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清冷世子缠上后》 第1章 初见面 “莲玉,还不快来给李嬷嬷见礼。”教习嬷嬷扯了扯她的衣角,转过头笑着讨好地看向李嬷嬷。 无他,李嬷嬷是国公府老夫人的管事嬷嬷,很得重用。 温洛才回过神来,到现在,她都觉得无法适应这十分接地气的名字。 “见过李嬷嬷。”女子声音温婉,身量苗条,容貌十分出挑。 李嬷嬷上上下下打量着温洛,见她低着头,恭顺温婉,不似以前桀骜不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规矩学得不错,老夫人让你明日过去荣福堂,去给世子爷掌个眼。” 温洛点点头,知道话外之音。 规矩学好了,就要被送给那短命活不过二十六岁的世子,顾晏之。 被送去做他的通房丫鬟,一个不入流的玩意。 见她又出神,李嬷嬷心存不满,提醒道:“莲玉啊,我也是看你是个伶俐的,才多提点你几句。” “你呀,从前心气儿高,明眼人都看得都真真的。” 李嬷嬷顿了顿,声音更加严厉:“可是一个丫鬟,能给世子爷做通房,那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要是争气些,一举得子,有的是泼天富贵。” 说完,却见,人只是低着头,也没个反应。 落水之后,人怎么成了个榆木脑袋? 想起老夫人吩咐自己的话,这个莲玉要送到世子爷面前,可得好好搓搓她的性子。 “多谢嬷嬷提点,这份恩情,自然不敢忘记,我会好好服侍世子爷的。”温洛垂首,顺着李嬷嬷的话,不然又免不了被体罚。 闻言,李嬷嬷脸色好看了许多,“那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如果没有,那便随我走。” 教习嬷嬷连连摇头,“都好了,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近日来吃喝都严格管着,腰肢训得软的很,到时候,世子爷会受用得很……也不是她葵水来得日子。” 听着二人时不时交谈发出低笑,温洛绷直的后背压抑着愤怒,愤怒之后却是无力。 从她穿过来那天,就稀里糊涂明白自己成了“莲玉”,是牙子手里的货,都算不得是个人。 莲玉,是被哥嫂卖给了人牙子,一共三两。 就三两,主宰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妹子,你得谢谢俺们,没有给你卖到脏地方去……”想起哥嫂两人拿着银子离开时的样子,温洛叹了一口气。 这原主,经历亲人背弃,又落了水,气急攻心,一下子才去了。 而自己,则是出了车祸,但是她没有死,二人恐怕置换了。 莲玉去了现代,温洛,也就是她,穿回了古代。 之后温洛被卖进了国公府,一眼就被国公府老夫人相中,送去给自己短命,且不近女色的孙子。 “这般的好模样,晏儿会喜欢的……送去教习嬷嬷学些规矩去。”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为她命运做了铺垫。 温洛为了不被看出自己换了个人,努力学所谓的规矩,而规矩,是些伺候人的规矩。 伺候的,还是男人。 诸如下跪,如何给男主子更衣、如何在床榻间伺候男人,于是给她们看避火图,活春图,如何在服侍之后,更好受孕…… 温洛便明白了,这分明是把她们当成暖床丫头来培养了,不然谁家正经丫鬟需学这些? 温洛不服训,挨板子,打手心,不给饭吃,都是家常便饭,单这些也罢了。 跟着一起学的,还有十几个女子,都是花一样的年纪,有的被转卖,有的被哭着绝望带走。 她才觉得,除却生死,再无大事。 不就是要和一个男人那事吗?就当狗咬了。 生孩子?她是医生,就是怀了,也有的是办法弄掉。 想通了之后,温洛妥协了,换来教习嬷嬷满意点头。 温洛收回心神,跟着李嬷嬷进了老夫人富丽堂皇的荣福堂。 她站在屋里的角落,隔着几层的丫鬟婆子,只看见一个清冷而高大的男子背影,身形挺直,像一把凌厉出鞘的剑。 “来,晏儿,这是莲玉,你可要见见模样如何?” 温洛低着头,跪在那人的下首,这是一个多月培训的结果。 要娇羞,不能直视主子,第一次见主子要跪下行大礼。 就在她装死的时候,只听见一道冷冽无比的声音:“这般的赝品,哪里够得上兰蕤半分。祖母还是趁早打发了,留着不过平添笑话。” 茶盏磕碰发出清脆声音,冷冷的:“祖母要是年纪大了,心慈见不得血腥,那么孙儿倒是可以送这赝品一程。” 之后是老太太捶胸口,奴婢婆子们围上去劝慰的声音。 “孙儿前头还有事,不劳祖母相送。” 之后,一双掐金纹的靴子从她面前走过,留下一股淡而冷冽的寒竹之气和药香。 这算怎么一回事?她好不容易才做好心里预设……结果,他心里有人了,瞧不上自己。 自己这是?惨遭退货了? 一时之间,温洛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却听老夫人惋惜道:“晏儿这是彻底恼了我啊,我不让他娶萧兰蕤那个下堂妻,难道还是我错了吗?现在竟连那丫头的模样都没有瞧上一眼,便拂了我的面子……” 温洛听着,本就低着的头更低了,尽量在一众闹哄哄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怕迁怒于她。 穿越过来这两个月,仗责发卖,哀求乞怜,她看了太多可怜的女子。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个办法,出这座妖怪洞府一样的国公府,让自己恢复自由身,再找回去的办法。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婆子提议道:“世子爷肯定是没有瞧这丫鬟的模样,若细细瞧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怎会……” 后面的声音很低,温洛听不太清。但她喝了一杯茶水之后,又在迷迷糊糊中,任人摆弄着,换了衣裳。 她悠悠转醒,支起身,扶着酸痛的额头,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奇怪,这里是哪里?她又怎么会在这?她穿的这衣服是玩意? 都遮不住肉。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在烛火摇曳中,映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袭月白色长袍衬得他面色惨白而妖冶。 顾晏之只一霎,就弄懂了事情原委。薄唇微抿,透出一股冷峻之气。 目光淡淡扫过她,眸中毫无波澜,仿佛眼前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是冬日里的寒风,刺得她心头一颤。 温洛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声音细如浮丝:“我……我也不知道。” 她扶着柜子起身,顾晏之才看见来人竟穿着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衣,衣料下的肌肤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柔弱而无助。 确实是个美人。 他冷笑一声,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嫌恶:“原来是祖母送的丫鬟,我收下了。” 其余人皆是一喜,以为世子爷终于通窍了。 转头,却听他冷声道:“愣着做什么,将人丢到厨房做个烧火丫头去。” 他转过身,语气淡漠得不带一丝温度,对身侧高大的属下道:“先给她浇两桶凉水,人中了药,别死这了。” 庞屹应是。 顾晏之冷哼一声,“回去禀告祖母,这丫鬟服侍得不尽心,我十分不喜,已打发了出去。” 温洛听得也是迷迷糊糊,摸上自己的脸颊,却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 不一会,那男子又复返,她能察觉到一道视线在瞧着自己。 想到自己穿的衣服,和没穿一样,不由得有几分羞赧,双手抱在了胸前。 那男子冷哼一声,丢给了她一件衣服,温洛连忙披上。 和白天世子顾晏之身上的寒竹冷药香怎么一模一样?中了药让温洛反应十分慢。 不等她说感谢的话,那男子冷声斥道:“还不滚出去!” 话语间,满是厌恶。 庞屹听见这一声怒喝,叫了两个丫鬟进来,连忙将人架着出去。 又在烛火微微跳动中,看见大公子那张苍白而冷峻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得显加疏离,一副怒意未消的模样。 “大公子,大夫说了,莫要动怒,不然毒发只会更快。” “恩。”他冷冷道,语气淡漠如冰,却含嘲讽,“这是知道我快要死了,忙着给我留个后。” 庞屹鼓起勇气,劝慰道:“您才二十三岁,还有三年……” “我活不到三年后。”不等他说完,顾晏之将人打断,“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估计撑不过明年。” 说完,咳嗽了起来,那雪白的帕子上,已渗出了鲜红的血。 庞屹连忙打开药瓶,给他服下。 坚毅的面容间,满是忧心,“大公子,虚延大师说,只要找到那穿越而来的异世人,您的绝症,就会迎刃而解。” 顾晏之脸色苍白如纸,唇角还挂着一抹刺目的血迹,衬得本就俊美至极的脸庞,更添几分妖冶。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胸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间,却渗出了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地,绽开朵朵血花,他却毫无所觉一样。 “异世人。”他轻笑出声,“你真觉得,有这种人?” 庞屹不说话,他不知道,只能沉默。 顾晏之拿起桌上的公文,不在意的擦去嘴角的血迹,冰冷得道:“不管我何时死,只要还活着一日,那该查的案,该办的事,该杀的人,便都继续。” 第2章 难屈身 两桶凉水下来,温洛成了落汤鸡,冷得抖个不停,却也彻底清醒了。 闻讯而来的李嬷嬷把她领回了荣福堂,老太太见她衣衫不整,还披着顾晏之的袍子,心急如焚,叫她一五一十细细说来。 温洛说完,老太太唉声叹气片刻,又抱着希望问:“那晏儿可有要了你?” 如果要了,那便有为他生个一儿半女的希望,不至于他百年之后,后继无人。 温洛轻轻摇了摇头,“世子爷让我滚。” 老夫人叹气的频次增加了许多,好一会之后,才缓缓说道:“他执意要娶萧兰蕤那女人,可她是下堂妻不说,心思也不纯善,还被送去给鞑子和亲过,这样的女子,如何能要!他现在竟说,非她不娶,分明是在剜我的心……!” 说着,竟捶着心口痛哭了起来:“他这是接着萧兰蕤那女人,来堵我的口,决意不再娶妻,只等着死!天杀的歹徒,竟给我孙儿下了活不过二十六的阴毒,我可怜的晏儿啊!” 说着,哭得更加厉害。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们上前劝慰的劝慰,擦泪的擦泪,安抚的安抚,忙得乱糟糟一片 唉……温洛在心里庆幸无比,幸好他看不上自己。 看在他将死以及给自己丢衣服的份上,被泼凉水,有什么好计较呢? 等老太太哭够了,终于想起还跪在地上的她:“唉,这丫头,晏儿让她去做烧火丫头,你便听从他的意思,安排了。” 老太太疲倦的挥挥手,让她离开。 而来到了厨房,李嬷嬷把人交给了厨下的管事葛姑。 只见她肥硕的脸上一双眼睛微眯着,上上下下打量着温洛,眼中是藏不住的轻视与嫌弃。 “听说,你昨日竟去爬世子爷的床……真是天大的胆子,世子爷是什么人?是九省直隶总督,真真的一品大员!” “前些个日子还被封了两江巡抚!又是袭了爵的世子!就连皇后,也是世子爷的亲姑姑,又是那般嫡仙模样的人物,你个小丫鬟当真是犯浑了!” 李嬷嬷咳嗽两声,示意葛姑不要再说,毕竟老太太给莲玉下药,将人送去亲孙子床上的事传出去不好听。 只能委屈莲玉,让她三缄其口,背下她自己去爬床的这口黑锅。 葛姑听了李嬷嬷的话,撇嘴道:“也就是李嬷嬷心善,给你几分体面,可是你既已到了灶下,就别再妄想着攀高枝,要守规矩,不然,我的手段可不是摆着看的!” 温洛心中无奈,诸多身不由己,只点头称是。 李嬷嬷拉着葛姑出了门,低声嘱咐,“她是老太太屋里遣出来的人,人别磋磨太狠了,只是,人毕竟惹得世子爷和老夫人都不喜……” 都是聪明人,李嬷嬷不需把话说全,葛姑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葛姑连连点头,“多谢嬷嬷指点,我定会好好关照那小丫头的,让她再不敢乱起心思。” 更重要的是,这小丫头与她侄女有些恩怨呢。 关照二字就被咬得格外重。 随后,葛顾和温洛住在一屋的小丫鬟们耳提面命了几句。 府里早就传遍了,老夫人给世子爷送了一个肖似郡主的小丫鬟,不料世子爷将人撵出来做烧火丫头了。 又是一个攀高枝不成的山鸡,还是落汤鸡。 夜色迷离,一处高门大院之内,五音靡靡,推杯换盏,不时有陪席女子娇笑的声音。 酒过三巡,官员拍了拍手,只见两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进了屋。 “这是何意?”顾晏之在闭幕养神,见周围乱糟糟的停歇下来,而一个眉目含情的女子却怯生生看着自己。 轻声唤道:“大人,我是张京大人养女,名芳樱,十分仰慕大人,愿大人怜我。” 张京上前来,笑着道:“顾总督,人生三大喜你已占了金榜题名时,当年大人打马游街时万家空巷,香囊齐飞,下官还依依在目啊。” “今日是寻常小聚,无官职大小之分,善德你随意些,叫我字便可。” 见顾晏之这副态度,已是四十多岁的张京却哪里敢真随意叫顾晏之的字,只打了个哈哈,便接着道:“而最美的,还得当属洞房花烛夜,下官这小女虽不才,却十分仰慕大人。” “听闻大人还未有内眷,不若……” 还未等张京说完,顾晏之仔细端详那女子一眼,说出口的话却让在场的张京酒醒了一半。 “本想着你在江夏做了不少实事,才将你调入京中。”顾晏之站起身,冷冷的看向已经跪在地上的张京,笑道:“怎么,才入京两月有余,京都富贵,就叫你迷花了眼睛?” “下官,下官……”张京欲要辩解,却说不出话。 顾晏之冷嗤一声:“张京,你是泰元三年的进士出身,也是正经科考出身,圣人之书,以及在江夏那八年,可忘记了老百姓送你的清正廉名四字?如今怎成了这般的酒囊饭袋。” 说完,顾晏之看着屋内残羹酒碟,张京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已是失望至极,抬脚就要离开。 张京连忙爬过去,拉住顾晏之的衣角,就已醒,哭得一把鼻涕,“下官糊涂!下官入了京,无根基,又同僚帮衬,只天天在礼部做冷板凳,给府上递了好几次拜帖,大人又不肯见我……” 顾晏之难得没有一脚将人踢开,这张京,是他一手提上来的人物。 张京也不是个蠢的,见顾晏之没有叫随从拉开自己,必然是在给自己机会,他连忙道:“下官一时亲信了小人馋言,说大人多年未娶,只,只对那郡主有情,而这养女,又和郡主眉眼有几分相似,那商贾便给我送了这么个人过来,让我趁机送给大人。” 说着,张京似察觉到了什么,越说越觉心惊不已……万一这女子,要是作出不轨之事,到时候自己也恐怕逃不脱。 良久,顾晏之开口:“再无隐瞒?” 张京连连点头,“再无,再无……” “张京,我原想着,赵御史年后便要告老还乡,届时,给你写了推帖给陛下……” 张京愣住了,一会只觉羞愧难当,顾不得泪糊在脸上,连连磕头,“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求大人……” “善德,今日是寻常小聚,不过,我还需送你一句。” 张京听此,心下大喜,知道这还是给他机会了,不自觉有些发抖。 只听上头传来沉肃威严的声音:“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你好自为之。” 第3章 恩怨的缘由 温洛在厨房做烧火的活。 很不顺利,被冒出的灰烟熏了满脸,呛得咳个不停。 葛姑进来骂了她,话里话外讽刺她心气高,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是吃白饭的,活着不如死了好。 这些话若是换成一个心里脆弱的古代女子,说不定真的转头跳井了。 “是,葛姑教训的是,我会学的。” 看着温洛淡定从容的话语和神态,葛姑语结,却又不饶人斥骂道:“世子爷是什么人物,你又是个什么玩意,一炷香之后火没生起,就端着盘子,自去外面跪着去!” 说完,才冷哼一声出去。 温洛收回目光,一炷香之内,只得继续研究生火。 只是好几次,还是看着火折子引到松针叶上的火光消散。 旁边的丫鬟圆儿看不过去,一把扒开她,圆圆的身躯一下子把她挤开,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她的脸,却没有什么恶意。 她点点头说道:“她们说的还真没错,你除了长得好看,什么都不会。看着啊,我只教你一遍,不然还会连累我呢……” 说着放慢动作演示了起来,温洛知道她是故意要教自己,所以才这样,很是感激。 圆儿和她一样,是灶下的烧火丫头,人如其名,长了一张圆圆的脸,很是讨喜。只是因为贪吃,也总被葛姑斥责。 “多谢你。”温洛学东西很快,之后就能顺利地将火生起来。 之后,温洛留意到圆儿大晚上总是偷偷地爬起去院子里喝水,知道她可能是长身体,但是吃不饱得缘故,还特意把自己饭菜里的一些分给她。 圆儿看着夹在自己碗里的那一块肉,眼里都发出了光,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洛,“这是给我的啊?” 温洛点点头。 圆儿喜笑眉开,没有多想,开始吃起饭来,温洛也找了个凳子,坐在了旁边。 “你是不是想出府啊?”圆儿腮帮子塞得圆滚滚的,像是一只仓鼠。 “你怎么知道?”温洛有些吃不下了,她以为自己瞒得挺好,毕竟,她对谁也没有说过。 圆儿又吃了两口饭,一脸的满足,“我有一天没睡着,听你说梦话,说是想回家呢……所以我猜你肯定想出府了。” 竟然是这样,她的梦话。 圆儿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下,悄声说:“老太太仁慈,只要丫头在十八之前,攒够了赎身银,府里都是会放人的。” 她又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补充道:“只是,我听说你是被撵出来的,惹恼了府里两位主子,不知道能不能自赎。” 温洛笑了起来,居然还可以自赎。 “对了,买你的时候是几两?”圆儿问。 温洛这会彻底笑不出来了,“八两。” 圆儿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气,“你可真贵!” “八两!咱们灶下丫头得攒七八年才有八两!你这还来不及攒钱呢,就被配人嫁了。” 温洛心里一沉,是啊,她没钱,而且貌似八两是一个很大的数。 灶下烧火的丫头,却是府里工钱最少,事情最多的一类。 加上整天困在这个地方,也不能乱走,每天三点一线:厨房、住所、柴房,就算她有赚钱的办法,也是有心无力。 “唉……”圆儿吃完饭,从柴火堆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渣,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别想啦,我娘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还要去给老夫人屋里送炭盆,你慢慢吃。” 温洛点点头,圆儿出去了。 过了一会,门被推开了。来人是桂儿,也是厨房里的丫头。 她走到温洛面前,脸上露出讥诮,啧啧两声,“八两,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贵啊……现在只不过是落了毛的山鸡,还妄想着赎身。” 温洛抬起头看着她,刚才,她在外面偷听。 这段时间以来,桂儿是所以丫头里面对她恶意最大的一个,她连同其他的丫鬟针对她。 她不懂这个人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桂儿看着她,冷哼一声,“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在教习嬷嬷那,我是被拉出去的那个丫鬟。” “而这,都是你害的!” 还不得她有所反应,桂儿却怒意横生,“我真是恨极了你!当初我也被选上去学些规矩,却拉肚子,让老夫人没有看到我!不然选的人一定是我!” “哪里还轮得到你去做世子爷的通房!”桂儿死死盯着温洛,眼里都是恨意。 从桂儿的哀怨里,温洛理清楚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当时二人同住一屋,桌上放了份枣糕,等她回来的时,枣糕已经所剩无几。 这件事,对于她,包括桂儿,都是无妄之灾。 “那枣糕,是要我们二人一同陷害的,只是……” 很简单,只是她没吃,这一切实在不像个巧合,但却偏偏是个巧合。 当时出了这件事之后,桂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还惊动了李嬷嬷。 她让人把病的不轻的桂儿拖下去,斥责说不成体统。 温洛当天被叫去训话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论你信不信,害你的人,并非是我。”温洛看着那身子微微颤抖的桂儿,终究不忍心,说到底,桂儿也是苦命人。 只是,苦命人何必为难苦命人。 不料,此话一次,却戳痛了桂儿,她上来就要打她,温洛挡住了。 “不!我有今天,都是你的错!我现在被配给了小厮!你是不是很高兴? “主子也不会重用我了,我的家人,是生是死还不知道……” 温洛打断了她的哀怨,疑惑问道:“主子?什么主子?” 桂儿眼中已经带泪,白她一眼,“你倒还好意思问,一直以来,不都是你和主子传信的吗?” “我早已经是弃子。”她桂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扭曲,再抬头时,眼里满满都是恨意,“你就等着,等你到了婚配年纪,我一定会求葛姑,将你许配给三胡,听说,他可是想讨老婆很久了,葛姑要是去求了老太太……” 温洛撞上桂儿阴恻恻的笑,脑海里突然浮现三胡那张吓人的脸来。 他是府里倒夜香的,三十来岁,眼睛瞎了一只,不仅相貌丑陋,为人不正派,手脚也不甚干净。 府里丫鬟们吵架的时候,会恶毒地诅咒对方嫁给三胡。 她知道,桂儿恨透了原主,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现在咱们都是弃子,可你的结局也没有比我好半分。”说完,桌上的饭菜被桂儿一把扫到地下。 葛姑在外头含着桂儿的名字,桂儿答了一声转过头笑得狰狞,轻声道:“出府?自赎?凭什么只有你能脱离这苦海,有我在,休想! 说完,恶狠狠的看了她最后一眼,提裙离开。 许久,温洛叹气。看来,莲玉本人,恐怕也不单单是个丫鬟那么简单,恐怕接近顾晏之,背后都有人操控。 这一切,都成了乱麻。 莲玉啊,莲玉,你的人生还真是地狱级的难度。 敛回心神,无论如何,都要趁着现在尽快攒够银子赎身,离开这个漩涡才行。 不然,是前有狼,后有虎,只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另外一边的书房内,烛火幽微,映照出一室萧索清冷。 檀木案几上,一卷未合拢的公文随意摊开,墨迹未干,字迹凌厉如刀锋,透出几分肃杀之气。 庞屹递上信,道:“这是虚延大师此月催您尽快去排毒的第三封信了,大公子,早些歇下,您的身体不可如此在熬了。” 顾晏之搁下笔,拆开信来,也以为是催他南下的信,他每月两次毒发,都需排毒。 信上只有短短几字,却深深震动着顾晏之冰若磐石的心。 异世祥瑞已现,尽快面见详谈——虚延笔。 案角青瓷茶盏因握住的人太过激动,杯沿流下一行茶渍,如血痕般刺目。 “找人。”只有短短两字,顾晏之却觉得喉咙间,有血涌上来的铁锈之气,让他喘不过来气。 深秋,北国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等她收拾完了碎片,准备回大通铺休息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不算狭窄的甬道里,已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手里昏暗的灯,影影绰绰。 温洛感觉有点冷,这衣服太单薄,她加快了脚步,而且她的眼皮,猛烈得跳动了两下。 还是右眼皮。 这时候,却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她转过身去,见背后有两个不太看得清长相的人,但那身形,一高一矮,是男子没错。 这是大厨房,府里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男子进来? 就在她准备快步离开时,矮的那个男子开口了。 “喂喂喂,前面的那个小丫头,来帮一把,在前面掌灯。” 他说话的声音气喘吁吁的,听起来很年轻。 温洛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她不会走过去。 四宝搀着高大的顾绥之,已略显吃力,见那丫鬟站着没有动,再次开口说道:“你别怕,是三公子,喝醉了。” 前门会碰上大公子,三公子喝醉前就吩咐他务必不要走前门。 他这才带着三公子从大厨房绕路,不仅近,而且保证碰不上世子爷。 “哎,快点,来帮我扶着会。”四宝现在有点后悔了,他搀了一路,三爷长得又高,他有点撑不住了。 温洛不想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听到还是什么三公子,她更不想管。 “哎哎哎,你怎么还走呢。”四宝见温洛转身,这才急了。 “站住,这可是三公子!你没有听到吗!小心明天我……我告状,违抗主子,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四宝慌不择言,原想着也没有多大用。他也没有看清这丫鬟长什么样,不料他的威胁起作用了。 温洛转过身,走了过来。 她虽不喜欢被人威胁,可现在也没办法,她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不想再惹人注意。 四宝也才看清温洛的模样,忍不住感叹,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看他的眼神很冷,让他觉着,有点凉飕飕的。 四宝没有多想,“来来来,你扶右边。”又不补充道:“右边轻省些,你把灯拿来给我。” 温洛没有客气,搀过面前这个一身酒气,面色潮红的有些不正常得高大男子。 真重……吃什么长大的。 顾绥之脑袋有些不清醒,却感觉右边靠着柔柔的身躯,还凉凉的,很舒服。 温洛认命地和四宝扶着顾绥之,回他住的静思居。 好在抄近路,就不算很远。 “多谢多谢。”四宝喘着气把顾绥之放下后,擦着额头冒出的汗,转过身对温洛感激地说道。 温洛也是出了一身薄汗,不知可否轻点了一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四宝挠了挠头,“今日大恩,改日必有报答。” “不用。”温洛还是冷冷的,甩动着自己酸痛的手,“把我的灯给我,我要回去了。” 四宝也不再勉强,这件事,还是少一人知道比较好,于是道:“好,那随我来。” 然而,就在温洛踏出门的一瞬间,顾绥之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脚步不稳地从身后探出,迅速又、十分精准的捏住了她的手腕。 第4章 登徒子 温洛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而他掐的地方刚好是刚刚用力最多,最酸痛的地方。 四宝也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顾绥之本眼睛眯着看温洛,温洛也扭头看着他。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形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身不止,黑发批肩,面容已初见硬朗之姿。 他脚步虽虚浮,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不轻,只听他喃喃的说着:“热,好晕,凉,舒服。”之类的话。 说着,似乎是感觉到凉的来源是温洛的方向,直接将人横抱而起,温洛一瞬间只感觉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就被丢在了榻上。 “热……难受,凉,别动……”说着就搂搂着温洛的腰肢,闭上眼睛不动了。 四宝这个时候就是反应再迟钝,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喝多了!闹酒疯呢! 连忙上前来和温洛一起扒开顾绥之的手,那手却分毫不动,紧紧的锢在温洛的腰间和手腕上。 温洛挣扎间,满脸通红,见两个人的力气都扒不开,已经忍着骂人的冲动。 “我要冒犯一下你家主子了。”温洛抬起头,还不等四宝有所反应,温洛还能活动的膝盖已经踢上了顾绥之的两腿间…… 登徒子,毛都没有长齐,就敢非礼人。 这一脚,她还是收了力,但也足够顾绥之放开她。 四宝顾不得温洛,连忙扑上去,但是顾绥之还是没有醒,只是嘟嘟囔囔还是说着难受、热之类的话。 “爷,没事,别吓四宝啊……” 四宝在慌张的询问神志不清的顾绥之,温洛则冷静下来,打量着顾绥之。 刚刚在昏暗的夜色中,只知道身边这个人身上散发出很多的热气,现在到了屋里,潮红的脸色已经很不正常。 这不像是喝醉了酒,更像是……中了药! “你叫四宝是,你家主子,可能中药了。”温洛这会可以给出自己的结论了。 “啊?”四宝不可置信的看着温洛,“你一个女子,你怎么知道……” 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磨光了她的耐性,“如果不想你家主子有事,你就听我的。” 也许是温洛太过于镇静,四宝犹豫再三,点了点头,迫切看向温洛,“要我怎么做?” 如果大公子知道他没有把三爷看好,那他不死也会被扒层皮,万一,三爷要是还出了什么事,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你去打水来,要凉的井水,然后再准备喝的牛乳,要是实在没有,温水也行。” 看着四宝跑出来,温洛补充道:“要多!越多越好。” 温洛不敢轻易靠近顾绥之,打开柜子,看到里面有不少腰带,绸缎的、棉的,统统拿出来把人手脚捆在床头才敢上前去。 她手里没有针灸的工具,不然倒是可以施针缓解一二,现在只能按催吐穴位。 不一会,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拿着东西回来了,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温洛从他们手里接过井水,不一会之后满头大汗的四宝提着一桶牛奶回来了。 幸好府上老太太有吃酥酪的习惯,这牛奶一年四季被备着。 “你把牛奶给他灌进去。”温洛指挥道。 门口其他的小厮也被叫进来,温洛指挥他们用冰凉的井水给顾绥脱下衣袍,给散热解读的穴位敷上。 四宝看着被捆着的顾绥之,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有些期期艾艾的看了一眼温洛。 温洛察觉到了他的眼神,“接着灌。” 中的媚药实则也是毒药的一种,古人常用也就是红丸或助情花一类,反正都大差不差都用红铅、秋石、辰砂这些重金属配置。 温洛以前在学校什么医书都看,生冷不忌,知识面很是广阔。 而牛奶,刚好有解毒的功效。 “这……这位姑娘。”四宝称呼都变得尊敬了很多,“现在可以了吗。” 说着,把牛乳桶放下,给温洛看,已经灌下去了一大半。 而其他两个小厮也换了好几次水。 “恩。”温洛点点头,“他一会要吐,这是正常的,吐了之后药就会下去,你们明天给他吃清淡些。” 四宝忙不迭点点头,“多谢,多谢。” 不一会,果真如温洛所言,他吐了,很狼狈。 待他们将顾绥之收拾干净之后,温洛摸了摸他的额头,不正常的发热和潮红都已经褪下去了。 顾绥之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一双柔荑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之后那柔荑随主人离开了,只能看到一道身影,说着什么,在烛火里晕染得温柔和迷离。 “娘,别丢下绥儿…”他抓着温洛的手。 温洛不耐烦的打开,这人什么毛病。 “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你们要是不放心,明天最好找个大夫看看。”温洛接过四宝递过来的灯,婉拒了他要派人送自己回去的好意。 “如果可以的话,你明天不要和你家主子提起我。”温洛不想招惹麻烦上身,离开前说道。 四宝却摇了摇头,“恐怕我不能答应,爷问什么,我会如实说的。” 见温洛脸色冷了两分,四宝连忙补充道:“如果……额,爷那没事的话,那件事情,我肯定不会提的。” 温洛脸色才释然了一些,面前这个人是忠仆,她也不打算为难她。 等回到大通铺的时候,幸好她们去吃喜酒还没有回来不然她也解释不清去哪里了,只有圆儿已经睡着说梦话的声音。 一夜无眠。 第二天,顾绥之醒来之后头痛欲裂,跨间更有隐隐约约的疼。 “四宝!死进来!”顾绥之一张嘴,发现一股子不好闻的奶味。 奇怪他昨天不是喝酒吗,怎么会是奶味。 四宝战战兢兢进来,不等顾绥之问,就把时期一五一十说了。 中了药?顾绥之揉着额头。 等他查明哪个不长眼的给他下药,他不会轻易就算了…… “爷……您没有感觉不舒服?”四宝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顾绥之的两腿间。 顾绥之被这眼神看得一个激灵,幽幽的道:“你说呢。” 四宝连忙收回眼神,噤声不再言语。 顾绥之很是疲惫,脑子才转过来刚刚四宝说救他的是厨房的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顾绥之问。 “爷,那姑娘不肯说……” “不过,放心,我已经记下来那个姑娘的名字,爷要是想报答……。” 看着顾绥之越来越黑的脸色,四宝连忙狗腿的凑上去,“要是想恩将仇报,小的也记住了她的脸,绝对不会认错。” “只是……那姑娘好歹救了爷,咱们不至于恩将仇报……” “今天的事,谁都不准说,听到没有!”顾绥之恼怒的说道,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脸色又有些不正常的微红。 他昨天晚上不是毫无意识,至少他还记得,那个丫鬟手很软,人温柔得不像话,而且他好像还迷迷糊糊叫了她……娘。 顾绥之捂住自己的脸,不愿再回忆。 那个丫鬟最好嘴巴严一些,不然,不然……他垂下头去。 这真的是太丢脸了! 四宝看着顾绥之由青变红,由红变青的脸色,以为药效还没有过去,“爷,要不我还是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顾绥之点点头。 第5章 顾绥之找人 他中了药的事,最终还是没有瞒过他哥。 静思居。 一众小厮战战兢兢,低头不敢言语。 四宝禀告完了之后也不敢再说,在顾晏之面前收起往日的跳脱,心中只有慌乱。 昨天爷出去喝酒,只带了他一人前往,若真论起来,不尽职的只有他一人。 上首的男人用指尖敲了敲桌面,绸缎般的黑发如墨垂下,遍体通透的玉冠之下,是一张俊美到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庞,周身笼罩着清冷和肃杀的寒意,却偏偏没有威严凌厉,只有淡漠到极致的矜骄。 “大夫来看过了,说三公子已经无碍。”四宝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大夫还说了,这多亏了昨天那个小丫鬟,救得及时。” 话音刚落,淡漠到极致的视线扫过四宝,四宝只感觉后脖颈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世子爷,真是越来越可怕了,看来民间说,顾晏之三个字就能止婴儿夜啼,并不似假。 娘老子,天菩萨,保佑保佑我……四宝人快要被吓哭了。 顾晏之思考片刻,又抬起眼,鸦羽似的纤长睫毛落下一片阴而冷的影:“绥之没事便好,昨日辛苦了,下去。” 就在四宝心一松的时候,只听到顾晏之一寸寸冷下去的声音:“你把昨夜和绥之喝酒的那几人呈上来一份予我。” 四宝作为贴身小厮是识字的,不敢耽搁,墨迹一干立马呈上去。 “呵,刑部侍郎之子王常金……有趣。”顾绥之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狗急跳墙,不过垂死挣扎。” 四宝打了个冷颤。 直到顾晏之离开之后,全屋的空气才流通起来。 一个小厮更是大喘气,低声在四宝耳边说道:“四宝哥,你说大公子怎么那么吓人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四宝看了一眼那个小厮,眼中有警告的意味,“以后这种话少说。” 四宝眼中却也浮现多年前的大公子来,那真真是名动上京,多少规格小姐都想嫁给世子爷……可惜,四宝叹气一声。 之后不过三天,四宝不出府都知道那王家公子因为欺男霸女,横行无忌而被杀,而王大人更因贪墨,连累阖府上下被杀得人头滚滚。 世子爷出手,果真凌厉。 “爷,可别出去了,世子爷不让您出去。”四宝正在奋力劝阻着想要出府的顾绥之。 听着身后四宝的哀求,他还是爬到了墙上,不过才刚爬上来,就看见他的院外,有大哥的人在守着。为首的,就是庞屹。 算了,他打不过庞屹。 顾绥之从墙头一跃而下,“真没趣,叫你去打听的那个丫鬟,有消息了吗?” 四宝见他下来了,狗腿的递上巾帼,“爷,先擦擦手。” 顾绥之接过,擦去因为爬墙手上沾的泥。 四宝嘿嘿一笑,“打听到了,还费了一番功夫,要不是她掉了钱袋,还真不好找……那个丫鬟叫莲玉,爷放心,这件事我悄悄打听的。 “那丫鬟也识趣的很,没有把当天的事传出去。” 听着四宝详细的禀告。 顾绥之轻轻摩挲着素色钱袋,脑海里又不由得浮现那天模糊的人影来,嘴角也慢慢展露笑容。 莲玉?怎么救了自己还躲着不让人知道?倒是个有点意思的小丫头。 等明年他加冠礼之后,就可以挑选丫鬟,可以让祖母把她安排进来。 另外一边的温洛还不知道她又被人惦记上了,等她忙完灶下的活,回到屋里就见同屋的梅枝在床上蜷成一团,脸色苍白,其他人去吃喜酒还没有回来。 “你怎么了?” 梅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温洛,“是小日子……老毛病了。” 小日子就是古人对于生理期的称呼,这大概是痛经,温洛了然。 “你可信我,我学过一些医术,可以帮你缓解一二,你要不要试试?”温洛问,医者仁心。 病患在前,她做不到不闻不问。 而且从她这辈起,虽改学西医,但家里五代皆是中医,说是中医传家也不为过。 从小耳濡目染,更是熟读各类古今医籍,一手针灸出神入化,可以说,她中西皆通皆精。 可惜,时代的发展对中医并不算仁慈。 梅枝点了点头,咬了咬牙。二爷最近恼了她,才将她撵出来,可得趁着二爷对自己的新鲜劲没有过,等会去二爷院里送菜的时机将人哄好。 要是告假,说不定转头会把自己忘了。 “那便麻烦你……”梅枝撑起身子,已经是满头大汗。 温洛让她卷起裤子,露出小腿来,找到足三里的位置细细按了起来,之后又在内踝四指之上的位置按压了十几分钟。 她的脸色慢慢的泛起血色,疼痛确实缓解了很多,“多谢。” 两个人以前也没有说过几次话,温洛是府里最卑贱的丫鬟级别。 梅枝才来几日,也只是临时来,丫鬟等级都没有降,她以前不太看得起温洛,现在颇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这个想要彻底根除的话,最好还是找个医……大夫看看。”温洛说道。 梅枝恩了一声,没把温洛的话放在心上,说白了,她也不信她的医术有多高明。 只是府里的下人没有资格请大夫看,就算有,也是主子恩赐,像她们这样的小丫鬟,只能一天天拖着。 就在温洛准备出去的时候,梅枝咬咬牙,纠结了一番,还是把她叫住了,“我想麻烦你,能不能帮我开个方子,你不是会医术吗……?” 见温洛没答话,梅枝连忙解释,“当然,也不是给我白看,我给你钱。” “行。”温洛听到这个,心下一喜,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打瞌睡就有枕头送过来了。 “只是,你信我吗?”温洛接着问,她毕竟没有行医资格证。虽然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这个东西,不然万一到时候出了问题,也是个头疼的事情。 毕竟她就是因为医闹而死。但其实温洛想多了。 这个年代,女医十分稀缺。妇人的一些病症,都不方便和男大夫说,只是自己忍着忍得过便好了,忍不过去就不过天不幸红颜。 所以温洛会医术,对于梅枝来说虽不信她医术高明,但试一下,也不损失什么。 第6章 又见面 “恩,我现在确实不怎么疼了,我信你。”梅枝还没有说的话是,她听说这个会影响到子嗣。 “没有纸笔,我和你说了,你记一下。”温洛看她想事情想得出神,开口提醒到。 不料此话一次,早已回身的梅枝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你居然识字?” 温洛看着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想懊恼的拍一巴掌自己的脑门。 会读书写字在现代看来,习以为常,但是在古代读书写字被精英阶层垄断。 平常人家,根本供不起一个读书人,何况她是个女子,且只是个丫鬟。 会读书写字,就是天方夜谭。 “恩……略微懂一点。”温洛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没有纸笔的话,我说,你记得住吗?” 梅枝不是滋味地看着温洛,看来,如传闻所说,她真的是惹恼了世子爷,被撵出来的。 不然能识文断字的丫鬟,她只听说过老太太身份从小养大的一等丫鬟会被刻意送去认字读书呢。 这莲玉,不愧是被送去给世子爷的。 “你说,我记得住。” 温洛想了想,定下一个方子。“这药方都是些常见的草药,不算昂贵,药效也好。” 梅枝默默的将她的恩情记在心里, 又过了几天,梅枝兴冲冲来找她,脸上是遮盖不住的笑意。 梅枝拉着温洛到了一个角落,把两枚五十文钱放在温洛手里:“上次多谢你了,喝了你开的药之后,我确实好多了。” 梅枝见她接过钱,想到这个接下来要说的话,惴惴不安。 “我有个一同进府的姐妹,她最近身子也不太爽利,可否麻烦你帮她也看看?” 毕竟外面请女医,可能一次都不止这个数…… 温洛看出了她脸上的为难之色,“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梅枝看她没有嫌自己给的少,松了一口气,就怕温洛不答应。 “无事,无事。”梅枝连忙道,“今日你下值后,我们去寻她,她在九思堂伺候,不方便走开,而且她刚好有纸笔,你看成吗?” 温洛点点头,葛姑也没规定下值后的事。 “行。”温洛爽快答应了。 打算掏钱袋,把梅枝给的诊金装进去时,她才发现,钱袋不见了! 掏遍了全身,把床铺和小柜子都找了,没有她的钱袋。 里面的钱虽不多,但对于现在十分缺钱的温洛来说,不亚于天塌了。 “啊!”她懊恼地揉了揉头发,一定是那天在拉扯间掉在顾绥之卧房了,更糟的是,万一凭着这钱袋,找到她,可不好。 温洛的预感没有错。 圆儿进来的时候,嘴里含着温洛给的零嘴,见她在翻东西,有些疑惑。 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莲玉姐姐,今天有个人,鬼鬼祟祟拿着你的钱袋在厨房附近晃荡呢,我认出来之后,让他还你,他还了吗?” 温洛摇了摇头,稳住身,想起四宝的模样来,“是不是长得白白净净,身量不高……” 不等温洛说完,圆儿连忙点头,“是他!眼神鬼精鬼精的,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当时我让他给我,他说要亲自觉给你。” 看来,是四宝没错了。 “他除了问我的名字之外,还有没有问你其他的事?” 圆儿认真地想了想,“除了名字,并未问其他的。” 见温洛情绪不高,脸色不太好看,圆儿气鼓鼓地说道:“这人可真坏!早知道,他不会还你,我就应该把钱袋抢过来的……” 温洛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是我掉的,他应该只是忘记了,过几天会还我的。” “那好……你别难过,我会针线活,还有一块料子,我给你再缝一个新的!”圆儿一把搂住温洛的手臂,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和温洛贴在一起。 温洛赴约给梅枝的姐妹看病,就在廊下等梅枝一起过去。 那人似乎是大丫鬟,说好会给她半两碎银的诊金,很大的一笔钱。 日落时分,阳光也成了橙橘色,秋风带着的寒意也被夕阳驱散了几分。 温洛站在院子里,感受着秋天的气息,享受难得的安宁。 梅枝正准备叫她,一进来就看到了被一层暖光包裹着的温洛。 肤色如瓷玉,在夕阳里照耀成暖色。 人虽看似近在眼前,可是又隔的远得很。 她长得确实是好看的,梅枝一直都知晓。 国公府虽不缺漂亮的女子,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特别在,一股自己说不上来的气质。 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贵夫人小姐有些像,却又不像,她说不上来。好似她不应该在这,随时都能飞走似的。 梅枝连忙把这奇怪的念头甩出去,兀自笑了笑,人又没有个翅膀,飞到哪里去。 温洛听到了脚步声,睁开了眼睛,恢复如常。 “你来了,那现在就去。” 梅枝带着温洛去了九思堂,温洛一路虽低着头,却也明白,这个地方是往前东院走。 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假山流水,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和亭台楼阁,总算是到了。 只见,九思堂门匾的几个大字写得苍劲有力,转笔之处却又透露出几分的不羁流逸。 温洛收回自己的目光,悄声问梅枝,“不是找你的姐妹吗,她住在这里?” 梅枝也低声回道,“不是住的,是主子处理公务的书房,只是不常来。” 温洛听到主子几个字的时候心里一紧,府上这么多主子,希望不是顾绥之或者是顾晏之随便一个的书房才好。 保险起见,温洛对着探头探脑的梅枝说道:“我在远处等你。” 梅枝想了想,道:“行,反正咱们不能随意进去。你在小道那等我,我让小厮喊了竹岫出来找你。”说完,转身离开。 温洛离开九思堂门口,往垂花门旁边不起眼的小道走去,低眉顺眼的站在了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掌灯的小厮已经点起了门口的灯笼,以及道路两边的灯,温洛算了算时间,梅枝去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出来。 温洛腿很酸,今天白天葛大家的指使着她趁日头好晒菜干,她蹲着在井边洗了半天的菜,又晒到太阳底下,蹲久了之后,又来回地跑。 见身后有一块石头墩子,这个角落又是和身后的松柏树融为一体的,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有人。 她于是便坐下,揉着自己酸疼的腿来。 “嘶—”她按上自己的小腿时,发现酸疼得更厉害,这要是不揉开,明天恐怕会更疼。 第7章 撞见温洛揉腿 温洛全神贯注的低头揉着自己的小腿处,全然不觉,这条平常鲜有人路过的小道上,有人朝这里过来。 且那男子站在不远处影影绰绰的灯火里看着她。 男人神色淡漠而疏离,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因喝了酒染上几分红,更添不羁的风流之态。 庞屹不一会之后也更了上来,看见顾晏之站着,顺着他的视线往前也看到了不远处在阴影里揉腿的温洛,低声问:“公子,是个丫鬟,挽着裤脚,似在……按腿?可要我将人驱离?” 庞屹将她当成了刻意在顾晏之回府之后,等在路上勾引他的不轨之徒。 顾晏之自小练武,对于角落里的温洛在干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温洛一边按着酸痛的小腿,边抬起头看着九思堂的方向,心里不禁有几分担忧。 奇怪,这么久了,那小厮将人带进去之后,怎么人还没有出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 顾晏之抬手,止住了庞屹的动作,“不必。” 月光之下,温洛的脸染上了一层皎皎洁色,似透明而青白的月。露出的那一截小腿,泛着柔和的瓷白光泽,比上乘的羊脂玉还要温润几分。 是那天被送到床榻间的丫鬟,又被他撵去了厨房。 顾晏之皱眉,上次是衣不蔽体,这次是刻意卖弄,在人来人往的小道上,挽起裙子,露出小腿来。 这个时候,温洛终于看到了两道身影出来,她放下裙子,迎着走上去。 “这就是我同乡的姐妹,主子赐名叫竹岫。” 竹岫瞧着温洛,脸上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笑着握住了温洛的手,“真是太麻烦你和梅枝跑一趟了,久等了,真是对不住,刚刚有事情绊住了脚。” 温洛点点头,对十分客气有礼而又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的竹岫就多了几分好感,“没事,我也没有等很久。 又道:“担不起你一声姐姐,你叫我莲玉就好。” 梅枝笑着打趣二人,“你们这亲亲热热的,不像是第一次见,倒真像是两亲姐妹,我看呐,莲玉你就担着这声姐姐。” 竹岫也笑着说:“我一见莲玉姐姐就觉着十分亲切,不过,今日不宜说家常。咱们去我住下,那有纸笔,去那看诊,也方便写药方,莲姐姐你看如何?” 温洛自然是没有意见的,笑着点头答应。 不远处,顾晏之和庞屹因着都是练武之人,比常人要耳聪目慧,将三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顾晏之看着嘴角始终漾着笑容的温洛,不知想起来什么,显得有几分出神。 一阵秋风吹过,顾晏之猛的咳了起来,庞屹连忙拿出玉瓷瓶中的药,给顾晏之服用下去。 三人转被这声音吸引,转头看过来。 “世子爷。”首先是竹岫认出了顾晏之,连忙走过去行礼,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她欲要伸出手扶着顾晏之,被他止住了,只听他淡淡道:“不必,我还没有到让人扶着的地步。” 竹岫只得退到一边去。 温洛看着那走过来的人,听出了冰棱似的声音,显然就是那日在老夫人那威胁打杀自己,且让自己做了烧火丫头的世子顾晏之,他们明显是往九思堂这边来。 温洛连忙低下头去,往后退了几步,恨不得和身后的松柏树融为一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侥幸心理要不得。 顾晏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欲要和角落融为一体的温洛,走进了才看清,她穿的是一身最素的丫鬟青色裙服,平平无奇。 只是那站立的姿势,让他平白地想到了在完水驻扎时,那完水河滩上的鹤。 傲然而遗世。 虽低着头,背却实挺得笔直。一眼就让人知道,这绝非奴颜之骨。 三番五次到自己面前来,倒是花了几分心思。 只是,他最不喜,别有用心。 现在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恐怕不该有的心思还没有打消。 他走到了温洛的面前,温洛暗骂一声,行了个礼,正打算和上次一样,低头装死。 “你会医术?”顾晏之开口问道。 声音没有情绪,不知他是喜,还是怒。 身后众人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一个醉醺醺的,身着不凡的男子被众人护着,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 “表!表哥,散席之后,你怎么不等等我……叫我一顿好找。”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顾晏之没有回答他的话,一侧的庞屹开口道:“四皇子殿下,大公子身体不适,便先行离席了。有事,可以明天相商。” 萧时川扒开庞屹,“哎!走开走开!我在和表哥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话!” “时川。” “莫要再小孩子脾气。”顾晏之敛眉,声音中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无形之间温洛也察觉到了压迫感。 “好……好,不过表哥,你别担心,你那个病,我已经派人去滇蜀一带寻名医了!我就不信,偌大邺国,千里疆域,就寻不到一个可以治好你病症的大夫! “哎呦,我的小祖宗,别说了……”萧时川的随从立马拦住了他的豪情壮语。 “顾大人莫要怪,莫要怪……四皇子殿下只是喝多了。”那随从见萧时川不闹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 “恩。”顾晏之声音依旧淡淡,“四皇子的心意,我领受了。” “庞屹。”顾晏之开口对身后高壮的男子叫了一声,庞屹就准备带着明显喝多了的萧时川去休息。 就在路过低头装自己是石头,是死人的温洛面前时,萧时川突然顿住了脚。 “表哥,你家的小丫鬟真是没规矩,见了主子怎么不行礼……” “奴婢见到贵人,一时惶恐,失了礼数,见过主子。”温洛低着头,用余光扫到竹岫和梅枝,发现二人已经跪在地上了。 她矗立着,突兀而显眼。 只是那些求饶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头垂得更低了。 第8章 杀意 她不是纯古代人,不懂很多事,平日里做人做事已经够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却不料,还是会因为她没有动不动就跪人的习惯就出纰漏。 这该死的古代,该死的封建礼教,上下尊卑! 一截修长白腻的后颈露了出来,萧时川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着问:“你在躲表哥?” “未曾。”温洛道,说着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到地里去。 真是倒霉!怎么会遇见这些大佛。 萧时川眉头皱了皱,这还说不是躲自己,而且那小动作,分明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脸。 不让他看,他偏要看! 就在温洛以为这尊大佛要走了的时候,明显已经喝醉了的萧时川却突然凑上前来,俯下腰看了一眼温洛。 这一看,可不要紧。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这极其不合礼数的动作吸引了过来,更把温洛吓了一跳。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下意识抬起来头。 “哈!表哥,你瞧瞧这丫鬟像谁?”萧时川像是突然见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 “我刚刚就瞧着这丫头眼熟,萧时川大笑了起来,“不料,还真让我猜对了,长得还真是像郡主。” 在场的几个丫鬟和小厮脸色一下子变得战战兢兢了起来,谁都知道。 郡主可是世子爷放在心尖尖上宠的人,莲玉怎么能和郡主相提并论。 四皇子殿下分明触霉头。 “殿下,你喝多了。”顾晏之在看到温洛脸庞的那一瞬间,有片刻的杀意。 不过一瞬间就恢复如初。 “一个身份卑贱的烧火丫头,像兰蕤三分已是她的福气,不过这福气不是谁都可以受的。”顾晏之说话语气还是淡淡的。 就在这时候,温洛目光恰好对上了顾晏之看过来的眼神,看到了他如幽潭般的眸。 四目相对间,顾晏之这才第一次,彻底而认真的看清了她的模样。 和她不像,半分都不似。 温洛目光也不由的对上了顾晏之。 原来,他长这般的好模样。 清隽逸然,气度出挑,就是周身的气度冷得有些压迫人,倒让人忽视了他的出尘之姿。 要打杀自己的,竟是这样的人,脾气又那么古怪,便是这样的俊美,也是黑了心肝的。 目光相接,温洛恨不得把这王八蛋的脸刻在心里,刀刀刻出血。 顾晏之冷冷的瞧着她,而那眼神,看得温洛心惊。 她现在可不能在这里待了,那人冷得吓人,看着人的时候,只有看似温和之下无尽的幽深。 她熟悉这种眼神,那是将死之人的眼神,平静而又疯狂。 “奴婢冲撞了世子和各位大人,现在就去找嬷嬷领罚。”温洛在心里暗骂一声,又行了个礼。 做到礼数周全,挑不出一点错之后,正打算提裙离开。 “害,你这小丫鬟,别人只有巴巴攀着表哥的份,我看你怎么巴不得离了这里才好。”萧时川虽喝了酒,但是脑子却也没有糊涂。 这小丫鬟不甚聪明,要勾引人的手段也太低级了些。 “我知道了,你这招就叫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可惜呀,可惜,表哥只心悦郡主,你个小丫鬟的春思怕是要错付咯……”萧时川醉的已经说话时都在摇头晃脑,却还孜孜不倦的分析着。 他的这些话落只在众人耳朵里,却在温洛心里炸雷。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个锤! 早知道,是这个狼窝,那半两的诊金,就是给她一两的黄金,她也不来。 顾晏之今晚也喝了酒,现在倒是彻底清醒了。 “还不带四皇子下去休息?”他看了一眼庞屹,嗓音疏淡。庞屹连忙上前来带着人把明显喝多了的萧时川带离而去。 夜色已至,秋风飒飒起。 院中只有跪在地上的三人,还有居高临下的那道带着冷意和压迫感的视线。 她欲要以色侍人,却遮遮掩掩,从祖母那不成,又把主意打到了九思堂下人的身上……真是不简单。 带着寒气的手指捏上她的下巴,如玉般的指节一下一下在她的下巴按着,似在把玩。 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寒凉之气传递到了温洛身上,那是带着威胁的动作。 她只能逼迫抬起头,仰望着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的男人。 他低垂的眼眸里,涌动着毫无感情色审视与打量。 “不当值,在此处做什么?” 就在温洛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竹岫连忙道,“奴婢该死,今日是奴婢找莲玉来的……” 竹岫和梅枝跪着一前一后跪着,竹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清楚,更惴惴不安。 大公子待谁都温和有礼,从不苛责下人,却也最讲究规矩。 今日自己冒冒失失就让梅枝喊了莲玉过来给自己看病,显然是失了规矩…… 而且府里那些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她不是没听过,说莲玉与那位的神姿有几分相象,但大公子明显不喜莲玉,还说她是赝品。 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就不顾老夫人的哭诉,还她成为一个烧火丫头…… 竹岫更担心了,等着责罚。 顾晏之听完,不置可否,眼中的杀意丝毫没有遮掩,杀意和话分明对着的,都是温洛,“若还有不该有的心思,烧火丫头也不必做了,阴司地曹你待如何?” 顾晏之清凌凌的声音碎在温洛耳畔,冷得她起了鸡皮疙瘩。 她丝毫不怀疑,上一次说要杀她,只是吓唬。 这次,是真的。 就因为她长得像什么所谓的郡主?还对顾晏之有攀附的心思,可是,长什么样子,也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更何况,有攀附心的也不是她。 忍,忍,忍,何时是个头,真是不吐不快。 “望世子明察,奴婢自入府之后,忠心耿耿听命于老夫人,本心却毫无攀附之意。”温洛微微颔首,不徐不疾说道。 “容貌是父母所赐,也非奴婢所愿所则,如果世子要以这责罚于奴婢,那奴婢自然也无话可说。” 此时,又一阵深秋的风吹来,顾晏之抬眸,松开了手。 只见她弯弯的柳眉之下似秋潭般明净澈澄的眸,朱唇淡淡,靥面琼丽,云鬓楚腰,雅秀绝俗。 在半明半暗的天色和灯火下,衬托得她金风玉露、似嗔似怒。 那模样分明是不卑不亢,以退为进。 “呵,倒是能言善辩,”顾晏之面带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虽是笑,笑里却让人听不出喜怒,“既要看病,那还不快退下。” 许久,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九思堂,温洛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大口得喘气。 她刚刚丝毫不怀疑,那人捏住她下巴的时候,想掐死她。 第9章 中毒活不过二十六岁 “你们在此稍作等待,我进去谢个恩。”竹岫起身,有些歉疚得看了二人一眼,这才转身进去 不一会便出来了,只是,眼中带泪。 “你怎么了,世子责罚你了?”梅枝担心的问。 “没……没有。”竹岫哽咽着,“世子爷并未责罚我,还让我出来找莲玉看病。” “那你哭什么?”梅枝不解。 说到这里,竹岫看了一眼温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哭世子爷没有责罚于我,真真是天下第一和气的主子。也哭为何这样好的主子,为何就是活不过长寿执之年。” 温洛听着这话,既鄙夷又好奇,和气?短寿? 她可都看不出来,那面色不是挺红润的吗?别是得了某些不治之症。 压下心里的疑惑,三人一齐去了竹岫住的屋子,她是一等丫鬟,自己一个人住了个小屋。 温洛听着二人低声交谈,从二人聊天的话里才知道,原来这顾晏之活不过二十六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老夫人不让提,谁提谁死,不死也会被提脚发卖。 渐渐的,这件事情就成了国公府的忌讳。 “唉……你说,好好的,怎么就活不过二十六?” 她将递给药方写好,递了过去。语气里既有感慨也有疑惑。 竹岫也是叹气,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也本不是什么密辛……只是你来的晚,我与你说了,可不要传出去。” 温洛点点头,脸上露出愿闻其详之色,“这是自然的。” 竹岫缓缓说了起来,“大公子二十岁那年,中了歹人奸计,那歹人给大公子下了奇毒……至于是什么毒,这个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有短寿之兆。 “那段时间府里进进出出都是大夫,上到宫廷御医,下到民间铃医,有真本事的也有,招摇撞骗也有,但都说没几天好活……叫府里收拾后事呢。” 说道这里,梅枝也附和道:“对对对!当时可把三公子气坏了,拿着剑就要把那些个说收拾后事得大夫丢出去……” 竹岫点点头,“是呢,当时宫里的圣上都颁布了圣谕,广招天下名医,只要能为大公子治病,就封官加爵……食千户。” 温洛脑海里已经闪过了诸多让人折寿的疾病,光听不看,她也毫无头绪。 竹岫声音更低了,“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人能治好大公子。” 竹岫擦了擦眼角的泪,“不说这些了,今日还要多谢你,听说你收诊金才十五钱。我给你一两,也权当做今天差点连累你了。” 说着,从床头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两的银子,不容商量的放在温洛的手里。 温洛拒绝不过,只得收下。 回到厨房之后,她还是一日日的烧火干活,但是,不知道那天在九思堂发生的的事情传了出来,成为流言蜚语。 说她攀附之心不死,又故意去勾搭世子爷,结果被赶了出来。 后面更是越传越离谱,说她已经自荐枕席。 温洛不是没有想过去澄清,只是梅枝已经替她解释过。 不但没有人听,后来更是阴阳怪气的嘲笑,以及更加明目张胆的针对和讽刺。 好在,温洛不在意。 灶下的事情也做得得心应手,没有出过差错,好几次桂儿和葛姑找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们笑便笑,清者自清。温洛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想着。 而且有几个丫鬟也知道她会医术,背着葛大家的和桂儿,私底下来找她看病。 温洛收费低,一些小毛病加开方子,就收十五个铜板,要是实在囊中羞涩丫鬟们的小毛小病好了,都很感激她。 圆儿在府里上上下下认识不少丫头,也给她介绍了不少人来。 她送走最后一个丫鬟,目光灼灼,看着圆儿。 “多谢你。”温洛笑的开心,手里拿着鼓囊囊的钱袋,还是圆儿缝的。 圆儿看着温洛的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去,“别朝我笑啦,一看到你笑,我便想起了我娘,她笑起来,也是和莲玉姐姐你一样好看的……” 温洛轻轻的抚上她的背。 顿了顿,圆儿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我娘总和我说,要认命,但我总觉得,莲姐姐可以不用认命,你不应该待着这里的,算了,我也说不通……” 就在温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圆儿把柴火齐整的码在一边,拍了拍手,见温洛有些失落,笑得两眼弯弯,开口说道:“哎呀,我突然好想吃那个卤菜啊,莲姐,你不如再做一次,味道真真好。” “行。”温洛知道圆儿是不想让自己多想。 她上次拿了五文钱和厨房里的厨娘买了不要的下水,仔细淘洗之后,又托人买了一些香料,熬煮了一锅,圆儿和她分着吃完了。 圆儿走后,她因为圆儿得话,突然冒出一股奇怪的情绪来。 从小学到高中的十二载求学生涯,再到八年的本硕博医学连读,还有三年规培。在现代,她已经熬出头,迎接为理想而奋斗的人生…… 温洛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回想起现代的自己,那真是像一场梦啊。 再睁开眼时,眼中的神色坚决得近乎执拗。 她不,她决不认命。 圆儿说得对,她不属于这里,但在这里的每一天,她会好好活着。 太阳有些刺眼,温洛抬起手,看着耀眼的光。 原来秋天,也可以很暖和。 今后好几天,不知道桂儿拉着其他的丫鬟说了什么,没有人愿意和温洛说话,甚至故意给她冷掉的剩菜剩饭。 她何尝看不明白所有人对她的敌意。 这段时间她给人看病开方攒的二两多的铜板和碎银子放进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幸好拜托圆儿将铜棒换成了碎银子,很方便。 这是让她安心的根本。还差四两七钱,她就能够出府了,温洛拍了拍放碎银的地方。 起身接着去干活。灶下的活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最累的。 要将柴火从柴房搬到灶下,每天还要铲灶灰,送去下人的茅房。 这些活,原本是轮流做,今天刚好轮到了温洛和圆儿。 圆儿被临时叫出去了,替换了桂儿来。 大厨房的锅又大又高,灶也深,她每次探进去将草木灰铲出来,弄完之后整个人好不狼狈。 第10章 为难 脸上的汗和灰混在一起,糊得睫毛上都是一层灰,看东西也是模糊的。 再加上灰大,吸进肺里,更是呛得人咳嗽不止。 “哟,不愧是要攒钱给自己赎身的人呐,这么快就掏完了一口灶。”说话的是倚在门边的桂儿。 她懒散散的,语气里带着嘲笑,“那就劳烦你给剩下的那几个灶也掏一下,我到时候一定告诉葛姑,你做活利索得很呢。” “说不定到时候,葛姑还能禀告了老太太来,再将你送去攀世子爷的高枝呢。” 桂儿拿着签字剔指甲里的脏污,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温洛站起身,顾不得脏不脏,拿袖子擦去遮视线的灰,“我的三口灶已经掏完了,凭什么帮你。” 说着冷冷地看了一眼桂儿,提着灰桶就要往茅房走去。 桂儿被温洛的眼神吓了一跳,却见她不再有动作,直接离开。 自己也正了正神。她怕她什么! 现在当家的现在可是给世子爷赶车的,比她一个被世子爷撵出来的小丫头体面。 咬牙警告道:“莲玉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你等着,得罪了你姑奶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温洛并不理她,她的狠话太多,很是聒噪。 她往洗漱房去,打算去洗一洗,整个人都是灰,和汗混在一起,粘在身上黏腻而难受。 就在她擦洗完之后,刚开门,就被桂儿带着葛大家的人堵在了门口。 桂儿对葛姑指着温洛,“姑姑!就是莲玉,今日轮到我们二人掏灶,一人三个,我的掏完了,她的却还没有掏。这明天要是耽误到主子们的膳食可怎么办呐!” 说着,桂儿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姑姑,我可是听她还说了她要攒钱给自己赎身呢。您说,这么一个不安心的丫头,在咱们灶下,这不是害了大家吗?” “我看,她这分明就是攀不上世子爷,利用老太太体恤咱们底下人,故意偷奸耍滑。” 桂儿脸上都是幸灾乐祸,周围的丫头低声议论起来。 “莲玉,你可还有什么好说?” 温洛摇摇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我无话可说,你们既然已经带着人来质问于我,想必已经认定了是我偷奸耍滑。我无论如何为自己辩白,在你看来,也不过是狡辩。” 葛姑冷笑一声,“别说是我冤枉了你,你看你一身干净,桂儿身上都是灰,谁干了活,谁没干活,大家都不是瞎的。” “你做出了这种事,我也不能不罚你,从今天开始,灶下三个月的灰都由你来清,包括给灶下搬柴火。” 说完,小丫头们和老妈子们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这两件事情可是苦活,白天搬柴火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晚上还要掏灶下的草木灰,不出半个月,人就要被挫磨得没形了。 也好,这狐媚惑主的,活该! 葛姑看着沉默一言不发的温洛,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道不明白的慌乱。 以往的小丫头这个时候就应该跪下哭着求饶了,这确实是个倔的。 “咳咳!你是老太太和世子爷亲自发话撵出来的人,已犯了大错,所以更要对你严苛,才能对得起主子们!” “你就是不服也得服!”葛姑的脸上的横肉显得更加凶恶。 看戏的众人离开之后,温洛唇角蓦然绽出一抹无力的苦笑,世子爷,高枝,又是他。 怎么所有人都认定了是自己要攀高枝?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姑,你说那莲玉丫头,不会报复咱们?”桂儿跟着葛大家的进了屋,小声问道。 “我看,姑姑刚刚罚她,她还一脸不服呢,姑姑你呀,就应该打她板子,把她打得跪下求饶才是。” 葛大家的点了点桂儿的额头,喝了一口她奉上的茶,“你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没干活吗?不过,那莲玉,听说以前倔得很呢,老夫人以前为了把她送去给世子爷,可是狠狠打过几顿。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你莫怕她,李嬷嬷给过我准话,世子爷呀,瞧不上她。” 桂儿亲昵地坐在葛大家的旁边,“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姑姑,您什么时候给我安排去老太太身边服侍啊,这灶下,真不是人待的……” “等你给顺子生个儿子,坐月子回来,我就给你打点一二,让你去世子爷屋里。” 葛姑说完之后,桂儿面露不满。 她想去老太太屋里,活轻省,老太太赏赐东西多。 世子爷一年到头在府里少之又少,她又已经成婚了,去世子爷里也只能干些粗活。 似是知道这侄女在想什么,葛姑说:“你也忒短视了。世子爷对郡主上心,这么多年身边没有女子,但我看,世子爷年纪也上来了,老太太可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呐,世子爷……” 葛大家的压低了声音,“世子爷活不过二十六。今年闹莲玉这一遭,不就是老夫人着急要给世子娶亲,留下一儿半子了吗? 桂儿似懂非懂。 葛姑接着道:“我看呐,世子爷娶妻也快了。到时候,你要是在世子爷屋里服侍,新媳妇什么都要靠着你呢,要是你再生产过,那自然就是一等的得意人。” “说不定,我这老婆子都要靠着你呢。” 桂儿睁大了眼睛,想起以前匆匆看过的那一眼,端方君子,高高在上,凛冽而不可侵犯。 许是她盯了太久,太过明显,世子侧头扫了她一眼,光是那一眼,便是让她时时回味。 于是脱口而出,“世子爷活不过二十六岁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低声些,你不想活命了?” …… 夜色漫漫,温洛刚忙完。她的腰最近已经累得直不起身,幸好她晚上给自己按过穴位,不然她现在恐怕已经累瘫了。 是真的累瘫。 白天除了吃午饭,从早上三点左右起来,搬柴火一刻不得停歇。而早起是因为,世子爷起得早,厨房要给世子爷烧水备早膳。 晚上九点要去灶下掏草木灰,不然第二天就烧不了火,六个灶,弄完已经是十一点。 在无数个寒星照耀自己的夜晚,江洛安慰自己,她要忍。 迟早,她会找到回去的办法,就当这是在锻炼身体,为找回家的路而锻炼…… 不过,幸好起来搬柴火的时候,江洛也能够分得一个馒头,蒸馒头的张大娘看她可怜,特意多给她了两个。 温洛很是感激这为数不多的善意。 而对她的为难,也才刚刚开始。 第11章 再遇见 就在她搬完了柴火,腰酸背痛,回到厨房领自己的午膳时。 就见桂儿翘着二郎腿坐在条凳上剔牙,旁边站的是一脸歉疚的张大娘。 “哟,这不是偷馒头的贼吗?怎么还有脸来领午膳?”桂儿冷嘲热讽说道,乌黑的眼睛里有着恶意满满的恶毒。 这些日子,温洛也明白了,虽然她们都叫葛大家的姑姑,桂儿嫁给了葛姑的侄子,是她的侄媳妇,亲疏有别。 何况,桂儿和“她”之间,有新仇旧恨。 “你想怎样?”温洛站在台阶下,气势却丝毫不输,甚至更盛桂儿一筹。 “哟哟哟,偷了馒头,还敢说我怎么样?”桂儿心里总觉得温洛不简单,但是一想到姑姑安慰自己的话,压下了念头。 “自然是替主子们,教训你这偷东西的贼!” “呵。”温洛冷笑,看来今天这件事,没有善了的余地。 人善被人欺,她如果不洗清泼向自己的脏水,那么其他人都只会以为她是软柿子,贼。 以后,只会欺负她更狠。 以前,她忍一时,风平浪静。 现在看来,桂儿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她。 因为她和她一样,都是弃子,而她刚好有点小权力。那刚好就是这样的小权利能够让她的日子难过 就连圆儿,也因为和她走得近,被连连针对。 灶下的人对她的恶意源于桂儿,桂儿对她的恶意源于没有被老太太挑走,从而有攀龙附凤的机会。 “府里哪条规矩定下了,你一个丫头有权利可以惩罚于我?如果我真犯了偷盗之罪,那应该由主子们上报官府,将我捉拿归案。再不济,也应该由主子来定夺,而非你。” “桂儿,你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桂儿的脸被激得一阵白一阵红,“你……你说什么,什么官府!你偷东西就是你错!” 这个时候,却突然传来一阵拍手声,“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众人纷纷行礼,就连躲在厨房等事态发展的葛姑也出来了。 弯腰赔笑道:“三爷,这等糟污之地,您怎么来了?” 顾绥之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没有理会葛大家的,直直地朝着温洛看过来。 此时,院中只有三个没有跪下,葛大家的,温洛,陆绥之。 就连一向能坐着,绝不站在的桂儿也从凳子上连忙起身行礼。 温洛也回看回去,二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错。 温洛也认出了他,那个拉着自己不让走,还中了媚药的登徒子。 顾绥之眼里满是错愕,这怎么好像是那天救她的那个丫鬟? 她怎么长得有点像郡主?顾绥之有瞬间的错乱,又不敢确定。 温洛看到他眼里神色的变化,她低下头福了一福,好歹她在老太太那学了两个月的规矩。 知道平常情况下,不用跪下行大礼。 “哎!伶牙俐齿那个丫头,你抬起头来。” 温洛不情愿地缓缓抬起头,看着顾绥之。 少年笑着看着她,笑得肆意而张扬,笑起来时,一双眼神清澈明亮。 他确定了,就是那天救他的丫鬟,她的声音,他记得很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莲玉。”温洛抿唇,心里忍不住腹诽,真不愧是个登徒子,见面就问姑娘名字。 “恩,好名字……只是我书读得没有大哥好,不过我猜猜看,可是青莲玉立千仞,琢者天乎,那个莲玉?” 温洛点点头,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她一个理科生,哪里知道是谁诗里的莲玉,这个名字都不是她的。 “名字倒是取得好……不过说说,你偷了什么。” 笑着又说:“我在官府任职,还是府里的主子,可有权力办这个案子?”语气里是遮盖不住的揶揄。 温洛拧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并不接话。 顾绥之拿剑,用左手轻挑起一条凳子,凳子在空中转了一个漂亮的弯,落在身侧,他大马金刀地坐下。 “说。”一副要升堂审问的架势。 这个时候,葛姑却上前一步,抢白道:“小人是厨房管事的葛二娘,这本是一件小事,莲玉这丫头手不老实,偷拿了两个馒头……让三少爷看笑话了,该罚……” “竟是如此。”顾绥之听完若有所思。 又突然道:“莲玉,你说说。” 温洛看了一眼直不起腰的葛姑。 徐徐将那日桂儿偷懒栽赃自己,到被罚搬柴火,起得早张大娘可怜她吃不饱活又多,到今日因两个馒头,栽赃她偷东西的事情一一道来。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帮自己,不过,她觉得不会。 温洛越是说得云淡风轻,葛姑和桂儿脸色就越是难看。 很明显,她俩是这件事情当中的始作俑者。 听完之后,顾绥之看了一眼桂儿和葛姑,,有些不可置信:“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们真是该罚,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搬那么多柴火,搬也就算了,还不让人吃饱,传出去还以为我国公府苛待下人,两个馒头罢了。” 顾绥之愤然地说,但是很明显却抓不住重点。 葛姑松了一口气,连连陪笑:“是,三少爷说得对,以后定会让她吃饱,也会多安排点人。” “明日我去禀告祖母。”他轻咳两声,又眼含微笑看了一眼温洛。 “总之!你们不准再因为两个馒头的事情为难她,搬柴火的事情也不许让她一个人做!” 葛顾连连应承,不敢得罪这位深得府里主子们宠爱的小祖宗。 顾绥之离开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温洛。 但她好似不想和他相认,既如此,已经找到了人,那改天再来问她便是。 大哥还在马场等着他过去,被关了一段时间的禁闭,他可不敢再皮了。 本就是因为抄近路去马场,才选择后厨这条近路,可不能再耽搁。 顾绥之提脚就要离开,桂儿听他要去上告给老夫人就觉得事情要遭。 起身追上去连忙道:“三爷不知,这莲玉是被老夫人撵出来的,可见,她品行不端。还惹了老夫人,三爷又何必在老夫人面前提起这么一个糟心人。” 顾绥之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温洛站的方向,“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 “既然祖母都将她撵出来了……先按照我说的处置。” 不论她在大哥和祖母那儿犯了什么错,她救了自己总归于自己有恩。 第12章 将她送人 不过,女人的事,就是麻烦,早知道他就不好奇了。 还是赶紧去看大哥给他送的那匹西域好马才是正事。 “恭送三少爷。” 人走了之后,葛姑骂骂咧咧个不停,周围都是冷笑,鄙夷。 “好你个丫头,还敢在三少爷面前告状?你什么身份,三少爷什么身份……” “是不是还想着勾引三少爷?我呸,你也不瞧瞧你,你也配!”桂儿帮腔,斜着眼看温洛。 温洛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刚刚有一瞬间居然指望着他能够主持公道,毕竟他看起来一身正气,现在不过是证明了她的天真。 “我刚刚说的是事实,不是吗?”温洛打开桂儿指着自己的手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众人都被温洛这通身的冷意吓了一跳,这不像个奴婢,更像主子。 接下来一段时间,温洛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不过她攒了一些钱,私底下和厨娘买下水和菜,虽说花了一些,但好歹肚子能吃饱。 偶尔还可以在没有人来的偏僻柴房用小锅给自己和圆儿加餐,她也会带一些食材来。 她真是怕了这兄弟俩了,一遇到就没有好事发生。 等出府之后,她定要离得远远的。 圆儿看着她吃饭还在叹气,忍不住问:“莲玉姐姐,你别烦了,我那里还有一两银子。” 她压低了声音,“我娘都不知道的,我拿给你,你凑一凑,看看能不能出府。” 温洛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她知道圆儿的娘在偏远的庄子里干活。家里好不容易托了人才将她送进府里,这一两银子,也是她攒了很久的嫁妆钱。 “好圆儿,我不能要。”温洛轻轻拍上她的手,“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相信我,我一定能攒到八两的。” 圆儿用力地点点头,满是信任之色,“肯定能的。” 看,也没有那么糟糕。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马场,顾绥之牵过顾晏之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绕着马场跑了几圈,才让马奴把马儿牵走,“好马!过瘾,实在是过瘾!这丹山马属实不一般!”少年郎利落下马,笑着走到帐子下,灌了两杯茶水。 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眸里是遮不住的年少意气。 萧兰蕤笑着,轻抿了一口茶水,翘着兰花指将茶盏递给丫鬟,用细绸擦过嘴角,笑着说:“绥之你是不知道,兰褚为了弄到这两匹马,可是特意给西夏人多开了达勒和瓦镇两个榷场才换来的。” 听到这话,顾绥之一下子就急了,看向顾晏之,“哥,真是如此吗?” 顾晏之看了一眼纱帐后面笑意吟吟的萧兰蕤,有些无奈。 语气偏带三分宠溺,不知是对萧兰蕤还是顾绥之:“陛下有这个意思,我不过顺应圣意。” “绥之胆子小,你别唬他。” “是是是,倒是我的不是了,竟吓到了十四岁就能上战场杀敌报国的顾小将军。”萧兰蕤俏然一笑。 顾绥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顾晏之却沉默了。 谁都知道,在四年前顾大将军和顾小将军中了敌计,顾小将军差点丧命于边塞,顾大将军失去了一条腿,至今不良于行。 那段时日,是国公府最愁云惨淡的一段时间,失了边疆三城,圣上震怒,两个子孙昏迷不醒,当家人更是成残废。 顾晏之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不仅平定了西南面的叛乱,却身受重伤,还被人下了活不过折寿短命的阴毒。 国公府的破落,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没有顾晏之以命搏之。那现在,估计一家……回忆起那段日子,顾家人皆是沉默。 萧兰蕤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转移话题打破了这寂静,“绥之,你不是早早地就想见到这匹好马了吗,怎的今天过来得这么迟?” “说到这个,我倒是要和郡主说个新鲜事。”顾绥之想起那一双平静剔透的清浅双眸,不知怎的心中一动。 “原本是能早早到的,我特意从厨房绕过来,不过,这一绕,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顾绥之故意不说,吊着二人的胃口。 萧兰蕤嗔怪地看了顾绥之一眼,摇摇头,“这我可猜不到。” 顾绥之转头看着自己的大哥,顾晏之只有冷冷的两个字,“无趣。” “唉!你们绝对猜不到,算了算了,我就直接告诉你们。” “我在厨房看到了从祖母房里撵出来的一个烧火丫鬟……” 顾晏之放在桌上轻轻敲着桌面的手指头一顿,只听顾绥之接着说:“这丫鬟竟和郡主长得有三分相似。” “你们说,这是不是稀奇事。我乍眼一看,还以为是郡主呢,不过细看,又全然不像了。” “而且,那小丫头,竟然还是从祖母房里撵出去的,祖母向来宽待底下人,这丫头倒真是哪哪都稀奇得很……” 顾绥之越说越收不住,全然没有注意到哥哥和郡主的神情。 听着顾绥之的话,顾晏之心下了然。恐怕就是那天祖母送到自己跟前来的人。 自己只是为了打消祖母给自己送女人的心思,随口一句送到灶下做烧火丫头,亦或杀了,不料到真是给人送去做烧火的了。 那样为了服侍人娇养出的丫鬟,竟还真吃得下做烧火丫头的苦。 他倒是小瞧了她的手段,还是叫庞屹私底下盯着些才是。 “竟真的这么像我吗?听你这么说,我倒也真是好奇了,若我和她有缘,说不定,还是前世的姐妹呢。” “那你可是折煞那个丫鬟了,她身份卑贱,哪里比得上你啊。”顾绥之随口道,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个话。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隔在中间的纱幔,丫鬟连忙去用手压住。 萧兰蕤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抬起手就要挡住自己的脸。 好在风已经停了,轻柔的纱幔好好地隔在中间,才恢复如常。 她笑吟吟地看着顾晏之的方向,缓缓说道:兰褚,要不,你便将人送予我了,如何。” 第13章 薄情 许久,顾晏之抬眸,眉眼间仿佛隔着冰封万年的山雪,“你若喜欢,送你何妨,只是那等身份卑贱的婢子,会污了你的眼。” 纱幔那边传来哀怨的声音,“不送便不送。你知道的,讨来了人,也不过是想着和我做个伴。父王常年驻守边疆,空荡荡的王府,只有我一个人,你我之间,总归男女有别,你不能经常来王府看我。” “而且,听说老夫人常常给你相看了。而我只是一个和亲弃妇,下堂妻又怎么进得了国公府的大门呢……” 顾绥之知道这些话不是自己可以听的,连忙找了个借口走了。 顾晏之没有接话,许久,他语调慢而沉,似在说别人的事,“二十六岁一到,家中便会给我发丧,我的病,连医术最好的御医皆束手无策。” “三年前,你选择和亲,退还聘礼时,你我之间,就已经恩断义绝。” “别说了!”萧兰蕤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你与我不过是相互利用。”风又吹起了纱幔,萧兰蕤泪流满面。 擦去眼泪,又道:“那你不给我那丫鬟,可会答应把我父亲的门生安排去户部?” 他起身,神色不明地看着纱幔背后的人,“自然,但是你也莫要忘记,这是作为我们演戏的交换。” 在那双安静而幽深的眸子下,一切无所遁形,萧兰蕤也看着他,隔着纱幔。 他们二人之间,隔着的,早已经不仅是这道纱幔。 “顾大人,郡主累了。要起轿回府,今日没带纱锥帽出来,您看,是否可以先回避一二?”另外一个贴身丫鬟从纱幔后走出来,飞快地看了一眼顾晏之,脸上闪过一片红晕。 这顾大人说是全上京最俊俏,且最有权势的男子也不为过,哪怕短命,也有许多闺阁女子倾心于顾大人,可顾大人眼中只有她们郡主…… 可,两个人之间又偏偏不可能有以后。 直到顾晏之的清俊的背影消失,萧兰蕤才止住了泪。 萧兰蕤看着背影消失的方向,眼里的哀伤慢慢褪去。 她擦干脸上的泪,眼中却还带泪,却突然笑了起来,满是苍凉,“若不是我当年答应解除婚约,进了那无尽地狱,如今他肯定还对我痴情一片。” 周围跪着的几个丫头连忙低下头去,当自己是块木头,不敢听不敢劝慰。 “如今,只有演他心上人,阻碍他成婚的情分了。” 说着,一行泪又落下来,萧兰蕤不在意的擦去,眼中只余下一片狠厉之色,转头对地上跪着的贴身丫鬟凝珠问道:“那件事,你去查查怎么回事,怎么把人送去灶房当烧火丫头去了。” 毕竟,按照她的计划,这个时候莲玉,那个自己的替代品,已经顺利到了他的身边。 凭借他对自己的愧疚,成为他的枕边人,为自己探查情报。 “小的已经派人再查了,马上就有结果。” “哼,最好如此,不要误了我的大事,不然留着你们也没有什么用。” 她怀里的猫被掐痛,浑身毛炸起,从怀里弹起来。 看着那只在脚边舔舐自己伤口,却还不愿意离开的猫,萧兰蕤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长长的伤口,轻笑一声,“畜生就是畜生,给口吃的就能认得主人,不像是人呐。” 说着蹲下身,抱起猫儿,轻轻的安抚起来,转过头对凝珠道:“如果莲玉做不好。人就没必要留着了。” “是。”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凝珠和地上跪着色一众丫鬟已满头是汗。 回府的路上,顾绥之转头就又绕到后厨那条路。 “爷,怎走这条路?”四宝快步跟在顾绥之身后。 顾绥之脚步匆匆,脑海中突地浮现温洛的脸来,却说:“路近。”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温洛才干完活,回到厨房,就见空空如也,看来,这次又没有给她留饭。 就连今天早上蒸馒头的换了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她连一个馒头也吃不到。 她不在意的转身去了柴房,那里有她早早洗好的下水,还泡在盆里,血水已经泡了出来, 她又洗了几次,直到没有血水和腥味为止。柴房很快冒出来了一股香料的味道。 “爷,这柴房里的人在做什么啊?好香的味道。“四宝吸了一口,忍不住问。 “嘘!”顾绥之和他守在屋顶,只见圆儿三步一回头的进了柴房,怀里还鼓囊囊的抱着东西。 “这小丫头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有好事。”四宝压低了声音,“爷,咱们要不要去探查一番?” 空气里的味道越来越香,顾绥之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口水,“行,咱们去看看在搞什么鬼。” 柴房里,一口小锅架在中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热气和香气一起升腾,在空气里弥漫。 “看,我带来了馒头!”圆儿从鼓囊囊的包里掏出了四个馒头,“咱们可以配着一起吃,还能解腻呢。” 说着,递给了温洛两个,“咱们一人两个。” 这时,柴房的门被推开了。 浓郁的香味朝着顾绥之主仆二人扑面而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四宝说完,很没有骨气的吞了一唾沫,在寂静中更显响亮。 目光交错,沉默,带着香气的沉默。 “是你!”四宝看着温洛的眼神里有惊喜和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一瞬间又觉得自己的话问得太蠢,她本来就是厨房的丫鬟,尴尬的转过头,语气带着几分激动对顾绥之说道:“爷,这就是那天救您的莲玉。” 顾绥之在中午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耳朵有些微红,“恩,我知道,莫要大呼小叫……” 四宝有些不解地挠挠头,前段时间还叫自己上心找,怎么找到人了是这般平静? 率先打破尴尬的还是四宝,“上次莲玉姑娘走得急,都没有好好谢谢你……” 见温洛和顾绥之都不接话,四宝看了一眼一脸疑惑的圆儿,知道这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连忙打了个哈哈,笑着说,“你们在煮什么,好香的味道?” 温洛见他的样子,没有解释客气着问道:“没什么,要……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反正,她也只是客气一下这些古人贵族吃饭可精细,绝不可能会和下人一起吃。 四宝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顾绥之,又很不争气的点了点头。“要。” 说完,已经蹲在了小锅旁边,温洛递给他一双筷子。 “这是什么,好香啊。”他夹了一块肥肠,边吃边说道,“口感真真油润。” “四宝!”门口的顾绥之脸色很黑。 四宝哎了一声,还不懂顾绥之已经生气了,嘴里没有停下,“爷,这个真好吃。” 第14章 血花 看着那么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只有四宝和圆儿没受到影响,依旧吃得香香的。 “你要不要也来吃一点?”温洛问,不来的话赶紧走。 顾绥之傲娇地扭过头去,“我才不吃,而且蹲在围在锅边,成何体统……” 温洛哦了一声,就要关门,“那你走,我这庙小,吃得也粗俗,容不下您这座大佛。” “哎!你这丫头……”顾绥之见她不像是开玩笑是真的要关门让自己走,连忙挡住。“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四宝是我的仆人,万一你们在里面下毒了呢……我要尝一尝,看看里面有没有毒。” 越说越觉得自己找的借口破绽百出,干脆破罐子破摔,“爷要吃!拿筷子来。” 温洛开了门,却还没让开,伸出手,毫不客气,“一两银子一个人。” 顾绥之脸色更难看了,他没有带银子。 温洛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国公府三少爷,不会连一两银子都掏出不? “四宝!你过来!” “来了,来了。”四宝起身前还给自己夹了两大块卤猪耳朵。 “给她拿二两银子。”顾绥之是咬牙切齿说的。 四宝掏出二两银子,交到温洛手里。 温洛掂了掂,很有分量感,“小本生意,多谢惠顾。” “圆儿,给他拿一双筷子。” 顾绥之接过筷子,吃了一口之后,就停不下来了。 夜色越加深,回去的路上,四宝摸着肚子,满足的说:“真好吃啊,想不到莲玉姑娘不仅会治病救人,就连厨艺也真不错…… 顾绥之也悠闲的走着,“她的厨艺确实巧妙,你明天去和厨房说一声,说明天我要吃这个卤什么味。” 四宝心下一喜,“好嘞,爷。” 第二天四宝去点菜时,厨房的人急得额头冒汗,说不会做这道菜,四宝丧着脸和顾绥之说了。 “行了,别哭丧着脸了,想吃的话,花钱去找她买!”顾绥之说。 这段时间以来,桂儿和葛大家的克扣温洛的早晚饭更加严重,厨房的婆子只会说没有饭了,好在还有圆儿时不时给她送一些吃的。 看着圆儿消失的背影,温洛握紧了那个馒头,她不知道怎么报答圆儿,现在她一无所有,只能找机会多做些圆儿爱吃的卤味。 吃完那个馒头,胃疼的感觉压下去了很多,而此后隔几天,圆儿时不时就悄悄的塞给她馒头,亦或是果干,有时候是包在油纸里的肉。 有了圆儿给的东西,温洛熬过了这段时间。 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加珍贵。靠着这一点温暖,她是可以活下去的。 只是还是被桂儿发现了异常,拉着圆儿一起来看温洛的笑话,让圆儿在温洛的被褥里倒水,圆儿不肯,被她们推到了水池里。 当晚,圆儿一身湿漉漉地回来,看到温洛抱着她哭得浑身发抖。 温洛给她换了衣服,去厨房给她煎了姜汤,第二天温洛替圆儿讨回公道,不料桂儿说是圆儿自己不小心,关她们什么事。 圆儿拉着温洛的衣袖,“莲玉姐姐……算了,我们走。” 看着圆儿快要哭出声,还要小心翼翼恳求着自己的模样,温洛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但是看到圆儿通红大大眼睛,拉着自己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模样,温洛妥协了。 也知道圆儿是不想让自己为难,免得以后桂儿她们变本加厉的为难她。 但是她也不是好惹的,拿了厨房的巴豆,在桂儿早上肉馒头里加了巴豆磨成的粉末。 想必这段时间有得她受了。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下下来的时候,以桂儿为首的人又换了花样折磨温洛。 桂儿穿的严严实实,看着在风雪里艰难拖着柴火移动的温洛啧了两声,“命贱的人也真是命硬。” “把她每日搬的柴换成刺槐?,上面的刺不必去除。” “可是,三少爷不是说……。” 一个丫鬟还没有说完,就被桂儿打断,“这厨房,是我们葛家说了算你在多嘴,就和她一起!” 说完,桂儿轻轻的抚摸上自己的肚子。 温洛看着面前带尖刺的一堆木头,问劈木头的老汉,“为何换了木头?” 老汉摇摇头,见没有人,小声说:“桂姐说是上面的主子吩咐人做的。你呐,恐怕是得罪人主子了,他们也不让老汉我劈木头,要你一整根拿进去。” “我看,还是好好想想得罪了府里哪位主子?”老汉说完,同情的看了一眼温洛,搓搓手躲回小屋里取暖了。 桂儿嫌冷,指使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你快点搬呐!”她冷哼一声,阴测测的说,“要是不搬,圆儿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所以,你最好想清楚,要不要因为自己,连累圆儿。” 温洛看着那丫鬟,压下心里的担忧,“你们把圆儿怎么了?” “哼,你搬完,她好,你也好。别墨迹了,这可是上头有主子吩咐过的。” “是哪个主子?”温洛故意问,“是桂儿乱传话。” 传话丫头梗起脖子,大声斥责,“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了世子爷身边的庞屹统领,可见,是世子爷亲自嘱咐的!” 听到自己套话出来幕后之人,温洛冷冷的笑了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丫鬟瑟缩了一下脖子,“你快点搬!我等等可是要来看得!要是没搬,有你好受的。” 冷,天气实在冷得吓人。 丫鬟不敢不听桂儿的话,让过来传话的同时,也让她监督搬柴火。 可是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才一会,手脚脸都已经冻麻。丫鬟婆子们都进屋烤火躲懒去了。 丫鬟也跑回了屋子里,温洛很是担忧圆儿。 脑海之中一会浮现出圆儿被叫走时笑着和自己眨眼的告别的调皮模样。一会又想起那个表面看着温和,实则阴冷,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男人。 没头没脑的,他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温洛想不清楚,但是为了圆儿,她只能拿起一根截木头,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刺,有粗有细,而且刺很硬,根本没办法拔开。 刺无可避免地进她的手心。 “嘶”温洛疼的龇牙咧嘴。 想让她死!为难她,那她偏偏不如他们的愿。 在遮天蔽日的风雪里,温洛逆着风雪,废力的拖着一根长满刺的木头往前走。 一不小心,一截刺深深的扎进了手掌心,雪流在雪地上,绽开朵朵雪花。红得刺目。 随着她每次搬木头,手不可避免地被割破,划开。有些血污已经凝固,但是随着下一趟的搬运,又不可避免的被再划破。 快些,再快一些,不然圆儿…… 她走了一路,血也就流了一路。 在寒冷中,温热的血落在她被冻得无知无觉的手上。 提醒着她,原来她还活着,是苍茫天地间唯一的活物。 第15章 偷窃 圆儿的哭声由远及近,温洛抬起头,就看到两颊通红的圆儿,她一脸委屈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那已经红肿的脸颊,以及衣服上的灰,都在暗示着,她刚刚被打了,而且下手很重。 这是做什么?她都已经在搬柴火了,怎么还是欺负圆儿? 圆儿看到温洛,话还没有说出口,一行泪先落了下来。 圆儿以前在大厨房也总是受到排挤和欺负,但这次,是最过分的一次。 “桂儿打的你吗?”愧疚和心疼一起涌上心头,温洛心里酸涩到无以复加。 圆儿摇摇头,躲开温洛带着火气的目光,“不,不是的……是我差事没有做好,被大公子身边伺候的小厮打了,不是桂儿……” 温洛叹了声气,打算托起圆儿红肿的脸,看看伤,又看到自己的手上都是伤口,只得作罢,“是因为我,他们才为难你的。” 她静默片刻,缓缓说道:“以后,你不要再与我来往了,这样对你好。” 听这话,圆儿愣愣地看着温洛,好一会,哭得更加厉害,“莲玉姐姐,不是的……你别让我一个人,你没有连累我,是我,是我自己的缘故。”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哭得岔气,温洛只有心疼和自责。 “莫要哭了,我……我不说那样的话了。”温洛拿起干净的袖口,轻柔地擦去圆儿脸上的泪。 圆儿哽咽着,“莲玉姐姐,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与我之间,怎能那么轻易就断了来往呢……” “就算他们如何为难我,我都不害怕的……” 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里,看着温洛满是稚童般的依恋。 温洛心软得一塌糊涂,别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已经泛红的眼睛。 她只有答应她。但是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定,以后,她不会再给别人伤害圆儿的机会,她会尽全力,去保护这个傻乎乎而全方位信赖她的傻姑娘。 “你现在先回去,我晚一点来找你,你先拿冰敷一下脸,不然会肿起来……” 就在温洛叮嘱的时候。以桂儿为首,身后一堆丫鬟婆子从外面进来。 “给我抓住圆儿!” 两个壮实的婆子上来就要抓着圆儿,圆儿眼里只有惊恐的不知所措,温洛反应过来挡在圆儿前面,将她护在身后。 “凭什么抓她?”她冷冷地睨着那两个婆子,分毫不让。 两个婆子被震住了,一时没有动作。 桂儿哼一声,“她偷了大公子的玉佩,自然是将她交予大公子处置!” “怎么?你是想阻拦?” 圆儿看着温洛,眼里都是不可置信,“不,你胡说!我没有偷大公子的玉佩……我只是去送炭盆,连屋子都没有进去。”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桂儿有些不耐烦,“还不给我把人抓住,扭送到大公子跟前,不然是等着我们大厨房所有人一起被连累吗?” 见那两个婆子又上前来,她抓着温洛,“我真的没有偷,莲玉姐姐,你信我。” 温洛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她当然信圆儿,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此事有证据吗?”温洛看着桂儿问。 “证据?”桂儿冷笑一声,“今日只有圆儿一个外人去了大公子的院子,不是她偷的,难不成是大公子院里的人监守自盗?” 看着桂儿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温洛知道,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那便是还未人赃并获,就凭你一番说辞,就定了圆儿偷盗的定罪,这算什么道理?”温洛搞清楚了,这是个连环套。 以圆儿作为威胁,让她去顾晏之那,诬陷她偷玉佩,进一步又胁迫自己。 桂儿和温洛交手几次下来,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干脆不再说话,直接让丫鬟婆子们一齐上去。 十几个丫鬟婆子硬生生地拉开了二人,圆儿哭得让她难受。 但是她抓不住她,看着她被架走,这是温洛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你别看了,快点搬!”桂儿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的雪,低着头看倒在地上狼狈不已的温洛,“别着急,圆儿能不能活命,还是要看你怎么做。” 她双眼通红,看着桂儿,“你什么意思?” 桂儿一笑,“主子让我提醒你,别忘了,要做的事。” “你把话说清楚!”她不懂,桂儿话里的意思,主子,到底是谁? 看着温洛迷茫的神色,桂儿低下头,笑容冷下来,又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来,“也就是我善,那不妨提醒你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做大公子的通房吗?那便要抓紧成为通房,为主子办事才是。” “不然,主子可没有多少耐心的。”桂儿又扑哧一声笑起来,“当时我还嫉妒你可以飞上枝头,现在想想,倒是有几分可怜你了。” 她突地弯下腰,拍了拍温洛的脸,“若不是主子说,留着你这张脸有用,我真想毁了……” 温洛大脑飞速运转,吸收着桂儿话里得意思。 “你适可而止。”温洛心里依旧一头雾水,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反而笑了起来,“主子留着我还有用,你呢?已经嫁了人,不能再成为通房了?那就是弃子。所以,我若是死了,恐怕,也逃不过。” “你我之间。”她目光沉沉看向桂儿,“不过兔死走狗烹。” “所以,以后不要在厨房为难我与圆儿,不然我拉着你,一起死,也不算亏,你觉得呢?” 桂儿紧紧的盯着温洛,温洛也在看着她。 平静的眼神交错间,她没有放过桂儿神情的变化,她猜对了。 桂儿和她,恐怕都是被利用的棋子。至于接近顾晏之,就是她们二人的任务。 不过,二人之间也存在着明争暗斗,桂儿输了,温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而现在,桂儿已经是半废的棋子,恐怕所谓的主子派来监视她的。 “你敢!”桂儿明显有些慌,但心里清楚,她说得是实话。 她们二人,本就是一齐被送进府。 “我敢不敢,不是你说了算。”温洛不打算这和她掰扯这个话题,现在,所有事情她都一知半解,再说下去恐怕会露馅,更重要的,还是问清楚圆儿的事情。 “所以,圆儿偷玉佩的事情,是你做的?” 桂儿见以后不能轻易再欺负温洛,有些不太爽快,但还是如实说道,“你高估我了,玉佩的事情,恐怕真是她拿的。” 见温洛面上闪过慌张和担忧,她又笑了起来,“大公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听说,抓到偷玉佩的人,轻则打杀,重则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所以,她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你做得怎么样,做得好,主子自会出手保住她。” 听她这么说,温洛心里的慌乱如何也压不下去,“圆儿被带去了何处?” “寒松院。” 话音刚落,只见温洛已经快步离去。 第16章 玉面阎罗 在通往前院的小道上,温洛脚步没有停歇,哪怕是下着雪,寒风吹着,还是冒出了一身汗。 “爷,看,那好像是莲玉姑娘。”四宝跟在顾绥之后面,先看到了在莲花池另一边的温洛。 顾绥之停下脚步,顺着四宝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莲玉没错。但这条路,只通向大哥住处。 她这么急,去寒松院做什么? “先去兵马司,回来再问她。”顾绥之皱着眉说道。 温洛完全没有留意到残荷花池对面的主仆二人。 等看到寒松院几个字时,温洛来不及歇口气,就已经看到门口守着几个高大壮硕的男子,身侧都挂着剑,看到她出现,便已经紧盯着她的方向。 “你是何人?来此做什么?”为首的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温洛,如鹰一般锋利的眼神里,满是警惕。 “我有要事禀告世子爷,关于玉佩。”温洛喘着气,被盯着不自觉有点紧张。 “等着。” 不一会,温洛被护卫带着进了院子。 刚踏进院子,一只体型庞大的狼犬便凑了上来,低头嗅闻着温洛身上的味道,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看着那狼犬越凑越近的嘴筒子,还有那冒着热气的獠牙巨口,温洛只觉得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护卫有些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离狼犬远一些。 不料,在靠近温洛垂在身侧的手时,却收回了獠牙,粉红而厚实的舌头舔上了她受伤流血的手,而且还将因为寒冷已经止住的伤口又舔开,血又顺着刺进去的孔洞流了出来,被狼犬用舌头都卷进了嘴里。 就在温洛想收回手的时候,屋里传出一道磁性清润的声音,“翻雪,进来。” 名字叫翻雪的狼犬似不情愿地呜了一声,不舍的蹭了蹭温洛的手,才动作快如闪电的进了屋子。 带着温洛进来的护卫用下巴点了点翻雪进去的屋子,“世子在里面等你,你进去。” “多谢。”温洛深呼吸了一口气,进了那间看过去黑漆漆一片的屋子。 进了屋,一阵暖意扑面而来。连冻在她睫毛上的雪顷刻间,就被暖化。 再抬起头,只见顾晏之慵懒地坐在罗汉榻上,乌黑油亮的貂裘毯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似鬼魅。在他面前是一黑一白的棋子,而执棋人,只有他一个。 翻雪在他的脚边,看见来人是温洛,青绿的眼睛一亮,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奴婢莲玉,求见世子爷。”温洛福身行礼。 一颗黑棋刚好落于棋盘,这一局,白棋已被堵在绝路上。 “你说,你知晓玉佩在何处?”一如既往清冷而没有感情的声音。 每次,温洛都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活死人说话,他身上,带着无法散去的鬼气。 收回神,温洛道:“不敢欺瞒世子爷,我其实不知道玉佩在哪里。她顿了顿,似乎鼓足勇气,“只是,不能看着因为玉佩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温洛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听他没有说什么,接着道:“今日进了这寒松院的虽只有圆儿,但玉佩却不一定是今日丢的。如果只以谁进寒松院,就断定谁偷了玉佩,那国公府何谈孰是孰非,公理正道。” 半晌,只听顾晏之淡淡道:“我何时说过,玉佩是……”他顿了顿,似对这个名字不太熟,“圆儿偷的?” 这会,轮到温洛有些傻眼了,听他话里的意思,圆儿不是被他命令带走的,那她究竟去了哪里? 是了,桂儿和背后的人给她设的局。 要她接近顾晏之,而每次在顾晏之面前,等着她的都是心惊胆战的脱层皮。 若是她被看上了,那自然可以为人所用,没有看上,也可以借助顾晏之的手,除去她。 真是一手好算计。 顾晏之将她神色几番变化收入眼底,面无表情的道:“玉佩已寻回,并未丢失,你今日什么都没有搞清楚便来指责国公府没有公理正道?” 温洛说不出话,这件事,确实是她关心则乱。 “奴婢……奴婢知罪,请世子责罚。” 顾晏之看着她虽跪了下去,但那始终挺直的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这是你第二次求我责罚于你,我并非苛待下人的主子,也非动爱用刑罚的酷吏。” 温洛不接话,她不知道这话里的意思。 “不过,你今日确实是做了错事。”他顺着躺在脚边翻雪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她盯着温洛受伤的双手,露出欢乐的神情来。 “你的手是怎么伤的?”他靠着椅背,神色闲适。 突然的话题转移很是没头没脑,温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口说了:“搬柴火,不小心弄的。” 他摸着翻雪粗粝的皮毛,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既如此,就接着回去搬柴火罢。” “搬完柴房里的所有柴禾。不然,那个名叫圆儿的丫鬟,竟连累得国公府有如此大罪名,也真是恶不可赦。” 顾晏之不再看她,拂袖拿起一颗白棋,思索片刻,白棋落在棋盘下,玉石的棋子和榧木棋盘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一声是,咽下了温洛所有的不甘和愤怒。 翻雪依依不舍地看着温洛离开的人影。 柴房。 等到柴火搬完,温洛的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 她躺在雪地里,靠在冰凉的台阶上。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沉默之后,笑出了声。这真的是她那双被老师和同学们戏称为外科圣手的手吗? 是那双沉稳,在任何复杂条件下都可以精确操作,出色地完成每一台手术的手吗? 她笑着,却没有半分温度,死盯着过来的丫鬟,“我搬完了,圆儿呢?” 丫鬟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说出圆儿有一点事,那么她可是丝毫不费力的站起来,像一头凶狠的兽,咬破自己的脖子。 “她……她好好的!”丫鬟颤抖着声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恐惧,“我去禀报了桂儿姐,说你搬完了,圆儿自然无恙……” 温洛颤抖着撑起身,和丫鬟对上视线,“世子爷最好说到做到。” “放了,圆儿。” 丫鬟看着她平静的眸子,竟被吓得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边跑开边喊,“不好啦,莲玉要杀人,要杀人啦……” 丫鬟跑走之后,温洛失血太多,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在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她是真的不想死啊,可是,真疼,她也真恨,这吃人的世道。 黑暗的地母以慈悲的怀抱迎接温洛即将的死亡。 第17章 被救 漫天飞雪,满目皆白,除了那一抹触目的红。 一身黑衣武甲刺破触目的白,顾绥之奔跑过来的速度卷起了飞雪。 “莲玉!莲玉!你别死啊……” 那天在马场的时候,郡主萧兰蕤也在,他随嘴和大哥提了一下这个长得像萧姐姐的小丫头。 郡主当时听了要大哥把人给她,大哥当时没答应,郡主更是生气。 自从被大哥从挛鞮氏接回来之后,萧姐姐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大哥虽事事包容着。 但他知道因为自己提起她的缘故,她可能要被为难,自从萧姐姐破相之后,对任何人总是苛待大于宽容。 莲玉可能也要被为难,只是……当时他只是想了想,就去训那匹马儿了,转头就忘记了这件事。 今天去马场又抄近路,才又想起这件事情,没想到,萧姐姐已经叫人为难这个小丫头了。 看到那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时,任是顾绥之在军中待过几年,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也不由觉得骇然。 “四宝!快去叫大夫!”顾绥之朝着门口大喊道。 四宝进来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爷……叫来这里吗,大夫从前门进来,绕来这里,莲玉姑娘怕是没命了。” 顾绥之当机立断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温洛。不由得皱起了眉,这怎么轻得和纸片似的。 “走!回静思居!” 大夫来的时候,也被这伤口吓了一跳,细细地将伤口里的刺挑出来,又上了金疮药,在大冬天竟然出了一身汗。 “大夫,怎么样?”顾绥之见大夫出来,连忙问道。 大夫摇摇头,“唉,不瞒三公子,这姑娘身子亏空太厉害,以后有在子嗣方面怕是十分难了……加上这姑娘气血两亏,今天又失血过多,阴阳更是两虚,是短命之症啊。” “至于能不能熬过来,就看今晚了,若是烧退了,那便还有得活,若是……手就保不住了。” 顾绥之有些发懵,还是四宝把大夫送出去的。顾绥之身侧两只手握成拳,而右手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呢,上个莲玉还是面色红润的,也就一会不见,她怎就短命之症呢。 萧姐姐和大哥做得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也都怪他,明明知道萧姐姐不喜欢大哥和别的女子接触,还在萧姐姐和大哥面前提起她。 顾绥之有些自责,叫人照顾好温洛,然后让大夫今天别出府,住下时刻留意她的状况。 他见过太多死人了,曾经,他也害死过很多人,现在他又要害死一个人了吗? 莲玉,你可一定要挺过来。 “洛洛!洛洛,过来这里,过来爸爸妈妈这里……”这是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爸妈在公园里教她学自行车,她可以自己骑不用辅助的时候,爸爸妈妈逗她。 柳絮在风里轻柔地飘过,之后,是一阵饭菜的香味。 “妈,我好饿呀,今天吃什么。”是她高中放学之后丢下书包往厨房的身影。 “今天你爸做你最爱吃的拿手菜,去洗洗手,准备开饭。”妈妈笑意吟吟地看着她的脸一闪而过。 记者的闪光灯包围着他们的医疗团队,攻克国内首例某病症的在该领域实践与操作的空白。 转眼间,这些都如同碎片一样散了。 在碎片消散的前一刻,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和尚拽着她的衣角,不让她随着碎片一起消散。 “温施主,你的尘缘还未尽,不要着急上离恨天啊……” ………… “爷,那姑娘一直在说胡话呢,人估计要烧糊涂了。” 四宝拿下顾绥之染了风雪的大氅。 “你叫大夫给她用最好的药材,不拘什么价格,都走我的账上。”顾绥之说。 “爷真是菩萨心肠。”四宝恭维着说:“只是有人多嘴,和老太太提了爷抱了一个女子回了静思堂,老夫人差李嬷嬷来问话了,小的只说不知道。。” “机灵。”顾绥之敲了敲四宝的头,四宝嘻嘻地笑了起来。 “也多亏了风雪大,看不清楚人,不然看到爷您从厨房抱了人回来,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呢。”四宝摸了摸自己被翘的头说到。 “不过爷放心,哪个敢乱传,坏您的名声,小的第一个冲上去给他大嘴巴,您可是还没有成婚呢,哪能让这些碎嘴子乱传!” 四宝边说边比划着扇嘴巴,活灵活现。 顾绥之显然没有认真听四宝说话,沉思了一会,又想起大夫说的,她以后子嗣困难,短命之症……以后谁会要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 “四宝,你说,我和大哥或者是祖母讨了她来,他们会答应吗?”顾绥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认真的问四宝。 四宝一脸惊恐,“爷,您没听见小的说吗,您可还没成婚呢,主母都没有,就养通房,京城哪家的闺阁小姐还肯嫁给您啊……” 顾绥之这下是真的重重的赏给四宝一颗头上的爆栗,“小爷我当然知道,不过的我意思是讨了她在我的屋里服侍,你在胡说八道,送你进宫!” 说完,耳朵有些微红。 “哦哦哦,是这个意思,四宝捂着自己的脑袋,“世子和老太太最是宠爱您,依我看,莲玉姑娘,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烧火的丫头,我看,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那我现在就去和祖母求了她来!”顾绥之说着就要出门。 ”爷,等等我!”四宝拿上大氅,跑着跟上去。 “你回去服侍她,静思居你做事细心,不必跟着我来。”顾绥之接过外套,披上大氅有说不出年少贵气。 北方吹得一夜紧,东方的天色已渐白。 “渴……好渴。”温洛烧得迷糊,睁开眼睛就看见头顶的竹青色暗纹帐子。 她这是死了? 直到四宝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她不仅没死,而且还在这国公府,做烧火丫鬟。 “莲玉姑娘,你醒了呀,昨天可是给我们都吓坏了……” 见温洛只是盯着帐顶不说话,四宝摸了摸鼻子,接着道:“莲玉姑娘,您放心在静思堂养伤。只是,静思堂没有丫鬟,若是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就成。” 四宝说着,端了一杯水送上去。 温洛的两只手被缠上了厚厚的棉布,但还是不喜欢别人喂自己喝水,她又不是八岁小孩。 就着厚厚的纱布接过杯子,轻抿了几口。 第18章 一夜愈合 温洛慢慢的喝完了一杯温水,发出沙哑无比的声音,嘶哑而难听,“多谢四宝小哥。” 四宝见温洛喝完了水,转身又拿了粥来,笑容里有一些羞涩,“担不起莲玉姑娘一声小哥,莲玉姑娘同爷一样,叫我四宝就行。” 温洛很没有精力,只觉得全身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但奇怪的是,昨日血肉模糊的手却感觉不到疼,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大夫用了什么药止痛。 四宝见她情绪不高,很是体贴地劝慰道:“莲玉姑娘,您是有福气的。” 看她不信,又接着说道:“昨日看诊的大夫都说了,若是熬不过这一遭可就悬了……现在醒了是好事啊,可见莲玉姑娘是个福大的人,接下来,就只管放心养伤!” 温洛面色苍白,微笑听他说,知道他是好意,只不过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顾晏之想要杀她,他的弟弟却救了自己,这南辕北辙的态度,实在是可笑。 但她面上不显,问道:“四宝小哥,十分感激你和三公子,只是我有一个姐妹,她出了些事情,能劳烦你帮我去看看她吗?” 又补充道:“便是那日在柴房的那个姑娘,名字叫圆儿的。” 四宝答应得很痛快,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可是包打听!” 温洛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自己昏迷过去之前少年的那张脸来,却突然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四宝小哥,十分感激你和三爷,只是我来府上不久,实在不知道另外一位救命恩人的名讳,你方便告知于我吗?” 四宝抬头挺胸,十分自豪,清了清嗓子,“那莲玉姑娘,我只说一次,你可要听好了。” “洗耳恭听。”温洛不自觉地想到等级秩序,将人驯化为主子的荣耀就是仆人的荣耀,即使是最底层的仆从,一想到自己主子尊贵的身份时,也会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我们三爷就是世子爷的弟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顾,名绥之。但三爷不过才十八岁,离取字还有两年呢。” 温洛在嘴里轻轻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似在咀嚼。 “替我多谢三爷。”她也不能怪谁,时代决定了观念的局限。而且,他人确实也是好的。 “爷最是热心肠了,昨个儿可是还叫大夫候在府里住了一宿,还给姑娘您用上最贵的药材呢……” “啊,遭了……瞧我,都忘记了,先叫大夫来给您诊一诊。” 还不等温洛说什么,四宝就已经跑了出去。 胡子花白的大夫很快就来了,四宝跟在身后。 大夫坐在莲玉旁边的凳几上,一只手把脉,另一只手摸了摸山羊胡子,许久道:“看来姑娘已经熬过大劫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温洛轻声说了句谢,她是医生,知道这个大夫说的是真的,那么多的伤口,一方面是失血过多,一方面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熬过了发烧,相当于九死一生活了下来。 大夫收回了手,“只是,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老夫要揭开这棉布换药,姑娘可要忍着点。” 温洛也点了点头,她虽然感觉不到痛,但是结合昨天她手的惨状,也知道,可能会很疼。 厚厚的布一层层被揭开,屋里的人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嘶!!这怎么可能!”首先受到冲击的是离得最近的老大夫。 就在刚刚揭开棉布那一瞬间,左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刮伤,甚至有些刺深入骨髓的居然已经不见了! 她的手柔嫩如新,像是从来没有受伤过一样! 要知道,那些伤口多如牛毛,深入手掌的肉之间。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 不仅仅是温洛死盯着受过伤的手,屋中的大夫,四宝皆是如此,面露惊骇和不解。 这,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次不用大夫,温洛自己就解开了包裹着右手上的棉布。 还是一样的,娇嫩如新。 许久,还是四宝开口打破了沉默,“大……大夫,是不是你用了什么独家的法子?” 大夫才收回盯着两只手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摇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用的就是一些比平常药效更好的金疮药来止血,这不可能的,以前真是闻所未闻。” 温洛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这确实是她那双可以做外科手术的手,纤细,有力,每个血管都张扬着生机。 除了太瘦,好似没有什么变化。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的手受了那么重的伤,甚至要废了,怎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就恢复了呢? 昨日的鲜血淋漓,还犹如在眼前。 老大夫沉思了片刻,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的动作一顿,突然抬起头盯着温洛,目光灼灼,“一定……一定是你,天生体质特殊啊!” “这种,老朽我也只听过是传闻……有体质特殊之人,一夜可以致伤口愈合,想不到,想不到,这传闻竟是真的。” “不,不会……”温洛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她高中的时候跑步摔伤了,静养了两个月才好,不可能是她体质特殊的原因。 “我以前摔伤过,两个月才好全。”温洛觉得那老大夫的眼神实在灼热得有点吓人,开口解释。 这不符合科学,温洛只觉得这老大夫的脑洞大得夸张 “那……那这不可能啊。”老大夫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大夫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自我之中,四宝把人请走。 屋里安静了下来,温洛看着自己的手,手心手背都没有伤口,连最小的划伤都没有,仿佛昨天的血肉模糊只是一场梦。 是啊,如那个大夫说的,这怎么可能呢? 四宝看着紧闭房门的屋子,想了想还是先去禀报爷才是。 他刚刚背着莲玉姑娘问过大夫,大夫说一夜之间伤口恢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也是他活了十七年来第一次见到的情况,算了……还是交给爷定夺,爷比他聪明,一定搞得明白。 顾绥之已经在院子里打了一个小时的拳,大汗淋漓,看着四宝过来,停下练功,接过带来的手帕,问道:“昨天祖母留我住下,莲玉她怎么样了?” 第19章 求药 四宝捋了捋,这才把情况说了。 这件事情,确实对他的认知也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你小子,知道我不想让莲玉死,也不用说这种诓我,讨我的开心。”顾绥之听到她已经脱离危险,松了一口气,听到四宝说她手恢复的一点伤口都不见,只觉得他是胡说。 “爷,是真的!”四宝见顾绥之不信,“小的哪敢诓您,不信您去看,大夫也说不可能,我也觉着这事哪哪都古怪……” 四宝挠挠头,“所以,现在大夫被我留下了,就等爷您去问话呢。” 看着四宝那严肃却带着几分迷茫的神色,顾绥之知道四宝虽然平时跳脱,但办事还是很稳妥的,知道他话不会有假。 “把大夫叫过来先问问。”顾绥之此刻也搞不懂为何。 大夫过来时,神情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按理说,今日那丫鬟已经脱离了危险,自己拿了诊金就可以带上药童告辞。 却被留了下来,这国公府权势滔天,顾大人在民间更是有玉面阎罗的诨名,去年杀得上京人头滚滚……多少官员都死在菜口,想到这里,大夫拢紧了衣服,心道他可不是做错了惹到了府上人才好。 “听说,昨日的伤口一夜愈合了?可是你用了什么特殊的方子和药品?”顾绥之问道。 老大夫有些紧张,打开药匣子,拿出昨天给温洛上的金疮药和开的方子。 “并无啊……用的就是常见的金疮药和药材呐!”老大夫一时慌了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大人明鉴啊,昨日我上药的时候,贵府的小厮都在的,真假问他一知便是。” 顾绥之打开桌上的金疮药,闻了闻,是金疮药没错,他在军中待过,对金疮药很是熟悉。 又拿起桌上的药方,他不太看得懂,不过三七白芨之类,确实是有止血的功效。 这确实是平常不过的金疮药和止血方子。 顾绥之也觉得奇怪,这到底是为何? “那今日的事,还劳烦大夫三缄其口。”顾绥之想了想,缓缓开口道。 “自然,自然。”大夫忙不迭地说,“出了府,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顾绥之起身,对着四宝说道:“送大夫出府。” 在出府的路上,四宝走在前面,笑眯眯的,不动声色给唐大夫手里塞了沉甸甸的一个钱袋,“大夫您是个办事妥帖之人,前段时间传我们府上有妖孽,纯属是无稽之谈,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和妖孽没关系,但是还请大夫您不要乱说话才好。” “不然,府上的刀剑有时候也无眼。”四宝还是笑眯眯的,但话却是冷的。 “自然,自然。”大夫接过钱袋子,掂了掂重量,脸上的小心翼翼被笑容替代,只是那笑容还是有几分勉强。 妖孽这件事情他也有所耳闻,说是顾晏之顾大人杀了太多人,府里的老夫人看到了鬼魅,当时还请了诸多道士进府,后来还抓了一批人在菜口处决了,只是妖孽这件事始终没有下文。 他是给京城之后这些勋贵看病的,自然知道各府上都有自己的密辛,做他们这行,出入各个府邸深宅,不仅要医术高明,更要守口如瓶。 四宝推开书房的门,见顾绥之在伏案写字,站在旁边替他磨墨,“爷,大夫那小的也交代了一遍,保证不会乱说。您要不要过去看看莲玉?” 顾绥之恩了一声,犹犹豫豫的在书上打上批注,才道:“我先将这本书看完,大哥后日就要回来,他必定要来考查我一番。” 四宝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那小的给爷磨墨。” 看了一会,顾绥之叹气,“你帮我磨墨还不如帮我写,这破书我是一点都看不进去,大哥分明知道我不是读书这块料,还不让我练武。” 在伏案看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绥之干脆自暴自弃地,把笔一丢,“不写了,走,去看看莲玉。” 今日难得没有刮风下雪,日头也正好。 他们二人来的时候,温洛已经起来了,她感觉自己浑身疼得厉害,比昨天疼得还要厉害,估计是昨天搬了过多的柴火,身体产生了大量的肌肉乳酸。 就在她呲牙咧嘴地按着自己的手臂时,门猝不及防被推开,伴随着爽朗的声音,传入耳朵。 “莲玉,爷来看你了。”顾绥之进门,四宝在后面关上门,他可没忘记,这莲玉姑娘还是个病人,吹不得冷风。 温洛打量着进来的顾绥之,这也是她第一次好好的看着他,十七八岁的模样,头顶玉镂金冠,身着黑色大氅,剑眉星目,通身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气息,以及难遮的骄纵。 想必,他在家里,是很受家人宠爱的。 在她打量着顾绥之的时候,顾绥之也在看着她。 “咳咳,你好点没有。”顾绥之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 哪有女孩子家的这么直白盯着男人的。 温洛回过神,也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行为在古代是出脱的,收回眼神,淡淡一笑:“恩,好多了。” “我听四宝说了,多谢你救了我,还给我请了大夫。”温洛说。 “没……没事,上次你救了我,合该是一报还一报。”说到这个,顾绥之有几分心虚,躲开她清澈的仿佛能看通人心的目光。 如果他不在大哥和郡主面前提起她,那么她也不会遭受无妄之灾,更不会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孩子……想到这里,顾绥之更不敢直视温洛的眼睛。 “我听四宝说,你的手已经好全了?”顾绥之换了个问题。 温洛点点头,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去,伸出手,“好全了,甚至是好得太全了……” 说着,温洛举起双手,摊开来,她瞒不过去,而且顾绥之也肯定是为此而来,不然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丫鬟罢了,充其量,不过是救了他一次的丫鬟,还不值得他亲自来看自己。 顾绥之看着自己眼前那洁白纤细的双手,苍白的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的颜色,这,哪有昨日的鲜血淋漓? 愣是见多识广的顾绥之,也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这……这怎么可能呢?”顾绥之看着那手,直到温洛手回手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一夜之间会好。” 第20章 养病 顾绥之坐在温洛对面,好几次看着她,又欲言不止。 温洛也沉默不语,心里在不停思索着缘故。 “罢了罢了,既弄不清楚,你先安心养病。”过了一会,顾绥之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说道:“家训虽有言,男子不到二十,屋中不得有丫鬟伺候,不过嘛……” 他看着温洛,笑得眯起了眼睛,“你不算服侍我的丫鬟,权当在这里养病的,何况,你还救过我,家训也说了,有恩要还。” “所以,这便不算违背家训!”顾绥之说服了自己之后,当下就拍板,“你直到病好之前都不必回去厨房了,这件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温洛这次的笑容比任何时候在他面前笑得都要真心实意,也无比庆幸,自己当时救了他,“多谢三公子。” 顾绥之看着温洛笑靥如花,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想,他最近可能生病了,不然怎么一看到莲玉就总觉得自己变得奇怪? 涿州。雪纷纷扬扬,压得人也沉闷。 偌大华丽的官员府邸之中,抄家的士兵将那一箱箱金银珠宝抬至庭院之中。 后院之中偶尔传来几声妇人和女子的痛哭声和惊叫,军纪严明的兵卒秩序井然,并无趁机玷污女子,昧下财物。 中堂。 顾晏之身着鸦青袍衫便服,腰系白玉绦条束带,宛若清莲华贵的神明。 他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搭在身侧的桌上,一手垂侧在腿,不紧不慢地看着下首颤动个不停的冯保桧。 桌上沏的茶热气氤氲而上。 屋外,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中庭这一方天地丝毫没受影响。 沉闷的气氛里,只余杀意蓬勃。 顾晏之终于开口说话了,“冯大人,陛下口谕。与外戚谋事者,死。” “至于冯大人有没有谋,本官自有定夺。” 冯保桧听这话,只觉脚一软,直接瘫软在地。哆嗦着,连滚带爬到顾晏之脚边,求饶不停。 “顾大人,救救下官!下官一直是被胁迫的!是被胁迫的啊!下官对陛下忠心耿耿,顾大人……救救下官!” 话里早已经没有半分逻辑,也没有半分身为涿州知府的傲气,只有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 “要救下冯大人,自然可以。”顾晏之放下茶盏,给了冯知府最后一点希翼。 “冯大人,当初金杯与承王共饮时,就应早料到,今日白刃也必不相饶。只是,你若是说出当初如何与承王勾结,陷害国公府,那给你一线生机未尝不可。” 冯知府目眦欲裂,“你!你竟派人监视本官。” 顾晏之只是冷笑,“冯大人竟不知道,陛下早已经把典监司和锦衣卫交由我了吗? “百官隐私言行。于我,不过探囊取物。杀你和不杀你,也全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所以,说不说全由冯大人。” 见冯保桧一言不发,死咬嘴唇,面色苍白。 看来是不想说了。 顾晏之不欲在想和他废话,不过挥挥手,一旁的侍卫就端上来了一杯毒酒。 “请。这是我给冯大人最后的体面。不至于刑人于巿,与众弃之。” 冯大人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恶狠狠的瞪着上首之人,“顾晏之!本官可是天子门生!你怎敢如此对我!我要进京,我要面圣!你这是灭杀朝廷要员!” “哼,”他唇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傲慢又无礼。 “看来,你还是不服,你原以为,我都不知晓吗。今日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 “泰元十二年,你时任武郡监军,与承王和金人联合,煽动我三弟乘胜追击金人,让其深陷荒漠,又使我父亲率孤军深入大漠,救我三弟。” 顾晏之声音冷淡,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大漠中早已经埋下金人大军,我父亲舍去一腿,才捡回一条命。我三弟,手再也不能提重物,日日噩梦缠身。我父与兄弟,再也不能,上阵杀敌。” “而承王趁机接管了我父亲的军权,夺了国公府历年掌京中宿卫军之权。冯大人你则官运亨通,两年时间,便从七品监军到正三品知府。” “好大的本事啊。但冯大人却忘记了,你和承王所往上的每一步,都不过是踩着我国公府的尸骨,步步高升。”顾晏之站了起来,身姿笔挺,自上而下看着宛如一滩烂泥般的冯保桧。 冯保桧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些事情,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却没想到全被他知道了。 “哈哈哈……”冯保桧突然发狂大笑起来,发狠般盯着顾晏之,咬牙切齿道:“承王说得对,你这人冷心冷情,眼中只有权势。也怪不得,当初你宁肯送未过门的妻去和亲,以一封退婚书,换你阖府安宁!” “当初!一切都是你国公府活该!今日我为鱼肉!你顾晏之!你国公府!总有一天功高盖主,封无可封。那天,你的结局不会比我冯保桧好半分!” 顾晏之双目深似寒潭,冷冷看着冯保桧垂死挣扎。 原来,一些都是真的,这么多年,他竟被世人以为,是退了婚,才求得今日荣华富贵。 罢了,当时,总归是自己于她有所亏切。 庞屹走了进来,在顾晏之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顾晏之脸色一变,不再和冯保桧废话。 众人都还没有看清的瞬影之间,顾晏之抽出佩剑,只听得沉重的一声“咚。”冯保桧旁边跪着的唯一的儿子人头落地。 人头在地上滚了三圈,顾晏之看都没看一眼。 “我国公府结局如何,容不得你一个乱臣贼子置喙。” “所以,冯大人,你就孤身一个人好好看着,看着你家中人如何一个一个死在你的面前。” 鲜血不可避免地溅到了他衣袍上,鸦青色之间交错着血点子,更添鬼魅骇然。 他毫无所觉,接过属下递上来的白帕,面无表情地将锋利的剑刃擦拭干净。 冯保桧爬着过去抱着唯一的儿子,嘴里咒骂着,哭着。 “留下两队人处理。其余人,随我南下。” 第21章 死局 深山之中,只有一条蜿蜒曲折向上的台阶小路通向不知名远方。 不知走了多久,于茫茫夜色风雪之中,一座巍峨的建筑出现在前方。 朱红色的大门上挂了两个灯笼,随着风雪摇曳不止,似是邪魅赤红的眼睛。 待走到门的阶下,才能叫人看清,历经风霜的匾额上写的隐杀地三字。 吱嘎的一声,厚重的被大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个介于十一二岁的寸头孩童探出个头来,细细扫过来人。 “隐杀大门向南开,有求无钱不放人。”他笑嘻嘻继续道:“顾大人,规矩可不能坏呀。” 顾晏之对旁边的暗卫扬了扬下巴,那暗卫掏出一个荷包,稳稳丢到那人手里。 “开门。”顾晏之冷冷道。 那小沙弥掂了掂荷包,笑容更甚,“自然,自然。” 将荷包揣进怀里,一路小跑着进去将门打开了。 沙弥开了门一边大喊着:“师傅!师傅!顾大人来了!” 紧接着,一道洪亮的声音回应着他:“知道了,莫要叫了,我找鞋……弥慈!我的鞋在何处!” 名叫弥慈的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朝着顾晏之笑笑,见他身后那些黑脸煞气十分重的大汉,又瑟缩了一下,“顾大人请自便,我这就去请师傅老人家。” “恩,劳烦弥慈小师傅。”顾晏之不置可否。 庞屹从庙中的后厢房中出来,朝着顾晏之点了点头,顾晏之才带着人往后厢房而去。 许久,依旧没有等到一大一小师徒二人出现。 “大公子,要不属下去请虚延大师过来?”庞屹见顾晏之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眼中是遮不住的担忧。 “我的毒,他别无他法,不愿见我,不过是怕我,把庙烧了……”顾晏之猛地咳了起来,白色帕子上,已经有了一抹黑红的血迹。 翻雪闻到了血腥味,低声呜咽了起来,轻轻的舔了舔顾晏之垂下的手心。 那血帕被他收起,丝毫不在意,咳得微微有些发红的脸色,更添几分狂狷,“不必去,他会来的,不然他这庙使了我诸多银子,也不必留了……” 话音刚落,穿着一身短打上衣,和不知在哪里淘换的蓝色道袍,却是僧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瞧着很是慈眉善目。 “顾施主!息怒息怒,可别烧这庙啊,我用全身家当修的,哪里破了……不信,那进来时,看到新大门了吗?和扬州城内的大明寺同款……” 虚延咳咳两声,见他们都带着有些一言难尽的神情看着自己,转头问自己的徒弟,“就问你,那大门气派不气派!” 弥慈连忙点头,竖起大拇指,“当然气派!咱们隐杀庙再过百年,一定比得上那些大庙! 说不定,还能得个皇帝正封呢,到时候,咱们也是数得上号的大庙!那时候肯定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啊……” 两师徒对视,嘿嘿笑了起来。 庞屹咳了咳,打破了二人的幻想,“大师。” 虚延回过神来,直到给顾晏之搭脉时,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徒弟给自己画饼,也给他画饼。 直到搭脉的两根雪白的天蚕丝完全变成了黑色,虚延的笑容才耷拉下来,“唉……顾施主啊,你这。” 虚延收起那两根已经变黑的天蚕丝欲言又止。 “当说无妨。”顾晏之收回手。 虚延瞧了瞧庞屹,知道他是顾晏之极为忠心的下属,屋中还有弥慈在准备今晚毒发时的压制的银针。 “弥慈,去柴房烧茶水来,你这孩子这么如此没有眼力见呢,顾施主来了这么久,茶都没有上一杯!”虚延转过头对弥慈说道。 弥慈有些委屈,以前每次来不都没有准备茶水嘛,还说顾大人是贵客,嘴刁,他们的粗茶肯定不喝。 但见师傅那严肃的神情,把话咽了回去。 “我这就去。”他放下手里的工具,不情不愿的出门去。 门被带上,虚延才缓缓开口道:“顾施主,你不惜命,命也不惜你。” “你恐怕,活不过今年。” 虚延收起工具,看着顾晏之的眼中满是出家人的慈悲和怜悯。 屋中静得可怕,先开口的还是庞屹,他急得上前来,一把揪住了虚延那套佛不佛、道不道的衣服。 “大师!这不可能,你上次不是说,我家大公子还有三年可活吗?现在又说活不过年前,莫非在胡说?” 面对高大得像一座山的庞屹,虚延挣扎又挣扎不过,双脚已经被揪得离地。 只能拍打着揪住自己衣领的庞屹,出声斥骂:“恁这个信球!放我下来!他吃了啥,用了啥,自己不去调查,中毒能越来越不深嘛? “他还爱操心,一天天的心眼多得似筛子,铁定是算计人算计多哩!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心力两竭!这不短命才怪嘞!” 这一下子,急得虚延的河南话都激了出来,语气间更显气急败坏。 直到顾晏之冷静到毫无语气起伏的声音传来,“放开大师。” 庞屹才不情不愿地将人放开。 虚延连忙整理起自己被揉皱巴的衣服,低声不满道:“你这个莽子,这可是用好酒和那个老道换哩,你等等得赔钱……” 顾晏之冷眼看着,“撑不过今年……是年前,亦或是年后?” 说着,解下那一块让圆儿和温洛吃尽苦头的玉佩,轻轻一推,到了虚延面前的桌上。 虚延斜着眼飞快地看了一眼那玉佩,见是好东西,连忙拿起来,露出了笑容,“自然是年前……你现在这个破身子,怎么撑得过年后哟,” 虚延不再看二人,拿起玉就细细地摩擦起来,若不是有人在场,他定要咬一下,试试真假。 金子一咬分真假,不知玉是不是如此? 不过这玉遍体透透,温润得很……想来顾施主也不会用什么差东西。 听到这个话,顾晏之勾唇一笑,眼里是一片淡然,感慨一般说道:“竟是如此……那看来,该杀的人,不该这么早杀的人,都要提前与我一并上路了。” “多谢大师。” 虚延这才看着他,笑容凝固在嘴角,“唉别谢我……顾施主,贫僧告诉你活不过年前,你怎么还去杀人……这不是胡闹嘛!听我一句劝,莫杀生,莫为你造业障!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也莫为我造业孽啊!” 不过,顾晏之是不会听他的。 虚延闭眼念起佛号,等他再度睁开眼时,顾晏之已经站起身,领着一众身着飞鱼服锦衣卫番子和暗卫离去。 虚延随即也站了起来,看到他的背影身后,即有血海横流,尸山遍野。 唉。 为他人手中锋刀,利刃也必伤己。 “那玉,是母亲赠我的加冠之礼,我母亲是清河崔氏人,清河盛产好玉……母亲虽不喜我,但这玉,却是十分好的。” 顾晏之顿了脚步,抬起头看着又纷纷落下的雪,说话的声音显得空灵而飘忽。 “保重,大师。” 第22章 心慌 这是温洛来到静思居的第三天。 不知是不是因着救了顾绥之的事,也算帮了四宝,以四宝为首的静思居众人对她还算不错。 圆儿也没事,桂儿并没有将她如何。那天她们带走了圆儿后,将她捆起来,绑到了偏远的一间屋子,不满意扭送到顾晏之跟前去。 桂儿,以及指使她们的人,就是在炸她。 人虽没事,但是这件事依旧让她心里不舒服。 无论如何,不能将自己和圆儿的安危捏在他人手中,她得想个两全其美之道。 最近,四宝特意去厨房警告了众人,说圆儿是三公子罩的人,若是为难圆儿,就是与三公子过不去。 虽仗着顾绥之,那些人倒是可以安分几日,但终究不是个办法。 圆儿其间来看了她两次,开心地说自己想她,希望她回来,自己就可以有伙伴,但又不希望她回来。 “我改天再来看你……”离开之前,圆儿显得很是依依不舍。 温洛把她送到了门口,给她塞了满满的两包点心,这些都是四宝送来的,就算不吃,也是摆在那里。 而且她观察了好几天,顾绥之就没有碰过这点心,但还是一天一换。 她问过四宝,这些点心都可以拿,她这才拿给了圆儿。 圆儿接过点心,怀里鼓鼓的,两颊也塞得鼓鼓的,两步三回头。 直到圆儿消失在了视线里,温洛才踏回院子里,笑容都没有消失,就感觉自己的心里突然有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和自己死前,医闹那天的心慌,一模一样。 回到屋里,连忙给自己灌了两杯水,那心慌的感觉还是没有压下去。 温洛决定,如果顾绥之不赶自己走的话,在年前,她都不会出静思居半步,这总不会有意外发生了? 或者说,她得赶快弄到八两银子,把自己和自己赎出去。那就意味着,要更多的钱。 温洛从没有如此对钱发愁过。 午膳过后,四宝为温洛带来了她想看的游记和史书,通过书,她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叫大邺的地方。 现在是泰元十七年,当朝皇帝姓萧,萧家已经坐稳了皇帝二百余年。 那么,那天那个萧时川的男子被叫做四皇子殿下……而且对顾晏之的态度还那么亲昵,看来,这顾晏之还是皇亲国戚,或者说身份不一般。 温洛不知怎得,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只觉得晦气,接着低头看起书来。 地龙和炭盆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暖意,温洛在朦朦胧胧中,竟在摇椅上睡着了。 正是冬日里最亮的时刻,顾绥之才从兵马司上值回来,在街上得了几本有趣的连环书。 俯一回到静思居,连甲衣还未换去,便朝着温洛住的小屋而来。 就在他兴冲冲打开门,正准备喊温洛时,映入眼帘的,是温洛睡着的场景。 只见她黑发如瀑,云鬓蓬松,两颊香腮被屋里的暖意,熏得染上一层淡粉,露出的藕臂半撑着脸,有着不自知的妩媚风情,动人而无言。 顾晏之呼吸停了一瞬,见温洛似乎被自己开门的声音惊动,眉头微蹙,似有要醒的迹象,连忙转过身去。 此刻,身后是无法拒绝的暖和,外面正是北国冰天雪地的风雪翻飞。 温洛打了个哈欠,敛了敛衣服,用手摸了摸嘴角,很好,睡着没有流口水。 这才看到门口的顾绥之背对着自己,有些奇怪,随意说道:“三公子,怎得不进屋?外面冷得很呢。” 顾绥之语气有些奇怪,“谁!谁稀罕进屋了,再说了,我也不怕冷……哪像你。” 温洛笑了笑,知道顾绥之正是年少青春期,叛逆一些也正常,这段时间她也弄懂了他的脾气,少年看似不好相处实则只要顺着他的话说就行。 “是是是,三公子年轻力壮,自然不怕区区风雪寒霜。” 顾绥之听到她夸自己,满意地哼了一声,“这是自然……算我没有白挂念着你!” 他这才转身进屋来,从怀里掏出那些精美的连环书,递给温洛。 温洛感到很惊喜,这古代居然有这连环书了。 “我知晓你喜欢看书,这是我遇见……觉得你估计会喜欢,买来给你的,不过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都得看完!” 他又小声嘟囔道:“这可是我买的!” “是是是,一定看完。”温洛有些爱不释手,翻开几页就见里面的插画竟还是彩色,就知道这几本书估计价值不菲。 顾绥之见温洛喜欢,也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隐杀庙,庞屹锋利的刀刃架在了虚延的脖子上。 “你刚刚说的事情有转机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跟随顾晏之太久的缘故,他身上的压迫感同样逼得人喘不过气,何况一柄大刀还压着虚延。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虚延推开刀,看向顾晏之,心里忍不住要骂人。这真是恶霸带了一帮子吃人的恶犬,他遇上,也是倒霉到家了。 见顾晏之没有阻拦,虚延才从庞屹的刀下脱离开来。 “我是真没骗顾施主啊,上次写信,不就说了吗,只是那异世人来的时间太短,不稳定……”虚延有些后悔,和顾晏之说了那一线生机之事。 话都已经说出口,况且这顾施主虽看着温和谦虚,实则内里恶劣得很,性子又阴晴不定,真不是他和好徒儿可以得罪之人…… 顾晏之笑了起来,看着虚延,“庞屹,对大师不可无礼。” 呸……若真的想阻止,刚刚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早就说了。 “我是粗人,刚刚的事,实在对不住,请虚延大师原谅,改日就来和大师负荆请罪。”庞屹说完,直直地跪在了虚延的前面。 虚延知晓,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心里腹诽,面上却笑着,“快请起,快请起……出家人不受这些虚礼。” 弯腰将庞屹扶起来,顾晏之慢条斯理得喝着昨夜上的茶水。 “大师说过,我的死疾,尚有一线生机可搏?” 见顾晏之这一副谦谦君子,十分温和有礼的模样。 虚延赔笑,自顾晏之找上自己之后,这种笑容,背后是狰狞地狱也不为过。 唉,罢了罢了,红尘沉浮,皆是可怜人。何况因果定数,是劫是缘,本就相通。 “不过,想必顾施主已经去找过,知道这一线生机可没有那么好找……” 第23章 异世人 刀又一次架在了虚延的脖子上,这次是顾晏之授意的。 “大师,世人皆道,我无心无情。”他嗤笑出声,“甚至,还起予我个玉面阎罗的诨名……玉面二字我不甚喜欢,但阎罗如何阎罗,想必大师也不想领受。” 他声音很轻,看向虚延的眼神里,杀意甚浓。 此刻,虚延对于他话里的机锋,以及威胁自己性命的刀,似无所觉,平静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转机是劫是生,恐怕于顾施主来说,还未是个定数。” 虚延念了一句佛号,手中念珠转动,发出沉闷的声音,“所以,顾施主,不必知晓,异世祥瑞已现世。待我找到个中关窍,解药自会调配好。” “大师,我向来不信因果报应,只信刀锋,况且,时机从不待我。” 他收到信时,就已经派各地探子去查,却无异于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唉。虚延叹气一声,“我本计划,直接找到那异世祥瑞,将解药做出之后,予顾施主,也可免得你们之间生因果业孽。” “但顾施主执意要知晓,看来也是天意难违……”接下来虚延的话只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顾施主,你的病症,已是药石无医的绝症,若想医好,只有一法。”虚延那双苍老的面庞上闪过复杂的神情。 “借异世祥瑞,躲过天机杀意,增年益寿。” “何为异世祥瑞?”顾晏之缓缓问道。 虚延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几片雪花落在他伸出的手心上。 “人之一世,同这大千世界一花、一草、一雪片,毫无分别,消散之后,便归于无。不过,有的人,死去之后,却因了机缘,并未消散,而是投身于异世,成为异世人。” 看着那雪花,因为掌心的温度而慢慢消散,“但这异世人,不属于此时,也不属于彼时。通俗些说,便似,不在三界之中,亦不在五行之内。” 顾晏之听得认真,“大师意思是,那异世祥瑞,不是物?而是从其他时空而来之人?” 虚延念了声佛号,点点头,“顾施主大智慧。异世之人已脱离天之道,故此,血肉常有奇效。不过按照千百年来所记的两起异世人的事迹来看,确实如此,故也称作祥瑞。” 虚延落地有声接着道:“一旦现世,可辅明君,亦可造福一方,又或身怀奇技。心是八巧玲珑,学识和眼见,往往不同凡俗。” 这话说得实在具有诱惑力。 若是这番话是其他人所言,顾晏之只当是胡言乱语。但虚延是每次在他发病痛不欲生,几欲先死时,唯一能缓他毒发之人。 平日里,他虽和他那小徒弟没个正形,但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他本该在三年前二十岁时便死去,是虚延硬生生帮他拖了几年的寿。 不然,国公府也应该在三年前,被瓜分的,只余累累白骨。 庞屹见顾晏之只是看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何事,面露焦急。 这大师怎么还不说那异世人在何处? “大师,以前是我鲁莽,多有冒犯……请大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因为我的鲁莽迁怒于大公子。” 听此言,顾晏之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淡淡看了一眼身侧的庞屹。 只一眼,庞屹便知道,自己心急,说错了话。 虚延将主仆二人间动作看在眼里,这才回答道:“不是我不说那异世人在何处。 他看了一眼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的顾晏之,接着道:“三月之前,我夜测天象,有月穿天星之象。而那星落,归在京城。至于是何人,只指向水之一字。” “这也便是为何说,一线生机不好找之故。” 这次,庞屹自知鲁莽,恐误了大事,不敢再开口说话。 屋里安静得能听到山中风雪刮过而发出异响。 顾晏之总觉得,自己近日以来,愈发有将死之兆,在不知不觉间,似耄耋老人般,每多出神。 许久,才听顾晏之开口问道:“那异世人,外相之上,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虚延对上顾晏之森森幽眸,缓缓摇头,“异世人,同是肉体凡胎,最终还是要历生死,并无不同。”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往往血有奇效,亦或身怀绝技,有时,二者皆备。具体如何,就要看老天对这异世人,有几分爱怜。” “多谢大师。”顾晏之起身:“今年贵寺支出用度,不必再愁,大师以前不是想修葺后山大佛金身,也一并。” 虚延皱巴的老脸上露出笑容,苍老的眼眸中满是惊喜之色,和不可置信,恨不得当场蹦起来,不复刚才的高深莫测。 “那……那怎么好意思呢,不过,顾施主既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朝着打开的窗子边大喊了一声:“弥慈!拿账本来!为师修葺大佛和庙里那本!” 北风声裹着,介于稚儿和变声期少年的特有腔调,“知道了——” ………… 隐杀地之外,顾晏之抬头看雪,黑压压的天际之下,唯有火把照亮的地方显得温暖。 他低声喃喃,似在咀嚼:“异世人……辅君王,造福一方,祥瑞……” 水之一字?那么,你可要藏好了。 顾晏之眸中暗色涌动,“守好此处,不得有误。” 身后十余个身着雪白衣袍的暗卫,已和天地间融为一色,沉声道是。 顾晏之跨马扬鞭,身后一匹匹高大健硕的马儿踏碎了尘雪,如离弦的箭狂飙北上。 顾晏之走后,弥慈停下飞快拨动算盘的手,语气有些无奈,“师父,你都叹了十几声气了……有钱修大佛和庙里不好吗?” 虚延枕在头下的手轻捏着自己酸痛的脖子,又叹了一声气,“这钱可不好赚呐……万一顾施主要是没找到那人吃,恐怕会把为师和你,丢去喂他的那只狼。” “啊?”弥慈睁着大眼睛,显得有些惊恐,一会又撇撇嘴,知道师傅不过是吓自己罢了。 “那我可不去……收了钱的人,可是师父你。到时候顾大人事没有办成,也怪不到我头上来,但他若是执意要把我喂狼,我就叫大师兄来救我。” “大师兄那么厉害,一定能打得过顾大人身边的人。”说着,还有几分得意。 虚延一下子从床榻蹦起来,“好你个小子!竟不和为师共患难!还想着让那个狼心狗肺的孽徒来救你!” 唉——虚延又叹气,“不过,为师也许久没见到你大师兄了,甚是想念得紧。” 此话一次,小弥慈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他也想念大师兄了。 第24章 找人 温洛这是第三次半夜从梦中惊醒,梦里,她已经找到了回去的办法。 但身后总有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紧跟着她,让她逃不脱,躲不过,回不了家。 她睡不着了,起身趿着鞋,坐在桌前,捧着凉掉的茶,喝了几口,感觉脑袋清醒了些许。 只是梦中的惊恐,却迟迟难以散去。 这国公府,果真克她。 温洛从枕头地下拿出圆儿给自己缝制的钱袋,将里面叮叮当当发出声音的钱一股脑倒在桌上。 一枚碎银子一个铜板,细细数起来。 现在只有攒下的赎身钱,才能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竹岫看病给了她一两,坑……顾绥之和四宝付费吃下水付了二两银子,还有给丫鬟婆子们看病,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有五两多了…… 距八两,只有二两多了,很快,她就能出府了…… 只是,她想还给圆儿也赎身,但圆儿是家生子,是卖身契上有官印的红契奴仆,也就意味着,主人家很少有放卖身契的。 她要怎么给圆儿赎出府,做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之人,也是个问题。 看着前面一堆钱,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顾绥之的脸来……要不,自己去求顾绥之? 但自己伤口一夜愈合的事情,还没有个说道。他不追究,也并不意味着他不想知道。 若是去求他将圆儿放出府去,那么会不会怀疑到自己也想要出府? 这显然是肯定的。顾绥之只是年轻,并不是傻。 她作为过来人,有时候,不是看不懂顾绥之看她的眼神。 那分明带着年少爱慕的情窦初开。 便是没有情,她也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对自己有好感的。 在礼教森严的古代,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有好感,除了喜欢,温洛想不出其他的。 光是想到这些,温洛就头疼。 她只想借着顾绥之的虎皮,躲过身后之人的控制,以及厨房下人的打压和为难。 但现在,事情好像完全偏离了她的设想。 她最初已经想好了等钱攒够,直接去找李嬷嬷求了恩典出府,毕竟,她府里认识的权势最大的人,出了顾绥之,便是李嬷嬷。 顾晏之那人,太过深不可测,如果可以,温洛不想再遇见。 她想得出神,撑着脸的右肘支在硬木桌上,不一会,微微发麻,她抬手却不小心将桌上的瓷杯扫到了地上。 清脆的破裂声使得温洛回过神来,她蹲下身去捡碎掉的瓷片。 就在她拿起碎瓷片时,一不小心,锋利的碎瓷片边缘划开了她的指尖。 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滴落在地。 “嘶——”她丢下碎瓷片,看到那一厘米宽的伤口来,拿出帕子裹上伤口,用另外一只手压着止血。 好一会,见青色的帕子上不再泅出血迹,才将帕子拿开。 之后,温洛也不敢再拿手去拿了,用沾上血的帕子裹起了碎瓷片,免得明天丢时,还会扎伤别人。 不一会,温洛有些犯困,她估摸着,现在可能才一两点,便又吹熄了灯,回去躺着睡了。 ………… 等第二天温洛醒来时,白色的窗纸上,显示着此刻已是天光大亮,从远处还传来顾绥之叫喊的声音,以及皮鞭划破空气的唰唰声。 只是隔的有些远,听不真切。 她住的地方虽也是在静思居,但静思居很大,甚至有自己的小厨房,只是没有用,她住的是正是小厨房旁边的一间小屋。 待她收拾好之后,只见四宝兴冲冲进来,脸上有些劫后余生之感,“莲玉姑娘,你醒了就好……上次做得那个冰鸡灵,还能做两份吗?” 冰鸡灵?温洛有些疑惑,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冰淇淋。 她上次用牛奶和鸡蛋糖这些材料以及白醋做了简易版的冰淇淋,本想着给圆儿尝个鲜,却被顾绥之截胡了。 “可以的。”温洛答应下来。冰淇淋做起来也很快,而且现在冰天雪地,简直就是天然冰箱。 不一会,四宝就叫人送来了材料,让温洛惊喜的是,还有两颗艳红的石榴。 拿起石榴,温洛觉得,她可以做一个石榴冰淇淋。 午膳用完之后,顾绥之扭着屁股,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哥,真不是我不愿看那书,实在是我看不懂……” 顾晏之看他一眼,却没有接他的话,只道:“坐无坐相,我看十军棍和鞭子还是轻了。” 顾绥之立马端正了坐姿,两瓣屁股和椅子接触的时候,疼的他龇牙咧嘴。 那些人是真没收力。 “哥,你别生气……我最近新收了个厨子,做得东西都是新鲜吃食,我让她做了冰淇淋,你肯定没有尝过。” 说着,朝四宝使了个眼色,四宝出去端了一盘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上来。 直到摆在顾晏之面前时,他才看到,那是盛在荷叶高足盘中的一盅遍体通红之物,煞是精致,还冒着冷气 仔细闻起来,还有丹若之香。 庞屹就要上前来,为顾晏之先试,自他中毒之后,庞屹便先尝,向来没有例外。 顾晏之抬起手,“不必,阿绥是自家人。” 又道:“你鲁莽了许多,自领十军棍。” 庞屹称是,出去了。 他在隐杀地时,便太过心急,这十军棍,是应受的。 他放下勺子,没有了刚刚的嬉皮笑脸。 “哥……”顾绥之不知怎的,只觉得这往日搀着温洛要的冰淇淋,此刻吃起来也不是那么美味。 “你……你的病,你说有办法了,可是骗我的?你是不是,还将我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稚童?” 说着,少年眼中有些通红。 顾晏之一愣,“是谁在你跟前胡沁?” 顾绥之摇摇头,“没有人在我面前说,我自己猜的,你告诉我,是不是?” 顾晏之拿起玉勺,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入口即化,很是绵软。 “你新收的厨子是男是女?”顾晏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没头没脑的问道。 第25章 清算温洛 顾绥之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别过脸去,“你先告诉我,你找到治病的法子,是真是假?” 那语气里,显然有几分中气不足。 顾晏之便知道,不必再问了,是女厨子。 且如此护着她,事情,恐怕不止是个女厨子那么简单。 “自然是真。”顾晏之吃了几口,“这厨子不错,你有心了。明日让她做了,亲自送去九思堂,我需亲自问问,是如何做的。” 顾绥之鼓着还是不说话,很明显,他不信,而且不情愿。 先松口的是顾晏之:“我何时骗过你……只是个中关窍,在一人。” 顾绥之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问道:“是一人?何人?大夫吗?” 顾晏之摇摇头,回答道:“非也,但本事却比大夫大,可起死回生。” 又像是想到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来,“可以说,是一奇人,我已派了京中锦衣卫出动,留意近三月新到京城之人,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顾绥之这才露出笑容来,思忖片刻又道:“哥,不若你将那人画像也予我一份,我在五城兵马司可调动不少人马,派发下去,平日里巡街之时,亦能多留心一二。” 说到这里,顾晏之止住了他的话头,“我并无此人画像,此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都不可知。” “且,这次找人,不可大张旗鼓。” 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人还怎么找?顾绥之一脸迷茫。 见弟弟不解,顾晏之不打算将异世人告诉给他,此事真假,待找到那人之后才可知晓。 “不必动用五城兵马司。此次找人,借的是锦衣卫督指挥使毛项之手,于月初宫中刺客案一同查办。” 一事两办,不显眼,事亦可成。 听完解释,顾绥之认真地点点头,“我知晓了,此事此人皆兹事体大。” 他想了想,又道:“五城兵马司有进京之人所登户籍名姓,三月一封库,我现在就去取了来!” 说着,就要起身,让人备马车。 “阿绥,毛项已取去,你不必插手。” 免得到时候折进去,难摘出来。 毛项查明刺客一案,本就是职责所在,加之帮自己调查,也是换足了好处而去。 顾晏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还是说说那女厨子的事。” 说着,故意在女厨子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顾绥之顿住了脚步,打了个哈哈,有着被拆穿之后的不可置信和窘迫,“你怎知道是女厨子,我都没和你说过……万一是男厨子呢。” 见弟弟如此嘟囔的模样,顾晏之脸一沉,“我看你是把在祠堂抄的家规都忘了!” 顾绥之连忙坐回到对面,低声告饶,“没忘,没忘……家规有言,男子二十加冠前,屋中一律不得有丫鬟服侍。” “哥,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说着,顾绥之很是狗腿的添了茶水。 顾晏之见他对一个女厨子竟如此低三下四,不满地冷哼一声。 “莲玉不是服侍我的丫鬟,况且,她并未进屋服侍过我……”说到这,顾绥之有些脸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上次我因被人算计,便是她救了我,而且,她来静思居,也并非她缠着我,是我执意带她回来的。” 说到这里,顾绥之偷看了一眼顾晏之脸色,他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怎得脸色越看越难看了? 是不是他话说得不够清楚? 顾绥之又道:“哥,莲玉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她会医术,还有很多稀奇古怪有意思的想法,还会做新鲜吃食……。” 说着,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焦急,生怕顾晏之不信。 顾晏之听完,气极反笑。 他话里话外,尽是为那女子找借口。 而那女子的名字,他总觉得,有几分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哥……若说,我将莲玉带回来,也是不忍看闹出人命来,那日从厨房绕近路回来路上,竟看到莲玉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搬着柴火……那柴禾上都是刺。” 听他如是说,顾晏之这才想起那在幽微月色下,云鬓削肩,似惊似恐的美人面来。 又是她。 他早已察觉莲玉背后有人,进府实在太过巧合,只是见这人识趣,也并未做出伤及国公府之事。 现在竟把手伸向了阿绥,不过十余天的功夫,就勾上了阿绥。 本事不小。 顾晏之喝了一口茶,压下心里的怒火,面上却不见半丝情绪,“便是我让她去搬柴火那又如何,区区一个丫鬟罢了,我倒不知道,你竟值得与我如此置气。” 只是,那柴火上有刺,他确实不知情,原本只是想惩戒一番这个心思不纯的丫鬟罢了。 顾绥之一听此话,倔脾气也上来了,挺起脖颈,“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是也不必如此为难一个女子……若不是我去得及时,她便没救了!你有什么便冲我来,莫要为难她!” 想到这里,顾绥之更坚定地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就算大哥如何罚他,军棍,鞭子,抄书……都成,他救了莲玉,他绝不后悔! “庞屹,将人捆了上来!”顾晏之气极。 他这次,不想再放长线钓大鱼,深挖莲玉背后之人是谁。 这丫鬟,已然触怒了他,亦碰到了他的逆鳞。 顾绥之上前挡在了庞屹面前,话却是对着顾晏之说的,“哥!你若说违背了家规的人也是我,莲玉胆子小,身子弱,你何必再去为难她!因了你上次让她搬柴火的缘故,她已不易有孕!” 语气间,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对一个人的爱怜和对最亲之人的责骂。 “好得很。”顾晏之笑了,“其他人,把三公子拉开。” 另一边,温洛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两下。 以往,她向来不信这些,现在却不得不信,连忙收拾好厨房的台面,回到那间小屋。 她打算,今天一整天都不出门。 就在她才坐下,看看自己右手划伤的伤口时,刚抬起手那一瞬间,却发现,那划伤的伤口居然已经不见了! 昨夜受伤之处一点伤口不见,像是从来没有划伤一般! 要知道,那个豁口有一厘米深,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 温洛死盯着受过伤的手指头,面露惊骇。 这,这又怎么可能呢?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打开的。 来人力道很大,木门撞上墙壁,发出砰的一声。 庞屹进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握着自己的手指,面露惊骇和怀疑的温洛。 她看着开门进来的人。 显然,她也认出了他是谁,顾晏之形影不离的亲信庞屹,上次扶着萧时川去休息。 他身后怎么还跟着十几个护卫? 温洛收回神,来不及再去想为什么又一次一夜愈合的事。 连忙放下手,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欲盖弥彰。 她冷静下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静,免得被看出端倪,“你这是做什么?” “大公子要见你,劳烦莲玉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对后面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就要上前来压着她走。 毕竟,大公子说的,可是将人押过去。 温洛看着那越走越近的人,挺起胸膛,压下心慌,“不必,我自会跟你们走!” 犯人,才需要被押解着,她不是罪犯,押着走,顾晏之不过是想羞辱她罢了。 可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第26章 她就是异世人 看着温洛那红了的眼眶,直挺不屈的腰背……倒真是像极了他以前和大公子去抄家时,那些清白不屈的硬骨头文人,庞屹面露不忍。 罢了,她如此配合,想必大公子也是在气头上,才说的气话。 “多谢。”温洛在走过庞屹面前时轻声说道。 他点了点头,并未言语,他的心软,也只能止步于此。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走出门,踏入风雪中去。 殊不知,这一去,和这轻省快乐的十几天日子,竟是永别。 静思居里,顾绥之让那些人放开他,得到顾晏之首肯后,护卫松开了他。 “哥,我便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为难一个小丫鬟。”顾绥之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语气里很是不满。 顾晏之冷冷看他一眼,他这个弟弟,被自己保护得太好,总有不谙世事的赤忱。 这件事,倒是可以让他长个教训,他确实也长大了。 年少天真消散时,总要历经残忍。 想到这里,顾晏之不打算继续瞒着他,“莲玉这丫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进府背后,有人指使,而她的目的,也绝非只是做通房丫鬟,亦或是你的厨子。” 顾绥之面露不可置信,“她竟然是探子?这……这是真的?” “等她来,一问便知。”顾晏之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你莫要心软。” 顾绥之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才道:“如果她真做了什么损害府里的事……关于她,我定不会再说一言,她交予你,任你处置。” 他顿了顿,“只是,若证明她是清白的,也请哥哥莫要再为难她,就让她留在我屋里,成吗?” 顾晏之想了想,点了点头,“有何不可。” 只是,莲玉来历确实算不上清白。 阿绥,注定要输。 顾绥之在等待的过程中有些紧张,但他相信,哥只是不知道莲玉真实一面。 她会医术,而且会给府里的丫鬟婆子看病,有时候遇上没有钱的,她也不收。 屋后那只生了猫崽的母猫,常常也是她喂的,她见过她轻声细语抚摸那只从不轻易靠近人的母猫,温柔得不像话。 而且她也从未和谁脸红争吵过,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哥,莲玉真的很好,她并非坏人。”顾绥之还是想着要替她在亲哥面前博一把好感。 “虽然,她身上有时候是有点怪,比如上次那个手,都伤得鲜血淋漓,但才过一夜就都好全了,一点伤口都不见……” “我听到时,都觉得不可置信,后面去看,确实是一夜愈合,连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到这里,顾晏之有一瞬间,变了脸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只是,那握着杯沿的力道,却差点将杯子捏碎。 “哥,你怎么了?”顾绥之也注意到了,停下来问道。 “没事,你接着说。”顾晏之声音沉哑,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顾绥之不疑有他,将那日大夫所说和四宝所闻,一并说了。 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顾晏之问得太过仔细。 问完之后,敛着眼眸,让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顾绥之不知道他是否信了莲玉为人,接着道:“哥……不过,后来莲玉也和我说了,可能是她那段时间拍八虚的缘故,所以才加速了愈合的。” 说完,又演示起拍八虚是什么来,笑着说,“她确实有趣,和我说这拍八虚是她家乡人经常会做的,说是延年益寿呢。” 直到温洛来之前,顾晏之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只想着挖出个探子,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 他第一次觉得,庞屹的动作,太过于慢。 庞屹为她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温洛提裙跨过门槛。 这是她第一次进这里。 俯一踏进屋内,除了扑面而来的暖意,便是一道难以忽视的灼人视线。 她看过去,是顾晏之。 顾绥之坐在他旁边,笑着摆摆手,让她不用行礼。 温洛看到顾绥之也在,提着的心,稍微安了安。 “你莫怕,大哥就是有一些事,要问你。”顾绥之看出了她的紧张,出声宽慰。 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顾晏之一个冷眼吓回去了。 竹丝炭发出噼呲轻声。 “你可晓得李越甲?”顾晏之不徐不缓地问。 那日老太君屋里见这小丫头之后,他便遣了人查这莲玉。本只是出于谨慎,却没想到,这丫头来历倒真是不简单。 背后竟然有人指使,只是那人藏得十分隐蔽,他本只想着放长线钓大鱼,挖出那人是谁。 没想到,她竟可能是那异世人。 兜兜转转,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洛想了想摇摇头,“不认得。”自己对于原主的记忆,一直都十分朦胧。 这李越甲,确实没印象。 “奴婢不知此人。” 她确实不知有此人。 就算她说知道,她今后也圆不过来那么多谎,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莲玉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现在,更要命的是,她摸不准,突然找自己是为何事,而且还那么大的阵仗。 “哦,还有这么一回事?”顾晏之指叩书桌,发出沉闷之音,仿佛敲在人心之上。 “那我便帮你回忆一二,那李越甲是你上任的主家。可五个月前,却唯独放了你的卖身契,之后你那哥嫂便发卖了你,而发卖你之后两个月。” 顾晏之顿了顿,突然看向她,温洛被那深沉如夜的目光盯得骇然。 “便刚好赶上国公府要买丫鬟婆子,之后更是巧合地让祖母见过你的模样,再由她之手送到我屋里来。” “莲玉,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故意?”顾晏之声音不徐不疾,却带着山雨欲来之感。 温洛只想着,完蛋了。 她还没有弄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指使她的背后之人是谁,就已经被最不想让他知晓的人知道了。 脑子乱成一团,温洛绞紧了手帕,保持冷静,她必须要冷静…… 智取?撒谎?求助顾绥之? 越是思考,温洛越觉得绝望。 温洛咬牙,径直跪了下去,“奴婢有罪,有一事瞒着。” 顾晏之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很好的被他压制下去,“说,免你无罪。” 她最好,自己承认就是那异世人。 “奴婢自落水之后,许多事情便不太记得清楚了。”温洛道。 原主落水之后又起了高烧,这件事情她倒是记得,而烧糊涂忘记许多事也是有可能的,现在只能引导他往这方面想。 顾晏之有些失望,不过现在,更加坐实了,莲玉便是那异世人。 原来,水之一字,是落水,也是莲在水。 只是,她不愿说,不过没关系。 他有的是手段。 第27章 逼问温洛身份 温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背后已经是一片冷汗,自穿越过来之后,加上今天,总共才和他见过三次。 他就派人去查了自己,准确说是原主。 查到结果之后,却引而不发,而是等着,不仅要抓她个现行,更要揪出背后的大鱼。 此人好深的心思! 温洛咬牙,看来,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了。 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紧张情绪。 以前,在几千号精英面前做报告时,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手却还是忍不住地颤动,没有人想再经历一次死亡。 那实在,太痛了。 “奴婢……确实不认得李越甲了,不敢隐瞒世子。自落水之后,奴婢很多事情都不记得。” 温洛死咬着失忆一说,见自己这么说没有打消他的疑虑,便接着道:“李嬷嬷可以替奴婢作证,奴婢高烧了五六日。自奴婢醒了之后,李嬷嬷也说奴婢运道好。 “他们都说人醒了便也是烧傻了……也不清楚失忆是否和这个有关联。” 烧傻了?顾晏之冷笑,“未见你有半分痴傻,倒是狡言善辩。” 温洛心中像是在打鼓,就在这时,又听顾晏之吩咐道:“带李嬷嬷和给她看诊的大夫过来。” 庞屹领命,高大健硕的身躯消失在门口。 在这种情况之下,温洛反而冷静了下来。 现在只能死咬了自己失忆记不清以前的事了,不然自己身上那么多秘密,一旦被认为是妖孽,只怕是要被烧死活祭。 李嬷嬷很快就来了,那大夫不一会也到了。 二人给顾晏之请了安,李嬷嬷看到站在角落里低着头的温洛。 心下一时摸不准世子爷难道这是又看上莲玉这丫头了?不然她怎的在这? “这莲玉进府三日后就落水之事,你们二人可还记得?” 李嬷嬷点点头,“记得。说来那日,还是这小丫头得知要被……”她顿了顿,想起那日世子爷说她是赝品之事,怕今日再提起,恐会引老夫人和世子爷关系再生嫌隙。 “当说无妨。”顾晏之淡淡道。 听此话,李嬷嬷才敢接着说了,“那日这小丫头得知自己以后要被送去给世子做通房,喜极了。不知从哪处打听得您要去幽荷园,早早就在那候着。但到了深夜却还不见她的人,老奴就差人去找,最后便是在荷花池里把人捞起来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丫头落水之后,倒像是性情大变。以前很是热衷于去服侍世子爷,自落水之后,老夫人每次提到这件事,她不仅推脱,也不似以前好管教。” 温洛只觉得一道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 “竟还有这么一回事。”顾绥之怅然若失,声音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原来,她也是那种攀附权势的女子。 顾晏之听完却似笑非笑,语气三分寒凉,“如此听来,本世子便还要真信了你,落水之后,高烧令你忘记诸多从前之事。” “谢世子爷信任奴婢。”温洛一时之间摸不准这人的态度。 唉,看来,以后顾绥之这,也不能待了。 “我问你。”顾晏之突地弯下腰,挑起温洛的下巴,居高临下审视着她,温洛只能被迫抬起头和他对视。 二人之间离得很近,近到温洛能闻见他身上的冷香,还有一股药的味道,很淡。 这是常年吃药的人身上才有的味道,不难闻,却侧面证明了他身体不好,活不过二十六岁是真。 “你进府,背后有没有人指使?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顾晏之紧盯着温洛,他身上迫人的气势,像一张无形的网。 将人牢牢禁锢于其中,无处可逃。 温洛咬唇,原来刚刚的都是铺垫,现在才是正题。 她犹豫着,脑子却在飞速地转,顾晏之的眼神太过灼人。 温洛咬牙,想必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要来问她。 要杀要剐,一点也不痛快。 “奴婢说过,自落水后,忘记了很多事……奴婢进府有没有人指使,又怎能记得呢。” 自上次圆儿的事情后,从桂儿的话里,她便已经猜到,有人指使原主进府,故意接近顾晏之。 可偏偏她不能说,说了就是死。 没有人能容忍,别有用心之人接近自己,可能还会要自己命。 顾晏之只是看着她,温洛欲要别开头,不想再被他抬着下巴,和他对视。 顾晏之的却动作比她快得多,她才动了一下,整个下巴便被他警告似的捏住,人也被带着,更靠近了几分。 温洛能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甚至根根分明的睫毛,很长。 她下巴被捏得吃痛,又只觉得二人太近,让她感到了本能的危险,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眨眨干涩的眼睛,语气诚挚,尽量不再触怒他。 “如果奴婢背后有指使之人,奴婢也想弃暗投明,做世子的人,望世子成全。” 经过她深思熟虑,原主做的那些她多半不记得,自己和莲玉,前后出入太大,只要有心之人,将熟悉莲玉的人带来,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多半会猜到。 莲玉变了个人,或者说,换了个人。 但顾晏之对莲玉是不了解的,现在又已经被怀疑,不如以失忆一事顺水推舟,向顾晏之表忠心。 至少能上一艘船,暂时保住自己。 脚踩双船,必会翻船。居一舟,尚可一搏。 “你倒是个聪明人。”他挑眉,眼底眸光微转,“只是,就凭此,实在不够让本世子信你——弃暗投明。” 他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不若,我给你个机会,你还有什么秘密,一并说出来,我便成全你的心愿——让你成为我的人。” 他依旧是笑着,可那笑,却只让温洛感到没来由的害怕。 顾晏之看她的眼神很不对,里面没有情欲。只有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像是极其深沉的夜,要把她吞没。 她就知道,这男人没有那么容易被自己一言两语说服。 见这架势,他是势必要挖出自己身上的秘密不可了。 想到这,温洛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手不自觉地紧抓了衣袍。 第28章 顾绥之输了,顾晏之带她走 顾晏之迟钝了一下,低头扫过那双洁白纤细的手。 曾在十几日前,被他命令,搬柴火到血肉模糊的手,可现在,半点伤不见。 他的视线往上移,停在她的脸上。 不知怎的,顾晏之突然觉得,她如果掉两滴眼泪,泫然欲泣的脸,恐怕会美得惊人。 他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突然放开了她。 温洛顾不得下巴的酸痛,飞快地看了一眼顾绥之。 顾绥之却别过脸去,那模样,分明是不想看见她。 温洛顾不得是哪里惹得他生气,心中忍不住猜测,难道是顾绥之把自己伤口一夜愈合的事告知给顾晏之了? 那么,他所指的,是这个秘密吗? 可是,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再逼问自己? 难道是穿越者的身份被他知道了?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温洛垂着眼眸,鸦羽似的睫毛落下一片影。 二人间的小动作被顾晏之尽收眼底。 他朝着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大夫看了一眼,人精的大夫接着话头说下道,“这小丫鬟当日确实是我看去把的脉。” “可是高烧不退和双手确实受伤?”顾晏之问。 “是。”大夫点点头,他印象极深,这小丫鬟生得十分貌美,当时自己还感叹红颜薄命,这小丫鬟怕是挺不过去了。 却没想到伤口竟在一夜就愈合,烧也退了。 “她当时高烧不退,那手心啊,都烂了。当天下了几剂猛药,后面……。”大夫看了一眼顾绥之的脸色,这里的主子可是吩咐过,不能乱说。 顾绥之朝他点点头,“你说便是。” 大夫才接着道:“不料,那伤口竟一个晚上,就全好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老夫我行医多年,这种怪事也还是第一次见……” 大夫的话让温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不成,真是这件事? 只要不是知道她是穿越者,就还有转机。 就在她心里不停思索时,只听那道熟悉而清冷的嗓音道:“你不是说想成为我的人吗?那说说,可还有什么秘密?” 半晌,温洛轻轻摇头,“再无。” 她是穿越者的事,谁都不能说。 “呵。”顾晏之发出一声轻笑,语调却是似笑非笑,“一个问题,我从未给人两次回答机会。” 听出他话里的威胁,温洛心知,他恐怕已经不耐,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恐怕只会更惹怒了他。 “奴婢所言字字珠玑,再无秘密,那一夜愈合之事,奴婢也尚未弄清。又怎能不清不楚就上报。” 顾晏之还是不说话,顾绥之更是沉默得不似以往,说个不停。 温洛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抖,看上去可怜而娇弱。 看来,只有以退为进了。 “奴婢不敢骗世子爷,所说弃暗投明,愿供世子驱使,为君成棋,落何处,皆由世子定夺,是真。再无秘密也是真。” “如果世子和三公子都不信,那奴婢只有以死明志了。” 温洛抬起头,面色平静。 只是那泪珠却已经濡湿了颤抖的长睫,似一只受惊的蝶,美丽而脆弱。 直到泪珠再也挂不住,一滴一滴,坠落在地。 不够,挑起的情绪还是不够。 温洛目光直直盯向前方的乌黑柱子。 “拦住她!”是顾晏之的声音。 温洛撞向柱子速度虽快,却收了力。 笑话,她又不是真的想死,只是为了博同情和信任罢了。 以死明志,真是个好词,也是个绝佳的法子。 顾绥之拉住了她,一时之间,似被他吓得佂住了。 温洛擦去泪,神色苍凉不已:“都不信我,为何不让我以死自证。” “我虽没念过多少书,却也明白。”温洛眼圈通红,轻声说道:“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顾绥之拉着她的手更加用力,整个人更是直愣愣地看着她。 温洛看向顾晏之,他也回望着她,面色平静,似化不开的雪。 而顾绥之看到自己偷偷心悦之人如此,已面露不忍,转头对着顾晏之求情道:“哥!莲玉都说自己忘却了从前之事,就算她是别人派来的,但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又有什么错呢,而且,她也说了,自己再无秘密了。” “难道!”顾绥之捏紧了拳头,“真的要把人逼死吗?” “阿绥。”顾晏之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我已查清,她背后有人指使,厨房的桂儿与她背后皆是一个主子。” “我不告诉你这些,非得要逼她自己认,就是要告诉你,她从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至于失忆投诚,有几分真假,恐怕她心里最是清楚。” 说完,顾晏之吐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覆在温洛坠下的泪上。 后来,温洛才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就注定了。 一个还泪,一个还血,就像地上这摊血泪,纠葛不清。 “哥!”顾绥之扑上去。 李嬷嬷尖叫了一声,庞屹拿出药,连忙给顾晏之送服下。 一脸惊恐的李嬷嬷和大夫被请了出去,屋中一时之间除了顾晏之粗重得像是喘不过气的呼吸之外,还有温洛尚未平复的心跳。 一切,发生的太快。 顾晏之渐平复下来,顾绥之埋头趴在他的膝盖上。 他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少年颤抖的背上,宽慰道:“我没事,别怕。” 只余一旁的温洛,对着这幅手足情深的画面。 许久,顾绥之才起身。 温洛看见,顾绥之伏着处,濡湿了顾晏之的衣袍,那是泪的痕迹。 他刚刚哭了。 “这是老毛病,三天两头,总要来一次的。”顾晏之轻声道。 “与你无关,这点小事,也气不到我。” 温洛不屑,这假的,分明哄小孩呢。 这时,他却似知道温洛所想,眼神径直看了过来。 顾绥之不说话,拧着头,不想让人看见他刚刚哭了。 “唉。”顾晏之叹气,笑了笑,“真不知道,我要把莲玉带走,你会不会又哭。” 听此,顾绥之扭过头,说话了,“为何要带走她?” 顾晏之笑笑,黑色的眼眸幽暗,像藏着看不分明的漩涡,摄人心魄,“因为,她便是那个关窍所在。” 第29章 以身入局 此话刚出,温洛的愤怒差一点挂上脸。 他要带自己走?关窍?这都是什么意思? 这王八蛋,为何每次都要坏自己事。 她已经快攒够了钱,出府不过早晚,现在被他这么一搅和,又平添风险。 拳头捏在两侧,如果可以,她是真想给这王八蛋狠狠两巴掌。 顾绥之也回想起来,大哥曾经说过,他的病症,关窍在于一人。 可,莲玉只是一普通丫鬟,虽说,人有趣,会些医术,可哪里像神医? 大哥莫不是还怀疑莲玉? 思及此,顾绥之开口道:“莲玉是医术不错,但怎会起死回生之术,莫不是要带走她,实在是责罚于她?” 顾晏之笑笑,“她已投诚,我何必再这样做,至于她的医术,想医治好我,也确实不太可能。” “我只是,让她帮我找一人,而那人,是古往今来的神仙圣手。” 顾绥之这才放下心来,他就说。莲玉怎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那这可真真不错!待找到那神医之后,哥哥你的病症是不是就好了?是不是你就能娶嫂嫂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教侄子侄女们打拳练功夫了?” 顾晏之笑笑不说话。 顾绥之激动地一拍桌子,显得很是兴奋:“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不,咱们一定要重赏那神医!” 温洛嗤笑,她到哪里去找什么神医,借口罢了。 这又是在哄顾绥之。也就只有他天真,信顾晏之这个黑心肝的话。 好一会之后,顾绥之心情才平复下来,他看着温洛又问:“那你还想做大哥的通房吗?” 温洛突然被提及,看向顾晏之,见他自己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连连摇头:“不,不想。” 不等顾晏之说话,温洛又上前拉住顾绥之衣角,眼中又聚起了水雾,哀求道:“奴婢不走,三公子于我恩重如山,我还没有报答……求三公子莫要赶我走。” 温洛觉得,自己的演技,越来越炉火纯青。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如果她被顾晏之要走,那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控,他甚至会杀了她。 至少,顾绥之不会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而且,顾绥之比起他哥来说,更好应付,也更好说话。 顾晏之看够了这出戏,眼神划过温洛,轻飘飘的一眼。 温洛却觉得,那眼神似刀割,只让人心头一紧。 顾晏之温声对顾绥之道:“一个丫鬟罢了,不值你为他如此劳心费神,你若真喜欢她,待她替我办完事之后,找到神医之后,我会把人全须全尾还你。” “你看如何?” 阿绥不过年少情窍刚开,可年少,虽最多情,却也最容易忘情。 他现下,不过是对莲玉正在兴头上。可惜,这莲玉确实并非良人,不然,就是让她做了绥之的通房,又有什么难。 他也可以正好,将人留在府内。 罢了,待回头与祖母提一声,是该给绥之相看世家闺阁小姐了。想必,他转头便会忘记这丫鬟。 顾绥之知晓,这已经是大哥的让步,而且也保证了,会让莲玉全须全尾回来,也就是不会伤害她。 他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拉开温洛的手。 温洛觉得,这动作,真是残忍。 他要把自己推给顾晏之了,而她一点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温洛生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偏偏顾绥之毫无所觉,正沉浸在哥哥的不治之症将有希望的巨大喜悦中。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目若朗星,“莲玉,你放心去,为大哥好好办事,回来赏赐连同你的,不会少!” 温洛心里苦涩,不是因为顾绥之的态度,她也只是抱着搏一搏的想法,并没有将希望全部放在他身上。 她的苦涩,更来源于她的无能为力。 “多谢三公子。”温洛情绪不高,显得人很是恹恹。 “阿绥,你先下去。”顾晏之开口吩咐道。 人留在这里,有些话他不便讲。 就在顾绥之准备要出去前一刻,温洛将他叫住了。 “三公子,你练武,经常受伤,在我屋中,有一个小药箱,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本来想着,下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亲自给你的,想来,也没有机会了……你自去取了。” 那个药箱,是她准备出府以后要带走的。 现在只能便宜顾绥之,在他这里最后博一点好感,说不定,关键时刻,用得上他。 闻言,顾绥之已经感动到无以复加,千言万语汇做一句:“我等你回来!” 她不想回来这里了,也不想因为顾晏之那蹩脚的借口,而失去少得可怜的自由。 目送顾绥之的背影消失。 温洛抹去眼泪,眼神淡漠,“我可以替你去找什么所谓的神医。”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还在兴头上的顾绥之,声音虽清冷,在干脆之余却透着微冷的颤抖:“但是事成之后,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认为,一个卑贱的丫鬟,有什么资格和本世子谈条件?”顾晏之声调淡淡,听不出喜怒。 但是温洛知道,他对自己,向来只有轻蔑。 “我不敢夸大和妄言,但是我不仅可以替你找人,也能找出背后指使之人,以身入局。另外,我也略通一些医术,听闻大老爷腿有旧疾,我可一试,为其医治。” 她的眼神清澈微润,仿佛替自己说情的千言万语都汇聚在了这一双清眸之中,神色认真而笃定。 只是,那欲盖弥彰的颤抖,暴露了她的害怕。 这不论是谁的棋子,终究太稚嫩了。 “呵,”顾晏之笑了起来,“你已身在局中,又何谈以身入局,那些事,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力吗?” “哦,”他话音一转,似觉得有些好笑,“倒是忘记了,偌大都畿比你医术好的大夫如过江之鲫,你又如何笃定可医治好父亲。” “你太过狂妄了。”顾晏之轻飘飘地给温洛的命运下了定论。 “不,我绝非狂妄。世子可否信我一次,若不能医治,我可立个军令状,提头来见,世子也再惩治我不迟。” 温洛在说这些话之前,她调查过、也在老夫人那伺候时,近距离看过老爷的腿。 左腿扭曲的角度让人惊骇,而为何不正骨的原因,她还要望闻问切过才明白。 这一次,她便赌一次,赌这天道有仁,不然怎会给她一次多活的机会。 这也才是,她真正所说的,以身入局。 顾晏之听她如此说,不心动是假的,又笑自己有这个念头实在可笑。 她虽十有八九就是那身怀绝技的异世人,但能不能治好父亲,还是未知数。 而面前这个身世过往经历都明明白白摆在自己面前的丫鬟,她懂医术?可过往经历,医术一事半字未提,又怎么可能医治得好父亲? “你的条件是什么?”罢了,左右一试,不损失什么。 温洛紧张地舔了舔唇,“事成之后,求爷放了奴婢的奴籍,自此与国公府再无瓜葛。” 她生与死,去与留,皆在上位者一念之间。 许久,顾晏之抬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腔调散漫,“这有何难。只是你可不要让本世子失望才好。” 这一局,她还没有输。 第30章 幕后之人 温洛在庞屹的监视之下收拾了东西,很是很自在。 “收好了,庞大哥,还要查一遍吗?”温洛摊开自己的包袱。 庞屹扫了一眼,不过两件换洗的衣物,再加一些女儿家的用物,再无其它。 不像是可以藏刀剑的模样。 来时,大公子吩咐过,这莲玉不甘心为公子所用。 恐有二心,会藏刀剑毒药之物,日夜在身边,只怕难防,特意让自己来。 “莲玉姑娘多心了,大公子重视您,才叫我来护送。” 温洛收起包袱,“他倒是有心,那我这声谢,缺了岂不是显得我不知礼数。” 面对这带刺的话,庞屹显然不知道要如何答话,只干巴巴道了一句:“莲玉姑娘,莫要多心,大公子也是为了你好。” 温洛本就是在气头在,见庞屹那呆愣的模样,温洛气消了许多。 她向他发什么火,他又不是那狗男人。 想着,态度也不由得软了几分,“走,劳烦了。” 再次踏进寒松院,温洛觉着有些恍如隔世。 上次来,还是为了圆儿。 进了屋,就有一个丫鬟迎上来,接过温洛的包裹,笑得温柔和煦,“你便是莲玉,我是秋茗,年纪比你大些许,你若是不嫌弃,可叫我一声姐姐。 说着,给莲玉倒了一杯茶,“外面冷得很呢,喝杯热汤子暖暖,来了这,不必忧心,住处已给你安排好了,你若是有什么缺的、要的,可一并告诉了我。” 还不等温洛答谢,一只狼犬掀开那厚厚的万寿纹门帘,径直地冲了进来。 一进来,就冲着温洛疯狂摇动尾巴。 温洛向后退了一步,不知这狼犬要做些什么。 就在此时,顾晏之走了进来,做到上首,唤了一声:“翻雪,过来。” 名叫翻雪的狼犬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乖顺地趴在顾晏之的脚边。 秋茗行了个礼,给顾晏之倒了一杯茶,笑道:“爷和莲玉真是有缘,前脚莲玉才来,后脚爷就到了。” 顾晏之接过茶水,对于这话只笑笑,又问:“你给她安排住何处?” 秋茗答道:“便是后罩院的那间空屋。” 顿了顿,又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晏之抬眸看一眼那低头不语的女子,“安排去西厢房旁边。” 秋茗眼珠一转,露出了然的笑,“是我考虑不周了,西厢房确实是更适合莲玉一些。” 温洛很快就知道二人话里的机逢,东厢房的屋子,就在顾晏之住的东厢房对面。 他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 温洛被秋茗带着去了西厢房。 推开门,只见一扇紫檀木的屏风,其上以寥寥几笔勾勒出山水图样,远山黛水,虽不张扬,却隐隐透出几分贵气。墙角还立着对官窑的瓷瓶,瓶中插着几枝寒梅,与屏风上的山水相映成趣。 屋内陈设不多,处处透着匠心,但却不是一个丫鬟住的规格。 这僭越了。 秋茗似是知道她所想,“世子爷发话了,你且放心住下,先看看有什么缺的。” 温洛摇摇头,“此处很好,劳烦秋茗姐姐了。只是,我是新来的,以后还要多多请姐姐指点。” 秋茗拉过她的手,“莫要说客气话,你有什么,问我便是,你来了反倒是我要多谢你呢。” 见温洛面带疑惑,秋茗接着道:“爷喜静,松寒院中只有我一个丫鬟,与护院的守卫,其他的丫鬟婆子,早早就打发了,也因我是三年前就在院中给爷煎药,才留到现在。” “你来呀,我也有人做伴了。不然天天面对男子,和他们又没话说,他们也不懂咱们女子,咱们也不懂他们,真是闷得很。” “原是如此。”温洛了然。 第二天,温洛睡到日上三竿,她现在已是案板上的鱼,无所顾忌。 反而睡得很好。 另一边,庞屹拿了书信,进屋来:“大公子,扬州来的急信。” 顾晏之接过,他昨日已修书一封给了扬州驻守下属,递交与虚延。 不料回信如此之快,看来求证莲玉是否为异世之人一事,已有眉目。 看完信,顾晏之折起信封,“你去预备车马,后天,下扬州。” “另外,近几日,继续派人暗中盯着她,隐杀庙多派些人,将莲玉带去之前,不能有误。” 庞屹知道,这便是已经证实了,莲玉就是那异世人。 温洛无所事事了一天,下午时,李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叫她过去问话。 温洛跟着去了,无非是些耳提面命伺候好世子爷,又敲打她,不要心高气傲忘记了一个丫鬟的本分。 “奴婢永远念着老夫人给奴婢的机缘,定不会忘了本。老夫人叫莲玉做什么,莲玉便做什么。”温洛听懂了老夫人的意思,配合着表了忠心。 老夫人听了笑呵呵的,“倒是懂事了不少。不过你既已是晏儿的人,便只需听他的,对他忠贞。” 又听了半刻的训,老夫人才放她走了。 只是刚出荣福堂不远,领着她的丫鬟在前头便低声道:“主子说,你做得好,虽未成为通房丫鬟,不过顺利接近了,也算可取。” 温洛不接话,这真是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 那身形高大的丫鬟嗓音有些尖刻,很是奇怪:“将你近日来在世子处探听到的都告诉我。” 温洛只觉头上的剑总算落下,只是,她昨天才进的寒松院。 有什么可讲? 这幕后之人也太心急了些。 温洛只能如实说了,自己什么都没有查到。 那丫鬟冷哼一声,“这次便放过你,下次若还没有,你可要小心些,你的哥嫂,命还在你手上呢!” 温洛只能称是,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第31章 试心意 丫鬟离开后,温洛紧绷的肌肉,一下才松懈下来。 而角落里屋檐上不起眼的地方,一道人影闪身而过。 寒松院。 庞屹将那丫鬟的面容画像呈在了顾晏之书桌前,以及汇报今日那丫鬟和温洛的每一句话。 顾晏之听完,饶有趣味,“让你跟着她,想不到还真有些意外收获,你说,她投诚是真心,还是假意?” 庞屹摇头,老实答:“不知,但莲玉姑娘确实什么也未说。” “那只是她来的时间短,还没有弄到有价值的情报。”顾晏之还是不信。 这丫鬟,心思多如牛毛。 “继续盯着,不得让她有任何闪失,下扬州前,也莫要让她再出寒松院,老太太若再来请,便说人累乏得很。”顾晏之擦拭着锋利的唐刀,淡淡道。 庞屹欲要开门时,就见一道身影在门口徘徊。 而安保系统——翻雪却没有丝毫提醒,它正在温洛脚边撒娇打滚。 温洛把它推去一边,那大体格子不一会又倒在她脚边。 她累得气喘吁吁,这狗崽却以为自己在和她玩。 庞屹有几分错愕,这狼犬可是西北狼王后代,很是有血性,宁死不折。 当年大公子训翻雪时,花费无数心力。从小带着着它长大,精心饲养,又将它打服气,翻雪才认主。 可,他记得,莲玉也就和翻雪见过几次面,这么就能甘心伏在她脚边打滚? 而且好像?翻雪还挺乐在其中?不情愿的,反倒是莲玉。 温洛抬头,看到了庞屹,有几分错愕,这人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庞大哥。” 翻雪见温洛站起来不和自己玩,是因为庞屹的缘故,冲着庞屹低吼威胁。 庞屹点点头,收起复杂的神情。“你若是找大公子,进去即可,翻雪……恩,它未必会拦着你。” 其他人若想进东厢房,一律要得到大公子许可,不然容易被翻雪撕咬。 “多谢。”温洛被翻雪供得站不稳,扶着墙道。 这死狗,怎么和主人一样,一样的王八蛋。 自从上次舔了自己手里的血之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每次见她,都撒娇卖萌打滚。 但别以为她不知道,其实是想喝她的血。 想着,温洛狠狠将翻雪推开,翻雪翻过身,露出肚皮,却不见她来摸自己。 抬起眼,大大的兽眼里是不解和委屈。 她刚刚在门口纠结要不要进去,现在看来,不进去也要进去了。 进屋之后,顾晏之在案头不知写些什么,低着头,并未瞧她。 他写得认真,就在温洛以为,他不知道有人进来时,他却开口道:“莲玉,替我磨墨。” 墨方和砚台都在他身侧的案上,她不想过去。 离他太近。 “我有要事禀告世子爷。”温洛不自觉舔了舔嘴唇,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恩。”沾取的墨汁落在纸上,笔锋落下,室内漫出泠泠墨香。 “磨墨不耽误你说话,边禀告边磨墨。”他又道。 这次,温洛找不到其他借口,只有不情不愿的拿起墨方。 只是侧身身,故意和他拉远了距离。 “说说,什么事?” 二人的衣角一白一青,青色衣角随着主人前前后后磨墨动作轻轻晃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月白色衣袍,像极了情人之间欲就还推。 他垂着头,透过余光,这一幕映入眼帘,不由地皱眉。 “今天背后指使之人来找我了,是个丫鬟,是老夫人院里的,长得比一般女子要壮高一些,声音尖,又哑,左脸有两颗痣,长在眼下……” 温洛见他不说话,接着道:“她问我可有探查到什么,我为了将人稳住,只说来的时间短。她让我好好办事,不然会威胁……我的叔嫂。” 温洛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那青色衣袍也停止了晃动,“我已投诚于世子,若查到背后之人,还请护我叔嫂安全。” 温洛是医生,爱惜自己的生命,也爱惜别人的生命。 她借了莲玉而活,莲玉也借了她而生。 她的家人卖了她,而她是外人,不能做什么评价。但如果因为自己,莲玉家人为此殒命,她会自责和不安 语毕,顾晏之搁下笔,他没有料到,这莲玉,真会来找他说今天之事。 看来,投诚确实有几分实意。 从方案桌下拿出一张画帖,放到温洛面前,“可是他?” 温洛看了一眼那画上的人,虽是黑白墨画,缺很传神,点点头,“是她没错” “他是个太监。” 一旁的温洛听得心惊,那丫鬟不是女子,而是个太监?怪不得声音听着尖细,身量也比寻常女子高大许多。 而且……顾晏之怎么会有了她的画像?还知道这人居然是个太监? 难道他暗中一直派人跟着自己? 太监不是宫里才有的吗?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难道说……指使莲玉得人,还牵涉到了皇帝之类的人? 思及此,温洛只庆幸刚刚她都如实说了,丝毫没有隐瞒,不然现在可能……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敢猜测暗中跟着自己的人,是否每一句话都听全了,而且原原本本复述给顾晏之。 “继续磨墨,”那长久停下的衣角,也让他没来由地有几分不满。 见那青色衣袍又晃动起来,顾晏之才接着道:“至于,你的……叔嫂,已南下回了嘉祥老家,你的嫂嫂还为你添了个侄子。” 温洛握着墨方的手一紧,这王八蛋,居然连原主家人都在盯着。 “他们并未受到什么威胁,你侄子的名字,你想不想知道?”素白宽袖袍垂落案几,墨竹暗纹在光晕里若隐若现,却透着压人的冷。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奴婢定会好好为爷办事,办完事之后,也请爷信守承诺,放我归家,也请撤了监视我叔嫂的人,届时,我自会知晓侄儿的名字!” 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暗示着关于她的一切,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而她已经被网罗其中,无处可逃。 案上的笔重新被拿起,对于温洛这番话,他并未生气,心道,她倒是个性子烈的。 看那片墨越发扩散,他这才悠悠出口提醒:“你袖口落了墨,这是徽墨,遇水不化,洗不去的。” 温洛这才看到自己的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垂落进了砚台,那一角吸满了墨汁。 慢慢地晕开来,不仅是袖口一处,袖子已经染了一大片黑。 这件衣服,已经废了。 而他,刚刚就已经看到,却偏生现在才提醒她。 外表虽风清霁月,骨子里,却很是恶劣。 “回头赏你两件好衣裳,后日随我下扬州。” 第32章 放奴书 温洛称是,进了寒松院,来去已不由她。 他看向她,想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轻轻提了一句:“寻那神医。” 温洛却面色平静,直到看到他骨节嶙峋竹节似的手,执笔写下放奴书几个字时,再难平静。 “好好办事,办完,这份放奴书,就是你的。” 他忽然收势凝笔,停在奴籍信息的名字上,乌黑的墨珠坠在笔尖,停在名字处末勾,眼见得墨珠就要低落而下。 那么,这一份放奴书,就要毁了。 温洛只感觉,自己呼吸都快了几分,不由得出声提醒:“奴婢名莲玉。” 他眼睫未抬,窗外雪色映着侧脸,透出青而白的玉质冷光。 莲玉恐怕,不是她的真名。 霎时,笔尖再也坠不住墨汁,乌黑的一点落在纸上。 温洛抬手,就要去拿。 也许现在用纸吸干墨迹,还能用。 不等她拿到,他忽而将整张宣纸揉作雪团,掷进字纸篓。 “我想了想,还是事办完之后再写予你,会更好一些,免得你偷拿了去。” 温洛暗咬银压,恨意横生,面上却偏还要恭敬的笑,“世子爷不要打趣我了,谁不知道放奴书不仅需主家签下连署,还要再经府兆申牒除附,才算合法。” “单这放奴书,并没有什么用,世子爷写了又后悔,不亚于给拉磨的驴前,什么都不吊着,还要驴干活。” 听此言,顾晏之低低笑了起来,笑她思维敏捷,口齿伶俐,但一时之间,又被她堵的无话。 过一会,收了笑,嗓音低沉道:“莫自甘轻贱,你可比驴子聪慧得多,毕竟你知道单一份放奴书没用。” 温洛恼怒已过,不顾他是何表情,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晚上,秋茗敲开她的门,身后跟着两个端着衣袍的脸生丫鬟,她指使着她们将衣服放下,再由护卫带着那两人出去了。 “世子爷吩咐下来,要得实在着急,现做便来不及了,这些都是店子里现买的,可能不太好,我看你平素不大喜欢艳色,挑的也是些素净的颜色,尺寸也改过了,你先试试合身否。” 说着,秋茗拿起一件霜色暗纹缎广袖褙子,“试试看,只是这些还是差了点,你先凑合着穿,等开春,再给你做新的。” 温洛虽不懂这古人衣服价值几何,不过衣服沉甸甸的分量,就知道这衣服并非她说的凑合穿。 “多谢。”温洛不是个拧巴的性子,何况这衣服如此贵重,她愁的钱,可不就马上来了。 衣服一共有五套,连同抹胸,里衣外衣,襦裙,外袍子都一并置办了。 温洛不得不感慨,这不愧是古代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五星级丫鬟,贴心,周到,情商高。 收下衣服,夜深人静时,温洛悄悄地开了门窗的缝隙。 她要去拿书房里的那张废弃的放奴书。 因为院子里人少的缘故,甚至在寒松院没有人在暗中监视她,加之翻雪并没有将她当成敌人。 事情比温洛想的,还要顺利。 回到房间,展开揉皱的纸,还好,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她想了想,见桌上还有笔墨,模仿着字迹,写了一份新的。 莲玉二字一落,这份放奴书,便成了,来不及感慨,她待到墨迹一干,快速将其放进贴身的衣物里。 旧的那份,丢回原位。 在临行前第一天,又请示过顾晏之,要去和圆儿告别,还将拿给圆儿的东西给他看了。 因昨天放奴书的事情,已惹人生气不满,恐她性子拧起来,到了扬州会不配合,看过东西之后,只有几件衣服,就叫庞屹陪着去了。 在回到厨房,桂儿和葛姑听说都被发卖了,圆儿听说她要去扬州,很是不舍。 “圆儿你听我说,我肯定还要回府的,下次你娘从庄子上送菜,顺到来看你时,把这些衣物给她,让她带出去卖了。” 庞屹在屋外,背对着他们,而门是开着的。 温洛又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圆儿点点头,神色复杂,满含担忧:“我会的,扬州路途遥远,莲姐姐,多加小心。”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圆儿成长了许多。 ………… 十二月中旬,不仅北国下雪,连南方亦小雪飘飘,更夹杂着雨丝,更寒凉不已。 看到是分开,两辆马车时,温洛松了一口气。 她在顾晏之身边待着,十分不自在。总觉得,这人总在算计着什么,不怀好意的、窥探的。 他们有时候做马车,后面又换水路,一路快马行船,四天后,终于到了扬州地界。 这一路,给温洛折腾得不轻,她也感觉出来了,这顾晏之这么着急,可能身体真的有什么大问题。 奇怪的是这一路,她都没有见到他露面。 郊外的客栈已被顾晏之包下,温洛自己单独一间,虽然累得很,但也没睡。 替顾晏之找到那劳什子的神医之后,希望他真的如他所说,说话算话,要不然她只能用第二个法子。 想着想着,温洛陷入了梦乡。 只堪堪休整了一晚上,天还没亮,睡眼惺忪的温洛就被叫醒了。 庞屹在门口提醒道:“莲玉姑娘,请速速收拾,主子在楼下候着。” 温洛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收拾妥当之后,发现已经被包场的客栈大堂里,顾晏之在悠悠喝茶,还招呼她过去吃早膳。 温洛也没有客气,亏待谁也不能亏待自己。 她吃东西一向慢,难得的,顾晏之也没有催她,不像是这几天没日没夜赶路时的急切。 甚至还问她有没有吃饱,要不要让店家在做一些。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温洛极其不适,像是待宰前,虚假的温情。 “不,不用。我吃好了。” 客栈外面,风雪交加。 一匹匹高头大马和高大健壮的暗卫丝毫似是不畏这冷意,身姿笔挺立于风雪之中。 随着顾晏之翻身上马,都整齐划一地上马,风雪飘扬间,沉默而肃杀。 顾晏之附身,伸出手。 “把手给我,与我共一骑。” 温洛犹豫了片刻,她是会骑马的。但是原主,包括这个时代的女子,会骑马的恐怕都少之又少,她不能露馅。 于是摇头拒绝道:“多谢世子爷关怀,只是我身份卑贱,和庞大哥一块儿就好,不敢劳烦世子爷。” 说着退后面几步,小跑着往顾晏之身后的庞屹而去。 顾晏之收回手,空荡荡的。 多年之后,他才明白,注定空荡荡的,不仅仅是他的手。 第33章 识破后逃跑 训练有素的马儿冒着风霜疾驰,很快就进了深山,到了一处高山前。 要上山,已然没有了路,只能下马徒步而行。 寒冬腊月的山路并不好走,狭小的石阶只能容纳两人并立而行。 温洛拜托庞屹用剑给自己劈一根木头,当做登山棍来用。 不知走了多久,温洛只感觉每走一步,小腿上都像是挂着两个沉重无比的铁球。 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冷到四肢百骸。 早知道,她就不带包袱了,现在完全是负担。 最前方的顾晏之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路走到现在,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呼吸平缓。 丝毫看不出得了绝症,不久之后,将别于人世。 温洛咬牙,知道求他没用,那人心狠无比,而且他这么着急,肯定有事。 庞屹落后于顾晏之身后一个台阶的距离,开口道:“大公子,要不要等等莲玉姑娘?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后面累到气喘息息的温洛,出声提醒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黑,恐怕不能歇息,必须加快速才行。” 顾晏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后面勉力跟上的莲玉。 庞屹话里暗示,他又何尝不明白,明日就是十五。 每到初一十五,是毒发的日子,生不如死。 他抬头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弯弯绕绕不知引人向何方。 “你和剩下的几人去开路扫雪,其余的我来处理。” “要不要留个人保护?”庞屹问。 “留两人。”顾晏之道:“一路上来,已经耽搁太长时间,开路要紧。” 庞屹只得带着人往前开路。 这次上山的路最近,却也因太久没有人走过的缘故,藤条枝桠拦路。 再加上,连日下雪的缘故,地上覆盖了一层雪,更是难走。 就在温洛低头吭哧哧往上时,台阶被人挡住。 仿佛是刻意在等她。 “上来。”顾晏之低身蹲下,露出宽阔的背给温洛。 见迟迟没动静,顾晏之出声提醒:“照你这速度,恐怕龟爬,都比你快一些。” 听着这话,温洛不免气也上来,她本就不是受了委屈只会默默流泪的人。 顾晏之说话又如此难听,将她比喻成乌龟不如。 “世子爷说得对,可惜,会找神医的乌龟恐怕还未出世。” 温洛不打算让她背自己,她怕,他会把自己摔下去。 顾晏之不耐:“你还想不想替我做事,做成之后想离开吗。” 许是这句话威胁的话起了作用,一会之后,柔软的躯体靠了上来。 随即,顾晏之丝毫不费力地将她背起,极其有分寸地托着她的腿。 长腿一跨,那些能要了温洛半条命的台阶,在顾晏是脚下像是如履平地。 温洛在心里暗骂,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马上死了,体力还这么好。 寒风凛冽,填满两个人之间的空隙,她冷得抖了抖,不由自主贴进了顾晏之的背。 他能感觉得到她贴着他的柔软身体曲线,二人的呼吸相互交织。 天地寂静,只余寒风。 以及一股极淡的香气,似幽兰絮雪,萦绕在顾晏之鼻尖。 “你用的是兰香?”顾晏之突然问道。 “啊?”温洛不懂他没头没脑的问题,不禁有些微愣。 “你身上,有股兰香。”顾晏之淡然的声音和风雪声交织在一块。 温洛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二人之间,这太暖昧,她扭动了一下。 “不是兰香,大概是擦脸擦手的膏子,秋茗姐姐给的。世子爷若也想和我们这种卑贱的丫鬟擦同款膏子,回去之后,可向秋茗姐姐要。” 离府之后,她就没用过了,大概率是腌入味了。 顾晏之说她卑贱,已不是一次两次,她现在,也算口头上找回来了。 顾晏之语气平淡,语气无喜无怒:“你真是十分精怪。” 温洛让他背着,精力恢复了不少,沉默下来之后,略有些尴尬。 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被除却爸爸之外的男人背。 于是开口问道:“你让我寻神医,什么神医,我要去哪里给你寻?” 这也是让她一直很奇怪的点,为何如此笃定,自己能找到那起死回生的神医。 而且,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起死回生吗?怕不是顾晏之遇到了江湖骗子,被哄骗了?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他答道,语气依旧沉稳有力。 “为何现在不说,难道你也不知道?”温洛眼珠一转,不管了,先诈一诈,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不知怎的,他棱模两可的态度,总让她没来由的心慌。 “我自然知晓,届时,你便知道了,你的本事,不单可寻神医,自然比那,大得多。” 还是一模一样的话。 温洛不满,这是将她当成了顾绥之那样的小孩来哄骗。 “我都不知道,我不仅可寻神医问道,还有其他大本事。” 温洛撇嘴,“我只是一个丫鬟罢了,身份卑贱,只是,世子爷你现在背的就是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 这也是顾晏之以前用来刺她的话。 顾晏之听此,只觉得她在闹小性,轻笑出声:“又想骗人。你本就不是莲玉,又哪里来的小丫鬟,又何来身份卑贱。” 说完这话,顾晏之感觉到背后那人身体一僵。 许久,顾晏之听见她故意克制的冷静声,微微颤抖的身体却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你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情本来也不想瞒她,免得闹到虚延那,知道莲玉不是甘心为他做药引,只怕虚延出家人心慈手软,不肯动手做解药。 于是答道:“李嬷嬷说你性情大变时,就已有所觉。” 他感觉到身后人的沉默, “甚至,你的血,有奇效,不是吗?” 越听,越觉得冷意更甚,寒至渗骨。 温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须臾之后,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化作一句:“你就不怕,我是妖鬼精怪特意来谋害你?而且,那个血,只是我体质特殊,何来奇效一说。” 可是手却不易察觉地在微微颤抖,在这寒冷的深山中,鬓边竟生出冷汗。 顾晏之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连带着胸腔微颤,笑罢才一字一句道:“你怎会是妖鬼精怪,分明是老天予我的天赐祥瑞。” 第34章 逃跑成功 “什么意思?”温洛挣扎着,想从他的背上下来。 他反而握紧她不安分的腿,拍了拍她的臀,低声呵斥道:“别动。” 温洛察觉到他的动作,先是一顿,接着满脸通红,像个愤怒的小兽,“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带你去见过虚延大师之后,你就会知道一切。”顾晏之的声音还是一贯清冷。 “不!你先放我下来!”温洛浑身发凉,她就是蠢,蠢到与虎谋皮,还相信了他。 现在,连自己不是原主的事,也被他知道了! 而且,他好似还知道,自己那个血,确实很特别。 特别到,现在她自己都没有搞懂,而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顾晏之此人,智多近妖。 温洛不敢想下去,等待自己的结局是像畜生一样被人放干血,还是当成妖孽被火烧死。 逃,她要逃。 离顾晏之远远的,最好让他找不到自己,这样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等她穿越回去,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二人走的是上坡的台阶,背后的人还在挣扎着,顾晏之虽能控制住温洛,但也十分的不好受。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把人打昏,再带上山时,意外发生了。 一群如鬼魅般的白衣人突然从道路两侧的白雪中出现,每个都执利剑,剑剑朝顾晏之而来。 避无可避,一场打斗拉开序幕。 顾晏之侧腰灵活避开一个白衣杀手的攻击,又以正常人无法做到的速度躲开下盘处的劈砍。 这也为他赢得了一息的时间。 “你在这等着,我背着你,没办法执剑。” 说着,放下温洛,抽出佩剑,只一个剑花闪过,两个白衣人就已身处异处。 剩下的十几个几个杀手对视一眼,显然有些不可置信顾晏之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们两个人。 一下全部朝着顾晏之扑杀过去,顾晏之被缠住,自是无瑕顾及温洛。 温洛退后一步,那些杀手的目标并非是自己。 顾晏之更不可能分心来抓自己,看清了局势,她转身就往山下跑,动作决绝不犹豫。 “莲玉!”背后,是顾晏之厉声警告。 听言,温洛抖了抖,脚下却不停,甚至加快了脚步。 在她背后,刀剑相撞之声越来越远。温洛大口大口呼吸着冷空气。三步并做两步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人在求生之时,往往能爆发出巨大的潜能,不外乎于此时的温洛。 顾晏之出招更加凌厉,不顾自己的后背暴露于杀手的刀剑之下,鲜红的血随着背脊落在雪地上,顾晏之手腕一翻,手中的剑猛然捅入背后杀手的心脏。 “大公子!”闻声而来的庞屹见此,大喝一声,和剩余的几个杀手缠斗起来。 顾晏之后背血流不止,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背脊上留下一条可怖的伤口。 他却毫无所觉一般,执剑疾如闪电,剑意的残影发出呼呼的声,掀得风雪也狂乱,令人心胆俱寒。 不知过了多久,雪地上只有白衣杀手的尸体。而他们也折损了四个暗卫,这次本就是避免引人注目,除了庞屹之外,只带了十个暗卫,六个交待在了这里,还有一个在山下看马。 庞屹喘着粗气,焦急的看着顾晏之:“大公子,这伙人来头不简单,万一山下还有埋伏,唯恐生变,咱们还是尽快上山!” 见顾晏之还是站着没有动,他不禁出声提醒道:“主子!今夜是十五。” “恩。”顾晏之静静望着那下山的路,温洛跑远的地方。 面色沉如寒霜。 庞屹却更加焦急,莲玉对大公子有多么重要,他并非不能明白。 只是此时去追,万一再遇埋伏,恐危矣。 顾晏之收回视线,“走,上山。” 庞屹见顾晏之脸上已无霜寒怒意,反倒神色更加清淡,一时间心中隐隐发怵。 此时,温洛已经一路跑到了山脚下,鞋子已进了雪水,整个被浸透。 她看了一眼山下那看马的暗卫,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连忙跑过去。 “快上山救人!有埋伏!”此时的温洛发髻凌乱,发白的脸色因为长时间奔跑的缘故,露出不正常的潮红。 那暗卫看一眼温洛,站了起来,连忙问,“怎么回事?” 温洛摇摇头,“来不及解释了,你快上山,世子爷和庞大哥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有很多杀手,世子爷叫我下山来报信。” 说着,见那暗卫还没有动作,温洛快要着急得哭了出来,虽一半是装的,但另一半是真着急顾晏之追上来。 她下山时,那些杀手在他的剑下,就和劈瓜砍菜似的。 只有二十几个杀手,恐怕拖不了多长时间。 她得赶紧支开这暗卫,骑马离开这里。 暗卫见她如此,犹豫再三,咬牙决定上去。 世子爷的安全,才是首位。 “那你在此处,不要乱走。”那暗卫拿起武器嘱咐道。 温洛连连点头,“我不会乱走的,我还要等着世子爷给我一场富贵呢,你快上山救他们,要是世子爷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活了。” 温洛捂着脸假装哭泣,在露出的指缝中看到暗卫转身已飞奔上山。 见暗卫走远,温洛擦干眼泪,因为天冷的缘故,再加上紧张的缘故费了大劲将绑在木桩上的缰绳解了下来。 幸好,她隐瞒了会骑马的事实,来的时候和庞屹骑的一匹马,也让那暗卫放松警惕,不然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把他支走。 “驾!”温洛扬鞭向着骏马抽去,马儿吃痛,顺着出山的路疾驰。 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鼻孔喷出的大股热气和渐渐慢下来的速度都表示着已经到了极限。 温洛拉住缰绳,心里也清楚必须让马歇息一下,她也得歇息一下了。 天色快黑了,她听见潺潺流水声,是一条没有冻住的小溪。 将马儿绑在小溪旁边,让它喝水。温洛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才发现自己浑身滚烫,估计是发烧了,爬山时出了汗,不管不顾跑下山的时候,又出了一身汗,鞋子里都是雪化了之后的水。 潮湿着提醒她,热量正在流失,加上骑马更是一路冒着风霜,她会失温。 此刻,她无比庆幸带上了包袱,里面有准备了药,甚至还有吃的。 就着寒冷的溪水,温洛吃了两块糕饼,又服下了药丸。 可是,怎么会这么冷。 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拼命的捂住自己并不能使得气温上升。 再不做点什么,随着天黑下来,气温会越来越低,而她没有御寒的东西身上的衣物是半湿的,可能会失温而死。 想到这里,温洛甩了甩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的头脑。 光是翻身上马,就感觉已经花光了全身的力气。 温洛死攥着缰绳,不让自己从马上掉下去,也控制着马儿随着溪流离开。 她绝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要找回去的办法。 包裹里的针灸被她拿了出来,将手上的衣服撩上去,露出曲池穴,温洛毫不犹豫将针插进了曲池穴。 这里可以让她保持清醒,不至于昏过去 但伴随而来的是极致的疼痛,故此,这个方法也叫做痛觉刺激法。 第35章 初照面 “啧,够狠,真喜欢。”暗处之中,一道如鬼魅般的男声响起,他站在远处,温洛做的一切,落入眼中。 舔唇难压住血液里的激动,像是嗜血者发现了猎物般的兴奋。 温洛全身的注意力都让自己不昏迷过去,赶快出山谷,找到一处暂时可以稍作休息的地方,自然也忽视了细小的脚步声。 直到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长哨声。 温洛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抬起头往前面不远处的林子里看去,那是声音的来源地。 风雪中的枯树上,那道身影就像是破布片一样,挂在树上,像是不可形容的魑魅魍魉。 那是个人!温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谁在那!” “破布片”落在雪地上,发出沙沙声。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袍,清瘦高大的男子,从一棵枯树枝上飘落,如幽魂一般,长发如墨被风吹动。 脸却被一个傩戏面具遮住,像是山林间长出的要人命的诡异精怪。 邪魅,而神秘。 温洛没见过这么诡谲的一幕,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这是人是鬼? 这时,不知是人是鬼的男子开口说话道:“和顾晏之是什么关系?说实话哟,不然我替他杀了你,怎么样。” 说着,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是人,而且还认识顾晏之。 温洛不由得抓紧了缰绳。 只见那人一步步走近,青面獠牙的骇人面具直直看着温洛,其中雕刻的眼球还三百六十度的转了一圈,似在上上下下打量温洛。 温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握紧缰绳的手颤抖。 “别想着跑哦,我的轻功很好的,你的马估计跑不过我。” 见温洛还是不说话,神秘男足尖点地,飞身上马,稳稳地落在马上,锋利刀也落在温洛脖颈。 沙哑的声音在温洛耳边响起: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恩?” “我耐心很差的,只数到三,再不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养我的虫。” 二人的姿势像是交颈鸳鸯,却在相互搏命。 温洛只觉得难受至极,身后这人不像在开玩笑,而且第六感告诉她,此人很危险。 “这……这位大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我只是他的丫鬟,能不能别为难我……” 一边说的时候,温洛已经不动声色取出了身侧挂着小包里的绣花针。 阿弥陀佛,幸好带上了绣花针。 面具男直截了当揭穿了温洛,“你在骗我,所以不能放你,丫鬟能让他背着走?他可不像为了区区一个丫鬟,能卑躬屈膝。” 说完,那锋利的刀在她的脖子上割出了血痕,痛得温洛嘶了一声。 这人看到了刚刚的一切!但估计离得远,没有听清她和顾晏之说的什么。 “真的,我只是他的丫鬟,我并未骗你。世子爷嫌我太废物,所以才背着我走的。”字字恳切,句句属实。 实话说来,她确实没有在骗他。 她是顾晏之的丫鬟没有错。顾晏之嫌她太慢,说了她是废物也没错。 就在面具男抬头在揣测温洛话里的真假时,他有片刻分心,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趁着这个时机,温洛将那把绣花针狠狠地插进他的大腿上。 那个地方,会很疼,而且,还会让人坐不稳,从而摔下马。 如果没有摔下马,她也可以快速驭马,把人甩下去。 这人轻功是很高,可他也太大意,没有第一时间拿过缰绳,控制着马命脉的缰绳。 嘶! 面具男发出痛苦的一声,那位置虽不致命,但是一旦伤到,剧痛无比,何况,她用了全身的力气。 人却没有摔下马,温洛夹紧了马腹,马儿疾驰出去,身后的人也随着重力被甩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 马蹄声声,越行越远,温洛却一刻也不敢放松,甚至也不敢回头望。 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面具男,看着跑走的马儿,看到从大腿中搬出来的居然是一颗绣花针。 面具之下,是忍俊不禁的笑。 血液随着绣花针拔出,流出了几滴血液,但诡异的是,一些密密麻麻的虫子居然顺着绣花针的孔洞拔出,疯狂啃食他的血肉。 最后竟相互啃食,虫子的血肉炸开在男人的伤口,他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腿上这毛骨悚然的一幕。 不出片刻之间,虫子炸开地方,伤口就已愈合。 男子手里把玩着沾了温洛血液的刀柄,红褐色的。 他看了看,居然觉得那血液好像,好像——很好吃。 虽已干涸,却还是异常美妙,他伸手,割开手心,从手心受伤的地方冒出一只玉质的透明毒虫。 不一会那只吃得肥圆的虫被他放在刀柄上,虫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诱惑,疯狂扭动。 真是有趣的小东西,居然能让他体内的毒物兴奋起来。 而且,碰到他,居然没被毒死。 他站了起来,活到最后的虫被他捏起,两指之间炸开一朵血花,释放出诡异的香。 这下,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他低声喃喃,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突地笑出声。 为毒虫找一个玩具,听起来似乎不错。 绣花针被丢弃在雪地里,再也不见。 身影凌空而起,直飞到朝着小溪两旁的树枝上,朝着马蹄印的方向而去。 山间的路本就不好走,何况,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温洛一会觉得冷得浑身发抖,一会又觉得热得好像,置身于岩浆。 曲池穴已经被扎出了血,也不能让她更加清醒半分。 她只有将自己紧紧地绑在马上,不至于昏迷过去,再摔下马。 “顾晏之说对了一件事,你真是个废物。”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在山谷有回音,让人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发出的。 只觉得,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里都有他的身影。 “我还以为,你跑了很久,没想到。”他嗤笑道:“就这么一小段路。早知道,我就不用这么急着赶过来。” 他的话让温洛如陷冰窟。 马儿原在打着转,分不清控制缰绳的人要它是走还是不走。 温洛抬起头,眼神已经接近涣散,迷茫地徘徊着四处找他的方向。 直到,看到那熟悉的黑衣立于右侧一颗树桠枝头。 那,那便向左。 可是,再也没有力气去驱使马儿。 她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地往后倒去。 昏过去一刻,只看到一抹黑衣和诡异的傩面具奔到她的眼前,越来越近。 她要死在这里了吗?她想,是的。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可能回不了家了。 第36章 被抓回 萧占全抱着怀里的女人,凑近了,才看清在夜色中,她眼角挂着的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竟不由自主伸出手替她擦去。 幸好,他碰到她,不会被毒死,不然他不会替她擦去泪珠。 真够特别的,只是,哭什么呢,他又不会杀她。 “真麻烦,才甩开顾晏之的狗,又得回去,不然你就会死。”他嘴上说着嫌弃,却一把扛起温洛,往山上而去。 吱嘎的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缝。 弥慈上上下下看着萧占全:“隐杀大门向南开,有求无钱不放人。” 他笑嘻嘻继续道:“大师兄,规矩可不能坏呀。” “我看你活腻了,快点给我开门,三……二……”萧占全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弥慈嘟起嘴,委屈道:“大师兄,你这都坏了多少次规矩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不然我没办法交待的。” 话虽如此说,但还是一路小跑过来,将门打开。 没想到,绕过神佛大殿,到后厢房,就遇到了老熟人。 “表哥。许久不见,你居然还没有死。”说着,萧占全还笑了起来。 顾晏之无视他话中的挑衅,眼神扫过他背上扛着的女人,声音淡漠:“许久不见。” “呀呀呀,看到我把你的丫鬟找回来,都不开心吗?”萧占全语气似疑惑却又含笑。 “你想要什么?” “表哥聪慧!”萧权占将背上扛着的温洛丢给开门的弥慈。 “把人给我弄醒,别让她死了,我还要拿她和表哥换好东西呢。”面具之下的狐狸眼笑得眯了起来。 弥慈稳稳地接过温洛,将人带去厢房。 萧占全转过头缓缓道:“可得让我好好想想。” 他顿了顿,过一会,认真道:“不若,就拿萧时川的命来换,如何?” “他是你皇弟。” 萧占权笑得弯了腰,好一会才止了笑,慢悠悠道:“是啊,还是亲弟弟呢,那就更值钱了!” “你不会舍不得?对啊,他也是你表弟,亲亲的表弟啊,哎呀哎呀,我居然忘记了。”他有些神经质地道。 过一会,他扭了扭脖子,又道:“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不然拿萧兰蕤那疯丫头的命来换。” 诡异的傩面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我可最,是喜欢看昔日情人斗得你死我活!” 说着,挑衅似的看向顾晏之,那鬼魅般的面具上的笑容更显诡谲。 “怎么?心疼萧家的蠢货啦?”他此番惊世骇俗的话,也只引得顾晏之眼皮微抬,面色半点未变。 “你也姓萧,别忘了。”顾晏之面对这些挑衅,面色未有半分变化。 萧占全面具之下的面色几分变化,一会之后疯狂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我给你的丫鬟下了半日散哦,谁的命都不给我的话,就没有解药了。半日之后,那丫鬟命就散了,药石无医。” 突然之间,顾晏之的长剑不知何时抽出剑鞘,躲在四面阴影里的暗卫和番子们,都拔出了武器。 顾晏之的眼神越来越吓人,萧占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曾经顾晏之叫人抓了他。 只因自己毒死了他的一个下属,他就叫手下,戴上特制的蚕丝手套,抽出他体内百条毒虫。 那些毒虫和他相伴相生。直叫他生不如死,丢了半条命。 而且,偏偏自己身上的毒,和他同宗同源,他也不怕自己。 萧时川突然止了笑:“哎呀哎呀,表哥,我开个玩笑,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解药拿去!” 说着,解开腰间的袋子丢了出去,顾晏之稳稳地接住。 “表哥啊,想不到,你为了萧兰蕤那疯货,你居然找了个替代品,啧啧,谁能想到咱们风光无限的顾大人,顾世子居然会在女人上吃瘪啊……”萧占全明明不满,刚才自己的妥协让步,非得要在言语上刺激顾晏之。 可偏偏,顾晏之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叫人把武器收起。 温洛被放在了厢房的榻上,又被人喂了不知名的药丸,刚醒来,就听到屋外廊下人的对话。 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萧兰蕤。听这神秘人的意思,自己是萧兰蕤的替代品? 温洛突然想起来,当初萧时川曾说自己长得像一个人,后面自己问过秋茗,可她却显得讳莫如深,让自己别打听。 对了!老夫人当初把自己送给顾晏之时,他还说过自己是赝品。 答案呼之欲出,顾晏之对萧兰蕤爱而不得,又因自己和萧兰蕤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就成了替代品? 顾晏之与这萧兰蕤之间必定充满了故事。 温洛对于这种白月光替身很是唾弃,却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成了别人的替身。 顾晏之没有解释,问道:“你来此,怕不是单单归还丫鬟。” “自然是归还给你丫鬟。”萧占全笑嘻嘻地说,见顾晏之面露不信,又连忙解释道:“哎,可别误会,我对萧兰蕤没兴趣,对你这小丫鬟更没兴趣。” “我先走一步。”说完,也不顾顾晏之的反应,踏破长风,只看得一抹在树梢间穿梭而去的残影。 “下次再见,我必然送你一份大礼啊,表哥。”邪气的声音在山里回响。 萧占全回头看了一眼隐杀庙,心道,那小丫鬟,能让自己体内的毒虫那么兴奋,肯定不一般。 等下次,守卫没有这么多时,再潜入国公府,把人偷出来放放血。 听见外面淡去的声音,温洛连忙平整呼吸,假装昏迷,她可还记得,自己逃跑走时,顾晏之那平静到吓人的神情。 平静之下,仿佛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门被推开,弥慈双手合十,语气慈悲:“顾大人,这女子体虚亏空的厉害,又受了风寒,用了密药才将她的烧退了,要养一段时间,才能好。” 见顾晏之没什么反应,弥慈才敢接着道:“您切莫和她动怒,让这女子好好养着,才能好得快。另外,我大师兄脾性一直刁蛮古怪,如有什么得罪您的,望您不要与他计较。” 弥慈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承受了太多。 不仅要在顾大人手底下保下这女子,还要给大师兄收拾烂摊子。 “多谢弥慈小师傅。”顾晏之十分客气道。 弥慈越过顾晏之,看了一眼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温洛,想起师傅虚延的嘱咐,这女子十分重要,又不放心般叮嘱:“一定不要杀她啊。” 又觉得说得太干巴,更惹顾大人生气,解释道:“庙里忌血腥之气。” 顾晏之恩了一声,弥慈拿不准他的态度,又提醒道:“师傅明日就出关。”这才关上门离开。 这顾大人,可比他大师兄可怕多了。 第37章 追问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会异常的突出,温洛现在就是如此。 她听见顾晏之打开了她放在一边的包裹,翻看里面的东西。 粗糙的纸被打开,发出的细琐声,是她在国公府闲暇时,画的地图。 温洛呼吸一沉。 “还要装到何时?”粗糙的不堪入目的地图被他放下。 温洛听见那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听他的语气断言自己已醒。 才一睁开眼,就看到低头俯视自己的高大男人,眼神中带着审视,以及猎人势在必得的从容不迫。 这角度太有压迫感。 温洛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支撑起自己滚到榻上的角落,离顾晏之最远的地方。 “又逃?”顾晏之面露几分不耐。 “刚刚弥慈说的,想必你已经都听到,我不会对你如何,但如果还有下一次……”顾晏之看着她,上挑的眉眼中杀意毕露。 温洛握紧了袖口内侧的最后一根绣花针。他要是敢做什么,自己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这次是我违约在先,但你也不必再威胁我,你我都半斤八两,不过各有打算。”温洛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发出的声音像是破风箱。 推门进来的庞屹刚好听见了这些话,不由得皱起了眉。 大公子身份尊贵,莲玉虽体质特殊了些,但身份上终归是一个丫鬟,二人怎么能相提并论。 “你说的,也无错。”顾晏之刚才分明是有几分恼怒,却笑了起来。 他现在是真有几分好奇,莲玉的画皮之下是何人何物,竟如此语出惊人,无半点身份尊贵之别。 想必在府里时,规矩条条框框,于她这种性子来说,必定是枷锁缠身。 也是,天降祥瑞,怎么会是凡夫俗子那般恪守本分。 只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是龙是虎,也要盘踞起来 温洛压下眼中的厌恶和惊恐,谈条件,最不能让人看出来的,就是底线。 “本就是你满腔算计,我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力,想必在你眼中,我现在说的这些,也不过是蜉蝣之言。” 她如果有选择的权利,哪里会与虎谋皮,任由他把自己看得分明,任意由取都随他。 听这话,顾晏之不怒反笑:“你当真是多变,一会称我为世子,一会直接称呼于我,又说我满腔算计,可你有没有想过。” 他突然止了笑,“就算我并不知你身份,你也脱不开被人算计,为人所驱使,被人所利用。” 温洛只是看着他,那模样像绝望而拼死一搏的天鹅,极具骨气。 “你的不幸,并非由我造成。”顾晏之见她这宁死不屈的模样。 突得想起问话李嬷嬷和教习嬷嬷时,都一致说莲玉是个硬骨头。入府之后,吃尽了苦头才肯低头,学规矩是极快的,人也聪慧,可是认死理。 这人不好管教,是个刺头。 回想起她们得话,顾晏之笑笑:“你不必通过自贬的方式激怒我,或者,以此让我放你。我与你定过契,待事结束之后,我会放你生路。” 而她,也是他的生路。 温洛听了他的话,也差一点被绕进去,他在避重就轻。 莲玉的不幸,确实不是来源于顾晏之,可她得不痛快,大部分却是顾晏之造成的。 “那件事,你多次没有直言是什么,想必对于我来说,要么是伤害我的,要么是我无法接受的。” “是我说的这样吗,世子大人?”温洛目光凌然,直视于她。 顾晏之听她四不像的称呼,眉心微动,淡淡地看向全身绷直,如一根弦的女人。 漆黑深邃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起伏:“若我说是呢,你又能如何?” “太过聪慧之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动那些不该有的小把戏和心思。 此时,温洛懒得理会他话里的意思,只问:“那件事情,是要我死吗?” 她以为自己再接受一次死亡,会更加从容一些,没想到,还是会害怕。 “不是。”顾晏之不懂她为何笑,眼中却分明带泪。 “我若让你死,又何必与你立契,做得如此麻烦。” 听此言,温洛先是一愣,慢慢抬眸,看着顾晏之,问道:“那你告诉我,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为何遮遮掩掩。” 是啊,他若要杀她,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第一次对她有杀意时,是因为她是被安排给他的美人计,而第二次,是她闯去九思堂,给竹岫看病。 他对自己的杀意,一向有,现在只不过有求于她,这一点,温洛看得很清楚。 见他迟迟不说回答,温洛心中难言的焦虑感更重,几种不同答案的猜测浮生心头。 “难道,要抽干我的血?”温洛沉吟片刻,觉得这个最接近真实答案。 毕竟,她现在让他有所图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她最近都搞不清,为什么她的血能够治愈别人的伤口。 而找那什么神医,她半分不信。 察觉到温洛的视线,顾晏之面色难得有几分柔和,不过一瞬,却又恢复往日孤傲疏离,“待明日虚延大师出关之后,你会知道一切。” 又是这句话。 顾晏之带着下属离开,庞屹离开前,眼神当中略带同情地看向温洛。 “莲玉姑娘,告辞,有什么都可以吩咐,门口安排了人。” 说完,跟着顾晏之一起离开。 能在大公子杀意之下还安然无恙的,迄今为止,只有她一人。 “顾晏之!你把话说清楚!”温洛下榻,欲追顾晏之,却被门口的暗卫拦下。 她也才留意到,不知何时,门口有两个腰间执剑全身裹得漆黑一片,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黑袍的暗卫。 温洛无力的跌回床榻的角落当中,陷入了深深的惊惧之中。 他是什么意思?真不会要杀自己取血?就像是宰杀一只畜牲那样。 这简直就像一个恐怖笑话。 温洛一路奔波,身心俱疲。又加上弥慈给她喂的药丸当中有安神助眠的成分,现下已发挥了作用。 只觉得眼睛眩晕不止,一下昏了过去。 庞屹快步跟上顾晏之,禀告道:“箭簇发出之后,扬州百户所人皆来齐,其余各部的人,最晚今夜抵达,可围住此地。” 听此,顾晏之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 只是一个转移蛊虫的女子,他不应该分太多神,只是她实在太倔与要强。 “你安排即可,今夜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厢房。” 庞屹明白他说的意思,沉声应是。 今夜是十五,顾晏之体内的蛊虫发作的日子。 门口的两个暗卫见来人是顾晏之,其中一人开门让他进去。 温洛昏迷之后,就顺势躺在了那一方角落。 第38章 解毒法 暖炕之上,她睡颜很是不安宁,秀眉轻拧,长长的睫羽落于双颊,手却还仅仅的抓着被角。 “冷……妈,洛洛冷……”似是做了什么噩梦,无意识的轻声梦语听得他皱起了眉。 妈?这是想她老子娘了?可是,她老子娘在八年前早已在嘉祥那场洪水中离世。 罢了,生病的人总是会额外思念至亲。 顾晏之将被子给她盖好,费了一番力气,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了温洛身上。 这件裘大氅是辽东路太守所赠,辽东所制大氅精美奢华,也最是御寒。 见她不抖了,那嘴唇却干裂得没有了往日粉嫩颜色,又叫门口的暗卫烧了热水取了羹勺给她喂水。 温洛梦见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走啊走,她又渴又饿,可是,面前白茫茫一片,身前身后皆是如此,她走也走不出去。 就在她绝望时,一股甘热的泉水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很渴,凭着本能跌跌撞撞过去泉边。 温热,解渴。如荒漠中长久行走的囚徒,久旱逢甘霖。 顾晏之看她喝完了一碗,将羹勺让人撤下。 “安排两个女子服侍她,最好手脚上有些功夫的。”顾晏之将空碗递出去,随手接过帕子,细细擦过手。 庞屹不解,一个丫鬟罢了,哪里值得大公子如此费心。 他们此次本是秘密出行,可现在行踪已然暴露,大公子此举,恐怕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浑水摸鱼。 庞屹将自己的顾虑和顾晏之说了,顾晏之只淡淡看他一眼,眼神当中警告的意味以不言而喻。 “她于我来说,不可有差池。”顾晏之沉声道。 话已至此,庞屹是个聪明人,不必再点透。 夜色越发深了,一间禅房之中。 顾晏之面色苍白,跪倒在冰凉的地上,十指已深深地抠进地缝。 他浑身筋骨之中突突跳动,仿佛有千百条虫在血管里翻腾。 暗色的灯照在他苍白一片的脸上,心口间,那道黑色毒纹正顺着向下蔓延,仿佛是活物一般,要钻入心口。 顾晏之感觉到有东西在啃食自己的心脏,传来的不仅仅是疼痛,更是冰刀银针顺着心跳起伏而带来的锥心战栗。 密密麻麻,避无可避。 \"呃——\"他猛地仰起头,喉间迸出止不住的鲜血,满地鲜血淋漓。 顾晏之瘫在自己的鲜血之中,许久之后,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咬破舌尖,强提精神,只觉身体都传来刺骨的痛,竟是毒素在体内横冲直撞。 虚延急匆匆赶来,远远的就听到动静,走过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卫之势。 才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因痛苦,而狰狞的顾晏之。 他原本墨黑的瞳孔此刻爬满血丝,眼白处渗出诡异的青黑色黏液。 \"师父顾大人怕是\"怕是要死了,弥慈抬起头看看自己的师傅,止住了没有说出口的话。 虚延连忙进屋,将人扶起,叫弥慈拿出那盒子里的药丸。 “师父,这个只有一颗了…,这可是大师兄的拜师礼。”弥慈不太情愿,但还是将百解丸交给虚延。 这是大师兄用自己身体内毒虫做的,可解天下致毒奇毒,却也无比珍贵,因为是大师兄以自己血肉而制。 “我知道。”虚延叹气,可是他死了,自己的徒儿也活不成。 “拿来给我,不然他撑不过今晚了,毒虫已噬心。他吃下去,至少还能生龙活虎几天。”说着,虚延将那药,强行塞进了顾晏之嘴里。 须臾之后,鲜血从七窍涌出,在青石上绘出黑褐色的血点。 虚延大喜,“好了。” 寒风掠过,沙沙声里混着顾晏之清醒时关节扭动的咔嚓咔嚓声。 他颤抖着扯开被子,昏暗的灯光之下,胸口处心脏依旧在有力的跳动。 庞屹面带担忧要来搀扶着要起身的他,被他制止,看向一大一小在蒲团上闭眼打坐的师徒二人。 “多谢。”声音丝毫听不出有虚弱之意。 虚延睁开眼睛,心里感慨这人恢复真快,可惜自己的药,最终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却道:“顾施主,你上次问我,那丫鬟可是异世人,我昨日去看过了。” 他顿了顿,面色有几分复杂,又道:“恭喜顾施主,得偿所愿。” 顾晏之确实喜,这就意味着,他有救了,折磨了他三年的不治之症,即将要有希望。 虚延又叹气,“方法还请顾施主记住……说着虚延将一封秘信递到顾晏之面前。 顾晏之苍白的指尖抚过桌上泛黄的信笺,他徐徐拆开信封,只见龙飞凤舞的墨色字迹在纸上——\"交欢,虫毒移,生机现。” 他猛地将秘信攥入掌心。 昨日才发作过得毒,今日又有毒发前的征兆,压下喉间甜腻的血腥,顾晏之白色的宽袖拂过茶盏,青瓷落地时碎得极轻。 “大师,莫不是在戏弄我?”顾晏之问,声音里染上了冷意。 虚延答道,“确实如此,不敢戏弄顾施主。” “那可还有其他的方法?”顾晏之问。 “仅此一法,再无其它。虚延摇头,“而且,也尽快,顾施主的身子,越来越有油尽灯枯之兆。” “公子!\"庞屹见他犹豫,却在触及他目光时生生顿住。 顾晏之垂着头,看着满地碎瓷片,忽然,低笑出声:\"去请莲玉。\" 虚延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提醒,“顾施主,你这毒,十分霸道……慢慢来,对两个人都好些。” 他已经说了太多,已是犯忌,再说,只怕难逃二人因果。 虚延念了一句佛家谒语,告离了顾晏之并说自己要和徒弟云游四方一段时间,归期未定。 顾晏之已知道方法,收回暗地里看着二人的暗卫。 师徒二人下了山去,峰回路转之后二人便不见了踪影,只有雪地上,留着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 另一边,温洛穿上自己的衣服,将那大氅拿给庞屹,让他交还给顾晏之。 二人到了顾晏之所住的厢房之中,庞屹在门口,为温洛开了门,侧过身,并未进去。 温洛踏进屋中,一眼便可看全的禅房里,只有顾晏之一人。 顾晏之看着她发间银簪折射的冷光,忽然想起二人初见时,她跪在自己下首,满头珠翠。 “你所说的虚延大师呢?不是说,见了之后,我便知晓一切了吗?” 经过一晚上,温洛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她是穿越者的身份,顾晏之知道了,但好像,关于何为穿越者,他知道的并不多。 只称她是什么异世人。 “虚延大师和弟子,云游去了。”顾晏之将信封放在桌上。 温洛怒极了,只觉得他好似将在耍自己,她冷冷地看向顾晏之,不再有往日装出的恭谦卑微,“什么意思?” 回答她的,只有顾晏之推过来的信,以及开口的解释:“虚延大师断言,你是异世人,而异世人往往怀揣奇技本领与想法,可辅君王、明社稷、谋百姓。 “更有些异世人,因脱离五行三界得缘故,血液肉体有奇效。” 边说静静的观察着温洛神情,“你大抵是绝技与二者都有,故此,我要寻的神医,一直都是你。” 信息量很大,温洛听完,有一瞬间的愣神,许久之后,她才消化完里面的意思。 温洛猛地转身,茶杯摔在地上发出闷响。她唇边噙着笑,眼底却结着冰:你的意思是,你知道真相,却一直如此愚弄于我,现在还要让我陪你睡?\" “顾晏之,你凭什么!” 第39章 妥协 屋中有一瞬的安静。 “我凭什么?”顾晏之站起身,轻轻抚上温洛的脸,语气缱绻而柔和。 温洛别开脸去,因情绪激动而眼尾染着薄红,倒像是抹了胭脂。 顾晏之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笑着道:“我真不知道,你是天真,亦或来的地方太好。但这是大邺国,我可以让你是莲玉,也只能是莲玉,国公府世世代代的丫鬟。” 他看着温洛,笑容不复,只有眼神冰凉如旧,“所以,凭我是主子,你是丫鬟莲玉,没有选择的余地。” 见她眼中满是怒色,他也知道自己将话说得太直白。 莲玉此人,是个硬骨头,吃软不吃硬。 于是声音柔和了几分,缓缓道:“笼中困兽拼命挣扎,不过平白又受苦,不如顺应,你是个聪明伶俐的,知道我的意思。” 温洛冷冷的看着他,话语间有压不住的怒气,“可我是人,并非兽。” \"你该庆幸。\"听此言,顾晏之也不恼,将大氅拢在她身上。屋中的灯火映得他眉眼妖异,\"若按本意,我只想让你做天降祥瑞,再也不能见人的。\" 他忽而逼近,冷香混着药苦:\"祥瑞,说到底,也只是兽。\" 温洛浑身发冷,只觉得他的大氅,就像是一张网,把自己包围,绞杀。 华贵的黑色大氅坠落在地。 顾晏之看着面她倔强的模样,也知道不能将人逼迫太狠,于是劝慰道:“莫想太多,我也并未料到解毒法是……” 他顿了顿,语气有几分不自然:“是交合,所以到时候你若是想离开,那我们曾经说的,也还算数,你若是不想,我也可以收你做个通房。” 说完这话,他缓缓屈膝,青石板的寒意渗入骨髓,那见被温洛丢在地上的大氅被捡起。 “穿上,山里冷。”大氅又一次将温洛包围。 替她系上衣带的模样,固执而认真。 大氅之下,温洛指尖蓦地收紧。她不信,这什么狗屁的床笫之事可以解毒。 “你恐怕被骗了,我是医生,也就是大夫,从未听过有这个解毒法。”她冷着脸,为自己挣扎最后的生机。 顾晏之却误认为她是妥协,笑道:“虚延大师有时虽跳脱了些,却有实打实的真本事,况且,他也不敢哄骗我。” “所以,这事,是真的。解毒法,只有这个。” \"你\"话音刚落,温洛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无力。 她看明白了,顾晏之此人固执自信,他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这事,又关乎他的性命生死攸关,只怕自己说什么,事情都不会有转机了。 见她脸色几番变化,顾晏之好整以暇,以为她是忧心失了身之后不好找人家,于是又一次开口道:“届时,你若是觉着不好嫁人,我亦可以为你安排。” 听这话,温洛冷笑不已,“如何个安排法?” 自然是做他的通房,不等这话说出口,温洛缓缓抬头,解下他为自己穿上的大氅:“做你的通房是吗?你以为这是对我的恩赐吗?真是恶心极了,我宁愿嫁予打柴郎,也绝不会做你的通房!” “所以,请世子爷莫要忘记了,我不是莲玉,毒解了之后,放我离开!” 声音振振,大氅落地,枷锁也仿佛应声而落。 顾晏之见那又一次被解开大氅,做通房让她恶心?宁愿嫁朝不保夕、贫困度日的打柴郎? 真是桀骜难驯,不羁乖戾。 但现在对她用些手段,恐伤了她,反倒让她为自己解毒不成,不如顺着她的话。 至于放了她,那是不可能的。他绝不会放着一个身怀本领的异世人,落入他人手中,对自己造成威胁。 她便是生是死,今后,也只能由他掌控。 “自然,我会放你离开,听说,你还给府里丫鬟们看病赚取诊金,想来,是缺钱的,事成之后,我也会给你备下一份谢礼。” 温洛用冷哼来回答他的话,却也不是很信他所说,如果自己的血真的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怎么会有人放着自己离开。 傻子都想得明白,顾晏之不过又在哄骗他。只是现在看管太严,她得以后找机会在跑才行。 下次,一定要定个周密的计划。 顾晏之见她的神情,已没那么抗拒,又道:“虚延大师与我说过,异世人想法总是不同于常人,我不知你是哪里人,在同房前,家乡有何习俗,但如有什么要我做的,也可告知于我。” 温洛在心里暗骂着什么虚延的狗屁大师。 却也根据顾晏之所言,推测出,这狗屁大师还没有把自己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告诉给顾晏之。 或者说,这狗屁大师,也不知道她从现代穿越而来,只知道她不是本时代人。 温洛看他一眼,“没有什么风俗,只是我的家乡重视男子贞洁,世子爷,你恐怕已不洁,这在我的家乡,晦气得很。” 她本就是故意恶心他,不料他笑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时年二十三岁。小时,被陛下指腹为婚,虽已解了婚契,却一直为守身如玉,并未纳妾,也未曾有过通房,更未踏访过烟花柳巷。” “说来,如果不是意外横生,四个月前,你已是我通房,这也足以证明,你我二人之间,跌跌撞撞,总有些缘分在身。” 话虽如此,顾晏之却只觉,这莲玉所来之地,礼崩乐坏,怪不得会养成她这样的性子。 温洛听完,笑了出来,又是什么狗屁缘分在身,分明是他对自己强取予夺。 又见自己一番封建糟粕的贞洁论没有恶心到他,于是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你不奇怪,我为何到大邺朝吗?我是何人?还有莲玉此人,何处去了吗?” “确实好奇过,可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我想你未必想告诉我,我也不会强迫你告诉我。你到了这,便是我的机缘。” 听这话,温洛松了一口气,却也更加恶心顾晏之此人。 顾晏之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知道她身上秘密,恐怕还有很多。 但真相,不急于这一时。 “明日一早,我们便入城去,你回去好好歇着。”离去前,顾晏之又一次将那见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温洛是成年人,知道他话里暗示的意思,恐怕入城之后,就要和他同房了。 不知怎的,温洛突然觉得,恶心到了有些想吐。 她终究,还是逃不脱通房丫鬟的命吗? 第40章 赐教 温洛离去之后,庞屹进来,将一个麻葛所制的小囊交给顾晏之,“这是虚延大师离去前,让我交予大公子的,还让我提醒大公子,待毒解之后,再看。” 话音刚落,顾晏之就打开了。 第一句便是虚延那熟悉的话风,老僧日子清苦用上锦囊,但这麻织的,却胜过锦囊之妙…… 顾晏之一目十行扫过这些啰嗦话语,看到最后几句,才知,那是虚延强调的重点。 毒虫转移之后,莲玉虽不会有什么事,也不会于她的性命有损伤,但她的血液,却也会失去奇效。 不过片刻,顾晏之便有了定夺,解毒之事,势在必行不然还有二十几日,他必定会死去,最近咳血,越来越多。 信在灯台上被火舌吞没。 但不论她的时代男女观念如何,自己总归是亏欠她。 只是她的血液失去奇效之后,将人强行留下,也就没什么用了。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情况真如虚延所说,那么便放了人走。 至于辅君王什么的,他也不信。她充其量,不过只是一个女子,不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第二天醒来,风雪已经停了。 才出庙门,温洛就看到停了一顶软轿,顾晏之在旁解释道:“下山的路虽好走,路也滑,你昨日才起了热,做轿子好些。” 温洛看了一眼那六个轿夫,为了方便抬轿,可怜天寒,却衣着单薄。 见自己看过去,手忙脚乱的恭谦行礼,生怕得罪了贵人。 “我已经好了,跟着你们一起骑马便是。” 轿子那么重,下山路又不好走,自己坐进去,轿夫不仅要小心脚下路滑,还得小心自己磕着碰着。 她不愿坐轿子。 顾晏之见她执意,便要让她跟自己共骑,温洛这次没有纠结,都是要发生亲密关系的人了,再纠结,只显得矫情。 便握住他伸出的手,稳稳地坐在前头。 人马在一处不显山露水的别院前停下,而在门口,早有一众官员在风雪中恭候着。 见那从不近女色的顾大人怀中拢着个身量娇小的人,竟分明是个女子!不由得有些惊讶,面上却都不显山露水。 扬州的布政司和盐铁转运史二人先上前一步来。 只见胡子花白,身着从二品绯色官服,锦鸡补子五十岁上下的布政司大员弯着腰,不顾雪地寒凉,直直跪下:“下官汪赞廷叩拜总督大人,大人微服而来,我等下官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顾晏之拿袍子裹住了温洛,温洛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脸,以免以后离开,更添被人认出的麻烦,只能听着声音判断发生的事情。 顾晏之居高临下,声音依旧清冷,“不必如此多礼,我来扬州,并非办差,公事与虚礼,不必再谈。” 说完,抱着温洛下了马,将人严严实实捂着人,进了院子。 落在人精的一众官员眼中,分明是一副珍爱有加,恨不得金屋藏娇的模样。看来,总督大人对那女子,爱惜得很呢。 这可是第一个顾大人身边的女子,万一以后就是内眷,虽说不会是正房娘子,可就算是个妾,那也是深得帝心,又实权在握顾大人的妾,自然不是一般可以随意发卖的贱妾。 明后几日,得让家中夫人们,来拜访那女子一二,顺道试试深浅,是个什么来路。 这些官员不知道的是,一进院子,温洛便从顾晏之怀中挣脱开。 顾晏之也由着她,将人放了下来,只余无话可说的冷,哪里有半分在门口的亲昵。 “此处是我在扬州暂住的别院,不知怎的,让他们得了消息,咱们在这住几日,你要嫌吵闹,便换个住处。” 温洛看着这一重又一重江南水乡的院子,每一处都精致而内秀,“不必,就这里,哪里都一样,能早点办完事就好。” 那淡然的态度,显得很是不在乎。 顾晏之内心笑自己,想着总是第一次,挑个好地方,不料她如此不识趣,倒显得他多此一举了。 晚上,二人用了饭,温洛有些食不下咽,顾晏之因毒发之后,也吃得少,很快就将饭食撤了下去。 温洛原本以为,会发生些什么,不料顾晏之却让她去休息了。 而温洛回到房间之后,才见已经有五个女子在等着她,不由分说便解了她的发簪,为她换上沐浴的衣裳,为她沐浴。 “请姑娘莫要为难我们,如果没有服侍姑娘,我等五人,明日就会身处异处。”领头的侍女面无表情。 不论温洛要说什么,其他的话,她们都当没听到一般,只有温洛问给自己擦的是什么东西时。 那侍女才会依旧面无表情告诉她,这是滋养皮肤,对女子身体好的。 温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面色湿红一片,娇嫩得可以掐出红霞水色,这让她对自己感到有几分陌生。 接连三天,侍女们都会来,重复着给她护养头发,换上轻软而暖和的衣物,擦那气味并不腻人的香膏。 接连几天,温洛只感觉身体嫩滑无比,人也被熏得懒洋洋的,可是精神上却紧绷着,像是箭在弦上,难以安眠。 她的耐心,快要耗光了。 这天晚上,温洛在浴池中泡着,倚在汉白玉雕的并蒂莲枕上,半阖的眼帘被蒸腾的雾气染成桃花尖的淡粉。在昏昏沉沉间,能感觉到侍女舀过的温泉水滑过锁骨。 突地,珠帘的声响起,侍女们屏息退去,水流划过停了下来,温洛在水雾中缓缓睁开眼睛,蹙眉道:\"我有些困了,今天要不泡到这\" 尾音突然浸了水似的发颤,池边随手摆放的铜镜里映出月白色衣袍的一角,正勾着她搭在池边的杏色肚兜。 顾晏之握着侍女放在一旁的羊脂玉舀子,舀起温水,水流突然浇在她后颈朱砂痣上:\"再泡一会。\" 他冰凉得有些刺人的呼吸贴着耳垂游走,指尖掠过水中漂浮花瓣,\"前几日你说哪里都一样时,倒不见你这般惊慌,今日我来了,怎如此慌乱。\" 温洛猛地蜷进池中的角落,白玉池壁和水流相撞发出清响。 他语气稀松平常,仿佛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一般。温洛现在只觉一片混沌,她想象的,决不是现在自己不着寸缕,而他依旧衣着完整的模样。 交合为他治病,本身就够让她侮辱,现在只更让她觉得难堪。 她咬牙遮在胸前:\"你先出…\" 话音被顾晏之下水的声音截断。 \"听说,以前你在教习嬷嬷那学了不少本事,而我这几日来,都在看避火图,论这事,想必你是我的前辈……\" 顾晏之白色中衣坠入雾气的刹那,池中迷离的灯火光和水光同时晃碎了温洛的心神。 \"功夫肯定不及你。\"他擒住她浸透了膏子的手,含笑着道:“还要劳烦你,请你赐教一二。\" 第41章 冬日厌 温洛抬起头,看着顾晏之,还未说出话,响亮的巴掌就已经落在他的脸上。 手掌还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麻,顾晏之左脸泛起的红痕在冷白肤色上格外刺目。 “我答应了你,可你现在,也太无耻了些!”温洛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手心发麻的余颤。 顾晏之用舌尖顶了顶发烫的脸颊,却不见生气,温洛脸颊上的两行清泪被他轻轻擦去。 他想活,不然不会如此逼迫一个女子。 他也不见得对她有爱,所以,她说他无耻,他也觉得自己无耻。 可是,他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如果他死了,那么国公府上下百余口,都只会被处死。 \"你是个脾性坏的,可你恐怕不知道,男子也喜欢驯服你这般的女子,像是驯服一匹胭脂烈马。\"他忽然低笑,将人带到自己怀里,修长手指一下下抚过她的背。 “而我,也是这般男子。” 寒风吹开了窗风灌进来,顾晏之向前半步,阴影笼罩住她发颤的肩膀,将人拦腰抱起。 温洛被丢在软得像是云朵般的床榻之上,泡皱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道:“你只将我当成兽与胭脂烈马,还要我服侍你,可见你比兽还不如。希望我这样的兽给你解了毒之后,你按照约定,放我离开。” 温洛隔着青色的纱幔见他只是解着湿衣,并不答话,不由得有几分慌乱,“你不是爱慕萧兰蕤吗?我出现在你们中间,又算个什么事,叫她知道了,也平白让你们二人离心,所以事成之后,你放我离开,既成全了你的君子之诺,也不会叫你们二人生隙。” 温洛自穿越过来之后,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只觉得呼吸发紧,喉咙干涩。 顾晏之将沾了水的中衣挂在衣架之上,听她如此说,解开最后一件里衣,掀开纱幔,就见笼着被衿,浑身发颤还要强装镇定的人儿。 被衿不容拒绝地被抚下,他握住温洛洁白圆滑的肩,“你等等再多说一句离开,就不必再离开。” 窗外寒风呼呼吹,青绡帐内,朱唇未动,他不愿再听温洛的挣扎,兀自拿了榻边绶带,缓揭绣被,锢住皓腕。 许久之后,在外间值守的丫鬟,只听见,轻些的女子求饶,以及叫人面红耳赤的咿咿呀呀声。 绣被红浪翻了一夜,温洛从未觉得,夜是这么长过。 天色微亮,鎏金炉里的安神香已经燃尽,他驻足在雕花拔步床前,指尖虚虚抚过垂落的青色纱帐,帐内人裹着杏子白罗衾,更衬肌肤如雪。 乌发铺散在玉簟枕上,将自己蜷成一团,不安地睡在角落之中。 顾晏之叫了水来,丫鬟鱼贯而入为他换洗过,就要叫醒温洛,被他止住。 纱帐动了动,是温洛有些沙哑而显得柔和的声音:“劳烦给我备些水。” 丫鬟不一会端水的端水,端着拿着新衣,新被褥得进来,其中一个丫鬟挂起金帐钩,灯照了进来,温洛眯起眼睛。 拢紧了包裹着自己的被子,昨日她的衣裳,都落在了浴池那。 露出的两只光滑洁白的手上,却印着大大小小青红的痕,蜿蜒到深处去,让人止不住联想,昨日云雨深深。 丫鬟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去:“姑娘,请穿衣。” 顾晏之也是初经人事,昨日一尝便有些收不住,知道自己昨夜放浪,要狠了她。 别过身去,道:“你既醒了,就先吃些东西,再睡一会,天色还早。” 背后悉悉索索丫鬟们为她穿上衣服,一会之后只听她轻恩了一声。 温洛浑身无力,头也沉沉,下面又疼得很,疲惫得不想和他多说话。 顾晏之转过身,望着她眼下淡青,想起昨晚之事,自是得偿所愿。 又见她不似昨日咒骂挣扎,今日显得温顺许多,心情自是大好,不再勉强她。 只叫丫鬟们照顾好他,她要什么都给她,只是让她别出门。 此时,顾晏之出门去,见丫鬟也拾缀了昨日的床单褥子,而那床单上,分明有一块血红的痕迹。 心下复杂,他于她,也总归有几分歉疚,但一想到她速速求去,厌极了自己的模样,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自作多情。 “将这些被褥帐子,都烧了。”顾晏之冷冷吩咐,吓得那抱着被褥的丫鬟一动不敢动,只低头答是。 庞屹跟在身后,低声禀告道:“按照大公子的吩咐,请来的是已闲赋在家的上任御医之首李春林。” 顾晏之点点头:“今日之后,李春林和京中来往的信件先拦着,别放进去,我现在去会一会他。” 世人都道,他深得帝心,是能臣,也是杀人太多的阎罗。 却不知,帝王老去,重用他,但用的是,将死的他,才能不造成威胁。 而现在,他的爪牙亦锋利无比。 顾晏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无时无刻存在剧烈绞痛,已然淡了很多。 今日起来之后,他也并未再咳血,甚至觉得,凉毒之症都好了许多。 莲玉,真真是个妙人。有了她,自己诸多事情,都在变好。 李春林见顾晏之进来,站起身,行了个礼,笑呵呵地道:“顾大人,三年前京中一别,许久不见,身子可好些了?” 顾晏之温和一笑,伸出手腕来,漫不经心道:“得陛下护佑,近日来感觉好了些许,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得知李御首贵宅在此,还请杏林神医,诊上一诊。” 李春林笑笑,摸上山羊胡,眼中的笑却未达眼底。 三年前,就是他在京城,为他的病,下了活不过二十六的断言。 他的毒症,绝无医治办法。 陛下这才放心起用此人,说此人,有本事与手段,也有智谋,背后背负着偌大的家族,不敢轻易反。 更重要的,还是一把易折短命的刀。 所以为办起事,定会豁出自己,不会有保留,而且还需得摇尾乞怜。 而待他一死,不仅权力可以全部收回,所铲除的敌人,与做的事儿都只会怪到顾晏之头上。 收回心神,搭上脉象,李春林却笑不出来了。 许久,他两只手一齐搭上脉像,入定一般,顾晏之只是悠闲地看着他。 第42章 缠情 顾晏之越是这副态度,李春林更是心慌不已。 这如何可能!三年前,他的肺部有湿阳内症,更是被人下了毒蛊邪症,已深入五脏六腑,而且并非是常见的子母蛊,是无解的奇毒。 只待毒虫噬心时,就是将死之日。 而在此之前的每一天,都要深受毒虫之症侵入经脉骨髓,伴随着寒毒之症,痛不欲生。 而现在,寒毒已经散发了,经脉的走动平滑有力,动如桴鼓,有起生之兆。 五脏六腑不再闭锁瘀滞,四脉也不再相争,隐隐有邪毒退、精神胜的迹象,这是分明是大愈之像! 绝不是像三年前那般的奄奄一息,垂死将至。 顾晏之给李春林递过一块巾帼,“李御首,擦一擦。” 李春林接过,擦去额头汗珠之后,心惊堪定,稳了稳心神,有几分迫不及待道:“恭喜顾大人,这确实是有好起来的征兆。老夫无能,竟不知这用的是何圣手用的何仙方?” 顾晏之不知怎地,想起那张不驯拧着眉的玉面冷脸,自然是不能将她暴露出去。 只笑道:“称不上是什么圣手仙方,不过是我路遇一游方郎中赐药,将信将疑喝了几次,便察觉有异,才请李御首证实一二。” “如今看来,那游方郎中所言,半点不假,早知如此,便让他多看几服药,不至于如今,再也找不到人。” 这一番话,将李御首想问的话,全部堵了回去,游方郎中,最是行迹不定。 而且,听他话里意思,那药,也没了。 李春林又敷衍着,说了一些可喜可贺,大病得愈之类的话,笑容难以挂上脸去。 顾晏之目的已达到,自然是送人出府去。 李春林神色仓皇,回到府中,就进了书房,不准让任何人打扰自己。 当天晚上,李春林的信鸽,就已经飞到别院之中。 顾晏看完信,冷哼一声,“将这信送出去,我倒是要看看,接下来,那些人压不住。” 毕竟,三年前,给他下毒的真正幕后主使,狡猾无比,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出来。 “大公子,如此,会不会又引得他们继续有动作?”庞屹有些忧心。 “自然是要提防的。”顾晏之拿起桌上的公文,“只是,我已不是三年前的我。” 那时,身边没有多少人,势微无比,府里也是乱作一团,就叫人钻了空子。 在他的吃食里下了毒,日日夜夜,持续了一年,直到他咳血不止,才被发现身体有异。 请了无数大夫,最终得出的是,活不过二十六。 庞屹摸了摸低头啄食的信鸽,将信又恢复原处,鸽子慢慢飞远,只剩一个灰点。 之后,又请了长期以来给他看病得老大夫过来求证。 “恭喜大公子,命已保住。”老大夫的声音发颤,“\"脉象平和有力,沉疴已去大半,观脉像,只要再喝几次那神药,可活到长寿之年!” “大喜!大喜啊!” 老大夫的手指从腕间移开,因为兴奋,声音不由自主拔高了些许。 这也将他从苦痛的记忆中拉回,只闭上眼睛,压下狂喜,但那颤抖的指尖,却透露着,内心的狂喜。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是真的,这不是梦。 老天,终究是眷顾他的。 赏过了一直跟着自己的老大夫,又命他三缄其口。 “能接着活,可真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庞屹收敛不住脸上的笑容,汉子往日严肃的脸上笑容收不住,却也红了眼眶。 恭贺的话,确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过去的几千个日夜,他是亲眼看着大公子一路鲜血淋漓地撑过来。 恭贺二字,如何说尽这一路苦痛。 顾晏之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胸口不再有那股郁结之气,只是指尖触到案上的公文邸报,却感觉字迹突然模糊起来。 “打水来,我洗一把脸。”他瞧见了庞屹红着的眼眶,知道这个高大的汉子不愿让别人见自己落泪。 他不想哭,却也需要静静。 “是。”庞屹下去了,不一会回来之后,面色恢复如初。 转身时,顾晏之看见水中倒映的自己。 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却不敢大笑,怕惊扰之后,发现不过又是一场梦。 这些年来,已经失望太多次。他怕这一次,又是老天的玩笑。 知道冷水触上脸颊,他才笑了。 兴奋过去之后,桌上堆叠的公文又待他处理,只是这一次,批阅回复时,已没有了难遮的戾气。 而且,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温洛来,不由得有些怅然,担忧她如何了。 还是赶紧处理完公务,再去看看她。 “姑娘呢?”顾晏之加速批阅完公文,已是日暮西山,一进院中,见几个丫鬟在檐下说着些什么,并未在屋中当值。 不由得有些不满。 “回禀世子爷,姑娘早上什么都没有用,就说累得很,如果没有吩咐,叫我们不必进屋扰她。” 顾晏之听此言,恼怒丫鬟们对她不上心,更气她不吃不喝。 于是踏上台阶,打开门来,才见屋里昏黑一片,丫鬟连忙进屋,掌上灯火。 床榻上,温洛见外面有动静又亮起昏黄灯光,睡得迷糊,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没有人回答,温洛明明听见了动静,却没有力气起来,殃殃躺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又道:“出去,将灯灭了。” 她晚上睡得不安稳,有光会睡不着。 丫鬟不知如何回,只看向顾晏之 顾晏之上前撩起那新换的秋罗沉香帐子,见人还闭着眼,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气已经消了大半。 温洛睁开眼,见来人是他,冷声问道:“你的毒解了吗,何时遵守约定,让我离开?” 说着,从床上起身来,只是觉得睡久了,十分无力,只能撑靠在床沿上。 顾晏之见她如此,还要问自己可以什么时候离开,只觉得自己紧赶慢赶批阅公文,像极了初开情窍的毛头小子。 实在是可笑。 说出口的话,自然也没有多少温情,“自然是按照约定,等我毒解了就放你离开,可现在毒未解完。你不是想离开吗?那就来服侍我。” 第43章 折辱 此话一出,丫鬟们对视一眼,欲要出去,顾晏之冷声道:“站着,她与你们并未有什么分别,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罢了。主子敦伦,丫鬟要在旁服侍,规矩都忘了吗?” 几个丫鬟战战兢兢跪了下去,只是一味知错求饶。 如果说,刚刚温洛还有些不清醒,现在是觉得痛恨极了,他分明是故意折辱自己。 撑起身来,冷声讽刺道:“我还不如她们,我是世子爷亲口封的禽与兽。” 她冷冷望向顾晏之,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言不语,落地有声道:“而昨夜里,竟有人与这禽兽欢好,可见,说什么身份尊贵,有的人,禽兽不如。” “莲玉,你真是好得很。”顾晏之被她的话说得一梗,对她初经人事的怜惜一闪而尽,心道这真是胭脂烈马,驯服起来十分不易。 温洛赤着脚站在地上,冷声刺道:“你心里清楚,我不是莲玉,也并非你国公府的丫鬟!” “那你说说,你是谁?”顾晏之慢悠悠道。 他有些错愕,以前以为莲玉也是她的名字,没想到,却不是。 温洛只拧过头,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叫温洛,而并非莲玉。 于是,只冷声道:“我就算告诉你,你也认定我不过是丫鬟莲玉,于你白费口舌,一句话,是君子便放了我。” 听她又速速求去,顾晏之不知怎得,不怒反笑,心道,等等便要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不再与她争口舌之快,将人一把抱起,帐子脱离金钩,抖落下来,遮住了内里风光。 只听里面传出来女子拳打脚踢,以及小人、鼠辈、宵小之类的怒骂,不一会咒骂又变成了婉转的低声呜咽。 “你叫她们出去。” 一场情事了,泪痕还未干,温洛心中酸涩无比。 顾晏之抱着她,轻柔的安抚着哭过后的余颤。见实在把人欺负太狠,现在又一副凄凄得可怜模样,不像以前桀骜不驯,心中软了几分,低声吩咐道:“都出去!” 丫鬟们不敢抬头看那帐子后交叠的人影,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刚刚不是还骂我是鼠辈小人吗?怎么还自顾哭了。”顾晏之轻轻擦去她脸上泪痕,低声闷笑。 他也觉得甚是新鲜,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的面骂他,骂的还如此丰富多彩。 温洛不理他,推开他,却推不动,对付顾晏之此人,让她心力憔悴,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道:“你的毒,我已给你解开了去,你说是不是?” 顾晏之不知她为何如此问,静观以便,答道:“是极,这我还要多谢你。也需告诉你,替我解了毒之后,你的血液就会失去起死回生奇效。” 温洛并不在意这个,她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无所谓的道:“那再好不过,就是有了这该死的奇效,才让狗咬了一口又一口。” 顾晏之听她将自己比喻成狗,心中不快,只冷哼一声。 温洛怕自己再说下去,只怕又忍不住怒火,只接着道:“那你看,我除了血液有奇效,并未其他才能,且这个也失效了。比我美丽的,温顺的女子,多的是,你身份尊贵,哪里会缺人服侍呢?” “何况你与我现在像什么样子,叫你的心上人知晓,只怕会伤了她的心。” 顾晏之的手一顿听她语气有所缓和,知道她说得心上人,便是萧兰蕤。 平静叙述道:“我并未有心上人,至于你说的兰蕤,从前,我与她是指腹为婚,世家联姻。” “她在我心中的位置,确实无人可比。”他对她有无法弥补的亏歉。 听此言,温洛心中并无失望,反倒是觉得可以从这里入手,让他放了自己走。 便从他怀里支起身来,认真道:“你们二人郎有情,妾有意,你去娶了她,不是正正好。” 见他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她笑,温洛不由得有些急,“婚约没了,也是可以续上的,缘分没了,便是真的断了。” 顾晏之听了,脱口就是让温洛感到心凉的话:“我与她早就不可能,实话与你说,她借我的权势,由我庇护,而我也借着她的由头,阻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温洛愣住了,瞧着他的神色,不像是说谎,但又不肯相信。 顾晏之抬已望着她怔怔出神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别的女子,哪怕知晓自己活不过二十六,都要拼命攀上来,怎么她要巴不得远离了去。 温洛有些自暴自弃,躺回床上,闭上眼睛,道:“你走,我困得很。” 人不在眼前,还能少见,免得让堵心。 顾晏之笑笑,又捞起她,“又在骗人,你白天已睡了一天,哪里还睡得着。先起来吃些东西,你身子本就娇弱,米水未进,哪里能康健。” 温洛不理他,反倒留个背影给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顾晏之无奈,怎会有如此好坏话都不听的犟种,只得先起身,让人去厨房叫来炖着的清粥小菜。 待端来了,又叫丫鬟给她擦洗过,见她还是不肯起身,便要上前抱了人来。 温洛才呵斥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我自己会吃!” 她看屋中都是低头得丫鬟,便知顾晏之又是故意。 顾晏之见她愿意吃些东西,也将人顺势放下。 温洛看见桌上摆放的不过一盅清粥,一碟雪里蕻肉丝,以及清淡的小菜,开口问道:“你不仅不是君子,还十分抠门。” 顾晏之闻言笑道:“你身子不太爽利,又是晚上,吃得太过油腻,不好克化。” 温洛接过丫鬟奉上的清粥,道了声谢。 丫鬟却道:“姑娘折煞奴婢了。” 温洛皱眉,顾晏之笑问:“你以前家中未有奴仆,怎还与奴仆道谢?” 温洛一下子觉得白粥也没有食欲了起来,垂头道:“在我家乡,从无尊卑有别,人与人之间,只有平等相待。” 顾晏之嗤笑,给她夹了一筷子雪里蕻:“可见你家乡礼崩乐坏,规矩荡然,不然怎养得出你如此桀骜不恭,恣意无矩的性子。” 温洛便知道,自己无法融入这时代,也无法和顾晏之跨越这时代观念的鸿沟。 第44章 避子汤药 见丫鬟们将碗碟收拾而去,又给顾晏之端上一碗汤药,温洛在拿着一本游记看,皱眉问:“你不是好全了吗?怎么还喝汤药。” 顾晏之将那苦涩无比的药喝完,只道:“固本培元之物,再喝两日,便不喝了。” 温洛不再理他,却突然想到,在古代没有事后紧急避孕药物,万一她要是不小心中招,那可遭了。 想到这,心情十分复杂,放下书问道:“可有什么避子汤药,也给我熬一碗来。” 顾晏之愣了愣,他现在毒已解,自然不同以往,要考虑婚约之事,而他将来的妻子,必定是多方衡量之后的世家贵女。 而将来在主母入府前,自然不能闹出庶长子祸,使得家宅不宁。 温洛不是古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嫡庶成见,看他不说话,以为是不愿,便存了几分恼怒:“你强留下我,已是违背诺言。” 听他又提起离开之事,顾晏之道:“常言好话只说一遍就够,但我再劝你几句,你如此着急离开,外头日子不好过,你一介女流,又孤身一人,如何立足?” 莲玉的叔嫂,说到底,也不是她的亲人。 他拿过温洛面前的书,翻看了几页,淡淡道:“你已是我的人,便是将来主母入府之后,你不愿做通房,许你妾位也并无不可。” 这是他给她最好的选择,她无身份无亲属,能做个妾,已是荣幸。 不料这话一出,温洛怒从中来,让她给他做小老婆,那种随意让人发卖,毫无尊严以色待人,只能在后宅看男人脸色过活的小老婆,真是个笑话。 只冷笑道:“我连做你妻都不愿,何况是个妾,这天大的殊荣,你愿给谁便给谁,是妻是妾,我都不稀罕得很。” 顾晏之一向被人奉承着,因手握实权,便是短命,也源源不断有人给他送女儿和美娇娘,想着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待他死后袭爵,搏一搏前程。 可她,偏偏对他弃之敝履,他又不是非她不可! 听此言,也不由得冷了脸色,对丫鬟吩咐道:“端一碗避子汤来!” 不一会,温洛从丫鬟手里接过那黑漆漆的汤药,待凉了,便一饮而尽,苦得她眉头都皱在一起。 那丝毫不犹豫的模样又让顾晏之有几分忿怒,只是面上不显。 冷着声道:“你不是想走吗?那便践行你当初的的诺言,替父亲医治好腿,我便放你离开。” 温洛不可置信抬起头看他,生怕自己听错,想再求证问一遍,又怕他后悔,一时之间竟也沉默了起来,只是心中激动。 有了这个,她就是再熬一熬,便也是有希望的。 晚上要歇息时,顾晏之要睡在这里,温洛也忍了。 夜间,又要了几次水。 待日上三竿时,温洛才被丫鬟叫醒,自上次之后,顾晏特意吩咐过,不准让她一天都躺着。 丫鬟喜滋滋给她穿衣裳,说外头有汪大人府上的管家递来内宅拜帖,说是求见她,问她要不要见。 温洛穿上衣服,昨夜折腾到很晚,顾晏之偏生又是个性子坏的,磋磨她许久,她却只觉怠倦,兴趣缺缺问道:“什么汪大人?” 丫鬟正要回话,顾晏之推开门进来,由的丫鬟脱下披风,解答道:“扬州多产布匹精盐,且水路漕运通达,米稻多产,是富庶之地。汪赞廷在二品布政使一职上已待八年,却终究是地方官员。” 温洛看他一眼,自然知道话里的意思,也暗自猜到了顾晏之的官威之盛,竟让别人如此巴结。 斜倚着椅榻上,懒洋洋地道:“这样一位人物内眷,求见我一个无名无分小卒,只怕是别有所求。” 顾晏之把她抱在怀里,笑道:“若不是你执意离开,当真是个慧心聪慧,能留身边做个女军师。” 女军师?只是闺阁之中的情趣罢了。 温洛挣脱不开他,又见他明里暗里的挽留之语,冷了声道:“我不见,何时回京?” 早些替他父亲医治好腿疾,才是正事。 顾晏之笑笑,“过几日便回去,只是你成天在府里,也可出去与她们见见,总归她们凑了局,便是要巴结哄你高兴的,你当真不见?” 温洛拿开他握着自己的手,懒得再于他说话,只堵他的话头道:“那我合该与她们如何说我?是与你厮混的丫鬟?让她们来巴结一个丫鬟吗?” “便是我的人,丫鬟她们也要面上哄着。”顾晏之只当她是为身份和自己置气,丝毫不在意道。 四天之后,顾晏之的毒已经完全好了,却越觉得对她食髓知味,竟真有些不想放手。 回京路上,不似来时那么赶,十日之后才到了京。 在府邸门,府中众人就在门口候着,顾绥之还在上值,李嬷嬷作为老夫人的代表,笑着上来请,道:“您不在的日子里,老夫人成天挂念着您,现下已在荣福堂备下酒菜,就等着您了。” 顾晏之恩一声,“你去回话,劳祖母挂念,我回去换了身衣服便来。” 李嬷嬷自然手哪有不答应的,自世子爷收了莲玉那丫鬟,二人的关系已是缓和许多。 虽世子爷面上还是冷清清的,但老夫人每次请人过去,世子爷也不似从前推诿。 李嬷嬷正疑惑另外那辆马车中是何人,只见帘子掀开一角,一双柔荑搭上丫鬟过来搀扶的手,女子款款而下,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当真是看个影,就知道是美人。 待那美人走近了时,李嬷嬷才看出,那竟是莲玉那丫头。 这身穿的狐毛镶边的锦缎斗篷,内里的那一身,连小门小户的小姐,怕是一年到头也做不起一身。 那眉目间,也添了几分经历人事之后的风情,更显清艳。 看来,世子爷真是宠着莲玉这丫头,连外出办事,也带着她,衣食住行更是精细。 李嬷嬷笑容更深了些,“莲玉姑娘不若也一道去,老夫人喜欢热闹些。” 不等她说什么,顾晏之便冷声道:“既是家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去做什么。” 第45章 收通房 李嬷嬷笑容一顿,看向温洛,见她表情淡然,丝毫不生气的模样,也摸不准二人之间的进展。 “是,世子爷说的也是,家宴自然是一家人。”李嬷嬷小心赔笑道。 一路无话,直到敲门声响起,进来的人是秋茗,她长胖了不少,更显脸色红润,一进屋就给温洛道喜。 温洛疑惑,“秋茗姐姐不妨直接告诉我,有什么喜事?” 秋茗捂着嘴笑:“哎呀,你可别叫我秋茗姐姐了,今时不同往日!不然叫人听去,说我没大没小了。” 说完,打趣似的看着温洛,见她一脸疑惑,接着道:“刚刚世子爷嘱咐过了,要我帮你把东西搬去东厢房,还叫我给你挑些可心的丫鬟呢。” “我不去。”温洛听完有一瞬间的愤怒,这人怎么病好了,还要同房。 想到这,怒意一时之间再也遮不住,脸色也冷了下来。 “你呀你,平日里,见你是个聪慧的,怎么这个时候反倒不懂了。”秋茗拍了拍她的手,凑近说道:“世子爷现在对你正在兴头上,你可得趁机抓住他的心。” “而你,别以为不和我说,我便不知道,世子爷对你总归是有情分的,你呀,就等着主母进府之后,做个姨娘,享清福!” 温洛抿着唇,却也不打算隐瞒她,开口解释道:“我是要出府去的,不做通房丫鬟,也不当妾室姨娘。” “所以,不劳烦秋姐姐搬。” 这话一出,秋茗有几分惊讶,“这是为何?可是有婚配了?” 温洛摇摇头,“并无,只是以色待人,将来色衰爱弛,结局怎会是好的。” 她没有说的是,她要去找穿越回去的办法,绝不可能被困在后宅一生。 “你怎会如此想,世子爷娶妻,定是会娶个宽厚慈心的世家小姐,到时,允许你生个一儿半女,靠着儿女,也算是有福气。”秋茗继续劝慰到。 “可孩子都不能叫自己一声娘。”温洛垂下头,把顾晏之非得要让她戴的金银玉簪拆下来,秋茗有些看不懂她了。 “他回来要是问,就说我不愿意搬过去。” 秋茗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得无奈离开。 老夫人的荣福堂里,一会传出老人哭的声音,一会又是笑。 顾绥之马不停蹄赶回来,在门口就听到了声音,问道:“今日不是大哥回来吗?里面发生了什么?” 丫鬟道:“您进去便知道了。” 顾绥之不解,掀开帘子,就见祖母抱着大哥,哭得好不伤心。 “真是佛祖保佑,老天开眼……”说着,却又哭起来。 “大哥?”顾绥之有些不解,“祖母为何哭成这般。” 顾晏之转过头来,几个丫鬟给老夫人顺气,顾绥之看到大哥脸色的一瞬间有些错愕。 大哥还是从前那个大哥,只是他感觉有些东西不一般了。 “坐,阿绥。”顾晏之招呼他坐下。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的病,已经好了。”顾晏之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眉眼温和。 此话一出,祖母又哭了,那是喜极而泣,但此时,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仿佛被这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耳边回荡着方才大哥的话“:已经……已经好了。” 顾晏之笑着道:“是,已全好了。” 顾绥之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真……真的吗?”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三年来,他亲眼看着大哥从丰神俊朗被绝症折磨到消瘦不堪,咳嗽声日夜不绝。 很多个夜晚,包括无数神佛面前,他都在默默祈求,哪怕用自己的寿命去换兄长一线生机。 可如今,却已……好了? 少年人终究遮不住心事,他的眼眶突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猛地抬手捂住嘴,却依旧遮不住哭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朝着顾晏之的方向迈了几步,却又停住,仔细地看着兄长。 面色再无往日苍白,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哥!”顾绥之的声音沙哑而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少年人声音哽咽,泪滴落在顾晏之的手背上,真实而滚烫。 顾晏之轻轻拍了拍他,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别哭,该高兴才是。” 顾绥之抬起头,看着兄长的笑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压抑三年的恐惧,有喜悦,有太多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苦痛。 安抚好了众人的情绪,老夫人毕竟老了,情绪起伏太大,很快便精神不支,叫李嬷嬷搀着进内间休息去了。 睡下之前,还问李嬷嬷:“这可是梦?” 直到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才沉沉睡去。 另一边,顾绥之不肯回自己的院子,说什么都要跟着回寒松院。 “西厢房不是还空着的吗?让人随便收拾收拾,我住那就行!” 顾晏之有些无奈,却还是解释道:“明日一早过来和祖母请安,也是一样的,我又不会跑。” 顾绥之不答应,执意追问:“为何不让我过去?” 顾晏之看他一眼,想起莲玉要是和他见面,凭她的心计,肯定又要将阿绥耍得团团转,便淡淡道,“院中收了个通房丫鬟。” 顾绥之面露一瞬间的惊讶,脸有些红,有些不好意思,“哦……是这样,挺好的挺好的……” “那通房丫鬟,是莲玉。”还是早点断了阿绥的念想才好。 “什……什么?顾绥之不可置信的看向大哥。“是,是谁?” 顾晏之面色淡淡,又重复了一遍,击碎着顾绥之的希望。 “此事,她也是答应的。”顾晏之隐瞒了,温洛并没有答应给他做通房丫鬟,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弟弟,彻底对温洛死心,不再有期待。 想象中少年人的责骂并没有出现,他面露一瞬间的苦涩,却又笑了,只是那笑十分难看,“哈哈……大哥自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儿,莲玉如此做,也是理所应当!” “我……我若是个女子,也,也定会这样选。”内心的酸涩,快要将他淹没。 看自己弟弟如此模样,虽心疼,顾晏之却不后悔,莲玉太过聪慧,性子又烈,阿绥不是她的对手。 “阿绥,你我之间,手足兄弟,莲玉,不过一女子。” “恩。”顾绥之点点头。 顾晏之拍了拍他的肩,“从前,我因短寿,不肯娶妻,也耽误了你相看,这是我的错。” 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娶妻,我心中已有定数,改日我与祖母相商之后,就请媒人去吏部侍郎家提亲,求娶孟家嫡女,想来,孟家多半会答应,到时,你的婚事,便可以细细相看。” “那哥哥你的,便如此仓促吗?”顾绥之道:“如果是为了我,那我不愿。” “想什么呢,”顾晏之笑笑,“孟家家风清正,孟家小姐也才情在外,又被皇后娘娘赞誉过贤良淑德,自是一等一的好女子。” 顾绥之恩一声,二人又谈了些许话,大多是顾晏之在开导顾绥之,虽说他已经想通,但少年人自今日起,也有了不能和人言说的心事。 第46章 多苦欢 回到寒松院,见西厢房的灯还亮着,翻雪被关在外,扒拉着门,见他回来,委屈呜咽,似是告状。 秋茗上前来,见顾晏之看着西厢房,表情已是不悦,老实道:“莲玉不肯搬……” 秋茗低着头,又解释道:不过,想必是长途跋涉回来之后,人劳累了些,也不想扰了您的清静。” 顾晏之冷哼一声,“她才来几天,你就着急替她找借口,不忠不诚,自去领五大板。” 五个板子打下去,估计好几天下不了床。 这话就在院子中说的,他声音还刻意大了些许,房中人必然听得见。 “我自己不愿搬,你又何必做这场戏给我看,去为难秋茗。”西厢房门打开,温洛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顾晏之。 顾晏之听这话,本想着她清楚之后能妥协,不料非但不顺着台阶下,还直直顶嘴,更是怒意横生,“庞屹,还不将人压下去打了板子!” 庞屹上前来,就要压了秋茗下去。 “你要打,便打我,是我不肯搬,拿别人胁迫我,是小人行径,比纨绔子弟还要下作!”温洛气狠了,上前来,挡在秋茗面前。 秋茗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却哪里见过这般和世子爷闹得厉害的,还骂得如此…心道莲玉为了自己,怕要不好。 顾晏之气极,只觉自己二十三年君子修身养气,在这小丫鬟面前,全是浮云,冷笑道:“你再为她多求情一句,我便给她加五大板。” 温洛嗤笑,原来她的反抗,于他而言,是低头求情。 这分明是羞辱她不自量力,只觉愤怒异常,“你……” 更难听的话还未说出口,秋茗拉莲玉到身后,打断了她,直直跪下去,“千错万错,是我不好,不该不如实禀报,世子爷打我板子,是我该的。” 温洛哪里忍得了,因为自己,让别人受此委屈,就要上前来理论,秋茗对她摇摇头,看向她的眸子中,满是祈求。 见此,温洛便觉得,不管不顾的勇气,失了大半,“你放了秋茗姐姐,我便搬去与你同住。” 顾晏之瞥她一眼,怒意未消,“晚了,我说了,你再求情一句,便加五大板子!” “顾晏之!” “再加五大板!”顾晏之冷声道,瞧了庞屹一眼,便让几个护卫上前来,拉了秋茗下去。 温洛自是上前又去阻拦,顾晏之长腿一跨,将人手腕扣住,温洛如何挣扎得开。 作势就要踢他,却被人打横抱起,径直朝着东厢房而去。 手脚都动弹不得,被人掌控于股掌之间,愤怒已烧得理智无存,口中斥骂道:“你这小人,无耻!歹徒!奸佞!下作!” 顾晏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一张樱桃小口一开一合,说的话却叫人觉得,骂他的这些话,十分新鲜。 温洛被丢在床榻之间,脸朝下的缘故,好一会才认清方向之后从褥子里抬出头来,还要再骂。 却只见顾晏之站在床边,眯着眼睛,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笑容浅浅。 “你可知,你是第一个骂我的人?” 温洛怒瞪着他,“那是那些人怕你的权势,惧你的地位,不过是跟在小人背后的趋炎附势之辈!” 顾晏之笑笑,见她含恨而不甘,清眸中的泪欲掉不掉的模样十分勾人,作势就要抚上她的脸,被温洛躲开。 他也不恼,含着笑问:“怎不继续骂了?我听着可十分喜欢。” 温洛不开口,咬牙死忍着怒意,这死变态,她骂他,竟给他骂爽了。 顾晏只见她粉面怒意,双眸含泪的模样,火气已经消了大半,却心热得紧。 看多了娴静端庄的世家贵女,也觉得莲玉的烈性别有一番风味。 他猛地俯下身去,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嘴角含笑,面色却微冷,“既然你骂累了,那我便叫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小人行径。” 说着,一只手就将她的两只细腕扣住,见她又挣扎,解了腰间玉璧皮革蹀躞带,将人捆住。 随着每每重复温洛骂他的话,便有一件衣裳落地。 “无耻是此种行径。”素绒绣花袄子丢落在地。 “歹徒便是这样才算。”襦裙垂落的窸窣声。 …… 温洛的脸被闷在枕头上,现在看不清顾晏之在做什么,第六感却告诉她,躲不过去了,只觉遍体生寒,连着声音都在打颤,“你,你要么杀了我,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顾晏之眯了眯眼,抚上她光滑的背,闷笑出声:“你等等,可真不要放过我……” 庞屹知会过刑罚的人收了力道。十五大板虽疼,但她更担心她走之后莲玉如何,急急忙忙回来,便见庞屹和几个护卫和等着进去收拾的丫鬟在门口候着。 都低头不言不语,只听咿呀咿呀的声音不绝于耳。 隐约之间还传来莲玉骂人的声音,不一会却又低了下去……成了世子爷变着花样哄着人的低沉之声,卿卿怎紧咬我不放?这便是你说得不放过我吗?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绝于耳,听得屋外的人面红耳赤。 随即又响起女子不成调的抽噎哀求。 几个小丫鬟已经红了脸,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秋茗听着屋里的动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松了一口气,回去处理伤口去了。 在她走后,屋里传出的声音却更加让人面红耳赤,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庞屹,也红了脸。 大公子以前从不近女色,多年来更是为人威严清雅,对人事都十分疏离……他以为,大公子便是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冷心冷情的,没想到,是他错了…… 第47章 不认错 “你今日可知错?”顾晏之抱着含泪的人儿,言语之间,多是餍足之后的慵懒。 二人青丝纠缠在一块,情浓且难分。 温洛却转过身,背着他,无力地闭上眼,“我何错之有?难不成被狗咬了,还要咬回去不成?” 顾晏之未生气,笑着将人掰回来,正对着自己。 只见她事后这娇弱却清绝的模样,更惹人爱怜,才歇下的心,又觉有些热。 却也硬生生克制住了,他也不想让她真厌恶极了自己。 “卿卿真是翻脸不认人,刚刚还叫我名字,现在怎就又将我拟作狗,可见,是个十分坏的,本官可要好好审问。”话里话外,亲昵异常。 温洛却只觉难堪又愤怒,却决意不再和他说一句话,只咬牙恨齿地撇开脸去,却又觉咽不下这口气,只冷冷吐出两个字:“狗官!” 听此言,顾晏之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胸腔微微震动,连带着她的身子也跟着轻轻颤动。 半晌之后,才哑着声音道:“说我是狗,又说是狗官,卿卿罪加一等。” “说什么本大人,本世子,你欺男霸女,只是披着狼皮的下作东西!”温洛咬碎了牙,已是口不择言。 顾晏之不怒而笑,抚上她微颤的脸,“本想着你身子娇弱,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自是又携手揽腕,罗帐春欢。 事了之后,温洛已累得抬不起一根手指头,在迷迷糊糊间,只听他说:“明日起,你就拿了牌子,去照旭堂给父亲看病。” “能不能离开,就看你的本事了。” 只是,父亲的腿注定治不好,他也笃定,莲玉离开不了。 低头却见人已经在怀中沉沉地睡去了,不知有没有听见。 此情此景,不知怎的,他突然只觉得心中有几分柔软。 第二天醒来时,温洛发现衣服已经换过,床榻间也很是清爽。 更重要的是,身边已没有了顾晏之,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才起身,却发现人要散架了般,酸疼得厉害。 丫鬟们听见动静,鱼贯而入,温洛不习惯事事有人伺候,见一屋子丫鬟也十分头疼。 “寒松院不是没有丫鬟吗?你们都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其中一个丫鬟道:“姑娘息怒,我们已被调来寒松院,已无其他去路。” “那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来就行。”温洛也不强求,她原以为是暂时过来的,没想到,寒松院要有心丫鬟了。 那秋茗姐姐也就有人做伴……想到这,温洛连忙开口问,“秋茗人在哪?她还好吗?” 那领头丫鬟道:“昨日庞总管叫大夫去看过了,想来并无大碍。” “我去看看她。” 那丫鬟却把她拦住了,“世子爷吩咐过了,您要是早上起来,别忘记昨日的事。” 说着,拿给温洛一个牌子,上面只有一个旭字。 温洛看着那牌子,对了……照旭堂,看病,治好了,自己便可以离开! “我自然没忘记,我等等会过去的,我先去看看秋茗。” “世子爷说了,要去自然可以,只是您身体太过娇弱,要用够了早膳方可出门。” 温洛见丫鬟木愣愣的样子,竟是分毫不让。 她哪有什么胃口,又累又忧心秋茗。 吃了几口,就要出门,丫鬟却挡在前头。 温洛便也真吃不下,又怕会连累这丫鬟,只得又吃了两块甘露山药糕,吃了几口馎托。 丫鬟才肯让她离去。 还没有打开门,温洛就闻见一股药味,她对这些味道,很是敏感。 心里很是难受,是她连累了秋茗。 秋茗正呲牙咧嘴的上着药,虽说收了力道,却也还是疼的。 “我来。”温洛进门,接过药膏。 看到那通红得要渗血丝的伤口,已高高地肿了起来,一时之间,只能强忍着眼中的酸涩,手上动作轻柔而麻利。 顾晏之这王八不如的东西。 秋茗也不是会让人为难的女子,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你以前在厨房的时候,和一个名字叫圆儿的丫鬟关系十分要好,原想着把她调来,又想到昔日友人情分,如果来服侍你,反倒叫你不自在。” 温洛更是感动得说不出话。 “得啦,厨房那地方,尽是劳累活计,她现在啊,在九思居,不知你可晓得,和那个竹岫一道,在里头做些杂物,跑跑腿,也轻省些。” 温洛握住了秋茗的手,眼中已经有些酸涩,“我,我真是不知如何要谢你才好……” 不说帮,字字句句却都是帮她。 秋茗笑着,“别谢我,是那丫鬟讨喜,世子爷亲口吩咐将她调去九思堂,不然我哪有那么大权力。” “可见,世子爷对你十分上心了,对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如此去了解过。所以,就算以后孟小姐嫁进来,你也别担心不得宠爱。” 温洛如坠冰窟。 顾晏之这是,要让她看清楚,她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吗? “我改日再来看你。”匆匆留下这一句,温洛起身离开。 九思堂,门口的护卫没有拦着,现在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世子爷对莲玉可不一般。 圆儿正在拿着掸子,扫着书架,见到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 二人一见面,自是又惊又喜。 “莲玉姐姐,我听说,自扬州回来之后,世子爷收你做了通房,可是真的?”圆儿看着她,目光中似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也有心疼。 “我与你,还是昔日的情分,你信我,便别信别人怎么说……”温洛心中酸涩,“无论如何,只希望我们二人之间,不要消磨了情分。” 圆儿这才靠近了她,挽住手,却又忍着泪,“莲玉姐姐,她们说,因为你得了世子爷青眼的缘故,葛姑和桂儿才被处死,说你飞上枝头,不是我能攀得上了,可是……我都不信。” 温洛听着,不知如何回答这些话。 跟着过来的丫鬟低头站在两旁,沉默不语。 圆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抬起头,望着她,却问道:“才十多日不见,你瘦了许多……做了通房,有漂亮衣服穿,还有好吃的,也不会有人会欺负你了,可是你不高兴吗?” 温洛忍着心中万般情绪,才想到那床榻间的折辱……克制再三,才面色如常道:“想什么呢,我挺开心的,世子爷人好,对我也好……” 她说不下去了,圆儿是真的信了,露出笑容,为她高兴。 第48章 别圆儿 温洛也没有忘记另外一件事,当初她和顾晏之下扬州时,交给圆儿衣服,让她去卖,打算自赎,可现在,哪里还行得通。 便笑着道:“圆儿,以前我交给你的那几件衣服,你拿去穿。” 圆儿看了那两个丫鬟一眼,自然懂了,那衣服,她早让老娘卖了换成钱,就等着温洛回来,交给她。 “莲玉姐姐是不穿了吗?”圆儿眨巴眼问道。 “恩。”温洛点点头,“世子爷现在给我做了更好的衣服,那些,自然穿不上了。” 她们二人现在说的话,转头恐怕顾晏之就知道了。 “好,那便便宜我了,那么好得衣物,给我穿。”二人话语里打着暗语。 这便是卖了的钱不用给温洛的意思了。 “姑娘,世子爷下值归来,正催您回去。”不知不觉已是下午,脸生的丫鬟跑着过来催促道。 “知道了。”温洛捏紧了手,顾晏之现在,要连她去哪里都要管了吗。 忍,忍,忍,为了出府,她要忍。 “我这就回去。” 桌上的菜已快要凉了,顾晏之才见到回来的人。 温洛扫过桌上摆放着的两幅碗筷。 和他一起吃饭?笑话,那只会让她消化不良。 “让世子爷久等,我与圆儿多说了会话,这就给您布菜。”说着,在净盆里洗过了手,转身来为顾晏之夹菜。 顾晏之好心被负,本就是与她一起吃饭,又等她许久,自是怒火起,暗自冷笑道:“你说,你不是丫鬟莲玉,但这等子天生服侍人的功夫,却十分到家,可见,是天生奴种。” 温洛不想和他吵,按照他说的,治好病,她就可以离开,何必在这节骨眼再生事。 她就算口头赢了,回头他也会身体力行讨回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 便盛了一碗胭脂米,淡淡道:“世子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用饭,有些冷了。” 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见她如此温顺,又给自己盛饭,低头不言语的模样,顾晏之冷哼一声,问道:“今日去九思堂见到那丫鬟,可还开心?” 温洛见他看着自己,诚实地摇摇头,语气有几分不自觉的娇:“世子爷明知故问,我与她好歹以姐妹相称,却见她依旧辛苦,哪里开心得起来。” 顾晏之当她是认清现实,秋茗的劝说起了用,才撒娇卖乖,拉了她的手,坐在自己腿上,道:“我不是已经让秋茗将人掉去九思堂做些轻省活了吗,还不满意?” 温洛躲不开,却心头一转,主动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我得了世子爷的喜爱,自是好了,可圆儿还是在为奴为婢,这叫我如何高兴。” 言语间和动作之间,满是低头小意的柔情,可在顾晏之背着看不见的脸上,却只有冷意。 得了喜爱?只是对一个玩意的喜爱罢了。 若真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一边筹划着娶妻,一边又哄抱着自己。 顾晏之见她除了在床榻间逼迫之外,还是第一次如此靠近自己,不由得心软几分,将人搂紧了些。 “你是我第一个女人,还救了我,总归是特别的……你的身份上,虽难说清了些,可你不是总想着离开就好,至于圆儿……” 顾晏之皱眉,要拿捏住一个人,就要握住软肋。 家人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莲玉无亲无故,无牵无挂。 与她关系不一般的圆儿,自然就是可以拿捏她的软肋。 “世子爷,我知道……我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女子,还是从他乡而来,能依靠的人,除了您之外,算得上家人的,也只有圆儿了。”温洛两只手攀上顾晏之脖子,美人如泣又如诉。 以前,顾晏之不解为何美人计是第一毒计,现在才领教了个中厉害。 “世子爷……能不能,能不能放了圆儿一家的奴籍,我,也只有此求。”温洛靠着他,像是一株柔顺的菟丝花。 只能靠他过活。 顾晏之不接话,他知晓莲玉心思,前后转变这么大,背后肯定别有他图。 温洛咬牙,见他没个反应,睁大了眼睛,不要眨眼,硬生生在干涩的眼中逼自己流出眼泪来。 “哭什么?”顾晏之将人的手拿脖子上下来,见她啜泣不止,不由得有些心烦。 他不想放了圆儿奴籍,这是以后可以用来拿捏莲玉的三寸。 可怀中的人只是哭个不停,好不伤心,这是第一次莲玉求自己玩,温声软语。 “莫哭了,今日这么晚了,便是要放了奴籍,府衙也下值了。” “那明日?” “可,先陪我用饭,明日一早,我便叫荣瑞去办。”顾晏之将人放下,叫丫鬟进来。 荣瑞是府里的大管家, 等第二天,荣瑞亲自送了放身契来,温洛看过,确实无错。 “劳烦荣管家,替我交给圆儿一家。” 顾晏之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牵过她的手,“舍不得怎不去告个别?” 温洛只摇头,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手,“圆儿与我的姐妹缘分,到这里已经尽了,以后只能天涯一方,各自安好了。” 顾晏之一愣,看了一眼身旁神情淡漠的温洛一眼,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又见她起身,问道:“去做什么?” 温洛只且答道:“我有些东西忘记给圆儿了,去西厢房取了来。” 见顾晏之看着她,目带探究,只又道:“希望还赶得上她出府去,劳烦世子爷叫人跑一趟交给她。” “去,我叫个脚程快的给她送过去。” 府外,荣瑞对感恩戴德的圆儿一家子挥了挥手,“走,你们一家子以后便不再是奴了,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交了好运道……” 圆儿老子娘和爹都是苦哈哈干活的,哪里会说漂亮话,只不停说着车轱辘的道谢。 等圆儿接过那一个包裹时,更不知道要如何说,只被爹娘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背后那高墙环绕,巍峨壮阔的国公府。 莲玉姐姐她,她明白,在世子爷身边,不快活。 第49章 治病去 照旭堂是国公府最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是府中主人的居所。 温洛第一次来此,扑面而来的就是庄严肃穆,挑高的门厅和雕梁画栋的檐角飞岩,尽显几代积累下奢华的沉敛。 经过一道又一道垂花门,温洛终于见到了那位国公府的当家人,顾峥堂,人比起上上次,看起来更加憔悴了。 两颊都病态的消瘦了下去,在脸上留下的不仅有历经风霜的睿智沉稳,更多的是病痛的折磨。 “给老爷请安,我是世子爷吩咐,来为您看病的……大夫莲玉。”温洛自报家门行了一礼。 “哦,我听晏儿说了,你起来罢。”顾峥堂的态度十分温和,却在看到温洛的那一瞬间,挑了挑眉头。 这大夫,怎么和萧兰蕤那丫头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大夫眼神澄澈,不似她都是权欲熏心之后的算计污浊。 “那可否方便让我看看呢?”温洛问道,语气也尽显耐心和柔和。 她知道有些病人是讳疾忌医的。何况是这样半身戎马,现在却是半个残废之人。 其间的落差,温洛也可以想象一二。 “自便即可,你莫要紧张。我这个腿疾,御医都说了,根治可能微乎其微,所以无论治得好与否,我不会怪你。” “我也会嘱咐晏之不会责罚你,你大可放手医治。”顾峥堂说得豪爽,加之配合的态度,也让温洛放松了几分。 顾晏之的爹,看起来可比顾晏之好相与多了。 再次见到那只扭曲的左腿时,温洛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是谁能把一个位高权重的国公府当家人伤成这样子的? “老爷,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点疼,您忍一忍。” “无事。” 温洛一只手轻轻的按压在左腿小腿扭曲最严重那个地方,里面的关节已经扭曲了,而没有正骨的原因,里面有碎骨。 所以这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为何右腿是正常的,而左腿是如此的畸形。如果不顾里面的碎骨硬要正骨,重则会丧命。 不如拖着,想必前面大夫的治疗手段,皆是如此。 而取碎骨,在现代有ct扫描的帮助,对于碎骨的定位十分清晰,也不是什么大手术。但是在古代,消毒、手术环境,手术工具等等都是大难题。 更严重的,就算手术成功了,手术后的发炎更是一个大问题。 温洛脑中已是千回百转,将几个治疗的手段都否定了。 “这里面有碎骨,所以才不能正骨。”温洛老实将诊断的结果说了。 顾峥堂不置可否,这大夫说得倒是和御医所言一致。 “我可以取碎骨。”温洛抿唇接着道:“只是,碎骨取出来的成功概率有八成,而保住老爷这条腿的概率却只有四成。” 顾峥堂沉默了,“既然都能取出来碎骨,为何只有四成?” 温洛想了想,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了细菌感染的风险,“因为切开肌里,将碎骨取出来之后,一些我们肉眼无法看到的毒物进去,而这些毒物会造成伤口溃烂不愈,高烧致死。” “所以,取碎骨八成,而后面只有四成。我对我的能力自信,但绝不会大放厥词。”温洛语气坦荡,但已经给顾峥堂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连医术最好的御医,都不敢下这样的保证,只是一个月来府里施针一次,缓解痛苦罢了。 而且,这看起来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却说自己可以取出碎骨,要知道,这大邺朝,怕是没有一个人敢打包票。 温洛也明白,这确实有点逆天。 传统的中医以内调喝药为主,早期很少有开刀治疗,提出开刀治疗的,如华佗,早已经被曹操大卸八块。 幸好,自己提出开刀的时候,顾峥堂没有那么的吃惊。 坐在素舆之上的顾峥堂听着温洛的解释,其实也能听个明白。 他在军中待了二十余年,许多将士受伤了之后,军医虽已缝合伤口,但是他们却还是会有几率不可避免的死去。 “恩,你所言,是蜮在作怪。”顾峥堂道。 温洛放下按在小腿上的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帕擦着手,若不是她熟读医书,真可能不知道这“蜮”是何物。 其实就是古人对于微生物的认识,而“蜮”本身指的是传说中可以害人性命之物。用来形容一些微生物,真是贴切而又绝妙的形容,也体现了古人智慧,其实并不低于今人。 “是的,可以说就是蜮。正因为有它的存在,八成就变成了四成,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至于要不要开刀,这个还是要由老爷来决定。” 温洛将擦过手的帕子递给丫鬟,等着顾峥堂接下来怎么说。 “那若是拖着不开刀,又会如何?”顾峥堂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温洛并不避讳着顾峥堂的眼神,眼神略带安抚却又不容置疑的道:“若是拖得越久,碎骨就会和骨头长在一起。并且,再无治愈的可能,刀割般的疼痛更会伴随终身,直至死亡。” 也许是温洛说得太过直白,也将结果赤裸裸的展现给了顾峥堂,彻底掐灭了顾峥堂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此时,在门口的两个男子却已经听得捏紧了拳头,特别是顾晏之旁边的男子。 “哥,这都怪我……要不是,要不是我当初不听劝阻执意深入西宛,父亲也不会为了救我折了双腿……”说着,声音低涩又痛苦,一双和顾晏之有九分相似眉眼中,眼中早已通红。 顾晏之拍了拍他的肩头,原本想说出口安慰的言语,却因为常年的情绪内敛。只化作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却含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只言片语。 “绥之,收收情绪,进去见父亲。” 说着,已提前一步进入了屋中,顾绥之也擦了擦双眼,随即跟上。 二人的到来,也打破了暂时的安静。 “不必拘礼了。”顾晏之见温洛准备行礼说道。 “多谢世子爷。”温洛不等顾晏之问,大抵把情况和他说明了,自然也说了不开刀之后的后果。 第50章 有办法 顾绥之目光贪婪地看着温洛,却又不敢直视,只能别过脸去,只有些不赞同地说道:“这!这怎么行!以前也闻所未闻…… 温洛也才留意到身量又长高了些许的顾绥之,一身劲装,脸庞轮廓分明,眸子中有诸多复杂情绪。 她已是大哥的女人。 温洛也别过头去,看来,她和顾晏之一起,结束了少年无疾而终的暗恋。 想到这里,温洛不知怎么的,感觉心里一点堵,她挺对不起顾绥之。 顾绥之见温洛沉默不言,眸子渐渐灰暗下去。 她竟然脸一句话,也不肯和自己说了吗? 二人之间的这些小动作自然躲不过顾晏之。 “阿绥,莲玉的医术……你也有目共睹。”语气冷冷陈述道。 “所以,不必太过忧心。”顾晏之看旁边站着的人一眼,很好,没有在阿绥面前胡说八道。 “哥……可是,可是,切开了腿……人怎么还能……”顾绥之偷偷扫了一眼顾晏之的脸色,把还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我的医治方法可能会有些骇人听闻,但是想要取出老爷腿里的碎骨,只有开刀一个办法。”这话,温洛是对着顾晏之说的。 沉默,沉默伴随着进退两难的纠结。进一步可能海阔天空,退一步只能等待死亡。 “开刀!”顾峥堂大手一挥,替自己决定了。 既然不开刀最后就是个死,那还不如赌这四成的概率。何况这大夫是晏之这孩子找来的,他一向稳重,找的大夫必定医术高明。 “爹。”顾绥之有些不可置信,他信莲玉,可这是自己的父亲。 “叫什么,你老子还没有死。别废话了,我既已决定,就这样办!”顾峥堂决定的事情,一向不容置疑。 顾晏之什么都没有说,不赞同也不反对,带着温洛离开。 温洛落后于几步跟在顾晏之身后,一起到了九思堂。 “你真的能医治好父亲?”顾顾晏之脸上带着犹豫和质疑的神色,冷冷问道。 如果她治好了,自己就要放她离开。 可他已经食髓知味,又怎舍得让她离开。 温洛认真回答道:“我会尽我所能,至于能不能成功,听天由命。” 瞬时间,只余沉默。 “你要如何治?”顾晏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淡淡问道。 温洛倒也不是很在意,将自己的计划和需要的东西都说了,“我要打造一套刀具,刀要最锋利的。还要最烈的酒,一间四面通透,敞亮干净的屋子,以及一个助手。” “好。刀具的形状如何?” 温洛想了想,描述得没有画出来的直白,于是道:“可否给我墨宝一用,我画出来让工匠照着打。” “可。”说着,侧开身,让温洛来书桌旁边,一只手拂开宽大的衣袖,另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住了苏合墨块。 温洛见此,也没有客气。 毕竟是救他爹呢,他干点话又怎么了。 拿起沾了浓墨的笔就开始在上好的宣纸上认真画起来。 进来送茶的竹岫见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世子爷居然在给莲玉磨墨!反应过来的竹岫连忙准备上前替过顾晏之,被他一个摆手的动作制止。 “出去。”还用口型低对竹岫道。 竹岫抱着茶盘,头脑虽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出于本能已轻手轻脚出去。 顾晏之见温洛画得认真,而那画法他虽没有见过,却一眼就能想象得出来这刀具的形状。 温洛画得入神,嘴里低声念念有词。 她穿着府里丫鬟最常见的粗布青蓝袄裙,许是衣服太大的缘故,腰间系了一根带子,随着沾墨走挽的动作勾勒出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 顾晏之扫过她的腰肢,她实在太瘦了些,这腰肢不过他一掌就能握住。 “好了。”温洛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对刚刚顾晏之的眼神一无所觉。 “恩。”顾晏之拿起竹岫送过来的茶,一饮而尽,喉间却还是觉得发干。 “出去,晚点我让庞屹叫工匠进府,你再与他们解释一二,这刀具有几分古怪。另外,给你一个出府的牌子,要买什么,走我这处的账。” 温洛心下大喜,有机会出去就能探查周围的情况,不然到时候等替顾晏之做完了事情,出去了也是个睁眼瞎。 “多谢爷。”温洛压下欢喜,用尽量听起来平淡的声音答道。 不久手术需要的东西就都准备好了,这段时间温洛也没有闲着。 趁着能出去,带上竹岫一同出门,温洛也明白了自己身处大邺朝。 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温洛置身其间,这些烟火气,让她感到舒服,可以忽视身边跟着的护卫。 既是保护,更是监督。 茶馆之内很是热闹,温洛招手,\"走,咱们进去坐坐。“ 茶馆内茶香袅袅,温洛特意在一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茶还未上,邻桌的谈话声便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顾大人又升官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清晰地传进温洛的耳朵。 “传得风风火火,谁不知道……这才几年功夫,就已经是二品的总督。\"另一个声音附和道,\"听说啊,年后还要出任两江巡抚,这可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啊。\" 温洛的手猛地一颤,刚端上来的茶盏险些脱手。 “没事?”竹岫问道。 温洛摇摇头,却觉得浑身发冷。这人权势,怎如此滔天。 邻桌两个男子的谈话还在继续:\"顾大人手段可十分了得,听说前些日子还查办了涿州的知府,那可是右相的女婿\" 另一个茶客道:“可不是吗,不过顾大人左右怕什么,没听过那句话嘛,叫做将死之人,穷凶极恶。皇后又是他亲姑姑……。” 茶香萦绕,温洛却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顾晏之的病好了,可以长命百岁,可不是没几年可活,她有些后悔,当初答应了他的条件。 “姑娘,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回府?”竹岫担忧地问道。 温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再坐一会儿。” 如果可以,她不想回去。 窗外是不绝于耳的叫卖声,是人的生活气息。 温洛放下茶盏,国公府,顾晏之的身边,让她身觉不自由。 邻桌的两个茶客还在低声议论着顾晏之,而每个字,都像重锤击在温洛心上。 顾晏之,权势滔天,位极人臣,还算无遗策,自己能从这样一个人手下全身而退吗? “现在真的只能寄希望于他说到做到,把他爹的腿治好,放自己走了吗……”温洛低声自言自语道。 竹岫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在说什么呢?” 温洛只能摇头,“没什么。” “那我们便回去,时间不早了。” 世子爷可以特意嘱咐过,不能让莲玉姑娘出来太长时间。 “走。”温洛情绪不高。 第51章 没失效? 趁着外出采买,温洛才搞清楚,她现在在的地方,是北方,而她要找回去的办法,就要去金陵,那是她穿来的地方。 她还偷偷地买了几本游记和地图,图很粗糙。 书店老板也明确告诉过她,位置精确的只有官府有,不让卖的。 九思堂倒是有,却人多耳杂,顾晏之又时时刻刻叫人看着她,实在没有机会去拿。 “这些是什么?”顾晏之今日在府中,打了温洛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他在翻看自己的东西,只觉不好,却也知道瞒不过去,“听说世子爷年后就要娶孟家小姐,而我自然要离府去,怎能不做些准备。” 温洛上前欲要收起装着的图册和衣物的包裹,却被顾晏之拦住,他看着她,神色晦暗,“真要离去?” “是。”温洛见他不还给自己,也不着急去拿。 顾晏之神色几欲变化,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也反而让温洛更加心慌。 她只有借着出来采买,悄悄弄了身男子的衣物,乘人不备,放在了花园的假山里。 三天之后,庞屹将几个断了腿的人交给温洛。 “大公子说了,这三个人都是腿中有碎骨,你先替他们治。” 温洛看着这院子中躺在担架上的三个人,看他们的衣着不过粗布麻衣,想必不是什么富贵人。 所以也就被选来,作为考验她水平的“试验品。” 他们和自己一样,都身不由主,既如此。那自己好好为他们医治,为他们,逆天改命。 “我明白了,抬进去。”温洛整理好了心情,替他们都一一检查,情况和老爷的差不多,甚至有更严重的。 第二天,温洛准备先替最重的那个人开刀,那人提前喝了麻沸散,已经昏睡过去。 温洛戴上自制的棉布口罩,将手用酒细致地洗过。 随着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割开那人腿间的骨骼,皮肉下的肌理发出被划开的撕裂声,听起来令人头皮发麻。 庞屹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慎行司所用酷刑,不及此二三。 温洛脸色未变,手上动作麻利,似乎一切已是司空见惯。 而在一处可以窥见这屋子的隔壁房间中,顾晏之神色几番变化。 将碎骨取出来之后,温洛已经是满头大汗,好在助手的大夫及时替她将汗擦去。 接下来是缝合,温洛拿着处理好的羊肠线仔细地缝合,针在温洛手底下灵巧穿梭皮肉,在她眼中仿佛不过是一块猪肉, 认真的人最是有魅力,衣着素淡,头无朱翠点缀,却又如同一朵盛开的华贵之花,让人无法忽视其浓烈。 顾晏之看得出了神。 …… 后面的就不用她再管了,止血等方面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 她洗过手,换下沾了血液的白色大褂。将那套手术的刀具泡在烈酒里洗干净。今天这个人能不能挺过去,今晚很重要。 就在她分心时,锋利的刀具切开了她的手。血液在指尖晕染开来,她疼得嘶一声。 这刀实在锋利。 “莲大夫!您来看一下这血怎么止不住啊!”里屋焦急的声音让她无暇处理伤口。 进屋又是一通忙活才将血止住,好在有惊无险。 只是她手指尖的血液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已经止住血的伤口,温洛担心出什么意外,轻轻地将已经干了的血液擦去。 幸好,这古代没有奇奇怪怪的血液媒介的传染病,不然她这是职业高危暴露。 “辛苦两位大夫了,今天晚上我与二位来换着值守。”温洛提出这建议,两位京都医术高明的大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一夜过后,有惊无险。病人不仅成功退烧,而且纱布下也没有出血。 中年的大夫看着那伤口,欣慰地道:“接下来伤口恢复之后,就可为其正骨。重新下地,指日可待呀。” “这都要多亏了小莲大夫医术高明,不知以后可有一个坐馆大夫?” 温洛心动了,找回去的方法也需要钱,她现在身无分文,如果能去医馆做一个坐馆大夫的话,有收入了才能支撑她找回去的办法,但是现在她的卖身契还在国公府。 中年大夫看出温洛脸上的犹豫,没有再问。 医术如此高明的大夫,自然是府医的,又怎么会看得上行医做馆。 温洛只能是有苦不出。她想,她做梦都想,凭本事吃饭立足,比在深宅大院中仰人鼻息好太多。 这些病人是拿来考验她的医术,所以换药之类的都是她亲手来。 在第二天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揭开纱布,她发现伤口居然已经结痂了! 看着那条粉红的伤疤上盖着的黑色痂,一时之间温洛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浅表性伤口恢复最快也要三四天,何况是他这种开刀之后的深层伤口。 难道,难道!又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温洛压下心里的慌乱,问起了这个男子的情况。 “我叫崔小六。给主家干活时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后面……被主家丢回家,原本都等着死了,没想到一群人高马大的人出现,给了家里人钱,买走了我。” 见温洛神情不对,崔小六惴惴不安,没敢出口打扰。 但见温洛脸色越看越难看,也顾不得在心里感慨这大夫可真好看。他活了十八年,没有见过长这般似天仙的人物。 崔小六再也忍不住颤颤地问,“大……大夫,怎么了吗?” 温洛回过神,带着几分急切与不解,“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有没有感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崔小六老实摇摇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就……就是感觉有些痒痒的,想挠……” 温洛明白,这是伤口结痂时的自然反应。 “怎么了吗,大夫,我是不是要……要死了?”崔小六见温洛脸色反而更加凝重,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哭腔。 温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着崔小六的眼睛,声音极其认真而且清晰的道:“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这个很重要,你听明白了吗?” 崔小六不明就里,但被温洛的神色吓到了,缓缓地点点头。 “你以前有受过伤吗?你受过伤之后多久恢复的?” 又补充道:“挑伤的最重的一次说,除了摔断腿这件事。” 崔小六想了想,“我九岁那年玩我爹的刀,不小心切到了手,手上切了一个大口子,流了很多血,二十来天才好。” “现在,我手上都还有个疤。”说着,崔小六抬起自己的手给温洛看。 温洛扫过一眼,那明显,这人不是像自己一样,有了莫名其妙的特异体质。 难道还是因为自己的血?刚好昨天她受伤,在慌忙中,不知道有没有把血液染上去…… 可是,顾晏之说过,自己给他解毒之后,血液也会失去奇效,难道,是假的……? 他又一次,骗了自己? 第52章 难离去 强行压下紧张,温洛先安慰了崔小六。 “我先替你换药,这药效极好,你莫要自己揭开伤口看,不然会影响恢复。” “多谢大夫,我……我家住北城土儿巷,以后,你可以来那找我,我娘做饭可好吃了……”崔小六很是感动,他当时都等着残废一辈子,然后等死了。 没想到现在居然可以治愈,而这,都是这位大夫。 “记住啊,是土儿巷……走到尽头的那一家。”崔小六生怕她忘记了,又提醒了一次 温洛心神不宁,只简短地答道:“恩,好。”手上麻利不减。 换好药之后她带了这些天用的药急匆匆回到屋里,关上门,就将瓶瓶罐罐的药摆放在桌上。 她挨个闻,就是一些平常的金疮药和止血药,不过药味儿更浓,显然是用了更好的药。 不是药的原因,温洛瘫坐在地,她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该死的,她身上血液有奇效那个还没有失效! 顾晏之又骗她!而不论骗她的目的是什么,只怕都别有用心! “顾晏之呢,我要见他。”温洛打开门,对门口站着的丫鬟道。 丫鬟哪里知道顾晏之行踪,却见温洛脸色难看至极,急匆匆说去上报。 话说顾晏之那头,最近因着他身上的绝症已经治好的缘故,掀起不小波澜。 他撂下笔,揉了揉酸痛无比的额头,才缓缓开口:“两江地处富饶,养得他们胆子肥了,贪成了蠢彘……” 说着,便已经有几分不耐烦的杀意,却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嗤笑道:“上面那位本以为我要死了,借着我这把利刃还能用最后一次,肃清政绩。” 邹有孝作为提前埋伏的暗探,自然清楚两江地区官员的种种阴私,也不由得皱着眉道:“如今,大公子的顽症已大愈,巡抚一职会不会被撤,届时,咱们做的所有铺垫,只怕都会打水漂……” 两江富庶,各大势力却也盘根错节,都不是好招惹的,为了肃清不正之气,大公子派他潜伏整整一年。 顾晏之自然也清楚这一点,睁开眼睛时,无波无澜,话语间,满是嘲弄,“便是撤了我的职,两江巡抚,也要看,接替我的人,有没有命做这巡抚。” 邹有孝领命,不敢抬头看顾晏之的脸色,只道:“那属下便继续蛰伏于两江,恭候大公子。” 顾晏之恩了一声,又拿起笔细做批复,邹有孝又道:“属下无能,虚延和那徒儿进了金陵之后,将人跟丢了。” 听此,顾晏之手上动作未停,只淡淡道:“萧占全也在金陵,他们到底师徒一场,有了他的助力,此事怪不得你们,起来回话。” 邹有孝松了一口气,刚起身,就见庞屹推开门进来,二人对视一眼,权当打了招呼。 “大公子。”庞屹拿给了顾晏之一封信,邹有孝走退了出去,却被叫住。 “留下,还有事与你说。” 邹有孝有些错愕,他和庞屹,从杀手组织出来之后,就一黑一白,办的事,也从不相互介入。 二人总会自觉地避开同时在场,既是避嫌,也是为了保护对方安全。 “大公子,已将莲玉姑娘的奴籍更换完,妾书上也按照您的吩咐,在名字上,留了白,此事只有三人知晓。” 顾晏之打开那一封京兆尹亲自加盖官印的户籍变更的证明,看到妾室二字时,柔情不觉浮上面容。 邹有孝就是在这个时候窥见了大公子的表情,震惊得像是见了鬼,又连忙眼观鼻鼻观口。 顾晏之自然不知道邹有孝的震惊,心道莲玉虽不是她的真名,但她有朝一日,他会将她的真正的名字,亲自补充进这空白中。 将纳妾文书亲自锁进柜子深处,顾晏之脸上的柔情仿佛只是错觉,冷声吩咐道:“明年二月,我大婚在即,在此前,事事盯紧些,连同孟家小姐那,也加派些人手,万不可出差错。” 他怕萧兰蕤会做出悔他大婚的事。 二人各自领了命出去,邹有孝见庞屹习以为常,犹豫再三,低声问道:“那女子可是给大公子解毒那个,怎还被留了下来,成为妾室?” 他在大公子身边待了十五年,还是第一次见大公子脸上有如此温柔的表情,实在是好奇得很。 庞屹只皱眉,却见自己昔日好友脸上满是好奇,才简短回答道:“那女子对大公子来说,确实有些特别……” 邹有孝是聪明人,自然不需要再问。 却不经咂舌,大公子都要娶妻了,在正妻进府前,却还留着这女子,根本不是有些特别就能说清。 一向老成不爱说话的邹有孝感慨两句,“大公子,可不是动情了……” 庞屹很想说是,但想起昨日二人在屋中不知发生什么,大公子叫莲玉出去跪着,虽然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又将人叫回去了,便又觉得这不太可能 “谁知晓呢……”庞屹顿了顿,“不说这些了,你多加保重。” “你也是。”邹有孝因太久没笑,扯着脸,笑起来表情十分奇怪。 温洛左等右等,等不到顾晏之的人,也不再干等,该吃吃该喝喝,毕竟第二天,她还要去做一台手术。 夜色正深,顾晏之回到寒松院时,温洛睡得正香。 “出去,声音轻些。”顾晏之坐在床头对着丫鬟们吩咐道,转头看着睡在最里侧,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女子。 顾晏之躺在她身侧,长手一捞,动作十分轻柔,温洛就已经躺在了顾晏之的怀里。 看着怀里呼吸轻柔的女子,顾晏之只觉得自己近来对莲玉的种种,都有些不对劲。 他说不上来这是为何,只能蹭蹭她的脸,呢喃而轻声:“莲玉……莲玉……”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以及,会不会也感到古怪。 可惜睡着的人,是没办法回答他的心事的。 第53章 治好离开 “昨日顾晏之回来过了?”温洛起身,发现身边有人躺过的痕迹。 丫鬟点点头,她现在也已经习惯了姑娘对世子爷直呼其名。 “昨夜丑时回来的,姑娘已经歇下了。” “这样啊……”温洛起身,穿好衣服,想起昨天去看过秋茗,她的伤已经好很多,已经能下地行走了,便对丫鬟道:“还是老规矩,劳烦你把那些菜都照旧给秋茗送去一份。” 丫鬟哪有不答应的,温洛对她们这些底下人有礼相待,是个好气性的主子,使她们对她多了几分亲切:“姑娘不嘱咐,我也会送的。” 自秋茗受伤之后,温洛便一直差人给她送饭菜,不忙的时候会自己去。 “今日我午膳不回来用了,顾……世子爷若是下值之后问,你便说我在后置院给人看病。” 上次顾晏之回来没有见到她的人,莫名其妙发火,自秋茗一事之后,她怕连累别人。 顾晏之就是个神经病。 出了院子,照旧身后跟着两个沉默寡言的人形监视器,温洛现在已习惯忽视她们。 经过一个转角时,却不小心碰到一个让她意料之外的人。 顾绥之,他挡在路中间,明显是在刻意等她。 温洛看着他,神色复杂,却不知如何说起,再开口,却已经十分疏离,“三公子,麻烦请挪个步。” 他挡着,没有办法离开。 顾绥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落,却还是移开了步子,温洛提步离开,却听背后极其苦涩的声音:“我……我明日便要去通州路剿匪,年节前才能回来。” 温洛停下脚步,转过身,前几日顾晏之和庞屹说过,通州路山匪聚众成群,十分凶恶,祸害乡里,却占据地形优势,当地府军久攻不下。 “此去凶险,劳请三公子多加保重。”温洛还是狠不下心,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当初便是顾绥之一腔热血,而她不怀好意,利用了他情窦初开。 顾绥之听到她这么说,却已经很满足了,灰暗的眸子又明亮起来,“我会的,我就是,想在走之前和你告个别。” 四宝神色复杂地看着顾绥之,这哪里是告个别,自从听说莲玉成为世子爷的通房之后,三公子就每日喝得烂醉如泥。 还问过自己,为何离去之前都说不会、也不愿做大哥通房的人回来就变了,是不是他不够好。 四宝心疼,可也无法。 “我是主动和大哥请缨去剿匪的,你放心,大哥给我派了很多人……”顾绥之很想和她说,他很想她,却最终只是勉力笑着,“你放心给父亲治病,当初说治好了大哥那份奖赏,我回头一并给你。” 温洛也不知还可以说些什么才能不伤到他,最终也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句谢。 她现在不缺钱,顾晏之从未在钱财上亏待她,只是那些昂贵的金银首饰,玉石珠宝,她从未用过就是了。 看着那道倩影越来越远,四宝上前去,出声提醒道:“三公子,人走远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顾绥之这才恋恋不舍地别过头来,收回所有的情绪,低声恩了一句。 那病患三人伤口恢复得极好,温洛为他们拆了线,看着已经正骨过的腿,又叮嘱道:“伤筋动骨百来天,你们最好还是避免做一些重体力活。” 怕他们不解,又解释道:“这有利于后期伤口的恢复,平时可以多走动走动,但不要勉强。” 说完,收获了三人感激不已的目光,平时老实巴交惯了的几个汉子,在侍卫的监督下更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蠕动了下嘴唇,有些胆怯却真诚地道:“多……多谢大夫。” 崔小六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藏不住情绪,倒是显得很高兴。看着自己已经有知觉的腿,笑得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莲玉姑娘,真的太感谢你了,我要是以后能再走路,给你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温洛忍不住也笑了,但是还是很有眼色地道:“不必谢我。你若真的谢,就谢世子爷和府上的大恩大德。” 至此之后,顾晏之为了让温洛专心准备国公的手术,将三人交给其他的大夫照看。 崔小六很是依依不舍,趁着温洛给他检查伤口的时候,还背着侍卫悄声对温洛以后可以去土儿巷找他,他们一家都会好好报答温洛。 温洛笑着应了,却没有太放在心上。 等到她出府了,就会一刻不歇地去金陵,不会在上京停留。 两天之后国公的手术也很成功,温洛也更进一步做实了,她的血液确实还没有失去奇效。 可以加速伤口愈合,她没有用在国公身上。 顾晏之显然也不知道,她不想为自己,再节外生枝。 “老爷无须担心,这伤很快就会恢复,也不会留下疤痕。”温洛将纱布重新包好,对着顾峥堂道。 顾峥堂这会笑得像是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多谢莲玉大夫。” 说着,又叫人给她赏赐了一百两的银票和一些看起来就很贵的金银珠宝。 温洛还没有说什么,顾峥堂连忙道:“莫拒绝,虽然你是晏儿的人,但是一码归一码。我这腿,御医都束手无策,你却治好了。所以,哪怕是赏赐你那些黄白之物,也无法表达我二三心意。” 温洛心下一动,她本来也没有想着拒绝,顾晏之给她的那些东西,她不想带走,倒不是她不爱财,只是不想和他再有交集。 从京都到金陵,再找回去的方法,肯定要花很多钱,现在能赚一点是一点,就当做医药费。 “多谢老爷。”温洛收下了。 顾峥堂见她爽快,又承诺道:“晏儿过段时间要离京办事。你在府中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寻荣瑞管家,也可以直接上禀我。” 顾峥堂此刻内心的激动心情是无法言说的,以前左腿没有任何知觉,但是现在却可以感受到痛。 又得知三个月之后,就可以如同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这对于一个戎马半生的武将能臣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不亚于再生。 温洛听此言,呼吸一紧,顾晏之要离京办事?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提出离开,趁此走得远远的? 温洛觉得,可行。 第54章 下聘求娶 “听说你差人找我?”直到夜深,顾晏之方回到院中。 “恩。”温洛点点头,“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 他不知道,那么她也就没有必要告诉他了。 “父亲的腿我听前来诊断的大夫说了……”顾晏之看了她一眼,知晓她不愿意说的事情,自己再怎么问也没有用,只面带笑意地看着温洛,“多亏了你,不然不可能将那些碎骨取出。” “说说,你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都不想要,你放了我的奴籍就行。”温洛神色淡淡,只当没有看见他脸上渐渐凝固的笑容。 “白天时,你让丫鬟让我待在院中,不让我出去。”温洛翻了两页书:“不过,外头闹哄哄的,我还是听到了他们说,世子爷明日就要去吏部侍郎家下聘礼,求娶孟家小姐。” 书被放在一侧,温洛看向顾晏之,“所以,你什么放我走。” 顾晏之想起那份在锁在屉子中的纳妾身契,又看着面前面色冷淡,但显然压不住想要出府渴望的人。 她若是知道了,按照她的脾气,不定要怎么闹。 还是再等等,他会为她筑金巢,拢金屋,看过万般富贵之后,有哪个女子是抵挡得住的? 便只道:“父亲不是还没有好全吗,急什么,待明年开春孟家嫡女进府之前自然是要疏散通房,给她正妻的体面。” 意思就是在此之前,温洛也会被赶出去。 温洛听此言,看他面色如常,不似骗自己的样子,只忍不住想大笑,又怕此人最是阴晴不定,又会没来由地生气。 只露出极其浅浅的一抹笑容,“世子爷放心,我必定会尽我全力,让国公爷康体安健。” 那一抹笑,不知怎的,落在顾晏之眼里,竟十分刺眼。 “在此,我也提前预祝世子爷和孟家小姐,百年好合,琴瑟和谐。”温洛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行了。”顾晏之拿过她放在桌上的书,心里说不上来得烦闷。 “我这可是娶妻。”顾晏之捏着书的动作重了一些,冷声道。 她为何不似平常女子,拈酸吃醋?反倒还笑着恭贺自己? “我知道,那我也说恭喜你了。”温洛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神情变化,心道今天没得罪他,怎么现在又没个好脸。 顾晏之冷哼一声,瞧她一眼,“如此执着出府离开,已经想好以后的依凭什么而活了?” 温洛沉思,这个问题她真没想过,当时只想着出府去,靠着攒的钱,先去南京,找回去的办法。 是啊,如果找到不到,那么她要靠什么而在这无亲无故的陌生朝代立足呢? 顾晏之瞥见她出神而失落的模样,极其散漫,极其缓慢道:“既都没想好,何必那么急出府,主母进府,你的日子,便也有我护着。” 话里话外,竟还没歇了让她做通房小妾的心思! 听此言,温洛咬牙,摇摇头,目光坚定,“不,我要出府。”语调也认真:“为奴为婢,包括给世子爷当通房,或是妾,向来不是我所愿。” 顾晏之随意地将书丢下,不禁对上温洛的眼神。 固执,清亮。 顾晏之生出几分不耐,他本不是好气性的人,只当她不懂,说道:“那你可知,外头女子孤身一人,又没有凭靠,日子有多难过?” 温洛点点头,“我知。” 不知的话,又为什么把古代称为封建礼教吃人的时代。而女子,处境和生存都更加困难。 但回家的自由与尊严,胜过一切。 顾晏之见她不动摇,又道:“你这般姿色上等的,只怕出了府,又不识外头艰辛的,转头便又会回到人牙子手中,好些的,便是继续卖予富贵人家,为奴为婢,若被主人家看上,你也无力说不。” 顾晏之瞧着她,灯下美人得脸色变了几分,接着又道:“若是差些,将你卖去青楼楚馆,烟花之地,凭你的姿色,妈妈又怎会舍得放你一棵招财树离去。” “你性子又如此倔,只怕要吃更多苦头。” “我知道,但我不后悔。”温洛别过脸去。 “到时,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顾晏之的话,隐含温和的威胁之意,却也带着几分冷气。 他想到这画面时,拳头已不由捏紧。 温洛还未如何,他自己倒先生气了,“所以,你还要离去?在国公府,除了不能给你正妻之外,你要什么,我都予你。” 温洛一字一顿,面色坚定:“放我出府。” 顾晏之说了如此多,却见人丝毫不动摇,冷哼一声,“你简直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说完,拂袖离开。 门口的丫鬟见顾晏之怒气冲冲离去的模样,不明所以。 第二天时,丫鬟前来问顾晏之,“世子爷,姑娘今天想出院子,可准?” 顾晏之怒意未消,想起昨日不欢而散,神色十分难堪 又想到昨日不想让她出去,本是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伤了她的心,可她分明一点难过都无。 冷声道:“她想出去便出去。” 丫鬟战战兢兢,退了出来。 温洛得到信,便出了门,看着前院之中摆放了一院子的聘礼,也忍不住啧舌。 “这是下聘?那之后可是要定下了?”温洛吃过很多次朋友的、亲戚的喜酒,却不知道古人的婚礼习俗。 丫鬟笑笑,解释道:“姑娘说笑了,这只是下聘纳吉,表示婚已订下。还有纳征,请期,后面才是成婚迎亲呢。” “原是如此。”温洛了然,数了数院子中的台数,足足有九十九台,这下聘纳吉就是订婚,还不是正式送聘礼,就这么大手笔。 丫鬟也看出了她的惊讶,见她倒也没有其他情绪,才解释道:“世子爷的婚事实在是急了些,我听说,老夫人怕孟家小姐受委屈,便才多准备了些,以表心意。” 温洛点点头,除了吃惊,便也没有其他情绪,丫鬟也怕自己说错话,毕竟姑娘算是世子的通房。 世子爷即将要娶妻,姑娘怕是要难过的。只是这姑娘一向看得淡淡,说不定心中实则已经难过无比了…… 丫鬟正在猜测着温洛的心历路程,实则温洛只是在打开的箱子中有什么。 “啧啧……这一定很贵。”看到那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时,温洛忍不住感慨。 越看,便越觉得,这国公府果真时候百年世家,家底真是丰厚。 还有一些箱子是锁起来的,她转了两圈,便去照旭堂“查房”去了。 出府指日可待,温洛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到真有几分在现代时,医生查房的感觉。 第55章 趁机离开 温洛刚出院门,见庞屹还没有跟随提亲队伍一起走,忍不住开口旁敲侧击问:“世子爷何时将那孟家小姐娶来?” 庞屹简洁明了道,“明年开春。” 见温洛一副还有话要问的样子,面无表情开口道:“大公子私事,莲玉姑娘可以亲自去问。其余的,好好替公爷治病,大公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听他这么说,温洛也没恼,见他还肯答自己的话,才又开口问:“世子爷到时候如果要放我走,成良籍之前,是不是要销了奴籍?” 见庞屹又准备要说不知道之类的话,温洛连忙阻止道:“庞大哥,说实话,我自知身份卑贱,如何配得上世子爷,孟家小姐若进了门,我名不正言不顺,哪有好日子过。” 庞屹皱眉,他想到了大公子嘱咐他去办的那份纳妾文书,面露几分不自然。 “孟家小姐才情在外,是个能宽容妾室的,大度之人,你别想太多。” 温洛摇头,“庞大哥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做个任人发卖的妾室,并非我所愿。” 庞屹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她。莲玉恐怕不知道,她早已不是奴籍。 待孟家小姐进门之后,只怕大公子会正式纳了她。 只是大公子叫他先瞒着,便答:“是。要带着卖身契去京兆尹销奴籍。” 他顿了顿,见莲玉一副铁了心要出府的模样,忍不住劝道:“你出府之后,如何有在世子爷身边体面,所以留在国公府待在世子爷身边,吃喝不愁,哪里不好?” 见温洛低着头不说话,庞屹只叹息一声:“你莫要想这些,治好了老爷,大公子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见温洛的态度还是淡淡,根本不为待着大公子身边所动,也不再多说 他本身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近日来,据他观察,莲玉确实是个好人,才多说了几句。 温洛惯会看人脸色,见他已不想多说,得到了消除奴籍的办法,谢过之后也离开了。 只是,回想起刚刚庞屹不自然的神色,犹犹豫豫不肯告诉自己,终究存了几分不安。 她到底能顺利出府吗? 温洛按了按当初从顾晏之书房偷出来的那份放奴书,很好,还在那侧的夹层之中。 至于那日顾晏之说她如何立足,这几日温洛也想通了,她还有医术傍身,到时,就算找回去的方法要十年八年她也可以凭借医术赚取钱财。 想通了之后,温洛深呼吸一口气,心里的担子一下就轻松了许多,向着照旭堂而去。 国公的腿已经一天天好了起来,有医术高明的府医在着,只是温洛还是放心不下。 每天一日,次次不落。 亲眼看着国公从病容憔悴到希望满满的精神焕发。 收回按压着腿的手,那腿已经有了最基本的膝跳反应,温洛笑着道:“恭贺公爷,恢复得比我想象的更快,想必不用三个月,两个月就能下地行走了。” 眉头却不自觉地蹙起,这里都治好了,顾晏之那却迟迟不肯放自己的卖身契。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想着,蹙着的眉头不自觉加深了。 顾峥堂自然也高兴,豪迈道:“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废!” 说着,转头叫底下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太太去。 “将昨日皇后娘娘赏下的瓜果也给老太太拿些去。” 温洛在一旁站着,心道这国公爷真是个孝子,冬日瓜果本就难得,便也要离去。 顾峥堂把人叫住,“莲玉小大夫,可是近日晏儿不在京中,府里有人给你委屈受了,怎连日来闷闷不乐?” 温洛摇头,“并没有人给我委屈受,多谢公爷。” 顾峥堂虽是武将,却也洞察人心,一眼就看出温洛有心事,对于这个救了自己的大夫,自是感激,于是问道:“那可是有烦心事?说说看,我虽已半退,却还是可以为你说上几句话。” 温洛心下一动,若是能提前出府就好了,现在大老爷这么说,那岂不是把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可以直接绕开顾晏之就放了奴籍吗? “奴婢……还真有一事要求老爷。”温洛垂目道,将面上的欣喜压了下去。 据她几日看下来,这大老爷是个大孝子。 心中便有了主意。 “哦?何事?”顾峥堂不以为意问道,对于这个小大夫,若是不难的事,他也是乐意帮她实现的。 温洛轻语婉言,话语中,却已有了哽咽:“奴婢原本是嘉祥人氏,家中还有爹娘叔嫂。可怜自小家里遭灾,被卖为奴,不能在父母膝下伺候。” “爹娘年迈,身体本已不大好……奴婢,想回去孝敬二老,为二老颐养天年。” 三言两语间,已是勾勒了一个好不可怜的身世。 说着再也忍不住,泣涕涟涟,“奴婢离家多年,很是思念爹娘叔嫂。请老爷垂怜,放了奴婢的奴籍,能归家去孝敬爹娘。” 温洛跪在冰凉的地上时,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说哭就哭。 人生不易,全靠演技。 顾峥堂沉吟片刻,这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莲玉虽是晏之的人,但总归也只是一个小丫鬟罢了,何况还救了自己。 他又娶妻在即,将一个非妾室非通房的丫鬟留在身边,始终也折了正妻的面子。 思忖片刻,顾峥堂道:“难为你一片孝心,倒是感人。罢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峥堂叫人去唤荣瑞大管家来,温洛拿去那一份放奴书,呈给了顾峥堂。 “多谢公爷,世子爷前几日便想放了我的奴籍,只是,不在京中,便耽搁了下来,可是奴婢实在不知求谁,这才来求您了。” 顾峥堂看过那一份放奴书,上面确确实实写着莲玉二字没错,字迹也是晏之的。 莲玉又在哭,“求大老爷成全奴婢一片孝心!” “恩。”顾峥堂点点头,“既然晏之也已同意,我自会帮你办。” 顾峥堂看过那一份放奴书之后,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 不一会之后,便叫荣瑞大管家拿了莲玉的卖身契去衙门放了她的奴籍。 “起来回话。”顾峥堂道,这莲玉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带兵在外,连老父亲的最后一程都没有见到。 唉,既如此,圆了她的心愿又如何。 “多谢老爷。”说着站了起来,眉眼虽带笑,但一双清眸中却还带着破碎的泪意。 第56章 终于离开 荣瑞大管家从府衙出来,很是疑惑地挠挠头。 跟着来的底下小厮也很是不解,忍不住开口问:“这衙门里的大老爷说莲玉早已经不是奴籍,为何大老爷让我们来办这一遭?” “这莫不是,大老爷和世子爷起了什么阴私……” 毕竟是为一个女子消这奴籍,而在官服造册上,莲玉却是妾籍。 这难免让人多想。 荣瑞也思忖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听到这话,狠狠踢了那小厮一脚,“大老爷对逝去的夫人一心一意,怎容你胡咧咧,若不是看你是我远亲,说了这话,便要给你一顿板子。” 那小厮也只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在多言。 荣瑞见那小厮不敢多言,火气渐渐平息下来,道:“咱们底下当差的,办事就是,其余的莫要多问问,可明白了?” 小厮连连应是。 荣瑞握着那放奴书和妾书已废的凭证回到了府中,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等到那一纸卖身契和放奴籍书握在温洛手里时,她嘴角的笑意无论怎么样也藏不住。 却不敢细细看过,怕这日思夜想的期待,只是一场梦。 连忙将紧紧握住,怕有人与自己抢一样。“多谢老爷!老爷大恩,奴婢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说着,笑意在她脸上绽放开来,盛比三月桃花,张扬着风情万种的风华,直教人无法忽视。 “好了,去,回去好好孝敬父母。”顾峥堂大手一挥,叫温洛退下了。 去时,还叫人给他拿了十两银子。 温洛紧紧握着文书和银子,里面还有一份荣瑞管家给她办好了的路引,是去嘉祥的。 只是那上面的名字,却还是莲玉。回头,改了便是。 温洛没有过多纠结,她脚步轻快,趁着顾晏之和顾绥之没都不在京城,得快点离开国公府。 她担心,会出意外。 而避免一切意外的方式,就是快点离开国公府。 将放奴书等一沓文书都放进怀中,温洛来不及看,但那放奴书三个字却是真正的。 从现在起,她已不是奴莲去,而是真正的、自由的温洛。 强压下心里的激动,特意绕路去了花园时,见左右无人,自假山之中取出了那身男子衣衫。 回到西厢房,温洛废了一番力气,从床底掏出早早准备好的包袱皮,将那身男子衣衫和手术刀放了进去。 看着一切已经收拾妥当,温洛换去这一身细锦衣裙,换上了粗布的麻裙。 东厢房的金银首饰和玉器珠宝,她一样都没有动,也不打算动。 因动作急了些,衣服带起的风将那几张纸轻飘飘扫落在地。 温洛蹲下身去捡,却发现夹在放奴书和路引中间的一封纳妾作废的凭证。 而那纳妾主家的名字,分明是顾晏之!女子的行,虽是空白,但所有的信息,身份都指向……自己。 握着那一份轻飘飘的文书,而名字却是空白的妾书,温洛瘫倒在地。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一提出府,顾晏之总是一拖再拖,庞屹脸色又如此奇怪。 原来,早已经给她布下天罗地网,竟是从未歇了想要把自己留下的心思。 如果她今天没有走,那顾晏之那厮,是不是还要等着正妻娶进门之间,把自己的名字添上去……? 想到这里,背后的冷汗竟是冒个不停。 许久,她站起身,怒从中来,拿了笔墨,在纳妾文书上下了怒意满满的二字:无耻。 写完,将其放在铜镜前压着。 还不等怒意消散,门被打开,秋茗也听说她要被放出府,回去孝顺爹娘的事,端来了一碟点心,特意来送她。 一进屋,见东西已经收拾妥善,不由得有些吃惊。 “就收好了?走得这么急吗?”说着,将点心放在一旁。 温洛一边将那一身男装叠在那套装好的手术刀工具上,绑好包袱,边道:“对,我爹娘等着我回去呢。他们年事已高,时日无多,我要快点回去。” 其实,按照温洛记得的,这原主爹娘早就死了,只有没良心的叔嫂还活着。 她说谎虽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想着自己能离开这国公府,心里的愧疚一闪而过。 秋茗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国公府的奴才,不能理解她这种着急的情绪,所以劝道:“你何必急于这一时呢,世子爷都未回来,可等世子爷回来,谢个恩再走。” 听秋茗这么说,温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谢恩,谢他纳妾之恩?谢他欺瞒之恩? 不过其中弯弯绕绕,秋茗自然不知道,温洛也不打算告诉她。 手中动作麻利,丝毫不停,只道:“府上的大恩大德我怎么会忘记呢,放心,我回家了肯定会日日记挂的,而且我一个奴婢,想来世子爷不会在意。” 她这个话,秋茗皱眉,“世子爷对你,总归是特别的……不过大老爷既也放了你的奴籍,想来大公子也是知道的?” 话里话外,有几分试探。 温洛自然也不可能告诉她,只道:“自然是知道的,我就要走了,多谢你的照顾。” “那你还回来吗,看完了父母,便是回来,也比外面随意嫁人了好。” “自然手不回来了。”温洛斩钉截铁。 见秋茗这个忠仆要生气,温洛还是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宁愿在外面嫁个贩夫走卒。也不愿,屈身于他人床榻,卖笑争宠。” 秋茗叹气一声,站起身来将那碟点心帮着打包了:“罢了,你是个主义大的,路上留着吃,路途遥远的……” 温洛笑了,轻轻的嗯了一声。 “珍重。”温洛轻声道,不容拒绝地拿给秋茗一只顾晏之赏赐给她的金镯子。 分量很重,也很精巧昂贵,不论是卖是留,都是足足的好物。 准备挂上包袱离开,门口的丫鬟见她背着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又急又慌。 世子爷可是吩咐过了,让他们看好姑娘。 “这是我的放奴书,世子爷亲自写的。”温洛也不慌,拿出那凭证给丫鬟看。 “你们不必拦着我,我现在已不是奴婢莲玉,也不是什么通房。” 丫鬟识字,见真是世子爷的字迹,搞不懂为何一边叫她们看好人,一边又放姑娘离去,不过那放奴书却是真的,也只能让人离去。 温洛收起凭证,踏出了寒松院的门槛时,才松了一口气。 自此,天高海阔凭鱼跃,九万里风鹏任鸟飞! 第57章 提亲 话说另外一头的孟家,院子之中提亲聘礼放得满满当当,孟夫人看了自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女儿没未过门,国公府就给了如此大的体面,上无婆婆,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惊的是,她虽在后宅中,这未来女婿权势和手段也听闻过几分。 只怕女儿嫁过去之后受了委屈,一时之间,冲上头脑的兴致高昂也淡了几分。 见送礼的人已经离去,上上下下都是府里人,孟夫人才犹豫着开了口,说出自己的担忧。 孟大人听完冷哼一声,“妇人之见!那顾晏之是难得的女婿,你可知,陛下有意让他做未来帝师……” 孟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他才二十三岁,如何能入内阁……” 孟大人对自己老妻震惊的表情很受用慢悠悠喝了一杯茶,“古有多少贤才年少成名,二十三岁便又如何……” 孟夫人不再言语,心头的担忧却更深了。 “小姐,小姐,前头听说来送聘的是顾大人身边的统领,奴婢都数不清送来了多少台聘礼!还将全京城名气大些的喜婆都带上了……” 小丫鬟从前院跑回来,气喘吁吁道:“那些吉祥话呀,就跟不要钱似的倒豆一样说……可见这顾大人不像传闻那般肃杀威严,倒是个十分会疼人的。” 孟家小姐听此言,娇羞一笑,别过头去,“他如何……休要胡咧咧。” 几年前,那状元郎打马游街时,在茶楼二楼的那远远的一眼,她就已经将她的心和那香囊一同抛了出去。 而自己回府,旁敲侧击和母亲打听那状元郎,想着若是寒门子弟,便也是可以榜下捉婿。 母亲此后说的话,却叫了彻底断了念想,“别看咱们侍郎府无光无限,可到底也比不上国公府,那人还是国公府袭爵了的世子,年纪轻又中了状元,心气只怕高着呢,将来呀,他娶个丞相家的女儿也是行的……” 之后,国公府却遭了劫,风言风语她也耳闻了诸多,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六岁,当时,当时自己是如何呢? 孟小姐呆呆地望着铜镜中的女子,是了,她当时还为了哭了一场。 那样风光霁月的公子,打马游街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温润而矜骄地叫人难忘。 可如今,那人绝症得愈了,还要来娶自己! 这是梦中都不曾有的事情!现在,现在居然成真了。 孟小姐不知怎地,有些想哭,却又觉着哭不出来,想大笑一场,又不贴合大家闺秀的规矩。 有些无措,又顾影自怜地整弄着头上的玉簪珠饰,纤纤玉指抚上面颊,看着镜中自己眉目如画,唇若点樱,面色粉嫩。 才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自得,爹爹和娘亲说她是美的,她如何配不上顾晏之呢。 想到这,不由问旁边丫鬟:“你说,我是戴红色的珠钿好瞧些,还是粉色?” 丫鬟笑着打趣道:“小姐漂亮得很,自然戴什么都好瞧,只管三天后,小姐去城门口迎那顾大人和京,那顾大人远远瞧上一眼,便会被小姐迷得神魂颠倒,目不旁视了。” “好你个小妮子,竟敢打趣我……”孟小姐羞红了脸,想到那人的模样,竟无比期盼三天后的到来。 话说另外一头,温洛才出了府,背后是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的深宅府邸,她丝毫不留念,跨出后院门高高的门槛,温洛又笑了。 这是她笑得最多的一天。 国公府占了两条街,都是平整的青石板铺就,宏阔而不凡,却并未有多少行人,温洛走出了青石板路。 确定了背后没有人跟着自己,这才加快脚步,走出长长的国公府的街道,又走过几个弯,面前一下子变得人声鼎沸,铺子林立,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热闹中有着最平常,却也贴慰人心的烟火气。 吃着刚买的饼子,味道虽不如国公府的精细白面,温洛却不由得笑了,咬了大一口。 很香, 边吃,她欲要找个投宿的地方,忽然之间,一个老妇人上前来将她拉住,温洛还没有将人看清,那老妇人露出一张和圆儿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来。 “给莲玉姑娘问礼,我是圆儿的娘,请跟我来,后面有人跟着……” 温洛看清了她的脸,也听清了她说的话,才卸了抵抗的力道,被圆儿的娘拉着七拐八拐,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居民区中。 和刚刚的大宅大户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都是些低矮的房子,巷子和小道纵横交错,弯弯绕绕,孩童在嬉戏,有妇人在捶洗衣服。 “放心,那些人被甩开哩……” 圆儿的娘刚刚也甚是觉得吓人,但想起面前的人可是自己一家子的救命恩人,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了。 推开半掩的木门,温洛才看清院中堆得满满当当都是衣服,圆儿就蹲在井边清洗这些衣物。 “总算让娘等到你了!”圆儿上前来,满是激动,却想起手上还有水珠,连忙擦去,又叫娘去做饭。 被温洛叫住,“不必劳烦,我马上就要走,不然万一要是有人跟着,恐怕会连累你们。” 圆儿红了眼,却没有勉强,拉着温洛进了屋,交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莲玉姐姐,我就知道,你会出府来的,便租下这处院子,替人洗些衣物,叫娘去门口日日候着,可算等到了你。” 温洛接过那包裹,一时之间,也很是感慨,“这包裹里的东西,本就是给你一家立足而用,你莫要在替人洗衣服了。” 温洛握住她冰凉通红的手,“如果当我是姐姐,你便收着。” 圆儿哪能拗得过温洛,接过了,面露担忧,“是世子爷肯放你出府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我是趁着他不备,虽放了奴籍,却是跑出来的,我不能多待,恐怕会连累你们一家。”温洛取出几个碎银子,“我得走了,你就当没有见过我。” 圆儿自然清楚世子爷的权势和手段,有一瞬间的错愕,但眼里更多的是心疼,“那你要去何处,我们今后还能再见吗?” 温洛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只能道:“如果我回不去家,那我们……我们便有机会再见面。” 圆儿虽是不想分别,却也知道她是有多么想离开国公府,要回家,泪眼蒙眬却笑着道:“那我祝姐姐能顺顺利利回家去,只是莫要忘了我。” “好圆儿。”温洛也擦了擦泪,“我走了,你多珍重。” 第58章 溜之大吉 从圆儿家门口出来,温洛又绕了一会路,只觉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自由和喜悦。 她抬起头,明明是病殃殃的冬日太阳,却感觉沐浴在惠风和畅的春光里,又一次觉得不可置信,她终于出来了! 就在这时,几个身形高大的人却鬼鬼祟祟地对视一眼,又跟上了温洛。 他们刚刚都以为要完蛋了将人更丢,只能在南厢这块地像无头苍蝇继续找人,不料还真找到了。 不然回头,就算主子放过他们,他们也无脸,居然更丢了一个女人! 温洛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跟踪自己的人一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顾晏之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加快了脚步,朝着以前就走过几遍的渡口而去。 从京都到金陵,一路南下。坐船是最快的,沿着大运河顺水之势,不出七八天,就到了。 只是,她这个长相确实也招眼,还是先去找个地方换件衣服。 想着,温洛绕道弯进了瓦舍聚集的一片地区,那处茶馆客栈林立,人鱼混杂,虽是三教九流混居之处,却也可以行得许多方便。 比如打探消息,改头换面,再溜之大吉。 现在顾晏之虽不在京中,而且那次博得了他信任之后,他明面上是把监视自己的人撤了,但是温洛一直都知道,暗地里还有人监视着自己。 顾晏之此人,城府深不可测,不可小觑。 因此,这种情况她也早就料到,只是还是低估了他居然想瞒着自己,将自己纳为妾! 怒意让温洛更快冷静了下来,头脑中怎么甩开这些人的计划,更是演示了几百遍。 上京的瓦舍别有幽坊小巷,酒馆歌楼,举之万数。 温洛今天特意穿了灰扑扑的一件麻衣布裙,在人群中,毫不惹眼,很快绕过一个死角的巷子之后,泯然于众人。 “师傅,怎么办,我们,又将人跟丢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暗卫着急的对邹有孝道。 邹有孝暗骂了一声,心里却也打起了鼓,怎么又把人更丢了! 他本来前几日就要下两江地区,是大公子让他暗中监视这女子。 是他低估她了! “再找,速去。叫徒儿们多留心,这个丫鬟很是狡诈。”邹有孝交代下去,立刻转身回了世子爷的私宅。 将信鸽放了出来,系上写的纸条,看着信鸽飞远。 滋事重大,莲玉恐怕对世子爷来说十分重要,此人不能丢。 他得赶紧通知远在百里之外的世子爷。 不然,就是杀他千百次,都不够这次犯下的错。 都怪他,因是一个女子,而产生轻视之心。 温洛找到一处不起眼的商旅住的客栈,商旅客店,人来人往,不打眼,也方便脱身。 她花半两碎银,特意要了一间在楼上的上房。 在窗子的缝隙边,将十几个暗卫的行动看得清清楚楚。 哼,她就知道。顾晏之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随即关上窗子,换上那身提前做好的男装,鞋子里面温洛也放了自制的增高垫。 耳洞也因为半年没有戴过耳环的缘故,已经愈合了,如果凑近不认真看,根本就看不出来耳洞的痕迹。 再加上是冬天的缘故,穿得厚实,根本看不出她的身姿,高领的衣物更是将脖子捂得严严实实。她还拿以前就调配好的碳粉把五官和手涂抹的黑漆漆。 眉毛被画成了蜡笔小新的样子,自制的马鬃毛假胡子贴在人中处,也丝毫不奇怪。 出府时穿的裙子连同包袱皮被她丢进临窗不冻河里,不一会吸饱了水,整个地浮起来,顺着水流飘远。 这也可以耽搁他们一会的时间了。温洛心想。 等温洛再次出现在客栈大堂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十七八岁深肤色的少年郎。 小二看了她一眼,不解地挠挠头,这客官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他怎么半点印象都无。 想着,又挠挠头去送给二楼的人茶水了。 温洛什么都没有带,只拿着一把故作风流的扇子,慢悠悠地晃过去,以至于和邹有孝的人擦肩而过时,他们也没有认出她来。 走出瓦舍,温洛这才加快脚步一路朝着码头而去。 冬天的码头虽不如她上次来时热闹非凡,却也摩肩接踵。 温洛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南下的船家。 “一共三两半,只包晨食,不包晚食,晚食可自个买好,也可以在船上买。”船家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温洛,那眼神分明就是爱搭不搭,搭不起船就别来烦。 温洛皱眉,“怎么会这么贵,三月前,我来时也才二两的银子。” 船家笑了一声,笑这年轻人的不懂行,却还是解释道:“三月前,这北方航段还没上冻,可不就便宜,只要二两半。这冬天行船,得跟着回空的漕船一起走,还要加一笔扬槌撞冰费,自然就贵上一些。” 说完,又看了一眼温洛,“今日不走,这回空的漕船可得三日之后才有了,你走不走?” 温洛咬咬牙,“走。” 她身上虽然银子只有五两的碎银和铜板,但是等到了南京把那些赏赐的玩意卖了,也就有钱了。 船家接过碎银和铜板凑够的三两半,放在手里掂了掂,引着温洛上了这艘不大不小的商船。 “店家,什么时候出发?”温洛进了船舱里,扫了同屋的一家三口,问道。 那船家回答道:“未时三刻漕船动,我们也便动。” “多谢。”说着,温洛放下了自己的包袱。 午时三刻也就是十二点半左右。她出府的时候差不多是九点多,离发船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这么短的时间,想必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想着,温洛的心稍微安了安。 转身和同一船厢的男子笑了笑,主动对着那男子作了一揖,自报家门道:“我是金陵人士,姓温,名单一个骆字,单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那男子看温洛是个通礼数的人,也不免放下了几分戒备,回以一礼,却并未有多亲近。 只道:“我是苏闽人士,我姓石,名承志。” 之后,石承志又变着法打听温洛的出身,温洛也得知他是北上求学,太学的学子,南下是回家过元日。 也就是春节。 温洛则编撰了自己是南边的大商人身边的随从,替主人家办好事之后,也是南渡回家过节。 石承志见温洛谈不凡,却没想到,只是个不入流的商贾随从,也就兴趣缺缺。 温洛见他对自己爱搭不理,也就打消了打探的心思,拿出游记来。 这游记里,记载了许多风土人情,对她了解这个朝代,很是有帮助。 石承志扭头见温洛看的是游记闲文,心里更不耻与温洛为伍。 有学识竟这般糟蹋,真乃短视。 第59章 得知她跑的消息 州城之外的一处府宅之中,顾晏之散漫地翻看着书,这是给她挑的书,不过话本游记之类。 这些闲书,他平常,自然不会看一眼。 而底下跪着的人,在烧着地龙的屋里,却是惊出一身的冷汗。 “大人……您有所不知,今年十一月初到六月,两淮地区降雨不断啊,这才导致盐产下降,实在不是将官盐走私……” 顾晏之放下书,并不答他的话,只对左右道:“给汪盐史赐个座,免得等等瘫成烂泥,丢了身上官服该有的体面。” 屋里明明灭灭的灯火扑朔,本是奢华无比的暖冬别寓,此刻,因着顾晏之的缘故,却比锦衣卫的诏狱还要恐怖几分。 汪顺直哪里敢坐,想起叔叔汪赞廷警告自己的话,说顾晏之此人心狠手辣,还机敏过人。 想瞒他,是瞒不住的。 此人还接手过半年锦衣卫的缘故,染了锦衣卫的习气,叫人提来问话,便是已经知晓事情,虽没有证据,也会酷刑拷问,逼出证据来。 泰元八年灭杀十二大臣的血案,就是他手里出的。 京中大员,说杀就杀,事后一点事没有,反而还得陛下赞誉…… 想到这,汪顺直骨头又软了几分,被架在圈椅上时,双腿抖得不行。 讨好地说道:“下官……下官叔叔在扬州任布政司使,大人和内眷在十多日前,还见过一面……求大人明鉴。” 顾晏之想起当日自己抱着莲玉时,在马下的一众官员,笑道:“你叔叔可知,你拿他,来我这攀关系?” 不等汪顺直开口说话,顾晏之又道:“汪赞廷虽愚钝怕事了些,却从未贪墨舞弊,他的胆子,可没有你这个侄子强……” 汪顺直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冒汗不止,被架在椅子上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擦,汗涔涔地流到脸上,落进眼睛里,难受得紧,其他跪着的一众官员哪里还受得了这样的威压。 有骨头软的,便已经跪着爬到前面,“大人明鉴,大人明鉴,两淮盐课下官从未接手啊。” 顾晏之看他一眼,摇摇头,“你从未接手确实如此,可是私盐贩子手上的盐引可都是出自你府上管家之手,难道你敢说,这也和你半点关系都无?” 两淮盐课使瘫坐在地,嘴唇嘟囔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晏之看他一眼,轻飘飘道:“既没有什么再交代,那便投入大狱,压往送京师,听候发落。” “且慢……。”盐课使像活过来了一般,哭丧着脸,恶狠狠瞧了一眼汪顺直,“一切都是下官听信了汪顺直这小人的谗言,下官也不想于此为伍,可他威逼利诱,使我将盐引卖予商贾,我二人所得在四六分……” “钱,所得钱财,都在下官书房的秘柜之中……” 顾晏之唤左右,“去搜,顺道围了他的府邸,免得有人蓄意作乱,有违令者,即刻诛杀,不必上禀。” 锁子甲与刀剑摩擦发出沙沙的低声,直惊到一众官员心里去。 顾晏之说完,环视一圈,冷声道:“可还有人要自揭?” 众人埋头,小动作却不断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外头进来一个护卫,急匆匆将一封信呈了上去,“大人,京中来信。” 顾晏之打开一看,许久,那纸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众人不明所以,却能切切实实感受到顾晏之的怒意。 “押汪顺随我直入京,其余人,好好想想此事,各自呈一份禀文来。” 其余人皆有劫后余生之感,除了汪顺直徒劳急呼起来,“顾总督,本官再怎么说,也是两淮盐铁使,陛下亲封四品官员,我还是荥阳汪氏。现下,毫无证据说明我贪墨两淮盐产一事,你便要压我入京,这不仅是有辱我,更对陛下大不敬……” 瞧着顾晏之看着他那毫无波澜的眼神,汪顺直本就底气不足,越说声量越小,最后竟又跌回椅子上。 “说完了,那便押起来。”顾晏之一句解释的话都无,穿着锁子甲的兵丁只像死狗一般将人拖了出去。 其中,有没有犯过事的官员,实在是看不过去,犹豫之后,拱手行礼上前来,皱着眉道,“顾总督,据下官所知,总督年后才出任两江巡抚,现在便对辖地官员喊打喊杀,又无证据,是何道理?” 顾晏之看此人一眼,心中有了成算,邹有孝所查贪墨一事上,并无此人,还算正道。 “陛下口谕,准我即刻上任,前段日子,体谅我大病得愈,才拖延了些。” 那质问的官员脸色有些不好看。 顾晏之又道:“我出任巡抚职,既是陛下所愿,也是为民求命。”他冷冷的看着跪着的一众官员,“据我所知,你们在两淮做了十几年的官,和盐铁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光两淮地区,一年可产十万石的盐,却为何盐税年年亏空?给盐农加的税却一年胜过一年?” “盐,何去?税,又在哪位大人的宝箱密室之中,爱妾瘦马身上? 顾晏之此话极重,自是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故作镇定。 “各位大人,过个好年。”顾晏之想起那封信,她又跑了。声音不由得又冷了几分,“咱们同僚之谊,还长着呢。” 见那杀神被簇拥着离去,一种官员都屏气凝神,生怕又给他招回来。毕竟那汪顺直,四品的官,在朝中还有诸多助力,说抓就抓,哪里又是他们得罪的起。 看来,这杀神回来之后,两淮官场的天,只怕要变了。 庞屹见顾晏之冷着脸色,自是不敢多问,邹有孝的来信,他已看过,想不到,莲玉胆子竟如此大,收回心神,道:“大公子,莲玉不是已没双亲,她那双亲,可是有人骗她?” 顾晏之冷笑,“她哪里接触得到拐子和那叔嫂,又怎么会被骗,她骗人还差不多。” 庞屹见大公子如此,是真气极,大公子冷着脸不吓人,笑才是说明事情严重的。 便问:“那可要即刻启程归京?” 顾晏之抬手阻止,“不必,今日回去,也不过亡羊补牢,她借父亲之势,骗过父亲出府去,虽是临时起意,却有甩开邹有孝底下暗卫的本事,恐怕出府之后的盘算,已经计划多时。” 说着,拿起笔,飞速的写起密信来,庞屹接过,封了蜡口,将那日行千里的雪鸽放飞出去。 大公子此次已布下天罗地网,只怕莲玉难逃了。 顾晏之又吩咐道:“备十几匹快马到船舱中,明日一早起程,到通州渡口之后便乘快马。” 庞屹领命下去,心道这样一来,只需五六日,便能到京。 屋中的暖意不断,顾晏之却只觉得心寒无比。 自己出发前,那床榻间的温柔小意,依依不舍,竟都作假,只是为了蒙蔽他警惕的手段。 顾晏之只觉自己被一个女子遭了戏耍,还是对她有几分心意的女子,却说明他是个笑话,只觉奇耻大辱。 又知她喜欢话本游记,两淮多才子,话本游记也丰富些,自己竟还巴巴地叫人搜罗了许多,又怕书中有不妥之处,看过才筛出精彩的来,预备带回京,哄她开心。 思及此,怒意横生,那几本用上好澄心堂纸抄录的话本便被烛台上的火光吞没。 在焰火闪烁间,白纸燃起红赤,只余灰烬一堆。 顾晏之的怒意,却丝毫未减,反叫那火,烧得越旺。 第60章 意外突发 那日行千里的雪鸽,不出一日,便到了邹有孝手里。 看完信,邹有孝紧锣密鼓叫人下去安排。 而在他处,一匹匹高大健硕的马儿踏碎了尘雪,如离弦的箭狂飙北上。 不大的船舱里,男子抱怨了几句。 绕是温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还不发船,时间早已经过了午时三刻。 就在她准备出去找船家问问时,门被打开了,船家进来解释道:“听说有要犯逃了,官兵正一艘船一艘船地追查哩。” 见温洛愣神了片刻,船家接着道:“不过听说是个女逃犯,两位小哥到时候安生配合那些个官兵就是。无非就是晚点出发。” 同船舱的男子跟着船家出去打听消息,温洛却脸色发白。 女子,逃犯。 这不会说的是她?她可是有路引,有户籍之人,虽然这商船不查路引,但她也并非什么要犯。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何况,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亲爹亲妈来了,都未必认得出来是她本人。 温洛安慰自己,把怀里的路引藏紧了,只要没看到她的路引,就认不出她是莲玉。 顾绥之站在码头,一身武将流云甲,腰配銮金刀,端的是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君。 对于邹有孝属下急匆匆来找自己,只为让自己追查一个丫鬟,虽然不解,但还是来了。 “邹有孝,你虽然不和我说缘故,让我亲自去问大哥。但是今日我才剿匪归京,可是把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给你借来了,到时候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缘由,你就自己去领罚。” 顾绥之刚刚从皇宫中面圣出来,就被邹有孝堵在了东华门。 邹有孝心里也苦涩无比,他没想到,莲玉不过一个小丫鬟,还被大公子看中了,前头有泼天的富贵,却还是跑。 “属下会的。就算三公子不吩咐,那丫鬟在属下的眼皮子底下跑了,本来也是属下失职。” 顾绥之就不明白了,“父亲不是都放那小丫鬟的卖身契了吗,大哥为何追着人不放?一个女人罢了……身份还卑贱,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邹有孝想到要抓的那人是莲玉,咬咬牙还是决定先不说,三公子性子急躁,万一有漏消息就不好了。 “属下无可奉告。不过那丫鬟对主子确实有大用。” 顾绥之像是察觉到什么,问道“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邹有孝犹豫了。 顾绥之冷哼一声,多了几分肃杀,他本也是权势窝里捧出来的尊贵人,“你不说,我最后便也是要知道的。” “莲玉。” 邹有孝的话在顾绥之的耳朵里爆炸。 “你,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莲玉不是大哥的通房了吗,怎么会跑? “回禀,三公子,跑的那丫鬟,名叫莲玉。”邹有孝自知瞒不过,拿出画像来,这还是大公子亲笔所画的小像。 他又叫人,临摹了诸多。 许久,顾绥之也急了,反应过来道:“她一个弱女子,怎会跑,说不定是坏人绑了她,我这就去找……,你也叫人速速去。” 邹有孝答:“锦衣卫使毛项大人已叫人对出京的人盘查路引,三公子不必忧心,只是这码头渡口,还需要三公子助力一二。” 温洛靠在窗边假寐,就听得门发出嘎吱一声,连忙站了起来。 进来了几个腰间挂刀的官兵。 其中一个拿着一幅画像,照着温洛的脸比对了一下,摇摇头。 又举起那一幅画给温洛看,问道:“有没有见过画上这女子?” 弯腰驼背假做谄媚状的温洛抬头,扫了那画像一眼,心一惊。 那上面所画之人,分明就是自己!女装的自己。 “没……没见过。”温洛只感觉嘴皮咬破了,才稳住声音,用正常的声音答道。 另外的几个官兵已经在翻温洛的包袱皮。 幸好,那身出府时穿的,已经被她丢进了河里,没有带上来,不然肯定就露馅。 “敢问几位军爷……这画上的女子是犯什么事了?”温洛鼓起勇气问,那担惊受怕的模样,就像一个平头百姓遇到官兵盘查的正常反应。 “哼,她偷了顾大人的宝物。真是胆大包天,顾大人的东西也敢偷。” “行了,没你什么事了,少打听!” 说完,这些官兵离开了。 温洛连忙关上门,发现自己手心竟全是汗。 偷东西?偷他顾晏之的东西?温洛冷笑。 顾晏之这个狗官权贵!真是会编织罪名给自己。 温洛无力地靠在门边,只觉得荒诞就像无边无际的洪水,将她淹没。 本来穿越到陌生的古代成为一个丫鬟就很离谱,自己的血还莫名其妙的可以治疗伤口,再到成为一个逃犯。 人生真如一出离谱到没边的戏剧。 算了算啦,惹不起,她躲得起。温洛自嘲的想,她这也算苦中作乐的阿q了。 石承志打听完消息回来了,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炭味。 “把门和窗都开开,你想被闷死吗?”说着,已经打开了门和窗。 温洛才反应过来,确实空气里碳味太浓了,空气不流通会一氧化碳中毒。 她只顾着关门关窗别被认出来,却忽视了这件事,“对不住啊,石兄,刚刚光想事了……” 石承志冷哼一声,“船家的午食好了,你快去领,晚了就没有了。” “好的,多谢。”温洛点点头,想着等等那些官兵走了再去拿。 于是坐回到自己的木板床上,低着头收拾被翻乱的包袱。 顾绥之听着下属的回禀,皱起了眉。 想起她的笑,又是心急,又是忧心。 “行了。撤,下一艘船。”顾绥之道。 跟随着他的副官看他手臂上还有刀伤,而且已经渗出了血丝,道:“大人,要不我等去查,属下叫个医官先替您处理一二?” 顾绥之看了一眼伤口,那是和土匪的大当家打斗时,不小心被他的大刀割出来的伤。 “不用,找人要紧。”这点小伤,没有找她更重要。 房间之中,温洛因为紧张,手心出了汗,不小心把手背上的碳粉蹭掉了,露出了原本白皙的肤色,在黑漆漆的手臂上,那一块显得格外突兀。 连忙拉下袖子遮住,心道,得找个石承志不在的时候把那一块补上。 好巧不巧的,她的这一动作,以及那手臂上露出的白皙肤色,都落入了正巧经过他们船舱前,顾绥之的眼里。 第61章 金银笼 温洛将衣袖拉下去,堪堪遮住了那一块被蹭掉痕迹的手背。 幸好,这身男子的衣袍袖口做得够长。 就在她准备要去关上船舱的房门时, 顾绥之正站在甲板之上,听着属下汇报没有查到人,发号令去查下一艘时,准备离开时,顾绥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停住脚步,直直地朝她的脸看过来。 甲板之上的客房只有两间,好死不死,温洛就住了其中一间。 就在她关门时,恰好对上了顾绥之看过来的眼神。 那一双眼睛,他又怎会忘记,那是他曾经日思夜想的人! 只是,她为何打扮成那般奇怪的模样?莫非拐子威胁她了? 温洛的心,坠入谷底,身体的反应却更快。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惊魂未定环视一圈不大的床舱,只有两张床,几条凳,再无什么可以挡得住的,门闩也只有一根两指宽的木头把手,根本不牢靠。 怎么办,怎么办,温洛紧张到呼吸不畅,看了一眼被石承志打开的窗子,外面是上冻被锤开的河。 顾绥之又惊又喜,长腿一跨,几步就到了门口。 “莲玉,开门!是我。” 听着外面男子欣喜若狂的声音,她咬牙,抬起凳子,欲要跳出去。 这时,石承志买了晚膳回来,见住的船舱门口围了一群官兵,自然不敢靠近,却被船主指认,他也是住在里面的。 顾绥之询声望去,背后的门还没有打开,又见石承志一身仕子打扮,却是油头粉面,眼睛不老实地滴溜溜往这边看。 不耐烦对下属道:“把此人押起来。” 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声音,温洛咬牙,踩上那凳子,将自己的包袱先丢了出去,外面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没有人把守! 这才从窄小的窗户之中跻身而下,跳到甲板之上。 “莲玉,你再不开门,我便要硬闯了。”顾绥之听着里面没有动静,心中担忧不已。 恐屋中有人对她不利,可她刚刚又是自己关上的门,见了自己的表情又如此惊恐……分明是不想看到他。 越想越烦,常年练武的腿孔武有力,只两脚踹过去,木门怦然倒地。 屋中没有一个人! 大开的窗子说明着人的去向。 莲玉分明就是在躲自己,她真跑了!现在,顾绥之不得不信这个事实。 莲玉既不爱大哥,可能也从未对自己有一分心意。 “去搜。”顾绥之听见自己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话说温洛还真的要好好感谢石承志,他被押住之后,大吵大闹,动静不小。而船舱底本身就已经搜寻过了,值守的两个人也听着动静上去了。 温洛找到了船舱底厨房,这里的人也都上去看热闹了。 她躲进了一个空的大木箱之中,顺手拿了几张饼子。 合上盖子,黑暗和米受潮的味道包裹了她,这口木箱,以前是装米的。 熬到船出码头就好……温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尚未平复的声音。 木箱旁边杂乱的白菜和箩筐又给了她不少安全感,这里是个很好的地方,基本上没有人能想到,在这放米粮堆夹层的地方,藏着一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绥之的脸色越来越黑。 “大人,恐怕……恐怕人跳水了。”下属不敢看他的脸色,他们已经将人全部散了出去,每一寸都仔仔细细搜寻过,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再找。”顾绥之的声音很冷,看着冰冷的江面,闭上眼睛。 她难道真的,为了躲他们,甘愿跳江自尽吗? 落在万年青上的雪被行色匆匆的一群黑衣人猛然带落、坠地。 “大公子。”邹有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他听说大公子回府之后就赶回了国公府。 “恩。” 俯一进屋,顾晏之的大氅被下人接过,麻利地换下风雪沾透的衣物。 “找到了吗。”顾晏之换好了衣物,端起茶盏,不徐不疾问道。 邹有孝立在一旁低着头答:“按照大公子吩咐,在七个城门口安排了人严加排查,锦衣卫的人已在京中各大旅店门子排查,他们最善此事,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顾晏之恩一声,神色清疏。 邹有孝心中更觉胆战,只道:“如大公子所料,恰逢三公子回京,借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手,在渡口码头也布下了人。” 看着东厢房熟悉的摆设,为了女子所设的梳妆台,顾晏之起身,看到了那张压在灯盏之下的纸。 无耻二字力透纸背,墨迹洇透了背面的纳妾文书上的字,二者染成一团。 通过这字,仿佛能看出写的人当时是忍着怎样的愤怒。 白玉般的手捏着轻飘飘的纸,他的面容平静如水,仿佛那刺眼的字眼不过是微风拂过湖面,激不起半点涟漪。 已经看够那纸上的字,仔仔细细地折起,像是在做什么盛大的仪式,笑问道:“仔细说说,她是如何跑的。” 邹有孝便知道,大公子已是盛怒。 和当年斩杀十二奸臣时一样,也是这般笑着,却杀得人头滚滚。 收了心审问,邹有孝将温洛如何得了卖身契,被放了籍,回来寒松院之后又见了谁,出了府,又是如何被一个老婆子拉着,在他们眼皮子下消失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 顾晏之听着,手中轻轻摩挲着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将秋茗和院中的丫鬟都叫来。” 又看一眼邹有孝,眼神冷得吓人,“那老婆子是谁,背后还有什么人,去查。” 院中的丫鬟,除了秋茗,共有八人,都是服侍温洛的。 她们已隐隐知道把她们叫来,是和那位姑娘离开有关。 顾晏之站在台阶之下,负手而立,看着惴惴不安的人,“莲玉出府前,谁将她放出院子去的,又和你们,说了什么。” 八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做出头鸟。 当时那姑娘可是态度强硬都叫她们出去,并没有在屋中,更谈不上说什么。 其中一个丫鬟咬咬牙,正欲上前去辩解,被身边人拉住,低声道:“别去。” 秋茗因前段时间刚被打了板子色缘故,走路还有些不利索,来得晚了些,就见院中人人自危的模样。 连大管家荣瑞,也低着头,战战兢兢,哪有平素里的风光。 这是做什么? 不等秋茗搞清楚,只听顾晏之冷然的声音,“那日莲玉出府前,和你说了什么?” 秋茗心中一紧,听出了话外之音,“那日莲玉与我说,她爹娘年事已高,恐怕时日无多,要回老家侍奉爹娘。” 说着,已经直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带着手腕间那只金镯子露了出来。 顾晏之瞧了一眼那露出的镯子,“你手上的镯子,哪里来的?” 那是他听说京中贵女都喜爱金镶玉的镯子,特意从自己的玉佩中,选了上好的一块,叫工匠打碎后,特意与金镶契,送予她的。 只盼她,安心待在这金银笼中。 第62章 知姓名 秋茗不由得有几分哆嗦,看着手上的镯子,颤着声:“是……是莲玉予我的。” 顾晏之别开眼去,只觉自己以前捂着的是一块冷心冷情的石头。 这镯子,自送给她之后,从未看她戴过。连自己叫人给她做的衣服首饰,也从未穿戴。 除了把人逼急了,在他的逼迫下,恨恨地瞪他两眼,才慢吞吞地换上。 他的东西,她弃之敝履。 “我离京前,分明已经说过,不要放她出去。”顾晏之淡淡道。 “可她却还是不见了,失职者,仗三十,打完撵出府去。” 丫鬟们求饶的声音和杖责声此起彼伏,秋茗咬着牙,却没有被打。 颤颤巍巍地摘下手镯,别过脸,不忍看院中的丫鬟的惨状,欲要把手镯呈上去。 顾晏之却拦住了她,只淡淡瞧他一眼,却让秋茗惊到腿又几分软,这样的大公子,她何尝见过。 “她与你关系极好?” 秋茗将那手镯收回,抖着道:“奴婢……奴婢以前照顾过她几分,她待我极好。” 偷瞧了一眼顾晏之脸色,又补充道:“莲玉是个好性子的,从未和人红过脸,许多丫鬟得了她的好处,也十分喜欢与她耍在一块。” 秋茗惴惴不安。 顾晏之看她一眼,温声:“她走时,只有你在屋中,你可看见,她带了什么走?” 想起包袱中男子衣物,还有莲玉将自己给的点心卷进去露出的男子靴子。 秋茗咬牙,心中战战,“并未看到。” 颤抖的声音,却已经暴露了她的底气不足。 “秋茗,我记得,你是三年前来寒松院的,也是院中唯一的丫鬟。”顾晏之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原以为,经历上次的事之后,你已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你的忠,不会变……” 秋茗已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奴婢……奴婢。” 却说不出一个字。 “莲玉与你关系好,我不动你,免得她回来之后因一个奴婢与我置气,你自收拾,出府去。” 听此,秋茗又慌又怕,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府里,被撵出去,兄弟爹娘以后在府里如何立足。 他的兄弟,得了青眼,被放了奴籍,和大公子一块念书,马上要考学,要是因为自己,这家中唯一的希望都无了…… 她不敢想下去,痛哭流涕,“求大公子看在我服侍煎药三年的份上,莫要将奴婢赶出去……” 亲卫上前挡住欲要扒着顾晏之衣袍的秋茗。 “不忠之人,不用第二遍。” “奴婢说,奴婢说。”秋茗再也捱不住此等心理的折磨,高声道:“奴婢都看见了,看见莲玉包袱中装了男子的衣衫鞋袜,还有一些锋利的小刀……” 那是以前被她称作手术刀的小刀。 男子,鞋袜。 顾晏之皱起眉,叫来邹有孝,“你速速叫人莫要在对着莲玉的画像找人,想必她已女扮男装,你多叫人留意身材矮小,面白无须的男子。” 邹有孝连忙下去,心中却也不由得带上几分慌乱,已经许久的功夫过去,若是莲玉男扮女装,只怕真被她骗了,早已出了城去。 秋茗只哭着,止不住哀求:“奴婢求爷莫要将奴婢赶出去……” 顾晏之被吵得烦了,冷声道:“出卖莲玉,便也不必留了。” 秋茗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绥之,才明白,无论自己说不说,交代不交代,大公子都存了要将自己打发出去的心思。 “其余人,随我去码头渡口。”顾晏之不再看院中的人,冷静吩咐道。 “还有,将翻雪牵来。” 翻雪见到主人,嗷呜了两声,又见顾晏之打开柜子,叫它闻女子穿过的衣物,看着翻雪鼻头耸动的模样。 顾晏之看着那身衣衫,唯一一件她留下来的,穿过的衣衫。 面容不由沉黯了几分。 翻雪发出低吼,目露凶光,这便是已经嗅探好了。 出了府门,接过马鞭,利落上马,奔着渡口码头而去。 荣瑞为她办的路引是去嘉祥,城门口没有路引,她出不去。 最大可能,她只会在渡口码头。 体型庞大的狼跟在队伍的后面,却始终落后几步顾晏之的马儿。 那是追随头狼的模样。 话说另一边,顾绥之已在甲板上吹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冷风,天色也愈晚。 还是一无所获。 “水鬼已沿着这艘船的方圆十里的水域找人,可天气实在太冷,过半柱香便要换一批水鬼下去,目前只查了附近的水域。” “如果那女子真是跳水,这么长时间过去,只怕……” 听着属下的汇报,顾绥之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接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听见自己咬着牙说。 他就是晚去了一会,她便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 此时,码头上亮起了火把,岸上把守的亲兵护卫连连行礼,“顾大人。” 顾晏之将马鞭丢过去,亲自接过脖套牵绳给翻雪套上。 顾绥之听到动静,下了船,来不及叙旧,沉着脸,“哥,我见到莲玉了。” “在哪。”顾晏之同样脸色一沉,手中牛皮金兽脖套不由得紧了些,翻雪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吼。 “她不见了。”顾绥之别过脸去,“和他同舱的还有一男子,我还未审,只怕是诱拐莲玉的人。” 他急着找莲玉,到一时之间把石承志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诱拐。”顾晏之轻笑。 没把莲玉还给弟弟果然是对的,绥之现在还信,不是她捣的鬼。 “将那男子带上来。” 不一会,石承志就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见到顾晏之后,只需简单一问,石承志便将所有事情交代了。 哭丧着脸,战战兢兢,“我实在不知道她是女子,还是偷盗顾大人宝物的贼啊,她当时与我说她姓温,只一个骆字,是大商人身边的随从……。” 顾晏之将人亲自扶起来,态度十分温和,石承志受宠若惊。 “温骆?还是温珞?是哪个骆,她有没有说?”那模样,竟让石承志不可置信。 这还是传闻中那位杀人不眨眼的玉面阎罗吗?怎对自己没有功名的一介书生都如此和气,看来传闻都不可信。 “晚生……晚生不知。” 顾晏之也并未生气,叫人去安置受到惊吓的石承志,玩味地轻念道:“温洛?” 没关系,他很快就知道是哪个字了。 第63章 被找到 木箱空间狭窄,只能长时间蜷着腿,温洛腿已经发麻,却不敢发出动静。 厨房的两个厨子看了热闹,已经回来,在嘀嘀咕咕说着话。 温洛竖起了耳朵,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些什么顾大人、没找到人,不让发船、官威真大之类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话。 顾大人?温皱起眉,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 可不要是顾晏之才好。 厨子离去之后,厨舱渐渐的安静了下去,只有外头的风声和听不真切的走动声依旧。 这时,温洛也才敢伸出手,揉揉自己发麻发痛的腿。 顾晏之被簇拥着踏进这间船舱,前头牵着的翻雪发出兴奋的两声警示。 “大人,这处就是那贼人说得床榻,这里还有她没有带走的游记……”石承志不敢靠近吓人的狼,只敢远远的指认。 却又渴望攀上顾晏之,说完忍不住邀功似的往前迈了一小步,翻雪露出雪白而锐利的獠牙。 被咬一口,只怕会死人。 石承志腿一软,发出高喊,丝毫没仕子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顾晏之慢条斯理地翻看起那本游记,纸张粗糙,是最便宜的那种。 可她偏偏,看得甘之如饴,连跑都要带上。 而自己给的一切,她都没有拿。 “多有劳累,那女子确实是贼,偷走了我的挚爱之宝。”顾晏之心情很差,放下书,回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石承志。 “不敢不敢,为大人效命,是晚学荣幸!”石承志见顾晏之如此温文尔雅,态度温和,只当自己要有攀附之计,语气中多了几分义愤填膺。 “那女子可见是个十分坏的,作为女子,不好好为女为妻,做这等子盗窃之事!大人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顾晏之冷哼一声,“你说的无错,她是个十分坏的。”话锋却一转,话中的和气消散。 “可她如何,也容不得你置喙。”顾晏之不再去看他,只挥挥手,亲卫便上前来,将错愕不已的石承志拉了出去。 顾绥之部署新的搜查铺排之后,俯一踏进,就见大哥低着头在看着什么,是一本书。 出声打断道:“莲玉便是从那窗户离开的,只是整艘船都已经找遍,还是不见人。” 见大哥依旧深情淡淡,只顺着自己的视线看了一眼那窄小的窗。 顾绥之抿了抿唇,对大哥这从容不迫的态度有几分不满,“码头各处都是我们的人,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言下之意,莲玉从窗户钻出去之后,便可能跳了江。 “江水刺骨,她不会跳。”顾晏之将书收入怀中,又叫来左右,吩咐道:“将温小姐躺过的被褥席枕拿下去烧了。” 她用过的东西,自是不能流出去,给下一个客人再用。 顾绥之侧开身,让那两个抱着船家准备的粗糙被褥出去。 “那她还在这艘船上?”顾绥之问。 “自然。”顾晏之牵着翻雪,“它告诉我,她一直都在,还没有跑。” “走,随我一起抓那只调皮的狸猫去。 顾绥之身侧一直紧捏着的拳头,才猛然一松。 她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想着,快步跟上前头的一狼一人。 邹有孝站在通往船舱底的舷梯门口,拱手禀告道:“大公子,舱底旅客三十一人,厨子二人,男子二十八人,三人是家眷,皆已细细查过身份,没有莲玉姑娘。” 顾晏之闲适地踏步下了可容三人的木梯,邹有孝落后一步欲要为二人打火把,被顾晏之制止,将火把接了过来。 轻声道:“你不必下去了,我和绥之去即可,今日有劳九城兵马的弟兄们,你去走我的账,不拘支多少,叫他们撤去,你再去给一人再发五两的赏银,叫他们吃酒暖暖。” 想了想,又道:“给石承志那仕子也包一封赏银,叫他今日见了莲玉的事,嘴巴严些。” 五城兵马司的兵将得了此好消息,自是谢过顾晏之。 听着外面杂乱色呼叫声,温洛拢紧了身上的衣服,根据温度,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夜晚。 等等声音小些,她便出去,不然待着这木箱中一晚上,恐怕要生病,到时候更添麻烦。 “怎么?不随我下去?”顾晏之一手牵着翻雪,一手拿着火把,见站在船舷梯口的顾绥之。 顾绥之想起莲玉见到自己时只有错愕厌恶,毫不留情关上门的模样,摇摇头,“她既已是哥哥的通房,男女有别,我不下了,和兄弟们喝酒去。” 那一声绝情而去的关门声,震伤了他的心。 他不懂,为何她如此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说着,在顾晏之复杂的神情里转过身离开,那模样竟有几分落荒而逃。 顾晏之转过身,心道,莲玉真是不该招惹上绥之,不然也不会在今天被他认出,更不会被自己找到,就是那异世人。 要怪,就怪她自己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 木质的梯随着顾晏之一步步下楼,发出嘎吱,又嘎吱的一声声轻响。 在安静而空无一人的船舱底部,更显空荡,又传得遥远。 下了舱底,翻雪在细细地嗅闻起来,只一会的功夫,便径直朝着厨房的位置而来。 门被打开,发出嘎吱一声。 谁?温洛惊了一惊,刚起的睡衣被惊得全无,耳朵靠着木箱,细细分辨来人是谁。 很轻的脚步声,却又好像不止一人? 难道是复返厨子?还是来偷东西的贼? 如果是搜查的官兵,都三人为一伍,绝不会有这样轻的脚步声。 温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接下来黑暗中的响起的熟悉语调,只让她魂飞魄散。 “温姑娘。”顾晏之自捡了条凳子,将火把放在一旁,径自对着温洛藏身之处坐。 火把在黑暗中将顾晏之身边一圈,照的暖意融融。 翻雪指认出了温洛藏身之处后,便坐在一旁,侧着头不解的看向主人。 里面有它熟悉那人的味道,她的血真好吃,想到这,翻雪留在地上的尾巴轻轻的晃动了一下。 “温姑娘。”那噩梦般的声音又响起,却带着一股笑意,“与你同船舱的仕子告诉我,你姓温,单名一个骆字,不知是哪个骆?” 温洛闭上眼,是顾晏之,他还是找到了自己。 第64章 她的名字 那口木箱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此刻的顾晏之像极了耐心等待的猎人。 温洛也自知自己逃不出去,在睁开眼睛时,绝望和丧气一扫而空。 “温姑娘。”外头那恼人的声音还没有停下,“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喜欢聪明人,不说话,不配合,却不是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他嘴角带笑,声音和润,语气中的威胁却是怎么都隐不住。 那是催命符一样的话语。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她再躲下去,只怕更惹恼他。 木箱子被掀起,温洛在黑暗中呆久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眯上了眼。 顾晏之自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一身男子的装束,身量比平时高了许多,想必鞋底垫了东西。 脸上手上不知涂抹了些什么,显得肤色黝黑,更奇怪的,是那人中处,竟还沾了假胡子。 看着,顾晏之笑出声来,忍俊不禁道:“你当真,是十分精怪。” 怪不得,邹有孝和他手底下目力极好的暗卫,都认不出来。 温洛适应了光,忍着腿的发麻无力,站在箱子中,脸色发白,冷冷地望着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男人。 锦缎衣,狐裘氅,负金冠,玉面般的人在火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在这简陋的舱底,添光生彩,灿若珠华。 顾晏之嘴角含笑,静观她打量自己,自眉眼间的冷意褪去之后,面若冠玉的顾晏之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只是,以前从来不齿,也不屑,更没有值得用皮相引诱之人。 看到面前女子如此,顾晏之只觉,这也不输为闺房情趣一种。 “温姑娘,过来些,让本官也好生瞧瞧你。” 顾晏之伸出手,连同周围的光与暖一道,只让人觉得,只有他那是暖和好的,更突出了温洛的孤立无援。 温洛站着不动,脸上满是厌恶,似是没听出他语气间的狎呢,只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顾晏之不恼,收回手,心情甚好,依旧笑着,用下巴指了指脚边不明所以舔着自己毛发的翻雪:“一等大功臣自然是绥之,二等大功臣,是它。” “自然,也因我势大,已在你跑后,便将京都,围得水泄不通。” 翻雪似有所觉对着顾晏之和温洛看过来的眼神,发出撒娇似的,低声呜咽。 他说出顾绥之那一刻,心里竟也有些道不明的情绪。 下一秒,那些倒不清的情绪随着女子的声音一一破裂。 “我不怪三公子,他是好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温洛挺直了腰,似是风雪中不易折断的傲骨寒梅。 “是你,三番两次毁约,不放我离开,还存了将我纳为妾的龌龊心思。”字字泣血,不肯折节。 条凳上的顾晏之看着她,突得轻笑一声。 站起身来,那高大的身影,连同火光拉长得影,一步步将温洛笼罩在身形之下,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下颌,扯去那十分奇怪得假胡子。 “好一个贞烈女子,俊俏小生。”顾晏之笑意盈盈,身上的寒竹凛冽的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温洛,他们二人离得多近,姿态有多暧昧。 像是抵死谩生,情意缠绵的鸳鸯。 他依旧是笑,“温姑娘,你既已跟了我,便已经是我的人,没有我放手的那天日,你还想为谁守节?” 听他一口一个温姑娘,温洛只觉难受无比,“别叫我温姑娘!” “那唤你莲玉?”他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开,下手不重,却依旧捏红了一片情。 “那个日日与我在床榻间厮混的丫鬟,莲玉?” 这是温洛以前拿来刺他,逼他放自己走的话,现在他如数奉还。 看她如此很恨瞧着自己,美目中竟是嗔怨和不甘,顾晏之只觉更加有趣。 “走,本官的爱妾,温姑娘。” 温洛咬碎了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怎甘心就这样被抓回去,真做他的妾室。 \"你剖开蚌壳取明珠时,可问过它愿不愿作玩物?\" 顾晏之看着他,脸上笑意消去,知晓她是故意用难听的话惹怒自己,好让自己厌了她。 “玩物?”顾晏之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那处黑的炭粉被蹭去不少,露出娇嫩微红的一片。 “你竟是这般看待我将你做玩物。”那一抹轻笑又浮上嘴角,闻了闻手上蹭的粉末,是炭粉。 她果真主意多,人还精怪。 笑着,顾晏之抬起头,似是从阿鼻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披着玉面的皮,笑着道:“那我便让你看看,何为玩物。” 衣帛在大掌之下应声而裂,“玩物可不能轻易说拒绝,你可要准备承受这恩宠了?” 意识到顾晏之要做什么的时候,面如死灰,她退后一步,果断反手抽出手中紧握着的手术,当着顾晏之的面,划开脖间衣物。 裂帛声如裂冰,割开的还有脖颈间的红。 她将染血的指尖按上顾晏之的脖颈上,在锦缎的衣上烙下点点的血红,\"顾晏之!你不妨试试,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我的手术刀切断你的脖子快。\" “放了我。”顾晏之听见她紧张到乱了节奏的呼吸。 还有止不住颤抖的手。 点点猩红落在地上,翻雪闻到了血腥味,对着温洛发出攻击的爬伏姿势。 “翻雪。”顾晏之历声警告。 狼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满的呜咽,却又趴回到了地上。 “温姑娘好身手,也有很好的胆量。”顾晏之对于脖颈上的上,似乎好无所觉,轻笑着说道。 甚至言语间,多有赞誉之色。 她没有下死手,也不敢下死手,活着的顾晏之,可比死了的顾晏之更有价值。 而且见识过国公府权势的温洛自然也明白,杀了顾晏之,自己恐怕会源源不断地麻烦。 何况,她是医生,只有救死扶伤,没有害人性命,这是她接受了多年现代教育,跨不过去的道德底线。 “放了你,自然可以。”顾晏之被挟持着,却笑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架在脖子上的刀,更凑近了几分,温洛绷紧了身子,“不要和我耍花招。” “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我便放你走。” 许久,他听见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温洛,我叫温洛。” 她说:“温故知新的温,洛水的洛。” 顾晏之轻轻叫了一声这个名字,似在咀嚼,一字一句,细致的,吩咐要融入到五脏六腑中去,“温洛,温洛……” “别叫了!放我走!” 第65章 出城去 因用力握着手术刀的缘故,温洛的指间有些发白。 她努力控制下这脱轨的场面,而导致的身体机能的颤抖,冷着脸说,“别再叫我的名字,给我准备一匹马,还有一份路引,去淮安的。” 顾晏之果真没有再叫她的名字,依旧只是笑,“自然可以,毕竟我的命,还握在你的手里。” 只是那调笑的态度,却丝毫看不出被威胁之后的紧张。 “只是,你现在这样威胁着我,我如何差人给你做准备?” 温洛抿了抿干涸到起皮的嘴唇,她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喝过一滴水,声音不由得有些沙哑:“你的那只畜生不是很听你的话吗,叫它上去,它与你不是经常在一块吗?” 温洛的手很酸,顾晏之比他高出一个头,举着刀的手,要一直抬着,才能够到他的要害处。 “所以,只要你的下属不全部都是蠢蛋,也都会猜得到,你出事了。”冷静的语气,有条有理的分析。 “你当真聪慧。”顾晏之笑道,又睨了一眼被自己训斥的翻雪,听她叫它畜生,想必是恨极了自己,借着翻雪,在骂自己。 弱小而无力的挣扎。 “自然可以。”顾晏之答应得痛快,“只是,你的刀别再往里割了,不然,我的部下来后,恐怕只能看到我的尸体,到时,定会要你一起陪葬。” “那你,当真是与我生同寝死同椁了。” 温洛被他阴测测的话恶心得不轻,顺着他的话,看到他脖子上那吓人的刀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紧张,已经割破了他的脖子,幸好,避开了大动脉,不过也只差一些,就能割开了。 脖子上的刀离远了些,依旧似有似无地贴着顾晏之,他也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让她离开,温洛会下死手。 “翻雪,上去。” 听到主人的命令,狼后退了几步,对着温洛发出不满似的警告,转身才几下隐在了黑暗之中。 趁着人他的部下没有下来的功夫,温洛精神依旧高度紧张,顾晏之却泰然自若,甚至还劝她道:“温姑娘,放松些,我会放你这一次的。” “别说话。”温洛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些。 她不想听他讲话,只觉得他是张口就要蛊惑人心的妖。 不一会,响起了杂乱却依旧有序的脚步声,温洛捏紧了刀,声音不自觉地绷紧,“叫他们过来一个人就行,其他人全部撤离这艘船!撤到远处去。” 顾晏之的声音不知什么缘故,很低沉却传得很远。 不一会,撑着火把和拿着剑的庞屹出现了。 看到面前这一幕,大公子脖子上血流不止,而莲玉竟然就是那个伤了大公子的人!她还架着当时自己叫进府工匠打造的利刃,显然,大公子的伤,就是那利刃弄出来的。 莲玉!她怎么敢?! 温洛也看到了下来的老面孔,没有叙旧,只有冷到极致的话语,“庞大哥,如果你不想顾大人死,那就好好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话。” 庞屹握在身侧剑上的手收紧了些,顾晏之看他一眼,“按她说的做。” 那手松开了,“是。” 温洛自然也看到了庞屹的动作,她知道他有功夫在身,可她的手里,有顾晏之,已经算准了,庞屹不会轻举妄动。 “给我备一批快马,再准备两根绳子,还有一份去淮安的路引……”温洛把刚刚对顾晏之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两根绳子?刚刚还没有的,顾晏之不懂她要做什么,见庞屹还不动,顾晏之使了个眼色,出去了。 看到摆放在地上的东西,温洛忍不住嗤笑,果然权势大,这路引只怕是大半夜叫官员弄好的。 “那马也已经备好,不过不方便牵进来,就在码头上。”庞屹看着那把刀,思索着自己夺刀不伤到大公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行,你也跟其他人一起,撤远点。”温洛冷声说道,故意把刀又凑近了几分。 “不然,你家大公子就算不死在我的刀下,也会血流而尽的。” 船舱中很快又只有二人。 “把那绳索拿过来,按照我说的方法,绑住你自己腿。” 语罢,顾晏之轻笑,原来绳子的作用是这个。 绑他自己。 “快点。”见他磨蹭,温洛催促。 顾晏之拿上绳子,温洛低头看着,警告道:“绑结实点。” 温洛声音冷锐,“绳子穿过去,另外一侧和那一侧系死结……” 顾晏之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温洛的话,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绳子上不停翻飞,他垂下眸,睫毛落下一片影,不由得轻笑出声。 她终究太稚嫩,不知道老虎被胁迫,却依旧是老虎。 绳子在他的脚上打上漂亮的环,顾晏之看不见温洛的表情。 温洛是站在她背后的,不过他能察觉到,她在打量着他绑得怎么样。 不觉有些好笑。 “温姑娘,你看可行吗?”那结把他的脚紧紧地捆在一起,连同那昂贵的锦衣裘袍。 “另外一条绳子也拿过来。”温洛看了一眼,她并不信顾晏之,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等再检查一遍就是。 “手交叉放在后侧,老实点。”温洛放下手术刀,拿过绳子,飞速将他的手捆在身后。 顾晏之感受着那离开自己脖颈处的武器,听着身后人紧张的呼吸。 只要现在他想,可以一转身,掐住她的脖子,抓住这只,把他挠得血迹斑斑的狸奴。 “站起来,走。” 罢了,陪她玩玩,看看她纠结要做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 刀子重新架上了脖颈,顾晏之的腿因为绑着的缘故,虽可以行动,但走得很慢。 到了甲板之上,温洛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了官兵的身影。 而在不远处的码头上,就有一匹马儿在那。 顾晏之自然也看到了,还看到了在屋顶,树上,水里,潜伏着的暗卫。 甚至可能那些码头边的箱子中,也是他的人。 顾晏之上不了马,温洛只得把他脚上得绳子解开,坐在他的后面,威胁着她。 温洛心里也清楚,至少要出了城,她才是安全的。 那时,再把他一脚踹下去。 二人靠得很近,若不是离得近,甚至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马儿奔跑起来,踏碎石板路上的雪,在宵禁的夜,哒哒的马蹄声传得很远。 看着那马儿越来越远的身影,暗卫问道:“头儿,追吗?” 邹有孝眯起眼睛,和庞屹对视一样:“追,给我盯死了,别轻易伤了那女人。” 大公子打暗语和他吩咐过的。 第66章 折翅 温洛要去的城门是和码头距离最近的东便门。 东便门位于码头东南角,靠近通惠河,而通惠河是连接大运河的重要水道,这些都要感谢她可以出门那段时间暗中打听到的信息,以及在游记所书写的路线。 游记中还提到了城门日落就关,可她手里,目前还有着官威极大的顾大人,那城门便可有开的法子,不是吗? 温洛在心里思索一番,复盘了自己的计划。 她绝不会轻易认命回去做他的金丝雀。 马儿的缰绳是由顾晏之控制的,温洛没有手,此时,她也还不想暴露她会骑马的事实。 这是她的一张底牌。 顾晏之控马很好,不会让人感到颠簸,马儿在他的操控之下,一路疾驰到了东便门。 东便门往来的多是商贾小民,且不是重要的城门口,在如此寒冷的冬夜,守城的士兵自然也松懈许多。 温洛到的时候,城门口竟没有士兵,只有卫所里有灯光和交谈喝酒声。这不由得让她有些傻眼。 躲在卫所里的士兵自然也听到了这突兀马蹄声声。 屋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负责城门守卫的百户放下酒,吩咐道:“张老三,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就算是有大事,也轮不到他们东便门,这怕不是哪个没长眼的来触霉头。 张老三的拿着长矛就出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大半夜的,都宵禁了,还出来走,锦衣卫的人干什么吃的……” 不过那声音很小,京城谁不怕锦衣卫呢,只敢低声抱怨。 不过,在见到马上人面如冠玉,一身狐裘氅的人,却结巴道有些说不出话,那背后似乎还有个人?还是个娇滴滴的女人? 一时之间,张老三连行礼都忘记了,这人的脸,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便呵斥道:“你是何人,可知现下已是宵禁,来城门罪加一等!” “我是顾晏之。”顾晏之冷声说道。 顾晏之?不认识?没听过。 张老三想了想挠着头,又冷得很,不耐烦的道:“我管你什么知不知,你就是冬天的知了,今天也别想蹦跶出这东便门。” 背后突然传出一阵女子的笑,很轻。 这也是温洛第一次见有人如此对顾晏之说话。 “把你的上官叫来。”顾晏之冷声道。 “都说了,没用,你今天别想出去……” 就在这时,那百户见下属迟迟没回来,也预感有些不好,“别喝了,都出去看看。” 说着,都站起身。 一出卫所,看见那远远见过一面的大人物,还有张老三训斥人的模样,百户只觉得怪不得今天出门听见乌鸦叫。 原来,事儿在这等着他呢。 “顾大人,这混账的狗东西有眼不识泰山……” “行了。”顾晏之不想为难一个守城门的小兵,“本官有急事,速速开城门。” 这冬日守城,本就是要苦一些,何况这些兵士俸禄也低,他们躲懒他不是没看到,不过,这等小事,自然轮不到他去管。 他更不是不懂变通的直臣御史。 “自然,自然。”百户见顾晏之没有计较但温意思,恨不得自己也亲自上,把城门打开,将这尊大佛送走。 张老三的屁股被头儿狠狠的踹了两脚,没收力道,见自己的老大对这人如此恭敬有加,连出城门的牌子都不看。 就是再蠢,也明白自己估计得罪了大人物,顾不得疼痛,连忙转过身小跑去开门。 那百户在马下,弯着腰自然没有看到顾晏之被人拿刀威胁,只笑道:“小的以前值守太庙祭祀,远观过大人风采,今日一见,果真……果真是丰神俊朗。” 百户搜查刮肚,才想出这么个词来。 顾晏之恩一声,那百户又道:“如此深夜,大人还操劳为公,真是我等之表率……” 却不由得联想到今日白天锦衣卫的人要他们协查一女子,说是偷盗了顾大人贵重之物。 想必这顾大人,深夜出城,就是与此事有关。 温洛只想顾晏之这狗官官威之盛,这是给他出城门的借口都找好了…… “恩。”顾晏之态度不咸不淡,“你们众人也辛苦。” 城门缓缓打开,马从百户和守城兵士面前跑过去的时候,他们才看清,那顾大人背后竟有一人。 而那人!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好像拿东西架在顾大人的脖子上。 就在百户考虑要不要去国公府禀告的时候,邹有孝和庞屹带着一身黑的暗卫赶到。 他们所称之马的马蹄上都被裹上了厚厚的足裹,竟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 “不必去禀告。”庞屹似是知道百户心中所想。 “那是我们大人的内眷与大人闹了些小性子。” “今日之事,还请百户大人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庞屹拿出了一袋银子,“请弟兄们喝个酒。” 百户是个人精,笑呵呵接过银子,“自然,自然。” 无声无息而又肃杀的马儿经过他们身边,带起了一阵的寒风。 张老三不解挠挠头,“那人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总督大人,果真玉面阎罗,不过头儿,他不是要娶孟家小姐吗?” 张老三看着那出了城的两拨人,收回视线,“那孟家小姐听说可是个十分贤良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和男子深夜胡闹……” 就算是订下婚约的,也不行啊。 他们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更是要守规矩吗? 张老三不懂。 “你个狗东西!闭嘴!今天差点害老子!”百户没好声好气地道,对这个脑袋木讷一根筋的下属十分无奈。 那哪里是什么闺秀小姐,他可是看到了,那分明是一个男子打扮的女人! “今天的事,你们若还想在这里混事,就闭上你们的嘴巴……”百户打开那沉甸甸的钱袋,一人分了几两的银子。 士兵们得了钱,自然保证。 要知道他们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十两银子,这凭空得来的银子,可以抵上一年家里的花销了。 话说另外一头,温洛见后面没有人跟着,但她一点都不信,顾晏之手底下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说不定就像甩不掉的尾巴在后边跟着。 马儿也已经跑出了许久,能看到。周边村镇已经上冻的农田,偶尔还有几声犬吠,打破这寂静。 就在前面那个进入村镇的小路上,温洛拿过缰绳,用力一推,顾晏之的手本就是束缚着,支点不稳,加上后面还有温洛推他。 不由得重心失衡,摔下马去,跌落到一片黑暗之中。 温洛见果真能将人推下马去,虽不是踹,不太解恨,但用不由得心一喜。 “驾!”缰绳被她牢牢握在手心,直接往那村中的小路奔去。 每一片雪花,包括沁到心脾的寒意,都叫嚣着,自由的味道。 黑暗中,顾晏之并没有像温洛预想的那样,跌落在尘土之中,绑着双手的绳子在他轻轻一挣之间,乖顺地落在地上。 望着远去的人影,像一只在黑暗中展翅征飞的蝶,那熟练策马扬鞭的动作。 竟又一次骗了他。 “大公子!”身后的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起来。”顾晏之淡淡道,像是丝毫感觉不到脖子的伤,“把我的弓箭拿来。” 既然她要跑,像鸟一样,那么就由他,亲手折断她的翅。 第67章 惊破空 夜色如墨,朔风卷着雪粒割过温洛的脸颊,冷得刺痛。 好马,快些,再快些!马鞭高高扬起,马蹄卷起风雪。 顾晏之接过可射穿坚石的游子惊,黑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更添狂狷不羁。 架弓,搭箭。 百步外的小道上,那轻飘的身影正要马跃过冰河,她坚定而有力的策马扬鞭声,在风里碎成清洌的响。 每个声调,都扎在他的心头,刺出密密麻麻的怒,急需排遣。 拉满了弓弦,绞进皮肉的血痕隐隐在发烫。 舔去唇上凝霜,顾晏之突然觉得血液中有东西在奔涌。 三指扣箭的刹那,骑马远去的身影忽然回头,清而寒的眼瞳映着雪光。 像极在书院的求学,于年少枯寂中,抬头望见,中秋坠进湖中的满月。 月花水光,共为一色,搅得他心神不宁。 可他伸手去捞,却一无所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一个女子罢了。想要,抓回来就是。什么样的烈马,他没有驯过。 顾晏之危险的眯起眼睛,箭簇撕开寒风,惊起寒鸦掠过枯枝,带着破空的力道,在她的肩头绽开一朵血花。 她肩膀,恐怕已经骨裂。 温洛一瞬间白了脸色,极力稳住身形,才不至于掉下去。 “追。”顾晏之看着那鞭抽得更急的人,冷声吩咐。 庞屹心中有些不忍,却也没丝毫耽误,利落上马,跟上前头已策马扬鞭的顾晏之。 碎冰在轰隆隆的马蹄下迸溅如星,在背后发出如催命符一样的声。 “驾!”左肩胛骨已使不上半点力,温热的血顺着箭刺入的伤口,流在皮肤上,只一会就成了贴着肌肤的冰凉液体。 跑!跑快些!温洛夹紧了马腹。 马蹄声如雷,碎雪飞扬,顾晏之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手中的弓箭又一次拉满。 箭矢泛着冷冽的寒光。 “温洛,这可是你自己选的。”顾晏之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没有带玉扳,手指磨出鲜血的一瞬。 箭矢也随之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追前头那匹枣红马。 箭矢精准地直刺马腹,马儿发出嘶鸣,只看前蹄一扬,温洛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硬生生摔了出去。 顾晏之控住缰绳,冷冷的看着,那道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如他所计划的那片软雪中去。 他要给这匹胭脂烈马一些苦头吃,却不想她死。 温洛捂着肩,被摔落在地如期的苦痛没有到来,只有落进了雪窝子里,四面八方把自己包裹住的雪。 她睁不开眼睛,雪进了眼睛,很痛很冷,只能听到心脏猛烈跳动而急促的呼吸,带着热气。 不一会,却因为雪窝中氧气的耗尽,呼吸不畅起来。 此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头上。 温洛挣扎着起身,却因肩胛骨的伤,只能无力又跌回雪中。 顾晏之闲庭散步般地策马过来,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她在地上挣扎。 直到人快要脱力,温洛才听见那宛若天神拯救般的话语,“把她拉出来。” 温洛被两个暗卫轻轻一拖,出了那仿佛坟墓的雪窝。 温洛的眼睛还是睁不开,但她却可以想象此刻自己的狼狈,却什么都做不了,无力的躺在地上。 甚至还要小心翼翼避开受伤的肩胛骨,更显鄙猥。 “你要杀了我吗?”温洛看不到他在哪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顾晏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垂眸静静看着地上躺着的人。 头发因失了簪子的束缚,一头青丝似瀑,披落在身上,更像是翅膀碎了,凄怆却更添美艳的蝶。 “杀你?”他轻笑,翻身下了马,将马鞭随手丢给身后的庞屹,“我要你的命,何必如此费事。” 冰凉的手指撩开挡在她脸上的发丝,露出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表情。 温洛的肩,一抽一抽的疼,随着每次呼吸,疼得像是一场酷刑,昏沉沉的脑袋也疼痛而滚烫。可偏生她却没有再挣扎的力气。 带着他身上特有香气的巾帕擦上她的眼睛,之后是带着融化雪片的水迹。温洛脸别开脸都做不到。 他似很喜欢她温顺不语的模样,声音难得带上几分好气性:“在船舱底,我说放你一次,可没说放你第二次。” 她缓缓睁开眼,眼里只有平静,似是认命:“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说过,留在我的身边。”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常年久居高位的不容置疑。 温洛嗤笑一声,“我真有些后悔,没割开你的脖子。” “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顾晏之便笑了起来,将她眼角流出的泪擦去,“留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 温洛又一次闭上眼睛,不接话。 她要回去,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也不想成为笼中雀。 见她冷心冷情的模样,已是颓丧到极致,顾晏之却不恼她三番五次对自己冷脸,自庞屹手中接过厚实的大氅,将地上的人抱起来,裹在大氅之中,不露出分毫。 却又避开了她受伤的肩胛骨。 温洛被他搂在怀里,阻隔了外面的风雪,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他平静的呼吸声,有力的心跳,温洛却觉得,很累。 此时,顾晏之感受到怀中人贴近了些,不觉有些好笑,但想到她的伤,只怕是失了太多雪,贪暖。 “马上到东便门了,入了城,路好走些,我骑快点。” “恩。”温洛翁声道,流血过多加上发烧,让她脑袋昏昏沉沉。 东便门的守城兵士开了城门,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是木头,心中的惊讶却分毫不减。 顾大人的声音竟和颜悦色至此。 “到东便门了,你可要伸出头来看看?”不然,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顾大人大氅之下竟传来女子的声音,不仅对顾大人直呼其名,声音更是充满不耐烦,“顾晏之,我很疼……你快点。” 百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无他。 他偷瞟到了顾大人嘴角那一抹温和的笑。 第68章 帐上鸟 温洛被抱着回到寒松院时,荣瑞带了一批新的丫鬟恰好过来。 低头站在院中一侧,新来的丫鬟们很是惴惴不安。来之前,荣瑞大管家三番五次,耳提面命,让她们好好办差,伺候好寒松院的那位姑娘。 不然,就会像上一批丫鬟一样,不仅被打板子,还要被撵出去,家人也没落个体面。 现在又见世子爷亲自抱着人回来,当真是宠极了那姑娘,只怕是个恃宠而骄,不好服侍的主。 丫鬟们都有序地进来,端了温水,柔软的棉布,换洗的衣衫。 温洛躺着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却也看出了不是熟悉的面孔,想问问以前的丫鬟哪里去了,顾晏之握着她的手,却说道:“你忍着些。” 话音落地,大夫趁机拔出了箭矢,鲜血涌出来,又上了止血药。 温洛疼得面无血色,头顶的纱帐还是昨夜的青鸟罗纹帐,那翱翔的鸟,却一点点飞远去,连同面前的一切,眼皮再也撑不住,沉沉地睡去。 看着昏迷过去的人,府医手上包扎的速度快了许多。 包扎好之后,顾晏之叫来丫鬟为她擦洗换去那一身男子的衣袍。 “她可有大碍?”顾晏之问道。 府医摇摇头,给顾晏之处理起脖子上的伤口来,答道:“这弓箭角度十分讨巧,碎射穿了那姑娘的肩胛骨,却只是轻微的伤……养一养便好,这姑娘大半是流血过多的缘故。” “那大公子的伤,可有什么大碍?”庞屹问道。 大夫已上好了药,“这伤处自然是凶险,只差一寸,便可以割开要害处了,此贼人真是凶狠……” “不过世子爷有福佑之相,自是无大碍。” 顾晏之听着大夫的话,看了一眼那床榻罗帐背后换好了衣物,正熟睡的人,只恩了一声。 庞屹出了屋子,见邹有孝还在院子里候着,又想起出来时,大公子吩咐过,今日没急事,便道不要来叨扰的话,便道:“你回去就是,大公子今日不会见你。” 邹有孝讪讪地叹了口气,“我真是该死,在眼皮子下让大公子受了重伤……” 庞屹也想叹气,他也何尝不担忧大公子。甚至看到莲玉把刀架在大公子脖子上,流出那么多血的时候,对莲玉起了杀心。 大公子力能拉八石的弓箭,今年秋天随驾秋猎时,因打的猎物多,弓箭使得准,被随口封了个武猎郎君的赞称。 可刚刚,射向莲玉的箭却方面故意卸了力,马儿的那一箭,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可惜了一匹好马。 也让他心惊,大公子对莲玉雷声大雨点小的态度,不然恐怕那一箭,莲玉只怕没活路。 大公子,终究还是不忍。这和对郡主,不一样,但他也说不来,哪里不一样。 “走,今夜你也辛苦,大公子赏罚分明,此事是莲玉捣鬼,自然不会过多责怪你。”庞屹说道。 待第二天醒来时,温洛动了动左肩胛骨,还是很疼,却不像骨折的疼痛,看来昨天是她判断失误。 揭开包扎的白布,却见伤口依旧没有愈合的趋势,红红的血洞,看起来吓人,却没有再流血,上面没有未吸收的药末。 温洛松了一口气。 此时,丫鬟掀开帘子进来,惊恐地看着她掀开的伤口,又低下头去不敢看她,只战战兢兢道:“姑娘,您疼吗?奴婢去唤大夫来?” 自然是疼的,只是,没有再有一夜愈合,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牵动了伤口,只能发出古怪而又强忍的颤。 真好,真好,她已经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了。 “恩……你叫大夫来。”温洛收了笑意,眼角却已带上泪花。 那又笑又哭的模样让丫鬟有几分怕,出了门就去禀告了。 顾晏之进来时,温洛脸色恢复如常,睁着眼,看着帐顶出神。 那有两只绣团锦刺的青鸟。 “在看什么?”顾晏之单手将她抱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笑着,温声道:“你可读过李义山的诗?其中有句青鸟殷勤为探看,便写得是这锦帐上的青鸟,那鸟,传说是西王母的信使,探看传递的便是情之一字。” 温洛被他抱在怀里,原想着那鸟飞得自由的,却听他如此解释,又是情,又是爱一时只觉没什么意思。 心头却浮起一丝哀叹,顾晏之此人智多近妖,又博闻强识,他如若蠢些便好了。 “莫看了,你若喜欢,我明日叫人给你寻摸来几只,你喜欢颜色鲜亮的?还是叫声婉转些的?”顾晏之看了一眼那帐顶的鸟,心道她恐怕还没有歇了要跑的心思,看那鸟不过触景伤情。 “我不喜欢。”温洛打断,“若真爱鸟,便不会将其关起,日日做那锦绣布面上的鸟,只瞧着光鲜,但年岁渐长,羽毛暗了,腐了,只怕这鸟,死也只能死在上头。” “让鸟痛痛快快地飞,不好吗。” 顾晏之微怔,知她话有所指,以鸟喻己,面上又是大病在身的清冷冷模样,只嗤笑道:“鸟儿可知,外头不仅有吃她的鹰隼鹞雕,连人,都会卖妻鬻子求得生路。” 温洛不耐,“你怎知我便是那任人吃的麻雀家莺,而非同样可翱翔于天,自由自在的苍鹰?” 顾晏之看看她,脸色苍白,娇小的被自己搂抱在怀,实在是十分没有说服力,脸上又浮起笑,道:“是是是,你是苍鹰。” 温洛冷哼一声,对她如此轻视自己的态度,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堵心得很却,偏偏发不出火来。 大夫来之后又给她上了药,温洛才知,她确实没有骨折,只是疼得厉害。 她是个配合的病人,喝了药,苦得真是浸到心脾,只让人眉头紧皱。 顾晏之看她这般模样,便知是苦极了,叫人端来蜜饯,亲手拈过颗糖渍梅子,凑到她嘴边,笑着道:“何处像苍鹰?连药苦都怕得很。” 温洛只觉得嘴里的蜜饯没那么甜了,看他一眼,只道:“你的东西,便是甜的,也带着三分毒。” 说着,叫来丫鬟取了盂盆,将那蜜饯吐了出去,“以后不必给我备下蜜饯。” 顾晏之看着她,却是一笑:“我不过与你说几句玩笑,你和我过不去也罢了,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又转头吩咐道:“照旧备下便是。” “玩笑?”温洛却冷冷地笑了,“你的玩笑便是将我强虏回来,给我肩头射出一箭,再让我给你卖笑,做奴做妾吗?” 第69章 甘愿为妾 丫鬟带上门,屋里一时之间又安静下来。 顾晏之将她抱紧了些手上再往上两寸便是她受伤的肩,温洛自躺着她怀里,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却听他拈上一缕她的发丝,细细把玩,轻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再给你置一份正经的纳妾书。” 又历声吩咐道:“笔墨伺候!” 丫鬟们捧了笔墨纸砚进来,顾晏之将人一抱而起,落座于书桌前,笔走游龙,温洛只看见白色的纸,染上化不开的黑。 一双大手过来捉住了她手,他将一支狼毫塞进她手中,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温洛奋力挣扎,却终是徒劳。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和笔杆,被他桎梏,任他拿捏。 纳妾书上,只有名字落款处是空白。 惊恐如潮水般把温洛淹没,\"放开我\" 温洛挣扎起来,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他的手臂如铁箍般收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我不想再弄伤你。\" 提笔,几乎是不容拒绝的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名字。 笔笔锥心。 温洛咬着唇,倔强地别过脸去。可他却用另一只手,强行扳过她的下巴,逼她直视纳妾书上她的名字是怎么被写下。 \"温,温故知新的温。\" “洛,洛水之洛。” 这是她告诉他的名字,随着他话语每落,就有一个字如附骨得毒,落在纸上。 妾室温洛。 黑白的字,温洛只看出了血色的红。刺目无比。 一瞬间,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闭上了眼睛,顾晏之终于将她真正的名字添了上去,自是心满意足。 叫人拿下去,明日便去官衙加办。 低头见她只是拉着自己的衣服,指尖发白,脸色也发白,自知把人逼太狠。 轻声哄道:“你逃不掉的。等等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别与我闹性子,我本不想这么快纳了你……等孟家小姐进来后,教她认下你这个妾室,你的来路也是主母认下的,更体面些,你却不要我给你选的路,非得要吃尽苦头。\" 顾晏之看见,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似秋水洗过的眼眸睁开,目光如刀,直刺向他,“我不做妾!” 顾晏之却是一愣,忍着怒意冷声道,“是我把你宠得越发没边了,叫你看不清自己的斤两。你不做妾,就凭你来路不明的身份,落在其他人手里,只有被抽筋剥皮的份,便是做妾,我也是抬举你。” 此话说完,又见她脸色苍白,可怜得紧,顾晏之语气软了几分,“莫要平白无故拈酸吃醋,那孟家小姐进门后,我准你不必给她晨昏定省。到时,你便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有我在,也没有人敢多嘴。” 温洛听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眼中闪过厌恶,“那我便是给你生个孩子,孩子也准叫我一声娘?而非姨娘?” “你与别人说你的妻时,难道说温氏?” 顾晏之皱眉,自是不可能。 他虽愿意宠着她,可并非宠妾灭妻之辈。他对孟小姐没什么情分,却会给她正妻的脸面。 包括将来与她有了子女,叫她娘,却是乱了规矩,不成礼法。到时,家规无存,宠妾灭妻,乱家则生祸。 思毕,顾晏之嗤笑一声,“你不必再拿话激我,纳你为妾,绝无转圜。” 温洛只冷笑道:“为妾者,自是恭顺卑贱,事事顺从,可我宁愿在外头自寻个生路,哪怕随花子在街头做讨饭婆,也不愿跪着吃着你的珍馐美馔!” 说完,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憔悴病容上带上几分因怒火而染得红。 顾晏之被她气得怒意横生,恨不得一把将人掐死,联想昨日她割开自己的脖颈时,那丝毫不留情的模样,更是怒上加怒。 \"你说得对,为妾者,自是恭顺卑贱,可你不愿做妾,那便当个无名无分的暖床丫头!\"他将人抱起,脸上铁青,\"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看着离那床越来越近,温洛惊恐不已,又挣扎不出,高声凄厉道:“顾晏之!你无耻!放我下来……!” 顾晏之将人压在身下,一时之间,钳制住她作乱挣扎的手,见她恨色不减,只嗤笑一声道:“不愿做我的妾室,也不愿做暖床丫头。那你可要见见那日带你离开的婆子,她一家人我都找来了。” 婆子?是圆儿一家…… “求你,求你,别动他们……”温洛慌张地抓住顾晏之的衣裳。 看着身下人惊恐慌张的神情,顾晏之并未感到受用,心中的戾气却是烧得更浓。 第一次,她在为别人,向着自己低头求情,还露出这种担忧的神情。 昨日自己被她划开喉咙,都未见她关心过自己一分,而自己却生气,射出的箭却还是收了力道,还巴巴的请来大夫又是守着,还担心药苦……为她谋划主母进府后的庇护。 顾晏之只觉自己在她面前越发可笑。 “我不强迫你。”顾晏之的手抚摸上她的纤弱的脖颈,低头俯身着神情惶惶的温洛,嗓音又恢复初见时的冷。 “温洛,如果你不选,你便再也见不到那一家子。” 她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泪水无声滑落,声低若蚊。 “我愿做你的妾室。” “谁的妾室?”顾晏之不依不饶,神色晦暗不明。 “你不要得寸进尺……”温洛愤恨的看向顾晏之,在想到辞别圆儿一家时,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话。 站在破旧的木门边上,白发苍苍和自己挥手作别的圆父圆母,还有强忍着泪,还要故作坚强的圆儿。 “我不逼你。”顾晏之用指腹感受着眼角沁出的泪,“选什么,都由你。” 这是要温洛嘴上甘愿为妾的同时,心中也要时时记起,她是个妾,是个主动承欢的妾。 不然,圆儿一家的命,只怕都因她…… “我是顾晏之的妾。”温洛感觉,自己的体内,像是有什么碎了。 “你是谁?”顾晏之挽开她脸上的几丝发,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心。 只见她檀口微张,那个动听的名字由她亲口说出来,那张总是哀怒怒意的脸上,此刻却颓然,毫无生机。 驯胭脂烈马,最忌心疼,半途而废。 “那便完整的说出来。” 第70章 当人看 温洛无力的闭上眼,掩去所有的凄然,包括隐隐的恨,只觉自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温洛是顾晏之的妾。” “妾室如何服侍人的,你现在便如何服侍我。”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无澜。仿佛没有胁迫,只是陈述。 说着将她捞起来,静静的俯视着温洛主动褪去衣物。 温洛的手落在珠扣上。努力劝自己,没什么,没什么,又不是没有和他经过人事。 他长得好,身高腿长,算得上虎背腰封螳螂腿,气质也算一等一的人中龙凤和自己之前,还是个雏哥,也没有其他人……不算是吃亏。 可是,可是,这又怎么能骗的了自己的心,她厌极了,厌极了! 顾晏之并不急,收敛了情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颤抖着芊芊玉指,一件件剥开自己。 人同月色一般,皎皎洁白。 顾晏之哪里还忍得住,将人一把捞入怀中。一只按住温洛的后脑勺落下密密麻麻,炽热的吻,不许她躲。 连呼吸,便也只能他渡给她。 温洛喘不过气,心道这顾晏之果真聪慧,上几次,只有鲁莽,现在就已经一通百通。 温洛被吻得面色潮红,想挣脱开他好好呼吸,却被他勒得更紧。 顾晏之虽中毒了三年,在这三年中却是日日练功,从不落下,身体的亏空很快就补好,体质自是胜过温洛。 直至将人吻到双眼迷离,气喘吁吁,无力的捶打着胸膛,顾晏之才将人松开了些,望着温洛的眸色却是越加的深沉。 温洛软了半边身子,知道这是正常得反反应,却也恨自己不争气,横他一眼,“肩疼……你别抱着我了。” 怀住自己的的两只铁臂松开了些,却依旧将她抱在怀中。 他见肩头没有流血,才哑着声和她道:“你放心,在你养好之前,我不会动你,大夫说你身子虚,以后避子汤也不必再喝,已叫人给你换成了滋补的汤药。” 她因身体寒虚,不会轻易有孩子。 想起大夫说的话,顾晏之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却也知道,这可能是因为那日冰天雪地里,让她去搬柴火,而落下的病症。 “顾晏之!你发什么疯!你说你不碰我!”温洛才缓过来气。 见他又抱住自己,吻上耳朵处,只觉惊恐。 顾晏之听她声音中已带上几分破音的刺,看着她还带着几分濡湿的泪,竟有几分可怜的娇,轻笑一声,亲了亲她的下巴。 “卿卿原谅则个,是我鲁莽了。” 温洛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极力忽视他语调中的欲,正色道:“圆儿一家在哪里,何时让我见?” 帐外的光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纠缠在一起,仿佛永远也分不开。 真正的内里,却是各怀心思,各有打算。 顾晏之替她穿上新做得肚兜,针针线线,皆是富贵。 语气也温柔和纵容,却带着让温洛心凉的寒。 “你好好做我的妾一日,那一家,自然也有一日的平安。” 温洛心生酸楚,一方面是为自己挣扎半天,却还是逃不开顾晏之的五指山。另一方面,是圆儿一家,又要为奴为婢。 “他们已不是你家的奴,你又何必去为难他们。” 顾晏之怜爱的看着她,“当初他们一家包庇你逃跑时,我是不打算留活口的,现在已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以后也别再说什么你家,我便是你的天,我的家,自然也是你的。” 温洛只觉无比可笑,什么家,什么天,说得好听,不过就是想让自己依靠他罢了。 却也不想在和他呈口舌之快。拿开他覆在自己腰上的手,看到床边皱皱巴巴成一团的中衣,已是不能再穿。 只拢了被子,欲要下床去拿衣衫,却又被顾晏之一把拉回,“叫丫鬟便是,她们本就是服侍你的,不然留着也没什么用。” 顾晏之唤了一声,两个丫鬟低头而入,不敢多看一眼。 刚刚在屋外,他们可是听到了姑娘骂世子爷的声音。 “取那件月白色软绸提花中衣来。” 温洛皱眉,看着丫鬟递进来的衣服,一看便是极好的料子,却不是她以前那见,连帐子外的丫鬟,都十分脸生。 换好衣服,叫丫鬟出去,温洛问道“那屋里原来的丫鬟呢?还有秋茗,怎么都没有见到?” 顾晏之冷哼一声,“那等子不忠的奴婢,自是都打发了。以后你若是再起了其他心思,有人助你,我亦不会留半分情面,更要重罚。”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让她不敢再跑。 温洛听见只是打发没有伤及性命松了一口气得同时,还要再问,顾晏之却将她打断,“奴婢而已,你何必多花心思,你不若想想以后怎么讨好我。” “我不会。”听他如此藐视,温洛一时心堵,却也明白她谈什么人人平等,恐怕在顾晏之看来,不过又添笑话。 只故意看他一眼,手却捏住顾晏之的下巴,说出的话却毫无欲色,冷声道:“我父母从未教我如何讨好与人,不若顾大人,还是叫你世子爷,你教教我?” 顾晏之心道果真女子难养,这是还报自己捏她下巴的仇,正欲抓住她的手,温洛已经抽开而去。 “祖母不是将你送去教习嬷嬷那学过一段时间的规矩吗,怎还不知如何讨好与人?” “难道想让我,再将你送去学规矩?” 顾晏之最后一句,本也是玩笑话,却让温洛又想起那段时光,自是没了好脸,卷了被子,往里面躺了去,“为何都要女子学,男子不能学得?” “又是胡言乱语些什么。”顾晏之见她把自己包裹起来,躺到最里侧,“世上哪有男子去学那些的。” 语罢,只听女子冷声道:“在我家乡,便是男子要哄自己心爱之人,心甘情愿低三下四,也是有的。” 顾晏之一怔,这还是他第二次听她提起自己家乡,又笑:“可见我以前说的对,你家乡已是礼崩乐坏。” 温洛心烦,“说什么礼崩乐坏,不过将女子也当人看。” “我累得很,你出去。” 第71章 搬离去 “我还能去何处?”顾晏之皱眉,对她要让自己走有些不满。 温洛背对着他,却是睁着眼,没有睡着,看着面前镂空的雕花床沿,冷声道:“顾总督有权有势,哪里去不得,何必留在一个不愿侍奉你的人身边。” 顾晏之冷哼一声,却已经去了衣裳,长臂一捞,不容拒绝的将人搂在了怀中。 “你何必拿话气我。”顾晏之看了一眼她的伤口,还是好好的,才缓缓开口道:“我给你安置了一处院子,等你病好,便搬过去。” 温洛眼神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强压下欣喜,“我没什么大碍,明日便可搬。” 顾晏之见她如此迫不及待,心中更是有几分不满:“那处家具用物还没有置办。” 给她造一座金银笼,那便要用最好的,使其失斗志,丧神勇。 温洛见他不肯松口,想了想道:“你便是给我住的,那我要亲自置办,你可准?” 顾晏之贴着人,感受萦绕鼻尖的幽香,罢了,左右她也逃不出去, “自然,明日叫荣瑞领了你去。” “多谢。”温洛任他拢着,却还是不习惯他总是搂抱着自己,便道:“你这人力气总没有个轻重,我伤口疼得很,你松开,我要睡了。” 顾晏之轻笑,刚才见她的伤口没有血渗,用的还是异邦贡品,极其难得的止血膏方,不出半个月,就会好全。 她本是厌烦极了,却还要显出几分的娇嗔来。顾晏之哪里听不出,她是嫌自己烦,又想起自己脖子上的伤来。 她凭何嫌烦?自己的伤,还没有同她算账。 只冷了声,“我射向你的那一箭,我已卸了九成的力,你割开我脖子时,倒不见你有一分收力。”说着,语气间有几分不满的怨。 温洛皱眉,她又何尝不是收了力道,当时不想杀了他,就是怕有惹数不清的麻烦,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 “我是大夫,你难不成忘了?”温洛挣不开他的手,却能感受到他搂抱着的力气大了几分,这已是他要生气的预兆,便不由得放软了几分语气。 “我又何尝对你下了死手。” 顾晏之的手松了一些,却不说什么,只冷哼一声,分明是已经熄了火,口道:“那劳烦温大夫帮我瞧瞧,那歹人心狠手辣,这伤恐怕不是轻易好的。” 温洛知道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正欲撑起身来,却被拉住,温洛被他拉向怀里躺在他身上,一时之间,只听得他感受沉稳的心跳,传到她耳朵里来。 “你这样,我怎么帮你看?”温洛无奈。 顾晏之环住她的腰,掌心温暖而有力,顾晏之低头,轻轻吻了吻温洛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温大夫医术高明,下手有分寸,自是不会让我性命有危。” 他本也是逗她的,想到今日上朝时,虽无人敢多瞧他,不过那脖子上包的布,却还是被陛下问了。 他只说是不小心伤的,可脖子上的伤,如此重要的地方,又怎能不小心伤到。 朝中官员个个又是人精,恐早已猜到和风月有关,那暗地里打量他的神情,竟有几分窃喜。 顾晏之想到这,便拉着他紧了些,知她绝不是乖觉的奴儿,而是虎。一旦给她可乘之机,那不亚于露出脖颈给猛兽扑咬,受伤一次,便够了。 温洛看他没有动作,心中也清楚他不信任自己,只觉好笑,又不想再应付他,只道:“那你放我下来,我要休息。” “那你便休息,我何时拦着你。”顾晏之低沉的声音在胸膛处发出闷闷的声,温洛耳朵贴着,更觉不自在。 “我如何睡得着?”温洛心中已经烦得收不住语气,带上了几分咬牙。 这样与他虚与逶迤,何时是个头。 “被压着的人是我,又不是你,如何睡不得?”顾晏之挑眉。 温洛咬牙切齿,“你全身硬得和石头一般,我不是爱受罪的人。” 磁性的低沉笑声自顾自的胸膛处发出笑声,“行行行,这便放你下来,你白天已经睡一天,又如何睡得着,有些话,我今天便和你说清楚。” 语罢,顾晏之才肯放了她,温洛也才从他身上下来。 温洛又卷了被子,往里头躺去,只是这床十分的宽大,丫鬟又只拿了一床的被子,顾晏之在身后压住被子,让她不准再远离开去。 “你说。”温洛见已离不开,却又不想正对着他,只转过身去,留他个背影。 顾晏之见和她中间隔了一人宽的距离,皱起眉。却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也没有再去勉强她。 “我给你的院子,在府外,是我别院。”见她没个反应,心道她不是本朝人,只怕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出府养在外头,是连通房丫鬟都不如的外室。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怕还因为能离了自己而开心。 也就免了要和她解释的意思,只道:“你是江南来的,那处院子也是十足十的江南风情,亭台水榭,三步一景,想来,你会喜欢……” 温洛在听到那住处竟不在国公府时,诸多念头却已经浮上心头。 “你莫起其他心思,我已派亲卫守着,便是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你若是跑了,那伺候你的丫鬟婆子,包括那丫鬟一家,便没有这次的好运道。” “我决计不会再心慈手软,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顾晏之缓缓说完,见她后背紧绷着,果然还是没歇了要跑的心思。 温洛只恩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办法是人想的。她要是因为他这一番话,就改变主意,心甘为妾,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顾晏之的呼吸渐渐沉稳下来,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静谧的安宁。 温洛却是睡不着了,又不敢发出动作来,生怕扰了他,顾晏之一向觉浅,醒了又要和自己说些有的没的。 一动不动躺着,却睡不着竟真是折磨万分! 第72章 只平安 第二天时,温洛望着前面黑漆漆的汤药,皱起了眉:“我不喝,我的伤已好了。 丫鬟见她脸色难堪,连忙跪了下去,温洛见状扶她起来,“跪什么……” 丫鬟却是一副快要被吓哭了的表情,连连躲开,心道这位姑娘,果真是个坏脾性的,今天恐怕没有她的活路了。 温洛见此,叹气一声,“起来回话。” 人在她跟前跪着,叫她难自在。 丫鬟才起来领取,却是低着头,语气带着三分试探道:“温姑娘,这是世子爷吩咐的,不是伤药,是补身子的……您趁热,喝了?” 温洛闻言瞧了面前的小丫鬟一眼,见她战战兢兢,身子还微微发抖,便已清楚,顾晏之打发了丫鬟的事,怕是恶名又落到她身上了。 “你下去,我等等自会喝。” 丫鬟却扑通一声又跪在了温洛跟前,“姑娘,是不是秋雨服侍的不好,您打我骂我便是,不要拿自己的身子置气。” 温洛听她说着,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你说,你叫什么?” 秋雨低着头,老实答道:“奴婢秋雨,是世子爷亲自赐的名字……您若是不喜,求您赐名。” 荣瑞管家说过,在这寒松院,一切以姑娘为先。 “秋雨……秋茗,呵。”温洛发出一声冷笑,顾晏之这是又在拿别人的性命前程敲打她。 走了一个秋茗,便还有一个秋雨。只要她还在乎别人性命尊严的一天,她便有数不完的软肋握在顾晏之手里。 “姑娘……温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不要吓奴婢。”秋雨偷偷的抬起头,飞快地瞧了一眼冷笑出声,却眼中带泪的温洛。 温洛擦去泪,“我没事,你起来,以后没事别跪了,我不喜欢,药我会喝的,要当着你面喝完吗?” 秋雨站起身,点了点头,心道自己都没有说呢,姑娘又怎么知道? 端起药碗,温洛一饮而尽,那动作不像是在喝药,更像是在喝杀人不见血的毒。 瓷白的碗中还有一些药的残渣,秋雨看了,松了一口气。 她可以去复命了,心中喜,脸上也藏不住心事:“温姑娘可要用些蜜饯吗?” 温洛摇头,强忍着空中的苦涩味,喝了一杯水才将恶心感强压下去,“不用。” 之后便是秋雨给她肩膀上了药,温洛闻了闻那药膏,很清香的味道,却闻不出是什么做的,不过确实好用,让她没那么疼了,而且恢复得也快。 午膳用过后又是照例喝了黑漆漆的药汤,温洛觉得困乏无比,躺到下午才起。 秋雨听见动静,带了几个丫鬟进来又服侍她换洗好,秋雨才道:“温姑娘,世子爷身边的庞统领刚刚带了个女子,说是要见您,您方才歇着了,便没有叫醒您,现在可要将人领进来?” 温洛听了,女子?还是庞屹带来的,不知这又是哪一出戏,在这些刚醒之后的懒散,道:“叫她进来。” 秋雨打发了门房的丫鬟去领人进来,温洛下了床,给她披上皮裘,边道:“姑娘,这是世子爷吩咐人新做的,听说是开了世子爷的私库,挑得最好的皮子,叫苏州那边手最巧的绣娘制的,您瞧,颜色真鲜亮,十分衬您。” 温洛不懂这些,她对衣食住行也向来不挑剔,见秋雨十分欢喜,便道:“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秋雨却是脸色一白,“那,那如何使得!温姑娘不要打趣奴婢了……” 温洛见她又是拘谨小心的厉害,只想叹气,那件事之后,她在一众丫鬟心中,只怕是个极难相处的人,她们会惧她、敬她,却也十足的远离她。 这也正好达到了顾晏之的目的,使她孤苦无依,只能在这深宅大院中,依靠他,借由他从自己身上拿到好处。 温洛不再言语,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着铜鎏香炉中的灰烬,房间四角处站的的是四个宛若木头不言不语的丫鬟,却在沉默中,时时刻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就像在金笼子里被圈养的金丝雀,只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此时,厚实的门帘子被掀开,温洛收回心神,抬起头望去,只见引路的丫鬟后面跟着的竟是圆儿! 她缩着肩,呆愣愣地跟着丫鬟进了屋,却也不敢乱看只低着头。 “圆儿!”温洛站起身,快步走过去。 圆儿听见熟悉的声音,一下扑了过来,眼中带泪:“莲玉姐姐,你,你还好么?那日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我爹娘和我都被带去了庄子上,一个脸黑的军爷逼我们说出你的下落,我们只说不知道,他便叫人将我们关起来……我,我以为,你……” 她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又只哽咽着说道:“后面,我听说你偷了世子爷的东西,已经被抓了,我担心却有没办法,叫他们放我们出去,可是没有人理我们。” 温洛别过脸去,不忍看她,心中却手酸涩无比,只扶着她,坐在铺了狐毛的椅子上,替她擦去泪,安抚道:“他们可有打骂你们,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就要看圆儿的手臂,圆儿摇摇头,“没有打骂,一日三餐也是有的,只是没有人理我们,我们便被关在那处,一连四五天才有人和我们说,叫我爹娘管理那处的庄子,可我爹娘一辈子都只会种地,哪里会管……那管事不听,只叫他们管。” 温洛听着她说话,只点头,却知道,这里头哪有她说的那么轻松,顾晏之底下的人,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主。 “放心,我爹娘现在便还是在庄子做庄头,除了不能随意离开之外,便是一年能得二十两的银子,手底下又管着十来号人,日子可给他们风光的,再也没有了……” 温洛红了眼眶,握住她的手,“你可怪我,好不容易不再为奴为婢,又……” 圆儿摇摇头,“从未怪过,若不是姐姐,我一家哪能得这么好的运道,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这个时候,秋雨奉了点心上来,道:“温姑娘,这是滋补的糕饼,名叫养芳糕,您可配着茶水用些,世子爷今日要回来的晚些,不然您会饿。” 温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顾晏之不知什么毛病,每次下值归来后,必需要她陪着一起吃晚膳。 圆儿看着秋雨,又有些懵懵懂懂地望向温洛,“莲玉姐姐,为何她要叫你温姑娘?” 温洛不想让圆儿在牵扯进自己不清不楚的身份中来,知道她安全之后,只想叫她离远些,过好自己的日子,便道:“我已是世子通房,他给我赐姓温洛,你不必担心,世子爷待我很好,这屋里吃的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物件,你看看可有喜欢的,都可以拿。” 圆儿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东西,件件精巧,她不识好坏,却也能看得出来,价值不菲,而那四个丫鬟就那样立在角落,不言不语。 在世子爷身边,她不快活,圆儿一直都知道,可见那四个丫鬟,她也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只强颜欢笑道:“姐姐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和爹娘一同在庄子上,养些鸡,又跟着绣娘一同学刺绣,我娘说,学会了并给我说娘家,你别担心我……”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秋雨却是已经催了三次会客时间到了。温洛才打开那铜镜前的匣子,取出一些首饰珠钗,包好之后不容拒绝地拿给圆儿。 “你都要说人家了,是大姑娘了,身上也要体面些……以后寻了机会,你再来看我。” 可是,她们都清楚,这机会怕是难了。 第73章 见故人 昨夜顾晏之要得狠了,又是刚开了荤的雏哥儿,竟将说过在不碰她的话忘到了脑后。 只看着那恨恨瞧着自己人,嘴里说的话却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顾晏之也来了气,只想着等等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之间也失了轻重,等事了之后,便知见人身上都是青青紫紫。 正懊恼得发紧,欲要叫人来收拾,却只看她起身,穿上衣服,依旧是清冷的模样:“别叫人……” 他皱眉,只当她是年纪轻,害羞不想让人看见,正要开口安抚着人,却又只听她说:“别让我更恨你。” 顾晏之被气的一咽,冷哼一声,“就算恨,也得在我身下承欢,你硬着骨头的模样,我只会更受用!” 说完,穿了衣服,忍着怒气拂袖而去。 温洛强忍身心的不适,换了床单,在褥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第二天秋雨端了东西进来,看见那衣篓中的被褥,自然明白了怎么回事,轻手轻脚叫人将其拿下去。 正要退出去时,只听帐中传来低低哑哑的声音:“我醒了,给我递衣服来。” 秋雨拿了衣服来,站在帐外,有些忐忑不安。 后半夜世子爷拂袖而去,那模样分明是带了怒的。 姑娘今日怎么好似一点事都无,也不怕得罪了世子爷,会失去宠爱吗? 何况,姑娘还是没给主母敬过茶的……以后失了宠,只怕日子没什么盼头,连丫鬟也不如。 秋雨想着,只看见自床帐中伸出的一双手要接衣服。 那柔腻雪白的臂上,竟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夹杂着几个咬痕,一看便知昨日发生了什么。 这世子爷在床榻上,竟是这样磋磨人的……怪不得这姑娘日日冷着脸,又是这样的一个病美人。 便是脾气坏些,她也能理解了…… 秋雨不敢想下去,又闻见一股子随着帐子被掀开一角而露出的冷香和奇怪味道,还来不及反应,见那手已快速接了衣服。 帐子又一次合起,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温洛下了床榻,见她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四个箱子摆在角落里。 她的东西很少,少到除了几本杂书游记,一盒三十文买的面脂,加上两身做丫鬟时的衣裳,再无其他。 一口箱子都装不下,其他的都是顾晏之陆陆续续给她置办的。 想起昨日他说的话,“卿卿,留在我身边,什么都是可以予你的……” 再看到那些箱子里装的绫罗绸缎,温洛没来由地感到一整恶心。 这些,都像极了她的买身钱。 想到这里,温洛扫过那四口箱子,眼不见心不烦,“什么时候能去别院。” 秋雨端着早早熬好的药,不冷不热才端了上来,边说道:“姑娘,世子爷吩咐过了,您今日去别院,马车已叫人备下,荣瑞大管家在门口已候着了,只是您得吃了饭,才能……” 不等她说完,温洛便道:“那端上来。” 从她被抓回来之后,除了做那等子事时,身边时时刻刻有丫鬟看着,跟着。 监视着。 就连每日吃什么,做什么都有规定,就连什么事情要做什么都下了规定,一刻自由都没有。 除了那时,才没有人看着,可那也是她逼着,顾晏之才将人打发了出去。 昨天她只是看了一个时辰的书,丫鬟就来劝。她说等自己把这页看完,四五丫鬟个又是下跪,又是哭求。 想到这里,温洛看着那照例端上来的药,冒出的药味蒸腾到了空气里,闻起来一股子的怪。 “劳烦你将窗子开开。”温洛强压下胃里的不适。 秋雨却摇摇头,“姑娘,外头冷得紧,昨日又下了雪,世子爷不叫您吹冷风……” 这便是不可以了。 温洛不为难她,拂起宽大的衣袖,端起药碗,那药还没有凑近。 脸色一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丫鬟都是极有眼色的,端水的端水,拿上盆盂的盆盂,又是给她拍背,收拾打翻的药。 温洛却是干哕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她昨日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就是晚上和顾晏之一起吃饭时,被逼着用了一碗鱼羹, 现在什么也呕不出来,更是难受。 看着面前又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黑药汤,温洛冷声道:“我今日不想喝。” 秋雨一时间很是纠结,只顺着温洛的话看了一眼那汤药,却不料她因为弯腰,宽松的衣领出,露出了一片凝白的肌肤,只是那处竟也是青青紫紫…… 秋雨有一瞬间的错愕。 温洛将她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没有去捂,连眼眸都未抬一下,只道:“你端下去,如实禀告就好,顾晏之要说什么,便让他来找我。” 秋雨咬牙,却是纠结,又想起世子爷森肃的模样,只打了个冷颤,试探着劝道:“姑娘,世子爷也是为了您好……您喝了。”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却感觉这屋子闷得人,喘不过气。 将那药一饮而尽,转头吐得昏天黑地,将那药吐了个干净到最后竟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饭菜也撤了,我什么都吃不下。” 秋雨瞧着她清冷冷闭着眼睛,丝毫没生气的模样,心里却更感觉害怕。 这次也没有在逼着她,只道:“那我在马车上备些点心,姑娘再用一些。” 温洛恩了一声,缓了一会,走出了院门。 再绕过那熟悉得残荷池子时,却碰到了让她都没有想到的一个人。 顾绥之。 他从路的另一侧过来,身形肉眼可见地长高了许多,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与从容。 温洛脚步一顿,正要侧开身,让他过去,不料他却没有走开。 “莲……温姑娘。”他神情复杂,目光紧紧地盯着温洛。 温洛行了一礼,“妾身见过三公子。” “妾身……呵,妾身。”顾绥之嘴角露出一抹极其冷笑,极其难看,“我都忘了,你是大哥的妾室。” “温姨娘。”顾绥之敛眸,脸色微沉,“做妾,是你甘心要的吗……?” 顾绥之这话说出口,才发现有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酸涩,见面前的人只是看着他,鸦鸦乌黑的云鬓间,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三公子说笑了,做不做妾,向来,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我……我可以娶……” “三公子!”温洛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你有你的无可奈何,我亦有我的无可奈何,慎言,我已是你大哥的妾室。” 顾绥之捏紧了拳头,手臂上的伤口,又一次挣开,流出止不尽的血,染得衣服上洇起一大片血迹。 “将我的药箱拿出来。”温洛对身后的秋雨道。 秋雨将包袱拿下来,打开之后递过去药箱子,温洛自里面取了金疮药,叫秋雨递过去给四宝。 “三公子,刀剑无眼,多多珍重……”她的声音,既疏离,又冷漠。 第74章 毒蛇 望着那撑着油纸伞,在纷飞的大雪中离开的倩影,顾晏之在原地站立了许久。 四宝不敢劝,三公子自那日从渡口回来之后,就和大公子请缨,去剿匪。 冬日是匪徒最为猖獗的时期,三公子已带兵连剿了十余个大大小小的土匪窝。 身上更是大大小小有数不清的伤,有一次,十分凶险,差点被那亡命天涯的匪徒毙命。 他劝不住,知道三公子伤心的紧,要做些其他的事,来转移注意。 “那药,拿给我来。”顾绥之收回目光,轻声说。 四宝将那个小瓷瓶拿上去,犹豫着说:“莲……温姨娘一个人出府,想必大公子现在不在寒松院,咱们还过去吗?” 四宝想给自己两个嘴巴,他总是忘记,莲玉改名叫温洛了。 “不必了。”他本来也就是借着去给大哥禀告剿匪事宜,去看看能不能见到她,哪怕远远的一眼。 现在,没必要了。 出了府,荣瑞恭恭敬敬给人行过礼,才道:“马车已备下,那处的用物也已按照您的吩咐,置办妥当了……” 温洛恩了一声,“劳烦。” “姑娘折煞老奴了。”荣瑞是知道温洛从逃跑到被纳为姨娘的人,心道世子爷叫人搬出去住,想必已经是厌了这姑娘。 不料今天还特意叫人来,吩咐自己用世子爷的马车,亲自给人送去府去。 这哪里像失宠的样子,更像是在正妻进门前,给正妻体面,才打发妾室到别院去。 温洛不知他心所想,在丫鬟的搀扶下借着踏凳,只觉这马车奢华得很,地上铺着软垫,椅塌都是金铜四角包边,秋雨在外头,声音虚虚传来:“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叫我便是。” 温洛嗯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才压低声音道:“今日我见了三公子的事,我知,你定是要禀告顾晏之的,一言一行,你如实禀告就是。” “只是,那药的事,可能隐去?” 温洛静静地等待着外面的回话,许久才听得秋雨道了一声恩。 温洛松了一口气,她不怕顾晏之,只怕他没来由的发疯。 马车的轮子碾过雪,发出咔咔咔的轻响声,温洛试图推开窗,分毫不动。透过镂空的缝隙看去,才看见原来外头上了铜锁。 缓缓放下车帘,温洛出神地看着晃动的流苏,静待目的地的到达。 就在路的不远处,一顶秀气小轿旁侧跟着的丫鬟却突然对里头道:“小姐,咱们前头的马车好像是顾大人的,可要远远地瞧上一眼?” “你个小妮子,你怎知道那是顾……顾大人的马车?” 贴身丫鬟笑着道:“顾大人的马车是用三匹白马拉的,油光水滑,京城人人都知道。” 孟令淑坐在轿子里,听贴身丫鬟说着话,却已经红了脸,“那……那你叫人远远跟着,可莫要被发现。” 他一次都没有来过家中拜访过,自己也没有机会远远地瞧上一眼,虽说成婚前二人不能相见,那不合礼数。 但现在,她却十分想见他——自己未来的夫君。 想到自己,孟令淑捏紧了手帕,心跳如雷。 轿子跟着那马车七拐八拐,终于在东二街一处小门前停了下来。 索性这里不算僻静,人来人往,他们的轿子也没有引起多大注目,贴身丫鬟让轿夫把轿子放在拐角处,扶着孟令淑下了马车。 孟令淑有收不住的紧张,脚步也有几分慌乱,却不敢离太近。 只目不转睛,看着那听着一处院落前的马车。 就在她的百般期待中,那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孟令淑的心也跳得厉害,只觉得下一秒,那马车日思夜想的中的人出来后,自己怕是会激动地落泪,不由得扶紧了丫鬟几分,为自己助力。 孟令淑在这边望穿秋水,可伸出来的,却明显是一双女子的手!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先下了马车。 不知对丫鬟低声说些什么,管家模样的人前去开了门,门口出来的那人,那人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他笑着,把那冷着脸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揽入怀中。 那女子不知和他说了什么,推搡着他,他却搂得更紧了些,还露出那样轻浅的笑,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宠溺。 竟,竟是比当年打马游街时,笑得还要更好看…… 那女子被他抱着进了那处宅院,乌黑的门被关上。 孟令淑再也撑不住,整个人倒在丫鬟身上。 “碧云,我……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看错了。”她无措地抓着丫鬟的手,一开口,已是泪流满面。 碧云扶住孟令淑,替她擦干眼泪,“小姐,我的小姐,咱们回去说。” 一开口,话里都是苦涩和心疼。 孟令淑摇摇头,满是不可置信,“我没看错,我没看错……娘不是告诉我,她已私下叫人打听过,顾大人从未有妾室通房吗,那女子是谁,是谁……” “娘不会骗我,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碧云忍着心疼点点头,“自然不会,那等子长相出脱狐媚的,一看就是个瘦马妓子,小姐您放心,那等子人,男人便都只是玩玩罢了,是摆不到台面的。” “您,侍郎府的嫡千金,两个月后,才是国公府的主母,唯一的世子妃。”碧云语气坚定,稳住了孟令淑的心。 她擦干泪,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模样,“你说得对,养在外头的,终究是上不来台面的玩意,便是将来进了府,我也,我也是明媒正娶的妻。” “是我,是我想岔了……”孟令淑露出一抹得体的笑,虽有几分底气不足,却已稳住了心神。 “小姐能想通就好。”碧云将人送上轿,却听孟令淑冷冷说道:“替我查一下,那女子是谁,还有,今天的事,不许告诉父亲母亲。” 碧云点头应是。 远处的一处高楼上,萧兰蕤听完黑衣人的汇报,发出一声轻笑,挥手叫在自己身上挥汗如雨的男子下去,随手拿起轻薄的纱,裹在身上。 接过跪着的丫鬟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随意地丢在那赤裸的男子身上。 才吐气如兰道:“真是好一出大戏,要娶妻了,却被未来的妻,撞见自己养在外头的女人……” 说着,竟又笑了起来,“那女人,还是我给她送去的,哎呀,兰褚啊,兰褚,真是一等一,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头号人。” 第75章 一箭双雕 闻言,那黑衣人也笑了起来,问道:“那莲玉,我明明已经给她下了一月一解的傀毒,她却一点事都没有……这棋,只怕废了,兰主现在都不着急,真是十分心大。” 萧兰蕤勾唇一笑,“怕不仅是傀毒失效,你的易容术也早失效了,她现在一点模样都不像我。不过,我那好堂弟,就快要入京了,到时,再重复一遍,三年前的事儿便可,莲玉那棋废就废了……” “就当做是给顾晏之死前的春宵一梦了。”萧兰蕤嗤笑。 黑衣人也笑,“兰主真是十足十的仁心,不过有萧占全体内的毒在,兰主再想杀一次顾晏之,那也是手到擒来。” 萧兰蕤故作嗔怒的看一眼黑衣人,“叫什么萧占全,那可是当今陛下的皇子,你知不知罪?” 说着,抚向黑衣人脸庞的手一路向下,声音已然带上几分娇。 黑衣人一把抓住那作乱的手,“那顾晏之恐怕不知道,三年前从挛鞮氏接回来的人,会变成咬死他的毒蛇。” “毒蛇?”萧兰蕤轻笑一声,“那你怎么不说我还是他以前的未过门的妻呢。” 黑衣人也笑,“那今天能和顾大人未婚妻共赴云雨,真是小人之幸。” “你别拿这个,来寻我的开心。”萧兰蕤不满,“那早是八百年前的事……” 话说另外一边,温洛被顾晏之抱着进了院,说是院,却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邸。 “那处,可还疼?”顾晏之放软来几分语气,见她冷着脸,只乖顺的待在自己怀里,不言不语。 分明是气狠了。 “昨日,你又说说离开的话,你不说,我又怎会生气。” 温洛不理他,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脖子上的伤,那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才冷声道:“我真后悔,那日没有杀了你。” 闻言,顾晏之脚步一顿,却朗声笑起来:“你便是杀了我,你也活不成,聪明如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何必整日和我置气,你好好待着,待二月一过,我便接你回府,给孟小姐敬个茶,便算名正言顺的妾室。” 温洛冷笑一声,她也是从丫鬟嘴里才知道,妾室除了要去官府备一份纳妾文书之外,还要给主母敬茶,才算被认下。 顾晏之此人,真是理所当然极了,却偏偏,他所做一切,都符合这个时代的所思所想。 而她,反而才是那个异类。 “你看看,那处便是铜雀阁,你要的住处,现在这个时节,没有荷花,待到春夏,打开窗,便是荷色满园,正适合纳凉消暑。”顾晏之抱着人,走上了那唯一一条通往铜雀阁的路。 温洛没搭腔,他自顾自说着。 “待开春之后,我带你去爬天径山,那上头有一座香善寺,听说很是灵验。” 温洛全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只觉聒噪,往前看去,一处两层楼高的秀气小楼屹立在水中央,结冰湖面的尽头,是高而远的围墙。 “怎不说话?”顾晏之低头瞧着怀里不言不语的人。 温洛却也明白,自己和他对着干没有好处,收回视线,只垂着头,“你要把我关死在这吗?” 顾晏之只觉好笑,他刚刚说的话,她竟是一分都没有听进去,又耐心解释道:“不是,我已说过,待那孟家小姐进门,我自然来接你回去。” “为何要等她进门,才来接我回去?难不成,你以前与我说的,我是你的……”温洛顿了顿,好不容易才忍着不适,接着道:“难道,我是你的娇娇,你的心肝,都是哄我的不成。” 顾晏之见过她发狠恨自己,说无数难听话的样子,就是打碎了骨头也绝不低头,哪里见过她现在这样撒娇卖乖,只拢紧了人,朗声笑道:“你是异世而来,不懂这里的规矩,我便和你说说。” 说着,已经进了屋中,将温洛放在贵妃榻上。 这才解释道:“你是我的妾不错,可名虽正,言却不顺,需得主母认下,你与我才可天长地久,不至于被人指摘。” 天长地久?温洛却是笑了,心中却是寒凉一片。 府里娶一个大老婆,还要自己给她做妾。 说出口的话,却是一点怒意都无,“堂堂顾总督,竟也怕别人指摘,莫不是哄我欺我什么都不懂?” 顾晏之自她手中取过暖手小炉,见她轻声细语的模样,爱怜的道:“我便是你的靠山,自然无人敢欺你。” “怎么无人。”温洛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开。 顾晏之皱眉,却只笑笑:“那你说说,是何人欺你?我这就将人打了板子问罪。” 说着,满含笑意看着温洛,那模样竟真有几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架势 温洛抬眸,对上他的笑,缓缓道:“欺我的人,名叫顾晏之。” 语毕,顾晏之一愣,复高声笑起来,“那你可要打我一顿板子消消气?” 温洛起身,淡淡道:“板子自然落不到你身上,只是可怜秋茗她们,不仅被打了板子,还被打发了出去。” 顾晏之敛了笑容,见她又提起这事,难得好性道:“你何必又因为几个奴婢,又与我置气,打板子撵出府,已是我留情,一些糟污事,本也不想让你知情。” 温洛却只拂过那博古架上的两册书,笑出声:“说什么置气留情,你不过要借着我的事由,整顿府务,我可说得对。” 屋中安静了片刻,就连丫鬟小厮们搬动东西时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第76章 撤监视 顾晏之站起身来,走到温洛身旁,脸色却有几分不自然,只道:“何人与你说的?” 温洛给她递了一杯茶,轻描淡写道:“你打发走的丫鬟,都是家生子,爹老子娘老子世世代代都是国公府的奴才,她们偶尔会谈家里人,我无意听到罢了。你要打发走她们,势必也是一家人都要打发的。” “不然,她们在主子面前失了分寸,以后便不会得重用,便是你不打发,底下人也会揣摩你的心意,将她们打发出府。” 顾晏之接过那并不烫手的茶水,皱着眉看着她推敲。 “可你,却实在不是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人,想必,她们。”温洛笑了笑,“不对,是她们背后的家里人,做了更大的错,比惹怒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要更严重。” “而你,刚好借着我的手,布一局大棋。” “这棋的第一步,便是借着我跑的筏子,发作下人,顺势从老夫人那,将治家内务的掌家权夺回来,好交予你的要过门的妻。” 语罢,顾晏之瞧着她,好一会,才笑出声,却是带了冷意:“你当真聪慧,祖母年事已高,自没有精力再去管事务。府里丫鬟婆子小厮沾亲带故不说,更借着国公府的名头在外头耀武扬威,欺男霸女,占人良田,当街逞凶,还有些更糟污的事,我便不说了,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温洛也喝了一口茶,心道自己果真猜得没错,当时她跑的时候可是拿了顾晏之笔迹的放奴书。 他不随意责罚人,也不会糊涂到去迁怒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这只不过是借刀杀人。 真是好一出,一箭双雕。顾晏之此人,当真心深计远。 “以前服侍你的那几个丫鬟,都是在国公府得了体面的家生子,日子比外头小门小户家的还要更风光些。几家争破了脑袋,送钱打点攀关系将人送寒松院。” “便是秋茗,她爹是荣瑞之下的管事,这些年贪墨府中各项财物,不下三千两,他的弟弟,欺辱了一农家女,事后那家人告官,农家女的爹娘被硬生生打死……,这样的人,如何留得。” 温洛错愕地看向顾晏之,顾晏之点点头,“我没必要骗你,他们赌的,是我那时不娶妻,你是我唯一的妾室,和正房娘子也差不多了,若你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自然以后她们便是小世子身边的老人……” 温洛放下茶杯,吐出一口浊气,原来,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内幕。 “那你打发便打发,只是你确实也利用我,达到了你的目的,既整顿了府中的内务,也警告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将我孤立起来,只能依靠你过活,不是吗。” 她差一点,也被顾晏之绕了进去。那些人的不幸,不是她造成的。 她虽同情她们无辜,被家人所累,可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最终还被利用。 顾晏之没有否认,这确实是他的目的。 “罢了,”温洛将他手里的茶杯也拿走,只道,“我并未生气,只是你何必这么防着我,让新来的秋雨几个日日夜夜监视着我,我不自在,就算有心想与你亲近些,一想到你不肯信我,便也没了心思。” 顾晏之神色一愣,以为今天她必定又要和自己闹一场,气自己断了她收买丫鬟婆子的路,却不料竟只是轻声哀怨。 竟还有几分想放下傲骨,和自己修好的心,一时之间,也有几分喜出望外。却依旧不太相信她怎么突然之间就转了性。 看向温洛的眼神,不由得带了几分探究打量。 她的眼神熠熠清明,澄澈坦怀,不避开,也不闪躲。只是语气带了几分不耐烦:“怎么,不信我,那你便走,二月不就办婚事了吗,不回去张罗,呆在我这,算什么事。” 面对这熟悉的冷言冷语,顾晏之才信了她,是真心要和自己好了,而且分明是吃醋,便朗声笑了起来,解释道:“我以前和你说我要娶妻,你一点不生气,也并未主动和我说过,只当你是个冷心冷情的。” 原来,是都积攒着不发作。 温洛一顿,知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有解释,借势道:“我就算生气,哭着闹着让你不娶她,你又不会听我的。不过平添笑话,也让你堵心。” 见顾晏之还是面带几分笑意的探究,温洛低沉了语气,又几分失落,道:“我既已经为妾,自然以后会好好的,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让你难堪,也会给孟家小姐主母的尊敬。” 顾晏之听她说这番话,又见十分温柔小意的模样,知她的话有七分恐怕都是假的,也不由得沉了进去,笑着道:“你只会是我唯一的妾,孟家小姐进门之后,要打点门庭,张罗起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你不必吃她的飞醋,她那等子大家小家,有容人的度量,你只安心便是。” “哼。”温洛只冷哼一声,顾晏之此人,说好听的他不信自己,偏偏得要她做出固执冷心的模样,才心有不疑。 “叫我安心,可你还要人监视着我,如何安心?” “好好好,你别气,不就是撤了她们,我回头吩咐下去,日后你在屋中,想做什么,便不用守着,只是出去,还是要带上护卫丫鬟。” 温洛面上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你不关着我吗?不然为何给这取名叫铜雀阁,难道不是出自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典故?” 顾晏之皱眉,听她胡乱猜测,却转而失笑:“我何时说要关着你了,何况这铜雀二字,是这院落形状像一只雀鸟,铜雀阁便处于雀头的位置。” “等雪化了,天没那么冻,我带你去太平钟楼,那处便可以看出一览无余。” 语罢,温洛才知是自己误会了,忍着激动,用平常语气问道:“意思是,我可随意出门?出这铜雀阁,包括去外头逛?” 顾晏之对她脸上那一瞬间的失神感到好笑,又拉了她的手,笑着道:“自然可以。” 温洛强忍着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的冲动,只叫他拉着,人好似有肌肤饥渴症一般,不分场合爱拉着,搂抱自己。 “只是,你不能再跑。”顾晏之收了笑,看着温洛,语带警告:“不然,不光是你,便是这一院子的人,都要跟着你受罪。” 这也是顾晏之弄清楚温洛的软肋之一。 “自然,我惜命,也惜别人的命。”温洛答应得痛快。 不跑,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必须要想个完全的法子,不能连累到别人。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顾晏之叫她好生待着,他有一段时间过不来,温洛喜上加喜,将人送走之后也才下午。 便逛起了这园子来,她进来时,正当自己要被关着,对囚笼自然没什么欣赏的心思。 现在看来,这处果真是仿照江南景观建造,水道十分通畅,假山造景很多,只是冬天全部上了冻。 待到开春初夏之时,不知是如何的好风光。 看着看着却有几分失落,这样的大宅大户,不知要花多少劳工所建造而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过如此了。 第77章 假心意 院子大得让温洛有几分心慌,到处都是架在池子上的回廊,这说是别院,更像是建造在水上的亭台楼阁。 温洛逛累了,在一处亭子里坐下来,见不远处有几个小厮在结冰的湖面上捶打着什么,发出不小的动静。 “你去问问,他们在做什么?”温洛有些不解,却因为离得远,看不太清。 秋雨不一会便回来了,“姑娘,他们凿了冰在钓鱼呢,几个人凑在一块,从早晨便开始凿,现在已凿开了一个大洞,还拿这些钓竿网子,说是运气好的时候,能钓到足足一成年人手臂大的鱼。” 温洛也是来了兴趣,“走,过去瞧瞧。” 几个小厮脸冻得通红,惴惴不安立在一旁,这别院世子爷很少来,突然来了位主子,他们也没有想到会被看到。 毕竟这个地方,在院子的侧角,很偏远的地方。 温洛看着那已经被锤开的冰洞,站在旁边的四个小厮低着头,手里还拿着比他们还要高些的冰镩,想必他们就是用这个把冰面凿开的。 “这里真的能钓到鱼?”温洛问道。 其中一个小厮惴惴不安,上前来一步,才答道:“启禀夫人,能的,去年,前年都钓到了,通河的鱼在冬天会跑到池子里来,鱼还很大……” 说着,那小厮不知是不是鱼的鲜肥,竟不由自主地吞了口水。 温洛也才留意到他们几个小厮的模样,分明都是半大的孩子,怪不得还嘴馋。 “通河?”温洛有些不解。 小厮点点头:“对的,就是外面的河,很大一条,出去采买的时候我看过很多次。” 温洛听着这半大的孩子说,心中却是起了想法,这么说,这池子里面的水,和外面的河流相通的? 那她可不可以从池子里,游到外面,然后再金蝉脱壳? 温洛被自己这个想法震得发麻,许久才回过神来。 几个小厮惴惴不安等着她处置,温洛却是没有了再逛的心情。 挥挥手道:“你们钓就是,我不会责怪你们,只是小心些,别掉下去。” 那几个小厮皆是面上一喜,这夫人竟如此好说话。 “多谢夫人。” 温洛正欲离开,想到了刚刚叫自己的话,抿了抿唇道:“对了,我不是夫人,以后别这么叫我。” “不合礼数。” 待温洛离开之后,那几个小厮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那不是夫人是什么,都梳了妇人发髻……。” “这不关咱们的事,你没听说管事那天训话,说铜雀阁那边住进来一位主子吗,想必她就是的……快,鱼上钩了!” 身后的热闹渐渐远去。 温洛回到铜雀阁,才发现自己手心上竟出了粘腻的汗。 一半是紧张,一半是激动。 如果真的可行……温洛闭上了眼睛,那就是外面的自由,可以去找回家路的希望。 “姑娘,那几个小厮送来了些鱼,可笑得很呢,要不要送去厨房?”秋雨开了门,边笑着问道。 温洛收回神,也笑了笑,为这几个小厮识时务,却也朴实得有些诚恳过头,“送去,今日晚上,叫厨房做个清蒸鱼。人若是还没有走,给他们些赏银。” 秋雨哎了一声,笑着下去了。 待到晚上时,说要好一段时间都不过来的顾晏之,却又出现了。 温洛才从二楼下来,便看到了拿着自己没看完的书,在阁阶上站了一会,才找回情绪。 “睡醒了?”顾晏之翻了一页书,头并未抬起,“听秋雨说,你前几天,也很嗜睡。” 温洛嗯了一声,拿了衣服给自己披上,才道:“若不是你叫我天天喝那药,那药滋补,补足气元,本就叫人嗜睡。” 顾晏之这才放下书,却皱眉道:“明日拿了我的牌子,请大夫再来给你诊一诊,是药三分毒,喝久了也不好。” 温洛把他拿走的书拿回来,才答他的话:“那药挺好的,我手脚现在也不冰凉了,你有心了,按照大夫的话,我再服一个月便是。” 一个月,养好身体,跑的时候才有精力。 顾晏之瞧着她,人因为刚刚睡醒,脸色似若海棠,眉眼间还带着未散的睡意,一头青丝如鸦,似低头观音。 拿着书,却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是出神。 顾晏之只觉有些好笑,将她的手中的书抽走,“这些闲书难为你还打了这么多的批注,字也太怪了些,残肢断垣,甚是古怪,若是叫翰林院的那群老酸儒看到,只怕会参你一本,乱了圣人章法。” 温洛收回心神,知道他这是在说自己写简体字的事。 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特意批注得路线图,若是看到,再看懂了,只凭借他的才智,一定会猜到自己要跑的心不死。 幸好,现在没看到 温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发怕,以后不能再打批注了。 敛回神色,只道:“我不像世子爷才华横溢,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这文曲星还是二品大员,朝廷重臣。我没什么大才,字也识得不多,书也就只爱看这些无用的闲书。” 顾晏之不免被她话里贬低自己奉承他逗笑,又见她容貌殊绝,心中一时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这文曲星,能不能打动美人的心。” 说着,竟是又要来搂温洛,温洛后退一步,冷哼一声,“夸你几句,你便真将自己当文曲星了,这些书我都看完了,你再给我寻些来,我要闲书,医书便也是行的。” 顾晏之哑然失笑,“你这人,求人还是这般态度,就不怕我不给你找?” 温洛却只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给我找,那我便去找别人,天大地大,总有男子出得起几本书。” 语罢,顾晏之冷了脸,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中,“已不是完璧,你还能去找谁?” 将人逗得差不多,温洛只觉十分好笑,顾晏之此人,古怪而偏执的占有欲。 “我还能去找谁?”温洛微微叹气,“对我而言,世子爷给了我身份,却总也不让我快活,连几本闲书,都要我左求右求,才肯给我。以后我若是和世子爷要个一儿半女,来做依靠,不定要怎么个低三下四,不得脸面。” 这话说得十分违心,温洛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里闪躲的底气不足。 忍着,要忍着,这都是为了出府跑走。 在顾晏之看来,这分明是低头的示弱了,又听她说一儿半女,心中不觉意动,只将人搂紧了些,“大夫说,你现在不易有孕,等嫡子出生后,我便赐你一儿半女。” 顾晏之将人掰回来,正视自己,朗声笑道:“你好好吃药,明日还是要叫大夫来瞧瞧,这事,便听我的,可好?” 温洛强忍着,好久,才轻声答了好字。 顾晏之心疼不已,又觉欢喜。她竟想通了,要为自己生儿育女。这便是一个女子,要安心过日子的预兆。 温洛这匹胭脂烈马,便也成了绕骨柔情的温婉佳人。 “想看的书,待明日大夫瞧过之后,你自出去买了,想要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也不必拘着。”顾晏之又是心疼,又是爱怜。 第78章 荔枝渍 好在顾晏之并不留宿,只叫他陪着自己用晚膳,用完之后庞屹进来不知说了什么,人便匆匆走了。 走之前还嘱咐她明日大夫若是说什么,她要听,也莫要嫌药苦,他带了两罐极难得的糖渍荔枝。 “行了,你哪里有半分顾总督的杀伐果决,婆婆妈妈叫人耳朵听了生茧……”温洛推他一下,不耐的说道。 顾晏之却不恼,见她粉面含春,人如玉色,三分威严便也化作了女儿娇,笑言:“我便就走,也就只有你有胆子,这般与我说话。” 温洛才抬起头看他,“你便是喜欢我与你这般说话的。”复又淡淡道:“我看书里说,男子尽是些贱皮子,你若黏着他,追着他,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他反而不将你当一回事。相反,若是不搭理他,他又求着人与他好。” 顾晏之微怔,反应过来他也在贬损自己,只点了点她的鼻尖,摇头笑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你少看些,明日也不许买那些男欢女爱,穷酸书生带着小姐私奔的,可听到了?” 见人点了点头,答应了他,顾晏之才满意离去。 温洛见桌上罢了那两罐精巧的罐子,秋雨拨了几个在磁盘中,浑圆的每一粒荔枝都吸满了晶黄的糖渍,很是诱人, 喝了药之后,吃了两粒,却觉得太甜了,没有新鲜的好吃。 “这是新鲜玩意,太甜了,我不爱吃,你和院里的其他人分一分。”温洛打了个哈欠,随意说道。 秋雨小心翼翼拿着糖渍荔枝的白瓷瓯罐,一听这话,惊诧不已,以为温洛出身低微,不知这荔枝珍贵,忍不住出声提醒:“姑娘,这可是荔枝。” 温洛感到莫名,“是啊,我知道,怎么了?” 秋雨见她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不知这是不是真知珍贵还是不知珍贵,又解释道:“听说当年陛下为了讨皇后娘娘开心,叫人从番禹道献荔枝,八百里加急都用上了,到上京时,也已经坏了。” 温洛却心道,原来不仅有唐明皇一骑红尘妃子笑,便是古代诸多帝王,为了彰显自己权力之盛,又借着红颜祸水做了多少遮挡借口。 “便是想吃,也只能吃糖渍的,但这糖渍的,也十分难得。” 温洛这才反应过来,秋雨把她当成了不识货的,笑着道:“我知珍贵,不过不合我胃口,你与她们分了,就当尝个鲜。” 秋雨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既知珍贵,却还能如此大方舍给她们这些下人吃。 她以前还担心人脾性大,不好伺候,现在接触一段时间下来,却发现,全然不是如此。 屋里安静了下来,秋雨端着两罐荔枝渍回到了屋里,清咳两声,“姑娘给我们赏了荔枝渍,你们要现在吃吗,吃的话便拿了碗筷来。” 几个不当值的丫鬟听到这个话,都围了上来,屋里好一番热闹。 一个丫鬟回味着刚刚的甘甜,那甜,仿佛到心里去一般,经久不散,便拉扯起了闲话,“这荔枝渍可真好吃,要是日日能吃,便是叫我做神仙也不去。” 另一个笑道:“你没听秋雨说嘛,这荔枝渍可是大富大贵之家都极其难得的好物,咱们几个呐,也就是拖了姑娘得福,才得了几颗尝尝……” 话头不知怎么转到了温洛上,丫鬟压低声音感慨似的说道:“我可是看出来了,姑娘拧着性子,不愿做世子爷的小妾呢……也是,那样齐整的样貌,在外头做人家的正头娘子也怕是有得人求娶。” “这话咱们说说就行了,你只当你一个人看出来了呀,不过,你说得也对,姑娘性子也是好的,那天半夜里我在廊下之夜,冷的不行呢,姑娘竟给我拿了一件袄子,还是丫鬟得袄子,暖得很……还叫我不用还她了……” 另外一个丫鬟抢答道:“看来,以前姑娘也是做丫鬟的这件事不假,不然怎会有丫鬟穿的袄子?” “哪天我若是也能得主子青眼就好了,世子爷那般的虽不敢想……” “得了得了,就凭你呀,你们村的那地主也瞧不上你……” 丫鬟们笑笑闹闹,进入了睡眠。 温洛却开了窗,看着屋外月华之下的湖面,冰层如镜,风吹过时,带了一股寒。 如果她要通过水遁离开,那需得二月冰消雪化之后。而且水下面会是什么情况,鱼虽可互通,可人和鱼的体型始终有差距,能不能过去,大户人家会不会安水闸门,还是个未知数。 夜色寂静,温洛望着冰面,不远处的屋顶之上,一个面覆傩具的黑衣人却在瞧着她。 一颗小石头被他恶作剧一般得丢向院子她望着的冰面上。 今夜风雪停歇,石子和冰层发出得声音十分明显。 萧占全露出得逞的笑,看她露出一瞬间的错愕,左顾右盼,又在犹豫不定中猛的关上了窗。 月下看美人,还是被表哥金屋藏娇的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当初在隐杀地,他就看出,给女子对顾晏之来说不简单,她却狡辩说自己是个丫鬟,还扎了自己一刀。 萧占正欲去敲温洛旳窗,看她那张脸上露出惊骇得像是见了鬼的神情,想到这,萧占全露出一丝餍足而病态的笑 黑影闪过,还不等接近那坐精致的楼阁,便有十几个暗卫围了上来。 “此处不可接近,阁下若是江湖人,不要给自己找事。”暗卫的声音凉得像一把刀。 萧占全通过可怖的面具,自知打不过,吊儿郎当晃荡着身子,谄媚的笑着道:“路过路过,我只是梁上君子,冒失闯了贵人的府宅,这就走,这就走……” 在他说话的空当,暗卫锋利的刀刃闪过寒光,萧占全丝毫不怀疑,他再不走,下一秒,这些人会不要命的扑上来。 轻功闪远之后身后那带着杀意的气息消失,萧占全才狠狠吐出一口浊气,“顾兰褚这狐狸崽子,竟派暗卫保护那女人……”眯起狭长的眼,露出笑,“不让小爷我去,我偏偏要去瞧瞧,有什么猫腻……” 温洛不知道的是,此后得夜里,萧占全天天在屋檐上,守着她窗子的方向。 “秋雨,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好似天天有人瞧着铜雀阁?”温洛拢紧了衣物,不知怎么的看着那敞开的窗,外面是黑洞洞的。 心里有几分发毛。 秋雨摇摇头,给炭盆添上炭火,“没有啊,姑娘是不是没睡好?” 温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有些烫,可能是昨夜在窗子边吹冷风,受了寒,“恩,可能,我好似有些低烧,你给我煮一碗姜水,我出出汗,喝了便是睡。” 自己还是太弱了,明天得早早起来,锻炼会才是。 第79章 交锋 大夫照例给温洛把脉,好久之后才道:“这内虚之症却已好了许多,只需再服一段时日,固本培元,必能好全。” 温洛收起手,神色有几分恹恹,那些苦的药汤,看来还是要喝一段时间。 大夫走了之后,秋雨照例端上来药,温洛喝完,才道:“今日出府,我要置办些东西,多带几个人。” 秋雨笑着接过空药碗,“姑娘不吩咐,世子爷也已经说过,多跟着些人一同去,看来姑娘和世子真是应了那句,心有灵犀。” 面对秋雨的打趣,温洛只想无奈苦笑,什么心有灵犀,都是要被监视的,不如主动提出,好打消他的顾虑。 “行了,你叫她们六个人也收拾一番,随我一同出门。”温洛现在已不敢亲近丫鬟们,免得到时又被顾晏之以此为要挟。 丫鬟们却反倒觉得,她吩咐她们做事,指使着她们,温洛这才有几分主子的样子来。 “多谢姑娘。”秋雨也许久没有在外头逛过,带上门,兴奋地去叫其他人。 出了别院,温洛默不作声瞧了一眼轿子后面跟着的十余个家丁打扮的男子,心里却清楚,那不是什么家丁,是顾晏之的亲卫。 为了防自己跑,他真是煞费苦心。 虽是冬日,但因旦日快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吆喝声此起彼伏。 温洛的轿子夹杂期间,为着外面的热闹,她也不由得掀开了帘子。 宽敞的街道上,穿戴齐整的人昂首阔步,身后跟着脸冻得通红的小厮。在不远处有几个进城的乡人,在冬日的农闲里,左瞧瞧,右看看,和小贩在说些什么,估摸是讨价还价。 在买的那吃食,看起来模样圆鼓鼓,十分喜庆,小孩在一旁咬着手指馋得不行。 妇人拍了拍她的手,给她拿了一块,小孩接过来之后眉开眼笑,温洛也跟着露出一抹笑。 这样的鲜活的生活,生命的活力,无论瞧多少次,她都觉得不会腻。 她也发现一件事,原来这古人的春节,和千年后,也并无不同,无论是大户人家亦或是普通人家,也忙着置办年货。 不过大户人家出来的,大都是些管事在置办,而普通人家,携家带口,好不热闹。 商家也会搞促销,也会用显眼的幌子吸引注意,店里的小二站在门口在热情地吆喝,卖力地推销。 空气里不时传来甜丝丝的香味,夹杂着热汤的香气,路人的交谈,当真热闹极了。 秋雨见温洛看着路边的那糖瓜铺子,也不由得说道:“姑娘是不知道,我小时候也最爱吃糖瓜,那会还有一句顺嘴溜,糖瓜祭灶,新年就到,闺女要俏,小子要炮。” 原来那叫糖瓜,温洛笑着道:“我是南方人,不知道这些,多谢你,我也算长了见识,你去买些来,大伙分着吃,添些年气。” 秋雨买了回来,轿子绕过热闹的棋盘街,走进国子监附近,安静了许多,这处书店林立,温洛此行,就是来买书的。 温洛是女眷,掌柜的不好跟着,便是将二楼看书的几个书生请到了一楼,将二楼空了出来。 “姑娘自便就是,我是于掌柜,有什么事,您差人叫我一声便是。”于掌柜说完,叫人奉了热茶点心,才退了出去。 温洛有些不解,她第一次来,为何对自己如此客气,秋雨像是知道她所想,开口解释道:“这处是世子爷的产业,是最大的书肆了,便是各个城,市府,都有开。因着不收钱给人看书的缘故,都夸世子爷有大义呢。” 听这话,温洛才刚拿的《水陆路程图》又放了下去,“原是如此。” 那么,她就不能挑舆图路线类的书了,不然恐怕买了,转头顾晏之就会知道。 原来,他这么放心让自己出门,已经料到了一切,想到这里,温洛也没有什么逛的心情,只随便挑了几本游记闲书,叫人包起。 秋雨见她没有了买糖瓜时的好心情,试探着开口问道:“那姑娘,咱们回去吗?” 温洛想了想,“不。”顾晏之既然如此提防她,她书是买不成了,免得被怀疑,路线图只能以后想办法再弄一份。 “咱们再去茶馆听听书。”温洛想了想,轻声说道。 话说孟令淑那日叫丫鬟去暗地里打听,却是一无所获。 她也反应过来了,她的待婚郎,将那女子保护得太好,便只能叫人在那别院外守着。 听说顾晏之那日之后,才去了一次,孟令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对温洛更又产生了好奇。 “小姐,今日那院里的人,出门了,咱们可要去看看?”丫鬟碧云问道。 孟令淑丢下绣着的喜被,“去。” 她也说不明白是什么心情,虽知道男子有三妻四妾也正常不过,便是恩爱如爹娘,爹爹也是有三个小妾的。 可一想到自己还没有进门,他就养了外室,心中便没来由的难受。 待到温洛被引到茶楼雅间的时候,孟令淑也跟着上了楼阶,看着那被簇拥着的清瘦背影,不由得捏紧了手指的巾帼。 “我要那上去女子的雅间,我只喜欢临着窗儿。”孟令淑不由得说道。 伙计一时间犯了难,“哟,您说这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何况那位已经进去了,小姐,要不我给你重新安排一间,您看可成?” 伙计见孟令淑这通身的气派,又想起温洛身边跟着的那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汉,这两边,可都不像是能得罪得起的主儿。 碧云自是知道自家小姐争的不是一间雅间,上前来冷声道:“不成,我家小姐是吏部侍郎家千金,你去同那间雅间的人交涉一番……” 伙计苦着脸去了,不一会掌柜也来了,先是给孟令淑赔不是。 孟令淑先被引到了另外一间坐着,面对低三下四的掌柜,只冷声道:“你这楼外楼不是号称大邺第一吗,我看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了,便也算不得什么第一。” 第80章 做计划 掌柜自然知道孟令淑身份,又清楚她与顾晏之订下婚约,以后便是世子妃,国公府大夫人,等闲得罪不起。 若是侍郎家千金,他也是不怕的,他背后也有人,只是顾总督顾大人,他得罪不起,他背后的人,也未必得罪得起。 只道:“是是是,您教训的是……” “教训二字我可担不起,掌柜您严重了。”孟令淑淡淡道。 掌柜擦汗退了出去,碧云却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有些话不便说,她作为贴身丫鬟自然可以说。 面上笑意盈盈,对掌柜道:“楼外楼自是京都一等一的茶楼,来往无白丁,能在这喝茶宴饮的,都是极体面的人,掌柜今天却失了火眼金睛。” 人精的掌柜自是明白,话还在后头,便弯了腰,对着比自己年岁小上许多的碧云道:“小人愚钝,还请赐教。” 碧云瞧了一眼对面门紧锁的雅间,漫漫道:“楼外楼接待花娘娼妓般,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又和我们小姐争雅间。这不仅仅失了我们小姐的身份,更丢了贵店的脸面呀。” 孟令淑在里面听到了碧云将那女子比喻为花娘娼妓,心里有一瞬的过瘾,却又想到,这样身份低贱的玩意和自己未来的夫君搅和在一起,也拉低了他的身份。 “小姐,”碧云一脸兴奋地回来,“掌柜已经亲自去让那女人离开了,想必过一会就会请咱们过去。” 孟令淑皱起了眉,“以后,你莫说她是……。”那个词孟令淑说不出口,只对碧云说:“她再怎么说,以后也是要和我一起服侍夫君的,她身份低贱不错,咱们却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碧云这才反应过来,小姐还没有过门呢,万一那女人要是和顾大人吹枕边风,颠倒黑白,说小姐的坏话…… “奴婢知错了……”碧云有一瞬白了脸色。 话说另一边,温洛尚还不清楚发生什么,只听到敲门声响起,秋雨开了门,是掌柜。 掌柜笑着,并没有按照碧云所想将人侮辱一番再赶走,只道:“实在对不住,这屋中昨日有贵人遗忘了些东西,现在要回来找,您方便,这边给您换个雅间。” 如果他能够被一个丫鬟和小姑娘的话就骗地驱离一个身份不明的客人,这掌柜也不用做了。 温洛听到这话,环视了一圈,只见这雅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贴,哪里像是有人忘记了东西,恐怕是有人要这间雅间。 “怎么回事,你这店家,如何做生意的……”秋雨自然也明白,有些气不过说道。 温洛心中还有其他的计划,“罢了,换一间就是。”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需要在这家茶楼里安排。 秋雨撇了撇嘴,有些不满那掌柜的态度,压低声音不让前面引路的掌柜听到,低声道:“姑娘,您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温洛笑了笑,“喝个茶,吃些东西,哪里都一样的。” 秋雨还要再说些什么,经过孟令淑的那一间门前,门却突然被打开,说话的是孟令淑,“是我要了你的包厢,我喜欢有窗的屋子。” 温洛别过脸,看到了站得笔直的孟令淑,看到了她瞧着自己时,那一闪而过的敌意。 没有孟令淑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质问 温洛看她一眼,只淡淡道:“既然你喜欢,便给你就是。” 秋雨却有几分生气,有些焦急道:“姑娘!” 孟令淑听秋雨叫的这句姑娘,却笑了,“多谢,我看你梳了妇人发髻,想必已经嫁人了罢,这丫鬟怎还叫你姑娘。” 这便是暗里讽刺温洛身份不清白了,温洛也笑了笑,这是来者不善,不过,她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一个称呼而已,只道:“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告辞。” 她没有心情陪这人玩没来由的嘴仗游戏。 秋雨随即快步跟上,掌柜笑着道:“今日是我们不对,您的消费一律由本店承担。” 说着是店里不对,实则刚刚发生的事情,已说明了不是。 “多谢,掌柜可识得那小姐?。”温洛也不是清高的人,叫几个丫鬟看看有什么想吃的,都可点了来。 掌柜的回答滴水不漏,只说自己就是做生意的,哪里会认识。 温洛便知道,这是不肯告诉自己了。只笑笑让丫鬟点自己想吃的东西。 不吃白不吃。 六个丫鬟一开始还有些不敢,只小心翼翼点了几样,温洛鼓励之后,才又小声讨论起来,点了想吃的东西。 东西上来之后,温洛先一样吃了一点,说自己吃不下,她们才肯吃。 过了一会,温洛见几个人兴奋劲也下去了,便道:“我突然忘记了,要买两本书,秋雨你带两个人去,一道去帮我买回来。” 秋雨点点头,问了书的名字,带着两个小丫鬟离开了,屋里还有三个丫鬟,门口还有四个亲卫。 过了一会,温洛想了想,唤来另外三个小丫鬟,道:“外头实在是冷,你们三人去帮我去最好的胭脂店铺买些胭脂水粉来。” 三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是,我们三个人都走,姑娘身边没人伺候可怎么办?” 温洛脸一冷,“怎么,我说的话,都不中听了吗,且外头有人守着,我又丢不了。” 除了秋雨一根筋只听顾晏之的话之外,其他的丫鬟都有些惧她。 温洛只是一发火,三人便求饶了。 “行了,那胭脂水粉铺不是离得近吗,你们快去快回,要是躲懒,我饶不了你们。” 面对刚刚还是和声和气的温洛现在如此阴晴不定,三个丫鬟怕得很匆匆去了。 温洛看了一眼下楼去的三人,等了分钟,开了门,对门口站着的守卫道:“叫个伙计上来,我要点些糕饼。” 伙计来了,问温洛需要些什么。 温洛故意将门打开,好让外面的守卫能看到,却侧身塞了重重的十两银子给小伙计,在小伙计又惊又喜不自胜的目光里,飞速道:“下个月是我夫君生辰,他却不良于行,所以平素最喜欢瞧些山河地貌,风土人情,远行旅人必备的驿站客店的书籍,我想给你买些,可这些不识趣的丫鬟会告诉他,反倒没有了惊喜,可能劳烦小哥帮我买一些来,届时在给我拿上来。” 机灵的伙计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他以前也常常替客人跑腿,只不过没这么多的赏银。 只笑道:“自然自然,只是我不识字,那些书,可有字条,我给老板看,照着买来。” 温洛见他答应,又塞给他了早写好的字条,里面还夹杂了“劳烦小哥。” 伙计将不大不小的字条往袖子一塞。 温洛道:“劳烦给我上两户碧螺春,再给我打包几份这芙蓉玉露糕。到时,可将书放在里面。” “放心,我一定不叫其他人看见。” 门口的护卫看着温洛和那伙计吩咐着,并没有什么异常,又不动声色的撇开眼去。 温洛笑眯眯目送那小伙计离开,心道她不熟悉这古代的情况,顾晏之也不可能告诉她,只有从这些书里,才能更好的为自己下次的逃跑做计划。 计划路线图,投宿的客栈旅店,包括怎么去自己穿越过来的南京,找回去的办法。 可不能像上次一样,两眼一黑。 第81章 计划图 孟令淑心中的气没有出,反倒是被温洛软绵绵的态度咽了一肚子的火。 这不似她想象的,她不应该和自己争吗?就这么轻易让给自己了? 孟令淑不信她这么简单,叫人把门开着,自己在屏风后面瞧着对面,只见那伙计迈着轻快的脚步从对面出来。 孟令淑心中存疑,对碧云道:“她将丫鬟都打发了出去,现在又使唤个伙计,你悄悄跟上去瞧瞧。” 碧云点头应是,跟上了那个伙计。 那伙计得意忘形,差人给温洛送茶上去之后便径直往书肆的方向而去,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跟了人。 “老板,那伙计刚刚买了些什么书?”碧云边问书肆掌柜,边给掌柜塞了一两银子。 掌柜咬了咬银子,是真的,这才露出笑来,将那张纸条交给她,“诺,就是这纸条上的这些。” 年前真是撞大运,赚了两份钱。 碧云收起那张折起的纸条,转身回去。 那伙计一回来,就去了厨房,叫人准备个大的食盒,又提着食盒去了角落。 四顾无人之后,才将怀里揣着的书往里头塞进去,又严严实实地包上,笑着给温洛的包厢提了进去。 买书才花了八两的银子,读书人的东西就是贵,不过这一趟他净赚一年的工钱,还多了许多。 伙计弯着腰,给温洛眨了眨眼,道:“您吩咐打包的芙蓉玉露糕都在里头了。” 温洛点点头,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多谢。” 店伙计不知买了几本,秋雨拎着的时候,感觉有这食盒十分沉重,踉跄几步,差点往前摔去,还是打扮成家丁的亲兵扶了她一把。 看得温洛心里也是一紧,幸好没事。 “你放进来。”温洛道,侧开身子,“外头冷,想必这店家的食盒故意用沉些的木头制的,你放在一旁便是。” 秋雨有些感到疑惑,瞧了一眼这食盒,也没瞧出特别之处,不过却将食盒放进了轿子。 感受着轿子被抬起之后,温洛将那食盒放在自己腿上,拆去外面裹着的包装,打开上面三层之后,在最底下一层,俨然是四本叠摞的书。 温洛果断将四本书拿了出来,塞到衣服里,今天她外面穿了披风,里头鼓囊囊的也不用担心会被看到。 届时,只需把披风拢紧就行。 孟令淑打开那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清秀的字体映入眼帘,读了之后却更疑惑,忍不住问道:“《朝京里程图》我倒是在爹爹的书房里看过,可这不是远行之人才需要的吗?” 孟令淑皱眉,接着看下去,轻声念着纸条上的字,越看却越是疑惑,“《路程书》?还有《新刻水路路程便览》,《宿住驿通》……” 她是读过几年书的,就算不通外面之事,也明白过来,这些书都是远行之人才会备下。 那女子要出远门?可她不是养在外头的吗?难道要打发她走了? 碧云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小姐,意思是,那女子在顾大人身边待不久了?” 不然怎会备下这些出远门的书,瞧这模样,似乎还要去很远的地方。 孟令淑摇摇头,思索一会,将那字条收好,才道:“此事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她已太鲁莽,去和那女子对上,失了自己的身份。 “你给我跪下!”孟夫人一见孟令淑进来,便劈头盖脸骂了过来,满是怒气。 孟令淑见耸着肩膀在母亲身后的丫鬟,便跪下了。 “你呀你,若不是巧云告诉我,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见女儿还是如此乖顺,孟夫人火气消了一半,只扶她起来,叹气一声道:“男子哪有不三心二意的,何况是那样的人中龙凤,届你嫁了过去,就是国公府唯一的女主人。那女子若是在外面养着,充其量不过个逗趣解闷的玩意儿,哪天爷们失了兴趣,也就当不成个人了。” 孟夫人见女儿含着泪,又叹气一声,“她若是得了宠爱,进了府来,你也是主母,骑不到你的头上,若是实在不喜,赐她一碗断子汤,一个没儿没女的女子,留在府里,也算你慈善了。” “何必!何必巴巴的自降身价,去和她分出个高下!”说着,语气严厉。 孟令淑点点头,擦了擦泪道:“母亲所言,我何尝看不明白,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我的乖女儿,记住,你是正妻主母,要有容人的量……至于容下来之后,她们如何,就可以全凭你的心意……”孟夫人压低了声音,在孟令淑耳边轻声说着。 孟令淑听着,越到后面,一面觉得惊恐,一面又羞红了脸,“母亲……我,我自然也想给他生嫡长子,可…莫说了,女儿羞得很!” 孟夫人笑了起来,“好好好,届时不要怕,我会叫几位经验老道的嬷嬷跟着你同去国公府,你自己拿主意时,也可问问她们。” …… 秋雨提着那食盒跟在后头,却感觉轻省了许多,温洛笑了笑,道:“我饿了,便拆开吃了些。” 秋雨不疑有他,只道姑娘今日胃口这么好,居然能吃得下这么多。 不过联想到温洛今早起来在院子里绕着圈跑,又是抡腿又是举石块的奇怪行为。 一下子也想通了:动起来,不就饿得快了。 “我要看会书,在晚膳前,不要扰我。”温洛吩咐道,又见那食盒还摆着,自己却是吃不下,只道:“你将那食盒也拿出去,将里面的芙蓉玉露糕分予今天随我出门的家丁,他们也劳累。” 秋茗点点头,心道姑娘真是心思纯善,那些人哪里是什么家丁,是世子爷的亲卫,就连这别院的各个门,都是亲卫守着。 等闲不能随意出入。 “对了。”秋茗抱着食盒正欲出去,温洛道:“你叫厨房晚膳做清淡些,世子爷若不来,我一人两道菜即可,余下的银钱,做成姜汤,冬日是府里一人一碗,这件事你亲自盯着些,免得厨房的人捣鬼。 “若有人问起来,只说世子爷体恤众人,莫提起我。天寒地冻,喝碗姜汤暖暖也是好的。” 人心是最复杂的,可你对人好一分,人也会敬你一丈。 温洛不介意用顾晏之的钱去体恤旁人,收买人心,自也是一分一丈的来。 只要那些人不都是傻的,他们也会猜到,她虽借着顾晏之的名头,可真正做这件事的人是她。 秋茗点点头,她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大户人家的家奴,听着虽体面,可也有多少人穿不暖,吃不饱呢。 风光的,只是少部分人罢了,这热乎乎一碗姜汤,弥足珍贵。 “姑娘放心,这件事有我,决不会叫厨房的婆子们办砸了去。”秋雨是顾晏之的人,办事老练,温洛自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挥手让人离开。 第82章 做戏看 温洛起身关上门锁,这才从衣服里掏出那四本书。 封皮摸着软和,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温洛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本看了起来。 那店伙计算良心,给她买的书,字迹工整,图画也十分清晰。 不枉费她花了十两银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烛火如豆,发出噼呲的声,已燃到了末端。 温洛这才从书里抬起头,才发现脖子因长时间低着,酸疼得厉害。 在屋里走了几步,活动着酸疼的脖颈,去开了窗,冷风吹散了屋里的墨水香气,温洛抬头望去,原来已到日落西山时分。 屋外面的人听到动静,问道:“姑娘,可要用晚膳?” 温洛看了一眼桌上还摆着的路线计划图,和铺开书,连忙走过去:“恩,我先换个衣服,你等等再进来。” 外头应了一声。 温洛本把书放在书架的最内侧,看着那几本书虽然被其他的书盖住,但顾晏之来之后,也喜欢翻看她看的书。 书架上,不行,有很大风险会被发现。 温洛环视一圈,屋里其他各处常有丫鬟来打扫收拾,一两天就得用鸡毛掸子和抹布擦净,能让她藏书的地方少之又少。 一楼肯定是不行了。 温洛上了二楼,扫过床榻,看到那梳妆台时,眼前一亮。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梳妆台显眼,她因不常用珠宝钗环,并不乱,因放的贵重东西多,除非她发话,不然丫鬟不会轻易帮她收拾。 顾晏之更不会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感兴趣。 想到这,温洛上前去,将梳妆台上放着的官皮匣底部清空,又见那四本书放进去都还有盈余,往里推一点,只要不是将匣子一整个抽出来,便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又在上面盖了一些今日买的胭脂水粉。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听见下头丫鬟询问的声音,温洛下楼去,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铺开,装作来不及收拾的模样。 “进来。” 秋雨端着洗手的温水,叫其余几个丫头放下东西,去收拾书桌。 “姑娘,按照您的吩咐,厨房已换成了两道菜,只是……” 温洛接过干净的帕子,擦去水珠,见她犹豫,问道:“可是银钱不够?” 秋雨摇摇头,“并非如此,银钱够的,甚至够一人喝上两碗,还能再添些糖进去。” “那是什么事?” 秋雨这才道:“奴婢今日去统算各处丫鬟婆子小厮时,在墙角听见两个小丫鬟收了外头的钱,要盯着姑娘您,恐怕要对您不利……” 温洛夹菜的动作顿了顿,“那两个小丫鬟可认清是谁了吗,带上来我问问。” 秋雨点头,“奴婢当场就将人压下了,听候您的处置。” “那将人带上来。”温洛喝了碗鸡汤,才慢悠悠说道。 不一会,几个粗使婆子压着两个一脸惊恐的丫鬟上来,一开口就是求饶,“求姑娘饶命,是那人许了我们五两银子,叫我们探听姑娘的来历身份,还叫我们暗地里记下姑娘出门的时间,我们二人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做……求姑娘饶命。” 温洛还没有开始审,二人便将底兜了个干净。 头磕在地上,下了力气,很是瓷实,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只一会,额头就见了血。 温洛别过脸去,她医者仁心,见不到人自伤己尔。 只道:“好好回话,你们磕头,晃得我眼睛疼,给你们银钱的是何人,你们可知晓?” 两个丫鬟白了脸色,却是一起摇头,这位姑娘当初可是被世子爷亲自抱着进来的人,盛宠可见一斑。 可她们真是鬼迷心窍,竟为了那五两银子,得罪了世子爷宠着的外室,如今事发,哪里还有她们的好。 “姑娘,那人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其中一个为求情,连忙说道。 “你怎么知晓那人是小厮?”温洛问。 回话的丫鬟忙不迭解释道:“他的鞋底,是小厮们多会穿得千层底!奴婢不会认错的,我娘曾是绣娘,接下过大户人家为奴仆纳鞋底的活计……小厮常常要跑腿,鞋子不耐穿,除了商贾小贩,多数是小厮穿……” 温洛点了点头,她相信这个丫鬟不会撒谎,“那你们二人可记得他的模样?” 问到这里,丫鬟点点头,“如果再见到,肯定能指出他来。” “只是,他已经许久没有找过我们了……想来,是我们二人什么消息都没有为他查到的缘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除了,我们二人将姑娘要出府的消息告诉了他去,我们二人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秋雨忍不住,一听这话,率先骂了起来,“你们哪里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只怕是没有办法接近姑娘!” 骂完,又越想越害怕,若是贼人盯上了姑娘,而姑娘又出了什么差错……她也是难辞其咎。 秋雨恨恨地瞧着那两个缩成一团跪着的丫鬟。 温洛却突然想到今日白天在楼外楼遇到的那脸生女子,是自己非得要抢那间包厢的女子……她好似早知道自己会过去那,故意在那候着自己来一般。 只怕是她,故意叫人守着,也是她,叫人来打听自己身份的? 还问自己为何梳了妇人发髻,已经嫁人,还被叫姑娘。 如此在意她身份的,想来——答案呼之欲出。 顾晏之未过门的妻子,他口中说得极大度容人,才情在外的孟家嫡女。 想到这,温洛只觉一阵疲乏,心累得很,瞧了跪在地上的丫鬟一眼,若是叫顾晏之知道,按照他的脾气,这两个丫鬟怕是没有活路了。 “你们二人虽没说什么出去,也没有做什么,不过秋雨说得对,只是没机会” 说完,温洛冷了脸色,“把这两背主的东西拖出去,一人打十大板子,我不想再见到,打完即刻丢出去!”声音也难得威严。 “秋雨作为管事大丫鬟,也办事不力,念在处犯,打五大板子,其他人不准给她求情!” 十个板子要不了人命,五个板子也是。 顾晏之欲要推开门,就听到里面温洛发号施令的声音,只一顿,不觉有些意外,她这是在罚丫鬟? 可她不是一向心慈手软,连当初秋茗只是被打五大板,都与他闹了一通脾气。 现在这是?转性了? 第83章 变脸色 又听里面传来哭泣求饶,顾晏之径直推开门去。 丝毫没看地下跪着的人,目光径直朝着温洛看过来,见她面色平静,哪里有声音里流露的怒意,只道:“这是怎么了,何人给你气受?” 温洛对于又来的顾晏之,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面色如常。 他来得正好,她还怕今天出的事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现在让他亲眼看着,效果倒是会更好些。 想到这,温洛便将计就计,眉头微蹙,道:“你还说呢,我以前心肠好,对这些底下人太过宽纵,竟让她们生出了背主的心思,秋雨作为管事大丫鬟,也没有管好上上下下,你说,该不该罚!” 顾晏之第一次瞧对底下人向来好气性的她如此,只觉新鲜,不由得勾唇轻笑,“自是该罚。” “只是。”顾晏之扫过底下众人,笑容不见,语气冷得叫人打战,“背主的人何必留着,依我看,直接打死不论。” 两个丫鬟闻言,大喊着求情了起来,刚刚才止住流血的额头,一下一下跪在地上,磕出了鲜血,流道脸上,煞是吓人。 温洛给他斟了一杯梨糖水,轻哼一声,语气有几分不满,“你说我是这的主子,我已说将二人打了撵出府去,你现在却喊打喊杀,那我这个主子说的话,难道不作数?你真是好没意思。” 顾晏之接过,见她秀眉微蹙,语带三分娇怒,哪有往日的冷若冰霜,缓了神色,接过那杯梨糖水,轻笑道:“那便按照你的意思办。” 说完,三个丫鬟被拖着下去了。 温洛听着那渐渐散远的求情声,眉头微蹙,顾晏之本以为她又要心软,却只听她冷声道:“拖远些打,免得脏了我的地方。” 他不是总觉得可以拿底下人作为软肋威胁她,那她今天就做一出戏,叫他看看,免得她到时候跑了,顾晏之迁怒这些人。 屋中的几个丫鬟也不敢发一言,只当自己是木头人,顾晏之放下杯子,才留意到桌上只摆放了两道菜蔬,一盅鸡汤,除此再无其他。 温洛吃了一半,还未撤下去,那两个丫鬟的事,便发生了。 见顾晏之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温洛通过这些日子也揣摩清楚了他的脾气,明白他又要发作,便连忙开口解释道:“刚刚的梨糖水,你喝着如何?” 顾晏之不懂她为何如此问,却压下不满,扫过那菜,先答了她的话,“自是好的,只是怎么不喝茶水?喝起这梨糖水来了?” 话到这,温洛自然也清楚,顾晏之久在官场,又心有七窍,一个问题,便是有好几个目的。 “我不爱喝茶水,喝了夜里睡不着,平添难眠,这才叫人将茶水换成了梨糖水。秋冬干燥,喝了能润肺,是极好的。”说着也给顾晏之又倒了一杯。 “包括,这夜间要少吃些,身体会康健,就像有句话说的,早上要吃得像皇帝,中午吃得要像大臣,晚上要吃的要像乞丐。” 此话一次,顾晏之微愣,一会之后笑起来,“这也是你家乡的道理?” 温洛点点头,顾晏之笑罢,才道:“真是胆子越发大的没天了,敢拿陛下打趣,不过陛下吃的,也未必那么好。” 温洛露出了好奇的眼神,顾晏之笑了声,才道:“按祖制,主食,菜肴,糕饼、时令鲜果确实是百道有余,可往往只吃几道,每道菜,也不能夹超过三次,那摆得远的,吃不了的,御膳房的厨子也会再端上来。” 在震惊的目光中,顾晏之接着道:“三年前宫里的贪墨一案,连鸡蛋都报了一两银子一个,茶叶也是受潮的,生怕陛下用了好的,明年若是没有,陛下问起来,他们会遭殃,干脆就用次的替代,一劳永逸。” 温洛增长了见识,却仍旧感到震惊,这和她想象里的帝王骄奢淫逸的生活出入实在太大。 “现如今陛下仁慈,更引得底下人越发没边。”顾晏之笑了笑,对她的惊讶感到好笑,他没有说的话却是,当今天子,岂止是仁慈,可以算得上软弱可欺。 温洛收回神,叹了一口气,“原是如此,是我想当然了。” 顾晏只见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又问道:“你刚刚说那两个丫鬟背主,是做了什么?” 温洛手上的动作一顿,叫人先把菜撤了,才说道:“总归是做错了事,被外头的人收买了,也许和莲玉的事有关。你以前不是说,莲玉是被人安排进来的吗,那背后之人,也许将我认成莲玉,见我迟迟没个动静,左右不过安排人来试探深浅。” 她的这一番解释有理有据,顾晏之思索片刻,自然没有怀疑。 “近来一段时间,你先别出门了,我会将莲玉背后的人查出来,你再出门。”顾晏之道。 温洛垂首应道:“那背后的人,只怕难查,你也需多多注意些。” 这话说得贴慰,顾晏之很是受用,笑着道:“顺着老夫人安插的那个太监查了下去,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你只管宽心。” 温洛点了点头,顾晏之死活,关她什么事,他关着自己,强行把自己拘在身边。 现在只不过都是为了离开的权宜之计。 “听说你今日在楼外楼被人冲撞了?”顾晏之随口问道。 温洛犹豫片刻,关于那女子是不是孟家小家,不管是不是,终究只是她的猜测。 她要是说了,要是孟家小姐,好像在他面前争风吃醋,求着邀宠一样。要是不是,那也充其量不过一件小事,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恩,是一个小姑娘,我没事。”温洛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不来的时候,晚膳我叫厨房少做些,晚上吃太多不好克化。” 第84章 琴瑟和鸣 顾晏之点了点头,这些小事,他本也不会在意,现在她与自己说起来,也觉得新鲜,颇有几分灯下闲谈家里长短的闲适。 温洛见他没说什么,又道:“那余下的钱,只怕还有十几两,我叫人换成了姜汤,给这别院里的丫鬟婆子小厮家丁,一日两碗。” “你准是不准?”温洛问道。 顾晏之听她把自己晚膳扣下的钱居然拿去补贴给下人,有几分不满,“你若心慈,重新支一笔就是,你是主子,先紧着你用才是。” 温洛却笑了,“便是你不准,我也已经做了,何况,借的不是我的名头,我只叫人说是世子爷体恤众人冬日寒凉,特意熬了姜汤。” 顾晏之却仍旧是不满,温度也冷了语气,“我在厨房做过,除了节庆宴客,主子们的用度日日都有盈余,养得厨房里的婆子丫鬟个个白白胖胖,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左右不过省下些给他们添碗姜汤,不过三四个月,春回之后便停了,好名声可是你的,就叫我这点事也不成吗?” 顾晏之无奈,他也知晓这是花了小钱,却得了个慈善的名头,也能够让他们办事起来更尽心。 “我再支出几两添进去就是,你的晚膳照旧。”吃那么少,这让他很是不能接受,哪怕是为他搏名声。 名声向来都是做给人看的,说白了,他不在乎,他更在乎温洛过得是否舒心。 温洛见强的不行,叹了口气,只能来软的了,“我本就吃不下多少,且总是要多为你考虑些的,主母都没有进门,我就已经出来单过,还如此多花销,叫外头人知道了,你不怕被编排,我也怕落人口舌。” “我与你图的,是天长地久。” 顾晏之看着温洛,见她神色认真,语气虽平淡,却切切实实打动了顾晏之的心。 她说,她图的,是与他天长地久。 语罢,顾晏之长久没接话,温洛也不说话,静静的屋里,有温馨的气氛在流动。 “你不会感到委屈吗?”许久之后,顾晏之问出了那个很久之前就想问,而又不敢问的问题。 毕竟,她说过,她不做妾,而自己却把她强行留下来了。 委屈?听到这话,温洛很想冷笑,再痛骂他一遭,他对自己做的这些无耻事,岂止是委屈二字就可囊括。 跑,然后找回去的办法,她不会放弃。 低头敛去脸上的嘲讽,再抬头时,面色如常,柔柔一笑,“我已经想通通了,既已是你的人,总要为你多考虑,搏名声的事,我知道你不屑,可名声亦是一把刀,能把人高高捧起,也能兵不血刃。” 顾晏之把人拢在怀里,高声笑了起来。 二人又说了会话,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顾晏之问,温洛答,也不过是问她今天出去买了什么,看了什么。 温洛心道,只怕丫鬟和亲卫们转头都会禀告给他,又何必装模作样来问自己。心里不耐烦,面上还是答了。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被巡查的锦衣卫看到可不好了。” 顾晏之这会正在兴头上,没有听出温温洛话里赶人的意思,只当她担心自己,解释道:“我会在宵禁前回去,不过就算晚回去,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毛项还是我一手提拔上去的,自也会没事,你别担心。” 温洛却不由得捏紧了手,在后世,曾有人描述锦衣卫情报网,比蜘蛛网还密,而锦衣卫的密探连人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 这些调侃背后也反映了锦衣卫的渗透之深,而现在锦衣卫最大的头子都指挥使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 到时候自己要跑,顾晏之找不到自己,势必会调用锦衣卫,那自己要怎么瞒过这些无孔不入的密探和情报网? 温洛脸上虚情假意的笑差一点挂不住脸,好在不一会之后顾晏之就离开了。 出了门,丫鬟们都知道世子爷今天很高兴,连对着他们也是和颜悦色的。 到了别院门口,顾晏之脸上还挂着一抹浅笑,在马儿旁边候着的庞屹都看到了大公子脸上久违的笑。 “大公子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庞屹也忍不住问道。 这段时间,郡主又来找大公子要好处,在他看来那就是好处,临走,又大闹一场,二人不欢而散。 加上两淮官盐贪墨之事,都堆积在年前。杀了一批,大公子心本就不顺,现在这笑,倒是十分叫人意外。 他原以为,今天过来莲玉……哦不对,现在要称温姨娘了, 照着温姨娘的性子,肯定也要和大公子闹的。 “无事。”顾晏之笑着道,却又想起她说得天长地久一词,只觉心都被抚平了一般。 又对身侧落后一步骑着马的庞屹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怕是有二十有五了?“ 庞屹不解为何问到他的年龄,却还是老实答道:“大公子好记性,年后一过,属下便已二十有五。” “你也该寻个妻子了,倒时,你便会懂我为何发笑。”顾晏之说完,朗声笑了起来,率先骑马而去。 庞屹不解的挠挠头,大公子今日笑和他寻个妻子有什么关系? 算了,他不懂,想了想,也夹紧马腹,往前追上顾晏之。 话说温洛那边,她正整理着自己今天中午写出来的计划,部分用的是英语,还有阿拉伯数字代替,只有少部分是简体字。 任是谁来了,都不会看得懂。 丫鬟端进来了汤婆子,给温洛捂肚子,她生理期到了,虽不会像以前疼得直不起腰,但钝钝的痛,依旧很折磨人。 不过在看到自己大姨妈那一刻,温洛的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却落了地,虽然顾晏之再三保证,她体寒不会轻易有孕。 但现在每天喝的那些药,就是调理体寒的,这无疑让她增加了怀孕的风险。 好在,那些红色的血,说明她没有怀孕。 “姑娘,天色有些晚了,要不明天再看?”丫鬟不识字,也不懂温洛为何比考功名的那些老爷还要努力,说着,给把灯挑亮了些。 温洛点了点头,没有避开她,收起了那一张薄薄的计划书,她要怎么避开锦衣卫,首先得弄到一张路引,即为这个时代的“介绍信”兼具身份证。 按照书中所说,出行百里以上就得有官府开具的路引,城门关卡每每必查,投宿正经客栈,也需出示路引。若是没有,就会被当成流民,按律治罪。 路引不仅仅是出行必须之物,也是平常百姓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 想到这里,温洛不由得有点头疼,按照书里指南所说,办路引不算难,只要去衙门和办理路引的小吏。说出自己的姓名籍贯年龄去往的目的地及,一两日便可办下来。 书里还贴心的批注了,若是给小吏塞好处,好处够多,当场也可便可拿到。 按照官府备下的文书,她是顾晏之的妾室,去办的话,那些人不会给她办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顾晏之会发现。 温洛叹了一口气,自己再把另外两本路程书先看完,看看里面有没有办法。 毕竟那路程书不仅描绘了交通路线和沿途的山川风俗,包括各地的物产种类,牙行所在,交通工具,住宿条件,社会风气等等都有,写得还是详尽,可算是这个时代的出行必备指南了。 明天自己就专门好好地再看一番有关路引方面的。 如果没有,那便在想办法。 打定了主意,温洛欲要休息,才刚躺上床,闭上眼睛在睡着和清醒的迷迷糊糊之间,却听窗外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响。 睡意一下被驱赶而去,温洛起身,掀开床帐,对着窗户,“是谁?” 此处是二楼,窗外怎会上来人?一时之间,正准备叫人,那窗户却被打开了,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气,跟着翻涌而来。 “好姐姐,可怜可怜我,别出声。” 第85章 闯进 “你是谁?”温洛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浑身都是血,染的衣袍失了原本的颜色。 “我啊,”他眉眼带笑,抬起头来,温洛这才看清楚他的脸,瘦削而苍白,带着化不开的鬼气。 对,就是鬼气,温洛找不到比这还合适的形容词。 似乎很满意温洛的反应,他轻声道:“我是顾晏之的仇敌,你不是想跑吗,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啊……” “不过,姐姐你,你先救救我才行。”说着,又拖着身子,往温洛身边移动了几步,跪在了她的脚边。 温洛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看他凑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萧占全垂着头,颤抖地喘着粗气,却突然看见她雪白似玉得足,阴鸷的脸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唐突。 往后移动,却扯动了背后的伤。萧占全忍不住骂娘,顾晏之的狗,咬人真凶,他的后背中了五支毒箭。 不过,要是这女人敢叫人,他一起身,也能掐死她。 “你怎么知道我要跑?”温洛声音冷静,带着打量,已经在看屋中有什么东西能将人一击毙命。 这次,谁都不能拦着她离开,何况是这么一个深更半夜受伤闯进来的陌生人。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 萧占全看着整个人紧绷的女子,垂下头,遮住眼中的阴鸷,心中也在思索,要不要对温洛动手。 却听女子带着寒意的声音:“想活命,就什么都不要说。” 算了,他怎么知道的,等等再问就是。 萧占全卸了力,见面前丢了两个药瓶和一卷白纱布。 他瘫在地上,抬起头对着温洛露出无辜且可怜的眼神,仰人鼻息,像等待主人怜悯的狗。 温洛只瞧他一眼,无视那可怜巴巴的模样。 看着窗纸上还火把刺破夜色深沉的点点光亮,已经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人很多,脚步却不杂乱。 “去那边搜,他跑不远……” 萧占全捏紧了手,露出一抹笑,他们来得真快。 他今天难不成真要折在这了? 温洛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地上像死狗一样的男人,冷声道:“还有力气吗,还有的话爬起来,躲去柜子后面,我下去看看。” 这人没像他装出来的那么可怜和纯善。 萧占全警惕地望着温洛打开柜子。 “你要做什么?” 温洛动作顿了顿,“拿衣服。” 萧占全意识到什么,盯着温洛片刻,猛的别过脸去,脑海中却止不住的浮现她只穿了一件贴身单衣的模样,连内里那衣衫勒着的形状都很是明显…… “对不住,今日事出紧急。”萧占全道。 温洛拿了外衫,丝毫没理会萧占全话里的意思,利落遮住了露出脖子手臂,这衣服和裤子都穿的好好的,只是这中衣是短臂款式。 盖上外袍,温洛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我穿好了,你小心扭了脖子。” 萧占全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裹得严严实实温洛,还来不及说什么,她随即下了楼。 过了一会,萧占全撑着桌子,支起身,只两个闪身间,就移动到了柜子后面,却最终力气不支,靠在柜子后面的墙上。 平复了一会,忍着痛,在手能触及的地方,把咬着牙,把后背的箭拔了下来。 还有三支,他够不到。 楼下是小丫鬟和人起了争执的声音:“这里是什么人住的地方,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怎能乱闯?” 丫鬟刻意压低了声音,温洛听到了,萧占全也听到了。 温洛轻咳两声,道:“进来回话,是谁在外面?” 丫鬟开了仅能容一人过来的门,随即快速关上。 “姑娘,是府里的家丁,说是有贼闯了进来,正在追查呢。”小丫鬟呼了一口气,“都带着刀,森森的模样,可吓人了,姑娘还是不要出去了,免得他们冲撞了您。” 温洛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说的贼就是楼上那个男子。 “你去回了他们,我这里没有人闯进来,他们吓到我了。”温洛有持无恐,有顾晏之在,这些人不至于不识趣地闯女眷卧房。 亲卫听到丫鬟的回话,咬了牙,那人就是在这消失的,可他偏偏不能查。 “撤。”亲卫的声音充满着怒气,却又不敢发作。 在暗处盯梢的暗卫都看到人到这,就消失了。 可现在,在铜雀阁附近搜查回来的下属们都摇摇头,人影都没有看到一个。 人,大概率就在铜雀阁内。 可她偏偏说没事,希望那贼子,是真的跑出去了,不然那位有事,世子爷也不会放过他们。 将丫鬟也支使出去,温洛上了楼,那男子还在。 顺着他落在地板上的血,温洛看到了他已换了个位置,在梳妆台那坐着。 放书的官皮匣被打开,面前摊开的俨然是温洛的书。 萧占全听到动静,笑着转过身来,俊逸的脸上露出温柔笑意,却偏生带着三分冷,“看,我就是这样知道的。” 温洛握紧了袖子里藏着的剪刀。 “你怎么知道的?”还是这句话,还是冷若冰霜的美人。 “那当然是,夜夜窥探啊。”萧占全说的理所当然,起了身,开了窗,甚至还好心的指给温洛那屋顶的位置。 “我就是在那日日窥见你。” 窥见你在灯下看书,与丫鬟谈笑,又一个人发愁,远望,呆坐,垂泪,呓语。 温洛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原来不是她的错觉,是真的有人在看着她。 “你的目的是什么?”许久,温洛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 这个人知道她太多的事情,也都怪她,为了保持空气流通,喜欢开窗。 萧占全关上窗子,笑了笑,“我说了,带你走,你不是想走吗,我带你走。” 她当然要走,可要把自己的命运,再一次交到一个男人手里,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手里,不亚于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她不信他,但是……温洛眯着眼睛看着萧占全,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我是不是在那里见过你。” 萧占全想起隐杀的的山下,她骑着马跑远,又被自己带回时含恨看着自己的眼神。 幸好当时他带了面具。 萧占全别过眼去,他不想让她知道当时是自己把她带回去的。 “你看错了,这是我们二人第一次见。” 温洛不信,却也不想再问下去,赶紧把人弄走才是,不然今天闹出这么一件事,顾晏之明天肯定会抽出空来安抚一下她这个受到惊吓的小妾。 想着,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冷笑,“你什么时候走,明天顾晏之大概率会过来,到时候我就算有心包庇你,你也没地方藏。” 他和他的那只狼一样,鼻子很灵,这么浓的血腥味,她等等还要收拾。 想到这,温洛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萧占全却幽幽地看着她,带着几分哀怨,像是被抛弃的宠物,“我背上的伤,还没有好,他们现在肯定好在外面巡逻,你能不能帮我把箭拔出来,如果能再给我上个药,那就更好了。” 温洛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寸寸黑了下去,“背过来。” 萧占全只想逗她,本也没有想着她会答应,毕竟被外男闯进来卧房,还看了身子,若换做平常闺阁女子,只怕是一根绳子吊死自己了。 “快点。”温洛见他不动,忍不住催促道。 萧占全笑了笑转过了身,也对,那个闺阁女子会在顾晏之手里跑两次。 犹犹豫豫,反而显得他婆婆妈妈。 第86章 磨心性 “有点疼,你忍着点。”温洛看了一眼那箭矢,话音刚落,萧占全只感觉背后一紧,却是一枚箭头拔了出去。 她的动作倒是利落,想必划开顾晏之脖子时,也是这样子——干净利落。 想到这,萧占全舔了舔嘴唇,有些兴奋。 温洛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头,“你晃什么,还有一个箭头。” 那一巴掌把萧占全打懵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打他的头,还是像大人打小孩一样侮辱的姿势。 刚想起身,让温洛好看,背后剧痛,让他又忍不住晃动了一下,这次没有巴掌,只有温洛凌厉的声音:“你这血的颜色不对,估计箭上有毒,赶紧走,去找个大夫看看,别死我这。” 天边已经微微有了鱼肚白,萧占全扭了扭脖子,转过身来,露出笑:“多谢姐姐关心,不过我天生带毒,什么毒都毒不死我。” 说着,伸出手,那手心里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蝎子。 想象中的惊恐没有出现,温洛瞧了一眼,突然觉得面前这人,像极了小学生,爱逗女生的小学生。 “别叫我姐姐。”温洛拿过他手里的那只蝎子,猛地一瞬间丢在地上,脚随即覆了上去。 蝎子炸出雪花,温洛想起了这人是谁,隐杀地山脚下的戴面具男子,把自己抓回去的人。 温洛抬起头,只觉心中大恨,他与她素来无仇,他却坏了自己的事,若是当初没被他抓回去,交给顾晏之。 哪里会有后来的顾晏之知道她是穿越者,知道她的血可以治他的病,又对自己食髓知味,死缠不放……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他是顾晏之的仇敌,她看未必,不过今天顾晏之的人来抓他,背上和身上的伤,也没收力,在深些,会致命。 那就让他们狗咬狗好了。 萧占全将温洛的神情收入眼底,不懂她为何情绪变化如此快。 “今日你救我一命,你的把柄也在我手里,那我告诉你也无妨。”萧占全笑了笑。 “我叫萧占全。” 温洛看着他,也突得笑了。 有名字,就有线索,他做的事,以后自己要做的事,都可以推到她的头上,她还在发愁,没有人可以做让她跑的推手。 “你说带我走,是真的吗?” 萧占全看着她笑起来,不由得一愣。 她生得好看,似冷傲寒梅,这一笑却如暖风拂尽冬雪。 他就是窥视她的生活时,她的笑眼里也总带着愁,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让他心跳都停了一般。 温洛心里冷笑,又是一个色胚。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萧占全又恢复了似笑不笑的阴郁,语气带上几分像蛇一样的黏腻,“自然是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要报答你的。” “你不是想要路引吗?你想去哪?我过几日给你送来。” 温洛便知道,这小崽子观察自己有一段时间。 “我怎么知道你说是真是假,还是把路引拿来了,再说。”温洛不吃他画的饼,虽然这真的很有诱惑力。 可谁知道,这路引背后,会不会是更深的陷阱。 “你走,天要亮了,我还要收拾你的血。”温洛冷声催促。 萧占全却已经拿了一块布,又不知从怀里掏出来什么,低落在布上,清理了起来,背后的伤又一次裂开,流出血,萧占全加快了速度,道:“我自己的烂摊子,怎么能脏了你的手……” 温洛面无表情看着他收拾,并不阻止,“别再把血滴下来。” 不一会,点点血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柜子后面的一滩,也消失无踪。 “我过几日就来,到时候,肯定会带着你想要的东西,以报恩情。” 萧占全走了,温洛也睡不着,穿戴整齐,关上窗子。 她没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反复无常,和顾晏之关系似私非友的人身上。 把弄乱的几本书和自己的计划表收拾了一下,幸好她用的是只有她看得懂的字符。 丫鬟来的时候,还有几分诧异,“姑娘,不需要开窗吗?” 温洛看了一眼那关死的窗子,“不要,以后也不要开。” 丫鬟点了点头,摆上了药和早膳。 温洛喝了药,问丫鬟道:“秋雨怎么样?” 小丫鬟想了想,答道:“大夫来看过,没伤及筋骨,养养就好了。” 温洛点点头,中午又是关了门,看书。 最冷的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顾晏之那天之后,也没有来,倒是出乎温洛的意料。 如果他对自己失去兴趣就好了,温洛拨动着帘子上的垂珠,不由得出神。 若是对自己失去兴趣,把自己打发出去,打发得越远越好,不要碍他的眼,那该多么好。 秋雨已经好了,抬起头,看着温洛的模样,以为她是因为世子爷要大婚而伤心,想了想,试探着安慰道:“昨日都怪她们多嘴,提那些有的没的,平白惹姑娘不快,奴婢多罚她们一个月的月钱!” 温洛回过神来,知道她是误会了,却又无法和人诉说,自己昨天又梦到家了,可是梦到的是,妈妈抱着自己的牌位哭,爸爸在一旁安慰,却也红了眼睛。 她还能不能回家?她能不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日子拖得越久,温洛对这个坚定不移的目标,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回家,多么遥远,而又多么美好的词汇。 要不,就这样认命。 认命?这个念头才浮上心头,温洛猛地惊醒,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难道真的甘心当一个妾室,为他生儿育女,以后和无数的女人,一起争宠卖笑,困死在这后宅一生吗? 不,她绝不。温洛望着远处结冰的湖面,突然问道:“秋雨,你是北方人?” 秋雨立在一旁点点头,“是的,奴婢家住北城门的一处平民窟,娘死后,就被爹卖了,给弟弟治病。” “也是个可怜人。”温洛忍不住感慨。 秋雨只是笑笑,“这个世道谁不可怜呢,有卖儿卖女的,卖笑求生的,典妻卖子的……姑娘您没在外头待过,穷人买来买去,不过是求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温洛笑了笑,却也很勉强,“你说得对,求一口饭吃……可自己明明可以赚钱吃饭,有人非得要让自己吃嗟来之食,吃起来,十分不痛快。” “罢了,不说这些了,说说北方的冬天。” 温洛引开了话题,在闲谈中,无意得知这北方的结冰的湖,要到三月份才会解冻。 “这么晚啊……”温洛轻声呢喃道。 秋雨啊了一声,似是没有听清,又问道:“姑娘您刚刚在说什么?” 温洛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我累了,你下去……我一个人静静。” 秋雨点了点头,出了门,却是叹了一口气,还是等世子爷召见自己的时候,把姑娘最近忧思的情况上禀。 第87章 两清 温洛看着窗外结冰的湖面,三月份才解冻,她等不了那么久。 正月十八,顾晏之和孟家小姐大婚的良辰吉日,如果等到孟家小姐进府,她被接回国公府,那真的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现在她的小妾好歹只是名正,而言不顺。 有什么北办法,才能让湖面解冻,她才能有机会去探查湖底下的情况呢,或者……那些钓鱼的小厮知不知道湖面下的情况? 温洛眯起眼,正想着怎么才能“偶遇”一次上次钓鱼的小厮,好打听情况。 一个不速之客却在白天出现了。 萧占全。 他在铜雀阁的屋地上,一跃而下,灵活的翻身进了屋子,在温洛面前笑着露出一嘴的大白牙。 温洛却感觉,那口牙,像猛兽的牙齿,泛着森白的光,锋利,会一口咬破人的喉咙。 “你最近怎么不开窗了?”萧占全拈熟的捡了个椅子坐。 温洛这也才看清楚他的模样,剑眉星目,唇若丹砂,只是太白,总要挥之不去的鬼气。 昨日他脸上都是血,屋里又黑,只有个模糊的影,现在瞧清楚了,温洛心里的厌恶更深。 像话本里写得江湖采花盗。 萧占全不知温洛所想,翘着二郎腿,懒散的问道:“刚刚在看什么?是在等顾晏之吗?他最近不会来的,他托长公主给孟小姐下了赏梅宴的帖子,那赏梅宴很热闹,上京公子小姐都会约自己心仪的人,互赠梅花。” 说着,拿了块点心,边吃边道:“一个破梅花,表心悦,你说可笑不可笑……” 萧占全笑眯眯的看向温洛,却见她没什么表情,那双乌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瞧着自己,清明得,似能直看到人心里去。 萧占全不由得收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顾晏之现在可能就挽着孟小姐的手,低声诉情,好不恩爱呢。” 温洛扫过他凝了笑容的脸色,轻飘飘道:“顾晏之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不会这么唐突对他未过门的妻子。” 意思就是,他故意说这些让她吃醋或者激恼她的话,没有用。 萧占全笑着咬了咬牙,“那这么说来,顾晏之就单对你下流了?” 说着,上上下下打量起温洛来,啧啧道:“毕竟,上次你和我说,你是他的丫鬟,怎么这丫鬟做着做着,就成了他的妾?” 他嘴角恶劣的笑不断放大,“不过你说得也对,你和孟小姐总归身份有别,也难为顾晏之对你毫无君子之风了。” 对待他三番两次言语中的供火,温洛反倒冷静了下来,他这么做得目的,无非就是让自己和顾晏之闹,让顾晏之不爽快,到时候她也要吃苦。 萧占全虽没得什么好处,却十足十的看足了好戏。 可他猜错了,自己并不喜欢顾晏之,他娶谁,自己更不会生气吃醋。 “你一个江湖人,怎么这么关心顾晏之的妻妾,而且还这么想让让妻妾失和,”温洛面色平淡,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占全。 “莫非,你是兔儿爷,对顾晏之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恨极生毒计,这才来和我比比,看看谁更得顾晏之喜爱,亦或是谁容貌更好?” 说着,温洛也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萧占全,最后停在他的脸上,故作吃惊的道:“我看,凭你的容貌,自荐枕席也是可的,你若是抛不开脸,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会提携后辈,等世子来了,必定在他面前替你美言一番,咱们到时一起服侍世子爷,姐妹几个之间,和和乐乐的相处。” “你放心,姐姐也不是那等子吃兔儿爷飞醋的人,你入了世子爷的眼,只管占着就是,姐姐绝不和你争宠。” 温洛左一个兔儿爷,右一个世子爷,萧占全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连那阴测测的笑也挂不住,几乎是咬着牙道:“我不喜欢男人!” “哦?是吗。”温洛挑眉,“那你来做什么?” 她不过几句话,就重新掌控回了节奏。 萧占全心道,自然是逗你玩,加挑拨你和顾晏之的关系了,只是看来没有用。 现在不光知道没用,还知道她嘴上功夫十分厉害,识趣的不敢在拿顾晏之招惹她。 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诺,为报答你,给你弄来了一份路引。” 温洛看他一眼,见他脸上表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将信将疑接过。 “放心,真的,我亲自跑了府衙办的。”萧占全对她脸上露出的怀疑有几分不满,开口解释道。 温洛仔细看了起来,对比着那书中所说的路引模样,这份确实是路引不错! 上面的信息也都和她对的上,可是?自己在官府那是顾晏之的妾,不算良籍,是不能办路引的,而他又是怎么办的这一份路引? 萧占全似造就料到她会有这个疑问一般,颇有几分得意,道:“你仔细看看那名字,用的可不是你的名字。” 温洛这才看到苍蝇搬大小的名字,温三娘。 是了,古代又没有联机系统,只要编造一个名字,又有人可担保,加上给小吏塞足好处,就算是在户籍管理最为严的京城,都能办的下来。 那么可以料见,其他地方,只会更容易办下来。 “多谢你,这份路引,我就收下了。”温洛露出了一丝真心感谢的笑容。 萧占全眯起了眼,“别急谢我,我只是还你救命之恩,不过,上次说的带你走,不作数了。” 温洛心道,还有这种好事?面上却是笑容一凝,露出几分失落的模样来,“没事的,我知道他派了很多人来监察我,就连暗处,都可以有暗卫盯着,你一个人能出去,就已经很不易……” “我又敢怎么奢望,有人能带我出去呢?” 萧占全玩味的看着温洛,打断道:“得了,别装了,你看那日,他给你描眉,你笑得不是很开心吗?” 萧占全往前凑近了温洛,一收刚刚的散漫,“他对你也还算不错。”说着,环视起屋内的摆设来,“啧,你这屋子里的一样物件拿出去,恐怕都够外面的人家吃喝不愁好几年,他对你出手倒是大方。” “说说,你要路引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第88章 闸门 温洛嗤笑一声,原来他是把自己当成贪图顾晏之所给予的荣华富贵之人。 那就让他误会好了,这死偷窥狂,还是装模作样面具男。 “你说得对,我也是平常女子,爱富贵,也爱过好日子,人性本就是趋利避害,谁不爱呢?” 他们本质就是同一种人,她何必解释自己有手有脚,吃不了嗟来之食。 萧占全挑眉,玩味地睨温洛一眼,温洛慢悠悠的接着道:“他要娶妻了,而她未来的妻,却未必多喜欢我,我总归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至于失了宠爱后,就被正房夫人提脚发卖。” “你若是不愿意给我,也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我也从未要你报答我。”说着,温洛将那份路引推到了萧占全面前。 萧占全眯起眼,“所以,你提前看那些路程书,也是等顾晏之不宠爱你了,再凭借路引离开?” 温洛顿了顿,他既然这么想,那顺着他的解释应下来,“恩,生为女子,本就不易,总要为自己多打算一二。” 萧占全听这话,却浮现出萧兰蕤来,女子?不易?他现在可还喝了那女人给的毒。 “得了,不用那么麻烦。”萧占全看着温洛柔弱可怜的小白花模样有些不适,笑着道:“顾晏之与我是仇敌,等我把他杀了,你不就可以走了。” 温洛笑了笑,“总之,我不懂这些打打杀杀,你多注意安全。” 心中却忍不住腹诽道,这人真是江湖莽子,只知打打杀杀,可顾晏之却不是那么好杀。 “嗯哼。”萧占全站起身,她同其他的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她的血液,也没有再让他体内的虫子兴奋过。 “你与我之间的事,从此两清,记住,你没有见过我。”他目光中略带警告。 温洛求之不得,“大侠,放心,我口风很严。” 萧占全看着露出八颗牙齿的温洛,轻哼一声。 “大侠,不送了。”温洛抢在萧占全面前开了窗,模样颇有几分谄媚的狗腿。 “多谢。”萧占全笑眯眯地,几个闪身之后,就消失不见,看得温洛啧啧称奇,原来武侠小说里的轻功真的存在。 要是她也会就好了,直接可以飞离这笼子,何须百般计划。 感慨完了关上窗,看着桌上那一份路引,不由得无声笑了起来。 以退为进,得了一份路引,届时,她可以凭着这份路引先离开京城,出了城之后,再办一份新的。 打定了主意,温洛叫来秋雨,“屋里闷得慌,咱们去那日小厮钓鱼的地方瞧瞧凑个热闹去。” 现在只欠探查湖底的情况了。 走到熟悉的地方,那几个小厮还在,见到温洛被人簇拥而来,已经没有上次慌乱。 温洛坐在矮墩上,手边拿着鱼竿,笑着对身后的丫鬟道:“你们不钓鱼的,退远几步,莫要扰了我的鱼。” 丫鬟们只得退开几步 温洛转过头来,边钓鱼边问了他们一些最近钓鱼的收获,打消了他们的防备和紧张。 又叫丫鬟们从不远处的亭子里将带过来的点心分给他们吃,见他们露出了笑,这才似无意间问道:“这湖周围中了这么多数,叶子枯枝掉进去,春夏时节岂不是会发臭?” 一个年纪稍微大些,性格活泼的小厮答道:“不会的不会的,这是活水,管事也会叫我们下去捞堵着闸门上的水草落叶,为的就是让里边的水同外边流通。” 温洛笑眯眯地再给他拿了一块点心,“这么说来,你下过水了?不会卡着吗?” 小厮双手接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又见温洛对这十分感兴趣,回答道:“我今年长高了,不能在下去了,不过前几年都下去的,那闸门是小,大概能容他那么大的人过去。” 说着,指给温洛看站在一边的一个小厮。 温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露出一笑。 够了,那人比他还高壮很多,她完全可以从闸门穿过去。 问出了答案,温洛心情很是不错,连带着钓了几条鱼上来。 “你差人给世子爷送去,说是我亲自钓的,另外叫他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温洛笑眯眯地打发了丫鬟。 站起身来,只觉压在心头的阴霾少了许多,等回到铜雀阁时,却见顾晏之已经在候着了。 他又在看温洛书架上的书,幸好那路程书都放回了原位,不会有什么纰漏,想到这,温洛调整好了表情,笑问道:“不是忙着筹办婚事吗?怎得有闲,到我这来?” 顾晏之放下书,见她笑意盈盈,并不像故意使小性说的话,才道:“顺路。” “听说你连日来都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怎么?是想考个秀才?”顾晏之笑问。 ”怎不见你在书上打断腿缺臂的批注了?” 温洛心下一沉,糟糕,最近都只在路程书上写写画画,倒是忘记了在这些书上做些批注。 温洛稳住心神,笑了笑,自他手中把书拿开,才道:“你都说我的字断腿缺臂,我又何苦写了,巴巴地让你看笑话。” “你以前读过什么书?”顾晏之对她在游记上打的批注还有印象,那些字虽不太对,但他大概能看懂,而她的批注上有一句诗,让他当时看了微愣许久。 那是李太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一个女子,有这般学识,还有这般的心境,怪不得最初不愿给自己做妾。 温洛笑笑,自己说现代的教育体制,他也未必能理解,为何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接受良好的教育,甚至是同台竞争。 只答道:“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过识几个字。” 顾晏之心情好,虽听出她不愿说,却也没有追问,转头问道:“最近很喜欢冬钓?” 温洛点点头,并不慌乱,答道:“这别院没个和我说话逗趣的人,遇上那些小厮钓鱼,倒是颇有一番别趣。我还说,给你送去尝一尝我亲手钓的鱼,你却来了,正好今日叫厨房做了鱼来。” 顾晏之听了,朗声笑起来,“你再忍忍,再过十余日,便是元日,到时,带你去相国寺参拜,逛庙会观燃灯,最是热闹。” 温洛却皱眉,“我不信神佛。” 顾晏之笑笑,“那倒是巧了,咱们都不信,便只参不拜,白天去看寺中漫山的蜡梅,倒有些看头,你若不喜欢,便去闻闻那香,也是十分好的。” 温洛点点头,答应了。她在这别院里,待着越觉烦闷。 只希望孟家小姐不要再派人盯着她,免得被顾晏之认为是那背后指使的黑手。 反倒误会不说,也容易把自己牵扯进去。 第89章 年三十 因着昨日顾晏之留宿的缘故,温洛也赖了一会床,迷迷糊糊却听他说:“元日后再来见你。” 身边便一空,想来已经离开了。 同往常一样,吃饭,喝药,温洛道:“我听书里说,净面用凉水更好,以后给我备凉水就好。” 丫鬟不解,但这么一点小事也不愿逆了她。 温洛想了想,如果以后要下水那二月份的湖水一定也是冰凉刺骨,现在还是先做些适应性训练才是。 想着,在丫鬟欲要制止的眼神中,毅然决然地脱去了外面的衣袍。 现在温洛已经能做到绕着铜雀阁周围的水面栈道跑三十圈,跑完之后还有力气做一套拉伸,再原地跳几百下。 丫鬟们对视一眼,已经从担忧姑娘受伤,到习惯了她早晚两次的跑跑跳跳。 温洛运动完,接过丫鬟带来的巾帼,擦了擦出的一层薄汗。 看着那依旧冻得结实的湖面,看来,到时候要是离开,不仅身体素质要提上去,冬泳对人的身体考验极大,不然到时候不仅没游出去,甚至还可以折在里面。 想了想,温洛忍不住问,“你们说,今年年岁这湖什么时候化冻,咱们到时可以在铜雀阁就钓鱼,不用跑那么远。” 丫鬟丝毫没怀疑温洛有其他意图,只当她迷上了钓鱼,笑着道:“今年还不到二月呢,日头已经升得高高的,只怕是个暖年,这湖面会化得快些。” 听了丫鬟的话,温洛直觉没有错,现在已经连着十几天没有下雪,屋檐上的冰棱有些都开始滴水。 雪,确实在一点点化去。 想到这,温洛不由得笑了起来,化得越快越好,她就能越快离开这里,只要出了府,按照她做好的计划,天地广阔,摆脱顾晏之,家就在前头。 想到这,温洛脸上的笑容越发收不住,笑得灿烂,“那感情好,雪化了,鱼饿了一个冬天,那可不得更好钓。” 丫鬟看着温洛笑得如此开心,道:“看来姑娘是真的很喜欢钓鱼了,笑得如此开心。” 温洛听到丫鬟的话,摸了摸脸,丝毫没意识到刚刚自己笑得有多么高兴,却还是依旧没敛了笑容,只道:“是嘛?” 丫鬟点点头,一早晨就在这样的闲谈锻炼中过去。 温洛在洗脸时,也刻意练习憋气,虽没有计时器,但按照她的估算,有时候是可以到两分钟的。 这意味着,她可以在水下待两分钟,到时候出来换气即可。 日子一天天过去,外面的年味也越发浓了起来。 不时能听到鞭炮传来的声音。 月色寒凉,温洛站在门口,望着被打扮得有几分喜气的院子,门口挂上了辟邪祈福的桃符,却不由得有几分恹恹,“明日便是年三十,你们有家人在京,便都可以找我领了假,回去陪着家人去。” 秋雨给温洛披上披风,笑着道:“姑娘心慈,我们都是十几岁便被卖了,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就算知道家在哪,也回不去了。” 温洛叹气一声,悲春伤秋的哀伤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 转过身,叫人关上门,扯出一抹笑,道:“外头过年节,都是摆酒社席,饮宴谈笑,到二三更才散。咱们虽比不得外头,明日咱们也好好热闹一番,置一桌席面,喝个不醉不归。” “姑娘,这如何行,世子爷说过,您喝着药,不让您饮酒。”秋雨面露进退两难,这段时间跟着温洛,她也明白了,姑娘绝不是个不好伺候的人,相反,很好说话,也从不让她们难做,甚至有时候不像个主子,饮食吃住厌厌,不求精细,对她们也从未红过脸。 就算是上次她被打了板子,那确实也是她做错了事。 况且她也明白,若是姑娘不先发火,打了她那五板子,那世子爷那就不是五板子的事。 温洛却笑了笑,只是有几分苦涩,“说来,你们可能都不信,我是大夫,若不是做了顾晏之的妾,我可能早已回家,孝奉爹娘。” 众丫鬟还是第一次听温洛说她的家世,又听出她的语气里,竟是有不情愿的成分。 可,世子爷现在每次来,姑娘不都是柔声谈笑吗?难道姑娘都是强颜欢笑? 秋雨却突地想起,那日无意间看到温洛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不敢再细想下去。 温洛将她们的反应收入眼底,“所以,能不能喝酒,作为大夫,我清楚也自有决断,他顾晏之,总不能关着我,连杯酒都不给我喝。” 她的脆弱在同为女性的面前,也是一把刀,割开自己,博取共情。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温洛叫人备了席面,拿起桌上的酒闻了闻,酒味很淡。 想来是刻意准备的。 “你们都坐,今日没有主子丫鬟之分,咱们一同守岁。”温洛这话说得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坐下。 还是秋雨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坐下,笑着道:“姑娘,我和冬颂身子不爽利,便不喝了,一同用些菜,可行?” 秋雨心道,总不能所有人都醉了,那要成何体统,不说何人照料姑娘?但今日这席面,姑娘不仅打破了一晚只食两菜的习惯,也下定了决心要让他们一起用,如果不答应,届时又要怕惹了不快。 温洛自没有什么不答应的,笑着招呼她们入席,她算是调节氛围的一把好手,提前准备了投壶,又准备了女子会喜欢的礼物,赢者得。 几轮下来,温洛见她们没有了往日的沉默肃静,个个玩得面红耳赤,拍手叫好,就连最是将就规矩的秋雨也笑得乐不可支。 温洛看着她们,面带微笑,酒却是一杯接一杯,很快,喝的浑身发烫,头也有些昏沉沉。 “我也来……”温洛摇摇晃晃支着桌子,稳住了身子,从丫鬟那接过玩投壶的箭矢。 目光灿灿,瞧了一圈丫鬟,“你们猜猜,我可会中?会投中几支?若猜中了……我便送你们,恩……” 温洛点着额头,一副娇憨姿态,想了想,笑着道:“猜中了,便送那对冰种玉镯。” 那是顾晏之送的,说她冰肌透骨,这上好的冰种玉镯,最是衬她,还说,那是他予她的定情信物。 温洛不喜欢那贴在自己身上的那副玉镯,像极了枷锁,而她就是他的囚犯。 “你说?”男人低沉的声音自大敞的门传来,“你要把什么送出去?” 第90章 喝醉酒 顾晏之脸色黑得可以滴出墨来,却又想起自己从宫里借着身体不适,提前离席出来之后,一刻也不得歇,穿过大半个京都,怕她一人孤单,连回府给祖母和爹见安也来不及,就来见这心心念念的人儿。 却只听到这让他寒了心的话,她居然笑着说,把自己给他的定情信物赐予丫鬟。 “温洛,好得很。”顾晏之怒极,却反而笑了出来,笑却不达眼底。 众丫鬟本就在秋雨的示意之下不敢多喝,现在更是清醒了,连连跪下去。 温洛因喝醉,脑子反应慢半拍,见丫鬟都跪在地上,不由得奇怪,就要上前摇摇晃晃扶起她们,还不解地道:“我怎么听到顾晏之的声音了……是幻听了,起来呀,咱们继续玩投壶啊,你们都跪着做什么?” 顾晏之见她一副不清醒,完全是喝多了的模样,把自己完全无视,胸口的怒意只觉在烧。 将视线从温洛身上移开,冷冷地扫过地上的丫鬟,寒声斥道:“都滚出去跪着清醒清醒!给姑娘喝酒不说,还与她一同闹!” 闻言,连求饶也不敢,丫鬟们连滚带爬,庞屹带上了门,温洛抬起手,想要叫丫鬟们回来,却见到了一个男人,站在离自己不远的门口。 那高大身影,仿佛可以把所有的光笼罩。 “温洛,过来。”顾晏之冷着声,强行压抑下怒气。 温洛双颊泛红,像是晚霞染上了白玉,眼神迷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脑袋迷糊,本能却坚定地摇摇头,“我不去,我不去……” 说着,还往后退了几步,只是那步伐踉跄,眼见的就要被落在地上的酒盏绊倒,顾晏之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捞住。 顾晏之才见到桌上的酒已经被喝完了,而这还是最淡的桃花酿。 不必猜,便也知道,这酒只怕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不然不会喝得这么醉。 她微微歪着头,眯着眼睛,打量着顾晏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谁,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道:“放开我……你这个,你这个……。” 她嘟囔着,声音软糯,带着些许恼怒的意味,却因无力,听起来更似撒娇。 顾晏之将人放开,安置在椅子上,沉了脸,“我是什么?” 温洛眯着眼,似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缓缓道:“你是阻拦我回家的坏人。” 顾晏之见她面色酡红,想来喝得不少,说的话都只怕是酒后真言,冷笑一声,他道原来前段时间她是改性了,居然对自己那般温柔小意,还说什么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顾晏之挑住她垂落下的一缕发丝,在两指间轻捻,想来,也不过是骗他罢了。 “你要回家?回哪里的家?”他柔和轻声问道,眸子中溢出的暗色却要将温洛淹没。 温洛失神地盯着他,因头昏沉的缘故,只是聚焦地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 “温洛,回哪里的家?恩?”顾晏之并不急,见她不答话,张着娇软艳红的唇,却不知道在地声说些什么。 常年握刀剑,又握笔的指腹有些粗粝,按在她鲜红丰腴的唇上。 顾晏之正要打算问第三次,伸手往前,想要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嘴里低低出了声,道:“我要回家,回家……” 因着顾晏之将人锢在椅子里,又将人围住的缘故,她的手只能无力在空中轻轻摇晃,仿佛在追逐看不见的蝶。 顾晏之笑了起来,她有什么家?莲玉的家不是她的家。 难道,她说的是异世的家? 可她不是异世而来?那异世,按照逼问虚延的二三语,在他的理解里,不过是过去的历史,就像历史上那些洇灭的朝代,消亡的古人。 她的家,又怎么能回得去? 可顾晏之不是武断的人,他继续逼问,声音却柔和得再给人造一场美梦:“你回家了想做什么?嫁人吗?” 温洛的长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额前,衬得她更加娇憨可爱,她听到嫁人和家两个字,好一会才摇了摇头,“我要做医生……陪爸妈,不,不嫁人。” 说着,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淡淡的酒香,似怕人不信,她的话断断续续,却一遍又一遍:“不,不嫁人……” 温洛偶尔会低声哼唱几句,声音断断续续,却格外动人,见此,顾晏之怒气消了半,她说不嫁人。 只是做什么医生?陪爸妈? 只要不嫁人就好。 温洛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抱了起来,那闹人的声音却还在问:“为什么把我给你的定……手镯送人?” 将人放到床上,却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睡得正沉,他欲要起身,低头却见一双纤细的手拉着他的衣领。 似难离的情人。 罢了,明天再问,他和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 只要不是想嫁人就好。 她是他的人,也只能是他的。 顾晏之轻轻拿开她的拉着自己衣领的手,直起身,顺势坐在了床边。 朦胧的烛火照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呼吸均匀而轻柔,指尖微微松垂,只是那眉头,却是轻蹙着,似有心事。 “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他低声呢喃,语气中有猜不透的情绪。 她翻正了身,顾晏之俯下身,刚好和她对上,只觉一股幽香伴着淡淡的酒香袭来。 他沉了脸色,在她唇瓣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所以,别想着再跑,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关起来,关到死……” 寒风鼓动,窗也微微晃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 他静静地看着她,只抚摸着手里柔荑。 “端水进来!”许久之后,在雪地里跪的发寒打颤的丫鬟仿若大赦。 端了水,备了解酒的蜂蜜水,拿了巾帼正准备给她床帐中的人擦洗,却只听男子清润的声音,“放下,你们都出去。” 丫鬟们一一俯身下退,顾晏之拿了巾帼给温洛擦洗起来,动作温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温洛却又在做噩梦,梦里又是那条乌黑的蛇,缠着她。 蛇鳞光滑冰凉,贴在她的皮肤上,先是从脚,最后到头。 一寸一寸,那蛇只给她留了一双眼睛,而她睁开眼和那蛇对视上,却发现那蛇变成了顾晏之的模样! 她渐渐失了呼吸…… 第91章 知身份 待第二天醒来,温洛只觉头疼异常,身边还源源不断传来热量。 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却见旁边躺着目光矍铄的顾晏之,也许是那眼神太清,太亮,也许是和昨夜梦中的毒蛇眼神太像。 温洛面露惊恐,睡意全无,猛地起身往床里面退去,却磕到了头。 顾晏之打量着温洛,眼中因昨日没休息好,布满红血丝,偏生他睡眠浅,昨日她不甚以前规矩安分,扰得他后半夜才将歇了半个时辰。 本想叫人再睡会,时辰尚早。 却不料,她就给自己闹这么一遭。 “躲什么?”顾晏之声音带着疲倦。 那一下子磕碰,温洛彻底清醒,她还在顾晏之面前扮演解语花,可不能掉马。 捂着额头,温洛露出一抹尽量显得温柔的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晏之揉了揉额头,起身穿起衣服,道:“昨日你喝醉的时候来的。” 温洛脸上的笑容也一瞬间的凝固,也跟着起了身,替他扣领袍的暗扣,低着头为自己解释道:“昨日是团聚的日子,我却只能一个人,这才想喝些酒,打发这漫漫团圆夜。” 看似是在说明昨天为何喝酒,实则为自己辩解。 顾晏之低头看着她为自己整理腰间玉銙带,青葱指落在那玄色衣袍上,像极新春笋芽。 温洛正等着顾晏之反应,却只听他淡淡嗯了一声。 怎么回事?以往都要拉着自己给他整衣,才肯继续放自己回去睡。 给他随便拍两下,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好,今天自己主动给他整理衣物,还说了软话,怎么是这反应? 难道她昨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昨日,你为何要将镯子赐给下人?”温洛扣上了腰带的最后一个暗扣,顾晏之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语气平静,却带着冷意。 温洛却松一口气,原来问题是在这儿,不是她酒后乱说了什么话,温洛低头,闷着声道:“我何尝不知那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只是,你可有想过,你要娶妻,于我来说,我一无亲族依靠,二无子女可傍身……心慌得很。” 说着,猛的抬头看向顾晏之,泪却先落下。 一滴一滴砸在顾晏之的心头,他蹙眉,心中有几分不忍,却依旧没有忘记自己问的话,“你心慌,也不能拿镯子置气。” 温洛擦了擦泪,想再挤出几滴来,眼睛却干巴巴的,只能别过头去,“你便当我置气,我就是不高兴你娶孟家小姐,我看《女戒》中说,这是妇妒,犯了七出,你要是真生气,就把我也拉下去打板子,或者直接打发我走好了。” 最好是直接把自己打发走!温洛绞紧了手中帕子,心中暗道,免得自己大冬天到时候还要潜游一圈冰湖脱身。 顾晏之看着温洛的背影,垂着头,那模样分明是说出了心底话,又气又羞狠了的模样。 也是,她就算是异世而来,也终究也女子,难免会吃醋伤心,这段时间自己又忙,没有好好陪着她,她一时之间失了分寸,才会把自己镯子赐给底下人,醉了又说些有的没的 发了脾气,也是应当的。 顾晏之却难抛下脸去哄她,哄了也不能不娶孟家小姐,再开口时,语气中却分明没有了冷意,“今日庙会开,也是最热闹的一天,收拾收拾,我们同去。” 温洛却依旧低头,做伤心样,“我不去了,我犯妇妒,已是有罪,如何还能去的。” “温洛。”顾晏之走过来的声音,连带着他身上熟悉的寒竹香越发近了,只听他说:“你莫以为我宠着你,就将自己当个主子,你不过是个玩意。” 顾晏之低着头,看见人的身子僵了僵,这话本不是他原意,却见她次次对自己使小性,发脾气,自己给了台阶,便还要拧着。 以后若真仗着自己宠爱,犯了妇妒,做出些谋害嫡子的事来,他也会追悔莫及。 温洛抬起头,却是笑着,道:“世子爷的敲打,我记在心上了,是我错了,这就去收拾,一同去寺庙。” 手心捏紧,指甲已深入掌心,刺痛一阵一阵传来。 她试出了顾晏之的底线,他虽宠着自己,可他更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是个玩意。 温洛啊,温洛,你以前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放弃想逃的念头了呢? “世子爷,咱们走。”温洛再出现时,恢复了以往的柔情似水,甚至主动地往顾晏之身边靠近了几步,但又落后了他半步。 分明是记住了顾晏之刚刚说的话。 “过来。”顾晏之蹙眉,看着她往后走要和丫鬟挤马车,冷声道。 温洛愣神了一瞬,也笑着道:“多谢世子爷的赐。” “生气了?” 马车慢慢移动起来,顾晏之问道。 温洛笑了笑,“怎么会,世子爷说得对,尊卑有别,以前是我没有规矩。” 顾晏之见她如此乖顺,心中既喜,又浮上几分莫名的堵,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温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接着问道:“相国寺在何处?” 顾晏之本想说刚刚的话,他说重了些,却见她面上没有丝毫恼怒,也舍去了解释的心。 既然她不在意,那自己又何必和她再多添话? 睁开了眼,不再装作闭目养神,开口答道:“到了地方,你便知晓。” 见顾晏之谈话兴趣不大,复又闭目养神。 温洛也舍了装模作样叫他放松警惕的心思,兀自掀开帘子往外瞧起了街道和人来人往的行人。 马车的速度不算快,却也不过片刻钟就到了地方。 庞屹在外头道:“世子爷,庙会太挤,马车只能在此停。” 顾晏之这才睁开眼,恩了一声,率先掀开帘子下去了。 温洛不知他在发哪门子的神经,自己已经伏低做小,故作温柔,就算他侮辱自己是个玩意,她也在他面前忍了。 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能够事事顺从他的温姨娘吗? 一双手,却落入了温洛的视线里,“下来,此处人多,不要走散。” 温洛没矫情,搭上他的手,下了马车。 还没有进庙会,却已经能感受到前头的人声鼎沸。 温洛靠近了他一些,古代治安可没有后世好。 第92章 敲打 顾晏之的心随着温洛的主动靠近,有片刻的柔软,不由得拉上了她的手,往前走去,边道:“你倒识趣,知晓这庙会有恶棍歹徒拐子,最喜欢趁着这人来人往之际,看上貌美的小娘子,蒙汗药一抹,便会将人奸淫掳掠,再行卖去。” 温洛听出了他话里的调笑,却笑不出来,顾晏之这又是敲打自己,不要离他太远? 不过温洛也没想过这个时候跑,前后左右都是伴做家丁的亲卫,她跑不了。 收回心神,温洛决定好好享受这次古代风情民俗游,东瞧瞧西望望,确实热闹非凡,有踩高跷的,在高索上行走的孩童,看得人心惊胆战,底下还有人翻着筋斗,引得围观的人群连连叫好。 见她看得开心,顾晏之也不催,待她看够了,才带着她往前头走去。 二人走进了一处搭高的台子之中,这处明显人少了许多,不像刚刚在底下,人挤人。 且因临高的缘故,将庙会各处尽收眼底。 “这是什么地方?”温洛不由得问。 顾晏之笑笑,“给人看节目之地,你喜欢看,便在这里看。” 温洛环顾四周,才知这恐怕是花钱买的包厢一般,特权阶级或富贵人家想看庙会,而又不想失了身份,以示区别之地。 这一下子,想看庙会的热情便消了一半。 虽还是笑着,却总感觉,这仿佛在吸着人的血,才能站在这上头。 顾晏之却突得起了兴头,指着不远处三丈长的杆子上,几个正在顶端做出各种动作的人道:“你可知那是什么?” 温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杆子顶的人突然金鸡独立,口里还喷出火焰来,看着煞是凶险。 “不知道。”温洛老实道,心中为那人担忧。 这掉下来不得东一块儿西一块? 顾晏之笑笑:“我小时候,拎着绥之出来玩,最爱看爬杆,但是只觉这爬杆人厉害的紧,长大了就去做爬杆……” 说着似想起什么来,摇摇头道:“后来,我把这个和父亲说了,父亲责怪母亲对我失了管教,命人给我请来了武师,让我爬杆,我才发现我惧高……” “母亲一定要我爬上去,那是用三张方桌叠摞在一块的……” “那后来呢?”温洛问。 顾晏之笑笑,“后来,我便爬上去了,下不来再上头晒了一天。” 爬下来后,差点摔死。母亲父亲,一院子的人,只是看着。 温洛啧啧两声,这古人的教育真是变态,儿子有个爱好可以不支持,谁知道他恐高的情况下,还非得要用这么病态的方式逼他,怪不得顾晏之如此执拗。 “不说这些了,除了刚刚的金鸡独立,下一个便是钟馗抹额,再下一个便是玉兔捣药,你信不信?” 顾晏之的话刚出口,只见,那杆子顶部的人已经换了动作,他将两手高高举起,又分别向着额头而擦去,而那双手立起,悬空的动作更是看得人惊心。 连带着温洛,也不由得闭了眼,胆战心惊不忍在看,顾晏之留意到她的动作,笑道:“这些都是跑江湖的,就是以此为生,万万不能摔了,摔了就是砸饭碗……还丢了在这行的名声。” “你睁开眼,放心看就是。” 温洛拉了他的衣角,“你不是说去赏梅吗,咱们走。” 见她果真害怕,脸都白了三分,顾晏之问:“你惧高?” 温洛点点头,“恩。” 她恐高,很恐高。 似是想起了什么,顾晏之止了笑:“那走。” 过一会,人少了,顾晏之才道:“这高,你若真怕,下次我便不指给你看了。” 他小时候也怕,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到了寺中,绕过课颂的僧侣,求佛的香客,又绕过生了窄小的苔藓青石板路,面前变得豁然开朗,一大片的蜡梅映入眼帘,香味也随之扑鼻而来。 梅园中还有二三游者,却因园子很大的缘故,更显幽静。 这时,却听得一阵男子爽朗的笑声传来,几只挡路的腊梅被人扒开。 来人分明是萧占全。 他的视线在温洛的脸上扫过,终于停在顾晏之身上,却恭恭敬敬鞠了一礼,“顾大人,上次一别,许久不见,旁边这位想来是尊夫人?” 温洛充当木头人,他明明知道自己是顾晏之的养在外头的妾,知道他要娶孟小姐,这么问,是故意的。 顾晏之不显山露水,笑笑,道:你身上那傀毒的味道连腊梅香也盖不住,怎么,是谁有那么大本事,给你下了一月一解的傀毒?“ 萧占全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扭曲,“不劳顾大人担忧,……” 他的眼神扫过温洛,“只是,肯定不是枕边人给我下的毒,顾大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 说完,笑了笑,风骚地在冬天摇着折扇离开了。 庞屹上前来,道:“大公子,可要派人盯着?” 顾晏之摇摇头,“不必,他爱在嘴上占些便宜,最近又与萧兰蕤走得近……他们二人的浑水不必趟。” 庞屹点点头,温洛却咬碎了牙,萧占全此人,内心恶毒。 刚刚话里的意思,枕边人?是在提醒顾晏之,自己未必和他一心吗? 顾晏之见她一副垂眉不语的模样,安抚道:“那人神智有些不清,发病起来更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用怕,我也没有怀疑过你。” 温洛点点头,等再回到铜雀阁时,天已经完全黑透,好在顾晏之因有公事,提前离开。 不然温洛怕自己累得没耐心去敷衍做戏。 就在她累得躺在床上时,说好再也不出现的萧占全又神出鬼没的打开了窗。 他笑嘻嘻地看着温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别气,别气,我们做个交易。” 他将一瓶大拇指大的瓷瓶放在桌上,“你替我把这个下在顾晏之的茶水或者饭食里,我就带你离开?怎么样?” 不等温洛说滚。 萧占全笑眯眯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五日之后,顾晏之会提前接你回国公府,到时候你是真的跑不了。” 温洛这才有了些反应,“你怎么知道?” 他若是这么容易就信了他的话,枉活两世。 萧占全见她开口,笑着道:“很简单,因为我啊……” 温洛挑眉,毫不留情地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想和我谈,就把你的爪子拿远点。” “好大的脾气。”萧占全笑嘻嘻道:“我老实告诉你,我是杀手,我把孟小姐给杀了,我还叫人传出消息去,顾晏之克妻。” “你说,他会不会也把你克死?” 第93章 离开前的准备 温洛呼吸紧了一瞬,他居然把孟小姐杀了? “孟小姐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她?” 萧占全笑嘻嘻地擦了擦自己的刀,慢条斯理的将那冒着寒光的刀刃放下,“我这可是为了你啊,哪有小妾喜欢正房夫人的,所以,今天你若是不答应,就把你一起杀了,怎么样?” “再说,我是杀手,只要出得起价,爹娘都可以杀,加价,便是将人削成一片一片,也是可的。 “无冤无仇?可笑。” 萧占全慢悠悠的把刀已经架在温洛的脖子上。 温洛呼吸一滞,顾晏之说的没错,这人真是个疯子。 她不讨厌孟家小姐,更谈不上恨。 造成她现在困境的,是顾晏之,连同萧占全也想指手她的以后。 他害死了孟小姐就是为了让顾晏之接自己和国公府,逼自己给他下药…… 她就算不用猜,也知道那药,只能是害人性命的。 “行。”温洛咬牙,“我答应。” “识趣。”萧占全收起了刀,点了点那桌上的药,“五日后,子时,我来验收。” “那要是顾晏之不来呢?” “他会来的。”萧占全笃定。 人已经走了,只有大开的窗,不停地吹着冷风进来。 温洛拿起桌上的药,两步之间,走到屋内的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旁。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温洛打开瓶塞,无色无味的药水一滴不漏地被倒在水仙盆里。 没有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她的性命,她谁的棋子也不做! 洁白葱绿的水仙随着药水低落而下,已经发黑,化成一滩腐烂的水,连同外面的瓷盆,落了几滴,也被腐蚀得缺了一角。 这药果真是歹毒。 处理好那一盆水仙花,温洛将秋雨叫了进来,“明日请世子爷来,就说我想他了。” 温洛这话说得面无表情,秋雨却是脸色一红,不愧是姑娘,如此放浪形骸的话都敢说出口。 如果顾晏之来的话,能侧面证明萧占全昨日所说,是假的。 如果顾晏之不来,那便有三分可信,这是自己第一次找他,如果没大事,他手不会拒绝的才对。 无论如何,萧占全的话,逼了她一把。 趁早离开,免生事端。 第二天秋雨来回了话,说是世子爷要去捉拿伤了人的逃犯,不能过来,等捉到人后,必然会来陪她。 温洛点了点头,顾晏之位高权重,什么样的逃犯要他亲手缉拿? 只怕是伤了他未过门妻子的杀手——萧占全。 温洛轻轻拨动着手里的汤勺,将药一饮而尽。 看来自己要提前离开了,不能再拖,不然就算萧占全骗他,也只会越拖意外越多。 “行了,你下去,今日和厨房的人说一声,我要亲自下厨,做些家乡的油炸果子,叫她们多备些油。” 秋雨点了点头,本想安慰温洛几句,却见她面色平静,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晚间,按照温洛的吩咐,大厨房的人都撤了出去,温洛只叫秋雨帮自己和面,之后就让她在灶下生火。 灶膛里的火光映得秋雨的脸暖意洋洋,她带着几分不解问:“姑娘为何要亲自做这些果子?还不假手于人呢?” 温洛早想好了说辞,“这是我家乡过年的习俗,果子本是敬神用的,为保心诚,自然不能假手于人。” 古人虔诚,自是不会怀疑温洛真正的目的,是来偷油。 秋雨把火架旺了一些,道:“那是要亲手做更好些,不过一个人还是忙不出来的,姑娘若有其他的,支使我就是。” 温洛把包好的果子放进去,听见清脆的油炸声,看了一眼秋雨,她的位置看不到这个在做什么。 这才拿出用来装油的瓶子,将油壶中的一壶都倒进了瓶子,不动声色用将瓶子放进大食盒中。 这才笑着道:“我还真有一事,我近来睡眠浅得很,你今日若得了空,替我去外面的药房开些酸枣仁,柏子仁,还有夜交藤来,都是些养心安神的药材,你一说,在药房的伙计便会明白。” 秋雨有些担忧,“喝药如何好?要不还是先请大夫来看看?” 温洛捞出已经炸好的果子,摇头道:“一点小事,何必兴师动众,何况一请大夫,世子爷知晓,又要问这问那,平白给他生事。” “就按照我说的去做。”温洛笑着道。 秋雨不疑有她,联想到之前她值夜时,走看见姑娘的房间里,夜更深重时,还亮着灯。 这确实是眠浅之症。 温洛做戏做全套,将油炸好的果子放在了供台之上,每日对着空荡荡的墙面更是一请三拜。 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足以让丫鬟听到:“观音菩萨自在我心,信徒一求世子爷平安康健,二求与世子爷天长地久……” 这些话传到顾晏之的耳朵里时,他正在黑暗的牢狱之中,面前被打得血淋淋,身上没一块好皮的俨然还是萧占全。 “她真这么说?”顾晏之本能不信,她同自己说过,她不信神佛,这转头却求了起来。 试问一个人怎会变得如此快? “是,秋雨说这是姑娘家乡的习俗。” 顾晏之沉默了一会,才道:“将别院的暗卫先撤了。” 他姑且再信她一次,是真的要和自己天长地久。 萧占全抬起眼,心中望着那暗卫消失的方向。 顾晏之看了他一眼,见他已是丧家之犬模样,缓缓道:“你应该庆幸,孟小姐没事,不然便是我不动你,孟侍郎那个老狐狸,也会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萧占全错愕,好一会,才笑着道:“原来你早就叫人护着孟令淑了……” 顾晏之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叫人将萧占全放下来,像是在看什么死物:“还能走,就赶紧滚,好好待在金陵,做你的贤亲王。” 萧占全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面上却是笑着,“多谢顾大人……指点。” …… 温洛看着桌上秋雨买回来的药材,闻了闻,确实都是她要的东西。 而且已经被加工好了,磨成了粉末。 更方便她混进东西里面。 而且因为药材好的原因,味道很是浓郁。 第94章 识破 秋雨站在一旁见温洛闻了又看,提醒道:“姑娘,药店伙计说了,这三样,只可每日睡前就着水,服用一小勺,不可多用。” 温洛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心道,秋雨恐怕是还隐瞒了伙计的话,量用猛了,会昏迷不醒。 照旧是每日去厨房炸果子,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偷油。 众人也习惯了温洛将供桌前换下来的果子分与她们。 除了厨房的婆子们,每日进来收拾后,看到那已经空了的油壶,边吃着温洛赏下的果子。 忍不住啧啧几句,感慨这温洛大手大脚,日子奢靡到炸个果子一天能用了满满五升的油。 若是她儿媳,敢这样大手大脚,一天用光两桶油,她定要儿子休了她,败家玩意。 不过这话,她们也就敢留在心里。 这别院上下,谁不知道,那位姑娘受宠得紧,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送来。 知道姑娘喝梨汤,世子爷便差人寻了冬日极难得的雪梨来,个头大不说,那色泽也十分新鲜好看,直叫人艳羡不已。 另外一边,温洛趴在地上,看着那摆放了满满三个大盆的油,很是满意。 这是最好的助燃剂。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温洛心跳如雷,她能不能离开,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 天时,夜晚,她有了。 地利,也有了。 人和,她正准备着。 其他的,就看老天爷,肯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秋雨叫人端进来了晚膳,却耸了一下鼻子,仔细地嗅闻起来,有些奇怪地问道:“姑娘可有闻到一股子油味?” 说着,准备要上楼去瞧瞧 温洛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将人叫回来给自己布菜,复又笑笑:“我炸了好几日的果子,手酸得很,你给我夹菜。” 秋雨应是,温洛接着道:“我前几日一连炸了四日的果子,只怕是腌入味了,今夜你备些香膏胰子,我多搓洗几遍。” 语气间颇有些无奈,“衣服便不用洗了,有些料子不能下水。” 其实,那装得满满当当衣物的几口柜子,早已空无一物。 都被温洛泼洒了油,做助燃物。 她怕晚上时间来不及,已将一部分油提前泼洒在了楼上。 而这味,就是自楼上,传下来的味道。 “对了,等等你再叫厨房的人将熬好的姜汤抬过来我瞧瞧,看看这么些日子过去,他们可有背着咱们,偷工减料。” 秋雨点点头,这件事是她亲自盯着的,姑娘要查,她也不怕。 两大桶的姜汤冒着热气,盖过了屋子里的若有若无的油味。 温洛亲自舀了一碗,这些婆子大抵提前知道消息,她要查,用的姜,更是浓郁。 温洛喝了一口,趁着将勺子放回的衣服,提前在袖子里藏好的药粉,全进了姜汤中,很快与淡黄的姜水混合,不分你我。 “行了,趁着厨房的人在这,你将别院里的人都叫过来,过年过节的,府上的主子只赐一碗姜水也过不去。” “也顺道叫我认认人。” 温洛语气平淡,端着主子的风范,还叫另外一个小丫鬟将她包好的碎银小包端了上来。 大厨房的人一喜,本想着今年有了姜汤,便没有年节赏赐了呢,没想到这姑娘,是个如此大方的。 府里亲兵留了十五号人,还有尚未成人的小厮二十余人,丫鬟婆子也是二十余人, 外头那些已成年的,自然不能随意见温洛。 一时之间,本是宽敞的铜雀阁前的空地倒有些拥挤,温洛笑着道:“诸位辛苦,世子爷都看在眼里,这些虽是赏,但也是对诸位过去一年的认可。” 说着,叫丫鬟们把银包分下去。 除了扮做家丁的亲兵不苟言笑,其余众人都笑着,说些讨喜的吉利话。 温洛笑眯眯地又说了一些套话,却即为妥帖,到最后就连亲兵都有些动容。 温洛见目的已达到,笑着又道:“这姜汤你们抬着分了,不然待会就冷了,失了驱寒的本意,反倒不美。” “我已经叫人备了碗,你们喝。” 说着,将提前盛出来的那一碗姜汤先喝了,疑心最终的亲兵们见温洛又是赏银,又是说掏心窝子的话,还分他们姜汤,她自己也喝了。 “那我便以姜汤代酒,在此多谢诸位。” 众人自是说不敢不敢又说以后为世子爷,为温洛尽犬马之劳的话 亲兵们上值期间,是不能喝东西的,便是水也不成,现在见温洛如此,众人也一饮而尽,也接过喝了。 遣散了众人,温洛关上了铜雀阁的门,那些药材,不像迷药,发作快,虽加了姜汤驱使药效,但也需要一段时间。 温洛趁着这段时间在一楼也泼洒了助燃的油。 每个角落,特别是易燃的帘子,木柱上,最是不能放过。 做完这些,天色渐黑。温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防水油纸,将几本书和那张温三娘的路引包好,怕沾湿,连包了几层。 等等下水,万万不能被沾湿。 还要准备一身干爽衣衫,女性特征不能太显目,料子也不能太好容易招人注意,还要保暖。 挑挑选选,温洛却听见门突然被敲响,是秋雨的声音,“姑娘,您睡了吗?” 温洛突得惊出一声汗,秋雨她怎么还醒着? 后知后觉,温洛才反应过来,秋雨当时派发银包,后面又去给众人发姜汤去了,没有喝那下了药的姜汤。 “我没睡,你进来。”趁着说话的功夫,温洛拿着矮凳,悄无声息站到了门后。 秋雨才一开门进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入目之内,到处是油淋淋的,而且那股子油味,直扑脑门。 温洛高高举起胡凳,找好了位置,劈在了秋雨的颈处,那里有颈动脉窦,击打会引发昏迷。 可是,温洛预想中的昏迷却没有到来,秋雨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温洛。 温洛紧张的手有几分抖,这是她第一次操作,力度有些轻了。 “姑娘,您……您这是要跑?”秋雨的人,还有声音,却比温洛抖得更加厉害。 第95章 出逃 温洛眼见的瞒不住,点点头,将胡凳放下,“你喝了这碗茶,该去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们都会慢慢昏迷,到时,顾晏之只会怪我将你们药翻……是我蒙骗了你们所有人,包括你。” 秋雨脸色发白,原来姑娘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赐姜汤……前几日又叫她买安眠的药,都是为了跑。 说着,温洛不顾秋雨脸色如何,将本来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药,倒进了茶水之中,递过去给秋雨。 秋雨盯着那杯加了药的茶水,脸色越发苍白,却是摇头:“不……我不能……对不起世子爷。” 温洛沉了脸色,“如果今天你硬要拦着我,那你我之间,便只能有一人活着出去。” 说着,温洛已环视起屋中称手的工具。 为了此刻,她计划已久。 从进了别院那一天,就谋人心,接着顾晏之的名义赐姜汤,又日日锻炼,接着钓鱼打探路线……计划出跑计划。 还要做没意义的批注给顾晏之看,在他面前逢场作戏,示弱装可怜,演出爱的深切! 这一切都一切,让她厌烦透顶。 谁都不能拦着她,下金陵,找回家的路! “动手。”温洛拿了剪刀,她是外科医生,知道扎在哪里让人疼,又丧失行动能力。 说到底她,如果不是没有选择,她也不愿意伤了秋雨的性命。 秋雨见温洛摆好了架势,却是哭了起来,“姑娘,您何苦呢……世子爷待您那么好,您何苦如此……” 此刻说什么都打动不了温洛,她像极了女杀神,“我去意已决,是非对错,爱恨癫痴,我也全不在意。” “你要么喝,要么别跪着,站起来,与我,斗个你死我活。” 温洛冷笑着,“不过,就算你活着,你猜猜,顾晏之看到我的尸体,一个杀主子的奴婢……你还有活路吗?” “所以,现在唯一的与我都还有活路的办法,就是喝下这碗茶水,按照我说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温洛的话既有威逼,也有生的利诱。 很少有人,能在求生的本能之下,拒绝生的选择。 秋雨软了半边身子,哭得不能自已,见事情再无转圜余地。 只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将桌上那碗茶水一饮而尽,擦干脸上的泪。 拖着失魂落魄的身子消失在了温洛的视线之中。 秋雨固执,对顾晏之忠心,却绝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她聪明。 见她做出这个选择,温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没有过多意外。 又叹气一声,点起了手中的火折子,火苗落在沾染了油的帘子上,顺着帘子爬到更高处, 又落在衣物上。 在顷刻之间升腾,升腾。 她所到之处,就有火燃烧而起。 从今往后,再无顾晏之的温姨娘,只有堂堂正正的温洛。 火舌渐渐地吞没了屋内的桌椅凳几,爬上床柜,露出肆虐的模样。 温洛笑着,将轻盈的细软收拾收拾进油包之中。 她踏出铜雀阁,却见外头的值夜的丫鬟,在廊下睡得正香。 想必其他喝了姜汤的人,此刻也和这两个小丫鬟一样。 好梦正当时。 温洛想了想,将二人拖远了些。 托她这段时间天天锻炼的福,手上有劲,两个瘦弱的丫头,不出一会就移好了位置。 火,绝对烧不到这里。 如她所料,别院里很是安静,没有了走动的丫鬟婆子,也没有了巡逻的家丁小厮。 温洛向着往日小厮钓鱼的地方走去,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夜色如墨,繁星隐没,唯有铜雀阁燃烧的熊熊烈火撕破了夜色。 她笑了笑,这一刻她没有紧张的情绪,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空气中,飘来木头焦糊的味道,本是有些刺鼻的味道,温洛却觉得,没有比这更清新,更畅快。 她转身,不再看背后是何种的火光冲天,燃透了这寒夜漫漫。 温洛加快脚步,烈焰腾空的铜雀阁方向,已经有人高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那带着慌乱的声音越来越远,温洛离自由却越来越近。 在夜色和火光的遮挡之下,别院里醒着的人,毫无疑问都会被吸引去救火。 没有人会留意得到,她会趁着此刻跑。 只会认为,她在里面没有出来。 烧死的温姨娘。 温洛很快到了那处钓鱼打的冰洞附近,她叫他们把这处打大了些,现在钻过两个洞,都不是问题。 温洛还是在柱子后面站了一会,她怕还有暗卫没有过去救火。 丢了几颗石子过去,没有什么反应,温洛才往这边过来。 她不知道的是,顾晏之因信了她不会再跑,又抓到了萧占全的缘故,撤了暗卫对她的监视,亦是保护。 冬天冰泳很考验人,不仅仅是体力,更是耐力胆量。 温洛最后确认了一遍从钓鱼小厮嘴里旁敲侧击得到的答案,这里离连通外面,距通河的闸门很近。 只有一百米都不到,而外面通河虽也会上冻,但常年有船从上面过,年年都有徭役来锤开冰河,以保通行。 只要出了府……一切就简单多了。 做了一套准备活动,防止下水温差过大导致抽筋,温洛下了水。 一瞬间,刺骨的冷意像刀子般割进她的肌肤,饶是她提前有准备,也被冷得一激灵。 温洛咬牙,均匀地在水下呼吸,尽量分配好每一口氧气的使用。 不至于让自己在水下慌了心神。 一面忍着钻心透骨的寒意,温洛加快速度往前游去。 渐渐有了窒息的感觉,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温洛终于看到了水下那道闸门。 已经生了红色的锈斑。 温洛扒住两侧,侧着身子,一使劲,从里面顺利地游了出来。 肺部的氧气已经耗尽,温洛赶紧浮上水面。 夜色深沉,河水无声,唯有她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像是战鼓。 擦去脸上的水,温洛只看见,通河两岸的几盏渔家的孤灯,泛着点点的光,再也没有别的行人。 她终于!出来了。 没有时间再去思考旁的,温洛加速往岸边游去,出了水的一瞬间,脚步踉跄地踩在石板沟上。 冰冷的河水漫过她的脚踝,寒风一吹,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沉重得像是枷锁在身。 温洛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停下脚步,只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疼痛与寒意交织,几乎让她失去知觉。 她忍着痛,加快了脚步,绕进了通河边上一处黑而矮的死胡同之中。 她哆嗦着手,从早已被河水浸透的衣裙里掏出油包,里面有一身备下的衣物,幸好,她游得快,路途短。 不然只怕这涂了桐油的油纸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她又环视一圈,见左右无人,在夜色的庇护下换好了衣服。 一身可以泯然众人的衣裙,灰扑扑得颜色,不打眼。 温洛喝下提前备好的白酒,体温渐渐地回升。 第96章 烧死 书中所言,城门要到卯时的后半段,即大约早上六点才开,温洛却不打算走陆路。 顾晏之一定认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会再坐船,不过他想错了。 温洛还是会选择船,毕竟萧占全给他办的路引上,目的地正好是金陵。 而从京都到京陵的最快方式,便是乘船。 温洛听着春日放炮和爆竹燃放的声音,春日没有宵禁。 温洛搓着手,脸,回温之后才慢慢的出了这条死胡同。 她在的这处是通河边上,多是做生意的酒肆渔家,夜间无生意可做,又是年节,自然早早闭了店。 温洛沿着店铺往前走,却也不敢靠近那热闹的地方,只能在黑夜中靠着那月色往前走。 一边拿出怀里的地图看了看,知自己离码头最近的东便门已经很近了,才停下来。 东便门进城出城的人来往如梭,大多是挑了菜蔬柴禾进城来做买卖的小商小贩。 故此,店铺也很多。 温洛看到路边一处店门口,堆了一堆烂萝筐,想也没想,温洛快步走过去,直接用大的萝筐罩住了自己。 淹没与烂箩筐之间,竹篾发霉的味道和蔬菜遗留在上头的味道笼罩了她,不算好闻,甚至有些刺鼻。 温洛却异常安心。 夜间行夜路,虽是在京都,她也怕遇到不轨之徒。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但更多时候,人比鬼可怕。 加之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在深夜行走,本就可疑,躲在这,更安全。 也可以趁着明日城门一开,就去野渡码头。 京都附近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大大小小野渡码头上百个,就算要追查,势必也会花更长的时间…… 打定了主意,温洛还是忍不住一阵的心慌。 顾晏之此人智多近妖,逃跑的事情,瞒不了他太久。 温洛捏紧了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顾晏之沉着脸冷笑的模样,她不敢再想下去……干脆闭了眼,以屈腿抱膝的姿态小歇一会。 养足精神,再过几个时辰,她就可以混入进城出城的小商贩中出去。 另外一边,几个亲兵身体素质比常好上许多,听到走水的声音高喊起来时,慢慢的恢复了意识。 他们本是巡逻的,现在却睡在了铜雀阁周围的廊道上。 在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先是头脑发沉,困睡不已,最后便两眼发黑,不明不白地昏迷过去。 而昏迷前,只喝了温姑娘赐下的那姜汤……饶是在迟钝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先去救火!姑娘可能还在里面。”亲兵头子匆匆吩咐,不顾头晕眼花,向着铜雀阁跑去,离得越近,只觉寒意越深。 火势太大,整个铜雀阁已被火光笼罩。 亲兵头子就要冲进去,被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下属一道,才将人拉回,“头儿……” 亲兵头子双目赤红,看着那火光冲天的高楼,卸了力气,双腿一软,高大的汉子竟是差点支不住,“完了……完了,世子爷才将暗卫撤了把一切交予我,现在该怎么和世子爷交代。” 其他亲兵陆陆续续赶来,加入了灭火之中,水龙在如此大的火势面前,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亲兵头子在历经了最初的慌乱之后,终究冷静了下来,“多组织些人手,救火。” “留四个人其余人,兵分两路,一人拿着牌子,去禀告世子爷。”亲兵头子咬咬牙,厉声补充道:“不得有假,如实禀告,说我失职,导致铜雀阁失火,温姑娘可能……已葬生火海。” 说完,亲兵头子已带这些视死如归的意味,接着道:“其余人将服侍姑娘的丫鬟们找出来,再去问话别院守门的弟兄和小厮们,今晚有没有人出去,记住,一个一个询问,别漏下什么线索。” 他也参与过那次在码头连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起抓温姑娘,内心留了一丝期待,温姑娘只是跑了……虽然可能性不大。 这别院高墙深院,能出去的两道门时时刻刻都有人把守,所以他才大胆推测,温姑娘可能葬身火海。 “交代下去,把守好别院的门,从现在起,连一只鸟都不能放飞出去。” 火起了,也容易有人趁乱生事,卷了金银珠宝拿出去卖钱财。 亲兵头子交代完,看着那燃烧的熊熊的烈火,心中忍不住猜测,世子爷知道后,自己不会再得重用的结果可以预见,而世子爷的怒火之下,只怕活着都难。 思及此,亲卫头子脚下生风,一人拎两桶水已是气喘吁吁,他却左右手各拎两桶,往返于水缸和火场之间,不知疲倦。 众人见了,不敢劝,也更加卖命地加入。 在众人玩命似的救火之下,火势渐渐地被控制了下来,只有烧得红透的木头,还在暗示着刚刚的火势之大。 不管男女,众人都累瘫似的直接席地而坐,大口喘着气,话都说不出一句,喉咙仿佛在灼烧一般。 他们此刻,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昔日雕栏玉砌的铜雀阁,如今只烧得剩下几根炭黑的梁柱,四周都是黑漆漆的焦木。 而火光之大,连带着周围湖面的冰也有解冻之势。 “你……你怎么回来了?世子爷呢?”亲兵头子直起身,看到慌慌张张去报信的亲兵跑进来,连忙问道。 报信亲兵欲哭无泪,“头儿,孟小姐中毒了,世子爷为孟小姐去城外台阳山的大觉寺祈福去了……不在府里。” 亲兵头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报信亲兵又道:“不过庞统领在,我已禀告了庞统领。” 亲兵头子脸色稍微有一瞬间缓和,小兵又道:“放心,头儿,我禀告完,庞统领脸色都变了,只叫人立马去备快马,出城去禀告给世子爷。” 亲兵头子好一会,才摸了一把脸上的灰和汗,喃喃道:“完了……咱们都等死,庞统领都变了脸色,这温姑娘,确实不一般……” 众人如丧考妣。 话说另外一边,温洛在地上铺了油纸,屈膝姿势也很难受,但她依旧小睡了一会,而就在温洛已感觉双腿发麻到已不能再忍受时。 只听不远处的东便门,守城的官兵起来的声音,通过箩筐的孔洞,看见店里伙计打着哈欠,分明还没有睡醒,却依旧开了店门,这便是城门准备要开了。 温洛趁着还没有什么人,从箩筐里起身,从墙皮上地上擦了灰,给自己抹了一脸。 走到城门口前,温洛见内外都已经挤了好些人。 第97章 差点识破 冬天的天色亮得晚,又在北方的缘故,虽已到卯时,天色依旧昏沉,只有城门口火把照亮的地方明亮许多。 温洛低着头,夹杂在缓缓出城的队伍之中,早春哈出的冷气消散在空气之中,她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前面还有七八个人,那守城的官兵显然还没有睡醒,边打着哈欠,只草草看了一眼出城人的路引就不再多问。 后头的一个女子见温洛只穿一身单薄的夹衣,忍不住搭话道:“大妹子,你也是一个人出城吗?出城干啥去?” 温洛转过身,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搭话的妇人,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棉袄,背着鼓囊囊的包裹,身材健硕,圆乎乎脸有气血充足的血色。 是小康人家的打扮。 见她没有恶意,又是一个人,估计才起了搭话的心,温洛心里有了计较,面露几分苦涩,“我夫君是个客商,死在了外头,他友人给我托口信,叫我南下,给他收敛尸骨……” 那健硕妇人是镖局的帮佣,最是侠气热心肠。 也护送过大富商的家眷,知晓商也分三六九等,小客商便是跋山涉水,东奔西走,也只能赚些薄产。 若是在外遇到强盗,那便是人货两失。 想着,妇人已经脑补了温洛的悲惨。 面露几分同情,又有几分歉疚,这不是戳人家的心窝子了吗,便道:“原是如此……只是你一个人,这南下路途遥远,何不叫家里父兄同去?” 温洛头垂得更低,“不瞒姐姐,我是孤女。” 言罢,妇人的表情已有一瞬的凝固,在出城门前,没有再问过一句话。 很快就到了温洛,张老三自上次被训之后,虽上值认真了许多。可昨日媳妇缠磨他许久,本就没睡好,天气又冷,今日早早便来查出城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困倦得很。 接过温三娘的路引,有印戳,便递交给城门吏,按照城门吏念出的路引上的信息比照温洛。 “温三娘,年十七,身长五尺有二,面白,河州人士,前往金陵……可对?” 温洛点点头,“对。” 等待着张老三的比对,张老三却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由地盯着温洛看。 城门吏见张老三没放人,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张老三挠挠头,看着温洛,道:“头抬高些。” 温洛抬高了头,张老三只觉呼之欲出,脑海中闪过那日大雪夜,与顾大人共骑一匹马的那个女子模样来。 虽一晃而过,却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温洛捏紧了手心,弓着腰,讨好地做出惊惧又不得不说话的模样,“官……官爷,我是良家人,要下金陵,绝不是贼人……” 温洛的神态符合这个时代升斗小民见官的正常反应。 张老三看到温洛一脸黑漆漆的模样,一张口,更是一嘴黑牙。 这哪里像是贵人马上的那容貌绝丽女子。 只是这眼睛却是太像,难不成世间真有如此相像的人? 张老三一时之间有些想不通 就在这时,后面的妇人帮着解释也道:“官爷,我能作证,她丈夫死在了南方,是个生意人哩,她南下就是给他早亡的丈夫收敛……” “得了得了。”张老三不耐烦地打断妇人的话,“没空听家事,要是每个人都听,那还查不查人了,赶紧走。” 说着,城门吏把路引拿回给温洛,意思是可以走了。 温洛收了一口气,心里庆幸摸了墙灰,在牙齿上也抹了。 古代的穷人往往只能吃得起粗粮麦麸,牙齿的磨损会比起吃精米细面的人更大。 而在昏暗的火光之下,温洛的牙齿被她特意涂了墙灰,如果看得不仔细,就像是粗糠吃多了而造成的磨损。 城门口这些人,南来北往的人看多了,经验积攒之下,自然也有一套看人的火眼金睛。 细节往往能决定成败。 温洛快步走出高大的城墙,绕远了些,看着城门的方向,特意等着刚刚的妇人出来。 至少要和那妇人道一声谢,没有她帮自己作证,恐怕她今天出城不会那么顺利。 毕竟,上次她威胁顾晏之时,走的就是东便门,难免有守城的官兵看到了她的脸。 那妇人很快也出来了,温洛见往前走了一段路,离城门口远去。 才将人拦住,上前搭话,感激地道:“刚刚的事,多谢。” 赵云娘笑着道:“不必谢,咱们都出门在外,又是女子,自然要互相帮衬。”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温洛也打听妇人的名字,以及她本身在镖局走镖,完成了单,她因生了一场寒,才在京都滞留。 年节期间,路上打家劫舍霸路的强盗也等着发财,这段时间,镖局的生意也最为兴隆。 结合着路程图里所写的镖局信息,温洛心里有了主意,赵云娘是个好人。 不然镖局之人出门在外,往往要相互帮扶,她却叫同伴先离去,分明是不想因着自己,耽搁了同伴赚钱养家糊口。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做了分别,温洛朝着最近的一处野渡码头而去。 冬天的枯草高立,说是野渡,却也有码头的模样,旁边还有一户酒家,卖些吃食和酒。 温洛走进店里,柜台前的小二正无所事事的热着酒,身上却穿着一件崭新的袄和裤,想来是为这年节新做的衣衫。 心里有了打算,朝着柜台走去。 小二见大清早就有稀客,又见是个女子,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句。 温洛不恼,上前搭话道:“小哥,我冷得很,你身上的衣衫……可否卖与我?” 小二上上下下打量温洛一眼,撇嘴道:“我这不是衣料店,你走错地方了。” 温洛却已经掏出了荷包,一阵摸索,掏出了足两的一两银来。 在店里的烛火下,闪着银白色的光。 小二不可置信地看了温洛一眼,温洛才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夫君把我休弃,那亲娶进门的妻子不准叫我收拾东西二人就一同将我赶了出来,我正要回娘家去,却连衣服都没有带足。” “劳请小哥,成全则个,卖了衣服予我。” 小二眼睛滴溜溜的转动,最后落在温洛的钱袋上。 温洛倒了倒钱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两银子,便是我想全部的钱小哥若不卖,我进城找家成衣铺子,只需百文,便可买到一身新衣。” 温洛为防着贼,早就将身上的钱分开放,不料却在这处,也发挥了作用。 第98章 起波澜 店小二颠了颠银子,又咬了一口,眼里的满意怎么也藏不住,他这衣服,是老娘做的,成本算下来,花了两尺布,塞得虽是新棉,却也不多,算下来,他净赚。 心里有了打算,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进城买衣?你说的倒是简单,这里离最近的东便门,都有三里地,你怕是都要被冻惨。” “也就是我,是个仁义人,才肯做你这个生意,不然,一个女子穿男子的衣衫,哼,城里的老爷看到了,都要骂你不成体统,不过嘛……咱们都是穷哈哈,不计较那些。” 温洛笑着,心却道好一个满嘴仁义道德,心里却是生意的人。 一两银子,购买力可不低。 小二进了里屋,很快脱了衣衫,塞到温洛手里,生怕她反悔,挥挥手,就要将人打发出去。 温洛连忙制止道:“小哥你自然是一等一的仁义,可否再送佛送到西,借我里屋,让我穿上这衣衫?” 小二想了想,答应了,“你可快点,不然等等掌柜来了,我答应,他却不会答应。” 温洛点点头,很快就在外面套上了小二的衣服,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有棉絮和浆染的味。 想来是新衣服,又刚穿上没多久,才会如此。 温洛安心了许多,她虽没洁癖,又不会与这衣服亲肤穿,里面还是她从国公府带出来的那件,但如果味不好,心里也难受。 换好之后,温洛又趁着小二赚了钱,自己吃亏的兴头,问哪里有南下的船只,速度要快些的。 小二高兴,自然都告诉了她。 “你往前,到前头的圩场码头,那处都是南下的船家,离这不远,一直往前就是。” 告别了小二,温边疾步边往前走,边解了女子的发式,弄了个男子的锥髻,又拉高起了小二的衣领,遮住没有喉结的脖子。 那小二没骗她,圩场码头更大,且停泊了十几支船,虽比不过城里码头的官船和货船那般体量,却也足有三四人高的船只,包括小舟子的快船。 温洛先观察了一会,见带着妻眷的男子选择了一艘右侧停泊着的客船,落后几步,也跟了上去。 听着那携带家眷的男子和船家敲定了船资,温洛才上前去,问道:“南下宿州,可去?” 船家眼见又有生意,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温洛的打扮,深青色的短衫交领,不像是大户,衣服却新,想来出的起船资,便笑着道:“那可问对人了,咱们这船吃水不深,最远便也只能到宿州,刚刚有一家三口已上了船,还缺一人,小哥上船,就立即发船。” 温洛点点头,又问:“那所需多少?” 刚刚船家根据温洛的穿着谈吐,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没有胡乱要价,只道:“到宿州五十文。” 温洛故意掏了一会,才凑齐了五十文。 更证实了她没什么钱。 船支很快在河道上行驶起来,船家在外头操弄着船支,温洛靠在船板上,看着东边天色渐白,河面渐渐地宽阔起来,不时有回暖南归的飞鸟点过水面,身后的码头渐远,成为一点。 船夫唱着号子的声音荡声回响,天高远阔,水色相接,这哪里是被囚在高墙大院内能看到的景色。 温洛收回目光,想到那恍如隔世过往,从国公府内的丫鬟莲玉再到外室温姨娘,束缚她华丽囚牢,从寒松院再到铜雀阁……一切的人事,消散于背后。 温洛不由得呼出了胸中憋闷已久的浊气。 话说另外一边,庞屹扬鞭策马,本已经到了城门口,据他观察,亲兵头子何金水做事虽谨慎小心,却难免慌乱失了计较,不免闹出更大的祸。 他叫人来传寻,急匆匆说温洛葬身火海,却无凭无据,想来已是慌中失了分寸。 庞屹思虑再三,另叫人速速去通知顾晏之,“与大公子说,铜雀阁失火,温姨娘行踪不知。” 交代完之后,快速调转马头,抽调了七八人,回到了别院。 亲兵头子看着那还在厢房中,昏睡不醒的丫鬟,听着下属回报,一些瘦弱的小厮和婆子到现在还没有醒。 昨日守门的并未放可疑之人出去,而出去采买的女子,皆一一查验过,不可能有温姨娘。 亲卫头子神色复杂,看着厢房里昏倒一片的丫鬟,有人甚至没来得及上榻,就已经昏迷过去。 听完之后,道:“所有人,先去铜雀阁找,看看有没有烧焦的尸骨。” 随即也离开,才刚出屋子,就听到庞统领的声音,“何金水呢?” 亲兵头子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属下该死……办砸了差。” 庞屹看了他一眼,想到当初邹有孝也是在温洛手里吃了亏,道:“找到尸骨了吗?” 这是最糟糕的结局。 何金水摇摇头,“刚刚铜雀阁火虽灭,地面太灼热,进不了人,现在准备进去找。” 庞屹点点头拍了拍何金水的肩,语气有些同情,“先找……” 铜雀阁已烧成灰烬,从炭黑一片中可以窥见当时的火势之大。 “仔细找,特别是发现有人之骨殖,立即示意。”庞屹大声说完,亲兵们低着头,不放过每一寸。 众人仔细的翻找,不时还能在依旧灼热的火场中扒拉出女子的钗环,不过因着高温的缘故,都有些变形。 只是白骨,却迟迟不见。 火就算再大,也不可能连白骨都不留,庞统扒被烧的一捏就碎的木头,却见在残恒之间,在灰烬之间,一对灰蒙蒙的玉镯。 弯腰拿起,庞屹拂去上面的黑灰,见清冷冷的冰透之色,一下就认出此物是当初大公子送的定情之物。 那日自己进书房禀告公事,却见大公子难得没有批公文,只望着桌上盒子中的这对镯子出神。 见他进来,也没急着要他禀告,只淡淡问:“你说,女子可会喜欢?” 庞屹点点头,“这般的非品,又是大公子亲自挑的,想来孟小姐会喜欢。” 大公子却摇摇头,轻笑出声,“我给温洛送的,她恰似这冰镯,外面看去清透一片的冰肌玉骨,里头却是冰魂雪魄,捉住,便像冰雪,消散成无。” 当时他好似问大公子,“大公子既知,她与您一直以来,只是逢场作戏故作情爱,既如此,为何不放人走?” 大公子常年清清冷冷的神情却有一刻的动容,狭长如墨的眸,闪过幽沉之色。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他却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时,大公子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早春料峭,轻喟,“长恨我心似如水,亦有孤月惊波澜。” 第99章 换路引 船夫在前头撑了一会船,许是累了,交给同行的船夫,便进了船舱来,温洛以为他是来查路引,不由有些紧张。 她现在是男子打扮,可那路引上还是温三娘。 船家灌了一些水,牛饮方解了渴,见温洛盯着自己,笑着道:“小哥,你莫急,今日顺水,晚上就能到宿州驿。” 听此言,温洛松了一口气,知不是来查路引,也笑自己太过紧张,失了判断力,这船家是靠力气活吃饭的,大半不识字,何况是查路引。 船家又往前头去乘船,温洛往更偏的角落里移动了位置,见日头一点点升高。 正如船家所言,今日风大,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温洛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拿出紧贴着里衣的糕饼,还有些体温的热。 便慢慢吃了起来,现在已是正午,她才觉得有些饿。 一路精神高度紧张,碳水入腹,很好地安抚了焦躁的情绪。 温洛放松不少,这才留意到在自己前头上船的小娘子时不时偷偷地打量自己两眼。 温洛疑惑,搭话道:“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那小娘子却别过脸去,不理温洛了,后来他身旁的男子恶狠狠地瞪了几眼温洛。 温洛才后知后觉,那小娘子是背着自家丈夫偷看自己。 一时之间,温洛有些哭笑不得。好在船家高喊道:“宿州驿马上便到,各位莫要忘记带包袱。” 温洛也觉得在舱里待着被那小娘子丈夫提防着,十分不自在,便走出船舱。 放眼望去,前头也是一样的野渡码头,这一点温洛不奇怪,这船只从野渡码头出发,自然进不了官府管的码头,便是能进,也要层层盘剥。 赚到的钱都要贴进去不说,恐怕还要倒贴。 让她奇怪的是,这一个野渡码头,却是灯火通明,船也比在圩场码头时更大,来来往往,一派繁荣之机。 见此,温洛有些好奇,不由问道:“船家,此处不是野渡吗?怎聚了这么多船只?” 那船家手里摆弄船桨的动作未停,笑着道:“小哥你有所不知,这处虽是野渡,却是信佛的贤亲王所修,虽是比不过官渡,却不收钱财,也最是讲规矩,从无闹事之人,长此以往,来来往往的船家,包括南来北往的客商,也都愿意来此。” 温洛明白为何此处繁华的同时,却有新的问题,“那贤亲王为何修这处码头,不修其他的?” 说到这,船夫摇着橹,笑道:“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这贤亲王虽贵为皇亲国戚,却自小流落在外,他在这处可是……” 船家压低了声音,“可是扛过大沙包的,又得了一位船家的接济,得势之后,才修了这处码头,为报船家滴水之恩。” 温洛谢过了船家解答疑惑,又夸店家南来北往见识多,一番吹捧奉承。 直夸的船家又瞧了几眼温洛,见她虽穿着伙计衣服,说话却十分有礼有节,长相也是讨人喜欢的白净小生模样。 船家自是高兴,在温洛下船前,还提醒道:“小哥上了岸,若要再南下,可在此购些干粮,此处有贤亲王庇护,都是公道的店家。” 谢过了船家,温洛下了船来,沿着街道走了一会,进了路旁一家还算整洁的茶铺之中,点了两样小菜,又叫小二备下三天的干粮。 看着面前的一大包炊饼和糕,还有两碟油亮的小菜,温洛付过去,恰如那船家所说,价格确实公道。 吃饱之后,温洛招招手,给了小二十个铜板,问道:“我的路引要失效,但我又着急南下,小哥自是了解本地办路引一事,可否方便告知如何快速办得新路引?” 温洛不是无的放矢乱花钱,这些小二消息灵通,路程图都称他们是本地通,出门在外,给点银钱,便能解决很多问题。 店小二笑嘻嘻收了钱,对温洛的问题一点不觉奇怪,这里南来北往什么人都有,这种情况不是个例。 笑道:“那可算问对人了,我有一哥哥,他有些门道,客官若是有这个。”他比了个数钱的姿势,“那么,我给客官立刻就去下来,还不必亲自跑去衙门受冻,听训。” 温洛露出一副心动又为难的模样,试探着道:“可这路引,不是本人需亲自去吗……?你可会哄我?” 店小二拍了拍胸脯,“造假路引,那可是死罪。亲自办路引,也便只有京都那等地方管得严,咱们小地方,有财神爷开道,没什么不成的。” 温洛一副纠结之后,问过价格,又故意掏了好几个口袋,凑齐了小二要的银钱,才让他给自己去办。 温洛正欲编个假的身份,却突地想起别院里,其中一个钓鱼小厮的名字来,缓缓道:“我名余二郎,年十七,家住金陵城外三道村……” 这余二郎,是国公府买的一个小厮,父母兄弟姐妹都死绝了,自卖了自己,兜兜转转,因办事麻利,人机灵进了国公府当差。 而这些,都是温洛和他们钓鱼时无意聊到的话,现在却发挥了作用。 小二没诓骗她,半个时辰之后,温洛拿到了新的路引。 温三娘那张,自然是作废。从此,她便是余二郎。 收好那张路引,温洛无声的笑了起来,她的身份历经了两次变化,而这两次,顾晏之便是要查,恐怕都不是要花一番功夫那么简单。 温三娘的路引,是萧占全给她的,这张财神爷开道的路引,汇入那么多路引中去,谁也不会留意到。 只要她多加小心,不要露出这张脸,跑得远远的,躲起来,等风头过去。 顾晏之便是要找她,找不到,慢慢的会放弃。 毕竟,顾晏之对自己只是因色起意,因血起所图之心,让他也不是色令智昏之辈。 自己于他,一个玩物而已,不会花大力气去找。 想通了关跷,温洛心情很好,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小二在后头得了赏,笑着迎来送往:“下次再来找我啊……” 出了店门,温洛又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她身上的的衣服,会有破绽。 毕竟自己买这件衣服时,穿的还是女子衣服,不需要仔细问,一个女子买男子衣服本身就够奇怪,根据她跑的时辰,完全可以推测得出。 买的人就是她。 第100章 遇虚延 想到这,温洛不敢耽搁,便去找有没有成衣店,好在此处够繁华,商铺林立,还真叫她找到了一家。 本想买一身短褐,那女店家却笑出声,“小哥,这是在拿我寻开心?穿短褐的人可不会进店来买。” 温洛才知自己又闹了笑话,短褐多是平头老百姓,或者是干活的人才穿。 她本意是不想打眼。却忽视了,进成衣店的多是尚有余钱的人,而穿短褐的,多半不会进成衣店来买,自己家人便能做了。 温洛叫掌柜给自己拿了一身雀蓝的交领直裾,加了个袄子,换上之后,如果身后在跟个书童,那分明就是书生的模样。 脸上遮掩的粉末早已经掉完,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来,温洛现在这副打扮,却是刚好和这件衣服相配。 读书人本就常年不务农事,待在屋里读书,肤色自然会白一些,而她因为提前做了准备,不带耳饰的缘故,耳洞也已经长好。 冬天衣物宽大,也遮住了她曼妙的身躯。 店家笑道,“真是个俊俏郎君,小公子可是读书人?” 温洛点点头,没有反驳,“实在是惭愧,囊中羞涩,才想着买身短褐,倒是让老板娘看笑话了。” 老板娘安慰了几句,温洛出了成衣店的门,温洛见路边有人衣不蔽寒,顺手将旧衣服送了出去。 这才回去码头又一番打听,仔细观察,训了靠谱的船家,一路南下去金陵。 这船大,行得也稳,又因着顺风,三四天后便到了金陵。 温洛没想着要进城去,她不清楚自她跑了之后顾晏之会如何,但现在进城,被发现的风险却大。 想了想,温洛还是打算先躲会风头,先去打探打探,她穿越过来的那地方,现在是在城里还是在城外。 若是在城里,那等风头过去,再去寻线索,若是在城外,那过两天就可以过去。 到时候,再好好研究,如何能触发回家的法子。 温洛想了想,决定先从现代留存的古建入手,确定坐标点。 温洛隔着城门口,远远观望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异常,守城的官兵只是对着人和路引瞧了一眼,便放人过去。 很明显,顾晏之的手伸不了这么长。 温洛改了主意,时机正好,不若现在就进城去。 说走就走,顺顺利利的过了查验,一进城门,放眼望去,便见街巷纵横,商贾云集,市井之声不绝于耳。 当真不负六朝金粉。 温洛只顺便找了个路人,就问到了夫子庙的位置,这也是她确定的地标点。 因着夫子庙自建成以来,虽然因战乱、火灾等原因多次遭到破坏,但每次重建后,它都会在原址上重建。 可以说,夫子庙的位置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大的变动,而当初温洛穿越过来的地方,就在夫子庙的正南方向。 一路打听着寻摸过去,很快就到了地方,旁边是贡院,自然不能随便就进去,对于夫子庙,温洛深知自己虽已逃出顾晏之的魔爪,但也实在不适合在此时游览。 故没有什么进去逛一逛的心思,而是以夫子庙为中心,向它的南面匆匆走去。 边走,边判断穿越过来的地方位置。 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个事实,她穿过来的地方,在现代是马路,而在现在,可能是一条河。 不然怎么解释莲玉是落水?然后自己才穿过来? 望着那条河,温洛有些想不通,那如何才能触发呢? 要不,自己干脆也跳进去试试看? 可这附近都是住户,又是大白天的,只怕还没有触发穿越回去的条件,就会被人捞起来。 想到这,温洛决定先去安抚一下已饿得咕咕响的五谷庙。 她摸了摸钱袋,零零碎碎的钱并不多了,其他的金银细软珠宝,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动。 容易顺藤摸瓜,找到她。 吃完之后,温洛便蹲回了河边,等待着天黑。 只是不知是不是心情激动的缘故,竟觉得时间十分缓慢。 就在天渐渐地黑下去的时候,温洛沿着河一路走,决定先从中间段试起。 正欲脱了鞋子外衣,免得等等没穿越回去,还要上来,只能穿湿漉漉的衣服麻烦。 却见一个和尚站在了河边,笑嘻嘻地看着温洛,道:“施主你要跳河自尽,怎得还脱衣裳?” 温洛错愕,再过一刻,便是宵禁,怎么还会有个和尚。 时机不再来,温洛干脆不理,只是舍了外衣,整整齐齐叠在一边,做自己的事 来人正是虚延,他见温洛不答话,只往河里走去,消了逗弄的心思,连忙阻止道:“唉唉唉,回来回来,你穿越不回去了!别做傻事。” 温洛准备踏进河里,身形有一瞬的呆住,许久,像是没听清一样,转过头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你刚刚,说什么,你知道穿越?” 虚延有些心虚地咳了两声,“贫僧早就掐算过,你会来金陵,你我之间,是有缘分的,上来……我在与你细说。” 温洛见他不松口,还被他盯着,也没有办法试探一二,他又断言自己回不去,甚至……他说出了自己是穿越而来。 “你是谁?”温洛麻利的套上了衣服鞋袜,退后了几步,警惕地问道。 虚延连忙解释道:“放心放心,贫僧出家人,不会谋财害命,施主你与我有缘分,找个地方,我与你细细道来。” 见温洛丝毫不动摇,虚延有些急,又道:“快要宵禁了,到时要被发现还在街上,你我二人恐怕都要顿一遭金陵城的监牢……” 温洛眯着眼,思索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明日午时,城外的老潘头茶坊门口见。” 这个和尚,虽然看着对她没有什么恶意,但是温洛不敢赌。 人心难测。 但这个老和尚关于她穿越,一定知道些什么,温洛也好奇,不过,天色太晚,她一个人,危险系数太大,不如明天在热闹的地方,提前问好。 “你先走。”温洛打定了主意,又怕虚延跟踪自己,开口说道。 虚延见她有要谈的意思,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连连点头,背过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温洛见他走远,也快速转过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又怕他会跟着自己,故意在小巷中绕了会路,确定没有人跟着,才找了家客栈投宿。 第101章 破灭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有亮,温洛下了楼,眼见柜台处的小二垂着头,一副眯着眼欲睡不睡的模样,楼下也是空荡荡的,还没有客人。 温洛闪身,轻手轻脚出了客栈。 街上已有人,却只是挑夜香的,早起卖菜蔬的,连包子汤茶铺都还没有开。 温洛一路走马观花,融入晨色中,呼吸着还带冷意的空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顺利出了城,温洛提前到老潘头茶坊附近蹲点,眼见的时间一点点过去,老潘头茶坊也开始一天的迎来送往,却是没有什么异常。 来来往往的都是普通茶客,不像是手脚上有功夫的人。 温洛却是不敢放松,直至虚延出现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身后没有跟着人。 温洛扫过他附近的茶客,那些人她盯了一会,不是暗卫之类的乔装。 隔了一会,眼见确实不像是有鬼的样子,温洛才从墙后绕出来,往茶坊而去。 说是茶坊,其实就是个棚子组成的几张桌子,几口烧水的热灶。 搭在城门附近,为出城进城的人提供口热茶。 虚延正在拨动着手里得串珠,眼睛闭着,嘴里念念有词,温洛坐在他对面。 他似有所觉,睁开眼,笑着道:“小友,你来了。” 温洛沉这脸,不理会他故意和自己套近乎,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单刀直入问道:“你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说我回不去了?” 虚延喝了一口茶,被烫得龇牙咧嘴,喝下那烫嘴的茶,本想和温洛说笑几句,让她别那么紧张,却见她神情肃杀,咽下欲要说出口的话,正色道:“别用如此神情看我……我压力大,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你还记得你做的那个梦吗?” 温洛脸上的神情越发严肃,她以前很少做梦,自从穿越之后,经常做梦,不过大多数,都是不太好的噩梦。 “你说哪一个梦?” 虚延吹了吹茶,“这我可算不出来了,不过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关于你在那个时代如何的?” 温洛陷入了回忆,关于现代的梦,大多数都是她家里人,还有朋友同学老师……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那次得梦!是关于她穿越之后发生的事! 温洛猛的抬起头看向虚延,虚延又被吓一跳,把茶叶也喝下去,堵在嗓子眼,咳嗽了起来。 “咳咳……别这么看着我,我真不知道,你的梦,我怎么又会知道呢,是?”虚延止了咳,清了清嗓子,磕磕绊绊说道。 温洛压下心里没来由的慌张,却更加肯定了面前这老和尚,肯定知道些什么。 “是不是,我在现代已经死了?”犹豫许久,温洛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无他,梦里,她不止一次梦见父母抱着自己的牌位,妈妈哭得不能自已,而老爸只是躲在屋里,没有人的时候才敢哭出来。 之后白的灵堂,总是有朋友同学来吊唁。 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都太真实。 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殡仪馆的冷气,很足。 这和尚说得,恐怕有七分真。 “你凭什么说我回不去,你有什么依据?当凭一个梦?就说我回不去?”说完,温洛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会因为梦,又信了这个和尚给的暗示,就放弃回家的念头 虚却稳坐,见温洛着急的模样,云淡风轻笑了笑,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已在此恭候你多时。” 说着,主动坐了下来,也示意温洛坐。 “你难道是顾晏之的人?”不怪温洛这么想,她曾经在顾晏之嘴里听过和尚,大师之类的话。 “非也,非也。”虚延摇摇头,“我并非顾大人的说客,反而是温姑娘的说客,为帮温姑娘而来。” 这一言,温洛惊讶地看着虚延,她的真名温洛,自穿越过来之后,只有顾晏之和他身边的人知道,这老和尚又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说顾大人显然,他知道顾晏之。 这一下子,温洛心里警铃大作。 虚延却连忙捂住嘴,“啊,遭咯,遭咯,说漏嘴喽。” 一出口,就是一股四川话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刚刚高深不可莫测的出家人端庄。 温洛皱眉,“你到底是谁?” 她是现代人,自然不会像古代人一样把女性的贞洁看得关乎生死,认为和顾晏之在一起有男女之事,就要一辈子和他绑定在一起。 如果面前这人,也是来劝自己?甚至要帮自己带回顾晏之的身边?温洛如鲠在喉。 她怎么到哪里都摆脱不了顾晏之! 虚延斜着眼睛悄悄打量温洛,见她神情几番变化,清咳了几声,恢复了刚刚的正襟危坐。 “贫僧法号虚延……算了,我也瞒不住温施主,你叫温洛,你我见过,或者说,老衲见过你。” 温洛更加疑惑了,好在虚延没有瞒着她,只听他接着说。 “我与温施主有同样的机缘,只是,温姑娘是来到这里,而我是去到那里。” “就是在那里,温施主替我医治过,不过,那时候,我不叫虚延,而叫许言,一个患癌症的幼童,当初温医生对我有诸多照顾,多谢。” 温洛睁着眼睛看着他,虚延又说了一些现代人才知道的东西,电视,新闻,包括手机,以及一些细节。 温洛听着,已经信了大半。 如果不是真的去过现代,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他说的,确实是真的。 许久,温洛才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许言……虚延,竟如此。”温洛手都在抖。 “我记得你,你是二十八床,癌症晚期的那个孩子……这么说,你知道穿越回去的办法?” “不知。”虚延遗憾的摇摇头,“我在现代生活了三年,许言没有熬过去,再一醒来,我便回来了。” “那三年是我的南柯一梦,也是机缘。正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呐。” 听着虚延打禅语的感慨,温洛压住自己在袖子里颤抖的手,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 “也就是说,要现在的这个身体死了,才能能像你一样穿越回去,对吗?”她求证般的问,声迫不及待的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希望。 虚延摇摇头,看着她,眼中有出家人的慈悲和怜悯,“非也,施主你在现代已身殁道消,你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换句话说,你与那个时代的缘分,已经尽了,你回不去了。” 虚延闭上了眼睛,不忍看温洛的痛苦与希望的破灭。 这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第102章 落空 这一刻,温洛觉得好像空气凝固了,她呼吸不过来,强忍着眼泪,眼眶泛红。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泥尘。 她在现代,尽职尽责,却被病人的家属,当街捅。 穿越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不过是活在这个时代。 而留在这里,她一无所有,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时时刻刻,都只能处在不安中。 “唉。”虚延叹气,“天道有公,温姑娘,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短命,来这里,就是你的机缘。” “温施主,想开些,日子才能宽心的过。” 延虚还是不忍,劝慰着说道。 良久,温洛擦干眼泪,“多谢。” 她不是遇到事情哭哭啼啼的人,既然已经回不去了,但也不能就像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只是,越想还是越觉得难过。她的亲人朋友,她的事业……关于现代温洛的人生,一切都化为乌有。 她在这里,一无所有,甚至还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男人。 虚延见她一副力气被抽干,手却捏的发白,还要强撑着自己的模样,有些不忍,安慰道:“施主,一念离真,皆为妄念。你现在还活着,便已是上苍垂怜。” 许久,温洛苦笑出声,“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只是,妄念?”眼角却已有泪渗出,声音带上了几分绝望,“我想回家,又何错之有呢……耗尽功夫,我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虚延叹气一声,知晓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太无力。 站起身来,只开口说自己的事,“我是许言时,事事不适应,面对外面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许多新奇的事物,只觉惶恐……” 温洛看着虚延,她有印象,许言是个沉默寡言,性格古怪的孩子,当时,她以为是因病痛折磨才如此。 没想到,竟是穿越。 虚延接着道:“再后来,许言死后,我睁开眼,又回到了庙里,跪在佛前看着漫天神佛,青烟缭绕,只觉佛心无存,我让师父将我驱离,师父说,一切皆是机缘,佛心不稳亦是机缘。” “温施主,你来此,便是此地温洛,莫要在抗拒,睁开眼,这个时代的人,亦是会哭会笑会苦痛的众生。” “放下过去执念,才能走远。” 听着虚延的话,好一会,温洛呼出胸中的浊气,她不是轻易能被打倒的人,只是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回不去的事实。 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情。 “多谢大师。”温洛知道虚延说这些话的用意,但她还是不解。 为什么虚延会穿越到现代?而她又会穿越到古代?穿越的契机是什么? 她为什么穿越过来就成了国公府丫鬟莲玉?那真正的莲玉去哪里了?虚延又怎么知道她会穿越来? 还说什么恭候自己许久?还有自己血液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诸多的问题,缠在温洛的心上。 想着,也就问出口了。 听着温洛成堆的问题,虚延擦了擦额头的汗,将杯中得茶一饮而尽,眼神往不远处看了几眼,有些不自然道,“恩……这些嘛,这些啊……” “咳咳,温施主,你看背后好像有人找你!” 温洛正疑惑是谁找自己,转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而虚延已经跑了,边跑边喊道:“我还没有付茶钱,你付钱,下次我再告诉你!” 在不远处的看着弥慈叹了一口气,幸好师父跑成功了,不然等等他还要过去配合说有人找师父,让他跑路。 师徒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去,弥慈睁着大眼睛,满是天真,不解的问道:“师父你为何要躲着那人?真的是因为没有钱付茶钱才跑的吗?” 虚延给了弥慈一钢蹦,挺直了几分腰板:“笑话,我躲她……那是为师给她孝敬自己茶的机会。” 说着底气有几分不足,连忙转移话题道:“当初让你带出来的香炉,你砸了吗?” 弥慈点点头,“砸了,还按照师父得吩咐,挖了深坑,已经埋了。” 虚延松了一口气,那香炉是他穿越的契机,他还是小和尚时,被派去擦这佛前的香炉,擦了之后就穿越了。 香炉是可以穿越的东西,不过,会造成时空不稳,温施主要知道了,强行穿越回去,只怕魂魄都留不下。 “真的已经打碎了?你没有偷藏起来?”虚延又问。 弥慈点点头。 虚延松了一口气,当时,他还从香炉烧出的灰里,看到了顾晏之和温洛二人纠缠三世的悲,还有血流成河的天下大势…… 而现在,他已经阻止了很多事的发生。 想到这,虚延念了声阿弥陀佛,弥慈撇嘴,“师父,你是应该多念几句,那香炉多好啊,就叫我砸了,这可不像您平常抠门的样子。” 听着小徒弟的话,虚延心情好了许多,“咱们明日收拾收拾东西,就回扬州隐杀庙去,还是自己家待着舒服,寄住在别人的庙里,连多吃了两块豆腐,都要瞧典座的脸色……” 弥慈欢呼起来,他们寄住在金陵的寺庙里,他们总欺负他年纪小,指使他干活,拿他取笑。 弥慈在高兴的时候,也有几分犹豫,“那咱们不和大师兄告个别吗?万一他回来之后,找不到咱们怎么办?” 听着徒儿的话,虚延想到了大徒儿,那阴晴不定,喜杀嗜血的阴沉性子,也不知怎么得了这没什么心计的小徒弟的喜欢。 “放心,你大师兄是有本事的人,自然能猜得到咱们回老巢了。” 弥慈点了点头,师徒二人往前走去。 另外一头的温洛,找了家客栈,捂着被子,结结实实哭了一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苦痛都哭出来一般。 哭到最后,已经岔气,眼睛肿的像核桃,精神上和生理上的极度疲倦,让她睡着了。 第103章 安身立命 待到醒来时,屋中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更有恍若隔世之感。 温洛起身,在船上呆坐了一会,听着外面小二招待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实。 一时悲从中来,却再无眼泪可流。收拾了东西,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吃了些东西,却也是食之无味,温洛往那条河边走去,失魂落魄的待了一会,开始慢慢的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决定暂时现在金陵城安顿下来,考虑个营生,不然身上的钱财只有出,没有进,也总有用完的一日。 叹了口气,温洛一路打听,往城里牙行走去,又寻摸了几日,仔仔细细打探到周围都是老实做生意的人家,才考虑租下了这处小院。 小院不过三间屋,一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厨房却是在外头的,井水也要到外头去挑,虽有诸多不便,但胜在僻静。 又是独门独户,前后的巷子还错综复杂,方便出事之后隐离。 牙人一眼就看出了温洛对这处满意,笑着劝推道:“这里以前还考出过一位举人,平时又最是安静不过,最合适读书做学问,小公子,您要是错过了,不出日,这么好的院子,就会被人订走。” 温洛环视了一圈,不太信牙人说的举人一事,左右她也不是做学问,不信这些,让她更心动的地方在于,这里家具都是有现成的。 牙人看出来了,继续道:“您就放心租,主人家发了财,大方得很,只要不是弄坏,都可随意使用这些家当用什。” 温洛又与能言善辩的牙人讨价还价了一番,依照每月一贯银子订了半年,这一下,又舍去了六贯银子。 之后便是采买了一些生活用物,一下子用花了三四两银子,温洛瞧着布置的有几分模样的家,整理了一番床,擦了擦头的汗。 忙碌起来之后,堵心的感觉舒缓了许多。 桌上刚烧的热水已经凉透,温洛喝了一壶,方才解了渴。 看着屋中有了人气的模样,她才理解为何说破家值万贯的含义,这每个东西,都要花钱买。 拿出身上的钱袋,温洛数了数,身上不过还有五两的碎银子,其余还有四五只珠钗,很是精巧,上头的蝴蝶做得活灵活现,还有两只绞丝银镯,一颗金元宝。 顾晏之没有给她很多现钱,跑出来带的钱,还是出去逛时,从秋雨那拿的。 她当时也想多带些金银珠宝出来,可惜装不了太多,怕被发现异常。 温洛收起金银珠宝,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她不想把这些拿去换钱,容易被顺藤摸瓜发现自己是一回事,她既然想要好好过日子,就不能一边唾弃顾晏之给的东西,又以此而活。 总要想些营生,才是正道。 可是,她除了会医术,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温洛决定先出去买些饭食,忙了一天,水米未进。 在街上又买了些菜蔬和肉,按照乔迁之喜,还预备下了一份给左邻右舍的礼。 “我是隔壁新搬来的,余二郎,以后还望多多指教。”温洛一身读书人打扮,又端的是翩翩佳公子的相貌,自然讨人喜欢。 开门的娘子见了,连忙擦去手上的水珠,接了礼,边招呼温洛进屋坐,又朝着里头喊道:“当家的……有客来。” 温洛看了一圈这处小院子,比自己那大了许多,院子里还有四五个总角孩童在做游戏,那当家人却是个穿着捕快衣服的男子。 上了茶,二人闲谈了一会,王捕快问温洛可是读书人,温洛以袖挡面,做羞于人模样,道:“不瞒王大哥,我确实读过几年书,只是父母皆去后,家底又薄,哪有余钱交束修……” “何况我也不是读书的料子,好在跟着老父学了几年医术……只是我是新来的,又人生地不熟,过些日子,我便去医馆问问,哪里还需坐馆大夫,谋个生路。” 王捕快见温洛坦诚,又孤身一人,还带来了不算薄的一份乔迁见礼,起了几分帮助的心思,道:“你若是不介意工钱低,我倒是知道一家医馆在招坐馆大夫……” 说着,王捕快将那家医馆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温洛,温洛自是感激不尽。 “你明天过去,可报我的名字,说是我介绍的,那掌柜便会明白。” 温洛更是感激,在现代有简历可以给人看,而古代却是熟人社会,以人际关系为保证,这算是很大的名字了。 她今天也本想着和左邻右舍打个招呼,顺便坐实一下,余二郎大夫的身份,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再次谢过王捕快,辞别之后,温洛又送了乔迁见礼,知道除了王捕快一家之外,周围住的是周寡妇,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绣工很好,平时靠给绣坊做工为生,其余的便是做些小生意的人家,对温洛态度,算不上热切。 不过,这便足够。 余二郎,便也算在此地立住了。 第104章 大夫 第二天,温洛去了慈心医馆,离住的地方不算远,十来分钟的衣服便到了,医馆中生意尚可,却只有一个大夫,掌柜也忙得满头大汗。 红衣小姑娘跑来跑去拿药送诊又收钱,怪不得要招新的坐馆大夫。 温洛在门口待了一会,见里面人少了,才踏进屋里去,表明来意。 掌柜自是惊喜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王捕快推荐的人,自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行有行规,还是照例要对余大夫的医术考验一二。” 温洛自是清楚,自己吃了年纪轻的亏,另外一个大夫已经是胡子花白的模样,而自己确实显得太过稚嫩,于是答应了。 掌柜对红衣小姑娘使了个眼色,请温洛往后院走去,后院住的大多是伤病更为严重的病患。 一进后院,温洛就闻见了一股药味,还有病人不时哎呦哎呦的呻吟声。 红衣小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性子很活泼,也没什么心思的模样,大喇喇直接道:“你年纪看起来真轻,俊俏得像个娘子似的,你有二十岁吗?你真会医术?” 温洛笑笑,“姑娘说笑了,我已加冠,只是生的颜色好,却没有人将我当女子。” 古人男子二十岁加冠,温洛意思是已经成年。 红衣小姑娘转过头来,看着温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说一个男子是女子,要是迂腐些的,不生气才怪,想要道歉。 温洛笑着道:“不过,也有人像姑娘一样,问我是如何保养,不过其他人我都没告诉,我倒是可以告诉姑娘。” 赵迢迢一听,眼睛闪闪,“真的啊?” 明显是对怎么保养心动了,对上温洛笑意盈盈的模样,哪有人会说自己生得好,还是男子。 他故意在哄自己,知道是为自己说他年纪轻在逗嘴,红衣小姑娘也起了报复的心,转身将人领到一处屋前。 门还没有开,温洛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像是肉腐烂之后的问题,红衣小姑娘笑的狡黠,“请余大夫给这人诊看一二。” 推开门,屋中有一张矮榻,男子露出的下肢已有大面积的溃烂,臭味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男子旁边得妇人还在哭哭啼啼擦着眼泪,见有人进来,却是个陌生面庞,连忙站起身,道:“赵小娘子……我家郎君的腿怎么越来越……”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赵迢迢看了一眼那腿,确实是更加严重了,“我等等叫舅舅来瞧瞧,你先别急,这位是余大夫,让他给你夫君瞧瞧,你看可行?” 妇人抬眼瞧了瞧温洛,见是如此年轻的小郎君,“这……这行吗?” 毕竟赵老大夫只摇头,什么都不说,这分明是要不好了。 赵小娘子本想安慰,却看温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改了话,道:“别看余大夫年纪轻,让他试试。” 当时舅舅只让自己给人领去看心疾的,能诊断出心疾就算过了,余二郎已经是这个月过来的第四个大夫。 其它的都是些招摇撞骗,连伤寒杂病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 余二郎估计也差不多,但是不想让妇人又难过,赵迢迢如是说道。 温洛上前去,看了一眼那伤口,按照伤口的溃面,可以确保,是伤口感染引起的感染。 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治疗起来虽然困难,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我可以治。”温洛的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什……什么?”赵迢迢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温洛。 温洛点了点头,“我确实可以治,还请为我备下一些东西……” 温洛说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妇人哭泣都忘记了,赵迢迢目瞪口呆,“你确定就要这些?你可知道这病人的情况?” 温洛点点头,“他的伤看起来三四日的模样,像是被锋利之物刺穿皮肉,但肯定没有伤及筋骨,只是表面有腐烂,其他大夫不肯刮去的原因是,腐烂了一条筋,那条筋若是处理,稍有不慎,容易……” “行了!”赵迢迢打断了温洛的话,他说的和自己舅舅说的一样。 而且那条筋的位置,若不是熟悉人体脉络图的老大夫,根本不可能知道。 现在,她基本可以肯定,余二郎是真有些本事的。 妇人擦了擦余泪,试探着问道:“赵小娘子……他,他真的能治好我夫君?” 赵迢迢不敢打包票,却也有几分希望,“我会把我舅舅叫来,你先稍等。” 温洛出口提醒道,“白酒要最烈的,然后越快越好,这个腿越拖下去,就只能截去……” 妇人听到这话,却是没什么表情变化,想来她早就知道这是最后得结局,反倒是现在因为有了希望,显出几分慌乱来。 “那……那这些药很多钱?”妇人惴惴不安问。 自从丈夫从木架上摔下来之后,公公婆婆让大哥二哥和他们分了家,这些年攒下的钱,本就不多。 她一开始请的是城里医术一流的大夫,开了很多药,越吃越不好,又换了几家医馆,慈心堂不贵,也没有医好,却是唯一一家肯收治夫君的医馆。 这也是她唯一的希望,前几日赵老大夫说如果喝三天的药再不好,就要考虑截去腿。 赵迢迢已经出去准备东西了,温洛摇摇头,她前几天置办东西,对物价也有了大致的了解,除了锋利的刀可能所需的钱多一些之外,其他的都时候正常人家可以接受的价格。 只是不知道医馆要收多少钱,温洛开口安慰几句,很快赵大夫和带着东西得赵迢迢就回来了。 赵老大夫,又重新打量了一番温洛,面前的年轻人。一身青蓝色直裰,面白无须,腰板笔直,实在不像大夫,这周身的气度,更像是出自富贵人家的公子。 温洛拱了一礼,转身看赵迢迢带来的东西,酒很烈,刀和针灸想来也是医馆有的。 叫她备的白布也很干净,温洛围了白布,又给赵老大夫和赵迢迢准备了遮口鼻的布条。 对已经紧张不已的妇人道:“劳请在外面等候一二。” 接下来的治疗流程,病人家属还是不要看得好,赵迢迢会意,将妇人带出去了。 温洛准备得很快,带好布条,遮住口鼻,又给人灌了麻沸散。 之后才给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消过毒,又给那些接下来要用得器具也一一在烈酒里消毒过。 先给他的伤口创面上的药粉擦去,在赵老大夫心惊胆战中,将刀子准确无误地切入伤口。 避开了筋骨,一点点将腐烂的肉刮下来,粘住的那些用布条轻轻一擦,就被带了下来。 味道很难闻,温洛像是没有闻到一般,不时对赵老大夫说自己要的工具。 赵老大夫越看,已没有了担忧这年轻人乱治,看着她手如此之稳,每次落刀,又无比精准。 只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 结束之后,温洛没有用常规的金疮药在上面,而是开了个方子,又特意交代了饮食要忌盐。 赵老大夫感慨地说道:“余大夫医术如此高超,老夫真是佩服,只是不知,余大夫师从何人?年纪轻轻,医术就如此精深。” 温洛想起自己七八年的医学试管,厚厚的教材书有一个人那么高,甚至被调侃为蓝色生死恋。 笑着打哈哈过去,只说自己师从世外高人,不便透露,现在已经去云游四方。 第105章 知消息 好在赵老大夫也没有追问,不然温洛实在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医术其实是在现代当了七八年的苦逼医学生,才学的一身本事。 二人出了药房,妇人止了哭,温洛道:“你夫君的腿已经清除了腐肉,断裂的筋骨也已经接了回去,再观察几日,若没有发烧,便没什么大碍,好好养着就行。” 妇人喜极而泣,过一会,又来问诊费几何,赵老大夫开口道:“用的白布和酒都不甚贵,只是……。” 赵老大夫犹豫了一会,道:“是余大夫的手艺贵,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割肉接筋骨功夫,恐怕这偌大的金陵城,无人可及一二啊……” 妇人一时之间面露难色。 赵老大夫也是又忧又喜,喜的是这样一位大夫在他们慈心堂,忧的是慈心堂收的诊费本就不高,来看病的多是平头老百姓。 给不起太多的坐馆费! 妇人谢过赵老大夫,往正在给人看诊的温洛走去。 温洛听了她的担忧之后,微微一愣,笑道:“我只管看病,诊费这个,你叫赵老大夫定下就好。” 妇人明白过来温洛的意思,只恨不得当场给她磕头,如果她丈夫没有了腿,她都不敢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大夫有医术,本就是为治病救人,娘子不必过多客气。”温洛笑笑,语气里既有安慰,也顾全了妇人的面子。 出了屋子,妇人擦干眼泪,却在心里已经将温洛视为了救命恩人。 连赵老大夫听到温洛让他定价格,没有要钱财时,也是一愣。 按理说,有这么好的医术,完全可以去城里最大的最好的医馆做个大夫,若得了贵人的青眼,被直荐入皇宫,做御医也未尝不可。 可他们慈心堂,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一位大夫。 赵迢迢拉了拉舅舅的衣角,语气有几分嗔怪,“舅舅,你怎还不和余大夫定下来,若到时候,被对家知道,恐怕要花大钱来挖!” 听着外甥女的话,赵老大夫却是有几分无奈,自己的妹妹为了追镖局那个镖师,一走了之。 将女儿交给自己,自己平时对她多有宠爱,养得她性子太耿直,天真了些。 “好了好了。”赵老大夫把自己的衣服从外甥女手里解救出来,“我也想留下,可咱们才一个月给人开三两的银子,将人留下的话,我实在,张不开这张嘴……” 赵迢迢看着不远处给病人望闻问切的俊俏后生,微笑着不知和病人说了什么,那病人衣着褴褛,手上也是脏兮兮的,抓着他的手。 他却没丝毫嫌弃,只耐心又说着什么,引得那人感激涕零。 不一会那病人来开方,赵迢迢才见都是一些不算昂贵的药材。 他倒是有心,赵迢迢侧目,给病人抓了药方,收了银钱。 才又和舅舅道:“我见那余大夫不是势力之辈,瞧着倒是有几分正气,舅舅直接和他说便是,他若能接受,咱们便将人定下,若是不能,也是咱们慈心堂没本事留不住人。” 赵老大夫叹气一声,知道外甥女说得有道理,“那关门前我和他聊聊。” 温洛结束一天的看诊,洗完手欲要离开的时候,赵老大夫却将人叫住了。 温洛正疑惑着,赵老大夫却单刀直入,直接提出了诊费的事情。 温洛凝目,心里算着三两够不够开支时,赵老大夫看他不言不语,以为是她嫌少,又连忙道:“这三两是因为余大夫是新来的,第一个月便没有药方和诊金的提成,不过余大夫的医术,有目共睹,这个规矩自然可以不算。” “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便也是能有四五两的……”赵老大夫补充道。 温洛心下一喜,她刚刚还想着只有三两的话,也就只能维持日常开销,保证鱼肉蛋奶吃得好,但是其他的方面,却是捉襟见肘。 她还想着支出一部分银钱,看看能不能研制一些抗生素呢。 现在一个月有四五两,自然也算是不错了。 要知道这个年节,进府里做一等丫鬟,月钱也不过一两银子,若是主子有赏,才会多些。 温洛一喜,“多谢赵掌柜,那便签下。” 说着,接过那一份起来,细细看过,没什么问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赵老大夫高兴,温洛也高兴,说什么都要请温洛去吃一顿。 “多谢赵掌柜的美意,只是我家中还未收拾规整,还要回去收拾一二。”温洛拱手,推辞再三。 赵老大夫一愣,看余大夫的穿着,不像是家中没佣仆的人,却没料到,是一个人,还要收拾家当。 想着,就提出让自己的佣仆过去帮忙。 温洛连连拒绝,她知道赵老大夫是好意,可她又不是真的男人,她屋里有一些裹胸条,还有她自制的“姨妈巾”还没有收拾妥当,若被看到,可就不好了。 赵老大夫见温洛再三拒绝,只说吃饭改日,也不用帮忙,赵老大夫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热络,没有再勉强。 “那改日我将王捕快叫上,你我三人不醉不归……”赵老大夫笑呵呵道。 他还真要感谢王捕快给自己介绍了这么个大夫。 走过桥,便是商铺林立,小商小贩,在夕阳之下,炊烟袅袅,满是人间烟火味,温洛慢悠悠闲逛着,顺路买了一包花生糖。 回到家,又给自己随便做了两个菜,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累得气喘吁吁才罢。 她现在已经很少做梦,关于顾晏之,也一次都没有梦到过。 身体也越来越好,温洛哼着小曲,穿好了衣服,见没有露出破绽,才转身拎上了那包花生糖,敲响了隔壁王捕快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孩子,好奇地看着温洛,温洛笑着道:“你家大人呢?”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出来,还是王捕快的娘子,笑了起来,“是余兄弟,来来来,进屋,可用过饭了?” 温洛点点头,“用过了。” 王嫂子边把小儿子去叫公公待客,边道:“真是不巧了,当家的今天值夜呢,余兄弟喝水……” 温洛放下花生糖,王捕快的小儿子一把就抓过去,直接拆开,哇了一声,“是花生糖!过年才能知道的那个花生糖!” 他的声音吸引来了其他的四个孩子,像皮猴似的,直接来抓着吃。 王嫂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温洛,又狠狠地给小儿子屁股上一巴掌,“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出去!” 温洛第一次进王捕快家就留意到了,王捕快的衣服上都打了好几处的补丁,而且他家还有四个孩子,两个老人,想来两口子压力也大。 王捕快公公进来之后,温洛也不知说什么,坐了一会,只说过几天再来找王大哥,多谢他给自己介绍了慈心堂的事。 回到院子,温洛关好大门,又检查了一遍门闩有没有闩好,才回到屋里。 温洛想要交好王捕快一家,自然也存了利用王捕快的捕快二字,压住一些人。 现在看来,王捕快一家倒不算难结交。 日子也在一点点迈上正轨。 只是上次虚延为何要跑?思忖一番之后,温洛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沉睡之中。 第106章 玩弄 话说另外一头,前去报信的亲兵当晚就出了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顾晏之。 顾晏之正与住持对弈,亲兵站在门口,急得满头大汗,不时往里头探头,却又被拦下。 “我是真有急事找世子爷,让我进去。”小兵焦急的道。 门口的护卫却丝毫不留情面,“世子爷交代过,有任何事都不得打扰。” 亲兵只能急得在外面团团转。 话说里头的顾晏之手执黑棋,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丝毫看不出自己的棋已经被围困,马上就迈入了死路。 住持笑笑,纵观棋盘,落下棋子,“施主从不信佛,为孟小姐祈福是假,找我来要两江秘闻集,才是真。” 顾晏之看着那棋步步紧逼,又见住持已清楚自己来意,笑道:“确实如此,世人都到两江秘闻集,影射了两江世家大族私闻,而其作者兰陵金氏,早已佚亡。” 顾晏之抬眸,看向住持,慢悠悠道:“殊不知,兰陵金氏,实则隐迹埋名,在这寺中,当起了住持。” 话语随着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转眼间,棋局竟已大变。 白棋和黑棋一瞬间局势扭转。 住持看着那棋局,里头竟是暗藏杀机,许久,叹气一声,知道瞒无可瞒,也躲无可躲,“施主,杀气太重,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顾晏之听出这话里说自己杀气重,只冷笑一声,“那兰陵金氏,可知道,两江的盐农和田农过的是什么日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卖儿鬻女,以自身血肉供养官员、乡绅、地主吃得肥头大耳。” “我不过,以杀止杀,以恶制恶。”顾晏之眼中划过一丝厌恶,棋子被他顺手一抛。 “住持,你输了。” 许久之后,住持更显苍老了几分,转身从小隔间里拿出了那本书连书页都泛黄的书籍。 顾晏之拿到了那本已经断绝于世面的两江秘闻集,让无数人付出鲜血的书,视若珍宝的书,恨之入骨的书。 他却随手翻看了几页,嗤笑一声,“这书里头的事,虽说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不过总归还有几分用……” 对于扫清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可为他们的罪行,再添一把火。 而不是像多年前,无疾而终,查这件案子的人,最后都死得不明不白。 天已经微微亮。 门才被打开,亲兵几乎是扑着过去,“启禀世子爷!铜雀震阁昨夜失火了,温姨娘……现在还行踪未明。” 闻言,顾晏之面露森寒,一想到那抹身影在火海里,仓皇无措的模样,只觉喉咙间似有血液奔涌上来。 “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亲兵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一一道来,包括丫鬟和留在别院的亲兵,喝了温洛赏下的姜汤昏迷过去的事情。 顾晏之便清楚,人又出逃了,而不是身藏火海。 他又一次,被她愚弄至此! 亲兵只觉得头上的气压越低,越发森寒,让人喘不过气。就在亲兵以为顾晏之要震怒时,却只听头上传来冰冷到透入骨的声音。 “备马,随我入皇宫复命。” 亲兵递过马鞭,偷看了一眼顾晏之的脸色,只见他无波无澜,面色如常,一如既往,矜贵万分。 刚刚的冷,仿佛只是错觉。 疾驰的马上寒风凌厉而过,似刀割过脸,顾晏之好似无所觉一般,策马扬鞭,更加快了速度。 此刻,刺骨的风雪,不及心里的怒火一分。 “驾!”马儿嘶鸣一声,疾如雷电,破开前路。 好一个温洛,好一个把他玩弄于掌股之间的女人,好一个……天长地久! 另外一边,亲兵头子何金水看着那些在烧焦的废墟里翻出来的金银珠宝,只觉得腿软无比。 一时之间竟有些站不稳。 “庞统领,世子爷怎还没到,会不会路上遇到了什么绊脚的事?”何金水既无言以对顾晏之,又怕顾晏之来得越迟,自己越说不清楚。 庞屹不欲解释太多,只感慨温洛逃得不是时候。 近几天来,两江的世家大族知道公子要动他们的事,已经有了动作,联合御史出了个大公子的二十六宗罪名。 条条罪状,皆是死罪。 现在,上上下下的眼睛全盯着大公子,更不能出一点差错。 “温姨娘没有死,只是出逃,你虽有渎职之罪,却罪不至死,大公子赏罚分明,你何必自己吓自己。” 庞屹叫人把烧得变形扭曲的金银珠宝收起来,以待顾晏之来时查看,安慰了何金水几句。 又问道:“那些丫鬟呢?都醒了吗?” 看来大公子已取到了书,不定如今已经进宫复命。 有了庞屹的话,何金水却是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都关起来了,庞统领可要先提审?” 庞屹摇摇头,温姨娘心思缜密,策划这一次的出逃,想必已经瞒过了这些丫头,未必能问出什么。 “你叫几个精通审讯的亲兵问得仔细些,主要问那让人昏迷的药她们可有帮忙购的,或者,你直接问,最近温姨娘买了哪些东西。” 有了方向,就好问许多,何金水点点头,庞屹不久之后便收到了口供。 那上头第一份俨然就是秋雨说帮温洛买的酸枣仁,安眠藤。 第107章 不做妾 皇宫之内,顾晏之在华丽的宫殿外头,太监接过那本两江秘闻集,面露惊恐的复杂情绪。 这便是先皇还在世时,牵扯出天德大案的罪魁祸首。 因一本书里捕风捉影的事,多少人死在上头。 “顾总督果然好本事,连如此神籍佚本都已取得。” 面对总管太监的赞誉,顾晏之笑笑,“便是取得如此书籍,也还需劳烦宁公公呈予皇上。” 宁公公看着顾晏之俊秀无双的模样,想起两江出身的林郡守送到自己府上那两大箱的黄金,脸上的笑容越深。 “顾大人严重了,咱家可不敢承这么大的功劳,您在此候一会,陛下刚刚服了仙人丹,正在散发。” 说完,领着几个小黄门进了殿中,顾晏之抬眼望着阖上的厚重朱门,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顾总督,陛下散发完疲惫得很,说是任何人都不得召见,您请回。”宁公公笑容深深,更显油滑。 顾晏之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也不意外,看了一眼宁公公,目中带笑,“宁公公,有些钱,收了,可是会短命的。” 说罢,也不顾身后人的脸色如何,佛袖大踏步而去。 身后的宁公公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林郡守叫人送来的黄金,走了画店的路子,最是隐秘不过。 先托人假意买了自己徒子徒孙的画,不过是些狗屁不通的文墨书画,却开出了千金的价格。 但明面上,却也过得去,是买卖所出的钱,银货两讫。 最后这些钱才会兜兜转转到他府上。 顾晏之,他又怎么会知晓? 宁公公突得想起,顾晏之曾接手过锦衣卫一段时日,最是清楚这些阴私路子。 包括锦衣卫现任指挥所毛项,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说半个锦衣卫暗地里是他的也不为过。怪不得,锦衣卫那些无孔不入的货,他竟忘了! 看来,如今只能左右骑墙,再观谁输赢了。 “干儿子,你来。”宁公公招招手,附耳在小太监耳边耳语几句,叫他速速去国公府,动作隐秘些。 干儿子听完不解,“干爹,那顾晏之眼见的树敌众多,已讨陛下不喜,倒台是迟早的事,咱们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卖他的好?” 宁公公狠狠给了干儿子一脚,小太监吃痛,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捂。 “蠢蛋!那顾晏之势大,手里头又握着安西军,又是九省总督,九省被他管得和铁桶似的……虽说年后才赴任两江,但两江官员,不是大家氏族出身的,已唯他马首是瞻。” 说着,将眼睛一翻,“他岂是那么容易被那帮子人撂倒的,林郡守给你灌了多少黄金汤,都骗到干爹前面来了,还不速速去!” 宁公公声音严厉,小太监不敢耽误,连滚带爬走去了。 话说另外一边,顾晏之出了宫门,就被身后的太监叫住,小太监气喘吁吁,明显是宁公公的干儿子。 他对着顾晏之毕恭毕敬,压低声,道:“干爹叫我托个话给总督大人,林进昙老先生,有意进京面圣。” 顾晏之眯起眸子,微愣片刻,继而笑道,“替我多谢你干爹,宁公公的心意我已收到。” 林进昙,清流之首,为天下读书人表率,鸣鹿书院的院首,不入朝,门下弟子却遍布朝野。 而林家,盘根错节,历经百年,已有世家之首的趋势。 清流之下,都是生意。 顾晏之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却见不是回府的方向,不由得沉了脸,“谁说去别院的,回府!” 一个逃妾玩意罢了,火急火燎去看她给自己留下的灰烬残垣,更显得他像个笑话! 赶车的亲兵听到这话,手下不由得有几分慌乱,是他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连忙调转车头。 当初在庙里看世子爷那么着急,如此重视温姨娘的模样,他还以为世子爷想要去别院。 马车哒哒地走了起来,顾晏之才到书房,就见庞屹手捧着托盘,里头满是一堆烧焦的金银玉饰。 看他的模样,已恭候多时。 顾晏之扫过一眼,已认出那些大多是自己送给她的,只想讨她欢喜,却被她弃之如敝履的东西。 顾晏之抬手拿起那一对精挑细选的冰镯,清冷,恰如她的模样。 只是冰冷的看着自己,不笑也不喜。 仿佛还能透过这些金银首饰,看到她只是冷笑瞧着自己,嘴里说着让他不喜的话,冷若冰霜,拒他于千里之外。 后来……为了骗自己,让自己放松警惕,做出虚假的柔情蜜意,每字每句,每个神态,都似沾了无法磨去的毒。 她说,她不愿做妾。她说,她宁愿做讨饭婆,也不愿待在自己身边。 镯子啪的一声又落回庞屹端着的木盘中,和那些乌黑焦炭的东西落在一处。 丝毫看不出价值千金。 顾晏之脸上冷得吓人,“林进昙那老东西要进京,让邹有孝的人别拦着,让他来,若有旁的人要动他,也拦住,他若是要自尽,也别让他死了。” “他既然进京面圣,就全了他的意,要他进得风光。”死的时候,出去的也风光。 庞屹领命,心下不由得佩大公子高瞻远瞩。 林进昙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来势汹汹,众人又都知大公子要动两江地区,如果林进昙有什么意外,只怕会自然设想到大公子头上去。 就算不是大公子动的手,只怕都要算到大公子头上去。 顾晏之拿起桌上堆积的折子,细细看了起来,见庞屹还没有离开,眼也未抬。 声音不喜不怒,“把东西拿出去。” 庞屹本就是禀告温洛的事,见大公子不问,实在也不知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是。”庞屹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顾晏之的态度,只觉得大公子比起以前,更加凌厉肃杀,不近人情。 “那别院的亲兵和一众丫鬟要如何处置?以及丫鬟的口供,大公子可要过目?”庞屹试探着问道。 他已经提前看过,只觉温洛真是胆大包天,却对她逃跑的事,不觉意外。 许久,只听上首传来一声冷笑,“放走一个姨娘,自是按规矩办,杖责五十,此种小事,还要来问我?” 庞屹点头,已明白这次大公子是真气狠了,却还是不解,为何不叫人去找,还要将自己铺排去找得人都收回来。 “把口供放着,出去,也不准叫人去找。”顾晏之颔首,淡声仿佛,听不出喜怒。 庞屹在顾晏之身边多年,对顾晏之有几分了解,明白大公子此种云淡风轻的模样,才是怒极。 三天之后,庞屹前来别院看望何金水,却见他一瘸一拐,却在做着监工。 第108章 铸地牢 烧得面目全非的铜雀阁已经被清理干净,丝毫看不出上头有被烧过的痕迹,反而用一群高大的假山拦住,只是假山甬道之内,不时有人进出。 而周围的湖都被填平,俨然要建成一个大花园的模样。 何金水朝着庞屹行了个礼,又让人加快进度,才露出个苦笑来,“多谢庞统领说情,世子爷命我监工,仿造诏狱,建一处地下牢狱。” 庞屹望着铜雀阁上重建的地基,以及周围已有了地牢的雏形,看来这处规模颇大。 只是大公子建这处牢狱是为何? 何金水似看出庞屹的疑惑,道:“我也正疑惑着,既建牢狱,却又叫工匠留出一处浴池子来,还留出一处屋子,那屋中安置锁链有儿臂之粗……” 庞屹听得皱起了眉,望着来来往往,忙碌不停的工匠,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如此大费周章,又惹得大公子震怒的人,只有她了。 而这处,恐怕是将人捉拿回来之后,困住温姨娘的。 “庞统领可知这处是关押什么罪大恶极大犯的吗?何金水试探着问道,“那图纸便是我看过,也复杂得记不住,同迷宫一样…一般人恐怕很难走出去。” 庞屹也被心里的猜测吓一跳,压下情绪,只厉声道:“慎言,大公子叫你做什么,只管当差,不然以后,谁都保不住你。” 何金水连连应是,“自然自然……,是我多嘴了,大公子已经吩咐过,建成之后,便打发这些工匠出京城去,我也恐怕,要去安西军驻守……” “安西军容易建功立业,你去了那,也是百户起步,不比待在亲军好?你又犯了如此大错,大公子已是手下留情。” 何金水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拱手,“多谢庞统领提点!” 回了国公府,庞屹才进院,就见院中,顾晏之手持长剑,身形如松,手中的剑泛着冷冽的寒光。 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扫得周围的花木纷纷折断。 一炷香过后,顾晏之收剑敛步,只是眼神凌厉如刀,眉宇间凝聚着浓重的杀气却还没有收住。 “什么事?”顾晏之冷声问。 庞屹一五一十将林进昙明日便到京城,以及他路上遇到两波刺客,已经活捉了几人的事情一一禀告。 “那些人留着也问不出什么,都是世家大族圈养的死士,杀便是。”顾晏之声音淡漠。 “大公子料事如神,确实没有问出什么,不过有一人身上搜出了林家女子的巾帼,上面绣了个林字。” “是林家小姐。” 顾晏之嗤笑,“林进昙这老东西治家不严,家里的死士和小姐私相授受都不知道,将那个死士留着,其他的全杀了。” “他既要对自己下手,那我回头送他一份礼。” “此外,林家有两封信寄去了郡主府。”庞屹上禀道。 顾晏之皱眉,“萧兰蕤的手伸太长了,不必因着我,而对她手下留情,她放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顾晏之兀自拿了外袍穿上,又道:“去过别院了?” 庞屹不敢有隐瞒,“何金水是个忠的,属下怕他因这事,而生怨恨,才去探望一番。” “恩。”顾晏之点点头,不可置否,却又问,“你觉得地牢建得如何?” “极好,想来什么样穷凶恶极之辈都难逃脱。”庞屹老实道。 顾晏之轻笑一声,“我原以为,你已猜到是关她的。” 庞屹见自己的猜测已对,却更不敢妄言,直直地跪下,只道:“属下该死,确实已猜到,可不解大公子已命人不去找温姨娘,为何还要建那地牢?” 顾晏之轻摸上翻雪的皮毛,眼中却手寒凉一片,“她将铜雀阁自己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便是吸取经验,不想沾了味道的东西被翻雪闻见,又通过和钓鱼小厮拉近关系,一连去了半个月,做出爱垂钓的模样,借机将钓鱼的冰洞增阔许多……” 顾晏之只是冷笑,却完整、准确地推测出了温洛的逃跑路线。 “骗过丫鬟自己睡不好,买了安眠的药物,又借着我的名头,体恤别院众人,赐姜汤,最后将众人迷晕,趁着夜间烧了铜雀阁,众人都没有留意时,钻过冰洞,游到通河。” “真是好一个有勇有谋的女子,便是现在去找,也难以找到,何况,她必定还有同党。” “那可要属下去查查同党是谁?”庞屹丝毫没看出这逃跑途中,像是有同党的样子,只觉温洛胆子大的吓人。 敢从冰层下面游出去。 顾晏之嗤笑一声,“不必,她既已经策划好一切,便不会留痕迹,而且,只怕这同党本事非同小可。” “不过,等鸟放松警惕之后,再一击毙命。”顾晏之起身,语气森寒。 庞屹只是耿直,却不傻,一下子就猜到了,“大公子意思是,孟家小姐中毒遇刺客,包括有兰陵金氏的两江秘闻集消息传出的事,都不是意外?” “而是为了助力让温姨娘跑,而设的局?” 顾晏之摇摇头,“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不过她在其中做了什么角色,只怕这一出戏,确确实实给了她跑的天赐良机。” “以前是我小瞧她了,将人找回以后,锁在地牢,任凭她有天大的本事,看她如何逃出去。”顾晏之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沉的影。 庞屹额头冒出来一层的冷汗,大公子一次都没有去过别院,仅凭着自己带回的口供,就已经推测出了温姨娘逃跑的路线。 “行了,别跪着了。” 庞屹这才起来,顾晏之却转身,抬眼看着他,“口供想必你已提前看过,对她逃跑一事,你如何看?” 庞屹对顾晏之忠心耿耿,如实道:“属下只觉,不意外。” 顾晏之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初温姨娘还是莲玉时,我便劝过她,大公子就算娶妻,那孟家小姐是个大度容人的,大公子也必然不会亏待了她。” “她却只说,与人为妾,不如为奴为卑……”庞屹将话说完,又弱了几分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劝。 “大公子,依属下看,温姨娘不愿为妾,性子也实在不讨喜,太过倔强不阿,如若不然……” 接下来劝大公子放弃找温洛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觉额头一热,鲜血落下,杯盏落地。 “我看,你也昏了头,滚出去!” 第109章 改观 一月底的金陵城还是春色料峭,丝丝细雨飘洒而下,带着让人抖上三抖的寒意。 沿街叫卖的商贩大多都躲在了屋檐底下,不时招揽着过路的人。 整座城笼罩在雾蒙蒙的早春寒色中,让人难辨时辰。 温洛从医馆结束一天的工作,往家的方向走去,却发现街上的逃难而来的灾民比以往,多了许多。 他们衣不蔽体,饿得皮包骨,只有一双突出的大眼睛,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二二三三瑟缩在一起,在街头巷尾的屋檐下,角落里,在早春里冻得瑟瑟发抖,身上脏得看不出颜色,偶尔向着路人乞讨。 “贤亲王真是没有愧对贤亲二字,竟将这些流民放了进来……” “谁说不是呢,只是流民进城,苦的还是咱们,你瞧那些流民可有往富贵人家多的地方去,还不是往咱们平头老百姓住的地方来。” “咱们金陵城的人得多加小心,都不知道这些流民,饿极了会做出什么来……” 温洛今日不想开火做饭,进了一家馆子,就听见隔壁桌的两个男子低声交谈着。 温洛心有疑惑,又没有天灾,怎么会这么多流民。 她现在安身立命在金陵城,可不要有什么事发生才好。 这里又不像现代,有一部手机,随便点开一个社交软件,很快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信息闭塞让温洛没来由的心慌。 想着,不动声色观察了二人一番,见二人谈兴很高,想来会告诉自己答案的模样,起身上前拱了拱手,问道:“两位兄台,我刚刚无意听见二位谈流民的事,十分有见地……” 温洛彬彬有礼,衣着得体,长相有俊秀,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又在言语间夸赞了二人一番,直吹捧得二人喜笑颜开。 “这位兄台,你既想知道事情始末,不凡与我们凑个桌。”其中一个招呼道。 正顺了温洛的意,哪有拒绝的道理,喊来店小二将菜色搬过去,温洛落座。 这二人是学子,已中了秀才,事读书人,自然关心家国大事。 温洛又点了两个肉菜,招呼二人同吃,如此大方不拘泥的模样,又让二人对温洛多了几分好感。 面对温洛问:“这些流民从何而来?”的问题时。 其中一个姓秀才笑着答道:“你新来,有所不知……” 说着,又瞧了瞧周围,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顾总督顾大人,他大婚之后,就要出任两江巡抚,两江地区本就多产盐,又是世家大族林立之地,这可不就有许多阴私……” 温洛在听到顾总督几个字时,心下一咯噔,又听大婚,两江巡抚,心下浮现出顾晏之阴沉沉盯着自己的模样。 脸色不由几番变化,笑容差点挂不住。 说完,秀才夹了菜慢慢吃起来。另外一个接过话头接着道:“这两江地区也奇怪得很,十几年前富庶无比,家家户户腰缠万贯,可随着那本两江秘闻集现世之后……才知富庶是假,隐户多如牛毛。” 温洛知道,隐户就是世家大族把平民变为自己的奴隶,不让人在官府造册上登记。 时间久了,国无民,只有家奴。 赋税难收是一方面,相当于在掏空国之根底。 温洛适时露出震惊不已的表情,“竟还有这样的事!两位兄台真乃见多识广!今年乡试,必定金榜题名!” 两个秀才见温洛给的情绪价值如此充足,又夸耀自己的学识,很好的满足了自己的谈兴,更是知无不言。 “余兄。”其中一个带着压抑的兴奋,道:“据说,顾总督,已寻到了兰陵金氏,就是写两江秘闻集的人!这人已消失了十多年,顾总督真是本事滔天,现下,这本书已经被呈进宫了……” 温洛错愕,又听秀才道:“两江地区的世家大族都可不是好惹的,听说,他们联合要告顾总督,罗列了顾总督的二十八宗罪名,亲自由林进昙老先生进宫面圣,条条陈述……” 温洛听到这里,对于林进昙是谁,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却不影响她推断事情。 看来,顾晏之要查两家地区的盐税,查到了世家大族头上。 而两江地区世家大族都不好惹,根基深厚,又都是百年的大族。 两边势必要不死不休。 温洛心下一喜,有两江地区的世家大族追着顾晏之不放,那么他自然没有精力再来找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跑了已经十几天,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温洛又奉承了二人一番,又问道:“那两江地区为何会有这么多流民跑出来?” 其中一个秀才多喝了几杯酒,明显又几分醉了,道:“余兄,你也是聪明的,怎么就看不清呢,流民多,必定是世家大族和顾总督示威了啊。” “估摸着,税又加重了,在两江地区活不下去,不然谁愿意背井离乡,到别处去讨生活呢……” 另外一个附和,忍不住牌桌道:“我看顾总督这事办的好,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那些世家大族是该查!” “是是是……”温洛笑着道,心里对顾晏之只有一瞬间的改观。 他在其他事情上,都可以称得上君子二字。 唯有对自己只有小人行径,将自己强留在他身边,任意夺取。 告别了二人之后,温洛出了店门,见门口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冻的瑟瑟发抖,被店小二驱离。 “好心人……好心人,给点吃的……”温洛打包了一份饭菜,那几个孩童紧盯着她手里领着的事物,忍不住咽口水。 那怯生生的神情看得温洛有一瞬间的心软,不过她很快清醒了过来,周围可还有流民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她要是给了,他们恐怕会把她围起来讨要。 就在温洛准备要离去的时候,却见巡逻的官差走了过来。 温洛这才敢丢了几个铜板过去,又将打包的饭菜拿了过去。 有官兵在,流民自然不敢作乱,趁着他们争抢的功夫,温洛跟上巡逻的官差快步离去。 走过几座青石板的桥,温洛绕进了巷子里,正欲要掏出钥匙,背后却有人叫住了她。 “救我……” 第110章 贤亲王 温洛缓缓转过头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男子,脏得面目不分。 手脚都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在地上爬行,而且瞧着这姿势,以及背后那一条长长的拖痕,竟是跟了自己一路。 温洛面露惊恐,“你是谁?” 那男子咳嗽出了几口血,看起来可要死了的模样,嘴却很硬,“怎么,上次京都一别,我还给你送了路引,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温洛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是你?萧占全!” “你怎么在这?” 萧占全全身的手筋和脚筋都被人挑断,做得又十分隐私,他的下属全部灭口。 他昏死过去,再醒来就被丢在金陵城门口,他靠着在街上乞讨,渴了就喝雨水,地上的脏水,才勉强活到现在。 爬到贤亲王府门口时,却没有人信他是贤亲王。 他把令牌也丢了,以往,没有人知道贤亲王长什么样。 只因,他爱戴面具。 甚至,那些狗东西还把自己丢远,说他会脏了贤亲王门口的地。 “呵……”萧占全冷笑,“不想让我认出你,就不要随意发善心,街上那么多人,偏偏你最蠢,给那些乞丐丢钱丢吃的……” 不然,他又怎么会一眼就看到了她。 男扮女装,个中高手,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现在,也是乞丐了,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报答我一番吗?”萧占全做无赖状。 温洛眯起眼睛,原来是刚刚,他看到了! 真是阴魂不散。 想着,温洛却已经在计划,要不要搬家。 凭着萧占全当初给自己毒药,让她给顾晏之下毒,这人又是混江湖的,敌人一定很多。 现在这么惨,说不定就是被报复。 现在,他又知道自己住哪里,她可不想踏进这个泥潭里。 想着,温洛掏出了怀里的一两碎银,蹲下身,“我与你两不相欠,这些钱,你找个医馆看看……” 正欲抽身而去,萧占全却捏住了她的衣角。 满是血污和泥污的手,死死的攥住她的衣角。 干净的衣袍上,沾染上了泥污。 “温洛……你敢把我,把我丢这,我回头就去官府,说你的顾晏之的逃妾。”萧占全咬着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沉沉的看向温洛。 温洛连忙看向小巷四周,幸好没有人,拉回自己的衣袍,却发现萧占全断了手筋的力气却依旧很大。 “撒开!”温洛气急。 “把我带回去,不然我就开始喊人了。”萧占全看出了温洛的慌乱,却将衣袍攥得更紧 心里嗤笑。果然,她真是从顾晏之那跑出来的。 一炸,她就什么都说了。 经历过最初的慌乱,温洛冷静了下来,她冷冷的扫过地上的萧占全。 萧占全常年过着刀口舔血得日子,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温洛的杀意。 不过只是一瞬,那杀意就收了起来。 温洛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居然想到要把面前得人杀了。 这违背了她过去接受的教育,杀人,是最后的底线。 她没有必要为了他,破了自己的底线。 “你还能起来吗?”温洛再次环视四周,今日天黑的早。 现在已经暮色四合,因着流民进城的关系,巷子里的几户人家早早就房门紧闭。 雨丝还在落,纷纷扬扬。 “你看我还像站的起来吗……”萧占全闭上眼睛,喘着粗气,知道自己从她手里逃过一劫。 她确实也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但刚刚那一瞬的杀意。 却不是假的。 “真是麻烦。”温洛嘴上说着嫌弃,却已经脱去了外袍,放在门口的台阶上,又将门打开。 这菜回到萧占全身边,俯下身,咬牙将人扶了起来,挂在自己的身上。 幸好萧占全也饿的皮包骨,不然凭他比自己高处许多,还真不一定能把她扶起来。 “你身上真臭……”温洛忍不住吐槽,也没有丝毫隐瞒自己的杀意,道:“你别给我招惹麻烦,我不会杀你,这是我过去教育所接受的底线。” 萧占全咬着牙,显然也痛极了,疼得双目赤红,身上的肌肉都在打冷颤,“知……知道了。” 他赌对了,温洛不会杀他。 此刻,他却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因着没有鞋子的缘故,又比温洛高出许多,脚只能在地上无力的拖行着。 “没有人跟着你?”将人放在空无一物的侧屋,温洛喘着气问道。 她可不想刚从顾晏之那逃出,转身被江湖人士追杀。 萧占全摇摇头,面色发白,嘴唇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痛苦的闭着眼睛,显然刚刚一顿折腾,给他疼得不轻。 “不会有人跟着我,我观察过。” 温洛点点头,“那就行。” 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萧占全却猛的睁开眼,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你去哪?” 温洛无奈,“我唯一的一件外袍还在外面。” 萧占全听完,又闭上眼睛,温洛取了衣服,又关上门。 去烧了两壶热水,推开门进来后,扑面而来的就是难闻的气味。 温洛放下东西盆和热水,连忙将窗子打开。 转过身来,却发现萧占全已经在椅子上发出了沉稳的呼吸。 他居然睡着了。 “喂,醒醒。”温洛毫不留情的将人叫醒。 萧占全猛的惊醒过来,脸色阴沉,他居然,睡着了。 “你身上很臭,而且伤口已经感染了,能明白吗,先擦洗一下,我再给你上点药。” 温洛把热水掺进冷水里,觉得温度何时了,才抬起头对萧占全说道。 萧占全恩了一声,他当初被人丢在城门口的时候,衣服都被扒走了,只给他留了一间里衣。 此刻白色的里衣,以辨不清颜色,连头发,也打结成了一绺一绺。 指甲缝隙里,因长时间在地上爬着,满是泥垢,而挑断的手筋,又漏了大的血洞。 虽已经没有在流血,上面却糊了一层泥。 看起来,狼狈又叫人作呕。 萧占全接过沾了水的布,手上却没有力气,布又落在了地上。 温洛看不过去,去外面洗干净了抹布,又烧上了水。 她神情认真,面对满是脏污的手,没有丝毫嫌弃的模样。 第111章 换衣 给他的手先在盆里泡起,有些无奈道:“你不是杀手吗,又会飞檐走壁,武功高强,怎么搞成这样子……” 虽是吐槽,手里却没有丝毫停下。他伤得太重了,没死完全是个奇迹。 温洛拿抹布给他的脸上的灰和泥,擦干净,白的抹布一下子就成了黑的。 萧占全感受着抹布热乎乎的贴在脸上,还有女子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不由得抿紧了唇。 “被人算计了。”声音通过抹布传来,更显沉沉又磁性。 见他不欲说太多,温洛也懒得问,“丑话说在前头,你好了赶紧走。” “恩。”萧占全的声音和吹进屋的冷风夹杂在一起,有几分不甚清楚。 温洛见他打了个寒战,又将窗子关起,只留了个缝隙,让空气流通。 “你的手,拿东西的力气还有?”温洛将脏了的布放在一边,又拿了两条新的白布进来。 幸好她因为绣工差,买了裹胸布,还没有来得及做,不然给萧占全擦洗,都没有东西可用。 萧占全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人,在拿着长长的白布比划着,答了一声可以,手却是不停在颤抖。 单纯是疼的,那些人,挑断了他的手筋,若不是他从小就被丢进蛊虫堆里长大,体质奇异,换做一般人,很难撑过去。 温洛见他强撑,却一次次失败的模样,放下准备裁剪的布条,上前,将他的手从水盆里捞出来。 “你这手,伤得真重……”温洛端详了一番这骨节分明的大手,手心手背上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伤口。 经过干净的水一泡,附着上头的脏东西洗干净了,血又开始细细密密的冒出来。 “可能有点疼,但是你忍一忍,脏东西没有洗出来容易过敏。” 这是温洛换进来的第二盆清水,也很快变脏了,直到两只手都被温洛洗过,第三盆水才是干净的水色。 萧占全坐在椅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丑到没有人样的手,被女子得柔荑握握住。 女子的头发有几丝垂落下来,落在脸颊的侧边,和布条一起,轻轻的擦过他的手背。 疼到不怎么疼,他却觉得有几分奇怪的痒。 萧占全强忍着把手收回来的感觉,却只听见女子带着几分雀跃的声音,“得了,干干净净好上药,等着。” 说完,像是一股风,往外头走去。 她回来了,又带来了新的热水和药。。 两只手上了药,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实在是太臭了,本想着先给他看看手筋能不能接上,但这臭不仅影响她的心情,也做不到无菌操作。 “你先擦洗一下。”温洛起身来,丝毫没遮掩自己的脸上的嫌弃。 因为真的很臭。 萧占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嫌自己臭。 这个女人,她怎敢……嫌弃自己,刚刚不是还给自己洗手上药吗? 女人,果然变得很快。 萧占全危险的眯起了眸子,垂着头,心里已经在计划着等他回到贤亲王府,要灭口的人,把她也加进去。 萧占全却也知道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待温洛备了水,又露出好脸色来,“多谢。” 就要准备起身,把自己的手往盆里捞巾帕,温洛连忙将人制止,认命的道:“忘记你手上药了,我给你擦洗。” 萧占全别过脸去,耳朵又些微红,面色却是如常,“多谢。” 温洛是医生,在她眼里,萧占全此刻就是病人,没有性别之分。 “你侧身,我先给你这边衣服脱下来……”温洛公事公办。 萧占全却红了脸,见她已经解开了暗扣,身子一僵,温洛见人没有动,又催促道:“你这衣服穿不了……上面脏东西太多了,我拿了一身直?给你,不过按照我的身量做的,可能会有点小,你凑合穿。” 萧占全侧了身子,悄然握起拳,任由温洛把他的被淋湿的衣袍一点点褪去。 温洛皱了皱眉,伸手解开他的衣带。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她的动作不由得更轻柔了一些。 他衣袍下面也有伤? 外袍彻底褪去,露出他结实的小麦色胸膛,然而,温洛的手指却猛地一顿,瞳孔微微收缩。 明明灭灭的火光下,他的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 有的已经淡去,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有的却依旧狰狞,深得可以看到,已是入骨的伤势。 温洛的指尖不自觉地触上其中一道疤痕,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心口,像是被利刃狠狠划过。 “看来,你是个很菜的杀手啊,不然怎么会受这么多伤……?”温洛低声喃喃,眼中满是震惊与复杂。 看来,江湖不好混。 萧占全有些想笑,当时哄骗她说,自己是杀手,他随口一说,她却真信了。 如此天真,也不知是不是顾晏之将人保护得太好。 “好在你这里只是有些刮伤,倒是不严重。”温洛拿起沾湿的巾帕,给他擦洗一番,自己却出了一身汗。 萧占全也不好受,这是第一次有女人离他这么近,也是有女人第一次看了他身上这么多丑陋的伤,唯一没有被吓跑。 他突然觉得,可以不用那么急杀她了,只要她保守秘密就行…… 温洛擦了擦额头的汗,跑进跑出换水又烧水,真是个累人的活。 不过好在屋里终于没有那么臭了,除了他那条沾了污泥浊水的裤子。 “你干什么!”萧占全发出了一声低吼,有愤怒,有羞涩。 手却紧紧的拉着自己的裤子。 温洛不解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也被吓了一跳,手还停在他的裤腰之上。 “你的裤子很臭……也需要换。”温洛眨眨眼,看着面前人羞红了脸的模样,也反应过来。 这是古代,是有男女大防的古代。 她深吸一口气,扯出个笑,手像被什么烫到,连忙收回来,“你自己来,你自己来……” 说着,往外面退后几步,又小跑出去,给他带上了门。 第112章 羞恼 萧占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顾晏之竟然喜欢这样粗野的女人? 一点羞耻心都无,脸不红心不跳给他换衣衫也罢了,竟然还要来扒他的裤子! 萧占全抖着受伤的手,一半羞,一半恼,换下了裤子。 却始终想不通,是什么样的人家,以及顾晏之,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外室。 活见鬼了!萧占全懊恼无比,他就不应该叫住这个女人。 温洛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自己融入古人,果然还是需要一定时间去适应。 想想也就过了,温洛拍拍手,趁着这个功夫,去热了两个馒头,又将今早吃剩的菜热了热。 端了菜,敲门,问道:“你换好没?换好我进来了。” 萧占全压下心中的波澜,恢复如常,“好了。” 温洛进屋,将脏了的衣服一股脑丢出去,不一会,屋里已然没有难闻的味道。 见他面色恢复如常,温洛咳嗽了两声,也觉得自己刚刚确实有些唐突,将饭菜放下,转移话题道:“你饿不饿?我弄了点吃的。” 萧占全的肚子适时发出一声叫声,温洛当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 心道,这还是个挺容易害羞的杀手。 “我喂你,你手可别在碰东西了,等你吃完,我去医馆拿些趁手的工具,看看能不能把你的手筋接上,不过时间太久了,只能尽力一试。” 温洛说着,给他夹了青菜,筷子凑到他嘴边去。 萧占全显然不习惯有人离得如此近,仅到能看清她脸上细密的绒毛,像是毒蛛身上的细毛。 蛛有毒,女人也有毒。 “不用。”萧占全别过脸。 温洛皱眉,“你不饿?” 萧占全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上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小刺凸起,不知怎的,觉得没办法直视温洛。 只道:“我的手脚筋接不回去了,不过不用接,自己会好,但是需要你替我齐五毒,蝎子,蛇胆,寒蛛,金蟾蜍还有林褐壁虎。” 言罢,温洛错愕,他要这些听着就吓人的东西做什么? 萧占全掀起眼皮,淡淡的瞧了一眼温洛,解释道:“我体质特殊,这些东西,有助与我恢复。” 又是话只说一半,温洛也习惯了,“蝎子和蛇胆医馆倒是有,不过其余的东西,我去哪里给你弄?” 绕是温洛见多识广,也没有听过蟾蜍还有金的,包括什么寒蜘,林褐壁虎。 “你去城北老苍头棺材铺,告诉他你要的东西就行。”说完,萧占全猛的一阵咳嗽,原本苍白的脸色,带上了几分病态的红。 温洛真怕他死在自己这里,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喂给他之后又给人顺了会气,萧占全才缓过来。 “行,我等等去买,不过那些东西贵不贵?” 毕竟她身上现钱不多了。 萧占全靠在倚靠上,无孔不入的饭菜香味让他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却依旧维持风度,闭上眼睛。 他已经在她面前狼狈不堪,不能再颜面尽失。 “不贵,一只金蟾二两银子,寒蜘和林褐壁虎想来也差不多,一样买四只。” 温洛看着他如此平静的语调,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有那么多钱。” 二两银子一只,一样四只就是八两银子,现在一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四五两银子。 他这个不贵,可是一次要花四十两银子。 萧占全沉默许久,才道:“顾晏之竟如此苛待你……” 说完,又疯狂咳血。 温洛知道他会错了意,叹气一声,也不想和他解释自己和顾晏之的事,又看他虚荣得半死不活的模样,伸出手搭脉上去。 他的脉像有些不稳,气血亏虚,明明是短命之兆,却又跳动得有生机,很是奇怪…… 但是现在的情况,在拖下去,确实是会有些不好。 温三娘不想他死这,闹出人命,处理尸体也麻烦,还容易解释不清吃官司。 “你等着,我现在出去买。”温洛收回手,站起身。 她是个打定主意就有强大执行力的人。 走到门,准备把饭菜带出去,又见他闭着眼,手却放在腹上。 还是打消了把饭菜端出去的念头,提醒道:“你最好还是吃点东西,亏空得太厉害,不过小心点你的手。” 萧占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温洛关上了门,进了自己住的屋子,把藏在隐秘处的盒子取出来。 里面是带出来的首饰珠宝。 心中快速计算了一番,取出一只华美的银镯来。 她虽然不知道这镯子值多少钱,但光一看,都知道价值不菲。 盒子复归原位。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温洛裹紧了衣服,她住的地方就在城北,老苍头棺材铺? 邪性的药材,买卖的地方也如此非同一般。 温洛加快了脚步,又在路上拉住好几个路人问了一番,才弄清楚棺材铺的位置。 “多谢……”温洛拱手。 那人面露同情,以为是温洛家中死了人,才晚上去棺材铺,拱手回礼道:“小兄弟,你可快点去,那店可要关门了。” 到了棺材铺附近时,门口两盏孤灯发出苍白的光,门口还立着两个没有点眼睛的纸人,显得有些诡异。 朝店里看去,店里面很暗,像是要把人吞没的黑洞。 冷风吹过,更显阴森,温洛鼓足勇气进了店,却见店中没有一个人。 正欲开口喊人时,柜台后的屋子里有人却掀开帘子出来了。 男人脸色灰白,两只黑幽幽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温洛,“客官,买什么?” 温洛将萧占行要得东西报了出来,那人阴沉沉笑了起来,温洛有些紧张,那人转身进了后面,不一会拿着几个陶瓷瓶出来。 “客官,要不要验货?” 温洛看着那几个瓷白的瓶子,连忙道:“不必了。” 没有血清的年代,光是蛇毒就难解无比,何况还有听起来就剧毒动物。 温洛拿出准备好的镯子,“掌柜,我拿这个抵你的东西,你看可行?” 掌柜接过温洛拿出的镯子,放在灯下面细细端详了许久,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古怪,不过温洛能看出他的笑,带着真正的高兴。 温洛看他的表情,心里有了主意。 看来,这镯子确实是好货色,价值甚至已经可能超出了这些东西的价格。 第113章 睡着 “京都祥荣的定制样式……这东西,来历不简单?”他将镯子放在手里,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温洛早想好了说辞,“我这东西正经来历,掌柜收不收,一句话的事。” 说着,伸出手,作势要回来。 掌柜连忙将镯子收起,笑笑道:“客官,银货两清,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 温洛便知道,自己可能亏大了,但是这本就是意外之财,想着没有办法时,拿出来应急用的,她看得开。 “那劳烦掌柜给我将这些装起来。”温洛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又嘱咐道:“把瓶子拧紧些。” “放心,这些瓷瓶都是定制的,没有特殊手段,一般打不开的。” 温洛放下心来,拎着一兜子的瓷瓶离开了棺材铺。 掌柜关上门,把油灯抬近了些,直盯着手里的镯子,笑得露出一嘴黄牙,那小后生,是个不识货的,这东西,凭这绞丝的工艺,至少值百两。 明日拿去当铺,他又能赚一笔。 温洛看了一眼天色,脚下生风,无他,就要宵禁了。 温洛几乎是一路小跑,绕开街上巡逻的官兵,往小巷里钻,避开巡逻。 一路的兜兜绕绕,总算到了家门口,温洛打开门,麻利的进屋。 见碗里放着的已经吃完,萧占全闭着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在抖。 “萧占全,你醒醒。”温洛上前,轻轻摇了一下人。 却感觉,连带着呼出的热气,温度高得有些不正常。 温洛摸上他的额头,确实是发烧了,而且还是高烧。 不知道烧了多久,但是再烧下去,恐怕人就要烧傻了。 温洛拿开自己覆在他额头上的手,却见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一双眼睛,因为高烧,烧得眼睛都显得湿漉漉的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先喝点水。”温洛见他嘴唇已经烧到爆起了皮,拿起水给他端了过去。 他一饮而尽,意犹未尽,道:“娘,我还要喝水。” 温洛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我不是你娘。” 他似没听见,只小心翼翼地看着温洛,温洛看他这个模样,分明就是烧糊涂了,脑子不清醒。 “喝。”温洛不和病人讲道理,也讲不清楚。 萧占全就着温洛手里的水,一饮而尽,手里头没有退烧的东西,温洛只能用物理降温。 在温水里掺杂了一些酒,又将巾帕沾湿,放在他的额头上和腋下,好做散热。 温洛这才注意到,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若不是受伤,依稀可见身型修长而结实。 消瘦,但肌肉线条隐隐可见,好好补充营养一段时间,是很精瘦健壮的体型。 若不是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可以媲美雕塑。 温洛见他嘴里小声嘟嘟囔囔,连忙收回发散思维的职业病,又给他喂了次水。 幸好烧糊涂的萧占全十分安静,也不闹腾,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可怜兮兮瞧着温洛的模样,让她觉得,她在带一只大型犬。 又是换水换毛巾,就在给他一番擦拭的时候,萧占全却扯了扯温洛的衣袖,黑白分明的眼里带着几分讨好和试探。 “娘,我明天可以不用去虫窟吗,我很怕……里面有很多虫子,还有蛇,会爬到我的身上,它们会咬我,很疼……我没有撒谎。” 温洛本想把他的手打开,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却硬生生停住,什么意思?萧占全的娘,会被他丢进虫窟? 以前温洛在一本很偏门的书里看过,为了炼虫王,会在一口大瓮里放置成千上万的毒虫,让他们相互厮杀,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虫王。 可是,萧占全为什么要进去?还是被自己的亲娘送进去? 温洛一番猜测,不由有些胆战心惊。 见他还在扯着自己的衣角不放,明明怕极了,却又鼓足勇气的模样。 温洛试了一下,扒不开,还是抓得死紧,只能扮演他的娘,无奈道:“你放开,好好闭上眼睡觉,我就不会让你去。” 言罢,他的手果真松开了,还乖乖地在躺椅上闭上了眼。 温洛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真温度降下去了很多,也不枉费她一番忙活。 温度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去自己住的屋子,把唯一的一床被子抱了过来。 夜间冷,她可不想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又烧起来。 给人盖好被子,却发现他的脚露在外面,躺椅不小,但他长得高大。 温洛认命,搬进来两个凳子,给他垫在下面。 一番忙活之后,温洛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不过没有那么吓人的温度了。 打了个哈欠,温洛正要转身回去自己屋里睡觉时,衣角又被人拉住。 低头一看,果然又是他裹着白布的手。 萧占全皱着眉,嘴里低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温洛凑近,想听他在说什么,可他又没有了动静。 手却还是攥着不放,温洛扯了许久,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衣服拯救出来。 这件衣服是她唯一的一件男子的袍子,明天去慈心堂还要穿。 “萧占全。”温洛上手拍了拍他的脸,他眉头皱得越深,低声道:“别吵……我再睡会。” 说着,把温洛拍自己脸的手,一把抓住。力度之大,温洛只觉手像被箍住。 “手上有伤……还用这么大的力道……怎么不直接叫你废了。”温洛咬牙,又另外一只手够了胡凳过来。 幸好她拿了做的东西过来,不然真要在他面前站一夜了。 前半夜,温洛还是靠着背医学知识点撑过去,越背,却觉得越发困倦。 被拉着的手有些发麻,干脆直接把手放顺势在他的身上,这个姿势不用和他较劲,人也放松,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萧占全是被渴醒的,他在昏沉中渐渐转醒,睁开眼时,视线还有些模糊。却能感觉得到,自己身边还有一道浅浅得呼吸。 他皱眉,微微低头,就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被子。 而被子的边沿上,压着个人。 第114章 过日子 她睡得正好,伏在自己身边,束发冠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垂落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脸颊贴着躺椅的边沿。 萧占全心中一颤,她居然守了自己一夜。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意识到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萧占全连忙把自己拉着她的手放开。 她的肤色本就白皙,手腕间被抓了一夜,显得白的越白,红得越红。 温洛睡得并不安稳,但听到动静的一瞬间,还是醒了过来。 这一醒,可不要紧,只觉得手腕间传来隐隐的疼痛不说,趴着睡了一夜,连腰椎都在抗议。 幸好,她现在是十七八岁的温洛,直起身,只听见骨头嘎吱嘎吱叫人牙酸的声音。 温洛拉伸了一下,见萧占全已经睁开了眼,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 萧占全目光闪烁了一下,略带几分不自然,“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一开口,声音沙哑无比,显然昨天发烧,烧得太狠。 温洛没计较他对自己的态度,这才像一个杀手该有的样子,而不是昨天拉着她,撒娇似的叫娘。 太过惊悚。 他最好不要记起昨天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说。 “那呢。”温洛指了指地上,把那一兜子拎了过来。 “这是我救你的第二次,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出现,都这么狼狈。”温洛把那些瓶瓶罐罐放在他够得到的地方。 萧占全没接话,就要拿起东西,温洛连忙将人叫停,在他不解的眼光里把自己的被子拿走。 不然那些毒虫蜥蜴蟾蜍毒蛇掉在上头,她还要买新的被子。 一床被子可不便宜。 “你买东西的钱,哪里来的。”萧占全见她对一床被子都如此珍惜的模样,又想起她昨天说没钱,拧开瓷瓶的动作顿了顿。 温洛笑笑,“怎么,你想还我钱?” “多少钱。”萧占全拧开瓷瓶,一条通体泛白的小蛇爬了出来。 温洛看了一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不想和他在产生纠葛,道:“不必了,你好了快点走就行。” 萧占全抬头,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解。昨夜他不是全然没记忆,他知道她给自己擦拭了很久,还给自己喂了好几次水。 还在迷迷糊糊见听到她说,为什么身上这么多伤。 她的动作很轻,可是,他是被当成杀器培养了十多年,不至于没察觉。 只是,昨夜对自己那么,那么耐心,今早却如此冷漠。 他不懂。 “恩。”萧占全把蛇抓到自己手筋断的血洞处。 在温洛惊恐的眼神中,只看见一只通体透明的白虫钻了出来,带着玉色的质地和润色。 虫子出来的一瞬间,萧占全脸色一瞬间变得狰狞,显然是痛到了极致。 而更让温洛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只见那只看起来有几分可爱的玉虫却在一瞬间,张开了口,嘴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刺似的牙。 泛白的小蛇一下就被它吞吐而下,温洛甚至还听到了蛇肉和骨被咀嚼的声音。 “你……你,没事……?”温洛看着他将所有的瓷瓶拧开,如法炮制。 奇怪的是,那些毒虫竟都没有乱跑,甚至温洛还看出了它们的恐惧,面对生死时,乖顺地被萧占全拎着,喂给了玉虫。 几十个罐子很快就空了,玉虫又钻回了萧占全的身体里。 萧占全在躺椅上痛苦地挣扎了起来,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落下。 而他手脚却在以一种及其诡异的方式一点点被修补起来…… 没错,除了修补,温洛想不到其他更贴切的词,断了的筋骨一点点生出白骨,然后长在一起,直至血洞都长好。 而在身上的伤愈合的同时,血管之中像是有东西在爬动,以一种穿梭得方式在皮肉之下疯狂的蛹动。 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全身血管胀大了一倍,就要爆体而亡。 随着筋骨和伤口皮肉贴合,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血管也渐渐的平息下去,那种诡异感,也消失不见。 “你……”温洛不由得后退一步,这怎么可能,这和她过去所接受的医学教育来看,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萧占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从耳根到苍白的脸上都是绯红,低垂的睫在眼睑投下一片柔纤。 他本就生得极好,以往的杀意总算让人下意识得忽视了他的外貌,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既脆弱又惹人怜爱。 萧占全抬起头,因着刚刚的挣扎,衣服垂落,胸口的肌肉随着搏动微微起伏,目光却紧锁着温洛,“怎么,你怕了?” 他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每个亲眼看过的人,都只会觉得害怕无比。 温洛确实是怕,怕他死了。 “你是不是要死了?”温洛扶着墙站稳,深呼吸一口气,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本就无法用科学解释……这很正常,很正常。 她在心里默念,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 这不科学! 萧占全紧蹙得眉梢有一瞬的放松,因发烧而干枯的唇轻启,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听出来的喜悦,声音肯定,“你不怕我,你是怕我死了。” 温洛点头,没有否定。 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从带着杀意到愉悦起来,还是抵挡不住对一瞬间愈合得好奇,难道他的血,也和自己曾经一样,能一夜愈合? 想着,往他身边挪了几步,拿起他的手,见他不排斥,仔细端详,确实是一点伤口都不见了。 萧占全现在心情很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甚至还将全身的毒收敛了起来,闲适的躺着。 “我体质特殊,只要有毒虫,给我滋养,什么样的伤,都不会让我死。”萧占全知道她不怕自己,好心得解释道。 闻言,温洛放下他的手,面露复杂,“果然,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到后市遗失太多祖先留下得好东西了……不然你这个,能研究出来原理,得造福多少家庭啊。” 萧占全有些听不懂,但能明白,她不嫌弃自己,也不怕自己。 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看着温洛道:“你这地方太破了,我在这椅子上躺了一夜,不甚舒服,要不你和我去过好日子,怎么样?” “肯定不会缺你的吃的喝的。” 第115章 情份 言罢,就等着温洛迫不及待答应,却只见温洛给他一个白眼,“你好了就赶紧走,别给我画大饼,江湖杀手风里来雨里去,不是杀人就是被仇杀,可别祸害我。” 温洛的话说得萧占全心里一堵,他要怎么和她解释,自己做杀手是假的,恐怕还没有人能驱使得了贤亲王替他杀人。 但现在,明显时机不对。 也难免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更加不信。 萧占全决定,让温洛误会到底。 “行了,发什么愣,我这可不招待午饭,赶紧起来。” 萧占全被催促着起身,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温洛推着出了门。 “慢走,不送。”温洛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作势就要关上门。 被萧占全伸手挡住,盯着温洛,眼梢微眯,透着一股子的算计,“你真不打算和我去过好日子?” 温洛点头,“是的,你还有其他事没趁着天没亮,你最好快点离开,免得你的仇家发现你。” 萧占全见她态度坚决,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可笑。 自己居然问一个女人愿不愿意跟着自己,还问了两次。又恢复回原来的模样,咧嘴一笑,“那你可别后悔。” 温洛点头,带了几分不耐烦,“我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救了你两次,算已经给你还了路引的人情,我也绝不后悔,你还有完没完了?” “借我点银子。”萧占全突得低下头,幽幽地说道。 温洛都被气笑了,“这就是要带我过好日子的人?还和我借钱?” 萧占全轻咳一声,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改日还你。” 温洛面无表情掏出了几角碎银子,“我只有这么多,别以后了,咱们永不相见,也没有相欠了,你走。” 萧占全接过碎银子,握在手心,上头还沾着她的体温。 “多谢。”他似没听到她绝情的话一般。 面前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他的心,突然感觉,跳得很快。 萧占全对着门,突然缓缓笑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晨色未明的薄雾之中。 自那日庞屹被砸了头之后,顾晏之对着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幕僚们出去之后,庞屹径直跪了下去,“大公子,那日是属下愚钝,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大公子责罚。” 顾晏之瞧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淡淡恩了一声,“起来,她有叫人昏头的本事,连何金水、邹有孝都在她手底下吃过亏。” 庞屹却不敢起身,又道:“可属下确实也不该劝大公子放弃温姨娘……说好些,这口头之誓,说难听些,便是不忠。” 顾晏之推开面前的公报奏章,揉揉眉心,声音淡漠,“我也问过我自己,何必对一个身份来历都古怪的女子,如此执着,也动过就此罢了的心。” “可一想到,她三番五次愚弄我,便觉得,此事如此算了,岂不是太便宜她……” 庞屹跪得笔直,不敢接话。 “你是跟着我多年的下属,忠不忠我自有判断,起来……十日后,就是大婚之日,再去看看,府里护卫安排可有疏漏……” 庞屹坚毅的脸庞紧绷,很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感激大公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又在自己犯错之后,还如此得以重用,可嘴笨,最终只说了一句是。 庞屹出去之后,顾晏之铺了宣纸,墨笔一挥,脑海中巧笑倩兮的人在笔墨之下,被笔笔勾勒。 淡墨的笔锋间勾出樱唇琼鼻,眼含春华,眉拢舒云,颊宛若中秋之月,鬓耸甚观,意态幽花未绝。 虽只有黑白两色,却依旧可见画中美人绝艳,脱尘出俗。 搁笔,顾晏之后仰靠在太师椅背上,观面前画中人的模样,眼神几番变化。 却听敲门声响起,“兰褚,你可在?” 是萧兰蕤的声音,顾晏之皱眉,叫人进来。 萧兰蕤叫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在门口候着,笑吟吟进了屋来,瞥见书案上的公文邸报都被推至一边。 一副美人倚窗图却墨迹未干。 “哟,这是谁,画得可真好,生得也好。”萧兰蕤故作惊讶,实则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送进府的莲玉。 听说,十几日前,和那别院一同被烧尽了。 “我可是来的不是时候?”萧兰蕤露出一抹笑,瞧这模样,想来那人已经连同被烧死了,他作画,想来是以作念想的缘故。 顾晏之将画小心卷起,神色疏淡,抬眼扫过萧兰蕤,那眸中的森然,却叫萧兰蕤心停了一拍,“她是谁……你怕是最清楚不过。” 萧兰蕤有一瞬的慌乱,笑容勉强,“你说什么,如此美人,我若是见过,定然有印象,可画上这人,我瞧着眼生得很。” 顾晏之却不瞧她,冷笑一声,面无表情道:“说起来,我倒是要多谢你,将如此妙的可心人,送到我的府上。” “你确实没见过她,她不叫莲玉,叫温洛。”顾晏之脸色露出一丝嘲弄的笑,“今日你来得也正好,我有话要劝你。” 顾晏之眼波冷冽,道:“莫要和林进昙掺和到一处去,两江的老东西太多,水太深……” 萧兰蕤脸色也没有了笑意,他居然都知道了,那自己这段时间让他帮自己做的事情,他为何还要答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萧兰蕤冷冷问道。 顾晏之不介意告诉她,“你做事留了尾巴,将太监装作丫鬟,塞到祖母屋中,又让她和莲玉,哦不……温洛联系,实在不是个聪明事。” 能支使太监的,除了皇亲国戚,便是宫里人,可宫里人不必留如此明显的尾巴。 皇亲国戚间,都是一些付不上的贪图享乐之辈,无人昏闹干往国公府塞人。 除了承王——萧兰蕤的父亲,他父亲却常年不在京都,手伸不了这么远。 萧兰蕤眯起了眼睛,办不好差的狗东西,脸色的阴鸷一闪而过,复又笑起来。 声音轻缓而娇媚:“你都知道了,那我便没什么好瞒了,莲玉是我安插的人不错,你都不好奇,我为何往你身边安插人吗?” 顾晏之瞧她一眼,冷冷地道:“无非打探消息,以她从我身上谋取你的好处。” “哈哈哈……兰褚你当真聪慧,你说得对,我答应了和亲,退掉你我婚约时,你我之间的缘分,就已散尽。” “现在,我所求一切,不过是我强求,而你只是可怜我。”萧兰蕤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第116章 避锋芒 顾晏之面无表情,看着她在自己又做戏。 “可是,你可曾知道,我悔,我悔极了,父王和我说,你父亲和弟弟连失三城,国公府倒台是迟早,让我去和亲,便是结两国欢好……我便是大功臣。”萧兰蕤拉住顾晏之的手,眸子中已浮上泪意。 顾晏之将手抽出,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情感,“你我是家族联姻,我虽不明白何为情爱,但我从前,确实将你当成我妻看待……连家中给我取的字,为表对你的诚意,兰褚,也是呼应你的兰蕤二字。” “收到你的退婚书时,我上门求见,你却说忙着备嫁妆,那时,我也是有几分不甘的……” 萧兰蕤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终是失落。 他对自己果真没有情,兰褚,兰蕤,字字句句,不离家族。 她以前对他所做之事,也何必愧疚。 他又一向无心无情,收到自己退婚书的时候,她猜想过,他只怕还是风轻云淡 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兰褚……我,”萧兰蕤本想说些软话,却想起二人之间的过往,终究是她一手造成。 大滴的泪却猛地落下,“罢了,你将我从挛鞮氏接回来时,你便知道,我在那,过的是什么非人的日子。” “我恨,恨极了……”萧兰蕤脸上的疯癫之色一闪而过,泪还没干,笑却得体,柔和。 “只望你以后莫挡我的路,若你我所求有冲突,咱们之间,必定要刀戈相向。” 顾晏之神色复杂,半响,只简而言了道:“郡主,慢走,不送。” 屋里一瞬间又空空荡荡起来,邹有孝从在黑暗之中现身,神色复杂,问道:“大公子,您既已知道郡主和林进昙有接触,为何还要出言提醒?” 顾晏之轻点桌子,不甚在意道:“她所图甚多,但说到底,退了和我们亲事时,去和亲时,她也不过十六七岁。” 邹有孝一愣,没想到大公子竟对当年被退亲一事看得如此之淡,只觉佩服不已。一个男子,还是位高权重的男子,被退亲,可以称得上是羞辱了。 “郡主野心越大,恐怕会对您不利,可要提前提防?”邹有孝皱着眉问道。 他是大公子的刀,如果有人威胁到了大公子,他会毫不留情地清除一切。 顾晏之慢条斯理将画装进锦布袋中,淡淡道:“在挛鞮氏四年,她死了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养在暗地里,不过,万不得已,不要动无辜稚子。” 邹有孝握紧了剑柄,心有所会,“是。” 顾晏之将画封好,修长的手指放在画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语气间却带上了寒意,“此外,叫手底下的人,着手查人去了哪里。” “倦鸟知林,她是南方人,左右不会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顾晏之沉着脸色,将画递出去。 手中的力道之大,锦布画袋有开裂之势。 他内心并非似表面的无波无澜。 邹有孝双手接过,心中有几分胆颤,他何曾见过大公子如此恼怒,却又强压着。 便是三年前,国公府深陷囫囵时,大公子也从未如此。 温姨娘一逃再逃,恐怕早已将大公子惹恼到了极致。 “另外,这件事做隐秘些,庞屹不必叫他参与,她向来心思多,庞屹为人太纯直,容易被她骗去。” 顾晏之又吩咐道:“两江那,不必逼的太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放出消息去,说我无意两江巡抚,婚后便会和陛下请辞。” 邹有孝微微一愣,立刻回过神来,“大公子的意思是,以退为进?令其放松警惕,再一击毙命?” 他不过二十三,却已位高至九省总督,二品大员,又握着安西军,实权在握,又袭了爵,还是外戚,本就封无可封,风头无两。 以前短命之症,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刀刃,可以肆无忌惮地给他权势官职。 便是功高盖主,也逃不出两三年的风光,最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留不下。 时过境迁,他的短命之症已全好,反而会成为威胁帝位的利刃。 陛下要防他,大权在握,外戚专权,恐怕还有一些有的没的罪名,他倒不如先舍尾,保全大局。 何况,他已登上权利巅峰,反而要遮去锋芒,避忌风头,低调行事。 两江巡抚,动两江世家大族,查盐税,桩桩件件,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他。 他现在无论做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落得个身前身后,遗臭万年的下场。 顾晏之思忖过后,面色更平淡,道:“两江盐税要查,却不是现在,林进昙不会逼急我。” “前日,他儿子暗地里送来拜帖,现在,不过要我配合做一出戏给陛下,最终也逃不过各打五十大板,维持安好。” 邹有孝心里有了计较,“那巡抚一职,大公子果真要舍?” 顾晏之笑了笑,“自然,我本无意这位置,本想试试两江世家能做到什么地步,这一逼,深浅都试出来了。” 邹有孝点点头,心里正可惜着自己和底下的徒儿们蛰伏两江许久,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现在却说放就放弃。 便听顾晏之道:“将你查到的东西,送一份给谢大人去,想来,谢大人的巡抚一职,不久之后便会有消息。” 邹有孝不解,“大人说的可是谢道弗,可他不是参过大公子很多次,与大公子不对付吗,为何要告予他?” 顾晏之哼一声,“谢道弗为人油滑,又擅钻营,却与林进昙有深仇大恨,十五年前,谢道弗最为喜爱的大儿子拜入鹿鸣书院林进昙门下,不过两个月,尸首从两江抬回了京都。” 说着,顾晏之露出一个冷笑,“他那大儿子,传言貌似潘安,又十分聪慧,而林进昙的小儿子,喜男色,好爆虐。” 邹有孝突得想起,在一众收集到的情报中,有一卷宗,说的是一男子,被集体奸淫而死。 仵作手记上写着,后阴难闭合,肉无好肉,口唇皆伤…… 而那卷宗,分明是十五年前的! 不由得有些惊错,里头具有还有这样的前尘往事。 第117章 没死 “属下明白了。”邹有孝却又想起另外一事来。 问道:“可是咱们给谢道弗这些好处,他又不知晓是咱们给他的,他如今不是因着锦衣卫指挥使毛项是大公子的人,还紧咬着不放吗?” 这无异于给敌人手里头添火加柴,毛项还在大牢里头关着,等罪名落定,便再无转圜余地。 而动毛项,恐怕也有几分是陛下示意。 顾晏之摇摇头,“他会知晓的,我查两江,有些时日,能弄到这些的,寥寥几人,便是林进昙不满,可阳谋在明,他也无可奈何。 “给他这些,卖他个好,把毛项摘出来。” 这是他的让步,只要谢道弗还没有蠢到家,他会明白。 邹有孝接过命令,转身出了门。 就在他走后的半刻钟,外头却突然传来护卫拦人的声音。 “三公子,世子爷在里头处理公事,容我等进去禀告,您不可擅闯……” “狗东西,滚开,现在连我都要拦吗?”是顾绥之带着怒气的声音。 还有四宝哄劝的声音。 顾晏之搁笔,抬眸看向门口,冷声道:“进来。” 门口的声音小了下去,门被打开,四宝拉着顾绥之,被他甩开。 俯一进屋四宝就打了个寒战。 主要是知道接下来要完了,另一方面是书房实在太冷。 这虽说是开春,可北方还是冷得很,这书房四面窗子打开,连个炭盆都无。 似在冰窟。 真不明白,世子爷为何待得如何自如。 “哥,莲玉,她是不是死了?”一进屋,顾绥之双眼通红看向顾晏之,攥紧拳头。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铜雀阁已经烧得什么都没有了,莲玉是不是故意被你烧死的?” 顾晏之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没情感起伏的语调问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故意纵火,烧死了她?” 顾绥之红了眼,声音中含着怒,“哥,我并非什么都不懂,你要娶孟家小家,她是正妻。” “正妻进门前,要打发通房小妾,给正妻体面,像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什么阴私不能做得。” 顾绥之这话,可谓说得十分有深意。 顾晏之怒极而笑,“你是说,我为了取孟家小姐,灭杀小妾?” 他看向顾绥之,眼眸转深,只嘲讽般道:“那我为何做那么麻烦,杀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而已,毒杀打杀……多的是阴私手段,何须造一场惹人注目的大火。” 闻言,顾绥之一时语塞,怒意却未消,“那你告诉我,莲玉去了哪里。” 顾晏之声音清冷,语带警告,“莲玉已经死了,再也没有莲玉这个人,只有温姨娘。” 四宝见形式不对,世子爷的脸色仿佛可以滴得出墨水,连忙跪下道:“三公子自剿匪归来之后,便一直忧心世子爷,也观念着从静思居出去的莲玉姑娘,听说铜雀阁起火之后,三公子便第一时间问世子爷可有事。” 四宝见两位主子都没有说话,四宝深呼吸了一口气,复又道:“三公子知道您没在铜雀阁之后,才放松下来,莲玉姑娘的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顾绥之没有辩解,当时确实是如此。但莲玉呢? 她一个人在家家团聚那天,一个人孤零零的,被烧死在了铜雀阁。 想到这,顾绥之拿出那一封无名无姓的信,“哥,我只要你告诉我,这上面说,莲玉被你烧死,是不是真的?” 顾晏之扫过他一眼,慢条斯理拆开信封,一会后,信纸在他手里化成齑粉。 他目光似寒刃,冷笑道:“她没死,萧占全给你挑拨离间的东西,你也信?” 这一瞬间,顾绥之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有没死二字入耳,不由面露喜色,“她没死……没死,太好了。” 顾晏之冷冷看着自己的弟弟,眼风连带着扫过地上跪着的四宝,“当初给你住的地方取名叫静思居,就是希望你,静后思动。” “瞧瞧你如今的样子,一封金陵城特贡给皇室用的云纱纸,再加上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让你亲口来质问我。” 顾绥之听着大哥的训斥,喜悦散去,反应过来,他又一次冲动了,脸色越发难看。 却又想起,府上现在热热闹闹布置的新婚模样,以及十日之后,孟家小姐就要进门。 他为莲玉感到不值,可他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你与萧占全何时见得面?”顾晏之冷着脸。 顾绥之不敢有隐瞒,大哥仅凭一封信,就猜出是贤亲王给他的,知晓一切都瞒不过去,老实都说了。 说完之后,顾绥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贤亲王素来和国公府没什么交集,进京之后为何会知道大哥将莲玉收做小妾。 而且,还热衷于传递消息给自己,这背后的心思,说浅了些就是贤亲王挑拨离间。 若他今日没有冲动来找大哥,自己心中定然有刺,日后,只会兄弟离心。 顾晏之瞧顾绥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冷笑道:“萧占全只是没料到,你竟真蠢到,与我来质问她的行踪,不然,只怕有一天你我二人兄弟阋墙,都不清楚为何。” “绥之,我再最后提醒你一句,她不是莲玉,她是温姨娘。” 姨娘二字被咬得极重。 顾绥之一激灵,反应过来,现在自己的言行,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 她就算是妾,也是大哥的女人。 “你可有中意的女子?”顾晏之突地问道,眼皮未抬,又处理起事务来。 只面无表情道:“明年一过,你便要加冠,也是时候,娶妻,收收心。” “大哥,我没有中意的女子,要不,你让我去安西军,我想回去了,我想去祭拜兄弟们,我不瞒你,以前莲玉和我说了很多,我现在已经不会做噩梦了。”他迫不及待地说道,似是为了证明话里无假,激动地上前了几步。 顾绥之想到他要娶一个不苟言笑的大感到一瞬间的苦痛。 听此言,顾晏之抬起头看了一眼顾绥之,手里下笔却顿了顿,一滴浓黑的墨汁落在了他请辞的奏呈上。 第118章 杏花乱 绥之十四岁那年,随父亲征战沙场,却因有奸细,中了里应外合,诱敌深入的圈套。 追击表面上装作不敌,残兵败将的敌人,故此,带领一千多人进了沙漠深处。 沙漠中,一千人被围困八日,无吃无喝,靠着杀战马,饮马血,到最后,马也吃完了。 为了活命,只能食昔日死去战友的尸肉,却将最后的粮草留给了绥之,又在敌人手里头,拼死护下了他。 父亲带着人救出了他,却因前线战事连连失利,失了玉门,阳关,嘉峪关。 众人都道,是父亲为了爱子心切,才班师回大营,可背后却是陛下连连十二道圣旨连催父亲不追穷寇。 到最后战败,割地赔款,皆是父亲背了骂名。 顾晏之收回心神,将废了的纸丢进废纸筒中,沉吟片刻道:“你想去,便去。” 京都局势不稳,只怕还要有腥风血雨,绥之太过冲动,性子纯善,容易被人利用。 顾绥之显得有些消沉,抬起头,却是强颜欢笑,“那我便,提前恭祝大哥和孟小姐永结欢好。” 也莫要,忘记了莲玉,不受宠,后宅的日子不好过。 顾绥之恩了一声,听出了顾绥之话里的欲言又止,所有人都想叫他放手,便是跟了他多年的庞屹,包括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遇到她之后,父亲的腿疾好了,绥之不再噩梦缠身,甚至有勇气面对多年前的一切,而自己,更是扭转必死的结局…… 这一切的一切,又叫他怎么放手? 顾绥之见他脸色如常,欲言又止,心中几番纠结,最终才道:“哥……今天的事,包括莲……温姨娘的事,我不会再过问了,我去了,你保重。” 改口说温姨娘的时候,心中还是猛的抽痛了一下。 顾绥之不敢再待,他怕自己又说不该说的话。 比如,他想问,既然她没死,那她去了哪里? 他可能去找她?像是上次在码头找到她一样。 四宝跟着身后,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声劝道:“爷,咱们走……” 顾绥之远远的望了一眼寒松院,大步流星转身而去,再也没有回望过一次背后高大古朴的院落。 屋里又恢复空空荡荡,顾晏之推开窗,抬头望着天边的一轮孤月,清冷。 书房外面种了几株早杏,花瓣随着风,吹落一地,又随着风的方向,有几片偶尔不小心迷路的,吹落到他的衣袍上。 粉嫩的颜色,在玄黑的衣袍上,显得突兀。 顾晏之捻起花瓣,一点点在指间碾碎。 他叫人查了她进府之后的一言一行,心中不免感觉讽刺异常。 她倒是有心,为一众丫鬟婆子看病把脉,遇到可怜的,连诊金都不收……甚是,对下人也总和颜悦色,自己何苦叫人栽了杏花来逗她一笑。 左右,她倒是明月高悬,照拂世人,独不照他。 “叫人明日将这几株杏花砍了。”顾晏之面无表情吩咐道。 他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思。 喜欢,便关着囚着,将人锁在身边就是。 瞻前顾后,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花瓣在他的指间,成为残屑,只有一阵淡到极致的苦香被风吹散。 第二天。 府里花匠感叹几句,怎么好的杏花,还是大老爷腿好了那几日,世子爷亲自吩咐,叫人摘最好的杏花在这。 现在开得最好,怎么好好的就要砍了。 另外一个凑近,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又左右瞧了瞧,见巡逻的还在远处。 才接着道:“没听说这杏花是世子爷为治好了大老爷腿的那个女子种的吗,那女子好像会医术,图得就是杏林春满之意,哄那女子高兴呢……” “现在叫咱们砍了,背后的事,肯定不简单着呢。” 二人边说着,树枝发出阵阵颤,仿佛在惊叫。 花瓣散落一地,最终成为残肢,被人拖走,只余光秃秃的树桩。 连每片花瓣都叫人细心的清理走,顾晏之被人簇拥着,走在前头,淡淡扫过切口齐整的桩。 随即撇开眼去。 书房之中,顾晏之落座在上首,刚从牢狱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项消瘦不少。 他刚从牢狱出老,回府换了身衣衫,在下朝之后就来拜见顾总督。 毛项起身对着顾晏之诚意十足的行了一礼,“多谢顾大人相助。” 顾晏之只敲他一眼,却是冷了脸色,“你不该来。” 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也绝非是简单角色。 只一句,毛项就反应了过来,他着急了。 “现在走也来不及,陛下想必已经知道,你一出狱,就来我这里……”顾晏之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毛项却是沉了脸色。 “明日一早,你便同陛下请去指挥使一职。”顾晏之冷声道,“请辞之后,再向谢道弗递个信,说我耽于女色,在娶妻前,在外头圈养小妾,私德有亏。”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京中多少富贵人家,做得比这更过分都有,都是共识却隐而不发。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天理人欲,哪个大户人家男子娶妻前没有个通房,便是小妾,打发了就是。 何况顾晏之多年洁身自好,除了多年前退亲的郡主之外,从未听过有男女之事。 但往大了说,便是私德有亏,被那些自身污糟使比这更过分的御史抓住,只怕要大书特书。 话音刚落,毛项猛的抬起头,他还不知道在今日早朝,顾晏之已经递交了两江巡抚的请辞。 “为何?大人……”毛项欲要问。 顾晏之三言两语道出其中的厉害,“锦衣卫指挥使,要深得帝心,帝心在,你才能稳稳当当做住这个位置。” 帝王的信任,是锦衣卫最大的仪仗。可毛项,已经失了帝心,想要重赢帝心,又何尝简单 毛项看不清楚这一点,现在,自己让他看清这一点,看似是交出权柄,将人推去陛下那边。 实则是以退为进,他尾大不掉,高楼虚空,必然崩塌。 毛项捏紧了拳头,顾晏之对他有恩,他虽不是什么有情有义之人,却也不想出卖顾晏之。 何况,是他叫自己亲自出卖,背后只怕有更深的事。 第1章 初见面 “莲玉,还不快来给李嬷嬷见礼。”教习嬷嬷扯了扯她的衣角,转过头笑着讨好地看向李嬷嬷。 无他,李嬷嬷是国公府老夫人的管事嬷嬷,很得重用。 温洛才回过神来,到现在,她都觉得无法适应这十分接地气的名字。 “见过李嬷嬷。”女子声音温婉,身量苗条,容貌十分出挑。 李嬷嬷上上下下打量着温洛,见她低着头,恭顺温婉,不似以前桀骜不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规矩学得不错,老夫人让你明日过去荣福堂,去给世子爷掌个眼。” 温洛点点头,知道话外之音。 规矩学好了,就要被送给那短命活不过二十六岁的世子,顾晏之。 被送去做他的通房丫鬟,一个不入流的玩意。 见她又出神,李嬷嬷心存不满,提醒道:“莲玉啊,我也是看你是个伶俐的,才多提点你几句。” “你呀,从前心气儿高,明眼人都看得都真真的。” 李嬷嬷顿了顿,声音更加严厉:“可是一个丫鬟,能给世子爷做通房,那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要是争气些,一举得子,有的是泼天富贵。” 说完,却见,人只是低着头,也没个反应。 落水之后,人怎么成了个榆木脑袋? 想起老夫人吩咐自己的话,这个莲玉要送到世子爷面前,可得好好搓搓她的性子。 “多谢嬷嬷提点,这份恩情,自然不敢忘记,我会好好服侍世子爷的。”温洛垂首,顺着李嬷嬷的话,不然又免不了被体罚。 闻言,李嬷嬷脸色好看了许多,“那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如果没有,那便随我走。” 教习嬷嬷连连摇头,“都好了,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近日来吃喝都严格管着,腰肢训得软的很,到时候,世子爷会受用得很……也不是她葵水来得日子。” 听着二人时不时交谈发出低笑,温洛绷直的后背压抑着愤怒,愤怒之后却是无力。 从她穿过来那天,就稀里糊涂明白自己成了“莲玉”,是牙子手里的货,都算不得是个人。 莲玉,是被哥嫂卖给了人牙子,一共三两。 就三两,主宰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妹子,你得谢谢俺们,没有给你卖到脏地方去……”想起哥嫂两人拿着银子离开时的样子,温洛叹了一口气。 这原主,经历亲人背弃,又落了水,气急攻心,一下子才去了。 而自己,则是出了车祸,但是她没有死,二人恐怕置换了。 莲玉去了现代,温洛,也就是她,穿回了古代。 之后温洛被卖进了国公府,一眼就被国公府老夫人相中,送去给自己短命,且不近女色的孙子。 “这般的好模样,晏儿会喜欢的……送去教习嬷嬷学些规矩去。”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为她命运做了铺垫。 温洛为了不被看出自己换了个人,努力学所谓的规矩,而规矩,是些伺候人的规矩。 伺候的,还是男人。 诸如下跪,如何给男主子更衣、如何在床榻间伺候男人,于是给她们看避火图,活春图,如何在服侍之后,更好受孕…… 温洛便明白了,这分明是把她们当成暖床丫头来培养了,不然谁家正经丫鬟需学这些? 温洛不服训,挨板子,打手心,不给饭吃,都是家常便饭,单这些也罢了。 跟着一起学的,还有十几个女子,都是花一样的年纪,有的被转卖,有的被哭着绝望带走。 她才觉得,除却生死,再无大事。 不就是要和一个男人那事吗?就当狗咬了。 生孩子?她是医生,就是怀了,也有的是办法弄掉。 想通了之后,温洛妥协了,换来教习嬷嬷满意点头。 温洛收回心神,跟着李嬷嬷进了老夫人富丽堂皇的荣福堂。 她站在屋里的角落,隔着几层的丫鬟婆子,只看见一个清冷而高大的男子背影,身形挺直,像一把凌厉出鞘的剑。 “来,晏儿,这是莲玉,你可要见见模样如何?” 温洛低着头,跪在那人的下首,这是一个多月培训的结果。 要娇羞,不能直视主子,第一次见主子要跪下行大礼。 就在她装死的时候,只听见一道冷冽无比的声音:“这般的赝品,哪里够得上兰蕤半分。祖母还是趁早打发了,留着不过平添笑话。” 茶盏磕碰发出清脆声音,冷冷的:“祖母要是年纪大了,心慈见不得血腥,那么孙儿倒是可以送这赝品一程。” 之后是老太太捶胸口,奴婢婆子们围上去劝慰的声音。 “孙儿前头还有事,不劳祖母相送。” 之后,一双掐金纹的靴子从她面前走过,留下一股淡而冷冽的寒竹之气和药香。 这算怎么一回事?她好不容易才做好心里预设……结果,他心里有人了,瞧不上自己。 自己这是?惨遭退货了? 一时之间,温洛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却听老夫人惋惜道:“晏儿这是彻底恼了我啊,我不让他娶萧兰蕤那个下堂妻,难道还是我错了吗?现在竟连那丫头的模样都没有瞧上一眼,便拂了我的面子……” 温洛听着,本就低着的头更低了,尽量在一众闹哄哄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怕迁怒于她。 穿越过来这两个月,仗责发卖,哀求乞怜,她看了太多可怜的女子。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个办法,出这座妖怪洞府一样的国公府,让自己恢复自由身,再找回去的办法。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婆子提议道:“世子爷肯定是没有瞧这丫鬟的模样,若细细瞧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怎会……” 后面的声音很低,温洛听不太清。但她喝了一杯茶水之后,又在迷迷糊糊中,任人摆弄着,换了衣裳。 她悠悠转醒,支起身,扶着酸痛的额头,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奇怪,这里是哪里?她又怎么会在这?她穿的这衣服是玩意? 都遮不住肉。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在烛火摇曳中,映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袭月白色长袍衬得他面色惨白而妖冶。 顾晏之只一霎,就弄懂了事情原委。薄唇微抿,透出一股冷峻之气。 目光淡淡扫过她,眸中毫无波澜,仿佛眼前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是冬日里的寒风,刺得她心头一颤。 温洛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声音细如浮丝:“我……我也不知道。” 她扶着柜子起身,顾晏之才看见来人竟穿着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衣,衣料下的肌肤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柔弱而无助。 确实是个美人。 他冷笑一声,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嫌恶:“原来是祖母送的丫鬟,我收下了。” 其余人皆是一喜,以为世子爷终于通窍了。 转头,却听他冷声道:“愣着做什么,将人丢到厨房做个烧火丫头去。” 他转过身,语气淡漠得不带一丝温度,对身侧高大的属下道:“先给她浇两桶凉水,人中了药,别死这了。” 庞屹应是。 顾晏之冷哼一声,“回去禀告祖母,这丫鬟服侍得不尽心,我十分不喜,已打发了出去。” 温洛听得也是迷迷糊糊,摸上自己的脸颊,却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 不一会,那男子又复返,她能察觉到一道视线在瞧着自己。 想到自己穿的衣服,和没穿一样,不由得有几分羞赧,双手抱在了胸前。 那男子冷哼一声,丢给了她一件衣服,温洛连忙披上。 和白天世子顾晏之身上的寒竹冷药香怎么一模一样?中了药让温洛反应十分慢。 不等她说感谢的话,那男子冷声斥道:“还不滚出去!” 话语间,满是厌恶。 庞屹听见这一声怒喝,叫了两个丫鬟进来,连忙将人架着出去。 又在烛火微微跳动中,看见大公子那张苍白而冷峻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得显加疏离,一副怒意未消的模样。 “大公子,大夫说了,莫要动怒,不然毒发只会更快。” “恩。”他冷冷道,语气淡漠如冰,却含嘲讽,“这是知道我快要死了,忙着给我留个后。” 庞屹鼓起勇气,劝慰道:“您才二十三岁,还有三年……” “我活不到三年后。”不等他说完,顾晏之将人打断,“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估计撑不过明年。” 说完,咳嗽了起来,那雪白的帕子上,已渗出了鲜红的血。 庞屹连忙打开药瓶,给他服下。 坚毅的面容间,满是忧心,“大公子,虚延大师说,只要找到那穿越而来的异世人,您的绝症,就会迎刃而解。” 顾晏之脸色苍白如纸,唇角还挂着一抹刺目的血迹,衬得本就俊美至极的脸庞,更添几分妖冶。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胸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间,却渗出了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地,绽开朵朵血花,他却毫无所觉一样。 “异世人。”他轻笑出声,“你真觉得,有这种人?” 庞屹不说话,他不知道,只能沉默。 顾晏之拿起桌上的公文,不在意的擦去嘴角的血迹,冰冷得道:“不管我何时死,只要还活着一日,那该查的案,该办的事,该杀的人,便都继续。” 第2章 难屈身 两桶凉水下来,温洛成了落汤鸡,冷得抖个不停,却也彻底清醒了。 闻讯而来的李嬷嬷把她领回了荣福堂,老太太见她衣衫不整,还披着顾晏之的袍子,心急如焚,叫她一五一十细细说来。 温洛说完,老太太唉声叹气片刻,又抱着希望问:“那晏儿可有要了你?” 如果要了,那便有为他生个一儿半女的希望,不至于他百年之后,后继无人。 温洛轻轻摇了摇头,“世子爷让我滚。” 老夫人叹气的频次增加了许多,好一会之后,才缓缓说道:“他执意要娶萧兰蕤那女人,可她是下堂妻不说,心思也不纯善,还被送去给鞑子和亲过,这样的女子,如何能要!他现在竟说,非她不娶,分明是在剜我的心……!” 说着,竟捶着心口痛哭了起来:“他这是接着萧兰蕤那女人,来堵我的口,决意不再娶妻,只等着死!天杀的歹徒,竟给我孙儿下了活不过二十六的阴毒,我可怜的晏儿啊!” 说着,哭得更加厉害。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们上前劝慰的劝慰,擦泪的擦泪,安抚的安抚,忙得乱糟糟一片 唉……温洛在心里庆幸无比,幸好他看不上自己。 看在他将死以及给自己丢衣服的份上,被泼凉水,有什么好计较呢? 等老太太哭够了,终于想起还跪在地上的她:“唉,这丫头,晏儿让她去做烧火丫头,你便听从他的意思,安排了。” 老太太疲倦的挥挥手,让她离开。 而来到了厨房,李嬷嬷把人交给了厨下的管事葛姑。 只见她肥硕的脸上一双眼睛微眯着,上上下下打量着温洛,眼中是藏不住的轻视与嫌弃。 “听说,你昨日竟去爬世子爷的床……真是天大的胆子,世子爷是什么人?是九省直隶总督,真真的一品大员!” “前些个日子还被封了两江巡抚!又是袭了爵的世子!就连皇后,也是世子爷的亲姑姑,又是那般嫡仙模样的人物,你个小丫鬟当真是犯浑了!” 李嬷嬷咳嗽两声,示意葛姑不要再说,毕竟老太太给莲玉下药,将人送去亲孙子床上的事传出去不好听。 只能委屈莲玉,让她三缄其口,背下她自己去爬床的这口黑锅。 葛姑听了李嬷嬷的话,撇嘴道:“也就是李嬷嬷心善,给你几分体面,可是你既已到了灶下,就别再妄想着攀高枝,要守规矩,不然,我的手段可不是摆着看的!” 温洛心中无奈,诸多身不由己,只点头称是。 李嬷嬷拉着葛姑出了门,低声嘱咐,“她是老太太屋里遣出来的人,人别磋磨太狠了,只是,人毕竟惹得世子爷和老夫人都不喜……” 都是聪明人,李嬷嬷不需把话说全,葛姑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葛姑连连点头,“多谢嬷嬷指点,我定会好好关照那小丫头的,让她再不敢乱起心思。” 更重要的是,这小丫头与她侄女有些恩怨呢。 关照二字就被咬得格外重。 随后,葛顾和温洛住在一屋的小丫鬟们耳提面命了几句。 府里早就传遍了,老夫人给世子爷送了一个肖似郡主的小丫鬟,不料世子爷将人撵出来做烧火丫头了。 又是一个攀高枝不成的山鸡,还是落汤鸡。 夜色迷离,一处高门大院之内,五音靡靡,推杯换盏,不时有陪席女子娇笑的声音。 酒过三巡,官员拍了拍手,只见两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进了屋。 “这是何意?”顾晏之在闭幕养神,见周围乱糟糟的停歇下来,而一个眉目含情的女子却怯生生看着自己。 轻声唤道:“大人,我是张京大人养女,名芳樱,十分仰慕大人,愿大人怜我。” 张京上前来,笑着道:“顾总督,人生三大喜你已占了金榜题名时,当年大人打马游街时万家空巷,香囊齐飞,下官还依依在目啊。” “今日是寻常小聚,无官职大小之分,善德你随意些,叫我字便可。” 见顾晏之这副态度,已是四十多岁的张京却哪里敢真随意叫顾晏之的字,只打了个哈哈,便接着道:“而最美的,还得当属洞房花烛夜,下官这小女虽不才,却十分仰慕大人。” “听闻大人还未有内眷,不若……” 还未等张京说完,顾晏之仔细端详那女子一眼,说出口的话却让在场的张京酒醒了一半。 “本想着你在江夏做了不少实事,才将你调入京中。”顾晏之站起身,冷冷的看向已经跪在地上的张京,笑道:“怎么,才入京两月有余,京都富贵,就叫你迷花了眼睛?” “下官,下官……”张京欲要辩解,却说不出话。 顾晏之冷嗤一声:“张京,你是泰元三年的进士出身,也是正经科考出身,圣人之书,以及在江夏那八年,可忘记了老百姓送你的清正廉名四字?如今怎成了这般的酒囊饭袋。” 说完,顾晏之看着屋内残羹酒碟,张京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已是失望至极,抬脚就要离开。 张京连忙爬过去,拉住顾晏之的衣角,就已醒,哭得一把鼻涕,“下官糊涂!下官入了京,无根基,又同僚帮衬,只天天在礼部做冷板凳,给府上递了好几次拜帖,大人又不肯见我……” 顾晏之难得没有一脚将人踢开,这张京,是他一手提上来的人物。 张京也不是个蠢的,见顾晏之没有叫随从拉开自己,必然是在给自己机会,他连忙道:“下官一时亲信了小人馋言,说大人多年未娶,只,只对那郡主有情,而这养女,又和郡主眉眼有几分相似,那商贾便给我送了这么个人过来,让我趁机送给大人。” 说着,张京似察觉到了什么,越说越觉心惊不已……万一这女子,要是作出不轨之事,到时候自己也恐怕逃不脱。 良久,顾晏之开口:“再无隐瞒?” 张京连连点头,“再无,再无……” “张京,我原想着,赵御史年后便要告老还乡,届时,给你写了推帖给陛下……” 张京愣住了,一会只觉羞愧难当,顾不得泪糊在脸上,连连磕头,“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求大人……” “善德,今日是寻常小聚,不过,我还需送你一句。” 张京听此,心下大喜,知道这还是给他机会了,不自觉有些发抖。 只听上头传来沉肃威严的声音:“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你好自为之。” 第3章 恩怨的缘由 温洛在厨房做烧火的活。 很不顺利,被冒出的灰烟熏了满脸,呛得咳个不停。 葛姑进来骂了她,话里话外讽刺她心气高,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是吃白饭的,活着不如死了好。 这些话若是换成一个心里脆弱的古代女子,说不定真的转头跳井了。 “是,葛姑教训的是,我会学的。” 看着温洛淡定从容的话语和神态,葛姑语结,却又不饶人斥骂道:“世子爷是什么人物,你又是个什么玩意,一炷香之后火没生起,就端着盘子,自去外面跪着去!” 说完,才冷哼一声出去。 温洛收回目光,一炷香之内,只得继续研究生火。 只是好几次,还是看着火折子引到松针叶上的火光消散。 旁边的丫鬟圆儿看不过去,一把扒开她,圆圆的身躯一下子把她挤开,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她的脸,却没有什么恶意。 她点点头说道:“她们说的还真没错,你除了长得好看,什么都不会。看着啊,我只教你一遍,不然还会连累我呢……” 说着放慢动作演示了起来,温洛知道她是故意要教自己,所以才这样,很是感激。 圆儿和她一样,是灶下的烧火丫头,人如其名,长了一张圆圆的脸,很是讨喜。只是因为贪吃,也总被葛姑斥责。 “多谢你。”温洛学东西很快,之后就能顺利地将火生起来。 之后,温洛留意到圆儿大晚上总是偷偷地爬起去院子里喝水,知道她可能是长身体,但是吃不饱得缘故,还特意把自己饭菜里的一些分给她。 圆儿看着夹在自己碗里的那一块肉,眼里都发出了光,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洛,“这是给我的啊?” 温洛点点头。 圆儿喜笑眉开,没有多想,开始吃起饭来,温洛也找了个凳子,坐在了旁边。 “你是不是想出府啊?”圆儿腮帮子塞得圆滚滚的,像是一只仓鼠。 “你怎么知道?”温洛有些吃不下了,她以为自己瞒得挺好,毕竟,她对谁也没有说过。 圆儿又吃了两口饭,一脸的满足,“我有一天没睡着,听你说梦话,说是想回家呢……所以我猜你肯定想出府了。” 竟然是这样,她的梦话。 圆儿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下,悄声说:“老太太仁慈,只要丫头在十八之前,攒够了赎身银,府里都是会放人的。” 她又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补充道:“只是,我听说你是被撵出来的,惹恼了府里两位主子,不知道能不能自赎。” 温洛笑了起来,居然还可以自赎。 “对了,买你的时候是几两?”圆儿问。 温洛这会彻底笑不出来了,“八两。” 圆儿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气,“你可真贵!” “八两!咱们灶下丫头得攒七八年才有八两!你这还来不及攒钱呢,就被配人嫁了。” 温洛心里一沉,是啊,她没钱,而且貌似八两是一个很大的数。 灶下烧火的丫头,却是府里工钱最少,事情最多的一类。 加上整天困在这个地方,也不能乱走,每天三点一线:厨房、住所、柴房,就算她有赚钱的办法,也是有心无力。 “唉……”圆儿吃完饭,从柴火堆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渣,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别想啦,我娘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还要去给老夫人屋里送炭盆,你慢慢吃。” 温洛点点头,圆儿出去了。 过了一会,门被推开了。来人是桂儿,也是厨房里的丫头。 她走到温洛面前,脸上露出讥诮,啧啧两声,“八两,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贵啊……现在只不过是落了毛的山鸡,还妄想着赎身。” 温洛抬起头看着她,刚才,她在外面偷听。 这段时间以来,桂儿是所以丫头里面对她恶意最大的一个,她连同其他的丫鬟针对她。 她不懂这个人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桂儿看着她,冷哼一声,“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在教习嬷嬷那,我是被拉出去的那个丫鬟。” “而这,都是你害的!” 还不得她有所反应,桂儿却怒意横生,“我真是恨极了你!当初我也被选上去学些规矩,却拉肚子,让老夫人没有看到我!不然选的人一定是我!” “哪里还轮得到你去做世子爷的通房!”桂儿死死盯着温洛,眼里都是恨意。 从桂儿的哀怨里,温洛理清楚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当时二人同住一屋,桌上放了份枣糕,等她回来的时,枣糕已经所剩无几。 这件事,对于她,包括桂儿,都是无妄之灾。 “那枣糕,是要我们二人一同陷害的,只是……” 很简单,只是她没吃,这一切实在不像个巧合,但却偏偏是个巧合。 当时出了这件事之后,桂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还惊动了李嬷嬷。 她让人把病的不轻的桂儿拖下去,斥责说不成体统。 温洛当天被叫去训话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论你信不信,害你的人,并非是我。”温洛看着那身子微微颤抖的桂儿,终究不忍心,说到底,桂儿也是苦命人。 只是,苦命人何必为难苦命人。 不料,此话一次,却戳痛了桂儿,她上来就要打她,温洛挡住了。 “不!我有今天,都是你的错!我现在被配给了小厮!你是不是很高兴? “主子也不会重用我了,我的家人,是生是死还不知道……” 温洛打断了她的哀怨,疑惑问道:“主子?什么主子?” 桂儿眼中已经带泪,白她一眼,“你倒还好意思问,一直以来,不都是你和主子传信的吗?” “我早已经是弃子。”她桂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扭曲,再抬头时,眼里满满都是恨意,“你就等着,等你到了婚配年纪,我一定会求葛姑,将你许配给三胡,听说,他可是想讨老婆很久了,葛姑要是去求了老太太……” 温洛撞上桂儿阴恻恻的笑,脑海里突然浮现三胡那张吓人的脸来。 他是府里倒夜香的,三十来岁,眼睛瞎了一只,不仅相貌丑陋,为人不正派,手脚也不甚干净。 府里丫鬟们吵架的时候,会恶毒地诅咒对方嫁给三胡。 她知道,桂儿恨透了原主,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现在咱们都是弃子,可你的结局也没有比我好半分。”说完,桌上的饭菜被桂儿一把扫到地下。 葛姑在外头含着桂儿的名字,桂儿答了一声转过头笑得狰狞,轻声道:“出府?自赎?凭什么只有你能脱离这苦海,有我在,休想! 说完,恶狠狠的看了她最后一眼,提裙离开。 许久,温洛叹气。看来,莲玉本人,恐怕也不单单是个丫鬟那么简单,恐怕接近顾晏之,背后都有人操控。 这一切,都成了乱麻。 莲玉啊,莲玉,你的人生还真是地狱级的难度。 敛回心神,无论如何,都要趁着现在尽快攒够银子赎身,离开这个漩涡才行。 不然,是前有狼,后有虎,只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另外一边的书房内,烛火幽微,映照出一室萧索清冷。 檀木案几上,一卷未合拢的公文随意摊开,墨迹未干,字迹凌厉如刀锋,透出几分肃杀之气。 庞屹递上信,道:“这是虚延大师此月催您尽快去排毒的第三封信了,大公子,早些歇下,您的身体不可如此在熬了。” 顾晏之搁下笔,拆开信来,也以为是催他南下的信,他每月两次毒发,都需排毒。 信上只有短短几字,却深深震动着顾晏之冰若磐石的心。 异世祥瑞已现,尽快面见详谈——虚延笔。 案角青瓷茶盏因握住的人太过激动,杯沿流下一行茶渍,如血痕般刺目。 “找人。”只有短短两字,顾晏之却觉得喉咙间,有血涌上来的铁锈之气,让他喘不过来气。 深秋,北国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等她收拾完了碎片,准备回大通铺休息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不算狭窄的甬道里,已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手里昏暗的灯,影影绰绰。 温洛感觉有点冷,这衣服太单薄,她加快了脚步,而且她的眼皮,猛烈得跳动了两下。 还是右眼皮。 这时候,却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她转过身去,见背后有两个不太看得清长相的人,但那身形,一高一矮,是男子没错。 这是大厨房,府里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男子进来? 就在她准备快步离开时,矮的那个男子开口了。 “喂喂喂,前面的那个小丫头,来帮一把,在前面掌灯。” 他说话的声音气喘吁吁的,听起来很年轻。 温洛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她不会走过去。 四宝搀着高大的顾绥之,已略显吃力,见那丫鬟站着没有动,再次开口说道:“你别怕,是三公子,喝醉了。” 前门会碰上大公子,三公子喝醉前就吩咐他务必不要走前门。 他这才带着三公子从大厨房绕路,不仅近,而且保证碰不上世子爷。 “哎,快点,来帮我扶着会。”四宝现在有点后悔了,他搀了一路,三爷长得又高,他有点撑不住了。 温洛不想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听到还是什么三公子,她更不想管。 “哎哎哎,你怎么还走呢。”四宝见温洛转身,这才急了。 “站住,这可是三公子!你没有听到吗!小心明天我……我告状,违抗主子,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四宝慌不择言,原想着也没有多大用。他也没有看清这丫鬟长什么样,不料他的威胁起作用了。 温洛转过身,走了过来。 她虽不喜欢被人威胁,可现在也没办法,她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不想再惹人注意。 四宝也才看清温洛的模样,忍不住感叹,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看他的眼神很冷,让他觉着,有点凉飕飕的。 四宝没有多想,“来来来,你扶右边。”又不补充道:“右边轻省些,你把灯拿来给我。” 温洛没有客气,搀过面前这个一身酒气,面色潮红的有些不正常得高大男子。 真重……吃什么长大的。 顾绥之脑袋有些不清醒,却感觉右边靠着柔柔的身躯,还凉凉的,很舒服。 温洛认命地和四宝扶着顾绥之,回他住的静思居。 好在抄近路,就不算很远。 “多谢多谢。”四宝喘着气把顾绥之放下后,擦着额头冒出的汗,转过身对温洛感激地说道。 温洛也是出了一身薄汗,不知可否轻点了一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四宝挠了挠头,“今日大恩,改日必有报答。” “不用。”温洛还是冷冷的,甩动着自己酸痛的手,“把我的灯给我,我要回去了。” 四宝也不再勉强,这件事,还是少一人知道比较好,于是道:“好,那随我来。” 然而,就在温洛踏出门的一瞬间,顾绥之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脚步不稳地从身后探出,迅速又、十分精准的捏住了她的手腕。 第4章 登徒子 温洛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而他掐的地方刚好是刚刚用力最多,最酸痛的地方。 四宝也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顾绥之本眼睛眯着看温洛,温洛也扭头看着他。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形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身不止,黑发批肩,面容已初见硬朗之姿。 他脚步虽虚浮,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不轻,只听他喃喃的说着:“热,好晕,凉,舒服。”之类的话。 说着,似乎是感觉到凉的来源是温洛的方向,直接将人横抱而起,温洛一瞬间只感觉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就被丢在了榻上。 “热……难受,凉,别动……”说着就搂搂着温洛的腰肢,闭上眼睛不动了。 四宝这个时候就是反应再迟钝,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喝多了!闹酒疯呢! 连忙上前来和温洛一起扒开顾绥之的手,那手却分毫不动,紧紧的锢在温洛的腰间和手腕上。 温洛挣扎间,满脸通红,见两个人的力气都扒不开,已经忍着骂人的冲动。 “我要冒犯一下你家主子了。”温洛抬起头,还不等四宝有所反应,温洛还能活动的膝盖已经踢上了顾绥之的两腿间…… 登徒子,毛都没有长齐,就敢非礼人。 这一脚,她还是收了力,但也足够顾绥之放开她。 四宝顾不得温洛,连忙扑上去,但是顾绥之还是没有醒,只是嘟嘟囔囔还是说着难受、热之类的话。 “爷,没事,别吓四宝啊……” 四宝在慌张的询问神志不清的顾绥之,温洛则冷静下来,打量着顾绥之。 刚刚在昏暗的夜色中,只知道身边这个人身上散发出很多的热气,现在到了屋里,潮红的脸色已经很不正常。 这不像是喝醉了酒,更像是……中了药! “你叫四宝是,你家主子,可能中药了。”温洛这会可以给出自己的结论了。 “啊?”四宝不可置信的看着温洛,“你一个女子,你怎么知道……” 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磨光了她的耐性,“如果不想你家主子有事,你就听我的。” 也许是温洛太过于镇静,四宝犹豫再三,点了点头,迫切看向温洛,“要我怎么做?” 如果大公子知道他没有把三爷看好,那他不死也会被扒层皮,万一,三爷要是还出了什么事,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你去打水来,要凉的井水,然后再准备喝的牛乳,要是实在没有,温水也行。” 看着四宝跑出来,温洛补充道:“要多!越多越好。” 温洛不敢轻易靠近顾绥之,打开柜子,看到里面有不少腰带,绸缎的、棉的,统统拿出来把人手脚捆在床头才敢上前去。 她手里没有针灸的工具,不然倒是可以施针缓解一二,现在只能按催吐穴位。 不一会,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拿着东西回来了,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温洛从他们手里接过井水,不一会之后满头大汗的四宝提着一桶牛奶回来了。 幸好府上老太太有吃酥酪的习惯,这牛奶一年四季被备着。 “你把牛奶给他灌进去。”温洛指挥道。 门口其他的小厮也被叫进来,温洛指挥他们用冰凉的井水给顾绥脱下衣袍,给散热解读的穴位敷上。 四宝看着被捆着的顾绥之,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有些期期艾艾的看了一眼温洛。 温洛察觉到了他的眼神,“接着灌。” 中的媚药实则也是毒药的一种,古人常用也就是红丸或助情花一类,反正都大差不差都用红铅、秋石、辰砂这些重金属配置。 温洛以前在学校什么医书都看,生冷不忌,知识面很是广阔。 而牛奶,刚好有解毒的功效。 “这……这位姑娘。”四宝称呼都变得尊敬了很多,“现在可以了吗。” 说着,把牛乳桶放下,给温洛看,已经灌下去了一大半。 而其他两个小厮也换了好几次水。 “恩。”温洛点点头,“他一会要吐,这是正常的,吐了之后药就会下去,你们明天给他吃清淡些。” 四宝忙不迭点点头,“多谢,多谢。” 不一会,果真如温洛所言,他吐了,很狼狈。 待他们将顾绥之收拾干净之后,温洛摸了摸他的额头,不正常的发热和潮红都已经褪下去了。 顾绥之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一双柔荑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之后那柔荑随主人离开了,只能看到一道身影,说着什么,在烛火里晕染得温柔和迷离。 “娘,别丢下绥儿…”他抓着温洛的手。 温洛不耐烦的打开,这人什么毛病。 “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你们要是不放心,明天最好找个大夫看看。”温洛接过四宝递过来的灯,婉拒了他要派人送自己回去的好意。 “如果可以的话,你明天不要和你家主子提起我。”温洛不想招惹麻烦上身,离开前说道。 四宝却摇了摇头,“恐怕我不能答应,爷问什么,我会如实说的。” 见温洛脸色冷了两分,四宝连忙补充道:“如果……额,爷那没事的话,那件事情,我肯定不会提的。” 温洛脸色才释然了一些,面前这个人是忠仆,她也不打算为难她。 等回到大通铺的时候,幸好她们去吃喜酒还没有回来不然她也解释不清去哪里了,只有圆儿已经睡着说梦话的声音。 一夜无眠。 第二天,顾绥之醒来之后头痛欲裂,跨间更有隐隐约约的疼。 “四宝!死进来!”顾绥之一张嘴,发现一股子不好闻的奶味。 奇怪他昨天不是喝酒吗,怎么会是奶味。 四宝战战兢兢进来,不等顾绥之问,就把时期一五一十说了。 中了药?顾绥之揉着额头。 等他查明哪个不长眼的给他下药,他不会轻易就算了…… “爷……您没有感觉不舒服?”四宝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顾绥之的两腿间。 顾绥之被这眼神看得一个激灵,幽幽的道:“你说呢。” 四宝连忙收回眼神,噤声不再言语。 顾绥之很是疲惫,脑子才转过来刚刚四宝说救他的是厨房的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顾绥之问。 “爷,那姑娘不肯说……” “不过,放心,我已经记下来那个姑娘的名字,爷要是想报答……。” 看着顾绥之越来越黑的脸色,四宝连忙狗腿的凑上去,“要是想恩将仇报,小的也记住了她的脸,绝对不会认错。” “只是……那姑娘好歹救了爷,咱们不至于恩将仇报……” “今天的事,谁都不准说,听到没有!”顾绥之恼怒的说道,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脸色又有些不正常的微红。 他昨天晚上不是毫无意识,至少他还记得,那个丫鬟手很软,人温柔得不像话,而且他好像还迷迷糊糊叫了她……娘。 顾绥之捂住自己的脸,不愿再回忆。 那个丫鬟最好嘴巴严一些,不然,不然……他垂下头去。 这真的是太丢脸了! 四宝看着顾绥之由青变红,由红变青的脸色,以为药效还没有过去,“爷,要不我还是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顾绥之点点头。 第5章 顾绥之找人 他中了药的事,最终还是没有瞒过他哥。 静思居。 一众小厮战战兢兢,低头不敢言语。 四宝禀告完了之后也不敢再说,在顾晏之面前收起往日的跳脱,心中只有慌乱。 昨天爷出去喝酒,只带了他一人前往,若真论起来,不尽职的只有他一人。 上首的男人用指尖敲了敲桌面,绸缎般的黑发如墨垂下,遍体通透的玉冠之下,是一张俊美到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庞,周身笼罩着清冷和肃杀的寒意,却偏偏没有威严凌厉,只有淡漠到极致的矜骄。 “大夫来看过了,说三公子已经无碍。”四宝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大夫还说了,这多亏了昨天那个小丫鬟,救得及时。” 话音刚落,淡漠到极致的视线扫过四宝,四宝只感觉后脖颈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世子爷,真是越来越可怕了,看来民间说,顾晏之三个字就能止婴儿夜啼,并不似假。 娘老子,天菩萨,保佑保佑我……四宝人快要被吓哭了。 顾晏之思考片刻,又抬起眼,鸦羽似的纤长睫毛落下一片阴而冷的影:“绥之没事便好,昨日辛苦了,下去。” 就在四宝心一松的时候,只听到顾晏之一寸寸冷下去的声音:“你把昨夜和绥之喝酒的那几人呈上来一份予我。” 四宝作为贴身小厮是识字的,不敢耽搁,墨迹一干立马呈上去。 “呵,刑部侍郎之子王常金……有趣。”顾绥之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狗急跳墙,不过垂死挣扎。” 四宝打了个冷颤。 直到顾晏之离开之后,全屋的空气才流通起来。 一个小厮更是大喘气,低声在四宝耳边说道:“四宝哥,你说大公子怎么那么吓人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四宝看了一眼那个小厮,眼中有警告的意味,“以后这种话少说。” 四宝眼中却也浮现多年前的大公子来,那真真是名动上京,多少规格小姐都想嫁给世子爷……可惜,四宝叹气一声。 之后不过三天,四宝不出府都知道那王家公子因为欺男霸女,横行无忌而被杀,而王大人更因贪墨,连累阖府上下被杀得人头滚滚。 世子爷出手,果真凌厉。 “爷,可别出去了,世子爷不让您出去。”四宝正在奋力劝阻着想要出府的顾绥之。 听着身后四宝的哀求,他还是爬到了墙上,不过才刚爬上来,就看见他的院外,有大哥的人在守着。为首的,就是庞屹。 算了,他打不过庞屹。 顾绥之从墙头一跃而下,“真没趣,叫你去打听的那个丫鬟,有消息了吗?” 四宝见他下来了,狗腿的递上巾帼,“爷,先擦擦手。” 顾绥之接过,擦去因为爬墙手上沾的泥。 四宝嘿嘿一笑,“打听到了,还费了一番功夫,要不是她掉了钱袋,还真不好找……那个丫鬟叫莲玉,爷放心,这件事我悄悄打听的。 “那丫鬟也识趣的很,没有把当天的事传出去。” 听着四宝详细的禀告。 顾绥之轻轻摩挲着素色钱袋,脑海里又不由得浮现那天模糊的人影来,嘴角也慢慢展露笑容。 莲玉?怎么救了自己还躲着不让人知道?倒是个有点意思的小丫头。 等明年他加冠礼之后,就可以挑选丫鬟,可以让祖母把她安排进来。 另外一边的温洛还不知道她又被人惦记上了,等她忙完灶下的活,回到屋里就见同屋的梅枝在床上蜷成一团,脸色苍白,其他人去吃喜酒还没有回来。 “你怎么了?” 梅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温洛,“是小日子……老毛病了。” 小日子就是古人对于生理期的称呼,这大概是痛经,温洛了然。 “你可信我,我学过一些医术,可以帮你缓解一二,你要不要试试?”温洛问,医者仁心。 病患在前,她做不到不闻不问。 而且从她这辈起,虽改学西医,但家里五代皆是中医,说是中医传家也不为过。 从小耳濡目染,更是熟读各类古今医籍,一手针灸出神入化,可以说,她中西皆通皆精。 可惜,时代的发展对中医并不算仁慈。 梅枝点了点头,咬了咬牙。二爷最近恼了她,才将她撵出来,可得趁着二爷对自己的新鲜劲没有过,等会去二爷院里送菜的时机将人哄好。 要是告假,说不定转头会把自己忘了。 “那便麻烦你……”梅枝撑起身子,已经是满头大汗。 温洛让她卷起裤子,露出小腿来,找到足三里的位置细细按了起来,之后又在内踝四指之上的位置按压了十几分钟。 她的脸色慢慢的泛起血色,疼痛确实缓解了很多,“多谢。” 两个人以前也没有说过几次话,温洛是府里最卑贱的丫鬟级别。 梅枝才来几日,也只是临时来,丫鬟等级都没有降,她以前不太看得起温洛,现在颇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这个想要彻底根除的话,最好还是找个医……大夫看看。”温洛说道。 梅枝恩了一声,没把温洛的话放在心上,说白了,她也不信她的医术有多高明。 只是府里的下人没有资格请大夫看,就算有,也是主子恩赐,像她们这样的小丫鬟,只能一天天拖着。 就在温洛准备出去的时候,梅枝咬咬牙,纠结了一番,还是把她叫住了,“我想麻烦你,能不能帮我开个方子,你不是会医术吗……?” 见温洛没答话,梅枝连忙解释,“当然,也不是给我白看,我给你钱。” “行。”温洛听到这个,心下一喜,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打瞌睡就有枕头送过来了。 “只是,你信我吗?”温洛接着问,她毕竟没有行医资格证。虽然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这个东西,不然万一到时候出了问题,也是个头疼的事情。 毕竟她就是因为医闹而死。但其实温洛想多了。 这个年代,女医十分稀缺。妇人的一些病症,都不方便和男大夫说,只是自己忍着忍得过便好了,忍不过去就不过天不幸红颜。 所以温洛会医术,对于梅枝来说虽不信她医术高明,但试一下,也不损失什么。 第6章 又见面 “恩,我现在确实不怎么疼了,我信你。”梅枝还没有说的话是,她听说这个会影响到子嗣。 “没有纸笔,我和你说了,你记一下。”温洛看她想事情想得出神,开口提醒到。 不料此话一次,早已回身的梅枝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你居然识字?” 温洛看着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想懊恼的拍一巴掌自己的脑门。 会读书写字在现代看来,习以为常,但是在古代读书写字被精英阶层垄断。 平常人家,根本供不起一个读书人,何况她是个女子,且只是个丫鬟。 会读书写字,就是天方夜谭。 “恩……略微懂一点。”温洛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没有纸笔的话,我说,你记得住吗?” 梅枝不是滋味地看着温洛,看来,如传闻所说,她真的是惹恼了世子爷,被撵出来的。 不然能识文断字的丫鬟,她只听说过老太太身份从小养大的一等丫鬟会被刻意送去认字读书呢。 这莲玉,不愧是被送去给世子爷的。 “你说,我记得住。” 温洛想了想,定下一个方子。“这药方都是些常见的草药,不算昂贵,药效也好。” 梅枝默默的将她的恩情记在心里, 又过了几天,梅枝兴冲冲来找她,脸上是遮盖不住的笑意。 梅枝拉着温洛到了一个角落,把两枚五十文钱放在温洛手里:“上次多谢你了,喝了你开的药之后,我确实好多了。” 梅枝见她接过钱,想到这个接下来要说的话,惴惴不安。 “我有个一同进府的姐妹,她最近身子也不太爽利,可否麻烦你帮她也看看?” 毕竟外面请女医,可能一次都不止这个数…… 温洛看出了她脸上的为难之色,“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梅枝看她没有嫌自己给的少,松了一口气,就怕温洛不答应。 “无事,无事。”梅枝连忙道,“今日你下值后,我们去寻她,她在九思堂伺候,不方便走开,而且她刚好有纸笔,你看成吗?” 温洛点点头,葛姑也没规定下值后的事。 “行。”温洛爽快答应了。 打算掏钱袋,把梅枝给的诊金装进去时,她才发现,钱袋不见了! 掏遍了全身,把床铺和小柜子都找了,没有她的钱袋。 里面的钱虽不多,但对于现在十分缺钱的温洛来说,不亚于天塌了。 “啊!”她懊恼地揉了揉头发,一定是那天在拉扯间掉在顾绥之卧房了,更糟的是,万一凭着这钱袋,找到她,可不好。 温洛的预感没有错。 圆儿进来的时候,嘴里含着温洛给的零嘴,见她在翻东西,有些疑惑。 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莲玉姐姐,今天有个人,鬼鬼祟祟拿着你的钱袋在厨房附近晃荡呢,我认出来之后,让他还你,他还了吗?” 温洛摇了摇头,稳住身,想起四宝的模样来,“是不是长得白白净净,身量不高……” 不等温洛说完,圆儿连忙点头,“是他!眼神鬼精鬼精的,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当时我让他给我,他说要亲自觉给你。” 看来,是四宝没错了。 “他除了问我的名字之外,还有没有问你其他的事?” 圆儿认真地想了想,“除了名字,并未问其他的。” 见温洛情绪不高,脸色不太好看,圆儿气鼓鼓地说道:“这人可真坏!早知道,他不会还你,我就应该把钱袋抢过来的……” 温洛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是我掉的,他应该只是忘记了,过几天会还我的。” “那好……你别难过,我会针线活,还有一块料子,我给你再缝一个新的!”圆儿一把搂住温洛的手臂,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和温洛贴在一起。 温洛赴约给梅枝的姐妹看病,就在廊下等梅枝一起过去。 那人似乎是大丫鬟,说好会给她半两碎银的诊金,很大的一笔钱。 日落时分,阳光也成了橙橘色,秋风带着的寒意也被夕阳驱散了几分。 温洛站在院子里,感受着秋天的气息,享受难得的安宁。 梅枝正准备叫她,一进来就看到了被一层暖光包裹着的温洛。 肤色如瓷玉,在夕阳里照耀成暖色。 人虽看似近在眼前,可是又隔的远得很。 她长得确实是好看的,梅枝一直都知晓。 国公府虽不缺漂亮的女子,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特别在,一股自己说不上来的气质。 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贵夫人小姐有些像,却又不像,她说不上来。好似她不应该在这,随时都能飞走似的。 梅枝连忙把这奇怪的念头甩出去,兀自笑了笑,人又没有个翅膀,飞到哪里去。 温洛听到了脚步声,睁开了眼睛,恢复如常。 “你来了,那现在就去。” 梅枝带着温洛去了九思堂,温洛一路虽低着头,却也明白,这个地方是往前东院走。 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假山流水,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和亭台楼阁,总算是到了。 只见,九思堂门匾的几个大字写得苍劲有力,转笔之处却又透露出几分的不羁流逸。 温洛收回自己的目光,悄声问梅枝,“不是找你的姐妹吗,她住在这里?” 梅枝也低声回道,“不是住的,是主子处理公务的书房,只是不常来。” 温洛听到主子几个字的时候心里一紧,府上这么多主子,希望不是顾绥之或者是顾晏之随便一个的书房才好。 保险起见,温洛对着探头探脑的梅枝说道:“我在远处等你。” 梅枝想了想,道:“行,反正咱们不能随意进去。你在小道那等我,我让小厮喊了竹岫出来找你。”说完,转身离开。 温洛离开九思堂门口,往垂花门旁边不起眼的小道走去,低眉顺眼的站在了一个不起眼角落里。 掌灯的小厮已经点起了门口的灯笼,以及道路两边的灯,温洛算了算时间,梅枝去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出来。 温洛腿很酸,今天白天葛大家的指使着她趁日头好晒菜干,她蹲着在井边洗了半天的菜,又晒到太阳底下,蹲久了之后,又来回地跑。 见身后有一块石头墩子,这个角落又是和身后的松柏树融为一体的,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有人。 她于是便坐下,揉着自己酸疼的腿来。 “嘶—”她按上自己的小腿时,发现酸疼得更厉害,这要是不揉开,明天恐怕会更疼。 第7章 撞见温洛揉腿 温洛全神贯注的低头揉着自己的小腿处,全然不觉,这条平常鲜有人路过的小道上,有人朝这里过来。 且那男子站在不远处影影绰绰的灯火里看着她。 男人神色淡漠而疏离,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因喝了酒染上几分红,更添不羁的风流之态。 庞屹不一会之后也更了上来,看见顾晏之站着,顺着他的视线往前也看到了不远处在阴影里揉腿的温洛,低声问:“公子,是个丫鬟,挽着裤脚,似在……按腿?可要我将人驱离?” 庞屹将她当成了刻意在顾晏之回府之后,等在路上勾引他的不轨之徒。 顾晏之自小练武,对于角落里的温洛在干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温洛一边按着酸痛的小腿,边抬起头看着九思堂的方向,心里不禁有几分担忧。 奇怪,这么久了,那小厮将人带进去之后,怎么人还没有出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 顾晏之抬手,止住了庞屹的动作,“不必。” 月光之下,温洛的脸染上了一层皎皎洁色,似透明而青白的月。露出的那一截小腿,泛着柔和的瓷白光泽,比上乘的羊脂玉还要温润几分。 是那天被送到床榻间的丫鬟,又被他撵去了厨房。 顾晏之皱眉,上次是衣不蔽体,这次是刻意卖弄,在人来人往的小道上,挽起裙子,露出小腿来。 这个时候,温洛终于看到了两道身影出来,她放下裙子,迎着走上去。 “这就是我同乡的姐妹,主子赐名叫竹岫。” 竹岫瞧着温洛,脸上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笑着握住了温洛的手,“真是太麻烦你和梅枝跑一趟了,久等了,真是对不住,刚刚有事情绊住了脚。” 温洛点点头,对十分客气有礼而又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的竹岫就多了几分好感,“没事,我也没有等很久。 又道:“担不起你一声姐姐,你叫我莲玉就好。” 梅枝笑着打趣二人,“你们这亲亲热热的,不像是第一次见,倒真像是两亲姐妹,我看呐,莲玉你就担着这声姐姐。” 竹岫也笑着说:“我一见莲玉姐姐就觉着十分亲切,不过,今日不宜说家常。咱们去我住下,那有纸笔,去那看诊,也方便写药方,莲姐姐你看如何?” 温洛自然是没有意见的,笑着点头答应。 不远处,顾晏之和庞屹因着都是练武之人,比常人要耳聪目慧,将三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顾晏之看着嘴角始终漾着笑容的温洛,不知想起来什么,显得有几分出神。 一阵秋风吹过,顾晏之猛的咳了起来,庞屹连忙拿出玉瓷瓶中的药,给顾晏之服用下去。 三人转被这声音吸引,转头看过来。 “世子爷。”首先是竹岫认出了顾晏之,连忙走过去行礼,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她欲要伸出手扶着顾晏之,被他止住了,只听他淡淡道:“不必,我还没有到让人扶着的地步。” 竹岫只得退到一边去。 温洛看着那走过来的人,听出了冰棱似的声音,显然就是那日在老夫人那威胁打杀自己,且让自己做了烧火丫头的世子顾晏之,他们明显是往九思堂这边来。 温洛连忙低下头去,往后退了几步,恨不得和身后的松柏树融为一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侥幸心理要不得。 顾晏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欲要和角落融为一体的温洛,走进了才看清,她穿的是一身最素的丫鬟青色裙服,平平无奇。 只是那站立的姿势,让他平白地想到了在完水驻扎时,那完水河滩上的鹤。 傲然而遗世。 虽低着头,背却实挺得笔直。一眼就让人知道,这绝非奴颜之骨。 三番五次到自己面前来,倒是花了几分心思。 只是,他最不喜,别有用心。 现在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恐怕不该有的心思还没有打消。 他走到了温洛的面前,温洛暗骂一声,行了个礼,正打算和上次一样,低头装死。 “你会医术?”顾晏之开口问道。 声音没有情绪,不知他是喜,还是怒。 身后众人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一个醉醺醺的,身着不凡的男子被众人护着,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 “表!表哥,散席之后,你怎么不等等我……叫我一顿好找。”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顾晏之没有回答他的话,一侧的庞屹开口道:“四皇子殿下,大公子身体不适,便先行离席了。有事,可以明天相商。” 萧时川扒开庞屹,“哎!走开走开!我在和表哥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话!” “时川。” “莫要再小孩子脾气。”顾晏之敛眉,声音中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无形之间温洛也察觉到了压迫感。 “好……好,不过表哥,你别担心,你那个病,我已经派人去滇蜀一带寻名医了!我就不信,偌大邺国,千里疆域,就寻不到一个可以治好你病症的大夫! “哎呦,我的小祖宗,别说了……”萧时川的随从立马拦住了他的豪情壮语。 “顾大人莫要怪,莫要怪……四皇子殿下只是喝多了。”那随从见萧时川不闹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 “恩。”顾晏之声音依旧淡淡,“四皇子的心意,我领受了。” “庞屹。”顾晏之开口对身后高壮的男子叫了一声,庞屹就准备带着明显喝多了的萧时川去休息。 就在路过低头装自己是石头,是死人的温洛面前时,萧时川突然顿住了脚。 “表哥,你家的小丫鬟真是没规矩,见了主子怎么不行礼……” “奴婢见到贵人,一时惶恐,失了礼数,见过主子。”温洛低着头,用余光扫到竹岫和梅枝,发现二人已经跪在地上了。 她矗立着,突兀而显眼。 只是那些求饶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头垂得更低了。 第8章 杀意 她不是纯古代人,不懂很多事,平日里做人做事已经够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却不料,还是会因为她没有动不动就跪人的习惯就出纰漏。 这该死的古代,该死的封建礼教,上下尊卑! 一截修长白腻的后颈露了出来,萧时川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着问:“你在躲表哥?” “未曾。”温洛道,说着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到地里去。 真是倒霉!怎么会遇见这些大佛。 萧时川眉头皱了皱,这还说不是躲自己,而且那小动作,分明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脸。 不让他看,他偏要看! 就在温洛以为这尊大佛要走了的时候,明显已经喝醉了的萧时川却突然凑上前来,俯下腰看了一眼温洛。 这一看,可不要紧。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这极其不合礼数的动作吸引了过来,更把温洛吓了一跳。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下意识抬起来头。 “哈!表哥,你瞧瞧这丫鬟像谁?”萧时川像是突然见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 “我刚刚就瞧着这丫头眼熟,萧时川大笑了起来,“不料,还真让我猜对了,长得还真是像郡主。” 在场的几个丫鬟和小厮脸色一下子变得战战兢兢了起来,谁都知道。 郡主可是世子爷放在心尖尖上宠的人,莲玉怎么能和郡主相提并论。 四皇子殿下分明触霉头。 “殿下,你喝多了。”顾晏之在看到温洛脸庞的那一瞬间,有片刻的杀意。 不过一瞬间就恢复如初。 “一个身份卑贱的烧火丫头,像兰蕤三分已是她的福气,不过这福气不是谁都可以受的。”顾晏之说话语气还是淡淡的。 就在这时候,温洛目光恰好对上了顾晏之看过来的眼神,看到了他如幽潭般的眸。 四目相对间,顾晏之这才第一次,彻底而认真的看清了她的模样。 和她不像,半分都不似。 温洛目光也不由的对上了顾晏之。 原来,他长这般的好模样。 清隽逸然,气度出挑,就是周身的气度冷得有些压迫人,倒让人忽视了他的出尘之姿。 要打杀自己的,竟是这样的人,脾气又那么古怪,便是这样的俊美,也是黑了心肝的。 目光相接,温洛恨不得把这王八蛋的脸刻在心里,刀刀刻出血。 顾晏之冷冷的瞧着她,而那眼神,看得温洛心惊。 她现在可不能在这里待了,那人冷得吓人,看着人的时候,只有看似温和之下无尽的幽深。 她熟悉这种眼神,那是将死之人的眼神,平静而又疯狂。 “奴婢冲撞了世子和各位大人,现在就去找嬷嬷领罚。”温洛在心里暗骂一声,又行了个礼。 做到礼数周全,挑不出一点错之后,正打算提裙离开。 “害,你这小丫鬟,别人只有巴巴攀着表哥的份,我看你怎么巴不得离了这里才好。”萧时川虽喝了酒,但是脑子却也没有糊涂。 这小丫鬟不甚聪明,要勾引人的手段也太低级了些。 “我知道了,你这招就叫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可惜呀,可惜,表哥只心悦郡主,你个小丫鬟的春思怕是要错付咯……”萧时川醉的已经说话时都在摇头晃脑,却还孜孜不倦的分析着。 他的这些话落只在众人耳朵里,却在温洛心里炸雷。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个锤! 早知道,是这个狼窝,那半两的诊金,就是给她一两的黄金,她也不来。 顾晏之今晚也喝了酒,现在倒是彻底清醒了。 “还不带四皇子下去休息?”他看了一眼庞屹,嗓音疏淡。庞屹连忙上前来带着人把明显喝多了的萧时川带离而去。 夜色已至,秋风飒飒起。 院中只有跪在地上的三人,还有居高临下的那道带着冷意和压迫感的视线。 她欲要以色侍人,却遮遮掩掩,从祖母那不成,又把主意打到了九思堂下人的身上……真是不简单。 带着寒气的手指捏上她的下巴,如玉般的指节一下一下在她的下巴按着,似在把玩。 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寒凉之气传递到了温洛身上,那是带着威胁的动作。 她只能逼迫抬起头,仰望着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的男人。 他低垂的眼眸里,涌动着毫无感情色审视与打量。 “不当值,在此处做什么?” 就在温洛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竹岫连忙道,“奴婢该死,今日是奴婢找莲玉来的……” 竹岫和梅枝跪着一前一后跪着,竹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清楚,更惴惴不安。 大公子待谁都温和有礼,从不苛责下人,却也最讲究规矩。 今日自己冒冒失失就让梅枝喊了莲玉过来给自己看病,显然是失了规矩…… 而且府里那些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她不是没听过,说莲玉与那位的神姿有几分相象,但大公子明显不喜莲玉,还说她是赝品。 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就不顾老夫人的哭诉,还她成为一个烧火丫头…… 竹岫更担心了,等着责罚。 顾晏之听完,不置可否,眼中的杀意丝毫没有遮掩,杀意和话分明对着的,都是温洛,“若还有不该有的心思,烧火丫头也不必做了,阴司地曹你待如何?” 顾晏之清凌凌的声音碎在温洛耳畔,冷得她起了鸡皮疙瘩。 她丝毫不怀疑,上一次说要杀她,只是吓唬。 这次,是真的。 就因为她长得像什么所谓的郡主?还对顾晏之有攀附的心思,可是,长什么样子,也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更何况,有攀附心的也不是她。 忍,忍,忍,何时是个头,真是不吐不快。 “望世子明察,奴婢自入府之后,忠心耿耿听命于老夫人,本心却毫无攀附之意。”温洛微微颔首,不徐不疾说道。 “容貌是父母所赐,也非奴婢所愿所则,如果世子要以这责罚于奴婢,那奴婢自然也无话可说。” 此时,又一阵深秋的风吹来,顾晏之抬眸,松开了手。 只见她弯弯的柳眉之下似秋潭般明净澈澄的眸,朱唇淡淡,靥面琼丽,云鬓楚腰,雅秀绝俗。 在半明半暗的天色和灯火下,衬托得她金风玉露、似嗔似怒。 那模样分明是不卑不亢,以退为进。 “呵,倒是能言善辩,”顾晏之面带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虽是笑,笑里却让人听不出喜怒,“既要看病,那还不快退下。” 许久,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九思堂,温洛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大口得喘气。 她刚刚丝毫不怀疑,那人捏住她下巴的时候,想掐死她。 第9章 中毒活不过二十六岁 “你们在此稍作等待,我进去谢个恩。”竹岫起身,有些歉疚得看了二人一眼,这才转身进去 不一会便出来了,只是,眼中带泪。 “你怎么了,世子责罚你了?”梅枝担心的问。 “没……没有。”竹岫哽咽着,“世子爷并未责罚我,还让我出来找莲玉看病。” “那你哭什么?”梅枝不解。 说到这里,竹岫看了一眼温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哭世子爷没有责罚于我,真真是天下第一和气的主子。也哭为何这样好的主子,为何就是活不过长寿执之年。” 温洛听着这话,既鄙夷又好奇,和气?短寿? 她可都看不出来,那面色不是挺红润的吗?别是得了某些不治之症。 压下心里的疑惑,三人一齐去了竹岫住的屋子,她是一等丫鬟,自己一个人住了个小屋。 温洛听着二人低声交谈,从二人聊天的话里才知道,原来这顾晏之活不过二十六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老夫人不让提,谁提谁死,不死也会被提脚发卖。 渐渐的,这件事情就成了国公府的忌讳。 “唉……你说,好好的,怎么就活不过二十六?” 她将递给药方写好,递了过去。语气里既有感慨也有疑惑。 竹岫也是叹气,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也本不是什么密辛……只是你来的晚,我与你说了,可不要传出去。” 温洛点点头,脸上露出愿闻其详之色,“这是自然的。” 竹岫缓缓说了起来,“大公子二十岁那年,中了歹人奸计,那歹人给大公子下了奇毒……至于是什么毒,这个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有短寿之兆。 “那段时间府里进进出出都是大夫,上到宫廷御医,下到民间铃医,有真本事的也有,招摇撞骗也有,但都说没几天好活……叫府里收拾后事呢。” 说道这里,梅枝也附和道:“对对对!当时可把三公子气坏了,拿着剑就要把那些个说收拾后事得大夫丢出去……” 竹岫点点头,“是呢,当时宫里的圣上都颁布了圣谕,广招天下名医,只要能为大公子治病,就封官加爵……食千户。” 温洛脑海里已经闪过了诸多让人折寿的疾病,光听不看,她也毫无头绪。 竹岫声音更低了,“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人能治好大公子。” 竹岫擦了擦眼角的泪,“不说这些了,今日还要多谢你,听说你收诊金才十五钱。我给你一两,也权当做今天差点连累你了。” 说着,从床头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两的银子,不容商量的放在温洛的手里。 温洛拒绝不过,只得收下。 回到厨房之后,她还是一日日的烧火干活,但是,不知道那天在九思堂发生的的事情传了出来,成为流言蜚语。 说她攀附之心不死,又故意去勾搭世子爷,结果被赶了出来。 后面更是越传越离谱,说她已经自荐枕席。 温洛不是没有想过去澄清,只是梅枝已经替她解释过。 不但没有人听,后来更是阴阳怪气的嘲笑,以及更加明目张胆的针对和讽刺。 好在,温洛不在意。 灶下的事情也做得得心应手,没有出过差错,好几次桂儿和葛姑找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们笑便笑,清者自清。温洛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想着。 而且有几个丫鬟也知道她会医术,背着葛大家的和桂儿,私底下来找她看病。 温洛收费低,一些小毛病加开方子,就收十五个铜板,要是实在囊中羞涩丫鬟们的小毛小病好了,都很感激她。 圆儿在府里上上下下认识不少丫头,也给她介绍了不少人来。 她送走最后一个丫鬟,目光灼灼,看着圆儿。 “多谢你。”温洛笑的开心,手里拿着鼓囊囊的钱袋,还是圆儿缝的。 圆儿看着温洛的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去,“别朝我笑啦,一看到你笑,我便想起了我娘,她笑起来,也是和莲玉姐姐你一样好看的……” 温洛轻轻的抚上她的背。 顿了顿,圆儿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我娘总和我说,要认命,但我总觉得,莲姐姐可以不用认命,你不应该待着这里的,算了,我也说不通……” 就在温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圆儿把柴火齐整的码在一边,拍了拍手,见温洛有些失落,笑得两眼弯弯,开口说道:“哎呀,我突然好想吃那个卤菜啊,莲姐,你不如再做一次,味道真真好。” “行。”温洛知道圆儿是不想让自己多想。 她上次拿了五文钱和厨房里的厨娘买了不要的下水,仔细淘洗之后,又托人买了一些香料,熬煮了一锅,圆儿和她分着吃完了。 圆儿走后,她因为圆儿得话,突然冒出一股奇怪的情绪来。 从小学到高中的十二载求学生涯,再到八年的本硕博医学连读,还有三年规培。在现代,她已经熬出头,迎接为理想而奋斗的人生…… 温洛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回想起现代的自己,那真是像一场梦啊。 再睁开眼时,眼中的神色坚决得近乎执拗。 她不,她决不认命。 圆儿说得对,她不属于这里,但在这里的每一天,她会好好活着。 太阳有些刺眼,温洛抬起手,看着耀眼的光。 原来秋天,也可以很暖和。 今后好几天,不知道桂儿拉着其他的丫鬟说了什么,没有人愿意和温洛说话,甚至故意给她冷掉的剩菜剩饭。 她何尝看不明白所有人对她的敌意。 这段时间她给人看病开方攒的二两多的铜板和碎银子放进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幸好拜托圆儿将铜棒换成了碎银子,很方便。 这是让她安心的根本。还差四两七钱,她就能够出府了,温洛拍了拍放碎银的地方。 起身接着去干活。灶下的活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最累的。 要将柴火从柴房搬到灶下,每天还要铲灶灰,送去下人的茅房。 这些活,原本是轮流做,今天刚好轮到了温洛和圆儿。 圆儿被临时叫出去了,替换了桂儿来。 大厨房的锅又大又高,灶也深,她每次探进去将草木灰铲出来,弄完之后整个人好不狼狈。 第10章 为难 脸上的汗和灰混在一起,糊得睫毛上都是一层灰,看东西也是模糊的。 再加上灰大,吸进肺里,更是呛得人咳嗽不止。 “哟,不愧是要攒钱给自己赎身的人呐,这么快就掏完了一口灶。”说话的是倚在门边的桂儿。 她懒散散的,语气里带着嘲笑,“那就劳烦你给剩下的那几个灶也掏一下,我到时候一定告诉葛姑,你做活利索得很呢。” “说不定到时候,葛姑还能禀告了老太太来,再将你送去攀世子爷的高枝呢。” 桂儿拿着签字剔指甲里的脏污,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温洛站起身,顾不得脏不脏,拿袖子擦去遮视线的灰,“我的三口灶已经掏完了,凭什么帮你。” 说着冷冷地看了一眼桂儿,提着灰桶就要往茅房走去。 桂儿被温洛的眼神吓了一跳,却见她不再有动作,直接离开。 自己也正了正神。她怕她什么! 现在当家的现在可是给世子爷赶车的,比她一个被世子爷撵出来的小丫头体面。 咬牙警告道:“莲玉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你等着,得罪了你姑奶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温洛并不理她,她的狠话太多,很是聒噪。 她往洗漱房去,打算去洗一洗,整个人都是灰,和汗混在一起,粘在身上黏腻而难受。 就在她擦洗完之后,刚开门,就被桂儿带着葛大家的人堵在了门口。 桂儿对葛姑指着温洛,“姑姑!就是莲玉,今日轮到我们二人掏灶,一人三个,我的掏完了,她的却还没有掏。这明天要是耽误到主子们的膳食可怎么办呐!” 说着,桂儿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姑姑,我可是听她还说了她要攒钱给自己赎身呢。您说,这么一个不安心的丫头,在咱们灶下,这不是害了大家吗?” “我看,她这分明就是攀不上世子爷,利用老太太体恤咱们底下人,故意偷奸耍滑。” 桂儿脸上都是幸灾乐祸,周围的丫头低声议论起来。 “莲玉,你可还有什么好说?” 温洛摇摇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我无话可说,你们既然已经带着人来质问于我,想必已经认定了是我偷奸耍滑。我无论如何为自己辩白,在你看来,也不过是狡辩。” 葛姑冷笑一声,“别说是我冤枉了你,你看你一身干净,桂儿身上都是灰,谁干了活,谁没干活,大家都不是瞎的。” “你做出了这种事,我也不能不罚你,从今天开始,灶下三个月的灰都由你来清,包括给灶下搬柴火。” 说完,小丫头们和老妈子们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这两件事情可是苦活,白天搬柴火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晚上还要掏灶下的草木灰,不出半个月,人就要被挫磨得没形了。 也好,这狐媚惑主的,活该! 葛姑看着沉默一言不发的温洛,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道不明白的慌乱。 以往的小丫头这个时候就应该跪下哭着求饶了,这确实是个倔的。 “咳咳!你是老太太和世子爷亲自发话撵出来的人,已犯了大错,所以更要对你严苛,才能对得起主子们!” “你就是不服也得服!”葛姑的脸上的横肉显得更加凶恶。 看戏的众人离开之后,温洛唇角蓦然绽出一抹无力的苦笑,世子爷,高枝,又是他。 怎么所有人都认定了是自己要攀高枝?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姑,你说那莲玉丫头,不会报复咱们?”桂儿跟着葛大家的进了屋,小声问道。 “我看,姑姑刚刚罚她,她还一脸不服呢,姑姑你呀,就应该打她板子,把她打得跪下求饶才是。” 葛大家的点了点桂儿的额头,喝了一口她奉上的茶,“你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没干活吗?不过,那莲玉,听说以前倔得很呢,老夫人以前为了把她送去给世子爷,可是狠狠打过几顿。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你莫怕她,李嬷嬷给过我准话,世子爷呀,瞧不上她。” 桂儿亲昵地坐在葛大家的旁边,“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姑姑,您什么时候给我安排去老太太身边服侍啊,这灶下,真不是人待的……” “等你给顺子生个儿子,坐月子回来,我就给你打点一二,让你去世子爷屋里。” 葛姑说完之后,桂儿面露不满。 她想去老太太屋里,活轻省,老太太赏赐东西多。 世子爷一年到头在府里少之又少,她又已经成婚了,去世子爷里也只能干些粗活。 似是知道这侄女在想什么,葛姑说:“你也忒短视了。世子爷对郡主上心,这么多年身边没有女子,但我看,世子爷年纪也上来了,老太太可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呐,世子爷……” 葛大家的压低了声音,“世子爷活不过二十六。今年闹莲玉这一遭,不就是老夫人着急要给世子娶亲,留下一儿半子了吗? 桂儿似懂非懂。 葛姑接着道:“我看呐,世子爷娶妻也快了。到时候,你要是在世子爷屋里服侍,新媳妇什么都要靠着你呢,要是你再生产过,那自然就是一等的得意人。” “说不定,我这老婆子都要靠着你呢。” 桂儿睁大了眼睛,想起以前匆匆看过的那一眼,端方君子,高高在上,凛冽而不可侵犯。 许是她盯了太久,太过明显,世子侧头扫了她一眼,光是那一眼,便是让她时时回味。 于是脱口而出,“世子爷活不过二十六岁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低声些,你不想活命了?” …… 夜色漫漫,温洛刚忙完。她的腰最近已经累得直不起身,幸好她晚上给自己按过穴位,不然她现在恐怕已经累瘫了。 是真的累瘫。 白天除了吃午饭,从早上三点左右起来,搬柴火一刻不得停歇。而早起是因为,世子爷起得早,厨房要给世子爷烧水备早膳。 晚上九点要去灶下掏草木灰,不然第二天就烧不了火,六个灶,弄完已经是十一点。 在无数个寒星照耀自己的夜晚,江洛安慰自己,她要忍。 迟早,她会找到回去的办法,就当这是在锻炼身体,为找回家的路而锻炼…… 不过,幸好起来搬柴火的时候,江洛也能够分得一个馒头,蒸馒头的张大娘看她可怜,特意多给她了两个。 温洛很是感激这为数不多的善意。 而对她的为难,也才刚刚开始。 第11章 再遇见 就在她搬完了柴火,腰酸背痛,回到厨房领自己的午膳时。 就见桂儿翘着二郎腿坐在条凳上剔牙,旁边站的是一脸歉疚的张大娘。 “哟,这不是偷馒头的贼吗?怎么还有脸来领午膳?”桂儿冷嘲热讽说道,乌黑的眼睛里有着恶意满满的恶毒。 这些日子,温洛也明白了,虽然她们都叫葛大家的姑姑,桂儿嫁给了葛姑的侄子,是她的侄媳妇,亲疏有别。 何况,桂儿和“她”之间,有新仇旧恨。 “你想怎样?”温洛站在台阶下,气势却丝毫不输,甚至更盛桂儿一筹。 “哟哟哟,偷了馒头,还敢说我怎么样?”桂儿心里总觉得温洛不简单,但是一想到姑姑安慰自己的话,压下了念头。 “自然是替主子们,教训你这偷东西的贼!” “呵。”温洛冷笑,看来今天这件事,没有善了的余地。 人善被人欺,她如果不洗清泼向自己的脏水,那么其他人都只会以为她是软柿子,贼。 以后,只会欺负她更狠。 以前,她忍一时,风平浪静。 现在看来,桂儿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她。 因为她和她一样,都是弃子,而她刚好有点小权力。那刚好就是这样的小权利能够让她的日子难过 就连圆儿,也因为和她走得近,被连连针对。 灶下的人对她的恶意源于桂儿,桂儿对她的恶意源于没有被老太太挑走,从而有攀龙附凤的机会。 “府里哪条规矩定下了,你一个丫头有权利可以惩罚于我?如果我真犯了偷盗之罪,那应该由主子们上报官府,将我捉拿归案。再不济,也应该由主子来定夺,而非你。” “桂儿,你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桂儿的脸被激得一阵白一阵红,“你……你说什么,什么官府!你偷东西就是你错!” 这个时候,却突然传来一阵拍手声,“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众人纷纷行礼,就连躲在厨房等事态发展的葛姑也出来了。 弯腰赔笑道:“三爷,这等糟污之地,您怎么来了?” 顾绥之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没有理会葛大家的,直直地朝着温洛看过来。 此时,院中只有三个没有跪下,葛大家的,温洛,陆绥之。 就连一向能坐着,绝不站在的桂儿也从凳子上连忙起身行礼。 温洛也回看回去,二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错。 温洛也认出了他,那个拉着自己不让走,还中了媚药的登徒子。 顾绥之眼里满是错愕,这怎么好像是那天救她的那个丫鬟? 她怎么长得有点像郡主?顾绥之有瞬间的错乱,又不敢确定。 温洛看到他眼里神色的变化,她低下头福了一福,好歹她在老太太那学了两个月的规矩。 知道平常情况下,不用跪下行大礼。 “哎!伶牙俐齿那个丫头,你抬起头来。” 温洛不情愿地缓缓抬起头,看着顾绥之。 少年笑着看着她,笑得肆意而张扬,笑起来时,一双眼神清澈明亮。 他确定了,就是那天救他的丫鬟,她的声音,他记得很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莲玉。”温洛抿唇,心里忍不住腹诽,真不愧是个登徒子,见面就问姑娘名字。 “恩,好名字……只是我书读得没有大哥好,不过我猜猜看,可是青莲玉立千仞,琢者天乎,那个莲玉?” 温洛点点头,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她一个理科生,哪里知道是谁诗里的莲玉,这个名字都不是她的。 “名字倒是取得好……不过说说,你偷了什么。” 笑着又说:“我在官府任职,还是府里的主子,可有权力办这个案子?”语气里是遮盖不住的揶揄。 温洛拧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并不接话。 顾绥之拿剑,用左手轻挑起一条凳子,凳子在空中转了一个漂亮的弯,落在身侧,他大马金刀地坐下。 “说。”一副要升堂审问的架势。 这个时候,葛姑却上前一步,抢白道:“小人是厨房管事的葛二娘,这本是一件小事,莲玉这丫头手不老实,偷拿了两个馒头……让三少爷看笑话了,该罚……” “竟是如此。”顾绥之听完若有所思。 又突然道:“莲玉,你说说。” 温洛看了一眼直不起腰的葛姑。 徐徐将那日桂儿偷懒栽赃自己,到被罚搬柴火,起得早张大娘可怜她吃不饱活又多,到今日因两个馒头,栽赃她偷东西的事情一一道来。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帮自己,不过,她觉得不会。 温洛越是说得云淡风轻,葛姑和桂儿脸色就越是难看。 很明显,她俩是这件事情当中的始作俑者。 听完之后,顾绥之看了一眼桂儿和葛姑,,有些不可置信:“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们真是该罚,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搬那么多柴火,搬也就算了,还不让人吃饱,传出去还以为我国公府苛待下人,两个馒头罢了。” 顾绥之愤然地说,但是很明显却抓不住重点。 葛姑松了一口气,连连陪笑:“是,三少爷说得对,以后定会让她吃饱,也会多安排点人。” “明日我去禀告祖母。”他轻咳两声,又眼含微笑看了一眼温洛。 “总之!你们不准再因为两个馒头的事情为难她,搬柴火的事情也不许让她一个人做!” 葛顾连连应承,不敢得罪这位深得府里主子们宠爱的小祖宗。 顾绥之离开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温洛。 但她好似不想和他相认,既如此,已经找到了人,那改天再来问她便是。 大哥还在马场等着他过去,被关了一段时间的禁闭,他可不敢再皮了。 本就是因为抄近路去马场,才选择后厨这条近路,可不能再耽搁。 顾绥之提脚就要离开,桂儿听他要去上告给老夫人就觉得事情要遭。 起身追上去连忙道:“三爷不知,这莲玉是被老夫人撵出来的,可见,她品行不端。还惹了老夫人,三爷又何必在老夫人面前提起这么一个糟心人。” 顾绥之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温洛站的方向,“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 “既然祖母都将她撵出来了……先按照我说的处置。” 不论她在大哥和祖母那儿犯了什么错,她救了自己总归于自己有恩。 第12章 将她送人 不过,女人的事,就是麻烦,早知道他就不好奇了。 还是赶紧去看大哥给他送的那匹西域好马才是正事。 “恭送三少爷。” 人走了之后,葛姑骂骂咧咧个不停,周围都是冷笑,鄙夷。 “好你个丫头,还敢在三少爷面前告状?你什么身份,三少爷什么身份……” “是不是还想着勾引三少爷?我呸,你也不瞧瞧你,你也配!”桂儿帮腔,斜着眼看温洛。 温洛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刚刚有一瞬间居然指望着他能够主持公道,毕竟他看起来一身正气,现在不过是证明了她的天真。 “我刚刚说的是事实,不是吗?”温洛打开桂儿指着自己的手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众人都被温洛这通身的冷意吓了一跳,这不像个奴婢,更像主子。 接下来一段时间,温洛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不过她攒了一些钱,私底下和厨娘买下水和菜,虽说花了一些,但好歹肚子能吃饱。 偶尔还可以在没有人来的偏僻柴房用小锅给自己和圆儿加餐,她也会带一些食材来。 她真是怕了这兄弟俩了,一遇到就没有好事发生。 等出府之后,她定要离得远远的。 圆儿看着她吃饭还在叹气,忍不住问:“莲玉姐姐,你别烦了,我那里还有一两银子。” 她压低了声音,“我娘都不知道的,我拿给你,你凑一凑,看看能不能出府。” 温洛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她知道圆儿的娘在偏远的庄子里干活。家里好不容易托了人才将她送进府里,这一两银子,也是她攒了很久的嫁妆钱。 “好圆儿,我不能要。”温洛轻轻拍上她的手,“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相信我,我一定能攒到八两的。” 圆儿用力地点点头,满是信任之色,“肯定能的。” 看,也没有那么糟糕。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马场,顾绥之牵过顾晏之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绕着马场跑了几圈,才让马奴把马儿牵走,“好马!过瘾,实在是过瘾!这丹山马属实不一般!”少年郎利落下马,笑着走到帐子下,灌了两杯茶水。 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眸里是遮不住的年少意气。 萧兰蕤笑着,轻抿了一口茶水,翘着兰花指将茶盏递给丫鬟,用细绸擦过嘴角,笑着说:“绥之你是不知道,兰褚为了弄到这两匹马,可是特意给西夏人多开了达勒和瓦镇两个榷场才换来的。” 听到这话,顾绥之一下子就急了,看向顾晏之,“哥,真是如此吗?” 顾晏之看了一眼纱帐后面笑意吟吟的萧兰蕤,有些无奈。 语气偏带三分宠溺,不知是对萧兰蕤还是顾绥之:“陛下有这个意思,我不过顺应圣意。” “绥之胆子小,你别唬他。” “是是是,倒是我的不是了,竟吓到了十四岁就能上战场杀敌报国的顾小将军。”萧兰蕤俏然一笑。 顾绥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顾晏之却沉默了。 谁都知道,在四年前顾大将军和顾小将军中了敌计,顾小将军差点丧命于边塞,顾大将军失去了一条腿,至今不良于行。 那段时日,是国公府最愁云惨淡的一段时间,失了边疆三城,圣上震怒,两个子孙昏迷不醒,当家人更是成残废。 顾晏之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不仅平定了西南面的叛乱,却身受重伤,还被人下了活不过折寿短命的阴毒。 国公府的破落,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没有顾晏之以命搏之。那现在,估计一家……回忆起那段日子,顾家人皆是沉默。 萧兰蕤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转移话题打破了这寂静,“绥之,你不是早早地就想见到这匹好马了吗,怎的今天过来得这么迟?” “说到这个,我倒是要和郡主说个新鲜事。”顾绥之想起那一双平静剔透的清浅双眸,不知怎的心中一动。 “原本是能早早到的,我特意从厨房绕过来,不过,这一绕,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顾绥之故意不说,吊着二人的胃口。 萧兰蕤嗔怪地看了顾绥之一眼,摇摇头,“这我可猜不到。” 顾绥之转头看着自己的大哥,顾晏之只有冷冷的两个字,“无趣。” “唉!你们绝对猜不到,算了算了,我就直接告诉你们。” “我在厨房看到了从祖母房里撵出来的一个烧火丫鬟……” 顾晏之放在桌上轻轻敲着桌面的手指头一顿,只听顾绥之接着说:“这丫鬟竟和郡主长得有三分相似。” “你们说,这是不是稀奇事。我乍眼一看,还以为是郡主呢,不过细看,又全然不像了。” “而且,那小丫头,竟然还是从祖母房里撵出去的,祖母向来宽待底下人,这丫头倒真是哪哪都稀奇得很……” 顾绥之越说越收不住,全然没有注意到哥哥和郡主的神情。 听着顾绥之的话,顾晏之心下了然。恐怕就是那天祖母送到自己跟前来的人。 自己只是为了打消祖母给自己送女人的心思,随口一句送到灶下做烧火丫头,亦或杀了,不料到真是给人送去做烧火的了。 那样为了服侍人娇养出的丫鬟,竟还真吃得下做烧火丫头的苦。 他倒是小瞧了她的手段,还是叫庞屹私底下盯着些才是。 “竟真的这么像我吗?听你这么说,我倒也真是好奇了,若我和她有缘,说不定,还是前世的姐妹呢。” “那你可是折煞那个丫鬟了,她身份卑贱,哪里比得上你啊。”顾绥之随口道,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个话。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隔在中间的纱幔,丫鬟连忙去用手压住。 萧兰蕤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抬起手就要挡住自己的脸。 好在风已经停了,轻柔的纱幔好好地隔在中间,才恢复如常。 她笑吟吟地看着顾晏之的方向,缓缓说道:兰褚,要不,你便将人送予我了,如何。” 第13章 薄情 许久,顾晏之抬眸,眉眼间仿佛隔着冰封万年的山雪,“你若喜欢,送你何妨,只是那等身份卑贱的婢子,会污了你的眼。” 纱幔那边传来哀怨的声音,“不送便不送。你知道的,讨来了人,也不过是想着和我做个伴。父王常年驻守边疆,空荡荡的王府,只有我一个人,你我之间,总归男女有别,你不能经常来王府看我。” “而且,听说老夫人常常给你相看了。而我只是一个和亲弃妇,下堂妻又怎么进得了国公府的大门呢……” 顾绥之知道这些话不是自己可以听的,连忙找了个借口走了。 顾晏之没有接话,许久,他语调慢而沉,似在说别人的事,“二十六岁一到,家中便会给我发丧,我的病,连医术最好的御医皆束手无策。” “三年前,你选择和亲,退还聘礼时,你我之间,就已经恩断义绝。” “别说了!”萧兰蕤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你与我不过是相互利用。”风又吹起了纱幔,萧兰蕤泪流满面。 擦去眼泪,又道:“那你不给我那丫鬟,可会答应把我父亲的门生安排去户部?” 他起身,神色不明地看着纱幔背后的人,“自然,但是你也莫要忘记,这是作为我们演戏的交换。” 在那双安静而幽深的眸子下,一切无所遁形,萧兰蕤也看着他,隔着纱幔。 他们二人之间,隔着的,早已经不仅是这道纱幔。 “顾大人,郡主累了。要起轿回府,今日没带纱锥帽出来,您看,是否可以先回避一二?”另外一个贴身丫鬟从纱幔后走出来,飞快地看了一眼顾晏之,脸上闪过一片红晕。 这顾大人说是全上京最俊俏,且最有权势的男子也不为过,哪怕短命,也有许多闺阁女子倾心于顾大人,可顾大人眼中只有她们郡主…… 可,两个人之间又偏偏不可能有以后。 直到顾晏之的清俊的背影消失,萧兰蕤才止住了泪。 萧兰蕤看着背影消失的方向,眼里的哀伤慢慢褪去。 她擦干脸上的泪,眼中却还带泪,却突然笑了起来,满是苍凉,“若不是我当年答应解除婚约,进了那无尽地狱,如今他肯定还对我痴情一片。” 周围跪着的几个丫头连忙低下头去,当自己是块木头,不敢听不敢劝慰。 “如今,只有演他心上人,阻碍他成婚的情分了。” 说着,一行泪又落下来,萧兰蕤不在意的擦去,眼中只余下一片狠厉之色,转头对地上跪着的贴身丫鬟凝珠问道:“那件事,你去查查怎么回事,怎么把人送去灶房当烧火丫头去了。” 毕竟,按照她的计划,这个时候莲玉,那个自己的替代品,已经顺利到了他的身边。 凭借他对自己的愧疚,成为他的枕边人,为自己探查情报。 “小的已经派人再查了,马上就有结果。” “哼,最好如此,不要误了我的大事,不然留着你们也没有什么用。” 她怀里的猫被掐痛,浑身毛炸起,从怀里弹起来。 看着那只在脚边舔舐自己伤口,却还不愿意离开的猫,萧兰蕤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长长的伤口,轻笑一声,“畜生就是畜生,给口吃的就能认得主人,不像是人呐。” 说着蹲下身,抱起猫儿,轻轻的安抚起来,转过头对凝珠道:“如果莲玉做不好。人就没必要留着了。” “是。”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凝珠和地上跪着色一众丫鬟已满头是汗。 回府的路上,顾绥之转头就又绕到后厨那条路。 “爷,怎走这条路?”四宝快步跟在顾绥之身后。 顾绥之脚步匆匆,脑海中突地浮现温洛的脸来,却说:“路近。”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温洛才干完活,回到厨房,就见空空如也,看来,这次又没有给她留饭。 就连今天早上蒸馒头的换了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她连一个馒头也吃不到。 她不在意的转身去了柴房,那里有她早早洗好的下水,还泡在盆里,血水已经泡了出来, 她又洗了几次,直到没有血水和腥味为止。柴房很快冒出来了一股香料的味道。 “爷,这柴房里的人在做什么啊?好香的味道。“四宝吸了一口,忍不住问。 “嘘!”顾绥之和他守在屋顶,只见圆儿三步一回头的进了柴房,怀里还鼓囊囊的抱着东西。 “这小丫头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有好事。”四宝压低了声音,“爷,咱们要不要去探查一番?” 空气里的味道越来越香,顾绥之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口水,“行,咱们去看看在搞什么鬼。” 柴房里,一口小锅架在中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热气和香气一起升腾,在空气里弥漫。 “看,我带来了馒头!”圆儿从鼓囊囊的包里掏出了四个馒头,“咱们可以配着一起吃,还能解腻呢。” 说着,递给了温洛两个,“咱们一人两个。” 这时,柴房的门被推开了。 浓郁的香味朝着顾绥之主仆二人扑面而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四宝说完,很没有骨气的吞了一唾沫,在寂静中更显响亮。 目光交错,沉默,带着香气的沉默。 “是你!”四宝看着温洛的眼神里有惊喜和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一瞬间又觉得自己的话问得太蠢,她本来就是厨房的丫鬟,尴尬的转过头,语气带着几分激动对顾绥之说道:“爷,这就是那天救您的莲玉。” 顾绥之在中午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耳朵有些微红,“恩,我知道,莫要大呼小叫……” 四宝有些不解地挠挠头,前段时间还叫自己上心找,怎么找到人了是这般平静? 率先打破尴尬的还是四宝,“上次莲玉姑娘走得急,都没有好好谢谢你……” 见温洛和顾绥之都不接话,四宝看了一眼一脸疑惑的圆儿,知道这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连忙打了个哈哈,笑着说,“你们在煮什么,好香的味道?” 温洛见他的样子,没有解释客气着问道:“没什么,要……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反正,她也只是客气一下这些古人贵族吃饭可精细,绝不可能会和下人一起吃。 四宝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顾绥之,又很不争气的点了点头。“要。” 说完,已经蹲在了小锅旁边,温洛递给他一双筷子。 “这是什么,好香啊。”他夹了一块肥肠,边吃边说道,“口感真真油润。” “四宝!”门口的顾绥之脸色很黑。 四宝哎了一声,还不懂顾绥之已经生气了,嘴里没有停下,“爷,这个真好吃。” 第14章 血花 看着那么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只有四宝和圆儿没受到影响,依旧吃得香香的。 “你要不要也来吃一点?”温洛问,不来的话赶紧走。 顾绥之傲娇地扭过头去,“我才不吃,而且蹲在围在锅边,成何体统……” 温洛哦了一声,就要关门,“那你走,我这庙小,吃得也粗俗,容不下您这座大佛。” “哎!你这丫头……”顾绥之见她不像是开玩笑是真的要关门让自己走,连忙挡住。“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四宝是我的仆人,万一你们在里面下毒了呢……我要尝一尝,看看里面有没有毒。” 越说越觉得自己找的借口破绽百出,干脆破罐子破摔,“爷要吃!拿筷子来。” 温洛开了门,却还没让开,伸出手,毫不客气,“一两银子一个人。” 顾绥之脸色更难看了,他没有带银子。 温洛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国公府三少爷,不会连一两银子都掏出不? “四宝!你过来!” “来了,来了。”四宝起身前还给自己夹了两大块卤猪耳朵。 “给她拿二两银子。”顾绥之是咬牙切齿说的。 四宝掏出二两银子,交到温洛手里。 温洛掂了掂,很有分量感,“小本生意,多谢惠顾。” “圆儿,给他拿一双筷子。” 顾绥之接过筷子,吃了一口之后,就停不下来了。 夜色越加深,回去的路上,四宝摸着肚子,满足的说:“真好吃啊,想不到莲玉姑娘不仅会治病救人,就连厨艺也真不错…… 顾绥之也悠闲的走着,“她的厨艺确实巧妙,你明天去和厨房说一声,说明天我要吃这个卤什么味。” 四宝心下一喜,“好嘞,爷。” 第二天四宝去点菜时,厨房的人急得额头冒汗,说不会做这道菜,四宝丧着脸和顾绥之说了。 “行了,别哭丧着脸了,想吃的话,花钱去找她买!”顾绥之说。 这段时间以来,桂儿和葛大家的克扣温洛的早晚饭更加严重,厨房的婆子只会说没有饭了,好在还有圆儿时不时给她送一些吃的。 看着圆儿消失的背影,温洛握紧了那个馒头,她不知道怎么报答圆儿,现在她一无所有,只能找机会多做些圆儿爱吃的卤味。 吃完那个馒头,胃疼的感觉压下去了很多,而此后隔几天,圆儿时不时就悄悄的塞给她馒头,亦或是果干,有时候是包在油纸里的肉。 有了圆儿给的东西,温洛熬过了这段时间。 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加珍贵。靠着这一点温暖,她是可以活下去的。 只是还是被桂儿发现了异常,拉着圆儿一起来看温洛的笑话,让圆儿在温洛的被褥里倒水,圆儿不肯,被她们推到了水池里。 当晚,圆儿一身湿漉漉地回来,看到温洛抱着她哭得浑身发抖。 温洛给她换了衣服,去厨房给她煎了姜汤,第二天温洛替圆儿讨回公道,不料桂儿说是圆儿自己不小心,关她们什么事。 圆儿拉着温洛的衣袖,“莲玉姐姐……算了,我们走。” 看着圆儿快要哭出声,还要小心翼翼恳求着自己的模样,温洛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但是看到圆儿通红大大眼睛,拉着自己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模样,温洛妥协了。 也知道圆儿是不想让自己为难,免得以后桂儿她们变本加厉的为难她。 但是她也不是好惹的,拿了厨房的巴豆,在桂儿早上肉馒头里加了巴豆磨成的粉末。 想必这段时间有得她受了。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下下来的时候,以桂儿为首的人又换了花样折磨温洛。 桂儿穿的严严实实,看着在风雪里艰难拖着柴火移动的温洛啧了两声,“命贱的人也真是命硬。” “把她每日搬的柴换成刺槐?,上面的刺不必去除。” “可是,三少爷不是说……。” 一个丫鬟还没有说完,就被桂儿打断,“这厨房,是我们葛家说了算你在多嘴,就和她一起!” 说完,桂儿轻轻的抚摸上自己的肚子。 温洛看着面前带尖刺的一堆木头,问劈木头的老汉,“为何换了木头?” 老汉摇摇头,见没有人,小声说:“桂姐说是上面的主子吩咐人做的。你呐,恐怕是得罪人主子了,他们也不让老汉我劈木头,要你一整根拿进去。” “我看,还是好好想想得罪了府里哪位主子?”老汉说完,同情的看了一眼温洛,搓搓手躲回小屋里取暖了。 桂儿嫌冷,指使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你快点搬呐!”她冷哼一声,阴测测的说,“要是不搬,圆儿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所以,你最好想清楚,要不要因为自己,连累圆儿。” 温洛看着那丫鬟,压下心里的担忧,“你们把圆儿怎么了?” “哼,你搬完,她好,你也好。别墨迹了,这可是上头有主子吩咐过的。” “是哪个主子?”温洛故意问,“是桂儿乱传话。” 传话丫头梗起脖子,大声斥责,“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了世子爷身边的庞屹统领,可见,是世子爷亲自嘱咐的!” 听到自己套话出来幕后之人,温洛冷冷的笑了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丫鬟瑟缩了一下脖子,“你快点搬!我等等可是要来看得!要是没搬,有你好受的。” 冷,天气实在冷得吓人。 丫鬟不敢不听桂儿的话,让过来传话的同时,也让她监督搬柴火。 可是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才一会,手脚脸都已经冻麻。丫鬟婆子们都进屋烤火躲懒去了。 丫鬟也跑回了屋子里,温洛很是担忧圆儿。 脑海之中一会浮现出圆儿被叫走时笑着和自己眨眼的告别的调皮模样。一会又想起那个表面看着温和,实则阴冷,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男人。 没头没脑的,他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温洛想不清楚,但是为了圆儿,她只能拿起一根截木头,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刺,有粗有细,而且刺很硬,根本没办法拔开。 刺无可避免地进她的手心。 “嘶”温洛疼的龇牙咧嘴。 想让她死!为难她,那她偏偏不如他们的愿。 在遮天蔽日的风雪里,温洛逆着风雪,废力的拖着一根长满刺的木头往前走。 一不小心,一截刺深深的扎进了手掌心,雪流在雪地上,绽开朵朵雪花。红得刺目。 随着她每次搬木头,手不可避免地被割破,划开。有些血污已经凝固,但是随着下一趟的搬运,又不可避免的被再划破。 快些,再快一些,不然圆儿…… 她走了一路,血也就流了一路。 在寒冷中,温热的血落在她被冻得无知无觉的手上。 提醒着她,原来她还活着,是苍茫天地间唯一的活物。 第15章 偷窃 圆儿的哭声由远及近,温洛抬起头,就看到两颊通红的圆儿,她一脸委屈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那已经红肿的脸颊,以及衣服上的灰,都在暗示着,她刚刚被打了,而且下手很重。 这是做什么?她都已经在搬柴火了,怎么还是欺负圆儿? 圆儿看到温洛,话还没有说出口,一行泪先落了下来。 圆儿以前在大厨房也总是受到排挤和欺负,但这次,是最过分的一次。 “桂儿打的你吗?”愧疚和心疼一起涌上心头,温洛心里酸涩到无以复加。 圆儿摇摇头,躲开温洛带着火气的目光,“不,不是的……是我差事没有做好,被大公子身边伺候的小厮打了,不是桂儿……” 温洛叹了声气,打算托起圆儿红肿的脸,看看伤,又看到自己的手上都是伤口,只得作罢,“是因为我,他们才为难你的。” 她静默片刻,缓缓说道:“以后,你不要再与我来往了,这样对你好。” 听这话,圆儿愣愣地看着温洛,好一会,哭得更加厉害,“莲玉姐姐,不是的……你别让我一个人,你没有连累我,是我,是我自己的缘故。”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哭得岔气,温洛只有心疼和自责。 “莫要哭了,我……我不说那样的话了。”温洛拿起干净的袖口,轻柔地擦去圆儿脸上的泪。 圆儿哽咽着,“莲玉姐姐,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与我之间,怎能那么轻易就断了来往呢……” “就算他们如何为难我,我都不害怕的……” 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里,看着温洛满是稚童般的依恋。 温洛心软得一塌糊涂,别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已经泛红的眼睛。 她只有答应她。但是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定,以后,她不会再给别人伤害圆儿的机会,她会尽全力,去保护这个傻乎乎而全方位信赖她的傻姑娘。 “你现在先回去,我晚一点来找你,你先拿冰敷一下脸,不然会肿起来……” 就在温洛叮嘱的时候。以桂儿为首,身后一堆丫鬟婆子从外面进来。 “给我抓住圆儿!” 两个壮实的婆子上来就要抓着圆儿,圆儿眼里只有惊恐的不知所措,温洛反应过来挡在圆儿前面,将她护在身后。 “凭什么抓她?”她冷冷地睨着那两个婆子,分毫不让。 两个婆子被震住了,一时没有动作。 桂儿哼一声,“她偷了大公子的玉佩,自然是将她交予大公子处置!” “怎么?你是想阻拦?” 圆儿看着温洛,眼里都是不可置信,“不,你胡说!我没有偷大公子的玉佩……我只是去送炭盆,连屋子都没有进去。”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桂儿有些不耐烦,“还不给我把人抓住,扭送到大公子跟前,不然是等着我们大厨房所有人一起被连累吗?” 见那两个婆子又上前来,她抓着温洛,“我真的没有偷,莲玉姐姐,你信我。” 温洛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她当然信圆儿,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此事有证据吗?”温洛看着桂儿问。 “证据?”桂儿冷笑一声,“今日只有圆儿一个外人去了大公子的院子,不是她偷的,难不成是大公子院里的人监守自盗?” 看着桂儿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温洛知道,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那便是还未人赃并获,就凭你一番说辞,就定了圆儿偷盗的定罪,这算什么道理?”温洛搞清楚了,这是个连环套。 以圆儿作为威胁,让她去顾晏之那,诬陷她偷玉佩,进一步又胁迫自己。 桂儿和温洛交手几次下来,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干脆不再说话,直接让丫鬟婆子们一齐上去。 十几个丫鬟婆子硬生生地拉开了二人,圆儿哭得让她难受。 但是她抓不住她,看着她被架走,这是温洛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你别看了,快点搬!”桂儿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的雪,低着头看倒在地上狼狈不已的温洛,“别着急,圆儿能不能活命,还是要看你怎么做。” 她双眼通红,看着桂儿,“你什么意思?” 桂儿一笑,“主子让我提醒你,别忘了,要做的事。” “你把话说清楚!”她不懂,桂儿话里的意思,主子,到底是谁? 看着温洛迷茫的神色,桂儿低下头,笑容冷下来,又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来,“也就是我善,那不妨提醒你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做大公子的通房吗?那便要抓紧成为通房,为主子办事才是。” “不然,主子可没有多少耐心的。”桂儿又扑哧一声笑起来,“当时我还嫉妒你可以飞上枝头,现在想想,倒是有几分可怜你了。” 她突地弯下腰,拍了拍温洛的脸,“若不是主子说,留着你这张脸有用,我真想毁了……” 温洛大脑飞速运转,吸收着桂儿话里得意思。 “你适可而止。”温洛心里依旧一头雾水,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反而笑了起来,“主子留着我还有用,你呢?已经嫁了人,不能再成为通房了?那就是弃子。所以,我若是死了,恐怕,也逃不过。” “你我之间。”她目光沉沉看向桂儿,“不过兔死走狗烹。” “所以,以后不要在厨房为难我与圆儿,不然我拉着你,一起死,也不算亏,你觉得呢?” 桂儿紧紧的盯着温洛,温洛也在看着她。 平静的眼神交错间,她没有放过桂儿神情的变化,她猜对了。 桂儿和她,恐怕都是被利用的棋子。至于接近顾晏之,就是她们二人的任务。 不过,二人之间也存在着明争暗斗,桂儿输了,温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而现在,桂儿已经是半废的棋子,恐怕所谓的主子派来监视她的。 “你敢!”桂儿明显有些慌,但心里清楚,她说得是实话。 她们二人,本就是一齐被送进府。 “我敢不敢,不是你说了算。”温洛不打算这和她掰扯这个话题,现在,所有事情她都一知半解,再说下去恐怕会露馅,更重要的,还是问清楚圆儿的事情。 “所以,圆儿偷玉佩的事情,是你做的?” 桂儿见以后不能轻易再欺负温洛,有些不太爽快,但还是如实说道,“你高估我了,玉佩的事情,恐怕真是她拿的。” 见温洛面上闪过慌张和担忧,她又笑了起来,“大公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听说,抓到偷玉佩的人,轻则打杀,重则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所以,她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你做得怎么样,做得好,主子自会出手保住她。” 听她这么说,温洛心里的慌乱如何也压不下去,“圆儿被带去了何处?” “寒松院。” 话音刚落,只见温洛已经快步离去。 第16章 玉面阎罗 在通往前院的小道上,温洛脚步没有停歇,哪怕是下着雪,寒风吹着,还是冒出了一身汗。 “爷,看,那好像是莲玉姑娘。”四宝跟在顾绥之后面,先看到了在莲花池另一边的温洛。 顾绥之停下脚步,顺着四宝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莲玉没错。但这条路,只通向大哥住处。 她这么急,去寒松院做什么? “先去兵马司,回来再问她。”顾绥之皱着眉说道。 温洛完全没有留意到残荷花池对面的主仆二人。 等看到寒松院几个字时,温洛来不及歇口气,就已经看到门口守着几个高大壮硕的男子,身侧都挂着剑,看到她出现,便已经紧盯着她的方向。 “你是何人?来此做什么?”为首的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温洛,如鹰一般锋利的眼神里,满是警惕。 “我有要事禀告世子爷,关于玉佩。”温洛喘着气,被盯着不自觉有点紧张。 “等着。” 不一会,温洛被护卫带着进了院子。 刚踏进院子,一只体型庞大的狼犬便凑了上来,低头嗅闻着温洛身上的味道,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看着那狼犬越凑越近的嘴筒子,还有那冒着热气的獠牙巨口,温洛只觉得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护卫有些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离狼犬远一些。 不料,在靠近温洛垂在身侧的手时,却收回了獠牙,粉红而厚实的舌头舔上了她受伤流血的手,而且还将因为寒冷已经止住的伤口又舔开,血又顺着刺进去的孔洞流了出来,被狼犬用舌头都卷进了嘴里。 就在温洛想收回手的时候,屋里传出一道磁性清润的声音,“翻雪,进来。” 名字叫翻雪的狼犬似不情愿地呜了一声,不舍的蹭了蹭温洛的手,才动作快如闪电的进了屋子。 带着温洛进来的护卫用下巴点了点翻雪进去的屋子,“世子在里面等你,你进去。” “多谢。”温洛深呼吸了一口气,进了那间看过去黑漆漆一片的屋子。 进了屋,一阵暖意扑面而来。连冻在她睫毛上的雪顷刻间,就被暖化。 再抬起头,只见顾晏之慵懒地坐在罗汉榻上,乌黑油亮的貂裘毯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似鬼魅。在他面前是一黑一白的棋子,而执棋人,只有他一个。 翻雪在他的脚边,看见来人是温洛,青绿的眼睛一亮,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奴婢莲玉,求见世子爷。”温洛福身行礼。 一颗黑棋刚好落于棋盘,这一局,白棋已被堵在绝路上。 “你说,你知晓玉佩在何处?”一如既往清冷而没有感情的声音。 每次,温洛都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活死人说话,他身上,带着无法散去的鬼气。 收回神,温洛道:“不敢欺瞒世子爷,我其实不知道玉佩在哪里。她顿了顿,似乎鼓足勇气,“只是,不能看着因为玉佩冤枉一个无辜之人。” 温洛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听他没有说什么,接着道:“今日进了这寒松院的虽只有圆儿,但玉佩却不一定是今日丢的。如果只以谁进寒松院,就断定谁偷了玉佩,那国公府何谈孰是孰非,公理正道。” 半晌,只听顾晏之淡淡道:“我何时说过,玉佩是……”他顿了顿,似对这个名字不太熟,“圆儿偷的?” 这会,轮到温洛有些傻眼了,听他话里的意思,圆儿不是被他命令带走的,那她究竟去了哪里? 是了,桂儿和背后的人给她设的局。 要她接近顾晏之,而每次在顾晏之面前,等着她的都是心惊胆战的脱层皮。 若是她被看上了,那自然可以为人所用,没有看上,也可以借助顾晏之的手,除去她。 真是一手好算计。 顾晏之将她神色几番变化收入眼底,面无表情的道:“玉佩已寻回,并未丢失,你今日什么都没有搞清楚便来指责国公府没有公理正道?” 温洛说不出话,这件事,确实是她关心则乱。 “奴婢……奴婢知罪,请世子责罚。” 顾晏之看着她虽跪了下去,但那始终挺直的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这是你第二次求我责罚于你,我并非苛待下人的主子,也非动爱用刑罚的酷吏。” 温洛不接话,她不知道这话里的意思。 “不过,你今日确实是做了错事。”他顺着躺在脚边翻雪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她盯着温洛受伤的双手,露出欢乐的神情来。 “你的手是怎么伤的?”他靠着椅背,神色闲适。 突然的话题转移很是没头没脑,温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口说了:“搬柴火,不小心弄的。” 他摸着翻雪粗粝的皮毛,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既如此,就接着回去搬柴火罢。” “搬完柴房里的所有柴禾。不然,那个名叫圆儿的丫鬟,竟连累得国公府有如此大罪名,也真是恶不可赦。” 顾晏之不再看她,拂袖拿起一颗白棋,思索片刻,白棋落在棋盘下,玉石的棋子和榧木棋盘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一声是,咽下了温洛所有的不甘和愤怒。 翻雪依依不舍地看着温洛离开的人影。 柴房。 等到柴火搬完,温洛的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 她躺在雪地里,靠在冰凉的台阶上。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沉默之后,笑出了声。这真的是她那双被老师和同学们戏称为外科圣手的手吗? 是那双沉稳,在任何复杂条件下都可以精确操作,出色地完成每一台手术的手吗? 她笑着,却没有半分温度,死盯着过来的丫鬟,“我搬完了,圆儿呢?” 丫鬟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说出圆儿有一点事,那么她可是丝毫不费力的站起来,像一头凶狠的兽,咬破自己的脖子。 “她……她好好的!”丫鬟颤抖着声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恐惧,“我去禀报了桂儿姐,说你搬完了,圆儿自然无恙……” 温洛颤抖着撑起身,和丫鬟对上视线,“世子爷最好说到做到。” “放了,圆儿。” 丫鬟看着她平静的眸子,竟被吓得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边跑开边喊,“不好啦,莲玉要杀人,要杀人啦……” 丫鬟跑走之后,温洛失血太多,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在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她是真的不想死啊,可是,真疼,她也真恨,这吃人的世道。 黑暗的地母以慈悲的怀抱迎接温洛即将的死亡。 第17章 被救 漫天飞雪,满目皆白,除了那一抹触目的红。 一身黑衣武甲刺破触目的白,顾绥之奔跑过来的速度卷起了飞雪。 “莲玉!莲玉!你别死啊……” 那天在马场的时候,郡主萧兰蕤也在,他随嘴和大哥提了一下这个长得像萧姐姐的小丫头。 郡主当时听了要大哥把人给她,大哥当时没答应,郡主更是生气。 自从被大哥从挛鞮氏接回来之后,萧姐姐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大哥虽事事包容着。 但他知道因为自己提起她的缘故,她可能要被为难,自从萧姐姐破相之后,对任何人总是苛待大于宽容。 莲玉可能也要被为难,只是……当时他只是想了想,就去训那匹马儿了,转头就忘记了这件事。 今天去马场又抄近路,才又想起这件事情,没想到,萧姐姐已经叫人为难这个小丫头了。 看到那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时,任是顾绥之在军中待过几年,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也不由觉得骇然。 “四宝!快去叫大夫!”顾绥之朝着门口大喊道。 四宝进来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爷……叫来这里吗,大夫从前门进来,绕来这里,莲玉姑娘怕是没命了。” 顾绥之当机立断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温洛。不由得皱起了眉,这怎么轻得和纸片似的。 “走!回静思居!” 大夫来的时候,也被这伤口吓了一跳,细细地将伤口里的刺挑出来,又上了金疮药,在大冬天竟然出了一身汗。 “大夫,怎么样?”顾绥之见大夫出来,连忙问道。 大夫摇摇头,“唉,不瞒三公子,这姑娘身子亏空太厉害,以后有在子嗣方面怕是十分难了……加上这姑娘气血两亏,今天又失血过多,阴阳更是两虚,是短命之症啊。” “至于能不能熬过来,就看今晚了,若是烧退了,那便还有得活,若是……手就保不住了。” 顾绥之有些发懵,还是四宝把大夫送出去的。顾绥之身侧两只手握成拳,而右手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呢,上个莲玉还是面色红润的,也就一会不见,她怎就短命之症呢。 萧姐姐和大哥做得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也都怪他,明明知道萧姐姐不喜欢大哥和别的女子接触,还在萧姐姐和大哥面前提起她。 顾绥之有些自责,叫人照顾好温洛,然后让大夫今天别出府,住下时刻留意她的状况。 他见过太多死人了,曾经,他也害死过很多人,现在他又要害死一个人了吗? 莲玉,你可一定要挺过来。 “洛洛!洛洛,过来这里,过来爸爸妈妈这里……”这是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爸妈在公园里教她学自行车,她可以自己骑不用辅助的时候,爸爸妈妈逗她。 柳絮在风里轻柔地飘过,之后,是一阵饭菜的香味。 “妈,我好饿呀,今天吃什么。”是她高中放学之后丢下书包往厨房的身影。 “今天你爸做你最爱吃的拿手菜,去洗洗手,准备开饭。”妈妈笑意吟吟地看着她的脸一闪而过。 记者的闪光灯包围着他们的医疗团队,攻克国内首例某病症的在该领域实践与操作的空白。 转眼间,这些都如同碎片一样散了。 在碎片消散的前一刻,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和尚拽着她的衣角,不让她随着碎片一起消散。 “温施主,你的尘缘还未尽,不要着急上离恨天啊……” ………… “爷,那姑娘一直在说胡话呢,人估计要烧糊涂了。” 四宝拿下顾绥之染了风雪的大氅。 “你叫大夫给她用最好的药材,不拘什么价格,都走我的账上。”顾绥之说。 “爷真是菩萨心肠。”四宝恭维着说:“只是有人多嘴,和老太太提了爷抱了一个女子回了静思堂,老夫人差李嬷嬷来问话了,小的只说不知道。。” “机灵。”顾绥之敲了敲四宝的头,四宝嘻嘻地笑了起来。 “也多亏了风雪大,看不清楚人,不然看到爷您从厨房抱了人回来,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呢。”四宝摸了摸自己被翘的头说到。 “不过爷放心,哪个敢乱传,坏您的名声,小的第一个冲上去给他大嘴巴,您可是还没有成婚呢,哪能让这些碎嘴子乱传!” 四宝边说边比划着扇嘴巴,活灵活现。 顾绥之显然没有认真听四宝说话,沉思了一会,又想起大夫说的,她以后子嗣困难,短命之症……以后谁会要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 “四宝,你说,我和大哥或者是祖母讨了她来,他们会答应吗?”顾绥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认真的问四宝。 四宝一脸惊恐,“爷,您没听见小的说吗,您可还没成婚呢,主母都没有,就养通房,京城哪家的闺阁小姐还肯嫁给您啊……” 顾绥之这下是真的重重的赏给四宝一颗头上的爆栗,“小爷我当然知道,不过的我意思是讨了她在我的屋里服侍,你在胡说八道,送你进宫!” 说完,耳朵有些微红。 “哦哦哦,是这个意思,四宝捂着自己的脑袋,“世子和老太太最是宠爱您,依我看,莲玉姑娘,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烧火的丫头,我看,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那我现在就去和祖母求了她来!”顾绥之说着就要出门。 ”爷,等等我!”四宝拿上大氅,跑着跟上去。 “你回去服侍她,静思居你做事细心,不必跟着我来。”顾绥之接过外套,披上大氅有说不出年少贵气。 北方吹得一夜紧,东方的天色已渐白。 “渴……好渴。”温洛烧得迷糊,睁开眼睛就看见头顶的竹青色暗纹帐子。 她这是死了? 直到四宝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她不仅没死,而且还在这国公府,做烧火丫鬟。 “莲玉姑娘,你醒了呀,昨天可是给我们都吓坏了……” 见温洛只是盯着帐顶不说话,四宝摸了摸鼻子,接着道:“莲玉姑娘,您放心在静思堂养伤。只是,静思堂没有丫鬟,若是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就成。” 四宝说着,端了一杯水送上去。 温洛的两只手被缠上了厚厚的棉布,但还是不喜欢别人喂自己喝水,她又不是八岁小孩。 就着厚厚的纱布接过杯子,轻抿了几口。 第18章 一夜愈合 温洛慢慢的喝完了一杯温水,发出沙哑无比的声音,嘶哑而难听,“多谢四宝小哥。” 四宝见温洛喝完了水,转身又拿了粥来,笑容里有一些羞涩,“担不起莲玉姑娘一声小哥,莲玉姑娘同爷一样,叫我四宝就行。” 温洛很没有精力,只觉得全身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但奇怪的是,昨日血肉模糊的手却感觉不到疼,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大夫用了什么药止痛。 四宝见她情绪不高,很是体贴地劝慰道:“莲玉姑娘,您是有福气的。” 看她不信,又接着说道:“昨日看诊的大夫都说了,若是熬不过这一遭可就悬了……现在醒了是好事啊,可见莲玉姑娘是个福大的人,接下来,就只管放心养伤!” 温洛面色苍白,微笑听他说,知道他是好意,只不过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顾晏之想要杀她,他的弟弟却救了自己,这南辕北辙的态度,实在是可笑。 但她面上不显,问道:“四宝小哥,十分感激你和三公子,只是我有一个姐妹,她出了些事情,能劳烦你帮我去看看她吗?” 又补充道:“便是那日在柴房的那个姑娘,名字叫圆儿的。” 四宝答应得很痛快,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可是包打听!” 温洛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自己昏迷过去之前少年的那张脸来,却突然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四宝小哥,十分感激你和三爷,只是我来府上不久,实在不知道另外一位救命恩人的名讳,你方便告知于我吗?” 四宝抬头挺胸,十分自豪,清了清嗓子,“那莲玉姑娘,我只说一次,你可要听好了。” “洗耳恭听。”温洛不自觉地想到等级秩序,将人驯化为主子的荣耀就是仆人的荣耀,即使是最底层的仆从,一想到自己主子尊贵的身份时,也会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我们三爷就是世子爷的弟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顾,名绥之。但三爷不过才十八岁,离取字还有两年呢。” 温洛在嘴里轻轻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似在咀嚼。 “替我多谢三爷。”她也不能怪谁,时代决定了观念的局限。而且,他人确实也是好的。 “爷最是热心肠了,昨个儿可是还叫大夫候在府里住了一宿,还给姑娘您用上最贵的药材呢……” “啊,遭了……瞧我,都忘记了,先叫大夫来给您诊一诊。” 还不等温洛说什么,四宝就已经跑了出去。 胡子花白的大夫很快就来了,四宝跟在身后。 大夫坐在莲玉旁边的凳几上,一只手把脉,另一只手摸了摸山羊胡子,许久道:“看来姑娘已经熬过大劫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温洛轻声说了句谢,她是医生,知道这个大夫说的是真的,那么多的伤口,一方面是失血过多,一方面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熬过了发烧,相当于九死一生活了下来。 大夫收回了手,“只是,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老夫要揭开这棉布换药,姑娘可要忍着点。” 温洛也点了点头,她虽然感觉不到痛,但是结合昨天她手的惨状,也知道,可能会很疼。 厚厚的布一层层被揭开,屋里的人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嘶!!这怎么可能!”首先受到冲击的是离得最近的老大夫。 就在刚刚揭开棉布那一瞬间,左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刮伤,甚至有些刺深入骨髓的居然已经不见了! 她的手柔嫩如新,像是从来没有受伤过一样! 要知道,那些伤口多如牛毛,深入手掌的肉之间。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 不仅仅是温洛死盯着受过伤的手,屋中的大夫,四宝皆是如此,面露惊骇和不解。 这,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次不用大夫,温洛自己就解开了包裹着右手上的棉布。 还是一样的,娇嫩如新。 许久,还是四宝开口打破了沉默,“大……大夫,是不是你用了什么独家的法子?” 大夫才收回盯着两只手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摇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用的就是一些比平常药效更好的金疮药来止血,这不可能的,以前真是闻所未闻。” 温洛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这确实是她那双可以做外科手术的手,纤细,有力,每个血管都张扬着生机。 除了太瘦,好似没有什么变化。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的手受了那么重的伤,甚至要废了,怎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就恢复了呢? 昨日的鲜血淋漓,还犹如在眼前。 老大夫沉思了片刻,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的动作一顿,突然抬起头盯着温洛,目光灼灼,“一定……一定是你,天生体质特殊啊!” “这种,老朽我也只听过是传闻……有体质特殊之人,一夜可以致伤口愈合,想不到,想不到,这传闻竟是真的。” “不,不会……”温洛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她高中的时候跑步摔伤了,静养了两个月才好,不可能是她体质特殊的原因。 “我以前摔伤过,两个月才好全。”温洛觉得那老大夫的眼神实在灼热得有点吓人,开口解释。 这不符合科学,温洛只觉得这老大夫的脑洞大得夸张 “那……那这不可能啊。”老大夫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大夫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自我之中,四宝把人请走。 屋里安静了下来,温洛看着自己的手,手心手背都没有伤口,连最小的划伤都没有,仿佛昨天的血肉模糊只是一场梦。 是啊,如那个大夫说的,这怎么可能呢? 四宝看着紧闭房门的屋子,想了想还是先去禀报爷才是。 他刚刚背着莲玉姑娘问过大夫,大夫说一夜之间伤口恢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也是他活了十七年来第一次见到的情况,算了……还是交给爷定夺,爷比他聪明,一定搞得明白。 顾绥之已经在院子里打了一个小时的拳,大汗淋漓,看着四宝过来,停下练功,接过带来的手帕,问道:“昨天祖母留我住下,莲玉她怎么样了?” 第19章 求药 四宝捋了捋,这才把情况说了。 这件事情,确实对他的认知也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你小子,知道我不想让莲玉死,也不用说这种诓我,讨我的开心。”顾绥之听到她已经脱离危险,松了一口气,听到四宝说她手恢复的一点伤口都不见,只觉得他是胡说。 “爷,是真的!”四宝见顾绥之不信,“小的哪敢诓您,不信您去看,大夫也说不可能,我也觉着这事哪哪都古怪……” 四宝挠挠头,“所以,现在大夫被我留下了,就等爷您去问话呢。” 看着四宝那严肃却带着几分迷茫的神色,顾绥之知道四宝虽然平时跳脱,但办事还是很稳妥的,知道他话不会有假。 “把大夫叫过来先问问。”顾绥之此刻也搞不懂为何。 大夫过来时,神情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按理说,今日那丫鬟已经脱离了危险,自己拿了诊金就可以带上药童告辞。 却被留了下来,这国公府权势滔天,顾大人在民间更是有玉面阎罗的诨名,去年杀得上京人头滚滚……多少官员都死在菜口,想到这里,大夫拢紧了衣服,心道他可不是做错了惹到了府上人才好。 “听说,昨日的伤口一夜愈合了?可是你用了什么特殊的方子和药品?”顾绥之问道。 老大夫有些紧张,打开药匣子,拿出昨天给温洛上的金疮药和开的方子。 “并无啊……用的就是常见的金疮药和药材呐!”老大夫一时慌了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大人明鉴啊,昨日我上药的时候,贵府的小厮都在的,真假问他一知便是。” 顾绥之打开桌上的金疮药,闻了闻,是金疮药没错,他在军中待过,对金疮药很是熟悉。 又拿起桌上的药方,他不太看得懂,不过三七白芨之类,确实是有止血的功效。 这确实是平常不过的金疮药和止血方子。 顾绥之也觉得奇怪,这到底是为何? “那今日的事,还劳烦大夫三缄其口。”顾绥之想了想,缓缓开口道。 “自然,自然。”大夫忙不迭地说,“出了府,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顾绥之起身,对着四宝说道:“送大夫出府。” 在出府的路上,四宝走在前面,笑眯眯的,不动声色给唐大夫手里塞了沉甸甸的一个钱袋,“大夫您是个办事妥帖之人,前段时间传我们府上有妖孽,纯属是无稽之谈,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和妖孽没关系,但是还请大夫您不要乱说话才好。” “不然,府上的刀剑有时候也无眼。”四宝还是笑眯眯的,但话却是冷的。 “自然,自然。”大夫接过钱袋子,掂了掂重量,脸上的小心翼翼被笑容替代,只是那笑容还是有几分勉强。 妖孽这件事情他也有所耳闻,说是顾晏之顾大人杀了太多人,府里的老夫人看到了鬼魅,当时还请了诸多道士进府,后来还抓了一批人在菜口处决了,只是妖孽这件事始终没有下文。 他是给京城之后这些勋贵看病的,自然知道各府上都有自己的密辛,做他们这行,出入各个府邸深宅,不仅要医术高明,更要守口如瓶。 四宝推开书房的门,见顾绥之在伏案写字,站在旁边替他磨墨,“爷,大夫那小的也交代了一遍,保证不会乱说。您要不要过去看看莲玉?” 顾绥之恩了一声,犹犹豫豫的在书上打上批注,才道:“我先将这本书看完,大哥后日就要回来,他必定要来考查我一番。” 四宝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那小的给爷磨墨。” 看了一会,顾绥之叹气,“你帮我磨墨还不如帮我写,这破书我是一点都看不进去,大哥分明知道我不是读书这块料,还不让我练武。” 在伏案看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绥之干脆自暴自弃地,把笔一丢,“不写了,走,去看看莲玉。” 今日难得没有刮风下雪,日头也正好。 他们二人来的时候,温洛已经起来了,她感觉自己浑身疼得厉害,比昨天疼得还要厉害,估计是昨天搬了过多的柴火,身体产生了大量的肌肉乳酸。 就在她呲牙咧嘴地按着自己的手臂时,门猝不及防被推开,伴随着爽朗的声音,传入耳朵。 “莲玉,爷来看你了。”顾绥之进门,四宝在后面关上门,他可没忘记,这莲玉姑娘还是个病人,吹不得冷风。 温洛打量着进来的顾绥之,这也是她第一次好好的看着他,十七八岁的模样,头顶玉镂金冠,身着黑色大氅,剑眉星目,通身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气息,以及难遮的骄纵。 想必,他在家里,是很受家人宠爱的。 在她打量着顾绥之的时候,顾绥之也在看着她。 “咳咳,你好点没有。”顾绥之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 哪有女孩子家的这么直白盯着男人的。 温洛回过神,也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行为在古代是出脱的,收回眼神,淡淡一笑:“恩,好多了。” “我听四宝说了,多谢你救了我,还给我请了大夫。”温洛说。 “没……没事,上次你救了我,合该是一报还一报。”说到这个,顾绥之有几分心虚,躲开她清澈的仿佛能看通人心的目光。 如果他不在大哥和郡主面前提起她,那么她也不会遭受无妄之灾,更不会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孩子……想到这里,顾绥之更不敢直视温洛的眼睛。 “我听四宝说,你的手已经好全了?”顾绥之换了个问题。 温洛点点头,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去,伸出手,“好全了,甚至是好得太全了……” 说着,温洛举起双手,摊开来,她瞒不过去,而且顾绥之也肯定是为此而来,不然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丫鬟罢了,充其量,不过是救了他一次的丫鬟,还不值得他亲自来看自己。 顾绥之看着自己眼前那洁白纤细的双手,苍白的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的颜色,这,哪有昨日的鲜血淋漓? 愣是见多识广的顾绥之,也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这……这怎么可能呢?”顾绥之看着那手,直到温洛手回手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一夜之间会好。” 第20章 养病 顾绥之坐在温洛对面,好几次看着她,又欲言不止。 温洛也沉默不语,心里在不停思索着缘故。 “罢了罢了,既弄不清楚,你先安心养病。”过了一会,顾绥之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说道:“家训虽有言,男子不到二十,屋中不得有丫鬟伺候,不过嘛……” 他看着温洛,笑得眯起了眼睛,“你不算服侍我的丫鬟,权当在这里养病的,何况,你还救过我,家训也说了,有恩要还。” “所以,这便不算违背家训!”顾绥之说服了自己之后,当下就拍板,“你直到病好之前都不必回去厨房了,这件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温洛这次的笑容比任何时候在他面前笑得都要真心实意,也无比庆幸,自己当时救了他,“多谢三公子。” 顾绥之看着温洛笑靥如花,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想,他最近可能生病了,不然怎么一看到莲玉就总觉得自己变得奇怪? 涿州。雪纷纷扬扬,压得人也沉闷。 偌大华丽的官员府邸之中,抄家的士兵将那一箱箱金银珠宝抬至庭院之中。 后院之中偶尔传来几声妇人和女子的痛哭声和惊叫,军纪严明的兵卒秩序井然,并无趁机玷污女子,昧下财物。 中堂。 顾晏之身着鸦青袍衫便服,腰系白玉绦条束带,宛若清莲华贵的神明。 他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搭在身侧的桌上,一手垂侧在腿,不紧不慢地看着下首颤动个不停的冯保桧。 桌上沏的茶热气氤氲而上。 屋外,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中庭这一方天地丝毫没受影响。 沉闷的气氛里,只余杀意蓬勃。 顾晏之终于开口说话了,“冯大人,陛下口谕。与外戚谋事者,死。” “至于冯大人有没有谋,本官自有定夺。” 冯保桧听这话,只觉脚一软,直接瘫软在地。哆嗦着,连滚带爬到顾晏之脚边,求饶不停。 “顾大人,救救下官!下官一直是被胁迫的!是被胁迫的啊!下官对陛下忠心耿耿,顾大人……救救下官!” 话里早已经没有半分逻辑,也没有半分身为涿州知府的傲气,只有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 “要救下冯大人,自然可以。”顾晏之放下茶盏,给了冯知府最后一点希翼。 “冯大人,当初金杯与承王共饮时,就应早料到,今日白刃也必不相饶。只是,你若是说出当初如何与承王勾结,陷害国公府,那给你一线生机未尝不可。” 冯知府目眦欲裂,“你!你竟派人监视本官。” 顾晏之只是冷笑,“冯大人竟不知道,陛下早已经把典监司和锦衣卫交由我了吗? “百官隐私言行。于我,不过探囊取物。杀你和不杀你,也全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所以,说不说全由冯大人。” 见冯保桧一言不发,死咬嘴唇,面色苍白。 看来是不想说了。 顾晏之不欲在想和他废话,不过挥挥手,一旁的侍卫就端上来了一杯毒酒。 “请。这是我给冯大人最后的体面。不至于刑人于巿,与众弃之。” 冯大人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恶狠狠的瞪着上首之人,“顾晏之!本官可是天子门生!你怎敢如此对我!我要进京,我要面圣!你这是灭杀朝廷要员!” “哼,”他唇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傲慢又无礼。 “看来,你还是不服,你原以为,我都不知晓吗。今日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 “泰元十二年,你时任武郡监军,与承王和金人联合,煽动我三弟乘胜追击金人,让其深陷荒漠,又使我父亲率孤军深入大漠,救我三弟。” 顾晏之声音冷淡,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大漠中早已经埋下金人大军,我父亲舍去一腿,才捡回一条命。我三弟,手再也不能提重物,日日噩梦缠身。我父与兄弟,再也不能,上阵杀敌。” “而承王趁机接管了我父亲的军权,夺了国公府历年掌京中宿卫军之权。冯大人你则官运亨通,两年时间,便从七品监军到正三品知府。” “好大的本事啊。但冯大人却忘记了,你和承王所往上的每一步,都不过是踩着我国公府的尸骨,步步高升。”顾晏之站了起来,身姿笔挺,自上而下看着宛如一滩烂泥般的冯保桧。 冯保桧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些事情,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却没想到全被他知道了。 “哈哈哈……”冯保桧突然发狂大笑起来,发狠般盯着顾晏之,咬牙切齿道:“承王说得对,你这人冷心冷情,眼中只有权势。也怪不得,当初你宁肯送未过门的妻去和亲,以一封退婚书,换你阖府安宁!” “当初!一切都是你国公府活该!今日我为鱼肉!你顾晏之!你国公府!总有一天功高盖主,封无可封。那天,你的结局不会比我冯保桧好半分!” 顾晏之双目深似寒潭,冷冷看着冯保桧垂死挣扎。 原来,一些都是真的,这么多年,他竟被世人以为,是退了婚,才求得今日荣华富贵。 罢了,当时,总归是自己于她有所亏切。 庞屹走了进来,在顾晏之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顾晏之脸色一变,不再和冯保桧废话。 众人都还没有看清的瞬影之间,顾晏之抽出佩剑,只听得沉重的一声“咚。”冯保桧旁边跪着的唯一的儿子人头落地。 人头在地上滚了三圈,顾晏之看都没看一眼。 “我国公府结局如何,容不得你一个乱臣贼子置喙。” “所以,冯大人,你就孤身一个人好好看着,看着你家中人如何一个一个死在你的面前。” 鲜血不可避免地溅到了他衣袍上,鸦青色之间交错着血点子,更添鬼魅骇然。 他毫无所觉,接过属下递上来的白帕,面无表情地将锋利的剑刃擦拭干净。 冯保桧爬着过去抱着唯一的儿子,嘴里咒骂着,哭着。 “留下两队人处理。其余人,随我南下。” 第21章 死局 深山之中,只有一条蜿蜒曲折向上的台阶小路通向不知名远方。 不知走了多久,于茫茫夜色风雪之中,一座巍峨的建筑出现在前方。 朱红色的大门上挂了两个灯笼,随着风雪摇曳不止,似是邪魅赤红的眼睛。 待走到门的阶下,才能叫人看清,历经风霜的匾额上写的隐杀地三字。 吱嘎的一声,厚重的被大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个介于十一二岁的寸头孩童探出个头来,细细扫过来人。 “隐杀大门向南开,有求无钱不放人。”他笑嘻嘻继续道:“顾大人,规矩可不能坏呀。” 顾晏之对旁边的暗卫扬了扬下巴,那暗卫掏出一个荷包,稳稳丢到那人手里。 “开门。”顾晏之冷冷道。 那小沙弥掂了掂荷包,笑容更甚,“自然,自然。” 将荷包揣进怀里,一路小跑着进去将门打开了。 沙弥开了门一边大喊着:“师傅!师傅!顾大人来了!” 紧接着,一道洪亮的声音回应着他:“知道了,莫要叫了,我找鞋……弥慈!我的鞋在何处!” 名叫弥慈的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朝着顾晏之笑笑,见他身后那些黑脸煞气十分重的大汉,又瑟缩了一下,“顾大人请自便,我这就去请师傅老人家。” “恩,劳烦弥慈小师傅。”顾晏之不置可否。 庞屹从庙中的后厢房中出来,朝着顾晏之点了点头,顾晏之才带着人往后厢房而去。 许久,依旧没有等到一大一小师徒二人出现。 “大公子,要不属下去请虚延大师过来?”庞屹见顾晏之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眼中是遮不住的担忧。 “我的毒,他别无他法,不愿见我,不过是怕我,把庙烧了……”顾晏之猛地咳了起来,白色帕子上,已经有了一抹黑红的血迹。 翻雪闻到了血腥味,低声呜咽了起来,轻轻的舔了舔顾晏之垂下的手心。 那血帕被他收起,丝毫不在意,咳得微微有些发红的脸色,更添几分狂狷,“不必去,他会来的,不然他这庙使了我诸多银子,也不必留了……” 话音刚落,穿着一身短打上衣,和不知在哪里淘换的蓝色道袍,却是僧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瞧着很是慈眉善目。 “顾施主!息怒息怒,可别烧这庙啊,我用全身家当修的,哪里破了……不信,那进来时,看到新大门了吗?和扬州城内的大明寺同款……” 虚延咳咳两声,见他们都带着有些一言难尽的神情看着自己,转头问自己的徒弟,“就问你,那大门气派不气派!” 弥慈连忙点头,竖起大拇指,“当然气派!咱们隐杀庙再过百年,一定比得上那些大庙! 说不定,还能得个皇帝正封呢,到时候,咱们也是数得上号的大庙!那时候肯定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啊……” 两师徒对视,嘿嘿笑了起来。 庞屹咳了咳,打破了二人的幻想,“大师。” 虚延回过神来,直到给顾晏之搭脉时,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丝毫没有意识到,徒弟给自己画饼,也给他画饼。 直到搭脉的两根雪白的天蚕丝完全变成了黑色,虚延的笑容才耷拉下来,“唉……顾施主啊,你这。” 虚延收起那两根已经变黑的天蚕丝欲言又止。 “当说无妨。”顾晏之收回手。 虚延瞧了瞧庞屹,知道他是顾晏之极为忠心的下属,屋中还有弥慈在准备今晚毒发时的压制的银针。 “弥慈,去柴房烧茶水来,你这孩子这么如此没有眼力见呢,顾施主来了这么久,茶都没有上一杯!”虚延转过头对弥慈说道。 弥慈有些委屈,以前每次来不都没有准备茶水嘛,还说顾大人是贵客,嘴刁,他们的粗茶肯定不喝。 但见师傅那严肃的神情,把话咽了回去。 “我这就去。”他放下手里的工具,不情不愿的出门去。 门被带上,虚延才缓缓开口道:“顾施主,你不惜命,命也不惜你。” “你恐怕,活不过今年。” 虚延收起工具,看着顾晏之的眼中满是出家人的慈悲和怜悯。 屋中静得可怕,先开口的还是庞屹,他急得上前来,一把揪住了虚延那套佛不佛、道不道的衣服。 “大师!这不可能,你上次不是说,我家大公子还有三年可活吗?现在又说活不过年前,莫非在胡说?” 面对高大得像一座山的庞屹,虚延挣扎又挣扎不过,双脚已经被揪得离地。 只能拍打着揪住自己衣领的庞屹,出声斥骂:“恁这个信球!放我下来!他吃了啥,用了啥,自己不去调查,中毒能越来越不深嘛? “他还爱操心,一天天的心眼多得似筛子,铁定是算计人算计多哩!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心力两竭!这不短命才怪嘞!” 这一下子,急得虚延的河南话都激了出来,语气间更显气急败坏。 直到顾晏之冷静到毫无语气起伏的声音传来,“放开大师。” 庞屹才不情不愿地将人放开。 虚延连忙整理起自己被揉皱巴的衣服,低声不满道:“你这个莽子,这可是用好酒和那个老道换哩,你等等得赔钱……” 顾晏之冷眼看着,“撑不过今年……是年前,亦或是年后?” 说着,解下那一块让圆儿和温洛吃尽苦头的玉佩,轻轻一推,到了虚延面前的桌上。 虚延斜着眼飞快地看了一眼那玉佩,见是好东西,连忙拿起来,露出了笑容,“自然是年前……你现在这个破身子,怎么撑得过年后哟,” 虚延不再看二人,拿起玉就细细地摩擦起来,若不是有人在场,他定要咬一下,试试真假。 金子一咬分真假,不知玉是不是如此? 不过这玉遍体透透,温润得很……想来顾施主也不会用什么差东西。 听到这个话,顾晏之勾唇一笑,眼里是一片淡然,感慨一般说道:“竟是如此……那看来,该杀的人,不该这么早杀的人,都要提前与我一并上路了。” “多谢大师。” 虚延这才看着他,笑容凝固在嘴角,“唉别谢我……顾施主,贫僧告诉你活不过年前,你怎么还去杀人……这不是胡闹嘛!听我一句劝,莫杀生,莫为你造业障!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也莫为我造业孽啊!” 不过,顾晏之是不会听他的。 虚延闭眼念起佛号,等他再度睁开眼时,顾晏之已经站起身,领着一众身着飞鱼服锦衣卫番子和暗卫离去。 虚延随即也站了起来,看到他的背影身后,即有血海横流,尸山遍野。 唉。 为他人手中锋刀,利刃也必伤己。 “那玉,是母亲赠我的加冠之礼,我母亲是清河崔氏人,清河盛产好玉……母亲虽不喜我,但这玉,却是十分好的。” 顾晏之顿了脚步,抬起头看着又纷纷落下的雪,说话的声音显得空灵而飘忽。 “保重,大师。” 第22章 心慌 这是温洛来到静思居的第三天。 不知是不是因着救了顾绥之的事,也算帮了四宝,以四宝为首的静思居众人对她还算不错。 圆儿也没事,桂儿并没有将她如何。那天她们带走了圆儿后,将她捆起来,绑到了偏远的一间屋子,不满意扭送到顾晏之跟前去。 桂儿,以及指使她们的人,就是在炸她。 人虽没事,但是这件事依旧让她心里不舒服。 无论如何,不能将自己和圆儿的安危捏在他人手中,她得想个两全其美之道。 最近,四宝特意去厨房警告了众人,说圆儿是三公子罩的人,若是为难圆儿,就是与三公子过不去。 虽仗着顾绥之,那些人倒是可以安分几日,但终究不是个办法。 圆儿其间来看了她两次,开心地说自己想她,希望她回来,自己就可以有伙伴,但又不希望她回来。 “我改天再来看你……”离开之前,圆儿显得很是依依不舍。 温洛把她送到了门口,给她塞了满满的两包点心,这些都是四宝送来的,就算不吃,也是摆在那里。 而且她观察了好几天,顾绥之就没有碰过这点心,但还是一天一换。 她问过四宝,这些点心都可以拿,她这才拿给了圆儿。 圆儿接过点心,怀里鼓鼓的,两颊也塞得鼓鼓的,两步三回头。 直到圆儿消失在了视线里,温洛才踏回院子里,笑容都没有消失,就感觉自己的心里突然有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和自己死前,医闹那天的心慌,一模一样。 回到屋里,连忙给自己灌了两杯水,那心慌的感觉还是没有压下去。 温洛决定,如果顾绥之不赶自己走的话,在年前,她都不会出静思居半步,这总不会有意外发生了? 或者说,她得赶快弄到八两银子,把自己和自己赎出去。那就意味着,要更多的钱。 温洛从没有如此对钱发愁过。 午膳过后,四宝为温洛带来了她想看的游记和史书,通过书,她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叫大邺的地方。 现在是泰元十七年,当朝皇帝姓萧,萧家已经坐稳了皇帝二百余年。 那么,那天那个萧时川的男子被叫做四皇子殿下……而且对顾晏之的态度还那么亲昵,看来,这顾晏之还是皇亲国戚,或者说身份不一般。 温洛不知怎得,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只觉得晦气,接着低头看起书来。 地龙和炭盆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暖意,温洛在朦朦胧胧中,竟在摇椅上睡着了。 正是冬日里最亮的时刻,顾绥之才从兵马司上值回来,在街上得了几本有趣的连环书。 俯一回到静思居,连甲衣还未换去,便朝着温洛住的小屋而来。 就在他兴冲冲打开门,正准备喊温洛时,映入眼帘的,是温洛睡着的场景。 只见她黑发如瀑,云鬓蓬松,两颊香腮被屋里的暖意,熏得染上一层淡粉,露出的藕臂半撑着脸,有着不自知的妩媚风情,动人而无言。 顾晏之呼吸停了一瞬,见温洛似乎被自己开门的声音惊动,眉头微蹙,似有要醒的迹象,连忙转过身去。 此刻,身后是无法拒绝的暖和,外面正是北国冰天雪地的风雪翻飞。 温洛打了个哈欠,敛了敛衣服,用手摸了摸嘴角,很好,睡着没有流口水。 这才看到门口的顾绥之背对着自己,有些奇怪,随意说道:“三公子,怎得不进屋?外面冷得很呢。” 顾绥之语气有些奇怪,“谁!谁稀罕进屋了,再说了,我也不怕冷……哪像你。” 温洛笑了笑,知道顾绥之正是年少青春期,叛逆一些也正常,这段时间她也弄懂了他的脾气,少年看似不好相处实则只要顺着他的话说就行。 “是是是,三公子年轻力壮,自然不怕区区风雪寒霜。” 顾绥之听到她夸自己,满意地哼了一声,“这是自然……算我没有白挂念着你!” 他这才转身进屋来,从怀里掏出那些精美的连环书,递给温洛。 温洛感到很惊喜,这古代居然有这连环书了。 “我知晓你喜欢看书,这是我遇见……觉得你估计会喜欢,买来给你的,不过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都得看完!” 他又小声嘟囔道:“这可是我买的!” “是是是,一定看完。”温洛有些爱不释手,翻开几页就见里面的插画竟还是彩色,就知道这几本书估计价值不菲。 顾绥之见温洛喜欢,也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隐杀庙,庞屹锋利的刀刃架在了虚延的脖子上。 “你刚刚说的事情有转机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跟随顾晏之太久的缘故,他身上的压迫感同样逼得人喘不过气,何况一柄大刀还压着虚延。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虚延推开刀,看向顾晏之,心里忍不住要骂人。这真是恶霸带了一帮子吃人的恶犬,他遇上,也是倒霉到家了。 见顾晏之没有阻拦,虚延才从庞屹的刀下脱离开来。 “我是真没骗顾施主啊,上次写信,不就说了吗,只是那异世人来的时间太短,不稳定……”虚延有些后悔,和顾晏之说了那一线生机之事。 话都已经说出口,况且这顾施主虽看着温和谦虚,实则内里恶劣得很,性子又阴晴不定,真不是他和好徒儿可以得罪之人…… 顾晏之笑了起来,看着虚延,“庞屹,对大师不可无礼。” 呸……若真的想阻止,刚刚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早就说了。 “我是粗人,刚刚的事,实在对不住,请虚延大师原谅,改日就来和大师负荆请罪。”庞屹说完,直直地跪在了虚延的前面。 虚延知晓,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心里腹诽,面上却笑着,“快请起,快请起……出家人不受这些虚礼。” 弯腰将庞屹扶起来,顾晏之慢条斯理得喝着昨夜上的茶水。 “大师说过,我的死疾,尚有一线生机可搏?” 见顾晏之这一副谦谦君子,十分温和有礼的模样。 虚延赔笑,自顾晏之找上自己之后,这种笑容,背后是狰狞地狱也不为过。 唉,罢了罢了,红尘沉浮,皆是可怜人。何况因果定数,是劫是缘,本就相通。 “不过,想必顾施主已经去找过,知道这一线生机可没有那么好找……” 第23章 异世人 刀又一次架在了虚延的脖子上,这次是顾晏之授意的。 “大师,世人皆道,我无心无情。”他嗤笑出声,“甚至,还起予我个玉面阎罗的诨名……玉面二字我不甚喜欢,但阎罗如何阎罗,想必大师也不想领受。” 他声音很轻,看向虚延的眼神里,杀意甚浓。 此刻,虚延对于他话里的机锋,以及威胁自己性命的刀,似无所觉,平静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转机是劫是生,恐怕于顾施主来说,还未是个定数。” 虚延念了一句佛号,手中念珠转动,发出沉闷的声音,“所以,顾施主,不必知晓,异世祥瑞已现世。待我找到个中关窍,解药自会调配好。” “大师,我向来不信因果报应,只信刀锋,况且,时机从不待我。” 他收到信时,就已经派各地探子去查,却无异于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唉。虚延叹气一声,“我本计划,直接找到那异世祥瑞,将解药做出之后,予顾施主,也可免得你们之间生因果业孽。” “但顾施主执意要知晓,看来也是天意难违……”接下来虚延的话只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顾施主,你的病症,已是药石无医的绝症,若想医好,只有一法。”虚延那双苍老的面庞上闪过复杂的神情。 “借异世祥瑞,躲过天机杀意,增年益寿。” “何为异世祥瑞?”顾晏之缓缓问道。 虚延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几片雪花落在他伸出的手心上。 “人之一世,同这大千世界一花、一草、一雪片,毫无分别,消散之后,便归于无。不过,有的人,死去之后,却因了机缘,并未消散,而是投身于异世,成为异世人。” 看着那雪花,因为掌心的温度而慢慢消散,“但这异世人,不属于此时,也不属于彼时。通俗些说,便似,不在三界之中,亦不在五行之内。” 顾晏之听得认真,“大师意思是,那异世祥瑞,不是物?而是从其他时空而来之人?” 虚延念了声佛号,点点头,“顾施主大智慧。异世之人已脱离天之道,故此,血肉常有奇效。不过按照千百年来所记的两起异世人的事迹来看,确实如此,故也称作祥瑞。” 虚延落地有声接着道:“一旦现世,可辅明君,亦可造福一方,又或身怀奇技。心是八巧玲珑,学识和眼见,往往不同凡俗。” 这话说得实在具有诱惑力。 若是这番话是其他人所言,顾晏之只当是胡言乱语。但虚延是每次在他发病痛不欲生,几欲先死时,唯一能缓他毒发之人。 平日里,他虽和他那小徒弟没个正形,但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他本该在三年前二十岁时便死去,是虚延硬生生帮他拖了几年的寿。 不然,国公府也应该在三年前,被瓜分的,只余累累白骨。 庞屹见顾晏之只是看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何事,面露焦急。 这大师怎么还不说那异世人在何处? “大师,以前是我鲁莽,多有冒犯……请大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因为我的鲁莽迁怒于大公子。” 听此言,顾晏之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淡淡看了一眼身侧的庞屹。 只一眼,庞屹便知道,自己心急,说错了话。 虚延将主仆二人间动作看在眼里,这才回答道:“不是我不说那异世人在何处。 他看了一眼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的顾晏之,接着道:“三月之前,我夜测天象,有月穿天星之象。而那星落,归在京城。至于是何人,只指向水之一字。” “这也便是为何说,一线生机不好找之故。” 这次,庞屹自知鲁莽,恐误了大事,不敢再开口说话。 屋里安静得能听到山中风雪刮过而发出异响。 顾晏之总觉得,自己近日以来,愈发有将死之兆,在不知不觉间,似耄耋老人般,每多出神。 许久,才听顾晏之开口问道:“那异世人,外相之上,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虚延对上顾晏之森森幽眸,缓缓摇头,“异世人,同是肉体凡胎,最终还是要历生死,并无不同。”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往往血有奇效,亦或身怀绝技,有时,二者皆备。具体如何,就要看老天对这异世人,有几分爱怜。” “多谢大师。”顾晏之起身:“今年贵寺支出用度,不必再愁,大师以前不是想修葺后山大佛金身,也一并。” 虚延皱巴的老脸上露出笑容,苍老的眼眸中满是惊喜之色,和不可置信,恨不得当场蹦起来,不复刚才的高深莫测。 “那……那怎么好意思呢,不过,顾施主既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朝着打开的窗子边大喊了一声:“弥慈!拿账本来!为师修葺大佛和庙里那本!” 北风声裹着,介于稚儿和变声期少年的特有腔调,“知道了——” ………… 隐杀地之外,顾晏之抬头看雪,黑压压的天际之下,唯有火把照亮的地方显得温暖。 他低声喃喃,似在咀嚼:“异世人……辅君王,造福一方,祥瑞……” 水之一字?那么,你可要藏好了。 顾晏之眸中暗色涌动,“守好此处,不得有误。” 身后十余个身着雪白衣袍的暗卫,已和天地间融为一色,沉声道是。 顾晏之跨马扬鞭,身后一匹匹高大健硕的马儿踏碎了尘雪,如离弦的箭狂飙北上。 顾晏之走后,弥慈停下飞快拨动算盘的手,语气有些无奈,“师父,你都叹了十几声气了……有钱修大佛和庙里不好吗?” 虚延枕在头下的手轻捏着自己酸痛的脖子,又叹了一声气,“这钱可不好赚呐……万一顾施主要是没找到那人吃,恐怕会把为师和你,丢去喂他的那只狼。” “啊?”弥慈睁着大眼睛,显得有些惊恐,一会又撇撇嘴,知道师傅不过是吓自己罢了。 “那我可不去……收了钱的人,可是师父你。到时候顾大人事没有办成,也怪不到我头上来,但他若是执意要把我喂狼,我就叫大师兄来救我。” “大师兄那么厉害,一定能打得过顾大人身边的人。”说着,还有几分得意。 虚延一下子从床榻蹦起来,“好你个小子!竟不和为师共患难!还想着让那个狼心狗肺的孽徒来救你!” 唉——虚延又叹气,“不过,为师也许久没见到你大师兄了,甚是想念得紧。” 此话一次,小弥慈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他也想念大师兄了。 第24章 找人 温洛这是第三次半夜从梦中惊醒,梦里,她已经找到了回去的办法。 但身后总有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紧跟着她,让她逃不脱,躲不过,回不了家。 她睡不着了,起身趿着鞋,坐在桌前,捧着凉掉的茶,喝了几口,感觉脑袋清醒了些许。 只是梦中的惊恐,却迟迟难以散去。 这国公府,果真克她。 温洛从枕头地下拿出圆儿给自己缝制的钱袋,将里面叮叮当当发出声音的钱一股脑倒在桌上。 一枚碎银子一个铜板,细细数起来。 现在只有攒下的赎身钱,才能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竹岫看病给了她一两,坑……顾绥之和四宝付费吃下水付了二两银子,还有给丫鬟婆子们看病,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有五两多了…… 距八两,只有二两多了,很快,她就能出府了…… 只是,她想还给圆儿也赎身,但圆儿是家生子,是卖身契上有官印的红契奴仆,也就意味着,主人家很少有放卖身契的。 她要怎么给圆儿赎出府,做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之人,也是个问题。 看着前面一堆钱,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顾绥之的脸来……要不,自己去求顾绥之? 但自己伤口一夜愈合的事情,还没有个说道。他不追究,也并不意味着他不想知道。 若是去求他将圆儿放出府去,那么会不会怀疑到自己也想要出府? 这显然是肯定的。顾绥之只是年轻,并不是傻。 她作为过来人,有时候,不是看不懂顾绥之看她的眼神。 那分明带着年少爱慕的情窦初开。 便是没有情,她也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对自己有好感的。 在礼教森严的古代,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有好感,除了喜欢,温洛想不出其他的。 光是想到这些,温洛就头疼。 她只想借着顾绥之的虎皮,躲过身后之人的控制,以及厨房下人的打压和为难。 但现在,事情好像完全偏离了她的设想。 她最初已经想好了等钱攒够,直接去找李嬷嬷求了恩典出府,毕竟,她府里认识的权势最大的人,出了顾绥之,便是李嬷嬷。 顾晏之那人,太过深不可测,如果可以,温洛不想再遇见。 她想得出神,撑着脸的右肘支在硬木桌上,不一会,微微发麻,她抬手却不小心将桌上的瓷杯扫到了地上。 清脆的破裂声使得温洛回过神来,她蹲下身去捡碎掉的瓷片。 就在她拿起碎瓷片时,一不小心,锋利的碎瓷片边缘划开了她的指尖。 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滴落在地。 “嘶——”她丢下碎瓷片,看到那一厘米宽的伤口来,拿出帕子裹上伤口,用另外一只手压着止血。 好一会,见青色的帕子上不再泅出血迹,才将帕子拿开。 之后,温洛也不敢再拿手去拿了,用沾上血的帕子裹起了碎瓷片,免得明天丢时,还会扎伤别人。 不一会,温洛有些犯困,她估摸着,现在可能才一两点,便又吹熄了灯,回去躺着睡了。 ………… 等第二天温洛醒来时,白色的窗纸上,显示着此刻已是天光大亮,从远处还传来顾绥之叫喊的声音,以及皮鞭划破空气的唰唰声。 只是隔的有些远,听不真切。 她住的地方虽也是在静思居,但静思居很大,甚至有自己的小厨房,只是没有用,她住的是正是小厨房旁边的一间小屋。 待她收拾好之后,只见四宝兴冲冲进来,脸上有些劫后余生之感,“莲玉姑娘,你醒了就好……上次做得那个冰鸡灵,还能做两份吗?” 冰鸡灵?温洛有些疑惑,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冰淇淋。 她上次用牛奶和鸡蛋糖这些材料以及白醋做了简易版的冰淇淋,本想着给圆儿尝个鲜,却被顾绥之截胡了。 “可以的。”温洛答应下来。冰淇淋做起来也很快,而且现在冰天雪地,简直就是天然冰箱。 不一会,四宝就叫人送来了材料,让温洛惊喜的是,还有两颗艳红的石榴。 拿起石榴,温洛觉得,她可以做一个石榴冰淇淋。 午膳用完之后,顾绥之扭着屁股,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哥,真不是我不愿看那书,实在是我看不懂……” 顾晏之看他一眼,却没有接他的话,只道:“坐无坐相,我看十军棍和鞭子还是轻了。” 顾绥之立马端正了坐姿,两瓣屁股和椅子接触的时候,疼的他龇牙咧嘴。 那些人是真没收力。 “哥,你别生气……我最近新收了个厨子,做得东西都是新鲜吃食,我让她做了冰淇淋,你肯定没有尝过。” 说着,朝四宝使了个眼色,四宝出去端了一盘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上来。 直到摆在顾晏之面前时,他才看到,那是盛在荷叶高足盘中的一盅遍体通红之物,煞是精致,还冒着冷气 仔细闻起来,还有丹若之香。 庞屹就要上前来,为顾晏之先试,自他中毒之后,庞屹便先尝,向来没有例外。 顾晏之抬起手,“不必,阿绥是自家人。” 又道:“你鲁莽了许多,自领十军棍。” 庞屹称是,出去了。 他在隐杀地时,便太过心急,这十军棍,是应受的。 他放下勺子,没有了刚刚的嬉皮笑脸。 “哥……”顾绥之不知怎的,只觉得这往日搀着温洛要的冰淇淋,此刻吃起来也不是那么美味。 “你……你的病,你说有办法了,可是骗我的?你是不是,还将我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稚童?” 说着,少年眼中有些通红。 顾晏之一愣,“是谁在你跟前胡沁?” 顾绥之摇摇头,“没有人在我面前说,我自己猜的,你告诉我,是不是?” 顾晏之拿起玉勺,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入口即化,很是绵软。 “你新收的厨子是男是女?”顾晏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没头没脑的问道。 第25章 清算温洛 顾绥之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别过脸去,“你先告诉我,你找到治病的法子,是真是假?” 那语气里,显然有几分中气不足。 顾晏之便知道,不必再问了,是女厨子。 且如此护着她,事情,恐怕不止是个女厨子那么简单。 “自然是真。”顾晏之吃了几口,“这厨子不错,你有心了。明日让她做了,亲自送去九思堂,我需亲自问问,是如何做的。” 顾绥之鼓着还是不说话,很明显,他不信,而且不情愿。 先松口的是顾晏之:“我何时骗过你……只是个中关窍,在一人。” 顾绥之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问道:“是一人?何人?大夫吗?” 顾晏之摇摇头,回答道:“非也,但本事却比大夫大,可起死回生。” 又像是想到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来,“可以说,是一奇人,我已派了京中锦衣卫出动,留意近三月新到京城之人,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顾绥之这才露出笑容来,思忖片刻又道:“哥,不若你将那人画像也予我一份,我在五城兵马司可调动不少人马,派发下去,平日里巡街之时,亦能多留心一二。” 说到这里,顾晏之止住了他的话头,“我并无此人画像,此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都不可知。” “且,这次找人,不可大张旗鼓。” 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人还怎么找?顾绥之一脸迷茫。 见弟弟不解,顾晏之不打算将异世人告诉给他,此事真假,待找到那人之后才可知晓。 “不必动用五城兵马司。此次找人,借的是锦衣卫督指挥使毛项之手,于月初宫中刺客案一同查办。” 一事两办,不显眼,事亦可成。 听完解释,顾绥之认真地点点头,“我知晓了,此事此人皆兹事体大。” 他想了想,又道:“五城兵马司有进京之人所登户籍名姓,三月一封库,我现在就去取了来!” 说着,就要起身,让人备马车。 “阿绥,毛项已取去,你不必插手。” 免得到时候折进去,难摘出来。 毛项查明刺客一案,本就是职责所在,加之帮自己调查,也是换足了好处而去。 顾晏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还是说说那女厨子的事。” 说着,故意在女厨子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顾绥之顿住了脚步,打了个哈哈,有着被拆穿之后的不可置信和窘迫,“你怎知道是女厨子,我都没和你说过……万一是男厨子呢。” 见弟弟如此嘟囔的模样,顾晏之脸一沉,“我看你是把在祠堂抄的家规都忘了!” 顾绥之连忙坐回到对面,低声告饶,“没忘,没忘……家规有言,男子二十加冠前,屋中一律不得有丫鬟服侍。” “哥,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说着,顾绥之很是狗腿的添了茶水。 顾晏之见他对一个女厨子竟如此低三下四,不满地冷哼一声。 “莲玉不是服侍我的丫鬟,况且,她并未进屋服侍过我……”说到这,顾绥之有些脸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上次我因被人算计,便是她救了我,而且,她来静思居,也并非她缠着我,是我执意带她回来的。” 说到这里,顾绥之偷看了一眼顾晏之脸色,他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怎得脸色越看越难看了? 是不是他话说得不够清楚? 顾绥之又道:“哥,莲玉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她会医术,还有很多稀奇古怪有意思的想法,还会做新鲜吃食……。” 说着,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焦急,生怕顾晏之不信。 顾晏之听完,气极反笑。 他话里话外,尽是为那女子找借口。 而那女子的名字,他总觉得,有几分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哥……若说,我将莲玉带回来,也是不忍看闹出人命来,那日从厨房绕近路回来路上,竟看到莲玉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搬着柴火……那柴禾上都是刺。” 听他如是说,顾晏之这才想起那在幽微月色下,云鬓削肩,似惊似恐的美人面来。 又是她。 他早已察觉莲玉背后有人,进府实在太过巧合,只是见这人识趣,也并未做出伤及国公府之事。 现在竟把手伸向了阿绥,不过十余天的功夫,就勾上了阿绥。 本事不小。 顾晏之喝了一口茶,压下心里的怒火,面上却不见半丝情绪,“便是我让她去搬柴火那又如何,区区一个丫鬟罢了,我倒不知道,你竟值得与我如此置气。” 只是,那柴火上有刺,他确实不知情,原本只是想惩戒一番这个心思不纯的丫鬟罢了。 顾绥之一听此话,倔脾气也上来了,挺起脖颈,“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是也不必如此为难一个女子……若不是我去得及时,她便没救了!你有什么便冲我来,莫要为难她!” 想到这里,顾绥之更坚定地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就算大哥如何罚他,军棍,鞭子,抄书……都成,他救了莲玉,他绝不后悔! “庞屹,将人捆了上来!”顾晏之气极。 他这次,不想再放长线钓大鱼,深挖莲玉背后之人是谁。 这丫鬟,已然触怒了他,亦碰到了他的逆鳞。 顾绥之上前挡在了庞屹面前,话却是对着顾晏之说的,“哥!你若说违背了家规的人也是我,莲玉胆子小,身子弱,你何必再去为难她!因了你上次让她搬柴火的缘故,她已不易有孕!” 语气间,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对一个人的爱怜和对最亲之人的责骂。 “好得很。”顾晏之笑了,“其他人,把三公子拉开。” 另一边,温洛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两下。 以往,她向来不信这些,现在却不得不信,连忙收拾好厨房的台面,回到那间小屋。 她打算,今天一整天都不出门。 就在她才坐下,看看自己右手划伤的伤口时,刚抬起手那一瞬间,却发现,那划伤的伤口居然已经不见了! 昨夜受伤之处一点伤口不见,像是从来没有划伤一般! 要知道,那个豁口有一厘米深,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 温洛死盯着受过伤的手指头,面露惊骇。 这,这又怎么可能呢?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打开的。 来人力道很大,木门撞上墙壁,发出砰的一声。 庞屹进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握着自己的手指,面露惊骇和怀疑的温洛。 她看着开门进来的人。 显然,她也认出了他是谁,顾晏之形影不离的亲信庞屹,上次扶着萧时川去休息。 他身后怎么还跟着十几个护卫? 温洛收回神,来不及再去想为什么又一次一夜愈合的事。 连忙放下手,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欲盖弥彰。 她冷静下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静,免得被看出端倪,“你这是做什么?” “大公子要见你,劳烦莲玉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对后面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就要上前来压着她走。 毕竟,大公子说的,可是将人押过去。 温洛看着那越走越近的人,挺起胸膛,压下心慌,“不必,我自会跟你们走!” 犯人,才需要被押解着,她不是罪犯,押着走,顾晏之不过是想羞辱她罢了。 可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第26章 她就是异世人 看着温洛那红了的眼眶,直挺不屈的腰背……倒真是像极了他以前和大公子去抄家时,那些清白不屈的硬骨头文人,庞屹面露不忍。 罢了,她如此配合,想必大公子也是在气头上,才说的气话。 “多谢。”温洛在走过庞屹面前时轻声说道。 他点了点头,并未言语,他的心软,也只能止步于此。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走出门,踏入风雪中去。 殊不知,这一去,和这轻省快乐的十几天日子,竟是永别。 静思居里,顾绥之让那些人放开他,得到顾晏之首肯后,护卫松开了他。 “哥,我便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为难一个小丫鬟。”顾绥之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语气里很是不满。 顾晏之冷冷看他一眼,他这个弟弟,被自己保护得太好,总有不谙世事的赤忱。 这件事,倒是可以让他长个教训,他确实也长大了。 年少天真消散时,总要历经残忍。 想到这里,顾晏之不打算继续瞒着他,“莲玉这丫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进府背后,有人指使,而她的目的,也绝非只是做通房丫鬟,亦或是你的厨子。” 顾绥之面露不可置信,“她竟然是探子?这……这是真的?” “等她来,一问便知。”顾晏之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你莫要心软。” 顾绥之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才道:“如果她真做了什么损害府里的事……关于她,我定不会再说一言,她交予你,任你处置。” 他顿了顿,“只是,若证明她是清白的,也请哥哥莫要再为难她,就让她留在我屋里,成吗?” 顾晏之想了想,点了点头,“有何不可。” 只是,莲玉来历确实算不上清白。 阿绥,注定要输。 顾绥之在等待的过程中有些紧张,但他相信,哥只是不知道莲玉真实一面。 她会医术,而且会给府里的丫鬟婆子看病,有时候遇上没有钱的,她也不收。 屋后那只生了猫崽的母猫,常常也是她喂的,她见过她轻声细语抚摸那只从不轻易靠近人的母猫,温柔得不像话。 而且她也从未和谁脸红争吵过,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哥,莲玉真的很好,她并非坏人。”顾绥之还是想着要替她在亲哥面前博一把好感。 “虽然,她身上有时候是有点怪,比如上次那个手,都伤得鲜血淋漓,但才过一夜就都好全了,一点伤口都不见……” “我听到时,都觉得不可置信,后面去看,确实是一夜愈合,连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到这里,顾晏之有一瞬间,变了脸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只是,那握着杯沿的力道,却差点将杯子捏碎。 “哥,你怎么了?”顾绥之也注意到了,停下来问道。 “没事,你接着说。”顾晏之声音沉哑,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顾绥之不疑有他,将那日大夫所说和四宝所闻,一并说了。 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顾晏之问得太过仔细。 问完之后,敛着眼眸,让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顾绥之不知道他是否信了莲玉为人,接着道:“哥……不过,后来莲玉也和我说了,可能是她那段时间拍八虚的缘故,所以才加速了愈合的。” 说完,又演示起拍八虚是什么来,笑着说,“她确实有趣,和我说这拍八虚是她家乡人经常会做的,说是延年益寿呢。” 直到温洛来之前,顾晏之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只想着挖出个探子,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 他第一次觉得,庞屹的动作,太过于慢。 庞屹为她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温洛提裙跨过门槛。 这是她第一次进这里。 俯一踏进屋内,除了扑面而来的暖意,便是一道难以忽视的灼人视线。 她看过去,是顾晏之。 顾绥之坐在他旁边,笑着摆摆手,让她不用行礼。 温洛看到顾绥之也在,提着的心,稍微安了安。 “你莫怕,大哥就是有一些事,要问你。”顾绥之看出了她的紧张,出声宽慰。 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顾晏之一个冷眼吓回去了。 竹丝炭发出噼呲轻声。 “你可晓得李越甲?”顾晏之不徐不缓地问。 那日老太君屋里见这小丫头之后,他便遣了人查这莲玉。本只是出于谨慎,却没想到,这丫头来历倒真是不简单。 背后竟然有人指使,只是那人藏得十分隐蔽,他本只想着放长线钓大鱼,挖出那人是谁。 没想到,她竟可能是那异世人。 兜兜转转,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洛想了想摇摇头,“不认得。”自己对于原主的记忆,一直都十分朦胧。 这李越甲,确实没印象。 “奴婢不知此人。” 她确实不知有此人。 就算她说知道,她今后也圆不过来那么多谎,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莲玉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现在,更要命的是,她摸不准,突然找自己是为何事,而且还那么大的阵仗。 “哦,还有这么一回事?”顾晏之指叩书桌,发出沉闷之音,仿佛敲在人心之上。 “那我便帮你回忆一二,那李越甲是你上任的主家。可五个月前,却唯独放了你的卖身契,之后你那哥嫂便发卖了你,而发卖你之后两个月。” 顾晏之顿了顿,突然看向她,温洛被那深沉如夜的目光盯得骇然。 “便刚好赶上国公府要买丫鬟婆子,之后更是巧合地让祖母见过你的模样,再由她之手送到我屋里来。” “莲玉,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故意?”顾晏之声音不徐不疾,却带着山雨欲来之感。 温洛只想着,完蛋了。 她还没有弄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指使她的背后之人是谁,就已经被最不想让他知晓的人知道了。 脑子乱成一团,温洛绞紧了手帕,保持冷静,她必须要冷静…… 智取?撒谎?求助顾绥之? 越是思考,温洛越觉得绝望。 温洛咬牙,径直跪了下去,“奴婢有罪,有一事瞒着。” 顾晏之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很好的被他压制下去,“说,免你无罪。” 她最好,自己承认就是那异世人。 “奴婢自落水之后,许多事情便不太记得清楚了。”温洛道。 原主落水之后又起了高烧,这件事情她倒是记得,而烧糊涂忘记许多事也是有可能的,现在只能引导他往这方面想。 顾晏之有些失望,不过现在,更加坐实了,莲玉便是那异世人。 原来,水之一字,是落水,也是莲在水。 只是,她不愿说,不过没关系。 他有的是手段。 第27章 逼问温洛身份 温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背后已经是一片冷汗,自穿越过来之后,加上今天,总共才和他见过三次。 他就派人去查了自己,准确说是原主。 查到结果之后,却引而不发,而是等着,不仅要抓她个现行,更要揪出背后的大鱼。 此人好深的心思! 温洛咬牙,看来,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了。 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紧张情绪。 以前,在几千号精英面前做报告时,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手却还是忍不住地颤动,没有人想再经历一次死亡。 那实在,太痛了。 “奴婢……确实不认得李越甲了,不敢隐瞒世子。自落水之后,奴婢很多事情都不记得。” 温洛死咬着失忆一说,见自己这么说没有打消他的疑虑,便接着道:“李嬷嬷可以替奴婢作证,奴婢高烧了五六日。自奴婢醒了之后,李嬷嬷也说奴婢运道好。 “他们都说人醒了便也是烧傻了……也不清楚失忆是否和这个有关联。” 烧傻了?顾晏之冷笑,“未见你有半分痴傻,倒是狡言善辩。” 温洛心中像是在打鼓,就在这时,又听顾晏之吩咐道:“带李嬷嬷和给她看诊的大夫过来。” 庞屹领命,高大健硕的身躯消失在门口。 在这种情况之下,温洛反而冷静了下来。 现在只能死咬了自己失忆记不清以前的事了,不然自己身上那么多秘密,一旦被认为是妖孽,只怕是要被烧死活祭。 李嬷嬷很快就来了,那大夫不一会也到了。 二人给顾晏之请了安,李嬷嬷看到站在角落里低着头的温洛。 心下一时摸不准世子爷难道这是又看上莲玉这丫头了?不然她怎的在这? “这莲玉进府三日后就落水之事,你们二人可还记得?” 李嬷嬷点点头,“记得。说来那日,还是这小丫头得知要被……”她顿了顿,想起那日世子爷说她是赝品之事,怕今日再提起,恐会引老夫人和世子爷关系再生嫌隙。 “当说无妨。”顾晏之淡淡道。 听此话,李嬷嬷才敢接着说了,“那日这小丫头得知自己以后要被送去给世子做通房,喜极了。不知从哪处打听得您要去幽荷园,早早就在那候着。但到了深夜却还不见她的人,老奴就差人去找,最后便是在荷花池里把人捞起来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丫头落水之后,倒像是性情大变。以前很是热衷于去服侍世子爷,自落水之后,老夫人每次提到这件事,她不仅推脱,也不似以前好管教。” 温洛只觉得一道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 “竟还有这么一回事。”顾绥之怅然若失,声音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原来,她也是那种攀附权势的女子。 顾晏之听完却似笑非笑,语气三分寒凉,“如此听来,本世子便还要真信了你,落水之后,高烧令你忘记诸多从前之事。” “谢世子爷信任奴婢。”温洛一时之间摸不准这人的态度。 唉,看来,以后顾绥之这,也不能待了。 “我问你。”顾晏之突地弯下腰,挑起温洛的下巴,居高临下审视着她,温洛只能被迫抬起头和他对视。 二人之间离得很近,近到温洛能闻见他身上的冷香,还有一股药的味道,很淡。 这是常年吃药的人身上才有的味道,不难闻,却侧面证明了他身体不好,活不过二十六岁是真。 “你进府,背后有没有人指使?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顾晏之紧盯着温洛,他身上迫人的气势,像一张无形的网。 将人牢牢禁锢于其中,无处可逃。 温洛咬唇,原来刚刚的都是铺垫,现在才是正题。 她犹豫着,脑子却在飞速地转,顾晏之的眼神太过灼人。 温洛咬牙,想必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要来问她。 要杀要剐,一点也不痛快。 “奴婢说过,自落水后,忘记了很多事……奴婢进府有没有人指使,又怎能记得呢。” 自上次圆儿的事情后,从桂儿的话里,她便已经猜到,有人指使原主进府,故意接近顾晏之。 可偏偏她不能说,说了就是死。 没有人能容忍,别有用心之人接近自己,可能还会要自己命。 顾晏之只是看着她,温洛欲要别开头,不想再被他抬着下巴,和他对视。 顾晏之的却动作比她快得多,她才动了一下,整个下巴便被他警告似的捏住,人也被带着,更靠近了几分。 温洛能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甚至根根分明的睫毛,很长。 她下巴被捏得吃痛,又只觉得二人太近,让她感到了本能的危险,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眨眨干涩的眼睛,语气诚挚,尽量不再触怒他。 “如果奴婢背后有指使之人,奴婢也想弃暗投明,做世子的人,望世子成全。” 经过她深思熟虑,原主做的那些她多半不记得,自己和莲玉,前后出入太大,只要有心之人,将熟悉莲玉的人带来,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多半会猜到。 莲玉变了个人,或者说,换了个人。 但顾晏之对莲玉是不了解的,现在又已经被怀疑,不如以失忆一事顺水推舟,向顾晏之表忠心。 至少能上一艘船,暂时保住自己。 脚踩双船,必会翻船。居一舟,尚可一搏。 “你倒是个聪明人。”他挑眉,眼底眸光微转,“只是,就凭此,实在不够让本世子信你——弃暗投明。” 他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不若,我给你个机会,你还有什么秘密,一并说出来,我便成全你的心愿——让你成为我的人。” 他依旧是笑着,可那笑,却只让温洛感到没来由的害怕。 顾晏之看她的眼神很不对,里面没有情欲。只有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像是极其深沉的夜,要把她吞没。 她就知道,这男人没有那么容易被自己一言两语说服。 见这架势,他是势必要挖出自己身上的秘密不可了。 想到这,温洛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手不自觉地紧抓了衣袍。 第28章 顾绥之输了,顾晏之带她走 顾晏之迟钝了一下,低头扫过那双洁白纤细的手。 曾在十几日前,被他命令,搬柴火到血肉模糊的手,可现在,半点伤不见。 他的视线往上移,停在她的脸上。 不知怎的,顾晏之突然觉得,她如果掉两滴眼泪,泫然欲泣的脸,恐怕会美得惊人。 他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突然放开了她。 温洛顾不得下巴的酸痛,飞快地看了一眼顾绥之。 顾绥之却别过脸去,那模样,分明是不想看见她。 温洛顾不得是哪里惹得他生气,心中忍不住猜测,难道是顾绥之把自己伤口一夜愈合的事告知给顾晏之了? 那么,他所指的,是这个秘密吗? 可是,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再逼问自己? 难道是穿越者的身份被他知道了?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温洛垂着眼眸,鸦羽似的睫毛落下一片影。 二人间的小动作被顾晏之尽收眼底。 他朝着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大夫看了一眼,人精的大夫接着话头说下道,“这小丫鬟当日确实是我看去把的脉。” “可是高烧不退和双手确实受伤?”顾晏之问。 “是。”大夫点点头,他印象极深,这小丫鬟生得十分貌美,当时自己还感叹红颜薄命,这小丫鬟怕是挺不过去了。 却没想到伤口竟在一夜就愈合,烧也退了。 “她当时高烧不退,那手心啊,都烂了。当天下了几剂猛药,后面……。”大夫看了一眼顾绥之的脸色,这里的主子可是吩咐过,不能乱说。 顾绥之朝他点点头,“你说便是。” 大夫才接着道:“不料,那伤口竟一个晚上,就全好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老夫我行医多年,这种怪事也还是第一次见……” 大夫的话让温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不成,真是这件事? 只要不是知道她是穿越者,就还有转机。 就在她心里不停思索时,只听那道熟悉而清冷的嗓音道:“你不是说想成为我的人吗?那说说,可还有什么秘密?” 半晌,温洛轻轻摇头,“再无。” 她是穿越者的事,谁都不能说。 “呵。”顾晏之发出一声轻笑,语调却是似笑非笑,“一个问题,我从未给人两次回答机会。” 听出他话里的威胁,温洛心知,他恐怕已经不耐,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恐怕只会更惹怒了他。 “奴婢所言字字珠玑,再无秘密,那一夜愈合之事,奴婢也尚未弄清。又怎能不清不楚就上报。” 顾晏之还是不说话,顾绥之更是沉默得不似以往,说个不停。 温洛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抖,看上去可怜而娇弱。 看来,只有以退为进了。 “奴婢不敢骗世子爷,所说弃暗投明,愿供世子驱使,为君成棋,落何处,皆由世子定夺,是真。再无秘密也是真。” “如果世子和三公子都不信,那奴婢只有以死明志了。” 温洛抬起头,面色平静。 只是那泪珠却已经濡湿了颤抖的长睫,似一只受惊的蝶,美丽而脆弱。 直到泪珠再也挂不住,一滴一滴,坠落在地。 不够,挑起的情绪还是不够。 温洛目光直直盯向前方的乌黑柱子。 “拦住她!”是顾晏之的声音。 温洛撞向柱子速度虽快,却收了力。 笑话,她又不是真的想死,只是为了博同情和信任罢了。 以死明志,真是个好词,也是个绝佳的法子。 顾绥之拉住了她,一时之间,似被他吓得佂住了。 温洛擦去泪,神色苍凉不已:“都不信我,为何不让我以死自证。” “我虽没念过多少书,却也明白。”温洛眼圈通红,轻声说道:“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顾绥之拉着她的手更加用力,整个人更是直愣愣地看着她。 温洛看向顾晏之,他也回望着她,面色平静,似化不开的雪。 而顾绥之看到自己偷偷心悦之人如此,已面露不忍,转头对着顾晏之求情道:“哥!莲玉都说自己忘却了从前之事,就算她是别人派来的,但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又有什么错呢,而且,她也说了,自己再无秘密了。” “难道!”顾绥之捏紧了拳头,“真的要把人逼死吗?” “阿绥。”顾晏之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我已查清,她背后有人指使,厨房的桂儿与她背后皆是一个主子。” “我不告诉你这些,非得要逼她自己认,就是要告诉你,她从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至于失忆投诚,有几分真假,恐怕她心里最是清楚。” 说完,顾晏之吐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覆在温洛坠下的泪上。 后来,温洛才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就注定了。 一个还泪,一个还血,就像地上这摊血泪,纠葛不清。 “哥!”顾绥之扑上去。 李嬷嬷尖叫了一声,庞屹拿出药,连忙给顾晏之送服下。 一脸惊恐的李嬷嬷和大夫被请了出去,屋中一时之间除了顾晏之粗重得像是喘不过气的呼吸之外,还有温洛尚未平复的心跳。 一切,发生的太快。 顾晏之渐平复下来,顾绥之埋头趴在他的膝盖上。 他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少年颤抖的背上,宽慰道:“我没事,别怕。” 只余一旁的温洛,对着这幅手足情深的画面。 许久,顾绥之才起身。 温洛看见,顾绥之伏着处,濡湿了顾晏之的衣袍,那是泪的痕迹。 他刚刚哭了。 “这是老毛病,三天两头,总要来一次的。”顾晏之轻声道。 “与你无关,这点小事,也气不到我。” 温洛不屑,这假的,分明哄小孩呢。 这时,他却似知道温洛所想,眼神径直看了过来。 顾绥之不说话,拧着头,不想让人看见他刚刚哭了。 “唉。”顾晏之叹气,笑了笑,“真不知道,我要把莲玉带走,你会不会又哭。” 听此,顾绥之扭过头,说话了,“为何要带走她?” 顾晏之笑笑,黑色的眼眸幽暗,像藏着看不分明的漩涡,摄人心魄,“因为,她便是那个关窍所在。” 第29章 以身入局 此话刚出,温洛的愤怒差一点挂上脸。 他要带自己走?关窍?这都是什么意思? 这王八蛋,为何每次都要坏自己事。 她已经快攒够了钱,出府不过早晚,现在被他这么一搅和,又平添风险。 拳头捏在两侧,如果可以,她是真想给这王八蛋狠狠两巴掌。 顾绥之也回想起来,大哥曾经说过,他的病症,关窍在于一人。 可,莲玉只是一普通丫鬟,虽说,人有趣,会些医术,可哪里像神医? 大哥莫不是还怀疑莲玉? 思及此,顾绥之开口道:“莲玉是医术不错,但怎会起死回生之术,莫不是要带走她,实在是责罚于她?” 顾晏之笑笑,“她已投诚,我何必再这样做,至于她的医术,想医治好我,也确实不太可能。” “我只是,让她帮我找一人,而那人,是古往今来的神仙圣手。” 顾绥之这才放下心来,他就说。莲玉怎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那这可真真不错!待找到那神医之后,哥哥你的病症是不是就好了?是不是你就能娶嫂嫂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教侄子侄女们打拳练功夫了?” 顾晏之笑笑不说话。 顾绥之激动地一拍桌子,显得很是兴奋:“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不,咱们一定要重赏那神医!” 温洛嗤笑,她到哪里去找什么神医,借口罢了。 这又是在哄顾绥之。也就只有他天真,信顾晏之这个黑心肝的话。 好一会之后,顾绥之心情才平复下来,他看着温洛又问:“那你还想做大哥的通房吗?” 温洛突然被提及,看向顾晏之,见他自己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连连摇头:“不,不想。” 不等顾晏之说话,温洛又上前拉住顾绥之衣角,眼中又聚起了水雾,哀求道:“奴婢不走,三公子于我恩重如山,我还没有报答……求三公子莫要赶我走。” 温洛觉得,自己的演技,越来越炉火纯青。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如果她被顾晏之要走,那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控,他甚至会杀了她。 至少,顾绥之不会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而且,顾绥之比起他哥来说,更好应付,也更好说话。 顾晏之看够了这出戏,眼神划过温洛,轻飘飘的一眼。 温洛却觉得,那眼神似刀割,只让人心头一紧。 顾晏之温声对顾绥之道:“一个丫鬟罢了,不值你为他如此劳心费神,你若真喜欢她,待她替我办完事之后,找到神医之后,我会把人全须全尾还你。” “你看如何?” 阿绥不过年少情窍刚开,可年少,虽最多情,却也最容易忘情。 他现下,不过是对莲玉正在兴头上。可惜,这莲玉确实并非良人,不然,就是让她做了绥之的通房,又有什么难。 他也可以正好,将人留在府内。 罢了,待回头与祖母提一声,是该给绥之相看世家闺阁小姐了。想必,他转头便会忘记这丫鬟。 顾绥之知晓,这已经是大哥的让步,而且也保证了,会让莲玉全须全尾回来,也就是不会伤害她。 他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拉开温洛的手。 温洛觉得,这动作,真是残忍。 他要把自己推给顾晏之了,而她一点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温洛生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偏偏顾绥之毫无所觉,正沉浸在哥哥的不治之症将有希望的巨大喜悦中。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目若朗星,“莲玉,你放心去,为大哥好好办事,回来赏赐连同你的,不会少!” 温洛心里苦涩,不是因为顾绥之的态度,她也只是抱着搏一搏的想法,并没有将希望全部放在他身上。 她的苦涩,更来源于她的无能为力。 “多谢三公子。”温洛情绪不高,显得人很是恹恹。 “阿绥,你先下去。”顾晏之开口吩咐道。 人留在这里,有些话他不便讲。 就在顾绥之准备要出去前一刻,温洛将他叫住了。 “三公子,你练武,经常受伤,在我屋中,有一个小药箱,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本来想着,下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亲自给你的,想来,也没有机会了……你自去取了。” 那个药箱,是她准备出府以后要带走的。 现在只能便宜顾绥之,在他这里最后博一点好感,说不定,关键时刻,用得上他。 闻言,顾绥之已经感动到无以复加,千言万语汇做一句:“我等你回来!” 她不想回来这里了,也不想因为顾晏之那蹩脚的借口,而失去少得可怜的自由。 目送顾绥之的背影消失。 温洛抹去眼泪,眼神淡漠,“我可以替你去找什么所谓的神医。”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还在兴头上的顾绥之,声音虽清冷,在干脆之余却透着微冷的颤抖:“但是事成之后,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认为,一个卑贱的丫鬟,有什么资格和本世子谈条件?”顾晏之声调淡淡,听不出喜怒。 但是温洛知道,他对自己,向来只有轻蔑。 “我不敢夸大和妄言,但是我不仅可以替你找人,也能找出背后指使之人,以身入局。另外,我也略通一些医术,听闻大老爷腿有旧疾,我可一试,为其医治。” 她的眼神清澈微润,仿佛替自己说情的千言万语都汇聚在了这一双清眸之中,神色认真而笃定。 只是,那欲盖弥彰的颤抖,暴露了她的害怕。 这不论是谁的棋子,终究太稚嫩了。 “呵,”顾晏之笑了起来,“你已身在局中,又何谈以身入局,那些事,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力吗?” “哦,”他话音一转,似觉得有些好笑,“倒是忘记了,偌大都畿比你医术好的大夫如过江之鲫,你又如何笃定可医治好父亲。” “你太过狂妄了。”顾晏之轻飘飘地给温洛的命运下了定论。 “不,我绝非狂妄。世子可否信我一次,若不能医治,我可立个军令状,提头来见,世子也再惩治我不迟。” 温洛在说这些话之前,她调查过、也在老夫人那伺候时,近距离看过老爷的腿。 左腿扭曲的角度让人惊骇,而为何不正骨的原因,她还要望闻问切过才明白。 这一次,她便赌一次,赌这天道有仁,不然怎会给她一次多活的机会。 这也才是,她真正所说的,以身入局。 顾晏之听她如此说,不心动是假的,又笑自己有这个念头实在可笑。 她虽十有八九就是那身怀绝技的异世人,但能不能治好父亲,还是未知数。 而面前这个身世过往经历都明明白白摆在自己面前的丫鬟,她懂医术?可过往经历,医术一事半字未提,又怎么可能医治得好父亲? “你的条件是什么?”罢了,左右一试,不损失什么。 温洛紧张地舔了舔唇,“事成之后,求爷放了奴婢的奴籍,自此与国公府再无瓜葛。” 她生与死,去与留,皆在上位者一念之间。 许久,顾晏之抬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腔调散漫,“这有何难。只是你可不要让本世子失望才好。” 这一局,她还没有输。 第30章 幕后之人 温洛在庞屹的监视之下收拾了东西,很是很自在。 “收好了,庞大哥,还要查一遍吗?”温洛摊开自己的包袱。 庞屹扫了一眼,不过两件换洗的衣物,再加一些女儿家的用物,再无其它。 不像是可以藏刀剑的模样。 来时,大公子吩咐过,这莲玉不甘心为公子所用。 恐有二心,会藏刀剑毒药之物,日夜在身边,只怕难防,特意让自己来。 “莲玉姑娘多心了,大公子重视您,才叫我来护送。” 温洛收起包袱,“他倒是有心,那我这声谢,缺了岂不是显得我不知礼数。” 面对这带刺的话,庞屹显然不知道要如何答话,只干巴巴道了一句:“莲玉姑娘,莫要多心,大公子也是为了你好。” 温洛本就是在气头在,见庞屹那呆愣的模样,温洛气消了许多。 她向他发什么火,他又不是那狗男人。 想着,态度也不由得软了几分,“走,劳烦了。” 再次踏进寒松院,温洛觉着有些恍如隔世。 上次来,还是为了圆儿。 进了屋,就有一个丫鬟迎上来,接过温洛的包裹,笑得温柔和煦,“你便是莲玉,我是秋茗,年纪比你大些许,你若是不嫌弃,可叫我一声姐姐。 说着,给莲玉倒了一杯茶,“外面冷得很呢,喝杯热汤子暖暖,来了这,不必忧心,住处已给你安排好了,你若是有什么缺的、要的,可一并告诉了我。” 还不等温洛答谢,一只狼犬掀开那厚厚的万寿纹门帘,径直地冲了进来。 一进来,就冲着温洛疯狂摇动尾巴。 温洛向后退了一步,不知这狼犬要做些什么。 就在此时,顾晏之走了进来,做到上首,唤了一声:“翻雪,过来。” 名叫翻雪的狼犬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乖顺地趴在顾晏之的脚边。 秋茗行了个礼,给顾晏之倒了一杯茶,笑道:“爷和莲玉真是有缘,前脚莲玉才来,后脚爷就到了。” 顾晏之接过茶水,对于这话只笑笑,又问:“你给她安排住何处?” 秋茗答道:“便是后罩院的那间空屋。” 顿了顿,又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晏之抬眸看一眼那低头不语的女子,“安排去西厢房旁边。” 秋茗眼珠一转,露出了然的笑,“是我考虑不周了,西厢房确实是更适合莲玉一些。” 温洛很快就知道二人话里的机逢,东厢房的屋子,就在顾晏之住的东厢房对面。 他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 温洛被秋茗带着去了西厢房。 推开门,只见一扇紫檀木的屏风,其上以寥寥几笔勾勒出山水图样,远山黛水,虽不张扬,却隐隐透出几分贵气。墙角还立着对官窑的瓷瓶,瓶中插着几枝寒梅,与屏风上的山水相映成趣。 屋内陈设不多,处处透着匠心,但却不是一个丫鬟住的规格。 这僭越了。 秋茗似是知道她所想,“世子爷发话了,你且放心住下,先看看有什么缺的。” 温洛摇摇头,“此处很好,劳烦秋茗姐姐了。只是,我是新来的,以后还要多多请姐姐指点。” 秋茗拉过她的手,“莫要说客气话,你有什么,问我便是,你来了反倒是我要多谢你呢。” 见温洛面带疑惑,秋茗接着道:“爷喜静,松寒院中只有我一个丫鬟,与护院的守卫,其他的丫鬟婆子,早早就打发了,也因我是三年前就在院中给爷煎药,才留到现在。” “你来呀,我也有人做伴了。不然天天面对男子,和他们又没话说,他们也不懂咱们女子,咱们也不懂他们,真是闷得很。” “原是如此。”温洛了然。 第二天,温洛睡到日上三竿,她现在已是案板上的鱼,无所顾忌。 反而睡得很好。 另一边,庞屹拿了书信,进屋来:“大公子,扬州来的急信。” 顾晏之接过,他昨日已修书一封给了扬州驻守下属,递交与虚延。 不料回信如此之快,看来求证莲玉是否为异世之人一事,已有眉目。 看完信,顾晏之折起信封,“你去预备车马,后天,下扬州。” “另外,近几日,继续派人暗中盯着她,隐杀庙多派些人,将莲玉带去之前,不能有误。” 庞屹知道,这便是已经证实了,莲玉就是那异世人。 温洛无所事事了一天,下午时,李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叫她过去问话。 温洛跟着去了,无非是些耳提面命伺候好世子爷,又敲打她,不要心高气傲忘记了一个丫鬟的本分。 “奴婢永远念着老夫人给奴婢的机缘,定不会忘了本。老夫人叫莲玉做什么,莲玉便做什么。”温洛听懂了老夫人的意思,配合着表了忠心。 老夫人听了笑呵呵的,“倒是懂事了不少。不过你既已是晏儿的人,便只需听他的,对他忠贞。” 又听了半刻的训,老夫人才放她走了。 只是刚出荣福堂不远,领着她的丫鬟在前头便低声道:“主子说,你做得好,虽未成为通房丫鬟,不过顺利接近了,也算可取。” 温洛不接话,这真是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 那身形高大的丫鬟嗓音有些尖刻,很是奇怪:“将你近日来在世子处探听到的都告诉我。” 温洛只觉头上的剑总算落下,只是,她昨天才进的寒松院。 有什么可讲? 这幕后之人也太心急了些。 温洛只能如实说了,自己什么都没有查到。 那丫鬟冷哼一声,“这次便放过你,下次若还没有,你可要小心些,你的哥嫂,命还在你手上呢!” 温洛只能称是,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第31章 试心意 丫鬟离开后,温洛紧绷的肌肉,一下才松懈下来。 而角落里屋檐上不起眼的地方,一道人影闪身而过。 寒松院。 庞屹将那丫鬟的面容画像呈在了顾晏之书桌前,以及汇报今日那丫鬟和温洛的每一句话。 顾晏之听完,饶有趣味,“让你跟着她,想不到还真有些意外收获,你说,她投诚是真心,还是假意?” 庞屹摇头,老实答:“不知,但莲玉姑娘确实什么也未说。” “那只是她来的时间短,还没有弄到有价值的情报。”顾晏之还是不信。 这丫鬟,心思多如牛毛。 “继续盯着,不得让她有任何闪失,下扬州前,也莫要让她再出寒松院,老太太若再来请,便说人累乏得很。”顾晏之擦拭着锋利的唐刀,淡淡道。 庞屹欲要开门时,就见一道身影在门口徘徊。 而安保系统——翻雪却没有丝毫提醒,它正在温洛脚边撒娇打滚。 温洛把它推去一边,那大体格子不一会又倒在她脚边。 她累得气喘吁吁,这狗崽却以为自己在和她玩。 庞屹有几分错愕,这狼犬可是西北狼王后代,很是有血性,宁死不折。 当年大公子训翻雪时,花费无数心力。从小带着着它长大,精心饲养,又将它打服气,翻雪才认主。 可,他记得,莲玉也就和翻雪见过几次面,这么就能甘心伏在她脚边打滚? 而且好像?翻雪还挺乐在其中?不情愿的,反倒是莲玉。 温洛抬头,看到了庞屹,有几分错愕,这人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庞大哥。” 翻雪见温洛站起来不和自己玩,是因为庞屹的缘故,冲着庞屹低吼威胁。 庞屹点点头,收起复杂的神情。“你若是找大公子,进去即可,翻雪……恩,它未必会拦着你。” 其他人若想进东厢房,一律要得到大公子许可,不然容易被翻雪撕咬。 “多谢。”温洛被翻雪供得站不稳,扶着墙道。 这死狗,怎么和主人一样,一样的王八蛋。 自从上次舔了自己手里的血之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每次见她,都撒娇卖萌打滚。 但别以为她不知道,其实是想喝她的血。 想着,温洛狠狠将翻雪推开,翻雪翻过身,露出肚皮,却不见她来摸自己。 抬起眼,大大的兽眼里是不解和委屈。 她刚刚在门口纠结要不要进去,现在看来,不进去也要进去了。 进屋之后,顾晏之在案头不知写些什么,低着头,并未瞧她。 他写得认真,就在温洛以为,他不知道有人进来时,他却开口道:“莲玉,替我磨墨。” 墨方和砚台都在他身侧的案上,她不想过去。 离他太近。 “我有要事禀告世子爷。”温洛不自觉舔了舔嘴唇,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恩。”沾取的墨汁落在纸上,笔锋落下,室内漫出泠泠墨香。 “磨墨不耽误你说话,边禀告边磨墨。”他又道。 这次,温洛找不到其他借口,只有不情不愿的拿起墨方。 只是侧身身,故意和他拉远了距离。 “说说,什么事?” 二人的衣角一白一青,青色衣角随着主人前前后后磨墨动作轻轻晃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月白色衣袍,像极了情人之间欲就还推。 他垂着头,透过余光,这一幕映入眼帘,不由地皱眉。 “今天背后指使之人来找我了,是个丫鬟,是老夫人院里的,长得比一般女子要壮高一些,声音尖,又哑,左脸有两颗痣,长在眼下……” 温洛见他不说话,接着道:“她问我可有探查到什么,我为了将人稳住,只说来的时间短。她让我好好办事,不然会威胁……我的叔嫂。” 温洛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那青色衣袍也停止了晃动,“我已投诚于世子,若查到背后之人,还请护我叔嫂安全。” 温洛是医生,爱惜自己的生命,也爱惜别人的生命。 她借了莲玉而活,莲玉也借了她而生。 她的家人卖了她,而她是外人,不能做什么评价。但如果因为自己,莲玉家人为此殒命,她会自责和不安 语毕,顾晏之搁下笔,他没有料到,这莲玉,真会来找他说今天之事。 看来,投诚确实有几分实意。 从方案桌下拿出一张画帖,放到温洛面前,“可是他?” 温洛看了一眼那画上的人,虽是黑白墨画,缺很传神,点点头,“是她没错” “他是个太监。” 一旁的温洛听得心惊,那丫鬟不是女子,而是个太监?怪不得声音听着尖细,身量也比寻常女子高大许多。 而且……顾晏之怎么会有了她的画像?还知道这人居然是个太监? 难道他暗中一直派人跟着自己? 太监不是宫里才有的吗?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难道说……指使莲玉得人,还牵涉到了皇帝之类的人? 思及此,温洛只庆幸刚刚她都如实说了,丝毫没有隐瞒,不然现在可能……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敢猜测暗中跟着自己的人,是否每一句话都听全了,而且原原本本复述给顾晏之。 “继续磨墨,”那长久停下的衣角,也让他没来由地有几分不满。 见那青色衣袍又晃动起来,顾晏之才接着道:“至于,你的……叔嫂,已南下回了嘉祥老家,你的嫂嫂还为你添了个侄子。” 温洛握着墨方的手一紧,这王八蛋,居然连原主家人都在盯着。 “他们并未受到什么威胁,你侄子的名字,你想不想知道?”素白宽袖袍垂落案几,墨竹暗纹在光晕里若隐若现,却透着压人的冷。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奴婢定会好好为爷办事,办完事之后,也请爷信守承诺,放我归家,也请撤了监视我叔嫂的人,届时,我自会知晓侄儿的名字!” 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暗示着关于她的一切,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而她已经被网罗其中,无处可逃。 案上的笔重新被拿起,对于温洛这番话,他并未生气,心道,她倒是个性子烈的。 看那片墨越发扩散,他这才悠悠出口提醒:“你袖口落了墨,这是徽墨,遇水不化,洗不去的。” 温洛这才看到自己的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垂落进了砚台,那一角吸满了墨汁。 慢慢地晕开来,不仅是袖口一处,袖子已经染了一大片黑。 这件衣服,已经废了。 而他,刚刚就已经看到,却偏生现在才提醒她。 外表虽风清霁月,骨子里,却很是恶劣。 “回头赏你两件好衣裳,后日随我下扬州。” 第32章 放奴书 温洛称是,进了寒松院,来去已不由她。 他看向她,想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轻轻提了一句:“寻那神医。” 温洛却面色平静,直到看到他骨节嶙峋竹节似的手,执笔写下放奴书几个字时,再难平静。 “好好办事,办完,这份放奴书,就是你的。” 他忽然收势凝笔,停在奴籍信息的名字上,乌黑的墨珠坠在笔尖,停在名字处末勾,眼见得墨珠就要低落而下。 那么,这一份放奴书,就要毁了。 温洛只感觉,自己呼吸都快了几分,不由得出声提醒:“奴婢名莲玉。” 他眼睫未抬,窗外雪色映着侧脸,透出青而白的玉质冷光。 莲玉恐怕,不是她的真名。 霎时,笔尖再也坠不住墨汁,乌黑的一点落在纸上。 温洛抬手,就要去拿。 也许现在用纸吸干墨迹,还能用。 不等她拿到,他忽而将整张宣纸揉作雪团,掷进字纸篓。 “我想了想,还是事办完之后再写予你,会更好一些,免得你偷拿了去。” 温洛暗咬银压,恨意横生,面上却偏还要恭敬的笑,“世子爷不要打趣我了,谁不知道放奴书不仅需主家签下连署,还要再经府兆申牒除附,才算合法。” “单这放奴书,并没有什么用,世子爷写了又后悔,不亚于给拉磨的驴前,什么都不吊着,还要驴干活。” 听此言,顾晏之低低笑了起来,笑她思维敏捷,口齿伶俐,但一时之间,又被她堵的无话。 过一会,收了笑,嗓音低沉道:“莫自甘轻贱,你可比驴子聪慧得多,毕竟你知道单一份放奴书没用。” 温洛恼怒已过,不顾他是何表情,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晚上,秋茗敲开她的门,身后跟着两个端着衣袍的脸生丫鬟,她指使着她们将衣服放下,再由护卫带着那两人出去了。 “世子爷吩咐下来,要得实在着急,现做便来不及了,这些都是店子里现买的,可能不太好,我看你平素不大喜欢艳色,挑的也是些素净的颜色,尺寸也改过了,你先试试合身否。” 说着,秋茗拿起一件霜色暗纹缎广袖褙子,“试试看,只是这些还是差了点,你先凑合着穿,等开春,再给你做新的。” 温洛虽不懂这古人衣服价值几何,不过衣服沉甸甸的分量,就知道这衣服并非她说的凑合穿。 “多谢。”温洛不是个拧巴的性子,何况这衣服如此贵重,她愁的钱,可不就马上来了。 衣服一共有五套,连同抹胸,里衣外衣,襦裙,外袍子都一并置办了。 温洛不得不感慨,这不愧是古代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五星级丫鬟,贴心,周到,情商高。 收下衣服,夜深人静时,温洛悄悄地开了门窗的缝隙。 她要去拿书房里的那张废弃的放奴书。 因为院子里人少的缘故,甚至在寒松院没有人在暗中监视她,加之翻雪并没有将她当成敌人。 事情比温洛想的,还要顺利。 回到房间,展开揉皱的纸,还好,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她想了想,见桌上还有笔墨,模仿着字迹,写了一份新的。 莲玉二字一落,这份放奴书,便成了,来不及感慨,她待到墨迹一干,快速将其放进贴身的衣物里。 旧的那份,丢回原位。 在临行前第一天,又请示过顾晏之,要去和圆儿告别,还将拿给圆儿的东西给他看了。 因昨天放奴书的事情,已惹人生气不满,恐她性子拧起来,到了扬州会不配合,看过东西之后,只有几件衣服,就叫庞屹陪着去了。 在回到厨房,桂儿和葛姑听说都被发卖了,圆儿听说她要去扬州,很是不舍。 “圆儿你听我说,我肯定还要回府的,下次你娘从庄子上送菜,顺到来看你时,把这些衣物给她,让她带出去卖了。” 庞屹在屋外,背对着他们,而门是开着的。 温洛又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圆儿点点头,神色复杂,满含担忧:“我会的,扬州路途遥远,莲姐姐,多加小心。”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圆儿成长了许多。 ………… 十二月中旬,不仅北国下雪,连南方亦小雪飘飘,更夹杂着雨丝,更寒凉不已。 看到是分开,两辆马车时,温洛松了一口气。 她在顾晏之身边待着,十分不自在。总觉得,这人总在算计着什么,不怀好意的、窥探的。 他们有时候做马车,后面又换水路,一路快马行船,四天后,终于到了扬州地界。 这一路,给温洛折腾得不轻,她也感觉出来了,这顾晏之这么着急,可能身体真的有什么大问题。 奇怪的是这一路,她都没有见到他露面。 郊外的客栈已被顾晏之包下,温洛自己单独一间,虽然累得很,但也没睡。 替顾晏之找到那劳什子的神医之后,希望他真的如他所说,说话算话,要不然她只能用第二个法子。 想着想着,温洛陷入了梦乡。 只堪堪休整了一晚上,天还没亮,睡眼惺忪的温洛就被叫醒了。 庞屹在门口提醒道:“莲玉姑娘,请速速收拾,主子在楼下候着。” 温洛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收拾妥当之后,发现已经被包场的客栈大堂里,顾晏之在悠悠喝茶,还招呼她过去吃早膳。 温洛也没有客气,亏待谁也不能亏待自己。 她吃东西一向慢,难得的,顾晏之也没有催她,不像是这几天没日没夜赶路时的急切。 甚至还问她有没有吃饱,要不要让店家在做一些。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温洛极其不适,像是待宰前,虚假的温情。 “不,不用。我吃好了。” 客栈外面,风雪交加。 一匹匹高头大马和高大健壮的暗卫丝毫似是不畏这冷意,身姿笔挺立于风雪之中。 随着顾晏之翻身上马,都整齐划一地上马,风雪飘扬间,沉默而肃杀。 顾晏之附身,伸出手。 “把手给我,与我共一骑。” 温洛犹豫了片刻,她是会骑马的。但是原主,包括这个时代的女子,会骑马的恐怕都少之又少,她不能露馅。 于是摇头拒绝道:“多谢世子爷关怀,只是我身份卑贱,和庞大哥一块儿就好,不敢劳烦世子爷。” 说着退后面几步,小跑着往顾晏之身后的庞屹而去。 顾晏之收回手,空荡荡的。 多年之后,他才明白,注定空荡荡的,不仅仅是他的手。 第33章 识破后逃跑 训练有素的马儿冒着风霜疾驰,很快就进了深山,到了一处高山前。 要上山,已然没有了路,只能下马徒步而行。 寒冬腊月的山路并不好走,狭小的石阶只能容纳两人并立而行。 温洛拜托庞屹用剑给自己劈一根木头,当做登山棍来用。 不知走了多久,温洛只感觉每走一步,小腿上都像是挂着两个沉重无比的铁球。 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冷到四肢百骸。 早知道,她就不带包袱了,现在完全是负担。 最前方的顾晏之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路走到现在,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呼吸平缓。 丝毫看不出得了绝症,不久之后,将别于人世。 温洛咬牙,知道求他没用,那人心狠无比,而且他这么着急,肯定有事。 庞屹落后于顾晏之身后一个台阶的距离,开口道:“大公子,要不要等等莲玉姑娘?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后面累到气喘息息的温洛,出声提醒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黑,恐怕不能歇息,必须加快速才行。” 顾晏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后面勉力跟上的莲玉。 庞屹话里暗示,他又何尝不明白,明日就是十五。 每到初一十五,是毒发的日子,生不如死。 他抬头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弯弯绕绕不知引人向何方。 “你和剩下的几人去开路扫雪,其余的我来处理。” “要不要留个人保护?”庞屹问。 “留两人。”顾晏之道:“一路上来,已经耽搁太长时间,开路要紧。” 庞屹只得带着人往前开路。 这次上山的路最近,却也因太久没有人走过的缘故,藤条枝桠拦路。 再加上,连日下雪的缘故,地上覆盖了一层雪,更是难走。 就在温洛低头吭哧哧往上时,台阶被人挡住。 仿佛是刻意在等她。 “上来。”顾晏之低身蹲下,露出宽阔的背给温洛。 见迟迟没动静,顾晏之出声提醒:“照你这速度,恐怕龟爬,都比你快一些。” 听着这话,温洛不免气也上来,她本就不是受了委屈只会默默流泪的人。 顾晏之说话又如此难听,将她比喻成乌龟不如。 “世子爷说得对,可惜,会找神医的乌龟恐怕还未出世。” 温洛不打算让她背自己,她怕,他会把自己摔下去。 顾晏之不耐:“你还想不想替我做事,做成之后想离开吗。” 许是这句话威胁的话起了作用,一会之后,柔软的躯体靠了上来。 随即,顾晏之丝毫不费力地将她背起,极其有分寸地托着她的腿。 长腿一跨,那些能要了温洛半条命的台阶,在顾晏是脚下像是如履平地。 温洛在心里暗骂,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马上死了,体力还这么好。 寒风凛冽,填满两个人之间的空隙,她冷得抖了抖,不由自主贴进了顾晏之的背。 他能感觉得到她贴着他的柔软身体曲线,二人的呼吸相互交织。 天地寂静,只余寒风。 以及一股极淡的香气,似幽兰絮雪,萦绕在顾晏之鼻尖。 “你用的是兰香?”顾晏之突然问道。 “啊?”温洛不懂他没头没脑的问题,不禁有些微愣。 “你身上,有股兰香。”顾晏之淡然的声音和风雪声交织在一块。 温洛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二人之间,这太暖昧,她扭动了一下。 “不是兰香,大概是擦脸擦手的膏子,秋茗姐姐给的。世子爷若也想和我们这种卑贱的丫鬟擦同款膏子,回去之后,可向秋茗姐姐要。” 离府之后,她就没用过了,大概率是腌入味了。 顾晏之说她卑贱,已不是一次两次,她现在,也算口头上找回来了。 顾晏之语气平淡,语气无喜无怒:“你真是十分精怪。” 温洛让他背着,精力恢复了不少,沉默下来之后,略有些尴尬。 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被除却爸爸之外的男人背。 于是开口问道:“你让我寻神医,什么神医,我要去哪里给你寻?” 这也是让她一直很奇怪的点,为何如此笃定,自己能找到那起死回生的神医。 而且,真的有人可以做到起死回生吗?怕不是顾晏之遇到了江湖骗子,被哄骗了? “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他答道,语气依旧沉稳有力。 “为何现在不说,难道你也不知道?”温洛眼珠一转,不管了,先诈一诈,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不知怎的,他棱模两可的态度,总让她没来由的心慌。 “我自然知晓,届时,你便知道了,你的本事,不单可寻神医,自然比那,大得多。” 还是一模一样的话。 温洛不满,这是将她当成了顾绥之那样的小孩来哄骗。 “我都不知道,我不仅可寻神医问道,还有其他大本事。” 温洛撇嘴,“我只是一个丫鬟罢了,身份卑贱,只是,世子爷你现在背的就是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 这也是顾晏之以前用来刺她的话。 顾晏之听此,只觉得她在闹小性,轻笑出声:“又想骗人。你本就不是莲玉,又哪里来的小丫鬟,又何来身份卑贱。” 说完这话,顾晏之感觉到背后那人身体一僵。 许久,顾晏之听见她故意克制的冷静声,微微颤抖的身体却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你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情本来也不想瞒她,免得闹到虚延那,知道莲玉不是甘心为他做药引,只怕虚延出家人心慈手软,不肯动手做解药。 于是答道:“李嬷嬷说你性情大变时,就已有所觉。” 他感觉到身后人的沉默, “甚至,你的血,有奇效,不是吗?” 越听,越觉得冷意更甚,寒至渗骨。 温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须臾之后,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化作一句:“你就不怕,我是妖鬼精怪特意来谋害你?而且,那个血,只是我体质特殊,何来奇效一说。” 可是手却不易察觉地在微微颤抖,在这寒冷的深山中,鬓边竟生出冷汗。 顾晏之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连带着胸腔微颤,笑罢才一字一句道:“你怎会是妖鬼精怪,分明是老天予我的天赐祥瑞。” 第34章 逃跑成功 “什么意思?”温洛挣扎着,想从他的背上下来。 他反而握紧她不安分的腿,拍了拍她的臀,低声呵斥道:“别动。” 温洛察觉到他的动作,先是一顿,接着满脸通红,像个愤怒的小兽,“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带你去见过虚延大师之后,你就会知道一切。”顾晏之的声音还是一贯清冷。 “不!你先放我下来!”温洛浑身发凉,她就是蠢,蠢到与虎谋皮,还相信了他。 现在,连自己不是原主的事,也被他知道了! 而且,他好似还知道,自己那个血,确实很特别。 特别到,现在她自己都没有搞懂,而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顾晏之此人,智多近妖。 温洛不敢想下去,等待自己的结局是像畜生一样被人放干血,还是当成妖孽被火烧死。 逃,她要逃。 离顾晏之远远的,最好让他找不到自己,这样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等她穿越回去,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二人走的是上坡的台阶,背后的人还在挣扎着,顾晏之虽能控制住温洛,但也十分的不好受。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把人打昏,再带上山时,意外发生了。 一群如鬼魅般的白衣人突然从道路两侧的白雪中出现,每个都执利剑,剑剑朝顾晏之而来。 避无可避,一场打斗拉开序幕。 顾晏之侧腰灵活避开一个白衣杀手的攻击,又以正常人无法做到的速度躲开下盘处的劈砍。 这也为他赢得了一息的时间。 “你在这等着,我背着你,没办法执剑。” 说着,放下温洛,抽出佩剑,只一个剑花闪过,两个白衣人就已身处异处。 剩下的十几个几个杀手对视一眼,显然有些不可置信顾晏之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们两个人。 一下全部朝着顾晏之扑杀过去,顾晏之被缠住,自是无瑕顾及温洛。 温洛退后一步,那些杀手的目标并非是自己。 顾晏之更不可能分心来抓自己,看清了局势,她转身就往山下跑,动作决绝不犹豫。 “莲玉!”背后,是顾晏之厉声警告。 听言,温洛抖了抖,脚下却不停,甚至加快了脚步。 在她背后,刀剑相撞之声越来越远。温洛大口大口呼吸着冷空气。三步并做两步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人在求生之时,往往能爆发出巨大的潜能,不外乎于此时的温洛。 顾晏之出招更加凌厉,不顾自己的后背暴露于杀手的刀剑之下,鲜红的血随着背脊落在雪地上,顾晏之手腕一翻,手中的剑猛然捅入背后杀手的心脏。 “大公子!”闻声而来的庞屹见此,大喝一声,和剩余的几个杀手缠斗起来。 顾晏之后背血流不止,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背脊上留下一条可怖的伤口。 他却毫无所觉一般,执剑疾如闪电,剑意的残影发出呼呼的声,掀得风雪也狂乱,令人心胆俱寒。 不知过了多久,雪地上只有白衣杀手的尸体。而他们也折损了四个暗卫,这次本就是避免引人注目,除了庞屹之外,只带了十个暗卫,六个交待在了这里,还有一个在山下看马。 庞屹喘着粗气,焦急的看着顾晏之:“大公子,这伙人来头不简单,万一山下还有埋伏,唯恐生变,咱们还是尽快上山!” 见顾晏之还是站着没有动,他不禁出声提醒道:“主子!今夜是十五。” “恩。”顾晏之静静望着那下山的路,温洛跑远的地方。 面色沉如寒霜。 庞屹却更加焦急,莲玉对大公子有多么重要,他并非不能明白。 只是此时去追,万一再遇埋伏,恐危矣。 顾晏之收回视线,“走,上山。” 庞屹见顾晏之脸上已无霜寒怒意,反倒神色更加清淡,一时间心中隐隐发怵。 此时,温洛已经一路跑到了山脚下,鞋子已进了雪水,整个被浸透。 她看了一眼山下那看马的暗卫,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连忙跑过去。 “快上山救人!有埋伏!”此时的温洛发髻凌乱,发白的脸色因为长时间奔跑的缘故,露出不正常的潮红。 那暗卫看一眼温洛,站了起来,连忙问,“怎么回事?” 温洛摇摇头,“来不及解释了,你快上山,世子爷和庞大哥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有很多杀手,世子爷叫我下山来报信。” 说着,见那暗卫还没有动作,温洛快要着急得哭了出来,虽一半是装的,但另一半是真着急顾晏之追上来。 她下山时,那些杀手在他的剑下,就和劈瓜砍菜似的。 只有二十几个杀手,恐怕拖不了多长时间。 她得赶紧支开这暗卫,骑马离开这里。 暗卫见她如此,犹豫再三,咬牙决定上去。 世子爷的安全,才是首位。 “那你在此处,不要乱走。”那暗卫拿起武器嘱咐道。 温洛连连点头,“我不会乱走的,我还要等着世子爷给我一场富贵呢,你快上山救他们,要是世子爷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活了。” 温洛捂着脸假装哭泣,在露出的指缝中看到暗卫转身已飞奔上山。 见暗卫走远,温洛擦干眼泪,因为天冷的缘故,再加上紧张的缘故费了大劲将绑在木桩上的缰绳解了下来。 幸好,她隐瞒了会骑马的事实,来的时候和庞屹骑的一匹马,也让那暗卫放松警惕,不然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把他支走。 “驾!”温洛扬鞭向着骏马抽去,马儿吃痛,顺着出山的路疾驰。 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鼻孔喷出的大股热气和渐渐慢下来的速度都表示着已经到了极限。 温洛拉住缰绳,心里也清楚必须让马歇息一下,她也得歇息一下了。 天色快黑了,她听见潺潺流水声,是一条没有冻住的小溪。 将马儿绑在小溪旁边,让它喝水。温洛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才发现自己浑身滚烫,估计是发烧了,爬山时出了汗,不管不顾跑下山的时候,又出了一身汗,鞋子里都是雪化了之后的水。 潮湿着提醒她,热量正在流失,加上骑马更是一路冒着风霜,她会失温。 此刻,她无比庆幸带上了包袱,里面有准备了药,甚至还有吃的。 就着寒冷的溪水,温洛吃了两块糕饼,又服下了药丸。 可是,怎么会这么冷。 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拼命的捂住自己并不能使得气温上升。 再不做点什么,随着天黑下来,气温会越来越低,而她没有御寒的东西身上的衣物是半湿的,可能会失温而死。 想到这里,温洛甩了甩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的头脑。 光是翻身上马,就感觉已经花光了全身的力气。 温洛死攥着缰绳,不让自己从马上掉下去,也控制着马儿随着溪流离开。 她绝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要找回去的办法。 包裹里的针灸被她拿了出来,将手上的衣服撩上去,露出曲池穴,温洛毫不犹豫将针插进了曲池穴。 这里可以让她保持清醒,不至于昏过去 但伴随而来的是极致的疼痛,故此,这个方法也叫做痛觉刺激法。 第35章 初照面 “啧,够狠,真喜欢。”暗处之中,一道如鬼魅般的男声响起,他站在远处,温洛做的一切,落入眼中。 舔唇难压住血液里的激动,像是嗜血者发现了猎物般的兴奋。 温洛全身的注意力都让自己不昏迷过去,赶快出山谷,找到一处暂时可以稍作休息的地方,自然也忽视了细小的脚步声。 直到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长哨声。 温洛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抬起头往前面不远处的林子里看去,那是声音的来源地。 风雪中的枯树上,那道身影就像是破布片一样,挂在树上,像是不可形容的魑魅魍魉。 那是个人!温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谁在那!” “破布片”落在雪地上,发出沙沙声。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袍,清瘦高大的男子,从一棵枯树枝上飘落,如幽魂一般,长发如墨被风吹动。 脸却被一个傩戏面具遮住,像是山林间长出的要人命的诡异精怪。 邪魅,而神秘。 温洛没见过这么诡谲的一幕,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这是人是鬼? 这时,不知是人是鬼的男子开口说话道:“和顾晏之是什么关系?说实话哟,不然我替他杀了你,怎么样。” 说着,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是人,而且还认识顾晏之。 温洛不由得抓紧了缰绳。 只见那人一步步走近,青面獠牙的骇人面具直直看着温洛,其中雕刻的眼球还三百六十度的转了一圈,似在上上下下打量温洛。 温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握紧缰绳的手颤抖。 “别想着跑哦,我的轻功很好的,你的马估计跑不过我。” 见温洛还是不说话,神秘男足尖点地,飞身上马,稳稳地落在马上,锋利刀也落在温洛脖颈。 沙哑的声音在温洛耳边响起: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恩?” “我耐心很差的,只数到三,再不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养我的虫。” 二人的姿势像是交颈鸳鸯,却在相互搏命。 温洛只觉得难受至极,身后这人不像在开玩笑,而且第六感告诉她,此人很危险。 “这……这位大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我只是他的丫鬟,能不能别为难我……” 一边说的时候,温洛已经不动声色取出了身侧挂着小包里的绣花针。 阿弥陀佛,幸好带上了绣花针。 面具男直截了当揭穿了温洛,“你在骗我,所以不能放你,丫鬟能让他背着走?他可不像为了区区一个丫鬟,能卑躬屈膝。” 说完,那锋利的刀在她的脖子上割出了血痕,痛得温洛嘶了一声。 这人看到了刚刚的一切!但估计离得远,没有听清她和顾晏之说的什么。 “真的,我只是他的丫鬟,我并未骗你。世子爷嫌我太废物,所以才背着我走的。”字字恳切,句句属实。 实话说来,她确实没有在骗他。 她是顾晏之的丫鬟没有错。顾晏之嫌她太慢,说了她是废物也没错。 就在面具男抬头在揣测温洛话里的真假时,他有片刻分心,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趁着这个时机,温洛将那把绣花针狠狠地插进他的大腿上。 那个地方,会很疼,而且,还会让人坐不稳,从而摔下马。 如果没有摔下马,她也可以快速驭马,把人甩下去。 这人轻功是很高,可他也太大意,没有第一时间拿过缰绳,控制着马命脉的缰绳。 嘶! 面具男发出痛苦的一声,那位置虽不致命,但是一旦伤到,剧痛无比,何况,她用了全身的力气。 人却没有摔下马,温洛夹紧了马腹,马儿疾驰出去,身后的人也随着重力被甩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 马蹄声声,越行越远,温洛却一刻也不敢放松,甚至也不敢回头望。 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面具男,看着跑走的马儿,看到从大腿中搬出来的居然是一颗绣花针。 面具之下,是忍俊不禁的笑。 血液随着绣花针拔出,流出了几滴血液,但诡异的是,一些密密麻麻的虫子居然顺着绣花针的孔洞拔出,疯狂啃食他的血肉。 最后竟相互啃食,虫子的血肉炸开在男人的伤口,他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腿上这毛骨悚然的一幕。 不出片刻之间,虫子炸开地方,伤口就已愈合。 男子手里把玩着沾了温洛血液的刀柄,红褐色的。 他看了看,居然觉得那血液好像,好像——很好吃。 虽已干涸,却还是异常美妙,他伸手,割开手心,从手心受伤的地方冒出一只玉质的透明毒虫。 不一会那只吃得肥圆的虫被他放在刀柄上,虫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诱惑,疯狂扭动。 真是有趣的小东西,居然能让他体内的毒物兴奋起来。 而且,碰到他,居然没被毒死。 他站了起来,活到最后的虫被他捏起,两指之间炸开一朵血花,释放出诡异的香。 这下,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他低声喃喃,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突地笑出声。 为毒虫找一个玩具,听起来似乎不错。 绣花针被丢弃在雪地里,再也不见。 身影凌空而起,直飞到朝着小溪两旁的树枝上,朝着马蹄印的方向而去。 山间的路本就不好走,何况,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温洛一会觉得冷得浑身发抖,一会又觉得热得好像,置身于岩浆。 曲池穴已经被扎出了血,也不能让她更加清醒半分。 她只有将自己紧紧地绑在马上,不至于昏迷过去,再摔下马。 “顾晏之说对了一件事,你真是个废物。”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在山谷有回音,让人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发出的。 只觉得,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里都有他的身影。 “我还以为,你跑了很久,没想到。”他嗤笑道:“就这么一小段路。早知道,我就不用这么急着赶过来。” 他的话让温洛如陷冰窟。 马儿原在打着转,分不清控制缰绳的人要它是走还是不走。 温洛抬起头,眼神已经接近涣散,迷茫地徘徊着四处找他的方向。 直到,看到那熟悉的黑衣立于右侧一颗树桠枝头。 那,那便向左。 可是,再也没有力气去驱使马儿。 她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地往后倒去。 昏过去一刻,只看到一抹黑衣和诡异的傩面具奔到她的眼前,越来越近。 她要死在这里了吗?她想,是的。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可能回不了家了。 第36章 被抓回 萧占全抱着怀里的女人,凑近了,才看清在夜色中,她眼角挂着的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竟不由自主伸出手替她擦去。 幸好,他碰到她,不会被毒死,不然他不会替她擦去泪珠。 真够特别的,只是,哭什么呢,他又不会杀她。 “真麻烦,才甩开顾晏之的狗,又得回去,不然你就会死。”他嘴上说着嫌弃,却一把扛起温洛,往山上而去。 吱嘎的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缝。 弥慈上上下下看着萧占全:“隐杀大门向南开,有求无钱不放人。” 他笑嘻嘻继续道:“大师兄,规矩可不能坏呀。” “我看你活腻了,快点给我开门,三……二……”萧占全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弥慈嘟起嘴,委屈道:“大师兄,你这都坏了多少次规矩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不然我没办法交待的。” 话虽如此说,但还是一路小跑过来,将门打开。 没想到,绕过神佛大殿,到后厢房,就遇到了老熟人。 “表哥。许久不见,你居然还没有死。”说着,萧占全还笑了起来。 顾晏之无视他话中的挑衅,眼神扫过他背上扛着的女人,声音淡漠:“许久不见。” “呀呀呀,看到我把你的丫鬟找回来,都不开心吗?”萧占全语气似疑惑却又含笑。 “你想要什么?” “表哥聪慧!”萧权占将背上扛着的温洛丢给开门的弥慈。 “把人给我弄醒,别让她死了,我还要拿她和表哥换好东西呢。”面具之下的狐狸眼笑得眯了起来。 弥慈稳稳地接过温洛,将人带去厢房。 萧占全转过头缓缓道:“可得让我好好想想。” 他顿了顿,过一会,认真道:“不若,就拿萧时川的命来换,如何?” “他是你皇弟。” 萧占权笑得弯了腰,好一会才止了笑,慢悠悠道:“是啊,还是亲弟弟呢,那就更值钱了!” “你不会舍不得?对啊,他也是你表弟,亲亲的表弟啊,哎呀哎呀,我居然忘记了。”他有些神经质地道。 过一会,他扭了扭脖子,又道:“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不然拿萧兰蕤那疯丫头的命来换。” 诡异的傩面露出一个可怖的笑容:“我可最,是喜欢看昔日情人斗得你死我活!” 说着,挑衅似的看向顾晏之,那鬼魅般的面具上的笑容更显诡谲。 “怎么?心疼萧家的蠢货啦?”他此番惊世骇俗的话,也只引得顾晏之眼皮微抬,面色半点未变。 “你也姓萧,别忘了。”顾晏之面对这些挑衅,面色未有半分变化。 萧占全面具之下的面色几分变化,一会之后疯狂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我给你的丫鬟下了半日散哦,谁的命都不给我的话,就没有解药了。半日之后,那丫鬟命就散了,药石无医。” 突然之间,顾晏之的长剑不知何时抽出剑鞘,躲在四面阴影里的暗卫和番子们,都拔出了武器。 顾晏之的眼神越来越吓人,萧占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曾经顾晏之叫人抓了他。 只因自己毒死了他的一个下属,他就叫手下,戴上特制的蚕丝手套,抽出他体内百条毒虫。 那些毒虫和他相伴相生。直叫他生不如死,丢了半条命。 而且,偏偏自己身上的毒,和他同宗同源,他也不怕自己。 萧时川突然止了笑:“哎呀哎呀,表哥,我开个玩笑,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解药拿去!” 说着,解开腰间的袋子丢了出去,顾晏之稳稳地接住。 “表哥啊,想不到,你为了萧兰蕤那疯货,你居然找了个替代品,啧啧,谁能想到咱们风光无限的顾大人,顾世子居然会在女人上吃瘪啊……”萧占全明明不满,刚才自己的妥协让步,非得要在言语上刺激顾晏之。 可偏偏,顾晏之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叫人把武器收起。 温洛被放在了厢房的榻上,又被人喂了不知名的药丸,刚醒来,就听到屋外廊下人的对话。 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萧兰蕤。听这神秘人的意思,自己是萧兰蕤的替代品? 温洛突然想起来,当初萧时川曾说自己长得像一个人,后面自己问过秋茗,可她却显得讳莫如深,让自己别打听。 对了!老夫人当初把自己送给顾晏之时,他还说过自己是赝品。 答案呼之欲出,顾晏之对萧兰蕤爱而不得,又因自己和萧兰蕤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就成了替代品? 顾晏之与这萧兰蕤之间必定充满了故事。 温洛对于这种白月光替身很是唾弃,却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成了别人的替身。 顾晏之没有解释,问道:“你来此,怕不是单单归还丫鬟。” “自然是归还给你丫鬟。”萧占全笑嘻嘻地说,见顾晏之面露不信,又连忙解释道:“哎,可别误会,我对萧兰蕤没兴趣,对你这小丫鬟更没兴趣。” “我先走一步。”说完,也不顾顾晏之的反应,踏破长风,只看得一抹在树梢间穿梭而去的残影。 “下次再见,我必然送你一份大礼啊,表哥。”邪气的声音在山里回响。 萧占全回头看了一眼隐杀庙,心道,那小丫鬟,能让自己体内的毒虫那么兴奋,肯定不一般。 等下次,守卫没有这么多时,再潜入国公府,把人偷出来放放血。 听见外面淡去的声音,温洛连忙平整呼吸,假装昏迷,她可还记得,自己逃跑走时,顾晏之那平静到吓人的神情。 平静之下,仿佛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门被推开,弥慈双手合十,语气慈悲:“顾大人,这女子体虚亏空的厉害,又受了风寒,用了密药才将她的烧退了,要养一段时间,才能好。” 见顾晏之没什么反应,弥慈才敢接着道:“您切莫和她动怒,让这女子好好养着,才能好得快。另外,我大师兄脾性一直刁蛮古怪,如有什么得罪您的,望您不要与他计较。” 弥慈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承受了太多。 不仅要在顾大人手底下保下这女子,还要给大师兄收拾烂摊子。 “多谢弥慈小师傅。”顾晏之十分客气道。 弥慈越过顾晏之,看了一眼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温洛,想起师傅虚延的嘱咐,这女子十分重要,又不放心般叮嘱:“一定不要杀她啊。” 又觉得说得太干巴,更惹顾大人生气,解释道:“庙里忌血腥之气。” 顾晏之恩了一声,弥慈拿不准他的态度,又提醒道:“师傅明日就出关。”这才关上门离开。 这顾大人,可比他大师兄可怕多了。 第37章 追问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会异常的突出,温洛现在就是如此。 她听见顾晏之打开了她放在一边的包裹,翻看里面的东西。 粗糙的纸被打开,发出的细琐声,是她在国公府闲暇时,画的地图。 温洛呼吸一沉。 “还要装到何时?”粗糙的不堪入目的地图被他放下。 温洛听见那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听他的语气断言自己已醒。 才一睁开眼,就看到低头俯视自己的高大男人,眼神中带着审视,以及猎人势在必得的从容不迫。 这角度太有压迫感。 温洛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支撑起自己滚到榻上的角落,离顾晏之最远的地方。 “又逃?”顾晏之面露几分不耐。 “刚刚弥慈说的,想必你已经都听到,我不会对你如何,但如果还有下一次……”顾晏之看着她,上挑的眉眼中杀意毕露。 温洛握紧了袖口内侧的最后一根绣花针。他要是敢做什么,自己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这次是我违约在先,但你也不必再威胁我,你我都半斤八两,不过各有打算。”温洛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发出的声音像是破风箱。 推门进来的庞屹刚好听见了这些话,不由得皱起了眉。 大公子身份尊贵,莲玉虽体质特殊了些,但身份上终归是一个丫鬟,二人怎么能相提并论。 “你说的,也无错。”顾晏之刚才分明是有几分恼怒,却笑了起来。 他现在是真有几分好奇,莲玉的画皮之下是何人何物,竟如此语出惊人,无半点身份尊贵之别。 想必在府里时,规矩条条框框,于她这种性子来说,必定是枷锁缠身。 也是,天降祥瑞,怎么会是凡夫俗子那般恪守本分。 只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是龙是虎,也要盘踞起来 温洛压下眼中的厌恶和惊恐,谈条件,最不能让人看出来的,就是底线。 “本就是你满腔算计,我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力,想必在你眼中,我现在说的这些,也不过是蜉蝣之言。” 她如果有选择的权利,哪里会与虎谋皮,任由他把自己看得分明,任意由取都随他。 听这话,顾晏之不怒反笑:“你当真是多变,一会称我为世子,一会直接称呼于我,又说我满腔算计,可你有没有想过。” 他突然止了笑,“就算我并不知你身份,你也脱不开被人算计,为人所驱使,被人所利用。” 温洛只是看着他,那模样像绝望而拼死一搏的天鹅,极具骨气。 “你的不幸,并非由我造成。”顾晏之见她这宁死不屈的模样。 突得想起问话李嬷嬷和教习嬷嬷时,都一致说莲玉是个硬骨头。入府之后,吃尽了苦头才肯低头,学规矩是极快的,人也聪慧,可是认死理。 这人不好管教,是个刺头。 回想起她们得话,顾晏之笑笑:“你不必通过自贬的方式激怒我,或者,以此让我放你。我与你定过契,待事结束之后,我会放你生路。” 而她,也是他的生路。 温洛听了他的话,也差一点被绕进去,他在避重就轻。 莲玉的不幸,确实不是来源于顾晏之,可她得不痛快,大部分却是顾晏之造成的。 “那件事,你多次没有直言是什么,想必对于我来说,要么是伤害我的,要么是我无法接受的。” “是我说的这样吗,世子大人?”温洛目光凌然,直视于她。 顾晏之听她四不像的称呼,眉心微动,淡淡地看向全身绷直,如一根弦的女人。 漆黑深邃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起伏:“若我说是呢,你又能如何?” “太过聪慧之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动那些不该有的小把戏和心思。 此时,温洛懒得理会他话里的意思,只问:“那件事情,是要我死吗?” 她以为自己再接受一次死亡,会更加从容一些,没想到,还是会害怕。 “不是。”顾晏之不懂她为何笑,眼中却分明带泪。 “我若让你死,又何必与你立契,做得如此麻烦。” 听此言,温洛先是一愣,慢慢抬眸,看着顾晏之,问道:“那你告诉我,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为何遮遮掩掩。” 是啊,他若要杀她,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第一次对她有杀意时,是因为她是被安排给他的美人计,而第二次,是她闯去九思堂,给竹岫看病。 他对自己的杀意,一向有,现在只不过有求于她,这一点,温洛看得很清楚。 见他迟迟不说回答,温洛心中难言的焦虑感更重,几种不同答案的猜测浮生心头。 “难道,要抽干我的血?”温洛沉吟片刻,觉得这个最接近真实答案。 毕竟,她现在让他有所图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她最近都搞不清,为什么她的血能够治愈别人的伤口。 而找那什么神医,她半分不信。 察觉到温洛的视线,顾晏之面色难得有几分柔和,不过一瞬,却又恢复往日孤傲疏离,“待明日虚延大师出关之后,你会知道一切。” 又是这句话。 顾晏之带着下属离开,庞屹离开前,眼神当中略带同情地看向温洛。 “莲玉姑娘,告辞,有什么都可以吩咐,门口安排了人。” 说完,跟着顾晏之一起离开。 能在大公子杀意之下还安然无恙的,迄今为止,只有她一人。 “顾晏之!你把话说清楚!”温洛下榻,欲追顾晏之,却被门口的暗卫拦下。 她也才留意到,不知何时,门口有两个腰间执剑全身裹得漆黑一片,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黑袍的暗卫。 温洛无力的跌回床榻的角落当中,陷入了深深的惊惧之中。 他是什么意思?真不会要杀自己取血?就像是宰杀一只畜牲那样。 这简直就像一个恐怖笑话。 温洛一路奔波,身心俱疲。又加上弥慈给她喂的药丸当中有安神助眠的成分,现下已发挥了作用。 只觉得眼睛眩晕不止,一下昏了过去。 庞屹快步跟上顾晏之,禀告道:“箭簇发出之后,扬州百户所人皆来齐,其余各部的人,最晚今夜抵达,可围住此地。” 听此,顾晏之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 只是一个转移蛊虫的女子,他不应该分太多神,只是她实在太倔与要强。 “你安排即可,今夜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厢房。” 庞屹明白他说的意思,沉声应是。 今夜是十五,顾晏之体内的蛊虫发作的日子。 门口的两个暗卫见来人是顾晏之,其中一人开门让他进去。 温洛昏迷之后,就顺势躺在了那一方角落。 第38章 解毒法 暖炕之上,她睡颜很是不安宁,秀眉轻拧,长长的睫羽落于双颊,手却还仅仅的抓着被角。 “冷……妈,洛洛冷……”似是做了什么噩梦,无意识的轻声梦语听得他皱起了眉。 妈?这是想她老子娘了?可是,她老子娘在八年前早已在嘉祥那场洪水中离世。 罢了,生病的人总是会额外思念至亲。 顾晏之将被子给她盖好,费了一番力气,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了温洛身上。 这件裘大氅是辽东路太守所赠,辽东所制大氅精美奢华,也最是御寒。 见她不抖了,那嘴唇却干裂得没有了往日粉嫩颜色,又叫门口的暗卫烧了热水取了羹勺给她喂水。 温洛梦见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走啊走,她又渴又饿,可是,面前白茫茫一片,身前身后皆是如此,她走也走不出去。 就在她绝望时,一股甘热的泉水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很渴,凭着本能跌跌撞撞过去泉边。 温热,解渴。如荒漠中长久行走的囚徒,久旱逢甘霖。 顾晏之看她喝完了一碗,将羹勺让人撤下。 “安排两个女子服侍她,最好手脚上有些功夫的。”顾晏之将空碗递出去,随手接过帕子,细细擦过手。 庞屹不解,一个丫鬟罢了,哪里值得大公子如此费心。 他们此次本是秘密出行,可现在行踪已然暴露,大公子此举,恐怕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浑水摸鱼。 庞屹将自己的顾虑和顾晏之说了,顾晏之只淡淡看他一眼,眼神当中警告的意味以不言而喻。 “她于我来说,不可有差池。”顾晏之沉声道。 话已至此,庞屹是个聪明人,不必再点透。 夜色越发深了,一间禅房之中。 顾晏之面色苍白,跪倒在冰凉的地上,十指已深深地抠进地缝。 他浑身筋骨之中突突跳动,仿佛有千百条虫在血管里翻腾。 暗色的灯照在他苍白一片的脸上,心口间,那道黑色毒纹正顺着向下蔓延,仿佛是活物一般,要钻入心口。 顾晏之感觉到有东西在啃食自己的心脏,传来的不仅仅是疼痛,更是冰刀银针顺着心跳起伏而带来的锥心战栗。 密密麻麻,避无可避。 \"呃——\"他猛地仰起头,喉间迸出止不住的鲜血,满地鲜血淋漓。 顾晏之瘫在自己的鲜血之中,许久之后,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咬破舌尖,强提精神,只觉身体都传来刺骨的痛,竟是毒素在体内横冲直撞。 虚延急匆匆赶来,远远的就听到动静,走过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卫之势。 才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因痛苦,而狰狞的顾晏之。 他原本墨黑的瞳孔此刻爬满血丝,眼白处渗出诡异的青黑色黏液。 \"师父顾大人怕是\"怕是要死了,弥慈抬起头看看自己的师傅,止住了没有说出口的话。 虚延连忙进屋,将人扶起,叫弥慈拿出那盒子里的药丸。 “师父,这个只有一颗了…,这可是大师兄的拜师礼。”弥慈不太情愿,但还是将百解丸交给虚延。 这是大师兄用自己身体内毒虫做的,可解天下致毒奇毒,却也无比珍贵,因为是大师兄以自己血肉而制。 “我知道。”虚延叹气,可是他死了,自己的徒儿也活不成。 “拿来给我,不然他撑不过今晚了,毒虫已噬心。他吃下去,至少还能生龙活虎几天。”说着,虚延将那药,强行塞进了顾晏之嘴里。 须臾之后,鲜血从七窍涌出,在青石上绘出黑褐色的血点。 虚延大喜,“好了。” 寒风掠过,沙沙声里混着顾晏之清醒时关节扭动的咔嚓咔嚓声。 他颤抖着扯开被子,昏暗的灯光之下,胸口处心脏依旧在有力的跳动。 庞屹面带担忧要来搀扶着要起身的他,被他制止,看向一大一小在蒲团上闭眼打坐的师徒二人。 “多谢。”声音丝毫听不出有虚弱之意。 虚延睁开眼睛,心里感慨这人恢复真快,可惜自己的药,最终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却道:“顾施主,你上次问我,那丫鬟可是异世人,我昨日去看过了。” 他顿了顿,面色有几分复杂,又道:“恭喜顾施主,得偿所愿。” 顾晏之确实喜,这就意味着,他有救了,折磨了他三年的不治之症,即将要有希望。 虚延又叹气,“方法还请顾施主记住……说着虚延将一封秘信递到顾晏之面前。 顾晏之苍白的指尖抚过桌上泛黄的信笺,他徐徐拆开信封,只见龙飞凤舞的墨色字迹在纸上——\"交欢,虫毒移,生机现。” 他猛地将秘信攥入掌心。 昨日才发作过得毒,今日又有毒发前的征兆,压下喉间甜腻的血腥,顾晏之白色的宽袖拂过茶盏,青瓷落地时碎得极轻。 “大师,莫不是在戏弄我?”顾晏之问,声音里染上了冷意。 虚延答道,“确实如此,不敢戏弄顾施主。” “那可还有其他的方法?”顾晏之问。 “仅此一法,再无其它。虚延摇头,“而且,也尽快,顾施主的身子,越来越有油尽灯枯之兆。” “公子!\"庞屹见他犹豫,却在触及他目光时生生顿住。 顾晏之垂着头,看着满地碎瓷片,忽然,低笑出声:\"去请莲玉。\" 虚延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提醒,“顾施主,你这毒,十分霸道……慢慢来,对两个人都好些。” 他已经说了太多,已是犯忌,再说,只怕难逃二人因果。 虚延念了一句佛家谒语,告离了顾晏之并说自己要和徒弟云游四方一段时间,归期未定。 顾晏之已知道方法,收回暗地里看着二人的暗卫。 师徒二人下了山去,峰回路转之后二人便不见了踪影,只有雪地上,留着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 另一边,温洛穿上自己的衣服,将那大氅拿给庞屹,让他交还给顾晏之。 二人到了顾晏之所住的厢房之中,庞屹在门口,为温洛开了门,侧过身,并未进去。 温洛踏进屋中,一眼便可看全的禅房里,只有顾晏之一人。 顾晏之看着她发间银簪折射的冷光,忽然想起二人初见时,她跪在自己下首,满头珠翠。 “你所说的虚延大师呢?不是说,见了之后,我便知晓一切了吗?” 经过一晚上,温洛已经整理好了心情,她是穿越者的身份,顾晏之知道了,但好像,关于何为穿越者,他知道的并不多。 只称她是什么异世人。 “虚延大师和弟子,云游去了。”顾晏之将信封放在桌上。 温洛怒极了,只觉得他好似将在耍自己,她冷冷地看向顾晏之,不再有往日装出的恭谦卑微,“什么意思?” 回答她的,只有顾晏之推过来的信,以及开口的解释:“虚延大师断言,你是异世人,而异世人往往怀揣奇技本领与想法,可辅君王、明社稷、谋百姓。 “更有些异世人,因脱离五行三界得缘故,血液肉体有奇效。” 边说静静的观察着温洛神情,“你大抵是绝技与二者都有,故此,我要寻的神医,一直都是你。” 信息量很大,温洛听完,有一瞬间的愣神,许久之后,她才消化完里面的意思。 温洛猛地转身,茶杯摔在地上发出闷响。她唇边噙着笑,眼底却结着冰:你的意思是,你知道真相,却一直如此愚弄于我,现在还要让我陪你睡?\" “顾晏之,你凭什么!” 第39章 妥协 屋中有一瞬的安静。 “我凭什么?”顾晏之站起身,轻轻抚上温洛的脸,语气缱绻而柔和。 温洛别开脸去,因情绪激动而眼尾染着薄红,倒像是抹了胭脂。 顾晏之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笑着道:“我真不知道,你是天真,亦或来的地方太好。但这是大邺国,我可以让你是莲玉,也只能是莲玉,国公府世世代代的丫鬟。” 他看着温洛,笑容不复,只有眼神冰凉如旧,“所以,凭我是主子,你是丫鬟莲玉,没有选择的余地。” 见她眼中满是怒色,他也知道自己将话说得太直白。 莲玉此人,是个硬骨头,吃软不吃硬。 于是声音柔和了几分,缓缓道:“笼中困兽拼命挣扎,不过平白又受苦,不如顺应,你是个聪明伶俐的,知道我的意思。” 温洛冷冷的看着他,话语间有压不住的怒气,“可我是人,并非兽。” \"你该庆幸。\"听此言,顾晏之也不恼,将大氅拢在她身上。屋中的灯火映得他眉眼妖异,\"若按本意,我只想让你做天降祥瑞,再也不能见人的。\" 他忽而逼近,冷香混着药苦:\"祥瑞,说到底,也只是兽。\" 温洛浑身发冷,只觉得他的大氅,就像是一张网,把自己包围,绞杀。 华贵的黑色大氅坠落在地。 顾晏之看着面她倔强的模样,也知道不能将人逼迫太狠,于是劝慰道:“莫想太多,我也并未料到解毒法是……” 他顿了顿,语气有几分不自然:“是交合,所以到时候你若是想离开,那我们曾经说的,也还算数,你若是不想,我也可以收你做个通房。” 说完这话,他缓缓屈膝,青石板的寒意渗入骨髓,那见被温洛丢在地上的大氅被捡起。 “穿上,山里冷。”大氅又一次将温洛包围。 替她系上衣带的模样,固执而认真。 大氅之下,温洛指尖蓦地收紧。她不信,这什么狗屁的床笫之事可以解毒。 “你恐怕被骗了,我是医生,也就是大夫,从未听过有这个解毒法。”她冷着脸,为自己挣扎最后的生机。 顾晏之却误认为她是妥协,笑道:“虚延大师有时虽跳脱了些,却有实打实的真本事,况且,他也不敢哄骗我。” “所以,这事,是真的。解毒法,只有这个。” \"你\"话音刚落,温洛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无力。 她看明白了,顾晏之此人固执自信,他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这事,又关乎他的性命生死攸关,只怕自己说什么,事情都不会有转机了。 见她脸色几番变化,顾晏之好整以暇,以为她是忧心失了身之后不好找人家,于是又一次开口道:“届时,你若是觉着不好嫁人,我亦可以为你安排。” 听这话,温洛冷笑不已,“如何个安排法?” 自然是做他的通房,不等这话说出口,温洛缓缓抬头,解下他为自己穿上的大氅:“做你的通房是吗?你以为这是对我的恩赐吗?真是恶心极了,我宁愿嫁予打柴郎,也绝不会做你的通房!” “所以,请世子爷莫要忘记了,我不是莲玉,毒解了之后,放我离开!” 声音振振,大氅落地,枷锁也仿佛应声而落。 顾晏之见那又一次被解开大氅,做通房让她恶心?宁愿嫁朝不保夕、贫困度日的打柴郎? 真是桀骜难驯,不羁乖戾。 但现在对她用些手段,恐伤了她,反倒让她为自己解毒不成,不如顺着她的话。 至于放了她,那是不可能的。他绝不会放着一个身怀本领的异世人,落入他人手中,对自己造成威胁。 她便是生是死,今后,也只能由他掌控。 “自然,我会放你离开,听说,你还给府里丫鬟们看病赚取诊金,想来,是缺钱的,事成之后,我也会给你备下一份谢礼。” 温洛用冷哼来回答他的话,却也不是很信他所说,如果自己的血真的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怎么会有人放着自己离开。 傻子都想得明白,顾晏之不过又在哄骗他。只是现在看管太严,她得以后找机会在跑才行。 下次,一定要定个周密的计划。 顾晏之见她的神情,已没那么抗拒,又道:“虚延大师与我说过,异世人想法总是不同于常人,我不知你是哪里人,在同房前,家乡有何习俗,但如有什么要我做的,也可告知于我。” 温洛在心里暗骂着什么虚延的狗屁大师。 却也根据顾晏之所言,推测出,这狗屁大师还没有把自己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告诉给顾晏之。 或者说,这狗屁大师,也不知道她从现代穿越而来,只知道她不是本时代人。 温洛看他一眼,“没有什么风俗,只是我的家乡重视男子贞洁,世子爷,你恐怕已不洁,这在我的家乡,晦气得很。” 她本就是故意恶心他,不料他笑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时年二十三岁。小时,被陛下指腹为婚,虽已解了婚契,却一直为守身如玉,并未纳妾,也未曾有过通房,更未踏访过烟花柳巷。” “说来,如果不是意外横生,四个月前,你已是我通房,这也足以证明,你我二人之间,跌跌撞撞,总有些缘分在身。” 话虽如此,顾晏之却只觉,这莲玉所来之地,礼崩乐坏,怪不得会养成她这样的性子。 温洛听完,笑了出来,又是什么狗屁缘分在身,分明是他对自己强取予夺。 又见自己一番封建糟粕的贞洁论没有恶心到他,于是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你不奇怪,我为何到大邺朝吗?我是何人?还有莲玉此人,何处去了吗?” “确实好奇过,可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我想你未必想告诉我,我也不会强迫你告诉我。你到了这,便是我的机缘。” 听这话,温洛松了一口气,却也更加恶心顾晏之此人。 顾晏之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知道她身上秘密,恐怕还有很多。 但真相,不急于这一时。 “明日一早,我们便入城去,你回去好好歇着。”离去前,顾晏之又一次将那见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温洛是成年人,知道他话里暗示的意思,恐怕入城之后,就要和他同房了。 不知怎的,温洛突然觉得,恶心到了有些想吐。 她终究,还是逃不脱通房丫鬟的命吗? 第40章 赐教 温洛离去之后,庞屹进来,将一个麻葛所制的小囊交给顾晏之,“这是虚延大师离去前,让我交予大公子的,还让我提醒大公子,待毒解之后,再看。” 话音刚落,顾晏之就打开了。 第一句便是虚延那熟悉的话风,老僧日子清苦用上锦囊,但这麻织的,却胜过锦囊之妙…… 顾晏之一目十行扫过这些啰嗦话语,看到最后几句,才知,那是虚延强调的重点。 毒虫转移之后,莲玉虽不会有什么事,也不会于她的性命有损伤,但她的血液,却也会失去奇效。 不过片刻,顾晏之便有了定夺,解毒之事,势在必行不然还有二十几日,他必定会死去,最近咳血,越来越多。 信在灯台上被火舌吞没。 但不论她的时代男女观念如何,自己总归是亏欠她。 只是她的血液失去奇效之后,将人强行留下,也就没什么用了。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情况真如虚延所说,那么便放了人走。 至于辅君王什么的,他也不信。她充其量,不过只是一个女子,不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第二天醒来,风雪已经停了。 才出庙门,温洛就看到停了一顶软轿,顾晏之在旁解释道:“下山的路虽好走,路也滑,你昨日才起了热,做轿子好些。” 温洛看了一眼那六个轿夫,为了方便抬轿,可怜天寒,却衣着单薄。 见自己看过去,手忙脚乱的恭谦行礼,生怕得罪了贵人。 “我已经好了,跟着你们一起骑马便是。” 轿子那么重,下山路又不好走,自己坐进去,轿夫不仅要小心脚下路滑,还得小心自己磕着碰着。 她不愿坐轿子。 顾晏之见她执意,便要让她跟自己共骑,温洛这次没有纠结,都是要发生亲密关系的人了,再纠结,只显得矫情。 便握住他伸出的手,稳稳地坐在前头。 人马在一处不显山露水的别院前停下,而在门口,早有一众官员在风雪中恭候着。 见那从不近女色的顾大人怀中拢着个身量娇小的人,竟分明是个女子!不由得有些惊讶,面上却都不显山露水。 扬州的布政司和盐铁转运史二人先上前一步来。 只见胡子花白,身着从二品绯色官服,锦鸡补子五十岁上下的布政司大员弯着腰,不顾雪地寒凉,直直跪下:“下官汪赞廷叩拜总督大人,大人微服而来,我等下官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顾晏之拿袍子裹住了温洛,温洛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脸,以免以后离开,更添被人认出的麻烦,只能听着声音判断发生的事情。 顾晏之居高临下,声音依旧清冷,“不必如此多礼,我来扬州,并非办差,公事与虚礼,不必再谈。” 说完,抱着温洛下了马,将人严严实实捂着人,进了院子。 落在人精的一众官员眼中,分明是一副珍爱有加,恨不得金屋藏娇的模样。看来,总督大人对那女子,爱惜得很呢。 这可是第一个顾大人身边的女子,万一以后就是内眷,虽说不会是正房娘子,可就算是个妾,那也是深得帝心,又实权在握顾大人的妾,自然不是一般可以随意发卖的贱妾。 明后几日,得让家中夫人们,来拜访那女子一二,顺道试试深浅,是个什么来路。 这些官员不知道的是,一进院子,温洛便从顾晏之怀中挣脱开。 顾晏之也由着她,将人放了下来,只余无话可说的冷,哪里有半分在门口的亲昵。 “此处是我在扬州暂住的别院,不知怎的,让他们得了消息,咱们在这住几日,你要嫌吵闹,便换个住处。” 温洛看着这一重又一重江南水乡的院子,每一处都精致而内秀,“不必,就这里,哪里都一样,能早点办完事就好。” 那淡然的态度,显得很是不在乎。 顾晏之内心笑自己,想着总是第一次,挑个好地方,不料她如此不识趣,倒显得他多此一举了。 晚上,二人用了饭,温洛有些食不下咽,顾晏之因毒发之后,也吃得少,很快就将饭食撤了下去。 温洛原本以为,会发生些什么,不料顾晏之却让她去休息了。 而温洛回到房间之后,才见已经有五个女子在等着她,不由分说便解了她的发簪,为她换上沐浴的衣裳,为她沐浴。 “请姑娘莫要为难我们,如果没有服侍姑娘,我等五人,明日就会身处异处。”领头的侍女面无表情。 不论温洛要说什么,其他的话,她们都当没听到一般,只有温洛问给自己擦的是什么东西时。 那侍女才会依旧面无表情告诉她,这是滋养皮肤,对女子身体好的。 温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面色湿红一片,娇嫩得可以掐出红霞水色,这让她对自己感到有几分陌生。 接连三天,侍女们都会来,重复着给她护养头发,换上轻软而暖和的衣物,擦那气味并不腻人的香膏。 接连几天,温洛只感觉身体嫩滑无比,人也被熏得懒洋洋的,可是精神上却紧绷着,像是箭在弦上,难以安眠。 她的耐心,快要耗光了。 这天晚上,温洛在浴池中泡着,倚在汉白玉雕的并蒂莲枕上,半阖的眼帘被蒸腾的雾气染成桃花尖的淡粉。在昏昏沉沉间,能感觉到侍女舀过的温泉水滑过锁骨。 突地,珠帘的声响起,侍女们屏息退去,水流划过停了下来,温洛在水雾中缓缓睁开眼睛,蹙眉道:\"我有些困了,今天要不泡到这\" 尾音突然浸了水似的发颤,池边随手摆放的铜镜里映出月白色衣袍的一角,正勾着她搭在池边的杏色肚兜。 顾晏之握着侍女放在一旁的羊脂玉舀子,舀起温水,水流突然浇在她后颈朱砂痣上:\"再泡一会。\" 他冰凉得有些刺人的呼吸贴着耳垂游走,指尖掠过水中漂浮花瓣,\"前几日你说哪里都一样时,倒不见你这般惊慌,今日我来了,怎如此慌乱。\" 温洛猛地蜷进池中的角落,白玉池壁和水流相撞发出清响。 他语气稀松平常,仿佛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一般。温洛现在只觉一片混沌,她想象的,决不是现在自己不着寸缕,而他依旧衣着完整的模样。 交合为他治病,本身就够让她侮辱,现在只更让她觉得难堪。 她咬牙遮在胸前:\"你先出…\" 话音被顾晏之下水的声音截断。 \"听说,以前你在教习嬷嬷那学了不少本事,而我这几日来,都在看避火图,论这事,想必你是我的前辈……\" 顾晏之白色中衣坠入雾气的刹那,池中迷离的灯火光和水光同时晃碎了温洛的心神。 \"功夫肯定不及你。\"他擒住她浸透了膏子的手,含笑着道:“还要劳烦你,请你赐教一二。\" 第41章 冬日厌 温洛抬起头,看着顾晏之,还未说出话,响亮的巴掌就已经落在他的脸上。 手掌还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麻,顾晏之左脸泛起的红痕在冷白肤色上格外刺目。 “我答应了你,可你现在,也太无耻了些!”温洛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手心发麻的余颤。 顾晏之用舌尖顶了顶发烫的脸颊,却不见生气,温洛脸颊上的两行清泪被他轻轻擦去。 他想活,不然不会如此逼迫一个女子。 他也不见得对她有爱,所以,她说他无耻,他也觉得自己无耻。 可是,他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如果他死了,那么国公府上下百余口,都只会被处死。 \"你是个脾性坏的,可你恐怕不知道,男子也喜欢驯服你这般的女子,像是驯服一匹胭脂烈马。\"他忽然低笑,将人带到自己怀里,修长手指一下下抚过她的背。 “而我,也是这般男子。” 寒风吹开了窗风灌进来,顾晏之向前半步,阴影笼罩住她发颤的肩膀,将人拦腰抱起。 温洛被丢在软得像是云朵般的床榻之上,泡皱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道:“你只将我当成兽与胭脂烈马,还要我服侍你,可见你比兽还不如。希望我这样的兽给你解了毒之后,你按照约定,放我离开。” 温洛隔着青色的纱幔见他只是解着湿衣,并不答话,不由得有几分慌乱,“你不是爱慕萧兰蕤吗?我出现在你们中间,又算个什么事,叫她知道了,也平白让你们二人离心,所以事成之后,你放我离开,既成全了你的君子之诺,也不会叫你们二人生隙。” 温洛自穿越过来之后,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只觉得呼吸发紧,喉咙干涩。 顾晏之将沾了水的中衣挂在衣架之上,听她如此说,解开最后一件里衣,掀开纱幔,就见笼着被衿,浑身发颤还要强装镇定的人儿。 被衿不容拒绝地被抚下,他握住温洛洁白圆滑的肩,“你等等再多说一句离开,就不必再离开。” 窗外寒风呼呼吹,青绡帐内,朱唇未动,他不愿再听温洛的挣扎,兀自拿了榻边绶带,缓揭绣被,锢住皓腕。 许久之后,在外间值守的丫鬟,只听见,轻些的女子求饶,以及叫人面红耳赤的咿咿呀呀声。 绣被红浪翻了一夜,温洛从未觉得,夜是这么长过。 天色微亮,鎏金炉里的安神香已经燃尽,他驻足在雕花拔步床前,指尖虚虚抚过垂落的青色纱帐,帐内人裹着杏子白罗衾,更衬肌肤如雪。 乌发铺散在玉簟枕上,将自己蜷成一团,不安地睡在角落之中。 顾晏之叫了水来,丫鬟鱼贯而入为他换洗过,就要叫醒温洛,被他止住。 纱帐动了动,是温洛有些沙哑而显得柔和的声音:“劳烦给我备些水。” 丫鬟不一会端水的端水,端着拿着新衣,新被褥得进来,其中一个丫鬟挂起金帐钩,灯照了进来,温洛眯起眼睛。 拢紧了包裹着自己的被子,昨日她的衣裳,都落在了浴池那。 露出的两只光滑洁白的手上,却印着大大小小青红的痕,蜿蜒到深处去,让人止不住联想,昨日云雨深深。 丫鬟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去:“姑娘,请穿衣。” 顾晏之也是初经人事,昨日一尝便有些收不住,知道自己昨夜放浪,要狠了她。 别过身去,道:“你既醒了,就先吃些东西,再睡一会,天色还早。” 背后悉悉索索丫鬟们为她穿上衣服,一会之后只听她轻恩了一声。 温洛浑身无力,头也沉沉,下面又疼得很,疲惫得不想和他多说话。 顾晏之转过身,望着她眼下淡青,想起昨晚之事,自是得偿所愿。 又见她不似昨日咒骂挣扎,今日显得温顺许多,心情自是大好,不再勉强她。 只叫丫鬟们照顾好他,她要什么都给她,只是让她别出门。 此时,顾晏之出门去,见丫鬟也拾缀了昨日的床单褥子,而那床单上,分明有一块血红的痕迹。 心下复杂,他于她,也总归有几分歉疚,但一想到她速速求去,厌极了自己的模样,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自作多情。 “将这些被褥帐子,都烧了。”顾晏之冷冷吩咐,吓得那抱着被褥的丫鬟一动不敢动,只低头答是。 庞屹跟在身后,低声禀告道:“按照大公子的吩咐,请来的是已闲赋在家的上任御医之首李春林。” 顾晏之点点头:“今日之后,李春林和京中来往的信件先拦着,别放进去,我现在去会一会他。” 世人都道,他深得帝心,是能臣,也是杀人太多的阎罗。 却不知,帝王老去,重用他,但用的是,将死的他,才能不造成威胁。 而现在,他的爪牙亦锋利无比。 顾晏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无时无刻存在剧烈绞痛,已然淡了很多。 今日起来之后,他也并未再咳血,甚至觉得,凉毒之症都好了许多。 莲玉,真真是个妙人。有了她,自己诸多事情,都在变好。 李春林见顾晏之进来,站起身,行了个礼,笑呵呵地道:“顾大人,三年前京中一别,许久不见,身子可好些了?” 顾晏之温和一笑,伸出手腕来,漫不经心道:“得陛下护佑,近日来感觉好了些许,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得知李御首贵宅在此,还请杏林神医,诊上一诊。” 李春林笑笑,摸上山羊胡,眼中的笑却未达眼底。 三年前,就是他在京城,为他的病,下了活不过二十六的断言。 他的毒症,绝无医治办法。 陛下这才放心起用此人,说此人,有本事与手段,也有智谋,背后背负着偌大的家族,不敢轻易反。 更重要的,还是一把易折短命的刀。 所以为办起事,定会豁出自己,不会有保留,而且还需得摇尾乞怜。 而待他一死,不仅权力可以全部收回,所铲除的敌人,与做的事儿都只会怪到顾晏之头上。 收回心神,搭上脉象,李春林却笑不出来了。 许久,他两只手一齐搭上脉像,入定一般,顾晏之只是悠闲地看着他。 第42章 缠情 顾晏之越是这副态度,李春林更是心慌不已。 这如何可能!三年前,他的肺部有湿阳内症,更是被人下了毒蛊邪症,已深入五脏六腑,而且并非是常见的子母蛊,是无解的奇毒。 只待毒虫噬心时,就是将死之日。 而在此之前的每一天,都要深受毒虫之症侵入经脉骨髓,伴随着寒毒之症,痛不欲生。 而现在,寒毒已经散发了,经脉的走动平滑有力,动如桴鼓,有起生之兆。 五脏六腑不再闭锁瘀滞,四脉也不再相争,隐隐有邪毒退、精神胜的迹象,这是分明是大愈之像! 绝不是像三年前那般的奄奄一息,垂死将至。 顾晏之给李春林递过一块巾帼,“李御首,擦一擦。” 李春林接过,擦去额头汗珠之后,心惊堪定,稳了稳心神,有几分迫不及待道:“恭喜顾大人,这确实是有好起来的征兆。老夫无能,竟不知这用的是何圣手用的何仙方?” 顾晏之不知怎地,想起那张不驯拧着眉的玉面冷脸,自然是不能将她暴露出去。 只笑道:“称不上是什么圣手仙方,不过是我路遇一游方郎中赐药,将信将疑喝了几次,便察觉有异,才请李御首证实一二。” “如今看来,那游方郎中所言,半点不假,早知如此,便让他多看几服药,不至于如今,再也找不到人。” 这一番话,将李御首想问的话,全部堵了回去,游方郎中,最是行迹不定。 而且,听他话里意思,那药,也没了。 李春林又敷衍着,说了一些可喜可贺,大病得愈之类的话,笑容难以挂上脸去。 顾晏之目的已达到,自然是送人出府去。 李春林神色仓皇,回到府中,就进了书房,不准让任何人打扰自己。 当天晚上,李春林的信鸽,就已经飞到别院之中。 顾晏看完信,冷哼一声,“将这信送出去,我倒是要看看,接下来,那些人压不住。” 毕竟,三年前,给他下毒的真正幕后主使,狡猾无比,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出来。 “大公子,如此,会不会又引得他们继续有动作?”庞屹有些忧心。 “自然是要提防的。”顾晏之拿起桌上的公文,“只是,我已不是三年前的我。” 那时,身边没有多少人,势微无比,府里也是乱作一团,就叫人钻了空子。 在他的吃食里下了毒,日日夜夜,持续了一年,直到他咳血不止,才被发现身体有异。 请了无数大夫,最终得出的是,活不过二十六。 庞屹摸了摸低头啄食的信鸽,将信又恢复原处,鸽子慢慢飞远,只剩一个灰点。 之后,又请了长期以来给他看病得老大夫过来求证。 “恭喜大公子,命已保住。”老大夫的声音发颤,“\"脉象平和有力,沉疴已去大半,观脉像,只要再喝几次那神药,可活到长寿之年!” “大喜!大喜啊!” 老大夫的手指从腕间移开,因为兴奋,声音不由自主拔高了些许。 这也将他从苦痛的记忆中拉回,只闭上眼睛,压下狂喜,但那颤抖的指尖,却透露着,内心的狂喜。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是真的,这不是梦。 老天,终究是眷顾他的。 赏过了一直跟着自己的老大夫,又命他三缄其口。 “能接着活,可真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庞屹收敛不住脸上的笑容,汉子往日严肃的脸上笑容收不住,却也红了眼眶。 恭贺的话,确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过去的几千个日夜,他是亲眼看着大公子一路鲜血淋漓地撑过来。 恭贺二字,如何说尽这一路苦痛。 顾晏之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胸口不再有那股郁结之气,只是指尖触到案上的公文邸报,却感觉字迹突然模糊起来。 “打水来,我洗一把脸。”他瞧见了庞屹红着的眼眶,知道这个高大的汉子不愿让别人见自己落泪。 他不想哭,却也需要静静。 “是。”庞屹下去了,不一会回来之后,面色恢复如初。 转身时,顾晏之看见水中倒映的自己。 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却不敢大笑,怕惊扰之后,发现不过又是一场梦。 这些年来,已经失望太多次。他怕这一次,又是老天的玩笑。 知道冷水触上脸颊,他才笑了。 兴奋过去之后,桌上堆叠的公文又待他处理,只是这一次,批阅回复时,已没有了难遮的戾气。 而且,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温洛来,不由得有些怅然,担忧她如何了。 还是赶紧处理完公务,再去看看她。 “姑娘呢?”顾晏之加速批阅完公文,已是日暮西山,一进院中,见几个丫鬟在檐下说着些什么,并未在屋中当值。 不由得有些不满。 “回禀世子爷,姑娘早上什么都没有用,就说累得很,如果没有吩咐,叫我们不必进屋扰她。” 顾晏之听此言,恼怒丫鬟们对她不上心,更气她不吃不喝。 于是踏上台阶,打开门来,才见屋里昏黑一片,丫鬟连忙进屋,掌上灯火。 床榻上,温洛见外面有动静又亮起昏黄灯光,睡得迷糊,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没有人回答,温洛明明听见了动静,却没有力气起来,殃殃躺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又道:“出去,将灯灭了。” 她晚上睡得不安稳,有光会睡不着。 丫鬟不知如何回,只看向顾晏之 顾晏之上前撩起那新换的秋罗沉香帐子,见人还闭着眼,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气已经消了大半。 温洛睁开眼,见来人是他,冷声问道:“你的毒解了吗,何时遵守约定,让我离开?” 说着,从床上起身来,只是觉得睡久了,十分无力,只能撑靠在床沿上。 顾晏之见她如此,还要问自己可以什么时候离开,只觉得自己紧赶慢赶批阅公文,像极了初开情窍的毛头小子。 实在是可笑。 说出口的话,自然也没有多少温情,“自然是按照约定,等我毒解了就放你离开,可现在毒未解完。你不是想离开吗?那就来服侍我。” 第43章 折辱 此话一出,丫鬟们对视一眼,欲要出去,顾晏之冷声道:“站着,她与你们并未有什么分别,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罢了。主子敦伦,丫鬟要在旁服侍,规矩都忘了吗?” 几个丫鬟战战兢兢跪了下去,只是一味知错求饶。 如果说,刚刚温洛还有些不清醒,现在是觉得痛恨极了,他分明是故意折辱自己。 撑起身来,冷声讽刺道:“我还不如她们,我是世子爷亲口封的禽与兽。” 她冷冷望向顾晏之,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言不语,落地有声道:“而昨夜里,竟有人与这禽兽欢好,可见,说什么身份尊贵,有的人,禽兽不如。” “莲玉,你真是好得很。”顾晏之被她的话说得一梗,对她初经人事的怜惜一闪而尽,心道这真是胭脂烈马,驯服起来十分不易。 温洛赤着脚站在地上,冷声刺道:“你心里清楚,我不是莲玉,也并非你国公府的丫鬟!” “那你说说,你是谁?”顾晏之慢悠悠道。 他有些错愕,以前以为莲玉也是她的名字,没想到,却不是。 温洛只拧过头,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叫温洛,而并非莲玉。 于是,只冷声道:“我就算告诉你,你也认定我不过是丫鬟莲玉,于你白费口舌,一句话,是君子便放了我。” 听她又速速求去,顾晏之不知怎得,不怒反笑,心道,等等便要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不再与她争口舌之快,将人一把抱起,帐子脱离金钩,抖落下来,遮住了内里风光。 只听里面传出来女子拳打脚踢,以及小人、鼠辈、宵小之类的怒骂,不一会咒骂又变成了婉转的低声呜咽。 “你叫她们出去。” 一场情事了,泪痕还未干,温洛心中酸涩无比。 顾晏之抱着她,轻柔的安抚着哭过后的余颤。见实在把人欺负太狠,现在又一副凄凄得可怜模样,不像以前桀骜不驯,心中软了几分,低声吩咐道:“都出去!” 丫鬟们不敢抬头看那帐子后交叠的人影,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刚刚不是还骂我是鼠辈小人吗?怎么还自顾哭了。”顾晏之轻轻擦去她脸上泪痕,低声闷笑。 他也觉得甚是新鲜,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的面骂他,骂的还如此丰富多彩。 温洛不理他,推开他,却推不动,对付顾晏之此人,让她心力憔悴,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道:“你的毒,我已给你解开了去,你说是不是?” 顾晏之不知她为何如此问,静观以便,答道:“是极,这我还要多谢你。也需告诉你,替我解了毒之后,你的血液就会失去起死回生奇效。” 温洛并不在意这个,她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无所谓的道:“那再好不过,就是有了这该死的奇效,才让狗咬了一口又一口。” 顾晏之听她将自己比喻成狗,心中不快,只冷哼一声。 温洛怕自己再说下去,只怕又忍不住怒火,只接着道:“那你看,我除了血液有奇效,并未其他才能,且这个也失效了。比我美丽的,温顺的女子,多的是,你身份尊贵,哪里会缺人服侍呢?” “何况你与我现在像什么样子,叫你的心上人知晓,只怕会伤了她的心。” 顾晏之的手一顿听她语气有所缓和,知道她说得心上人,便是萧兰蕤。 平静叙述道:“我并未有心上人,至于你说的兰蕤,从前,我与她是指腹为婚,世家联姻。” “她在我心中的位置,确实无人可比。”他对她有无法弥补的亏歉。 听此言,温洛心中并无失望,反倒是觉得可以从这里入手,让他放了自己走。 便从他怀里支起身来,认真道:“你们二人郎有情,妾有意,你去娶了她,不是正正好。” 见他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她笑,温洛不由得有些急,“婚约没了,也是可以续上的,缘分没了,便是真的断了。” 顾晏之听了,脱口就是让温洛感到心凉的话:“我与她早就不可能,实话与你说,她借我的权势,由我庇护,而我也借着她的由头,阻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温洛愣住了,瞧着他的神色,不像是说谎,但又不肯相信。 顾晏之抬已望着她怔怔出神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别的女子,哪怕知晓自己活不过二十六,都要拼命攀上来,怎么她要巴不得远离了去。 温洛有些自暴自弃,躺回床上,闭上眼睛,道:“你走,我困得很。” 人不在眼前,还能少见,免得让堵心。 顾晏之笑笑,又捞起她,“又在骗人,你白天已睡了一天,哪里还睡得着。先起来吃些东西,你身子本就娇弱,米水未进,哪里能康健。” 温洛不理他,反倒留个背影给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顾晏之无奈,怎会有如此好坏话都不听的犟种,只得先起身,让人去厨房叫来炖着的清粥小菜。 待端来了,又叫丫鬟给她擦洗过,见她还是不肯起身,便要上前抱了人来。 温洛才呵斥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我自己会吃!” 她看屋中都是低头得丫鬟,便知顾晏之又是故意。 顾晏之见她愿意吃些东西,也将人顺势放下。 温洛看见桌上摆放的不过一盅清粥,一碟雪里蕻肉丝,以及清淡的小菜,开口问道:“你不仅不是君子,还十分抠门。” 顾晏之闻言笑道:“你身子不太爽利,又是晚上,吃得太过油腻,不好克化。” 温洛接过丫鬟奉上的清粥,道了声谢。 丫鬟却道:“姑娘折煞奴婢了。” 温洛皱眉,顾晏之笑问:“你以前家中未有奴仆,怎还与奴仆道谢?” 温洛一下子觉得白粥也没有食欲了起来,垂头道:“在我家乡,从无尊卑有别,人与人之间,只有平等相待。” 顾晏之嗤笑,给她夹了一筷子雪里蕻:“可见你家乡礼崩乐坏,规矩荡然,不然怎养得出你如此桀骜不恭,恣意无矩的性子。” 温洛便知道,自己无法融入这时代,也无法和顾晏之跨越这时代观念的鸿沟。 第44章 避子汤药 见丫鬟们将碗碟收拾而去,又给顾晏之端上一碗汤药,温洛在拿着一本游记看,皱眉问:“你不是好全了吗?怎么还喝汤药。” 顾晏之将那苦涩无比的药喝完,只道:“固本培元之物,再喝两日,便不喝了。” 温洛不再理他,却突然想到,在古代没有事后紧急避孕药物,万一她要是不小心中招,那可遭了。 想到这,心情十分复杂,放下书问道:“可有什么避子汤药,也给我熬一碗来。” 顾晏之愣了愣,他现在毒已解,自然不同以往,要考虑婚约之事,而他将来的妻子,必定是多方衡量之后的世家贵女。 而将来在主母入府前,自然不能闹出庶长子祸,使得家宅不宁。 温洛不是古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嫡庶成见,看他不说话,以为是不愿,便存了几分恼怒:“你强留下我,已是违背诺言。” 听他又提起离开之事,顾晏之道:“常言好话只说一遍就够,但我再劝你几句,你如此着急离开,外头日子不好过,你一介女流,又孤身一人,如何立足?” 莲玉的叔嫂,说到底,也不是她的亲人。 他拿过温洛面前的书,翻看了几页,淡淡道:“你已是我的人,便是将来主母入府之后,你不愿做通房,许你妾位也并无不可。” 这是他给她最好的选择,她无身份无亲属,能做个妾,已是荣幸。 不料这话一出,温洛怒从中来,让她给他做小老婆,那种随意让人发卖,毫无尊严以色待人,只能在后宅看男人脸色过活的小老婆,真是个笑话。 只冷笑道:“我连做你妻都不愿,何况是个妾,这天大的殊荣,你愿给谁便给谁,是妻是妾,我都不稀罕得很。” 顾晏之一向被人奉承着,因手握实权,便是短命,也源源不断有人给他送女儿和美娇娘,想着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待他死后袭爵,搏一搏前程。 可她,偏偏对他弃之敝履,他又不是非她不可! 听此言,也不由得冷了脸色,对丫鬟吩咐道:“端一碗避子汤来!” 不一会,温洛从丫鬟手里接过那黑漆漆的汤药,待凉了,便一饮而尽,苦得她眉头都皱在一起。 那丝毫不犹豫的模样又让顾晏之有几分忿怒,只是面上不显。 冷着声道:“你不是想走吗?那便践行你当初的的诺言,替父亲医治好腿,我便放你离开。” 温洛不可置信抬起头看他,生怕自己听错,想再求证问一遍,又怕他后悔,一时之间竟也沉默了起来,只是心中激动。 有了这个,她就是再熬一熬,便也是有希望的。 晚上要歇息时,顾晏之要睡在这里,温洛也忍了。 夜间,又要了几次水。 待日上三竿时,温洛才被丫鬟叫醒,自上次之后,顾晏特意吩咐过,不准让她一天都躺着。 丫鬟喜滋滋给她穿衣裳,说外头有汪大人府上的管家递来内宅拜帖,说是求见她,问她要不要见。 温洛穿上衣服,昨夜折腾到很晚,顾晏之偏生又是个性子坏的,磋磨她许久,她却只觉怠倦,兴趣缺缺问道:“什么汪大人?” 丫鬟正要回话,顾晏之推开门进来,由的丫鬟脱下披风,解答道:“扬州多产布匹精盐,且水路漕运通达,米稻多产,是富庶之地。汪赞廷在二品布政使一职上已待八年,却终究是地方官员。” 温洛看他一眼,自然知道话里的意思,也暗自猜到了顾晏之的官威之盛,竟让别人如此巴结。 斜倚着椅榻上,懒洋洋地道:“这样一位人物内眷,求见我一个无名无分小卒,只怕是别有所求。” 顾晏之把她抱在怀里,笑道:“若不是你执意离开,当真是个慧心聪慧,能留身边做个女军师。” 女军师?只是闺阁之中的情趣罢了。 温洛挣脱不开他,又见他明里暗里的挽留之语,冷了声道:“我不见,何时回京?” 早些替他父亲医治好腿疾,才是正事。 顾晏之笑笑,“过几日便回去,只是你成天在府里,也可出去与她们见见,总归她们凑了局,便是要巴结哄你高兴的,你当真不见?” 温洛拿开他握着自己的手,懒得再于他说话,只堵他的话头道:“那我合该与她们如何说我?是与你厮混的丫鬟?让她们来巴结一个丫鬟吗?” “便是我的人,丫鬟她们也要面上哄着。”顾晏之只当她是为身份和自己置气,丝毫不在意道。 四天之后,顾晏之的毒已经完全好了,却越觉得对她食髓知味,竟真有些不想放手。 回京路上,不似来时那么赶,十日之后才到了京。 在府邸门,府中众人就在门口候着,顾绥之还在上值,李嬷嬷作为老夫人的代表,笑着上来请,道:“您不在的日子里,老夫人成天挂念着您,现下已在荣福堂备下酒菜,就等着您了。” 顾晏之恩一声,“你去回话,劳祖母挂念,我回去换了身衣服便来。” 李嬷嬷自然手哪有不答应的,自世子爷收了莲玉那丫鬟,二人的关系已是缓和许多。 虽世子爷面上还是冷清清的,但老夫人每次请人过去,世子爷也不似从前推诿。 李嬷嬷正疑惑另外那辆马车中是何人,只见帘子掀开一角,一双柔荑搭上丫鬟过来搀扶的手,女子款款而下,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当真是看个影,就知道是美人。 待那美人走近了时,李嬷嬷才看出,那竟是莲玉那丫头。 这身穿的狐毛镶边的锦缎斗篷,内里的那一身,连小门小户的小姐,怕是一年到头也做不起一身。 那眉目间,也添了几分经历人事之后的风情,更显清艳。 看来,世子爷真是宠着莲玉这丫头,连外出办事,也带着她,衣食住行更是精细。 李嬷嬷笑容更深了些,“莲玉姑娘不若也一道去,老夫人喜欢热闹些。” 不等她说什么,顾晏之便冷声道:“既是家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去做什么。” 第45章 收通房 李嬷嬷笑容一顿,看向温洛,见她表情淡然,丝毫不生气的模样,也摸不准二人之间的进展。 “是,世子爷说的也是,家宴自然是一家人。”李嬷嬷小心赔笑道。 一路无话,直到敲门声响起,进来的人是秋茗,她长胖了不少,更显脸色红润,一进屋就给温洛道喜。 温洛疑惑,“秋茗姐姐不妨直接告诉我,有什么喜事?” 秋茗捂着嘴笑:“哎呀,你可别叫我秋茗姐姐了,今时不同往日!不然叫人听去,说我没大没小了。” 说完,打趣似的看着温洛,见她一脸疑惑,接着道:“刚刚世子爷嘱咐过了,要我帮你把东西搬去东厢房,还叫我给你挑些可心的丫鬟呢。” “我不去。”温洛听完有一瞬间的愤怒,这人怎么病好了,还要同房。 想到这,怒意一时之间再也遮不住,脸色也冷了下来。 “你呀你,平日里,见你是个聪慧的,怎么这个时候反倒不懂了。”秋茗拍了拍她的手,凑近说道:“世子爷现在对你正在兴头上,你可得趁机抓住他的心。” “而你,别以为不和我说,我便不知道,世子爷对你总归是有情分的,你呀,就等着主母进府之后,做个姨娘,享清福!” 温洛抿着唇,却也不打算隐瞒她,开口解释道:“我是要出府去的,不做通房丫鬟,也不当妾室姨娘。” “所以,不劳烦秋姐姐搬。” 这话一出,秋茗有几分惊讶,“这是为何?可是有婚配了?” 温洛摇摇头,“并无,只是以色待人,将来色衰爱弛,结局怎会是好的。” 她没有说的是,她要去找穿越回去的办法,绝不可能被困在后宅一生。 “你怎会如此想,世子爷娶妻,定是会娶个宽厚慈心的世家小姐,到时,允许你生个一儿半女,靠着儿女,也算是有福气。”秋茗继续劝慰到。 “可孩子都不能叫自己一声娘。”温洛垂下头,把顾晏之非得要让她戴的金银玉簪拆下来,秋茗有些看不懂她了。 “他回来要是问,就说我不愿意搬过去。” 秋茗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得无奈离开。 老夫人的荣福堂里,一会传出老人哭的声音,一会又是笑。 顾绥之马不停蹄赶回来,在门口就听到了声音,问道:“今日不是大哥回来吗?里面发生了什么?” 丫鬟道:“您进去便知道了。” 顾绥之不解,掀开帘子,就见祖母抱着大哥,哭得好不伤心。 “真是佛祖保佑,老天开眼……”说着,却又哭起来。 “大哥?”顾绥之有些不解,“祖母为何哭成这般。” 顾晏之转过头来,几个丫鬟给老夫人顺气,顾绥之看到大哥脸色的一瞬间有些错愕。 大哥还是从前那个大哥,只是他感觉有些东西不一般了。 “坐,阿绥。”顾晏之招呼他坐下。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的病,已经好了。”顾晏之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眉眼温和。 此话一出,祖母又哭了,那是喜极而泣,但此时,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仿佛被这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耳边回荡着方才大哥的话“:已经……已经好了。” 顾晏之笑着道:“是,已全好了。” 顾绥之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真……真的吗?”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三年来,他亲眼看着大哥从丰神俊朗被绝症折磨到消瘦不堪,咳嗽声日夜不绝。 很多个夜晚,包括无数神佛面前,他都在默默祈求,哪怕用自己的寿命去换兄长一线生机。 可如今,却已……好了? 少年人终究遮不住心事,他的眼眶突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猛地抬手捂住嘴,却依旧遮不住哭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朝着顾晏之的方向迈了几步,却又停住,仔细地看着兄长。 面色再无往日苍白,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哥!”顾绥之的声音沙哑而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少年人声音哽咽,泪滴落在顾晏之的手背上,真实而滚烫。 顾晏之轻轻拍了拍他,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别哭,该高兴才是。” 顾绥之抬起头,看着兄长的笑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压抑三年的恐惧,有喜悦,有太多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苦痛。 安抚好了众人的情绪,老夫人毕竟老了,情绪起伏太大,很快便精神不支,叫李嬷嬷搀着进内间休息去了。 睡下之前,还问李嬷嬷:“这可是梦?” 直到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才沉沉睡去。 另一边,顾绥之不肯回自己的院子,说什么都要跟着回寒松院。 “西厢房不是还空着的吗?让人随便收拾收拾,我住那就行!” 顾晏之有些无奈,却还是解释道:“明日一早过来和祖母请安,也是一样的,我又不会跑。” 顾绥之不答应,执意追问:“为何不让我过去?” 顾晏之看他一眼,想起莲玉要是和他见面,凭她的心计,肯定又要将阿绥耍得团团转,便淡淡道,“院中收了个通房丫鬟。” 顾绥之面露一瞬间的惊讶,脸有些红,有些不好意思,“哦……是这样,挺好的挺好的……” “那通房丫鬟,是莲玉。”还是早点断了阿绥的念想才好。 “什……什么?顾绥之不可置信的看向大哥。“是,是谁?” 顾晏之面色淡淡,又重复了一遍,击碎着顾绥之的希望。 “此事,她也是答应的。”顾晏之隐瞒了,温洛并没有答应给他做通房丫鬟,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弟弟,彻底对温洛死心,不再有期待。 想象中少年人的责骂并没有出现,他面露一瞬间的苦涩,却又笑了,只是那笑十分难看,“哈哈……大哥自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儿,莲玉如此做,也是理所应当!” “我……我若是个女子,也,也定会这样选。”内心的酸涩,快要将他淹没。 看自己弟弟如此模样,虽心疼,顾晏之却不后悔,莲玉太过聪慧,性子又烈,阿绥不是她的对手。 “阿绥,你我之间,手足兄弟,莲玉,不过一女子。” “恩。”顾绥之点点头。 顾晏之拍了拍他的肩,“从前,我因短寿,不肯娶妻,也耽误了你相看,这是我的错。” 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娶妻,我心中已有定数,改日我与祖母相商之后,就请媒人去吏部侍郎家提亲,求娶孟家嫡女,想来,孟家多半会答应,到时,你的婚事,便可以细细相看。” “那哥哥你的,便如此仓促吗?”顾绥之道:“如果是为了我,那我不愿。” “想什么呢,”顾晏之笑笑,“孟家家风清正,孟家小姐也才情在外,又被皇后娘娘赞誉过贤良淑德,自是一等一的好女子。” 顾绥之恩一声,二人又谈了些许话,大多是顾晏之在开导顾绥之,虽说他已经想通,但少年人自今日起,也有了不能和人言说的心事。 第46章 多苦欢 回到寒松院,见西厢房的灯还亮着,翻雪被关在外,扒拉着门,见他回来,委屈呜咽,似是告状。 秋茗上前来,见顾晏之看着西厢房,表情已是不悦,老实道:“莲玉不肯搬……” 秋茗低着头,又解释道:不过,想必是长途跋涉回来之后,人劳累了些,也不想扰了您的清静。” 顾晏之冷哼一声,“她才来几天,你就着急替她找借口,不忠不诚,自去领五大板。” 五个板子打下去,估计好几天下不了床。 这话就在院子中说的,他声音还刻意大了些许,房中人必然听得见。 “我自己不愿搬,你又何必做这场戏给我看,去为难秋茗。”西厢房门打开,温洛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顾晏之。 顾晏之听这话,本想着她清楚之后能妥协,不料非但不顺着台阶下,还直直顶嘴,更是怒意横生,“庞屹,还不将人压下去打了板子!” 庞屹上前来,就要压了秋茗下去。 “你要打,便打我,是我不肯搬,拿别人胁迫我,是小人行径,比纨绔子弟还要下作!”温洛气狠了,上前来,挡在秋茗面前。 秋茗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却哪里见过这般和世子爷闹得厉害的,还骂得如此…心道莲玉为了自己,怕要不好。 顾晏之气极,只觉自己二十三年君子修身养气,在这小丫鬟面前,全是浮云,冷笑道:“你再为她多求情一句,我便给她加五大板。” 温洛嗤笑,原来她的反抗,于他而言,是低头求情。 这分明是羞辱她不自量力,只觉愤怒异常,“你……” 更难听的话还未说出口,秋茗拉莲玉到身后,打断了她,直直跪下去,“千错万错,是我不好,不该不如实禀报,世子爷打我板子,是我该的。” 温洛哪里忍得了,因为自己,让别人受此委屈,就要上前来理论,秋茗对她摇摇头,看向她的眸子中,满是祈求。 见此,温洛便觉得,不管不顾的勇气,失了大半,“你放了秋茗姐姐,我便搬去与你同住。” 顾晏之瞥她一眼,怒意未消,“晚了,我说了,你再求情一句,便加五大板子!” “顾晏之!” “再加五大板!”顾晏之冷声道,瞧了庞屹一眼,便让几个护卫上前来,拉了秋茗下去。 温洛自是上前又去阻拦,顾晏之长腿一跨,将人手腕扣住,温洛如何挣扎得开。 作势就要踢他,却被人打横抱起,径直朝着东厢房而去。 手脚都动弹不得,被人掌控于股掌之间,愤怒已烧得理智无存,口中斥骂道:“你这小人,无耻!歹徒!奸佞!下作!” 顾晏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一张樱桃小口一开一合,说的话却叫人觉得,骂他的这些话,十分新鲜。 温洛被丢在床榻之间,脸朝下的缘故,好一会才认清方向之后从褥子里抬出头来,还要再骂。 却只见顾晏之站在床边,眯着眼睛,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笑容浅浅。 “你可知,你是第一个骂我的人?” 温洛怒瞪着他,“那是那些人怕你的权势,惧你的地位,不过是跟在小人背后的趋炎附势之辈!” 顾晏之笑笑,见她含恨而不甘,清眸中的泪欲掉不掉的模样十分勾人,作势就要抚上她的脸,被温洛躲开。 他也不恼,含着笑问:“怎不继续骂了?我听着可十分喜欢。” 温洛不开口,咬牙死忍着怒意,这死变态,她骂他,竟给他骂爽了。 顾晏只见她粉面怒意,双眸含泪的模样,火气已经消了大半,却心热得紧。 看多了娴静端庄的世家贵女,也觉得莲玉的烈性别有一番风味。 他猛地俯下身去,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嘴角含笑,面色却微冷,“既然你骂累了,那我便叫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小人行径。” 说着,一只手就将她的两只细腕扣住,见她又挣扎,解了腰间玉璧皮革蹀躞带,将人捆住。 随着每每重复温洛骂他的话,便有一件衣裳落地。 “无耻是此种行径。”素绒绣花袄子丢落在地。 “歹徒便是这样才算。”襦裙垂落的窸窣声。 …… 温洛的脸被闷在枕头上,现在看不清顾晏之在做什么,第六感却告诉她,躲不过去了,只觉遍体生寒,连着声音都在打颤,“你,你要么杀了我,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顾晏之眯了眯眼,抚上她光滑的背,闷笑出声:“你等等,可真不要放过我……” 庞屹知会过刑罚的人收了力道。十五大板虽疼,但她更担心她走之后莲玉如何,急急忙忙回来,便见庞屹和几个护卫和等着进去收拾的丫鬟在门口候着。 都低头不言不语,只听咿呀咿呀的声音不绝于耳。 隐约之间还传来莲玉骂人的声音,不一会却又低了下去……成了世子爷变着花样哄着人的低沉之声,卿卿怎紧咬我不放?这便是你说得不放过我吗?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绝于耳,听得屋外的人面红耳赤。 随即又响起女子不成调的抽噎哀求。 几个小丫鬟已经红了脸,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秋茗听着屋里的动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松了一口气,回去处理伤口去了。 在她走后,屋里传出的声音却更加让人面红耳赤,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庞屹,也红了脸。 大公子以前从不近女色,多年来更是为人威严清雅,对人事都十分疏离……他以为,大公子便是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冷心冷情的,没想到,是他错了…… 第47章 不认错 “你今日可知错?”顾晏之抱着含泪的人儿,言语之间,多是餍足之后的慵懒。 二人青丝纠缠在一块,情浓且难分。 温洛却转过身,背着他,无力地闭上眼,“我何错之有?难不成被狗咬了,还要咬回去不成?” 顾晏之未生气,笑着将人掰回来,正对着自己。 只见她事后这娇弱却清绝的模样,更惹人爱怜,才歇下的心,又觉有些热。 却也硬生生克制住了,他也不想让她真厌恶极了自己。 “卿卿真是翻脸不认人,刚刚还叫我名字,现在怎就又将我拟作狗,可见,是个十分坏的,本官可要好好审问。”话里话外,亲昵异常。 温洛却只觉难堪又愤怒,却决意不再和他说一句话,只咬牙恨齿地撇开脸去,却又觉咽不下这口气,只冷冷吐出两个字:“狗官!” 听此言,顾晏之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胸腔微微震动,连带着她的身子也跟着轻轻颤动。 半晌之后,才哑着声音道:“说我是狗,又说是狗官,卿卿罪加一等。” “说什么本大人,本世子,你欺男霸女,只是披着狼皮的下作东西!”温洛咬碎了牙,已是口不择言。 顾晏之不怒而笑,抚上她微颤的脸,“本想着你身子娇弱,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自是又携手揽腕,罗帐春欢。 事了之后,温洛已累得抬不起一根手指头,在迷迷糊糊间,只听他说:“明日起,你就拿了牌子,去照旭堂给父亲看病。” “能不能离开,就看你的本事了。” 只是,父亲的腿注定治不好,他也笃定,莲玉离开不了。 低头却见人已经在怀中沉沉地睡去了,不知有没有听见。 此情此景,不知怎的,他突然只觉得心中有几分柔软。 第二天醒来时,温洛发现衣服已经换过,床榻间也很是清爽。 更重要的是,身边已没有了顾晏之,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才起身,却发现人要散架了般,酸疼得厉害。 丫鬟们听见动静,鱼贯而入,温洛不习惯事事有人伺候,见一屋子丫鬟也十分头疼。 “寒松院不是没有丫鬟吗?你们都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其中一个丫鬟道:“姑娘息怒,我们已被调来寒松院,已无其他去路。” “那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来就行。”温洛也不强求,她原以为是暂时过来的,没想到,寒松院要有心丫鬟了。 那秋茗姐姐也就有人做伴……想到这,温洛连忙开口问,“秋茗人在哪?她还好吗?” 那领头丫鬟道:“昨日庞总管叫大夫去看过了,想来并无大碍。” “我去看看她。” 那丫鬟却把她拦住了,“世子爷吩咐过了,您要是早上起来,别忘记昨日的事。” 说着,拿给温洛一个牌子,上面只有一个旭字。 温洛看着那牌子,对了……照旭堂,看病,治好了,自己便可以离开! “我自然没忘记,我等等会过去的,我先去看看秋茗。” “世子爷说了,要去自然可以,只是您身体太过娇弱,要用够了早膳方可出门。” 温洛见丫鬟木愣愣的样子,竟是分毫不让。 她哪有什么胃口,又累又忧心秋茗。 吃了几口,就要出门,丫鬟却挡在前头。 温洛便也真吃不下,又怕会连累这丫鬟,只得又吃了两块甘露山药糕,吃了几口馎托。 丫鬟才肯让她离去。 还没有打开门,温洛就闻见一股药味,她对这些味道,很是敏感。 心里很是难受,是她连累了秋茗。 秋茗正呲牙咧嘴的上着药,虽说收了力道,却也还是疼的。 “我来。”温洛进门,接过药膏。 看到那通红得要渗血丝的伤口,已高高地肿了起来,一时之间,只能强忍着眼中的酸涩,手上动作轻柔而麻利。 顾晏之这王八不如的东西。 秋茗也不是会让人为难的女子,笑着转移话题:“我听说,你以前在厨房的时候,和一个名字叫圆儿的丫鬟关系十分要好,原想着把她调来,又想到昔日友人情分,如果来服侍你,反倒叫你不自在。” 温洛更是感动得说不出话。 “得啦,厨房那地方,尽是劳累活计,她现在啊,在九思居,不知你可晓得,和那个竹岫一道,在里头做些杂物,跑跑腿,也轻省些。” 温洛握住了秋茗的手,眼中已经有些酸涩,“我,我真是不知如何要谢你才好……” 不说帮,字字句句却都是帮她。 秋茗笑着,“别谢我,是那丫鬟讨喜,世子爷亲口吩咐将她调去九思堂,不然我哪有那么大权力。” “可见,世子爷对你十分上心了,对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如此去了解过。所以,就算以后孟小姐嫁进来,你也别担心不得宠爱。” 温洛如坠冰窟。 顾晏之这是,要让她看清楚,她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吗? “我改日再来看你。”匆匆留下这一句,温洛起身离开。 九思堂,门口的护卫没有拦着,现在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世子爷对莲玉可不一般。 圆儿正在拿着掸子,扫着书架,见到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 二人一见面,自是又惊又喜。 “莲玉姐姐,我听说,自扬州回来之后,世子爷收你做了通房,可是真的?”圆儿看着她,目光中似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也有心疼。 “我与你,还是昔日的情分,你信我,便别信别人怎么说……”温洛心中酸涩,“无论如何,只希望我们二人之间,不要消磨了情分。” 圆儿这才靠近了她,挽住手,却又忍着泪,“莲玉姐姐,她们说,因为你得了世子爷青眼的缘故,葛姑和桂儿才被处死,说你飞上枝头,不是我能攀得上了,可是……我都不信。” 温洛听着,不知如何回答这些话。 跟着过来的丫鬟低头站在两旁,沉默不语。 圆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抬起头,望着她,却问道:“才十多日不见,你瘦了许多……做了通房,有漂亮衣服穿,还有好吃的,也不会有人会欺负你了,可是你不高兴吗?” 温洛忍着心中万般情绪,才想到那床榻间的折辱……克制再三,才面色如常道:“想什么呢,我挺开心的,世子爷人好,对我也好……” 她说不下去了,圆儿是真的信了,露出笑容,为她高兴。 第48章 别圆儿 温洛也没有忘记另外一件事,当初她和顾晏之下扬州时,交给圆儿衣服,让她去卖,打算自赎,可现在,哪里还行得通。 便笑着道:“圆儿,以前我交给你的那几件衣服,你拿去穿。” 圆儿看了那两个丫鬟一眼,自然懂了,那衣服,她早让老娘卖了换成钱,就等着温洛回来,交给她。 “莲玉姐姐是不穿了吗?”圆儿眨巴眼问道。 “恩。”温洛点点头,“世子爷现在给我做了更好的衣服,那些,自然穿不上了。” 她们二人现在说的话,转头恐怕顾晏之就知道了。 “好,那便便宜我了,那么好得衣物,给我穿。”二人话语里打着暗语。 这便是卖了的钱不用给温洛的意思了。 “姑娘,世子爷下值归来,正催您回去。”不知不觉已是下午,脸生的丫鬟跑着过来催促道。 “知道了。”温洛捏紧了手,顾晏之现在,要连她去哪里都要管了吗。 忍,忍,忍,为了出府,她要忍。 “我这就回去。” 桌上的菜已快要凉了,顾晏之才见到回来的人。 温洛扫过桌上摆放着的两幅碗筷。 和他一起吃饭?笑话,那只会让她消化不良。 “让世子爷久等,我与圆儿多说了会话,这就给您布菜。”说着,在净盆里洗过了手,转身来为顾晏之夹菜。 顾晏之好心被负,本就是与她一起吃饭,又等她许久,自是怒火起,暗自冷笑道:“你说,你不是丫鬟莲玉,但这等子天生服侍人的功夫,却十分到家,可见,是天生奴种。” 温洛不想和他吵,按照他说的,治好病,她就可以离开,何必在这节骨眼再生事。 她就算口头赢了,回头他也会身体力行讨回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 便盛了一碗胭脂米,淡淡道:“世子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用饭,有些冷了。” 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见她如此温顺,又给自己盛饭,低头不言语的模样,顾晏之冷哼一声,问道:“今日去九思堂见到那丫鬟,可还开心?” 温洛见他看着自己,诚实地摇摇头,语气有几分不自觉的娇:“世子爷明知故问,我与她好歹以姐妹相称,却见她依旧辛苦,哪里开心得起来。” 顾晏之当她是认清现实,秋茗的劝说起了用,才撒娇卖乖,拉了她的手,坐在自己腿上,道:“我不是已经让秋茗将人掉去九思堂做些轻省活了吗,还不满意?” 温洛躲不开,却心头一转,主动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我得了世子爷的喜爱,自是好了,可圆儿还是在为奴为婢,这叫我如何高兴。” 言语间和动作之间,满是低头小意的柔情,可在顾晏之背着看不见的脸上,却只有冷意。 得了喜爱?只是对一个玩意的喜爱罢了。 若真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一边筹划着娶妻,一边又哄抱着自己。 顾晏之见她除了在床榻间逼迫之外,还是第一次如此靠近自己,不由得心软几分,将人搂紧了些。 “你是我第一个女人,还救了我,总归是特别的……你的身份上,虽难说清了些,可你不是总想着离开就好,至于圆儿……” 顾晏之皱眉,要拿捏住一个人,就要握住软肋。 家人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莲玉无亲无故,无牵无挂。 与她关系不一般的圆儿,自然就是可以拿捏她的软肋。 “世子爷,我知道……我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女子,还是从他乡而来,能依靠的人,除了您之外,算得上家人的,也只有圆儿了。”温洛两只手攀上顾晏之脖子,美人如泣又如诉。 以前,顾晏之不解为何美人计是第一毒计,现在才领教了个中厉害。 “世子爷……能不能,能不能放了圆儿一家的奴籍,我,也只有此求。”温洛靠着他,像是一株柔顺的菟丝花。 只能靠他过活。 顾晏之不接话,他知晓莲玉心思,前后转变这么大,背后肯定别有他图。 温洛咬牙,见他没个反应,睁大了眼睛,不要眨眼,硬生生在干涩的眼中逼自己流出眼泪来。 “哭什么?”顾晏之将人的手拿脖子上下来,见她啜泣不止,不由得有些心烦。 他不想放了圆儿奴籍,这是以后可以用来拿捏莲玉的三寸。 可怀中的人只是哭个不停,好不伤心,这是第一次莲玉求自己玩,温声软语。 “莫哭了,今日这么晚了,便是要放了奴籍,府衙也下值了。” “那明日?” “可,先陪我用饭,明日一早,我便叫荣瑞去办。”顾晏之将人放下,叫丫鬟进来。 荣瑞是府里的大管家, 等第二天,荣瑞亲自送了放身契来,温洛看过,确实无错。 “劳烦荣管家,替我交给圆儿一家。” 顾晏之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牵过她的手,“舍不得怎不去告个别?” 温洛只摇头,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手,“圆儿与我的姐妹缘分,到这里已经尽了,以后只能天涯一方,各自安好了。” 顾晏之一愣,看了一眼身旁神情淡漠的温洛一眼,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又见她起身,问道:“去做什么?” 温洛只且答道:“我有些东西忘记给圆儿了,去西厢房取了来。” 见顾晏之看着她,目带探究,只又道:“希望还赶得上她出府去,劳烦世子爷叫人跑一趟交给她。” “去,我叫个脚程快的给她送过去。” 府外,荣瑞对感恩戴德的圆儿一家子挥了挥手,“走,你们一家子以后便不再是奴了,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交了好运道……” 圆儿老子娘和爹都是苦哈哈干活的,哪里会说漂亮话,只不停说着车轱辘的道谢。 等圆儿接过那一个包裹时,更不知道要如何说,只被爹娘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背后那高墙环绕,巍峨壮阔的国公府。 莲玉姐姐她,她明白,在世子爷身边,不快活。 第49章 治病去 照旭堂是国公府最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是府中主人的居所。 温洛第一次来此,扑面而来的就是庄严肃穆,挑高的门厅和雕梁画栋的檐角飞岩,尽显几代积累下奢华的沉敛。 经过一道又一道垂花门,温洛终于见到了那位国公府的当家人,顾峥堂,人比起上上次,看起来更加憔悴了。 两颊都病态的消瘦了下去,在脸上留下的不仅有历经风霜的睿智沉稳,更多的是病痛的折磨。 “给老爷请安,我是世子爷吩咐,来为您看病的……大夫莲玉。”温洛自报家门行了一礼。 “哦,我听晏儿说了,你起来罢。”顾峥堂的态度十分温和,却在看到温洛的那一瞬间,挑了挑眉头。 这大夫,怎么和萧兰蕤那丫头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大夫眼神澄澈,不似她都是权欲熏心之后的算计污浊。 “那可否方便让我看看呢?”温洛问道,语气也尽显耐心和柔和。 她知道有些病人是讳疾忌医的。何况是这样半身戎马,现在却是半个残废之人。 其间的落差,温洛也可以想象一二。 “自便即可,你莫要紧张。我这个腿疾,御医都说了,根治可能微乎其微,所以无论治得好与否,我不会怪你。” “我也会嘱咐晏之不会责罚你,你大可放手医治。”顾峥堂说得豪爽,加之配合的态度,也让温洛放松了几分。 顾晏之的爹,看起来可比顾晏之好相与多了。 再次见到那只扭曲的左腿时,温洛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是谁能把一个位高权重的国公府当家人伤成这样子的? “老爷,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点疼,您忍一忍。” “无事。” 温洛一只手轻轻的按压在左腿小腿扭曲最严重那个地方,里面的关节已经扭曲了,而没有正骨的原因,里面有碎骨。 所以这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为何右腿是正常的,而左腿是如此的畸形。如果不顾里面的碎骨硬要正骨,重则会丧命。 不如拖着,想必前面大夫的治疗手段,皆是如此。 而取碎骨,在现代有ct扫描的帮助,对于碎骨的定位十分清晰,也不是什么大手术。但是在古代,消毒、手术环境,手术工具等等都是大难题。 更严重的,就算手术成功了,手术后的发炎更是一个大问题。 温洛脑中已是千回百转,将几个治疗的手段都否定了。 “这里面有碎骨,所以才不能正骨。”温洛老实将诊断的结果说了。 顾峥堂不置可否,这大夫说得倒是和御医所言一致。 “我可以取碎骨。”温洛抿唇接着道:“只是,碎骨取出来的成功概率有八成,而保住老爷这条腿的概率却只有四成。” 顾峥堂沉默了,“既然都能取出来碎骨,为何只有四成?” 温洛想了想,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了细菌感染的风险,“因为切开肌里,将碎骨取出来之后,一些我们肉眼无法看到的毒物进去,而这些毒物会造成伤口溃烂不愈,高烧致死。” “所以,取碎骨八成,而后面只有四成。我对我的能力自信,但绝不会大放厥词。”温洛语气坦荡,但已经给顾峥堂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连医术最好的御医,都不敢下这样的保证,只是一个月来府里施针一次,缓解痛苦罢了。 而且,这看起来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却说自己可以取出碎骨,要知道,这大邺朝,怕是没有一个人敢打包票。 温洛也明白,这确实有点逆天。 传统的中医以内调喝药为主,早期很少有开刀治疗,提出开刀治疗的,如华佗,早已经被曹操大卸八块。 幸好,自己提出开刀的时候,顾峥堂没有那么的吃惊。 坐在素舆之上的顾峥堂听着温洛的解释,其实也能听个明白。 他在军中待了二十余年,许多将士受伤了之后,军医虽已缝合伤口,但是他们却还是会有几率不可避免的死去。 “恩,你所言,是蜮在作怪。”顾峥堂道。 温洛放下按在小腿上的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帕擦着手,若不是她熟读医书,真可能不知道这“蜮”是何物。 其实就是古人对于微生物的认识,而“蜮”本身指的是传说中可以害人性命之物。用来形容一些微生物,真是贴切而又绝妙的形容,也体现了古人智慧,其实并不低于今人。 “是的,可以说就是蜮。正因为有它的存在,八成就变成了四成,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至于要不要开刀,这个还是要由老爷来决定。” 温洛将擦过手的帕子递给丫鬟,等着顾峥堂接下来怎么说。 “那若是拖着不开刀,又会如何?”顾峥堂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温洛并不避讳着顾峥堂的眼神,眼神略带安抚却又不容置疑的道:“若是拖得越久,碎骨就会和骨头长在一起。并且,再无治愈的可能,刀割般的疼痛更会伴随终身,直至死亡。” 也许是温洛说得太过直白,也将结果赤裸裸的展现给了顾峥堂,彻底掐灭了顾峥堂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此时,在门口的两个男子却已经听得捏紧了拳头,特别是顾晏之旁边的男子。 “哥,这都怪我……要不是,要不是我当初不听劝阻执意深入西宛,父亲也不会为了救我折了双腿……”说着,声音低涩又痛苦,一双和顾晏之有九分相似眉眼中,眼中早已通红。 顾晏之拍了拍他的肩头,原本想说出口安慰的言语,却因为常年的情绪内敛。只化作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却含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只言片语。 “绥之,收收情绪,进去见父亲。” 说着,已提前一步进入了屋中,顾绥之也擦了擦双眼,随即跟上。 二人的到来,也打破了暂时的安静。 “不必拘礼了。”顾晏之见温洛准备行礼说道。 “多谢世子爷。”温洛不等顾晏之问,大抵把情况和他说明了,自然也说了不开刀之后的后果。 第50章 有办法 顾绥之目光贪婪地看着温洛,却又不敢直视,只能别过脸去,只有些不赞同地说道:“这!这怎么行!以前也闻所未闻…… 温洛也才留意到身量又长高了些许的顾绥之,一身劲装,脸庞轮廓分明,眸子中有诸多复杂情绪。 她已是大哥的女人。 温洛也别过头去,看来,她和顾晏之一起,结束了少年无疾而终的暗恋。 想到这里,温洛不知怎么的,感觉心里一点堵,她挺对不起顾绥之。 顾绥之见温洛沉默不言,眸子渐渐灰暗下去。 她竟然脸一句话,也不肯和自己说了吗? 二人之间的这些小动作自然躲不过顾晏之。 “阿绥,莲玉的医术……你也有目共睹。”语气冷冷陈述道。 “所以,不必太过忧心。”顾晏之看旁边站着的人一眼,很好,没有在阿绥面前胡说八道。 “哥……可是,可是,切开了腿……人怎么还能……”顾绥之偷偷扫了一眼顾晏之的脸色,把还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我的医治方法可能会有些骇人听闻,但是想要取出老爷腿里的碎骨,只有开刀一个办法。”这话,温洛是对着顾晏之说的。 沉默,沉默伴随着进退两难的纠结。进一步可能海阔天空,退一步只能等待死亡。 “开刀!”顾峥堂大手一挥,替自己决定了。 既然不开刀最后就是个死,那还不如赌这四成的概率。何况这大夫是晏之这孩子找来的,他一向稳重,找的大夫必定医术高明。 “爹。”顾绥之有些不可置信,他信莲玉,可这是自己的父亲。 “叫什么,你老子还没有死。别废话了,我既已决定,就这样办!”顾峥堂决定的事情,一向不容置疑。 顾晏之什么都没有说,不赞同也不反对,带着温洛离开。 温洛落后于几步跟在顾晏之身后,一起到了九思堂。 “你真的能医治好父亲?”顾顾晏之脸上带着犹豫和质疑的神色,冷冷问道。 如果她治好了,自己就要放她离开。 可他已经食髓知味,又怎舍得让她离开。 温洛认真回答道:“我会尽我所能,至于能不能成功,听天由命。” 瞬时间,只余沉默。 “你要如何治?”顾晏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淡淡问道。 温洛倒也不是很在意,将自己的计划和需要的东西都说了,“我要打造一套刀具,刀要最锋利的。还要最烈的酒,一间四面通透,敞亮干净的屋子,以及一个助手。” “好。刀具的形状如何?” 温洛想了想,描述得没有画出来的直白,于是道:“可否给我墨宝一用,我画出来让工匠照着打。” “可。”说着,侧开身,让温洛来书桌旁边,一只手拂开宽大的衣袖,另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住了苏合墨块。 温洛见此,也没有客气。 毕竟是救他爹呢,他干点话又怎么了。 拿起沾了浓墨的笔就开始在上好的宣纸上认真画起来。 进来送茶的竹岫见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世子爷居然在给莲玉磨墨!反应过来的竹岫连忙准备上前替过顾晏之,被他一个摆手的动作制止。 “出去。”还用口型低对竹岫道。 竹岫抱着茶盘,头脑虽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出于本能已轻手轻脚出去。 顾晏之见温洛画得认真,而那画法他虽没有见过,却一眼就能想象得出来这刀具的形状。 温洛画得入神,嘴里低声念念有词。 她穿着府里丫鬟最常见的粗布青蓝袄裙,许是衣服太大的缘故,腰间系了一根带子,随着沾墨走挽的动作勾勒出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 顾晏之扫过她的腰肢,她实在太瘦了些,这腰肢不过他一掌就能握住。 “好了。”温洛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对刚刚顾晏之的眼神一无所觉。 “恩。”顾晏之拿起竹岫送过来的茶,一饮而尽,喉间却还是觉得发干。 “出去,晚点我让庞屹叫工匠进府,你再与他们解释一二,这刀具有几分古怪。另外,给你一个出府的牌子,要买什么,走我这处的账。” 温洛心下大喜,有机会出去就能探查周围的情况,不然到时候等替顾晏之做完了事情,出去了也是个睁眼瞎。 “多谢爷。”温洛压下欢喜,用尽量听起来平淡的声音答道。 不久手术需要的东西就都准备好了,这段时间温洛也没有闲着。 趁着能出去,带上竹岫一同出门,温洛也明白了自己身处大邺朝。 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温洛置身其间,这些烟火气,让她感到舒服,可以忽视身边跟着的护卫。 既是保护,更是监督。 茶馆之内很是热闹,温洛招手,\"走,咱们进去坐坐。“ 茶馆内茶香袅袅,温洛特意在一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茶还未上,邻桌的谈话声便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顾大人又升官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清晰地传进温洛的耳朵。 “传得风风火火,谁不知道……这才几年功夫,就已经是二品的总督。\"另一个声音附和道,\"听说啊,年后还要出任两江巡抚,这可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啊。\" 温洛的手猛地一颤,刚端上来的茶盏险些脱手。 “没事?”竹岫问道。 温洛摇摇头,却觉得浑身发冷。这人权势,怎如此滔天。 邻桌两个男子的谈话还在继续:\"顾大人手段可十分了得,听说前些日子还查办了涿州的知府,那可是右相的女婿\" 另一个茶客道:“可不是吗,不过顾大人左右怕什么,没听过那句话嘛,叫做将死之人,穷凶极恶。皇后又是他亲姑姑……。” 茶香萦绕,温洛却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顾晏之的病好了,可以长命百岁,可不是没几年可活,她有些后悔,当初答应了他的条件。 “姑娘,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回府?”竹岫担忧地问道。 温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再坐一会儿。” 如果可以,她不想回去。 窗外是不绝于耳的叫卖声,是人的生活气息。 温洛放下茶盏,国公府,顾晏之的身边,让她身觉不自由。 邻桌的两个茶客还在低声议论着顾晏之,而每个字,都像重锤击在温洛心上。 顾晏之,权势滔天,位极人臣,还算无遗策,自己能从这样一个人手下全身而退吗? “现在真的只能寄希望于他说到做到,把他爹的腿治好,放自己走了吗……”温洛低声自言自语道。 竹岫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在说什么呢?” 温洛只能摇头,“没什么。” “那我们便回去,时间不早了。” 世子爷可以特意嘱咐过,不能让莲玉姑娘出来太长时间。 “走。”温洛情绪不高。 第51章 没失效? 趁着外出采买,温洛才搞清楚,她现在在的地方,是北方,而她要找回去的办法,就要去金陵,那是她穿来的地方。 她还偷偷地买了几本游记和地图,图很粗糙。 书店老板也明确告诉过她,位置精确的只有官府有,不让卖的。 九思堂倒是有,却人多耳杂,顾晏之又时时刻刻叫人看着她,实在没有机会去拿。 “这些是什么?”顾晏之今日在府中,打了温洛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他在翻看自己的东西,只觉不好,却也知道瞒不过去,“听说世子爷年后就要娶孟家小姐,而我自然要离府去,怎能不做些准备。” 温洛上前欲要收起装着的图册和衣物的包裹,却被顾晏之拦住,他看着她,神色晦暗,“真要离去?” “是。”温洛见他不还给自己,也不着急去拿。 顾晏之神色几欲变化,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也反而让温洛更加心慌。 她只有借着出来采买,悄悄弄了身男子的衣物,乘人不备,放在了花园的假山里。 三天之后,庞屹将几个断了腿的人交给温洛。 “大公子说了,这三个人都是腿中有碎骨,你先替他们治。” 温洛看着这院子中躺在担架上的三个人,看他们的衣着不过粗布麻衣,想必不是什么富贵人。 所以也就被选来,作为考验她水平的“试验品。” 他们和自己一样,都身不由主,既如此。那自己好好为他们医治,为他们,逆天改命。 “我明白了,抬进去。”温洛整理好了心情,替他们都一一检查,情况和老爷的差不多,甚至有更严重的。 第二天,温洛准备先替最重的那个人开刀,那人提前喝了麻沸散,已经昏睡过去。 温洛戴上自制的棉布口罩,将手用酒细致地洗过。 随着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割开那人腿间的骨骼,皮肉下的肌理发出被划开的撕裂声,听起来令人头皮发麻。 庞屹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慎行司所用酷刑,不及此二三。 温洛脸色未变,手上动作麻利,似乎一切已是司空见惯。 而在一处可以窥见这屋子的隔壁房间中,顾晏之神色几番变化。 将碎骨取出来之后,温洛已经是满头大汗,好在助手的大夫及时替她将汗擦去。 接下来是缝合,温洛拿着处理好的羊肠线仔细地缝合,针在温洛手底下灵巧穿梭皮肉,在她眼中仿佛不过是一块猪肉, 认真的人最是有魅力,衣着素淡,头无朱翠点缀,却又如同一朵盛开的华贵之花,让人无法忽视其浓烈。 顾晏之看得出了神。 …… 后面的就不用她再管了,止血等方面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 她洗过手,换下沾了血液的白色大褂。将那套手术的刀具泡在烈酒里洗干净。今天这个人能不能挺过去,今晚很重要。 就在她分心时,锋利的刀具切开了她的手。血液在指尖晕染开来,她疼得嘶一声。 这刀实在锋利。 “莲大夫!您来看一下这血怎么止不住啊!”里屋焦急的声音让她无暇处理伤口。 进屋又是一通忙活才将血止住,好在有惊无险。 只是她手指尖的血液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已经止住血的伤口,温洛担心出什么意外,轻轻地将已经干了的血液擦去。 幸好,这古代没有奇奇怪怪的血液媒介的传染病,不然她这是职业高危暴露。 “辛苦两位大夫了,今天晚上我与二位来换着值守。”温洛提出这建议,两位京都医术高明的大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一夜过后,有惊无险。病人不仅成功退烧,而且纱布下也没有出血。 中年的大夫看着那伤口,欣慰地道:“接下来伤口恢复之后,就可为其正骨。重新下地,指日可待呀。” “这都要多亏了小莲大夫医术高明,不知以后可有一个坐馆大夫?” 温洛心动了,找回去的方法也需要钱,她现在身无分文,如果能去医馆做一个坐馆大夫的话,有收入了才能支撑她找回去的办法,但是现在她的卖身契还在国公府。 中年大夫看出温洛脸上的犹豫,没有再问。 医术如此高明的大夫,自然是府医的,又怎么会看得上行医做馆。 温洛只能是有苦不出。她想,她做梦都想,凭本事吃饭立足,比在深宅大院中仰人鼻息好太多。 这些病人是拿来考验她的医术,所以换药之类的都是她亲手来。 在第二天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揭开纱布,她发现伤口居然已经结痂了! 看着那条粉红的伤疤上盖着的黑色痂,一时之间温洛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浅表性伤口恢复最快也要三四天,何况是他这种开刀之后的深层伤口。 难道,难道!又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温洛压下心里的慌乱,问起了这个男子的情况。 “我叫崔小六。给主家干活时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后面……被主家丢回家,原本都等着死了,没想到一群人高马大的人出现,给了家里人钱,买走了我。” 见温洛神情不对,崔小六惴惴不安,没敢出口打扰。 但见温洛脸色越看越难看,也顾不得在心里感慨这大夫可真好看。他活了十八年,没有见过长这般似天仙的人物。 崔小六再也忍不住颤颤地问,“大……大夫,怎么了吗?” 温洛回过神,带着几分急切与不解,“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有没有感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崔小六老实摇摇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就……就是感觉有些痒痒的,想挠……” 温洛明白,这是伤口结痂时的自然反应。 “怎么了吗,大夫,我是不是要……要死了?”崔小六见温洛脸色反而更加凝重,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哭腔。 温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着崔小六的眼睛,声音极其认真而且清晰的道:“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这个很重要,你听明白了吗?” 崔小六不明就里,但被温洛的神色吓到了,缓缓地点点头。 “你以前有受过伤吗?你受过伤之后多久恢复的?” 又补充道:“挑伤的最重的一次说,除了摔断腿这件事。” 崔小六想了想,“我九岁那年玩我爹的刀,不小心切到了手,手上切了一个大口子,流了很多血,二十来天才好。” “现在,我手上都还有个疤。”说着,崔小六抬起自己的手给温洛看。 温洛扫过一眼,那明显,这人不是像自己一样,有了莫名其妙的特异体质。 难道还是因为自己的血?刚好昨天她受伤,在慌忙中,不知道有没有把血液染上去…… 可是,顾晏之说过,自己给他解毒之后,血液也会失去奇效,难道,是假的……? 他又一次,骗了自己? 第52章 难离去 强行压下紧张,温洛先安慰了崔小六。 “我先替你换药,这药效极好,你莫要自己揭开伤口看,不然会影响恢复。” “多谢大夫,我……我家住北城土儿巷,以后,你可以来那找我,我娘做饭可好吃了……”崔小六很是感动,他当时都等着残废一辈子,然后等死了。 没想到现在居然可以治愈,而这,都是这位大夫。 “记住啊,是土儿巷……走到尽头的那一家。”崔小六生怕她忘记了,又提醒了一次 温洛心神不宁,只简短地答道:“恩,好。”手上麻利不减。 换好药之后她带了这些天用的药急匆匆回到屋里,关上门,就将瓶瓶罐罐的药摆放在桌上。 她挨个闻,就是一些平常的金疮药和止血药,不过药味儿更浓,显然是用了更好的药。 不是药的原因,温洛瘫坐在地,她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该死的,她身上血液有奇效那个还没有失效! 顾晏之又骗她!而不论骗她的目的是什么,只怕都别有用心! “顾晏之呢,我要见他。”温洛打开门,对门口站着的丫鬟道。 丫鬟哪里知道顾晏之行踪,却见温洛脸色难看至极,急匆匆说去上报。 话说顾晏之那头,最近因着他身上的绝症已经治好的缘故,掀起不小波澜。 他撂下笔,揉了揉酸痛无比的额头,才缓缓开口:“两江地处富饶,养得他们胆子肥了,贪成了蠢彘……” 说着,便已经有几分不耐烦的杀意,却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嗤笑道:“上面那位本以为我要死了,借着我这把利刃还能用最后一次,肃清政绩。” 邹有孝作为提前埋伏的暗探,自然清楚两江地区官员的种种阴私,也不由得皱着眉道:“如今,大公子的顽症已大愈,巡抚一职会不会被撤,届时,咱们做的所有铺垫,只怕都会打水漂……” 两江富庶,各大势力却也盘根错节,都不是好招惹的,为了肃清不正之气,大公子派他潜伏整整一年。 顾晏之自然也清楚这一点,睁开眼睛时,无波无澜,话语间,满是嘲弄,“便是撤了我的职,两江巡抚,也要看,接替我的人,有没有命做这巡抚。” 邹有孝领命,不敢抬头看顾晏之的脸色,只道:“那属下便继续蛰伏于两江,恭候大公子。” 顾晏之恩了一声,又拿起笔细做批复,邹有孝又道:“属下无能,虚延和那徒儿进了金陵之后,将人跟丢了。” 听此,顾晏之手上动作未停,只淡淡道:“萧占全也在金陵,他们到底师徒一场,有了他的助力,此事怪不得你们,起来回话。” 邹有孝松了一口气,刚起身,就见庞屹推开门进来,二人对视一眼,权当打了招呼。 “大公子。”庞屹拿给了顾晏之一封信,邹有孝走退了出去,却被叫住。 “留下,还有事与你说。” 邹有孝有些错愕,他和庞屹,从杀手组织出来之后,就一黑一白,办的事,也从不相互介入。 二人总会自觉地避开同时在场,既是避嫌,也是为了保护对方安全。 “大公子,已将莲玉姑娘的奴籍更换完,妾书上也按照您的吩咐,在名字上,留了白,此事只有三人知晓。” 顾晏之打开那一封京兆尹亲自加盖官印的户籍变更的证明,看到妾室二字时,柔情不觉浮上面容。 邹有孝就是在这个时候窥见了大公子的表情,震惊得像是见了鬼,又连忙眼观鼻鼻观口。 顾晏之自然不知道邹有孝的震惊,心道莲玉虽不是她的真名,但她有朝一日,他会将她的真正的名字,亲自补充进这空白中。 将纳妾文书亲自锁进柜子深处,顾晏之脸上的柔情仿佛只是错觉,冷声吩咐道:“明年二月,我大婚在即,在此前,事事盯紧些,连同孟家小姐那,也加派些人手,万不可出差错。” 他怕萧兰蕤会做出悔他大婚的事。 二人各自领了命出去,邹有孝见庞屹习以为常,犹豫再三,低声问道:“那女子可是给大公子解毒那个,怎还被留了下来,成为妾室?” 他在大公子身边待了十五年,还是第一次见大公子脸上有如此温柔的表情,实在是好奇得很。 庞屹只皱眉,却见自己昔日好友脸上满是好奇,才简短回答道:“那女子对大公子来说,确实有些特别……” 邹有孝是聪明人,自然不需要再问。 却不经咂舌,大公子都要娶妻了,在正妻进府前,却还留着这女子,根本不是有些特别就能说清。 一向老成不爱说话的邹有孝感慨两句,“大公子,可不是动情了……” 庞屹很想说是,但想起昨日二人在屋中不知发生什么,大公子叫莲玉出去跪着,虽然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又将人叫回去了,便又觉得这不太可能 “谁知晓呢……”庞屹顿了顿,“不说这些了,你多加保重。” “你也是。”邹有孝因太久没笑,扯着脸,笑起来表情十分奇怪。 温洛左等右等,等不到顾晏之的人,也不再干等,该吃吃该喝喝,毕竟第二天,她还要去做一台手术。 夜色正深,顾晏之回到寒松院时,温洛睡得正香。 “出去,声音轻些。”顾晏之坐在床头对着丫鬟们吩咐道,转头看着睡在最里侧,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女子。 顾晏之躺在她身侧,长手一捞,动作十分轻柔,温洛就已经躺在了顾晏之的怀里。 看着怀里呼吸轻柔的女子,顾晏之只觉得自己近来对莲玉的种种,都有些不对劲。 他说不上来这是为何,只能蹭蹭她的脸,呢喃而轻声:“莲玉……莲玉……”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以及,会不会也感到古怪。 可惜睡着的人,是没办法回答他的心事的。 第53章 治好离开 “昨日顾晏之回来过了?”温洛起身,发现身边有人躺过的痕迹。 丫鬟点点头,她现在也已经习惯了姑娘对世子爷直呼其名。 “昨夜丑时回来的,姑娘已经歇下了。” “这样啊……”温洛起身,穿好衣服,想起昨天去看过秋茗,她的伤已经好很多,已经能下地行走了,便对丫鬟道:“还是老规矩,劳烦你把那些菜都照旧给秋茗送去一份。” 丫鬟哪有不答应的,温洛对她们这些底下人有礼相待,是个好气性的主子,使她们对她多了几分亲切:“姑娘不嘱咐,我也会送的。” 自秋茗受伤之后,温洛便一直差人给她送饭菜,不忙的时候会自己去。 “今日我午膳不回来用了,顾……世子爷若是下值之后问,你便说我在后置院给人看病。” 上次顾晏之回来没有见到她的人,莫名其妙发火,自秋茗一事之后,她怕连累别人。 顾晏之就是个神经病。 出了院子,照旧身后跟着两个沉默寡言的人形监视器,温洛现在已习惯忽视她们。 经过一个转角时,却不小心碰到一个让她意料之外的人。 顾绥之,他挡在路中间,明显是在刻意等她。 温洛看着他,神色复杂,却不知如何说起,再开口,却已经十分疏离,“三公子,麻烦请挪个步。” 他挡着,没有办法离开。 顾绥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落,却还是移开了步子,温洛提步离开,却听背后极其苦涩的声音:“我……我明日便要去通州路剿匪,年节前才能回来。” 温洛停下脚步,转过身,前几日顾晏之和庞屹说过,通州路山匪聚众成群,十分凶恶,祸害乡里,却占据地形优势,当地府军久攻不下。 “此去凶险,劳请三公子多加保重。”温洛还是狠不下心,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当初便是顾绥之一腔热血,而她不怀好意,利用了他情窦初开。 顾绥之听到她这么说,却已经很满足了,灰暗的眸子又明亮起来,“我会的,我就是,想在走之前和你告个别。” 四宝神色复杂地看着顾绥之,这哪里是告个别,自从听说莲玉成为世子爷的通房之后,三公子就每日喝得烂醉如泥。 还问过自己,为何离去之前都说不会、也不愿做大哥通房的人回来就变了,是不是他不够好。 四宝心疼,可也无法。 “我是主动和大哥请缨去剿匪的,你放心,大哥给我派了很多人……”顾绥之很想和她说,他很想她,却最终只是勉力笑着,“你放心给父亲治病,当初说治好了大哥那份奖赏,我回头一并给你。” 温洛也不知还可以说些什么才能不伤到他,最终也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句谢。 她现在不缺钱,顾晏之从未在钱财上亏待她,只是那些昂贵的金银首饰,玉石珠宝,她从未用过就是了。 看着那道倩影越来越远,四宝上前去,出声提醒道:“三公子,人走远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顾绥之这才恋恋不舍地别过头来,收回所有的情绪,低声恩了一句。 那病患三人伤口恢复得极好,温洛为他们拆了线,看着已经正骨过的腿,又叮嘱道:“伤筋动骨百来天,你们最好还是避免做一些重体力活。” 怕他们不解,又解释道:“这有利于后期伤口的恢复,平时可以多走动走动,但不要勉强。” 说完,收获了三人感激不已的目光,平时老实巴交惯了的几个汉子,在侍卫的监督下更说不出什么话来。 只蠕动了下嘴唇,有些胆怯却真诚地道:“多……多谢大夫。” 崔小六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藏不住情绪,倒是显得很高兴。看着自己已经有知觉的腿,笑得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莲玉姑娘,真的太感谢你了,我要是以后能再走路,给你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温洛忍不住也笑了,但是还是很有眼色地道:“不必谢我。你若真的谢,就谢世子爷和府上的大恩大德。” 至此之后,顾晏之为了让温洛专心准备国公的手术,将三人交给其他的大夫照看。 崔小六很是依依不舍,趁着温洛给他检查伤口的时候,还背着侍卫悄声对温洛以后可以去土儿巷找他,他们一家都会好好报答温洛。 温洛笑着应了,却没有太放在心上。 等到她出府了,就会一刻不歇地去金陵,不会在上京停留。 两天之后国公的手术也很成功,温洛也更进一步做实了,她的血液确实还没有失去奇效。 可以加速伤口愈合,她没有用在国公身上。 顾晏之显然也不知道,她不想为自己,再节外生枝。 “老爷无须担心,这伤很快就会恢复,也不会留下疤痕。”温洛将纱布重新包好,对着顾峥堂道。 顾峥堂这会笑得像是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多谢莲玉大夫。” 说着,又叫人给她赏赐了一百两的银票和一些看起来就很贵的金银珠宝。 温洛还没有说什么,顾峥堂连忙道:“莫拒绝,虽然你是晏儿的人,但是一码归一码。我这腿,御医都束手无策,你却治好了。所以,哪怕是赏赐你那些黄白之物,也无法表达我二三心意。” 温洛心下一动,她本来也没有想着拒绝,顾晏之给她的那些东西,她不想带走,倒不是她不爱财,只是不想和他再有交集。 从京都到金陵,再找回去的方法,肯定要花很多钱,现在能赚一点是一点,就当做医药费。 “多谢老爷。”温洛收下了。 顾峥堂见她爽快,又承诺道:“晏儿过段时间要离京办事。你在府中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寻荣瑞管家,也可以直接上禀我。” 顾峥堂此刻内心的激动心情是无法言说的,以前左腿没有任何知觉,但是现在却可以感受到痛。 又得知三个月之后,就可以如同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这对于一个戎马半生的武将能臣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不亚于再生。 温洛听此言,呼吸一紧,顾晏之要离京办事?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提出离开,趁此走得远远的? 温洛觉得,可行。 第54章 下聘求娶 “听说你差人找我?”直到夜深,顾晏之方回到院中。 “恩。”温洛点点头,“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 他不知道,那么她也就没有必要告诉他了。 “父亲的腿我听前来诊断的大夫说了……”顾晏之看了她一眼,知晓她不愿意说的事情,自己再怎么问也没有用,只面带笑意地看着温洛,“多亏了你,不然不可能将那些碎骨取出。” “说说,你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都不想要,你放了我的奴籍就行。”温洛神色淡淡,只当没有看见他脸上渐渐凝固的笑容。 “白天时,你让丫鬟让我待在院中,不让我出去。”温洛翻了两页书:“不过,外头闹哄哄的,我还是听到了他们说,世子爷明日就要去吏部侍郎家下聘礼,求娶孟家小姐。” 书被放在一侧,温洛看向顾晏之,“所以,你什么放我走。” 顾晏之想起那份在锁在屉子中的纳妾身契,又看着面前面色冷淡,但显然压不住想要出府渴望的人。 她若是知道了,按照她的脾气,不定要怎么闹。 还是再等等,他会为她筑金巢,拢金屋,看过万般富贵之后,有哪个女子是抵挡得住的? 便只道:“父亲不是还没有好全吗,急什么,待明年开春孟家嫡女进府之前自然是要疏散通房,给她正妻的体面。” 意思就是在此之前,温洛也会被赶出去。 温洛听此言,看他面色如常,不似骗自己的样子,只忍不住想大笑,又怕此人最是阴晴不定,又会没来由地生气。 只露出极其浅浅的一抹笑容,“世子爷放心,我必定会尽我全力,让国公爷康体安健。” 那一抹笑,不知怎的,落在顾晏之眼里,竟十分刺眼。 “在此,我也提前预祝世子爷和孟家小姐,百年好合,琴瑟和谐。”温洛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行了。”顾晏之拿过她放在桌上的书,心里说不上来得烦闷。 “我这可是娶妻。”顾晏之捏着书的动作重了一些,冷声道。 她为何不似平常女子,拈酸吃醋?反倒还笑着恭贺自己? “我知道,那我也说恭喜你了。”温洛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神情变化,心道今天没得罪他,怎么现在又没个好脸。 顾晏之冷哼一声,瞧她一眼,“如此执着出府离开,已经想好以后的依凭什么而活了?” 温洛沉思,这个问题她真没想过,当时只想着出府去,靠着攒的钱,先去南京,找回去的办法。 是啊,如果找到不到,那么她要靠什么而在这无亲无故的陌生朝代立足呢? 顾晏之瞥见她出神而失落的模样,极其散漫,极其缓慢道:“既都没想好,何必那么急出府,主母进府,你的日子,便也有我护着。” 话里话外,竟还没歇了让她做通房小妾的心思! 听此言,温洛咬牙,摇摇头,目光坚定,“不,我要出府。”语调也认真:“为奴为婢,包括给世子爷当通房,或是妾,向来不是我所愿。” 顾晏之随意地将书丢下,不禁对上温洛的眼神。 固执,清亮。 顾晏之生出几分不耐,他本不是好气性的人,只当她不懂,说道:“那你可知,外头女子孤身一人,又没有凭靠,日子有多难过?” 温洛点点头,“我知。” 不知的话,又为什么把古代称为封建礼教吃人的时代。而女子,处境和生存都更加困难。 但回家的自由与尊严,胜过一切。 顾晏之见她不动摇,又道:“你这般姿色上等的,只怕出了府,又不识外头艰辛的,转头便又会回到人牙子手中,好些的,便是继续卖予富贵人家,为奴为婢,若被主人家看上,你也无力说不。” 顾晏之瞧着她,灯下美人得脸色变了几分,接着又道:“若是差些,将你卖去青楼楚馆,烟花之地,凭你的姿色,妈妈又怎会舍得放你一棵招财树离去。” “你性子又如此倔,只怕要吃更多苦头。” “我知道,但我不后悔。”温洛别过脸去。 “到时,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顾晏之的话,隐含温和的威胁之意,却也带着几分冷气。 他想到这画面时,拳头已不由捏紧。 温洛还未如何,他自己倒先生气了,“所以,你还要离去?在国公府,除了不能给你正妻之外,你要什么,我都予你。” 温洛一字一顿,面色坚定:“放我出府。” 顾晏之说了如此多,却见人丝毫不动摇,冷哼一声,“你简直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说完,拂袖离开。 门口的丫鬟见顾晏之怒气冲冲离去的模样,不明所以。 第二天时,丫鬟前来问顾晏之,“世子爷,姑娘今天想出院子,可准?” 顾晏之怒意未消,想起昨日不欢而散,神色十分难堪 又想到昨日不想让她出去,本是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伤了她的心,可她分明一点难过都无。 冷声道:“她想出去便出去。” 丫鬟战战兢兢,退了出来。 温洛得到信,便出了门,看着前院之中摆放了一院子的聘礼,也忍不住啧舌。 “这是下聘?那之后可是要定下了?”温洛吃过很多次朋友的、亲戚的喜酒,却不知道古人的婚礼习俗。 丫鬟笑笑,解释道:“姑娘说笑了,这只是下聘纳吉,表示婚已订下。还有纳征,请期,后面才是成婚迎亲呢。” “原是如此。”温洛了然,数了数院子中的台数,足足有九十九台,这下聘纳吉就是订婚,还不是正式送聘礼,就这么大手笔。 丫鬟也看出了她的惊讶,见她倒也没有其他情绪,才解释道:“世子爷的婚事实在是急了些,我听说,老夫人怕孟家小姐受委屈,便才多准备了些,以表心意。” 温洛点点头,除了吃惊,便也没有其他情绪,丫鬟也怕自己说错话,毕竟姑娘算是世子的通房。 世子爷即将要娶妻,姑娘怕是要难过的。只是这姑娘一向看得淡淡,说不定心中实则已经难过无比了…… 丫鬟正在猜测着温洛的心历路程,实则温洛只是在打开的箱子中有什么。 “啧啧……这一定很贵。”看到那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时,温洛忍不住感慨。 越看,便越觉得,这国公府果真时候百年世家,家底真是丰厚。 还有一些箱子是锁起来的,她转了两圈,便去照旭堂“查房”去了。 出府指日可待,温洛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到真有几分在现代时,医生查房的感觉。 第55章 趁机离开 温洛刚出院门,见庞屹还没有跟随提亲队伍一起走,忍不住开口旁敲侧击问:“世子爷何时将那孟家小姐娶来?” 庞屹简洁明了道,“明年开春。” 见温洛一副还有话要问的样子,面无表情开口道:“大公子私事,莲玉姑娘可以亲自去问。其余的,好好替公爷治病,大公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听他这么说,温洛也没恼,见他还肯答自己的话,才又开口问:“世子爷到时候如果要放我走,成良籍之前,是不是要销了奴籍?” 见庞屹又准备要说不知道之类的话,温洛连忙阻止道:“庞大哥,说实话,我自知身份卑贱,如何配得上世子爷,孟家小姐若进了门,我名不正言不顺,哪有好日子过。” 庞屹皱眉,他想到了大公子嘱咐他去办的那份纳妾文书,面露几分不自然。 “孟家小姐才情在外,是个能宽容妾室的,大度之人,你别想太多。” 温洛摇头,“庞大哥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做个任人发卖的妾室,并非我所愿。” 庞屹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她。莲玉恐怕不知道,她早已不是奴籍。 待孟家小姐进门之后,只怕大公子会正式纳了她。 只是大公子叫他先瞒着,便答:“是。要带着卖身契去京兆尹销奴籍。” 他顿了顿,见莲玉一副铁了心要出府的模样,忍不住劝道:“你出府之后,如何有在世子爷身边体面,所以留在国公府待在世子爷身边,吃喝不愁,哪里不好?” 见温洛低着头不说话,庞屹只叹息一声:“你莫要想这些,治好了老爷,大公子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见温洛的态度还是淡淡,根本不为待着大公子身边所动,也不再多说 他本身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近日来,据他观察,莲玉确实是个好人,才多说了几句。 温洛惯会看人脸色,见他已不想多说,得到了消除奴籍的办法,谢过之后也离开了。 只是,回想起刚刚庞屹不自然的神色,犹犹豫豫不肯告诉自己,终究存了几分不安。 她到底能顺利出府吗? 温洛按了按当初从顾晏之书房偷出来的那份放奴书,很好,还在那侧的夹层之中。 至于那日顾晏之说她如何立足,这几日温洛也想通了,她还有医术傍身,到时,就算找回去的方法要十年八年她也可以凭借医术赚取钱财。 想通了之后,温洛深呼吸一口气,心里的担子一下就轻松了许多,向着照旭堂而去。 国公的腿已经一天天好了起来,有医术高明的府医在着,只是温洛还是放心不下。 每天一日,次次不落。 亲眼看着国公从病容憔悴到希望满满的精神焕发。 收回按压着腿的手,那腿已经有了最基本的膝跳反应,温洛笑着道:“恭贺公爷,恢复得比我想象的更快,想必不用三个月,两个月就能下地行走了。” 眉头却不自觉地蹙起,这里都治好了,顾晏之那却迟迟不肯放自己的卖身契。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想着,蹙着的眉头不自觉加深了。 顾峥堂自然也高兴,豪迈道:“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废!” 说着,转头叫底下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太太去。 “将昨日皇后娘娘赏下的瓜果也给老太太拿些去。” 温洛在一旁站着,心道这国公爷真是个孝子,冬日瓜果本就难得,便也要离去。 顾峥堂把人叫住,“莲玉小大夫,可是近日晏儿不在京中,府里有人给你委屈受了,怎连日来闷闷不乐?” 温洛摇头,“并没有人给我委屈受,多谢公爷。” 顾峥堂虽是武将,却也洞察人心,一眼就看出温洛有心事,对于这个救了自己的大夫,自是感激,于是问道:“那可是有烦心事?说说看,我虽已半退,却还是可以为你说上几句话。” 温洛心下一动,若是能提前出府就好了,现在大老爷这么说,那岂不是把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可以直接绕开顾晏之就放了奴籍吗? “奴婢……还真有一事要求老爷。”温洛垂目道,将面上的欣喜压了下去。 据她几日看下来,这大老爷是个大孝子。 心中便有了主意。 “哦?何事?”顾峥堂不以为意问道,对于这个小大夫,若是不难的事,他也是乐意帮她实现的。 温洛轻语婉言,话语中,却已有了哽咽:“奴婢原本是嘉祥人氏,家中还有爹娘叔嫂。可怜自小家里遭灾,被卖为奴,不能在父母膝下伺候。” “爹娘年迈,身体本已不大好……奴婢,想回去孝敬二老,为二老颐养天年。” 三言两语间,已是勾勒了一个好不可怜的身世。 说着再也忍不住,泣涕涟涟,“奴婢离家多年,很是思念爹娘叔嫂。请老爷垂怜,放了奴婢的奴籍,能归家去孝敬爹娘。” 温洛跪在冰凉的地上时,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说哭就哭。 人生不易,全靠演技。 顾峥堂沉吟片刻,这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莲玉虽是晏之的人,但总归也只是一个小丫鬟罢了,何况还救了自己。 他又娶妻在即,将一个非妾室非通房的丫鬟留在身边,始终也折了正妻的面子。 思忖片刻,顾峥堂道:“难为你一片孝心,倒是感人。罢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峥堂叫人去唤荣瑞大管家来,温洛拿去那一份放奴书,呈给了顾峥堂。 “多谢公爷,世子爷前几日便想放了我的奴籍,只是,不在京中,便耽搁了下来,可是奴婢实在不知求谁,这才来求您了。” 顾峥堂看过那一份放奴书,上面确确实实写着莲玉二字没错,字迹也是晏之的。 莲玉又在哭,“求大老爷成全奴婢一片孝心!” “恩。”顾峥堂点点头,“既然晏之也已同意,我自会帮你办。” 顾峥堂看过那一份放奴书之后,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 不一会之后,便叫荣瑞大管家拿了莲玉的卖身契去衙门放了她的奴籍。 “起来回话。”顾峥堂道,这莲玉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带兵在外,连老父亲的最后一程都没有见到。 唉,既如此,圆了她的心愿又如何。 “多谢老爷。”说着站了起来,眉眼虽带笑,但一双清眸中却还带着破碎的泪意。 第56章 终于离开 荣瑞大管家从府衙出来,很是疑惑地挠挠头。 跟着来的底下小厮也很是不解,忍不住开口问:“这衙门里的大老爷说莲玉早已经不是奴籍,为何大老爷让我们来办这一遭?” “这莫不是,大老爷和世子爷起了什么阴私……” 毕竟是为一个女子消这奴籍,而在官服造册上,莲玉却是妾籍。 这难免让人多想。 荣瑞也思忖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听到这话,狠狠踢了那小厮一脚,“大老爷对逝去的夫人一心一意,怎容你胡咧咧,若不是看你是我远亲,说了这话,便要给你一顿板子。” 那小厮也只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在多言。 荣瑞见那小厮不敢多言,火气渐渐平息下来,道:“咱们底下当差的,办事就是,其余的莫要多问问,可明白了?” 小厮连连应是。 荣瑞握着那放奴书和妾书已废的凭证回到了府中,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等到那一纸卖身契和放奴籍书握在温洛手里时,她嘴角的笑意无论怎么样也藏不住。 却不敢细细看过,怕这日思夜想的期待,只是一场梦。 连忙将紧紧握住,怕有人与自己抢一样。“多谢老爷!老爷大恩,奴婢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说着,笑意在她脸上绽放开来,盛比三月桃花,张扬着风情万种的风华,直教人无法忽视。 “好了,去,回去好好孝敬父母。”顾峥堂大手一挥,叫温洛退下了。 去时,还叫人给他拿了十两银子。 温洛紧紧握着文书和银子,里面还有一份荣瑞管家给她办好了的路引,是去嘉祥的。 只是那上面的名字,却还是莲玉。回头,改了便是。 温洛没有过多纠结,她脚步轻快,趁着顾晏之和顾绥之没都不在京城,得快点离开国公府。 她担心,会出意外。 而避免一切意外的方式,就是快点离开国公府。 将放奴书等一沓文书都放进怀中,温洛来不及看,但那放奴书三个字却是真正的。 从现在起,她已不是奴莲去,而是真正的、自由的温洛。 强压下心里的激动,特意绕路去了花园时,见左右无人,自假山之中取出了那身男子衣衫。 回到西厢房,温洛废了一番力气,从床底掏出早早准备好的包袱皮,将那身男子衣衫和手术刀放了进去。 看着一切已经收拾妥当,温洛换去这一身细锦衣裙,换上了粗布的麻裙。 东厢房的金银首饰和玉器珠宝,她一样都没有动,也不打算动。 因动作急了些,衣服带起的风将那几张纸轻飘飘扫落在地。 温洛蹲下身去捡,却发现夹在放奴书和路引中间的一封纳妾作废的凭证。 而那纳妾主家的名字,分明是顾晏之!女子的行,虽是空白,但所有的信息,身份都指向……自己。 握着那一份轻飘飘的文书,而名字却是空白的妾书,温洛瘫倒在地。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一提出府,顾晏之总是一拖再拖,庞屹脸色又如此奇怪。 原来,早已经给她布下天罗地网,竟是从未歇了想要把自己留下的心思。 如果她今天没有走,那顾晏之那厮,是不是还要等着正妻娶进门之间,把自己的名字添上去……? 想到这里,背后的冷汗竟是冒个不停。 许久,她站起身,怒从中来,拿了笔墨,在纳妾文书上下了怒意满满的二字:无耻。 写完,将其放在铜镜前压着。 还不等怒意消散,门被打开,秋茗也听说她要被放出府,回去孝顺爹娘的事,端来了一碟点心,特意来送她。 一进屋,见东西已经收拾妥善,不由得有些吃惊。 “就收好了?走得这么急吗?”说着,将点心放在一旁。 温洛一边将那一身男装叠在那套装好的手术刀工具上,绑好包袱,边道:“对,我爹娘等着我回去呢。他们年事已高,时日无多,我要快点回去。” 其实,按照温洛记得的,这原主爹娘早就死了,只有没良心的叔嫂还活着。 她说谎虽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想着自己能离开这国公府,心里的愧疚一闪而过。 秋茗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国公府的奴才,不能理解她这种着急的情绪,所以劝道:“你何必急于这一时呢,世子爷都未回来,可等世子爷回来,谢个恩再走。” 听秋茗这么说,温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谢恩,谢他纳妾之恩?谢他欺瞒之恩? 不过其中弯弯绕绕,秋茗自然不知道,温洛也不打算告诉她。 手中动作麻利,丝毫不停,只道:“府上的大恩大德我怎么会忘记呢,放心,我回家了肯定会日日记挂的,而且我一个奴婢,想来世子爷不会在意。” 她这个话,秋茗皱眉,“世子爷对你,总归是特别的……不过大老爷既也放了你的奴籍,想来大公子也是知道的?” 话里话外,有几分试探。 温洛自然也不可能告诉她,只道:“自然是知道的,我就要走了,多谢你的照顾。” “那你还回来吗,看完了父母,便是回来,也比外面随意嫁人了好。” “自然手不回来了。”温洛斩钉截铁。 见秋茗这个忠仆要生气,温洛还是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宁愿在外面嫁个贩夫走卒。也不愿,屈身于他人床榻,卖笑争宠。” 秋茗叹气一声,站起身来将那碟点心帮着打包了:“罢了,你是个主义大的,路上留着吃,路途遥远的……” 温洛笑了,轻轻的嗯了一声。 “珍重。”温洛轻声道,不容拒绝地拿给秋茗一只顾晏之赏赐给她的金镯子。 分量很重,也很精巧昂贵,不论是卖是留,都是足足的好物。 准备挂上包袱离开,门口的丫鬟见她背着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又急又慌。 世子爷可是吩咐过了,让他们看好姑娘。 “这是我的放奴书,世子爷亲自写的。”温洛也不慌,拿出那凭证给丫鬟看。 “你们不必拦着我,我现在已不是奴婢莲玉,也不是什么通房。” 丫鬟识字,见真是世子爷的字迹,搞不懂为何一边叫她们看好人,一边又放姑娘离去,不过那放奴书却是真的,也只能让人离去。 温洛收起凭证,踏出了寒松院的门槛时,才松了一口气。 自此,天高海阔凭鱼跃,九万里风鹏任鸟飞! 第57章 提亲 话说另外一头的孟家,院子之中提亲聘礼放得满满当当,孟夫人看了自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女儿没未过门,国公府就给了如此大的体面,上无婆婆,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惊的是,她虽在后宅中,这未来女婿权势和手段也听闻过几分。 只怕女儿嫁过去之后受了委屈,一时之间,冲上头脑的兴致高昂也淡了几分。 见送礼的人已经离去,上上下下都是府里人,孟夫人才犹豫着开了口,说出自己的担忧。 孟大人听完冷哼一声,“妇人之见!那顾晏之是难得的女婿,你可知,陛下有意让他做未来帝师……” 孟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他才二十三岁,如何能入内阁……” 孟大人对自己老妻震惊的表情很受用慢悠悠喝了一杯茶,“古有多少贤才年少成名,二十三岁便又如何……” 孟夫人不再言语,心头的担忧却更深了。 “小姐,小姐,前头听说来送聘的是顾大人身边的统领,奴婢都数不清送来了多少台聘礼!还将全京城名气大些的喜婆都带上了……” 小丫鬟从前院跑回来,气喘吁吁道:“那些吉祥话呀,就跟不要钱似的倒豆一样说……可见这顾大人不像传闻那般肃杀威严,倒是个十分会疼人的。” 孟家小姐听此言,娇羞一笑,别过头去,“他如何……休要胡咧咧。” 几年前,那状元郎打马游街时,在茶楼二楼的那远远的一眼,她就已经将她的心和那香囊一同抛了出去。 而自己回府,旁敲侧击和母亲打听那状元郎,想着若是寒门子弟,便也是可以榜下捉婿。 母亲此后说的话,却叫了彻底断了念想,“别看咱们侍郎府无光无限,可到底也比不上国公府,那人还是国公府袭爵了的世子,年纪轻又中了状元,心气只怕高着呢,将来呀,他娶个丞相家的女儿也是行的……” 之后,国公府却遭了劫,风言风语她也耳闻了诸多,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六岁,当时,当时自己是如何呢? 孟小姐呆呆地望着铜镜中的女子,是了,她当时还为了哭了一场。 那样风光霁月的公子,打马游街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温润而矜骄地叫人难忘。 可如今,那人绝症得愈了,还要来娶自己! 这是梦中都不曾有的事情!现在,现在居然成真了。 孟小姐不知怎地,有些想哭,却又觉着哭不出来,想大笑一场,又不贴合大家闺秀的规矩。 有些无措,又顾影自怜地整弄着头上的玉簪珠饰,纤纤玉指抚上面颊,看着镜中自己眉目如画,唇若点樱,面色粉嫩。 才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自得,爹爹和娘亲说她是美的,她如何配不上顾晏之呢。 想到这,不由问旁边丫鬟:“你说,我是戴红色的珠钿好瞧些,还是粉色?” 丫鬟笑着打趣道:“小姐漂亮得很,自然戴什么都好瞧,只管三天后,小姐去城门口迎那顾大人和京,那顾大人远远瞧上一眼,便会被小姐迷得神魂颠倒,目不旁视了。” “好你个小妮子,竟敢打趣我……”孟小姐羞红了脸,想到那人的模样,竟无比期盼三天后的到来。 话说另外一头,温洛才出了府,背后是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的深宅府邸,她丝毫不留念,跨出后院门高高的门槛,温洛又笑了。 这是她笑得最多的一天。 国公府占了两条街,都是平整的青石板铺就,宏阔而不凡,却并未有多少行人,温洛走出了青石板路。 确定了背后没有人跟着自己,这才加快脚步,走出长长的国公府的街道,又走过几个弯,面前一下子变得人声鼎沸,铺子林立,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热闹中有着最平常,却也贴慰人心的烟火气。 吃着刚买的饼子,味道虽不如国公府的精细白面,温洛却不由得笑了,咬了大一口。 很香, 边吃,她欲要找个投宿的地方,忽然之间,一个老妇人上前来将她拉住,温洛还没有将人看清,那老妇人露出一张和圆儿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来。 “给莲玉姑娘问礼,我是圆儿的娘,请跟我来,后面有人跟着……” 温洛看清了她的脸,也听清了她说的话,才卸了抵抗的力道,被圆儿的娘拉着七拐八拐,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居民区中。 和刚刚的大宅大户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都是些低矮的房子,巷子和小道纵横交错,弯弯绕绕,孩童在嬉戏,有妇人在捶洗衣服。 “放心,那些人被甩开哩……” 圆儿的娘刚刚也甚是觉得吓人,但想起面前的人可是自己一家子的救命恩人,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了。 推开半掩的木门,温洛才看清院中堆得满满当当都是衣服,圆儿就蹲在井边清洗这些衣物。 “总算让娘等到你了!”圆儿上前来,满是激动,却想起手上还有水珠,连忙擦去,又叫娘去做饭。 被温洛叫住,“不必劳烦,我马上就要走,不然万一要是有人跟着,恐怕会连累你们。” 圆儿红了眼,却没有勉强,拉着温洛进了屋,交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莲玉姐姐,我就知道,你会出府来的,便租下这处院子,替人洗些衣物,叫娘去门口日日候着,可算等到了你。” 温洛接过那包裹,一时之间,也很是感慨,“这包裹里的东西,本就是给你一家立足而用,你莫要在替人洗衣服了。” 温洛握住她冰凉通红的手,“如果当我是姐姐,你便收着。” 圆儿哪能拗得过温洛,接过了,面露担忧,“是世子爷肯放你出府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我是趁着他不备,虽放了奴籍,却是跑出来的,我不能多待,恐怕会连累你们一家。”温洛取出几个碎银子,“我得走了,你就当没有见过我。” 圆儿自然清楚世子爷的权势和手段,有一瞬间的错愕,但眼里更多的是心疼,“那你要去何处,我们今后还能再见吗?” 温洛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只能道:“如果我回不去家,那我们……我们便有机会再见面。” 圆儿虽是不想分别,却也知道她是有多么想离开国公府,要回家,泪眼蒙眬却笑着道:“那我祝姐姐能顺顺利利回家去,只是莫要忘了我。” “好圆儿。”温洛也擦了擦泪,“我走了,你多珍重。” 第58章 溜之大吉 从圆儿家门口出来,温洛又绕了一会路,只觉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自由和喜悦。 她抬起头,明明是病殃殃的冬日太阳,却感觉沐浴在惠风和畅的春光里,又一次觉得不可置信,她终于出来了! 就在这时,几个身形高大的人却鬼鬼祟祟地对视一眼,又跟上了温洛。 他们刚刚都以为要完蛋了将人更丢,只能在南厢这块地像无头苍蝇继续找人,不料还真找到了。 不然回头,就算主子放过他们,他们也无脸,居然更丢了一个女人! 温洛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跟踪自己的人一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顾晏之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加快了脚步,朝着以前就走过几遍的渡口而去。 从京都到金陵,一路南下。坐船是最快的,沿着大运河顺水之势,不出七八天,就到了。 只是,她这个长相确实也招眼,还是先去找个地方换件衣服。 想着,温洛绕道弯进了瓦舍聚集的一片地区,那处茶馆客栈林立,人鱼混杂,虽是三教九流混居之处,却也可以行得许多方便。 比如打探消息,改头换面,再溜之大吉。 现在顾晏之虽不在京中,而且那次博得了他信任之后,他明面上是把监视自己的人撤了,但是温洛一直都知道,暗地里还有人监视着自己。 顾晏之此人,城府深不可测,不可小觑。 因此,这种情况她也早就料到,只是还是低估了他居然想瞒着自己,将自己纳为妾! 怒意让温洛更快冷静了下来,头脑中怎么甩开这些人的计划,更是演示了几百遍。 上京的瓦舍别有幽坊小巷,酒馆歌楼,举之万数。 温洛今天特意穿了灰扑扑的一件麻衣布裙,在人群中,毫不惹眼,很快绕过一个死角的巷子之后,泯然于众人。 “师傅,怎么办,我们,又将人跟丢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暗卫着急的对邹有孝道。 邹有孝暗骂了一声,心里却也打起了鼓,怎么又把人更丢了! 他本来前几日就要下两江地区,是大公子让他暗中监视这女子。 是他低估她了! “再找,速去。叫徒儿们多留心,这个丫鬟很是狡诈。”邹有孝交代下去,立刻转身回了世子爷的私宅。 将信鸽放了出来,系上写的纸条,看着信鸽飞远。 滋事重大,莲玉恐怕对世子爷来说十分重要,此人不能丢。 他得赶紧通知远在百里之外的世子爷。 不然,就是杀他千百次,都不够这次犯下的错。 都怪他,因是一个女子,而产生轻视之心。 温洛找到一处不起眼的商旅住的客栈,商旅客店,人来人往,不打眼,也方便脱身。 她花半两碎银,特意要了一间在楼上的上房。 在窗子的缝隙边,将十几个暗卫的行动看得清清楚楚。 哼,她就知道。顾晏之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随即关上窗子,换上那身提前做好的男装,鞋子里面温洛也放了自制的增高垫。 耳洞也因为半年没有戴过耳环的缘故,已经愈合了,如果凑近不认真看,根本就看不出来耳洞的痕迹。 再加上是冬天的缘故,穿得厚实,根本看不出她的身姿,高领的衣物更是将脖子捂得严严实实。她还拿以前就调配好的碳粉把五官和手涂抹的黑漆漆。 眉毛被画成了蜡笔小新的样子,自制的马鬃毛假胡子贴在人中处,也丝毫不奇怪。 出府时穿的裙子连同包袱皮被她丢进临窗不冻河里,不一会吸饱了水,整个地浮起来,顺着水流飘远。 这也可以耽搁他们一会的时间了。温洛心想。 等温洛再次出现在客栈大堂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十七八岁深肤色的少年郎。 小二看了她一眼,不解地挠挠头,这客官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他怎么半点印象都无。 想着,又挠挠头去送给二楼的人茶水了。 温洛什么都没有带,只拿着一把故作风流的扇子,慢悠悠地晃过去,以至于和邹有孝的人擦肩而过时,他们也没有认出她来。 走出瓦舍,温洛这才加快脚步一路朝着码头而去。 冬天的码头虽不如她上次来时热闹非凡,却也摩肩接踵。 温洛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南下的船家。 “一共三两半,只包晨食,不包晚食,晚食可自个买好,也可以在船上买。”船家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温洛,那眼神分明就是爱搭不搭,搭不起船就别来烦。 温洛皱眉,“怎么会这么贵,三月前,我来时也才二两的银子。” 船家笑了一声,笑这年轻人的不懂行,却还是解释道:“三月前,这北方航段还没上冻,可不就便宜,只要二两半。这冬天行船,得跟着回空的漕船一起走,还要加一笔扬槌撞冰费,自然就贵上一些。” 说完,又看了一眼温洛,“今日不走,这回空的漕船可得三日之后才有了,你走不走?” 温洛咬咬牙,“走。” 她身上虽然银子只有五两的碎银和铜板,但是等到了南京把那些赏赐的玩意卖了,也就有钱了。 船家接过碎银和铜板凑够的三两半,放在手里掂了掂,引着温洛上了这艘不大不小的商船。 “店家,什么时候出发?”温洛进了船舱里,扫了同屋的一家三口,问道。 那船家回答道:“未时三刻漕船动,我们也便动。” “多谢。”说着,温洛放下了自己的包袱。 午时三刻也就是十二点半左右。她出府的时候差不多是九点多,离发船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这么短的时间,想必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想着,温洛的心稍微安了安。 转身和同一船厢的男子笑了笑,主动对着那男子作了一揖,自报家门道:“我是金陵人士,姓温,名单一个骆字,单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那男子看温洛是个通礼数的人,也不免放下了几分戒备,回以一礼,却并未有多亲近。 只道:“我是苏闽人士,我姓石,名承志。” 之后,石承志又变着法打听温洛的出身,温洛也得知他是北上求学,太学的学子,南下是回家过元日。 也就是春节。 温洛则编撰了自己是南边的大商人身边的随从,替主人家办好事之后,也是南渡回家过节。 石承志见温洛谈不凡,却没想到,只是个不入流的商贾随从,也就兴趣缺缺。 温洛见他对自己爱搭不理,也就打消了打探的心思,拿出游记来。 这游记里,记载了许多风土人情,对她了解这个朝代,很是有帮助。 石承志扭头见温洛看的是游记闲文,心里更不耻与温洛为伍。 有学识竟这般糟蹋,真乃短视。 第59章 得知她跑的消息 州城之外的一处府宅之中,顾晏之散漫地翻看着书,这是给她挑的书,不过话本游记之类。 这些闲书,他平常,自然不会看一眼。 而底下跪着的人,在烧着地龙的屋里,却是惊出一身的冷汗。 “大人……您有所不知,今年十一月初到六月,两淮地区降雨不断啊,这才导致盐产下降,实在不是将官盐走私……” 顾晏之放下书,并不答他的话,只对左右道:“给汪盐史赐个座,免得等等瘫成烂泥,丢了身上官服该有的体面。” 屋里明明灭灭的灯火扑朔,本是奢华无比的暖冬别寓,此刻,因着顾晏之的缘故,却比锦衣卫的诏狱还要恐怖几分。 汪顺直哪里敢坐,想起叔叔汪赞廷警告自己的话,说顾晏之此人心狠手辣,还机敏过人。 想瞒他,是瞒不住的。 此人还接手过半年锦衣卫的缘故,染了锦衣卫的习气,叫人提来问话,便是已经知晓事情,虽没有证据,也会酷刑拷问,逼出证据来。 泰元八年灭杀十二大臣的血案,就是他手里出的。 京中大员,说杀就杀,事后一点事没有,反而还得陛下赞誉…… 想到这,汪顺直骨头又软了几分,被架在圈椅上时,双腿抖得不行。 讨好地说道:“下官……下官叔叔在扬州任布政司使,大人和内眷在十多日前,还见过一面……求大人明鉴。” 顾晏之想起当日自己抱着莲玉时,在马下的一众官员,笑道:“你叔叔可知,你拿他,来我这攀关系?” 不等汪顺直开口说话,顾晏之又道:“汪赞廷虽愚钝怕事了些,却从未贪墨舞弊,他的胆子,可没有你这个侄子强……” 汪顺直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冒汗不止,被架在椅子上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擦,汗涔涔地流到脸上,落进眼睛里,难受得紧,其他跪着的一众官员哪里还受得了这样的威压。 有骨头软的,便已经跪着爬到前面,“大人明鉴,大人明鉴,两淮盐课下官从未接手啊。” 顾晏之看他一眼,摇摇头,“你从未接手确实如此,可是私盐贩子手上的盐引可都是出自你府上管家之手,难道你敢说,这也和你半点关系都无?” 两淮盐课使瘫坐在地,嘴唇嘟囔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晏之看他一眼,轻飘飘道:“既没有什么再交代,那便投入大狱,压往送京师,听候发落。” “且慢……。”盐课使像活过来了一般,哭丧着脸,恶狠狠瞧了一眼汪顺直,“一切都是下官听信了汪顺直这小人的谗言,下官也不想于此为伍,可他威逼利诱,使我将盐引卖予商贾,我二人所得在四六分……” “钱,所得钱财,都在下官书房的秘柜之中……” 顾晏之唤左右,“去搜,顺道围了他的府邸,免得有人蓄意作乱,有违令者,即刻诛杀,不必上禀。” 锁子甲与刀剑摩擦发出沙沙的低声,直惊到一众官员心里去。 顾晏之说完,环视一圈,冷声道:“可还有人要自揭?” 众人埋头,小动作却不断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外头进来一个护卫,急匆匆将一封信呈了上去,“大人,京中来信。” 顾晏之打开一看,许久,那纸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众人不明所以,却能切切实实感受到顾晏之的怒意。 “押汪顺随我直入京,其余人,好好想想此事,各自呈一份禀文来。” 其余人皆有劫后余生之感,除了汪顺直徒劳急呼起来,“顾总督,本官再怎么说,也是两淮盐铁使,陛下亲封四品官员,我还是荥阳汪氏。现下,毫无证据说明我贪墨两淮盐产一事,你便要压我入京,这不仅是有辱我,更对陛下大不敬……” 瞧着顾晏之看着他那毫无波澜的眼神,汪顺直本就底气不足,越说声量越小,最后竟又跌回椅子上。 “说完了,那便押起来。”顾晏之一句解释的话都无,穿着锁子甲的兵丁只像死狗一般将人拖了出去。 其中,有没有犯过事的官员,实在是看不过去,犹豫之后,拱手行礼上前来,皱着眉道,“顾总督,据下官所知,总督年后才出任两江巡抚,现在便对辖地官员喊打喊杀,又无证据,是何道理?” 顾晏之看此人一眼,心中有了成算,邹有孝所查贪墨一事上,并无此人,还算正道。 “陛下口谕,准我即刻上任,前段日子,体谅我大病得愈,才拖延了些。” 那质问的官员脸色有些不好看。 顾晏之又道:“我出任巡抚职,既是陛下所愿,也是为民求命。”他冷冷的看着跪着的一众官员,“据我所知,你们在两淮做了十几年的官,和盐铁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光两淮地区,一年可产十万石的盐,却为何盐税年年亏空?给盐农加的税却一年胜过一年?” “盐,何去?税,又在哪位大人的宝箱密室之中,爱妾瘦马身上? 顾晏之此话极重,自是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故作镇定。 “各位大人,过个好年。”顾晏之想起那封信,她又跑了。声音不由得又冷了几分,“咱们同僚之谊,还长着呢。” 见那杀神被簇拥着离去,一种官员都屏气凝神,生怕又给他招回来。毕竟那汪顺直,四品的官,在朝中还有诸多助力,说抓就抓,哪里又是他们得罪的起。 看来,这杀神回来之后,两淮官场的天,只怕要变了。 庞屹见顾晏之冷着脸色,自是不敢多问,邹有孝的来信,他已看过,想不到,莲玉胆子竟如此大,收回心神,道:“大公子,莲玉不是已没双亲,她那双亲,可是有人骗她?” 顾晏之冷笑,“她哪里接触得到拐子和那叔嫂,又怎么会被骗,她骗人还差不多。” 庞屹见大公子如此,是真气极,大公子冷着脸不吓人,笑才是说明事情严重的。 便问:“那可要即刻启程归京?” 顾晏之抬手阻止,“不必,今日回去,也不过亡羊补牢,她借父亲之势,骗过父亲出府去,虽是临时起意,却有甩开邹有孝底下暗卫的本事,恐怕出府之后的盘算,已经计划多时。” 说着,拿起笔,飞速的写起密信来,庞屹接过,封了蜡口,将那日行千里的雪鸽放飞出去。 大公子此次已布下天罗地网,只怕莲玉难逃了。 顾晏之又吩咐道:“备十几匹快马到船舱中,明日一早起程,到通州渡口之后便乘快马。” 庞屹领命下去,心道这样一来,只需五六日,便能到京。 屋中的暖意不断,顾晏之却只觉得心寒无比。 自己出发前,那床榻间的温柔小意,依依不舍,竟都作假,只是为了蒙蔽他警惕的手段。 顾晏之只觉自己被一个女子遭了戏耍,还是对她有几分心意的女子,却说明他是个笑话,只觉奇耻大辱。 又知她喜欢话本游记,两淮多才子,话本游记也丰富些,自己竟还巴巴地叫人搜罗了许多,又怕书中有不妥之处,看过才筛出精彩的来,预备带回京,哄她开心。 思及此,怒意横生,那几本用上好澄心堂纸抄录的话本便被烛台上的火光吞没。 在焰火闪烁间,白纸燃起红赤,只余灰烬一堆。 顾晏之的怒意,却丝毫未减,反叫那火,烧得越旺。 第60章 意外突发 那日行千里的雪鸽,不出一日,便到了邹有孝手里。 看完信,邹有孝紧锣密鼓叫人下去安排。 而在他处,一匹匹高大健硕的马儿踏碎了尘雪,如离弦的箭狂飙北上。 不大的船舱里,男子抱怨了几句。 绕是温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还不发船,时间早已经过了午时三刻。 就在她准备出去找船家问问时,门被打开了,船家进来解释道:“听说有要犯逃了,官兵正一艘船一艘船地追查哩。” 见温洛愣神了片刻,船家接着道:“不过听说是个女逃犯,两位小哥到时候安生配合那些个官兵就是。无非就是晚点出发。” 同船舱的男子跟着船家出去打听消息,温洛却脸色发白。 女子,逃犯。 这不会说的是她?她可是有路引,有户籍之人,虽然这商船不查路引,但她也并非什么要犯。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何况,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亲爹亲妈来了,都未必认得出来是她本人。 温洛安慰自己,把怀里的路引藏紧了,只要没看到她的路引,就认不出她是莲玉。 顾绥之站在码头,一身武将流云甲,腰配銮金刀,端的是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君。 对于邹有孝属下急匆匆来找自己,只为让自己追查一个丫鬟,虽然不解,但还是来了。 “邹有孝,你虽然不和我说缘故,让我亲自去问大哥。但是今日我才剿匪归京,可是把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给你借来了,到时候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缘由,你就自己去领罚。” 顾绥之刚刚从皇宫中面圣出来,就被邹有孝堵在了东华门。 邹有孝心里也苦涩无比,他没想到,莲玉不过一个小丫鬟,还被大公子看中了,前头有泼天的富贵,却还是跑。 “属下会的。就算三公子不吩咐,那丫鬟在属下的眼皮子底下跑了,本来也是属下失职。” 顾绥之就不明白了,“父亲不是都放那小丫鬟的卖身契了吗,大哥为何追着人不放?一个女人罢了……身份还卑贱,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邹有孝想到要抓的那人是莲玉,咬咬牙还是决定先不说,三公子性子急躁,万一有漏消息就不好了。 “属下无可奉告。不过那丫鬟对主子确实有大用。” 顾绥之像是察觉到什么,问道“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邹有孝犹豫了。 顾绥之冷哼一声,多了几分肃杀,他本也是权势窝里捧出来的尊贵人,“你不说,我最后便也是要知道的。” “莲玉。” 邹有孝的话在顾绥之的耳朵里爆炸。 “你,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莲玉不是大哥的通房了吗,怎么会跑? “回禀,三公子,跑的那丫鬟,名叫莲玉。”邹有孝自知瞒不过,拿出画像来,这还是大公子亲笔所画的小像。 他又叫人,临摹了诸多。 许久,顾绥之也急了,反应过来道:“她一个弱女子,怎会跑,说不定是坏人绑了她,我这就去找……,你也叫人速速去。” 邹有孝答:“锦衣卫使毛项大人已叫人对出京的人盘查路引,三公子不必忧心,只是这码头渡口,还需要三公子助力一二。” 温洛靠在窗边假寐,就听得门发出嘎吱一声,连忙站了起来。 进来了几个腰间挂刀的官兵。 其中一个拿着一幅画像,照着温洛的脸比对了一下,摇摇头。 又举起那一幅画给温洛看,问道:“有没有见过画上这女子?” 弯腰驼背假做谄媚状的温洛抬头,扫了那画像一眼,心一惊。 那上面所画之人,分明就是自己!女装的自己。 “没……没见过。”温洛只感觉嘴皮咬破了,才稳住声音,用正常的声音答道。 另外的几个官兵已经在翻温洛的包袱皮。 幸好,那身出府时穿的,已经被她丢进了河里,没有带上来,不然肯定就露馅。 “敢问几位军爷……这画上的女子是犯什么事了?”温洛鼓起勇气问,那担惊受怕的模样,就像一个平头百姓遇到官兵盘查的正常反应。 “哼,她偷了顾大人的宝物。真是胆大包天,顾大人的东西也敢偷。” “行了,没你什么事了,少打听!” 说完,这些官兵离开了。 温洛连忙关上门,发现自己手心竟全是汗。 偷东西?偷他顾晏之的东西?温洛冷笑。 顾晏之这个狗官权贵!真是会编织罪名给自己。 温洛无力地靠在门边,只觉得荒诞就像无边无际的洪水,将她淹没。 本来穿越到陌生的古代成为一个丫鬟就很离谱,自己的血还莫名其妙的可以治疗伤口,再到成为一个逃犯。 人生真如一出离谱到没边的戏剧。 算了算啦,惹不起,她躲得起。温洛自嘲的想,她这也算苦中作乐的阿q了。 石承志打听完消息回来了,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炭味。 “把门和窗都开开,你想被闷死吗?”说着,已经打开了门和窗。 温洛才反应过来,确实空气里碳味太浓了,空气不流通会一氧化碳中毒。 她只顾着关门关窗别被认出来,却忽视了这件事,“对不住啊,石兄,刚刚光想事了……” 石承志冷哼一声,“船家的午食好了,你快去领,晚了就没有了。” “好的,多谢。”温洛点点头,想着等等那些官兵走了再去拿。 于是坐回到自己的木板床上,低着头收拾被翻乱的包袱。 顾绥之听着下属的回禀,皱起了眉。 想起她的笑,又是心急,又是忧心。 “行了。撤,下一艘船。”顾绥之道。 跟随着他的副官看他手臂上还有刀伤,而且已经渗出了血丝,道:“大人,要不我等去查,属下叫个医官先替您处理一二?” 顾绥之看了一眼伤口,那是和土匪的大当家打斗时,不小心被他的大刀割出来的伤。 “不用,找人要紧。”这点小伤,没有找她更重要。 房间之中,温洛因为紧张,手心出了汗,不小心把手背上的碳粉蹭掉了,露出了原本白皙的肤色,在黑漆漆的手臂上,那一块显得格外突兀。 连忙拉下袖子遮住,心道,得找个石承志不在的时候把那一块补上。 好巧不巧的,她的这一动作,以及那手臂上露出的白皙肤色,都落入了正巧经过他们船舱前,顾绥之的眼里。 第61章 金银笼 温洛将衣袖拉下去,堪堪遮住了那一块被蹭掉痕迹的手背。 幸好,这身男子的衣袍袖口做得够长。 就在她准备要去关上船舱的房门时, 顾绥之正站在甲板之上,听着属下汇报没有查到人,发号令去查下一艘时,准备离开时,顾绥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停住脚步,直直地朝她的脸看过来。 甲板之上的客房只有两间,好死不死,温洛就住了其中一间。 就在她关门时,恰好对上了顾绥之看过来的眼神。 那一双眼睛,他又怎会忘记,那是他曾经日思夜想的人! 只是,她为何打扮成那般奇怪的模样?莫非拐子威胁她了? 温洛的心,坠入谷底,身体的反应却更快。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惊魂未定环视一圈不大的床舱,只有两张床,几条凳,再无什么可以挡得住的,门闩也只有一根两指宽的木头把手,根本不牢靠。 怎么办,怎么办,温洛紧张到呼吸不畅,看了一眼被石承志打开的窗子,外面是上冻被锤开的河。 顾绥之又惊又喜,长腿一跨,几步就到了门口。 “莲玉,开门!是我。” 听着外面男子欣喜若狂的声音,她咬牙,抬起凳子,欲要跳出去。 这时,石承志买了晚膳回来,见住的船舱门口围了一群官兵,自然不敢靠近,却被船主指认,他也是住在里面的。 顾绥之询声望去,背后的门还没有打开,又见石承志一身仕子打扮,却是油头粉面,眼睛不老实地滴溜溜往这边看。 不耐烦对下属道:“把此人押起来。” 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声音,温洛咬牙,踩上那凳子,将自己的包袱先丢了出去,外面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没有人把守! 这才从窄小的窗户之中跻身而下,跳到甲板之上。 “莲玉,你再不开门,我便要硬闯了。”顾绥之听着里面没有动静,心中担忧不已。 恐屋中有人对她不利,可她刚刚又是自己关上的门,见了自己的表情又如此惊恐……分明是不想看到他。 越想越烦,常年练武的腿孔武有力,只两脚踹过去,木门怦然倒地。 屋中没有一个人! 大开的窗子说明着人的去向。 莲玉分明就是在躲自己,她真跑了!现在,顾绥之不得不信这个事实。 莲玉既不爱大哥,可能也从未对自己有一分心意。 “去搜。”顾绥之听见自己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话说温洛还真的要好好感谢石承志,他被押住之后,大吵大闹,动静不小。而船舱底本身就已经搜寻过了,值守的两个人也听着动静上去了。 温洛找到了船舱底厨房,这里的人也都上去看热闹了。 她躲进了一个空的大木箱之中,顺手拿了几张饼子。 合上盖子,黑暗和米受潮的味道包裹了她,这口木箱,以前是装米的。 熬到船出码头就好……温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尚未平复的声音。 木箱旁边杂乱的白菜和箩筐又给了她不少安全感,这里是个很好的地方,基本上没有人能想到,在这放米粮堆夹层的地方,藏着一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绥之的脸色越来越黑。 “大人,恐怕……恐怕人跳水了。”下属不敢看他的脸色,他们已经将人全部散了出去,每一寸都仔仔细细搜寻过,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再找。”顾绥之的声音很冷,看着冰冷的江面,闭上眼睛。 她难道真的,为了躲他们,甘愿跳江自尽吗? 落在万年青上的雪被行色匆匆的一群黑衣人猛然带落、坠地。 “大公子。”邹有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他听说大公子回府之后就赶回了国公府。 “恩。” 俯一进屋,顾晏之的大氅被下人接过,麻利地换下风雪沾透的衣物。 “找到了吗。”顾晏之换好了衣物,端起茶盏,不徐不疾问道。 邹有孝立在一旁低着头答:“按照大公子吩咐,在七个城门口安排了人严加排查,锦衣卫的人已在京中各大旅店门子排查,他们最善此事,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顾晏之恩一声,神色清疏。 邹有孝心中更觉胆战,只道:“如大公子所料,恰逢三公子回京,借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手,在渡口码头也布下了人。” 看着东厢房熟悉的摆设,为了女子所设的梳妆台,顾晏之起身,看到了那张压在灯盏之下的纸。 无耻二字力透纸背,墨迹洇透了背面的纳妾文书上的字,二者染成一团。 通过这字,仿佛能看出写的人当时是忍着怎样的愤怒。 白玉般的手捏着轻飘飘的纸,他的面容平静如水,仿佛那刺眼的字眼不过是微风拂过湖面,激不起半点涟漪。 已经看够那纸上的字,仔仔细细地折起,像是在做什么盛大的仪式,笑问道:“仔细说说,她是如何跑的。” 邹有孝便知道,大公子已是盛怒。 和当年斩杀十二奸臣时一样,也是这般笑着,却杀得人头滚滚。 收了心审问,邹有孝将温洛如何得了卖身契,被放了籍,回来寒松院之后又见了谁,出了府,又是如何被一个老婆子拉着,在他们眼皮子下消失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 顾晏之听着,手中轻轻摩挲着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将秋茗和院中的丫鬟都叫来。” 又看一眼邹有孝,眼神冷得吓人,“那老婆子是谁,背后还有什么人,去查。” 院中的丫鬟,除了秋茗,共有八人,都是服侍温洛的。 她们已隐隐知道把她们叫来,是和那位姑娘离开有关。 顾晏之站在台阶之下,负手而立,看着惴惴不安的人,“莲玉出府前,谁将她放出院子去的,又和你们,说了什么。” 八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做出头鸟。 当时那姑娘可是态度强硬都叫她们出去,并没有在屋中,更谈不上说什么。 其中一个丫鬟咬咬牙,正欲上前去辩解,被身边人拉住,低声道:“别去。” 秋茗因前段时间刚被打了板子色缘故,走路还有些不利索,来得晚了些,就见院中人人自危的模样。 连大管家荣瑞,也低着头,战战兢兢,哪有平素里的风光。 这是做什么? 不等秋茗搞清楚,只听顾晏之冷然的声音,“那日莲玉出府前,和你说了什么?” 秋茗心中一紧,听出了话外之音,“那日莲玉与我说,她爹娘年事已高,恐怕时日无多,要回老家侍奉爹娘。” 说着,已经直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带着手腕间那只金镯子露了出来。 顾晏之瞧了一眼那露出的镯子,“你手上的镯子,哪里来的?” 那是他听说京中贵女都喜爱金镶玉的镯子,特意从自己的玉佩中,选了上好的一块,叫工匠打碎后,特意与金镶契,送予她的。 只盼她,安心待在这金银笼中。 第62章 知姓名 秋茗不由得有几分哆嗦,看着手上的镯子,颤着声:“是……是莲玉予我的。” 顾晏之别开眼去,只觉自己以前捂着的是一块冷心冷情的石头。 这镯子,自送给她之后,从未看她戴过。连自己叫人给她做的衣服首饰,也从未穿戴。 除了把人逼急了,在他的逼迫下,恨恨地瞪他两眼,才慢吞吞地换上。 他的东西,她弃之敝履。 “我离京前,分明已经说过,不要放她出去。”顾晏之淡淡道。 “可她却还是不见了,失职者,仗三十,打完撵出府去。” 丫鬟们求饶的声音和杖责声此起彼伏,秋茗咬着牙,却没有被打。 颤颤巍巍地摘下手镯,别过脸,不忍看院中的丫鬟的惨状,欲要把手镯呈上去。 顾晏之却拦住了她,只淡淡瞧他一眼,却让秋茗惊到腿又几分软,这样的大公子,她何尝见过。 “她与你关系极好?” 秋茗将那手镯收回,抖着道:“奴婢……奴婢以前照顾过她几分,她待我极好。” 偷瞧了一眼顾晏之脸色,又补充道:“莲玉是个好性子的,从未和人红过脸,许多丫鬟得了她的好处,也十分喜欢与她耍在一块。” 秋茗惴惴不安。 顾晏之看她一眼,温声:“她走时,只有你在屋中,你可看见,她带了什么走?” 想起包袱中男子衣物,还有莲玉将自己给的点心卷进去露出的男子靴子。 秋茗咬牙,心中战战,“并未看到。” 颤抖的声音,却已经暴露了她的底气不足。 “秋茗,我记得,你是三年前来寒松院的,也是院中唯一的丫鬟。”顾晏之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原以为,经历上次的事之后,你已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你的忠,不会变……” 秋茗已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奴婢……奴婢。” 却说不出一个字。 “莲玉与你关系好,我不动你,免得她回来之后因一个奴婢与我置气,你自收拾,出府去。” 听此,秋茗又慌又怕,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府里,被撵出去,兄弟爹娘以后在府里如何立足。 他的兄弟,得了青眼,被放了奴籍,和大公子一块念书,马上要考学,要是因为自己,这家中唯一的希望都无了…… 她不敢想下去,痛哭流涕,“求大公子看在我服侍煎药三年的份上,莫要将奴婢赶出去……” 亲卫上前挡住欲要扒着顾晏之衣袍的秋茗。 “不忠之人,不用第二遍。” “奴婢说,奴婢说。”秋茗再也捱不住此等心理的折磨,高声道:“奴婢都看见了,看见莲玉包袱中装了男子的衣衫鞋袜,还有一些锋利的小刀……” 那是以前被她称作手术刀的小刀。 男子,鞋袜。 顾晏之皱起眉,叫来邹有孝,“你速速叫人莫要在对着莲玉的画像找人,想必她已女扮男装,你多叫人留意身材矮小,面白无须的男子。” 邹有孝连忙下去,心中却也不由得带上几分慌乱,已经许久的功夫过去,若是莲玉男扮女装,只怕真被她骗了,早已出了城去。 秋茗只哭着,止不住哀求:“奴婢求爷莫要将奴婢赶出去……” 顾晏之被吵得烦了,冷声道:“出卖莲玉,便也不必留了。” 秋茗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绥之,才明白,无论自己说不说,交代不交代,大公子都存了要将自己打发出去的心思。 “其余人,随我去码头渡口。”顾晏之不再看院中的人,冷静吩咐道。 “还有,将翻雪牵来。” 翻雪见到主人,嗷呜了两声,又见顾晏之打开柜子,叫它闻女子穿过的衣物,看着翻雪鼻头耸动的模样。 顾晏之看着那身衣衫,唯一一件她留下来的,穿过的衣衫。 面容不由沉黯了几分。 翻雪发出低吼,目露凶光,这便是已经嗅探好了。 出了府门,接过马鞭,利落上马,奔着渡口码头而去。 荣瑞为她办的路引是去嘉祥,城门口没有路引,她出不去。 最大可能,她只会在渡口码头。 体型庞大的狼跟在队伍的后面,却始终落后几步顾晏之的马儿。 那是追随头狼的模样。 话说另一边,顾绥之已在甲板上吹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冷风,天色也愈晚。 还是一无所获。 “水鬼已沿着这艘船的方圆十里的水域找人,可天气实在太冷,过半柱香便要换一批水鬼下去,目前只查了附近的水域。” “如果那女子真是跳水,这么长时间过去,只怕……” 听着属下的汇报,顾绥之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接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听见自己咬着牙说。 他就是晚去了一会,她便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 此时,码头上亮起了火把,岸上把守的亲兵护卫连连行礼,“顾大人。” 顾晏之将马鞭丢过去,亲自接过脖套牵绳给翻雪套上。 顾绥之听到动静,下了船,来不及叙旧,沉着脸,“哥,我见到莲玉了。” “在哪。”顾晏之同样脸色一沉,手中牛皮金兽脖套不由得紧了些,翻雪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吼。 “她不见了。”顾绥之别过脸去,“和他同舱的还有一男子,我还未审,只怕是诱拐莲玉的人。” 他急着找莲玉,到一时之间把石承志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诱拐。”顾晏之轻笑。 没把莲玉还给弟弟果然是对的,绥之现在还信,不是她捣的鬼。 “将那男子带上来。” 不一会,石承志就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见到顾晏之后,只需简单一问,石承志便将所有事情交代了。 哭丧着脸,战战兢兢,“我实在不知道她是女子,还是偷盗顾大人宝物的贼啊,她当时与我说她姓温,只一个骆字,是大商人身边的随从……。” 顾晏之将人亲自扶起来,态度十分温和,石承志受宠若惊。 “温骆?还是温珞?是哪个骆,她有没有说?”那模样,竟让石承志不可置信。 这还是传闻中那位杀人不眨眼的玉面阎罗吗?怎对自己没有功名的一介书生都如此和气,看来传闻都不可信。 “晚生……晚生不知。” 顾晏之也并未生气,叫人去安置受到惊吓的石承志,玩味地轻念道:“温洛?” 没关系,他很快就知道是哪个字了。 第63章 被找到 木箱空间狭窄,只能长时间蜷着腿,温洛腿已经发麻,却不敢发出动静。 厨房的两个厨子看了热闹,已经回来,在嘀嘀咕咕说着话。 温洛竖起了耳朵,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些什么顾大人、没找到人,不让发船、官威真大之类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话。 顾大人?温皱起眉,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 可不要是顾晏之才好。 厨子离去之后,厨舱渐渐的安静了下去,只有外头的风声和听不真切的走动声依旧。 这时,温洛也才敢伸出手,揉揉自己发麻发痛的腿。 顾晏之被簇拥着踏进这间船舱,前头牵着的翻雪发出兴奋的两声警示。 “大人,这处就是那贼人说得床榻,这里还有她没有带走的游记……”石承志不敢靠近吓人的狼,只敢远远的指认。 却又渴望攀上顾晏之,说完忍不住邀功似的往前迈了一小步,翻雪露出雪白而锐利的獠牙。 被咬一口,只怕会死人。 石承志腿一软,发出高喊,丝毫没仕子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顾晏之慢条斯理地翻看起那本游记,纸张粗糙,是最便宜的那种。 可她偏偏,看得甘之如饴,连跑都要带上。 而自己给的一切,她都没有拿。 “多有劳累,那女子确实是贼,偷走了我的挚爱之宝。”顾晏之心情很差,放下书,回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石承志。 “不敢不敢,为大人效命,是晚学荣幸!”石承志见顾晏之如此温文尔雅,态度温和,只当自己要有攀附之计,语气中多了几分义愤填膺。 “那女子可见是个十分坏的,作为女子,不好好为女为妻,做这等子盗窃之事!大人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顾晏之冷哼一声,“你说的无错,她是个十分坏的。”话锋却一转,话中的和气消散。 “可她如何,也容不得你置喙。”顾晏之不再去看他,只挥挥手,亲卫便上前来,将错愕不已的石承志拉了出去。 顾绥之部署新的搜查铺排之后,俯一踏进,就见大哥低着头在看着什么,是一本书。 出声打断道:“莲玉便是从那窗户离开的,只是整艘船都已经找遍,还是不见人。” 见大哥依旧深情淡淡,只顺着自己的视线看了一眼那窄小的窗。 顾绥之抿了抿唇,对大哥这从容不迫的态度有几分不满,“码头各处都是我们的人,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言下之意,莲玉从窗户钻出去之后,便可能跳了江。 “江水刺骨,她不会跳。”顾晏之将书收入怀中,又叫来左右,吩咐道:“将温小姐躺过的被褥席枕拿下去烧了。” 她用过的东西,自是不能流出去,给下一个客人再用。 顾绥之侧开身,让那两个抱着船家准备的粗糙被褥出去。 “那她还在这艘船上?”顾绥之问。 “自然。”顾晏之牵着翻雪,“它告诉我,她一直都在,还没有跑。” “走,随我一起抓那只调皮的狸猫去。 顾绥之身侧一直紧捏着的拳头,才猛然一松。 她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想着,快步跟上前头的一狼一人。 邹有孝站在通往船舱底的舷梯门口,拱手禀告道:“大公子,舱底旅客三十一人,厨子二人,男子二十八人,三人是家眷,皆已细细查过身份,没有莲玉姑娘。” 顾晏之闲适地踏步下了可容三人的木梯,邹有孝落后一步欲要为二人打火把,被顾晏之制止,将火把接了过来。 轻声道:“你不必下去了,我和绥之去即可,今日有劳九城兵马的弟兄们,你去走我的账,不拘支多少,叫他们撤去,你再去给一人再发五两的赏银,叫他们吃酒暖暖。” 想了想,又道:“给石承志那仕子也包一封赏银,叫他今日见了莲玉的事,嘴巴严些。” 五城兵马司的兵将得了此好消息,自是谢过顾晏之。 听着外面杂乱色呼叫声,温洛拢紧了身上的衣服,根据温度,估摸着时间已经到了夜晚。 等等声音小些,她便出去,不然待着这木箱中一晚上,恐怕要生病,到时候更添麻烦。 “怎么?不随我下去?”顾晏之一手牵着翻雪,一手拿着火把,见站在船舷梯口的顾绥之。 顾绥之想起莲玉见到自己时只有错愕厌恶,毫不留情关上门的模样,摇摇头,“她既已是哥哥的通房,男女有别,我不下了,和兄弟们喝酒去。” 那一声绝情而去的关门声,震伤了他的心。 他不懂,为何她如此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说着,在顾晏之复杂的神情里转过身离开,那模样竟有几分落荒而逃。 顾晏之转过身,心道,莲玉真是不该招惹上绥之,不然也不会在今天被他认出,更不会被自己找到,就是那异世人。 要怪,就怪她自己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 木质的梯随着顾晏之一步步下楼,发出嘎吱,又嘎吱的一声声轻响。 在安静而空无一人的船舱底部,更显空荡,又传得遥远。 下了舱底,翻雪在细细地嗅闻起来,只一会的功夫,便径直朝着厨房的位置而来。 门被打开,发出嘎吱一声。 谁?温洛惊了一惊,刚起的睡衣被惊得全无,耳朵靠着木箱,细细分辨来人是谁。 很轻的脚步声,却又好像不止一人? 难道是复返厨子?还是来偷东西的贼? 如果是搜查的官兵,都三人为一伍,绝不会有这样轻的脚步声。 温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接下来黑暗中的响起的熟悉语调,只让她魂飞魄散。 “温姑娘。”顾晏之自捡了条凳子,将火把放在一旁,径自对着温洛藏身之处坐。 火把在黑暗中将顾晏之身边一圈,照的暖意融融。 翻雪指认出了温洛藏身之处后,便坐在一旁,侧着头不解的看向主人。 里面有它熟悉那人的味道,她的血真好吃,想到这,翻雪留在地上的尾巴轻轻的晃动了一下。 “温姑娘。”那噩梦般的声音又响起,却带着一股笑意,“与你同船舱的仕子告诉我,你姓温,单名一个骆字,不知是哪个骆?” 温洛闭上眼,是顾晏之,他还是找到了自己。 第64章 她的名字 那口木箱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此刻的顾晏之像极了耐心等待的猎人。 温洛也自知自己逃不出去,在睁开眼睛时,绝望和丧气一扫而空。 “温姑娘。”外头那恼人的声音还没有停下,“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喜欢聪明人,不说话,不配合,却不是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他嘴角带笑,声音和润,语气中的威胁却是怎么都隐不住。 那是催命符一样的话语。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她再躲下去,只怕更惹恼他。 木箱子被掀起,温洛在黑暗中呆久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眯上了眼。 顾晏之自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一身男子的装束,身量比平时高了许多,想必鞋底垫了东西。 脸上手上不知涂抹了些什么,显得肤色黝黑,更奇怪的,是那人中处,竟还沾了假胡子。 看着,顾晏之笑出声来,忍俊不禁道:“你当真,是十分精怪。” 怪不得,邹有孝和他手底下目力极好的暗卫,都认不出来。 温洛适应了光,忍着腿的发麻无力,站在箱子中,脸色发白,冷冷地望着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男人。 锦缎衣,狐裘氅,负金冠,玉面般的人在火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在这简陋的舱底,添光生彩,灿若珠华。 顾晏之嘴角含笑,静观她打量自己,自眉眼间的冷意褪去之后,面若冠玉的顾晏之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只是,以前从来不齿,也不屑,更没有值得用皮相引诱之人。 看到面前女子如此,顾晏之只觉,这也不输为闺房情趣一种。 “温姑娘,过来些,让本官也好生瞧瞧你。” 顾晏之伸出手,连同周围的光与暖一道,只让人觉得,只有他那是暖和好的,更突出了温洛的孤立无援。 温洛站着不动,脸上满是厌恶,似是没听出他语气间的狎呢,只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顾晏之不恼,收回手,心情甚好,依旧笑着,用下巴指了指脚边不明所以舔着自己毛发的翻雪:“一等大功臣自然是绥之,二等大功臣,是它。” “自然,也因我势大,已在你跑后,便将京都,围得水泄不通。” 翻雪似有所觉对着顾晏之和温洛看过来的眼神,发出撒娇似的,低声呜咽。 他说出顾绥之那一刻,心里竟也有些道不明的情绪。 下一秒,那些倒不清的情绪随着女子的声音一一破裂。 “我不怪三公子,他是好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温洛挺直了腰,似是风雪中不易折断的傲骨寒梅。 “是你,三番两次毁约,不放我离开,还存了将我纳为妾的龌龊心思。”字字泣血,不肯折节。 条凳上的顾晏之看着她,突得轻笑一声。 站起身来,那高大的身影,连同火光拉长得影,一步步将温洛笼罩在身形之下,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下颌,扯去那十分奇怪得假胡子。 “好一个贞烈女子,俊俏小生。”顾晏之笑意盈盈,身上的寒竹凛冽的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温洛,他们二人离得多近,姿态有多暧昧。 像是抵死谩生,情意缠绵的鸳鸯。 他依旧是笑,“温姑娘,你既已跟了我,便已经是我的人,没有我放手的那天日,你还想为谁守节?” 听他一口一个温姑娘,温洛只觉难受无比,“别叫我温姑娘!” “那唤你莲玉?”他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开,下手不重,却依旧捏红了一片情。 “那个日日与我在床榻间厮混的丫鬟,莲玉?” 这是温洛以前拿来刺他,逼他放自己走的话,现在他如数奉还。 看她如此很恨瞧着自己,美目中竟是嗔怨和不甘,顾晏之只觉更加有趣。 “走,本官的爱妾,温姑娘。” 温洛咬碎了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怎甘心就这样被抓回去,真做他的妾室。 \"你剖开蚌壳取明珠时,可问过它愿不愿作玩物?\" 顾晏之看着他,脸上笑意消去,知晓她是故意用难听的话惹怒自己,好让自己厌了她。 “玩物?”顾晏之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那处黑的炭粉被蹭去不少,露出娇嫩微红的一片。 “你竟是这般看待我将你做玩物。”那一抹轻笑又浮上嘴角,闻了闻手上蹭的粉末,是炭粉。 她果真主意多,人还精怪。 笑着,顾晏之抬起头,似是从阿鼻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披着玉面的皮,笑着道:“那我便让你看看,何为玩物。” 衣帛在大掌之下应声而裂,“玩物可不能轻易说拒绝,你可要准备承受这恩宠了?” 意识到顾晏之要做什么的时候,面如死灰,她退后一步,果断反手抽出手中紧握着的手术,当着顾晏之的面,划开脖间衣物。 裂帛声如裂冰,割开的还有脖颈间的红。 她将染血的指尖按上顾晏之的脖颈上,在锦缎的衣上烙下点点的血红,\"顾晏之!你不妨试试,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我的手术刀切断你的脖子快。\" “放了我。”顾晏之听见她紧张到乱了节奏的呼吸。 还有止不住颤抖的手。 点点猩红落在地上,翻雪闻到了血腥味,对着温洛发出攻击的爬伏姿势。 “翻雪。”顾晏之历声警告。 狼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满的呜咽,却又趴回到了地上。 “温姑娘好身手,也有很好的胆量。”顾晏之对于脖颈上的上,似乎好无所觉,轻笑着说道。 甚至言语间,多有赞誉之色。 她没有下死手,也不敢下死手,活着的顾晏之,可比死了的顾晏之更有价值。 而且见识过国公府权势的温洛自然也明白,杀了顾晏之,自己恐怕会源源不断地麻烦。 何况,她是医生,只有救死扶伤,没有害人性命,这是她接受了多年现代教育,跨不过去的道德底线。 “放了你,自然可以。”顾晏之被挟持着,却笑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架在脖子上的刀,更凑近了几分,温洛绷紧了身子,“不要和我耍花招。” “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我便放你走。” 许久,他听见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温洛,我叫温洛。” 她说:“温故知新的温,洛水的洛。” 顾晏之轻轻叫了一声这个名字,似在咀嚼,一字一句,细致的,吩咐要融入到五脏六腑中去,“温洛,温洛……” “别叫了!放我走!” 第65章 出城去 因用力握着手术刀的缘故,温洛的指间有些发白。 她努力控制下这脱轨的场面,而导致的身体机能的颤抖,冷着脸说,“别再叫我的名字,给我准备一匹马,还有一份路引,去淮安的。” 顾晏之果真没有再叫她的名字,依旧只是笑,“自然可以,毕竟我的命,还握在你的手里。” 只是那调笑的态度,却丝毫看不出被威胁之后的紧张。 “只是,你现在这样威胁着我,我如何差人给你做准备?” 温洛抿了抿干涸到起皮的嘴唇,她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喝过一滴水,声音不由得有些沙哑:“你的那只畜生不是很听你的话吗,叫它上去,它与你不是经常在一块吗?” 温洛的手很酸,顾晏之比他高出一个头,举着刀的手,要一直抬着,才能够到他的要害处。 “所以,只要你的下属不全部都是蠢蛋,也都会猜得到,你出事了。”冷静的语气,有条有理的分析。 “你当真聪慧。”顾晏之笑道,又睨了一眼被自己训斥的翻雪,听她叫它畜生,想必是恨极了自己,借着翻雪,在骂自己。 弱小而无力的挣扎。 “自然可以。”顾晏之答应得痛快,“只是,你的刀别再往里割了,不然,我的部下来后,恐怕只能看到我的尸体,到时,定会要你一起陪葬。” “那你,当真是与我生同寝死同椁了。” 温洛被他阴测测的话恶心得不轻,顺着他的话,看到他脖子上那吓人的刀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紧张,已经割破了他的脖子,幸好,避开了大动脉,不过也只差一些,就能割开了。 脖子上的刀离远了些,依旧似有似无地贴着顾晏之,他也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让她离开,温洛会下死手。 “翻雪,上去。” 听到主人的命令,狼后退了几步,对着温洛发出不满似的警告,转身才几下隐在了黑暗之中。 趁着人他的部下没有下来的功夫,温洛精神依旧高度紧张,顾晏之却泰然自若,甚至还劝她道:“温姑娘,放松些,我会放你这一次的。” “别说话。”温洛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些。 她不想听他讲话,只觉得他是张口就要蛊惑人心的妖。 不一会,响起了杂乱却依旧有序的脚步声,温洛捏紧了刀,声音不自觉地绷紧,“叫他们过来一个人就行,其他人全部撤离这艘船!撤到远处去。” 顾晏之的声音不知什么缘故,很低沉却传得很远。 不一会,撑着火把和拿着剑的庞屹出现了。 看到面前这一幕,大公子脖子上血流不止,而莲玉竟然就是那个伤了大公子的人!她还架着当时自己叫进府工匠打造的利刃,显然,大公子的伤,就是那利刃弄出来的。 莲玉!她怎么敢?! 温洛也看到了下来的老面孔,没有叙旧,只有冷到极致的话语,“庞大哥,如果你不想顾大人死,那就好好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话。” 庞屹握在身侧剑上的手收紧了些,顾晏之看他一眼,“按她说的做。” 那手松开了,“是。” 温洛自然也看到了庞屹的动作,她知道他有功夫在身,可她的手里,有顾晏之,已经算准了,庞屹不会轻举妄动。 “给我备一批快马,再准备两根绳子,还有一份去淮安的路引……”温洛把刚刚对顾晏之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两根绳子?刚刚还没有的,顾晏之不懂她要做什么,见庞屹还不动,顾晏之使了个眼色,出去了。 看到摆放在地上的东西,温洛忍不住嗤笑,果然权势大,这路引只怕是大半夜叫官员弄好的。 “那马也已经备好,不过不方便牵进来,就在码头上。”庞屹看着那把刀,思索着自己夺刀不伤到大公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行,你也跟其他人一起,撤远点。”温洛冷声说道,故意把刀又凑近了几分。 “不然,你家大公子就算不死在我的刀下,也会血流而尽的。” 船舱中很快又只有二人。 “把那绳索拿过来,按照我说的方法,绑住你自己腿。” 语罢,顾晏之轻笑,原来绳子的作用是这个。 绑他自己。 “快点。”见他磨蹭,温洛催促。 顾晏之拿上绳子,温洛低头看着,警告道:“绑结实点。” 温洛声音冷锐,“绳子穿过去,另外一侧和那一侧系死结……” 顾晏之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温洛的话,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绳子上不停翻飞,他垂下眸,睫毛落下一片影,不由得轻笑出声。 她终究太稚嫩,不知道老虎被胁迫,却依旧是老虎。 绳子在他的脚上打上漂亮的环,顾晏之看不见温洛的表情。 温洛是站在她背后的,不过他能察觉到,她在打量着他绑得怎么样。 不觉有些好笑。 “温姑娘,你看可行吗?”那结把他的脚紧紧地捆在一起,连同那昂贵的锦衣裘袍。 “另外一条绳子也拿过来。”温洛看了一眼,她并不信顾晏之,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等再检查一遍就是。 “手交叉放在后侧,老实点。”温洛放下手术刀,拿过绳子,飞速将他的手捆在身后。 顾晏之感受着那离开自己脖颈处的武器,听着身后人紧张的呼吸。 只要现在他想,可以一转身,掐住她的脖子,抓住这只,把他挠得血迹斑斑的狸奴。 “站起来,走。” 罢了,陪她玩玩,看看她纠结要做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 刀子重新架上了脖颈,顾晏之的腿因为绑着的缘故,虽可以行动,但走得很慢。 到了甲板之上,温洛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了官兵的身影。 而在不远处的码头上,就有一匹马儿在那。 顾晏之自然也看到了,还看到了在屋顶,树上,水里,潜伏着的暗卫。 甚至可能那些码头边的箱子中,也是他的人。 顾晏之上不了马,温洛只得把他脚上得绳子解开,坐在他的后面,威胁着她。 温洛心里也清楚,至少要出了城,她才是安全的。 那时,再把他一脚踹下去。 二人靠得很近,若不是离得近,甚至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马儿奔跑起来,踏碎石板路上的雪,在宵禁的夜,哒哒的马蹄声传得很远。 看着那马儿越来越远的身影,暗卫问道:“头儿,追吗?” 邹有孝眯起眼睛,和庞屹对视一样:“追,给我盯死了,别轻易伤了那女人。” 大公子打暗语和他吩咐过的。 第66章 折翅 温洛要去的城门是和码头距离最近的东便门。 东便门位于码头东南角,靠近通惠河,而通惠河是连接大运河的重要水道,这些都要感谢她可以出门那段时间暗中打听到的信息,以及在游记所书写的路线。 游记中还提到了城门日落就关,可她手里,目前还有着官威极大的顾大人,那城门便可有开的法子,不是吗? 温洛在心里思索一番,复盘了自己的计划。 她绝不会轻易认命回去做他的金丝雀。 马儿的缰绳是由顾晏之控制的,温洛没有手,此时,她也还不想暴露她会骑马的事实。 这是她的一张底牌。 顾晏之控马很好,不会让人感到颠簸,马儿在他的操控之下,一路疾驰到了东便门。 东便门往来的多是商贾小民,且不是重要的城门口,在如此寒冷的冬夜,守城的士兵自然也松懈许多。 温洛到的时候,城门口竟没有士兵,只有卫所里有灯光和交谈喝酒声。这不由得让她有些傻眼。 躲在卫所里的士兵自然也听到了这突兀马蹄声声。 屋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负责城门守卫的百户放下酒,吩咐道:“张老三,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就算是有大事,也轮不到他们东便门,这怕不是哪个没长眼的来触霉头。 张老三的拿着长矛就出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大半夜的,都宵禁了,还出来走,锦衣卫的人干什么吃的……” 不过那声音很小,京城谁不怕锦衣卫呢,只敢低声抱怨。 不过,在见到马上人面如冠玉,一身狐裘氅的人,却结巴道有些说不出话,那背后似乎还有个人?还是个娇滴滴的女人? 一时之间,张老三连行礼都忘记了,这人的脸,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便呵斥道:“你是何人,可知现下已是宵禁,来城门罪加一等!” “我是顾晏之。”顾晏之冷声说道。 顾晏之?不认识?没听过。 张老三想了想挠着头,又冷得很,不耐烦的道:“我管你什么知不知,你就是冬天的知了,今天也别想蹦跶出这东便门。” 背后突然传出一阵女子的笑,很轻。 这也是温洛第一次见有人如此对顾晏之说话。 “把你的上官叫来。”顾晏之冷声道。 “都说了,没用,你今天别想出去……” 就在这时,那百户见下属迟迟没回来,也预感有些不好,“别喝了,都出去看看。” 说着,都站起身。 一出卫所,看见那远远见过一面的大人物,还有张老三训斥人的模样,百户只觉得怪不得今天出门听见乌鸦叫。 原来,事儿在这等着他呢。 “顾大人,这混账的狗东西有眼不识泰山……” “行了。”顾晏之不想为难一个守城门的小兵,“本官有急事,速速开城门。” 这冬日守城,本就是要苦一些,何况这些兵士俸禄也低,他们躲懒他不是没看到,不过,这等小事,自然轮不到他去管。 他更不是不懂变通的直臣御史。 “自然,自然。”百户见顾晏之没有计较但温意思,恨不得自己也亲自上,把城门打开,将这尊大佛送走。 张老三的屁股被头儿狠狠的踹了两脚,没收力道,见自己的老大对这人如此恭敬有加,连出城门的牌子都不看。 就是再蠢,也明白自己估计得罪了大人物,顾不得疼痛,连忙转过身小跑去开门。 那百户在马下,弯着腰自然没有看到顾晏之被人拿刀威胁,只笑道:“小的以前值守太庙祭祀,远观过大人风采,今日一见,果真……果真是丰神俊朗。” 百户搜查刮肚,才想出这么个词来。 顾晏之恩一声,那百户又道:“如此深夜,大人还操劳为公,真是我等之表率……” 却不由得联想到今日白天锦衣卫的人要他们协查一女子,说是偷盗了顾大人贵重之物。 想必这顾大人,深夜出城,就是与此事有关。 温洛只想顾晏之这狗官官威之盛,这是给他出城门的借口都找好了…… “恩。”顾晏之态度不咸不淡,“你们众人也辛苦。” 城门缓缓打开,马从百户和守城兵士面前跑过去的时候,他们才看清,那顾大人背后竟有一人。 而那人!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好像拿东西架在顾大人的脖子上。 就在百户考虑要不要去国公府禀告的时候,邹有孝和庞屹带着一身黑的暗卫赶到。 他们所称之马的马蹄上都被裹上了厚厚的足裹,竟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 “不必去禀告。”庞屹似是知道百户心中所想。 “那是我们大人的内眷与大人闹了些小性子。” “今日之事,还请百户大人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庞屹拿出了一袋银子,“请弟兄们喝个酒。” 百户是个人精,笑呵呵接过银子,“自然,自然。” 无声无息而又肃杀的马儿经过他们身边,带起了一阵的寒风。 张老三不解挠挠头,“那人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总督大人,果真玉面阎罗,不过头儿,他不是要娶孟家小姐吗?” 张老三看着那出了城的两拨人,收回视线,“那孟家小姐听说可是个十分贤良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和男子深夜胡闹……” 就算是订下婚约的,也不行啊。 他们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更是要守规矩吗? 张老三不懂。 “你个狗东西!闭嘴!今天差点害老子!”百户没好声好气地道,对这个脑袋木讷一根筋的下属十分无奈。 那哪里是什么闺秀小姐,他可是看到了,那分明是一个男子打扮的女人! “今天的事,你们若还想在这里混事,就闭上你们的嘴巴……”百户打开那沉甸甸的钱袋,一人分了几两的银子。 士兵们得了钱,自然保证。 要知道他们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十两银子,这凭空得来的银子,可以抵上一年家里的花销了。 话说另外一头,温洛见后面没有人跟着,但她一点都不信,顾晏之手底下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说不定就像甩不掉的尾巴在后边跟着。 马儿也已经跑出了许久,能看到。周边村镇已经上冻的农田,偶尔还有几声犬吠,打破这寂静。 就在前面那个进入村镇的小路上,温洛拿过缰绳,用力一推,顾晏之的手本就是束缚着,支点不稳,加上后面还有温洛推他。 不由得重心失衡,摔下马去,跌落到一片黑暗之中。 温洛见果真能将人推下马去,虽不是踹,不太解恨,但用不由得心一喜。 “驾!”缰绳被她牢牢握在手心,直接往那村中的小路奔去。 每一片雪花,包括沁到心脾的寒意,都叫嚣着,自由的味道。 黑暗中,顾晏之并没有像温洛预想的那样,跌落在尘土之中,绑着双手的绳子在他轻轻一挣之间,乖顺地落在地上。 望着远去的人影,像一只在黑暗中展翅征飞的蝶,那熟练策马扬鞭的动作。 竟又一次骗了他。 “大公子!”身后的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起来。”顾晏之淡淡道,像是丝毫感觉不到脖子的伤,“把我的弓箭拿来。” 既然她要跑,像鸟一样,那么就由他,亲手折断她的翅。 第67章 惊破空 夜色如墨,朔风卷着雪粒割过温洛的脸颊,冷得刺痛。 好马,快些,再快些!马鞭高高扬起,马蹄卷起风雪。 顾晏之接过可射穿坚石的游子惊,黑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更添狂狷不羁。 架弓,搭箭。 百步外的小道上,那轻飘的身影正要马跃过冰河,她坚定而有力的策马扬鞭声,在风里碎成清洌的响。 每个声调,都扎在他的心头,刺出密密麻麻的怒,急需排遣。 拉满了弓弦,绞进皮肉的血痕隐隐在发烫。 舔去唇上凝霜,顾晏之突然觉得血液中有东西在奔涌。 三指扣箭的刹那,骑马远去的身影忽然回头,清而寒的眼瞳映着雪光。 像极在书院的求学,于年少枯寂中,抬头望见,中秋坠进湖中的满月。 月花水光,共为一色,搅得他心神不宁。 可他伸手去捞,却一无所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一个女子罢了。想要,抓回来就是。什么样的烈马,他没有驯过。 顾晏之危险的眯起眼睛,箭簇撕开寒风,惊起寒鸦掠过枯枝,带着破空的力道,在她的肩头绽开一朵血花。 她肩膀,恐怕已经骨裂。 温洛一瞬间白了脸色,极力稳住身形,才不至于掉下去。 “追。”顾晏之看着那鞭抽得更急的人,冷声吩咐。 庞屹心中有些不忍,却也没丝毫耽误,利落上马,跟上前头已策马扬鞭的顾晏之。 碎冰在轰隆隆的马蹄下迸溅如星,在背后发出如催命符一样的声。 “驾!”左肩胛骨已使不上半点力,温热的血顺着箭刺入的伤口,流在皮肤上,只一会就成了贴着肌肤的冰凉液体。 跑!跑快些!温洛夹紧了马腹。 马蹄声如雷,碎雪飞扬,顾晏之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手中的弓箭又一次拉满。 箭矢泛着冷冽的寒光。 “温洛,这可是你自己选的。”顾晏之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没有带玉扳,手指磨出鲜血的一瞬。 箭矢也随之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追前头那匹枣红马。 箭矢精准地直刺马腹,马儿发出嘶鸣,只看前蹄一扬,温洛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硬生生摔了出去。 顾晏之控住缰绳,冷冷的看着,那道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如他所计划的那片软雪中去。 他要给这匹胭脂烈马一些苦头吃,却不想她死。 温洛捂着肩,被摔落在地如期的苦痛没有到来,只有落进了雪窝子里,四面八方把自己包裹住的雪。 她睁不开眼睛,雪进了眼睛,很痛很冷,只能听到心脏猛烈跳动而急促的呼吸,带着热气。 不一会,却因为雪窝中氧气的耗尽,呼吸不畅起来。 此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头上。 温洛挣扎着起身,却因肩胛骨的伤,只能无力又跌回雪中。 顾晏之闲庭散步般地策马过来,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她在地上挣扎。 直到人快要脱力,温洛才听见那宛若天神拯救般的话语,“把她拉出来。” 温洛被两个暗卫轻轻一拖,出了那仿佛坟墓的雪窝。 温洛的眼睛还是睁不开,但她却可以想象此刻自己的狼狈,却什么都做不了,无力的躺在地上。 甚至还要小心翼翼避开受伤的肩胛骨,更显鄙猥。 “你要杀了我吗?”温洛看不到他在哪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顾晏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垂眸静静看着地上躺着的人。 头发因失了簪子的束缚,一头青丝似瀑,披落在身上,更像是翅膀碎了,凄怆却更添美艳的蝶。 “杀你?”他轻笑,翻身下了马,将马鞭随手丢给身后的庞屹,“我要你的命,何必如此费事。” 冰凉的手指撩开挡在她脸上的发丝,露出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表情。 温洛的肩,一抽一抽的疼,随着每次呼吸,疼得像是一场酷刑,昏沉沉的脑袋也疼痛而滚烫。可偏生她却没有再挣扎的力气。 带着他身上特有香气的巾帕擦上她的眼睛,之后是带着融化雪片的水迹。温洛脸别开脸都做不到。 他似很喜欢她温顺不语的模样,声音难得带上几分好气性:“在船舱底,我说放你一次,可没说放你第二次。” 她缓缓睁开眼,眼里只有平静,似是认命:“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说过,留在我的身边。”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常年久居高位的不容置疑。 温洛嗤笑一声,“我真有些后悔,没割开你的脖子。” “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顾晏之便笑了起来,将她眼角流出的泪擦去,“留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 温洛又一次闭上眼睛,不接话。 她要回去,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也不想成为笼中雀。 见她冷心冷情的模样,已是颓丧到极致,顾晏之却不恼她三番五次对自己冷脸,自庞屹手中接过厚实的大氅,将地上的人抱起来,裹在大氅之中,不露出分毫。 却又避开了她受伤的肩胛骨。 温洛被他搂在怀里,阻隔了外面的风雪,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他平静的呼吸声,有力的心跳,温洛却觉得,很累。 此时,顾晏之感受到怀中人贴近了些,不觉有些好笑,但想到她的伤,只怕是失了太多雪,贪暖。 “马上到东便门了,入了城,路好走些,我骑快点。” “恩。”温洛翁声道,流血过多加上发烧,让她脑袋昏昏沉沉。 东便门的守城兵士开了城门,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是木头,心中的惊讶却分毫不减。 顾大人的声音竟和颜悦色至此。 “到东便门了,你可要伸出头来看看?”不然,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顾大人大氅之下竟传来女子的声音,不仅对顾大人直呼其名,声音更是充满不耐烦,“顾晏之,我很疼……你快点。” 百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无他。 他偷瞟到了顾大人嘴角那一抹温和的笑。 第68章 帐上鸟 温洛被抱着回到寒松院时,荣瑞带了一批新的丫鬟恰好过来。 低头站在院中一侧,新来的丫鬟们很是惴惴不安。来之前,荣瑞大管家三番五次,耳提面命,让她们好好办差,伺候好寒松院的那位姑娘。 不然,就会像上一批丫鬟一样,不仅被打板子,还要被撵出去,家人也没落个体面。 现在又见世子爷亲自抱着人回来,当真是宠极了那姑娘,只怕是个恃宠而骄,不好服侍的主。 丫鬟们都有序地进来,端了温水,柔软的棉布,换洗的衣衫。 温洛躺着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却也看出了不是熟悉的面孔,想问问以前的丫鬟哪里去了,顾晏之握着她的手,却说道:“你忍着些。” 话音落地,大夫趁机拔出了箭矢,鲜血涌出来,又上了止血药。 温洛疼得面无血色,头顶的纱帐还是昨夜的青鸟罗纹帐,那翱翔的鸟,却一点点飞远去,连同面前的一切,眼皮再也撑不住,沉沉地睡去。 看着昏迷过去的人,府医手上包扎的速度快了许多。 包扎好之后,顾晏之叫来丫鬟为她擦洗换去那一身男子的衣袍。 “她可有大碍?”顾晏之问道。 府医摇摇头,给顾晏之处理起脖子上的伤口来,答道:“这弓箭角度十分讨巧,碎射穿了那姑娘的肩胛骨,却只是轻微的伤……养一养便好,这姑娘大半是流血过多的缘故。” “那大公子的伤,可有什么大碍?”庞屹问道。 大夫已上好了药,“这伤处自然是凶险,只差一寸,便可以割开要害处了,此贼人真是凶狠……” “不过世子爷有福佑之相,自是无大碍。” 顾晏之听着大夫的话,看了一眼那床榻罗帐背后换好了衣物,正熟睡的人,只恩了一声。 庞屹出了屋子,见邹有孝还在院子里候着,又想起出来时,大公子吩咐过,今日没急事,便道不要来叨扰的话,便道:“你回去就是,大公子今日不会见你。” 邹有孝讪讪地叹了口气,“我真是该死,在眼皮子下让大公子受了重伤……” 庞屹也想叹气,他也何尝不担忧大公子。甚至看到莲玉把刀架在大公子脖子上,流出那么多血的时候,对莲玉起了杀心。 大公子力能拉八石的弓箭,今年秋天随驾秋猎时,因打的猎物多,弓箭使得准,被随口封了个武猎郎君的赞称。 可刚刚,射向莲玉的箭却方面故意卸了力,马儿的那一箭,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可惜了一匹好马。 也让他心惊,大公子对莲玉雷声大雨点小的态度,不然恐怕那一箭,莲玉只怕没活路。 大公子,终究还是不忍。这和对郡主,不一样,但他也说不来,哪里不一样。 “走,今夜你也辛苦,大公子赏罚分明,此事是莲玉捣鬼,自然不会过多责怪你。”庞屹说道。 待第二天醒来时,温洛动了动左肩胛骨,还是很疼,却不像骨折的疼痛,看来昨天是她判断失误。 揭开包扎的白布,却见伤口依旧没有愈合的趋势,红红的血洞,看起来吓人,却没有再流血,上面没有未吸收的药末。 温洛松了一口气。 此时,丫鬟掀开帘子进来,惊恐地看着她掀开的伤口,又低下头去不敢看她,只战战兢兢道:“姑娘,您疼吗?奴婢去唤大夫来?” 自然是疼的,只是,没有再有一夜愈合,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牵动了伤口,只能发出古怪而又强忍的颤。 真好,真好,她已经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了。 “恩……你叫大夫来。”温洛收了笑意,眼角却已带上泪花。 那又笑又哭的模样让丫鬟有几分怕,出了门就去禀告了。 顾晏之进来时,温洛脸色恢复如常,睁着眼,看着帐顶出神。 那有两只绣团锦刺的青鸟。 “在看什么?”顾晏之单手将她抱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笑着,温声道:“你可读过李义山的诗?其中有句青鸟殷勤为探看,便写得是这锦帐上的青鸟,那鸟,传说是西王母的信使,探看传递的便是情之一字。” 温洛被他抱在怀里,原想着那鸟飞得自由的,却听他如此解释,又是情,又是爱一时只觉没什么意思。 心头却浮起一丝哀叹,顾晏之此人智多近妖,又博闻强识,他如若蠢些便好了。 “莫看了,你若喜欢,我明日叫人给你寻摸来几只,你喜欢颜色鲜亮的?还是叫声婉转些的?”顾晏之看了一眼那帐顶的鸟,心道她恐怕还没有歇了要跑的心思,看那鸟不过触景伤情。 “我不喜欢。”温洛打断,“若真爱鸟,便不会将其关起,日日做那锦绣布面上的鸟,只瞧着光鲜,但年岁渐长,羽毛暗了,腐了,只怕这鸟,死也只能死在上头。” “让鸟痛痛快快地飞,不好吗。” 顾晏之微怔,知她话有所指,以鸟喻己,面上又是大病在身的清冷冷模样,只嗤笑道:“鸟儿可知,外头不仅有吃她的鹰隼鹞雕,连人,都会卖妻鬻子求得生路。” 温洛不耐,“你怎知我便是那任人吃的麻雀家莺,而非同样可翱翔于天,自由自在的苍鹰?” 顾晏之看看她,脸色苍白,娇小的被自己搂抱在怀,实在是十分没有说服力,脸上又浮起笑,道:“是是是,你是苍鹰。” 温洛冷哼一声,对她如此轻视自己的态度,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堵心得很却,偏偏发不出火来。 大夫来之后又给她上了药,温洛才知,她确实没有骨折,只是疼得厉害。 她是个配合的病人,喝了药,苦得真是浸到心脾,只让人眉头紧皱。 顾晏之看她这般模样,便知是苦极了,叫人端来蜜饯,亲手拈过颗糖渍梅子,凑到她嘴边,笑着道:“何处像苍鹰?连药苦都怕得很。” 温洛只觉得嘴里的蜜饯没那么甜了,看他一眼,只道:“你的东西,便是甜的,也带着三分毒。” 说着,叫来丫鬟取了盂盆,将那蜜饯吐了出去,“以后不必给我备下蜜饯。” 顾晏之看着她,却是一笑:“我不过与你说几句玩笑,你和我过不去也罢了,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又转头吩咐道:“照旧备下便是。” “玩笑?”温洛却冷冷地笑了,“你的玩笑便是将我强虏回来,给我肩头射出一箭,再让我给你卖笑,做奴做妾吗?” 第69章 甘愿为妾 丫鬟带上门,屋里一时之间又安静下来。 顾晏之将她抱紧了些手上再往上两寸便是她受伤的肩,温洛自躺着她怀里,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却听他拈上一缕她的发丝,细细把玩,轻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再给你置一份正经的纳妾书。” 又历声吩咐道:“笔墨伺候!” 丫鬟们捧了笔墨纸砚进来,顾晏之将人一抱而起,落座于书桌前,笔走游龙,温洛只看见白色的纸,染上化不开的黑。 一双大手过来捉住了她手,他将一支狼毫塞进她手中,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温洛奋力挣扎,却终是徒劳。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和笔杆,被他桎梏,任他拿捏。 纳妾书上,只有名字落款处是空白。 惊恐如潮水般把温洛淹没,\"放开我\" 温洛挣扎起来,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他的手臂如铁箍般收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我不想再弄伤你。\" 提笔,几乎是不容拒绝的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名字。 笔笔锥心。 温洛咬着唇,倔强地别过脸去。可他却用另一只手,强行扳过她的下巴,逼她直视纳妾书上她的名字是怎么被写下。 \"温,温故知新的温。\" “洛,洛水之洛。” 这是她告诉他的名字,随着他话语每落,就有一个字如附骨得毒,落在纸上。 妾室温洛。 黑白的字,温洛只看出了血色的红。刺目无比。 一瞬间,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闭上了眼睛,顾晏之终于将她真正的名字添了上去,自是心满意足。 叫人拿下去,明日便去官衙加办。 低头见她只是拉着自己的衣服,指尖发白,脸色也发白,自知把人逼太狠。 轻声哄道:“你逃不掉的。等等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别与我闹性子,我本不想这么快纳了你……等孟家小姐进来后,教她认下你这个妾室,你的来路也是主母认下的,更体面些,你却不要我给你选的路,非得要吃尽苦头。\" 顾晏之看见,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似秋水洗过的眼眸睁开,目光如刀,直刺向他,“我不做妾!” 顾晏之却是一愣,忍着怒意冷声道,“是我把你宠得越发没边了,叫你看不清自己的斤两。你不做妾,就凭你来路不明的身份,落在其他人手里,只有被抽筋剥皮的份,便是做妾,我也是抬举你。” 此话说完,又见她脸色苍白,可怜得紧,顾晏之语气软了几分,“莫要平白无故拈酸吃醋,那孟家小姐进门后,我准你不必给她晨昏定省。到时,你便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有我在,也没有人敢多嘴。” 温洛听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眼中闪过厌恶,“那我便是给你生个孩子,孩子也准叫我一声娘?而非姨娘?” “你与别人说你的妻时,难道说温氏?” 顾晏之皱眉,自是不可能。 他虽愿意宠着她,可并非宠妾灭妻之辈。他对孟小姐没什么情分,却会给她正妻的脸面。 包括将来与她有了子女,叫她娘,却是乱了规矩,不成礼法。到时,家规无存,宠妾灭妻,乱家则生祸。 思毕,顾晏之嗤笑一声,“你不必再拿话激我,纳你为妾,绝无转圜。” 温洛只冷笑道:“为妾者,自是恭顺卑贱,事事顺从,可我宁愿在外头自寻个生路,哪怕随花子在街头做讨饭婆,也不愿跪着吃着你的珍馐美馔!” 说完,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憔悴病容上带上几分因怒火而染得红。 顾晏之被她气得怒意横生,恨不得一把将人掐死,联想昨日她割开自己的脖颈时,那丝毫不留情的模样,更是怒上加怒。 \"你说得对,为妾者,自是恭顺卑贱,可你不愿做妾,那便当个无名无分的暖床丫头!\"他将人抱起,脸上铁青,\"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看着离那床越来越近,温洛惊恐不已,又挣扎不出,高声凄厉道:“顾晏之!你无耻!放我下来……!” 顾晏之将人压在身下,一时之间,钳制住她作乱挣扎的手,见她恨色不减,只嗤笑一声道:“不愿做我的妾室,也不愿做暖床丫头。那你可要见见那日带你离开的婆子,她一家人我都找来了。” 婆子?是圆儿一家…… “求你,求你,别动他们……”温洛慌张地抓住顾晏之的衣裳。 看着身下人惊恐慌张的神情,顾晏之并未感到受用,心中的戾气却是烧得更浓。 第一次,她在为别人,向着自己低头求情,还露出这种担忧的神情。 昨日自己被她划开喉咙,都未见她关心过自己一分,而自己却生气,射出的箭却还是收了力道,还巴巴的请来大夫又是守着,还担心药苦……为她谋划主母进府后的庇护。 顾晏之只觉自己在她面前越发可笑。 “我不强迫你。”顾晏之的手抚摸上她的纤弱的脖颈,低头俯身着神情惶惶的温洛,嗓音又恢复初见时的冷。 “温洛,如果你不选,你便再也见不到那一家子。” 她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泪水无声滑落,声低若蚊。 “我愿做你的妾室。” “谁的妾室?”顾晏之不依不饶,神色晦暗不明。 “你不要得寸进尺……”温洛愤恨的看向顾晏之,在想到辞别圆儿一家时,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话。 站在破旧的木门边上,白发苍苍和自己挥手作别的圆父圆母,还有强忍着泪,还要故作坚强的圆儿。 “我不逼你。”顾晏之用指腹感受着眼角沁出的泪,“选什么,都由你。” 这是要温洛嘴上甘愿为妾的同时,心中也要时时记起,她是个妾,是个主动承欢的妾。 不然,圆儿一家的命,只怕都因她…… “我是顾晏之的妾。”温洛感觉,自己的体内,像是有什么碎了。 “你是谁?”顾晏之挽开她脸上的几丝发,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心。 只见她檀口微张,那个动听的名字由她亲口说出来,那张总是哀怒怒意的脸上,此刻却颓然,毫无生机。 驯胭脂烈马,最忌心疼,半途而废。 “那便完整的说出来。” 第70章 当人看 温洛无力的闭上眼,掩去所有的凄然,包括隐隐的恨,只觉自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温洛是顾晏之的妾。” “妾室如何服侍人的,你现在便如何服侍我。”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无澜。仿佛没有胁迫,只是陈述。 说着将她捞起来,静静的俯视着温洛主动褪去衣物。 温洛的手落在珠扣上。努力劝自己,没什么,没什么,又不是没有和他经过人事。 他长得好,身高腿长,算得上虎背腰封螳螂腿,气质也算一等一的人中龙凤和自己之前,还是个雏哥,也没有其他人……不算是吃亏。 可是,可是,这又怎么能骗的了自己的心,她厌极了,厌极了! 顾晏之并不急,收敛了情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颤抖着芊芊玉指,一件件剥开自己。 人同月色一般,皎皎洁白。 顾晏之哪里还忍得住,将人一把捞入怀中。一只按住温洛的后脑勺落下密密麻麻,炽热的吻,不许她躲。 连呼吸,便也只能他渡给她。 温洛喘不过气,心道这顾晏之果真聪慧,上几次,只有鲁莽,现在就已经一通百通。 温洛被吻得面色潮红,想挣脱开他好好呼吸,却被他勒得更紧。 顾晏之虽中毒了三年,在这三年中却是日日练功,从不落下,身体的亏空很快就补好,体质自是胜过温洛。 直至将人吻到双眼迷离,气喘吁吁,无力的捶打着胸膛,顾晏之才将人松开了些,望着温洛的眸色却是越加的深沉。 温洛软了半边身子,知道这是正常得反反应,却也恨自己不争气,横他一眼,“肩疼……你别抱着我了。” 怀住自己的的两只铁臂松开了些,却依旧将她抱在怀中。 他见肩头没有流血,才哑着声和她道:“你放心,在你养好之前,我不会动你,大夫说你身子虚,以后避子汤也不必再喝,已叫人给你换成了滋补的汤药。” 她因身体寒虚,不会轻易有孩子。 想起大夫说的话,顾晏之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却也知道,这可能是因为那日冰天雪地里,让她去搬柴火,而落下的病症。 “顾晏之!你发什么疯!你说你不碰我!”温洛才缓过来气。 见他又抱住自己,吻上耳朵处,只觉惊恐。 顾晏之听她声音中已带上几分破音的刺,看着她还带着几分濡湿的泪,竟有几分可怜的娇,轻笑一声,亲了亲她的下巴。 “卿卿原谅则个,是我鲁莽了。” 温洛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极力忽视他语调中的欲,正色道:“圆儿一家在哪里,何时让我见?” 帐外的光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纠缠在一起,仿佛永远也分不开。 真正的内里,却是各怀心思,各有打算。 顾晏之替她穿上新做得肚兜,针针线线,皆是富贵。 语气也温柔和纵容,却带着让温洛心凉的寒。 “你好好做我的妾一日,那一家,自然也有一日的平安。” 温洛心生酸楚,一方面是为自己挣扎半天,却还是逃不开顾晏之的五指山。另一方面,是圆儿一家,又要为奴为婢。 “他们已不是你家的奴,你又何必去为难他们。” 顾晏之怜爱的看着她,“当初他们一家包庇你逃跑时,我是不打算留活口的,现在已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以后也别再说什么你家,我便是你的天,我的家,自然也是你的。” 温洛只觉无比可笑,什么家,什么天,说得好听,不过就是想让自己依靠他罢了。 却也不想在和他呈口舌之快。拿开他覆在自己腰上的手,看到床边皱皱巴巴成一团的中衣,已是不能再穿。 只拢了被子,欲要下床去拿衣衫,却又被顾晏之一把拉回,“叫丫鬟便是,她们本就是服侍你的,不然留着也没什么用。” 顾晏之唤了一声,两个丫鬟低头而入,不敢多看一眼。 刚刚在屋外,他们可是听到了姑娘骂世子爷的声音。 “取那件月白色软绸提花中衣来。” 温洛皱眉,看着丫鬟递进来的衣服,一看便是极好的料子,却不是她以前那见,连帐子外的丫鬟,都十分脸生。 换好衣服,叫丫鬟出去,温洛问道“那屋里原来的丫鬟呢?还有秋茗,怎么都没有见到?” 顾晏之冷哼一声,“那等子不忠的奴婢,自是都打发了。以后你若是再起了其他心思,有人助你,我亦不会留半分情面,更要重罚。”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让她不敢再跑。 温洛听见只是打发没有伤及性命松了一口气得同时,还要再问,顾晏之却将她打断,“奴婢而已,你何必多花心思,你不若想想以后怎么讨好我。” “我不会。”听他如此藐视,温洛一时心堵,却也明白她谈什么人人平等,恐怕在顾晏之看来,不过又添笑话。 只故意看他一眼,手却捏住顾晏之的下巴,说出的话却毫无欲色,冷声道:“我父母从未教我如何讨好与人,不若顾大人,还是叫你世子爷,你教教我?” 顾晏之心道果真女子难养,这是还报自己捏她下巴的仇,正欲抓住她的手,温洛已经抽开而去。 “祖母不是将你送去教习嬷嬷那学过一段时间的规矩吗,怎还不知如何讨好与人?” “难道想让我,再将你送去学规矩?” 顾晏之最后一句,本也是玩笑话,却让温洛又想起那段时光,自是没了好脸,卷了被子,往里面躺了去,“为何都要女子学,男子不能学得?” “又是胡言乱语些什么。”顾晏之见她把自己包裹起来,躺到最里侧,“世上哪有男子去学那些的。” 语罢,只听女子冷声道:“在我家乡,便是男子要哄自己心爱之人,心甘情愿低三下四,也是有的。” 顾晏之一怔,这还是他第二次听她提起自己家乡,又笑:“可见我以前说的对,你家乡已是礼崩乐坏。” 温洛心烦,“说什么礼崩乐坏,不过将女子也当人看。” “我累得很,你出去。” 第71章 搬离去 “我还能去何处?”顾晏之皱眉,对她要让自己走有些不满。 温洛背对着他,却是睁着眼,没有睡着,看着面前镂空的雕花床沿,冷声道:“顾总督有权有势,哪里去不得,何必留在一个不愿侍奉你的人身边。” 顾晏之冷哼一声,却已经去了衣裳,长臂一捞,不容拒绝的将人搂在了怀中。 “你何必拿话气我。”顾晏之看了一眼她的伤口,还是好好的,才缓缓开口道:“我给你安置了一处院子,等你病好,便搬过去。” 温洛眼神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强压下欣喜,“我没什么大碍,明日便可搬。” 顾晏之见她如此迫不及待,心中更是有几分不满:“那处家具用物还没有置办。” 给她造一座金银笼,那便要用最好的,使其失斗志,丧神勇。 温洛见他不肯松口,想了想道:“你便是给我住的,那我要亲自置办,你可准?” 顾晏之贴着人,感受萦绕鼻尖的幽香,罢了,左右她也逃不出去, “自然,明日叫荣瑞领了你去。” “多谢。”温洛任他拢着,却还是不习惯他总是搂抱着自己,便道:“你这人力气总没有个轻重,我伤口疼得很,你松开,我要睡了。” 顾晏之轻笑,刚才见她的伤口没有血渗,用的还是异邦贡品,极其难得的止血膏方,不出半个月,就会好全。 她本是厌烦极了,却还要显出几分的娇嗔来。顾晏之哪里听不出,她是嫌自己烦,又想起自己脖子上的伤来。 她凭何嫌烦?自己的伤,还没有同她算账。 只冷了声,“我射向你的那一箭,我已卸了九成的力,你割开我脖子时,倒不见你有一分收力。”说着,语气间有几分不满的怨。 温洛皱眉,她又何尝不是收了力道,当时不想杀了他,就是怕有惹数不清的麻烦,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 “我是大夫,你难不成忘了?”温洛挣不开他的手,却能感受到他搂抱着的力气大了几分,这已是他要生气的预兆,便不由得放软了几分语气。 “我又何尝对你下了死手。” 顾晏之的手松了一些,却不说什么,只冷哼一声,分明是已经熄了火,口道:“那劳烦温大夫帮我瞧瞧,那歹人心狠手辣,这伤恐怕不是轻易好的。” 温洛知道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正欲撑起身来,却被拉住,温洛被他拉向怀里躺在他身上,一时之间,只听得他感受沉稳的心跳,传到她耳朵里来。 “你这样,我怎么帮你看?”温洛无奈。 顾晏之环住她的腰,掌心温暖而有力,顾晏之低头,轻轻吻了吻温洛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温大夫医术高明,下手有分寸,自是不会让我性命有危。” 他本也是逗她的,想到今日上朝时,虽无人敢多瞧他,不过那脖子上包的布,却还是被陛下问了。 他只说是不小心伤的,可脖子上的伤,如此重要的地方,又怎能不小心伤到。 朝中官员个个又是人精,恐早已猜到和风月有关,那暗地里打量他的神情,竟有几分窃喜。 顾晏之想到这,便拉着他紧了些,知她绝不是乖觉的奴儿,而是虎。一旦给她可乘之机,那不亚于露出脖颈给猛兽扑咬,受伤一次,便够了。 温洛看他没有动作,心中也清楚他不信任自己,只觉好笑,又不想再应付他,只道:“那你放我下来,我要休息。” “那你便休息,我何时拦着你。”顾晏之低沉的声音在胸膛处发出闷闷的声,温洛耳朵贴着,更觉不自在。 “我如何睡得着?”温洛心中已经烦得收不住语气,带上了几分咬牙。 这样与他虚与逶迤,何时是个头。 “被压着的人是我,又不是你,如何睡不得?”顾晏之挑眉。 温洛咬牙切齿,“你全身硬得和石头一般,我不是爱受罪的人。” 磁性的低沉笑声自顾自的胸膛处发出笑声,“行行行,这便放你下来,你白天已经睡一天,又如何睡得着,有些话,我今天便和你说清楚。” 语罢,顾晏之才肯放了她,温洛也才从他身上下来。 温洛又卷了被子,往里头躺去,只是这床十分的宽大,丫鬟又只拿了一床的被子,顾晏之在身后压住被子,让她不准再远离开去。 “你说。”温洛见已离不开,却又不想正对着他,只转过身去,留他个背影。 顾晏之见和她中间隔了一人宽的距离,皱起眉。却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也没有再去勉强她。 “我给你的院子,在府外,是我别院。”见她没个反应,心道她不是本朝人,只怕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出府养在外头,是连通房丫鬟都不如的外室。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怕还因为能离了自己而开心。 也就免了要和她解释的意思,只道:“你是江南来的,那处院子也是十足十的江南风情,亭台水榭,三步一景,想来,你会喜欢……” 温洛在听到那住处竟不在国公府时,诸多念头却已经浮上心头。 “你莫起其他心思,我已派亲卫守着,便是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你若是跑了,那伺候你的丫鬟婆子,包括那丫鬟一家,便没有这次的好运道。” “我决计不会再心慈手软,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顾晏之缓缓说完,见她后背紧绷着,果然还是没歇了要跑的心思。 温洛只恩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办法是人想的。她要是因为他这一番话,就改变主意,心甘为妾,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顾晏之的呼吸渐渐沉稳下来,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静谧的安宁。 温洛却是睡不着了,又不敢发出动作来,生怕扰了他,顾晏之一向觉浅,醒了又要和自己说些有的没的。 一动不动躺着,却睡不着竟真是折磨万分! 第72章 只平安 第二天时,温洛望着前面黑漆漆的汤药,皱起了眉:“我不喝,我的伤已好了。 丫鬟见她脸色难堪,连忙跪了下去,温洛见状扶她起来,“跪什么……” 丫鬟却是一副快要被吓哭了的表情,连连躲开,心道这位姑娘,果真是个坏脾性的,今天恐怕没有她的活路了。 温洛见此,叹气一声,“起来回话。” 人在她跟前跪着,叫她难自在。 丫鬟才起来领取,却是低着头,语气带着三分试探道:“温姑娘,这是世子爷吩咐的,不是伤药,是补身子的……您趁热,喝了?” 温洛闻言瞧了面前的小丫鬟一眼,见她战战兢兢,身子还微微发抖,便已清楚,顾晏之打发了丫鬟的事,怕是恶名又落到她身上了。 “你下去,我等等自会喝。” 丫鬟却扑通一声又跪在了温洛跟前,“姑娘,是不是秋雨服侍的不好,您打我骂我便是,不要拿自己的身子置气。” 温洛听她说着,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你说,你叫什么?” 秋雨低着头,老实答道:“奴婢秋雨,是世子爷亲自赐的名字……您若是不喜,求您赐名。” 荣瑞管家说过,在这寒松院,一切以姑娘为先。 “秋雨……秋茗,呵。”温洛发出一声冷笑,顾晏之这是又在拿别人的性命前程敲打她。 走了一个秋茗,便还有一个秋雨。只要她还在乎别人性命尊严的一天,她便有数不完的软肋握在顾晏之手里。 “姑娘……温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不要吓奴婢。”秋雨偷偷的抬起头,飞快地瞧了一眼冷笑出声,却眼中带泪的温洛。 温洛擦去泪,“我没事,你起来,以后没事别跪了,我不喜欢,药我会喝的,要当着你面喝完吗?” 秋雨站起身,点了点头,心道自己都没有说呢,姑娘又怎么知道? 端起药碗,温洛一饮而尽,那动作不像是在喝药,更像是在喝杀人不见血的毒。 瓷白的碗中还有一些药的残渣,秋雨看了,松了一口气。 她可以去复命了,心中喜,脸上也藏不住心事:“温姑娘可要用些蜜饯吗?” 温洛摇头,强忍着空中的苦涩味,喝了一杯水才将恶心感强压下去,“不用。” 之后便是秋雨给她肩膀上了药,温洛闻了闻那药膏,很清香的味道,却闻不出是什么做的,不过确实好用,让她没那么疼了,而且恢复得也快。 午膳用过后又是照例喝了黑漆漆的药汤,温洛觉得困乏无比,躺到下午才起。 秋雨听见动静,带了几个丫鬟进来又服侍她换洗好,秋雨才道:“温姑娘,世子爷身边的庞统领刚刚带了个女子,说是要见您,您方才歇着了,便没有叫醒您,现在可要将人领进来?” 温洛听了,女子?还是庞屹带来的,不知这又是哪一出戏,在这些刚醒之后的懒散,道:“叫她进来。” 秋雨打发了门房的丫鬟去领人进来,温洛下了床,给她披上皮裘,边道:“姑娘,这是世子爷吩咐人新做的,听说是开了世子爷的私库,挑得最好的皮子,叫苏州那边手最巧的绣娘制的,您瞧,颜色真鲜亮,十分衬您。” 温洛不懂这些,她对衣食住行也向来不挑剔,见秋雨十分欢喜,便道:“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秋雨却是脸色一白,“那,那如何使得!温姑娘不要打趣奴婢了……” 温洛见她又是拘谨小心的厉害,只想叹气,那件事之后,她在一众丫鬟心中,只怕是个极难相处的人,她们会惧她、敬她,却也十足的远离她。 这也正好达到了顾晏之的目的,使她孤苦无依,只能在这深宅大院中,依靠他,借由他从自己身上拿到好处。 温洛不再言语,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着铜鎏香炉中的灰烬,房间四角处站的的是四个宛若木头不言不语的丫鬟,却在沉默中,时时刻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就像在金笼子里被圈养的金丝雀,只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此时,厚实的门帘子被掀开,温洛收回心神,抬起头望去,只见引路的丫鬟后面跟着的竟是圆儿! 她缩着肩,呆愣愣地跟着丫鬟进了屋,却也不敢乱看只低着头。 “圆儿!”温洛站起身,快步走过去。 圆儿听见熟悉的声音,一下扑了过来,眼中带泪:“莲玉姐姐,你,你还好么?那日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我爹娘和我都被带去了庄子上,一个脸黑的军爷逼我们说出你的下落,我们只说不知道,他便叫人将我们关起来……我,我以为,你……” 她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又只哽咽着说道:“后面,我听说你偷了世子爷的东西,已经被抓了,我担心却有没办法,叫他们放我们出去,可是没有人理我们。” 温洛别过脸去,不忍看她,心中却手酸涩无比,只扶着她,坐在铺了狐毛的椅子上,替她擦去泪,安抚道:“他们可有打骂你们,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就要看圆儿的手臂,圆儿摇摇头,“没有打骂,一日三餐也是有的,只是没有人理我们,我们便被关在那处,一连四五天才有人和我们说,叫我爹娘管理那处的庄子,可我爹娘一辈子都只会种地,哪里会管……那管事不听,只叫他们管。” 温洛听着她说话,只点头,却知道,这里头哪有她说的那么轻松,顾晏之底下的人,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主。 “放心,我爹娘现在便还是在庄子做庄头,除了不能随意离开之外,便是一年能得二十两的银子,手底下又管着十来号人,日子可给他们风光的,再也没有了……” 温洛红了眼眶,握住她的手,“你可怪我,好不容易不再为奴为婢,又……” 圆儿摇摇头,“从未怪过,若不是姐姐,我一家哪能得这么好的运道,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这个时候,秋雨奉了点心上来,道:“温姑娘,这是滋补的糕饼,名叫养芳糕,您可配着茶水用些,世子爷今日要回来的晚些,不然您会饿。” 温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顾晏之不知什么毛病,每次下值归来后,必需要她陪着一起吃晚膳。 圆儿看着秋雨,又有些懵懵懂懂地望向温洛,“莲玉姐姐,为何她要叫你温姑娘?” 温洛不想让圆儿在牵扯进自己不清不楚的身份中来,知道她安全之后,只想叫她离远些,过好自己的日子,便道:“我已是世子通房,他给我赐姓温洛,你不必担心,世子爷待我很好,这屋里吃的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物件,你看看可有喜欢的,都可以拿。” 圆儿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东西,件件精巧,她不识好坏,却也能看得出来,价值不菲,而那四个丫鬟就那样立在角落,不言不语。 在世子爷身边,她不快活,圆儿一直都知道,可见那四个丫鬟,她也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只强颜欢笑道:“姐姐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和爹娘一同在庄子上,养些鸡,又跟着绣娘一同学刺绣,我娘说,学会了并给我说娘家,你别担心我……”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秋雨却是已经催了三次会客时间到了。温洛才打开那铜镜前的匣子,取出一些首饰珠钗,包好之后不容拒绝地拿给圆儿。 “你都要说人家了,是大姑娘了,身上也要体面些……以后寻了机会,你再来看我。” 可是,她们都清楚,这机会怕是难了。 第73章 见故人 昨夜顾晏之要得狠了,又是刚开了荤的雏哥儿,竟将说过在不碰她的话忘到了脑后。 只看着那恨恨瞧着自己人,嘴里说的话却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顾晏之也来了气,只想着等等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之间也失了轻重,等事了之后,便知见人身上都是青青紫紫。 正懊恼得发紧,欲要叫人来收拾,却只看她起身,穿上衣服,依旧是清冷的模样:“别叫人……” 他皱眉,只当她是年纪轻,害羞不想让人看见,正要开口安抚着人,却又只听她说:“别让我更恨你。” 顾晏之被气的一咽,冷哼一声,“就算恨,也得在我身下承欢,你硬着骨头的模样,我只会更受用!” 说完,穿了衣服,忍着怒气拂袖而去。 温洛强忍身心的不适,换了床单,在褥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第二天秋雨端了东西进来,看见那衣篓中的被褥,自然明白了怎么回事,轻手轻脚叫人将其拿下去。 正要退出去时,只听帐中传来低低哑哑的声音:“我醒了,给我递衣服来。” 秋雨拿了衣服来,站在帐外,有些忐忑不安。 后半夜世子爷拂袖而去,那模样分明是带了怒的。 姑娘今日怎么好似一点事都无,也不怕得罪了世子爷,会失去宠爱吗? 何况,姑娘还是没给主母敬过茶的……以后失了宠,只怕日子没什么盼头,连丫鬟也不如。 秋雨想着,只看见自床帐中伸出的一双手要接衣服。 那柔腻雪白的臂上,竟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夹杂着几个咬痕,一看便知昨日发生了什么。 这世子爷在床榻上,竟是这样磋磨人的……怪不得这姑娘日日冷着脸,又是这样的一个病美人。 便是脾气坏些,她也能理解了…… 秋雨不敢想下去,又闻见一股子随着帐子被掀开一角而露出的冷香和奇怪味道,还来不及反应,见那手已快速接了衣服。 帐子又一次合起,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温洛下了床榻,见她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四个箱子摆在角落里。 她的东西很少,少到除了几本杂书游记,一盒三十文买的面脂,加上两身做丫鬟时的衣裳,再无其他。 一口箱子都装不下,其他的都是顾晏之陆陆续续给她置办的。 想起昨日他说的话,“卿卿,留在我身边,什么都是可以予你的……” 再看到那些箱子里装的绫罗绸缎,温洛没来由地感到一整恶心。 这些,都像极了她的买身钱。 想到这里,温洛扫过那四口箱子,眼不见心不烦,“什么时候能去别院。” 秋雨端着早早熬好的药,不冷不热才端了上来,边说道:“姑娘,世子爷吩咐过了,您今日去别院,马车已叫人备下,荣瑞大管家在门口已候着了,只是您得吃了饭,才能……” 不等她说完,温洛便道:“那端上来。” 从她被抓回来之后,除了做那等子事时,身边时时刻刻有丫鬟看着,跟着。 监视着。 就连每日吃什么,做什么都有规定,就连什么事情要做什么都下了规定,一刻自由都没有。 除了那时,才没有人看着,可那也是她逼着,顾晏之才将人打发了出去。 昨天她只是看了一个时辰的书,丫鬟就来劝。她说等自己把这页看完,四五丫鬟个又是下跪,又是哭求。 想到这里,温洛看着那照例端上来的药,冒出的药味蒸腾到了空气里,闻起来一股子的怪。 “劳烦你将窗子开开。”温洛强压下胃里的不适。 秋雨却摇摇头,“姑娘,外头冷得紧,昨日又下了雪,世子爷不叫您吹冷风……” 这便是不可以了。 温洛不为难她,拂起宽大的衣袖,端起药碗,那药还没有凑近。 脸色一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丫鬟都是极有眼色的,端水的端水,拿上盆盂的盆盂,又是给她拍背,收拾打翻的药。 温洛却是干哕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她昨日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就是晚上和顾晏之一起吃饭时,被逼着用了一碗鱼羹, 现在什么也呕不出来,更是难受。 看着面前又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黑药汤,温洛冷声道:“我今日不想喝。” 秋雨一时间很是纠结,只顺着温洛的话看了一眼那汤药,却不料她因为弯腰,宽松的衣领出,露出了一片凝白的肌肤,只是那处竟也是青青紫紫…… 秋雨有一瞬间的错愕。 温洛将她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没有去捂,连眼眸都未抬一下,只道:“你端下去,如实禀告就好,顾晏之要说什么,便让他来找我。” 秋雨咬牙,却是纠结,又想起世子爷森肃的模样,只打了个冷颤,试探着劝道:“姑娘,世子爷也是为了您好……您喝了。”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却感觉这屋子闷得人,喘不过气。 将那药一饮而尽,转头吐得昏天黑地,将那药吐了个干净到最后竟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饭菜也撤了,我什么都吃不下。” 秋雨瞧着她清冷冷闭着眼睛,丝毫没生气的模样,心里却更感觉害怕。 这次也没有在逼着她,只道:“那我在马车上备些点心,姑娘再用一些。” 温洛恩了一声,缓了一会,走出了院门。 再绕过那熟悉得残荷池子时,却碰到了让她都没有想到的一个人。 顾绥之。 他从路的另一侧过来,身形肉眼可见地长高了许多,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与从容。 温洛脚步一顿,正要侧开身,让他过去,不料他却没有走开。 “莲……温姑娘。”他神情复杂,目光紧紧地盯着温洛。 温洛行了一礼,“妾身见过三公子。” “妾身……呵,妾身。”顾绥之嘴角露出一抹极其冷笑,极其难看,“我都忘了,你是大哥的妾室。” “温姨娘。”顾绥之敛眸,脸色微沉,“做妾,是你甘心要的吗……?” 顾绥之这话说出口,才发现有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酸涩,见面前的人只是看着他,鸦鸦乌黑的云鬓间,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三公子说笑了,做不做妾,向来,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我……我可以娶……” “三公子!”温洛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你有你的无可奈何,我亦有我的无可奈何,慎言,我已是你大哥的妾室。” 顾绥之捏紧了拳头,手臂上的伤口,又一次挣开,流出止不尽的血,染得衣服上洇起一大片血迹。 “将我的药箱拿出来。”温洛对身后的秋雨道。 秋雨将包袱拿下来,打开之后递过去药箱子,温洛自里面取了金疮药,叫秋雨递过去给四宝。 “三公子,刀剑无眼,多多珍重……”她的声音,既疏离,又冷漠。 第74章 毒蛇 望着那撑着油纸伞,在纷飞的大雪中离开的倩影,顾晏之在原地站立了许久。 四宝不敢劝,三公子自那日从渡口回来之后,就和大公子请缨,去剿匪。 冬日是匪徒最为猖獗的时期,三公子已带兵连剿了十余个大大小小的土匪窝。 身上更是大大小小有数不清的伤,有一次,十分凶险,差点被那亡命天涯的匪徒毙命。 他劝不住,知道三公子伤心的紧,要做些其他的事,来转移注意。 “那药,拿给我来。”顾绥之收回目光,轻声说。 四宝将那个小瓷瓶拿上去,犹豫着说:“莲……温姨娘一个人出府,想必大公子现在不在寒松院,咱们还过去吗?” 四宝想给自己两个嘴巴,他总是忘记,莲玉改名叫温洛了。 “不必了。”他本来也就是借着去给大哥禀告剿匪事宜,去看看能不能见到她,哪怕远远的一眼。 现在,没必要了。 出了府,荣瑞恭恭敬敬给人行过礼,才道:“马车已备下,那处的用物也已按照您的吩咐,置办妥当了……” 温洛恩了一声,“劳烦。” “姑娘折煞老奴了。”荣瑞是知道温洛从逃跑到被纳为姨娘的人,心道世子爷叫人搬出去住,想必已经是厌了这姑娘。 不料今天还特意叫人来,吩咐自己用世子爷的马车,亲自给人送去府去。 这哪里像失宠的样子,更像是在正妻进门前,给正妻体面,才打发妾室到别院去。 温洛不知他心所想,在丫鬟的搀扶下借着踏凳,只觉这马车奢华得很,地上铺着软垫,椅塌都是金铜四角包边,秋雨在外头,声音虚虚传来:“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叫我便是。” 温洛嗯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才压低声音道:“今日我见了三公子的事,我知,你定是要禀告顾晏之的,一言一行,你如实禀告就是。” “只是,那药的事,可能隐去?” 温洛静静地等待着外面的回话,许久才听得秋雨道了一声恩。 温洛松了一口气,她不怕顾晏之,只怕他没来由的发疯。 马车的轮子碾过雪,发出咔咔咔的轻响声,温洛试图推开窗,分毫不动。透过镂空的缝隙看去,才看见原来外头上了铜锁。 缓缓放下车帘,温洛出神地看着晃动的流苏,静待目的地的到达。 就在路的不远处,一顶秀气小轿旁侧跟着的丫鬟却突然对里头道:“小姐,咱们前头的马车好像是顾大人的,可要远远地瞧上一眼?” “你个小妮子,你怎知道那是顾……顾大人的马车?” 贴身丫鬟笑着道:“顾大人的马车是用三匹白马拉的,油光水滑,京城人人都知道。” 孟令淑坐在轿子里,听贴身丫鬟说着话,却已经红了脸,“那……那你叫人远远跟着,可莫要被发现。” 他一次都没有来过家中拜访过,自己也没有机会远远地瞧上一眼,虽说成婚前二人不能相见,那不合礼数。 但现在,她却十分想见他——自己未来的夫君。 想到自己,孟令淑捏紧了手帕,心跳如雷。 轿子跟着那马车七拐八拐,终于在东二街一处小门前停了下来。 索性这里不算僻静,人来人往,他们的轿子也没有引起多大注目,贴身丫鬟让轿夫把轿子放在拐角处,扶着孟令淑下了马车。 孟令淑有收不住的紧张,脚步也有几分慌乱,却不敢离太近。 只目不转睛,看着那听着一处院落前的马车。 就在她的百般期待中,那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孟令淑的心也跳得厉害,只觉得下一秒,那马车日思夜想的中的人出来后,自己怕是会激动地落泪,不由得扶紧了丫鬟几分,为自己助力。 孟令淑在这边望穿秋水,可伸出来的,却明显是一双女子的手!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先下了马车。 不知对丫鬟低声说些什么,管家模样的人前去开了门,门口出来的那人,那人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他笑着,把那冷着脸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揽入怀中。 那女子不知和他说了什么,推搡着他,他却搂得更紧了些,还露出那样轻浅的笑,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宠溺。 竟,竟是比当年打马游街时,笑得还要更好看…… 那女子被他抱着进了那处宅院,乌黑的门被关上。 孟令淑再也撑不住,整个人倒在丫鬟身上。 “碧云,我……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看错了。”她无措地抓着丫鬟的手,一开口,已是泪流满面。 碧云扶住孟令淑,替她擦干眼泪,“小姐,我的小姐,咱们回去说。” 一开口,话里都是苦涩和心疼。 孟令淑摇摇头,满是不可置信,“我没看错,我没看错……娘不是告诉我,她已私下叫人打听过,顾大人从未有妾室通房吗,那女子是谁,是谁……” “娘不会骗我,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碧云忍着心疼点点头,“自然不会,那等子长相出脱狐媚的,一看就是个瘦马妓子,小姐您放心,那等子人,男人便都只是玩玩罢了,是摆不到台面的。” “您,侍郎府的嫡千金,两个月后,才是国公府的主母,唯一的世子妃。”碧云语气坚定,稳住了孟令淑的心。 她擦干泪,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模样,“你说得对,养在外头的,终究是上不来台面的玩意,便是将来进了府,我也,我也是明媒正娶的妻。” “是我,是我想岔了……”孟令淑露出一抹得体的笑,虽有几分底气不足,却已稳住了心神。 “小姐能想通就好。”碧云将人送上轿,却听孟令淑冷冷说道:“替我查一下,那女子是谁,还有,今天的事,不许告诉父亲母亲。” 碧云点头应是。 远处的一处高楼上,萧兰蕤听完黑衣人的汇报,发出一声轻笑,挥手叫在自己身上挥汗如雨的男子下去,随手拿起轻薄的纱,裹在身上。 接过跪着的丫鬟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随意地丢在那赤裸的男子身上。 才吐气如兰道:“真是好一出大戏,要娶妻了,却被未来的妻,撞见自己养在外头的女人……” 说着,竟又笑了起来,“那女人,还是我给她送去的,哎呀,兰褚啊,兰褚,真是一等一,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头号人。” 第75章 一箭双雕 闻言,那黑衣人也笑了起来,问道:“那莲玉,我明明已经给她下了一月一解的傀毒,她却一点事都没有……这棋,只怕废了,兰主现在都不着急,真是十分心大。” 萧兰蕤勾唇一笑,“怕不仅是傀毒失效,你的易容术也早失效了,她现在一点模样都不像我。不过,我那好堂弟,就快要入京了,到时,再重复一遍,三年前的事儿便可,莲玉那棋废就废了……” “就当做是给顾晏之死前的春宵一梦了。”萧兰蕤嗤笑。 黑衣人也笑,“兰主真是十足十的仁心,不过有萧占全体内的毒在,兰主再想杀一次顾晏之,那也是手到擒来。” 萧兰蕤故作嗔怒的看一眼黑衣人,“叫什么萧占全,那可是当今陛下的皇子,你知不知罪?” 说着,抚向黑衣人脸庞的手一路向下,声音已然带上几分娇。 黑衣人一把抓住那作乱的手,“那顾晏之恐怕不知道,三年前从挛鞮氏接回来的人,会变成咬死他的毒蛇。” “毒蛇?”萧兰蕤轻笑一声,“那你怎么不说我还是他以前的未过门的妻呢。” 黑衣人也笑,“那今天能和顾大人未婚妻共赴云雨,真是小人之幸。” “你别拿这个,来寻我的开心。”萧兰蕤不满,“那早是八百年前的事……” 话说另外一边,温洛被顾晏之抱着进了院,说是院,却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邸。 “那处,可还疼?”顾晏之放软来几分语气,见她冷着脸,只乖顺的待在自己怀里,不言不语。 分明是气狠了。 “昨日,你又说说离开的话,你不说,我又怎会生气。” 温洛不理他,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脖子上的伤,那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才冷声道:“我真后悔,那日没有杀了你。” 闻言,顾晏之脚步一顿,却朗声笑起来:“你便是杀了我,你也活不成,聪明如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何必整日和我置气,你好好待着,待二月一过,我便接你回府,给孟小姐敬个茶,便算名正言顺的妾室。” 温洛冷笑一声,她也是从丫鬟嘴里才知道,妾室除了要去官府备一份纳妾文书之外,还要给主母敬茶,才算被认下。 顾晏之此人,真是理所当然极了,却偏偏,他所做一切,都符合这个时代的所思所想。 而她,反而才是那个异类。 “你看看,那处便是铜雀阁,你要的住处,现在这个时节,没有荷花,待到春夏,打开窗,便是荷色满园,正适合纳凉消暑。”顾晏之抱着人,走上了那唯一一条通往铜雀阁的路。 温洛没搭腔,他自顾自说着。 “待开春之后,我带你去爬天径山,那上头有一座香善寺,听说很是灵验。” 温洛全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只觉聒噪,往前看去,一处两层楼高的秀气小楼屹立在水中央,结冰湖面的尽头,是高而远的围墙。 “怎不说话?”顾晏之低头瞧着怀里不言不语的人。 温洛却也明白,自己和他对着干没有好处,收回视线,只垂着头,“你要把我关死在这吗?” 顾晏之只觉好笑,他刚刚说的话,她竟是一分都没有听进去,又耐心解释道:“不是,我已说过,待那孟家小姐进门,我自然来接你回去。” “为何要等她进门,才来接我回去?难不成,你以前与我说的,我是你的……”温洛顿了顿,好不容易才忍着不适,接着道:“难道,我是你的娇娇,你的心肝,都是哄我的不成。” 顾晏之见过她发狠恨自己,说无数难听话的样子,就是打碎了骨头也绝不低头,哪里见过她现在这样撒娇卖乖,只拢紧了人,朗声笑道:“你是异世而来,不懂这里的规矩,我便和你说说。” 说着,已经进了屋中,将温洛放在贵妃榻上。 这才解释道:“你是我的妾不错,可名虽正,言却不顺,需得主母认下,你与我才可天长地久,不至于被人指摘。” 天长地久?温洛却是笑了,心中却是寒凉一片。 府里娶一个大老婆,还要自己给她做妾。 说出口的话,却是一点怒意都无,“堂堂顾总督,竟也怕别人指摘,莫不是哄我欺我什么都不懂?” 顾晏之自她手中取过暖手小炉,见她轻声细语的模样,爱怜的道:“我便是你的靠山,自然无人敢欺你。” “怎么无人。”温洛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开。 顾晏之皱眉,却只笑笑:“那你说说,是何人欺你?我这就将人打了板子问罪。” 说着,满含笑意看着温洛,那模样竟真有几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架势 温洛抬眸,对上他的笑,缓缓道:“欺我的人,名叫顾晏之。” 语毕,顾晏之一愣,复高声笑起来,“那你可要打我一顿板子消消气?” 温洛起身,淡淡道:“板子自然落不到你身上,只是可怜秋茗她们,不仅被打了板子,还被打发了出去。” 顾晏之敛了笑容,见她又提起这事,难得好性道:“你何必又因为几个奴婢,又与我置气,打板子撵出府,已是我留情,一些糟污事,本也不想让你知情。” 温洛却只拂过那博古架上的两册书,笑出声:“说什么置气留情,你不过要借着我的事由,整顿府务,我可说得对。” 屋中安静了片刻,就连丫鬟小厮们搬动东西时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第76章 撤监视 顾晏之站起身来,走到温洛身旁,脸色却有几分不自然,只道:“何人与你说的?” 温洛给她递了一杯茶,轻描淡写道:“你打发走的丫鬟,都是家生子,爹老子娘老子世世代代都是国公府的奴才,她们偶尔会谈家里人,我无意听到罢了。你要打发走她们,势必也是一家人都要打发的。” “不然,她们在主子面前失了分寸,以后便不会得重用,便是你不打发,底下人也会揣摩你的心意,将她们打发出府。” 顾晏之接过那并不烫手的茶水,皱着眉看着她推敲。 “可你,却实在不是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人,想必,她们。”温洛笑了笑,“不对,是她们背后的家里人,做了更大的错,比惹怒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要更严重。” “而你,刚好借着我的手,布一局大棋。” “这棋的第一步,便是借着我跑的筏子,发作下人,顺势从老夫人那,将治家内务的掌家权夺回来,好交予你的要过门的妻。” 语罢,顾晏之瞧着她,好一会,才笑出声,却是带了冷意:“你当真聪慧,祖母年事已高,自没有精力再去管事务。府里丫鬟婆子小厮沾亲带故不说,更借着国公府的名头在外头耀武扬威,欺男霸女,占人良田,当街逞凶,还有些更糟污的事,我便不说了,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温洛也喝了一口茶,心道自己果真猜得没错,当时她跑的时候可是拿了顾晏之笔迹的放奴书。 他不随意责罚人,也不会糊涂到去迁怒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这只不过是借刀杀人。 真是好一出,一箭双雕。顾晏之此人,当真心深计远。 “以前服侍你的那几个丫鬟,都是在国公府得了体面的家生子,日子比外头小门小户家的还要更风光些。几家争破了脑袋,送钱打点攀关系将人送寒松院。” “便是秋茗,她爹是荣瑞之下的管事,这些年贪墨府中各项财物,不下三千两,他的弟弟,欺辱了一农家女,事后那家人告官,农家女的爹娘被硬生生打死……,这样的人,如何留得。” 温洛错愕地看向顾晏之,顾晏之点点头,“我没必要骗你,他们赌的,是我那时不娶妻,你是我唯一的妾室,和正房娘子也差不多了,若你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自然以后她们便是小世子身边的老人……” 温洛放下茶杯,吐出一口浊气,原来,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内幕。 “那你打发便打发,只是你确实也利用我,达到了你的目的,既整顿了府中的内务,也警告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将我孤立起来,只能依靠你过活,不是吗。” 她差一点,也被顾晏之绕了进去。那些人的不幸,不是她造成的。 她虽同情她们无辜,被家人所累,可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最终还被利用。 顾晏之没有否认,这确实是他的目的。 “罢了,”温洛将他手里的茶杯也拿走,只道,“我并未生气,只是你何必这么防着我,让新来的秋雨几个日日夜夜监视着我,我不自在,就算有心想与你亲近些,一想到你不肯信我,便也没了心思。” 顾晏之神色一愣,以为今天她必定又要和自己闹一场,气自己断了她收买丫鬟婆子的路,却不料竟只是轻声哀怨。 竟还有几分想放下傲骨,和自己修好的心,一时之间,也有几分喜出望外。却依旧不太相信她怎么突然之间就转了性。 看向温洛的眼神,不由得带了几分探究打量。 她的眼神熠熠清明,澄澈坦怀,不避开,也不闪躲。只是语气带了几分不耐烦:“怎么,不信我,那你便走,二月不就办婚事了吗,不回去张罗,呆在我这,算什么事。” 面对这熟悉的冷言冷语,顾晏之才信了她,是真心要和自己好了,而且分明是吃醋,便朗声笑了起来,解释道:“我以前和你说我要娶妻,你一点不生气,也并未主动和我说过,只当你是个冷心冷情的。” 原来,是都积攒着不发作。 温洛一顿,知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有解释,借势道:“我就算生气,哭着闹着让你不娶她,你又不会听我的。不过平添笑话,也让你堵心。” 见顾晏之还是面带几分笑意的探究,温洛低沉了语气,又几分失落,道:“我既已经为妾,自然以后会好好的,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让你难堪,也会给孟家小姐主母的尊敬。” 顾晏之听她说这番话,又见十分温柔小意的模样,知她的话有七分恐怕都是假的,也不由得沉了进去,笑着道:“你只会是我唯一的妾,孟家小姐进门之后,要打点门庭,张罗起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你不必吃她的飞醋,她那等子大家小家,有容人的度量,你只安心便是。” “哼。”温洛只冷哼一声,顾晏之此人,说好听的他不信自己,偏偏得要她做出固执冷心的模样,才心有不疑。 “叫我安心,可你还要人监视着我,如何安心?” “好好好,你别气,不就是撤了她们,我回头吩咐下去,日后你在屋中,想做什么,便不用守着,只是出去,还是要带上护卫丫鬟。” 温洛面上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你不关着我吗?不然为何给这取名叫铜雀阁,难道不是出自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典故?” 顾晏之皱眉,听她胡乱猜测,却转而失笑:“我何时说要关着你了,何况这铜雀二字,是这院落形状像一只雀鸟,铜雀阁便处于雀头的位置。” “等雪化了,天没那么冻,我带你去太平钟楼,那处便可以看出一览无余。” 语罢,温洛才知是自己误会了,忍着激动,用平常语气问道:“意思是,我可随意出门?出这铜雀阁,包括去外头逛?” 顾晏之对她脸上那一瞬间的失神感到好笑,又拉了她的手,笑着道:“自然可以。” 温洛强忍着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的冲动,只叫他拉着,人好似有肌肤饥渴症一般,不分场合爱拉着,搂抱自己。 “只是,你不能再跑。”顾晏之收了笑,看着温洛,语带警告:“不然,不光是你,便是这一院子的人,都要跟着你受罪。” 这也是顾晏之弄清楚温洛的软肋之一。 “自然,我惜命,也惜别人的命。”温洛答应得痛快。 不跑,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必须要想个完全的法子,不能连累到别人。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顾晏之叫她好生待着,他有一段时间过不来,温洛喜上加喜,将人送走之后也才下午。 便逛起了这园子来,她进来时,正当自己要被关着,对囚笼自然没什么欣赏的心思。 现在看来,这处果真是仿照江南景观建造,水道十分通畅,假山造景很多,只是冬天全部上了冻。 待到开春初夏之时,不知是如何的好风光。 看着看着却有几分失落,这样的大宅大户,不知要花多少劳工所建造而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过如此了。 第77章 假心意 院子大得让温洛有几分心慌,到处都是架在池子上的回廊,这说是别院,更像是建造在水上的亭台楼阁。 温洛逛累了,在一处亭子里坐下来,见不远处有几个小厮在结冰的湖面上捶打着什么,发出不小的动静。 “你去问问,他们在做什么?”温洛有些不解,却因为离得远,看不太清。 秋雨不一会便回来了,“姑娘,他们凿了冰在钓鱼呢,几个人凑在一块,从早晨便开始凿,现在已凿开了一个大洞,还拿这些钓竿网子,说是运气好的时候,能钓到足足一成年人手臂大的鱼。” 温洛也是来了兴趣,“走,过去瞧瞧。” 几个小厮脸冻得通红,惴惴不安立在一旁,这别院世子爷很少来,突然来了位主子,他们也没有想到会被看到。 毕竟这个地方,在院子的侧角,很偏远的地方。 温洛看着那已经被锤开的冰洞,站在旁边的四个小厮低着头,手里还拿着比他们还要高些的冰镩,想必他们就是用这个把冰面凿开的。 “这里真的能钓到鱼?”温洛问道。 其中一个小厮惴惴不安,上前来一步,才答道:“启禀夫人,能的,去年,前年都钓到了,通河的鱼在冬天会跑到池子里来,鱼还很大……” 说着,那小厮不知是不是鱼的鲜肥,竟不由自主地吞了口水。 温洛也才留意到他们几个小厮的模样,分明都是半大的孩子,怪不得还嘴馋。 “通河?”温洛有些不解。 小厮点点头:“对的,就是外面的河,很大一条,出去采买的时候我看过很多次。” 温洛听着这半大的孩子说,心中却是起了想法,这么说,这池子里面的水,和外面的河流相通的? 那她可不可以从池子里,游到外面,然后再金蝉脱壳? 温洛被自己这个想法震得发麻,许久才回过神来。 几个小厮惴惴不安等着她处置,温洛却是没有了再逛的心情。 挥挥手道:“你们钓就是,我不会责怪你们,只是小心些,别掉下去。” 那几个小厮皆是面上一喜,这夫人竟如此好说话。 “多谢夫人。” 温洛正欲离开,想到了刚刚叫自己的话,抿了抿唇道:“对了,我不是夫人,以后别这么叫我。” “不合礼数。” 待温洛离开之后,那几个小厮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那不是夫人是什么,都梳了妇人发髻……。” “这不关咱们的事,你没听说管事那天训话,说铜雀阁那边住进来一位主子吗,想必她就是的……快,鱼上钩了!” 身后的热闹渐渐远去。 温洛回到铜雀阁,才发现自己手心上竟出了粘腻的汗。 一半是紧张,一半是激动。 如果真的可行……温洛闭上了眼睛,那就是外面的自由,可以去找回家路的希望。 “姑娘,那几个小厮送来了些鱼,可笑得很呢,要不要送去厨房?”秋雨开了门,边笑着问道。 温洛收回神,也笑了笑,为这几个小厮识时务,却也朴实得有些诚恳过头,“送去,今日晚上,叫厨房做个清蒸鱼。人若是还没有走,给他们些赏银。” 秋雨哎了一声,笑着下去了。 待到晚上时,说要好一段时间都不过来的顾晏之,却又出现了。 温洛才从二楼下来,便看到了拿着自己没看完的书,在阁阶上站了一会,才找回情绪。 “睡醒了?”顾晏之翻了一页书,头并未抬起,“听秋雨说,你前几天,也很嗜睡。” 温洛嗯了一声,拿了衣服给自己披上,才道:“若不是你叫我天天喝那药,那药滋补,补足气元,本就叫人嗜睡。” 顾晏之这才放下书,却皱眉道:“明日拿了我的牌子,请大夫再来给你诊一诊,是药三分毒,喝久了也不好。” 温洛把他拿走的书拿回来,才答他的话:“那药挺好的,我手脚现在也不冰凉了,你有心了,按照大夫的话,我再服一个月便是。” 一个月,养好身体,跑的时候才有精力。 顾晏之瞧着她,人因为刚刚睡醒,脸色似若海棠,眉眼间还带着未散的睡意,一头青丝如鸦,似低头观音。 拿着书,却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是出神。 顾晏之只觉有些好笑,将她的手中的书抽走,“这些闲书难为你还打了这么多的批注,字也太怪了些,残肢断垣,甚是古怪,若是叫翰林院的那群老酸儒看到,只怕会参你一本,乱了圣人章法。” 温洛收回心神,知道他这是在说自己写简体字的事。 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特意批注得路线图,若是看到,再看懂了,只凭借他的才智,一定会猜到自己要跑的心不死。 幸好,现在没看到 温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发怕,以后不能再打批注了。 敛回神色,只道:“我不像世子爷才华横溢,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这文曲星还是二品大员,朝廷重臣。我没什么大才,字也识得不多,书也就只爱看这些无用的闲书。” 顾晏之不免被她话里贬低自己奉承他逗笑,又见她容貌殊绝,心中一时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这文曲星,能不能打动美人的心。” 说着,竟是又要来搂温洛,温洛后退一步,冷哼一声,“夸你几句,你便真将自己当文曲星了,这些书我都看完了,你再给我寻些来,我要闲书,医书便也是行的。” 顾晏之哑然失笑,“你这人,求人还是这般态度,就不怕我不给你找?” 温洛却只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给我找,那我便去找别人,天大地大,总有男子出得起几本书。” 语罢,顾晏之冷了脸,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中,“已不是完璧,你还能去找谁?” 将人逗得差不多,温洛只觉十分好笑,顾晏之此人,古怪而偏执的占有欲。 “我还能去找谁?”温洛微微叹气,“对我而言,世子爷给了我身份,却总也不让我快活,连几本闲书,都要我左求右求,才肯给我。以后我若是和世子爷要个一儿半女,来做依靠,不定要怎么个低三下四,不得脸面。” 这话说得十分违心,温洛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里闪躲的底气不足。 忍着,要忍着,这都是为了出府跑走。 在顾晏之看来,这分明是低头的示弱了,又听她说一儿半女,心中不觉意动,只将人搂紧了些,“大夫说,你现在不易有孕,等嫡子出生后,我便赐你一儿半女。” 顾晏之将人掰回来,正视自己,朗声笑道:“你好好吃药,明日还是要叫大夫来瞧瞧,这事,便听我的,可好?” 温洛强忍着,好久,才轻声答了好字。 顾晏之心疼不已,又觉欢喜。她竟想通了,要为自己生儿育女。这便是一个女子,要安心过日子的预兆。 温洛这匹胭脂烈马,便也成了绕骨柔情的温婉佳人。 “想看的书,待明日大夫瞧过之后,你自出去买了,想要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也不必拘着。”顾晏之又是心疼,又是爱怜。 第78章 荔枝渍 好在顾晏之并不留宿,只叫他陪着自己用晚膳,用完之后庞屹进来不知说了什么,人便匆匆走了。 走之前还嘱咐她明日大夫若是说什么,她要听,也莫要嫌药苦,他带了两罐极难得的糖渍荔枝。 “行了,你哪里有半分顾总督的杀伐果决,婆婆妈妈叫人耳朵听了生茧……”温洛推他一下,不耐的说道。 顾晏之却不恼,见她粉面含春,人如玉色,三分威严便也化作了女儿娇,笑言:“我便就走,也就只有你有胆子,这般与我说话。” 温洛才抬起头看他,“你便是喜欢我与你这般说话的。”复又淡淡道:“我看书里说,男子尽是些贱皮子,你若黏着他,追着他,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他反而不将你当一回事。相反,若是不搭理他,他又求着人与他好。” 顾晏之微怔,反应过来他也在贬损自己,只点了点她的鼻尖,摇头笑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你少看些,明日也不许买那些男欢女爱,穷酸书生带着小姐私奔的,可听到了?” 见人点了点头,答应了他,顾晏之才满意离去。 温洛见桌上罢了那两罐精巧的罐子,秋雨拨了几个在磁盘中,浑圆的每一粒荔枝都吸满了晶黄的糖渍,很是诱人, 喝了药之后,吃了两粒,却觉得太甜了,没有新鲜的好吃。 “这是新鲜玩意,太甜了,我不爱吃,你和院里的其他人分一分。”温洛打了个哈欠,随意说道。 秋雨小心翼翼拿着糖渍荔枝的白瓷瓯罐,一听这话,惊诧不已,以为温洛出身低微,不知这荔枝珍贵,忍不住出声提醒:“姑娘,这可是荔枝。” 温洛感到莫名,“是啊,我知道,怎么了?” 秋雨见她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不知这是不是真知珍贵还是不知珍贵,又解释道:“听说当年陛下为了讨皇后娘娘开心,叫人从番禹道献荔枝,八百里加急都用上了,到上京时,也已经坏了。” 温洛却心道,原来不仅有唐明皇一骑红尘妃子笑,便是古代诸多帝王,为了彰显自己权力之盛,又借着红颜祸水做了多少遮挡借口。 “便是想吃,也只能吃糖渍的,但这糖渍的,也十分难得。” 温洛这才反应过来,秋雨把她当成了不识货的,笑着道:“我知珍贵,不过不合我胃口,你与她们分了,就当尝个鲜。” 秋雨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既知珍贵,却还能如此大方舍给她们这些下人吃。 她以前还担心人脾性大,不好伺候,现在接触一段时间下来,却发现,全然不是如此。 屋里安静了下来,秋雨端着两罐荔枝渍回到了屋里,清咳两声,“姑娘给我们赏了荔枝渍,你们要现在吃吗,吃的话便拿了碗筷来。” 几个不当值的丫鬟听到这个话,都围了上来,屋里好一番热闹。 一个丫鬟回味着刚刚的甘甜,那甜,仿佛到心里去一般,经久不散,便拉扯起了闲话,“这荔枝渍可真好吃,要是日日能吃,便是叫我做神仙也不去。” 另一个笑道:“你没听秋雨说嘛,这荔枝渍可是大富大贵之家都极其难得的好物,咱们几个呐,也就是拖了姑娘得福,才得了几颗尝尝……” 话头不知怎么转到了温洛上,丫鬟压低声音感慨似的说道:“我可是看出来了,姑娘拧着性子,不愿做世子爷的小妾呢……也是,那样齐整的样貌,在外头做人家的正头娘子也怕是有得人求娶。” “这话咱们说说就行了,你只当你一个人看出来了呀,不过,你说得也对,姑娘性子也是好的,那天半夜里我在廊下之夜,冷的不行呢,姑娘竟给我拿了一件袄子,还是丫鬟得袄子,暖得很……还叫我不用还她了……” 另外一个丫鬟抢答道:“看来,以前姑娘也是做丫鬟的这件事不假,不然怎会有丫鬟穿的袄子?” “哪天我若是也能得主子青眼就好了,世子爷那般的虽不敢想……” “得了得了,就凭你呀,你们村的那地主也瞧不上你……” 丫鬟们笑笑闹闹,进入了睡眠。 温洛却开了窗,看着屋外月华之下的湖面,冰层如镜,风吹过时,带了一股寒。 如果她要通过水遁离开,那需得二月冰消雪化之后。而且水下面会是什么情况,鱼虽可互通,可人和鱼的体型始终有差距,能不能过去,大户人家会不会安水闸门,还是个未知数。 夜色寂静,温洛望着冰面,不远处的屋顶之上,一个面覆傩具的黑衣人却在瞧着她。 一颗小石头被他恶作剧一般得丢向院子她望着的冰面上。 今夜风雪停歇,石子和冰层发出得声音十分明显。 萧占全露出得逞的笑,看她露出一瞬间的错愕,左顾右盼,又在犹豫不定中猛的关上了窗。 月下看美人,还是被表哥金屋藏娇的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当初在隐杀地,他就看出,给女子对顾晏之来说不简单,她却狡辩说自己是个丫鬟,还扎了自己一刀。 萧占正欲去敲温洛旳窗,看她那张脸上露出惊骇得像是见了鬼的神情,想到这,萧占全露出一丝餍足而病态的笑 黑影闪过,还不等接近那坐精致的楼阁,便有十几个暗卫围了上来。 “此处不可接近,阁下若是江湖人,不要给自己找事。”暗卫的声音凉得像一把刀。 萧占全通过可怖的面具,自知打不过,吊儿郎当晃荡着身子,谄媚的笑着道:“路过路过,我只是梁上君子,冒失闯了贵人的府宅,这就走,这就走……” 在他说话的空当,暗卫锋利的刀刃闪过寒光,萧占全丝毫不怀疑,他再不走,下一秒,这些人会不要命的扑上来。 轻功闪远之后身后那带着杀意的气息消失,萧占全才狠狠吐出一口浊气,“顾兰褚这狐狸崽子,竟派暗卫保护那女人……”眯起狭长的眼,露出笑,“不让小爷我去,我偏偏要去瞧瞧,有什么猫腻……” 温洛不知道的是,此后得夜里,萧占全天天在屋檐上,守着她窗子的方向。 “秋雨,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好似天天有人瞧着铜雀阁?”温洛拢紧了衣物,不知怎么的看着那敞开的窗,外面是黑洞洞的。 心里有几分发毛。 秋雨摇摇头,给炭盆添上炭火,“没有啊,姑娘是不是没睡好?” 温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有些烫,可能是昨夜在窗子边吹冷风,受了寒,“恩,可能,我好似有些低烧,你给我煮一碗姜水,我出出汗,喝了便是睡。” 自己还是太弱了,明天得早早起来,锻炼会才是。 第79章 交锋 大夫照例给温洛把脉,好久之后才道:“这内虚之症却已好了许多,只需再服一段时日,固本培元,必能好全。” 温洛收起手,神色有几分恹恹,那些苦的药汤,看来还是要喝一段时间。 大夫走了之后,秋雨照例端上来药,温洛喝完,才道:“今日出府,我要置办些东西,多带几个人。” 秋雨笑着接过空药碗,“姑娘不吩咐,世子爷也已经说过,多跟着些人一同去,看来姑娘和世子真是应了那句,心有灵犀。” 面对秋雨的打趣,温洛只想无奈苦笑,什么心有灵犀,都是要被监视的,不如主动提出,好打消他的顾虑。 “行了,你叫她们六个人也收拾一番,随我一同出门。”温洛现在已不敢亲近丫鬟们,免得到时又被顾晏之以此为要挟。 丫鬟们却反倒觉得,她吩咐她们做事,指使着她们,温洛这才有几分主子的样子来。 “多谢姑娘。”秋雨也许久没有在外头逛过,带上门,兴奋地去叫其他人。 出了别院,温洛默不作声瞧了一眼轿子后面跟着的十余个家丁打扮的男子,心里却清楚,那不是什么家丁,是顾晏之的亲卫。 为了防自己跑,他真是煞费苦心。 虽是冬日,但因旦日快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吆喝声此起彼伏。 温洛的轿子夹杂期间,为着外面的热闹,她也不由得掀开了帘子。 宽敞的街道上,穿戴齐整的人昂首阔步,身后跟着脸冻得通红的小厮。在不远处有几个进城的乡人,在冬日的农闲里,左瞧瞧,右看看,和小贩在说些什么,估摸是讨价还价。 在买的那吃食,看起来模样圆鼓鼓,十分喜庆,小孩在一旁咬着手指馋得不行。 妇人拍了拍她的手,给她拿了一块,小孩接过来之后眉开眼笑,温洛也跟着露出一抹笑。 这样的鲜活的生活,生命的活力,无论瞧多少次,她都觉得不会腻。 她也发现一件事,原来这古人的春节,和千年后,也并无不同,无论是大户人家亦或是普通人家,也忙着置办年货。 不过大户人家出来的,大都是些管事在置办,而普通人家,携家带口,好不热闹。 商家也会搞促销,也会用显眼的幌子吸引注意,店里的小二站在门口在热情地吆喝,卖力地推销。 空气里不时传来甜丝丝的香味,夹杂着热汤的香气,路人的交谈,当真热闹极了。 秋雨见温洛看着路边的那糖瓜铺子,也不由得说道:“姑娘是不知道,我小时候也最爱吃糖瓜,那会还有一句顺嘴溜,糖瓜祭灶,新年就到,闺女要俏,小子要炮。” 原来那叫糖瓜,温洛笑着道:“我是南方人,不知道这些,多谢你,我也算长了见识,你去买些来,大伙分着吃,添些年气。” 秋雨买了回来,轿子绕过热闹的棋盘街,走进国子监附近,安静了许多,这处书店林立,温洛此行,就是来买书的。 温洛是女眷,掌柜的不好跟着,便是将二楼看书的几个书生请到了一楼,将二楼空了出来。 “姑娘自便就是,我是于掌柜,有什么事,您差人叫我一声便是。”于掌柜说完,叫人奉了热茶点心,才退了出去。 温洛有些不解,她第一次来,为何对自己如此客气,秋雨像是知道她所想,开口解释道:“这处是世子爷的产业,是最大的书肆了,便是各个城,市府,都有开。因着不收钱给人看书的缘故,都夸世子爷有大义呢。” 听这话,温洛才刚拿的《水陆路程图》又放了下去,“原是如此。” 那么,她就不能挑舆图路线类的书了,不然恐怕买了,转头顾晏之就会知道。 原来,他这么放心让自己出门,已经料到了一切,想到这里,温洛也没有什么逛的心情,只随便挑了几本游记闲书,叫人包起。 秋雨见她没有了买糖瓜时的好心情,试探着开口问道:“那姑娘,咱们回去吗?” 温洛想了想,“不。”顾晏之既然如此提防她,她书是买不成了,免得被怀疑,路线图只能以后想办法再弄一份。 “咱们再去茶馆听听书。”温洛想了想,轻声说道。 话说孟令淑那日叫丫鬟去暗地里打听,却是一无所获。 她也反应过来了,她的待婚郎,将那女子保护得太好,便只能叫人在那别院外守着。 听说顾晏之那日之后,才去了一次,孟令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对温洛更又产生了好奇。 “小姐,今日那院里的人,出门了,咱们可要去看看?”丫鬟碧云问道。 孟令淑丢下绣着的喜被,“去。” 她也说不明白是什么心情,虽知道男子有三妻四妾也正常不过,便是恩爱如爹娘,爹爹也是有三个小妾的。 可一想到自己还没有进门,他就养了外室,心中便没来由的难受。 待到温洛被引到茶楼雅间的时候,孟令淑也跟着上了楼阶,看着那被簇拥着的清瘦背影,不由得捏紧了手指的巾帼。 “我要那上去女子的雅间,我只喜欢临着窗儿。”孟令淑不由得说道。 伙计一时间犯了难,“哟,您说这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何况那位已经进去了,小姐,要不我给你重新安排一间,您看可成?” 伙计见孟令淑这通身的气派,又想起温洛身边跟着的那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汉,这两边,可都不像是能得罪得起的主儿。 碧云自是知道自家小姐争的不是一间雅间,上前来冷声道:“不成,我家小姐是吏部侍郎家千金,你去同那间雅间的人交涉一番……” 伙计苦着脸去了,不一会掌柜也来了,先是给孟令淑赔不是。 孟令淑先被引到了另外一间坐着,面对低三下四的掌柜,只冷声道:“你这楼外楼不是号称大邺第一吗,我看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了,便也算不得什么第一。” 第80章 做计划 掌柜自然知道孟令淑身份,又清楚她与顾晏之订下婚约,以后便是世子妃,国公府大夫人,等闲得罪不起。 若是侍郎家千金,他也是不怕的,他背后也有人,只是顾总督顾大人,他得罪不起,他背后的人,也未必得罪得起。 只道:“是是是,您教训的是……” “教训二字我可担不起,掌柜您严重了。”孟令淑淡淡道。 掌柜擦汗退了出去,碧云却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有些话不便说,她作为贴身丫鬟自然可以说。 面上笑意盈盈,对掌柜道:“楼外楼自是京都一等一的茶楼,来往无白丁,能在这喝茶宴饮的,都是极体面的人,掌柜今天却失了火眼金睛。” 人精的掌柜自是明白,话还在后头,便弯了腰,对着比自己年岁小上许多的碧云道:“小人愚钝,还请赐教。” 碧云瞧了一眼对面门紧锁的雅间,漫漫道:“楼外楼接待花娘娼妓般,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又和我们小姐争雅间。这不仅仅失了我们小姐的身份,更丢了贵店的脸面呀。” 孟令淑在里面听到了碧云将那女子比喻为花娘娼妓,心里有一瞬的过瘾,却又想到,这样身份低贱的玩意和自己未来的夫君搅和在一起,也拉低了他的身份。 “小姐,”碧云一脸兴奋地回来,“掌柜已经亲自去让那女人离开了,想必过一会就会请咱们过去。” 孟令淑皱起了眉,“以后,你莫说她是……。”那个词孟令淑说不出口,只对碧云说:“她再怎么说,以后也是要和我一起服侍夫君的,她身份低贱不错,咱们却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碧云这才反应过来,小姐还没有过门呢,万一那女人要是和顾大人吹枕边风,颠倒黑白,说小姐的坏话…… “奴婢知错了……”碧云有一瞬白了脸色。 话说另一边,温洛尚还不清楚发生什么,只听到敲门声响起,秋雨开了门,是掌柜。 掌柜笑着,并没有按照碧云所想将人侮辱一番再赶走,只道:“实在对不住,这屋中昨日有贵人遗忘了些东西,现在要回来找,您方便,这边给您换个雅间。” 如果他能够被一个丫鬟和小姑娘的话就骗地驱离一个身份不明的客人,这掌柜也不用做了。 温洛听到这话,环视了一圈,只见这雅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贴,哪里像是有人忘记了东西,恐怕是有人要这间雅间。 “怎么回事,你这店家,如何做生意的……”秋雨自然也明白,有些气不过说道。 温洛心中还有其他的计划,“罢了,换一间就是。”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需要在这家茶楼里安排。 秋雨撇了撇嘴,有些不满那掌柜的态度,压低声音不让前面引路的掌柜听到,低声道:“姑娘,您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温洛笑了笑,“喝个茶,吃些东西,哪里都一样的。” 秋雨还要再说些什么,经过孟令淑的那一间门前,门却突然被打开,说话的是孟令淑,“是我要了你的包厢,我喜欢有窗的屋子。” 温洛别过脸,看到了站得笔直的孟令淑,看到了她瞧着自己时,那一闪而过的敌意。 没有孟令淑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质问 温洛看她一眼,只淡淡道:“既然你喜欢,便给你就是。” 秋雨却有几分生气,有些焦急道:“姑娘!” 孟令淑听秋雨叫的这句姑娘,却笑了,“多谢,我看你梳了妇人发髻,想必已经嫁人了罢,这丫鬟怎还叫你姑娘。” 这便是暗里讽刺温洛身份不清白了,温洛也笑了笑,这是来者不善,不过,她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一个称呼而已,只道:“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告辞。” 她没有心情陪这人玩没来由的嘴仗游戏。 秋雨随即快步跟上,掌柜笑着道:“今日是我们不对,您的消费一律由本店承担。” 说着是店里不对,实则刚刚发生的事情,已说明了不是。 “多谢,掌柜可识得那小姐?。”温洛也不是清高的人,叫几个丫鬟看看有什么想吃的,都可点了来。 掌柜的回答滴水不漏,只说自己就是做生意的,哪里会认识。 温洛便知道,这是不肯告诉自己了。只笑笑让丫鬟点自己想吃的东西。 不吃白不吃。 六个丫鬟一开始还有些不敢,只小心翼翼点了几样,温洛鼓励之后,才又小声讨论起来,点了想吃的东西。 东西上来之后,温洛先一样吃了一点,说自己吃不下,她们才肯吃。 过了一会,温洛见几个人兴奋劲也下去了,便道:“我突然忘记了,要买两本书,秋雨你带两个人去,一道去帮我买回来。” 秋雨点点头,问了书的名字,带着两个小丫鬟离开了,屋里还有三个丫鬟,门口还有四个亲卫。 过了一会,温洛想了想,唤来另外三个小丫鬟,道:“外头实在是冷,你们三人去帮我去最好的胭脂店铺买些胭脂水粉来。” 三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是,我们三个人都走,姑娘身边没人伺候可怎么办?” 温洛脸一冷,“怎么,我说的话,都不中听了吗,且外头有人守着,我又丢不了。” 除了秋雨一根筋只听顾晏之的话之外,其他的丫鬟都有些惧她。 温洛只是一发火,三人便求饶了。 “行了,那胭脂水粉铺不是离得近吗,你们快去快回,要是躲懒,我饶不了你们。” 面对刚刚还是和声和气的温洛现在如此阴晴不定,三个丫鬟怕得很匆匆去了。 温洛看了一眼下楼去的三人,等了分钟,开了门,对门口站着的守卫道:“叫个伙计上来,我要点些糕饼。” 伙计来了,问温洛需要些什么。 温洛故意将门打开,好让外面的守卫能看到,却侧身塞了重重的十两银子给小伙计,在小伙计又惊又喜不自胜的目光里,飞速道:“下个月是我夫君生辰,他却不良于行,所以平素最喜欢瞧些山河地貌,风土人情,远行旅人必备的驿站客店的书籍,我想给你买些,可这些不识趣的丫鬟会告诉他,反倒没有了惊喜,可能劳烦小哥帮我买一些来,届时在给我拿上来。” 机灵的伙计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他以前也常常替客人跑腿,只不过没这么多的赏银。 只笑道:“自然自然,只是我不识字,那些书,可有字条,我给老板看,照着买来。” 温洛见他答应,又塞给他了早写好的字条,里面还夹杂了“劳烦小哥。” 伙计将不大不小的字条往袖子一塞。 温洛道:“劳烦给我上两户碧螺春,再给我打包几份这芙蓉玉露糕。到时,可将书放在里面。” “放心,我一定不叫其他人看见。” 门口的护卫看着温洛和那伙计吩咐着,并没有什么异常,又不动声色的撇开眼去。 温洛笑眯眯目送那小伙计离开,心道她不熟悉这古代的情况,顾晏之也不可能告诉她,只有从这些书里,才能更好的为自己下次的逃跑做计划。 计划路线图,投宿的客栈旅店,包括怎么去自己穿越过来的南京,找回去的办法。 可不能像上次一样,两眼一黑。 第81章 计划图 孟令淑心中的气没有出,反倒是被温洛软绵绵的态度咽了一肚子的火。 这不似她想象的,她不应该和自己争吗?就这么轻易让给自己了? 孟令淑不信她这么简单,叫人把门开着,自己在屏风后面瞧着对面,只见那伙计迈着轻快的脚步从对面出来。 孟令淑心中存疑,对碧云道:“她将丫鬟都打发了出去,现在又使唤个伙计,你悄悄跟上去瞧瞧。” 碧云点头应是,跟上了那个伙计。 那伙计得意忘形,差人给温洛送茶上去之后便径直往书肆的方向而去,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跟了人。 “老板,那伙计刚刚买了些什么书?”碧云边问书肆掌柜,边给掌柜塞了一两银子。 掌柜咬了咬银子,是真的,这才露出笑来,将那张纸条交给她,“诺,就是这纸条上的这些。” 年前真是撞大运,赚了两份钱。 碧云收起那张折起的纸条,转身回去。 那伙计一回来,就去了厨房,叫人准备个大的食盒,又提着食盒去了角落。 四顾无人之后,才将怀里揣着的书往里头塞进去,又严严实实地包上,笑着给温洛的包厢提了进去。 买书才花了八两的银子,读书人的东西就是贵,不过这一趟他净赚一年的工钱,还多了许多。 伙计弯着腰,给温洛眨了眨眼,道:“您吩咐打包的芙蓉玉露糕都在里头了。” 温洛点点头,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多谢。” 店伙计不知买了几本,秋雨拎着的时候,感觉有这食盒十分沉重,踉跄几步,差点往前摔去,还是打扮成家丁的亲兵扶了她一把。 看得温洛心里也是一紧,幸好没事。 “你放进来。”温洛道,侧开身子,“外头冷,想必这店家的食盒故意用沉些的木头制的,你放在一旁便是。” 秋雨有些感到疑惑,瞧了一眼这食盒,也没瞧出特别之处,不过却将食盒放进了轿子。 感受着轿子被抬起之后,温洛将那食盒放在自己腿上,拆去外面裹着的包装,打开上面三层之后,在最底下一层,俨然是四本叠摞的书。 温洛果断将四本书拿了出来,塞到衣服里,今天她外面穿了披风,里头鼓囊囊的也不用担心会被看到。 届时,只需把披风拢紧就行。 孟令淑打开那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清秀的字体映入眼帘,读了之后却更疑惑,忍不住问道:“《朝京里程图》我倒是在爹爹的书房里看过,可这不是远行之人才需要的吗?” 孟令淑皱眉,接着看下去,轻声念着纸条上的字,越看却越是疑惑,“《路程书》?还有《新刻水路路程便览》,《宿住驿通》……” 她是读过几年书的,就算不通外面之事,也明白过来,这些书都是远行之人才会备下。 那女子要出远门?可她不是养在外头的吗?难道要打发她走了? 碧云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小姐,意思是,那女子在顾大人身边待不久了?” 不然怎会备下这些出远门的书,瞧这模样,似乎还要去很远的地方。 孟令淑摇摇头,思索一会,将那字条收好,才道:“此事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她已太鲁莽,去和那女子对上,失了自己的身份。 “你给我跪下!”孟夫人一见孟令淑进来,便劈头盖脸骂了过来,满是怒气。 孟令淑见耸着肩膀在母亲身后的丫鬟,便跪下了。 “你呀你,若不是巧云告诉我,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见女儿还是如此乖顺,孟夫人火气消了一半,只扶她起来,叹气一声道:“男子哪有不三心二意的,何况是那样的人中龙凤,届你嫁了过去,就是国公府唯一的女主人。那女子若是在外面养着,充其量不过个逗趣解闷的玩意儿,哪天爷们失了兴趣,也就当不成个人了。” 孟夫人见女儿含着泪,又叹气一声,“她若是得了宠爱,进了府来,你也是主母,骑不到你的头上,若是实在不喜,赐她一碗断子汤,一个没儿没女的女子,留在府里,也算你慈善了。” “何必!何必巴巴的自降身价,去和她分出个高下!”说着,语气严厉。 孟令淑点点头,擦了擦泪道:“母亲所言,我何尝看不明白,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我的乖女儿,记住,你是正妻主母,要有容人的量……至于容下来之后,她们如何,就可以全凭你的心意……”孟夫人压低了声音,在孟令淑耳边轻声说着。 孟令淑听着,越到后面,一面觉得惊恐,一面又羞红了脸,“母亲……我,我自然也想给他生嫡长子,可…莫说了,女儿羞得很!” 孟夫人笑了起来,“好好好,届时不要怕,我会叫几位经验老道的嬷嬷跟着你同去国公府,你自己拿主意时,也可问问她们。” …… 秋雨提着那食盒跟在后头,却感觉轻省了许多,温洛笑了笑,道:“我饿了,便拆开吃了些。” 秋雨不疑有他,只道姑娘今日胃口这么好,居然能吃得下这么多。 不过联想到温洛今早起来在院子里绕着圈跑,又是抡腿又是举石块的奇怪行为。 一下子也想通了:动起来,不就饿得快了。 “我要看会书,在晚膳前,不要扰我。”温洛吩咐道,又见那食盒还摆着,自己却是吃不下,只道:“你将那食盒也拿出去,将里面的芙蓉玉露糕分予今天随我出门的家丁,他们也劳累。” 秋茗点点头,心道姑娘真是心思纯善,那些人哪里是什么家丁,是世子爷的亲卫,就连这别院的各个门,都是亲卫守着。 等闲不能随意出入。 “对了。”秋茗抱着食盒正欲出去,温洛道:“你叫厨房晚膳做清淡些,世子爷若不来,我一人两道菜即可,余下的银钱,做成姜汤,冬日是府里一人一碗,这件事你亲自盯着些,免得厨房的人捣鬼。 “若有人问起来,只说世子爷体恤众人,莫提起我。天寒地冻,喝碗姜汤暖暖也是好的。” 人心是最复杂的,可你对人好一分,人也会敬你一丈。 温洛不介意用顾晏之的钱去体恤旁人,收买人心,自也是一分一丈的来。 只要那些人不都是傻的,他们也会猜到,她虽借着顾晏之的名头,可真正做这件事的人是她。 秋茗点点头,她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大户人家的家奴,听着虽体面,可也有多少人穿不暖,吃不饱呢。 风光的,只是少部分人罢了,这热乎乎一碗姜汤,弥足珍贵。 “姑娘放心,这件事有我,决不会叫厨房的婆子们办砸了去。”秋雨是顾晏之的人,办事老练,温洛自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挥手让人离开。 第82章 做戏看 温洛起身关上门锁,这才从衣服里掏出那四本书。 封皮摸着软和,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温洛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本看了起来。 那店伙计算良心,给她买的书,字迹工整,图画也十分清晰。 不枉费她花了十两银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烛火如豆,发出噼呲的声,已燃到了末端。 温洛这才从书里抬起头,才发现脖子因长时间低着,酸疼得厉害。 在屋里走了几步,活动着酸疼的脖颈,去开了窗,冷风吹散了屋里的墨水香气,温洛抬头望去,原来已到日落西山时分。 屋外面的人听到动静,问道:“姑娘,可要用晚膳?” 温洛看了一眼桌上还摆着的路线计划图,和铺开书,连忙走过去:“恩,我先换个衣服,你等等再进来。” 外头应了一声。 温洛本把书放在书架的最内侧,看着那几本书虽然被其他的书盖住,但顾晏之来之后,也喜欢翻看她看的书。 书架上,不行,有很大风险会被发现。 温洛环视一圈,屋里其他各处常有丫鬟来打扫收拾,一两天就得用鸡毛掸子和抹布擦净,能让她藏书的地方少之又少。 一楼肯定是不行了。 温洛上了二楼,扫过床榻,看到那梳妆台时,眼前一亮。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梳妆台显眼,她因不常用珠宝钗环,并不乱,因放的贵重东西多,除非她发话,不然丫鬟不会轻易帮她收拾。 顾晏之更不会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感兴趣。 想到这,温洛上前去,将梳妆台上放着的官皮匣底部清空,又见那四本书放进去都还有盈余,往里推一点,只要不是将匣子一整个抽出来,便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又在上面盖了一些今日买的胭脂水粉。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听见下头丫鬟询问的声音,温洛下楼去,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铺开,装作来不及收拾的模样。 “进来。” 秋雨端着洗手的温水,叫其余几个丫头放下东西,去收拾书桌。 “姑娘,按照您的吩咐,厨房已换成了两道菜,只是……” 温洛接过干净的帕子,擦去水珠,见她犹豫,问道:“可是银钱不够?” 秋雨摇摇头,“并非如此,银钱够的,甚至够一人喝上两碗,还能再添些糖进去。” “那是什么事?” 秋雨这才道:“奴婢今日去统算各处丫鬟婆子小厮时,在墙角听见两个小丫鬟收了外头的钱,要盯着姑娘您,恐怕要对您不利……” 温洛夹菜的动作顿了顿,“那两个小丫鬟可认清是谁了吗,带上来我问问。” 秋雨点头,“奴婢当场就将人压下了,听候您的处置。” “那将人带上来。”温洛喝了碗鸡汤,才慢悠悠说道。 不一会,几个粗使婆子压着两个一脸惊恐的丫鬟上来,一开口就是求饶,“求姑娘饶命,是那人许了我们五两银子,叫我们探听姑娘的来历身份,还叫我们暗地里记下姑娘出门的时间,我们二人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做……求姑娘饶命。” 温洛还没有开始审,二人便将底兜了个干净。 头磕在地上,下了力气,很是瓷实,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只一会,额头就见了血。 温洛别过脸去,她医者仁心,见不到人自伤己尔。 只道:“好好回话,你们磕头,晃得我眼睛疼,给你们银钱的是何人,你们可知晓?” 两个丫鬟白了脸色,却是一起摇头,这位姑娘当初可是被世子爷亲自抱着进来的人,盛宠可见一斑。 可她们真是鬼迷心窍,竟为了那五两银子,得罪了世子爷宠着的外室,如今事发,哪里还有她们的好。 “姑娘,那人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其中一个为求情,连忙说道。 “你怎么知晓那人是小厮?”温洛问。 回话的丫鬟忙不迭解释道:“他的鞋底,是小厮们多会穿得千层底!奴婢不会认错的,我娘曾是绣娘,接下过大户人家为奴仆纳鞋底的活计……小厮常常要跑腿,鞋子不耐穿,除了商贾小贩,多数是小厮穿……” 温洛点了点头,她相信这个丫鬟不会撒谎,“那你们二人可记得他的模样?” 问到这里,丫鬟点点头,“如果再见到,肯定能指出他来。” “只是,他已经许久没有找过我们了……想来,是我们二人什么消息都没有为他查到的缘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除了,我们二人将姑娘要出府的消息告诉了他去,我们二人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秋雨忍不住,一听这话,率先骂了起来,“你们哪里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只怕是没有办法接近姑娘!” 骂完,又越想越害怕,若是贼人盯上了姑娘,而姑娘又出了什么差错……她也是难辞其咎。 秋雨恨恨地瞧着那两个缩成一团跪着的丫鬟。 温洛却突然想到今日白天在楼外楼遇到的那脸生女子,是自己非得要抢那间包厢的女子……她好似早知道自己会过去那,故意在那候着自己来一般。 只怕是她,故意叫人守着,也是她,叫人来打听自己身份的? 还问自己为何梳了妇人发髻,已经嫁人,还被叫姑娘。 如此在意她身份的,想来——答案呼之欲出。 顾晏之未过门的妻子,他口中说得极大度容人,才情在外的孟家嫡女。 想到这,温洛只觉一阵疲乏,心累得很,瞧了跪在地上的丫鬟一眼,若是叫顾晏之知道,按照他的脾气,这两个丫鬟怕是没有活路了。 “你们二人虽没说什么出去,也没有做什么,不过秋雨说得对,只是没机会” 说完,温洛冷了脸色,“把这两背主的东西拖出去,一人打十大板子,我不想再见到,打完即刻丢出去!”声音也难得威严。 “秋雨作为管事大丫鬟,也办事不力,念在处犯,打五大板子,其他人不准给她求情!” 十个板子要不了人命,五个板子也是。 顾晏之欲要推开门,就听到里面温洛发号施令的声音,只一顿,不觉有些意外,她这是在罚丫鬟? 可她不是一向心慈手软,连当初秋茗只是被打五大板,都与他闹了一通脾气。 现在这是?转性了? 第83章 变脸色 又听里面传来哭泣求饶,顾晏之径直推开门去。 丝毫没看地下跪着的人,目光径直朝着温洛看过来,见她面色平静,哪里有声音里流露的怒意,只道:“这是怎么了,何人给你气受?” 温洛对于又来的顾晏之,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面色如常。 他来得正好,她还怕今天出的事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现在让他亲眼看着,效果倒是会更好些。 想到这,温洛便将计就计,眉头微蹙,道:“你还说呢,我以前心肠好,对这些底下人太过宽纵,竟让她们生出了背主的心思,秋雨作为管事大丫鬟,也没有管好上上下下,你说,该不该罚!” 顾晏之第一次瞧对底下人向来好气性的她如此,只觉新鲜,不由得勾唇轻笑,“自是该罚。” “只是。”顾晏之扫过底下众人,笑容不见,语气冷得叫人打战,“背主的人何必留着,依我看,直接打死不论。” 两个丫鬟闻言,大喊着求情了起来,刚刚才止住流血的额头,一下一下跪在地上,磕出了鲜血,流道脸上,煞是吓人。 温洛给他斟了一杯梨糖水,轻哼一声,语气有几分不满,“你说我是这的主子,我已说将二人打了撵出府去,你现在却喊打喊杀,那我这个主子说的话,难道不作数?你真是好没意思。” 顾晏之接过,见她秀眉微蹙,语带三分娇怒,哪有往日的冷若冰霜,缓了神色,接过那杯梨糖水,轻笑道:“那便按照你的意思办。” 说完,三个丫鬟被拖着下去了。 温洛听着那渐渐散远的求情声,眉头微蹙,顾晏之本以为她又要心软,却只听她冷声道:“拖远些打,免得脏了我的地方。” 他不是总觉得可以拿底下人作为软肋威胁她,那她今天就做一出戏,叫他看看,免得她到时候跑了,顾晏之迁怒这些人。 屋中的几个丫鬟也不敢发一言,只当自己是木头人,顾晏之放下杯子,才留意到桌上只摆放了两道菜蔬,一盅鸡汤,除此再无其他。 温洛吃了一半,还未撤下去,那两个丫鬟的事,便发生了。 见顾晏之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温洛通过这些日子也揣摩清楚了他的脾气,明白他又要发作,便连忙开口解释道:“刚刚的梨糖水,你喝着如何?” 顾晏之不懂她为何如此问,却压下不满,扫过那菜,先答了她的话,“自是好的,只是怎么不喝茶水?喝起这梨糖水来了?” 话到这,温洛自然也清楚,顾晏之久在官场,又心有七窍,一个问题,便是有好几个目的。 “我不爱喝茶水,喝了夜里睡不着,平添难眠,这才叫人将茶水换成了梨糖水。秋冬干燥,喝了能润肺,是极好的。”说着也给顾晏之又倒了一杯。 “包括,这夜间要少吃些,身体会康健,就像有句话说的,早上要吃得像皇帝,中午吃得要像大臣,晚上要吃的要像乞丐。” 此话一次,顾晏之微愣,一会之后笑起来,“这也是你家乡的道理?” 温洛点点头,顾晏之笑罢,才道:“真是胆子越发大的没天了,敢拿陛下打趣,不过陛下吃的,也未必那么好。” 温洛露出了好奇的眼神,顾晏之笑了声,才道:“按祖制,主食,菜肴,糕饼、时令鲜果确实是百道有余,可往往只吃几道,每道菜,也不能夹超过三次,那摆得远的,吃不了的,御膳房的厨子也会再端上来。” 在震惊的目光中,顾晏之接着道:“三年前宫里的贪墨一案,连鸡蛋都报了一两银子一个,茶叶也是受潮的,生怕陛下用了好的,明年若是没有,陛下问起来,他们会遭殃,干脆就用次的替代,一劳永逸。” 温洛增长了见识,却仍旧感到震惊,这和她想象里的帝王骄奢淫逸的生活出入实在太大。 “现如今陛下仁慈,更引得底下人越发没边。”顾晏之笑了笑,对她的惊讶感到好笑,他没有说的话却是,当今天子,岂止是仁慈,可以算得上软弱可欺。 温洛收回神,叹了一口气,“原是如此,是我想当然了。” 顾晏只见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又问道:“你刚刚说那两个丫鬟背主,是做了什么?” 温洛手上的动作一顿,叫人先把菜撤了,才说道:“总归是做错了事,被外头的人收买了,也许和莲玉的事有关。你以前不是说,莲玉是被人安排进来的吗,那背后之人,也许将我认成莲玉,见我迟迟没个动静,左右不过安排人来试探深浅。” 她的这一番解释有理有据,顾晏之思索片刻,自然没有怀疑。 “近来一段时间,你先别出门了,我会将莲玉背后的人查出来,你再出门。”顾晏之道。 温洛垂首应道:“那背后的人,只怕难查,你也需多多注意些。” 这话说得贴慰,顾晏之很是受用,笑着道:“顺着老夫人安插的那个太监查了下去,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你只管宽心。” 温洛点了点头,顾晏之死活,关她什么事,他关着自己,强行把自己拘在身边。 现在只不过都是为了离开的权宜之计。 “听说你今日在楼外楼被人冲撞了?”顾晏之随口问道。 温洛犹豫片刻,关于那女子是不是孟家小家,不管是不是,终究只是她的猜测。 她要是说了,要是孟家小姐,好像在他面前争风吃醋,求着邀宠一样。要是不是,那也充其量不过一件小事,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恩,是一个小姑娘,我没事。”温洛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不来的时候,晚膳我叫厨房少做些,晚上吃太多不好克化。” 第84章 琴瑟和鸣 顾晏之点了点头,这些小事,他本也不会在意,现在她与自己说起来,也觉得新鲜,颇有几分灯下闲谈家里长短的闲适。 温洛见他没说什么,又道:“那余下的钱,只怕还有十几两,我叫人换成了姜汤,给这别院里的丫鬟婆子小厮家丁,一日两碗。” “你准是不准?”温洛问道。 顾晏之听她把自己晚膳扣下的钱居然拿去补贴给下人,有几分不满,“你若心慈,重新支一笔就是,你是主子,先紧着你用才是。” 温洛却笑了,“便是你不准,我也已经做了,何况,借的不是我的名头,我只叫人说是世子爷体恤众人冬日寒凉,特意熬了姜汤。” 顾晏之却仍旧是不满,温度也冷了语气,“我在厨房做过,除了节庆宴客,主子们的用度日日都有盈余,养得厨房里的婆子丫鬟个个白白胖胖,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左右不过省下些给他们添碗姜汤,不过三四个月,春回之后便停了,好名声可是你的,就叫我这点事也不成吗?” 顾晏之无奈,他也知晓这是花了小钱,却得了个慈善的名头,也能够让他们办事起来更尽心。 “我再支出几两添进去就是,你的晚膳照旧。”吃那么少,这让他很是不能接受,哪怕是为他搏名声。 名声向来都是做给人看的,说白了,他不在乎,他更在乎温洛过得是否舒心。 温洛见强的不行,叹了口气,只能来软的了,“我本就吃不下多少,且总是要多为你考虑些的,主母都没有进门,我就已经出来单过,还如此多花销,叫外头人知道了,你不怕被编排,我也怕落人口舌。” “我与你图的,是天长地久。” 顾晏之看着温洛,见她神色认真,语气虽平淡,却切切实实打动了顾晏之的心。 她说,她图的,是与他天长地久。 语罢,顾晏之长久没接话,温洛也不说话,静静的屋里,有温馨的气氛在流动。 “你不会感到委屈吗?”许久之后,顾晏之问出了那个很久之前就想问,而又不敢问的问题。 毕竟,她说过,她不做妾,而自己却把她强行留下来了。 委屈?听到这话,温洛很想冷笑,再痛骂他一遭,他对自己做的这些无耻事,岂止是委屈二字就可囊括。 跑,然后找回去的办法,她不会放弃。 低头敛去脸上的嘲讽,再抬头时,面色如常,柔柔一笑,“我已经想通通了,既已是你的人,总要为你多考虑,搏名声的事,我知道你不屑,可名声亦是一把刀,能把人高高捧起,也能兵不血刃。” 顾晏之把人拢在怀里,高声笑了起来。 二人又说了会话,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顾晏之问,温洛答,也不过是问她今天出去买了什么,看了什么。 温洛心道,只怕丫鬟和亲卫们转头都会禀告给他,又何必装模作样来问自己。心里不耐烦,面上还是答了。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被巡查的锦衣卫看到可不好了。” 顾晏之这会正在兴头上,没有听出温温洛话里赶人的意思,只当她担心自己,解释道:“我会在宵禁前回去,不过就算晚回去,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毛项还是我一手提拔上去的,自也会没事,你别担心。” 温洛却不由得捏紧了手,在后世,曾有人描述锦衣卫情报网,比蜘蛛网还密,而锦衣卫的密探连人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 这些调侃背后也反映了锦衣卫的渗透之深,而现在锦衣卫最大的头子都指挥使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 到时候自己要跑,顾晏之找不到自己,势必会调用锦衣卫,那自己要怎么瞒过这些无孔不入的密探和情报网? 温洛脸上虚情假意的笑差一点挂不住脸,好在不一会之后顾晏之就离开了。 出了门,丫鬟们都知道世子爷今天很高兴,连对着他们也是和颜悦色的。 到了别院门口,顾晏之脸上还挂着一抹浅笑,在马儿旁边候着的庞屹都看到了大公子脸上久违的笑。 “大公子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庞屹也忍不住问道。 这段时间,郡主又来找大公子要好处,在他看来那就是好处,临走,又大闹一场,二人不欢而散。 加上两淮官盐贪墨之事,都堆积在年前。杀了一批,大公子心本就不顺,现在这笑,倒是十分叫人意外。 他原以为,今天过来莲玉……哦不对,现在要称温姨娘了, 照着温姨娘的性子,肯定也要和大公子闹的。 “无事。”顾晏之笑着道,却又想起她说得天长地久一词,只觉心都被抚平了一般。 又对身侧落后一步骑着马的庞屹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怕是有二十有五了?“ 庞屹不解为何问到他的年龄,却还是老实答道:“大公子好记性,年后一过,属下便已二十有五。” “你也该寻个妻子了,倒时,你便会懂我为何发笑。”顾晏之说完,朗声笑了起来,率先骑马而去。 庞屹不解的挠挠头,大公子今日笑和他寻个妻子有什么关系? 算了,他不懂,想了想,也夹紧马腹,往前追上顾晏之。 话说温洛那边,她正整理着自己今天中午写出来的计划,部分用的是英语,还有阿拉伯数字代替,只有少部分是简体字。 任是谁来了,都不会看得懂。 丫鬟端进来了汤婆子,给温洛捂肚子,她生理期到了,虽不会像以前疼得直不起腰,但钝钝的痛,依旧很折磨人。 不过在看到自己大姨妈那一刻,温洛的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却落了地,虽然顾晏之再三保证,她体寒不会轻易有孕。 但现在每天喝的那些药,就是调理体寒的,这无疑让她增加了怀孕的风险。 好在,那些红色的血,说明她没有怀孕。 “姑娘,天色有些晚了,要不明天再看?”丫鬟不识字,也不懂温洛为何比考功名的那些老爷还要努力,说着,给把灯挑亮了些。 温洛点了点头,没有避开她,收起了那一张薄薄的计划书,她要怎么避开锦衣卫,首先得弄到一张路引,即为这个时代的“介绍信”兼具身份证。 按照书中所说,出行百里以上就得有官府开具的路引,城门关卡每每必查,投宿正经客栈,也需出示路引。若是没有,就会被当成流民,按律治罪。 路引不仅仅是出行必须之物,也是平常百姓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 想到这里,温洛不由得有点头疼,按照书里指南所说,办路引不算难,只要去衙门和办理路引的小吏。说出自己的姓名籍贯年龄去往的目的地及,一两日便可办下来。 书里还贴心的批注了,若是给小吏塞好处,好处够多,当场也可便可拿到。 按照官府备下的文书,她是顾晏之的妾室,去办的话,那些人不会给她办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顾晏之会发现。 温洛叹了一口气,自己再把另外两本路程书先看完,看看里面有没有办法。 毕竟那路程书不仅描绘了交通路线和沿途的山川风俗,包括各地的物产种类,牙行所在,交通工具,住宿条件,社会风气等等都有,写得还是详尽,可算是这个时代的出行必备指南了。 明天自己就专门好好地再看一番有关路引方面的。 如果没有,那便在想办法。 打定了主意,温洛欲要休息,才刚躺上床,闭上眼睛在睡着和清醒的迷迷糊糊之间,却听窗外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响。 睡意一下被驱赶而去,温洛起身,掀开床帐,对着窗户,“是谁?” 此处是二楼,窗外怎会上来人?一时之间,正准备叫人,那窗户却被打开了,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气,跟着翻涌而来。 “好姐姐,可怜可怜我,别出声。” 第85章 闯进 “你是谁?”温洛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浑身都是血,染的衣袍失了原本的颜色。 “我啊,”他眉眼带笑,抬起头来,温洛这才看清楚他的脸,瘦削而苍白,带着化不开的鬼气。 对,就是鬼气,温洛找不到比这还合适的形容词。 似乎很满意温洛的反应,他轻声道:“我是顾晏之的仇敌,你不是想跑吗,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啊……” “不过,姐姐你,你先救救我才行。”说着,又拖着身子,往温洛身边移动了几步,跪在了她的脚边。 温洛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看他凑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萧占全垂着头,颤抖地喘着粗气,却突然看见她雪白似玉得足,阴鸷的脸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唐突。 往后移动,却扯动了背后的伤。萧占全忍不住骂娘,顾晏之的狗,咬人真凶,他的后背中了五支毒箭。 不过,要是这女人敢叫人,他一起身,也能掐死她。 “你怎么知道我要跑?”温洛声音冷静,带着打量,已经在看屋中有什么东西能将人一击毙命。 这次,谁都不能拦着她离开,何况是这么一个深更半夜受伤闯进来的陌生人。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 萧占全看着整个人紧绷的女子,垂下头,遮住眼中的阴鸷,心中也在思索,要不要对温洛动手。 却听女子带着寒意的声音:“想活命,就什么都不要说。” 算了,他怎么知道的,等等再问就是。 萧占全卸了力,见面前丢了两个药瓶和一卷白纱布。 他瘫在地上,抬起头对着温洛露出无辜且可怜的眼神,仰人鼻息,像等待主人怜悯的狗。 温洛只瞧他一眼,无视那可怜巴巴的模样。 看着窗纸上还火把刺破夜色深沉的点点光亮,已经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人很多,脚步却不杂乱。 “去那边搜,他跑不远……” 萧占全捏紧了手,露出一抹笑,他们来得真快。 他今天难不成真要折在这了? 温洛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地上像死狗一样的男人,冷声道:“还有力气吗,还有的话爬起来,躲去柜子后面,我下去看看。” 这人没像他装出来的那么可怜和纯善。 萧占全警惕地望着温洛打开柜子。 “你要做什么?” 温洛动作顿了顿,“拿衣服。” 萧占全意识到什么,盯着温洛片刻,猛的别过脸去,脑海中却止不住的浮现她只穿了一件贴身单衣的模样,连内里那衣衫勒着的形状都很是明显…… “对不住,今日事出紧急。”萧占全道。 温洛拿了外衫,丝毫没理会萧占全话里的意思,利落遮住了露出脖子手臂,这衣服和裤子都穿的好好的,只是这中衣是短臂款式。 盖上外袍,温洛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我穿好了,你小心扭了脖子。” 萧占全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裹得严严实实温洛,还来不及说什么,她随即下了楼。 过了一会,萧占全撑着桌子,支起身,只两个闪身间,就移动到了柜子后面,却最终力气不支,靠在柜子后面的墙上。 平复了一会,忍着痛,在手能触及的地方,把咬着牙,把后背的箭拔了下来。 还有三支,他够不到。 楼下是小丫鬟和人起了争执的声音:“这里是什么人住的地方,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怎能乱闯?” 丫鬟刻意压低了声音,温洛听到了,萧占全也听到了。 温洛轻咳两声,道:“进来回话,是谁在外面?” 丫鬟开了仅能容一人过来的门,随即快速关上。 “姑娘,是府里的家丁,说是有贼闯了进来,正在追查呢。”小丫鬟呼了一口气,“都带着刀,森森的模样,可吓人了,姑娘还是不要出去了,免得他们冲撞了您。” 温洛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说的贼就是楼上那个男子。 “你去回了他们,我这里没有人闯进来,他们吓到我了。”温洛有持无恐,有顾晏之在,这些人不至于不识趣地闯女眷卧房。 亲卫听到丫鬟的回话,咬了牙,那人就是在这消失的,可他偏偏不能查。 “撤。”亲卫的声音充满着怒气,却又不敢发作。 在暗处盯梢的暗卫都看到人到这,就消失了。 可现在,在铜雀阁附近搜查回来的下属们都摇摇头,人影都没有看到一个。 人,大概率就在铜雀阁内。 可她偏偏说没事,希望那贼子,是真的跑出去了,不然那位有事,世子爷也不会放过他们。 将丫鬟也支使出去,温洛上了楼,那男子还在。 顺着他落在地板上的血,温洛看到了他已换了个位置,在梳妆台那坐着。 放书的官皮匣被打开,面前摊开的俨然是温洛的书。 萧占全听到动静,笑着转过身来,俊逸的脸上露出温柔笑意,却偏生带着三分冷,“看,我就是这样知道的。” 温洛握紧了袖子里藏着的剪刀。 “你怎么知道的?”还是这句话,还是冷若冰霜的美人。 “那当然是,夜夜窥探啊。”萧占全说的理所当然,起了身,开了窗,甚至还好心的指给温洛那屋顶的位置。 “我就是在那日日窥见你。” 窥见你在灯下看书,与丫鬟谈笑,又一个人发愁,远望,呆坐,垂泪,呓语。 温洛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原来不是她的错觉,是真的有人在看着她。 “你的目的是什么?”许久,温洛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 这个人知道她太多的事情,也都怪她,为了保持空气流通,喜欢开窗。 萧占全关上窗子,笑了笑,“我说了,带你走,你不是想走吗,我带你走。” 她当然要走,可要把自己的命运,再一次交到一个男人手里,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手里,不亚于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她不信他,但是……温洛眯着眼睛看着萧占全,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我是不是在那里见过你。” 萧占全想起隐杀的的山下,她骑着马跑远,又被自己带回时含恨看着自己的眼神。 幸好当时他带了面具。 萧占全别过眼去,他不想让她知道当时是自己把她带回去的。 “你看错了,这是我们二人第一次见。” 温洛不信,却也不想再问下去,赶紧把人弄走才是,不然今天闹出这么一件事,顾晏之明天肯定会抽出空来安抚一下她这个受到惊吓的小妾。 想着,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冷笑,“你什么时候走,明天顾晏之大概率会过来,到时候我就算有心包庇你,你也没地方藏。” 他和他的那只狼一样,鼻子很灵,这么浓的血腥味,她等等还要收拾。 想到这,温洛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萧占全却幽幽地看着她,带着几分哀怨,像是被抛弃的宠物,“我背上的伤,还没有好,他们现在肯定好在外面巡逻,你能不能帮我把箭拔出来,如果能再给我上个药,那就更好了。” 温洛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寸寸黑了下去,“背过来。” 萧占全只想逗她,本也没有想着她会答应,毕竟被外男闯进来卧房,还看了身子,若换做平常闺阁女子,只怕是一根绳子吊死自己了。 “快点。”温洛见他不动,忍不住催促道。 萧占全笑了笑转过了身,也对,那个闺阁女子会在顾晏之手里跑两次。 犹犹豫豫,反而显得他婆婆妈妈。 第86章 磨心性 “有点疼,你忍着点。”温洛看了一眼那箭矢,话音刚落,萧占全只感觉背后一紧,却是一枚箭头拔了出去。 她的动作倒是利落,想必划开顾晏之脖子时,也是这样子——干净利落。 想到这,萧占全舔了舔嘴唇,有些兴奋。 温洛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头,“你晃什么,还有一个箭头。” 那一巴掌把萧占全打懵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打他的头,还是像大人打小孩一样侮辱的姿势。 刚想起身,让温洛好看,背后剧痛,让他又忍不住晃动了一下,这次没有巴掌,只有温洛凌厉的声音:“你这血的颜色不对,估计箭上有毒,赶紧走,去找个大夫看看,别死我这。” 天边已经微微有了鱼肚白,萧占全扭了扭脖子,转过身来,露出笑:“多谢姐姐关心,不过我天生带毒,什么毒都毒不死我。” 说着,伸出手,那手心里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蝎子。 想象中的惊恐没有出现,温洛瞧了一眼,突然觉得面前这人,像极了小学生,爱逗女生的小学生。 “别叫我姐姐。”温洛拿过他手里的那只蝎子,猛地一瞬间丢在地上,脚随即覆了上去。 蝎子炸出雪花,温洛想起了这人是谁,隐杀地山脚下的戴面具男子,把自己抓回去的人。 温洛抬起头,只觉心中大恨,他与她素来无仇,他却坏了自己的事,若是当初没被他抓回去,交给顾晏之。 哪里会有后来的顾晏之知道她是穿越者,知道她的血可以治他的病,又对自己食髓知味,死缠不放……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他是顾晏之的仇敌,她看未必,不过今天顾晏之的人来抓他,背上和身上的伤,也没收力,在深些,会致命。 那就让他们狗咬狗好了。 萧占全将温洛的神情收入眼底,不懂她为何情绪变化如此快。 “今日你救我一命,你的把柄也在我手里,那我告诉你也无妨。”萧占全笑了笑。 “我叫萧占全。” 温洛看着他,也突得笑了。 有名字,就有线索,他做的事,以后自己要做的事,都可以推到她的头上,她还在发愁,没有人可以做让她跑的推手。 “你说带我走,是真的吗?” 萧占全看着她笑起来,不由得一愣。 她生得好看,似冷傲寒梅,这一笑却如暖风拂尽冬雪。 他就是窥视她的生活时,她的笑眼里也总带着愁,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让他心跳都停了一般。 温洛心里冷笑,又是一个色胚。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萧占全又恢复了似笑不笑的阴郁,语气带上几分像蛇一样的黏腻,“自然是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要报答你的。” “你不是想要路引吗?你想去哪?我过几日给你送来。” 温洛便知道,这小崽子观察自己有一段时间。 “我怎么知道你说是真是假,还是把路引拿来了,再说。”温洛不吃他画的饼,虽然这真的很有诱惑力。 可谁知道,这路引背后,会不会是更深的陷阱。 “你走,天要亮了,我还要收拾你的血。”温洛冷声催促。 萧占全却已经拿了一块布,又不知从怀里掏出来什么,低落在布上,清理了起来,背后的伤又一次裂开,流出血,萧占全加快了速度,道:“我自己的烂摊子,怎么能脏了你的手……” 温洛面无表情看着他收拾,并不阻止,“别再把血滴下来。” 不一会,点点血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柜子后面的一滩,也消失无踪。 “我过几日就来,到时候,肯定会带着你想要的东西,以报恩情。” 萧占全走了,温洛也睡不着,穿戴整齐,关上窗子。 她没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反复无常,和顾晏之关系似私非友的人身上。 把弄乱的几本书和自己的计划表收拾了一下,幸好她用的是只有她看得懂的字符。 丫鬟来的时候,还有几分诧异,“姑娘,不需要开窗吗?” 温洛看了一眼那关死的窗子,“不要,以后也不要开。” 丫鬟点了点头,摆上了药和早膳。 温洛喝了药,问丫鬟道:“秋雨怎么样?” 小丫鬟想了想,答道:“大夫来看过,没伤及筋骨,养养就好了。” 温洛点点头,中午又是关了门,看书。 最冷的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顾晏之那天之后,也没有来,倒是出乎温洛的意料。 如果他对自己失去兴趣就好了,温洛拨动着帘子上的垂珠,不由得出神。 若是对自己失去兴趣,把自己打发出去,打发得越远越好,不要碍他的眼,那该多么好。 秋雨已经好了,抬起头,看着温洛的模样,以为她是因为世子爷要大婚而伤心,想了想,试探着安慰道:“昨日都怪她们多嘴,提那些有的没的,平白惹姑娘不快,奴婢多罚她们一个月的月钱!” 温洛回过神来,知道她是误会了,却又无法和人诉说,自己昨天又梦到家了,可是梦到的是,妈妈抱着自己的牌位哭,爸爸在一旁安慰,却也红了眼睛。 她还能不能回家?她能不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日子拖得越久,温洛对这个坚定不移的目标,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回家,多么遥远,而又多么美好的词汇。 要不,就这样认命。 认命?这个念头才浮上心头,温洛猛地惊醒,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难道真的甘心当一个妾室,为他生儿育女,以后和无数的女人,一起争宠卖笑,困死在这后宅一生吗? 不,她绝不。温洛望着远处结冰的湖面,突然问道:“秋雨,你是北方人?” 秋雨立在一旁点点头,“是的,奴婢家住北城门的一处平民窟,娘死后,就被爹卖了,给弟弟治病。” “也是个可怜人。”温洛忍不住感慨。 秋雨只是笑笑,“这个世道谁不可怜呢,有卖儿卖女的,卖笑求生的,典妻卖子的……姑娘您没在外头待过,穷人买来买去,不过是求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温洛笑了笑,却也很勉强,“你说得对,求一口饭吃……可自己明明可以赚钱吃饭,有人非得要让自己吃嗟来之食,吃起来,十分不痛快。” “罢了,不说这些了,说说北方的冬天。” 温洛引开了话题,在闲谈中,无意得知这北方的结冰的湖,要到三月份才会解冻。 “这么晚啊……”温洛轻声呢喃道。 秋雨啊了一声,似是没有听清,又问道:“姑娘您刚刚在说什么?” 温洛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我累了,你下去……我一个人静静。” 秋雨点了点头,出了门,却是叹了一口气,还是等世子爷召见自己的时候,把姑娘最近忧思的情况上禀。 第87章 两清 温洛看着窗外结冰的湖面,三月份才解冻,她等不了那么久。 正月十八,顾晏之和孟家小姐大婚的良辰吉日,如果等到孟家小姐进府,她被接回国公府,那真的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现在她的小妾好歹只是名正,而言不顺。 有什么北办法,才能让湖面解冻,她才能有机会去探查湖底下的情况呢,或者……那些钓鱼的小厮知不知道湖面下的情况? 温洛眯起眼,正想着怎么才能“偶遇”一次上次钓鱼的小厮,好打听情况。 一个不速之客却在白天出现了。 萧占全。 他在铜雀阁的屋地上,一跃而下,灵活的翻身进了屋子,在温洛面前笑着露出一嘴的大白牙。 温洛却感觉,那口牙,像猛兽的牙齿,泛着森白的光,锋利,会一口咬破人的喉咙。 “你最近怎么不开窗了?”萧占全拈熟的捡了个椅子坐。 温洛这也才看清楚他的模样,剑眉星目,唇若丹砂,只是太白,总要挥之不去的鬼气。 昨日他脸上都是血,屋里又黑,只有个模糊的影,现在瞧清楚了,温洛心里的厌恶更深。 像话本里写得江湖采花盗。 萧占全不知温洛所想,翘着二郎腿,懒散的问道:“刚刚在看什么?是在等顾晏之吗?他最近不会来的,他托长公主给孟小姐下了赏梅宴的帖子,那赏梅宴很热闹,上京公子小姐都会约自己心仪的人,互赠梅花。” 说着,拿了块点心,边吃边道:“一个破梅花,表心悦,你说可笑不可笑……” 萧占全笑眯眯的看向温洛,却见她没什么表情,那双乌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瞧着自己,清明得,似能直看到人心里去。 萧占全不由得收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顾晏之现在可能就挽着孟小姐的手,低声诉情,好不恩爱呢。” 温洛扫过他凝了笑容的脸色,轻飘飘道:“顾晏之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不会这么唐突对他未过门的妻子。” 意思就是,他故意说这些让她吃醋或者激恼她的话,没有用。 萧占全笑着咬了咬牙,“那这么说来,顾晏之就单对你下流了?” 说着,上上下下打量起温洛来,啧啧道:“毕竟,上次你和我说,你是他的丫鬟,怎么这丫鬟做着做着,就成了他的妾?” 他嘴角恶劣的笑不断放大,“不过你说得也对,你和孟小姐总归身份有别,也难为顾晏之对你毫无君子之风了。” 对待他三番两次言语中的供火,温洛反倒冷静了下来,他这么做得目的,无非就是让自己和顾晏之闹,让顾晏之不爽快,到时候她也要吃苦。 萧占全虽没得什么好处,却十足十的看足了好戏。 可他猜错了,自己并不喜欢顾晏之,他娶谁,自己更不会生气吃醋。 “你一个江湖人,怎么这么关心顾晏之的妻妾,而且还这么想让让妻妾失和,”温洛面色平淡,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占全。 “莫非,你是兔儿爷,对顾晏之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恨极生毒计,这才来和我比比,看看谁更得顾晏之喜爱,亦或是谁容貌更好?” 说着,温洛也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萧占全,最后停在他的脸上,故作吃惊的道:“我看,凭你的容貌,自荐枕席也是可的,你若是抛不开脸,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会提携后辈,等世子来了,必定在他面前替你美言一番,咱们到时一起服侍世子爷,姐妹几个之间,和和乐乐的相处。” “你放心,姐姐也不是那等子吃兔儿爷飞醋的人,你入了世子爷的眼,只管占着就是,姐姐绝不和你争宠。” 温洛左一个兔儿爷,右一个世子爷,萧占全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连那阴测测的笑也挂不住,几乎是咬着牙道:“我不喜欢男人!” “哦?是吗。”温洛挑眉,“那你来做什么?” 她不过几句话,就重新掌控回了节奏。 萧占全心道,自然是逗你玩,加挑拨你和顾晏之的关系了,只是看来没有用。 现在不光知道没用,还知道她嘴上功夫十分厉害,识趣的不敢在拿顾晏之招惹她。 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诺,为报答你,给你弄来了一份路引。” 温洛看他一眼,见他脸上表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将信将疑接过。 “放心,真的,我亲自跑了府衙办的。”萧占全对她脸上露出的怀疑有几分不满,开口解释道。 温洛仔细看了起来,对比着那书中所说的路引模样,这份确实是路引不错! 上面的信息也都和她对的上,可是?自己在官府那是顾晏之的妾,不算良籍,是不能办路引的,而他又是怎么办的这一份路引? 萧占全似造就料到她会有这个疑问一般,颇有几分得意,道:“你仔细看看那名字,用的可不是你的名字。” 温洛这才看到苍蝇搬大小的名字,温三娘。 是了,古代又没有联机系统,只要编造一个名字,又有人可担保,加上给小吏塞足好处,就算是在户籍管理最为严的京城,都能办的下来。 那么可以料见,其他地方,只会更容易办下来。 “多谢你,这份路引,我就收下了。”温洛露出了一丝真心感谢的笑容。 萧占全眯起了眼,“别急谢我,我只是还你救命之恩,不过,上次说的带你走,不作数了。” 温洛心道,还有这种好事?面上却是笑容一凝,露出几分失落的模样来,“没事的,我知道他派了很多人来监察我,就连暗处,都可以有暗卫盯着,你一个人能出去,就已经很不易……” “我又敢怎么奢望,有人能带我出去呢?” 萧占全玩味的看着温洛,打断道:“得了,别装了,你看那日,他给你描眉,你笑得不是很开心吗?” 萧占全往前凑近了温洛,一收刚刚的散漫,“他对你也还算不错。”说着,环视起屋内的摆设来,“啧,你这屋子里的一样物件拿出去,恐怕都够外面的人家吃喝不愁好几年,他对你出手倒是大方。” “说说,你要路引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第88章 闸门 温洛嗤笑一声,原来他是把自己当成贪图顾晏之所给予的荣华富贵之人。 那就让他误会好了,这死偷窥狂,还是装模作样面具男。 “你说得对,我也是平常女子,爱富贵,也爱过好日子,人性本就是趋利避害,谁不爱呢?” 他们本质就是同一种人,她何必解释自己有手有脚,吃不了嗟来之食。 萧占全挑眉,玩味地睨温洛一眼,温洛慢悠悠的接着道:“他要娶妻了,而她未来的妻,却未必多喜欢我,我总归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至于失了宠爱后,就被正房夫人提脚发卖。” “你若是不愿意给我,也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我也从未要你报答我。”说着,温洛将那份路引推到了萧占全面前。 萧占全眯起眼,“所以,你提前看那些路程书,也是等顾晏之不宠爱你了,再凭借路引离开?” 温洛顿了顿,他既然这么想,那顺着他的解释应下来,“恩,生为女子,本就不易,总要为自己多打算一二。” 萧占全听这话,却浮现出萧兰蕤来,女子?不易?他现在可还喝了那女人给的毒。 “得了,不用那么麻烦。”萧占全看着温洛柔弱可怜的小白花模样有些不适,笑着道:“顾晏之与我是仇敌,等我把他杀了,你不就可以走了。” 温洛笑了笑,“总之,我不懂这些打打杀杀,你多注意安全。” 心中却忍不住腹诽道,这人真是江湖莽子,只知打打杀杀,可顾晏之却不是那么好杀。 “嗯哼。”萧占全站起身,她同其他的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她的血液,也没有再让他体内的虫子兴奋过。 “你与我之间的事,从此两清,记住,你没有见过我。”他目光中略带警告。 温洛求之不得,“大侠,放心,我口风很严。” 萧占全看着露出八颗牙齿的温洛,轻哼一声。 “大侠,不送了。”温洛抢在萧占全面前开了窗,模样颇有几分谄媚的狗腿。 “多谢。”萧占全笑眯眯地,几个闪身之后,就消失不见,看得温洛啧啧称奇,原来武侠小说里的轻功真的存在。 要是她也会就好了,直接可以飞离这笼子,何须百般计划。 感慨完了关上窗,看着桌上那一份路引,不由得无声笑了起来。 以退为进,得了一份路引,届时,她可以凭着这份路引先离开京城,出了城之后,再办一份新的。 打定了主意,温洛叫来秋雨,“屋里闷得慌,咱们去那日小厮钓鱼的地方瞧瞧凑个热闹去。” 现在只欠探查湖底的情况了。 走到熟悉的地方,那几个小厮还在,见到温洛被人簇拥而来,已经没有上次慌乱。 温洛坐在矮墩上,手边拿着鱼竿,笑着对身后的丫鬟道:“你们不钓鱼的,退远几步,莫要扰了我的鱼。” 丫鬟们只得退开几步 温洛转过头来,边钓鱼边问了他们一些最近钓鱼的收获,打消了他们的防备和紧张。 又叫丫鬟们从不远处的亭子里将带过来的点心分给他们吃,见他们露出了笑,这才似无意间问道:“这湖周围中了这么多数,叶子枯枝掉进去,春夏时节岂不是会发臭?” 一个年纪稍微大些,性格活泼的小厮答道:“不会的不会的,这是活水,管事也会叫我们下去捞堵着闸门上的水草落叶,为的就是让里边的水同外边流通。” 温洛笑眯眯地再给他拿了一块点心,“这么说来,你下过水了?不会卡着吗?” 小厮双手接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又见温洛对这十分感兴趣,回答道:“我今年长高了,不能在下去了,不过前几年都下去的,那闸门是小,大概能容他那么大的人过去。” 说着,指给温洛看站在一边的一个小厮。 温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露出一笑。 够了,那人比他还高壮很多,她完全可以从闸门穿过去。 问出了答案,温洛心情很是不错,连带着钓了几条鱼上来。 “你差人给世子爷送去,说是我亲自钓的,另外叫他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温洛笑眯眯地打发了丫鬟。 站起身来,只觉压在心头的阴霾少了许多,等回到铜雀阁时,却见顾晏之已经在候着了。 他又在看温洛书架上的书,幸好那路程书都放回了原位,不会有什么纰漏,想到这,温洛调整好了表情,笑问道:“不是忙着筹办婚事吗?怎得有闲,到我这来?” 顾晏之放下书,见她笑意盈盈,并不像故意使小性说的话,才道:“顺路。” “听说你连日来都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怎么?是想考个秀才?”顾晏之笑问。 ”怎不见你在书上打断腿缺臂的批注了?” 温洛心下一沉,糟糕,最近都只在路程书上写写画画,倒是忘记了在这些书上做些批注。 温洛稳住心神,笑了笑,自他手中把书拿开,才道:“你都说我的字断腿缺臂,我又何苦写了,巴巴地让你看笑话。” “你以前读过什么书?”顾晏之对她在游记上打的批注还有印象,那些字虽不太对,但他大概能看懂,而她的批注上有一句诗,让他当时看了微愣许久。 那是李太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一个女子,有这般学识,还有这般的心境,怪不得最初不愿给自己做妾。 温洛笑笑,自己说现代的教育体制,他也未必能理解,为何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接受良好的教育,甚至是同台竞争。 只答道:“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过识几个字。” 顾晏之心情好,虽听出她不愿说,却也没有追问,转头问道:“最近很喜欢冬钓?” 温洛点点头,并不慌乱,答道:“这别院没个和我说话逗趣的人,遇上那些小厮钓鱼,倒是颇有一番别趣。我还说,给你送去尝一尝我亲手钓的鱼,你却来了,正好今日叫厨房做了鱼来。” 顾晏之听了,朗声笑起来,“你再忍忍,再过十余日,便是元日,到时,带你去相国寺参拜,逛庙会观燃灯,最是热闹。” 温洛却皱眉,“我不信神佛。” 顾晏之笑笑,“那倒是巧了,咱们都不信,便只参不拜,白天去看寺中漫山的蜡梅,倒有些看头,你若不喜欢,便去闻闻那香,也是十分好的。” 温洛点点头,答应了。她在这别院里,待着越觉烦闷。 只希望孟家小姐不要再派人盯着她,免得被顾晏之认为是那背后指使的黑手。 反倒误会不说,也容易把自己牵扯进去。 第89章 年三十 因着昨日顾晏之留宿的缘故,温洛也赖了一会床,迷迷糊糊却听他说:“元日后再来见你。” 身边便一空,想来已经离开了。 同往常一样,吃饭,喝药,温洛道:“我听书里说,净面用凉水更好,以后给我备凉水就好。” 丫鬟不解,但这么一点小事也不愿逆了她。 温洛想了想,如果以后要下水那二月份的湖水一定也是冰凉刺骨,现在还是先做些适应性训练才是。 想着,在丫鬟欲要制止的眼神中,毅然决然地脱去了外面的衣袍。 现在温洛已经能做到绕着铜雀阁周围的水面栈道跑三十圈,跑完之后还有力气做一套拉伸,再原地跳几百下。 丫鬟们对视一眼,已经从担忧姑娘受伤,到习惯了她早晚两次的跑跑跳跳。 温洛运动完,接过丫鬟带来的巾帼,擦了擦出的一层薄汗。 看着那依旧冻得结实的湖面,看来,到时候要是离开,不仅身体素质要提上去,冬泳对人的身体考验极大,不然到时候不仅没游出去,甚至还可以折在里面。 想了想,温洛忍不住问,“你们说,今年年岁这湖什么时候化冻,咱们到时可以在铜雀阁就钓鱼,不用跑那么远。” 丫鬟丝毫没怀疑温洛有其他意图,只当她迷上了钓鱼,笑着道:“今年还不到二月呢,日头已经升得高高的,只怕是个暖年,这湖面会化得快些。” 听了丫鬟的话,温洛直觉没有错,现在已经连着十几天没有下雪,屋檐上的冰棱有些都开始滴水。 雪,确实在一点点化去。 想到这,温洛不由得笑了起来,化得越快越好,她就能越快离开这里,只要出了府,按照她做好的计划,天地广阔,摆脱顾晏之,家就在前头。 想到这,温洛脸上的笑容越发收不住,笑得灿烂,“那感情好,雪化了,鱼饿了一个冬天,那可不得更好钓。” 丫鬟看着温洛笑得如此开心,道:“看来姑娘是真的很喜欢钓鱼了,笑得如此开心。” 温洛听到丫鬟的话,摸了摸脸,丝毫没意识到刚刚自己笑得有多么高兴,却还是依旧没敛了笑容,只道:“是嘛?” 丫鬟点点头,一早晨就在这样的闲谈锻炼中过去。 温洛在洗脸时,也刻意练习憋气,虽没有计时器,但按照她的估算,有时候是可以到两分钟的。 这意味着,她可以在水下待两分钟,到时候出来换气即可。 日子一天天过去,外面的年味也越发浓了起来。 不时能听到鞭炮传来的声音。 月色寒凉,温洛站在门口,望着被打扮得有几分喜气的院子,门口挂上了辟邪祈福的桃符,却不由得有几分恹恹,“明日便是年三十,你们有家人在京,便都可以找我领了假,回去陪着家人去。” 秋雨给温洛披上披风,笑着道:“姑娘心慈,我们都是十几岁便被卖了,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就算知道家在哪,也回不去了。” 温洛叹气一声,悲春伤秋的哀伤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 转过身,叫人关上门,扯出一抹笑,道:“外头过年节,都是摆酒社席,饮宴谈笑,到二三更才散。咱们虽比不得外头,明日咱们也好好热闹一番,置一桌席面,喝个不醉不归。” “姑娘,这如何行,世子爷说过,您喝着药,不让您饮酒。”秋雨面露进退两难,这段时间跟着温洛,她也明白了,姑娘绝不是个不好伺候的人,相反,很好说话,也从不让她们难做,甚至有时候不像个主子,饮食吃住厌厌,不求精细,对她们也从未红过脸。 就算是上次她被打了板子,那确实也是她做错了事。 况且她也明白,若是姑娘不先发火,打了她那五板子,那世子爷那就不是五板子的事。 温洛却笑了笑,只是有几分苦涩,“说来,你们可能都不信,我是大夫,若不是做了顾晏之的妾,我可能早已回家,孝奉爹娘。” 众丫鬟还是第一次听温洛说她的家世,又听出她的语气里,竟是有不情愿的成分。 可,世子爷现在每次来,姑娘不都是柔声谈笑吗?难道姑娘都是强颜欢笑? 秋雨却突地想起,那日无意间看到温洛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不敢再细想下去。 温洛将她们的反应收入眼底,“所以,能不能喝酒,作为大夫,我清楚也自有决断,他顾晏之,总不能关着我,连杯酒都不给我喝。” 她的脆弱在同为女性的面前,也是一把刀,割开自己,博取共情。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温洛叫人备了席面,拿起桌上的酒闻了闻,酒味很淡。 想来是刻意准备的。 “你们都坐,今日没有主子丫鬟之分,咱们一同守岁。”温洛这话说得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坐下。 还是秋雨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坐下,笑着道:“姑娘,我和冬颂身子不爽利,便不喝了,一同用些菜,可行?” 秋雨心道,总不能所有人都醉了,那要成何体统,不说何人照料姑娘?但今日这席面,姑娘不仅打破了一晚只食两菜的习惯,也下定了决心要让他们一起用,如果不答应,届时又要怕惹了不快。 温洛自没有什么不答应的,笑着招呼她们入席,她算是调节氛围的一把好手,提前准备了投壶,又准备了女子会喜欢的礼物,赢者得。 几轮下来,温洛见她们没有了往日的沉默肃静,个个玩得面红耳赤,拍手叫好,就连最是将就规矩的秋雨也笑得乐不可支。 温洛看着她们,面带微笑,酒却是一杯接一杯,很快,喝的浑身发烫,头也有些昏沉沉。 “我也来……”温洛摇摇晃晃支着桌子,稳住了身子,从丫鬟那接过玩投壶的箭矢。 目光灿灿,瞧了一圈丫鬟,“你们猜猜,我可会中?会投中几支?若猜中了……我便送你们,恩……” 温洛点着额头,一副娇憨姿态,想了想,笑着道:“猜中了,便送那对冰种玉镯。” 那是顾晏之送的,说她冰肌透骨,这上好的冰种玉镯,最是衬她,还说,那是他予她的定情信物。 温洛不喜欢那贴在自己身上的那副玉镯,像极了枷锁,而她就是他的囚犯。 “你说?”男人低沉的声音自大敞的门传来,“你要把什么送出去?” 第90章 喝醉酒 顾晏之脸色黑得可以滴出墨来,却又想起自己从宫里借着身体不适,提前离席出来之后,一刻也不得歇,穿过大半个京都,怕她一人孤单,连回府给祖母和爹见安也来不及,就来见这心心念念的人儿。 却只听到这让他寒了心的话,她居然笑着说,把自己给他的定情信物赐予丫鬟。 “温洛,好得很。”顾晏之怒极,却反而笑了出来,笑却不达眼底。 众丫鬟本就在秋雨的示意之下不敢多喝,现在更是清醒了,连连跪下去。 温洛因喝醉,脑子反应慢半拍,见丫鬟都跪在地上,不由得奇怪,就要上前摇摇晃晃扶起她们,还不解地道:“我怎么听到顾晏之的声音了……是幻听了,起来呀,咱们继续玩投壶啊,你们都跪着做什么?” 顾晏之见她一副不清醒,完全是喝多了的模样,把自己完全无视,胸口的怒意只觉在烧。 将视线从温洛身上移开,冷冷地扫过地上的丫鬟,寒声斥道:“都滚出去跪着清醒清醒!给姑娘喝酒不说,还与她一同闹!” 闻言,连求饶也不敢,丫鬟们连滚带爬,庞屹带上了门,温洛抬起手,想要叫丫鬟们回来,却见到了一个男人,站在离自己不远的门口。 那高大身影,仿佛可以把所有的光笼罩。 “温洛,过来。”顾晏之冷着声,强行压抑下怒气。 温洛双颊泛红,像是晚霞染上了白玉,眼神迷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脑袋迷糊,本能却坚定地摇摇头,“我不去,我不去……” 说着,还往后退了几步,只是那步伐踉跄,眼见的就要被落在地上的酒盏绊倒,顾晏之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捞住。 顾晏之才见到桌上的酒已经被喝完了,而这还是最淡的桃花酿。 不必猜,便也知道,这酒只怕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不然不会喝得这么醉。 她微微歪着头,眯着眼睛,打量着顾晏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谁,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道:“放开我……你这个,你这个……。” 她嘟囔着,声音软糯,带着些许恼怒的意味,却因无力,听起来更似撒娇。 顾晏之将人放开,安置在椅子上,沉了脸,“我是什么?” 温洛眯着眼,似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缓缓道:“你是阻拦我回家的坏人。” 顾晏之见她面色酡红,想来喝得不少,说的话都只怕是酒后真言,冷笑一声,他道原来前段时间她是改性了,居然对自己那般温柔小意,还说什么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顾晏之挑住她垂落下的一缕发丝,在两指间轻捻,想来,也不过是骗他罢了。 “你要回家?回哪里的家?”他柔和轻声问道,眸子中溢出的暗色却要将温洛淹没。 温洛失神地盯着他,因头昏沉的缘故,只是聚焦地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 “温洛,回哪里的家?恩?”顾晏之并不急,见她不答话,张着娇软艳红的唇,却不知道在地声说些什么。 常年握刀剑,又握笔的指腹有些粗粝,按在她鲜红丰腴的唇上。 顾晏之正要打算问第三次,伸手往前,想要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嘴里低低出了声,道:“我要回家,回家……” 因着顾晏之将人锢在椅子里,又将人围住的缘故,她的手只能无力在空中轻轻摇晃,仿佛在追逐看不见的蝶。 顾晏之笑了起来,她有什么家?莲玉的家不是她的家。 难道,她说的是异世的家? 可她不是异世而来?那异世,按照逼问虚延的二三语,在他的理解里,不过是过去的历史,就像历史上那些洇灭的朝代,消亡的古人。 她的家,又怎么能回得去? 可顾晏之不是武断的人,他继续逼问,声音却柔和得再给人造一场美梦:“你回家了想做什么?嫁人吗?” 温洛的长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额前,衬得她更加娇憨可爱,她听到嫁人和家两个字,好一会才摇了摇头,“我要做医生……陪爸妈,不,不嫁人。” 说着,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淡淡的酒香,似怕人不信,她的话断断续续,却一遍又一遍:“不,不嫁人……” 温洛偶尔会低声哼唱几句,声音断断续续,却格外动人,见此,顾晏之怒气消了半,她说不嫁人。 只是做什么医生?陪爸妈? 只要不嫁人就好。 温洛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抱了起来,那闹人的声音却还在问:“为什么把我给你的定……手镯送人?” 将人放到床上,却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睡得正沉,他欲要起身,低头却见一双纤细的手拉着他的衣领。 似难离的情人。 罢了,明天再问,他和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 只要不是想嫁人就好。 她是他的人,也只能是他的。 顾晏之轻轻拿开她的拉着自己衣领的手,直起身,顺势坐在了床边。 朦胧的烛火照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呼吸均匀而轻柔,指尖微微松垂,只是那眉头,却是轻蹙着,似有心事。 “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他低声呢喃,语气中有猜不透的情绪。 她翻正了身,顾晏之俯下身,刚好和她对上,只觉一股幽香伴着淡淡的酒香袭来。 他沉了脸色,在她唇瓣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所以,别想着再跑,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关起来,关到死……” 寒风鼓动,窗也微微晃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 他静静地看着她,只抚摸着手里柔荑。 “端水进来!”许久之后,在雪地里跪的发寒打颤的丫鬟仿若大赦。 端了水,备了解酒的蜂蜜水,拿了巾帼正准备给她床帐中的人擦洗,却只听男子清润的声音,“放下,你们都出去。” 丫鬟们一一俯身下退,顾晏之拿了巾帼给温洛擦洗起来,动作温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温洛却又在做噩梦,梦里又是那条乌黑的蛇,缠着她。 蛇鳞光滑冰凉,贴在她的皮肤上,先是从脚,最后到头。 一寸一寸,那蛇只给她留了一双眼睛,而她睁开眼和那蛇对视上,却发现那蛇变成了顾晏之的模样! 她渐渐失了呼吸…… 第91章 知身份 待第二天醒来,温洛只觉头疼异常,身边还源源不断传来热量。 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却见旁边躺着目光矍铄的顾晏之,也许是那眼神太清,太亮,也许是和昨夜梦中的毒蛇眼神太像。 温洛面露惊恐,睡意全无,猛地起身往床里面退去,却磕到了头。 顾晏之打量着温洛,眼中因昨日没休息好,布满红血丝,偏生他睡眠浅,昨日她不甚以前规矩安分,扰得他后半夜才将歇了半个时辰。 本想叫人再睡会,时辰尚早。 却不料,她就给自己闹这么一遭。 “躲什么?”顾晏之声音带着疲倦。 那一下子磕碰,温洛彻底清醒,她还在顾晏之面前扮演解语花,可不能掉马。 捂着额头,温洛露出一抹尽量显得温柔的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晏之揉了揉额头,起身穿起衣服,道:“昨日你喝醉的时候来的。” 温洛脸上的笑容也一瞬间的凝固,也跟着起了身,替他扣领袍的暗扣,低着头为自己解释道:“昨日是团聚的日子,我却只能一个人,这才想喝些酒,打发这漫漫团圆夜。” 看似是在说明昨天为何喝酒,实则为自己辩解。 顾晏之低头看着她为自己整理腰间玉銙带,青葱指落在那玄色衣袍上,像极新春笋芽。 温洛正等着顾晏之反应,却只听他淡淡嗯了一声。 怎么回事?以往都要拉着自己给他整衣,才肯继续放自己回去睡。 给他随便拍两下,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好,今天自己主动给他整理衣物,还说了软话,怎么是这反应? 难道她昨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昨日,你为何要将镯子赐给下人?”温洛扣上了腰带的最后一个暗扣,顾晏之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语气平静,却带着冷意。 温洛却松一口气,原来问题是在这儿,不是她酒后乱说了什么话,温洛低头,闷着声道:“我何尝不知那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只是,你可有想过,你要娶妻,于我来说,我一无亲族依靠,二无子女可傍身……心慌得很。” 说着,猛的抬头看向顾晏之,泪却先落下。 一滴一滴砸在顾晏之的心头,他蹙眉,心中有几分不忍,却依旧没有忘记自己问的话,“你心慌,也不能拿镯子置气。” 温洛擦了擦泪,想再挤出几滴来,眼睛却干巴巴的,只能别过头去,“你便当我置气,我就是不高兴你娶孟家小姐,我看《女戒》中说,这是妇妒,犯了七出,你要是真生气,就把我也拉下去打板子,或者直接打发我走好了。” 最好是直接把自己打发走!温洛绞紧了手中帕子,心中暗道,免得自己大冬天到时候还要潜游一圈冰湖脱身。 顾晏之看着温洛的背影,垂着头,那模样分明是说出了心底话,又气又羞狠了的模样。 也是,她就算是异世而来,也终究也女子,难免会吃醋伤心,这段时间自己又忙,没有好好陪着她,她一时之间失了分寸,才会把自己镯子赐给底下人,醉了又说些有的没的 发了脾气,也是应当的。 顾晏之却难抛下脸去哄她,哄了也不能不娶孟家小姐,再开口时,语气中却分明没有了冷意,“今日庙会开,也是最热闹的一天,收拾收拾,我们同去。” 温洛却依旧低头,做伤心样,“我不去了,我犯妇妒,已是有罪,如何还能去的。” “温洛。”顾晏之走过来的声音,连带着他身上熟悉的寒竹香越发近了,只听他说:“你莫以为我宠着你,就将自己当个主子,你不过是个玩意。” 顾晏之低着头,看见人的身子僵了僵,这话本不是他原意,却见她次次对自己使小性,发脾气,自己给了台阶,便还要拧着。 以后若真仗着自己宠爱,犯了妇妒,做出些谋害嫡子的事来,他也会追悔莫及。 温洛抬起头,却是笑着,道:“世子爷的敲打,我记在心上了,是我错了,这就去收拾,一同去寺庙。” 手心捏紧,指甲已深入掌心,刺痛一阵一阵传来。 她试出了顾晏之的底线,他虽宠着自己,可他更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是个玩意。 温洛啊,温洛,你以前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放弃想逃的念头了呢? “世子爷,咱们走。”温洛再出现时,恢复了以往的柔情似水,甚至主动地往顾晏之身边靠近了几步,但又落后了他半步。 分明是记住了顾晏之刚刚说的话。 “过来。”顾晏之蹙眉,看着她往后走要和丫鬟挤马车,冷声道。 温洛愣神了一瞬,也笑着道:“多谢世子爷的赐。” “生气了?” 马车慢慢移动起来,顾晏之问道。 温洛笑了笑,“怎么会,世子爷说得对,尊卑有别,以前是我没有规矩。” 顾晏之见她如此乖顺,心中既喜,又浮上几分莫名的堵,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温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接着问道:“相国寺在何处?” 顾晏之本想说刚刚的话,他说重了些,却见她面上没有丝毫恼怒,也舍去了解释的心。 既然她不在意,那自己又何必和她再多添话? 睁开了眼,不再装作闭目养神,开口答道:“到了地方,你便知晓。” 见顾晏之谈话兴趣不大,复又闭目养神。 温洛也舍了装模作样叫他放松警惕的心思,兀自掀开帘子往外瞧起了街道和人来人往的行人。 马车的速度不算快,却也不过片刻钟就到了地方。 庞屹在外头道:“世子爷,庙会太挤,马车只能在此停。” 顾晏之这才睁开眼,恩了一声,率先掀开帘子下去了。 温洛不知他在发哪门子的神经,自己已经伏低做小,故作温柔,就算他侮辱自己是个玩意,她也在他面前忍了。 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能够事事顺从他的温姨娘吗? 一双手,却落入了温洛的视线里,“下来,此处人多,不要走散。” 温洛没矫情,搭上他的手,下了马车。 还没有进庙会,却已经能感受到前头的人声鼎沸。 温洛靠近了他一些,古代治安可没有后世好。 第92章 敲打 顾晏之的心随着温洛的主动靠近,有片刻的柔软,不由得拉上了她的手,往前走去,边道:“你倒识趣,知晓这庙会有恶棍歹徒拐子,最喜欢趁着这人来人往之际,看上貌美的小娘子,蒙汗药一抹,便会将人奸淫掳掠,再行卖去。” 温洛听出了他话里的调笑,却笑不出来,顾晏之这又是敲打自己,不要离他太远? 不过温洛也没想过这个时候跑,前后左右都是伴做家丁的亲卫,她跑不了。 收回心神,温洛决定好好享受这次古代风情民俗游,东瞧瞧西望望,确实热闹非凡,有踩高跷的,在高索上行走的孩童,看得人心惊胆战,底下还有人翻着筋斗,引得围观的人群连连叫好。 见她看得开心,顾晏之也不催,待她看够了,才带着她往前头走去。 二人走进了一处搭高的台子之中,这处明显人少了许多,不像刚刚在底下,人挤人。 且因临高的缘故,将庙会各处尽收眼底。 “这是什么地方?”温洛不由得问。 顾晏之笑笑,“给人看节目之地,你喜欢看,便在这里看。” 温洛环顾四周,才知这恐怕是花钱买的包厢一般,特权阶级或富贵人家想看庙会,而又不想失了身份,以示区别之地。 这一下子,想看庙会的热情便消了一半。 虽还是笑着,却总感觉,这仿佛在吸着人的血,才能站在这上头。 顾晏之却突得起了兴头,指着不远处三丈长的杆子上,几个正在顶端做出各种动作的人道:“你可知那是什么?” 温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那杆子顶的人突然金鸡独立,口里还喷出火焰来,看着煞是凶险。 “不知道。”温洛老实道,心中为那人担忧。 这掉下来不得东一块儿西一块? 顾晏之笑笑:“我小时候,拎着绥之出来玩,最爱看爬杆,但是只觉这爬杆人厉害的紧,长大了就去做爬杆……” 说着似想起什么来,摇摇头道:“后来,我把这个和父亲说了,父亲责怪母亲对我失了管教,命人给我请来了武师,让我爬杆,我才发现我惧高……” “母亲一定要我爬上去,那是用三张方桌叠摞在一块的……” “那后来呢?”温洛问。 顾晏之笑笑,“后来,我便爬上去了,下不来再上头晒了一天。” 爬下来后,差点摔死。母亲父亲,一院子的人,只是看着。 温洛啧啧两声,这古人的教育真是变态,儿子有个爱好可以不支持,谁知道他恐高的情况下,还非得要用这么病态的方式逼他,怪不得顾晏之如此执拗。 “不说这些了,除了刚刚的金鸡独立,下一个便是钟馗抹额,再下一个便是玉兔捣药,你信不信?” 顾晏之的话刚出口,只见,那杆子顶部的人已经换了动作,他将两手高高举起,又分别向着额头而擦去,而那双手立起,悬空的动作更是看得人惊心。 连带着温洛,也不由得闭了眼,胆战心惊不忍在看,顾晏之留意到她的动作,笑道:“这些都是跑江湖的,就是以此为生,万万不能摔了,摔了就是砸饭碗……还丢了在这行的名声。” “你睁开眼,放心看就是。” 温洛拉了他的衣角,“你不是说去赏梅吗,咱们走。” 见她果真害怕,脸都白了三分,顾晏之问:“你惧高?” 温洛点点头,“恩。” 她恐高,很恐高。 似是想起了什么,顾晏之止了笑:“那走。” 过一会,人少了,顾晏之才道:“这高,你若真怕,下次我便不指给你看了。” 他小时候也怕,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到了寺中,绕过课颂的僧侣,求佛的香客,又绕过生了窄小的苔藓青石板路,面前变得豁然开朗,一大片的蜡梅映入眼帘,香味也随之扑鼻而来。 梅园中还有二三游者,却因园子很大的缘故,更显幽静。 这时,却听得一阵男子爽朗的笑声传来,几只挡路的腊梅被人扒开。 来人分明是萧占全。 他的视线在温洛的脸上扫过,终于停在顾晏之身上,却恭恭敬敬鞠了一礼,“顾大人,上次一别,许久不见,旁边这位想来是尊夫人?” 温洛充当木头人,他明明知道自己是顾晏之的养在外头的妾,知道他要娶孟小姐,这么问,是故意的。 顾晏之不显山露水,笑笑,道:你身上那傀毒的味道连腊梅香也盖不住,怎么,是谁有那么大本事,给你下了一月一解的傀毒?“ 萧占全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扭曲,“不劳顾大人担忧,……” 他的眼神扫过温洛,“只是,肯定不是枕边人给我下的毒,顾大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 说完,笑了笑,风骚地在冬天摇着折扇离开了。 庞屹上前来,道:“大公子,可要派人盯着?” 顾晏之摇摇头,“不必,他爱在嘴上占些便宜,最近又与萧兰蕤走得近……他们二人的浑水不必趟。” 庞屹点点头,温洛却咬碎了牙,萧占全此人,内心恶毒。 刚刚话里的意思,枕边人?是在提醒顾晏之,自己未必和他一心吗? 顾晏之见她一副垂眉不语的模样,安抚道:“那人神智有些不清,发病起来更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用怕,我也没有怀疑过你。” 温洛点点头,等再回到铜雀阁时,天已经完全黑透,好在顾晏之因有公事,提前离开。 不然温洛怕自己累得没耐心去敷衍做戏。 就在她累得躺在床上时,说好再也不出现的萧占全又神出鬼没的打开了窗。 他笑嘻嘻地看着温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别气,别气,我们做个交易。” 他将一瓶大拇指大的瓷瓶放在桌上,“你替我把这个下在顾晏之的茶水或者饭食里,我就带你离开?怎么样?” 不等温洛说滚。 萧占全笑眯眯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五日之后,顾晏之会提前接你回国公府,到时候你是真的跑不了。” 温洛这才有了些反应,“你怎么知道?” 他若是这么容易就信了他的话,枉活两世。 萧占全见她开口,笑着道:“很简单,因为我啊……” 温洛挑眉,毫不留情地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想和我谈,就把你的爪子拿远点。” “好大的脾气。”萧占全笑嘻嘻道:“我老实告诉你,我是杀手,我把孟小姐给杀了,我还叫人传出消息去,顾晏之克妻。” “你说,他会不会也把你克死?” 第93章 离开前的准备 温洛呼吸紧了一瞬,他居然把孟小姐杀了? “孟小姐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她?” 萧占全笑嘻嘻地擦了擦自己的刀,慢条斯理的将那冒着寒光的刀刃放下,“我这可是为了你啊,哪有小妾喜欢正房夫人的,所以,今天你若是不答应,就把你一起杀了,怎么样?” “再说,我是杀手,只要出得起价,爹娘都可以杀,加价,便是将人削成一片一片,也是可的。 “无冤无仇?可笑。” 萧占全慢悠悠的把刀已经架在温洛的脖子上。 温洛呼吸一滞,顾晏之说的没错,这人真是个疯子。 她不讨厌孟家小姐,更谈不上恨。 造成她现在困境的,是顾晏之,连同萧占全也想指手她的以后。 他害死了孟小姐就是为了让顾晏之接自己和国公府,逼自己给他下药…… 她就算不用猜,也知道那药,只能是害人性命的。 “行。”温洛咬牙,“我答应。” “识趣。”萧占全收起了刀,点了点那桌上的药,“五日后,子时,我来验收。” “那要是顾晏之不来呢?” “他会来的。”萧占全笃定。 人已经走了,只有大开的窗,不停地吹着冷风进来。 温洛拿起桌上的药,两步之间,走到屋内的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旁。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温洛打开瓶塞,无色无味的药水一滴不漏地被倒在水仙盆里。 没有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她的性命,她谁的棋子也不做! 洁白葱绿的水仙随着药水低落而下,已经发黑,化成一滩腐烂的水,连同外面的瓷盆,落了几滴,也被腐蚀得缺了一角。 这药果真是歹毒。 处理好那一盆水仙花,温洛将秋雨叫了进来,“明日请世子爷来,就说我想他了。” 温洛这话说得面无表情,秋雨却是脸色一红,不愧是姑娘,如此放浪形骸的话都敢说出口。 如果顾晏之来的话,能侧面证明萧占全昨日所说,是假的。 如果顾晏之不来,那便有三分可信,这是自己第一次找他,如果没大事,他手不会拒绝的才对。 无论如何,萧占全的话,逼了她一把。 趁早离开,免生事端。 第二天秋雨来回了话,说是世子爷要去捉拿伤了人的逃犯,不能过来,等捉到人后,必然会来陪她。 温洛点了点头,顾晏之位高权重,什么样的逃犯要他亲手缉拿? 只怕是伤了他未过门妻子的杀手——萧占全。 温洛轻轻拨动着手里的汤勺,将药一饮而尽。 看来自己要提前离开了,不能再拖,不然就算萧占全骗他,也只会越拖意外越多。 “行了,你下去,今日和厨房的人说一声,我要亲自下厨,做些家乡的油炸果子,叫她们多备些油。” 秋雨点了点头,本想安慰温洛几句,却见她面色平静,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晚间,按照温洛的吩咐,大厨房的人都撤了出去,温洛只叫秋雨帮自己和面,之后就让她在灶下生火。 灶膛里的火光映得秋雨的脸暖意洋洋,她带着几分不解问:“姑娘为何要亲自做这些果子?还不假手于人呢?” 温洛早想好了说辞,“这是我家乡过年的习俗,果子本是敬神用的,为保心诚,自然不能假手于人。” 古人虔诚,自是不会怀疑温洛真正的目的,是来偷油。 秋雨把火架旺了一些,道:“那是要亲手做更好些,不过一个人还是忙不出来的,姑娘若有其他的,支使我就是。” 温洛把包好的果子放进去,听见清脆的油炸声,看了一眼秋雨,她的位置看不到这个在做什么。 这才拿出用来装油的瓶子,将油壶中的一壶都倒进了瓶子,不动声色用将瓶子放进大食盒中。 这才笑着道:“我还真有一事,我近来睡眠浅得很,你今日若得了空,替我去外面的药房开些酸枣仁,柏子仁,还有夜交藤来,都是些养心安神的药材,你一说,在药房的伙计便会明白。” 秋雨有些担忧,“喝药如何好?要不还是先请大夫来看看?” 温洛捞出已经炸好的果子,摇头道:“一点小事,何必兴师动众,何况一请大夫,世子爷知晓,又要问这问那,平白给他生事。” “就按照我说的去做。”温洛笑着道。 秋雨不疑有她,联想到之前她值夜时,走看见姑娘的房间里,夜更深重时,还亮着灯。 这确实是眠浅之症。 温洛做戏做全套,将油炸好的果子放在了供台之上,每日对着空荡荡的墙面更是一请三拜。 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足以让丫鬟听到:“观音菩萨自在我心,信徒一求世子爷平安康健,二求与世子爷天长地久……” 这些话传到顾晏之的耳朵里时,他正在黑暗的牢狱之中,面前被打得血淋淋,身上没一块好皮的俨然还是萧占全。 “她真这么说?”顾晏之本能不信,她同自己说过,她不信神佛,这转头却求了起来。 试问一个人怎会变得如此快? “是,秋雨说这是姑娘家乡的习俗。” 顾晏之沉默了一会,才道:“将别院的暗卫先撤了。” 他姑且再信她一次,是真的要和自己天长地久。 萧占全抬起眼,心中望着那暗卫消失的方向。 顾晏之看了他一眼,见他已是丧家之犬模样,缓缓道:“你应该庆幸,孟小姐没事,不然便是我不动你,孟侍郎那个老狐狸,也会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萧占全错愕,好一会,才笑着道:“原来你早就叫人护着孟令淑了……” 顾晏之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叫人将萧占全放下来,像是在看什么死物:“还能走,就赶紧滚,好好待在金陵,做你的贤亲王。” 萧占全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面上却是笑着,“多谢顾大人……指点。” …… 温洛看着桌上秋雨买回来的药材,闻了闻,确实都是她要的东西。 而且已经被加工好了,磨成了粉末。 更方便她混进东西里面。 而且因为药材好的原因,味道很是浓郁。 第94章 识破 秋雨站在一旁见温洛闻了又看,提醒道:“姑娘,药店伙计说了,这三样,只可每日睡前就着水,服用一小勺,不可多用。” 温洛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心道,秋雨恐怕是还隐瞒了伙计的话,量用猛了,会昏迷不醒。 照旧是每日去厨房炸果子,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偷油。 众人也习惯了温洛将供桌前换下来的果子分与她们。 除了厨房的婆子们,每日进来收拾后,看到那已经空了的油壶,边吃着温洛赏下的果子。 忍不住啧啧几句,感慨这温洛大手大脚,日子奢靡到炸个果子一天能用了满满五升的油。 若是她儿媳,敢这样大手大脚,一天用光两桶油,她定要儿子休了她,败家玩意。 不过这话,她们也就敢留在心里。 这别院上下,谁不知道,那位姑娘受宠得紧,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送来。 知道姑娘喝梨汤,世子爷便差人寻了冬日极难得的雪梨来,个头大不说,那色泽也十分新鲜好看,直叫人艳羡不已。 另外一边,温洛趴在地上,看着那摆放了满满三个大盆的油,很是满意。 这是最好的助燃剂。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温洛心跳如雷,她能不能离开,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 天时,夜晚,她有了。 地利,也有了。 人和,她正准备着。 其他的,就看老天爷,肯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秋雨叫人端进来了晚膳,却耸了一下鼻子,仔细地嗅闻起来,有些奇怪地问道:“姑娘可有闻到一股子油味?” 说着,准备要上楼去瞧瞧 温洛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将人叫回来给自己布菜,复又笑笑:“我炸了好几日的果子,手酸得很,你给我夹菜。” 秋雨应是,温洛接着道:“我前几日一连炸了四日的果子,只怕是腌入味了,今夜你备些香膏胰子,我多搓洗几遍。” 语气间颇有些无奈,“衣服便不用洗了,有些料子不能下水。” 其实,那装得满满当当衣物的几口柜子,早已空无一物。 都被温洛泼洒了油,做助燃物。 她怕晚上时间来不及,已将一部分油提前泼洒在了楼上。 而这味,就是自楼上,传下来的味道。 “对了,等等你再叫厨房的人将熬好的姜汤抬过来我瞧瞧,看看这么些日子过去,他们可有背着咱们,偷工减料。” 秋雨点点头,这件事是她亲自盯着的,姑娘要查,她也不怕。 两大桶的姜汤冒着热气,盖过了屋子里的若有若无的油味。 温洛亲自舀了一碗,这些婆子大抵提前知道消息,她要查,用的姜,更是浓郁。 温洛喝了一口,趁着将勺子放回的衣服,提前在袖子里藏好的药粉,全进了姜汤中,很快与淡黄的姜水混合,不分你我。 “行了,趁着厨房的人在这,你将别院里的人都叫过来,过年过节的,府上的主子只赐一碗姜水也过不去。” “也顺道叫我认认人。” 温洛语气平淡,端着主子的风范,还叫另外一个小丫鬟将她包好的碎银小包端了上来。 大厨房的人一喜,本想着今年有了姜汤,便没有年节赏赐了呢,没想到这姑娘,是个如此大方的。 府里亲兵留了十五号人,还有尚未成人的小厮二十余人,丫鬟婆子也是二十余人, 外头那些已成年的,自然不能随意见温洛。 一时之间,本是宽敞的铜雀阁前的空地倒有些拥挤,温洛笑着道:“诸位辛苦,世子爷都看在眼里,这些虽是赏,但也是对诸位过去一年的认可。” 说着,叫丫鬟们把银包分下去。 除了扮做家丁的亲兵不苟言笑,其余众人都笑着,说些讨喜的吉利话。 温洛笑眯眯地又说了一些套话,却即为妥帖,到最后就连亲兵都有些动容。 温洛见目的已达到,笑着又道:“这姜汤你们抬着分了,不然待会就冷了,失了驱寒的本意,反倒不美。” “我已经叫人备了碗,你们喝。” 说着,将提前盛出来的那一碗姜汤先喝了,疑心最终的亲兵们见温洛又是赏银,又是说掏心窝子的话,还分他们姜汤,她自己也喝了。 “那我便以姜汤代酒,在此多谢诸位。” 众人自是说不敢不敢又说以后为世子爷,为温洛尽犬马之劳的话 亲兵们上值期间,是不能喝东西的,便是水也不成,现在见温洛如此,众人也一饮而尽,也接过喝了。 遣散了众人,温洛关上了铜雀阁的门,那些药材,不像迷药,发作快,虽加了姜汤驱使药效,但也需要一段时间。 温洛趁着这段时间在一楼也泼洒了助燃的油。 每个角落,特别是易燃的帘子,木柱上,最是不能放过。 做完这些,天色渐黑。温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防水油纸,将几本书和那张温三娘的路引包好,怕沾湿,连包了几层。 等等下水,万万不能被沾湿。 还要准备一身干爽衣衫,女性特征不能太显目,料子也不能太好容易招人注意,还要保暖。 挑挑选选,温洛却听见门突然被敲响,是秋雨的声音,“姑娘,您睡了吗?” 温洛突得惊出一声汗,秋雨她怎么还醒着? 后知后觉,温洛才反应过来,秋雨当时派发银包,后面又去给众人发姜汤去了,没有喝那下了药的姜汤。 “我没睡,你进来。”趁着说话的功夫,温洛拿着矮凳,悄无声息站到了门后。 秋雨才一开门进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入目之内,到处是油淋淋的,而且那股子油味,直扑脑门。 温洛高高举起胡凳,找好了位置,劈在了秋雨的颈处,那里有颈动脉窦,击打会引发昏迷。 可是,温洛预想中的昏迷却没有到来,秋雨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温洛。 温洛紧张的手有几分抖,这是她第一次操作,力度有些轻了。 “姑娘,您……您这是要跑?”秋雨的人,还有声音,却比温洛抖得更加厉害。 第95章 出逃 温洛眼见的瞒不住,点点头,将胡凳放下,“你喝了这碗茶,该去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们都会慢慢昏迷,到时,顾晏之只会怪我将你们药翻……是我蒙骗了你们所有人,包括你。” 秋雨脸色发白,原来姑娘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赐姜汤……前几日又叫她买安眠的药,都是为了跑。 说着,温洛不顾秋雨脸色如何,将本来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药,倒进了茶水之中,递过去给秋雨。 秋雨盯着那杯加了药的茶水,脸色越发苍白,却是摇头:“不……我不能……对不起世子爷。” 温洛沉了脸色,“如果今天你硬要拦着我,那你我之间,便只能有一人活着出去。” 说着,温洛已环视起屋中称手的工具。 为了此刻,她计划已久。 从进了别院那一天,就谋人心,接着顾晏之的名义赐姜汤,又日日锻炼,接着钓鱼打探路线……计划出跑计划。 还要做没意义的批注给顾晏之看,在他面前逢场作戏,示弱装可怜,演出爱的深切! 这一切都一切,让她厌烦透顶。 谁都不能拦着她,下金陵,找回家的路! “动手。”温洛拿了剪刀,她是外科医生,知道扎在哪里让人疼,又丧失行动能力。 说到底她,如果不是没有选择,她也不愿意伤了秋雨的性命。 秋雨见温洛摆好了架势,却是哭了起来,“姑娘,您何苦呢……世子爷待您那么好,您何苦如此……” 此刻说什么都打动不了温洛,她像极了女杀神,“我去意已决,是非对错,爱恨癫痴,我也全不在意。” “你要么喝,要么别跪着,站起来,与我,斗个你死我活。” 温洛冷笑着,“不过,就算你活着,你猜猜,顾晏之看到我的尸体,一个杀主子的奴婢……你还有活路吗?” “所以,现在唯一的与我都还有活路的办法,就是喝下这碗茶水,按照我说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温洛的话既有威逼,也有生的利诱。 很少有人,能在求生的本能之下,拒绝生的选择。 秋雨软了半边身子,哭得不能自已,见事情再无转圜余地。 只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将桌上那碗茶水一饮而尽,擦干脸上的泪。 拖着失魂落魄的身子消失在了温洛的视线之中。 秋雨固执,对顾晏之忠心,却绝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她聪明。 见她做出这个选择,温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没有过多意外。 又叹气一声,点起了手中的火折子,火苗落在沾染了油的帘子上,顺着帘子爬到更高处, 又落在衣物上。 在顷刻之间升腾,升腾。 她所到之处,就有火燃烧而起。 从今往后,再无顾晏之的温姨娘,只有堂堂正正的温洛。 火舌渐渐地吞没了屋内的桌椅凳几,爬上床柜,露出肆虐的模样。 温洛笑着,将轻盈的细软收拾收拾进油包之中。 她踏出铜雀阁,却见外头的值夜的丫鬟,在廊下睡得正香。 想必其他喝了姜汤的人,此刻也和这两个小丫鬟一样。 好梦正当时。 温洛想了想,将二人拖远了些。 托她这段时间天天锻炼的福,手上有劲,两个瘦弱的丫头,不出一会就移好了位置。 火,绝对烧不到这里。 如她所料,别院里很是安静,没有了走动的丫鬟婆子,也没有了巡逻的家丁小厮。 温洛向着往日小厮钓鱼的地方走去,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夜色如墨,繁星隐没,唯有铜雀阁燃烧的熊熊烈火撕破了夜色。 她笑了笑,这一刻她没有紧张的情绪,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空气中,飘来木头焦糊的味道,本是有些刺鼻的味道,温洛却觉得,没有比这更清新,更畅快。 她转身,不再看背后是何种的火光冲天,燃透了这寒夜漫漫。 温洛加快脚步,烈焰腾空的铜雀阁方向,已经有人高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那带着慌乱的声音越来越远,温洛离自由却越来越近。 在夜色和火光的遮挡之下,别院里醒着的人,毫无疑问都会被吸引去救火。 没有人会留意得到,她会趁着此刻跑。 只会认为,她在里面没有出来。 烧死的温姨娘。 温洛很快到了那处钓鱼打的冰洞附近,她叫他们把这处打大了些,现在钻过两个洞,都不是问题。 温洛还是在柱子后面站了一会,她怕还有暗卫没有过去救火。 丢了几颗石子过去,没有什么反应,温洛才往这边过来。 她不知道的是,顾晏之因信了她不会再跑,又抓到了萧占全的缘故,撤了暗卫对她的监视,亦是保护。 冬天冰泳很考验人,不仅仅是体力,更是耐力胆量。 温洛最后确认了一遍从钓鱼小厮嘴里旁敲侧击得到的答案,这里离连通外面,距通河的闸门很近。 只有一百米都不到,而外面通河虽也会上冻,但常年有船从上面过,年年都有徭役来锤开冰河,以保通行。 只要出了府……一切就简单多了。 做了一套准备活动,防止下水温差过大导致抽筋,温洛下了水。 一瞬间,刺骨的冷意像刀子般割进她的肌肤,饶是她提前有准备,也被冷得一激灵。 温洛咬牙,均匀地在水下呼吸,尽量分配好每一口氧气的使用。 不至于让自己在水下慌了心神。 一面忍着钻心透骨的寒意,温洛加快速度往前游去。 渐渐有了窒息的感觉,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温洛终于看到了水下那道闸门。 已经生了红色的锈斑。 温洛扒住两侧,侧着身子,一使劲,从里面顺利地游了出来。 肺部的氧气已经耗尽,温洛赶紧浮上水面。 夜色深沉,河水无声,唯有她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像是战鼓。 擦去脸上的水,温洛只看见,通河两岸的几盏渔家的孤灯,泛着点点的光,再也没有别的行人。 她终于!出来了。 没有时间再去思考旁的,温洛加速往岸边游去,出了水的一瞬间,脚步踉跄地踩在石板沟上。 冰冷的河水漫过她的脚踝,寒风一吹,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沉重得像是枷锁在身。 温洛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停下脚步,只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疼痛与寒意交织,几乎让她失去知觉。 她忍着痛,加快了脚步,绕进了通河边上一处黑而矮的死胡同之中。 她哆嗦着手,从早已被河水浸透的衣裙里掏出油包,里面有一身备下的衣物,幸好,她游得快,路途短。 不然只怕这涂了桐油的油纸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她又环视一圈,见左右无人,在夜色的庇护下换好了衣服。 一身可以泯然众人的衣裙,灰扑扑得颜色,不打眼。 温洛喝下提前备好的白酒,体温渐渐地回升。 第96章 烧死 书中所言,城门要到卯时的后半段,即大约早上六点才开,温洛却不打算走陆路。 顾晏之一定认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会再坐船,不过他想错了。 温洛还是会选择船,毕竟萧占全给他办的路引上,目的地正好是金陵。 而从京都到京陵的最快方式,便是乘船。 温洛听着春日放炮和爆竹燃放的声音,春日没有宵禁。 温洛搓着手,脸,回温之后才慢慢的出了这条死胡同。 她在的这处是通河边上,多是做生意的酒肆渔家,夜间无生意可做,又是年节,自然早早闭了店。 温洛沿着店铺往前走,却也不敢靠近那热闹的地方,只能在黑夜中靠着那月色往前走。 一边拿出怀里的地图看了看,知自己离码头最近的东便门已经很近了,才停下来。 东便门进城出城的人来往如梭,大多是挑了菜蔬柴禾进城来做买卖的小商小贩。 故此,店铺也很多。 温洛看到路边一处店门口,堆了一堆烂萝筐,想也没想,温洛快步走过去,直接用大的萝筐罩住了自己。 淹没与烂箩筐之间,竹篾发霉的味道和蔬菜遗留在上头的味道笼罩了她,不算好闻,甚至有些刺鼻。 温洛却异常安心。 夜间行夜路,虽是在京都,她也怕遇到不轨之徒。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但更多时候,人比鬼可怕。 加之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在深夜行走,本就可疑,躲在这,更安全。 也可以趁着明日城门一开,就去野渡码头。 京都附近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大大小小野渡码头上百个,就算要追查,势必也会花更长的时间…… 打定了主意,温洛还是忍不住一阵的心慌。 顾晏之此人智多近妖,逃跑的事情,瞒不了他太久。 温洛捏紧了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顾晏之沉着脸冷笑的模样,她不敢再想下去……干脆闭了眼,以屈腿抱膝的姿态小歇一会。 养足精神,再过几个时辰,她就可以混入进城出城的小商贩中出去。 另外一边,几个亲兵身体素质比常好上许多,听到走水的声音高喊起来时,慢慢的恢复了意识。 他们本是巡逻的,现在却睡在了铜雀阁周围的廊道上。 在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先是头脑发沉,困睡不已,最后便两眼发黑,不明不白地昏迷过去。 而昏迷前,只喝了温姑娘赐下的那姜汤……饶是在迟钝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先去救火!姑娘可能还在里面。”亲兵头子匆匆吩咐,不顾头晕眼花,向着铜雀阁跑去,离得越近,只觉寒意越深。 火势太大,整个铜雀阁已被火光笼罩。 亲兵头子就要冲进去,被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下属一道,才将人拉回,“头儿……” 亲兵头子双目赤红,看着那火光冲天的高楼,卸了力气,双腿一软,高大的汉子竟是差点支不住,“完了……完了,世子爷才将暗卫撤了把一切交予我,现在该怎么和世子爷交代。” 其他亲兵陆陆续续赶来,加入了灭火之中,水龙在如此大的火势面前,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亲兵头子在历经了最初的慌乱之后,终究冷静了下来,“多组织些人手,救火。” “留四个人其余人,兵分两路,一人拿着牌子,去禀告世子爷。”亲兵头子咬咬牙,厉声补充道:“不得有假,如实禀告,说我失职,导致铜雀阁失火,温姑娘可能……已葬生火海。” 说完,亲兵头子已带这些视死如归的意味,接着道:“其余人将服侍姑娘的丫鬟们找出来,再去问话别院守门的弟兄和小厮们,今晚有没有人出去,记住,一个一个询问,别漏下什么线索。” 他也参与过那次在码头连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起抓温姑娘,内心留了一丝期待,温姑娘只是跑了……虽然可能性不大。 这别院高墙深院,能出去的两道门时时刻刻都有人把守,所以他才大胆推测,温姑娘可能葬身火海。 “交代下去,把守好别院的门,从现在起,连一只鸟都不能放飞出去。” 火起了,也容易有人趁乱生事,卷了金银珠宝拿出去卖钱财。 亲兵头子交代完,看着那燃烧的熊熊的烈火,心中忍不住猜测,世子爷知道后,自己不会再得重用的结果可以预见,而世子爷的怒火之下,只怕活着都难。 思及此,亲卫头子脚下生风,一人拎两桶水已是气喘吁吁,他却左右手各拎两桶,往返于水缸和火场之间,不知疲倦。 众人见了,不敢劝,也更加卖命地加入。 在众人玩命似的救火之下,火势渐渐地被控制了下来,只有烧得红透的木头,还在暗示着刚刚的火势之大。 不管男女,众人都累瘫似的直接席地而坐,大口喘着气,话都说不出一句,喉咙仿佛在灼烧一般。 他们此刻,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昔日雕栏玉砌的铜雀阁,如今只烧得剩下几根炭黑的梁柱,四周都是黑漆漆的焦木。 而火光之大,连带着周围湖面的冰也有解冻之势。 “你……你怎么回来了?世子爷呢?”亲兵头子直起身,看到慌慌张张去报信的亲兵跑进来,连忙问道。 报信亲兵欲哭无泪,“头儿,孟小姐中毒了,世子爷为孟小姐去城外台阳山的大觉寺祈福去了……不在府里。” 亲兵头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报信亲兵又道:“不过庞统领在,我已禀告了庞统领。” 亲兵头子脸色稍微有一瞬间缓和,小兵又道:“放心,头儿,我禀告完,庞统领脸色都变了,只叫人立马去备快马,出城去禀告给世子爷。” 亲兵头子好一会,才摸了一把脸上的灰和汗,喃喃道:“完了……咱们都等死,庞统领都变了脸色,这温姑娘,确实不一般……” 众人如丧考妣。 话说另外一边,温洛在地上铺了油纸,屈膝姿势也很难受,但她依旧小睡了一会,而就在温洛已感觉双腿发麻到已不能再忍受时。 只听不远处的东便门,守城的官兵起来的声音,通过箩筐的孔洞,看见店里伙计打着哈欠,分明还没有睡醒,却依旧开了店门,这便是城门准备要开了。 温洛趁着还没有什么人,从箩筐里起身,从墙皮上地上擦了灰,给自己抹了一脸。 走到城门口前,温洛见内外都已经挤了好些人。 第97章 差点识破 冬天的天色亮得晚,又在北方的缘故,虽已到卯时,天色依旧昏沉,只有城门口火把照亮的地方明亮许多。 温洛低着头,夹杂在缓缓出城的队伍之中,早春哈出的冷气消散在空气之中,她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前面还有七八个人,那守城的官兵显然还没有睡醒,边打着哈欠,只草草看了一眼出城人的路引就不再多问。 后头的一个女子见温洛只穿一身单薄的夹衣,忍不住搭话道:“大妹子,你也是一个人出城吗?出城干啥去?” 温洛转过身,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搭话的妇人,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棉袄,背着鼓囊囊的包裹,身材健硕,圆乎乎脸有气血充足的血色。 是小康人家的打扮。 见她没有恶意,又是一个人,估计才起了搭话的心,温洛心里有了计较,面露几分苦涩,“我夫君是个客商,死在了外头,他友人给我托口信,叫我南下,给他收敛尸骨……” 那健硕妇人是镖局的帮佣,最是侠气热心肠。 也护送过大富商的家眷,知晓商也分三六九等,小客商便是跋山涉水,东奔西走,也只能赚些薄产。 若是在外遇到强盗,那便是人货两失。 想着,妇人已经脑补了温洛的悲惨。 面露几分同情,又有几分歉疚,这不是戳人家的心窝子了吗,便道:“原是如此……只是你一个人,这南下路途遥远,何不叫家里父兄同去?” 温洛头垂得更低,“不瞒姐姐,我是孤女。” 言罢,妇人的表情已有一瞬的凝固,在出城门前,没有再问过一句话。 很快就到了温洛,张老三自上次被训之后,虽上值认真了许多。可昨日媳妇缠磨他许久,本就没睡好,天气又冷,今日早早便来查出城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困倦得很。 接过温三娘的路引,有印戳,便递交给城门吏,按照城门吏念出的路引上的信息比照温洛。 “温三娘,年十七,身长五尺有二,面白,河州人士,前往金陵……可对?” 温洛点点头,“对。” 等待着张老三的比对,张老三却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由地盯着温洛看。 城门吏见张老三没放人,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张老三挠挠头,看着温洛,道:“头抬高些。” 温洛抬高了头,张老三只觉呼之欲出,脑海中闪过那日大雪夜,与顾大人共骑一匹马的那个女子模样来。 虽一晃而过,却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温洛捏紧了手心,弓着腰,讨好地做出惊惧又不得不说话的模样,“官……官爷,我是良家人,要下金陵,绝不是贼人……” 温洛的神态符合这个时代升斗小民见官的正常反应。 张老三看到温洛一脸黑漆漆的模样,一张口,更是一嘴黑牙。 这哪里像是贵人马上的那容貌绝丽女子。 只是这眼睛却是太像,难不成世间真有如此相像的人? 张老三一时之间有些想不通 就在这时,后面的妇人帮着解释也道:“官爷,我能作证,她丈夫死在了南方,是个生意人哩,她南下就是给他早亡的丈夫收敛……” “得了得了。”张老三不耐烦地打断妇人的话,“没空听家事,要是每个人都听,那还查不查人了,赶紧走。” 说着,城门吏把路引拿回给温洛,意思是可以走了。 温洛收了一口气,心里庆幸摸了墙灰,在牙齿上也抹了。 古代的穷人往往只能吃得起粗粮麦麸,牙齿的磨损会比起吃精米细面的人更大。 而在昏暗的火光之下,温洛的牙齿被她特意涂了墙灰,如果看得不仔细,就像是粗糠吃多了而造成的磨损。 城门口这些人,南来北往的人看多了,经验积攒之下,自然也有一套看人的火眼金睛。 细节往往能决定成败。 温洛快步走出高大的城墙,绕远了些,看着城门的方向,特意等着刚刚的妇人出来。 至少要和那妇人道一声谢,没有她帮自己作证,恐怕她今天出城不会那么顺利。 毕竟,上次她威胁顾晏之时,走的就是东便门,难免有守城的官兵看到了她的脸。 那妇人很快也出来了,温洛见往前走了一段路,离城门口远去。 才将人拦住,上前搭话,感激地道:“刚刚的事,多谢。” 赵云娘笑着道:“不必谢,咱们都出门在外,又是女子,自然要互相帮衬。”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温洛也打听妇人的名字,以及她本身在镖局走镖,完成了单,她因生了一场寒,才在京都滞留。 年节期间,路上打家劫舍霸路的强盗也等着发财,这段时间,镖局的生意也最为兴隆。 结合着路程图里所写的镖局信息,温洛心里有了主意,赵云娘是个好人。 不然镖局之人出门在外,往往要相互帮扶,她却叫同伴先离去,分明是不想因着自己,耽搁了同伴赚钱养家糊口。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做了分别,温洛朝着最近的一处野渡码头而去。 冬天的枯草高立,说是野渡,却也有码头的模样,旁边还有一户酒家,卖些吃食和酒。 温洛走进店里,柜台前的小二正无所事事的热着酒,身上却穿着一件崭新的袄和裤,想来是为这年节新做的衣衫。 心里有了打算,朝着柜台走去。 小二见大清早就有稀客,又见是个女子,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句。 温洛不恼,上前搭话道:“小哥,我冷得很,你身上的衣衫……可否卖与我?” 小二上上下下打量温洛一眼,撇嘴道:“我这不是衣料店,你走错地方了。” 温洛却已经掏出了荷包,一阵摸索,掏出了足两的一两银来。 在店里的烛火下,闪着银白色的光。 小二不可置信地看了温洛一眼,温洛才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夫君把我休弃,那亲娶进门的妻子不准叫我收拾东西二人就一同将我赶了出来,我正要回娘家去,却连衣服都没有带足。” “劳请小哥,成全则个,卖了衣服予我。” 小二眼睛滴溜溜的转动,最后落在温洛的钱袋上。 温洛倒了倒钱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两银子,便是我想全部的钱小哥若不卖,我进城找家成衣铺子,只需百文,便可买到一身新衣。” 温洛为防着贼,早就将身上的钱分开放,不料却在这处,也发挥了作用。 第98章 起波澜 店小二颠了颠银子,又咬了一口,眼里的满意怎么也藏不住,他这衣服,是老娘做的,成本算下来,花了两尺布,塞得虽是新棉,却也不多,算下来,他净赚。 心里有了打算,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进城买衣?你说的倒是简单,这里离最近的东便门,都有三里地,你怕是都要被冻惨。” “也就是我,是个仁义人,才肯做你这个生意,不然,一个女子穿男子的衣衫,哼,城里的老爷看到了,都要骂你不成体统,不过嘛……咱们都是穷哈哈,不计较那些。” 温洛笑着,心却道好一个满嘴仁义道德,心里却是生意的人。 一两银子,购买力可不低。 小二进了里屋,很快脱了衣衫,塞到温洛手里,生怕她反悔,挥挥手,就要将人打发出去。 温洛连忙制止道:“小哥你自然是一等一的仁义,可否再送佛送到西,借我里屋,让我穿上这衣衫?” 小二想了想,答应了,“你可快点,不然等等掌柜来了,我答应,他却不会答应。” 温洛点点头,很快就在外面套上了小二的衣服,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有棉絮和浆染的味。 想来是新衣服,又刚穿上没多久,才会如此。 温洛安心了许多,她虽没洁癖,又不会与这衣服亲肤穿,里面还是她从国公府带出来的那件,但如果味不好,心里也难受。 换好之后,温洛又趁着小二赚了钱,自己吃亏的兴头,问哪里有南下的船只,速度要快些的。 小二高兴,自然都告诉了她。 “你往前,到前头的圩场码头,那处都是南下的船家,离这不远,一直往前就是。” 告别了小二,温边疾步边往前走,边解了女子的发式,弄了个男子的锥髻,又拉高起了小二的衣领,遮住没有喉结的脖子。 那小二没骗她,圩场码头更大,且停泊了十几支船,虽比不过城里码头的官船和货船那般体量,却也足有三四人高的船只,包括小舟子的快船。 温洛先观察了一会,见带着妻眷的男子选择了一艘右侧停泊着的客船,落后几步,也跟了上去。 听着那携带家眷的男子和船家敲定了船资,温洛才上前去,问道:“南下宿州,可去?” 船家眼见又有生意,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温洛的打扮,深青色的短衫交领,不像是大户,衣服却新,想来出的起船资,便笑着道:“那可问对人了,咱们这船吃水不深,最远便也只能到宿州,刚刚有一家三口已上了船,还缺一人,小哥上船,就立即发船。” 温洛点点头,又问:“那所需多少?” 刚刚船家根据温洛的穿着谈吐,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没有胡乱要价,只道:“到宿州五十文。” 温洛故意掏了一会,才凑齐了五十文。 更证实了她没什么钱。 船支很快在河道上行驶起来,船家在外头操弄着船支,温洛靠在船板上,看着东边天色渐白,河面渐渐地宽阔起来,不时有回暖南归的飞鸟点过水面,身后的码头渐远,成为一点。 船夫唱着号子的声音荡声回响,天高远阔,水色相接,这哪里是被囚在高墙大院内能看到的景色。 温洛收回目光,想到那恍如隔世过往,从国公府内的丫鬟莲玉再到外室温姨娘,束缚她华丽囚牢,从寒松院再到铜雀阁……一切的人事,消散于背后。 温洛不由得呼出了胸中憋闷已久的浊气。 话说另外一边,庞屹扬鞭策马,本已经到了城门口,据他观察,亲兵头子何金水做事虽谨慎小心,却难免慌乱失了计较,不免闹出更大的祸。 他叫人来传寻,急匆匆说温洛葬身火海,却无凭无据,想来已是慌中失了分寸。 庞屹思虑再三,另叫人速速去通知顾晏之,“与大公子说,铜雀阁失火,温姨娘行踪不知。” 交代完之后,快速调转马头,抽调了七八人,回到了别院。 亲兵头子看着那还在厢房中,昏睡不醒的丫鬟,听着下属回报,一些瘦弱的小厮和婆子到现在还没有醒。 昨日守门的并未放可疑之人出去,而出去采买的女子,皆一一查验过,不可能有温姨娘。 亲卫头子神色复杂,看着厢房里昏倒一片的丫鬟,有人甚至没来得及上榻,就已经昏迷过去。 听完之后,道:“所有人,先去铜雀阁找,看看有没有烧焦的尸骨。” 随即也离开,才刚出屋子,就听到庞统领的声音,“何金水呢?” 亲兵头子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属下该死……办砸了差。” 庞屹看了他一眼,想到当初邹有孝也是在温洛手里吃了亏,道:“找到尸骨了吗?” 这是最糟糕的结局。 何金水摇摇头,“刚刚铜雀阁火虽灭,地面太灼热,进不了人,现在准备进去找。” 庞屹点点头拍了拍何金水的肩,语气有些同情,“先找……” 铜雀阁已烧成灰烬,从炭黑一片中可以窥见当时的火势之大。 “仔细找,特别是发现有人之骨殖,立即示意。”庞屹大声说完,亲兵们低着头,不放过每一寸。 众人仔细的翻找,不时还能在依旧灼热的火场中扒拉出女子的钗环,不过因着高温的缘故,都有些变形。 只是白骨,却迟迟不见。 火就算再大,也不可能连白骨都不留,庞统扒被烧的一捏就碎的木头,却见在残恒之间,在灰烬之间,一对灰蒙蒙的玉镯。 弯腰拿起,庞屹拂去上面的黑灰,见清冷冷的冰透之色,一下就认出此物是当初大公子送的定情之物。 那日自己进书房禀告公事,却见大公子难得没有批公文,只望着桌上盒子中的这对镯子出神。 见他进来,也没急着要他禀告,只淡淡问:“你说,女子可会喜欢?” 庞屹点点头,“这般的非品,又是大公子亲自挑的,想来孟小姐会喜欢。” 大公子却摇摇头,轻笑出声,“我给温洛送的,她恰似这冰镯,外面看去清透一片的冰肌玉骨,里头却是冰魂雪魄,捉住,便像冰雪,消散成无。” 当时他好似问大公子,“大公子既知,她与您一直以来,只是逢场作戏故作情爱,既如此,为何不放人走?” 大公子常年清清冷冷的神情却有一刻的动容,狭长如墨的眸,闪过幽沉之色。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他却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时,大公子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早春料峭,轻喟,“长恨我心似如水,亦有孤月惊波澜。” 第99章 换路引 船夫在前头撑了一会船,许是累了,交给同行的船夫,便进了船舱来,温洛以为他是来查路引,不由有些紧张。 她现在是男子打扮,可那路引上还是温三娘。 船家灌了一些水,牛饮方解了渴,见温洛盯着自己,笑着道:“小哥,你莫急,今日顺水,晚上就能到宿州驿。” 听此言,温洛松了一口气,知不是来查路引,也笑自己太过紧张,失了判断力,这船家是靠力气活吃饭的,大半不识字,何况是查路引。 船家又往前头去乘船,温洛往更偏的角落里移动了位置,见日头一点点升高。 正如船家所言,今日风大,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温洛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拿出紧贴着里衣的糕饼,还有些体温的热。 便慢慢吃了起来,现在已是正午,她才觉得有些饿。 一路精神高度紧张,碳水入腹,很好地安抚了焦躁的情绪。 温洛放松不少,这才留意到在自己前头上船的小娘子时不时偷偷地打量自己两眼。 温洛疑惑,搭话道:“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那小娘子却别过脸去,不理温洛了,后来他身旁的男子恶狠狠地瞪了几眼温洛。 温洛才后知后觉,那小娘子是背着自家丈夫偷看自己。 一时之间,温洛有些哭笑不得。好在船家高喊道:“宿州驿马上便到,各位莫要忘记带包袱。” 温洛也觉得在舱里待着被那小娘子丈夫提防着,十分不自在,便走出船舱。 放眼望去,前头也是一样的野渡码头,这一点温洛不奇怪,这船只从野渡码头出发,自然进不了官府管的码头,便是能进,也要层层盘剥。 赚到的钱都要贴进去不说,恐怕还要倒贴。 让她奇怪的是,这一个野渡码头,却是灯火通明,船也比在圩场码头时更大,来来往往,一派繁荣之机。 见此,温洛有些好奇,不由问道:“船家,此处不是野渡吗?怎聚了这么多船只?” 那船家手里摆弄船桨的动作未停,笑着道:“小哥你有所不知,这处虽是野渡,却是信佛的贤亲王所修,虽是比不过官渡,却不收钱财,也最是讲规矩,从无闹事之人,长此以往,来来往往的船家,包括南来北往的客商,也都愿意来此。” 温洛明白为何此处繁华的同时,却有新的问题,“那贤亲王为何修这处码头,不修其他的?” 说到这,船夫摇着橹,笑道:“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这贤亲王虽贵为皇亲国戚,却自小流落在外,他在这处可是……” 船家压低了声音,“可是扛过大沙包的,又得了一位船家的接济,得势之后,才修了这处码头,为报船家滴水之恩。” 温洛谢过了船家解答疑惑,又夸店家南来北往见识多,一番吹捧奉承。 直夸的船家又瞧了几眼温洛,见她虽穿着伙计衣服,说话却十分有礼有节,长相也是讨人喜欢的白净小生模样。 船家自是高兴,在温洛下船前,还提醒道:“小哥上了岸,若要再南下,可在此购些干粮,此处有贤亲王庇护,都是公道的店家。” 谢过了船家,温洛下了船来,沿着街道走了一会,进了路旁一家还算整洁的茶铺之中,点了两样小菜,又叫小二备下三天的干粮。 看着面前的一大包炊饼和糕,还有两碟油亮的小菜,温洛付过去,恰如那船家所说,价格确实公道。 吃饱之后,温洛招招手,给了小二十个铜板,问道:“我的路引要失效,但我又着急南下,小哥自是了解本地办路引一事,可否方便告知如何快速办得新路引?” 温洛不是无的放矢乱花钱,这些小二消息灵通,路程图都称他们是本地通,出门在外,给点银钱,便能解决很多问题。 店小二笑嘻嘻收了钱,对温洛的问题一点不觉奇怪,这里南来北往什么人都有,这种情况不是个例。 笑道:“那可算问对人了,我有一哥哥,他有些门道,客官若是有这个。”他比了个数钱的姿势,“那么,我给客官立刻就去下来,还不必亲自跑去衙门受冻,听训。” 温洛露出一副心动又为难的模样,试探着道:“可这路引,不是本人需亲自去吗……?你可会哄我?” 店小二拍了拍胸脯,“造假路引,那可是死罪。亲自办路引,也便只有京都那等地方管得严,咱们小地方,有财神爷开道,没什么不成的。” 温洛一副纠结之后,问过价格,又故意掏了好几个口袋,凑齐了小二要的银钱,才让他给自己去办。 温洛正欲编个假的身份,却突地想起别院里,其中一个钓鱼小厮的名字来,缓缓道:“我名余二郎,年十七,家住金陵城外三道村……” 这余二郎,是国公府买的一个小厮,父母兄弟姐妹都死绝了,自卖了自己,兜兜转转,因办事麻利,人机灵进了国公府当差。 而这些,都是温洛和他们钓鱼时无意聊到的话,现在却发挥了作用。 小二没诓骗她,半个时辰之后,温洛拿到了新的路引。 温三娘那张,自然是作废。从此,她便是余二郎。 收好那张路引,温洛无声的笑了起来,她的身份历经了两次变化,而这两次,顾晏之便是要查,恐怕都不是要花一番功夫那么简单。 温三娘的路引,是萧占全给她的,这张财神爷开道的路引,汇入那么多路引中去,谁也不会留意到。 只要她多加小心,不要露出这张脸,跑得远远的,躲起来,等风头过去。 顾晏之便是要找她,找不到,慢慢的会放弃。 毕竟,顾晏之对自己只是因色起意,因血起所图之心,让他也不是色令智昏之辈。 自己于他,一个玩物而已,不会花大力气去找。 想通了关跷,温洛心情很好,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小二在后头得了赏,笑着迎来送往:“下次再来找我啊……” 出了店门,温洛又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她身上的的衣服,会有破绽。 毕竟自己买这件衣服时,穿的还是女子衣服,不需要仔细问,一个女子买男子衣服本身就够奇怪,根据她跑的时辰,完全可以推测得出。 买的人就是她。 第100章 遇虚延 想到这,温洛不敢耽搁,便去找有没有成衣店,好在此处够繁华,商铺林立,还真叫她找到了一家。 本想买一身短褐,那女店家却笑出声,“小哥,这是在拿我寻开心?穿短褐的人可不会进店来买。” 温洛才知自己又闹了笑话,短褐多是平头老百姓,或者是干活的人才穿。 她本意是不想打眼。却忽视了,进成衣店的多是尚有余钱的人,而穿短褐的,多半不会进成衣店来买,自己家人便能做了。 温洛叫掌柜给自己拿了一身雀蓝的交领直裾,加了个袄子,换上之后,如果身后在跟个书童,那分明就是书生的模样。 脸上遮掩的粉末早已经掉完,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来,温洛现在这副打扮,却是刚好和这件衣服相配。 读书人本就常年不务农事,待在屋里读书,肤色自然会白一些,而她因为提前做了准备,不带耳饰的缘故,耳洞也已经长好。 冬天衣物宽大,也遮住了她曼妙的身躯。 店家笑道,“真是个俊俏郎君,小公子可是读书人?” 温洛点点头,没有反驳,“实在是惭愧,囊中羞涩,才想着买身短褐,倒是让老板娘看笑话了。” 老板娘安慰了几句,温洛出了成衣店的门,温洛见路边有人衣不蔽寒,顺手将旧衣服送了出去。 这才回去码头又一番打听,仔细观察,训了靠谱的船家,一路南下去金陵。 这船大,行得也稳,又因着顺风,三四天后便到了金陵。 温洛没想着要进城去,她不清楚自她跑了之后顾晏之会如何,但现在进城,被发现的风险却大。 想了想,温洛还是打算先躲会风头,先去打探打探,她穿越过来的那地方,现在是在城里还是在城外。 若是在城里,那等风头过去,再去寻线索,若是在城外,那过两天就可以过去。 到时候,再好好研究,如何能触发回家的法子。 温洛想了想,决定先从现代留存的古建入手,确定坐标点。 温洛隔着城门口,远远观望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异常,守城的官兵只是对着人和路引瞧了一眼,便放人过去。 很明显,顾晏之的手伸不了这么长。 温洛改了主意,时机正好,不若现在就进城去。 说走就走,顺顺利利的过了查验,一进城门,放眼望去,便见街巷纵横,商贾云集,市井之声不绝于耳。 当真不负六朝金粉。 温洛只顺便找了个路人,就问到了夫子庙的位置,这也是她确定的地标点。 因着夫子庙自建成以来,虽然因战乱、火灾等原因多次遭到破坏,但每次重建后,它都会在原址上重建。 可以说,夫子庙的位置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大的变动,而当初温洛穿越过来的地方,就在夫子庙的正南方向。 一路打听着寻摸过去,很快就到了地方,旁边是贡院,自然不能随便就进去,对于夫子庙,温洛深知自己虽已逃出顾晏之的魔爪,但也实在不适合在此时游览。 故没有什么进去逛一逛的心思,而是以夫子庙为中心,向它的南面匆匆走去。 边走,边判断穿越过来的地方位置。 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个事实,她穿过来的地方,在现代是马路,而在现在,可能是一条河。 不然怎么解释莲玉是落水?然后自己才穿过来? 望着那条河,温洛有些想不通,那如何才能触发呢? 要不,自己干脆也跳进去试试看? 可这附近都是住户,又是大白天的,只怕还没有触发穿越回去的条件,就会被人捞起来。 想到这,温洛决定先去安抚一下已饿得咕咕响的五谷庙。 她摸了摸钱袋,零零碎碎的钱并不多了,其他的金银细软珠宝,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动。 容易顺藤摸瓜,找到她。 吃完之后,温洛便蹲回了河边,等待着天黑。 只是不知是不是心情激动的缘故,竟觉得时间十分缓慢。 就在天渐渐地黑下去的时候,温洛沿着河一路走,决定先从中间段试起。 正欲脱了鞋子外衣,免得等等没穿越回去,还要上来,只能穿湿漉漉的衣服麻烦。 却见一个和尚站在了河边,笑嘻嘻地看着温洛,道:“施主你要跳河自尽,怎得还脱衣裳?” 温洛错愕,再过一刻,便是宵禁,怎么还会有个和尚。 时机不再来,温洛干脆不理,只是舍了外衣,整整齐齐叠在一边,做自己的事 来人正是虚延,他见温洛不答话,只往河里走去,消了逗弄的心思,连忙阻止道:“唉唉唉,回来回来,你穿越不回去了!别做傻事。” 温洛准备踏进河里,身形有一瞬的呆住,许久,像是没听清一样,转过头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你刚刚,说什么,你知道穿越?” 虚延有些心虚地咳了两声,“贫僧早就掐算过,你会来金陵,你我之间,是有缘分的,上来……我在与你细说。” 温洛见他不松口,还被他盯着,也没有办法试探一二,他又断言自己回不去,甚至……他说出了自己是穿越而来。 “你是谁?”温洛麻利的套上了衣服鞋袜,退后了几步,警惕地问道。 虚延连忙解释道:“放心放心,贫僧出家人,不会谋财害命,施主你与我有缘分,找个地方,我与你细细道来。” 见温洛丝毫不动摇,虚延有些急,又道:“快要宵禁了,到时要被发现还在街上,你我二人恐怕都要顿一遭金陵城的监牢……” 温洛眯着眼,思索了一番,才缓缓开口道:“明日午时,城外的老潘头茶坊门口见。” 这个和尚,虽然看着对她没有什么恶意,但是温洛不敢赌。 人心难测。 但这个老和尚关于她穿越,一定知道些什么,温洛也好奇,不过,天色太晚,她一个人,危险系数太大,不如明天在热闹的地方,提前问好。 “你先走。”温洛打定了主意,又怕虚延跟踪自己,开口说道。 虚延见她有要谈的意思,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连连点头,背过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温洛见他走远,也快速转过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又怕他会跟着自己,故意在小巷中绕了会路,确定没有人跟着,才找了家客栈投宿。 第101章 破灭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有亮,温洛下了楼,眼见柜台处的小二垂着头,一副眯着眼欲睡不睡的模样,楼下也是空荡荡的,还没有客人。 温洛闪身,轻手轻脚出了客栈。 街上已有人,却只是挑夜香的,早起卖菜蔬的,连包子汤茶铺都还没有开。 温洛一路走马观花,融入晨色中,呼吸着还带冷意的空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顺利出了城,温洛提前到老潘头茶坊附近蹲点,眼见的时间一点点过去,老潘头茶坊也开始一天的迎来送往,却是没有什么异常。 来来往往的都是普通茶客,不像是手脚上有功夫的人。 温洛却是不敢放松,直至虚延出现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身后没有跟着人。 温洛扫过他附近的茶客,那些人她盯了一会,不是暗卫之类的乔装。 隔了一会,眼见确实不像是有鬼的样子,温洛才从墙后绕出来,往茶坊而去。 说是茶坊,其实就是个棚子组成的几张桌子,几口烧水的热灶。 搭在城门附近,为出城进城的人提供口热茶。 虚延正在拨动着手里得串珠,眼睛闭着,嘴里念念有词,温洛坐在他对面。 他似有所觉,睁开眼,笑着道:“小友,你来了。” 温洛沉这脸,不理会他故意和自己套近乎,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单刀直入问道:“你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说我回不去了?” 虚延喝了一口茶,被烫得龇牙咧嘴,喝下那烫嘴的茶,本想和温洛说笑几句,让她别那么紧张,却见她神情肃杀,咽下欲要说出口的话,正色道:“别用如此神情看我……我压力大,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你还记得你做的那个梦吗?” 温洛脸上的神情越发严肃,她以前很少做梦,自从穿越之后,经常做梦,不过大多数,都是不太好的噩梦。 “你说哪一个梦?” 虚延吹了吹茶,“这我可算不出来了,不过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关于你在那个时代如何的?” 温洛陷入了回忆,关于现代的梦,大多数都是她家里人,还有朋友同学老师……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那次得梦!是关于她穿越之后发生的事! 温洛猛的抬起头看向虚延,虚延又被吓一跳,把茶叶也喝下去,堵在嗓子眼,咳嗽了起来。 “咳咳……别这么看着我,我真不知道,你的梦,我怎么又会知道呢,是?”虚延止了咳,清了清嗓子,磕磕绊绊说道。 温洛压下心里没来由的慌张,却更加肯定了面前这老和尚,肯定知道些什么。 “是不是,我在现代已经死了?”犹豫许久,温洛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无他,梦里,她不止一次梦见父母抱着自己的牌位,妈妈哭得不能自已,而老爸只是躲在屋里,没有人的时候才敢哭出来。 之后白的灵堂,总是有朋友同学来吊唁。 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都太真实。 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殡仪馆的冷气,很足。 这和尚说得,恐怕有七分真。 “你凭什么说我回不去,你有什么依据?当凭一个梦?就说我回不去?”说完,温洛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会因为梦,又信了这个和尚给的暗示,就放弃回家的念头 虚却稳坐,见温洛着急的模样,云淡风轻笑了笑,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已在此恭候你多时。” 说着,主动坐了下来,也示意温洛坐。 “你难道是顾晏之的人?”不怪温洛这么想,她曾经在顾晏之嘴里听过和尚,大师之类的话。 “非也,非也。”虚延摇摇头,“我并非顾大人的说客,反而是温姑娘的说客,为帮温姑娘而来。” 这一言,温洛惊讶地看着虚延,她的真名温洛,自穿越过来之后,只有顾晏之和他身边的人知道,这老和尚又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说顾大人显然,他知道顾晏之。 这一下子,温洛心里警铃大作。 虚延却连忙捂住嘴,“啊,遭咯,遭咯,说漏嘴喽。” 一出口,就是一股四川话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刚刚高深不可莫测的出家人端庄。 温洛皱眉,“你到底是谁?” 她是现代人,自然不会像古代人一样把女性的贞洁看得关乎生死,认为和顾晏之在一起有男女之事,就要一辈子和他绑定在一起。 如果面前这人,也是来劝自己?甚至要帮自己带回顾晏之的身边?温洛如鲠在喉。 她怎么到哪里都摆脱不了顾晏之! 虚延斜着眼睛悄悄打量温洛,见她神情几番变化,清咳了几声,恢复了刚刚的正襟危坐。 “贫僧法号虚延……算了,我也瞒不住温施主,你叫温洛,你我见过,或者说,老衲见过你。” 温洛更加疑惑了,好在虚延没有瞒着她,只听他接着说。 “我与温施主有同样的机缘,只是,温姑娘是来到这里,而我是去到那里。” “就是在那里,温施主替我医治过,不过,那时候,我不叫虚延,而叫许言,一个患癌症的幼童,当初温医生对我有诸多照顾,多谢。” 温洛睁着眼睛看着他,虚延又说了一些现代人才知道的东西,电视,新闻,包括手机,以及一些细节。 温洛听着,已经信了大半。 如果不是真的去过现代,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他说的,确实是真的。 许久,温洛才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许言……虚延,竟如此。”温洛手都在抖。 “我记得你,你是二十八床,癌症晚期的那个孩子……这么说,你知道穿越回去的办法?” “不知。”虚延遗憾的摇摇头,“我在现代生活了三年,许言没有熬过去,再一醒来,我便回来了。” “那三年是我的南柯一梦,也是机缘。正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呐。” 听着虚延打禅语的感慨,温洛压住自己在袖子里颤抖的手,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 “也就是说,要现在的这个身体死了,才能能像你一样穿越回去,对吗?”她求证般的问,声迫不及待的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希望。 虚延摇摇头,看着她,眼中有出家人的慈悲和怜悯,“非也,施主你在现代已身殁道消,你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换句话说,你与那个时代的缘分,已经尽了,你回不去了。” 虚延闭上了眼睛,不忍看温洛的痛苦与希望的破灭。 这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第102章 落空 这一刻,温洛觉得好像空气凝固了,她呼吸不过来,强忍着眼泪,眼眶泛红。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泥尘。 她在现代,尽职尽责,却被病人的家属,当街捅。 穿越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不过是活在这个时代。 而留在这里,她一无所有,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时时刻刻,都只能处在不安中。 “唉。”虚延叹气,“天道有公,温姑娘,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短命,来这里,就是你的机缘。” “温施主,想开些,日子才能宽心的过。” 延虚还是不忍,劝慰着说道。 良久,温洛擦干眼泪,“多谢。” 她不是遇到事情哭哭啼啼的人,既然已经回不去了,但也不能就像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只是,越想还是越觉得难过。她的亲人朋友,她的事业……关于现代温洛的人生,一切都化为乌有。 她在这里,一无所有,甚至还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男人。 虚延见她一副力气被抽干,手却捏的发白,还要强撑着自己的模样,有些不忍,安慰道:“施主,一念离真,皆为妄念。你现在还活着,便已是上苍垂怜。” 许久,温洛苦笑出声,“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只是,妄念?”眼角却已有泪渗出,声音带上了几分绝望,“我想回家,又何错之有呢……耗尽功夫,我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虚延叹气一声,知晓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太无力。 站起身来,只开口说自己的事,“我是许言时,事事不适应,面对外面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许多新奇的事物,只觉惶恐……” 温洛看着虚延,她有印象,许言是个沉默寡言,性格古怪的孩子,当时,她以为是因病痛折磨才如此。 没想到,竟是穿越。 虚延接着道:“再后来,许言死后,我睁开眼,又回到了庙里,跪在佛前看着漫天神佛,青烟缭绕,只觉佛心无存,我让师父将我驱离,师父说,一切皆是机缘,佛心不稳亦是机缘。” “温施主,你来此,便是此地温洛,莫要在抗拒,睁开眼,这个时代的人,亦是会哭会笑会苦痛的众生。” “放下过去执念,才能走远。” 听着虚延的话,好一会,温洛呼出胸中的浊气,她不是轻易能被打倒的人,只是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回不去的事实。 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情。 “多谢大师。”温洛知道虚延说这些话的用意,但她还是不解。 为什么虚延会穿越到现代?而她又会穿越到古代?穿越的契机是什么? 她为什么穿越过来就成了国公府丫鬟莲玉?那真正的莲玉去哪里了?虚延又怎么知道她会穿越来? 还说什么恭候自己许久?还有自己血液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诸多的问题,缠在温洛的心上。 想着,也就问出口了。 听着温洛成堆的问题,虚延擦了擦额头的汗,将杯中得茶一饮而尽,眼神往不远处看了几眼,有些不自然道,“恩……这些嘛,这些啊……” “咳咳,温施主,你看背后好像有人找你!” 温洛正疑惑是谁找自己,转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而虚延已经跑了,边跑边喊道:“我还没有付茶钱,你付钱,下次我再告诉你!” 在不远处的看着弥慈叹了一口气,幸好师父跑成功了,不然等等他还要过去配合说有人找师父,让他跑路。 师徒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去,弥慈睁着大眼睛,满是天真,不解的问道:“师父你为何要躲着那人?真的是因为没有钱付茶钱才跑的吗?” 虚延给了弥慈一钢蹦,挺直了几分腰板:“笑话,我躲她……那是为师给她孝敬自己茶的机会。” 说着底气有几分不足,连忙转移话题道:“当初让你带出来的香炉,你砸了吗?” 弥慈点点头,“砸了,还按照师父得吩咐,挖了深坑,已经埋了。” 虚延松了一口气,那香炉是他穿越的契机,他还是小和尚时,被派去擦这佛前的香炉,擦了之后就穿越了。 香炉是可以穿越的东西,不过,会造成时空不稳,温施主要知道了,强行穿越回去,只怕魂魄都留不下。 “真的已经打碎了?你没有偷藏起来?”虚延又问。 弥慈点点头。 虚延松了一口气,当时,他还从香炉烧出的灰里,看到了顾晏之和温洛二人纠缠三世的悲,还有血流成河的天下大势…… 而现在,他已经阻止了很多事的发生。 想到这,虚延念了声阿弥陀佛,弥慈撇嘴,“师父,你是应该多念几句,那香炉多好啊,就叫我砸了,这可不像您平常抠门的样子。” 听着小徒弟的话,虚延心情好了许多,“咱们明日收拾收拾东西,就回扬州隐杀庙去,还是自己家待着舒服,寄住在别人的庙里,连多吃了两块豆腐,都要瞧典座的脸色……” 弥慈欢呼起来,他们寄住在金陵的寺庙里,他们总欺负他年纪小,指使他干活,拿他取笑。 弥慈在高兴的时候,也有几分犹豫,“那咱们不和大师兄告个别吗?万一他回来之后,找不到咱们怎么办?” 听着徒儿的话,虚延想到了大徒儿,那阴晴不定,喜杀嗜血的阴沉性子,也不知怎么得了这没什么心计的小徒弟的喜欢。 “放心,你大师兄是有本事的人,自然能猜得到咱们回老巢了。” 弥慈点了点头,师徒二人往前走去。 另外一头的温洛,找了家客栈,捂着被子,结结实实哭了一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苦痛都哭出来一般。 哭到最后,已经岔气,眼睛肿的像核桃,精神上和生理上的极度疲倦,让她睡着了。 第103章 安身立命 待到醒来时,屋中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更有恍若隔世之感。 温洛起身,在船上呆坐了一会,听着外面小二招待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实。 一时悲从中来,却再无眼泪可流。收拾了东西,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吃了些东西,却也是食之无味,温洛往那条河边走去,失魂落魄的待了一会,开始慢慢的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决定暂时现在金陵城安顿下来,考虑个营生,不然身上的钱财只有出,没有进,也总有用完的一日。 叹了口气,温洛一路打听,往城里牙行走去,又寻摸了几日,仔仔细细打探到周围都是老实做生意的人家,才考虑租下了这处小院。 小院不过三间屋,一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厨房却是在外头的,井水也要到外头去挑,虽有诸多不便,但胜在僻静。 又是独门独户,前后的巷子还错综复杂,方便出事之后隐离。 牙人一眼就看出了温洛对这处满意,笑着劝推道:“这里以前还考出过一位举人,平时又最是安静不过,最合适读书做学问,小公子,您要是错过了,不出日,这么好的院子,就会被人订走。” 温洛环视了一圈,不太信牙人说的举人一事,左右她也不是做学问,不信这些,让她更心动的地方在于,这里家具都是有现成的。 牙人看出来了,继续道:“您就放心租,主人家发了财,大方得很,只要不是弄坏,都可随意使用这些家当用什。” 温洛又与能言善辩的牙人讨价还价了一番,依照每月一贯银子订了半年,这一下,又舍去了六贯银子。 之后便是采买了一些生活用物,一下子用花了三四两银子,温洛瞧着布置的有几分模样的家,整理了一番床,擦了擦头的汗。 忙碌起来之后,堵心的感觉舒缓了许多。 桌上刚烧的热水已经凉透,温洛喝了一壶,方才解了渴。 看着屋中有了人气的模样,她才理解为何说破家值万贯的含义,这每个东西,都要花钱买。 拿出身上的钱袋,温洛数了数,身上不过还有五两的碎银子,其余还有四五只珠钗,很是精巧,上头的蝴蝶做得活灵活现,还有两只绞丝银镯,一颗金元宝。 顾晏之没有给她很多现钱,跑出来带的钱,还是出去逛时,从秋雨那拿的。 她当时也想多带些金银珠宝出来,可惜装不了太多,怕被发现异常。 温洛收起金银珠宝,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她不想把这些拿去换钱,容易被顺藤摸瓜发现自己是一回事,她既然想要好好过日子,就不能一边唾弃顾晏之给的东西,又以此而活。 总要想些营生,才是正道。 可是,她除了会医术,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温洛决定先出去买些饭食,忙了一天,水米未进。 在街上又买了些菜蔬和肉,按照乔迁之喜,还预备下了一份给左邻右舍的礼。 “我是隔壁新搬来的,余二郎,以后还望多多指教。”温洛一身读书人打扮,又端的是翩翩佳公子的相貌,自然讨人喜欢。 开门的娘子见了,连忙擦去手上的水珠,接了礼,边招呼温洛进屋坐,又朝着里头喊道:“当家的……有客来。” 温洛看了一圈这处小院子,比自己那大了许多,院子里还有四五个总角孩童在做游戏,那当家人却是个穿着捕快衣服的男子。 上了茶,二人闲谈了一会,王捕快问温洛可是读书人,温洛以袖挡面,做羞于人模样,道:“不瞒王大哥,我确实读过几年书,只是父母皆去后,家底又薄,哪有余钱交束修……” “何况我也不是读书的料子,好在跟着老父学了几年医术……只是我是新来的,又人生地不熟,过些日子,我便去医馆问问,哪里还需坐馆大夫,谋个生路。” 王捕快见温洛坦诚,又孤身一人,还带来了不算薄的一份乔迁见礼,起了几分帮助的心思,道:“你若是不介意工钱低,我倒是知道一家医馆在招坐馆大夫……” 说着,王捕快将那家医馆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温洛,温洛自是感激不尽。 “你明天过去,可报我的名字,说是我介绍的,那掌柜便会明白。” 温洛更是感激,在现代有简历可以给人看,而古代却是熟人社会,以人际关系为保证,这算是很大的名字了。 她今天也本想着和左邻右舍打个招呼,顺便坐实一下,余二郎大夫的身份,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再次谢过王捕快,辞别之后,温洛又送了乔迁见礼,知道除了王捕快一家之外,周围住的是周寡妇,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绣工很好,平时靠给绣坊做工为生,其余的便是做些小生意的人家,对温洛态度,算不上热切。 不过,这便足够。 余二郎,便也算在此地立住了。 第104章 大夫 第二天,温洛去了慈心医馆,离住的地方不算远,十来分钟的衣服便到了,医馆中生意尚可,却只有一个大夫,掌柜也忙得满头大汗。 红衣小姑娘跑来跑去拿药送诊又收钱,怪不得要招新的坐馆大夫。 温洛在门口待了一会,见里面人少了,才踏进屋里去,表明来意。 掌柜自是惊喜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王捕快推荐的人,自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行有行规,还是照例要对余大夫的医术考验一二。” 温洛自是清楚,自己吃了年纪轻的亏,另外一个大夫已经是胡子花白的模样,而自己确实显得太过稚嫩,于是答应了。 掌柜对红衣小姑娘使了个眼色,请温洛往后院走去,后院住的大多是伤病更为严重的病患。 一进后院,温洛就闻见了一股药味,还有病人不时哎呦哎呦的呻吟声。 红衣小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性子很活泼,也没什么心思的模样,大喇喇直接道:“你年纪看起来真轻,俊俏得像个娘子似的,你有二十岁吗?你真会医术?” 温洛笑笑,“姑娘说笑了,我已加冠,只是生的颜色好,却没有人将我当女子。” 古人男子二十岁加冠,温洛意思是已经成年。 红衣小姑娘转过头来,看着温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说一个男子是女子,要是迂腐些的,不生气才怪,想要道歉。 温洛笑着道:“不过,也有人像姑娘一样,问我是如何保养,不过其他人我都没告诉,我倒是可以告诉姑娘。” 赵迢迢一听,眼睛闪闪,“真的啊?” 明显是对怎么保养心动了,对上温洛笑意盈盈的模样,哪有人会说自己生得好,还是男子。 他故意在哄自己,知道是为自己说他年纪轻在逗嘴,红衣小姑娘也起了报复的心,转身将人领到一处屋前。 门还没有开,温洛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像是肉腐烂之后的问题,红衣小姑娘笑的狡黠,“请余大夫给这人诊看一二。” 推开门,屋中有一张矮榻,男子露出的下肢已有大面积的溃烂,臭味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男子旁边得妇人还在哭哭啼啼擦着眼泪,见有人进来,却是个陌生面庞,连忙站起身,道:“赵小娘子……我家郎君的腿怎么越来越……”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赵迢迢看了一眼那腿,确实是更加严重了,“我等等叫舅舅来瞧瞧,你先别急,这位是余大夫,让他给你夫君瞧瞧,你看可行?” 妇人抬眼瞧了瞧温洛,见是如此年轻的小郎君,“这……这行吗?” 毕竟赵老大夫只摇头,什么都不说,这分明是要不好了。 赵小娘子本想安慰,却看温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改了话,道:“别看余大夫年纪轻,让他试试。” 当时舅舅只让自己给人领去看心疾的,能诊断出心疾就算过了,余二郎已经是这个月过来的第四个大夫。 其它的都是些招摇撞骗,连伤寒杂病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 余二郎估计也差不多,但是不想让妇人又难过,赵迢迢如是说道。 温洛上前去,看了一眼那伤口,按照伤口的溃面,可以确保,是伤口感染引起的感染。 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治疗起来虽然困难,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我可以治。”温洛的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什……什么?”赵迢迢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温洛。 温洛点了点头,“我确实可以治,还请为我备下一些东西……” 温洛说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妇人哭泣都忘记了,赵迢迢目瞪口呆,“你确定就要这些?你可知道这病人的情况?” 温洛点点头,“他的伤看起来三四日的模样,像是被锋利之物刺穿皮肉,但肯定没有伤及筋骨,只是表面有腐烂,其他大夫不肯刮去的原因是,腐烂了一条筋,那条筋若是处理,稍有不慎,容易……” “行了!”赵迢迢打断了温洛的话,他说的和自己舅舅说的一样。 而且那条筋的位置,若不是熟悉人体脉络图的老大夫,根本不可能知道。 现在,她基本可以肯定,余二郎是真有些本事的。 妇人擦了擦余泪,试探着问道:“赵小娘子……他,他真的能治好我夫君?” 赵迢迢不敢打包票,却也有几分希望,“我会把我舅舅叫来,你先稍等。” 温洛出口提醒道,“白酒要最烈的,然后越快越好,这个腿越拖下去,就只能截去……” 妇人听到这话,却是没什么表情变化,想来她早就知道这是最后得结局,反倒是现在因为有了希望,显出几分慌乱来。 “那……那这些药很多钱?”妇人惴惴不安问。 自从丈夫从木架上摔下来之后,公公婆婆让大哥二哥和他们分了家,这些年攒下的钱,本就不多。 她一开始请的是城里医术一流的大夫,开了很多药,越吃越不好,又换了几家医馆,慈心堂不贵,也没有医好,却是唯一一家肯收治夫君的医馆。 这也是她唯一的希望,前几日赵老大夫说如果喝三天的药再不好,就要考虑截去腿。 赵迢迢已经出去准备东西了,温洛摇摇头,她前几天置办东西,对物价也有了大致的了解,除了锋利的刀可能所需的钱多一些之外,其他的都时候正常人家可以接受的价格。 只是不知道医馆要收多少钱,温洛开口安慰几句,很快赵大夫和带着东西得赵迢迢就回来了。 赵老大夫,又重新打量了一番温洛,面前的年轻人。一身青蓝色直裰,面白无须,腰板笔直,实在不像大夫,这周身的气度,更像是出自富贵人家的公子。 温洛拱了一礼,转身看赵迢迢带来的东西,酒很烈,刀和针灸想来也是医馆有的。 叫她备的白布也很干净,温洛围了白布,又给赵老大夫和赵迢迢准备了遮口鼻的布条。 对已经紧张不已的妇人道:“劳请在外面等候一二。” 接下来的治疗流程,病人家属还是不要看得好,赵迢迢会意,将妇人带出去了。 温洛准备得很快,带好布条,遮住口鼻,又给人灌了麻沸散。 之后才给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消过毒,又给那些接下来要用得器具也一一在烈酒里消毒过。 先给他的伤口创面上的药粉擦去,在赵老大夫心惊胆战中,将刀子准确无误地切入伤口。 避开了筋骨,一点点将腐烂的肉刮下来,粘住的那些用布条轻轻一擦,就被带了下来。 味道很难闻,温洛像是没有闻到一般,不时对赵老大夫说自己要的工具。 赵老大夫越看,已没有了担忧这年轻人乱治,看着她手如此之稳,每次落刀,又无比精准。 只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 结束之后,温洛没有用常规的金疮药在上面,而是开了个方子,又特意交代了饮食要忌盐。 赵老大夫感慨地说道:“余大夫医术如此高超,老夫真是佩服,只是不知,余大夫师从何人?年纪轻轻,医术就如此精深。” 温洛想起自己七八年的医学试管,厚厚的教材书有一个人那么高,甚至被调侃为蓝色生死恋。 笑着打哈哈过去,只说自己师从世外高人,不便透露,现在已经去云游四方。 第105章 知消息 好在赵老大夫也没有追问,不然温洛实在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医术其实是在现代当了七八年的苦逼医学生,才学的一身本事。 二人出了药房,妇人止了哭,温洛道:“你夫君的腿已经清除了腐肉,断裂的筋骨也已经接了回去,再观察几日,若没有发烧,便没什么大碍,好好养着就行。” 妇人喜极而泣,过一会,又来问诊费几何,赵老大夫开口道:“用的白布和酒都不甚贵,只是……。” 赵老大夫犹豫了一会,道:“是余大夫的手艺贵,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割肉接筋骨功夫,恐怕这偌大的金陵城,无人可及一二啊……” 妇人一时之间面露难色。 赵老大夫也是又忧又喜,喜的是这样一位大夫在他们慈心堂,忧的是慈心堂收的诊费本就不高,来看病的多是平头老百姓。 给不起太多的坐馆费! 妇人谢过赵老大夫,往正在给人看诊的温洛走去。 温洛听了她的担忧之后,微微一愣,笑道:“我只管看病,诊费这个,你叫赵老大夫定下就好。” 妇人明白过来温洛的意思,只恨不得当场给她磕头,如果她丈夫没有了腿,她都不敢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大夫有医术,本就是为治病救人,娘子不必过多客气。”温洛笑笑,语气里既有安慰,也顾全了妇人的面子。 出了屋子,妇人擦干眼泪,却在心里已经将温洛视为了救命恩人。 连赵老大夫听到温洛让他定价格,没有要钱财时,也是一愣。 按理说,有这么好的医术,完全可以去城里最大的最好的医馆做个大夫,若得了贵人的青眼,被直荐入皇宫,做御医也未尝不可。 可他们慈心堂,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一位大夫。 赵迢迢拉了拉舅舅的衣角,语气有几分嗔怪,“舅舅,你怎还不和余大夫定下来,若到时候,被对家知道,恐怕要花大钱来挖!” 听着外甥女的话,赵老大夫却是有几分无奈,自己的妹妹为了追镖局那个镖师,一走了之。 将女儿交给自己,自己平时对她多有宠爱,养得她性子太耿直,天真了些。 “好了好了。”赵老大夫把自己的衣服从外甥女手里解救出来,“我也想留下,可咱们才一个月给人开三两的银子,将人留下的话,我实在,张不开这张嘴……” 赵迢迢看着不远处给病人望闻问切的俊俏后生,微笑着不知和病人说了什么,那病人衣着褴褛,手上也是脏兮兮的,抓着他的手。 他却没丝毫嫌弃,只耐心又说着什么,引得那人感激涕零。 不一会那病人来开方,赵迢迢才见都是一些不算昂贵的药材。 他倒是有心,赵迢迢侧目,给病人抓了药方,收了银钱。 才又和舅舅道:“我见那余大夫不是势力之辈,瞧着倒是有几分正气,舅舅直接和他说便是,他若能接受,咱们便将人定下,若是不能,也是咱们慈心堂没本事留不住人。” 赵老大夫叹气一声,知道外甥女说得有道理,“那关门前我和他聊聊。” 温洛结束一天的看诊,洗完手欲要离开的时候,赵老大夫却将人叫住了。 温洛正疑惑着,赵老大夫却单刀直入,直接提出了诊费的事情。 温洛凝目,心里算着三两够不够开支时,赵老大夫看他不言不语,以为是她嫌少,又连忙道:“这三两是因为余大夫是新来的,第一个月便没有药方和诊金的提成,不过余大夫的医术,有目共睹,这个规矩自然可以不算。” “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便也是能有四五两的……”赵老大夫补充道。 温洛心下一喜,她刚刚还想着只有三两的话,也就只能维持日常开销,保证鱼肉蛋奶吃得好,但是其他的方面,却是捉襟见肘。 她还想着支出一部分银钱,看看能不能研制一些抗生素呢。 现在一个月有四五两,自然也算是不错了。 要知道这个年节,进府里做一等丫鬟,月钱也不过一两银子,若是主子有赏,才会多些。 温洛一喜,“多谢赵掌柜,那便签下。” 说着,接过那一份起来,细细看过,没什么问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赵老大夫高兴,温洛也高兴,说什么都要请温洛去吃一顿。 “多谢赵掌柜的美意,只是我家中还未收拾规整,还要回去收拾一二。”温洛拱手,推辞再三。 赵老大夫一愣,看余大夫的穿着,不像是家中没佣仆的人,却没料到,是一个人,还要收拾家当。 想着,就提出让自己的佣仆过去帮忙。 温洛连连拒绝,她知道赵老大夫是好意,可她又不是真的男人,她屋里有一些裹胸条,还有她自制的“姨妈巾”还没有收拾妥当,若被看到,可就不好了。 赵老大夫见温洛再三拒绝,只说吃饭改日,也不用帮忙,赵老大夫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热络,没有再勉强。 “那改日我将王捕快叫上,你我三人不醉不归……”赵老大夫笑呵呵道。 他还真要感谢王捕快给自己介绍了这么个大夫。 走过桥,便是商铺林立,小商小贩,在夕阳之下,炊烟袅袅,满是人间烟火味,温洛慢悠悠闲逛着,顺路买了一包花生糖。 回到家,又给自己随便做了两个菜,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累得气喘吁吁才罢。 她现在已经很少做梦,关于顾晏之,也一次都没有梦到过。 身体也越来越好,温洛哼着小曲,穿好了衣服,见没有露出破绽,才转身拎上了那包花生糖,敲响了隔壁王捕快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孩子,好奇地看着温洛,温洛笑着道:“你家大人呢?”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出来,还是王捕快的娘子,笑了起来,“是余兄弟,来来来,进屋,可用过饭了?” 温洛点点头,“用过了。” 王嫂子边把小儿子去叫公公待客,边道:“真是不巧了,当家的今天值夜呢,余兄弟喝水……” 温洛放下花生糖,王捕快的小儿子一把就抓过去,直接拆开,哇了一声,“是花生糖!过年才能知道的那个花生糖!” 他的声音吸引来了其他的四个孩子,像皮猴似的,直接来抓着吃。 王嫂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温洛,又狠狠地给小儿子屁股上一巴掌,“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出去!” 温洛第一次进王捕快家就留意到了,王捕快的衣服上都打了好几处的补丁,而且他家还有四个孩子,两个老人,想来两口子压力也大。 王捕快公公进来之后,温洛也不知说什么,坐了一会,只说过几天再来找王大哥,多谢他给自己介绍了慈心堂的事。 回到院子,温洛关好大门,又检查了一遍门闩有没有闩好,才回到屋里。 温洛想要交好王捕快一家,自然也存了利用王捕快的捕快二字,压住一些人。 现在看来,王捕快一家倒不算难结交。 日子也在一点点迈上正轨。 只是上次虚延为何要跑?思忖一番之后,温洛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沉睡之中。 第106章 玩弄 话说另外一头,前去报信的亲兵当晚就出了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顾晏之。 顾晏之正与住持对弈,亲兵站在门口,急得满头大汗,不时往里头探头,却又被拦下。 “我是真有急事找世子爷,让我进去。”小兵焦急的道。 门口的护卫却丝毫不留情面,“世子爷交代过,有任何事都不得打扰。” 亲兵只能急得在外面团团转。 话说里头的顾晏之手执黑棋,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丝毫看不出自己的棋已经被围困,马上就迈入了死路。 住持笑笑,纵观棋盘,落下棋子,“施主从不信佛,为孟小姐祈福是假,找我来要两江秘闻集,才是真。” 顾晏之看着那棋步步紧逼,又见住持已清楚自己来意,笑道:“确实如此,世人都到两江秘闻集,影射了两江世家大族私闻,而其作者兰陵金氏,早已佚亡。” 顾晏之抬眸,看向住持,慢悠悠道:“殊不知,兰陵金氏,实则隐迹埋名,在这寺中,当起了住持。” 话语随着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转眼间,棋局竟已大变。 白棋和黑棋一瞬间局势扭转。 住持看着那棋局,里头竟是暗藏杀机,许久,叹气一声,知道瞒无可瞒,也躲无可躲,“施主,杀气太重,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顾晏之听出这话里说自己杀气重,只冷笑一声,“那兰陵金氏,可知道,两江的盐农和田农过的是什么日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卖儿鬻女,以自身血肉供养官员、乡绅、地主吃得肥头大耳。” “我不过,以杀止杀,以恶制恶。”顾晏之眼中划过一丝厌恶,棋子被他顺手一抛。 “住持,你输了。” 许久之后,住持更显苍老了几分,转身从小隔间里拿出了那本书连书页都泛黄的书籍。 顾晏之拿到了那本已经断绝于世面的两江秘闻集,让无数人付出鲜血的书,视若珍宝的书,恨之入骨的书。 他却随手翻看了几页,嗤笑一声,“这书里头的事,虽说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不过总归还有几分用……” 对于扫清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可为他们的罪行,再添一把火。 而不是像多年前,无疾而终,查这件案子的人,最后都死得不明不白。 天已经微微亮。 门才被打开,亲兵几乎是扑着过去,“启禀世子爷!铜雀震阁昨夜失火了,温姨娘……现在还行踪未明。” 闻言,顾晏之面露森寒,一想到那抹身影在火海里,仓皇无措的模样,只觉喉咙间似有血液奔涌上来。 “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亲兵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一一道来,包括丫鬟和留在别院的亲兵,喝了温洛赏下的姜汤昏迷过去的事情。 顾晏之便清楚,人又出逃了,而不是身藏火海。 他又一次,被她愚弄至此! 亲兵只觉得头上的气压越低,越发森寒,让人喘不过气。就在亲兵以为顾晏之要震怒时,却只听头上传来冰冷到透入骨的声音。 “备马,随我入皇宫复命。” 亲兵递过马鞭,偷看了一眼顾晏之的脸色,只见他无波无澜,面色如常,一如既往,矜贵万分。 刚刚的冷,仿佛只是错觉。 疾驰的马上寒风凌厉而过,似刀割过脸,顾晏之好似无所觉一般,策马扬鞭,更加快了速度。 此刻,刺骨的风雪,不及心里的怒火一分。 “驾!”马儿嘶鸣一声,疾如雷电,破开前路。 好一个温洛,好一个把他玩弄于掌股之间的女人,好一个……天长地久! 另外一边,亲兵头子何金水看着那些在烧焦的废墟里翻出来的金银珠宝,只觉得腿软无比。 一时之间竟有些站不稳。 “庞统领,世子爷怎还没到,会不会路上遇到了什么绊脚的事?”何金水既无言以对顾晏之,又怕顾晏之来得越迟,自己越说不清楚。 庞屹不欲解释太多,只感慨温洛逃得不是时候。 近几天来,两江的世家大族知道公子要动他们的事,已经有了动作,联合御史出了个大公子的二十六宗罪名。 条条罪状,皆是死罪。 现在,上上下下的眼睛全盯着大公子,更不能出一点差错。 “温姨娘没有死,只是出逃,你虽有渎职之罪,却罪不至死,大公子赏罚分明,你何必自己吓自己。” 庞屹叫人把烧得变形扭曲的金银珠宝收起来,以待顾晏之来时查看,安慰了何金水几句。 又问道:“那些丫鬟呢?都醒了吗?” 看来大公子已取到了书,不定如今已经进宫复命。 有了庞屹的话,何金水却是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都关起来了,庞统领可要先提审?” 庞屹摇摇头,温姨娘心思缜密,策划这一次的出逃,想必已经瞒过了这些丫头,未必能问出什么。 “你叫几个精通审讯的亲兵问得仔细些,主要问那让人昏迷的药她们可有帮忙购的,或者,你直接问,最近温姨娘买了哪些东西。” 有了方向,就好问许多,何金水点点头,庞屹不久之后便收到了口供。 那上头第一份俨然就是秋雨说帮温洛买的酸枣仁,安眠藤。 第107章 不做妾 皇宫之内,顾晏之在华丽的宫殿外头,太监接过那本两江秘闻集,面露惊恐的复杂情绪。 这便是先皇还在世时,牵扯出天德大案的罪魁祸首。 因一本书里捕风捉影的事,多少人死在上头。 “顾总督果然好本事,连如此神籍佚本都已取得。” 面对总管太监的赞誉,顾晏之笑笑,“便是取得如此书籍,也还需劳烦宁公公呈予皇上。” 宁公公看着顾晏之俊秀无双的模样,想起两江出身的林郡守送到自己府上那两大箱的黄金,脸上的笑容越深。 “顾大人严重了,咱家可不敢承这么大的功劳,您在此候一会,陛下刚刚服了仙人丹,正在散发。” 说完,领着几个小黄门进了殿中,顾晏之抬眼望着阖上的厚重朱门,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顾总督,陛下散发完疲惫得很,说是任何人都不得召见,您请回。”宁公公笑容深深,更显油滑。 顾晏之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也不意外,看了一眼宁公公,目中带笑,“宁公公,有些钱,收了,可是会短命的。” 说罢,也不顾身后人的脸色如何,佛袖大踏步而去。 身后的宁公公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林郡守叫人送来的黄金,走了画店的路子,最是隐秘不过。 先托人假意买了自己徒子徒孙的画,不过是些狗屁不通的文墨书画,却开出了千金的价格。 但明面上,却也过得去,是买卖所出的钱,银货两讫。 最后这些钱才会兜兜转转到他府上。 顾晏之,他又怎么会知晓? 宁公公突得想起,顾晏之曾接手过锦衣卫一段时日,最是清楚这些阴私路子。 包括锦衣卫现任指挥所毛项,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说半个锦衣卫暗地里是他的也不为过。怪不得,锦衣卫那些无孔不入的货,他竟忘了! 看来,如今只能左右骑墙,再观谁输赢了。 “干儿子,你来。”宁公公招招手,附耳在小太监耳边耳语几句,叫他速速去国公府,动作隐秘些。 干儿子听完不解,“干爹,那顾晏之眼见的树敌众多,已讨陛下不喜,倒台是迟早的事,咱们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卖他的好?” 宁公公狠狠给了干儿子一脚,小太监吃痛,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捂。 “蠢蛋!那顾晏之势大,手里头又握着安西军,又是九省总督,九省被他管得和铁桶似的……虽说年后才赴任两江,但两江官员,不是大家氏族出身的,已唯他马首是瞻。” 说着,将眼睛一翻,“他岂是那么容易被那帮子人撂倒的,林郡守给你灌了多少黄金汤,都骗到干爹前面来了,还不速速去!” 宁公公声音严厉,小太监不敢耽误,连滚带爬走去了。 话说另外一边,顾晏之出了宫门,就被身后的太监叫住,小太监气喘吁吁,明显是宁公公的干儿子。 他对着顾晏之毕恭毕敬,压低声,道:“干爹叫我托个话给总督大人,林进昙老先生,有意进京面圣。” 顾晏之眯起眸子,微愣片刻,继而笑道,“替我多谢你干爹,宁公公的心意我已收到。” 林进昙,清流之首,为天下读书人表率,鸣鹿书院的院首,不入朝,门下弟子却遍布朝野。 而林家,盘根错节,历经百年,已有世家之首的趋势。 清流之下,都是生意。 顾晏之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却见不是回府的方向,不由得沉了脸,“谁说去别院的,回府!” 一个逃妾玩意罢了,火急火燎去看她给自己留下的灰烬残垣,更显得他像个笑话! 赶车的亲兵听到这话,手下不由得有几分慌乱,是他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连忙调转车头。 当初在庙里看世子爷那么着急,如此重视温姨娘的模样,他还以为世子爷想要去别院。 马车哒哒地走了起来,顾晏之才到书房,就见庞屹手捧着托盘,里头满是一堆烧焦的金银玉饰。 看他的模样,已恭候多时。 顾晏之扫过一眼,已认出那些大多是自己送给她的,只想讨她欢喜,却被她弃之如敝履的东西。 顾晏之抬手拿起那一对精挑细选的冰镯,清冷,恰如她的模样。 只是冰冷的看着自己,不笑也不喜。 仿佛还能透过这些金银首饰,看到她只是冷笑瞧着自己,嘴里说着让他不喜的话,冷若冰霜,拒他于千里之外。 后来……为了骗自己,让自己放松警惕,做出虚假的柔情蜜意,每字每句,每个神态,都似沾了无法磨去的毒。 她说,她不愿做妾。她说,她宁愿做讨饭婆,也不愿待在自己身边。 镯子啪的一声又落回庞屹端着的木盘中,和那些乌黑焦炭的东西落在一处。 丝毫看不出价值千金。 顾晏之脸上冷得吓人,“林进昙那老东西要进京,让邹有孝的人别拦着,让他来,若有旁的人要动他,也拦住,他若是要自尽,也别让他死了。” “他既然进京面圣,就全了他的意,要他进得风光。”死的时候,出去的也风光。 庞屹领命,心下不由得佩大公子高瞻远瞩。 林进昙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来势汹汹,众人又都知大公子要动两江地区,如果林进昙有什么意外,只怕会自然设想到大公子头上去。 就算不是大公子动的手,只怕都要算到大公子头上去。 顾晏之拿起桌上堆积的折子,细细看了起来,见庞屹还没有离开,眼也未抬。 声音不喜不怒,“把东西拿出去。” 庞屹本就是禀告温洛的事,见大公子不问,实在也不知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是。”庞屹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顾晏之的态度,只觉得大公子比起以前,更加凌厉肃杀,不近人情。 “那别院的亲兵和一众丫鬟要如何处置?以及丫鬟的口供,大公子可要过目?”庞屹试探着问道。 他已经提前看过,只觉温洛真是胆大包天,却对她逃跑的事,不觉意外。 许久,只听上首传来一声冷笑,“放走一个姨娘,自是按规矩办,杖责五十,此种小事,还要来问我?” 庞屹点头,已明白这次大公子是真气狠了,却还是不解,为何不叫人去找,还要将自己铺排去找得人都收回来。 “把口供放着,出去,也不准叫人去找。”顾晏之颔首,淡声仿佛,听不出喜怒。 庞屹在顾晏之身边多年,对顾晏之有几分了解,明白大公子此种云淡风轻的模样,才是怒极。 三天之后,庞屹前来别院看望何金水,却见他一瘸一拐,却在做着监工。 第108章 铸地牢 烧得面目全非的铜雀阁已经被清理干净,丝毫看不出上头有被烧过的痕迹,反而用一群高大的假山拦住,只是假山甬道之内,不时有人进出。 而周围的湖都被填平,俨然要建成一个大花园的模样。 何金水朝着庞屹行了个礼,又让人加快进度,才露出个苦笑来,“多谢庞统领说情,世子爷命我监工,仿造诏狱,建一处地下牢狱。” 庞屹望着铜雀阁上重建的地基,以及周围已有了地牢的雏形,看来这处规模颇大。 只是大公子建这处牢狱是为何? 何金水似看出庞屹的疑惑,道:“我也正疑惑着,既建牢狱,却又叫工匠留出一处浴池子来,还留出一处屋子,那屋中安置锁链有儿臂之粗……” 庞屹听得皱起了眉,望着来来往往,忙碌不停的工匠,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如此大费周章,又惹得大公子震怒的人,只有她了。 而这处,恐怕是将人捉拿回来之后,困住温姨娘的。 “庞统领可知这处是关押什么罪大恶极大犯的吗?何金水试探着问道,“那图纸便是我看过,也复杂得记不住,同迷宫一样…一般人恐怕很难走出去。” 庞屹也被心里的猜测吓一跳,压下情绪,只厉声道:“慎言,大公子叫你做什么,只管当差,不然以后,谁都保不住你。” 何金水连连应是,“自然自然……,是我多嘴了,大公子已经吩咐过,建成之后,便打发这些工匠出京城去,我也恐怕,要去安西军驻守……” “安西军容易建功立业,你去了那,也是百户起步,不比待在亲军好?你又犯了如此大错,大公子已是手下留情。” 何金水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拱手,“多谢庞统领提点!” 回了国公府,庞屹才进院,就见院中,顾晏之手持长剑,身形如松,手中的剑泛着冷冽的寒光。 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扫得周围的花木纷纷折断。 一炷香过后,顾晏之收剑敛步,只是眼神凌厉如刀,眉宇间凝聚着浓重的杀气却还没有收住。 “什么事?”顾晏之冷声问。 庞屹一五一十将林进昙明日便到京城,以及他路上遇到两波刺客,已经活捉了几人的事情一一禀告。 “那些人留着也问不出什么,都是世家大族圈养的死士,杀便是。”顾晏之声音淡漠。 “大公子料事如神,确实没有问出什么,不过有一人身上搜出了林家女子的巾帼,上面绣了个林字。” “是林家小姐。” 顾晏之嗤笑,“林进昙这老东西治家不严,家里的死士和小姐私相授受都不知道,将那个死士留着,其他的全杀了。” “他既要对自己下手,那我回头送他一份礼。” “此外,林家有两封信寄去了郡主府。”庞屹上禀道。 顾晏之皱眉,“萧兰蕤的手伸太长了,不必因着我,而对她手下留情,她放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顾晏之兀自拿了外袍穿上,又道:“去过别院了?” 庞屹不敢有隐瞒,“何金水是个忠的,属下怕他因这事,而生怨恨,才去探望一番。” “恩。”顾晏之点点头,不可置否,却又问,“你觉得地牢建得如何?” “极好,想来什么样穷凶恶极之辈都难逃脱。”庞屹老实道。 顾晏之轻笑一声,“我原以为,你已猜到是关她的。” 庞屹见自己的猜测已对,却更不敢妄言,直直地跪下,只道:“属下该死,确实已猜到,可不解大公子已命人不去找温姨娘,为何还要建那地牢?” 顾晏之轻摸上翻雪的皮毛,眼中却手寒凉一片,“她将铜雀阁自己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便是吸取经验,不想沾了味道的东西被翻雪闻见,又通过和钓鱼小厮拉近关系,一连去了半个月,做出爱垂钓的模样,借机将钓鱼的冰洞增阔许多……” 顾晏之只是冷笑,却完整、准确地推测出了温洛的逃跑路线。 “骗过丫鬟自己睡不好,买了安眠的药物,又借着我的名头,体恤别院众人,赐姜汤,最后将众人迷晕,趁着夜间烧了铜雀阁,众人都没有留意时,钻过冰洞,游到通河。” “真是好一个有勇有谋的女子,便是现在去找,也难以找到,何况,她必定还有同党。” “那可要属下去查查同党是谁?”庞屹丝毫没看出这逃跑途中,像是有同党的样子,只觉温洛胆子大的吓人。 敢从冰层下面游出去。 顾晏之嗤笑一声,“不必,她既已经策划好一切,便不会留痕迹,而且,只怕这同党本事非同小可。” “不过,等鸟放松警惕之后,再一击毙命。”顾晏之起身,语气森寒。 庞屹只是耿直,却不傻,一下子就猜到了,“大公子意思是,孟家小姐中毒遇刺客,包括有兰陵金氏的两江秘闻集消息传出的事,都不是意外?” “而是为了助力让温姨娘跑,而设的局?” 顾晏之摇摇头,“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不过她在其中做了什么角色,只怕这一出戏,确确实实给了她跑的天赐良机。” “以前是我小瞧她了,将人找回以后,锁在地牢,任凭她有天大的本事,看她如何逃出去。”顾晏之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沉的影。 庞屹额头冒出来一层的冷汗,大公子一次都没有去过别院,仅凭着自己带回的口供,就已经推测出了温姨娘逃跑的路线。 “行了,别跪着了。” 庞屹这才起来,顾晏之却转身,抬眼看着他,“口供想必你已提前看过,对她逃跑一事,你如何看?” 庞屹对顾晏之忠心耿耿,如实道:“属下只觉,不意外。” 顾晏之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初温姨娘还是莲玉时,我便劝过她,大公子就算娶妻,那孟家小姐是个大度容人的,大公子也必然不会亏待了她。” “她却只说,与人为妾,不如为奴为卑……”庞屹将话说完,又弱了几分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劝。 “大公子,依属下看,温姨娘不愿为妾,性子也实在不讨喜,太过倔强不阿,如若不然……” 接下来劝大公子放弃找温洛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觉额头一热,鲜血落下,杯盏落地。 “我看,你也昏了头,滚出去!” 第109章 改观 一月底的金陵城还是春色料峭,丝丝细雨飘洒而下,带着让人抖上三抖的寒意。 沿街叫卖的商贩大多都躲在了屋檐底下,不时招揽着过路的人。 整座城笼罩在雾蒙蒙的早春寒色中,让人难辨时辰。 温洛从医馆结束一天的工作,往家的方向走去,却发现街上的逃难而来的灾民比以往,多了许多。 他们衣不蔽体,饿得皮包骨,只有一双突出的大眼睛,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二二三三瑟缩在一起,在街头巷尾的屋檐下,角落里,在早春里冻得瑟瑟发抖,身上脏得看不出颜色,偶尔向着路人乞讨。 “贤亲王真是没有愧对贤亲二字,竟将这些流民放了进来……” “谁说不是呢,只是流民进城,苦的还是咱们,你瞧那些流民可有往富贵人家多的地方去,还不是往咱们平头老百姓住的地方来。” “咱们金陵城的人得多加小心,都不知道这些流民,饿极了会做出什么来……” 温洛今日不想开火做饭,进了一家馆子,就听见隔壁桌的两个男子低声交谈着。 温洛心有疑惑,又没有天灾,怎么会这么多流民。 她现在安身立命在金陵城,可不要有什么事发生才好。 这里又不像现代,有一部手机,随便点开一个社交软件,很快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信息闭塞让温洛没来由的心慌。 想着,不动声色观察了二人一番,见二人谈兴很高,想来会告诉自己答案的模样,起身上前拱了拱手,问道:“两位兄台,我刚刚无意听见二位谈流民的事,十分有见地……” 温洛彬彬有礼,衣着得体,长相有俊秀,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又在言语间夸赞了二人一番,直吹捧得二人喜笑颜开。 “这位兄台,你既想知道事情始末,不凡与我们凑个桌。”其中一个招呼道。 正顺了温洛的意,哪有拒绝的道理,喊来店小二将菜色搬过去,温洛落座。 这二人是学子,已中了秀才,事读书人,自然关心家国大事。 温洛又点了两个肉菜,招呼二人同吃,如此大方不拘泥的模样,又让二人对温洛多了几分好感。 面对温洛问:“这些流民从何而来?”的问题时。 其中一个姓秀才笑着答道:“你新来,有所不知……” 说着,又瞧了瞧周围,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顾总督顾大人,他大婚之后,就要出任两江巡抚,两江地区本就多产盐,又是世家大族林立之地,这可不就有许多阴私……” 温洛在听到顾总督几个字时,心下一咯噔,又听大婚,两江巡抚,心下浮现出顾晏之阴沉沉盯着自己的模样。 脸色不由几番变化,笑容差点挂不住。 说完,秀才夹了菜慢慢吃起来。另外一个接过话头接着道:“这两江地区也奇怪得很,十几年前富庶无比,家家户户腰缠万贯,可随着那本两江秘闻集现世之后……才知富庶是假,隐户多如牛毛。” 温洛知道,隐户就是世家大族把平民变为自己的奴隶,不让人在官府造册上登记。 时间久了,国无民,只有家奴。 赋税难收是一方面,相当于在掏空国之根底。 温洛适时露出震惊不已的表情,“竟还有这样的事!两位兄台真乃见多识广!今年乡试,必定金榜题名!” 两个秀才见温洛给的情绪价值如此充足,又夸耀自己的学识,很好的满足了自己的谈兴,更是知无不言。 “余兄。”其中一个带着压抑的兴奋,道:“据说,顾总督,已寻到了兰陵金氏,就是写两江秘闻集的人!这人已消失了十多年,顾总督真是本事滔天,现下,这本书已经被呈进宫了……” 温洛错愕,又听秀才道:“两江地区的世家大族都可不是好惹的,听说,他们联合要告顾总督,罗列了顾总督的二十八宗罪名,亲自由林进昙老先生进宫面圣,条条陈述……” 温洛听到这里,对于林进昙是谁,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却不影响她推断事情。 看来,顾晏之要查两家地区的盐税,查到了世家大族头上。 而两江地区世家大族都不好惹,根基深厚,又都是百年的大族。 两边势必要不死不休。 温洛心下一喜,有两江地区的世家大族追着顾晏之不放,那么他自然没有精力再来找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跑了已经十几天,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温洛又奉承了二人一番,又问道:“那两江地区为何会有这么多流民跑出来?” 其中一个秀才多喝了几杯酒,明显又几分醉了,道:“余兄,你也是聪明的,怎么就看不清呢,流民多,必定是世家大族和顾总督示威了啊。” “估摸着,税又加重了,在两江地区活不下去,不然谁愿意背井离乡,到别处去讨生活呢……” 另外一个附和,忍不住牌桌道:“我看顾总督这事办的好,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那些世家大族是该查!” “是是是……”温洛笑着道,心里对顾晏之只有一瞬间的改观。 他在其他事情上,都可以称得上君子二字。 唯有对自己只有小人行径,将自己强留在他身边,任意夺取。 告别了二人之后,温洛出了店门,见门口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冻的瑟瑟发抖,被店小二驱离。 “好心人……好心人,给点吃的……”温洛打包了一份饭菜,那几个孩童紧盯着她手里领着的事物,忍不住咽口水。 那怯生生的神情看得温洛有一瞬间的心软,不过她很快清醒了过来,周围可还有流民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她要是给了,他们恐怕会把她围起来讨要。 就在温洛准备要离去的时候,却见巡逻的官差走了过来。 温洛这才敢丢了几个铜板过去,又将打包的饭菜拿了过去。 有官兵在,流民自然不敢作乱,趁着他们争抢的功夫,温洛跟上巡逻的官差快步离去。 走过几座青石板的桥,温洛绕进了巷子里,正欲要掏出钥匙,背后却有人叫住了她。 “救我……” 第110章 贤亲王 温洛缓缓转过头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男子,脏得面目不分。 手脚都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在地上爬行,而且瞧着这姿势,以及背后那一条长长的拖痕,竟是跟了自己一路。 温洛面露惊恐,“你是谁?” 那男子咳嗽出了几口血,看起来可要死了的模样,嘴却很硬,“怎么,上次京都一别,我还给你送了路引,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温洛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是你?萧占全!” “你怎么在这?” 萧占全全身的手筋和脚筋都被人挑断,做得又十分隐私,他的下属全部灭口。 他昏死过去,再醒来就被丢在金陵城门口,他靠着在街上乞讨,渴了就喝雨水,地上的脏水,才勉强活到现在。 爬到贤亲王府门口时,却没有人信他是贤亲王。 他把令牌也丢了,以往,没有人知道贤亲王长什么样。 只因,他爱戴面具。 甚至,那些狗东西还把自己丢远,说他会脏了贤亲王门口的地。 “呵……”萧占全冷笑,“不想让我认出你,就不要随意发善心,街上那么多人,偏偏你最蠢,给那些乞丐丢钱丢吃的……” 不然,他又怎么会一眼就看到了她。 男扮女装,个中高手,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现在,也是乞丐了,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报答我一番吗?”萧占全做无赖状。 温洛眯起眼睛,原来是刚刚,他看到了! 真是阴魂不散。 想着,温洛却已经在计划,要不要搬家。 凭着萧占全当初给自己毒药,让她给顾晏之下毒,这人又是混江湖的,敌人一定很多。 现在这么惨,说不定就是被报复。 现在,他又知道自己住哪里,她可不想踏进这个泥潭里。 想着,温洛掏出了怀里的一两碎银,蹲下身,“我与你两不相欠,这些钱,你找个医馆看看……” 正欲抽身而去,萧占全却捏住了她的衣角。 满是血污和泥污的手,死死的攥住她的衣角。 干净的衣袍上,沾染上了泥污。 “温洛……你敢把我,把我丢这,我回头就去官府,说你的顾晏之的逃妾。”萧占全咬着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沉沉的看向温洛。 温洛连忙看向小巷四周,幸好没有人,拉回自己的衣袍,却发现萧占全断了手筋的力气却依旧很大。 “撒开!”温洛气急。 “把我带回去,不然我就开始喊人了。”萧占全看出了温洛的慌乱,却将衣袍攥得更紧 心里嗤笑。果然,她真是从顾晏之那跑出来的。 一炸,她就什么都说了。 经历过最初的慌乱,温洛冷静了下来,她冷冷的扫过地上的萧占全。 萧占全常年过着刀口舔血得日子,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温洛的杀意。 不过只是一瞬,那杀意就收了起来。 温洛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居然想到要把面前得人杀了。 这违背了她过去接受的教育,杀人,是最后的底线。 她没有必要为了他,破了自己的底线。 “你还能起来吗?”温洛再次环视四周,今日天黑的早。 现在已经暮色四合,因着流民进城的关系,巷子里的几户人家早早就房门紧闭。 雨丝还在落,纷纷扬扬。 “你看我还像站的起来吗……”萧占全闭上眼睛,喘着粗气,知道自己从她手里逃过一劫。 她确实也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但刚刚那一瞬的杀意。 却不是假的。 “真是麻烦。”温洛嘴上说着嫌弃,却已经脱去了外袍,放在门口的台阶上,又将门打开。 这菜回到萧占全身边,俯下身,咬牙将人扶了起来,挂在自己的身上。 幸好萧占全也饿的皮包骨,不然凭他比自己高处许多,还真不一定能把她扶起来。 “你身上真臭……”温洛忍不住吐槽,也没有丝毫隐瞒自己的杀意,道:“你别给我招惹麻烦,我不会杀你,这是我过去教育所接受的底线。” 萧占全咬着牙,显然也痛极了,疼得双目赤红,身上的肌肉都在打冷颤,“知……知道了。” 他赌对了,温洛不会杀他。 此刻,他却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因着没有鞋子的缘故,又比温洛高出许多,脚只能在地上无力的拖行着。 “没有人跟着你?”将人放在空无一物的侧屋,温洛喘着气问道。 她可不想刚从顾晏之那逃出,转身被江湖人士追杀。 萧占全摇摇头,面色发白,嘴唇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痛苦的闭着眼睛,显然刚刚一顿折腾,给他疼得不轻。 “不会有人跟着我,我观察过。” 温洛点点头,“那就行。” 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萧占全却猛的睁开眼,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你去哪?” 温洛无奈,“我唯一的一件外袍还在外面。” 萧占全听完,又闭上眼睛,温洛取了衣服,又关上门。 去烧了两壶热水,推开门进来后,扑面而来的就是难闻的气味。 温洛放下东西盆和热水,连忙将窗子打开。 转过身来,却发现萧占全已经在椅子上发出了沉稳的呼吸。 他居然睡着了。 “喂,醒醒。”温洛毫不留情的将人叫醒。 萧占全猛的惊醒过来,脸色阴沉,他居然,睡着了。 “你身上很臭,而且伤口已经感染了,能明白吗,先擦洗一下,我再给你上点药。” 温洛把热水掺进冷水里,觉得温度何时了,才抬起头对萧占全说道。 萧占全恩了一声,他当初被人丢在城门口的时候,衣服都被扒走了,只给他留了一间里衣。 此刻白色的里衣,以辨不清颜色,连头发,也打结成了一绺一绺。 指甲缝隙里,因长时间在地上爬着,满是泥垢,而挑断的手筋,又漏了大的血洞。 虽已经没有在流血,上面却糊了一层泥。 看起来,狼狈又叫人作呕。 萧占全接过沾了水的布,手上却没有力气,布又落在了地上。 温洛看不过去,去外面洗干净了抹布,又烧上了水。 她神情认真,面对满是脏污的手,没有丝毫嫌弃的模样。 第111章 换衣 给他的手先在盆里泡起,有些无奈道:“你不是杀手吗,又会飞檐走壁,武功高强,怎么搞成这样子……” 虽是吐槽,手里却没有丝毫停下。他伤得太重了,没死完全是个奇迹。 温洛拿抹布给他的脸上的灰和泥,擦干净,白的抹布一下子就成了黑的。 萧占全感受着抹布热乎乎的贴在脸上,还有女子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不由得抿紧了唇。 “被人算计了。”声音通过抹布传来,更显沉沉又磁性。 见他不欲说太多,温洛也懒得问,“丑话说在前头,你好了赶紧走。” “恩。”萧占全的声音和吹进屋的冷风夹杂在一起,有几分不甚清楚。 温洛见他打了个寒战,又将窗子关起,只留了个缝隙,让空气流通。 “你的手,拿东西的力气还有?”温洛将脏了的布放在一边,又拿了两条新的白布进来。 幸好她因为绣工差,买了裹胸布,还没有来得及做,不然给萧占全擦洗,都没有东西可用。 萧占全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人,在拿着长长的白布比划着,答了一声可以,手却是不停在颤抖。 单纯是疼的,那些人,挑断了他的手筋,若不是他从小就被丢进蛊虫堆里长大,体质奇异,换做一般人,很难撑过去。 温洛见他强撑,却一次次失败的模样,放下准备裁剪的布条,上前,将他的手从水盆里捞出来。 “你这手,伤得真重……”温洛端详了一番这骨节分明的大手,手心手背上却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伤口。 经过干净的水一泡,附着上头的脏东西洗干净了,血又开始细细密密的冒出来。 “可能有点疼,但是你忍一忍,脏东西没有洗出来容易过敏。” 这是温洛换进来的第二盆清水,也很快变脏了,直到两只手都被温洛洗过,第三盆水才是干净的水色。 萧占全坐在椅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丑到没有人样的手,被女子得柔荑握握住。 女子的头发有几丝垂落下来,落在脸颊的侧边,和布条一起,轻轻的擦过他的手背。 疼到不怎么疼,他却觉得有几分奇怪的痒。 萧占全强忍着把手收回来的感觉,却只听见女子带着几分雀跃的声音,“得了,干干净净好上药,等着。” 说完,像是一股风,往外头走去。 她回来了,又带来了新的热水和药。。 两只手上了药,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实在是太臭了,本想着先给他看看手筋能不能接上,但这臭不仅影响她的心情,也做不到无菌操作。 “你先擦洗一下。”温洛起身来,丝毫没遮掩自己的脸上的嫌弃。 因为真的很臭。 萧占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嫌自己臭。 这个女人,她怎敢……嫌弃自己,刚刚不是还给自己洗手上药吗? 女人,果然变得很快。 萧占全危险的眯起了眸子,垂着头,心里已经在计划着等他回到贤亲王府,要灭口的人,把她也加进去。 萧占全却也知道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待温洛备了水,又露出好脸色来,“多谢。” 就要准备起身,把自己的手往盆里捞巾帕,温洛连忙将人制止,认命的道:“忘记你手上药了,我给你擦洗。” 萧占全别过脸去,耳朵又些微红,面色却是如常,“多谢。” 温洛是医生,在她眼里,萧占全此刻就是病人,没有性别之分。 “你侧身,我先给你这边衣服脱下来……”温洛公事公办。 萧占全却红了脸,见她已经解开了暗扣,身子一僵,温洛见人没有动,又催促道:“你这衣服穿不了……上面脏东西太多了,我拿了一身直?给你,不过按照我的身量做的,可能会有点小,你凑合穿。” 萧占全侧了身子,悄然握起拳,任由温洛把他的被淋湿的衣袍一点点褪去。 温洛皱了皱眉,伸手解开他的衣带。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她的动作不由得更轻柔了一些。 他衣袍下面也有伤? 外袍彻底褪去,露出他结实的小麦色胸膛,然而,温洛的手指却猛地一顿,瞳孔微微收缩。 明明灭灭的火光下,他的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 有的已经淡去,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有的却依旧狰狞,深得可以看到,已是入骨的伤势。 温洛的指尖不自觉地触上其中一道疤痕,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心口,像是被利刃狠狠划过。 “看来,你是个很菜的杀手啊,不然怎么会受这么多伤……?”温洛低声喃喃,眼中满是震惊与复杂。 看来,江湖不好混。 萧占全有些想笑,当时哄骗她说,自己是杀手,他随口一说,她却真信了。 如此天真,也不知是不是顾晏之将人保护得太好。 “好在你这里只是有些刮伤,倒是不严重。”温洛拿起沾湿的巾帕,给他擦洗一番,自己却出了一身汗。 萧占全也不好受,这是第一次有女人离他这么近,也是有女人第一次看了他身上这么多丑陋的伤,唯一没有被吓跑。 他突然觉得,可以不用那么急杀她了,只要她保守秘密就行…… 温洛擦了擦额头的汗,跑进跑出换水又烧水,真是个累人的活。 不过好在屋里终于没有那么臭了,除了他那条沾了污泥浊水的裤子。 “你干什么!”萧占全发出了一声低吼,有愤怒,有羞涩。 手却紧紧的拉着自己的裤子。 温洛不解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也被吓了一跳,手还停在他的裤腰之上。 “你的裤子很臭……也需要换。”温洛眨眨眼,看着面前人羞红了脸的模样,也反应过来。 这是古代,是有男女大防的古代。 她深吸一口气,扯出个笑,手像被什么烫到,连忙收回来,“你自己来,你自己来……” 说着,往外面退后几步,又小跑出去,给他带上了门。 第112章 羞恼 萧占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顾晏之竟然喜欢这样粗野的女人? 一点羞耻心都无,脸不红心不跳给他换衣衫也罢了,竟然还要来扒他的裤子! 萧占全抖着受伤的手,一半羞,一半恼,换下了裤子。 却始终想不通,是什么样的人家,以及顾晏之,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外室。 活见鬼了!萧占全懊恼无比,他就不应该叫住这个女人。 温洛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自己融入古人,果然还是需要一定时间去适应。 想想也就过了,温洛拍拍手,趁着这个功夫,去热了两个馒头,又将今早吃剩的菜热了热。 端了菜,敲门,问道:“你换好没?换好我进来了。” 萧占全压下心中的波澜,恢复如常,“好了。” 温洛进屋,将脏了的衣服一股脑丢出去,不一会,屋里已然没有难闻的味道。 见他面色恢复如常,温洛咳嗽了两声,也觉得自己刚刚确实有些唐突,将饭菜放下,转移话题道:“你饿不饿?我弄了点吃的。” 萧占全的肚子适时发出一声叫声,温洛当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 心道,这还是个挺容易害羞的杀手。 “我喂你,你手可别在碰东西了,等你吃完,我去医馆拿些趁手的工具,看看能不能把你的手筋接上,不过时间太久了,只能尽力一试。” 温洛说着,给他夹了青菜,筷子凑到他嘴边去。 萧占全显然不习惯有人离得如此近,仅到能看清她脸上细密的绒毛,像是毒蛛身上的细毛。 蛛有毒,女人也有毒。 “不用。”萧占全别过脸。 温洛皱眉,“你不饿?” 萧占全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上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小刺凸起,不知怎的,觉得没办法直视温洛。 只道:“我的手脚筋接不回去了,不过不用接,自己会好,但是需要你替我齐五毒,蝎子,蛇胆,寒蛛,金蟾蜍还有林褐壁虎。” 言罢,温洛错愕,他要这些听着就吓人的东西做什么? 萧占全掀起眼皮,淡淡的瞧了一眼温洛,解释道:“我体质特殊,这些东西,有助与我恢复。” 又是话只说一半,温洛也习惯了,“蝎子和蛇胆医馆倒是有,不过其余的东西,我去哪里给你弄?” 绕是温洛见多识广,也没有听过蟾蜍还有金的,包括什么寒蜘,林褐壁虎。 “你去城北老苍头棺材铺,告诉他你要的东西就行。”说完,萧占全猛的一阵咳嗽,原本苍白的脸色,带上了几分病态的红。 温洛真怕他死在自己这里,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喂给他之后又给人顺了会气,萧占全才缓过来。 “行,我等等去买,不过那些东西贵不贵?” 毕竟她身上现钱不多了。 萧占全靠在倚靠上,无孔不入的饭菜香味让他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却依旧维持风度,闭上眼睛。 他已经在她面前狼狈不堪,不能再颜面尽失。 “不贵,一只金蟾二两银子,寒蜘和林褐壁虎想来也差不多,一样买四只。” 温洛看着他如此平静的语调,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有那么多钱。” 二两银子一只,一样四只就是八两银子,现在一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四五两银子。 他这个不贵,可是一次要花四十两银子。 萧占全沉默许久,才道:“顾晏之竟如此苛待你……” 说完,又疯狂咳血。 温洛知道他会错了意,叹气一声,也不想和他解释自己和顾晏之的事,又看他虚荣得半死不活的模样,伸出手搭脉上去。 他的脉像有些不稳,气血亏虚,明明是短命之兆,却又跳动得有生机,很是奇怪…… 但是现在的情况,在拖下去,确实是会有些不好。 温三娘不想他死这,闹出人命,处理尸体也麻烦,还容易解释不清吃官司。 “你等着,我现在出去买。”温洛收回手,站起身。 她是个打定主意就有强大执行力的人。 走到门,准备把饭菜带出去,又见他闭着眼,手却放在腹上。 还是打消了把饭菜端出去的念头,提醒道:“你最好还是吃点东西,亏空得太厉害,不过小心点你的手。” 萧占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温洛关上了门,进了自己住的屋子,把藏在隐秘处的盒子取出来。 里面是带出来的首饰珠宝。 心中快速计算了一番,取出一只华美的银镯来。 她虽然不知道这镯子值多少钱,但光一看,都知道价值不菲。 盒子复归原位。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温洛裹紧了衣服,她住的地方就在城北,老苍头棺材铺? 邪性的药材,买卖的地方也如此非同一般。 温洛加快了脚步,又在路上拉住好几个路人问了一番,才弄清楚棺材铺的位置。 “多谢……”温洛拱手。 那人面露同情,以为是温洛家中死了人,才晚上去棺材铺,拱手回礼道:“小兄弟,你可快点去,那店可要关门了。” 到了棺材铺附近时,门口两盏孤灯发出苍白的光,门口还立着两个没有点眼睛的纸人,显得有些诡异。 朝店里看去,店里面很暗,像是要把人吞没的黑洞。 冷风吹过,更显阴森,温洛鼓足勇气进了店,却见店中没有一个人。 正欲开口喊人时,柜台后的屋子里有人却掀开帘子出来了。 男人脸色灰白,两只黑幽幽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温洛,“客官,买什么?” 温洛将萧占行要得东西报了出来,那人阴沉沉笑了起来,温洛有些紧张,那人转身进了后面,不一会拿着几个陶瓷瓶出来。 “客官,要不要验货?” 温洛看着那几个瓷白的瓶子,连忙道:“不必了。” 没有血清的年代,光是蛇毒就难解无比,何况还有听起来就剧毒动物。 温洛拿出准备好的镯子,“掌柜,我拿这个抵你的东西,你看可行?” 掌柜接过温洛拿出的镯子,放在灯下面细细端详了许久,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古怪,不过温洛能看出他的笑,带着真正的高兴。 温洛看他的表情,心里有了主意。 看来,这镯子确实是好货色,价值甚至已经可能超出了这些东西的价格。 第113章 睡着 “京都祥荣的定制样式……这东西,来历不简单?”他将镯子放在手里,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温洛早想好了说辞,“我这东西正经来历,掌柜收不收,一句话的事。” 说着,伸出手,作势要回来。 掌柜连忙将镯子收起,笑笑道:“客官,银货两清,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 温洛便知道,自己可能亏大了,但是这本就是意外之财,想着没有办法时,拿出来应急用的,她看得开。 “那劳烦掌柜给我将这些装起来。”温洛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又嘱咐道:“把瓶子拧紧些。” “放心,这些瓷瓶都是定制的,没有特殊手段,一般打不开的。” 温洛放下心来,拎着一兜子的瓷瓶离开了棺材铺。 掌柜关上门,把油灯抬近了些,直盯着手里的镯子,笑得露出一嘴黄牙,那小后生,是个不识货的,这东西,凭这绞丝的工艺,至少值百两。 明日拿去当铺,他又能赚一笔。 温洛看了一眼天色,脚下生风,无他,就要宵禁了。 温洛几乎是一路小跑,绕开街上巡逻的官兵,往小巷里钻,避开巡逻。 一路的兜兜绕绕,总算到了家门口,温洛打开门,麻利的进屋。 见碗里放着的已经吃完,萧占全闭着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在抖。 “萧占全,你醒醒。”温洛上前,轻轻摇了一下人。 却感觉,连带着呼出的热气,温度高得有些不正常。 温洛摸上他的额头,确实是发烧了,而且还是高烧。 不知道烧了多久,但是再烧下去,恐怕人就要烧傻了。 温洛拿开自己覆在他额头上的手,却见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一双眼睛,因为高烧,烧得眼睛都显得湿漉漉的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先喝点水。”温洛见他嘴唇已经烧到爆起了皮,拿起水给他端了过去。 他一饮而尽,意犹未尽,道:“娘,我还要喝水。” 温洛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我不是你娘。” 他似没听见,只小心翼翼地看着温洛,温洛看他这个模样,分明就是烧糊涂了,脑子不清醒。 “喝。”温洛不和病人讲道理,也讲不清楚。 萧占全就着温洛手里的水,一饮而尽,手里头没有退烧的东西,温洛只能用物理降温。 在温水里掺杂了一些酒,又将巾帕沾湿,放在他的额头上和腋下,好做散热。 温洛这才注意到,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若不是受伤,依稀可见身型修长而结实。 消瘦,但肌肉线条隐隐可见,好好补充营养一段时间,是很精瘦健壮的体型。 若不是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可以媲美雕塑。 温洛见他嘴里小声嘟嘟囔囔,连忙收回发散思维的职业病,又给他喂了次水。 幸好烧糊涂的萧占全十分安静,也不闹腾,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可怜兮兮瞧着温洛的模样,让她觉得,她在带一只大型犬。 又是换水换毛巾,就在给他一番擦拭的时候,萧占全却扯了扯温洛的衣袖,黑白分明的眼里带着几分讨好和试探。 “娘,我明天可以不用去虫窟吗,我很怕……里面有很多虫子,还有蛇,会爬到我的身上,它们会咬我,很疼……我没有撒谎。” 温洛本想把他的手打开,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却硬生生停住,什么意思?萧占全的娘,会被他丢进虫窟? 以前温洛在一本很偏门的书里看过,为了炼虫王,会在一口大瓮里放置成千上万的毒虫,让他们相互厮杀,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虫王。 可是,萧占全为什么要进去?还是被自己的亲娘送进去? 温洛一番猜测,不由有些胆战心惊。 见他还在扯着自己的衣角不放,明明怕极了,却又鼓足勇气的模样。 温洛试了一下,扒不开,还是抓得死紧,只能扮演他的娘,无奈道:“你放开,好好闭上眼睡觉,我就不会让你去。” 言罢,他的手果真松开了,还乖乖地在躺椅上闭上了眼。 温洛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真温度降下去了很多,也不枉费她一番忙活。 温度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去自己住的屋子,把唯一的一床被子抱了过来。 夜间冷,她可不想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又烧起来。 给人盖好被子,却发现他的脚露在外面,躺椅不小,但他长得高大。 温洛认命,搬进来两个凳子,给他垫在下面。 一番忙活之后,温洛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不过没有那么吓人的温度了。 打了个哈欠,温洛正要转身回去自己屋里睡觉时,衣角又被人拉住。 低头一看,果然又是他裹着白布的手。 萧占全皱着眉,嘴里低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温洛凑近,想听他在说什么,可他又没有了动静。 手却还是攥着不放,温洛扯了许久,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衣服拯救出来。 这件衣服是她唯一的一件男子的袍子,明天去慈心堂还要穿。 “萧占全。”温洛上手拍了拍他的脸,他眉头皱得越深,低声道:“别吵……我再睡会。” 说着,把温洛拍自己脸的手,一把抓住。力度之大,温洛只觉手像被箍住。 “手上有伤……还用这么大的力道……怎么不直接叫你废了。”温洛咬牙,又另外一只手够了胡凳过来。 幸好她拿了做的东西过来,不然真要在他面前站一夜了。 前半夜,温洛还是靠着背医学知识点撑过去,越背,却觉得越发困倦。 被拉着的手有些发麻,干脆直接把手放顺势在他的身上,这个姿势不用和他较劲,人也放松,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萧占全是被渴醒的,他在昏沉中渐渐转醒,睁开眼时,视线还有些模糊。却能感觉得到,自己身边还有一道浅浅得呼吸。 他皱眉,微微低头,就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被子。 而被子的边沿上,压着个人。 第114章 过日子 她睡得正好,伏在自己身边,束发冠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垂落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脸颊贴着躺椅的边沿。 萧占全心中一颤,她居然守了自己一夜。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意识到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萧占全连忙把自己拉着她的手放开。 她的肤色本就白皙,手腕间被抓了一夜,显得白的越白,红得越红。 温洛睡得并不安稳,但听到动静的一瞬间,还是醒了过来。 这一醒,可不要紧,只觉得手腕间传来隐隐的疼痛不说,趴着睡了一夜,连腰椎都在抗议。 幸好,她现在是十七八岁的温洛,直起身,只听见骨头嘎吱嘎吱叫人牙酸的声音。 温洛拉伸了一下,见萧占全已经睁开了眼,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 萧占全目光闪烁了一下,略带几分不自然,“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一开口,声音沙哑无比,显然昨天发烧,烧得太狠。 温洛没计较他对自己的态度,这才像一个杀手该有的样子,而不是昨天拉着她,撒娇似的叫娘。 太过惊悚。 他最好不要记起昨天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说。 “那呢。”温洛指了指地上,把那一兜子拎了过来。 “这是我救你的第二次,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出现,都这么狼狈。”温洛把那些瓶瓶罐罐放在他够得到的地方。 萧占全没接话,就要拿起东西,温洛连忙将人叫停,在他不解的眼光里把自己的被子拿走。 不然那些毒虫蜥蜴蟾蜍毒蛇掉在上头,她还要买新的被子。 一床被子可不便宜。 “你买东西的钱,哪里来的。”萧占全见她对一床被子都如此珍惜的模样,又想起她昨天说没钱,拧开瓷瓶的动作顿了顿。 温洛笑笑,“怎么,你想还我钱?” “多少钱。”萧占全拧开瓷瓶,一条通体泛白的小蛇爬了出来。 温洛看了一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不想和他在产生纠葛,道:“不必了,你好了快点走就行。” 萧占全抬头,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解。昨夜他不是全然没记忆,他知道她给自己擦拭了很久,还给自己喂了好几次水。 还在迷迷糊糊见听到她说,为什么身上这么多伤。 她的动作很轻,可是,他是被当成杀器培养了十多年,不至于没察觉。 只是,昨夜对自己那么,那么耐心,今早却如此冷漠。 他不懂。 “恩。”萧占全把蛇抓到自己手筋断的血洞处。 在温洛惊恐的眼神中,只看见一只通体透明的白虫钻了出来,带着玉色的质地和润色。 虫子出来的一瞬间,萧占全脸色一瞬间变得狰狞,显然是痛到了极致。 而更让温洛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只见那只看起来有几分可爱的玉虫却在一瞬间,张开了口,嘴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刺似的牙。 泛白的小蛇一下就被它吞吐而下,温洛甚至还听到了蛇肉和骨被咀嚼的声音。 “你……你,没事……?”温洛看着他将所有的瓷瓶拧开,如法炮制。 奇怪的是,那些毒虫竟都没有乱跑,甚至温洛还看出了它们的恐惧,面对生死时,乖顺地被萧占全拎着,喂给了玉虫。 几十个罐子很快就空了,玉虫又钻回了萧占全的身体里。 萧占全在躺椅上痛苦地挣扎了起来,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落下。 而他手脚却在以一种及其诡异的方式一点点被修补起来…… 没错,除了修补,温洛想不到其他更贴切的词,断了的筋骨一点点生出白骨,然后长在一起,直至血洞都长好。 而在身上的伤愈合的同时,血管之中像是有东西在爬动,以一种穿梭得方式在皮肉之下疯狂的蛹动。 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全身血管胀大了一倍,就要爆体而亡。 随着筋骨和伤口皮肉贴合,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血管也渐渐的平息下去,那种诡异感,也消失不见。 “你……”温洛不由得后退一步,这怎么可能,这和她过去所接受的医学教育来看,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萧占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从耳根到苍白的脸上都是绯红,低垂的睫在眼睑投下一片柔纤。 他本就生得极好,以往的杀意总算让人下意识得忽视了他的外貌,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既脆弱又惹人怜爱。 萧占全抬起头,因着刚刚的挣扎,衣服垂落,胸口的肌肉随着搏动微微起伏,目光却紧锁着温洛,“怎么,你怕了?” 他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每个亲眼看过的人,都只会觉得害怕无比。 温洛确实是怕,怕他死了。 “你是不是要死了?”温洛扶着墙站稳,深呼吸一口气,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本就无法用科学解释……这很正常,很正常。 她在心里默念,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 这不科学! 萧占全紧蹙得眉梢有一瞬的放松,因发烧而干枯的唇轻启,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听出来的喜悦,声音肯定,“你不怕我,你是怕我死了。” 温洛点头,没有否定。 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从带着杀意到愉悦起来,还是抵挡不住对一瞬间愈合得好奇,难道他的血,也和自己曾经一样,能一夜愈合? 想着,往他身边挪了几步,拿起他的手,见他不排斥,仔细端详,确实是一点伤口都不见了。 萧占全现在心情很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甚至还将全身的毒收敛了起来,闲适的躺着。 “我体质特殊,只要有毒虫,给我滋养,什么样的伤,都不会让我死。”萧占全知道她不怕自己,好心得解释道。 闻言,温洛放下他的手,面露复杂,“果然,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到后市遗失太多祖先留下得好东西了……不然你这个,能研究出来原理,得造福多少家庭啊。” 萧占全有些听不懂,但能明白,她不嫌弃自己,也不怕自己。 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看着温洛道:“你这地方太破了,我在这椅子上躺了一夜,不甚舒服,要不你和我去过好日子,怎么样?” “肯定不会缺你的吃的喝的。” 第115章 情份 言罢,就等着温洛迫不及待答应,却只见温洛给他一个白眼,“你好了就赶紧走,别给我画大饼,江湖杀手风里来雨里去,不是杀人就是被仇杀,可别祸害我。” 温洛的话说得萧占全心里一堵,他要怎么和她解释,自己做杀手是假的,恐怕还没有人能驱使得了贤亲王替他杀人。 但现在,明显时机不对。 也难免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更加不信。 萧占全决定,让温洛误会到底。 “行了,发什么愣,我这可不招待午饭,赶紧起来。” 萧占全被催促着起身,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温洛推着出了门。 “慢走,不送。”温洛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作势就要关上门。 被萧占全伸手挡住,盯着温洛,眼梢微眯,透着一股子的算计,“你真不打算和我去过好日子?” 温洛点头,“是的,你还有其他事没趁着天没亮,你最好快点离开,免得你的仇家发现你。” 萧占全见她态度坚决,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可笑。 自己居然问一个女人愿不愿意跟着自己,还问了两次。又恢复回原来的模样,咧嘴一笑,“那你可别后悔。” 温洛点头,带了几分不耐烦,“我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救了你两次,算已经给你还了路引的人情,我也绝不后悔,你还有完没完了?” “借我点银子。”萧占全突得低下头,幽幽地说道。 温洛都被气笑了,“这就是要带我过好日子的人?还和我借钱?” 萧占全轻咳一声,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改日还你。” 温洛面无表情掏出了几角碎银子,“我只有这么多,别以后了,咱们永不相见,也没有相欠了,你走。” 萧占全接过碎银子,握在手心,上头还沾着她的体温。 “多谢。”他似没听到她绝情的话一般。 面前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他的心,突然感觉,跳得很快。 萧占全对着门,突然缓缓笑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晨色未明的薄雾之中。 自那日庞屹被砸了头之后,顾晏之对着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幕僚们出去之后,庞屹径直跪了下去,“大公子,那日是属下愚钝,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大公子责罚。” 顾晏之瞧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淡淡恩了一声,“起来,她有叫人昏头的本事,连何金水、邹有孝都在她手底下吃过亏。” 庞屹却不敢起身,又道:“可属下确实也不该劝大公子放弃温姨娘……说好些,这口头之誓,说难听些,便是不忠。” 顾晏之推开面前的公报奏章,揉揉眉心,声音淡漠,“我也问过我自己,何必对一个身份来历都古怪的女子,如此执着,也动过就此罢了的心。” “可一想到,她三番五次愚弄我,便觉得,此事如此算了,岂不是太便宜她……” 庞屹跪得笔直,不敢接话。 “你是跟着我多年的下属,忠不忠我自有判断,起来……十日后,就是大婚之日,再去看看,府里护卫安排可有疏漏……” 庞屹坚毅的脸庞紧绷,很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感激大公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又在自己犯错之后,还如此得以重用,可嘴笨,最终只说了一句是。 庞屹出去之后,顾晏之铺了宣纸,墨笔一挥,脑海中巧笑倩兮的人在笔墨之下,被笔笔勾勒。 淡墨的笔锋间勾出樱唇琼鼻,眼含春华,眉拢舒云,颊宛若中秋之月,鬓耸甚观,意态幽花未绝。 虽只有黑白两色,却依旧可见画中美人绝艳,脱尘出俗。 搁笔,顾晏之后仰靠在太师椅背上,观面前画中人的模样,眼神几番变化。 却听敲门声响起,“兰褚,你可在?” 是萧兰蕤的声音,顾晏之皱眉,叫人进来。 萧兰蕤叫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在门口候着,笑吟吟进了屋来,瞥见书案上的公文邸报都被推至一边。 一副美人倚窗图却墨迹未干。 “哟,这是谁,画得可真好,生得也好。”萧兰蕤故作惊讶,实则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送进府的莲玉。 听说,十几日前,和那别院一同被烧尽了。 “我可是来的不是时候?”萧兰蕤露出一抹笑,瞧这模样,想来那人已经连同被烧死了,他作画,想来是以作念想的缘故。 顾晏之将画小心卷起,神色疏淡,抬眼扫过萧兰蕤,那眸中的森然,却叫萧兰蕤心停了一拍,“她是谁……你怕是最清楚不过。” 萧兰蕤有一瞬的慌乱,笑容勉强,“你说什么,如此美人,我若是见过,定然有印象,可画上这人,我瞧着眼生得很。” 顾晏之却不瞧她,冷笑一声,面无表情道:“说起来,我倒是要多谢你,将如此妙的可心人,送到我的府上。” “你确实没见过她,她不叫莲玉,叫温洛。”顾晏之脸色露出一丝嘲弄的笑,“今日你来得也正好,我有话要劝你。” 顾晏之眼波冷冽,道:“莫要和林进昙掺和到一处去,两江的老东西太多,水太深……” 萧兰蕤脸色也没有了笑意,他居然都知道了,那自己这段时间让他帮自己做的事情,他为何还要答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萧兰蕤冷冷问道。 顾晏之不介意告诉她,“你做事留了尾巴,将太监装作丫鬟,塞到祖母屋中,又让她和莲玉,哦不……温洛联系,实在不是个聪明事。” 能支使太监的,除了皇亲国戚,便是宫里人,可宫里人不必留如此明显的尾巴。 皇亲国戚间,都是一些付不上的贪图享乐之辈,无人昏闹干往国公府塞人。 除了承王——萧兰蕤的父亲,他父亲却常年不在京都,手伸不了这么远。 萧兰蕤眯起了眼睛,办不好差的狗东西,脸色的阴鸷一闪而过,复又笑起来。 声音轻缓而娇媚:“你都知道了,那我便没什么好瞒了,莲玉是我安插的人不错,你都不好奇,我为何往你身边安插人吗?” 顾晏之瞧她一眼,冷冷地道:“无非打探消息,以她从我身上谋取你的好处。” “哈哈哈……兰褚你当真聪慧,你说得对,我答应了和亲,退掉你我婚约时,你我之间的缘分,就已散尽。” “现在,我所求一切,不过是我强求,而你只是可怜我。”萧兰蕤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第116章 避锋芒 顾晏之面无表情,看着她在自己又做戏。 “可是,你可曾知道,我悔,我悔极了,父王和我说,你父亲和弟弟连失三城,国公府倒台是迟早,让我去和亲,便是结两国欢好……我便是大功臣。”萧兰蕤拉住顾晏之的手,眸子中已浮上泪意。 顾晏之将手抽出,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情感,“你我是家族联姻,我虽不明白何为情爱,但我从前,确实将你当成我妻看待……连家中给我取的字,为表对你的诚意,兰褚,也是呼应你的兰蕤二字。” “收到你的退婚书时,我上门求见,你却说忙着备嫁妆,那时,我也是有几分不甘的……” 萧兰蕤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终是失落。 他对自己果真没有情,兰褚,兰蕤,字字句句,不离家族。 她以前对他所做之事,也何必愧疚。 他又一向无心无情,收到自己退婚书的时候,她猜想过,他只怕还是风轻云淡 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兰褚……我,”萧兰蕤本想说些软话,却想起二人之间的过往,终究是她一手造成。 大滴的泪却猛地落下,“罢了,你将我从挛鞮氏接回来时,你便知道,我在那,过的是什么非人的日子。” “我恨,恨极了……”萧兰蕤脸上的疯癫之色一闪而过,泪还没干,笑却得体,柔和。 “只望你以后莫挡我的路,若你我所求有冲突,咱们之间,必定要刀戈相向。” 顾晏之神色复杂,半响,只简而言了道:“郡主,慢走,不送。” 屋里一瞬间又空空荡荡起来,邹有孝从在黑暗之中现身,神色复杂,问道:“大公子,您既已知道郡主和林进昙有接触,为何还要出言提醒?” 顾晏之轻点桌子,不甚在意道:“她所图甚多,但说到底,退了和我们亲事时,去和亲时,她也不过十六七岁。” 邹有孝一愣,没想到大公子竟对当年被退亲一事看得如此之淡,只觉佩服不已。一个男子,还是位高权重的男子,被退亲,可以称得上是羞辱了。 “郡主野心越大,恐怕会对您不利,可要提前提防?”邹有孝皱着眉问道。 他是大公子的刀,如果有人威胁到了大公子,他会毫不留情地清除一切。 顾晏之慢条斯理将画装进锦布袋中,淡淡道:“在挛鞮氏四年,她死了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养在暗地里,不过,万不得已,不要动无辜稚子。” 邹有孝握紧了剑柄,心有所会,“是。” 顾晏之将画封好,修长的手指放在画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语气间却带上了寒意,“此外,叫手底下的人,着手查人去了哪里。” “倦鸟知林,她是南方人,左右不会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顾晏之沉着脸色,将画递出去。 手中的力道之大,锦布画袋有开裂之势。 他内心并非似表面的无波无澜。 邹有孝双手接过,心中有几分胆颤,他何曾见过大公子如此恼怒,却又强压着。 便是三年前,国公府深陷囫囵时,大公子也从未如此。 温姨娘一逃再逃,恐怕早已将大公子惹恼到了极致。 “另外,这件事做隐秘些,庞屹不必叫他参与,她向来心思多,庞屹为人太纯直,容易被她骗去。” 顾晏之又吩咐道:“两江那,不必逼的太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放出消息去,说我无意两江巡抚,婚后便会和陛下请辞。” 邹有孝微微一愣,立刻回过神来,“大公子的意思是,以退为进?令其放松警惕,再一击毙命?” 他不过二十三,却已位高至九省总督,二品大员,又握着安西军,实权在握,又袭了爵,还是外戚,本就封无可封,风头无两。 以前短命之症,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刀刃,可以肆无忌惮地给他权势官职。 便是功高盖主,也逃不出两三年的风光,最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留不下。 时过境迁,他的短命之症已全好,反而会成为威胁帝位的利刃。 陛下要防他,大权在握,外戚专权,恐怕还有一些有的没的罪名,他倒不如先舍尾,保全大局。 何况,他已登上权利巅峰,反而要遮去锋芒,避忌风头,低调行事。 两江巡抚,动两江世家大族,查盐税,桩桩件件,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他。 他现在无论做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落得个身前身后,遗臭万年的下场。 顾晏之思忖过后,面色更平淡,道:“两江盐税要查,却不是现在,林进昙不会逼急我。” “前日,他儿子暗地里送来拜帖,现在,不过要我配合做一出戏给陛下,最终也逃不过各打五十大板,维持安好。” 邹有孝心里有了计较,“那巡抚一职,大公子果真要舍?” 顾晏之笑了笑,“自然,我本无意这位置,本想试试两江世家能做到什么地步,这一逼,深浅都试出来了。” 邹有孝点点头,心里正可惜着自己和底下的徒儿们蛰伏两江许久,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现在却说放就放弃。 便听顾晏之道:“将你查到的东西,送一份给谢大人去,想来,谢大人的巡抚一职,不久之后便会有消息。” 邹有孝不解,“大人说的可是谢道弗,可他不是参过大公子很多次,与大公子不对付吗,为何要告予他?” 顾晏之哼一声,“谢道弗为人油滑,又擅钻营,却与林进昙有深仇大恨,十五年前,谢道弗最为喜爱的大儿子拜入鹿鸣书院林进昙门下,不过两个月,尸首从两江抬回了京都。” 说着,顾晏之露出一个冷笑,“他那大儿子,传言貌似潘安,又十分聪慧,而林进昙的小儿子,喜男色,好爆虐。” 邹有孝突得想起,在一众收集到的情报中,有一卷宗,说的是一男子,被集体奸淫而死。 仵作手记上写着,后阴难闭合,肉无好肉,口唇皆伤…… 而那卷宗,分明是十五年前的! 不由得有些惊错,里头具有还有这样的前尘往事。 第117章 没死 “属下明白了。”邹有孝却又想起另外一事来。 问道:“可是咱们给谢道弗这些好处,他又不知晓是咱们给他的,他如今不是因着锦衣卫指挥使毛项是大公子的人,还紧咬着不放吗?” 这无异于给敌人手里头添火加柴,毛项还在大牢里头关着,等罪名落定,便再无转圜余地。 而动毛项,恐怕也有几分是陛下示意。 顾晏之摇摇头,“他会知晓的,我查两江,有些时日,能弄到这些的,寥寥几人,便是林进昙不满,可阳谋在明,他也无可奈何。 “给他这些,卖他个好,把毛项摘出来。” 这是他的让步,只要谢道弗还没有蠢到家,他会明白。 邹有孝接过命令,转身出了门。 就在他走后的半刻钟,外头却突然传来护卫拦人的声音。 “三公子,世子爷在里头处理公事,容我等进去禀告,您不可擅闯……” “狗东西,滚开,现在连我都要拦吗?”是顾绥之带着怒气的声音。 还有四宝哄劝的声音。 顾晏之搁笔,抬眸看向门口,冷声道:“进来。” 门口的声音小了下去,门被打开,四宝拉着顾绥之,被他甩开。 俯一进屋四宝就打了个寒战。 主要是知道接下来要完了,另一方面是书房实在太冷。 这虽说是开春,可北方还是冷得很,这书房四面窗子打开,连个炭盆都无。 似在冰窟。 真不明白,世子爷为何待得如何自如。 “哥,莲玉,她是不是死了?”一进屋,顾绥之双眼通红看向顾晏之,攥紧拳头。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铜雀阁已经烧得什么都没有了,莲玉是不是故意被你烧死的?” 顾晏之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没情感起伏的语调问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故意纵火,烧死了她?” 顾绥之红了眼,声音中含着怒,“哥,我并非什么都不懂,你要娶孟家小家,她是正妻。” “正妻进门前,要打发通房小妾,给正妻体面,像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什么阴私不能做得。” 顾绥之这话,可谓说得十分有深意。 顾晏之怒极而笑,“你是说,我为了取孟家小姐,灭杀小妾?” 他看向顾绥之,眼眸转深,只嘲讽般道:“那我为何做那么麻烦,杀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而已,毒杀打杀……多的是阴私手段,何须造一场惹人注目的大火。” 闻言,顾绥之一时语塞,怒意却未消,“那你告诉我,莲玉去了哪里。” 顾晏之声音清冷,语带警告,“莲玉已经死了,再也没有莲玉这个人,只有温姨娘。” 四宝见形式不对,世子爷的脸色仿佛可以滴得出墨水,连忙跪下道:“三公子自剿匪归来之后,便一直忧心世子爷,也观念着从静思居出去的莲玉姑娘,听说铜雀阁起火之后,三公子便第一时间问世子爷可有事。” 四宝见两位主子都没有说话,四宝深呼吸了一口气,复又道:“三公子知道您没在铜雀阁之后,才放松下来,莲玉姑娘的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顾绥之没有辩解,当时确实是如此。但莲玉呢? 她一个人在家家团聚那天,一个人孤零零的,被烧死在了铜雀阁。 想到这,顾绥之拿出那一封无名无姓的信,“哥,我只要你告诉我,这上面说,莲玉被你烧死,是不是真的?” 顾晏之扫过他一眼,慢条斯理拆开信封,一会后,信纸在他手里化成齑粉。 他目光似寒刃,冷笑道:“她没死,萧占全给你挑拨离间的东西,你也信?” 这一瞬间,顾绥之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有没死二字入耳,不由面露喜色,“她没死……没死,太好了。” 顾晏之冷冷看着自己的弟弟,眼风连带着扫过地上跪着的四宝,“当初给你住的地方取名叫静思居,就是希望你,静后思动。” “瞧瞧你如今的样子,一封金陵城特贡给皇室用的云纱纸,再加上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让你亲口来质问我。” 顾绥之听着大哥的训斥,喜悦散去,反应过来,他又一次冲动了,脸色越发难看。 却又想起,府上现在热热闹闹布置的新婚模样,以及十日之后,孟家小姐就要进门。 他为莲玉感到不值,可他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你与萧占全何时见得面?”顾晏之冷着脸。 顾绥之不敢有隐瞒,大哥仅凭一封信,就猜出是贤亲王给他的,知晓一切都瞒不过去,老实都说了。 说完之后,顾绥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贤亲王素来和国公府没什么交集,进京之后为何会知道大哥将莲玉收做小妾。 而且,还热衷于传递消息给自己,这背后的心思,说浅了些就是贤亲王挑拨离间。 若他今日没有冲动来找大哥,自己心中定然有刺,日后,只会兄弟离心。 顾晏之瞧顾绥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冷笑道:“萧占全只是没料到,你竟真蠢到,与我来质问她的行踪,不然,只怕有一天你我二人兄弟阋墙,都不清楚为何。” “绥之,我再最后提醒你一句,她不是莲玉,她是温姨娘。” 姨娘二字被咬得极重。 顾绥之一激灵,反应过来,现在自己的言行,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 她就算是妾,也是大哥的女人。 “你可有中意的女子?”顾晏之突地问道,眼皮未抬,又处理起事务来。 只面无表情道:“明年一过,你便要加冠,也是时候,娶妻,收收心。” “大哥,我没有中意的女子,要不,你让我去安西军,我想回去了,我想去祭拜兄弟们,我不瞒你,以前莲玉和我说了很多,我现在已经不会做噩梦了。”他迫不及待地说道,似是为了证明话里无假,激动地上前了几步。 顾绥之想到他要娶一个不苟言笑的大感到一瞬间的苦痛。 听此言,顾晏之抬起头看了一眼顾绥之,手里下笔却顿了顿,一滴浓黑的墨汁落在了他请辞的奏呈上。 第118章 杏花乱 绥之十四岁那年,随父亲征战沙场,却因有奸细,中了里应外合,诱敌深入的圈套。 追击表面上装作不敌,残兵败将的敌人,故此,带领一千多人进了沙漠深处。 沙漠中,一千人被围困八日,无吃无喝,靠着杀战马,饮马血,到最后,马也吃完了。 为了活命,只能食昔日死去战友的尸肉,却将最后的粮草留给了绥之,又在敌人手里头,拼死护下了他。 父亲带着人救出了他,却因前线战事连连失利,失了玉门,阳关,嘉峪关。 众人都道,是父亲为了爱子心切,才班师回大营,可背后却是陛下连连十二道圣旨连催父亲不追穷寇。 到最后战败,割地赔款,皆是父亲背了骂名。 顾晏之收回心神,将废了的纸丢进废纸筒中,沉吟片刻道:“你想去,便去。” 京都局势不稳,只怕还要有腥风血雨,绥之太过冲动,性子纯善,容易被人利用。 顾绥之显得有些消沉,抬起头,却是强颜欢笑,“那我便,提前恭祝大哥和孟小姐永结欢好。” 也莫要,忘记了莲玉,不受宠,后宅的日子不好过。 顾绥之恩了一声,听出了顾绥之话里的欲言又止,所有人都想叫他放手,便是跟了他多年的庞屹,包括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遇到她之后,父亲的腿疾好了,绥之不再噩梦缠身,甚至有勇气面对多年前的一切,而自己,更是扭转必死的结局…… 这一切的一切,又叫他怎么放手? 顾绥之见他脸色如常,欲言又止,心中几番纠结,最终才道:“哥……今天的事,包括莲……温姨娘的事,我不会再过问了,我去了,你保重。” 改口说温姨娘的时候,心中还是猛的抽痛了一下。 顾绥之不敢再待,他怕自己又说不该说的话。 比如,他想问,既然她没死,那她去了哪里? 他可能去找她?像是上次在码头找到她一样。 四宝跟着身后,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声劝道:“爷,咱们走……” 顾绥之远远的望了一眼寒松院,大步流星转身而去,再也没有回望过一次背后高大古朴的院落。 屋里又恢复空空荡荡,顾晏之推开窗,抬头望着天边的一轮孤月,清冷。 书房外面种了几株早杏,花瓣随着风,吹落一地,又随着风的方向,有几片偶尔不小心迷路的,吹落到他的衣袍上。 粉嫩的颜色,在玄黑的衣袍上,显得突兀。 顾晏之捻起花瓣,一点点在指间碾碎。 他叫人查了她进府之后的一言一行,心中不免感觉讽刺异常。 她倒是有心,为一众丫鬟婆子看病把脉,遇到可怜的,连诊金都不收……甚是,对下人也总和颜悦色,自己何苦叫人栽了杏花来逗她一笑。 左右,她倒是明月高悬,照拂世人,独不照他。 “叫人明日将这几株杏花砍了。”顾晏之面无表情吩咐道。 他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思。 喜欢,便关着囚着,将人锁在身边就是。 瞻前顾后,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花瓣在他的指间,成为残屑,只有一阵淡到极致的苦香被风吹散。 第二天。 府里花匠感叹几句,怎么好的杏花,还是大老爷腿好了那几日,世子爷亲自吩咐,叫人摘最好的杏花在这。 现在开得最好,怎么好好的就要砍了。 另外一个凑近,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又左右瞧了瞧,见巡逻的还在远处。 才接着道:“没听说这杏花是世子爷为治好了大老爷腿的那个女子种的吗,那女子好像会医术,图得就是杏林春满之意,哄那女子高兴呢……” “现在叫咱们砍了,背后的事,肯定不简单着呢。” 二人边说着,树枝发出阵阵颤,仿佛在惊叫。 花瓣散落一地,最终成为残肢,被人拖走,只余光秃秃的树桩。 连每片花瓣都叫人细心的清理走,顾晏之被人簇拥着,走在前头,淡淡扫过切口齐整的桩。 随即撇开眼去。 书房之中,顾晏之落座在上首,刚从牢狱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项消瘦不少。 他刚从牢狱出老,回府换了身衣衫,在下朝之后就来拜见顾总督。 毛项起身对着顾晏之诚意十足的行了一礼,“多谢顾大人相助。” 顾晏之只敲他一眼,却是冷了脸色,“你不该来。” 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也绝非是简单角色。 只一句,毛项就反应了过来,他着急了。 “现在走也来不及,陛下想必已经知道,你一出狱,就来我这里……”顾晏之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毛项却是沉了脸色。 “明日一早,你便同陛下请去指挥使一职。”顾晏之冷声道,“请辞之后,再向谢道弗递个信,说我耽于女色,在娶妻前,在外头圈养小妾,私德有亏。”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京中多少富贵人家,做得比这更过分都有,都是共识却隐而不发。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天理人欲,哪个大户人家男子娶妻前没有个通房,便是小妾,打发了就是。 何况顾晏之多年洁身自好,除了多年前退亲的郡主之外,从未听过有男女之事。 但往大了说,便是私德有亏,被那些自身污糟使比这更过分的御史抓住,只怕要大书特书。 话音刚落,毛项猛的抬起头,他还不知道在今日早朝,顾晏之已经递交了两江巡抚的请辞。 “为何?大人……”毛项欲要问。 顾晏之三言两语道出其中的厉害,“锦衣卫指挥使,要深得帝心,帝心在,你才能稳稳当当做住这个位置。” 帝王的信任,是锦衣卫最大的仪仗。可毛项,已经失了帝心,想要重赢帝心,又何尝简单 毛项看不清楚这一点,现在,自己让他看清这一点,看似是交出权柄,将人推去陛下那边。 实则是以退为进,他尾大不掉,高楼虚空,必然崩塌。 毛项捏紧了拳头,顾晏之对他有恩,他虽不是什么有情有义之人,却也不想出卖顾晏之。 何况,是他叫自己亲自出卖,背后只怕有更深的事。 第119章 天罗地网 顾晏之提笔写下几个字,淡声道:“放心,你向谢道弗投诚,也不会轻易打消他们的疑虑,在他们的眼里,你早已是我的人。” “我要你,彻底与我割席。”顾晏之眼里掠过狂狷之色。 见毛项惊讶不已色眼神,一字一句道:“后日朝会,我要你力举我出任两江巡抚。” 毛项更加错愕,“顾大人出任巡抚一事,不是已经板上钉钉了吗?” 顾晏之摇摇头,“我已经递了请辞奏章上前,陛下留中不发。” 毛项向着谢道弗出卖自己,又在自己请辞之后,举荐继续出任。 可以说,落在别人眼里,至少看起来已经得罪了自己。 毛项愣了许久,才体会到其间的深刻用意,“大人的意思是,我和陛下请辞锦衣卫使,实则陛下不会免我的职,而我两面三刀,一面做出和您关系甚密的模样,实在私底下和谢大人早有联系?” “是极,陛下虽不太过问朝事,不过,一个两面三刀谁都占的锦衣卫指挥使,最终却也是谁都不占,只能由陛下捏到短处,陛下有了把柄,才能用你这把刀。” 毛项深呼吸一口气,心里却已经有了数,顾大人不是舍掉他这个盟友。只是以后要更小心些,再也不能像从前一般明面联系。 毛项还是有疑惑,“可是,大人失去的可不仅是巡抚之位,还有私德,这小妾空穴来风,只怕谢道弗不会信……” 顾晏之冷笑一番,“谁说空穴来风。”说着,将刚刚写好的推到毛项面前。 毛项接过,上头只有一处地址,是京中一处别院,还有一个人名。 铜雀阁,温洛。 下笔人的力度之大,力透纸背。 “叫你手底下但我锦衣卫全力去查,查到之后,不必隐瞒,都你夸大了说,也无所谓。” 顾晏之摩挲着玉扳指,出言提醒道:“兆尹府还有纳妾文书的原件,可作为正妻进门前纳妾的铁证。” 见毛项握着纸,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顾晏之眯起眸子,轻笑一声,“我确实有一爱妾,便是纸上所写之人。” 毛项听到爱妾两个字时,笑了笑,又想到既是爱妾,想来爱之深。现在叫自己以此为伐,去揭举。 岂不是得罪了人? “毛指挥使安心,我那爱妾,火遁而去,你尽管查便是,不会得罪了我,若找到了她,我还要多谢你……”顾晏之眸光微沉,心平气和道。 毛项一瞬间也领会到了顾晏之话里的意思,以前在扬州时,底下的小旗上报说顾大人带着一女子去过隐杀庙。 后来又跑了,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倒是察觉出几分不对来,这女子不会就是一个人? “顾大人对我考虑至此,不惜以自己私德和巡抚一职换取陛下对我信任,这份恩情,没齿难忘。”毛项拱手。 顾晏之挥挥手,“你我之间,不必有那些虚礼。”毛项的锦衣卫,以后还有诸多用得着的地方。 但说到底,顾晏之也存了私心,他本就权势过大,通过这一事,不仅可以一箭双雕,找到温洛,留下污点,借机又可以舍去冗职。 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毛项直起身来,一时之间对顾晏之只觉感激,却又存了几分恐惧,若是如此手段心计又在自己身上,只怕没有个好…… 自己交出顾大人私德有亏时,对那女子之事,还是叫底下人注意着些。 打定了主意,毛项将那纸收起来,复才道:“顾大人放心,找这女子一事,我锦衣卫虽不才,暗探番子却遍布各地,找人也最是擅长。” “此女子,锦衣卫定当上天下地,也将她找出来。” 顾晏之无声一笑,“多谢毛大人,有锦衣卫助力,想来事半功倍。” 毛项离开之后,第二天,顾总督马上要娶妻,却传出来养了个小妾的事,这事,还传得满城风雨。 邹有孝立在一旁,看着大公子还在悠闲的描画丹青。 一笔一墨色,栩栩如生。 邹有孝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桌上画中人,牡丹似锦,从簇四周,却不及画中人绝色艳艳。 眼睛处还是留白。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大公子画的是温姨娘。 顾晏之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剪似秋水的眼来,含情脉脉……却是假的,腕下走笔游龙,一眸冰凉通骨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然纸上。 落笔,收尾。 点睛之后,神形俱备。 有言是襄王有意,洛水无情。画中美人,神色淡漠,无情又多情。 顾晏之慢条斯理洗过手,待墨迹干的功夫,淡淡问在一边立着的秋雨,“可清点出来,她带了哪些东西走吗?” 秋雨恭恭敬敬答道:“回世子爷的话,已全部清点出来了,姑娘带走了两只绞丝的银镯子,还有两只珠钗,余钱若干,都是趁着外出逛的时候买东西的剩余。” 顾晏之恩一声,望着墨迹半干的画,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秋雨吐豆子一般,将自己算了几日的说了出来,“姑娘前前后后出门三次,买的多是书,以及一些小东西,花了一些,想来还留了一些,碎银铜板,前前后后加一起,大抵有十三两左右。” 说完,将温洛带走的原模原样的绞丝银镯和珠钗呈了上来。 小心翼翼道:“按照世子爷吩咐,已将姑娘带走的东西,重新叫人制了新的。” 顾晏之微微瞥了一眼那些东西,心中却已经有了盘算。 他算学极好,又不是不知物价的闲散贵人,只一会,就打定了主意。 吩咐道:“你将这画和镯子以及珠钗都送去给毛项,叫他按照这画中人找,且多留意当铺中可有同样式的出现。” 说着,亲自上手将墨迹已干的画卷了起来,又道:“她有可能扮作男子模样,又会医术,你提醒一声,叫他们多留意会医术的年轻俊俏男子。” 邹有孝接过画,出去了。 第120章 退亲 秋雨战战兢兢,自从上次姑娘跑了之后,她和一众丫鬟都等着发落,世子爷却只是叫人打了板子,又让庞统领来让她们回国公府。 难不成,世子爷不追究姑娘跑了?可是,瞧着这样,又不像。 秋雨想不明白,将头低得更低。 “你说姑娘买的大多是书,可我在铜雀阁书架上,为何看到书不多?”顾晏之有些不解。 那架子上的书,大多都是他添置的。 她自己买的不过两本话本,却没有半点翻开的痕迹。 秋雨才想起那天在茶馆自己被打发出去买书的事情来,但她又不识字,只禀告了事情的经过。 顾晏之心中有了计较,她买书,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明日拿了牌子,去找书肆老板问清楚,姑娘买了哪些书,下去。”挥手将人屏退,顾晏之揉了揉许久没有休息好,发痛的眉心。 不一会,庞屹又进来了,面色有几分不好,还不等他开口,顾晏之就将人制止住。 “孟家有事?”顾晏之问道,已然料到发生了什么。 庞屹点点头,“纳妾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孟家小姐,在闺房里大哭一场,说是还要上吊自尽。” “不过已经被人救回来了。” 听此言,顾晏之神色未变,只淡淡道:“她既不愿嫁,我也不勉强。” 庞屹有些着急,“大公子,您的意思是……” 系上衣扣,顾晏之笑了笑,“孟侍郎这老狐狸,沉得住气不来寻我,那便是要我去拜访他。” “走。”顾晏之率先迈开步子,“他拿女儿同我换好处,要好处,可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我看,这门婚事,差不多到头了。” 孟家,已经布置好的闺房中,孟令淑哭哭啼啼,孟夫人安抚着女儿的情绪,却不敢对孟侍郎说什么。 孟侍郎在屋里走来走去,很是焦躁。 最终停在妻女面前,重重叹气一声:“你们……你们真是!” 孟夫人摇摇头,示意别说了,却让孟侍郎更加生气,直言不讳道:“你们母女二人,既早已知道那顾晏之在外头养着女人,为何不告诉我!” 孟夫人也擦了擦泪,“当时只觉,一个女子而已,等令淑进了府,将人打发就是,哪里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养在外头的女子,大婚当前,不惜伤了咱们孟家的脸面……” 孟侍郎听见自己的夫人这么分析,不由跺脚,大怒又惋惜道:“你们真是妇人之见,这背后哪里是为了一个女人打脸我们孟家那么简单!” 说着,狠狠瞪了一眼孟夫人,“这分明就是他顾晏之为了戒除陛下的戒心,而做的一盘大局!” 孟侍郎咬牙:“不愧是顾晏之,当真好算计,将我们也算计进去了,别哭了!这婚事成不了!” 孟令淑抬起头,脸上泪意未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孟侍郎,“为何?!他的聘礼都送来了,婚期就在十日之后,若女儿被退了婚,才当真是活不了……” 说着,泪又一大串落下,看得孟夫人心疼不已。 孟侍郎心中也划过一瞬的心疼,不过显然是官场权势更为重要。 但终归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耐心解释道:“他顾晏之已是功高盖主,封无可封,今日舍去巡抚一职,便是预兆,正妻进门前有了小妾罢了,又不伤其根本……” 孟令淑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说出的话,一时之间连泪都忘了擦,任由泪花了妆。 又听父亲冷冷道:“借助这一事,他不仅可顺利辞去巡抚一职,还将自己从风暴中摘出来……而他丝毫没有顾全孟家体面,你便是嫁进去,众人都知晓,你只有主母的体面,却是个花架子。” 孟令淑何尝不知道,那女人被她养在了别院,听说锦衣卫连纳妾文书都从兆尹衙门的档库中,翻了出来。 可那女子,却未必是一心跟着他。 想着,孟令淑拿出那日丫鬟带回来的纸条。 是温洛让不识字的丫鬟去书肆买书,拿给老板的字条,后又让她的丫鬟套话拿了过来。 “父亲……当真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孟令淑不肯放弃,她心里清楚,联姻,重要的是利益交换,结成同盟。 两情相悦,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只要双方面上过得去,就行。 “这是他养在别院里的女子,叫丫鬟去买的书。” 孟侍郎冷哼一声,接过女儿给的纸条,上头的字很清秀,一看便是女儿家的字。 书却不是什么话本闲谈,而是商贾客居远行之人才会买的路程图之类的书。 这女子不愿待在顾晏之身边,只一瞬间,孟侍郎就反应了过来。 警告似的看了女儿一眼,“收起你的心思,他既一点体面都没有给你留,你嫁过去,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别忘了,你是我我孟家的嫡女。” “这字条,倒是能打一番顾晏之的脸。” 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孟令淑所有的期望。 “老爷!”下人气喘吁吁跑进来,高声道:“顾……顾大人,前来拜访,已在厅堂候着……” 孟侍郎离去前,对着孟夫人冷声交代道:“看好她,淑儿的委屈,孟府的脸面我自会帮她讨要,不要来前厅,免得坏了事。” 女儿家只会坏事,权势在上,要什么样的贤婿没有? 孟侍郎拂袖离开后,孟令淑抱着孟夫人痛哭流涕,孟夫人也跟着哭,边安慰道:“你父亲说得对,你是我孟家嫡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我儿,莫哭。” 孟府前厅之中,顾晏之瞥了一眼孟侍郎沉着脸色进来,笑笑道:“侍郎大人好大火气,喝杯茶,消消火。” 听着顾晏之反客为主的话,孟侍郎冷哼一声,却是接过了顾晏之递上的茶。 接过,就有谈的可能。 顾晏之不动声色收回手。 孟侍郎黑着脸色,冷哼一声,“顾大人,大婚之前,你却闹出如此不像话之事!” 顾晏之笑吟吟将茶一饮而尽,“孟大人,别急,听我说完。” 孟侍郎本就是装出来的恼怒,自今日早朝顾晏之递交两江巡抚的请辞,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陛下若同意了,那就是让顾晏之躲过林进昙一派为首的政治绞杀。 可陛下却留中不发,分明是要顾晏之和两江世族对上,两派相斗,到时候不论谁输赢,陛下都坐收渔翁之利。 “孟夫人,我与孟小姐无缘,不过伤了贵府的脸面,自是要有表示。” 说着,顾晏之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淡淡道:“听说孟大公子,屡次不第。” 想到这,孟侍郎心一动。 第121章 难逃脱 顾晏之见他已心动,才继续道:“河西缺个实补,孟公子若不嫌河西苦寒,我倒是能助力一二。” 孟侍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自己的儿子在读圣贤书上实在没有才能,武将也不是那一块料。 他又身在这个位置,以清正廉洁示人,塞儿子去哪里,都对他仕途无益。 顾晏之就不同了,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又心狠手辣说一不二,若有他助力一二。 让耀儿在河西履历好瞧些,到时候他在暗地里运作一二,调回京都,自是官运亨通。 孟侍郎露出一抹笑,“多谢顾大人。”说着,掏出袖中的字条,递到顾晏之面前。 顾晏之正疑惑着,将字条展开,只一眼,就认出是她的字! 上头俨然写着要出远门才需的路程图,广舆图之类的书。 顾晏之变了脸色,虽只一瞬,却也让孟侍郎笑了起来,“顾大人,强扭的瓜不甜呐……” 语气间,多了几分冷嘲热讽。 他顾晏之不娶令淑,这女人却将他的面子踩到了泥里去。 顾晏之收起字条,似没有听出孟侍郎话里话外的嘲弄。 只一瞬,脸色就恢复如初,不徐不疾道:“多谢孟侍郎,只是家中事,不劳孟侍郎操心。” 又是一番交锋,两边都不想闹翻,最终看似宾主尽欢,退了聘礼,信物。 顾晏之又叫人大肆宣传是他爱极了那小妾,配不上贤良淑德的孟小姐,孟侍郎则是还遗憾许久。 孟小姐的名声也没有受损,反倒好名声在闺秀间更加出名,惹得诸多人家去求娶。 孟夫人看着一动不动端出去的饭食,叹了口气,进了屋,见女儿看着一轮孤月独自垂泪。 “咱们女人家,自古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不嫁他,也是天注定……你再哭哭啼啼,让你爹看了,只会不喜。” 说着,孟夫人叹了口气,自己女儿的姻缘,竟是为那前头大夫人留下的儿子换了好前程。 可怜了她的令淑,为何是个女儿身? 孟令淑猛地扑向孟夫人的怀里,低声抽泣个不停。 是二月底,天气回暖不少,慈心堂的赵掌柜怕温洛余钱不够,还主动给她支了两个月的银子。 温洛接过,没有拒绝。 这倒是刚好解了她手里,没有现银的燃眉之急。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再拿着从顾晏之那偷出来的银镯珠钗去换钱。 容易被发现自己的行踪是一方面,若被他找到,温洛不敢想,他会如何对自己。 收回心神,谢过赵掌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温洛走出医馆,已是夕阳西下。 慈心堂在开在平民百姓居所的城北,低矮的屋子鳞次栉比,四通八达的小巷纵横交错,走街串巷的货郎和叫卖声不绝于耳。 此处,却也是流民最易聚集之地。 温洛加快了脚步,她总觉得,流民比起以往,却又多了许多。 他们二三聚集在屋檐底下,枯瘦如柴,或在乞讨,或在麻木地看着地面或行人。 若不是眼珠子还在动,显露出活人的气息来,说是活死人,也不为过。 这是怎么回事?温洛心中疑惑。 想到顾晏之大婚已过,孟家小姐已进了府,他就要出任两江巡抚。 他当时哄着自己,说他若出任两江巡抚,便带着她同去,孟小姐则留京都,决不会给她气受。 回想到这,温洛冷哼一声,按照他的手段本事,至少不会让流民越来越多才是。 可现在却不对劲?温洛皱眉,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想着,温洛止住了脚步,转身往茶馆走去。 现在是晚膳时间,茶馆聚的人多,现在她都在茶馆探听消息。 有时候,能听到诸多有用的消息。 踏进茶馆,里头人影绰绰,热闹非凡。 条凳上座无虚席,茶客或是高谈阔论,或是吃茶不语。 大部分人都时不时地看着高茶台中心的老者呷着茶。 显然是还没有开场的模样。 店小二已经眼熟了温洛,招呼人落座,温洛点了菜。 这茶馆也是提供饭食,只是没酒楼那么精致。 一天忙下来,温洛确实有几分饿了,就着小菜,兀自吃了起来,那说书人站起身,朝着四方来客拱手,引得一番叫好。 只听说书人的惊堂木一拍,台下噤声,台上声音响如洪钟,却说起了七擒孟获,温洛正觉失落,听了一会,说得确实精彩。 却不是她想探听的,便专心吃了饭。 一出七擒孟获说完,温洛也吃好了,茶客们抛掷了赏钱上去,发出叮叮当的落的声音。 却有人不满的高声道:“可有什么新鲜的话头,天天是这些,老子都听腻了……” 是楼上包厢里传出的声音,说书人便知,这是个大顾客,笑了笑,高声答道:“自是有……就与咱们金陵王有关,有道是傩面难移,遮貌寝,心有仁怜,收流民。” 楼上的和楼下的茶客都起了兴趣,有人兴致勃勃大声道:“快说,快说,里头有些什么门道……为何贤亲王要收两江来的流民,不是说京城要派大人物做了巡抚吗……”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这毕竟和他们都息息相关,又涉及了秘闻黑幕,最是能引起人的好奇之心。 说书人一笑,并不接话头,道:“各位贵客,我嗓子正渴得紧,容我喝杯茶。” 这都是一贯说书人为讨赏的手段,都是老茶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之间,铜钱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见将众人的胃口已经钓足,又有了诸多银钱,说书人满意一笑。 惊堂木复响,高声道:“亲王本是皇家子,容貌不扬遮来挡,心却仁慈圣菩萨,要问这是为哪般,金陵人人皆义士,不忍两江黎民苦来寒!” 台下响起一阵叫好声,温洛却听得皱眉,这说书先生是个讨巧的,说了贤亲王长得丑,拿面具遮脸,又夸金陵人。 温洛摇摇头,起身,欲叫来小二付钱,手才抬起,却又听台上高声唱道:“两江巡抚换又换,内里缘由多又多。外室风波惹退亲,京都上下多议论,都叹总督多痴情,竟养外室藏金屋,负了贵女恩,又断了前程。” 第122章 大红大紫 台下安静了一瞬,复又吵闹起来,温洛只听见离自己最近的一桌茶客道:“这消息不过也才传来金陵几日,这说书人倒是口才好,就已编好了曲……实在有趣。” “哈哈……说什么二品总督,袭爵世子,那样的身份,说到底也还是俗人。” “不知是什么样的绝色,竟能让人迷得昏了头,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娶,还将人养了起来。” “……” 听着在耳畔回响的讨论,温洛却捏紧了放在膝上的手。 顾晏之竟然,竟然退亲了?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退亲的理由,竟然是把自己暴露了。 温洛一时之间白了脸色。 不,这不对! 顾晏之那厮,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他当初把自己养在别院的铜雀阁,就是为了不想给孟家小姐体面。而现在,说是为了她,而退婚。 他绝不是色令智昏之辈,相反,顾晏之无心无情到可怕。 他一定有更深的计算,只是不知道,她在他的算计里,是属于哪一环。 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高声唱着,温洛深呼吸一口气,无论如何,她以后的日子,要多注意了。 顾晏之不出任两江巡抚,不用将精力分去对付两江世家。 背后意味着什么,温洛心知肚明。顾晏之不打算放过她。 付过钱,出了茶楼。 冷风吹得温洛头脑清醒了几分,她走过两条路,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温洛有些懊恼,她现在一听到顾晏之的事,就草木皆兵。 可日子还是要过。 总不能杯弓蛇影,打乱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才接受得了的古代小日子。 她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自己赚钱,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必晨昏定省,不必小意逢迎,不必在床榻求欢卖笑,不必围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悲春伤秋,不必生命力只有丈夫孩子,不必同女子争宠…… 反正已经回不去了,她想在金陵待腻了,就去各地走一走,大好河山,处处风光,何处去不得? 只希望,顾晏之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才好。 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还尚早,一丝残阳挂在天边,照得人暖意横生。 温洛去了一趟粮食店,买了四五斤没有脱壳的麦种,又去买了几个瓦罐,这才往住所而去。 她打算着手做一些青霉素出来。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可能一个感冒,就轻轻松松夺走人的生命,而有了抗生素,一切将不再是问题。 青霉素对于每个时代的意义和重要性,不言而喻。 说是灵丹妙药,也不为过。 只是没有显微镜的年代,光是菌种的培育,也是个大问题。 按理说柑橘类水果是最容易生长起霉菌,可这才二月底,橘子这些水果,更是无处可寻。 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麦种在潮湿环境培育,看看能不能弄出霉菌来。 与此同时,在贤亲王府内,一场腥风血雨掀开序幕。 萧占全揭去了青面獠牙,吓人的傩面。 面具之下,竟是一张苍白,却又俊美无双的面庞,当真称得上神仪明秀,容姿如玉。 府里的众奴仆却都不敢多看,他们原以为,是贤亲王长相丑陋,才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萧占全擦掉刀刃上的鲜血,冷冷地扫过暗地里打量自己的奴仆,“怎么,还不将人拖下去,等着我动手吗?” “还是你们也想和他一样?”说着,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 地上俨然躺着的就是那日在门口的守卫,是他骂了一番萧占全后,又将人像死狗一样拖开。 两个护卫上前来,战战兢兢将人拖走,留下两条长长的血痕。 萧占全将削铁如泥的刀子随手一掷,扫过乌压压跪着的一院子的人,不知突地想起来什么,眯眼笑着,露出一颗虎牙来。 “今天我心情好,放过你们。”说完,站了起来,立刻有丫鬟给他擦去满手干涸的血迹。 跪着的奴仆如释重负,贤亲王本就行踪不定,性子也喜怒无常,如今把面具主动摘了。 他们倒是知道人长什么样了,不过这摘面具就杀人,实在是太吓人了。 还不如带上,至少看不见那一双眼看过来时候带着的淡淡杀意。 “都滚出去。”萧占全扭了扭脖子,见他府上的管家第一个就弯着腰往院门口挤,皱起了眉,却不知道这管家叫什么名字。 “管家留下。” 管家的劫后余生之感,还没有喜上片刻,只觉寒意又爬上后背,凝成催命的符。 转身逼着自己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占全看着这长老脸做出的谄媚,有几分厌恶,垂在两侧的手微微勾起。 要不,杀了。 没用的老东西,但这老东西好像跟了自己很久…… 正想着,只看到管家的腰更往下了一些。 管家都快要哭了,他好像没有惹到这小阎王……怎么感觉他命不久矣了。 “给我挑些女子喜欢的东西来,记住,挑贵的,好看的,明天送来。”萧占全正心烦着,但想到温洛,压下心里的烦躁,对着管家不耐烦吩咐道。 管家连连应下。 “行了,你也滚。萧占全冷冷道。 偌大的院子一时之间空荡荡起来,萧占全转身进了屋,换打开柜子。 里头挂得满满当当,四时衣服,按照不同的颜色分了类,大部分却是连穿都没有穿过。 只有新衣服用香薰了的味道。 萧占全拿出一件墨绿色刻丝花缎圆领袍来,又嫌恶地丢到一边。 这谁做的衣服,如此花团锦簇。 一番挑挑拣拣,萧占全穿上了自以为最能体现他气质的衣服。 一身骚包的红,极其惹眼。 好在是夜晚,出府的路上,时不时有人,却也没有人敢看。 门口早已经备好了马。 萧占权翻身上马,心情很好地问牵马的奴仆,“我今天这身,如何?可会讨女子喜欢?” 那奴仆头不敢抬,也不敢说实话,低声道:“好极了,很衬王爷,王爷玉树临风,不论穿什么,自然都俊俏无双!” 萧占全勾出一抹笑,夹紧马腹,疾驰而去。 身后得人却悄声道:“王爷这是要成亲了?以前都一身黑,怎么今天大红大紫?” “少说点……今天才杀了人……” 温洛慢腾腾往住所走去,正想着事,前面却突然被两个衣衫褴褛,全身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瘦弱小孩拦住。 第123章 花繁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伸出自己手里的篮子,里头有着野花,很新鲜,干干净净的,还挂着水珠。 “大……大哥哥,你买花吗,可以送给心上人的。”声音很小,但是明显鼓足了勇气。 温洛在心里叹气一声,这么小的孩子,只是她现在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多少钱?” 见生意有着落,那小女孩才比了两个手指头,“很便宜的,只要两个铜板。” 温洛拿了几株花,是城里最常见的野花,黄白的颜色也别有一番野趣,难为她们采了其中大朵的花。 将温洛给的钱小心翼翼放好,温洛看了看手中的花,目送两个小孩走远。 她倒是愿意花钱买,无论如何,比伸手要好太多。 人有时候脆弱无比,可人,也最有韧性。 “喂,你买的什么东西?”萧占全的马不知道放在了哪里,他突然出现,吓了温洛一跳。 听出是萧占全声音,温洛皱起了眉,这人怎么也阴魂不散? 走近了,萧占全才看到她一只手拎着一袋粮食,麻袋里还装了叮叮当当的一些东西。 另外一只手里却拿着一把花,和那些来自己封地讨饭乞丐手里买的。 这种野花,金陵城外很多,却只在下午开。 温洛看只他一眼,差点没笑出声。 头戴着一顶金冠,身上是大红色的袍子,还绣着金线,在月色下,泛着点点的闪光,脚下却蹬着一双紫色的靴子。 像极了西游记里,猪八戒撞天婚时穿的那件珍珠衣,金光闪闪。 却将人裹成了粽子。 噗的一声,温洛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占全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发笑?” 好一会,温洛肚子都笑疼了,才道:“你这……你衣服,挺特别,你们杀手都爱大红大紫?” 萧占全以为是温洛在夸自己,这不愧是他挑了许久的衣服,忍不住挺胸,带着几分得意,道:“算你有眼光。” “行了,走了。”温洛笑够,同他挥挥手。 萧占全连忙跟上,“等等我。” 温洛顿住,“你跟着我做什么?” 萧占全看着她清亮的眼神,又想起她说两个人最好不要再见面,有一瞬的发虚,别过脸,风轻云淡道:“自然是要报答你。” 温洛眼中厉色一闪,“不必了,你莫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说着,也不管萧占全脸色如何,转身快步离去。 温洛不想让人毁了,现在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宁静生活。 萧占全望着温洛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手心很痒。 却不是想杀人,而是没来由的心烦,急需出气。 这一天晚上,贤亲王府的十多个武师陪着贤亲王打到脱力。 温洛到了家,将买来的野花插进瓦罐中,放在窗前的桌子上,为屋里增添了几分野趣。 温洛拍了拍手,欣赏了一番,才弄起买回来的麦种,将其分别倒进三个不同的罐子。 三个罐子分别有不同的厚度,以及湿度,作为对照,放在屋里的阴凉处,已经有了生霉菌的条件,就看最终哪个能起霉菌了。 忙活一番,才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如何也睡不着。 她究竟要不要换个住处? 萧占全已知晓她的住处,他虽是行走江湖的江湖中人,又和顾晏之有仇,但难保世事易变。 万一哪天出卖了自己…… 温洛从未忘记自己还在躲着顾晏之,危机意识总让她没有安全感。 罢了,先等一段时日再说,此处邻里关系和谐,又有王捕快坐镇,离慈心堂也不算远,借钱也合宜。 是难得一等一的好居所。 要找新的住处,费时费力不说,光是挑选合适的,也十分不易。 想通之后,温洛闭上眼,沉沉入睡。 几天之后,温洛回到家,却发现自己放在窗前的花,却依旧娇嫩如新摘下来的一般。 奇怪,她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都蔫了。 难道是她忙到昏头,记错了? 温洛不知道的是,萧占全已经翘翘地潜入过她的住处。 从那两个带着流民小女孩的手里买了花,又给温洛换上。 期待看到她见到这花时会高兴。 直到不经意看到温洛放在床榻上长长的白布条时,萧占全好奇地拿了起来,上头还带着一股子幽香,萧占全仔细瞧了瞧,这就是当初自己收拾时,她拿来给自己包扎收拾的布条。 不过上头没有香味。 香味? 萧占全突然反应过来这白布条是做什么用的……脸色突得爆红。 这是她拿来裹那处地! 手像被什么烫到一样,白色的布条被猛地丢下。 她一直扮做男子,这物什!和肚兜有什么分别! 萧占全几欲先走。 却看到那布条被他丢到了地上,咬牙,修长的两指夹住边缘,将那布条复位。 萧占全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温洛收起裹胸布,奇怪,她明明放在另外一边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难道是她最近为了搞青霉素和在慈心堂两边跑,忙得记不清了? 温洛摇摇头,将东西拿起,到外面洗了。 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三月底,饶是温洛再忙,也察觉到了不对。 她桌上的花,日日都有新的。 “滚出来!”温洛在院子里大吼一声,已然带着愤怒。 萧占全有些心虚,他已经好一阵没有来了。 她怎么知道自己在? 看到熟悉的人影,从墙上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温洛被气笑了,果然是他换的。 那天看见自己买花的,包括知道她住这里的,也只有萧占全。 “你究竟要做什么?”温洛语气森寒。 萧占全笑笑,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里亮光闪闪:“当然是报恩呐。” 温洛看他一眼,显然不信,他没有说实话。 “如果你的报恩是花,那我收到了,以后别送了,我不喜欢。” 萧占全看着温洛冷着脸,不似玩笑。 有一瞬间的发懵。 她自己去那两个脏丫头那买过好几次,分明笑得还很开心。 怎么他买的,就不喜欢了? 第124章 躲着 见萧占全的笑凝在嘴角,温洛也不想真把人得罪了,毕竟据她观察,萧占全这人情绪不稳定。 喜怒无常,万一得罪了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杀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着,不由得缓了脸色,解释道:“你是杀手,而我是一个逃妾,按照大邺律例,妾私自逃跑,是可以打死不论的,而你是杀手,咱们都不是见的光的身份……” “这算什么,救了小爷的命,和我走,保准让顾晏之找不到你。” 原来她担忧的是这个,怪不得常常要男扮女装。萧占全如是想到。 温洛见他听不懂自己的话,无奈至极,她刚从一个男子的家跑出来,要是转身再进另外一个男子的身边,简直是脑子有病。 “行了,你以后别来了,我说真的。”温洛推开门,指着屋里得那些金银珠宝,以及漂亮的女子衣衫,道:“这些东西,你也拿回去,杀手以命搏命,赚钱不容易。” 萧占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东西都是管家准备的,都并非凡品,关是珠钗上的一颗北海珍珠,都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吃喝。 换做其他的女子,只怕是爱不释手,她却心疼自己当杀手,赚钱不易。 一时之间,萧占全不知要如何反应,难道她还是喜欢那当给棺材铺老沧头的绞丝银镯? 可那老沧头,已经关了铺子,不知去哪了,不然,倒是可以将那镯子拿回来。 温洛见他没动作,以为是不愿意,叹气一声,“你若是不愿收回去,我就当你有侠义心肠,把这些都换成银钱,捐了给施粥的贤亲王了。” “他倒是个好人。”温洛似感慨一般说道,“想来又是王爷不会贪墨了你的这些东西,会用到流民身上。” 萧占全看她神态认真,一双清明的眼里没有对这些价值不菲财物的一丝贪婪。 心有微动,嘴上却是不饶人,道:“你不愿要,我也不勉强,不过给那些流民做什么?说不定,他们转头就会被驱赶出去。” 收流民,包括施粥都是幕僚决定的事,他一般不管事。 各地都不愿收流民,百害而无一利。 办好了,分内之事,为陛下分忧。却难给政绩增添光鲜一笔,还容易得罪人。 温洛也能够想明白这些事,却想到那些流民,除了极个别趁机闹事劫掠偷盗之外,大多还是老实劳作的可怜人罢了。 终究还是不忍心,温洛辩解道:“他们大多都不过是可怜人,若官府将他们组织起来,良善没有作奸犯科的,给了户籍,送去开垦荒地,分散开来,送去金陵城外的各村中落户,不至于叫他们聚拢闹事。” “这些人得了活命机会,也是人口,将来也能增加一笔赋税,对于贤亲王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坏处。” 听着温洛的娓娓道来,萧占全思量一番,觉得这方法确实可行。 “再说,现在天气还算寒凉,若今日三四月,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这些流民身子本就虚弱,三餐不饱,容易得了各类疾病不说,天热起来,若有大疫发生,才是……” 接下来得话,温洛没说下去。 大疫起,往往十不存一。 知晓温洛的医术高明,萧占全不由得沉了脸色。 他虽不管政务,但瘟疫发生,他知道有多么严重。 “喂!你的东西,拿走!”温洛叫喊的速度跟不上萧占全一个助力,直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天,当温洛和慈心堂的赵掌柜提出能不能住在医馆后头的那间空屋时,赵掌柜看着她眼下没有睡好的乌青,忍不住问:“余大夫,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温洛苦笑,“我打算赁一处新的房屋,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何时的。” 连借口,温洛也想好了,就说那处屋子厨房在外头,三四月金陵雨多,做饭不方便。 在一旁侧耳倾听的赵迢迢忍不住接话,笑着问道:“都说君子远庖厨,余大夫居然还会自己做饭吗?” 温洛对上小姑娘看着自己笑吟吟的眼睛,实话道:“家中清苦,也谈不上什么君子,做饭烧火,自是都会的。” 听着温洛谦虚得话,赵迢迢对着舅舅使了个眼色,赵老大夫正要答应,只听赵迢迢说:“余大夫若不建议,我家前院还有一间空屋。” 温洛眼中一动,她本想寄住在医馆后院,为的就是要躲萧占全。 现在寄住去赵掌柜家,人多的话,想来,他一定料不到,自己寄住在了赵老大夫家,就算找到了自己,也不会肆无忌惮,会顾着些。 其次,顾晏之若是要找她,也定然会从最近租赁房子的人找起。 寄住在赵掌柜家,可以是好处多多,不过明面上,却还是要推辞一番,“我寄住,可会蛮烦赵掌柜和赵姑娘?” 赵迢迢挥挥手,豪爽地道:“不会,你住前院,那处只有舅舅住,空荡荡得很呢。” 听着外甥女的热忱邀约,赵掌柜也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懂。 迢迢怕是看上了这余二郎。 “余大夫,莫要推辞了。”赵掌柜摸了摸山羊胡子,笑着道。 自此,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赵掌柜办事滴水不漏,让家里的老仆来帮温洛搬东西。 温洛东西少,只有培育青霉素的四个罐子拿起来费事一些,不然就只有一个包袱,几本书罢了。 温洛在路上特意买了一份礼,到了地方,由老仆引着进了赵家。 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不算大,屋子却多。 温洛是男客,自然进不去后院,而到了赵迢迢嘴里的空屋时,温洛有些出乎意外,这简直是一个小院子。 有正屋,东西厢房。 “多谢。”温洛把自己的东西放下,给老仆拿了赏银,老仆喜笑颜开。 温洛让他下去了,自己收拾即可。 待收拾好,赵掌柜笑着进来了。 温洛迎上去,谢过赵掌柜,二人又讨论了一会医馆的事,赵掌柜见温洛对疑难杂症的辩证都侃侃而谈,深入浅出。 自是满意。 “余大夫,安心住下,有事唤一声就是,门房里这里不远。”赵掌柜辞别前,嘱咐道。 送走了赵掌柜,温洛将养着青霉素的四个罐子放在了安全的位置,这才踏踏实实去休息。 第125章 三月寒 时间不知不觉,已进入了三月,正是春华正盛,细雨绵绵滋润春回大地的时刻。 从墙角爬出的杏花枝头开得正盛,还挂着昨日夜雨,显得水灵和多情,正应了江南最多情的俗语。 路上的流民听说都被官府聚集了起来,派医官一一诊断,有病的集中起来治病,没病的都被打散。 户落户到城外的村镇之中,还一人给了五十斤的粗粮作为安家费。 此外,还分了若干农具。 对于收留流民的村镇,也可以适当免去这一村的赋税。 听着茶馆里的谈论,温洛笑了笑,这贤亲王也真是个妙人。 和自己当初和萧占全说的不谋而合。 这么做,既能让那些流民尽快融入到村镇里头,不然乡土社会,一个村就是同一个姓,最是排外。 赋税这一招,倒是可以将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听完这一早的说书人开嗓,温洛脚步轻快,朝着慈心堂而去。 自她搬到了赵掌柜家,吃得好,睡得好。 赵家人丁单薄,家宅虽大,却只有赵迢迢,两三老仆,再加上赵掌柜一人,还有赵夫人,而赵掌柜的女儿,在多年前就已经嫁人。 对于别人的家世,温洛也没有多问过,这些还是赵掌柜王捕快和她三人一同喝酒时,温洛无意间听到的。 到是有一次王捕快巡逻,路过慈心堂时,随口提起温洛搬走了之后,有个面容俊俏的男子问过他娘子,温洛搬去了哪里。 温洛想了想,想必就是萧占全。 “放心,我娘子见那男子穿衣打扮虽富贵,眉眼见却带着一股邪气,肯定不会将余兄弟的去处说出去!”王捕快道。 温洛谢过了王捕快,心里十分庆幸当初自己搬走是对的。 看着不远处忙忙碌碌有众多病人在等候,赵掌柜习惯性的摸了摸山羊胡,压低声音对自己旁边的外甥女道:“迢迢,你觉得余大夫如何?” 赵迢迢算是个泼辣的女子,母亲常年不在家,父亲又杳无音讯,自小便有自己的主意。 只转身去拿药材,笑着答赵掌柜的话,“舅舅,你是问我余大夫如何那我会告诉你,他是个好大夫。” 说着,边把药材放进药柜中,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若舅舅问我,余二郎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也是个很好的人。” 话到这里便可。 赵掌柜笑着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自己的妹妹为了追那走镖的男子,经常不在家,而妹妹留下的这女儿,自小跟着自己长大,而赵家没有男子。 余二郎在他看来,是适合招婿的最佳人选,孤身一人,人品不差,医术精湛……哪哪看,都挑不出毛病来。 看着外甥女脸有几分红彤彤去后院的模样,赵掌柜决定过几日就探探余二郎口风,问问可以婚配,若没有,就在慢慢提出,对做上门女婿的看法。 若他没有那么排斥,就再问问他如何看迢迢。 打定了主意,赵掌柜对温洛更加热切不少。 显然是已经将她当成了半个自家人看待。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此刻,北方的京都也迎来了春回大地的时刻,到处是冰消雪融。 谢道弗出任了两江巡抚,不日就要南下,林进昙恐怕要迎来一个能从他身上撕下大块肉的劲敌。 而他,一时之间空闲了下来。连陛下都信了,他无意再去争权夺势。 守成,便也足够叫人忌惮。 想到这,顾晏之叫抚琴的乐师停下,睁开眼,看向里头的一个女琴师道:“你的音,错了两个。” 女琴师羞红了脸,她本就是故意的,抬起头快速地看了一眼斜靠在椅榻上清贵无双的男子,鼓足勇气道:“大人,可曾听闻,曲有误,郎有顾。” 这原本说的是,周郎顾曲。 顾晏之挑眉,表情仍旧淡淡,似夸赞一般道:“你心思倒是很妙。” 利用了他的姓氏,以及三国故事,吸引他的注意力。 琴师心一喜,以为自己要有天降的好运,满怀期待抬起头,却只对上一双冷淡无比的眸子。 “心思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拖下去。” 乐坊司的众人连忙下跪,也不敢多求饶。这还是顾大人第一次来乐坊司。 顾晏之瞧着底下的人,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毛项手底下的锦衣卫,怎排查如此之慢。 他为了装出痛失爱妾,无心正事,只沉湎酒色,已整整十余日,出入乐坊司。 恐怕以京都为圆心,他顾晏之一女子,深情至此,借酒消愁,恐怕已上下传遍。 庞屹打了个手势,叫人退下,看着一袭月色长袍,正闭目养神,哪有外界传沉湎酒色,低声道:“大公子,在金陵一带,发现了温姨娘的绞丝银镯。” 顾晏之眼神凌厉,站起身来,冷冷问道:“可确定了?” 庞屹点点头,“毛项大人手底下的锦衣卫从一个窑姐那发现的镯子踪影,里头刻着的大公子亲手所刻的字,绝不会有错。” “另外,咱们的人也在野渡码头打探到,有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和店小二买了衣服,又问了南下的客船,用的是名为温三娘的路引,之后,温姨娘是在沧州上的岸。” 庞屹一五一十将情况禀明。 顾晏之扯出一抹冷笑,“沧州不必查,人定然不在沧州,她在沧州靠岸,以她的聪慧,必然要再换一次路引。” “在沧州,只需叫邹有孝重点去查近来办路引的人,特别是私底下人银钱开路,办路引的男子。” 庞屹心惊,邹有孝有些东西只是有蛛丝马迹,想着有切实证据了在上禀,没想到,大公子竟都条条说中。 “先回府。”顾晏之走出门,“此处不是论事的地方,我亲自修书给邹有孝。” 屋檐上融化的冰雪像断弦的线,落在石板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 已是早春时节。 收回目光,顾晏之轻呐,又语气带着几分嘲弄道:“四十三个日夜……这一次,你千万可要躲好了。” 手里摩挲的冰镯落地,一瞬间四分五裂,成为一堆华丽的残玉。 顾晏之拂袖,往前走去。 一袭白衣,在阳春三月,竟让人觉得就像一把利剑出鞘,带着上个冬日的寒。 第126章 风云淡 庞屹快步跟上脚步匆匆的大公子,虽面上还是风轻云淡之色。 但仔细看大公子步履,却是能看得出,大公子也是有几分急切的。 回到国公府,顾晏之一刻不停的写信,十几只信鸽飞远,消失在天际一线。 罢笔,庞屹问道:“大公子,可要我南下,协助邹有孝和锦衣卫?” 顾晏之摇头,“不必,你留在京都,我明日进宫,告假之后,亲自下金陵拿人。” 他亲自去,只会为他爱妾如命的名声增加证实度,也会陛下和两江世家放心,他是真的无意插手盐税,而是在沉湎于女色。 此时,适时有些无伤大雅的缺点,反而有利于他。 何况,他也想亲自将人抓回来。 “后日锦衣卫应有一艘南下的官船,你去同毛项说一番,记住让他第一次莫要答应你。” 装出不和,就要有不和的样子。 庞屹心领神会。 庞屹走后,顾晏之也出了门,骑着马往别院而去。 何金水见是世子爷来,连忙跪下去,“世子爷,属下该死,将……” 这还是温姨娘跑了之后,世子爷第一次来别院。趁此机会,他定要好好认错一番,别让世子爷疏远了他,以至于等不到重用。 故此,何金水显得很是激动。 顾晏之打断了他,“我今天来,不是听你认错,进度如何?” 何金水这才起了身,道:“地下部分已建置妥当,地上部分因造出迷宫的效果,还差两间三道隔墙……” 顾晏之听着何金水的汇报,负手而立,边放眼望去,前面是假山环伺,廊道相连,小径幽深,树木花草交错其间,俨然就是个园子的模样。 “世子爷放心,此处完全按照世子爷所交代的诸葛八卦图所建,有好几次,工匠进了里头,还是站在机关之眼的高处,才确定了人的位置,才将人找出来。”何金水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迫切的邀功。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别院的最高处,一处仿山包的山头,也就是机关的眼。 从这里看过去,可以将整个铜雀阁都收入眼底,不过此刻,铜雀阁已不能叫铜雀阁。 因为已经没有阁的存在,放眼望去,不过是一处假山林立的花园罢了。 而在这花园之下,却还有刑室和女子闺房。 何金水想到这里,也不知那能不能称得上闺房,比较有铜镜,有梳妆台,却只有一张石床,再无其它。 顾晏之下了台阶,往花园走去,何金水跟上,小心翼翼问道:“此处还没有名字……要不世子爷给赐个名。” 顾晏之看着前面的几条分岔路,曲径通幽,不知像何方,但最后都会回到原点。 笑了笑,道:“依照旧名,还是铜雀阁。” 她当时问自己,可是要把她关在这里,所以才从“铜雀春深锁二乔”中取铜雀二字。 现在到真要遂了她的愿。 “叫人再多载些花。”顾晏之柔声道。 弯腰瞧着小路旁开得正艳的三月红,收抚在了上头,似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 却让何金水感觉见了鬼一样,他何曾见过世子爷如此笑过。 应下之后,不由得擦了擦因紧张额头出的冷汗,无意间却扫到刚刚世子爷站花丛旁,见世子爷摸过的那朵三月红花头已掉落在地。 像是人被砍了头。 何金水的额头又出了汗,却不敢多想。 顾晏之在前头,闲庭信步的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岔路口,在弯弯绕绕中,终于到了地下暗室的门口。 却是在高大的假山之中。 黑黝黝的洞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墙壁之上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鱼油灯,发出的光,却只能照亮地下的路。 顾晏之叫他在上头等着,一个人下去了。 下头的空间比他想得还要大,在影影绰绰的灯火之下,那些行刑的台子,却显得更加叫人惊惧。 一路往里走着,推开沉重的门,入眼是一间黑漆漆的石室。 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冰凉的石床,想来,她那么怕冷,到时候要再加几床褥子才是。 也不知道,离开之后这几个月,她身子可养好了?从那冰水中游出去的时候,可又会受寒? 不然,到时候,怎么给他生育子嗣呢? 何金水在上头等着,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心里在打鼓,不知道世子爷可会满意这处,如果不满意的话,又会如何惩处他?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了脚步声响起。 何金水连忙迎上去,顾晏之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 “属下……属下该死。” 顾晏之看他一眼,留下两个字,“跟上。” 说完径直朝前而去 何金水最终还是如他所料,去了安西军,却不是从百户做起。 而是副将,这比他当初预想的,不知好了多少。 这让他的心里,一时只觉得复杂无比。 “多谢世子爷!” 顾晏之将他扶起,“你虽做错了事,却又是我的亲卫,我伤了你的脸面,也是伤了我看人的能力。” 何金水一时之间,被感动到无以复加。 “去,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何金水一个坚毅的汉子,眼眶通红。 “金水幸逢明主!请世子爷受我一拜。” 这一拜,也是拜别。 顾晏之没有阻拦,任由他。 天黑之时,庞屹才回来复命,身后还跟着一个小旗打扮得锦衣卫。 那锦衣卫五官清秀,瞧着很是机灵,才一见了顾晏之,就笑着道:“见过总督大人,小人名邓铭。我家指挥使特意派我前来,为您述那女子之事,现下,那女子已找着了。” 这女子果真是聪慧无比,他们在运河各大府市都布下了人手去场,也亏锦衣卫暗探多,一番紧锣密鼓不放过一个排查之后,才在沧州和扬州两地发现了这女子的踪影。 不等顾晏之问,邓铭接着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那女子却是在扬州不错。” 邓铭本身就是个机灵人,来之前又特意得了毛项的叮嘱,将找温洛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第127章 真真假假 邓铭又道:“那女子赁了城内一处小院,又在一处名叫慈心堂的医馆给人看病问诊。” “说来确实是个机敏女子,男扮女装,若不是总督大人提醒,还真叫她连我们的人也骗过去了。” 听着邓铭的话,顾晏之不置可否。 温洛胆识过人,简直不像个女子,又极为聪慧,他早有领教。 叫人给邓铭赐座,邓铭没有推却,笑着道:“现下陛下和上下的人,都盯着指挥使大人,故此指挥使大人不能亲自前来,不过来前特意嘱咐我,总督大人可是我们大人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话里面真真假假,有夸大的成分。 但如果没有顾晏之的帮忙,毛项确实是逃不过这一遭。 便是不死,也只怕要掉层皮,指挥使一职保不保得住是一回事,只怕命都要没了。 他们这些底下跟着毛项的人,也哪里能落得好。 所以对顾晏之的感谢,确实也是实实在在的。 在找温洛上这件事上,更加用心。 二月和三月金陵城内租房,落户的有四百九十一人,而其中独身一人租赁的有一百一十八人。 他们便在这一百十八人中一家家挨个查找,私底下先拿着画像比对。 大部分,只需一眼,便能知晓不是。 如果感觉有可疑的男子,更是搜身,确定是男儿身,而并非男扮女装。 前前后后,所花时间,不到五日。 在五日时,终于找到了画上女子。 虽是男扮女装,却是当得起俊俏公子之称。 暗探和锦衣卫现在已秘密将温洛住处包围,连慈心堂那,也围了人。 偶尔会假装去看病,不过那小娘子倒是个性好的,有暗探去看病,连陈年老伤都看出来了。 还叮嘱那暗探下雨天要多注意,不然上了年纪可遭不住。 最后反倒是将那去监视她的暗探弄得红了个大脸。 不过这些话,却是不能说的。 “回了你们指挥使大人的话,替我多谢指挥使。” 顾晏之的话落地,将邓铭的心神拉了回来,笑道:“总督大人放心,您的事情,锦衣卫必然全心全力去做。” “便是南下官船,上头的人也已经筛过一遍,保准都是可心的,您尽管支使就行。” 之后又是一番宾主尽欢。 此刻,在官船之上,顾晏之站在甲板之上。 正是日出时刻,江花红胜火,江水蓝如蓝,伴着风习习,直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望着开阔无垠的江面,邓铭在后头扶稳了巾帽,才开口出声道:“总督大人,金陵来信,急。” 顾晏之回过神,不徐不疾先下了甲板去。 “总督大人,那女子在几日前,搬离了原来租住的地方,现在搬到了那慈心堂东家里去。” 从金陵到京都的信,便是加急也是要四五日,而这封信,却是在得知温洛搬家之后第一时间,就已经寄出。 不过信倒京都的时候,他们却已经出发南下,又转了一道,这才耽误了些功夫。 “不过,大人放心,那处都有小子们日夜轮岗,不会叫人跑了去。”邓铭又补充道。 顾晏之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淡声道:“她聪慧非常,你们盯着的人,可别露了陷。” 邓铭点点头,“大人放心,小子们都是个中老手,做事也是一等一的小心,断然不会出现在那女子面前,只在暗处盯着,自不会叫她看出破绽来。” 此次,指挥使毛项将邓铭派来,全权调度金陵城的锦衣卫,可看得出对这件事的重视非同小可。 “坐,吃盏热茶。”顾晏之招呼人坐下,“这茶是今年春雨前的龙井,你的安排,十分细心。” 邓铭全权负责此次出现,连同船上的吃食用度,听到自己的安排被夸赞,连特意准备上好的茶也品出来了。 在感慨顾总督细心至此的同时,也不由得觉得总督大人并不像传闻那般不近人情,待人反而十分温和。 有些不好意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道:“我是粗人,不懂什么茶,不过这些事底下人孝敬上来的,这茶遇上大人,也算是良马遇上了伯乐。” 顾晏之被他的比喻弄得一怔,复又一笑,“邓小旗本是毛指挥使爱将,不然我便是要让毛指挥使割痛舍爱,讨来邓小旗做个副亲卫也是使得。” 邓铭也笑了起来,顾总督大人的亲卫,那便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放出去之后,便是七八品的武官,何况是副亲卫头头? 是极体面的。 “总督大人抬举则个了。”邓铭见顾晏之有意拉进和自家指挥使大人的关系,也知晓里头有三分真,几分玩笑在。 顾晏之慢慢喝着茶,邓铭又喝了几杯,实在喝不出个什么雨前雨后,见顾晏之正看着那金陵来的信。 不过短短几句,交代那女子搬家的新住处,却低头看了许久 忍不住开口问道:“总督大人,这女子性格顽劣,又胆大包天,您为何又不辞辛苦,亲自去逮人,吩咐小子们一声,自然可以将人从金陵压回京都。” “不过一女子罢了,哪里值得您奔波劳碌?” 指的是,温洛出逃,烧了那铜雀阁,又跑到金陵男扮女装做起了大夫,桩桩件件,都不似闺秀女子能做得出的。 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顾晏之轻笑一声,想起邹有孝,庞屹等人,包括自己也在她手里头吃过亏。 “总之,她不一般。”顾晏之不预解释太多,摇摇头,将信纸折起,放在烛台上烧了。 才淡声问道:“可是后日抵达?” 邓铭点点头,“三月皆是顺风,且沿途卡口已打点好,不会有人来查,若是快的话,明日晚上,便能到金陵码头。” 顾晏之恩了一声,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点在桌上,许久,才道:“我去金陵一事,不可声张,你叫金陵的锦衣卫们,先在金陵城里散消息出去。” “说我旧病成疾,在京都静养。” 如此,便更加稳妥。 而且他和陛下告假的原因,也是有疾,真真假假,反而会叫人分不清。 邓铭退出去了,他们锦衣卫自然有自己私底下联系的方式,待到他到金陵时,只怕她还认为,自己在京都。 顾晏之闭目养神,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惊恐的多情目来。 一场春雨,从天空静静飘下,在江上激起涟漪一片。 正是万籁俱寂,昏暗灯火之下,顾晏之立在甲板之上,他突然想道,此般天地辽阔,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甚么。 薄凉的唇,忍不住一勾。 第128章 子规啼 没有了萧占全的骚扰,温洛本是想着要再去重新赁一处屋子,赵掌柜却将人拦下。 在午膳时,赵掌柜好整以暇,问道:“余大夫,你家中父母皆不在世,又是一个人,可有考虑婚配?” 突然的问题,温洛被问得有些发懵,好一会,才将嘴里的饭食咽下去,道:“赵掌柜说笑了,我家资浅薄,除了一身医术,有那户人家,会把女儿嫁给我。” 这是没有婚配了,赵掌柜笑笑。 温洛却是吓个半死,她还以为赵掌柜看出了异常,感情,这是要给他介绍对象的节奏? “怎么没有……”赵掌柜笑得一脸慈爱,“余大夫觉得,做上门女婿如何?” 温洛是女生,还没有反应过来,自然觉得做上门女婿也没什么,便随口而出:“二人只要相爱,那自然不拘嫁取,反正到最后,都是过日子的。” 听着温洛的回答中,没有丝毫对上门女婿的排斥,且三观又正,更是高兴。 赵掌柜图穷匕见,“那余大夫觉得,迢迢如何?” 温洛停止扒饭,抬起头看着笑得老谋深算的赵掌柜,也察觉到了一瞬间的不对劲。 “掌柜……莫不是想让我入赘,娶了赵姑娘?”温洛面露疑惑和几分惊恐。 她是女的啊! 只听说过男子娶妻之后,往往被当做更加成熟稳重的标志,更容易被委以重任。 难不成,古代也搞这一套? 赵掌柜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对温洛有种老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感觉,“是极,赵家只有迢迢一个女儿,你若是入赘,待迢迢好,慈心堂也由你们二人来经营。” 赵掌柜说这话是认定了“余二郎”的人品,料定他不会吃绝户。 温洛心里复杂无比,却是万万不能的,“多谢赵掌柜和赵姑娘的好意……只是,家业未成,实在是无意娶妻。” “赵姑娘也很好,只是赵掌柜您也知道……我家三代单传,如果父母泉下有知,我入赘,恐怕不会原谅我这个不孝子。” 温洛露出一个苦笑。 说的情理都占,孝道又当前,赵掌柜也不能再劝些什么。 感慨一声,“那便当我没提过这件事!” 自是心有默契,谁也当没有提起。 只是赵迢迢哀怨的看向她时,温洛也觉得待着慈心堂有几分不自在,恰好有个下乡收药材的活计。 温洛自告奋勇,和赵掌柜提出她可以去,赵掌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外甥女的眼神他又不是没看到。 余大夫显然只想躲着人。 也好,将二人分开一段时间,不然他夹在中间,也左右为难。 “只是,那小村在山里头,山路险峻,余大夫一路多加小心。”赵掌柜嘱咐道。 温洛走了,便只会更忙一些,而不会忙不过来。 而这都得益于贤亲王收留流民,还特意让医官诊断之故。 赵掌柜让温洛早早的离开,去准备些干粮还有几身换洗的鞋袜衣物,温洛见人已经不多,两个大夫已照顾的过来,便没有推辞。 只是,她踏出医馆的门口,就看见。 正对着医馆门口,就一家茶摊,正在喝茶的几个男子神态一向从松弛,变得紧绷。 温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背部的肌肉群发力,确实会让衣服紧绷起来。 而且,这几个男子其貌不扬,但好似从最近几天起,都在附近。 他们虽然换了衣服,也有不同的人,但最近陌生的脸庞,却是多了起来。 温洛不动声色的维持着步伐,呼吸却有一瞬间的错乱。 难道是顾晏之追过来了?可是她听说,顾晏之久病成疾,在京都静养,不上朝了吗? 这虽然可算得上,民间对大人物生活的编排猜测,半真半假。 温洛不敢掉以轻心,本来就要去买些干粮和几双千层底,却故意绕了路。 金陵城内小巷四通八达,房屋林立,商贸发达,店铺商家,举万数之众。 经过这些时日,她已经大概摸清楚路。突然加快了脚步,当着那几个在茶摊上脸生男子的面,往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头钻进去。 几个身着常服的锦衣卫对视一眼,正要站起跟上,却被头摇头把人按住,“别跟,没看见那巷子如此窄吗,她故意试咱们呢。” 邓铭大人特意吩咐过底下人,这女子心思狡猾,叫他们不可轻视了去。 几个锦衣卫番子也反应过来那巷子之窄,没有躲得地方,且连达各处,她很容易就能躲在拐角暗处。 试出他们是不是跟着她。 “再叫上几个人,回去她住的地方守着,小心些。” …… 温洛故意绕了两个弯,低着头往身后望去,身后却是空荡荡,只有穿堂风吹过巷子,惹来一阵寒意。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慈心堂本就在商铺林立的街上,有些生面孔出现也是正常的。 可直觉又在告诉温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顾晏之现在已不再出任两江巡抚,也不会取孟家小姐,而且自己把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只怕如何一个寻常男子都忍不了,何况是表面看似清贵和气,实则内里桀骜腹黑。 他断不会轻易放弃找自己,就算现在没有来找自己,也只怕快了。 推断出这个结论,温洛咬了咬唇,深呼吸几次,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深。 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小巷中绕出去。 耳边是热闹的叫卖声,温洛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有几分累,进了茶馆,却是叫小二特意给自己找了楼上的雅间。 在人群里面,听着这热闹的声音,温洛才觉得有几分安全感。 上了楼,温洛特意把临着街道的窗子打开,好透透气。 这一开,可不好。 只往下瞧去,那几个刚刚还在茶摊前的男子,却有似无意,却呈掎角之势,有两个守在了门口。 而欲要进来的那个,却抬起头,和温洛刚好往下瞧的眼神对上。 温洛心一惊,却当做没事人一样,面容平静,转身回到椅子上做起。 身体却是有几分颤,有这般本事的还在她周围蛰伏至此的人,不会是萧占全。 他直来直往,这段时间又不知道忙着什么,已经许久没出现…… 温洛掌心捏到发白,顾晏之果真,不肯轻易放离了她。 第129章 金蝉脱壳 走出茶馆,门口斜倚在柱子上的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却没有立刻跟上来。 温洛便知,这些人都是精与跟踪的个中好手,她想要轻易摆脱他们,只怕不是个容易事。 正想着,前头却热闹非凡,原来是有当街卖艺,表演杂耍的摊贩。 温洛心一动,往围着几圈的人群里头凑进去,看着让人暗暗啧舌的精彩表演,却也没有观看的心思。 不动声色地瞧着附近和周围店家二楼的人来,有几个人果真也挤了进来,却不是刚刚的面孔。 看似在看表演,叫好喝彩,实则时不时往温洛站的方向看。 温洛冷笑一声,这是派了多少人来盯着她? 又挤开人群,往外头街上慢慢踱步而行。 看到什么,便停下脚步慢慢看,累了便寻了街上小摊,要了一碗鳝鱼面慢慢吃起来。 就在她在小摊贩上吃东西的同时,却有人在临近的小贩那买了东西吃着。 温洛付过钱,又挑了几样东西,才慢慢的往赵掌柜家而去。 赵掌柜家在城北一处僻静地,四周都是高门大户,算不上什么权贵人家,却是家底殷实。 平常除了出去采买的家仆,要么就是衣着体面的闲散人之外,很难见到其他生面孔。 而今天,却莫名有四五个人已经和温洛擦接而过。 温洛留意到了他们的鞋子,都是统一的黑色皂靴。 虽然他们在其他方面伪装得很好,却还是忽视了细节。 他为了抓自己,到底布下了多少人? 扣开门,赵家老仆来开了门。 温洛回到自己的屋里,身上的力气却感觉一瞬间被抽干。 不由地支撑着桌子,才缓缓坐在椅子上。 心中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貌上心头,越想,却越觉得惊恐。 顾晏之对于自己的行踪,只怕已经了如指掌。 她不明白,为何还不直接将自己抓了,现在派人盯着她,却又千方百计不让她发现。 难不成,是想看她垂死挣扎? 思绪回笼,温洛打定了主意。 总之,不能再赵掌柜家呆了,不然恐怕连累会赵掌柜一家,顾晏之是个不会乱杀无辜的。 却难保他手底下的人做事没轻没重,自己又不会轻易就跟着他们回去。 到时候闹起来,只怕不好收场。 她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第二天,温洛早早便出了门,赶着骡车。 赵掌柜也没有怀疑,只当温洛是要去收药材,还叫她去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再提醒一番别忘记去城门口接一同前往,熟悉路途的人。 温洛应下,实则已经在屋里给赵掌柜留下了信,以及买这匹骡子的钱。 只是要对不住赵掌柜一家这段时间的关照了。 骡车慢慢悠悠地出了巷子口,路过之出时不时有把摊子打翻的,还有人在前头占到的。 温洛也不争不抢,不过是调转了车头,朝着另外一边而去。 而在不远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身着劲装的几个男子看着那慢慢走远的骡车,却面露着急。 “头儿,咱们拦了,拦不住啊……看这样子是要出城去,城外头空旷得很,咱们跟着,定是要被发现。” 可上头说了,不能被发现,也不能伤了人。 他们锦衣卫拿人,哪有如此窝囊过。 可这偏偏是得罪不起的人。 领头的捏紧了拳头,“邓大人和贵人今夜就会到,别在这个时候出差子……若出了城,放了猎鹰出来,人远远跟在后头。” 温洛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城门,她原以为,还要在遇到些阻拦的。 毕竟她刚刚赶着骡车经过,前头或者是周围就必然有事情发生。 这是给她布下了天罗地网。 城外官道上,温洛甩着手里的小皮鞭,慢悠悠的让骡子走着,并不着急。 偶尔还让骡子停下来吃路边冒出来的嫩草。 温洛也给自己灌了一杯水下去,趁机观察了一番,后头的路上,确实没有人跟着。 只是喝水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自己头顶的天上,盘旋着几只鹰隼。 几乎是一瞬,温洛便反应了过来,这是监视人的鹰。 她若是真的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小姐,还真会以为这就是正常的鸟。 可这周围,一马平川,鹰隼都是筑巢在悬崖峭壁之上。 只能是被刻意养来,做监视敌人动向用的猎鹰。 想来已经知晓她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温洛冷笑一声,做回到骡子上,鞭策着往前头走去。 到了地方,温洛将骡子栓进了寺庙的后院之中。 此处是金陵城外的灵谷寺,在后世依旧赫赫有名。 而在现在,有不少出城踏青的香客都会寄宿于此。 温洛混杂其中,加上一身书卷气的打扮,一点都不显眼。 僧人正要将其引导至厢房,温洛却道:“师父,我觉浅,可否帮我换一间尾房?” 僧人应了一声好,这尾房靠近山林,回春之后容易有蛇蚁虫蚊,其他人都不愿住,这施主倒是特别。 想着,带着温洛去了尾房。 后头跟着的锦衣卫,将鹰隼收回,稳稳地停在带了护具的手腕上,快马扬鞭,也赶到了灵谷寺。 逼问一番,得知温洛住的厢房,将众人布在四周。 暮色四合,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却还不见屋里有灯光亮起。 “是不是不对啊……这晚膳时间都过了,人怎么一天都不出来呢?”盯梢的锦衣卫咬了一口干巴巴的大饼,忍不住道。 “再等等……” 而在此时,温洛已经换了身衣衫,虽还是男子打扮,却是一身衣衫褴褛,流民模样。 她刚刚一直在城外的路上走,流民打扮,反而是最安全的。 遇到强盗,也定知道她没钱,这样能免去很多深夜行走在外头的意外。 而且,温洛故意摸了些能发出臭味的草药,待她出现在城外的一处客栈之中时。 客栈老板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温洛讨好地将银钱奉上去,老板忍着接过了。 “可说好了,床铺被褥的钱,你要多出些,瞧你一身臭的,那被褥回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了……这都是钱。” “是是是……”温洛装出胆小怕事的唯唯诺诺模样。 在不远处一艘大船上的萧占全皱眉,他刚刚可是看错了,那背影,怎么这么像一夜搬家,消失不见的她? 身后的官员弓着腰,问道:“这些条令下去,金陵城内各大户,都捐了钱出来为安置流民一事出力,薛家还献了这一船的药材。” “您瞧着,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占全收回眼神,这薛家是个刺头,不愿为安置流民出钱出力,现在却反常地捐了一床药材。 他觉得奇怪,才想着来瞧瞧。 却不料,遇到了老熟人。 “很好,没什么问题,你找几个人下去,把刚刚进了德顺客栈的那个流民,给我抓来。”萧占全露出玩味的笑。 …… 另外一边,温洛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跟着小二进了后院的柴房之中,里头铺了简简单单的一床被褥。 落了锁,温洛松下一口气来。 回想起刚才,她还是忍不住感到后怕。 第130章 南下 就在刚才,进了尾房之后,她没有着急关门。 看着那引路僧人一走远,就出门,往后山走去。 她不知道,顾晏之派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对她动手。 一旦动了手,到时候,她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且自由的日子过惯了,自己赚钱自己花,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 又怎么会甘愿待在笼中,成为供人观赏的玩物。 不若化被动为主动。 温洛又一次跑了。 天气回春,路上都是出声的藤蔓和灌木,郁郁葱葱,漫山绿色,带着原始的未知。 温洛找到打柴人经常走出来的小路,顺着一路小跑下山。 脑海中,连害怕都没有,只有搏一搏拼尽全力的勇气。 一路上,树林茂密,幸运的是,没有遇到迷失的毒虫猛兽。 从灵谷寺的后山,一路跑下来之后,温洛靠着一棵粗大的树干喘着气,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 她勘勘将歇,喝了几口水,确定了方向,又一刻不停地顺着小路,往前走去。 金陵本就水路发达,临着诸多水系的缘故,四通八达。 多的是依水而居,靠着水路吃饭的船家。 温洛一刻不敢停,直到前头悬木上点亮着灯笼,看起来就像夜的眼睛。 是码头。 心下一喜,温洛走近了,依稀可见,岸边的船只鳞次栉比,停泊船只不仅有在装卸货物。 甚至就着船舶,就有直接贸易的之外,甚至在夜色之下,还有不少酒馆,里头的灯火照应出来,连同吵闹交谈声一道,瞧着很是热闹。 而吃食铺子的几个小伙计,在不远处淘米、洗菜、汲水…… 温洛穿着一身流民装束,进了一家客栈投宿。 此刻已经是深夜,深夜行舟,不安全,况且深夜外出,反而更惹人注目。 不如第二天一早,混在人群之中,寻一艘小船,由运河朔流而下。 到广州去。 广州此时,名字应该叫番禺,有向着外国人做生意的船只。 她在国公府老夫人的房里见过偌大的穿衣镜,水光透亮,和后世的玻璃镜毫无分别。 只听说从蕃人那买的,花了很多银子,被当成个稀奇。 届时,她会英语,找个办法出了海,去东南亚那些岛国待个一年半载。 天大地大,顾晏之便是权势再大,也不能分太多精力,跨过海来抓她。 估摸了一会时间,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可以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才有精力。 温洛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外头江风瑟瑟地吹,直吹的人心很是不安宁。 话说另外一边,官船靠了岸。 岸边两头是身着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气势森寒,直叫人不敢接近。 连带着周围船只,都刻意避远了些,原本有些拥挤的码头,竟硬生生在顾晏之所乘的官船旁边空出一片水域。 周围人生怕招惹了这些专权横行的番子。 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匆匆上了岸,侧目悄悄打量,是哪路贵人?能让金陵城锦衣卫来码头迎接。 竟有这么大的阵仗。 只见一双绣金黑靴踏上了岸,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通黑的直襟长袍在夜色中并不十分醒目,只是那周身的气度却怎么也叫人忽视不了。 此人,正是顾晏之。 邓铭见围了这么多人,直叫不好,却又不好当着顾晏之的面发作,对着上前来的锦衣卫千户,低声问道:“人在何处?” 千户拱手,见邓铭脸色有几分难看,连忙道:“那女子在城外灵谷寺,大人放心,那处已被咱们的人围得连一只蚊子都出不去。” 邓铭虽只是个小旗,却是指挥使大人身边的红人。 顾晏之将千户虚扶起,朗声笑着道:“如此甚好。” 码头到底不是论事的地方,千户就要引着顾晏之一行人先去已经预备好的府上,先做歇息,连邓铭也是这般想的。 官船虽大,一连在上头待个四五天,他也觉得先接风洗尘再说。 却被顾晏之阻止了,“我心领了,只是挂念爱妾,还是先将人找到,之后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听此,众人自然没话说,心中不免感慨,顾总督也是英雄难逃美人恩。 马匹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都油光水滑,打着响鼻。 顾晏之率先翻身上马,他此行带了二十余人,加上金陵锦衣卫,一行人竟有百余。 “多谢诸位!”顾晏之在马上抱拳,“待找到我爱妾,诸位都有赏!” 众人笑着谢恩,皆麻利得翻身上马,就要朝着灵谷寺而去。 就在这时,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大人!大人!那女子,跑了!”前来报信的,正是跟着去灵谷寺的番子。 他跪在顾晏之马前,身后的马累的嘴角出了白沫子。 只一瞬间,顾晏之就变了脸色。 “把话说清楚!”邓铭听到这话,连忙问道。 那小番子不敢有隐瞒,将温洛进了灵谷寺之后,住了尾房,待到晚上,里面却是漆黑一片,他们怕出事,先在门口听了一会动静。 里面却是静悄悄的,这才叫僧人去敲门,可推开门,里头却人影都没有。 邓铭气得给那前来报信的番子一脚,还要再骂,却被顾晏之抬手止住,冷着声问:“可有派人去找?” 那小番子硬生生受了一脚,却不敢捂,见千户大人也黑着脸,连忙答道:“头让我回来报信,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将人散开到后山去,庙门都叫我们控制住,人只能往后山去……” 顾晏之听完,冷笑一声,问道:“可有饲养猎鹰?” 第131章 春不生 千户道有。 锦衣卫这些东西,都有养着。为了抄家,搜查。 顾晏之冷声吩咐,却是有条有理,丝毫不见慌乱,“猎鹰全放出去,派人封锁灵谷寺附近五里内的渡口码头。” “要快。” 人,定然还没有跑,就算要跑,也会选择走水路。 陆路,她跑不远,两条腿跑不过马的四条腿,且只要进城,就定然会查路引。 她身上温三娘和余二郎的路引,他都已经知晓。 她定不会选择走陆路。 顾晏之只一瞬,就完整推断出了温洛的逃跑路线。 无他,结合当初温洛买的路程图。多是水路,她熟悉的,也只有水路,能选择的,跑得最快的,也只有水路。 顾晏之一番命令下去,众人都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策马而去。 此刻已是丑时,反推,她从灵谷寺逃跑时,再跑去渡口码头,时间上算起来,她到渡口时,不过子时。 另外一边,温洛正在清醒和睡着的界限,却只听见外头传出声音来。 几乎是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温洛耳朵贴在门上,嘈杂的脚步由远及近,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出鞘的刀。 掌柜谄媚地将官兵引来柴房门口,边道:“要是知道这人是个逃犯,那我们定然不会叫这号人住下。” “官爷,小心,前头有个台阶。” 温洛心道不好,这恐怕是冲她来的,顾晏之怎么找来这么快! 一瞬间,温洛呼吸得发紧,十几个官兵到了柴房门口,带头的一把将聒噪的掌柜推到一边。 上前敲门,客气地道:“公子,贤亲王有亲,您出来,弟兄几个,也不想伤了您。” 这些官兵,似乎不是顾晏之的人?而且不知道她是男扮女装? 只是她从不认识贤亲王,他怎么会请自己?一个流民罢了。 “我一介草民,怎敢到贵人面前丢了脸面,你们莫不是搞错了?”温洛语气迟疑,手中握着的刀柄却丝毫没有松动。 那官兵也只是个传话的,挠挠头,道:“公子,您还是不要让我们为难,话虽传了好几次,但确实是贤亲王殿下在此,不会有人乱传。” 说着,官兵听着里面的动静,温洛环视屋里一圈,这柴房没个逃脱的地方,连半扇窗都无。 会是贤亲王得了顾晏之的示意,来抓自己的吗? 温洛的心,一瞬间陷入谷底。 看来,今天这遭,是敌是友,都躲不过去了。 小刀被藏在身上,温洛推开门,还是那身散发着草药调制臭味的衣裳。 引得站在前头的几个官兵往后撤了几步。 这人,怎么这么臭。 温洛纵观他们的反应,这强压嫌弃的模样,定然不会搜身,也不会发现她身上藏了刀。 于是,开口问道:“贤亲王为何要见我?” 领头的答道:“咱们也只是个传话的,您跟着我们走就是了。” 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温洛先一步跨过门槛而去,在码头边上走了一会,才看到一艘大船,有三四楼高。 很是气派。 上船前,还有人欲要给温洛搜身,却被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拦阻,“王爷吩咐了,不必搜,您跟着咱家走。” 说着,侧开身,让温洛进甲板之上,那间大而华丽的屋子。 温洛点点头,权当谢过。 心中却更忐忑,这不像顾晏之的行事风格。 贤亲王,温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门被推开,温洛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往里头瞧去,却只见里头明亮如昼。 却隔着一道垂帘,在繁丽的丝制帘子背后,却有一道身影,影影绰绰,身长玉立,看得出是个男子。 门被带上。 温洛不由一惊,往后看去,却只听一道陌生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你可知道萧占全?” 听到这许久没有听到的话,温洛心下一紧,原来是因为萧占全,难不成,他杀人还杀到皇亲国戚头上去了? 萧占全看着对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 “怎么不说话?”萧占全不由得皱起了眉。 几番犹豫,温洛才开口道:“我认得他,他可是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 这人既然能查得出自己和萧占全有联系,指不定她救了他的事,也一并查到了。 还是先打听一番他和萧占全的关系才是。 如果萧占全得罪了他,那么自己得想个办法开脱才是…… 听到温洛的话,萧占全一愣,复又有几分压不住的愉悦,“怎么……你要替他赔礼道歉吗?” 她居然没有撇开和自己的关系,想着,又是一笑。 温洛正想着,从他的语气里判断着喜怒,这才淡淡开口道:“我与他虽不相熟,但好歹,我救过他的命,如果不是什么大罪,王爷宰相肚里能撑船,希望能宽恕则个。” 萧占全那个疯子,要是知道自己在别人面前出卖了他,说不定转头会无声无息把自己杀了。 而贤亲王素来贤名在外,不像是会牵连无辜的人。 且听着这贤亲王也没有要计较的意思,不如卖萧占全个好,也是替自己免去将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占全笑了,边道:“既然你都开口替他求情,他所犯的事,也不算很大,只需要你,留在贤亲王府当个大夫,你看如何?” “俸禄多少,节岁米面粮油,还有赏赐,都是可以谈的。” 她辛辛苦苦当大夫,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这个办法既可以有合理借口将人留下,又不会太早暴露了自己身份。 萧占全满心期待她会答应,过了一会,却只听她平静到淡漠的声音,“多谢王爷抬爱,我不愿去。” 不找什么理由,也不找什么借口。 萧占全看着她挺直着腰,姿势端正,不偏不倚。 像是冬天的梅花,不知怎的,他脑海里突地,浮现出一句小时候读过的诗来。 宁可枝头报香死,何曾吹落北方中。 “王爷!王爷!不好了,锦衣卫番子要反了!舞刀弄枪,将咱们的船围了!” 小太监慌慌张张,闯了进来,尖锐的声音,硬生生将萧占全的心神拉回来。 他不知怎的,没来由的,莫名心烦。 摆摆手,语带不耐,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太监哭丧着个脸,“那帮野蛮的番子,说是咱们抓了他们的人……” 温洛心有所动,看向那小太监。 恐怕,这才是顾晏之的人真正抓过来了。 第132章 抬眼见 萧占全看向那面色虽还算镇静的人,虽隔着垂纱,却还是有一瞬间,敢到了她的不安。 可顾晏之不是在京都养病吗? 想着,对小太监指了指温洛,吩咐道:“寻一艘小船,将人带离去,做隐秘些。” 小太监欲言又止,“王爷……那帮番子,将整艘船都围了啊,带不出去啊!” 萧占全皱眉,“可有说我在这里?” 小太监连连点头,“都说了,那吕千户今日不知找了谁撑腰,把您搬了出来他们都不听……” 萧占全脸色一沉,金陵锦衣卫千户吕经仲,平时最是老道,谁也不得罪,和他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看来,只能是顾晏之来了。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一边,默不出声的温洛说话了,“王爷!我愿入贤亲王府,为您排忧解难,义不容辞。” 进贤亲王府,还有离开的机会,总比回到顾晏之身边过金丝雀的日子,要好太多。 两相比较,自有舍取。 萧占全眯起眼,却忍不住一笑。 她现在倒是愿意答应,只怕自己那位堂哥,把人逼太狠,才让她改了主意。 “行,既然……”温字差点说出口,硬生生憋回去,“愿意为我效劳,那我可免了萧占全得罪我之事。” 一旁的小太监不解的抬起头,望向垂帘背后的王爷。 王爷不名讳不就是萧占全吗?这是在做何? 小太监好奇的眼神被萧占全一个冷眼扫过,立刻低下了头。 地上的温洛,还在跪着,只见一双靴子从面前走过,带着男子的声音,“大夫在此处待着,我去会会,看看是何方来客。” 门被关上,温洛脱力,瘫坐在地。 怎么办?是顾晏之,他来了,还围了整艘船。 贤亲王,真的能保下自己吗? 这一刻,温洛脑海中,有瞬间的空白,手却因为捏太紧,指甲已有一片断裂。 温洛撑起身,深深的呼吸一口气,却扯出一抹苦笑。 现在,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贤亲王身上了。 顾晏之也恰在此时到码头,勒主缰绳,纵目远望,一片漆黑的江,只有在靠近码头的地方,孤灯点点。 “既然知道人往这边来了,围住码头时,也别在江面上放走一个人。” 金陵水系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又贯通长江。 只一瞬,邓铭意识到了问题,顾总督这是怕人又从江上跑了。 “顾总督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小子们布下船去,若是人再从锦衣卫手里跑脱,我拿人头做军令状!”邓铭几乎是起誓的语气。 指挥使为报顾总督救命之恩,他们锦衣卫却叫个妇人玩弄的团团转,若是办砸,他也无颜回去见指挥使。 顾晏之下了马,吕经仲拱手,禀告道:“猎鹰在深山老林里,没有发现人的踪影,人没有往深山老林去。灵谷寺附近共八个码头,其他地方,已经掘地三尺。” 深山老林之中,多的是毒蛇猛兽,要是还不辨方向,死在里头,都没有人知道。 只是,她不似寻常弱女子,往深山老林里面,顾晏之觉得,她若是做了,又不奇怪。 吕经仲见顾晏之不说话,快速扫了一眼顾晏之的神情,见他只是望着远处,看不出喜怒,才接着道:“客栈酒家,娼窝暗门子,连同仓库船坞都翻找了一遍,只有……贤亲王的船还没有查。” 说到底,这件事情,是他放松紧惕,轻视了一个女子。 “贤亲王?”顾晏之面色微怔,“他为何深夜在此?” 吕经仲一五一十道:“两江流民多涌人金陵城内,贤亲王收留了这些流民,有医官诊病,给安置居所和土地,城内薛家捐了一船的药材,贤亲王亲自来接手……” “那薛家,是个刺头,亲自来,恐怕手薛家动手脚。” 听着吕经仲的禀告,顾晏之慢慢踱步过去,闲庭信步。 心中却明白,萧占全虽说占着个贤亲王的名头,又有封地在此,实则只是个被架空的王爷。 他也从不管事,而如今这么好心,还安排的井井有条,有节有度,不像是他的手比。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晏之登上弦梯,上了甲板,原本两边剑拔弩张的护卫和锦衣卫,随着顾晏之一句,“都放下”,消弭于无。 萧占全只一眼,就见到了顾晏之,站在甲板正中,身姿挺拔,身后俨然跟着锦衣卫。 竟追到了金陵,果真是狡诈,心中杀意腾腾,面上却笑容更盛,“顾总督,许久未见,怎么来我封地?” 顾晏之朝他供了供手,“见过贤亲王。” 萧占全眯着眼,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见外了,这不是。” “人,是不是在你这。”顾晏之扫过他身后门窗紧闭的华丽船楼,语气近乎笃定。 萧占全一手扶着额头,轻轻点着,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轻笑出声,“顾总督,你在说什么,本王可是一点都听不懂。” “上次谁挑了你的手脚筋情报,还有你亲身母亲,於兰氏的下落。” “我只要你,把她交出来。” 萧占全在听到於兰氏几个字时,目眦欲裂,“你……你说什么?” “你母亲,还活着。” 萧占全呆愣住了,许久,放肆大笑起来,声音变得高昂,目光直刺顾晏之。 “你骗我,你骗我,那女人,心狠手辣,虎毒尚不食子……她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了崖山!” 看着萧占全几近疯癫,顾晏之只冷声道:“跳下去了,人没死。” “想知道,拿她来换。” 温洛听到了那一声高音和吼叫,她听出来了,是萧占全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时之间,万般问题,连带着隐隐不安,一齐涌上心头,直将她淹没。 温洛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门,门口站着的两个太监,将她拦了,“公子,还是在此候着王爷,莫要走动。” 温洛出不去,只能眯起眼睛,往前头望去。 却只看到一堆人围着,里头是什么光景,看不真切。 顾晏之似有所觉,他自小习武,耳聪目明,目力极好。 对上了远处那一双日思夜想的眸子,带着惊恐,不可置信。 温洛砰的一声,合上了门。无力的靠着门坐下来。 是他!是顾晏之!他,他找来了。 温洛有一瞬间的窒息,似溺水之人,好一会,才大口大口呼吸。 脑海中,只有那人陡然凌厉的眸,以及遮盖在平淡之下的晦暗莫测…… 第133章 背叛 锋利的刀一下子架在了顾晏之的脖子上,众人皆是一惊。 小太监哎哟一声,上前就要来拦自家主子,被萧占全一个冷眼讪讪收回了手。 顾晏之垂眸,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剑,摆摆手将自己抽刀的下属拦住。 轻笑一声,对上萧占全布满血丝的眼,淡淡道:“一个女子罢了,贤亲王果真舍得因她,而失去母子天伦?” “闭嘴。”萧占全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语气,握着刀的手,几不可见颤。 什么母子天伦,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顾晏之神色不变,心里却清楚,两相对峙,最忌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萧占全,已经输了。 骨节分明的手夹住锋利的刀刃,一寸一寸,移开而去。 萧占全知道,他的心中,已经有了舍取,几乎是艰难的,朝着身边小太监开口,“把人带上来。” “别伤了她。” 闻言,顾晏之露出一抹笑。 小太监连忙转身,朝着身后温洛的屋子而来。 另外一边,温洛也没有闲着,她打开窗,却发现每个窗子门口,都站在肃目而立的提刀锦衣卫。 都是顾晏之的人。 她几乎,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敲门声适时响起,伴随着小太监有些尖锐的说话声:“公子,王爷有请,出来。” 温洛一激灵,回过神来,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手不自觉地拍了拍藏着刀的地方。 “不知外头除了王爷之外,还有什么贵客,不然我怕失了礼数,给王爷丢了脸。”温洛稳住语气,开口问道。 小太监一愣,却又想起王爷已将人收做府医,于是解释道:“外头是顾总督顾大人,你可得小心些,那位大人可不是个好性子。” 一瞬间,温洛如坠冰窟,浑身发寒。 顾晏之,真的是他。 他找来了。 “公子,快些出来,都在候着您呢。” 小太监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他虽不解顾总督为何深夜造访,又和王爷起了冲突,但听刚刚二人交锋,全是为了屋里这男子。 温洛抿紧了唇,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开了门。 今夜没有月亮,连星都藏在乌云后头。 充满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谲。 一阵带着潮湿水汽的冷风吹来,激得温洛打了个哆嗦。 不远处,江面的水,在夜里浓稠得似化不开的墨,温洛不动声色收回眼,低着头跟小太监朝前而去。 顾晏之负手而立,看着那一步步往自己而来的人,嘴角笑容越深,带着猎人的势在必得。 温洛只低着头,没有看到两道投向她的眼神。 一样的复杂而幽微。 萧占全伸出手,将人拉回自己的背后,叫温洛避开了顾晏之幽深到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神。 温洛心下一喜,任由贤亲王把自己拉着。 看来,这是不会把自己交出去了? 顾晏之扫过萧占全拉着那位纤细的手腕,面露不喜,目光最终停留在被萧占全挡着的人露出的衣角上。 “告诉我,她在哪?”萧占全不耐地道。 温洛心一惊,这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萧占全!抬起头,顺着说话的方向看去,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顾晏之看到那背影之后抬出的头,笑吟吟道:“贤亲王,急什么,我何时食言过,你把人交给我,我自然会告诉你。” 许久,见萧占全没有动作,顾晏之嘴角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 身后的温洛,脑袋却轰的一下,冷汗又一次浸湿了后背。 她若是再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就是白活了两辈子。 顾晏之和贤亲王交换,不知换的是什么,但最终,却是把自己换出去! 一时之间,温洛只觉悲从中来。 萧占全皱起了眉,顾晏之为人他清楚,定然不会食言。 可,她毕竟救过自己。 但,又只是一个女人罢了。 萧占全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此时会有类似纠结的情绪,他以前从未如此。 “王爷!我知道如何制出能救千万人的药,愿意将此药,献给王爷。”温洛径直朝着萧占全跪了下去。 青霉素,是她最后的底牌。 顾晏之脸上笑容一顿,她居然以此为挟,不回到自己身边,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你只怕,求错了人。”顾晏之嗤笑一声。 多年的养气功夫,使他情绪从不外露,已是怒极,却依旧温声提醒道:“考虑清楚,机会,只有一次。” 这话,一语双关,既是对温洛说,也是对顾晏之说。 许久,萧占全俯身,扶起了地上跪着的人,在温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萧占全冷声道:“顾总督的爱妾,我自然要成人之美。” 在温洛一寸又一寸不可置信,带着惊恐的的目光里,萧占全将人往前,朝着顾晏之的方向,推了一步。 温洛的身躯,几不可闻的一颤。 萧占全觉得有些无法直视她黑白分明的眼,不由别开脸。 温洛只觉可笑,又可悲。 萧占全居然就是贤亲王! 一时之间,心神不宁又惊恐交加,萧占全松了抓着她的手腕。 冷声开口道:“顾总督,人在这,你自便。”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心却不自觉的,有一瞬间抽痛,萧占全尽量忽视这种奇怪的感觉。 顾晏之朝着温洛伸出手,语气平静,却隐含警告,“过来。” 他离她,不过一臂距离。他要是想,随时可以抓到自己,不过触手可及。 可他偏偏要她主动低头。 温洛看着那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手,还有身后站着的萧占全,冷笑一声。 她真是蠢,竟然没有听出,贤亲王的声音就是萧占全的声音。 还蠢到亮了自己的底牌,却无人在意。 也许,在他们看来,自己不过一个女子,任由他们拿捏,任意予取,而不是同他们一样,也是个人。 想着想着,温洛轻笑一声,却只有嘲讽,冷冷地看了顾晏之一眼,“你是想让我向你求饶吗?” 顾晏之并没有将手收回,执拗地悬在那,却是好脾气地问道:“你做错了事,求饶就想让我放了你,也未免太简单。” 温洛又冷笑一声,“求饶?我何错之有,难不成求生之举,也有错吗?” “可有闹够?”顾晏之眸色骤沉。 温洛嗤笑一声,闹?她想做个人一样活着,他只当她在闹。 当真,可笑极了。 第134章 月坠寒江 “奴家错了,不应从顾大人身边逃开去,应该安心伺候大人左右,为大人生儿育女,求大人,饶了奴家。”温洛吐气如兰,语调柔媚。 顾晏之本不喜她如此作态,却听她低头认错,心中怒意却已消了大半。 她肯知错就好。 温洛看着顾晏之脸上的神情变化,蹙着的眉头微松,笑出声,“顾晏之,我不是你的妾,也不愿做你的妾,更不愿意和你回去。 “你不会又一次信了我。” 温洛看着顾晏之,语气泛着冷,面上却带着嘲弄。 “还记得在隐杀庙那次吗?若不是萧占全将我带回去,我早就在外头逍遥快活!后面几次我做出低眉顺眼,伏低做小,阿谀逢迎,也不过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在马上那一次,我想杀了你,也是真的。” 顾晏之的脸色并未有什么变化,甚至还和声和气地笑了笑,温声开口问道:“说够了吗?” 熟悉顾晏之的人清楚,这已然是怒到极致。 萧占全看着一脸决绝的温洛,心中没来由的烦闷愈甚,开口打断道:“顾总督,人我已经给你了,我要的东西呢?” “两江林家。”顾晏之冷冷道。 “挑你手脚的人,往京城查。” 只这个线索,就已足够。 萧占全最后看了一眼温洛,她神色凄惶,站得却笔直,因整个人紧绷着,脖颈更显修长,似引颈就戮的鹤。 清白而亭亭玉立。 他别开眼,抬脚往前头走去。 一个女子罢了,拿她换线索,真是他做过最值当的生意。 他不必感到奇怪和愧疚,这是他最不应该有的情绪。 宁可他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他。 “顾晏之,我心思全然不在你身上,你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纠缠于我。”温洛冷声开口。 “我能逃三次,就能逃无数次!” “能做的,不能做的,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 周围的人听着温洛几乎是愤怒到尖锐的声,又对着总督直呼其名,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胆大包天。 顾晏之笑笑,将手收回,语调悠长,“你的性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倔。” 温洛冷笑一声,怒笑相生,“你既知道,有何苦巴巴的紧追着我不放,可见,你不要脸起来,天下无敌。”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顾晏之的好性已经被耗尽。 “不需要。”温洛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是天公度外人,看山看水自由身!你予我的施舍,叫我恶心透顶!” 吕经道和一众锦衣卫被温洛说出口的话,吓得皆是一惧。 这女子,实在胆大包天,对顾总督直呼名讳,一点情面都不留。 于是,都纷纷低头看自己的鞋面,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瞎子聋子才好。 顾晏之怒极而笑,“好一个看山看水自由身,好一个恶心透顶!” 温洛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像是有无尽的勇敢,她往前跑去,像是离弦的箭。 顾晏之只抓住了她的衣摆,力道之大,将外头罩的男子直裰扯下。 女子的衣裙露了出来,随着跑动,月白色的裙裳飘动。 直叫人怀疑,今夜无月可是月坠落于此。 温洛只觉得,从未有如此痛快。 温洛速度之快,身旁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顾晏之在背后怒吼,“拦住她!” 自己也往她的方向狂奔而去,哪里有半分九省总督的泰然从容。 温洛畅快地笑了,她站在了船沿边上,她喘着气,有几分站不稳,耳畔是嘶鸣的风声,底下是黑漆漆的江水。 “回来!温洛!” 顾晏之只看见,她没有回头,毅然而决绝,从甲板边沿,纵身一跃,像只断线的筝。 他跑得很快,踉跄着差点绊倒,甩开过来扶着他的人,可这不远的距离,此刻却远得像一辈子也走不完。 顾晏之看着她坠落,面上却带着几分释然的笑。 很快人影消失,落入漆黑一片的江中。 温洛也不好受,她尽管心里有准备,还是低估了这船的高度。 冰凉刺骨的江水瞬间将她吞没,除了痛,密密麻麻刺骨的寒也将她包围。 水下的世界寂静而幽深,耳边只剩下水流的声音,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的长发在水中散开,衣裙如花瓣般飘荡,身体被寒意包裹,却不敢有丝毫停留。 温洛任由身体的惯性在江水里沉着,好一会,身体适应了之后,才在水下往前游去。 她不想死,她想活,比任何人都想。 她是医生,知晓生命诚可贵,从来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跳江,也是她千般衡量之后的决断。 此刻,身后是囚笼梦魇,前方是未知,却是自由。 “滚!”顾晏之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将拉着他下水的锦衣卫甩开,随即纵身一跃。 见状,锦衣卫和顾晏之的下属,也纷纷下了水。 温洛隐隐约约听到了后头的动静,却不敢回头看,拼命往前游去。 已经在岸边的萧占全看到船上的动静,锦衣卫顾晏之玄的随从像是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跳到水里,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小太监刚刚从船上收了东西下来,目睹了全程,解释道:“那顾总督的爱妾跳江了,真是个刚烈的……” 岸上,萧占全的脚步猛然顿住,目光死死盯着那泛着涟漪的水面,脸色瞬间苍白。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纵身跃入江中。 小太监话还没有说完,自家王爷也扑通一声跳了江,留岸上小太监风中凌乱。 “快快快!都死愣着做什么!救王爷……!”反应过来的小太监高声惊叫道。 此刻,顾晏之叫邓铭提前布下的小船,本是防止温洛从江面遁逃,却起了作用。 夜色如墨,一盏接着一盏的灯,在江面上如繁星点点,照亮了大船周围的水域。 还有更多的灯亮起。 江面泛起微弱的光,波光粼粼。 温洛看着自己不远处亮起的灯,暗道不好,肺部氧气又在此刻耗尽。 就算不因溺水而亡,也会因为被憋死。 温洛走出水面不过透了一口气的功夫,就有声音大喊起来,“人在这!在这!” 第135章 水下魅影 温洛又躲回水下,但天公不美,手脚却在此刻突然抽筋。 顾晏之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就朝着这个方向游来。 他精通水性,加之体力极好,只几个呼吸间,终于捕捉到那一抹飘动的身影,心中一松,随即又涌起一股怒意。 温洛察觉身后水波震动,心中一紧,加快了划水的速度。 她的肺仿佛要炸开,却不敢浮出水面。她知道,一旦被他抓住,便再无逃脱的可能。 “温洛!”他在心中呐喊,水下的声音无法传达,只有气泡从唇边溢出,缓缓上升。 此刻,似有所觉,温洛心跳如鼓,她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而来,衣袂在水下飘荡,仿佛水中鬼魅。 他加快速度,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温洛猛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用力一蹬,身体如鱼儿般滑向更深的黑暗。 两人的目光在水中交汇,顾晏之只看到了,她眼中满是抗拒与恐惧。 温洛如临大敌,拼尽全力往前游去,手脚抽筋却在提醒着她,再不停下,只怕要命丧当场。 还不等她做出反应,衣裙已经被死死地拉住。 水下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温洛体力不支,身体开始缓缓下沉。顾晏之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 她的挣扎渐渐微弱,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他急促的心跳声。 他抱着她,迅速浮出水面。夜风拂过,带着江水的湿冷。他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你逃不掉的。”他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温洛大口大口呼吸着,一丝力气都无,任由他抱着,心中悲凉一片。 很快,二人被寻声而来的小船带上岸。 二人身上衣物揭示湿漉漉,而这船又小,只有邓铭带着两个锦衣卫,邓铭别开眼,不敢看温洛,朝着顾晏之道:“大人,岸上的客栈已经清理了出来,早春寒凉,可先换身衣衫。” 顾晏之嗯了一声,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岸,以及靠着船舱,脸色苍白,哆嗦个不停,一双眸子恨恨看着自己的的温洛,冷声道:“取两件衣衫来。” 邓铭先是一愣,这小船上,哪里来的衣衫?后一瞬间又反应过来,将身上的批风解了,又叫在前头划船锦衣卫的外批也解了,递了进来。 “大人,这衣衫料子糙了些……”邓铭胆战心惊地道,此女子都让顾总督亲自跳了三月的长江去救人,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穿男子的衣衫……这不合礼数。 顾晏之嗯了一声,不容拒绝地给温洛披上,淡淡道:“她身子不好,江风一吹,只怕更不好,借的衣衫,多谢。” 邓铭连连道:“能为大人分忧,是小子们的荣幸,万万担不起一声谢。” 闻言,温洛嗤笑一声,“顾晏之,你当真是狗官,底下人如此奉承你。” 这一声狗官,听得邓铭心里一咯噔。 却不料,顾总督上手将外披给那女子塞好,轻笑出声道:“看来身子已是大好了,都这个时候,还与我出言不逊。” 温洛本想挣脱开这裹在外头的衣衫,虽没什么异味,但裹在湿漉漉的衣衫里面,十分不好受,却不知顾晏之是怎么弄的,她挣脱不开。 “好不好,都与你无关,给我解开。”温洛见他不为所动,偏偏一副她说什么都不生气的模样,心里更加没底。 不,不应该是这样,他应该会愤怒,应该会叫人把自己拖出去打板子,或者直接将她发卖,说些狠话,再给她甜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不对劲。 顾晏之看她徒劳挣扎,轻笑一声,好性子解释道:“江风大,你先披着,忍一忍,靠岸之后再换,不然,就不单是寒气入体那么简单。” 温洛丧了气,她现在只感觉冷到没知觉,风再一吹,面庞都有几分无知无觉。 邓铭出声道:“大人,这里还有一件,要不您先穿上,后半夜江风大……” 顾晏之摇头,“不必。” 正说话间,码头已经靠近,两侧火把林立,照得亮如白昼,邓铭及其有眼色地先上了岸。 岸边已经有人捧着大氅外披候着,邓铭拿上了船。 顾晏之给温洛解开锦衣卫的外披,将大氅递给她,温洛接过,冷声道:“你背过去。” 她衣衫全是湿的,正往下滴着水珠,直接穿上,恐怕不出片刻,也要湿了。 顾晏之笑了笑,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背过身去,只听后头传来衣衫的摩挲声。 温洛只脱下了外头的衣衫,她为了跑路穿了三四件,当初在水底下潜游时,也是衣衫落水太重,导致手脚抽筋。 里头一件素色中衣,虽是湿的,但比起刚刚四五件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要好太多。 鞋子却是已经落入了江底。 顾晏之转过身,看她把自己裹了起来,露出的面色却苍白如寒玉,只一双眸子在夜色和远处的灯火之下,亮如星子。 她说,“顾晏之,我累了,你真的不能放过我吗?” 回答温洛的,是顾晏之打横将人一把抱起,岸上两侧皆是护卫和锦衣卫,火把照得透明。 这就是不会了,温洛确实累,干脆不再问。 此刻,正是夜色如墨,岸边的芦苇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远处山峦若隐若现。 温洛被他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没有露出来,外头看不真切,却只听到顾晏之压低吩咐的声音:“将船上那些衣物烧了,今日之事,叫他们管好嘴巴。” 温洛忍不住嗤笑,顾晏之的占有欲,真是强到极致。 顾晏之的随从招呼众人去喝酒暖暖,再将一个钱袋的包裹给了邓铭,邓铭心领神会,特意去吩咐了刚刚在船上乘船的两个小子嘴风严些。 温洛被他抱着,心知自己已经落入了他的天罗地网此刻再做什么挣扎,只是无用功。 客栈的天字号房刻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床榻上,也换了上好的丝锦被褥。 顾晏之将温洛放在软榻上,温洛兀自把大氅拿开,睁开眼,好一会才适应屋里的光亮。 屋里很暖和,已是开春,角落里却有四五个炭盆烧着,想也不用想,必然是刻意吩咐下去的。 脱了大氅,也没有很冷。 第136章 发疯 顾晏之在外间低声同下属说着什么,在油灯之下,影子投射到纸糊的窗子之上,温洛听不真切。 干脆拿了挂着的巾子,给自己擦着头发。 头发已经半干,温洛欲要给自己找身衣时,只听见外头声音很大,她皱眉,走到门口边,门却在此时打开了。 是顾晏之。 他站在门口,已经换了干爽的衣衫,看着她一手拿着巾帕擦头发,视线扫到下面,却是光着脚。 顾晏之皱眉,“不好好呆着在做什么?” “外头什么人在吵?”温洛越过他,看到外间,什么人都没有。 顾晏之进屋来,将衣物放下,淡淡道:“萧占全,他想见你,你想见见他吗?” 温洛一愣,“他见我做什么。” 顾晏之将温洛横抱而起,搂抱在怀,探究的视线却始终没离开过温洛,“他说,你与他之间,有情分。” 温洛对上顾晏之的视线,一把将擦头发的巾帕丢在他的脸上,“你们都是疯子。” 他这是怀疑自己和萧占全之间真有什么? 见温洛如此反应,顾晏之任由巾帕从自己脸上滑落,上头还带着她的的发香。 在一瞬间笑出声,他并未怀疑温洛对萧占全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今日萧占全出卖温洛,二人之间无论如何,也不像有情义的样子。 将温洛放下,拿了女子的衣服过来,道:“先在此处住一晚上,明日去金陵修整一番,后日回京都。” 温洛接了衣衫,心中却明白,顾晏之敢把自己的机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就已经料定她跑不了。 而回京都的路上,他也只怕会严加防守。 再加上自己已经骗了他三次,事不过三,无论如何,顾晏之只怕不会再信自己。 逃,不亚于痴人说梦。 客栈外边,小太监苦着脸,看着脸色沉沉看向客栈紧锁大门的萧占全,忍不住开口劝道:“王爷,这多冷呐,您先去换身衣裳也好啊……”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道,王爷这是做什么呢,将那公子,哦不,将那男扮女装的女子交给了顾总督,刚刚跳了河去救人,现在又和顾总督去要人…… 莫不是,开了情窍? 小太监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就在这时,萧占全转身,冷冷地道:“只要没出城一日,就给我盯死了他们。” 说着,往前离去的脚步竟有几分踉跄。 小太监心一惊,却不敢扶。 萧占全捂着胸口的位置,他的心总感觉很堵,特别是一想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时,没有怨恨,没有难过,什么都没有…… 她跳江时,也会是这样吗? 萧占全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他现在一想到温洛,心里隐隐发痛,但他根本没有受伤。 这夜,贤亲王府连夜来了许多大夫,都没有诊断出什么问题来。 还是一个大夫忍不住试探着道:“王爷,您这是不是……相思之苦所引起的?” 众人不敢开口说话,萧占全捂着胸口,轻喃道:“相思?” 什么是相思? 没有人能解答他,他自小就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的爱,被母亲炼毒的药人,毫无价值之后被丢弃。 是见不得光的,陛下三皇子,也是人人喊打的偷馒头的贼,是被虚延从死人堆捡回来的乞丐。 “都滚出去!”萧占全突然的发飙,让大夫们鱼贯而出,生怕牵连。 客栈的小厮送来了十几次水,温洛泡在浴桶里,任由思绪发散。 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直觉告诉她,回到京都,恐怕顾晏之才会和她算账。 温洛有些烦躁,不由得多洗了一会,待出来时,看顾晏之在灯下翻着书,而那俨然就是她留在赵掌柜家的广舆图! 温洛有一瞬的发愣,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顾晏之见他出来,对着她招招手,道:“过来。” 温洛机械的走过去,为了印证自己心中所想,特意看了一眼那本书,确实是她的书! 上头有她做的标记,路勾勾画画,以及打在旁边简体字的批注。 温洛一时之间七上八下,顾晏之给他轻柔地把头发擦干,温声问道:“从别院出逃,计划了很久吗?” 温洛欲要站起,在他怀里坐着,总觉十分不安,被顾晏之一把按下,“别动,快干了。” 他力道刚刚好,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擦着,温洛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几分。 稳了心神,扫过桌上的东西,都是他在赵掌柜家寄住时,留下的东西。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计划良久,又何必要来问我呢?”温洛冷声道。 “这不是自讨没趣?” 摊开的书,都是她已经熟记在心,为着她的出逃有大功劳的路程图。 顾晏之竟叫人,全带了过来。 “赵掌柜一家,你有没有动他们?”温洛一时着急,开口又问道。 顾晏之动作一顿,这才淡淡道:“你不为自己着急,反倒是次次先替人着急。” 温洛便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 顾晏之将她的头发擦干,才让温洛起了身,颔首道:“先把姜汤喝了。” 温洛端过桌上的姜汤一饮而尽,虽说她现在身体很好,但在冰凉刺骨的江水里游了许久,还是有些不适。 没必要和顾晏之赌气,放着自己的身体不顾。 小二进来换了水,顾晏之进了屏风之后,里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温洛看着桌上自己的东西,已经有着被翻动的痕迹,那四个培育青霉素的麦种罐子却没有在其中。 想来,是顾晏之属下觉得,不过是发霉的种子,不必带来。 温洛坐回到椅子上,计划着自己以后的出路。 京城,是不能回去的,可她要怎么脱身才好…… 就在这时,顾晏之的声音打断了温洛的思索。 “替我拿身衣衫进来。” 温洛不想在这些小事情上和顾晏之闹脾气,拿了挂着的衣衫,径直朝着屏风后去的净室而去。 “诺。”温洛伸出手,把衣服递进去,却没有越过那道屏风。 手却在一瞬间被拉住,连带着人扯了进去,才刚刚换上的干爽衣衫,又在此刻湿了大片。 温洛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道:“顾晏之,你发什么疯!” 第137章 月事 顾晏只见她面色不似刚刚的紧绷,因着恼怒,面色发红,也不肯承认自己一时兴起。 披了衣衫,淡淡道:“你与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以后拿衣衫,进来就是。” “再说,我哪里,你又没见过。”顾晏扣着扣子,眼神却紧紧地看着温洛。 听到这生冷不忌的荤话,温洛气个半死,想半天,却想不出什么词。 “你真是,真是……” 顾晏之何时,如此轻浮过。 在一众人面前,永远都是胸有成竹,大局在握的冷静模样。 但说到底,他也不过二十四岁。 现在这番样子,让温洛觉得十分反常。 “别气了,我明日赔你一身新的。”顾晏之将人从后背环抱住,声音有几分低沉。 “可好?” 温洛被抱住的一瞬间,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冷声道:“我很累,你不要再如此。” 顾晏之果然没有再做什么。 第二天醒来,顾晏之已经不在身边,幸好昨日除了沐浴时发疯之外,在没有做出什么过分举动。 虽如此,但二人也是同床共枕,抵足而眠,温洛提心吊胆,到了天蒙蒙亮时,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才开门,就被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护卫拦了下来。 “顾晏之呢?”温洛皱眉,看着拦住自己的人,冷声问道。 那二人似石头,对于温洛的话,置若罔闻,只道:“请回屋。” 温洛关上门,不一会就有人送来了早膳,很是丰盛,温洛食不知味,心中忐忑不安。 见床头已经放了一身衣衫,衣料是上等的云锦,细腻如丝,色泽如霞光般绚烂。 衣襟上绣着精致的素色牡丹,花瓣层层叠叠,仿佛能闻到淡淡的花香,随着衣衫的摆动,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温洛轻轻抚过衣衫,眼中却闪过一丝嫌恶。 他又想要用这些东西,来束缚住她。 换好衣衫,顾晏之才回来,身后却带了一个大夫。 看到面前人换了衣衫,头发还披散在后头,一头青丝坠瀑,本是十分素净,发钗未着的模样,却衬得她明艳照人,秀色如琼花。 “赔你的衣衫,可还喜欢?”顾晏之坐在她旁边,语调上扬。 温洛现在穿的就是他嘴里赔的衣衫,料子软适,却不想遂了他的愿,只温洛看了顾晏之一眼,不搭话。 伸出手去给老大夫把脉,她本来就没什么事,自己的慈心堂那段时间,身上有些小毛病也已经调理好了。 顾晏之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对着大夫道理:“内子昨日落水,劳请大夫诊一诊。” “顾大人客气了。”说着,老大夫搭上了温洛的筋脉。 对于结果,温洛并不知晓。 大夫和顾晏之出去谈论了,温洛又在里屋,二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她正苦恼着如何不同顾晏之回到京都,对于自己身体如何,自然也没有心情关注。 就在她打开窗看着开阔的江面时,波光粼粼间,脑海中主意一闪,突地有了主意。 外头,老大夫一五一十说道:“尊夫人身体并无大碍,以前可是有寒症瘀堵?于子嗣不利,不过现下脉象来看,已调理大好……” 顾晏之点点头,心中的担忧才去了大半。 不枉费他请了那牛鼻子给她开了药方喝了那么长时间。 送走了大夫,回到屋中,就只看到人在床榻上蜷成一团,又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怎么了?”顾晏之掀开被子,将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皱着眉问道。 只见她双目挂泪,好不可怜,却是咬唇不开口。 顾晏之见她这模样,以为是不愿和自己回去,在耍赖,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哪里不舒服?” 温洛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不开口说话。 顾晏之从袖口中取出巾子,给她擦了泪,“不想回去?” 温洛见时机差不多,才咬牙道:“我月事来了!” 闻言,顾晏之一愣,清咳几声,有几分不自然道:“疼吗?” “你说呢?”温洛以前生理期都很疼,顾晏之是知道的,都会给人按着小腹,直到暖了为止。 顾晏之不疑有她。 现在欲要这么做,手已经往衣裙里探去,却被温洛一把拦住,脸有些红,“我没有,没有那个,你别按了……” 顾晏之反扣住她拦着自己的手,二人在温洛裙下十指相扣,略带安抚道:“大夫还没有走远,我把他请回来……” “不必……我,你是想要我羞愤欲死吗?” 顾晏之皱眉,“是病有何羞愧?” 说着就要起身去把大夫叫回来,连忙被温洛拉住,“我……你别去,我要月事带就好……。” 她身量单薄,抬头望她,一双明目半含泪,我见犹怜。 见她这副神情,顾晏之心中一软,给她擦干泪。 “那你要如何?” 顾晏之自从与温洛在一起之后,便才知道女子有月事要用月事带。 他近乎到苛刻的求学,两耳不闻窗外事,之后便是做官,成为人人惧怕的酷吏。 许多女子之事,也是温洛半教自悟。 现在也不由得有几分为难,他南下来金陵,本就没有带女子,月事带,多是女子自制。 女子如此私密的东西,极少有买卖交易。 温洛适时开口道:“金陵城内,王娘子她私底下卖这些,你带我去……” 这话不假,温洛也是无意中知道的。 第138章 再度出逃 顾晏之心中叹气,一半是为了自己,每次见她这模样,虽知她心有所图,却总败下阵来。 马车在街上走着,温洛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实则不想和顾晏之多说一句。 掀开帘子,眼看着离王娘子家越来越近,想到等等自己要做什么,强行压下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慌张。 “这王娘子,是何人物?”顾晏之突然的开口询问,让温洛回过神来。 “我以前住的地方,对门的寡妇,针线活很好,做的月事带也是一等一的好。我偶然有几次,看到有人在门口和她买。” 这话不假,温洛住在王捕快家附近时,王寡妇确实卖这些,温洛也是无意看到的。 她们拿了篮子,避人耳目,也十分小心,只是有一次那年轻的小娘子害羞,一着急,将塞进去的一条白色的带子掉了出来。 温洛才知道,为何有时候王寡妇家门口,会围着一些女子。 都是绣工不好,家中有稍微有些闲钱的人家。 “你叫锦衣卫一同过去,只怕会影响了王寡妇,她本就门庭单薄,靠着缝缝补补养活,锦衣卫这么一去,只怕这缝缝补补的依仗,也难以为继。”温洛神情恹恹道。 说着,主动往顾晏之怀里靠去,轻声细语道:“叫锦衣卫撤了。” 这是她刻意讨好之举。 温洛心里正忐忑着,本以为要没希望了,却听顾晏之淡淡道:“你倒是好心。” 说着,手却将温洛搂紧了些,低声问,“还疼吗?” 温洛推了推他:“不怎么疼了,你去和外头锦衣卫们说说去。” 顾晏之收了笑,“急什么。” 下巴靠在温洛身上,细细嗅着她与自己一样的香味,却不由得放远了心思。 他倒是要看看,她想要做什么。 从刚刚的装可怜,到现在的,要打发走锦衣卫。 她恐怕,还是没有歇了要跑的心思。 马车很快就到了巷子口,这片多是老实巴交的住户,见到有这么大阵仗,不由暗暗咋舌。 高头大马,锦衣卫开路,觉得吓人的同时,匆匆离去,却又一边,悄悄地侧目而视。 顾晏之率先下了马,和外头的锦衣卫说着什么,温洛兀自跳下马车时,只听到散了两个字。 温洛看着骑着马远去的锦衣卫和随从,只留下顾晏之的几个长随,不知怎的,心里没来由地又是一阵心慌。 “怎下来了?”顾晏之回过头,见温洛看着远去的护卫。 温洛摇摇头,“没事,只是马车太张扬,停在这里,再走一会,就到地方了。” 顾晏之跟上温洛的步伐,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往王寡妇家里而去。 此处巷子纵横交错,弯弯绕绕走了一会,温洛扣开了王寡妇的门。 王寡妇开了一道缝,警惕地打量着衣着华贵的陌生女子。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特别是离这女子最近的男子,那周身的气度,比她远远瞧过一眼的知府大人,更气度不凡。 王寡妇却总感觉有几分眼熟,这女子这么这么像前段时日住在对门的余二郎。 “干什么的?”王寡妇开口问道。 温洛往她的手里塞了银子,笑着道:“我是来买那事物的,王嫂子,行个好。” 王寡妇听到这一声王嫂子,眼神闪了闪,知晓这女子大底是熟客介绍过来的,才冷冷地丢下两个字,“等着。” 说着,就要关上门,却被温洛叫住,“可否借茅厕一用……” 说着,温洛脸有几分红,难以启齿道:“若不是……现在来了,也不会贸然……” 说着,又往王寡妇的手里塞了银子,一副很着急的模样。 王寡妇接了钱,开了门,侧开身,让温洛进来。 顾晏之欲要跟上,被王寡妇阻拦下,“家舍只有我一个,不方便招待男子。” 这确实是合理的借口。 简陋的木门被关上,王寡妇目带提防地看着温洛,“说,你要做什么?” 这女子大户人家的打扮,说是买月事带,可她们这种大户人家,不缺心灵手巧的绣娘,何苦到自己这里来买。 “得罪了。”温洛突地靠近王寡妇,重重的一掌往后颈拍去。 只见王寡妇脚一软,眼睛一转,竟直接昏了过去。 温洛环视一眼这不大不小的院子,在后墙借着几捆柴,往上一踩发力,翻墙而出。 才站稳身,就见顾晏之沉着脸看了过来,周围被围住,这些锦衣卫,竟都没有离开! 温洛脸色一变,原来,他刚刚叫人撤去,竟是叫人悄无声息包围了这里。 他已经料到了自己会跑! 顾晏之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急不缓,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过来,我就当一切没发生。” 回答顾晏之的,是温洛冷声说的做梦二字。 说完,温洛不在迟疑,转头,提裙,跑,动作一气呵成。 她的心跳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 围着的锦衣卫伺机而动,邓铭在心里暗暗感慨,顾总督的爱妾,果然真不是一般人,从昨夜跳江,今日逃跑。 桩桩件件,都太过出格,昨夜他都以为顾总督要对这女子怎么说,也得严惩小戒一番,却不料,今天就亲自抱着人出了客栈门。 还带着此女绕大半个金陵城,来到此地。 这女子,他虽只无意瞟过一眼,确实是个美人不错,但确实是英雄难受美人恩。 以后娶媳妇,还是叫媒婆说些贤惠安静些的好。 就在邓铭想着这些事时,只见顾晏之抬起手,示意不必追太急。 前头亦有人守着。 她跑不了。 温洛也发现了不对劲,当她转过第二个弯时,她的脚步突然一顿——前方是一堵墙,死胡同。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看来,要把你关起来,你才会乖觉。”身后顾晏之低沉的嗓音阴测测响起。 温洛屏住呼吸,慢慢后退。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突然,她的后背碰到了一扇木门。 那是一扇年久失修的门,门板已经腐朽,空气中弥漫着霉味,有人突然把她拉了进去。 温洛没有设防,碰到一堵坚实的肉墙。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是萧占全的声音。 不等温洛回答,顾晏之已经到了跟前,他推开门进来,面无表情,“贤亲王,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 他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水。 温洛任由萧占全拉着,带着几分急切,“走,你带我走。” 萧占全一笑,权当安抚。 这才转过头对着顾晏之道:“顾总督,本王虽不是什么君子,但我知道,男女之爱,最讲究你情我愿两个字。” “她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如此执着,不若成人之美。” 看着顾晏之冷下去的脸色,萧占全又道:“况且,我与温姑娘又两情相悦已久,说横刀夺爱的,倒是顾大人。” 说着,萧占全笑吟吟地看向温洛,温洛咬牙,“是,我与他两情相悦。” 这二人,没一个好东西。 一个逼着她回去金丝雀一样的玩意,一个逼着她成为博弈的棋子。 萧占全带的人,是顾晏之的几倍,若是交手,讨不了好。 顾晏之的人也没有退却之意,一时之间,两边剑拔弩张。 顾晏之面色沉沉,却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希望,你莫要后悔,今日所言。” 第139章 再出卖 “绝不后悔。”温洛语气坚决,但望着顾晏之,还是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顾晏之身后的下属,率先收起了刀剑,他离去前,深深地望想温洛那一眼,让温洛许久难忘。 刀剑收入刀鞘之声响起,望着顾晏之带着人离去的身影,夕阳西下,身影被拉长。 透出一股肃杀之意来。 温洛松了一口气,扒开萧占全的抓着自己的手。 “你我之间,算不算扯平?”萧占全看了一眼空落落的手,将视线移到温洛脸上来,眯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笑着问道。 “我将你从顾晏之手里救下来,这是第几次了?你为何还要拿这种提防的眼神瞧我?” 温洛没来由的嫌恶,“说什么救,你不过算计不成,谁知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不怪温洛如此说,从给温三娘的路引,挑拨温洛给顾晏之下毒时,就已所图不轨,再加上,温洛可还没有忘记,昨日他才把自己出卖。 萧占全脸色一凝,又恢复笑吟吟模样,轻声道:“那在原谅则个一次,这次保准没有算计,我是真的想报答你。” 温洛冷哼一声,却想到顾晏之走之前的话,敛了怒,冷声问道:“你说报答我,有几分真?” 萧占全以为她有所动摇,诚恳地道:“天地为鉴,我若是在骗你,叫我不得好死。” “加上一条。”温洛皱眉,她不信萧占全,他久经江湖,一身反骨,又太过油滑。 想了想,温洛缓缓开口道:“你便孤寡一生,永失挚爱。” 随着温洛说出口,萧占全笑笑,盯着温洛的眼,一字一句道:“我若是再骗你,便不得好死,孤寡一生,永失挚爱。” 他没有什么挚爱,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哄她的话,他说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温洛也心知肚明,萧占全此人,嘴里半句无真话,但现在,她已然没有其他的可选。 “那劳烦你,收留我一段时日。” 她进退无路,只能先与虎谋皮。 “好说。”萧占全计谋得逞,笑意更深。 自进了贤亲王府,温洛就在脑海中记路线图,但萧占全并没有拘着她。 只是吩咐她,如果要出去,最好带上他一起。 顾晏之还没有离开金陵。 听到这个消息,温洛正在浇花的动作顿了顿,“你怎知道他还没有离开?” “那日之后,我便派了人,日夜盯梢,现在人还没有撤回来,何况,金陵是我的地界。”萧占全拿了浇壶,颇有闲情逸致地解释道。 “后日,你可有空?”温洛突地问道,她在赵掌柜家,还留了培育青霉素的罐子,再不取回来。 菌种,只怕要废了。 萧占全问道:“怎么了?” “陪我去个地方。”温洛开口道。 萧占全一笑,对于温洛的主动邀约,自是十分欣喜,连去哪里问都不问,欣然答应下来。 他虽不明白为何对她有别样的情绪,不过时间长了,总会明白。 萧占全看着花在汲取着水,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 这几日,温洛在贤亲王府十分闲适,除了偶尔想到顾晏之离去时的神情,会一阵心慌之外。 算得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萧占全也不知道忙什么,自那天在花园里见过他一次之后,他就没有出现过。 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温洛叹了一口气,等顾晏之离开金陵,她也要走了。 这样拘在大宅院中,靠着男子一时兴起的同情怜悯也好,兴趣使然也罢,她总是处于不利地位。 进府时,萧占全也说过,她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 但说起来,温洛还是担心,日久生变。 温洛的预感没有错,和萧占全约好今日出府时,温洛却被放了鸽子。 小太监笑笑道:“温姑娘,请回,真是不赶巧了,王爷有事,昨日夜里就急匆匆出了府去。” “他什么时候回来?”温洛见拦在大门口的护卫,深呼吸一口气问道。 小太监弯着腰,依旧是笑着,“那可就不知道了,王爷行踪不定,十天半个月是要的。” 十天半个月,菌种哪里耗得起。 见温洛面色不愉,又补充道:“顾大人还没有离开,您若是要办什么,吩咐一声就是,可别一个人出府去。” 温洛转念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将那几罐菌种说了。 “姑娘放心,论细致,没有人能比得过咱们,一定妥善地取来。” 温洛谢过,“那还劳请对那户人家客气些,他们对我有恩。” 小太监应了。 现在没有人信温洛真的研发出了可以救千万人的药,她那日说的话,也没有人放在心上。 只有温洛明白,这是真的。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人信,只当她是为了萧占全投诚才说的胡话。 温洛收回心神,回到住的院子,才开门,一封信就那样大喇喇地放在桌上,没有署名。 正好奇着,叫来丫鬟问道:“谁放在这里的,可是你们的信?” 丫鬟都摇摇头,都不是她们的。 温洛拆开了信,上头的字行云流水,笔锋锐利,直直的向她劈来,劈得她心神不宁。 今日,我来接你。 上头只有这短短的几个字。 温洛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这,这是顾晏之的字! 她以前为了偷那份放奴书时,模仿过他的字迹。 “今日,可有生面孔进来?”温洛回了身,后背已惊出一身冷汗。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就在这时,小太监却带了几个人进来,沉着脸道:“得罪了,温姑娘,府里不能留您了。” 手中的信纸被攥成一团,温洛站起来,稳住心神,居高临下看着来人,“这是何意?” 面对刚刚还和颜悦色,在此时却变了脸色的小太监,温洛心中却预感不好。 小太监只冷声道:“王爷说了,咱们府里庙小,就不留温姑娘了,只叫温姑娘回去该回去的地方。” 温洛冷笑一声,“我不信,你叫萧占全出来见我。” 小太监面露一瞬的为难,王爷现在是在府里不错,可回来是戾气满身,衣衫都沾血的模样。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来见人的样子。 此时,萧占全却出现在院门口,众人都给他让路,他神色复杂地瞧了一眼温洛。 “是真的,是我叫他们来送你出去。” “为什么?”温洛眼角泛红。 萧占全心烦意乱,“哪有如此多为什么,你本就是顾晏之逃妾,我现在不过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温洛冷笑一声,“我不是物,我是人,和你们一样,活生生的人。” 萧占全一愣,勃然大怒,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顾大人爱妾绑了送回去。” 小太监应是,身后腰粗气力大的粗使婆子们,围了上来。 第140章 磨性子 小太监咳咳两声,终归有些不忍,道:“温姑娘,放心,伤不了您,这些绑人的都是老手了,用的还是软和的天丝蚕,只要您不挣扎,保管伤不了您……” “萧占全,这一次,你又拿我换什么了?”温洛看着他,身姿提拔。 萧占全皱眉,没有回答,他烦躁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温洛看着围上来的婆子,深呼吸一口气,“不必绑!我自己会走。” 婆子们被温洛周身的气度吓一跳,一时之间竟也停住了动作。 左右为难间,只听萧占全厉声道:“绑了,顾总督特意吩咐过,他爱妾性狡多谋。” 听着这话,婆子们不再犹豫。 一群人围着上来,温洛又哪里是对手,手脚都被困得严实,嘴里头也塞了布条子,连话都说不出。 将人往小轿里一塞,轿夫稳稳地抬着人出了府,温洛眼睛被遮,只能感觉走了很久。 她试着以头撞轿子的横木,让轿子停下。 头撞上去,却发现四周都包了软布,撞上去不仅没声音,也不疼。 一路上,更没有什么人讲话,很是安静,除了前头有清脆的马蹄声。 她试着挣扎了一番,却没有挣脱开,那绳子却越绑越紧,勒得她的手,一阵一阵发痛。 轿子落地的声音响起,外头一阵脚步响起,温洛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却发现听不清。 直到轿帘被掀开,温洛察觉到明亮的光,女子轻柔声音道:“怎将人绑成这样子了,还不快松绑…” 温洛东倒西歪地坐在轿子里,眼上盖着的布条被扯去,她睁开眼,光太过于刺目,不由得出了几滴生理泪水,好一会才看清面前站着的女子。 已是上了年纪,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珠翠两三支,素净却不失得体。 温洛任由婆子将自己扶正,解了脚上的束缚。 冷声问打量自己的人,“你是何人,此处又是何地?” 那娘子笑了笑,“我是余娘子,也有姑娘叫我一声余妈妈,姑娘若不嫌弃,称我余娘子就是,此处是烟柳秦淮的长三书寓。” 温洛眼皮跳了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出口的话十足十的冷意正盛,“顾晏之叫你如何折辱我?要你逼良为娼?还是要你胁迫我就范?” 余娘子脸色未变,将温洛扶起,轻声细语道:“想来姑娘也累了,先当休息,好吗?” 说着,一双盈盈眼望着温洛温洛冷笑一声,“不必休息,既然你不肯说,那你便去告诉顾晏之,他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我若是同他说一个求字,我便不是我。” 说着,温洛做回了轿子之上。 余娘子叹气一声,不动声色打发了两个人去,又对着温洛劝道:“姑娘,您可知,长三书寓是何地?” 昨日锦衣卫那般番子踹开了门,凶神恶煞似抄家的模样,让书寓里的人,都战战兢兢。 那位大人来的时候,气势压人,她一眼就看出那位身份不凡,本想着不过来听曲作乐,她叫几个身貌确定的姑娘来作陪便是,不料却被吕千户拦下。 那大人黑着脸,只冷声道:“听闻此处是金陵一等一的销金窟。” 余娘子正要答话,说些谦虚的客套话,那大人却只将钱袋丢在桌上,冷声道:“十天,调理教养一女子,给我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余娘子不敢多问,能让锦衣卫千户如此鞍前马后的人,身份不是她可以轻易打听。 “那可要注意些什么?”余娘子却不蠢,这调教起姑娘,也讲究个因材施教。 有些姑娘,便是吃软不吃硬,说些贴己软话,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也行了。 有些则是一身傲骨,宁死不屈,这些则要麻烦些,软硬兼施,时日久了,便也没有不低头的。 顾晏之顿了顿,“不要伤了她,糟污得东西,也不许出现在她面前。” 余娘子心中带了好奇,这姑娘究竟是何许人,竟叫这大人如此珍爱,但若是珍爱,又何须把人送来这里? 怀着这样的问题,余娘子见到了温洛,感慨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她见过不少漂亮的女子,可周身能有这气度的,也算寥寥。 余娘子再度开口道:“姑娘,可要用些午膳吗?那位大人要来,便也要一些时日,您又何必不吃不喝,伤了自己呢?” 温洛闭目养神,并不开口说话,余娘子接着道:“还是姑娘瞧不起咱们就楼子里的人?不愿碰这些吃食用物么?” “若是如此,我差人去外头买一些来,姑娘可有甚么忌口不吃的?” “不必。”温洛睁开眼,“咱们都是人,分不出个三六九等,只是任你磨破了嘴皮,我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省些力气。” 说着,温洛却不再管她,顾晏之真是异想天开,竟以为如此折辱她,就能叫她低头和他服软。 做梦。 另外一边,余娘子支使得人回来,将人拉倒一旁,余娘子蹙眉问道:“那头怎么说?” 那二人面露难色,缓缓道:“我们将话传达了,那大人发了好大火,只叫妈妈自行方便,莫要什么话都来请示。” “还叫妈妈拿出看家本领来……” 第141章 心不忍 余娘子拿起绣帕,叹气一声,道:“这真是要让我做那坏人了……罢,我再劝劝,再叫那身世可怜的几个姑娘来。” 小丫鬟不解,问道:“这为何还要叫咱们院的姑娘来?” “呆货,那姑娘瞧着便是没有受过什么苦,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懂这外头女子的糟心日子,叫她们同她说说,说得越糟心越好。” 小丫鬟眼睛一亮,笑着恭维,却也是真心话,“妈妈果真聪慧,如此一来,那娇客听了女子的艰辛不易,累死累活,而那大人将人捧到心尖尖上,两相比较之下,还有甚么不珍惜的……” “得了,莫要再甩嘴皮子,快叫月影和花溪二人去……”余娘子点了点小丫鬟的头。 小丫鬟跑着去了。 余娘子来到轿子前的时候,就见月影和花溪二人哭哭啼啼,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那娇主,面无表情,丝毫不见是被说动了的模样。 见到余娘子过来,月影和花溪二人福了一礼,拿着香帕擦泪道:“妈妈,这等子事,我二人实在无能,劝不动,那姑娘倒说得我二人好生为她难过……” 余娘子一愣,长三书寓不是靠着皮肉生意过活,但在培养姑娘们待人接物,琴棋书画,才情志趣上更甚小门小户之女。 这二人没说服不成,反倒被说哭。 “好了好了,今日准你们二人休息,莫要哭了……”余娘子哄着二人回去,理了理心神。 这娇主,不似平常女子,三言两语,便能轻易被打动。 温洛见消失一阵的余娘子又回来,只听她温声问道:“姑娘,该如何称呼?” 温洛答了名字。 余娘子一笑,拍了拍手,笑眯眯道:“温姑娘,以后多有得罪,见谅则个。” 说着几个婆子出现,给温洛架起,她的手上绑着的天蚕丝还没有松开,此刻却是方便了她们。 余娘子裹了脚,走得并不快,一步一移,婀娜多姿,缓缓跟上。 有几个好奇的女子,同样裹了脚,在丫鬟搀扶之下,走到余娘子身旁,好奇问道:“那是新买的妹妹吗?怎将人带去暗房了?才新进来的妹妹,妈妈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呢?” 说着,有几分幸灾乐祸。 余娘子拍了拍这女子的背,冷了脸道:“莫要胡咧咧,她不是买进来的……你的琴练得如何了?明日要校考了,你也想被关暗房?” 那女子撇了撇嘴,听到暗房时,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另外一边,温洛挣扎也挣扎不开,只能任由婆子把自己抬似的,扛进了一处屋子中。 头顶是画着五彩斑斓的海墁天花,如果忽视其上画的是避火图,床榻之事,若忽视这一点,倒可以称得上精美的艺术品。 婆子们将温洛放下,是一张十分柔软的床,温洛挣扎着支起身,就见到了从门口进来的余娘子。 她坐在椅子上,叫人给温洛解了手上的束缚,慢慢道:“温姑娘,咱们女子在这世道求生不易。” “我也不愿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磋磨您,您顺着那大人些,日子也更好过些,不是吗?” 温洛便知道,这是先给自己一出杀威棒,再软言相劝。 这余娘子,只是看着面慈,却也是个心狠的主。 但她对自己交心而谈,温洛也直白地说了。“你说得确实对,女子求生,本就不易,我能体谅你的难处,你们烟花女子,自是都有说不出的苦衷,不然有谁,生来就愿意在这烟花柳巷之地?” 余娘子闻言,微微一愣,复叹道声,“温姑娘是良善人,能看懂咱们的不易,可怎么偏偏参透不了自己呢?” “男人便是天,讨好了男子,才有女子的好日子过。那风光无限的大宅大户高门贵女,也是人前风光,人后受罪,不过咬碎了牙,冷暖自知。” 温洛不接话,这时代便是如此,吃人,更吃女人。 见温洛望着窗外出神,清冷冷的模样,余娘子叹气一声,又劝道:“温姑娘,我知晓你有你的难处,想来你也有本事,不依附男子,亦可安身立命。” “只是,被那样权势滔天的男子看上,是福也是祸。既躲不过,逃不出,不如认命。” 经此交谈,余娘子已猜到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郎有情,妾无意,古往今来,不算新鲜。 这掏心掏肺的话,听得温洛有一瞬的恍惚。 是啊,她挣扎了那么多次,可每一次都被顾晏之算无遗策,等待她的是一次又一次落败。 从丫鬟,到外室,到小妾,到爱妾…… 可她,果真要认命吗? 被关在窄窄的后院一生,为他生儿育女,仰人鼻息过活,无半分自由…… 温洛闭上眼,无边无际的疲倦和迷茫要把她淹没。 可是,心怎甘,她若是尚未在现代生活过,尚未不解爱基于平等尊重,不懂色衰爱弛的道理……她便真可以安心为奴为妾。 可这世上,没有尚未,也没有那么多可能。 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看向余娘子,仿佛要看透她的心。 “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不必当顾晏之的说客,我铁定了心,便是要杀要剐,我也决不软了骨头。” 余娘子被这决绝的话和神态吓得一愣,还不等她回神,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子负手而立,身形高大。 不知他刚刚的话听了多少。 第142章 相思引 背着光的缘故,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余娘子却连忙上前,福了福,“大人……怎得来了?” 不是说十日之后来接人吗,这半日都还不到。 如此心急,这怕这娇主,在这贵人心中,位置更重。 顾晏之居高临下看着床榻上被捆着手的女子,神色不明,压抑着滔天怒火,冷笑道,“倒是个硬骨头。” 温洛抬头,冷冷地看着他,脊背挺得笔直,清亮的眸子里只有嘲讽之色,“顾晏之,你还有什么下作的手段?但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觉得恶心至极,包括你,你最令我恶心透顶!” “每一次,你碰我,亲近于我,我都恨不得,恨不得立马投胎转世,换个新的皮肉之身!” 等温洛近乎怒吼的语气,换来的是片刻的缄默。 床榻一软,顾晏之坐了下来,伸手替她解去缚着手的天丝蚕,那线十分柔软,平常决计伤不了人。 但因她挣扎力气过大,硬生生绞进了皮肉中去,在细皮嫩肉的腕子间,渗出了丝丝血迹。 手得了自由,温洛只觉酸涩无比,一阵阵的痛。 顾晏之轻笑一声,却带着可怖的威压,“还有话说吗?” 温洛冷笑,“要杀要剐,请君自便。” “低头求饶,却是不能够。” “好好好。”顾晏之不怒而笑,心中怒火烧得已失了理智,面上不显,只笑,“好得很。” 余娘子见状,只觉心惊胆战,上前来小声道:“姑娘还未用午膳,想来也是第一次到此,年纪还小,被吓着了,才说这些胡话……” 听着余娘子给自己求情的话,温洛心有所觉,神色却淡淡,“余娘子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天生硬骨头,说的话皆是本心。” 给的台阶不下,每一句刺得顾晏之的眼皮跳了又跳。 自己恶心,她恨不得立刻投胎转世,换了新的皮肉身。 顾晏之愠怒之色压了又压,脸色阴沉可怖得叫人更加不敢直视,嗤笑冷声,咬牙对余娘子道:“十天后,我来接人……用上你的本事,给我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不若,这堂子,也别想开了。” 旁边的余娘子低声应是,“恭送大人。” 顾晏之带着怒火,拂袖而去,长三书寓的众人最是会察言观色,见他身姿不凡,却也不敢上前去触霉头。 远远地看着在众人的簇拥下而来,又被簇拥着而走。 温洛见她们都在恭送顾晏之,只有门口站着两个婆子,手上最后的束缚都被顾晏之解了。 真是天赐良机! 温洛赤脚跑下了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了离自己最近那婆子头上的银钗,尖锐的一头,毫不犹豫对上了自己的脖子。 婆子惊呼出声,众人连忙回过头来,当属余娘子神色最为镇定,却也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温姑娘……您,您这是做什么?” 温洛对自己下手狠,脖子已出了血,“放我走。” “不然,我血溅当场,恐怕你也没办法和顾晏之交差?” 听见这话,余娘子却是暗了神色, “温姑娘,您何必伤己惠人,我放你走便是。” 说着,余娘子抬起手,示意婆子们让开,实则从暗袖中拿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石头。 温洛一步步往前走着,提防着四周的婆子们,丝毫没有留意到余娘子隐秘的动作。 突地,一粒小石头破开风,疾如闪电,猛地弹到温洛握着银钗的手臂上。 打到了她手臂的穴位,握着银钗的手一软,被卸了力。 银钗和石子应声落地。 余娘子朝着门口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心领神会,将温洛制住。 银钗被踢到远远的一边。 温洛也觉得右手臂酸痛无比,使不上一分力气。 偏偏余娘子还是笑吟吟的,“温姑娘别着急动,想来,我这石子鼓乐还没有生疏,不会真伤了姑娘,放心,一会就会好了。” 婆子们连忙取了头上锋利的钗环,紧紧地盯着温洛。 温洛大口喘气,闭上了眼,她已经失去了时机。 一会之后,手又能动,这才又睁开眼。 余娘子本还想再买劝,却只见人已经站了起来。 温洛冷冷地瞧着那托盘里一枚朱红色丹丸,以及灌药的细嘴银壶,泛着冷光。 眼神又扫过旁边严阵以待的几个婆子,正低着头,只怕待余娘子吩咐,便要上前来钳住她。 余娘子轻轻拍上温洛的肩,叫人坐下,点了点那冒着热气的瓷白汤碗,以及旁边的药丸,柔声问道:“姑娘,当真不肯低头么?” 温洛冷笑,看着面前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想给我灌春,药?让我妥协?” 那余娘子摇摇头,“如此下作手段,只有低等的土娼花窑才会用,长三堂子不屑用。” 温洛听着,紧绷的身子,有一瞬的放松。 余娘子捕捉到她的小动作,笑了笑,又道:“我不瞒姑娘,我这药,取自相思入骨,一饮成痴,名唤相思引,是西域来的密药,价极贵不说,便也十分难得。” “此药,性烈,却不会伤人根本,只是,连服五日,服下后,服药者会逐渐对第一眼所见之人产生痴迷,情炽烈,胜似烈火焚心。” 话音刚落,温洛冷笑,“余娘子,你当我三岁小孩吗?如此哄人的把戏,还有痴迷第一眼所见之人,那婆子给我灌药,我岂不是要爱上婆子?” “自然是不能的。”余娘子被温洛这番话说得一愣,笑着摇摇头又道:“姑娘放心,不会爱上女子,这五日内,我也不会叫外头男子冲撞了进来。” “姑娘大可放心,那药贩定不会骗了我来,这药也是用过一次的。” 见余娘子神色肃正,不似有假。 温洛才知道不好,她不能用现代医学的思维来理解古代。 许多典籍已经流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古人智慧向来不可小觑。 见温洛脸色变又变,余娘子是何等精明的人,笑着道:“想来姑娘也知道,那位贵人把您交给我,便是存了铁的心思,您若是低头,这药,决计不会出现在您面前。” 温洛冷笑,“叫我和他低头,便是痴心妄想。” 说着,一把拿了桌上的红色药丸,生咽了进去。 等待着没有尊严地被灌药,细嘴银壶直深到喉咙间去,撒得一脸都是汤药,不如给自己留些体面。 苦涩交加味道在喉间炸开,温洛能察觉到,药经过喉咙,一路向下,如燎原的火,烧的全身发烫干涸。 她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却偏生一动不动,独自承受着相思引的苦。 余娘子看着她一动不动强忍到面色苍白的模样。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渗人。 多年前,她喝这相思引时,最清楚个中滋味,当时只一颗,她就同鸨母妥协了。 从此,便在没有官家小姐余书盈,只有余樱娘,在到余娘子。 她倒是十分烈性。 想着,带上几分不忍和怜悯。 第143章 花断肠 “喝杯米汤,米汤能解淡这药的绝苦。” 望着纤细却生了细纹的手,手中却端着一杯稠白米汤的余娘子,温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将米汤一饮而尽。 喉间的苦涩果真淡了许多,连带着越发汹涌的口渴之感也被冲淡。 之后便是一阵的天旋地转,朦朦胧胧之间只听余娘子道:“缚心香也可备起……量少些,动作轻些。” 温洛被人扶回那张软到不可思议的床榻上,不一会空气里竟飘来一股奇香,很淡,却仿佛能勾住人的魂。 余娘子看着躺着渐渐的失了焦距,对着虚无的空气又抓又发笑,不一会却又似看到什么东西,满脸惊惧。 余娘子凑近了,才听清她说得是:“顾晏之,滚开……” 余娘子深呼吸一口气,这如何是好? 一般女子,相思引一颗下去,再加上缚心香,便会暂时忘记一切,知道完全爱上那男子。 而她还记得。 “缚心香燃一夜,别断。”余娘子下了狠心,十日后,决定了自己和手底下一众人的前程。 她亦是求生之举,无奈,却不得不做。 另外一边,衣着清凉的花娘们围着萧占全,劝他饮了一杯又一杯,萧占全来者不拒,一一接过而饮。 酒过心肠,他觉苦涩无比。 对面坐着的顾晏之冷哼一声,“人交给你了,贤亲王今日找我,总不至于请我喝花酒?” 靠上来的花娘被萧占全推开,他轻笑一声,明面上是对着花娘说,实则暗指顾晏之。 “我只是个闲散王爷罢了,看到那位了吗,那可是实权在握的顾总督,不过二十四岁,还未娶妻。” “去,给顾总督倒酒。” 花娘们却只变了变脸色,不敢上前。 她们消息灵通,听说这位可是去了金陵城最好的长三书寓,人黑着脸出来的。 那里头的都不喜欢,又何论她们只是画舫上的花娘。 “不必,我没有贤亲王这般的雅兴,内人还在等着我回去,一身脂粉腻香,她会与我闹脾气。” 内人二字听得萧占全无名怒火中烧,鎏金的酒盏重重的被放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道:“顾总督,为何不告诉我,她已失忆……” 见他如此气急败坏,顾晏之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哦,是嘛,多谢贤亲王相告,那我也不妨再告诉贤亲王一件事。” “於兰竹心,有其他的孩子。”说着,顾晏之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恶劣的笑,“想来,贤亲王的那两个手足,已是总角年岁。” 他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面对萧占全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还碰了她,他又怎么会轻轻揭过。 酒盏杯碟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花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措吓做一团。 顾晏之看着萧占全发怒,脸上笑意愈甚,“想来那两位手足兄弟不似贤亲王,从小便自由散漫惯了,他们二人在拳拳慈母之爱下长大,必定十分恭而有礼,矩步方行。” 说完,站起身十分悠闲的整理了一番宽袍大袖,笑着道:“内人还在等着我回去,就不陪贤亲王了,这长夜漫漫,总不能让内人苦等。” 顾晏之负手踱着四方步而去,一袭青衫,衣袂随风轻扬,自有一派闲雅气度。和后头在画舫上将所见之物砸得七零八落的萧占全,形成鲜明比对。 是夜。 贤亲王府的监牢中,小太监在后头撑着一盏孤灯,给前方提剑的高大男子照亮。 这监牢十分阴森可怖,因荒废已久的缘故,空气里除了发霉潮湿的味道之外,不时有老鼠啮齿之声。 萧占全身上还带着未消的酒气,他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剑被随意放在一边,“德宝,把灯点开。” 名叫德宝的小太监哎了一声,这间牢房附近的油灯一一被点亮。 也照亮了牢房内关着的美妇人,虽已年华不再,但更似经霜牡丹,艳色依稀。 而那眉眼间,竟有七八分与萧占全相似,一眼便能看出,二人关系匪浅。 德宝把落了一层灰的桌子擦干净,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出来,便安静的站到了阴影处。 不动不发出声响,似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大人,民妇真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啊……我也不是什么於兰竹心,我名叫安娘,是林道远的三房,求大人绕了民妇……” 萧占全望着跪在自己脚边求饶的女子,狂笑不止,眼睛却泛起了红,“安娘?凭什么,凭什么你忘记了过去一切,还可用安字……”那语调带着几分怪异的嗤笑。 空荡的牢狱里,萧占全突得笑了起来笑,神色阴鸷。 德宝不觉恐惧,只觉王爷实在是叫人心疼。 “娘,你可是我的娘。哪有娘给儿子下跪的。”他弯腰扶起美妇人,那双阴冷的眼眸似笑非笑。 於兰竹心深呼吸一口气,安慰道:“大人,我真不是令堂,不过,我却有两个孩子,我十分爱他们二人,想来,大人和令堂之间,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不然,这天底下间,又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於兰竹心语气诚恳,换来的只是萧占全的冷嗤。 这个让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罪魁祸首之一,居然忘了一切。 徒留他,一人在永不见天日的回忆里,靠着仇恨一步步走到现在。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笑话。 想着想着,萧占全突然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狂笑,“你说的十分有道理,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他笑得前仰后合,发冠脱落,墨发披散在后,眼角都沁出泪来,直到喉间涌上腥甜。 “王爷……”角落里的德宝不忍心,担忧的叫了一句。 萧占全猛地止住笑声,眼神锐利如刀,“母亲?” \"我萧占全今日才知,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介怀至此!在母亲眼里是棋子都不如的贱命一条!\"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幽暗的密室里,衣不蔽体的他,身边永远永远都是数不清的毒虫蛇蚁。 无论他怎么求,头磕破,哭到声沙哑,妇人永远居高临下冷眼瞧着他。 “毒蝎再加十只,不是天子的种吗,那就看看,他有没有得到龙气庇佑了……” 第144章 来路苦 后来,他明白,求饶哭都无用,不如乖乖地进那口一人高的大瓮里。 外头月亮升起的时候,那个女人就会放他出去,叫人在地上丢给他个馒头。 最后,是那女人策划跳崖时,带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毁尸灭迹,连同带着对天子的怨毒。 他没死,全身的骨头却都碎了。 他疼,很疼,到现在,都忘记不了。 那女人却好像忘记了她,靠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娇柔地道:“这小孩看我的眼神,我害怕,你叫人把他丢远些……” 在之后便是流浪,乞儿,一身毒虫,被虚延救下,收做弟子…… 萧占全再睁开眼时,神色恢复了平静,却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妇人被他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搀扶到凳子上,望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却打了个寒战,“这……这是?” “这是儿子招待母亲的,你和我娘长得很像,吃啊。”萧占全手指一动,给於兰竹心摆碗布菜。 妇人似机械般咀嚼着,声音在空洞的牢狱里十分明显。 “好吃吗?”萧占全突地问道。 那妇人手一抖,连连放下碗筷,“好……好吃。” “好吃就好……你以前,为了药效发挥到最好,可从来不肯给我吃饱饭的。”萧占全阴测测笑了起来。 “吃,继续吃。”他的声音在妇人听来,更像是催命符。 安娘觉得,面前这容貌俊俏,神清秀骨年轻男子,可怕极了。也不清楚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丈夫说,她忘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难道,面前这人,真是她的儿子? 他,他长得,确实是有几分像自己的? 不,这又怎么可能呢?夫君说过,她虽然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他们二人青梅竹马,她只嫁过他一人。 是这男子在骗他,骗他罢了。 萧占全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盯着面前的人,神色晦暗。 见她许久不动,战战兢兢的模样,柔声问道:“吃饱了吗?” 那妇人点点头,“饱了,劳烦大人把我送回去,我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一定等急了。” 萧占全露出一抹笑,缓缓道:“好啊,吃饱好上路,我会送你两个丈夫,还有你的孩子上路的,你先上路。” 说着,在於兰竹心惊恐的神色中,刀锋寒光一闪而过。 萧占全的手很稳,剑锋隔开血肉时,他听见了头颅上的血肉分离声。 那声音很轻,不过一瞬,於兰竹心的头颅落地。 艳红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素白的孝袍上,更恍如鬼魅。 许久,萧占全轻轻擦去佩剑上的血,收剑入鞘,这才单膝跪地。 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头颅被他抱在怀里,血浸透了他的素色孝服。 他轻笑,似对着头颅耳语:“儿大仇得报。” 每个字都像吞下一块碎瓷,割得喉咙鲜血淋漓,“母亲,你别怕,那狗皇帝,我会杀了他,为自己报仇,你不过,先走一步……” 天色渐亮,谁也不会知道,盛极一时,宠冠六宫的前废后——於兰竹心,那个异邦送来和亲的女子,才在今天,被自己儿子亲手所弑。 看着火焰吞没了尸体,萧占全擦了擦脸上的血,已经干涸,“德宝,你说,弑母,如此大逆不道,我是不是该死?” 德宝摇摇头,“王爷,我不知道。” 他跟着於兰皇后十几年,看王爷的苦,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是对是错。 於兰皇后为保住情郎的命,向贪图长生不老的陛下进献苗疆传闻中的不老蛊。 隐瞒下王爷的出生,不惜以刚出生的王爷试药……自出生起就被关在宫殿之中,从未见过外面的模样。 才不过两三岁的孩子干瘦得似柴一样,在冰凉,空无一物的宫殿里,只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短打,拉着他的衣袍,怯生生问他,“娘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明明饿极了,止不住地看着他拿着的饭菜咽口水,问出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娘。 从那之后,德宝会偷偷地给他拿一些吃的。 但皇后娘娘不受宠,又时候和亲被送来的,没有可靠的娘家,说是皇后也不过形同虚设。 连带着他们底下的人,自然也跟着没什么好日子过,但看着这小皇子吃到一颗素饺时,紧绷的小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时。 德宝的心,有一瞬间的抽痛。 他们皇子殿下,实在是太苦了,到五岁了,连个名字都没有,身上大大小小的都是伤疤。 “德宝,你别担心我,娘是因为我不听话,才让虫子咬我的,你别哭,我不疼……” 那一次,是德宝第一次在角落里哭得像狗。 家里穷,把他卖进宫里的时候他没哭,那一刀下去,命根子没了的时候,他也没哭…… 后来,他以为殿下就这样会长大,或者是哪天死在娘娘手里,亦或者被陛下发现,成为正儿八经的主子…… 但这个梦,还没有实现,他就听到,皇后娘娘和陛下去狩猎时,跳下山崖,死了。 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听说那山崖下面就是海子,於兰皇后一个草原女子,这辈子没有魂归故里的草原却死在了海里。 他跑回去那间关着皇子殿下的配殿,里头,空无一人。 当时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明白,那日皇子殿下为何那么高兴,说娘给他一身新的衣服穿,还要带他去外面。 德宝以为,那只是皇子殿下一时的童言童语,皇后娘娘哄他罢了,没想到,没想到,竟是真的。 皇子殿下被娘娘一同带走,也死了。 他就继续在宫里,做无名无分的小太监德宝。 直到有一天,宫里都在传陛下找回了遗失在外的皇子陛下。那殿下十分有本事,长得又十分俊秀无双,为陛下收罗各种灵丹妙药,十分得陛下喜欢。 被封了贤亲王,年后就会去封地金陵,金陵可是个好地方,江南水乡,天下粮仓,富裕…… 也没有那么冷,他的殿下,可以不用挨饿受冻。 德宝正扫着地,不知怎么了,却突然又哭了,真好啊……他的小殿下,已经长大成人了。 第145章 沉沦 后来,宫里要拨一批人随贤亲王南下去封地金陵,德宝居然入选了。 他不敢相信,因为他不想让小殿下知道自己还活着,小殿下应该就是风风光光的。 那样不堪的过往,还是随着於兰皇后,一同消亡就好。 后来,到了金陵,小殿下见了他,他才知道,自己入选,不是意外。 “德宝,我记得你,我身边实在是太空,太静了,我现在总还做噩梦,以后我给你养老,你给我管王府,我什么都不会。” 就这个,德宝接下了这个差,他把王府上上下下管得井井有条,谁见了他,都要喊一声德总管。 可德宝看着来无影去无踪,回来总是一身伤的小殿下,还是觉得不开心,殿下也许,真的太孤单了。 望着一步步往前走的小殿下,德宝叹息一声,他老了,不知道还能陪小殿下几年。 那日出现在府里的女子,殿下明明对她是特别的。也只有在她面前,殿下才会露出那样的笑。 可殿下被仇恨蒙蔽了眼,将那女子交了出去。 看不清自己心意,又害怕受伤害的陛下,情路注定要比别人更加坎坷。 王府后院里的火烧了一夜,萧占全喝了一夜的酒,德宝叫人将王爷扶到床榻上时。 一身男子的直裰被王爷紧紧地抓在手里,那是一件青蓝色的直?。 德宝记起来了,是上次王爷消失许久之后,穿回来的,穿在王爷身上,明显小了很多,袖子露出一截,下摆也不过才到膝盖。 他印象极深,太过不伦不类。 待更完衣之后,就要拿着去丢掉,王爷却说留着。 直至天色大亮。 温洛出了一身粘腻的汗,昨夜,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只觉脑子要炸开一般,将她分成了两半。 一半告诉她,只要沉沦进顾晏之给的一切美梦里,她就不用那么痛苦。 而且,顾晏之也不算很糟糕的人,身材好,相貌好,家世好,举止教养也是一等一的……在现代,也未必能找到如此极品的男子。 另一半潜意识又在提醒着她,沉沦即死亡,她是温洛,不是温姨娘。 顾晏之笑的柔和,背后是漫天飞花,他伸出手来,对他说:“来说我身边,温洛……” 她一步步,不受控制地走向他,他的怀里,是春意融融,万物复苏。 但一瞬间,顾晏之竟变成了一条乌黑鳞片的大蛇,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她说不出话,她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拆腹入骨。 缕缕缚心香自青玉炉中逸出,袅袅攀上绣帐内,温洛就在这样一夜的折磨中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顶上的帐子上,绣着两株并蒂莲,相互缠绕,紧密相连。 她额头发胀,空气里的香让她觉得头昏脑涨。 “把这香撤了,我夫君呢?” 婆子听到这话,眼中划过一丝喜色。 哎了一声,叫几个年岁上下的丫鬟把香炉捧出去,又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机关,那垂着香炉金钩悬链缓缓向上收起。 婆子观察着温洛的反应,笑着道:“夫人,我这就去请您的夫君来,您先梳妆打扮一番。” 说着,转身出了门,就去将此事汇余娘子。 余娘子正拨着算盘,盘着账,听婆子这话,却没什么喜气,动作未停,只道:“不必去请那贵人,第一日罢了,很快就会记起的。” 想了想又道:“看好后院,莫叫人闯进去,也看好温姑娘,莫出差错。” 温洛看着面前摆着的丰盛膳食,却有些食不知味,拉着布菜丫鬟问:“我可是忘记了什么,我只记得我与夫君大吵一架,他长什么样,我却一点没印象……” 丫鬟被拉着,脸上笑容差点挂不住,只挣开来,往后退了几步,什么都不肯说。 这娇主,用了药之后,人倒是不闹了,昨日给所有人都吓得够呛,也不怪余娘子用药…… 温洛揉着额头,她还记得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包括进了国公府当丫鬟的事情,这些她都没有忘记。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成婚的?夫君是谁……这些半点印象都无。 只记得和那夫君大吵一架,自己就被他关在这里。 吃了午膳,温洛头疼,说要去外面走一走,丫鬟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身出去。 温洛觉得奇怪,这只是吵架而已,就把她关了起来,她到底眼光有多差,才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不一会,丫鬟回来说温洛身体还没有好,还不能出去吹风,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在屋里打叶子牌,或者是看看画本。 温洛答应了,叫丫鬟送画本进来,她打开了窗,光照了进来,窗外海棠开得正好,蜂子在嗡嗡地叫着。 第146章 百炼成钢绕指柔 她的思绪渐渐地飘远,脑海中却不断有画面闪回,零零碎碎,不成片段,却始终有一个男子,看不清脸庞,对她笑,冷眼,发怒…… \"呃\" 一阵剧痛从太阳穴炸开,温洛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在地。 头疼得好似要炸开,她忍不住双手抱头,十指插入发间,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头颅阵痛。 那男子?是谁?是她的夫君吗? “顾顾晏之?” 名字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间溢出,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柔情。 温洛惊恐地瞪大眼睛,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不该这样的。他,他肯定不是自己的夫君。 终于,她再也撑不住,昏迷了过去,丫鬟打开门,看到昏倒在地的温度,手里的书落了一地。 “来人呐!”丫鬟惊叫出声。 温洛在梦中,都想起来了,她昨日服了余娘子给的相思引。 她居然,真的忘记了和顾晏之之间的恩怨情仇,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丈夫…… 温洛悠悠转醒,头顶的莲花并蒂依旧,身边是余娘子松了一口气,轻松不少的声音,“醒了就好……可有哪里感到不适?” 温洛摇摇头,一滴泪毫无预防地滑落,没入鬓角处,声音却极冷,“五日之后,我会怎么样……?” 余娘子微愣,她果真已经熬过了第一天。 “会将他当做心上人,至死不分离。” 温洛闭上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从面颊上滑落,沾湿了枕头,“若是我不愿呢?” 余娘子安静了一瞬,才缓缓道:“我从未见,有人能扛过相思引五日。” 当年,她不过服了一颗而已,那种神智不受控的感觉,却依旧历久弥新。 任是谁,都不愿变成那般,丢了一块记忆。 想不起,也忘不了。 “多谢。”温洛嘴角却划出一抹极其凄艳的笑,接着,她话音一转,“可是,我熬过了一天,那便有五天的可能,不是吗?” 余娘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钦佩,还是应该心疼起这女子。 温洛也能察觉到余娘子的善意,她佛面狠心也好,这世道,女子不狠心一些,又怎么能撑得起这处掌事。 她二人素昧平生,却隐隐有几分莫名的惺惺相惜。 余娘子轻轻拍了拍温洛的手,柔声道:“温姑娘,您是个聪明人,事事易变,现在说不好将来的事,便是低个头服个软,将来叫他百炼钢成绕指柔,也未尝不可……” 见温洛不为所动,余娘子也清楚,这不过是旧词新说,但最终还是说了心里的话,“到那时,便是想在外头图个自在,天地阔阔,寻个机会,自隐去就好……” 这话站在余娘子还是顾晏之所雇之人的立场,可谓说得十分背主,话里话外,已是为温洛考虑众多。 温洛苦笑一声,“余娘子三番两次为我考虑周全,我并是非草木,无心无感,不知感恩……” 余娘子只听她无可奈何又带着几分愁绪的话,“我已试过多次……一月初,烧了他安置我的别院,从冰湖遁逃,一路南下到金陵,本隐姓埋名,男扮女装做了医馆的大夫,生活不说大富大贵,那确是我来这里之后,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他家世渊源,想来余娘子也猜到几分,我本是他家深宅大院的丫鬟,本想着攒够钱就为我和交好的姐妹赎身,却被他看上……后面的事,便是现在这样了。” 温洛省略了一些细枝末节,却依旧听得余娘子只吸气。 温洛见余娘子露出几分担忧,故意笑笑道:“不瞒余娘子,若不是被他抓回,我在得药堂,那掌柜要我做上门女婿……” 听到这话,余娘子心中却叹息,“想不到姑娘还会医术,怪不得当初说我这相思引是哄骗三岁小……” 这话出口,余娘子也察觉有几分不对,温洛听到,神情却淡淡,“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懂很多,其实,我骨子里是有傲气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懂的,也有诸多。” “这事倒是让我,十分长了教训。” 这话一出,让余娘子十分敬佩。 她三十才不惑,面前女子,不过青葱年岁,却已明白如此深刻道理。 “温姑娘,世间人与人之间,最讲究不过个缘字,我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过为陈词滥调,姑娘听多了,我也说得好没意思。” “但说来说去,缘散了,世间痴男怨女,便散了。” 这些年来,余娘子看过太多情到浓时情转薄,不过黄粱一梦。 情爱二字,最虚,也最伤人。 温洛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她才道:“余娘子意思,我懂了,总之,我不怪你。” “怪只怪,天意弄人,叫我不死,来到这里。” 后半句,余娘子没听懂,不过却也没有追问,有些秘密,是不能说出口的 当晚,又是苦涩到可以把嗓子毒哑的相思引。 缚心香弥漫了屋子,浮浮沉沉间,温洛心想,真不愧是相思引,果真应了那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可她,可她……到底相思的是谁? 缚心香甜腻的味钻入鼻腔,立刻让她太阳穴突突跳动。 一阵眩晕袭来,眼前景物开始扭曲变形。 \"不\"温洛咬破舌尖,铁锈味在口中漫开。舌尖传来绵绵不绝的疼痛,让她有一瞬间的清明。 相思引功效太强,她头疼欲裂,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恐怕真的会在药物之下,爱上顾晏之。 想到这里,温洛抬起手,在此刻也是软绵绵的她却用尽全身力气,右手五指狠狠掐入左臂内侧最嫩的皮肉。 指甲如刀片般深深嵌入,在白皙肌肤上犁出五道血痕,血涌如注。 疼痛如闪电劈开迷雾,温洛疼得倒吸凉气。 只有疼痛,能让她清醒。 门口守着的婆子见状,去告知了余娘子,余娘子又让人上报给顾晏之,顾晏之闻言,只是一愣。 却又想起她只冷冷地瞧着自己,对他避恐不及的神色。 仿佛在说,无论你做什么,都只是徒劳,就是有相思引又如何,我依旧不会屈从,现在让自己受伤,不过也是为了抵住药效罢了。你的垂怜,爱意,我统统不稀罕。 思罢,顾晏之冷笑一声,“她既是硬骨头,又何须报来我,回去提醒余娘子,我十日后去接人,还有七日。” 前来上禀的幕后东家虽家资丰厚,也结识不少豪门世家权贵,可哪里接触过这样大权在握,又是实打实贵胄之家出身的顾晏之。 一时之间,竟不觉有些陌生的紧张,连连擦擦汗,弓着腰道:“大人教训的是……是小人考虑不周了。” 顾晏之挥挥手,叫他下去,神色有几分不耐,萧占全不知是真对她有意,还是起了别的心思,竟又暗地里在派人找她。 顾晏之望着院里的明灯点点,危险地眯起了眸子,不论他打的什么主意,都只叫他确定了,自己非她不可! 既然她不愿做妾,那便是给她正妻,那又如何,他已官居一品,权盛无两,自己想要的,就必得到,何必还要顾忌太多。 娶一个女子罢了,还容不到别人置喙。 第二天,温洛悠悠转醒。 她记得顾晏之,她也没有爱上顾晏之。 她不由得扯出一抹笑,看来,今日还可以用这个办法。 只要熬过五天,就好了。倒时,再也无计可施。 这时,她才发现,手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她正要起身,被余娘子按下。 她这才发现余娘子站在床头,而她的手腕和脚踝上,都被箍在床下不知何时延伸出来的环上。 竟动不了分毫,她想说话,却发现嘴巴说不出话。 余娘子望着惊恐,不可置信的温洛,安抚道:“别怕,这是为了防止人咬舌自尽的麻药,三天后就失效了。” 又指了指那铁环,道:“姑娘,我这院里的姑娘,虽说沦落风尘,却还要靠这行吃饭,那贵人,六日之后就来,我总不能,硬生生的看着我这投入了半生心血的地方,关门大吉。” 第147章 夫君? 温洛看着一脸和气的余娘子,眼中的惊恐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她说不出话,手脚都被缚。 “挣扎不过徒劳,这处是暗房,本就是来调教一身反骨的姑娘,这铁环是床榻是一体的。”余娘子拿着帕子,俯身,轻轻地擦去温洛额头上的薄汗。 语带几分不忍,“三餐我会叫人暗时送来,姑娘,那药还有三日……没有人能抵过去,莫要在倔,终乐吃苦的还是自个。” 闻言,温洛眼中惊恐更甚。 她现在,就像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却偏偏无力反抗。 入夜,熟悉的香味再度入梦,苦涩的药丸已经被蜜饯压了下去…… 守夜的婆子看着那床榻上睁着一双眼睛,空洞洞地出神,像个泥人似的,一动不动。 只有偶尔的眨眼,还能察觉到她活着,心头不觉有几分瘆人。 婆子打了个哈欠,心中不由感慨,这是一等一倔的女子。 这般的好颜色,好身段,好皮肉,只要对那贵人笑上一笑,什么样的荣华富贵不得捧到她跟前,紧着她挑? 可偏生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最后一日。 余娘子合上空了的药匣,将最后药交给丫鬟,带着几分感慨,道:“她肯用饭就好,我还担心她如此倔,恐会绝食了生。” 丫鬟接过药,低声道:“那姑娘看着不似会轻易寻死,只每天都呆呆地望着床帐,不言不语,像丢了魂儿。” “刚进来时,夺了张婆子钗子,比到自个脖颈,逼着妈妈让她离开时的鲜活样子,倒真是大不同了。” 闻言,余娘子皱眉,最终只默默叹气一声,这便是磨性子了,将人傲骨折断,期间惨烈,便是如此。 “今夜,叫那位贵人今日来。”余娘子收回心神,淡淡吩咐道。 丫鬟领命。 服下药之后,温洛头昏昏沉沉,这香气,叫她觉得有些不适。 正打算叫人把这可要燃烬的香撤了,只见屋门打开,端水打衣捧灯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入。 门窗打开,入夜带着些微凉的风吹散了一屋的香。 温洛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腐烂了很久。 余娘子走在最前头,亲自解开了那束着她的铁环,温洛被扶起。 “恭喜夫人,您夫君,今日来接您。” 温洛看向余娘子一眼,许久没开口说话,嗓子带着几分沙哑,却不是问夫君的事,“我吃了什么,为什么感觉如此苦?” 余娘子知晓,这便是相思引起了作用,她忘记了自己吃过相思引。 “喝过药,大病初愈。”余娘子解释道。 温洛没再问,而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上头有两道隐隐的红。 余娘子看着,心有不忍,那样鲜活的人物,现下却只沉默不言。 那贵人原本说是十日,今日叫人去禀告之后,今日就提前要带着姑娘走了。 余娘子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隐隐有几分为温洛担忧。 有朝一日,她若是知晓自己根本不钟情那贵人……只怕 想到这,绕是余娘子,也不敢再设想下去。 只盼她与那贵人,永结同心,相思引,永不失效。 温洛起身,还双眼无神,像是睡懵了的模样,立刻就有丫鬟手疾眼快扶着她去沐浴,又是又是擦洗换衣。 正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温洛坐在铜镜前,灯光照的屋里如白昼,这处早已不是原来的屋子。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有几分陌生,可是,她也说不上来。 后头的丫鬟还在绞着湿漉漉得头发,边赞不绝口道:“姑娘头发生的油黑乌亮,等干了,我给您梳个最近流行的望仙髻,想来,会十分好瞧……” 作势要给她梳个漂亮的发髻,却被温洛阻拦,“不必了……我不想梳。”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太久没和那所谓的夫君见面,也许是她不想以色待人。 丫鬟悻悻地放下梳子,又张罗着给温洛把衣服拿上来,温洛瞧着那间绣工华丽的裙衫,皱起了眉。 “不必了,你们既然都说,我与我夫君恩爱久,想来,他也不是以貌取人之辈。” 在屋外听到这话的顾晏之脚步硬生生停住,让他最为震惊的,是夫君二字。 余娘子早已将那药,功效和奇特告予了他,但听到这熟悉的话语,以及夫君二字时,还是让他的心,不由自主震了一下。 她果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夫君? 顾晏之生得高大,周身那气度就是叫人要忽视他的出现也难。 丫鬟们鱼贯而出,余娘子走在最后,朝着顾晏之点了点头。 温洛望着那站立如松的男子,梦中的“夫君”终于有了容貌。 她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梦里那夫君对她关心备至,又是言笑晏晏,怎么也和面前这冷脸打量自己,压迫感极强的男子,对不上号。 可直觉又在强烈地告诉她,面前这男子,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 他们成了亲的。 只是,关于成亲,她什么也记不起,只知道,她很钟情他的夫君,夫君与她,情深义重。 想到这,温洛心口有些难受,抬起眼皱着眉,带着几分试探,小声问道:“你……你是我的夫君?” 说完,心口又是一阵刺刺的痛。 第148章 乌云等神女 顾晏之徐徐压近了她,将她围困在梳妆台和自己的臂弯之间,他的眼神,带着探究和不信。 温洛不知他脸色为何如此难看,从进屋到现在,便是如此,伸手揽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衣袍上,低声道:“她们都说,是我把你惹恼了,你才把我关到这来,让我长长记性。” 顾晏之身体突然僵住,“你……?” 女子浴后的湿发贴在他月白衣襟上,一瞬间,就洇出一片水痕,像宣纸上猝不及防的墨渍。 三个月之前,还抵在他喉间的匕首,此刻正隔着衣衫,传来与他心跳同频的震颤。 “想来,夫君沉着脸,定是还在生我的气……” 她仰头时,一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他方才松开的衣领。 他僵成一座将倾的塔—— 温洛察觉到,他呼吸有一瞬的不稳。 顾晏之闭上眼,本想调整呼吸,女子欣浴之后的淡淡幽香,却更加浓烈,在每一处炸开来。 再度睁开眼,顾晏之已稳住了呼吸,他看到,妆台铜镜映出自己猩红的耳尖。 “夫人当真忘了?” 他突然攥住她抱在这里腰上的手,引着那根还沾着桂花胰子的指尖,狠狠摁进自己颈间留下的伤口。 三个前的风雪夜,她手中刀,就是从这里划开,染红了他的衣襟。 温洛的手,被带着抚上那处留下的疤,还有些凹凸不平的痕。 “你说,你与我,天长地久。” 喉结在疤痕下滚动,蹭得她指腹发烫,”现在夫人可还记得这句话……” 她倒吸一口气,她要怎么说,她不记得了,与他之间的那些,她全然都忘记。 好似爱的只有一个空洞的人,而非具体的他。 这让温洛感到惶恐。 顾晏之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看到她的泪一颗一颗落下,砸到他失了神,忘了试探。她究竟又是做戏,还是真忘记。 “我……我忘了你我二人之间的一切。”她声音颤抖,连带着抚上他脖子上,她留下的疤痕。 “这伤,是我伤了你吗?”她抬起眼,空着另一只手擦去泪。 “是野猫挠的。”他突然含住她手指,舌尖卷走那颗将坠的水珠。“就像现在这般。” 温洛破涕为笑,却羞红了脸。 轻轻地推开他,却依旧不依不饶问道:“你告诉我,我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将你忘记……” 她眸中水雾氤氲,竟带着几分惶惑的依赖。 顾晏之喉结微动,抬手抚过她发间,还有些湿,他拿过挂在一头的巾帕,虽有几分不舍暖玉温香在怀,却更怕她头发未干闹头疼。 将人带着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为她擦干头发,丝丝缕缕,细致而耐心。 他缓缓道:“夫人被恶人拐带,从马上坠下,以致失了记忆。” “那恶人,生了个好容貌,名叫萧占全,夫人可要牢牢记住,莫要再跟着跑。” 他声音低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和醋。 温洛听着,诸多不解,她既是被恶人拐跑失了忆,又怎么会记得她是穿越过来的。 唯独只忘记了与他有关的一切?难道……? 妆奁铜镜映出背后顾晏之沉着的脸,温洛只觉有什么东西要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头却疼得似炸开一般。 顾晏之变了脸色,放下巾帕,神色恢复如初,语气带上几分担忧,抚上她的额,问道:“哪里不舒服?” 温洛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熟悉的寒竹香,头疼慢慢的缓解了许多,那些奇怪的,她在雪夜骑马疾驰,昏暗的船舱,冰凉刺骨的湖水…… 诸多记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佛可以让她安心而熟悉的冷冽寒竹香。 顾晏之看着又一次抱住自己的人,脊背又一次僵直,连手都停在了半空。 从前她最厌恶他触碰,此刻却下意识将脸颊贴向他掌心,像只终于认主的雀儿。 想到这,顾晏之发出餍足似的轻叹。 就这样,便已足够。 “你为何叹气?”她忽然解开腰间鸳鸯绦,将他的手拢进自己袖中暖着。 这一刻,顾晏之瞳孔骤缩。 “温洛,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夫君怎么在抖?”她故作疑惑地凑近,却笑靥如花。 看来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晏之的脸色暗了又暗,深呼吸一口气,温洛却又故意拂过他颈侧她留下的疤。 顾晏之再难忍住,猛地将人按进怀里,藏住面上欣喜到扭曲的神色。 “这一次,可是你勾我。”他咬牙,将人一把打横抱起,后头是宽大的拨布床。 只一刻间,温洛就觉得离了地,却咯咯发出笑,故意点了点他的胸膛,吐气如兰在他耳边问道:“那现在还生气吗?” 没有等到顾晏之的回答,她认同一片轻柔落地的叶,被风席卷着,吹落于后头的床榻间。 柔软的被褥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温柔吞入其中。 温洛本就有些头疼,他的力道虽不大,却也让她隔了一会,天旋地转之间,才手脚并用地挣脱开那些厚实而柔软的被褥丝锦。 才刚起身来坐起,顾晏之高大的身影就覆了上来。 似一片乌云,等待着神女的降雨。 顾晏之看着她赤足踩在锦被上,这会,他是真信了,那鸨母没有骗他。 相思入骨,一饮成痴。 她现在的模样,已真信了,自己是他的挚爱。 温洛不知怎的,感觉有些怕,身体反应骗不了人,他与她,以前必定有红烛昏罗帐之时,只是,她却隐隐的有些排斥。 “等等!” 顾晏之已上了床榻,侧头却看见一双瓷白的足尖,点住他的肩头,硬生生地将人拦住,将他逼停在自己面前三寸。 察觉到视线,温洛有些尴尬地蜷起了脚趾头,“你……” “娇娇……”顾晏之嗓音沙哑得厉害,伸手想捉她脚踝,却被她飞快的收回。 “我今天有点累……要不,要不先歇了。”温洛说这话时,有些不敢直视顾晏之,他那眼神,太过灼热,仿佛可以把她融化。 闻言,顾晏之微愣,却是轻笑出声,“晚了。”他长臂一捞,猛地将人拉近。 “这一次,是你先伸出手抱我的。”他说着话,却将温洛放开,慢条斯理地解去衣衫。 温洛想后退,可床榻再大,也左右躲不开。 “你若是时时刻刻都对我如此,那你又何必吃那么多苦头……” 烛火斜照,顾晏之雪白中衣被解开去,露出线条凌厉的腰腹,在昏光的火光里,泛着蛊惑的暗色。 温洛有些怕,她看着面前的“夫君”,感觉有几分陌生的恐惧来,像是潜意识在求救。 只这个念头冒出,浸透入骨的相思引便已经起了效。 她心跳突然很快,看着顾晏之,只觉心神恍惚,恍惚到梦中人就在眼前的不真实感。 温洛想大叫,她现在心中涌动情感,来得疯狂而炙热,要把她淹没一般,提醒着她面前这男子,便是自己最爱的人。 他们成婚了,他们很恩爱,他对他很好……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这样说。 他们,天长地久。这话,是她曾经给他的承诺。 “你这里跳得好急。”他掌心贴在她心口,感受那几乎要撞碎肋骨的震动。 第149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温洛拿开她的手,她的心,伴着对他莫名其妙“爱”的同时,还有一丝酸楚。 泪莫名其妙落下,她却只是无声地落泪,连抽泣也没有,只是那样看着他。 像一只笼子里的飞鸟,无声嘶鸣。 许久,顾晏之叹气一声,“你若是累,歇息便是,我断不会强迫女子。” 说着,边轻柔给她抚去眼角泪珠。 他对她,始终不忍。这一点,便是他极力否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像是泪做的人,那缠缠的泪珠,没有断过,那些泪一滴一滴,砸得他心烦意乱。 她只有在一起骗瞒自己的时候,才会故意流泪,换自己心软。而现在,她的流泪,让他不懂,她为何如此伤心。 顾晏之不由有些着急,却是不显,当下就要起身,“我去叫个大夫来。” 那鸨母再三向他保证过,相思引不会伤及人,但是,那终究是药。 他当初,也果真是被她气得昏了头,竟真答应,若是她有什么……顾晏之的手捏紧了些许。 就在他下榻够衣服时,背部却被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她说,“别走,我没事。” 这是她今夜,第三次主动抱她。 “我不放心,我很快回……” 话还没有说完,见顾晏之不动,一双柔荑落到他的手处。 她力气不大,却一根根拿开了顾晏之紧捏的掌心,露出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 顾晏之的目光,看着她的手覆上他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扣。 “我冷。” 他听见她说,顾晏之只有不可置信,她何曾对自己如此过。 她被抛回到了后头的榻上,这一次,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冷就好生歇息。”这一次,顾晏之以强制的方式,给她盖上被子。 温洛看着他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心头酸涩消散于无,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得情绪如此不稳定。 顾晏之不好受,看她今夜又哭又闹,想来是那相思引起了作用。 她虽动情,他也何曾不是。 可他不想碰她,这不亚于趁人之危。 明日,他要找来那鸨母,好好审审,看看是否还有隐瞒,以及西域的探子打听,这相思引,到底是什么。 她连服了五日,可会有什么不好。 这一次,是顾晏之最为懊恼的一次,在冲动之下,竟叫她真服了那不知来历的药。 正懊恼着,另外一双手空着的手,却不老实地在顾晏之身上煽风点火。 温洛捏着顾晏之紧事的肌肉,感慨道:“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你这样的男子,便可出道了……” 顾晏之听不懂他说的一些词,皱着眉抓住她另外一只作乱的手,好性问道:“什么是出道?” 温洛想了想,“就是,能歌善舞,样貌也好,受诸多人追捧……得诸多喜爱。” “那我……”我可会受你垂怜? 这话,顾晏之不敢问,也不会问。他的高傲,不会容他对一个女子如此。 复闭上眼,静静地听着。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话如此多。他不觉烦躁,反倒觉得,她现在模样,更为可爱。 温洛絮絮叨叨说着,好久才察觉不对,“哎……不对,你怎么不好奇我是从哪里来的?” 顾晏之淡淡道:“你与我说过,你是异世而来。”却是眉眼含着几分柔意。 温洛哦了一声,笑了笑,“我真是糊涂了,忘记了这么多和你有关的事……” “过去的便已过去,你想知道什么,由我告诉你,我们要过的,是以后。” 他握紧了她的手,温洛有一瞬的吃痛。 “你抓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跑……”说着,就要甩开顾晏之的手,“我真累了,你撒手。” “便这样睡。”顾晏之不放,只是松开一些,不至于捏疼了他。 温洛看着顾晏之闭上眼睛做势要休息,实则耍赖,因着屋里的灯还没有熄,她能明显地看见,他耳尖通红。 看来,他这夫君和她之间,以前从未有如此亲密之举。 刚刚二人之间诸多亲密举动,他都不算捻熟。甚至,她刚刚发现,自己抱住他时,他总会僵住,脸上也总带着不可置信又压抑的喜色。 温洛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却是缓缓凑近了闭眼安眠的顾晏之。 慢慢俯下身,温洛头发在肩头垂落在顾晏之披散的青丝上,随着温洛起身,扫过顾晏之的发丝,像极情人爱过即离的拨弄。 顾晏之能察觉到一抹幽香缓缓朝着自己贴近,多年敏锐的直觉,她在撑起身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察觉。 距离渐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二人呼吸不过咫尺之间。 她莫不是,要杀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顾晏之一瞬间睁开眼。 却只看见一双眼睛和自己对上,唇上贴着一块柔软。 两人唇瓣相贴,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望进一双带着巧黠的眸子,她眨了眨眼,似不相信,他会突然睁开眼。 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顾晏之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温洛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她想逃,顾晏之却突然抬起的手扣住了后脑。那只手温暖有力,不容拒绝地按着她,不让她退开半分。 “夫人要亲,何必偷偷摸摸?”顾晏之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戏谑,唇瓣随着说话轻轻摩挲着她脸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温洛暗道不好,自己翻车了,原以为他耳朵羞红,是个初经人事的雏哥,没想到…… 一瞬间,温洛羞得耳尖有几分红,虚张声势支吾道:“我……我是想让你放开我。”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个翻身,将温洛压在了床榻上。 锦被陷下去一片,青丝在枕上铺散开来,如墨色瀑布。 饶是温洛再蠢,也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顾晏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中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 “等……等等,我连你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温洛声音发颤, 他低头,脸色一寒,声音低沉:“无事……今日,你有一整夜的时间,来记住我的名字。” 说罢,不容拒绝地覆上了她的唇。 这次的吻与方才浅尝辄止的触碰截然不同,来得铺天盖地,热烈如焚。 温洛却也发现,这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初哥,不得要领,干脆将人压在身下,再一次吻上他,引着人往那欲仙欲死而去。 顾晏之果真是个好学生,学得也极快,但今夜,她对自己如同神女怜襄王。 魂销骨醉,可置他于疯魔。 第150章 旖旎好春光 辰正时刻,已是天光大亮,纱帷半垂下,烛影阑珊,屋里燃了一夜的灯,在此刻也只剩腊泪。 顾晏之睁开眼,头顶是素色却依旧不失华贵的双连缠枝帐。 他缓过神来,意识自己还在长三堂子,而关于昨夜种种放浪形骸,旖旎画面不断闪过…… 他欲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手还拉着她,十指交扣,缱绻难分。 他侧过身,见她睡得正熟,云鬓散乱,罗衫半褪,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臂膀,她不满地嘤咛一声,朝着他近拢几分。 二人发丝勾缠一处,似永不分离。 想到这,顾晏之为自己这荒唐的想法笑了笑。 将人抱在怀中,顾晏之不由发出几分满足的谓叹。 原来,春宵苦短日高起竟是如此。这一刻他突然理解前朝昏君陈王,为何如此宠爱那传说中的贵妃。 功名利禄,夺权谋利,都不过握珠在抱。 就在顾晏之生平第一次懒起时,还想抱着暖玉在怀一会,却只听怀中人带着几分倦意问道:“什么时辰了?” 顾晏之答了:“还早,再睡会。” 温洛打了个哈气,却是摇摇头,她能察觉到时辰不早了,“起罢,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何况,这还不是咱们的家呢。” 听到这话,顾晏之眉头展开,心中甚喜,将人放开。 待在这,虽无人知晓,却始终不是正经地方,若传出去,于她名声也不好,归京的船舶早已备好。 早出发,风险越小,萧占全还在虎视眈眈。 “今夜,我们便启辰归京,我们的家,在京都。” 温洛仍旧有几分没睡醒,被他扶着起来,听这话,只是点点头,顾晏之哪里见过她如此娇柔模样。 笑着拿了她的衣衫,玩笑道:“夫人,让为夫伺候夫人穿衣。” 温洛抬起手,任由他给自己穿上衣衫,穿好之后,却又倚靠在床头,闭上了眼,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丫鬟听到屋里的动静,鱼贯而入,服侍着温洛洗漱过,二人又用过早膳,一顶小轿,亲自到了屋外,温洛被扶着上轿。 余娘子看着那顶左右都有人护着的小轿消失在院门,收回心神,对着身边丫鬟道:“将人都叫来。” 说着,将那装在匣子中满满的一盒银票珠宝也随意递了过去。 丫鬟明白,余娘子这是要训话了。 那贵人今早离去前,吕千户可是再三叮嘱过,若有一丝关于那娇主贵人的闲言碎语传出去,她们的堂子,便也不用开了。 而那贵人,在在屏风后面,神色看不清楚。 当时余娘子弓着腰,只讨好笑道:“吕千户和贵人放心,知道此事的,堂子里现在只有我还有这丫鬟,涉及此事的婆子们,打发的打发,决计不会乱嚼舌根。” “其他人,便都没有知晓此事的。” 余娘子此话不假,长三堂子本就宅院众多,将温洛抬进来时,便只是后门一顶不打眼小轿,每天迎来送往,谁也不会去留意。 只听屏风背后,指节轻叩案几,一声,一声传来,许久才有一道冷冽的声:“收刀,叫他们下去。” 吕千户收起了绣春刀,锦衣卫们退出房间。 余娘子明白,那贵人刚刚只怕存了灭口的心思,只是温姑娘服了相思引,不会知道贵人送她来的,是这等地方。 再加上,有温姑娘缘故在,这堂子,才算保住…… 只是,真能保住吗? 凭温姑娘的心性,若是有一天,记起所有的事情,只怕,他们都会被牵连。 便是赌那位大人办事公允,不会迁怒她们,可余娘子也赌不起。 “那药,你可还有什么欺瞒?”顾晏之冷声问道。 刚刚余娘子说将人已经打发走,他便知道,这鸨母是个聪明识时务的,为了这堂子,也不会刻意欺瞒。 可他心中,隐有不安。 余娘子叫从八岁起,就跟着自己的丫鬟也出去,这才摇摇头,道:“大人,民妇不敢有隐瞒,相思引不会伤人,只是会叫人爱上男子……” “可有解药?” “未有所闻。” 顾晏之沉默了片刻,余娘子心中忐忑,许久才听道:“管好嘴巴,下去。” 从回忆中脱身,这一天,余娘子叫来众人,众人都以为寻常训话。 余娘子却只说,她要和幕后东家辞行,叫他们保重。 姑娘们一下就变了脸色,余娘子虽严厉,这么多年,却从未伤及性命,那等子伤天害理,逼良为娼的事,也从未做过。 向来对事不对人,最是平允,虽有狠厉手段,却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好鸨母。 她若舍去,说不定,待温姑娘恢复之后,还能保住众人。 余娘子带着和从小跟着自己的丫鬟,已经这么多年攒下的钱财,离开了长三堂子。 “妈妈,那咱们到何处去?” 余娘子雇了马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处锦绣堆成的富贵窝,道:“一会莫要叫我妈妈了,我已不是鸨母,你叫我余娘子。” 这才答起小丫鬟的话来,“咱们找处山清水秀的僻静地方……” 二人登上马车,余娘子不再留恋,车夫随着车夫驾一声,车轮滚滚往前。 一会,车厢内却有一阵迷烟,余娘子看着小丫鬟已经中招。 她捂住口鼻,这烟,不是谋财害命之烟,只叫人昏迷罢了。 外头有诸多脚步声,余娘子将计就计,顺势假装昏迷过去。 只见他们进了一处府邸,而说话的人,竟然是带着特有公鸭嗓的男子。 金陵城内,能有内官的,只有贤亲王府! 余娘子脑中回忆着这位神龙不见摆尾,向来行踪神秘的王爷来。 来长三堂子的不乏有金陵城中的官员,酒过三巡,听过在席间论说这王爷。 只知道是一位性子不定,却轻易不管事的富贵闲散王爷。 自己也向来没有得罪过贤亲王,为何要把自己带来? 余娘子心中隐隐有答案,她觉得,这件事,大抵和那贵人有关…… 正想着,被带到了一处屋子中,被丢在地上,太监特有的声音道:“王爷,人带来了……可要泼冷水让人清醒清醒?” 一道沉缓慵懒的声音随即响起:“哼,那老东西都没有昏,呼吸稳得很。” 第151章 夫人 “那些个办事不利的东西,回头我定叫他们好好吃吃记性,求王爷饶命……”办事太监有些慌乱地道。 “行了,把小的那个拖出去。”德宝挥挥手,使了个眼色,叫人赶紧退下。 自那位温姑娘走了之后,王爷近来,越发喜怒无常。 余娘子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 这贤亲王,有功夫在身,一呼一吸间,便能判断她没有昏,在装下去,也没有意义。 一睁眼,就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蹲在身前,那衣服上的四爪蟒已昭示了他的身份。 萧占全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语带不耐,“她在你那里几日,发生了什么,一一告诉我。” 余娘子一愣,“她?” 萧占全眯起眼,“别和我耍小把戏,我亲自盯了顾晏之八天,今晨才看到他带着温洛从你的地出来。” 说着,刀子已经架在余娘子脖颈间,只一个不愿,不出片刻,就会又多一个刀下亡魂。 余娘子咬牙,她这注定要得罪一边,心中正犹豫着,德宝上前来,劝着道:“那姑娘是我们府上的,走失之后,王爷担心得紧,余娘子是?” 余娘子点点头,德宝又笑笑,“放心,我们王爷最是仁义,不会连累旁人,问你那姑娘的事,也不过担心罢了。” 余娘子听着面前这看着面慈的太监,知道他话里肯定不真,但其间的威胁她又何尝听不出来。 只把温洛进了长三堂之后的事情都说了,包括夺簪离开,服了相思引…… “你是说……她爱上了顾晏之?认为他是她的夫君?”萧占全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余娘子点点头,“是,第一二日时,温姑娘不惜以自伤,来抵抗药效……,到三四日时,已认定那贵人,是她的夫君,第五日时,那贵人来见了温姑娘。” “是顾晏之让你这么做的吗?” 余娘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初那贵人并不知道有相思引,给我十日,叫我磨好温姑娘的性子,只能用软的法子……不然叫我关门大吉。” “那姑娘是个性烈的,从始至终,对那大人未有一分情义……说了劝了,全无办法,还以死相逼换取离开,我便和那贵人献了相思引的计策……” “在昨日,我听到了她唤他夫君……相思引已起了用。” 此刻,萧占全已被怒意吞噬,眼底烧起一片阴鸷的火。 “他怎么敢——” “怎么敢!” “王爷,您若是要杀要剐,杀我就好,全是我一人所犯,只是求您,放那丫鬟一条生路,她什么都不知道。” 萧占全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却比嘶吼更瘆人。 “杀你?我还要你替她解毒……想死,没那么简单。” “王爷,相思引,无解……” 萧占全跌坐在地,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刀掉落的声音各位刺耳。 “你是说……她要爱顾晏之一辈子?” 许久,萧占全望着余娘子,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冷声问道。 余娘子点点头。 萧占全愤怒之后,脑海里却闪过她曾对他笑的样子,给他包扎时指尖的凉,依旧那么清晰,当了首饰,给他买五毒,给浑身不堪的他擦洗换衣…… 他只觉得胸口像被钝刀一下下剐着,越疼,那股戾气就越疯长。 余娘子跪在萧占全脚边哀求着,她哆嗦着,萧占全起身,“把她给我和那个小丫鬟关起来,把人看好。” 再刚刚,特别是听到她给她服下相思引的时候,那一瞬间,萧占全是想杀了余娘子的。 但她是大夫……不喜杀生,只会救人性命。 杀意被萧占全硬生生压下去,心中的暴怒,却怎么也止不住。 德宝叫人把余娘子压了下去,回来时就见王爷脸颊上,有虫子在血管之下快速爬过的痕迹。 这是蛊虫随着主人心神起伏,而不稳的表现。 “德宝……你说,怎么办,我……”萧占全烦躁的,走来走去,露出几分无措。 德宝想了想,才缓缓道:“王爷,虚延老师傅对这些稀奇少见的毒物颇有研究,为何不去隐杀庙,问虚延老师傅可有解法,或许,会有一线机会呢?” 此言一出,萧占全停下脚步,露出喜色,“对!你说得对,老东西最懂这些!” 说着,就匆匆往外跑,“我去换了这身碍事的衣衫,给我备马,我去扬州!要快马!” 他今日,本来是想穿着王爷蟒袍,直接去抢人。 可她已经服下了相思引,想来也不会和自己走了。 扬州一处深山之中,虚延正吃着从灶火间烧好的番薯,还没有下口,就连打几个喷嚏,随手捏起手指一算,刚刚还因准备吃番薯笑着的脸,却遢了下来。 “师父,怎么了……”弥慈正吃着,见师傅开始掐算,不解问道。 虚延苦着脸,“糟糟糟,过两天,恐怕有人要上山了,还是西南方向来的人……来者不善呐。” 弥慈又吃了一口,开口安慰道:“师傅你就放心,说不定是大师兄,金陵不就在扬州西南面嘛……” 听到小徒弟这么说,虚延更吃不下了。 面对天生杀种一样的大徒弟,他头疼。 另外一边,顾晏之叫人备下了今夜启辰船上的一切用物,邹有孝是前几日连夜赶过来,护送大公子回京的。 “那温姨娘那处,可要提前叫人备下院子?”邹有孝问道。 “不必,她还是与我同住寒松院。”说着,提笔飞速写下相思引和与其有关的诸症。 递给邹有孝,吩咐道:叫西域的探子查查,这是什么,详细报上来,也向胡人那打听一二,速度要快。” “是。”邹有孝接过,将信揣好。 “对了,吩咐下去,叫夫人,莫要再叫温姨娘。” 听着大公子淡淡吩咐的语气,邹有孝却不可置信,“大公子……您这是?要娶温……夫人?” 顾晏之不打算说太多,只道:“以后叫夫人便是,记住我与她已经成了婚,你提前回信给庞屹,叫他让荣瑞提醒好府里上上下下的人。” “我与她已成婚,她被拐带,坠马失了与我相知相识的记忆。” “以后,改口,叫夫人。” 邹有孝怀着复杂的心情出了屋,大公子和温姨娘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正是三月江南,春色正好,柳絮飞,燕儿啼,只愿以后,夫人于大公子百年欢好,夫人莫要再千里夜奔。 第152章 陵游 丫鬟打起门帘,顾晏之进屋,握住温洛的手,大夫已开好了方子,道:“大人放心,尊夫人身体无恙,只是肝气郁结,心火暗沉,并无大碍。” “只是,”大夫顿了顿,望了一眼顾晏之的脸色,有些犹豫着道:“夫人可是近来多梦?” 这一点,温洛点了点头,她前几日,没有见到他的面容时,确实天天在做梦。 关于自己心爱之人的梦。 “恩,前几日确实多梦。” 顾晏之不懂药石,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说着,不由握紧了几分温洛的手,温洛安抚地拍了拍,才对大夫道:“有什么尽管说就是,我也是医者,绝非讳疾忌医之辈。” 大夫执笔,又添减了几味药材,道:“夫人这是忧思过甚,我开了安神的药方,喝上几日,便好了。” “不过,这病症……倒不在药石。” 顾晏之挑眉,只听大夫起身,从药匣中取出一油纸包,“老朽斗胆,请夫人每日卯时嚼三粒苏合香丸。” 纸包展开,却是晒干的合欢花蕊。 “此物不医气血,只通心窍。”大夫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那药,他已诊出不对。 这夫人,没有坠马之后的头脑之伤,反倒是像服了药,导致的神驱有伤,可脉象上却是一片平和,并无有特别之处。 终究是他学得浅薄,也是这大宅院阴私太多。 “大人,请放心,夫人身体无碍……很是康健,只是有些失眠之症。” 大夫已经走到了门,却又被人请了回去,一进屋,就见到那身貌不凡的大人郑重问自己夫人的情况。 这大夫是城内最好的大夫,闻言,顾晏之安心不少。 这才让人送大夫出府去。 …… 正是午歇时分,院里一片祥和寂静,顾晏之正批阅公文,温洛坐在一旁,随手从上头抽了本书,却看不进去。 不由问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我若是随你回去,可我又忘记了,可会失礼?” 闻言,顾晏之搁下笔,给京都的信,想来已经寄了出去,到时,寒松院的所有人,都会告诉她,她认为的一切,不会有什么破绽。 国公府的人,经荣瑞之手敲打一番,想来也不会有大变故,祖母和父亲那,暂且将人瞒着就是。 唯有绥之,他下月便要回京述职…… “可是让你为难?还是咱们二人一开始的婚约,就不得支持?毕竟,我当初只是府里的一个丫鬟。 “你家人,肯定也不会让你娶我这样的女子?”温洛看着顾晏之微蹙的眉,有几分惴惴不安问道。 她当初怎么会嫁给他,也让她弄不清楚,毕竟,这个时代,身份尊卑,是逃不出的鸿沟。 要是再来一次选择,她大抵,是不会选择他的……现在,和他回去,温洛打心里不愿意。 可她爱他,盲目且不知所起的爱。 她离不开他。 像是没有脚,没有翅膀的鸟,只能一辈子住在以他为名的笼子,靠着他喂养而过活。 这让温洛没来由的心慌,甚至,她觉得,这话不像她会问,让她变得如此……卑微。 将人拉在怀里,接过她手里的书,郑重允诺:“你是我的妻,唯一的妻,无人敢置喙。” 温洛听着他的允诺,心里更加慌乱,对未来不可知的惶恐,正一点点吞没着她的情绪。 她不由得抓紧了顾晏之的衣领,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 自被顾晏之找到之后,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又掉了下去,此刻,她身量单薄,靠在他怀里,似一片轻羽。 这样子招人爱怜她,让他感到陌生,却也感觉奇怪。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但这,不就是他一直所求的吗?为何,他还是会有,他永远抓不住她的感觉? 顾晏之说不明白。 外头是属下请示移步上船的催促。 温洛听着声音,虽隔着门,外头的人看不见,但有些羞赧,他们二人,现在姿态太过亲密,不由得想悄悄挪开些,身子刚一动—— “别乱动。”他低沉的嗓音擦过耳畔,手臂一收,将她整个人箍得更紧。她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胸前,甚至能感受到他心跳的震动,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顾晏之拿过身侧空白的宣纸,铺在案头,拿过笔,将人一整个笼在怀里,“阿洛,替我取个字。” 温洛不解,仰头望着他,眉眼清清,“你不是有字了吗……” 昨日夜里,他逼着自己叫了一夜他的名字,还有他的字,现在回想,都足够让人面红耳赤。 “帮我取一个,只属于你的字。” 兰褚,为呼应兰蕤……是为家族,为大局,为圣意,从来不是他所喜欢。 “哪有妻子给丈夫取名字的……不合规矩,再说了,你尚有长辈再世,我又和你说过,我是理科生,又哪里会取字。” 顾晏之的语气有难得的急切,抓过温洛的手,带着几分不显的恳求,“这字,只与你我二人闺中用,旁人不知晓,兰褚二字,我不喜欢,你便是给我叫阿猫阿狗,我也会喜欢得紧。” 温洛推了推他,“你在笑话我?” 他低笑,指腹摩挲她腕间淡青的血管:“幼时听过一桩旧闻——若夫妻互冠名姓为字,轮回百世,魂魄亦会循着名姓重逢。” 说着,话音渐沉,似蛊似咒,“我要你,亲手刻下这桩因果。” 笔已经握在温洛手中,她一怔,呼吸微乱,笔却被他稳稳托住,指尖悬在宣纸上,墨滴晕开成晦暗的痕。 “这字,非要我取吗?” “绝无有二。” 温洛接过笔,她这便宜夫君的固执,她心有所知,叹气一声,“那可说好了,我取得什么,你都不能笑话我。” “恩。”顾晏之郑重地道。 他希望,他能被她冠之名,愿意带上,她给的带枷锁。 许久,她落笔,墨色的迹,一笔一画,郑重落下陵游二字。 “好名字。这是何意?” 温洛搁笔,“本是龙胆草,定五脏,杀盘毒。” “意思是,愿你,陵风骋游,无拘无束。”做你自己。 这曾经是她的梦想。 第153章 回京后,他居然…… 墨迹已干,顾晏惜捏着那张薄薄的宣笺,指尖发颤。 “好了,我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暂未收拾妥当的,你收好了快些出来。” 温洛有些羞赧,从顾晏之身上起身,一路小跑着逃似的出了门。 她拍了拍脸,深呼吸一口气,全然没有看到顾晏之将纸小心折起,放进离自己心里最近的衣中。 “陵游……”顾晏之似咀嚼般的轻念着这名字,嘴角轻勾,带上了不显的喜色。 …… 离开金陵时,不过才三月,回到京都,却已进了四月。 北国春意正浓,春风十里,柳长莺飞,携伴而行。 温洛看着已进了城,高大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下觉得有些紧张,不由得拍了拍胸口。 顾晏之感到有些好笑,放了书,将马车帘帘子放下,问道:“怎么了?” 温洛收回目光,“我有些紧张。” “别怕,你是世子妃,国公府唯一的女主子,该是他们怕你才对。”顾晏之嘴角笑容越深,看向温洛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宠溺。 国公府的大门正开,由老夫人携着一众人早早就在门口候着。 便是李嬷嬷说了好几次,回屋中等,老夫人便也不答应,“兰褚和圣人高病,南下已有月余,绥之去了安西军,自有他父亲看着……兰褚又总是话少,什么都不愿同家里说,这如何叫我放心得下。” 说着,老夫人叹气。 便是他在两个月前,退了同那孟侍郎家的亲,也没有同她商量,叫她白欢喜一场。 李嬷嬷也拗不过,替老夫人擦了擦汗,虽是开春,但此刻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 “老夫人,要不我们去门下候着世子爷……我在叫小厮去探探路,瞧瞧世子爷的马车到哪了。”李嬷嬷提议到。 就在话音刚刚落下,高大的一辆马车,前头有顾晏之亲卫开道,映入众人视线。 老夫人拂开李嬷嬷搀着自己的手,面露喜色,往前迎了几步。 马车停了下来,亲卫下马给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看也没看,直到孙儿那高大的身影出现,老夫人才笑了出来。 顾晏之拱手,“孙儿不孝,劳祖母亲自相迎。” 说着,就要跪下,连忙被老夫人拉住,端详着顾晏之,眼中的泪在打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的病,可是又有什么异样?” 顾晏之摇摇头,“劳祖母挂心,现在已经好了,全无大碍。” 老夫人擦了擦泪,放下心来,有些责怪又有些不忍地道:“你这孩子,大小就叫人省心,可退了那孟家小姐,我还以为是你……” 说着,刚刚止住的泪又要流,李嬷嬷等一众人上前来,又是哄一番。 “老夫人,世子爷回来了……这大喜的日子,不应当哭,再说了,世子爷以后要娶的女子,定然是一等一的好女子到时,只怕老夫人相看都看不过来……” 还不等李嬷嬷劝慰的话说完,顾晏之郑重道:“我已有了心仪的女子,我们虽没有拜堂,但她已是我的妻,我要明媒正娶她。” 老夫人双眼一亮,追问道:“是哪家的姑娘?芳龄几何?八字可知晓……” 她的孙儿,总算通窍了,不在执迷于以往,这一瞬间,老夫人感动得想拜谢菩萨保佑。 “祖母,我已经将人带了回来,你们也知晓她。” 随着顾晏之的这话出口,像是一块大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此时,众人只见,一个冰肌玉骨美娇人她缓步下车,在抬眼时,芙蓉面之上,眉若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唇间一点朱色,不点而艳。 顾晏之转身,从丫鬟手里接了温洛的手,“冷吗?” 温洛摇摇头,看着站在门口黑压压一众人,虽都低着头,但她还是察觉到了打量自己的视线。 “不冷,你给我穿够多了……”她又不是孩子,回程途中,顾晏之便嘘寒问暖,比老妈子还要操心。 看着离老夫人越来越近,携手并行,低声耳语的二人。 李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这样貌!是!莲玉! 老夫人眼睛有些昏花,只看到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由孙儿牵着朝着她而来。 心下正有几分奇怪,这哪户人家的小姐,还没有过门,怎和男子如此亲密。 李嬷嬷压低了声音,小声耳语,提醒道:“那丫头,是莲玉。” 话音刚落,二人就已经走到了老夫人前头,顾晏之的视线扫过李嬷嬷一眼,那一眼,带着警告,让李嬷嬷不寒而栗,往老夫人身后退了几步。 顾晏之先开口道:“祖母,这是温洛,我的妻。” 话音一出,温洛朝着老夫人行了个礼,“见过祖母。” 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洛,“你……你,你不是莲玉吗?” 看着面前这熟悉的脸,老夫人记起来了。 当初,因这丫头长得有几分像萧兰蕤,孙儿又因短命的病症,起誓除萧兰蕤,其他人不娶。 可那萧兰蕤,虽和孙儿曾有婚配,但也被萧兰蕤亲手退了,转头和亲,在那匈奴王庭吃尽苦头,又当了下堂妻。 她也是糊涂,起了心思,要为孙儿留个一儿半女,买下莲玉,送给了孙儿。 看着老夫人一脸惊恐和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温洛感到有些奇怪,便要开口解释。 却被顾晏之抢了先,淡淡解释道:“祖母,她坠了马,忘记了诸多事情,想来,您也已经累了,若有别的事,改日家宴,在细谈就是。” 说着,牵过温洛的手,朝着老夫人拱了拱手,“我夫妻二人,改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温洛也跟着匆匆行礼,被顾晏之拉着走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感到莫名的熟悉,试探着问道:“我怎么觉得,祖母和她身后的那婆子,我好像见过呢?” 顾晏之脚步一顿,拉紧了她的手,用尽量平淡的语气答道:“许是你昨日夜里睡太晚,没有休息好。” 温洛脸上飘过一丝飞霞,“你还好意思说,是谁晚上不叫人好生睡觉的。” 说着,甩开顾晏之的手,往前而去。 顾晏之看着那道身影,看着空落落的手。 他不知,为了把人留在身边,将这样似梦般美好的日子变成永远永远。 他原来,竟可以卑鄙如厮。 阿洛,你最好,永远永远,不要记起。 你只要对我笑,像这段日子就好。 第154章 关山难越 弥慈揉了揉眼睛,打开了朱红色的大门的一条缝,眼睛都没有挣开,便道顺嘴的门规:“隐杀大门向南开,有钱……” “别废话,是我,开门。”萧占全的声音带着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弥慈睡意全无,一边开门,一边高兴地道:“神了,师傅昨日就算到有人要来!被我说中了,还真是大师兄!” 萧占全进来,摸了摸弥慈的光头,皱眉道,“虚延没给你吃饱饭?怎么还是怎么矮,豆芽菜似的……” 弥慈望了一眼,自己却是还不到大师兄的腰,扁了气,“师父给我吃饱饭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长不高……” 萧占全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只有豆丁那么大的弥慈,掏出个钱袋,丢到他的手里,“买好吃的,别饿肚子,长高。” 弥慈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高兴地道:“谢谢大师兄!” 虚延听到声音,见到院里一大一小两徒弟,只是萧占全,又没有丝毫的意外,打了个哈欠。 对着萧占全深深地看了一眼,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萧占全嗯了一声。 他盖上被子,闭上眼睛,脑海中却都是她绝决跳下江的一幕,以及第二次被自己出卖时,她对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怔怔地望着他,唇瓣微颤,却只溢出一声极轻的笑。 那模样,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辗转反侧,睡在一旁的弥慈也被他打扰,轻声问道:“大师兄,你为什么睡不着?” 萧占全心烦意乱,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不知道。”他干巴巴地答道。 他并不觉得,出卖她,自己有错,这世道,弱肉强食,向来便是如此。 她那么弱,活该被自己算计,活该一而再,再而三信了自己的鬼话…… “那大师兄,你回来做什么呢?”弥慈问道。 萧占全不假思索道:“让虚延给我做相思引的解药。” 是啊,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萧占全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弥慈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泪意点点,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那大师兄放心……师父最擅此道了。” “大师兄……你也快睡……我困了……” 说着说着,弥慈渐渐地,发出平稳呼吸。 萧占全望着漆黑一片的屋子,闭上眼,脑海中,是她。自己策马疾驰两天一夜未歇,挥之不去的,也还是她的身影。 他一定是,疯了。 竟然想着,要从顾晏之手里去救下她,就像,她当初捡到自己一样,去救她……还指望她,能给自己好脸色。 他真是,疯了,一定是。 握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萧占全无声叹气。 罢了,就当做,最后一次,真的,还她救自己的恩情。 第二天一早,虚延已经在等着,看着萧占全眼下两块黑眼圈,笑嘻嘻问:“我徒儿,可是得了相思病?日思夜想?” 萧占全没有否认,坐在旁边的矮墩上,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单刀直入,“给我调一个相思引的解药。” 虚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默默转过头,闭上眼睛,敲打起了木鱼。 “不是杀人,我有用。”萧占全见虚延不理自己,显然就是拒绝的模样。 一时之间,屋里只有木鱼沉沉的声, “师傅。”萧占全艰难地开口,“这件事……于我来说,很重要。” 虚延终于睁开眼,却是火冒三丈的模样,“想到我的时候叫我师傅,我没用的时候直呼其名!” 说着恶狠狠瞪了萧占全一眼,又在他的气场中败下阵来,一句,“真不像话!”草草收尾。 “只是,你别以为,我真能做得出解药,那相思引奇邪得很。” 萧占全点点头,“我知道。” 他也打听了一些,找江湖上的人也问过,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说,便是知道的,都说没有解药。 他近乎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求虚延。 在虚延看来,这却不是求,这大徒弟,性子虽古怪,却本性中还是有一部分好的。 就是,不知道何人才能将他的性子扭过来,让他知晓,世间不仅有快意横生的厮杀,更多的,还是普通人寻常之好。 “让我调解药,先说好,不可用于杀人,谋财害命。” 萧占全点点头,给虚延到了一杯茶,态度恭敬十足,“师傅,喝茶。” 虚延啧啧两声,内心感动泪流满面,这还是这大徒儿,第一次对自己如此。 “这,相思引嘛……我略有耳闻,用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药材,什么牵情蛊的尸体,北疆绝壁十年一熟的相思子,曼陀罗的花蕊,雌雄鸳鸯交颈而亡时取的血……” 虚延又饮了一口茶,示意萧占全续上,接着道:“这解药,我以前在偏僻的一本佚散古书中看过,那楼兰沙耶王曾对一个绝色女子用过这药。” “那女子情人,不忍见女子被蒙骗,用尽一生心血,制出了解药,可惜,解药好,那女子,却早郁郁而终,芳华尽逝。” 萧占全的眼皮跳了一下。 虚延叹了一口气,“那解药,制起来,也十分不易,有些东西,为师听也没有听过。” “交给我。”萧占全道。 虚延知晓,这小子为了杀人,做着杀手的活计,这些年来,认识不少三教九流,本身又是不凡的出身。 他要是去弄,说不定,还真叫他弄齐也保不准。 想着,虚延起身,抽了一张毛边纸,用分叉的毛边歪歪斜斜地写下所需的药。 什么无心草,断肠砂,枯骨花……林林总总,二三十种。 萧占全快速地扫过一遍,其中他认识的,也不过只有地黄和竹沥。 “你要是想解相思引,可要尽快,那服用之人,若意志不强,时间一场,解药也无救。” 虚延叮嘱道。 萧占全收起毛边纸,重重地点了点头。 弥慈在外头扫着地,看了一眼匆匆离去的大师兄,不解问道:“师傅,大师兄怎么走了,不留下用个饭吗?” 虚延望着山门打开,小路一直蜿蜒而下,却早已没有身影,感慨一声,神神叨叨,“你大师兄,这次,是真遇到了情关呐……” 弥慈,“什么是情关?” “小孩子,不要多嘴。” “哦。” 第155章 横醋乱飞 血一滴一滴落下,伴随着雨。 这群土匪,都快要哭了,他们本劫了一个药材大户,抢了他的传家宝,说是叫什么玉随子的东西,还没有卖出去,发财一笔。 就有个人,单枪匹马,杀到了老巢。 土匪老大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交出那不过一掌的绿白色药根。 “这位好……好汉,这就是那玉随子,求求……” 放字还没有说完,刀起人头落,萧占全随意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鲜血。 环视一圈周围战战兢兢的土匪,淡淡开口道:“还有谁,想为你们老大报仇的。” 众人双股战战,几欲先走,但没有人敢动。 这杀神,一路从山脚屠戮到了山顶。 见一个杀一个。 “没有,就都滚。” 活下来的土匪们连滚带爬,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哪里还有敢报仇的心思。 这是最后一味药材,这两个月来,他连买带杀,终于凑齐了三十二味药材。 萧占全脱力地坐在地上,抬起头,心里却一片茫然。 他真的,能让她恢复吗? 在三天前,那一份大红婚帖出现时,萧占全觉得,那带着挑衅。 虽然婚贴不是给他的。 但他只知道,他们要成婚了。 还有半个月。 萧占全手臂上被砍伤的地方,还在汩汩流着血,但此刻,他不想用王蛊治,这样的痛,才能暂时把心里没来由的烦躁给遮过去。 ………… 虚延瞧着面前木桌上,摆放的满满当当的药材,有些奇形怪状,有些其貌不扬,不过只是枯草模样,但其价值黄金万两。 弥慈看了两眼,就兴趣缺缺。 转过头坐在萧占全旁边,抬头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问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不然脸色怎么这样白,和白面馒头一样……” 萧占全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他最近受的伤太多,王蛊修复的速度,都有些赶不上,何况,有些伤,他故意没放任不管。 “我没事,只是没歇好。”说着,把面前几个已经麦种在里头已经霉到不行的陶罐递到虚延面前,问道:“你能不能看出这里是什么?” 她那天,是想要自己陪着她,去那大夫家里取这几个陶罐。 德宝说不过是有发霉麦种的陶罐,但他觉得,她执意要回去取得,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虚延扫了一眼,里面的菌丝已经把陶罐覆盖一层白毛,“发霉的麦子。” 萧占全有些失落。 她的奇思异想,没有人能懂。 至于她为什么重视装了这发霉麦子的陶罐,也没有人知道了。 “行了,行了。”虚延打断他的思绪,“你身上的血腥味,都可以把人熏跑,哪里是没有歇好,赶紧好好养养,不然这解药做出来,恐怕都没命拿出去。” 萧占全拖着身子出去,拿刀剑的手,有不明显的颤。 …… 京都,暮色四合,庭前海棠随着风簌簌落下,温洛坐在庭院里,叫秋雨赶紧把今天背着顾晏之买的话本子放回屋里,不要被顾晏之瞧见。 那话本子,十分劲爆。 边嘱咐着,指尖还捻着半块未吃完的杏花糕。 这杏花糕还是白日那戏台上俊俏武生谢幕时,她打赏得多,戏班特意来谢,送上的糕饼,她叫人打包了回来。 忽然,一阵冷风掠过。 唰—— “夫人,可别分心。”话音刚落,伴随着刀剑出鞘的锋利之声,让她回过神来,杏花糕也坠落在地。 温洛抬眼,只见顾晏之玄衣墨发,手中的剑光如雪,在满庭飞花中旋身而起。 他分明未看她一眼,剑势却招招带煞。 海棠花瓣被剑气搅碎,又随他袖风翻卷,化作一场绯色急雨。 温洛忍不住想拍案叫绝。 只见顾晏之反手拔剑,剑尖倏忽挑起地上一整朵海棠,凌空向她疾射而来—— 温洛下意识闭眼,却只觉鬓边一凉。 再睁眼时,那朵完整的海棠已簪在她云鬓间。而顾晏之反手收剑,终于冷冷睨来一眼,“我舞的剑,可比那戏子强些?” 今日她盯着那台上武生,而那武生上来谢恩时,向着她,抛媚眼不断,竟是将她当成了那等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来愚弄。 而她还傻傻的,去靠近了武生,将那武生扶起。 除了萧占全之外,这是第二次,让他察到嫉妒的滋味。 十分不好受。 比以前寒毒发作,抓心挠肝的感觉,还要难受,他当时,只想——剁了那那武生的双臂,那里被她碰过。 这个下九流的肮脏东西,竟然对她起了引诱的心思,还说些暧昧的话。 剁了他的手臂之后,是将人逐出京都?还是直接杀了他?顾晏之在心里权衡起来。 却听老班主上楼来,一个劲地磕头道歉,在温洛疑惑不解的目光里,顾晏之将人带走了。 “戏还没看完呢……还有那班主,怎么瞧了你,就一个劲磕头呢?”温洛上了马车,不解问道。 “你若喜欢听,改日换家戏院,此处,却是,不准再来。” 顾晏之并不想让她知道,那武生,存得肮脏心思,京都此等事,向来不算新鲜。 戏子引诱大户人家妻女,又教唆她偷了家里钱财,与自己私奔。 待钱财花尽,女子清白也被他夺去,这戏子转头便将女子买到青楼楚馆。 还有一类戏子,长相俊俏。 靠着捞偏门的拐事为生,出入大户人家唱堂会时,便撑着便利,说些甜言蜜语,拐那年轻貌美的女子。 “好了好了,我就是见他舞剑好看,相貌也端正,才起了打赏的心思。” 温洛见他沉这脸,身上的飞醋味都要溢出来了,忍俊不禁笑着道。 顾晏之见她还笑,冷哼一声,“不过花把式。” 第156章 闹脾气 另外一头。 老班主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转眼间空荡荡雅间之大口大口喘气,似有劫后余生之感。 “混账……混账东西!”老班主捞起椅子就往武生身上砸。 “你以前做的那些拐带女子之事,看在你从未牵连过班子,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可知……你可知,刚刚那位!是顾大人即将娶进门的妻!” 此话一出,原本要拦着老班主的武生师兄弟们,也不敢在上前。 谁人不知,顾大人,要娶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而那女子听说被宠到了天上。 顾大人甚至还为那女子,进宫求陛下赐婚,一道金灿灿圣旨下来,让那些还对这女子身份议论不休的人,闭了嘴。 还让其姑母皇后娘娘,收女主为女官,赐封了个县主的号。 虽说只是个虚衔,但顾大人这其间的心意却可见一斑。 连锦衣卫的疯狗们,也倾巢出动,逮了几个闹得最凶的官员。 虽是其他的罪名,贪墨,草芥人命之类,也不算无辜之辈,但明眼人都想得明白,顾大人这是杀鸡儆猴。 不然这些罪名,京中多少人家藏污纳垢,没点糟心事。 可见,对丫鬟出身这位,是十足十上了心的。 不似以前对孟家小姐,都大婚当前,府里上上下下都布置好了,才要退亲。 现在这位,那可是恨不得早点巴巴地娶进府里才好。 武生脸上变得苍白,难道说,刚刚站在那小姐身边身形高大,容貌出众的男子,不是护卫,正是那玉面阎罗顾晏之…… “师傅,师傅……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知道她就是顾大人未过门的妻……”武生连滚带爬,不停地磕着头。 “晚了,你自谋生路去,我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武生面若死灰。 “你是不是吃醋了?恩?”温洛揶揄地笑问。 顾晏之冷哼一声,却依旧不依不饶,誓要问出个中高下,“你还没有答我的话。” 温洛微愣,话,什么话?又见他衣服誓不罢休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剑,无奈笑道:“自然是顾大人舞的剑好看。” “若是被别的女子瞧去,恐怕要踏破国公府门槛了。”温洛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顾晏之眉头微蹙,认真地道:“没有其他人能看见……” 除了你,她喜欢看,他才舞,又怎会让别的人瞧去。 “是啊,所以就便宜我了,能有殊荣看顾大人亲自舞剑。”温洛笑道,顺势靠到顾晏之怀里。 得益于顾晏之表达喜欢的方式简单特别,贴贴抱抱,连带着温洛一开始的不习惯也变成了习惯,一时之间,动作自然无比。 “还生气吗?”说着,手里把玩着他垂落的几缕的头发,冰凉,似一匹质地极佳的丝绸。 连她多看了那武生几眼,都要拈酸吃醋,若是知道那话本里头,还有俊男的插画,还不知道要如何生气。 顾晏之脸色好瞧许多,任由他把自己的头发揉搓卷曲,轻声道:“我并非气你。” 而是气那武生,胆大包天。 那捻熟的勾引女子的模样,想来也不是什么安分之人,大抵已不是第一次做这等子事。 那是先剁了他的手?还是将人逐出京去?好像还不够,这太轻了。 搜罗他犯事的罪状,丢进锦衣卫大牢,篦一遍皮肉……那么多的刑罚,总有让他能体会到悔恨的生不如死。 温洛说话的声音将顾晏之带了回来,“我喜欢看你舞剑,以后,你能多舞几次吗?” “若是再加个跳舞,那便更好了。” 说着,温洛露出一抹期待的笑。 “府里没有蓄养舞姬。”顾晏之避重就轻答道。 “我知道的,所以我想看你跳。”温洛打蛇棍顺势而上。 “我只会舞剑。”这也突破了他的底线。 他的刀剑,只会杀人。现在给她舞剑,也不乏为中情趣一种。 跳舞……他更是不会,他倒是听过京中有些喜男风的,会有叫身姿柔软的貌美男子学舞取悦男主家。 “你可以学啊。”温洛道。 顾晏之容貌极其出色,但他本人身上气势又太过凌厉,往往叫人下意识忽视了他的外貌。 他本人也不过二十多岁,却已身居高位,在一众胡子白花的满朝文武大臣之中,十分显眼突出。 故此,为了增加压人的气势,在一众老狐狸的朝臣中立威,温洛留意过他的衣物,他穿衣打扮上衣服多为深色,平时更是不苟言笑。 话少到了令人咋舌,活脱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 这也是温洛最近才看出来的顾晏之怕她一个人无聊,还特意在他的书案旁,支了一张桌。 平时论事,也不避着她,反倒还问她的意见和看法。 温洛合理怀疑,他不过是想时时刻刻看到自己罢了,还找借口说是她无聊。 顾晏之一时语塞,“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秋雨和秋茗被他重新调回她身边服侍,她近日能接触的,除了自己,在无别的生人,寒松院更是铁板一块,是谁会在她的身边胡咧? 但其实是顾晏之想差了,温洛在现代,看过不少男子跳舞,却不是顾晏之所想的兔儿爷。 温洛见顾晏之冷了脸色,也不由得有些生气,“什么叫乱七八糟,那个时候说些生冷不忌浑话的时候,岂不是乱七八糟了?” “我看你,只顾着自己,我嫁给你,困在这后宅里,便连看个舞都不行,今日不过瞧了个武生,你便要给我脸子看……” 越说,温洛越觉得有些委屈,她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嫁给顾晏之。 只是念头一起,心就有些隐隐的抽痛。 又是这种很奇怪的感觉当她一旦开始怀疑自己怎么会爱顾晏之,和他在一起时,总会有这种感觉。 顾晏之看到她泪眼盈盈,竟是要哭的模样,败下阵来,“好了好了,千错万错便都是我的错,阿洛,你别和我一般置气。” 这是温洛第一次和她闹脾气,他觉得陌生,有些手足无措的同时,心里也狂喜。 她会和自己闹脾气,会在他的面前,又哭又闹,这是把自己当成可以信任之人……才会有这样天性自然的一面。 温洛冷哼一声,“我可还生着气,明日再来找我请罪,今天不准进房间!” 说着转头就走,顾晏之愣了些许,再追上,却只追到关上的门,屋里还有她的警告声传出来,“不准进来,我的气还没有消!” 顾晏之要开门的动作硬生生停下,只站在门口。 他有些想不通,为何女子生气起来毫无缘故,难道,自己不去学跳舞,她真的有那么难过? 第157章 解药 今日是秋雨在屋外守夜,她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世子爷只是对姑娘和颜悦色,但对姑娘之外的所有人,有雷霆手段。 只是,有些不懂,为何姑娘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世子爷好像也全然不计较姑娘烧了铜雀阁,之后又遁逃的事。 可是,当时,知道姑娘跑了之后,世子爷的滔天怒火,有目共睹。 现在,二人之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关系也亲密无度。 像是一对真的夫妻。 她更不懂,世子爷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她脖子都酸了,想动,却不敢。 好在屋里传出了温洛的声音,“秋雨,你下去睡。” 温洛满意无比,顾晏之什么都好,就是太黏人,除了去上朝之外,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在一处。 让她不自在。 而今天,她可以有一整夜的时间自己待着,看买的话本。 屋外的秋雨哎了一声,却不敢下去,只小心地瞧了一眼顾晏之。 顾晏之沉默着,挥了挥手,秋雨才如释重负地疾步消失在月洞门。 屋里,温洛躺在床上,翻开那话本子,笑得乐不可支。 话本虽有些不可告人情节,但些话本的人言语却十分老道犀利毒辣,又不失幽默。 反倒让她忽视了里头那些少儿不宜的情节,带出了旁的思考来。 只是看着看着,又是躺着,睡意袭来,便再也撑不住。 顾晏之在门口站了很久,直至夜半,屋里细微的翻身,连同她时不时的轻笑已经消散。 想来,她已经睡着了。 他才敢轻轻地推开门,走到窗边,床帷并未落下,他一眼就看到熟睡的人,呼吸绵长,替她掖好被子,她翻了个身,顾晏之瞥见她压在底下的书。 拿起一翻,书名妄言录几个字映入眼帘。 这书,早已被锦衣卫抄禁,因着里头写得太过直白露骨,还夹带了笔者的诸多不满吐露,对陛下,对时事。 她今日和自己闹脾气,竟是为了要看这书吗? 可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顾晏之正思索着,很快否定这一猜测,最近他时时与她在一起,自己又和她大婚在即,特意告了假筹备大婚,二人分开的时刻少之又少。 绝无有可能有人刻意接近她,想接着她的手办成一些事……可他不敢赌。 明日便教她一些防身的功夫。 顾晏之正欲要把书拿走,才想起自己也是瞒着人进来,若被她知道,只怕真要和自己闹脾气。 想着,把书放了回去,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 此刻,已是夜半,夜风拂过,更多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衣袍上。 这两株,是新栽的海棠。 出了院子,见到顾晏之的身影,庞屹有些错愕,大公子怎的出来了? “去书房,把宾客礼单,以及婚宴那天的防守图,再呈上来,我要确保,万无一失。”顾晏之淡淡道。 庞屹点头。 另外一边,隐刹庙中,虚延小心翼翼地将一粒揉搓好的黑色药丸送进破破烂烂的炉子中,随着一阵阵黑烟弥漫了屋子。 熏醒了靠着柱子就睡着的弥慈和萧占全,弥慈咳嗽不止,边问道:“师父……什么东西烧糊了,怎么这么臭……” 说着,也带起一阵咳嗽,虚延也是咳嗽不止,解释道:“你们懂什么,这解毒的就是要用灰熏,到时候吃起来却十分甜,不像那相思引用无根之火,加以诸多香料,但吃起来,却能苦到五脏六腑。” “咳咳……我不行了,替我扇一会风……我出去喘口气。”说着,把扇子直接塞到弥慈手里,跑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弥慈一下也撑不住,把扇子塞给了萧占全,“师兄,靠你了……” 说完,跟着跑了出去。 萧占全接了扇子,扇了起来,不知是用什么熏,十分呛鼻子不说,还辣眼睛。 师徒二人一大一小跑到外面,大口地呼吸着,弥慈缓过劲来,“师父,咱们把大师兄丢里面,不太好,要不要去替一下他?” 虚延摆摆手,“不用不用,这点小烟,对你大师兄来说,不算什么。” 那烟里的药材,对他的身体,总归也有好处。 “咱们给你大师兄做饭去,等他出来,就有得饭吃了。” 弥慈点点头,“师父不愧是师父,大师兄脸色那么白,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咱们给他做好吃的。” 虚延笑,这傻小子,还以为他大师兄是没吃好饭弄的。 实则,那分明是藏了心事。 天边泛起鱼肚白,炉子里的烟终于烧完,只有一堆残灰还发着余热,萧占全扔下扇子,扶墙而出。 脸上糊得满是灰黑,看不出原本颜色,毫无形象在水池边喝着水,就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越过他,窜了进去,快得连影子都看不见。 “快快快,解药好了……”是虚延兴奋的声音。 “哇,好香啊。”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练的药,得赶快封存起来,这香不能散……” 虚延话音刚落,只见一双乌漆麻黑的手举着一个玉瓶,声音哑得像个破铜锣,“用这个装。” 随着他张嘴,露出一嘴大白牙,弥慈才认出来,面前这浑身黑灰,看不清五官的人,是大师兄。 药被装进玉瓶,萧占全接过,拖着看被磋磨不轻的身躯出了门。 待他再出现在师徒二人面前时,已清洗干净,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也好了不少。 “我要你们,陪我进京,去喝喜酒。”说道喜酒二字时,萧占全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来。 虚延暗道不好,弥慈已经拍手叫好,“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喝喜酒了。” 到底还是孩子,喜欢凑热闹。 萧占全揉了揉弥慈的头,笑得更加灿烂,“那和大师兄一起去,可好?” 弥慈连连点头。 “额……这,这是哪家的成亲啊?”虚延开口问道,试图从这里找个突破口。 萧占全抬起头,咬牙,笑答:“顾晏之,顾总督家的婚宴。” 虚延一愣,这老熟人了,命中的姻缘缘烂成那样子,怎就是成亲了? 想着,开口问道:“他娶谁啊?” “温洛。”说这名字时,弥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大师兄声音怎么轻柔了许多。 不由得抬起头看着大师兄却只见大师兄还是一如既往,挂着一抹叫人捉摸不透的笑。 “我不去!”虚延高声拒绝道。 这也是个老熟人了,这对冤家居然要结婚,加上大徒弟这态度,分明就是要去搅局。 宴无好宴,他决不掺和。 第158章 铸刀剑 “师傅。”萧占全笑得越发和蔼可亲,看向弥慈,道:“这由不得您了,不去,也得去。” 其中威胁的意味,可见一斑。虚延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孽徒!他可是你师弟!” 萧占全笑笑,“我知晓,所以我是请师傅。” 弥慈转来转去在二人间打量,“师父,大师兄,你们在说什么,我是大师兄的师弟没错的,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你们的话?” 虚延看着弥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咬咬牙,“行!我去。” 他真是作孽,给这孽徒做了解药不说,还要把自己和小徒弟赔进去。 疯子,真是个疯子。 …… 温洛走出外间,才见顾晏之已经在坐着等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脸色紧绷,见到温洛出来的一刻,脸色缓了许多,“还在生我的气?” 温洛扒开他的手,显然还没有睡醒的模样,顾晏之凑上去,“昨夜睡得好吗?” 这是自他们二人从金陵回来之后,第一次分床。 “昨夜书房又冷,床也不甚软,我没有睡好,夫人呢?”顾晏之说着,接过温洛手里的粥碗,作势就要喂她。 看着顾晏之的举动,以及话里话外的意思,温洛睡意去了一半,忙不迭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这一早就问了她两次有没有睡好,总不能是知道她昨天偷看不可言说的书了? 顾晏之笑笑,看着她似兔子受到惊吓,一脸警觉的模样,任由她又把碗夺了回去。 “那还生我的气吗?”他不依不饶。 “再说。”温洛吃着虾饺,她昨日,也没有真生气,只是为了找个由头,单独睡,好方便看书罢了。 顾晏之见她这模样,分明是不想谈这件事,有些无奈,也搞不懂,她是真生气,还是为了躲他看那书故意做的由头。 “你不是喜欢我舞剑吗,我今日,教你些防身招式,你可要学?”顾晏之笑着问道。 温洛自然想学,甚至在大婚之后,她还想和顾晏之循序渐进地提出,她想办个医馆,收治病人,培养医者。 这古代,中医发展十分虽已经成熟,但医者却还是太缺了。 想要医术传下去,却没有系统的方法。只是靠着收徒传承,且多为家传,传男不传女,且又何况是外人。 而她想办的医馆,按照她的设想,可以将在现代所学的一切,利用在此时。 现代人所知道的一些常识,可能在古代,就会在无意间,救下一个人的命。 比如压迫止血,不吃生水生食……烧伤冷水冲洗等等,举不胜数。 大户人家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也可请了医者来瞧,而在金陵慈心堂那段时间,温洛已看了太多,由小病拖到最后药石无医的可怜人。 他们是不知道去医馆能救命吗?其实是知道的,但中医有时候起效慢,药材又贵,一个疗程的药吃下来,可能使得一个小康之家入不敷出。 看着那些衣不蔽体的贫困之人,温洛除了同情,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总而言之,古代医疗问题中,缺医者和医疗治疗贵之啧舌,是最突出的问题。 她想要做的,就是办医馆,收徒,先解决这两个最棘手的问题。 而这件事,要抛头露面,必然也会得罪现在的医馆,夺人利益,不亚于杀人父母。 “我要学。”不仅要学,她还要学好,至少有自保的能力,这样一来,倒是,也更能说动顾晏之。 不然,她也不至于被那恶人所拐,坠马失了部分记忆。 顾晏之见她沉默许久,被她此刻坚决无比的神色弄得一愣,“既然要学,那明日卯时,我教你。” 他有能力,护得了她,但凡事,只怕万无一失。 而他再也赌不起,那个失字。 剑房内,烧得通红的大铁炉,直叫人出了一身汗,庞屹就擦汗不止。 他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大公子止住,“我给她打刀,你出去。” 庞屹出了剑房,才反应过来,大公子说的她,是夫人。 除了夫人,也没有人能让大公子亲自铸刀剑,深呼吸一口气,庞屹压下连日来隐隐的不安,擦去脸上的汗,转头就撞见温洛。 “夫人。”庞屹拱手道。 温洛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多礼,“顾晏之呢?” “在剑房。”说着,侧开身,让温洛过去。 看着温洛离去的背影,庞屹摇摇头,也就只有夫人敢对大公子直呼其名,以前是,现在也没有变。 温洛叫秋雨在外头等自己,推开门,就觉一股热浪扑来,在抬眼,火光映得他眉目如铸。 顾晏之没有察觉到温洛进来,温洛见他认真打着铁,便不动声色挑了个远些的角落。 顾晏之半身浸在灼热的红光里,肩臂绷紧,肌理分明。 一下又一下,铁砧起又落在烧红的铁块上,金石相击,溅起如星的火点子。 汗珠自他的额角滚落,滑过下颌,滴在烧红的铁块上,“嗤”的一声,化作白烟。 温洛觉得有些热,正想出去,顾晏之终于察觉到了来人,他眉峰微蹙,手中铁锤却稳如磐石, “先等等。”他低语,声线沉如未开的刃。 说着,将已经打出形状的小刀淬火,白雾骤起,动作一气呵成。 温洛在朦胧中,只见他眸光专注,似这世间唯剩掌心这一寸,淬刃之铁。 水汽散尽,顾晏之指尖抚过刃口,薄唇轻抿成线——很锋利。 炉火渐熄,屋中的热度消散了些许。 顾晏之直起身,将掌中匕首递到温洛面前的桌上,灌了一大口水,水珠顺着他肌理滴落,露出几分风流不羁。 温洛一时之间,不知道要看哪里好,脸有些羞红。 “可喜欢?”顾晏之问道。 温洛望着面前寒光潋滟,刃如秋霜的刀,不过她手掌大小,精巧却不失杀意。连连点点头,“喜欢的。”说着,伸手就要去碰。 顾晏之拦住,提醒道:“还没有缠柄,会伤你了,待弄好,再给你。” 温洛抬起头望着顾晏之,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来,“多谢你!我很喜欢。” 这话说得十足十的诚心,温洛也真的喜欢这刀,太漂亮了。 “你我夫妻之间,又何须如此客气。”顾晏之他抬手擦汗,冷峻眉目忽地柔软,“我不在时,若有人伤你你可用此刀,届时,由我来收尾,你什么都不必担……” 忧字还没有说完,她已踮起脚尖,覆上他的唇。 顾晏之怔住,耳根红得比炉火更灼人,不过一瞬,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第159章 熟悉感 顾晏之是个认真的老师,温洛承认这一点。 自从那天说了要教温洛防身,日日卯时起,天都未亮。 “你下次,可不能在这样折腾了,我受不住。”温洛有气无力地撑着床起来,双腿都在颤。 顾晏之眼中划过一丝歉疚,“我下次轻些,很疼吗,我看看?” 说着,掀开被子就往里头探去,温洛连拦都拦不住。 顾晏之发丝有些凌乱,“是有些肿,我给你擦药。” 温洛看着顾晏之神色如常,倏尔红了脸,明明他们床榻云雨已数不清,以前,她是熟手,现在倒是反而被顾晏之弄得脸红。 “我自己擦。”温洛伸手去够药。 顾晏之看出她的羞赧,“太深了,你够不到。” “顾晏之!我自己来!”温洛咬牙道。 顾晏之有些无奈,“阿洛,我们是夫妻。” 便是不是,再过半个月,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想着,顾晏之的眉眼间带上了几分柔情。 最终,温洛还是拗不过执着起来,叫人无力招架的顾晏之。 只是这一擦,却又被吃干抹净。 许久之后,顾晏之从被子之中出来,低头欲要去亲温洛,温洛侧开头去,脸上潮红未褪,不知是羞红,亦或是恼怒,有气无力,她伸手,推了推顾晏之,“你走开。” 人却是没有推动。 顾晏之笑道,“你自己的东西,怎么还嫌弃。” “何况,我只是给你上药罢了,你脸红什么。” “住嘴,住嘴。”温洛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和他以身实践这等子事太多。 不然顾晏之近乎风光霁月的一个人,也不至于,总身体力行这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正打闹着,一本书从床头掉了下来,正好掉在二人前头。 温洛还没有反应过来,顾晏之却已经拿起,翻了两页,认出这是那天她偷看的书。 温洛捂上脸,几欲愤死。 顾晏之轻咳两声,将书合上,放回了原位。 “以后,你若是想看,拿出来看就是,这书里,除却云雨之外,写书之人言语犀利,不时有机锋之语,也可值得一看。” 听着这明显给自己找台阶下的话,温洛声音低若蚊吟,转移开话题,“今天你上朝回来之后,再教我。” 她需要静一静,现在没脸面对顾晏之。 顾晏之笑着恩了一声,最终,在她的脸颊落下一个吻,“好,那你再睡会,下次我会节制些,等我回来。” 温洛背过身去,听着后头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只觉得是她脸皮厚,也有些遭不住。 顾晏之神情柔和,又替她盖好了被子,才转身而出,在踏出门之后,仿佛刚刚的柔情,叫人觉得不过是一晃而过的错觉。 他又变成那清冷矜贵,叫人不敢亲近的玉面阎罗顾总督。 温洛被折腾一通,又睡了个回笼觉,才起身,秋雨就小心翼翼请示道:“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前来求见,夫人,您要见吗?不见的话,我这就打发了人去。” 温洛见秋雨这神情,显然是还有事,穿着衣服的手顿了顿,问道:“李嬷嬷?她什么时候来的?” 秋雨便知道,姑娘还是如以前一样机敏,什么都瞒不过去,便老实答了,“一个时辰前来的,那会夫人还歇着,便没有叫醒夫人,我们说夫人有事,不方便……” “李嬷嬷只说,夫人什么时候方便,她就等到什么时候。” 听这话,温洛便知道来者不善,一个下人,这样咄咄逼人,显然也没有将她当成顾晏之正经的妻来看待。 温洛叹了一口气,虽然她早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局面,却还是躲不过。 进府之后第一日,她就和顾晏之约法三章。 虽说她忘记了一些事,但第一,她不管家,不准拿三姑六婆的事来烦她。第二,顾晏之不准纳妾,第三,便是不能干涉她的自由。 顾晏之前两条答应得痛快,只第三条,加上了个温洛不准抛下他而去。 温洛虽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抛下他,但最终在顾晏之的软磨硬泡之下,也答应了这个奇奇怪怪的条件。 自打顾晏之说要娶她之后,便有数不清的拜帖如雪花片递到府里来,帖子红头,是怀着好奇的,恶意的,交好的种种别有用心之人。 都叫温洛拒了。 外头的事和人不见就是,她平素,也不爱处理这些伤脑筋的事,可顾顾晏之的祖母,又是顾晏之的长辈,她却不能不熟视无睹。 “走,去见见。” 收拾好,温洛出现在寒松院的花厅,一眼就见到了那李嬷嬷,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温洛在观察李嬷嬷的时候,李嬷嬷也在观察着温洛。 心里忍不住感叹,到底是跟了世子爷,不一样了。 那周身的气度,少了几分以前的清冷,多了几分不明显的贵气。 不过那脊背,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从未弯下去过。 倒还是有几分莲玉的模样。 第160章 待价而沽 “见过莲玉姑娘。”李嬷嬷并不改口。 温洛瞧李嬷嬷这态度,也知道老夫人不待见自己。 对于莲玉这名字,温洛还没有忘记,点了点头,招呼李嬷嬷坐下。 而秋雨听着,却皱起了眉。 府里所有人,包括老夫人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叫大管家荣瑞敲打过,要改口叫夫人。 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夫人被恶人拐带,南下金陵,坠马失了部分记忆。 现在,李嬷嬷叫姑娘,便是不承认这身份。 不承认也罢了,还拿夫人做丫鬟时候的名字来侮辱人。 李嬷嬷冷哼一声,老夫人对这个儿媳,不满意,不喜欢,甚至说得上厌恶。 一来是她的出身太低,虽被世子爷一番运作,身份上好瞧了许多,但到底也是虚的。 二来,老夫人弄到了莲玉的八字,给大师看过。 说二人是什么,“乾坤倒悬,阴阳相戮!妖女之命……” 这些话,李嬷嬷在场,也是听到了的。 当时,老夫人就变了脸色,那大师还说了,莲玉会克死世子爷,要把此妖女驱离,才可免去这一桩灾祸。 可世子爷将这人护得和眼珠子似的,叫人轻易动不得她。 不仅吃的喝的玩的,都先紧了她跟前来,恨不得将人宠到天上去。 连爷们家议事的书房,都给她支了张桌,还称她是什么女诸葛。 想着,李嬷嬷撇了撇嘴,道:“老夫人请姑娘去荣福堂一同用个饭,饭食已备好,姑娘现在若是方便,请。” 温洛皱眉,“我明日一早,便携夫君一同去荣福气堂请安,今天,却是不能够了。” 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李嬷嬷见这不行,心中气恼无比,语气中的森寒更重,接着道:“老夫人近来心口难受得紧,找姑娘吃这顿饭,便是要姑娘去给老夫人瞧瞧病。” 今天这个机会,是老夫人与她计划已久的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又怎能轻易放弃。 温洛何尝听不出,这不过是借口罢了,李嬷嬷又接着道:“请了诸多大夫看过,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闻姑娘会医术。” “这天下间,大抵没有见死不救的病医者。” 李嬷嬷这一番话,无异于把温洛架起来烤,却不料温洛并不接招,淡淡道:“我学艺不精,恐会误了老夫人病情,这里有夫君留下的赵御医牌子……” 说着,吩咐秋雨,话却是对着李嬷嬷说的,“赶快去房里取了夫君留下的牌子来,叫嬷嬷递了给老夫人诊一诊。” 听着温洛一口一个夫君,李嬷嬷脸上的神情,难看至极,而温洛也是故意恶心她,才这么叫。 “哎。”秋雨在心中感慨,夫人做事还是同以前一样,滴水不漏,跑着去取了牌子。 李嬷嬷脸色难看至极,咬咬牙,看来,只能采用不得已的法子了。 老夫人不一会,就由人抬着一顶盖得严严实实的轿子直接到门口,院门口的护卫哪里敢拦。 才一见面,不等温洛行礼,便有两个粗使婆子拿加了迷药的巾帕把,屋里的两个丫鬟迷晕。 丫鬟脚一软,倒在地上。 那两个婆子有功夫在身,手脚灵活要来捆了温洛,温洛见态势不对,已冲了出去,却见院里没有一个人。 早已经被老夫人打发了出去。 老夫人站在台阶上,虽年过半百满头银丝,声音却中气十足,此刻却沉冷如冰。 “莲玉!当初由我将你买进府里来,便是叫你给兰褚留个儿女。可你现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便不能留你。” “你又起来攀附的心思,痴心妄想要做他的正妻,更是不能留你,你还命格带煞,克我顾家子嗣,留你一日,便是祸害一日。” “给我捆了她!即刻发卖出去!” 说着,又冲进来几个婆子,温洛连反驳都不能,只能躲闪,顾晏之给她的刀,还在屋里。 温洛瞧着左边那婆子体型宽胖,动作要更慢一些,咬咬牙,打算从她那边绕过去,在冲进屋里拿了刀来。 不料,旁边一个婆子却掏出一袋粉末来,朝着温洛的方向一撒。 温洛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睛酸痛无比,身子不稳,往前踉跄,竟摔在地上。 撒药粉的牙婆激动地说,“老夫人,此等好颜色的女子,真不要钱就卖给我了吗?” “尽快将人卖了,最好是卖得远远的,此等狐媚子,最好叫人尽快污了她的身子。”免得世子爷又会将人找回。 这话粗俗,温洛听出是由李嬷嬷说的,不过想来,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那牙婆笑着道,“自然自然。” 白得一个绝色,便不是处子身,也能卖得上价钱。 温洛嘴里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她只觉得,自己眼睛火辣辣的,看不清东西,疼得好似要瞎。 手脚又被捆了,动弹不得,听着那刚刚的谈话,温洛一时之间,只觉惊恐,又感慨老夫人心思如此狠毒。 这是要毁了她。 “安分些!牙婆将人塞进轿子里,折在轿子里的姿势,让温洛很不舒服,那些婆子下手又重,手脚上的麻绳,捆得十分结实。 “好了,快些走,院里的护卫拖不住多长时间。”李嬷嬷催促道,轿子被抬起。 刚刚叫人假扮了外人闯了进来,才将这两个护卫掉开。 此刻,门口的护卫已经回来,见是老夫人的轿子,上前就要掀开帘子检查,被李嬷嬷拦住,“怎么,老夫人你们也要查!” 而此刻,坐在轿子里的温洛垂着轿子,锤击轿板,发出的声音却十分微弱,被外头说话的声音盖过。 轿子竟就这么顺顺利利的出了府,渐渐地,温洛能睁开眼睛了,看东西却还是影影绰绰,流泪不止。 那婆子到底给她撒了什么药粉。 帘子被掀开一角,那牙婆把堵在温洛嘴巴里的布条拿走,“好了,到地方了,透透气,只一个,别大喊大叫,这处,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说着,叫人解了温洛脚上的粗麻绳,又见她摸着往前走,生怕跌坏了脸蛋。 扶着她往前走,温洛能察觉,光线变暗了下来,原来是进了一间屋子,香粉气息很浓。 嘴巴又一次被堵上。 那牙婆压低了声音和人说着话,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二人谈完之后,有人挡住了她前面的光线,一双手捏上了她的下巴。 豁牙婆在一旁道:“你可看清楚,这样的好容貌,好身段,好皮肉,可是一等一的货色,我只要你三百两,转头,你便能卖几千两去。” 老鸨啧啧嘴,“不是雏了,那脖子男子弄出来的红痕,都还有呢……” “你这双巧嘴,先歇歇。” 豁牙婆笑笑,露出一嘴的黄牙来,“这样的好皮肉,被上一任那主家疼爱,自然也不稀奇的,花妈妈,你呀只管放心,经了人事的,皮肉生意更懂怎么做。” “你只管放心抱着这棵发财树,叫她给你日夜生钱就是。” “只一点,那要想避开麻烦,今夜就将人挂了牌子。” “为何?”老鸨还想待价而沽一番。 豁牙婆也没有瞒着,“这女子,那男主家十分喜欢,是家里的老夫人背着孙儿卖的……尽早让她经了别的男子,残花败柳之后,那男子便是找来,也不会再要她。” 温洛听得惊寒,被豁牙婆狠狠地给了一巴掌在背上。 第161章 表明身份 “老实些!别整这些死动静,小心我给你卖到其他地方去!到时候,叫你哭都哭不出!”豁牙婆历声威胁,一巴掌打在温洛耳边。 温洛只觉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老鸨取了温洛口中布条,两手间一使力,温洛便不自觉的张开了口,细细看过牙口,啧啧两声,“倒是个好货色。” 最终,老鸨被说动,却还是讨价还价一番,最终二百六十两买下,交钱之前,习惯性问道,“这身世,来历,可都交接清楚了?” “自然自然,都清楚的。” 老鸨的言下之意,便是有没有与前任住家之间割席清楚。 “不,你们绑错了人!我是被强拐至此,我夫君是顾晏之。”温洛瞧不清楚二人神色,却听出二人所求,不过钱财,背后没有旁的意图,倒是可以以利诱之。 “只要你们肯放了我,顾晏之与我,都不会计较今日之事,还可以给两位一笔钱财。” 温洛不知道的是,听到顾晏之这名字时,豁牙婆和花妈妈同时变了脸色,京中无人不知晓,那位杀伐果决的玉面阎罗。 四年前,才任锦衣卫指挥使时,便杀的满京都人头滚滚,那刽子手的刀都卷了刃。 朝臣杀了一半,上谏陛下重起科举,举人才,平定叛乱,稳朝纲。 还是一个是个心狠手辣的短命鬼!现在又治好了那绝症,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雨……这些,便是她们不关心朝堂的妇人,也明白。 二人怕的要死,豁牙婆捏紧了手中银票,却先反应过来,“你个死丫头骗子!竟然把那样得大人物抬出来!我叫你胡说八道。” 说着,就要打温洛,连忙被花妈妈拉住,“哎哎哎,人我已经买下人,你下手恁重,打了脸,还怎么卖上价。” 温洛疑惑不止,为何拿出钱财和身份,二人不仅不心动,反而如此愤怒,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不论如何,当下,先脱身再说。 “我夫君真是顾晏之。”温洛说得陈恳。 那豁牙婆却冷哼一声,“又在胡说八道,那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只说,他们家是是京中七品官员人家,你是家里主子的小妾。” “我可警告你,别乱攀附那大人,何况,你个小蹄子,还不知道那大人要娶妻了吗!” 豁牙婆一点都不信,当时她走的就一个小门而已,低矮的很,哪里像是戏文里说得,国公府十二道门,道道大气。 “我便是他要娶进门的妻。”温洛道。 豁牙婆呵斥道,“得了得了,再胡乱攀咬,哪有还没有嫁人的便住在夫家。小蹄子真是急了什么话都胡编出来了!” “何况,传闻那女子十分貌美,又岂是你一个小官家的小妾可比的上的……” 温洛只觉语塞,物理意义上的语塞,那布条又堵住了她的嘴。 “你真确保,这女子来历清楚了?”老鸨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这死丫头胆子真大,那样的人都敢胡攀咬……” 说着,抚了抚心口窝。 豁牙婆笑笑,“那可不得还要倚仗老姐姐你好好调理她一番……” 当时,豁牙婆虽进了寒松院,看到那满屋的华贵精巧,自然知道,这不像是男主家要发卖的人,但那老夫人,却更像能拿主意的。 就算不能拿主意,这天底下的事,百善孝为先,难不成还能越过家里的老人去。 介时,那男子便是怎么闹,也于事无补。 思及此,豁牙婆便点点头,将那张名字叫莲玉的卖身契拿了出去,笑着道:“这么些年,我卖了多少人,花妈妈自然清楚,咱们二是做过多少次生意的……难不成,还信不过我吗?” 剩下的那一百两银票这才落到牙婆手里。 “行了豁婆子,这样的绝色,你还是第一次领过来,以后若有,也先着给我,定不会亏了你。”老鸨笑眯眯说到。 心里却还是起疑,这豁牙婆,不入流的牙婆一个,得了这样的绝色,还真得需探探。 豁婆子出了门,喜笑颜开数了数钞票,又朝着门口吐了一口唾沫,“我呸,还这样的绝色给你瞧,也不瞧瞧你一个三等窝子,哪里配得上绝色,也就着急脱手,让你讨了好!” 说着,正要离开,却见一个女子,正要感慨,这不就是第二个绝色,叫人打昏了,又是发财一笔时。 只见那女子朝着她柔柔一笑,带起一阵香风,问道:“刚刚抬进去的,是谁?” “我今天穿的是新制的衣衫,不想见血,所以乖乖的告诉我,不然……” 说着,她身侧的男子已经把刀架在了豁牙婆的脖子上。 豁牙婆不敢有隐瞒,萧兰蕤听完,挑眉一笑,挥挥手,叫人把刀撤了。 “快点走,不然回头顾大人算起账来,杀不了自己的亲祖母,杀你一个牙婆,到还是轻省的。” 说完,也不顾豁牙婆是什么表情,带着人进了这家胡同里的妓馆。 下属低声问道:“郡主,既然要让顾大人欠人情,为何不将那牙婆杀了?” 萧兰蕤嗤笑一声,“蠢货,咱们这可是无意撞见的,若是把牙婆捆了,便就知道这是刻意为之!” “何况,咱们又不是真想救人,那女子是死是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萧兰蕤轻飘飘的说道。 …… 馆里也养了不少打手,在萧兰蕤带的人面前,却都不够看,很快被伤的伤,哀嚎一片。 第162章 他来了 老鸨听见那些打手喊那个女子郡主,紧张得腿一软,这郡主,又行事如此嚣张的,只有据守一方,承王的女儿。 “郡主,不知哪里得罪了您……” 萧兰蕤一笑,抚摸了一下脸上的伤痕,轻声道:“哎呀哎,没得罪我,我也不想打架的,只是我才一进来,你就叫青皮们动了手……” 听着这颠倒黑白的话,老鸨暗暗叫苦。 “好啦,把你刚刚买的人交出来,不然呢……”萧兰蕤突然俯下身,凑近了跪在地上的老鸨,故作夸张道:“不然,你买了顾总督未过门的妻,哎呀,那你要怎么办才好。” 说完,咯吱咯吱笑了起来,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老鸨却惊恐得瞪大了眼,“什……什么,顾总督?” 萧兰蕤此刻心情很好,缓缓解释道:“顾晏之,顾总督,全京上下,可没有第二个。” 听到这名字,老鸨吓得双眼一翻,却是昏死过去。 “哎呀,怎么就昏了。”萧兰蕤拿脚踢了踢老鸨肥胖的身子,见真的昏了,没有个反应。 才吩咐道:“找,快些。” 说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可要顾总督,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也不枉费她,叫盯梢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才打探到,她要娶的妻,居然是莲玉。 真叫她觉得,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想着,又露出一抹笑。 正对着的门,突然被打开,萧兰蕤闻声抬眼看过去,却只见一个女子,脸上沾血,显得有些可怖,脸上的神色,不见丝毫慌乱。 手中还握着一把剪刀,在她的身后,是一个倒地不知生死的人。 二人对视,萧兰蕤不知怎的,看着那女子凌厉的神色,第一直觉告诉她,这并非莲玉那个娇滴滴的女子。 虽然长得像,但确实不是莲玉,接下来温洛的话,证明了萧兰蕤心中所猜测。 “你是谁?”温洛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温洛的眼睛看东西还是有些不清楚,只能模糊看到前头在一个女子,坐在椅子上,头上的步遥金光灿灿。 萧兰蕤站起身,她看出来了,她的眼睛,有些问题。 “我来救你。” 温洛一下就提起了警惕,萧兰蕤停在她十几步之外得地方。 “兰褚的妻?你别怕,我是他的至亲好友,名叫萧兰蕤,是承王的女儿。” 温洛眯起眼睛,聚着光,看着来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姣好,眉眼弯弯。 她不会怀疑她的身份有假,至少天子脚下,没有人胆子大到,会冒充皇亲国戚。 但奇怪的是,温洛总感觉,面前这女子的名字,也十分熟悉。 包括国公府里的人,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人,都给她一种曾经见过的感觉。 温洛收回自己这种奇怪的感觉,开口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萧兰蕤心里暗暗感叹,这女子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重点,当真聪慧。 可惜不能为她所用。 便笑着道:“我是跟着顾老太太的轿子而来,本想给她老人家请个安,没想到,却见到了你。” “真是有缘分。” 听着这滴水不漏的回答,温洛并没有放下心里的警惕。 一切都太巧合了。 她凭一眼,就知道自己是顾晏之的妻,又带了诸多会武力的下属,这明显,是有备而来。 萧兰蕤看着她虽然放下了剪刀,但还是一脸警惕的模样,笑着提议道:“此处也不是议事的地方,咱们二人,找个地方,喝喝茶。” “我叫人给兰褚递个话,让他来接你,你看,如何?” “多谢郡主好意,只是我今日恐怕有心无力……”说着,温洛苦笑一声,“郡主若是愿意,改日我再亲自登门拜谢。” 萧兰蕤眼中闪过一丝历色,随即又恢复成笑意盈盈的模样,“是我考虑不周了,我现在便派人,送你回去。” 无论是让顾晏之欠她人情也好,从这个酷似莲玉的女子身上得好处也罢。 都需要与这女子深交,但看来,她却不是那么容易被自己三言两语打动,甚至说救,也是她自己杀了看守她的人,跑出来的…… 萧兰蕤掩下眼中的情绪,就要去挽温洛。 温洛能看出她刻意交好之心。 却总觉得,藏着不怀好意,但她不是莽撞不知感恩之辈,只后退一步,道:“我衣衫沾了血,多谢郡主心意。” 这话叫人挑不出毛病,甚至萧兰蕤更加心惊,她观察如此细致,竟连这个身上的衣衫,是新料子都看得清楚。 “瞧我,忙活半天,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温洛答道:“我性温,单名一个洛字。” 萧兰蕤挑眉,“原来是温姑娘……只是温姑娘与我一位故人长得很像,那人叫莲玉,温姑娘可认识?” 这是明晃晃的试探了。 温洛不遮掩,毕竟她穿过来,用的确实是莲玉身份,便道:“我就是莲玉,不过改了名字。” 她是穿越者的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萧兰蕤眉头皱起,还要再问,那妓馆的大门,却被一脚踹开。 来人力道之大,那两扇结实无比的黑漆大门,摇摇晃晃再也支不住,门轰然碎裂,木屑飞溅中一道玄色身影疾步而来。 那人腰间错金螭纹,一身绯色官袍的官袍,碾过地上半扇残门,惊得满院众人齐齐一颤。 萧兰蕤往后退几步,有几分错愕。 他居然来的这么快。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温姑娘,今日我就先告辞了,改日莫要忘记相邀之约。”说着,提裙而去。 在路过顾晏之时,朝着顾晏之点了点头。 这个时机,不是讨要人情债的时候,让顾晏之自己搞清楚其间发生的事情,以及她扮演的救命恩人一角,才能换取更多的好处。 顾晏之知晓,萧兰蕤和这件事无关,随即叫人放她出去。 温洛正疑惑来,来人是谁时,随着那道身影步步而近,温洛终于看见,来人是,顾晏之。 她面露喜色,朝着顾晏之跌跌撞撞而去。 顾晏之黑沉着脸,往前快步迎过去。 一把扶将人住,神情稍有缓和,只是见她看她双眼红肿,只能半眯着,便知道这是眼睛受了伤。 顾晏之心脏突得一疼。 “我来迟了。”顾晏之拇指擦过她腕间淤青,声音沉得能压碎人的脊梁。 已被刚刚闹出大动静惊醒的老鸨悠悠转醒,不可置信低声呐呐自语道:\"真……真是顾大人,这……这怎么可能。\" 她要被吓得昏死过去,瞧着那传闻中的玉面阎罗对那女子一连爱怜模样,便知,那女子没有骗她。 “该死的,该死的豁牙婆子啊……”老鸨哀嚎到,此刻心中悔恨不已,恨不得要将豁牙婆子撕碎。 竟然陷她于不义。 第163章 处置 那豁牙婆,果真是个蠢的,是她贪小便宜,这样的绝色,这样周身不凡的气度,早该知道有鬼的。 都怪那该死的豁牙婆子!老鸨此刻悔恨交加,却只能在心里暗骂不已。 老鸨说话的声音带着颤,动作却更快一步,朝着顾晏之爬了过去,嘴里止不住地说着求饶的话,“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不知道那真是贵夫人啊……” “是我被猪油蒙了心,被那豁牙婆哄骗,是她和我说……夫人是七品小官家的妾些,不然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拐骗总督大人的妻啊……” 老鸨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狼狈。 温洛垂眼看着狼狈不堪的老鸨,声音透着些冷,“早说过,你们绑错人了。” 此刻,老鸨已经瘫成了一滩烂泥,顾晏之叫人把老鸨拖起,转过头问温洛,“你想如何处置?若杀了这些人,都由我来收尾,你无需忧心。” 温洛沉吟片刻,瞧着满院子战战兢兢的打手,偶尔还有几个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缓缓道:“按律处置。” “不要伤及无辜。” 说完,看着他,似在问可不可以,才发现他脸上染着血迹,却是别人的。 顾晏之却眸子一暗,“此事,我不想如此轻易了结。” 温洛叹气一声,这件事到最后算来算去,还是要算到老夫人头上,难不成,要顾晏之去杀了亲祖母吗? 那太过于惊世骇俗,也不容于礼法。且老夫人发卖自己的名头,还是为了顾晏之。 说她克他。 她给他擦去脸上的血,低声道:“我们回家。” 顾晏之何尝不明白温洛的举动,“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顾晏之压下心中怒火,轻轻点头,握紧了她的手,“我们回家。” 她说的事,他都会去做,前提是,没有伤害到她,不会叫她难过。 说着,在温洛没有看见的地方,示意先将人压下。 他不想让温洛看见,他想要大开杀戒。 因为她不杀人,也不喜欢他杀人。但不杀,不足以,平他心中滔天怒火。 按律处置,若最终传出去,于她名声不好,而他决不容许,有人对她指点半分。 女子的名声极其重要,她为自己考虑那么多,爱之深,则为之计之远。 她对他如此,他也对她如此。 “先去找个大夫,我只叫来了一顶小轿。”顾晏之将人带上轿子,轻轻地抚着她的脸。 “别怕,我会叫庞屹护送你回去。” 温洛知道,他还是要算账,点了点头,“那你多注意安全。” 在远处的一座高楼上,虚延看着底下难舍难分的两人,叹了一口气,“人家那么甜蜜,你又何必介入人家的因果,听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占全看着那二人的亲密无间,捏紧了拳头。 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先落后一步。 “师傅,我名叫占全,但我样样占不全。” “什么东西,都是靠我争,靠我抢,才有。” 她也一样。 萧占全说完,露出一抹嗤笑。 ……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随着那高大男子小心翼翼呵护着那女子离开,老鸨以为自己要被放过一马时。 不一会,顾晏之复返,院中众人,只觉寒凉如隆冬。 第164章 对别人心软 顾晏之抬抬手,叫人收了钳在老鸨脖颈上的刀。 “如果我不来,你欲要对她如何?”顾晏之的声音,冷得吓人。 老鸨跪在地上,打了个冷颤,“我……我自然会把那姑娘供起来,供起来。” “说实话。”顾晏之拔刀,剑一点点割破着老鸨的脖子。 逼迫感十足。 老鸨不敢再隐瞒,口齿不清,却又被逼着,不得不说实话,“我……我,那豁牙婆告诉我,今夜就让她挂牌……是豁牙婆让我干的,大人,愚妇是真的不知道啊……” 老鸨哭得滴泪横流,毫无形象。 她的舌头猛然被割落,鲜血一点点坠落,老鸨不可置信睁大眼睛,一瞬间疼得,恨不能昏死过去 “念在你说实话的份上,饶你一命。” 顾晏之话锋一转,“其他人,杀。” 随着顾晏之这一句话落地,刀剑割破喉咙之声响起,院中鲜血的铁锈味,浓得化不开,汇成一道小溪。 他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留你一命,至于楼上那些活着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知道。” 顾晏之瞧向老鸨,老鸨只觉被索命的厉鬼盯上。 却是硬生生被吓尿。 却还要疯狂点头。 另外一边,温洛才踏进寒松院,却见院里跪了一院子的人,没有人和她求情,只是那样默默跪着。 温洛被扶着进了屋,大夫给看过,说是石灰粉,好在她当时及时闭眼,只有少量的进了眼睛。 用大量清水冲洗过,上了药, 秋雨开口道:“夫人,婢子无能,叫李嬷嬷带着人,闯了进来……” 说话的是秋雨,她当时被几个婆子踹翻在地,又被迷晕,小腹上受了几脚,现在整个人脸色苍白无力。 女大夫要给温洛覆上眼纱,好让药物尽快被药物恢复,被温洛抬手先拦住,“劳烦大夫上完药之后,给她们瞧瞧。” 温洛说完,才叫大夫给自己覆上了眼纱,她的眼睛一瞬间,陷入了黑暗,却对周围的感知,更加明显。 是秋雨感激涕零的声音,带着点抽泣。 之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秋雨和大夫退出去了。 熟悉的干燥和清冷气息贴近过来。 “你换衣衫啦?”温洛贴在她怀里,顾晏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很沉稳。 顾晏之恩一声,他不仅仅是换了衣衫,还沐浴过才来见她。 无他,沾了血腥气,他不想她闻见。 顾晏之抚上她眼上的月白眼纱,摩挲着轻纱,动作十分轻柔,“疼吗?” 温洛摇摇头,一会又点点头,“一开始,是很疼的,但后来,我流了很多泪,进了眼睛的石灰粉,随着泪流出去,就不是很疼了。” 顾晏之搂着温洛腰的手,不自觉有几分捏紧,温洛将头埋进顾晏之怀中,顾晏之将手收紧了几分,让温洛困在自己怀里。 “顾晏之。”顾晏之听见她喊自己名字,有些轻,却带着让他无法拒绝的力,“放了院子里的人,他们当时,也不知道。” 温洛身上淡淡的药草香萦绕,他忍不住在她的头顶,落下一个轻吻,带着爱怜。 他的阿洛,总是对别人如此心软,一次又一次…… 这一次,他若是没有及时赶回来,他不敢想象,她会如何。 “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顾晏之低垂眼帘,看着她眼睛上覆的轻纱。 “李嬷嬷我已经杀了,包括今日闯进寒松院,带你走的那些婆子,只是,阿洛,我不能弑祖母……” 说道这里,顾晏之的语气,陡然一沉,“不过,我会给你个交代……大婚之后,我就会把祖母,送到城外家庙,从此,你若不想见,便一辈子,再也见不到。” “顾晏之。”温洛突然仰头望着顾晏之,她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 “不要这样做。”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不要这样做。你本处在漩涡中心,多少人盯着,如此做了,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不怕,可我担心你。” “我们以后,要过日子。” 顾晏之只觉这一刻,什么都听不见了,脑袋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只有她执拗的神情,还有那一句“我们,过日子,”盘旋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考虑至此。 温洛不知道顾晏之的心跳,为什么会在一瞬间跳得如此之快,又将自己搂抱得极紧。 “阿洛,你会怪我吗?” 如果有朝一日你知道了,我们的相爱是假的,你会怪我吗……顾晏之觉得自己,此刻是最卑劣的人。 卑劣而可笑,靠着相思引,获得她对自己片刻的垂怜。相信,他们真的是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我怎么会怪你呢。”温洛笑笑,以为他问的是没有惩罚老夫人的事。 回抱住顾晏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些轻颤,但还是一下下,拍着他的背。 轻声道:“这件事,说到底,谁也不能怪,你我二人,身份上差距本就大,老夫人不能接受,厌恶我,我也是理解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会对我如此恶毒。” “无论如何,老夫人不喜欢我,我以后避着她就是,你的为难处,我也知道的。” “阿洛……阿洛。”顾晏之抱着温洛,力道之大,要把温洛揉进血肉里。 她太好了,哪里都好,好到让他生出无穷无尽的愧疚。 “好了,好了。”温洛拍了拍他的手,“我在,我在。” “但你再不松开,我是真的要被你勒死了……” 第165章 商量着来 此话一出,顾晏之松开了温洛,有几分懊恼,“有没有勒疼。” 温洛一笑,“疼。”伸出手臂,“你给我揉揉,天天练功,手酸得有些抬不起。” 以前不说,她又怕说出口之后,顾晏之又因为心疼她,而不教她了。 现在反倒是给了双方下的台阶。 顾晏之低下头,一下下力道正好地给温洛捏着酸疼的肩臂。 清冷而矜贵的眉眼间,带着从未有他人看过的温柔浅笑,连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春风化雨的和气,“那匕首,用得还顺手吗,是不是太重?” 温洛点点头,“很好用,很锋利,很快。” 折叠锻打过不下数百次的匕刃,锋利无比,可贯三甲。 “我还打算给它取个名字,你能刻上去吗?”温洛问道。 顾晏之习惯性点点头,却又想起,她的眼睛暂时看不见。 那女医说,为保证万无一失,至少要三日之后,才能拆开。 低沉的嗓音从胸腔中传来,“能的。” “我已经想好了,你先别按了。”温洛指使着人,“那名字,在桌上,你拿来。” 温洛被轻轻地放在椅上,听见他说一声好。 “等等,你先猜猜,我取了个什么名字?”温洛拉住他的衣角。 “我不知道。”顾晏之摇摇头。 温洛此刻,却看不到顾晏之脸上的神情,但她却能想象得出,一定是眉眼带笑,连带着几分对她的无奈。 一想到顾晏之会看到那名字时的神情,自己却看不到,温洛觉得有几分遗憾,也就揪着顾晏之不放,非得要让他猜猜看。 顾晏之一连猜了四五个名字,温洛只是摇摇头。 “最后一次,你若是猜不对,便要答应我一件事。”温洛心中突然起了注意,顾晏之此时,是最好说话的。 他对自己有愧疚,为何不把想要开医馆,广招学徒的事说出来呢? “好。”顾晏之将温洛垂下来的几缕青丝别在耳后,“我不猜了,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温洛张嘴就要说,却硬生生止住。“这是规矩,你别耍赖。” 温洛见顾晏之不跳坑,反而是先问她事,连忙止住话题。 顾晏之轻笑出声,沉思片刻,缓缓道:“我猜,叫好刀。” 温洛噗嗤一声笑出声,和刚刚顾晏之猜的什么一听就具有深意的血樱,袖里青,藏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什么嘛……你好敷衍。”温洛笑笑。 “那可猜对?”顾晏之看着她笑,眉眼间更柔几分。 温洛摇摇头,“不对,你先拿来,我再告诉你,那件事。” 书桌支在外间,对着窗,桌上还放着她写的东西,清风翻起了书,顾晏之看没有看一眼,径直拿了那张她说的纸,急步走回到她的旁边。 “你展开看。”温洛边说着,边要去够桌上的蜜饯,顾晏之却已经先一步,将蜜饯喂到了温洛嘴边。 这才展开那叠起来的纸。 温洛听着纸张窸窣声,嘴里因为有着蜜饯的缘故,有些含糊不清道:“陵洛,我叫这匕首陵洛。” “你知道的,我不太懂很多诗词,我只能把你的字和我的名字,融在一起。”温洛语气直白,却带着足够打动他的诚恳。 顾晏之发现,自己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手有些颤。 “阿洛……这名字,我很喜欢。” 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会先一步,出现在一起,一想到这一点,顾晏之深呼吸了几次,才将心中的震颤压下去。 她踮起脚尖,凭着感觉将唇凑近那灼热的呼吸来源,在即将触碰的瞬间,温洛停住,“你真的喜欢吗?” 顾晏之猛地扣住了她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下来,用来证明自己的心意。 “唔……”一个呼吸间,温洛只觉得自己被嘴唇被封住。 顾晏之有些失控,他握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从上往下,吩咐要将温洛拆腹入骨。 他一改之前温柔的触碰,那吻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掠夺。 顾晏之的唇压着她,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齿关,直到尝到她嘴中蜜饯的甜,温洛无力地抵在他的胸前。 温洛想躲开,却躲不开,顾晏之锢着她的头,不让她后退。 直到温洛在他唇间轻喘,手指无助地攀上他的肩膀。 顾晏之才放开温洛,让温洛缓一会,不一会,他的吻又一次落下,吻更加深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他的手掌贴着她的腰际,力道大得几乎留下指痕,却又在察觉她轻颤时稍稍放松。 温洛有些招架不住,她因为暂时看不见,却听得更加清楚,顾晏之的心跳,以及她的心跳,同样急促。 温洛也能听见他的渴望,那是浓烈的化不开的爱,这个词在温洛心里出现的时候,那种刺痛的感觉又出现。 直到他唇间泄露的那声压抑的叹息,把温洛拉回了神。 “别分心。” 温洛尝到了他唇上残留的甜,但甜过后,却浮现出后调的酸涩。 当顾晏之终于退开,但二人额头相抵时,顾晏之的呼吸仍然不稳。 “别再勾我……你那还没有好。”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温洛被他这倒打一耙的行为,弄得有些脸红,他还好意思提这件事。 “是谁先勾谁?” 说着温洛拉着顾晏之的领子,将人拉进些许,故意解开他的几个扣子,吐气如兰,“想勾我,那你的舞,学得如何了?” “过几日再说。”顾晏之避开温洛,推诿道。那舞,还是能拖则拖为好。 “哼。”温洛放开他,她也不信。顾晏之会为她一句想看,真的去学。 毕竟这个时代,男子跳舞,可只是为取悦他人,是最低贱不过的事。 她提出这个的时候,若没有闺阁情趣当做由头,便说是折辱顾晏之也不为过。 “你既然没有猜到,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温洛把话茬拉了回来。 美色在前,当真是,差些就误她大事。 “我想开个医馆,招学徒,只要心术正的,便男女都不拘,第一批的学子,由我,以及我在请几名大夫,亲自来教导,出师之后,便由着他们带新学子,你允是不允?” 温洛没有给顾晏之反应的时间,直接将这件事提了出来。 顾晏之一愣,好一会,才冷声道,“我不若说不准,你要如何?” 温洛早有几分料到,顾晏之恨不得时时刻刻同她在一处,又怎么会轻易答应,“我同你说过,我不想被拘在后宅里,你当初,也是答应过的,为何现在又不能。” 顾晏之有些无奈,“按照你的性子,一旦关乎医治救人,事事恨不得亲力亲为,我只是担心你太过操劳。” 温洛再三保证,顾晏之才肯松口,“你要答应我,不许忙着医馆的事情,不管家。”也不管我。 温洛自然爽快答应,“自然的,你才是我的夫君,其他人,在怎么说,也终究是外人。” 她一句话,就将顾晏之哄得眉开眼笑。 第166章 回想 “我也要同你说一件事。”顾晏之给她拨正了头上的玉簪。 接着道:“那牙婆已投入大牢,她作奸犯科,已经查明,拐卖良籍,手里还有几条人命。” “其余有些阴私,我怕会污了你的耳朵,便不再和你说,但按照她伤了你,就足以杀她千百次,也不足惜。” 这话,是为了减轻温洛如果选择要杀牙婆之后会产生的愧疚感。 她太温和,需要立威,而牙婆的事,是顾晏之给她的选择。 “你若不愿处置,交于我,但是这件事,我想让你亲自处置。” “阿洛,以后你是世子妃,总督府的夫人,一味怀柔,不足立威。” 顾晏之的声音有些轻,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 温洛一时间有些怔住,如果不是触碰到她的底线。 她不愿用救人治病的手杀人。 但她还是要被卖大价钱,那牙婆也能用石灰撒她的眼睛,如此恶毒对待……其他在她手里的,只怕会更加生不如死。 “我见见她,你说得对,我需要立威。” 温洛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一旦决定一件事,便很难再也转圜。 但她的决定,往往慎重又慎重。 听她答应,顾晏之露出几分笑意。“我带你去。” 说着,牵起温洛的手,缓声和她说道:“那牙婆,还有个相好,许多伤天害理之事,皆是二人共为。” 温洛有些啧舌,“你查得怎如此快。” 还不等顾晏之回答,温洛又笑了笑,回牵住顾晏之包裹着自己的手,“我很喜欢,你这般,同我事事商量着来。” 顾晏之一愣,以前,他只觉得,她一个弱女子,只要在他的庇护之下,不必去经历外头风风雨雨就好。 也只须在他为她打造的金银笼间,对他笑,对他卖弄,借由他拿到好处。 但她每一次,都以绝决的逃跑,来控诉着不满。 顾晏之并不愚钝,他知道自己样貌家世的出众,而单他手中的权,就足以引得许多人认同飞蛾扑火一样的涌上来,哪怕他是个样貌丑陋,年过花甲的垂垂老头。 只有她,对他的示好,偏爱,统统不屑一顾。 也只有她,唯一求他真心以待。 真心,太过难得。她给自己,却毫不吝啬。 这一刻,顾晏之不想承认,他有些害怕。 害怕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你抓疼我了……”温洛有些无奈的说道,她能够明白,顾晏之在这份感情里,总是没有安全感。 因为,他说,他们都说,她抛下过他多次。 顾晏之放开她的手,白皙的柔荑被握得用几分红,“抱歉……” 他的语气有几分懊恼。 温洛笑笑,“你最近怎老如此我又不会跑了去……况且,这件事,你本无错,也多亏了你及时赶到。” 事情发生到现在,不过在一个时辰之前。 闻言,顾晏之将人一把抱起,温洛惊呼一声,却又自然而然地攀上他的脖颈。 “怎么抱着我走,会不会有人看见?” 毕竟他说他们二人已经拜托天地,但他要娶她,成为过了明路的夫妻,还是要十几日之后。 “台阶多。”顾晏之解释,脚下平稳地迈过门槛。 “看见,你也是我的妻。” 温洛脸一红,“虽是如此,但也还有十一日。” 距离二人大婚,还有十一日。 而他,却觉得,还是太慢。不仅是婚期,更是今日他回来得太慢。 在他下值回到寒松院之后,却只见慌张找人的护卫。 一问之下,才明白,刚刚老夫人来了,之后夫人便消失不见了。 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圈人,顾晏之听完几人的汇报,已大抵猜到事情经过。 庞屹带着十余亲卫持刀肃立,已是整装待发。 他们以为,夫人又跑了。 没料到,是被老夫人带走了,还被卖给了外面的牙婆。 出了院门,顾晏之吩咐道:“传我的话,叫荣瑞先把荣福堂的人押起来。再查查,今日出府的轿子,车马,是谁行的方便。” “查明之后,杀了就是,不必上禀。” 庞屹低头称是,犹豫间,觉着老夫人那荣瑞可能压不住,却见顾晏之脸上反而没有怒色,只有一片森寒,一时之间,心中隐隐发怵。 早些年,老夫人非得要大老爷,娶自己的侄女为平妻,和已故太太之间关系不甚好。 连带着,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大孙子也没有过多疼爱,知道太太生了小少爷,才再也没有提过平妻的事。 但老夫人和大公子之间亲情浅淡,一贯有之,知道大公子仕途高升,实权在握。 老夫人才对这大孙子,刻意交好,大公子和老夫人之间,便是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 “老夫人闹起来,随她闹。”似知道庞屹所想,顾晏之淡淡道。 顾晏之带着人离去,李嬷嬷早就被押在了大门口候着,顾晏之看着那头发凌乱,被捆得严严实实,却还在奋力挣扎的李嬷嬷。 见到顾晏之一身官服还未换朝着中门而来的顾晏之,李嬷嬷激动不已,跪下连连道,“世子爷,老夫人也是为了您好啊……莲玉她不是个好的!她克您啊……” 顾晏之神色清淡,似无所闻,“将她卖去了何处?\"顾晏之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李嬷嬷咬紧了唇,满脸褶子皱在一处,摇摇头。 “很好,倒是个忠的。”顾晏之冷嗤一声。 这个时候,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看到挂在腰间的刀已经出鞘,就要落下,惊呼道:“晏之!一个丫鬟罢了,我留她一命已是她的福气!你给我把刀放下!” “啊……不!”老夫人尖叫起来, 寒光乍现,血溅在了顾晏之的脸上,人头落地,顾晏之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达眼底,令人毛骨悚然。 “福气?”他缓步向前,腰间长剑还滴落着血,“孙儿今日,也送李嬷嬷一份福气。” 老夫人脸色煞白,手中颤抖不已,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刚刚还和自己说着,将莲玉那小蹄子卖了,以后可以将芳小姐接进府里,和世子爷亲上加亲…… 现在,却死了。 老夫人抬头看向持剑而立的顾晏之。 “你你疯了!”她声音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裴云衡慢条斯理地将染血的长剑随意地在李嬷嬷的衣服上擦了擦。 鲜血在地面蔓延,如同一朵妖异的花。 “祖母教导孙儿,对不听话的狗,就该这样。”他语气轻柔,眼神却冷得骇人,“李嬷嬷奉您的命,亲手将阿洛绑上轿子。孙儿不过是……礼尚往来。” 老夫人浑身发抖,指着顾晏之的手指颤个不停:“反了!反了!为了莲玉那个身份低贱女子,你竟敢…” “她是谁,不重要,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妻。”顾晏之一步步逼近,剑尖几乎要碰到老夫人的鼻尖。 “您别忘了,四年前,顾家是靠我,用短命,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利刃,才没被那些豺狼分食殆尽。” “也是我!是您口中这个杀人阎罗,在您躲在佛堂念经,为我消除所谓的罪孽时,我就是靠杀,才保住了国公府基业。” 老夫人被逼得跌坐在地上,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至于那毒,祖母也是默许的,用我,来换取满府百年荣耀延续。” “确实是很值的。” 顾晏之忽然收剑入鞘,他脸上又恢复了清润如玉的清冷模样,仿佛刚才的杀戮不曾存在。 “祖母,好好颐养天年。” 最后一句话轻若呢喃,却让老夫人不寒而栗。 第167章 泄愤 马车里,二人朝着关押豁牙婆的监牢而去。 顾晏之从刚刚的回忆里收回神,温洛能察觉到他去周身的气势有些森寒,叫她觉得有些冷。 “你刚刚在想什么?”温洛凭着直觉,摸上了他的脸。 没有哭,没有湿漉漉的感觉。 顾晏之侧头,在她手心落下一个吻,“没有想什么。” “我不信。”温洛叹一口气,“我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何以见得。”顾晏之护在她的身侧,以免磕磕碰碰到了木横上。 温洛笑笑,“我们是夫妻。” 夫妻本同心。 豁牙婆和相好陈老二被关在大牢里,二人没受刑,却更叫二人慌乱。 陈老二拉住一个看守,连忙给看守塞好处,那是豁牙婆头上的簪子。 “官爷,官爷,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啊……为何将我们二人抓来?”陈老二讨好地说道,隔着监牢,将东西往看守怀里塞。 看守小史掂了掂那簪子,四顾无人,往怀里一塞,才嗤笑一声,“你们两口子,绑谁不好,非绑了不得了的人……” “行了,我也只能说这么多,自求多福。” 陈老二面如死灰,连带着在垂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豁牙婆猛地起身,“官爷,官爷……我这里还有银子。” 看守小吏低声训斥,“小点声,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说着,隔着监牢的横木,接过豁牙婆手里的十两银票,啧啧两声,“还有什么要问?” “官爷,这件事,可是与那个名叫莲玉的小妾有关?”豁牙婆死盯着看守的小吏,看起来倒还算稳得住气。 她现在隐隐约约有感觉,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问都不问,冲进牙行,直接捆了他们二人,便是与那女子有关。 小吏冷笑一声,“这我可不知道莲玉什么不莲玉的,不过,你的案子,可是府伊大人亲自督查,上头亲自吩咐下来的。” 说着,那看守小吏用看死人得眼神看了一眼豁牙婆,哼着小曲慢悠悠的走到其他地方巡逻了。 豁牙婆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转头看见自家相好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坐在稻草堆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瞧你这怂样子,怕什么……是她家要卖了她,还不要一个子,又不是咱们要强买强卖。” 说着,豁牙婆抽出一根干秸秆,挑起了牙,悠哉悠哉道:“到时,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有话说,你一个大男人,怂成这狗熊样……” 陈老二听了豁牙婆的安慰,心里的慌乱压下去了很多,却还是有些不安地问道:“可你不是说,那女子说,她是什么顾总督的妻嘛……会不会她说的是真的?” 豁牙婆翻了个白眼,“那家老太太跟前的老妈子和我说了,府上不过就是七品小官之家,什么总督,扯大旗,不过就是哄着让我们放了她……” 扯虎皮这件事,她手到擒来。 “一个女子卖了就卖了,谅她也翻不起什么水花……可别和我说,你怕了,这些年,你我二人都经手多少人了,怕甚!” 也许是牢狱空荡荡,人有几分百无聊赖,豁牙婆的话显得有些多,你就等着,说不定,那小官知道自己小妾被祖母发卖,孝字当前,料他屁也不敢放一个!” “回头来,还要谢咱们给他肃清门风。”豁牙婆说着说着,笑出了声。 此刻,却有一道清冷的男声自台阶而下,清晰地传来,“本官竟不知,还要回过头来谢你?” 随着话音落下,一双官靴拾阶而下,身后是高高举起的火把,还有弓着腰的官员。 豁牙婆被那光线刺得睁不开眼,一时之间,只觉得来了许多人。 随着顾晏之走到牢房之中,灯火通堂,阴暗的牢房一瞬间变得明亮,小吏拿了自己的衣服,将凳子被擦得一尘不染。 顾晏之朝着那小吏看过去一眼,小吏又惊又喜,恨不得自己也给总督大人做了脚踏去。 顾晏之坐在那凳子上,府丞擦了擦汗,拱手,痛心疾首道:“下官实在不知,在天子脚下,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是下官失职。” 顾晏之轻笑一声,扶起府丞,道:“安大人不必如此拘礼,此事,说到底,也是本官路见不平。” 顾晏之十分亲切又体恤的话语,倒是让京兆尹的少丞紧张少了几分。 他们二人虽同朝为官,但他说到底,不过一个五品还是补了缺的官职,平时也没有机会与顾晏之结交。 第168章 路见不平 “大人说的是……路见不平。”少丞跟着笑,心中却叫苦不迭。 那厚厚的案宗,关于牙婆二人犯下罪行的证据,怎么看,都是有雷霆手段在里头。 姜维并非不懂事的孩子,只是见所有人都走了,有些不舍而已,见洪翔和汉灵帝都如此说,也不再坚持,微微点了点头,“恩”了一声,不再多话。 洪翔取出两根随身携带的银针,对准汉灵帝的两处要穴精准无比地猛然刺下,然后用两手轻轻地旋转银针,刺激汉灵帝的穴道,以激发其体内尚存的气息。 “诸位总兵大人,此次天灾来的十分突然,面对这场天灾人祸,大家应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陈巡抚他们此刻正想方设法的为灾民们筹集资金,他们每人至少要筹备五百万枚玉币。 其中,大部分都是各式各样的普通金属矿脉,价值不高,甚至都没有开采的意义。 徐晟乃是九阶强者,神识已经强大到,能够感应天地间那些神奇的力量,通过日积月累的感悟,并以无上手段将之画下,来控制这种力量为己用。 而在新手下离开后,许纤纤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妖魔陵墓,下意识的舔了舔猩红的嘴唇,身后宛若触须的红发飞舞,瞬间往陵墓的上空笼罩过去。 几番激烈的交锋后,南方蛮夷们发现自己虽然比汉人野蛮粗鲁得多,可是比起来自大草原的北方胡人,自己可就真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李无解看着杨玉环迎面而来,礼貌地微笑着,不想却换来了杨玉环勾魂胆魄的妩媚一笑,看的李无解目光呆了那么一瞬,反应过来时,杨玉环已经到来近前。 虽然夏碑嘴上说到好听,可是明眼人全都能看出的出来,这所谓的弯线救国,其实就是投敌叛变,说白了,夏碑就是无限海洋岛国扶植的傀儡,利用夏碑的身份招揽那些汉奸叛贼。 可是失去眼睛和耳朵的这些大家伙,往往连敌我都难以分辨,很多时候都把自己人痛揍一顿。 秦奕淮迟疑着,还是蹲下来,拿起一些纸钱,放进了燃烧的铁桶里。 待到孙颖滋的身影消失后,才从后边显出另一道身影来,那是秦奕淮。他沉默不前,踌躇在原地。 舞台中央,扬起一道碧绿色的弧线,一道看不清模样的影子背对着众人。 瞬间,宇浩阳开着直升飞机已冲上蓝天,踏上了千古奇谈的异空旅程。 嬴隐收起桌子上的美人抚琴图,心烦意乱的出去了。无意识开着车到元笑家楼下,很是自然的上楼。不用任何钥匙,就打来了元笑的家门。 正对着他的双眼,一抹从未有过的认真,好似一潭汪洋,要将她深深吸附于其中。 状似不经意的转过脸去,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那人的表情。 那二人均都被慕云澄这一举动吓得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拼命去追慕云澄。 挂了电话,卓凌用力地捏起眉心,一圈一圈地揉着。如果没有猜错,那么下一步卓万年就会命令环球宣传部正式发表婚期通知,到时候,他和安琪的婚礼就是铁铮铮的事实了。 这个呆子,他真应该好好看看自己这时候到底是副什么样的表情。 第169章 立地成佛 那二人,伤了她不说,现在还让她同自己有了身份,杀他们,简直是便宜了二人。 甚至,两人都没有留手的余地,因为他们连手也难以稳胜陈志宁。 南熙向来四季如春,经年少有寒冬降临。倘若真要寻找手炉,只怕还得花费一番功夫。 借助于混沌青莲第二层莲瓣的规则领域,在威势远远超过寻常破境雷劫下的清瑶和洪璃两个相当轻松,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反而主动接引一些雷劫余威淬炼自己的妖气,通过化龙术转化为龙气。 又等了一会,依然没有反应,天生颓然的站起身来,决定还是先看看自己的力量是否能够管用,所以他取出玄罡剑,运足天元力,一蓬黑白光芒在剑刃之上爆开。 季筱编着谎言,没有着急将自己已经嫁给了景墨弦这件事情告诉爷爷。 吕香儿被霍青松如此的靠近,弄的脸色绯红。可听到霍青松所说,便向桌上看去。仔细一看,吕香儿才发现桌上的菜,都是她平时最爱吃的。想到霍青松只有从霍青青那里才能知道这些,吕香儿再次羞涩了。 “梁头儿!”手下们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梁成周却没有时间浪费,因为陈志宁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尽管重伤在身,可是这一次的差事,关系到他今后的前途。 强大的能量风暴足以横扫一切,除了能量强大之外,其中还包含着毁灭、死亡和黑暗的法则,要是被这能量风暴直接击中的话,那肯定会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最后完全消失。 “好了,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上班时间到了,”姜雨起身,冷冷地呵斥着,算是帮忙解了围。 终于,在经过了近半个时辰的炙烤之后,气魔族长发出了一声极为不甘心的嚎叫后,便化作了一片轻烟,完完全全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林飞的话让徐老爷子更加高兴了,脸上的笑容简直没有断过,让一旁的徐国家看着满脸的嫉妒,不过现在并没有人搭理他,存在感太低了。 鬼盅教操控着傣国国政,傣国上下,无论是军阀头目,还是高官,都以尊崇鬼盅教为荣。 “你是什么人,这是在做什么不知道不能随便动病人的身体”年轻医生的话显然十分不友好。 由于怕在松山又让人暗中做手脚,于是便把金光惠次郎运到昆明去,以一块地藏镇仙碑进行镇封。而这次镇封也让虚云大和尚没过多久便寿终圆寂在了云居山。 “上次医院里面的那个陈副主任不是跟我们说了嘛李神医当时用的是针灸术,”刘雯看我健忘,给我提醒了一下。 王木自己也有点懵,骂了句什么后接着轻声哼了一下,我见他脸色痛苦,连忙细看,却见两条长蛇竟紧紧地咬着他自己的手腕。 依他所言,钱唐有自洛阳轮转寺云游来的僧人,兴许能辨认法严身份。 而他呢!在最后的关键才斩杀了独眼龙,变强成为了他渴望的目光。 据说戚大先生当年曾亲自参与了赶走鬼子侵略、出战半岛的战争,在平复内部争斗时更算得上是劳苦功高!而他会收鹿悟仕为徒,也是因为当年到我们家乡,去协助那场过去还不到三十年的自卫还击。 我可不喜欢这样张扬自己,大哥让他们做,我低调做个幕后操控者就得了,这也是里面主角的惯用套路,隐蔽自己,低调装逼,不出手则已。 然而让苏牧没有想到的是,市舶司刚刚有点成绩,就出了大乱子。 忍冬疑惑地歪了歪头,只是看见自家姑娘的笑,就打消了问出口的念头。顾成卉等了半天,就是不见她来问,自己倒是受不住了,低声附在忍冬耳边说了几句话。 莫江南修为一塌糊涂,被人识破也不是什么希罕事,只是再说自己是来观光的有点说不过去了,你要是普通游客要去上柱香那还情有可原,哪有修真者观光观到别人家里去地 这词上片写送别,下片则写别后的强烈思念,融情入景,还化用前人的诗句和典故,极其细腻凄美地写出了送别怀人的情深似海。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走出来,把头几乎垂到了地上,伸出一只手邀请他们往里走去,但他却阻止了随后从马上下来的希婕丝。 只要被控制地活人一旦接近目标。或者将其抱住拖住,如果在这个时候再施加尸爆术,那就完全可以将这个缺漏弥补。 在这样的情况下,盗贼公会的情报系统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而两大盗贼公会的谈判就在这样地战争阴云笼罩下进行着。 赫然之间,那巨大手掌之上浮现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如同一柄柄的匕首,狰狞可怖。 苏牧虽然就在城头上,但此时并没有亲自出手,他就在甄五臣的身边,见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让甄五臣调来一波辅兵。 “法斯特,不要说那个词,只能说船长。”鲍德温使劲看了眼同僚,制止着他。 “我自知有错,所以这些年处处忍让不想把事情闹大,怕自己成为笑话。”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我劝了她十几年,帮了她无数次……”她从来不知感恩。 “校长和科学院的院长,他们说那里是全国高新科技水平最高的院校,我能学到很多外边学不到的知识。”关键是里边有很多尖端科技人才,有共同话题。 “那是你不了解你师父有多少东西可以交给你。”柳若雪轻笑道。知道的人都以加入天玄门而骄傲,王旭倒好作为衣钵传人竟然就没了解他的师父到底有哪些资本。 此时的王旭却是异常冷静,大雪纷飞的时刻,煮一壶清茶,看着热茶冒出的热气飘散入空中岂不美哉,为什么要与一个红颜祸水去纠结呢 “很好。”伊莎贝尔点了下头,来回扭动了一下扣住弓弦及箭尾的右手三指,继续保持着随时射击的状态。 第170章 嫁衣 不等萧占全出口,弥慈就像吐豆子似的道:“所以大师兄才会拿我去威胁师傅……可是师傅昨天明明和我说,大师兄一定会让他去国公府交解药的,所以师傅才早早出关。” “师傅今天还在院子里溜达了四五次,为的就是能和大师兄碰见。” 说完,看着萧占全,想起他想要杀自己,又要哭。 但却见大师兄没有再吓自己,只是愣了很久,他都觉得有些站不住了。 萧占全才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拿你,威胁老头子。” 原来,虚延早就算到了。 这一刻,萧占全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他十二岁被虚延捡破烂一样捡到,那会因为在冬天饿得不行,在码头偷了半个馒头,被打得半死不活。 虚延救下了他,将他带回破破烂烂的隐刹庙,用庙里那一尊小金佛,换回了他的命,教他功夫,为人处世。 稳住他体内的蛊王。 却在他杀了五个作奸犯科的强盗之后,也是在一个风雪夜,将他赶出师门,收了弥慈这个弃儿。 他对虚延的情感,很复杂,这么多年,虽将他逐出师门,每一年却都给他稳住蛊王的药。 虽然到后面,他回到皇室,再也不需要那低廉药材制的黑色药丸。 萧占全抬头看着清凉的月,悬于高头,突得,生出几分莫名的孤愁。 虚延从未对不起他,反倒是这些年,他做了不少事,虚延和弥慈,在为他扫尾。 …… 顾家布置得风风光光,满京城大红色得布匹已经断了货,一股脑的往国公府运去。 而国公府此刻,也是门庭若市,布置的小厮,打扫的丫鬟,穿梭庭院其间,好不热闹。 温洛眼上的眼纱被揭开,温洛缓缓睁开眼,眼前除了有些刺目的光,便是顾晏之。 他眉眼一如既往柔和,看着温洛,接过那条眼纱,“可还好?” 温洛已经适应了屋里的光,点点头,环视屋里一周,却有些诧异,“这……这屋里怎么都是红的?” 不怪温洛惊讶,这些天她不是不知道屋里丫鬟来来往往,忙碌着布置,她想得是不过鲜亮些。 却没想到,放眼望去,整个屋子都是喜庆的红。 红色的蜡烛,贴了红色窗纸的大红色喜字,大红色的床榻,红色的地毯……一切都是红色。 顾晏之笑笑,“阿洛,后日,便是我们大婚。” 说着,已经有十几个绣娘捧着满身珠翠的嫁衣鱼贯而入。 还有几个丫鬟,托盘里的,是一顶华贵至极的婚冠,珠翠点布,金玉其上,却又不精巧,扑面而来的,便是贵气不可挡。 温洛不由抚摸而上嫁衣,每一处的针脚,都十分细致,可以看得出来,绣娘的用心。 本是有些艳俗的大红色,却硬生生的,有着压人的华贵之气。 绣娘笑得一脸喜色,“请夫人为这绣服最后添两针。” 说着,将那件华贵不可言的嫁衣捧了上去,那处没有绣的花团锦簇之处,提前用绣绷绷住。 温洛正要接过,却有些为难。 绣娘估计也考虑到了温洛的女工不好,故留给温洛的,是绣娘认为最简单的一处,一处两朵莲花并蒂的花纹,寓意十分好。 温洛正不知如何下手,左比画一下,右比画一下,迟迟下不了手。 她总觉得,她缝上去,一定是极拙劣的针脚。 只怕,会硬生生毁了这可称得上巧夺天工的嫁衣。 “我来。”顾晏之看了温洛一眼,轻笑着说道。 顺其自然地接过那温洛手里的绣绷,温洛也不觉有什么,便让顾晏之拿了过去。 此刻,为首的绣娘却是惊讶不已,她们绣坊,是京城一等一的大绣坊。 以往,便是多少权贵人家的府上,也是去过的,见过不少世面。 这绣工不精,托她们绣坊绣了嫁衣的高门贵女也不少,也有爹娘心疼女儿,让绣坊绣好了大部分,只需再意思意思,让女儿添上两针即可。 但此刻,让绣娘吃惊的是,她窄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主顾都遇到过,唯独没有遇到过男子亲自为没有过门的妻,缝制嫁衣。 而顾总督,却为女子,缝制嫁衣。 绣娘心中复杂,看来,外头传言,顾总督将这位出身低贱的女子,宠到天上,果真不假。 顾晏之端详了那处片刻,拿起绣花针,温洛也有些好奇,顾晏之吃穿用度,无不一精细,他竟然会绣? 此刻,顾晏之左手持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绣花针,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捻着金线,眉头微蹙,全神贯注地在鲜红的绸缎上落针。 针线走动之间,却丝毫不见娘气,反倒是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文秀之气。 此刻,是温洛目瞪口呆,绣娘们,更是不可置信的地看着那传闻中肃杀无比的顾总督,手里此刻捏着绣花针,在绣绷间,灵活翻飞。 温婉恍惚间凑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寒竹香,混着一丝战了她身上的女子香粉的气息。 不由看得有几分呆,却是对着顾晏之,他的侧脸线条坚毅,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专注的神情与在书房心无旁骛,运筹帷幄时如出一辙。 第171章 真心不负。 不一会儿,莲花并蒂就已初现模样,在红色的嫁衣上,两朵金丝银线缠绕着,永不分离。 这会,轮到温洛心情复杂。 那晚,若不是见过,顾晏之双在漫天的海棠花雨中,为她舞剑,气势如虹。她也绝对不敢相信,他握惯刀剑的手,竟然还会缝花。 “你……这是?”温洛瞪大眼睛,看着那已经绣好的双莲并蒂,难以置信。 顾晏之取下特意戴在指上的扳指,轻描淡写解释道:“军中闲暇时学。” 说着,将绣绷拿给绣娘,朝着温洛笑笑,“边关苦寒,缝补衣物是必备之技。” 温洛心情复杂,却又升起一股心疼的感觉来,顾晏之此刻风光无比,但背后多少不为人知的艰难,却无人能知。 顾晏之看出她眼中的情绪,笑笑道:“那都是以前。” 那边,绣娘接过绣绷,却也震惊,这顾总督,绣得很好,丝毫不比绣了四五年绣娘手头上的看家功夫。 “大人真是……真是十分心灵手巧,又如此疼爱夫人,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子,夫人也真是十分有福气。”绣娘到底是个机灵人,连忙夸赞道。 只是这心灵手巧,大多是夸赞女子,而她,确实也想不到什么,便连忙找补着夸道。 温洛接过绣娘的话头,笑着道:“恩,我确实是有福气。” 说着,对着皎黠一笑,“能得顾大人如此贤夫,我三生有幸。” 顾晏之失笑,“此事,你莫和我争,是我三生有幸,能得此贤妻。” “好好好,不和你争,那你可得守男德些。” 顾晏之哑然失笑,“好。” 这男德,他第一次听时,也觉得惊讶,但一想到是她对自己的要求,那么,便只觉太少。 只要是她,那么便是盲从,服从,跟从,那又如何。 绣娘在一旁面上笑着,心里却感慨,这位身份低贱的夫人,性子虽是十分和气,却也太过出格。 哪有对男子,哪怕是自己的夫君,有这么无礼的。 而传闻中的顾总督,面对如此有些无礼的,在绣娘看起来,甚至有些冒犯的话。 但,顾总督看起来也丝毫没有发怒的迹象,反倒还笑呵呵问夫人,眼睛还疼不疼,要不要吃些果子。 温洛推开顾晏之递过来的黄澄澄的杏,有些想吃,但又担心汁水会不小心落在周围放着的凤冠霞帔上。 “我一会吃,你放着。” 说来也是奇怪,她最近有些嗜酸。 顾晏之将杏子放回果盘,又转过头,问绣娘道:“可还有其他要绣的?” 那语气,却平白的,有几分冷,让绣娘心一惊,结结巴巴道“绣……绣枕,被面,还有两双给家中长辈的鞋。” 顾晏之点点头,却是已经替温洛下了决定,“你们都绣好便是。” 她本也不擅长这些,他也不想让她太累。 温洛却看向顾晏之,试探着问道:“要不,那鞋面,便由我来。” 鞋面除了给长辈展示女子的绣工,是心灵手巧的女子之外,本身还带着孝敬的含义。 “你若想。”顾晏之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那有何不能。” 接下来的时间,由绣娘教给了温洛几种简单的绣鞋面方法,温洛学得也十分快,虽没有顾晏之绣得好,但也能勉强看得过去。 温洛叫顾晏之出去,试穿了一下嫁衣,众人惊叹不已,温洛本就明媚,这一身华贵的嫁衣,没有压过她,反倒是衬得她肌肤如雪,贵气无双。 温洛看着屋里众人惊艳的眼神,却觉得,收腰的地方,有一些勒人,她不由扭了扭腰。 心里浮上有几分苦恼,她最近吃得也不多,怎就有些勒了? 秋雨看到了温洛捏着腰部,安慰道:“夫人,做这件嫁衣时,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那会夫人从金陵回来,一路奔波,是会消瘦些。” 听着秋雨的话,温洛将信将疑,“我真没长胖?” 秋雨笑着点点头,“夫人放心,并未长胖。” 温洛捏了捏小肚子,有些忧愁。 就在刚刚顾晏之的语气陡然一冷之后,绣娘也收起了多余的心思,笑着道:“夫人体态康健,不胖,这嫁衣,本来就是尺寸做小了些,但夫人无需担心,当时留了几寸,待放开几个针,便恰好合适。” 温洛点点头,“那便劳烦了。” 又在众人的帮助之下,换下这件华贵的嫁衣,一番折腾之后,温洛却是已经出了一身汗,这嫁衣哪里都好,就是太有分量,有些沉。 …… 不一会,在侧间的顾晏之进屋,绣娘和丫鬟们拿了东西,鱼贯而出,屋里恢复宁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温洛拿着绣娘留下的鞋面,正专注地走线,忽然听见头顶轻笑一声。 \"笑什么?\"她抬头,看见顾晏之眼中罕见的温柔。 “你绣鞋面的样子,像在跟敌人较劲。”顾晏之伸手,轻轻拂去她额前的碎发,“放松些,针脚自然就匀了。” 虽然顾晏之也时不时会对她亲亲抱抱,但这片刻的这亲昵举动,还是让温洛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忽然意识到,她虽忘记了从前与他相爱的过往,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让她对这个原本有些陌生的未婚夫,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真心,有几分喜欢他了。 “在想什么呢?”顾晏之看着她又出神,忍不住问道。 温洛回过神,把鞋面放回绣篮里,“顾晏之,给我请个大夫,我想知道,我的记忆,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温洛根据周围所有人说的,断定她是从马上坠落,磕到了头,所以才会导致部分失忆。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有的人,磕到了头,若碰到了左右脑的中枢神经,有的会偏瘫,走路失衡,严重些的,甚至会变成植物人。 而她,实在是运气好。 顾晏之顿了顿,垂下头,遮住眼中所有的情绪,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垂落的一缕发丝,“怎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温洛正了神色,认真的看着顾晏之,缓缓道:“我想,我是真的,这里有你了。” 说着,签起顾晏之的手,到自己的心口,顾晏之能听到,她的心在跳动。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在金陵,你我二人第一次见面时,我不信,你是我的丈夫,但那种感觉,十分奇怪,像是有人操控着我,告诉我,我必须要将你放在心上。” 顾晏之能够看见,她眸若星辰,“从金陵回来之后,这种感觉,偶尔还是会有,但现在,那种奇怪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现在,我想,我的心里,真的有你。” 此刻,顾晏之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竟比手心下的心跳还要快。 而她说,她心里有他。 顾晏之心跳如擂鼓,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俯下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洛,你说什么?\" 温洛没有回应,脸却有几分红,无意识地朝他这边靠了靠,额头几乎贴上他的手臂。 “阿洛,你再说一次。”顾晏之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几分颤。 温洛见他如此郑重,正了神色,一字一句,“顾晏之,我心里有你,字字皆真,无一句假。” 第172章 筹备 顾晏之屏住呼吸,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重复,似不可置信:\"你心里有我?\" 温洛却不理她了,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好话可不说第二遍。”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秋雨的声音,“世子爷,夫人,外头有一位名叫虚延的师父求见,说是和府上有些旧交……。” 顾晏之听着,皱起眉,自上次扬州一别,他就没有见过虚延。且按照探子回报,虚延和萧占全一同进京。 现在他大婚在即,虚延出现,让他觉得,有几分可疑。 随即,萧占全的模样,一瞬间就出现在脑海里头。 “不见。”顾晏之冷冷道。 秋雨离去。 温洛嫌杏子汁水多,会沾在自己的手上,顾晏之便喂给她,温洛抬起头,瞧着顾晏之有几分阴沉的脸色,好奇问道:“那人得罪过你?” 顾晏之擦了擦她嘴角,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手间,已沾满了杏子的汁水,他只淡淡道:“来者不善罢了。” 温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二人又聊了一会婚宴之事,顾晏之只说,让温洛全程不必忧心,一切自有他筹备。 “你若觉得繁文缛节太多,其他的都可省去。”顾晏之正了神色,“却只有拜堂不能舍去。” 温洛微愣,一瞬间明白了顾晏之的想法,“我早是你的妻,这婚宴是因着我忘记所补,大张旗鼓只怕不好?” 说着,又有几分担忧,最近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异常,她看着那一箱箱的嫁妆,只觉心惊,“御史官可会说你是贪官污吏?那么多台嫁妆,阵仗太大,我瞧着,心里慌。” 听她担忧的是这个,顾晏之哑然失笑,“莫怕,我不是贪官污吏,国公府百年家业,这些还是拿得出来的。” 他见温洛送了一口气的模样,宠溺一笑,接着道:“便是大张旗鼓,路人皆知,那又如何,我只怕,给你不是最好的。” “便是御史台要告我的罪状,也无错可挑,江南富庶的商户,娶妻起来,超祖制也多人牛毛,京中亦是如此。” “阿洛,你这是有些杞人忧天。” 温洛嗔他一眼,示意他在给自己拿一个杏子。 正说着时,庞屹的声音却出现在了门口,“大公子,安西军有急信。” 顾晏之应了一声,温洛将一块干净的巾帕递过去,“去,晚膳我等你一同用。” 顾晏之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柔声道:“好,等我回来。” …… 另外一边,虚延左右等不到顾晏之,只等来个十分和气的丫鬟前来穿话说世子爷不便见客。 虚延叹气一声,握紧了衣袖里的瓶子。 正要出门去,一个带着香风的女子,迎面而来。 来人正是萧兰蕤,她站定,看着那僧人佝偻的背影,突觉得有几分眼熟,眯着眼睛问身旁的贴身丫鬟凝珠,“那人是谁?” 凝珠跟着萧兰蕤十多年,记忆力极好,一眼就认出了,低声答道:“郡主,那位是贤亲王的师傅,当年贤亲王回京,这僧人伴驾左右。” 经过凝珠这么一提醒,萧兰蕤倒是想起来,当时萧占全被找回,成为三皇子,又得了陛下欢心,被封贤亲王,那段他风头甚足的日子,这僧人,确实一直伴着萧占全左右。 “去,等他出了国公府,给我拦住他。”萧兰蕤低声道,“做得隐蔽些。” 凝珠带着几个人匆匆而去。 另外一边,萧兰蕤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温洛来招待客人的地方,国公府原本的护卫认出了萧兰蕤,可看着那张由夫人亲自给的帖子,却又不好将人拦下。 进了花厅,温洛已经早早在候着,招呼萧兰蕤坐下,萧兰蕤看着温洛,嘴角露出一抹笑。 “温姑娘,你鲜少出门,可能不知道,外头都在传,能嫁不近人情的顾总督女子是何人呢。”说着,端起茶轻啜一口。 自上次温洛被她带着人所救之后,顾晏之就与她说了萧兰蕤和他以前的婚约,后来国公府有败落之势,萧兰蕤退了婚约,去和亲,却吃尽苦头。 而国公府,却在顾晏之以命相搏之下,一日日好了起来,萧兰蕤的父亲承王却镇守边关,却也一年年吃着空饷。 前些年,又大行削藩,第一刀,就是由顾晏之开在承王身上。 承王府现在,不过有个空名头撑着,外头风光,里头不堪。 “郡主说笑了,哪有什么不近人情,晏之不过秉公办事。” 面对话里暗示顾晏之品性,有些挑拨离间的话,温洛四两拨千斤地反驳了回去。 她对萧兰蕤过去的经历有同情,对她上次帮了自己,不管是巧合也好,蓄谋已久也罢了,她感激。 但更多的,对萧兰蕤无感,没有狗血的现任对前任的任何嫉妒,或厌恶的情绪。 第173章 我想要,便要了。 她没必要对二人之间指腹为婚,家族联姻而恼怒,这太幼稚。 且过去顾晏之对她好,这反而让他相信顾晏之的人品。对没有多少感情的联婚妻子都况且如此,何况她与他之间,有真心。 所以当顾晏之知道她给萧兰蕤递了请帖,请她来府上一叙,为表感激时。顾晏之神色淡淡,反倒还提醒她,“萧兰蕤不是良善之辈,她的野心,沟壑难填,你别轻信她。” 如果说,后面一句话,让温洛对萧兰蕤生起几分好奇,在古代,一个女子,有野心,这不失为是温洛知道的第一人。 她很赞赏。 “那我就更想要见了。” 面对温洛如此执着,顾晏之向来拿她没有办法,“你既然要见,那见就是。” 但是他若是敢碰她,那么顾晏之早已不会顾及二人之间本就留存无几的旧情,何况,那只是相互利用,旧情也是抬举。 于是,时隔多日,与顾晏之上次撕破脸皮后,萧兰蕤再一次出现在了国公府。 面对温洛四两拨千斤的话,萧兰蕤笑笑,问了一些温洛身体还有没有大碍之类的客套话。 一时之间,倒是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模样,直到告别时,温洛将早已经备好的礼,这才拿了过去。 这份礼,十分贵重。 看着那十几个沉甸甸的盒子,有首饰珠宝,字画古玩,包括一些女子会喜欢的西域香脂香膏,还有消脸上瘢痕的玉肌膏。 萧兰蕤见过不少好东西,但面对出手大手笔的这份厚礼,且送到了自己的心头好时,十分喜欢。 她脸上有疤,当年和亲,老汗王死后,她按照部落习俗,夫死子继时,却不想从了那生性残暴小汗王时,所留。 看着那盒千金难得的玉肌膏,却刻意被放在一堆东西后面,十分不显眼,若不是她当年日思夜想苦寻,也不能一眼就认出这求而不得之物。 萧兰蕤脸上笑意消了下去,却透出几分日有所思来。 “郡主,多谢上次的出手相助,薄礼一份,尚不足表达谢意,还望郡主莫要推辞。” 温洛这话说得十分客气,既让萧兰蕤无法推却,又将姿态放得极低,说得滴水不漏。 萧兰蕤这才再一次打量起温洛来,眸含清水,脸若秋月,身量苗条,楚瑶款摆,一言一行间,态若自然,望着人时十分诚挚,倒是有几分至怀无伪。 “温姑娘,我想,你当真,是个妙人了。”临走时,萧兰蕤又露出那标志性的笑。 “我想,下次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话没头没脑,秋雨挠挠头,“夫人,这郡主是何意思?” 温洛揉了揉腰,有些酸痛,却不太在意,“也许,是想同我结交。” 秋雨似懂非懂,看着温洛不在意的模样,好奇问道:“夫人不厌恶郡主吗?” 听到这话,温洛顿了顿,“厌恶?” 秋雨点了点头,“郡主和世子爷有婚约,且老缠着世子爷,且在外头的名声也不好听……” 温洛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只是,我确实不厌恶她,说到底,我倒是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秋雨有一瞬间的错愕。 温洛剥了一个酸李子,还是青色的果皮,被酸得呲牙咧嘴,吃了一个却又停不下,见秋雨呆愣住,这才把那盘李子推远了些。 免得晚上吃不下,顾晏之又得皱眉。 口出了嘴,温洛解释道:“我说她可怜,这话不假,她一个女子,又被送去和亲过,虽不知她如何回来,但和亲,能有几个落个好结局?其间所受的苦头,也不是一两句能说清……” “世人又以这样的眼光来瞧她,想来,她不在意,但恶语伤人六月寒。” 秋雨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姑娘,您就是心太善。” 温洛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给自己拿李子,她不吃了。 …… “虚延大师,许久不见,贤亲王可还康健?”萧兰蕤屏退左右,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虚延双手合十,“多谢郡主观念,一切安好。” 看着面前那一杯由萧兰蕤倒过来的清茶,虚延顿了顿,问道:“只是,不知郡主,找贫僧,所为何事?” “那虚延大师,去国公府,又所为何事呢?”说着,萧兰蕤把那杯茶,往虚延前面推了推。 见虚延脸上未变,淡淡道:“虚延大师,不必着急,慢慢想,先喝杯茶。” 虚延接过那茶,闻了闻,如果没有加料的话,确实是比他庙里的茶叶碎沫好太多。 他喝完,又叹气一声,“郡主,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此事,我也不愿提。” 说着,将茶杯放下,“多谢郡主款待,茶极好。” 萧兰蕤笑得眯起了一双杏眸,“大师,恐怕这会,不愿意说,也要说了。” 她说着,扬了扬手掌心,里头有一包指甲大小的白色粉末,“这是千方引,没有解药,半个时辰之内,必会身亡。” “大师若想守住秘密,那死人,才是最会守秘的。”萧兰蕤还是笑,那笑里却满满是恶意,“大师觉得呢?” 虚延只是闭眼念低声佛经。 萧兰蕤笑容一凝,这老秃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守秘了,难不成?里头还有萧占全的事? 也就只有涉及了萧占全,这老秃驴才会不惜以命来抵。 想到这里,萧兰蕤又要开口,却听外头凝珠高声而语,“贤亲王!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郡主在里头,您乱闯是何道理?” 紧接着,外头是一阵慌乱,萧兰蕤脸色变了变,此处是一家茶楼,人多眼杂,却也能混迹其中,被萧占全这么一闹,也没有了什么兴致。 “让他进来。”萧兰蕤冷声开口道。 门被打开,外头有两三个长随已经被打倒在地,忍不住的哀嚎着。 门被推开,萧占全阴沉着脸,一眼就看到了虚延,此刻,虚延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慈悲为怀,生死看淡的神情。 泣涕涟涟朝着自己的徒弟看过去,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终于来救我了。 “贤亲王,真是一如既往,英勇不改。” 这话是在讽刺萧占全做事历来不动脑筋,只靠着蛮力而行。 萧占全似没有听到,一把推开站在门边的萧兰蕤,径直走到虚延面前,虚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好徒儿,都怪你的馊主意,让我今天去国公府,让没见到,反倒被喂了毒药。” 萧占全脸色一变,随即就猜到了是谁会给虚延喂毒药,顾晏之虽然行事狠厉,不留情面,但都放在明面上。 “萧兰蕤,解药在哪。” 萧兰蕤拿开压在自己脖颈上的剑,柔柔一笑,“拿你们师徒二人,究竟想要做什么来换。” “说假话骗我的话,解药就会自己长脚飞走哦。”说着,她的语调更加甜腻了几分。 萧占全眯着眼睛,带着几分嗤笑道:“你不会还没有死心,想弄死顾晏之?” “与你何干?”萧兰蕤融融一笑。“提醒一下,一个时辰,过得很快,没有解药,便真的会死人。” 萧占全冷笑一声,“告诉你又有何妨,你想要他的命,我想要他的世子妃。” 此话一出,萧兰蕤脸上的笑容一凝,“温洛?” “你要温洛作何?” 萧占全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我想要她就是要她,哪有那么多为何。” 第174章 画像——结婚照? 说着,看了一眼虚延苍白的脸上,却还要强撑着,声音冷了几分,“解药呢?” 萧兰蕤将解药丢给萧占全,看着虚延服下那解药,突地笑了起来,“或许,我可以帮你将那世子妃偷出来。” “你意下如何?” 闻言,萧占全变了脸色。 萧兰蕤笑着道,“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救了她。” 虚延点点头,却还是有几分有气无力,“她在我跟前,就进国公府了。” 沉默片刻,萧占全问道:“你想要什么?” 萧兰蕤笑了笑,“顾晏之你杀不了,承王总能杀,要让他,为国捐躯。” 她的笑里,仿佛要淬出毒来,萧占全也勾起一个笑,阴测测的,“生父都杀,郡主果然,蛇蝎心肠。” 萧兰蕤笑,却暗有所指,“还是比不上弑母之人。” “贤亲王果然也,当得起贤亲二字。” 虚延毒已经解开,难受的感觉已经消散,听着二人话里的机锋,不由得脸色白了又白。 皇亲贵胄,天子之家,父子相残,本已不算新鲜事,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他若忍不住念了阿弥陀佛。 萧兰蕤听着那相思引的事,心里的困惑一下子有了答案,毕竟拒她所了解到的寥寥消息,那女子,十分桀骜不驯,对待顾晏之的宠爱,更是不屑一顾。 而二月时,顾晏之告假南下金陵,因也是为了那女子。 其余的,顾晏之将那女子护得太好,她查不到。 现在,倒是能明白,为何他会退了孟家的婚事,为何一回京,便会找皇帝和皇后为那女子讨要封赏名号。 甚至不惜交出两江盐税查到的东西,当真像是被美色迷魂的模样。 但陛下的身子和脑子,因着吃那些长生不老的丹药被掏空,看着不管是不上朝,却要朝臣世家和皇亲国戚相斗。 也不知,是给萧时川那个蠢货铺路还是那个襁褓中的十一皇子。 正想着,虚延把一个精巧的瓷瓶放在桌上,“此物,正是相思引的解药。” 萧兰蕤回过神来,就要去拿,却被萧占全制止住,“慢着。” 萧兰蕤收回手,“怎么?贤亲王信不过我?” “我从来不信人,只信贪生怕死。”说着,萧占全割破自己的手心,暗沉的血液一瞬间涌出。 萧占全脸色分毫未变,几滴血液落进茶盏之中,“郡主,请把。” 萧兰蕤笑笑,将那带着血腥气的红色茶汤一饮而尽,面不改色道:“你的血,确实是至毒,现在可以给我解药了?不然,我怎么帮你把人带出来?” 萧占全沉这脸,将相思引解药的瓶子拿过去,冷声道:“承王的死讯,半个月之后你就会听到,他为国而死。” 半个月,是从边塞到京都消息传得最快的时间。 “我也希望郡主,将人带来给我,届时,解药自然也会给你。” “成交。”萧兰蕤笑着道。 她实在是太想看见,顾晏之永失所爱的模样。 “你说,若是她日日和自己相爱的夫君,竟是画皮的豺狼虎豹,她会怎么办呢?” 萧兰蕤咯咯笑了起来,看到萧占全越发阴沉的脸色,接着道:“哎呀哎呀,别用这种杀人的眼神瞧着我,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人啦?那温姑娘瞧着是个良善的,将她带出来交给你,我真是有几分歉疚呢。” 说着,萧兰蕤点了点萧占全的脸颊,“你可得好好待她,毕竟,我还是觉得,这姑娘有些意思。” 萧占全别开脸去,冷声警告,“萧兰蕤,别发疯,你最好按照我说的做,至于其他的,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 萧兰蕤自从归京之后,养了一批死士,又和江湖上的人纠缠不清,还用毒药操控的手段,让朝着不少大臣为她办事。 而他那个将她送去和亲的父亲,承王,也在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投毒的过程中,不过撑着一个残破的身子。 这些,萧占全都知晓,但他不想管。 反正,所有人,都是如此脏脏,钩心斗角,相互蚕食,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 连同他,也身在其中,无法逃脱。 “那最好了。”萧兰蕤笑笑,带着人离去,留下一句,“等好消息。” 此时,虚延叹气一声,“你真要去杀承王?” 萧占全点点头,“承王活着一天,不过受折磨一天,我这是在渡化他。” 虚延又叹气,“你可知,一切皆惧死,勿杀勿行杖。” “可是,他们明明,都应该死。”萧占全露出一个笑,“他们不死,我就无活路。” “那到时候,又有谁来渡我。” 说着,萧占全扶起虚延,“师傅,京中太乱,过两日,等我把她带出来,我们一起回金陵。” “到时,你若是还想回隐杀地,那我们就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带着她,一同去游历中原塞外,大好河山。” 到时,他在好好同她赔罪。 她的心,最是软,只要他多和她说些软话,她一定,一定可以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萧占全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柔和。 虚延看着徒弟如此,低声念了声佛号,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似感叹般道:“爱恨痴嗔,贪念成魔……一切皆有定数,定数啊。” 这夜,温洛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身侧一沉,却是顾晏之才回来,温洛睁开眼,顾晏之刚刚洗漱过身上沾着些水汽,还有一股子清香。 她自然而然地手脚并用挪过去贴着他,“你用过饭了吗?” 顾晏之看着贴着自己的人,眼睛都并未挣开,粉面含春,语气带着困意的软糯,轻声道:“父亲和绥之回来了,我陪着二人已经用过,可是扰到你了?” “恩……”温洛轻轻嘟囔一句,似乎已经睡着,忽热,她轻声道:“没有扰到我,白天我睡了一会,绥之?那是你的弟弟吗?” 第175章 风雨欲来 看来,她把绥之也忘了。 “恩。”顾晏之轻声道,将她抱在怀里,“你想见见他吗?” “自然要见的,我是他的嫂嫂……只是,大婚之后再见也不迟。”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话,顾晏之松了一口气。 “明日我亲自送你去别院,后日,我来迎娶你,你自己一个人,会怕吗?”顾晏之在她的头顶落下轻柔一个吻。 “我又不是孩童,不过分开一天不到……你真是比老妈子还要更操心。” 顾晏之嘴角含笑,语气更像是在劝慰自己,“恩,不过一天不到,你便是我的妻……” 真正的,过了明路的妻。 “睡。”顾晏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温洛在颇具有节奏感的拍打中,沉沉睡去。 顾晏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是满意,父亲对于他终于肯娶妻,只有喜色,并不介意他取的是高门贵女,还是身份低贱的女子。 只要是他要想娶的人,并无赞成也并未反对,倒是绥之,知道他要娶的人,就是她之后,除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也在无其他的情绪。 后日之后,便是大婚,待那时,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他会骑着高头大马,将她娶进门,成为世子妃,他的妻,别人再也不能夺走。 到了别院,温洛下了轿,也是一片红色喜庆的模样,张灯结彩,横梁柱子上,到处都是红绸布,条条垂着而下。 喜色的对联,灯笼高挂,从大门到她的闺阁的喜房门口,摆放着开的喜庆的红色花,院子里头。 温洛啧舌不已,推开门,更让温洛感到有几分吃惊,比起外头的红绸遍布,屋里也粘了喜字,床榻上也是一片红的喜色,但更明显的是,此处布置得更加用心。 香是她用习惯了,和他一样的寒竹香,怕她睡得不习惯,连屋里的陈设,和寒松院的大致不差,小到一个摆件,大到屏风。 连书架上的书,都是她爱看的。 温洛环视一圈,瞬间明白顾晏之的心意,“你亲手所置?” 顾晏之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拉起她的手:“跟我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温洛疑惑地跟着他走进里间,顾晏之带她走到一面墙前,按下机关,墙面缓缓移开,露出一面墙来。 只见,墙上的画轴缓缓展开,温洛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幅双人肖像,画中的顾晏之身着长袍,面带微笑;而她穿着同样夜色的衣裙,眉眼间带着羞涩与喜悦。 两人并肩而立,栩栩如生,甚至连她头上的珠钗反光都描绘得一丝不苟。 最令人惊叹的是,这幅画不仅形似,更捕捉到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愫——顾晏之眼中的温柔,她嘴角的甜蜜,以及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亲密感。 “这……这是你画的?”温洛声音微颤,手指轻轻抚过画面,“真美。” 顾晏之走到她身旁,“我虽不懂铜镜留影之术,但……只能试着用画笔代替铜镜,不知能否让娘子满意?” 温洛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前几日顾晏之问她,在她的家乡,新人成婚有何习俗时,温洛顺口提过一句新人要拍结婚照。 没想到,她随口一说,他记在了心上。 温洛有些爱不释手的抚过光滑的画纸,声音还带着些震惊之余的微颤,“这是何时画的?” “每晚你入睡后。”顾晏之轻声道,“可惜,我只能凭借着记忆,一点一点描绘,画上之人,还是不如你半分。” 这话说得太谦虚,温洛感动之余嗔他一眼,画中人是顾晏之眼中的自己,温洛觉得,比起自己来说,多了几分美艳而多情。 “这画,不能留这,我要带回国公府。”温洛决定道。 顾晏之含笑,“自然可以的,待明日婚宴过后,我叫人来取回去。” 二人又谈了一会,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顾晏之才离去。 这时,秋雨带着一些喜娘进来,她们三十多的年岁,说着恭祝的喜庆话,又是会说话打趣的,一时之间,屋里的氛围十分热闹。 温洛还得知,顾晏之请了十全老人安老夫人明日为她开脸,同时,也宴请了一些贵女给温洛助力,只是怕叨扰温洛,便明日再来。 听着她们在说,温洛不时附和几句,心里却清楚,顾晏之对这门婚事,十足十用了心。 屋里热络地聊着,另外一边的气氛却有几分肃杀。 顾绥之看着大哥已经收到了信,却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着急,“大哥,林进昙那老东西,最近不安分,走了皇商的路子,运了诸多要钱不要命的杀手进来,他明摆着,是要搅黄大哥你的婚事!” 顾晏之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此事,陛下是应允的。” 皇商每年供税,进京的人数是定额,而牌子,只有皇宫所出。 听闻此言,顾绥之脸色一白,“意思是……陛下,陛下也想借林进昙的手……” 顾绥之不敢说下去,那个猜测,太过于骇人。 顾晏之却笑了,“没错,陛下想借林进昙的手除去我。” “不过,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说着,语气陡然一冷。 顾绥之捏紧了拳头,“国公府满门忠烈,可陛下,为何还要如此赶尽杀绝!不给国公府一条生路!实在欺人太甚!” 那句反了,差一点就要说出口,却被顾晏之心有所感似的,一个眼神给硬生生收回去。 “不过兔死走狗烹。”顾晏之淡淡道:“先将你从安西军带回的八百将士安排在国公府,一部分散到别院。” 他顿了顿,敲了敲桌子,“记住,护住她的周全。” 顾绥之重重点了点头。 “大哥,他们可会在大婚当日发难?” 顾晏之摇摇头,“林进昙一派纠集萧兰蕤在朝中收买的官员,想来已是迫不及待,但大婚当日,是陛下服长生丹的日子,照例,会罢朝。” “他们想发难,上奏陈情,也无处可说。” ”只一点,陛下准他们先斩后奏,届时,便是谁赢谁输,陛下都有路可退。” 顾绥之听着大哥头头是道的分析,只觉自己低估了久居深宫,日日服药的垂垂老矣皇帝。 顾晏之笑笑,语气带了几分安抚,“不必忧心,找计划行事。” 萧兰蕤作为其中之一幕后之人,做事必然受束缚,束缚意味着畏首畏尾,必失先机。 而林进昙,背后是百年家族,庞大到叫人望而生畏,而细看,里头却是尾大不掉,积重难返。 绥之所带回的安西军是顾家一手扶植的军队,也是天子的军队,但天子昏庸。 是顾家,养起了这只血战无双的军队,而安西军也可以一敌百,英勇无双,由着他们护卫婚宴,顾晏之暂且可安下心。 林进昙的人要闹,要杀,天子脚下,不必一手遮天的两江。 江湖杀手,良莠不齐,上不得台面,有暗卫盯着,加之锦衣卫已摸清林进昙花带进来的三十九个杀手信息。 顾晏之翻看过后,确实是些穷凶恶极之辈,却受钱驱使,林进昙给的起的好处,他顾晏之一样给的起。 此事,想来邹有孝已办得差不多。 顾绥之走后,顾晏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漫天星辰,明月高悬,明后几日,都会是风和日朗。 只希望,有人莫要不长眼,坏他的好事。 第176章 奇怪花园 按照旧习,新人大婚,男女不应当见面,但顾晏之和温洛二人早已有夫妻之实。 此婚宴,也是因着温洛“忘记”二人以前成婚所补办,故此,在大婚前两天,二人才依依分别,倒也不算坏了规矩。 一则,二人此种情况,本就少见。二则,顾晏之的凶名在外,又给足了温洛十足十的体面,也无人敢置喙。 便是有的,也只能关起门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那些个因顾晏之婚事,而逮着这一点,说他乱了礼法的,都一一被顾晏之驳斥回去。 倒是京中百姓,对于顾总督的婚事,当成茶余饭后谈资,女儿家都羡慕温洛一朝飞上枝头,而男子则是感叹,顾总督居然不娶高门贵女,而是娶了一个出生丫鬟的女子。 男子酒过三巡之后,打个长长的酒嗝,忍不住感慨,顾总督果真性情中人,杀得狠厉,婚事也脱俗。 而此刻,温洛送走了顾晏之,天色才将暗下来,她在别院备嫁着,什么风言风语也吹不进别院里来。 说是备嫁,顾晏之已将方方面面处理完备,便是不懂的,旁边还有秋雨,连同一众喜娘、嬷嬷们操心着,温洛反倒是闲了下来。 院里忙忙碌碌,张灯结彩,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温洛想插手帮忙,却无从下手去,众人都笑呵呵道,不让新婚媳妇动手。 温洛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见着秋雨招呼一众丫鬟端着喜菓喜糖鱼贯而入,布置着屋中,好一派的热闹。 另外一头的喜娘和嬷嬷们忙着压箱底,将贵重的金银放在箱中,而这也有秋雨和顾晏之派来的嬷嬷盯着,倒是无需温洛操心。 她支在桌头,有些百无聊赖,对着角落里的前来帮忙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梳着两个小辫的小丫鬟,年纪不大,估摸着是哪个喜娘的女儿,带进来凑热闹,见温洛招呼她过去,笑着喜滋滋地走到温洛跟着前,给她请了个安,“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小丫鬟是十分讨喜的圆脸,让她不由得想起圆儿,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温洛收回心神,笑了笑,“同我出去逛一逛。” 小丫鬟也想出去逛一逛这座大别院,点点头答应了,虽是暮色四合,但别院里依旧热闹非凡,到处是喜气洋洋的人,温洛一经过,便停下手里头的事,朝着温洛行礼。 小丫鬟看到连管家都对着温洛弯腰,忍不住啧舌,“夫人,您可真厉害……我娘说,我要好好学刺绣,才能像夫人一样嫁得厉害的男子。” 说着,小丫鬟抬起头,眼睛黑白分明,“夫人,您刺绣真的很厉害吗?” 温洛忍俊不禁,望着小丫鬟充满探知欲的眼神,“恩……马马虎虎。” 她可不能坏了小姑娘母亲对小姑娘的一番教导,小丫鬟拍了拍手,有些高兴,“谢谢夫人,我会好好学的!将来也像夫人一样,嫁一个顶厉害,顶厉害的男子。” 温洛又笑,这童言童语,实在是太过于好玩,也让温洛的心里,有了片刻的毫无设防,只有纯粹的欢乐。 自从和顾晏之回到京都,能见到她的便只有奉承她的人,笑脸相迎,好话一箩筐,却因着尊卑有别,无法交心。 常常叫温洛想说些什么,说出口却又觉得空虚,她的话反而少了许多。 这小丫鬟,倒是个天真性子。 二人正一路闲逛着,突的,直接,一扇月洞门过去,前头是假山林立,种的树密布其间,在不远处凉亭间高挂着的灯火之下,隐隐约约可见,苍翠的树之下,是一片接着一片的花团锦簇。 才走到门,却被两个高大的护卫拦住,“夫人,因着前头花木众多,偶有蛇蚁出没,夜路不清,夫人还是莫要过去了。” 温洛越过两个护卫,往那处看了一眼,里头确实林荫草茂,四周又都是高大的假山,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似蛇形一般,在地上扭曲着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 瞧着便有几分古怪森然,温洛最后看了一眼那假山林立,看似是个花园的地方。 两个护卫瞧着那离开的二人,其中一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幸好没进去,这处就是个密阵,若不知道路,绕出来都要许久,夫人进去了,咱哥两个,还真要吃不了兜着走……还是你有主意。” 另外一个也是吓得不轻,“少说两句……” 说着,压低了声音道:“我可是听说,何金水副将修完了这处,就回安西军了,这处说不定是世子爷,用来关押什么人的,平常连让人靠近都不行的……” 闻言,护卫白了脸色,“那你说,夫人要是还来,咱们怎么办?” “你蠢啊,后天大婚一过,夫人就要回国公府,哪会在这长住。” 另外一个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生子哥,还是你脑瓜子转得快……” “得了得了,后天这僻静地方到时候也不会有人来,前头大婚热闹着呢,到时候,咱们哥俩也趁机也去瞧瞧。” “听说前头有赏,咱们虽也有,可那热闹,只此一次,看完了赶紧回来就是,保准不会被发现……” 回到院里,比温洛离去时,却更加热闹,原来是众人都等着她,要将新娘衣被装箱,由着福寿双全的全福老人边装箱,边念着吉祥话。 装箱之后,两把铜锁将两个柜子锁起,由人抬着到已经摆满嫁妆的院子里头,供亲友观看,这一步,也大有讲究,叫“亮嫁妆”,以示娘家体面。 温洛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娘家人,顾晏之在嫁妆上,却给足了她体面。 第177章 礼尚往来 温洛看过嫁妆,金银自不必提,让她惊讶的是,连衣食住行所包括的一切,小到衣扣,以及柴米油盐,器皿家具,良田商铺的契子,都一备俱全。 秋雨和她解释,这是十里红妆,娘家极其宠爱自己的女儿,才会备下女儿嫁到夫家之后的一切,为的是,女儿在娘家有底气。 当时,听了这话,温洛心里复杂无比。 顾晏之竟将她心里深藏的不安全感,也考虑了进去。 要知道,这些嫁妆,给了温洛,便是属于温洛,也意味着,这是属于温洛,旁人没有处置的余地,便是丈夫,也不行。 在古代,男子若是动用妻子的嫁妆,与礼法上,十分不合,会遭人诟病,也会叫人瞧不起。 而女子百年之后,这些嫁妆,要给谁,也只能由女子说了算。 顾晏之这是,为她考虑好了一切。 今夜一通忙碌下来,院中渐渐地恢复了宁静,温洛洗漱过后,睡前问了一嘴秋雨明日可还有什么安排。 听到秋雨说明日没有,夫人只安心后天待嫁便是,听到这话,温洛望着那挂着的艳红色嫁衣,笑了笑,才安心睡去。 …… 另外一头,国公府之中,虽说一切已备置妥当,但大管家荣瑞还是不放心,领着几个小厮,又绕着王府查了一圈。 一切没有什么异样,到了老夫人的荣福堂时,里头却传出东西摔裂的声音,荣瑞摇了摇头,老夫人又在发脾气。 自从世子爷处置了老夫人身边的一众老人之后,老夫人的脾气,越发差了。 要他说,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满足,世子爷身居高位,对她也算得上孝敬,年岁请安,从未缺过。 什么好东西,也是先紧着老夫人,夫人进府之后,也从未短过老夫人的,可老夫人做什么不好,非得要趁着世子爷不在,将夫人带了出去。 果真是看不清,世子爷那般有主意的人,又怎会被愚孝弄昏了头脑? “唉……”荣瑞叹了一口气,叫身后的小厮们快点跟上,里头老夫人肯定是知晓了,世子爷不让老夫人在拜堂时出现的事情。 老夫人去了,便是纯纯叫夫人恶心,想想你要给前几天还张扬着要卖了你的人磕头叩首,这便是给夫人下面子。 当日,荣瑞作为府里少数知道真相的人,自然不会说,只叫小厮们盯紧些荣福堂,有什么事,要立即同他说。 小厮们也极其有眼色,匆匆跟上荣瑞,离开了荣福堂附近。 府里到处都张灯结彩,就荣福堂门口孤零零挂了两个红灯笼,这也是老夫人对新夫人不满呢。 荣瑞撇撇嘴,老夫人若真不看透夫人对于世子爷的重要性,再和世子爷对着来,那么,恐怕二人之间的关系,之会越发不好了。 只是为难了大老爷,偏生是个孝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在顾晏之书房里,荣瑞巡查完一遍之后,纠结了一番,还是将老夫人荣福堂那,砸东西的事上禀给了顾晏之。 顾晏之听完,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挥手叫荣瑞下去,老夫人要闹,便随着她闹。 左右不过到父亲那哭诉,自己的不孝之罪。 荣瑞弓身而出,自己才退出书房门口,才见府里神龙不见摆尾,他也只听过一嘴,替世子爷管着事。 但那些事,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和庞统领一左一右,一明一暗。 看着那裹得严严实实进去的黑衣人,荣瑞笑了笑,世子爷这是把邹统领也调回来了? 只是这笑,一瞬间就凝住了。 邹统领平时从不出现,一出现,便是大事,而大婚,虽说也是大事,但,这是喜事啊! 邹统领出现的地方,那主杀啊! 荣瑞大管家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叉了,打了打自己的脸,他心思,这么就一天到晚琢磨这么深! 该打,该打。 书房里,顾晏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听着邹有孝的汇报,淡声道:“不要钱,那留下他们的命。” 一句话,就为那些杀手的命运做了决断。 “林家那个关着的死士,提出来。”说着,顾晏之嘴角勾起一抹笑,显得有些薄凉无情,“林家三小姐既然有了他的种,那就留他一命,别让林大人的孙子一出生,就失了生父。” “林大人要送我一份礼,那自然也要礼尚往来。“ 邹有孝差一点都忘记了这个死士的存在,当初林家的死士一批接着一批来杀大公子,而这个死士被捕之后,却没有爆体而亡。 据这个线索查下去,才知道,林家给死士喂了药,一旦被抓,便是等着死,但林三小姐,提前给这死士偷了解药。 这死士早早就可以摆脱林家操控,却因待在林家方便和林小姐幽会,迟迟不肯离去。 “再将此事,透给王家。” 邹有孝瞬间领悟了意思,王家大公子,和林家三小姐,有婚约在身,而且两家又是世交,多年来靠着姻亲,结成同盟。 林家三小姐和死士有私情之事,林家并不清楚。 大公子现在这一招,恐怕会将林家弄得措手不及不说,又打了王家的脸面。两家必生嫌隙。 本就是靠着姻亲的同盟,也易因此而消解。 “夫人那,多派些人手。”顾晏之说道夫人时,语气有一瞬的柔软。 邹有孝领命。 “另外,再留出一百人手给我。”顾晏之又敲起了桌子,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对于顾晏之的决策,邹有孝是天生的服从者,这件事便这么定下。 第二日一早,温洛醒了个大早,和顾晏之练功了一段时间,倒是让她养成了早起早睡的好习惯。 这会,天才蒙蒙亮,温洛便已经穿戴妥当,在院里拿着那一把陵洛的匕首在挥舞,随着每一次的出手,还能感觉得到,手掌心中陵洛二字的刻痕。 她动作敏捷,因着得了顾晏之指点的缘故,每每出手,更是狠厉,连带着秋雨等一众丫鬟都看呆了。 夫人果真是不一般,不爱描红女工,偏爱医书武功,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虽然说从金陵回来之后,变了许多,但秋雨觉得,夫人还是现在好。 同世子爷不再发脾气,也不像以前,也是笑的,但眼睛里,没有高兴的情绪,总是闷闷不乐,像每年除夕夜里的烟花,美得吓人,也很快就消散了。 但现在的夫人,她说不上来,但感觉就是有一股子地里庄稼长得很好,勃勃生机,总是乐呵呵的。 第178章 不怀好意 将顾晏之教的防身杀招回顾了一遍之后,温洛出了一身汗,洗漱一番,又吃了早膳之后,日头已升了大半。 她正在屋里擦试着陵洛匕首,看到刀柄上顾晏之亲手所刻的陵洛二字时,忍不住用手摩挲了片刻。 刻痕深深,笔笔有情。 陵洛二字,凑在一处,佛若永不离分。 想到这,温洛不禁摇头笑了笑,她最近,一闲下来,总是会频繁想到顾晏之。 她也意识到了,顾晏之几乎填满了她的时间,这种情况,待大婚之后,她去管起医馆的事情,大抵就会变好起来一些。 不然,两个人天天在一处,自己被养着无事可做,也不是个办法,容易被消磨掉所有的志气。 温洛正在想着,秋雨端进来了一碟的酸枣糕,打断了她的思绪。 秋雨给温洛拿了一块酸枣糕,边道:“夫人,外头郡主说是前来恭贺您呢,您可要见一见?” 温洛接过,想了想,又觉得前几日她才救了自己,今日又是借着恭贺的由头而来,自己也不好推拒了她。 “见见。”温洛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酸枣糕,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喜欢吃这些酸的。 不一会,萧兰蕤就由人引着进来,见到一院子摆得满满当当的箱筪,脸上闪过一瞬的讶异。 这些,也曾可以是她的。 不过只一瞬,萧兰蕤脸上又恢复成了笑吟吟毫无攻击力的模样,上前握住温洛的手,很是亲昵地道:“上次一见,我总觉,与你十分投缘,今天前来叨扰,你可莫要嫌我扰你才好。” 温洛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来,笑着道:“好事不怕恭贺多,郡主能来,我十分感激。” 这一声郡主,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又拉远了些。 萧兰蕤像是没有察觉到,叫凝珠把那个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对十分精巧的双蝶绕花簪,还有两对手帕。 这是古代女子,给女子友人出嫁时的伴礼,不算重礼,却也不会出错。 温洛谢过萧兰蕤,叫秋雨从凝珠手里头接了匣子。之后,二人一同用着一些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突地,萧兰蕤开口问道:“听闻你精通医术?” 温洛点点头,“略通些皮毛。” 萧兰蕤又一笑,“那不知,你可曾不听过相思引?” 温洛想了想,摇摇头,“这是什么香方,还是饮子?” 萧兰蕤摇摇头,只凑近了温洛的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温洛听得眉头微皱,“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稀奇的药物,只是,也太过歹毒,竟让人迷恋上不喜欢之人。” 天地广阔,有的是她所不能理解之物,不过现下听萧兰蕤说的相思引,温洛心中称奇的同时,也对古人这些稀奇古怪的药感到啧舌。 可惜到了后世,已经有太多遗失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萧兰蕤观察着温洛的反应,见她眼神中并没有别样的情绪,反倒是有着她看不明白的可惜? 真是个难懂的妙人。 萧兰蕤嘴角依旧挂着柔柔的微笑,附和着说道:“是呢,相思引这药,实在是奇邪得很,不过我看,那让女子服药之人,却是罪不容诛。” 说着,又看了看屋里的丫鬟,轻声道,“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和你说……” 温洛犹豫了片刻,见萧兰蕤又是提到相思引,又暗示她要屏退众人,淡淡道:“郡主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屋里都是信得过的人。” 听此言,萧兰蕤也不恼,笑了笑道:“这事,事关顾大人安危,但既然温姑娘信不过我,那我也不讨这个嫌,再提此事了。” 说着,萧兰蕤擦了擦嘴角,就要起身。 温洛看了她一眼,这是以退为进,激将法了。 不过,这件事情是事关顾晏之安危,温洛最终还是将人打发了出去,不过还是留了几个人在外间,以免有什么情况。 顾晏之当初提醒她,要防着些萧兰蕤,她不是全然没有听进去。 萧兰蕤也不在卖关子,喝了一口热茶,看着温洛的眼睛,幽幽开口道:“那相思引,温姑娘也喝过。” “而给温姑娘服下药的人,便是日日睡在身旁的,枕边人。” 说完这句,萧兰蕤笑容更深,而温洛脸上冷了几分,手心却不自觉地紧握。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失忆的事情,毕竟,这太过于巧合,从坠马,到部分失忆。 从现代医学上来说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案例,但往往都是万中之一,少之又少。 而萧兰蕤却说,自己之所以如此,全都是因为服了那什么劳什子相思引? 萧兰蕤暗暗观察着温洛的神情,像是计谋得逞的餍足狐狸。 她浅浅一笑,“温姑娘,你觉得我说得不对,那便不对,不过,我给你留了东西,在那匣子的夹层里头。” “你最好,没有人的时候,在打开来瞧,我可是好心,不忍看一个无辜女子,被欺骗。” 温洛看着萧兰蕤,冷声道:“多谢郡主,心意我就收下了。” 萧兰蕤又笑,“温姑娘何必如此着急拒绝我,你留着,有朝一日,总会用到的。” 第179章 大礼 二人正说着。 萧兰蕤凑近了温洛,一股浓到有几分让人感到头晕目眩的香气,随之而来,她缓缓道:“届时,温姑娘若想靠我之手,逃出这枕边人身边。” 她又笑,但那笑里,有几分明晃晃的恶意,“我虽只是一介弱女子,但也有几分手段。” 温洛看着她笑,也笑了起来,摇摇头,“多谢郡主心意,不论郡主出于什么目的。但我将郡主这份心意,视作出于一个过来人女子,对一个女子的忠告和援手,这份心意,我领了。” 没有讥讽,没有对她所言的话针锋相对,只有平白地陈述她话语里挑拨离间的恶意,甚至,还为她找了个合理的由头。 这会,萧兰蕤到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温洛看着她的眼神太过坦荡,让她的笑有一瞬间凝在嘴角。 无端的,萧兰蕤看着温洛的模样,让她想起一个词来,无欲则刚。 温洛此人,是真有赤子之心,无所求,无所欲,虽聪慧,却也太过简单,能让人一眼看透,可这偏偏,是她主动让你看透。 在这大染缸里头,她太特别。 也难怪顾晏之和萧占全那一身毒虫的阴鸷之人,都缠着她不放。 他们这些阴沟里生活了太久的人,看到一点光,都只想狠狠地抓住,哪怕只能照到自己一瞬。 “好了,礼已经送到,我一个名声不好听的女子,就不来给你们婚事添晦气。”萧兰蕤又恢复了那副对着所有人都笑吟吟的模样,起身辞别道。 “郡主现在,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又何必总拿此来当做对付自己也对付别人的话头呢。”温洛起身,笑着道。 风言风语,自然指的就是萧兰蕤被送去过和亲四年间,老汗王死了又被父继子承给小汗王,在王庭势弱之后,又被顾晏之接回大邺。 这在大邺人看来,已是十分不合礼法,出嫁从夫,郡主还是皇亲国戚,却嫁了两次不说,还带着孽种异族回了大邺。 回来之后,也不安分,简直是家门不幸,甚至在萧兰蕤刚回来时,还有不少古板朝臣,上书要求废除萧兰蕤的玉碟,贬为庶人。 故此,现在,听到温洛如是说,萧兰蕤一愣,拿着帕子捂住唇,轻轻笑了起来,“哎呀哎呀,我可真是要被你看透了……要离你远些才行。” 说着,朝温洛眨了眨眼,温洛竟看出几分娇俏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兰蕤的性子,变化太快。 就在温洛将人送到门口时,萧兰蕤却转过头,笑着道:“你既然都谢过我的心意,那么,我便答应你。我说的是真的,只要有朝一日,你想离开,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温洛笑笑,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多谢。” 凝珠扶着萧兰蕤上了马车,有几分不解,“郡主,那咱们可要去贤亲王说一声,这姑娘,看似不太愿意服解药。” 马车缓缓走动起来,萧兰蕤擦了擦嘴角,端详起这个红色的蔻丹,嗤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按照他说的来了?毕竟,我只答应了将解药带去,她愿不愿喝,便不是我的事了。” “那贤亲王可还会照约?”凝珠有几分忧心问道。 萧兰蕤又笑,“他三日前,便迫不及待派了手底下的杀手,去杀老东西,想来,那杀手再过几日便到了,就算要召唤杀手,也来不及。” 说着,她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笑得眯起了眼睛,“他为那女子昏了头,那我就成全他。” “温洛……倒真的是十分趁手利用。”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会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凝珠见郡主难得高兴,也附和着说道:“那温姑娘,确实是帮了郡主大忙。” “是帮了我大忙,那便送她一份大礼……”说着,她附耳在凝珠耳边低声耳语了起来。 …… 回到屋里,温洛打开萧兰蕤送礼,用一个精巧,巴掌大小的匣子装着,温洛在底部摸到了一个凸起,按下去之后,果真有一层夹层。 而那层夹层里头,除了一个天青色的药瓶之外,还有一页信纸,上头的字龙飞凤舞,写得也很潦草,精简。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解药。以及顾晏之骗了你。” 这力道之大,分明是男子字迹。 后面的一句话,写信的人用力了许多,连墨都渗到了许多处。 温洛折起这张信纸,放在一边,皱着眉将那信里说的解药瓶子拿了出来。 里头只有一颗黑漆漆的药丸,不过珍珠大小,平平无奇,泛着乌黑的光泽。 温洛将其倒在手心,没有什么味道,连草药味没有。 她沉思片刻,将药丸放了回去。 想了想,又将其放在陵洛匕首的旁边,这处,秋雨她们,不会来碰。 屋中一时之间陷入静谧,温洛脑海中也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奇怪之处来。 自金陵回来之后的最初一段时间当中,她也不是没想过为何会与顾晏之已经成了婚,但在床榻之间,自己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她的身体,比她还要熟悉顾晏之,她对他会动情。 而且,每当她开始起念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顾晏之时,心脏处,都隐隐发痛。 头脑里,好像总有一道声音,无形地在提醒着温洛,没错,眼前这个高大、俊秀无双的男子,便是你此生挚爱,绝无有假。 加之,周围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便是顾晏之的妻,二人已私定终身。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渐渐地,温洛便连怀疑都没有了。 况且,温洛咬了咬唇,她对顾晏之,心里也是有几分欢喜的……想到这里,温洛揉了揉眉心。 她真是疯了,刚刚居然去相信一个对自己有恶意女子的话,去怀疑起自己的夫君来。 况且那女子,还曾经与自己的丈夫有过婚约。 “秋雨,传晚膳进来。”温洛决定,等婚宴之中,她就将这件事告诉给顾晏之。 交给他去处置就是,大婚之后,她就要开始忙医馆的事情,毕竟,医馆已经好,就等着她去主持大局。 桌面上摆满了菜色,且都是有着好兆头的,什么百合莲子羹,龙凤呈祥鸡子拼盘,温洛一个人吃不了。 秋雨劝着道:“夫人,您可多用些,明日可有的忙了,早早就要醒了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开脸绞面,等安老夫人来梳头……” “是能吃些糕饼,但也正经吃不了什么,今日多吃些,明日才有力气呢。” 温洛听着,想想也是,“那你陪我一同坐下吃。” 秋雨本想拒绝,但想了想别的女子出嫁,都是娘家人热热闹闹的,陪着吃了出嫁前的最后一顿饭,哪里像是夫人,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瞧着,也有些不是滋味呢。 想到这里,秋雨鼓起勇气,问道:“夫人,您若是不嫌弃,要不我将院里的丫鬟们都喊来,咱们一同热闹热闹?” 温洛也正有此意,爽快便答应。 第180章 顺路 院里的丫鬟都是从国公府寒松院带来的,对温洛都很熟,知道她的脾性,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在温洛退到饭桌旁边的小榻上,由着开了小的一桌。 众人放开了许多,毕竟说到底,温洛也是主子,丫鬟们不敢逾规越矩,温洛虽有几分无奈,却也知道,自己在场,他们便不可能活跃得起来。 好比在职场,老板若是和下属打成一片,那吃饭这些还好些,但老板在,也始终会让气氛不那么活跃。 想着,温洛倒是看得开,一群人吃饭,终究比她一个人吃热闹太多。 用过饭食,温洛早早便歇下了,屋里安静了下来,月光透过窗照耀了下来,留下一地清辉。 温洛此刻却因为白天萧兰蕤说的话而有几分烦躁,她说那解药不会伤人,就像相思引,本身也不会伤人,只是会改变人的记忆,叫人爱上连着服用五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男子而已。 而解药,即可以解除相思引的药效,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亦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危害。 温洛辗转反侧,边给自己倒一杯水,目光却不自然地看向放着匕首和解药的架子上。 许久,温洛觉得脚底有些凉,原来是水漫了出来,温洛连忙处理,心中却觉得,有一角隐隐被撬动。 顾晏之真的,会给自己服了相思引吗?可他们二人如此相爱,难道也不过幻梦一场?一切不过是相思引给自己造成的幻觉? “罢了,罢了,过几日在说,明日就是大婚,不养精蓄锐,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温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头脑,重新躺回床上,这一次,她放下床帐,干脆不去想,不去看,不一会便睡着了。 院里罢了诸多的东西,贵重异常,虽说有护卫巡逻,连世子爷的亲卫都出动,但秋雨还是不放心,坚持要睡在廊下。 夜半,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见有脚步响起,很轻。 好在秋雨睡得不熟,一下子就醒了。 稀客,正是四月,夜露深重,寂静无声。 只见院中,月光如水,背着月光,一个男子踏着月色而来,玄色衣袍的下摆已被夜露浸湿,却浑然不觉。 月色下,更显来人挺拔如松的身影,剑眉星目在夜色中愈发分明。 “谁在那里?”秋雨的低呼从侧面传来。 \"嘘——\"他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声音压得极低,\"声音轻些。\" 秋雨看清他的面容,眼睛瞪得更圆了:“世、世子爷?您怎么……” “夫人歇下了吗?”顾晏之缓步走近,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她晚膳用得好吗?” 于情于理,他本不该来。 可白日里,实在是挂念得紧,她的笑魇不时浮现,一颗心便再难安定。 此刻站在她房门的小径上,望着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顾晏之只觉得胸口有几分发紧。 秋雨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又被眼前顾晏之周身那股沉稳的气度所慑,不由自主答道:“夫人已早早歇下,晚膳用用得很想……” 顾晏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又恢复平静:“那便好。” 他顿了顿,似在解释,“我顺路,见月色甚好,便进来转转。你且回去歇着,不必惊动夫人,明日,也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秋雨狐疑地看着他湿漉漉的衣摆和靴子:“可是世子爷,这深更半夜……” 从国公府到别院,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要绕过大半个京都城,世子爷却只说顺路。 “秋雨。”顾晏之声音依旧淡淡,“夫人可开心? 月光下,顾晏之眉目如画,清冷疏远,又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特有的矜贵。秋雨一时看得呆了,竟忘了言语。 许久才连忙低下头,“夫人很高兴,还叫我们陪着一同用了晚膳,还看了一会子书……” 她真是找死,竟然敢盯着世子爷看,不过话说回来,世子爷不冷眼看人时,便真是俊俏…… “恩。”顾晏之点点头,沉吟片刻,“去,就当未曾见过我。” 秋雨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回头:“世子爷,您要不要喝杯热茶再走?夜里露重……” 顾晏之摇头轻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朗:“不必了,明日替我……照顾好夫人。” 话音未落,忽听窗子“嘎吱”一声轻响。 顾晏之和秋雨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只见那扇雕花木窗不知何时已开了一条缝,一只素白的手正扶着窗棂。 “夫人!”秋雨惊呼出声。 顾晏之浑身一僵,目光却再也移不开。 透过打开的窗,他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温洛披着中衣,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正静静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的刹那,顾晏之只觉得心跳如擂。他分明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作盈盈笑意。 “你怎得来了?” 第181章 大婚喜日 夜风拂过。顾晏之喉结微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我顺路。” 温洛一笑,却没有拆穿他,明明南辕北辙,两个方向,他却说顺路来此。 “回去。我等你,明天来娶我。” 这一刻,他脑海中,她笑靥如花成为真实,“恩。我明天,来娶你。” 顾晏之嘴角也露出浅笑,很淡。 温洛朝着他挥了挥手,顾晏之也抬起手,动作略有些生涩。 她和自己说过,在在她的家乡,是表示告别。 窗子又一次合上,顾晏之出了别院,邹有孝的人已经在外头候着,牵着马,欲将马鞭递上前,却被顾晏之轻轻挡开,“我走路回去。” 明日要娶她的路,他想一步步丈量。 邹有孝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却见大公子心意已决,不再多说。 反正,这一路上,暗地里有人在守着,便是有杀手,也无须担心。 夜色照在青石板路上,也照耀在顾晏之身上,月色清华,更显得人也清冷。 但此刻,顾晏之心情却很好,他甚至走得不算快,带着些走马观花的意味。 看着笔直的路,甚至露出一抹笑来,明日,便是这条路,由从国公府到别院,届时,花轿开路,敲锣打鼓,他的阿洛,便是他的妻。 路很长,但终有到头的时刻,当顾晏之出现在国公府时,夜色依旧。 邹有孝站在庞屹身边,忍不住感慨道:“大公子今夜果真不睡吗?都如此晚了,怎还在书房。” 说着,邹有孝打了个哈切,“明日就要去接亲,我可熬不住了,先去睡会,有什么你叫我。” 庞屹点了点头,“行,你去。” 他们在书房附近,也有屋子,为的是夜里当值还要回去睡太麻烦。 且世子爷本来就觉少,邹有孝杀手出身,也睡得少,除非是到了熬不住的时候。 庞屹看着不远处书房里的光,摇了摇头,大公子这是想把事务处理好,过几日带着夫人回清河祭祖呢。 待到下半夜,顾晏之不过眯了半个时辰,再醒来时,便已经神清气爽,寒松院开始忙碌起来。 丫鬟们给顾晏之穿上喜服,之后便是开祠堂,由国公顾峥堂昭示先祖,顾家人叩拜。 之后,便是宴客,从大门口一直到府内中,迎来送往,前来恭贺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还是荣瑞叫了小厮,将宾客的车马由偏门牵进去。 到处是喜气洋洋,有男子聚在亭子里,大谈特谈,也有趁着这机会,结交攀附的。 女眷则由顾家旁支的亲属招待着,打叶子牌的,闲聊的,欢声笑语一片。 亲迎是在黄昏时分,顾现在还算早,国公府热闹非凡的同时,远在另外一边的别院也热火朝天。 特别是在温洛的房间之中,梳头,整弄最好嫁衣的,温洛只感觉自己像是个木偶在几个人的侍弄下穿好了嫁衣,又要忙着上妆梳头。 时间已是正午她饿的不行,早上起来时,匆匆吃下的点心已经消化殆尽。 “夫人,规矩不能坏,是不能吃东西的,您再等等,等会子上轿前就能吃离娘饭,到时候奴婢叫厨房的人多做一些。” 说着,秋雨凑到温洛的耳边小声道:“等等要备压腰糕,奴婢给里头也备了一些吃的,您上轿便可以吃一些……世子爷情的轿夫一定是稳稳当当不敢轻易颠您,您只管放心吃就是。” 听到这话,温洛才有了几分盼头,大婚的兴奋过后,就是饿,她实在是太饿了。 听到温洛如是说,嬷嬷们加快了速度,温洛坐在铜镜前,任由她们将珠翠点缀在头上。 铜镜中的女子陌生得让温洛有几分不敢相认,让她不由得抬手轻触镜面,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随着温洛的动作,腕上金镶玉的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镜子中,大红嫁衣上金线绣制的寓意善意的图案仿佛都要活过来一般,每一针每一线都精致得令人惊讶。 而镜中的女子,恍若神仙妃子,贵不可言。 这一刻,温洛才有了恍如隔世之感,再世为人,她终于要成婚了。 红色的盖头盖住了温洛的视线,“盖头落地,平安吉利!盖头落地,称心如意!” 随着吉祥花一串接着一串,温洛只听见外头传来了小丫鬟笑着喊道:“接亲的人到了,到了!” 随之而来的,外头又是堵门的一阵笑声,还有门被打开的声音,温洛不知怎么的,突然有几分想掀开盖头看看的心思,却只听一道声音隔着红色的盖头响起。 “阿洛,我来娶你了。”还是略有些清冷的声音,却难得的,多了几分柔和。 温洛把手拿出去,随即,一双大手牵住了她,本应该的娘家的兄弟来背人,但这一刻,二人并肩而行,脚步沉稳。 院子恭祝声不绝于耳,直到温洛上轿前,由喜娘喂着吃了别娘饭,问她饺子生不生时,温洛咬了一口,确实是生的饺子。 答道:“生时。” 周围发出了笑声,她才意识到,这是生孩子,子孙多的寓意,绕是她,在这一刻,被古人的含蓄弄得红了脸。 上了饺,温洛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红还没有消退,只听外头随着高声的,“轿起!” 轿子被抬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不绝于耳的敲锣打鼓声,外头不时还有路人的叫好,恭祝,撒喜钱和糖的声音。 温洛小心翼翼拉下盖头,总算在饺子里找到了秋雨说得一小碟点心。 街道上,有着不少观礼的人群,将两边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人和人之间,摩肩接踵。 为的不仅仅是一堵这顾总督的风头无两,有女子看着那骑在高头大马上开到而行的俊秀男子,压低声音忍不住和旁人感叹,“如此俊秀郎君,便是有玉面阎罗恶名在外,便是冲着这好样貌,便是再也不怕的……” 引得围在周围的人笑了起来,笑这小娘子心直口快,也笑这顾总督果真当得起神清秀骨之姿。 其中不少观礼之人,便是冲着顾总督的容貌,实在是惊为天人。也也不少人啧啧几声,看着那八抬大轿的轿子,忍不住道:“一个丫鬟出身,竟有交了这样的好运道,真是羡煞旁人!” “谁说不是,这丫鬟出身的世子妃,真是祖坟冒青烟,才一朝翻身,得如此好运……” 萧占全站在人群之中,听着耳边源源不断的这些话,看着那从自己面前路过的花轿,脸色铁青。 他忍不住冷声嗤笑出声,“分明是顾晏之祖坟冒青烟,才能娶得佳人。” “他顾晏之,配不上她半分。” 他这一直呼其名大不敬,又和众人相左的言论,才说出口,就引得众人侧目而视。 但见他神色郁郁,生的高大,腰间还挂着一把分明就不是配饰的挂件,也不敢招惹他,只撇撇嘴,不再理会这怪人。 花轿随着敲锣打鼓的热闹声慢慢的消失在视线之中,萧占全握紧了佩刀。 明明便是顾晏之,抢了他的东西。 温洛,她是自己的。 另外一边,温洛吃了那压腰糕,肚中饥饿缓解许多,擦了擦嘴角,确保没有渣留在上头,又将盖头复原,却不小心摸到了怀中的陵洛匕和那解药。 自上次被老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温洛现在已时时陵洛匕首不离身,防身得同时,也能保护好自己。 摸了摸装着相思引解药瓷瓶,温洛想了想,今夜便和顾晏之说一番。 试试他的反应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已拿到了相思引解药。 第182章 知晓解药在她手里 喜堂之上,顾峥堂乐呵呵地看着夫妻礼成,周遭观礼的人群之中,各类夸赞二人的吉祥话如同不要钱一样,充斥着人的耳朵。 随着喜娘的一声夫妻对拜,温洛低下头去,目之所及内,男子喜服的衣角出现在视线里。 喜娘笑着道新娘头在低些,却只听顾晏之含着笑道:“娘子不必低于我,得此贤妻,本是我之福。” 众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声,盖头之下,温洛笑着,以前怎么没发现,顾晏之怎如此能说会道。 随着一声礼成,温洛被送回了洞房,前头的热闹声渐渐地淡去。 进了洞房,温洛扭了扭脖子,有些酸痛,好在顾晏之没让她等太长时间,也没有人敢给顾晏之劝酒,倒是顾晏之笑着自饮了三杯。 众人都能从顾大人的脸上,看出今日,顾大人是真的高兴,将新娘接回之后,嘴角便一直挂着笑。 顾晏之辞别众人,从前院的席宴中脱身。 屋里的众人见到如此早早便归来的顾晏之也丝毫不感意外,毕竟世子爷对夫人的欢喜,那是一刻都离不了人。 挑了盖头那一刻,温洛才第一次看到穿着喜服的顾晏之,他本就生得俊俏,一生的红,在他的身上并未俗气,反而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风流倜傥。 “阿洛,你……你真美。”先开口的是顾晏之,他抚上温洛的脸颊,眼中是遮不住的欢喜。 这番举动,倒是让温洛先红了脸,她本还想着先调戏几句顾晏之,却反倒在他前头显得像是娇羞的新媳妇。 屋里的众人已不知何时散去,只有屋里的喜烛发出偶尔的噗呲烛声。 窗外月色正好,屋中春色漫漫,正是携手揽腕入罗帷,含羞带笑,绣被红浪翻。 一场情事方歇,温洛连连求饶,顾晏之体力实在好得吓人。 “明日还要惊诧。”温洛咬着唇,眼神有几分迷离,推了推顾晏之。 顾晏之怜惜地摸了摸她湿润的发,却是将人搂在怀里,温洛能察觉到他低沉的声音连带着胸腔的颤,还带着餍足之后的温柔,“父亲准了明日可晚些去敬茶。” 温洛一时间傻眼,连忙道:“那也不行!我累了。” 顾晏之笑了起来,“好,我不动了,你歇下。” 温洛从这话里听出几分不对,“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晏之眼里的笑凝着,语调缓缓,“并未发生什么,我也歇下了。” 温洛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顾晏之布置暗地里那些岗哨的时候,她可是听到了一些。 两江的世家,与他不容水火,就怕他们会趁着这个时机,做出危及顾晏之的事。 叫来水清洗之后,不过片刻,温洛便已经沉沉地睡去,顾晏之轻手轻脚起来。 才到书房,邹有孝已经在等着,“果真如大公子所料,林家还有后手,今夜婚宴有三拨人混了进来,不过已经被咱们的人抓到,只是……”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只是,无一例外,全部爆体而亡。” 闻言,顾晏之神色未变,“王家那,知道林三小姐之事,可有何动作?” 提到这事,邹有孝脸上露出几分疑惑,“王家并没有什么反应,连去林家找人算账,哪怕是退亲都没有……大公子,这是不是咱们失败了?” 顾晏之却笑了起来,“会咬人的狗不叫,王家重视名声,儿子娶妻也要娶清流人家的女儿,为的就是名声二字。” 现在,林三小姐在婚前与死士有私情,且暗结胎珠,可以说,把林王两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届时,王家要闹起来,势必从林家身上讨要诸多好处,林家,只怕会被咬得肉疼。 毕竟,王家也并非什么良善之家。 “还有一事,属下不知该不该报。”邹有孝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最近收到的关于相思引的事说了,毕竟这件事,也是大公子不愿提及之事,且今日又是大公子大婚,回禀此事,也不知时机合适不合适。 “说。”顾晏之淡声道。 邹有孝这才开口,“事关相思引解药。” 顾晏之脸色未变,他许早之前,就叫人去查相思引,说到底,他后悔过给她服下相思引。但也不后悔,她因服了相思引,而真将自己当成她的挚爱。 那种感觉,让他不可自拔地沉湎其中。 “萧占全叫人弄到了解药。”顾晏之的声音没有疑惑,只是淡淡陈述。 邹有孝心惊,他也是今日才知探子回报,怎大公子就知道了? “属下无能,查此事颇花了些功夫,且做这事的人杀了诸多药材商,做得十分隐秘……” 顾晏之嗤笑一声,“此事不怪你们,他真是贼心不死,且凭借他的手段,给你们造些歧路,才像他的手段。” 邹有孝沉了脸,“那可会已经把解药弄到手了?包括前几日叫虚延进府,也是想给夫人递解药?” 说着,邹有孝的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凭借西域探子传回的消息,相思引有解药,只是已经遗失,而这有的背后,就必然有人会去寻摸,其中,就包括了萧占全。 “可要属下再加派些人手护着夫人?”他见顾晏之不言不语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不必,解药已经,在她手中。” 顾晏之的话震得邹有孝有片刻的恍神。 “昨日,萧兰蕤去见了她。”顾晏之淡淡开口,仿佛刚刚语调有片刻的冷,只是错觉。 “此事,我会看着办,你不必忧心,加强些戒备就是。” 他也想看看,她会如何选。 是选择,服下解药,然后再来质问自己,还是……她也会在这些日子中,对自己有一丝的情。 “下去,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顾晏之屏退了邹有孝,回到寒松院时,床榻上的人睡颜沉沉,粉面淡淡,似海棠春睡。 顾晏之轻轻抚开她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极为小心,心中又怜又爱。 阿洛,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之后,会怎么办呢? 顾晏之的心,突然有一瞬的抽痛,很淡。 这一次,由你来选,我不逼你。 顾晏之低头,亲吻着温洛的唇,又一步步落在她的脖颈上,细细的亲吻,抚弄。 他可要压不住一种很陌生的,不受控的暴戾的情绪。 第183章 招惹他 温洛是被身上之人的动作弄醒的,她推搡了他一把,却没有推动,只有男子磁性好听的喘息,“把你吵醒了吗?” 正在半梦半醒间,温洛察觉到他在做什么,脸瞬间羞红,“你……你出去!” 顾晏之轻笑出声,“这事,是我对不住娘子,娘子宽宏大量……” 说着,又是红帐春暖,春色正浓。 这一次下来,温洛便是一分力气都无,只能无力地蜷起手指,顾晏之给人擦洗过后,将温洛裹得严严实实送回床榻上。 温洛突地想喝酒,又叫顾晏之将桌上没有撤去的酒拿给自己,小口小口啜起来。 她喝了一半,觉得有些晕乎乎的,躺在床上,半支着,眯眼看着顾晏之修长而结实的身形,虽肤色白皙,但在肌肉之下,有着怎样可怕的爆发力。 “顾晏之,你何时给我跳舞看?我便原谅你今日之事。”温洛懒洋洋的说道,脸上满是对顾晏之身材的欣赏。 这样的身姿,若给她跳舞,指不定是怎样的天人之姿。 顾晏之擦洗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有几分无奈,“阿洛,过些日子好不好?” 这件事,还是拖着。 温洛哼一声,眼珠却一转,“你不想跳舞,那你过来,我有一些话同你说。” “别披衣服。” 顾晏之将拿起的衣服放下去,声音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夫人有何吩咐?” 温洛听着他磁性低沉的好听声音,脸颊有些泛红,顾晏之这是知道他的皮相好,总来勾她。 顾晏之已站在床前,一大片阴影落了下来。 “你凑近些,不然我怎么和你说。”温洛伸出手,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顾晏之嘴角含笑,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来。 “你要同我说……” 话还没有说完温洛扶住顾晏之的头,“我说,我想吻你。”还想摸一把他的肌肉。 顾晏之的身材,太像是教科书里写的肌理分明的肌肉群,十分完美。 听到这话,顾晏之有一瞬的错愕,却只感觉唇上有软物同自己相贴。 只是一瞬,温洛就离开了,手却不老实地摸上了顾晏之,有些冰凉,水迹还未干,还有一些细细密密的伤痕。 顾晏之低头,看着在自己腰腹间作乱的手,哑然失笑,“这便是夫人想要同我说的话吗?” 温洛正摸得起兴,眼红耳热的,想也没想,“是啊。”真好摸啊,这肌肉,一点赘余都无…… “那我也有一些话,想同夫人说……”顾晏之的语调沉了几分。 温洛警觉起来,立马转身爬到一边,还来不及动作。 却被抓住了脚踝。 顾晏之看着温洛笑,“夫人,你的衣物,落在我这了……你要去哪儿?” 他纤长如玉的两指间,夹着粉朱色的一件小衣,温洛定睛一看,却是她的肚兜。 “登徒子,你想穿吗?”温洛可不想再把自己搭进去。 顾晏之体力太好,恢复也太快。 “那娘子替我穿,可否?”顾晏之一寸寸压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温洛笑不出来了,顾晏之怎又不按套路出牌,女子的肚兜,他一个男子,不应该感到难为情,知难而退吗? 顾晏之轻笑,看着身下人惊讶不已的眼神,将她刚刚挽起头发的簪子取下,发髻一松,青丝如瀑。 温洛的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清洌的鼻息扑打在温洛的脖颈上,在一路向下,带起一串的麻痒。 “顾……顾晏之……”温洛用手盖住了脸,另外一只空着的手里,却是她的肚兜。 顾晏之“恩”了一声,“娘子给我穿衣,可不要分心才好。” 可是现在这样,她怎么穿? “顾晏之,我有话和你说,你先停一下……”温洛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招他了。 “恩。”顾晏之果真停了下来他俯下身,看着温洛,“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温洛哪有什么吩咐,只是想让他停下而已。 “我……我想问你……”温洛看着不远处的陵洛匕首,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相思引和解药,“你可知道,那相思引?” 这一次,温洛没有等来顾晏之的回答。 他又一次吻了下来,这一次的吻,如狂风暴雨,撬开温洛的唇舌,又舔又咬。 温洛能感觉得到,嘴里叫他弄出了些血丝。 温洛吃疼,不懂顾晏之刚刚还好好的,怎现在像是发狂似的抱着她又吻又咬,她想用舌头将人推开,却反而被缠住不放,勾着一点点像是被拆腹入骨。 只能不时地,露出一两声的轻咛和哼叫。 温洛被吻得有些情动,有些按捺不住,顾晏之却不动她了。 “阿洛,我现在,我怕会伤了你。”顾晏之的声音,有几分颤。 在刚刚她提到相思引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不想让她记起。 温洛却勾上了他的脖子,吐气如兰,“顾晏之,我要你,我只要你,我心里……有你。” 话音刚落,顾晏之迫不及待缠了上去,迎接温洛的是致死一般的欢愉,一轮接着一轮。 在女子溢出的呻,恩吟之声中,还有男子低沉的,狂喜的,“阿洛,这一次,可是你选的我……” 在意乱情迷中,温洛只能看见,顾晏之通红的眼,盯着自己不放,那模样,执念太深,无端的,让温洛有几分害怕。 “难受……停下。”温洛这会,是真的哭出了声。 顾晏之一下下抚摸着温洛的后背,“哪里难受?阿洛,你告诉我……” “哪里都难受……”温洛答不上来。 顾晏之将揽抱在怀里,温洛喘着气,顾晏之轻轻地哄着她,“还难受吗?” 温洛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她还没有从刚刚的情事中缓过神来,只呆呆的,泪痕潮潮。 就连刚刚想问顾晏之相思引的事情,也太全然忘在了九霄云外。 温洛在顾晏之的腿上不舒服地蹭了蹭,顾晏之一瞬就捕捉到。 “阿洛……”顾晏之凑近温洛耳边,带着爱怜无比的眼神,附耳和温洛说了几句。 温洛点点头,任由着顾晏之将她放回床榻之上,却又撩开裙角。 顾晏之眼睛更加通红。 “没什么大碍,你若是难受,我给你上些药就好了。” 他刚刚收了力。 第184章 酒后 温洛“唔”了一声,却抓着顾晏之的手,“我要你陪我。” 顾晏之有些无奈,她这分明是喝醉了,酒量竟这样差。 温洛的眼睛有几分迷离,这是酒劲上来了。 她才回答起顾晏之刚刚的话来,“那处,可不能随意给男子看……你真是坏,看了的话,你便要娶我了……” 顾晏之失笑,却还是好耐性地解释,“你我二人已经成婚。” 温洛支起身,捏住顾晏之下巴,似有些不可置信,仔仔细细看过模样,才点点头,缓缓道:“长相尚可……我真会给自己挑,过来给我亲一个……” 顾晏之眼神暗了暗,声音沙哑了几分,“阿洛,我怕你等等,又要喊难受……” 温洛拍了拍他的清俊脸颊,对他的拒绝有几分不满,“为人夫,一点眼力见都无,难道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说着,径直在顾晏之的嘴角落下一个吻,很轻,带着些淡淡的酒气,不难闻。 在温洛就要离开的瞬间,她只感觉,一个天旋地转,就又被顾晏之扑倒在身下。 刚刚就有些松松垮垮的裙,在此刻,被温洛蹬开,她喝了酒有些不耐的探向裙下。 顾晏之闭上眼,心中念着在少年时,书院里抄了千百遍的圣人贤训。 她却像是勾人的妖精,缠了上来。 “夫君,你帮帮我……帮帮我。”她声音有几分难耐。 顾晏之缓缓睁开眼,双目赤红,朝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是裙子上的系带,勾在了她的腰间。 他将那结打开,裙顺势落下。 偏生,她还在说些要将人带入歧途的话,“夫君……你怎不看我,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啊,你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她已经醉了,不知自己说的话,会招来怎样的猛兽。 “唔……你虽然有些凶,但你肯给我建医馆,也不拘着我在后宅里头,我便觉得,你和其余的男子,还是有些不同的……咱们还是,可以交流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嫁给你。” 温洛在说着自己的心里话,她不知道这算不算酒后吐真言,她只知道,她现在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想和顾晏之说。 “夫君……你为何不说话,你也会喜欢我吗?” 她的手一下没一下的,勾着他的发丝,缠住手指,又放开,缠住又放开…… “其实外头不少人说我身份卑微,配不上你,这些话,我都知道……” 听到这话,顾晏之总算有了些反应,他要解释。却只听见她说,“可是,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话,你心里也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温洛没有等来回答,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着他的回答。 “我知道你在乎我,我也在乎你……有多在乎呢?我想,就像你在乎我一样,我在乎你。” 她还在说,颠三倒四,顾晏之却心跳如鼓。 他会为了她的一句话,悸动不止。 “在我们那,男女之间喜欢之上,便是爱了,我虽然对你还谈不上爱……或者我也不懂什么是爱,但是我会很努力喜欢你的……直到,恩……” 她的声音低下去了许多,像是忘记了什么。 “直到什么?”身后是男子低沉到沙哑的声音。 她喝了酒,思绪有几分跟不上,被这样一提醒,咯咯地笑了起来,在顾晏之背后,缓缓抱住顾晏之,“直到……我从喜欢,到爱上你那天,我们永不分离。” 顾晏之低下头,看着缠在自己腰间的白皙玉臂,以及身后断断续续的诉衷情,坦露心中的爱意。只觉得脑海中有一团火,从心里一直烧到他的心里,五脏六腑,连同理智,一切的一切,都烧得如同灰烬一般。 “阿洛,你……你为何,你又一次选了我……你以后便是服下解药,再也不能放开……”顾晏之声若不解,却又带着执念。 温洛没有看到,自己抱着的人,此刻的样子像是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鬼。 眸色深沉,执念为锁,再也不能将他放开。 “夫君,你转过来,看看我……”温洛有几分不满,都大半天了,他为什么还在背对着她。 难道他不是这样想的吗? 在温洛的又一次催促之下,顾晏之缓缓转过身。 女子双态靥红,肤如凝脂,他已看过千遍,却依旧觉得,如何也看不够。 在天旋地转之间,温洛只觉得,那红烛一下下地跳动着,仿佛没有个结束。 一会是迷离的颜色,跳跃着黄色的光芒,一会,又觉得自己好像也和那红烛一样,她要被融化在里头成为一缕烟,升到云端去。 温洛伸出手,想要去抓那红烛的光却只抓到罗帐,无穷无尽的痉挛席卷而来。 红烛又成了红烛,温洛看到了顾晏之。 “唔……”温洛哭了起来。 顾晏之抚摸着她落下的泪,“莫哭了,是你勾我,怎又这么娇气?” 回答顾晏之的,是她的吟咛。 “阿洛,该你帮帮我了,好不好?” 一夜的粉融香汗流山枕,春色绵绵。 ………… 温洛再次醒来时,便看到顾晏之在桌子后面看着书,而外头已是天色大亮。 温洛一瞬间睡意全无,准备下床,昨夜的荒唐事却化作零星的碎片,不断涌入脑海。 她懊恼的扶额,昨夜喝了酒之后的记忆断断续续,但她并不是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果真是喝酒误事。 顾晏之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书,含笑起身,“醒了?” 一个枕头丢了出去,带着女子凶巴巴的怒意,“顾晏之,都怪你!” 顾晏之轻轻松松接住了枕头,将枕头放回床上,“怪我什么?” 温洛泄了气,前半夜是顾晏之故意勾着她,那后半夜,纯属就是温洛馋酒,喝多了之后磨着顾晏之不放。 “怪你害我晚起,给长辈敬茶都晚了!” 第185章 敬茶 “是吗?那我给夫人赔个不是。”顾晏之嘴角擒着笑,视线却无意扫过温洛脖子上的的痕迹。 又是一个枕头丢过来,直直的砸在顾晏之的脸上。 进来的丫鬟,除了秋雨面不改色,众人都惊骇不已。 夫人竟敢拿枕头砸世子爷。 顾晏之只是笑笑,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还问道:“夫人气消了吗?” 见他这副揉搓捏扁都任她的模样,温洛可是不信,昨夜她可是说了许多次停下,他都没有听。 这人,太会能说会道,平时话虽少,但每次开口,却偏生能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温洛睨了他一眼,“将我衣服拿来。” 顾晏之笑着,“好大的胆子,才新婚第一日,便支使起我来了。” “便是愿意拿个衣服都不肯,才新婚得手,你便要弃之敝履?”温洛还是有些气。 顾晏之带着几分无奈的笑,知晓她平素来便是牙尖嘴利,只是许久没见她如此,看来昨夜是真把人要狠了。 “要穿哪件?”顾晏之起身,就要亲自去取衣裳。 温洛被这么一问,倒真有几分愣住了,她的平日穿的衣服,若没有特别的情况,都是秋雨早早备好。 温洛皱眉,却不愿说自己不知道,她现在可还在气着。“顾大人总不会一件女子的衣物都挑不出来。” “女子的衣物是挑不出来。”顾晏之笑笑,“但妻子的衣物,我到可以为娘子挑上一挑,也同添妆画眉一般,倒是别有情趣一番。” 温洛一噎,顾晏之话里话外都在哄着她,气也早就消了一半,况且此事,她也有错。 便软了几分语气,“那让我瞧瞧,你挑的如何,我若是不喜欢……” “那全凭夫人处置。”顾晏之笑着道。 他去取了衣裳进来,绯红金织牡丹的交领襦裙,倒是和他今日身上的颜色相得益彰,且又是喜庆的颜色,去敬茶长辈会喜欢的颜色。 “夫人可还满意?”顾晏之笑吟吟的问道。 温洛点点头,“尚可。” ………… 温洛穿着衣服,她很早之前就不喜欢别人服侍自己穿衣吃饭,这些寒松院的人都是知道的。 只是顾晏之留下这些青青紫紫的痕迹,怕是也要几天才能消了。 “顾晏之,你莫不是属狗?”温洛换好衣服,由着秋雨梳好发髻,边说道。 “恩?”顾晏之带着几分疑惑。 温洛意有所指的点了点自己脖子处露出的一小点青紫,顾晏之有些心虚,清咳了一番,在秋雨等众人离开之后。 “这药,两天之内就能消去,是我不对,阿洛,不要生气……” 顾晏之给温洛擦着可以去痕的药,药膏在脖颈上,微微有些凉,还带着一股清新的草药香。 温洛撇撇嘴,“都怪你,今日本就起得晚,现在擦药,又要耽搁些功夫……” “好了好了,莫生我的气,我下次便再也不会如此……”顾晏之见她着急,开口道:“父亲若不再军中,通常也起得晚,现在过去,父亲也才刚刚用早膳。” 闻言,温洛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纤细如玉的手指涂抹着药,问道:“真的?” “不骗你。”顾晏之擦好了药,洗过了手,给她盛了一碗汤,“慢慢用早膳就是。” “总之,你可不能再如此了。”温洛还是不喜欢他忘情了就发狠起来的模样。 怎么床上床下区别如此之大? “好。”顾晏之温声答应。 用了早膳,二人给顾峥堂请了安,温洛作为新媳妇敬了差,得了顾峥堂的诸多礼。 可以看出,顾峥堂是真心喜欢这儿媳妇,毕竟可是儿子不再娶妻之后,突得开了窍,能让他娶进门的女子,又救过自己的腿,更是多了几分天然的好感。 且在顾峥堂看来,温洛心性正直,心直口快,不搞那些弯弯绕绕。 十分对他胃口不说,和自己心眼子多的如筛糠的大儿子也能互补。 国公府人丁单薄,且早早就分了家,顾家也只剩下这一脉,故此温洛到不用去拜见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旁支的亲戚也反而要来拜见温洛。 只因她是世子妃,又是诰命夫人。 不过这些早已经被顾晏之挡了回去。 “老夫人那……真的无需去?”出了顾峥堂的院子,温洛有几分惴惴不安问道。 顾晏之点点头,却见她一副不放心的模样,道:“你若是想去,也可以去。” “那还是去,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祖母。” “家和,才能万事兴。” 温洛主动牵起顾晏之的手,却被顾晏之反客为主,将她的手包裹住。 “我可不是原谅了老夫人,我只是觉得,既然是你的妻子,也要为你多考虑些……不然,我才不愿去见要讲我发卖到妓院里的人。”温洛说道。 顾晏之的心里却有一股暖流而过,“阿洛,我都明白的。” 明白她为自己考虑,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他倒是不怕,他本就凶名在外面,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的住世俗压力。 便是他能替她杀尽那些流言蜚语,却杀不尽世俗偏见。 这一点,顾晏之太过明白,人心本恶。 二人携手并立,看得不远处的邹有孝忍不住感慨道:“你说,这娶妻真的那么好?” 不然怎么大公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更诡异的是,有一日他进书房禀告事情,却看到大公子无故讪笑。 他一进去,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庞屹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但他知道邹有孝什么意思,“你若是有喜欢的女子,可和大公子说,那女子若是个良人你又真心欢喜,大公子没有不同意的。” “我也会给你备一份礼。” “得了得了。”邹有孝打断他,“哪有什么喜欢的女子,倒是你,那老家的那门亲事,还算不算话了?那女子还有没有等着你?” 庞屹皱眉,爹娘尚未在世时定的一门娃娃亲,可惜他家遭灾之后,就立刻被退了亲,他也颠沛流离,加入安西军,从大头兵,升到亲卫,再到统领。 “她早嫁人了……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庞屹说道。 邹有孝叹气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兄弟二人,看来早已经绝了娶妻的心思。 距离荣福堂李嬷嬷等一众贴身嬷嬷被打杀,才不过几天的时间,老夫人的荣福堂就透露出一股颓唐之势来。 第186章 再见到顾绥之 温洛说不上来,这不像是外在的辉煌不再,荣福堂到处还是精巧贵气的摆件,连同池子里的金鱼也游得正欢。 但看着那脸色憔悴不少的老夫人,温洛一下就明白,这颓唐出现在人的身上。 “祖母,近来可安好?”顾晏之率先开口问安道。 老夫人抬眼瞟了一眼顾晏之,似还没有从他那日像杀神一样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那句以他中毒,以此换取百年富贵中,更让老夫人惊骇不已。 他既已经早早知道,却隐而不发,还对自己恭敬有加……这不得不让人想到撕咬人不出声的猛兽。 事实上,顾晏之并没有对老夫人做什么,他只是换了一批嬷嬷进荣福堂,让老夫人颐养天年。 “好的很。”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李嬷嬷被杀,她的智囊团就无了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个能商量的人。 且这些新来的婆子们,表面对她恭敬无比,实则还是她这好大孙的人。 她和绥之诉苦,绥之那孩子心性纯真,又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还偏生信他这个大哥…… “祖母喝茶。”温洛将茶递上去,老夫人接过,喝了一口,将一只手镯给了温洛。 温洛谢过,她松了一口气,老夫人说到底还不蠢,是个体面人,不会当着顾晏之的面,就做出落了她面子的事情来。 毕竟,二人大婚已过,已过了明路她是顾晏之的夫人国公府的世子妃,诰命夫人。 “你先出去,我与你夫君有几句话要说。”老夫人淡淡道,将茶盏放在一边。 温洛福了一礼,出去了。 屋里,老夫人看了顾晏之一眼,叹了一口气,“你怨我当年,纵许外人给你下毒,还隐而不发,为的就是保住国公府百年基业……你怪我能明白。” 当年,还不到弱冠之年的顾晏之太过耀眼,说是一声天纵英才也不为过。有夸耀他年少登科的,有嫉妒他才华横溢的,也有饲敌之人,想对他下毒手的。 而一场针对他的大绞杀,就此开始。 帝王要他成为手中最锋利得刀刃,就要掌握得住,又不能功高盖主,那么最好的就是刀卷刃之后,可以丢弃。 退亲的妻,知道这一切,却暗中推动了一切。 恰逢国公顾峥堂在前方战场失利,双腿受伤,顾绥之中了敌计,内又有人刻意勾结敌人,他带领八千人深入沙漠,最后只有一千人出来。 国公府,风雨飘摇,只待着被群狼分食而尽。 顾晏之不说话。 老夫人接着道:“但莲玉这件事情上,我是为了你好,她与你天生相克,对你不好啊,你若不与她分开,终有一日,她便会害了你,害了我们全府上下!” 说得太过激动,老夫人猛地咳嗽起来。 “你不能因着毒药之事,而牵连到莲玉这一事……我是真的为了你好,晏之,你信祖母……” 顾晏之神色复杂地看着老夫人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在任锦衣卫指挥使当年,我便知道祖母纵许别人下毒一事,若怪,早就发难……” “我只怪,我好不容易,有一喜欢之人,为何要将她与我分离。” 说着,顾晏之嘴角露出一抹嗤笑,“我也从来不信命。” “再说,她也不是莲玉,她是温洛,祖母拿着错的八字去和我八字相合……又焉知实际上,我二人是天生一对?” “总而言之,不劳祖母操心,我与温洛,自会百年好合。”顾晏之淡淡道。 门被打开,顾晏之一眼就看到了在院中等他的人。 “咱们等等吃些什么好?”温洛笑着问道。 顾晏之也一笑,“你不是想吃醋溜鱼,吃这个可好?” 温洛点点头,二人默契地对于顾晏之和老夫人说了什么没有提,也不感兴趣。 才刚回到寒松院坐下,喝了口温水,便听秋念带着笑进来禀告道:“世子爷,夫人,三公子来了。” 正说着,顾绥之便进来了,温洛瞧着进来的男子,玉冠束发,一身沉色轻衫,身量比顾晏之略微矮些,却依旧身姿挺拔秀欣,小麦色的皮肤显得人很是具有精神气。 他看了一眼温洛,抿着唇,拱手行礼,“见过嫂嫂。” 温洛越看,越觉得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听到这话,顾绥之看了一眼坐在温洛旁边的大哥,摇摇头,“嫂嫂说笑了,这是我们二人,第一次见。” 他听大哥说过,她在别院的铜雀阁纵了一把火,顺着别院里小厮冬钓的冰洞跑了出去。 而其间,萧占全多有帮她,那一张她南下的温三娘路引,也有萧占全的手笔。 温洛看着顾绥之,心中还是有疑惑,却有明白,这不是合适的时机,连忙招呼他坐下,叫人送上热茶。 又要叫来秋雨,让她去厨房将今日午膳多准备几道菜。 毕竟,这个点,也要到用午膳的时间。 看着温洛忙前忙后招呼弟弟,顾晏之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笑来,“阿洛,绥之是自家人,你不必如此客气。” 温洛笑笑,“自然是自家人,不过我与绥之第一次见面,总要拿出些做嫂嫂的样子来。” 顾绥之瞧着面前言笑晏晏的二人,气氛是如此的亲密无间,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些。 但又看温洛笑得开心,一言一行间,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手又松开。 温洛将早早备好的礼给了顾绥之,脸上带着长辈关切小辈的温柔神色,“绥之,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听你大哥说,你再过十几日,便要回边塞安西军去。” 两层的官皮匣往顾绥之的方向推了推。 “这里头,是我自己制的一些药,有止血的,活血化瘀的,还有自己蒸馏的高浓度酒精……可消杀,至于怎么用,法子我都写在了里头。” 顾绥之点点头,神色如常,“多谢嫂嫂。” 用着饭,温洛努力想让气氛活跃起来些,问顾绥之一些话,他只是神色淡淡,不愿多说的模样,温洛也不好过多在问。 而顾晏之虽说笑着,但也只是朝着自己。 一时之间,偌大的桌上,只有饭菜香氤氲着,以及碗碟相碰的清脆声音。 她总感觉,这两兄弟之间,有些什么,但是她说不上来。 温洛看了一眼低头喝汤的顾绥之,顾绥之似有所感。 抬起头,朝着她露出很是复杂的神情来,随即一笑,很淡,立刻又低下头去。 用完了饭,温洛要送顾绥之出院门,被顾晏之叫住。 “哪有长辈送小辈的道理,你好好歇着,我与绥之还有几句话要说……” 温洛妥协,她在怎么样,也不能耽搁了兄弟二人谈话。 第187章 坦白一切 出了寒松院,兄弟二人在荷花池边停了下来。 正是刚入夏,微风还不燥热,带起一池的荷叶左右婀娜。 “哥,她为什么会不记得我?” “那是你嫂嫂。”顾晏之朝着荷花池,扶手而立,淡淡道。 顾绥之改口倒是很快,“嫂嫂为何不记得我?” 顾晏之不打算瞒着他,“我给她服了相思引。” 此话一出,飒时寂静。 “相思引?”顾绥之带着不解问。 “恩。”顾晏之答得坦荡,和顾绥之说了这是何物,他语调缓缓,带着长年久居上位者面对一切事情的风轻云淡。 “大哥!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顾绥之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晏之的高大背影。 “你怎敢给她用药!”声音近乎质疑。 顾晏之嗤笑一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绥之,我要她,心中也有我。” 顾绥之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哥,你在外头怎么样我都不管,可……可你怎么能对她用药呢。” “那药,对人并无伤害。”顾晏之拿起放在花台之上的鱼食,朝着池子里丢了几颗,引得一群锦鲤前来夺食。 “我比你,更不会做出伤害她之事。” 顾绥之看着那些已经吃得肥硕却依旧争抢鱼食的鱼儿,摇摇头道:“可是,万一要是有一天……她记起了所有的事,届时,要怎么办?” 顾晏之将全部的鱼食都倒了进池子里,鱼儿瞬间翻腾,他的声音冷到了极致,“不会有那么一天。” 因为解药,已经在她的手里,而她到现在,都还没有选择吃下那解药,包括怀疑他。 “你要骗她一辈子?”顾绥之微顿,不可置信地问道。 “绥之,你多嘴了。”顾晏之蹙着眉,语调却柔和,“她说,她心中有我,而她手里,已经有了解药,但到现在,她也没有服下解药。” “这说明,她最终,还是信我,她也真心与我在一处。” 顾晏之笑笑,拍了拍顾绥之的肩,“况且今日,我与你嫂嫂之间,恩爱不已,你也是看在眼里的。” 顾绥之点点头,他明白大哥的意思,“大哥,我没有在想着同你争她,我只是……”只是不愿看着她难过。 “好了,有我护着,她不会给她委屈受,也没有人能给世子妃委屈受。”顾晏之缓缓说道。 顾绥之点点头,大哥总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从小到大,便是如此他做什么,想什么,大哥总能第一时间猜到。 “大哥,那解药,是你给他的吗?”顾绥之还是有几分不放心的问道。 顾晏之笑笑,“萧占全给的。” 顾绥之有几分错愕,顾晏之缓缓道:“我会再给她十日的时间,她若是不服下那解药,我会收走。” 这是他给她,最后的机会了。 自温洛从金陵回来之后,她对于他,从不设防,除了藏书那次之外,她放东西从来不避讳着她。 而那解药,位置也太过明显,和陵洛匕首放在一处。 所以有时,顾晏之看着那博古架上的两个方向的东西,也在想,她究竟会选陵洛匕首那处,还是解药那处。 但现在,让他很高兴她选的是他为她亲手打造的匕首。 …… 就在兄弟二人在外头时,温洛撑着头,看着秋雨指挥着丫鬟们将菜色撤下去,思绪千起,忍不住问秋雨道:“三公子顾绥之以前来过寒松院吗?” 秋雨愣了愣,“那肯定是来过的啊,夫人为何如此问?” 温洛将撑在额头上的手换到下巴处,“我也不知为何总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以前见过很多次了一般。” 秋雨手后头才进去别院服侍的,自然不知晓顾绥之和温洛之间的事情。 她想了想宽慰道:“夫人以前不是坠马忘记了很多事情嘛,所以有可能是夫人以前在府里见过三公子呢?后头又忘记了,便才好感到熟悉?” 温洛沉思片刻,觉得秋雨的解释最说得通。 毕竟她以前在国公府当丫鬟,那么也是有可能见过顾绥之的他相貌出众,想让人忘记都难。 只是,秋雨又提到了坠马,但萧兰蕤却说她是因为服了相思引,这件事,倒让她想起那解药来。 “秋雨,你真聪明!”温洛心里的困扰一下消散去,忍不住夸赞秋雨道。 弄得秋雨脸色有些羞红。 “在说什么?笑得如此开心。”顾晏之推门进来,笑着问道。 温洛招呼他过来坐下,“我刚刚不是觉得绥之眼熟?秋雨告诉我,大抵是我以前在府里当差时见过他,后头又坠马,才好忘记,现在又见到,才会觉着眼熟……” 顾晏之垂眸,并未接话。 “不过,你说……这世上,可真的会有一种药,叫人爱上一个男子,又会忘记一些从前之事?” 温洛提到这话茬来,紧紧地看着对面的人。 顾晏之神色如常,丝毫不见异样,“怎突然这么问?” 他甚至会小心地帮温洛垂在耳后的几缕发丝别在耳后去。 温洛摇摇头,看着他这模样,也不似会知道的样子。 只是,温洛没有看见的是,顾晏之的笑,有一瞬的凝在嘴角。 “那天,萧兰蕤给我拿了解药,她说我中了相思引的毒,所以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你说怪不怪?” 顾晏之笑笑,“她对我有怨恨,从当年她父亲给她退亲始,怪我没有挽留,苦求。” 温洛摇摇头,“当年是她自己答应要退与你的亲事,已下了决心,你去苦求也好,又怎么能挽留一个被权势冲昏头脑之人的心。” 当年萧兰蕤退群,想着去和亲便是存了要做可敦的心,这可比顾晏之当年撑着摇摇欲坠的国公府,要风光体面得多。 知道和亲过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被父亲蒙骗,她确是可敦,可样样受限,甚至部族防着她,不许她有自己的孩子。 顾晏之听着温洛的话,思绪飘得有些远。 “幸好我没有将那陌生的药丸送入口,不然是毒还是什么,都尚未可知……” “顾晏之……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顾晏之恩了一声,看着温洛手里精巧的瓷瓶,已经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温洛道:“这便是她给我的解药,我们是夫妻,我不想瞒着你,免得有不轨之人,利用与此来挑拨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 “你拿去,我不信她说的了。” 第188章 落荒而逃 顾晏之想过很多种他拿到解药的方式,是十日期限到了之后。 也许是他将解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将解药毁掉,再也不会让她找到,又或者是直接问温洛那是什么,也可能是十日还没有到,她已经喝下了解药…… 可他,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自己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全部告诉自己。 看着她的眼睛,顾晏之被里面的坦荡刺痛,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还有一些事还未处理……” 温洛看着那脚步匆匆,抽离而去的人,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走这么急,这解药都还未曾拿走……” “算了,我先留着。” 秋雨见世子爷匆匆而去,推开门进来,看到温洛悠哉悠哉地边吃着酸杏糕,边看着书,好不惬意的模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刚刚世子爷的脸色不太妙,那模样真是像极了以前。二人针尖对麦芒,夫人不肯服软,出言刺世子爷,而世子爷也不是个软和性子,二人总是不欢而散。 “夫人,我再给您端些杏仁饼来配着吃,您看可好?” 毕竟这酸杏糕好是好,就是吃多了牙都酸。 闻言,温洛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酸杏糕,而糕盘里,只有两个了,不知不觉,她竟吃了这么多。 温洛摇摇头,略微有些郁闷,“不必拿了,你觉不觉得,我最近又胖了许多……” 说着捏了捏自己肚腹间。 秋雨仔仔细细端详着温洛,肤如凝脂,粉面含春,还是一样的好容貌。 比起从金陵回来时候,是圆润了一些,但和胖,远远是搭不上的。 秋雨想得也简单,圆润不少的原因是世子爷对姑娘每每多上心,从衣食住行多有关心。 夫人也总是乐呵呵的,不似以前心事重重,心境也养人,现在比以前,更加贵气逼人。 似出水芙蓉,纤尘不染,又带着娇媚而不自知的恬淡,叫人一看,便再难移开视线。 “夫人,您又多想了,不胖的,气色好着呢。”说着,秋雨给温洛到了一杯茶。 温洛接过,压下酸杏糕的味道,却更给郁闷了,“秋雨,你莫要哄我了,我觉得……真长胖了一些。” “那天给我改嫁衣时,我便知道了……唉,夏天要到了,还是得控制些。” 秋雨有些不解,“夫人,您这不胖,这是福相呢。” 温洛笑笑,“你惯会说些好听话来安慰我。” 秋雨也笑了起来,解释道:“夫人,这是真的,在我老家,大家都说女子圆呼些,是福气呢,您这是福气之相,以前太瘦,看着就叫人害怕,一阵风都可以将人刮跑似的……” 秋雨一向话少,今天玩笑似的,倒是让温洛感到有几分有趣,也忘记了自己真有些长胖的事,“好啊……你敢打趣起我来了。” 秋雨也知温洛也是在和她玩笑,毕竟温洛不是计较的主子,笑着道:“夫人恕罪……婢子今天自罚给您再说些新鲜事。” 温洛笑笑,“你倒是说来听听。” 她许久没有出门,外头有些新鲜事,她也不知道。 秋雨声音低了几分,道:“听说三公子进宫,得了陛下的赏,又被陛下叫去圣前呢……前日回府,都是由宫里的轿子送出来的,那会,夫人是没有看到,好大的阵仗。” 温洛却皱起了眉,三公子顾绥之?他不是就要去安西军了吗?如此一来,那就是还要留在京中一段时日了。 秋雨见温洛对于这件事兴致不高,便接着道:“夫人,还有一件事,说来也十分稀奇。” 温洛示意她说。 秋雨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几分声音,这才道:“贤亲王来送礼了,叫人抬了两口大箱子进来,还说是夫人的亲眷……” 温洛这会来了电兴趣,她的家眷?贤亲王?这时候闹哪一出。她认识号人吗? 况且,她的家眷,可都在现代呢。 秋雨点点头,证明自己所说非假,接着道:“咱们都奇怪都很,可世子爷却将人请进了书房去,请进去时,贤亲王还是笑呵呵的,就是瞧着有些渗人,奴婢只敢远远地瞧了一眼……” “再出来时,那贤亲王,却是阴沉着脸色呢。” 温洛有些不解问道,“你可知,这贤亲王为何要说是我的家眷?” 秋雨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温洛点点头,越发觉得奇怪,自己和贤亲王非亲非故,他为何好端端地要认自己是他的家眷。 罢了,还是等顾晏之回来再问,只是这一等,顾晏之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这也是温洛第一次醒来时候没有见到顾晏之。 当习惯养成之后,便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昨夜世子爷回来了吗?”温洛坐在桌前,慢悠悠问道。 秋雨不敢说,其实昨夜再夫人睡着之后,世子爷在屋里待了许久,却又离开了。 世子爷叫她们不说。 “奴婢昨夜睡得有些实,没听着声音……许是回来了罢?”秋雨有些为难。 “要不奴婢喊来院里其他当值的丫鬟问问?” “不必这么麻烦,我们去找他。”说着,温洛起身。 ………… 书房里,顾晏之看着面前不过两日不处理便有些堆积起来的公文,不知怎的,有几分心烦意乱。 以往,这些公文,一早上他就能处理完,但此刻摊开的字,却好像成为一些扭动的图案。 直到书房的门被打开,顾晏之皱眉,“我不是说,莫要让旁人进来扰……” 话未说完,一道带着笑的清脆声音先传入了耳朵,“我也进不得吗?” “自然可以。”顾晏之搁下笔,起身迎着温洛坐下,心烦意乱随着这熟悉的声音消散于无。 “怎得来了?” “昨夜你为何没回来?” 二人的声音同时开口,顾晏之轻笑,先解释了起来。 温洛看了一眼他身后堆积的公文,理解的点了点头,顾晏之心里却有几分喜,她现在,会挂念自己为何不归。 “那你今后,如果有事要忙,可要让人来知会我一声,昨夜我等你到了很久。” “我的错。”顾晏之想通了,他心里有她,而她心里亦有他。 既如此,他又何必躲闪。 一场顾晏之心里的风波悄无声息过去。 顾晏之的书房之中,给温洛也支了一张案桌,顾晏之看着那旁边正低头认真写写画画的人,心里只觉贴慰,堆积的公文自然也很快处理好了。 “想不想去医馆瞧瞧?” 第189章 一群疯子 温洛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几丝愉悦,和迫不及待,“前几日不是说,后院的住院间还没有修好吗?” “庞屹昨日去看过,已修妥当。” “那自然要去的。”温洛搁笔,她正在写古代版的《赤脚医生手册》。 届时,收的弟子多了,可以给一人发一册。可去乡下田间看诊时,给他们念这里头的内容。 在医疗资源和常识较为匮乏的当下,这些无意间提起的知识,有时候可以救人命。 毕竟古代真的是太缺医疗,特别是穷人,温洛觉得太过触目惊心,在金陵时,还是城中,一个乡下妇人小腿部肿胀成了萝卜一般,却因家贫,拖到了双腿流脓,已经腐烂。妇人夜夜脚疼,家中才借了同村人的钱,带着妇人进城来瞧病。 而那只是被田间的毒蝎了,若处理及时,将血及时挤出来,便无大碍。 那妇人的婆婆却宁愿花钱请来符水,烧了给妇人喂下去,说这是得罪了地仙才会如此。 温洛当时看着,妇人一家打满补丁的衣物,畏畏缩缩怕说错做错,只一些话颠来倒去说的模样,心酸又无奈。 而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有盐吃太少了,导致半大的孩子就甲状腺肿大的……而更加触目惊心的是,一家人都顶着甲状腺肿大的标志性大脖子,却还要求神拜佛。 现在她有些能力,借着顾晏之,加上自己在现代学了十多年的知识,虽说能力有限,但能做多少便做多少。 沙滩上的这条鱼在乎,另外一条鱼也在乎。而她就是捡鱼放回海里的人。 在马车里,顾晏之看着温洛想得出神的模样,伸手拦住她的肩,轻声道:“阿洛,我不想让你太辛苦,有什么,你与我说,我都会去做。” 温洛点点头,顾晏之当初答应之前,就与她约法三章,医馆的事,不能事事她来操劳。 “我没忘,我只是在想,我这样做,无异于杯水车薪,我也救不了所有人,只是,我还是想要多救一些人……” 温洛说话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 顾晏之知她医者仁心,最是心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她的阿洛,总是操心别人,他是不想让她出府的,甚至离开他半步,他都不想去。 可她说,救人,能让她高兴。就像当初救了自己一般。 字字恳切。 顾晏之闭上眼,心中天人交战。 “阿洛,你要是想,我可以将你的医馆,开遍大邺。” 温洛有一瞬的错愕,她定定的看着顾晏之。 顾晏之对她的情意,夹杂着浓到化不开的掌控欲,温洛并非全无所觉。 答应她开医馆这件事,也是温洛磨了他许久,他才松口答应。 而现在,他居然违背自己内心的本能,说要把自己的医馆,开遍大邺? 温洛心里感动,却没有被冲昏头脑。 “多谢你。”温洛轻声道,摇了摇头,“此事,其中牵扯恐怕众多,开在京中,本已触及诸多医馆的利益。” “不过都因我背靠大树好乘凉。恐于你的威慑,不会对我如何。又只开在京都,其他医馆在各地的利益无所伤及,也不至于将他们逼得狗急跳墙。” “若开在其他城池,天高地远,发生了什么事,也难以及时管。” “此事,还是先慢慢来。” 听着温洛的分析,顾晏之清浅笑着,“阿洛,你信我,你若想,没有人能拦着你。” 我会为你,扫清前头一切阻碍,包括人。 温洛知道他的能力,却还是拒绝了,“总之,此事还是先从京都这一试点开始,若成效良好,再论其他各处。” 见她执意,顾晏之也不再勉强。 “只有一件事,你遇到了什么,都可告诉我。”顾晏之勾唇,看着怀里的人又在一下一下地摆弄腰间玉饰。 马车哒哒地在青石板上走着,萧兰蕤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萧占全沉着脸色,视线却盯着走远的马车没有收回来,“你果真把解药给她了?” 萧兰蕤扬唇,懒懒地道:“亲手交与,不过看如今这模样,她可是没有吃解药呢……” 萧占全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事到如今,他也明白自己被萧兰蕤又罢了一道。 二人最初的交换条件,是萧占全替她杀了当初哄骗她去和亲,以此换取皇帝好处的承王。 而她要把人给自己带来,但现在,杀承王的杀手已经派出去,便是将人唤回来,一来一回,十天半月,杀手早已经事成。 “都是一家人,萧皇弟何必如此冷面,可吓到我了。”萧兰蕤笑了笑。 说着怕,却丝毫不见怕的模样,甚至悠哉哉地捏着兰花指给自己涂抹蔻丹。 “哼。”萧占全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想让你那野种儿子当皇帝。” 此话一出,萧兰蕤终于变了脸色,许久,语气幽幽,“野种?” “那又如何,只要坐在那个位子上,便是有人再说他是野种,有一个,我杀一个,有一群,我便杀一群。” “届时,贤亲王可要试试,我宝剑是否锋利。” 这一刻,萧兰蕤眼里的冷意和野心再也藏不住。 萧占全却笑了起来,“疯子。” “我们萧家的人,都是疯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萧兰蕤又涂抹起了蔻丹,慢悠悠地说道。 萧占全收了笑,面色沉静,“把人带给我,我祝你一臂之力。” 艳红色的蔻丹突地被涂抹出了指甲的边缘,突兀的一抹颜色在手上,十分醒目。 萧兰蕤垂睫,笑得前仰后合,干脆将整个蔻丹盒一丢,抬起头来看着萧占全,见他难得认真。 “萧家的人,果然都是些疯子!” 萧兰蕤既已答应,萧占全不再看她, 门被关上,发出剧烈的砰一声,萧兰蕤的眼角笑出了几分泪花。 温洛啊,温洛啊,你简直比莲玉那蠢东西还要好用太多。 光是利用一个女子,前有顾晏之,后有萧占全,就可被她玩转于掌股之间。 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妙人。 第190章 芥娘 医馆在京都最为热闹的一条街道上,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叫卖声、车马声不绝于耳。 这处原本是国公府的铺子,卖各处的香料。 因着选址好的缘故,生意不算出彩,却也不算门可罗雀。 顾晏之从一沓子铺面的地契之中挑挑选选,因着占地广,又方便,最终和温洛一同敲定了这处。 温洛自然地搭上顾晏之的手,由着他牵着自己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瞧见了门匾上龙飞凤舞的杏林馆三个字。 是她取的名字,顾晏之写的的字。 “如何?”顾晏之笑着问温洛。 温洛自然是喜欢,没料到她不过此前两天才取好名字,顾晏之就已叫人雕刻了门匾,可见,对这件事,也十足十的上了心。 “我取的名字,自然是好极。”温洛答非所问,笑着说道,率先一步进了医馆。 里头一切按照温洛设计的图纸而来,一进门,便有一个u字形的柜台,这是她设计的接诊台,负责断定病人的疾病之后再将病人引到相应的小隔间进一步诊断。 旁边则是抓药的柜台,背后满满当当一面墙已经安上了立柜,只待将购来的药材分装进去。 新请来的掌柜也略通医术,一边和温洛介绍着,一边问还有什么需要改进之处。 温洛回想着自己当初设计的图纸,不得不说,这还原得很好。 连她叫人特意设计的洗手台,也贴心地将高度设计成了中高低三个不同的台面,为的就是能照顾到不同身高的人。 “后头住院部……”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对的温洛顿了顿,改口道:“后院安置病人的房间,因着房间小的缘故,一个房间放两张床便可。” “另外咳嗽和高烧,有风寒,起痧和水疮的病人一定要单人单间的安置,大夫去诊断时,也需带上白褂和掩面巾,其余的注意事项,我都已写在杏林馆的守则中,所有新招来的大夫,需得记熟,若有人违背,于馆主可按章程来就是……” 于大夫便是掌柜,也是名义上的馆主,负责料理医馆内的人事管理和收支。 而温洛则是居于幕后,将现代较为先进的一些医学理念写成书,再负责教授医术。 顾晏之在后头看着她和于掌柜低声交谈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不能移开视线。 原来,她认真起来,是如此模样。 正在医馆中忙着最后规整的众人见到顾晏之就要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他不想坏了此时此刻的氛围。 不知不觉间,温洛同于大夫将整个医馆上上下下巡视了一遍,再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后头清洗大白褂最后用滚水烫了,有些接触过诸如天花的病人,衣物要直接烧弃……” 到了柴火间附近盥洗室时,温洛还是忍不住开口提示到,毕竟医馆开业之后,培训结束,便要由大夫带着人,去京都附近村镇去治病,顺道宣传杏林馆。 届时,温洛也会同去,再收些年纪尚轻,家中贫寒无依的孩子学习医术。 于大夫拿着纸笔将温洛说得一一记下,遇到不解之处,还会同温洛请教,丝毫没有因温洛是世子妃的刻意逢迎,也没有因她是女子的轻视。 温洛对这年长自己许多,将近四十多岁,瞧起来十分儒雅的于大夫很有几分好感,一番短暂接触过后,觉得是个可信赖之人。 后头有几个新招的大夫听说真正的主家来了,也从住处连忙赶来,有老夫人见到是一个女子时,且还是年轻女子,心中不免有几分轻视。 对于温洛的一番鼓励,齐心协力将杏林馆打造为治病救人的京都第一大医馆的话也只是冷笑讥讽。 顾晏之在暗处,将这些人都瞧在眼里,转头这些人便收到了杏林馆不再用他们的告知。 这些人站在家门口,前一秒还喜滋滋地为一个月有十两的巨额而兴奋不已,此刻,瞧着那高大脸黑的护卫,连一句为何不再用我,都不敢问。 他们都很清楚,白日里头,对那年纪尚轻的女子说了些什么,那女子竟如此记仇! 但温洛很冤,这件事她全然不知情,她虽清楚招来的大夫里头四五个对她不满,但这在所难免。 以后她“以医术服人”就是,却不料,顾晏之让她一点委屈都不受,将人直接“请离。” 三日之后,医馆正式开业,没有大肆操办,很是低调,倒是叫城里头几家名声大的医馆松了一口气。 毕竟旁人不知道杏林馆背后是谁,他们可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想着那位心尖上宠的人肯定要和他们大抢生意,他们届时,为了那位的面子,也之后让一部分出去。 却不料,只是低调地开业,放了几串炮仗,说了一些漂亮话,诸如“但求世上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一时之间,倒是让周围围观的不少人拍手叫好。 此外,杏林馆便低调地开业了,在无其他动作。 …… 温洛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搁下笔,顾晏之问道:“可是累了?” 温洛点点头,“是有些累,不过终于写完了……” 顾晏之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替温洛捏起肩来,力道适中,很大地缓解了温洛连续伏案而导致的肌肉酸痛。 “你以前学过吗?温洛感受着肩膀上一阵又一阵的力道,忍不住问道。 毕竟顾晏之可不像是会学这些伺候人的事。 “绥之以前练武,总会伤到筋骨,他不愿请大夫来瞧,怕母亲担心,我便寻了一些医书来看,晓得按一些穴位,会使人松快许多。” 说罢,在温洛的肩胛骨处轻轻的暗了起来,不知道他按了哪些穴位。 温洛一开始疼得有些龇牙咧嘴,但好在一会之后,堵涩的酸疼感像是被打通了一般,疼痛果然解轻了许多。 温洛有些舒服的闭上了眼,慢慢述道:“明日你就要去上朝,在无空闲替我将医术用繁体译出来,你可得帮我找个识字的人来。” “不然,我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字,叫人看去,恐怕要遭来一通骂,说我遭踏学识。” 顾晏之笑,知道她用的是来自她家乡的字,“恩,我明日给你寻人来。” ………… 第二日,当温洛去医馆给大夫们上了半天的课之后,刚回到国公府,便有一名年轻女子,名叫芥娘的来给自己行礼,说是替她来抄写医术。 温洛见她年纪尚轻,比自己也就大个四五岁左右,但谈吐之间颇有一番不紧不慢的文人之气。 才知她父亲的翰林院的,但在几年前就身故,留下母女二人支撑门庭。 家中还有一个在书院的哥哥,便是靠着她给富贵人家做女师,母亲给人刺绣,支撑着一家子。 第191章 心思不正的可怜人 听完她的自述,温洛心里有些敬佩,却也觉得有些可怜。 芥娘却笑笑,脸色有些苍白,道:“夫人不必觉得我可怜,最近我家交了好运道,哥哥的束修有着落,母亲也不必日日夜夜不顾眼睛去缝缝补补。” 温洛一愣,瞧着她自尊要强的模样,也不好打听是什么好运道,只想着后头叫人多给她支些赏。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温洛念已经写好的医术,由芥娘写下来,不知不觉,已是入夏时节。 微风习习,吹散丝丝燥热。 芥娘已将书誊抄完毕,温洛校省一遍,也并未发现有何错处,不禁有些感慨,芥娘办事妥帖。 时间尚早,芥娘今日过后,便可以不用再来,她起身,对着温洛福了一福。 这才缓缓开口道:“多谢夫人这段时间的照顾,实在不知如何谢过夫人才好,为答夫人,我知有一处,是个有趣地方,可纳凉消暑,也清净,想邀夫人一同前去……” 说着,她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温洛只见过芥娘不苟言笑,又有些礼貌疏离的模样,现在这小女子的羞涩模样,倒是让她有些觉得新奇。 温洛犹豫了一番,便答应了下来,顾晏之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每次都要她睡着了,才迷迷糊糊觉得身边有人带着沐浴之后的水汽,而第二天他醒来时,已经没有了顾晏之的身影。 但晚膳他若是在府里,必定会陪着她一起用过晚膳,在说话子话,才会去忙自己的事情。 温洛对于官场上那个刀光剑影,兵不刃血的厮杀并不感兴趣,但在书房里,偶尔听到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禀告,还是能知道,皇帝吃了太多了仙丹,可能要不行了。 而大邺,还没有立太子,这势必会引得各方的厮杀,顾晏之本就处于其中,还是其中的一方。 “也好,我许久没有去医馆之外的其他地方,出去逛一逛也好。”温洛笑笑。 秋雨在一旁欲言又止,芥娘将她不动声色地挤到一旁去,说着那处是如何的僻静,如何的清幽有趣。 温洛听着,眼神暗了暗,笑着道:“能让你赞不绝口的好地方,我倒是要瞧瞧,是怎样的洞天福地……” 被挤到一边的秋雨咬了咬唇,愤愤不平地瞧了一眼笑眯眯的芥娘,转身出去了,唤来院子里正在扫地的一个丫鬟,“你去唤庞统领来,夫人要出门,告诉庞统领不是去医馆,多带些人手。” 小丫鬟停下手里头的活计,答道:“秋雨姐姐你忘了吗,庞统领一早就和世子爷出门了,现下还没有回来呢。” 秋雨愣了愣,光想着世子爷以前嘱咐过的,夫人要去哪里,都要带足人手,一时之间,只想着找庞统领,倒是忘记了他已经出门这回事。 “那你便去找荣瑞大管家,告诉他这些,他知道如何做。” “快去!” 屋里,温洛收回看着秋雨出门的眼神,笑着道:“你稍等我一会,我换件衣裳来。” 芥娘见她已经答应,心下一喜,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屋里,温洛换着衣裳,特意将秋雨叫进屋里,压低声音道:“叫庞统领了同去了吗?” 秋雨点点头,又摇摇头,“夫人,刚刚我就已明白您的意思,但庞统领不在府里。” 闻言,温洛皱起了眉,庞屹不在。 顾晏之早早与她说过,有些不轨之人,恐会旁敲侧击借着她来搭上他,以此办成某些事。 但温洛一直没有遇到这样子的事情,直到一向有些疏离于人的芥娘突然提出邀她出去。 一下子就让她想到了顾晏之说过的话。 “夫人放心,府里王爷留了亲卫,我已叫人去通知过荣瑞管家,届时,亲卫会随着夫人一同出去。” 听到此话,温洛才放心下来。顾晏之的亲卫,都是以一敌十的个中好手,对顾晏之又十分忠心耿耿,现下,府里虽只留了十余人,加上府里的护卫,却也够了。 “你让亲卫打扮一番,在咱们轿子后面缀着……莫要打草惊蛇。”温洛露出一抹冷笑来,秋雨竟觉得,有几分世子爷的影子在,冷冷的,瞧着叫人害怕。 “我倒是要看看,芥娘想同我耍些什么花招……”说着,温洛的眼睛一凛,将锋利的陵洛匕首装进衣怀中。 芥娘的轿子在前头,温洛的则是后头,由着她指路带着温洛而去。 温洛掀开帘子,对轿子旁走着的秋雨点了点头,她们后面,跟着的是已经融入人群的乔装打扮护卫。 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处,依旧是热闹的街道,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在轿子里的芥娘,苍白的脸色因着激动,露出几分兴奋的红。 十日前,自称是贤亲王的男人找到了她,让她去国公府选招女先生,选上便给她五百两。 要知道,这五百两,可以给哥哥做一身,不!是十身,体面的锦缎面直裰,长袍,在书院就不用受同窗讥讽哥哥穷酸,只能一年到头穿一件补丁打了又打的长袍。 热了就将外头的棉衣脱下来,说是棉衣,但其实也就是里头塞着柳絮稻草的袄子,丝毫不暖和。 哥哥在冷天还要写字看书,常常被冻的瑟瑟发抖,嘴唇也紫青。 哥哥还安慰她说:“哥哥不冷,考上功名,便给芥娘买糖吃……” 哥哥还将她当做小孩子,可她,早已经过了吃糖的年纪。 芥娘恨过天不公,爹爹是好人,可好人天生不长命,他们说爹是被顾大人的铁腕治下牵连的。 只因爹爹贪墨了三千两,可不贪墨,爹爹就融入不了派系的官员,这辈子无法升迁,只能一辈子在翰林院抄书。 一辈子连杀只鸡都不敢,还要念声恕罪的爹爹,被发现贪墨之后,虽未被贬官。 但看着自己顶头上司在菜场口被砍了头之后,回到家就总是疑神疑鬼。 “顾阎罗会不会哪一天,也把我家抄了……我也落得个身处异处的下场……” 自此,爹爹就病了,娘当了镯子,给爹爹买了很多名贵的药材,请开道士和尚唱跳,可爹爹还是丝毫不见好,人确是一天天消瘦下去。 桌上的菜,也从白米饭,到了糙米饭,再后来,娘身上只有一根朴素的银簪,再后来,爹爹撒手人寰,操办了丧事。 家里连糙米饭也吃不起了,只能吃些混着糠秕的饭,搭着咸菜。 第192章 伤了他 芥娘怀着不甘,怀着恨,但她不知道该恨谁。 爹爹贪墨是真的,可爹爹是被自己吓死的。 直到,有人告诉她,她应该恨的,是顾总督顾晏之。 若没有四年前泰元血案,他们一家说不定还是好好地过日子。 爹爹也没有死,哥哥在学堂念书,说不定已经考中了功名,母亲也没有生出许多皱纹,眼睛到了晚上就疼……她也还是翰林家的小姐,有仆人服侍…… 芥娘恨,恨极了。 当仇恨有了具体化的对象,那么愤怒就像滔天的怒火,等待着宣泄。 轿子一路走着,温洛越来越警惕,直到在一处茶楼前停下。 确实是十分清幽,门口竹林环绕,一块丝毫不起眼的和风茶居牌子,静静立在一旁,若不留意,还以为这是谁家的清幽住处。 秋雨低声对着轿子里的温洛道:“确实是茶楼不错,但奴婢没有来过,只听过,那些个文人雅士爱自诩风雅,专寻这些清幽的地方,来狭妓、玩乐。” 温洛心里有了计较,这不就是现代的私人茶楼,比较高级的那些会所一般。 “夫人放心,亲卫们都在后头了,手脚功夫最好的到时候扮做小厮,等等随夫人一同进去。” 温洛点了点头。 话说完,芥娘已经站在了轿门,“夫人,请,这处就是我今天带夫人来的地方。” 温洛掀开帘子,下了轿子。 笑了笑,“看着倒是个好地方,那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孙姑娘一番好意。” 说着,二人一同进了和风茶居,里头果真是仿照江南别院建造,小桥流水,匾额楹联,迂回曲折,十分精巧。 芥娘将温洛引到了一处凉亭之间,见周围都是开阔的视野,而非封闭的室内,温洛笑了笑。 她刚刚还在想,怎么将人留在外头。 室外可不好设埋伏,这处还离门口近,有什么风吹草动,亲卫们也能第一时间冲进来。 “夫人请坐。” 桌上已摆了炭火小炉,酝盈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还有新鲜果子,蜜饯若干。 温洛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孙姑娘,你有心了。”温洛淡淡道,叫人看不出喜怒。 芥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桌上提前叫人安排好的一切。 她的脸上有几分不自然,“还请夫人不要客气,自便就是……” 这些,都不是她准备的,她只是在去国公府时,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无一策漏地告诉给那个生的俊俏,性子阴沉古怪的贤亲王而已。 而他居然要自己多留意这个女人的事情。 芥娘低着头,脸上闪过一丝扭曲。 面前这女人,是顾晏之的挚爱,他们二人相爱非常,而自己母亲和爹爹,却只能天人永隔。 每次,她都要忍着巨大的恨意,才能压下心里要将这女人杀了,让顾晏之也体会亲人永别的痛。 可这女人旁边,总有很多人,且她比这女人弱太多,根本杀不了她。 希望那阴沉古怪的贤亲王,替她将他们都杀了! 毕竟,她可是看到过,贤亲王一听到顾总督的名字就直皱眉,那方面就是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而听到这女人的事情时,那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说不明白。 但和顾总督扯上关系的,能让他喜欢才怪。 “夫人,这酸杏糕,是否可口,您尝尝?”芥娘掩下有几分扭曲的笑容,尽量显得柔和,拿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酸杏糕过去。 温洛笑着接过,“多谢孙姑娘,我确实十分喜欢。” 说着喜欢,温洛却将糕饼放在一边,一口都没有动过,而是笑眯眯问起芥娘的事情来。 她还没有什么行动,让温洛等得都有些厌烦起来。 芥娘看着那被放着一边的酸杏糕,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难道她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那贤亲王,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不是说,他只要把人带到就可以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不禁让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姑娘感到有些压制不住怒火,连带着对温洛的谈话,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温洛笑笑,见她不时看着门口的方向,理了理衣服,起身淡淡道:“多谢孙姑娘今日款待,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你等等。” 此话一出,芥娘有些着急,连忙一把拉住温洛的手。 秋雨上前来,厉声斥道:“放肆!这可是世子妃,怎容你拉拉扯扯!” 芥娘哪里见过一向和颜悦色的秋雨如此肃目冷斥,一时之间竟也有几分被唬住,不由得悻悻松开。 就在温洛准备踏出凉亭的一刻,背后却有一道冷冷的声音,“站住。” 是男子的声音。 终于要来了,但她不想奉陪了。 温洛轻笑一声,径自往前去, 那声音更冷了几分,“温洛,你站住,我是萧占全。” 萧占全此话一出,温洛果真止住了脚步。 温洛缓缓转过身来,冷笑一声,“你就是拐带我至金陵,又叫我坠马失了记忆的萧占全?” “我和夫君不来寻你,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 萧占全被她那冰冷,带着寒意的眼神刺痛。 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她不记得自己了。 “温洛,你……你听我解释。”萧占全伸出手,想要去拉她,秋雨却挡在了前面。 “大胆!这可是世子……” “呃……”突地,不知道萧占全点了秋雨哪里的穴位,她突然之间就动不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萧占全。 “放肆!我可是世子妃,你这歹徒,莫非不想活命了不成?”温洛已经捏住了手里的匕首。 因为她看见,原本在亭子外面守着的两个护卫,也一动不动。 “温洛,你,你别怕……”萧占全压下被秋雨打断的不耐烦。 顾晏之将她藏得太好,他好不容易才寻得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必须要把事情和她说清楚。 只靠萧兰蕤那个一心想谋权篡位的疯女人,行不通。 温洛一步步往后撤,只要到门边,就能喊人进来,萧占全见她一步步远离自己,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臂。 突地,寒光一现,匕首划过萧占全的手臂。 他原本可以躲开,打掉她手里的匕首,但理智战胜了不想伤她的本能。 萧占全闷哼一声,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袖子。 “我说了,我是世子妃。”温洛冷冷地看着他,“近我者,死。” “特别还是你,害我失忆,胆敢还靠近我。” 萧占全心里苦涩到无以复加。 她刚刚那一招干净利落,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她练过,而以前在金陵时,她只会拿着买来的菜刀乱劈砍剁。 第193章 嫁错了人 一旁的芥娘哪里见过这副架势,惊恐地看着萧占全流血不止的手臂,朝着温洛道:“你疯了吗,他是贤亲王!” 说着就要给萧占全止血,被萧占全拦下,冷声道:“她伤我是应该的,我欠她的……” 听着萧占全如是说,芥娘的眼里有一瞬间的错乱。 不要她救,还说自己是该受的? 这是什么道理? 一旁的温洛见这架势,冷冷的扫过萧占全手臂上的伤口,“放心,这点伤,他死不了……” “但是,再不说清楚要做什么,我不确定,我的匕首会伤到你哪里。” 她刚刚收了几分力道,不然凭借着陵洛匕的锋利程度,伤口可不会是现在这个的一条口子。 萧占全看着温洛苦笑出声,像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威胁,带着几分叹息,还,“看来,你是真的把我忘了……” 说着,看向温洛的眼神里,有着几分黯然神伤。 温洛却冷笑,“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认识你,你别和我装熟……若说认识,就只有你是拐卖我的罪行。” “温洛。”这会,萧占全的眼里是真的有了受伤的模样,“别这样说……我与你,从前,你还救过我,你只是忘了……” 萧占全说着,眼里有几分闪躲。 是啊,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为了亲生母亲於兰氏的下落,亲手把逃出顾晏之身边的她,亲手交还了回去。 她也忘记了,二月的江水那么冷,她却跳得那么决绝。 也许,那会,她因为自己把她交出去,存了必死的心?想到这,萧占全的心突地抽痛了一下。 “温洛……你让我给你看个东西,好不好?” 温洛冷哼,“你还有什么花招?” “你信我,真的不是我拐带了你,你也不是坠马失忆,顾晏之骗了你,他给你服了相思引,你不爱他……” “你和他之间,也不是什么狗屁的夫妻,你恨他,他把你关起来……你爱的是我,是我,你只是忘了……你救过我,给我擦药……” “你记起来,记起来就好了。” 萧占全说着,已经有几分魔怔。 温洛把手里的匕首握紧了几分,“你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萧占全盯着温洛,目光紧紧的粘在她的身上,如痴如醉一般,叫温洛觉得没来由的恶心。 “你随我来。”萧占全也知道自己的目光太过于吓人,垂下头去,掩住自己太过狂热的眼神。 失而复得之后,他才敢确定自己的心意。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活生生的、离自己这么近的她。让他一秒都不想把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你把东西带来这里。”温洛一句话彻底粉碎了萧占全的痴心妄想。“我不信你。” 萧占全眼神稍黯,嘴角的苦笑更甚,缓缓开口,“好,你等我,我把东西拿出来……” “等我,我很快就来。” 温洛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萧占全背过身的一瞬间。 “等你个大头鬼。” 这人真傻,可但她又不傻。 说完,温洛转身提裙就跑开,跑了几米,又撞在一个冰冷的东西上。 她抬头看去,悻悻退了几步。 这歹人的脸真冷,反应也真快。 “温洛。”萧占全眉头微皱,声音却是长年严肃之后刻意捏着的温柔,叫人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我不想伤你,不要跑,但你真的是太不乖了……”他在温洛肩胛骨一点,温洛只觉得身体一僵,匕首滑落在地。 “别怕,这是静身穴,不会伤人,我回来就给你解……” 温洛厌恶地看了一眼他,连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再说。 萧占全怕她站得辛苦,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坐在凉亭里的倚靠上,让她以舒服的姿势等着自己回来。 “你……等我,我很快回来,到时候,你就能明白,顾晏之骗了你……”他蹲在温洛身前,像祈求神明的信徒。 “我不信你。”还是这句话。 “放我离开。” 萧占全遮下眼中复杂的情绪,似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瞬间僵住的身形却暴露了,他内心不似表面的平静。 “等我回来。”他把温洛的衣角抚平,这才起身,冷声对着一旁的芥娘道:“看好她。” 芥娘在萧占全面前显得有些唯唯诺诺,有些怕他的模样,低声答好。 萧占全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转角,他刚刚就从转角出闪身而出。 想来她来之前,他就已经在那里潜伏着。 猜测到这个答案的温洛更加厌恶萧占全,他导致自己失了记忆,现在许多事情,她都只记得半截。 芥娘见萧占全已经走了,捡起地上的温洛的匕首。 她抬起头,瞧着温洛,眼神中带着几分平静的癫狂,“夫人……你说顾大人若是看到你的尸骨,他会不会也觉得很疼啊……” 说着,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入温洛的右肩。 嘶……真疼,萧占全一出现,她就要倒霉。 “很疼,对不对……”芥娘笑了起来,看着鲜红的血奔涌而出。 匕首拔出,又一股鲜血涌出,芥娘脸上挂着笑。 温洛望着曾经沉默寡言,如今却面目狰狞如鬼魅的芥娘。 \"孙姑娘,你疯了么?\"她强忍疼痛,声音却依然清冷如霜,“我与你,无冤无仇……” 芥娘身着一身青色衣裙,手里的匕首夕阳下闪着冷光。 她缓步走近,手中匕首轻轻划过温洛的脸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无冤无仇?\"芥娘轻笑,眼中却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同我确实是无冤无仇,要怪,只能怪你嫁错了人……” 第194章 阴差阳错 这一刻,也许是温洛就要死在她的手下,芥娘以往无人诉说的倾诉欲显得强烈。 她之所以嫁给少离,一是被冷家所逼,二呢,也是因为少离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婚姻。 郑辰这处,他也留意到了几千米之外的情况,对于王明龙的变化,他也无比震撼,因为眼下情况的原因,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哪怕胖子化为五彩神龙,恐怕也无法挽救这种局面。 “你是何人”为首之人,是个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一声大喝。 “欧巴,偶肥来啦……”李若离扔下行李箱,蹦蹦跳跳地走进房门,马尾也随着脚步,不断的晃动。 曾经那件看似鸡肋的初等轮回道具,如今万物进阶的等级上限提高后,也终于正式派上了用场。 边四娘的身子本就绵软得没有半点力气,哪经得住刘方氏的推搡,一下子便被搡得跌坐在了地上。 日游神:夜游神,你那里还找人不我想再兼职一个下夜的工作,赶紧挣功德点买礼物,希望不要再被偷了。 整个八大玄域,包括魂域的人在内,见过谢安这张脸的人几乎是微乎其微,包括林竹萱,自从谢安成为魂域域主之后,连她都没再见过谢安的真面容。 刘英长的壮,崔顺娘被她拉着,挣了几下就是挣不脱,她转身要打刘英,都被刘英给躲开了,身上反而被刘英掐了几下。 “袭”这个字不管对汉人来说,还是异族来说,都是一个敏感的字。 确定山贼的确已经死去之后,杨林才放开了对方,接着轻轻呼出口气,暗道好险,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实在是太过巧合了,让杨林也有些措手不及,差一点就要暴露行踪了。 莫秋在这一路上,强忍着那来自魂灵深处的痛楚,人一次又一次,几乎接受不住而晕倒。 镇天大势一出,场中一切凌家子弟,都被彻底压制,特别是首当其冲的凌烈和凌天霸,一下子觉得似乎有泰山压顶,连呼吸都成了艰难。 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但是看着这样的陈方平,一夏的心中忽然间就有一些心虚,就好像是红杏出墙一样,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飞鹰立刻将东瀛知名强者的高手资料拿了出来,并指出此时与丁宁交手的,应该是一位名为东野的人。 剑光转瞬即至,刺穿的却是只一个血色的幻影,真正的血衣修者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之前原本还对丁宁的实力有怀疑的人,此时全都闭上了嘴巴,因为他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丁宁是武圣,能够凌空虚度的武圣。 她知道丁宁是有点身手的,毕竟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丁宁帮了她。 大人们都沉寂在自己满是算计的谈笑中,似乎忘记了这个在打瞌睡的少年。 “恭喜姜兄进入金丹境,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与姜兄你一样,踏足这一境界。”墨天雄真诚的说道。 随着两名云洲国修士消失在通道中,那名被挟持的年青人被扔下后跌倒在地上,白色的光幕又恢复了原样,亮的刺眼,坚不可摧。 第195章 二人相辩 “我没事……”温洛看到如此憔悴的顾晏之,有些虚荣的开口说道,“没伤及要害,我有判断,大夫昨日都没有把脉,你别担心……” 顾晏之恩了一声,就不再说话,给温洛喂了水,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已经退了下去。 他坐在床头,眼神晦暗地看着她受伤的肩头,白布缠绕之下,是两个陵洛匕首捅出的刀口。 那刀上,像是割在他的心上,叫他一想到,只觉心像是突然被人攥住。 温洛覆上顾晏之另一只捏得发紧的手,他的手指一点点被她扣开,展平 不过,现在陆凡只能适可而止了,一方面是因为林晓晓的身体真的扛不住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要修行天罡进化法了。 “你把我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我”沈佳宜浑身冰冷的站在原地,声音微颤的问道,却丝毫没有想要逃跑的打算。 不过,也在此时,异变出现,那碎断的神皇身体突然生出光,然后,从心脏内部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火光,重炼神体再造神皇。 一个少年,有如熟睡一般,躺在沙丘上,他的血很特别,仿佛有着淡淡的金光闪动。 比如用这颗星球来逼迫陆元交出转移星球的手段,而这恰好就是正面战场上的那些人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 浩星明睿也知不能放过严氏一族,否则将来这些人必会成为新朝的绊脚石。但是,看到皇上眼中那抹极深的怨毒之色,他又不禁为即将到来的血流成河而大感忧心。 “好险!”心神入体,方辰冷汗直下,刚才那兵马俑动了下,他便看到了无尽的血海汹涌而来,仿佛要镇压他的灵魂。 “不要看,我怕你突然不见了。不要离开我。”她挡在罗昊的身前,她的身高和罗昊几乎同高,当时罗昊只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便将她涌入自己怀中。 通俗的说,这就是一个最为简单的追踪芯片。是在几人出于昏迷过程的时候,被植入进去的。 “不,我的意思是让他和你们一起,带领镖队,任地级镖师!”宋美人说着拿出了一枚和他们腰间相同的腰牌道。 有些震惊的望着桌子的苏木,准备唤出异闻录,来查看一番,是否是一件宝物。 “喂,你不找我哥哥白纯了吗!”白兰朝着风兰绮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 不在理会左胸隐隐作痛的伤口,苏木脸色阴沉,心中一狠,单掌顿时拍在地上,巨大的劲气由掌心而发,在击打到地上时,劲力便让苏木整个身体腾了起来。 夜清绝和鬼面古玉双双托住了自己的精神下巴:这姑奶奶的脾气呢 哪怕方跃告知他,他们安隐村的村民,很可能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不会受到鬼怪的攻击。 蓝衣方向红衣方吐着舌头:当然是夜清绝这边了,说好的有酒一起喝,畅聊人生呢 我们各地驻扎士兵不需要很多,我们更多是野战军,各地驻扎一点就可以,退役楚军可以在当地当民兵了,负责保卫当地等等。 此时的景象是,程延滨看着曹如嫣和程延仲回至幸堂的方向,一步一回头。 倘若自己不展露一下自己的实力,这老头儿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大成点点头,吩咐两个保镖在这守着,他和另外一个弟兄先去收拾东西,然后再来替换交守。 能把魂种境巅峰的大汉一拳打晕,这样的实力可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 还是老将里夏尔伯爵镇定自若,他是威廉麾下年纪最大和经验最丰富的贵族将领了,威廉很多时候都要仪仗他,在威廉心中里夏尔伯爵和休伯特伯爵在军事上的地位是不分上下的。 王权象征物件——王冠、权杖、宝剑、马刺、手镯和指环——通过它们的设计、制造材料及其起源,都可揭示出加冕仪式的历史和意义。 城中一片的萧杀气息,蚩渊等人满脸凝重,因为他们知道月宛儿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 “其实你想的这个办法也不错,可是就结果来看,好像是不容乐观。”黑桃自言自语的说道。 听到叶浩轩的话语,灵儿抬头看了叶浩轩一眼,却又迅速将脑袋扭向一边,似乎在躲避叶浩轩的目光。 “陛下,我要向您道歉。为了我们的孩子,以后我不会再举行任何游猎、宴会和牌局。”乌拉卡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向威廉保证道。 到了1039年威廉占领布列塔尼公国的南特伯爵领之后,这种顶级的调味品才真正地落在了威廉的手中,成了他的禁脔。 按照约定,许黎来到了杨天易家中。她进门的时候,看到周深已经坐在客厅。 “我作业没有写完,同学们都交了,所以不能跟你去吃饭了。”半夏极力地变现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嘴角还挂着微微的笑意。 华丽的宫殿内,灯火通明。贤妃身着一条紫色鱼尾长裙,斜卧于大殿中央。 “老板,有一味奇药,不知你这可否买到”星宿把药铺商人引至角落道。 毫无疑问,以黑塔游戏的正常套路,黑塔从不会在“把宝物黑塔放到人类找不到的地方,使人类无法下手“这种地方动手脚。这五座黑塔一定是人类可以触碰到的,甚至极有可能,是玩家数量极多的地区。 唉,她长吁,顼元就是她心头无法磨灭的影子,无论她逃到哪里,始终会记挂着的一个男子。花好月圆,交杯合卺,只此一生,他都是她的夫君,只不过她想要的,纵使他是九五至尊,也无法给予。 “没事,应该不是所有被那根短杖刺中的东西都会被腐蚀。”傅闻夺手臂上的洞还没愈合,但是已经止血。 这是地形图和所对应的土地形成了呼应,可以让主人非常直观地看到卷轴中标明的土地有多大。 第196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萧占全正在给自己灌酒,萧兰蕤踢开地上的酒瓶,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听下人说,你已经把自己关起来喝了一个月的酒”她头上带着白花,一身白色的孝服,昭示着承王已死。 王家业坐在桌旁,这时他脸露怒色,却不吱声,把桌上严乐赢的筹码用手扫成一堆,二话不说拿着旁边装筹码的厢子全装了起来。 但话虽如此,真正动起手来,想要做出个了断又谈何容易。到时候,会不会横生枝节,再发生什么意外是一回事,哥哥他真的能够与爸爸动手这谁也说不定。 赵晓晨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是大号的镖,应该是距离不算远,而且还要穿透玻璃,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在院子里。 阵军龙腆着大肚子,裂着大嘴直笑,笑的挺瘆人,来到牛前看了看说:“怪不得你们弄不了这头牛走,你们都眼瞎呀这不是头死牛吗死牛你们怎么会牵的了走”他回头对下来的几个司机说。 严乐对黄志轴说自己有个朋友等会过来,让他准备些粥,等下给自己这位朋友喝。 面对四周这些可怕的人,杜慧、林兮媛早已惊恐的浑身颤抖,除了落泪,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你稍等一下,我向师父请命,也去那矿脉历练。”萧泽说完,直接朝云空道人的宫门方向走去,訾颜住的地方和云空道人的并不远。 许辉南皱眉看向阔。刚刚他一直在看清单。所以没有注意到。但是看到阔的申请应该是一个并不像看到的人。 大鹏强壮自己的胆子,说着话的时候呢,不过包子还有他的手下看他的眼神就有点不对了,好像看猴子一样,充满了好奇。 苏乔抬眼看他,他下巴上冒出一圈细密的胡茬,眼眸深陷,因为皮肤白,他眼眶下那圈青黑就格外明显。 王焕等人根本管不了高俅,所以他们选择不管,眼不见,心不烦。 任原和花荣赶紧上去安抚徐宁,但徐宁还是把自己的故事,完整讲了一遍给张清等人听。 结果也跟楚辰猜的一样,病房里面的监控坏了,刚好没有任何证据。 这吴家主就是看楚辰太年轻,所以在这挑事情,一番话瞬间让吴继勇闭上了嘴巴,但还是满眼不甘心的看向楚辰。 他脸色苍白,说着说着,口中忍不住咳血,明二龙帝和正四龙帝的忽然袭击,让他受伤不轻。 秘境内的妖兽很少了,她不好再回黑雾森林,所以最后这一日半的时间就边往出口走边过法阵攒点积分。 因为,在四大龙族当中,天龙星系的黄金龙族、天阙星系的时间龙族、天簌星系的空间龙族和天煞星系的青龙族,只有天簌星系的空间龙族和荒古龙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虽然不会再跟在屁股后面喊欧尼酱,但是两人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地要好。 谁能理解现在楚辰的心情,没想到苏韵今天居然这么主动,这难道是着急借种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的那啥呢。 待在一株灵果树上的青鸟,顿觉这么大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离央在粗暴拆房,不由翻了一个白眼,便不再理会,一副任由离央去折腾的模样。 第197章 恶鬼假面的画皮 “这不,你虽没有宴请我,不过,我总要开给你捧捧场。” “多谢郡主。”温洛笑笑,将手收回。 不过他尽量放慢速度,争取将拳法中每一丝的动作要领展现出来。 “那正好,我想问问你呢,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珈蓝始终惦记着这事,同样是给幻觉生物造个对手,在唠叨鬼扑上来之前,她其实粗略地想过一下,用来对付唠叨鬼的,却没造出来。 高高在上的官员老爷们可不会管底下的平民因为警察抽调后被黑社会勒索的有多惨。 真正的精锐,却是中荒兵主明殇麾下,平乱军十大军团百万黑甲精锐。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巴鲁耸了耸肩拉着希达跟在了后面,他们顺着被清空的路走过了一条狭长的走廊来到了另外一堵墙前面,这个时候树根在墙前面搭成了一个拱门状,准确的标示出了那扇门的位置。 “不必了。可能是吃撑了。”谢流萤摇头,心想,可能是便秘。说着就在桌上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娘娘,我现在还不想成亲,我还想……”谢流萤不假思索的就想拒绝。 按照一般的跑团游戏的规则来看,在剧本之中kp就是天好么,除了骰子姬排第一以外,kp就是一个剧本的导演,想让哪个外神下场哪个外神就要下场的那种,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有kp说自己真的只是个旁白了。 这车不是他的,若是这辆法拉利的车主过来,知道了刚才的事,肯定会大发雷霆。 可是,萧君毅牵着黑曜,与她并肩走出了城门,都没看到其他的人和马。 连长说到后来,语气就越来越萎缩,但很诚恳,留队的话不像是随便骗人。 二炮营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给神机营和神勇营的士兵解决了。 要是少爷的护卫队或者精英异能战队在的话,收拾这三个怪物是不成问题的。 “大人,怎么办”下属焦急的问道,步卒没了城池的保护,在这野外被骑兵追上,简直不可想象,唯一能办的就是原地固守,或许还能有几分自保的能力。 这种机会利刃当然不会错过,迅速突进,燧发枪加手弩,连连收割着对面陷入恐慌之中的倭寇。 肖楚觉得自己抄的每一首歌都称得上是经典之作,还真不知道绮贞喜欢的是哪一首歌。 “回禀陛下,臣明白了。”毕自严好似是明白一些了,回答道,实际不明白。 “呵呵,卿家可想过,曰后道家发扬光大之后的事”杨改革见张显庸一切正常,也知道,那个东西正常,也就放心了,没有直接问,而是说起其他的事来。 寒澈上人的洞府的入口处,此时早就变得寂静一片,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全部进入到了通道里面,即便是明知前路危险重重,却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这里干等浪费宝贵的时间。 最近的阵亡者们尸体挖出来后,尤其是二班的战士,痛哭失声,突然就不肯走了。 之前徐阳梦中的故事,在徐阳脑中迅速闪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连忙低头寻找尹梦婷的下落。 第198章 赌她心里也有他 墨渍正巧晕染在画中心口的位置,将那片素白染得污浊不堪。 好端端一幅画,就如此毁了。 昨日还对着他巧笑倩兮的人,今日就去见了联合林进昙参他谋逆的萧兰蕤。 顾晏之抬起头,往窗外看去,窗外忽然雷声滚动,初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 阿洛,再一次,你可还会选择信我? 国公府,寒松院。 放在博古架上的解药被拿起,温洛握着解药瓶。 天青色的精巧瓶子不过拇指大小,此刻却像有着千斤重量。 她咬牙,不,她还是不信。 可是萧兰蕤拿来的培育菌丝的陶土罐,也不是假的。 这恰恰说明,顾晏之说的话里,有一半不真。 可对自己宠爱有加的顾晏之,会是骗自己的吗?分明自己也试探过他对相思引的态度。 可他却烨然自若,神态表情都没有什么异常,哪怕自己把解药交给他,他也没有接下…… 若是给她服了相思引,不想叫她恢复记忆,大可以在她交解药的时候就接过,何必把一个定时炸弹放在她的手里? 难道说,顾晏之以退为进,不解解药,实则更能博取她的信任? 如果是这样,那他拿捏人心的手段,实在是骇人……把自己每一步的想法,都算尽其中。 当真是,聪明过头了。而且,还是把这种聪明算计用在自己的身上…… 看着那瓶子,温洛扶额,只觉得有些头疼。 自己所爱之人,怎会是凭借什么相思引才“爱”上的,这说出去,都足够叫人感到可笑。 而去,她对顾晏之有几分真情在,可这真情,若是药效造成。那么他与她之间,果真如萧兰蕤说,只有逼迫和恨吗? 话又说回来,顾晏之那样优秀的男子,何必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逼迫自己呢? 温洛想不明白。 “夫人,厨房熬了些甜汤,可要用一些吗?”秋雨出声开口问道。 温洛回了神,本想拒绝,转念一想,问道:“世子爷在府里吗?” 秋雨想了想,“刚刚同邹大人一同去书房了,想来在的。” “那给我备一份,我送去书房。” 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她还倾向于信任顾晏之,那么便再问一次。 拎着食盒前往书房,却是扑了个空。 “夫人,您来的真是不巧了,世子爷方才离开。”门口守着的护卫开口解释道。 温洛点点头,“辛苦你二人值守,厨房有些酸梅汤,解渴消暑,回头我叫人送来。” 二人拱手谢过温洛好意,说些“夫人仁善,应当的,有事夫人尽管吩咐”的话。 温洛本想转身离开,却想起自己还有书落在书房,便转身回去,护卫也不拦着她。 顾晏之十分信任她,温洛可自由出入。 拿了看到一半的书,温洛正想离开,但顾晏之书案上摊开的信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西域大药师言相思引恐有异……具体未明,需亲诊。另有一例得失忆症,忘过往一切前尘。\" 纸页在她手中微微颤动。 原来他不仅要骗她的感情,还要她的命!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突然响起,温洛险些打翻墨台。 顾晏之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一步步慢慢的走近。 温洛强自镇定,将信件放回原处,“给你送羹汤。” 顾晏之恩了一声,就要上来握住温洛的手,将她拉在怀里。 温洛有几分颤,还是忍不住,拿起信件,冷声问道:“这是什么?” 顾晏之扫了眼信件,神色不变:“你问过我相思引,我找了些关于相思引的医书摘抄罢了。” 他越过温洛,摆正墨台,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手背,“怎在抖?” 温洛垂下眼睫,很是羞涩的模样:“太久没与夫君亲密,有些紧张。” 他骗人。 服下相思引的人,是她,需亲诊的人,也只能是她。 如果不是她,顾晏之何须对这件事情,如此上心…… 夫君二字似乎取悦了顾晏之。他轻笑出声,打开一侧的食盒,舀了一勺甜汤:\"味道不错,就是……” “就是什么?” “太甜了。”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摩挲了一会,缓缓道:“甜得像你现在的笑容一样,有些不真实。” 温洛被他围在桌案和怀抱之间,温洛抬头,见他眼神漆黑,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温洛只觉得心跳如鼓,做势就要走:“顾晏之,给你三分颜色,你莫要开染坊。” 顾晏之凝视她许久,却更加抓紧了她的手,“或许……真的是我多虑了。” “阿洛,永远永远,不要骗我,好吗?” 被摩挲的手腕间,传来一阵一阵的痒,温洛只感到遍体生寒。 明明,骗她的人,是他啊,他怎还有脸,来要她的承诺。温洛想笑,想戳穿他的假面。 可她做不了,她的意识像是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来自于相思引,不断告诉她,她是心里有顾晏之的,她爱他。 另一半的事实,又在告诉她,假的,不爱,都是假的。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温洛甩开顾晏之的手,用最平静的表情,笑着道,“吃得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顾晏之见她避开这话,嘴唇轻扯,手又附上温洛的脖子侧轻轻摩挲,眼神晦涩而无奈,“今晚我需出门一趟,你早点休息。\" “我等你回来。”温洛柔声道,天知道,她是用怎样的力气,才压住心里奔涌的怒和恨。 ………… 顾晏之站在门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那背影十分紧绷,因着脚步加快,也许还有些心不在焉,差一点就绊倒。 看着那就要摔倒的人,顾晏之心一紧,就要赶过去,好在秋雨及时出手,扶住了温洛。 顾晏之收回步子。 她现在,一定不想看见自己,毕竟,刚刚自己抱着她的时候,明明厌恶,却还要忍着…… 毫无存在感的邹有孝出声,问道,“大公子,可要现在派人,在夫人返回去之前,将解药取来?” 一阵风吹过,带着风雨欲来的潮湿,夹杂着泥土之气。 顾晏之踱步,走到案桌旁,将那封温洛看过的信抚平。 “不必了。”他淡淡道。 信落在案桌旁的鱼缸中,里头的金鱼受惊,四处窜游。 头顶墨色的字迹洇开,化成模糊一片。 这一局,他赌,她心里也有他。 第199章 全都是假的 寒松院,温洛脱力的坐下,像是溺水之人,大口大口的喘气着,内心惊疑不定。 许久,她才缓过神来,她看向博古架,那熟悉的天青色瓶子,还在! 秋雨气喘吁吁进来,正要问夫人刚刚为何走那么快,就见温洛仰头,将一粒药丸,服用而下。 解药入喉,灼烧感从咽喉蔓延到胸腔。 苦涩到似灼烧…… 温洛的手指微微颤抖,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掩饰过去。 她安静地坐在铜镜前,铜镜中映出一张看似平静的脸。只有她自己知道,体内正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段都像刀子剜在心上,她再也撑不住,猛的往前倒去。 “夫人!\"秋雨惊呼着上前搀扶,却被温洛一把推开。 \"出去!\"温洛的声音嘶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全都出去!\" 待房门关上,她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漫天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她被顾晏之发配到厨房做烧火丫鬟,圆儿的哭泣,雪地里绽开的血花……十指的疼痛还历历在目。 铜雀阁的大火烧得只有满目的红,深冬凉的刺骨的湖水……跳江时的绝望……长三堂子里,苦到疼的相思引,顾晏之冷声离去的背影…… 每一帧记忆,都像刀子般剜着她的心。 三月繁花漫天,江南的天色碧如蓝。 江水静寂寞,从金陵归程航船上,他笑着看向自己,说着早春之色不及她三分…… 海棠树下的剑舞惊鸿,闺阁中的小意玩闹,嘘寒问暖的情意,婚宴上的夫妻对拜……床笫之间的欢愉…… ——全是假的。 温洛痛苦地蜷缩起来,泪流满面。 相思引是真的,什么相爱,什么夫妻,什么长久不分离,是他精心设计的局! 解药带来的眩晕感渐渐消退,更多的记忆浮现。 她曾三次逃离顾晏之的府邸,每次都被他派人追回。 最后一次,在金陵跳江之后,他对自己,束手无策。 长三书寓里,每日醒来只有头顶的双莲并蒂绣帐,以及苦涩到无以复加的相思引依旧…… 一切是他精心算计,而自己,被蒙骗其中。 从此她忘记了所有,只记得他编织的柔情蜜意,将他当做自己的挚爱,将真心捧给豺狼。 “为什么……”温洛颤抖着抓住衣襟,布料在指间皱成一团。 为什么骗她。 胸口处传来阵阵绞痛,仿佛有人将她的心生生撕裂,泪像是断线的珠,没有个断绝。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默默的泪顺着脸颊流淌。 温洛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清醒,她支着起了身。 她看着桌上的陵洛匕首,是顾晏之亲手为她所制,刻下陵洛二字,说着此生不负。 温洛看着,突然笑了起来,说是笑,泪却又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明明知道了真相,为何更难受?温洛闭上眼睛,任由泪垂落。 她很难受,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知道了真相,还是会这么的难受? 和顾晏之的一切,像是天意弄人。 ………… 许久,她睁开眼,已恢复清明之色。 “既然你要演戏……”温洛拿起匕首,“那我陪你演到底。” 脂粉被擦在哭红的眼睛周围,温洛无悲无喜。 分明是夏,温洛却只觉,如坠冰窟。 窗外传来脚步声,熟悉得令她浑身发抖,随即是丫鬟们请安的声音。 顾晏之居然折返而归。 门被轻轻推开,温洛没有抬头。 她迅速调整呼吸,在顾晏之推门而入的瞬间转身,脸上已挂好合适的神情。 直到闻到那缕熟悉的寒竹香,混合冷冽的气息,曾经这气息让她心安,如今只觉作呕。 \"阿洛?\"顾晏之的声音依然温柔,\"秋雨说你身体不适……” “别碰我!”在他手指即将触及她肩膀的瞬间,温洛猛地抬头,挥臂挡开。 顾晏之僵在原地,垂下头,遮住眼中一闪而过得晦暗。 她服解药了。 温洛也察觉自己的反应太过剧烈。 她深呼吸,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她脸上重新带起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更像是强颜欢笑。 “我……抱歉,我刚刚想到一些事。”温洛开口解释,说出口的话,却苍白到没有什么说服力。 “可是哪里不舒服?”顾晏之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温洛扶着桌角坐下,抬眼看着顾晏之,他一身月白长衫,袖口还沾着几滴墨渍,是刚刚她打翻墨台,他抚正时不小心染到。 “我……我没事。”温洛扯出一个笑容。 顾晏之将茶盏递过去,温洛接过,在顾晏之的手擦过她的手瞬间,捧着茶盏得手,却在微微颤。 她强迫自己不要有异样。 可那只手触碰的地方,让她厌恶至极。 “我从街上还带了糖糕。”她微微侧身,假装去拿茶几上的食盒,不着痕迹地将茶盏放下,“你可要尝尝?” 顾晏之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温洛转过身,顾晏之接过糕点,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似无意一般,“你眼睛怎么红了?” 温洛心跳漏了一拍。她刚刚,已经有脂粉盖住,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 这个男人,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我方才看话本子,被里头的故事惹哭了。”温洛低头掩饰眼中的厌恶。 她随手翻开案上的诗集,“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写得真好。”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覆上诗页。顾晏之的气息逼近,带着若有似无的冷:\"阿洛,你从不对我撒谎的。\" 温洛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她抬起脸,故意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为何要骗你?\" “是发生了什么吗?” 顾晏之看着她的眼睛,清凌凌一片,她刚才,肯定哭过,还带着几分水汽。 他坐回椅榻上,替她理了理垂下的发丝,缓缓道:“并无。” 她的阿洛,果真知道了一切,还要在自己面前装作不知道。 真是个小可怜。 温洛一僵,笑笑,“那就好。” 顾晏之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糖糕,又就着自己的手,喂给温洛。 过一会,二人又了午膳,温洛见顾晏之神色自若,毫无异色,心里被发现的危机感淡去一些。 第200章 医心 用完膳,温洛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顾晏之,试探着问道:“你刚刚,想问什么?” 顾晏之正替她擦试着刀,听见她的话,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片刻,顾晏之先移开目光,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是我多心了。今晚我要去别院处理些事务,你不必等我用膳。\" \"好。\"温洛乖顺地点头,却在心中冷笑。 别院,正是上次她烧了铜雀阁,而他还在烧成灰的铜雀阁上,建了假山林立的花园。 也只有顾晏之能做得出来,粉饰太平,自欺欺人。 可笑极了。 待顾晏之离开,温洛立刻唤来秋雨:\"去告诉厨房,今晚我要亲自熬莲子汤。\" 秋雨疑惑:\"夫人不是最讨厌下厨吗?” \"世子爷喜欢。\"温洛打断她,声音甜得发腻,\"再把我那件新做的薄纱襦裙取来。\" 支开秋雨后,温洛将解药的瓶子里塞了一颗药丸。 看着博古架上的解药瓶,温洛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在顾晏之面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会盯着自己的一切。哪怕给她服了相思引。 出门都要带着里里外外三层的护卫既是护她的安全,也是监视。 寒松院里时时刻刻周围都有丫鬟,是方便她有人服侍,也是监视。 身边时时刻刻都需要有人在,不可少了人,更是监督。 以爱为名之下的一切掀去外衣之后,露出的一切,竟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而从始至终,只有她被围困其中,无处可逃,还可笑地以为,一切都因他倾心于己。 她可笑道,毫无保留,连解药的事情,都是她亲口告诉给他。 当信任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剑时,致命又危险。 而此刻,温洛怒意过后,便只有无穷无尽的惧怕,对顾晏之的惧怕。 他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对自己,亦是如此。 逃,她要逃。 “夫人。”秋雨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神,“厨房已备好了食材。” 温洛松开紧握的拳头,点点头,提裙出了屋子,朝着厨房而去。 …… “不必来帮我。”温洛将人屏退出去,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冷,“我要亲自熬煮。” 秋雨等人应是,退了出去在门口等听差。 其中一个小丫鬟挠挠头,看着秋雨问道:“秋雨姐姐,我怎么觉着,夫人不高兴呢?” “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秋雨皱眉,低声训斥:“乱说些什么,夫人也是容你如此胡咧咧的?” 小丫鬟有些委屈,辩解道:“我没有胡说……今天我进去给夫人送水时,瞧见夫人在擦眼泪呢,那眼神冰冰的,有几分吓人……” 秋雨拧着小丫鬟的耳朵,“我瞧你是忘记了,多做事少听少看的教训……” 小丫鬟求饶,说自己知错,秋雨松开,她捂着耳朵,要哭不哭。 “咱们当差的地方是寒松院,世子爷什么脾气,对夫人如何,你并非不知道,以后这样子置喙夫人的话,少说,看了也当没看到……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丫鬟有几分委屈。 看着小丫鬟委屈的神色,秋雨在心里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夫人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 刚刚她的眼皮猛烈地跳动了一番,只希望,不要有什么变动发生才好。 厨房里,门窗紧闭。 “第三次了……”温洛搅动着已煮开的莲子羹,想起前几次被抓回时,顾晏之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只觉厌惧。 “不会有第三次失败。” 现在,她已经冷静了下来,顾晏之权势滔天,又十分机敏过人,心思谨慎。 她斗不过他。这是权衡之后的结果,可让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做不到。 这场闹剧,始终是他以强迫的手段逼迫她,叫她如何面对一个逼迫自己的人。 温洛爱得赤忱,恨得也就越烈。 药粉已被拆开,温洛将其拿起。 煮开的莲子羹热气升腾,灼着温洛的手背。 就在药粉撒下的一瞬间,她的手突然一抖,整个人像是被惊到一般。 灶上炖煮的瓦罐在慌乱中,不小心被扫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她这是在做什么?要毒死顾晏之吗? 温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曾经只为救人的手,如今却要用来杀人? 而她却在最后关头迟疑了,居然下不去手……一时之间,温洛心中悲郁不已,泪流满面。 她恨极了,恨极了自己的懦弱。恨极了为何在这一刻,还记得医者不杀的道理。 “夫人?”秋雨听见里头有东西破裂的声音,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温洛手指死掐着掌心,掌心中,皮肉血红一片。 疼痛,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不能因为顾晏之,坏了自己的医心。 “不值得……”温洛这不值得。 你虽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朝代,但你依然可以靠自己,过自己想要的,属于温洛的人生,就像是在金陵的那两个月。 你是受人敬仰的余二郎,余大夫,你是独立门户,不是谁附庸的温洛。 温洛握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深呼吸一口气,咽下满腔怒意。 她能忍。 自穿越过来之后,满打满算,已经在他身边待了一年,忍了那么久,不差做一个完美出逃计划的时间。 手泡在冰凉的井水之中,像极了隆冬时节从别院的冰洞里泳往自由的时刻。 那会,真的是冷到刺骨的口气,都让她每一个毛孔,叫嚣着自由的感觉。 顾晏之既然想要亲手为她造一个以爱之名的美梦,实则是豢养鸟雀的笼子,那么也合该由她,再一次,亲手破开这枷锁! 秋雨在外头急的走来走去,夫人已经进去了许久,且还是自己一个人,里头东西碎了的声音更让她担忧。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上报给世子爷时,身后的门发出嘎吱一声。门终于打开了。 秋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温洛,见她没事,神色也如常,悬着的心才放下。 “我刚刚把东西打泼了,你叫他们进去受伤时,小心些,莫被瓷片划了手。” “熬好的莲子羹,叫人装进瓷胎暖盒中,连同晚膳一道,送来寒松院。” 秋雨点点头,“夫人仁善,放心,我会于他们说的。” 温洛点点头,撒在厨房灶台地上的断肠散粉末她已经受伤干净,用湿抹布擦过两遍,任是谁来,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故意留下打破的东西,才能解释为何有东西碎裂的声音。 第201章 左试右探 昏暗的地牢中,顾晏之接过邹有孝低过来的白色巾帕,将手上沾染的血迹擦试干净。 因刚刚杀了林进昙派来的暗探,周身暴戾之气还未消去,连开口,都带着逼人的压迫感,“你是说……她为我下厨熬煮莲子羹?” 邹有孝点点头,“是,夫人进了厨房,说要亲自下厨,不让旁人进去。” 说完,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几天前,夫人为着研究什么相生相克,同于大夫那,要了些市面上流通的毒药……”都是至毒,只一些,就药石无医。 邹有孝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沾血的白帕随意丢在地上,顾晏之抬起头,神色淡淡,“我知道了。” 听此言,一旁的庞屹不由得有些急,“大公子,夫人可会……” 话还没有说完,顾晏之先打断了他,却是笑了起来,“我回去尝一尝,就知会不会。” “另外,林进昙递来的帖子,接下,三日后,我去赴约。” 他又恢复成刚刚淡漠自持的模样,邹有孝和庞屹二人点头称是。 晚膳时分,窗户四开,远处的荷花幽香随风飘进屋里,屋外的台子下,开得正好的一片素白芍药,清香阵阵。 那是世子爷为夫人所栽,夫人喜欢芍药,亦喜欢海棠。 海棠已经谢了春红,枝头绿叶荫荫。 温洛特意换上那件显眼的杏红薄纱襦裙,坐在饭桌前,盯着打开的窗户,看了半晌。 秋雨上前来,小声道,“夫人,世子爷说……今日不必等他用膳,要不我先服侍您,用一些?” 温洛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声“不必,我等他。” 毕竟,她可是亲自为他熬了莲子羹。 按照顾晏之以往对自己的严密监视,这件事,恐怕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 想到这,温洛悲从中来,哀思如潮。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吗…… 顾绥之本来要找大哥,门口的护卫见是他,并未拦着,也未通告。 顾绥之独身进了寒松院,自然而然往灯火通明的那处望去,却见一女子远眺出神。 这一瞬,顾绥之的心漏了一拍。 除了和大哥大婚那日,他从未见他穿过艳色衣裳。 此刻,一身杏红色衣衫颜色更衬她,宛如暮色中低垂的娇艳花瓣,鬓发鸦鸦,唇色浅浅。 她生得极美,此刻,顾绥之却觉得,美得哀婉。 难道大哥对她不好吗?想到这里,顾绥之皱起了眉。 温洛也看到了突然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人,她微微抿着,像是欲言又止。 顾绥之看过去,她肌肤莹白如玉,却少了血色,透着几分冷意。 只见她嘴唇轻启,不知说了什么,窗户随即就被丫鬟合上。 在窗户被关上的一瞬间,顾绥之瞧见她一缕青丝从鬓边滑落,她也懒得去拂,任由它随风轻荡,衬得整个人愈发孤清。 她不开心,顾绥之很笃定。 “夫人,怎么关窗户了?”秋雨不解,毕竟外头景色好看,她也希望夫人多看看,兴许心情就会好些。 “没什么,只是外头有个小登徒子。”温洛淡淡道。 秋雨一愣。 屋外,顾晏之才进院,就见顾绥之站在院里,显得有几分傻气呆愣,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 “在做什么?”顾晏之问。 顾绥之不好意思地挠挠额头,“我今日出宫时,姑母有口谕,说是明日叫嫂嫂进宫,同她说说话。” 顾晏之听完,面色依旧淡淡,“恩,明日过后,我会替你告病,说你得了急症,不便进宫陪十一皇子听讲学。” 说着,瞥了顾绥之一眼,“好好待在府里。 “京中,怕是要不安宁了。” 顾绥之愣了愣,也反应过来。他自光范门而出宫时,总能看见,不少御医府的马车匆匆往西华门而进宫去。 而西华门,因着离内廷进,大臣除非奉特旨不得擅入,宫中只能陛下调动中枢。 传闻陛下最近身子不大好,恐有些异常,难道,传闻是真? “好。”顾绥之答应下来,说完这句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咕”的声音。 他却神色自若,笑了笑,对顾晏之道:“大哥,留我用个便饭,我还要再赶回静思居吃饭,太远了……耐不住饿。” 顾晏之眉心微皱,想起白日里,邹有孝说的毒药一事,正要拒绝,却听台阶上响起女子冷凌凌的声音,“来都来了,一同用就是。” 她站在台阶上,波绽横眉,盈盈笑动,和声音的冷,形成了十分突兀的比对。 顾绥之一愣,随即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嫂嫂美意,我自不能推却。” 说着,率先一步往屋里去,顾晏之站着未动。 二人相望,温洛笑了笑,一眸春水,却照人寒,“夫君,怎还不进来,菜要凉了。” 闻言,顾晏之也笑笑,拾阶而上,二人一同进屋。 厅堂内,烛火摇曳,温洛叫小厨房的人精心准备的菜肴,清蒸鲈鱼、蜜汁火腿、翡翠豆腐,几样碧绿小菜,还有一道莲子羹。 菜色在灯火之下更显诱人,旁边还有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这些都是顾晏之喜欢的。 顾晏之的目光在满桌菜肴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莲子羹上,笑着似无意问道:“今日不是叫你不必等我,怎还突然设宴做了如此多我喜欢的?” 温洛轻笑,执壶为他倒了一杯斟酒:“你连日操劳,我想同你小酌几杯,难道也不成吗?” 说话间,温洛看着顾晏之。 手中的酒液倾泻入杯,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的手却很稳,多余的一滴,都没有漫出来。 顾晏之没有接杯,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近来有些繁忙,让你挂心了。” 温洛将酒杯放在顾晏之面前,“喝些,能松快些。” 一旁的丫鬟布菜的布菜,给顾绥之也倒了一杯。 顾晏之看着面前瓷白的酒杯,没有动。 第202章 我帮你 顾绥之本已经举起了杯子,却见大哥没动动筷,又讪讪将杯子放下。 他平日虽无拘无束自由散漫了一些,此刻也饿。 但国公府家规森严,知晓长者未食,幼者不尝的道理。 顾绥之心里疑惑着,这二人在做什么,怎迟迟不动筷,正要说话间。 只看温洛笑笑,毫不犹豫地端起顾晏之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拿起筷子,清蒸鲈鱼放入口中。 “不知你们听过没,有诗人宁愿放着官不当,只为归乡吃鲈鱼,说着什么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温洛咽下食物,直视着顾晏之的眼睛,笑着说道。 她分明是笑,可眼里的苦意,怎么也遮不住。 顾晏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就在温洛准备将一勺莲子羹送入口中时,他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阿洛。” 温洛的手腕纤细,这段日子长出了些肉,但此刻还是能轻易被顾晏之的大手圈住。 温洛能感觉到从他掌心的温度,看似温和之下,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这是何意?”她故作惊讶,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顾晏之果真派人一直盯着她,不然怎会在她喝下莲子羹前拦下她。 “菜凉了,我叫人做些新的。” 比起他要毒死自己,他更怕,她想不通做伤害自己之事。 “没凉啊。”顾绥之看着还冒热气的莲子羹,疑惑着舀了一勺莲子羹送入口中。 软糯香甜,却不腻口。 二人一同看着顾绥之,顾绥之觉得被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且二人眼神看着自己,为何如此复杂。 “莲子羹,是我煲的,也放在食盒里温着,给我也盛一碗。”温洛试图抽回手,却没能成功。 丫鬟布菜,给温洛盛了一碗。 “吃些菜。”顾晏之拉着温洛的手,给顾绥之夹了其他的菜。 温洛不由蹙起了眉,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晏之什么都知道,连她从余大夫那拿了毒药研究的事,想来也瞒不住。 若是今日她真在莲子羹里下了毒,那么,顾绥之现下,便已经躺下了。 决不能让顾晏之怀疑,她要打消他的疑心。 温洛一根一根扒开顾晏之锢住自己腕子的手,将自己面前的莲子羹吃了一勺又一勺。 她从未觉得,莲子羹有如此甜,甜到发苦。 “以后,莫要自己再下厨。” 面前莲子羹被一直修长如玉的手指端走。 温洛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却又听顾晏之缓缓道:“你的手,烫伤了,我等等给你上些药。” 温洛将衣袖拉下一截,盖住那被烫红的手背,此刻的动作却有些欲盖拟彰。 绕是顾绥之也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不对劲,欲言又止,但看着二人只是食不语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吃好了,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哥哥嫂嫂,你们先用,我先告退了。”顾绥之起身,朝着二人拱手道。 他实在受不了屋里这怪怪的氛围,但他看着温洛那有些发红的眼眶,更加确定了。 她不开心。 顾晏之点点头,“去。” 顾绥之出了寒松院的大门,见四宝蹲在一旁昏昏欲睡,轻踹了他一脚。 “是谁!是谁敢踢小爷……”四宝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带着几分怒意。 在看清来人是顾绥之后,四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三公子……这么快就吃好了呀……” “跟上。”顾绥之冷冷道。 “哎哎。”四宝连忙跟上。 四宝瞧着前头沉默不语的顾绥之,心里嘀咕,三公子好像情绪有些不对。 可是刚刚进寒松院前,还是高高兴兴的,怎吃了个饭就撇着个嘴了…… 就在四宝思索的瞬间,顾绥之脚步突然顿住,缓缓问道:“四宝,你说,她嫁给大哥,究竟是真开心还是……” 顾绥之说话的语调渐渐的低了下去。 四宝挠挠头,果然,又是因为莲玉姑娘……哦,不,应该要叫夫人了,他这个死脑筋,总是改不过来。 “恕你无罪,你说。”顾绥之见四宝迟迟不开口,皱着眉说道。 凌厉的眉眼间此刻有一瞬的茫然。 四宝叹气,三公子钟情谁不好,非得要执念于夫人。 “这……大抵是开心的。”四宝实话实说道,毕竟他只在大婚那日,隔着观礼的宾客,远远的望了一眼。 那会,夫人的笑是真的,那模样,骗不了人。 四宝这么多年作为顾绥之身边的贴身小厮,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过,看人的功夫,也还是有的。 “为何这么说?”顾绥之不懂。 四宝挠挠头,“因为世子爷对夫人好啊,一个女子嫁了人,图的不就是丈夫对自己好嘛……” “世子爷又是给夫人修医馆,把院落腾出来,让夫人可劲折腾,弄什么……医学实验?” “又是把冒犯了夫人的婆子们打杀,还怕夫人劳累接过管家权,却在外头说,是夫人管得好……给夫人造贤惠名声……” 说道这里,四宝啧啧两声,“世子爷当真是一等一的好夫婿,夫人嫁了,也只有高兴的份。” 四宝嘴甜,出手大方,府里上到主子,下到无名的丫鬟小厮都喜欢他,有什么消息,总能十分灵通。 “万一,她同别的女子都不同,她不图对她好这一字,只图诚心相待呢?”顾绥之紧接着问道。 四宝挠挠头,有些错愕,“啊……?” “三公子,这我就不明白了,我虽有三个姐姐,都嫁了人,但她们所图的,也就是吃饱穿暖,夫家善待自己,婆婆慈良,子女康健,一家和睦……” “毕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 顾绥之似懂非懂点点头,但他觉得,她求的,除了穿衣吃饭,外在金银财宝之外,还有别的, 那么,她求得是什么呢?会是什么呢? 得到了,她就会高兴起来吗? 至于是什么,他不明白。 不然大哥给了她那么多别的女子一辈子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她为何还是闷闷不乐? “四宝,你去打听打听,最近京城里的贵女喜欢什么,他们喜欢的,你都告诉我。” 四宝点点头,这三公子是有喜欢的人了? 不,不对!那人不会是夫人?!那可是三公子的嫂嫂,嫡亲的嫂嫂! 这个猜测,将四宝吓得有些胆战心惊。 第203章 闹事 一脚又踹了过来,却不疼。 “你在胡乱想些什么!”顾绥之黑了脸,“我是要送给嫂嫂没错……但我是给大哥出主意,自然不会亲自去送。” “大哥平素太忙,肯定没空琢磨女子的心思,她和若大哥闹起来,家宅不宁不说,在这个关头,也总归不好……”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的。他是为了大哥,为了国公府的家宅安宁。 四宝松了一口气,“爷,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保管办的妥妥的!” ………… 另外一头,顾绥之离开之后,屋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偶有碗筷相碰,发出清脆的声。 “你的手艺,很好。”顾晏之今夜只吃了温洛熬煮的莲子羹,缓缓说道。 温洛瞧着那夹进碗里的菜色,愣了一秒。 麻木的夹起,吃下,咀嚼,吞咽。 她不能让顾晏之察觉到异常。 直到饱胀感让她觉得有几分难受,“我吃不下了,别给我布菜了。” 顾晏之一愣,随即笑笑,“你瘦了。” 温洛皱眉,“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要有个限度。” 她低头看着碗里嫩白的鱼肉,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烦闷。 “今晚你去书房安置,我身子不大爽利。”温洛强忍着不适,轻声道。 顾晏之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体。 “可是哪里不舒服?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温洛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我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 温洛皱眉,“不必,女子月事罢了。”她擦了擦嘴角,“月事来,总是要烦躁些,若我最近惹恼了你,你可要多担待一二。” 话到这,顾晏之一愣,良久,他问道,“若我有朝一日,惹恼了你,你也可会……” “时间不早了,我累了,想休息了。” “阿洛,你连一句话的功夫,都不肯给我吗?” 顾晏之若有所思,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也深知自己不能把人逼太狠,何况,她又是那样的倔性子。 如果她再这样对自己,他的戾气,有些压不住,他向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阿洛,你别叫我,等你太久。 顾晏之瞧着垂头不语的她,压下暴戾之气。 温洛沉默。 宽松袖口之下,温洛手攥得死紧,良久,她抬起头,笑靥如花,“我会的。” 微蹙的眉头松开,一瞬间清风朗月,和光同尘。“早些休息。” 温洛起身相送,却在站起的瞬间感到一阵眩晕。 她扶住桌沿,勉强维持着端庄的姿态,直到顾晏之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夫人!”秋雨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温洛只觉得,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方才吃下的鱼肉、豆腐,连同早膳用的粥点,一股脑儿全吐在了秋雨匆忙递来的铜盆里。 “快请大夫!”秋雨朝外喊道,却被温洛一把拉住手腕。 “不……不必。”温洛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只是……胃气不和,别惊动旁人……” 秋雨急得眼圈发红:“可夫人您这症状,不像是胃气不和……”她突然噤声,想起刚刚世子爷给夫人布菜,不由看向桌上还未收拾的盘杯碟盏。 温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沉沉。 方才顾晏之拦着她不吃莲子羹时,她几乎以为顾晏之知道了一切。 好在,他只是派人监视自己,还没有放下她服下了解药。 思级此,温洛强撑着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扶我回房。” 回到寝房,温洛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胃气理中丸喝下。 秋雨端来温水,她漱了漱口,却又有些想吐。 “夫人,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秋雨声音发颤,“不然,您今夜恐怕也难以安眠……” 温洛苍白着脸,“不必,你也不用太忧心,我今晚油腻荤腥吃多了,回头世子爷若问起来,你便实话实说就是……” 秋雨心一惊。 夫人是怎么知道,自己明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要同世子爷禀告。 见她惊疑不定的模样,温洛拍了拍她的手,“替我取几条月事带来,我的月事,来了。” 这话很好的转移了秋雨的关注点,她点头称是,又叫水,服侍温洛洗漱。 床榻之上,是他的冷香,温洛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恶心,却又不想惊动值夜丫鬟,干脆起了身,闭着眼养身。 她以小日子为推辞,但顾晏之很快就会知道是真假。 而她的小日子,本应该最近两天来的,但却推迟了。这是因为,自她冬日里下过水之后,月事就不准,有时候会提前,有时候会推后。 这次,也可能是推后了。 但用来作为推开顾晏之,免得同床共枕得借口,却也再好用不过。 只是,不知道能瞒到什么时候。 温洛睡得不好,有一搭没一搭得翻看着面前一沓子的拜贴。 有请她去给刚出生的孩子取名的,有邀她赏花游湖听戏的,总而言之,里头什么名头都有。 他们邀请的是顾总督之妻,国公府世子妃,唯独不是丫鬟出生,现在又抛头露面在医馆里的温洛。 温洛高度紧张,再加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精神有些不济。 却听秋雨进来,说道:“夫人,医馆那边说是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呢。” “可是有什么事?” 秋雨摇摇头,“没说。” “那过去瞧瞧。” 马车很快就到了杏林馆,还没有接近,就看到围了一圈的人,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里面哭泣吵闹的声音。 温洛下了马车,于大夫见她亲自来了,先是一愣,怎么把夫人也惊动了?还没有想清楚,温洛就已经进了杏林馆。 “夫人,此事是讹钱,老手段了,我能处理好,前堂乱糟糟的,莫要冲撞了您,还是进后院……” 于大夫正说着,把温洛往后院引,温洛只感觉肩膀一个看热闹的路人,撞了一下。 “哎!你怎么走路的!没有长眼睛吗!”秋雨上去就要抓那人,被温洛拦住。 “算了,让他走。” 那路人其貌不扬,哼了一声,“你们医馆把人治坏,要摊上大事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温洛皱眉,手里握紧了刚刚路人塞过来的纸条。 第204章 上天无地,下地无门 被放在地上的男子脸色苍白,他身上盖着的被褥上,还有一些不明显的白色粉末。 他家人撒泼打滚,哭闹不止,要杏林馆给个说法,周围越来越不明事理的人,指指点点个不停。 “那人,得了什么病?” 于大夫一愣,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 温洛冷哼一声,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叫所有人听清楚,“人若是我们杏林馆治坏的,愿将人治好,再赔偿百两。” 她冷冷扫过闹事的一家子,“若不是,杏林馆也可不是揉搓捏扁的软骨头。” 不知怎么的,被雇来的那三人打了个冷战。 “于大夫,给他按合谷穴。” 他家人就要阻拦,可这个时候,顾晏之派来的护卫,实则亲兵出生的大汉可不是吃素的,一下就将人制伏。 于大夫下了死力气,合谷穴一按下去,那昏过去的人,疼得龇牙咧嘴,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他就要跑,一下子又被按到在地。 温洛上前一步,将他脸上的白色粉末擦了一下,冷笑一声。 “你脸上的是白面粉,嘴唇上的,是什么东西的汁液?” 围观众人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他脸色苍白,嘴唇乌黑,有死人之相,居然是用面粉和汁液染的? 温洛还在戳穿他的谎言,“你昨日来杏林馆治腿疾,今日却说是中毒,给你敷了药膏,内服药方都未给你,你的中毒,又是怎么来的?” “我看,中毒是假,讹钱是真。” 那被雇来讹诈的混混心里已紧张不已。本想着是小娘子开的医馆,应该怕事才对,不料她一下就将自己拆穿。 已为医馆正了名声,温洛懒得和人纠缠,“将这三人都扭送官府去,按律处置。” “别别别,有人雇我这么做的……别送官,别啊……”小混混率先连忙求饶。 温洛眉头皱,手心的纸条被握紧了一些。 事情已经差不多问清楚,这里人多眼杂,温洛朝着于大夫点了点头,朝着里头的后院而去。 于大夫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大声呵斥道:“说!谁雇你们来的!” 其中,说得最欢的是小混混,说到他脸上的面粉都掉落,露出一脸的麻子和黄牙来,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地觉得没意思,已散去大半,只有二三看闲事者,倚在门口,也被于大夫示意小医童让众人散去。 于大夫厌烦地挥了挥手,“你们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个穿着上好衣裳的丫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侍女。” “押去送官。”于大夫一锤定音,三人嘴里塞了布条,连求饶都说不出来,被拖着出去。 里屋,温洛拆开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纸,是萧兰蕤,约她今日在楼外楼见面。 看着燃烧成灰烬的纸面,温洛深呼吸一口气,萧兰蕤这是笃定,她已经服解药了。 楼外楼,掌柜直接将人引去了萧兰蕤的包房,温洛叫众人在外头候着。 萧兰蕤给她倒了一杯茶,“何时想离开,我帮你。” 温洛并未接茶,“郡主,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什么。” 萧兰蕤勾起一抹笑,“哎呀,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但温姑娘也别把话说这么直,怪叫人伤心呢。” 温洛只是看着她,仿佛能看到她心里。 萧兰蕤收起那一副娇媚的模样,笑道:“我想帮你离开,自然是真的,不过顾大人手段通天,我自然是不敢和他硬碰硬。” “将你从国公府带出来,也并非易事……” 二人同时看向纸窗上投射的人影,那是顾晏之派人保护她,实则为监督的护卫。 如果温洛再不出去,他们估计就会闯进来了。 萧兰蕤突然话音转过,笑容一深,“温姑娘只要肯帮我们,那么,这天罗地网,也总有个能容温姑娘出去的空隙。” 许久。 “郡主,此事,我需好好再思虑一二。”温洛皱眉,她自己要逃,却是太难。但和萧兰蕤合作,何尝不是与虎谋皮,又能好得了多少? 有了前几次,顾晏之将她盯得很紧,对于诸多情况,也早已有了防备。 比如,府里的马厩突然移得又偏又远,进进出出国公府,也要查四五道,连着东西,也要被翻个底朝天,才会放行,排水的涵洞也不行,人能钻进去的,都被焊死。 连同府里的荷花池鱼池,能通往外头的水道,都被封死。 而寒松院,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亲兵,丫鬟婆子,恐怕还没有出院门,就会被抓回来。 以往,这些都是被温洛忽视的细节。 那时,她路过,只觉得,顾晏之治家有方,谨慎太过。现在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为了防着自己。 可以说,她逃,真的是上天入地,入地无门,只能被困在他的身边。 萧兰蕤笑笑,突地取出一支兰花模样簪子来,放在温洛的前头,“温姑娘,此物,你看着,觉得眼熟吗?” 温洛接过,此物,是她给圆儿的。 仔细算来自二人上次一别,已有半年未见。 “郡主是何意?”温洛问。 萧兰蕤给温洛递过去一杯茶,让她把簪子放下,缓缓道:“那丫鬟,死了。” \"什么?\"温洛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溅,热茶泼洒在她裙角,她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她在顾家庄子里……她爹是庄头,谁能欺负她去……”温洛的声音有些抖。 “若我说,杀她的人就是顾晏之,温姑娘你又当如何?” 一张沾血的纸,被推倒温洛面前的桌上。 温洛颤抖着接过信,信封上字,很稚嫩,如初学婴儿,但温洛教过圆儿写字,这字她很熟。 温洛急切地拆开,信纸上的内容却让她如坠冰窟。 第205章 圆儿之死 “莲玉姐姐,听说你改了名字,叫温洛,你和世子爷一同从金陵,还要成婚,我很想去国公府看看你。 “不过娘说,让我不要去捣乱,不能让人知道姐姐过去的事,不然他们会笑姐姐的出身。我想也是。” “不过我最近有在和庄子上的账房先生学字,等我识更多字,我就给你写信,就像是写拜帖一样,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递进府里去……” 温洛手越发的抖,翻过去看,这分明是过后几天写的。 “我不知道是谁,把我想进国公府看姐姐的事传了出去,他们都笑我,说我想借你的权势。哎,我没有,可是我笨,说不过他们。大庄头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很生气,把我爹叫过去训了,让我也忘记了姐姐……” “姐姐,逃……世子爷……” 后面的字被猩红的点点血迹晕染开,再也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信纸从温洛指间滑落,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眼前一阵发黑。 圆儿如死了?被顾晏之所杀?这怎么可能? “不不会的……”温洛摇着头,泪水夺眶而出,“圆儿她……她怎么会……\"死 萧兰蕤握住温洛冰冷的手,“温姑娘,我知道,此事确实可疑。但这丫鬟确实死了,我父亲生前一门生是御史,这丫鬟父母求告无门,要去击天子鼓,被御史拦下,我也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 “是顾晏之,知道圆儿要来见你,为了不想让你知道相思引之事,才对圆儿痛下杀手……”萧兰蕤捏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两滴眼泪。 “圆儿呢?”温洛呼吸发紧,掌心被掐得太狠,皮肉血红一片。 “已被她爹娘埋葬……你若想去祭拜,我可带你去。” 说着,萧兰蕤叹气,“她也真是惨,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嫁人了,听说,那男子知道这消息,痛哭一场,形如销骨……” 温洛心口一阵阵的疼,像是空了一大块,眼中的酸涩让她不由得闭起了眼睛。 她脑海中闪过圆儿明媚的笑容。 圆儿是自自己穿越过来之后,第一个对她表露出善意的人。她们二人一起在星空底下畅聊、圆儿偷偷给自己藏好吃的……诸多画面历历在目。 那样鲜活的,爱笑的圆儿,怎么会突然死?而凶手……是顾晏之? 不,这事,里面有蹊跷。 她是因为喝了相思引,忘记了圆儿,但是圆儿想要见她,大可以用坠马失忆那一套,又何必杀人灭口。 里面,一定还有隐情。 温洛突地睁开眼,“郡主,圆儿的死,我自会调查清楚,我答应和你合作,但并非是因为圆儿的缘故。” 萧兰蕤错愕,看着温洛黑白分明的眼,不知怎得,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她稳住心神,笑笑,“自然……我也绝无以她之死,来胁迫你与我合作的意思……” 温洛将圆儿的绝笔小心翼翼折起,收入怀中。 “有什么,郡主不妨说清楚,凭我对顾晏之的了解,他虽谈不上是好人,但没必要杀一个被派去庄子的人,太过费事,不想让圆儿见我,有的是千百种办法,杀人,下下策。” 温洛已经平复好了心情,这会也明白里头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萧兰蕤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温洛怎么料到这。面上的笑容却是不变,“看来,还是瞒不过你……” 她凑近了温洛的耳边,“因为,她也知道了,你服下相思引之事,在国公府门口大闹一场……” 话,点到为止就足以。 温洛深呼吸一口,“郡主的意思是,有人把我被顾晏之服下相思引的事,告诉给了圆儿?导致圆儿救我心切,才被顾晏之灭口?“ 萧兰蕤笑笑,“温洛聪慧,正是如此。” 温洛手中的匕首出得很快,声音很冷,“是你说的,为什么要告诉她?” 萧兰蕤脖颈间,感到一股杀意,她笑容顿住,知道如果自己承认,恐怕这刀真的会隔开她的脖颈。 而她杀了自己,顾晏之那疯狗,以及萧占全,肯定会把她收拾干净,到时候,自己说不定是突发恶疾…… “温姑娘。”萧兰蕤不知想起来什么,笑吟吟道:“你忘记了吗,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温洛拧眉,“你是说……萧占全?” “正是。” “而这件事,也是他和那个丫鬟说的,目的就是挑拨你与顾晏之关系,好叫他趁虚而入……” 温洛心里升起一股厌恶,萧占全,她到把这号人物给忘了。 这倒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毫无章法,又肆意妄为至极。 只是,他这么一做,却害死了圆儿…… 刀被收起,萧兰蕤收了一口气。 “如何合作?”温洛抬起眼,眸中已是一片冷然。 萧兰蕤正了脸色,从袖中取出一瓷瓶,“三日后,林进昙与顾晏之会相谈,我需你,将人带去城外大朝寺,届时……我的人会在那提前埋伏好。” \"你想杀他?\"温洛压低声音,\"这,并非易事。\" “谁说我要杀他。”萧兰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却很好地被掩藏起来。“我只是,和顾大人……谈一桩交易。\" “温姑娘放心,我一个弱女子,不过作出伤人性命的事,到时候,你只需要将人带去大朝寺,在将这药粉,加入茶水里头,让顾大人,好好睡一觉。” “接下来,我会护送你出城,天宽地阔,你想去哪,任而驰骋。” 确实是很大的诱惑。 “成交。”温洛将药瓶放下。“不过,蒙汗药,由我来备就是。” 萧兰蕤这才又笑起来,“温姑娘自便。” 说白了,温洛并不完全信她。 “而且,我又怎知道,我替郡主事成之后,郡主可会也让我如愿?” “郡主不是还说过,有一个孩子吗,那便拿孩子来做赌咒,再加个歃血而盟,不然,我信不过。” 陵洛匕被拍在桌上,温洛逼近,映着萧兰蕤骤然收缩的瞳孔,“若违此诺,就叫你那三岁的孩子——” “肠穿肚烂而亡?”萧兰蕤冷着脸,就要去够刀子,却被温洛突然按住。 春葱似的指甲掐进皮肉,声音比刀锋更冷,“不,我要他活着。活到能看着你为毁诺付出代价的年纪,活到明白他母亲是个背信之徒的那天。” “好。”许久,萧兰蕤重重点了点头。 温洛突然一笑,将陵洛匕收起,“三日后见。” “我不喜欢见血。” 第206章 喘不过气 暮色四合,书房内未点一盏灯。 顾晏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半张脸隐在黑暗中,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那声音极轻,却像是敲在人心上,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继续说。\"他开口,声音低沉冷冽,如同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 跪在地上的秋雨额头抵着青石砖,不敢抬头:\"回禀世子爷,夫人今日辰时起身,用了半碗粥,两块酥饼。巳时出门,医馆有人闹事。午时,在楼外楼喝茶\" \"说些我不知道的。\"顾晏之打断道,手指与桌面轻击声一下子停住,像是扼住人的呼吸。 秋雨身子一颤,“夫人独自在楼外楼喝茶时,叫我们都不要跟着进去,想要清净,奴婢好似听见了里头还有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但是不甚清楚……那会,以往是听错了,便没有多想,夫人在里面待了约莫一个时辰。” “之后回了杏林馆配药,但奴婢不懂药理,不知夫人配的什么。\" “楼外楼?”萧景珩微微眯起眼睛,朝着立于黑暗中的邹有孝,道:“查清楚,她去做了什么。” “属下已经查过,夫人是临时决定。\"邹有孝顿了顿,“不过” “说。” “楼外楼的掌柜,遭不住锦衣卫的大刑,说那会,郡主也在雅间之中。\" “二人像是,提前约好。” 顾晏之的手指突然收紧,骨节泛白。黑暗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还有呢?” 顾晏之缓缓睁开眼睛。 秋雨不敢去看世子爷的脸,恨不得自己这些,什么都没有听到。 “今日去杏林馆闹事的人,也有蹊跷。他们三人被一个脸生丫鬟,以一人五两的价钱,雇着去闹事,只有一个要求,闹出动静越大越好,招来的人越多越好。\" “而且,来国公府报信,说杏林馆出事的人,也并非医馆里的人。” 秋雨突然一激灵,不是医馆里的人?! 怪不得她当时瞧那个药童如此脸生,完全没有印象,但见他着急得要哭了,一副天塌了的样子,也就没有多思考…… 顾晏之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却让人浑身发冷,“看来有人按耐不住了,敢从她身上下口子……\"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秋雨的额上已经沁出冷汗,却不敢抬手去擦。 “下去。”良久,顾晏之开口道。 “是。”秋雨起身,有劫后余生的喜,却感觉腿一软,差一点又跪下去。 无他,她听到了太多不应该听的……但好在,他对世子爷忠心耿耿。 只希望夫人和世子爷,在无嫌隙,不然,她也才是,真的天塌了。 ………… 顾晏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投下一片阴影,“人手都召回京了吗?” 邹有孝点点头,“亲兵,护卫,暗卫,三路人马,已全部召回,在别院待命。” 顾晏之点点头,“她那里,继续盯着,莫要让人出事……” 邹有孝皱眉,“那万一夫人要是对大公子不轨,可要拦下?” “不必……随她。”顾晏之的声音悠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可……”邹有孝还要再说,顾晏之却抬起手。 “三日后,陛下会听朝会,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林进昙和萧兰蕤参我谋逆的奏章,也会出现在御前,如国公府被抄家,叫毛项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我倒是要看看,这一出戏,要如何演……”顾晏之嘴角勾起一抹笑。 阿洛,届时,你会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呢? “明日夫人要进宫见皇后娘娘,叫宫里的人瞧着些夫人。” 顾晏之情绪敛得极快,仿佛叫人觉得,他刚刚狂狷又势在必得的模样,只是错觉,现在清冷如玉才是真范。 …… 温洛任由她们打扮着自己,像是在装点一件华丽的花瓶。 “夫人,进宫的规矩,您不必忧心皇后娘娘还是世子爷的姑母,决计不会为难了您去……您只要按照礼仪女官教导的流程来即可。” 温洛点了点头,动作不敢太大,头顶的命妇冠,实在是重。 瞧着有些过度紧张兮兮的秋雨,温洛心里没什么波动,反而异样的平静。 三日之后,她就能离开了。 京都的浮华,最后也不过一场梦,不过就是一场噩梦,叫人恨不得能远远离开的噩梦。 在华丽而略显冷清的宫殿,温洛见到了皇后娘娘,不过三十多的年岁,看起来很威严,但说话却很轻柔。 “你还没有见过时川……他今日为陛下祈福去了不然合该叫你们见见去,晏之这孩子,平素最是宠着时川,你做嫂嫂的,想来也会和他很投缘……” 温洛笑笑,从拜见完之后,二人聊天的话题,三句不离四皇子萧时川,以及顾晏之。 看来,顾晏之的权势却是大,恐怕也是支持萧时川登基的主力,不然,为何要如此一个初次见面的侄媳妇如此热络。 这不符合皇后的身份,亦不符合,捧高踩低的权贵心里,何况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 对自己,热络得太过了。 面对像是听不出话里意思的温洛,皇后眯起了眼,强压下心里的厌恶,撑起一抹笑容来。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但终究出生低了些,好好下去瞧瞧《女训》,抄来十遍,磨磨性子。” “下次入宫前,与我瞧瞧,这对你大有好处。”皇后笑着,拍了拍温洛的手。 那手带着一股子凉意。 温洛点点头,将手不动声色地抽出,行了一礼,“谨记娘娘教诲。” “好孩子,去,我乏了。” 温洛屈膝告退,走到殿门时,她抬头回望了一眼。 皇后坐在凤椅上,像一尊被嵌进朱红椅背的人偶。 她也在看着温洛,依旧挂着得体的笑,笑仿佛已经成为永远不变的表情。 那笑,却叫人无端的,看出几丝不属于活物的冷意来。 温洛打了个寒颤。 “娘娘,喝口茶。” 皇后轻抿一口,“但愿我儿,得偿所愿。” 第207章 怀疑自己,没有笃定 “取一本《女训》来。”温洛淡淡道,她正好心烦意乱,难以安定,抄抄封建余孽的书,也好让心情平复一二。 不过半刻钟,秋雨就将书带了回来,“夫人,您这是?” 她并未随着一同进去,自然不知道温洛被皇后看似是夸耀,实则是敲打。 “抄书。”温洛说完,开始在纸上写了起来。 这书,里面对女子的束缚之礼多如牛毛,温洛从最初还偶有气愤,到平静唾弃。 心倒是真的平静下来不少,直到秋雨提醒她,“姑娘,可要更换月事带,已一个时辰了……” 温洛差点忘记,她现在还是“来了”月事的人,差点将这件事忘记了。 将笔放下。 温洛在小隔间里将崭新的月事带泡在水里,丢进草木灰里头滚了一身。 月事带沾了草木灰,变成灰扑扑的一条,叫人看不出是水,还是血才罢休。 温洛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她最近心烦意乱,思虑过重的原因,生理期已经推迟了五天。 而这件事,只有她知道。 以往也有推迟,但调理之后,最多一两天,甚至还提前,哪里会有推迟这么久的。 这件事了之后,离了顾晏之身边,她要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好好歇息一二。 她才出小隔间,便见顾晏之坐在桌后,正翻看着她抄写好的纸张。 旁边两个冰盆伴着窗外的风吹进来,叫人觉得适意非常。 见他出来,顾晏之放下纸张,规整好成一打,笑问:“怎有闲心抄起书来……,他顿了顿,“还是《女训》?” 温洛将书收起,淡淡道:“昨日进宫,皇后娘娘叫我抄写十遍《女训》,叫我磨性子。” 顾晏之一愣,“不必理会。” “那这可是抗旨不尊,目无尊长。” 看着温洛一脸正色模样,顾晏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道:“你要真抄写十遍不成?” “自然不。”温洛强忍着擦自己额头的冲动,“我还想保住自己的手。” 顾晏之兀自笑笑,“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那你呢?”温洛担心今夜他会睡在自己旁边,二人已经有四五日分床睡,若是今日顾晏之睡在自己旁边,那会让她更加无法忍受。 顾晏之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她还会问起自己,眉眼间显得有几分柔情,“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觉浅,我便在书房安置了。” 温洛点点头,本想直接就走,却一把被顾晏之拉住,温洛不备,直接一整个倒在了顾晏之的怀里。 温洛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推辞道:“你做什么……还有人呢!” 秋雨她们可都还在看着。 虽然温洛知道,她们不会看,但她还是不习惯亲密时候有人看着。 顾晏之却不放,低头抵住温洛的额头,轻笑,“那又如何。” 看着温洛有几分恼怒的脸,顾晏之又道:“你近来几天,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温洛推了推他,没有推动,反倒是惹得顾晏之头越发低垂,二人呼吸交错,不分你我。 这疯子!是什么意思?不会发现自己服下解药的事了,可他近来没有什么异常,自己还拿乌金丸做了假的解药,还放在原来的博古架上…… 不,不会的。 他若当真知晓以顾晏之那性子,早该来问自己,在关乎自己的的事情上,顾晏之绝不是能忍气吞声之人。 但他已经怀疑自己,这是肯定的,只是不敢笃定自己有没有吃解药。这是温洛的推测,建立在对于顾晏之的了解之上。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装不出以前的恩爱模样。 ——那是假的。 相思引给自己的错觉。 温洛直视顾晏之锋锐的目光,带着几分无奈,“你想叫我说些什么呢?我每天不过看看医书,去医馆,在外头喝喝茶,逛一逛,都没什么好说的。” 温洛被他平静的目光看着,心知顾晏之已不悦,软了几分语气,打消他的疑惑。 “我月事在身,心绪本就烦闷不已,这不能怪我,你若是女子,你也还明白……” “今日还有人来医馆闹事……我本想与你说,但你近来政务缠身,我又如何忍心再叫你分出心神,理会我这芝麻小事,不足挂齿,叫你徒增忧心。” “你现在如此问我,实在是不知道叫我和你说什么。” 听着温洛温声耳语,顾晏之的脸色稍霁,心里却冰凉一片。 她不肯和自己说。 “阿洛,你我是夫妻,你的事,于我来说,从来不是芝麻小事。” 夫妻二字一说出口,温洛挂在着顾晏之脖颈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她露出勉强的笑来,“那我以后有什么都和你说,你莫要疑神疑鬼。” “我们,我们是夫……” 妻子还没有说出口,顾晏之垂头吻住温洛的唇,一次又一次。 “阿洛。”他叫着她的名字,似痴似狂。 温洛被他逼得节节后退,偏偏他的手掌撑在她的后脑勺上,让她无处可逃,只能困囿于他造的怀里天地。 这时,温洛才看清,刚刚屋里的丫鬟,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他们二人。 顾晏之吻的没有章法,听着他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温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大喘着气,有气无力地应了他一声。 只是气还没有喘过来,他又极尽缠绵压下来。 猩红的舌头攻城略地,攫取着温洛的呼吸,连同嘴里的蜜汁,温洛手无力地捶在他坚硬的胸膛,一下又一下,直到地垂下。 一吻结束,温洛无力地趴在顾晏之怀里,顾晏之又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温洛的发,不时轻嗅。 “阿洛,今夜没有月色……”顾晏之突地说。 怀里靠着的人没有说话,一头青丝瀑下,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暮色已沉,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窗外夏虫时断时续,更显屋里的静谧。灯影昏黄,将二人相依之姿映作墙上连理枝,似永不分离。 此刻,顾晏之忽生痴念,如若此刻,长如今夕,万古千秋。 那该多好。 第208章 从龙之功 “你可还记得,你想让穷苦人家的孩童学些医术,有五十稚童原本要送进宫,我使了些手段……过几天,等安定些,我带你去见那些稚童,都是懂规矩的,想来不会叫你觉得头疼……” 顾晏之已经习惯了,她近来的沉默。 自顾自,似一个人轻诉,“待京中这些琐事毕了,我便带你回清河。” “那处是我自小长大之地,与京城的繁华不同,多水之乡,一推窗便是满池风荷,夏日里乘小舟穿行莲叶间,能听见采菱女的吴侬软语;冬日落了雪,便围炉煨一壶青梅酒,你我二人对饮。” “只是,你不能饮太多……” 顾晏之顿了顿,眼底笑意渐深:“你若嫌清河太静,我们前往安西军驻扎之地碎叶城,边疆苦寒,可也自有一番风味,看大漠孤烟,看长河落日,篝火鸣狐……” 温洛突地支起身,垂着头,听见她轻声问:“若我都不想去呢?” 顾晏之低笑,将她鬓边一缕散发挽至耳后,“那也无妨。” “你想去何处,我陪你去。” 温洛声音自嘲,却被柔柔的嗓音裹住,“你对真好啊……” 顾晏之笑笑,低头吻住温洛的额头,一点点往下,爱怜的吻住温洛的脸颊。 温洛这会一把将人推开,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明日还要起来抄书,你也早些歇息。” 这一番话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僵硬,补充道:“快些把你的琐碎事处理完,不然如何带我游历大好河山。” “好。”顾晏之含笑点点头。 温洛已经走到了门口,突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淡淡道:“听秋雨说,你前几日问我相思引解药放在了哪里,我放博古架上了,你若是用,拿去就是,不然我可要将那药丸子拿去研究了。” “恩。”顾晏之点点头,“我也一故人,中了那毒,回头我去取。” “我叫秋雨给你送来就是。” 说着,温洛招呼了一声,秋雨一会就将瓶子取了过来。 温洛走了之后,顾晏之握着手里的天青色瓷瓶,满满踱步出了寒松院。 庞屹跟在后头,二人一路无言,直到走道荷花池时,顾晏之随手一掷。 扑通一声轻响,水面漾起一圈的涟漪。 庞屹看清了,带着几分不解问道:“大公子,这是……?” 顾晏之收回眼光,他并不后悔让她服下解药,若想拦,本有千百种机会可拦。 便淡淡答道:“药已经去了该去的人身上。” “林府那如何?” 此话一语双关。 庞屹心一惊,敛回心神:“那死士被关押,恐怕没有多少活路,林三小姐倒是……给大公子来了密信。” 顾晏之挑眉,“林进昙三女儿?她给我密信做什么?” “求大公子救那死士。” 顾晏之嗤笑一笑,“真是用情至深,不过,她如何料得我会帮她?” 庞屹压低了声音,“她说,事成之后,可予两江盐税的账本。” “哦?”顾晏之来了兴致,眼睛微眯,“这倒是有几分意思……” 两江盐税,证据已齐,偏缺账本,知情人士,十不存一。 唯一一本,只在林进昙手里,从林家得这账本,又如何容易。 “告诉她,备好账本,三日后,来接她的情郎。” 庞屹拱手称是。 刚到书房门,就见邹有孝已在门口候着,旁边还站着身着飞鱼服,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子。 在昏暗灯光的照映之下,显得有几分渗人。 不等顾晏之先开口,毛项见他,强压下心里的急切,朝着他拱拱,“顾大人。” 顾晏之点点头,提前一步迈过门槛,“指挥使养气功夫越发长进。” 毛项随即跟上苦笑,“兹事体大,若没主心骨,急也无用。” 听着这明显带着奉承的话,顾晏之轻轻一笑,抬脚步入书房。 书房的门随后的庞统阖上,顾晏之走到书案前,招呼毛项随意坐就是。 毛项瞧着书案旁的那一张侧案,挑挑眉,想来这便是传闻为他夫人备的书案,二人果真是被看添香共读书。 “指挥使深夜来访,倒不妨让我猜猜是何事。” “可是乾坤沉痾,病体积难重返?” 随着顾晏之说话的空当,纸墨铺开,袖中《女训》置与桌上,书页摊开, 顾晏之一目十行,研墨起笔,行云流水,下笔如神。 毛项却已经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顾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方才陛下召皇四子、皇十一子等入康隆园,面授顾命。” 顾晏之笔下动作未停,声音淡淡,“指挥使恐怕来错了地方,谁不知道,我已不得陛下重用,现下半分官职都无,已惹陛下厌弃。” “当下关头,恐怕做不了指挥使的主心骨。” 毛项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出一套文邹邹的词来:“顾大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少不得您的助力,您都妄自菲薄,更莫要说我们这些底下小虾米,那就是抓瞎。” “得了。”顾晏之听着这话,笑了笑,“指挥使官居三品,何必如此自贬,只是……我无意这从龙之功,皇恩浩荡。” 说着,已经写完一页,放在一旁静待晾干。 毛项顺着,瞥了一眼,不由震惊,那字迹十分娟秀。 他虽是个粗人武馆,但看过顾大人的字。铁画银钩,行云流水,一股子的豪迈之气,而绝非如此……娘们唧唧。 顾晏之并不避着,淡淡道:“让指挥使见笑,内子被罚抄《女诫》,夫妻一体,我自然不能看着不顾。” 毛项吃了一嘴狗粮,表情复杂,却也没有忘记此行目的,有几分直白问道:“顾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四皇子您觉着,有几分可登大宝的机会?” 顾晏之还在写,许久,一张又毕,等着墨晾干的空当,他缓缓道:“时川心太慈,不足定乱世,若陛下肯清积弊,严纲纪,治腐吏……那么,谁当不得?” “指挥使,莫心急,同我一起,静待这一出大戏就是。” 毛项愣住,许久,他深呼吸一口气,却觉通体气舒。 是啊,不论谁当新帝,他都是指挥使,在这个位子,已进无可进。 若一时头昏,站错了队,那可是粉身碎骨,退一步,最多也不过不得欢喜,几年便被摘下去。 第209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 但做了这么多年指挥使,伴君如伴虎,心惊胆战不说。 媳妇现在可还是有了身孕,可不能让她和自己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被砍了头…… 权势已享用过,但他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毛项起身,朝着顾晏之拱了拱手,“我明白了,多谢顾大人指点迷津!” 说着,又看向那厚厚一沓的《女训》,心里啧啧两声,反正家里那母老虎从来不是女子温柔贤淑是何玩意,他也喜欢她的泼辣劲。 看着顾大人如此宠妻,反倒是也提醒了毛项,他许久没同娘子说会子话了。 “那便不再叨扰……呃,总督雅兴,告辞了。”毛项又一拱手,作势离开。 顾晏之却搁下笔,笑道:“指挥使,你已解心急,我的急事,却还是需你助力。” 毛项憨厚的朝着顾晏之笑了笑,“总督可别让我猜,八面玲珑心思我猜不到,有什么需我帮忙,尽管吩咐就是。” 这事,顾晏之倒是也没有绕弯子,“三日后,借锦衣卫一用,查京都进出,严盘查。” “特别是,在郡主和贤亲王的出城车马。” 毛项一愣,他耳闻三日后百年清流之首世家的家主林进昙邀顾大人品茗,这这个关节骨上,又是何意? 年前派去两江的硬骨头谢道弗已经灰溜溜辞了官……莫不是,林进昙想和顾大人趁着易主之际,拼个你死我活出来? “此事对我,十分重要,望指挥使多多用心。” 毛项拱手,“大人言重,此事我亲手去办。” 顾晏之拉开抽屉,将一小卷画递交给毛项,毛项展开一看。 一时之间,震惊到无以言表,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只低声自言自语道:“稀奇……” ………… 萧占全在屋顶上,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色,他旁边是被他拎着上屋顶的师徒二人。 弥慈显得有几分激动,拉着萧占全衣角,指了指天上一串星子,问道:“大师兄,那是什么星?” 萧占全看一眼,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冰糖葫芦星。” 弥慈一愣,“啊?星象书上没写过这个啊……” 萧占全摆手:“你懂什么?这串星星又圆又亮,还排得整整齐齐,不是冰糖葫芦是什么?你看最亮的那颗,肯定是山楂裹了糖衣。” 弥慈似懂非懂,觉得大师兄说得有道理,“那……旁边那颗暗一点的呢?” 萧占全摸着下巴,认真分析:“那个啊,可能是糖熬糊了。” 一旁恐高闭着眼的虚延再也忍不住,睁开了眼,扶额:“那叫北斗七星……” 弥慈,“我还是觉得冰糖葫芦星好听些,甜滋滋的……” “你大师兄没读过多少书,没文化……别信他。” 虚延又立马闭上了眼,扶着屋顶的蹲兽脊饰,忍不住打断二人没完没了的胡侃。 一个敢答,一个真敢信。 “好徒儿啊,你究竟想说些什么,上头冷得很,有什么就说,你师弟身子骨小,师父身子骨弱,不想你壮实,受不了冷风如此折腾啊……” 虽是夏日,但屋顶得风吹久了,也还是凉。 许久,萧占全幽幽开口,“帮我算一卦,宫里的老东西什么时候死……,在上头的星象,会更清楚,别算错了。” 得把她在老东西死之前带走离开京城,不然他那些个弟弟斗起来,又知道他无召入京,非得把他撕了不可。 他是所有皇子里被封王有封地的,也早已经昭示着,老东西不会立他,虽然他根本无意那个皇位。 但人心中的成见,似大山。 他无意皇位,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虚延很无语,也很生气。 这个信球,把自己像拎小猫小狗那般,拎到恁高的屋顶,不是为了师门之间的拉拉家常,促膝长谈,观风赏月,虽然今夜却是也没有月亮。 但他是想让自己夜观天象,算他爹皇帝老子什么时候咽气? 虚延很少生气,这一刻,也忍不住有几分怒,却很窝囊,低声道:“恁这个二杆子!我惧高,看不清,快点拎……不,放我下去!” “大师兄,我也要下去!”弥慈跟着道,“我困了。” “我先说的,尊师重道,知道吗?虚延睁开眼,快速地看了一样底下的院子,就这一眼,魂差点飞了。 等脚心落在地上那一瞬间,虚延觉得,才活了过来。 “行了,快算。” 虚延拍了拍自己的衣角,“急什么急什么,这种事情,催就不灵了……” 说着,却是已经看了起来,许久,缓缓道:“瞧着,不太清楚啊……” 说着,抬头静观起来。 紫微星,历来是那颗象征帝王的星辰,今夜却黯淡得几乎难以辨认。 \"紫微暗淡,天狼犯主\"他喃喃自语,声音几乎被夜风吹散。 却还是被耳力极好的萧占全听到,他嘴角露出一抹不耐烦,老东西,最好能再多活几日。 “唔……十几日的事情。”虚延拍了拍脖子,长时间抬起,有几分酸涩。 他在现代呆过,自然没有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过度相信,对于皇权,也没有那么大的盲目崇拜和恐惧。 这样的观念之下,倒是和萧占全的离经叛道十分相合。 “困了困了,歇息去了……你整天少琢磨些,能长寿。”说着,虚延打了个哈切,又道:“依我看,天象恐有大变,咱们还是早点回去金陵好啊……” “师傅,说得极是。” 萧占全突如其来地附和,让习惯了他总是和自己对着干的虚延有几分诧异,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今天吃错药了?” “没有。” 虚延拉起弥慈的手,低声道:“快走,快走,你大师兄又要发病……咱们可别触霉头。” 说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像是两只身形灵活的耗子,消失在垂花门外。 萧占全脸色有几分黑,自成年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发病了,体内的蛊王,早已经能和他共存,他也不会动不动就因为别人碰了他,就控制不住皮肤的毒,将人毒死。 而且,以前他发病的时候,虚延照顾着他,决不会匆匆离开,现在就是找借口。 真烂的借口。 突得,萧占全扯出一抹笑。 等带着她一起回到封地金陵,他要给虚延讨个禅师的封号。 第210章 一网打尽 这日,又碰到了萧兰蕤,温洛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上次杏林馆有人闹事的事情,她也悟过来了,估计是萧兰蕤给她塞纸条,大费周章做得局。 “还要劳烦你,将这封信,放到顾大人书房中去。” 说着,一封漆口密封的信轻轻推了过来。 温洛没有着急接,“这是什么?” “能让顾大人头疼不已的证据。”萧兰蕤笑笑,“当然,也是能让你逃出苦海的神兵利器。” “郡主,我不喜欢打哑谜。”温洛皱眉。 萧兰蕤抚了抚头发,站起身来看着前面一整排的药柜,缓缓道:“是顾大人勾结敌国,意图谋反的铁证。” “听说,顾大人爱妻非常,在看守严密的书房中,特意为温姑娘安置了一张书案。”她突地转过头来,捶在脸颊两侧的卷发,像极蛇信子。 “温姑娘,想来出入顾大人的书房,不是难事?” “不难。”温洛拿开前面的信,“可被郡主牵着鼻子走,却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觉着,待在顾晏之身边,也未尝不可。” “他待我怎么好,想来郡主消息灵通,一定也很清楚……” 这会,轮到萧兰蕤怔住,“哎呀,可别怎么说,怪吓人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计划吗。”她又像是一只蝴蝶,裙摆摇曳,飞回温洛面前,“我都告诉你就是,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来吓我……我胆子最是小了,经不起你这样的吓。” 说着,顺着自己的胸口,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一般。 温洛双手怀胸,静静地看着萧兰蕤演戏。 这是她自穿越过来之后,说想要扶持自己同异邦人生的孩子,登基的女子。 说她心软?胆子小,温洛一点都不信。 “郡主……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地探比较好。”温洛止住了她的矫揉造作。 萧兰蕤甩了甩帕子,带起一股香风,见温洛正襟危坐,也收起轻浮模样来。 “温姑娘想知道什么?” “你想做什么?” 萧兰蕤嗅了嗅帕子,“我想做的,你一直都知道,让我儿,登大鼎。” “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温洛冷声道。 萧兰蕤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顾总督如今掌控着九省水路漕运,连兵部的战马调拨都要经他手批红。上月御史台参他的折子,还没递到御前就石沉大海。” 其一,顾晏之看似功高盖主,反骨心重,但却是国公府百年对皇权誓死效忠教出来的纯臣,如果她想扶持她儿登基,那么顾晏之便是最大阻碍。 其二,她和林家因一个共同的敌人顾晏之而联合,顾晏之不会支持杂种登基,而林家被顾晏之逼得狗急跳墙,急需要一个登基之后不会动林家的傀儡皇帝。 其三,顾晏之此人,太过无心无情,除了面前的女子……再难有办法对付他。 “别急,温姑娘,我这就同你细细说来……” 窗外忽有惊雷滚过,初夏的暴雨来得急,雨点噼啪打在芭蕉叶上。 温洛望着骤然暗下的天色,发现檐下已湿了一片。 萧兰蕤凑的很近,温洛听着她压低的耳语,不由蹙起了眉,但也觉得,确实是个好主意。 说完,萧兰蕤悠闲的坐回去,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密信,火漆印上赫然是顾晏之的私章,“四年前天德大案,朝臣杀没了一半,也是顾……”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铁甲碰撞声。 温洛将萧兰蕤给自己的信猛地攥紧,“是顾晏之的亲卫!”她指尖冰凉,医室的气氛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门口传来轻笑,来人用剑尖挑开山水布帛的门帘。 “郡主好雅兴,雨天还来与我夫人说书。”顾晏之身长如竹,笑着道。 温洛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你怎来了?” 顾晏之牵住她的手,看她一瞬间有些苍白的脸色,“来接你回家,你出来……太久了。” 萧兰蕤起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哟哟哟,顾大人都来亲自接人了,是我这个病人不识趣,耽搁了温姑娘太久。” 顾晏之听见温姑娘几个字的时候,本就蹙着德眉头更紧。 “我这就走。”说着,萧兰蕤朝着温洛,笑着道:“近来,真是多谢温姑娘近来为我看诊,我已觉得好多了。” 说着,她刚跨出门槛,面前的铁甲亲卫就将拦在面前。 顾晏之淡淡道:“郡主若是身体不适,我倒是可以为郡主引见名医。” “阿洛心慈,治不了郡主的病。” 萧兰蕤脸上的笑凝住,愣了愣,才道:“顾大人真是……十分护妻,罢了罢了,我以后再不来就是。” 顾晏之微微颔首,门口的高大亲卫让开了路,身后时候顾晏之冷道有些漠然的声音,“郡主,好自为之……有些东西,最好碰都不要碰。” 话音刚落,檐外雨势骤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 温洛被他裹住的指尖微颤,脸色越加苍白了几分。 顾晏之……这是知道了?不然何出此言。 还是单纯的警告萧兰蕤? 萧兰蕤却忽然低笑一声,抬手将密信拿出,“顾大人好大的威风,只是不知,若天下人知晓天德四年的大案里,有顾大人徇私枉法,护下草芥人命的座师……那顾大人的铁面无私,还值几斤几两?” 自己不拿出这个,恐怕今天顾晏之不会那么容易放自己离开。 顾晏之依旧是淡漠的神情,目光越过亲卫森冷的铁甲,直刺向萧兰蕤,声音带着几分讥诮,“郡主既然喜欢查旧账,那不如瞧瞧这个。” 忽然,寒光破空而来,一枚柳叶镖,“铮”地钉入萧兰蕤身侧的梁柱,在柳叶镖的尾端系着半截烧焦的账册残页。 只一眼,萧兰蕤就目眦欲裂。 那是林家予她的好处,盐税半成账子。 “我没有要动郡主的意,但郡主非得要和我亮一下爪牙,那我宝剑,未尝不利。” 萧兰蕤不可置信看向顾晏之,对一他话里的威胁之意,似完全没有听到,只厉声问道:“……你是如何得到的?” 顾晏之已知道她和林家合作,手里头还有账册为何隐而不发,难道,他想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萧兰蕤突地遍体生寒。 顾晏之看也没有看她,只是牵着温洛从她面前走过时,淡淡道:“取于民时,自然也要想到,终有一日,为民所取。” “郡主,好自为之。” 第211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满院的亲卫撤去之后,萧兰蕤被凝珠搀扶着,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快!回府!将林进昙请来!说我有急事相告!”萧兰蕤抓着凝珠的手死紧,声音带着急切。 “速去!” 凝珠担忧不已,“那可要也派人去告知温姑娘,计划有变?” 萧兰蕤脸一凝,“来不及了,现下保住林家,才是要紧。” 一刻之后,凝珠回来禀告,脸色有些难看,“郡主……林先生南下归家,明日才会到京城。” 萧兰蕤再也忍不住骂道,“蠢货!当下生死关头,还回两江做什么!真是愚儒!” 凝珠适时出口,轻抚萧兰蕤,给她顺气道:“郡主别急,奴婢明日一早便差人在码头候着,保管林先生到了的第一时间就将人拦下……” 萧兰蕤冷着脸,“也只能如此了……不过,稳妥些,你去告诉贤亲王,想要人,明日去大朝……” ………… 从出门到上了马车,温洛一路被牵着,脸色煞白。 狭小的马车里,她声音难得有几分紧张,“你怎么会来,还带着那么多人?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晏之正靠在车壁的软靠上闭目养神,听见这话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在担忧我吗?” 亦或是试探…… 心中虽早有答案,但顾晏之却觉得,只要她说,他就可以毫无保留地信。 温洛笑笑,才留意到他眼下的青影。原本线条分明的下颌也冒出一层淡青胡茬。 “自然是担忧你……我听说,你明日要去赴宴,还是清流大家的晏,那你若是早回来,可以陪我去大朝寺上香吗?” “听说,大朝寺求子嗣很灵……” 说完,温洛心中七上八下。 毕竟,按照萧兰蕤的计划,明日,顾晏之和林进昙会面结束之后,她会让他带自己去大朝寺。 到时候让他喝下迷药,只要昏睡半个时辰,她就可以脱身,远走高飞,而他们的争权夺利,自然再也和她无关。 顾晏之听到子嗣二字时,唇角勾起一抹笑,“你怎么突然转性了,以前不是与我说,生子对女子伤害太大,你担忧做不了好母亲,不想生吗?” 温洛勉强笑了笑,“今时不同往日。”又赶紧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又问道:“你究竟去不去?” 顾晏之挠了挠她的掌心,温洛觉得,有些发麻的痒。 许久,只听顾客气缓缓道:“去。” 因这句话,温洛进寒松院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好在顾晏之手疾眼快,将人一把扶住,温洛回了神,袖子里的信也差一点掉出来,好在顾晏之没有瞧见。 “我先去书房,晚些回来。”顾晏之淡淡道。 温洛巴不得他快点走,“恩,去。” 将房间门锁上,温洛取出袖中萧兰蕤给她的心,内心几番纠结。 这是污蔑顾晏之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的证据。 等明日她带着顾晏之去大朝寺时,就好有御指前来抄查,若国公府抗旨不尊,便是更加做实有谋逆之心。 将顾晏之从国公府调开去,看来,萧兰蕤和那什么林进昙,是真忌惮他之势。 盯着厚封的信,温洛几番犹豫,而外头却又下起了雨,能听见屋檐下的丫鬟低声说话的声…… 第二日一早,温洛刚醒,便听见秋雨低声道:“世子爷吩咐过,动作轻些……夫人觉浅,你二人怎还打闹起来了?” 二人低声告饶,温洛出声,“我已起了……” 昨日顾晏之像是发了疯的要她,像是 秋雨端着水进来时,不小心瞧见那手臂上暧昧的痕迹,不由有些羞赧地快速低下头去。 世子爷也夫人,也太没有怜惜之心了…… “他走的时候,时候什么时辰?”温洛穿好衣裳,似是没有看到丫鬟们有些羞赧的眼神,淡声问道。 秋雨上前来,替温洛理了理领子,答道:“夫人,世子爷天不亮就出门了。” 温洛点点头,“将我束腰拿来,要素色那一条,再随我去书房拿个东西。” 束腰穿上,便于行动。 正在梳头时,看着摆在一旁的的陵洛匕首,温洛想了想,将它揣入怀中。 书房的陈设未变,翘头案边摆着汝窑瓷,旁栽君子兰,香气幽馥,大瓯缸中水色清清,鱼儿嬉戏。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你们在门口等我就是,我取个东西,不必跟着进来。” 秋雨姐瞧着那合上的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几分。 “好了,我们走。”温洛出来时,手里拿着那本编好的医书。 秋雨松了一口气,“夫人,那等等可还要去杏林馆?” 温洛摇摇头,“今日去大朝寺礼佛,不去了。” 从书房出来,便是一处夹道,四周种了紫藤,压在夹道两壁,森森然然。 在温洛二人刚出夹道之后,顾绥之和四宝的身影出现。 “爷,您刚刚避着……怪偷偷摸摸的……” 顾绥之不接话,只是看着那走远的人,许久才缓缓道:“前几日叫你去搜罗女子喜欢的东西,先搁置……” 昨日大哥的话,还历历在耳。 四宝点点头,“行嘞,那搜罗到的话本笑话,花押?消寒图,我先收着。” 说完,二人绕道书房之中,顾绥之一人折身而进。 四宝在门口同守卫搭话,守卫道:“方才夫人才进去取东西,三少爷若早些来,二人说不定能打个照面。” 四宝挠头一笑,装作一副原来如此样子,笑着道:“真是巧了,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正说话间,顾绥之推门而出,四宝连忙跟上,见顾绥之兴致不高,也没有贸然搭话,只一前一后沉默走着。 “你说。”顾绥之脚步突然一顿,“情,究竟是什么?” 四宝差些撞上去,连忙止住身形,“爷……这,这……要不明日我替您回了那贵女三番两次的邀约?” 顾绥之有些烦躁,声音低喃,似自言自语,“我并非想谈婚论嫁,只是有些不明白。” “罢了,回去练功去。” 他说完,提交快步向前而去。 只留原地的四宝疑惑不解,三公子怎么一回来就变得怪怪的?特别是……遇到夫人。 四宝想深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扇了自己一巴掌,低声斥骂,“呸……想到哪里去了,龌龊!” 第212章 没有拦住人 回到寒松院,小侧间里,温洛环顾四周,指尖轻轻抚过那张梨木桌案。 桌上有一道刻痕,那是顾晏之教她练防身功夫时,她不小心将匕首磕在桌上时留下的。 “阿洛,不对,你看,要这样握刀记忆中,顾晏之从身后环住她,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出手凌厉,招招致命。 而她当时一个失手,刀刃偏了方向。 顾晏之却笑笑,低声道:“无妨,便当做你我二人印记……\" 如今那划痕仍在,而过往却已成空。 温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她缓步走向窗边的矮榻,那是她最爱读书的地方。 闲暇午后,顾晏之煮茶,她读书,偶尔相视一笑。 现在,那矮榻上还放着她读到一半的古医书,书页间夹着他们一起采的枫叶。 “这叶片倒是红别致。\"当时,顾晏之笑笑问她道。 “哦?哪里特别?”温洛不解,左瞧瞧右看看,真不知道这叶子特别在哪里。 “红得像是,你生气时的模样。” 顾晏之如是调侃她,换来她一顿轻捶。 温洛翻着翻开书页,一张折叠的纸条从中滑落。 顾晏之为他写的书签,方便她查找,看到了那一页。 将书合上,温洛轻叹了一口气。 二人之间过往种种,除却孽缘二字,缠得像是说不清的结。 …… 凝珠焦急地在码头上远眺,见林家的船还没有泊港,不由有几分焦急。 “不是说你家主子卯时一刻靠岸吗?怎么回事?”凝珠拉住林家小厮问道,语气里不由得有几分焦急。 那小厮挠了挠头,“是啊……我没有听错的,管家吩咐下来,说先生就是卯正到……姑娘别急,我这就派人回去问问。” 说着,招呼旁边的小厮耳语几句,那小厮神色匆匆消失在了尚未天明的晨色里头。 凝珠焦急地走来走去,各种猜测让她惴惴不安。 若是没有拦到林先生,林先生若是直接去和顾大人商谈,那么必定不知道,他们在大朝寺布下的天罗地网,已经被识破了…… 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凝住焦急等待的时刻,江面之上,一艘大船朝着京都的方向而来。 船上,一处房间之内,正打坐闭目养神的林进昙,抬手叫念着书的丫鬟停下,缓缓睁开眼,浑浊的黄色眼白包裹着两颗黑漆漆的瞳仁,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七分算计。 “何事?” 地上跪着的中年男子才答道:“主人,前头有漕船将航道堵住,咱们要过去,恐要耽搁许久……” 林进昙没有应声,只是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抚过朝服上绣着的仙鹤。 林家家主的衣裳,他穿了三十年。 三十年,足够一个婴儿长成壮年,也足够他将两江,乃至于朝堂变成自己的棋盘。 林进昙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请君入瓮,来者不善呐……” “回航,绕道。”林进昙缓缓说道。 “是……”随从将所有劝阻的话咽下,回答得小心翼翼。 江水悠悠,天色渐明。 码头随着新一天的到来,也热闹起来,却没有人敢招惹这有诸多家兵把守的船舶。 林进昙下了船,穿过重重家兵,天还未亮。 轿前前,林三小姐林明珠垂首而立。十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衫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听见脚步声,她立即行礼,姿态恭顺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父亲。\" 林进昙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明珠的眼睛很美,杏眼含波,却深不见底。 “今日为何是你来接?林进昙问,拇指在她下巴上摩挲,力道渐渐加重。 林明珠睫毛轻颤:\"女儿前段日子为族蒙羞,罪不可赦,能来接父亲之驾,是女儿恕罪之举。\" \"你倒是坦诚。\"林进昙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指,\"回去好好备嫁,养好身子,下个月,入宫尚主。\" 林明珠捏紧了袖中的手,她腹中那个三个月的婴孩,昨日才流干净。面上柔顺无比,轻声答道:“是,父亲。” 轿子出了码头,穿过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林进昙闭目养神,耳边是轿夫整齐的脚步声和街上渐起的喧哗。他喜欢这种声音,众生喧嚷,而他高高在上。 “先生,到了。\" 林进昙整了整衣冠,迈出轿子。 朝阳初升,照在他仙鹤直裰上,周围的官员纷纷行书生礼。 他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不远处一个年轻官员身上。 “他可有另来书信?\"他低声问随从官员。 “回先生,并无。京中近来风平浪静……除了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今日来上朝,也是服下猛药……” “说些我不知道的。”林进昙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被围着的男子,缓缓道。 随从官员顺着林进昙的眼神看过去,又看到那处的眼神已经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连忙低下头避开又迫人的眼神,压低声答道:“昨日翰林院和六部对骂,后两方作诗,不少无知竖子说……说……” “说什么?” 那官员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诺诺道:“说先生治学,犹夏虫语冰,还说您在朝中结党营私” 见林进昙脸色一黑,官员连忙道:“那都是竖子无知,被蛊惑,胡说八道而已,先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有经天纬地之才,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可蔑。\" 听了这话,林进昙脸色并没有好多少,从袖中摸出佛珠慢慢捻动,“年轻人,总是这么意气风发。”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随从员打了个寒颤。 有数不清的年轻官员也如此意气风发过,后来多少人被人发现淹死在护城河里,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想要状告林进昙。 朝堂上,皇帝看起来老态龙钟,疲惫不已,眼下的乌青昭示着时日无多的死气。 林进昙和顾晏之一左一右,站在文官首位。 半个时辰后,当讨论到边塞战事时,兵部尚书提出了增派援军的建议。 “臣以为不妥。”林进昙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一方面,应派使者求和,若能与我朝宗室女联姻定能平边塞之战。” 许久,高高龙椅之上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陛下问,那另一方面呢?” 林进昙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陛下,臣斗胆,请立太子。”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小声附和起来。 直到龙椅旁边的太监垂首立在皇帝耳边,过一会那尖锐的声又响起,“陛下问,顾大人有何之见?” 一时之间,殿中原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第213章 不欢而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顾晏之身上,他身形挺拔如青松,一袭朱红色官袍在满朝朱紫中格外醒目。 阳光透过殿顶的琉璃瓦,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他眉目如画,却又透着几分凛然不可犯的威严。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了身子,目光微凌。 “臣以为,林先生所言有理。” 此话一出,连跪在地上的林进昙也忍不住侧目。 顾晏之声音不大,却能够让所有人听到他的声音,“我圣朝以孝治天下,国本之重,关乎社稷万年。今陛下春秋渐高,但东宫虚位未定,臣等夙夜忧惶。若蒙天恩早定储,上安宗庙,下慰黎元,则四海仰德,九鼎永固。” 顾晏之说完,又安静立在一边,那风轻云淡模样,仿佛刚刚高谈阔论之人不是他一般。 而他这一番话所出,毫无破绽,说得又十分漂亮,只是龙椅之上皇帝的目光扫过了二人一眼又一眼。 “陛下圣言,需先成家在立业,诸位皇子都尚未成家,立储入东宫,再议,林大人年事已高,不必跪奏,起身。” 说着,众人又论起和谈一事来。 “若选宗室女联姻,可没有何事人选啊……”一个大臣小声道。 毕竟,四年前,唯一合适的宗室女萧兰蕤可是被送去过了。 从宫女中则一女子出来,在赐封号送去和亲也不是不可,只怕身份低微,那边不认…… 就在众人想破脑筋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出现。 “臣斗胆推荐小女明珠。”林进昙躬身道,“虽是女子,却是臣自小养在身边,十分知书达理,通明大义。\" 在一次,皇帝开口亲自问道:\"爱卿舍得?\" 只是那声音十分嘶哑,透露着耄耋垂垂老矣之气。 “为国尽忠,是她的福分。\"林进昙回答得滴水不漏,心里却在冷笑。 北境王素有暴虐恶名,上个月刚打死第三个妾室。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女儿而已,况且他以退为进,又不会叫她真去。 “陛下感念林家之忠,但林先生只有一个女儿,陛下不忍,再议。” “陛下疲乏,退朝!” …… 顾晏之在路过林进昙身侧时,缓缓道:“听闻林先生今日方到京,相邀之事,可要改日再议? 林进昙笑笑,“多谢顾大人忧心,老朽身子还撑得住和顾大人喝一盏茶。” “好极。”顾晏之一笑,缓缓道。 今日相谈早已经定下,便是在占地极广的观星台。 众人都被屏退,只有二人上了可将整个京都远观入目的高台之上。 没有人知道二人谈了什么。 只有林进昙黑着的眼神,预示着二人不欢而散。 “这竖子,果真不肯与我联手……”林进昙冷哼一声,眼中杀机毕现,“那么,就再也不能留他了。” “传令下去。”林进昙阴冷的声音在高台上荡远,\"即刻增派三百死士围剿大朝寺,取其首级者,赏万金,赐千亩膏腴之地,另赏赐十名绝色美婢。” 他缓缓摩挲着佛珠,嘴角扯出一抹森然笑意,声音越发嘶哑,“记住,我要亲眼看着他的头颅呈上来。” 另外一边,顾晏之回到国公府, 寒松院是新修过的,楼阁无不精致,回廊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曳,又是快要下雨的征兆。 踏进屋中,顾晏之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习惯性问:“夫人在何处?” 秋雨回道:“在小书房。” 顾晏之解衣扣的动作,顿了顿,“叫夫人来,传膳。” 温洛听见外头催促的声音,握紧了怀里的匕首。 “我这就去。” 世家规矩严厉,顾晏之用饭仪态十分叫人赏心悦目。 竹箸在他指间稳如执笔,夹菜时连袖口的云纹都不曾乱一分。 垂眸饮汤时,眉宇沉静如古潭,瓷勺与碗沿相触竟不闻半点声响。 以往,温洛都要默默在心里感慨一声,世家严苛规矩培养出来的大家之气,但今日,她却心不在焉。 这满席珍馐,便是和顾晏之吃的最后一餐饭食。 顾晏之给自己夹什么,她只是朝着嘴里麻木地塞。 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她,“阿洛,莫吃了,大朝寺素斋十分有名气,留些空。” 温洛这才反应过来,“哦……哦,我们还要去大朝寺。” “你若不想去,也可不去……” “不!自然要去。”温洛的动作快了些,筷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顾晏之微愣,随即一笑,“便是去大朝寺求子,你也不必如此心急。” “你一人急,孩子也出不来……” 听着这明显是打趣的话,温洛却笑得很勉强。 “咱们走罢,还要回来,时间晚了,便要碰上宵禁。” 顾晏之握着她的手,听见回来二字时,手掌倏地收紧,将温洛纤细的指节牢牢裹在掌心。 “回来?”顾晏之低笑一声,压下眼底暗色翻涌,“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那笑意分明更深了,却莫名温洛脊背发凉。 他指腹摩挲过她的手背,力道渐重,直到温洛皱眉,甩开他的手,“你莫要发疯。” “我错了……”顾晏之上前去,低声哄道:“只是许久没同你亲近……你可怜可怜我,别生气……恩?” “住嘴……”温洛耳根子红了一片,怎有人,,如此生冷不忌和无耻,当着人的面,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而且,哄骗自己服下相思引,还能装出和自己相爱的模样来…… 尽管他现在并不知道,她已经恢复,而其他人虽然也离着远,听不见二人低声说着什么。 但顾晏之对她说得一些话,真是让见过大世面的温洛,有时候都忍不住脸一红。 第214章 你我生死不见 大朝寺的钟声悠远,惊起山中飞鸟。 温洛提着裙裾,率先一步迈过朱红门槛,回头对身后的顾晏之莞尔一笑,“我打听过,大朝寺香火虽不算鼎盛至极,但求子符最是灵验。” 顾晏之抬眼望去,寺中古木参天,香炉中青烟袅袅,确是个清幽所在。 他唇角微勾,“此事,你问得倒是清楚。” 他跨入山门的刹那,温洛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 温洛不敢回头,只盯着前方大雄宝殿的金匾,那上面的漆色新得有些刺目。 “今日香客倒是稀少。”顾晏之忽然道。 温洛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这寺小,自然香客也少些,况且,此刻是用膳之时,你又说过,庙中素斋尚可,许是用膳去了。” 顾晏之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她步入大殿。 殿内光线昏沉,鎏金佛像垂目俯视。 温洛跪在蒲团上合十祈祷,余光却瞥见顾晏之负手而立,竟是不拜。 “阿洛,此时,我心不诚,拜了也是难求全得全。”顾晏之缓缓道,似解释。 听着之话,温洛只有压下心里的慌乱,“说好陪我来,却是不拜,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晏之牵起她,笑着道:“今日是我之错,以后机会多的是,等我心诚之时,再来拜,你说可好?” 温洛被他牵着,又找不到借口甩开,勉强一笑,“你可别忘记就好。” 正说着,庙里的主持姗姗来迟,那脸色却十分不自然,似还有几分紧张。 “方丈不必陪同,今日来的,只有顾晏之,不是顾大人。”顾晏之将方丈的神情收入眼里,勾出一抹笑,却没有什么笑意。 方丈听见这话如释重负,又听见顾晏之叫庞屹捐香火钱,连连念佛号。 “不必跟来。”顾晏之对庞屹道。 庞屹点头应是。 方丈和庞屹站在原地,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方丈瞧着二人走远的身影,又想起那些埋伏里庙里上上下下的人,身上都透着渗人的杀意,身上的冷汗,渗透了袈裟。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二人从后山绕回来,寺里已点起了盏灯,发出昏暗的灯。 就在顾晏之踏入的一刻,黑衣杀手如潮水般从梁上、佛后、地砖下翻出,刀剑映着残阳,将整座寺庙照得一片血色。 刚刚还在庙里的香客和僧侣,不知何时,没有了身影。 只有跟着顾晏之的随从,还有马车,发出阵阵血腥气。 几乎没有给顾晏之反应过来的时间,屋檐上的黑影如夜枭般俯冲而下,刀锋割裂雨幕,寒光直逼咽喉。 杀手的第一刀,是冲着脖子来的。 “闭眼。”顾晏之猛地将身侧的温洛往怀里一揽,几乎同时,十八罗汉像后寒光暴起! 顾晏之侧身前后发的攻击避让,刀锋擦着下颌划过,带起一线血珠。 身侧的香炉被丢出去,发出“铛——”的一声。 那香炉格挡的瞬间,第三名杀手自梁上坠下,链刃如毒蛇缠向他的双腿。 顾晏之旋身跃起,衣摆却被\"嗤啦\"撕开一道裂口。 这不是刺杀,是一场针对于他的围猎。 有杀手破窗而入,有杀手踢翻院中偌大香炉,滚烫的香灰漫天飞扬。 杀手们配合精妙,刀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顾晏之逼向墙角。 顾晏之紧紧地将温洛护在身后,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温洛心中有些焦急,她甩不开顾晏之,他护自己太过周全,哪怕面对如此多的杀手。 也就意味着,她不能趁此机会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朝着杀手冷冷吩咐,“把他们二人分开!” 杀手收到命令,更多人朝着顾晏之扑杀而来,温洛却在这时推开了他,顾晏之背后不设防,二人竟硬生生被分开距离一段来。 顾晏之伸手要去拉温洛,而那不过几寸的距离,此刻却像是天堑。 “阿洛!”他反手劈落一支冷箭,嗓音嘶裂。 她却退后三步,衣袂被穿堂风掀起。 她轻笑,眼底再无往日温软,“我已记起一切……” “顾晏之。”这是她连名带姓唤他,让他陌生至极,“从今时此刻起,你我——” “生死不见。” 顾晏之只是死盯着她离开的身影,除了几个杀手护送着温洛退出这针对一个人的绞杀局。 越来越多的杀手朝着顾晏之扑杀过去。 看着那没有回过头一次的身影,顾晏之突然笑了,又随即将扑杀过来的杀手处理掉。 她一次,都没有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她说,生死不见。 顾晏之杀红了眼。 在温洛那边,几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杀手护着温洛除了围杀圈,她不敢回头看,后面是刀剑划破口气的声音,有些刺耳。 还有那一句如影随形地念着她名字的——温洛,如附骨之疽。 “走!”温洛连声催促,脚下的步子几乎要飞起来,杀手们将她护送到了庙门口,庙门口还有他们来时的马车,不过已经被杀了。 还有几个家丁,一同倒在血泊之中。 旁边有一辆马车,里头有个穿着短打的女子露出头来,一把将温洛拉上车。 “温姑娘,我是凝彩,郡主派人护送您的,坐好了!” 随着她话音刚落,马鞭一扬,驾声高驱,两匹快马,飞快地跑动了起来。 温洛靠在车壁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外头的凝彩语速极快:“温姑娘,里面有衣服,您快些换上,郡主说您想去离京城越远越好的地方,我送您去伊犁,天高地远,您觉着如何?” 温洛拿出了那一身素青不打眼的衣裳,边换上,边答她的话:“哪里都行,只要离京都远远的。”离顾晏之远远的。 那女子高声笑了起来,“郡主说您是个妙人,答应得如此痛快,果真是妙人!” 说着,马儿跑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温洛七上八下的心,随着马蹄声渐渐地宁静下来。 她出来了! 第215章 险厄加身 在前往大朝寺的路上,虚延正一边念着佛经,突然顿住,嘿嘿笑了两声,自顾自轻念道:“当真是个烈女子,百折不改初心,险厄加身,亦当自渡红尘呐……” “师父,你在说什么?”身后的弥慈不解地问道。 虚延只是嘿嘿笑,“快点走,不然跟不上你大师兄了。” “哦。” …… 大朝寺内,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顾晏之背靠斑驳的墙壁,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将长衫染成暗红。 黑衣杀手呈扇形将他围住,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他们手中的兵器在残阳下泛着冷光,而顾晏之手里,什么武器都无。 “顾大人,何苦挣扎?”为首的杀手阴恻恻地笑着,手中一柄细如柳叶的软剑轻轻颤动,“我们血龙会兄弟手下,从无活口。\" 顾晏之的呼吸粗重,额头上的汗水混着血水滑落。 他嗤笑一声,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个杀手的面孔,将他们的位置、武器、姿态全部刻入脑海。 “林进昙手下的的狗,也配称血龙?”顾晏之带着几分轻蔑,“你兄弟十二人,死在我手底下六人,也不过如此……” “他娘的!我杀了你!”满脸刀疤的一个壮汉狞笑着上前,“你的人头在林大人那值钱的很!杀了你!够老子逍遥一辈子了!”他手中的大刀哗啦作响,眼中尽是贪婪。 其余杀手们开始缓缓收紧包围圈,彼此之间却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谁都想第一个砍下顾晏之的头颅,领取林进昙那的天价赏赐。 顾晏之的背脊紧贴着冰冷的石壁,他的目光越过杀手们的肩膀,望向大雄宝殿的屋檐,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你们以为……”顾晏之突然开口,声音中竟带着一丝冷笑,“我真的会毫无准备地踏入这大朝寺吗?” 杀手们一瞬间警惕起来,刀疤壮汉问道:“什么意……” 话音未落,尖锐的哨响划破长空。 “嗖——” 第一支箭从大殿屋顶射下,精准地贯穿了刚刚刀疤壮汉的咽喉。 而随即,越来越多得弓箭漫天而下,四四方方的大朝寺屋檐之上,满是搭箭的银甲亲卫。 被杀的壮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捂住喷血的脖子,手中的大刀咣当落地。 紧接着,箭如雨下。 “不好!埋伏!有埋伏!”杀手们惊呼着四散躲避,但为时已晚。 数十支破风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一个想要使用使铁爪逃跑的杀手刚跃起,就被三支箭贯穿胸膛,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手持流星锤的矮个子刚要掷出武器,还要继续杀顾晏之,可是一支箭已经钉入他的眼眶,箭尾的白羽还在颤动。 他痛苦的捂住眼睛哀嚎起来。 顾晏之没有躲,他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寺庙里的屠杀修罗场。 “一个不留。”他的声音冷得似冰。 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的暗处射出,都精准地寻找着目标。 杀手们仓皇应战,有人试图冲向顾晏之,却被飞来的箭矢同时射中眉心、咽喉和心脏,当场毙命。 林进昙在暗处瞧着,眼中怒火中烧,死死盯着站在台阶之上的顾晏之,“好算计!原来早有埋伏!” “萧兰蕤这个蠢女人!不足谋事!撤!” 说着,健硕的家丁欲要抬着轿辇离开,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明珠……你怎么在这……”林进昙目眦欲裂。 大朝寺中,杀戮已经结束,满院的尸体,血流成河。 顾晏之从台阶下缓步而下,眼中冷光四射,他随手撕下衣摆包扎肩上的伤口,动作干净利落。 林进昙还是坐在轿辇之上被人抬着进的大朝寺,他看着满院杀手和林家死士的尸体,苍老的手不由抓紧了几分轿辇。 顾家的亲兵将林进昙的轿辇稳稳放在地上,轿辇就这样停在满院尸体中央。 林进昙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具尸体,当看到面前就是林家死士头子满身箭簇的惨状时,他嘴角抽动了一下。 “好,很好。”林进昙的声音苍老又低沉得可怕,“我林家豢养十年的狗,就这么被顾大人宰了。” 顾晏之笑笑,上前一步扶起林进昙,“按理说,我本应称你先生。但林家染指两江盐税的那一刻起,这称呼,便再也不配。” 林进昙也笑,“没有林家,还会有赵家王家丁家孙家……不过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是非功过,赢者书写。” 顾晏之笑笑,“林先生说的是。” 突然他语气陡然一冷,“不过,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族,我不过屠戮一族罢了。” 林进昙这会笑不出来了,苍老的眸子看着顾晏之,缓缓开口道:“你赶尽杀绝如此,真的不明白兔死走狗烹之理?” “自然明白。”顾晏之瞧着那远处的夕阳坠斜的最后一抹余晖,“可林先生要杀我国公府时,也可曾明白这个道理?” 林进昙的腰一瞬间佝偻了几分。 “林先生,我现在还愿叫你一声先生,便是予林家最后一丝体面,林家盘踞两江百年,尾大不掉,积弊难返,枝枝蔓蔓看似繁荣至极,其实不过疽痈。” “盐税一事,最重也最轻,林家管事强占民女,转运胥吏克扣赈粮,这些可都是顶着林家名头,其他龌龊,数不胜数,林先生在家主之位上待的太久,那里太高了,未必事事看得清……” “断腕求生,才是世家真谛。”顾晏之的声音很冷。 说完,顾晏之在银甲亲卫的护送之下就要离开,银甲卫身后是百余名同样装束的弓箭手,每人左臂上都绣着展翅的雄鹰,气势凌然。 顾晏之已走到了庙门口,林进昙的声音突然传来,“你的妻……要去伊犁。” 顾晏之嘴角勾起一个笑,却没有回头。 “多谢林先生,她哪里,也去不了……” “顾晏之!我愿舍命换我小儿一命!林家人都可以死!我小儿不能死啊,我不能对不住芙儿……” 眼见的顾晏之要走,林进昙连忙说道,已经没有了半分天下清流之首的傲气。 顾晏之只是一顿,最终没有停留,快步出了庙门。 第216章 接你回家 庙门口,是满脸眼泪的林明珠,她站得笔直,却无声流着泪,示意丫鬟把偷出来的盐税账册交给顾晏之。 庞屹接过,确定了没有错,一个满身伤的男子被带了上来。 林明珠连忙擦了擦泪,上前扶住男子,轻声呼唤道:“獾郎……” 她只有他了。 父亲宁以全族之命,保住那个早死了八百年的女人生的纨绔,而她,刚刚还有一瞬的犹豫。 当真是,可笑。 顾晏之侧目看了一眼,“林小姐,出城的马车,路引都已备好,你若想隐姓埋名,早些出发。” 林明珠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在大朝寺出来的密林之中,马匹已经备好。 “大公子,属下来迟了。”邹有孝单膝跪地。 他身后是被捆着的圆儿,一脸惊恐。 顾晏之摆摆手:“不迟,正好。” 说完,顾晏之抬起头望向渐沉的暮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收拾干净,接夫人回家。” 马儿在狭窄的小道上一路狂奔向前。 凝彩突然止住马儿,利落翻身下马,耳朵贴在地上,温洛掀开帘子,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不一会,凝彩起身,神色凝重,“温姑娘,后头有马蹄声,而且马蹄声很重,恐怕事情有变……” 温洛攥紧了手。 凝彩翻身上马,“姑娘放心,我对这山里熟,我们先去断涯那避一避,等天黑之后,我们从另外一条路下山,山下会有接应我们的人……” 说着,马儿又跑动起来。 在离断涯还有一段路时,温洛叫她停下,“你把马催去其他的地方,咱们走路过去……” 顾晏之智多近妖,马车的车辙太过明显。 凝彩一下子就明白了温洛的意思,“好,如此一来,也能给他们些误导了,姑娘考虑周全!” 说着,马儿被重重一拍,吃痛地往相反方向跑去。 二人往前而去,灌木丛覆盖了路,温洛在前头走着,凝彩在后面覆盖二人的痕迹。 说是断涯,实际是一处山顶的悬崖,风有些大,凝彩招呼温洛过去,有一处背风的小洞穴,刚好可以容纳二人。 “温姑娘,你眯会,等等我们要连夜奔袭,不然吃不消。” 凝彩有些喜欢刚刚看到毒蛇都没有大喊大叫的温洛,觉得她能吃苦,这么久没抱怨一声。 车辙已经消失,马儿被勒住。 “大公子,夫人的车辙到这里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可那处,没有路。”专门辨踪的亲卫说道。 顾晏之握着缰绳,马背上的视野能瞧得更远。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大朝寺下山的一条土路,而下山的,也只有这条路。 此外,路的两边就是茂密的灌木从,一片绿荫森然,显然不像是人能走的样子。 “四人为一队,分出五十人,散开去找那马车。”顾晏之冷声吩咐。 银甲卫有条不紊散开去。 顾晏之翻身下马,昨夜刚刚下过雨,靴底碾过松软的泥土,顾晏俯身凝视着地上交错的车辙。 暮色渐沉,最后一缕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与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融为一体。 “大公子,车辙往东去了,但……”庞屹走近,欲言又止。 顾晏之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指尖轻轻划过一道尤为深刻的轮印。 那痕迹边缘整齐,入土三分,显然是载了重物。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混杂着欣赏与无奈,“阿洛,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么?” 庞屹不解地望着顾晏之,“大公子是说……夫人不在马车上?可这车辙分明是……” “太明显了。”顾晏之直起身,擦了擦手上的尘土,“她向来谨慎,若真要弃车而逃,怎会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这分明是故意引我们向东。” 庞屹越发困惑:“属下不明白。若这些都是夫人故意为之,那大公子还派人去找马车……岂不是中了计?” “她了解我。”顾晏之的声音低沉下来,手上最后一丝泥污被擦拭干净,“她知道我会看出这些破绽,知道我会上当。” “不过,既然她还想玩,那便陪着她玩就是。” 说完,顾晏之望着地上的车辙,许久,突然自兀自地笑了。 庞屹在一旁听清顾晏之说的话,联想起大公子早早就知道夫人恢复记忆,联合郡主一事。 却一直隐而不发,还是觉得脊背有些凉。 夫人当真是,又一次惹恼了大公子。 “叫辨踪的亲卫在周围找踩踏过的痕迹,她走得急,泥土松软,便是要遮掩,也必定会留下痕迹。” 顾晏之翻身上马,冷冷吩咐道。 会辨踪的亲卫都是一等一的目力极好之人,便是天色昏黄,依旧不影响他们分辨各种痕迹。 随着他们往四处散开而去,顾晏之听见一阵马蹄声。 “哥!”还没有等人来到跟前,便听到了顾绥之带着几分激动的声音。“果真被你料了,赵御史奉旨查抄国公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顾晏之轻轻点点头,国公府只是看着表面松懈,内里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说着,顾绥之看到四处铺开的亲卫,不解问道:“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上山时,还看到了山脚下设置的关卡。” 顾绥之显然是从国公府一路疾驰到跑的,说话有些气喘吁吁。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今日白天在顾晏之书房里取出来的信,那显然是温洛放进去的那一封。 顾晏之接过,却连一眼都没有看,只淡淡道:“你辛苦了,若是无事,同我去接你嫂嫂回家。” 顾绥之一愣,错愕地问道:“嫂嫂?怎是她!” 顾晏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有银甲卫已经高呼起来,“这里!人往山上走去了!” 马儿嘶鸣,山路不算陡,且这些都是战马,这点坡如履平地。 温洛和凝彩蜷缩在悬崖附近的小山洞里,潮湿的气味混合着动物曾经筑巢的味道,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 两人的后背紧贴着粗糙的石壁,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 “温姑娘……”凝彩用气音唤道,手指紧张地攥住了温洛的衣袖。 温洛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摇了摇头。她屏息凝神。 起初只有风吹过山洞的声音,随后笃、笃、笃,马蹄踏在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 温洛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她能感觉到身旁的凝彩有些不明显的抖,她伸手握住凝彩冰凉的手指,给予无声的安慰。 但她自己的心跳也在如擂鼓般剧烈。 第216章 接你回家 庙门口,是满脸眼泪的林明珠,她站得笔直,却无声流着泪,示意丫鬟把偷出来的盐税账册交给顾晏之。 庞屹接过,确定了没有错,一个满身伤的男子被带了上来。 林明珠连忙擦了擦泪,上前扶住男子,轻声呼唤道:“獾郎……” 她只有他了。 父亲宁以全族之命,保住那个早死了八百年的女人生的纨绔,而她,刚刚还有一瞬的犹豫。 当真是,可笑。 顾晏之侧目看了一眼,“林小姐,出城的马车,路引都已备好,你若想隐姓埋名,早些出发。” 林明珠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在大朝寺出来的密林之中,马匹已经备好。 “大公子,属下来迟了。”邹有孝单膝跪地。 他身后是被捆着的圆儿,一脸惊恐。 顾晏之摆摆手:“不迟,正好。” 说完,顾晏之抬起头望向渐沉的暮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收拾干净,接夫人回家。” 马儿在狭窄的小道上一路狂奔向前。 凝彩突然止住马儿,利落翻身下马,耳朵贴在地上,温洛掀开帘子,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不一会,凝彩起身,神色凝重,“温姑娘,后头有马蹄声,而且马蹄声很重,恐怕事情有变……” 温洛攥紧了手。 凝彩翻身上马,“姑娘放心,我对这山里熟,我们先去断涯那避一避,等天黑之后,我们从另外一条路下山,山下会有接应我们的人……” 说着,马儿又跑动起来。 在离断涯还有一段路时,温洛叫她停下,“你把马催去其他的地方,咱们走路过去……” 顾晏之智多近妖,马车的车辙太过明显。 凝彩一下子就明白了温洛的意思,“好,如此一来,也能给他们些误导了,姑娘考虑周全!” 说着,马儿被重重一拍,吃痛地往相反方向跑去。 二人往前而去,灌木丛覆盖了路,温洛在前头走着,凝彩在后面覆盖二人的痕迹。 说是断涯,实际是一处山顶的悬崖,风有些大,凝彩招呼温洛过去,有一处背风的小洞穴,刚好可以容纳二人。 “温姑娘,你眯会,等等我们要连夜奔袭,不然吃不消。” 凝彩有些喜欢刚刚看到毒蛇都没有大喊大叫的温洛,觉得她能吃苦,这么久没抱怨一声。 车辙已经消失,马儿被勒住。 “大公子,夫人的车辙到这里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可那处,没有路。”专门辨踪的亲卫说道。 顾晏之握着缰绳,马背上的视野能瞧得更远。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大朝寺下山的一条土路,而下山的,也只有这条路。 此外,路的两边就是茂密的灌木从,一片绿荫森然,显然不像是人能走的样子。 “四人为一队,分出五十人,散开去找那马车。”顾晏之冷声吩咐。 银甲卫有条不紊散开去。 顾晏之翻身下马,昨夜刚刚下过雨,靴底碾过松软的泥土,顾晏俯身凝视着地上交错的车辙。 暮色渐沉,最后一缕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与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融为一体。 “大公子,车辙往东去了,但……”庞屹走近,欲言又止。 顾晏之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指尖轻轻划过一道尤为深刻的轮印。 那痕迹边缘整齐,入土三分,显然是载了重物。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混杂着欣赏与无奈,“阿洛,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么?” 庞屹不解地望着顾晏之,“大公子是说……夫人不在马车上?可这车辙分明是……” “太明显了。”顾晏之直起身,擦了擦手上的尘土,“她向来谨慎,若真要弃车而逃,怎会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这分明是故意引我们向东。” 庞屹越发困惑:“属下不明白。若这些都是夫人故意为之,那大公子还派人去找马车……岂不是中了计?” “她了解我。”顾晏之的声音低沉下来,手上最后一丝泥污被擦拭干净,“她知道我会看出这些破绽,知道我会上当。” “不过,既然她还想玩,那便陪着她玩就是。” 说完,顾晏之望着地上的车辙,许久,突然自兀自地笑了。 庞屹在一旁听清顾晏之说的话,联想起大公子早早就知道夫人恢复记忆,联合郡主一事。 却一直隐而不发,还是觉得脊背有些凉。 夫人当真是,又一次惹恼了大公子。 “叫辨踪的亲卫在周围找踩踏过的痕迹,她走得急,泥土松软,便是要遮掩,也必定会留下痕迹。” 顾晏之翻身上马,冷冷吩咐道。 会辨踪的亲卫都是一等一的目力极好之人,便是天色昏黄,依旧不影响他们分辨各种痕迹。 随着他们往四处散开而去,顾晏之听见一阵马蹄声。 “哥!”还没有等人来到跟前,便听到了顾绥之带着几分激动的声音。“果真被你料了,赵御史奉旨查抄国公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顾晏之轻轻点点头,国公府只是看着表面松懈,内里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说着,顾绥之看到四处铺开的亲卫,不解问道:“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上山时,还看到了山脚下设置的关卡。” 顾绥之显然是从国公府一路疾驰到跑的,说话有些气喘吁吁。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今日白天在顾晏之书房里取出来的信,那显然是温洛放进去的那一封。 顾晏之接过,却连一眼都没有看,只淡淡道:“你辛苦了,若是无事,同我去接你嫂嫂回家。” 顾绥之一愣,错愕地问道:“嫂嫂?怎是她!” 顾晏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有银甲卫已经高呼起来,“这里!人往山上走去了!” 马儿嘶鸣,山路不算陡,且这些都是战马,这点坡如履平地。 温洛和凝彩蜷缩在悬崖附近的小山洞里,潮湿的气味混合着动物曾经筑巢的味道,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 两人的后背紧贴着粗糙的石壁,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 “温姑娘……”凝彩用气音唤道,手指紧张地攥住了温洛的衣袖。 温洛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摇了摇头。她屏息凝神。 起初只有风吹过山洞的声音,随后笃、笃、笃,马蹄踏在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 温洛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她能感觉到身旁的凝彩有些不明显的抖,她伸手握住凝彩冰凉的手指,给予无声的安慰。 但她自己的心跳也在如擂鼓般剧烈。 第217章 生死不见2 此时能找到这里的,只有顾晏之。而且马蹄声太熟悉了,沉稳、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除却他,在无旁人。 他太快了,还没有天黑,就已经找到了这里。 温洛在心里叹气,虽然这样的结局,她也预料过。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凝彩已经抽出腰间的刀,将一把刀交到温洛手里。 她视死如归,低声道:“郡主让我死也要带着温姑娘离开,放心……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会给温姑娘杀出一条血路。” 温洛一时之间心绪复杂无比,萧兰蕤居然是真的,要帮自己。 凝彩似是看出温洛眼里的担忧,笑着道:“温姑娘,我虽然是个混江湖的,但知晓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郡主于我,是伯乐,是主子,也是知己,您帮了郡主,我自然也会报答。” “你待着,替我,谢谢你家郡主。”随着温洛话音落地,马蹄声,近在耳边。 凝彩什么都没有拉住,连温洛的衣角都没有留住。 顾晏之骑着马,轻踱过去,这里视野极其开阔,除了一处凸出来的涯壁十分显眼。 庞屹低声问道:“可要属下带着人请夫人出来?” “不必。” 随着顾晏之话音刚落,之间那处凸起的涯壁中,一道身影出现。 是一身素麻青衣的温洛,头上的金簪玉饰皆无,头发披散在后。 她还是那样,自己给的东西,一概不带。 想到这里,顾晏之两指轻轻摩挲着,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更似酝酿着风雨欲来。 圆儿被绑着,看见温洛的一瞬间,兴奋地高呼起来,温洛顺着声音看去,满眼不可置信。 圆儿居然没有死! “姐姐!别过来!别过来!她嘶声力竭喊着,温洛呼吸一紧。 残阳如血,将温洛身影拉得斜长。 温洛站在崖边,后退半步便是万丈深渊。山风呼啸,卷起她散乱的发丝和衣角,仿佛随时会将她推入那无底黑暗。 “阿洛,过来。”顾晏之站在五步开外,声音低沉如闷雷。 他身后两名银甲卫亲兵押着被缚的圆儿,刀刃抵在那她纤细的脖颈上,已经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我一向不喜欢,迁怒旁人。”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顾晏之轻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阿洛,这次是你太着急了。” 闻言,温洛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圆儿满脸泪痕却倔强地咬着唇不发一声,那双杏眼里满是不要管我的决绝。 山风更急了,带着盛夏的疾意,却不及温洛心中寒意半分。 “我数到三。”顾晏之向前一步,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 温洛望向悬崖下方。 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谷底尖石如剑,坠落必死无疑。她不愿死,也不愿再回到那个以谎言为经,以不对等为纬钩织的金丝笼中。 “二。” 顾晏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危险的寒意。 圆儿突然挣扎起来,不顾颈间刀刃又深入半分,嘶声喊道:“姐姐别过来!我贱命一条!” “你要回家!” 一名银甲卫捂住她的嘴,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温洛的心脏仿佛被那只血手狠狠攥住。她望向顾晏之的眼睛,那里面曾经盛满温柔,如今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酷。 “三。” “我过去。”温洛哑声道,抬起沉重的双腿向前迈步。 崖边的碎石随着她的动作滚落深渊,久久听不到回响。 顾晏之唇角微勾,抬手示意亲卫稍松刀锋。 圆儿剧烈摇头,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温洛一步步走近,在距离萧逸两步时停下,仰头望进那双她曾深爱的眼睛。 “放了圆儿。”她轻声道。 顾晏之伸手欲抚她的脸,“你还是那么重情……” 寒光乍现! 温洛袖中突然滑出陵洛匕,刀身如墨却泛着幽蓝光芒,正是当年顾晏之亲手所铸。 她手腕翻转,一招刺心直取心口,这招式,还是他当年在海棠树下一招一式,亲自教给她的。 “可是,你也忘记了,我说过,你我生死不见!” 顾晏之瞳孔骤缩,却已来不及闪避。 “大哥小心!” 一道玄甲身影猛地插入两人之间。匕首噗地没入血肉,直抵心口。 温洛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顾绥之。 时间仿佛凝固。 顾绥之低头看着胸口的匕首,竟露出一丝解脱般的微笑。鲜血迅速染红他玄色甲上,在夕阳下红得刺目。 “绥之!”顾晏之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弟弟,素来冷静的声音终于出现裂痕。 温洛踉跄后退,匕首仍留在萧远体内。 她认得这把陵洛匕每一处纹路,名字是她所取,刀身暗刻陵洛二字是顾晏之亲手所刻。 如今它却插在顾绥之的胸口之中。 “为什么……”温洛声音破碎在风里。 顾绥之靠在兄长怀中,气息越来越弱,却仍挣扎着开口:“哥…对不起要是我当初没有把她留下…… “别说了。”顾晏之捂着顾绥之的伤口,可他捂不住,那么多,那么多的血。 顺着顾绥之的胸口流出来,没有个止尽。 “可是…我还是很嫉妒哥……”顾绥之咳出一口血,染红了下巴。 山风突然静止,连飞鸟都噤了声。 顾晏之面如死灰,抱着弟弟的手臂微微发抖。 温洛着这对兄弟,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她不想杀他的……他也从未想过杀顾绥之,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绥之,为什么要冲上来?温洛的脸上,不知不觉,全都是泪。 顾晏之声音很沉:“阿绥……别说话,别说话……别睡,哥带你回家……” 就在这刹那分神之际,一名顾绥之的小厮突然冲向温洛,“是你害死三公子!” 温洛本能后退,却忘了身后已是悬崖。 一脚踏空,失重感瞬间袭来。她看到顾晏之惊恐地扑来,手指堪堪擦过她的衣袖。 “阿洛!” 下坠的瞬间,温洛望着悬崖上顾晏之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春天海棠开得正好的那天,他在树下给自己舞剑。 温洛张开双臂,任山风灌满衣袖,在坠入云雾前的最后一刻,竟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 那把陵洛匕,终究还是还给他了。 第217章 生死不见2 此时能找到这里的,只有顾晏之。而且马蹄声太熟悉了,沉稳、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除却他,在无旁人。 他太快了,还没有天黑,就已经找到了这里。 温洛在心里叹气,虽然这样的结局,她也预料过。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凝彩已经抽出腰间的刀,将一把刀交到温洛手里。 她视死如归,低声道:“郡主让我死也要带着温姑娘离开,放心……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会给温姑娘杀出一条血路。” 温洛一时之间心绪复杂无比,萧兰蕤居然是真的,要帮自己。 凝彩似是看出温洛眼里的担忧,笑着道:“温姑娘,我虽然是个混江湖的,但知晓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郡主于我,是伯乐,是主子,也是知己,您帮了郡主,我自然也会报答。” “你待着,替我,谢谢你家郡主。”随着温洛话音落地,马蹄声,近在耳边。 凝彩什么都没有拉住,连温洛的衣角都没有留住。 顾晏之骑着马,轻踱过去,这里视野极其开阔,除了一处凸出来的涯壁十分显眼。 庞屹低声问道:“可要属下带着人请夫人出来?” “不必。” 随着顾晏之话音刚落,之间那处凸起的涯壁中,一道身影出现。 是一身素麻青衣的温洛,头上的金簪玉饰皆无,头发披散在后。 她还是那样,自己给的东西,一概不带。 想到这里,顾晏之两指轻轻摩挲着,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更似酝酿着风雨欲来。 圆儿被绑着,看见温洛的一瞬间,兴奋地高呼起来,温洛顺着声音看去,满眼不可置信。 圆儿居然没有死! “姐姐!别过来!别过来!她嘶声力竭喊着,温洛呼吸一紧。 残阳如血,将温洛身影拉得斜长。 温洛站在崖边,后退半步便是万丈深渊。山风呼啸,卷起她散乱的发丝和衣角,仿佛随时会将她推入那无底黑暗。 “阿洛,过来。”顾晏之站在五步开外,声音低沉如闷雷。 他身后两名银甲卫亲兵押着被缚的圆儿,刀刃抵在那她纤细的脖颈上,已经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我一向不喜欢,迁怒旁人。” 温洛深呼吸一口气,“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顾晏之轻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阿洛,这次是你太着急了。” 闻言,温洛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圆儿满脸泪痕却倔强地咬着唇不发一声,那双杏眼里满是不要管我的决绝。 山风更急了,带着盛夏的疾意,却不及温洛心中寒意半分。 “我数到三。”顾晏之向前一步,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 温洛望向悬崖下方。 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谷底尖石如剑,坠落必死无疑。她不愿死,也不愿再回到那个以谎言为经,以不对等为纬钩织的金丝笼中。 “二。” 顾晏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危险的寒意。 圆儿突然挣扎起来,不顾颈间刀刃又深入半分,嘶声喊道:“姐姐别过来!我贱命一条!” “你要回家!” 一名银甲卫捂住她的嘴,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温洛的心脏仿佛被那只血手狠狠攥住。她望向顾晏之的眼睛,那里面曾经盛满温柔,如今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酷。 “三。” “我过去。”温洛哑声道,抬起沉重的双腿向前迈步。 崖边的碎石随着她的动作滚落深渊,久久听不到回响。 顾晏之唇角微勾,抬手示意亲卫稍松刀锋。 圆儿剧烈摇头,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温洛一步步走近,在距离萧逸两步时停下,仰头望进那双她曾深爱的眼睛。 “放了圆儿。”她轻声道。 顾晏之伸手欲抚她的脸,“你还是那么重情……” 寒光乍现! 温洛袖中突然滑出陵洛匕,刀身如墨却泛着幽蓝光芒,正是当年顾晏之亲手所铸。 她手腕翻转,一招刺心直取心口,这招式,还是他当年在海棠树下一招一式,亲自教给她的。 “可是,你也忘记了,我说过,你我生死不见!” 顾晏之瞳孔骤缩,却已来不及闪避。 “大哥小心!” 一道玄甲身影猛地插入两人之间。匕首噗地没入血肉,直抵心口。 温洛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顾绥之。 时间仿佛凝固。 顾绥之低头看着胸口的匕首,竟露出一丝解脱般的微笑。鲜血迅速染红他玄色甲上,在夕阳下红得刺目。 “绥之!”顾晏之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弟弟,素来冷静的声音终于出现裂痕。 温洛踉跄后退,匕首仍留在萧远体内。 她认得这把陵洛匕每一处纹路,名字是她所取,刀身暗刻陵洛二字是顾晏之亲手所刻。 如今它却插在顾绥之的胸口之中。 “为什么……”温洛声音破碎在风里。 顾绥之靠在兄长怀中,气息越来越弱,却仍挣扎着开口:“哥…对不起要是我当初没有把她留下…… “别说了。”顾晏之捂着顾绥之的伤口,可他捂不住,那么多,那么多的血。 顺着顾绥之的胸口流出来,没有个止尽。 “可是…我还是很嫉妒哥……”顾绥之咳出一口血,染红了下巴。 山风突然静止,连飞鸟都噤了声。 顾晏之面如死灰,抱着弟弟的手臂微微发抖。 温洛着这对兄弟,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她不想杀他的……他也从未想过杀顾绥之,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绥之,为什么要冲上来?温洛的脸上,不知不觉,全都是泪。 顾晏之声音很沉:“阿绥……别说话,别说话……别睡,哥带你回家……” 就在这刹那分神之际,一名顾绥之的小厮突然冲向温洛,“是你害死三公子!” 温洛本能后退,却忘了身后已是悬崖。 一脚踏空,失重感瞬间袭来。她看到顾晏之惊恐地扑来,手指堪堪擦过她的衣袖。 “阿洛!” 下坠的瞬间,温洛望着悬崖上顾晏之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春天海棠开得正好的那天,他在树下给自己舞剑。 温洛张开双臂,任山风灌满衣袖,在坠入云雾前的最后一刻,竟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 那把陵洛匕,终究还是还给他了。 第218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公子——”庞屹声音惊恐。 身后的邹有孝和锦衣卫调拨而来的邓铭三人共同用力,才死死地拽住顾晏之。 “松开!”顾晏之怒吼道,还在往前探去。 前头就是深渊,山风呼啸,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晏之力道之大,一时之间,三人都有些拉不住。 邹有孝朝着后头怒吼道:“都是死人吗!”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快,身后的银甲亲卫被这么一吼,连忙狂奔而来。 庞屹拽着顾晏之的臂膀,有些压不住挣扎往前的顾绥之,只大声喊道:“太高了!救不回来了!三公子还有气!救三公子要紧!” 此话一出,随着银甲卫的拉坠,顾晏之已经探出去的半个身子硬生生被拉回来。 他愣了愣,看向庞屹一眼,又低头怔怔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抬头看到不远处躺着的顾绥之,一激灵,回身狂奔。 “快!下山!找大夫!”顾晏之的轻抱起顾绥之,声音在抖,一个趔趄,差些被凹起的石块绊倒。 一只膝盖跪在尖锐的石尖上,力道之大,鲜血淋漓,手里抱着的人,却稳当无比。 庞屹不忍,上前道:“大公子,我来。” 心里却清楚,大朝寺里最近的医馆,都要半个时辰,何况一路颠簸,刀伤又如何受得了…… 顾晏之起身,语气坚决,“备马,下山!” 马儿已经备好,伴着血迹和残阳嘶鸣,一大一小两个气喘吁吁的僧人却出现在眼前。 虚延连忙招手,高声连喊道:“放下,放下,我能救!我能救!我带药了!” 邹有孝看清来人,心下一喜,连忙吩咐银甲卫,去崖下林子中开辟出一处避风所来。 虚延说完,几步并做一步,连忙跑过来,手里还挥舞着一袋药物。 ………… 顾绥之脸色苍白,他被放在众人用批风铺着的一块平坦避风空地上。 虚延探了他的脉,长舒一口气,“还有救,谢天谢地……离心口偏了些。” 说着,他用极其复杂的银针扎满了顾绥之的全身,又给他服下不知名的药丸,又将那刀口上了止血的药。 一番处理下来,虚延额头上出了一身汗,他拿起袖子随意擦了擦,转过头对沉着脸的顾晏之道:“好了好了,你们可以慢慢的把人带下山,找人将刀拔出来,有我的保命丸吊着一口气,你们赶紧下山!” 顾晏之谢过他,“还要劳烦大师护送我们一程。” 对于虚延的医书,顾晏之没有什么不放心,但绥之的手,实在是太凉了。 “自然自然,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虚延不啰嗦,利落地答应下来。 银甲卫找来了被温洛和凝彩二人放逐至另外一边的马车,正好作为伏运顾绥之下山的马驹。 有车厢,会更加稳妥些。 顾绥之被小心翼翼地搬到了马车之上,虚延和弥慈二人一道上了马车之中,随时留意起顾绥之的情况。 在高头大马之上,顾晏之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悬崖,转过头来,缓缓道:“一队人随我下山,其余人,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悬崖便是有百丈高,她摔成了泥尘,凭她的百折不挠,尸骨也须入顾家族墓,由他亲手安葬。 况且,他不信,她就这样轻易死了。她跑了四次,而这一次,说不定,也只是她骗自己的把戏…… 邓铭上前一步,“顾大人放心,我这就回去请指挥使将锦衣卫调拨前来寻人,再加上猎犬,人便是成了肉泥,也能寻来。” 庞屹和邹有孝对视一眼,那断崖高地被云雾笼罩,也不知下面是什么光景。夫人又只是一介弱女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哪里还有活路。 庞屹耿直,忍不住道:“大公子,这断崖太悬,恐怕夫人已三长两短。” 顾晏之冷冷扫过众人一眼,一字一句道:“尸体也好,烂泥也罢,我都要亲眼看到。” 闻言,众人只觉得心惊肉跳。 此刻,残阳已落,一层夜的薄雾笼罩了天际,火把护送的马车消失在土道之上。 邓铭叹气一声,“你们家夫人,真是个死倔的,跟着顾总督,有何不好……如今闹得如此,我本是外人,不应多说。” 从金陵被调来京都的邓铭以叹气一声结束了这压抑的谈话,而刚刚吼温洛的那个小厮,则已经被吓个半死,昏死过去。 庞屹和邹有孝何尝能明白,大公子和夫人之间为何非得要如此。 “唉。”二人不约而同叹气一声。 此时此刻,幽暗漆黑的密林之中,连半点月光都没有照进来,而两个人却已经到了悬崖底下。 凝彩看着那冒着寒气的河流一眼,还不等她跳入其中,一道身影就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凝彩身后。 “人呢?”是萧占全阴测测的声音。“萧兰蕤那个废物,还说让我去大朝寺接人,哼,却帮我把人弄得生死未卜……” 萧占全的声音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凝彩这才发现,自己动都动不了。 说着,萧占全发出一声嗤笑,“废物一个,还想联合林进昙陷害顾晏之……要是把我的人搞死了,我就搞死她。” 凝彩正要挣扎,这才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你身上有我的蛊毒,最好听话一点,我留你一命,快点找人,顾晏之的狗快要下来了。” 说完,就像离弦的箭,发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二人找了许久,入水又浮出,已是气竭,可是没有人的影子,连尸体都没有。 萧占全拖着沉重的步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抬起头瞧着断崖上头的松树,上头有人冲下来又被接住的痕迹。 那断裂了一半的古松枝,接住了掉下来的她。 而她会凫水……想来会不会已经自寻了路去了? 萧占全收回向上看的目光,盯着面前的急河,亦或是,她被河水冲走了。 “蠢货,上来。”萧占全对着换好气,欲要下潜的凝彩道:“去下游找。” 凝彩不敢违抗面前这个男子,知道他和郡主是盟友。 凝彩才上了岸,还来不及将衣服拧一拧,便见火把如明星子,一点一点朝着这边靠近了。 来得竟这么快! “走!”萧占全冷声道。 二人闪身,进了密林之中。 第218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公子——”庞屹声音惊恐。 身后的邹有孝和锦衣卫调拨而来的邓铭三人共同用力,才死死地拽住顾晏之。 “松开!”顾晏之怒吼道,还在往前探去。 前头就是深渊,山风呼啸,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晏之力道之大,一时之间,三人都有些拉不住。 邹有孝朝着后头怒吼道:“都是死人吗!”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快,身后的银甲亲卫被这么一吼,连忙狂奔而来。 庞屹拽着顾晏之的臂膀,有些压不住挣扎往前的顾绥之,只大声喊道:“太高了!救不回来了!三公子还有气!救三公子要紧!” 此话一出,随着银甲卫的拉坠,顾晏之已经探出去的半个身子硬生生被拉回来。 他愣了愣,看向庞屹一眼,又低头怔怔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抬头看到不远处躺着的顾绥之,一激灵,回身狂奔。 “快!下山!找大夫!”顾晏之的轻抱起顾绥之,声音在抖,一个趔趄,差些被凹起的石块绊倒。 一只膝盖跪在尖锐的石尖上,力道之大,鲜血淋漓,手里抱着的人,却稳当无比。 庞屹不忍,上前道:“大公子,我来。” 心里却清楚,大朝寺里最近的医馆,都要半个时辰,何况一路颠簸,刀伤又如何受得了…… 顾晏之起身,语气坚决,“备马,下山!” 马儿已经备好,伴着血迹和残阳嘶鸣,一大一小两个气喘吁吁的僧人却出现在眼前。 虚延连忙招手,高声连喊道:“放下,放下,我能救!我能救!我带药了!” 邹有孝看清来人,心下一喜,连忙吩咐银甲卫,去崖下林子中开辟出一处避风所来。 虚延说完,几步并做一步,连忙跑过来,手里还挥舞着一袋药物。 ………… 顾绥之脸色苍白,他被放在众人用批风铺着的一块平坦避风空地上。 虚延探了他的脉,长舒一口气,“还有救,谢天谢地……离心口偏了些。” 说着,他用极其复杂的银针扎满了顾绥之的全身,又给他服下不知名的药丸,又将那刀口上了止血的药。 一番处理下来,虚延额头上出了一身汗,他拿起袖子随意擦了擦,转过头对沉着脸的顾晏之道:“好了好了,你们可以慢慢的把人带下山,找人将刀拔出来,有我的保命丸吊着一口气,你们赶紧下山!” 顾晏之谢过他,“还要劳烦大师护送我们一程。” 对于虚延的医书,顾晏之没有什么不放心,但绥之的手,实在是太凉了。 “自然自然,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虚延不啰嗦,利落地答应下来。 银甲卫找来了被温洛和凝彩二人放逐至另外一边的马车,正好作为伏运顾绥之下山的马驹。 有车厢,会更加稳妥些。 顾绥之被小心翼翼地搬到了马车之上,虚延和弥慈二人一道上了马车之中,随时留意起顾绥之的情况。 在高头大马之上,顾晏之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悬崖,转过头来,缓缓道:“一队人随我下山,其余人,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悬崖便是有百丈高,她摔成了泥尘,凭她的百折不挠,尸骨也须入顾家族墓,由他亲手安葬。 况且,他不信,她就这样轻易死了。她跑了四次,而这一次,说不定,也只是她骗自己的把戏…… 邓铭上前一步,“顾大人放心,我这就回去请指挥使将锦衣卫调拨前来寻人,再加上猎犬,人便是成了肉泥,也能寻来。” 庞屹和邹有孝对视一眼,那断崖高地被云雾笼罩,也不知下面是什么光景。夫人又只是一介弱女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哪里还有活路。 庞屹耿直,忍不住道:“大公子,这断崖太悬,恐怕夫人已三长两短。” 顾晏之冷冷扫过众人一眼,一字一句道:“尸体也好,烂泥也罢,我都要亲眼看到。” 闻言,众人只觉得心惊肉跳。 此刻,残阳已落,一层夜的薄雾笼罩了天际,火把护送的马车消失在土道之上。 邓铭叹气一声,“你们家夫人,真是个死倔的,跟着顾总督,有何不好……如今闹得如此,我本是外人,不应多说。” 从金陵被调来京都的邓铭以叹气一声结束了这压抑的谈话,而刚刚吼温洛的那个小厮,则已经被吓个半死,昏死过去。 庞屹和邹有孝何尝能明白,大公子和夫人之间为何非得要如此。 “唉。”二人不约而同叹气一声。 此时此刻,幽暗漆黑的密林之中,连半点月光都没有照进来,而两个人却已经到了悬崖底下。 凝彩看着那冒着寒气的河流一眼,还不等她跳入其中,一道身影就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凝彩身后。 “人呢?”是萧占全阴测测的声音。“萧兰蕤那个废物,还说让我去大朝寺接人,哼,却帮我把人弄得生死未卜……” 萧占全的声音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凝彩这才发现,自己动都动不了。 说着,萧占全发出一声嗤笑,“废物一个,还想联合林进昙陷害顾晏之……要是把我的人搞死了,我就搞死她。” 凝彩正要挣扎,这才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你身上有我的蛊毒,最好听话一点,我留你一命,快点找人,顾晏之的狗快要下来了。” 说完,就像离弦的箭,发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二人找了许久,入水又浮出,已是气竭,可是没有人的影子,连尸体都没有。 萧占全拖着沉重的步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抬起头瞧着断崖上头的松树,上头有人冲下来又被接住的痕迹。 那断裂了一半的古松枝,接住了掉下来的她。 而她会凫水……想来会不会已经自寻了路去了? 萧占全收回向上看的目光,盯着面前的急河,亦或是,她被河水冲走了。 “蠢货,上来。”萧占全对着换好气,欲要下潜的凝彩道:“去下游找。” 凝彩不敢违抗面前这个男子,知道他和郡主是盟友。 凝彩才上了岸,还来不及将衣服拧一拧,便见火把如明星子,一点一点朝着这边靠近了。 来得竟这么快! “走!”萧占全冷声道。 二人闪身,进了密林之中。 第219章 几近疯魔 顾绥之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 陵洛匕被取出来的时候,那胸前的血洞似在嘲笑着顾晏之。 沾了血的匕首被好好地放在桌上。 灯火明亮,照得顾绥之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 太医们已经退下,房门合上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顾晏之踉跄着走到榻前,膝盖重重砸在脚踏上。 顾绥之的眉头紧皱着。 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到弟弟面眉头时停住。 阿绥小时候被罚了,也是如此皱着眉头……再见到自己时,才会眉头一松,大声哭出来。 “阿绥……”顾晏之的指尖终于落下,触到一片冰凉,“你答应过兄长,要我看你娶妻……生子。”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亲卫在院中高喊,“找到夫人的衣物了,在悬崖底!” 顾晏之浑身一震,眼底瞬间漫上血色。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弟弟,抓起佩剑冲出门去。夜风卷起他的玄色衣袍,像一只暴怒的鹰隼,掠过重重屋檐。 ………… 顾晏之用剑挑起一件青色衣服时,冷笑出声,“尸体呢?” 庞屹上前来,硬着头皮道:“有猎户说,此河叫做激流荡,水流十分急……已派人到下游去找了。” 闻言,顾晏之愣了愣,两岸密密麻麻火把,照亮宽大的河面,水白浪花激荡,滔滔往前,不知去处。 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至此,就算不死,也会受伤,而在如此激荡的水流之中,会凫水又如何,也难逃一死。 “沿着河找。”顾晏之现在已完全冷静了下来。 众人不敢有异议。 激流荡沿河的居民感到奇怪不已,为何官府的人天天在河里打捞,连吓人的锦衣卫都支着小船在河里捞来捞去。 又沿着河各家各户地拿着画像找人。 张家老爹有前日捞到了一具泡发的女尸,才靠岸,就有一个衣着不凡的高大男子在官兵的簇拥之下匆匆前来。 那男子随从掏了十里银子给张家老爹,买走了那具女尸。 可那气度不凡的男子上前去,小心翼翼将那女尸翻过来之后,看清了那泡发的脸,却一言不发离去了。 随从叫张家老爹安葬了女尸,知晓这件事的人都道张家老爹交了好运道。 草席不过五个铜板,这十两简直就是白白赚了。 也有聪明人悟了,这是在找人。 一时之间,也不少人也不干正事,去捞尸,真有人捞到了女尸,却没有再领到钱财,反而被县太爷打了出来。 说是想发财疯了,一人十大板。 那些人捂着屁股,哎呦哎呦回了家。 天气渐渐的寒下来的时候,那些个官府的人,以及锦衣卫才撤了。 激流荡又恢复了平静。 泰元三十一年,天子崩殂。举国大丧,禁乐禁婚,禁彩衣涂脂抹粉。 同年九月,四皇子萧时川登基,年号永康,反贼拥十一皇子萧时显为正统,挟两江之富庶,举兵起义。 同年十月,萧时显生母高贵妃被赐毒酒,十一皇子携兵连破两城。永康帝下令镇远大将军曹定平叛乱,败。 金陵藩王萧占全侵占趁机侵占南方大量土地,拥兵自重。 十二月冬,北方匈奴南下,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 永康二年,黄河决堤,流民二十万众衣食无足,河南濮阳人士陈巢起义,召流民军二十万,南下劫掠两湖,江左。 同年九月,郡主萧兰蕤携禁卫军逼宫,虽败。帝被刺,生死未卜。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十二月,帝疾大愈,与轮台发罪己诏,调宣国公府顾门一府平北方匈奴作乱,世子顾晏之南下两江,转战六日,过黄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两江,杀折萧时显,斩陈巢。 天下初平定。 正是清明时节,淫雨霏霏,雨丝绵绵,没完没了,青石板上湿漉漉,青苔一片。 过去七年间,死了太多人,家家挂白孝。 清明正是祭奠之际,路上行人欲断魂。 抚州也不例外。 一处府衙之中,顾晏之正凝视着墙上挂的仕女图,画册之下的案桌上,摆放着一香炉,而香炉中,有祭奠死人的清香。 在香火的氤氲之中,画中人轮廓渐渐清晰,杏眼含春,柳若扶风,似喜非喜,半嗔半含情。 顾晏之立在画前,听见推门声,神色淡淡:“她的衣冠冢不必随我入京,先绕道清河,入顾家祖坟,同我百年后合葬。” 来人是庞屹,闻言立刻应下。 大公子南征北战这些年,都要把夫人的衣冠带着,而那不过是夫人最后穿的一件浸水麻布青衣。 心里也忍不住感慨,大公子终于肯将夫人的衣冠安葬,这是不是意味着要彻底放下故人? 可这句话,庞屹不敢问。 “提前往清河发了信去,水路道场不拘排场,办得大些。”顾晏之缓缓道。 庞屹一一应下,却在心里叹气,大公子以前,从来不信这些。 而夫人已经故去了七年,年年清明和故去之日,都要如此。 除了第一年时,大公子几近疯魔,请各路修士道人僧侣,在寒松院又跳又请,最后说是把夫人的魂魄封在了二人曾经住的屋子里,哪里都去不得了。 那屋子上到处画满了符咒,连琉璃透光窗上也糊上了一层纸,为的就是分辨画符咒,在门口的两根柱子上挂着黄底红字的符,屋里各处都摆着什么召回魂魄的法阵。 大公子从此,闭门不出,只将自己锁在那间远远瞧了,就叫人遍体生寒的屋子里。 还是虚延大师与大公子开解一番,再加上三公子的伤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又来日日劝慰大公子。 虽然那也算不上劝慰,二人坐着一天,什么都不做。 但好在大公子慢慢的才不信这些神魔鬼道。 后来,大公子叫人撤了那屋里的东西,再也没有进去过那间屋子,那屋子里的一切被锁了起来。 除了年年的水陆道场依旧,盼望着夫人能投个好胎。 庞屹思及此,收回心神,心中忍不住厄惜。 顾晏之已将墙壁上的画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沿轴卷起。 收画之事,大公子从不假手于人,这画,大公子也从来不让人碰。 “出发。”将画收进三四层的锦袋,最后由一层油纸裹住,顾晏之淡声道。 抚州的事已了,该回清河给她安葬了。 第219章 几近疯魔 顾绥之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 陵洛匕被取出来的时候,那胸前的血洞似在嘲笑着顾晏之。 沾了血的匕首被好好地放在桌上。 灯火明亮,照得顾绥之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 太医们已经退下,房门合上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顾晏之踉跄着走到榻前,膝盖重重砸在脚踏上。 顾绥之的眉头紧皱着。 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到弟弟面眉头时停住。 阿绥小时候被罚了,也是如此皱着眉头……再见到自己时,才会眉头一松,大声哭出来。 “阿绥……”顾晏之的指尖终于落下,触到一片冰凉,“你答应过兄长,要我看你娶妻……生子。”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亲卫在院中高喊,“找到夫人的衣物了,在悬崖底!” 顾晏之浑身一震,眼底瞬间漫上血色。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弟弟,抓起佩剑冲出门去。夜风卷起他的玄色衣袍,像一只暴怒的鹰隼,掠过重重屋檐。 ………… 顾晏之用剑挑起一件青色衣服时,冷笑出声,“尸体呢?” 庞屹上前来,硬着头皮道:“有猎户说,此河叫做激流荡,水流十分急……已派人到下游去找了。” 闻言,顾晏之愣了愣,两岸密密麻麻火把,照亮宽大的河面,水白浪花激荡,滔滔往前,不知去处。 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至此,就算不死,也会受伤,而在如此激荡的水流之中,会凫水又如何,也难逃一死。 “沿着河找。”顾晏之现在已完全冷静了下来。 众人不敢有异议。 激流荡沿河的居民感到奇怪不已,为何官府的人天天在河里打捞,连吓人的锦衣卫都支着小船在河里捞来捞去。 又沿着河各家各户地拿着画像找人。 张家老爹有前日捞到了一具泡发的女尸,才靠岸,就有一个衣着不凡的高大男子在官兵的簇拥之下匆匆前来。 那男子随从掏了十里银子给张家老爹,买走了那具女尸。 可那气度不凡的男子上前去,小心翼翼将那女尸翻过来之后,看清了那泡发的脸,却一言不发离去了。 随从叫张家老爹安葬了女尸,知晓这件事的人都道张家老爹交了好运道。 草席不过五个铜板,这十两简直就是白白赚了。 也有聪明人悟了,这是在找人。 一时之间,也不少人也不干正事,去捞尸,真有人捞到了女尸,却没有再领到钱财,反而被县太爷打了出来。 说是想发财疯了,一人十大板。 那些人捂着屁股,哎呦哎呦回了家。 天气渐渐的寒下来的时候,那些个官府的人,以及锦衣卫才撤了。 激流荡又恢复了平静。 泰元三十一年,天子崩殂。举国大丧,禁乐禁婚,禁彩衣涂脂抹粉。 同年九月,四皇子萧时川登基,年号永康,反贼拥十一皇子萧时显为正统,挟两江之富庶,举兵起义。 同年十月,萧时显生母高贵妃被赐毒酒,十一皇子携兵连破两城。永康帝下令镇远大将军曹定平叛乱,败。 金陵藩王萧占全侵占趁机侵占南方大量土地,拥兵自重。 十二月冬,北方匈奴南下,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 永康二年,黄河决堤,流民二十万众衣食无足,河南濮阳人士陈巢起义,召流民军二十万,南下劫掠两湖,江左。 同年九月,郡主萧兰蕤携禁卫军逼宫,虽败。帝被刺,生死未卜。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十二月,帝疾大愈,与轮台发罪己诏,调宣国公府顾门一府平北方匈奴作乱,世子顾晏之南下两江,转战六日,过黄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两江,杀折萧时显,斩陈巢。 天下初平定。 正是清明时节,淫雨霏霏,雨丝绵绵,没完没了,青石板上湿漉漉,青苔一片。 过去七年间,死了太多人,家家挂白孝。 清明正是祭奠之际,路上行人欲断魂。 抚州也不例外。 一处府衙之中,顾晏之正凝视着墙上挂的仕女图,画册之下的案桌上,摆放着一香炉,而香炉中,有祭奠死人的清香。 在香火的氤氲之中,画中人轮廓渐渐清晰,杏眼含春,柳若扶风,似喜非喜,半嗔半含情。 顾晏之立在画前,听见推门声,神色淡淡:“她的衣冠冢不必随我入京,先绕道清河,入顾家祖坟,同我百年后合葬。” 来人是庞屹,闻言立刻应下。 大公子南征北战这些年,都要把夫人的衣冠带着,而那不过是夫人最后穿的一件浸水麻布青衣。 心里也忍不住感慨,大公子终于肯将夫人的衣冠安葬,这是不是意味着要彻底放下故人? 可这句话,庞屹不敢问。 “提前往清河发了信去,水路道场不拘排场,办得大些。”顾晏之缓缓道。 庞屹一一应下,却在心里叹气,大公子以前,从来不信这些。 而夫人已经故去了七年,年年清明和故去之日,都要如此。 除了第一年时,大公子几近疯魔,请各路修士道人僧侣,在寒松院又跳又请,最后说是把夫人的魂魄封在了二人曾经住的屋子里,哪里都去不得了。 那屋子上到处画满了符咒,连琉璃透光窗上也糊上了一层纸,为的就是分辨画符咒,在门口的两根柱子上挂着黄底红字的符,屋里各处都摆着什么召回魂魄的法阵。 大公子从此,闭门不出,只将自己锁在那间远远瞧了,就叫人遍体生寒的屋子里。 还是虚延大师与大公子开解一番,再加上三公子的伤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又来日日劝慰大公子。 虽然那也算不上劝慰,二人坐着一天,什么都不做。 但好在大公子慢慢的才不信这些神魔鬼道。 后来,大公子叫人撤了那屋里的东西,再也没有进去过那间屋子,那屋子里的一切被锁了起来。 除了年年的水陆道场依旧,盼望着夫人能投个好胎。 庞屹思及此,收回心神,心中忍不住厄惜。 顾晏之已将墙壁上的画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沿轴卷起。 收画之事,大公子从不假手于人,这画,大公子也从来不让人碰。 “出发。”将画收进三四层的锦袋,最后由一层油纸裹住,顾晏之淡声道。 抚州的事已了,该回清河给她安葬了。 第220章 海棠春碎 因着连日阴雨绵绵之故,青石缝隙间的青苔冒出了头,被马蹄踩踏而过,更甚青翠。 卖花郎正沿街叫卖,边唱着歌赋道:“栀子喽,海棠……担子挑春虽小,白白红红都好……” 顾晏之突得勒住了马,身后众人也随即停下。 庞屹顺着顾晏之的视线瞧去,前头是宽阔的路面,雨丝纷纷之故,路上行人不多,且都行色匆匆。 没什么异常。 除了两小童从药铺子里头谈出个头来,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显然是哥哥,不过六七岁年纪,穿着素色的缎子小袄。 背后的小女孩有些怯生生怕人的模样,梳着花样式的垂髫,穿着和哥哥差不多模样的小袄,不过袖边多了一圈的花。 二人项间戴银锁,生的唇红齿白,在这多事之秋的年岁里头,样貌倒是十分出彩。 高大的小孩站在药馆台阶上,朝着前头卖花郎喊道:“花郎且住。” 那卖花郎听见后头有人喊,转过头来,却见是温氏医馆的小少爷,笑眯眯得放下担子,朝着那小孩鞠了一礼。 小孩似模似样回礼,这才牵起背后女童的手,朝往卖花郎那边而去。 药铺掌柜已站起身来,瞧着二人,这年头乱的很,拐子多,便是在自己店子门,他也得瞧着些。 “庚叔,今日可是有海棠?” 卖花郎笑着,“夏生少爷耳朵灵,不仅有海棠,还有木兰杜鹃和琼花,这些个野趣儿的,你可要?” 夏生摇摇头,牵着妹妹的手,笑着回答道:“多谢庚叔心意,只是我娘亲单只喜欢海棠,劳烦庚叔给我取两束。” 那海棠被小孩握在手里,他欲要取钱卖花郎笑眯眯道:“不必给了,替我多谢你娘亲,上次予我的药膏很管用,我的老腿伤再也没犯过……” 闻言,夏生却摇摇头,一旁的小女孩把他手里的海棠花束接过, 夏生眼珠一转,取出钱来,踮起脚尖放在花担上,脆生生道:“庚叔既说不要钱,那这钱便不是买花钱,是孝敬您打酒吃的,我娘说了,腿伤虽愈,却得活血,黄酒最是暖筋脉。您若推辞,便是嫌少,我明日再攒了钱来!” 说完,不等卖花郎反应,牵起妹妹的手,接过海棠花束一溜烟跑了。 顾晏之望着小孩手中的两支海棠,此刻正是蒙蒙细雨,雨润着海棠,似胭脂凝露,娇瓣垂珠,尽染清华。 “去买两支海棠来。”顾晏之吩咐道。 他刚刚便是因为听见卖花郎喊着海棠二字才顿足,她喜欢海棠。 这些年自己却因南征北战,平定四方祸乱,许多年节,没有给她灵位前,供上故时清幽。 如今他平定两江之乱,回京复命,却收抚州太守张京急信,抚州有陈巢余部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在此作乱。 张京带人围剿,却反被围困,他从两江搬兵至此,救出张京,只是那兵匪却十分狡诈,还有个陈巢的堂弟陈虎,率残部躲进天堑黄鹰山中。 不时下山来,侵扰四方,烧杀劫掠。 掌柜看着那两束开了一半的垂丝海棠,拿了瓶子叫二人将花插进其中,又忍不住嘱咐道:“小东家,近来外头又乱起来了,您和小小姐,还是少出去得好。” 夏生点点头,“司伯,我晓得,娘今早亲自押送药材去府衙,顺道去瞧病,说是有许多人伤着。” “放心,我不会乱跑,只是给娘买束花。” 说着,牵着妹妹的手,笑着道:“妹妹我也会看好!绝不让娘多操心,不过今日我们买花的事,您可不能先和娘说了。” “这是为何?” 不等夏生回答,一道结结巴巴的声音小声说:“给……给娘,惊……惊喜。” 说完,怯生生躲回比自己高大几分的夏生背后。 就在这时,几个小孩冲进店里面,他们听到了刚刚的话,其中为首穿着华贵些的小胖子高声笑起来,“温语你个小结巴!话都说不清楚,你娘肯定不喜欢你送的花。” 夏生听这话,脸色一沉,就要冲上前,却见张金哥儿后面带着一帮人,显然是来寻昨日他背书没有背过自己,被先生罚的仇。 金哥见他这模样,显然是想要同自己打架,以前夏生揍自己时,他总是如此沉这脸,一言不发上来打。 “哼!”金哥冷哼一声,那模样分明在说我可不怕你,我今天带了人。 就在京哥以为他要上来揍自己时,夏生却笑嘻嘻突然道:“京哥,你昨日背不出来书,罚你的人可是先生,你来找我算哪门子道理?” 说着,他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我知道了,你也像那些黄鹰山里面的孬种一般,他们打不过便躲在山里头,你……” 夏生上上下下看了一眼京哥,笑得眯了眼睛,活脱脱像个机灵的小狐狸,“你欺软怕硬,不敢找先生的麻烦,只敢来我家店子里头。” “十足的孬种!”最后,夏生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来,这是娘亲骂那些个欺负自家媳妇的长工时说的话。 虽然娘再隔壁压低了声音,可他耳朵灵,都听到了。 此时,庞屹已买好了花,却见顾晏之往药馆里看去,里头是一帮孩子围着刚刚买花得两个孩子,似在争吵。 “垂髫小儿都知黄鹰山匪,寻张京要地形图来。”顾晏之眉头蹙起,他本不想再抚州耽搁太久。 但陈虎不除,易生乱,届时又要调他南下平乱,给她下葬又迟迟无期。 温氏药馆里面的火药味十足。 金哥眼里冒出火气,像是被惹怒的小兽,“我……我是孬种也比你们兄妹两个是野种好!” “给我打!”说着招呼身后一帮小孩就要上前去打二人。 掌柜连忙要去拦,可这些皮猴子一个个灵活得很,从他身侧穿过,就是不让他抓到。 今天店里的伙计大夫都去衙门瞧病去了,他又抓不住这些小子。 第220章 海棠春碎 因着连日阴雨绵绵之故,青石缝隙间的青苔冒出了头,被马蹄踩踏而过,更甚青翠。 卖花郎正沿街叫卖,边唱着歌赋道:“栀子喽,海棠……担子挑春虽小,白白红红都好……” 顾晏之突得勒住了马,身后众人也随即停下。 庞屹顺着顾晏之的视线瞧去,前头是宽阔的路面,雨丝纷纷之故,路上行人不多,且都行色匆匆。 没什么异常。 除了两小童从药铺子里头谈出个头来,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显然是哥哥,不过六七岁年纪,穿着素色的缎子小袄。 背后的小女孩有些怯生生怕人的模样,梳着花样式的垂髫,穿着和哥哥差不多模样的小袄,不过袖边多了一圈的花。 二人项间戴银锁,生的唇红齿白,在这多事之秋的年岁里头,样貌倒是十分出彩。 高大的小孩站在药馆台阶上,朝着前头卖花郎喊道:“花郎且住。” 那卖花郎听见后头有人喊,转过头来,却见是温氏医馆的小少爷,笑眯眯得放下担子,朝着那小孩鞠了一礼。 小孩似模似样回礼,这才牵起背后女童的手,朝往卖花郎那边而去。 药铺掌柜已站起身来,瞧着二人,这年头乱的很,拐子多,便是在自己店子门,他也得瞧着些。 “庚叔,今日可是有海棠?” 卖花郎笑着,“夏生少爷耳朵灵,不仅有海棠,还有木兰杜鹃和琼花,这些个野趣儿的,你可要?” 夏生摇摇头,牵着妹妹的手,笑着回答道:“多谢庚叔心意,只是我娘亲单只喜欢海棠,劳烦庚叔给我取两束。” 那海棠被小孩握在手里,他欲要取钱卖花郎笑眯眯道:“不必给了,替我多谢你娘亲,上次予我的药膏很管用,我的老腿伤再也没犯过……” 闻言,夏生却摇摇头,一旁的小女孩把他手里的海棠花束接过, 夏生眼珠一转,取出钱来,踮起脚尖放在花担上,脆生生道:“庚叔既说不要钱,那这钱便不是买花钱,是孝敬您打酒吃的,我娘说了,腿伤虽愈,却得活血,黄酒最是暖筋脉。您若推辞,便是嫌少,我明日再攒了钱来!” 说完,不等卖花郎反应,牵起妹妹的手,接过海棠花束一溜烟跑了。 顾晏之望着小孩手中的两支海棠,此刻正是蒙蒙细雨,雨润着海棠,似胭脂凝露,娇瓣垂珠,尽染清华。 “去买两支海棠来。”顾晏之吩咐道。 他刚刚便是因为听见卖花郎喊着海棠二字才顿足,她喜欢海棠。 这些年自己却因南征北战,平定四方祸乱,许多年节,没有给她灵位前,供上故时清幽。 如今他平定两江之乱,回京复命,却收抚州太守张京急信,抚州有陈巢余部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在此作乱。 张京带人围剿,却反被围困,他从两江搬兵至此,救出张京,只是那兵匪却十分狡诈,还有个陈巢的堂弟陈虎,率残部躲进天堑黄鹰山中。 不时下山来,侵扰四方,烧杀劫掠。 掌柜看着那两束开了一半的垂丝海棠,拿了瓶子叫二人将花插进其中,又忍不住嘱咐道:“小东家,近来外头又乱起来了,您和小小姐,还是少出去得好。” 夏生点点头,“司伯,我晓得,娘今早亲自押送药材去府衙,顺道去瞧病,说是有许多人伤着。” “放心,我不会乱跑,只是给娘买束花。” 说着,牵着妹妹的手,笑着道:“妹妹我也会看好!绝不让娘多操心,不过今日我们买花的事,您可不能先和娘说了。” “这是为何?” 不等夏生回答,一道结结巴巴的声音小声说:“给……给娘,惊……惊喜。” 说完,怯生生躲回比自己高大几分的夏生背后。 就在这时,几个小孩冲进店里面,他们听到了刚刚的话,其中为首穿着华贵些的小胖子高声笑起来,“温语你个小结巴!话都说不清楚,你娘肯定不喜欢你送的花。” 夏生听这话,脸色一沉,就要冲上前,却见张金哥儿后面带着一帮人,显然是来寻昨日他背书没有背过自己,被先生罚的仇。 金哥见他这模样,显然是想要同自己打架,以前夏生揍自己时,他总是如此沉这脸,一言不发上来打。 “哼!”金哥冷哼一声,那模样分明在说我可不怕你,我今天带了人。 就在京哥以为他要上来揍自己时,夏生却笑嘻嘻突然道:“京哥,你昨日背不出来书,罚你的人可是先生,你来找我算哪门子道理?” 说着,他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我知道了,你也像那些黄鹰山里面的孬种一般,他们打不过便躲在山里头,你……” 夏生上上下下看了一眼京哥,笑得眯了眼睛,活脱脱像个机灵的小狐狸,“你欺软怕硬,不敢找先生的麻烦,只敢来我家店子里头。” “十足的孬种!”最后,夏生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来,这是娘亲骂那些个欺负自家媳妇的长工时说的话。 虽然娘再隔壁压低了声音,可他耳朵灵,都听到了。 此时,庞屹已买好了花,却见顾晏之往药馆里看去,里头是一帮孩子围着刚刚买花得两个孩子,似在争吵。 “垂髫小儿都知黄鹰山匪,寻张京要地形图来。”顾晏之眉头蹙起,他本不想再抚州耽搁太久。 但陈虎不除,易生乱,届时又要调他南下平乱,给她下葬又迟迟无期。 温氏药馆里面的火药味十足。 金哥眼里冒出火气,像是被惹怒的小兽,“我……我是孬种也比你们兄妹两个是野种好!” “给我打!”说着招呼身后一帮小孩就要上前去打二人。 掌柜连忙要去拦,可这些皮猴子一个个灵活得很,从他身侧穿过,就是不让他抓到。 今天店里的伙计大夫都去衙门瞧病去了,他又抓不住这些小子。 第221章 夏生温语 夏生把妹妹推到了一边,灵活地躲避着那些小子过来围打自己,温语看到哥哥被围着追,急得要哭。 站在凳子上,将柜台能拿到手的东西丢在小子身上,为哥哥助力。 却在不小心间,那插着海棠的瓷瓶被路过的小子扫在地。 顾晏之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店里。 他高大的身躯往门口一站,后头又跟着挂刀的黑连亲卫,压迫感极强。 众小子都停下手来。 在这大混战中,金哥带的一般小子不仅没有讨到好,反而被夏生分散了人多的优势,趁机将他们揍了几拳。 其中,被揍得最狠的是金哥,他眼泪挂在脸上,要掉不掉,见有人来了,以为是自己家的家丁,呜呜呜就哭出了声。 定睛一瞧,却不是,止住了哭,眼泪还是哗啦啦地掉。 金哥被揍哭,其他的小孩也泄了气。 夏生看了一眼进来的顾晏之,遭了,来客人了,可不能让金哥耽误娘的生意。 夏生转过头朝着金哥露出了鬼脸,吓得金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你!你给我等着!我舅舅可是太守!我回去让我舅舅来教训你!” 说完,又怕被夏生揍,带着人一股脑地跑了。 夏生也身上疼疼的,听见这话,心里有一瞬间的心虚。 却连忙迎上前去,高高抬起头才能看到顾晏之的下巴,笑嘻嘻道:“客人要看病还是抓药,小馆一应俱全。” 顾晏之低下头瞧了这孩子一眼,刚刚在石桥上,他将这孩子伶牙俐齿反驳的话,以及在混动中分散围困敌人,暗中下绊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是个机灵有分寸,还能豁得出去的。倒是一块未雕之璞。 此刻见他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那小脸上却青紫,不觉有些好笑。 “有伤药吗?”顾晏之开口问道。他中了一箭,虽已被处理好,但那出红肿迟迟不消。 绕是他,也觉得这小毛病有时候带起的低烧和隐痛十分碍人,军医嘱咐需静养,这对于他却不可能。 身后的庞屹皱起眉来,这医馆虽十分整洁条理,窗明几净,甚至进来时没有什么怪怪的药材味,只有一股子似酒非酒的气味。 可终究只是个抚州城里头平平无奇的医馆罢了,不说医术如何,那必然比不过国公府的军医。 “有的,有的。”掌柜见他们气势唬人,将夏生拦在身后,温语抱着那花头掉落的海棠,擦擦眼泪,小跑着过来。 掌柜又问道:“只是不知是受的什么伤,外伤还是……?” “箭伤。”顾晏之淡淡道。 “那可否说一下症状?”掌柜地瞧这气度不凡的男子,身后的护卫都带着刀,把要说出口的诊断改了口。 这些人不是好惹的,伤口能判断出是因何而伤,就怕招惹上不该惹的土匪。 “你可是伤口处红肿热痛,时有发热或畏寒?”掌柜身后探出个小人来。 顾晏之扫过说话的夏生一眼,那一眼,温语差些被顾晏之的眼神吓到。 大眼睛里面的泪水欲掉不掉,却还是鼓足勇气,为哥哥分担那眼神里面的凶意,结结巴巴道:“感……感染。” 夏生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手,直直对上顾晏之幽深的眼神,笑嘻嘻道:“大人放心,我家有招牌药,只需用上三日,保管药到病除。” 说着,人小鬼大地从柜台里取出巴掌大小的药瓶来,“这是青霉素,只需恩……”夏生想了想,却忘记了娘当时说的话,不好意思挠着头。 掌柜上前来,接道:“此物手青霉素,我温氏药馆的招牌,需先用酒精将伤口消毒过,再敷上青霉素,敷药期间忌口,大部分的伤口所致感染都是能治的。” “只是要先做个皮试反应,才能看这药十分适合。” “什么是皮试?”顾晏之见多识广,却对这种治疗法闻所未闻。 这温氏医馆,倒是新奇。 “用细银针蘸取皮试液,刺入前臂内,看是否红肿。” 掌柜才说完,庞屹黑着脸,甚至握紧了刀,厉声道:“万万不行!” 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大公子,这些年,下毒刺杀,无所不用极其。刺入前臂,谁知道是药,还是毒? 温语怯生生的看了顾晏之一眼,飞速地扫过他手里的海棠花,一字一句道:“大蒜素……” 说完立刻躲在掌柜身后。 最终,顾晏之拿了几瓶无需皮试的大蒜素和酒精。 迫人的高壮大汉离开了药馆,掌柜松了一口气,“我的少爷小姐哟……你们真是吓坏我了,万一那些人手黄鹰山的悍匪,说错个字,只怕小命不保。” 夏生却笑嘻嘻道:“司伯,那不是黄鹰山的悍匪,是富贵人家出身的。” 说着,他压低声音,指着门外那人的衣角,“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暗纹是江南织造的手法,寻常匪类哪穿得起?” 又指了指对方的靴子,“靴底虽沾了泥,可那皮子却是北疆贡品,刀鞘上还嵌着玉。”他顿了顿,小脸一板,“我娘说过,会武的富贵人最麻烦。” 掌柜的一愣,这才注意到那人腰间悬着的玉佩竟雕着家纹,确实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富贵公子哥。恐怕还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掌柜顿时冷汗涔涔。 温语听着哥哥的话,余光却不住往门外瞟,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往门口冲去。 温语眼巴巴望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他手里攥着垂丝海棠,那是最后一束了,庚伯那,她刚刚留意过,只有三束。 两束被她和哥哥买了,最后一束便是这吓人的男人。 “等、等……”温言急得往前跑了两步,小绣鞋绊在石阶上,差点摔了。 顾晏之要翻身上马,闻声回头,常年身居高位的脸上是肃穆迫人的气势。 \"花……花……\"温语急出了眼泪。她越急越说不出话,粉团子似的脸憋得通红,手指绞着衣角,袖口还沾着方才捡花时蹭上的水珠。 顾晏之皱眉。是刚刚药馆里那个小姑娘。 他俯身时,腰间配刀擦过青石板,吓得温语缩了缩脖子。 可那束海棠偏偏在他掌心里开得娇艳,花瓣上还沾着和娘亲药圃里一样的晨露。 “结巴还学人讨东西?”他声音像砂砾磨过刀锋。 温语害怕这个男人,却还是鼓足勇气,摇摇头,一字一句道:“我……我和你换。” 说着,从怀里掏出小荷包,翻找起来,却因为紧张和害怕,手忙脚乱间把荷包里面的一枚玉扣摔了出来。 她连忙蹲下身捡了起来,顾晏之目力极好,只一眼,还是看清了那一枚是温洛的扣子! 当年二人衣服制式相同,绣娘为讨二人高兴,将二人的衣物扣子全部做成了一样的圆盘玉扣。 顾晏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我……我用这个……”她的掌心里,是一角碎银角。 第221章 夏生温语 夏生把妹妹推到了一边,灵活地躲避着那些小子过来围打自己,温语看到哥哥被围着追,急得要哭。 站在凳子上,将柜台能拿到手的东西丢在小子身上,为哥哥助力。 却在不小心间,那插着海棠的瓷瓶被路过的小子扫在地。 顾晏之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店里。 他高大的身躯往门口一站,后头又跟着挂刀的黑连亲卫,压迫感极强。 众小子都停下手来。 在这大混战中,金哥带的一般小子不仅没有讨到好,反而被夏生分散了人多的优势,趁机将他们揍了几拳。 其中,被揍得最狠的是金哥,他眼泪挂在脸上,要掉不掉,见有人来了,以为是自己家的家丁,呜呜呜就哭出了声。 定睛一瞧,却不是,止住了哭,眼泪还是哗啦啦地掉。 金哥被揍哭,其他的小孩也泄了气。 夏生看了一眼进来的顾晏之,遭了,来客人了,可不能让金哥耽误娘的生意。 夏生转过头朝着金哥露出了鬼脸,吓得金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你!你给我等着!我舅舅可是太守!我回去让我舅舅来教训你!” 说完,又怕被夏生揍,带着人一股脑地跑了。 夏生也身上疼疼的,听见这话,心里有一瞬间的心虚。 却连忙迎上前去,高高抬起头才能看到顾晏之的下巴,笑嘻嘻道:“客人要看病还是抓药,小馆一应俱全。” 顾晏之低下头瞧了这孩子一眼,刚刚在石桥上,他将这孩子伶牙俐齿反驳的话,以及在混动中分散围困敌人,暗中下绊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是个机灵有分寸,还能豁得出去的。倒是一块未雕之璞。 此刻见他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那小脸上却青紫,不觉有些好笑。 “有伤药吗?”顾晏之开口问道。他中了一箭,虽已被处理好,但那出红肿迟迟不消。 绕是他,也觉得这小毛病有时候带起的低烧和隐痛十分碍人,军医嘱咐需静养,这对于他却不可能。 身后的庞屹皱起眉来,这医馆虽十分整洁条理,窗明几净,甚至进来时没有什么怪怪的药材味,只有一股子似酒非酒的气味。 可终究只是个抚州城里头平平无奇的医馆罢了,不说医术如何,那必然比不过国公府的军医。 “有的,有的。”掌柜见他们气势唬人,将夏生拦在身后,温语抱着那花头掉落的海棠,擦擦眼泪,小跑着过来。 掌柜又问道:“只是不知是受的什么伤,外伤还是……?” “箭伤。”顾晏之淡淡道。 “那可否说一下症状?”掌柜地瞧这气度不凡的男子,身后的护卫都带着刀,把要说出口的诊断改了口。 这些人不是好惹的,伤口能判断出是因何而伤,就怕招惹上不该惹的土匪。 “你可是伤口处红肿热痛,时有发热或畏寒?”掌柜身后探出个小人来。 顾晏之扫过说话的夏生一眼,那一眼,温语差些被顾晏之的眼神吓到。 大眼睛里面的泪水欲掉不掉,却还是鼓足勇气,为哥哥分担那眼神里面的凶意,结结巴巴道:“感……感染。” 夏生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手,直直对上顾晏之幽深的眼神,笑嘻嘻道:“大人放心,我家有招牌药,只需用上三日,保管药到病除。” 说着,人小鬼大地从柜台里取出巴掌大小的药瓶来,“这是青霉素,只需恩……”夏生想了想,却忘记了娘当时说的话,不好意思挠着头。 掌柜上前来,接道:“此物手青霉素,我温氏药馆的招牌,需先用酒精将伤口消毒过,再敷上青霉素,敷药期间忌口,大部分的伤口所致感染都是能治的。” “只是要先做个皮试反应,才能看这药十分适合。” “什么是皮试?”顾晏之见多识广,却对这种治疗法闻所未闻。 这温氏医馆,倒是新奇。 “用细银针蘸取皮试液,刺入前臂内,看是否红肿。” 掌柜才说完,庞屹黑着脸,甚至握紧了刀,厉声道:“万万不行!” 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大公子,这些年,下毒刺杀,无所不用极其。刺入前臂,谁知道是药,还是毒? 温语怯生生的看了顾晏之一眼,飞速地扫过他手里的海棠花,一字一句道:“大蒜素……” 说完立刻躲在掌柜身后。 最终,顾晏之拿了几瓶无需皮试的大蒜素和酒精。 迫人的高壮大汉离开了药馆,掌柜松了一口气,“我的少爷小姐哟……你们真是吓坏我了,万一那些人手黄鹰山的悍匪,说错个字,只怕小命不保。” 夏生却笑嘻嘻道:“司伯,那不是黄鹰山的悍匪,是富贵人家出身的。” 说着,他压低声音,指着门外那人的衣角,“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暗纹是江南织造的手法,寻常匪类哪穿得起?” 又指了指对方的靴子,“靴底虽沾了泥,可那皮子却是北疆贡品,刀鞘上还嵌着玉。”他顿了顿,小脸一板,“我娘说过,会武的富贵人最麻烦。” 掌柜的一愣,这才注意到那人腰间悬着的玉佩竟雕着家纹,确实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富贵公子哥。恐怕还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掌柜顿时冷汗涔涔。 温语听着哥哥的话,余光却不住往门外瞟,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往门口冲去。 温语眼巴巴望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他手里攥着垂丝海棠,那是最后一束了,庚伯那,她刚刚留意过,只有三束。 两束被她和哥哥买了,最后一束便是这吓人的男人。 “等、等……”温言急得往前跑了两步,小绣鞋绊在石阶上,差点摔了。 顾晏之要翻身上马,闻声回头,常年身居高位的脸上是肃穆迫人的气势。 \"花……花……\"温语急出了眼泪。她越急越说不出话,粉团子似的脸憋得通红,手指绞着衣角,袖口还沾着方才捡花时蹭上的水珠。 顾晏之皱眉。是刚刚药馆里那个小姑娘。 他俯身时,腰间配刀擦过青石板,吓得温语缩了缩脖子。 可那束海棠偏偏在他掌心里开得娇艳,花瓣上还沾着和娘亲药圃里一样的晨露。 “结巴还学人讨东西?”他声音像砂砾磨过刀锋。 温语害怕这个男人,却还是鼓足勇气,摇摇头,一字一句道:“我……我和你换。” 说着,从怀里掏出小荷包,翻找起来,却因为紧张和害怕,手忙脚乱间把荷包里面的一枚玉扣摔了出来。 她连忙蹲下身捡了起来,顾晏之目力极好,只一眼,还是看清了那一枚是温洛的扣子! 当年二人衣服制式相同,绣娘为讨二人高兴,将二人的衣物扣子全部做成了一样的圆盘玉扣。 顾晏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我……我用这个……”她的掌心里,是一角碎银角。 第222章 人小鬼大 顾晏之开口那一瞬,声音更显几分沙哑,“想要这个?” 说着,他抖了抖手里的海棠花束。 温语点点头。 “想要就用你手里的扣子来换。” 那是娘给她的,“不……不要!” 温语摇摇头,往后撤一步。 顾晏之压住纷杂情绪,他也真不能抢小孩的东西,退而求其次,问道:“那个扣子,是谁给你的?” 当年,连她的尸骨都没有找到,或许……这扣子,可能是有人从她的尸骨上扒下来的。 毕竟,这是云母贝加玉做的扣子,价贵精巧。 这七年来,时局有多么混乱,他并非不清楚,看到这扣子,扒下卖钱,再流到这小女孩手里,也并非没有可能。 思绪千回百转间,顾晏之心大恸。 若是能查到这扣子是从哪买的,就可以顺着这条线,查找到她的尸骨。 温语正要回答,一辆青布马车却从街道那边徐徐而来。 不好!是娘回来了。 温语最后看了一眼那海棠,又看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马车,转身跑回了身后的医馆。 顾晏之瞧着那跑回去的小豆丁,只觉自己疯魔。站起身,这才留意到看到那小豆丁进的医馆上居然挂着温氏医馆四字。 温氏,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当年杏林馆前她笑着夸门他写的匾额风流不羁,笑着与他说那些药材功用……一瞬间,顾晏之只觉满腹酸涩。 原来,她死去已经七年了。 “将这海棠送去。” 顾晏之转身翻身上马,不再看那医馆额匾,马蹄飞踏,惊碎清明的愁雨纷纷。 马车里,温洛揉了揉发痛的额头。 看来,盘踞在黄鹰山的那伙强匪是凶悍的,衙门里的官差伤得伤,死的死。凭借着太守手底下的人,恐怕不足以挡。 就是不知,前来剿匪的援兵是真有本事,还是敲一笔抚州钱财离开的兵痞。 刚刚在衙门给人瞧病时,都是些小兵,只夸耀着援兵是虎狼之师,勇猛善战。 一番囫囵话,说不出个所以然。 温洛听见外头的马蹄声一片,没有太在意,复又闭目养神。 “将花送进去。”庞屹支使了个亲卫。 那亲卫不解,落后众人几步,将那海棠送回了医馆,遂上马快步跟上前头大部队。 “那大个子把花送过来了!”夏生有些惊喜的说道。 温语腼腆的点点头,有些觉得惊讶。 那男人看起来那么吓人,像是娘说的会把小孩抓去不给饭吃的人,怎么会给自己送花呢? 她明明,没有拿给他扣子,去换花呀! 掌柜瞧着一大一小两人在乖乖地拿帕子擦头发上的水,苦着脸说:“少爷小姐,你们可不能再吓我了……那些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离远些才是。” 现在这个世道,南方渐渐地安定下来,虽不像前几年那么乱,但抚州还是匪祸横行。 夏生点点头,却又道:“司伯,今天的事,可别告诉我娘,免得她担心。” 掌柜一愣,摇着头无奈笑笑,“你这机灵鬼……” “可说好了。”夏生板着小脸道。 司伯没接话,只是看了这二人,笑了笑。 小东家人小鬼大,主意多,就算他不说,那淋湿衣服和头发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干,而且脸上青紫一片,也可不是那么好瞒过东家的。 “好了好了,快些擦一擦,免得要生病,估摸着东家也快回来了。”掌柜将干净的帕子拿给二人,嘱咐道。 正说着呢,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凝彩先下了马车,给温洛支起油纸伞,二人一道进了医馆。 “阿娘……”温语率先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温洛的大腿,温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却发现有些湿漉漉的。 小孩的头发本就毛毛糙糙,刚刚夏生拿着毛巾给妹妹这么一擦,更显得像是炸毛的邋遢小猫。 温洛牵着她的手,问道:“今天淋雨了?” 温语小声地恩了一声。 温洛眼神扫过那心虚的眼睛四处飘,就是扭着脸,不看她的皮猴。 夏生感觉心一紧,见温洛脸上不似生气,又不想让温柔看见自己左脸上的青紫一片,侧着身,手里的毛巾都要被他拧成了麻花。 知儿莫若母,瞧着小孩身上灰扑扑的鞋印,还有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衫,温洛心里大概也猜到了怎么一回事。 “再去拿两条干帕子来。”温洛对凝彩道。 凝彩瞧着以前皮上天,现在却扭扭捏捏怕娘亲责罚的少爷,不觉有些好笑。 转身去取毛巾去了。 温洛先给温语擦了,又将她淋湿的小袄脱了,解下自己干爽的披风来,将女儿裹得严严实实。 “小乖先去和凝彩姐姐上马车等娘亲。” 温语乖乖地从温洛怀里任由凝彩抱过来,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低头的哥哥,抓着温洛的袖子,目带求情小心翼翼喊了一句:“阿娘……” 温洛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阿娘知道,别担心。” 温语任由凝彩抱着去了。 温洛坐在椅子上,见他还一动不动侧身站着。 衣衫鞋袜湿了不说,上头还沾着灰,还有几个小孩鞋印,腰带也歪到了一边去,可那张小脸却仰得高高的,像棵不肯低头的小白杨。 温洛不禁莞尔:“小皮猴,还不过来,我给你擦一擦。” 夏生还倔着,“娘,我不用,我不像小乖,我自己能擦。” “温延。”温洛无奈叫他大名,“不让我擦,那让我瞧瞧你脸上的伤。” 夏生一愣,娘居然看到了。更是心虚,知道自己还是骗不过去。 “阿娘。”夏生一时之间蔫头耷脑,好不可怜,慢慢踱步过去。 “说说怎么回事?”温洛解开他的发髻,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又见他脸上的青紫,显然是挨了一拳。 第222章 人小鬼大 顾晏之开口那一瞬,声音更显几分沙哑,“想要这个?” 说着,他抖了抖手里的海棠花束。 温语点点头。 “想要就用你手里的扣子来换。” 那是娘给她的,“不……不要!” 温语摇摇头,往后撤一步。 顾晏之压住纷杂情绪,他也真不能抢小孩的东西,退而求其次,问道:“那个扣子,是谁给你的?” 当年,连她的尸骨都没有找到,或许……这扣子,可能是有人从她的尸骨上扒下来的。 毕竟,这是云母贝加玉做的扣子,价贵精巧。 这七年来,时局有多么混乱,他并非不清楚,看到这扣子,扒下卖钱,再流到这小女孩手里,也并非没有可能。 思绪千回百转间,顾晏之心大恸。 若是能查到这扣子是从哪买的,就可以顺着这条线,查找到她的尸骨。 温语正要回答,一辆青布马车却从街道那边徐徐而来。 不好!是娘回来了。 温语最后看了一眼那海棠,又看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马车,转身跑回了身后的医馆。 顾晏之瞧着那跑回去的小豆丁,只觉自己疯魔。站起身,这才留意到看到那小豆丁进的医馆上居然挂着温氏医馆四字。 温氏,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当年杏林馆前她笑着夸门他写的匾额风流不羁,笑着与他说那些药材功用……一瞬间,顾晏之只觉满腹酸涩。 原来,她死去已经七年了。 “将这海棠送去。” 顾晏之转身翻身上马,不再看那医馆额匾,马蹄飞踏,惊碎清明的愁雨纷纷。 马车里,温洛揉了揉发痛的额头。 看来,盘踞在黄鹰山的那伙强匪是凶悍的,衙门里的官差伤得伤,死的死。凭借着太守手底下的人,恐怕不足以挡。 就是不知,前来剿匪的援兵是真有本事,还是敲一笔抚州钱财离开的兵痞。 刚刚在衙门给人瞧病时,都是些小兵,只夸耀着援兵是虎狼之师,勇猛善战。 一番囫囵话,说不出个所以然。 温洛听见外头的马蹄声一片,没有太在意,复又闭目养神。 “将花送进去。”庞屹支使了个亲卫。 那亲卫不解,落后众人几步,将那海棠送回了医馆,遂上马快步跟上前头大部队。 “那大个子把花送过来了!”夏生有些惊喜的说道。 温语腼腆的点点头,有些觉得惊讶。 那男人看起来那么吓人,像是娘说的会把小孩抓去不给饭吃的人,怎么会给自己送花呢? 她明明,没有拿给他扣子,去换花呀! 掌柜瞧着一大一小两人在乖乖地拿帕子擦头发上的水,苦着脸说:“少爷小姐,你们可不能再吓我了……那些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离远些才是。” 现在这个世道,南方渐渐地安定下来,虽不像前几年那么乱,但抚州还是匪祸横行。 夏生点点头,却又道:“司伯,今天的事,可别告诉我娘,免得她担心。” 掌柜一愣,摇着头无奈笑笑,“你这机灵鬼……” “可说好了。”夏生板着小脸道。 司伯没接话,只是看了这二人,笑了笑。 小东家人小鬼大,主意多,就算他不说,那淋湿衣服和头发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干,而且脸上青紫一片,也可不是那么好瞒过东家的。 “好了好了,快些擦一擦,免得要生病,估摸着东家也快回来了。”掌柜将干净的帕子拿给二人,嘱咐道。 正说着呢,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凝彩先下了马车,给温洛支起油纸伞,二人一道进了医馆。 “阿娘……”温语率先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温洛的大腿,温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却发现有些湿漉漉的。 小孩的头发本就毛毛糙糙,刚刚夏生拿着毛巾给妹妹这么一擦,更显得像是炸毛的邋遢小猫。 温洛牵着她的手,问道:“今天淋雨了?” 温语小声地恩了一声。 温洛眼神扫过那心虚的眼睛四处飘,就是扭着脸,不看她的皮猴。 夏生感觉心一紧,见温洛脸上不似生气,又不想让温柔看见自己左脸上的青紫一片,侧着身,手里的毛巾都要被他拧成了麻花。 知儿莫若母,瞧着小孩身上灰扑扑的鞋印,还有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衫,温洛心里大概也猜到了怎么一回事。 “再去拿两条干帕子来。”温洛对凝彩道。 凝彩瞧着以前皮上天,现在却扭扭捏捏怕娘亲责罚的少爷,不觉有些好笑。 转身去取毛巾去了。 温洛先给温语擦了,又将她淋湿的小袄脱了,解下自己干爽的披风来,将女儿裹得严严实实。 “小乖先去和凝彩姐姐上马车等娘亲。” 温语乖乖地从温洛怀里任由凝彩抱过来,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低头的哥哥,抓着温洛的袖子,目带求情小心翼翼喊了一句:“阿娘……” 温洛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阿娘知道,别担心。” 温语任由凝彩抱着去了。 温洛坐在椅子上,见他还一动不动侧身站着。 衣衫鞋袜湿了不说,上头还沾着灰,还有几个小孩鞋印,腰带也歪到了一边去,可那张小脸却仰得高高的,像棵不肯低头的小白杨。 温洛不禁莞尔:“小皮猴,还不过来,我给你擦一擦。” 夏生还倔着,“娘,我不用,我不像小乖,我自己能擦。” “温延。”温洛无奈叫他大名,“不让我擦,那让我瞧瞧你脸上的伤。” 夏生一愣,娘居然看到了。更是心虚,知道自己还是骗不过去。 “阿娘。”夏生一时之间蔫头耷脑,好不可怜,慢慢踱步过去。 “说说怎么回事?”温洛解开他的发髻,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又见他脸上的青紫,显然是挨了一拳。 第223章 不会嫁人 小孩本就细皮嫩肉,这一拳未必有多大力道,但那青紫却格外显眼。 夏生不想说,干脆一把扑在温洛怀里,软乎乎地道:“阿娘,夏生好疼啊……” “疼还打架?”温洛不吃他有事才撒娇卖乖的这一套,紧接着问道。 夏生见这一套行不通,被温洛抱在怀里,拿脸贴着温洛,委屈巴巴道:“是金哥儿昨天背书没有背过我,被先生罚了,他不服气,带着人来咱家店里找我麻烦……” 说着,夏生真有几分委屈,却不是因为打架,“金哥耍懒,带着人来偷袭!若是石坨栓子他们都在,我肯定给他打……”落花流水。 意识到说错话的夏生连忙捂住嘴。 温洛给他头发擦干,点了点他的额头,“说实话,为何金哥带着人来打架?” 夏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在学堂背书背不过,让先生罚了,不至于让小孩大打出手。 夏生哼一声,却不太想说。 温洛皱眉,他这才不情不愿说道:“金哥总说小乖是娘捡来的,还说我们是没爹的野种,我气不过,先生抽人背书,我故意和先生说,若是金哥背不出来,就是不用功,让先生罚他。” 闻言,温洛一愣,将夏生紧紧地拢在怀里,“夏生,你们不是没爹的野种……你爹是一个大英雄,当年娘生你的时候,被坏人抓走了,是你爹护着咱们跑出来的……” 给这个故事,夏生已经听过很多遍,但现在再听,眼睛还是一热,抽咽着道:“那萧占全叔叔是我的爹爹吗?” 温洛给他轻轻地擦去眼泪,“为什么这么说?” 夏生又扑在她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萧叔叔以前和我说过,他救了咱们出来的,虽然只和我说过一次,但我记得很牢。” 温洛眯起了眼,萧占全这个阴魂不散不说,现在还在孩子面前胡咧咧。 当年自己被冲到了激荡河的下游,被渔户所救,伤好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身怀六甲。 当时已经六个月。 也许是孩子也知道自己不想要他,温洛肚子很小,也没有什么其余的反应。 六个月,孩子打了,凭古代这医疗条件,她也活不成。 但生孩子,还是疼得差些要了温洛一条命。 孩子是夏天生的,接生婆说取个贱名,好养活。 温洛瞧了一眼那皱巴巴的孩子有气无力说就夏生。 养好身体,谢过渔户一家,带着孩子正要离开,隐姓埋名找个地方过日子,萧占全率先一步找到了自己,她甩不开这个狗皮膏药。 自己和他约法三章,不纠缠,不打扰,不出现。 萧占全前两条答应得痛快,后面却频频出现,不可否认,给她了诸多帮助。 温洛有时看到第二天身边的一大堆金银财宝,还是觉得无奈。 但那个时候,她身无分文,正缺钱财,不能清高地拒绝,就收下了。 将一部分给了渔户做谢礼,一部分当做自己的资金。 后面就是萧兰蕤被处死,凝彩死里逃生,自己将人救下,避开萧占全耳目。 兜兜转转,凝彩会功夫,护送着她们母子二人,以难民身份一同逃到了抚州。 她只说自己逃难路上,死了丈夫,终生再不嫁,又加上有高超的医术,乱世之中救了诸多人的性命,靠着节烈和医者仁心,慢慢地就在抚州扎根。 再后来,天下越来越乱,时局越来越不稳,不是东边打战,就是北边打,不是那个起义,就是那个造反,温洛忙于在乱世经营着医馆。 直到规模越来越大,成为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医馆,分店七八家。 萧占全却又出现了,虽然每次都背着她,只暗地里偷偷地瞧着她。 他知道,自己不喜欢他。 后来有一次,抚州城外流民落草为寇,知道了抚州城里温氏医馆颇有家资不说,生得还十分貌美,家中只一独子。 绑了夏生去,要天价赎金,还要温洛好不容易研发出的青霉素,以及温洛本人上山。 温洛已备好了赎金和制备方法,带着护院,备了武器,准备和谈不成,拼一死战。 是萧占全得知消息,风尘仆仆从金陵而来,带着人杀进匪窝,救出了三岁的夏生。 从那次起,温洛觉得,可以和他一笔勾销。过去他出卖自己的种种。 故此,对他没有再像以前无视,虽不冷不热,但萧占全能从温洛态度转变里瞧出,温洛不像以前对自己冷淡期,视他为死物。 也是在土匪窝里,温洛抱着夏生时,瞧见还在襁褓中啼哭的小乖。知她父母都被土匪所害,收养下了她。 温洛叹气,“萧叔叔不是你的爹爹。” “我就知道他骗我。”夏生的声音有几分低落,埋在温洛怀里,“他以前逗我玩,说我是他的儿子……” 温洛心里有几分酸涩,强忍着心疼,“我们家夏生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不方便和娘说,这才想和爹说?” 毕竟,这么多年来,夏生很少会提到这个早早“死”在逃难路上的父亲。 夏生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好久才抽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娘以后会和萧叔叔成亲。” 温洛一愣,“这是什么话?” “萧占全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温洛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问道。 夏生摇摇头,“不是萧叔叔说的,是我觉得萧叔叔想娶娘。” 温洛将夏生的脸从怀里捧在手里,郑重地道:“娘不会和萧叔叔成亲,也不会不要你和小乖,以后不让萧叔叔来了,好不好?” 夏生一直是个很聪慧的孩子,对于别人的情绪很快就能感知到。 包括小乖也是,这都是高敏孩子。 温洛说完,夏生哭得很伤心,在他怀里抽咽不止。 温洛将人哄好,夏生才哽咽着说道:“萧叔叔还是来……”他对自己还是挺好的,教自己功夫,射箭,骑马,给自己做木剑。 但他知道别有所图。 萧叔叔对自己好,是想要讨娘欢心。 “好。”温洛哑然失笑。 替他脱了湿漉漉的外套,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娘不嫁人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夏生放心好不好?” 夏生这才破涕为笑,“恩。” 温洛抱起他,正要往外面走,夏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小声凑到温洛耳边,“阿娘,我今天哭了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小乖,也不要告诉凝彩姐姐,也不要告诉司伯……” 第223章 不会嫁人 小孩本就细皮嫩肉,这一拳未必有多大力道,但那青紫却格外显眼。 夏生不想说,干脆一把扑在温洛怀里,软乎乎地道:“阿娘,夏生好疼啊……” “疼还打架?”温洛不吃他有事才撒娇卖乖的这一套,紧接着问道。 夏生见这一套行不通,被温洛抱在怀里,拿脸贴着温洛,委屈巴巴道:“是金哥儿昨天背书没有背过我,被先生罚了,他不服气,带着人来咱家店里找我麻烦……” 说着,夏生真有几分委屈,却不是因为打架,“金哥耍懒,带着人来偷袭!若是石坨栓子他们都在,我肯定给他打……”落花流水。 意识到说错话的夏生连忙捂住嘴。 温洛给他头发擦干,点了点他的额头,“说实话,为何金哥带着人来打架?” 夏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在学堂背书背不过,让先生罚了,不至于让小孩大打出手。 夏生哼一声,却不太想说。 温洛皱眉,他这才不情不愿说道:“金哥总说小乖是娘捡来的,还说我们是没爹的野种,我气不过,先生抽人背书,我故意和先生说,若是金哥背不出来,就是不用功,让先生罚他。” 闻言,温洛一愣,将夏生紧紧地拢在怀里,“夏生,你们不是没爹的野种……你爹是一个大英雄,当年娘生你的时候,被坏人抓走了,是你爹护着咱们跑出来的……” 给这个故事,夏生已经听过很多遍,但现在再听,眼睛还是一热,抽咽着道:“那萧占全叔叔是我的爹爹吗?” 温洛给他轻轻地擦去眼泪,“为什么这么说?” 夏生又扑在她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萧叔叔以前和我说过,他救了咱们出来的,虽然只和我说过一次,但我记得很牢。” 温洛眯起了眼,萧占全这个阴魂不散不说,现在还在孩子面前胡咧咧。 当年自己被冲到了激荡河的下游,被渔户所救,伤好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身怀六甲。 当时已经六个月。 也许是孩子也知道自己不想要他,温洛肚子很小,也没有什么其余的反应。 六个月,孩子打了,凭古代这医疗条件,她也活不成。 但生孩子,还是疼得差些要了温洛一条命。 孩子是夏天生的,接生婆说取个贱名,好养活。 温洛瞧了一眼那皱巴巴的孩子有气无力说就夏生。 养好身体,谢过渔户一家,带着孩子正要离开,隐姓埋名找个地方过日子,萧占全率先一步找到了自己,她甩不开这个狗皮膏药。 自己和他约法三章,不纠缠,不打扰,不出现。 萧占全前两条答应得痛快,后面却频频出现,不可否认,给她了诸多帮助。 温洛有时看到第二天身边的一大堆金银财宝,还是觉得无奈。 但那个时候,她身无分文,正缺钱财,不能清高地拒绝,就收下了。 将一部分给了渔户做谢礼,一部分当做自己的资金。 后面就是萧兰蕤被处死,凝彩死里逃生,自己将人救下,避开萧占全耳目。 兜兜转转,凝彩会功夫,护送着她们母子二人,以难民身份一同逃到了抚州。 她只说自己逃难路上,死了丈夫,终生再不嫁,又加上有高超的医术,乱世之中救了诸多人的性命,靠着节烈和医者仁心,慢慢地就在抚州扎根。 再后来,天下越来越乱,时局越来越不稳,不是东边打战,就是北边打,不是那个起义,就是那个造反,温洛忙于在乱世经营着医馆。 直到规模越来越大,成为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医馆,分店七八家。 萧占全却又出现了,虽然每次都背着她,只暗地里偷偷地瞧着她。 他知道,自己不喜欢他。 后来有一次,抚州城外流民落草为寇,知道了抚州城里温氏医馆颇有家资不说,生得还十分貌美,家中只一独子。 绑了夏生去,要天价赎金,还要温洛好不容易研发出的青霉素,以及温洛本人上山。 温洛已备好了赎金和制备方法,带着护院,备了武器,准备和谈不成,拼一死战。 是萧占全得知消息,风尘仆仆从金陵而来,带着人杀进匪窝,救出了三岁的夏生。 从那次起,温洛觉得,可以和他一笔勾销。过去他出卖自己的种种。 故此,对他没有再像以前无视,虽不冷不热,但萧占全能从温洛态度转变里瞧出,温洛不像以前对自己冷淡期,视他为死物。 也是在土匪窝里,温洛抱着夏生时,瞧见还在襁褓中啼哭的小乖。知她父母都被土匪所害,收养下了她。 温洛叹气,“萧叔叔不是你的爹爹。” “我就知道他骗我。”夏生的声音有几分低落,埋在温洛怀里,“他以前逗我玩,说我是他的儿子……” 温洛心里有几分酸涩,强忍着心疼,“我们家夏生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不方便和娘说,这才想和爹说?” 毕竟,这么多年来,夏生很少会提到这个早早“死”在逃难路上的父亲。 夏生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好久才抽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娘以后会和萧叔叔成亲。” 温洛一愣,“这是什么话?” “萧占全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温洛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问道。 夏生摇摇头,“不是萧叔叔说的,是我觉得萧叔叔想娶娘。” 温洛将夏生的脸从怀里捧在手里,郑重地道:“娘不会和萧叔叔成亲,也不会不要你和小乖,以后不让萧叔叔来了,好不好?” 夏生一直是个很聪慧的孩子,对于别人的情绪很快就能感知到。 包括小乖也是,这都是高敏孩子。 温洛说完,夏生哭得很伤心,在他怀里抽咽不止。 温洛将人哄好,夏生才哽咽着说道:“萧叔叔还是来……”他对自己还是挺好的,教自己功夫,射箭,骑马,给自己做木剑。 但他知道别有所图。 萧叔叔对自己好,是想要讨娘欢心。 “好。”温洛哑然失笑。 替他脱了湿漉漉的外套,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娘不嫁人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夏生放心好不好?” 夏生这才破涕为笑,“恩。” 温洛抱起他,正要往外面走,夏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小声凑到温洛耳边,“阿娘,我今天哭了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小乖,也不要告诉凝彩姐姐,也不要告诉司伯……” 第224章 兴师问罪 说着,夏生报出了一串人名。 温洛笑道:“好,娘谁也不告诉。” 二人出了隔间,温洛生怕他吹风受寒,快步将人抱倒了马车上。 小乖见哥哥和娘来了,伸手要温洛抱,温洛一把将人抱起。 “小乖,你都多大人了,还要娘抱,不像我。”说着,夏生挺起小胸膛,一副小大人模样。 温洛失笑,并不揭穿,点了点怀里女儿灵秀的鼻子,“小乖,将批风给哥哥一半好不好?” 温语点点头,温洛用批风严严实实裹住了两个孩子。 掌柜司伯在马车下头问道:“东家,那事,咱们真要照太守说的做?” 温洛在马车里听见这话,思忖片刻,答道:“此事,劳烦司伯将七个药堂的掌柜请来,今日来府上商议。” 她不想让孩子知道太多。 司伯神色凝重,应了一声。 回到府上,亲自盯着二人喝了姜汤,又给夏生的脸上了药,他疼得呲牙咧嘴,偏偏在小乖面前装出一副,不疼的样子。 倒是让小乖心疼的眼泪涟涟。 “阿娘……轻,哥哥,疼……” 温洛狠下心戳了戳那片青紫,是有些肿。 夏生疼得龇牙咧嘴,还嘴硬着安抚妹妹:“不,不疼……” 温洛将白腻的药膏涂抹开来,下手已很轻,但药推开时,还是不可避免让夏生疼的咬牙。 “这药需连擦三日。” 闻言,夏生小脸一苦,“能不能不擦了?” 温洛轻哼一声,“你明日想顶着小红脸出门吗?” 夏生摇摇头,“不想,我还想去学堂呢。” 要是去学堂时,脸红红的像是屁股蛋一样,会被金哥笑话,其他人倒是不敢笑话他。 “明日不去学堂。”温洛淡淡道。 小乖带着不解的看向温洛,温洛合上天青色汝窑瓷罐搁回药匣,见两个小豆丁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淡声道:“明日凝彩护送你们二人去药王谷。” 小乖给温洛拿了帕子擦手上的药膏,顺势扒拉着小腿坐了温洛怀里,“阿娘……同,同去。” 温洛擦净手,摸了摸小乖毛糙糙的头发,轻声道:“你们先去。” 夏生却皱起了眉毛,一副忧愁模样,“娘,是不是黄鹰山的匪徒要打下来了?” 最近学堂里的先生,店里的掌柜伙计,甚至路上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有危险的情况之下,娘就会把他们送去药王谷,娘在那种了很多草药,还有药王谷村的人都练武,为娘种草药。 药王谷又在高高的山上,隔断外界,如果不知道路,根本上不去。 在夏生的印象里,他去过已经七八次了。每次都是娘料到要出事会把他们送上去。 “不是土匪。”温洛给小乖和夏生拿了姜糖,去寒又甜,二人乖乖的拿着糖吃了。 温洛才道:“娘更忧心兵祸。” 姜糖被嚼的嘎嘣作响,夏生好奇问道:“娘说的是要来抚州剿匪的援兵?,他们会像以前的兵要娘交粮交药吗?” 夏生说的是永康五年的事。 那年,叛军十一皇子手底下的一个副将占了抚州,要城内的富户捐钱捐粮,温氏医馆妙手回春的名声在外,自然也被盯上。 那副将狮子大开口,要城里的富户拿出举全家之力都不可能凑齐的钱财。有些富户不从,血溅当场。 温氏也不列外,只是单独还要温氏的青霉素药方。 当时情况危急,青霉素是温氏医馆立于不败之地的秘密。 就在所有人都看温洛作何抉择时,温洛毫不犹豫给了,那青霉素是她花了四年,从几千种霉菌中经过数万次的实验之后才得到的。 就算有药方,除了她,没有人知道配比,那副将想得太天真。 加之温洛单独私底下给副将送去诸多金银珠宝,明面上也跟着城里的富户捐了钱粮,才堪堪平息这贪婪之辈。 再后来,听说那副将撤离抚州城,也没有将青霉素依旧出来。 良久,温洛摇摇头,“尚未可知。” 夏生和小乖都聪慧,开蒙又早,有些事虽是一知半解,但温洛不是溺爱孩子报喜不报忧之人。 身处乱世,让孩子们提前知道人心之恶,也是好的。 “两个小操心。”温洛笑笑,看着两个小豆丁眼里担忧的神情,“且安心,府衙的官差说,那行伍是一支龙虎之师。” 话虽如此说,却不免还是隐隐担忧,要钱要粮要药都是其次,最怕的,是还要命。 屠城,古已有之。 这些年,谨慎二字,早已经刻进温洛骨子里。 将二人哄了一番,丫鬟书童将兄妹带了出去,温洛慢条斯理喝了盏热茶,权当提神。 正要翻开本月的账本查账,却听丫鬟连翘兴冲冲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愠色。 “夫人!真是没有天理了!那张家夫人来寻人,非说是我们少爷打了他家少爷,就在门口大闹起来,非得要咱们给个说法。” “玉竹见围观的人多,好心肠将人引进来,还没有说什么呢,那张家泼妇就一巴掌扇了玉竹,还指桑骂槐,说咱们家手寡妇当家,门风不正。” 说着,连翘越说越生气,连连剁脚,可见气的不轻。 温洛皱眉,这张家夫人靠着在抚州当太守的哥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些年,在抚州贵妇人中,闹出的笑话可不少。 今日亲自找上门,只怕是来兴师问罪。 “玉竹的伤如何?” 连翘气着道:“那莽妇力道大,玉竹脸当下就肿了。” 温洛将账本合上,心下已经有了几分怒意,她素来和张家夫人井水不犯河水。 “让大夫给她瞧瞧,不拘什么药,将那张家夫人请进来。”说着,温洛的声音带上了冷意。 夏生不是主动挑事的孩子,况且,这件事本就是金哥主动挑事在先。 不一会,只听得外头一阵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响起,“温氏呢!” 说话间,一个年级四十多,身材滚圆的胖妇人进来。 她生得丰腴,一身绫罗裹着圆润的身段,衣料是时兴的苏绣,金线滚边,牡丹团花,走动时环佩叮当,腕上三两只金镯碰得脆响。 面皮上敷了厚厚的粉,两颊胭脂打得极浓,偏又描了细长的眉,更显几分不好招惹来。 第224章 兴师问罪 说着,夏生报出了一串人名。 温洛笑道:“好,娘谁也不告诉。” 二人出了隔间,温洛生怕他吹风受寒,快步将人抱倒了马车上。 小乖见哥哥和娘来了,伸手要温洛抱,温洛一把将人抱起。 “小乖,你都多大人了,还要娘抱,不像我。”说着,夏生挺起小胸膛,一副小大人模样。 温洛失笑,并不揭穿,点了点怀里女儿灵秀的鼻子,“小乖,将批风给哥哥一半好不好?” 温语点点头,温洛用批风严严实实裹住了两个孩子。 掌柜司伯在马车下头问道:“东家,那事,咱们真要照太守说的做?” 温洛在马车里听见这话,思忖片刻,答道:“此事,劳烦司伯将七个药堂的掌柜请来,今日来府上商议。” 她不想让孩子知道太多。 司伯神色凝重,应了一声。 回到府上,亲自盯着二人喝了姜汤,又给夏生的脸上了药,他疼得呲牙咧嘴,偏偏在小乖面前装出一副,不疼的样子。 倒是让小乖心疼的眼泪涟涟。 “阿娘……轻,哥哥,疼……” 温洛狠下心戳了戳那片青紫,是有些肿。 夏生疼得龇牙咧嘴,还嘴硬着安抚妹妹:“不,不疼……” 温洛将白腻的药膏涂抹开来,下手已很轻,但药推开时,还是不可避免让夏生疼的咬牙。 “这药需连擦三日。” 闻言,夏生小脸一苦,“能不能不擦了?” 温洛轻哼一声,“你明日想顶着小红脸出门吗?” 夏生摇摇头,“不想,我还想去学堂呢。” 要是去学堂时,脸红红的像是屁股蛋一样,会被金哥笑话,其他人倒是不敢笑话他。 “明日不去学堂。”温洛淡淡道。 小乖带着不解的看向温洛,温洛合上天青色汝窑瓷罐搁回药匣,见两个小豆丁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淡声道:“明日凝彩护送你们二人去药王谷。” 小乖给温洛拿了帕子擦手上的药膏,顺势扒拉着小腿坐了温洛怀里,“阿娘……同,同去。” 温洛擦净手,摸了摸小乖毛糙糙的头发,轻声道:“你们先去。” 夏生却皱起了眉毛,一副忧愁模样,“娘,是不是黄鹰山的匪徒要打下来了?” 最近学堂里的先生,店里的掌柜伙计,甚至路上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有危险的情况之下,娘就会把他们送去药王谷,娘在那种了很多草药,还有药王谷村的人都练武,为娘种草药。 药王谷又在高高的山上,隔断外界,如果不知道路,根本上不去。 在夏生的印象里,他去过已经七八次了。每次都是娘料到要出事会把他们送上去。 “不是土匪。”温洛给小乖和夏生拿了姜糖,去寒又甜,二人乖乖的拿着糖吃了。 温洛才道:“娘更忧心兵祸。” 姜糖被嚼的嘎嘣作响,夏生好奇问道:“娘说的是要来抚州剿匪的援兵?,他们会像以前的兵要娘交粮交药吗?” 夏生说的是永康五年的事。 那年,叛军十一皇子手底下的一个副将占了抚州,要城内的富户捐钱捐粮,温氏医馆妙手回春的名声在外,自然也被盯上。 那副将狮子大开口,要城里的富户拿出举全家之力都不可能凑齐的钱财。有些富户不从,血溅当场。 温氏也不列外,只是单独还要温氏的青霉素药方。 当时情况危急,青霉素是温氏医馆立于不败之地的秘密。 就在所有人都看温洛作何抉择时,温洛毫不犹豫给了,那青霉素是她花了四年,从几千种霉菌中经过数万次的实验之后才得到的。 就算有药方,除了她,没有人知道配比,那副将想得太天真。 加之温洛单独私底下给副将送去诸多金银珠宝,明面上也跟着城里的富户捐了钱粮,才堪堪平息这贪婪之辈。 再后来,听说那副将撤离抚州城,也没有将青霉素依旧出来。 良久,温洛摇摇头,“尚未可知。” 夏生和小乖都聪慧,开蒙又早,有些事虽是一知半解,但温洛不是溺爱孩子报喜不报忧之人。 身处乱世,让孩子们提前知道人心之恶,也是好的。 “两个小操心。”温洛笑笑,看着两个小豆丁眼里担忧的神情,“且安心,府衙的官差说,那行伍是一支龙虎之师。” 话虽如此说,却不免还是隐隐担忧,要钱要粮要药都是其次,最怕的,是还要命。 屠城,古已有之。 这些年,谨慎二字,早已经刻进温洛骨子里。 将二人哄了一番,丫鬟书童将兄妹带了出去,温洛慢条斯理喝了盏热茶,权当提神。 正要翻开本月的账本查账,却听丫鬟连翘兴冲冲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愠色。 “夫人!真是没有天理了!那张家夫人来寻人,非说是我们少爷打了他家少爷,就在门口大闹起来,非得要咱们给个说法。” “玉竹见围观的人多,好心肠将人引进来,还没有说什么呢,那张家泼妇就一巴掌扇了玉竹,还指桑骂槐,说咱们家手寡妇当家,门风不正。” 说着,连翘越说越生气,连连剁脚,可见气的不轻。 温洛皱眉,这张家夫人靠着在抚州当太守的哥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些年,在抚州贵妇人中,闹出的笑话可不少。 今日亲自找上门,只怕是来兴师问罪。 “玉竹的伤如何?” 连翘气着道:“那莽妇力道大,玉竹脸当下就肿了。” 温洛将账本合上,心下已经有了几分怒意,她素来和张家夫人井水不犯河水。 “让大夫给她瞧瞧,不拘什么药,将那张家夫人请进来。”说着,温洛的声音带上了冷意。 夏生不是主动挑事的孩子,况且,这件事本就是金哥主动挑事在先。 不一会,只听得外头一阵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响起,“温氏呢!” 说话间,一个年级四十多,身材滚圆的胖妇人进来。 她生得丰腴,一身绫罗裹着圆润的身段,衣料是时兴的苏绣,金线滚边,牡丹团花,走动时环佩叮当,腕上三两只金镯碰得脆响。 面皮上敷了厚厚的粉,两颊胭脂打得极浓,偏又描了细长的眉,更显几分不好招惹来。 第225章 过往种种 才进了屋,瞧见温洛好生端坐着,气冲冲上前来问道:“温娘子,我倒要问问你,你是如何教子的,我家可怜的哥儿,被你那活阎王儿子打得鼻青脸肿,作孽!” 这话说得忒难听。 一个六岁的孩子,就被说成是活阎王,若被外头知道,还真以为是夏生欺负人。 温洛冷着脸,却又一笑,淡声道:“张夫人兴师问罪前,不若先问清楚各种缘由,平白上门来讨要说法好没道理。” 此事张夫人未必不知道是金哥先找事,但凭着张夫人不分青红皂白,上门就折人面子的作态,温洛就知,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张夫人见温洛如此轻描淡写,似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有气发不出。只一拍桌,怒声道:“商户人家果真没有规矩!你可知我伯兄是太守!” 温洛淡淡瞧她一眼,摇头笑笑:“是,我们自然比不过官户人家,规矩森严。” 张夫人眉头才稍缓,听不出温洛话里的讽刺之意。 突地,温洛话话锋一转,“只是,也请张夫人莫要忘记,永康三年刘茂八攻城那会,太守身患重伤,还是我的青霉素将人从阎王殿拉回来的。” 那也是温洛刚研发出青霉素,张太守是第二个用的人,为温洛的医馆,打出了名气。 而第一个以身试药的人,是她。 说着,温洛盈盈一笑,“听说,张太守以前是宣国公世子,顾兰储手底下出来的,那顾兰储最是重情重义,想来,张太守也是如此?” 再说出这个名字时,温洛只觉平静。 说着,她给张夫人斟了杯茶,缓缓道:“张夫人如今痛骂伯兄曾经的救命恩人,若被张太守和世人知晓,只怕太守府要落个恩将仇报的名声呢。” 张夫人是屠户出身,这些话,温洛本不想说得太明白。 但不点明白,张夫人只怕闹得个没完没了的无休止。 听完这一番话,张夫人愣住了,定定地看着温洛,似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你……”张夫人用手指着温洛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温洛笑眯眯地,将茶轻轻推到张夫人面前,“夫人喝杯茶,这是五白饮栀子花茶,消火,提神,最是不错。” 温洛见好就收,给人台阶下。 一时之间,张夫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温洛的话将张夫人唬住了。 张夫人愣愣接过茶,心道伯兄是那顾晏之一手提拔没错。至于那顾晏之是不是重情重义她就不知道了……这商户妇道人家,就是擅钻营,连这些都晓得! 见张夫人下了自己给的台阶,温洛也见好就收,打开一个小匣子,里头是赤金打造的簪子,沉甸甸的,簪头錾着牡丹纹。 张夫人一时之间看得呆了,放下茶盏,兀自拿起端详起来,心道沉甸甸的,真是好东西! 这会,哪有刚刚的半分怒意,只余欢喜,“呀,温娘子,你,你这是?” 听着这明知故问的话,温洛笑笑,“小孩之间玩闹,本不应惊动大人。” “夏生脸上挨了一拳,叫我个做娘的都心疼不已,何况张夫人素来疼惜孩子,同是做母亲,我岂能不知。” 张夫人这才想起金哥儿可不止脸上青紫,那腿上腰间都是青紫,正欲发作。 却又听温洛道:“说到底,也不过孩子间玩闹,咱们大人,要是在插手去,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张夫人悻悻,她平素最怕别人笑话她。 因着她娘家是屠户,而伯兄发际,也不过这几年的事。泰元老皇帝在时,伯兄在京都做官,还要老家寄钱过去呢! 还是前些年当了抚州太守,一家子才被接了来,过上官家日子。这些个贵夫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她哪里懂,闹出过不少笑话。 又忧心丈夫恼怒,伯兄生气,做事越发小心。 良久,张夫人才讪讪地道:“温娘子说的是……只是,这夏生下手太太重了些,我家哥儿伤得可直叫我心疼!” 温洛笑笑,道:“此事,若说错也难分个子鼠寅卯,只要金哥儿莫要再说我家孩子手野种之类童言无忌的话,他若不说,夏生若再动手,不劳烦张夫人问罪,我也自会严加管教。” 这话说得张夫人心虚,她清楚本就是金哥儿先说了夏生。 温洛没有故意再让人下不来台,她的本意是要警告,也是敲打。 夏生和小乖,不是野种。 说着,温洛已经将张夫人簪子戴到张夫人头上去,又叫连翘取了两坛绍兴黄酒,三斤松萝茶,两盒太谷糕饼,一盒年节的清明团。 “这华贵之物,还是张夫人才衬得起,我福薄,这样的东西留着,也糟蹋了。” 得了足斤足两的金簪,还有如此多的礼,加之这一番夸赞的话下来,张夫人妥帖无比。 在另外一头。 抚州城百里外的驿站中,四宝愁的感觉头发还要白了。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去,小声劝道:“大公子心意已决,要将那位的衣冠冢落了祖坟去,只待百年之后二人合葬,三公子要何必去找不痛快?” 四宝还没有说的话是,三公子已经定亲,年后就要娶妻。他怕三公子心里还有过不去的结。 “你不懂。”顾绥之言简意赅,不想多做解释。 “叫人收拾收拾,今日一定要到抚州城。” 顾绥之瞧着驿站外头规整的随从,思绪随着绵绵的雨丝,飘得很远。 七年前那痛彻骨髓的一刀,让他彻底清醒。她不爱大哥,更不可能爱自己。 四宝跑着去了。 顾绥之立在原地,伸出手,接住了有些微凉的雨丝。 他一定要拦下大哥,当年。她说过和大哥生死不见,遂了她的心愿,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清明的雨还在下,顾绥之脸上的胡茬冒出了许多,但他没时间刮。 这些年征战沙场,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生死关头,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睛,那么明,那么亮。 告诉他,活下去,你得活下去。 那一刀,他不曾怪过她,他也彻彻底底放下了,放下了关于年少朦胧爱意,放下了关乎过往执念。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 第225章 过往种种 才进了屋,瞧见温洛好生端坐着,气冲冲上前来问道:“温娘子,我倒要问问你,你是如何教子的,我家可怜的哥儿,被你那活阎王儿子打得鼻青脸肿,作孽!” 这话说得忒难听。 一个六岁的孩子,就被说成是活阎王,若被外头知道,还真以为是夏生欺负人。 温洛冷着脸,却又一笑,淡声道:“张夫人兴师问罪前,不若先问清楚各种缘由,平白上门来讨要说法好没道理。” 此事张夫人未必不知道是金哥先找事,但凭着张夫人不分青红皂白,上门就折人面子的作态,温洛就知,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张夫人见温洛如此轻描淡写,似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有气发不出。只一拍桌,怒声道:“商户人家果真没有规矩!你可知我伯兄是太守!” 温洛淡淡瞧她一眼,摇头笑笑:“是,我们自然比不过官户人家,规矩森严。” 张夫人眉头才稍缓,听不出温洛话里的讽刺之意。 突地,温洛话话锋一转,“只是,也请张夫人莫要忘记,永康三年刘茂八攻城那会,太守身患重伤,还是我的青霉素将人从阎王殿拉回来的。” 那也是温洛刚研发出青霉素,张太守是第二个用的人,为温洛的医馆,打出了名气。 而第一个以身试药的人,是她。 说着,温洛盈盈一笑,“听说,张太守以前是宣国公世子,顾兰储手底下出来的,那顾兰储最是重情重义,想来,张太守也是如此?” 再说出这个名字时,温洛只觉平静。 说着,她给张夫人斟了杯茶,缓缓道:“张夫人如今痛骂伯兄曾经的救命恩人,若被张太守和世人知晓,只怕太守府要落个恩将仇报的名声呢。” 张夫人是屠户出身,这些话,温洛本不想说得太明白。 但不点明白,张夫人只怕闹得个没完没了的无休止。 听完这一番话,张夫人愣住了,定定地看着温洛,似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你……”张夫人用手指着温洛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温洛笑眯眯地,将茶轻轻推到张夫人面前,“夫人喝杯茶,这是五白饮栀子花茶,消火,提神,最是不错。” 温洛见好就收,给人台阶下。 一时之间,张夫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温洛的话将张夫人唬住了。 张夫人愣愣接过茶,心道伯兄是那顾晏之一手提拔没错。至于那顾晏之是不是重情重义她就不知道了……这商户妇道人家,就是擅钻营,连这些都晓得! 见张夫人下了自己给的台阶,温洛也见好就收,打开一个小匣子,里头是赤金打造的簪子,沉甸甸的,簪头錾着牡丹纹。 张夫人一时之间看得呆了,放下茶盏,兀自拿起端详起来,心道沉甸甸的,真是好东西! 这会,哪有刚刚的半分怒意,只余欢喜,“呀,温娘子,你,你这是?” 听着这明知故问的话,温洛笑笑,“小孩之间玩闹,本不应惊动大人。” “夏生脸上挨了一拳,叫我个做娘的都心疼不已,何况张夫人素来疼惜孩子,同是做母亲,我岂能不知。” 张夫人这才想起金哥儿可不止脸上青紫,那腿上腰间都是青紫,正欲发作。 却又听温洛道:“说到底,也不过孩子间玩闹,咱们大人,要是在插手去,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张夫人悻悻,她平素最怕别人笑话她。 因着她娘家是屠户,而伯兄发际,也不过这几年的事。泰元老皇帝在时,伯兄在京都做官,还要老家寄钱过去呢! 还是前些年当了抚州太守,一家子才被接了来,过上官家日子。这些个贵夫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她哪里懂,闹出过不少笑话。 又忧心丈夫恼怒,伯兄生气,做事越发小心。 良久,张夫人才讪讪地道:“温娘子说的是……只是,这夏生下手太太重了些,我家哥儿伤得可直叫我心疼!” 温洛笑笑,道:“此事,若说错也难分个子鼠寅卯,只要金哥儿莫要再说我家孩子手野种之类童言无忌的话,他若不说,夏生若再动手,不劳烦张夫人问罪,我也自会严加管教。” 这话说得张夫人心虚,她清楚本就是金哥儿先说了夏生。 温洛没有故意再让人下不来台,她的本意是要警告,也是敲打。 夏生和小乖,不是野种。 说着,温洛已经将张夫人簪子戴到张夫人头上去,又叫连翘取了两坛绍兴黄酒,三斤松萝茶,两盒太谷糕饼,一盒年节的清明团。 “这华贵之物,还是张夫人才衬得起,我福薄,这样的东西留着,也糟蹋了。” 得了足斤足两的金簪,还有如此多的礼,加之这一番夸赞的话下来,张夫人妥帖无比。 在另外一头。 抚州城百里外的驿站中,四宝愁的感觉头发还要白了。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去,小声劝道:“大公子心意已决,要将那位的衣冠冢落了祖坟去,只待百年之后二人合葬,三公子要何必去找不痛快?” 四宝还没有说的话是,三公子已经定亲,年后就要娶妻。他怕三公子心里还有过不去的结。 “你不懂。”顾绥之言简意赅,不想多做解释。 “叫人收拾收拾,今日一定要到抚州城。” 顾绥之瞧着驿站外头规整的随从,思绪随着绵绵的雨丝,飘得很远。 七年前那痛彻骨髓的一刀,让他彻底清醒。她不爱大哥,更不可能爱自己。 四宝跑着去了。 顾绥之立在原地,伸出手,接住了有些微凉的雨丝。 他一定要拦下大哥,当年。她说过和大哥生死不见,遂了她的心愿,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清明的雨还在下,顾绥之脸上的胡茬冒出了许多,但他没时间刮。 这些年征战沙场,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生死关头,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睛,那么明,那么亮。 告诉他,活下去,你得活下去。 那一刀,他不曾怪过她,他也彻彻底底放下了,放下了关于年少朦胧爱意,放下了关乎过往执念。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 第226章 斯人已逝 温宅。 张夫人亲亲热热的拉了温洛的手,“哎哟,温娘子,说的什么话,我听伯兄说,来助抚州剿匪的是朝廷大官。” “到时候,说不定,你又有得生意做了,要发财一笔呢!” 打战打战,军之资用,粮为第一;人之死生,药为至急。 温洛一愣,复又笑笑,“多谢夫人告知,我消息不似官家灵通,夫人可知那来剿匪的是何人吗?也好叫我有个准备。” 见自己知道了温洛不知道的,张夫人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炫耀似的道:“就是那宣国公世子顾晏之,现任着九省直隶总督不说,还有南有湖广川蜀,北有山西陕汉都归着他管,就连富庶如两江,听说也是他的治下……” 说着,张夫人啧啧两句,“前日就到了抚州,只是不叫接风洗尘的排场,带着随从就住在府衙呢……” 此话一出,温洛头皮发麻。 居然是顾晏之,剿匪的是居然是他! 是了,两江之乱已平定,两江和抚州,所离不过四五天路程,他无疑是合适人选。 有强兵,有手段。 陈虎一众盘踞在黄鹰山借山匪之名,实则是造反的叛军,只怕是皇帝心里的刺。 剿匪平叛,势在必行。 只盼顾晏之能早些班师回朝。 “温娘子,怎得了这是,脸色怎如此难看?”张夫人正喜滋滋,瞧温洛脸色不对,遂问道。 温洛摇摇头,勉力一笑,“无事,只是近来有些忙,想来没有休息好。” 张夫人撇撇嘴,“哎哟,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是我说你,你真应该寻个夫君,叫他操劳,你女人家,何必整天抛头露面,苦做了赚钱。” “我瞧你也还年轻,再寻个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家中亲族还有合适的,要不哪天你们二人见见?” 这温氏是个有钱的寡妇,谁娶了她,就是有花不完的钱。张夫人暗暗心想到。 温洛谢过张夫人好意,“我夫君护我和孩子南下,他却丢了性命,他对我有情有义,我这辈子只想抚养好孩子,并无二嫁之心。” 这套说辞,温洛不知说过多少次。 张夫人啧啧两声,见她油盐不进,自己小九九落空,也不想再留,“那你好好休息,想来过几日,要去攻打那山匪前,顾大人肯定要和城里各大药铺买药,提前祝贺温娘子发财了。” 张夫人兴冲冲地来,带着厚礼心满意足满足而归。 只有连翘恨恨说:“那绍兴黄酒,松萝茶,太谷饼都是江浙和山西徽州各地药商送来的清明走礼,有钱也难买的新鲜物,夫人小姐少爷都没有尝,倒便宜了她!” 温洛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好了,说到底,温氏医馆还要抚州开下去一日,那张太守就是顶头的衣食父母官。” “做生意,不过讲究个以和为贵。” 连翘还是有些气,温洛笑着摇摇头,“宁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 “替我去瞧瞧玉竹去,账上掌柜要来了,我走不开。你莫叫她憋闷,我给她放两天假,明日同夏生小乖去药王谷玩两天去。” 连翘笑了笑,玩笑道:“夫人我也要同去!” 药王谷种植的药材多,花也多,环境清幽,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温洛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准假,快去,莫耍嘴皮子。” 这一番话下来,连翘气消了不少。 ………… 抚州城外,肃穆的兵士驻扎好了营地,整齐的帐篷营房,横纵交错,操练的声音不时传来。 顾晏之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庞屹,进了最大的一间帐房。 帐内极简,入目不过一榻、一案、一灯而已。 榻上衾褥齐整,叠如刀削,案头兵书舆图,列阵般排开。 砚台中墨迹未干,笔悬于架,连烛台都端正立在角落,不偏不倚。四壁空荡,唯有一柄佩剑挂在柱上,鞘如寒水,映着跳动的灯火。 顾晏之解下沾了雨丝的黑雨披和斗笠,又净过了手,才轻轻抱起角落那只檀木匣子。 匣子不大,却雕了缠枝莲纹,寓意永不分离。 漆色温润,与铁血铮铮的军帐格格不入。 他打开里头,常年握兵器的手满是粗茧,动作轻柔,生怕弄坏了里头收着的那间青色衣裙。 轻轻抚过青衣,从坠崖到落水,她可会很疼?听说溺死之人,垂死一刻,水灌肺腑时,想活,却再不能。 他的阿洛,在那一刻又会怎样?激流河底那么冷,那么黑…… 她一定怕极了。 想到这里,顾晏之手指不受控地发颤,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绞紧了,酸涩从喉头漫上来,哽得生疼。 顾晏之再也不敢去触那衣物的纹理,竟像是被烫着一般,猛地蜷缩了一下。 只拿起里头压着一个牌位,上头只入木三分的四个刻字,爱妻温洛。 一时之间,顾晏之只觉摧心剖肝,再也不能直视,只猛地合上匣子。 良久,顾晏之取出一方素帕,用布巾细细擦拭匣面。 七年了,他早已习惯在沙场上杀伐果决,可唯独这一刻,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庞屹掀开帘子来报,说是三公子到了。 说完了,有几分迟疑道:“从玉门至抚州,千里路程,三公子此番前来,只怕有急事。” 顾晏之恩了一声。心中却清楚,绥之不过是要来阻拦自己将她安置进顾家祖坟。 他慢条斯理折好素帕,揣进环中,将方匣放在稳台上,这才淡声道:“让他进来。” 营门缓缓打开,顾绥之策马直入,铁甲铿锵作响。 他翻身下马时,双腿已经麻木,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多日的奔波让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盔甲下的战袍被汗水浸透又风干,结了一层盐霜。 进了中军大帐,顾晏之上上下下将人打量,眼中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父亲可还好?” 宣国公顾峥堂和顾绥之二人率安西军,常年在玉门镇守,与北匈奴作战。 如果,匈奴已被逼退至草原深处,再无力于大邺一战,两方已在和谈。 顾绥之点点头,“一切都好。” 说着,自顾自捡了条胡凳做起,眼神却扫过那稳台上的方匣。 世人皆知,大哥在外行兵打战,都要带着故去妻子的尸骨,可世人不知的是,那只是个衣冠冢。 第226章 斯人已逝 温宅。 张夫人亲亲热热的拉了温洛的手,“哎哟,温娘子,说的什么话,我听伯兄说,来助抚州剿匪的是朝廷大官。” “到时候,说不定,你又有得生意做了,要发财一笔呢!” 打战打战,军之资用,粮为第一;人之死生,药为至急。 温洛一愣,复又笑笑,“多谢夫人告知,我消息不似官家灵通,夫人可知那来剿匪的是何人吗?也好叫我有个准备。” 见自己知道了温洛不知道的,张夫人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炫耀似的道:“就是那宣国公世子顾晏之,现任着九省直隶总督不说,还有南有湖广川蜀,北有山西陕汉都归着他管,就连富庶如两江,听说也是他的治下……” 说着,张夫人啧啧两句,“前日就到了抚州,只是不叫接风洗尘的排场,带着随从就住在府衙呢……” 此话一出,温洛头皮发麻。 居然是顾晏之,剿匪的是居然是他! 是了,两江之乱已平定,两江和抚州,所离不过四五天路程,他无疑是合适人选。 有强兵,有手段。 陈虎一众盘踞在黄鹰山借山匪之名,实则是造反的叛军,只怕是皇帝心里的刺。 剿匪平叛,势在必行。 只盼顾晏之能早些班师回朝。 “温娘子,怎得了这是,脸色怎如此难看?”张夫人正喜滋滋,瞧温洛脸色不对,遂问道。 温洛摇摇头,勉力一笑,“无事,只是近来有些忙,想来没有休息好。” 张夫人撇撇嘴,“哎哟,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是我说你,你真应该寻个夫君,叫他操劳,你女人家,何必整天抛头露面,苦做了赚钱。” “我瞧你也还年轻,再寻个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家中亲族还有合适的,要不哪天你们二人见见?” 这温氏是个有钱的寡妇,谁娶了她,就是有花不完的钱。张夫人暗暗心想到。 温洛谢过张夫人好意,“我夫君护我和孩子南下,他却丢了性命,他对我有情有义,我这辈子只想抚养好孩子,并无二嫁之心。” 这套说辞,温洛不知说过多少次。 张夫人啧啧两声,见她油盐不进,自己小九九落空,也不想再留,“那你好好休息,想来过几日,要去攻打那山匪前,顾大人肯定要和城里各大药铺买药,提前祝贺温娘子发财了。” 张夫人兴冲冲地来,带着厚礼心满意足满足而归。 只有连翘恨恨说:“那绍兴黄酒,松萝茶,太谷饼都是江浙和山西徽州各地药商送来的清明走礼,有钱也难买的新鲜物,夫人小姐少爷都没有尝,倒便宜了她!” 温洛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好了,说到底,温氏医馆还要抚州开下去一日,那张太守就是顶头的衣食父母官。” “做生意,不过讲究个以和为贵。” 连翘还是有些气,温洛笑着摇摇头,“宁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 “替我去瞧瞧玉竹去,账上掌柜要来了,我走不开。你莫叫她憋闷,我给她放两天假,明日同夏生小乖去药王谷玩两天去。” 连翘笑了笑,玩笑道:“夫人我也要同去!” 药王谷种植的药材多,花也多,环境清幽,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温洛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准假,快去,莫耍嘴皮子。” 这一番话下来,连翘气消了不少。 ………… 抚州城外,肃穆的兵士驻扎好了营地,整齐的帐篷营房,横纵交错,操练的声音不时传来。 顾晏之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庞屹,进了最大的一间帐房。 帐内极简,入目不过一榻、一案、一灯而已。 榻上衾褥齐整,叠如刀削,案头兵书舆图,列阵般排开。 砚台中墨迹未干,笔悬于架,连烛台都端正立在角落,不偏不倚。四壁空荡,唯有一柄佩剑挂在柱上,鞘如寒水,映着跳动的灯火。 顾晏之解下沾了雨丝的黑雨披和斗笠,又净过了手,才轻轻抱起角落那只檀木匣子。 匣子不大,却雕了缠枝莲纹,寓意永不分离。 漆色温润,与铁血铮铮的军帐格格不入。 他打开里头,常年握兵器的手满是粗茧,动作轻柔,生怕弄坏了里头收着的那间青色衣裙。 轻轻抚过青衣,从坠崖到落水,她可会很疼?听说溺死之人,垂死一刻,水灌肺腑时,想活,却再不能。 他的阿洛,在那一刻又会怎样?激流河底那么冷,那么黑…… 她一定怕极了。 想到这里,顾晏之手指不受控地发颤,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绞紧了,酸涩从喉头漫上来,哽得生疼。 顾晏之再也不敢去触那衣物的纹理,竟像是被烫着一般,猛地蜷缩了一下。 只拿起里头压着一个牌位,上头只入木三分的四个刻字,爱妻温洛。 一时之间,顾晏之只觉摧心剖肝,再也不能直视,只猛地合上匣子。 良久,顾晏之取出一方素帕,用布巾细细擦拭匣面。 七年了,他早已习惯在沙场上杀伐果决,可唯独这一刻,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庞屹掀开帘子来报,说是三公子到了。 说完了,有几分迟疑道:“从玉门至抚州,千里路程,三公子此番前来,只怕有急事。” 顾晏之恩了一声。心中却清楚,绥之不过是要来阻拦自己将她安置进顾家祖坟。 他慢条斯理折好素帕,揣进环中,将方匣放在稳台上,这才淡声道:“让他进来。” 营门缓缓打开,顾绥之策马直入,铁甲铿锵作响。 他翻身下马时,双腿已经麻木,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多日的奔波让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盔甲下的战袍被汗水浸透又风干,结了一层盐霜。 进了中军大帐,顾晏之上上下下将人打量,眼中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父亲可还好?” 宣国公顾峥堂和顾绥之二人率安西军,常年在玉门镇守,与北匈奴作战。 如果,匈奴已被逼退至草原深处,再无力于大邺一战,两方已在和谈。 顾绥之点点头,“一切都好。” 说着,自顾自捡了条胡凳做起,眼神却扫过那稳台上的方匣。 世人皆知,大哥在外行兵打战,都要带着故去妻子的尸骨,可世人不知的是,那只是个衣冠冢。 第227章 此恨痛彻髓骨,百年难消。 她死了,尸骨也没有给大哥留下。 只有世人啧啧称奇,道顾中堂为一个早逝的福薄妻,堪至疯魔。不将人下葬,反倒还带着一个女子的尸骨,四处征战平乱。 顾绥之愣征,许久才将目光从那匣子上移开,蹙眉道:“大哥,你果真肯将嫂子安葬?” 顾晏之扫过那匣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伤痛,随即恢复平静:“她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确事如此。要将她安葬。 良久,顾绥之酝酿了许久,缓缓道:“大哥,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从玉门到抚州,我想了一路,到今天,我才我想通了,这句话,只能由我来说。” 顾绥之一字一顿,“哥她是真的已经死了,你放过她。”顾绥之不复往日坚毅,双眼通红。 良久。 “呵。”顾晏之嗤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冷,“就算死,她也是顾家妇,我明媒正娶的妻,死后入顾家祠。” 顾绥之闭上了眼,缓声道:“她说过,与你生死不见。” 话入心肠,痛的五脏六腑都灼烧,烧得发痛。 这七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她说与他——生死不见。以及,那一道再也没有回过头看他的决绝背影。 此恨痛彻髓骨,百年难消。 随即,顾晏之眼中怒火燃烧,冷着声道:“所以你就赶来阻止我?绥之,你我兄弟并肩作战十余年,今日,连你要站在世人那边阻拦我?” “我自然站在顾家这边!”顾绥之声音颤抖,“大哥,温氏已死,人死如灯灭,何必执着将她葬在顾家祖坟?” “遂了她的遗愿,不好吗?” 顾晏之却大笑起来,那笑却带着些发狠的意味,笑罢,咬牙字句字顿道:“你要遂了她的愿,那谁来遂了我的愿?” 此话一出,便是在无转圜余地。 “休整几天,回玉门去。”顾晏之平静下来,也知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冷声道。 这会子,庞屹本不想进来,但时辰却已差不多,还是进来提醒道:“公子,已到时辰,人员车马均已备,可启辰了。” 说的是,北上护送温洛的衣冠冢至清河。 顾晏之点点头,小心翼翼捧起那方匣,往着外头走去,庞屹撑着黑漆阔面油纸油纸伞,护着那方匣,不沾这清明苦雨。 军营外头,细雨如丝,天地间笼着一层青灰色的雾霭, 身着黑甲亲卫肃穆而立,无人言语,唯有雨水顺着斗笠蓑衣滑落,滴答作响。 而在他们身侧,除了马儿,便是装着棺椁的马车,四周围着油纸,风雨难侵袭。 雨越发大了几分。 顾晏之站在灵车前,玄色衣裳被雨水浸透,沉沉地压在肩头。 他伸手抚过那具楠木棺材,指尖微颤,似是不忍推开。良久,他终于缓缓掀开棺盖,里面空荡荡的,静候着他将匣子放置其中。 她尸骨无存。如今他能带回的,只有这些零星的旧物,权当是她归了家。 “大公子,时辰不早了。”庞屹低声提醒。 顾晏之闭了闭眼,终是将那木匣轻轻放入棺中,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她。他指尖在匣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收回,亲手合上棺盖。 “启程。”此时此刻,顾晏之声音沙哑,似被雨水浸透,沉得发苦。 灵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官道,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顾晏之久立风雨中,忍不住远望,直到棺材消失在山回路转处,只觉心口如被钝刀寸寸凌迟。 她本该活着的。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身后亲卫沉默地站立,无人敢出声,唯有马蹄声、雨声,和远处隐约的清明钟声,回荡在苍茫天地间。 跟着出来的顾绥之远远瞧着在凄风苦雨中站立的男子,突然发现,大哥再也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只有被抽走了惊魂一般,神色空茫。 顾绥之不忍在看,翻身上马,招呼随从道:“随我进抚州城。” 他要避开大哥,至少现在要避着。 他心里不好受,大哥心里恐怕比他更不好受。 两人在一处,只能是凄风对苦雨,苦上加苦。 在顾晏之送温洛的衣冠冢北上时,温洛正在议事厅内同自己下面的药铺行掌柜商讨事宜。 就在刚刚,抚州太守派人送来了帖子,邀温洛以及城中各大粮商、药商过府赴宴。 温洛将信封折了,叫连翘将信传着下去给众人过目。 现下,温洛手底下有八家大小不一的药铺,不仅开在抚州,四川、湖广,连金陵也有一家,而手底下的这些管事掌柜,在听说抚州有匪祸时,就被温洛召了回来。 八大掌柜将请帖传着看了,面色皆凝重。 唯一的女掌柜杨娘子率先开口道,“东家,这太守莫不是又像前几次一般,叫咱们献药献钱财?” 温洛点点头,大抵是如此了。 顾晏之治兵有方,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肯定会在抚州买军需,而张太守作为一方父母官,了解城中各方势力,顾晏之会托他作为中间牵头人。 张太守定要吃一部分回扣,接着献的名头,以极低的价格白得一批、买一批物资。 总掌柜司伯叹气一声,“这会来的兵总,也不知是何豺狼虎豹呢。” 温洛沉思片刻,缓缓道:“这一点,到是可放心,来人是顾中堂。” 这些年,顾中堂大名如雷贯耳。温洛早已经不是在后宅里一切无所知的金丝雀。 传言他兵无常形,谋定而后战,故有胜无败。治下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立斩以徇,为阵亡将士发钱财,不苛待之下,也不吃兵血。 凭借温洛对顾晏之了解,这些传言,大概率是真的。 七年之间,顾晏之的强兵已是一支劲旅,所到之处,无人可敌。 一众掌柜有一瞬的错愕,“那咱们可要提前备好药?” 那顾中堂大人做事是个雷厉风行的,提前备好,也免得贻误。 温洛点点头,“药材多备些,另外在往各仓,民居屯些粮食。” 只怕后头,还有得乱。 乱世之中,粮最是不可或缺。人总得吃饭。 “各处将新一批的青霉素发出去,下属的二级商可给他们扩大些药品。只一点,在年前将账子收回,收回的钱财,三分做囤粮,除却囤积在各地民居中,运往药王谷,今年账子上支出一成的利来,赴宴之上,恐怕还要有所表示。” 顾晏之不要,但商户们不能不给。 一方面是花钱报平安,另一方面也是投诚。 第227章 此恨痛彻髓骨,百年难消。 她死了,尸骨也没有给大哥留下。 只有世人啧啧称奇,道顾中堂为一个早逝的福薄妻,堪至疯魔。不将人下葬,反倒还带着一个女子的尸骨,四处征战平乱。 顾绥之愣征,许久才将目光从那匣子上移开,蹙眉道:“大哥,你果真肯将嫂子安葬?” 顾晏之扫过那匣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伤痛,随即恢复平静:“她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确事如此。要将她安葬。 良久,顾绥之酝酿了许久,缓缓道:“大哥,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从玉门到抚州,我想了一路,到今天,我才我想通了,这句话,只能由我来说。” 顾绥之一字一顿,“哥她是真的已经死了,你放过她。”顾绥之不复往日坚毅,双眼通红。 良久。 “呵。”顾晏之嗤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冷,“就算死,她也是顾家妇,我明媒正娶的妻,死后入顾家祠。” 顾绥之闭上了眼,缓声道:“她说过,与你生死不见。” 话入心肠,痛的五脏六腑都灼烧,烧得发痛。 这七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她说与他——生死不见。以及,那一道再也没有回过头看他的决绝背影。 此恨痛彻髓骨,百年难消。 随即,顾晏之眼中怒火燃烧,冷着声道:“所以你就赶来阻止我?绥之,你我兄弟并肩作战十余年,今日,连你要站在世人那边阻拦我?” “我自然站在顾家这边!”顾绥之声音颤抖,“大哥,温氏已死,人死如灯灭,何必执着将她葬在顾家祖坟?” “遂了她的遗愿,不好吗?” 顾晏之却大笑起来,那笑却带着些发狠的意味,笑罢,咬牙字句字顿道:“你要遂了她的愿,那谁来遂了我的愿?” 此话一出,便是在无转圜余地。 “休整几天,回玉门去。”顾晏之平静下来,也知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冷声道。 这会子,庞屹本不想进来,但时辰却已差不多,还是进来提醒道:“公子,已到时辰,人员车马均已备,可启辰了。” 说的是,北上护送温洛的衣冠冢至清河。 顾晏之点点头,小心翼翼捧起那方匣,往着外头走去,庞屹撑着黑漆阔面油纸油纸伞,护着那方匣,不沾这清明苦雨。 军营外头,细雨如丝,天地间笼着一层青灰色的雾霭, 身着黑甲亲卫肃穆而立,无人言语,唯有雨水顺着斗笠蓑衣滑落,滴答作响。 而在他们身侧,除了马儿,便是装着棺椁的马车,四周围着油纸,风雨难侵袭。 雨越发大了几分。 顾晏之站在灵车前,玄色衣裳被雨水浸透,沉沉地压在肩头。 他伸手抚过那具楠木棺材,指尖微颤,似是不忍推开。良久,他终于缓缓掀开棺盖,里面空荡荡的,静候着他将匣子放置其中。 她尸骨无存。如今他能带回的,只有这些零星的旧物,权当是她归了家。 “大公子,时辰不早了。”庞屹低声提醒。 顾晏之闭了闭眼,终是将那木匣轻轻放入棺中,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她。他指尖在匣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收回,亲手合上棺盖。 “启程。”此时此刻,顾晏之声音沙哑,似被雨水浸透,沉得发苦。 灵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官道,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顾晏之久立风雨中,忍不住远望,直到棺材消失在山回路转处,只觉心口如被钝刀寸寸凌迟。 她本该活着的。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身后亲卫沉默地站立,无人敢出声,唯有马蹄声、雨声,和远处隐约的清明钟声,回荡在苍茫天地间。 跟着出来的顾绥之远远瞧着在凄风苦雨中站立的男子,突然发现,大哥再也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只有被抽走了惊魂一般,神色空茫。 顾绥之不忍在看,翻身上马,招呼随从道:“随我进抚州城。” 他要避开大哥,至少现在要避着。 他心里不好受,大哥心里恐怕比他更不好受。 两人在一处,只能是凄风对苦雨,苦上加苦。 在顾晏之送温洛的衣冠冢北上时,温洛正在议事厅内同自己下面的药铺行掌柜商讨事宜。 就在刚刚,抚州太守派人送来了帖子,邀温洛以及城中各大粮商、药商过府赴宴。 温洛将信封折了,叫连翘将信传着下去给众人过目。 现下,温洛手底下有八家大小不一的药铺,不仅开在抚州,四川、湖广,连金陵也有一家,而手底下的这些管事掌柜,在听说抚州有匪祸时,就被温洛召了回来。 八大掌柜将请帖传着看了,面色皆凝重。 唯一的女掌柜杨娘子率先开口道,“东家,这太守莫不是又像前几次一般,叫咱们献药献钱财?” 温洛点点头,大抵是如此了。 顾晏之治兵有方,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肯定会在抚州买军需,而张太守作为一方父母官,了解城中各方势力,顾晏之会托他作为中间牵头人。 张太守定要吃一部分回扣,接着献的名头,以极低的价格白得一批、买一批物资。 总掌柜司伯叹气一声,“这会来的兵总,也不知是何豺狼虎豹呢。” 温洛沉思片刻,缓缓道:“这一点,到是可放心,来人是顾中堂。” 这些年,顾中堂大名如雷贯耳。温洛早已经不是在后宅里一切无所知的金丝雀。 传言他兵无常形,谋定而后战,故有胜无败。治下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立斩以徇,为阵亡将士发钱财,不苛待之下,也不吃兵血。 凭借温洛对顾晏之了解,这些传言,大概率是真的。 七年之间,顾晏之的强兵已是一支劲旅,所到之处,无人可敌。 一众掌柜有一瞬的错愕,“那咱们可要提前备好药?” 那顾中堂大人做事是个雷厉风行的,提前备好,也免得贻误。 温洛点点头,“药材多备些,另外在往各仓,民居屯些粮食。” 只怕后头,还有得乱。 乱世之中,粮最是不可或缺。人总得吃饭。 “各处将新一批的青霉素发出去,下属的二级商可给他们扩大些药品。只一点,在年前将账子收回,收回的钱财,三分做囤粮,除却囤积在各地民居中,运往药王谷,今年账子上支出一成的利来,赴宴之上,恐怕还要有所表示。” 顾晏之不要,但商户们不能不给。 一方面是花钱报平安,另一方面也是投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