑气。 上下丹田气息随经脉相互轮转,已构筑成整体,这便是阴神。 而欲再进一步成为阳神,即是再联通处于胸中膻中穴的中丹田,使上中下三者合一,形成大循环。 至于再下一步的无量境,便要三者合一,将三座独立丹田熔炼为一体,如河流湖泊汇聚入海,一眼望不到边际,取“大海无量”之意而成。 那一步想来不会太久! 收回神念,看向走过来的少年道人,李殒抱拳道,“多谢前辈护法。” “无需言谢,顺手为之罢了。” 少年道人摆了摆手,脸上泛起笑意,自从上次清冷女子过后,他一直在关注眼前的少年剑修。 年少成名,敢于诀死而不屈,又身负青萍分山道统……一桩桩一件件叠加起来,他还没老到神智尽丧的地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前途广大他岂能看不出。 随手释放一份善意,总不见得是个坏事。 “初入阴神需安稳体悟,贫道便不多聊,往后得了空可来草庐寻贫道喝茶。” “一定拜访。” 之后,年少道人带着监察修士离开,李殒笑了笑,转身看向远处的白色佩剑,那是佘修远的剑,剑的另一边是被限制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的修士们。 其实,把人放来并不会出问题,雷劫之下众生平等,这雷打在我身上是一种威力,打在你身上可又是另外一种威力了。 话说回来,这份同门心意得认,于是点了点头。 剑颇为人性化得发出一声轻吟,随后调转方向,没入云中。 离开荒山,回到常住的地方——一座归处僻静处的小院。 小院不大,共两进六间房屋,内有丹室、器房与静室供以修行,还有一座小型聚灵阵,除去比较烧钱外没别的缺点。 激发聚灵阵,盘坐于静室,梳理因境界突破而汹涌的剑气。 五日后的下午,李殒睁开眼睛,随手挥出一道剑气,继而掐灭,满意颔首。 随手一击即等同过往的全力,常态下比在金丹时强了数倍,全力爆发,应该比大宗门的亲传不差多少。 抱着这样的想法,思考接下来的路。 岛上剑修斗而不杀,散修们在监管下亦比别处安稳,遇到争吵纠葛是先找监察修士,实在没办法才动手,各自保留着克制底线,免得违背规矩被赶出去,是难得的避世之地。 待一阵子可以,久待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斩邪轻吟,计都震颤,都赞同想法。 整日枯坐洞府是仙门的清修,不适合厮杀大道。 该预备离开。 …… …… 乌云压在半空,雾蒙蒙的,折射满地晦暗。 连同明亮暖阁也随之变得灰暗,冷光照在明黄袍服上,使盘肩过膝的五爪神龙莫名多了些凶厉。 笔触落在纸上沙沙的响,听在耳里似低吼。 老太监侍立在一旁,眼睛半睁半闭,竟是在打瞌睡。 按理而言,作为皇帝心腹及内宫与外朝沟通交流的渠道,他该时刻打起精神,无论在做什么,哪怕是深更半夜也得待命。 这次的瞌睡很不应该,但他还是做了,且足足维系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内,皇帝一直在批阅奏折,仿佛忘了暖阁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 咔嚓,雷声呼啸响起,连地面都震动起来,老太监仍在瞌睡,呼吸连通雨声响起,极有韵味。 大隋皇帝停笔搁在砚台,看向窗外连绵不绝的雨线,过了片刻,有声音响起。 “睡得如何?” 话一问出,老太监立刻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笑道,“在陛下身边,自是睡得安心觉。” “真安心?” “真安心!” “你这老货,还是这般懂朕心思。” 老太监忽而跪下,“臣御前失仪,死罪,请陛下责罚。” “行了,罚你朕还能用谁,平身罢。” “谢陛下恩典!” 老太监低头起身,暗暗松出一口气,总算找到台阶下,有了这句赦免,过往的罪责便没人再敢提及。 圣天子高坐明堂,脏活累活皆有臣子来做,做得好就是功,没做好哪怕只差一线,也是罪责。 真的只差一线,谁知道那个剑修竟能在渡劫妖丹爆发下活得性命。 这也就罢了。 楚淮到手就行,那些来找麻烦的世外仙门长时间找不到人,自会怀疑真假从而离开。 这只能算过错,真正让过错演变成罪责的一颗来自万岛洲的留影石—— 激活留影,便能看见一具插满剑器的尸体。 尸体的名字叫做杨允,皇族直系,曾是太子、后让位于弟,新皇登基后封为广陵王、领左右武侯大将军、任许州牧,许诺世袭罔替,身份可谓高贵的不能再高贵。 现在,却被几十口剑扎成刺猬,血肉都拿去给粗鄙武夫养剑。 简直屈辱! 是将杨氏的脸面往地上踩! 而这一切,又和那个少年剑修有着扯不开的关系。 这,就是老太监的罪。 “大伴,你说朕是否真的做错了?” 老太监沉声,“陛下英明果决,如煌煌天日照万物,岂会有错处,还请陛下收回此言。” 皇帝目光看来,语气冰冷,“朕既然无错,那该是谁的错?” 第两百七十章 谋划 “自是那混账的错。” 老太监恨恨地道,“辜负陛下一片苦心,真是狼心狗肺。” “混账……”大隋皇帝放在嘴里念诵两遍,忽而笑了,“好一个混账,或许在他眼里,我们才是做错的那方。” 老太监沉默片刻,缓缓答道,“我之英豪,敌之仇寇,向来是这个道理,当年太祖高皇帝扫灭诸侯草莽,被称之为大魔,可现在日月所照之处,皆为我大隋疆土,江河所至之地大隋子民无不念太祖高皇帝恩德。” “扫平诸侯,席卷八荒,何等辽阔的壮举。” 老太监闻言,从身后架上取下一方紫檀木盒,双手捧到面前,啪嗒一声打开,露出两张图。 最上面的一张,是大隋疆域全境图,为开天十二年绘制,从南至北、由东向西,将山川水脉各地城池一一描入,以彰显太祖高皇帝之功绩。 最下面一张,则是在疆域全境图上新增添万岛、扶摇、凌云三座大洲,最下方亦有年号,神德八年绘制。 神德,是往上数的第四任皇帝,距今已有两百年。 这张图上,另外三洲的位置便也空了两百年。 抚摸域图,大隋皇帝目露感慨,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看见四洲统和,再无叛逆可称仙。 这是一条危险且漫长的路,路上不能有任何意外,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小的意外都要抹杀掉。 “大伴。” “臣在。” 大隋皇帝看着他,没说什么,老太监也没说话,点了点头,一切都在不言中。 继续批阅奏折,直到夜幕深重,皇帝在暖阁睡下,老太监才走出门。 守在暖阁前的侍卫低头行礼以示尊敬。 宫女、小太监见了,则跪地叩头,口称“老祖宗”。 目送其远去。 离开紫禁皇城,来到一座僻静庄园,庄园内早有人等侯,或闲敲棋子、或三两闲谈,见老太监出现都起了身,停下手中事,拜道,“见过冯内相。” 俗名姓冯的老太监点头,“万岛洲的那件事想必大家都有所听闻,我也不多说甚么。” “为人臣者,自该为君父解忧,而非更添忧愁。” 左下手的一名红袍文官把眼睛转过,正好对上老太监深邃目光,有些不自然的把头往外撇去。 老太监收回眼神,环顾四方,“这次,绝不允许再失手。” “不然,我的脑袋要搬家,你们也一样。” 众人心神一凛,“尊令。” 态度有了,怎么做却是难题。 等闲之人随手就能杀,那剑修极不一般,往往做出惊人之举,渡劫大妖的自爆都能活得命来,逃命手段极为了得,在场之人没一个有把握必杀。 “再取一颗妖丹!” “请渡劫出手,从根源上灭杀此人!” “呵,杀个金丹就请渡劫,还要你来做甚!” “这是议事,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厉害你来想个办法!” “他不是能逃吗,封死空间,让他不能逃遁。” 那人冷笑道。 红袍文官开口,“他性子一贯谨慎,有剑外掩天真诀在,还有众多剑符幻形,你能分辨清楚真身?” “有什么不可,楚淮不是……” “噤声!” 老太监怒喝! 那人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闭嘴不敢再说。 楚淮的名字是禁忌,谈都不能谈。 国都内离火宗的老东西可还没离开,到他们这种境界,已是秋风未动蝉先觉,虽不至隔着重重屏障叫出名字就知道,但难免有稀奇手段生出感应。 隔墙有耳,不能不慎重。 “不一定非要‘他’。”气氛沉寂一段,红袍文官开口,“算出来也可。” 算? 是了,怎么没想到这点! 以阴阳术数推算,同样能算出真假,无非较为耗费时间罢了。 “请谁来帮手?” 这话难倒众人,阴阳术数大家不算精通,这门技艺与阵法一样,蕴含天地规则,易学难精,不花个几百年功夫很难将道理琢磨透。 论起最精通的宗派,无非紫霄仙宗、大衍教两地。 紫霄仙宗收了顾氏女为徒,顾氏女与剑修有旧,不可能下场推算。 大衍教人多而耳杂,也不是好选择。 既不透露内情,又要认同理念,很困难。 想着想着,一个腰间跨刀的阴沉武官幽幽地道,“诸君,何不去求太子解惑。” 红袍文官闻言,很快想明白阴沉武官要表达意思,出声赞同,“不错,求太子出手,再后顾而无忧也!” 用‘后顾无忧’,不是必胜,其他人就也听出意思,觉得很有道理。 “妙!大妙啊!” 让太子参与进来,即是多份保障,办成、按功劳论功行赏。 没办成,大家都是同条绳的蚂蚱,你要以办事不利杀我们,太子也参与了,要怎么处置? 不然无法服众。 老太监摇摇头,“太子地位尊贵,位列储君,不能沾染罪孽。” 阴沉武官笑了,“冯相公,末将是个粗人,说不得什么大道理,却知道军法里有一条叫做法不责众,一直觉得很对,人多了,就算做的是错事,也会是对的。” “事情凶险,总该给自己留条后路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剑宗,向来不是好招惹。” 阴沉武官按住腰间长刀,真视过来。 老太监默然,眼神扫过武官的脸,最后落在那把太子钦赐,上师开光,带有莲花大智慧伏魔纹的长刀上。 久久未离开。 或许,真到该留条后路的时候…… 都说天子圣明,愚忠的百官、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夫会觉得对,纵然有错,也是天子身边出了奸臣,以言语迷惑天子,只要杀了奸臣,一切都会回归到原本的模样。 事实真是如此吗,作为跟随大隋皇帝很久的老人,他太明白大隋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对方要做的事情是何种惊险而疯狂。 稍不注意,就将整个国家拖入深渊! 太子,国之储君,有大修行门派支撑,似乎不错。 就在这样的思考后,老太监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只是意味不明地多看了阴沉武官几眼,继续研讨。 第两百七十一章 该让他回信 阴沉武官离开院子,走进东宫。 以腰间长刀为凭证,一路顺行无阻。 很快进入一座华贵、庄严,到处树立宝象庄严像的大殿。 殿的两侧,头戴鸡公帽的上师持着法器低声诵经,声音嗡嗡直响,结合燃烧摇晃的灯油,极其肃穆。 轻手轻脚走到当中,跪下,伏地。 静静等待太子将经文念诵完,他知道太子一旦念诵经文,就是最不能招惹最不能打扰的境界,不管你有什么身份,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旦出言打扰,在太子看来就是大不敬。 因此,武官很老实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一句话。 时间一点点推移,香火换了一遍又一遍,闭眼诵经的太子终于念诵完了,手中人骨念珠不停,“讲。” 阴沉武官,“冯内相没有回绝。” 人骨念珠微微一顿,之后继续转动,“要本宫做什么。” “查验李殒真身。” 太子睁开眼睛,“又是他,初时相见还是只上窜下跳的蚂蚱,现在气焰更甚,才刚一年。” 无人回答,唯有念经声不息。 “去告诉冯大伴,本宫允了。” 阴沉武官点头,起身离开。 太子睁开眼睛,自莲花宝座上起身,慢慢在大殿中踱步,停在殿门前。 东宫位于紫禁城东侧,从这里眺望,恰好能看见皇帝居住的重重宫阙,比东宫大了无数倍,令人心驰神往。 “上师,本宫的承诺永远不会变。” 太子忽然道。 盘膝打坐的老僧回应,“释教的承诺亦不会变,太子文成武德,乃天日之表,合该继承大统,宣释法于万世!” 这样的对话发生过很多次,每次都是相同回答,既是尊重,也是毫不掩藏的目的。 太子很喜欢这种感觉,事情对他有利就能答应,至于损伤别人的利益,与他无关。 亦是西方释教挑选太子为主的原因,不外乎利益交换。 “上师,对此事可有把握?” 老和尚点头,“我道法门广大,推算天机轻而易举,这般,老和尚我亲自动身前去。” “如此,就取下那剑修的人头,让父皇多高兴几日。” …… 国都有不少人都记得李殒。 如大朝会被杀官员的亲朋好友,他们恨不得食他肉,拔他的皮,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这是仇恨。 可天底下不只仇恨,还有别的情绪在。 “到哪里都能惹出事来,真是没想到,就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顾阀门庭,顾登风放下关于李殒的消息,有些感叹地道。 坐在旁边的顾应秋笑了笑,“剑修嘛,都这样的性格,习惯就好。” “又不是你,岂能习惯过来……”话说这里,察觉到失言,顾登风打了个哈哈,强硬转移了话题,“家中一切可好?” 顾应秋叹了口气,“我已经放下,兄长不必如此。” 顾登风浑然不信。 当年落霞山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到了近乎非死不可的地步,最后两方努力才勉强收了场,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忽而,顾登风觉得眼下经历过的事就是以前的循环再来。 顾家出了一名入仙宗学道的天之骄女,再是骄女遇到极爱惹事的剑修,对其念念不忘。 想起这个,又想起另外一件既重要又不重要的小事。 当时李殒离开时看过顾清筱写的信,承诺过每隔一段时间会回信一封,但顾清筱一封信都没收到过,前些日子传信来问他,没说什么重话,字里行间的埋怨却清晰可辨。 是该要那小子回封信件,将情况说明,免得清筱埋怨老夫说话不算话。 说起这事,顾应秋问道,“你能找到他?” 顾登风点头,“这有何难。” 顾阀家业极多,不止于大隋,仙门两洲亦有开设,每年能赚取不菲收益,以那小子的张扬姿态,不是闭死关找到并不困难。 难得是怎么让人安分一点,不要再陷入死局。 昨夜老太监出皇宫,做的很隐秘,在高层人物眼里却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不知道谈论了什么,猜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前脚,皇族直系、被誉为有望得道飞仙的杨允死在万岛洲,后脚老太监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直到凌晨方才回去。 而在这件事中,李殒又是绕不开的一个人物。 根据余庆四道描述,原本杨允和老剑士都没有死透,是在争夺对方的根本谋求复苏,是李殒出现拔出那口剑,导致杨允最终身死,后面还要用尸体养剑。 皇帝的心眼向来不大,久居九五至尊,又养成乾纲独断的性格,这时有人出来损了面子,报复回去是顺理成章的事。 勾连起来,哪怕不是真相,也所差不远。 “离开大隋就好生找个地方安稳修行,等练到一定境界再出来就是了,偏偏什么事都要插一脚,生怕死的不够快。” 这话里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在顾登风看来,李殒是很不错的修行苗子,又背负一整座山的道统,往后不死,必然会在剑宗拥有不小分量,那么当时送出城的恩情就是联系,遇到危难也好开口求救。 可现在来看,与心中所想完全违背,整日不是被追杀就是杀人,从未有过停歇,境界提升快是快了,却如一把双刃剑,斩杀敌人的同时也会割伤自己。 要不是运气还算不错,保命手段尚可,恐怕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顾应秋笑了,“剑道向来如此,他能活下来,便可证明他没有错。” 顾登风冷哼,“也罢,就当是还一路护送清筱的恩情,提醒他一声。” 说完,顾登风起身,去暗室传迅,留下顾应秋独坐花间,望向争奇斗艳的花圃,出神许久。 她想起了那一座满是山花的青山,每到日暮晚霞漫天时,分外好看。 还有在山花与晚霞之中的白衣剑影,那是更好看的存在。 他们在花中行走,畅想未来,甚至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可惜随时间推移,都已消散不见,成了空。 良久,悠然一叹。 “希望你们不要走我的老路。” 第两百七十二章 鸿雁锦书 突破境界,预备离开百川群岛前,李殒找了个口味不错的常去饭馆犒劳多日未进食的肚子。 “客人可有许久未来了,还是老样子?” “多加两份肉菜。” “好嘞,二楼伺候!” 不多时,饭菜上全,小二预备离开,李殒叫住他,指着多出来的一壶酒道,“我没有点酒。” 酒喝多会醉,醉了,握剑的手就不会稳,对敌时心境也不会有冷静供以思考,尽管有不少以酒闻名的剑豪,李殒却是不喜喝酒的。 小二答道,“这是一名客人赠予您的,托小店送来。” 有人赠予? 李殒沉声道,“把酒拿走。” “这……” 小二迟疑地没有动作,那名客人身份不清楚,衣着却是一等一的珍贵,没办好事情客人不会说什么,主家却不会绕他,少则罚俸,狠心点都能赶出去。 下一句话给了解围。 “告诉那人,有事当面说,不用玩话本游侠的伎俩。” 许多剑侠爱喝酒,爱大口吃肉,这时有人想找他们办事,或想结交,通常会送上好酒,将这顿饭承担下,一来二去就算搭上关系,开口办事会简单许多。 这壶酒灵气十足,大约几百钱是要得,由价及人,那人的想法肯定不简单。 “是!小人这就拿下去。” 有了吩咐,小二舒展胸中气,双手捧着酒壶离开,连同话语交给一直往这边观望的某个人。 某人点头,端着这壶酒离开小店。 照常吃完饭,结过账,起身往外面走去,转过数条小巷,在阴影中一出一现,好看的样貌换成普通,再走过一段路,即见到一座名为“四时小居”的茶社。 走上前去,守在门前的茶社修士道,“道友留步,可有与会凭证?” 李殒没回答,不动声色扬了扬手中玉扣。 这是从那壶酒上得到的东西,里面提及让他来这里赴会,为避免不信,在结尾还加了‘盼自怜’三字。 这三字不甚很重要,有趣的是忽略掉的那个字,加上就成了——‘顾盼自怜’。 姓顾的,又能对他释放善意,便只有一个地方。 当然,为避免有诈,这次仍是剑气分身,遇到不对本体可随时撤离。 终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面,茶社修士看到比指甲盖还小的玉扣,顿时明了,神情肃穆起来,“请贵客随我来。” 刚才叫的是道友,现在就变成贵客,这言辞之间的称呼倒颇为有趣。 李殒跟着进去,踏进门的瞬间如穿越水波,外界的一切嘈杂都了无踪迹,连剑气分身与本体之间的联系亦变得淡薄无比,随时都可能断开。 “贵客稍待,我家主人随后便来。” 茶社修士将李殒带到一座宽广庭院,请他坐下后,说完就去通知自家主人。 没过多久,一位穿着宽松儒袍的男子走来,对李殒上下打量,嘴上噙着笑,“剑气分身?” 问完不等回答,又自顾自的道:“叔父说得果然没错,你太过谨慎,不过,倒是件好事,能活得更久一点。” 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存在,李殒不太喜欢卖关子,“有事就说。” 男子并不急切,在庭院中坐下,开始煮水泡茶,也不管剑气分身能不能喝茶,按礼仪恭谨以双手递来一杯。 李殒接过,而后放在桌上,平静看着男人。 男人轻轻呷入一口茶,赞叹好茶后,才继续道,“我叫顾忠月,是顾氏在万岛洲的分支,负责管理部分事物,叔父讳登风。” 怀才用理国、登忠治寿成……这是清江顾阀的字辈,当然,只限于男丁。 “顾登风派你来做什么” 听到直呼名字,顾忠月明显有些不太开心,可一念及对方身份和做过的事迹,也就释然了,调整思绪,开口回答,“叔父让我问你,为何不回信,不看信?” 回信? 有这事? 李殒思考,终是收到本体传来的信息,当时离开国都,确实答应会隔一段时间去回信,简明最近情况。 不过,出来后一路杀伐,好几次险死还生,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追杀路上,哪有空闲时间想起这件杂事。 到万岛洲更加不好回信,遂没再细究,没想到顾阀竟会为这件事派人找他。 “没空回。”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顾忠月听了久久无言,额头青筋暴起,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气息瞬间就被破功。 你要不听听在说什么? 写一封信要多长时间,以神念刻画更是眨眼就能完成的事情,现在跟我说没空? “是真没空,还是故意忘了?” 李殒面无表情,“没空,也忘了。” 这般的理直气壮,听了,让顾忠月不知该说什么为好,最后深深吸了两口气,嘟囔了几句怎么会是你的怪话,递来一个锦绣口袋。 “这是鸿雁书,分为鸿与雁,你手中的这个是雁,投入书信便能送到鸿那头。” “你可不要想差。”顾忠月继续,“这口袋品级并不高,传讯范围最多万里,最多能维持三次,没了再来要,因而鸿书是归我等持有,再代为替你转交给清筱。” 李殒接过来,点头,“知道。” 见对方爽快收下,顾忠月蹙起来的眉头松开一些,按叔父指示,对方态度好就可以告诉另外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 顾忠月神情严肃,“你杀了杨允,还用他的尸体养剑,是也不是?” 这么说倒也没错,要不是他最后拔剑,谁死谁活还真不一定,便点头,承认下来。 “这件事闹得很大,你无法想象的大,一位曾经登上太子之位,有机会登临九五的皇族直系死去,影响很坏,坏到陛下不得不正视你的存在。” “然后呢?”李殒挑了挑眉,没觉得惊讶,自从大朝会以后,他跟杨惊早就不对付,对方恨不得杀他解恨。 反正也是仇恨,再多一件又不见得坏到哪里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虱子多了不痒嘛。 顾忠月看着李殒,表情极为认真,一字一句地道,“然后,你就要死了。” 第两百七十三章 剑甲 天子一怒。 血流万里,伏尸千万,是真真正正的恐怖。 而当这种怒气,全部灌注于一人,便是比恐怖更恐怖、真正无法摆脱的杀机。 顾忠月说得很认真,言语中还带着丝丝颤抖,那是心底深处不自觉的恐惧,作为门阀贵族,他太知道皇帝怒起来能做出什么样的事。 李殒听了,没别的表情,就简单‘嗯’了一声。 “你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怕?” 李殒反问。 管你愤怒也好,别的想法也好,不能离开国都范围,杀人便需要手下人去办,而万岛洲这么大,换个身份一藏,单寻找就要费大半时间,算不得什么大事。 顾忠月不太明白对方想法,沉默后,提及另外一个人,“太子答应入局。” 太子,本身实力并不高强,靠灵丹妙药喂养出的金丹境界,虚浮得不能再虚浮。 属于吐出一口气就能杀。 这是表象,真正意思是指向太子背后的存在,西方释教。 自扶摇洲西部蛮荒之地起家,进而位列仙门十圣的大修行门派。 它们一直想要将自身道统发扬,压过儒门学说、压过仙门,成为世上唯一的显学,因而与太子结盟,意图将大隋所占据的东升洲一洲之地转化。 它们需要太子支持来完成谋划,对太子的请求便不会拒绝。 并且西方释教手段诡异,并不太守规矩,时常会做出出格事情,且他们追求所谓大智慧,能找到各种理由为自己辩驳,进而证明那些事情不是自己做的。 李殒终于展现出些许沉重。 顾忠月继续,“除了太子,还有别的人,具体名称我说不上来,总之是很庞大的群体,莫说对付你,对付无量剑传都够用。” “近些日子安分点,别再惹出麻烦事。” “多谢告知。” “用不着谢,别死了就成,不然清筱要怪罪我了。” 谈话到此结束,李殒不再多留,跟随茶社修士如平常客人走出去,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将锦绣口袋交给本体,而后消散回归。 “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 转身回到小院,在石桌边坐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冷静下来后就不再感到沉重。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不会因为你在这边想他们就抛弃想法,见招拆招就是。 还是想怎么回信罢。 拿起笔,撑着下巴思考很久,笔尖墨水滴落纸上,霭出一团团黑云,见状,换了一张纸,就写了两件事。 第一,突破境界至阴神。 第二,万岛洲风景很好。 没了,他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也确实没甚好说,寥寥百余字写完,装入信封封好,放进锦绣口袋。 亮光闪过,鼓囊口袋迅速干扁,那封信件便跨越距离,到了另一张口袋。 在三个时辰后,收到了那边的来信。 顾清筱的回信就比他的要长得多,洋洋洒洒几千余字,从山上的生活说到最近在看什么书,从修行又说到山后面的果园,很有活人气息。 说到最后,还提及一件小事。 当时飞舟坠落后,为赶路便捕了一只带有金翅大鹏血脉到飞鹰,后来留给顾清筱做灵宠,被一起带去紫霄仙宗。 信上说这只大鹏近日得了日精月华,又在宝地修行,已化形成人,化形之后的的样子和他还有点像。 李殒微笑,看来紫霄仙宗对她确实爱护,那个沉默的少女也活泼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 提笔又写一封回信放出去,把锦绣口袋收好,继而往静室而去。 危机不知何时来,在来之前,总该要做些准备。 论杀力,两种道体两口吞满血肉的宝剑,加之已突破阴神,真博命和普通的无量修士亦能走上几招,论一论生死。 防御则很欠缺。 毕竟追求极致锋锐,极致迅速,同境无敌,越境杀敌。 你的攻势不能在第一时间杀死我,给了我机会,那就割你头。 境界差上太多,或是来人太多,总归有防御不住的时候。 受伤,就是破绽,而破绽哪怕只出现一瞬都会致命。 “护体……” 坐在静室,回顾护体手段,总共那么几种:九曜剑阵、剑气屏障、天梁定生印,以及最新得到的龟甲,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护体本事。 平心而论,这些在同境之中足够纵横,奈何每次遇到要不人多,要么就是实力远超的敌人。 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思来想去,还是龟甲最是便捷,提升效果也立竿见影,根底摆在这里,先前硬扛过杨允尸体,改易增加材料,效果还会提升许多。 定下基调,翻找该用哪种方法将龟甲制成法器,忽而,一种名为《盾玄剑甲录》的秘剑跃然于心间。 这是剑宗秘传,同为第十四代宗主南宫无敌开创,来源和剑外掩天一样,都是在生死追杀中悟出来的道理。 同样的,修炼起来也极为麻烦。 首先需要一块质地坚硬的上好材料,往上面镀满剑气,以铸剑的手法将其练成类似于剑丸的剑形器物,平时藏在身上,遇到敌手打开,就能心随意动迅速覆盖全身。 因是剑形,又镀满剑气,操纵起来称得上便捷,对于身体保护亦是在位,本宗倒是有不少人炼制过,都因材质不佳,挡过一两次就报废。 李殒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拿出龟甲和必要材料,即刻熔炼铸造。 龟甲早就被剑气渡满,已是随心而动,就可以跳过漫长的浸透,直接刻印符文,雕琢秘术。 随着时间推移,龟甲蕴含的蔚蓝水汽散发,凝聚成虚幻鳌仙,仰天咆哮。 久久未曾散去。 幸得第一时间就开启阵法,将虚影拦在房间里,避免灵气外泄引得别人窥伺。 同时,随龟甲符文雕刻将近圆满,李殒觉得或许该因地制宜,增添进去些有利于提升战力的东西。 心念一动,众多法器出现在地面,随后被剑火点燃,烧去材质,留下灵机,尽数由龟甲吞噬。 炼制一共持续半月多,直到四月中旬。 第两百七十四章 离开赴万里 阵法再限制不住灵气,宣泄而出,见蔚蓝光柱直冲天际,搅动云雾,引得的风云变色,淅沥落下一场小雨。 打量手中的剑形甲片,李殒满意颔首。 手腕一抖,剑甲舒展开来,顺皮肤蔓延,很快覆盖住全身,并在之后藏于无形,任谁都看不出来变化。 这是李殒新增添的东西。 旨在出其不意。 试想,本来敌人能信誓旦旦杀他,却被剑甲拦下来,导致出现破绽继而身死。 并不止于隐身无形这一种,上面还烙印了九曜星辰,以及太白、天梁等星相,用出来可同样享受星力加持,既保证防御,又能提升杀力,可谓一举两得。 唯一不足的点,炼制剑甲的手段与计都剑同出一门,快是快了,底蕴不是很足,需要往后慢慢蕴养才能补齐。 自然,多用天材地宝喂养也能做到这点。 说到底,还得杀人取物。 事情做完,正想睡一觉补足这十几日的精神,院子外面齐刷的破空声与愈来愈多的喧闹声却扰的睡不着觉。 这些人都是被刚才的灵气暴动吸引而来,一边是看出了什么事,另一边则是看能不能捡个便宜,或者套个交情。 李殒不想与他们扯皮,直接折下一根树枝,捏在手里,往外投出。 树枝破空,入云,而后如流星坠地,落在汇聚而来的人群当中,散发蓬勃剑意。 “滚。” 一个字,简单明了,引得众人不敢再靠近,很快有人想起之前有过一位到处问剑的剑修,连白云剑派都招惹不起,据说住在这附近,难道是这里? 于是,这群人来的快,散的也快,独那根树枝插在地上,枝头绿叶随风飘摇。 睡觉,无梦无惊。 起来时已朝霞满天,洗漱过后,整理好东西,确认没有遗留后找到房主把房退掉,收回预付半年少住天数的房租。 接着,叫过一名监察修士,托其告诉年少道人和白云剑修他离开消息,做完,便往码头走去。 “就要走了,不多待一些时日?” 那知,刚走到码头,年少道人就出现在眼前。 “这里太宁静。” 李殒道。 年少道人闻言,撒然一笑,个人有个人的理解,他觉得这地方再好不过,能容纳高阶修士,让低等散修有着体面,不至于被欺压。 “离开也好,蛟龙游海嘛。” “上次说要喝茶,怕是没时间喝。”年少道人笑了,“干脆给你带过来自己泡。”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符纸裹上的茶包,眼睛眨眨。 茶包重要的不是茶,而是包茶的符纸,外观无奇,拿在手里却能感受到里面隐藏的惊人灵气。 再看纹路,是上古地文,其言晦涩难懂,只能勉强看出几个字的意思。 ‘移’‘离’‘万’…… 大概是一张遁地灵符。 李殒接过,道谢。 “好啦,用不着谢,往后别忘记百川就行。” 年少道人直言道,随后离开。 李殒走上码头,挑选一艘将要远游的大船,交过钱,站在船头,随着船只驶出码头,将百川群岛渐渐甩在身后,深深吸了一口带有海腥味儿的咸热气息,心中微微雀跃。 总算能继续厮杀,待上几月没见血,剑都要不平嘶鸣。 “朋友是剑修?” 这时,船上一名修士忽而明知故问了起来。 李殒看过去,“嗯。” 修士凑过来问道,“最近百川出了一名剑道天才,叫做李殒,用剑可厉害了,朋友可知晓。” 李殒,“知道,问这个作甚?” 修士笑了,“当然是好奇嘛,许久没见过大动作,就想看一看到底是何种天骄。” 话是这么说,也不认识自己,李殒仍能从修士的细微表情里察觉到有紧张存在。 这就很有意思。 一个不认识他的人,会对他紧张。 今日离开是临时起意,船只也是随意挑选的,才上场便碰到来试探的人。 很难不让人往外细想。 察觉到自己有些急躁,修士笑了笑,“打扰了。” 随后离开,消失在人群里。 李殒不动声色进入房间,用剑符制成剑气分身留下,本体则换一副模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船只,驭空回转码头,以本地剑传身份重新挑选船只。 继续出海。 这一次,没有人再注意他,先前那修士带来的戒备却迟迟未从心头散去。 好在接下来的时日并没出现意外,路上风平浪止,连天气都好的过分。 第六日,船只停泊在一处由宗门治理的岛屿,一边卖货,一边让中转的客人下船。 李殒随之下去。 在岛屿停了半天,换另外一艘船继续进发。 举措很谨慎,让某些人不得不花费更大精力来重新部署局面。 在李殒离开后没多久,一名面色黝黑做渔夫打扮的秃头汉子出现在岛屿,看向在码头停泊的一只大船,走上前去问,并描述李殒的样貌。 船上修士摇头,说没有见过长这样的人。 秃头汉子又问有没有剑修在船,船上修士不说话了,既然是做船上生意,客人身份便要保密,除非…… 一摞太平钱落在手里,船上修士掂量一会,满意的揣进袖子,脸上笑意带上三分真诚,“自是有的,好几个呢。” 就将船上剑修都说出来,当说到有一个在不久之前下了船,秃头汉子心有所感,“就是此人。” “他啊,好像坐上另外一艘船离开了,看方向是往东边去的。” 闻言,秃头汉子转身看向东边,没有急的追去,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与远方人交流。 “上师,弟子无能,始终没追上他。” 那头,正在为太子进行灌顶的无目上师语气古井无波,以心声回道,“无妨,一切由因果注定,他终会被你寻到,这是智慧所在。” 秃头汉子,“是弟子着相了。” “不过,那人毕竟厉害,命格太过奇异,我都差点无法定位此人,你须得全神贯注,不能叫人离开太远,不然因果走脱,再定位就要难了。” “是!弟子遵法旨。” 秃头壮汉眉目中透露磅礴野心,等完成这次任务,他必会被太子看中,到时候也将成为上师! 第两百七十五章 谁是魔 李殒很确定,身后跟了条尾巴。 很微妙的感觉。 自打离开百川集,感觉跃于心头,像一根极细极细的透明丝线,看着不起眼,触摸又真实存在。 不管往哪个方向转,换多少种样貌,放出几具分身,那由透明丝线联系的感觉始终吊在后头,跟个怨魂一直摆脱不得。 这本不应该。 南宫无敌所创《剑外掩天真诀》精妙绝伦,无数次帮他逃离死境,效用经过验证,在金丹时无量便很难发现他,今朝突破阴神,对于各种秘剑感悟加,按理是愈发不被发现,有人能一直跟到后面真是怪事。 很快,他想到楚淮。 谪仙人身份来自天地,拥有浓厚气运,可以不看样貌,摒弃种种虚幻直寻真实。 后面那条尾巴也用了相似手段? 不管怎么样,一直远走不是办法,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宰了,不能宰也得知道对方来自那个地方。 想到这里,他微微叹气,仇家多就这点不好,谁派来的还得亲身验证。 半天后,在一座岛屿下船。 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地方,这些岛屿并不大,上面产出的资源也不算丰富,因而盘踞在这里的都是一些散修或是小宗门之人,每隔几年按需给大宗门上供就能换来逍遥自在。 换而言之,这里没人可阻拦他。 是打是走,全在一念间。 幻身,等待。 约莫一天后,他看见一名脸色黝黑的秃头汉子下船走来,此时正蹙起眉目,像寻找什么似的不断扫视。 是它没错。 清晰触觉告诉李殒,正是眼前这人跟在后面。 再看样貌,穿着身粗布衣服做渔夫打扮,脑袋却不合时宜的剃光,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除去妖域,人族所居的三大洲习俗一脉相承,在细微处会因风俗地理不尽相同,大脉络却从未变过。 如婚嫁的三书六礼,男子十六及冠,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毁伤。 就算天生头发不茂密,后天脱落,也会带上发巾,草帽等物用来遮掩,像这样大方展示而无视他人异样目光,能做到的只有一家。 西方释教。 想到这里,李殒轻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冷意,不久前才说过西方释教,这就来到,真是一刻都待不得。 那便,出剑。 海风吹过,带来闷热潮湿的气息,正是在这气息中,裹挟以大日星光汇聚的剑罡。 细密,锋刃,隐于无形。 瞬间便至。 秃头汉子刚离开码头,正循着感觉四处寻找,就被海风这般猛烈刮过。 初时,并不在意。 海边向来风大,刮得人脸颊生疼是常有的事,可当海风扑面将坚韧硬皮破开,露出鲜红血肉以及带来真是无处的痛觉后,它才后知后觉地知道,有人在暗中出手。 这姿态,是剑修! 莫非被发现了? 来不及想得更多,下一场海风又至,比上一次更猛烈更喧嚣,那剑芒藏也不藏,直接凝聚成半月递来。 “无相金身!” 双掌合十,低声做狮子怒吼,黝黑皮肤上便燃起纯纯金火,散发威严绚烂的光,一些因异变愣在原地的低境修士看见后,尽都有样学样的合十双掌,开始礼赞起来。 “蛊惑人心,还真是你们这群秃驴。” 李殒提着长剑,漫步走来,语气冰冷四溢。 说完,一剑劈出。 不是劈向壮汉,是在他周围环绕成圈,把金光的蛊惑全速拦下。 修士们如梦初醒,知道不是自己能够掺和的,很快就走得干净,连同那几只船也远远驶开,留下空旷战场供以驰骋。 “你是李殒?” 秃头汉子问道,言语中带着丝丝疑问,他做事从来隐蔽,这次追寻更是从来没有在对方面前现过身,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并将身体全藏住,展现出来的亦是仙门修士才能拥有的气息。 不该如此。 他又问,“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存在?” “你不会真以为那联系就你能感觉得到,我感觉不到?” 李殒开口,声音戏谑。 秃头汉子听完,眉毛更皱起,加上金灿灿身体活像一根老掉牙的黄苦瓜,想了想,觉得这并不可能。 无目上师在释教地位虽并不很殊胜,上头有许多胜过他的法师,能被派到太子身边,无目上师自是有着独门绝技。 其修炼天眼通,已达不可思议之境界,天下间就没有上师看不见的事物,找不到的人! 并且,过往的数百次都验证过,被查看的人对天眼通毫无感觉,往往都带着疑问而死,李殒这话秃头汉子第一次听。 都说眼前剑修阴狠毒辣,狡诈如狐,难道是故意说出的妄言,用来诈取真相? 秃头汉子看向李殒,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并不准备在这话题上多争辩,而是左手捏成智慧印,右手捏成明王印——他想尝试,以一人之力镇压李殒。 想法很疯狂,对自身实力有把握的他却觉得并非不可行。 输了,大不了逃遁离开,继续计划就是。 胜了,杀之,蕴含的意味便很不一般。 你们需要千般谋划才敢动手,而我随手斩杀,当下独享这桩大功。 值得一搏! “李施主,你杀戮太甚使得生灵涂炭,已堕入无间魔道,今日贫僧特为众生除魔!” 听了秃头汉子的话,李殒笑了,声音并不小,在别人都走光的空旷地方更显得宏大。 “哈哈哈,你说我是魔道?真当我不知道你们释教的所作所为?” “杀人破尸,啃血吸魂,以制成法器,还有那甚么的大灌顶、法会,每次都要死上百人上千人,还不要脸的说是度化他们去那西天极乐,享受永远吃不完的奶和蜜,让他们甘愿送死。” “相比于我,你们才是魔。” 秃头汉子面色不改,一边积蓄法力暗中施展术法,一边回答,“众生皆苦,沉沦于苦海,唯以肉身布施释教,方能超脱苦海,抵达无色无相无欲无求之彼岸,吾等非杀人,实乃救人。” “而李施主你,指剑杀人,动辄尸体养剑,若贫僧没看错,你手中那把剑是用神魂养起来的。” 第两百七十六章 搏命而已 秃头汉子说的没错。 李殒也杀人,且数量绝对不算少,大概有将近两千多人,以人间律法来判处,是极恶到不能再恶的凶贼。 但,事情并不是这么算。 自习剑以来,杀人也好,斗剑也罢,死的都是身具灵力的修士,按照人凡两隔论来说,都不是同等物种。 不欺凌弱小,不虐杀凡人,杀点修士能算得什么,踏上修行路,谁手里没有沾过同道的血腥呢? 本心无愧就是。 西方释教是完全的另一种,专门以凡人为杀,一边洗脑他们捐出财物,一边又让他们付出生命,争论起来,魔修都比释教要更磊落。 毕竟魔修理念一向是:人就我杀的,我即是魔,你不服杀我就是。 而非西方释教那般,将明晃晃的血腥祭祀,说的倒是福报了。 想到这里,李殒说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想法,说不通,就手底下见真章,正好,我缺个皮糙肉厚的靶子。” 语落。 剑气大作,递出的剑尖上剑光流转,开放出朵朵盈光桃花。 每片花瓣,都是一道剑气。 即,十朵花,百道剑! 风声鹤唳,尽进喧嚣。 秃头汉子并不畏惧,左手明王印打出,在半空蕴成巨大虚幻的手指,以同样威势点向剑花。 轰! 两方对撞,击得尘埃四起,泥沙飞扬,夹杂着水汽煅成雾霭,将视线都遮蔽起来。 忽而,一点亮光闪过,再是极致的寂冷。 九曜——太白! 狂暴侵入的杀意令秃头壮汉无相金身下的皮肤竟感到刺痛,这本不应该。 他是西方释教的亲传,由上师亲自灌顶受戒,学了三部妙法,通读五大经卷,加上阳神顶尖修为,同道之中属于上乘,近乎与那些大宗门出身的亲传没有两样。 又用出参考武夫而形成的金身,虽达不到滴血重生的境界,却也可以硬扛道法,而现在,金身竟有被破去的征兆! 危机,自亮光后大盛! 比亮光更盛的,是更多的亮光,也正是在这刹那,右手伸出,击出智慧印。 智慧,即不受拘束,无有挂碍! 玄妙道韵将身体笼罩,恍然存在又不存在,万千剑气掠袭,在身体上扎出水泡一样幻影,呼啸过去,又回归成了原样。 李殒沉默停手。 剑气无效,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 对于追求一击必杀的剑修而言,这绝对无法忽视。 也必须要有个答案。 “这是什么手段?” 李殒问道。 秃头汉子回归真实,又在右手捏住智慧印,闻言颇为自得的道,“这是我释教大法,以智慧证得空寂,即然是空,你就奈何不得我。” 在那一瞬间,秃头汉子确真是化成空气。 杀人,也得碰到我。 之后,秃头汉子并不多做解释,将自身气息放出来,在身后凝聚成法相,共一丈六尺,即,丈六金身! “该贫僧了!” 拳风,扑面。 将空气击爆,震出巨大声响,宛如炸雷。 李殒瞳孔微缩,不去拦击,而是侧身躲避。 拳头很重,加上那很唬人的丈六金身,硬接的话绝对不会好受,那便躲。 轰隆隆! 闷雷声音响起一片,将码头打的面目全非,地面都被翻过一层,到处都是散发热气的巨大坑洞。 “你就只会躲?” 秃头汉子叫道。 李殒不做回复,眯起眼睛,静静等待时机。 在十个呼吸后,秃头汉子攻势变缓,出拳力道也不再足,像是陷入力竭,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 李殒,依旧没动,剑气都不曾挥出。 这点小伎俩瞒不过拥有丰富斗战经验的他,想示敌以弱故意卖破绽,没门。 “来战!剑宗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胆小之徒,看来你是徒有虚名,什么狗屁的剑仙种子……” 见伎俩没奏效,秃头汉子转而谩骂,各种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完全不像是个修士,比市井乡野里最粗鄙的流氓还粗鄙。 自人说到宗门,再从宗门说到长辈,再是父母,当那句有娘生没娘养说出来后。 无数剑罡,爆发! 看着李殒迅速靠近的冰冷脸庞,秃头汉子大喜,交击瞬间再次遁入空无躲避杀机。 再是一掌挥出。 丈六金身,随即而动。 忿怒明王镇魔印! 明王,又叫做持明王、忿怒尊,是西方释教一名祖师得道后由天地承认的尊号,其实力强悍,专门为斗战而生,传给后世的功法也带了那位祖师的精气神。 不用则已,一用,要将你轰杀至渣! 就会看见,这手印其实有三重。 分别为,秃头汉子、丈六金身,及灵气汇聚的覆盖方圆十里的虚幻手印,狠狠压下。 给我死! 就用你的命,换我得道之机! 望着将要来临的三重手印,李殒一反常态不再躲避,直接拔剑冲霄,和秃头汉子对拼。 刚才又次试探让他想明白所谓的智慧印是什么东西。 能够躲避于空没错,但那种状态却不能动手,不能用出丝毫力气,不然就会从空的状态下离开,重新化做实体。 现在,三重手印用了大半灵气,既是苦心积虑的杀招,没见成效前都要维持。 即是说,想要进入空,唯有撤离明王手印。 不然,就用肉身硬扛。 这是很公平的对决,双方都不闪躲,也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护体,是死是活,全看个人本领。 相同的,双方都对自己本事有着极大信心,觉得自己会是最后生者。 秃头壮汉要做功劳,李殒则想抽到此人的神魂,好生看看杨惊到底要做什么谋划。 须臾之间,浩荡剑势随意而动。 这时候若有人来看,即能看见在东方有星辰忽闪而过——太白直照天命! 能看见粘稠红气环绕斩邪,似血海翻腾尸体——七杀磨牙吮血! 片刻后,这一剑递了出去。 锐利无边,直接穿透三重手印,击破两重金身,击入壮汉身体,在地上犁出长长沟壑,将人带飞十余丈。 而在这当中,秃头壮汉咬牙硬撑,强忍疼痛单掌压下,三重手印下落,往李殒天灵镇压! 给我死! 第两百七十七章 因果间的脉络 躁郁金芒混合猩红剑气,猛然爆开,恰如地摇山动,将原本就惨不忍睹的海岸,打得更加破碎。 地面沉降,海水灌了进来。 秃头壮汉用力拔出心口的剑,丢在一边,捂着胸口边笑边咳嗽。 他还活着,就说明李殒已死。 这一博没有错,什么狗屁的青萍宗主,吹的玄乎,不还是他斩杀。 就是刚才下手有点狠,手印直接落在天灵,这下子恐怕将脑袋都给轰碎,怕是不好交差。 不过,一点小瑕疵无伤大雅,看着远方大海上散发无穷光与热的太阳,秃头壮汉心也如朝阳那样炽热,通天大道,就此开启…… 不对,身体怎会这么热? 松开胸口,看到粘稠血液在冒着细密泡沫,每一次鼓动,加深热气的同时也带走水分。 就像……身体化成锅炉,在用血液熬煮肉身,等到血液干枯那一刻,人就死去。 秃头汉子的神色变得很难看,顾不得嘲讽,将身体支起打坐成莲花,往嘴里塞下一颗珍贵宝药,试图压制体内气息。 然而,那热气愈发强烈,甚至有一种天边太阳是假,心口太阳才是真的幻觉。 不应该,原主死去,剑气就成了无根之萍,再怎么厉害也该被消磨,怎么还蓬勃起来了。 除非,人没死! 不,绝不可能,那一印威力无比,散修无量硬接都会重伤,一个主杀力不修肉体的剑修,落下的当间就该死去! 于是,一阵细微呼吸声在身后响起,还有剑器磨动沙石的粗粝。 李殒拾起斩邪,走到秃头汉子面前,视线往下压,露出平静神色。 “你没死?” “是你该死。” 秃头汉子沉默,然后问,“你不该活着的。” “你犯了一个错误,和被我杀掉之人一样的错误。”李殒轻声道,“太过自傲,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是唯一的聪明人,别的都是傻子,不过一想,西方释教位列仙门十圣,是个大宗派,你们这些做弟子的自傲一些实属正常。” 秃头汉子听明白了,“一切都在你计算中?” 李殒点头,“是啊,之前我还在担心你要是跑了怎么办,又或者这里还有你的其他同伴,那时候就该由我跑,没想到真就只你一个人,省我很多功夫。” 单打独斗和人硬拼,李殒从来不怕,只怕人不和他打,像秃头汉子这样自大,高兴还来不及呢。 先前展露出来控制不住的表情,无非是诱饵。 “这样,死的不冤,不冤……”呢喃几句,还是问了,“你是怎么在明王手印下存活?” 李殒,“无可奉告。” 秃头汉子双手合十,“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随即,自爆阳神,以求同归于尽! 李殒瞬间镀上一层肉眼不可见蓝光,在这轰击下安然无恙,甚至还有余力驱使斩邪,将意图逃遁的阳神拿住。 “李殒,按你剑修规矩,人死因果便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 无形剑灵一口将阳神吞下,缩回剑中,开始拷问、翻看秃头汉子的记忆。 这时,远在海洋那头,身处东宫的无目上师睁开灰白眼睛往这边望来,须臾间,秃头汉子神志顷刻破碎,成了一具痴呆儿。 斩邪将变故告诉李殒。 李殒点头,这并不意外,大宗门的修士知道许多秘密,还有本门不外传的功法,各门各派便都会在弟子身上下不同禁制,能逃则逃,逃不了就湮灭神魂,不让秘密外传,免得让他人知晓,坏了传承。 秃头汉子是释教亲传,脑袋里自然有禁制,破开很正常。 好在自那边反应过来有小半刻钟时间,不足以完全拆解神魂,了解个大概却没问题。 将记忆梳理,斩邪贴心汇成书页模样,按理解的轻重缓急分类标志,再传给李殒。 “做得好。” 手指抚剑,夸赞道。 斩邪轻吟不停,很高兴。 本打算在原地翻看记忆,一想,刚才造成的波动极大,要不得多久周围修士就会赶来,为避免发生意外,李殒干脆直接御剑往外飞起。 左右这里的修士都不太厉害,一个无量都没有,有敢拦的随手杀了就是。 连杀十三人,终于没有人敢拦,在三千里外的一座偏僻荒岛上,李殒隐藏身形落剑下来,在岛上山峰里开出一个洞府,布置完隔绝气息阵法,这才翻看秃头汉子的记忆。 一看,露出冷笑。 “果然是你,杨惊。” 不止于杨惊,还有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三崖郡三家,虎豹骑偏将,悬剑司的主官,老太监以及太子吩咐的那名上师。 无目。 其人精通天眼通,能明辨万物纠察因果,秃头汉子能跟着就是因为无目上师将天眼通以秘法借给了对方,形成交感追了上来。 并且,还有天眼通怎么作用的解释。 天眼通在李殒的预感表现是一条线,这是因为他修炼了杀劫,对因果敏感,才能在见到施展术法的人之前模糊感应到。 而在释教眼里,因果则是菩提树,所有人不过是寄居在树上的花鸟鱼虫,只要循着树的脉络,就能找到对应的人。 具体便是他们到李殒曾经厮杀过的战场,在山河冲刷中捕捉来自过去的契机,再用这股气机作为导向,在因果树的脉络里寻找,只要气机不散,人还在树上,便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能够被找寻到。 很玄妙,不愧是释教六大神通,用起来完全不讲道理。 管你隐藏的再好,我只需用气机锁定,到天涯海角都能追上。 李殒感叹一阵,而后就在想该怎么将这因果斩断,一直吊在身上,眼下来的是秃头汉子,往后呢? 有了这次教训,他们必会更加谨慎,说不定下次再来就是无量亲自动手格杀。 只有千日杀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因果……” 他身上能用的因果秘剑有好几种,都只微微触及,真论起来,仍是杀劫作尊。 就用杀劫试探。 顿时,洞府红光满室,无数条因果线在眼中浮现,望天地各处蔓延。 第两百七十八章 因果之间的交锋 入眼所见,万千丝线蔓延飘荡。 晦暗、复杂,带着不真实的虚幻意境。 自入金丹,登阴神,随境界提升杀劫也在同步提升。 初次领会时,杀鸡宰狗尚要承受反噬,后随实力提升已能杀人,现在能做的事情更多。 捏起一根线,拨动,线的那头所在便模糊的映入心头,直向远方,线中传出一些打骂手下人的话语,以及愤怒的情绪。 这根线,是去百川群岛时那艘名叫望海潮的船主的因果线,两人交集不深,因果线也很浅,现在却能隔着极远极远的距离,将那头发生的事情模糊感应到。 这无疑很可怕。 继续波动,那头正在打骂手下人的船主忽而感到一阵心悸,停下手中鞭子,莫名看向东方,露出惊异不定的表情。 李殒摇了摇头,刚才他想试隔着距离能否以敲击因果线做出别的事情,或许是境界不够,敲击做出来传到那边时却已然不存在余力。 就好像,原本想给别人一巴掌,打到别人脸上就是杨柳风拂面了,除了有点感觉外,一点伤势都没有。 又试过另外几人,远的近的、修为高的低的都有。 对因果现在能做到的事有大概底色。 境界低于他且没有手段护体的,不论远近,都能模糊看见对方在做何事。 境界高于他者,能感知到对面存在,却不能定下方位与展现真实。 不过,有一点却能做到。 将自身与对方的因果劫断,视因果线粗壮以决定没有‘任何纠葛’的时间。 无目上师与李殒从未见过面,对方是用收集到的气息制成联系,虚幻、浅薄,就算有境界加持,虚幻终究还是虚幻,截断费不了多少事情。 手指并剑,斩向浮现淡淡佛音梵唱的因果线。 须臾间,因果线断开,被一直监视的触感顿消。 那头,无目上师在诵经时停下,手中念珠崩解,洒落一地,捏着手里的空绳,轻轻咦了一声。 这动静并不小,在空旷肃穆的大殿里格外刺耳,当他停下来后,那些喇嘛上师也停了下来,都将眼睛望远过来。 “尊者,可是出现变故?” 一名身穿大红袍,头戴鸡冠帽的干瘦喇嘛问道。 在行法中,一切本该按部就班地进行,任何意外出现都是不能忽视的存在,被有心人得知能解读成很多意思,甚至以此来攻伐辩驳他们。 释教,一直是他们占据上风,但这么多年来,到底还是有别的理念显化,常以指责证明他们是错的,对方是对的。 “无妨,风吹跑了一枚嫩叶,枝头掉下一颗果子,很快会被泥土吸纳,转化成养料,重新在树上出现。” 干瘦喇嘛似懂非懂,口唱佛号过后,遂继续法会。 诵经声再次响起,无目上师将散落的珠子全捡起来,再次穿成串,就在最后一个珠子穿上将要闭合时——因果线生出,蔓延向远方,随后被截断。 反馈到这边,即是这串才制好不久,名为‘菩提李殒’的人骨串珠,又要洒落一地。 无目上师没让珠子落下,在要触地的一瞬捏入手里,而后灰白眼珠浮现金芒,展现天地间的脉络。 意识随脉络看向北方。 看见一位在盘膝做捏线姿态的少年剑修,无目明了,这便是李殒了。 李殒豁然转头,与这边对望,尽管限于实力差距看不见无目上师的真实,剑心告诉他,确实是那个秃驴来了。 “因果成线?” 无目上师带着感慨,发问,“贫僧曾在书上见过描述:有剑仙捏运成线,视众生如布匹,一剑割开,即是决死,没记错的话,唤做杀劫?” 杀劫,流传渊远,在上层人眼里从来不是什么秘密,有些时候,敌人甚至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的传承。 西方释教以度化吸纳他人为主旨,懂得多点实属正常。 李殒没有回复,甚至目光只匆匆看去一眼就收回来,继续斩击不断探过来的线。 无目上师的话是陷阱。 两人从没交集过,因此才能不费多大力气的截断,一旦接话,即是产生真实交集,那样的线想截断需要花数倍乃至十倍的力气。 少年沉默,无目上师便知晓自己的意识被看穿,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爱才之心。 多好的少年,敢杀敢打,心性坚硬,加上这迥别于其他剑修的智慧,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整理措辞,就道,“贫僧是释教莲花派上师无目,位属渡劫第一难,享罗汉果位,今日见你心生怜悯,若愿放下屠刀,贫僧可做主收你入门下,传妙法、给真诀,赐阿罗汉之果位,往后修行得道,未尝不可成护法尊也。” 这番话,说的真心实意,极尽诚恳。 给出的条件也不差。 西方释教能从小宗派一路逆袭而进仙门十圣,最重要即是果位与传法。 与仙门不同,它们两者是相互连接。 换个通俗意思,哪怕你是灵根浑浊的凡人,它们愿意传法,那传法之人是什么境界,你以后就是什么境界,他是什么果位,你就是什么果位。 完完全全的继承一切。 自然,这种继承存在弊端,前任拥有者的记忆并不会消散,而是会与你合一。 等同于夺舍,至于往后谁做主体,都不分你我了,还纠结这个做甚? 李殒面无表情听完,仍不做回复,手上凝聚剑势更重,直接粗暴地将那条因果线扯出,斩断。 无目上师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桀骜不驯的剑修,可惜这份缘法,终是泡影。 这时,咔嚓、不间断的轻微爆裂声响起,手上串珠裂开缝隙,扩散,最后碎成粉末。 “好烈的脾性。” 无目上师微笑,起身离开大殿,去了隔壁一座专用于豢养特殊信徒的地方,在人群中一步步行走,最后挑选了一名具有剑修根骨的少年,就走过去,将手盖在此人头上,目光恬淡,“汝灵根深重,今日得道。” 少年大喜,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礼赞上师,浑然不觉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跟着出去,一路穿行到大殿,就在这肃穆宏大的的经声里,少年被金光湮灭,徒留下巴掌大的骨片。 一挥手,骨片转动不止,重新化作珠子,再用一根取自李殒在各地厮杀场气息凝聚而成的特殊‘线’串上。 ‘菩提李殒’再现。 无名上师拨动念珠,单掌竖起,话语幽幽,“不通教化,合该寂灭。” 第两百七十九章 独眼 “呸,老秃驴真不死心。” 李殒起身,再次将那探过来的线弄断,饶是面对生死厮杀都面不改色,现在遇到这牛皮癣般的东西,真是感到异常恼怒。 灭一次,那线就伸过来一次,灭十次,就继续十次,如同不到黄河心不死。 李殒皱眉,对方枯坐一地,有的是时间,他可没那么多时间和对方耗,况且久在一地,杨惊派来的那些人势必会围来,到时候就算把因果截断也无用。 得想个办法,让截段时间更久。 一件小玩意儿,被拿了出来。 这是离开大隋时,白岁赠予的小刀,有独立与小天地的作用,连谪仙感应都能躲避,天目通想来也一样。 之前境界不够看不出门道,如今可从里面依稀看出一点东西来。 灌输剑气,小刀激发,银白色微光自上面散发,给人一种平和又不可违抗的感觉。 这是,对天地规则的诠释! 而在银白笼罩中,李殒发现对自身的掌控竟有着不小的提升,原本一些未能解答的问题也随之想通。 “泽兽,能言,达之万物之精,通天地至理……” 是了,白泽通晓天地道理,可解答万物疑惑,相同的,让天地对它疑惑也一样。 看不清,辨不明,自然就不存在这个人。 李殒目光逐渐明亮,最后汇聚成一种与白泽小刀有相同颜色的银白剑光,既融合且独立,双方相安存在。 直到,小刀本源耗尽,光芒不在,剩下空泛本质。 拿住小刀伸手划出,银白剑气在上面烙印,使得刀型转化为剑。 握住小剑,对无目上师那条因果线刺出,顿时,因果线陷入人一般的迷茫,在空中不断飞舞,寻找,始终看不见就处在附近的李殒。 见状,李殒深出一口气,嘴角露出笑意,果然奏效。 这次看你还怎么找。 把玩小剑,李殒感到高兴,不止于将主动权掌握在手里,更有领悟新东西的喜悦。 小刀释放白泽之力,任由参悟,他自是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便以杀劫为主,白泽之力为辅,结合起来草创了一门秘剑。 草创是真的草创,相当登台唱戏只搭起架子,器具、戏子、锣鼓等物件一概没有,可谓简陋至极。 现在称为秘剑有点名不符实,不过往后若是增添骨架,将不合理的糟粕一一解出,未必不能完善成为真正的秘剑。 “该取个名字。” 按照传统,新东西不论好不好,只要没在前人手里出现过,你创出来了,就必须得给它起个名字,证明来源。 这样就算自己未能将这门剑法演化完全,后世子弟看见了演化完成,也得冠你的名字。 “白泽,杀劫……” 李殒,“就叫《百劫因果剑式》” 白通百,再取杀劫一字,正好不偏不倚,至于剑式,是因为完全是从两者相结合来的,自己的领悟并不多,往后领悟完全了,就可叫做剑典剑经。 做完这件小事,李殒打开封闭洞府,预备离开。 走到半途,停下回转过来,甩出数张剑符凝聚成分身,令其安坐在洞府里面,再用白泽小剑将因果线牵连自上面。 总要论证一番真假才能作数,顺便一见来了多少人。 之后,御剑离开。 …… 几乎是前后脚,误差不超过一个时辰。 幽蓝海面上,一名穿麻衣配短剑的剑修泛舟而坐,阳光洒在他脸上,露出纵横可怖、尽是剑伤的脸庞。 凶狠独眼在左眼眶里转了转,而后看向左前方,“出来。” “好感知。” 红袍文官笑着现身,眉目间尽是欣赏。 他是无量修士,隐身后近于天地一体,而独眼剑修却能以阳神剑修之身份感觉到存在,单凭这点,比之无量也不差了。 事实上,独眼剑修确实能在某种程度上比肩无量,曾有过在无量手中战而胜之的战绩。 尽管,那名无量是散修成道,又被好几个资深无量联手打成重伤,逃遁后才遇到的独眼剑修。 可无量就是无量,并不因伤势而改易,一点念头足以镇杀阳神,可纵横万里肆意。 这样厉害的一个存在,独眼剑修对上,胜算在百与一之间,而后,硬生生靠着手中剑将那无量给肢解,一战成名。 论杀力,绝对恐怖。 “李青萍在哪里。” 独眼剑修没有要附和红袍文官的意思,他来此地只为杀人,别的不甚重要。 “那座海岛就是。” 秃头汉子死后,无目上师将天眼通传给红袍文官,一则红袍文官境界高绝,李殒来杀是自寻死路,二来、终究从名利场厮杀出来的人物,城府极深,能更好地处理手尾,将一件事情安排合理,不至于让剑宗察觉到真正死因,有发作的机会。 独眼剑修,就是红袍文官安排的第一步棋。 其人凶狠毒辣,酷爱斗剑厮杀,死在手里的同门剑修已有数百,由此人杀李殒,一切合乎其道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这边,得到方位的独眼剑修开口,“按承诺,我杀了他,该得到的东西一分都不能少,不然就与尔等同归于尽。” 红袍文官点头,“我大隋富有天下、雄踞东升,自是不会短你吃穿,若有一点贪墨,你大可以将一切都揭露。” 得到保证,独眼剑修面色缓和了一点,让红袍文官将周围封锁,别要人逃出去。 之后身化剑光,往那座海岛荒山冲去。 片刻,落地。 感受里面隐而不发的剑气,嘴角噙起残忍笑意,李青萍,未来剑仙种子,真是好大的名头,今日就要看看是你配得上,还是我配得上! 剑气喷发,将封闭洞口炸开。 “李殒,出来与我一战!” 李殒看向独眼剑修,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杀你的人!” 独眼剑修冰冷地道。 “猪狗尚且都有名字,何况人乎?” 这话,就是明晃晃骂人,独眼剑修按住佩剑,一字一句,“牙尖嘴利,来死!” 拔剑出鞘,二尺短剑喷发剑光, 死寂的危险凶意扑面而至! 第两百八十章 说剑 剑势,彗星袭月! 李殒抬剑相击,两口宝剑对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 余波将山洞击塌,山石落地,引发一连串的声响。 声响中,独眼剑修缓缓出言,“你不该这么弱。” 自听到李殒名号开始,独眼剑修便一直在收集和李殒有关的消息,从妖魔客栈斩杀虎妖到余庆大岛威压同门,事无巨细了解。 越看,越深入,就越会知道眼前这名少年有多么不一般,是一只再好不过的‘猎物’。 可对上后的力量却是并不符合描述。 就像一具被蠕虫蛀空的空壳,人还是那个人,内在浑然不存在一点。 难道是因与那阳神释修厮杀,身受重伤导致实力的倒退? 就问,“受了伤?” 李殒大致猜到对方的想法,点点头,做假象迷惑。 总要一见独眼剑修的道,往后遇到才有更多胜算。 独眼剑修眉头皱起,心里有点膈应,按照设想是该进行一场激烈厮杀,名正言顺的打败对方,而不是捡便宜,那样有违于心中剑道。 思考间,红袍文官的话语悠悠传来,“怕了?” 这两字让独眼剑修瞬间激怒,“我从未怕过!” “哦,是吗。” 话语带起笑意,“既然不怕,那还畏首畏尾做甚?” 独眼剑修鼻孔喷气,看向李殒,“我将实力与你压到相同,你我公平厮杀” “好。” 话语方落,两人都动了,两口剑,形成两道半圆形的弧线,都向对方死穴攻去。 “来得好!” 李殒这具身体是用剑符组成,只蕴含原身两成实力,但技艺不会因此减少。 挥出的剑,让独眼剑修欣喜无比,心中战意蓬勃起来,对,就是要这样的强敌,才配得上我来斩杀! 死,我将掠夺你的一切,代替你成为青萍宗主,继承遗志,光耀山门! 这想法,并不显得突兀。 大剑祖定下的规则就是这样,一切靠实力说话,你守不住传承让别人夺去,只能怪自己弱小,怪不得别人。 宗门传承还会因为迎来强者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出剑,出剑! 战战战!! 独眼剑修手中剑光一抖,吞吐寒芒,直接挟起风雷,往李殒瞳孔刺去。 李殒避也不避,直接套剑对冲,将剑芒点向对方心口。 生死搏杀,胜负往往在交错的瞬间,谁的手更快,更稳,谁就是赢家! 当剑刺入心口,独眼剑修的剑却还停在瞳孔前,距离眼睛极近极近,真就差那么一点。 “你的剑,短了。” 对,就是这简单的原因,剑修惯用三尺长剑,演练剑法也常用三尺为基准,过长过短都会影响剑势。 二尺短剑,旨在出其不意,为刺王杀驾专用,用来斗剑,加上臂展也比三尺剑要短一截。 “不短。” 话语说出,短剑直接脱手,喷薄剑芒插入眼眶。 李殒配合在眼眶幻化成相同伤势。 脱手剑……有点意思。 握剑在手,独眼剑修继续攻杀,用剑风格也刺杀一样,专注于近身搏命,完全不给人拉开距离的机会。 而且,并不止这一把短剑。 再将短剑拦下后,独眼剑修空旷的右眼忽而喷出流光,从里面窜出一口手指长短的小剑,闷头扑面就刺入心口。 “剑丸?” 李殒问道。 独眼剑修点点头,“正是剑丸。” 真是不一般,寻常人都把剑丸养在下丹田,用的时候吐出,看独眼剑修的样子显然是另辟蹊径把剑丸养在了上丹田,斗剑时都不用张嘴吐气,直接眼框对准就能发剑。 “养在上丹田,不怕剑气暴走将脑袋炸破?” 听到疑问,觉得自己已然胜出的独眼剑修解释道,“与阳神合真即可,上丹田本就是居住阳神的地方,这时剑就是阳神,阳神就是剑,不分彼此,哪里会有炸剑。” 说到这里,语气带起些怜悯,“给你说明,算尽出同门之义,下了幽都莫要怪我便是。” 李殒轻笑,“多谢解惑,下次再遇见就该你死。” “什么意思?” 脑袋还没转过弯来,李殒身体猛然膨胀,形成万道剑光,直接轰然炸开! 作为距离最近的人,独眼剑修完全吃下了这一道攻势,等烟尘散去,红袍文官闻声赶来,就见独眼剑修浑身是血半跪在地上,神情赤煞似修罗,“啊啊啊啊,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红袍文官很快明白这又是李殒用处的剑气分身,当下感叹,“城府深重,真是一颗毒瘤,再让你活着往后必成大患!” …… …… 距离海岛又一千六百里的一艘客船上,剑气化身自爆,李殒随即睁开眼睛,长长呼出浊气。 而后起身,看向窗边的壮阔大海,脑海回想攻杀剑势,一一推算破解方法,为下次遇见做准备。 独眼剑修的剑招其实算不上高明,要点是心狠,加上剑招后则诞生质变。 完全是为杀人而生。 “刺击之道……” 李殒想到一篇名为说剑的剑道古文,为一名叫做说剑人的剑仙所着,中间有一段文字是这般记载, “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为庶人之剑” 一切都与独眼剑修相符合。 至于解法,也写在这篇文里。 很简单,不让近身就是,对方在十步以内很强,那就离开十步以飞剑割头指杀之。 独眼剑修好解决,剩下的红袍文官让李殒很是犯难,他现在能够硬扛无量没错,全力爆发重伤对方也不成问题,要杀人则力有不殆。 得突破至阳神境界,方有底气和无量修士掰一掰手腕,现在为时太早。 等等,对面人多,我也可以找人。 不一定非要单打独斗。 你布局杀我,我亦能设局杀你,到时候是死是活全看本事。 心下有了主意,打开万岛洲地图寻找可以提供助力的地方,首选是与剑宗关系亲密的剑道门派,现同道有难寻上门自会出手帮助,次选,就是能被利益雇佣,或是本身就与他有因果纠结的地方。 看着地图,一个宗派的名字跃然于心头。 第两百八十一章 封锁 一路前行,追杀从未停止。 西方释教终究底蕴深厚,亦或是说天子的命令得到完整的执行,天眼通一个不够,那便再来一个,两个不够就三个,有的是办法锁定方位…… 总之在分身与独眼剑修大战的第五天后,那因果相连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好在有白泽小剑在,没有像开始那样联系深厚,只是断续不止。 嫁接因果到分身上同样还可奏效。 靠这种方法,期间除去遇到几个不长眼的水匪想要劫船,路途还算平静。 距离选定的那座宗派,还剩下四天路程。 又放出一尊分身令他往别的方向飞去,平复翻涌剑气,李殒站在甲板看向远处天际往这边蔓延而来的黑云,心中有征兆突生。 仔细回想一路走来的举措,并没发生错漏,独眼剑修他们在感知亦是距离数千里…… 不对,剑心示警,一定有地方被他忽略! 便是在这样的沉思中,天边响起一道炸雷,轰隆震耳,不仅震碎天地间的云雾,也震碎缠绕在思绪上的‘知见障’。 李殒豁然抬头,目光满是凝重,他知道自己忽略掉什么了。 方向。 不管分身去往什么地方,换了多少艘船,前行的方向始终没变,稍一推算就能算出要去往的目的。 而后,在合适的地方,坐等大鱼入翁即可。 往更深处思索,或许来往这个宗派的行动种子也是他们所种下。 淅沥的大雨落下,升起湿润水汽,天上黑云更加浓重,如同锅盖、又形同大手,被万千丝线牵着要往海面覆压落下。 再是,不连断的雷声。 李殒转身,找到船主,“打开屏障,我要离开。” 听到这话,船主没有接话,而是以看傻子的眼神看过来。 这片海域风高浪急,在深水处隐藏着没被杀尽的水妖,以及与水妖合作据啸称王的水贼。 时常有船只在遇难的消息在这边海域传出,为维护安全,也为招揽更多客人,自踏入海域始便开启护卫屏障,未到终点前想要打开绝不可能。 难道……想到一个可能,船主眼神锐利起来,不动声色叫来手下修士,同时试图稳住李殒,“此地凶险四伏,道友下船意欲何为?” 李殒明白船主的顾虑,尽量将神色放平和,“我不是水贼,没有要劫你船上货物的心思,下船只是下船,不牵连任何一人。” 这话,船主一个字都不信,更加坚定眼前人心有不轨。 要不然好端端的,找理由离开做甚。 唯有一个解释,趁屏障打开时制造生乱,从而给窥视的水妖水匪创造可乘之机。 “事关重大,且让吾好生思量。” 船主说着罗圈话,过后不久收到传讯的护船修士赶来,船主随即换一幅脸色, “此人与水贼有染,拿下!” “是!” 李殒神情不变,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繁杂灵光,拔剑,指杀。 飞剑呼啸在空间穿行,每一次斩击,都有手臂、断肢落地,很快护卫修士就被斩得失去战力,各自捂着痛处蜷缩在地上,脸上满是痛苦和惊恐。 船主愕然,不敢相信这一幕的发生,回神后双腿屈起跪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扑通声。 “这…这位剑仙爷爷……,小人积攒不易啊,这是五代人起早贪黑才攒下来的家业,我宗门上下就靠它养命呢,还请剑仙爷爷可怜小的,放小的一条生路,给您磕头了。” 小人物的挣扎,不外乎受力压迫而前倨后恭。 “起来,打开屏障。”李殒沉声道,“我不杀你。” 地上断臂就是明证,真动起杀心,以飞剑杀人之迅速,整条船上下就不可能有一个活人。 同样,船主也察觉到可能对方真只是想下船,而不是与水贼一内,略微纠结片刻,向李殒要了承诺不伤及性命的保障。 李殒开口答应。 船主松出一口气,哆嗦扶着船员站起,擦拭额头冷汗,定了定,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以独有脉络灌入灵气,在左侧的屏障开启一个仅够一人出入的狭小豁口。 李殒不再多留,直接身化剑光,从豁口冲出去,直入云霄。 在里面时还不觉得,到了外界即能清晰感觉到这雷云里蕴藏着属于道法的气息。 剑心的征兆没有错。 果然有诈。 得赶紧离开这里。 分辨方向确认要往哪个地方走后,将身上所有剑符都拿出,尽数制成剑气化身,令他们做掩护四散而去。 本体则化成和黯淡同色的剑光,掠向远方。 然而任由剑光不断离开,那天上雷云却始终未有丝毫变化,一直覆压在头上,夹杂萧冽海风,仿佛在笑。 “哈哈哈哈,入我掌中矣。” 漆黑波澜中,红袍文官挺身傲立,看着眼前镜面上不断在原地打转的李殒,笑得张狂肆意。 任你智计百出,少年天骄又如何,自许手段高明天下大可去的,但须得知道始终有人比你更强。 不入无量,终是蝼蚁。 在他旁边,独眼剑修寒声发问,“什么时候让我进去?” 红袍文官,“此方天地诡谲,烟云宝鉴尚未完全将那空间独立出来,你进去会让他察觉到外界联系,急不得,再等上一段时间便是。” “左右是入网中的鱼,再挣扎都无用。” 独眼剑修左眼一直盯着镜面上显化的李殒真身,满是阴沉,“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镜中,察觉到不对的李殒落剑在海面,望着还存在于视线中的那艘船面色有些难看。 御剑小半个时辰,再慢也该离开千里,而不管飞去多远,离开的那艘船始终在风雨中飘摇。 不是虚假,是真实存在的船。 结合不论怎么走都离不开这地方,情况渐渐明朗——封锁空间,禁制四方。 这里成了牢笼。 平复心情,散开神识以探查空间。 若是空间稳固,那些人早就冲进来杀了,显然是怕动作太大,以造成不可逆影响。 很快,一个与环境迥异的缝隙在神识中显露,其方位不在左右不在上空,而是海底。 第两百八十二章 夺路 灯下之黑,向来被忽略。 人就是这样,能看见眼前,能看见身后,唯独会忽略脚下事物。 将尚未闭合的缺口放在海底,很难不说是个聪明的决策。 先以剑气试探确认无误,再是以本体进入。 入海,下潜,穿过一道不可见的薄膜,再而跃出海面,以最大剑速。 “竟被找到生门!”红袍文官的话语在海风中传荡,“鱼跑了,该捕鱼人追回。” 独眼剑修一言不发,直接化剑而去,在灰暗风雨中带起痕迹,久久未散去。 同时,红袍文官手掌轻抚烟云宝鉴,将已形成的空间往外移,再次捕鱼撒网。 不是不相信独眼剑修,多做几手准备总是没错。 “要不是你在剑宗那里上了名号,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红袍文官低声,“剑宗,哼,就不该存在的疯子门派!” …… 独眼剑修的剑速很快,在不顾代价燃烧精血的情况下,半炷香内就追上李殒。 “领死。” 话落的瞬间,短剑刺出,空气炸裂、灵气爆发,散发磅礴凶意。 李殒回头看去,并不觉得意外。 主动降下剑速等人靠近一段距离,左手指出。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瞬间,袖中飞出一口锋刃,带着金红剑光,直接绕过正面,刺入独眼剑修后心,将整个人身体给贯穿掉。 “噗嗤~” 异种剑气侵入体内绞杀筋脉,独眼剑修动作顿时停滞,剑都握不住直接从云头跌下。 短剑发出嗡鸣,飞身护卫剑主,才将落在海里的独眼剑修重新捞回。 这时独眼剑修,已然走到濒死尽头,他用力想要拔出插在胸口的剑,但不管怎么使劲,都不能撼动分毫,甚至将原本伤势弄得更大。 “我不甘心!” 李殒懒得回话,食指一抬,计都动作自内部往上挑,再下斩,直接将人从中间切成两截。 独眼阳神展现迷茫,这不应该啊,与设想的完全不同,本该是他杀了李殒,将一切都掠夺过来,怎么没靠近就被斩杀。 我,还有底蕴未出啊! 没有管独眼剑修怎么想,斩邪剑灵飞出,直接将阳神吞下,再将尸体连同遗物收进储物戒指,继续御剑离开。 一切发生太快,前后不过十个呼吸内,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直注视的红袍文官面色难看起来,咬着牙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废物!” 什么逆杀无量,什么阳神剑修第一人,都是用来诓人的狗屁,刚见面就被一剑钉死,好好的布局全被打乱,真是废物的不能再废物! 吸气吐气,将心情平复,红袍文官收了烟云宝鉴,沉思片刻,向着李殒追去。 无论怎么讲,人既然在眼前就绝没有放过的机会,不然以这小子的机灵程度,下次再要蒙蔽天机、悄无声息改变对方神智就大大增加难度。 怎么杀往后再论,先抓住! 两人一前一后,划分出泾渭分明的两色光华,渐渐靠近,却始终无法触及。 剑修御剑本就绝伦,踏入阴神后更是提升好几倍,剑气不散,任凭你是无量也难以追上。 “该死。” 眼见一直追不上,红袍文官干脆不再遮掩,直接沟通同行的另一人,以暴露在修士目光中为代价,将剑光阻拦下。 其人身高十尺,将胸膛袒露,外面单穿一件虎皮大袍,望之如山岳高耸,散发万军辟易的骇人威势。 无量。 “你就是李殒?” 与凶悍的外表不同,虎皮壮汉声音相当温和,“那一剑,确实当得上你的名头。” 李殒面沉似水,冷冷看向虎皮壮汉,手指骨节在剑柄上捏得发白。 猛然挥剑! 太上玄兵、万相归一、太白照命! 斩邪剑渡上青光,散发出任谁也无法忽视的力量,抬手、递出,连风雨都在这时停息! 虎皮壮汉目露精光,连道三声好字,往前迈出两步,右手拈拳对轰。 剑势在将要触及时拐了个弯,没有硬碰拳头,直往壮汉太阳穴点去。 这完全是不要命的同归于尽打法,虎皮壮汉想到来时老太监的吩咐:李殒要死不能死在他们手里,需要找一口能遮掩的刀。 原本独眼剑修就是这口刀,他们只需给屠刀创造合适机会,现在虽然亲自动手,也做了伪装以屏蔽天机,却不能下死手,顶多打到重伤濒死,再找人割头将因果转嫁出去。 迫使壮汉不得不收回拳头,转而去握将要刺入太阳穴的一剑。 意外,在这时发生。 剑势再次拐弯,直接脱手往身后飞去,下个瞬间,李殒跨越空间闪身出现握剑,竟是直接略过对方,继续离开。 “这!好机灵的小子!” 红袍文官过来时正好将这幅场景收入眼底,也听到这句话,嘴角顿时抽搐,强忍住想要骂人的心思,“让你拦住他,把人放跑不说还出口夸奖?难道是陛下的圣意驱动不得你?” 壮汉摇头,“你不要跟我扣帽子,我家世代忠良,每一个男丁都立誓效忠陛下……” 现在是和我争辩是否的时候? 红袍文官叹息,武将就是脑子蠢笨,或许这就是陛下爱用武人的原因。 事情做得好不好在其次,忠心最为重要。 眼前壮汉出自于虎豹骑,那是天子新组建的骑军,共计五千人,每一名士兵最低都是金丹,结合起来冲阵,相互之间气息勾结,再用无量修士做引,渡劫修士都要避其锋芒。 而军队又主张上下尊卑,这样厉害的一个军队,换任何一个人去皇帝都不可能安心,唯有世代效忠自己的才能放心托付。 这也是虎皮壮汉对他不太尊敬的理由。 老子是天子亲军,你算什么东西,都是一个境界,凭什么你对我呼来喝去?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 红袍文官不想在这件事上多争辩,干脆服软,虎皮大汉这才满意点头,而后笑道,“让他逃就是,等停了我们再去追。” “他能屏蔽天眼通,想要定位又要花费很多时间。” 红袍文官不解问道。 虎皮壮汉咧嘴,“我在他身上放了引路指山香。”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万里追击 剑光明灭,自风雨里飘摇。 往左向右,再而转弯,最后落在波涛之间。 放出白骨木筏将身形藏住,在附近与远方分别放下移形幻影剑符,确认没追上来这才稍作休息。 半坐在蒲团以手捂住心脏,吸了一口气、吐出,循环五六次,跳动剧烈的心脏这才给安抚平稳。 “彼其娘之,真看得起我。” 李殒低声骂道,罕见的失态。 一个无量,有剑甲护住身体要害,可且走且打从容退去,两尊无量,就是超脱能承受的上限,而且看他们那样子,再待一段时间保不齐还有第三尊无量出来。 这么大阵仗就为杀他,很难不骂上两句解愤。 喘息过,该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走。 方才能离开是以手段弄巧,用出的时候都没觉得能有成功,是个不可复制的生机。 需得好生把握住,不可再陷入困境。 思考后,还是觉得不能单打独斗,找人将追兵全部格杀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顺便告诉杨惊不管派来多少人都唯有一个死字。 拿出几张空白符纸将当下处境写了,用剑气封好、留下青萍秘印,令其循着感应去附近的剑道宗派求援。 然后,积蓄剑气,时刻预备将要到来的危机。 尽管他认为已离开那个地方,又屏蔽了因果,短暂消失于视线,可剑心一直都在示警、提醒威胁并没有散去,不是可以放心的时候。 这很没有由来,要么他们可以在杀劫的感应下将因果悄无声息连上,要么用一种未知方法锁定方向,才引得剑心示警。 总共三人,两人和他接触过,独眼剑修还没靠近就被宰杀,只有剩下的虎皮壮汉有机会下手。 一切都明朗起来,是了,一定是对方下了可以追踪的术法,才这般有恃无恐的任他离开而不追上,不然完全说不通。 即刻感悟检查身体,不放过一丝一毫。 结果令李殒蹙眉,没发现任何术法标记。 剑心预感又不可能作违,那是最可信的依仗。 一定有东西在身上,是他查不出来。 吐纳,放平心态。 继续查阅,又是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远处两道亮光呼啸而来,远远可看见一红一黄,来不及思考身上的事情,李殒收下骨筏,直接引动事先埋下的带有移形幻影的剑符,身影在海上接连闪现,等拉开一段距离,直接御双剑冲天。 红袍文官看见,眼神微冷,一枚玉簪随心念划破空气,贯穿长虹,奔流过去。 李殒顿感脊背发凉,来不及思考,直接激发剑甲将后背护住,几乎前后脚,剑甲刚起,玉簪就击打上来,带起砰然巨力,哪怕有剑甲缓冲用作阻拦,也感到背后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转身,抽起计都,没等玉簪发出第二击,直接一剑劈出。 不求击落,能稍微拦上一拦就是好的。 叮当。 剑刃撞上玉簪,发出清脆声响,巨力反馈到手上,虎口都被震的发麻,但也正是这股巨力让李殒伸出以力打力的想法,又落下一剑,再在巨力反馈中借势将身体收敛,如离弦之剑转瞬离开。 身后,红袍文官收回玉簪,看着玉簪尖端处细不可见的裂口,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心下对李殒的恨又上数个台阶。 这枚玉簪是他道侣留下的遗物,也是他的本命法器,时刻养蕴,早就与精气神相合为一,几乎可以等同另一个他。 持之纵横北境,哪怕逆战两人也不落下风。 而现在竟是开裂了。 尽管很不想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法器的哀嚎还在心里响起,由不得不相信。 此子,愈发可怕了。 遥想去年年关,还被村雨追杀的上天无地,入地无门,只能装作卖身的奴仆去仙门庇护。 如今是七月,过去不过半年时间,对修行者来说打个盹都不够,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此子的成长速度堪称可怕,境界一天一变,实力更愈发深厚。 到今天居然能够硬扛无量一击而不落地,哪怕是用了护体法器,也绝对难以忽视本人在里面的作用。 半年时间就到这种地步,再给多一点时间呢? 是不是连无量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必须斩杀,不能让他再活着! “追。” 红袍文官咬牙吐字。 虎皮壮汉,“有引路香在,他跑不了,这么急切作甚?” 红袍文官看他,没说话,等待下文。 “这小子滑不溜秋的,跟个泥鳅一样,按咱们这种追法得很费相当功夫,不如换个法子。” “你在明,我在暗,咱俩围堵他。” “好,就按你说的办。” 继续追击。 继续御剑! 快,再快点! 狂风在耳边呼啸,糊的满脸都是咸腥味道,触眼所见,除去寥寥几艘开了屏障的海船,连一座岛屿都不存在。 不存在岛屿,就不存在能够用来借力的宗门。 没办法,只能闷头冲。 接连半日,过去五千里,稍稍脱离安全,有一点空余时间,斩邪便在这时轻吟起来,提出它一直在思考的另外一个设想:假如用来追踪的不是术法,而是某种不可见,不可视,又真实存在能指引方向的东西。 不是术法? 李殒心思急转,不断翻阅记忆中对于这类东西的描述,结合那虎皮壮汉明显的军中作派,难道是引路香? 这是军中配备的要物,通常为探马夜不收所携带,旨在前方开辟道路,指引方向,后面的人只需要寻着味道就能找到路。 因此就会看见,朝廷军队常常以鬼魅之态翻越山岭,出现在敌军叛军的要害,一阵冲杀直接奠定胜局。 虎皮壮汉是军卒,会用引路香再正常不过。 越想越觉得可能。 这香味儿他闻不见,在经过特殊训练的人鼻子中却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有这个作为联系,就是说不管他到什么地方,对方都能够找到他,比因果线还要无解。 不,不对,有解决的方法! 既然它是靠味道来指引方向,那就用更多的味道将香味混淆起来! 第两百八十四章 风波不平 最简单最直观的方法,即是将身上引路香的味道经过接触与人散发出去。 与放出分身同一个道理,接触的人越多,引路香来源便越多,哪怕不能脱身,也能多拖延一会时间争取到时间。 自然,这是存在于脑海的设想,能不能奏效还要看付诸于实际的作用。 做下决定,当即与人接触。 做法也简单,收集雨水冲刷身体,然后将这些水往海船上撒,往过往的水妖上撒。 如此反复几次,觉得仍不太保险,做出另外举动。 拔剑,宰杀水妖,将他们的妖丹磨碎,混杂着血液往身上涂抹,用妖气和血腥气来进一步遮掩气味。 一路砍杀,宰了七十多只方才停手,等妖气涂抹完毕,任谁来看都不会把面前这个散发通天血气的癫狂妖物与剑修放在一块联想,就算看到手中有把剑,也只会想肯定是哪个倒霉剑修被这大妖杀了吃肉,剑器是留下做战利。 如此,将身形也如水妖隐匿在一边。 时间缓缓过去,红袍文官的气息出现,在空中扫视一圈,就往一艘海船而去。 引路香的气息就在这里。 还想在我眼皮底下玩鱼目混珠的把戏,呵,这次非杀你不可。 正好船上有一批人,便让他们把你砍成肉酱! 船上修士看着浮现在上空的红袍身影,感知到那如渊如瀑的的恐怖气息,不由心神摇曳、身体颤抖、面色苍白…… 无量,绝对是无量境大修士! 短暂沉默后,船上执事走出人群,对红袍文官拜下,“不知前辈前来,有何事需要在下做的。” 船上执事不认识对方,对方就单纯穿了一身大红袍,别的什么装饰都没有,完全无法从纹样上分辨身份。 这是属于文人的谨慎,来这里既然是要做见不得人勾当,自是不能把身份暴露出去,改头换面是应有之义,就拿虎皮壮汉来说,对方本来是要穿虎豹骑的明光大铠,配龙胆亮银枪,美其名曰替天子讨贼,自该彰显身份,让宵小之辈胆寒。 也就是红袍文官三令五申又搬出老太监的命令,才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将身份完全隐藏。 唯有以大神通追溯因果,或是相互熟悉的人才能分辨。 眼下船上这群人,蝼蚁罢了,根本不能分辨。 怀揣这个想法,红袍文官轻挥衣袖,船只屏障瞬间破碎,漫天风雨便倒灌进来,将所有现身的人浇个透顶。 作为修士,寒暑不侵规避风雨是基础,一个避水诀就能隔绝雨水,但他们却不敢动作,生怕惹怒这名不知从哪里来的无量修士,导致自己身死。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来找你?” 红袍文官淡淡地道,在船只内部回响,所有人都能听见。 众修士面面相觑,很久都没人应声回话。 “不出来,也罢,那便将整船人覆灭,留给你做陪葬!” 听到整船覆灭,执事强忍惊恐出言,“前辈容禀,我们这一趟是为枯心山院运送货物,万万不能有失,不然山院震怒,纵然是前辈也不见得讨得好!” 一番话,有尊敬,也有威胁。 “枯心山院?好,就给你们一个面子。” 红袍文官其实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杀的人越多,就代表事情影响越大,人活于世,就像网上的结,谁也不知道这个人连接着什么厉害人物。 能不死外人就尽量不死外人。 就道,“你们这里藏了一个剑魔,此人心狠手辣,曾经屠了一座十余万人口的城池,罪孽之深重,罄竹难书。” “因而本尊特意前来诛魔。” 话语有很多漏洞,先是说要杀尽所有人,然后又抛出个魔头的虚言,大家都不是蠢人,自是能分辨言语有几分真几分假。 分辨归分辨,别人给了台阶下,总该要走的,就义愤填膺的道,“竟有如此凶魔,我们必不会放过他!” 执事把船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拿出记录人员详细信息的账册,包括何时上船、是什么身份诸多,与本人对照,竟没有半点错漏。 仔细搜寻船只,也不存在莫名其妙多上一个人,这就很怪异。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引路香的味道,不可能有错。 在众目下仔细探查,很快在船弦外侧发现较为浓烈的香味。 这是……靠近经过又走了,故意布下的迷阵? 又查了两次,确定真的没人,红袍文官也不再多做逗留,直接离开。 继续追击。 又是一艘海船,相同的方法,相同的船舷外侧布满引路香的味道。 到这里,红袍文官的脸色已经逐渐阴沉下来,心里有个不太敢相信的推测,怀揣着不死心,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结果相同。 便知道对方已察觉到引路香的存在,并且做出了反制,眼下可以说到处都是这种味道,完全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就问虎皮壮汉有没有办法。 虎皮壮汉以传音回应,“没有,这香是引路所用,沾染上就不可能甩得脱,想要分辨,只有一个个去验证。” 对于人少而言,这是弊端。 但对于军队而言,却是可以忽略。 一只军卒,洋洋洒洒几千人,有的是探子去验证留存之地的真假,自然费不上他们操心,眼下这局面可以算是李殒钻了一个空子。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虎皮壮汉继续回答,“剑修以速度成尊,他不可能一直承受我们威胁而不走,等他忍不住要走,咱们追着最快最长的那条轨迹去就行。” “再说不是还有太子殿下的人在吗,哪怕他把香味消散殆尽,等因果连上,一瞬的时间也足够我们找到他。” “所以放宽心,不用太急。” 确实用不到太过急切,听完话,红袍文官觉得对之余又对虎皮壮汉的行为举措有了很大改观,之前一直想这人是搞愚忠和粗笨上得台,全无一点智慧,现在看来,却是不像表面那么粗犷,实则粗中有细。 那么,事情成功之后的一些谋划,或许可以拉他一起入局。 第两百八十五章 来自海中的邀请 一艘艘船只从海面划过,红袍文官驭空飞舞,仔细探查海面,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踪迹。 方才收到无目上师那边传讯,天眼通告诉他们,人就在这里。 尽管李殒及时切断因果联系又转移了方向,也把味道盖住,大概方位却不会出错。 就在这附近。 两尊无量,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随后又在海上布下无数气机。 让在暗处查看的李殒面沉似水。 娘西皮,追的真紧。 心下对杨氏及西方释教的愤怒达到鼎盛。 这仇,记下了,往后必叫你们好看。 将情绪释放出去,紧张的感觉缓和和许多,继续思考该怎么离开。 其实,他要真的想走这俩人绝对拦不住。 离开百川群岛时,年少道人给了他一个茶包,茶包里面装的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来包装的符纸。 那是一张遁符,用后可远遁万里,顷刻就能离开。 但,这宝贝珍贵,炼制极难,需要对相应规则有深刻了解,无量修士也难以制成一张。 现在情况还算不上危急,用了便是浪费,万一往后遇到更为艰难的局面,却没有这个做兜底,那才是真正死局。 眼下,静观其变。 变化在一个时辰后产生,不是红袍文官他们,而是身边。 一只水妖在附近出现,对着他上下打量,滑腻凶恶的面孔上展现出钦佩的神色,正欲说话,剑气就悄无声息缠上脖颈,令它顿时僵在水里,不敢有丝毫动作,唯有那双鱼泡眼死命的开合着,想传导出别样意思。 看着这只忽然出现的水妖,李殒并不觉得意外,水妖之间亦有争斗,相互吞噬厮杀以求修行,他现在身上血气充盈尽是水妖的怨气缠绕,一看便知是大妖。 对水妖而言是绝难忍受的诱惑,就会生出来搏一搏的心。 便要一剑杀了。 水妖怪叫,“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是奉大王之命来请你的!” 这水妖,竟还会说些典故? 剑气松开一点,让水妖得到喘息。 “说清楚一点。” “是是是!”水妖露出人性化的谄媚,“我家大王仰慕你…咳咳,仰慕贵客的名资,特意派遣小的来请贵客去水府一聚,共商大事。” 水府? 一想,这片海域本就混乱,岛屿又少,没有修行门派镇压时刻清缴,水妖聚集滋生水府是应有之理。 唯有一点不太了解,“共商大事?” “对。”水妖点头,“我家大王说了,保教贵客满意。” 说着,指了指天上的那一袭红袍。 李殒眯了眯眼,思考话里面的真假。 能找到他,便是说明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但为什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要这个时候,还有倘若去了,是否又是另外一个杀局,都得做准备。 李殒没有着急答应,水妖那边也没有急着劝导,双方一时相顾无言。 小半炷香后,做完准备的李殒点头,“带路。” “好,贵客请随我来。” 水妖顿时潜入海底,李殒在身上掐了个避水咒后,随着一同进入。 海底幽深,下潜大概三百多丈,看见一座孤零零的缠满海草的拱门在海底矗立,水妖站在拱门前,伸出爪子传荡妖力,拱门便渡上幽幽的青光,在中间形成一个漩涡。 “从这里进去,就是水府所在了。” 说完,率先一步踏进。 李殒没有犹豫,反正这是分身只寄托了一丝神魂用来加强与本体的联系,损失就损失,直接跟着进去。 瞬间,场景变化。 看见一座大城。 没错,就是大城。 正常的水府,是类似于洞府、修行地那种,职责类同于官府,注定不会太大。 而这座城池,占地竟然有百里之宽,多以青瓦白墙的房屋为装饰,完全违背妖族水府的理念。 水妖在等他,见他过来就颇为自豪的介绍道,“这是通天城,为通天大王治下,内有军民三万,个个都是如我这样的好手,纵横西部海疆堪称无敌!” 三万水妖。 那确实可以纵横海疆。 别看水妖遇见李殒毫无还手之力,本身境界却不低,乃是虚丹境界的妖物,放在某个偏远的地方都能够开山立棍,自己称作妖王。 继续前进,走过城前道,就是明显带有人族和妖族两种风格相融的城门楼,嗯,用白骨堆的,人脑袋和鱼脑袋一边门放了一个,察觉到声响正往这边看来。 “来者何人。” 两颗脑袋瞪着空旷眼睛问道。 “奉大王之命请贵客来了,你们两个杀千刀的连老子都不认得了,还不快去通报。” 两颗脑袋眼睛眨了眨,把话面原封不动的传到守门妖将那里,随即,一尊身披铠甲的高大汉子带着两队水妖从城中走出来,瓮声瓮气的道,“大王已布下酒宴,请贵客随我来。” 李殒看他,“人族修士?” 汉子点头,“贵客好眼力。” 这算什么眼力,妖族化形,只要不披上人皮都会有一些特征在的,或翅膀或鱼鳞,或是羽毛未散去。 总之一眼就能看出是妖。 披上人皮,又逃不过常年与妖物作对的剑修眼光,然后眼前的汉子,虽然身上有妖气引而不散,但没有损伤本质,如做饭时沾染上的烟火,擦一擦就能消散。 这让李殒好奇,妖族水府,居然会有人族修士愿意为其效命,实在是活久见。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有问题就直接问。 “为何与妖族混在一起?” 汉子答复,“因为理念。” 更多就没有再解释,只说见到大王就知道。 随后,在前面开路指引方向。 在中间前行,能够清晰感觉到街道两边的房屋里有目光传来,夹杂着很多情绪,在一些房屋门前,还摆放着没有收干净的碗筷,显然是临时净的街道,可谓给足面子。 很快,队伍停下,壮汉抱拳道,“此处便是大王宫殿,我身怀职责不能远送,还请贵客自行进入。” 看着眼前与城中民居迥异,带着明显妖气的宫殿,好奇愈重,点点头,迈步走进去。 第两百八十六章 天下哪有好事 迈步进去,入眼所见,到处雕梁画栋,饰以金玉、珍珠玛瑙,来往走动的侍女亦是带着妖气。 一道门,外面是人族聚落,里面却是妖了。 一名身穿宫装,容貌娇俏的女子俏生生站在门前,看见李殒进来,敛身行礼,“妾身是水府总管,贵客唤妾身珠儿即可。” 弯腰之间,身前大片肌肤显露,夹杂着一些鳞甲,李殒看了一眼,挑眉。 半妖? 还真是奇特。 既有人,又有妖,还有介于人与妖之间的半妖…… “带路。” “是,请随妾身来。” 走过之处,侍女们纷纷低头,各自展现出不同的妖相。 走过一阵,来到最中心的大殿。 入目所见第一眼,就是大殿中心摆放的龙纹宝座,宝座之上,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正在含目打盹,听到进来的声响便睁开眼睛,展露出精芒,随后隐匿。 “请上坐。” 话落下,四名侍女便合力抬来一尊同样雕刻龙纹的宝座,放在最中心,高度方位都与青衣男子持平,可谓做足礼数。 李殒没有拒绝,走过去坐下。 注视青衣男子,缓缓出言,“找我何事。” 青衣男子轻声,“做一件对于你和我都好的事情。” “我得财,你得活命,渭之双赢。” 话语很直白,并不隐藏意思。 李殒沉默片刻,“你想杀他们?” 青衣男子点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需要资源帮助手下将士突破无量,他们就上了门来。” 言语不经意间彰显境界,青衣男子也是无量。 这样才有底气敢说留下两人。 “你不该犹豫。”见李殒没说话,青衣男子继续道,“现在只有我是你的帮手,也只能有我才能帮你,不然,在两名无量的追杀下,注定会死。” 不得不承认,青衣男子说的很对,想要反杀两人,借用外力确是唯一方法。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妖,因厌恶而不相信我?” 李殒,“以前是,现在两者参半” 青衣男子挑了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愿闻其详。” 李殒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这样啊。”青衣男子不再追问,转而拿出一张剑符,“这是你发的剑符?” 看去,正是不久前发往剑道宗派的剑符,还留有秘印。 于是点头承认。 “剑道分山,青萍宗主秘令,真是……不同凡响,难怪能在两名无量的追杀下逃得性命,还让他们吃了瘪。” 这话,贬低和夸奖参半,李殒选择无视之。 “闲话少说,你要怎么做?” “很简单,你以身为饵料将他们引入海底,由我出击搏杀之。” “你一个搏杀两人?” “不止于我。”青衣男子道,“我会再叫上两人,以防不备。” 三打二,又占据地利,难怪有野心敢打红袍文官两人的主意。 没过多思考,李殒就答应对方。 双方定下约定,随后走出宫殿,由水妖引路离开将消息传给本体。 殿内剩下青衣男子独坐,人性化的面孔露出狰狞笑意,“青萍剑宗的宗主,加上两只血食,哈哈哈哈,玉儿,咱们好大的福气!” 话落下,宝座背后的屏风走出一名穿着素锦衣袍的女子,样貌很好看,通体不见妖气,显然是一名人族修士,闻言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中透露母性的柔和,“嗯,全赖夫君气运深厚。” “有了无量作为血食,咱们的孩子就能顺利出生,再也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到最后,女子面目透露出哀伤,想起之前几个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孩儿,青衣男子看的一阵心疼,连忙把女生搂过去,细声细气安慰,“好了,都过去就不要在意,专注于眼下便是,不要气坏身子让孩子受影响。” 女子点点头,缓了好一阵,这才将哀伤收敛,与青衣男子讨论起如何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又不至于让他人察觉是他们做得。 “这个简单,嫁祸在那老龟身上就是,就说它为突破境界至渡劫,一时心生杀意,才坐下的这种恶事。” 女子想了想,问起李殒,“青萍掌门在剑宗身份极高,眼下看情况虽是没落到这般地步,该有的待遇绝不会少,万一剑宗派人来查,没有被那老龟迷惑该怎么办?” 一问,倒是把青衣男子给问到,确实没考虑到这点,在原本设想中,杀了那两名无量后李殒也就没有作用,可直接灭杀神魂,将首级拿去仙门处领取赏格。 剑宗名义上归属仙门,但仙门上下对剑宗很看不上,觉得这种门派与魔道无异,根本就不配存在于世上。 双方之间爆发过无数厮杀,死了好多人,终于达成平衡。 但这也只是名义上的,暗地里,依旧会想尽千方百计来削弱剑宗,让剑宗传承不再蓬勃。 最真切的一点,即是自第一次大战就发布的赏格:击杀剑宗长老、执事、精英者,不论身份地位,不论境界修为,也不管你是人还是妖,只要身份没错,该有的钱一个都不会少你。 因此在历史中不断有剑宗修士被割取了人头拿去仙门换钱,仙门也按规矩兑付了。 尽管如今在明面上已经宣称废除了这条规矩,但实际从未变过,无非是从明面转为暗面罢了。 李殒身为一座分山的掌门人,其地位直接和剑宗本山的长老相当,论价值的话,五百万太平钱打底,若是不要钱,还能选择旁人难以企及的妙法,能够增长境界的丹药,每一桩每一件,都蕴含着极大诱惑。 这也是李殒为什么只说自己出身青萍山,而不是把真实身份四处宣扬的原因。 他若是个无量,绝对没有人敢自找麻烦,可偏现在是个阴神,强则强矣,却如小儿持金于闹市,任何一个心思不轨的知晓,都难免生出捞一笔便大富大贵的心思。 想来想去,干脆一咬牙,“那就先别杀,直接送去仙门让他们头疼,反正活着也能换钱,说不定还更多呢。” 女子点头,“这样最好。” 第两百八十七章 以身作饵 浪花翻滚,漆黑如瀑的海水中走出一道身影,来到岸边,化成精气与一颗枯石融合,少倾,枯石睁开眼睛,感悟分身带来的水府记忆。 为人鱼饵——隐约的,李殒感觉到里面有诈。 在水妖拿出剑符时,对方用人皮包裹的脸面天衣无缝,眼神却很不对劲,那是妖物一贯的贪婪目光。 分身承载一丝神魂,能看见不能很好分辨,搁在本体敏锐感知里则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这时,海浪翻滚间,前面那只水妖又从水里窜出,人模人样的行了一礼,“贵客,我家大王说已准备好,往那个方位引就是。” 说着,指向东方,“从这过去大概六百里,到时会有指引。” 李殒微微笑了一笑,将声音约束在风里,没有急着答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虽然事前用大量妖血洗刷身体,引得妖气蓬勃,很显眼,但有剑外化身加持,进行中和,则成了很普通很不起眼的那一类,水妖竟能发现他,之前没注意,现在一想,能有更深层次的探究。 水妖伸手挠了挠下巴,低声道,“不是我知道,是大王知道,他老人家告诉我的。” “缘来如此。” 李殒明白了,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对方就盯上了他,一直把念头倾注于身上继而锁定方位,才能在幻身下看到。 这样一想,对方行为就更加显得怀疑。 以身作饵,怕是鱼钓上,饵块也跑不了。 对方要杀人。 “前有狼后有虎,真是步步死境。” 而后思索这件事之得失,看能否火中取栗,至少在保障已身全须全尾地活下来的前提下,弄死两人。 一个或两个都成。 实在不行就重伤,能争取时间,便有机会化解危难,思来想去,最终结果还是要落到水妖身上。 免不得要以身犯险一趟。 决定已下,对水妖说道,“知道了。” “好,我这就回报大王。” 说是回报,水妖却没有走,是将眼睛闭上又睁开,嘴里吐出一串水泡,便把消息传了过去,其身还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殒,似在说:怎么还不去? 李殒顿了顿,将身上妖皮剥下,然后璇出剑花,瞬息后乍泄精光。 浩荡冲天。 处在云层上空的红袍文官低头看去,赫然看见李殒御剑风采,愣神片刻即大笑起来。 这是藏不住要拼死一博,来的正好,也算省了本官功夫。 “还不就擒!” 一言未落,玉簪就从手上抛出,化光掠向剑光,同时红袍文官随簪而动,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李殒,一只以定方位驱动烟雨宝鉴,估算距离,将必经之途的小片空间锁死。 这次,必不让你有逃遁的机会! “烟雨锁天,封锢长空!” 不愧是老无量,出手狠辣果决,两招杀招几乎同时形成,又前后联动,已然成了进入必死的牢笼。 于是,剑势调转,在空中划过弧度往海底钻去,如破浪斩棘的巨鱼往相反方向而行,再左右相转,直接绕开烟雨封锁。 自然作为代价,剑光速度不由的停滞,被玉簪追上闷头就往脖颈刺去。 危机! 凶兆浮上心头,当下就要激活剑甲不让这一击落实,但转瞬后又将剑甲放在一边,只以计都结九曜护体,硬生生吃下这一击。 噗—— 鲜血喷出,带着内脏的碎块,刚刚洒落就被剑气搅成雨线,融在海面,迅速淡化消弭。 李殒咬牙,剑光明显慢上不少,红袍文官见状当下又要落下第二击,虎皮壮汉现身拦住他,“够了,他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绝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一讲,被怒火攻心的红袍文官顿觉得对,于是就把玉簪的大半攻势收回,只让它吊在后面干扰,只求重伤,不求杀人。 “多谢。” “用不着谢,都在天子手下为官,自该互帮互助的。”虎皮壮汉摆手,“你看着他,别让他跑了,我去捉个不相干的修士来斗剑,方便摆脱因果。” 虎皮壮汉消失,红袍文官目光转向已再次把御剑速度提上来的少年,摇头,“何必挣扎。” 以他的境界,隔老远能看出李殒已是强弩之末,面色赤红、浑身烟雾升腾,显然用的秘术强行压制身体伤势,再燃烧了精血将实力短暂提到巅峰。 不得长久。 或许都用不到出手,人就会因后力不济而坠地。 这正是李殒想要展现给世人看的,玉簪一击很痛,几乎将他打成重伤,但他认识中的重伤又与别的重伤不同,身负两种道体,加之天梁星光,不是打到失去意识昏厥,便只需给一点时间便能修复完成。 眼下这样子装出来,不仅给红袍文官他们看,也给水府里那只妖王看,让他们知道自己已没有保命手段,连命都去了半条,不存在威胁。 这般情况下,放在他身上的心思就会少上很多。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只能出此下策。 继续御剑,很快跨越五百里,剩下的距离对于他而言不过短短瞬间。 异变发生,提着一个少女出现的虎皮壮汉在身前出现,生生遏制住剑光。 “按你们规矩来,斗剑。” 少女也是剑修,听到这话把目光投过来,看着明显受重伤的李殒,一愣,没回话。 李殒咬牙,调整呼吸,“好。” 这是同意了。 少女却不同意,“你们这是乘人之危!” 虎皮壮汉乐了,“什么叫乘人之危,他是阴神,你是金丹,原本是胜过你的,如今重伤可当做与你同一个境界,这有什么可挑剔的?” 少女沉默。 “到底斗不斗,不斗我就杀了你和你那几个徒弟,再把你情郎也宰了,送他全家与你陪葬!” 少女沉默片刻,点头,“你要说话算话。” “还能骗你个小女子不成,要不找了好久只你一个金丹剑修,我还不想多做麻烦呢。” 于是少女看向李殒,“剑修燕……” 话未落,一剑穿心,少女直接坠入海中,果决剑势令所有人都恍惚了一瞬,时间很短,爆发剑速却足够,剑光大作,再次挣脱围堵。 “嘿,心真狠。” 第两百八十八章 鹬蚌意相争 再一不可再二,再二不能再三。 先前让李殒逃了一次,现在绝不能再给机会。 在短暂的惊讶后,来自大隋的两名无量也不管少女死活,直接继续追击。 三道光,一先两后,划破晦暗雨幕,扑向远方。 “小子,别跑了,干净利落的死有什么不好,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对于你我是佩服,这辈子算你没有运气,下辈子再来就是。” 虎皮壮汉边追边说,然后自己笑了起来,“差点都忘却你是剑修,元神转世不带记忆。” 红袍文官无言,闷头直追,心下暗骂,受了伤还有这么快的御剑速度,剑修真真是不当人! 追了一阵,在一处与别的地方一般无二的平静海面,两人敏锐发现吊在前头的剑光慢上不止一成,连同那精气爆发的红润亦飞快消失,萎靡,又过了一阵最后剑光停止,在剑上的少年忽而身形晃了晃,直接以头在下落入海里,砸起数丈水花。 斩邪剑呼啸不止,发出如牡丹泣血的剑啸,闻之令人心生同悲,须臾间也落下去寻主。 “这是死了?” 红袍文官停在海面,目光穿透幽深海水,注视下沉的李殒,低声问道。 虎皮壮汉摇头,“不清楚,但我推断应该没死。” “这小子比别的剑修机灵很多,又在行当里闯出了名气,保不齐就是有几种独门绝技能够将自己陷之死地而后生,以求我们确认死信后离开……” 红袍文官点点头,觉得很对,便道,“把他捞上来直接带回大隋如何?” 经过一连串的事件,他清楚地知道虎皮壮汉并不是表面那样武将的粗俗,而是粗中有细,有毒属于自己的生存哲学,譬如这一件事,真要论功劳,壮汉的功劳还在他之上。 再加上天子新组建的亲军副将身份,又有许多人支持,未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给点尊重往后一些事情就好说了。 虎皮壮汉想了想,“也行,带个脑袋回去陛下是开心了,但就是在我们本分之内的事,不算出彩,若把尸体全须全尾带回去,怎么的也好听许多。” 商议后结果定下,就没有再继续去抓别人来厮杀转嫁因果,红袍文官拿起玉簪,点向海中。 翠绿光华放出,进入海中,形成一道绳索,就要去绑住不断下沉的‘尸体’,然而下沉速度实在极快,又有斩邪自主护体,绳索始终无法绑住。 干脆收了玉簪,在身上掐个避水诀,直接亲身上阵。 海水深寒,往下潜行四百丈,看见闭眼咬牙、由斩邪剑灵托着的李殒。 几只不知死活的鱼儿见到没见过的面目下来,心生好奇,直接往这边游荡,张开巨口,就要吞了两人。 “哼。” 玉簪自行挥舞,将周身百丈所有的鱼虾全都爆亡,炸成一团团血花,一时之间再也无成了精的鱼虾敢来放肆。 “擅杀本王子民,该当何罪?” 就在将要接近时,一句轻飘飘的话被暗流送来,让红袍文光身影不自觉微顿,然后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名身穿青衣的俊美男子盘坐在大鱼上,狭长目光往这边看来,毫不掩饰里面的贪婪。 大妖,无量境的大妖! 瞬间,红袍文官就把一切想得清楚。 难怪李殒会突然现身不再隐藏,并且冒着生命危险往这边逃遁……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太相信,沉声开口,“阁下意欲何为?” 青衣男子裂开嘴,露出两排细密、尖锐、闪烁深深银光的牙齿,“我有一儿,困于先天不足难以出世,便想请先生求个方便,让我那命苦的孩儿能够得见天地。” “我不会接生。” “非也,并非是让先生接生,先生只需舍了这条性命,让我那孩子吃下即可,大恩大德,往后必不会忘。” “四时香火供奉,年节焚烧纸钱,都短不得先生的。” 这话,充斥着杀意。 红袍文官目光投过去,冷笑,“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了,正好我还缺一个笔筒,就扒了你的皮来做。” 玉簪刺出,放出巍峨绿光,将昏暗海底照的透明。 面对这道攻势,青衣男人还是那副神色,将右手探出成爪,顿时,恐怖气机在海底生出,这只手就带着这一道恐怖气机,直接握住袭来的玉簪。 “就这点本事的话,先生还是不用挣扎。” 话语幽幽,红袍文官脸色微变,想要召回玉簪,却发现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本命法器像陷入泥潭,完全拔不出来。 这厮厉害! 不能单打独斗! 就准备发令沟通虎皮壮汉,让同伴下来帮忙,可是,发了好几道令,都如泥沉大海,一片空荡荡没得到半个字的回信。 “这片海域是本王的得道灵地,天生自带阵势,又经数百载蕴养,更是提高了道韵,进入其中的人本王不想便一个字都传不出去。” 话说完,青衣男子动了,不同于身为人族的红袍文官在水里的拘束,它本身是水妖在水里如鱼得水,相当于占据地利。 有大海之力加成,加上斗战经验丰富,一动手,就把红袍文官给压制得落入下风。 妖物凶狠,不能力敌! 这是红袍文官脑海里的第一想法,念及至此,看了看已无声无息睁开眼睛矗立在礁石之中的李殒,心中暗骂,但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死去万事成空,对天子也好,对他也好,总要活着才能继续。 先行突围离开这诡异地方,等叫上虎皮壮汉再找回场子! 做下决定,挥动衣袍在面前一划,直接分开海水,形成短暂空腔,再在这个空腔里调动气息。 “镇!” 字甫出,凝结成实质,放出无量清光,对着迎来的身影砸去,其蕴含的力量极其深重,竟直接将青衣男子砸了一个恍惚,导致气息不稳。 趁这个时间,飞身上去连续吐出两字主攻握住玉簪的手,将其砸开、夺回本命法器,然后也不管别的,直接驾驭法器突破海面。 第两百八十九章 愈发混乱的厮杀 红袍文官出身世家,自小天才地宝供养,待到年长后又去与自家关系匪浅的仙门求过道,在当时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财侣法地皆有,一身境界在无量中称得上中等,真以全力爆发,青衣男人哪怕有着地利也奈何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不断上浮,将要突破灵地阵法的限制。 距离还剩几丈,一只青葱玉指悄无声息探出,点往红袍文官。 若是放在平常,红袍文官怎么着也能感觉得到这一指,可现在自身就要脱困,出口近在眼前,巨大欣喜充斥心中别的什么就都下意识的忽略掉。 认为不重要。 但,当那根手指点出后自身灵气随之停滞的感触生成,红袍文官不得不重视起手指的威胁。 看向来人。 那是个很好看的女人,身穿素锦,一指点向他的同时,另外一只手还虚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当下明了——这就是那恶妖说得妻子以及先天不足的孩子。 不过,有一点让他很迷茫。 青衣男子眼下是穿着人皮,但妖气四溢,稍微通修行的就能感觉到这是一支很凶恶的妖物,反观女子,身上虽有妖气存在,大多出自于小腹胎儿之中,其余地方妖气很虚幻,揭开外表尽是纯正的仙灵真气。 一个人族无量修士,为妖族生子,这是什么笑话! “你是人族!” 红袍文官咬牙。 “因而请先生怜悯。”素锦女子回道。 怜悯你个头! 既然你要杀我,就别怪本官心狠,送你去幽冥。 抄起玉簪,汇聚杀意与其上,灌注以精气神。 天罡大神通——划江成陆! 簪子划出,所经过之处,什么水雾都不存在,安若被无形空间直接吞噬消弭,那种湮灭之感迫使女子不得不往后退,以躲避簪子上绽放的光芒。 但,正以为躲开时,玉簪忽然换了轨迹,那湮灭一切的气息随之动作,往女子席卷过去。 女子微微变色,身形暴退的同时祭出一张狭长玉如意拦在身前。 湮灭! 身前海水尽被吞噬,连灵气都不复存在,玉如意汇聚的灵气未成型即被消杀,只能以自带的材质硬接。 但,既然被称之为大神通,就是映照了天地规则的一部分,用处如天罚。 萤火之光,安能与天意相争! 嘭! 两息后,玉如意开裂、飞出,玉簪直接落在女子小腹,噗的一声,让赶来的青衣男人目呲欲裂。 “玉儿!” 飞身挡住后续攻击,将女子抱在怀里,青衣男子顾不上继续动作的旁人,放开神念进入女子经脉,探查对方伤势。 片刻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还好,经过玉如意的削减落在身上的不足先前的一半,女子身上又有数种护体发器,加上有意识的护住胎儿,终是没有让孩子胎死。 “玉儿,你先休息,看为夫替你报仇。” 听这一大段不知廉耻的话,红袍文官气笑了,心想不愧是妖物,就是不把脸面当回事,论麻烦是你们自行找上门,现在受伤还反怪在我身上? 不通教化,果然孽畜。 死! 再出再划,直击女子喉咙。 在这电光火石间,青衣男子不再隐藏,直接将人皮撑开露出狰狞的本相,以强悍肉体硬生生吃下这一击,鳞甲破碎,炸出人头大的缺口,能清晰看见里面蠕动的五脏六腑。 随后,恶声嘶吼,“找死!” 沸腾杀意,奔流不停。 没有你来我往的气息纵横,有的是最回归原始的血腥厮杀,以肉体硬吃攻击,然后扑上去用爪牙用尾巴撕咬,很快就将对方打到寸寸败退,半边手臂都被扯下,放在嘴里嚼的嘎吱响。 红袍文官捂住伤口,将血液止住,眼睛不断往上看。 距离他进来已有小半炷香的时间,还没出去,虎皮壮汉哪怕再愚笨,也该发现不对下来救援。 怎么迟迟未动? 在并不遥远的海面,虎皮壮汉也在经历厮杀。 以一敌百。 放眼看去,妖修与人修排成细密阵势,用一件无量大宝做阵眼将力量融合起来,硬生生打出旗鼓相当的姿态。 “嘿,狗日的王八壳子真硬。” 两拳落下,力量被无量大宝分润,交由百人共同承担,而这百人又身处海上,再将一部分伤势转嫁出去,于是造成眼下的局面。 对方奈何不得虎皮壮汉,而虎皮壮汉一时半会也打不破这个龟壳子。 对方也没有想要攻杀的心思,能拖住壮汉不入水即可,等大王与夫人宰了水下那人,自会前来杀人。 虎皮壮汉见它们出现便知道同伴在水下生出意外,明白这军阵本意是为拖延时间。 “就让本将看看,你们的军阵比之我大隋天朝之军阵,能有几分成就!” 身形暴起,一杆长枪突兀现于手中,随风舞动,引起山呼海啸。 厚重枪煞凝聚成龙头,而壮汉就是乘龙驾驭的天将,孤身应对千军万马,单骑凿阵! 枪起枪落,龙吟震天! 每一枪递出,即会有个妖修承受不住巨力爆体而亡,连阵势都无法分担。 军道武夫,最不怕以少击寡,每杀过一人,长枪就会吞噬那人的血肉魂魄,滋养煞气,反哺己身。 可谓越杀越疯,越打越强。 没过多久,就把紧密大阵拆的七零八落,上百个人杀了大半,眼下就剩几十个勉强在无量大宝的身边维持阵法架子不散。 蝼蚁罢了。 壮汉眼中露出轻蔑,先前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东西,用出真本事这就破了,别说比虎豹骑,最三流的宿卫乡军都赶不上。 不过,这厮杀意志值得肯定。 军阵之中,死了两成就算是重伤,死了三成一般情况都会崩溃,这些妖修死了一半多还有这么强悍的战意,真是少见。 如此,就给你们武夫应有的体面。 握住枪柄,枪煞凝聚长龙转为真实,骇人威势随枪而舞,经过的地方海水蒸发,灵气爆裂,摧枯拉朽般击毁残余阵势,一个都不曾留存。 看着海面上漂浮的尸体,壮汉极为满意,全然没注意到脚下站立的海面窜出一道阴影。 第两百九十章 终究难逃 迅如寂雷,扑杀! 一切发生的太快,时机又抓的正好。 壮汉最强一击毁灭了阵势,尚在喘息与欣赏自身杰作中,完全忽视了脚下的杀机。 在壮汉的设想里,红袍文官再不济,至少也能撑那么一会。 然而,事实的发生往往出乎意料。 如同当下。 两只利爪分别突破金刚肉身刺入后心,一只爪去捂心脏,一只直探丹田,还有狰狞尾部挥动如鞭,抽向壮汉握枪右手。 哈哈哈,死! 想法是美好的,结果却不尽其然,壮汉身体在此时浮现一层玄色,形若巍峨山石,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直接以肉身将两只手卡住,随后爆发气息,空余的手攥住尾巴,长枪划过切断,在倒转枪头往后面直刺。 正中眼眶。 随后 再下挑,用枪如刀,砍断卡在后背的两根手臂。 豁然转身,看着受了重伤却毫无波动,跟个死物一般无二的妖物,挑了挑眉,“无量境的傀儡?” 傀儡妖无言,身上黑气翻涌蔓延至海面,将先前死去的妖物尸体覆盖,待收回,断掉的手臂和尾巴已然长了出来。 这是青衣男子布下的第二个局,也是先前承诺的三名无量中的一个。 无量境的傀儡,虽然是死尸实力十不存一,却也是无可辩驳的无量。 用来抵御壮汉再合适不过。 按照原本设想,是手下的妖修结成军阵以正面相撼,尽可能的消耗壮汉灵气,制造出机会给予潜藏在暗处的傀儡妖物用以致命一击。 没想到壮汉如此凶悍,不仅把阵法破去,傀儡妖的偷袭都未能奏效,让心神存放一部分用来操控的青衣男子暗暗心惊,直呼可怕。 但也没办法,手里的牌就这么多,加上是妖物人族最精深的秘法根本不给看,想要完整吞下两名无量,只有这样分而破之,至于死的手下,耗材罢了,到时候点化一批鱼类,再召集水匪就行。 怀揣着这个想法,海面生出一道漩涡,漩涡里面走出一队队妖修,以傀儡妖修为主,散落在海里的无量大宝为辅,预备再次拖延。 然而,壮汉并不跟着它的想法走,老子是长得粗犷,并不是蠢,天子都夸奖过的聪慧。 你什么狗屁玩意儿,还敢当着我的面结阵。 死来! 长枪如龙,还未结成的阵法当场破碎,混杂着血肉碎块,飘的漫天都是。 枪势不停,大海起龙蛇,望穿而入! 恐怖的气息荡开,铺天盖地,刺喉!击骨!穿心…… 枪锋所过之处,所向披靡,无可阻挡! 直接破入傀儡妖的心口,把这不死不活的玩意挑飞到空中,再而爆发,也炸成了漫天血雾! 阴雨之中,壮汉舌头一卷将血物吞入腹中,如神魔疯狂大笑,裹挟必胜威势,蹈海赴汤。 一进入,就看见被扯掉两条手臂,挖去半边胸脯肉,一身红袍破碎的不能再破的同伴。 当下大怒,杀! 横在红袍文官身前,挺枪直刺,一瞬间,水雾翻涌,避得青衣男人不得不退后以暂避锋芒,拳头大的眼孔中尽是忌惮。 好凶狠的武夫! “欺负他算什么本事,让爷爷来会你!” 身体往前一挺,长枪挥舞,猩红枪煞凝聚成实质,招招直击要害。 一方武艺高强,惯熟厮杀的老手。 一方身居地利,凭鳞甲能消糜万千攻击,双方打起来就完全纠缠在一起,任何一方想走,都会被对方拦下,非得死一个不可。 见状,红袍文官松了一口气,下意识伸手想要打开储物戒指,得到的却是空,又试了两次,还是空,这才恍然回神看向左右断臂,是了,储物戒指戴在手上,为预防不测左右手都带有一只,但没想到到头来两只手都没了,苦心积虑的准备没派上用场。 都怪那该死的小畜生。 投目看去,李殒还在礁石处站着,一动未曾动过。 被限制? 哈哈,你这小畜生也有今日,妖魔是异类,其心可诛,你敢跟它们为伍,迟早死在手里。 察觉目光,李殒抬眼看去,露出微微笑意,并还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话。 话语被海水淹没并没传出来,但能从口型中看出意思。 说的是:你要死了。 红袍文官咬牙,谁死谁活还不一定,以为老夫深受重伤,断了手,就没办法治你? 来! 神念汇聚,躺在泥沙中玉簪生出亮光,绽放轻微呼啸,往心口要害刺去。 现在情况危急,顾不上亲自动手需要承担的因果,先杀了再说,往后事情往后再想,看到时候能不能请释教出手改变,将事情栽赃到妖物身上。 看着玉簪,李殒毫无惧色,手中按剑,做好趁这一击造成混乱御剑离开的准备。 一息后,玉簪奔流,将限制住行动的礁石刺破,几乎前后脚,剑甲自动浮上挡下攻击。 而后剑光飞舞,消失在原地。 “道友,还请留步。” 温柔女声在耳边回响,玉如意放射华光,编织成牢笼,劈头盖脸的就往这边笼罩。 一直在调养生息的女子出手了! 不管是为了获取仙门许诺的重大利益,还是斩草除根、不让李殒离开有呼唤同门的机会,人必须留下,就算是死,也得死在眼皮子底下。 “好个毒妇!” 李殒当然不肯坐以待毙,斩邪大放光芒,种种秘剑叠加,再以太上元神斩仙秘剑驶出。 金色流光脱手,斩向牢笼,直接搅碎! 女子并不肯就此罢手,这件事要么做不成,要么就做得天衣无缝,于是直接闪身上来,玉如意握在手里,兜头就要打。 并且,不止女子怀揣这个心思,红袍文官同样要他死,见女子出手想都没想暂时放下仇恨,催动玉簪与烟雨宝鉴加入战场,势必要碾碎这可恶的剑修。 李殒心神大跳,一边尽力抵挡,一边在想破局之法,结果很显而易见,四处都被封锁,又在两名无量的前后夹击下,根本毫无可逃,想要存活唯有一个办法,硬拼! 那就,向死而生! 太白道体,七杀道体,全开! 舍身剑!! 第两百九十一章 世上没那么多答案 博命,就该有搏命的姿态。 一动身,即如怒雷,不带丝毫留手。 两种道体、数种秘剑,舍身五脏加持与斩邪剑灵,爆发出远超当前境界的杀力。 随着身形暴起的少年反冲过来,斩邪剑缠绕起猩红剑罡,暗沉沉的锋芒展露,使两人不得不正视这寂灭的一剑。 好个疯子!且退避一舍,等剑煞散尽再杀也不迟。 怀揣这个心思,女子退后隐匿水波中,红袍文官则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不是不想退,而是那剑上杀意已完全锁定在他身上,不管退到什么地方都被追上。 趁你病要你命,红袍文官主修行术法,肉身强度在无量中则是最低,之前消耗大部分灵气,又被水妖近身打的重伤濒死,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杀了对方,李殒就有把握全身而退。 博命,博命! 看着越来越近且甩不掉的剑,红袍文官咬牙,目光泛起赤红,你真以为凭着一把烂剑就吃定老夫? 今日就让你知道无量之威,纵是你身为天骄种子仍无法跨越。 九霄雷府听我号令,水脏幽雷! 烟云宝鉴镜面大亮,闪烁晦暗多变的上古雷文,雷霆显化,初时黝黑一点,后极速膨大,如粘稠的、积攒百十年的血肉,完全化成一滩黑水污染方圆数十丈的范围。 一条条由黑水凝结的雷线电射而出,蔓延攀附,势要绞杀一切。 无量以下,触碰即死,最终会被幽雷吞噬作为养料。 无量,则要同时承受吞噬灵气的无穷尽恶水与狂暴肆意的雷霆,纵然不死,亦会重伤。 这是红袍文官最后用来压箱底的术法,不到油尽灯枯绝不用,现在你要寻死,那就满足你。 水脏蔓延,包裹剑光,刚刚绽放的红色就转瞬即逝,没有透出一点的生机意向。 两三息后,水脏幽雷如旧,红袍文官目光却微微眯了眯,察觉到一点不对。 水脏幽雷虽是烟云宝鉴自带的神通,但他作为控制者,对于里面的情况可通过镜子感应出大概,就像一个人吃饱了饭,用手按一按,就能看见胀起的肚子有没有消化掉。 吃了人,黑水雷云应该扩大,而不是陷入停滞。 难道,还没死? 怀揣这个想法,红袍文官眉头微皱起,招来玉簪渡上一成黑水送入水脏幽雷的笼罩范围,以避免打蛇不死。 玉簪,传来内里情形。 空旷,除了空旷还是空旷!根本就不存在人。 人不在里面,那在什么地方? 一抹剑锋自头顶斩下,隐藏的剑意剑煞与平静中爆发,骇得红袍文官心神大震,面皮止不住的颤抖。 什么时候人跑到头上去了? 抬眼看,红袍文官敏锐的发现了一点异常,剑换了。 原本握在手中那柄剑在他们心里有着名号,其长三尺六寸,形制古朴名为斩邪,是这小子的本命伴生剑,一贯以来都是用这剑杀人的。 而现在握在手里的却是另外一口剑,计都。 便知道对方用了不知什么手段,在他没反应过来时以剑换剑,直接把身形寄托在计都上,留在里面的根本就没有人,只有那口该死的斩邪。 思绪急转,想明白一切红袍文官却来不及应对,烟云宝鉴和玉簪都不在身上,收回需要一定时间。 身上又受了重伤,两条手臂断裂,用来护体的法器符箓都被青衣男人拆得干净,换句通俗的话来说,现在的红袍文官无依无靠,只能以肉身硬接这剑。 当然,不管红袍文官伤的如何重,就算是只剩半口气吊命另外半口气已踏入幽都,无量底蕴始终让他拥有碾压无量以下的战力。 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海底沟壑,重伤于全盛可以拉近部分,仍难以对等。 呼吸间,红袍文官张开嘴,舌绽春雷,“敕令!” 两字吐出,水波翻涌,便在身前构筑上百水矛,一半做篱笆栅栏将他护起,一半以矛头对外,攒射击发。 瞬间,海水变得混乱不清,刺破海水的尖啸声甚至压过剑鸣。 由于发生在短暂间,留给李殒能思考的时间不足刹那的刹那,因而也没什么好思考。 出剑无悔,当有搏杀一切的意气,纵然你是天王老子,也要削掉你几层皮! 出剑,出剑,出剑! 剑意、剑煞、剑罡凝聚成点,直接对撞! 轰隆隆—— 水矛攒射,将少年扎成刺猬,然后爆开,力量透出直接让方圆百丈都开始摇晃起来,所蔓延的地方,泥沙翻滚、鱼虾海草尽都被碾成碎末。 这下,总该死了! 然而,当少年剑修从浑浊海水突出来,当那口剑近在眼前,饶是多年修行,一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哪怕天塌下来都毫不色变的红袍文官终于心思崩溃。 不应该! 先是水雷,再是水矛,每一击皆威力无涛,你就算和我同一个境界也该避其锋芒,你那用来护体的法器也用完了,单凭肉身冲阵怎么还好端端的不死? 这个疑惑,注定得不到解释。 剑,从胸前大片的伤口递入,汹涌剑罡爆发! 直接将本就破烂的胸口,更加炸的破碎,成了一个明晃晃的大洞,里面五脏六腑什么的都不再存在,干净的能从前头看到后头。 这还没完,计都在洞口转个圈,再而上提,借势下落,直接要把人从下方分开成两节。 红袍文官当然不肯,他是濒死,却还没有死透! 意志不灭,元神永在,那就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这时,玉簪终从黑水中召回,灌入全部气机,以元神指引,迸发璀璨绿光。 就像他躲不开剑势,两人的距离很近,李殒也躲不开玉簪。 嘭! 蔚蓝色光辉在身上浮现,恍若海浪,竟直接将玉簪挡在外面,令这一击完全化为乌有。 “这是什么东西?!” 太过惊愕,以至于忘却还在战场上,红袍文官忍不住想要找一个答案。 李殒面无表情,左手往已经消散的黑水脏雷里招手,斩邪突破限制呼啸而至落在手里,便双手持剑同时递出。 第两百九十二章 还不涅盘 剑刃入体,直斩生机。 “呲啦”两声,来源于两口剑。 斩邪砍头,计都穿丹田,短暂的时间后,剑刃抽出,迎来一脚。 这一脚踹在身上,伤势便迅速爆发,丹田碎裂大半,一颗圆滚滚的、脸上犹带着活泛气息的脑袋便从上面掉了下来。 无量,身死! 于是,海面之上的风云开始变色,原本就阴沉的天色更加阴沉,雷云纵横,雨水由小转大,在下落时竟成了猩红色的冰雹。 到底是无量修士,在天地间有着不少分量,身死后没人压制自该有些意象生出,可勉强当做天地对此人的欢庆。 然这意象来的快去的也快,总共只持续三个呼吸不到,根本无人能够察觉。 在海中厮杀的众人,对这意象就更加难以感触,不过却也停了下来,把目光投向提着脑袋面无表情的李殒。 不管是人是妖,眼下对这少年都是充满了复杂感情。 一尊无量,便这么死去,还是被阴神剑修斩杀,说出去谁敢信? 李殒没管他们怎么想,抓住脑袋后第一时间用九幽剑气把这玩意进行压制,不让元神遁出。 哪知,元神是不动了,死去的脑袋却以另外一种口吻开口说话,讲的是李殒名字,“李殒!” 听到这话,李殒下意识的去与眼睛对视,尽管意识到不对很快又撤回目光,可余光看见的瞬间,脑袋里便蓦然分出一道金光,顺着目光刺入脑海,在上丹田元神所居处形成一尊金灿灿的明王尊。 明王尊倒骑在狮子作降服状,威严面孔半睁半闭,口中不断低颂梵唱,“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盘!”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梵唱由低转高,由细若蚊呐到宏大无比,无量金光投射而出,将心神照的一片金灿灿。 从进入到反应出来,再到明王尊在里面唱经,看起来很长,实则连半个刹那都没有。 死去的脑袋,出言开口,“是否感觉杀意不存,是否感觉人生了无生趣,是否感觉回望路途满是罪过?”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莫要抗拒,老僧的承诺依然奏效。” 无目上师借由红袍文官的脑袋开口道,由金光蕴养的眸子中尽是温和的欣赏。 起先,在李殒拒绝转投门庭后无目上师确实没有再度化的心思,毕竟这是陛下亲自要的重犯,其死活极其重要,关乎于太子能否有更多的信任,因此便没有和渡化旁人那样花大量时间一直劝说,只浅尝即止,既然不答应,那便去死。 现在,无目上师改易想法,觉得一个活人比死人要有用的多。 这天下是以实力为尊,实力越强别人就越能拜服你,哪怕是不想听你讲话,知道自己要死也会收起性子心甘情愿听从宣言。 一名在阴神就能斩杀无量的剑修,还背负一山之传承气运,未来成长起来,前途必不可限量。 倘若在今日收成度化,好生培养,往后必可当做释教顶尖战力使用,到时原本不敢招惹的门派、不敢去的地方,以剑锋开路也就敢去。 不服就杀,一手剑锋,一手经书,释教兴盛可期啊! 因而,一直以天眼通观看的无目上师没多做思考便做下决定,这人释教要定了,哪怕背负皇帝的不满也不在乎。 “小友,还不明悟!” 李殒咬牙,“悟你个头!” 意识化剑,斩向明王尊。 然而这毕竟是无量以上,渡劫之境界传递而来的力量,数量虽少,质量却极高,剑锋砍在上面并不能让其动摇,更加深其念经的语速。 “远离颠倒梦想,还不涅盘?” “痴儿,回头是岸!” “……” 尝试过好几次方法,李殒发现不管是慧剑也好,还是太上元神等意识剑,都对明王尊起不得作用,一时之间所有思绪都被挤到一旁,意识消减,开始不断的回响经文。 一道意识传过,来源于、心魔。 “放开限制,我替你吃它。” “我不信你!” 心魔意识幽幽,“难道你想成为悉达多的走狗,永生永世受其掌控,不能挣脱一点?” “把意识交给你,对我而言没有差别!”李殒回应。 心魔无言片刻,后再度传来意识,“兄弟睨于墙而外御其悔,你我争斗先放一边,可保证这次不吞你的意识。” 李殒沉默,思索。 心魔自存在以来,从未与他说过半个字,有短暂交流亦是之前在烛龙洞天的影子代替传话,而现在却主动现身提出共同御敌。 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 证明心魔在惧怕侵入心神的明王尊,或者说是明王尊背后代表的西方释教。 李殒想到了慧剑,这剑的根源来自于西方释教,由一名前辈观看而得出,后来被他补充完整就一直是对抗心魔的有利手段。 结合起来,一种设想就在心头生出:西方释教有能彻底制服心魔的手段,不然无法说明心魔对他们的忌惮。 须知道上次老剑士的心魔入体,论体量比明王尊并不差多少,却被一口吞下…… “终究涅盘!” 意识愈发宏大,乃至金光体现在外表,一直关注这里的女子察觉到异变,驱动玉如意砸来,却被厚重金光直接拦住,并将整个人给击飞出去。 声势极大。 这下子,绞杀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的虎皮壮汉终于发现事情的变化,先是对红袍文官死去感到惊讶,再看向李殒,惊讶就变成了然。 知晓这是上师亲自动手,当下松了一口气,不然以一敌二,真不好论定胜负。 青衣男子停手,狰狞面孔上展现出人性化的不解,投来的目光中更以惊愕居多,它不太清楚李殒身上发生的变化,但有一点知道,绝对不能让这种异变再继续下去,不然等结束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玉儿,一起出手。” 女子稳住身形,点头,“正有此意。” 于是两道恐怖气息一齐攻向李殒。 虎皮壮汉手腕动了动,想到了陛下在某天与他讲话时展现出对西方释教的不满,目光沉寂,没有去阻拦。 任凭两人攻杀。 第两百九十三章 借力打力 随着两人动作,远在太子东宫的无目上师睁开眼睛,低声诵出一声梵唱。 映照在万万里之外,李殒心神的中明王尊更加壮大,乃至于外射的金光都在背后凝聚成赤发怒目,一手举着降魔杖,一手持七宝华光剑的虚影。 对着青衣男子他们劈头盖脸的砸下,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李殒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要杀他的人现在要保他,世事还真就奇妙。 “我应下了。” 这是对心魔诉说。 毕竟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就如心魔所说,二者本就一体,不管谁占据身体都还是李殒,而非成就狗屁的秃驴。 心神放开,解除对心魔的限制。 识海中几乎覆盖一切的金光顿时受到停滞,漆黑、赤红、晦暗……种种不祥纠缠在一起的心魔铺开,形如野兽往金光上撕咬,并伴随癫狂喧闹。 “杀杀杀杀杀!” “杀尽一切,杀尽众生,杀啊啊啊……” 魔气吞噬消化金光,蓬勃,将岌岌可危的阵线反推,不过小半炷香,便已袭入明王尊附近,进一步蚕食这尊金身,给璀璨金光渡上斑斓的黑。 相同,外界明王虚影亦在变化,金光黯淡,黑气上涌,脸上愤怒替成凶残,手上降魔杵与七宝剑改易,成就计都、斩邪,充斥着来自荒古的磅礴魔气。 这变化太快,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入魔了?” 话语异口同声,不至于在场三人,还有东宫的无目上尸。 处在无目上师旁边的喇嘛修士听闻此话将目光投过,询问发生何事。 无目上师摇摇头,出于某种考虑选择隐瞒并不说出真相,只是道,“小事罢了。” 喇嘛修士知道自己这位同伴的性格,能说的不能说的只要不想说,任凭怎么问都问不出来,遂不再问,继续诵经。 安抚住同伴,无目将手中串珠拿起,双掌合十,自身气息以此为介传输过去。 尽管远隔万万里,路途遥远会导致气息大损,最终能够到那里支援的气息十不存一,消耗不可谓不大,但仍是这么做了。 一名未来剑仙,加之这不知从何来的魔念,本源耗费就耗费,找几个天资聪慧的女修士双修即能补回来。 明王尊得到灌输气息,暗淡金光大盛,稳住阵线后试图反制心魔,心魔也不甘示弱,一直癫狂的撕咬。 最后竟维持成诡异平衡——一半是晦暗魔念,一半是浩瀚金光,谁也奈何不得谁,只好各自占据地方,相互制衡起来。 于是李殒的意识复苏,认识到这一幕,不由失笑。 这局面何其熟悉,老剑士与杨允的存续之争,现如今转换了样貌又落到他身上。 世事果真奇妙。 笑过片刻,很快寻找办法以求打破这诡异平衡,最好将两者都制服。 但,总有人不想让他好过。 一道水波冲刷过来,轰击在虚影上,引发片片涟漪,再是没了。 之前虚影完全由无目上师掌控,可以自主抵御攻击,乃至于反击,现在陷入僵局动弹不得,只能当做屏障使用。 好在身体暂时安全,能有更多的时机思考方法。 就在储物戒指中翻寻传承,看有没有对症下药的秘剑可供解决,还真让他找到几门对当前情况有效的方法。 一门叫做《道化三尸》。 剑如其名,就是将心中不好的念头斩出,与上中下三种丹田合一寄托,形成类似于分身的三尸。 且这三尸既是本体又不是本体,介于存在与不存在间,遇到敌手可用剑器放出形成实体,端得厉害无比。 然而却有弊端,三尸用什么形成,那么就会充满相同的意味,通俗的讲,用心魔做三尸无异于把身体的一部分让给心魔,眼下是能缓和局面,对于往后则是埋下祸端。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另外两门,分别是《赤莲焚业剑诀》与《九霄无妄大道诀》。 前者很好理解,招来业火红莲焚烧一切,练到高深处意识都能烧成虚无,同样的也有缺点,身上罪孽越重,业火就越盛。 且估算,杀了那么多人累算业火,一旦烧起来怕是连本体意识都要烧去,最后功成也只会得到一个空壳。 至于最后的九霄无妄,是一本仙门道诀,李殒隐约记得这玩意是他从宝华山众人尸体上翻找战利顺便放进去的,若描述没错的话,修行此诀并不会导致太大的后果,相应的效用亦不是很强。 就一个作用:无妄。 即增强本心,在上面套上一层‘无妄’,用于隔绝种种恶忿怒显。 太强的制约不住,弱小的用不到,便是一个鸡肋。 而现在这个鸡肋却恰好对症。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李殒通读一遍,以剑气代替灵气在经脉游走,两个循环后,‘无妄’便在元神生出一层清辉。 耳边分别归属于心魔与佛唱的喧闹瞬间减弱,被逼在角落的意识进而站住脚跟,形成三足鼎立。 握了握拳,肉体依旧在掌握中,李殒满意点头,然后动手。 斩人。 没错,以阴神之身,斩向无量妖魔。 反正消耗是老秃驴的气息,比剑甲还要好用,既然自身无虞,那还有什么顾虑,直接打就是,打到老秃驴承受不住消耗主动撤回气息,再将心魔重新镇压,这危机便算是解除。 面对冲锋,青衣男子鳞甲颤动,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转变成现在这样子的,明明一切都被它计划好,该名利双收的,现在反倒落得什么都没吃到还受一身伤? 就连蝼蚁也敢撼明月! 无量水妖伸出一只爪,拦住剑刃,幽深瞳孔藏不住怒火,更有咔咔乱响的声音回响。 那是另外一只爪,磅礴妖气从里面生出,跟随爪击挥动啃食过来,威力让人无法忽视,不过无用功,仍被半魔半圣的虚影挡住,没造成任何伤势。 “这就有意思了。” 李殒露出恰到好处的嘲讽,“妖就是妖,作出的承诺全是屁话,就你,还敢自诩为执棋者,有这个资格?” 第两百九十四章 后手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 话语落下,妖魔再度爆发气息,对着李殒挥击。 李殒的应对很简单,任你万种攻势,我只往一路去。 剑鸣,排山倒海! 经过妖魔时转了弯,直斩女子。 这一人一妖感情深厚,对妖魔出剑不见得对方会尽全力,对女子出剑,不管是护妻还是护腹中胎儿,妖魔都会尽全力以待。 两尊无量轰击,虚影消耗大增,体现在外就是心魔侵蚀往前迈了一步,由均分变为占据大半。 其实,要不是虎皮壮汉怀揣心思一直在旁观,过去挑衅仍不动作只洞若观火,这消耗本该更加快。 剑光大作,绕开妖魔,在女子娇俏的喉咙上斩开一道缺口,鲜红血迹自缺口流出,并不多,也就小半杯酒水的量。 在青衣男子眼里,则是无可饶恕的罪过。 它与女子不顾人妖阻隔在一起,使得女子承受极多非议,以至于被赶出宗门、断绝道名,再也不能回那座生养地方。 从那时它便发誓,再不会让对方受到半点伤害,而现在竟眼生生在面前被剑锋划破喉咙。 无疑彻底点燃怒火。 “天妖真身!” 原本就狰狞的妖魔相貌更加酷烈,身体猛地涨大数倍,被特意隐藏的象征再藏不住,展现了出来。 一身青甲,身形宽大,生有六足,两只爪子则是蟹爪。 李殒咧嘴,“我当你是个什么厉害的东西,原来是只螃蟹,说到螃蟹,之前我在百川群岛吃过几回,肉质鲜嫩紧实,很弹牙,用清水一煮略撒盐花就很美味,不知你的口感如何?” 青衣螃蟹冷声道,“你进本王的肚子不就知晓?” “听闻你们人族有一种刑罚叫做凌迟,就是用小刀一片一片刮肉,连刮三日,每日一千刀,最后除去脑袋全是白骨还活着,专以用来惩戒大奸大恶之人。” “本王没那么好的手艺,也懒得动刀,就将你的肉一点一点啃尽,再拿你的神魂抽出点成天灯,日夜熬炼,受尽风霜雨雪,叫你永生永世后悔不得。” 李殒听笑了,“来啊,老螃蟹。” 说完,还问了女子,“听说螃蟹籽也挺好吃的,你肚子的会不会特别些?” 无疑更加惹怒两人,之后便是恐怖无比的气息照着李殒而去,卷起千层浪,万堆雪,蔓延近百里,在水里造成无数暗流、漩涡,任何一点气息露出的余波都都能绞杀金丹。 身处最当中的李殒浑然不觉,眼中红光流转,审查属于无目的因果线,恰好看见老秃驴不断往外冒汗的额头。 显然为维持下去,在心魔与外界的双重夹击下,消耗并不算小,以至于身为渡劫都有些难以为继。 但无目上师并不准备放弃,一开始或许可抽身而去,直接轰杀了事,可当本源投入增加,想要放弃便很舍不得。 都已做到这步,再坚持一会是否就功成? 怀揣这个想法,更多本源跨越空间投放过去,用以期待生出变化。 但这只是一厢情愿,事实并不会因你努力而有任何改变,反而向深渊一直下滑。 随时间推移,已数不清两尊无量尽全力打了多少次,总之延伸到最后,金光在虚影中的占据已然还剩三成,就这还是不计代价才维持住,等联系断绝,投入就成了泡影。 这段时间很长,约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内,剑修可不计后果出剑,完全解放杀力。 便造成一个谁都无法想象的局面。 女子,就在这一剑又一剑不连断的剑势中,从轻伤演变成了重伤,最后被冷眼旁观的虎皮壮汉以突袭擒住,捏在手里,用来当做讨价还价的价码。 虎皮壮汉一手持枪,空余左手攥住女子喉咙,对青衣男子发令,“你娘们在我手上,想要她活,就按我说的做。” “你!你要是敢动玉儿一根豪毛,我绝饶不得你!” “笑话。”虎皮壮汉咧嘴直乐,嘴角往李殒这边撇了撇,“他砍那么多剑,掉的肉都有两斤,你拿他怎么样了没?” “没本事还敢说大话,可笑。” 青衣男人敢怒不敢言,最后屈辱低头,“你要本王做什么?” “这才对嘛。”虎皮壮汉说完,又对着李殒,“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才是那个谪仙,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每每要死总能找到破局方法,现在竟连无量都斩了,我老孙是佩服你的,若不是有圣命在身,该与你这等好汉痛饮三天三夜才不负一番结识。” “可惜,缘分却是个孽缘。” 这个面容粗犷,满脸莽夫相的汉子有属于自己的理解,“打到现在完全是乱成了一锅粥,他们要杀我,我要杀你,你也要杀我们,这样也就罢了,偏生那个秃驴看上你,这又是一场变数。” “这样,你把那脑袋还我,我给你半个时辰逃遁,这半个时辰内绝不追你,也能保证它们不找你麻烦,你看如何?” 李殒,“你是觉得我被心魔冲坏脑子,分不清对错了?” 壮汉这话名义上是给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法,以剑修速度全力以赴,半个时辰足够逃遁千里,再用这千里甩开距离找到援助也犹未可知。 但,这是最好的情况。 别忘身上还有无目上师时刻投来的注视,有这个在就甩拖不得,至于放任御剑离开,呵,隋国官僚在他眼里都是一路货色,半个字都信不得,于是拒绝。 这下轮到壮汉疑惑,“你能活下去是因释教传法,只消我与他沟通就能将传法收回,到时你还有什么本钱可做反抗?” 李殒笑了,手指一勾,女子心口处便亮起一阵微光,照亮血肉,很明显看见是一团圆滚滚的事物。 “这东西叫做剑丸,想必诸位有所听闻。” 李殒认真道,“此物蕴含我修行时酝酿的大量剑气,约等于阳神剑修全力一击,自然,可能杀不得人,剿灭个未孕育出来的生机,碎裂个心脏令人濒死却不成什么问题,通天大王,你说是也不是?” 第两百九十五章 炼化锻体 “卑鄙!” 青衣男人忿怒咬牙,“欺负弱女子有半点剑侠风骨?” 李殒微笑,“何为侠?锄强扶弱,打抱不平即是侠,论境界,她是无量境修士,虽不知为何不济到这般地步,总归境界不假的,哪里称得上弱女子。” “论行迹,呵,尔等以言语诓骗方才是卑鄙!” 青衣男人依然愤怒,欲言又止,止又言欲,目光不断扫视李殒和虎皮壮汉,最后只吐出,“无耻。” 这话,说的太过。 不过是抱有相同想法罢了。 为活下去,自该用尽千般手段,更不用说对方是抱杀他心思来的,用剑丸做暗手自是理所应当。 当杀则杀,不该瞻前顾后的想那些有的没的。 毕竟,剑道岂是受拘束的不便之物。 那边,虎皮壮汉抚摸下巴胡须,不由赞叹,“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剑修。” “承蒙夸奖。”李殒不咸不淡地回复。 眼下,诡异造成平衡。 女子的性命操之于壮汉手里,她的丹田生机则受剑丸威胁,无论哪种皆能让青衣男人投鼠忌器。 保大还是保小,根本没法选。 换而言之,它需需保证李殒的性命安危,使对方和壮汉能心平气和的商议出结果,以求女子安稳活下去,免得同归于尽。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是谁都没有想到。 厮杀,顿陷停滞。 得到片刻喘息,李殒安住空荡荡的胸口,先分神注意那边动作以确认不会暂时打起来,然后用神念内视,审查除去心脏都破烂不堪的五脏器官。 舍身剑能舍弃手臂,自然也能舍弃五脏。 比断手断脚代价小得多,到他这种程度,已能用丹田灵窍代替部分身体器官进行周天循环,使短时间内安稳运行,不会因缺失而造成影响。 但既然事情短暂有了平和,也确实趁着五脏还没烂完前解决舍身剑带来的后果,免得后面得花时间重新长出来。 修补总比重铸来的简单。 材料也简单,红袍文官的血肉富含强大灵气,精气神异常充足,随便吸取一点就足够将伤势修补完全。 站定了,运转《吾身铸剑》,体内燃烧熊熊剑火,伸手按住无头尸体做成资材。 铸吾身! 剑火运转,吞噬庞大血气,苍白面色迅速变得红润,似爆起大火、金乌西沉,散发热气将暗沉水幕映招的红彤彤一片,周围不断冒出气泡,已然沸腾。 虎皮壮汉看过来,眉目拧起,动作想要把尸体抢回来,青衣男子随他动作,直接拦在前面。 看了看,嘟囔一声,遂作罢。 李殒发现对方的小动作,确认没继续便不再关注,专心对血气压制,免得承受不住将身体爆开。 无量境的血气做材料极好,相同危险也极大,他不是剑器能无视血气冲刷,一切作为都要在肉体可承受的范围内行进。 一个半时辰悄然流淌,内视自身,五脏六腑已焕然一新,甚至比先前的还要强健。 不至于五脏,难得有这么好的材料,怎能够浪费。剑火熊熊燃烧,直接将身体上下都烧过一遍,不断吞噬血气进益、增强底蕴。 等最后停下,气息与之前截然不同。 心中估算不动用剑气单凭武力,有把握在三招之内搏杀阴神。 动用剑气,阴神便不算什么,随手一口剑气能杀一大片,普通阳神五招必斩,仙门真正精英另算,他们持重宝,修重法,完全是另一种极端。 将还剩大半的尸体用剑符封好,收进储物法器,安抚住也想吃饭的计都斩邪,承诺出去让它们吃个够。 随后看向虚影,没有了厮杀争斗,老秃驴那边占据的份额又多了起来,从三七变成五五,眼见着又要失去平衡而占据上风。 这样可不行。 杀劫,开。 万千因果丝线在眼前汇聚,编织成细密的网,寻到关于无目上师的那一根,轻轻扰动。 因果波动使灵炁晦涩,灌输本源霎时减弱,心魔趁势而动将失去的阵地又抢回来,在影响下再次陷入势均力敌的对峙。 金光,轻摇晃,叹息不止。 话语从里面传来,“小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李殒冷笑,“一派胡言。” 叹息依旧,像温和的老者在循循劝说一个迷途不知返的晚辈。 “观小友出生之剑派,整日厮杀斗剑、视同门生死于无物,视手如亲朋为仇敌,修到后面亲朋绝亲朋,好友绝好友,如何不是苦海?” “而我释教上承天道,下应民心,为下个元纪之天定,注定昌盛。” “吃人饮血,炼化尸骨,不跟我们一样血腥?”李殒嗤笑,“魔道就魔道装什么悲天悯人的蒜,敢做都不敢认,还说什么是为了他们好,一群口是心非的家伙。” “既然杀人是为人好,那行,这活计我熟,可送你们进入那所谓的西天。” 金光沉默,感叹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从这点上,西方释教属实没办法辩驳。 可这点,又不单着它西方释教一个,放眼修行四洲,谁敢说自己没有吃过人? 好,就算一辈子长在宗门,吃仙米饮仙露,呼吸吐纳都是仙灵之气,可这些东西也不会凭空生出,不还是用其余人血肉化成的东西。 大家是一类人,为何你非要在这点上较真? 自然,不能直说出去,毕竟不管暗地里做得如何阴损,在明面上大家都是正道,一派仙风道骨模样,谈这个太落于俗套。 就说,“这是当下修行的大势,非一时之力可以弥补,待释教昌盛之日,必会扭转此大势,管教天下众生皆饱暖,人人可如龙马。” 这就是假大空的虚话,专门用来诓人。 类似的话听过不止一回。 小的时候隋国官吏去村里收税,也是这么说的:等度过今年、明年、后年……日子会好过起来,到时候就再也没有这些苛捐杂税,大家也能体面的当人。 但最后呢? 李殒记得每年都有人饿死,若不是师兄带他登山入道,他也会死在哪里,任由野狗吞食。 “你们这些人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李殒一字一句道,“我只信手中剑。” 第两百九十六章 庶人剑 知晓少年心性坚定,用话语劝说不得,金光不复言语,专注于加强明王尊的度化之力。 既然你心性难以动摇,贫僧就彻底改你的思绪。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盘!” 李殒冷哼,任凭在耳边嗡嗡叫。 今时不同往日,炼化红袍文官血气后,他有更多余力可用来调遣,杀劫威力更上一层楼,只消全力斩击因果线,本就不太牢靠的联系当即会中断,没有联系,那所谓度化便成了笑话。 之所以没用,是虎皮壮汉还在,危机没有脱离,暂且留着做护身而已。 那边,虎皮壮汉收到无目上师传迅,要求很简单:不顾一切代价擒获李殒,带回大隋。 虎皮壮汉嗤之以鼻,“你一个东宫供奉,论品级不过五品,俸禄不过三百钱,我是天子亲赐的虎豹骑副统制,位正三品,有何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但很快,虎皮壮汉的想法发生改变,无目上师提出一个完全无法拒绝的价格。 即,将李殒全须全尾带回大隋,保障壮汉在百年内混合天意,从无量跨入渡劫! 突破渡劫! 饶是虎皮壮汉早练就天塌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也不免得动摇。 那可是渡劫啊! 古往今来,不知卡了多少人的道路,令无数英雄豪杰尽折在上面,空耗了岁月光阴。 虽只承诺帮进入第一重渡劫,往后两重劫难能不能渡得过去需看自己本事,但也足够诱惑! 毕竟自家本事自家知道,虎皮壮汉卡在这个境界已有三百多年,对比同辈来说不算上,千年未进一步都有。 但话不能这么说,谁知道这三百年会不会演变成一千年,乃至无量修士的两千年寿命耗尽? 没怎么犹豫,作出讨价还价后便答应了无目上师的要求。 然后,等待时机便是。 这样的事情在情况要他一人做到有些困难,需得帮手相助,而正好,大隋派来的无量不止于他和红袍文官,还有一人隐藏在暗处随形势而动,旨在避免消息传播、免得引起喧哗,顺便做个预防不测的暗手。 他察觉不对下水时就发出通知,眼下该在路途中。 等到来事情便可了解。 从军数百载,战胜过强敌无数,最后他都会是赢家,历任天子也格外倾心于他,为何? 大智若愚,他才是最能算计那个人。 毕竟,兵书里可有不少尔虞我诈的故事,蠢人还想爬上将军之位,哪有这么好的馅饼可以吃。 时间流淌,水中四人心思各异,也没有要说话的心思,大家都能感觉静谧不过是风雨前的片刻安宁,过后,该有狂风暴雨袭来。 在某个瞬间,水波走入一尊身影,其形与昏暗水波融为一体,看不见半点存在,只有动作间搅动的细微水流证明它的存在。 身影来到少年背后,探出右手,撒下一片光辉。 笼罩而去。 李殒从容移星换月于二十丈之外现身,引得身影发出一声轻咦,“你是怎么察觉?” “水中尽是我的剑气,你能瞒得过感知,瞒不过剑气扰动。” “不错,有些小机灵,难怪敢托大。” 身影不再隐藏,直接现身出来。 这是一个儒袍文士,相貌坚毅,目光中带有俯视一切的傲然,唯有在对虎皮壮汉时点了点头,露出些许和善。 虎皮壮汉声音适时传来,“之前让你走不走,现在好了,走不掉。再反悔可来不及。” 李殒,“我从不反悔。” 这口吻让几人微微讶异,心想你难道还有什么把握不成? “想依仗金光?” 壮汉挑了挑眉,“李殒,上师改变了心意,不会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久后就会撤去金光,没它的庇护,你还有几分本事?” 话落下,还不等那边示威,李殒便直接掐断因果线,“现在没了。” 这行为反倒让他举棋不定起来,心想这小子不会在玩诈? 与壮汉不同,新来的文人没经历过之前的事,对李殒印象还停留在图册之中,一个阴神剑修罢了,值得这么瞻前顾后的? 直接动作! 单手横推,浑厚灵气凝结成网,笼罩范围内拘束一切,不让任何人逃离。 李殒没有要逃离的意思,他要玩个新花样,一切所作所为都是表象,内在含义是为这新花样的熟悉收服创造时间。 “可曾听过三剑?” “什么?” “说剑将剑道之境分为三剑:为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尽管在如今已被驳斥为异类,有一点却无可辩驳,说剑人很强。” 什么意思? 文人不懂,虎皮壮汉忽而想到之前的独眼剑修,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就是以修行说剑为本经,从而逆杀无量。 后面人没靠近就被飞剑指杀了,连带着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李殒收入,难道…… 斩邪重新挂回腰间,计都藏入袖子 右手被一口短剑所取代。 这口短剑与独眼剑修所持有的那一把形制相同,然剑神不存,本该明亮的剑身上更是铁锈横生,充斥着腐朽气息,看着哪里像是一口正常的剑,分明是不知从哪个坟墓里挖出来的铁棍。 但当手指拂过,短剑顿生变化。 一层暗淡微光自剑身浮现,笼罩在上面,很不起眼,还是一口烂透了的铁棍,可那隐隐间散发出的骇人锋锐说明哪怕是口朽剑,也能杀人! “庶人剑,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身体暴起跨越距离只在转瞬间,剑锋划过,所触碰的地方不论是海水、灵气、还是术法,都瞬间破碎。 整个人,散发出穷途末路的困兽一般气魄,突破重重障碍,撕碎一切,使应对这一剑的壮汉心生愕然。 不是打他,目标怎得是我了? 当然是你,论威胁和战力,壮汉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加上手里还攥着女人的性命用来制约青衣男子,斩杀对方,能够制约女子的便只有他,到时候剩下一个新来到的无量,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攻杀,在电光火石间袭来。 流星坠火,直刺丹田! 第两百九十七章 枪意如山 虎皮壮汉应声倒退数十丈,同时横枪格挡,神情中满是戒备。 作为了解内情的人,他知晓独眼剑修剑传很不一般,能正面与无量对抗。 但他是他,你是你,没听说过把人杀掉就当场能拿来用的,不怕身受反噬,被剑煞吞了血肉沦为剑奴? 彼其娘之,这到底什么怪胎! 李殒并不在乎敌人的想法,目光一直紧盯着虎皮壮汉动作,寻求破绽以达必杀。 然而虎皮壮汉只一味退避,根本不正面对打,一副打算消磨时间看你能撑到几时的心态。 不得不说,这想法很对。 李殒从未修行过说剑,对其中含义不甚了解,现在能用仅是靠血气与剑气强行催化,每时每刻都要损耗大量剑气。 换句话说,以体内剑气存量,最多支撑半刻,半刻过去还没有取得胜果,就要考虑动用遁符离开。 得速战速决。 “帮我控住他!” 以神念传音给青衣男人,对方听到犹豫,李殒随即补充道:“你我双方不存在实质恩怨,谈不上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你所求无非是尸体用来养育胎儿,他死后给你就是。” “你以祖师起誓,不然本王绝不信你!” “好。” 听在神念中起出誓言,青衣男人心态顿变,天地自有天意在,对于违背誓言,当前或许不会觉得什么,却是会记在账面等待以后发作,再加上一派之主的身份,青衣男人便信了。 暗中搅动妖气将一片海水凝结,虎皮壮汉退到这里察觉身形迟缓,就知道是青衣男子做的动作,大怒道,“敢下暗手,不怕我一把掐死你娘们?” 李殒平静道,“掐死便是,杀妻之仇,我想没有一个人能忍受得了。” 虎皮壮汉哑然,一想也是,不能将那妖魔逼急了,就沉闷回应,“既然你要找死,就成全你。” 说着将手中女子转给文人,让对方好生看好女人与青衣男子,然后双手握枪,劈砸过来。 退无可退,那便狭路相逢,看看谁的本事更厉害! 枪煞成龙,身上虎皮飘扬,幻化成虎,一枪劈出,即龙虎相随! 李殒在这巨大的龙虎法相前实在太过渺小,散发的气息更是单薄,眼见要被龙虎绞杀。 身形猛然轻晃,带起数道虚影,虚实转换间,逼近虎皮壮汉,剑意生死意,递向心口破绽。 壮汉瞳孔微缩,枪势横转,紧跟着转劈为点,正面对穿剑锋,说什么也不肯让锈剑碰到皮肤一寸。 刺,再刺! 横拦! 两人都武艺超群,一人用剑,一人用枪,以短击长,以长制短,竟在短时间内打的不分上下,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 又是一剑被拦下,半刻钟的时间已然过去一半。 时间不多了。 然而到底是从厮杀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物,很快想到破局之法。 另一口剑被握在手里,散发与短剑一般无二,甚至更为凶厉的气息。 “虺月剑魔?” 看到这把剑出现的壮汉瞪大眼睛,打破脑袋也想不出,居然会让这把凶剑现世。 这口剑的名声早有闻名,不说以前,就说最近直接击杀皇族前辈,然后演化凶地,好不容易历经苦痛收服,你不藏好免得生出意外,怎么还敢用?! 娘的,疯子! 李殒不管那么多狗屁想法,一手一口剑,交替斩出。 黯淡与猩红的剑芒交替纵横,盘旋,那种绞杀一切的姿态让人愈发谨慎。 最直接的体现,剑气触碰皮肤直接融化,骇得围观众人直接退避数百丈,免得被这疯子盯上。 壮汉也想退,然两口剑一直紧盯住他,稍微有点破绽就袭杀过去。 这就是剑仙种子,青萍宗主的底气吗? 难怪陛下对此人必杀。 难怪释教这么想要收服,合着是为以后做打算。 当下情况,也顾不得释教的想法了,在抱着只伤不杀的心思,自己恐怕都要遭殃。 眼神一冷,龙虎齐吼,身体猛然涨大一倍,皮肤上更镀上一层山石青光。 “巍巍不动万山真诀!” 然后也不再废话,紧握手中长枪,重重刺出。 这一枪,汇聚体内将五成的灵气,刺出后,一座巍峨高山的虚影豁然出现,直接强横排开海水,造成三百丈大小的干燥空间。 随后,高山虚影愈发真实,尽管知道这是灵气汇聚而成,但在感知中,这三百丈方圆空间,是真真正正的出现了一座山。 镇压一切的山! “此枪乃我成名绝技,名为镇亡。”壮汉言语随枪而动,“曾以此枪击杀无量修士四尊,今日用在你身上,不算辱没了你。” “接枪!” 枪落,山便落下。 以至天地生成的灵阵都无法限制住这一击,直接开出裂口,爆发冲天水柱。 虎皮壮汉居其中,宛如神魔。 这,就是真正无量的威势! 应对全部威压,李殒感到筋骨都在爆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稍微动弹都觉得异常困难。 于是干脆不动了,冷眼直视壮汉,看着那口枪与自己越来越近。 十丈,五丈,三丈……一寸! 剑甲上浮,蔚蓝光华大亮,再是九曜星辰,硬生生的将这一枪拦在天灵处,再也寸进不得。 “该我出剑!” 李殒站在原地未动,左手虺月消散于无踪,在这时,一股轻飘飘的恍若不存在的杀机骤然浮现。 以鬼魅姿态突破空间封锁,直斩壮汉。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壮汉顿时感觉到一激灵,想要抽身回退,但现在是前力已尽,后力未生,根本不是退后的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口剑斩向自己。 然后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笑意。 你以为我就只有这一点手段? 真要这样,陛下怎会把虎豹骑托付给我,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老子更胜出一筹! 壮汉的腰间浮现出一个袋子,很熟悉的袋子,通体金色盘旋飞鱼龙纹,其名为金鱼袋,能护佑原主一次不死。 作为亲军心腹和红袍文官那个外臣不同,杨家可舍不得他死。 金鱼袋直接迎上碎开,壮汉松下一口气。 李殒轻声:“还有一口剑。” 第两百九十八章 变故 “还有一口剑?” 壮汉闻言生出不好的预感,是了,分明有两口剑,为何会把另外一口剑的存在给忽略? 这本不应该! 这很应该,庶人剑是刺客的剑。 曾经最出名的一战,即是说剑人在第二次剑道仙门大战时一人一剑独入仙盟根据所在地方,众目睽睽下刺杀当时的十圣之一,然后潇洒离去。 这口短剑虽只继承了一部分理念,但你也并非是得道飞升的圣人。 如此。 受剑! 一口短剑带着李殒跨越距离,于触目惊心处斩出。 这一剑,斩开龙虎法相,斩开山岳虚影两重道韵,最后更如杀鸡宰牛一样突破山石灵气汇聚而成的万山道体。 直入肝胆! “呃——” 壮汉发出短暂的、梦游一样的轻声,死死盯着插在腰间的朽剑很不可置信。 冷意从剑上传来、顺着奇经八脉往身体构中蔓延,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冷意所经过的地方,恍若多年的修行都不复存在,旺盛的灵气、大成金刚的肉体……甚至两千余载的寿命在这一剑中都荡然无存。 喘息过后,他的肉体不再鼎盛,呼吸不再强盛,毛发迅速变得斑白,皱纹和老人斑逐渐爬上身体,整个人散发着和朽剑一样的腐朽气息。 传言,天人有五衰,分别是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 无量境修士远称不上天人与仙人,仍是感悟过一部分天地规则,举手投足间改天换地,在凡俗人眼中与仙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寿命将近将死去时候,也会在身体上展现一部分天人五衰的表象。 “天人五衰……” 虎皮壮汉虚弱地道,“这口剑竟如此厉害,倒是看低了那独眼小子,不该让他和你单打独斗的。” 有些事情当下不在意,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以自身强悍境界,一个小苍蝇还能飞出天不成? 但有时候,众多不被看好的因素结合在一起,往往能发挥超乎所有人常识的威力。 李殒不语,将剑柄往更深处送了送。 朽剑压制壮汉陷入天人五衰,用不出丝毫力量,只能眼睁睁等死,这本该是一场很完美的结局,但还是那句话,事情总是在变化中的,从没有结局能够完全按照意志运转。 高如飞升之仙,亦脱不得天地束缚,何况仙之下的人。 文士与壮汉是同僚,平日关系不错,家中小辈更是有姻亲关系,靠这两层关系在朝堂上互为掎角,很是赚取了许多利益。 眼下同僚有难,岂能坐视对方赴死,再说了不救人回到大隋完全无法交代。 三名无量围杀一名阴神剑修,你说他厉害,要么全死、要么全活着回来,偏生就你一人从头到尾只现身过一次,最后论及罪责,天子震怒第一个跑不得。 先把人救下再说,往后事情往后再论。 于是祭出本命法器:一本竹册,上书‘知微’二字。 手指于册上点过,竹册顿发清光,少倾,便从里面走出一个与他面目一般无二的人影。 “请道友出手。” 人影摇头,“我是你养出来的学识之精,自该奉行你的意志,何必言请。” 说完,人影走向虎皮壮汉,随脚步进程脸上容貌和身体也在发生变化,五步之后,脸上已和虎皮壮汉有四分的相似。 李殒眼睛微眯,计都飞起攻向人影,然而穿人影如同穿虚幻,看着存在,实际是触之不可及的幻像。 “通天!” 心思急转,直接叫青衣男人动身,到那边还未动作,文士的一句话幽幽传荡,“你动,她就死!” 听掐在脖子上发出的清脆咔嚓声,以及夫人那强撑微笑的痛苦,妖魔沉默,双方都有把柄,这叫它如何是好,最后闭上眼睛,干脆什么都不管。 这时候人影已距离两人不到三步,脸上样貌也完全转换成虎皮壮汉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叹口气、摇了摇头,说,“我还没见过大好河山呢。” 但动作不停,往前踏出两步,直接单手搭上虎皮壮汉,于是天人五衰的表象转而在它身上体现。 等双方到了同一个界限,再往前迈步,身影重叠,已是他为我,我成他的混淆。 既然受剑的人有替代,虎皮壮汉浑浊眼神顿时活泛,身体猛的往后一倒,竟挣脱短剑的限制,重新取得了自由。 “呼呼呼!”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虎皮壮汉缓了片刻,抚摸灰白胡子、感受空虚至极与凡人无异的肉体,看向李殒神情尽是愤怒。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死了! 是真正的死亡,天人五衰,不止于衰弱肉体,元神都会因这衰败而变得蒙昧,那时尽管能够去幽都转世,可记忆不存,转世之后的人还是他否? “李殒!!” 紧握长枪,壮汉就要刺出,然后硬生生停在半空。 因为李殒已把短剑自人影上拔出来,提在手里,往他这边行来。 没错,短剑能刺进去,自然能够拔出来,你脱了身还不去逃命,竟敢还想杀人? 短剑,彗星袭月! 就要再度命中,一本竹册凭空出现,放出微微青光阻碍攻击的同时,将破碎的人影与虎皮壮汉尽都带回在身边。 “走!” 短暂愤怒后,清醒意识重新占上峰,就知道眼前这场架是再也不能继续,一个不把命当命的剑疯子,一把要人命的短剑,再打下去都得死在这里。 为今之计唯有暂时先撤开,往后再来算计。 文士点头,就要带人离开。 李殒,“还不动手?” 这话是以神念对青衣男人说的。 “可是玉儿性命……” 青衣男人苦涩回应。 李殒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是妖魔啊,如今的情况唯有那新来的一个人有战力,本该是他们怕你阻挡他们退路。你怕人死,他们就不怕死?” “直接上。” “不然你那妻子怕是要改嫁了,好的情况嘛嫁个无量,将孩子生出来当做护山神兽养着,坏的情况嘛,当今世上能够接受半妖的人并不多,大概是直接弄死,自己上阵生一个。” 第两百九十九章 并不算完美的结局 这是奇耻大辱,没有男人能够忍受这段话。 妖魔也不例外。 为了让腹中胎儿出生,青衣男人做了很多尝试,收集人族精血喂养,用万民气运滋补,这才有那座海底城池的存在。 如今听到关于妻儿的未来,知道再不能忍耐下去,否则事情真要成真。 天妖真身! 搅动水雾,形成横海灵阵拦住欲走的文士,同时裹挟磅礴妖气砸过去。 “放了玉儿!” 文士听到非但没有放,反而捏得更紧,“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你……” 气势顿时陷入停滞,在这个进退两难间,一口朽剑悄无声息浮现,淡淡锋芒骇得文人头皮发麻。 这么好的机会,李殒当然不肯放过,就是杀不死人也得让他们短时间内失去战力,不敢再来找麻烦。 铛! 清光大作,文士倾力撑开屏障,再看向不断往嘴里塞延寿以及补充精血丹药的壮汉,希望对方能迅速转化。 壮汉叹息,“别看我,那短剑实在厉害,一剑斩掉我九百年寿命,连境界都摇摇欲坠,这些丹药只够吊命,不能支撑动手,一动手体内暗伤即会爆发,须得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那怎么办?” 文士咬牙再问。 壮汉静上片刻,闭眼叹息,“把人放了先走,往后再论。” “可陛下怪罪……” “罪责我一肩挑之,落不到你身上。” 听到这里,文士松出一口气,心中大石总算落地,有人承担罪责事情怪不到他身上就好。 这是隋国官僚的一贯做派,无过便是功。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于是沉声开口,“放开道路让我们离开,这女人自会交还给你!” “本王不信你们。” “这是通知,并非给予你选择,她的性命在你手里,你自己思量着办。” 不愧是读书的,嘴皮子就是利索,很快就让青衣男人不甘松开屏障,让出一条道路。 三人随即跃升海面。 天上阴云依旧,暗沉沉压在头顶,雷蟒电蛇纵横其中,不时响起一个炸雷,照的天地白了一瞬,又很快陷入晦暗。 三人,就在这雷霆照耀下,急速奔行。 青衣男人眼看他们越走越远,哪里不知道刚才的话都是用来诓骗的假话。 一个无量女修抓回去,还长得极为貌美,若天子喜欢纳为妃嫔,罪过又能消减一成,反正是捎带手的功夫,自是乐意为之。 至于妖魔? 这种该死的东西想法谁在乎,话语真假都分辨不出来,活该受骗。 “孙将军!” 狂风呼啸,文士一手提着女子,一手护住虚弱的虎皮壮汉,逃了一段时间后忽然开口,“我们该往哪边去?” “先去靠山宗,将这身伤势养好。”壮汉答复。 靠山宗! 文士感叹不已,心想传言果然是真的,大隋修行肉体的功法总共那么几样,属于不上不下的层次,更多是修行灵气以求长生,壮汉在里面是异类。 论肉体比同境武夫强上数倍,一杆大枪握在手中,就敢硬冲数十万人组成的军阵,实在亮眼。 而大隋功法想做到这一步很难,加上有几次展示出来的青山虚影,就有猜测壮汉是出自于大宗门。 现在听到无异承认。 想的更远一点,连大宗门修士都愿意为陛下效命,那么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只有一例,难道说在暗地里…… 浑身一激灵,灵觉告诉身体不能继续再往下想,于是点头报声好,调转方向往靠山宗去。 全然没注意女子心口处闪烁的流光。 在某个时刻,流光忽从胸口窜出,在文士惊愕眼神里斩向虎皮壮汉。 “剑丸?” 他是识货的,知道这东西对肉体衰弱得厉害的壮汉有莫大威胁,当下顾不得女人身上会穿出个剑丸,直接驱动灵气抓住。 正是这动作暴露破绽。 下个瞬间,海底窜出一条青色水柱,青衣男人立在中间,狰狞面孔上挂满被欺骗的愤怒! “死!!” 强大的妖气,在此时此刻毫无隐瞒的爆发,撼得天摇地动,狂风呼啸不停,连带着原本还在积蓄的雨都噼里啪啦落下来,敲在屏障上,带来不祥征兆。 壮汉、文士心提到嗓子眼,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打,是跑。 但妖物岂会轻易放过他们,被欺骗一次又一次,早让怒火堆积满溢,不管跑得怎么快,一直死死咬在后头,驱动妖气轰击屏障。 咔嚓~ 轻微碎裂响起,屏障逐渐布满蜘蛛网一样的裂纹,而妖气还在不断的轰击,文士凝聚气息修补屏障,再咬牙用出儒道神通。 “江!神!子!” 竹册里,飞出三个清光莹莹的古字,一出,种种迹象赫然生出,有文人骚客对江吟诗,有白发渔夫泛舟于江河之上,无论他们本意如何,词句意思如何,词牌名即是当前意。 迹象出现不过半个呼吸,连同三个古字速变为封禁水波气息的道韵,所过处,海浪平息、风波不在,作为受大海加持的水妖,青衣男人在这陡然的海平风静下力量顿时失去四成,空虚感都差点维持不住御空。 于是竹册又飞出三个古字。 破、阵、子! 字成,附着于壮汉手中的那杆大枪上,令其无人自动,裹挟千军万马的意象攻杀过来,直接一枪贯穿青衣男人,将它带着落入海里。 然后回转。 “你这神通,不差。” “苦心积累,不过炼得几首残句,现在都耗得干净。” “无妨,回转大隋,我给你找些酸臭文人补充文思就是。” “多谢将军。” 一唱一和,又把好些个头悬梁锥刺股,以求出人头地的人命给吞吃。 话说过一阵,戛然而止,并非不想去说,而是某种若有若无的死意莫名的生出。 剑意。 咔嚓! 猩红长剑斩破屏障,老剑士在元神操控下嘶吼砍杀。 这并非结束,在老剑士之后,短剑如影随形掠来,直往虎皮壮汉喉咙刺去。 壮汉大惊,强忍着虚弱去拨那口剑,让它由直刺改为上撩,同时把身体往后侧,最后以牺牲半边手臂为代价,保住性命。 然而,帮助剑丸脱困的虺月又随势而至。 看三口剑都要杀自己,壮汉一边支撑一边大叫, “消耗多少我给你补!” 听到这话,文士也知道没有更好选择,咬牙碎裂竹册,将三口剑都拒于门外。 速度再而提升,很快消失不见。 第三百章 落幕 “还是让他跑掉。” 海面上,李殒看着归来的三口剑,摇了摇头,终究境界不够,若他是阳神,怎么的都要留下一个人的性命。 不过,危机已解除,收获还算可以,也就释然。 但他是他,青衣男人全无释然神色。 重新披上人皮,脸仍是阴沉地可以比拟天上阴云。 “你说过会帮我!” 话语入耳,李殒叹息,“我难道没帮你?两度出剑,有那么多机会供你救人,而你呢,优柔寡断生怕伤到哪里,不珍惜机会就罢了,还来怪我?” “若是一开始你没那么多弯绕,一切按照约定来,那两货早就死球,哪里会落得眼下这局面?” “没猜错的话,是想借我人头去仙门领赏罢?” 青衣男人不说话了,望着离开方向怔怔然出神。 李殒继续道:“有个俗语,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又有话叫出尔反尔必受其害,眼下这样子全怪你,怪不到我身上。” “还有,收敛你的杀意。” 没错,自青衣男人询问始,那毫不隐藏的杀意就一直在萦绕,之所以没动完全是忌惮虺月、朽剑的威力,投鼠忌器罢了。 “你我在这拼个两败俱伤能改变什么?那女的不还是被捉走,听到你死的消息说不定真会改嫁呢。” “不可能,我和玉儿一向感情深厚……”青衣男人驳斥。 李殒打断它,“这有什么不可能,论身份,你是妖他是人,论前途,无量境女修用来双修对境界增益不少,还有特殊一点。 踏上修行道路,每跨一个境界,想诞生子嗣就越艰难,许多对此有执念的终其余生都没能活个一儿半女,你夫人体质特殊,和妖物结合都可不断孕育生机,和人结合只会更甚,你说若让想子嗣用以传承想疯了的修士们知道,会有什么动作?” “你!你找死!” 妖气蓬勃,剑光森寒。 “你要不想看见这样的局面,那就去抢回来,堂堂七尺男儿,无量境大妖,连这点胆气都没有?你还算是男人?回答我!” 最后一句声如炸雷,青衣男人听后沉默良久,随后苦涩一笑,人走都走了,万岛洲如此之大,想要追寻何其困难。 李殒看出这点,“我知道他们要去何地。” “果真?”男人瞪大眼睛,竟是差点维持不住人皮要显出本相。 “骗你做什么,放才他们的谈话我都听到,那汉子出身于靠山宗,正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另外还在你夫人体内留了剑气,先别瞪我,那剑气平日蛰伏丹田,极难被发现,在一定范围内则可指引方向,两两结合,地方错不了。” “想让我帮你?” “是帮你自己。” “好,我答应了。” 青衣男人没过多犹豫,事情演变到这种程度,这是唯一能够逆转的办法,至于去靠山宗会遇到什么,它不敢想亦不愿意去想。 拿出一枚海螺交给李殒,“这是呼唤我的信物,激发后我会在两个时辰内赶到。” “不跟我一起去?” “不,我要去办一件事。” 提及那件事,男人语气闷闷的,似乎不太想面对。 没有追问任凭它离开,又在海边上站过一段时间,才从容地御剑离开。 快,再快! 跨越大概千七百里,剑光自空中动摇,明灭不定,转身跌入海面。 放出白骨木筏,咬牙爬上去,躺好,看着电闪雷鸣的天际,李殒不由苦笑。 差点要死。 强行动用朽剑不止耗费剑气那么简单,底蕴、精气神与一些有的没的都会一起消耗,不然凭什么能威胁无量。 当然是用命去搏,在底蕴消耗完之前赢了,不用多说。 消耗完还没赢,就会以寿命等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的东西做代价。 轮番出剑早过去时限,现在不仅体内空虚的厉害,就连寿命都削减百年。 好在心魔遵守约定没在这时候强行占有身体,有可能是它也耗费不小,有心而无力。 不管怎么讲,危机暂时摆脱。 精神松懈,藏不住的困意就涌上脑海,强撑着没当即睡去,先往嘴里塞了几颗丹丸暂时填补空虚,有了力气再继续吃补益气血的宝药,一直吃到有饱腹感才停下,估摸着已足够便收了东西,设下小型剑阵,放出计都斩邪以护卫在旁边做警示。 这才沉沉睡去。 梦里,恍惚有人一直在耳边絮叨,讲述了很多很多的故事,但,都很模糊,听得不甚明白。 唯几个较为清晰的字眼,是:别忘记,我们一直在等你,祂又要…… “吵死了!” 一声不满,耳边嘈杂消散,黑暗与迷茫在眼前褪去,如云销雨霁,淡淡的月辉洒落在身上,夹杂海风,带来冰冷的感觉。 揉揉有些发懵的脑袋,看了一会儿周遭环境,打个哈欠,仍感觉到困。 不过都可克服。 两口宝剑看他醒来很是高兴,发出清越长吟,诉说他沉睡时发生的事情。 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杀了一些水匪水妖,吓退几艘想要过来探查捡便宜的商船,除此之外,倒是风平浪静的。 “辛苦你们。” 收好剑,放出神念,内视经脉,见伤势已修复大半,断掉的也重新接上,剑气满蓄,唯有血气精神还存在不足。 也好解决,放出红袍文官的躯体,运转《吾身铸剑》进行修补,滚滚灵力混杂血气充斥肉身,才十余个呼吸便将损耗底蕴补回。 起身,活动筋骨,听噼里啪啦的爆响,满意点点头,有无量尸体托底,往常不敢想的大事都可以做。 如:追杀壮汉。 这是个很荒唐的念头,荒唐到没人敢信,阴神追杀无量,整整跨越一个大境界加一个小境界,这跟寻死有什么区别? 可搁在李殒身上,一切又顺理成章起来。 护体有剑甲,杀伐有朽剑,实在打不赢把红袍文官的尸体喂给老剑士,放出剑魔便是。 单对单,至少三成胜算。 听起来不多,实际在剑修这等动辄刨腹杀身的狂人看来,己然高的不能再高。 别说三成,一成都有人敢动剑。 再叫些人,胜算更大。 于是在地图中寻找到靠山宗的方向,轻声,“等着,该我杀你!” 第三百零一章 矩山 天高云淡。 百舸争流。 矩山岛的码头上来往客人如云,有登船的,有下船,正在这种烟火中,一名黑衣少年缓步走下船只。 初晨微光洒落,照的海面波光粼粼,目光所及处尽是鼎盛人声,恍惚把人拉进市井,浸在里面,感受这久违的烟火气。 很不错的感觉。 往前走过几步,就看见由一名老汉用小车推着的流动面摊在对过往旅客叫卖,风吹过,泛起醇厚面香与猪油渣的味道。 没由来的,李殒走上前去要了一碗阳春面。 “好嘞,马上就好。” 阳春面做法不费事,一碗清汤,一勺猪油,一捆已分好的面条,最后加上一把翠绿葱花,由南至北,上万年都是这个味道。 以前在山上时候每次因痴迷习剑错过饭点,又不想吃那味道寡淡的辟谷丹,师姐便会下厨煮一碗阳春面端到面前,边埋怨又这么晚吃完,便问够不够。 其实早就吃够。 师姐那杀人的手厨艺怎么会好,能吃的也就一碗阳春面而已。 吃完,付过钱,听着老汉感谢的吉利话,李殒莞尔一笑,偶尔回味感觉挺不错的。 抛下这件小事,目光随着脚步接近,踏入矩山岛的本城。 进入城中,与码头集市的百花齐放不同,这里到处都是山纹图样,楼房、街道、砖石、以及走过的居民,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存在‘山’。 这是靠山宗治下的规矩,在他们的理念中,‘山’至高无上,不仅是修行根本,更存在信仰寄托。 靠山宗祖师死后灵魂会去幽都转世,肉体则存留于世显化成座座山峰,用以庇护后世。 上行下效,出现这种风俗也就不奇怪。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配了山纹图样,仍有不少人穿着来自天南地北的衣服,自由穿行在城中。 他们都是和李殒一样的外来人。 “这就是靠山宗了。” 李殒轻声道。 仔细打量一会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后,李殒找了个阴凉位置坐下,眼中红光一闪,以留在女子身上的剑气为指引沟通杀劫,挑动因果线,探查女子方位。 在因果线追踪下,掩盖天机不起作用,清晰寻到女子出现过的方位。 就在城中。 轻吐出一口浊气,李殒微微颔首。 看来一路走来的方向没有错。 说起来,壮汉那些人逃跑真会挑地方,是往靠山宗这边来没错,却又不去本宗所在地方,一路兜兜转转的尽在不甚重要的非核心地方打转,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真是奇哉怪哉。 想不明白,干脆也不再继续想,暂时抛诸于脑后,动身寻因果线指引方向走去。 矩山城很大,整个城区共计三千里,供人居住的地方有五百里,其余都是禁止居住的山峰。 这就罢了,对于修士而言路途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城中禁止御空跨越山峰,无论你出身什么身份,就算大仙门弟子也得老实遵守这条规矩,不然就赶出城去。 在一座几乎全是山的城中,这条规矩明显很不妥,但靠山宗的人向来如此,你不服可以打到你服为止。 李殒初来乍到没准备冒犯这条规矩,时间早一点晚一点不重要,能安稳的找到壮汉他们就行。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破这条规矩。 就花钱雇了一辆马车以做交通,指明方向,提前预付一半钱财,车夫接过点点头,说过一句请上车,等李殒坐稳,坐在前面拿起鞭子抽在拉车的异种妖兽上,妖兽吃痛,便撒丫子往前奔,带起狂风灰尘,耳边尽是呼啸声音。 听车夫讲述,这是靠山宗培养出来专门用以在山中拉车行路的异种,身怀土行灵力,可一日两千里,换而言之,城中大部分地方都可以在一直内到达。 这速度,算是可以。 三个半时辰后,马车跨越山峰在一片平地停下,车夫敲了敲架子,等李殒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笑呵呵指向前方道,“按照客人讲述,应该就是这地方,如无错落,还请客人将余钱付清,在下好去接另一单。” 付了钱,李殒走下马车,站在一处平稳矮坡上,注视纵眼前依山而建的巍峨宫殿群。 真真是:云崖倒悬刺苍穹,寒潭幽邃贯地脉。 古松盘虬生紫气,奇花吐蕊散金霞。 到处珠光宝气,华贵无比,裹挟在云雾里,如同天上宫阙。 再去看建在山底下的多达数十座的牌坊,最前面最大也是最出名的一座,名为敕建矩山府。 如无意外,这应该就是矩山城的治所,难怪那车夫听到描述时一脸怪异,要完钱就走了,显然是把他当做来斗法找麻烦的剑修了。 嗯,李殒并没怎么隐藏自己剑修的身份,与无目上师的联系还在,尽管对方造不成什么大麻烦,却可指引他方向,干脆也不怎么藏就光明正大出现。 一举一动皆在阳光下,便没有阴损手段可以凑效。 毕竟隋国皇帝杨惊要得是他死得无声无息,任何人都挑不出问题来的那种,欲达成,人越少越好。 大城人多眼杂,众势力云集,除非把他们全灭口,不然绝对藏不住消息。 再次勘察因果,确认女子真在这个地方出现过,略微思索,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终究壮汉追杀他是一面之词,矩山城不承认见过,那消息就是假的,便按传统来。 一路打上去,声响闹得越大越好。 随即迈步走近。 一名身穿青色劲装锦绣袍的少年正拿扫把扫地,见他过来刚想问话,看到腰间那把剑后眉头挑了挑,嘴角勾起弧度,“又来个剑修,文还是武?” 文,即按规矩递上拜帖,互相交换姓名,在长辈照看下切磋,免得伤到哪里。 武嘛,顾名思义,一路打上去,相当于踢馆。 打赢还好说,有一份奖励在。 打输了,就要在止戈碑上刻上姓名、出身剑传,以供后来人瞻仰。 名为止戈,实际专门设立用来嘲讽败者的东西。 武夫,向来直爽。 李殒平静道,“武。” 第三百零二章 打上山去 “好样的,够胆!” 少年竖起大拇指夸赞,然后手中扫把一扔,转身跑上山去,唯有话语还留在原地,“等着啊,这就去招呼人手。” 李殒便找个阴凉地方把灰尘扫尽,坐下,拿出棉布浸透清水,开始擦拭斩邪剑。 矩山府身为一地治所,来往人数极多,对这种事情大多见怪不怪。 论天下谁还能和这群剑修玩得来,除去打造兵器的那群铁匠,就只有同样喜欢好勇斗狠的武夫。 慢慢地,消息传扬开来,关注这边的人群临时支起摊子,竟是在开盘赌斗。 可以压胜负、也可以压在哪里落败,以及是否出现伤亡之类,投注的人很多,没一会就汇聚数万的太平钱,乐得摊主眉开眼笑。 李殒看得新奇,提着剑过去,众人以为他是找麻烦的纷纷让开一条路。 摊主搓手陪笑,“规矩我懂,少不得少侠的分润。” 李殒轻声,“怎么压?” 听见此话,摊主的眼睛瞬间一亮,忙不迭地介绍道,“都可以压,输赢是二比七,还有打多久,压对返十倍……” 说话的同时,传来神念,意思不外乎是让李殒愿意配合在某个地方输掉,然后利益五五分成。 浑然当做没听见,李殒拿出一千太平钱,压在赢上。 “一千钱!压我赢。” 摊主眼睛开完票据递出,等李殒走后,便拿这事作噱头宣传起来,于是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这边,纷纷下场赌斗。 难得一见新鲜事,输掉点钱无妨。 回到牌坊处,那名少年已经回来,看李殒走来说道,“还以为你不敢打跑了呢。” 李殒,“都准备好了?” “嗯,随时可以开打。”说完,少年像是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还没问你名字呢。” “青萍山剑传,李殒。” “李殒?好名字,够凶悍!” 少年点头,鼓动灵气将话语宣扬四方。 “青萍山剑修李殒来拜山斗武,我矩山府接了。” “李殒?” “是那小子!” “嘶!恐怖如斯。” 听到这句话的四方看客中有消息灵通之人,不由说出口,让旁边修士格外好奇。 “道友,这李殒是什么来头,不妨一说,也让我等坐井之辈明目。” “百川群岛知晓否,有一剑修在三月内连挑岛上所有剑传,共计九十六胜无一败绩,就是他。” “嘶,这般厉害?” 听到的人惊了,反应过来后直往摊主那边去,“压一万本钱,赌剑修赢!” “……” 关于山脚那些事,李殒不在乎,提着剑问少年,“你不打?” 少年摆手,“我才通玄,没这个资格,你从这条道上山就能与师兄们斗武。” 说着,指向旁边一条忽然出现的绵延山道,道旁有座石碑,黑底白字,上书:武道独尊。 “好字。” 提剑,上山。 走过二十余条台阶,来到一处平地,一名浑身精壮、赤裸上身的中年男人大笑现身,“你就是来武斗的剑修?样貌倒是挺俊的,某唤做石厉,金丹期修为,特来试试你的成色!” “好。” 剑锋斩过,中年男人瞳孔暴起,知道不能硬扛想要躲避这一剑,却发现无论如何动作,剑始终如影随形。 下个瞬间,剑落。 中年男人跌倒在地,抚摸喉咙狭长伤口,喘息良久,抬头满脸苦涩,“某输了。” “境界差距,正常。” 说出一句话用作安慰,就绕过此人继续上山。 说实话,前面几个来拦路的修士在同境中称得上极强,越境对敌亦是家常便饭,但对上李殒属实不够看。 回想过去遇到的敌手,不是手握重宝,就是境界高得离谱,每次用杀伐争得性命,自身杀力便更上一个层次,眼界放宽,对实力低于自己的人自然提不起兴趣。 一剑一个,连胜六人,登阶两百。 这份干净利落,不仅震惊山下注视的众人,更让山上修士讶异。 “好个张狂小子,出剑还留手,这是在羞辱我们矩山一脉!” “师父,金丹和阴神的师弟便不用出面,我下山去会他!” 一名阳神修士开口请战。 “不可,武斗自有规矩在,以公平为第一要务,哪有一上来全压上,今日这么做了,来日我等去剑修宗门磨砺,他们是不是也可这么做?” 这时,一名须发皆白,气魄骇人的老人摇头,“静下心慢慢看,这剑修很不一般。”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目光往东边瞥了瞥,暗暗叹出一口气。 麻烦上门,真是一桩孽缘。 希望事情不要闹得太大,免得引发不可控的事情。 …… …… 山上山下人怎么想,登山的人不在乎。 一剑劈出,落在金刚道体,迸裂出金铁交鸣声,沛然巨力从剑柄传到虎口,震得手腕微微发麻。 “好体魄!” 李殒夸奖一句。 对面武夫咧嘴,“还有更好的!龙象撼山拳!” 山水呼和,气息汇聚拳锋,挥拳递出,龙首象身的山神法相挥拳而动,同样挥出庞大拳头。 这一击,已不弱于普通阳神的全力。 靠山宗,名不虚传,难怪能位列大宗,随便一名分山的普通弟子就能硬撼阳神,不知真正亲传应该是何种战力。 面对法相,李殒岿然不动,静静等待法相越靠越近,在距离不足两寸时,悍然拔剑下劈。 杀气,喷发! 将龙象法相直接冲溃,连带面目狰狞的矩山武夫往后砸落在山石,往下滚了十多圈才稳住身形。 ‘哇’的一声吐出鲜血,瞧着夹杂在里面的肝脏碎片,知道这是对面留手,不然以刚才那一剑展现出来的杀意,自己必死,喘息片刻、武夫苦笑,“我输了,师兄上山去。” 李殒就提剑,继续往上去。 才走过两步,身后那武夫又叫住他,不是继续打,而是问出一个疑惑,“我先前和不少剑修打过,阴神和阳神都有,他们浑然不像你这般厉害,看在倾力交手份上,能否告知一二?” 没什么不能说,遂认真回复, “多与强敌厮杀,不死即会有精益。” 第三百零三章 有口气要出 不过半个时辰即登上半山腰,从这里开始,遇到的拦路武夫明显强上许多,不再单纯靠肉体法相对敌,与壮汉一样,他们也握持各种兵器,各有独门的撕打理念。 譬如眼下,来人是个双持混元铁锤的青年武夫,其锤一阴一阳,每个都重达万斤,挥动间阴阳相随,加之土行道体,落下去阴神修士都能砸成齑粉。 论杀力,并不输于剑修。 就是,太慢。 力量够了,速度对于平常修士而言也够,在剑修眼里则慢的跟乌龟爬没甚区别,都不用身化剑光,随意往旁边一侧便能闪开。 抓住空隙,太白照命! 剑气凝聚成线,恍如惨白星芒,随后爆发。 听得两声响,铁锤落地,阴阳两气散去,青年武夫按住血流不止的右手,仍想挣扎再来。 当剑锋点在喉咙,动作戛然而止,只得认输。 继续登山,随着进程已可以遥遥看见山顶处的宫殿,感知到去往山顶的路上那些压抑不住将要喷发的怒火。 一名剑修,在众目睽睽之下斗武,不是说不可以赢,至少得打的有来有回,这样才算做公平论战。 可对方呢,从登山开始无论遇到谁都只出一剑,一开始可说托大,可败在剑下的弟子越来越多,论调便截然不同。 这是轻蔑! 必须压制此人的气焰,不然传扬出去,矩山府一脉是要被本宗嘲笑的,来年招收弟子,有天赋的也不会往这边送。 理由都是现成:矩山府连个阴神剑修都压不住,送去这里学无异于浪费天赋,不如分给其余道统。 怀揣这个想法,矩山府亲传弟子武昆站在台阶,手持一根齐眉铁棍,冷冷注视样貌愈发清晰的少年。 等对方在五步之外站定,武昆高声道,“内门亲传,武昆,阳神境修士!” 李殒神情不变:“知道了。” 武昆沉默,眼神锐利如刀,满溢藏不住的愤慨,听到阳神境界都不惊讶,这人好大的傲气。 就说,“按照双方先辈定下的规矩,来人什么境界就用什么境界迎战,打过半山腰就算事了。” “也就是说,你可上山领赏不用再打。” 话是这么说,李殒很明白里面的另外一种含义,对方并不希望他就此罢手,想继续厮打下去,好找回面子。 嗯,阳神打阴神,别管怎么赢,至少赢了能够挽回一点脸面,不那么难堪。 “山下有一个赌摊,以这次武斗结果来判断胜负,我买了全胜登顶。”李殒笑了笑,往山下一指,“就在那个地方,买了一千钱,赢下大概可得到七千多。” 武昆有些听不明白,如果因为赌注,李殒走过半山腰就已是完胜,完全没必要说这句话,就问,“什么意思。” 李殒,“没什么意思,心中有口气不吐不快,从下面一直打上来,这口气一直没散反而越积压越深,换个通俗说法,我也想继续打,把你们都打服,也就更有底气讨账。” “讨账?” 武昆皱眉,“矩山有人对你不轨?” 李殒笑了笑,没继续回答,“来,看你能不能让我出口气。” “如此,讨教了。” 随后气息猛得爆发,身体暴涨至十余丈,外露皮肤转变为玄铁般黝黑,整个人散发出骇人气魄。 斗战神通——玄兵道体! 然后,挥动手中变得同样大小的铁棒,兜头砸下。 气浪翻滚,山石摇动,无穷尽的磅礴劲力附着在上面,经过处接连爆响,恍如天地都为之色变。 而作为最中心直面这一击的李殒,脸色出奇平静,没有太多异样神色。 阳神再强也就那么回事,毕竟再强可否强得过无量? 我无量都杀过,还怕你一个小小阳神? 心中无惧,出剑当如疾风快电,一往无前! 身形闪动,朝着武昆奔袭,杀意直指心口。 对方是个斗战惯了的老手,很快就从杀意上推断出目标,当下也不畏惧,怀揣着任凭你怎么来,我只往一路去的心思继续动手。 我这身体,自孩童开始便用宝药喂养,早就比拟精铁,加上坚硬无比的斗战金身,别说你杀力可等同阳神剑修,你就算是阳神也不见得能突破肉体。 尽管来就是! 然后,下个刹那。 先是一阵利器刺破牛皮的闷声,再是刀切豆腐毫无阻碍的贯通,剑气贯体,疼痛从伤口处涌出,令运转气息迟疑,甚至……变得普通! 没错,就是普通。 武昆愣愣低头,看着插在胸口的剑,注视那流出来的、与普通凡人一般无二的猩红血液,感到疑惑。 身体因宝药造化早就脱俗,凡人的血是红的,而他的血会带着淡淡苍色与炽热火气,出现空中会燃起火焰,落在地上是岩浆般腐蚀出大坑,可这些异变现在通通没有,久违虚弱自伤口处流遍全身。 “你这是……什么秘剑?” “说剑。” 李殒平静回复。 自海上一战后为更好驱使朽剑,李殒在赶路的这十几天内专门花费时间将《说剑》全篇通读,加上独眼剑修传承的读经心得,很快入得门内,达成说剑三重境的第一重境界。 庶人剑。 又名杀人绝道剑。 其剑的作用一如朽剑,动用后剑气附带腐朽剑意,刺入体内腐朽生发,压制一切灵气存续,直叫你修行成空,转变为最不齿的普通人。 因此得名杀人绝道。 自然,这种压制并不全部生效,是以双方境界来论处,譬如都是在阴神境界,体内灵气存量差不多,那压制就需要时间,差别越大,生效时间就越有差异。 反之亦然,如现武昆身中庶人剑,因他是阳神,又修行仙门精妙手段,体魄与灵气存量皆远超普通同辈,剑意压制生效减多,甚至这个时候把剑拔出即能破除。 这还是李殒本身实力出色,一身剑气存量可比肩于阳神,换个人来用怕是连皮都刺不破。 听完叙述,武昆展现出迷茫,他不是很明白剑修门道,可听到这句话的人不止于他,还有山上的人。 第三百零四章 钱不能解决的问题 “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 “说剑人。” 山上,一位身穿素纱、面容较好的女修叹道,“名不虚传。” “这代的说剑传人是个蓬头垢面的独眼,不是他。”站在旁边的一名武夫说道。 “剑修功法向来门内秘传,不论品级,有功便能换取,不稀奇。” “话是这么说,但……” 众人议论,这时先前开口的白发老人说道,“他杀了独眼剑修,从对方手里抢的传承。” 众人听了一滞,那独眼剑修杀力是经过验证过,自身在阳神修士中亦是强悍存在,传言更击杀过无量,竟被阴神剑修宰了! 听到的第一刻先是不相信,就去看白发老人的脸,见其人神态平静,不像在喝妄言,想其人性情刚毅,向来是有一说一从来不屑于欺骗,一时心中就信大半,剩余的小半不信任纯粹是这话听起来太诡异。 老人往山腰看去,见门下弟子又有两名撑不住三个回合落败,叹了一口气,“让他上山。” “师爷!”“师叔!” “绝不能就此作罢啊,这剑修是厉害,可再厉害也有个限度,咱们把各自的亲传派下去,持秘宝灵器,定能够胜下这小子!” 仙门,一贯把门人分为四个等级:外门,内门,亲传,秘传。 其中外门就是余庆大岛四道,沾了点边,可以送弟子进去修行,逢年过节拿些丹药和不甚重要秘法,遇到敌手能往上求援。 内门即正式传人,修行功法一律有保障,丹药宝药少不得,可以用功绩兑换大多数资源。 亲传,顾名思义,就是无量、渡劫这些大能亲自挑选的传人,时刻带在身边耳提面命,有困难除困难,有疑惑解疑惑,当做继承自身位置的衣钵传人来办。 这也是外面分支能拥有的最高品质,至于最高等级的秘传,唯有本宗有培养资格,每一位都身具大气运,突破境界如吃饭喝水,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矩山府亲传与本宗亲传修行术法别无二致,只在师父教导略有差别,搁在外面亦是别人不可企及的存在。 派出去撕打,必然可以把面子捡回来。 老人没说话,身边女修士明白他的意思,代替出言,“不可行,派遣阳神打阴神本就无理,再派亲传,会显得我矩山府太目中无人,打不过就跳墙。” 是这个道理,众人一时默然。 年轻气盛的传人们仍不服,叫嚣着说什么也要继续打下去,请战声一浪高过一浪,吵的人脑瓜子生疼。 老人目光划过,落在哪里哪里就不说话,等所有喧闹都平息,殿前寂静到唯有山风猛烈吹拂的声音,才平静道,“去做事罢。” “是!” 众人齐应。 把消息层层传下去,首先山脚的人率先得到消息,再是守在台阶的弟子,然后才是李殒。 这是他们玩的一个小心机,以消息拖延时间,看能不能在这争取的最后时间内来个反败为胜。 然而,结果并没有过改变。 看着面前来传讯的少年,李殒微微蹙眉,又很快松开,“不打了?” 少年点头,“老叔祖发话,咱不打了。” “气势未达全盛。”李殒低声道。 在他的设想里,直接打上去最好,携大胜之威,能将事情很好说开。 眼见距离登峰只差几步,居然来说不用再打,这不就是硬生生卡在半途吗。 不过也无伤大雅。 “带路。” 少年咧嘴,“路就在这里,直接上去不就行了,说甚么带路,这架势我还以为你来找麻烦呢。” 李殒笑笑,没回话。 迈步、登阶,两人脚程都很快,一步迈出能跨越数丈,在小半炷香后,便离开台阶走入山顶的平地。 “好了,我要继续去山下守门。” 少年随即离开。 李殒眺望远方,这是一块很大的平地,能供数万人在这里同时生存,而这不过是一座大殿的殿前面积罢了。 像这样的地方,山上还有十来个,但都被阵法禁了行踪,非内门人不可看见。 踩了踩脚下用来铺路的玉砖,感受里面蕴藏的充沛灵气,呼吸空气里使人心旷神怡的清灵,简直就像浸在灵气海洋里,在这里修行一日顶得上别处十日……很是感叹。 真他娘阔气。 能抢一把就好了。 嗯,这是正常思维,是个剑修见到这种场景都会想宰一把狗大户。 可惜没到那个境界。 暂时搁置心思,看向往这边走来的人。 是个女修。 女修出言,“吾乃矩山府外门长老林沫。” “嗯。” 李殒神情不改,语气也欠奉,让林沫有些不满,可别人是胜者,确实有资格气傲,要怪只能怪自家不争气,怪不到别人身上。 “奖赏已备好,持之下山去罢。” 伸手递出一个亮晶晶的山形玉,李殒没过多犹豫接过,这是他一路打上来应该有的东西,有什么好推辞的。 探出神念一看,不由微微讶异起来。 里面的资源称得上丰盛。 太平钱十万,各类修行资源林林总总加起来估算也有二十万,这些是搭头,最为重要的是一颗地心初火玉髓。 顾名思义,乃是地心深处的熔岩里养育出来的珍贵材料,具有种种的妙用,用在修行上,配合一部妙法,可直接铸成火行道体,可御使天下万火。 用在法器上,法器则自生器灵,做个不太形象的对比,用这颗玉髓不加任何特殊材料,就能打造出计都这一等的好剑。 论价值,百万钱往上计,遇到特别想要的,再翻上几倍都不是问题。 收回神念,李殒并没要走的意思,尽管大概猜到这颗玉髓就是对方给他的赔罪礼,但事情不能这么算。 天下很多事情都能用钱解决,可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到。 把玉髓捡出来,扔回给林沫。 而后在对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认真道,“我来这里想是找几个仇人,嗯,他们想杀我没成功,逃到这里藏了起来,希望各位能够给我个面子,不然,便不是武斗这般简单。” 第三百零五章 斩不断的恩怨 李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认同规则。 寰宇大宝诰,仙门共约,诸天一切平等金卷…… 种种规矩制衡,才有如今昌盛的修行世界,方有他敢独身一人游荡于天地的勇气。 不然,以他下山才筑基的修为,随便来个金丹就能拍死,若非规矩所定,哪能活到现在。 能讲道理,能谈规矩,他很乐意去谈,也愿意给对面一个机会。 可惜,林沫不太理解这个机会,听完,露出愤慨之色,冷冷地道,“给你个面子?呵,可笑,什么时候一介阴神也敢说此大话?” 李殒摇头。 这就是大宗门的劣根性。 平日高高在上做仙人,享受无尽福祉,身边每时每刻都能围着一群人说恭维话,离开了山门,报出自家出自何门何派,不管对面是什么厉害人物都要让自己三分,久而久之便都养成这种性格。 能对你说话,愿与你好生和气,已是极看重你的,同时是给你脸,你非要揪着不放乱找麻烦,真当咱们没脾气。 这就是林沫的真实想法。 李殒,“你可代表矩山府?” “有何不……”可字终是没说出口,林沫收住话,冷哼一声,竟是转身走了。 两人说的话并没有藏着掖着,林沫做不得主,自然会能有做主的人听到。 过了没多久,那边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请上前一叙。” 迈步过去,眼前便出现数十道人影。 分为两类,一类是林沫这样的长老执事能说得上话的人,共计五人,另外的就是弟子们,其中不乏有因先前斗武带伤者,看过来的目光尽是不服。 没管他们,看向五人里身上服饰样貌最繁杂,气势也是最高的老人,微微点头,“见过前辈。” “青萍山的传人?” “是。” “不错,有三分意相了。”老人笑道,“当年我游历天下去往东升洲,在蜀地上门拜访时遇见过青萍山的剑仙,你和他性格都一样,都爱讲道理。” “老了,前程旧事有些记不起来,容我仔细回想一下他叫什么。” 说是记不起来,不过片刻就把名字说出来。 “记起来了,他叫赵临渊,字近川,至于道号并没有与我说。” 赵临渊…… 他的师爷,第七代宗主,因久困渡劫无法寸进远赴妖域斩妖,后陷落于妖域,最后是佩剑带着掌门玉令回转,交给大师伯以完成位置交割。 那已是四百多年前的故事。 李殒沉默,然后叹了一口气,“前辈与我师爷是故人,想来知道剑修道理。” “斩草除根,不留遗毒。” “老夫自是知道。” “既然前辈知道,多的话我也不用说了,想来前辈也把事情都了解。”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这样,老夫便托一声大,替你们用作说和,将这恩怨斩断,然后双方再无交集,如何?” 老人认真开口。 斩断恩怨? 可笑。 不说李殒这边,就说壮汉,身为隋国朝廷高官,享用权力无边,而这种权利的来源并不是他天生就有的,论起来源都要追溯到掌控隋国天下的杨惊身上。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享受了什么样的权利,就要完成上位者定下的任务,道理从来如此。 敢不从,真当诛九族是虚言? 再说回李殒这边,你三番几次要杀我,现在打不过往某个地方一逃,然后假惺惺的说斩断恩怨往后再不来,这话恐怕是最傻的傻子也不会信。 前头立下誓言,背后捅一刀的大有人在。 老人说这话,要么是想用实力压服,要么……没听到实话,或者说听到一部分实话。 以实力压服,完全被堵死。 李殒是一步步打上来,事情早就闹得满城皆知,各方下赌注都有数百万,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个眼睛在这里看,他们不会出手动作,将事情宣扬出去,让人捂不住盖子却是可以。 因而,只有第二种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必杀他。” 李殒平静道。 老人默然,转而用神念交流。 “老夫可让他立誓永不下山,将另外一人给予你处置如何?” 禁足,算是修行门派共同体面。 往往有弟子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杀了可惜,毕竟是自己亲生看着长大的人,跟子嗣没什么区别。 不杀,又难以平息众怒。 于是有折中的方法:禁足。 圈禁在山上,规定多少年内不准下山一步,并派专人看守、教化,这般天地间就失去行踪,能勉强等同于死去,再给赔偿一笔,这桩恩怨就算了结。 等到规定时间放出来,给安排几件好事,杀几个魔道中人传扬一下名声,又能重新做人。 同时这也是给你留三分余地的意思,毕竟今日是我门下人做了恶事,他日你能保证你门下之人不会做恶事? 得饶人,且饶人。 李殒拒绝,“斩草不除根,往后必有祸害。另外,前辈可知道他是隋国朝廷的人?” “知道,他在年少时就说自己要回归隋国效命。” “这不就结了,他要杀我是奉皇帝命令,没有皇帝准许他敢违背?你是可以将他禁足,但他的妻儿老小能不能也一起护主?” 老人没回话,李殒就继续说,“怕是不能,杨惊此人我见过,是一个很称职的皇帝,在他眼里没什么亲情、不存在恩情,有的是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你信不信,我还安稳活着、他也活着的消息传出去,以那为天子的残暴,诛九族都算轻的,怕是十族都少不了。” “然后呢,他不会将十族尽死怪罪于杨惊,毕竟那是他的主子,只会怪罪我,认为是因我才导致他们身死,如此深仇大恨,能不报仇乎?” 一番话入耳,老人无法反驳,陷入两难境地。 禁足,就要将壮汉的亲朋好友一起保护起来,不然难以消解仇恨。 不禁足,将人放出去,又对不起同门情谊,并且还有可能引来剑宗为理由进行插手,那时候无疑又是一个大麻烦。 最后只得叹气,“这事我做不了主,须府主拿主意。” 第三百零六章 公孙度 后山,一座偏僻殿堂。 灯火透明,热气升腾。 最中心的一座大鼎内,壮汉正赤着胳膊浸透在乌黑药液里,身体被热气蒸的通红,随药力吸收,骨节不断发出类似于过年时的鞭炮声,久久未绝。 呼吸,打磨。 很快,这一鼎药液被吸收完毕。 壮汉闭着眼睛,灵气混杂声音滚出,惊醒看守在殿前的内门弟子,“加药!” “才半个时辰又吃光了?” 内门弟子嘟囔一声,打个哈欠,“师叔稍待,这就为你添药。” 就走入殿中拿出一颗被各种符印封住的漆黑珠子,往鼎内塞去。 珠子一入水中,沸腾火力烧化,迅速将已经变得透明的药液重新染成黑色。 壮汉不满,“不能一次多塞几颗?偏要这么一趟一趟?” 内门弟子摇头,“师叔容禀,丹药房那边有过吩咐,您这伤势伤在根基,似万丈高楼去了地基,已摇摇欲坠,这时不能大动干戈,需小心处理,不然出了意外谁也担不了这个责任。” “麻烦,走。” “嗯,师叔有事再叫我。” 人离开,殿内便只剩下壮汉一人在,静静吸收药力,感受体内仍在的空虚,不由的骂出声。 “该死的剑修。” 不仅在骂李殒,也在骂独眼剑修,去时胸脯拍的震天响,说自身如何强,杀人用不了一剑。 确实用不了一剑,还没靠近就被飞剑指杀,连带一身修行尽被抢过去,死就算了,重要的是能杀无量的朽剑落在李殒手里,彻底改易局面。 焉能不骂。 心中盘算等这次修复好伤势,再动手时不会再犯错误,要以雷霆手段直接震杀那小子,事后让西方释教推个替死鬼来洗地就行。 反正他们一直叫唤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思绪翻滚,药液放了一鼎又一鼎,体内终于感到充盈,原本摇摇欲坠的境界不再往下落。 本是个值得高兴的好事,看守殿门的内门弟子此时却给他带来一个坏消息。 有剑修武斗上山,领了奖赏不走,似乎要来找麻烦。 剑修? 李殒找上门来了! 与无目上师联系一直未断,那边也时不时报出因果探查的李殒方位,从很早前便知道李殒一直跟在后面。 没想到真有这个胆子上门找麻烦,真不怕死。 也好,目标就在眼前省了一番事,等人离开直接镇杀皆可。 就在这时,耳边忽而传来内门弟子的恭敬声,“拜见府主。” “退下。” “是。” 内门弟子很识趣,知道这是自己不能听的,远远的离开并设下路障,禁止任何人往这边来。 矩山府主是个很普通的中年人,样貌普通,体态普通,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太起眼,除去能够证明身份的五岳纹样外,放在人群里很快就能泯然。 而一路拜师求道做到府主,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怎么会像看起来这么普通。 越其貌不扬,越是不能招惹。 壮汉见对方的第一眼直接挺直身体,“公孙师兄。” 名为公孙度的府主点点头,语气温和,“伤养的如何?” “托师兄的福,已将养得差不多。” “那就好,你我师兄弟一场,有这份情谊在总该要好生照顾你的。” 话语还是那么温和,壮汉却从里面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结合刚才那小子说的李殒上山的消息没多久,府主师兄就来了,难道…… 壮汉犹疑片刻,直接问了,“师兄为何而来?” 公孙度,“有剑修上山,名叫李殒,为寻仇而来,那人就是你说的敌手?” “是。” 得到答复,公孙度很明显的展现出一丝不满,你以境界压人就算了,没打过也算了,弄到境界差点跌落也算了,却是追的都如丧家之犬被人找上门,完全丢失脸面啊。 作为一脉亲传的师兄弟,他们的脸面就等于师父的脸面,师父的脸面与他们息息相关,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公孙度只以为壮汉在说胡话,触手者不是那小子,其实另有其人,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跨了两个境界还打不过。 可现在对方找上门来,反而验证这个观点,刚才走进来时亲自动手灭杀门中败类的心思都要生出。 限于同出一脉,只得作罢。 公孙度收敛情绪,“打算怎么做?” “等恢复了,杀他。” “不说剑宗不会因此为理由来论罪,不说你一次不成,第二次能杀他?他敢寻上门来就没有依仗?” “我有个想法。” “师兄请讲。” 公孙度认真道,“抛红尘弃俗事,于府中静修!” “不行!”壮汉直接从鼎中站起,大声反驳,“违背圣意办事不力,陛下绝对不会轻饶,我待在这里是一时轻松,家中老小怎么办!” 果然,与那人说的一模一样。 入了红尘,终究脱不得红尘。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患无妻?” “若家业都守不住,还修行作甚!”壮汉反驳,“师兄!我之家业等同于您的府主之位,您难道能够坐视门下弟子死去而无动于衷,只为自己逍遥?” 公孙度摇头。 壮汉又道,“我也不让师兄难做,这般,请师兄开革我的名牒,逐我出门,绝不会拖累宗门半点。”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将矩山府摘出去,往后任凭打生打死都不关他们事。 公孙度却不这么想。 他是很重感情的人,自小孤苦,家人因仙役劳累致死,留下他一人独活世界。 在万岛洲的矿场,成人者尚且活不过多久,何况是不足五岁的幼童,就在要死的那天,矩山府的上任府主,也就是他师父心血来潮下山游历发现了他,觉得命中该有此弟子,就带回山中细心照料。 师父没有道侣,没有子嗣,纯粹是当他将儿子养的,后来又收下几个弟子,同样视如己出,教导他们要相亲相爱,一方受了欺负绝不能坐视不管,有违兄弟情谊。 在公孙度心里,壮汉跟亲弟没有区别,哪能眼睁睁看着去死。 自家孩子,错归错,却容不得旁人来指责。 第三百零七章 狡辩 世间的修士,说是忘情无忧,一心一意求长生大道,实则终身都被感情与意气牵扯住。 自然,这或许不算是坏事。 有感情,证明他们还是人,至少比无情的鬼好。 “安心养伤,莫说什么脱离宗门的浑话,有师兄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公孙度上前一步拍着壮汉的肩膀,一如当年在师父膝下嬉笑时候。 壮汉呆滞了几个呼吸,回过神,硬生生流下了眼泪,也没说什么话,就带着哭腔说出两个字。 “师兄……” “痴儿,哭个甚。”公孙度露出些许欣慰,到底兄弟间还有真情在的,“等把那人赶走,与你痛饮!” “好,那得连饮三天三夜。” “对了师兄,那小子是青萍山的宗主……” 公孙度‘嗯’声,没拒绝这番好意,“知道了。” 关于李殒,在上层修行者眼里从来不是秘密,他们弟子传人遍布天下,门生故吏四海都有,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消息传去本宗。 而作为府主,替本宗镇压一地,自是有随时查看消息的权利。 做下这个决定前,公孙度便已将有关李殒的消息都翻个底朝天,包括怎么发迹,在大隋做的事情,来到这里又是什么经历,以及青萍山的衰落缘故。 不得不承认,很亮眼。 恨不是自家门人。 谈论后,公孙度转身离开。 留下壮汉独身坐在鼎中,呢喃,“师兄,莫要怪我拉你入水,天子之命,岂是我等能够违背。” …… …… 前山,外殿。 人群分成两列,左手化掌,右手化拳,对着来人低头行礼,口称,“拜见府主。” 府主亲至! 想到这点的众人一时心神凛然,对于事情了解他们的并不多,止于老人与李殒的神念交流前,可不管如何,现在府主亲自现身,代表这事情一定小不了。 公孙度阔步走到老人身边,老人微微一叹,作为看着长大的人,老人岂不知晓公孙度的想法,有的事情不用言语讲述,人站在那里就能说明以前。 希望,事情不会闹得太坏。 “青萍剑山宗主亲自前来,公孙度有失远迎,还请李宗主见谅。” 公孙度忽而开口,抱拳行礼。 听闻此言,周围的人先是一愣,不太敢相信,什么时候一个未入无量的小辈也能成为宗主? 可那神情不似作伪,府主身份又至高无上,一举一动都代表矩山府的脸面,显然不会说妄言。 难道,这年轻剑修真是…… 李殒抱拳还礼,语气听不出情绪,“公孙府主不必多礼。” “哈哈哈,是这个道理,你我两宗渊源深厚,今日得见实属邀天之幸,我已在玄天宫设下酒宴,特来请李宗主赴宴。” 说到这里笑了笑,“万万莫要嫌弃酒水寡淡,招待不周啊。” 不愧是掌管一府之地的人,人情世故拿捏的恰到好处,并不提及上门缘故,只提及身份。 这是一招妙棋。 用身份来论处,李殒便与公孙度是同种神仙人物,需要天下修士仰望的存在,在这种存在眼里,境界不再显得重要。 无量修士偷袭阴神,失败逃遁,听起来脸都丢到姥姥家。 而换个说法,矩山府门人问拳青萍宗主,以求武道精义,顿时便有不一样的感觉。 和凡俗长辈常说的话类似:你身份比他高,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平白损伤气度。 李殒抬眼看他,“酒随时都可以喝,在喝酒之前还是先将事情解决。” 这,就是不肯给面子,非要追问到底。 公孙度脸上笑意不变,“既然如此,李宗主要问何事?” 李殒就把海底海面与壮汉厮杀的事情都说出来,诉求很简单:人交出来。 “李宗主真是……性情中人。”公孙度轻笑摇头,“怕是让李宗主想岔,我矩山府向来公正无私,有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从不会藏着掖着,若有那人定会交给李宗主处置。” 言下之意,就是不承认壮汉的存在。 这话真有意思。 先是神念交流看能不能收合,不能就矢口否认,里外都能把事情做下去。 这一群被公认的粗鄙武夫,看来不像表面那么粗犷。 李殒沉默了一会,不想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虚话,就直接了当道:“他就在这里。” 公孙度脸上笑容改易,带了些许讶异,“真有此事?” 说着又扫视众人,呵问他们是不是私自放了人上来,得到没有的答复,又在众人眼下放出神念探查山顶,之后摇了摇头。 “没人多出来。” 转身看向李殒,“李宗主既然执意认为那人逃到矩山府,就请自行查探。” 这话的诚意很足,自行查探四个字不可轻易许诺,各家各派的传承、修行术法的隐秘、山门大阵的缺陷虚实都有可能被一览无余,论后果比隐藏敌寇更严重。 往往说出这句话,便代表真与事无关。 然而,资格有了,境界呢? 一个阴神,有什么实力能够探查全府,想看任凭看,百年千年都不见得能出成果。 李殒仰起头,“不用了。” “那就……”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我自有法门追寻到他。” 紧接着,单手按剑,眼中红光一闪而过,天地间遂浮现出一根根因果线条,密密麻麻连接在一起,宛若一张大网。 壮汉的天机是被隐藏了没错,但被他们擒住的女子可没有,为避免众人不信,李殒长吸一口气,喷化,落入虚幻因果线条使它有了色彩,于是众人就可以看见一条闪烁着蔚蓝色彩、有拇指粗细的线从李殒这一头一直往后山深处蔓延。 拨动,将女子的幻象显出。 看着幻象,公孙度与老人笑容不再,转而出现难以言语的凝重感。 这法门,他们没见过,却知道是什么东西。 传言剑宗有一门‘杀劫’,主攻因果无常,一剑落下,可斩断万千因果。 这条因果线展现出来的光景,和记载中一模一样,真是—— “杀劫。”李殒道,“看公孙府主的神情应该知道,我便不多做赘述,单说这女子,他是被隋国派来的武将擒主拖走,我就是一路追着她的踪迹过来,如今她在这里,那人便也在。” “公孙府主还有什么想说的?” 第三百零八章 助剑 公孙度沉默不语,两条眉毛深深皱起,显然是对这女子的出现颇为意外。 但很快,他就把事情想得清楚。 壮汉有事在瞒他,或者说故意用这件事瞒他。 心中有怒火生出,又感到一丝不解,你我是一同长大的师兄弟啊,相互之间根本没什么好隐瞒的,既然做决定保你,便不会放弃食言,何必要把事情藏起来不让我了解真相呢? 才说没有人入府,上下各安其乐,转眼就用杀劫把女子的虚影招出来,证明其的存在,这般,先前说的话还有什么作用? 他们不语,李殒继续追问,“这女子如何解释?” 根本解释不通,也没办法解释。 这条因果线在杀劫的加持下谁人都能看见,而作为修士,哪怕不通因果之道,最基本的分辨仍可以做得到,自然能够看出来这条因果线是真是假。 再说了,若达到能够伪造因果的程度,便不用这样讲道理,直接一剑把人劈翻更是痛快。 公孙度沉默。 林沫在这时出言,“倘若她是独身一人,是那个隋国武将故意将她放在这里用来布迷阵,又如何解释?” 李殒看了这女人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忽而眉头挑了挑,“把她带出来问话,再有因果追溯过往,结果自然有分辨。” 这种底气到如今像真有这种事,于是都拿眼睛去看公孙度,看他会做什么决定。 就是在这长久的无言中,公孙度叹息,知道藏不住、干脆就挑明了不藏,“青萍宗主真要跟一个小辈过不去?” “对。” 李殒点头,“他要杀我,我便要杀他,寰宇大宝诰上对这事记得清楚:无量杀阳神以降者,严惩之!” “你没死。” “这不屁话,我当然没死。”李殒嗤笑,“行了,话说到这里已足够多,再争下去没有意义,就问你一句,人交不交出来?” 公孙度摇摇头,“且下山去。” 这话的意思就是拒绝。 李殒对此并不意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府主总要展现出能庇护门人的气度,不然犯了错都没人可照料,那还愿意给你卖命。 从凡俗到修行,自古皆如此。 不新鲜。 “那就……靠实力说话。”李殒高声,“青萍山宗主李殒,今日斗剑矩山,敢接否?” 话语传遍了山上,连同山下都有所听闻,在片刻的寂静后,转而取之的是喧闹,无比狂热的喧闹! 没有管众人疑惑,公孙度挣脱老人按住他手欲制止的动作,踏前一步,声音同样宏大,“靠山宗敕建矩山一脉,应了!”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当间,晴朗天际猛的落下一道炸雷。 仙都山神认可了这场斗剑! 斗剑!宗门与宗门之间的斗剑! 这这这……不过阴神的小子是怎么敢的! “我也不欺负你,将实力压与你同等境界……” “不用。” 李殒拒绝。 手中扬起一个海螺,正发出海浪翻滚声。 话落下没多久,天边漫来浓厚水云,使人看了不由惊愕。 “妖,妖魔入寇了!” 感知到海螺与妖之间的联系,公孙度没有阻拦,目光往旁边看了看,林沫代替发言,“世间杀妖杀的最狠便是剑修,眼下却是与妖物混在一起,不觉得有违祖训?” “它啊。自家媳妇被抢了,来报仇的,这女人就是啊。” 仿佛是为验证这句话,青衣男人刚落地,便散开妖气,“还不放了我娘子,不然今日就叫你们化为齑粉!” 李殒看向浑身披挂严实的青衣男人,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错,是个好的开始。 “无量境的妖魔?”公孙度淡然笑道:“这可不够。”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阵狂暴的剑吟自天边传来,抬头看去,能见到一条白线由远至近,等再进点,这哪里是白线,分明是一口三尺长剑围绕着一个男人在天际飞舞。 浑身剑气毫不掩饰,搅散周身云雾,使人隐隐感到心惊。 无量境剑修! “哈哈哈哈,李师弟,洛某没来晚!” 来者,赫然是在余庆大岛见过的洛秋林。 “洛师兄来的正好。” “那就行,收到你的剑符可谓紧赶慢赶,终是没错过这精彩场面,这下发达了!” 洛秋林踩了踩脚下的玉石,发出和李殒初来时一样的感慨。 没错,李殒既然敢出言斗剑,来之前就做好矩山府誓不交人的举措,即以清萍宗主名义传讯剑道宗派,请他们前来助剑。 说是助剑,换个角度来说与杀人劫货没甚区别,砍几个人就能从地上捡到无主的大把钱财,没有剑修能够拒绝这个诱惑。 洛秋林率先赶到纯粹是因为距离的近。 “等人还是先打。” “再等等。” 对面,听到还有人来,公孙度脸色显得有些木然,他发现自己注意只在李殒一人身上,忽视了其身后的庞大势力——剑宗! 剑宗各山别看平时杀来杀去,相互之间结下死仇模样,可一遇到外敌,又会迅速的抛弃仇怨,如蝗虫那般汇聚到一起。 没错,就是蝗虫。 这群人太穷,且又横,平日受限于没有合适理由,日子一向过得紧巴,一旦遇到理由,便是……一拥而上。 而后,剑光再起。 三道剑光从南至北,落下,化成三名身穿白衣的剑客。 “白云剑派应青萍剑符前来助剑!” 为首说话的一人,赫然是白云剑派的一派之主,佘修远! 洛秋林神色一凛,赶忙上去见礼,口称师兄。 剑宗内无量剑修很多,但渡劫期剑仙明面上总共就那么十几位,每一位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声名,在剑宗之内举足轻重,这样的人物,居然也被剑符召来! 转念一想,李殒是宗主、佘修远也是一派掌门,双方身份对等,卖个人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百川群岛发生的事,止于百川群岛,没有大肆传出去,因而洛秋林并不知道佘修远前来是为偿还人情。 这时,老人忽而出言,声音带了一份渴求,“李宗主,关于孙郝那孽障能否再商量?” 第三百零九章 天下哪有后悔药 作为见证兴衰,经历过蜀地剑修猖狂的过来者,老人明白一旦打起来,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不管是输是赢,矩山府皆要承担损失,不外乎损失的多与寡罢了。 因作为大长老,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舍下这张老脸,在事情不可挽回前拉回。 李殒没来得及说话被打断,洛秋林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用鞋底碾碎,斜着眼睛看去,“早干嘛去了?” “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当老子千里迢迢赶来耍猴戏的?” 是这个道理,过来助剑,为了就是杀人后收获一批无主资源用以劫富济已贫,不打了,岂不是白来? 老人明白话中意思,“有薄礼奉上,不会让各位白来。” 洛秋林依旧斜着眼,“你这老东西昏了头,打赢不随便我们捡,哪能看得上这三瓜两枣?” 没法与土匪谈,就打眼去看李殒。 李殒摇头道:“仙都山都公证过,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人就是这样,作决定不看后果,等预见到后果是自己无法承受,又转而后悔。 这样早干嘛去? 不是没给过机会,不然哪里还会一路上山武斗,早直接拔剑砍人了。 听着这话,老人露出苦涩的叹息,还想说些话来挽回,公孙度不急不缓的开口,“靠山宗没有怕死之人。” 这句话,李殒相当认同。 没什么好说的,开打便是。 于是,剑气激荡,席卷四方。 佘修远作为渡劫剑仙,孤身入云独战其余闻声赶来的渡劫大能。 放眼看去,天上竟有五道人影,形成四攻一的局势,佘修远却是大笑,“谁先来赴死?” 公孙度踏前一步,狂风吹拂衣摆,阳光映照在身上、恍如神魔。 重重叠叠的群山于身上交织,不断变化,最后融合成高耸的泰岳。 五岳独尊! 巍巍泰山不灭道体! 再然后,一杆长戟自手中出现,汇聚无尽的土行灵气,令泰岳真影更加厚重。 这杆长戟,名为破天,乃是历代矩山府主的传承信物,通体由泰山精石铸就,乃是一等一的斗战神兵,可连通泰岳,只要手不松开、长戟不断,就能无穷尽地从泰岳获取加持,结合斗战神通,可一人独战数倍之敌! 最辉煌的战绩,就是开山祖师持之镇杀两名渡劫,立下矩山府道统根基。 今日我公孙度当效仿祖师,横扫一切敌! “来战。” 话毕,长戟挥动,厚重山岳如影随形,附着在锋刃上,如同要将天地都给震开。 佘修远轻摇头,“不过如此。” 拔剑,斩击! 剑光宣泄而出,那是比天上大日还要明媚的光亮,从天上映照在地上,矩山岛所有人都感受到这股骇人听闻的凶意。 剑仙之剑,岂是尔等可看之! 没过多犹豫,直接远远的离开战场,免得被波及到。 一朵云彩,自地面往天上看去,或许没有多大,而当你真正置身于其中,才会发现随意一朵白云,便有千里万里之大。 即——《碧霄无尽剑典》! 天上白云有多少,剑气就有多少! 白云不散,剑气无穷尽! 剑光,直斩山岳。 两者对撞,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光亮,那是剑气浪潮,覆盖千里! 待到平息,佘修远神情不变,一袭白衣不染尘埃。 反观公孙度,右臂上明显生有一道狭长剑伤,正不断往外涌出淡金色血液,在剑气侵扰下想要止住伤口,但不管肉体如何强大,都无法在剑气消磨干净前止血,最后无奈作罢,任凭它流淌。 “好厉害的剑势,呼、呼。”喘了两口气,公孙度缓缓道:“不愧是白云剑仙,杀力端得恐怖。” 这不是奉承话,是公孙度直面一剑的真心实意,没正式动手前,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赢。 论身份,靠山宗与剑宗共属于仙门的大门派,和他们两个又互相是门派的主人,论起身份来是相等的。 再而言之,白云剑派身处于百川群岛,向来是不喜欢厮杀争斗,那边风气使然互相斗剑论输赢,不论死活。 因而在他想来,上行下效,多年的风俗演化,再加上白云剑派也不怎么出名,便生出能战而胜之的想法。 可现在一打,方才感觉想的太过美好。 心中对仙门私下里加注于剑宗的恶言,那种打心眼里的忌惮有了更多的理解。 剑匪、仙敌、该杀的莽夫……如此种种彰显出仇恨。 但又只停留在嘴面上,不去真正的做,还能是什么,纯粹是打不过啊! 喘息片刻,拒绝旁边渡劫修士要来替代的心思,公孙度目光沉重,将背脊挺直,“继续打。” …… …… 天上天下,有三处战场。 云端是渡劫大能厮杀的战场。 旁边的空地,洛秋林、青衣男子及两名白云剑派的无量剑修,则应对无量武夫。 至于李殒,一人两剑,要与矩山府共计三百余阳神以下修士厮杀。 “来,就让我领教李宗主的厉害!” 心中早就积蓄怒火的矩山府弟子们得到消息从各地出来,形成松散的圈落把李殒笼罩在里面。 斗剑主要的是斗,也就是杀到一方认输为止,给双方各自留有体面余地。 同时也是规矩。 你可以一拥而上围杀,那么我也可以不顾境界差距全部镇杀你们。 最多只能两人,哪怕对方同意也只能五人,在这种情况下死了,不外乎技不如人。 矩山年轻一代还算要脸,没有一来就两人齐攻,而是由一名亲传阳神持重宝打头阵,刚才的话就是这人说的 闻言,李殒持剑在手,“来死。” “猖狂!” 亲传阳神大怒,轰的一声,手中铁鞭砸落,厚重的山岳气息汇聚在上面,随铁鞭挥动覆压,压的空气都发出爆响。 李殒面无惧色,纵身前去,手中长剑顺势递出,在空中轻巧划过弧度,在铁鞭要落下的瞬间,如长虹贯日,直接携着无边剑气刺入对方心口。 斩邪发出愉快的轻音,痛饮鲜血,使它感到快意。 拔剑,割头。 一名亲传阳神便这么死去。 尸体倒地,散发浓厚腥气。 第三百一十章 符召与眼眸 洁白玉砖上,猩红血迹格外刺眼,深吸一口,血液热气随灵气一起涌入喉咙,冷得像寒冬时节的冰碴。 一个亲传阳神,就这么死了? 围绕的矩山府修士先是呆愣一会,静静看阳神从尸体里窜出来、继而跨越空间进入幽都。 没错,真死了。 “给师兄报仇!” 随即,比先前更加炽热的情感在人群传荡。 声音此起彼伏。 李殒眼神冰冷,漠视周围,“继续。” 随击挑了一个拔剑上前。 “咔嚓”一声,兵器相撞,那人福至心灵般抬起长刀架住斩邪剑,张嘴往这边喷出一道浑浊的雾气,趁着雾气,这人在原地留下虚影,本体随雾气行动,一指点向李殒天灵。 点中,没有想象中坚硬的实感,‘李殒’身体猛地变淡、消失,一如那人自己。 剑气留影! 危机触感提到顶峰,那人下意识回首转身——一口烙印星辰的凶剑自从眼眶插入,爆发,将整个脑袋给炸开,红的白的洒落一地,身体却忽得抽搐了起来,再然后静止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计都颤动,震响喜悦剑吟。 如同在说:不够,不够,多杀点! 剑与剑主相通,剑的意思就是剑主的意思。 继续杀! 出剑!出剑!! 两口剑,斩邪持在手中,以太上玄七杀剑诀为根本,佐以其他剑诀近身搏杀。 计都飞在空中,以太上元神斩仙秘剑为基准,飞剑指杀。 一时间,根本就没有他的一合之敌。 哪怕后面接剑的人已经够小心,护体法器、符箓、道体神通都加上,最多才撑过三剑就被割下脑袋。 其实他们可以两两出手,这是在斗剑规则的允许范围内,可他们自认为出身名门,一对一的消耗围杀已经够丢脸,哪里肯再仗势欺人。 死则死矣,打不过是实力不济,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身上。 随着因斗剑死在手中的人越来越多,李殒忽而生出想法,眼下这情况岂不是修炼庶人剑的最好场所。 说剑分为三境: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三境相互依存又相互独立,各自有对规则的理解。 且不说天子、诸侯,就庶人剑进步的核心要义,正是如卷中所记载那般,“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 于是,运转说剑篇,附着在剑气上,按照篇章中的方式开始杀人。 斩肝肺,刺神魂! 因这是刺杀剑道,与所修行的剑路相违背,使得不太纯熟,便成了与人打个十来回合才能斩于剑下。 待到后面砍死三四个人,用以熟悉剑路,出剑风格便异常难捉摸。 甚至不用将剑尖刺入身体,单凭剑气就能将对方灵气压制大半! 时间缓缓过去,脚下躺满一地尸体。 李殒拔出剑,缓缓喘息,往嘴里塞入一颗丹药加速剑气回复,再引动天梁定生印,将几乎敞开的胸膛伤势愈合。 放眼看去,人群却好像没怎么变过,面孔换了一批又一批,人还是满满当当的。 要是换个寻常剑修,哪怕与他杀力相同,耗也能把人耗死。 而他,有九曜星辰剑诀作底子,加之移天徙日剑典,能源源不断将星辰之力转化成剑气,这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纵然如此,身上仍还是受了伤。 得亏天梁定生印存储的星光够用,前脚受的伤后脚就能修复,不然早就死得干净。 休息了三四个呼吸,那边又很快站出一个修士来战,正准备挥剑砍死,一股狂风却猛然从西边吹了过来。 众人心有所感,往西边看去。 见洛秋林大笑割下矩山府一名无量修士的人头,提在手里,嘴唇蠕动,像在说嘲讽话。 无量修士死去,天地当有异象,这阵狂风即是天地对人头的送行。 不稀……奇! 李殒猛然缩成针尖般大小,一股无法言说的大恐怖莫名的传来,剑心、剑心在疯狂地跳动示警,在这个时刻,元神感知到、剑心明悟到,也生出想要闪躲的心思,可全身上下却是像被无数只手死死攥住,再用铁链锁住拖进泥潭里面,完全不能自已。 丹田,不能运转。 剑甲,更是驱动不得! 他,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不不不,一定有破解方法。 …… …… 早些时候,后山寝殿里,名为孙郝的壮汉走下大鼎,站在门前,目光透过重重阻碍,冷冷看向浴血厮杀的李殒。 看向不断死去的同门后辈,眼里的冷意愈发深重。 虽说自己来靠山宗拜师学艺是因家族安排,自己本身对这个地方没有太多归属感,可也毕竟在这里修行了几百年,哪怕是条狗也知道认路了。 壮汉并不认为这一切的祸根都是因为他,相反的,他有一套独有想法。 当时你若好好的去死,那该多好,不至于造成这般大的杀孽,不至于让矩山府有颠覆之危,不至于……令陛下发密诏斥责他,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是的,宗门倾覆、同门赴死,在壮汉心里完全比不上大隋皇帝的圣旨,比不上自己如日中天的圣眷。 一座矩山府,本岛加上周围散落岛屿,总共也就一两万里地,府主之位还不是世袭,需要本宗的宗主认可才能接任,怎比得天子大手一挥直接裂土封王来得痛快。 异姓王,掌控封国内所有人的生杀夺予,何其美妙! 欲达成这个目标,便不能让陛下觉得他无能,那么——李殒必须死! 深吸一口气,吐出,掏出一张漆黑、诡异、布满扭曲纹路的符纸捏在右手里,左手再一恍、取出一块以千人精魂制成的玉石。 将玉石盖在符纸,壮汉口诵真言,同样扭曲诡异,大段话讲出,玉石碎裂,符纸得到气息,竟似人一般活泛了起来,再去看那些纹路,就可看见这分明是一只极其凶恶的眼眸。 “喔,是你啊,唤本君何事?” 眼眸滴溜溜地直转,很快就锁定到壮汉,展现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请神君勾命!” 壮汉微微低下头,沉声回道。 “勾命?”眼眸再转,“这点魂食可不够。” “那,再加上他们呢?” 壮汉伸手指向正在厮杀的战场,眼眸看过去,先是被天上战场的凶悍所震惊,怪叫的嘶吼了一句“渡劫剑仙?”,再往下看掠过无量,就能看见躺了一地的尸体。 “他们皆是武道修行中出类拔萃者,自幼时就用宝药熬炼身体,吞噬无数灵丹,加之修行功法,养出来的元神磅礴可等同于两至三人,可尽数用来给神君做魂食。” 眼眸中贪婪一闪而过,“不错不错,大补之物啊……不过,你怎么保证他们能被本君吞入腹中?” 这确实是个问题,无论谁输谁赢,尸体总会受到妥善的安置。 落土为安,万年的思想从未变过。 眼眸也不敢在渡劫剑修覆盖范围内光明正大享用。 壮汉早有解决之法,“神君何必让他们发现呢,人死后都要去幽都走一遭的,替他们开门接应着不就行了。” “嘎嘎嘎嘎……你这厮,心真真的黑。” 眼眸怪笑起来,说做就做,在壮汉帮助下直接绕开阵法,将本该赴幽都大世界的元神往自家地盘牵引。 连吃好几口,才想起问壮汉唤自己出来要勾谁的命。 壮汉也不遮掩,指向李殒,“勾他。” “替我杀人怎好勾他?” “神君,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您应该懂,这场斗剑由仙都山神公证过,在幽都亦是留了名号记录,吃二十几个无伤大雅,上了数目又与记录对不上,您觉得位置还能坐多久?” 是这个道理,联想到幽都刑罚,眼眸人性化做出眨眼,“行罢。” “何时勾他?” “等待时机。” 眼眸巴不得多吃几个,遂从善如流。 过去一段时间,在洛秋林斩下无量脑袋而天地生异象的当间,壮汉沉声,“就是现在!” 漆黑符纸,眼眸应声动作,从里面窜出真实形体,赫然是位身穿黑袍、头戴黑冠的年轻道士模样。 年轻道士摄取符纸,剩余纹路不断变化,最后凝聚成‘李殒’的名字。 拿手抹过,字迹寸寸消散,一如在天地间存在的痕迹。 幽都大神通——勾命! “此事已了,本君便不再多留,符召且收好,下次可再……嗯?!” 年轻道士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脑袋一扭转向后背,去看交给壮汉手中的符纸,上面名字淡泊到只剩浅浅一层,本该如风中烛、雨里灯,随时可灭。 现在不仅没灭,反而似野火燃烧,由小转大,逐渐汹涌起来。 这不应该! 幽都大神通是天人赐予幽都鬼神的独有术法,蕴含大道规则,用出后同等境界及以下之人根本摆脱不得,留给他们最后宿命是元神湮灭,从无例外! 这人居然能硬扛大神通,使它着实不解。 直到,一股令鬼神惊惧的剑气循因果袭来,它才后知后觉,连连退后好几步,怪叫失声:“九幽玄煞剑气?坏了,是那个煞星的传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 难以战胜的强敌 意识浮沉入泥潭。 渐行渐无。 不见天日。 要最终消弥的时刻,一句话自无尽远方回响。 “心,即是剑!” 心…剑? 听到这句话,感受剑心的跳动,意识不再混沌迷茫,天地万物皆可铸剑,心又怎不是剑。 剑道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剑心砰然作响,刺破迷惘,在无尽泥潭困锁中斩出一条缝隙。 而后,以剑心为主导、近乎是本能的使出秘剑。 《九幽玄煞寂墟剑录》! 剑气,由心而生。 如铸剑时熊熊燃烧的炉火,驱散黑暗,终是将意识彻底点燃,摆脱泥潭束缚,也让李殒循剑气踪迹‘看见’身处后山偏殿黑冠道士的本相,感知到那股与阳世迥异,乃至相搏的气息。 幽都鬼神!! 自天人降世开辟幽都世界,定下生死轮转,为使众生有序各安其职,便挑选有功之人任职幽都鬼神,到后面随修行者死去数量增加,自然就有了不愿意转世之人,它们以自身修为和身前的门生故吏为凭,逐渐占据大部分幽都神位。 活着在阳世寻求成仙之机,死去便在幽都成鬼神,以求另外的长生道。 谓之阴阳共济。 这些幽都鬼神,最为显眼的特征即是会穿生前门派衣装,用以分辨敌我。 这黑冠道士的装束李殒不认得,但可肯定是某个老怪物死后成的鬼神。 再看旁边,目光落在壮汉身上,一切便有了解释。 又是你,呵……找到了! 没说的,趁着还有余力心剑递出,斩向两人以做标记,下一刻浑浊双眼回归意识,抬手劈死想趁机杀他的人,李殒深吸一口气。 意识沉沦看起来长,实则半个刹那都没到,而这正是鬼神的恐怖之处,不像和人搏杀斗法你来我往,随时都有翻盘机会,它们要杀人完全不给反应机会,说死,人就立即死去。 还好有九幽剑气兜底,不然刚才真就危险了。 想了想,把壮汉出现的方位告诉青衣男人,于是青衣男人也不再和这边的无量厮斗,脱离战场闷头就往那边冲去。 李殒放出一道分身与它同行。 洛秋林那边见青衣男人无缘故走开,就问李殒发生什么。 李殒:“它媳妇被抢了,现在去抢回来。” 洛秋林了然,哦了一声,“妖就是妖,连自家媳妇都护不住,还真是没用。” 言语丝毫不隐藏对妖物的贬低,嗯,要不是李殒事先说青衣男人是来帮手,在见到的第一面洛秋林便要拔剑斩妖,扒去一身精华做资源。 在修士如雨的万岛洲,成气候的大妖很难得。 现在暂且留它一命,盘算等这事了结就追着青衣男人去妖巢,做一番斩妖除魔壮举,顺带搜刮些资源。 蚊子肉也是肉嘛,不寒颤。 “受死!” 忽而来得大喝打断神念交流,一名无量女修单手托举大印,如同拖着一座大山,闷头就往洛秋林身上砸去。 洛秋林不满,“臭娘们神气个卵。” 反手劈剑,浓重秋意附着剑罡,直斩无量女修,那女修似是个表面光鲜内里空虚的,受了这一剑连身体都站不住,闷头就往后面倒,那枚大印便脱手离开,往地上落去。 正巧,落在一名亲传阳神手里。 那亲传阳神得了印,轻轻摩挲几下,然后笑问李殒,“这应该不算坏规矩?” 即是亲传,与内门做分别,最重要便是这个一脉相承的亲字。 功法、灵根、体质,诸多种种相近,与其说是教徒弟,不如说是教过去的自己,等亲传突破境界也就成了下一个自己。 因此,除了境界和斗法经验有所差别外,别的无任何障碍,我能用的法器,他自然也能用。 握持无量法器,便要当无量来看待! 这就是亲传。 李殒摇头,“不算坏规矩。” 那亲传阳神便往前踏出一步,认真说道:“那就,请道友赴死!” 听到这里,李殒轻笑出声,眸光平静,“你会死。” 这话,语气波澜不惊,娓娓道来的像是在诉说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实,令对方相当不解。 我承认你很厉害,在年轻一辈中相当的出类拔萃,可是你的厉害有大半部分是寄托在那两口珍贵宝剑上,占了武器的便宜,才达成这般景象。 之前输给你,无外乎输给了剑,如今我无量法器在手,武器上你不再占优势,加之境界差别,还敢这样桀骜? 就因你是一山之主? “是胜是败,手底下见真章罢。” 亲传阳神抛出大印,这大印迎风便涨,很快膨胀至数百丈大小的山峰,周围的矩山府修士一齐退开,留下李殒独面山峰。 “落!” 一字吐出,大印轰然压下,经过的地方空气撕裂,混杂灵气爆发出连串的巨响,站在地下往上看去,一片黯淡的土黄,真就如同天地倾覆。 御剑离开范围都做不到。 压下来的瞬间便已将周围退路都给封死,不留任何生路,就是说除去正面硬接这等同于无量亲自出手的一击,没有别的方法。 单手按剑,注视越来越近的大印,李殒心情异常平和,论杀力,这大印气势强则强矣,可始终都差那么一点味道。 若这也是无量,可算是最弱的无量,比女子还要弱。 没什么好怕,出剑即可。 剑光飞起,大印压下,轰隆隆! 宣泄出山摇地动。 脚下踩的玉砖瞬间碎裂,拖着双足下沉,开裂出蜘蛛网的碎块,大印距地面已不足七尺,再往下压一点,就能将人压成齑粉,从根本上解决发起斗剑的人,从而赢得这场斗剑。 而作为奠定胜局之人,也将名声远播,说不得往后还能继承矩山府! 亲传阳神单手下压,不断灌输灵气,驱使大印一点点压下,碾碎看着就不喜欢的傲骨。 与设想中不同,大印压到六尺再压不下去,这让亲传阳神很不解,论杀力剑修天下第一,可论体魄他们靠山宗才是魁首! 经过先前对战,他知道李殒体魄不如靠山宗修士,能取胜纯粹是手中剑够锋利,加上一个不知名东西在迅速修复伤势才赢到现在。 然而这些东西杀人可以,对付一个没有生命又异常坚硬的死物,再锋利的剑也得束手无策! 怎么还能撑到现在? “你在疑惑。” 李殒一手握剑,一手往上撑住大印,这般危急情况下,面色仍不改易,口吻不急不缓:“你在想为什么我能够撑住,还如此的轻描淡写,是也不是?” 亲传阳神点头,“是,你不该还活着。” 李殒看他,“我这人有个习惯,做事爱藏一手。” 亲传阳神皱起眉头,“这是你的保命手段?” 少倾,眉头舒展开,以笃定口吻出言:“一时能保住性命,不代表能一直保住,消耗必定极大,你撑不了多久。” “是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原本不再下落的大印顿时再往下压去一寸,紧接着,就传来腿骨断裂的咔嚓声,李殒眉间适时缩起,显然忍受极大的痛苦。 大印继续往下压,听着不连断的咔嚓声,亲传阳神脸上绽放笑容,还以为多厉害,一击都扛不住。 喜悦感充斥心腔,使心神松懈。 就在这一瞬,耳边似有极轻微极轻微的破空声音,微弱到根本引不起注意。 直到,胸腔上传来刺痛感觉,才后知后觉明白那所谓的藏一手是什么意思。 然后已经晚了。 “噗——” 一抹流光,贯穿护身屏障、贯穿肉体,直接刺入胸腔,从这边穿进去,从那边穿出来,周而复始,也就半个呼吸不到,身上便多出七八个婴儿拳头大的洞口,目光透过去,可看见里面被搅成碎渣的血糊正在从洞口里翻涌,将土黄衣袍染成血红。 跪倒在地,看向挣脱大印的李殒,亲传阳神喃喃开口,“我输了?” 收了大印走上前,一剑砍掉此人的脑袋,提在手里掂量几下,抛出去扔到数百丈外人群里面,李殒高声道,“还有谁来领死!” “我来!” 一名阳神刚出声,计都掠去,直接把对方脑袋割下来,抛在脚下和之前那人作伴。 “还有谁?” “李宗主剑力高绝,敢不敢以一敌二!” 李殒看向出言的那人,“有何不敢。” 于是那人和旁边的同伴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攻向李殒。 有个挥散不去的幽都鬼神在旁边窥伺,李殒懒得再拿他们磨砺剑道,尽早解决这里想办法弄死那个鬼神才是正道。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计都泛起金色流光,将那两人钉死,同样把脑袋割了堆在脚下。 “继续!” 三人、四人、五人…… 看着那口不断吞噬血肉的凶剑,在连续死了二十七人后,再无人应答,也无法应答。 都放下面皮选择以多打少,可这仍是连靠都没靠近就被一剑割下脑袋,再上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入大宗门,为是有更多机会得证长生,而非死得不明不白。 天上,灵气剑气交织,神威震天。 地面,陷入诡异寂静。 “还打不打,不打就认输!”李殒缓缓说道:“或者,一起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给个理由认输 当这句挑衅到近乎蔑视的话说出,矩山府年轻修士们再度愤怒。 “猖狂!” “放肆!” “欺我仙门无人乎!” “……” 愤慨声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大。 李殒挑眉,“有胆者,便来领死!” 一字一句,回荡在空旷平地,所有人都清晰听见,然后、愤怒平白消减,很多人不说话了。 怒是一回事,打不过、是另一回事。 矩山府内外弟子加起来共有三百余人,其中大多是金丹以下的修士,占据了两百,金丹与阴神占据一百,剩下的余则是阳神的数量。 满打满算,不过二十来个。 听起来不多,实际够展现出大宗门底气。 修行不易,筑基、金丹、阴神三道门槛拦路,无数修士终老一生都不能突破。 在很多偏僻地方,金丹即称老祖,阴神是百年才出一个,更不用说阳神修士。 每个皆是时间积累下的种子,很珍贵,死一个要心疼很久。 然而,剑修挥剑一杀就是一大片,截止到现在,已经死去八个阳神,加上阴神金丹等境界,共计斩下四十七颗脑袋。 称的上损失惨重! 再上前打下去,就算天上战场分出胜负是公孙度他们胜出,后继弟子尽死无人,矩山府跟名存实亡有什么区别。 他们找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你很厉害。”有人出言道,“我们打不过你……再打下去没甚意义,不如罢手言和。” “罢手?”李殒笑了,“我的字句没有言和,你们要么继续打、要么低头。” 说话的那人露出苦涩,这是连体面都不想给,把手言和对外至少还能存在一些脸面,认输……经过仙都山神公证的斗剑,输了要丢气运。 气运之累计比招收弟子更玄妙,丢了就真的没了。 “认输……” “师兄,我们未尝没有取胜的机会啊!” 那人摇摇头,“再打下去除了徒增伤亡没意义,这场斗剑的结果胜败不在你我,是在上面。” “另外,这也是南叔祖的意思,总要为以后计,今天死的人够多,不能再死。” 听到是老人的意思,众人都下意识的心神平静不少,老人是上任府主的师弟,在矩山府威望一直昌盛,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尔等莫要荒废修行,我的时代过去,未来是你们的。 有这个做理由,至少心里会好受很多,可以说服不是他们想要投降,是师令难违。 这时,另一句不一样的声音响起。 “那府主的意思呢。” 循声看去,这是个衣着打扮跟公孙度很相像的人,气质同样的普通,所谓衣钵弟子,大道亲传,就是这个意思。 “府主大概默认了。” 他们之间说的话声音不大不小,没有故意隐藏,加之渡劫大能境界高绝,只要想听,方圆十万里以内都能听得清楚,等了两三息没有听到反驳,也就佐证这一点。 理由又多一个。 没过多久,最近开口的那人走上前来,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再吐出、再吸进去,用于缓解内心巨大的压力。 李殒,“有话就讲。” 那人苦涩长叹,“不打了,我们认输。” “你能代表他们?” “嗯。” “那起誓言罢。” 起誓言,就是和李殒提出斗剑一样说出认输的话。 那人越说越流畅,到这里心里已经没多少负担了,很果断就立下誓言,大致意思是:矩山府年轻一辈败于李殒之手。 话语落下,天边没有雷声,因为上层人物还没有输,这件事便不算了结。 不过,还是有东西生效。 气运,大概占据矩山府一成半的气运忽然自矩山气运金云上脱离,浓成一团汇入李殒身后,再以此为介跨越万万里进入祖师堂。 那颗长出一点嫩芽的气运树,很快变得郁郁葱葱,开出一个个的小花苞,站在这里,仿佛能闻到那股舒缓清香。 连带心情都好上不少。 对面,因为认了输,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他们做出了一个反常又合乎道理的举动。 离开矩山府,下山去城中,把战场全交给李殒他们。 对于这件事,他们没说原因,李殒也没有问,毕竟杀那么多人问了也不可能告诉他,干脆任凭他们来去。 抬头看向另外地方,洛秋林加上白云剑派来的两名无量剑修,又砍下了一个人的头颅,赫然就是丢失大印的那女修。 至于再往下面,便有点难打了。 矩山府阳神多,由此而延伸的无量自然也很多,共计九人,被砍掉两个还有七人,而这七人在年轻一辈认输后也不再顾及什么脸面,往往出手就是两人一起打一个,六对三,剩余一个在旁边掠阵,一有不对就上前支援以改变阵势。 到是一时间把洛秋林他们压制住了。 惹得一阵大骂无耻。 青衣男人的离开,终究是让他们多分担了一点压力。 好在这压力并不算太久,打了一阵,剑修之间的感应使李殒往外看去,远处有两道剑光飞来,立在空中,为一两一女两名剑修。 “小嵩山柳琴。”“小嵩山巫岚。” “奉青萍剑符相召前来!” “李殒见过两位师兄。” 女子剑修柳琴看向李殒,目光忽的一亮,“可是师弟相招?” 李殒点头,“正是。” 柳琴,“师弟长得真好看。” 李殒:“……” 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接。 好在旁边的巫岚像是习惯柳琴的风格,脸上并无触动,盯着厮杀的无量看了看,“莫要无礼,先去帮洛师兄。” “好。”柳琴应了一声,倒没再继续,御剑加入进去。 两人出自同门,修行同种阴阳互补的剑道,双剑合璧,一进去就以鬼魅姿态重伤了一名无量,大大改变了局势。 五打七,不出意外稳赢。 何况后续还有剑修在赶来的路上,现在没到纯粹是路途太远,这边用不着担心。 最难舍难分的,是天上。 无数灵气激荡,白云浓重如天,山川虚影重叠,恍忽生成另外一个天地,分割了虚实,至少以他的目力看去,除了看见一团团灵力裂开又聚合、剑气横冲外,只能看见一个又一个的模糊身影在天上交织,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看久了,眼睛还会因为承受太多这个境界不能看的道理而损伤,流出两滴血迹。 想要学习经验的想法只得作罢,收回思绪,擦拭完血迹,预备处理另外一件事。 壮汉与那无名鬼神。 来上山的目标就是这个,见到了,岂能置之不理。 于是御剑往后山飞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寄生 一路上,并非没有阵法阻拦,但阵法也是要人来驱动的,现在人都走得干净,无人各安其职,单凭灵力也被前头开路的青衣男子一路撕开,因此算得上畅通。 不过保险起见,过去时仍在路上扔下许多用以移形幻影的剑符。 剑光如电,很快看见壮汉藏身的那座大殿。 此时,大殿多处破损,砖块碎石掉落一地,不再像仙风道骨的天上宫殿,反倒有种千年皇宫被雨打风吹去落寞之感。 壮汉站在碎石中,双手持枪,与青衣男打得异常激烈,灵气妖气混杂,迸发出一拳又一拳的气浪,将本就破碎的殿堂,打得更加破碎。 双方并不在意地方烂成什么样子,只在意对方,连李殒来了都没有发现。 “混账,再不放了玉儿本王就活吞了你!” 青衣男人显化妖体,一拳砸落,直打得壮汉倒退数十丈才止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呸—— 吐出一口血水,壮汉咧嘴,“要不是老子受了伤,就你也敢说这大话。” 这话说完之后,看着已经怒不可遏的青衣男人,壮汉继续那百试不爽的要挟。 “向老子磕头认错,不然就宰了那个娘们。” 青衣男人暴怒,妖气疯狂席卷,使他的声音都变得震撼起来,隐隐如海啸,“你敢!” “有何不敢!本将纵横疆场,不论男女老幼杀过的人以数万计,一个小娘皮而已,杀了你又能如何?” “杀了她,你就会死。” 一句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随风传来,这熟悉感使壮汉愣了愣,猛然看向出言说话的方向,便看见、果然是那个惹出一切祸患的小子。 李殒站在一块完好的地基上,平静道:“你身了伤,实力去掉五成,已是打不过它,所以才会想着用女子来威胁。” “而威胁,自是要捏在手里引而不发才最起效用,把人杀掉再无筹码,那样的你才是必死。” 壮汉眯起眼睛,眸中闪烁凶光,“那可不见得。” 李殒,“你大可一试。” “无论怎么施为,都改变不了你今日必死的结果。” 这话说出来,似乎很不符合常理。 一个阴神指名道姓的要一个无量死,简直荒诞的不能再荒诞了,可当说出这句话的是李殒,没人会觉得不对。 论实力,在海中就有过证明,别管用甚么外力,红袍文官确实是死在他手里,连壮汉都差点没命。 论其余的,一道剑符使众多剑修云集矩山。 这样的威势,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壮汉不说话了,眼睛眯得更深,不由得心生悔意。 回往走来的一步步路,每一步在当时来看都是对的,能够最大限度减弱影响,但以现在的想法视之,纯粹是蠢的不能再蠢。 想那么多做什么,遇到直接集齐三名无量之力轰杀就是,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而不是闹得这般广大,陷入无路可退的死境。 不过,眼睛再度睁开,燃烧起熊熊战意。 是生是死,犹未可定。 你若是在前方那群剑修眼皮子底下,我肯定不敢对你做什么,现在托大前来,正是天赐好机会。 斗剑已起,厮杀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杀了人把锅甩到矩山府上就是。 毕竟公孙度可没有开革他的名牒,他仍是矩山长老! 杀了你,结束一切根源。 瞬息后,一杆长枪从虚空斜刺过来,酝酿可怖杀机。 然后,李殒身形一恍,在原地留下泡影,再看见时已出现在青衣男人旁边。 “又是藏头藏尾的把戏,你就不敢正面和我一战?” 刺杀失败,提着长枪落在地上的壮汉冷声开口。 李殒毫不掩盖眼神中的嘲讽,只说出两个字,“急了?” 壮汉,“要你的命。” 随即,扑了过来。 李殒后退一步,将战场让给青衣男人,暂且搁置壮汉,进而思考另外一件事。 那名鬼神在何地? 通过九幽剑气能感受到那名鬼神气息还在这里萦绕,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投射在身上。 便证明,那鬼神就藏在这里的暗处,随时有再用出幽都神通下暗手的可能。 不得不防。 先找出来再说。 运转九幽剑气,放开剑心,寻着那冥冥之中的感觉投射过去,很快在一个地方发现格外浓重的幽冥之气。 就在大殿之中,只不过被幻阵遮盖住了身形,以飞剑代替眼眸电射过去,就看见在满地的心肝脾肺中,对坐一虚一实两道身影。 实,就是青衣男人的夫人。 虚,黑衣黑冠,赫然是那名幽都鬼神。 现在两人已融合大半,小半部分身体已经塞进去,就差双臂以上和脑袋还插在外头。 看见飞剑,黑冠道人蹙眉,“来的真快,本神君还没完全吃下这女人呢。” 话语刚落,飞剑便携带深邃剑罡,直斩而来。 “哼,滚开。” 黑冠道人挥手,被他寄生的女子在短暂迟缓后同样挥手,浑厚灵力激荡,直接将飞剑打飞。 李殒接住剑,重新握在手里,看向已能掌控女子修为的黑冠道人,目光中透出深深忌惮。 女子再弱,那也是货真价实的无量,元神稳固、一身求道意志谓之不可破,而现在却是任凭黑冠道人使用,不见任何反抗。 想得更深一点,从这幽都鬼神以大神通勾命,再到他过来,中间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这点时间别说是消磨无量意志,震个金丹都勉强。 就算幽都鬼神本身就是元神,精通此道,却也不可能这么快。 除非女子自愿配合。 这让李殒相当不解。 黑冠道人看出李殒的疑惑,出言道,“你应该在想,本神君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操控这女人的身体,进而篡夺她的道途?” 李殒不语,懒得听这拖延时间的话,手持斩邪滚滚剑力灌入其中,尽数转化成九幽剑气。 一剑劈出。 数丈高的半月形剑气横斩,其散发出的气息让黑冠道人不得不止住话头,再次操控女子身体形成屏障,免得这该死剑气劈到身上。 剑气消糜,黑冠道人略微松口气。 然后,李殒却如鬼魅般现身,幽邃剑锋直刺元神。 这是第二剑! 第三百一十四章 流星坠火 出剑后,剑势当如疾风快电,敌人不死不能停! 而面对这完全不讲道理的剑势,黑冠道人连带着脸都黑了起来,心下埋怨壮汉为何不多拖延一点时间,再有小半炷香,他就能全部寄生进去,掌控这具身体,到时哪里还会这么被动。 可事实已经发生,再去埋怨没有作用,只得暂且停下进程,用心抵御剑气,同时反击。 再怎么说,这也是无量境的躯体,岂是尔等能够放肆。 风来! 一念起,狂风呼啸而至,吹拂在地上,犁出一道又一道的沟壑,卷起砖石碎木,扬起无数的尘埃。 这些尘埃又被风席卷着,形同一口口锋利小刀,吹向李殒。 李殒面色如初,以剑甲抵御狂风,大有不管你八风来,我只往一路去的姿态。 于狂风中,继续出剑。 眼见神通没奏效,黑冠道人目光一凝,连续招来冰雪、火焰等诸多要命的玩意。 每一种都能轻易震杀阳神,落在李殒身上,却是尽数不起作用。 好邪性的小子! 难怪有这托大的本钱,更加留你不得。 黑冠道人杀意喷薄,近乎凝结成实质。 这说来没由头,但确有一份根据在。 在幽都大世界,那名开创出《九幽玄煞寂墟剑录》的剑仙可谓声名狼藉,死在他剑下的幽都鬼神数以千计,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杀一场,以至与大部分幽都鬼神都结下仇,恨不得杀之,食其肉,寝其皮,再将元神打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受熬刑。 但,想归想,它们是真拿那位没办法,天人不出,鬼帝不出,另外的去多少杀多少。 至于联系阳世的道统围杀之,更是难以做到,谁有那么大胆子活的腻歪去剑宗杀人找麻烦。 于是堆积仇怨,等待对方阳寿耗尽的一日。 直到今日,黑冠道人看见了李殒,看见那熟悉的九幽剑气,又惊又惧的同时还有一份难以对人言说的喜悦。 斩杀九幽传人、将元神锁拿回去,无疑是一桩泼天功劳,少不得能将位置升一升,进入十殿阎君之列! 因而,在短暂惊慌后它决定留下。 借助女子身体,袭杀李殒。 在发现它的存在后,作为九幽传人,李殒不可能不过来查看。 就是没想到会过得这么快。 也罢,够用了。 黑冠道人站起身,左手掐成道诀,自上往下劈落,在呼吸之间,汇聚成浓厚劫云,再次劫云生成漆黑雷电。 不大,拇指粗细,酝酿着极其恐怖的死意。 没过多犹豫,李殒抽身后退,再用剑气符移形幻影,这才险而又险的躲开雷霆。 “嘿,真以为躲开了?” 下个瞬间,雷电自虚空中窜出,径直劈在李殒身上,剑甲作为阻拦抵消了冲击,一股晦涩的幽冥气息却无视阻拦直接侵入身体,好在李殒反应及时,九幽剑气在体内形成屏障,牢牢封锁住了这股幽冥气。 然后排出体内,一把捏碎。 见没有奏效,黑冠道人稍稍意外,很快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麻烦的玩意儿。” 一声低语,很快,雷霆再起。 这次不再漆黑,展现极其耀眼的苍青。 “落!” 苍穹雷霆一道接着一道,放眼看去,到处都是厚重雷电,覆盖了整座大殿。 这样的雷电,才持续了三个呼吸,整座殿堂就承受不住爆发压力,直接倾颓倒地,将里面的光景完全展现出来。 剑修好端端地站在原地,雷霆席卷,却是片叶不沾身,形容被海浪冲刷的巨石,从无动摇迹象。 事实果真如此? 黑冠道人生前是渡劫期修士,死后做鬼神实力是下落了,眼界却随岁月流逝愈发充实,在苍青照耀中,它看见了李殒身上笼罩的那件剑甲。 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了。 鳌仙鳞甲,天生质地坚硬,制成法器能够阻碍无量境大部分攻击,为一等一的保命利器。 难怪敢以阴神之身直面无量,原来是有这件东西在。 有点棘手。 仅此而已。 世间万物都存在界限,鳌仙鳞甲也不例外,超过这个界限便自然而然会失去效用。 压榨这女子全部精华,差不多可以突破这条界限。 所需要的代价无非是这女子有很大概几率会沦为废人,并因为损失惨重,在几年内死去。 但这和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就做,黑冠道人念诵经文,用以沟通身处幽都的本体借来力量,然后,女子身上开始燃烧起漆黑火焰,她的气息随火焰燃烧逐渐蓬勃,乃至到了一个令人隐隐心惊的地步。 旁边,厮打的两人停了下来,都拿眼睛看向女子。 不同于壮汉喜悦,青衣男子面色格外难看,哪里看不出这是以献祭境界为代价换取战力。 没过多犹豫,震荡气机,直接如潮水扑面,攻向黑冠道人。 黑冠道人看都不看,“别让它过来。” 壮汉应下,横枪拦路,不管青衣男子怎么猛攻,都始终不退一步。 杀杀杀杀杀! 就是这样,将这该死的小子镇死,而后本将就可离开这地方,回转大隋向陛下复命。 至于矩山府的仇怨,等往后天子一统四海,自然有报复的机会! 心神搁置在李殒身上,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过程。 下一刻,漆黑火焰达到鼎盛,形成冲天火柱。 女子沉默举起手,并成剑指,指向被雷霆限制住身形的少年。 于是,火柱迅速缩小汇聚成一条长长拖尾,自天际遥遥坠落。 所经过之处,空气被烧的扭曲,处在千里外的人看了一眼,当即眼神爆裂,浑身被烧成焦炭。 这样的人有很多。 而要达成这样的威慑,无量难以做到,唯有无量之上才能使出这样的一击。 没错,献祭女子道途,加上本体传度,这已经相当于渡劫修士常态一击,不管谁敢阻拦,皆会被烧成灰飞。 鳌仙龟甲又如何,除非它亲自前来,不然保不住你的性命。 黑冠道人冷笑,充斥复仇的快意。 三百丈,一百丈,二十丈,近了! 眼看这颗流星就要落地,一句话忽而生出。 李殒问它,“你觉得我会待在原地任凭宰割?” 第三百一十五章 借剑 黑冠道人并没有将少年的话听进去,认为这不过是临死前的妄语,微微挑起嘴角,装模作样的道出一句,“可怜。” ‘怜’字尚未落地,少年剑修的身影茫然消散,在原地留下大量写就‘剑气如虹’的符箓。 而后,流火坠地,地面轰然碎裂,无数火花爆开,喧嚣,使地面融化成岩浆,如一锅烧开的水那样发出轰隆的巨响,散发惊人的热力。 由是收束攻击造成的范围并不大,百十来丈宽而已,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深度。 站在远处上方往里面看去,竟一时间看不见底,目测至少有千丈往上,赫然是一击之下将整个山体都洞穿! 察觉到不对远远离开壮汉倒吸口凉气,‘嘶哈、嘶哈’地喘息,用手按在心脏,能感觉到剧烈跳动到都快从喉咙蹦出来了。 这鬼神如此恐怖! 震惊过后是喜悦生出,这样恐怖的一击那小子必然死得尸骨无存,这下终于可以回去向陛下复命! 然而,当余光瞥到一个黑衣持剑的高瘦身影,壮汉呆愣住、觉得自己太喜悦产生幻觉,伸手揉了揉眼睛,继续看去,身影居然是真实不虚的,能感受到那惊人生机。 “你你你……你没死?” 壮汉很不理解,那样恐怖一击自己对上都是干脆利落得死,李殒却无损的出现,连衣角都没有破损,在他看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谬。 不止于壮汉,青衣男人也不理解。 “是用于移形换影的剑符。” 一个无奈且怨毒的声音缓缓响起,是黑冠道人,它操控女子的身体走过来,阳光照在上面,可清晰看见女子一头黑发逐渐向白发过渡,娇俏容颜亦是展现出苍老。 这具身体快死了。 黑冠道人毫不在乎,眸光直勾勾盯着李殒,“你很聪明,在我见过的剑修里能排进前三,比那个魔头年轻时也不差了,因而,留你不得。” 然后,再说完这句话和黑冠道人看向一直将心神放在女子身上的青衣男人,很直白地道,“你女人和你未出生孩子的命掌控在本神君手里,刚才一击已耗尽她的本源,现在还活着无非是本君在这里续命。” 青衣男人拳头捏起,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呵,能修行到这个境界,你应该不傻的。” 黑冠道人无视要吃人的目光,继续说,“遵从本神君号令,可给她留一线生机,往后自有重回无量的机会。” 青衣男人面露纠结,但没纠结多久,一拳砸地后,很直白的将目光移向李殒,“对不起。” 李殒叹了口气,随即笑起来,对这眼下情形并不意外。 甚至觉得有点……可怜。 对,就是可怜。 一个无量境大妖,放在任意一地都能享用无边富贵,配偶要多少有多少,可偏偏对一个人族女子这般痴情,一开始计划想要杀他与壮汉也是为了女人能够顺利产下胎儿。 不管做了什么事,至少这份感情不是假的。 无非是,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三打一,哈哈哈!” 那边,壮汉笑了一阵,然后蹙眉问道,“打破不那龟壳再多人也没用啊。” 雷霆落下时,壮汉亦是看见鳌仙剑甲的真形。 黑冠道人不急不缓,“且放心,本神君自有方法要他的命,拖半柱香即可。” “好!” 于是,一人一妖,两尊无量都将气息爆发,覆压而至! 李殒站在原地,呼吸依旧平稳,见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往天上一指。 “请师兄借剑!” 话语传出,众多厮杀的剑修都听到了这句话,最先作出反应的仍是洛秋林。 “哈哈哈,记得给我留一份!” 随即一抹手中长剑,分出一道剑气往李殒所在方向而去。 旁边柳琴眉目流转,“我也要一份。” 不止与她,在场的所有无量剑修都分出了一缕剑气,投向那边。 五缕剑气,五种不同色彩,有秋意、有白云、彩霞……每一种都蕴含原主独特剑道,皆是认为自己的才是最好,不会甘居于人下。 此时围绕在李殒身边,却是异常平和,全无争斗的意思。 心剑,调和了它们。 深吸一口气,看向已然变色的一人一妖,李殒轻声,“请二位,接剑!” 下一瞬,一缕无量剑气没入手中斩邪,酝酿出极其明媚的剑罡,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诸天星辰,听我号令! 九曜——太白!! 太白金星随剑闪烁,弥漫无边杀意。 这还不止,随着少年剑修往前踏步,那杀意竟然又浓厚翻倍,将周围一切都染上一层暗红。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七杀诛魔! 剑气喷发,展现出无边兵戈,耳里、眼前,什么呼喊都听不见了,就只有这一剑的存在。 剑,近了。 死劫,也近了! 壮汉福至心灵,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不能迎接,很没脸面的往地上滚去,将青衣男人让出来。 青衣男人咬牙,想着妻子就在后面,选择硬扛这一剑。 妖气席卷,正面对冲剑气! “给我灭!” 青衣男人嘶吼,在用出全身将近七成的妖气后,那股剑气真就湮灭于无。 然后还没来得及高兴,李殒冰冷的字句复又在耳边响起,“第二剑。” 剑气生发,连绵不绝。 青衣男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也在筹措不出抵挡的妖气,最后便眼睁睁看着那口剑斩开妖气,穿透甲壳,钉入了心口。 “呃——” 一声短促,青衣男人低下头,看了看伤口,又看了看面容坚毅的李殒,沉默了一会儿,便知道结果。 它要死了。 但它不甘心。 没看到孩子的降世,死也不瞑目,于是道,“上次离开,我说要去找人,还记得否?” “记得。” “那是我的一个长辈,尽管很厌恶我,但还是给了我一件宝贝,现在……呲呲” 话没说完,狰狞的妖物脑袋就落在地上,从中喷出颈血,宛若喷泉,倒映出死不瞑目的眼睛。 妖魂遁出,先是惊愕于自己死了,然后怒吼,“你怎么没等我?” 李殒看它,“杀人就杀人,说那多废话做甚。” 没错,在厮杀中,无论说话也好、是做别的动作也罢,都是吸引注意力而已,从始至终目标都只有一个:怎么更干净利落得把人杀了。 你光说话不动手,死了能怪谁? 将妖魂收束于斩邪,一甩剑锋上的妖血,在空中划过弧度,指向一脸惊愕的壮汉。 壮汉忽然道,“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你放我一命,等我回转大隋,便赠予你千万太平钱!” 李殒没有说话,抽调第三缕剑气,开斩。 杀了你,那些钱自然会有孤云外峰的人接收! 面对这一剑,壮汉显然早就做好准备,不是打,而是逃。 喷出一口精血、架起遁光,一脚踩入泥地,便要用土行之法远遁千里。 李殒见状,手里斩邪一抖,循着气息飞出。 直接将人逼出来,然后一剑穿心。 就在要挥出第二剑砍掉他脑袋的时候,天上,一道厚重气息猛地投下,灌输在壮汉身上,直接将整个人染成金色,剑刃落在上面除了砍掉一点油皮外,就再也没造成任何伤势。 壮汉深吸几口气,大笑道:“有师兄在,你杀不了我。” 李殒面无表情,手中剑顺着心口上还没愈合的伤势再次刺入,直接连剑带人都订在地上。 杀不了你,钉得你不能动弹却没问题。 留下斩邪,招来计都,紧接着往黑冠道人方向走去。 到这时,也不过二十个呼吸左右,远远没到半炷香的时间。 黑冠道人睁开眼睛,停下诵经的口吻,面上没有死亡来临前的恐惧,相反异常平静。 遵从符召降临而来的只是它的一律意志,就算损失了也微不足道,吃几个人便能恢复过来。 而李殒又做不到像那人一样循分身联系直斩本体,既然不会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真的很不一般,今天没杀了你,是本神君的过错,待到来日定会替幽都除了你这祸害。” 李殒嗤笑,“一群贪生怕死,不敢做人只敢做鬼的老东西,还敢说这种大话。论起祸害,你们才是真正的祸害,迟早有一天把你们全砍死。”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别以为今日占了上风,就认为我等幽都之神权能仅限于此,总有你死的那一日。” “到那时,本神君将亲自引你进我之地狱,受万蛇噬心,永世难以超生!” 李殒对此只回复两个字,“呵呵。” 而后,做出一个让黑冠道人始料未及的举动,九幽剑气随剑锋没入魂体却不杀它,而是……开启杀劫。 “杀劫!” 黑冠道人活了几千年,相当的识货,自是听过剑道杀劫的厉害,这是专攻因果的剑道,寻着因果前去,既能够杀人,又能够做别的事情。 譬如,以黑冠道人的因果为媒介,探查它生前的宗门。 常言道父债子偿,你缩在幽都我拿你没办法,那就找时间灭你人间道统,以作威慑。 “找到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诀死 出现在脑海中的,赫然是一座异常华贵的宗门所在,到处奇花异草、灵气升腾,衬托着一群身穿黑色道袍的道人们恍如天上神仙。 因果继续延伸,越过道人、花草、宫殿,看见了一座极其壮阔的石碑,上书:青华洞真宫。 “青华洞真宫……” 李殒低声说道,“东升洲的宗门,难怪他能把你招出来。” 听到底细暴露,黑冠道人咬牙,“本神君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把恩怨牵扯到小辈身上。” 李殒嗤笑,“你算什么东西,苟延残喘的老货,有资格跟我谈论?” 没管黑冠道人脸色如何漆黑,继续说,“且放心,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下去陪你的,嗯,听过韩王府没有?按照剑宗的脾性,这次应该也会做出相同举措,上下杀得鸡犬不留,管教你道彻底断绝!” “你!李殒,你敢这么做,我绝对不放过你……” “聒噪。” 无量剑气附着九幽,刺出,直接搅散意识,斩断分身和本体之间联系,留下无意识的躯体仍附着在女子身上。 到底是渡劫期的老鬼,哪怕是分身也是难得的材料,正正好用来养剑,为剑灵化成实体增添更多养料。 不过,魂体附着在女子身上,已是融合了大半,想要保证女子存活的情况下取出来很有些难度。 本来是不用考量这点,管你是男是女,敢对我起杀心,那就一律斩了化死修行路上的资粮。 不过,这女子细究起来还是有几分可怜在的,加上肚中还有胎儿,现在又丢了境界没有几年活头,杀之未免有些太残酷。 一路杀道深似海,总归要有点人情味和底线在牵着,这样才不至于堕入魔道,成只会杀人的剑魔之流。 想了一下,拿出天梁定生印接引星光替女子增强生机,而后运转九幽剑气,一点点地将那寄生于胎儿之中的魂体剥离出来。 没错,黑冠道人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操控女子,就是取了个巧,以子母蛊的练法将魂体寄托在子蛊上,再用子蛊影响母蛊,进而达成操控。 “这群老鬼,一个个都不当人,比魔道还要狠。” 低声骂了一句,继续动作,小心翼翼地剥离魂体,直到完全取出才缓缓松出一口气。 将魂体剑符封好,收进储物戒指,再拿出一颗补充元神的丹药,化开塞入女子嘴里。 女子幽幽转醒。 “我这是在哪里……” 没说完她就愣住,看向远处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呆了好一阵子,又看向那熟悉的狰狞头颅,双目流下眼泪。 心里想起当年离开师门时师父说过的话语:人与妖结合,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果真如此…… 回过神,擦拭眼泪强忍着不去看那尸体,不去回顾上面明晃晃的剑伤,等心情平复,低声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这是对埋伏李殒且出尔反尔的歉意。 李殒挑了挑眉,“我这个人杀人向来喜欢斩草除根,今日饶你纯粹是因你没有了威胁,便希望你能明白,往后不要起杀人报复的心思,不然下一次见到,再无留手。” 女子低声,“知道。” “行,那你下山去。” 李殒刚说出来,思绪停驻,又改了口,“先留在这里,等事情结束再离开。” 他可没忘记在红袍文官和壮汉之外,还有一名无量文士存在,自上次见一面后一直未现身,万一这女人下山后又被那文人截到,岂不是白救。 抱着这个心思来到壮汉身前,询问文士下落。 壮汉倒也硬气,凭借金身无视伤痛,闭上眼睛梗起脖子,半个字都不吐出。 李殒倒不在乎这点,运转杀劫,以壮汉的因果线为根本往四方探查,作为大隋军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连接壮汉的线有很多,都散发出不俗气魄,没管那些远的,专注于近处,很快就在一间清幽丹室里看见闭目打坐的文士。 看距离,就在矩山城内。 倒是省得麻烦。 记下气息,以作将来。 打扫完战场后,李殒提起壮汉带着女子往前山走去。 接下来,该讲道理了。 去到前山,厮杀还在继续。 面对五名无量剑修的围攻,矩山府的无量修士根本撑不得多久,七人又被斩掉了三人,只剩下四人结成一个四象阵法,勉强抵挡飞袭利剑,但看那不断倒退的样子,恐怕要不了多久也会死去。 年轻一辈、中流砥柱都将胜出,那么便只剩下天上的战场。 天上依旧焦灼,以一敌四,终究还是有点吃力。 再来一尊渡劫剑仙就好了。 …… …… 吃力归吃力,并非不能胜。 佘修远一剑递出,云气积蕴直通天地,覆压千里,壮阔异常。 “且再受我一剑!” 于是,剑出。 一名渡劫境修士金身被破,当场被割掉手臂,仅剩下皮肉在相连,滴滴鲜血自断茬处坠落,散发沁人心脾的浓香。 渡劫大能的一滴鲜血,足够使一个不通修行的凡人直接跨入金丹,而这样的鲜血,他们不止落了一滴,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坠落砸出的痕迹,奇花异草自痕迹生长,俨然演化成修行宝地。 四名渡劫,人人带伤,反观佘修远,除了身上白衣稍微破开,头发稍显凌乱,便没有更多的伤势。 剑仙,自该如此。 在他对面,面庞受了一剑露出半个牙床的公孙度喘息两口,感受佘修远不曾削减的杀力,不由暗骂。 剑修真是一群怪物,成了剑仙的剑修更是怪物中的怪物,面对四人围攻,打了这么久体内剑气竟然还这般充沛。 这哪是人能做到的事物! 难怪未至飞升便敢自称仙。 佘修远持剑在手,“认输,再打下去没有意义。” 年轻一辈认输,长老将要死尽,矩山府打到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哪怕他们四个胜出,也是得不偿失的。 因而,及时止损是最好的决策。 公孙度沉默,目光看向下面,看见倒地尸体,那些都是他的徒弟徒孙,还有师弟师妹,不久前还活生生的,就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应战,现在尽都赴了死难。 他后悔了。 人一旦后悔,就会想当时若没那么冲动,多顾及事情,会不会这些人就不用死了,哪怕要死,也只是死一个壮汉而已。 对比代价,实在太沉重。 半晌,公孙度苦涩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府主。” 这句话一出,旁边的三名渡劫纷纷动容,辈分最高的老人正要说话,公孙度拦住他,“听我说完。” “我出身孤苦,是师父把我带来矩山,传我术法,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本事。” “师父坐化时曾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我是他最满意的弟子,性格好、又理智,矩山府交到我手里定然可以更加昌盛,我也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做的,可到现在才发现。” 公孙度露出苦笑,“因一点亲情便意气用事,连累弟子无故丧命,我根本不配做这个府主,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尊师。” 老人叹息,“不必妄自菲薄,师兄的选择没错,在今日之前,矩山府确由你带领下兴盛,在本宗也能算做一方大道脉。” “那是今日之前,今日后,矩山府只会留存我的骂名。” 公孙度萧瑟道,然后也不想听老人的话,“三位都离开,事情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接下来让我应对即可。” 老人摇头,“你是府主,你还在,我们就没有退后的道理。” “府主、呵呵呵,府主……”公孙度深吸一口气,面容坚毅,“既然还认我是府主,那,有令!” 听到这不容置疑的话,三人皆面露复杂,然后老人率先叹气,拱手,“谨听府主法旨。” 公孙度认真道,“命尔等三人速速离开,接管各路道统,护我弟子安危,不得有误。” “尊法旨!” 三人齐声道。 就要离开,公孙度的话继续传来,“我死后,府主之位还请师叔暂且担任,往后若有合适的,考察后再传下去罢,勿要使他如我一样,成了罪人。” 老人没回头,语气哽咽的嗯了一声,三道身影随即离开。 天上,就只剩下公孙度与佘修远。 公平的单打独斗是剑修的长处,压力一下少去三倍,本该是喜悦的,相反,佘修远却反常展露出凝重。 刚才那一大段话明显是托孤,即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用以决生死,赢了,收拾收拾残局退位让贤。 输了,大不了一死了之,用命赎罪过。 衣袍在风中荡起,狂舞,带起血腥味道。 公孙度手持长戟,浑身气息喷发,如威如狱,那种一直而来的压抑瞬间消失得无影踪,唯有万军辟易的霸气留存。 孤身站在这里,仿佛就是一座不可摧毁的大山,自亘古存在,也将在下个亘古依旧存在。 “佘剑仙,可敢与我一招定生死!” 风中传来话语。 佘修远大笑,“有何不敢。” 公孙度同样大笑,“如此,甚合我心。”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不尽白云滚滚来 随着这句话道出。 众多山川之气自地面升腾,站在天上看去,便是能看见万千丝线接天连地,而后一股脑的扎入公孙度身体。 每多一缕气,公孙度身体即涨大一分,三四个呼吸后,赫然成为高达千余丈的巨人。 即,斗战神通——法天象地! 公孙度身上如神魔般的气息更加炽热,在瞬息便一路攀升至顶峰,单单是整个人站在这里,没有动作也会让人觉得是天地的中心,连天地都被遮蔽了,蔚为可怖。 对比之下,佘修远显得太过于渺小,然而就是这样的渺小却散发出和公孙度一般无二,甚至隐隐还要强过一头的气息。 云海,翻涌。 无以计数的云气自天边各方飞来,重重叠叠堆积在一起,以剑意为神、剑气为血、剑罡为骨架……以这万里白云为肉,构筑成一口剑。 不大,同样千丈而已。 此时,天地各处都感受到这种意象,纷纷瞪大眼睛来看,看的第一眼便知道,这是诀死。 底牌尽出,道韵规则演化,是死是活,全看手底下功夫硬不硬。 便是在这心思各异的目光下,公孙度动了。 挥动长戟,如挥动万千群山,一时天上天下到处都是山,蔓延至远方分不清有多少座,有多少丈,却是远远比矩山岛要大得多。 于是,地龙翻身,群山崩摧。 如天倾。 直面这样恐怖的一击,佘修远微微赞叹,不愧是靠山宗里能够外放主持一地的府主,动了本源出手,意相确实惊世骇俗,论杀力已经远远超过普通的渡劫修士,在同辈之中亦算得上拔尖。 与之敌对稍不注意,即被镇杀。 连他在这一击之下也有殒命可能。 不过,人生在世岁月长,能遇到势均力敌的敌手何其快哉,当全力以赴,以证剑道之间巅峰! 持剑,高声道:“我有一剑,请天下观之!” 云海翻腾,那口白云演化的巨剑高举,随手里利剑的动作而动作。 参天巨剑,砸落。 风声呼啸,天上天下俱是剑吟。 片刻之后,巨剑撞上巨人,在片刻的迟缓后,天际骤然爆发一声巨响,波动荡开,低矮的山坡直接粉碎、大量宫殿房屋倾颓,一些境界低的修士连逃生机会都没有便入了黄泉。 而这,余波而已。 真正的战场,双方所需要承担的骇人压力比之更加恐怖。 天际,随两位渡劫大能的气息宣泄,已变得一片暗红,不管是云雾还是群山,都染上了血一般的颜色,如同天地在悲哀,在哭泣。 “啊!” 公孙度持长戟下劈,与白云剑锋对撞,体内气息疯狂宣泄,尽是把白云劈碎大半,硬生生嵌入其中。 只要再压一点使这口汇聚佘修远大半剑气的巨剑破碎,那么其人必死! 也可以为自己赎一桩罪过。 单人独战击杀剑仙,消息传回靠山宗,传到仙门,无异于立下泼天的功劳,到那时,凭借这功劳矩山府便能破而后立,重新兴盛起来! 眼中凶光闪过,灵气愈发暴力。 事实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 佘修远面孔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他虽是白云剑派的剑传,性子也如百川群岛那般斗而不杀,给人留有三分余地。 但,那只是在百川群岛上。 离开百川,他照样杀人,以血淋淋的尸骨铸就通天剑道,不然在这大争之世,焉能步步跨境,直入渡劫作剑仙? 我又何曾比你差? 往前踏进一步,周身剑气大作,顺着剑柄进入白云,又回转过来。 于是发生令人惊愕的一幕。 天上的白云彩霞,黄昏晚霞,种种云气俱都被佘修远手中三尺长剑吞入,不过半个刹那,天上再没有半点云气的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光耀天际,谁都无法忽视的剑。 对比千丈法相,这口剑真的很小,挥出之后也没有什么骇人气魄,就是寻常的、令人看不出破绽的一剑。 当这口剑挥出时,公孙度脸上明显闪现出一丝错愕。 之后,错愕转变成了凝重。 死意! 这口剑上有死意缠绕,绝不能让它落下。 尽管对自己很自信,公孙度仍不敢怠慢,抬起长戟斩下,意欲与半途中横拦。 神魔躯体暴吼,万山随意而动,形同长龙。 佘修远面孔依然冷静,继续往前踏步,继续递剑,仅此而已。 管你是谁,管你路上有甚阻碍,持一剑在手,天下大可去得。 不服者,皆杀! 咻! 剑尖刺向长戟,发出‘叮当’脆响,双方似乎又陷入僵持情况? 就在这时,佘修远忽然消失,只在原地留下那口佩剑。 人去了何处? 神识探开,转瞬间搜查千遍都没有发现踪迹,正当疑惑间,公孙度猛的感觉到下丹田一阵刺痛,伴随刺痛还有剑气灌输进体内,侵袭气海雪山,这种异样感令他瞪大眼睛。 低头看去,一口由云气构筑成的长剑已将身体贯穿! “咳咳咳……” 剑气袭体,灵气运转受到阻碍,公孙度汇聚而起的千丈法相顿时明平不定,好在手中长戟源源不断吸取山川灵气用于供养,勉强稳定住伤势,没有让法相崩解。 “那口剑是你的诱饵?” 公孙度低声问道。 说是低声,以他现在身体的庞大躯体,字字如雷,与低吼没什么区别。 佘修远,“是也不是。” 眼眸流露出一丝可惜。 若是没有那杆长戟阻拦,最开始那一剑落在实处,纵然杀不死公孙度,也能彻底搅坏对方体内气海,斩掉顶上三花,进而彻底赢得。 奈何对面也是个斗战厉害的人物,直接拦下剑势,便只好在原地留下躯壳,将剑气和云气取出,重新捏成一把剑递杀。 论威力,约莫六成。 终是没有尽全功啊。 不过,丹田破碎、剑气镇压灵气,一身实力去了大半,已没有面前争锋的本事了。 无非再出一剑罢了。 公孙度目光露出怅然,剑修真是一群恐怖之物,费尽千般苦功啊还是追不上,看来矩山注定要在我手中衰落。 真是,不甘心啊! 悲哀情绪在脑海中蔓延,很快又被收拾完整,无论怎么讲,该有个体面的退场。 “再来!” 群山继续轰击,神人誓死不退! 说是一招,到这里已经过了很多招,但双方都不在意这点。 剑势,再起! 轰击在千丈法相,以一种公孙度如今迟缓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一瞬间便递出数百剑。 剑光铺天盖地,震惊四野。 此时,待到剑光停息后。 千丈法相再也维持不住,猛得缩小,浑身是伤的公孙度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说出来。 身体往后倒,便如流星,坠落。 砸在地上,卷起百丈烟尘。 “师父!”“师叔!”“府主……” 还残存的四名无量当下也不打了,摆脱剑修攻势后径直飞向公孙度坠落的地方,字句声声泣血。 洛秋林见状,没有继续动剑,其余四人也停了下来,各自站在一边,将目光投向那里。 一名无量修士冲到坑里,将公孙度抱起,放出灵气感知,然后转头大叫道,“快来传功。” 说完,给公孙度嘴里塞了几颗很珍贵的丹药,又将自身灵气不要钱似的灌入其体内,另外三人都做出同样的举措。 经过一番救治,公孙度睁开了眼睛,无力靠在那人怀里,微声喃喃,“丹田破碎,经脉寸断,已到坐化之时,你们不要做无用功了。” “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怎能眼睁睁看您死在我面前。撑住,徒儿这就联系本宗,本宗一定有办法可以救您。” 听到本宗,公孙度神情流露出复杂,然后摇摇头,“不用了。” 按理而言,矩山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靠山吃山本宗不可能不知道,也该在第一时间派人前来,可自开始到结束过了这么久,别说派人来,连个神念咨询都没有,公孙度就知道这是本宗故意做切割。 你矩山惹上剑修,那是你矩山的事,是死是活自己处理,莫要牵连到其余人就行。 听起来残酷,确是最好的办法。 一个府的衰落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可要是因此连累到本宗,让那群剑修寻到理由以扩大战果,就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了。 壁虎断尾,矩山、就是这条尾巴。 因而,出面都不出面,又怎么会在他战败后相助。 “人生天地间总有死的那一日,这是天地自然之理,谁也逃不掉,为师不过早下去几日罢了。”讲述到这里,公孙度或许是感觉到气氛沉闷,便说道,“我入仙门可做鬼神,亦可转世,来世若是有缘你们遇见我了,没有忘却师门情谊,再引渡我入门即可。” “好了,都走。” 公孙度挣扎着爬起,盘坐好了,注视从天上下来的公孙度,以及提在李殒手里的壮汉。 还没说什么,那四名无量就悍然出手,不是打李殒,是攻向壮汉。 论起根源,就是这厮引来剑修,纵使千刀万剐也难解其恨啊! 李殒挑了挑眉,抽出斩邪,往后退出一步,抱着手臂坐观壮汉被打。 因公孙度斗败,原本加注于其身上的金身已然消散,壮汉本人又受了伤,此时哪里承受得住四人的拳打脚踢,没过多久就被打得濒死。 “师弟,悔否?” 公孙度静静看了一会,而后开口。 第三百一十八章 跨越山海的一剑 悔? 当然悔! 最后悔就是当时没一开始就掐死李殒,让这该死的剑修把局面盘活了,如这世上真有后悔药,回到那一天,必定毫不留情的直接轰杀,哪里会顾及什么后果。 而至于对宗门的悔意,全无一点。 就算有亦是不满与恨意居多。 不满公孙度打不过剑修,恨他没有按照师父说的那样保全自己,使自己丢了未来的封爵。 看着壮汉一脸愤慨之色,公孙度没由来的感觉到悲凉,费尽千辛万苦、死了无数弟子,最后要救居然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你我当真没有一点兄弟情谊?” 像是不死心,公孙度又问。 壮汉摇头,“我姓孙。” 这三个字便足以证明一切,在壮汉想法里,唯有生出同种血脉的人才能叫做亲人,别的无非是修行路上的踏脚石,随时可用来抛弃。 不然,来到矩山第一时间就应该将事情全盘托出,而不是隐瞒用激将法激怒公孙度。 作为天子亲军,意志的代行者,自然沾染上天子的狠辣。 “呵呵呵呵……姓孙。” 尽力挺直的脊梁瞬间佝偻下去,眼睛闭上再睁开,已是心如死灰。 “终究是一场空。” 说完,看向搞起这场斗剑的源头。 “李宗主,斗剑就此作罢,我矩山府认输了。” 李殒,“好。” 随着认输的话语道出,天边隐隐再响雷声,将此事记录在仙都山,已做盖棺定论。 同时,矩山府气运显化于世,分为多份,一份融入洛秋林身体,一份融入柳琴、巫岚所在的小嵩山,一份较大的融入白云剑派,另一份与之一般大小的投入青萍山。 使众剑修气息蓬勃,脸上纷纷露出喜色,把脑袋摔在裤腰带上来斗剑,不就是为了这收益。 有气运加持,不说出门能捡到宝贝,至少修行路上会畅快许多。 反观矩山府那边,气运剩下并不多的的一半,只占据原本总量的四成,可谓衰落得不能再衰弱。 认输后,公孙度更加颓然,指了指散在脚边的长戟,让人拾起交给老人,然后又对李殒道,“还请李宗主给矩山留的底蕴,公孙度在此谢过了。” 李殒没回。 公孙度没继续勉强,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一向祖师殿的方向,“师父,弟子来寻你了。” 随即,整个人气势一松,再无声息。 温和土光自他脚底蔓延,所经过的地方,血肉崩解,尽数化成了这种黄光,一部分散于天地,一部分投入矩山,还有一小部分涌入仅存的四名无量身体,替他们开辟往后道途。 四名无量跪地,稽首,“恭送府主羽化!” 于是,下雨了。 由小及大,恍若是神人站在天上将天河往地上旋倒,半个呼吸都不到就已经形成暴雨。 且,这雨的颜色并不是寻常所见无色,是带泥土一样的黄光,落在山川中、积蓄,让原本因为两人争斗而损伤了植被地貌重新变得郁葱。 渡劫散道泽披众生,便是如此。 “他怎么办?” 洛秋林指着壮汉问道,“隋国朝廷的人,倒是可以用来做文章,看那姓杨的有什么话可说。” 李殒,“杀了。” 说杀,就真的把人砍了,头落地、精血喷出,再将元神收束起来,践行自身道理。 “也行,有理由在人活不活不重要,要不是隔得远了,真想御剑去闹一闹皇城,看那天子剑与我辈剑修手中剑比起来,孰强孰弱。” 巫岚他们听了连连点头,杀人劫货,这才是剑修本色嘛。 李殒,“不急。” 去隋国朝廷闹事,一名渡劫剑仙可不够,至少要三四名,再加上一个剑主层级的大剑仙,同时还要防备仙门可能做出的应对,那边可不会让剑修随意杀人,破坏数万年以降的格局。 因此推测,大概是孤云外峰会拿这个理由去做交换,用于换取资源。 “对了,他还有一个同伴也在城中,哪位师兄出剑走一趟?” 便将文士的相貌和方位说出,洛秋林正要动身,佘修远却道,“我来。” 一指点出,云气汇聚成剑,自天际坠落,很快点杀无量文人,将尸体连同神魂都带回来。 李殒又道,“还有西方释教。” “咦,还有那群秃驴的关系?” 李殒点点头,从因果开始讲,再而讲到度化与无目一直投向这里的目光。 柳琴蹙眉,“释教的秃驴真是没一个好东西,恶心。” “心思诡异,该杀。” “对,往后遇到这群秃驴,见一个杀一个,绝不留手!” 听这此起彼伏的话,李殒嘴角勾起笑意,在一致对外上,剑修们还是有相当情谊在的。 佘修远走到李殒面前,“运转杀劫,师兄帮你撑腰。” 杀劫运转,因果现世,赫然便可看见一条金色长线从海的那边延绵而至,不断放出惹人烦躁的梵唱。 佘修远右手并成剑指,点向因果线,无穷剑气顺因果线回溯,跨越万山阻隔,自太子东宫显化。 常年不断的诵经声顿止,映照数十个惊慌失措的喇嘛面孔。 “剑气!” “有剑仙出剑了!” “护卫太子殿下……” 东宫太子作为西方释教的信徒,除去每日上朝,接见下属外,其余时间都会在这座大殿里诵经修行,好巧不巧的,无目上师旁边就是太子。 没人可以忽视剑仙,哪怕这是远隔万万里递出的一剑,哪怕本意不是杀太子。 可万一呢,万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剑仙发了疯,非要冒犯天意之大不讳杀太子,不管死没死,就算只破一个油皮,整座大殿里的人都活不了。 无目上师当即站起,联合旁边的两名渡劫上师将种种护体神通灌注到太子身上,再以精血施展遁术将太子送出去。 剑气悬挂上空,任凭他们施为。 等太子离开没了拘束,佘修远的话语自剑气淡淡传出,“你就是无目?” 无目上师一愣,心里想到可能,当下枯槁的脸庞便显得有些漆黑,他和剑仙没怎么交集过,看这显化手段是归属于因果机缘一类,难道是因那年轻剑修? “老和尚正是无目,不知剑仙因何事前来。” 佘修远回答的果断,“报仇。” “老和尚似乎并未冒犯过剑仙?” 没有回答,满屋剑气肆意纵横,无量以下的喇嘛碰着就死,无量也承受不了几下,很快也死了去。 就剩下无目等三名渡劫苦苦支撑。 其中,无目上师受到的压力最大,剑气有将近六成都落在他身上,敲得丈六金身叮当作响。 使远在万岛洲的佘修远轻咦一声,“这秃驴倒有些门道。” 伸手按剑,劈向因果线。 瞬间,太子府上空云气变化,形成一口百丈大剑,落于那座大殿。 嘭! 房屋洞开,法阵难以抵挡一击,直接破碎,另外两名渡劫见势不对抱着别样心思离开,独无目上师留下孤身应对这一剑。 “查天地一切变化,延生辟死……” 金光宣泄,形成高大的佛陀虚影,无目上师双手合十,面容恬淡,无悲无苦。 当然,这是面孔上表现的,至于内心如何,旁人就不可得知了。 下一瞬,巨剑坠落,佛陀虚影挡了两个呼吸便就破碎,然后金身裂开,连人带地面砸进去数十丈,直将整个人下半身砸成血泥。 唯独脑袋留有一丝活人气息。 就在这时,外面飞来一条金龙,再是威严大呵,“尔等剑修自国都出剑,是想造反不成。” 金龙落地,变成一张加盖‘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国玺的圣旨,上面只写就两个字,“退去。” 这两个字,在国都气运映照中,仿佛如万万人呼喊,以众生的意志,喝令剑仙。 佘修远微微蹙起眉头,倒没想到皇帝会为一个秃驴的命下达旨意,耗费极其珍贵的国运,很是出乎意料。 “圣旨?” “也罢,就给你杨氏一个面子。” 感受这愈发严重的排斥感与天意将生出的厌恶,佘修远没再坚持下去。 不过临走之前,仍是在空隙中继续出剑,即将无目上师的脑袋震碎,徒留元神单独存世。 本来按照设想,是该将元神肉体尽数湮灭,好叫让世人知道剑修不是好欺负的,不过眼下这情况,杀人破灭肉体可算得上差强人意。 剑气消散,意识回归,佘修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随手挥散天上汇聚的雷罚,看向李殒,“事已了结。” 李殒认真道,“多谢师兄,殒必不会忘。” 佘修远,“用不着这么客气,咱们同出剑道,自该一致对外的。” 又说过些话,洛秋林插嘴打断,“既然事情已经了结,那咱们就该去捡钱,一个府的资源呢,够养好些个门人。” “有道理!” 收割一府之资源,连同着佘修远在内都感到格外开心,借用洛秋林长挂在嘴边的的一句话。 “这下赚大发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金光璀璨沉宝库 仙都山公认的斗剑。 按规矩,胜出者将有权利从败者身上收割资源。 通常两成或三成。 自然,剑修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打架,两三成哪里看得过眼,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 直接九成起步! 胃口之大,吓得矩山府那名年纪最长的老人在得知消息后不得不回转山门,持破天长戟守在宝库门口,大有一言不合就玉石俱焚的作态。 洛秋林挑眉,“你这老物,即是斗剑输了就得认,拦着不让我们进是想再打一场?” 老人露出苦涩笑意,“并非不遵守规矩,是诸位剑仙的要求实在太过分,哪有一开口就要九成资源,这和全拿走有甚的区别。” “哦?”洛秋林上上下下打量一眼,随后嘴角露出轻蔑,“给你留一份已经够面子,不想要是不是,那就一成都不给你留。” 闻言老人脸上苦涩更深,皱纹近乎挤成了一团,看起像衰败黄土,散发出腐朽气息。 这群剑修……不,剑匪! 匪徒、强盗、大贼!! 往常斗法输掉无非让度外层利益,如产出特殊资源的矿产与宗门控制下的岛屿,并不会撕开脸面张口要吃下一切,双方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这些剑修,做错的事情完全让他想不到。 矩山还没灭呢,尚有三名渡劫、四尊无量和众多弟子,作为大道脉的基本盘没有崩掉,要九成实在太于过分。 “四成,最多四成。” 老人叹了一口气,选择不跟洛秋林纠缠,而是看向这场斗剑的源头,青萍山的末代宗主。 “李宗主,昔年我与你祖师赵剑仙同游蜀地,彼此间换过名贴算得上好友,还请你看在这份情谊的面上,不要逼迫太甚。 矩山积攒不易,如今更是百废待兴,要收拢弟子,要修复山门,还要应对接下来同道的侵吞,你们把资源全拿走矩山还怎么活? 真要这般,老朽便只能对不住诸位。” “怎得,要继续打。”洛秋林眼睛一亮,开口问道。 老人神情认真,一字一句地回复,“耗尽矩山所有底蕴,与诸位同归于寂灭。” 话不重,却使得大家脸色露出凝重之感,老人作为在矩山存在几千年的古老人物,在府主死去后自是有这个搏命资格。 “老东西,就不怕剑宗算总账,彻底拔了你们?” 老人摇头,“死都死了,那管洪水滔天。” 这下到让剑修们有点麻爪,洛秋林以神念询问李殒,“你心思精灵,觉得多少才不会让这老货急跳墙。” 临了,补上一句。 “四成绝对不够。” 李殒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问另外几人什么意见。 柳琴,“我们来的晚不多做缀述,自然越多越好。” 再问白云剑派,那两名无量剑修说一切听掌门意思,于是看向佘修远。 佘修远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过了小半刻钟,才略带可惜得摇头,“他已将灵气灌输于山川脉络,稍有不对便可以此为媒介引爆,斩是能斩的,却难以保证你们存活。” 剑仙想法,更简单直接。 既然你想同归于尽,那我在这前杀你就行。 不过,这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谁也讨不到好。 思考小半炷香,李殒没有说话,众多眼睛都看着他等待最后结果。 有人,按住了剑。 有人持握长戟。 气氛愈发浓重,李殒终是开口,“六成如何?” 老人愣住,本以为会提八成之类,六成确实可以考虑,至少还剩下一半呢。 以这一半为基准,厚着脸皮向本宗要点,再将今年的税率先收上来,将养门人维持体面确是没问题。 但老人还是不死心想要再争取,李殒下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六成是底线,且是看在你与我师爷有交情的份上,不同意咱们再做过一场就是了。” 老人无奈点头,就如此罢。 让开道路,跟在旁边指引方向,也有监督的意思。 有很多东西是不能显露于外世的,也不能拿走,老人留在这里就是要争这些东西的归属。 进入宝库,顿时,万般绚丽的璀璨华光扑入眼眸,惹的连连惊叹,佘修远亦不例外。 众剑修都是穷惯的人,别看境界高,有了东西全拿来供养手中宝剑,常年是穷得叮当作响,有时候还要多杀几个人才勉强供给修行。 如果还收了徒弟,便是更加穷困。 哪里见过这种财神殿一般的宝库。 初看方圆共计上万丈,细看万丈都是少的,还重重叠加了各种扩展空间的术法,估算起实际范围大概能够占据整座矩山府的两成大小。 一剑劈开封印,推开堆成一片的箱子,顿时、银光闪闪的太平钱映入眼眸,个个整齐码在一起,一箱便是一万钱。 而这样的箱子至少有两千多个。 “一二三,岂不是有两千万太平钱?” 巫岚感叹道,“都能买三座小嵩山了。” 洛秋林出言,“不止。” 他从老人手里拿了一本宝库的账册,伸手指向钱财那一页,上面清楚记载太平钱的进项与支出:共计四千八百六十余万。 “嘶!” 巫岚倒吸一口凉气,沉默了很久,想到自己出生入死每年赚得钱还不够修行,而仙门随意一座分支便能累计难以想象的财富。 真是……该死! 那边,李殒也在翻看账册,然后他发现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按照比例,他作为发起者能分得六成中的两成,佘修远也是两成,洛秋林与小嵩山的人共分一成,剩下的交于剑宗以做税。 自然剑宗也不会亏待他们,会将这些资源兑换成功绩,用于在宗门内部交易。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发现很难带走这两成。 匹夫无罪,怀璧自罪。 斗剑矩山的消息注定会传荡四方,而他也必然会被世人所知。 试想,一名背负巨量资源的阴神剑修,犹如小儿持金于闹市,谁见到了不想动身咬一口,将这大量资源供给己有? 想得更深一点,怕是在眼下便有众多双眼眸往这边窥伺。 不好办。 佘修远见他陷入沉思,便过来问何事,听完叙述想了想,确是个难解的题。 世人贪心,很难在大诱惑下管得住手脚,至于杀人后要面对的剑宗威胁,总有办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无非是要消耗多少代价了罢了。 杀人夺宝后,不就又补充回来! 佘修远眨了眨眼,“不如随我一道回百川?” 第三百二十章 迟来的剑光 去白云剑派的提议委实不错。 有渡劫剑仙庇护,哪个宵小之辈敢窥伺直接拔剑就斩,称得上最安全。 但是,李殒不太喜欢百川群岛的风俗,认为待久会消磨杀心,影响往后走的剑道。 剑修可以不吃饭,绝不能不杀人。 如今白云剑派都熟悉了,过往恩怨不再提,加上佘修远不远万里前来助剑,哪好意思请人门下弟子赴黄泉。 想了想,先暂且做考虑,看有没有新的路可以走。 佘修远知道李殒主修杀气极大的太上玄兵七杀剑诀,又同时铸成了两种杀伐道体,要走的路是尸山血海,注定受不了山上平淡时日,因而没强求。 无悔即可。 李殒叹了口气,以前没钱的时候总想着如何多弄点钱,现在有钱了,反倒要开始忧虑怎么保住这些钱。 到底境界不够,倘若他是个无量,渡劫不出,天下可还有谁拦住他。 一边想,一边翻看账册将需要的星铁、铸剑材料、修行资源等物品划归名下,至于太平钱拿了五百万就停下手。 老人在旁边看着心疼,又不好说什么,便只能将眉头皱得更加深刻些。 划分完东西,用储物法器装好,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小嵩山的两人更是专门对李殒道谢。 他们一直想铸阴阳双剑,用以打通突破渡劫的道路,奈何存了几百年一直遥遥无期的,没想到今天在宝库一翻搜寻直接把铸剑的材料给凑齐。 莫说两口剑,铸六口都有富余。 李殒点头,“这是师兄助剑应得,不必谢。” 巫岚大笑,“往后还有这样好事记得再通知,不管千山万水,我等必来助之。” 至于柳琴,则说了另外一番话。 “李师弟可结了道侣?” 李殒一愣,摇头后又点头,“斩邪就是。” 斩邪适时轻吟,声声悦耳。 “不是说剑道道侣,是阴阳和合的那种道侣。” 李殒扯了扯嘴角,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可耐不住柳琴一直追问,自己又打不过,只好摇头,“没有。” 柳琴眼睛一亮,“我有一个师妹,样貌清丽,资质极佳,性子亦是坚毅的,年方三十九便己入得金丹,有望在百年入阳神,未来至少是个无量前程,既然李师弟没有道侣,不妨考虑一二。” 还用剑气勾勒出那师妹的画像,看了一眼,确实与描述的一般无二,能称得上一句剑中仙子。 然而李殒全无这方面的心思,他一心向往剑道,更背负复兴青萍之大任,哪有空闲时间去找甚的道侣。 再说了,三十九岁才金丹,年纪比他都大上一轮,并不符合他的标准。 摇摇头,出言拒绝。 柳琴仍不死心,李殒的天赋她看在眼里,在同类之中称得上出类拔萃,往后成就必不会小,小嵩山若在此时与之结缘,往后两山来往成世交,同进同退,在剑宗话语声无疑会更大,很多利益便更好的争取。 因而,又换了一个人,还是出自于小嵩山。 巫岚把人推走,尴尬地摸头笑,“师弟莫要放在心上,琴儿她就是这个性子,爱做红娘,平日遇到顺眼的就会给人结缘,我劝过很多次都改不掉。” 李殒摇头,“无妨,柳师姐也是一番好心,不过我心属实不在此。” “知道,师弟是有大志气的,一般的人物着实配不上。” 李殒,“……” 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聊,继续分割战利,他们进去宝库时在日暮,出来已经到了清晨。 接下来该去灵药殿。 而这时,收到剑符的其他剑修们才姗姗来迟。 两前两后,共计四道剑光。 落地后化成三男一女,彼此两两相对,在得知厮杀已结束,连战利都分割好了后,不由露出埋怨。 埋怨自己御剑速度怎么不再快一点,没赶得上这场分割大会。 李殒对此早有准备,毕竟是他发剑符召来的,所以说厮杀已经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可毕竟人家远道而来,这份心思却是不假的,总不好让人白跑一趟。 就拿出四枚储物戒指递出去。 “诸位师兄远道而来,略备薄礼以作感谢。” 四人倒没客气,犹豫了一会见有人接过另外三人就全接下了,放开神识一探,见里面放的材料刚好可铸一口好剑,论价值可有百万,脸上浮起笑意,纷纷觉得这名小师弟会做人。 互相交换名姓,然后留下镇场。 在这后陆续又有剑光赶到,直到结束,加上洛秋林他们共计十二人。 一名渡劫剑仙,十一名无量剑修。 哪怕不动作单站在这里,所散发出的剑意都吓得窥伺目光纷纷移开,生怕被这群剑匪看上,也来杀自家一趟。 一直隐匿不出的仙门中人再隐藏不住,架着彩云立在空中,拿眼睛去看这十三人,免得再引起祸患。 没办法不怕,平日里一名无量剑修就足够难缠,上得数量,那便不是难缠——是恐怖。 这么多剑修,别说斗剑,灭门都足够了! 双方都没开口交谈。 就在这紧追不放的万千目光中,终于把该拿的都拿了,这时,仙门那边才派出一个无量修士过来交涉。 “诸位,斗剑事毕,该走了罢。” 说这话的时候,这无量修士左手捏住护命道诀,右手拿着加持好遁术的真符,腰间挂了三四种保命法器,就这还不放心,隔了百丈之远喊话。 诸剑修被这畏缩模样逗乐了,“没听见,走近一点。” 话毕,无量修士犹疑片刻,还真的一步一步的靠近距离,停在二十丈外,又将先前的话复述了一遍。 “若我等不走呢,你们要怎么办?” 无量修士叹息,“那便只剩下一条路,打。” “敢打?” “不敢打,却不怕。” 无量修士话说的直白,真要打也绝不能是他们先挑起,后做还手才不会引得剑宗连锁反应,将这件小事演变成第四次仙门大战。 剑修们知道这个道理,嗤笑之,“鼠辈尔。” 李殒迈步出言道,“我们很快离开,不必担心。” 第三百二十一章 该去剑宗 那无量修士见开口的是个阴神剑修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一拍脑袋,“道友就是当代的青萍宗主罢,果真年少潇洒,气度非凡。” 剑修都吃软不吃硬。漂亮话嘛,多说点又不会损伤什么。 这人被派来交涉,就因其人年轻时出身市井,性格灵活多变,没有仙门骨子里高人一等的傲气。 不然,祸从口出要人命是小事,剑修暴怒屠杀仙门则是不可接受之痛 无视奉承,李殒估算了一下时间,“再过半日我们便会离开,望你们都散开不要拦路,否则……” 话没有说完,无量修士明白意思,松了好一口气连连点头,“一定不会阻拦诸位,也请李宗主遵守誓言,莫要贫道难做。” 随后,逃跑似的离开范围,将谈论结果报给仙门派来的主事,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围在云端的仙门修士以宗门为旗帜分别落下在地,将天上云路让了开来。 目光不散,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没管那些人,李殒转回目光,对过来助剑的剑修道别。 后来的剑修虽说没有捞到大的,一人一百万钱却也足够抵得上御剑过来的消耗,因此对李殒很是满意。 有个出身剑宗的还开玩笑似的道,“李师弟往后若要去争剑主,咱老宁绝对替你呐喊,真够意思!” 八大剑主除去管财务的剑主是靠声望上位,其余七大剑主皆是以实力打服同辈才夺得位置。 剑修,历来以实力为尊啊! 而他们言下的意思正是觉得李殒出手豪气,去管财务再好不过,往后向剑宗要东西也方便的多。 这话,听听就行。 孤云外峰尚且都拒绝,一个管财务的剑主,又能好到哪里去? 说了一阵,话是玩笑话,但这却给李殒提了个醒。 眼下已近十月中旬,距离雍平说的年关不足两月,是该收拾行囊去剑宗受那机缘,为明年问剑峰开启做准备。 而剑宗,汇聚天南海北的剑修,个个杀意十足,不禁互相杀伐,是最佳的斗剑场所。 很快,定下往后的路。 就去剑宗。 于是将想法讲出。 佘修远点头,“雍平对你说的?” “嗯。” “那桩机缘我亦有所耳闻,原本只在本宗嫡系流传,没有分山名额,后来还是苍鸾剑主开口才分得几个名额出来,不过仍需得动剑去抢,按你的功绩与杀力,足够去争这个名额。” 提及名额,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说了之后就都知道了,一个出身分山的无量剑修皱眉,“嫡系不用动就能分得名额,分山得多人抢一个,本宗这不是厚此薄彼吗?” 巫岚回答,“向来都是这样的规矩,不然他们凭什么叫本宗,就跟隋国世家大族一样,分出去的外宗哪怕流着同样的血,一代一代下去,早就不熟悉了,换做是你,你愿意给自己看着长大的人,还是给外人,给了外人,自家徒弟会不会闹?” “没法平衡的事,索性一直秘传,独在本山通晓。” 亲疏之别,绕不开的话题。 李殒,“如此说来,本宗的嫡系剑修都厉害非常?” “嗯,内外亲嫡,对于接过衣钵的人自会不遗余力的培养,毕竟本宗内也有争斗,想要维持地位就要后继有人。” “但这并非坏事,相反各大剑主们乐见其成,谁用资源不是用,你能冒出头来就证明这条规矩没错。” 说到这里,洛秋林一拍李殒肩膀,力道很大,使少年表情有些扭曲,“你这次去本宗可是代表分山脸面去的,一定要打出风采,打出名头,让本宗里面眼高于顶的小子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杀伐剑道!” 这话一讲,其余剑修也觉得对,本宗好不容易能放几个名额出来,若没人表现出过人之处证明分山不弱本宗,那这机缘便是昙花一现,唯有用实力打上去,方能将这件事变成惯例。 他们是用不到了,对他们徒子徒孙来讲则是难得机缘。 于是都说国提气的话,或是因那一个储物戒指的原因,有个剑修当场写就部分感悟,刻成剑符交给李殒。 等他们御剑离开时,李殒手里已经多了六张颜色各异的剑符,都记载本身一部分对于剑道的理解。 柳琴与巫岚没有送剑道感悟,他们俩人是道侣,修行的阴阳剑单独一人使不出来,于是送了一本剑经。 相反洛秋林就直接的多,直接以剑意传剑,将自身对于秋意剑道的感悟烙印在李殒心间。 临了加上一句,“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用来参悟就是,别走我的老路。” 李殒点头。 佘修远倒是没送什么,只道,“这次不算人情。” 即是说下次再召剑符,佘修远依旧会来。 之后,众人离开。 眼见剑光飞走,李殒深吸一口气,发了一道剑符通知孤云外峰,在等待时,突然想起上山时压过一个赌摊计共一千太平钱,该到收账的时候。 就寻着感应,下了矩山府,御剑在城中寻找。 这时不能御空飞行的规矩早就被抛得一干二净,看这道剑光在城里来去无人敢阻拦,于是很快,剑光在一个四方道院落地。 道院上启用着阵法,更有十几个人拿法器站在个个节点,全神贯注盯着上空,忽视站在门前的剑修。 直到李殒轻咳嗽,才将目光引过。 “剑修!” “是你!” 前者是守门修士,后者是开设赌摊的摊主,表情都不算友好。 没管他们的想法,李殒拿起怀中票据,“兑付赌资。” 摊主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置信,您差点把矩山府都灭掉,神仙一样的人物还在意区区七千钱? 又不敢拒绝,于是猫着腰从阵法空隙里钻出来,哆嗦的接过票据,再跑进去,过一阵子双手捧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递来。 “一共五万太平钱,请点数。” “怎么涨了?”李殒好奇问道。 “您上山之后压的人便多了不少……这是多出的部分。” 没有细究缘由,平白赚四万多的钱谁不乐意。 收了钱袋,在摊主畏惧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于城中等过小半日,一名身穿墨衣的剑修便出现在矩山。 来者便是负责接引万岛洲剑修往剑宗的引路人。 第三百二十二章 剑宗 剑宗。 作为天下剑修心中的圣地,世间剑道发源,所处自然不会是简单的地方。 它坐落的位置不属于四大洲,乃是由大剑祖造化、历代剑仙加固,直接在天地间存在。 比所谓的洞天与福地皆要高出一头,勉强可以当做另一方小天地来看。 也是剑宗历经数万年几次衰落都不曾灭绝的原因。 哪怕剑修都死尽了,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由剑宗本山作为根本,那么便有卷土重来重新杀回仙门的机会。 因此,去往剑宗的道路除去渡劫剑仙、各路分山的宗主、门内认可的亲传外,并不被太多世人所知。 大多剑修去往剑宗都需要发剑符招来孤云外峰的俗务剑修引路。 并且通往剑宗的道路还会随时间而变化地点,就是为了防止仙门看出来或是从其他人的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称得上十分谨慎。 李殒是青萍宗主,但境界不够,又从未去过剑宗,因而便需要有人引陆,等身份在剑中内部得到确认,下次就可以自己独行。 同孤云外峰来的剑修论过辈分。 “师叔,在万岛洲可还有事未绝?”名叫成离的剑修行了剑礼,开口道,“如有的话,可等事情了结再起程。” 李殒想了想,要杀的人都杀完,仇家除了远在天边的杨氏没几个存活,在红尘算得上无牵无挂。 就说,“直接启程即可。” 成离点头,“请师叔御剑随我。” 李殒“嗯”了一声,跟成离御剑离开矩山,经过大概五百里距离,他叫停了成离,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用出剑外掩天真决,使自己换了个样貌。 “这是……?” 听到不解,李殒解释道,“刚才得了一笔收获,顺带出了点名,仙门那边盯的有点紧,换个相貌能减少不少事端。” 成离了然,对于矩山发生的事情他也知晓,一想就能想到李殒如今在在仙门眼里如肉中毒刺,很招人恨的那种,再加上背负极多的修行财富,都不用仙门出手,放出消息,活跃在岛周的魔道散修便足够让人头疼。 于是成离也用剑气覆盖形体,免得暴露行踪。 放出剑符分身用作遮掩,继续行路。 除去几个不长眼的宗门看见天上剑光想要截停,又被孤云外峰的身份震慑外,其余时间一路太平。 穿山过海,跨州连府。 在第五日,两人来到一片风平浪静的海域。 落剑在一座方圆仅有百里的小岛上,成离拿出一块和青萍掌门区别不大的玉令,透过阳光,赫然可看见上面流转的万岛古道四字,想来就是代表了万岛洲的路途。 另外的三座大洲,除了被妖魔占据的凌云洲之外,应该也有相同的玉令。 “孤云外峰执事成离,今奉青萍宗主之符令开万岛剑路,通行剑宗,请剑主定夺!” 没多久,空气骤然扭曲,一道由剑劈开的空间缝隙在葱郁森林里生出,随之而来的还有话语。 两个字。 “准入。” 空间缝隙扩大至一人高不再继续,横在面前如同天地伤疤,并不散发剑气,却能让人明白这一剑是何等高绝恐怖。 这似乎,与龙虎宗的远游有异曲同工之妙,若能习之,那天下都大可以去得。 “道路只能维持一刻钟的时间,师叔若想要参悟不妨回到本宗直接问。” 李殒轻轻咳嗽一声,收回感悟剑意,点头。 迈步进入缝隙。 瞬间,日月流转、光阴如箭,或是过去一天,又或是过去一年,意识陷入短暂空无,等到再回归时,身后的空间缝隙已被关闭,眼前步入另外一方天地。 山峰与平原交织,有良田松林、万顷湖泊,许多房屋错落在其中,其道路阡陌,人声鼎沸,恍然不是仙家洞天福地,而是来到了人间王朝治下的村镇。 旁边,成离则微微蹙眉,嘴里嘟囔着:“又把落点开偏了,就不该让你喝酒。” 埋怨过两句,对李殒解释道,“本来道途终地是本宗山门,由于出了些变故,地方开的有点偏,到了人间世,还请师叔莫怪。” 李殒摇头,指着远处劳作的人问道,“他们是?” 李殒出自分山没错,但师门早衰,很多事情只了解个大概,师父同他说过本宗是剑修所在,来往尽是剑道同门,没说还有凡人存在。 “哦,他们啊。” 成离解释道,“本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三大洲招收弟子,其中有成才的,有不成才的。虽是不成才,可到底有那么几分香火情意在的,赶走未免太过冷血,也为防止消息透露给仙门,就干脆划地方给他们居住延续,免得在外面受苦。” “另外,毕竟祖辈是练过剑的,他们所诞生的后代子嗣大多也有练剑天赋,算是知根知底,因而不少长老都会往这里来挑选亲传,用以传承衣钵。” 说到这里,成离眨了眨眼,像是不经意间叹道,“如今新入门的弟子,有大半都是从这里选出的,外界来的越来越少喽。” 话里有话,李殒听明白了,联想到洛秋林亦说过同样意思的话,不由也叹口气。 有人地方就有争斗,剑修也不例外。 实在让人恼火,就不能安稳的斗剑诀死? 将想法暂时压在心底,两人御剑前行,山水在眼前倒退,耳边狂风鼓荡,这一飞竟飞了一个多时辰,才远远看见一座耸立在天边,散发无穷光芒的仙山。 自然,山不止这一座,更近点还能看见还有数十座山峰围绕这座仙山而建,以宫殿楼阁将彼此连接在一起,可毫无疑问,这座仙山最引人注目,看了一眼就深深烙印在心。 其似天庭坠入凡尘,在云涛间半隐半现。 峰尖刺破九重云障直抵紫微垣,迸射着璀璨多变的华光 俯瞰时更觉骇然。 云海翻涌,灵力蒸腾而起,形成各种状况的景象,如龙如雷,仔细看却又如同千万把剑一齐悬在上空。 这,就是剑宗的本山! “真是……壮阔非常!” 第三百二十三章 山门上的道理 感叹后,落剑于仙山脚下的山门,同时也是孤云外峰的所在地。 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有豪爽大笑自身边传来,转眼一看,是卢顺。 “哈哈哈哈,某知道你要来,可在这里等候多时。” 卢顺迈步走近,上上下下打量过一会,笑意更深,“阴神了?” 李殒,“嗯。” “乖乖,真是怪物。”卢顺摇头,“去年咱们分别时你还只是虚丹,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就成了阴神,让某想想,金丹、阴神,这可连跨了两个境界,真是……” 到这里,卢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他修行三百余年至阴神巅峰已经算是快的,平日也以此自傲,没想到却遇到了不能以常人目光来看的怪物。 干脆一拍脑袋,“不说这个,你首次来不熟悉,某给你引路。” 随后看向成离,“你去交令,某来带路。” 成离乐得轻松,行了一礼后很快离开。 卢顺指向山门,“先上山,去孤云外峰验过身份,然后再去你青萍山的祖地。” 李殒从善如流。 就一前一后,顺着宽阔山道登山,途经悬挂“万剑祖地”、“剑道源流”、“天下之大,吾剑独尊”等诸多牌匾的山门。 指向这些牌匾,卢顺道,“这山门上悬挂的牌匾都是远古剑仙所书写,里面包含了其人的诸多道理,你无事可以来这边看看,以你的天赋兴趣能从里面得到些不被外传的好东西。” 远古剑仙的牌匾? 闻言,李殒即将目光投过去,放开剑心,感悟里面流传千万年仍生生不息的剑意。 一时间,意识便沉了进去。 卢顺见状,惊讶于这么快就从里面捕捉到一点苗头,思考后又觉得很正常。 李青萍嘛,历常人所不能,实属正常。 见已经陷入悟道,卢顺干脆就近找个位置坐下护法,免得来往剑修干扰感悟,同时好奇能从这牌匾里面悟出什么东西来? 前几个悟出东西的,已是被着重培养,称之未来有机会突破渡劫直入飞升,一步登仙! 外界纷扰已不可知,李殒心神尽数在众多牌匾上流转,一个个扫过,忽然,一缕别样又熟悉的气机使心神明悟。 看去,其位置处在山门的上层,以剑作笔,写就“杀杀杀杀”。 没错,不同于别的剑仙留笔气势恢宏,这块牌匾只写了四个杀字。 而后,太上玄兵七杀剑诀运转,由心剑带领化成无形杀剑,几乎下意识就往牌匾上劈去一剑。 一剑过后,暗淡的杀字骤然血红,个个扭曲挣扎,每一笔每一画都像是用无边血肉涂写,落在实处,即到处是尸山血海。 血腥味儿,疯狂扑入鼻尖。 李殒回神,发现已不在山门,而是身处一片宽阔的平原。 平原上,到处都是尸体,有人的、有战马的、还有硕大且狰狞的妖兽,血液从他们身体上流出,汇聚,铺满了一地,放眼看去连荒草黄土都被染上血色。 这是那里? 幻境? 没过多犹豫,试探的往前踏出一步。 于是,一口利刃自诡谲处递出,直逼腰间。 利刃与天地流淌的血色交织,无声无息,存在又如同不存在。 就在要刺入腰间的那一刻,剑心疯狂示警,一种只在生死之间存在的大恐怖油然于心头浮现,便让李殒知道。 会死! 受了这一剑,绝对会死! 想要侧身躲开,但双脚却如被万千绳索捆住,拽入粘稠血海,根本难以动弹。 能动的只有手。 那就,出剑! 孤身进入,手中本没有剑,但就在虚握着往下劈的时候,斩邪自然而然地生出,划破空气精准击在利刃上,让利刃角度偏移,最终只划破了衣裳。 被束缚的感觉骤然消失,李殒转身看去,见到一位身上到处都是被尖牙利爪撕咬出伤口的男人,那口利刃就被提在对方手里。 剑修? 男人虽然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肉,动作也扭曲,从握持与站立的方式不难看出剑术痕迹。 死在过去的远古剑修! 李殒微微眯起眼睛,放缓呼吸,紧盯着男人的动作,在对方抬手将要出击的刹那,率先挥剑。 庶人剑,十步之内,一往无前! 剑出,迅如疾风快电。 两剑对撞,生死只在交错的一瞬间。 李殒的剑更快,于是他斩掉了男人的手,又削掉了对方的头。 利刃落地,自血水里面消散,男人掉落在地上的躯体同样也一样,不过恍惚,眼前那个活物就已不复存在,四周仍是尸体如林。 喘息不过片刻,李殒再次挥剑。 将扑过来的东西砍飞,定睛看去,竟是一只样貌狰狞的虎豹妖兽,正趴在地上不断徘徊,喉咙发出浑浊低吼。 一息后,李殒率先挥剑斩击,在这个地方不能动用剑气,他仍有自信单凭剑术就杀了这个畜生。 虎豹扫尾,扑击撕咬,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往要害过去。 剑刃划过弧度,避开诸多危险,以同样迅捷猛烈的姿态斩击。 过后,直接斩掉虎豹的爪牙,把这鬼东西钉在地上踩住,然后又是一剑砍掉了脑袋。 目光注视中,虎豹妖物与先前那个男人一样化成血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并不是结束。 就在消失的当间,更多狰狞杀机自周围生成,环顾一圈,李殒眼里没有畏惧,唯有熊熊战意燃烧。 来,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极限和我的极限在哪里! 剑光,再出! 如龙吟。 …… …… “呼呼——” 驻剑在地,李殒尽力直起腰,看向自远方走来的身影,目光平静。 拔出剑,深深吸入一口气,再吐出去,“来!” 尽管己数不清自进来后经历了多少战斗,尽管浑身上下都传来酸痛的触觉,握剑的手依然是稳的,一如走来的道路,从不后退,只有厮杀到底。 身影来到附近,在五步之外停步,使李殒可以看清对方的样貌。 这是一个中年剑士,身材高大,一双剑眉入鬓,于赤红天地中穿着一身素白却不显得突兀。 目光下移,看向中年剑士的手,微微一顿,作为剑士手里自然是握着剑的,但这口剑和他以往见过的都不相同。 乃是一口形制粗糙的根本难以入眼的青铜剑。 这样的剑,连混江湖的剑侠都不会选择,觉得丢人落魄,提在中年剑士手里,却浑然一体,让人觉得天生就该如此。 “何为剑道?” 想象中的交手没有到来,是中年剑士的轻声讯问。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海大幻境 何为剑道? 这个问题历来都是剑修们争论的要点,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进而驳斥别人,别人信也就罢了,不信,则斗剑杀之以决胜负。 问李殒,那他对剑道的理解就是一个字。 “杀!” 听到这个字,中年剑士眉毛扬了扬,不做反驳,继续问, “何为杀?” 李殒,“杀就是杀,拦路者尽斩之。” “倘若师长亲朋拦你,你当如何?” “杀之!” “血脉父母让你回头,该如何自处?” “我无父无母,亲人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若真有那一日,亦杀之。” 说到这里,中年剑士表情变化,眉目中多了认可之色,顿了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若天地阻拦,万民埋怨,斥责你为邪魔,恶你骂你辱你咒你……又当如何?” 如真是讲述的这种情况,那他已是不容于天地,这样的情况还有什么好说呢? 仍是一个字。 “杀!” 字句落地有声,回荡在荒原里,激荡血水,层层叠叠的如同天地鬼哭。 “好好好!” 中年剑士大笑,“我辈剑士正当如此,管你是什么东西,就算天地阻道也要一剑劈开这天!” “后生,你叫什么。” “李殒。” “殒为皆死之意,你这名字,天生的杀伐命,又修了我之剑经,合该传承我的剑统。” 说完,持剑于身前,高声道,“来,出剑,让吾看你杀道之途有多坚定!” 话说完后,起先感悟不到的剑气突然在体内生成,显然是让他全力施为。 运转剑气,迈步,动身前掠。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九曜星辰——太白! 两种道体,两份杀伐剑力,滚滚如席卷。 剑光乍泄,似梨花朵朵开放,每一朵都蕴含着透骨杀机。 相比,中年剑士出剑就简单了很多,没有剑气,就是普通的出剑递出,任何一个三岁孩童拿着木剑都会用的招式,看不出任何非常。 而就是这一剑,在落到实处时,突然迸发出无边杀机,一时间天地像被颠覆,汹涌潮水自里面涌出,一滴水花就是一口剑。 无数水花形成浪潮,那这就是无数口剑! 噗—— 少年身体倒飞出去,砸在地上,又飞起,好一会儿才撑着剑爬起来。 低头看向胸口,已被彻底贯穿,洞口中什么东西都不存在,是完全的虚无。 但他没死,要有不断的剧痛在回荡。 中年剑士轻声开口,“不错,你是吾近些年来见过第二有天赋的人。” 李殒,“第一是谁?” “他啊,名字倒是起的霸气,叫甚么南宫无敌。” 南宫无敌,剑宗第十四代宗主,带领剑修从没落重新走向兴盛的中兴祖师! 是他的话,比自己强能够接受。 “好了,你的心念不能在此地待太久,就此离开罢,往后每隔五日就来这里一次。” 话音方落,意识猛得从血海抽离,再一睁眼,便看见卢顺提着大剑站在不远处,神情凝重无比。 不止卢顺,旁边还有许多剑修同样拔剑以待,大有见势不对就乱剑砍死的征兆。 李殒不解,“你们在做什么?” “你没入魔?”卢顺反问道。 李殒摇头,“我这像是入魔的样子?” 卢顺,“那可说不定,方才你牌匾看得好好的,忽然就爆发杀意,要不是某躲避及时,就要被你的杀意冲体勾起心魔一起入了。” 听了解释,李殒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 原来在牌匾幻境中他对剑气的感知并非虚幻,是真切存在,不然单凭意识,谁能看出道途修炼到什么境界。 反馈在外界,则是直接暴起,毫无忌惮的宣泄,任谁看了都会往入魔方向想。 毕竟,前车之鉴太多。 在过往的岁月里有很多剑修都是这样,上一刻无征兆有说有笑的,下一刻直接拔剑斩人,行为剑魔之流。 杀得人越多,越容易入魔入魔后危险也越大。 由不得他们不做反应。 不然说出去,堂堂剑宗脚下生出剑魔,还砍伤了弟子,极为丢脸面。 “方才心有所感,没注意外界,抱歉。” “真没事?” 卢顺仍不放心,试探了几次确认是真的后这才半信半疑的放下大剑,让周边人都散开,问道,“悟出了什么?” 李殒没有隐藏,全盘托出。 卢顺听完睁大眼睛,“你说你进了血海大幻境!真的假的。” “没必要骗你。” “乖乖,了不得,你居然没死在里面。” 所谓血海大幻境,就是以中年剑士生前留下的四字杀匾用根本,借用剑宗万年积攒之剑气而成,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小天地。 别看山门上的牌匾众多,都是幻境而已,够得上大幻境一词不过七个,都悬挂在山门最顶端。 而血海大幻境又是七座大幻境中最独特的一座。 以往不是没有人看杀字而入道,大多被血海中半真半假的幻像给杀了神念意识,使元神泯灭,导致肉体一起崩解。 死的不能再死。 经历过好几次后,某代宗主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遂以剑气在牌匾上下了封印以断绝旁人感知,免得再有弟子看匾看死。 怎么绕开宗主封印暂停不谈,就说没死在里面便能震惊一大群人,引得卢顺一直追问里面的情形。 等走到孤云外峰殿堂所在,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道了一句没有答案的话,“某怀疑你是某位剑仙转世,不然怎蹊跷事都让你赶上。” 李殒扯了扯嘴角,是剑仙转世就好了,哪里需要历经千辛万苦成才,直接顺着前世剑道走一遍,用不得几年便能立即突破渡劫,到时别说青萍山的仇,直接仗剑杀入皇城,杨惊脑袋都能剁下来当蹴鞠踢。 “幽都被仙门把持,剑修转不了世。” “倒也是。” 卢顺咂摸一下嘴,“算了,不想这个,先进去。” 眼前是孤云外峰认证身份之所在,不管是谁上山,都不能免这一遭。 于是迈步进去,跟着卢顺兜兜转转,绕过南桥,很快就来到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殿。 第三百二十五章 青萍祖地 殿名通明宝殿,取剑心通明之意而立。 殿内人并不多。 准确而言,只有一个干瘦得不成人形的老者,身穿素白剑服盘坐于蒲团上。 在老者身后,三座盖了红布点漆黑石柱依次成品字形排列,气息隐约一体。 “青萍山一脉第九代宗主李殒,见过前辈。” “走近点。” 李殒往前迈步,在老者身前两步停下,这是个很近的距离,能让他更仔细的将老者全貌看得清楚。 这是个很老很老的,活了不知几千年的老人。 气血衰竭、肉体枯败似干柴,已是濒死坐化的体现,本该就此死去,可老者神魂对比肉体却是出乎意料的强大,足以压制一切。 包括生死寿命。 换句话说,老者不想死,谁也取不走他的命! “青萍山的人啊,又传了一代。”老者目光浑浊,看着李殒悠悠一叹,“宗主御令可在身上?” “在的。” 将宗主玉令从怀中拿出,交给老者查看,老者没有伸手,以神念摄取玉令,扫过、确认无疑后交还。 玉令是真的,该查验李殒身份。 心念一动,最左边石柱上红布飞起,露出摆在石柱中心的一颗人头。 “去,看这脑袋眼睛。” 这是验证外来剑修身份的必要条件,以避免混杂进贼人。 这颗脑袋,辨识验证身份的第二重关卡。 按照卢顺说法,这脑袋活着时候是一位仙门十圣层级的大人物,出生于龙虎宗,一身道法通天彻地,距离飞升都只差一线。 然后,在第二次仙门大战上对上剑宗,被当时的剑宗宗主三剑劈死,割掉脑袋带回剑宗,封住其人神魂做成这件可以辨明对方是否出身仙门,或与仙门有联系的法器。 这并非多此一举,是仙门亡剑宗之心不死,经历过两次大战,众多道法高绝的修士被砍杀,连仙门十圣也不例外,足够惹的仙门心惊胆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仙门将天地一切都是视做自己的,自然不可能放任剑宗这群他们眼里的疯子继续传承。 于是做出和当下大隋王朝的相同举动,派自家弟子入剑宗窃取传承,用以攻克剑修杀力高绝的秘剑。 那段岁月剑宗对弟子审查并不严格,因而就导致了不少秘剑功法外传,有了秘剑功法,仙门日夜参悟,在某个时间觉得已经可以完全压制剑宗,遂引发第三次大战。 结果嘛,还是不分胜负。 剑道是不断前进,远古剑修们以石头骨骼作剑,后用青铜,再演变成如今的铁,一代代后人不断踩在前人的头顶前进将剑修功法改善,那是得了几本过时秘剑就能超越。 不过这事到底也为剑宗提了个醒,不怕泄露是一回事,泄露的多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立下通明殿,不管谁初次来剑宗都逃脱不得审查。 还别说,真就查出来几十个仙门暗探,斩杀以儆效尤。 探查方法也简单,这仙门十圣的脑袋封存神魂没完全死去,顺着仙门联系,就能看清楚真假。 走上前去,目光对着脑袋眼睛。 两道精芒闪过,脑袋闭上眼睛、不情不愿的开口,“与仙门无关。” 听到回答,老者神情不变,红布飞下来盖住脑袋,再扬起中间石柱的红布,露出一个头上长满黑色肉包的头颅。 头颅睁眼,“南无阿弥……” “闭嘴。”老者声音扫过,淡淡的,这颗出自于西方释教的佛陀头颅顿时噤声,不敢再把佛号继续讲下去。 转而对李殒说道,“小友与我佛有缘。” 这话使老者微微蹙眉,看向李殒,语气中带着询问,“和西方释教有关系?” 感受突然压在身上的庞大压力,李殒心中轻叹,这叫什么事啊,不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和西方释教的因果牵扯说出来。 老者再问佛陀头颅,“真否,假否?” 佛陀头颅,“真。” 红布盖下,扬起第三根石柱,上面没有脑袋,存放有一枚通体剔透的晶石,脸庞照在上面,折射出青萍山虚影。 这是通明石,能折射分山与本人间的关系,准确的说,就是看你是不是以斗剑杀了那人顶替的位置。 剑宗对此并不忌讳,但也要了解才有个底。 “事已毕,你可自行离去。” 老者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李殒没有要在通明大殿多留的意思,行了一礼后,转身走出大殿。 浑然没有听到一声几近于无的呢喃。 走到外面,卢顺见他出来笑容洋溢,“好了,该去你青萍山祖地,让人知晓青萍宗主归来。” 剑宗每座分山都在本宗内留有一座山头,更准确的说,剑宗给予他们的传道资格就是本宗山头,在外面的那座,更像是别院、陪都之类,尽管随时间更移更多是象征意义,毕竟总归是自己的嘛。 御剑飞天,云雾中穿行,瞬息间跨越百里,待剑光停息,便能看见一座俊秀高山耸立在群山中,入目所见云雾缭绕、满山碧翠,触目惊心的险峻中藏着无限风光,比之外界的五岳都不差多少。 这,即是青萍祖地! 按捺住心中激动,李殒激发掌门玉令,一道清光从令中飞出、呼啸没入山林,片刻后,一道无形波纹从山顶往下蔓延,最后往四方传荡,敲击在山崖绝壁上,如同连绵不绝的清澈剑吟。 山,在欢呼,历经数百年,又等来了青萍宗主。 禁制已解,可以登山了。 李殒没有用剑光上山,而是依靠脚步从山脚下一步步往上走,仔细注视这和记忆中相差不大的地方,以往和师兄弟们练剑打闹的情形一一涌上心头,不由的五味杂陈,逐步停留仔细看了很久,觉得眼睛有点干涩,就揉了揉眼睛。 见卢顺在看他,解释道:“山上风尘有点大,迷了眼睛。” 卢顺不置可否,依照他们的境界,别说沙尘,眼眶里撒两把针都不一定能有影响,这话…… 不过,卢顺没有挑破,多年未归家的游子归了家,有些情绪可以理解。 第三百二十六章 拜会 一路无言,慢慢地往山上走。 两个时辰过后、方才来到山腰往上接近山顶的平地。 大多建筑都坐落在这平地上,有传功殿、丹药殿、悟剑殿等熟悉的地方,也少了诸如祖师堂、传承殿等地方。 毕竟,说是祖地,实则是个象征,除去宗主继位几百年都不会来一次。 像,终究不是。 真正心之所在仍是那座青萍山。 “嘿,一人独享一座山头的灵气,感觉怎么样?” 卢顺问道。 “应该不错。” “什么叫应该不错,是好的不得了!” 卢顺翻了个白眼,“别的弟子昌盛的道统,几十个人挤在一起紧巴巴的,如我们孤云外峰上百个人,更加难喘得过气。 哪像你这般,独享积攒千年之灵气,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殒挑了挑眉,直截了当地问道,“想要个位置?” 卢顺嘿嘿一笑,“这是你说的,某可没有提及,咱俩什么关系,就却之不恭了。” 李殒莞尔一笑,在剑宗内认识的朋友不多,愿意来就来,多一个少一个没区别。 说着,卢顺还真找个好位置就近打坐起来。 李殒没管他,信步在山中游走,每座殿堂都进去看上几眼,享受这难得的安逸。 这时,远远地听到有声音传来,由小及大,寻声看去,自东方有数道剑光飞舞 咻—— 剑光落地,化成五位意气勃发的剑修。 共三男两女,每个人眼中都折射藏不住的熊熊精光。 “听闻青萍山重开,我等特来拜会!” 李殒循声看去,闻言眼睛微眯。 找麻烦来了。 这并不意外,人生于天地间,所求无非是脸面和名声。 李殒,在剑宗很出名。 斗剑顾阀,问剑皇城,还有宝华山、三崖郡以及万岛洲的事迹,这些都是名声。 在剑宗老一辈眼里,李殒是不错的剑仙种子,往后成就不会小。 对自小就登上剑宗修行没有离开过的剑修而言,则是抱有“不过如此”、“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态。 都是炼剑的,名声归名声,没打过谁能分清比谁强? 万一你的名头是假的呢? 这五个来的年轻剑修便是抱有这种心态。 分山宗主在剑宗等同于长老,很重,以他们的身份来拜会,该老实从山脚走上来,施行剑礼,口称师叔。 而不是单站在原地,除了一句拜会别的都无。 李殒平静道,“离开。” “什么意思?”对面询问。 “要拜会便按规矩从山脚走上来。” “李宗主,你我年岁相差不大,何必拘泥于俗礼。” 一名白袍剑修出言,脸上带笑。 而后,另一人插嘴,“师兄此言差矣,我等修剑已有百年之久,至李宗主,听说不满及冠,哪里是年岁相仿。放在人间俗世,都是四世同堂,五世都说不定出来!” “哈哈哈哈……” 另外三人哄笑,白袍剑修任凭他们笑了一段时间,才装作不满得出言斥责。 “休得胡言,李宗主这是少年英姿,端得厉害无比,哪像你们一个个只在山中称王称霸。” “师兄,李宗主果真这般厉害?” 一名身穿鹅黄衣裙的女子剑修插话,“自然,听孤云外峰的卢师叔讲述,这可是剑仙种子呢。” 五人,你一言我一句,红脸白脸都唱,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最后以一人不经意的低语点明来意。 “说得厉害,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说是低语,实际众人都是耳目聪明之辈,哪里听不见说什么,另外四人却没有阻拦,而是将目光投向李殒。 激将法,简单,确有效。 李殒目光平静,多年杀伐早让他心如铁石,哪里会因三言两句而动摇。 让他有些感叹的是,本宗剑修竟也养成类似于仙门的高高在上的傲气,觉得分山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本宗。 当然,这种傲气并不是坏事。 剑修脊梁在很多时候亦被称为傲骨。 但,不看场合不分时机的傲气就不再是傲气,单纯的蔑视而已。 在他们想法里,你能做的事情我自然也能做到,还能做得比你更好,而你之所以出名,全是因独享了青萍气运加持,真实水准谁厉害,没比过谁知道? 想得更深一点,这五人明晃晃地前来不可能不被人知道,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出面,那么意义就不言而喻。 摇了摇头,他来剑宗的初心是为了问剑峰开启,并不很想掺和其他破事。 但,人都找上门了,没有拒绝的道理。 “你们想做什么?” 很直白的问,对面五人对视一眼,仍是那名白袍剑修出言,“仰慕李宗主威能,特来请教。” “斗剑?” “是!” 李殒抿起嘴唇,“好。” 白袍剑修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心中不由澎湃,想到过来时师父对自己的承诺,强行压抑住心中喜悦,又道,“不过单纯斗剑未免太过无趣,不如设下点彩头用以助兴!” “讲。” “就赌青萍满山灵气,如何?” 李殒笑了。 图穷匕见,这地图未免也太短了点。 终究是剑修,杀人在行,做谋划难免落入下乘。 “你拿什么做赌?” “我等以剑做赌!” 这赌注相当不平衡,他们的剑再好能比得过满山灵气? 没有拒绝,李殒点头应下。 白袍剑修彻底将心放回肚子,笑道,“够豪气!” “你们谁先来?” “我先!” 一个同样身穿白袍,面容略显阴柔的剑修拔剑挺身。 “呼延卓,阴神境界修为,请赐教……” 话没说完,一抹剑芒突兀自眼前闪现,骇得阴柔剑修眼皮直跳,想也不想直接拔剑格挡。 太慢。 右手刚做出抬手动作,那剑芒就已经逼近眼前,直接刺破皮肤,穿透喉咙,将整个人带飞在林中穿行十来丈,最后钉死在一颗千年巨木上。 血液,流淌,滴滴嗒嗒直落,敲在地上,落在心头,让剩余的四人忍不住呼吸急促。 好快的剑,好锋利的剑! 对于阴柔剑修的实力他们了解的很清楚,此人以玄阴杀人秘剑为本经,杀力异常恐怖,同辈的阴神剑修中可入前二十,与阳神剑修都能交手而不败。 却没想到,一招就被钉死了。 召回斩邪,甩去上面猩红,李殒平静道,“继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再来 白袍剑修眉目展露凝重。 定下的计划为以师弟试探实力,未想到一招就结束,这么强悍的杀力完全打破计划。 也罢,至少心里有底,死的不算可惜。 没让别人出手,白袍剑修自站出,抽出腰间宝剑,指节摩挲剑镡,玄玉剑鞘泛起冷光,如深潭泛起涟漪。 “郑上川,阳神修为。” “请赐教!” 最后一个字眼还未落地,白袍剑修的身影就如鬼魅般闪过,迎风刺出一剑,滚滚气浪席卷,使得遍野林木不断摇晃,发出沙沙声响。 再近一点,剑气更如天河倒卷,方圆十丈古木尽数拦腰而断,断口处剑气生发,夹杂木屑折射出千万道寒芒。 已至阳神极致,所爆发出来的杀机,比李殒也不差多少。 不愧是本宗剑修。 但,杀力是一回事,实战经验是另一回事。 面对攻击,李殒不退反进,纵身往前掠,一剑递出,爆发出不弱于人的杀力。 直接使对方剑势落空。 再手腕一转,由刺改为下劈,一股压制灵力的道韵便从剑上生出。 庶人剑! 此消彼长,该我乘胜追击。 剑势愈发汹涌、猛烈疾风裹挟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 白袍剑修心中一惊,对于突如其来的压制不太熟悉,好在到底境界高绝,又有名师教导,很快做出了决定。 撤! 抽身后撤反劈剑光,再以移形换位换到安全地方,得了一段距离的空闲。 手指拂过剑锋,渡上一层银白剑煞,而后,上举,那些落在地上的树叶树枝便凭空飘了起来,带着同样的银白剑煞,向李殒电射。 绽放无数寒光。 李殒神情不变,斩邪握在手中构筑剑气屏障用于抵挡寒光,等白袍剑修自认为占据上风过来。 咻! 一抹金色亮光自林中闪过。 那是……还有一口飞剑? 白袍剑修瞳孔缩起,硬生生停住手中剑势,但这时已经晚了,飞剑距离他已经不足三尺,眨眼便可贯穿。 于是一咬牙,张嘴一吐,一口明晃晃的小剑就从嘴中吐了出来,精准击中由太上元神斩仙秘剑驱使的计都,将剑头打偏,由刺喉咙转为擦着耳朵掠过。 “咦?” 李殒微微讶异,电光火石间逆转生死,这招玩的漂亮,也仅限于漂亮。 剑,可没停。 计都是凶剑,自生意识,平日杀人无错,吞噬好多无量尸体的血肉精华,早把自身缺失补足养出了剑灵。 一击致命无果,计都剑灵怎能忍受这种屈辱。 都不用御剑,自主调转方向重新杀到。 血光,扑面而至。 大地起龙蛇! 快,极致的快!快到眼睛反应出来,肉体跟不上。 在白袍剑修汗毛竖起,他不明白一个落魄分山的人怎能有两口自生剑灵的好剑! 这般富裕! 须臾间,白袍剑修把脑袋一转,张嘴喷出一大口剑气,空余左手并成剑指,再以元神法遥控头一柄小剑,等剑气被破计都将要靠近,便将自己和小剑位置调换,出现在二十丈开外。 “呼呼——” 喘着粗气,背后尽是黏糊触感,白袍剑修死死按住剑柄,斗战经验不断在脑海翻滚,思考该用什么方式破此僵局。 两口剑,一口太上玄兵主近身,一口用斩仙秘剑主飞剑,一近一远互相交替,剑势绵绵不绝,纯熟到找不出一点破绽。 这能是阴神剑修? 想着想着,一件被故意忽略又不得不认真的想法占据思想: 倘若,败了呢? 不,不能败! 管你什么牛鬼蛇神,我手中有剑,自可杀之! 眼见计都再次飞来,白袍剑修定下决策,举剑上刺,生出一片冰寒剑雾。 玄阴杀人剑诀! 出剑! 剑雾夹杂剑罡,扑面而至,带来冬日最森寒的冰灾,经过路途古木、泥土、石块……种种不管生物死物,都被尽数冻结碎成冰末融合。 使剑雾猛然扩大至三十丈,直接遮蔽战场,带来冰寒刺骨的杀机。 “不差。” 李殒轻声。 白袍剑修冷笑,计都飞掠过去都因冰寒消减了剑速杀力,你亲身接剑,还敢说这大话! 死来! 夺下你的山,换我一做分山宗主! 剑雾,更近了。 李殒动剑,比剑雾更庞大的杀机骤然宣泄,形成一片水泊。 血的水泊。 水泊里,浮沉着众多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样貌冬不相同,唯有一点从未变过。 他们,都是死在李殒剑下的亡魂。 经过血海大幻境,对杀伐之道理解更上一层楼,有了新道理,该试剑! 血泊翻滚,残肢断臂随剑浮动,似嘶吼,更似剑啸。 双方都不肯退,那就,以危难观生死。 咔嚓! 轰隆隆! 两口剑相撞,迸发剑气余波,气浪一圈圈荡开,直把从交战开始往旁边数方圆两百丈逼得站不住脚,在这范围内的松木更被齐齐斩断,尚未落地,又被不连断剑气绞成碎屑,炸开、飘飘扬扬遮蔽了天际,恍若西北荒漠的风沙,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结果如何? 剩余的三人屏住呼吸,瞪着眼睛去看战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而这么大的交战范围,惊醒在山腰打坐的卢顺,御剑飞来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没有多想,驱使大剑调动土灵护住身体,往里面冲去试图调和矛盾。 刚走两步,漫天碎屑消散。 使人看清局势。 卢顺眨了眨眼,笑道,“某就知道你会赢。” 那边,胜负已定。 李殒右手持剑,剑尖朝下,任由鲜血一滴滴滴落。 左手,则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加之死了仍站在原地不肯倒地的白袍尸体。 胜负已分。 脑袋扔向愣住的三人,话语随后至,“再来。” 三人里,一名女剑修通红眼眶,死死的看着脚下的脑袋和粘在衣摆上的血迹,愤怒涌上心头,冲垮理智。 这,可是她的心上人,你杀了他,要你偿命! “啊啊啊……” 剑光迅猛,也算不差了。 李殒看都不看,左手一指,计都便从不可知的角度飞掠,抱着前几次未有成功的愤慨没入女剑修心口,穿进穿出,直接对穿出十余个血洞。 扑通。 女剑修双膝跪地,就此赴死。 “继续。” 李殒仍是这句话。 剩余的两人却不敢再动身,敢打是一回事,平白无故送命是另外一回事。 四师兄都被割了脑袋,他们还能改变这局面不成。 久久无言。 卢顺开口替他们解违,“还打不打,不想打就走。” 没说的,当下就要收拾战场带走尸体。 一道剑气落在脚下,止住他们的动作。 李殒,“尸体可以带走,剑不行。” 斗剑时五人用佩剑作赌,输了将配剑留在这里天经地义。 剩余两人不敢多言,犹疑片刻,麻溜的把尸体捡起,留下四口宝剑。 其中,白袍剑修的小剑属于飞剑,也算一柄。 等人离开,看李殒收拢宝剑,卢顺面露无奈,“你这人是不是命犯杀星,还没安顿好就动剑杀人,可知道他们是谁的名下?” 李殒,“不知道。” 回答的干脆,也是真的不知道。 卢顺无奈更重,“嫡传剑脉,玄阴少阳。” 第三百二十八章 玄阴的谋划 剑宗本宗构筑并不复杂。 最上面是剑宗宗主和八大剑主。 往下,则是自成一脉的长老,他们往往是渡劫或无量境界,可以自主招收弟子传人,硬要比较的话,等同于俗世王朝拥有开幕霸府之权的官吏。 有自己规矩在。 他们所招收的弟子分为亲传、嫡系两类。 被杀的白袍剑修他们就是嫡系,有疑问可受教导,传承相同剑经,其中出类拔萃者就被召为亲传,用于继承衣钵。 再往下,是内门与外门。 两者之间的界限并不清晰,通常也相同而论,只要你练机练出来门道,被某个长老看中便能提拔进内门,享受翻倍的资源,同样的,你觉得厉害去挑翻内门弟子,也可以获取这个身份。 总之,关系有之,实力也占据不小分量。 说会白袍剑修,他们所传承玄阴少阳道统原本是两个不同的剑道,其老祖互相敌视,毕竟一人修阴,一人修阳,阴阳不相济就相冲,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斗剑,杀的相互调零。 后来玄阴剑统收了一个背负阴阳剑体的剑修,让其双修阴阳,无量大成后直接挑了少阳剑统年轻一代,并砍伤少阳长老,向他们证明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唯有阴阳相结合才是大道。 经此一战,两个约定不再存有芥蒂,竟融合了起来,也就成了所谓的玄阴少阳剑统。 其门下弟子结合两派,共计六十余人,相当的不弱。 而且,他们很护短,一旦招惹上,就会遭受不连断的斗剑,除非对方认输丢脸为止。 这也是卢顺叹气的原因。 人家家大业大,你一介独门剑修,哪里招惹得起。 听完,李殒反倒觉得不错,“任凭他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到不敢来为止!” 剑修嘛,哪有畏惧的道理,你敢来李殒就敢杀。 无量都宰过,别的再厉害又能如何? 对此,卢顺扯了扯嘴角,一拍脑袋,眼前这个怪物不能以常人视之,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存在,经历的危险不知道几凡,这么说确实问题不大。 “得,某也不多说,你自己思量着来。” 打扫完战场,两人离开地方,回到山腰的殿堂。 到了地方,卢顺继续打坐。 李殒则找了供门下弟子居住的宿舍摆下床铺,缓缓陷入沉眠。 嗯,挺安心的。 …… …… 那边,身穿白袍的一男一女从青萍祖地狼狈逃出,一路御剑穿行,停在一座高大山峰上。 落剑。 值守的师兄弟看着他们回来,问道,“怎得只有你们两个,四师兄他们呢?” 两人不答,一昧的摇头。 再追问,还是摇头,他们便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况了,随之沉默下来。 少倾,说道,“去见师尊罢。” 两人闷声点头,往山顶上走,很快来到一座用青条石垒成、饰以黑白二色的房屋。 站在屋前,没开口,里面就传来话语。 “进。” “是。” 屋子里的装饰并不繁杂,一张床,一个蒲团,一口剑,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剑修而已。 这位剑修,便是这一代的玄阴长老,亦是那位统合玄阴少阳大能的亲传弟子。 名曰:许思。至于道号,就是玄阴。 “败了?” “弟子无能。” 两人跪下以头触地,言辞极为恳切。 “起来,用不着跪。” 许思轻声开口,“败不足耻,下次讨教回来即可,尸身可带回来了?” 两人立刻将藏在储物法器里的尸体拿出来,顿时,屋内便飘扬起血腥的味道。 许思看向尸体,在被飞剑杀的一男一女上停留一会儿,注视伤口,再转向脑袋和脖子分别存放的白袍剑修,停留的更久。 之后,悠悠一叹,也不知是夸奖还是别的想法。 “杀力高绝,以阴神逆伐阳神,不愧李青萍,当得上这个称呼。” “不差,不差……” “青萍山或真能在此人手中复兴。” 说完,许思摇了摇头,但那是以后的事情,光阴长河奔腾不息,谁又能说得准呢。 眼下,趁机吞并青萍山,让玄阴少阳剑统能占据更多分量才是现实。 这场赌斗,不过是开胃菜罢了,派他们去的初心不是一击就定胜负,以试探为主。 人的名树的影,做过那么多大事,最近又闹出斗剑矩山府,实力稍差一点,能招来那么多剑修与一位渡劫剑仙背景人脉称得上佳,值得试探后仔细定下计策做谋划。 想着想着,一个可行想法在脑海里生出。 也许不必这么麻烦,他可效仿师尊当年连和两个剑统那般,讲青萍也加入进来。 两个本宗长老,一个分山宗主,不看实力单看名头,赫然会是一个不小的势力,更多的想法也可以因此而做。 越想越觉得可能,让两人把尸体带出去按规矩埋葬,问过烧阳派的师妹,得到同意的回复。 则叫来一名心思活泛的亲传弟子,以剑气刻画符箓,差他带给李殒。 那弟子不敢怠慢,也没有问为什么,径直往青萍而去。 同时隐藏身形,使得没多少人发现,能发现的也不在意,搞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做甚,能比得过老子一剑?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并不以他人的意志而动摇。 来到青萍附近,想着御剑直接上去就行,后面转念顾及到自己是来拜访的,对面看起来是个重规矩的人,就按纳心思,落剑在山脚下,一步步走上山。 一路上山,半个时辰,期间碰到在外面灵气汇集处打坐的卢顺。 卢顺睁开眼睛,看来,“又来斗剑?” 那人摇头,“来拜访。” 听到拜访两字,卢顺展露出古怪神色,上一个来拜访的头都掉了,你也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花? “请问李师叔可在山上。” 不过,这称呼规矩都正规的许多,看来不是找麻烦,就翻了翻眼睛,“就在山上,自己找。” 这亲传弟子也不恼,道过谢,往山上继续走。 然后,露出迷茫。 山上的房屋很多,也很大,想从这里面找到一个人何其之难,想了想,干脆以剑气传荡声音,“请李师叔现身一见!” 小半响,李殒面带不善走出,手中斩邪倒拖,看到这一身熟悉白衣,被打扰睡意的不满更重,往前跨出几步,问也不问,“来死!” 见剑气劈出,亲传弟子侧身躲避的同时感到疑惑,不是说其人重规矩,讲道理的吗? 他按照规矩一步一步走上山,又叫了师叔,不可谓不遵守典范,怎么话都没问就要拔剑砍人? 也不得多想,躲避了第一剑,第二道剑气随即而至,亲传剑修不得不出剑格挡,并解释道自己不是来找麻烦的。 “不是斗剑,那你来做甚?” 李殒按剑问道。 亲传弟子退后数丈,将那张剑符记载的信件以剑气投射过去,“送信!”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断剑构筑的剑阵 摄取剑符,打开,以剑气构成的字迹映入眼眸,携着其主人情感,言词字字恳切。 开篇问好,中篇说明青萍山独木难支的困境,后面则说玄阴少阳如何强大,两者联合必然能极速兴盛,而他李殒必将成为中兴祖师。 对此,李殒做了个很简单的动作。 手腕一抖,气息喷发,将剑符给摧毁。 亲传剑修见状没说什么,只双手一拱,“既然李师叔心意已决,在下便不再多留,先行告退。” 说完,本想御剑飞天而去,在起剑那一刻却被环绕在脖颈的杀意给镇住,当下停止御剑,顺来路以脚步走下山,到山脚下才架起剑光。 人走后,看着那道远去剑光,李殒想到点事情,起身去往青萍宗主所居的阁楼。 阁楼很大,由多所建筑连接在一起,气势恢宏,是青萍祖地的中心所在。 以玉令验证身份、走进去,来到一座写明“剑光如狱”的房屋。 说是房屋,其实并不恰当,这更像是一间存满剑器的库房,置身于其中,四面墙壁乃至头顶都悬挂着各色宝剑,察觉有人进来,便发出连绵轻吟,如倾诉千年苦闷。 这些剑,大多都是断剑、废剑,偶有几口好剑都不甚灵验,仅比凡俗铁剑好上几分。 按理而言,用不了的废剑统一收集放置在铸剑炉回炉烧成铁水重铸,以求不浪费材料,而这些剑以违背传统挂在这里,自是有另外原因。 二百余口断剑,共同构筑成护卫青萍祖地的剑阵。 过往的年岁中剑阵以山中灵力为来源运行,底蕴不缺,但到底少了人来操控何维护,已是存了不少小毛病。 先前李殒来时解除剑阵封锁,现在想重新开启便要亲自前来。 拿出从矩山府夺来的资源,拿剑火烧化,形成两百余道和断剑一一对应的金色洪流,用于修补残缺。 久旱逢甘霖。 剑,自是高兴。 没有抗拒的心思,除去消耗价值三百来万的资源外,一切都进行顺畅。 日升月落,云雾流转。 在第三日的午间,漫山响起剑啸,声音传遍周围千里,站在千里外都能看见有一道清光自地面升起,幻化成一口斩天截地的巨剑,搅动云雾,散发出威严气魄。 “这是谁在炼剑?” “看着不像炼剑破境……是剑道阵法,方向,像是青萍山那方向!” “青萍山?不是被灭了还剩个毛头小子在外面,听说才阴神境界,哪能做出这么大动作!” “这般恢宏气象,修补得不少钱。” 不知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语顿时一滞,然后就是羡慕的话语。 生长在剑宗是好,可资源也就勉强够用,除去身上那口剑,很多人掏遍全身都凑不出一万个子儿。 这般豪气,实在不多见。 对于外界的纷扰,李殒不知道,听见也不在意。 想要,自己拔剑去抢便是。 看面前个个完整如初,展现出锋芒的利刃,满意点头,不错,虽然称不得神兵利器,却也补足本源不再是残缺的剑,称得上一口好剑。 硬要类比,就比刚下山时握着的斩邪差一点。 这些剑自诞生时品级就不高,后面失去剑主封存千年,早没了进阶机会,无有大机缘,眼下即是最巅峰情况。 可惜剑宗所在是人为开辟出的小天地,日月是两口剑所化,漫天星辰更不存在,不能烙印九曜星辰剑阵接引诸天星力,不然还能再提升半个品级。 用做剑阵扼制无量以下剑修进入,倒是足矣。 确认无误,离开阁楼,正好看见被剑气波动打搅修行卢顺飞奔过来,“咋了这是?” “修补山中阵法,用作护卫。” 听完一琢磨,卢顺就知道李殒的想法,同时濯着牙花子在想,看灵气波动就知道这剑阵的威能小不了,定然花费老多太平钱。 遥想在顾阀刚见面,李殒还是个穷的响叮当的落魄剑修,现在竟是这么富态,或许他也该再出去闯荡,抢他个几十万钱。 想法是想法,没说出来,只说了一句,“你可答应某能享用山中灵气。” 李殒失笑,记录下卢顺剑气,让他可以安全通过阵法。 卢顺这才满意点头,然后一拍脑袋,想起还有孤云外峰的身份在。 孤云外峰每日都有俗务要做,送李殒来时没有交代别人接替,那就是堆在那里,三日应该堆了不少,再晚回去要挨骂,于是告退后御剑离开。 李殒回屋继续睡觉。 第四日的上午方起。 练了一会剑法,烤几块妖兽肉吃下,在正午时架起剑光入云往本宗而去。 跨越座座山峰,不多时,来到本山。 这里是剑宗核心,也是最大的一块地方,本山不只是这一座山,而是从周围往外扩散千里都是本山的核心。 但剑修毕竟稀少,真散开也不好管理,因而大多聚集在本山,旁边的山峰要么做试炼场,要么就是做成洞府给前辈们提供闭关场所,免得受打扰。 跨越内门外门来到山顶,尚未落地就被一个威严声音叫住。 “御剑上山,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传人?” 寻声看去,是位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身穿宽袍大袖,发丝仪容整理的一丝不苟,就像从画卷里走出来的古板夫子。 见李殒没回,中年男人扬了扬眉,提高声调,“教你们的规矩都忘了?” 一个势力想要长久运行,初时可以靠暴力镇压所有不服,等步入正轨,遵从的人多起来,就不可避免要定下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情的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就是这个道理。 哪怕再烂的规矩,也比没有规矩好。 本山规矩并不多,袅袅二十七条而已,又名二十七戒律。 其中有一条,非无量、渡劫及分山长老者,未经通传不可私自御剑上山,违者罚之。 中年男人便是把李殒当成某个违背的小辈。 李殒出示玉令,“青萍之主李殒,前来拜会宗主。” “你就是李殒?” 中年男人显然知道他的名声,确认玉令无误,上上下下打量几眼,感叹道,“当年我与赵临渊也熟识,约定往后有缘再聚,没想到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短短时间接连换了两代,真是、岁月不饶人了。” 李殒很耐心的静静听着,直到中年男人主动停嘴,露出些许微笑,“人一老就爱念旧,莫要嫌弃我话多。” “前辈与我师爷熟识,乃是长者,长者的教诲自是越多越好。” “你呀。”中年男人哑然,脸上笑意愈发温和,“他们那种杀人如麻的性子竟能养出你这种活泛人,倒是少见。” “对了,还没说我是谁呢。” “我俗名唤作孟宪之,字与道号不便于你说,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孟师叔。” 第三百三十章 钓龙 从关系来论,孟宪之辈分不可谓不高,但李殒背负分山之主,见到宗主亦只需叫个师兄。 称呼师叔,已是极有诚意。 李殒从善如流,“见过孟师叔。” 孟宪之看着李殒,点头,“善。” 左右无事,便走在旁边引路,介绍经过路途人和各种建筑。 小半个时辰后,方才走到宗主所居的剑阁。 这剑阁样貌形制与祖地的宗主阁楼没什么区别,就是大了好几倍,用以彰显身份。 但宗主并不在剑阁内,也不在议事大殿,亦没有闭关修行。 没找到人,孟宪之很明显的皱了下眉,怀揣着怒气穿过地方,来到一座险峻的悬崖。 云雾缭绕,怪石嶙峋,伴随着风声烈烈和不时的低吼,恍然与世隔绝起来。 在这险峻的光景中,一名高大的青年汉子斜坐在悬崖边,脚下放着竹篓、手持一根竹杆,正在云海中钓物。 其全神贯注,似浑然没注意到背后暗含怒气的孟宪之。 他,正是这一代的剑宗宗主! “咳咳。” 见状不对,李殒轻轻咳嗽了一声,青年汉子这才面带讪笑回头,装作才发现,“老孟何时来的,也不开口知会一声。” 孟宪之冷啍,“身为宗主放下事物不管也就罢了,去修行也挑不出你的错,整日沉迷于钓物饮风,真不知道当初老宗主为何选你。” 青年汉子眨了眨眼,“我最强啊!当年就没人是我的对手,所以我当成了宗主,觉得我不适合可与我斗剑嘛,让你一只手、不,两只手怎么样?” 孟宪之神色更冷,却没法反驳。 事实就如说的,剑宗说到底是以暴力为主,实力为尊,别的都不重要。 当年老宗主坐化,说是指名道姓,实际是非青年汉子不可。 十岁上山练剑,一路跨境如吃饭喝水,修行不过两百年便是渡劫巅峰,三百年破渡劫入飞升,堪称剑宗史上修行最快。 天赋高,寿命足,杀力强盛……优点很多,唯有不爱管事这一个缺点,常将本该是宗主处理的事情甩出去,硬逼着处理,则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 孟宪之承担的事物最多,毕竟他是看着青年汉子长大,又和老宗主同出一脉。 这般生气实属正常。 见孟宪之神情冰冷得要拔剑砍人,青年汉子起身按住对方的手,将剑气逼回去,然后看向李殒,“你就是李殒?” 李殒庄严道,“青萍分山第九代传人李殒,见过宗主。” “你是有功的,用不着客套。” 青年汉子眨了眨眼,“叫陈师兄就好。” 临了,补上一句。 “当然,宗主师兄也可以,看你个人喜好。” 李殒从善如流,“陈师兄。” “别客气,随便坐。” 坐? 坐哪里? 到处都是碎石,唯一的干净地方还被占了,沉默一会,李殒用剑气削平一块巨石,当真坐下去。 看得青年汉子大笑,“你这小子对我脾气,不错不错。” 然后手一抖,从虚空中抓出一根钓竿扔给李殒。 孟宪之叹气,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走了之。 拿住钓竿,李殒轻咦了一声,倒不是因为这钓竿没有线,而是这钓竿实质并不是表面上展现出来的竹子。 剑气! 这根摸在手里毫无气息,与翠竹一般无二的钓竿是由剑气制成! 剑气凝聚成实质,李殒可以做到,但像这样改变了剑气存在的本质,无异于虚空造物。 渡劫之上的境界,又该何等的璀璨。 抚摸钓竿,久久无言。 青年汉子见怪不怪,继续钓物,没多久钓杆上传来异动,那风中嘶吼声愈发猛烈起来。 “哈,中了。” 提起钓杆往上面猛的一甩,就看见山下云雾破开,一条墨色飞龙自云雾里飞出,扭动间风暴狂舞,雷电相随,赫然是一条无量境大妖! 龙啸震天,墨色雷霆不断生灭,往崖壁轰击而来,青年汉子咧嘴一笑,也不用剑气,单凭肉体与蛮力便无视雷霆,硬生生把蛟龙拽过来,捏着脖子塞进竹篓。 这时才发现,竹楼里面除了这条刚进入的飞龙,还有背插双翅的猛虎,样貌狰狞的蟒蛇。 三只妖物纠缠在一起欲逃离竹篓,可始终都挣脱不得,最后只好认命。 这时青年汉子这才想起旁边还有李殒存在,刚才雷霆可没有护住,不要出意外的好。 看去,李殒仍端坐在原地,别说伤势,半点灰尘都没沾染上。 “剑甲?” “嗯。” “有福气。” 看向竹篓,李殒问道,“剑宗有大妖存在?” “没有。” “那它们?” 青年汉子浑不在意地摆手,“从妖域钓的。” 李殒不再问了,这简单的五个字,相当的不一般。 首先要足够实力打通往妖域缺口,再远隔万里将剑气伸延过去,至于怎么钓并不理解,单是前两点便足够惊世骇俗。 这就是剑宗宗主,当世顶点之一,差一步飞升成仙的存在吗……果真可怕至极。 “羡慕了?” 青年汉子说道,“这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我当下能做到,你往后也能做到,有一句话怎么说来者,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就强一点,别失本心即可。” 李殒点头,以他现在的进度与累积,用不得多久便能突破阳神,到那时候无量境亦是不远,复兴山门后再去妖域走一趟,能活着回来就是渡劫剑仙。 这般想起来,真不是很遥远。 想了一会儿,将这些思绪甩到脑后,没忘记要做的事情。 有两件。 第一件,斗剑矩山府后按规矩要上交一部分收益,本是要给孤云外峰的,但先前只在上面转了一圈就离开,等会离开可以顺便走一趟。 第二件,则是入魔已久的老剑士。 与其找别人,不如顺路让宗主给解决。 放出老剑士,粘稠血雾顿时扩散,癫狂杀意叫嚣起来,尤为刺耳。 “杀杀杀杀杀……” 青年汉子放下钓竿伸手握剑,左手在上面敲了敲,听着沉闷回响,道,“损伤的本源倒是好修补,就是这入魔日久,杀性都根深蒂固,想消解又不能损伤神魂,很难。” 连宗主都说难,看来真的困难。 之后又听得到,“这样,你把他送去洗剑池,挑最大的那个,洗上两百年,再用剑火烧个一百年,差不多能完好。” “有没有更快的方式?”李殒问道。 “当然有。”青年汉子笑了,“很耗费资源,并不太直当。” 老剑士多次救李殒于危难,在烛龙洞天更是挺身而出,后面和杨允共生,本该更进一步却被打断,不由在心里生出愧疚,既然有更好方法,用就是了。 至于钱,小事尔。 第三百三十一章 洗剑 “不差钱?” 青年汉子咂嘴皮,“这话真豪气。” “也对,攻伐了矩山府,有钱理所应当。” “那便先送进洗剑池,加上安抚神魂的灵材一同淬炼,给的越多时间越快,往后得等它淬好了再说与你听。” 说到这里,青年汉子话锋一转,“对虺月这般上心,想征入你道?” 李殒说道,“有这个想法。” 老剑士出身化剑一脉,以吾身铸剑法为本经,谋求人剑合一的杀伐大道,根源追溯可至上古。 上古归上古,并非越古越好。 千万年过来,剑道早已推陈出新开出不同的繁花,很多没被探明的路都有前人走过,虽称不上一句百花齐放,二三十多条剑道总是有的。 反观吾身铸剑,炼成之后是可以抗拒大部分道法,寿命可堪称长久,死去还能从分剑上复苏,但太难修行。 一千个人修能活下来三四个便是天道垂怜,往后还有更残酷的淬体融魂,又得死不少人。 堪称是一条绝路。 走其他剑道,那一千人中仍会失去大半,但活下来的人必然会多上不少。 因此,铸剑一脉人越来越稀少,四大洲的加起来可能都不足一掌,除去剑宗内封印的那把开辟此道的杀剑外,也就老剑士一人扛鼎,在老剑士后也不会再有人炼此法。 堪称道统断绝。 既然绝了道,自身就无拘无束,可任意加入其余剑统。 自然,李殒不会强求,不论老剑士愿不愿意,他都会救人。 青年汉子点头,“这想法不错,虺月虽难以突破渡劫,杀力放在无量这一栏却是不俗的,解你恩怨,足矣。” 显然,剑宗知道青萍山为何衰败,有多少敌手在窥视,却做出了置身事外的事情。 分出去的地方有自己脊梁在,就像一个人,哪怕再落魄,心中还是有一股不服输的劲。 人可以死,门可以灭,劲头不消总有反攻回去那一日。 李殒知道,并没有在这话中多聊。 青年汉子笑了一笑,也没继续下去,转而继续钓物。 李殒在旁边静静看着动作,一举一动返璞归真,又像是无数套剑法精华融合在一起,蕴含玄妙道理。 再细看,哪里有剑法存在,就是简单的抛竿甩竿,充满了粗俗气。 心中暗叹,还是境界低了,眼界不够看不明白,但这并不值得气馁,就如刚才说的话一样,总有一日他也会达到这样的境界。 交回钓竿,接过老剑士重新收好,起身往洗剑池的方向离开。 青年汉子仍注视脚下云海,话语随风传来,“我一人在这里也是无聊,你若得空可过来坐坐,当然,有酒更好。” 李殒头也不回,一甩手,一坛的自矩山府的珍贵灵酒抛出,飞向青年汉子。 酒坛凭空碎裂,琥珀色酒液凝聚成长线涌入喉咙,发出满足长叹,“好酒!” 声音渐行渐弱,离开飞云崖已彻底听不见,转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事情可办完?” 孟宪之叫住了他。 “有眉目。” “那就好。”孟宪之斟酌一会,问道,“听说你斗剑赢了矩山府?” “仰仗师兄们助剑,功不在我。” 李殒谦虚回应。 “总归因你而起的,不必过谦。” 见孟宪之面带迟疑,带有旁敲侧击的意味,李殒干脆挑明了,“师叔有事要说?” 孟宪之说道,“按约定,斗剑所得部分留用,另一部分要做税赋交给本宗,方才孤云外峰给我来信,称没收到你的剑税,方有此问。” 李殒解释,“本是想回去路过孤云外峰一并交还,既然问了,就请孟师叔代为转交。” 拿出存有应缴纳税的储物法器,递给孟宪之。 孟宪之没有接,让李殒稍等,不过盏茶时间就看见天边有一道剑光落在地上,化成一尊身穿孤云外峰衣服的女剑修。 女剑修接过法器,毫不忌讳地公开点数,验证完数目开口,“数目会记账上册,不会短你的功绩。” 听到这里李殒才记起在剑宗里还累积了一大笔功绩,加上这一份,应该能换不少东西。 女剑修来得快,拿了东西去的也快,一副背后有人追着砍的样貌。 孤云外峰,说是主管外界俗事,实际剑宗内部大小事情都要他们过眼,个个忙得不可开交,这姿态倒也正常。 道别孟宪之,往洗剑池所处的西山去。 …… …… 一路畅行,很快看见八座喷发冲天剑气的水池。 说是水池,实则和大湖一般大,最小的一个都有数十里,最大一个更是宽达百里,站在岸边一眼望不到头。 这时有不少弟子正在水池旁边洗剑,以池中积攒的彭湃剑力淬炼剑锋,谋求掌中剑更进一步。 这是剑宗弟子必经的道路,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得到足够材料打造一口真正的好剑时,来洗剑时洗剑,总比用鲜血临时开封神兵利刃符来得简单。 因此,洗剑池并不禁止出入,也没人管你要洗多少剑,反正剑宗总共就这么多人,全围上都不一定能把一个小池占满。 来到最大的剑池,挑个无人打扰的位置,拿出老剑士,没等其叫嚣起来便把剑投进池中。 剑刃入水,沸腾不止。 猩红杀意自剑刃蔓延开来,迅速将周围数百丈的池水尽染成同色,如血海翻涌,往更远处冲刷而去。 短短半炷香染透千丈地方,杀意幻化成老剑士形体,站于血泊之中不断嘶吼怪叫,“杀杀杀杀……” 怪叫嘶吼后,似乎找回了一点神志,转身看向距离最近的李殒,猩红眼珠转了转,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又被杀意覆盖,直接掀起血水席卷过来。 “夺道之仇不共戴天,啊啊啊啊啊……吃了你!” “死死死!” 李殒没有要退后的意思,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老剑士越来越近。 在距离岸边只有一寸时,拔剑出鞘。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杀意对撞杀意,僵持两息,老剑士竟被李殒反劈回去,重新落回水池,炸出数丈水花。 第三百三十二章 传经 洗剑池谓之洗,映射在老剑士身上便是这宽达千丈的血色池水。 看起来凶险,实则老剑士外散的杀意与力量尽都被拘束在池水里,留给本体的连一成都没有,加上洗剑池剑气镇压,打回去自然不费功夫。 趁时机按照宗主给的配方依次投入天地灵材,不断斩击压制老剑士使它难以冒头。 时间推移,千丈血水扩散到两千余丈,范围几乎翻了一番,颜色却不再如血那般粘稠,转为红宝石一般的赤色,在阳光照射下分外瑰丽。 有人查觉洗剑池异变走来。 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剑修,身穿玄色剑服,配四尺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感觉。 女子剑修在不远处停步,按剑,目光看向池中浮沉的老剑士,瞳孔缩了缩,再看向李殒,生成另外一种神色。 这种神色李殒并不陌生,他遇到想杀的人,想战胜的人,或多或少也会露出相同的神色。 名为,战意。 一个并不熟悉没有恩怨的女子,莫名对你释放出战意,听起来很不应该,可放在剑修身上就显得格外正常。 剑修,不管走什么剑道,存在核心就一个字——杀。 杀亲朋杀好友杀同门,杀的越多自身境界就越高,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能得道成仙。 当然,在这个路途中也有被人杀的可能,胜负从来说不准。 “收敛点。” 李殒悠悠道,“不然,你会死。” 这是一句实话,但女子没有听进去,往前迈出几步,走得更近了,认真道,“你很强。” 这是一句毫无疑问的废话,我人不知道自己厉害? 下一句,“我要与你斗剑!” 嗯,没有错。 剑修就这么直白,管有无恩怨,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一句“你很强”足够作为厮杀理由。 李殒说道,“在寻常我不会拒绝,现在有事要做……” “我可以等。” 女子剑修出言打断。 这没什么好说的,既然愿意等,那就随便你等。 全身心投入洗剑池,不断压制,在六个时辰后,血水扩散到三千丈,老剑士已彻底沉寂下去,没有力量再掀起波澜。 放出剑符在血水边缘定下范围,避免力量外流到其余地方,再分出一道剑气化身立于池边运作监视。 做完这一切,这才看向在不远处闭目按剑、屈膝盘坐的女剑修。 感应到目光,女剑修睁开眼,“做完了?” 站起身来,拔剑出鞘,“请赐教……” “教”的最后一个尾音还没落地,一口凶剑便从虚空乍现,无声无息掠过空间,直教女剑修瞳孔紧缩。 拔剑,反劈。 然后,先是叮当一声,剑刃交锋,再是噗嗤的轻响。 这名阴神巅峰的女剑修,便被穿了喉咙,钉死在地上。 死前目光犹带不解,同为阴神境界,就算有实力差别也能打上许久,怎么才一照面就被飞剑割喉? 不应该…… 怀揣疑问,女剑修咽气死去,李殒倒也不嫌弃对方穷困,走上前去把剑捡了,拿在手里颠了颠,一看名字,“望月?好剑。” 剑中隐隐有意志抗拒,自生剑芒想逼迫松手,屈指一弹,发出嗡嗡声响,直接将剑芒镇压下去。 至于尸体,等会通告一声,自会有人来收的。 做完这事,目光看向别的地方,见停留在那里的人已果断离开,就抛开这些不重要的杂事,去往孤云外峰的山门所在。 中年剑士说每隔五日便能去一趟,从进来开始算正好五日,反正顺路正好走一趟。 摄取神念,进入血海大幻境。 仍是那浮尸千里的战场。 剑气神异都被压制。 一进入便有两道狭长剑光一前一后攻向眼睛与心脏。 剑式之猛烈,狠辣无比,比上次对上时要强上数倍,加上两人彼此互相配合,威胁又翻了一倍。 李殒踏步折跃,单手握剑,以羚羊挂角的姿态精准点中其中一口剑的锋刃,顺势上撩,将那口剑挑飞,整个人往前猛的踏步,躲避后面攻势的同时撞进前面那人胸膛,劈头盖脸将人斩成碎块。 剑锋再一转,毫不畏惧的与剩下一人斗狠,任凭对方劈在肩头也要把剑刃贯进去。 胜负已定。 两具尸体化血水消失,中年剑士踏步走出,面带认可之色,“临危不惧生死,敢于搏命,不差。有资格传我道统。” 见李殒疑惑,中年剑士主动解释道,“修行杀道,杀天杀地杀人,万物皆可杀,自身自然也在杀伐之列,人死则万事成空,若想有所成就,谨慎与清醒便必不可少。 以往通过第一场考验的人并不少,除去南宫无敌,还剩下十三人。” “他们死在刚才这样的袭杀中?” 李殒问道。 中年剑士点头称是。 “可明确的告诉你,不会止于这一次,或许下一刻、又或过个几次将再来杀机,过得去就活,过不去死。” “你越强,遭受的袭击亦会越强。” 李殒默然,很想骂一句娘。 前面一场已说通过了考验,就是在人心里种下再进来时不会遇到袭击的种子,削弱了戒备心,而你这袭击出现未免太快,意识刚凝聚尚没稳固两口剑就一前一后袭来,留给人反应的时间半个呼吸都没到,称得格外阴险。 多亏先前在洗剑池旁斩了女剑修,心中杀意未去,才能在这短短时间反应过来,不然得沦落与那十三名前辈一样。 不愧是杀道。 李殒摇了摇头,“总算知道为何宗主会封印你。” 中年剑士轻笑,并不在意这句话,“杀人者人恒杀之,亘古不变的道理啊,没有这份小心谨慎的心,迟早会死在某个时候,与其那时死去,不如现在死,也好多做点贡献。” 所谓的贡献,这几日李殒也了解过,血海大幻境与老剑士同属一类,都是会吃人的那种,你元神既然明灭不存,肉体埋埋入土中也是浪费,不如吃掉用来满足口腹。 远古剑道,从来残酷如此。 强者生,弱者一切都不存。 中年剑士继续说道,“既然通过考验,有资格传承剑经,我念,你听。” 说着,就讲述一段极其扭曲,恍若冤魂哭嚎、尸骨空发、一字一句都极其刺耳的经文,其内容也如字句那般充斥着来自远古荒蛮时代的血腥味道。 不过寥寥三百字,让李殒愣住很久。 这经,他认得。 就是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第三百三十三章 血海剑影 一样,在关键字句又不一样。 短短几个字、一句话的改变,让这篇经文展现出另一种意思。 不同于太上玄兵七杀剑诀以玄兵剑道为主、杀伐之道为辅,这本剑诀通篇只讲述“杀”,完全摒弃除“杀”外的东西。 为杀而杀,极其纯粹。 莫非,太上玄兵七杀剑诀就是后人从这篇经文上融合其他剑道改易而来? 李殒觉得已猜到真相。 想了想,问中年剑士两者间的关系。 中年剑士答复,“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 中年剑士又道,“我是从过去流传到现在的幻影,依托血海大幻境而存,对本体记忆记不得多少,本体传给谁,后人怎么改进,不是我能知道的事。” 是这个道理。 遂不再纠结,专心体悟这本《屠神杀道阿修罗大剑经》。 嗯,秉承剑宗一贯的起名习惯,血淋淋的霸气。 看完几遍,向中年剑士问过疑问,再与太上玄兵七杀剑诀做对比,李殒总算知道为何后世没有这本剑经存在,而被蕴含部分道理的七杀给代替。 实在是……太凶,无法理解的凶。 剑道修行斩敌无非是顺手,就算走杀道,通常都是用敌人、魔修、妖物下手。 而这本剑经核心理念则是: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不论善恶是非,只要杀你对我有用,一律斩之,以万千杀伐罪孽铸剑体…… 通俗地讲,就是上古剑道那一股子被仙门斥责为魔道的岁月。 比起来,以吃人为生的老剑士都显得与世无争起来。 “迟疑了?” 中年剑士问道。 李殒问他,“什么都不分,只管杀,这和魔道有什么区别?” 中年剑士听了咧嘴,“没区别,正与魔是你们现在才分的道道,在我们那个岁月哪里顾得上这个,怎么最大限度杀妖保住人族存续才是唯一,牺牲一部分人换取更多妖物死去,再正常不过。” 李殒没有反驳,脑海里想到了一句在书上看过的圣人言:仓禀足而知礼节。 人总要吃饱活着才有力气想其他的事情,连活着都是奢望,追求好坏没有意义。 “经传给你了,练不练是你的事。” 李殒“嗯”道。 对比添加其他东西的七杀剑诀,这本未经修改的修罗剑诀单论蕴含的杀力就高出一大截,不当主要剑经,当做次要的辅助剑经来修,与七杀相结合,无疑又能拔高实力。 至于不分对错屠戮,说到底还是看本心,本心把持得住,自然能够镇压一切恶念,本性把握不住,不用剑诀仍会落为剑魔。 离开幻境。 吐出一口浊气,看了四字杀匾一会,已经作出决定。 修,没道理不修行。 御剑回到青萍祖地,端坐在灵气最充裕的丹室,横剑于膝,先行运转七杀剑诀,等过去两个周天,再一步步运转修罗剑诀。 两种剑诀因同出一源,修行转换异常顺畅,很快走完一个周天。 异变诞生。 七杀剑气与修罗剑气互相压制吞噬,竟是在争夺主导权! 诸我唯一,诸道唯一。 一个根深蒂固,自基础开始修行,一个来自上古,是杀伐大道的本经,都不肯弱于对方,要吞噬对方化成资粮供给已身成长。 李殒早有预兆,如今应对起来已经在心中有了眉目。 七杀剑诀是根本大经,并修成七杀道体,在百川群岛时又与太白杀伐道体融合,共同构筑成阴神根本。 换了会破坏道体融合,不是好事。 管你什么远古剑经,既然不符合时代,不符合情形,就老实做辅经! 压制! 下丹田,剑道金丹熊熊燃烧,那是存储在金丹内最纯净的剑气,在李殒意志干预下不断转化成七杀剑气,得来补益,原本就根深蒂固的七杀剑气愈发蓬勃,将占据丹田一角的修罗剑气步步蚕食,转化成同种剑气。 看起来无非剑气争斗,实则剑道理解差异。 管你是谁,我的意志最为重要! 修行不计岁月,这一修便过去大半个月,期间卢顺来找过他,逛了几圈没看到人知道是在修行,留下讯息便没再打扰。 丹室内,铺满遍地红霞,某个时刻一翻,天地转换,又如血海湖泊,每一缕霞光都是粘稠血液融成,散发无穷无尽的哭喊,待到平息,血又成了霞光,使人看不出半点危机。 夕阳无限好,总归会让人放松警惕。 这便是七杀剑诀融合修罗剑诀折射出来的意相。 另外,有天梁定生印在,太白道体可从里面吸取星光用九曜转化,并不会损伤平衡。 今日即功成之日。 周天运转,一圈、两圈、百圈……在临近六百圈圈的关口,终是将修罗剑诀彻底融合,添加进了七杀剑诀。 就是说,修罗七杀不分彼此,可以用七杀驱动修罗,也可以用修罗驱动七杀,两者之间的主次存在却不可忽视。 睁开眼睛,两道赤红光柱从眼中喷薄而出,搅动周围红霞,幻成一位黑衣负剑的女剑修。 手握四尺剑,名为望月。 赫然是洗剑池被李殒斩杀那女人。 “来,对我出剑。” 女剑修随意志而动,悍然斩出剑芒,注视剑芒,随手挥散,李殒摇了摇头。 论威力大概是通玄实力,算不得强。 且没有自主神智,一举一动全依赖李殒供给,看似女剑修虚影对他挥剑,实际是自己对自己挥剑,有种并不纯熟的割裂感。 等同分身,又不像分身。 按照剑经讲述,每个修行完毕的人身边都会有一片血海,血海中浮沉被杀者的倒影,在血海笼罩的范围内,虚影会以剑主意志为令攻击敌人,叫人斩杀后同样会将虚影留在血海,以此不断增长。 在李殒这边就有点奇怪,且不说能否自主,就这虚影数量,他自出道以来剑下亡魂有上千之数,应该铺满血海,就算实力不济只能招几个现世,那也不至于是女剑修。 难道只记录最近杀的,有不能理解的规则运转在? 怀揣这个想法,去山门问中年剑士。 随手打散袭击,中年剑士出现,听到疑问轻咦了一声,露出意外又不是很意外的表情。 “无它,你太弱了。” “按照修罗剑经直修,血海正常生成,以你阴阳之境界大约可笼罩十丈,召五个剑影,而你不肯改换经典,只取部分含义,又无强悍实力支撑,自然召不出太多剑影。” “不过,正如你所言的,剑道本就是不断推陈出新,没必要寻我的老路走,那样到最后也不过成为另一个我。” 在这点上,剑修都很开明,不然也不会发展得蓬勃壮大。 李殒点头,思考怎么改易,将血海力量以另外层次发挥出来。 跟中年剑士讲述的不同,对方说阴神阳神最多十丈,而在他感知中,血海范围至少有三十丈,足足翻了三倍。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是将力量分散给了范围,从而导致招出剑影变得稀少了? 大概如此,这是不寻常的异变,或许可从这点上突破。 结合过往经验、翻阅脑中各种典籍,思考良久,问出一个问题。 “剑影与本体,可互相转换否?” “转换,哪种转换意思?” 转换有很多含义,真变假,虚变实,不弄清楚哪一种含义无法解答。 李殒说得更详细,“就是在厮杀中通过血海剑影调换方位,使能不受拘束出现在任何地方,并随时出现,随时离开,让人分不清真与假的虚实。” 中年剑士大笑,“这有何难,来,把关窍讲给你听。” 第三百三十四章 血海的另一种用法 剑影因血海而生,血海由本体演化,层层制约,不管怎么变化,皆要遵从本体意志而行。 完全掌控血海,进而掌控虚影,在笼罩范围内调换身形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要小看这短短三十丈。 专注于近身的剑修杀力在十步以内最强,离得越远,越是难发挥实力。 也就有那句通俗的话:十步以内,人尽敌国。 为应对这种情况,秉承你拉开距离那我也拉开距离的想法,创出飞剑法用来厮杀,炼到高深处可万里一剑取人头。 可距离拉开,仙门万千妙法总是比单纯的飞剑要复杂丰富且厉害的多,水火炼度、巫蛊之术、隔空换雷……不怕与你隔空斗法。 因此,能近身最好还是近身,甭管对方厉不厉害,渡劫大能看到无量剑修靠近周身十步也得发愁是否要同归于尽? 譬如李殒,每次和仙门修士对上,对方总会不自觉拉开距离,以范围换取施展木法的时间,每次他都得用各种方式绕开书法拉近距离,或是以本体为诱饵吸取对方注意,再用飞剑剑丸杀之,这样套路打多,初次见还好能发挥奇效,随着近几年在修行界出名,遇到的敌人不可能不对这一套有提防。 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一个更好、更便捷,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来跨越距离。 试想,一位仙门修士距离五十丈以上,自认为拉开的距离无忧生死,这时血海乍现缩短一半距离,结合庶人剑的近身压制剑力,完全可做到出其不意。 往后杀人,再不用费尽心思拉近距离,会痛快得多。 对李殒这个想法,中年剑士先是肯定,随后驳斥,“血海覆盖距离要时间,仙门中人不是傻子,怎会平白在原地任你厮杀,都是斗惯了法的老手,经验充足,看见苗头不对早就走远。” 这确实是个问题,就问有没有方法可以缩短时间并提升距离。 周围三十丈说着好听,其实是把从左至右都算上,单从站的地方投向血海最远处,只有一半,也就十五丈而已。 有血海发生时明显的迟缓,都是要解决的问题。 好在有苗头在,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解决疑问,按想法修改罢了。 中年剑士,“自是有的,水能聚能散,有占据万里浩如烟海的湖泊、也有蜿蜒千里的溪流,旨在变化一字,距离不够便舍其范围,至于速度,便是如练剑法,从生涩到成熟,总要循序渐进。” 李殒听明白了,抱拳躬身,“多谢前辈解惑。” “你是有天赋的,又算我传人,用不着谢,不过、真要谢的话。”中年剑士轻声,“许久没尝过元神滋味,意识都有点混乱了,给我开个口荤如何?” 未避免李殒想多,补了一句,“你佩剑上有不少元神……” 这有何难,李殒痛快应下。 意识退出血海大幻境,操控斩邪,放出两名元神入四字杀匾,吞入后,看见四字杀匾上的杀字清晰了一点。 在之后,去了洗剑池看老剑士有无异常,确认无误便回青萍祖地,尝试将血海凝聚成血线。 将将过去两个时辰,才刚找到一点头绪,就被卢顺打搅。 “有事?” 卢顺点头,“大事,留给你的信没看?” 李殒摇头,“方才修行遇到关隘,出关便找人解惑,没来得及看,发生什么事了?” 卢顺道,“这事啊,可以说是因你而起了。” “什么叫因我而起?” “你先前斗剑矩山府,不是因那个来自隋国的将军嘛,又说了他们好几个无量追杀你的事情经过。” 李殒点头。 卢顺继续说,“咱们孤云外峰就以此为理由,派人去隋国国都交涉,问姓杨的怎么处理这件事,你猜他怎么回复?” 李殒沉默了一会,“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杨皇帝居然说这事与他无关,全是手底下那些官员为邀功瞒着他鼓捣出来的,要不是咱们去问,他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 “推去罪责也就罢了,杨氏的一贯行为,从上到下都是这种风貌,不稀奇,绝得是杨皇帝还为你打抱不平,直接下旨要诛杀那些人的三族,还让咱们给你传信,让你去国都亲自看他们伏法,以解双方恩怨。” 听完,纵是李殒对杨惊有过了解,亦是感觉到震撼。 不说别的,壮汉作为天子亲军,世代替杨氏出生入死,宁愿背弃宗门让宗门蒙上大祸也要遵从皇帝命令,这份忠心,放在修行界不说仅此一份,也是稀少的不能再稀少。 修行者,以实力为准绳,以得道成仙之大逍遥为目标,为达成这个目标什么事都可以做,忠心是最不值钱一个,境界一高、实力提升,反水的比比皆是。 而壮汉,到死都不曾违背。 就算事没做成,这样的忠臣也谓之难得,稍微有点抱负的皇帝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忠臣满门,用心安抚给予更多赏赐才是正道,杨惊这无担当的举措,实在让人寒心。 莫名为壮汉感到不值。 暴虐无道、好怒而无责……昏君的做派。 对面,卢顺见李殒久久没回,提了一嘴。 “你去不去国都?” 李殒,“不去。” “不去?”卢顺眨了眨眼,“要不再考虑一会儿?” “有话就说,别绕圈子。”李殒看他,淡然道。 卢顺灿笑,讲明原因,“因为穷,咱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理由可以去捞一笔,自然不肯放过,但国都那边下手比咱们快,直接就把这些人的家产全抄没了,地都收归为皇庄,咱们去讨要,却得了一句:杀人偿命而已。” “只肯给人头,不肯给钱,要你你亲临现场才肯给。” 李殒蹙眉,眼下这情况国都是他能去的? 不说因那场大朝会死去多少人,就说杨惊,这人心眼极小,距离万里离开东升洲都要派人杀他,去了国都不就是自投罗网。 别说有剑宗护得可以不死,在国都范围内,只要杨惊愿意背负代价,有的是办法杀人。 如,常常盛行于宫廷的巫蛊术,苗疆咒术,以及各种威能莫测的宝贝,杀个渡劫做不到,无量或许也难成功,宰个阴神剑修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国都是险境,不能去。 “我也知道那不是好地方,但,咱们穷啊!” 卢顺唉声叹气,“你是没看过账,就没有富裕过,进去多少转天就被耗完,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扣点存下来,还得应对途生意外,无量要突破渡劫,得出一部分资源,还有各种弟子日常花销,这还是小头,最重要是这天地!” 指向头上高悬太阳,“人为造化出来小天地并不完整,就像是泡在药罐子里的病鬼,有药还能活着吊命,但凡断了药,撑不得多久就死去,维持这小天地的花费,可谓愁杀人。” 换做别人,用不着这么麻烦,不给就上门抢,敢不给就杀你全家,偏偏杨氏有大运道护体,跟个刺猬似的,不管恶心,杀了又怕反噬。 上次击杀末代皇帝,可把剑宗整的够呛,几百年都没有缓过气来。 才来问的谨慎。 李殒还是那个回答,不去。 卢顺也不强求,这是孤云外峰交给他的任务,玩不玩得成无所谓,反正尽力了。 接下来李殒的话却让他感到惊喜。 “那武将元神如何。” “你把他元神收了?!” 卢顺跳起来,惊声道。 李殒,“值得大惊小怪?” “这还不值得惊讶,本以为你们没留住元神放他们去幽都都转世了,在手里就好办的多,通过杀劫追根溯源,或是直接把杨惊做的事情告诉他,都能得到理由,有这个理由,事情便会好办的多。” 至于怎么办? 也简单,可以不杀你杨氏,那就连带旁人,抢那些与杨氏、壮汉有关联的门阀! 第三百三十五章 试剑坪 事关财税大计,得到传信时雍平专程来了一趟。 见到由剑符包裹的壮汉元神,忍不住露出喜色,连说三个好字。 “好好好!有这人元神,事情便好做得多!” “李师弟,立下大功矣!” 讲述完,拿好元神便要直接离开。 李殒叫住他,“师兄稍等。” 雍平停下,“有事要愚兄做?” 李殒从怀里拿出一封上了火漆剑印的信,“麻烦将信送给顾阀,就说是我给的,他们自会知道。” 接过信件收好,雍平点头答应,确认没事便架起剑光离开。 等人走远了,卢顺带着好奇之色问道,“清江的那个顾阀?” “嗯。” 卢顺眼睛微挑,平白无故送信给顾阀,里面肯定有故事,不然按进程,都剑挑了年轻一辈,落下面子必然结死仇,除非有某人或物在中间维系。 很快,卢顺想到了那名一路“颠沛流离”的贵女。 英雄美人,嘿……倒是不让人奇怪。 想归想,话到这里就止住,没继续深入。 孤云外峰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离开太久,谈论一会儿卢顺也告辞离开。 李殒继续炼剑。 两日、三日,血海启动速度从三个呼吸转变为一个半呼吸,缩短一半的时间,距离也从十五丈延长至二十丈,称得上进步斐然。 有了成果,自该找人演示一试锋芒。 于是御剑下山,去往本山侧峰的试剑坪。 试剑坪,是由削平山峰构成的平地,方圆大概千余丈,没有花草树木、没有无用装饰,有的是人与剑、生与死。 剑修,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看顺眼的也拔剑相向……反正各种理由要打,本宗对这事乐见其成,毕竟每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活下来才有资格称仙。 斗剑最狠的那一段时光里,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厮杀声音,输赢暂且不说,尸体落的到处都是。 上报了好说,第一时间可处理。不上报便很难发现,等过一段时间去瞧,尸体死前怨气不散已得灵气化成僵尸,见人就扑杀,无疑是桩麻烦事。 而且斗剑必须维持在某个限度之内,不能过低也不能过高。 过低了,没有尸骨做路难成大器。 过高了,培养几十年几百年的弟子就这么简单死了,不说心疼性命,就说这些年耗费的资源都是一笔不菲数字。 能活着,还是尽量活着为好。 经过商量,就在本宗侧峰挑个矮山头削平,专门充做比斗场所,再派专人看守避免死太多人伤了元气。 自然,剑修性情大都冲动,杀心上来当场拔剑砍人,哪顾得上试剑坪,但到底还是有点用处在。 因这里常年有人斗剑,加上很多长老挑传人喜欢来这里挑,渐渐的,那些有心气的、想在同门间展示自己争取更多资源的剑修就会齐聚试剑坪,互相论个高低。 你说你很强很厉害,说了没用,光明正大打一场,赢了才算你厉害。 就是这个道理。 来到试剑坪,方落地,不远处就传来呼啸的声音,抬眼看去是一名剑修被剑裹挟着倒飞出去,砸在坚硬的青石地面,发出沉闷响声。 “我……输了!” 那剑修吐出一口血沫,闭眼高呼,这话传出去,走到他面前准备拔剑砍脑袋的对手蹙眉,停了手,讥笑道,“贪生怕死之辈。” 那人也不畏惧,“我和你是比剑又不是斗剑,打不过自是可以认输。” “手下败将。” “是又怎样,今日输给你,不代表来日也会输给你,迟早有一天会赢。” “呵,那你到时死等不到了。” 这人说完就没有管倒地上的剑修,持剑继续向周围邀战,“还有无人敢与我比剑?” 这话是挑衅,刚说出来,周围就站出十几个剑修,跟这人一样同为金丹,随意挑了一人,到旁边的空地打起来。 不止他们在打,旁边很多地方都在打,不过围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金丹往及以下的境界,金丹以上阴阳二境的人并不多。 原因倒能理解,跨入入阴神阳神,每个人都拜了名师,平日要修行,要完成师门交代的任务,没有太多闲工夫来试剑坪。 再说,到他们这个境界每个人手中都有一两门压箱底的本事,惹急了用出来,真能够一击而致命,便往往比较克制。 阴神神期待成为阳神,阳神距离无量则只有一步,跨过去天地大不同,死在路上太可惜。 不过,少归少,还是有那么一群人在比斗。 迈步走过去,挑了个位置默默关注。 两个人,一人穿青色,一人穿黑,都是练近身剑的,实力境界也差不多,打起来剑光四溢,气息深寒,随便一道外流气息都有上上的水准,格外的赏心悦目。 看了一会,对比两后下过决断,如无意外的话青衣剑修会胜出。 两人境界是相同的,都在阴神之列,青衣剑修出手明显更狠辣,打法狂暴,完全一副不要命样子,对面的黑衣剑修尽管做得不差,却是少了这股子凶气,败退是必然的事。 事情发展与预料中别无二致,两人打了三十个来回,青衣剑修抓到黑衣剑修的一个错误,直接欺身向前,将剑罡布满全身后,肉贴肉的厮杀起来。 不管对面怎么打全都置之不理,直往黑衣剑修手脚砍去。 剑起剑落,黑衣剑修想反抗已来不及,只能咬着牙抽身后退,同时—— “认输!” 追击的剑光止住,青衣剑修收了剑,“赌注。” 黑衣剑修无奈,将身上的钱袋子取下,数了一小半分给对方,然后灰溜溜回到人群中。 这边才走,那边又有一名阴神剑修添上,同样穿着黑衣,配黑檀木鞘,与上一个出自同门。 继续打,这次结果比较快,不过十几个回合就被青衣剑修找到破绽,奠定了胜局。 “这天赋……”李殒挑了挑眉,同出一门自然用同样秘剑,前面不熟悉打的久,熟悉了直接就破去。 看着简单,可这是在厮杀上熟悉的,从无到有,称得上一句天才。 “这才是剑宗。” 李殒轻声,往前踏出一步,对那青衣剑修道,“来战!”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试剑、斗剑 “好。” “赌注为一万钱,可用天才地宝秘剑抵账,输的人给,能遵从否?” 青衣剑修问道。 李殒应下。 “没问题。” “那就……出剑!” 青衣剑修提步上前,抬手就是一道青色剑罡,其速度迅猛无比,是狂风卷地、眨眼就到了面前。 李殒来这里是为验证血海,因此只用七杀剑气驱使修罗剑经,别的手段都没用出来。 不然真要杀人,第一轮就是放飞剑割头。 抬手,斩出猩红剑罡,两者相撞,一时之间竟不分上下,这让青衣剑修轻轻“咦”出声,眼神亮起。 是个强劲对手! 快电疾风,斩! 就是很快,在这短寸之间有大风呼呼,形同柳树垂下碧绿丝绦,每一道丝绦,都是剑气的化身。 但有风吹之地,便有剑气袭面。 这本事,极其不差了。 李殒神情平静,呼吸间,身边开始浮现红雾,再由红雾转为晚霞,然后,天地之间骤然出现一条猩红长线。 长线两头分别占有人影,浮光交错,李殒便跨越数丈距离,在青衣剑修惊愕眼神中于眼前乍现,带来赤红剑芒。 好快的速度,完全感应不到是怎么过来…… 得尽快做出反应,不然一定会败! 青衣剑修做下决定,抽身后退同时反劈剑气,再用这争取来的时间将剑罡联合狂风都裹到身子里面,形成苍青色屏障横在身前。 这还没完,感知到这一剑可能会很恐怖,又拿出数张剑符激发,给自己多上几道屏障,才稍微放下心防。 然后,剑刃撞上屏障,阻拦时间半个瞬息都没到便被破去。 杀力如此恐怖,这还是阴神剑修? 青衣剑修心中暗骂,想着这可能是某位长老的衣钵传人特意来试剑坪找存在感,可想归想,危机在眼前上要解除。 索性也不藏。 挺起胸膛张嘴一吐,一口浑厚剑气被青色流光带着飞出,击向李殒眼睛。 以伤换伤,看你躲不躲! “剑丸!” “嘶,好富有的小子!” 围观的剑修不由得惊呼,羡慕贪婪种种神色在眼前闪过。 寻常剑修,有一口好剑可算祖坟冒青烟,是别人三辈子都奢求不来的东西,要还有剑丸这种珍贵物件,便是领先同道一大截,瞬间可以拉开胜负。 喧嚣入耳,夹杂烈烈风声,李殒轻声,“不够。” 剑丸将要刺上眼眶瞬间,血海剑影浮现身前形为实质躯体,主动撞上剑丸。 作为杀招,剑丸威力极大,由阴神用出来亦可击杀阳神,李殒就多次依靠剑丸反败为胜,知道这东西厉害。 但,厉害归厉害,也要看什么人来用,什么人去挡。 血海剑影不断生灭,破碎的瞬间又修复如初,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硬生生耗干净剑丸剑气,迫使青衣剑修不得不召回去。 “你这是什么秘剑,还能有人替死?”青衣剑修问道。 李殒没回答,只问,“还打不打?” “打!” 一万钱不是小数目,足够供人修行许久,胜算没落下太多,现在认输未免失了胆魄。 继续出剑。 李殒则继续磨砺血海,效果颇为显着。 信手挥剑,血线延长至二十余丈,重复之前的动作。 除此之外,别的秘剑一概没用。 如此循环好几次,每次都在眨眼间近身,让好不容易拉开距离的青衣剑修无力地苦笑。 到了这种地步,哪里还看不出来对面完全没用全力,是新学的一种秘剑拿自己试剑呢。 再打下去也无用,看不到取胜机会,索性双手一摆,“我认输。” 不情不愿地分出一万钱给出,青衣剑修犹疑片刻,还是忍不住疑惑问道,“你到底有多强?” 李殒想了想,“不算很强,中人之资。” 青衣剑修无语,如果这是中人之资,那自己算什么, 中人都比不上,低人一等? “不打不相识,我叫项乘风,外面来的。” “李殒,也是外面来的。” “果真?”项乘风眼睛亮起,“很难得啊,这里全是本宗的人,外面来的根本没多少。” 这不废话,外面的要么是散修,要么是分山,都有自己的地盘家业,谁没事来本宗受气? 两人通晓姓名后没有聊多久,只简单认识了一下,然后把场子转给李殒。 李殒持剑在手,“可有同道敢来比剑?” 一出声,那边有人说道,“敢不敢斗剑?” 这话一出所有眼睛都往那边看,便看见一名身高九尺,赤着上身的剑修提着一杆玄铁重剑走来,说话吐字如雷声,震得很多人耳膜生疼。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是个毫无争议的厉害人物。 “有何不敢?”李殒答复。 赤身剑修咧嘴,“我听过你的名声,晓得你厉害,但到底怎么样还得手底下打过才知道。” 李殒不咸不淡,“来便是。” “那就——吃我一剑!” 金煞落天剑式,砸天门! 赤身剑修高高跃起,手中重剑爆发触目煞气,还没落地,滚滚气浪就让很多境界低于金丹的人不断推后,直到安全范围才骇然看来。 这一剑,论威力完全不输于阳神,甚至比普通的阳神还强! 而李殒,一贯的风轻云淡。 脚下血线蔓延,让身体转换到远方,未有停歇,再继续转换,始终让玄铁重剑跟在后面。 赫然是用压力迫使血海不断进步。 这场面就有点古怪了。 说是斗剑,实际上就赤身剑修一人在打,完全出乎众人预料,也让久久未靠近的赤身剑修忍不住说出粗口,“彼其娘之,跟个老鼠似的只会躲,敢不敢正面接招,不敢就磕头认……” “输”字未说出口,天地间突然闪过一道血线,自下往上蔓延,便可看见少年持寒锋踏步而来,剑刃划破空气无声无息,却是谁都能感受到这一股毫不隐藏的杀机。 刹那间,灵气在剑意作用下扭曲,那片红雾血海蔓延起来,可看见众多不同人在剑下挣扎死去。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杀人截道! 血海席卷,将视线遮蔽起来,倒映在眼中只有红彤彤一片,唯有少数几个人才看得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等血海散去,杀机收敛,众人看到情形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赤身剑修跪地而死,不是简单的一剑封喉,是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剑伤,毫无死角地插满周身窍穴! 第三百三十七章 崖边云雾 整个试剑坪都被刚才的气象扰动,很多眼睛将目光投注过来,看向渐渐收敛气息的少年。 好凶狠的剑势!好猛烈的剑光! 不杀几千个人,甚至上万人养不出这般粘稠的杀意,这个少年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杀星,看年纪也不大就杀了这么多人,难不成是在用平民炼法,不然无法解释…… 想法很多,个个有自己独特理解。 项乘风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感到后怕,知道之前的比斗李殒还是留了手,不然看这凶残利落的剑势,刚照面就该被一剑斩杀。 “李殒,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娘的,记不起来了。” 项乘风呢喃道。 旁边有人听到他的呢喃低语,直接扯着嗓子惊叫,“你说他是李殒?” 项乘风点头,“他自己说得。” 回答和发问的声音都不小,在场修行者皆耳聪目明,蚊子细语都听得见,何况是这两句话。 初时,他们还以为这个李殒的殒字是“云”、“昀”等同音字眼,天下这般大,机缘巧合同名之辈有不少,同名后再炼剑也大有人在。 并不稀奇。 唯独姓名叫做李殒,加上这汹涌杀力与并不大的年纪,三者结合起来,才是独一无二、剑宗闻名的那位—— “李青萍!” “是他,不会错的,方才那糙汉子就说自己知道身份……” “难怪厉害如斯!” 声音嘈杂起来,重重叠叠往外蔓延,将更多目光吸引过来。 在今年开始剑宗内便有了一个说法:你可以不知道某个渡劫剑仙的大名,却不能不知道李青萍。 外界搅出腥风血雨、数次杀败强敌,最近的两个更是百川斗剑与矩山府斗剑,据说还在无量手下逃了出来。 当然,这些都可以不知道,有一点却要明白,因李殒的存在剑宗这两年拥有动手理由比过往百年还多,敲诈门阀、覆灭韩王府,收割大笔的金银供给花销,让他们这两年难得过了点好日子。 没剑的可以领一口不错的剑,困于境界不能突破就发资源,每一桩每一笔都和眼前这位少年有关,加之卢顺的大肆宣扬,可以说除了极少数不理世事的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个名字。 如今出现在眼前,这般惊讶不难理解。 李殒微微蹙眉,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喧闹场景,看状况估计眼下也打不起来,干脆收了剑,预备离开。 “李师兄先别走,咱们今日相见也是有缘,一起喝酒啊!” “是极,喝完酒再论一论道,我对你可是仰慕已久!” “李师哥,修行路漫漫可有道侣相伴?一同红尘,仗剑于天涯。” 御剑的剑光被拦住,人群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尤其是几个大年纪女剑修的道侣之言让李殒罕见的不自在,露出窘迫神色。 他是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形,都是同道人家热情你总不好冷面相对再拔剑砍人。 就在想要怎么才能脱身时,惊鸿一瞥使他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身影。 于是出言,“我与朋友约好了,今日不便,往后有时间再与各位论道。” 说完往那个身影走去。 那身影的主人是个身穿利落剑服的女子,头发用剑形簪子挽起,面孔不染粉黛,额头上还落有一个小小的剑疤,但并不影响美貌,反而增添几分独特凶气。 云栖霞注视李殒,目光露出怪异的、在想象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悠然一声长叹,嘴角泛起苦涩,想自己进入剑宗以来一直苦心修炼,终是有长足进步,以为再见能够胜过你,没成想还是比不过。 就在思考间,李殒已经走近,以神念传音,“帮忙解个围。” 云栖霞也听到那个与朋友约好的的说辞,想了想,自己正好有事要问,于是顺水推舟打了掩护,这才离开试剑坪。 找个无人角落落地,李殒,“谢了。” 云栖霞,“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说完这一句云栖霞便沉默下去,有话要说,有话要问,也曾想自己在剑宗有了长足进步,好几次险死还生,下次遇见定然可以报剑气峡谷的无视之仇,可现在真遇见却蓦然发现一个悲哀事情。 她在进步,李殒也在进步,双方之间差距越拉越大,已经隔了一条宽阔的沟壑。 对面,相比云栖霞复杂心情,李殒没想那么多,只是问她这近两年的时光在剑宗待的如何,有无进步,是否寻访到名师。 毕竟云栖霞当时进入剑宗是以青萍山名义给做的推荐,有这份关系在,没遇见还好,遇见总要一问,免得遭人埋怨说:你怎么送个废物来学剑。 云栖霞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这一年半载的经历,心情很是复杂。 以前是坐井观天,仰仗皇后姑姑与家门带来的身份觉得天下英雄都不过如此,不管炼剑还是修行,只要想做都能够成功。 到了剑宗,接触真正剑修才明白,以前想法是多么幼稚而可笑,比她强的人比比皆是,不看身份的人也大有人在,额头上这道伤疤便是明证。 那次,差点就死去。 但这些没必要说出来,于是云栖霞笑了笑,“还行,已经熟悉。” “熟悉就好。”李殒点头。 云栖霞的天赋一直不差,属于天才一列,之前没有大成就全因懒散,如今见到真就和之前那个脱胎换骨,判若两人,面孔更多了英气,若不是仍记得那口小剑,都要下意识忽略掉这人。 讲述完这个,便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气氛一时陷入沉默,直到云栖霞再开口,“不介意的话去我那里坐坐?” 李殒想了想,也终究是熟人,刚才又脱了围,不好推辞。 于是点头答应。 就往本山外而去,两刻钟后,在一座俊秀山峰落地。 名曰:兰山。 进入山中,在山腰边的悬崖处有一座茅草搭接的小屋落地,云栖霞推开门,道:“寒舍简陋,见谅。” 看得出来。 屋内什么摆设都没有,连床和茶几都没有,就成品字形放了三个蒲团坐垫,除此、还有悬崖边的风声呼呼狂吹,这条件称得上极寒酸,与本来的生活可谓云泥之别。 李殒问道,“山上有专门供弟子居住的房屋,为何不去住?” 云栖霞答复,“师尊说我前半生太过奢靡,享尽人间富贵,身子骨都被金银钱财泡软,玷污了一身修行资质,说须以清风明月洗涤三年方能脱胎换骨,于是我在这崖边搭一个草屋,用来磨砺心智。” 停了一会儿,掀开用稻草简单封的窗,注视崖边云雾,云栖霞轻声,“这样的日子我以前从没想过。” 李殒问道,“后悔了?” “不。”云栖霞摇头,口吻异常坚定,“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从不后悔。” 不后悔就好。 那边,云栖霞还是觉得地方太寒酸,怠慢了客人,就在别的地方做修补,自储物法器里拿出茶具和一些干果玉露,屋子里太小摆不开,便摆在外面,正好看风景。 山边风景其实都差不多,除了风就是云,在这风声中,云栖霞问起李殒这一年多来经历的事情。 这没什么好隐瞒,左右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就简单说了一遍。 然后,云栖霞便发现这一年来经历的很多事情都和杨氏天子脱离不了干系 尤其是当听到包括壮汉在内的三名无量跨海追击李殒,更久久无言。 在以前,她会认为这是一件很对的事情,上位者就该漠视人命、除了皇帝与帝后一族,其余都算不得什么。 而现在却觉得这很不应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将这种错当做别人反抗、违背的象征进而抹杀。 无量追杀阴神,终究是太小家子气。 “陛下他……做错了。” 云栖霞苦涩道。 身为皇者当有皇者气度,而不是因别人指出错误便要不顾一切杀人,那样和暴君有什么区别。 “他没觉得自己错,在他的想法里,我应该是错的。” 李殒淡淡回复。 云栖霞摇头,“我会修书劝说陛下,不会再让他错下去。” 对此,李殒不置可否,一个人的好与坏暂且不说,就说信念,若当真容易被动摇,早被隋国朝廷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门阀玩弄于股掌间,哪还能压着他们不敢反抗,注定是无用功。 杨惊,名为真龙天子,经过这么多事即能发现本质:这是一条毒龙,性情刚愎、极爱记仇,一两次的追杀绝对不是结束! 对于这点,两人都知道,甚至作为亲戚,云栖霞更熟悉杨惊的为人,但没办法,为了不让杨惊将大隋带入死境,云栖霞觉得这封信必须写。 毕竟,剑宗实在太过恐怖,真惹怒不顾一切、完全有灭亡一国的能力! 在兰山待了一阵,喝完茶,李殒回到青萍祖地继续闭关。 云栖霞看着还散发袅袅热气的茶杯,长叹,“剑宗真正实力不是你我能想象,陛下,切莫要一错再错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国都的雪与火 大隋、国都。 大雪连绵七日,在今日终于停息,橘黄色太阳挂在天际,撒下光辉,落在身上带来暖意,分外使人安心。 太阳出来,总算不用担心下雪把房子压塌。 这是升斗小民的想法。 但同样的太阳,同样的光辉,洒在不同地方,不同的人身上,却并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更加衬托出生冷冰寒的气息。 啪! 咔擦! 一件珍贵的暖玉屏风被一脚踹倒在地,摔成无数碎块,在地面空中不断飞溅,砸在身上有生疼的感觉。 一件屏风的碎裂并不能阻止怒火,于是很快,各种瓶罐玉器,甚至是最喜欢的墨砚都被砸落。 很快,暖阁就变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块。 待到声音平息,跪在地上的众人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去瞧人,没曾想这一瞧,正好与那一双漆黑眸子对上,从里面投射出来的冷意让他们忍不住打个寒颤,随即脑袋重重往地上一磕,有几个没修行的瞬间被满地碎片扎得头破血流。 看到这凄惨样子,大隋皇帝冷冷地笑了,哪里不知道这样子是装出来专门博凄惨,勾起他的怜悯心。 以往这举措会奏效,毕竟有圣天子的名声在外,无论心里怎么想,总要装出一副样子的。 可现在完全无暇顾及。 长久沉默,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屋外传来厚重钟声。 这是下朝的钟声。 在钟声中,大家敏锐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冷漠话语,心中不约而同松了松。 “都议一议,该如何处理?” 大隋皇帝坐在宝座上,冷冷注视脚下这群臣工,其中有宰相、有大将军、有指挥使,每一位单独拎出去跺跺脚都能让大隋震上一震,是公认的聪明人,他很想知道这群聪明人该用什么说辞来劝他。 或者说是,糊弄他。 感受到同僚目光,跪在最中间的杜相顶着鲜血淋漓的脸抬头,“陛下,剑宗都是豺狼心性,从没有满足过的一日,今日答应了,来日定会再得寸进尺。” “哦,杜卿有何高见?” 大隋皇帝神情仍是冰冷。 杜相勾起苦笑,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哪里有时间细想,说这话不过是用来稳定人心,避免皇帝更加生气,做出无法预计的事情来。 说到底,杀人是你要杀的,派无量去追杀也是你派的,如今事情败露剑宗找上门讨要道理,反倒来问我们有无办法解决,真当外面凡夫俗子说的读书人是文曲星转世不假,随便能想到解决之道? 念及至此,嘴角苦涩愈发重,可事已至此,不管办法行不行,总归要给出一个的。 “联合仙门,对剑宗施压!”杜相忽然高声,“仙门有识之辈众多,知道其中厉害,必不会袖手旁观。” 甚么利害? 钱财尔。 剑修向来穷困潦倒,常三四代人凑不齐一口好剑,天资再好也得经历蹉跎为钱财奔波。 修行四宝,财侣法地,其中财排的第一字就知有多重要。 断去剑宗财路,让他们铸不得剑,收集不到修行资源一直半死不活。 真正能撑门面的就十几个剑仙而已。 但凡让剑宗得到大量钱财供养更多剑修,再让这一代成长起来,出那么几个飞升剑仙扭转局势,就该仙门睡不着觉。 这层因果关系仙门不会想不到,杜相敢断定他们一定会答应。 大隋皇帝神色缓了缓,微微颔首,借用仙门的手去对抗剑宗,驱虎吞狼之计。 不算多出色,却是可行。 又问,“诸卿可还有见解?” 领征西大将军,东方烁开口,“臣认为杜相之言太过软弱,剑宗是狼,仙门何尝不是虎,引进来容易,就怕时间一长成了坐地虎,赶也赶不走了,反而得寸进尺索取更多。” “仙门之毒,比剑宗更甚。” “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打!” 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说的周围人心里都忍不住暗骂:好你个缺心眼的武夫,脑袋里塞的都是积水? 剑宗是大隋可招惹的? 没看见一个孤云外峰长老过来讲道理咱们都没办法解决,你说的倒轻巧,直接和剑宗开打,一万个你都不够杀,还是说你活得够,觉得子嗣血脉太多,找剑修帮忙杀干净? 真是蠢猪。 这话,臣子在暗骂,大隋皇帝则不知该说什么好。 打,固然提气,后果不是眼下能够承受。 也正是因为知道打不得,他才会发怒砸打器具,用以宣泄怒气,不然真怕一时头脑冲动下达旨意,让隋国社稷不稳。 除去打与向仙门联合,还有第三种选择:低头认输。 剑宗诉求很简单,便是要这次抄家的所有财物用作赔偿,不然就以壮汉元神做文章,动身自取。 答应并不会损伤到杨氏利益,毕竟整个东升洲都是他们的,任意一年收上来的税便是天文数字,天天撒钱都花不完。 可这并不只是利益,还有脸面。 答应剑宗要求,即是向对方低头,对杨惊来说难以忍受。 他是天子,奉天承运而生,天下四洲真正的主人,让一群莽夫给逼迫得低头,那还算什么天子? 讨论很久都没想出办法,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争吵起来吵得耳膜生疼,大隋皇帝懒得听他们废话,知道都是装给他看的,索性把人都赶走。 “微臣告退。” 余音散去,宽阔暖阁内便只剩下大隋皇帝一人。 食指轻叩桌面,嗒嗒作响,如此过了好一段时间,从暖阁传出一句话。 “进来。” 随着这句话,老太监弓着身子推开暖阁的门,走到身边,低着头,“请陛下吩咐。” 大隋皇帝看向老太监,语气平缓,听不出情绪,“你做的很不错。” 老太监扑通跪地,“请陛下责罚。” “罚你已是无用,起来罢。” 老太监没动,大隋皇帝也不多说,只是问道,“你说该如何办为好?” 老太监沉默不言。 接连好几次办事不利,惹出的乱子一个比一个大,在皇帝面前老太监已没有讲述权利,这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多做多错,不说方能不错。 便在这长久沉默中,大隋皇帝摆了摆手,“让朕静一静。” “是。” 暖阁大门关上,大隋皇帝揉着太阳穴以缓解这几日莫名生出的头痛,起身翻出那两张布满山水的域图,看得出神。 随后想到一段文章。 便低声念出,“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 声音传不出去,到了门口就骤然消失 暖阁外,老太监在太阳底下站了好一会,才稍微驱散心里油然而生的冷意。 一点而已。 更多的寒意却是挥散不掉,就像一把利刃被人攥在手中、抵在心口,时刻准备下刀。 老太监知道,他已在陛下面前失去信任,不然这个时候,他该侍卫在里面,而不是在外面晒太阳。 太监是个很别扭的官职。 外朝人看来,太监身为天子近臣,能时刻左右天子举措,在强盛时候更被称为立皇帝、九千岁,仅比万岁少一千岁。 可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身为阉人,一生的荣辱全在皇帝身上,宠幸的时候可权倾朝野,一旦不宠幸,觉得厌烦,又弃之如敝履。 眼下,就差找个新鞋子来换掉老鞋子。 倘若寻常太监,死则死矣,毕竟所有权势都是皇帝给的,知道了又能做什么。 但老太监不同,他是太监,同时也是修行者。 虽然境界不是很高,无量而已,却是走在长生路上,加之本人修行刻苦、天赋不差,未来不是没机会踏入渡劫,有底气叫缺失的子孙根重新生长出来,成为真正男人。 为此,他得活下去。 想到这里,老太监抬头看了看太阳,又转身看向封闭的屋门,某种想法在心中滋生。 …… …… 是夜,万籁俱寂。 城中某地却暴发打斗,又很快平息。 待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赶过去,就见到一片燃烧熊熊火海的废墟。 火焰漆黑,散发出不祥气息,仔细看还能从看到扭曲的人脸,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则是人脸在惨烈哀嚎。 “魔修!” “快去禀告诛魔卫,调集更多人马来!” 诛魔卫指挥使很快来到现场,看这长达方圆三十里的火焰,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 国都身为天子脚下,有国运镇压,还有各种大阵勾连,无量以下皆受限制,一身实力只能发挥五成,无量以上也得是渡劫大能才能肆无忌惮动手,不然第一时间便会被国运察觉镇压。 看这情形,无量修士绝对做不出来,就是说城中混进了一个渡劫期魔修! 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如果记得没错,这好像是剑宗的驻地? 想到这里,诛魔卫指挥使连忙问手下人,“有没有活口?” “没有。” 坏了,我命休矣! 不管剑宗修士因何而死,他作为诛魔卫指挥使必然逃脱不得干系,哪怕是为了平息怒火,也会甩他出去用人头祭刀。 越想越怕,脸色渐渐变成惨白,直到耳边传来一句悠悠话语,才猛然回神,转头去看,正好看见那位叫雍平的剑宗修士完好无缺站在面前,身上看不见半点伤。 “放的好大火。” 雍平咧嘴,“可藏好了莫要被捉到。”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远道而来的两口剑 雍平面容在笑,语气却听不见丝毫笑意,结合满城野火,诛魔卫指挥使心更加一沉。 镇守国都几百年,什么肮脏事情没见过,别的不说,就说这火龙烧仓、地龙翻身、魔修杀人灭门的事,发生的数量可不少啊。 终究有些事情根本不用了解真相,看一眼便可知道个大概。 可知道归知道,现在是要命问题摆在面前,人死,倒也罢了,一命陪一命,自家妻儿老小会有人照顾。 人没死,还好端端站在这里,里面门道可就多起来。 指挥使勉强陪笑,“雍剑仙……” 雍平不想理他,双臂抱着剑自顾自冷笑道,“去年止步嘉峪关,真当剑宗不敢入中原是怕了你们?” 指挥使,“……” 根本没办法回这句话,干脆站在这里,把腰弯低了,祈求对方能生出点怜悯心。 但雍平注意早就不在他身上,是夜空。 今夜,月明星稀,很多东西都能看得分明。 譬如,一击即中后藏到某个地方渡劫魔修。 又譬如,剑光! 剑光从东方掠来,似两颗流星划破夜幕,带起狭长拖尾,只要不瞎还长着眼睛,相隔数万里都能看见剑光纵横。 因这剑光肆无忌惮穿行,许多存在都被惊醒,纷纷放开神识上去查看,还没靠近、便听到其中一道剑光冷哼。 “招子不想要了?” 伴随着这句话,剑气细雨散入人间,追着神念融入本人身体,将一个个眼睛爆裂开来。 “啊啊啊啊!渡劫剑仙!” “不不不……不是渡劫,我年轻时从渡劫剑仙手中逃离过,对方绝没有这么强!” “渡劫之上!” “坏了,难道是剑主出山!” 东升州各地,都应两道剑光沸腾,作为最中心的国都自然也不例外,眼看剑光越来越近,感受那恐怖气息天倾般覆压过来,无论是谁,有什么底牌,都不由感觉到死亡临近。 剑宗,动真格的了! 不带神念的目光悄悄投去,便可看见两道剑光落地,化成两尊恐怖身影。 “雍师弟,可还安好?” 其中较为年轻的那名剑修走到雍平面前,拍了拍肩,然后目光往下面扫,以玩笑口吻打趣道,“可没少什么零件罢?” “漠尘,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注意点体统!” 名叫漠尘的剑修撇了撇嘴,倒也知道自己这次来代表剑宗,就收敛起吊儿锒铛的性子,不说话了。 雍平越过他,来到另一位剑修身边,右手并成剑指放在心口施行剑礼,微微低头道,“不平拜见师叔。” 这是个很老很老的剑修,满头白发用草绳胡乱扎起,身穿着麻衣道袍,胸怀敞开,配剑就跟棍子一样,直插在草做的腰带上,展现出风流不羁的潇洒意味。 很明显的江湖做派,与剑仙风度似乎完全不搭边,可当你对上他的眸子,就会知道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个人。 麻衣老剑修温和笑道,“无需多礼,不平,可找到那魔修的踪迹?” “有些眉目,他动手杀我时不小心外露过气息,已被封存了下来。” 说着,递出一张布满雷文、看着就不一般的剑符。 剑修在天下到处都是仇人,总有几个敢冒险杀人的,就如现在,渡劫期魔头对身处无量境的雍平出手,还是在没防备情况下,如果不带一些保命的好东西,早就在魔火里死去,幕后杀人者的心思也可以达成。 而且,孤云外峰主要职责为联系分山、收取财物,不可谓不重要,执事以上层级出来游历天下都会有一两道由剑主亲自书写的剑符,专门用来应对突发情况。 麻衣老剑修接过剑符,单手抹过,便从里面摄取出一缕淡薄到几乎不能察觉的气息,看着气息在手中盘旋后化成气剑往南方飞掠指,便道,“找到了。” 也不管一直试图搭话的指挥使和过来的官员,三人即刻动身跟随气剑而动。 两个呼吸后,在一座高大宫殿前停步,看着上面明晃晃的“安宁公府”,雍平皱了皱眉。 据他了解,这安宁公是上三代的皇族,虽是皇帝与宫女一夜所生,却也承接一部分天运,不能继承皇位、也封不了王,就封公后以王礼在国都建立行宫,出行仪仗都用王仪,平日不可谓不嚣张,也尊贵到极点。 魔修藏在这里显然是挑了个好地方。 麻衣老剑修看出雍平的顾虑,轻声道,“除了皇帝,天下人皆可杀。” 雍平恍然,然后自嘲一笑,接触多俗务做事都有点瞻前顾后,失了剑修一往无前的本性,有这位在,除了苍天真正塌下来,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是对手。 于是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直接拔剑劈门。 惊起府中供奉。 “何方宵小敢冒犯安宁公府,不想活了?” “速速退去,不然定要割你人头……” 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 两柄飞剑,一口来自雍平,一口来自漠尘,都是无量境以上的伪渡劫,杀力自然不用多说,何况莫名其妙的袭击让心里窝了火,此时正好发泄出来。 剑气纵横,剑光飞舞,无论男女,只要是修行者便无情收割每条性命。 待到停息后各自回鞘,已没人敢来拦路,地上多了五十多具被切成各种碎块的残尸。 却不散发血腥气。 无它,血刚流出来就被安宁府大阵吸取走,由中枢进行熬炼,反哺成灵气吐了出来。 杀人越多,灵气淳厚越高。 “嘿,杀人分解成灵气,这阵法有意思。” 漠尘啧啧称奇,“还是门阀会玩。” 雍平,“这算什么,还有更残酷的。” “这么一说,我看他们怎么都是魔道啊,不如趁这机会全打一遍?” 漠尘提议。 雍平摇头,“有仙门在,不能太过。” 听到仙门,漠尘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几句,不外乎什么生儿没屁眼的狗东西。 那边,麻衣老剑修在进来后就没有出过声,也没有动作,可这只是表面。 早在进来之前,剑气就已遵从意志洒满整座府邸,不放过一丝一毫,便是在这搜山检海的查阅中,麻衣老剑修“看见”了对方。 满城剑气,骤然发作! 第三百四十章 去紫禁城 鲜血崩裂,爆射而出。 渡劫魔修看着身上突然出现的贯穿剑伤,脸上满是惊恐。 隔着国运镇压,大阵封锁,自己还藏身灵气深厚的地下,这都能被发现操控剑气隔空击伤! 好恐怖的老东西! 这是哪个剑仙入场? 想到这里,渡劫魔修不由得暗骂,早知道这趟活计这么艰难,就该多做考虑,现在人没杀了还惹上一身骚,看对方这架势绝对不可能放过。 那就,拼命! 右手猛地握拳,熊熊魔火燃烧,在短瞬间顺阵法脉络往天地蔓延,直接将安宁府尽数笼罩,化成一座极凶险的杀阵! 恐怖狂卷,黑火冲天而起,化成一道庞大火柱,衬托着居于其中的渡劫魔修气势如威如狱,可怖无比。 国都四周往这边看来的眼睛不由的感到震撼。 这是国都!天子脚下首善之都,你杀人逃遁就罢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还占据府邸直接演化杀阵? 这样上面再怎么也无法忽视,事后追责起来,要掉一大批脑袋的! 魔修全然不管这些,右手握拳操控杀阵封锁一切,左手则提着当代安宁公,以此人为根本链接国运,使自己在避免国运镇压的同时,更大限度吸取灵气。 “留你一命还不自知,既然非要找死,莫怪老祖我无情!” 雍平嗤笑,驳斥道,“你那是连老子一片衣角都没碰到,现在死到临头还敢说大话,真以为提个废物就能托大?” 渡劫魔修冷哼,“找死!” 右手高举,往下一压。 滚滚魔气倾泻而出,将夜幕都染成独特黑色,所经过地方无论活物死物都被魔气烧化,汇聚成洪流涌入其中。 落在实处,即是一道偌大拳印。 天魔乱世印诀! 给我镇! 看着这飞速掠过来的魔气拳印,雍平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甚至动也没动。 毕竟一个渡劫魔修而已,有什么了不起,这些年来死在剑修手下的魔头还少? 别说渡劫,飞升境的大魔也不是没杀过。 是,我确实奈何不得你。 可今夜,有长辈在。 于是,麻衣老剑修也抬起一只手,微微扬起,就跟有烦人的蚊子在耳边嗡嗡叫,扬起手随便扫扫把蚊子拍死一样。 这看着很寻常的动作,却演化出了一道通天长剑,骤然爆发,刚刚触及便直接将拳印崩解,然后去势不减,飞向渡劫魔修方向。 面对这眨眼而至的剑气,渡劫魔修身体忍不住发抖,连逃离的动作都生不出来,一种不可控制又油然而生的大恐怖直接占据整个心神。 这老者绝不是渡劫剑修!绝对不是! 比渡劫剑修还要强,而且还是完全不讲道理的那种,便只有一个答案——剑宗的八大剑主! 想到这里,在极致的悲哀后渡劫魔修心生疯狂。 管你是什么东西,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你是天人降世,也要咬你一口肉! 献祭道途,献祭自身血肉,献祭所有能献祭的……向无上天魔换取超越渡劫的力量! 瞬间,身上气势一提再提,最终模糊渡劫界限,以虚空魔气演化出一尊高达数千丈、俯瞰人间的魔神。 “吼!” 魔神怒吼,一拳砸落,所附带的气息便覆盖近两成的国都,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颤抖。 只是,这种恐怖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刚生出就被熄灭,半个呼吸都没到。 魔神法相消散,凶阵崩解,渡劫魔修“砰的一声”摔在地面,双手死死按住胸口长剑,张嘴想说些话,尝试了好几次却死活都吐不出来。 麻衣老剑修走近,表情依旧平静,伸手将配剑从魔修胸中拔出来,用对方衣服擦了擦,重新插回腰间,做完这一切,才摇头道,“太弱。” 没错,就是太弱。 以为献祭道途招来的魔神法相是个厉害玩意儿,心中刚生出一丝有趣,未想到连一剑都受不住。 废物的不能再废物。 渡劫魔修张嘴,很想说不是自己弱,他在同道之中算得上强,不然不会接下袭杀雍平这件麻烦事,本以为要打的不过是渡劫剑修,谁知道竟是剑主! 不甘心……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死了。 死去后,异变突生。 虚空中骤然探出一只无形手臂,抓住渡劫魔修元神便要离开。 麻衣老剑修看也不看,直接上手去抢,同时插在腰间的宝剑自行飞起,将这根手臂直接斩断。 伴随一句意味不明低吼,虚空消散,再次回归于风轻月明。 “那是……?”漠尘问道。 麻衣老剑修答复,“天魔。” 天魔? 雍平接话,“记得当初一战,天魔都被封印了,怎么还能现世。” “本体还在封印,出现的不过一句化身罢了,无需担心。”麻衣老剑修轻声道,随即拿出一张剑符将斩掉的化身断臂包裹起来,做完后便提着渡劫魔修的元神以搜魂术探寻神魂,在重重封锁中找到幕后主使者。 “不平,将尸体收起来罢,带回去可打口不错的剑。” 雍平依言照做,做完后又打扫了战场,将被魔火烧成一团的太平钱都捡了,做完这一切忍不住问道,“师叔,是他否。” 麻衣老剑修,“是,也不是。” 上位者要做事情从不会将自身摆在明面,一贯的,哪怕失败也有别人担着,不关他的事。 毕竟人心复杂,难免有几个忠心的自作主张。 驱使这魔修的,便是一个已经致了仕的老宰相,叫做邯当,其家门称不上门阀,也就一个小士族罢了,灭了门也吃不到肉,称得上什么都考虑好了。 不过,剑修是什么人? 无理且要占三分,何况说这次有了道理,哪怕不相干,也得好好讲一讲。 “我年轻时曾来过国都,想进去无果,最后只站在南边钟楼上远远地看了一眼紫禁城,当时觉得要能进去亲身游览便好了,后来岁月见长,便把这事忘却。正好来得巧,今日便入这紫禁城一逛。” 麻衣老剑修问道,“可愿随我同去,见那年轻皇帝?” 雍平、漠尘异口同声,“愿与师叔同往!” 第三百四十一章 皇宫内的风景 三道剑光,自灰烬中拔地而起,直往在夜空中光芒璀璨、如天上宫阙的紫禁城。 很多人的目光都随着三道剑光而转移,个中滋味,不足以外人道也。 其中最复杂的,便是大隋皇帝杨惊。 站在暖阁前,听着空中那句“剑修狄观风前来拜访”,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握拳,指甲切进肉里、攥出疼痛感。 剑修,无礼狂妄之辈! 在这瞬间,大隋皇帝心里不止一次想下令诛杀三人,顾及后果,又不得不告诉要忍耐。 终有找回来的一日。 沉默片刻,目光看向侍卫在旁边的老太监,“下旨,开启宫门。” “是。” 老太监起身动作,大隋皇帝补了一句,“暂时赐予他们宫内行走之权。” “谨遵圣命。” 老太监面色不变,心里却是叹息。 皇城规律森严,一旦日暮后落锁,便是除了皇帝驾崩、贼人谋反、东宫失德这种事关国本的重要事情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开启。 更不用说赐予宫内行走的便宜之权,听着像皇帝赐给臣子,实际上更是无能为力,只能在名义上占个好,勉强使面子不丢在地上。 陛下到底是昏聩了。 话没说出来,深藏在心底,老太监快步走到最外面的宫门,远远便可看见成品字型浮在空中的三名剑修。 目光扫过雍平、漠尘,最后落在麻衣老剑修身上,背脊弯曲脑袋低下,“见过大剑仙!” 渡劫期剑修,世人称之为剑仙。 突破在渡劫之上,便比剑仙还要大,可尊称为大剑仙! 麻衣老剑修不言。 漠尘表情玩味,“怎么,当我两个不存在?还是说我们两个在你眼里不够格?” 老太监倒也不在意这点挤兑,又行了一礼,“见过两位剑仙。” 然后才道,“有圣谕:三位剑仙德行高绝、道顾天地,谓天地人三才之表率……特赐皇宫行走!”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落地,漠尘又笑起来,“赐予皇宫行走,老子要你来赐?真给自己当盘菜了,呵呵,可笑。”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覆盖紫禁城及周围十里地,让全神贯注于这地的某人拳头握得更加紧,以至于都散发出丝丝血腥味儿。 雍平适时开口,“留点面子,好讲价。” 漠尘这才止言,随麻衣老剑士落在地上,进入这紫禁皇城。 没有李殒第一次来要经历的各种阵法,局限规则也都不存在。 老太监在前面引路,语气温和介绍各路风景,同时注意三人面上表情,注意到对方感兴趣,就会专门停下来多讲一会,尺寸拿捏得刚刚好,让原本对他看不顺眼的漠尘观感都好上不少。 认为这老太监还是会做人。 一路穿行,也不知巧合还是怎么的,期间遇到过宫女洒扫,无需老太监示意,这些娇滴滴如同天上仙女般夺目的人儿便排成数列,福身行礼,那语气更是春风,吹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妾室见过剑仙!” 雍平撇嘴,脸上没有太多触动,作为接触红尘最多的他第一次见还可能觉得难以忍受,往后几十年见得多,反倒觉得也就这样。 也就初见时惊艳,真要比美艳,合欢宗修行媚功的女魔修可比这群柔弱宫女好看得多。 麻衣老剑修倒是看得有趣,一一扫过,等离开走远了才道,“都是不错的修行种子,做宫女可惜了。” 老太监听了陪笑回复,“狄大剑仙若是喜欢,可全带回去做些端茶倒水,洗衣叠被的小活,可算是她们受的恩德。” 麻衣老剑修,“你们愿意出钱的话,倒是可以带去养。” 老太监不接话了,谨慎一笑,继续介绍别的事情。 就这样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未央宫。 这是大隋皇帝第二喜欢的地方,比暖阁要肃穆庄严,比大明宫宣政殿要柔和,常用于既庄严又私人的见面。 未央宫灯火通明,身穿金甲的大汉将军依次排开,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不低于金丹的气魄,领头的将军更是个渡劫。 而除了这个明面上的渡劫,天上地下各个方位还隐藏着不同气息,有的故意展现出来使人发现,有的则深深隐藏,以备不时。 显然,笃定对面不敢在紫禁皇城做出弑君是一回事,心里惧怕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之常情罢了。 “好大的架势。” 麻衣老剑修环顾一圈,突然笑道,“这地方风景挺好的,可见天地,就不进去了。” 那名渡劫期的将军嗡声道,“陛下已在宫内设好酒宴,请三位前去赴宴!不要辜负陛下一番苦心。” 麻衣老剑修笑了,“不进去又如何?” 这话,并不好接。 将军就把目光看向老太监,老太监则让稍等,小步走进未央宫,向皇帝禀报起来。 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大隋皇帝离开了宫殿,走到宫门前,居高临下看着站在重重楼梯下的剑修,身心平静,看不出别的东西。 剑修们也抬头去看这位皇帝,不得不承认,论其面相威严,确实有皇帝的体统,就是手段太过阴损。 麻衣老剑修,“隋帝可安好?” 大隋皇帝,“朕安。” 随后不咸不淡的道,“劳烦狄老剑仙远道而来。” 麻衣老剑修,“不麻烦,因事而来,千山万水也得闯一闯,自家后辈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委屈,若还是不管不问,做这剑仙还有什么意思?” 大隋皇帝沉默,知道对方是在点自己,这些话无疑是在说明对方知道很多本不该知道的事,现在都变成筹码,没有挑明出来便是给自己留了个面子,同时也在等待他开出的价格。 价格给得好,夜闯紫禁城自然就是遵从天子召见,反正剑修也不在乎这个名头,落到实惠才是根本。 价格给得不好,没说的,一位剑主层级的人在紫禁城出剑,谁会不感觉到害怕? 万一对面失了心疯,非要用武力讲道理,该如何应对? 靠国运镇压,还是靠藏在周围渡劫修士? 怕是都做不到。 去年韩王府覆灭,便是这位名叫狄观风的剑修落的剑,只一剑,就砍死了韩王府所有渡劫修士,连带那座固若金汤的韩王府都被削成灰飞,成了剑气峡谷。 沉默注视中,感受那时刻绕在脖子与心口的视线,大隋皇帝做出了决断。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交易 这一夜对很多人而言,是极其漫长的一夜。 尤其是天下的主人,大隋皇帝。 很多象征和东西都在身上背负,让他不得不提起精神审视每一刻,权衡做出的举措对自己是利是弊,直到——狄观风那真切不假的杀意绕在喉咙。 剑修性子向来古怪,没人琢磨的透,万一对方真敢背负大罪弑君? 长久的沉默中,大隋皇帝接过话,“爱护子侄实乃人之常情,朕亦有之。”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本没什么含义,放在此刻确是释放出一个信号: 有要求就提,朕都顺你的意思。 狄观风轻轻一笑,没有提要求,反而是看向左右怒目的大汉将军。 大隋皇帝犹疑一瞬,还是低声道,“都退了。” “陛下!” 那名渡劫期的将军面色一变,快步走到大隋皇帝面前,双手抱拳弯腰,因这突然发出的动作身上甲片呼呼作响,瞧起来格外粗犷。 “三思啊!” 老太监低头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浑然将自己视作不存在,一些事情武将可以去做,粗犷无底线没关系,反倒正因是这样皇帝才喜欢你的忠心,认为你没心机。 若你本来是个聪明人还故意卖弄,便是存心与皇帝过不去。 天子一言既出,从无更宜,正是这个道理。 再说这一排大汉将军看着威武,实际上还不够一剑扫的,加上隐藏的渡劫,也不过两剑。 带着除了充当门面外别无作用,与其这样,还不如自主退去以彰显威严。 再三确认,很快,金甲神将们都走得干净,隐藏在各处的渡劫也封闭了感知,只保留一丝对危险的灵觉以防意外。 大隋皇帝看向老太监,没说话。 老太监躬身一礼,也离开了。 这偌大宫门便只剩下四人相对。 “隋帝勇气可嘉。”狄观风轻声道。 “朕为四海之主,从不缺少担当。” “既然如此,便请隋帝担当起来,给我一个答案。” 大隋皇帝没有说话。 雍平在这时站出来,拿出壮汉的元神和他附带的一点小玩意,又放出渡劫魔修彼此相关联的因果。 当这些证据摆在面前,大隋皇帝终是出言,只说了一个字,“是。” 雍平呵问,“为什么?” 大隋皇帝,“朕不想让仙门插手,你们是豺狼,咬死几个人吃完肉会走,他们则是凶虎,到了地方就会占山为王……” “我不是说这个。”雍平皱着眉打断发言,“是李殒,你为什么偏要杀他!” 听到“李殒”这个名字,大隋皇帝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会问出一个不存在此地的人,但既然问了,便有答复。 “他该死。” “因为三崖郡的谪仙?” 大隋皇帝又不说话了。 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雍平从不言中寻求到答案,眉目露出恍然,如果说谪仙是假,那么追杀李殒完全没有理由,就凭一个杀人魔头的名声? 谁手里没沾过血,灭门惨事更是大多都做过,真要追究起来,修行界得死一半的人。 而若谪仙是真的,杀人为了灭口,一切便可以说得通。 “没想到……真有谪仙。” 这下,狄观风亦难免动容,长叹一口气为那名生死不明的谪仙悲哀。 而后收敛情绪,目光看向雍平。 雍平会意,拿出一本随身账册,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别的不多说,抄家那些人的财务要归于剑宗,包括他们田地典卖后的价值。” 知道不可能留矿脉给剑宗,干脆全折算成太平钱来算。 加上林林总总的资源,共计三千万。 大隋皇帝点头答应。 雍平又道,“还有今夜对我袭杀,首先那魔修出身的宗门需告诉我等,有关魔修一切事物都不得隐藏,还有对此事的赔偿,要的也不多,再来三千万就是,没有钱,等价资源来换也可以。” 大隋皇帝闭上眼睛,好一会儿,然后才睁开,“朕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却有一个条件。” “请讲。” “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我的恩怨自然可以与隋帝勾销。” “李殒。” 大隋皇帝吐出名字。 雍平摇了摇头,“那是他的事,我无权做主,不过回去倒是可以替你一问。” 大隋皇帝遂不再提。 …… …… 封闭的宫门再次开启,三道身影从黑暗走出,气息平稳、神情从容,更重要的是一直陪伴在皇帝旁边的老太监仍从容。 看来想象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很多人因此而高兴,亦有人因此而愤怒。 但这些都不关剑宗的事,想做自己就去做,别想拿它们当刀使。 来到仍在被魔火焚烧驻地附近,狄观风一甩衣袖,将熊熊猛火尽都熄灭,然后问道,“可还有事?无事我便就此离开。” 雍平身为长老,消息灵通,知道狄观风在东升洲是有大事要做,而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消息传得很严没透露出半点风声。 大概只在八大剑主和宗主之间流传。 这次助剑来的这般快,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然消息传回剑宗再派人过来,至少得耽误半天功夫,那个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雍平估算一下,“基本没什么事,等将这次钱财收完,便要回转剑宗。” “嗯,算仔细点,莫要出了纰漏。” 说到这里,为预防不备,狄观风分出一道剑气制成剑符,递给雍平,“见势不对就放出去,一切以安全为准。” “是。” 那边见两人说完了,从出来紫禁城就一直沉默的漠尘将人拉到一边,让雍平帮他做一件事。 “静姝她去年见过那叫李殒的小子后就再没回来,也不传信息给我……你用这个眼神看我做甚?” 雍平叹气,明白他的意思,“我会帮你去问,不过,身为同门确是要提点你一句,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向来是这个道理,你修行资质比我高,不要太过沉迷其中,当断则断,懂了没有?” 漠尘摇头,“人活一世,当以本心为重,过去与现在我的本心都没变过,将来也一样。” 这话,但愿你将来有可受无尽崖剑主一剑的本事。 之后,两道剑光离开。 雍平继续算帐,一连数日。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机缘开启 雍平回来剑宗的那一日,举宗沸腾。 整整六千万太平钱,抵得上剑宗三四年的进账,这下日子终于可以宽裕不少。 几乎是钱才刚进入孤云外峰,还没报给主管财务的灵犀剑主,各大长老、内门执事和一些闭关的老家伙们都赶过来汇聚在孤云外峰。 为的就是一个理由,分钱。 理由都很正当,以前没钱弟子们只能用铁剑混杂鲜血开光,丹药都不敢多吃,如今有了钱,不求多发,总该把以前的补上。 众口嘈杂,令雍平一个头两个大,干脆全推出去说自己无法做主,让他们去找灵犀剑主拿令旨。 众人当然不乐意,谁不知灵犀剑主是公认的铁公鸡,钱进他口袋就别想吐出来,好像那玩意捂着就能下崽一样。 奈何打不过又不好当面说,这才来找你提前要吗,你推迟回去算什么事,能从灵犀剑主那里拿钱早就拿了。 反正剑修先是要钱,后是争论谁功劳大该分更多钱,再是吵着吵着,你不服我也不服,就当场斗起来剑。 连死了五个人,这才被孤云外峰剑主与孟宪之联手呵止。 “好,既然论功劳,便按你们意思来,看谁的功劳最大!” 众人欣然同意。 然而当最终结果出来,又不满起来。 孤云外峰排第一没问题,毕竟钱是他们要来的,平日又做了很多杂活,个个看在眼里,称得上劳苦功高。 可这青萍山凭什么排第二? “自去年开始,剑宗收支大幅增长,给你们都发了灵剑,无尽涯剑主还带回一座自生丹药的丹炉,使你们可减少打座时间,有更多功夫来练剑,是也不是?” “是。”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怎么这些东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去年与今年扎堆的来?” “你是想说都因青萍山?那小子是有名气,做过不少让人佩服的事,可远远没到这个地步?” 有人质疑道。 雍平见很多人都有这个疑惑,干脆挑明了,“首先、那座丹炉是李殒在大化宗遗迹发现,再由无尽崖剑主送来剑宗,称不称得上一桩大功?” 竟是这样,众剑修哑然,去年丹炉安放时还以为是徐不归又去哪个大宗门抢了一把,扛出这么一个镇压气运的好玩意来,未想到竟是李殒发现。 哪怕别的不论,就论这个丹炉,既能减少打坐时间,里面又有众多房间可以用来闭关,还有那中心源源不绝的火焰,用来铸剑更是一把好手…… 还没完,雍平继续说,“还有韩王府,正是他不远万里去国都清罪,才有理由覆灭,以及最近的矩山府,也是交了税。” “这般说来,当不当得了这个第二?” “当得。” 剑修们不得不承认,这么论确实比不上这个莫名跳出来的青萍山,但又无法反驳什么,就记在心里,打算有时间去看看到底何方神圣。 见众人都平息下来,雍平松了一口气,还好,计策有效用道理都压制下来,不然第一是不争了,还得争第二的名头。 而除了第一第二,从第三往后数顶多给个一千万太平钱便能了帐,不可谓不好。 就是,有点费人情。 于是,当这个消息被卢顺带去青萍祖地,告诉翻看剑经的李殒,饶是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心态,李殒也忍不住怒骂。 这不是把他往刀尖上烤? 卢顺讪笑,“别生气了,至少能分不少钱。” 李殒冷笑,“这钱不见得会是我的?” 卢顺“呃”了一声,小心陪着脸色,“也不是,算本宗向你借的,往后会还,或者用来兑换功绩……” 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消散于无,说到底拿人当挡箭牌又不肯给钱,实在太没底气,当时从雍平那里接到任务卢顺本不想来,还是对方摆出大师兄的架子又许将来位置给他做,才厚脸皮跑这一趟。 李殒无言,论功绩藏经阁大部分禁书他都可以看,多一点少一点没什么区别,却要背上黑锅做挡箭牌,真是……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多说也无益,任他来罢。 就道,“只次一次,下不为例。” 卢顺欣然点头。 李殒又道,“共算多少钱?” “两千万。” “难怪啊。” 收了卢顺随身携带的票据以作凭证,李殒没有留人的心思,就要封闭山门继续炼剑。 卢顺憨笑一声,没有走,“师兄让我跟你说那桩机缘开启就在这几日,还是不要闭关为好。” 机缘? 是了。 这么早来剑宗的初心就是为了雍平当时说的那桩不外传机缘,不然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外面闯荡。 就点头,“知道了。” 如此,一连过了三日。 期间有不少人来青萍祖地找他,一是想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二嘛,借钱尔。 李殒一一婉拒,理由刚好现成:都借给本宗,没钱给你们。 来了好几次,终是把人都劝走。 然后在第三日的下午,也就是十二月十日,李殒收到孟宪之传信,让他去剑阁议事。 收拾东西,将山门封闭,御剑去往本宗,期间剑光络绎不绝,等到了宗主剑阁,验证身份后进入议事殿,可看见里面座位依次排开,为上中下布置。 最上面的是宗主宝座。 在是八大剑主的位置,而后是有资格议事的长老、分山之主。 不过,人却没来齐。 八大剑主只坐了一个位置,宗主更是没有出现,由孟宪之代为主持。 对于这种情形大家都见怪不怪,反正名额已经定好,议事无非走个过程,况且真正要决定的大事也轮不到他们插手,那九位定下后如这般通知一下就行。 孟宪之看了看座次,觉得都来得差不多,便道,“按例,葬剑洞天每隔五十年开启一次,挑选阳神及以下者进入,虽距离上次开启才三十四年,未到五十之数,却是因变故而提前,诸位可有异议?” “我等无异议。” “如此,便将各脉优秀弟子上报,排列名次,择前二十人入葬剑洞天。” 第三百四十四章 葬剑洞天 很快,名单出炉,公布后,上面增加的陌生名字让很多人感到不满。 “孟师叔,这几个人选不是本宗是?” 一名大胡子剑修起身,指向空中显化的名单,赫然发问。 孟宪之点头,“有四人是外地分山的弟子。” 大胡子不满道,“葬剑洞天从来只在本宗内开启,只让本宗弟子进入,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从没变过,怎么连商量都没商量突然变了?” “不然叫你们来做甚?”孟宪之平静注视,“这是宗主做的决定,若有疑问,自可去问之。” 大胡子剑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冷哼一声,屁股重新坐回位置上。 剑宗向来是以拳头论地位的地方,宗主又是毫无争议拳头最大的那个,由宗主做出来的决定,你可以反驳可以不听,觉得对方做的不对,没说的,直接上去斗剑就是。 你赢了宗主位置给你,随便你做什么决策都行。 而听到是宗主决断,原本一些想要开口争取的人也熄灭争论的心思,转而说,“既然是特地增设,何必占据原本名额,单独列上不就行了?” 孟宪之,“南宫宗主有令,葬剑洞天最多能进去二十人,绝不能多。” 前后两代宗主,让众人彻底没脾气,估算反正只丢了四个名额而已,而且看起来还是因赌斗将要开启特意改的,应该是特例,也就都同意了。 于是散去召集弟子。 李殒眨了眨眼,看着名单上青萍宗主李殒这连串名字,再与旁边只有姓名的做对比,瞬间别致起来,也让人不断往这边看。 李殒回看,是一位身穿黑衣,头戴玄水冠,饰以阴爻纹样的青年剑修,两人对视,那青年剑修便走过来。 “可是青萍师弟。” 李殒点头,“师兄是?” 青年剑修微笑,“叫吾玄阴便好。” 难怪看起来这么熟悉,原来是你个老帮菜,李殒面色不变,语气有点疏远,“有事?” “嗯。”玄阴笑了笑,“上次那封信送出一直未有回信,不知师弟考虑的如何?” “愚兄可是日夜等待消息。” 好厚的脸皮。 李殒直白回应,“信我烧了。” “不在于信,在于师弟怎么想。”玄阴认真道,“玄阴少阳与青萍合三为一后,必会耗尽全力为青萍山复兴而战。且师弟不必担心别的,一个名义而已,并没有上下之别,少阳道统至今仍是存在的。” 李殒回了一个字,“滚。” 玄阴摇了摇头,留下一句“还请多考虑”,转身离开。 李殒没管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御剑前往后山。 葬剑洞天所在。 顾名思义,葬剑便是剑的葬地,而且不止葬剑,也埋葬剑修。 那些寿命将近的剑道前辈,自感时日无多,又不忍自己一身剑道无人传承,便会在死后进入洞天寻找一个位置沉眠,以等待传剑的传人来继承自己一身道理。 可算是剑宗的底蕴,也可算是在幽都被仙门把持下的无奈之举。 能带着记忆重活一世再次潇洒世界,重新走一遍长生道,谁不愿意呢? 无人可以拒绝。 但幽都已经不属于他们,去了无非洗白记忆重塑三魂七魄,由纵横天下的大修士重新化成凡人,运气好可以拜入个修行门派重新修行,运气不好就是生生世世轮转,一直不过百年寿。 因而,葬剑洞天便有了另外一重含义,谓之重活一世。 即,各种有天赋的弟子进入洞天,在里面历练,然后因某个特质被某一代死去的剑仙觉得适合,就会设下考验,考验没过自然各回各家,过了就是两个选择。 从对方手里学一招,继承对方的剑理,或者双方融合不分彼此,合真为新的存在。 自然,这种融合相当于夺舍,剑宗上下对此很看重,规定了严苛审查,非得心甘情愿、并双方没有主从之分才行,不然就是分开神魂,直接打去幽都转世! 古往今来,出过十几位这种剑仙,也都抛弃久远的身份认了原身的剑传为师,在某些人看来,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这种贪念于人世不肯转世的剑仙并没有多少,大多数剑修对生死都很看得开,你杀我,我杀你,活下来是我的本事,死了无非实力不济,寿命大限也是实力不济的一种,谁让自己没有飞升成仙胜过老天呢。 这边,剑光落地。 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地方,人数较多那一群,是本宗嫡传的剑修,共有十六个,或男或女、都意气风发,灿然若神人。 距离他们不远,来自外地的三人站在一起,其中有个人李殒认识。 项乘风。 对方看见他,招了招手,等他走过去笑得很灿烂,“就知道会有你,青萍宗主,哈哈哈哈!得让本宗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知道,咱们外面来的不比他们差!” 李殒颔首。 旁边两人愣神,还是项乘风大声咳嗽两下才叫醒。 “于正,阳神剑修,无门无派!” 一名长着国字脸,面容硬朗,背着剑匣的高大剑修开口。 随他之后,另一个身穿紫衣,做道士打扮的剑修出言,“孙蝉,阳神剑修,出自南山剑派。” 这口音,不像是东升洲和万岛洲人的,李殒问他,“扶摇洲的?” 孙蝉点头称是。 三人恍然,难怪会穿着一身道袍,不同于万岛洲和东升洲百花齐放,扶摇洲是道门为主,其中楼观遍布,常有道士洒符水替人治病,虽然后面一个不慎让西方释教得空子,使了一招化胡为佛,分润了不少信众,可多年积累在仍还是道门占据主流。 在那里哪怕是剑修,也会穿道门衣服,算是一种风俗。 互相见过礼,交换过传信工具,便是耐心等待葬剑洞天开启。 半个时辰后,剑宗宗主被孟宪之从崖边拎过来。 宗门一切都掌握在宗主手上,没有他不行。 剑宗宗主也不拖延,站定了,右手并成剑指在虚空一划,断开缝隙,等到稳定了,便是进入洞天的门扉。 李殒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看不见的剑 葬剑洞天。 如其名,每隔一段距离都能看见散落在黄土中的蒙尘宝剑。 随手拾起一把,还未用力,这宝剑就骤然崩解,化成一捧黄土往地上飞扬。 “幻象……” 李殒喃喃自语,少倾,觉得再正常不过。 配剑对于剑修而言是安身立命的所在,一身杀力有一半寄托在剑上,另一半是践行自身道理。 养一口剑,更要耗费众多资源和无数时间,因此宝贝的不能再宝贝。 死去也会把剑留下来当做传承给予后辈,希望对方代替自己走下去。 带入葬剑洞天埋葬,人愿意、剑都不愿意这种暴遣天物的行为。 又拎起一口剑,看着从指尖落成黄土,李殒目光上移眺望远方,难道这葬剑洞天之机缘,就如大浪淘沙那般,要从无尽的幻想中找到那一口真正的剑? 没人能给答案。 本宗的人大概知道,却没有办法找到他们踪迹进行询问。 大概是为防止剑修一进去就厮杀,从同一道门扉进入落点却是不一样。 当李殒注意到环境变化时,身体已经转移到洞天,周围更空无一人。 慢慢摸索罢。 随便选个方向,迈步前行。 一路到处是黄土,到处都幻影剑器,走了不知多久,却感觉自己似在原地从未动过,刚进来时是什么景色,现在仍是那般景色。 唯一称得上变化的变化,乃是地上的剑影变得多起来。 多,再多,每一个呼吸都成倍的增长……乃至,黄土突然响起雷鸣! 李殒瞬间寒毛直竖,拔剑出鞘,看向眼前那一片。 钉在地上的几十口剑仿佛被无形大手握持,从地上摇晃而起,汇聚成洪流,剑尖到悬、直指眉心。 这就是考验? 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剑影洪流咆哮而至! 来得好!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李殒不退反进,身体快步前掠,猩红色剑气缭绕于剑锋,彰显剑主意志。 嗡嗡—— 大地起龙吟! 斩邪递出,猩红剑气席卷,直接狂暴轰入剑影洪流,形成更为庞大的龙卷,不断绞杀对面。 两个呼吸过去,洪流破碎、散成一地黄土。 攻势解除? 不,就在黄土落地的刹那,剑心怦怦作响,强烈预兆驱使李殒转头,但他没有,直接身体猛地往左倾倒,剑光划过弧度,击向身后。 叮—— 险之又险、精准点中自飘扬黄土中乍现的剑光,发出这叮当一声后,才露出一角的袭击者竟没趁机来攻,直接隐藏了身影,任凭意志锁定都寻不到半点踪迹。 好险。 李殒捉剑在手,眼神满是凝重。 没人知道方才那一剑有多么厉害,可以这么说,要不是剑刃将触及皮肤时不可避免暴露的一点杀意,要不是李殒对这个极为敏感,在刚解决完剑影洪流,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阶段的他,必会毫无准备中招。 这就是葬剑洞天,埋葬过往的人,亦掩埋藏来这里寻找过往的人。 耐下性子等下将近十个呼吸,李殒皱了皱眉,这段时间他一直用心感悟周围的环境,想从中找出偷袭者,却是怎么寻都无果,恍若袭杀是幻觉,从未出现过一样。 “难道是看错了?” 略带些迷茫说出这句话,收剑入鞘,摇了摇头,脚步继续往远方前进。 黄土未变,十丈、百丈、五百丈,在跨出这个界限时,一口黯淡无光的锋刃自无形处明灭,宛如风吹雨打、日光照耀的自然之理,寻常到根本没人注意。 锋刃、近了! 比上一次还要近,已是刺破皮肤,将要从后颈贯穿进去杀了全身。 在这刹那,李殒却轻声道,“找到你了。” 鳌仙剑甲上浮护住脖颈,任凭对面赐杀,李殒以右手挥剑,使了一招苏秦背剑变招,直刺锋刃上方。 铛铛两声,前者是锋刃撞上剑甲,后者是斩邪用完变招后脱手而出,缠上无形锋刃。 剑气编织成网,笼罩方圆十丈,在这范围内一切都无所遁形,便让李殒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首先是一口三尺细剑,没有剑柄,被一只枯槁的手握住,再沿着手往后看,就能看见一具穿着剑宗弟子服饰的干尸。 准确来说,是剑奴。 人与剑相辅相成,相生相克。 人比剑强,能压制住对方,便是剑主,可随心所欲驱使。 剑比人强,及时脱手也就罢了,仍要一意孤行,就会被剑器反而掌控,身心受到剑器操控,成为剑器傀儡,剑修通常把这个叫做剑奴。 李殒在过往的年岁只听过有这么一回事,从未见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 看这样子,莫非是这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剑宗弟子在历经考验时被反噬吞掉了血肉精气,只留有干尸作躯体存在? 先验证再说。 轻轻吐出浊气,仍维持剑甲激发状态,以备松懈时又窜出一口剑。 伸手一甩,计都化成流光飞起,加入厮杀战场,不同于斩邪和锋刃交锋,计都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将这具剑奴拆成碎块! 一口剑而已,没了剑奴握持,看能起什么风浪。 计都飞舜,上下纵横。 这剑奴躯体比想象中的要硬,几乎不弱于落在手中那口锋刃,纵是以计都之利,砍了几剑破开委缩皮肉,落在骨头上却是死活都砍不动。 有点意思。 李殒迈步向前,持住计都,眼中红芒闪过。 杀劫! 猩红覆盖,展现出微弱又真实存在的因果红线。 天地山川,无论死物活物都有因果线,干尸和剑自然也不例外,先前是没想到这点,如今用出格外明显。 抬手递剑,直斩因果。 这时,发生有意思的一幕。 对方仿佛能感觉到因果线要被斩击,竟在不断扭动身体,试图躲避这一剑。 这让李殒大为好奇。 手中动作却未停,你变,跟着变就是。 剑出,因果断开。 折射在现实中,即干尸持剑右手被一分两断,剩余躯体倒在地上、瞬间腐朽过去,没了躯体做支撑,无形锋刃不甘挥洒得完最后一缕剑气,落在黄土上。 第三百四十六章 内外之别? 仔细打量三尺细剑,在剑柄往上剑?处,见到用小篆书写的剑名。 “陇头月?” “好名字,颇有诗意。倒也剑如其名。” 月光夜夜洒落,就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一件光景,置身于其中尚且都不能察觉,与这口剑的举措完全相符合。 说过一会儿名字,看细剑没有任何反应,便知道夸奖无用,就收了心思,想着该怎么获取这把剑的传承。 以剑气做试探毫无反应,莫要也要和剑奴一样握剑才行? 想了想,上过一层屏障,保持慧剑随待发,就要伸手去握剑。 斩邪剑灵不满了起来,发出嗡嗡声响,连带也生出剑灵的计都同样做响,通篇表达一个意思: 有我们两个还不够,又想拿第三口本命剑? 李殒停下动作,无奈一笑,这叫什么事。 斩邪作为第一本命剑,是寄托剑道的存在,吃醋不满也就罢了,你计都是后铸造的剑,怎么也吃起醋来? 感知到这个情绪,计都更加不满,在空中不断飞舞,嗡嗡之声更加大了。 李殒无奈,“我是想看上面传承,没有要找第三口本命剑的心思,再说这是一口细剑,与我见剑道不符啊。” 计都想了想,提及庶人朽剑。 李殒扯了扯嘴,“庶人剑是器具,没有剑灵,况且又没拿它融入本命,不算的。” 计都这才作罢,飞到斩邪身边,两只剑不知说过什么,也不生气了,转而共同往下压在陇头月剑面上。 少倾,陇头月传来模糊意识,大约是:让这两个无赖放开我…… 还真有剑灵存在? 一想也是,无剑灵的剑哪里能选择剑奴。 便询问对方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隐藏在环境,直到出剑都难以被发现。 陇头月,“你想受我传承?” 李殒点头称是。 陇头月,“你确实是个不错的剑主,有资格作为我的……” 没说完,斩邪继续往下压,让剑身都陷进黄土里,迫使对方中断讲述,重新构筑思绪。 “按葬剑洞天的规矩,不受剑器,只能获取部分传承。” 李殒,“本来我也不想要你,有传承足矣。” 陇头月陷入长久沉默,直到斩邪继续往下压才不情不愿出言,“给完传承,放我走。” “好。” 听到痛快答应,陇头月晕出一抹微芒,李殒伸手握住,没有收进识神,就这么拿在手中分解以避免里面可能的暗手。 于是,一些字迹自空中显现,诉说埋藏已久的剑理。 即“无形无相杀人剑”。 不是剑经、剑典、秘剑等成体系的东西,而是一段个人对于隐藏身形的心得感悟,别的作用都没有,能与大多秘剑融合而不致冲突。 感悟后,以剑气运转,身体上覆盖的剑气转变与环境同色,体现在外就是身体变得淡薄,只留有一个细微轮廓存在。 这道理,有点意思。 若是和修罗血海结合起来,无声无息跨越距离,再用庶人剑压制敌手…… 不止于此,等熟悉后将剑理扩张补充,使它能够运用在飞剑上,那么试想,一口谁也看不见的飞剑如鬼魅般袭杀,该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目光明亮起来。 更多出剑方式在脑中组合,这篇剑理虽不能明面上提前境界实力,却能演变出无数合剑,对实力提升不可谓不大。 难怪本宗执着于名额,让出四个也要争,实在埋藏于洞天的剑太多,运气好撞上一柄适合自己剑道的佩剑,便有点石成金的效用! 演练过,收敛心神,召回压在上面两口剑,李殒对陇头月认真说道,“多谢传剑。” 陇头月语气复杂,“你天赋很好,真不考虑带我出去?” 李殒拒绝,“不考虑。” “也罢,千年都等过来,不差再等一个千年,就是你杀了剑奴,让我难以动弹了。” 李殒扯了扯嘴角,要不是你非要杀我,怎会把你剑奴砍断。 不过,这篇剑理实在太过重要,一句空口感谢无以为报,便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具金丹修士的尸体送给陇头月。 陇头月大喜,插上去,驱使尸体站起来走动,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投桃报李,“我无聊时常在洞天行走,见过不少其它佩剑,最近的一口从这里往东走二百里便能看见,还有其余方位……” 一连说了四口剑的方向,陇头月这才停止,随后双手一拱,“我要去寻找下一个有缘人,再会。” 话落,消散于无形。 李殒注视离开方向,感知留在金丹尸体里的剑气渐行渐远,直到彻底不见才转过方向,往东方看去。 既然有了方向,无论是真是假,总要去看看。 驾驭剑光,往东方而去。 没多久,就来到所指示的方位,仍是黄土上插着无数剑器,却有一点与众不同。 在环绕的最中心点没有剑影存在,唯有一位剑修横膝盘坐, 看衣着服饰,是剑宗弟子。 察觉到有人过来,剑修睁开眼睛,见是李殒先一愣,再露出深深戒备与敌视。 敌视很没有由来,李殒却不管这个,站在不远处,看向剑修横在膝前的长剑,挑了挑眉,又看向对方背后用黄布裹得长条。 那也是一口剑。 看来本宗真有门道,他遇上陇头月是机缘巧合,对方则跟开了天眼似的,直奔地方,差别瞬间显现出来。 不过,也无关系。 不论你是前是后,遇见了,总要比试一番才能分出高低。 就道,“打?” 对面剑修起身,“我叫林岩。” “我知道你,李青萍,被誉为阴神境界第一人,未来的剑仙种子,很多人都看好你。” 林岩开口,仔细打量着李殒,“一开始我认为你不过是仗着青萍气运,以一时之功乘风而上罢了,真正了解才发现你很不一般。” 李殒露出莫名的神色,“说这么多,打还是不打?” 林岩,“今日,便要一压你的气焰,彰显内外分别!” “内外分别?” 李殒咧嘴,一笑,“也罢,我也想瞧瞧你有何本事敢说大话?” 第三百四十六章 内外之别? 仔细打量三尺细剑,在剑柄往上剑?处,见到用小篆书写的剑名。 “陇头月?” “好名字,颇有诗意。倒也剑如其名。” 月光夜夜洒落,就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一件光景,置身于其中尚且都不能察觉,与这口剑的举措完全相符合。 说过一会儿名字,看细剑没有任何反应,便知道夸奖无用,就收了心思,想着该怎么获取这把剑的传承。 以剑气做试探毫无反应,莫要也要和剑奴一样握剑才行? 想了想,上过一层屏障,保持慧剑随待发,就要伸手去握剑。 斩邪剑灵不满了起来,发出嗡嗡声响,连带也生出剑灵的计都同样做响,通篇表达一个意思: 有我们两个还不够,又想拿第三口本命剑? 李殒停下动作,无奈一笑,这叫什么事。 斩邪作为第一本命剑,是寄托剑道的存在,吃醋不满也就罢了,你计都是后铸造的剑,怎么也吃起醋来? 感知到这个情绪,计都更加不满,在空中不断飞舞,嗡嗡之声更加大了。 李殒无奈,“我是想看上面传承,没有要找第三口本命剑的心思,再说这是一口细剑,与我见剑道不符啊。” 计都想了想,提及庶人朽剑。 李殒扯了扯嘴,“庶人剑是器具,没有剑灵,况且又没拿它融入本命,不算的。” 计都这才作罢,飞到斩邪身边,两只剑不知说过什么,也不生气了,转而共同往下压在陇头月剑面上。 少倾,陇头月传来模糊意识,大约是:让这两个无赖放开我…… 还真有剑灵存在? 一想也是,无剑灵的剑哪里能选择剑奴。 便询问对方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隐藏在环境,直到出剑都难以被发现。 陇头月,“你想受我传承?” 李殒点头称是。 陇头月,“你确实是个不错的剑主,有资格作为我的……” 没说完,斩邪继续往下压,让剑身都陷进黄土里,迫使对方中断讲述,重新构筑思绪。 “按葬剑洞天的规矩,不受剑器,只能获取部分传承。” 李殒,“本来我也不想要你,有传承足矣。” 陇头月陷入长久沉默,直到斩邪继续往下压才不情不愿出言,“给完传承,放我走。” “好。” 听到痛快答应,陇头月晕出一抹微芒,李殒伸手握住,没有收进识神,就这么拿在手中分解以避免里面可能的暗手。 于是,一些字迹自空中显现,诉说埋藏已久的剑理。 即“无形无相杀人剑”。 不是剑经、剑典、秘剑等成体系的东西,而是一段个人对于隐藏身形的心得感悟,别的作用都没有,能与大多秘剑融合而不致冲突。 感悟后,以剑气运转,身体上覆盖的剑气转变与环境同色,体现在外就是身体变得淡薄,只留有一个细微轮廓存在。 这道理,有点意思。 若是和修罗血海结合起来,无声无息跨越距离,再用庶人剑压制敌手…… 不止于此,等熟悉后将剑理扩张补充,使它能够运用在飞剑上,那么试想,一口谁也看不见的飞剑如鬼魅般袭杀,该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目光明亮起来。 更多出剑方式在脑中组合,这篇剑理虽不能明面上提前境界实力,却能演变出无数合剑,对实力提升不可谓不大。 难怪本宗执着于名额,让出四个也要争,实在埋藏于洞天的剑太多,运气好撞上一柄适合自己剑道的佩剑,便有点石成金的效用! 演练过,收敛心神,召回压在上面两口剑,李殒对陇头月认真说道,“多谢传剑。” 陇头月语气复杂,“你天赋很好,真不考虑带我出去?” 李殒拒绝,“不考虑。” “也罢,千年都等过来,不差再等一个千年,就是你杀了剑奴,让我难以动弹了。” 李殒扯了扯嘴角,要不是你非要杀我,怎会把你剑奴砍断。 不过,这篇剑理实在太过重要,一句空口感谢无以为报,便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具金丹修士的尸体送给陇头月。 陇头月大喜,插上去,驱使尸体站起来走动,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投桃报李,“我无聊时常在洞天行走,见过不少其它佩剑,最近的一口从这里往东走二百里便能看见,还有其余方位……” 一连说了四口剑的方向,陇头月这才停止,随后双手一拱,“我要去寻找下一个有缘人,再会。” 话落,消散于无形。 李殒注视离开方向,感知留在金丹尸体里的剑气渐行渐远,直到彻底不见才转过方向,往东方看去。 既然有了方向,无论是真是假,总要去看看。 驾驭剑光,往东方而去。 没多久,就来到所指示的方位,仍是黄土上插着无数剑器,却有一点与众不同。 在环绕的最中心点没有剑影存在,唯有一位剑修横膝盘坐, 看衣着服饰,是剑宗弟子。 察觉到有人过来,剑修睁开眼睛,见是李殒先一愣,再露出深深戒备与敌视。 敌视很没有由来,李殒却不管这个,站在不远处,看向剑修横在膝前的长剑,挑了挑眉,又看向对方背后用黄布裹得长条。 那也是一口剑。 看来本宗真有门道,他遇上陇头月是机缘巧合,对方则跟开了天眼似的,直奔地方,差别瞬间显现出来。 不过,也无关系。 不论你是前是后,遇见了,总要比试一番才能分出高低。 就道,“打?” 对面剑修起身,“我叫林岩。” “我知道你,李青萍,被誉为阴神境界第一人,未来的剑仙种子,很多人都看好你。” 林岩开口,仔细打量着李殒,“一开始我认为你不过是仗着青萍气运,以一时之功乘风而上罢了,真正了解才发现你很不一般。” 李殒露出莫名的神色,“说这么多,打还是不打?” 林岩,“今日,便要一压你的气焰,彰显内外分别!” “内外分别?” 李殒咧嘴,一笑,“也罢,我也想瞧瞧你有何本事敢说大话?” 第三百四十七章 飞剑 “来战!” 林岩膝间剑挂在腰间,右手伸向背后,取出由黄布裹着的剑器。 甫一现世,便立即放出明亮光芒,如水波汇聚,浮光掠影,将浑浊黄土都照的明亮起来,方寸之间,尽是连绵长吟。 拔剑后,当有大威能! 随手一挥,剑器光芒汇聚,斩出一条浩荡匹练,所经过的地方,卷起尘土,也化成了剑,如同给匹练穿上外衣,又像万马奔骑,浩大无比。 李殒颔首,本宗傲气暂且不谈,就这出手姿态,在阳神剑修中都是拔尖存在,难怪对方敢目空一切,有胆魄对他出剑。 如此,当以剑报剑。 斩邪劈下,也斩出一道剑罡,与对方冲撞。 在撞上那一刹,余波还未散发,两道身影便不约而同掠起。 李殒往前。 林岩则往后。 一直保持拉开距离。 林岩轻声,“小心。” 伴随着话语,一柄长剑骤然跃出,在空中划过隐隐金芒,以比疾风快电还要快的速度,瞬间接近距离,来到李殒面前。 这是——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没错,正是这门秘剑。 李殒修行日久,以此剑杀过无数人,虽然对方用的方式和自己略有差异,不会认不出来。 难怪要拉开距离,原来主修飞剑指杀。 李殒神情不变,持剑上斩,精准截在飞剑路途中,强大冲击力使他身体往后退,到底硬生生挡住这一击。 看在林岩眸中,却是做到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 至少,林岩本人没有勇气敢于硬截飞剑,这可是要命的东西,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偏移,便会被飞剑割了脑袋! 李殒,竟做到了! 唯有两点可以解释,要么对方实力高绝,直接以境界碾压。 要么就是对方对飞剑极为了解,可在短瞬间找到薄弱处并且击破。 将缘由想个明白,林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凝重,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一个事实。 对方很强,厮杀经验丰富,绝不能用常人视之。 不过,你越厉害我越兴奋。 胜负未定前,当抱有一往无前的必胜决心! 继续出剑。 伸手一指,飞剑发出颤音,剑光分野,构筑出两口由剑光组成的纯粹剑器。 三口飞剑互相勾连,成品字形袭杀,分别刺向眼眶、心口、以及下三路。 嗯? 好阴损的剑招,李殒暗骂一声,直接去拦攻下三路的剑,触及发现这是虚影,又顺势上拨,另外两口剑竟也是虚影。 这时,真正剑器本体才从黄土窜出,从脚下往上贯穿! 血海乍现,于五丈外重新现身,李殒瞧着那把阴损至极的剑,问道,“谁教你这么用飞剑?” 林岩面无表情,继续操控飞剑袭杀,同时幽幽的道,“无人教,自己悟的。” “就悟出这专攻下三路的东西?”李殒反问。 林岩漠声,“我在乡下时曾听过一句话:无论黑白,能捕鼠的便是好猫,放在剑上同样适用,无需顾及手段下不下作,能取得胜利,便是我做的对,你做的错。” 还说的一顿歪理。 李殒笑了,“我亦有飞剑,请汝试之!” 飞剑?在哪? 林岩看向斩邪,心中疑惑,你就一把剑怎敢口称有飞剑? 就在此刻危机突然而至,使他如芒在背,当下没有犹豫、激发剑符护住全身,撕开生效刹那,漆黑长剑悄无声息刺向丹田,骇得林岩又放出气机,做第二层抵御,做完这一切仍觉得不够,又不断往后退。 退去十余大才在计都凶杀下躲过一劫。 但计都自有灵,怎可半途而废,才一剑而已,后面还有两剑三剑…… “呼,呼——”林岩深呼吸,左手攥住一把剑符,再度激发,将周围风水定住演化成剑阵,再拿出四口灵剑以东南西北插入地中以作阵眼,用来抵御计都袭击。 确认对方飞剑暂时奈何不得自己,林岩开口,“斩仙秘剑?” 李殒,“嗯。” 林岩哑然,随机摇了摇脑袋,“本以为这种秘剑只在本宗流传,且本宗能够修行的人也不多,没想到你居然会,倒是太过于巧合。” “不是东西都在本宗,你的想法一开始就是错。” 李殒平静讲述,“分山能够在外立足,自然不单是只靠本宗给的令牌和名头,而是实打实打出来,论根源,修行的经典也是来源于本宗,双方并没有差别,除非一个在内享受更多资源,一个在外自己搏杀而已,也不知道你这种狗眼看人低,我觉得本宗就是比外地分山要好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分山打拼上交税费,替你们招收弟子,能有本宗兴盛日?” 林岩反驳, “本宗汇聚英才无数,有宗主和八大剑主坐镇,更有许多大剑仙避关,时时讲道论经,如何不比分山要强?” “反观分山,往往兴盛一时,从本宗离开的开山祖师陨落后衰落便是常有的事情,后面则一代不如一代,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理念之争,林岩说很认真,也是如此认为。 不仅是他这么认为,除了老一代,近几百年诞生的年轻剑修们都觉得是这个道理。 分山,穷乡僻壤罢了,再兴盛也是梦幻泡影,唯有本宗才是剑宗真正根源,一直长盛不衰。 李殒觉得这个想法可笑的同时,又觉得悲哀。 诸如此类的事情并不是个例,是常有发生的事。 不只用于仙门修行,用于人间王朝也是一样的,都是一开始励精图治,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往后走过去,传那么几代,上下全换过一遍人,皆重视起自己的“朝廷”,无视外面的州县郡治,觉得不算重要。 也就是修行者寿命悠长,能活几千上万人,导致这种事情在岁月下不太明显,认为随时间推移,会逐渐改过来。 李殒,持相反的看法。 进入本宗这些天来,内外间隔阂已是无法忽视,提起外地剑修,本宗剑修明面上不说,心里总会有那么一点看乡巴佬进城的感觉。 这是病。 得治。 用剑来治。 “既然和你讲道理说不通,那便让剑来给你讲道理。” 第三百四十七章 飞剑 “来战!” 林岩膝间剑挂在腰间,右手伸向背后,取出由黄布裹着的剑器。 甫一现世,便立即放出明亮光芒,如水波汇聚,浮光掠影,将浑浊黄土都照的明亮起来,方寸之间,尽是连绵长吟。 拔剑后,当有大威能! 随手一挥,剑器光芒汇聚,斩出一条浩荡匹练,所经过的地方,卷起尘土,也化成了剑,如同给匹练穿上外衣,又像万马奔骑,浩大无比。 李殒颔首,本宗傲气暂且不谈,就这出手姿态,在阳神剑修中都是拔尖存在,难怪对方敢目空一切,有胆魄对他出剑。 如此,当以剑报剑。 斩邪劈下,也斩出一道剑罡,与对方冲撞。 在撞上那一刹,余波还未散发,两道身影便不约而同掠起。 李殒往前。 林岩则往后。 一直保持拉开距离。 林岩轻声,“小心。” 伴随着话语,一柄长剑骤然跃出,在空中划过隐隐金芒,以比疾风快电还要快的速度,瞬间接近距离,来到李殒面前。 这是——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没错,正是这门秘剑。 李殒修行日久,以此剑杀过无数人,虽然对方用的方式和自己略有差异,不会认不出来。 难怪要拉开距离,原来主修飞剑指杀。 李殒神情不变,持剑上斩,精准截在飞剑路途中,强大冲击力使他身体往后退,到底硬生生挡住这一击。 看在林岩眸中,却是做到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 至少,林岩本人没有勇气敢于硬截飞剑,这可是要命的东西,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偏移,便会被飞剑割了脑袋! 李殒,竟做到了! 唯有两点可以解释,要么对方实力高绝,直接以境界碾压。 要么就是对方对飞剑极为了解,可在短瞬间找到薄弱处并且击破。 将缘由想个明白,林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凝重,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一个事实。 对方很强,厮杀经验丰富,绝不能用常人视之。 不过,你越厉害我越兴奋。 胜负未定前,当抱有一往无前的必胜决心! 继续出剑。 伸手一指,飞剑发出颤音,剑光分野,构筑出两口由剑光组成的纯粹剑器。 三口飞剑互相勾连,成品字形袭杀,分别刺向眼眶、心口、以及下三路。 嗯? 好阴损的剑招,李殒暗骂一声,直接去拦攻下三路的剑,触及发现这是虚影,又顺势上拨,另外两口剑竟也是虚影。 这时,真正剑器本体才从黄土窜出,从脚下往上贯穿! 血海乍现,于五丈外重新现身,李殒瞧着那把阴损至极的剑,问道,“谁教你这么用飞剑?” 林岩面无表情,继续操控飞剑袭杀,同时幽幽的道,“无人教,自己悟的。” “就悟出这专攻下三路的东西?”李殒反问。 林岩漠声,“我在乡下时曾听过一句话:无论黑白,能捕鼠的便是好猫,放在剑上同样适用,无需顾及手段下不下作,能取得胜利,便是我做的对,你做的错。” 还说的一顿歪理。 李殒笑了,“我亦有飞剑,请汝试之!” 飞剑?在哪? 林岩看向斩邪,心中疑惑,你就一把剑怎敢口称有飞剑? 就在此刻危机突然而至,使他如芒在背,当下没有犹豫、激发剑符护住全身,撕开生效刹那,漆黑长剑悄无声息刺向丹田,骇得林岩又放出气机,做第二层抵御,做完这一切仍觉得不够,又不断往后退。 退去十余大才在计都凶杀下躲过一劫。 但计都自有灵,怎可半途而废,才一剑而已,后面还有两剑三剑…… “呼,呼——”林岩深呼吸,左手攥住一把剑符,再度激发,将周围风水定住演化成剑阵,再拿出四口灵剑以东南西北插入地中以作阵眼,用来抵御计都袭击。 确认对方飞剑暂时奈何不得自己,林岩开口,“斩仙秘剑?” 李殒,“嗯。” 林岩哑然,随机摇了摇脑袋,“本以为这种秘剑只在本宗流传,且本宗能够修行的人也不多,没想到你居然会,倒是太过于巧合。” “不是东西都在本宗,你的想法一开始就是错。” 李殒平静讲述,“分山能够在外立足,自然不单是只靠本宗给的令牌和名头,而是实打实打出来,论根源,修行的经典也是来源于本宗,双方并没有差别,除非一个在内享受更多资源,一个在外自己搏杀而已,也不知道你这种狗眼看人低,我觉得本宗就是比外地分山要好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分山打拼上交税费,替你们招收弟子,能有本宗兴盛日?” 林岩反驳, “本宗汇聚英才无数,有宗主和八大剑主坐镇,更有许多大剑仙避关,时时讲道论经,如何不比分山要强?” “反观分山,往往兴盛一时,从本宗离开的开山祖师陨落后衰落便是常有的事情,后面则一代不如一代,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理念之争,林岩说很认真,也是如此认为。 不仅是他这么认为,除了老一代,近几百年诞生的年轻剑修们都觉得是这个道理。 分山,穷乡僻壤罢了,再兴盛也是梦幻泡影,唯有本宗才是剑宗真正根源,一直长盛不衰。 李殒觉得这个想法可笑的同时,又觉得悲哀。 诸如此类的事情并不是个例,是常有发生的事。 不只用于仙门修行,用于人间王朝也是一样的,都是一开始励精图治,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往后走过去,传那么几代,上下全换过一遍人,皆重视起自己的“朝廷”,无视外面的州县郡治,觉得不算重要。 也就是修行者寿命悠长,能活几千上万人,导致这种事情在岁月下不太明显,认为随时间推移,会逐渐改过来。 李殒,持相反的看法。 进入本宗这些天来,内外间隔阂已是无法忽视,提起外地剑修,本宗剑修明面上不说,心里总会有那么一点看乡巴佬进城的感觉。 这是病。 得治。 用剑来治。 “既然和你讲道理说不通,那便让剑来给你讲道理。” 第三百四十八章 风骨 李殒面无表情,抬手指杀。 计都嗡叫更甚,星芒自剑身浮现,暗沉、不祥、死寂。 紧随其后,剑锋划破屏障,戳破阵法,相隔便只剩下一张剑符的距离,种种难言气息充斥,带来危险处境。 林岩皱起眉头,知道这飞剑厉害,剩余的剑符撑不得多久,于是在原地凝聚剑气虚影,自身藏于无形间后退。 可还没走几步,危机感又油然而生,不是计都,而是——斩邪。 眼前红芒闪烁,如丝线从那头跨到这头,再一转,李殒跨越二十丈距离瞬间出现在身前。 剑光舞龙蛇! 杀意盎然! 林岩咬着牙,在这双重围杀里仍冷静思考破局方法,不得不承认你很强,以阴神之躯镇压阳神,但你以为我就这点本事? “看我眼睛!” 话语说出来,带着律令规则的意味,尽管在第一时间就摆脱,仍是有那么一瞬对上林岩的眼睛。 接触,见对方眼睛流出血泪,李殒下意识偏头,就是这时,两道血红微光从对方眼中飞射出来,一道擦着脑袋飞出去,落在地上炸出数丈大的坑,引起黄土飞扬,另一道落在李殒身上时被他用斩邪挡了一下,巨大的威力仍是让他身体止不住后退,脚踩在黄土里,沥出细长的两条沟壑。 趁这时间,林岩瞪着血流不止的双眼,浑然不顾剧烈的疼痛和滴落在脸颊的血迹,遥控飞剑攻杀! 以乱打乱,杀招胜负全在这一瞬间,绝不能放弃。 李殒随手挥出剑气,招来计都将对方飞剑击飞,使对方一直不肯靠近,如此几次过后,林岩沉默地在二十丈外召回飞剑。 李殒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敌手,杀无量时对方自诩境界高、能镇压一切不祥,好歹愿意让他近身,林岩就完全不同,他进对方就退,一直保持二十丈以上的距离,而且这一手飞剑玩得确实不差,变化无穷,相比于他都不遑多让。 刚才那两道瞳中剑,也是飞剑的一种,其原理不外乎把剑气养在瞳孔这种不被常人注意的地方,心念一动就放出来,称得上偷袭暗杀的妙招。 也不知到底出自哪个长老门下,剑修的一往无前没学到,尽是这种阴损手段。 有点难缠啊。 “单纯比拼飞剑之术,敢否?”李殒问他。 林岩看了看李殒,没有答应,“不比?” “为什么?” “我没把握在飞剑上胜过你。” 这回答,却是直白得很。 李殒失笑,抛开莫名的内外分别不说,对方还是个颇有自知之明的妙人,有自知之明的用寻常手段往往非常难打。 那便,用点不寻常的。 “接下来要动真格。” 什么是真格。 眼中红芒闪过,杀劫开启,诸多道因果线自眼前浮现。 手腕挥动,抖出剑花。 七杀剑诀运转修罗剑经,九曜星辰投射太白照命,两种杀伐气机融合成一体,直接催生出恐怖气象。 赤色气息如浪潮随剑势不断狂涌。 血海倾覆。 大恐怖降临! 林岩微张开嘴,眼睛里满是血雾,瞧着面前这恐怖景象,使他顿时毛骨悚然。 躲,必须躲,一定要躲开! 硬接这剑绝对会死! 恐惧自心中深处上涌,胆魄诞生破绽,放在剑修对战中无一不是大忌,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再不走,真的会死。 于是林岩做出一个反常举措,在斩邪落下前身化剑光拔地而起,竟是直接御剑逃遁。 真的逃走了? 杀劫之剑,斩的是因果,断的命中注定,无论你逃到什么地方,都要承受这一剑,或早或晚而已。 五个呼吸后,天上剑光骤然消散,有身影从上空摔落。 李殒迈步走近,看见林岩正强撑身体半坐在地上,胸口有一个明晃晃的血洞,自前贯穿到后,将里面的脏器全都砸碎,混杂成血水流淌,将衣裳染得通红。 “这是什么剑?” 林岩喘息许久,面上犹带不解。 不是飞剑,是近身剑。 可这近身剑再厉害也有距离限制啊,我御剑登空,哪怕再慢五个呼吸也足够拉开千丈距离,你理应触及不到的,怎会凭空虚划一剑,没落到实处就伤了自己。 他很想得到答案。 李殒给了他答案。 “杀劫。” “杀…劫?因果剑?” “难怪,原来是这门秘剑,竟被你修成了,真是出乎意料。” 杀劫,很多剑宗弟子都看过,尝试修行,但都未入了门,似乎这门剑术有自己的意志,管你天赋高绝还是什么天生道体,不符合杀劫意志便修不成。 未曾想到,本宗修不成的秘剑,被外地分山的修成了。 “看来分山确实有点门道,能出你这样一个怪才。”林岩摇头,“但我仍坚持我的观点,内外之别,不容动摇。” 李殒蹙眉,他真不知道内外有什么好分别的,大家都是剑修,拜得同样一个祖师,除了居住地方有不同之外别的毫无差异,非要分得这么清楚,一边合力与外界的仙门妖魔厮杀,一边分成两派搞窝里斗,就不觉得别扭? 算了,想法根深蒂固,讲也无用,打不服,那就杀之。 还是这个简单。 对方,预料到了他的举措,低低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舍身。” 猛然,剑气喧嚣,滚滚气浪从身体里炸开,扬起血肉黄土数百丈,声响更是如雷,在空旷的洞天内传荡百里。 最中心地方,则被一个将近三十丈宽的大坑取代。 李殒站在坑中,剑甲隐去,注视眼前断开的飞剑。 打的时候不处于危墙下,落败了,又能毫无顾虑地自爆舍身,若非身上有剑甲护体,至少得落个重伤境地。 风骨不差的。 收敛心思,看向原先被林岩握在手里的传承剑,由于不是本命、加上质地坚硬,虽地处爆炸中心却没受什么伤,顶多木制剑鞘崩解消散,留下单独剑条。 去看名字。 “春草。” 伸出手刚想握住,犹疑片刻,还是让斩邪去动作,与陇头月一样,这口剑也给予部分传承。 名为,野火不尽。 第三百四十八章 风骨 李殒面无表情,抬手指杀。 计都嗡叫更甚,星芒自剑身浮现,暗沉、不祥、死寂。 紧随其后,剑锋划破屏障,戳破阵法,相隔便只剩下一张剑符的距离,种种难言气息充斥,带来危险处境。 林岩皱起眉头,知道这飞剑厉害,剩余的剑符撑不得多久,于是在原地凝聚剑气虚影,自身藏于无形间后退。 可还没走几步,危机感又油然而生,不是计都,而是——斩邪。 眼前红芒闪烁,如丝线从那头跨到这头,再一转,李殒跨越二十丈距离瞬间出现在身前。 剑光舞龙蛇! 杀意盎然! 林岩咬着牙,在这双重围杀里仍冷静思考破局方法,不得不承认你很强,以阴神之躯镇压阳神,但你以为我就这点本事? “看我眼睛!” 话语说出来,带着律令规则的意味,尽管在第一时间就摆脱,仍是有那么一瞬对上林岩的眼睛。 接触,见对方眼睛流出血泪,李殒下意识偏头,就是这时,两道血红微光从对方眼中飞射出来,一道擦着脑袋飞出去,落在地上炸出数丈大的坑,引起黄土飞扬,另一道落在李殒身上时被他用斩邪挡了一下,巨大的威力仍是让他身体止不住后退,脚踩在黄土里,沥出细长的两条沟壑。 趁这时间,林岩瞪着血流不止的双眼,浑然不顾剧烈的疼痛和滴落在脸颊的血迹,遥控飞剑攻杀! 以乱打乱,杀招胜负全在这一瞬间,绝不能放弃。 李殒随手挥出剑气,招来计都将对方飞剑击飞,使对方一直不肯靠近,如此几次过后,林岩沉默地在二十丈外召回飞剑。 李殒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敌手,杀无量时对方自诩境界高、能镇压一切不祥,好歹愿意让他近身,林岩就完全不同,他进对方就退,一直保持二十丈以上的距离,而且这一手飞剑玩得确实不差,变化无穷,相比于他都不遑多让。 刚才那两道瞳中剑,也是飞剑的一种,其原理不外乎把剑气养在瞳孔这种不被常人注意的地方,心念一动就放出来,称得上偷袭暗杀的妙招。 也不知到底出自哪个长老门下,剑修的一往无前没学到,尽是这种阴损手段。 有点难缠啊。 “单纯比拼飞剑之术,敢否?”李殒问他。 林岩看了看李殒,没有答应,“不比?” “为什么?” “我没把握在飞剑上胜过你。” 这回答,却是直白得很。 李殒失笑,抛开莫名的内外分别不说,对方还是个颇有自知之明的妙人,有自知之明的用寻常手段往往非常难打。 那便,用点不寻常的。 “接下来要动真格。” 什么是真格。 眼中红芒闪过,杀劫开启,诸多道因果线自眼前浮现。 手腕挥动,抖出剑花。 七杀剑诀运转修罗剑经,九曜星辰投射太白照命,两种杀伐气机融合成一体,直接催生出恐怖气象。 赤色气息如浪潮随剑势不断狂涌。 血海倾覆。 大恐怖降临! 林岩微张开嘴,眼睛里满是血雾,瞧着面前这恐怖景象,使他顿时毛骨悚然。 躲,必须躲,一定要躲开! 硬接这剑绝对会死! 恐惧自心中深处上涌,胆魄诞生破绽,放在剑修对战中无一不是大忌,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再不走,真的会死。 于是林岩做出一个反常举措,在斩邪落下前身化剑光拔地而起,竟是直接御剑逃遁。 真的逃走了? 杀劫之剑,斩的是因果,断的命中注定,无论你逃到什么地方,都要承受这一剑,或早或晚而已。 五个呼吸后,天上剑光骤然消散,有身影从上空摔落。 李殒迈步走近,看见林岩正强撑身体半坐在地上,胸口有一个明晃晃的血洞,自前贯穿到后,将里面的脏器全都砸碎,混杂成血水流淌,将衣裳染得通红。 “这是什么剑?” 林岩喘息许久,面上犹带不解。 不是飞剑,是近身剑。 可这近身剑再厉害也有距离限制啊,我御剑登空,哪怕再慢五个呼吸也足够拉开千丈距离,你理应触及不到的,怎会凭空虚划一剑,没落到实处就伤了自己。 他很想得到答案。 李殒给了他答案。 “杀劫。” “杀…劫?因果剑?” “难怪,原来是这门秘剑,竟被你修成了,真是出乎意料。” 杀劫,很多剑宗弟子都看过,尝试修行,但都未入了门,似乎这门剑术有自己的意志,管你天赋高绝还是什么天生道体,不符合杀劫意志便修不成。 未曾想到,本宗修不成的秘剑,被外地分山的修成了。 “看来分山确实有点门道,能出你这样一个怪才。”林岩摇头,“但我仍坚持我的观点,内外之别,不容动摇。” 李殒蹙眉,他真不知道内外有什么好分别的,大家都是剑修,拜得同样一个祖师,除了居住地方有不同之外别的毫无差异,非要分得这么清楚,一边合力与外界的仙门妖魔厮杀,一边分成两派搞窝里斗,就不觉得别扭? 算了,想法根深蒂固,讲也无用,打不服,那就杀之。 还是这个简单。 对方,预料到了他的举措,低低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舍身。” 猛然,剑气喧嚣,滚滚气浪从身体里炸开,扬起血肉黄土数百丈,声响更是如雷,在空旷的洞天内传荡百里。 最中心地方,则被一个将近三十丈宽的大坑取代。 李殒站在坑中,剑甲隐去,注视眼前断开的飞剑。 打的时候不处于危墙下,落败了,又能毫无顾虑地自爆舍身,若非身上有剑甲护体,至少得落个重伤境地。 风骨不差的。 收敛心思,看向原先被林岩握在手里的传承剑,由于不是本命、加上质地坚硬,虽地处爆炸中心却没受什么伤,顶多木制剑鞘崩解消散,留下单独剑条。 去看名字。 “春草。” 伸出手刚想握住,犹疑片刻,还是让斩邪去动作,与陇头月一样,这口剑也给予部分传承。 名为,野火不尽。 第三百四十九章 黄土青石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作用如其名,是一本锻体功法,可使肉体存储更多血气精华,纵遭遇千般磨难,亦能凭底蕴再度生发。 不错,对得上动剑杀人的酬劳。 有点比较可惜,林岩自爆死得太干净,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不然多少是个收获。 收敛思绪,将那口断剑收了,动身前往下个地方。 离开后,黄土依旧。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虚幻身影从地面钻出,眼神带着迷茫。 “我……死了?” 尚未思考自身处境,林岩感到有悸动自远方传来。 元神飘荡,追寻悸动。 来到一座低矮的山岗,这里仍是由黄土累积做成,却没有散落幻象做成的剑,触目看去皆一片荒芜,唯有在山岗最上头有一座被黄土埋了大半的青石碑。 林岩元神停在石碑前,依旧迷茫。 下一刻,石碑气息波动,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攥住元神拉扯进去。 空气里响起“咔”类似于人嚼骨头的声音。 停息后,再是满足的叹息。 “剑魂不甘,死前仍愤怒,好味道。” 再是仔细品尝记忆:“我道为何五十年不到便又开启洞天,原来是养蛊诀胜,嘿嘿嘿,倒是个好机会。” “自诞生以来还没离开过这鬼地方,也该去外面看看。” 话语渐无,风吹雨打去。 …… …… 追寻遗物而去。 一路上再没起风波。 葬剑洞天终究有三千里地面,二十个人分别投放进去,若是凡人,没掌握跨越距离的本事,到死都不可能见到一面。 剑修们虽可御剑,但若非故意找寻,也难以锁定住某一个人。 一句话,各凭机缘,撞见就打。 连续在路上收了两口剑的机缘,得到两门剑术,皆属于近身剑,厉害是厉害,却是在藏经阁有存储,得之无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剑修不像仙门修士那般抠搜,学过的剑、自身的经验而成道理大多会整理成册放在藏经阁供后人学习,你有功绩,能学得下去,只要不往外传全学了都行。 恰好李殒功绩很多,多到足够翻完大部分剑经。 自然,他不可能学完所有剑,时间不允许,有些剑路是冲突的也不允许,但把藏经阁记载功法的名录背下来却是没问题。 这两本近身剑便是在藏经阁里有完整的,只有像陇头月与细剑那样从未记载过的,才是对他有用处。 说到底,功绩太多,没了很多快乐。 这边想着,继续往前进,突然感知到远处有剑气爆发,往那边走去,便见有数道人影汇聚,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波是三人,另一拨是一人,脚下放着剑匣,周围浮沉五口剑,金木水火五色光芒闪耀,以大五行周天循环,在气势上并不输于对方。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再不走,别怪我杀你!” 对面,于正沉声回应,“我先发现的地方,理应由我先行接受考验。” “笑话,葬剑洞天历经数千年,我等本宗修士一代代进入搜寻,早就把各处机缘都标明了,要论先来后到,比你个外地野人不知早到哪里去,还敢当着我等面说这话,真是不知廉耻。” 另一名本宗剑修接话,“师弟,无需和他多说废话,直接斗剑便是,左右不过浪费片刻时间。” 听到这言语中蔑视,于正眼中怒气闪过,尤其是那外地野人四字,更是让他怒不可遏,右手紧紧按住剑霞,背后五口剑剑气毕露,随时都有能激发。 就因我无门无派,就因我是山野剑修出身,后面到了金丹才来剑宗获取的传承,你们这群崽子就高高在上看不起我? 好好好! 我倒要看你们有多厉害。 局势,一触即发。 却没有打起来。 四人都转头看向东方新出现的身影。 本宗三人冷哼,于正则是直接出言,“李师叔?” 来者正是李殒。 至于师兄的名称,于正在进入金丹前没有正经剑传,进入金丹后则被视为内门弟子,却没有长老愿意收他。 毕竟修行到这个地步,自身道途基本都被固定,用剑风格自成一派,收了不符合规矩。 于是就成了另类。 阳神境的内门弟子,稀奇得很,加之没有身份,称呼全估摸着来。 见到同门就叫师兄弟,见到执事长老一概称师叔,李殒境界是比他低一点,耐不住身份高,称呼一声师叔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并有另外一种拉近关系的意思。 能从山野剑修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的,没有一个是蠢人。 李殒从善如流,“嗯,没事?” 于正,“没事。” 突如其来的加入让另外三人投鼠忌器,他们注视李殒,眼神有浓浓的戒备。 李青萍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的不好说,能担得起这个名头,杀力绝对是顶尖一辈,如今明晃晃地站在对面,让差距一下子就拉平。 不过身份归身份,没说会怕你。 三人中的高个剑修沉声道,“李师弟,这是我们与他一人的恩怨,请你退避。” “哦?”李殒挑了挑眉,嘴角噙着笑,“不退又如何?” “不退,便就怪我们下手无情。” 李殒呵笑,反问道,“怕了?” 剑修大都性情冲动,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有时候都不用一言,路上看你一眼觉得不爽就要杀你,总之理由有的是,刚才说的这些话,足够做成用来斗剑的理由,然而对方是一反常态的没有率先动手,竟是讲起威胁话语用来劝说。 这就有意思了。 刨除掉对方惧怕,结合环境,答案便跃然于水面。 这地方的传承对他们很重要,或者是说对考验很重要,为防止意外才耐起性子,不然不会说劝说的话。 高个剑修刚想说话,旁边的师弟抢先一步开口,“我会怕?笑话!该怕的是你们!” 李殒轻声,“既然如此,来斗剑,敢否?” “有何不敢!” 看着旁边两人皆是一脸的斗志,高个剑修叹了一口气,觉得惆怅,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说的。 斗剑罢! 第三百四十九章 黄土青石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作用如其名,是一本锻体功法,可使肉体存储更多血气精华,纵遭遇千般磨难,亦能凭底蕴再度生发。 不错,对得上动剑杀人的酬劳。 有点比较可惜,林岩自爆死得太干净,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不然多少是个收获。 收敛思绪,将那口断剑收了,动身前往下个地方。 离开后,黄土依旧。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虚幻身影从地面钻出,眼神带着迷茫。 “我……死了?” 尚未思考自身处境,林岩感到有悸动自远方传来。 元神飘荡,追寻悸动。 来到一座低矮的山岗,这里仍是由黄土累积做成,却没有散落幻象做成的剑,触目看去皆一片荒芜,唯有在山岗最上头有一座被黄土埋了大半的青石碑。 林岩元神停在石碑前,依旧迷茫。 下一刻,石碑气息波动,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攥住元神拉扯进去。 空气里响起“咔”类似于人嚼骨头的声音。 停息后,再是满足的叹息。 “剑魂不甘,死前仍愤怒,好味道。” 再是仔细品尝记忆:“我道为何五十年不到便又开启洞天,原来是养蛊诀胜,嘿嘿嘿,倒是个好机会。” “自诞生以来还没离开过这鬼地方,也该去外面看看。” 话语渐无,风吹雨打去。 …… …… 追寻遗物而去。 一路上再没起风波。 葬剑洞天终究有三千里地面,二十个人分别投放进去,若是凡人,没掌握跨越距离的本事,到死都不可能见到一面。 剑修们虽可御剑,但若非故意找寻,也难以锁定住某一个人。 一句话,各凭机缘,撞见就打。 连续在路上收了两口剑的机缘,得到两门剑术,皆属于近身剑,厉害是厉害,却是在藏经阁有存储,得之无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剑修不像仙门修士那般抠搜,学过的剑、自身的经验而成道理大多会整理成册放在藏经阁供后人学习,你有功绩,能学得下去,只要不往外传全学了都行。 恰好李殒功绩很多,多到足够翻完大部分剑经。 自然,他不可能学完所有剑,时间不允许,有些剑路是冲突的也不允许,但把藏经阁记载功法的名录背下来却是没问题。 这两本近身剑便是在藏经阁里有完整的,只有像陇头月与细剑那样从未记载过的,才是对他有用处。 说到底,功绩太多,没了很多快乐。 这边想着,继续往前进,突然感知到远处有剑气爆发,往那边走去,便见有数道人影汇聚,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波是三人,另一拨是一人,脚下放着剑匣,周围浮沉五口剑,金木水火五色光芒闪耀,以大五行周天循环,在气势上并不输于对方。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再不走,别怪我杀你!” 对面,于正沉声回应,“我先发现的地方,理应由我先行接受考验。” “笑话,葬剑洞天历经数千年,我等本宗修士一代代进入搜寻,早就把各处机缘都标明了,要论先来后到,比你个外地野人不知早到哪里去,还敢当着我等面说这话,真是不知廉耻。” 另一名本宗剑修接话,“师弟,无需和他多说废话,直接斗剑便是,左右不过浪费片刻时间。” 听到这言语中蔑视,于正眼中怒气闪过,尤其是那外地野人四字,更是让他怒不可遏,右手紧紧按住剑霞,背后五口剑剑气毕露,随时都有能激发。 就因我无门无派,就因我是山野剑修出身,后面到了金丹才来剑宗获取的传承,你们这群崽子就高高在上看不起我? 好好好! 我倒要看你们有多厉害。 局势,一触即发。 却没有打起来。 四人都转头看向东方新出现的身影。 本宗三人冷哼,于正则是直接出言,“李师叔?” 来者正是李殒。 至于师兄的名称,于正在进入金丹前没有正经剑传,进入金丹后则被视为内门弟子,却没有长老愿意收他。 毕竟修行到这个地步,自身道途基本都被固定,用剑风格自成一派,收了不符合规矩。 于是就成了另类。 阳神境的内门弟子,稀奇得很,加之没有身份,称呼全估摸着来。 见到同门就叫师兄弟,见到执事长老一概称师叔,李殒境界是比他低一点,耐不住身份高,称呼一声师叔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并有另外一种拉近关系的意思。 能从山野剑修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的,没有一个是蠢人。 李殒从善如流,“嗯,没事?” 于正,“没事。” 突如其来的加入让另外三人投鼠忌器,他们注视李殒,眼神有浓浓的戒备。 李青萍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的不好说,能担得起这个名头,杀力绝对是顶尖一辈,如今明晃晃地站在对面,让差距一下子就拉平。 不过身份归身份,没说会怕你。 三人中的高个剑修沉声道,“李师弟,这是我们与他一人的恩怨,请你退避。” “哦?”李殒挑了挑眉,嘴角噙着笑,“不退又如何?” “不退,便就怪我们下手无情。” 李殒呵笑,反问道,“怕了?” 剑修大都性情冲动,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有时候都不用一言,路上看你一眼觉得不爽就要杀你,总之理由有的是,刚才说的这些话,足够做成用来斗剑的理由,然而对方是一反常态的没有率先动手,竟是讲起威胁话语用来劝说。 这就有意思了。 刨除掉对方惧怕,结合环境,答案便跃然于水面。 这地方的传承对他们很重要,或者是说对考验很重要,为防止意外才耐起性子,不然不会说劝说的话。 高个剑修刚想说话,旁边的师弟抢先一步开口,“我会怕?笑话!该怕的是你们!” 李殒轻声,“既然如此,来斗剑,敢否?” “有何不敢!” 看着旁边两人皆是一脸的斗志,高个剑修叹了一口气,觉得惆怅,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说的。 斗剑罢! 第三百四十章 该你上路 怎么斗? 捉对厮杀可以,三对二的群斗也可以。 高个剑修沉默片刻,选择了第二,群斗。 三打二,人数没有差别两倍以上,不算违背规矩。 “来,群斗!” 李殒看向于正,于正会意,“打!” 没说的,出剑! 于正率先动作,五行飞剑连成一条线,直指高个剑修。 然后再一拍剑匣,从里面又抽出一口剑握在手里,随飞剑往前掠。 举手投足,折射骇人气魄。 高个剑修瞳孔骤然收缩,作为首当其冲的目标,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最能感觉到这连绵攻击有多么厉害。 他是阳神,于正也是阳神,两者境界没有区别,一不小心真能被砍死的! 近了,更近了。 在这紧要关头,高个剑修拔剑出鞘,以一字横斩爆发剑罡,再纵身挟浑身剑气前掠,迎着飞剑往前冲。 纯粹不要命的打法。 好在,他并非孤身一人。 旁边两名师弟,一人阳神,一人阴神,一个面容普通,缺了只耳朵,另一个则捎带女子的俊秀。 这时见到自家师兄动作哪里不知道意思? 独耳剑修紧握右手,高举长剑,汇聚剑气成形,形同明晃晃的火炬,再在飞剑靠近时一剑劈出,与对方冲撞。 直接将五口飞剑打得阵型不稳,原本气正有序的五色光环也变得杂乱起来。 暂时失去对高个剑修的限制。 等的就是这时候! “铮”得一声爆响,高个剑修手中长剑撩起绚烂火焰,如同太阳照耀万物,散发无穷尽的光与热,将发丝和皮肤都烧的扭曲,握剑的那只手更是在刹那间失去水分,成了类似干尸的细小手臂。 即《煌煌天日鬼哭剑典》! 当头一剑,于正被火光炫的都睁不开眼睛,不止于肉体,神魂和感知也遭受到限制,无处不在的热力更让剑气运转都出现问题。 即将交接刹那。 剑声嗡鸣,从耳边带起一阵凉风,将热气全部驱散,拉回“中暑”将近昏迷的意识。 看着飞剑上计都两字,于正松了一口气,心想师叔总算没白叫。 相比于他的轻松,高个剑修有点难色。 他不理解。 天日剑典是一等一的杀伐剑经,在剑宗内更是排得前十,不可谓不厉害。 常态状态便比修行普通剑法的阳神要强,刚才更是用了大日照体投射体内七成剑气,同等修为遭受这一剑,该被大日惑心、艳阳灼体当场死去的,现在却被一口飞剑轻而易举的破解?!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这还是阴神? 心思千奇百转,剑势不给他时间。 计都斩破天日焰火,晃了晃,撩起黑色烟气直刺咽喉。 高个剑修身体爆退,运转剑气抵御,另外两人见势不对一人投剑出手,一人飞身前来斩出剑罡救援。 配合不可谓不精妙。 与此同时,李殒在远处注视这一切,见对面都动了身,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阶段,便知道该他动手。 修罗剑诀,开! 血海凝聚成线,扎入人群,剑影自刹那浮现,在刹那调转方位,于是李殒便持着斩邪,在四人错厄眼神里,虎入羊群般,开杀! 七杀剑诀!庶人剑! 剑出,当有成效,当其冲即是阴神境界的俊俏剑修,想动作,悲哀地发现剑气迟缓的不成样子,眼睁睁看剑落在身上,刺入心肺。 取出来,未避免没死透,又一剑砍断脖子。 下诀肝胆!上斩颈枕,正是这个道理。 人死,尸体落地,血液浸透黄土,散发扑鼻腥气。 独耳剑修大叫,“运儿!” 脑袋一转,两只眼睛盯死李殒,透出喷薄血怒,杀念累积到极点,“啊啊啊啊啊!我要你死!” 随后,整个人身上燃起剑火,远远看去似火人,散发惊人热力。 赫然是修成天日道体。 李殒眼神平静,心思却想到以前的一件小事。 当时筑基通玄时他曾在七杀剑诀和天日鬼哭剑典里犹豫,当时看是真分不出来两种有什么差别,毕竟都是一等一的攻杀大法,随便一个都是别人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现在对上,终是能分出个高低。 来,让我瞧瞧另一条路的风采! 丹田上,剑道金丹疯狂运转,精纯气息顺经脉涌入长剑,尽数转化为七杀剑气。 杀意高昂! 胜负在交错瞬间。 独耳剑修动了,全身火焰由金转红,再转为白,最后是寂静空无,能看见燃烧时的形体,但看不见颜色。 温度亦不存在,尽数敛于剑刃。 这一剑,会很强,毫无争议的强。 往大了说,已靠近无量的一点边缘。 李殒平静看着对方,心中默数:一、二……三! 刹那之间,两口剑都动了,以针尖对麦芒之势,毫不畏惧相撞。 积蓄长久的火焰爆发,哪怕隔着阻碍,也能从空气中传播澎湃热力,呼吸间尽是火气与香气。 香气从何而来? 当然是体内五脏被烤熟时散发的诱人肉香。 “确实厉害。”感受体内焦灼痛苦,李殒嗓音嘶哑,面容依旧不变,“但你若只有这种地步,便死罢。”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话说出后,闭上嘴的那一刹那,一抹流光从李殒里吐出来,以极快速度绕过剑锋,砸向对独耳剑修。 流光展露,化成一口锋利的小剑。 剑丸! 要命的玩意儿! 独耳剑修咬牙,大惊,眼下情况很好理解,他和李殒对拼剑力,谁实力不济就死,目前看来虽是势均力敌,终究是他会占据上风。 但要是这时候突然出现剑丸,便是定胜负的杀手锏。 他不能反抗,否则会使气息松懈,导致对抗不利,可这剑丸又不能不解决,只好将目光投向高个剑修。 高个剑修看见是想帮忙,然而自身被于正与计都死死压制,根本无能为力。 局势定下。 剑丸刺破剑气,呼啸撞入脑袋,再是爆炸,整个脑袋和西瓜似的炸开,红的白的洒落一地,有一点还喷到衣服上。 独耳剑修,死。 没有剑主操控,配剑失去威能,叮当一声随尸体落在地上,回归本色。 怀中,天梁定生印运转修复快被烧焦的身体。 不一会儿已回到巅峰。 转身剑指面色漆黑如锅底的高个剑修,“该你上路。” 第三百四十章 该你上路 怎么斗? 捉对厮杀可以,三对二的群斗也可以。 高个剑修沉默片刻,选择了第二,群斗。 三打二,人数没有差别两倍以上,不算违背规矩。 “来,群斗!” 李殒看向于正,于正会意,“打!” 没说的,出剑! 于正率先动作,五行飞剑连成一条线,直指高个剑修。 然后再一拍剑匣,从里面又抽出一口剑握在手里,随飞剑往前掠。 举手投足,折射骇人气魄。 高个剑修瞳孔骤然收缩,作为首当其冲的目标,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最能感觉到这连绵攻击有多么厉害。 他是阳神,于正也是阳神,两者境界没有区别,一不小心真能被砍死的! 近了,更近了。 在这紧要关头,高个剑修拔剑出鞘,以一字横斩爆发剑罡,再纵身挟浑身剑气前掠,迎着飞剑往前冲。 纯粹不要命的打法。 好在,他并非孤身一人。 旁边两名师弟,一人阳神,一人阴神,一个面容普通,缺了只耳朵,另一个则捎带女子的俊秀。 这时见到自家师兄动作哪里不知道意思? 独耳剑修紧握右手,高举长剑,汇聚剑气成形,形同明晃晃的火炬,再在飞剑靠近时一剑劈出,与对方冲撞。 直接将五口飞剑打得阵型不稳,原本气正有序的五色光环也变得杂乱起来。 暂时失去对高个剑修的限制。 等的就是这时候! “铮”得一声爆响,高个剑修手中长剑撩起绚烂火焰,如同太阳照耀万物,散发无穷尽的光与热,将发丝和皮肤都烧的扭曲,握剑的那只手更是在刹那间失去水分,成了类似干尸的细小手臂。 即《煌煌天日鬼哭剑典》! 当头一剑,于正被火光炫的都睁不开眼睛,不止于肉体,神魂和感知也遭受到限制,无处不在的热力更让剑气运转都出现问题。 即将交接刹那。 剑声嗡鸣,从耳边带起一阵凉风,将热气全部驱散,拉回“中暑”将近昏迷的意识。 看着飞剑上计都两字,于正松了一口气,心想师叔总算没白叫。 相比于他的轻松,高个剑修有点难色。 他不理解。 天日剑典是一等一的杀伐剑经,在剑宗内更是排得前十,不可谓不厉害。 常态状态便比修行普通剑法的阳神要强,刚才更是用了大日照体投射体内七成剑气,同等修为遭受这一剑,该被大日惑心、艳阳灼体当场死去的,现在却被一口飞剑轻而易举的破解?!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这还是阴神? 心思千奇百转,剑势不给他时间。 计都斩破天日焰火,晃了晃,撩起黑色烟气直刺咽喉。 高个剑修身体爆退,运转剑气抵御,另外两人见势不对一人投剑出手,一人飞身前来斩出剑罡救援。 配合不可谓不精妙。 与此同时,李殒在远处注视这一切,见对面都动了身,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阶段,便知道该他动手。 修罗剑诀,开! 血海凝聚成线,扎入人群,剑影自刹那浮现,在刹那调转方位,于是李殒便持着斩邪,在四人错厄眼神里,虎入羊群般,开杀! 七杀剑诀!庶人剑! 剑出,当有成效,当其冲即是阴神境界的俊俏剑修,想动作,悲哀地发现剑气迟缓的不成样子,眼睁睁看剑落在身上,刺入心肺。 取出来,未避免没死透,又一剑砍断脖子。 下诀肝胆!上斩颈枕,正是这个道理。 人死,尸体落地,血液浸透黄土,散发扑鼻腥气。 独耳剑修大叫,“运儿!” 脑袋一转,两只眼睛盯死李殒,透出喷薄血怒,杀念累积到极点,“啊啊啊啊啊!我要你死!” 随后,整个人身上燃起剑火,远远看去似火人,散发惊人热力。 赫然是修成天日道体。 李殒眼神平静,心思却想到以前的一件小事。 当时筑基通玄时他曾在七杀剑诀和天日鬼哭剑典里犹豫,当时看是真分不出来两种有什么差别,毕竟都是一等一的攻杀大法,随便一个都是别人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现在对上,终是能分出个高低。 来,让我瞧瞧另一条路的风采! 丹田上,剑道金丹疯狂运转,精纯气息顺经脉涌入长剑,尽数转化为七杀剑气。 杀意高昂! 胜负在交错瞬间。 独耳剑修动了,全身火焰由金转红,再转为白,最后是寂静空无,能看见燃烧时的形体,但看不见颜色。 温度亦不存在,尽数敛于剑刃。 这一剑,会很强,毫无争议的强。 往大了说,已靠近无量的一点边缘。 李殒平静看着对方,心中默数:一、二……三! 刹那之间,两口剑都动了,以针尖对麦芒之势,毫不畏惧相撞。 积蓄长久的火焰爆发,哪怕隔着阻碍,也能从空气中传播澎湃热力,呼吸间尽是火气与香气。 香气从何而来? 当然是体内五脏被烤熟时散发的诱人肉香。 “确实厉害。”感受体内焦灼痛苦,李殒嗓音嘶哑,面容依旧不变,“但你若只有这种地步,便死罢。”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话说出后,闭上嘴的那一刹那,一抹流光从李殒里吐出来,以极快速度绕过剑锋,砸向对独耳剑修。 流光展露,化成一口锋利的小剑。 剑丸! 要命的玩意儿! 独耳剑修咬牙,大惊,眼下情况很好理解,他和李殒对拼剑力,谁实力不济就死,目前看来虽是势均力敌,终究是他会占据上风。 但要是这时候突然出现剑丸,便是定胜负的杀手锏。 他不能反抗,否则会使气息松懈,导致对抗不利,可这剑丸又不能不解决,只好将目光投向高个剑修。 高个剑修看见是想帮忙,然而自身被于正与计都死死压制,根本无能为力。 局势定下。 剑丸刺破剑气,呼啸撞入脑袋,再是爆炸,整个脑袋和西瓜似的炸开,红的白的洒落一地,有一点还喷到衣服上。 独耳剑修,死。 没有剑主操控,配剑失去威能,叮当一声随尸体落在地上,回归本色。 怀中,天梁定生印运转修复快被烧焦的身体。 不一会儿已回到巅峰。 转身剑指面色漆黑如锅底的高个剑修,“该你上路。” 第三百四十一章 能杀人就是好飞剑 原本高个剑修以为人再强只要没摆脱境界也有个限度,三个打两个,不说胜卷在握,也是掌握将近七成胜率。 但没有想到,被视为大敌的于正从头到尾只做了辅助,阴神剑修李殒反而在半刻钟内连杀两人,飞剑、剑丸种种手段齐出,完全让人始料未及。 到现在随着两人死去,已是变成二打一的局面,高个剑修便知道自己也在劫难逃。 但他还是不明白。 一个没落分山里走出来的剑修,还是全山上下就剩他一个活着,抛开剑经与出身,跟山野剑修对比起来就没有差别。 直接可以归属到同类。 这样一个山野剑修是他们最看不起的乡巴佬,可现在,乡巴佬颠覆想象。 “你是怎么练的剑?” 高个剑修退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忍不住问道。 于正把目光投来,有相同意思,他也想知道李殒是如何变得这般强大。 类似的问题李殒听到过很多次,给出的回答也是相同。 “多历经生死,活下来自有进步。” 高个剑修质疑,“我经历的生死不比你少,年少时也曾仗剑下山游行世道,斩杀强敌众多。” “杀的强敌不够强。” 这叫什么话?高个剑修皱了皱眉,强敌一致的释义,就是和自己同境或者比自己强一点的人,譬如你我,再强还能强到什么地方? “杀个无量试试。” 李殒轻声开口,讲述一件随手可触的小事。 这下不止高个剑修,于正也皱起眉眼传达疑惑感觉,以阴神杀无量,是你疯了,还是我们没睡醒在做梦?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语气不似作伪,透露出强大的自信,大家都是剑修,很多脾气都是相通,对于这种油然而生的自信自是不陌生。 结合到最近发生的矩山府事情,听说一开始就是有好几位无量追杀,这种天罗地网局面,别说阴神阳神,来个同境界的无量也有大概率死去,反观李殒,竟是从袭击里活了下来,还把人逼迫到矩山府躲藏。 若是通篇无假话,即是真论证——杀了无量! “嘶!”“嘶!” 前后两声倒吸凉气,于正瞪大眼睛,感到口干舌燥。 然后抽了自己耳光,不轻不重,声响刚刚好。 李殒看了一眼,没吭声。 对面,高个剑修笑了笑,语气有嫉妒,有释然,“难怪老一辈人喜欢你,以至专门分割位置,你这剑仙种子的名头不白起。当得上。” “死在你手里,不算辱没名声。” 这样的情绪,便是转成另外一种意思。 说到底,谁拳头大听谁的,谁厉害谁有道理,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那我能说什么? 佩服而已。 但佩服归佩服,剑,仍要出。 吐出一口浊气,高个剑修运转剑典,燃烧起熊熊火焰,“我要和你单独斗剑,敢与不敢?” “来。” 李殒欣然同意。 “好,有气魄。” “起剑!” 伸手招剑,可看见落在地上归属死人的两把剑响应,呼啸跃入手中,形成左右手都握剑,一口浮在身前预备姿态。 一次驾驭三把剑,其中两把都不算熟悉,但没关系,剑主死去剑的怒火未散,用怒火做联系,足够暂时驾驭。 呼吸,吐纳……煌煌天日鬼哭剑典! 火焰蓬勃,汹涌蔓延,化成赤色流光在身边环绕,让他气势一拔再拔,最后停留在阳神顶峰,距离无量只差半步的境界。 燃烧血气、极尽升华,换取一刻钟时间,应该足够。 火焰,猛的爆发! 黄土承受不住热力被烧化,流淌成赤色岩浆,高个剑修就踩在岩浆里,先后递出两剑。 左手右手,尽是火光。 飞行到半途融合,成倍增加杀力。 于正面皮抽动,果断抽身后退四十来丈,才终于避免陷入余波,不由感叹,“本宗嫡传,属实不同凡响。” 然后紧盯着两人厮杀,看到底谁能取胜,如是李殒胜了,一切好说。 败了,或说将要落败,就该他出手救援扭转胜负。 山野剑修有时候可以不注重规矩,毕竟,又没人看见,活下来才是最好结果。 李殒站在原地没退,一头乌发被气浪吹得飞扬,目光有神,不见丝毫畏惧。 再恐怖的气象都见过,近乎于无量,可比得过真正的无量,又能否比得过渡劫大能? 答案早已注定,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 火焰翻涌、幻化太阳,越来越近。 岩浆也开始往这边蔓延。 李殒气势在此时攀升,飞扬,最后凝聚成晦暗光华。 出剑。 不是斩邪,是计都。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计都呼啸刺出,金色黑色红色,三色交织,充斥不祥与死难。 但到最后,三色消散于无,连剑器都被隐去,使人“看”不见。 高个剑修咬着牙,继续靠近。 快了,只要近于十步内,就能砍杀这人替师弟们报仇,就能掠夺此人的气运,代替他,成为他! 半个呼吸后,在距离十步开外接近十步的地方,脚下岩浆破开,计都掠起流火,漫天剑气直斩而上,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瞳孔收缩,心中暗骂,好阴损的飞剑,不直来直去去转地底,谁教你这么用? 李殒大概能猜到对方想法,却不以为意,杀人,哪里需要分正与邪,能取胜便是好本事。 这,可是他以剑为师新学的剑路,当时被震惊,如今用起来,果然很好用。 飞剑本就速度极快,旨在出其不意,从地面窜出更让人难以反应。 地面距离人总共多少距离? 一丈都没有。 剑锋,瞬息即至。 自下往上,在背后划出一条狭长口子,狂暴剑气再随口子涌入身体,侵袭四肢百骸,截断经脉,动作便停住。 刚好十步。 “呃……” 高个剑修发出短促颤声,张嘴想说些话,生机流失使话说不出来,最终无力低下脑袋。 就此死难。 召回计都,李殒轻声,“不差。” 于正见厮杀结束快步走过,嘴里啧啧称奇,就是话不怎么好听。 “好阴毒的剑势,嘿,师叔真让我大开眼界。” 李殒看他,目光不善。 于正从心闭上嘴,想了想,又道,“可以去取传承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能杀人就是好飞剑 原本高个剑修以为人再强只要没摆脱境界也有个限度,三个打两个,不说胜卷在握,也是掌握将近七成胜率。 但没有想到,被视为大敌的于正从头到尾只做了辅助,阴神剑修李殒反而在半刻钟内连杀两人,飞剑、剑丸种种手段齐出,完全让人始料未及。 到现在随着两人死去,已是变成二打一的局面,高个剑修便知道自己也在劫难逃。 但他还是不明白。 一个没落分山里走出来的剑修,还是全山上下就剩他一个活着,抛开剑经与出身,跟山野剑修对比起来就没有差别。 直接可以归属到同类。 这样一个山野剑修是他们最看不起的乡巴佬,可现在,乡巴佬颠覆想象。 “你是怎么练的剑?” 高个剑修退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忍不住问道。 于正把目光投来,有相同意思,他也想知道李殒是如何变得这般强大。 类似的问题李殒听到过很多次,给出的回答也是相同。 “多历经生死,活下来自有进步。” 高个剑修质疑,“我经历的生死不比你少,年少时也曾仗剑下山游行世道,斩杀强敌众多。” “杀的强敌不够强。” 这叫什么话?高个剑修皱了皱眉,强敌一致的释义,就是和自己同境或者比自己强一点的人,譬如你我,再强还能强到什么地方? “杀个无量试试。” 李殒轻声开口,讲述一件随手可触的小事。 这下不止高个剑修,于正也皱起眉眼传达疑惑感觉,以阴神杀无量,是你疯了,还是我们没睡醒在做梦?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语气不似作伪,透露出强大的自信,大家都是剑修,很多脾气都是相通,对于这种油然而生的自信自是不陌生。 结合到最近发生的矩山府事情,听说一开始就是有好几位无量追杀,这种天罗地网局面,别说阴神阳神,来个同境界的无量也有大概率死去,反观李殒,竟是从袭击里活了下来,还把人逼迫到矩山府躲藏。 若是通篇无假话,即是真论证——杀了无量! “嘶!”“嘶!” 前后两声倒吸凉气,于正瞪大眼睛,感到口干舌燥。 然后抽了自己耳光,不轻不重,声响刚刚好。 李殒看了一眼,没吭声。 对面,高个剑修笑了笑,语气有嫉妒,有释然,“难怪老一辈人喜欢你,以至专门分割位置,你这剑仙种子的名头不白起。当得上。” “死在你手里,不算辱没名声。” 这样的情绪,便是转成另外一种意思。 说到底,谁拳头大听谁的,谁厉害谁有道理,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那我能说什么? 佩服而已。 但佩服归佩服,剑,仍要出。 吐出一口浊气,高个剑修运转剑典,燃烧起熊熊火焰,“我要和你单独斗剑,敢与不敢?” “来。” 李殒欣然同意。 “好,有气魄。” “起剑!” 伸手招剑,可看见落在地上归属死人的两把剑响应,呼啸跃入手中,形成左右手都握剑,一口浮在身前预备姿态。 一次驾驭三把剑,其中两把都不算熟悉,但没关系,剑主死去剑的怒火未散,用怒火做联系,足够暂时驾驭。 呼吸,吐纳……煌煌天日鬼哭剑典! 火焰蓬勃,汹涌蔓延,化成赤色流光在身边环绕,让他气势一拔再拔,最后停留在阳神顶峰,距离无量只差半步的境界。 燃烧血气、极尽升华,换取一刻钟时间,应该足够。 火焰,猛的爆发! 黄土承受不住热力被烧化,流淌成赤色岩浆,高个剑修就踩在岩浆里,先后递出两剑。 左手右手,尽是火光。 飞行到半途融合,成倍增加杀力。 于正面皮抽动,果断抽身后退四十来丈,才终于避免陷入余波,不由感叹,“本宗嫡传,属实不同凡响。” 然后紧盯着两人厮杀,看到底谁能取胜,如是李殒胜了,一切好说。 败了,或说将要落败,就该他出手救援扭转胜负。 山野剑修有时候可以不注重规矩,毕竟,又没人看见,活下来才是最好结果。 李殒站在原地没退,一头乌发被气浪吹得飞扬,目光有神,不见丝毫畏惧。 再恐怖的气象都见过,近乎于无量,可比得过真正的无量,又能否比得过渡劫大能? 答案早已注定,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 火焰翻涌、幻化太阳,越来越近。 岩浆也开始往这边蔓延。 李殒气势在此时攀升,飞扬,最后凝聚成晦暗光华。 出剑。 不是斩邪,是计都。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计都呼啸刺出,金色黑色红色,三色交织,充斥不祥与死难。 但到最后,三色消散于无,连剑器都被隐去,使人“看”不见。 高个剑修咬着牙,继续靠近。 快了,只要近于十步内,就能砍杀这人替师弟们报仇,就能掠夺此人的气运,代替他,成为他! 半个呼吸后,在距离十步开外接近十步的地方,脚下岩浆破开,计都掠起流火,漫天剑气直斩而上,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瞳孔收缩,心中暗骂,好阴损的飞剑,不直来直去去转地底,谁教你这么用? 李殒大概能猜到对方想法,却不以为意,杀人,哪里需要分正与邪,能取胜便是好本事。 这,可是他以剑为师新学的剑路,当时被震惊,如今用起来,果然很好用。 飞剑本就速度极快,旨在出其不意,从地面窜出更让人难以反应。 地面距离人总共多少距离? 一丈都没有。 剑锋,瞬息即至。 自下往上,在背后划出一条狭长口子,狂暴剑气再随口子涌入身体,侵袭四肢百骸,截断经脉,动作便停住。 刚好十步。 “呃……” 高个剑修发出短促颤声,张嘴想说些话,生机流失使话说不出来,最终无力低下脑袋。 就此死难。 召回计都,李殒轻声,“不差。” 于正见厮杀结束快步走过,嘴里啧啧称奇,就是话不怎么好听。 “好阴毒的剑势,嘿,师叔真让我大开眼界。” 李殒看他,目光不善。 于正从心闭上嘴,想了想,又道,“可以去取传承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考验 斗剑胜出,当收敛战利。 这次杀的比较痛快,基本该留下的都留下来,封起来也简单。 阴神剑修的剑归于正,两名阳神的剑由李殒拿着。 对于这分配方案于正欣然同意,刚才的厮杀上他没出什么力,除了拖延一下分割战场,三人都是被李殒斩杀,这样都能分一口剑,还奢求什么。 抹除印记收入剑匣,于正转身指向不远处黄土峡谷,“传承就在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过不去考验。” 于正摇头,“我运气较好,刚进就看见这传承,想进去取,没走几步就被打出来,干脆守在这里想法子。” 李殒问道,“进不去就让给其他人,为何要阻拦他们?” 他们,指的正是地上三具尸体。 “这种传承属于大传,每次洞天开启只能传一人,他们进去得到传承不见得会告诉我,既然我得不到,干嘛让他们得到?”于正说着,忽而捕捉到什么,思索了会儿轻声询问,“师叔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才来本宗没多久,没问起来,很多事情不见得别人会主动告诉。 见此,于正了然的点头,介绍起葬剑洞天内关于传承分别, “第一类是插在黄土的剑,其剑主大多为无量境界修士,传承任意选取。 第二类为独自占据一块地方,刻石立碑、留下尸体标记等,多为渡劫剑仙与渡劫失败掉回无量境界的剑仙,每次只选一人传承。 第三类是渡劫之上,剑主、大剑仙的层级,将占据更多地方,考验更严苛,仍与第二类一样,谁先通过就选谁。” 原来如此。 难怪会争,渡劫剑仙这一等级的传承就在面前,就算打不过,也不能让别人率先得到。 这是人性使然,也是内外分别的缺陷。 诚然最终能获取传承的唯有一人,但没有说明传承不能由获取那人再传给别人,于正不信这群鼻孔长在眼睛上的傲然之辈愿意与他分享,相比起来,李殒同出外界,又不问缘由的出剑助力,值得放心说话。 “至于要经受的考验。” “我进去三次,每次遭受皆不一样,有剑典、剑礼、还有让我根据一招半式反推默写整本剑经……” 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愁起来。 李殒则觉得考验颇有意思,让于正留在外面护法戒备来人,动身往峡谷走去。 走过一段距离,跨过一道界线,环境即由黄土转为绿原,看去尽是花草树木,似乎正值夏日,花儿开得正艳,各种颜色堆叠在一起,形成一幅美丽的田园画卷,这时微风吹来,鼻间闻到花香与泥土的清香,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是真实世界。 随手摘下一朵花,仔细放在手里掐碎,触感也是真实不假。 还有很多东西,都在告诉他这是真实世界,待的越久,越是认同这个道理,同样的,对于外界记忆存在却是骤然模糊起来。 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 真与假,谁能分得清楚? 盯着花海沉思一段时间,拔剑出鞘,抬手便是狭长剑气,横扫十里,使花木倾颓、泥土翻滚,沥出大片平地。 “假的。” 又是数道剑气,直将眼前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搅碎,一点不留下。 挥了无数剑,环境上一刻破碎,下个瞬间又复原,仿佛是无用功,李殒仍在继续。 过去不知几日,又一次复原,还没递剑就感到环境再次变化,山野不再,转而出现一座宽广平原。 平原,百名仙门修士严阵以待,占据天空与地面,个个跨龙骑虎,俨然一副仙人模样。 李殒刚出现还没来得及思考,法术灵光就铺天盖地砸过来,直接轰散躯体,化成齑粉。 砰! 黄土飞扬,巨大推力将人从峡谷里击出,落于地面发出大声响,惊醒从死者身上得到剑经正在翻看的于正。 见李殒面无表情拍着身上的土,不由发问,“出来这么快?” 快? 在李殒感知里,就斩碎花林那关便花了至少七日,可在于正这里,就人进去出来不过二十个呼吸,一刻钟都没到。 时间不同速,于意识之中拉长岁月的幻境? 提起这个,李殒想到之前经历的血海大幻境,那个倒是简单,要通过考验也不难。 这个,便太没有头绪。 于正问李殒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李殒一一道出,于正眨着眼睛,“我初次进入也是花草,顺着道路往前走就行,走过一段距离会看见一条河,过河的时候会有幻象来诱你,无视即可,过去也就到第二场考验,一个老头要我默写经文……等等。” “莫非是师叔你没按道路前行,惹得那位前辈不高兴,才在第二关放了那么多人?” 这话,有些道理。 李殒没吭声,在原地想了想,再次踏入峡谷。 狗屁的道理! 环境变化,尚未理清,数百道仙门法术又轰过来,好在李殒早有准备。 血海乍开一线,剑影调转,在轰击将要触及刹那转换身形,险之又险的躲避伤害。 而攻击如影随形,不管他闪现到什么地方,法术灵光总会在下一刻到来,就像猫捉耗子、带着一种戏谑玩乐感。 不能再继续下去。 又一次躲避攻击,李殒估算了一下距离,离这些仙门修士已是不远。 那,该我出击!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计都飞出,带起凄厉风声,直接撞上距离最近的仙门修士,预料中苦战没有到来,那仙门修士似乎只会放法术,不会躲避,本体更是脆弱,一箭穿心就当场消散。 这好办了。 剑指点出,斩邪、剑丸相继飞出,不断收割性命。 三口飞剑,无需顾及别的,只管杀人,速度该快到什么地步? 总之前后不过半刻钟,百名仙门修士混杂妖兽坐骑,共两百只就被杀得一个不剩。 飞剑归鞘,李殒微微点头,妖与人都被杀干净,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这时,身上忽感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注视,耳边有听不太清楚的呢喃,消失之后,平原没有变化,只是多出了一些东西。 “吼!” “……” 剧烈震动从远方传来,伴随刺耳怒吼,放眼看去,烟尘中有庞大的妖兽群奔袭,蔚为壮观。 李殒叹了口气,“至于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 考验 斗剑胜出,当收敛战利。 这次杀的比较痛快,基本该留下的都留下来,封起来也简单。 阴神剑修的剑归于正,两名阳神的剑由李殒拿着。 对于这分配方案于正欣然同意,刚才的厮杀上他没出什么力,除了拖延一下分割战场,三人都是被李殒斩杀,这样都能分一口剑,还奢求什么。 抹除印记收入剑匣,于正转身指向不远处黄土峡谷,“传承就在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过不去考验。” 于正摇头,“我运气较好,刚进就看见这传承,想进去取,没走几步就被打出来,干脆守在这里想法子。” 李殒问道,“进不去就让给其他人,为何要阻拦他们?” 他们,指的正是地上三具尸体。 “这种传承属于大传,每次洞天开启只能传一人,他们进去得到传承不见得会告诉我,既然我得不到,干嘛让他们得到?”于正说着,忽而捕捉到什么,思索了会儿轻声询问,“师叔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才来本宗没多久,没问起来,很多事情不见得别人会主动告诉。 见此,于正了然的点头,介绍起葬剑洞天内关于传承分别, “第一类是插在黄土的剑,其剑主大多为无量境界修士,传承任意选取。 第二类为独自占据一块地方,刻石立碑、留下尸体标记等,多为渡劫剑仙与渡劫失败掉回无量境界的剑仙,每次只选一人传承。 第三类是渡劫之上,剑主、大剑仙的层级,将占据更多地方,考验更严苛,仍与第二类一样,谁先通过就选谁。” 原来如此。 难怪会争,渡劫剑仙这一等级的传承就在面前,就算打不过,也不能让别人率先得到。 这是人性使然,也是内外分别的缺陷。 诚然最终能获取传承的唯有一人,但没有说明传承不能由获取那人再传给别人,于正不信这群鼻孔长在眼睛上的傲然之辈愿意与他分享,相比起来,李殒同出外界,又不问缘由的出剑助力,值得放心说话。 “至于要经受的考验。” “我进去三次,每次遭受皆不一样,有剑典、剑礼、还有让我根据一招半式反推默写整本剑经……” 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愁起来。 李殒则觉得考验颇有意思,让于正留在外面护法戒备来人,动身往峡谷走去。 走过一段距离,跨过一道界线,环境即由黄土转为绿原,看去尽是花草树木,似乎正值夏日,花儿开得正艳,各种颜色堆叠在一起,形成一幅美丽的田园画卷,这时微风吹来,鼻间闻到花香与泥土的清香,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是真实世界。 随手摘下一朵花,仔细放在手里掐碎,触感也是真实不假。 还有很多东西,都在告诉他这是真实世界,待的越久,越是认同这个道理,同样的,对于外界记忆存在却是骤然模糊起来。 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 真与假,谁能分得清楚? 盯着花海沉思一段时间,拔剑出鞘,抬手便是狭长剑气,横扫十里,使花木倾颓、泥土翻滚,沥出大片平地。 “假的。” 又是数道剑气,直将眼前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搅碎,一点不留下。 挥了无数剑,环境上一刻破碎,下个瞬间又复原,仿佛是无用功,李殒仍在继续。 过去不知几日,又一次复原,还没递剑就感到环境再次变化,山野不再,转而出现一座宽广平原。 平原,百名仙门修士严阵以待,占据天空与地面,个个跨龙骑虎,俨然一副仙人模样。 李殒刚出现还没来得及思考,法术灵光就铺天盖地砸过来,直接轰散躯体,化成齑粉。 砰! 黄土飞扬,巨大推力将人从峡谷里击出,落于地面发出大声响,惊醒从死者身上得到剑经正在翻看的于正。 见李殒面无表情拍着身上的土,不由发问,“出来这么快?” 快? 在李殒感知里,就斩碎花林那关便花了至少七日,可在于正这里,就人进去出来不过二十个呼吸,一刻钟都没到。 时间不同速,于意识之中拉长岁月的幻境? 提起这个,李殒想到之前经历的血海大幻境,那个倒是简单,要通过考验也不难。 这个,便太没有头绪。 于正问李殒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李殒一一道出,于正眨着眼睛,“我初次进入也是花草,顺着道路往前走就行,走过一段距离会看见一条河,过河的时候会有幻象来诱你,无视即可,过去也就到第二场考验,一个老头要我默写经文……等等。” “莫非是师叔你没按道路前行,惹得那位前辈不高兴,才在第二关放了那么多人?” 这话,有些道理。 李殒没吭声,在原地想了想,再次踏入峡谷。 狗屁的道理! 环境变化,尚未理清,数百道仙门法术又轰过来,好在李殒早有准备。 血海乍开一线,剑影调转,在轰击将要触及刹那转换身形,险之又险的躲避伤害。 而攻击如影随形,不管他闪现到什么地方,法术灵光总会在下一刻到来,就像猫捉耗子、带着一种戏谑玩乐感。 不能再继续下去。 又一次躲避攻击,李殒估算了一下距离,离这些仙门修士已是不远。 那,该我出击! 太上元神斩仙秘剑! 计都飞出,带起凄厉风声,直接撞上距离最近的仙门修士,预料中苦战没有到来,那仙门修士似乎只会放法术,不会躲避,本体更是脆弱,一箭穿心就当场消散。 这好办了。 剑指点出,斩邪、剑丸相继飞出,不断收割性命。 三口飞剑,无需顾及别的,只管杀人,速度该快到什么地步? 总之前后不过半刻钟,百名仙门修士混杂妖兽坐骑,共两百只就被杀得一个不剩。 飞剑归鞘,李殒微微点头,妖与人都被杀干净,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这时,身上忽感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注视,耳边有听不太清楚的呢喃,消失之后,平原没有变化,只是多出了一些东西。 “吼!” “……” 剧烈震动从远方传来,伴随刺耳怒吼,放眼看去,烟尘中有庞大的妖兽群奔袭,蔚为壮观。 李殒叹了口气,“至于吗?” 第三百四十三章 杀! 无人给予解答,又或者说,这群数量上百,每一个都散发出不低于阴神气息的妖物就是回答。 背后之人大概对他的不遵从规矩乱来很不满。 通体下来一个意思:既然你喜欢杀,就让杀个够! 腹诽之后,收回思绪,李殒眯起眼睛,很快释然了。 管你想做什么考验,不过是一些妖兽群,来即是。 你敢放出来,我就敢杀!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斩邪握持手里,计都、剑丸浮在身边策应,便这么孤身一人,冲进妖兽群落。 “吼!” 当头的是一只虎妖,体型庞大,趴在地上也高达十余丈,散发气魄更是骇人,一爪拍下来,仿佛要将天给撕裂。 回应它的,唯有一剑。 剑光划过,带起一蓬飞血、虎爪和脑袋斩断,庞大身体落在地上,竟是没有消失。 不过,现在不是想的时候,斩妖才是重中之重。 这些妖物千奇百怪,不仅包括动物成妖,还有石头树木以及水火等精华成妖,大体上所有妖物形状都被包揽,里面有不少李殒是在图画上见过,下山后就没见过实体,如今遇上,哪怕最后没有得到剑仙传承,有与这些妖物厮杀经验也算不虚此行。 出剑,不断出剑! 很快,在三口剑的配合下已砍杀了十来只妖物,大量血液喷出,将他衣服染透成红色,结合那双充满杀意的眸子,分外骇人。 这不是结束,开始而已。 杀意积累,在这种情况下,七杀剑诀与修罗剑经融合更深,连带着与七杀道体与融合的太白道体也有了进步,体现在外、即厮杀手段有长足进步。 原本斩妖需要三四剑,需要破甲片等繁琐,杀的多进步了,便是不用如此麻烦,找准死穴,一招致命! 杀杀杀杀杀…… 这是幻境,尽管不知道是怎么作用,充体看起来是真的不假,这么残酷的厮杀,扑鼻的血腥气,莫名勾起封存在识海中的魔念。 开始在耳边碎碎念,试图掌控身体。 “滚回去!” 慧剑斩意识,将心魔逼回,封锁好了,继续厮杀同时也在考虑,出去后是时候找人解决心魔,免得杀几个东西就跳出来乱动作,要掌控身体。 能磨灭,也得彻底封起来。 我的身体我做主! 心魔低语:你我一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多嘴。 斩邪剑灵冲入识海,劈头盖脸落下数剑,在之后是计都剑灵,联手将这怪玩意给封禁了,尽管知道没多大作用,过一段时间又会解开,至少眼下不会生乱。 处理完这点小事,视线拉回战场,局势明朗。 妖物已被砍杀大半,留下不过三十来只,掀不起风浪。 再过小半个时辰,又宰杀二十只,剩下最后十只。 便是这种情况下,十只妖物仰天怒吼,吸取起战场上死去妖兽血肉,出剑想阻拦,却被无形波动镇在原地,动身不得,就知道这也是考验一部分。 干脆找个干净地方盘坐,一边回复剑气,一边整理经验去芜存菁,为接下来战斗做准备。 时间不长不短,又是半个时辰,妖物气息上涨,不再是阴神境界,而是到达阳神。 十只阳神妖物! 虽然没有多少神智,也不会配合,可就凭这境界与肉体,一只便足够难缠,何况是十只。 真是……脸都不要了。 暗骂一声,李殒起身,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响声,做完后没等它们过来,脚步一迈、狭长血影越过距离,率先发难。 大片璀璨剑光绽放,没有复杂剑招,每一招每一式直攻死穴。 磷甲破碎、妖气喷发,加上狂暴剑气与呼啸剑光,怎一个乱字了的? 这里变成了绞肉场,单靠逸散气息即能杀了阴神、重伤阳神,而李殒一介阴神,不仅没有被压住,反倒越打越凶,趁着对面各自为战,也不管其余九只妖物怎么打,只围绕体型最大的一只山妖出剑。 没错,围绕。 山妖体型大,有三十来丈,刚好可作盾牌遮蔽大部分攻击,在这种局面下,只管出剑即可。 剑气森森透骨,厮杀不断,浑然没见远处有一名老者在注目远眺。 “这小子杀心够大,这局面也敢反冲,倒是个犟种。” 老者轻声,言语中有莫名意味。 本来考验不是厮杀,是追真询假,明悟真实与虚幻间的转化,这是大头,再考验一些经典、道理,就算有资格获取传承。 放出平原实在是李殒不讲道理,一条大路摆在眼前不走,非要破坏幻境,一边打还一边说是假的,尽管也是一种方式,却不是老者想要的方式。 心生厌烦,又碍于定下规矩不好不考验,干脆就弄来这个平原,放上仙门修士和妖物,你不是爱杀,便让你杀个够,这举措是完全将李殒排出在外,只要老者想,平原敌人可无穷无尽。 就是希望这小子能知难而退,把机会让给下一个人。 却未曾想,李殒进来也不管别的,是否合理,睁眼闭眼直接开杀,百名仙门修士灭去,让老者觉得有些意思,便又布下妖物考验,还是抱着劝退心思。 到现在,局面赫然又是与想象不同,十只阳神妖兽斩杀三只,剩下的大约也用不了多久。 这等杀力,称得上独一档。 最让人感慨,此人居然是阴神,往后想想,到了阳神该是何等成长,然后的无量乃至渡劫呢? 不死的话,剑主那种层次该可以做到。 这样想,老者便生出爱才之心,毕竟他也是剑修,总会希望能出个天才绝艳的后辈,至于考验…… 可变通一二。 剑道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想法一旦扭转,越看越顺眼,手抚胡须,脸上也露出点点笑意。 就这般,直到最后一只妖物被斩杀,李殒喘息停手,仍戒备随时可能到来的杀机。 最后杀机却没出来,等来幻境消散。 眼前骤然一黑,光景转换,再次出现峡谷,这次不再是丢出去,是真正的踏进去。 顺峡谷道路前进,在尽头可看见一座人为开辟的洞府,没有门席阻挡,站在外面可看入。 第一眼,是惊讶。 洞府里盘坐着一名老者,其童颜鹤发,极具仙风道骨,最重要一点——呼吸时胸膛仍在跳动! 第三百四十三章 杀! 无人给予解答,又或者说,这群数量上百,每一个都散发出不低于阴神气息的妖物就是回答。 背后之人大概对他的不遵从规矩乱来很不满。 通体下来一个意思:既然你喜欢杀,就让杀个够! 腹诽之后,收回思绪,李殒眯起眼睛,很快释然了。 管你想做什么考验,不过是一些妖兽群,来即是。 你敢放出来,我就敢杀! 太上玄兵七杀剑诀。 斩邪握持手里,计都、剑丸浮在身边策应,便这么孤身一人,冲进妖兽群落。 “吼!” 当头的是一只虎妖,体型庞大,趴在地上也高达十余丈,散发气魄更是骇人,一爪拍下来,仿佛要将天给撕裂。 回应它的,唯有一剑。 剑光划过,带起一蓬飞血、虎爪和脑袋斩断,庞大身体落在地上,竟是没有消失。 不过,现在不是想的时候,斩妖才是重中之重。 这些妖物千奇百怪,不仅包括动物成妖,还有石头树木以及水火等精华成妖,大体上所有妖物形状都被包揽,里面有不少李殒是在图画上见过,下山后就没见过实体,如今遇上,哪怕最后没有得到剑仙传承,有与这些妖物厮杀经验也算不虚此行。 出剑,不断出剑! 很快,在三口剑的配合下已砍杀了十来只妖物,大量血液喷出,将他衣服染透成红色,结合那双充满杀意的眸子,分外骇人。 这不是结束,开始而已。 杀意积累,在这种情况下,七杀剑诀与修罗剑经融合更深,连带着与七杀道体与融合的太白道体也有了进步,体现在外、即厮杀手段有长足进步。 原本斩妖需要三四剑,需要破甲片等繁琐,杀的多进步了,便是不用如此麻烦,找准死穴,一招致命! 杀杀杀杀杀…… 这是幻境,尽管不知道是怎么作用,充体看起来是真的不假,这么残酷的厮杀,扑鼻的血腥气,莫名勾起封存在识海中的魔念。 开始在耳边碎碎念,试图掌控身体。 “滚回去!” 慧剑斩意识,将心魔逼回,封锁好了,继续厮杀同时也在考虑,出去后是时候找人解决心魔,免得杀几个东西就跳出来乱动作,要掌控身体。 能磨灭,也得彻底封起来。 我的身体我做主! 心魔低语:你我一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多嘴。 斩邪剑灵冲入识海,劈头盖脸落下数剑,在之后是计都剑灵,联手将这怪玩意给封禁了,尽管知道没多大作用,过一段时间又会解开,至少眼下不会生乱。 处理完这点小事,视线拉回战场,局势明朗。 妖物已被砍杀大半,留下不过三十来只,掀不起风浪。 再过小半个时辰,又宰杀二十只,剩下最后十只。 便是这种情况下,十只妖物仰天怒吼,吸取起战场上死去妖兽血肉,出剑想阻拦,却被无形波动镇在原地,动身不得,就知道这也是考验一部分。 干脆找个干净地方盘坐,一边回复剑气,一边整理经验去芜存菁,为接下来战斗做准备。 时间不长不短,又是半个时辰,妖物气息上涨,不再是阴神境界,而是到达阳神。 十只阳神妖物! 虽然没有多少神智,也不会配合,可就凭这境界与肉体,一只便足够难缠,何况是十只。 真是……脸都不要了。 暗骂一声,李殒起身,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响声,做完后没等它们过来,脚步一迈、狭长血影越过距离,率先发难。 大片璀璨剑光绽放,没有复杂剑招,每一招每一式直攻死穴。 磷甲破碎、妖气喷发,加上狂暴剑气与呼啸剑光,怎一个乱字了的? 这里变成了绞肉场,单靠逸散气息即能杀了阴神、重伤阳神,而李殒一介阴神,不仅没有被压住,反倒越打越凶,趁着对面各自为战,也不管其余九只妖物怎么打,只围绕体型最大的一只山妖出剑。 没错,围绕。 山妖体型大,有三十来丈,刚好可作盾牌遮蔽大部分攻击,在这种局面下,只管出剑即可。 剑气森森透骨,厮杀不断,浑然没见远处有一名老者在注目远眺。 “这小子杀心够大,这局面也敢反冲,倒是个犟种。” 老者轻声,言语中有莫名意味。 本来考验不是厮杀,是追真询假,明悟真实与虚幻间的转化,这是大头,再考验一些经典、道理,就算有资格获取传承。 放出平原实在是李殒不讲道理,一条大路摆在眼前不走,非要破坏幻境,一边打还一边说是假的,尽管也是一种方式,却不是老者想要的方式。 心生厌烦,又碍于定下规矩不好不考验,干脆就弄来这个平原,放上仙门修士和妖物,你不是爱杀,便让你杀个够,这举措是完全将李殒排出在外,只要老者想,平原敌人可无穷无尽。 就是希望这小子能知难而退,把机会让给下一个人。 却未曾想,李殒进来也不管别的,是否合理,睁眼闭眼直接开杀,百名仙门修士灭去,让老者觉得有些意思,便又布下妖物考验,还是抱着劝退心思。 到现在,局面赫然又是与想象不同,十只阳神妖兽斩杀三只,剩下的大约也用不了多久。 这等杀力,称得上独一档。 最让人感慨,此人居然是阴神,往后想想,到了阳神该是何等成长,然后的无量乃至渡劫呢? 不死的话,剑主那种层次该可以做到。 这样想,老者便生出爱才之心,毕竟他也是剑修,总会希望能出个天才绝艳的后辈,至于考验…… 可变通一二。 剑道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想法一旦扭转,越看越顺眼,手抚胡须,脸上也露出点点笑意。 就这般,直到最后一只妖物被斩杀,李殒喘息停手,仍戒备随时可能到来的杀机。 最后杀机却没出来,等来幻境消散。 眼前骤然一黑,光景转换,再次出现峡谷,这次不再是丢出去,是真正的踏进去。 顺峡谷道路前进,在尽头可看见一座人为开辟的洞府,没有门席阻挡,站在外面可看入。 第一眼,是惊讶。 洞府里盘坐着一名老者,其童颜鹤发,极具仙风道骨,最重要一点——呼吸时胸膛仍在跳动! 第三百四十四章 幻剑 还活着? 李殒对此感到意外,觉得不太可能,但这呼吸时空气流动、胸膛起伏,无一不在证明这是活人。 疑惑间,一转,老者生机消散、肉体转为僵硬,皮肉萎缩,呈现出一副死去多时的干尸模样。 少倾,干尸充盈继续转变成活人,老者睁开眼睛,“假作真时真亦假,何必执着皮相?” 这话,有点像仙门道经,放在剑修身上实属不太搭调。 想法在脑海里过一遍,没说出来,李殒剑礼施行,“后学末进李殒,见过前辈。” “不用多礼。”老者语气很温和,有毫不掩饰欣赏,“本来在老夫设想中,你须得连破五重幻境,明悟真假造形才算通过考验。” “就是说,平原厮杀专为我而设?”李殒问道。 老者颔首,“然也,初意是想劝退你,换另一个有规矩的人来通关,未曾想你竟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倒是颇为意外,干脆破个例,见一见你。” 听着这话,李殒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偏离轨迹还能走回原点,算不算是歪打正着? 大概是算的。 管他呢,能获取传承就行,别的都不重要。 “不过,有一点要与你讲明,老夫剑道主在一个幻字,分为三重境界,让自己相信、让敌人相信、让天地相信,对于杀伐并不太看重,你没经过幻境考验明白真假,就得老夫传承,便要问你一句话。” “请前辈明言。” “以谁为主?” 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传剑嘛,自是希望受了传承的人能够发扬道理,你都不重视,还传你做甚? 没过多犹豫,李殒直接给出答案,“以我为主!” “哪个你?心魔、杂念、影子、还是过去与遥不可及的未来?” “诸我唯一,现在的我!” 这话,老者听了一笑,“倒是新鲜,过往不是没有人经历过考验来老夫面前,也问同样问题,你觉得他们怎么回答的?” “大概,以你为主?” “哈哈哈哈,不错,老夫活了数千年,初做官再修道,后弃道学剑,明悟梦里繁花,他们小心思又如何看不出来,未提及罢了。” “需记住,幻剑无非一门手段,莫要让它生出的幻相阻挡心神,作为剑主唯一真实之人,该镇压一切虚假!” “李殒谨记。” “善。”老者伸手托举,没感觉气机流转,手里却蓦然出现一本册子,跟虚空造物没甚区别,接过来,触感薄而细腻,不是纸张,而是人皮。 再一摸,又从人皮转成骨片,触感皆是真实不假。 这就是幻剑的厉害吗? 虚空造物,那的是传说中天人才能有的规则! 见李殒拿着册子陷入沉思,老者微微一笑,“觉得惊讶?” “嗯,剑心告诉是假的,别的都在佐证这是真实。” “这即骗过你五感,世上大多幻境都是这种原理。” 老者说完,闭上眼睛,再睁开,两人不变,周围环境却是迅速变化,从黄土峡谷变成人声鼎沸的大城,街道商贩熙熙攘攘,过往商客如云,每人都有自己的小动作,仔细看还能看见细微表情的不同。 “这是第三重,以老夫的意志让天地相信。” 老者话语悠悠传来,却看见他站在一个摊位前等待刚出锅的馄饨,“可分辨得出真假?” 这怎么能分辨得出来? 李殒认为也没精力修到如此高深境界,在他看来,能使敌人相信已经足够。 配合血海与隐藏自身的陇头月,杀人将会更快、更不会被防备。 没错,不管你是什么秘剑,修至大成再厉害,仍要为我的杀伐剑道服务。 不可逾越。 感知到这种情绪,老者撤掉幻境,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外面那剑修是你的朋友罢,天赋不算差,就是脑袋愚笨点,你可视情况传他剑经。” 这是赶人。 李殒不多留,转身离开。 老者继续修行,气息一如往日。 等待下一个通过考验者。 离开峡谷,于正第一时间发现踪迹,走过来问成果,得知已通过考验,狠狠拍了下手心,连道三声好字。 然后问从里面得到什么? 李殒把书册拿出,《千变万幻诸我唯一剑经》跃然于封面上。 “嘶!完整的剑经?” 许是惜才,又或是不屑给予边角料,老者直接将剑道凝聚成册送出,这份大气不愧是剑仙。 一想,洞天五十年一开,前人大概也得到过,无非秘传没有录到藏经阁,就释然。 “拿着,抄录一份。” 于正不知该说什么为好,杀人是李殒独自杀的,分赃没忘记,最后得到剑经也允许任意抄录,且不求回报,这是过往年岁、遇见人生百态里从没经历过的事情。 “谢了。” 老大个汉子,眼眶有些红,就仰起头,嗡声回应。 李殒没觉得有不对,他向来吃软不吃硬,杀人报仇绝不手软,遇到志同道合的又非敌人,自该按惯例分割利益。 师父常说,吃独食的人走不得多久,人行于世,多结交些同道总是没错。 要可以选,他也不想搞到天下都是仇人。 很快,于正抄录一份,将原本珍而重之双手捧还,一字一句道,“李师叔之恩,于正必不敢忘。” 李殒点点头,随对方怎么想罢,都不重要,该去取下一个传承了。 刚想离开,斩邪蓦然传来波动,非警告示敌,直指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意思很明白,这三具尸体的元神不见了。 元神不见? 李殒听了皱眉,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葬剑洞天不禁止厮杀,却是杀了肉体就要停手,不能毁坏元神,为的是方便背后的师门把元神捞回去,有手段的可以趁元神还强健用各种方式重塑身体,没手段就送入幽都转世,维持最低限度的公平。 因此,杀剑修后李殒都明令禁止斩邪获取元神,放任他们在原地呆着,等待结束后师门把他们寻回去。 如今却是元神不见了,这很不应该啊。 斩邪嗡鸣,最后自行跃出,指向某个方向。 “你是说,有某种东西把他们招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幻剑 还活着? 李殒对此感到意外,觉得不太可能,但这呼吸时空气流动、胸膛起伏,无一不在证明这是活人。 疑惑间,一转,老者生机消散、肉体转为僵硬,皮肉萎缩,呈现出一副死去多时的干尸模样。 少倾,干尸充盈继续转变成活人,老者睁开眼睛,“假作真时真亦假,何必执着皮相?” 这话,有点像仙门道经,放在剑修身上实属不太搭调。 想法在脑海里过一遍,没说出来,李殒剑礼施行,“后学末进李殒,见过前辈。” “不用多礼。”老者语气很温和,有毫不掩饰欣赏,“本来在老夫设想中,你须得连破五重幻境,明悟真假造形才算通过考验。” “就是说,平原厮杀专为我而设?”李殒问道。 老者颔首,“然也,初意是想劝退你,换另一个有规矩的人来通关,未曾想你竟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倒是颇为意外,干脆破个例,见一见你。” 听着这话,李殒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偏离轨迹还能走回原点,算不算是歪打正着? 大概是算的。 管他呢,能获取传承就行,别的都不重要。 “不过,有一点要与你讲明,老夫剑道主在一个幻字,分为三重境界,让自己相信、让敌人相信、让天地相信,对于杀伐并不太看重,你没经过幻境考验明白真假,就得老夫传承,便要问你一句话。” “请前辈明言。” “以谁为主?” 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传剑嘛,自是希望受了传承的人能够发扬道理,你都不重视,还传你做甚? 没过多犹豫,李殒直接给出答案,“以我为主!” “哪个你?心魔、杂念、影子、还是过去与遥不可及的未来?” “诸我唯一,现在的我!” 这话,老者听了一笑,“倒是新鲜,过往不是没有人经历过考验来老夫面前,也问同样问题,你觉得他们怎么回答的?” “大概,以你为主?” “哈哈哈哈,不错,老夫活了数千年,初做官再修道,后弃道学剑,明悟梦里繁花,他们小心思又如何看不出来,未提及罢了。” “需记住,幻剑无非一门手段,莫要让它生出的幻相阻挡心神,作为剑主唯一真实之人,该镇压一切虚假!” “李殒谨记。” “善。”老者伸手托举,没感觉气机流转,手里却蓦然出现一本册子,跟虚空造物没甚区别,接过来,触感薄而细腻,不是纸张,而是人皮。 再一摸,又从人皮转成骨片,触感皆是真实不假。 这就是幻剑的厉害吗? 虚空造物,那的是传说中天人才能有的规则! 见李殒拿着册子陷入沉思,老者微微一笑,“觉得惊讶?” “嗯,剑心告诉是假的,别的都在佐证这是真实。” “这即骗过你五感,世上大多幻境都是这种原理。” 老者说完,闭上眼睛,再睁开,两人不变,周围环境却是迅速变化,从黄土峡谷变成人声鼎沸的大城,街道商贩熙熙攘攘,过往商客如云,每人都有自己的小动作,仔细看还能看见细微表情的不同。 “这是第三重,以老夫的意志让天地相信。” 老者话语悠悠传来,却看见他站在一个摊位前等待刚出锅的馄饨,“可分辨得出真假?” 这怎么能分辨得出来? 李殒认为也没精力修到如此高深境界,在他看来,能使敌人相信已经足够。 配合血海与隐藏自身的陇头月,杀人将会更快、更不会被防备。 没错,不管你是什么秘剑,修至大成再厉害,仍要为我的杀伐剑道服务。 不可逾越。 感知到这种情绪,老者撤掉幻境,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外面那剑修是你的朋友罢,天赋不算差,就是脑袋愚笨点,你可视情况传他剑经。” 这是赶人。 李殒不多留,转身离开。 老者继续修行,气息一如往日。 等待下一个通过考验者。 离开峡谷,于正第一时间发现踪迹,走过来问成果,得知已通过考验,狠狠拍了下手心,连道三声好字。 然后问从里面得到什么? 李殒把书册拿出,《千变万幻诸我唯一剑经》跃然于封面上。 “嘶!完整的剑经?” 许是惜才,又或是不屑给予边角料,老者直接将剑道凝聚成册送出,这份大气不愧是剑仙。 一想,洞天五十年一开,前人大概也得到过,无非秘传没有录到藏经阁,就释然。 “拿着,抄录一份。” 于正不知该说什么为好,杀人是李殒独自杀的,分赃没忘记,最后得到剑经也允许任意抄录,且不求回报,这是过往年岁、遇见人生百态里从没经历过的事情。 “谢了。” 老大个汉子,眼眶有些红,就仰起头,嗡声回应。 李殒没觉得有不对,他向来吃软不吃硬,杀人报仇绝不手软,遇到志同道合的又非敌人,自该按惯例分割利益。 师父常说,吃独食的人走不得多久,人行于世,多结交些同道总是没错。 要可以选,他也不想搞到天下都是仇人。 很快,于正抄录一份,将原本珍而重之双手捧还,一字一句道,“李师叔之恩,于正必不敢忘。” 李殒点点头,随对方怎么想罢,都不重要,该去取下一个传承了。 刚想离开,斩邪蓦然传来波动,非警告示敌,直指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意思很明白,这三具尸体的元神不见了。 元神不见? 李殒听了皱眉,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葬剑洞天不禁止厮杀,却是杀了肉体就要停手,不能毁坏元神,为的是方便背后的师门把元神捞回去,有手段的可以趁元神还强健用各种方式重塑身体,没手段就送入幽都转世,维持最低限度的公平。 因此,杀剑修后李殒都明令禁止斩邪获取元神,放任他们在原地呆着,等待结束后师门把他们寻回去。 如今却是元神不见了,这很不应该啊。 斩邪嗡鸣,最后自行跃出,指向某个方向。 “你是说,有某种东西把他们招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追寻踪迹 这事,不简单。 自己离开还好说,事后能找回去就不会出乱子,而斩邪是挑明了说有存在把他们招过去,那就是另外一种意思。 葬剑洞天,埋葬的大多都是不甘死去的剑仙,年纪大、年岁上千上万年,剑道不如现在平和。 要知道,那个年代是以血腥厮杀为主,吃魂喝肉寻常到不能再寻常,察觉没肉体的元神,下手摘菜顺手而已。 李殒把事情告诉于正,问以前有无类似事情。 于正仰起头,露出思索,“以前每次开启都会有几个元神不存,搜寻一遍也找不出答案,算是葬剑洞天的惯例罢。” “惯例?” “嗯。”于正手一摊,“找到好说,关键找不到来源,干脆成惯例。” 斩邪轻吟,上下飞舞,称它能追寻踪迹找到来源。 李殒眺望远方,陷入沉思。 这应该是一件小事,说到底,他人元神再如何,都不会怪在他身上,顶多是对方师门找不到元神,来青萍山闹事。 李殒不怕闹事。 怕得是生出变数。 伸手按住剑心,感知跳动,以心声询问是否要紧。 剑心给出回答,当去。 很快做出决定,让斩邪引路,他要去那个地方瞧瞧,于正受了恩惠,又觉得李殒人不错,自己反正没有方向,与其随便乱逛不如一同前往。 剑光拔地,寻踪迹而去。 黄土自脚下蔓延,天地一色,风声呼呼吹过,发出爆裂的声响,直至远方出现一座浓雾笼罩的低矮山岗才停歇。 斩邪:就是这里。 注视这座用黄土垒积而成的山岗,看那挥散不去的厚重雾气,不难看出此地是一位剑仙的埋骨地。 两人落地还未动作,远处雾气的另一头,便连秧走过来五道身影。 定睛一看,都是本宗的剑修。 “李青萍。” 身影在距离十丈开外的地方停下,双方对峙一会,对面有剑修沉声开口。 “你为何而来。” 这话相当的古怪,按常理,这是一个剑仙的埋骨地,内含传承,来这里的缘由根本不用问,无非获取传承而已,而对面多此一问,显然蕴含另一种意思。 李殒直言,“斗剑杀了几个人,获取传承后再出来,他们的魂便不见了,剑告诉我在这里。” 相当直白,也不怕杀的那几个人是他们师兄弟,会引起报复。 对面剑修眉头微微舒展,“我们也一样。” 一样? 见李殒疑惑,对方主动解释。 剑宗本山剑修说是认识,平日关系却称不上多好,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就累积了恩怨,没遇见还好说,遇见又盯上同一个地方,少不得要斗剑决胜死,把过往恩怨全算尽。 斗剑、诀死。 赢者通吃,输的自然破腹杀身,死无全尸,按惯例,他们也没对元神下手,任凭尸体躺在原地,等待结束后被人捞回去。 直至有一个精通元神飞剑的剑修杀人后因受重伤便在原地打坐回复,冥冥中感受到那股悸动,睁开眼探查,忽然看见尸体元神往这边来。 就追过去想要看清楚发生什么,这一追不要紧,期间又发现了另一个从别地方来的元神,都被这座雾气山岗吞了进去。 观察后没贸然试探,而是以剑符通过特殊方式给所有本宗剑修发信告诉了这一件事。 可以说待在本宗的剑修不通世事,但不能说他们没有对局势的判断,每一位都是天之骄子,用心培养出来的人才怎么会差? 根本不用多考虑,结合以往几次洞天开启和杀人后元神的存留,判断这是从未出现过的异常。 剑仙墓地生异常,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便抛下手中事物,都往这边赶来。 见面一合计,更为死伤人数而动摇。 单他们五人算起来,就斩了三个人,加上没有到来的,保守估计也有两个。 别看五人是个小数字,一掌之数而已,没有多少。 实则过往洞天厮杀,打到七天结束最多也不过六七个,今日才是进入洞天的第二天便死了这么多人,往后更是无法想象。 李殒听完补充一句,“我杀了四个。” 五名剑修顿时拿眼睛瞪他,“你再说一遍,杀了几个?” “四个。” 四个加五个,便是九个。 嘶,就是说死去一半人? 每人都忍不住为这数字心生摇曳,失神。 “局势不正常,按往常而言,不该死这么多人。”说到死人,对面多看李殒几眼,叹了口气,提议道,“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虽还不知道这次危机是什么,但必然不会小,而我们这边人死的越多,实力就越弱,到最后哪怕外面有宗主镇守,我们毕竟结果难测。” “诸位都修行剑道,自该懂得在危机下精诚合作的道理,至于恩怨和杂七杂八东西,暂且放下,等探明事情再论如何?” 那边早商量好,纷纷同意。 于是把目光看向两人,等待他们的回答。 李殒点头,“好。” 于正见李殒同意,跟着点头,“我也同意。” 空气中原本存在的剑拔弩张顿时消散,气息变得平和。 有人松了口气。 “我叫南宫勋。” 一直开口商量的那名剑修说出姓名。 “南宫?宗主血脉?” 南宫勋点头,“家祖正是南宫无敌。” 李殒眨了眨眼,“南宫宗主一生未娶,先修杀道后修无情道,把道侣都杀了,怎会有子嗣血脉?” 这个问题南宫勋听到过很多次,耳朵都要起茧子,与中兴祖师有关系就这点不好,遇到稍微明白历史岁月的剑修总会遇上这么一问,便解释道,“不是直系血脉,我的血脉源头是南宫宗主妹妹,繁衍后没冠夫姓,仍是以南宫为姓。” 原来如此。 不是亲传,但以南宫宗主那般威势,传承南宫之名有气运反哺,加上少不得有传承留世,后辈子弟便差不到哪里去。 难怪另外四人愿意听他的话。 他介绍完后,另外四人也分别开口,互相道出名字以释放善意。 李殒并不想在这繁文缛节上多作托辞,嗯了几声,指向山岗,“可进去探查过?”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追寻踪迹 这事,不简单。 自己离开还好说,事后能找回去就不会出乱子,而斩邪是挑明了说有存在把他们招过去,那就是另外一种意思。 葬剑洞天,埋葬的大多都是不甘死去的剑仙,年纪大、年岁上千上万年,剑道不如现在平和。 要知道,那个年代是以血腥厮杀为主,吃魂喝肉寻常到不能再寻常,察觉没肉体的元神,下手摘菜顺手而已。 李殒把事情告诉于正,问以前有无类似事情。 于正仰起头,露出思索,“以前每次开启都会有几个元神不存,搜寻一遍也找不出答案,算是葬剑洞天的惯例罢。” “惯例?” “嗯。”于正手一摊,“找到好说,关键找不到来源,干脆成惯例。” 斩邪轻吟,上下飞舞,称它能追寻踪迹找到来源。 李殒眺望远方,陷入沉思。 这应该是一件小事,说到底,他人元神再如何,都不会怪在他身上,顶多是对方师门找不到元神,来青萍山闹事。 李殒不怕闹事。 怕得是生出变数。 伸手按住剑心,感知跳动,以心声询问是否要紧。 剑心给出回答,当去。 很快做出决定,让斩邪引路,他要去那个地方瞧瞧,于正受了恩惠,又觉得李殒人不错,自己反正没有方向,与其随便乱逛不如一同前往。 剑光拔地,寻踪迹而去。 黄土自脚下蔓延,天地一色,风声呼呼吹过,发出爆裂的声响,直至远方出现一座浓雾笼罩的低矮山岗才停歇。 斩邪:就是这里。 注视这座用黄土垒积而成的山岗,看那挥散不去的厚重雾气,不难看出此地是一位剑仙的埋骨地。 两人落地还未动作,远处雾气的另一头,便连秧走过来五道身影。 定睛一看,都是本宗的剑修。 “李青萍。” 身影在距离十丈开外的地方停下,双方对峙一会,对面有剑修沉声开口。 “你为何而来。” 这话相当的古怪,按常理,这是一个剑仙的埋骨地,内含传承,来这里的缘由根本不用问,无非获取传承而已,而对面多此一问,显然蕴含另一种意思。 李殒直言,“斗剑杀了几个人,获取传承后再出来,他们的魂便不见了,剑告诉我在这里。” 相当直白,也不怕杀的那几个人是他们师兄弟,会引起报复。 对面剑修眉头微微舒展,“我们也一样。” 一样? 见李殒疑惑,对方主动解释。 剑宗本山剑修说是认识,平日关系却称不上多好,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就累积了恩怨,没遇见还好说,遇见又盯上同一个地方,少不得要斗剑决胜死,把过往恩怨全算尽。 斗剑、诀死。 赢者通吃,输的自然破腹杀身,死无全尸,按惯例,他们也没对元神下手,任凭尸体躺在原地,等待结束后被人捞回去。 直至有一个精通元神飞剑的剑修杀人后因受重伤便在原地打坐回复,冥冥中感受到那股悸动,睁开眼探查,忽然看见尸体元神往这边来。 就追过去想要看清楚发生什么,这一追不要紧,期间又发现了另一个从别地方来的元神,都被这座雾气山岗吞了进去。 观察后没贸然试探,而是以剑符通过特殊方式给所有本宗剑修发信告诉了这一件事。 可以说待在本宗的剑修不通世事,但不能说他们没有对局势的判断,每一位都是天之骄子,用心培养出来的人才怎么会差? 根本不用多考虑,结合以往几次洞天开启和杀人后元神的存留,判断这是从未出现过的异常。 剑仙墓地生异常,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便抛下手中事物,都往这边赶来。 见面一合计,更为死伤人数而动摇。 单他们五人算起来,就斩了三个人,加上没有到来的,保守估计也有两个。 别看五人是个小数字,一掌之数而已,没有多少。 实则过往洞天厮杀,打到七天结束最多也不过六七个,今日才是进入洞天的第二天便死了这么多人,往后更是无法想象。 李殒听完补充一句,“我杀了四个。” 五名剑修顿时拿眼睛瞪他,“你再说一遍,杀了几个?” “四个。” 四个加五个,便是九个。 嘶,就是说死去一半人? 每人都忍不住为这数字心生摇曳,失神。 “局势不正常,按往常而言,不该死这么多人。”说到死人,对面多看李殒几眼,叹了口气,提议道,“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虽还不知道这次危机是什么,但必然不会小,而我们这边人死的越多,实力就越弱,到最后哪怕外面有宗主镇守,我们毕竟结果难测。” “诸位都修行剑道,自该懂得在危机下精诚合作的道理,至于恩怨和杂七杂八东西,暂且放下,等探明事情再论如何?” 那边早商量好,纷纷同意。 于是把目光看向两人,等待他们的回答。 李殒点头,“好。” 于正见李殒同意,跟着点头,“我也同意。” 空气中原本存在的剑拔弩张顿时消散,气息变得平和。 有人松了口气。 “我叫南宫勋。” 一直开口商量的那名剑修说出姓名。 “南宫?宗主血脉?” 南宫勋点头,“家祖正是南宫无敌。” 李殒眨了眨眼,“南宫宗主一生未娶,先修杀道后修无情道,把道侣都杀了,怎会有子嗣血脉?” 这个问题南宫勋听到过很多次,耳朵都要起茧子,与中兴祖师有关系就这点不好,遇到稍微明白历史岁月的剑修总会遇上这么一问,便解释道,“不是直系血脉,我的血脉源头是南宫宗主妹妹,繁衍后没冠夫姓,仍是以南宫为姓。” 原来如此。 不是亲传,但以南宫宗主那般威势,传承南宫之名有气运反哺,加上少不得有传承留世,后辈子弟便差不到哪里去。 难怪另外四人愿意听他的话。 他介绍完后,另外四人也分别开口,互相道出名字以释放善意。 李殒并不想在这繁文缛节上多作托辞,嗯了几声,指向山岗,“可进去探查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御剑探过。” 南宫勋说道,“只是有这雾气阻拦,尚未看清楚就中断联系。” 李殒点头,“我试试。” 走到雾气面前,拿出一张剑符幻化成剑,将神识附着在上面,随心念呼啸刺入雾气。 视线轮转,纵有剑符为眼,这雾气也隆重的太过分,在外面看不清楚,进入里面也看不清楚,且才进去一会儿,就感到有莫大压力加持在上,使剑符与本体联系骤然减弱,再过一段时间勉强前进十来丈,山脚都没能爬上去,剑符直接熄灭,连带着神识也被摧毁。 伸手揉揉眉心,缓解脑海刺痛,李殒睁开眼睛,见众人都在看他,轻声把他也没走多远的结果说出来。 这时有人提议,“在外面看不清楚,莫非是要让我们进去?” 询声看向这名叫做祁黎的剑修,对方双手一摊,继续说,“不然还有什么解决方法?” 众人一琢磨,是这个道理。 待在外面看不清楚,就算里面发生异常也不知道,唯有进去后才能分辨出来,及时做出举措。 可话是这么说,瞧这雾气深重,又吞人神魂,明显不是什么好地,保不齐里面死去剑仙异变入魔,在外面见势不对好歹能随时离开,等待七天结束洞天再次开启即可,进去了,发生事情便难以预料。 “等人齐。” 南宫勋拍板,“到时候大家商量着来。” 只好如此。 随即众人各自找地方安坐,等待后面人到来。 过去大约两个时辰,西方飞来两道剑光,落地化成两名本宗剑修。 接下来一个时辰,又有两名剑修飞至。 共计十一人。 与死去九人的说法刚好对得上。 于正这时问道,“项乘风他们莫不是死了?” 要与说法对上,就是一个人不多,一个人不少,存活的人全部到了,剩下没到的人自然就是死去。 相比于正的伤感,李殒对此很看得开,“生死由命,今生明日死,寻常小事罢了。” “是这个道理,就是可惜了,他天赋不差的。” 就在两人说过话没多久,天边竟又飞来一道剑光,尚未落地,就冲本宗剑修而去。 风声狂暴,青色剑气铺天盖地。 “找死。” 接这一剑的是位阳神剑修,见剑光袭击目露蔑视,拔剑便斩。 刺目白芒生出,凝聚剑道法相,散发无边锋利,反向卷过去。 就在要撞上的刹那。 南宫勋冷声,“够了。” 两人没有停下,剑势依旧。 南宫勋伸出右手,以掌代剑,自上而下一斩,伴随这个动作,天地间骤然出现厚重剑气构筑屏障,分别拦下两道攻击,还有余地把两人也拦下来。 “定好了恩怨不谈,要违背约定不成?” 南宫勋沉声道,目光炯炯,整个人散发出山一样的气魄。 轻描淡写担下攻击,不愧是南宫宗主的后人,这剑气存量,在阳神剑修中可堪称绝顶。 “哼。” 青色剑气散开,露出本相,赫然是项乘风。 人没死? 于正感到意外,就过去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项乘风,“他以飞剑袭杀我和孙蝉,孙蝉一时不备受伤最重,被砍掉了手脚,破开心脏,自知活不了多久就把我送出去让我替他报仇,然后这畜生,为引我出来,活生生把人吃了。” 听到吃人,众剑修目光略有触动,却没说什么,真要论起来,谁手里还没有几条人命,谁还没从各种意义上吃过人呢? 不新鲜的。 被指责的黑衣剑修冷笑,“入洞天本就生死自理,全看手中本事,我一人打你们两人没说什么,你倒是来这里跳起脚来,真当我剑不利乎?” “卑鄙!有种和我单独斗剑!” “有何不敢,管教割你脑袋下酒!” 越说越嘈杂,声音也越来越大,怒火积蓄就要再度喷发,南宫勋冷声,“没听见我说的话?” 剑器嗡鸣不断,磨牙吮血,铮铮作响。 “谁敢动手,我就杀谁。” 这句话很重,也很认真,那杀意并不是假的,无一不佐证一点,话说得出来就办得到。 那黑衣剑修知道南宫勋的厉害,也不想惹众怒,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项乘风深吸几口气,剑握了又握,松了又松,最终不甘插回腰间,就此作罢。 看见李殒他们,目光微亮,快步来到面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好,同伴还在。 想说些话,南宫勋声音率先响起,打断了思绪。 “既然人已到齐,便议一议该如何解决这座山岗。” “按照以往前辈的记载,这座山岗属于一名陨落剑仙,唤做苍空子,在过往千年里从未出现意外,这次生出雾气吞噬元神,是第一次。” “另还有死人过多,虽两者没有直接关联,难免在存在上有所联系,叫你们来便是商量着怎么解决这件事,以备防范未然。” “报给宗主不就行了?” “洞天平日对外封闭,联系权柄尽数掌握在宗主手里,而宗主的性格你们不是不知道,现在想必还在崖边钓鱼呢,不到七日绝不会动弹。” 提及这一代的剑宗宗主,大家不约而同的露出无奈表现,别家宗主,掌门兢兢业业的,一心要发扬门派,反观剑宗宗主,正常人少之又少,大多都是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之辈,换句话来说,颇有剑侠风度。 搁在无牵无挂人身上,好的不能再好,可放在宗主这个重任上……能说什么呢? 众人释然。 紧接着阐述个人观点,各执一词,嘈杂的很。 浑然没注意到远处山岗有雾气滚动、蔓延。 初时,扩散速度并不快,因而无人注意到,虽然看见了也只是当做寻常,直到再一转头,从空气中嗅到一股难言的腐朽味道,才忽然惊醒。 “这雾气,怎么越来越近了?” 有人开口。 南宫勋蹙眉,脸色骤然变化,从这雾气里看出了东西,“不是越来越近,是我们就在雾气中!” 什么? 就在雾气里? 听到这话当下就有人御剑冲出,然而没走多远,就被看不见的屏障拦了下来。 又尝试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下众人终于相信,他们真的不知不觉便进入到雾气中!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御剑探过。” 南宫勋说道,“只是有这雾气阻拦,尚未看清楚就中断联系。” 李殒点头,“我试试。” 走到雾气面前,拿出一张剑符幻化成剑,将神识附着在上面,随心念呼啸刺入雾气。 视线轮转,纵有剑符为眼,这雾气也隆重的太过分,在外面看不清楚,进入里面也看不清楚,且才进去一会儿,就感到有莫大压力加持在上,使剑符与本体联系骤然减弱,再过一段时间勉强前进十来丈,山脚都没能爬上去,剑符直接熄灭,连带着神识也被摧毁。 伸手揉揉眉心,缓解脑海刺痛,李殒睁开眼睛,见众人都在看他,轻声把他也没走多远的结果说出来。 这时有人提议,“在外面看不清楚,莫非是要让我们进去?” 询声看向这名叫做祁黎的剑修,对方双手一摊,继续说,“不然还有什么解决方法?” 众人一琢磨,是这个道理。 待在外面看不清楚,就算里面发生异常也不知道,唯有进去后才能分辨出来,及时做出举措。 可话是这么说,瞧这雾气深重,又吞人神魂,明显不是什么好地,保不齐里面死去剑仙异变入魔,在外面见势不对好歹能随时离开,等待七天结束洞天再次开启即可,进去了,发生事情便难以预料。 “等人齐。” 南宫勋拍板,“到时候大家商量着来。” 只好如此。 随即众人各自找地方安坐,等待后面人到来。 过去大约两个时辰,西方飞来两道剑光,落地化成两名本宗剑修。 接下来一个时辰,又有两名剑修飞至。 共计十一人。 与死去九人的说法刚好对得上。 于正这时问道,“项乘风他们莫不是死了?” 要与说法对上,就是一个人不多,一个人不少,存活的人全部到了,剩下没到的人自然就是死去。 相比于正的伤感,李殒对此很看得开,“生死由命,今生明日死,寻常小事罢了。” “是这个道理,就是可惜了,他天赋不差的。” 就在两人说过话没多久,天边竟又飞来一道剑光,尚未落地,就冲本宗剑修而去。 风声狂暴,青色剑气铺天盖地。 “找死。” 接这一剑的是位阳神剑修,见剑光袭击目露蔑视,拔剑便斩。 刺目白芒生出,凝聚剑道法相,散发无边锋利,反向卷过去。 就在要撞上的刹那。 南宫勋冷声,“够了。” 两人没有停下,剑势依旧。 南宫勋伸出右手,以掌代剑,自上而下一斩,伴随这个动作,天地间骤然出现厚重剑气构筑屏障,分别拦下两道攻击,还有余地把两人也拦下来。 “定好了恩怨不谈,要违背约定不成?” 南宫勋沉声道,目光炯炯,整个人散发出山一样的气魄。 轻描淡写担下攻击,不愧是南宫宗主的后人,这剑气存量,在阳神剑修中可堪称绝顶。 “哼。” 青色剑气散开,露出本相,赫然是项乘风。 人没死? 于正感到意外,就过去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项乘风,“他以飞剑袭杀我和孙蝉,孙蝉一时不备受伤最重,被砍掉了手脚,破开心脏,自知活不了多久就把我送出去让我替他报仇,然后这畜生,为引我出来,活生生把人吃了。” 听到吃人,众剑修目光略有触动,却没说什么,真要论起来,谁手里还没有几条人命,谁还没从各种意义上吃过人呢? 不新鲜的。 被指责的黑衣剑修冷笑,“入洞天本就生死自理,全看手中本事,我一人打你们两人没说什么,你倒是来这里跳起脚来,真当我剑不利乎?” “卑鄙!有种和我单独斗剑!” “有何不敢,管教割你脑袋下酒!” 越说越嘈杂,声音也越来越大,怒火积蓄就要再度喷发,南宫勋冷声,“没听见我说的话?” 剑器嗡鸣不断,磨牙吮血,铮铮作响。 “谁敢动手,我就杀谁。” 这句话很重,也很认真,那杀意并不是假的,无一不佐证一点,话说得出来就办得到。 那黑衣剑修知道南宫勋的厉害,也不想惹众怒,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项乘风深吸几口气,剑握了又握,松了又松,最终不甘插回腰间,就此作罢。 看见李殒他们,目光微亮,快步来到面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好,同伴还在。 想说些话,南宫勋声音率先响起,打断了思绪。 “既然人已到齐,便议一议该如何解决这座山岗。” “按照以往前辈的记载,这座山岗属于一名陨落剑仙,唤做苍空子,在过往千年里从未出现意外,这次生出雾气吞噬元神,是第一次。” “另还有死人过多,虽两者没有直接关联,难免在存在上有所联系,叫你们来便是商量着怎么解决这件事,以备防范未然。” “报给宗主不就行了?” “洞天平日对外封闭,联系权柄尽数掌握在宗主手里,而宗主的性格你们不是不知道,现在想必还在崖边钓鱼呢,不到七日绝不会动弹。” 提及这一代的剑宗宗主,大家不约而同的露出无奈表现,别家宗主,掌门兢兢业业的,一心要发扬门派,反观剑宗宗主,正常人少之又少,大多都是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之辈,换句话来说,颇有剑侠风度。 搁在无牵无挂人身上,好的不能再好,可放在宗主这个重任上……能说什么呢? 众人释然。 紧接着阐述个人观点,各执一词,嘈杂的很。 浑然没注意到远处山岗有雾气滚动、蔓延。 初时,扩散速度并不快,因而无人注意到,虽然看见了也只是当做寻常,直到再一转头,从空气中嗅到一股难言的腐朽味道,才忽然惊醒。 “这雾气,怎么越来越近了?” 有人开口。 南宫勋蹙眉,脸色骤然变化,从这雾气里看出了东西,“不是越来越近,是我们就在雾气中!” 什么? 就在雾气里? 听到这话当下就有人御剑冲出,然而没走多远,就被看不见的屏障拦了下来。 又尝试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下众人终于相信,他们真的不知不觉便进入到雾气中! 第三百四十七章 何人敢杀我 身体变得沉重,剑气运转变的迟缓,相应的,神识对于外界感知也恍惚了起来。 看那雾气,看那山,如同野兽低伏,张开巨口,等待一顿美餐的到来。 这很不应该。 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 有人道,“或许……从一开始就进入山里,仅是感觉不到雾气的存在。” 这个说法,让众人心中不由一沉。 大家都不是蠢人,自是知晓这说法意思:有人在背后谋划,特意将人聚在一起! 而聚在一起要做何事,不用想也知道,总不该是为问好罢? “事已至此,纠结缘由无用,先走一步看一步。”南宫勋震动剑气,声音振聋发聩。 “还是那句话,遇外敌,当同心协力,供御其辱!” 这话大家都不陌生,千百年也是这么走过来,平时打的再惨,遇到危机总要携手协力的,不然怕是连存活机会都没有了。 都同意下来。 “如此,都别走散,先上山瞧瞧这位远古剑仙要搞什么名堂。” 说完,挺身而出走在最前方,踩踏黄土往山上走。 后面的人跟上。 在最后,李殒扫视一遍周围,总觉得这股雾气有点莫名熟悉,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可一仔细去想,又记不起来。 渡劫剑仙之流,在天地中占据极大分量,难以等闲视之,换个通俗说法,渡劫剑仙是高山,就算是无量、只要没到渡劫,无非山下蝼蚁窥天,看得见目光所及,往上想要看全貌,非得达到这个境界,以同等位格视之。 死去的渡劫,也是渡劫。 “小心点,这地方不对劲。” “进都进来了,还能怎么办?” 于正按住剑匣走了一段路,忽然提及一个假设,“难道这名陨落剑仙想要由死转生,所以才把我们全框进这里,任由挑选身体?” 李殒听了身体一顿,点点头,没说什么,想起过往两年经历。 论夺舍,他经历过的阵仗可不少,有西方秃驴、有大化宗的夏道君、有心魔和影子、还有诸多记不起名号的人,如今再听夺舍两字,心里油然而生出怪异感觉。 也不知那些人到底看上他什么,三番几次的来。 但这无疑提醒,为预防不对,干脆先行剑气堵塞上丹田,在识海布下剑阵,备不时需。 一路无言,往前走,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走过转角。 有人开口,“少了两个人。” 十二个人进来,再点数,还剩十个,果然少去两个人。 什么时候? 众剑修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分外不理解,如果说是偷袭杀人,大家一脉同往,距离又这么近,必然会发现异常。 但现在事情却是人上一刻还在,下一刻回头便消失的无影踪。 瞬间,一股凉气直冲尾椎上天灵,剑修从来不怕有形之敌,打不打过再说,出剑博命的勇气绝不会少。 无形敌人,只有别人打他们,他们又打不到别人,很是让人恼火。 南宫勋道,“各自用剑符连接气息,形成剑阵,先到了山上……” 声音戛然而止,便是在这目光注视中,又少了两人。 一人本宗剑修,还有一人是、李殒。 …… …… 上一瞬还在听南宫勋讲述,一转眼即环境变化,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陌生地方。 唯黄土依旧。 握剑在手,李殒站在原地宛如山石,剑力蓄势待发,剑甲浮在心口,随时应对将要到来的杀机。 出乎意料的,一段时间过去,想象中杀机并没到来,倒是雾气渐渐挥洒,在脚下生出一道蜿蜒通向山顶的小路。 这何意思? 单独开的小灶? 李殒冷哼,依旧不动。 山岗上,青石碑微闪,传来低沉的话语。 “你不登山,山便登你。” 蜿蜒山道自行脚下流动,随即跨越距离。 身上压力随着登山距离,多了很多限制。 这是李殒感受到的。 不管你要做什么,偏不让你如愿。 斩邪没入脚下土地,以锁龙剑势死死定住脚下,一番拉扯,对面仿佛生出了怒气,伸出手一扯,便将整条道路扯面条似的扯过来。 等恍惚回神,已经站在山岗上,不远处即是青石碑,如无错料,就该是那位陨落剑仙的墓地。 “敬你是前辈,想做什么直接明说,传承也可,复活也可,都有前例规矩可依,莫要执迷不悟。” 李殒剑锋倒悬,很认真说道,“常言道坐井观天,又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说,你的时代已经过去,就算在洞天里做出成就,无非将将跳出水井,宗主不会任由你破坏规矩。” 这是实话。 宗主很强,毫无争议的那种强,一身实力登峰造极,距离得到成仙更是只差半步。 曾经为验证自身实力,孤身一人远赴扶摇洲,连挑四位圣人,随后又去妖域厮杀,连杀大妖十三只,最后引得妖帝出手,两人在妖域大战三年,以不分胜负告终。 别小看不分胜负,那里是妖域,妖帝处于妖域等同杨惊位于紫禁城,享有无边气运加身,更有一座天地的妖气供于调用,实力将成倍往上翻,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这样都能打个不分胜负,杀力可见一斑。 风声吹过,黄土飞扬,响彻意味不明的冷呵,“吾自是知晓从大剑祖后,每代宗主都是惊才绝艳者,能镇压天地,杀力不需多言。” “但,你这后生却有一点想差了,他未必敢杀我,也未必能杀得掉我。” 李殒不信,还杀不掉你,这叫什么屁话? 天人降世都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你生前不过是一名渡劫剑仙,再想大一点,大剑仙又怎样,不过是剑主层级而已。 这样的人物明面上剑宗有八个,加上闭关修炼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杀你一个总是够的。 “你必死。” 风声转变,呼啸起来,带着疯狂大笑,“不妨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你的身体,你赢了不用多说,你输了,心甘情愿把身体让给吾。” 对此,李殒呵呵一笑,说来说去,还是想夺舍。 你们这些老东西不会换套花样? 第三百四十七章 何人敢杀我 身体变得沉重,剑气运转变的迟缓,相应的,神识对于外界感知也恍惚了起来。 看那雾气,看那山,如同野兽低伏,张开巨口,等待一顿美餐的到来。 这很不应该。 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 有人道,“或许……从一开始就进入山里,仅是感觉不到雾气的存在。” 这个说法,让众人心中不由一沉。 大家都不是蠢人,自是知晓这说法意思:有人在背后谋划,特意将人聚在一起! 而聚在一起要做何事,不用想也知道,总不该是为问好罢? “事已至此,纠结缘由无用,先走一步看一步。”南宫勋震动剑气,声音振聋发聩。 “还是那句话,遇外敌,当同心协力,供御其辱!” 这话大家都不陌生,千百年也是这么走过来,平时打的再惨,遇到危机总要携手协力的,不然怕是连存活机会都没有了。 都同意下来。 “如此,都别走散,先上山瞧瞧这位远古剑仙要搞什么名堂。” 说完,挺身而出走在最前方,踩踏黄土往山上走。 后面的人跟上。 在最后,李殒扫视一遍周围,总觉得这股雾气有点莫名熟悉,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可一仔细去想,又记不起来。 渡劫剑仙之流,在天地中占据极大分量,难以等闲视之,换个通俗说法,渡劫剑仙是高山,就算是无量、只要没到渡劫,无非山下蝼蚁窥天,看得见目光所及,往上想要看全貌,非得达到这个境界,以同等位格视之。 死去的渡劫,也是渡劫。 “小心点,这地方不对劲。” “进都进来了,还能怎么办?” 于正按住剑匣走了一段路,忽然提及一个假设,“难道这名陨落剑仙想要由死转生,所以才把我们全框进这里,任由挑选身体?” 李殒听了身体一顿,点点头,没说什么,想起过往两年经历。 论夺舍,他经历过的阵仗可不少,有西方秃驴、有大化宗的夏道君、有心魔和影子、还有诸多记不起名号的人,如今再听夺舍两字,心里油然而生出怪异感觉。 也不知那些人到底看上他什么,三番几次的来。 但这无疑提醒,为预防不对,干脆先行剑气堵塞上丹田,在识海布下剑阵,备不时需。 一路无言,往前走,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走过转角。 有人开口,“少了两个人。” 十二个人进来,再点数,还剩十个,果然少去两个人。 什么时候? 众剑修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分外不理解,如果说是偷袭杀人,大家一脉同往,距离又这么近,必然会发现异常。 但现在事情却是人上一刻还在,下一刻回头便消失的无影踪。 瞬间,一股凉气直冲尾椎上天灵,剑修从来不怕有形之敌,打不打过再说,出剑博命的勇气绝不会少。 无形敌人,只有别人打他们,他们又打不到别人,很是让人恼火。 南宫勋道,“各自用剑符连接气息,形成剑阵,先到了山上……” 声音戛然而止,便是在这目光注视中,又少了两人。 一人本宗剑修,还有一人是、李殒。 …… …… 上一瞬还在听南宫勋讲述,一转眼即环境变化,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陌生地方。 唯黄土依旧。 握剑在手,李殒站在原地宛如山石,剑力蓄势待发,剑甲浮在心口,随时应对将要到来的杀机。 出乎意料的,一段时间过去,想象中杀机并没到来,倒是雾气渐渐挥洒,在脚下生出一道蜿蜒通向山顶的小路。 这何意思? 单独开的小灶? 李殒冷哼,依旧不动。 山岗上,青石碑微闪,传来低沉的话语。 “你不登山,山便登你。” 蜿蜒山道自行脚下流动,随即跨越距离。 身上压力随着登山距离,多了很多限制。 这是李殒感受到的。 不管你要做什么,偏不让你如愿。 斩邪没入脚下土地,以锁龙剑势死死定住脚下,一番拉扯,对面仿佛生出了怒气,伸出手一扯,便将整条道路扯面条似的扯过来。 等恍惚回神,已经站在山岗上,不远处即是青石碑,如无错料,就该是那位陨落剑仙的墓地。 “敬你是前辈,想做什么直接明说,传承也可,复活也可,都有前例规矩可依,莫要执迷不悟。” 李殒剑锋倒悬,很认真说道,“常言道坐井观天,又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说,你的时代已经过去,就算在洞天里做出成就,无非将将跳出水井,宗主不会任由你破坏规矩。” 这是实话。 宗主很强,毫无争议的那种强,一身实力登峰造极,距离得到成仙更是只差半步。 曾经为验证自身实力,孤身一人远赴扶摇洲,连挑四位圣人,随后又去妖域厮杀,连杀大妖十三只,最后引得妖帝出手,两人在妖域大战三年,以不分胜负告终。 别小看不分胜负,那里是妖域,妖帝处于妖域等同杨惊位于紫禁城,享有无边气运加身,更有一座天地的妖气供于调用,实力将成倍往上翻,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这样都能打个不分胜负,杀力可见一斑。 风声吹过,黄土飞扬,响彻意味不明的冷呵,“吾自是知晓从大剑祖后,每代宗主都是惊才绝艳者,能镇压天地,杀力不需多言。” “但,你这后生却有一点想差了,他未必敢杀我,也未必能杀得掉我。” 李殒不信,还杀不掉你,这叫什么屁话? 天人降世都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你生前不过是一名渡劫剑仙,再想大一点,大剑仙又怎样,不过是剑主层级而已。 这样的人物明面上剑宗有八个,加上闭关修炼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杀你一个总是够的。 “你必死。” 风声转变,呼啸起来,带着疯狂大笑,“不妨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你的身体,你赢了不用多说,你输了,心甘情愿把身体让给吾。” 对此,李殒呵呵一笑,说来说去,还是想夺舍。 你们这些老东西不会换套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