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 第1章 鬼子进村了 枪炮声响了一夜,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停了。 山坳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别说鸟叫虫鸣,就连风吹草叶的声音也没有一丝。 14岁的刘子魁猫着腰翻过山梁,像一只灵巧的长臂猿,从山崖断壁的缝隙间出溜下来,魅影般钻进了山坳里的小村子。 村庄不大,总共也就二三十户人家,那些乱石垒砌的石墙、石院、石头房子里,陆陆续续走出十几位心惊胆战的村民。 他们大多是妇孺老幼,此刻把刘子魁围在中间,悄声打听着消息:“孩子,队伍撤出去了?” 刘子魁把头扎进水瓢里一通牛饮,直到打了饱嗝才直起腰一抹嘴:“撤出去了,小鬼子怕黑不敢上山,光躲山下胡乱开枪放炮。我领着八路军从后山小路走的,他们留了几个人在周围山上断断续续放枪,鬼子不知道,跟傻子似的瞎打了一宿……” 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战场见闻,母亲则拉着他的手转着圈打量:“你伤着没有啊?” 刘子魁原地跳了两下:“我好着呢,对了,有位首长让我带个口信回来,他说鬼子可能会在周围胡乱报复,让咱赶紧到山里躲起来。” “是这个理儿,”年迈的五爷爷捻着山羊胡点头,“日本人这次扑了空,恼羞成怒之下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大伙儿赶紧收拾东西,咱们都去后山‘老鸹洞’躲躲。” 五爷爷是村里的主心骨,连他都这么说,那鬼子多半是要来的。 恐慌情绪一下子蔓延开来,所有人急急地回家收拾干粮、禽畜和衣服被子,刘子魁17岁的姐姐问了一句:“俺家那3个伤兵怎么办?他们流了好多血,走不动道啊。” “人家八路军是来帮咱打鬼子的,绝不能丢下伤员不管。”五爷爷当即指点身边仅有的两个青壮年,“绍文、绍勇,你们年轻体力好的,一人背上一个先走一步!” 眼看还剩下一位伤员,刘子魁自告奋勇:“也算我一个!” 五爷爷看着他有些勉强的单薄身板:“好孩子,背不动了就停下歇口气,我估摸着鬼子一时半刻来不到这里,咱们还有时间。” 然而,五爷爷错了。 他低估了日军气急败坏之下的推进速度。 在炮火声停下来的时候,鬼子就已经摸上山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却连一个活人也没有找到。 日军司令官尾高龟藏不相信自己的铁壁合围会失败,命令部队全面搜山,尽快查明八路军主力的动向,其中一股日军很快发现了山坳里的这个小村子。 所以,刘子魁他们背着伤员前脚刚走,一个日军小队就已经来到了村口。 这五十多个鬼子兵不敢贸然进村,就在村西场院架起了掷弹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乱炸一气。 村里房倒屋塌,鸡飞狗跳牲口悲鸣,人们惊慌失措地逃出家门到处乱窜。 可鬼子在村口架起了机枪,他们还能往哪逃呢? 七八个妇女和孩子一起钻进村北的一小片洼地里趴着,幻想着依靠茂密的杂草藤蔓遮掩不被鬼子发现。 那些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就只能在自家院子、房子里躲藏。 刘子魁趴在半山腰一处乱石堆里,亲眼看见母亲把姐姐藏进地瓜窖,用草苫子和各种杂物遮盖后,自己插上门闩钻进了秫秸垛。 “别插门啊!” 刘子魁心急如焚,很想立刻回去救援,可身旁的马绍勇却按住他:“别动,你下去也是送死,不但救不了他们,连咱们也都得死。” 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刘子魁咬碎了牙没敢起身。 等日军携带的炮弹打完,村里三分之一的房子已经炸得七零八落,确认村里没有反击能力,这股鬼子才端着枪进村。 它们两三个一组,小心搜查着每一个院落和房子,连脏臭的猪圈、茅坑、鸡窝也不放过。 村西头的赵二伯是最先被抓出来的,本来就跛脚的他又被炮弹炸伤了另一条腿,躺在残垣断壁之下动弹不得,被两个鬼子拖到了外面的场院,鲜血流了一地。 紧接着,刘子魁又看到五爷爷也被揪出了残破的屋子。 六十多岁的老人努力挺直腰板,被鬼子用枪托砸晕,拽着双脚以后脑勺着地的姿势拖了一路。 马绍勇和马绍文兄弟二人双目喷火,低吼了声“爷”,便哽咽着发不出声来了。 刘子魁难过地低下头,又听到村北洼地那边传来喊话声。 他的心揪起来了,抬头看见一个狗汉奸站在断墙上指指点点,随后就有五个日本兵举起枪对准了那片洼地草丛。 黑洞洞的枪口、明晃晃的刺刀,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骇人的寒光。 躲在洼地里的妇女和孩子被驱赶出来,惊恐地挤成一团,宛如待宰的羔羊。 刘子魁此刻最担心母亲和姐姐的安危,他微微探出头,盯着来到他家院子外面的两个鬼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两个鬼子踹了一下院门,发现门是从里面闩住的,就知道里面藏了人。 他们奸笑对视一眼,掏出手雷挂在了门上。 一声轰鸣之后,周围的好几个鬼子也赶了过来。 其中一个直奔正房,木门踹烂,床铺掀翻,转眼间就用刺刀挑着根染血的灰布条出来。 “糟了!” 刘子魁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才走得匆忙,把伤员的子弹带遗落在被子里面了。 那鬼子举着带血的子弹带去找他们小队长邀功。 另外几个日本兵则像打了鸡血一样,把院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藏在秫秸垛里的母亲最先被找了出来。 那点秫秸根本藏不住人,路过的鬼子拿刺刀一拨,她蜷缩的身子就露出来了。 鬼子小队长带着狗汉奸过来,逼她说出八路军伤员的藏身之处。 母亲转过头一言不发。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知道什么抗日救亡的民族大义,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此刻正跟伤员在一起,她宁可自己死在屠刀之下,也绝不能害了儿子。 可就在她闭目等死的时候,另一个鬼子嚷嚷着跳了起来,他发现了地瓜窖! 下一刻,刘子魁的姐姐就暴露在了这群禽兽面前…… 第2章 灭绝人性的屠杀 “说,你把八路军伤员藏到哪去了?” 狗汉奸掏出手枪来,威胁母亲再不说实话就祸害她闺女。 半山腰上的刘子魁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跳,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要不是被马绍勇兄弟一个捂嘴一个压身子,早就冲下山去了。 他用沙哑的声音央求马绍勇:“哥,放开我,求你了,放我下去……” 在他身后,一名八路军伤员艰难地撑起身子,摸出防身短枪:“你们先走,我吸引鬼子过来,他们听见枪声就没时间为难老乡了。” 这位行动不便的伤员目光决绝,已经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可一直没言语的马绍文却伸手要枪:“我去引开他们!” 刘子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翻过身来,抢着说道:“让我去,西山梁的山崖断壁我最熟悉,知道哪里能爬哪里能落脚,只要我放开了跑,鬼子的小短腿绝对追不上!” 不等其他人反对,他就夺过手枪,摘下八路军军帽戴在头上,弓着身子朝另一侧的山梁上跑去。 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只要他躲着子弹跑,说不定既能引开鬼子,又能保住伤员和乡亲们。 可马绍文他们很快就发现,鬼子没完全上当。 乍一听到枪声,村口的鬼子有过短暂惊慌,但发现身后山上开枪的只有一个人后很快镇定下来。 那高高瘦瘦、鹤立鸡群似的小队长抬头看了一会儿,分了一个班的手下去追刘子魁,剩下的两个班仍然留在原地,他们不但要搜出八路军伤员,还迫切想要知道八路军主力的去向,显然刘子魁的母亲就是一个突破口。 母女二人被带到了村口场院。 汉奸翻译歪嘴狞笑着:“只要你说出八路的去向,皇军就放了你闺女,放了全村人,要是不说嘛,哼哼,你就得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这里!” 当刺刀缓缓掠过那群老幼妇孺的鼻尖,村民们慌乱起来,男的目光躲闪,女的闭目抱紧了孩子……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许多人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刘子魁的母亲,这位年过五十、满脸沧桑的农村妇女,眼里泛着泪光,用一种极其凄厉的语气喊出来:“我说!” 她指向了对面山梁:“就是那个人给八路军带的路,他知道伤员藏在哪!” 她指尖所向,正是刘子魁的背影。 当妈的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娃,怎会不明白孩子主动暴露的意图呢? 为了保护八路军伤员,为了挽救村里人的性命,她只能选择“出卖”自己的儿子。 然而鬼子并不好糊弄,他们揪了其他村民来确认消息,有些没骨气的立刻全招了:“对,就是那小子,他叫刘子魁,就是他给八路军带的路!”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就少了许多心理负担,纷纷点头确认,连刘子魁昨晚几点出去的,今早几时回来的,走的哪条路,家里藏了几个伤员都说了出来。 他们幻想日本人得到情报就会离开。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前这群王八蛋根本就不是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了他们! 当刘子魁被十来个鬼子追得满山跑时,山下的鬼子干出了灭绝人性的事情。 他们把村里屈指可数的男性挑了出来,逼他们穿上从阵亡战士身上剥下来的八路军军服,统一戴好军帽绑了双手跪成一排。 鬼子小队长从挎包里掏出照相机拍了照片,随后命令手下端起刺刀,将五爷爷、赵二伯他们挨个捅死。 那刺刀噗嗤入肉的声音,那血槽带出的喷薄血雾,一下子震惊了所有人。 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几位老太太不顾一切地扑在倒地挣扎的亲人身上,死命地压住喷血的伤口,其他女性的则转过身去瑟瑟发抖。 跪在最后的大爷起身想跑,鬼子小队长跟手下要了支步枪,不慌不忙地瞄准,等人跑出几十米后才一枪撂倒。 …… 刘子魁没有目睹后续屠村的经过,他身后的鬼子兵越追越近,一边追还一边开枪。 子弹打得岩石崩碎火星飞溅,他惊慌地胡乱开枪回击。 手枪子弹打光了,他就借着树根和凸起的岩石爬上山崖绝壁,蜷缩到离地十几米高的小山洞里。 鬼子爬不上来,在下面放了几枪后开始投掷手雷。 一枚甜瓜大小的手雷丢进洞口,猛烈的爆炸声和冲击波立刻就把躲在岩石后面的刘子魁震得七窍流血晕了过去。 山洞喷出大量碎石和尘土,洞口也被炸得支离破碎。 鬼子兵眼看着再没有一丝爬上来的希望,在下面叽里呱啦争论一番后,又朝山洞扔了颗手雷再炸一通才走。 等到刘子魁幽幽醒转时,洞口几乎被碎石掩埋,他勉强从石头缝里探出身子,发现村里的鬼子部队都撤了。 他视线模糊浑身散了架似的疼痛无力,但惦记着母亲和姐姐的安危,半摔半滑地滚下山崖。 场院里横七竖八倒了二十多具尸体,他看到赵二伯被剖开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五爷爷的头被割下来,用铁丝穿了耳朵挂在树上。 他惊慌、呕吐,但还抱着一丝幻想地四处张望。 直到他来到旁边的井台,看见了一个倒下的熟悉背影,身子猛然哆嗦起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张大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要爬过去,可颤抖的四肢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马绍勇跑来了,把刘子魁扛在肩上带出村子。 因为有一队鬼子去而复返,他们为了毁尸灭迹消灭罪证,点燃了村里的柴垛、茅屋顶和庄稼地,把整个山坳变成了火海…… 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5月12日。 日寇因围剿八路军东进支队的计划失败,对山东肥城狼山一带的群众进行疯狂报复,制造了惨绝人寰的“狼山惨案”。 从早晨到中午,他们袭击了东陆房、西陆房、刘家村、大董庄、黑峪、牛庄、东西界首、李村、赵村、下庄等15个村,杀害当地群众88人,烧毁房屋153间。山上山下烟火弥漫,哭声遍野。 事后,日军在日本本土、伪满和沦陷区的各种报纸刊物上公然宣称:“皇军在中国陆房开展肃正作战,以伤亡1200人的代价,取得了消灭共军1万人的赫赫战果!” 但实际上,被包围的八路军一一五师师部、六八六团及中共泰西地委机关总共才三千多人。在熟悉地形的老乡帮助下,八路军主力不但成功突出重围,还抓住机会重创日伪军,以伤亡200余人的代价,毙伤日伪军团长以下1300余人! 日寇的报纸掌握了话语权,不但把败仗吹成了胜仗,抹黑了八路军的形象,还极大地动摇了沦陷区抗日军民的士气和信心。 为了揭穿鬼子的谎言,披露他们的无耻罪行,八路军迫切需要在泰西根据地创办自己的报纸,宣传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分兵发动群众、武装群众,开展独立自主的敌后游击战争部署,于是,《游击报》应运而生。 而刘子魁,则是这份报纸上出现的第一个人名。 第3章 一张报纸十万兵 屠村惨案发生之后,刘子魁满脑子都是报仇雪恨的念头。 他浑浑噩噩了好几天,在和马家兄弟一起收敛埋葬了乡亲们烧焦的遗骸后,他就跑到邻县寻找部队,想要当兵打鬼子。 可八路军的一位连长觉得他年纪小,劝他先回家,等长大了再来。 “我哪还有家啊!” 刘子魁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哭着讲述鬼子屠村的经过。 连队指导员在旁边听到他说,鬼子曾让村民假扮八路军战士,跪成一排拍了照片,敏锐察觉到这些信息的价值。 他们商量一番后,立刻安排战士护送刘子魁去驻扎在盐村的团部,找一个名叫王茂生的干部报到。 王茂生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样貌清瘦戴着小圆框眼镜,留着偏分“洋头”发型,说话也带着些书生气,目前在团政治宣传部下属的新闻股担任股长。 因为他之前在北平参加过“一二·九运动”,有过印传单和报纸的经验,所以在根据地创办报纸的担子就落在他的肩上,眼下正忙着给报纸创刊号撰稿。 当他在破庙里听了刘子魁的讲述后,激动地掏出一份敌伪报纸:“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这是东原县地下党组织送来的敌伪报纸,上面全是鼓吹、美化日本侵略政策的反动内容,这一期的醒目位置放了大照片,宣传日本人围剿八路军取得重大胜利。 刘子魁一眼就认出了黑白照片上的五爷爷、赵二伯等人,哭着说出了他们的名字和惨死的经过。 王茂生赶紧给他擦泪:“孩子,你说的这些很重要,你慢慢讲,我要一笔一笔全都记下来。” 他说要把真相发表到自己的报纸上,让沦陷区的国人认清楚鬼子真面目。 刘子魁不懂报纸,只是一个劲儿地请求王茂生给他支枪去打鬼子报仇。 “糊涂,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讲的这些有多重要?我们把它记录下来,再印到报纸上让老百姓看到,一旦激发他们同仇敌忾的抗日热情,比你杀十个、一百个、一千个鬼子都更有价值!” 王茂生情绪激动,没跟刘子魁说几句话就开始伏案写稿。 刘子魁不识字,加上这段时间连续奔波极度疲乏,很快就趴在桌边睡着了。 睡梦里他看见母亲坐在鏊子前摊煎饼,刚揭下来的热煎饼柔软坚韧香甜无比,他忍不住卷了一张又一张,这时候姐姐突然出现,宠溺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哎呦!” 脑门生疼,刘子魁一下子弹起身子,才看见王茂生端来一碗稀粥和两张煎饼:“饿了,先吃饭,吃饱了给我干点活。”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啊。 刘子魁眼圈红了,默默端起碗喝粥,大颗大颗的泪珠忍不住往下掉。 王茂生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继续埋头干他的工作,跟着部队打鬼子,谁身上没有一笔血债呢,他也一样,只不过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要尽快把任务完成。 他花了一个下午写出了通讯稿,想要印刷成报纸发散出去可不容易,部队之前突围的时候损失了许多辎重设备,他问遍了团部、师部才凑齐了一套蜡纸油印的设备,只能先用这种土办法解决燃眉之急。 所谓蜡纸油印就是先在钢板上铺上一张蜡纸,用铁笔在蜡纸上誊抄文章刻画图案做成版样,再将蜡纸覆盖在普通纸上加以固定,最后利用油滚反复涂抹,让油墨从蜡纸的笔画孔洞间渗透,最终印刷在普通纸上。 这种土法印刷费时费力并且很考验专注力,在誊抄文章的时候稍微一走神写错了重要内容或者刻坏了蜡纸,就只能换一张从头再来。 即便王茂生好不容易把六七千字内容的蜡纸版样制作好,推刷油滚的时候又考验技巧,力道小了油墨不均匀,印出来的内容斑斑驳驳,力道大了又容易损坏蜡纸,搞不好又要重新誊抄制作。 他自己也不算熟练工,一边摸索一边总结经验,刘子魁在旁边打下手,递东西钉框架,好奇这东西的工作原理。 两人从中午忙到天黑,重刻了5张蜡纸才印出了八开两版、勉强称之为报纸的东西。 刘子魁看看桌上排版精致、裁切齐整的敌伪报纸,再瞅瞅自己印的这份字迹歪歪扭扭、纸张粗糙还带着毛边的单页,实在难以理解:“这就是你说的报纸?这玩意儿真的比打鬼子还重要?” “你不懂,这是我们党团结人民、打击敌人的利器!法兰西皇帝拿破仑曾经说过,一支笔顶得上三千支毛瑟枪,在我看来,咱们这张报纸能抵十万兵!” 王茂生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刘子魁在旁边只是疑惑:“法兰西是哪朝的皇帝?没听说过。” “???” 王茂生哭笑不得,只好给他解释法兰西是一个国家,是欧洲的国家,欧洲是什么概念等等。 可刘子魁还是搞不懂:“这法兰西皇帝好奇怪,说话为什么要拿个破轮子?” “……” 眉梢乱跳、青筋凸起,王茂生忍不住暴声咆哮:“你能不能把重点放在后面?我说咱们这张报纸,我们的报纸能顶十万兵,十万兵!” 说完他摔门而出,拿这两张报样去找首长请示工作。 刘子魁还不熟悉部队驻地的规矩,老实待在破庙里收拾了一个地铺,他全身上下一无所有,就去院子里抱了些秫秸、麦秸铺在墙角,打算靠这个地铺先凑合着睡一宿。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王茂生带着两碗大锅菜回来,晚上居然也和他一起打地铺,人家贡献出了自己薄薄的行军被,半夜里还时不时帮他掖被子。 一丝温暖由衷而生,刘子魁知道自己跟对人了。 第二天他干活格外卖力,一刻不停地推动油滚,把定稿的报样印出了几百份。 他看着报头上的“游击报”三个大字感觉亲切,却不知道在报纸上有创刊宣言,有阐明八路军胜利突围的社论,还有以他的口吻讲述的母亲、姐姐、乡邻惨遭杀害的一幕,用以控诉日本人犯下的累累罪行。 而这些报纸,就在当天的“游击干部培训班”上分发给参会人员。 会场里鸦雀无声,一股压抑的悲愤情绪在指战员之间蔓延,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义愤填膺地举起拳头,嗷嗷叫着要打回去,给死难乡亲们报仇! 刘子魁站在王茂生的身后,看着满会场的昂然战意,忽然有点懂了:“如果这就是印报纸的作用,那或许将来真能顶得上十万雄兵呢!” 第4章 天生一副铁脚板 《游击报》的创刊号只印了三百来份,因为王茂生手头的油墨只够印这么多。 他把大多数报纸交给来开会的干部和战士,让他们带回驻地分发传阅,自己则带了二十份去东原县找地下党组织交接。 上级担心他一个人不安全,叮嘱带上刘子魁好有个照应。 两人走了三个小时才抵达县城附近,此时日头已经略感毒辣,王茂生找个树荫坐下歇息,扭头看见少年精神抖擞的模样觉得很神奇:“你不累?” “这点脚程算什么啊,”刘子魁撇撇嘴,“你走太慢了,要是我自己啊,这会儿都能跑个来回了。” “吹牛!” “真的,我娘说我天生一副铁脚板,翻山越岭没人撵得上,这种平地大路就更别提了,不信我跑给你看……” 刘子魁站起来左右看看,很想跑两步证明自己的特殊能力。 王茂生赶忙使个眼色制止:“我们是来办事的,不要惹人注目。” 循着他的目光,刘子魁才注意到县城门口有鬼子和伪军在站岗巡逻,遇到可疑人员还要搜身检查一番才放行。 刘子魁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亲人和乡邻被屠戮的画面,滔天的怒气直冲天灵盖,蹭的一下站起来就要去拼命。 还好王茂生及时摁住他,提醒说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你手无寸铁,杀得了哪个?如果你就这么白白死了,还怎么给亲人报仇!” 刘子魁终于冷静下来,一股无力感颓然而生,他慢慢蹲下去,双手抱膝埋头啜泣。 王茂生轻拍手里的布袋:“不要难过,这些报纸就是我们的武器,只要我们把它们送进城区,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抗日队伍,我们的队伍壮大了,就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他们查得这么严,怎么才能送进去呢?”刘子魁看着眼前的城墙忽然提议:“要不然你把报纸给我,等天黑了我爬墙带进去。” “这么高的墙,你能爬上去?” “只要能抠住缝插上脚,就没我爬不上去的!” 看着这小子跃跃欲试的神情,王茂生却泼了一盆冷水:“你以为这就只是一道墙吗,这上面还有巡逻和站岗的哨兵,万一让他们发现,一枪就要了你小命!”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报纸分成几叠,让刘子魁拿着大部分在这里等着,自己则把两张报纸合成一份,又在腋下夹了几张,就这么边走边看地朝城门走去。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王茂生却有把握蒙混过关。 毕竟以他一身长衫又戴眼镜的斯文装束,路上买一两份报纸也算合情合理。 那些伪军是来磨洋工的,身后的鬼子兵不发话,他们才懒得挨个查,而且相较于王茂生这种看不出深浅的文化人,他们更喜欢刁难能揩油占便宜的商贩农民。 刘子魁躲在不远处,看着王茂生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城去,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过等他们想如法炮制地运送第二趟时,有个小鬼子却起了疑心,示意伪军拦住检查一下。 刘子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王茂生气定神闲地合上报纸抬起胳膊,任由伪军搜身,不怕搜查。 那龇着两个大板牙的伪军一无所获,最后倒是好奇地瞅了一眼报纸:“报上写的啥?” “军爷不识字?” “废话,老子要是认字,还会在这里看城门?” “报纸上都说你们打了打胜仗呢。”王茂生变戏法似的抽出之前那份敌伪报纸摆着上面,故意把日本人的照片亮出来。 那“大板牙”表情像吃了个苍蝇似的,立刻厌烦地摆手让他走开。 眼看伪军如此嫌恶报纸,刘子魁灵机一动,捧着剩下的十来份报纸主动凑过去:“卖报,卖报,老总,买报纸吗?” “大板牙”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就这样,刘子魁跟随王茂生前后脚进城,拐进了一家杂货铺。 这里就是地下党组织的秘密接头地点之一,掌柜的姓钱,五十来岁其貌不扬。 王茂生拿二十份《游击报》交换了两桶油墨、一筒蜡纸,另外还意外收获了两大捆标准新闻纸。 这东西可不好搞,他抚摸着光洁的纸张满脸惊喜,转念又得寸进尺地跟掌柜商量:“能不能想办法搞台铅字印刷机。” 他之前在北平印刷同学们编写的抗日宣传册子,就是用的一款手摇机器。他们先拿筷子头粗细的铅活字排好版,再上印刷机印刷,不但字迹整齐美观,效率也很高,一晚上能印几千份。《游击报》要是想做成正规报纸,以后必须得用机器。 钱掌柜面露难色,这可是成套成吨的大家伙,别说他搞不到,就算知道哪里有,费尽心思搞了来,也很难运到山区的根据地去啊。 “机器的事情不着急,您帮我打听着消息,我还有一个请求。” 王茂生说着把刘子魁拉到身前,说打算把这孩子培养成《游击报》编辑部的专职交通员,以后每期报纸都由他传递到县城来,考虑到城门关的鬼子不好对付,希望掌柜给想个稳妥的渠道。 刘子魁大感意外又十分荣幸,赶忙挺起胸膛。 然而钱掌柜上下打量他一番,却转头问王茂生:“交通员可是个十分辛苦、万分危险的活,这后生靠得住吗?” 王茂生指了指报纸,解释刘子魁的亲人都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他天天想着和鬼子拼命,立场肯定没问题:“你别看他年纪小,头脑机灵还长了一副铁脚板,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是个当交通员的好苗子。” 钱掌柜觉得王茂生的想法太过草率,转过脸很认真地考问刘子魁:“小来,我问你,如果你背着一大摞报纸半路撞见鬼子搜身,你咋办?” “跑啊,往山上跑,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我!” 刘子魁不假思索地回答着,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然而钱掌柜拉下脸来:“你跑得再快能快过子弹吗?” “我之前在山里被十多个鬼子追过,他们都打不中我。” 刘子魁心思单纯,倔强地相信子弹都会躲着他,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实在跑不了,他会想办法蒙混过关,反正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保护好报纸,不让鬼子得逞。 钱掌柜眯眼一笑:“回去,你年纪还小,不适合这项艰巨的任务。” 说完他又看向王茂生,表示会定期安排可靠的交通员去团部取报纸,连带着今天这些油墨、纸张也会由他的人负责运送,以后不需要他们再冒险亲自来城里对接。最关键的是,杂货铺是党组织的重要接头点,他们两人没什么地下工作经验,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王茂生尴尬笑笑:“行,听您安排。” 刘子魁听明白了,自己没能通过考验,可他又想不明白为什么,赖在柜台前向钱掌柜要个解释。 “服从命令!” 王茂生变了脸,平生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别人说话。 第5章 立志要当交通员 两人在杂货铺碰了一鼻子灰,空着手分头出城。 一直走出二里开外,刘子魁才小心追上王茂生询问自己答错了什么。 “首先,钱掌柜是老地下工作者,他说你不合格,肯定是有道理的,他是上级,我们必须得服从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王茂生也不懂交通员的工作,他从自己的角度分析,认为刘子魁或许应该先把报纸扔在地上吸引鬼子的注意力,自己再找机会跑,那样跑掉的机会可能会大一些。 “为什么啊?我们辛辛苦苦印的报纸,就这么扔掉?我可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报纸印出来本来就是要给人看的,我们不光给城里的百姓看,也给鬼子和伪军看,他们抢走就抢走呗,大不了回去再重新印一些就是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刘子魁挠了挠头,打算回去再找钱掌柜说说看。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竟传来阴恻恻的言语:“哼,连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还想当交通员呢!我要是汉奸,光凭这几句话就把你们逮起来严刑拷打!” 王茂生吓得全身汗毛眼都炸开了,以最快的反应速度转过身,看见了一个四十多岁、胡子拉碴、戴瓜皮小帽、挑着货郎担子的走商小贩。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是钱掌柜派来的?” 那人并不答话,一边目视前方疾走,一边低声呵道:“别回头,各走各的!” 说完这人摇晃拨浪鼓,操着方言吆喝起来:“卖杂货来——头发换针的来,洋火糖葫芦的卖!” 眼瞅着这人是真正的交通员,刘子魁两眼放光,还想跟着问东问西,王茂生赶紧拉他加快脚步。 他们故意和货郎拉开距离,等进了根据地范围,跟隐蔽的警戒哨对上口令,才到破庙里等候。 那交通员也是好脚力,挑着沉重的货郎担子始终跟在后面。 进了破庙之后他不再隐瞒身份:“茂生同志你好,我是交通员老周,钱掌柜让我给你们带了油墨和蜡纸,他说那些新闻纸太重了,过两天会安排一辆骡车给送过来。” “先不说这些,我有一个疑问,”王茂生替刘子魁问出了心中疑惑,“如果送报纸的途中遇到鬼子搜查,到底该怎么办?” 老周用下摆扇着风:“一个合格的地下交通员,首先要时刻保持警觉,在鬼子搜到身边前,人和报纸就不应该还在一处。如果你身上没有报纸,你怕什么搜查?如果鬼子在别处搜到了报纸,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通常来说,交通员通常执行的是比较危险和重要的任务,大多数情报和文件是不能让敌人得到的,所以要求“人在情报在,人亡情报也必须提前销毁”,但报纸显然和情报文件不同,所以处理办法也不一样,在这一点上,老周和王茂生的观点是一致的。 不过在老周看来,真正让钱掌柜否决刘子魁资格的,是这小子盲目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脾气。 “我们地下交通员往返于部队和地下党组织的各个联络点之间,万一被鬼子活捉,所有人都有暴露和被包围风险。我们个人的安危关系到成千上万同志的生命安全,所以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绝对不能有躲子弹这种幻想。” 听完老周的解释,刘子魁也觉得自己之前属实太冲动冒失了,然而他又不甘心,追着老周询问自己以后是否还有机会。 老周就问了他一句:“每个交通员都要有一份公开固定的社会职业,以这个职业身份作为掩护开展工作,要不然天天在鬼子眼皮子底下晃荡,迟早被查出来。你觉得自己能干什么职业?” “这……” 刘子魁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连编都编不出来。 老周笑着拍拍他肩膀:“你还小,先在根据地的安全范围内历练,等见识多了,心智成熟了再接替我的工作。” 王茂生也在旁边解围道:“说得对,我们的报纸印出来,也不是只往县城里运,还要给山里的基层部队和各游击队送,你腿脚轻快,这往山里跑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刘子魁到底是孩子心性,得知自己还能继续发挥作用,表情很快由阴转晴。 他手脚勤快地把油墨、蜡纸归置好,追着老周打听当交通员的经验。 老周常年走街串巷地吆喝,练就了一副好嗓子,随口给他哼起了交通员小调:“服从分配守时间,早去早回不偷懒,走起路来一溜烟,一溜烟呐一溜烟……” “这个我擅长!” 要说走路跑步,刘子魁自信不输任何人,一个翻身就爬上了破庙院墙。 老周眼里全是欣赏,但嘴上却一再泼冷水:“交通员的工作很危险,如果被敌人抓住,面临的是严刑拷打,他们不光拳打脚踢,还会挖眼睛、挑脚筋,用烧红的烙铁烫你,怕不怕?” 他一边说还一边把刘子魁拉下墙来,掰着手指加以示范。 山里娃从没听说过这些酷刑,感受到手指传来的痛楚明显一哆嗦,但他还是咬着牙死撑着:“不疼,一点也不疼。” “那你怕不怕死?你见过鬼子杀人吗?那家伙,刺刀往前一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见过!” 刘子魁打断老周的恐吓,泪水转眼充盈眼窝。 老周瞬间懂了,他叹了口气:“孩子,有脚力、毅力和不怕死的决心还不够,咱交通员还得读书识字能写会算,有些情报和文件需要你记住能默写,你行吗?” 这可说到点子上了。 刘子魁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读书算数了。 这小子蔫头耷脑地靠在墙边,一下子没了方向。 老周拍拍他肩膀:“不识字可以学啊,你身边就有能写文章办报纸的大才子,还不赶紧跟他学?” “啊呀,对啊!” 刘子魁豁然开朗,赶紧去找王茂生请教。 此时王茂生正要去团部机要科收听各通讯社的国内外新闻,见少年有兴趣学写字,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了“斗鬼子”三个字:“你先学会认这三个字,回头我给你解释什么意思。” 第6章 喜提外号“飞毛腿” “斗鬼子”,合起来就是刘子魁的名字。 听完王茂生拆字解释后,少年的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使命感:“原来我命中注定要斗鬼子啊,我不光要斗鬼子,还要亲手打鬼子、杀鬼子!” “那你可得赶快提升自己的本领啊,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文化,争取早日当上交通员!” 王茂生说着,把之前操作不当印废的半张报纸推过来,让他先把上面的字都认全,最起码知道该怎么念,什么意思。 说完他就去伏案撰写新的稿件。 刘子魁知这大哥写文章的时候不喜打扰,就拿着废报纸走出破庙,逢人请教。 团部的干部和战士都读了《游击报》创刊号,知道这少年经历过什么,很愿意给他提供帮助。而刘子魁脑瓜灵透也有眼力见,在获得帮助时也帮人家搬东西、干体力活。 看到警卫连每天给村民打扫庭院卫生、劈柴挑水,他也有样学样抢着干,看到炊事班的老班长洗菜烧灶忙不过来,他就主动去帮忙,凡是他能帮得上手的,都不惜体力地猛干。 就这样,他迅速和盐村的村民、团部的干部战士打成一片,大家也喜欢这个勤快的少年,老太太给他缝补挂烂的衣裳,送他新做的布鞋,警卫连的战士们日常训练的时候也会带上他,教些匍匐前进、投掷手榴弹和拼刺刀的技巧,傍晚擦枪的时候还给他一支枪体验什么叫“三点一线”…… 过了两天,《游击报》的第二期刊印工作完成,王茂生把三百多份报纸卷到包袱里,交代刘子魁尽快送到盐村周围的6个村去,交给驻扎在那里的连队或者游击队。 为了发动群众、武装群众,部队都已分散到各村去了,想要联络到那些基层指战员只能靠通讯员、交通员的两条腿和一张嘴。 这是刘子魁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他先找了村里的猎户大叔询问山路环境,又去炊事班要了点干粮,天刚亮就出门跑出了一溜烟。 按照王茂生的估算,刘子魁这趟得走十来个小时,大概要到天黑时才能赶回来。 然而才刚到下午1点来钟,他就看见少年兴冲冲地跑回了盐村,过破庙大门不入,朝团长的指挥部方向去了。 他以为路上出了意外,赶紧追去询问经过。 刘子魁一脸茫然:“哪有什么状况,一路都很顺利,我见到了好几位连长、指导员和游击队的队长,他们让我捎了口信回来。” 王茂生有些好奇:“什么口信?” “这是军事机密,我只能说给团长听。” 刘子魁谨记老周叔之前的保密教导,转身就去找团长的警卫员了。 王茂生有点恍惚,怎么感觉这孩子出去一趟就跟之前不一样了呢?他苦笑摇头,朝炊事班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刘子魁向团长口述了各连队请战的决心,原来战士们通过读报获悉日本鬼子祸害百姓制造了“狼山惨案”,全都义愤填膺要求尽快发动反击给乡亲们报仇。 团长三十出头,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打着人字形的绑腿,看起来和其他战士没什么两样。 他对刘子魁带来的请战口信不置可否,反倒对这少年只用了半天多时间就跑了个来回大感意外:“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让各连队驻扎到6个村子是有特殊考虑的,这些村庄以盐村为呈螺旋状向外扩散分布,它们进出村的道路首尾相连总共80多华里,并且三分之二是山路。 如果敌人进攻根据地,只要外围枪炮声一响,团部至少有10小时的反应时间,能够从容调动部队做出应对。 10个小时啊,就算鬼子一大早发动袭击,等打到盐村也快天黑了,部队进可攻退可守,突围也有十足的把握。 可刘子魁跑了一个来回才只用了6个多小时,也就是说万一日本鬼子行军也这么迅速,3个小时就能打到村口?如果自己还按10小时作战时间准备,那是要出大事的! 刘子魁不懂团长的心思,只是煞有介事地描述他翻山越岭的本事,那些常人看来难以逾越的峭壁、陡坡,在他眼里都是捷径。 别人绕着圈走大路,他翻山走直线,当然要快得多。 “好小子,你简直就是飞毛腿呀!”团长激动得直拍大腿,“快给我画一下,这山里哪些地方可以抄近道?” 看着团长手里那张缴获的作战地图,刘子魁懵了,他根本看不懂。 最后没办法,团长只好又把通讯员叫来,他们要跟着刘子魁再跑一趟,实地勘察路线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几个人刚出门就撞见王茂生端着干粮和菜汤走来。 王茂生问明白情况,立刻不乐意了:“干嘛啊团长,人家还是个孩子,刚在外面跑了几十里路,不能歇口气吃饱饭再去吗?” 刘子魁赶忙解释:“没事,我不累,回来的路上吃了煎饼。” 团长笑着摸摸他的头:“是我心急疏忽了,今天先休息,咱们明天再去。” “这还差不多。” 王茂生把饭菜塞到刘子魁的手里,领他回破庙后还是忍不住打听:“你跟团长说什么了,他这么急吼吼地拉你出去勘察地形?是不是有仗要打了?” “不知道。” “嘿,跟我你还不说实话?枉我对你这么好,天天给你打饭菜!” “你打的饭菜真好吃。” “不是,我是你上级,我还能泄密不成?” “你吃了吗,吃了再吃点?” “……” 王茂生被少年搞得没了脾气,干脆起身:“不说拉倒,我自己问团长去!” 当他即将走出破庙时,刘子魁忽然开口:“飞毛腿是什么东西?” 王茂生没听清似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飞毛腿,团长说我是飞毛腿。你知道是什么吗?” 刘子魁是个山里娃,对这种奇奇怪怪的词汇闻所未闻,王茂生就不同了,各种成语典故信手拈来。 他刚要从古代的“羽檄”“邮驿”制度讲起,忽然想起之前“法兰西皇帝拿着破轮子说话”的前车之鉴,这要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于是他改为言简意赅:“就是夸你跑得快的意思。” 刘子魁得意起来:“哈,那太好了,以后你们就叫我‘飞毛腿’好了。” 王茂生笑而不语,转身仍旧去作战室:“团长,是不是要打仗了?我请求到战斗一线去!” 第7章 青纱帐里“钓大鱼” 确实要打仗了,也该打一仗了。 不过团长和指导员没直接答应王茂生的请求,反而给他安排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马上就到‘八一’建军节了,师部要在梁山驻地搞个军民大联欢,庆祝建军十二周年,咱们团就由你代表参加,回头在报纸上写个文章。” “哎,不是,”王茂生愣住了,“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还大张旗鼓地搞联欢?” 不光王茂生不理解师部的安排,日本人也看不懂。 他们通过安插在根据地的汉奸眼线,获得了八路军准备在8月1日这天举办联欢会的情报,地点是梁山南麓、宋江寨遗址下面的孟家林村。 驻扎在汶上县的日军指挥官看着情报拍了桌子,因为孟家林距离县城只有70多里路,八路军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分明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于是,他们决定派部队奔袭孟家林。 刘子魁和王茂生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一无所知。 那天早上,他们二人步行20里去孟家林村参加联欢会。 村里洋溢着热烈欢快的氛围,临时搭起来的舞台高悬标语,周围几个村的群众都被请了来,扶老携幼在村前空地上坐了乌泱泱的一大片。 刘子魁把周围墙上、柱子上的抗日宣传标语全都念了一遍,向王茂生显摆自己认识了多少字。 王茂生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厚叠报纸,让他发给受邀参会的乡绅、农户。 “不识字的也发吗?” “当然!” 他的想法很简单,要抓住一切机会,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根据地有《游击报》这么一份报纸,尽管他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么做的重要性。 台上文工队的表演很精彩,她们打竹板、演话剧、跳陕北腰鼓,还穿上戏服表演了百姓爱看的传统剧目《岳武穆大破诛仙阵》。 刘子魁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跟着身边的农户大叔大婶一起鼓掌叫好,王茂生却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这联欢会办得蹊跷,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终于,在他无意间转头张望时,发现负责会场秩序的警卫连战士正在悄悄调动。 他叫上刘子魁走出人群:“有情况,你找个高处观察一下。” 少年还惦记着台上的演出,不情愿地找了棵树三纵两蹭爬上去。 从树上俯瞰孟家林村,他看见警卫连在向附近的宋江寨遗址集合,那边有提前构筑的防御阵地,许多战士正趴在石墙后面检查枪械和手榴弹,靠山的一排石屋前,有几位首长正举着望远镜朝远处观察着什么。 他跳下树来,把看到的情况低声汇报给王茂生:“我们也去山坡上看看?” 王茂生赶紧摆手示意他千万别这样做:“在不清楚战斗部署的情况下,任何擅自行动都可能引发严重误会,甚至有可能影响全局。我们是非战斗人员,应该待在指定位置,服从指挥协助维持秩序。” 听他这么说,刘子魁瞬间觉得舞台上的戏不香了。 他多想亲手杀鬼子,为母亲、姐姐、五爷爷他们报仇啊,可眼看着机会来了,自己却只能当个缩头乌龟,这叫什么事啊! “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光看看……” 这小子毫无纪律观念,居然撂下一句话就跑。 王茂生急了,要知道这小子现在还穿着对襟短褂,从头到脚一身农民打扮,万一被当警卫连看到在阵地上乱跑,难保不会当成奸细抓起来! 所以他只能赶紧追上去加以约束。 刘子魁跑得快,转眼就来到村后的另一处山坡巨石上,从这里同样可以遥瞰着西南方向,只是距离远一些,不如山寨遗址看得清楚罢了。 王茂生费劲爬上去抓他,同时也忍不住扫视了一眼山下的情况。 这地界虽然叫梁山,可山并不高,就是几个山包连在一起,最高处海拔也才一二百米。居高临下可以看见山下广阔平原上散落着六七个村庄,村与村之间由大片高粱地相连,碧绿的高粱杆足有一人多高,浓密的叶子形成连绵起伏的“青纱帐”。 目力尽头,已经可以看到大队日伪军正沿大路急行军而来,高举的“膏药旗”在高粱穗间时隐时现。 在鬼子前方三公里左右的农田里,八路军四个连队布下了“口袋阵”,只等鬼子走近了打个措手不及。 王茂生是文职干部,参与战斗的经验不多,不过此刻居高临下也看得出部队诱敌深入打伏击的意图。 他赶紧把刘子魁摁倒就地隐蔽。 刘子魁却指向西南方、一公里之外的孤零零山包说:“我觉得那里离大路更近,看得更清楚一些,要不然咱们现在过去?” 那山包在原野上突兀而起,像一头卧地的黄牛。 山南面紧靠大路有个车马店,周围又有些民房,后面靠山脚处挖了几座石灰窑,当地人称之为独山庄。 王茂生脸色铁青地掏出配枪:“你在这里老实趴着,再敢到处乱跑,我先一枪把你崩了!” 少年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惶恐地缩了缩脖子。 王茂生不再理他,扒开面前的草丛小心观察山下的情况。 敌人行军速度很快,前面安排五十多个伪军开道,主力则呈四列纵队跟随推进,后面隐约还能看到一些骡马拉着辎重。 他们指挥官也不是无脑冲锋的酒囊饭袋,看着两边的高粱地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在部队即将钻进伏击圈时突然下令停止前进,安排士兵朝青纱帐里开枪,进行火力侦查。 酷暑时节,伏击的八路军战士已经在农田里趴了4个多小时了,他们身心俱疲饥渴难耐,可鬼子就驻停在前面一公里的大路上,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让大家愈发难受。 刘子魁紧张得全身冒汗,他感觉自己像在看人钓鱼,一条大鱼眼瞅着游到了近前,可就是不咬钩,这可怎么办? 别急,八路军首长有办法。 十几分钟后,师指挥部在山上打出旗语,埋伏在外围的师部直属骑兵连出动了。 只见三四十匹战马从浓密的庄稼地里冲出来,跑到鬼子的正前方突然开火,一次齐射撂倒了五六个伪军。 前队伪军哭爹喊娘抱头鼠窜,日军指挥官却露出了笑容,为他识破了八路军的埋伏而得意。他拔出指挥刀下令还击,身后的日军大部队立刻拉栓举枪,动作干净利落阵型丝毫不乱。 骑兵连志在袭扰,打完一枪立刻拨转马头,刚好在密集的子弹飞来前消失在青纱帐里。 失去目标的日军并不贸然进入农田追击,放了一阵枪后仍旧留在原地休息和处置伤员,一派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防御姿态。 照这样下去,就算鬼子进了伏击圈,八路军也难占到便宜。于是山坡上旗语急舞,骑兵连兜了个圈子再次来袭。他们发挥来去如风的优势,每次出击都能击毙击伤几名敌人。 刘子魁激动地抓耳挠腮:“打得好啊,再来这么几次鬼子就顶不住了!” 旁边的王茂生脸色却凝重起来:“不对劲啊,鬼子阵型没乱,完全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们在等什么呢?” 终于,当后面的骡马队展开,他瞬间冷汗直流失声惊呼:“糟了,鬼子有大炮……” 第8章 老少爷们儿齐上阵 刘子魁第一次见到鬼子开炮。 看着炮弹追着骑兵连爆炸,战马发出惨烈的悲嘶,部分战士受伤坠地生死不知,他急怒交加:“怎么办,其他部队怎么还不上啊?” “战场上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铁的纪律!” 王茂生轻敲他脑壳,让这小子长点记性,自己则拿出纸笔记录下时间和部队投入战斗的顺序。 骑兵连损失不小,很快撤出了战斗区域。 日军也不追,收了炮继续朝梁山方向前进。 此刻他们的指挥官已经笃定前面有“大鱼”,要不然土八路不会把宝贵的骑兵部队派出来打阻击。 这人举起望远镜朝山上观察一番,开始督促部队全速前进,尽快穿过这片危险的农田,把八路军主力堵在孟家林村。 于是,原本紧凑稳固的阵型逐渐变成了松散的两路纵队。 “终于上钩了!” 八路军的伏击连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待敌人走到近前立刻从道路两侧的青纱帐里甩出十多个手榴弹,紧跟着长短枪齐射,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和刘子魁激动地摩拳擦掌不同,王茂生冷静地在纸上记录着:“13时07分,4挺捷克轻机枪率先开火,日伪军猝不及防,接二连三倒下。” “13时09分,日军短暂慌乱后开始组织还击,他们依托骡马车队和路边地形躲避,在道路中央重新架起三门大炮,我军火力遭到压制。” “13时23分,我军骑兵连返回战场,从日军来时的方向发动突袭,他们冲进炮兵阵地砍杀数人后撤离。” “13时47分,日军后队变前队,开始向东北方向的独山转移。” “13时55分,日军冲出包围圈抵达开阔地区,我伏击部队没有追击。” 总共不到1小时的战斗,这支400多人的日伪部队伤亡过百,不过大部分是伪军,多数鬼子毫发无损。 刘子魁懊恼地狂拍大腿:“要是能事先在那山头上安排一支部队就好了!” 王茂生嗤之以鼻:“你都能看出来,首长看不出来?兵法上说围三阙一,给敌人留出逃跑的希望,他们才不会原地拼命。你看他们突围时没丢辎重还兼顾伤员,就知道这支部队仍有很强的作战能力。” “那也不能给鬼子留个山头啊!” “就是要给鬼子一个错觉,让他们以为占据有利地形还能继续战斗,他们才不会龟缩回县城去!” 果然,突围出去的日军大部队占据独山下面的村庄后,立刻部署警戒原地修整。骡马队和三门大炮停驻到车马店,伪军被安排在附近树林和大路上警戒,一部分日军依托附近的村舍、石灰窑和山坡地势构筑防御阵地,还有一伙跑进村里搜掠粮食和禽畜埋锅造饭。 幸好独山庄的村民全被动员到孟家林观看联欢演出,避免了被鬼子的迫害。 王茂生满眼崇拜地看向“宋江寨”方向,赞叹首长神机妙算,每一步都算得恰到好处。 既然这里不是主战场,他也不追究刘子魁到处乱跑的问题了,反而回村里弄了点干粮和凉水回来,做好了长时间观战的准备。 有几个独山庄的村民听闻自家宅院被鬼子占领,都忍不住来山坡上看看,他们熟知独山地形地貌,七嘴八舌地议论该如何消灭这股敌人。 和他们这边的纸上谈兵不同,八路军战士是真刀真枪地拼命,为了减少无谓的牺牲,首长故意把战斗安排在了后半夜。 日军指挥官也知道八路军会夜袭,在山上山下布置了交叉火力网,同时向汶上县城的留守日军求援。只要守住这一夜,他就有把握荡平孟家林,以报白天被伏击之仇。 不过他的计划虽好,但手下的兵可不是铁打的,他们白天行军几十里,在青纱帐里挨了一顿打,早已身心俱疲,到了后半夜全都困得东倒西歪。 八路军负责夜袭的连队却一直在山里养精蓄锐,等午夜之后才悄悄来到独山附近的农田里集结待命。 拂晓时分,日军守夜士兵最困倦的时候,夜袭连队派出经验丰富的老战士摸进了村子,他们弄死哨兵,抢占机枪阵地,打得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枪炮声、喊杀声在村里响成一片,日军精心布置的大炮在近战中毫无作为,只能靠各处隐蔽的机枪阵地死扛。 睡梦中惊醒的日军指挥官冲出石灰窑,组织部队发起了反冲锋,居然又夺回了车马店和几处制高点…… 天色太暗,王茂生在对面山上看不到这些,他只能从密集的枪炮声中判断战斗打得很激烈,通过远处的枪火和爆炸闪光来判断战士们正在跟鬼子反复争夺阵地。 等到天完全亮了,独山庄的战斗仍未结束,不过枪炮声远不如之前密集了,他们终于看清楚八路军战士已经和鬼子搅在一起,展开了血淋淋的白刃战。 遥望村里遍布的尸体,看着战士和鬼子英勇拼刺刀的一幕,那些通宵未眠的老乡坐不住了。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老少爷们儿纷纷抄起锄头、耙子、梿枷等任何找得到的农具,朝着独山庄跑去。 王茂生一个没拉住,刘子魁也跟着跑了。 他气得跺脚,又怕这小子被鬼子伤到,只能掏出配枪追了上去。 震天的喊杀声传到了村里,一直负隅顽抗的日军看到无边无际的乡民席卷而来,终于崩溃了。 他们丢盔弃甲四散逃命。 刘子魁眼瞅着几个鬼子跑进了青纱帐,招呼了身边几个青壮乡民一起追了进去。 如今攻守易势,浓密的青纱帐反而成了阻碍,他们这些人没有打仗经验,身体素质参差不齐,追着追着就跑散了。 刘子魁一直冲在最前面,完全没注意身后已经空无一人,更没想过自己手无寸铁,他的眼里只有鬼子影影绰绰的背影,他只想亲手掐死一个给母亲和姐姐报仇。 终于,他追到了一个鬼子兵身后,直接飞踹过去。 小鬼子扑倒在地,面目狰狞地翻过身举起了三八大盖,明晃晃的刺刀上还沾着殷红血迹。 刘子魁想都没想就压到对方身上,抡起拳头一通猛砸。 可是他忘了,他只是一个14岁的少年,无论体重、力气还是作战经验都远不及对方。 鬼子蹬腿把他踹开,挣扎起身挥舞枪托,一记横扫打在刘子魁的额角。 没有感觉很疼,只是有一股热流淌进了眼睛,刘子魁两眼发黑天地旋转,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隐约感觉刺刀朝自己胸前捅了过来…… 第9章 报纸上的“战斗” “啪!啪!啪!” 王茂生终于在危急时刻赶到,于十米之外连开数枪,等看到鬼子仰面倒地,才喘着粗气坐倒在地。 他心里一阵后怕,倘若来迟一步,又或者没打中鬼子,臭小子小命难保。 刘子魁也终于缓过神来,他抹去脸上的鲜血,愤恨地捡起地上的步枪,刺刀对准了还没死透的日本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然而,眼看着日本兵咽下最后一口气停止抽搐,他这一刀也没能捅下去。 他哆嗦着抱枪坐下,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王茂生拍了拍他肩膀:“想哭就哭出来。” “为什么,无冤无仇的,他们为什么要跑来杀害我妈妈和姐姐?” “他们是强盗,他们强占我们的国土,掠夺我们的财富,杀害我们的亲人,就是想让我们亡国灭种,对于这些魔鬼,我们就要抗争到底,战斗到底!” “对,战斗到底!”刘子魁猛然擦掉泪水和血水抬起头,“这支枪能不能给我?” “想什么呢,一切缴获要归公,抽空我得好好教你背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 王茂生又给了少年一个脑瓜崩,不过看这小子如此稀罕步枪,就任由他先抱一会儿。 两人说着话走出青纱帐,看到部队正在打扫战场,王茂生努嘴让刘子魁上交步枪时忽然愣住了,眼前这名战士不是平日在团部站岗的小李嘛?哎,那边挑着扁担的,不是炊事班的老范? 他再仔细看看,好像其他战士也是同一团的战友啊。 刘子魁也懵了,赶忙拦住老范打听情况。 老范扁担一头挑着日本人的行军锅,一头装满了牛肉罐头,咧着嘴跟过年似的:“昨晚咱们团打主攻啊,怎么,你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团长派你去师部看节目了……” “嘿?”王茂生火冒三丈了,怒气冲冲地去找团长理论,很明显,人家早知作战计划,不但没答应让他去战斗一线,还故意把他支开了! 然而等他找过去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团长先给他布置了个任务:“来得太及时了,昨晚这场战斗打得过瘾啊,你可得把咱们团英勇无畏的表现写出来,印到报纸上,让根据地的老百姓看看,八路军打鬼子,不含糊!” “我写个屁啊!” 王茂生罕见地爆粗口,赌气说自己离前线太远了,乌漆嘛黑的什么都没看见。 指导员会心一笑,站出来给团长解围:“茂生同志不要闹情绪嘛,团长把你安排在后方是有深意的。冲锋陷阵的事我们在行,舞文弄墨的工作还得靠你。现在我们的战斗结束了,你‘战斗’才刚开始啊,可不能再让敌伪报纸胡说八道了!” 刘子魁眼看着王茂生激动起来,忍不住暗暗咂嘴,要不说人家能当指导员呢,这几句话听着就让人来劲! 王茂生果然像打了鸡血似的,跑去采访参战的战友和老乡,挖掘战斗中的英雄事迹去了。刘子魁跟着他到处跑,不但亲手摸了日本鬼子的大炮,还在石灰窑里看到一具插着指挥刀的日军少佐尸体,据说就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后来他们跟随部队一起回盐村驻地修整,王茂生连夜在破庙里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四千多字的文章,把他看到的梁山歼灭战全过程给记录了下来。 隔天一大早,这顶着黑眼圈的老大哥就兴冲冲地拿着文章去请上级审阅。 刘子魁还以为很快就能排版印刷,提前把油印工具都掏出来摆好,可过了很久才看到王茂生垂头丧气地回来,一进门就把那篇饱含心血的文章撕个粉碎。 刘子魁赶紧捡起地上的纸片:“怎么啦?” 王茂生头一次这么气馁:“不让写战术布置,不能写战斗过程,既要突出战士英勇无畏,还要注意军事保密,这文章还怎么写?” 刘子魁没心没肺地说了句:“写文章的事我不懂,我现在就想知道咱们这一仗打死了多少鬼子。” 他随口一提,倒点醒了王茂生,写新闻不是讲故事,首要任务还是把大家最关心的信息传递出去。 他之所以感到棘手,就是因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天到底打死了多少鬼子,取得了什么样的战果。 想明白这个症结,王茂生就去作战科索要战报,准备重新组织文章。 团参谋听到他的请求乐了,这次参战的可不光他们团,还有游击队和师部直属骑兵连等,统计数据没经过汇总核实,这战报可不能胡乱写啊。 王茂生就只能等着,等师部出战斗总结,等首长召开祝捷大会,等上级下发的正式战况通报。 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这边苦等了好几天还没拿到的数据,远在重庆的《中央日报》却已经发布了出来。 日军出动上百架次的飞机轰炸铜梁县城,给附近的重庆国民政府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他们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固军心民心,所以拿到八路军的战报后立刻让《中央日报》公之于众:“此役八路军击毙日伪军四百余名,俘虏24人;缴获92步兵炮1门、意大利造野炮2门、电台3部、轻重机枪20余挺、步枪400余支……委员长亲笔签发嘉奖令,拨款三万元表示慰问……” 随后,全国很多抗日报刊都转载了“梁山大捷”的消息。 然而在沦陷区,绝大多数民众对这场战斗仍旧闻所未闻。 因为日本人通过敌《每日新闻》、伪《新民报》、伪《中国青年》等报刊掌握着舆论喉舌。他们隐瞒消息,收缴和禁毁抗日报刊,不许任何人讨论这场战斗。 等发现消息铺天盖地根本瞒不住的时候,他们才以“皇军扫荡梁山,英勇作战驱散八路,殆未取得歼灭成果”来一笔带过,丝毫不提自身战损。 面对日本人避重就轻、颠倒黑白的报道,国民政府的报刊无计可施,王茂生却以《游击报》为阵地,对敌伪报刊发出了致命一击。 因为他通过这段时间的密集走访,掌握了更多战斗细节,获得了一个能让整个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颜面扫地的猛料! 第10章 日本俘虏全跑啦 “八路军击毙日本天皇的外甥!” 《游击报》刊发梁山大捷的消息比其他报纸滞后多日,但王茂生的一篇《梁山阻击战侧记》,却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其实他这篇通讯稿主要记录的是一些战斗细节,比如几个战士冒死冲锋夺下机枪阵地,又比如某某战士和鬼子拼刺刀浑身浴血死战不退,还写了梁山地界的乡亲们冒着枪林弹雨奔上战场,救治伤员、追击溃敌,为战斗取胜做出了重要贡献等等。 一直到文章最后,他才简单写了几句,大致意思是:“据被俘日军炮兵交代,他们的指挥官是陆军少佐长田敏江,其为日军将校军官的重点培养对象,真实身份是日本天皇的外甥。” 但恰恰就是这几句话,让《游击报》被人们争相传阅。 短短几天时间,这些手写排版、印刷粗糙的报纸,就从山村传到了县城,从县城传进了省城,从沦陷区传到了国统区。 全国各地的民众都沸腾了,识字的、不识字的,全都涌上街头抢着看报,只要是转发了这则消息的报纸全被抢购一空,以至于连国外的通讯社都开始转载这篇新闻,产生了国际影响。 之前鼓吹“皇军在梁山驱散八路”的敌伪报刊集体失声了,因为日军内部传出了“天皇震怒,大批军官即将受到追责”的小道消息,这从侧面证明了《游击报》消息的真实性,他们绞尽脑汁也没法反驳。 这几天,刘子魁比任何人都兴奋。 他每天要跑几十里路,把加印了一版又一版的《游击报》送到盐村周边,乃至东平湖等更远处的村庄去。 他不光负责运送投递,还主动给那些不识字的战士、乡民念报纸上的文章,哪怕他已经把这篇通讯稿倒背如流,仍然逐字逐句地读着,因为他发现,自己捧着报纸每读一个字,那些听众的眼里好像就多一点光。 这一刻,刘子魁真的相信了王茂生的话,每一个铅字都相当于射向敌人的子弹,一张报纸抵得上十万兵! 王茂生也得到了师部首长的关注和肯定,师部特地举办“战时新闻采写经验交流班”,请他和另外几人给各兄弟报刊的办报人员传授经验。 刘子魁听说能学东西,死缠烂打地非要跟着,又一同去了孟家林村。 在一个普通的农家院里,政治部的同志摆了三张桌子,拉来五条长凳,院子里包括王茂生在内的七八个年轻同志,就是目前在根据地负责办各种报刊,与敌人展开舆论战的“大笔杆子”了。 刘子魁还不算同志,沾了王茂生的光才有机会坐在角落里旁听。 一位年近四十岁、戴着眼镜的首长出席开班仪式,他专门表扬了王茂生,不独夸其挖掘出了长田敏江的特殊身份,更重要的是指出那篇报道把大量笔墨留给了梁山的乡亲们,把胜利归结为军民的齐心协力,极大激发了群众的抗日热情! 现在有个说法,凡是看过《游击报》的乡绅、村民,抗日热情都会变得空前高涨。梁山周边几个县都掀起了参军热潮,成百上千名热血青年踊跃参加八路军,有的地方涌现出了母送子、妻送郎、兄弟相争上战场的场面。 首长鼓励他们乘胜追击,争取借这个机会把《游击报》等红色报纸做大做强。 王茂生看首长宽厚随和,趁机提了个请求:“要是能给我们搞一台手摇印刷机就好了。” 首长会心一笑:“不要急,会有的!” 其实他正准备抛出“师部准备克服困难创办一所印刷厂”的消息,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则紧急军情就送到了面前:“尾高龟藏亲率五千多日伪军,向梁山方向集结。” 尾高龟藏是日军驻山东第12军的司令官,5月份包围陆房的“肃正行动”就是出自他的手笔,这次则是来给长田敏江报仇的。 敌我兵力悬殊,几位首长碰头商量后,决定部队化整为零立刻转移。 军情紧急,“交流班”没法继续办下去了,王茂生和刘子魁只能跟着师部一起撤离孟家林村。 临走之前,他们还帮着警卫连的战士挖坑埋土,把缴获的两门意大利野炮拆成零件分散掩埋。 当天夜里,师部直属机关先一步离开梁山地界,向东北方向的东平湖转移,警卫连则分散在梁山周边机动游击,营造师部仍然在梁山上的假象。 王茂生本以为首长的安排万无一失,行军路上还跟刘子魁开玩笑:“去东平湖好啊,有鱼吃!” 可谁知道后面的一个小疏忽,却差点让他们被鬼子一锅端掉。 东平湖与黄河相连,水域面积很大,湖中错落分布着许多小岛,八路军师部在当地游击队的帮助下隐蔽到了其中一个较大的岛上,在一米多高、连绵无际的芦苇丛遮掩下,不乘船上岛根本发现不了。 大家在这里躲了二十多天,湖对岸连鬼子的影子都没看到,逐渐放松了警惕。 结果在第二十一天的清晨,刘子魁早起到湖边撒尿,忽然看见对岸有几只水鸭子扑棱着翅膀乱飞。 因为天刚蒙蒙亮,水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晨雾,他看不清对岸的情况,也就没当回事。 可重新躺下之后,他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辗转反侧起来。 王茂生被他吵醒,嘟囔了一句:“你干嘛呢?” “你说奇怪,我刚看见一群鸟,天还没亮就呱呱乱飞。” “飞就飞呗,说不定是被什么惊到了呢。” “对啊,被什么惊到了呢?” “……” 王茂生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了,他赶紧披上衣服叫刘子魁带他去湖边查看情况。 一名值夜干部听到动静走过来盘问他俩想干嘛。 刘子魁刚说出他心中疑虑,就听到营地里传来惊呼:“不好了,俘虏的6个鬼子全跑啦!” 他们赶忙跑过去看,发现关押俘虏的窝棚里空无一人,那一排被子鼓鼓囊囊的,但被窝里全是柴草和乱石。 这一下,连王茂生也慌了神。 湖对岸只需走十几里路就能到汶上县城,万一这些俘虏跟县城鬼子接上头,恐怕敌军大部队转眼就到…… 第11章 烈日下的奔跑 这6个鬼子兵是前次梁山歼灭战中俘虏的,由于战事紧迫没来及妥善处置,就跟着师部一起转移到了湖心岛上。 八路军优待俘虏,一直在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想争取让他们加入“觉醒联盟”为我所用,所以俘虏后不但没捆绑他们手脚,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那几个日本兵也表现得很顺从,主动交代了长田敏江的皇亲身份,提供了其他有价值的情报。 时间久了,看守他们的机关干部就有些麻痹大意,造成了这次重大事故。 现在得知俘虏逃走,许多干部和王茂生一样,担心日军会迅速调集部队包围小岛,建议师部立即转移。 然而那位戴眼镜的首长却不慌不忙,料定日军不可能来这么快,一面安排人手追捕逃跑俘虏,一面吩咐大家先收拾东西,等天黑之后再转移。 刘子魁腿脚快,又是第一个发现鬼子逃跑的,自然就加入了追捕队,他和王茂生等6人一起划了两条渔船去对岸。 不过,在岸边泥泞处找到俘虏的脚印后,大家却出现了意见分歧。 王茂生主张沿着大路往汶上县城方向追,刘子魁却认为鬼子俘虏白天不敢走大路,应该钻芦苇荡从小路追击。 这是他们第一次各执己见,其他人却都认为刘子魁说得有道理,湖边的大量脚印和痕迹也指向了小路。 在得到众多支持后,刘子魁第一个钻进芦苇荡去。 王茂生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担心这小子安危跟了上去。 他们在芦苇荡里搜索前进了很远,还真抓到了藏起来的三个战俘,不过从其中一个口里得知,另外三个战俘中有两个在涉水过程中淹死了,还有一个是从大路上跑的。 “坏了,我说什么来着?跑了一个都是天大的祸事!” 王茂生懊恼地跺脚,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坚持己见,可现在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再去大路上追就难了。 刘子魁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猛地站起来:“我跑得快,我去追!” “哎,你……” 王茂生还想阻拦,旁边的战士七嘴八舌地拦着:“让他去,能追上最好,就算追不上回来报个信,我们也能掌握日军的行动情况。” “说得对,他没穿军装,又是个孩子,日军不会怀疑的。” 王茂生脸色铁青:“他一个人又没枪,就算追上了又能怎样?” 说完他就想冲开众人,但一名参谋及时拽住他:“你穿着军装挎着枪在大路上跑,是怕日本人不知道我们在这片区域活动吗?” 王茂生瞬间泄了气,只能乖乖跟大家乘船回岛。 另一边,刘子魁放开了跑,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抵达县城外。 但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城门口的伪军背起那个逃走的俘虏,在其他鬼子兵的护送下进了城。 他的心沉了下去,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回去如实汇报。 然而他又怎会料到,日军的行动极快,他才刚往回走了二里地,两辆满载鬼子兵的大卡车就超越了他,朝着湖岸方向驶去。 激扬的尘土之下,刘子魁陡然想起鬼子进村杀害母亲和姐姐的一幕,脑海中浮现出湖心岛上王茂生和师部指战员尸横遍野的惨状,惊慌和恐惧涌上心头,他的身体筛糠一般哆嗦起来。 他清楚记得,出发前首长说要等到天黑才转移。 可现在鬼子已经杀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待在原地绝望地发不出声。 不知怎的,他又感觉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催促:“追上去,跑到它们前面去,抢在鬼子之前发出警报,能救很多人。” 是的,不能再等了! 他开始奔跑,全力奔跑,咬牙奔跑,玩命奔跑。 骄阳似火,汗流浃背,刘子魁空着肚子跑了一上午,只觉得头晕、恶心、肺快炸了,可他仍然机械地迈着双腿。 他心里想着,和几百条人命相比,饥饿算什么,疲惫算什么,疼痛算什么,自己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着,直到又重新看见那两辆卡车,看见了接天的湖水和摇曳的芦苇荡,才瘫坐下来。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两辆车装不了多少鬼子兵,这是日军的先头部队,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进攻湖心岛,而是来搜救另外三个躲起来的俘虏。 他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强撑着绕到远处湖边喝了点水,一边恢复气力,一边盘算着该怎么给岛上的八路军示警。 附近的渔船早被游击队藏起来了,他这累到几乎吐血的身体是断不可能游过湖去,眼下只能从近处这二十几个鬼子兵身上动脑筋了。 引诱他们朝自己开枪? 他马上摇头,老周叔说过,不能再有躲子弹这种幻想…… 在他绞尽脑汁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日军汽车兵的一个点烟动作让他眼前一亮:“对呀,放火,这里都是芦苇,我放把火不就行了?” 刘子魁没冒险去偷鬼子的火柴,而是跑回大路上找路过的行人商旅借了火种。 八月的芦苇正在疯长开花,想要成片点燃不容易,他点火不成倒是意外放出了浓烟。 湖心岛上的王茂生本就密切关注周围的情况,浓烟一起就猜到是刘子魁的手笔,他们果断做出了乘船转移部署。 当天下午,东平湖边车马喧腾,日军大部队终于杀气腾腾地抵达东平湖畔。 然而湖心岛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日军指挥官尾高龟藏第二次错失良机,气急败坏地命令炮兵朝湖里开炮,炸死了不少无辜的鱼虾后无奈收兵。 此役之后,尾高龟藏得出一个结论:“中共游击战将是一场不分昼夜、连续不断、永无休止的战争,是使皇军深陷泥潭里的浴血战争”。 日军高层不满他这样悲观绝望的言论,加之需要有人为长田敏江的战死背锅,就把他调离山东。 1939年9月到1940年初,日军新旧指挥官交接的这段时间,根据地得到了宝贵的喘息,部队整编成八路军第一纵队,成立了山东军政委员会,大力发展党员等等。 王茂生心心念念的印刷机,也在这个时候运抵山东。 第12章 一个铅字都不能少 “梁山大捷”后,重庆国民政府拨了3万元慰问金。 经过八路军总部的积极争取和运作,这些慰问金被换成了枪械、炮弹、药品等根据地急需的物资,其中也包括一台外国制造的手摇式铅印机。 这洋玩意儿不是个小物件,本身就有几吨重,还配套了多颗常用铅活字、许多铁制排版架、油墨和纸张等配套工具和物资。 为了把这些东西弄到山东敌后抗日根据地来,地下党同志绞尽脑汁,最后计划从天津卸货,走水路经京杭大运河运到微山湖附近,再通过骡马驮运到山里去。 上级一开始是打算把印刷厂设立在梁山,因为鲁西数次大捷之后,梁山、东平湖、泰西地区连成片,算是比较稳固的根据地。所以交接和办厂的任务就落到了王茂生的头上,并且由他所属的独立团无条件提供掩护和支持。 整个10月份,王茂生都在筹划这件事,在保证《游击报》每7天印刷出版一期的前提下,他带着刘子魁实地考察地形、规划路线、侦查军情调动等等,忙得不可开交。 可眼瞅着机器已经上船运抵山东境内,日军却突然开始频繁调动,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扫荡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情报显示,日军驻山东第12军司令饭田贞固走马上任,视八路军为眼中钉肉中刺,调集了两万人马分兵十路进犯,兵锋直指梁山地界。 山东的八路军第一纵队刚刚整编,虽然兵员大幅增加,可大部分是新兵,武器装备也严重不足,无奈之下只能避其锋芒,化整为零撤离梁山地区。 如此一来,王茂生也只能改变计划,从微山湖西岸把铅印机转运到包围圈之外的沂蒙山区去。 沂蒙山区不是一座山,也不是一条山脉,而是泛指以临沂为中心的鲁中南山区。蒙山、沂山、尼山、鲁山是它的骨架,沂河、沭河、运河、东汶河流淌其间,有36峰和72崮的说法。 相较于孤零零的梁山,沂蒙山区有着更广阔的战略纵深,无疑更适合印刷厂隐蔽建设。但从微山湖到指定的山区村落有两百多公里的旱路,中间有无数壕沟碉堡,还要经过枣庄、新泰等多个城镇,路上不断被鬼子和伪军盘查,难度和风险前所未有。 他冒险去了肥县、泰安、新泰等地,和钱掌柜等多位老地下党员碰头讨论,最后大家一致建议把机器化整为零,利用不同的交通员,以不同的路线,采用不同的方式运输,这样即便日军察觉阻截,也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上级肯定了他们的计划,王茂生就和其他同志一起动手,把机器拆成了近百个零件,分门别类整理好。 从各县支援过来的交通员们各显神通,他们有的搞来了牛车、架子车,以运送柴草、石料、煤炭、甚至棺材和粪便的名义,藏进去了一些大的机械零件。 老周叔他们这些日常走街串巷的行商小贩,则把小件的零件和螺钉螺母之类的装进了货郎担里。 至于排版框架、印刷油墨、纸张之类目标太明显,又可以土法替代和采购的东西,他们选择了暂时掩埋处理,等以后条件成熟了再回来找。 就这样,他们把铅印机化整为零交给了30位交通员。 为了保险起见,王茂生还从独立团借了32位战士,他们每人跟随一位交通员,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万一遇到土匪抢劫或鬼子盘查也可以相互照应。 王茂生之所以多借了两名战士,是因为他和刘子魁也有任务,两人要分头运输那一万颗铅活字。这是铅印机的灵魂,没有这些铅活字,机器就算组装起来也是一堆废铁。 所有交通员出发前都从一盒旧象棋中领了枚棋子,只要三十二枚棋子凑齐,就说明这铅印机的零件就全了,可以组装投入生产。 当所有交通员都顺利出发后,王茂生拿出了四件夹袄。 他之前托根据地的大嫂把所有铅活字缝进了夹袄里,他、刘子魁和两名护送战士一人一件,希望以这种方法躲过路上敌人的盘查。 他不放心地看向刘子魁:“安全第一,实在不行可以丢掉……” 刘子魁知道这些“铁块块”对报纸极为重要,有了它们王茂生就不必再点灯熬油一遍遍地刻画蜡纸,所以他穿上夹袄咧嘴一笑:“放心,人在东西就在,一个都不会少!” 王茂生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看着少年疾步远去的背影,眼里全是牵挂。 在这样周密的部署下,整个运输任务还算顺利。 三四天后,那些神通广大的交通员全都把零件护送到蒙山支脉的一个小山村里。 王茂生这一路也是有惊无险,以教书先生的身份蒙混过了几次盘查。 抵达村子之后,他顾不上休息立刻清点象棋,31颗棋子摆入盒中,他惊了:“刘子魁怎么还没到?” 按说不应该啊,之前分派任务的时候他就是考虑刘子魁擅长走山路,特地安排这小子带着最重要一批铅活字走的山间小道,虽然跋涉艰难但实际上没什么凶险。 老周叔开导他:“山路不好走,他迟一些也是正常的。” 王茂生却不信这话,这小子如果不能提前半日抵达,就不会被称之为“飞毛腿”了。 他坐立不安,决定循路迎一迎,门外传来一个战士气喘吁吁的声音:“需要帮忙,很紧急!” 原来刘子魁那一组早就抵达村子外面了,但是涉水过河的时候出了意外。 少年立功心切埋头赶路,浑然不知身上那件夹袄在翻山越岭时磨破了。 他们涉水过河,为了不弄湿衣服,就把夹袄脱下来顶在头上。结果刚走到河道中央,数不清的铅字从夹袄破损处漏出来,瞬间就被水流冲散了。 两人赶紧抢救,但齐腰深的河水冰凉刺骨,水下又全是乱石和砂砾,哪那么容易找齐啊。 战士跑到村里来求助,倔强的刘子魁却还在水里泡着呢…… 王茂生松了口气,赶忙招呼大家去河边帮忙。 离村几百米的河道里,刘子魁光溜溜地泡在水中,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山风吹在身上好像刀割一般生疼。 当看清楚王茂生的面容,这小子泪流满面牙齿打颤:“对不起,我没保护好那些铁块块,我没能完成任务……” 第13章 永远战斗在第一线 “傻孩子,不要命啦!” 王茂生把少年拉上岸,给他包上衣裳被子取暖。 老周叔他们则纷纷脱了衣服跑进河里,想方设法捞寻那些掉落的铅活字。 村里老人孩子也来了,他们拿来了笊篱、瓷碗、木盆和渔网,拉成一排弯腰钻进水里去打捞。 在刘子魁泪眼婆娑的视线里,那河道好像一下子站满了人。 大家在那段河道里反复检寻了三遍后,王茂生不忍他们再在水里受罪,谎称全都找到了,把所有人劝上岸来。 看着积极踊跃帮忙的男女老少,看着人家为铅印机腾出来的新婚瓦房,看着这一呼百应的拥护气氛,王茂生就明白上级为什么要把印刷厂改定到这个村子了。 他指挥大家把机器组装好,把夹袄里的铅活字抖搂到几个大木盆里,按照偏旁部首分门别类摆到人字形木架上,忙活了一下午。 机器到位,铅活字在列,王茂生好像回到了5年前的北平。 1935年12月8号夜里,他就是用这样的机器印刷了数不清的小册子和标语海报,第二天他和同学们一起上街请愿、游行,最后被反动军警毒打、抓捕…… 老周叔他们心急想要开开眼,催促他:“茂生同志,你快点儿打开机器试试,大家都等着呢。” 王茂生笑着摆摆手:“我们还没有报纸版面呀,印什么呢?今天太晚了,你们先休息,明早我演示给你们看。” 他准备熬夜把新一期的《游击报》编辑好,排上印版。 别看这几日都在赶路,没办法及时获取最新的战况和国内时事,可他善于观察和采访,发现日军为了分割抗日根据地,正在铁路、公路沿线及城镇周围大量修筑炮楼、碉堡、封锁墙、封锁沟等,为此抓了很多老百姓干苦力,还制造了不少惨案。 他把所见所闻写了下来,再配上控诉暴行的社论、宣传党中央纲领、军政委员会方针政策的内容和讴歌游击队战斗事迹的存稿,八开两版的报纸就做出来了。 制版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麻烦,就是有些铅活字找不到了,不是大家在河里搜得不细,而是在刘子魁渡河前,那些铅字就已经遗失在山路上了。 这些铅活字只有两厘米长,筷子头那么粗,想从山上全找回来是不现实的,他只能通过遣词造句,尽量避免使用那些字眼。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简单吃了自带的干粮,迫不及待地涌入“印刷厂”,看王茂生如何把版样插入机器,如何摇起机器旁的“铁把子”。 随着机器上的滚轴转动,一张油墨飘香的报纸就自动滑入了木框,大家都激动起来。因为那报纸线条清晰、排版整齐、使用标准宋体字,简直跟省城发行的敌伪报纸一模一样! 摇动机器还是很费力的,干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了,其他人就争着上去接力,抢到“摇把子”的甩开膀子猛干一气。 王茂生退到人群外面,看着热情似火的场面,心里却有点犯愁。 因为这印刷厂离部队、离前线太远了,如果他一直留在这里,就没法采访到基层指战员,还怎么写出好的文章来? 隔天他去附近的指挥部找纵队政委汇报印刷厂投产的喜讯,顺便把这个顾虑讲出来。 还是那位戴眼镜的首长接待他,笑着问道:“怎么,不去前线就办不了报纸了?” 王茂生拧着眉头:“不一样,《游击报》不打游击了,还叫《游击报》吗?” 首长赞赏地拍了拍他肩膀,安排另外一队人来接管印刷厂的工作。 今时不同往日,中央为了支持八路军第一纵队的整编工作,从延安、129师和抗大一分校选调了160多名干部,其中就有精通排版、校对和编辑工作的优秀人才。 王茂生领着十几个干部返回村子,还顺便带回一部电台和两台电话机。 按照他们的规划,印刷厂就固定在这个蒙山深处的小村庄了,各报刊编辑部仍要随军行动。日常出报工作流程是各编辑部写好文章、划好版面,派人送到印刷厂来排印,等印好了再带回驻地发行。 为了避免人来人往暴露印厂位置,各报刊的专属交通员都不能直接进村,而是要去5公里之外的另一个村子交接版样,由专人统一送到印厂。印刷完成后会有专人把报纸送到外村,再由交通员带回分发。 考虑到两村相隔较远,交通员往返取版样和送报刊的工作量大,印厂还专门配了一辆自行车。 刘子魁在县城见过鬼子和汉奸骑自行车,没想到八路军也能搞得到,瞬间觉得部队真是神通广大。 他也是好奇,凑到自行车前东看看西摸摸,有位新来的干部不认识他,还以为是村里不懂事的小屁孩,上来一通训斥,要不是老周叔过来解围,少年几乎要羞惭掉泪了。 王茂生看着他那委屈模样乐了:“快别抹泪了,去山里给我找些质地坚硬的木头回来。” 刘子魁这才知道自己还是弄丢了几十个铅字,需要用木头雕刻来补齐,他只好卖力去砍树来弥补损失。 等王茂生把全套设备交接完毕,看着印刷厂正常运转了,他就和刘子魁告别这里准备回泰西根据地归建。 老周叔和另外两名交通员顺路,帮着带了五百份新印出来的《游击报》,沿途分发出去。 这一期报纸的主要内容是揭露日军强征民夫修炮楼、挖壕沟,犯下累累罪行的。 他在报纸上讲了几个见闻: 鬼子夜晚进村抓人,六十多岁老人都不放过; 鬼子缺少木料和土石,就逼老百姓将自家房屋拆掉; 劳工干活稍有懈怠和反抗,就被鬼子鞭棍交加甚至一刺刀捅死; 最残酷恶毒的是,小鬼子还逼中国劳工跳到石灰坑里踩灰,那石灰水滚烫冒泡,许多人膝盖以下被烫伤,严重的甚至骨肉分离…… 在报道的最后,他引用了一位逃出来的老乡的话:“来到封锁沟,进了虎狼口。要想把家回,山坡找骨头。” 他们把这些报道分发给沿途村庄,念给那些老百姓听,在群众之间引起了极大震撼,各村各寨都警惕起来,安排人在村外昼夜值守,一旦发现日军接近就敲锣提醒全村人外逃,坚决不去给日本人干活办差。 第14章 敌人可不只有鬼子 他们一路向西边走边宣传,很快来到新泰县城附近的磨坊峪村。 这是一个聚集了两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子,刘子魁坐在石碾子旁边念报纸,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 这小子可神气了,如今手里拿着的报纸板板正正,再不是糊一手油墨,认不清字迹的手抄报了,加上他刚又学了不少新字,特别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他头头是道地讲党的抗日方针,还鼓动大家:“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人出人,大家一起跟着八路打鬼子。” 老周和另外两名交通员担忧起来,这里是沦陷区,哪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工作啊! 老周冲那两人使个眼色,自己走上去拉了拉刘子魁的衣服,附耳道:“这些人不知根底,有些话可不能随便喊啊!” “我警醒着呢,如果看见鬼子和汉奸就赶紧藏起来。” 刘子魁表面上很认真地点着头,可心里却不以为然,自己印的报纸多好啊,人家抢着要,干嘛不给呢? 老周摇了摇头,把王茂生叫到僻静处叮嘱:“咱们这一路上最大的危险不是日本人,而是各村的‘红枪会’‘硬拳道’。你们这样招摇,怕是走不远了。” “这里也有红枪会?” 王茂生对这类乡村民团早有耳闻。 “红枪会”往根儿上论得从三十年前的义和团说起,本质上就是拿着大刀梭镖的农民自卫武装。他们由地主、乡绅出资组织,拜真武大帝,宣称能请神上身、刀枪不入,搞的是封建迷信那一套,在民间很受欢迎。 日军占领山东后,“红枪会”喊的是“不抗日,不捣蒋,保家防匪”的口号,看似保持中立,实际上处处阻挠抗日,已经沦为日本人操控和唆使的反动武装。 去年八路军和日寇在陆房激战的时候,就曾有一股“红枪会”势力火烧南尚任村根据地,焚毁86间房屋,抢走了两万多斤粮食。 所以王茂生一听老周说到这个消息就变了脸色,赶忙去叫刘子魁离开。 然而已经迟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二十来个青壮农民,把他们堵在村里。 王茂生这趟出来时没带枪,面对那些大刀和梭镖毫无办法,更何况人家领头的人腰间也挎着一把“盒子炮”呢。 那头领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皮肤白净,看穿着打扮像个地主少爷,走上前来打量了三人一番,最后揪住刘子魁的衣襟:“你们是土八路?” 刘子魁挺硬气,挺起胸膛:“你想怎样?” 地主少爷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在我这里,抓到八路要用铡刀铡,每一个都要铡三百下!” 王茂生主动站出来:“这位兄弟对八路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是抗日打鬼子的队伍,是老百姓的队伍……” “可拉倒,”那人冷笑道,“大家别上他们的当,去年张庄、赵庄闹八路被鬼子杀了多少人,你们都忘了吗?这年头,谁和八路沾上关系谁就要掉脑袋!” 说完他就让人先把王茂生、刘子魁和老周绑了。 老周见势不妙,掏出拨浪鼓,一指身后的货郎担子:“我是做买卖的……” “你刚才和他们交头接耳、眉来眼去的,当我看不见?绑了!” 这地主少爷很明显是有一套煽动说辞的,绑了三人之后还不放过给村民洗脑的机会,他愤慨地挥舞着手里的报纸:“穷靠富、富靠天,现在日本人就是天!你们老老实实听我老魏家的,该种地种地,该交粮交粮,我就能保你们平安无事,谁要是背着我们跟八路搞关系,全得死!”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村民立刻把之前刘子魁发的报纸交上来,一张都不敢留。 刘子魁和王茂生还想反驳,那魏少爷抽出几张报纸揉成团,堵住他们三个的嘴,再招呼手下把他们押送到新泰县城交给日本人。 人群外面,还有另两名交通员没暴露身份,他们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分头行动了。一个去找附近的八路军、游击队求援,另一个则跟在押送队伍后面寻找救援机会。 从村庄到县城只有十里路,王茂生感觉这趟凶多吉少了,用一种决绝的目光看向刘子魁。 刘子魁读懂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默念着:“打死也不能说出印刷厂的位置!” 这时,老周突然撒泼打滚,赖在地上不走了,哪怕魏少爷上去一通拳打脚踢他也不起来。 刘子魁看到老周叔被手枪顶了脑门,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想都不想就飞踢过去。 魏少爷猝不及防被踹了个趔趄,顿时火冒三丈。 老周叔瞪大了眼,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不过没人搭理他了,“红枪会”的狗腿子们扶稳少爷后,对着刘子魁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搞得尘土飞扬乱成一团。 魏少爷踢了两脚出气后,拽出老周嘴里的纸团:“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接着打他!” “呸呸,”老周吐了口沾着油墨的吐沫,“我没说不走啊,我是想让你们把我的货郎担子挑上。” 魏少爷喘着粗气,十分诧异:“就为这?” 老周一副无辜状:“等日本人查明白我不是八路,我还得讨生活不是?” “……” 他演得太像了,那一刻连王茂生都觉得老周肯定是被冤枉了,这大叔跟八路没半毛钱关系。不过地主少爷还是不肯放过:“你去跟日本人说,看他们放不放你!” 就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他们这二十几个人才上路。 刘子魁流着鼻血一瘸一拐地挪着,走得奇慢无比,谁要是催他、揍他,他就把脸往对方身上蹭,非弄人家一身血不成,要不是嘴里塞了纸团,他还想咬人呢。 大家不愿跟这疯狗一样的臭小子废话,干脆用一根绳子套在三个人脖子上,谁走得慢就要勒其他人的脖子。 这连坐法挺管用,刘子魁不忍拖累伤害王茂生和老周叔,只能勉力跟上。 刚才这番拖延也不是没起作用,这一行人快到新泰县城的时候,附近的游击队终于赶到了。 三十多个游击队员,带着二十多条枪,对付“红枪会”二十把大刀梭镖和一支手枪,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魏少爷秒怂,一枪都没敢开就乖乖投降,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求放过。 一名高大魁梧的游击队战士跑过来解救王、刘、周三人。 在给刘子魁松绑的时候,那人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不过刘子魁咽不下挨打的窝囊气,眼里只有那个地主少爷。 他脖子上的绳扣才刚解开,就迫不及待地飞起一脚,把蹲着的地主少爷踹了个狗吃屎。这会儿他腰不疼腿不瘸了,感觉浑身都是力气…… 第15章 惊动了日军司令 挨了一路的殴打折磨,刘子魁内心压抑数月的仇恨和怨愤彻底爆发了。 他就像一只暴怒的小老虎,恨不得逮谁咬谁,要不是此刻双手仍然被绑着,连凑过去阻拦的王茂生都得挨一拳。 “啪!” 刚才那名游击队战士居然甩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过去。 刘子魁一下子愣住了,脑瓜子嗡嗡的,寻思着八路军为嘛要打我? “臭小子,你不认识我啦?” 刘子魁定了定神,忽然扑到对方肩头眼泪狂涌:“绍勇哥,我刚才没看清楚,你也从山里出来了啊,还加入了游击队?” 原来这人就是刘子魁同村的邻家二哥马绍勇,狼山惨案发生前他们一起护送伤员,后来也是他把悲愤欲绝的少年背出村子的。 马绍勇给他解开手上的绳子:“是啊,我也扛枪打鬼子了。你走了一个月之后,我送伤员回部队的时候也加入了游击队,给五爷爷,给咱村里的乡亲们报仇!” “你都有枪啦?” 刘子魁赶紧上下打量,看到马绍勇身后背着一杆老旧的中正式步枪,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马绍勇得意地摘下步枪显摆:“当然了,我都用它开过两枪,打伤过一个伪军了!哎,别光说我了,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这个……” 刘子魁尴尬了,开始讲述前因后果。 哥俩在这里叙起旧来没完,游击队长走过来打断:“这里靠近县城人多眼杂很不安全,先打扫战场,你们哥俩有话回去说。” 马绍勇便和战友一起,用最快的速度收缴了大刀、梭镖和手枪,然后就想把魏少爷等人放了。 刘子魁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放了?” 马绍勇疑惑地看他一眼:“你想怎样?” 少年咬牙切齿满眼怨毒:“这种狗汉奸,就应该一枪打死,不对,要拿铡刀,铡他三百下!” 地主少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差点当场吓尿。 还好王茂生把刘子魁拉到一边做了思想工作:“我刚才问过了,他叫魏俊杰,他爹是新泰有名的大地主。他们家养着百来号人七八十条枪,是值得我们争取和团结的武装力量。” 刘子魁知道又要以大局为重,气鼓鼓地收拾了散落在地的报纸,跟随马绍勇走了。 看到游击队走没了影子,魏俊杰松了口气慢慢站起来,恶狠狠地吐了口吐沫:“呸,走着瞧,有的是人治你们!” 他捡起地上那三个报纸团,非但没回磨坊峪村,还继续朝县城走,最后把皱巴巴的报纸铺到了县警备大队队长、他二大爷魏尚庸的桌上。 魏大队长大腹便便满脸横肉,得知大侄子被八路军游击队劫了道,勃然大怒拍了桌子,立刻就要带着他麾下那群二鬼子去找回场子。 魏俊杰知道这老狐狸只是在装样子,很干脆地拦下了:“您先看看这份报纸。” 魏尚庸大致扫了一眼,屈指一弹:“我的个乖乖,土八路都能印报纸了?” “你看看内容,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这些字我认不全啊,你给我念念。” “……” 魏俊杰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鄙夷,耐着性子介绍了这期报道的内容,讲明白这份报纸要是交给日本人,保准大功一件! 魏尚庸文化程度不高,可心眼不少,听到这里已然明白游击队劫走的可能是三个重要人物。 他挤出一个愤慨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见太君。” 魏俊杰兴冲冲地开口:“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他们三个长什么样。” 没成想魏尚庸却摆摆手:“你先回去,今天这个仇,二大爷早晚帮你报了!” 遵从长辈的命令,魏俊杰只好闷闷不乐地回村,走在路上他忽然一拍大腿:“他奶奶的,老子是轻敌了呀,要是出门带上二十条枪,才不会怕那些土八路。” “就是就是,不光不怕,咱们还能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以后再也不敢来这片转悠。” 他身后那些跟班狗腿子纷纷附和着,好像刚才抱头蹲下高喊八路爷爷饶命的不是他们似的。 另一边,魏尚庸却并没有拿着报纸去找日本人邀功。 他把报纸放进抽屉里,还叮嘱身边人不要乱讲话,以免惹祸上身。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能压下来的,刘子魁他们这一路派发出去了上百份报纸,哪能一张都不落到汉奸手里呢? 没过多久,驻扎在新泰的日军就陆续收到了好几张。 他们不是第一次看到八路军办的报纸了,起初是没太当回事。 等看明白这不是油印的手抄报,而且内容敏感,措辞尖锐,他们才开始重视起来,立刻呈送到附近的泰安城。 驻守泰安的日军大队长又马不停蹄地把报纸送到省城济南。 他们之所以如此重视,主要是因为12军新任司令官饭田贞固刚下令要全面修筑碉堡、炮楼和封锁沟。《游击报》有关日军虐杀劳工的报道无异在拆司令的台,如果让这张报纸疯狂传阅下去,以后中国的老百姓可就不好骗了。 是的,他们一直都在欺骗。 他们在山东成立了一支上千人的“宣抚班”,会跟随部队行动,每到一个村子就挨家挨户敲门,将躲藏起来的民众全部叫出来,集中进行宣讲。 他们宣扬“中日亲善”“同文同种”,妄称自己不是侵略者,而是保护者。 他们强调抗日军队阻碍“大东亚共荣”,不希望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皇军和老百姓共同的敌人。 他们将汉奸的卖国行为标榜为警备和保护民众安全的神圣行动。 他们每到一处都用糖果引诱年幼的孩子,拍下孩子们笑着吃糖的照片,用米面收买人心,拍下贪心民众争抢的照片,他们把这些照片发表到敌伪报纸上,以此来显示皇军“亲民友善”。 当然,他们也不总是友善的一面,为了震慑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他们会杀害抗日积极分子,遇到宁死不屈的硬骨头会用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倘若发现某个村庄“不服教化”,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砍杀所有人并且毁尸灭迹…… 他们很擅长干这种事情,以至于有相当一批中国百姓觉得日本人没那么可怕,幻想着待在“治安区”不招惹是非就能苟活。就拿这次大规模修碉堡炮楼来说,甚至有不少中国人是主动报名去干活的,因为日军许下粮食和工钱,说让他们吃饱饭。 现在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份《游击报》,告诉大家给日本人干活有去无回尸骨无存,他们能不急吗? 饭田贞固在听取下属汇报后,盯着这份报纸沉吟片刻:“把32师团的犬养少尉叫来!” 第16章 值得冒险一试 犬养见众,日本军队里少见的大高个。 这人是个中国通,能讲流利的汉语,熟知历史典故,有着很丰富的“宣抚”经验。 他拿到《游击报》后立刻深入研究,从出版日期、报道内容和印刷墨迹上着手分析,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八路的印刷所,离新泰不远,那些到处发报纸的人还没有走远!” 于是他向司令部要了一队士兵,准备以新泰县城为中心搜捕八路军的办报机构。 魏尚庸的警备大队被要求配合行动,五十多岁的魏大队长站在二十多岁的犬养见众面前,点头哈腰跟孙子似的:“太君,我们警备大队也在严查报纸的事情呢,这是我们收缴上来的,请您过目。” 这人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一打听到犬养见众来此目的就赶紧撇清责任。 “魏桑,你调查到是谁在到处发报纸吗?” “听说是八路的游击队干的,我们已经着手打击了。” 魏尚庸是故意把矛头往游击队上引,在他想来,犬养见众初来乍到,哪知道八路军游击队在哪啊,自己表个态拉着队伍出去溜达一圈,随便打两枪就糊弄着交差了。 可他哪知道,犬养见众通过各地“宣抚班”掌握了很多信息。 人家不但拿到了更多报纸,还能说出刘子魁、王茂生和老周三人的体貌特征。在铺开的地图上,已经标记了三人出现过的一些村落和大致行进路线。 犬养见众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最后停在了磨坊峪村:“如果我没料错,这三人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这个村庄!” 我的个乖乖! 魏尚庸脸都绿了,他千方百计隐瞒真相,就是不想让日本人到磨坊峪去,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呢? 磨坊峪村是魏家的根基所在。 俗话说,盛世钱多有福,乱世多财招祸。魏家是新泰周边出了名的大地主,也是各方势力垂涎欲滴的肥羊。为了保住家族产业,魏尚中、魏尚庸兄弟俩可谓绞尽脑汁。 魏尚庸主外,不管谁得势他都火速投靠,军阀来了他归顺军阀,日本人来了他就当汉奸,凭着察言观色的玲珑心窍总能混个一官半职。 他大哥魏尚中主内,躲在磨坊峪经营家族产业,资助红枪会培养护村武装,打着“不抗日、不通共、不反蒋”的旗号,实则观望形势待价而沽。 如此一来,日本人看在魏大队长的面子很少去村里找麻烦,国共双方也都想拉拢磨坊峪的这支武装力量,他们家族就能左右逢源免于战祸。 正是基于不得罪任何一方的考虑,他才想着把这件事压下来,把报纸藏起来,不带魏俊杰去找日本人。 现在犬养见众执意要去磨坊峪,万一知道魏俊杰曾经抓到过三个人,追究自己瞒报的责任怎么办? 他小心试探了一句:“太君,区区三个共党,我们警备大队去抓就行了,不劳您兴师动众。” “不,事关重大,我要亲自布置抓捕行动!” 犬养见众城府颇深,似乎看出了魏尚庸不老实,点名让警备大队在前面带路,他带两个步兵分队二十多人在后面压阵,朝着十多里外的磨坊峪村进发。 魏尚庸上路时还心存侥幸,觉得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刘子魁他们应该已经随游击队一起离开了这一带了。只要村里人别多嘴乱讲,日军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在村里胡来。 可实际上王茂生和刘子魁不但没走,这几天还天天在磨坊峪附近转悠。 原来马绍勇所在的部队奉命到泰山周边地区开展群众工作,可来了之后发现这一带的群众基础很不好,那些山村百姓都被地主、乡绅和“红枪会”洗了脑,不愿支持八路军打鬼子,甚至主动去找鬼子告密,一再泄露游击队的行踪。 游击队被日伪军撵得到处跑,缺衣少食还没法补充武器弹药,处境已经十分困难。 王茂生了解到这个情况后,临时决定留下来帮助他们做一下群众工作。 他认为自己手里的报纸就是很好的宣传武器,只要让当地地主乡绅和老百姓见到日本人的真面目,抛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就会支持八路军,帮助游击队。 吸取了上次被“红枪会”堵在村里的经验,他改去野外给拾柴的佃农、洗衣的农妇做工作,让刘子魁在周围望风警戒,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溜。 人都有好奇心,佃农们不爱听八路军的抗日政策,却喜欢听中国人打死日本天皇外甥的奇闻轶事。王茂生就添油加醋,把战斗经过讲得玄玄乎乎,很容易就把大家的兴趣勾起来,等那些人听得意犹未尽让他再多讲些时,他才讲日本人如何制造了狼山惨案,如何毒打中国劳工,如何让中国人光脚踩石灰等等。 村人听了这些,回去就跟别人讲,一传十十传百,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对日本人的观感。 魏尚庸领着鬼子进村的时候,王茂生正跟河边的两位村妇拉家常。 刘子魁急匆匆地从山坡上跑下来:“鬼子来了,撤。” 王茂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不急,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跑上山坡草丛里趴着,日军就从他们下面几十米外的官道上走过。 刘子魁扒开草丛往下面观望着,突然瞳孔一缩,紧接着面色通红,心脏突然怦怦乱跳,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绷,以至于双手弯成鸡爪状。 王茂生察觉不对劲,赶紧把他翻过身来低声问:“你怎么了?” 刘子魁瞪着双眼长大嘴巴,胸膛急剧起伏,可表现的却像是窒息一般,掐着自己的脖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王茂生急坏了,半起身想背上刘子魁去看郎中。 刘子魁的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好像一下子打通了什么堵塞,一下子涕泪横流悲声呜咽,全身肌肉倒是松弛了下来。 王茂生到现在也没明白这小子发的什么病,轻拍着后背:“你这是怎么了?” “日本人,”刘子魁还处于语无伦次的状态,“杀我们全村的,就是那个鬼子……” 第17章 日本人的礼物 王茂生微微起身看向日伪军队伍:“你是说长得很高的那个,那个鬼子少尉?” “是,”刘子魁哽咽着泪如泉涌,“就是他,带人屠杀了我们村,就是他抓住了我娘我姐!他是个高个子,化成灰我都认得。” 王茂生心疼地搂住他肩膀:“冷静一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能冒失行动。你放心,既然他在这片地界活动,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报仇。” 刘子魁含恨点头,尽可能压抑着情绪不哭出声来。 日伪军在村口停下了。 犬养见众行事谨慎,就地布置机枪阵地,让伪军进村探探虚实。 这个安排正合魏尚庸的心意,他掏出手枪咋咋呼呼带头进村,实际上是去了大哥魏尚中家通风报信,让他们躲进地道别出来。 警备大队的“二鬼子”都是人精,知道磨坊峪是大队长的老家,装模作样地翻箱倒柜一番,很快就回村口汇报,说是一无所获。 魏尚庸也很快回来,谄媚地给犬养见众递了根烟:“太君,这里没有,要不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对方不接烟,目视前方声音冰冷:“魏桑,你的队伍,太粗鲁,太野蛮了!” “粗鲁?野蛮?” 魏尚庸懵了,心说你们小鬼子哪次进村不是烧杀抢掠鸡飞狗跳,你居然还有脸说我们粗鲁野蛮? 不过他面上还是陪着笑:“是是,我以后严加约束。” 犬养见众向前摆手:“麻烦你们把村里人都请出来,我有话跟他们讲。” 他特地在“请”字上加了重音。 魏尚庸越发看不懂这个日本年轻人了,只好又带队进村跑了一圈。 很快村口聚拢了一百多人,犬养见众就整理了军服,彬彬有礼地鞠躬讲话。 他先为刚才警备大队的扰民行为道歉,又讲起“中日亲善”和“八路军是共同敌人”的话术,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才表明来意,拿出皱巴巴的《游击报》询问谁见过这个,知不知道是谁在到处发这个。 两百多米外,刘子魁听不见小日本在说什么,但看到那扬起的报纸已经明白一切,压低声道:“茂生哥,鬼子这是冲咱们来的?” “希望只是冲我们来的……” 王茂生表情凝重,忧心忡忡地看向那群无辜百姓。 村里人像一群绵羊似的畏畏缩缩,谁也不敢随便答话。 魏尚庸暗地里松了口气,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太君……” 犬养见众挥手打断他,让手下抬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两桶食盐和一大包水果糖。 他告诉大家,谁家有这张报纸,可以拿出来换东西,一张报纸换一斤盐或者一把糖。 “嗡”的一声,人群仿佛炸开了花,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懊恼地狂拍大腿。 这年头兵荒马乱物价飞涨,几十斤粮食都换不来一斤盐,一张报纸却可以? 他们之前从刘子魁手里领过许多报纸,可那天被魏俊杰吓唬了几句,都觉得这破报纸留着有害无益,多数上交了,个别没交的也拿回去引火了。 “一张都没有吗?那太可惜了!” 犬养见众露出失望的表情,剥了颗糖放进嘴里。 这时,有个干巴老头举起手来:“半张可以换吗?” 那人从破夹袄里掏出的报纸,他随身携带着报纸是拿来学城里人卷烟抽的,已经撕去一大半。 “很好,重奖。” 犬养见众查验了那半张报纸,抬头看向其他村民:“谁还有?没有报纸,提供情报线索也可以,这些盐和糖,都是你们的。” 看到干巴老头兜起衣襟接下一瓢盐和一大把糖,另一名村妇忍不住了,怯生生地说了句八路军跟她讲过话。 犬养见众示意她上前:“他们几个人,长什么样?” 村妇毫无保留地把刘子魁、王茂生和老周的体貌特征讲出来,其他村民怕她功劳占尽,也纷纷上前补充。 犬养见众很喜欢这样的场景,从包里掏出照相机拍下村民笑逐颜开排着队领盐和糖一幕。 那些没领到奖赏的人眼红了,他们为了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忍不住说起那天“红枪会”曾经抓住过三人的事情…… 魏尚庸吓得一哆嗦,赶紧给亲信使个眼色。 那亲信立刻上前甩了村民一耳光:“呔!为了骗奖赏,都开始胡说八道了啊?” 他这一巴掌打下去,就像是按下了时间暂停键,村里人又不敢说话了,连已经被允许领取食盐和糖果的人也不敢上前。 犬养见众非常生气,走过去甩了那伪军两个耳光:“八嘎,他们都是大大的良民,谁让你打人了?” 魏尚庸赶紧赔罪道歉,辩称是手下想维护秩序,没有别的坏心思。 犬养见众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直接让日本兵缴了那伪军的枪,等回去再严加审问。 气氛一下子压抑沉闷起来,一股恐慌情绪正从每个村民心底升起。他们知道不能再说话了,就算日本人给再多的好处也不能讲。 可犬养见众是一定要问出点什么来的,脸上的和善笑容消失了,直接揪住村民挨个逼问,谁不说就别想走。 面对日本人的刺刀,有人开始慌了,哆嗦的手兜不住衣襟,珍贵的食盐撒了一地。 这时一个八九岁的放牛娃打破了僵局:“我刚才还看见他们了,两个人。” 犬养见众赶紧抓了一把糖递过去:“小孩,他们穿什么样的衣服,朝哪个方向走的?” 放牛娃信手一指:“沿着河往西边去了!” 犬养见众立刻转身,拿出望远镜四处观察。 魏尚庸急于表现,立刻指挥他的警备大队:“还愣着干嘛,都给我过去搜!” 王茂生从日本军官的动作和伪军行动中猜到了八九分,他拍一拍刘子魁:“这是解救百姓的好机会,你把敌人引开,等到天黑再回游击队营地找我。” 刘子魁点点头,故意晃动着荆条灌丛,朝着山上跑去。 他这一现身,日伪军像是看见了兔子的猎犬,全都兴奋起来。 犬养见众也觉得几百米的距离很容易追上,还专门下令:“抓活的!” 第18章 孤身游说大地主 没人能在山里抓到刘子魁。 日伪军一开始还能看见这小子的背影,象征性地开了几枪,等气喘吁吁地翻过一个山头,就再也看不到少年的踪迹了。 犬养见众看天色不早,只好收兵准备回新泰县城。 魏尚庸心中惶恐,他之前对日本人阳奉阴违的事情干得可不少,那亲信被抓了一旦遭到审问难保不供出来。为了消除这个隐患,他特地建议部队在磨坊峪村里过夜休息,甚至主动推荐鬼子去他大哥的地主宅院驻扎。 只要日军在村里住下,他就能找机会帮那亲信逃走,到时候一问三不知推个干净,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然而犬养见众听了他的话满脸鄙夷,上下扫量一眼:“太打扰了,这样不好!” 这日本军官一直在努力营造日军和善亲民的虚假形象,搞得魏尚庸和所有伪军手足无措,演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了。 等日伪军走了好一会儿,魏尚中、魏俊杰一家老小和管家护院十几口人才从地道里出来。 魏尚中年近六十,马褂罩长袍的地主打扮,把村里的佃农叫来细细询问事情经过,得知日本人不但秋毫无犯,还送了许多食盐和糖果,他们全都愣住了。 魏俊杰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欣喜:“爹,这日本人怎么跟你们说的不一样呢?” 魏尚中没那么好糊弄,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别被这点小恩小惠骗了。” 他拿出那张《游击报》铺在桌上,说他见过的日本鬼子比上面刊登的还要残暴。 魏俊杰没亲眼见过日军暴行,对报纸上的内容始终半信半疑:“那他们今趟带了盐和糖来干什么呢?就为了让咱们村的人提供线索抓那三个八路?不至于?” 魏尚中也拿不准这伙日军的路数:“趁着天还没黑,你带人去趟县城,找你二大爷问问怎么回事。” 魏俊杰当即点了两个长随出门,可刚开门就愣住了。 王茂生站在门外,好像专门候着似的。 两个长随立刻摘下步枪推弹上膛,魏俊杰则警惕地四处张望,才不信对方一个人就敢上门。 王茂生反手递出“盒子炮”:“魏少爷别害怕,我是来还你手枪的,那些大刀和梭镖改日再送来。” “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父亲谈谈,为了表示诚意,武器奉还。” 魏俊杰对八路军向来没什么好感,上次又被游击队缴械受了窝囊气,很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这里不欢迎你,滚开!” 王茂生钉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开口就说:“你们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魏俊杰自诩精明,抢过手枪顶到王茂生的胸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家要是和你们八路扯上关系,才真的大祸临头呢!日本人正到处抓你们,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县城去?” 王茂生凛然不惧,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你不敢!” 魏俊杰确实不敢,上次从县城回来他被老爹教训了一通,知晓被八路军认定是汉奸走狗的下场有多可怕,才理解二大爷没让他去见日本人的良苦用心。 两人站在门里门外各不相让,场面陷入僵局之际,魏尚中在院中发话了:“让他进来。” 这人很精明,用那套上座看茶的礼数把王茂生敬为上宾,随后屏退家丁仆人只留儿子在身边聆听对话。 王茂生明明是来游说的,可他坐下慢条斯理地品茶,夸赞这宅院布局和家具陈设,绝口不提正事,单这份沉稳气度就先让老爷子高看一眼。 魏尚中忍不住打探:“王长官谈吐不凡,敢问家世渊源?” “不瞒您说,我家祖上进士及第,在山西也曾略有薄产,过着像您一样知足知止的日子,只可惜国家动荡山河破碎一切毁于战火,我因求学北平仅以身免……” 王茂生文绉绉地回着话,先用个人经历给对方一个心理暗示,紧接着就问魏尚中如何看待当前时局。 魏尚中露出老狐狸的一面,摆着手说自己一介草民看不透国家大事。 王茂生笑笑,搬出《论持久战》的经典论述,从日本经不起长期的战争讲到持久战的三个阶段,最后摆出“抗日战争是持久战,最后胜利是中国的”经典结论。 魏尚中对时局有些个人见地,但毕竟偏居一隅消息闭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系统的理论分析,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变成了请教:“那您认为,我们现在处于哪个阶段?”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现在已经进入了第二阶段,战略相持阶段。” 王茂生不讲全国大势,只说八路军挺进山东之后的飞速发展,讲他经历过的平型关大捷、陆房突围战、梁山大捷等战斗,讲八路军进入山东不到一年时间就从几千人发展到了几万人,把零散根据地连接成片的事实。 最后他把目光落到了桌上,看着还没来得及收的《游击报》笑了:“这是我办的报纸,我们一开始只能做油印的手抄报,这才短短几个月就用上铅印机器,赶超日本人的报纸了,此消彼长是不是已经很明显?” 魏尚中还是心存顾虑:“话虽如此,可现在还是日本人掌握着绝对实力,我们但凡跟八路军有一点牵扯都会惹来灭门之祸呀。” 魏俊杰也在旁边帮腔:“听说今天进村的日本人挺和善,没像你们说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嘛,我认为我们村保持现状就挺好,你快走,就当今晚没来过。” 王茂生听到这话痛心疾首:“和善?他在别处屠杀百姓放火烧村的时候,可一点也没眨眼!” 他讲起了狼山惨案,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整个过程,但多次听刘子魁讲述细节,联想起自家亲人惨死在日本人屠刀下的情景,那无力、绝望、愤怒的情绪溢于言表。 魏俊杰听得肝颤,失声道:“他们真能干出这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老爹叹了口气:“王长官,我知道八路军现在有困难,需要什么你列个单子,过几天我从城里采购一批,你们半道上拉走就是。” 第19章 一张借据 王茂生写了一张借据。 他知道思想工作要循序渐进,今天没被魏家父子扭送日本据点就已经取得很大成功了,何况人家还答应提供一些物资支持呢。 约定了大致交接日期和地点,他就回山里找游击队了。 魏俊杰则忍不住开口:“爹,你就不怕落日本人口实?” “花钱买个平安罢了。日本人不能得罪,八路也不好惹,人家今天敢一个人摸上门,明天就能一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这院子,我们能怎么办?好在你二大爷掌管警备大队,回头报个遭遇土匪抢劫,不会引起日本人注意的。” 其实听完王茂生的一席话,老头的立场已经动摇了,但抗日决心还不坚定,仍旧想搞两头下注那一套。 魏俊杰也同样如此,在他爹准备烧毁借据的时候开口道:“收着,万一将来赶跑了日本人,这也是咱家拥护抗日的证据。” 他潜意识里还是舍不得,这批物资里除了粮食、棉服外,还有二十条枪和五千发子弹。普通物资好说,枪和子弹都是违禁品,仓促之间上哪搞去?他只能从自家掌管的“红枪会”里抽调出来。如果将来八路军真打跑了小鬼子,他还想凭这张借据去要回来呢。 一想起“红枪会”他就来气,忍不住嘟囔两句:“原以为养些人可以自保,现在看来纯粹鸡肋,日本人来了不敢打,八路来了也防不住。” 魏尚中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措辞严厉:“你懂什么,咱们真正要防的是门外那群泥腿子……” 父子俩掌灯私语,说的尽是守住家业的“小算盘”。 王茂生回到游击队,讨论的全是赶走日本鬼子保护人民群众的“大使命”。 不过在公布好消息之前,他还得先安抚一下刘子魁。 这小子把日伪军甩丢后很快回了游击队的窝棚营地,他在那里等王茂生左等不来右等也等不来,心里就急了,以为是被鬼子抓走了。 王茂生回来之前,这小子已经叫上马绍勇在山前山后找了两圈,差点就要去县城打探情况了。 结果他着急忙慌累个够呛,王茂生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去地主家喝茶了”,他当场噘嘴生闷气,对着营地的歪脖子树一通拳打脚踢。 “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嘛,”王茂生把他拉回篝火旁,看着缺衣少食只能挤在一起取暖的战士们,连忙公布了即将获得地主资助的好消息。 按照他和魏俊杰的约定,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魏家将派人去县城采购两大车的物资,他们会在下午4点钟返回磨坊峪并在山谷豁口短暂停留。只要游击队的枪声一响,他们就丢下马车和枪支弹药逃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兴奋起来,赞叹王茂生太厉害了,一个人干了他们三十多人都完不成的任务。 游击队队长是个老江湖,听到这个消息后保持冷静:“你这个计划是挺不错,但是不够周详,鬼子没那么好糊弄的,万一查出来恐怕会对魏家不利。” 王茂生虚心求教:“那你说怎么办?” 队长笑着扫视一圈:“现在离腊月二十三还有几天时间,我们出去多骚扰一下小日本,到处都闹点动静,这样魏家被抢了就不容易别怀疑。” 他说干就干,当天夜里就带部队出山,偷袭了铁路沿线的一个日军炮楼修筑工地。 天寒地冻月黑风高,工地上的哨兵毫无防备。 游击队员们没费一枪一弹就冲进工地,把3名日本监工和10个伪军教训了一通,夺了几条枪和子弹,临走前还释放所有被欺压的劳工,给他们分了回家过年的粮食。 这还没完,第二天日军闻讯调来部队加强驻守,他们又在半路上劫了补送物资的卡车。 这是刘子魁第一次参与战斗,虽然他只分了一把梭镖,只能跟在马绍勇屁股后面一通跑,只是锤了那3个日本监工几拳,可他还是很兴奋。 这种直接暴揍小鬼子的行动可太解气了,他回来就嚷嚷着要加入游击队,穿上军装打鬼子。 王茂生笑骂着给他一记脑瓜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今天穿上军装,明天就吵着要枪要子弹,后天你就敢一个人去县城送死!我明白告诉你,你的年纪还不够格穿这身军装!” 刘子魁眼泪狂涌,转头找马绍勇求情:“绍勇哥,我看得清清楚楚,带着部队杀害五爷爷,杀我娘我姐的,就是那个日本当官的。” 马绍勇比他成熟稳重,开口劝道:“如果我抓到他,一定给你留一刀!” 眼看所有人都不支持自己,刘子魁倔脾气上头,转身就往外跑。 王茂生一个箭步挡在前面,他可太了解这小子了,开口就送个台阶:“你别胡来,我还有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算起来,王茂生和刘子魁逗留在这一带好几天了,游击报的定期出版工作可不能停,所以他想让刘子魁再回印刷所搞一期报纸出来。 刘子魁纳闷:“这几天我没看见你写文章啊,拿什么印报纸?” “你去跟印刷所的编辑同志说,这一期报纸就转载《论持久战》,我发现敌人层层封锁,沦陷区绝大多数人都还没看过听过这篇伟大的演讲。” “他们知道什么内容吗?” “当然,咱八路军战士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很多人倒背如流,我就是用这篇文章说服魏俊杰他爹支持八路军抗日的。” 这话勾起了刘子魁的兴趣,想知道这篇演讲到底讲了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从新泰磨坊峪到蒙山的印刷所有五十多公里的路程,来回需要两天时间,算是一趟顶辛苦的任务,可刘子魁却咧嘴笑着迎风奔跑,为他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出远门执行任务而激动。 王茂生借这个任务把刘子魁支开,才回去和马绍勇等游击队队员商量,怎么才能把那名高个子的日军少尉抓了,给“狼山惨案”死难的乡亲们报仇。 他非常肯定地说:“小鬼子一定还会回磨坊峪的!” 第20章 日本人的圈套 犬养见众酝酿着一个阴谋。 他在磨坊峪村惺惺作态收买人心,是为了打造一个拥护日军的“模范村”,试验他“以华制华”的构想。 那天从磨坊峪回去后,他请魏尚庸喝酒,拜托魏大队长约束手下,别再做出“有损皇军形象”的事情。 魏尚庸小心赔着笑,实则如坐针毡,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在酒酣耳热之际替自己那亲信求情。 犬养见众爽快地答应明天一早就放人,还解释说抓这人就是为了给警备大队立规矩,以后对待中国老百姓不能太粗暴云云。 魏尚庸感激涕零,立马表忠心说明天就带人重回磨坊峪,不把那两个“土八路”抓到誓不罢休。 犬养见众一点也不着急:“那些人不会轻易离开的,这将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战斗。” 隔天,也就是游击队凌晨偷袭炮楼修筑工地、又截停物资运输车辆的当日,犬养见众带着四十来个日伪军又来了磨坊峪村。 他们这次带了一台电影放映机。 中国农村老百姓哪见过这稀罕玩意儿,一开始被伪军“请”出家门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等看到银幕上出现了会动的人影,他们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了,全都伸长了脖子。 魏俊杰本来提前听到动静躲到山里去的,远远看着日本人在村口挂上了银幕,心里就痒痒了。他是去过大城市见过世面的,知道电影是个什么东西,也想看看演的什么内容。 在观察日军无意伤人后,他壮着胆子带上两个长随摸回村子,趴在远处田垄上眺望。 犬养见众亲自操作播放了一部名叫《壮志烛天》的伪满电影。影片把日军描绘成文明之师,是来救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甚至有东北姑娘爱上日本兵的故事桥段。而那些抗日军队则全被塑造成野蛮血腥滥杀无辜的形象。 在电影结束后,这位年轻的日本军官又发表了一通“中日亲善”的演讲,向村里人许诺只要老实听话当好安顺良民就能过上好日子。他还带队去农户家里劈柴、挑水、打扫卫生,会给孩子发糖、给老头点烟、给妇女送火柴,临走还说下次来要带医生来给村民查体看病。 整个过程中,他们只是一味地示好,没询问任何有关八路军游击队动向的情报,也没有吃老百姓一粒粮食喝一口水。 才半天时间,村里人对日军的看法就大为改观,虽不至于夹道欢送,但内心是隐隐期待他们再来的。 魏俊杰跑回去跟他爹汇报了所见所闻,老爷子拿不准情况,再次让他去县城找二大爷打听内情,顺便把暗地里资助八路军游击队的事情提前通个气儿。 这次没人阻拦,魏俊杰进了城直奔警备大队。 魏尚庸给侄子讲他花重金买来的情报:“犬养少尉搞宣抚工作是出了名的,他的文章和照片曾经登上日本本土的《朝日新闻》。我听说他这是想把磨坊峪村打造成皇军治下的模范村,只要村里人听话些热情点,别和八路军扯上关系,就不会有麻烦。” “假如已经和八路军扯上关系会怎样?” 魏俊杰把他和王茂生的约定讲了出来,详细到时间地点接头暗号都说了。 “糊涂啊,”魏尚庸问明白事情经过头大了一圈,“你们有人有枪还怕他一个?怎么也不该答应的!” “可我爹已经答应了,我能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啊。” 魏尚庸额头沁汗,五官挤成一团,在办公室里踱了半天步。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冒险履约资助八路军抗日,要么通风报信让日本人将游击队一网打尽。但无论走哪条路都会得罪另外一方,面临着难以承受的后果。 看二大爷迟迟不能做出决定,魏俊杰提了个折中意见:“要不然毁约?我们既不给八路军准备物资,也不向日本人揭发告密。” 魏尚庸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他们都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让八路军白跑一趟,事后王茂生追究起来,他们也可以说日本人看得紧,许下以后再合作吊着胃口。 叔侄俩在房间里秘密商议着,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全被魏尚庸那个亲信偷听了去。 这人甘当“二鬼子”本就没什么骨气,被日军扣留一夜吓得什么都交代了,还答应回到魏尚庸身边当卧底。这不,魏俊杰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去给日本人通风报信。 犬养见众冷冷一笑,交代手下弄两辆大车装上沙包草苫,伪装成魏家要交给八路军的物资。 腊月二十三那天上午,他特地带了一队日军精锐去了磨坊峪村。 这次开来了三辆卡车,从车上下来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军医,他们给村里人看病、送药。 都不需要再挨家挨户地请了,从没见过听诊器、注射针筒的村里人听说日本医生来了,左邻右舍都主动喊着出来排队做检查,有的还特地提前烧水洗了头。 那些军医戴上口罩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送上不知道什么成分的白色药片,搞了个一团和气,到中午吃饭前离开。 望着日伪军卡车一溜烟离去,山上警戒的游击队员跑去向王茂生汇报:“鬼子走了。” 王茂生便带队去山谷隘口附近等候接收魏家提供的物资。 不怪他放松了警惕,这段时间日军行动太有规律了,基本上就是早上来中午走,从没一天来两次过。 可他们并不知道,三辆卡车只载了少数医务人员离开,大部分日伪军都藏进了村民家里,只等“三声枪响”的暗号就杀出来。 犬养见众坐在魏家大院的花厅里品着一壶好茶,魏尚中和魏俊杰父子提心吊胆地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也不怪他们大意,日军这几次进村都表现得实在太友善了,从没有来他家打扰,所以父子俩这次既没钻地道也没提前跑路。 犬养见众也不跟他们废话,冲着手下招一招手。 两个日本兵就把五花大绑的魏尚庸押了上来。 第21章 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魏尚庸挣扎着,嘴里不住叫屈:“太君,误会啊。” 他说自己没干过对不起皇军的事情,还说和日军驻泰安地区的木村少佐关系很好,如果让木村大队长知道了遭遇这种对待,一定会追究责任…… 犬养见众很突兀地问了句:“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要给八路军提供粮食和武器?” 魏尚庸愣了,这消息一半真一半假,不知道对方是从哪听来的,连忙矢口否认:“我没有,冤枉啊,不是我。” “你和八路的密谋我了解得一清二楚!”犬养见众冷笑一声,“今天下午4点,山谷隘口,三枪为号,对不对?” 魏尚中父子面面相觑,想不通这么隐秘的事情是怎么走漏风声的,不过这毕竟是掉脑袋的事情,父子俩也不敢主动承认。 犬养见众斜眼瞥了他们一眼,偏就一直把矛头对准魏尚庸,逼问是不是有这回事,如果不是他,那是谁,再不说就动刑。 两个日本兵端出来两碗煤油和一整碗食盐,都是带篮边的粗瓷大碗,威胁要把这些东西全灌进他肚子里去。 魏尚庸一开始还挣扎否认,等到被捏着鼻子灌了一碗煤油,他肚子疼得站不住脚就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嚷嚷:“不是我,是他们,他们密谋资助八路!” 犬养见众转过身,冲着魏尚中父子笑道:“看来,你们魏家出了一个告密者呀!” 魏尚中当然不会承认,还急得冲二弟瞪眼,骂他狗急跳墙乱咬人。 可犬养见众却亲自端起一碗煤油送到老头嘴边:“还不承认?那我只好不客气了!” 花厅里气氛压抑到了极致,魏俊杰不忍父亲受刑,只好抢先开口交代:“我们也是被逼的,那王茂生拿枪顶着我的脑门,我不答应不行,但那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们没有付诸行动呀!” “这可是你自己招的。” 犬养见众放下碗,一边擦手上的煤油一边笑得诡异:“其实你做得很好,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皇军帮你做了。”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抬腕看表:“这个时间,两架马车应该已经出城了,接下来就请你们看一出好戏。” 确如他所言,十多名伪军换上了“红枪会”的装束,护送着两车砂石柴草正往磨坊峪村走来。 其实王茂生已经很小心了,在沿途布置了几个暗哨,还让马绍勇扮成挑夫跟了好长一段路。奈何这些人本就是中国人,换上农民衣服一路上不说话,外人根本瞧不出毛病。 下午四点,两辆骡车刚好抵达山谷隘口,押车人员停下休息,完全不设防的样子。 王茂生最后又看向远处的大路,确认没有鬼子跟着才连开三枪,领着部队从山上冲下来。 听到枪声,那伙人抛下车辆物资抱头鼠窜,完全和约定的一样。 游击队员们欢天喜地掀开草苫子,检查枪械清点子弹,按照之前分配的任务搬东西,有些人为了能腾出手来多搬东西,下山的时候甚至没带枪。 可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突然从他们背后方向射来,击中了木车架。王茂生大吃一惊,回头才看见一大群日伪军正从村庄里冲出来。 另一边,刚才逃跑的伪军也掏出手枪杀回来了,和村里的鬼子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在密集的枪声下,三四名游击队战士受伤倒下,王茂生急寻队长商量对策,可转头正好看到队长被子弹击中。 他赶紧喊马绍勇等人背上伤员往山里撤。 隆冬时节山上光秃秃的,他们带着伤员行动不便,很难甩开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多的战士受伤倒下,雪上加霜的是刚才从车上拿到的步枪和子弹全被动了手脚根本打不响。 部队弹尽粮绝危在旦夕,王茂生只能命令所有人分头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好在腊月里天黑得早,夜幕为他们提供了最后的掩护。 犬养见众自始至终气定神闲笑容满面,看天色太暗就准备收兵,魏尚中忽然脸色阴森可怕,主动上前一步:“太君,八路已经是强弩之末,我愿带领村民举火上山,帮助皇军连夜围剿,一个都不放过!” 魏俊杰呆若木鸡,感觉他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犬养见众却只是笑笑,轻描淡写地来了句:“穷寇莫追。” “除恶务尽啊,太君!” 魏尚中当场跪下,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满脸焦急,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犬养见众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旧下令收兵回城。 魏尚中听到“收兵回城”这四个字面如死灰,身体筛糠一般哆嗦起来:“完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儿子赶紧搀扶着尖叫起来:“爹你怎么啦?” 老头子一副中风的症状,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身子软绵绵地滑到地上。 犬养见众捂住口鼻看了一眼:“老先生胆识不凡,今日多有打扰,告辞。” 说完他竟带着人撤了,没有再抓走魏尚庸,也没再难为魏俊杰。 等日军走远,魏家的家丁和下人才敢走进花厅,端水、点灯、施救、请大夫,乱成一团。 不过魏家再乱,也是有水有饭有暖房的舒适环境,比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还不敢生火的游击队员们强太多了。 队长牺牲了,其他人走散了,至少14名队员牺牲或者受伤被抓,王茂生身边只剩下马绍勇一人。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怪自己太冒失了,把大家带进了死亡陷阱。 马绍勇咬牙裹着胳膊上的伤:“要怪就怪魏俊杰,肯定是他勾结日本人给我们下的套!” 王茂生听到这个名字双眼喷火:“对,我早该想到,他第一次见面就把我们抓了要送给日本人,这样的狗汉奸怎么可能会支持抗日?” “我们现在就去村里杀了他,给同志们报仇,怎么样?” 王茂生握紧了已经打光子弹的手枪:“好主意,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今夜还敢到村里去。” 熟门熟路,他很快领着马绍勇来到魏家大院门前,二话不说上前拍门。 第22章 送子抗日 很意外,魏家中门大开。 魏俊杰好似预知王茂生会上门报复,披了块白布提着白灯笼在门内等候着。 马绍勇红着眼,抽出刺刀就冲了上去。 这要是搁以前,魏少爷肯定秒怂求饶抱头鼠窜,但今晚的他很不一样,不躲不避看向王茂生:“我爹有话对你说。” 拦住马绍勇,王茂生脸色阴云密布,宛若山雨欲来:“带路!” 魏家大院里空荡荡黑漆漆,只有花厅点了灯,灯下停着魏尚庸的尸体,这人被日本人灌了一大碗煤油已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魏尚中身上披着麻衣蜷缩在蒲团上,好像下子老了几十岁,看来傍晚那突如其来的中风症状也不全是装的。 看到来人中有王茂生,他长舒了一口气,开口还是那样文绉绉的:“贵部今日伤亡惨重,和我魏家行事不密脱不了干系,我二弟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不过如果你仍要杀我父子,可就上日本人的当了。” 看到魏尚庸死状凄惨,王茂生也颇感意外:“难道不是你们设的圈套?” 魏俊杰这才有机会开口讲述事情的经过,并且推断是什么时候走漏的消息,以及日本人将计就计、栽赃嫁祸的一系列谋划。 马绍勇没这么多花花肠子,拿匕首架在魏俊杰脖子上:“鬼子杀了你二大爷,为什么不杀你们?” 魏尚中长叹一口气:“这就是日本人的阴谋,他算准了你们会来报复,借你们的手杀掉我父子,再趁机大肆宣传抹黑你们抗日军队啊!” 老头自诩精明,连日来却一直看不透这伙日本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在村里大费周章地讨好村民。直到魏俊杰带回情报,说犬养见众擅长“宣抚”工作,他才明白人家是在拿村民做恩威并济、教化安抚的试验,野心之大远超自己想象。 杀还是不杀? 这确实是摆在王茂生面前的一个大难题。 杀了,日本人会以此为例大肆宣扬八路军“野蛮、血腥、残暴”,往严重了说甚至可能影响团结其他地主乡绅一致抗日。 不杀,又如何对得起今天下午无辜枉死的那些战友?就算这老头说的句句属实,可还是因为他们魏家泄密才导致这么大伤亡啊! 魏尚中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来:“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破日本人布的这个局。” 马绍勇大吃一惊,连忙挡在王茂生身前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你误会了,”魏尚中倒转枪身递过来,“我想让俊杰跟着你们干,日本人不是想抹黑你们吗,我让我儿子加入八路,他们还怎么拿我们做文章?” 王茂生眉毛一挑:“你不怕日本人知道了会杀你?他们在别处经常这么做,一人抗日全家杀光!” 魏尚中凄惨一笑:“在这一带我自认还是有点声望的,谁杀我谁失民心,要是能用我这条老命换大家看清日本人的真面目,也算值了。” 王茂生动容了,躬身一礼:“老先生大义。” “我这个儿子啊,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好谋无断,还请长官不要嫌弃多多包涵管教,”老人说完着又指向后院,“我家地道里尚藏有几十条枪,一万多颗子弹,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你们的损失,不过只要鬼子没杀我,我变卖田产也要资助你们打鬼子,直到把他们赶走为止……” 为了表示诚意,魏俊杰当晚就跟随王茂生离开了家。 他们去了游击队的窝棚营地,聚拢逃出来的战士去他家搬运枪支、弹药和粮食等物资。 刘子魁是第二天下午才返回营地的,他背着三百份八开报纸跑了几十公里,腹中虽然饥渴但精神却很亢奋。 这一路上他一边走一边读《论持久战》,已经可以做到全文背诵的程度,那字里行间的道理已经深刻烙印在他脑海中并且转化成必胜的信念。 他兴冲冲地回来,看到营地里空荡荡少了许多人,留守的战士情绪不高还负了伤,连忙追问发生了什么。 王茂生听到他的声音走出来,悲痛地解释事情经过和部队伤亡情况,刘子魁看见他身后的魏俊杰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提起拳头就要打过去。 王茂生拦住,趁机召集所有人开会,总结昨天失败的原因,剖析当前的斗争局面等,最后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刘子魁没好气地嚷着:“还能怎么办,找机会把小鬼子宰了,给同志们报仇!” 他话音刚落,就有战士冷哼一声嘟囔道:“好大的口气,人家每次出门身边都围着四五十个人,你说宰就宰了?” “是啊,我们才几个人,还不够人家歪把子打的呢。” 听完他们抱怨,王茂生知道队伍士气太低了,急需有人把大家重新组织起来。本来他可以承担这个任务,但昨天的惨败就是因为自己犯错导致的,现在站出来恐怕也难以服众。 他犹豫了一会儿提议道:“当务之急还是和组织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我们的现状等待下一步指示。” 可是一问到上级组织在哪,一般都和什么人接头,游击队的战士们都一脸茫然,只有队长和几个老战士知道地下组织的接头地点和暗号,可他们都牺牲了。 刘子魁烦躁地挠头:“我们在这一带人生地不熟,连个交通员都不认得,上哪去找组织呢?” 王茂生歉疚地看着他:“你不就是交通员吗?辛苦你再跑一趟,去泰西根据地找咱们独立团,请团长派些人来。” 刘子魁眉毛都快倒竖起来了:“怎么又是我?” 王茂生使个眼色,马绍勇等人七嘴八舌地劝着:“你年纪小腿脚又好,不容易引起日伪军的注意嘛。我们这些人走在大路上,多半会被抓了壮丁去修炮楼,还是你去比较安全。” 王茂生则板起脸来:“老周叔之前教你什么来着,模范交通员应该服从安排守时间,不挑不拣埋头干,忘了吗?” 他一提到老周叔,刘子魁眼前一亮:“只要我找到钱老板和老周叔,不就能和组织联系上了?” 王茂生以琢磨这还真是个不错的办法,钱老板的杂货铺在肥城,距离磨坊峪大约一百来公里的路程,比去梁山可近多了。 他同意这个方案,让少年填饱肚子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出发。 可第二天早上,刘子魁背上干粮袋刚上路,就看见一队日伪军又朝磨坊峪奔来。 他拿不准对方的目的,赶紧跑回去报信。 第23章 以命破局 王茂生判断,日军这次行动必定是针对魏家的。 他立刻叫上魏俊杰,想要抢在前面把魏老爷子转移出去。等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魏家大院,才发现院子里新布置了灵堂,到处挂了白帐和灯笼,所有丫鬟仆人早已不知去向。 魏尚中盘腿坐在灵堂里,身前摆了个火盆,不住地往里添纸钱。 王茂生苦劝老人离开,先出去避避风头,等小鬼子走了再回来,魏俊杰更是差一点强行把他爹背走。可魏尚中厉声呵斥,不惜拿出刀子以自残的方式驱赶他们。 眼瞅着日军已经进村,两人不得不从后门仓促离开。 另一边,犬养见众带着几个心腹日本兵直奔魏家大院。 这段时间经常来磨坊峪村,他们熟门熟路已不需村里人领路。 那些村民也对日本人见怪不怪了,有几个孩子还跑到犬养见众面前讨要糖果,笑嘻嘻地询问什么时候再给放电影。 旁边的日本兵笑着摸摸小孩的头,掏出糖果来逗弄两句,即便是语言不通也不影响他们比划交流。 犬养见众今天的心情不错,看到这“和谐”一幕还掏出照相机拍了一张照片,跟身边人感慨:“这就是‘宣抚’的力量啊!” 他跟手下畅谈未来:“用不了多久,这个村庄就会完全臣服于大日本帝国,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会成为我们的忠实子民,他们会自觉抵制抗日活动,帮我们带路歼灭山上的土八路。相较于饭田司令要建设的碉堡和炮楼,这些村庄才是我们应该全力经营的堡垒,只有建立起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堡垒,才能从精神上占领中国……” 几个鬼子兵点头哈腰地奉承着,说犬养少尉“以华制华”的试验无比成功,磨坊峪村的事迹一定会登上东京的报纸,他早晚会受到天皇接见云云。 这马屁可拍到点子上了。犬养见众肆无忌惮地大笑着走进魏家大院。 不过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到魏尚中好整以暇地坐在灵堂里,这个日本人换上了一副凶狠的面容。 他先捂着口鼻嫌弃地看了一眼魏尚庸的尸体,又绕到魏尚中身前居高临下地质问:“喂,你跟八路说了什么,他们才答应放过你们?你儿子魏俊杰到哪里去了?” 魏尚中坐在那里,眼皮都没抬,朝火盆里扔了一大把纸钱。 原本微弱的火焰突然升腾而起,沿着一条诡异的痕迹爆发出耀眼的光。 紧接着数声“轰隆”巨响,魏家大院烟尘四起瓦砾乱飞,眨眼之间就化为一片废墟。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整个磨坊峪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村里人吓呆了,日伪军看傻了,刚刚离开村子的王茂生、魏俊杰愣住了。 直到尘埃落定,大家才明白灵堂里埋了大量炸药,魏尚中和犬养见众同归于尽了。就像他之前说的,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要破坏日本人的阴谋,让大家看清日本鬼子的真面目。 魏俊杰悲愤欲绝,转身就要去跟鬼子拼命,王茂生费了就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摁住。村里仍有四十多个日伪军,可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刘子魁、马绍勇听到动静赶来了,王茂生要他们先把魏俊杰带走,自己留下来观察日军伤亡情况。 从鬼子的慌乱来看,犬养见众当场身亡,这位踌躇满志的日本军官被炸得支离破碎,似乎怎么都拼不成人样。 剩下的日军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局面,撤退前从县城调来一辆卡车,把伤亡人员拉走,目测是死了三个,伤了五六个的样子。 村里人等鬼子走远了才敢出门查看情况。 魏家大院毁了,一些焦黑的残肢断臂东一块西一块混在砖石瓦砾之中,分不清是魏尚庸的还是魏尚中的。 魏俊杰就是这个时候回村的。 他一刻都等不及,鬼子前脚出村,他后脚就冲向那片废墟。 他徒手挖到亡父半截破碎的身子,希望找人帮忙清理压住的木料砖石,可回过头却看到所有村人都站在十米开外,他们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有一个愿意上前帮忙。 这很不正常,但这又很正常。 因为村里人都知道魏老爷炸死了日本人,日本人不说怎么处理,他们就不敢动,要不然回头日本人追究起来,谁承受得起? 魏俊杰恼怒地喊了几个人的名字,他们都是“红枪会”成员,以前跟着他魏少爷耀武扬威,也没少讨了赏钱好处,可如今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无动于衷。 在这最气愤、最绝望的时刻,刘子魁、王茂生、马绍勇和所有游击队成员来了。他们推开麻木的村民,找来门板和草席帮忙收殓。 王茂生预感鬼子回过神后可能会回村里实施报复,安排刘子魁去劝这些村人到山里躲一躲。刘子魁把日本人的屠村暴行讲给大家听,讲他跟随八路军转战各地的所见所闻,讲犬养见众在磨坊峪实施的阴谋。 有的人听进心里去了,立刻收拾东西跟着队伍走;但更多人嗤之以鼻,说日本人是魏家人杀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日军就是报复也应该找魏俊杰才对。 刘子魁急了:“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他们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那些人像中了邪似的,不等他讲完就散了,不是回去准备逃命,是各回各家吃饭睡觉。因为过两天就是除夕,他们这段时间从日本人那里领了盐、糖、煤油、香烟和火柴等物品,还想着明天拿到城里换成粮油肉菜,过个难得的好年…… 这些单纯、无知、贪婪又固执的乡民又怎会知道,犬养见众的死已经惊动了日军高层。 那位悉心栽培他、支持他做“宣抚”试验的饭田司令震怒,连夜下达了一道丧心病狂的命令:“不问男女老幼全部杀死;所有房屋一律烧毁;所有粮秣,不能搬运的亦一律烧毁;饭碗打碎,井要埋死。” 于是,新泰县城几百名日军整队出城,杀气腾腾地朝磨坊峪村奔来。 第24章 从被动挨打到主动出击 “为了挽救磨坊峪的村民,八路军尽了最大努力……” 许多天以后,当魏俊杰在粗糙的稿纸上写下这句话时,脑海中浮现的是他们冒着枪林弹雨掩护村民转移的画面。 当硝烟已经散去,大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王茂生让他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写下来,想看看这位地主少爷是不是真心愿意跟着八路军打鬼子。 魏俊杰写他看到了悲惨,敌人太多火力太强,那些一开始不愿意转移的村民大都没能逃出村子,他们躲在家里、井里、地道里,最后被活活烧死、淹死、闷死。 他写了危难之际的互帮互助,在几百名村民为失去了家园痛哭哀嚎,为衣食无着无家可归而彷徨时,八路军游击队主动拿出了粮食救急,给妇孺老幼腾出窝棚和棉被。 他还说自己看到了曙光,日军的大规模行动引起了周边城市地下党组织的注意,他们得知了磨坊峪惨案后主动到山上联络,派来了几位经验丰富的干部组织村民生产自救,吸纳村里的青壮年加入队伍,在废墟中重新建立秩序。 读完魏俊杰写的这些文字,王茂生感觉耳目一新,魏少爷不是扛枪打仗的料,文章写得倒还可以,这种以旁观视角记录下的文字,很能在地主阶级之间引起共鸣。 他修改了其中一些措辞,配了一篇警惕日本人宣抚攻势的社论,交给刘子魁送印刷所刊印。 刘子魁感到很诧异:“我们还要继续出报纸?” 王茂生点点头:“是的,这是我们的使命!” 其实组织上原本希望他接管磨坊峪这支队伍,继续在新泰县城周边建立和开拓根据地。不过王茂生认为,日军中不会只有一个犬养见众,正被鬼子骗走民心的也不会只有一个磨坊峪村。在看不见硝烟的舆论战场上,他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在经过组织讨论同意后,他和刘子魁又重新拾起《游击报》的出版和发行工作,不过为了把磨坊峪惨案的经过详实报道出去,他把魏俊杰也吸纳进了办报小分队。 这组提醒国人警惕日寇宣抚阴谋的报道引起了上级首长的重视,他们安排印刷所加印到一千份。一部分交给刘子魁带回新泰地区,让游击队在当地散发。另一部分则交给兄弟部队分散传递到各个乡镇、县城乃至省会城市。因为沦陷区的老百姓遭受“宣抚”洗脑的力度更大,更需要及时认清日本人的真面目。 这些报纸在民间引发了极大反响。 城里当汉奸的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魏尚庸而萌生退意,乡下地主再不敢举着“皇军万岁”标语夹道欢迎了,少不更事的乡间稚童都被父母教育,看见日本人躲得远远的不要接受糖果…… 日本人注意到了这些现象,他们到处搜查报纸,分析报道内容得知魏俊杰还活着,磨坊峪村很多人也逃过了屠杀。 新泰驻军指挥官担心饭田司令追责,不等出正月就调集附近几个据点的兵力,准备彻底将磨坊峪村从地图上抹去。 这一次八路军不再是孤军奋战,县城的地下党组织提前预警,纵队首长调派了鲁南、鲁西根据地的两个团兵力前来支援。 王茂生看到老部队很高兴,他吸取上次被日军伏击的经验,主动建议团长在山谷隘口打伏击,一个团在山外,一个团在山内,等鬼子刚进山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团长听取了他的建议,在山隘两边布置了隐秘的机枪阵地,以极小的代价全歼来犯之敌。 这一仗击毙击伤三百多名日伪军,对新泰一带的鬼子造成了极大的震慑作用,他们不敢再轻易进犯磨坊峪,从而让游击队在这里扎下根,为后来发展成一大片抗日根据地奠定了基础。 不过这都是后话,王茂生他们在打完这一仗之后就离开了磨坊峪,跟随独立团运动到鲁南根据地,准备打一场大仗。 用团长的话说,挺进山东快一年了,一直被鬼子围着打、追着打,三天一围剿七天一扫荡,这仗打得太憋屈了。经过这几个月的整编和发展,如今的八路军第一纵队兵强马壮战意昂扬,是时候主动出击狠揍小日本了。 “还是跟着主力团好啊,”刘子魁听着激动,忍不住凑头问道:“打哪啊?” “你想知道?”王茂生神神秘秘地招招手,让他凑近点。 天真的少年还真以为人家会告诉他这等机密,主动送上去吃了一记脑瓜崩,他捂着头一脸苦相:“不说就不说嘛,又弹我!” “我是给你提个醒,打仗要服从战场纪律,不要再像上回那样到处乱跑!” 王茂生看似是教育刘子魁,实际上也是说给魏俊杰听的,毕竟这大少爷也是刚参加八路军,还没有经过基层的军事训练,打起仗来难保不捅娄子。 魏俊杰表情诧异:“怎么,我们也要上战场吗?” 在他看来,办报纸的都是文职干部,应该待在后方摆弄笔杆子。王茂生反问他:“你不上前线去,怎么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你不采访冲锋在最前面的战士,怎么知道战斗有多么艰苦,敌人有多么凶残?” 魏俊杰蔫了,提出一个请求:“给我一把枪防身。” 刘子魁来了精神,也跟着附议:“我也要。” 王茂生拍了拍空着的枪套:“没有,要打仗了,枪要先给一线作战人员用,没看到我的枪都上交了嘛。” 魏俊杰还想继续抗议,刘子魁已经扯扯他衣袖:“算了算了,你说不过他的,等打起仗来战场上有的是枪,不愁没得用。” 王茂生乐呵呵地打断他:“哎,这你就别想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战场,魏俊杰可以去,你没机会。” 刘子魁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嚷嚷起来:“凭什么啊?” 王茂生眨了眨眼:“俊杰是成年人,识文断字能写文章,你能吗?” “切,不就是写文章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多认识一些字,我也能写!” “那就等你能写的时候再说,你现在有别的任务。” 少年噘着嘴生气:“我就知道,每次一有仗打你就支开我,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第25章 雪夜奔袭白彦镇 王茂生看着赌气少年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叹了口气改口道:“算了,就让你参加一次战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再乱跑,以后可就别跟着我了。” 刘子魁立马喜笑颜开:“好,我保证服从命令听指挥!” 在他的印象里,打仗一点也不难,就是大家埋伏起来朝敌人开枪,等鬼子晕头转向的时候一起冲锋就完了。无论是梁山歼灭战还是磨坊峪伏击战都是这样子。 他还拍拍魏俊杰的肩膀:“魏大少爷不用紧张,到时候你跟着我,保证枪子儿都找不到你。” 然而真到了打仗的那天,整个过程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天夜里天降大雪,部队突然毫无征兆地紧急集合。 刘子魁格外兴奋,追着王茂生问东问西:“茂生哥,咱们这是去打哪啊?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了?那里有多少敌人啊……” 王茂生给他找了顶军帽戴上,只叮嘱了一句:“注意行军纪律,禁止讲话!” 他们趁着大雪离开抱犊崮山区,顶着风雪朝正南方向疾走。为了保持隐蔽,部队以营为单位分段出发,只有排头兵允许打一只手电筒照路,后面的战士只能摸着前面同志的后腰紧紧跟随。 队列走走停停,一会儿原地休息,一会儿又要快跑追赶前面的队伍,刘子魁年纪小个头也矮,夹在长长的队伍里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魏俊杰的喘息声。他估摸着走了三个小时还没抵达预定位置,已经无精打采哈欠连连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被王茂生拉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趴着,不让抬头不许乱动。他试探着小声问了句“到哪了”,不出意外地又挨了一记脑瓜崩,王茂生怪他不守纪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走路、趴着、发呆,刘子魁把身下的积雪都捂化了,棉衣湿透手脚麻木,可前面的指挥员就是不发进攻信号。 他又冷又困上下牙打战,以为自己会冻死在这沟里,神志迷糊地感觉有人在拍自己。 “开始打了吗?” 他睁开眼看见其他战士都爬起来了,弓着腰朝前面跑,王茂生和魏俊杰半蹲在原地看向前方。 是的,八路军开始进攻了,但是攻得悄无声息。 在风雪的掩护下,他们躲着探照灯跑过最危险的开阔地,守军听到脚步声时许多八路军战士已经跑到他们面前了。 有人鸣枪示警,墙头的探照灯四处乱扫,刘子魁这才看清楚前面一片高墙和塔楼,路上布设了鹿砦和拒马,每隔一段距离设有沙包麻袋构筑的机枪阵地,全套防御工事看起来固若金汤。 不过八路军战士显然早就侦查过,摸到近处出其不意地偷袭了门口守卫,用成捆手榴弹炸开了大门,直接打开了突破点。 墙内都是伪军,大多数刚从睡梦中被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惊醒,他们找不到枪,提不上鞋,分不清东西南北,完全乱成一团,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防御。 战斗在拂晓时打响,天光还没大亮就已经结束了,听着稀稀拉拉的枪声消失,刘子魁歪着头看向王茂生:“这就打完啦?” “差不多。” “咱们上次偷袭鬼子修炮楼的工地都比这有意思,我还上去锤了两拳呢,这次什么都没捞着。” “不一样,这是一个乡镇,我们打的是白彦镇。” 听到这个地名,魏俊杰开口了:“白彦是孙鹤龄的地盘,他们一千多号人呢,你们就这么打下来了?” 刘子魁撇嘴嫌弃:“别胡扯了,这里面怎么可能有一千多敌人啊。” 王茂生惊奇地看向魏俊杰:“你知道孙鹤龄?” 魏俊杰讲起孙鹤龄的生平头头是道:“他是白彦镇的大地主,他当过县长,他儿子是乡长,他孙子是‘红枪会’的大当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还带着人来拜见过他呢。” 刘子魁插了一句:“你家也是地主,他家和你家比谁富?” “嗐,没法比,没法比,孙家好比天上的月亮,我们是萤火虫。你是不知道,当初我来给他贺寿,看那排场简直跟土皇帝一样……” 现在显然不是听故事的时候,王茂生一挥手打断魏俊杰的话:“走,咱们先去镇上暖和暖和,顺便见见这位‘土皇帝’。” 镇上仍然处于戒严状态,老百姓关门闭户不敢露面,八路军战士忙着打扫战场接管各处,投降的伪军排着队蹲在路边,缴获的枪支弹药堆在广场,几个炊事班合并一处熬了热粥。 他们三人赶紧各领一碗喝了,这浑身上下才暖和起来。 王茂生穿过半个白彦镇,才在乡镇公署找到上级首长。他上前询问有没有抓到敌人头目,被告知孙鹤龄父子最近都没来白彦镇,好像是去某个山庄别院过年至今未归。 听到这个消息,魏俊杰笑了:“怪不得你们打得这么轻松,群龙无首,都没什么指挥呀。” 他一边说一边还环顾周围的防御工事,周围高墙塔楼上都是射击孔,要是把一千多号人都派上去架起枪,八路军别说两个团,就是两个旅都不一定能行。 刘子魁忽然从后面给了他一脚:“啧,从刚才你就‘你们’‘你们’的,你他妈站哪边的啊,你要是不愿意当八路军就把这身军装脱了给我!” 被一个孩子踢了,魏俊杰一开始还挺生气想要回击,等听完刘子魁的指责立马冒冷汗,偷眼瞧向王茂生干笑道:“我错了,口误,口误。” 王茂生横了他一眼:“罚你写篇文章,就把今天的战斗记录下来。” 魏俊杰头都大了,这场战斗有什么好写的,完全没看到亮点啊。 他找了个伪军开会的房间,坐在那里绞尽脑汁无从下笔,刘子魁忽然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得意扬扬地嚷道:“诶,最新消息,你那‘土皇帝’被国军打死啦!” 魏俊杰忽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谁?孙鹤龄?孙鹤龄死了?他被谁打死了?国军?你是说国军?” 第26章 好一篇讨贼檄文 刘子魁并不了解详情,只是单纯听了一耳朵就跑来恶心魏俊杰:“大地主怎么了,红枪会大当家又如何,不抗日还勾结鬼子,那他就是所有中国人的敌人!你小子要不是跟了我们,早晚也是这个下场!” 魏俊杰被勾起了种种回忆,一时心中触动:“你说得对,当汉奸没有好下场。我要把孙鹤龄过去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事情写下来,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 他找到了写作灵感,坐回去奋笔疾书。 “我这么说你你不生气?” 刘子魁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看着完全不搭理自己的魏俊杰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嫉妒。 他嫉妒人家写得一手好字,能像王茂生那样写文章,写出来的东西还能刊印到报纸上,而自己却只能当个跑腿的。 带着几分不服气,他也找了张纸,借桌上的笔墨试着写了几个字,可歪歪扭扭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魏俊杰花了半天时间交出一千多字的文章,描述他之前来拜访时的所见所闻,细数孙鹤龄祖孙三代在镇上搜刮财物、敲骨吸髓的罪状。 王茂生看到大喜:“好啊,好一篇讨贼檄文,我加上几句,你放大誊抄一份贴到镇公署门口去,给老百姓看看。” 他添加的是孙鹤龄父子已经在毓秀山庄被国民党57军公审枪毙的缘由和细节。 白彦镇的百姓很奇怪,部队明明已经解除戒严允许他们正常生活经营了,可路上依然行人稀少,市面萧条。小巷子出来两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人,碰面打手势连话都不敢讲,朝着公署这边瞅一眼,赶紧低头顺着墙根儿走了。 这显然是大家常年接受反动宣传,对八路军心存疑惧的表现,魏俊杰的这篇檄文来得正是时候,讲明了八路军攻打白彦是为了解救百姓的缘由。 在办报小分队忙着撰稿张贴的时候,纵队政治部的其他干部也开展了一系列群众工作,他们在镇公署门前挂上了“白彦抗日民主政府”的牌子,在街上张贴“军民齐心协力,赶走日本强盗”的红绿标语;街头巷尾到处可见部队的宣传员向群众讲解八路军的抗日救亡政策。 最重要的是,八路军打开了孙家粮仓,准备把所有粮食拿出来发给老百姓,公平公正按人头分配。 白彦镇的老百姓哪听过这样的好事,全都半信半疑不敢出头,部队就安排一名宣传干部提着粮食去仓库附近挨家挨户地送。 一位老人心惊胆战地开门,看着地上那袋粮食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是你们送给我的?” 那名干部爽朗一笑:“这粮食本来都是你自己的,是孙鹤龄从你们手里抢了去,现在我们把它还给你们。” 他是读过魏俊杰那篇《讨贼檄文》的,能够说出孙鹤龄的许多罪状,最重要的是告诉老人孙家父子已经被枪毙了的消息。 老人听到这里终于打开话匣子,讲了更多孙家作恶的往事,还拉着手让他屋里坐喝点水。 干部推说还要去其他家敲门送粮食,老人就主动出面招呼左邻右舍,很快人们笑逐颜开奔走相告,白彦镇好像一下子苏醒过来。 白彦镇街口有个戏台,许多宣传员上去演讲、打快板、演话剧,利用各种方式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的大道理。文工队有位叫杨妙纯的姑娘挺有意思,蹦蹦跳跳找到魏俊杰打听恶霸孙鹤龄欺压百姓的细节,说是要编排成话剧演给镇民看。 魏俊杰很热情地给她讲了一下午,还连夜帮着改写剧本,文工队第二天就在戏台上演了出来。 通过这些宣传工作,不光留在镇上的老幼妇孺出来了,连躲到外面的青壮年也被叫回来了。他们和八路军战士交朋友,积极报名加入农救会、妇救会、儿童团,整个镇子一下子变得生气勃勃、欣欣向荣起来。 王茂生把这些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他要通过《游击报》宣传出去,让别的城镇百姓看看,跟着八路军打鬼子能过上好日子。 不过隔天魏俊杰却阴沉着脸回来:“部队是不是不打算在这里长驻?是不是鬼子一来就又躲到山里打游击?我们一走了之,这些老百姓怎么办?”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噙着泪,显然是想起了日本鬼子屠杀磨坊峪村民的场景。 王茂生一头雾水:“不对啊,白彦是南北交通枢纽,也是鲁南通往沂蒙山区的必经之地,我们肯定要牢牢掌握在手里的。” “那为什么部队开始拆墙了?” “我看看去。” 王茂生诧异地出门,果然看到许多战士正在大量拆除防御工事,不远处许多百姓也在窃窃私语,猜测八路军拆完这些就要离开,到时候日本人打回来大家就又要遭殃。 他赶紧去找团长问个清楚。 团长正忙着布置新兵训练任务,听到来意咧嘴一笑:“你别急啊,咱们纵队政委的原话是,我军占了白彦就像掐住了敌人的脖子,敌人是不会甘心的,他们肯定要打回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和敌人死拼,要撤出去打。经过反复争夺之后,白彦终归会回到我们手里的。” “那全镇的百姓怎么办?” “一起撤出去,我们已经开始动员了,带走全部粮食和生活用品,封死每一处水井,摧毁所有防御工事,到时候把鬼子放进来,我们再来个关门打狗!” “百姓愿意跟着咱们走?” “所以还需要你们再多做做思想工作呀,我得到情报,敌人现在正四处拼凑兵力,三四天之内必定会来打,你抓紧时间。” 王茂生觉得这动员工作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皱着眉头回去跟魏俊杰解释。 魏俊杰皱着眉,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地站起来:“好,我现在就去找人帮忙,要撤就都撤出去,千万不能再像磨坊峪那样走一半留一半了。” 听他这么说王茂生愣了,看向旁边同样托腮犯愁的刘子魁:“他说去找人?他能找什么人帮忙?” “文工队,我看他这几天和文工队的一个女同志走得挺近的。” 第27章 一个大胆的想法 王茂生抓了抓下巴:“但愿他是为了完成任务。” 他一直在观察和考验魏俊杰,这人不是心甘情愿主动加入队伍的,有着胆小畏战、不想吃苦的少爷习气,也很难评说忠诚意志。不过想到魏尚中以命换命破了日本人的局,他还是愿意花点精力改造和培养一下这小子的。 不得不说,魏俊杰的运气很好,他去文工队找杨妙纯说起动员任务,人家姑娘也在为这件事犯愁,白彦镇的群众有近万人,他们长时间生活在伪军的统治下有很大的思维惯性,觉得就算日本人来了也不可能屠杀这么多人,所以很多人宁可关起门钻进床底也不愿意往外面躲。 魏俊杰有经验,他把磨坊峪惨案讲了一遍,描述小鬼子掩埋、熏杀、闷杀村民的过程,重点说起最后放了一把大火,把整个村庄烧成了白地。 他们合力写剧本,编排演出,用最短的时间走上戏台向人们讲述这些,动员大家躲出去。 部队首长也知道这个任务很困难,特地安排部队主动出去阻击各路来犯之敌,为群众转移争取时间。 八路军先是把从邹县赶来的100多名日军击退,3天后阻击了从大平邑、梁邱等地700多名日伪军。不过白彦镇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日军为了控制鲁南山区,恢复费县与滕县的联系必须重新占领这个小镇。7天之后又纠集了2000余人发动第3次进犯。 战斗在镇外打响,镇上的群众才开始慌了,套上大车装了粮食、被褥、锅碗瓢盆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拖家带口往外跑。 八路军战士拼命阻击拖延了整整两天时间,可这次的日伪军人数众多,还调来了飞机轰炸掩护,强大的火力给部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不得不分批撤出阵地。 办报小分队本来是要和其他机关干部一起撤出去的,可临时出了点意外,刘子魁和魏俊杰竟被敌人堵在了镇里。 当时枪炮声已经很近了,日军飞机突然飞掠扫射,狭窄的街道上顿时人喧马嘶,有骡马受惊乱跑撞翻大车,恐慌的人群开始形成踩踏。王茂生他们见群众受伤主动去帮忙搀扶,可场面实在是太乱了,三人很快就被人流冲散。 最后王茂生被疯狂逃窜的人流裹胁着跑了出来,刘、魏二人却和一批群众困在里面。 看着迎面杀来的日本兵,大家都弃了行囊四处乱窜,刘子魁机敏地拉着魏俊杰爬上民房顶,借着两根烟囱躲起来。 日军身材矮小,只一味地追逐街上逃亡的百姓并没有发现他们,不过白彦镇周围是一片开阔地,二人一时也很难安全逃走。 魏俊杰趴在屋脊上东张西望,被刘子魁按住脖子:“你能看见鬼子,鬼子就能看见你,你不想死就老实趴着!” “我就是想看看鬼子的部署,等天黑了咱们就突围。” “放心,这周围的房子和地形我都记在心里了,保证把你魏大少爷带出去。” 刘子魁盘算着反正现在也跑不掉,干脆枕着胳膊躺平身子。 镇上的日军正忙着挨家挨户搜查,以防八路军潜伏在镇内搞偷袭,他们把许多无辜群众赶出来逼迫修筑防御工事,还有几辆卡车轰鸣着开进镇子,从他们旁边的屋檐下经过。 魏俊杰忍不住又伸长脖子看一眼,也正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那卡车车斗里全是码放整齐的木箱,上面刷了“炮弹”字样。 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悄悄捅了捅刘子魁:“全是炮弹,咱给他炸了咋样?” “炸了多可惜啊,咱八路军最缺的就是炮弹。” “那你想怎样?” “我想偷走,咱们自己用。” 刘子魁想起梁山大捷打死天皇外甥那次,部队明明缴获了3门大炮,却因为没有炮弹最后只能拆成零件埋进了山里,要是偷了这些炮弹再把大炮挖出来,打鬼子的时候就能减少大量伤亡。 “别傻了,人家看得可紧了。” 魏俊杰小心观察着,看日军把卡车开进了镇上的学校,又调来二十多人把装着炮弹的木箱搬进一排平房里。 那些房子不知道是为了防寒还是另有用处,在这之前就把所有窗户用土坯和砖石堵死了。日军卸完了炮弹就地休息和巡逻,好像就是专门负责保护这些弹药的。 刘子魁也知道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不过当着魏俊杰的面他并不愿意承认:“咱们走着瞧!” 等到天黑,他像狸猫一样从屋顶爬下来,蹑手蹑脚地穿过街道转过巷口,躲过巡逻鬼子的视线钻进一个漆黑胡同里。 魏俊杰没有刘子魁的身手,但又不愿一个人待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咬牙跟了过来。前面的路他还能跟上,但等跑进胡同就傻了眼,这里死路一条,刘子魁竟然凭空消失了。 他紧张地东张西望,一不留神踩断柴枝,发出一声脆响。 街上巡逻的日本兵听到动静,立刻推弹上膛,招呼同伴过来探查。 魏俊杰慌了,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来,想要拼命偏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件像样的武器。 恰在此时,刘子魁从斜上方伸出手来拍了他一下。 原来这小子又上房了,魏俊杰使出吃奶的劲儿爬上去,抢在鬼子转进胡同前一秒收脚。 那两名日本兵很谨慎,找了一只手电筒朝里面照了半天,没发现异常情况就走了。 两人仰躺在屋顶青瓦上大气也不敢喘,等彻底安静了才敢慢慢欠身观察。 魏俊杰看到这里是白彦镇的边缘,一百多米外就是一片杨树林,感到十分意外:“你不是要偷炮弹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刘子魁嫌弃的一撇嘴:“先把你送走,省得碍手碍脚啊!” 魏俊杰挠了挠头:“不是,你一个人才偷几颗啊,咱两人一起行动,能多偷一箱是一箱嘛。”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刘子魁忽然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他学王茂生的样子给对方一记脑瓜崩:“傻呀,两箱哪够,我是要回部队叫人啊,大家一起把这些炮弹搬空!” 第28章 搬空鬼子弹药库 日军夜晚的警惕性还是挺高的,在镇上重新架设了探照灯,巡逻的明哨和潜伏的暗哨散布在镇子边缘的各个角落。眼前这片开阔地看起来平静,其实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魏俊杰打算等后半夜再冒险突围,但刘子魁不同意,因为他还要留出时间折回来偷炮弹。 “白痴、傻子、疯了,谁愿意和你来偷啊!” 看着这小子冒险滑下房顶,魏俊杰恼火得想拽回来狠抽耳光。可他终究还是害怕一个人留在日军阵地上,犹豫再三后还是壮着胆子跟了下去。 他蹲在墙根,看着刘子魁机警地躲开探照灯,在开阔地上时跑时停,靠一个又一个不显眼的土坑隐蔽,最后悄无声息地跑进了树林子。 他有样学样,循着少年的路线磕磕绊绊,过程虽然惊险,但好在运气不错,没让敌人看见。 树林里警戒的八路军哨兵指引他们去白彦镇东南的小营高地休息。 刘子魁迫不及待地向团长和指导员汇报了关于炮弹的情报,魏俊杰在旁边插嘴建议引爆弹药库:“那可是一百来箱炮弹。我看过了,炮弹都放在一间青瓦土坯的教室里,咱们在远处架上迫击炮,一炮不够就多打几炮,肯定能引爆,到时候一下子炸开,估计半个白彦都没了,鬼子还不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啊?” “那可是一百来箱炮弹啊,你怎么舍得?”刘子魁吵嚷起来,“我们偷回来自己用多好,真的,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回来就能再跑回去,我带路!” 团长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笑着看向闻讯赶来的王茂生:“他们两个平时也这样?” “呃,没有啊,头一回。” 王茂生明白团长的话外音,一手一个捏住他们的脖子拎了出去。情报带到就可以了,至于部队接下来要怎么做,就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了。 魏俊杰仍旧不停嘲笑:“傻小子,你瞧着,首长肯定听我的!” 刘子魁不服气:“你才傻,你把白彦炸平了,老百姓怎么办?我们之前说要替他们守住家园的,说话不算话吗?” 别说,这还真是一个绕不开的难题,魏俊杰顿时哑口无言,窝在避风处生闷气。刘子魁骄傲得像个小公鸡,拿后背挤他:“你过去点,给我腾个空。” “走开,那么多地方,你非和我抢?” “挤挤暖和……” 后半夜寒意逼人,他们背靠背蜷缩着,等待接下来的指示。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团部直属炮兵连连长李玉章跑来询问:“刘子魁,谁是刘子魁?” 正托着腮打瞌睡的少年站起身:“找我干嘛?” 这位高大健硕、声音沉稳的连长伸出蒲扇大手拍他肩膀:“好小子,炮弹在哪,带路!”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深处,魏俊杰惊讶地站起身跟了半步,但马上又停下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懦,他冲王茂生摊手:“哎不是,真有人跟他一起去找死?” 王茂生动容回应:“这不是找死,这是为了胜利奋不顾身。” 看到魏俊杰尴尬搓手,他笑着安慰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不也没去吗?这是执行特殊任务,部队需要向导而不是咱们这种累赘。” “累赘”只是他开玩笑自嘲,却没注意魏俊杰脸色臊得通红。 另一边,刘子魁跟随李连长来到前线的杨树林,这里已经有两个连的战士做着战斗准备,李玉章给他介绍了行动计划。 拂晓时分,1连会开枪佯攻吸引日军注意力,他则带6名骨干绕路去偷袭鬼子的弹药库,等他们把炮弹偷到开阔地,1连转为提供火力掩护,炮连战士一拥而上把炮弹搬运回来。 刘子魁在地上画了学校的位置和周围的地形和建筑物:“我上房揭瓦掏个洞,用绳子把炮弹箱子栓好,你们往上提,今晚能运多少算多少,怎么样?” 李连长霸气摆手:“小兄弟,你带好路就行。那里都是土坯墙,我们直接在后墙上打洞进去搬。” 他身后的炮兵都是土工作业的高手,他们随身携带的不是枪,而是撬棍、镢头、锄头、镐头,掏墙打洞不在话下。 刘子魁点头答应着,等佯攻部队开火打掉了敌人的探照灯,他就从树林里窜出来,一路爬高伏低纵跃前进。 李玉章和他的战士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正规军,紧紧跟在后面一步不落,他们很快来到了学校外面,跳进一条污水沟里。 刘子魁十分肯定炮弹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内,一名战士拎着撬棍爬到墙根准备动手,李玉章轻轻按住,打手势让战士再侦查一下房内情况,万一房内就住了鬼子怎么办? 刘子魁自告奋勇,灵巧地爬上房顶揭开屋瓦朝观察。屋内本来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可巡逻的日本兵正好走过来,站在门口拿手电筒照了一圈。 所有炮弹箱子都集中在这一间屋里,横排五箱竖排四箱从后往前码放整齐,正好占了半间教室。巡逻的士兵坚守岗位,镇外枪声大作也不乱跑,每隔几分钟就来这里检查一遍。 他回去向李玉章汇报了全部见闻。 李玉章心中已有了计划,他让刘子魁爬回房顶警戒,确定巡逻兵走远了再指挥动手。 一名战士摸着墙缝插了根撬棍,后面有人抓住撬棍尾端大力摇晃,眨眼间就把一块土坯撬松抠出来。 他们如是这般地扩大着洞口,手递手把土坯运到后面,几分钟就从教室的后面掏出一个窟窿。 李玉章和两名战士进去,先从最里面的箱子开始搬。屋内屋外的战士组成“人链”,以最快的速度把一箱箱炮弹传递到污水沟里。 在这期间,院子里巡逻的日本兵也曾过来拿手电筒照过两次,多亏刘子魁在房顶提前丢碎瓦示警,屋内众人趴在箱子后面躲了过去。 按照原定计划,等他们把大部分炮弹搬出来,支援部队就要火力掩护炮连的战士把炮弹运回去。 可计划不如变化大,屋内的李玉章想赶在巡逻兵回来之前把最后几箱也搬走,屋外忽然跑来二十多个鬼子搬炮弹…… 第29章 第一炮交给你来开 这一队日军刚进院子,刘子魁就已经给屋内的李玉章示警了。 可李连长只催他先跑,自己却执意要再多搬一箱炮弹,他不走身后的两个战士也不走,又各自抱了一箱。 不怪他们贪心,这些炮兵受够了没米下锅的苦日子,在个人安危和炮弹之间,他们心里算计的是多搬一箱就多3发炮弹,能多打一个炮楼,减少几十上百个战友伤亡。 刘子魁见他还不走,急得站起身在房顶一阵乱跑。 那些日军猛不丁看见一个中国少年出现在房顶都吓了一跳,好在他们是来搬炮弹的,没有随身带枪,只能怪叫着喊巡逻兵把这小子打下来。 子弹呼啸着擦身而过,刘子魁正好踩塌了房顶跳下来,躲过了后续的射击。 尘土飞扬碎瓦乱掉,李玉章冒着被砸头风险跑过来扶他:“伤到哪了?” “没事儿,我打小就皮实。” 少年咧嘴一笑,爬起来还不忘去搬屋内最后一箱炮弹。 李玉章赶紧把他推到墙洞边:“你们先走,我断后!” 门口已经有鬼子在探头探脑了,他们透过烟尘和微亮的晨光看到所有炮弹被洗劫一空,立刻发疯一般冲进来。 李玉章掏出驳壳枪挡在洞口,他不能退,因为刚搬出去的炮弹还在洞外堆着,炮连负责接应的战士才刚冲出树林往这边跑。 冲在前面的鬼子被打倒了,但后面的还在往屋里冲,挥舞着拳头跟李玉章扭打在一起,那些拿着枪随后赶来的守卫反而被堵在外面。 终于,炮连支援的战士赶到了,他们把弹尽力竭的李玉章拖出墙洞,端起捷克式轻机枪朝里面一通乱扫,屋内顿时一片惨叫哀嚎。李玉章杀红了眼,从战士身上扯下手榴弹丢进去。 猛烈的烟尘升腾而起,这间教室的房顶彻底塌了,鬼子也被挡在了墙的另一边。其他战士就趁机扛起炮弹箱子往回跑。有个战士没抢到炮弹箱,看见李玉章身上有血以为他伤重难行,干脆把他扛在了肩头。 李连长还没打过瘾呢,气得破口大骂嚷嚷了一路…… 刘子魁空着手一马当先,他跑得比谁都快,有一种得胜而归的兴奋感,他要去找魏俊杰显摆,他想着要把吐沫星子喷到对方脸上:“谁傻,谁白痴?你说我不行,老子偏要做给你看!” 然而他穿过树林跑回高地,却怎么都找不到王茂生和魏骏杰了,找人打听才知道,西面有一支日军部队连夜驰援白彦守军,团部警卫连和许多干部都去前线阻击了。 “哎呀,又不叫我!” 刘子魁气急跺脚,拔腿就朝枪炮声方向跑。 等他跑到半路,迎面遇上部队回撤,王茂生和魏俊杰各背了一支枪,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原来团长得知这边炮弹已经得手,命令打阻击的部队撤下来,放敌人进镇。 得知魏俊杰也上了阵地,开了5枪打死一个伪军,刘子魁心里的得意劲儿荡然无存。 王茂生笑着弹他一个脑瓜崩:“怎么啦,立了大功还噘嘴?” 刘子魁伸出手:“你也给我搞支枪,我也要打鬼子!” 魏俊杰嘿嘿一笑:“这会儿我们上哪给你弄枪去啊,老实在团部待着。” 刘子魁心里委屈地直哭,一抹眼泪就要抢他那支枪。 王茂生哈哈笑着分开二人:“别闹了,我带你去炮兵连,马上就要反攻了,你偷回来的炮弹要派上大用场了,不想看吗?” 这话说到少年心坎里,是啊,打枪哪有打炮有意思,用的还是自己搞来的炮弹呢! 他马上破涕为笑,开开心心去找李玉章了。 炮兵连其实只有四门迫击炮和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其中九二式步兵炮个头不大,炮管也短,从炮架到轮子全是钢制,总重也才两百多公斤。这炮机动灵活威力不俗,是炮连的看家宝贝。过去炮弹少部队不打坚固工事绝不轻易动用,今天一下子得了接近三百发炮弹,团长同意他们过把瘾。 李玉章轻伤不下火线,指挥战士把炮推到阵地上,他亲自操作演示装弹、瞄准,再退弹换其他战士来操作一遍,敢情是为了节约炮弹在实战中教徒弟呢。 不过真正最后开炮的时候,李连长把那根绳交给了刘子魁:“孩子,你立了大功,今天这第一炮交给你来开。” “啊,我不会啊。” “嗐,这有什么难的,我们都瞄好了,你就抓紧这根绳使劲一扽就行了。” 李玉章接到反攻指令后,把一根细绳递给他,突然发出一声爆喝:“开炮!” 刘子魁下意识地猛拽一下,那门小钢炮发出一声轰鸣,炮弹在对面机枪阵地上炸开,几个鬼子立马去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这一炮不但打响了八路军反击的信号,也击碎了日军所剩无几的抵抗意志,习惯了装备辗轧的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这边的炮不灵了,人家的炮打起来没完,全都崩溃了。 眼看日军在镇外没了抵抗,八路军全线出击,追着鬼子从镇西跑到镇东,要不是最后发了疯的日军用飞机投下毒气弹,保准全歼这群敌人。 从雪夜奇袭白彦镇算起,八路军和日伪军在这里展开了长达14昼夜的争夺,大小10余次战斗,一一五师共毙、伤日伪800余人,缴获长短枪350余支和大量弹药及军用物资。 日军在白彦遭到三次失败后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来抢夺。 事后纵队首长表扬了参战部队,称这是八路军挺进山东以来,在平原地区打的第一场大胜仗,部队不困守据点没抛弃群众是游击战的典范。 这次战役意义非凡,首长在会上说了一大通,不过刘子魁只记住了一条,就是这一仗打通了鲁南根据地和沂蒙山区的通道,他以后去蒙山印刷所送版样、刊印报纸就不必再担心被鬼子、伪军和汉奸抓了。 部队开完总结大会抓紧重建白彦,镇上军民齐心合力恢复生产,办报小分队则连夜撰写文章组织出报。 王茂生让魏俊杰总结首长的发言写成一篇捷报,他自己则让刘子魁口述在敌人眼皮底下偷炮弹的经历,记录整理后写成一篇战斗小景。这两篇文章再加上魏俊杰之前写的讨贼檄文刚好组成新一期的报纸。 大家都觉得文章不错,可收获的却是纵队政委的严厉批评。 第30章 北海币公告发行 起因是魏俊杰给白彦战斗捷报起了个标题,叫做《雷公打豆腐》。 “雷公打豆腐——不堪一击”是时兴的歇后语,他本意是以“雷公”象征八路军实力强大,描绘打击日寇就像雷劈豆腐一样轻松。 可向来宽厚随和的纵队政委看到后认为不妥,严肃批评王茂生:“你们把武装到牙齿的日军比成豆腐,很不恰当!如果敌人是豆腐,何必雷公来打?打烂豆腐算得什么英雄?现在还是敌强我弱,不恰当夸大自己的力量,会产生轻敌骄傲情绪,对作战不利!” 王茂生当场汗流浃背了,回去亲自执笔重新写一篇。魏俊杰很不服气,在旁边唠叨首长太苛刻了,整个战斗过程就是八路军摧枯拉朽,日军哭爹喊娘不堪一击嘛,自己绞尽脑汁夸成花,反倒错了? 王茂生不和他争辩,专心致志地写完文章推给他:“你看看,换这个角度来写会不会更好一些?” 他没写八路军进攻白彦日军时多么英勇,写的是为了劝群众撤退做出的巨大努力,正因为百姓愿意跟着八路军走,他们带走了所有粮食,填埋了每一眼水井,才会让日军无法在白彦站稳脚跟,才会让八路军反攻的时候不必投鼠忌器。白彦的防御工事虽然拆了个干净,但铸就的是一道更坚固的民心城墙。 魏俊杰在镇上滞留过,亲眼见过日军抢占白彦后的慌乱情景,拿这篇文章对比他那篇措辞华丽但内容空洞的胜利捷报,顿觉高下立判。 刘子魁看他哑口无言可开心了,开玩笑地奚落魏俊杰:“别以为会写几句漂亮话就得意忘形,你还差得远呢!” 魏俊杰横他一眼:“嘿?这有你什么事儿啊,要不然笔给你,你来写?不会写就一边儿待着去!” 两人又开始吵吵,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人:“请问这是《游击报》的编辑部吗,我有一篇公告需要刊登。” 屋里所有人同时抬头惊讶地打量来人,办了这么久的报纸还是第一次被外人慕名投稿呢。 那人穿的是长衫大褂,看起来像个做生意的大掌柜,却自称是中共北海银行的负责同志,经纵队首长推荐来《游击报》刊登一则公告,公告内容是要发行一种名叫“北海币”的纸钞。 魏俊杰听了直皱眉头:“又印一种纸钱?还嫌市面上不够乱吗?” 他参加八路军之前也算是一方纨绔,过手的金条、银圆和纸币不计其数,现在市面上除了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还有韩复榘在山东搞的“民生币”,以及某些大商号私自印刷的“钱贴子”,等到鬼子一来又搞出个“银联券”,战乱导致很多土杂币已变成一堆废纸,百姓背一麻袋钱都买不了一袋粮食。 那人也不恼,耐心解释着:“法币以元为最小单位,老百姓买点针头线脑破不开零钱。我们呢,就准备发行1、2、5角的三种辅币,凑足十角即可兑换法币1元。为协助战时经济之发展,各民选政府、八路军以及其他抗日部队与各地合作社均负责兑换。” 说着他还拿出来几张北海币的实物给三人看。 王茂生看着那纸币皱眉头:“是不是有台印刷机就能印钱,想印多少就印多少?那我们报纸印刷所也能印了。” “当然不行,这印纸币需要铅版和道林纸,这都是严格管控的,铅版只有青岛能制作,道林纸主要是从天津那边走水路,通过虎头崖港运回来,一般人弄不到。” “那空口无凭的,你说印钱就印钱,老百姓认吗?” “所以才要通过各种报纸广泛宣传呀,让老百姓知道这是咱们党发行的纸币,纸币本身就是一种信用凭证,他们相信咱们队伍,就愿意使用这种钱。” 对方说得头头是道,王茂生忽然有个别的想法:“这么说,你们也有印刷机器?能印报纸吗?” 白彦镇距离蒙山印刷所有一百多公里远,要是再让刘子魁跑着去送报样取报纸属实是难为这少年了。 可惜那人两手一摊爱莫能助,因为他们只有铅版没有铅活字,也不懂报纸排版。 最终,王茂生通过团政治部核实之后收下了这则公告。 他把所有报纸内容交给刘子魁:“辛苦你啦。” 少年咧嘴一笑,用油纸包住所有文章贴身放好,背起干粮袋就上路了。 王茂生看着他背影,忽然有些心神不宁,部队运动到鲁南地区后离蒙山远了,往返路线也是完全陌生的,他不确定刘子魁靠一路打听能不能找到蒙山去。 等到天黑开饭的时候,他又突然一拍大腿:“坏了,忘记让臭小子留下帽子了。” 上次冒雪夜袭白彦镇,他怕刘子魁冻着给搞了一顶军帽,少年如获至宝连睡觉都戴着,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了,走之前竟忘记提醒。 魏俊杰迟疑地扒拉着稀粥:“应该不要紧,这一带的日伪军都被打跑了。战斗总结大会上首长还说根据地连成一片,从鲁南到沂蒙山区的通道已经打通了。” 王茂生心中忐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只能喃喃道:“但愿如此,希望他运气好一些,别碰上鬼子搞突然袭击。” 可惜刘子魁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他这一路上没碰到鬼子,也没碰到伪军,但碰上了国军。 不知是不是受到《论持久战》的启发,国民政府也在敌后组织了不少游击队,其中国民党苏鲁战区游击第一纵队第三支队就占领了蒙山东南部的一片区域。 他们支队司令部驻古城里,所属大队分驻朱家崖子、曾家村、糊涂岭、大柳汪等20多个村庄,控制着方圆五六十里路的地盘。 刘子魁毫不知情,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了其中一个村子。 他头上那顶八路军军帽太显眼了,几个国民党兵伪装成村民在路上走,趁他在树下休息吃干粮的时候一拥而上。 刘子魁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就被扭住胳膊按倒在地,身上的油纸包也被搜了出来。 第31章 破坏国共合作? 那几个大头兵不认识字,看着一沓写满字的稿纸还以为是重要情报,当即逼问刘子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 刘子魁迅速把老周叔教过的应对手段想了一遍,然后开始喊疼,继而大声哭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辜的孩子。 这一招有点用处,国军士兵虽然面上依旧凶神恶煞,但手上的力道已减轻了许多。 于是刘子魁就主动“交代”,说自己在白彦镇住,有个八路军干部让他跑腿送东西,至于油纸包里是什么、干什么用的,自己一概不知。 “送哪去啊?” “磨坊峪。” “磨坊峪在哪?” “听说是在新泰,我不认识路,正一路打听呢。” 他回答得很认真,但其中一个年长的兵油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臭小子不老实,去新泰你跑临沂来干嘛?” 刘子魁噙着泪假装一脸茫然:“啊?这不是去新泰的路吗?那我不送了,东西给你们,放了我。” 几个大头兵哄笑起来:“放了你,想得美!” 他们不知从哪掏出一捆麻绳,三下五除二把刘子魁绑个结实,其中一个把地上的军帽捡起来扣到少年头上:“小子,明着告诉你,光你这顶帽子,老子就能换五块现大洋,更别说你身上带的东西了!” “狗汉奸、二鬼子,以后生儿子没屁眼!” 刘子魁见逃跑无望,忍不住破口大骂,自然是又换来一记耳光。 那兵油子龇着大黄牙教育他:“你给我听好了,老子不是汉奸,老子是正经的国军!” “呸,国军更该骂!我给八路军送东西,你们不打鬼子,抓我干什么?” 大约是被刘子魁说到了痛处,兵油子又把军帽摘下来卷成一团堵他的嘴。 他们当然知道现在国共合作统一抗日,他们也想打鬼子出份力,可他们上司不让啊。 这支国军游击队的司令叫王洪九,本身就是个极其仇共的人,又和孙鹤龄是忘年交,得知八路军打下了白彦镇是既生气又眼红。在日伪军集结反扑白彦的时候他不但不让部队帮忙分担压力,还在背后使绊子,抓了不少八路军的侦查员和过境干部。 刘子魁被关进王洪九司令部的古城监狱后,见到了之前被扣押的八路军山东纵队卫生部科长杜元岭、管理科长韩祥云及警卫排长刘更荣、警卫员苏树轩,姚云彩、参谋处二科三个侦察员。 刘排长之前见过刘子魁,看见少年立刻有了一个主意。 他故意拍打牢门怒吼:“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抓他干啥?” 其他人心领神会,也纷纷嚷嚷着刘子魁不是八路军战士,要求狱警释放少年,不然就绝食抗议。 在他们想来,在国共合作的大环境下,国军还不敢随意杀害八路军战士,只要帮刘子魁逃出去就能通知部队来解救大家。 然而谁也没想到,刘子魁携带的油纸包里,那篇北海银行准备发行“北海币”的公告,成了大家的“催命符”。 王洪九拿到这篇文章大喜过望,专门来监狱恐吓众人。 原来,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国共会谈的协议中有一条,红军接受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军费由国民政府支付,中共停止发行和流通苏维埃货币。现在山东根据地居然要发行什么“北海币”,岂不是公然破坏国共合作? 这个颧骨高耸、面相刻薄的王司令狞笑着掐住刘子魁的下巴:“你小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啊,给我送来一个天大的理由,这下我就算把你们全杀了,八路也不敢说什么。” 刘子魁吓得面如土色,都忘记了挣扎。他现在脑海中只有懊悔,懊悔自己麻痹大意被抓住,懊悔早知道那篇公告如此可怕就算被打死也应该先销毁的。 “破坏国共合作”的帽子太大了,其他人听明白后全都不做声了。只有纵队管理科的科长韩祥云冷笑:“你说这是一篇什么?公告?这都是要发表到报纸上告诉所有人了,你觉得国民政府会不知道?屎盆子还轮得着你来扣?” 事实上,发行“北海币”这事情并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国民政府有着严格的金融管控制度,但他们财政部门发给各地的军饷和拨款多是5元、10元的法币整票,商家没钱找零,百姓宁可以物易物也不愿接受法币,不但严重限制法币流通,还推高了市场物价。 于是不光八路军、新四军,许多地方政府和商号也不得不发行一些小面额的代金券、土货券来应对百姓需求。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孔祥熙曾经多次致电质问,还出台了《辅币条例》,但最后也不了了之。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八路军公开发行“北海币”根本不存在破坏国共合作一说。 王洪九不了解事情背景,当下就被问住了。不过他铁了心跟八路军过不去,绝不想放过任何理由和借口。 他瞪着眼追问刘子魁:“你告诉我,这是要发表到报纸上的?” 事到如今,为了挽救大家性命,刘子魁也顾不得再隐瞒身份了,挺起胸膛道:“没错,我是八路军的办报员,要把这些文章是要印到报纸上。” 王洪九上下打量着刘子魁:“就凭你,还办报纸?” “怎么,你看不起人?我可是印过很多期报纸了。” 刘子魁故意装作生气地给他讲自己干过的事情,从刻蜡纸到推油滚,描述的全是以前蜡纸油印的过程。 他努力隐藏八路军有印刷所的秘密。 好在这个王洪九并没把报纸当回事,既没有打听报纸的名字,也不关心报纸刊登过什么,他重新拿起那张告知仔细看了一遍,眼睛一转又想了个歪主意。 他根本不必管真相如何,只需要有这个借口就行了。他命令手下部队四处出击,破坏八路军根据地的建设,不准临沂一带组织农民抗日自卫团,不准建立抗日民主政权,还劫留古城及以南村庄送给八路军的粮款,抓捕催办给养的工作人员和抗战家属,闹得沸沸扬扬。 王茂生和魏俊杰在白彦等了四天都没见刘子魁返回,得知王洪九拿“北海币”大做文章,立刻确信公告半路被截,刘子魁被抓,他们赶紧上报纵队首长请求援救。 第32章 好一个诉仇大会 以八路军第一纵队目前的实力,想要消灭王洪九的部队并不难,但问题是对方挂着国军的名号,打着抗日的幌子,如果主动对其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就真成破坏国共合作了。 所以纵队首长先给王洪九发了一份公函,质询近期的反动摩擦,敦促对方释放无故抓捕的八路军成员及亲属。 然而这王洪九摆明了耍无赖,大致扫了一眼就丢在桌上:“不管他,先把半程乡给我抢过来再说!” 说完他就点兵出城,把八路军在半程乡成立的乡公所给砸了,又抓了不少农救会、妇救会的人员,警告当地老百姓不要跟八路军联系。 在他肆无忌惮地破坏、抓捕下,古城监狱里关押的“犯人”与日俱增,达到了四十二个之多。 由于犯人太多牢房不够用,那些看守就不再单人单间分隔关押,而是看哪个房间人少就往里面丢一两个。 刘子魁是这些“犯人”之中年龄最小的,却是最不安分的一个,每当看守换班他就大声哭嚷,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请求被放出去。 有些后面换过来的看守不了解内情,光看他体貌确实是个孩子,多少也有点同情:“别哭啦,哭也没用,我多给你打勺饭,你让我耳根清净一会儿。” 殊不知就这一句话,纵队管理科的韩祥云就敏锐抓住了看管漏洞。 “这个看守脾气好、有同情心,是个值得争取的对象。” 他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跟同监室的人商量,这里关了四十多人,大部分都是本地百姓,保不齐就有和守军同村或者沾亲带故的,如果能从内部做通工作就有机会逃亡保命。 有的人看到了希望:“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直接放了我们?” 也有人泼冷水:“争取到这一个人有什么用啊,外面守卫森严,就算他打开牢门我们也逃不出去。” 韩科长叹了口气:“总要争取一下试试嘛,哪怕每天多给一勺饭菜也是好的。” 这牢房潮湿腐臭,滋生了大量蚊虫和病菌,每人每天又只给一口馊饭剩菜,只够让他们吊着一口命,有些关押时间久的身体都快撑不住了。 目标定下了,可在这种环境下怎么做思想工作呢? 他们又想到了刘子魁,通过相邻牢房之间的传话,韩科长让刘子魁想办法跟看守套近乎,其他人在旁边帮腔,一来二去就能混熟关系。 于是刘子魁就在对方早上送饭的时候多聊了几句。 那看守也好奇,问刘子魁家是哪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小小年纪为什么要给共党做事,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刘子魁捧着半碗饭,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 他没再编造谎言,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原本住在肥城狼山上一个小山村,鬼子只因没能打赢八路军就横加报复,把他们村的人全部屠杀殆尽,连自己的母亲、姐姐和其他妇女儿童都没放过的事情。 他讲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但言语上用的是王茂生记录整理的见报稿件,语言通顺逻辑清晰,更能让人感同身受,所以他这边还没说完,牢房里部分抗战家属已经泣不成声。 “国难当头山河破碎,谁不是背负着一身血海深仇呢?” 刘排长等人趁机接过话茬,分别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有的是父母死于日军飞机轰炸,有的是家里房屋田地被战火破坏,也有妻女遭受迫害等等。说着说着,整个牢房里就哭成一片。 那看守也忍不住抹眼泪,他们家兄弟三个,两个死在了台儿庄的战场上,他也恨透了日本鬼子。 韩科长趁机总结引导:“对,小鬼子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参军扛枪就应该打鬼子给亲人报仇!” 那看守脱口而出:“我也想打鬼子,可是长官不让啊。” 大家马上义愤填膺起来:“不打鬼子的中国人不是好人,不打鬼子的部队不是好部队,在这敌后抗日根据地上,只有八路军、新四军是真打鬼子的……” 这一番引导下,虽然没有立竿见影地把看守拉拢过来,但至少埋下了一颗种子,那看守对大家的态度明显客气多了。 等顽军换岗,大家又如法炮制,对新来的守卫进行了一番思想感化,他们不确定这样做有没有用处,但在绝境之下谁也不愿意放弃任何机会。 在被扣押的十几天里,他们从讲述各自经历发展到讨论国共抗战表现,从介绍八路军官兵平等到争论对这场战争的看法,话题越谈越深,道理也越讲越明。 刘子魁之前努力背诵的《论持久战》又发挥了重大作用,每当大家聊到日军飞机大炮火力太强,说起打仗牺牲国土沦丧的时候,他总能想起这篇文章中的一些经典论述予以驳斥或鼓劲。 许多人头一回听到这么透彻的剖析,都忍不住向他追问问题,浑然忘记对方只是一个15岁的少年。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甚至觉得这幽暗的监牢好像变成了课堂,听完这些讲话自己心里都敞亮起来了。 恰恰就是因为他们的这一番“随时随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努力,让王洪九麾下的这支国民党顽军内部产生了裂隙,为接下来的全员获释奠定了基础。 当然,让王洪九服软放人的决定因素还是外界的压力,因为在古城的外面,八路军的救援行动一刻未停。 部队公函石沉大海,根据地反而遭到变本加厉的侵袭,纵队首长终于决定好好教训教训王洪九了。 纵队特务团已经摸清了王洪九麾下一个游击大队的行动规律,趁着夜色提前埋伏在半程乡的一个村庄内,等这支部队又一次耀武扬威地闯进村子搜刮粮食财物时,他们突然冲出来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战缴获轻机枪一挺,步枪80余支,俘虏国军游击大队指导员杨以仁等官兵百余人,使该大队兵力损失三分之二以上,大队副刘伯年率残部撤至古城。 与此同时,特务团一部还主动出击全歼了王洪九第二游击大队的一支小炮队,只有小队长吴周田换便衣逃出来。 刘队副和吴队长损兵折将狼狈而归的模样,让王洪九慌了。 第33章 占据舆论主动权 王洪九害怕八路军一路打到他的古城老巢来,立刻向他的顶头上司、鲁苏战区游击第一纵队司令张里元求援。 然而这位张司令素来不满王洪九的嚣张跋扈,只给回了四个字“自作自受”。 走投无路的王洪九终于想起来回复八路军的公函了,他想求饶又放不下面子,正抓耳挠腮无从下笔之际,手下的士兵们送来一个大台阶。 在得知外围部队吃了败仗后,那些早就被刘子魁等人感化了的下层官兵议论纷纷,有说“八路军不是好惹,这样下去早晚得吃大亏”的,也有质疑“不打鬼子专打自己人算什么好汉”的。 这些话传到了王洪九的耳朵里,他借口整顿部队稳定军心进行了公开讲话,把与八路军的摩擦甩锅给奸人挑拨离间所致,表示愿赔礼道歉并释放所扣人员,他还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些写进了回复信件里送出去。 但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他背地里已通过电台越级告状,怒斥共军破坏国共合作,只要扣实了这顶大帽子他就立下大功,损失的这点枪械算什么,上头分分钟给补回来。 八路军纵队首长怎会被这等表面文章骗到,收到信后又回了一封,强调“团结御侮”和“抗日第一”的原则,并承诺只要王洪九愿意放人,八路军就将所缴获机枪、步枪及所俘官兵如数送还。 这样一来,整个事件仍然属于摩擦范畴,没给对方留下口实。 几天后,被关押了一个月的刘子魁终于重新见到阳光了,和别人欣喜若狂走向古城门口不同,他走到王洪九身前咬牙切齿地说道:“把那几篇文章还我!” 王洪九脸色一变,右手一下子按在了腰间枪套上。别说那几张稿纸早被他扔了,就算没扔,他堂堂“司令”也不可能听一个小屁孩的话乖乖交出来。 眼瞅着这人要翻脸,押送俘虏和武器前来交接的八路军干部跑上来,赔笑两句搂着刘子魁的肩膀往外推。 少年依旧怒容满面不依不饶,说那是他的任务,人在文件在…… “咳咳,听话!” 熟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后脑勺一疼,刘子魁惊讶地转过头,看见了王茂生熟悉的笑脸。 他哭了。 当着王洪九的面,王茂生不便多说什么,赶紧把少年拉出城去。 坐上回去的马车,他才告诉刘子魁:“那几张稿纸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让魏俊杰重新默写了一遍送去付印过了,你被关押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又出了三期报纸。” “真的?让我看看!” 刘子魁迫不及待地要来每一期报纸读着上面的内容,除了关于白彦战斗的那期报道外,另外三期主要是揭露王洪九部无故扣押八路军战士和多次侵袭根据地,破坏国共合作的罪状。 在纵队首长部署的营救行动中,包括《游击报》在内的根据地报纸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舆论攻势,也正因为八路军始终占据了舆论主动权,王洪九背地里搞的小动作才全部落空。 王茂生看到少年如饥似渴阅读的模样,心中一阵欣慰:“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回去好好养养。” 刘子魁很认真地回过头看着他:“一定不要相信那个王洪九的鬼话,这人是专门和八路军作对的,最好趁早把他灭了。” 王茂生惊诧地看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刘子魁把他在牢狱中打听到的消息讲了出来,王洪九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出生在临沂一个大地主家庭,上过济南军官学校,后来回乡也搞了个类似“红枪会”的民团,自封了民团团长。他这个民团横行乡里打家劫舍,和土匪毫无二致,红军搞土改时,当地群众揭露他父亲王恩荣欺压百姓,红军将其列为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枪毙了,王洪九自此对中共党员恨之入骨,早年就杀害过不少革命干部。 王茂生心中凛然,回到白彦镇就向政治部汇报了这个重要信息。 刘子魁被暂时安置在一个居民家里,首要任务是洗澡、吃顿饱饭、休息。 魏俊杰闻讯赶来探望,进门就笑嘻嘻地放下半斤糕点。 谁知刘子魁翻个白眼爱答不理。 魏俊杰一头雾水:“嘿,我怎么得罪你啦?” “哼,红枪会、大地主,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在监牢里听很多人诉说冤仇,其中不光是日军犯下的罪行,还有很多地主恶霸、红枪会头目奸淫掳掠滥杀无辜的事情,这让本来就讨厌地主的少年加深了偏见,此刻看见魏俊杰就觉得这人肯定也是恶贯满盈。 魏俊杰碰了一鼻子灰,气呼呼地又把糕点拿了回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喂狗都不给你吃!” 王茂生回来得知两人又闹别扭,对着刘子魁一通狠批,因为在判断少年被顽军扣押后,魏俊杰十分努力地撰写文章,还主动去蒙山印刷所传递版样和带回报纸,这一个月奔波了几百公里,可人家回来不喊累,又马不停蹄地跟着文工队四处宣传演出,广泛发动群众声讨王洪九部,为组织救援积极奔走等等。 听完这些话,刘子魁羞愧难当,可让他去跟魏俊杰道歉,这小子又扭扭捏捏起来。 王茂生又笑骂着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把魏俊杰叫来:“给你布置一个采访任务,采访对象刘子魁,采访内容是让他讲述被王洪九扣押在监牢的见闻经历,两天之内交稿!”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哥俩大眼瞪小眼。 最终,魏俊杰噗嗤一笑,递上一块点心:“行啦,我都没计较,你还端什么架子?” 刘子魁终于打破了心中隔阂,讲述了他们在监牢里给兵油子做思想工作的经过,他重点讲了卫生部科长杜元岭、管理科长韩祥云及警卫排长刘更荣、警卫员苏树轩等人的功劳,对于自己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只字未提。 魏俊杰将这些记录整理后刊发在了新一期的《游击报》上,大家才知道这些同志在敌人的囚笼里坚贞不屈、联合自救的事迹。 不过有时候宣传也是个双刃剑,这张报纸落到了王洪九的手里,那些同情八路军的看守就惨了…… 第34章 脱缰的小野马 王洪九不允许自己的队伍遭到思想渗透! 他在内部进行了血腥的大清洗,有几个曾经参与过诉仇会的老兵被查了出来,被扣上动摇军心的罪名杀害了。随后他又以中共思想渗透为借口,报复性地纵兵抢劫根据地百姓,打死打伤游击队战士,彻底变成嵌入八路军根据地的一颗毒瘤。 这些消息传到根据地,引起了鲁中军民极大愤慨,刘子魁听说那几个同情和照顾自己的老兵被挖眼剖心,愤怒得睡不着觉。他找王茂生打听部队什么时候去消灭王洪九这个“活阎王”,自己一定要跟着去。 但事关国共合作的大局,哪有那么随意,王茂生让他保持克制等待消息。 刘子魁焦躁地嚷嚷着:“等啊等啊,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每过一天都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们迫害!” 王茂生把一沓战报拍在桌上:“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们的根据地被日军、伪军、国军四面围着,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战斗,我们的战士也同样每天都有伤亡?难道为了去打王洪九,那些用鲜血守护的阵地就不要了吗?” 刘子魁垂头不语,他看过这些战报,有胜利的也有失败的,每一个数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永远沉睡在阵地上。可他还是恨啊,恨自己之前在古城的时候和王洪九面对面,怎么就没当场掐死对方呢? 越想越气的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在又一次要前往蒙山印刷所付印新一期报纸的时候,他表面上答应绕远路经新泰县城前往蒙山,但走到王茂生视线之外就换了路线,仍旧像上次那样进入费县王洪九的地盘。 这次他学精了,避开村庄昼伏夜出,一路朝着古城前进。 是的,他很不服气,想要潜入古城弄死王洪九。 他记得古城的国军纪律松散守卫不严,营房里随处可见武器弹药,他想着只要自己能爬上城墙,偷一套国军的衣服穿上,再摸到枪和手榴弹,就有机会混进王洪九的住处炸死对方。 可是少年终究是把事情想象得太简单了。 古城的城墙不好爬。 费县古城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全城建在一座巨大的夯土墩上,城内比城外的平地高出二三米,城墙又建在土墩上,加上垛口的整体高度超过了5米。本来就比较光滑的夯土墙体又刚刚淋了一场春雨,变得无比湿滑。刘子魁努力了半宿都没能爬到一半的高度。 另外他沿着城墙根寻找别的攀爬路线时,听到头顶上有哨兵说话,得知了王洪九带着大部队连夜去了抱犊崮方向,准备趁着日军扫荡时“干一票大的”。 他不知道王洪九想干什么,但知道抱犊崮是八路军山东纵队的指挥部所在,如果部队全力对付日军的时候被王洪九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不再想着潜入古城了,连去蒙山送报稿件的任务也顾不上,连夜跑回白彦镇的团部驻地报信。 王茂生知道事关重大,立刻将这一重要信息层层上报。 纵队指挥部得到消息后及时做出调整部署,提防王洪九部的偷袭。 大家紧张忙碌到中午,确认没让王洪九的部队占到便宜才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也直到这个时候王茂生才有机会盘问刘子魁:“我眼看着你走西边大路奔新泰县城去的,怎么会路过古城?” 刘子魁含糊其辞:“我走错了路。” 看着这小子躲闪的眼神,王茂生知道他在撒谎,直接将装着所有文稿的油纸包要回来,转手交给魏俊杰去送。 刘子魁急了:“干什么啊,我能行,那是我的任务!” 王茂生严肃地盯着他的双眼:“你不老实交代,关禁闭!” “我交代什么啊,我大老远跑回来告诉你们这么重要的消息,还有错吗?” “一码归一码,有功当奖,有错也必须罚,你不说实话以后就别再执行任务了。” 听他这么说,刘子魁终于老实了,把他准备刺杀王洪九的想法讲出来。 王茂生和魏俊杰听了惊惧交加,这小子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啊,这可是十死无生的事情,别说刺杀难,就算真把王洪九炸死了,惊动了守军也别想逃出来啊。 “我没想那么多,一命换一命也值了。” 少年嘟囔着,魏家老爷子能以命换命炸死日本鬼子,自己为什么不能有样学样弄死王洪九呢? 王茂生听得头皮发麻,气呼呼地直接给他一脚:“值个屁啊,万一没成功呢?万一被抓住了呢?你是没真正经历过严刑拷打和死亡的折磨,说白了就是傻,就是愣!” 他很少爆粗口,更是从未对刘子魁动过手,今天是真生气了,准备给这脱缰的小野马勒上缰绳。 魏俊杰拦在中间,一边挡着王茂生的拳脚,一边劝刘子魁认错道歉服个软。偏巧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捷报,说是纵队指挥部在抱犊崮附近的九子峰粉碎了日军扫荡的消息。 三人同时跑去打听情况,好像刚才的事情一下子翻篇了似的。 这一战击毙了日伪军120多人,俘虏伪军11人,缴获大小车辆60余辆,军马5匹,枪支和其他军用物品若干,不过八路军也有110名指战员牺牲、负伤。 通报中还提到,王洪九部一度想在八路军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偷袭,被提前设伏的部队打退。据通讯员说,纵队首长十分痛恨国军在背后捅刀子的行径,向国民政府发出了严正声明,同时也准备调兵遣将,腾出手来好好收拾王洪九了。 果然,一个月后,中共中央山东分局、八路军一一五师、山东纵队经过充分酝酿,定下了“先扫外围,后围攻古城”战斗计划,兵分四路对该部进行讨伐。 王茂生所在的主力团参与这次讨逆行动,他考虑到刘子魁的情绪,决定带这小子到正面战场上体验一下生死。 7月22日,各参战部队按照预定计划悄悄集结,他们穿透浓重的夜幕,翻山越岭涉水渡河,像一把把利剑插到了敌人控制的战略要地。 刘子魁紧握一支日本造四四式步骑枪,兴奋得满脸通红。 第35章 第一次讨王战役 战斗照例是从夜间打响。 一个班的战士摸到朱家崖子附近,爆破了山崖下曾家村的一段围墙,随后尖刀连迅速冲杀进村,把毫无防备的国军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刘子魁不在攻坚战斗序列,站在东山高地上看下面打得激烈,他也抱着枪几次想要冲锋。 王茂生就在旁边阻止:“你急什么啊,这才刚开始清扫外围的乌合之众,等后面打古城,有的是机会让你上前线。” 刘子魁撇撇嘴,举起枪瞄了又瞄,可惜天空阴云密布挡住了月亮和星光,远一点的村子里只能见到枪火难辨敌我。 天亮的时候王茂生和刘子魁才下到村里去,战斗已经结束了,尖刀连忙着清点俘虏审问情报,他们这些宣传干部就忙着安抚村民和照料伤员。 村里的老百姓听说八路军打跑了王洪九的国军,全都跑出来哭诉那群兵痞的滔天罪行。其中两位大娘似乎比较健谈,这个说村里畜养的鸡鸭鹅被吃的一只不剩;那个指着村外的树说老百姓没饭吃,把周围两公里以内的树皮都啃得干干净净。 她们还讲了两个让人愤怒的事情,有个国军长官看上了村里的寡妇,致使女的遭受淫辱羞愤自杀,后来那当官的受枪伤死了,他手下的兵竟然抢了村里老人的寿材。 “畜生,猪狗不如!” 刘子魁气得咬牙切齿,握紧了枪准备去找尖刀连连长申请加入下一次战斗,王茂生抢先一步拦住,递给他一支铅笔。 少年愣住了:“干嘛?” “把这些记下来,我们回去出报纸要用到。” “你让我写下来?” “对啊,时间紧急,不知道王洪九的部队会不会反扑过来,我还要去采访其他人。” 王茂生把笔和纸塞进他怀里就跑了,刘子魁没辙只好把枪背回身上,用他歪歪扭扭的字记录两位大娘的言语,这一刻他脑子里萦绕着一个怨念:“早知道这样,就算是拖也要把魏俊杰给拖来!” 八路军的这次讨王行动分兵四路,刘子魁他们这一路比较顺利,但东南方向糊涂岭的战斗就艰难了许多。 糊涂岭顾名思义,地形复杂植被茂密,寻常人上去容易迷路,八路军在夜间行军更是难辨方向,因而进攻时间比其他三路迟了一些。 当地驻军是王洪九下属的第七游击大队,他们听到别处枪声有了防备,硬是防住了八路军的进攻撑到天亮。 王洪九得到消息后亲自率领他的“御林军”前来支援,凭借优势火力不但打退了八路军,还将部分展示包围在了一个土楼里。 好在八路军增援部队赶到,双方激战了一整个白天,最后王洪九的部队顶不住撤回了古城。 到了7月24日,八路军经过一天两夜的激战,才终于全部扫清了王部外围据点包围古城。 王洪九像疯子一样到处督战,看见畏战的直接击毙丢下城墙,遇到勇敢卖命的当场奖励现大洋。他还许下了升官发财送老婆的种种好处,驱策那些士兵卖命守城拼死挣扎。 刘子魁兴冲冲地跑到了最前线:“攻城一定要带上我啊,我知道他们城里什么样。” 王茂生跟上去就是一个脑瓜崩:“你能把弹药库标出来吗?你知道王洪九的指挥部在哪个屋吗?你给我说说东南角的炮台什么火力配置?” 刘子魁熟悉的就只有古城内的地牢而已,当然说不出对方的火力配置和兵力部署,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把手里的枪递上来:“这也不让,那也不行,你给我枪干嘛,老子不干了!” 尖兵连的战士们出来解围,纷纷询问古城内部的房屋布局,让少年重新找回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刘子魁是仔细观察过古城城墙的,他提议部队从西北角进攻,那里城墙要矮一些,远离东北角炮台的火力网,最重要的是那一片的城墙剥离破碎比较严重,他自信可以徒手攀爬上去:“我先上去放下绳子,你们就能爬上去了。” 王茂生担心尖刀连真的采纳这个建议,在旁边打岔:“开什么玩笑,人家可是主力部队,用得着你这个小屁孩开路?” 那连长也颔首笑笑,招呼战士抬梯子过来。他们占领曾家村后连夜砍树修梯子,已经搞了四五架,到时候把梯子搭到城墙上去可比顺着绳子往上爬安全得多。 不过他们仍然感谢刘子魁提供的主攻西北角建议,定下了白天佯攻,夜晚强攻的策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夜里准备总攻前夕,天空忽然落下一道炸雷,阴沉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下起来了。 起初大家都以为这是好事,守军本来夜间视线不佳,又多了雨幕的阻挡,想要瞄准并击中攻城战士的难度就更大了。 只有刘子魁忧心忡忡,跑去劝他们推迟进攻。因为他见识过雨后的古城城墙,墙根周围泥泞不堪,一脚下去能黏掉鞋底,带着厚厚的黄泥怎么爬梯子? 但战斗计划是提前定好的,四路部队一千多号人已经全部就位,现在怎么可能因为这小屁孩的一句话就改变命令?而且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多久,雨停之后又不知道几天才能晒干泥泞,难道部队就一直耗在这里? 所以7月25日夜,主攻还是按照既定计划打响了。尖刀连的战士们扛着梯子冲向了古城城墙。 敌人开枪,第一波战士倒下了。 八路军阵地上的轻机枪喷射火舌实施火力压制,第二波战士冒死抬起梯子继续前进。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城墙下,第一架梯子竖起来了,第二架也跟着搭在了城墙上,可第三、第四架梯子插在泥浆里怎么都立不稳,有战士不得不用大腿抵住梯子。 敌人被机枪火力压制得不敢冒头,就躲在垛口后面往下扔手榴弹。连续不断的爆炸响起,不少战士饮弹牺牲。 雨水太大、梯子太滑、敌人火力太猛,各种不利因素叠加在一起,将城墙根变成了一片死地,但即便如此,其他战士仍然前赴后继着。 刘子魁站在大雨里哆嗦着,双脚怎么也迈不开步,目睹战友们接二连三倒下,他怕了。 第36章 过“生死关” 王茂生看出了少年的胆怯,他走过去搂住肩膀。 干革命首先要过“生死关”,这一关不是口头上的不怕死,而是明知必死依旧勇往直前,他之所以把刘子魁带上战场,就是让这少年看清楚真正的战场上多么残酷。 现在突击队伤亡很大,但是指挥部要求拿下古城的命令没有变,所有战士就要做好随时冲上去的准备,如果整个尖刀连都拼光了,他和刘子魁也要冲上去,不能计较得失,不能有一丝犹豫! 前方的战士杀红了眼,喊着“爬上古城墙,活捉王洪九,为牺牲同志报仇”的口号奋勇冲锋,恰好后方阵地传来火炮的声音,纵队炮兵连的支援终于来了,他们用强大的火力压制着城内守军,为突击队提供了最宝贵的几分钟时间。 有几个战士踩着牺牲战友的尸骸终于爬上了梯子,他们趴在墙头朝里面甩出手榴弹,一下子就炸死了多个顽固守军,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名军官。那些守军哭爹喊娘抱头乱窜,本已溃不成军,奈何王洪九的手枪队又赶到了,一阵乱枪封住垛口,打得突击队员没法翻墙而入。 双方隔着城墙进入了最关键的僵持,只可惜天不遂人意,在这关键时刻,古城北面的河水突然因为强降雨暴涨形成了山洪。 河水漫过两岸滚滚而来,从刚没过脚面到齐腰深只用了两分钟时间。刘子魁他们所在的机枪阵地被冲毁了,所有机枪齐齐哑火。 他和王茂生也被巨大的水流带走。 城墙上的守军全都站起来疯狂射击,最后压在城头上对梯子上的八路军战士展开了无情射杀…… 另一边,很多被洪流冲走的战士再也没能浮出水面。刘子魁身材瘦弱,被洪水冲了个七荤八素灌了满嘴泥浆,多亏王茂生一直死死拽着枪带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一把,才把他从洪流中救了出来。 这一夜,八路军阵地上弥漫着沉痛哀伤的氛围,但山洪并没有冲垮他们的战斗意志,大家从泥水中爬起来,第一时间整顿队伍重新布设阵地,仍旧把古城团团包围着。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刘子魁反而找回了勇气,主动请求参与下一次爬墙进攻。 然而他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王洪九在被围攻时又通过电台向国军“苏鲁战区游击第一纵队”司令、山东省第三行政区督察专员公署专员张里元求救。 后者一面致电八路军纵队首长强调统战关系,一面派麾下另外一支国军游击支队何志彬部抵近古城外围进行“武装调停”。 八路军纵队指挥部给何志彬写回信,说明王洪九部制造摩擦,摧残抗日军民,屡次攻击抗日游击队的事实,信中明确表态:“今天我军讨伐王部,名正言顺,理所当然。贵司令率兵到此,最好不管。” 据说何志彬看完信后很生气,往桌子上一摔执意要进攻八路军根据地,但实际上他们只是跑到一个村庄打了几枪,作了一个进攻的姿态就撤了。 整整五天,八路军围困古城的部队岿然不动,把城内的王洪九急坏了,城内死伤惨重缺粮缺柴,士兵士气极为低落,最后只能借张里元的口谈条件,同意了率队退出古城撤至枋河以南,不再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考虑到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大局,中共山东分局决定签署三方协议,停止讨王战役,撤出古城阵地。 而王洪九则率领余部八九百人,趁夜逃离古城,流窜到棠林乡的矿坑一带得到喘息和发展。 刘子魁听到这个消息很平静,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早晚会让他付出代价。” 见到那么多战士付出了生命代价,他已知道战争的残酷性,不再因为没有抓住王洪九而闹小孩子情绪了。 经过这一战,八路军拿下费县古城,才算真正打通了沂蒙山区和鲁南地区的通道,把多个根据地连成片。 如今抗日根据地内已建立起1个行政主任公署、9个专员公署、66个县级抗日民主政府和300多个区乡抗日民主政府。 这次国共摩擦让山东各届意识到,在全省建立统一的行政领导机关的必要性。于是7月底,山东各届共同约定召开了“山东省联合大会”,选举产生了山东省临时参议会,产生了山东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简称“战工会”)。 这是一件值得广泛报道的大事,山东省战工会是中共领导的统一战线性质的山东抗日民主政权最高权力机关,也是全国第一个省级政权。它的成立标志着山东抗日根据地的正式形成 王茂生也去参会并通过《游击报》发表了相关报道,不过刘子魁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王茂生带回来的另外一个消息上。 “老周同志被抓了!” “什么?” 刘子魁如遭雷击,一下子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他,期待这只是一句玩笑话,那日他们三人被游击队解救后,老周叔说要回肥城交接任务,连夜挑着他的货郎担子走了,此后因为刘子魁随部队运动到鲁南根据地就和老周叔断了联系,没想到再听到消息就是如此噩耗。 王茂生眼圈红了,低下头以一种特别低沉和沉痛的语气解释这是真的,他在会场遇到了同样来开会的钱掌柜,才得知泰西根据地出现了叛徒,向日寇告发了肥城的地下组织,老周叔拼死传递消息才让钱掌柜得以突围。 现在钱掌柜正在积极营救老周叔,但是身边缺少可靠的人手,必须是身份干净没在叛徒面前露过脸的,不容易引起敌人怀疑的…… 刘子魁一听就明白了:“我现在就去肥城,一定想办法把老周叔救出来!” “不,老周叔现在被关在泰安城里了,你去泰安这家药铺和钱掌柜汇合,一切听他指挥。” 王茂生给他交代了地址和接头暗号,叮嘱着地下工作很危险,务必严守保密纪律等等。 刘子魁郑重点头,把那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一枪都没开的四四式步骑枪交上来。 魏俊杰在旁边猛不丁来了句:“还有帽子!” 第37章 形势一片大好? 魏俊杰是好意提醒,可刘子魁却不领情。 他冷哼一声,摘下八路军的军帽郑重交给王茂生:“替我保管好!” 对方温和笑笑:“不光帽子,枪也给你留着。” 他总能一句话说到刘子魁心坎里,少年的脸色由阴转晴,收拾东西连夜上路。 粗布短褂、补丁裤子、破洞布鞋,再戴上一顶烂边草帽,刘子魁打扮得像个逃难的乞丐,不过他缠在腰间的包袱皮里,却裹着三十多张《游击报》。 这都是他特意保留下来的,有王茂生让他练字用的创刊号作废版,有击毙日本天皇外甥的那期,有三打白彦时他带路偷鬼子炮弹的报道,还有他被关押在古城地牢时的声援文章,不过数量最多的还是单独出版《论持久战》的那期。 当时游击队在磨坊峪遭到重创,他大老远背回来的报纸没能顺利发放出去,多数留给了部队当学习资料,他总觉得以后能用得着,自己留了二十多份。 少年就带着这全副家当来到了泰安县城。 泰安北靠五岳独尊的泰山,南临津浦铁路,上接山东首府济南,下通战略要地徐州,是日军直接支援铁路两侧各战场的重要军事补给地。自民国二十七年沦陷以来,日军在城区及周边建立了多处军事据点,构建了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 但同时,这里也是多股抗日势力秘密聚集的地方,国民党军统、中共泰安县委等都以各种方式打入城区建立了秘密交通情报站,搜集传递情报,铲除汉奸叛徒,购买抗战急需物资等。 日军知道城内暗流涌动,专门在岱庙附近设立了特务机关,连城门口的盘查都比别处都要严格。刘子魁担心随身携带的报纸被搜出来,先在城外找了个破庙,把包袱藏在了房梁上,等摸清楚本地情况再想办法拿进城去。 他要寻觅的接头药铺很好找,就在城中心岱庙南门附近,门前有一眼泉,名号“双龙池”。药铺的陈设布置很寻常,进门迎面摆了张抓药柜台,后面靠墙是一排药柜,往里有一隔间供郎中号脉诊病写方子。 这家店铺的生意不错,人来人往客流不断。 刘子魁初来乍到却不怯生,大大方方地走进药铺,对站在柜后的钱掌柜道:“掌柜的,有洋火糖葫芦的卖?” 钱掌柜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但当着其他顾客的面保持表情自然,用右手二指关节敲了柜台:“小兄弟你看清楚了,我们这是药铺,想买针头线脑,那您得去外面找货郎担子去!” “货郎病了,出不了摊怎么办?” “什么毛病啊?” “脚气病。” “抓七叶皂荚汤两副!”钱掌柜高声说了句,“里边请,立等可取!” 刘子魁趁机走进里间,等了一会儿才见钱掌柜走来,领着他穿门过户来到后院才开口:“一年不见,你稳重多了。” 刘子魁这才急切询问老周叔的情况:“他们打他了吗?” “唉,刑讯逼供是少不了的,不过老周同志经受住了考验。” 钱掌柜大致讲了讲局面,肥城那个叛徒级别不低,带日本特务一口气抓捕了十几位地下党同志,几乎把泰西根据地的地下情报网连根拔起。组织上第一时间转移了许多人,对整个泰西根据地进行了重新部署,以求把损失降到最低。 不过好在那叛徒并没见过钱掌柜,只是把那些抓捕到的同志押解到泰安审讯。 钱掌柜得知这一情况后,主动请缨前来展开营救工作。 刘子魁很惊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不躲远一点?你就不怕有人把你供出来?” 钱掌柜淡然一笑:“嗐,我们现在不知道日本人的审讯情况,没法掌握谁叛变了谁没叛变,所以我就站出来了,只要我一直没事,那里面关押的就都还是值得营救的好同志。” 他指了指马路斜对过的岱庙,说那边就是日本人的特务机构,他就天天站门口看着。 刘子魁越发感觉不可思议,这人也太大胆了,这是在赌命啊。 钱掌柜搂住他肩膀:“很感谢茂生同志派你过来帮忙,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间铺子里,对外的身份是我刚招的学徒,我会给你安排一些跑腿传话的任务,都比较安全,不要紧张。” “您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服从。只是我有个问题,肥城叛变的是个什么人啊,我们现在的抗战形势一片大好,他为什么还要投靠日本人啊?” 这个问题刘子魁想了一路,想不通。 钱掌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谁告诉你抗战形势一片大好?” “难道不是吗?” 刘子魁细数这一年来八路军的发展,他目睹了陆房突围战、梁山大捷、三打白彦等一系列战斗,看部队开辟、扩大和巩固了鲁西、泰西、鲁南抗日根据地。他身边的每一个战士,多数老百姓都对抗日胜利充满了希望,觉得小鬼子的日子长不了。 钱掌柜挠了挠头:“小兄弟,你看到的只是眼前这一点儿。如果你把目光放眼全国呢?3月汪精卫宣告还都南京,成立了全是汉奸的国民政府;5月日军发动枣宜会战,国军血战48天伤亡11万!张自忠将军殉国,宜昌失守,从东北到湖北,中国的半壁江山没啦,都让日本人占啦,这算什么形势一片大好?” “呃……”刘子魁连忙改口,“我是说咱们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形势不错。” “根据地更糟,”钱掌柜指着城外的方向问他,“你这一路上没看见鬼子正到处修建碉堡、炮楼、封锁沟吗?他们正在编织一个巨大的‘囚笼’,目的是把我们的根据地严密围困在物资匮乏的山区。你看着,等他们把这张网编好,真正的危机就降临了!” 按照他的话说,正因为看到了这些危险,那些混进革命队伍里的人才坐不住了,纷纷想办法脱离抗日队伍,有的出去执行任务一去不回,有的行军路上当了逃兵,更有甚者主动投敌当了汉奸。 而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危险局面,又和当初的一项仓促决策有关…… 第38章 一个简单的考验 “抗日不分先后,只要出人出枪,就能加入革命队伍。” 这是抗战初期,地下党组织上为尽快打开局面站稳脚跟提出的口号。 这在当时效果显着,但也导致收编进来的地方武装人员鱼龙混杂,有的曾经是伪军军官、土匪头子,有的是旧军人,还有的就是地痞流氓。 这些人革命意志不坚定,如今发现跟着八路军出生入死还没油水可捞,大都萌生退意,看到抗战形势稍微严峻一些,跑的跑、叛的叛,难以禁绝。 这次叛变的余国林就是其中之一。 这人出生在地主家庭,去外面求学喝过几年墨水,参加国军打过仗,在徐州被日军击溃后带着枪逃回家来,组织上专门派人把他争取过来,是打算委以重任的。 没想到这人在外面染上了大烟瘾,贪污了组织经费去抽大烟,被发现后干脆就把他的上线下线都给出卖了,不巧的是,老周正是他的联络人之一。 刘子魁气得攥紧了拳头:“这个余国林现在在哪,我去弄死他!” “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营救工作还需要从他身上下手。” 刘子魁表情焦躁:“那什么时候救老周叔呢,是要劫狱吗?” “这事急不得,你放心,敌人为了套取情报,短时间不会害他们性命,你先安心住下,我领你熟悉熟悉环境。” 钱掌柜已经在制定周密计划,但显然不打算全盘告诉眼前这个少年。 他们在药铺前后走了一圈。 这间药铺已在本地经营了十几年,有很好的口碑和干净的底子,日伪军和国民党特务都没有怀疑过,还经常来这里抓药,与前堂两个抓药伙计和郎中都是老相识。 钱掌柜虽然是前段时间才来,可他口才好演技出众结账喜欢抹零,已经博得了许多顾客的好感。另外后院还有一位负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的大嫂,偶尔也可托付一些任务。 这些人加起来就是中共的秘密交通站了,主要负责情报中转、药品和物资采购等任务。 最近因为部署了营救任务,需要跟各方频繁联络,钱掌柜就想到了刘子魁来跑腿。 他在后院给少年找了一间杂物室当住处,房间狭窄逼仄到只能放下一张床,可刘子魁已经很满意了,过去这一年他跟随游击队和部队到处转战,大多数时候只能睡在地上,能铺点麦秸盖床行军被都算好的。 现在有床有铺盖,还有人给洗衣服做饭,他忍不住想起了以前山村安逸的生活,想起了母亲和姐姐的音容笑貌,立时鼻翼翕张,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钱掌柜大致了解他的经历,拍拍他肩膀:“我们一定会打跑小鬼子,给死去的亲人们报仇!”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刘子魁努力学习如何当好一个药铺学徒,他每天早起摘铺板、打扫前堂卫生、在门口学着切、磨、蒸、烘等方法炮制中草药,干的都是苦力活。 八月的天气还很燥热,他不惜力气干得汗流浃背,很多顾客来抓药时看到都夸赞两句。 不过没人的时候,钱掌柜会给他泼冷水:“小来,我知道你心里急,可你也不能一整天都扶着铡刀咬牙切齿地盯着鬼子宪兵看啊,再这样下去,我怕鬼子要先过来把你毙了。” 他教刘子魁一些地下工作技巧,学着用余光看人,学着隐藏自己的目的,学着保护自己。 刘子魁心神一凛,想起老周叔也说过同样的话,赶紧换了个姿势,背身对着岱庙方向,不过手里的铡刀切得更快了。 钱掌柜也开始跟顾客介绍刘子魁,说药铺里开了一项新业务,病人倘若是得了寻常症候只需知会一声,他们就派这小学徒送药上门。 这项服务很快打开了局面,刘子魁开始拎着草药包城里城外到处奔波,没几天就记熟了城内的街巷布局和旅店、饭庄、茶楼、鸦片馆、钱庄、粮栈所在。 钱掌柜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时不时考教一些路径,询问沿途所见所闻。刘子魁答得头头是道,能够准确描述出一些重点人物的体貌特征。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钱掌柜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让他送到城外东北方向十几里的上峪村,给一个姓张的大婶。 刘子魁答应着,十几里路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半日可回。 他知道交通员的规矩,不问里面是什么,不在半路停留,不和陌生人交谈,就只是埋头急急赶路。 然而走到半路那布袋突然破了,白花花的银圆滚了满地,一卷一卷的纸币落在脚边。 刘子魁吓了一跳,想起上次运送铅活字的时候也干了这么一出糗事,他骂自己不长记性,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幸好城外空旷前后没人,他赶紧兜起布袋把银圆和纸币全都捡了回来,脱下褂子将布袋破洞绑好,确保再不漏出来。 现在知道自己运送的是这么一大笔钱,他变得更加谨慎了,远远看到对面有行人就翻山越岭避开,能走小路不走大路,哪怕多绕远一点也绝不能出事。 等来到上峪村外,因为不了解村内情况,不知道张大婶的住处,他还特地把银圆藏在草丛里进村打听了一圈。 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终于精神紧张地把这些钱送到张大婶手里。 对方看着破洞布兜笑得很有深意:“这可是两百现大洋,一千多块法币,你看到这么多钱不心动?就没有想过直接带着钱逃走吗?” 刘子魁不知道对方什么路数,只是板着脸:“东西我送到了,您给我打个收条,我好回去交差。” “好好好,你先喝口水歇歇,我现在就给你写。” 张大婶让女儿倒水,自己去找了张草纸,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折好。 刘子魁并不喝水,道声谢接过草纸就走了。 一个时辰后,钱掌柜在药铺里笑盈盈地展开那张草纸:“恭喜你通过了组织上的考验。” 刘子魁这才知道布袋是被做过手脚的,走到半路上一定会破,银圆一定会撒一地,人家是在测试自己呢。 看着草纸回执上写“过关”二字,他才开口询问:“张大婶也是我们的人?” 第39章 无耻的汉奸报纸 “她不是,她是我们这间铺子的东家,支持抗日的爱国人士。” 钱掌柜没给刘子魁说太多就把柜上的报纸推过来,让他没事的时候看看,闲暇时间要多练字,这都是王茂生交代过的任务。 一听说有报纸看,刘子魁立刻来了精神。 可看完那张报纸他又气不打一处来,因为这是一份汪伪政权主办的《中华日报》,这上面描写日军扫荡的文字是这样的:“皇军途经河南农村,正值大麦长成时,皇军不忍破坏中国农民的耕种成果,选择了渝军(国军)布满地雷的道路前进,皇军宁可自己冒着危险,也不愿踩到麦田……” 还有一篇评论里居然有这样的话:“无论哪一个城市,哪一个村庄,皇军一到,逃散的居民就纷纷回来,原因何在?因为日本兵对每一位中国老百姓都很和蔼。” 刘子魁拧着眉毛,差点当着顾客的面把报纸扯个粉碎。 幸好钱掌柜及时投来凌厉的目光,他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低着头将报纸铺平在柜台上,可最后他还是气不过,拿起毛笔在一篇《建设大东亚新秩序》的文章上画了个王八。 这篇文章鼓吹的“大东亚共荣圈”口号,标志着日本政府新内阁把谋求结束中国事变当作国策重心,预示着未来将对根据地展开重点行动,只不过无论是刘子魁还是钱掌柜,都不可能从这字里行间看得如此深远。 其实换个视角来看,从这些敌伪报纸中也能找到不少国内国际时讯,比如英国向日本人妥协封闭滇缅公路,法国也关闭越南交通,青帮头目张啸林被保镖刺杀,知名学者指责重庆国民政府经济策略等等。 然而刘子魁不爱看这些,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就跟钱掌柜打听,从哪里能够看到《游击报》这类根据地报纸。他想知道部队在哪,又打了几个胜仗消灭了多少敌人,想了解王茂生的动向,想看看魏俊杰那个臭家伙又写了什么文章…… 钱掌柜板着脸:“这可是在鬼子特务眼皮子底下,上哪搞那种‘违禁报纸’去?” 刘子魁不信:“你肯定有办法的呀,之前我和茂生哥还专门给你送过报纸呢。” 钱掌柜似是被缠得没办法,才拉他去后院找了几份报纸出来,不光有最新的《游击报》,还有其他根据地印刷出版的报纸。 刘子魁眨巴眨巴眼:“这些都是哪来的?我天天都在铺子里和你大眼瞪小眼,没看见谁来给你送报纸啊。” 钱掌柜撇撇嘴:“什么都让你看见,我不知道要被鬼子杀多少回了!回屋看去,看完还我,没我允许任何一张都不许带出这个后院!” 刘子魁满心欢喜地捧着,躲进自己的小屋,只靠门缝射来的光线读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看一封封家书似的。 上面的报道五花八门,有传达上级严惩叛徒指示精神的,有报道部队伏击鬼子打了胜仗的,有宣传减租减息政策的,甚至还有根据地搞了一场篮球比赛的。 他忍不住暗赞一句:“还是看这些文章舒服!” 《游击报》的内容比较平淡,部队这段时间以建设和巩固鲁南根据地为主,正在大范围推动减租减息运动,报道内容主要是解释政策的。刘子魁看得很认真,透过这些报纸,他仿佛看到了根据地民众欢欣鼓舞,到处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把报纸还给钱掌柜的时候,整个人精神奕奕,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 钱掌柜疑惑地看着他:“这么好看吗?” 刘子魁挥舞着拳头:“好看啊,多振奋人心啊,我越来越确信,咱们一定能把鬼子赶出中国!” “鬼子这个词儿以后戒了,在城里不能总提,万一哪天当着客人的面说漏嘴可是会死人的。” 钱掌柜叮嘱着,抛给他一包补肾的药材,让他送到宪兵队去。 “去哪? 刘子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钱掌柜脸色阴沉一指斜对过:“这是铃木队长要的补药。” “我不去,他祸害咱们中国女人,我还给他送补肾药?我疯了啊!” “你不想救老周了?这是任务!” “……” 刘子魁沉默了,想不通这一包补肾药和营救老周叔有什么关系,但既然这是任务,他只能拿起药包蔫头耷脑地走向日本人的宪兵队。 和想象的不一样,日本宪兵在城里很放松,除了门口站岗的荷枪实弹外,其他鬼子在城里吃饭逛街都经常不带枪,哨兵会简单汉语,盘问了几句就领他进去。 刘子魁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日本宪兵队,他跟在领路的哨兵身后忍不住东张西望,牢牢记下岗哨布置和屋舍布局。 等到见了铃木队长,他才知道对方让自己进门的缘由,小鬼子害怕药材有毒,几乎每一样药材都捏出一点来让他试吃。 钱掌柜让他把宪兵队布局画成图,标记好明岗暗哨留着有大用处。 第二天钱掌柜又让他去给城内警备大队的队长宋宪尧送了几贴拔脓疮的膏药。对方欣然收下,让刘子魁给钱掌柜带话,说事情已有眉目。 刘子魁一头雾水,回去追问营救计划,钱掌柜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后面的几天,他几乎都是这样马不停蹄,又先后去了城外的上峪村,城内茶楼旅店,给不同的陌生人送东西。 他几次想要询问缘由,可张嘴又想起工作纪律,只好悻悻地当个闷葫芦。 钱掌柜知道他憋得难受,但为了保密只能安抚着:“快了,等你把我交代的任务做完,老周同志被释放出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整个事情的经过。” “释放?你是说,鬼子会主动放了老周叔和其他同志?” 刘子魁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答复后又开心起来,每次执行任务跑得飞快。 然而只过了一天,钱掌柜就又干了一件离谱的事情,他居然抽了一张《游击报》,让刘子魁跑去大烟馆送给余国林,一再叮嘱他送到即可,不要说话更不要冲动。 “余国林?”刘子魁完全呆住了,“那可是出卖了老周叔的叛徒啊,你让我给他送‘违禁报纸’?那我不暴露了吗?” 第40章 下套 “你一个小屁孩有什么价值?他不会叫人抓你,只会跟着你,顺藤摸瓜找到我!” 钱掌柜智珠在握,明显是在走一步险棋。 少年只好猜测:“所以,我把他引到城外去,咱们合力把他宰了?” “又来了,把他杀了怎么救老周?更何况他根本不敢出城!”钱掌柜耐着性子解释几句,余国林现在有两怕,一怕出城遇上锄奸队,二怕自己没了利用价值被日本人一脚踢开,他急需挖出潜伏在泰安的地下党组织好向他主子邀功。 说完他又给刘子魁递了一包草药,交代后续行动,让少年只管照做,不要问为什么。 刘子魁半信半疑地拿着报纸和药材出发了。 大烟馆里乌烟瘴气光线晦暗,刘子魁在里面找了两圈才确定余国林的铺位,把手里的《游击报》递上去。 余国林对着烟枪刚吸了两口提神,闻言斜了他一眼:“去去去,我没要报纸!” 少年不答话,直接把报纸甩对方脸上,那上面头条文章就是中共中央军委总政治部对锄奸工作发布的第三号、第四号指示。他此刻真是咬碎了牙才忍住没上去掐死这个大烟鬼。 余国林拿到报纸上下扫了一眼,陡然瞪大了眼,进而慌张地缩到墙角,手忙脚乱地掏出枪来:“谁,谁让你送来的?” 刘子魁谨记钱掌柜的话,不说话转身就跑。 余国林追了出来,不出钱掌柜所料,这人惶恐不安冷汗频频,可发现少年躲躲闪闪神情紧张,又忍不住追过来探探情况。 可追着追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那小子怎么进了日本人的宪兵队大院? 正当他揣着枪猫在墙角疑惑之际,几个身穿警服的伪警察不知从哪冒出来,举枪顶着他脑门:“当街持枪偷窥宪兵队大院,意图对太君不轨?这人不是军统就是八路,抓了!” “哎?误会啊!” 余国林没想到会被“自己人”给控制住了,赶紧大声辩驳。 可那伪警察夺下他手里的《游击报》:“你随身带着这种违禁报纸还敢狡辩?证据确凿,带走!” 还不等他喊宪兵队过来,人家几个人就把他连人带枪押到警察局去了。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时间,警备大队长宋宪尧亲自审讯,严刑拷打一通折磨,非要他说出同伙,提供有价值的情报不可。 余国林一开始还辩解说自己已经投诚日本人了,在肥城立过大功,不信去宪兵队问铃木队长,说到这里他回过神来吵嚷着:“我要见铃木大队长,他能证明我的清白!” 那负责动刑的伪警察听到这话有些迟疑,回头看向宋宪尧征求意见。 宋大队长大声训斥:“浑蛋,他说要见铃木队长就能见铃木队长?这共党是我们警备大队抓住的,功劳能让给宪兵队吗?继续用刑,不给我审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别停手!” 好家伙,挨了训的伪警察铆足了劲地打呀,左一巴掌下去打得余国林头晕耳鸣满眼金光,右一巴掌下去打得余国林口鼻喷血掉下两颗后槽牙。 可即便是这样,宋宪尧还是嘬着牙花子觉得不过瘾:“你这打到什么时候,动家伙啊!” 沾了水的鞭子、烧红了的烙铁,布满倒刺的麻绳一亮出来,余国林吓得屎尿齐流瘫软求饶。 他之前是隐瞒过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想着细水长流,吊着日本人的胃口彰显自己的价值,如今被逼急了只能全都交代出来。 宋大队长狞笑着拿出个本子来逐条记录,抓住漏洞破绽就是一鞭子,硬是把这些真正的情报全都划成了谎言揉成一团废纸,非逼着他讲些有用的,和城外游击队军事行动有关的内容。 余国林一直在肥城活动,哪知道泰安城外游击队的动向啊,只能靠胡编乱造来求放过。 “你说什么,八路今天晚上要去铁道线上扒火车,抢劫皇军的军用物资?”宋宪尧一拍大腿,“这个好,展开讲讲,多少人,几点钟,在哪里动手?” 余国林为了不挨打,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编下去,一口气罗织了全套的谎言。 宋大队长满意了,合上笔记本让人严加看管:“谁要是走漏风声惊动了八路,老子毙了他!” 说完他就带着情报亲自去找铃木大队长汇报了。 那铃木太郎听到这个情报还准备认真核实来源和准确性,可宋宪尧却故意不提余国林的名字,只跟他讲:“太君,我刚刚查过了,今天晚上8点钟,确实有一辆重要的物资军列要过境泰安,不管情报是真是假,我们做好防备总是没错的呀,我请求带警备大队去设伏抓捕!” “光凭你们?” 铃木大队长满脸不屑,拿上情报准备向驻军长官汇报。 宋宪尧又进谗言:“太君,几个只会扒火车的蟊贼而已,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我的意思是,这功劳可不够分的呀……” 铃木看了他一眼,坏笑着合上情报夹:“有道理!” 驻扎在泰安城内的宪兵总共不到一百人,除去轮值的、留守的、出任务的,铃木能带出去的不超过30人。但警备大队人多啊,能派出城的一百多号呢,这么多人对付几个土八路还不是手拿把掐?退一万步讲,就算没能抓住人,开枪驱散劫匪保护了军列安全不也是功劳一件? 于是,宪兵队和警备大队立刻集合出城,提前去铁路沿线埋伏,等待那些胆大妄为的“土八路”走进罗网。 然而他们在铁路边趴了半宿,两趟军列都安然无恙地驶过去了,铁道线上连个“土八路”的影子都没见到。 铃木气坏了,质问宋宪尧情报的准确性。 宋大队长一脸无辜:“不怪我,那个余国林确实是这样说的。” “什么?你说这是谁提供的情报?余国林?” 铃木以为余国林背叛了自己又跟警备大队勾结上了,气得立刻带队返城,准备连夜提审这家伙。 可他们怎么会想到,回去的路上却被八路军游击队给伏击了。 黑灯瞎火的道路两旁突然喷出机枪火舌,数不清的手榴弹一窝蜂扔过来,近到直接砸脸…… 第41章 为了太君的安全? 突如其来的袭击把这支日伪混合的杂牌军给干懵了。 宋宪尧抱头趴在路边,他带的警备大队胡乱开着枪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反倒把就地开火反击的日本宪兵队给冲散了。 铃木太郎本来还想组织防御固守待援,毕竟这里距离城区只有十几里路程,四周都是日军据点,无论哪个方向的援军赶来,他们都能顺利逃脱,甚至还有可能把伏击部队包饺子。 然而一支手枪突然抵在他后脑勺上,几只粗糙大手一齐将他摁倒反绑起来,逼他喊话停止射击。 铃木太郎还想硬气一点,用日语喊手下不要顾及自己继续战斗。 但不成想八路军中有人听得懂日语,捡起一个土坷垃堵住他的嘴,又把几根火把点燃丢到脚底下。日伪军猛然看到铃木大队长被捆成个粽子,全都傻了眼。 宋宪尧这时候爬起来,表现得惊慌失措,大声喊着:“都别开枪,为了太君的安全,我们愿意投降,愿意投降!” 现场除了铃木就属他官大,他喊着口号带一百多号伪军投降,那三十来个日本宪兵也就把枪放下了。 三十几个游击队员从暗处跑出来,他们分工协作,一部分上来收缴枪支弹药,另一伙则以最快的速度绑了七八个日本兵,然后扛起不断挣扎怒目谩骂的铃木太郎跑了。 哦对了,宋宪尧也被绑了,一并押走。 临走之前,游击队战士还叫几个伪军传话:“要想铃木太郎不死,就把关押在宪兵队的所有通共犯人放了!” 从战斗打响到游击队满载离开总共不到15分钟,因为是夜间行动,城内城外各个据点的日军都没敢贸然出动,他们派出来的侦查兵遇上溃败的宪兵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等大部队匆忙出城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摸着黑根本找不到游击队的行踪方向。 城内的日军指挥官气坏了,一边大骂铃木太郎愚蠢,一边向上级请示如何处置此事。 他们正商量着办法,宋大队长全须全尾好整以暇地自己跑回来了。 他自称是被八路放出来传话的,人家先放自己以示诚意,只要释放了宪兵队的所有犯人就保证包括铃木太郎在内的所有日军俘虏安然归来。 日军指挥官正愁没办法和八路军沟通呢,见着宋宪尧就有了办法,他们写了一封信,让其转交给八路军。 宋宪尧赶紧撇清关系:“太君,我和八路没有联系,我不知道怎么找他们啊。” 日本人显然不信,就让他带着信去城外乱跑,三天之后没放人,八路军肯定还会俘虏他。 宋大队长一脸无辜状:“话虽如此,可为什么是我?” …… 接下来的两天,他每天大摇大摆地出城,大摇大摆地回城,逢人打招呼,见谁都说自己要去哪转转。 最终,他不负众望地被游击队逮了。 日本人的信件辗转送到钱掌柜的手里,主要内容是同意交换人质,但必须清点人数查实身份后,约定时间地点面对面交换。 “这摆明了是个圈套!” 刘子魁这几天总算搞明白了钱掌柜的谋划,喜滋滋得整宿睡不着觉,就盼着老周叔能被安然释放呢,看到这封信忍不住开口提醒。 在日本人的地盘上交换人质,就只有让他们先放人,等老周等14位同志全部抵达安全地方,八路军才能释放铃木太郎。 钱掌柜也是这个意思,写了一封回信交给一名日本俘虏让其带回去,顺便传个话,游击队没有多余的口粮,这几天可把他们这些俘虏饿坏了。 他一再主动放人示好,不是态度上软弱低人一等,而是在借俘虏的口给日军指挥官施加压力,那些普通日本兵看到自己长官迟迟不同意交换俘虏,纷纷打着声援铃木太郎的幌子给施加压力。 最终日本人同意了钱掌柜的方式,但是要求分两批释放,游击队释放4个日军俘虏,他们就释放7个共党犯人。 老周叔是第一批被释放的。 刘子魁隔着门帘看见他颤巍巍地走出宪兵队大院,心疼得眼泪狂涌,被钱掌柜找了个茬狠骂两句赶回后院。 真正的斗争远未结束,鬼子没向这7个“犯人”讲释放缘由,没解锁沉重的手铐脚镣,并且还故意饿了他们两天,这些同志突然走出监牢完全不知道该去哪落脚。而他们身后则跟着5个持枪的日本宪兵,传达的意思好像是谁敢上前接洽谁就会被当做共党,等着秋后算账。 好在老周叔在敌后斗争的经验丰富,用余光瞥见了钱掌柜的身影就知道是组织做了救援工作。 他明白现在处境极度危险,干脆就搀扶着同伴去了附近一家包子铺,告一声“得罪”就抢了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看着这群蓬头垢面饿死鬼投胎的犯人,那摊贩老板吓坏了,不敢赶也不敢骂,急急地跑到路中央嚷嚷:“你们都看见了,我可没接待他们,我是拦不住啊……” 日本宪兵不理他,只是盯着老周叔他们等待上司的命令。 而此刻,宋宪尧在日军指挥官身边拍马屁:“高明啊,太君!这十几个共党城里如狼似虎地胡抢一气,民心尽失啊,您这一招太厉害了!” 那指挥官嘴角挂笑,得意地频频点头:“是啊,你看这些共党,抢完吃的抢喝的,抢了衣服又抢鞋子,几乎抢了整条街的铺子,和土匪有什么区别?我们大日本皇军才是文明之师……”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老周叔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分散,在有的店铺前门进后门出,短暂一对眼就接触上了组织成员,得到了逃亡方向的指令。 随后他们跑到大车店抢了辆大骡车,呼哨一声拉上所有人跑路。 日本宪兵为了自己队长的安危不敢开枪,城门口的伪军也不敢阻拦,就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一溜烟没了踪影。 那日本指挥官最后才反应过来,大骂一声“八嘎”,招来一辆摩托侉子就要去追,宋宪尧又在后面劝道:“铃木大队长还没放回来呢!算啦,恶心恶心他们得了,追上了也不能开枪打死,对不对?” 第42章 下场 宋大队长句句不离铃木太郎,那日本指挥官无奈只能咒骂着收起指挥刀,回去再想别的坏招。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4名被俘虏的日本兵才戴着手铐脚镣回到城下,他们被蒙了眼睛丢在山区,这一路徒步翻山过河糟老罪了。 游击队战士释放他们的时候还做了解释,要怪就怪城里的日军先不讲武德虐待犯人,他们只能遭受同等对待,于是这四个大头兵把指挥官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他们身上带了八路军游击队的信件,约定下一轮交换俘虏的时间是夜间,这次八路军先释放三个下等兵,等确认同志们安全后再释放铃木太郎。 夜间交换人质不利于日军展开行动,宋宪尧继续在日军指挥官跟前一通搅合,劝着不要再搞小动作。 日本人这边倒是消停了,不过钱掌柜的骚操作才刚开始,在释放铃木太郎之前,他安排了一件让这小鬼子十分难堪的事情。 他让人去外地请来了照相师傅,专门给这位宪兵大队长拍了一张很不体面的被俘照片,说要把照片发表到根据地的报纸上,让全中国的老百姓都看看,没准儿这新闻还能传到日本本土去呢。 面对这等奇耻大辱,铃木太郎气到吐血,差点一头撞死在歪脖子树上。 但是游击队的战士早有准备,提前把他敲晕,趁着夜色丢到了日军在城外的一个据点附近。 那些守军不明情况,“捡”到这位宪兵大队长赶紧派人护送到城里来。 悠悠醒转的铃木太郎只觉得无地自容,刚准备寻死觅活,就见宋宪尧带着一众鬼子军官赶来,说是连夜安排了一桌酒席要给他压惊。 席间宋大队长故作洒脱:“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我也被八路抓了好几次,他们还不是乖乖放我回来了?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皇军势大,那些土八路不敢乱来!” 铃木太郎蔫头耷脑心事重重,坐下后埋头喝酒不接茬,气氛压抑得让所有人难受。 宋宪尧端起酒杯自罚三杯:“说起来啊,这事也怪我,要不是我轻信了坏人的情报,我们也不会中埋伏,要不是我的手下太废物没能保护好铃木太君,事情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 他这一提旧事,铃木太郎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好像刚回过神似的沉声问道:“余国林在哪,这人提供的情报大大的可疑,我要亲自审问他!” 宋宪尧轻拍桌角:“太君,您放心,那人一直在我警局关着呢,不着急,咱们喝完酒我带您去找他算账!” …… 余国林这几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都不需要宋宪尧特地安排,那些在城外吃了败仗丢掉枪支弹药的二鬼子们,回来就把气撒在他头上,轮番上阵甩开膀子猛抽一气。 不过宋大队长留这人一口气,就是等今天。 铃木太郎喝了酒,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和怒火,走到刑讯架前直接上手抓着头发把余国林的脸拉起来核对身份。 “太君,太君您终于来了,太君救我……” 余国林的衣衫已经烂成了破布条,上面挂着干涸的血迹,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眼里挂着泪花,嘴唇哆嗦着,说话透风。 铃木太郎开门见山:“我问你,游击队要抢劫物资军列的消息,你从哪知道的?” “啊?”余国林好像失忆了似的语无伦次,“我不知道啊。” 铃木太郎眉头皱起来了,从炭炉里抽出根烙铁送到余国林的眼前:“回答我!这情报是怎么回事?” “太君,我真不知道。” 见这家伙翻脸不认账,宋宪尧把审讯记录拿出来:“这白纸黑字,你亲口说的,还按了手印的,这就不承认了?” “他们打我,他们逼我,我没办法才只能胡乱说些……” 在余国林哭喊声中,宋宪尧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噢,你胡说的?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敢胡编乱造?” “我,啊——”余国林还待辩解,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原来铃木太郎急火上头,把手里的烙铁直直塞进了他的嘴里。 焦糊味充满了整个审讯室,宋宪尧一手捂脸做不忍直视状,一手扒出手枪:“太君息怒,息怒啊!” 铃木太郎顺势夺过枪,一口气清空了弹匣。 宋宪尧上去探了探鼻息,确认余国林已经死透后还吩咐手下:“尸体抬出去喂狗!” 铃木太郎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脸上挂着泪,喃喃道:“原来杀了这人也不能得到解脱啊……” 宋大队长小心跟在后面:“太君,枪,我的。” 铃木回头看了他一眼,把空仓的手枪丢回来,跌跌撞撞地推门出去,此刻心乱如麻的他全然忽略了几个问题: 首先,余国林怎么会被警备大队抓进警局呢,是被以什么名目抓到的,又为什么会遭到严刑拷打呢? 其次,这人屈打成招仓促之下胡编乱造的情报,怎么可能正好说准日军物资军列的过境时间? 再次,既然余提供的情报是假的,八路军游击队是怎么知道宪兵队出城的目的地呢,还精准地打了个伏击? 最后,即便是被伏击,他也始终是在队伍的中间,前后左右都是宪兵和伪军,那些游击队战士是怎么混到他身边,轻而易举地拿枪指着他后脑勺的? 这件事疑点重重,从头到尾都透着阴谋的味道,但是铃木太郎一死就没人追究了。 因为这人一想到自己被俘的照片可能会印到东京的报纸上,摆在天皇陛下的面前,他的父母可能为此蒙羞,他自己可能会成为大日本陆军的耻辱,就感觉惶惶不可终日,回住所就拔刀切腹了。 宋宪尧是第一个发现铃木太郎自杀的,其实在引诱这人射杀余国林后,他就已经安全了,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想来试探一下口风,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这小鬼子长刀贯腹还满地打滚没死透的模样,他上去慷慨帮了一把…… 等确认这小鬼子咽气之后才,宋大队长才夸张地大喊大叫起来。 整个宪兵队大院都被惊动了,他们看着铃木太郎的尸体百思不得其解,吃了一次败仗就自杀,至于嘛? 第43章 物价涨疯了 “宋宪尧是我们的人?” 刘子魁听完整件事的谋划过程,眨巴眼瞪着钱掌柜。 此刻药铺里就他们两人,说话稍微方便了一些,钱掌柜警惕地瞅了瞅门外,伸出了三根指头:“我要是说,我花了三根‘小黄鱼’买通他帮忙,你信吗?” “切,这人都干到警备大队长了,还会为三根金条卖命?” “不信你也别问,有些事必须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跟人提起!” 他用一种很严厉的语气交代少年,随后又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把铃木太郎的照片刊登到报纸上吗?比如你们《游击报》?” 刘子魁撇撇嘴:“我哪知道啊,从来都是茂盛哥决定刊发内容,我就是个跑腿的。” “你甘心一直当个跑腿的?” “不甘心啊,可别的我也不会呀。” “不会可以学啊!” 钱掌柜把一摞《中华日报》《中国青年》等伪报纸推过来,督促他抄写上面的内容,逐字逐句地学习如何写文章。 刘子魁颇为不耐:“我能先去城外探望老周叔吗?” “不行,”钱掌柜板起脸来,“他们已经暴露了,而且我们不确定其中有没有人在狱中变节,在组织没有结束考察之前,你不能见他们,他们也不敢见你,你只要知道他们都已经安全就行了。” 刘子魁悻悻地坐了回去,但没翻两页就看到一篇《告全国歌咏界诸君》的文章,上面说什么“日本已自愿放弃侵略政策,与我精诚相见……有诚意恢复和平,文艺界必须改变过去鼓吹抗战的姿态,一致来鼓吹和平……” 刘子魁一脸腻烦:“这文章看着恶心,你瞅瞅从头到尾都在替日本人说话,全是投降言论。” 钱掌柜难得耐心给他解释着:“我不懂办报,但是我看过很多报纸。我觉得你们办报纸呢,不能只写打仗,只关注敌我军方的事情,也要关心老百姓的生活,既写他们的苦难,也要写他们喜闻乐见的身边事。” 他把日伪报纸翻得哗啦作响,这里面虽然内容大多是反动的,但细看还能提炼出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8月份有篇报道,嘲笑重庆国民政府发布的法币贬值,民众损失惨重;但是隔天他们就又刊登了日本人禁止法币在“治安区”流通的规定:“凡发现有民众持1元法币者即行没收,60元以上轻者处以徒刑、罚款,重者判处死刑。” 刘子魁不解:“不让使用法币,那老百姓用什么啊?” “用这个,”钱掌柜从柜上捏了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票出来:“看到没,这是日本人发行的‘联银券’,以后在咱们这城里,只能使用这种票子啦。” 刘子魁接过来看了看,5角的红票上印着一条龙,1元、5元、10元上面则是黄帝、孔子、关羽等人物画像。 钱掌柜回忆了一下,早两年日本银行刚开始发行“联银券”,老百姓还可以拿手里的法币兑换银联券,最开始1元换9毛,后来按6折兑换,如今直接宣布严禁法币流通了,一经发现全部没收。 “他们没收的法币都干什么用了?” “去国统区买东西啊,兑金条、银圆或者购买粮食、棉纱、肥皂、食盐之类的硬通货。” 钱掌柜摇着头低声骂这些日本人是真狠,用废纸换法币简直就是明抢,长此以往中国大地上的物产就全被掠夺走了。 刘子魁想起了之前发布的“北海币”公告,就把根据地的货币政策大致讲了讲,他也不懂什么深层意思,只是嗔怪当初被那篇公告害惨了。 钱掌柜不愧是常年做生意的,只听了个开头就击节赞叹:“嘿,你别说,咱们是真有能人啊,先发行北海币把法币兑换出来,等以后老百姓手里都是北海币了,咱们也规定不许再使用法币,就不怕日本人的掠夺了?” 刘子魁纳闷:“你说得轻巧,老百姓认吗?” “你别不信,等着瞧。” 钱掌柜哈哈一笑,从柜上拿出一些法币交给刘子魁,让他现在就去恒丰商号采购些东西,尽快把这些钱花出去。 他列了个清单,有吃穿用度,也有一些贵重药材,都是最近用得着的东西。 可刘子魁跑出去一炷香时间后,居然空着手回来了:“买不了。” 钱掌柜歪头疑惑:“怎么啦,商号现在也不收法币了吗?不应该啊,这些大商号做的都是跨区域的买卖,有些背后还有日本人投资入股的背景……” “不是,是涨价啦,所有东西的价格都涨疯了,你给我的钱啊,连清单上一半的东西都买不到,我不敢自作主张回来问问。” 刘子魁把那一百元法币放回桌上,同时还有清单上的最新物价。 钱掌柜有些难以置信:“这100块去年还能买一头牛呢,现在连这点儿东西都买不到了?” 最后他简单划掉了一些物品,又添了一百多块法币,刘子魁才勉强把东西买齐。 回来的路上少年看见许多人也像他一样,攥着法币到处突击买东西,可越是这样钱就越不值钱。这一去一回的工夫,米店伙计已经改了三回市价了,刚才还能买三斤米的法币,眼瞅着就只能买一斤半了。 可即便是这样,老百姓还是抢着买,大家害怕这钱变成废纸,更害怕花不出去被日本人搜出来还要坐牢呢。 他想起刚才钱掌柜说的那番话,日本人就这么随便一吓唬,就把老百姓手里的钱都骗出来了? 简直岂有此理! 越想越生气的刘子魁,忽然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他想要劝说,想要呐喊,想要告诉所有人别上了日本人的当。 可这里是沦陷区,马路斜对过就是日本宪兵队,大街小巷到处都有汉奸特务的眼线,他的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牵连到地下党组织啊,怎么办呢? 他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报纸,试探着向钱掌柜问道:“我能写篇文章揭露日本人的阴谋吗?” 钱掌柜表情古怪:“为什么不能呢?” 第44章 第一期“号外” 党的地下工作培训中,着重提到过一条原则:“在敌占区,凡是能够保护人民利益的事,应努力赴之;凡是招致敌人摧残人民的事,都应谨慎从事。” 基于此,钱掌柜很乐意破坏日本人“以战养战”的金融掠夺,但他对刘子魁的文章提出了三点要求:“必须是真人真事,文章要有理有据,最重要的是时效,必须两天之内写出来送到大家手里去。” 他打包票说只要刘子魁能够写出来,他就有办法印刷成宣传单页,满大街地发出去。 刘子魁刚才还激情澎湃,可真坐在桌前拿起了笔,立感一个头两个大,那毛笔尖悬空良久就是落不到纸上。 钱掌柜看出他的为难,乐呵呵地凑过来:“我教你个乖,这文章不用讲大道理,就把所见所闻写出来,写你印象最深刻的那些,大家感同身受了,自然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刘子魁闭目定神,回顾刚才经历的种种,终于落笔:“今日米价须臾三涨,商号逐利囤积居奇……” 他一口气写了两张纸,勉强把法币遭到日本人无端禁用,老百姓着急脱手,商号粮店坐地起价的起因经过讲了出来,这里面用的词语句式都是他从报纸上现学的,就照搬《中华日报》嘲笑法币贬值民众损失惨重那篇文章。 钱掌柜看完给提了意见:“你这篇文章啊,粮食的价格不清不楚,写作的目的不明不确,你得让民众知道费劲写这个是想干什么啊。” 他提笔修改润色,前后各加了一段。 前面一段的内容大致是,今秋粮产颇丰,何来全城“粮荒”?日本人控制的粮店、商号以每担六七元的价格从农民手中购得大批粮食,转运进城即卖到每担30余元,即便如此高价尚不知足,又借打压法币坐地起价,岂不知城外粮贱,同样的价格可买三担有余,奉劝诸君切勿上当。 后面一段则是揭露日寇金融掠夺的手段和“以战养战”的目的,鼓动大家抵制日本人的禁令。试想一下,全城几万人呢,大家都坚持使用法币买卖东西,就凭城里这几百个日本驻军和宪兵查得过来吗,抓得过来吗,监狱里装得下吗? 看完这几句话,刘子魁马上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对对,我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但是我写不出来呢。” “多看,多想,多写,写文章是个水磨工夫,急不得也懒不得。不过你们报纸上这种文章讲究通俗易懂,不需要引经据典,其实倒是有条捷径。” 钱掌柜让刘子魁平时多出去走走,在和农民、商贩、店小二、掌柜这些人聊天中能够长见识,发现许多可以做文章的事情。 他把纸上的墨迹吹干,交给少年重新誊写一份,刻到蜡纸上准备油印出来。 刘子魁闻言惊喜:“咱们也有蜡纸油印的工具?太好了,我会印,交给我就行了。” 钱掌柜皱眉横了他一眼:“油墨味儿大,印完了屋里好几天都散不掉气味,万一宪兵队查过来,我们可都要被你害死了!” 钱掌柜似乎有别的交通路径,在刘子魁不知道的情况下,这篇文章就被印刷成了一张宣传单页,可能是为了增强可信度,他们还套用了《游击报》的报头、出版日期等,做的是一张8开的单页,记为“号外”。 所谓“号外”就是报刊在固定出版期编号外临时增发的出版物,因不列入报刊的原有编号之内,故名号外。 刘子魁这篇文章只有一千多个字,篇幅上不足以支撑一版报纸的内容,钱掌柜又让他在下面另写了一篇介绍《游击报》是什么性质刊物,曾经刊发过哪些有影响力文章的说明。 少年嫌自己写的字太丑,刻写蜡纸的时候一度想请钱掌柜代笔,但对方认为这样的笔迹很好,有利于隐蔽自己误导特务。 也不知道地下党组织是怎么运作的,只是一夜间就印刷了几百张粗糙简陋的《游击报》号外,并且在天亮前投递到了城内许多店铺、庭院和窗户里。 第二天一大早全城人讨论的都是这张报纸,脸上挂着藏不住的激动。大家对日本人的禁令早有怨气,只是缺人带头抵制而已,现在有了这份报纸的呼吁一下子就统一了态度。 日本宪兵队、伪县政府公署的大小官吏、警备大队的警察们全都忙坏了,全城搜查销毁这张报纸,禁止任何人讨论禁用法币的事情。 然而古人早就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舆论这东西一旦成了气候,越堵越可怕,最后一定会形成滚滚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民众明面上虽然不说了,但行动上都开始响应号召,不但继续使用法币,还自发抵制联银券。如此一来,城内的物价反而稳定下来了,没有人去抢粮食了,不见了突击花钱的顾客,想着大赚一笔的日本商号急了。 他们现在很想杀鸡儆猴,但日伪报纸上白纸黑字地写了,禁止法币流通的政令从下个月1号才开始施行,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大家手里的法币还可以合法使用,就算是日本宪兵也不能随便抓人。 于是他们把矛头对准了那张“煽动”民意的报纸,发动所有力量调查报纸的由来,一定要查出是谁写了这篇文章,捣毁印刷报纸的窝点。 城内与印刷品有关的店铺都遭到了搜查,凡是售卖和持有纸张、油墨、蜡纸、滚刷这类东西的店铺掌柜、伙计,乃至学校的教师校长都被抓去核对笔迹。 刘子魁所在的药铺本不在搜查范围,可警备大队的伪警察们哪会放过这个捞油水的机会呢,在大队长宋宪尧的授意下,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把所有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都骚扰了一通,吃拿卡要无所不用其极,闹得全城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不过这些二鬼子只图占便宜,谁也没当真查笔迹,更不信眼前这15岁的少年能写出那等文章。这些伪警察离开后,刘子魁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埋头研磨药粉。 钱掌柜把他叫到后院:“对抗日本人的金融掠夺是个长期的工作,光靠这一时抵制联银券可不够,你还得继续努力做工作啊。” 刘子魁有点懵:“可我还能做什么呢?” 第45章 怎样去动员呢 “你得学着组织群众,”钱掌柜递给他10元法币,“出去转转,找人聊聊天,别总在铺子里待着。” “我去哪?” “去人多的地方,多看多听多交朋友。” 钱掌柜告诉他事态已经很紧急了,别看当前抵制联银券的民意沸腾,但真正的考验是下月1号,因为从那天开始,日本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抓捕持有和使用法币的商户和百姓。如果到那一天全城百姓不能拧成一股绳,那么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刘子魁感觉自己是被硬赶出铺子的,他拿着这张票子走上大街只觉得茫然,城里人多的地方不少,比如望山茶楼、张家菜馆,又或者鸦片馆和赌坊,可这都不是他一个药铺学徒该去的地方啊。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墙根的水陆码头,看见了一群背麻包的苦力,感觉还是跟这些穷苦大叔待着舒服。 他见有几个人在码头边喝茶歇气,就过去没话找话地胡乱打听,这一船货是从哪来的,装的什么东西,卸完这一船货能挣几个钱? 那些力夫看出他年纪不大,都笑他瘦小的身板:“你就别瞎打听了,一看就吃不了这碗饭。” 刘子魁不服气,说别看自己身子骨瘦,其实骨头缝里都是力气,说着他就要去扛麻包展示气力,结果不出意外地出了洋相惹来一片哄笑声。 但也正因为这样,他很自然地和这些码头工人打成一片,慢慢把话题引到了联银券和法币上来。 在他想来,中国人应该都是要抵制联银券的。 可聊了几句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些码头工人居然盼着法币早点作废。 因为他们现在主要是给日本商号扛活,每天到手的票子多数都是联银券,这阵子城里的粮店不收,乡下老百姓不认,搞得他们买不到粮食,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所以这些人都盼着下个月法币禁令实施,到那时联银券就值钱了,他们就能买到粮食吃上饱饭。 刘子魁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拿他发表在《游击报·号外》上的文章给大家讲道理,说日本人搞这套就是要榨干中国的财富,最终使中国人沦为日本的奴隶。 结果他的话惹来一通冷嘲热讽。 有人说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和他们这些苦力有什么关系呢,以前给光绪皇帝爷缴税,给冯司令、韩省长、蒋总统缴税,过的也是这般苦日子,现在日本人来了,照样需要他们扛麻包,头上换一个皇帝老儿又有什么区别? 也有人说自己不关心日本人如何掠夺中国的矿产、粮食和物资,反正那些都是达官贵人地主老爷的东西,就算是烂在地里厂里也落不到他们手里,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吃饱饭。 刘子魁反驳他们,讲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他们看不见的农村、城市和前线,有数不清的中国士兵被屠杀,妇女被糟蹋,婴儿被挑在刺刀上。 为了让自己的话有说服力,他提到了两年前的南京大屠杀,说起了一年前的狼山惨案,还想讲讲自己的悲惨经历。 然而人家摆手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们听过很多啦,我们很同情那些死难者,但是我们能怎么样呢?我家里也有老婆孩子要养,好几张嘴等着吃饭,难道我为了爱国就不给日本人干活吗?” 刘子魁被问住了。 在此之前他遇到的都是跟日本鬼子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扛枪打鬼子是理所应当和毋庸置疑的,他从未想过有人会甘心生活在那群屠村恶魔的统治下。 但现实就是,沦陷区里绝大多数人是麻木的,他们也许苦恼、无奈,但全都选择了顺从和忍气吞声。 少年此刻心里非常郁闷,自己本是出来给大家做思想动员的,没想到却被驳得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再回过神来就发现已经站在药铺门口了。 钱掌柜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惊异:“遇上什么难事儿了?” 刘子魁把码头工人的言论复述了一遍,抹去眼角的一滴泪珠:“不灵了,我说不过他们。” 钱掌柜摇头笑笑:“之前你说把《论持久战》背下来了,我一听就知道是吹牛,五万字的内容你哪能都记得住啊,看,用得着的时候你是一句都想不起来。” 刘子魁皱眉歪头眨巴眼:“那上面有关于这个的解答?” “原话我想不起来了,但大概意思是我们得告诉人民,抗日战争的目的是‘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建立自由平等的新中国’。我们既要打鬼子,也要让老百姓过上自由平等的好日子,这才是我们党能使根据地的群众齐心一致,贡献一切的原因。” 钱掌柜这番话还没说完,刘子魁就已经跳起来窜出门去了。 这小子想起来,他之前在城外破庙藏了很多份报纸,那上面有《论持久战》的全文。 他找到了,并且席地而坐如饥似渴地读着。 在《论持久战》中确实有钱掌柜提到的抗战政治目的,但后面还跟着说:“单单说明目的还不够,还要说明达到此目的的步骤和政策。现在已经有了《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又有了一个《抗战建国纲领》,应把它们普及于军队和人民,并动员所有的军队和人民实行起来……怎样去动员?靠口说,靠传单布告,靠报纸书册,靠戏剧电影,靠学校,靠民众团体,靠干部人员。” 看着后面这句话,他仿佛得到了最高指示一般激动,立刻捡出一张报纸卷到竹竿里带进城去。 现在的他有了理论指导,重新树起了必胜的信念,但想要说服那些码头工人还需要一些更通俗易懂的语言,他需要获得钱掌柜的指导。 钱掌柜展开这份报纸,再看看眼前的少年,语气里掩饰不住欣赏:“你小子可真行,还藏了这么个好东西啊。很好,我们可以尝试说服一位码头力夫,由一个人带动一群人,由一群人带动一城人。” 刘子魁急得直搓手:“可是人家问我,不给日本人干活,家里老婆孩子就得饿肚子,我到底该怎么回答呢?” 第46章 联银券,狗都不要 钱掌柜反问刘子魁一个问题:“他们给中国人干活收到的是法币,可以买粮食吃上饭,给日本人干活收了一堆废纸买不到粮食。那么饿肚子是谁造成的呢?” “对哦,日本人才是罪魁祸首!” 刘子魁起身要去给码头工人讲这些,钱掌柜在后面叫住:“人呐,年纪越大越固执,他们不会听你一个小屁孩讲大道理的。记住你是去交朋友的,而不是吵架的,还是要以真情换真心。” 眼看刘子魁眼神迷离不甚明了,他指了指口袋里的那10元法币:“真情是什么?是雪中送炭,是饥饿时的一口饭,是不图回报地对一个人好,你自己悟去!” 少年听得云山雾罩,半懂不懂地收下钱回了水陆码头。 天色将晚,最后一船煤炭已经卸了货,那些浑身被粉尘染黑的码头工人排起队,拿着竹筹领工钱,今天发的全是联银券,连一毛法币也没有。 下午那位把他问倒,说自家快揭不开锅的石大叔面露难色,求着工头给兑点法币好去换粮食。 然而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以后全是联银券了,爱要不要。” “要,咋能不要呢。” 石大叔赶紧把一卷毛票接过来,愁容满面地看向身后的工友,可大家日子过得都一样艰难,谁家里也没多少余粮了,全都眼神躲闪不愿再与他周济。 他叹了口气,只能去城里碰碰运气。 刘子魁跟在后面,看他在粮栈碰了一鼻子灰。 那粮栈的伙计看见他递出的票子一脸嫌弃:“联银券啊,狗都不要,您还是换法币。” 因为刘子魁那篇文章,这家粮栈最近被骂惨了,在这个全城抵制联银券的关口,他们可不想再成为众矢之的。 “我只有这种钱,您行行好,让我换口吃的。” 石大叔只能两眼垂泪,弓腰作揖念叨着。 那伙计还算有点良心,看不过去就给指了条路子:“你去日本人开的商号去看看,他们那里也有粮食,就是贵点。” 贵就贵,总比全家一起饿肚子强。 石大叔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了日本商号,却被人当成乞丐轰了出来。 他捧着联银券解释自己有钱,就是想要买点粮食,谁承想联银券在这里也不好使,商行掌柜大摇其头:“东家说了,现在只收法币。” “你看看,这是日本印的钱,他们认的。” 掌柜冷笑一声:“切,他们认不认,我不比你清楚?回,你这票子留着下个月再来试试。” “我哪还活得到下个月哟……” 大叔四处碰壁最后满脸沮丧地出了城,回到他在城墙根下搭的窝棚,那里有他娘、他老婆和两个面带菜色的幼子。 老太太熬了一锅树叶盼着儿子带点粮食回来,不用太多,只需在滚开的锅里撒上几把玉米面,这锅树叶就会凝固成粘稠的糊糊,他们就能糊弄饱肚子睡个好觉。 然而大叔两手空空,递上来的是花不出去又舍不得丢的联银券。 老太太没说什么,抽了灶下的柴火悄悄抹眼泪,他老婆把锅里一大半的树叶都捞到碗里递给丈夫吃,因为他是唯一的壮劳力,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扛麻包挣口粮。 两个幼子舔着嘴唇喊饿,最终也只能分到清汤寡水味道苦涩的叶子汤。 石大叔小心扒拉出几根嫩叶夹到孩子碗里,忍不住愤恨地咒骂起来,他骂了粮栈的伙计,骂了商行的掌柜,骂了只认法币的城里人,也骂了只发联银券的工头。 刘子魁躲在不远处心疼地看着,终于明白钱掌柜给他钱的用意。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城里,拿10元法币买了40多斤玉米面背到石大叔的窝棚。 得知这么多粮食是送给自己的,石大叔的眼里闪过泪花,当场就要给刘子魁跪下。 少年赶紧拦着,只解释说下午跟他争辩一通,回去越想越不服气,就又特地找了来。石大叔尴尬挠头:“我就是胡说一气,当不得真。” 刘子魁找个石头坐下来,很认真地询问他如何落得这般田地。 那石大叔让母亲重新熬一锅糊糊,等盛出第一碗后才把之前的菜汤倒进去重新熬煮一番。 他把这碗粘稠的玉米糊端给刘子魁,非要少年喝着才肯打开话匣子: 我叫石元禄,曾经也是种地的好把式,祖上传下来三间瓦房十几亩地,娶了媳妇生了娃。只可惜前些年生了场大病不得不向地主借了债,后来家业全被拿去抵债,连自己也被迫当了佃农。 不论我出多大力气干活,欠下的那笔债也休想还清。在那里干了几年,原先八块多大洋的债反倒成了三十多块。 我对地主老爷说:“给你干活是白贴工,越干债越多,不如叫我走了强。” 可是人家不让走,字据上写的是5年,拿这就把我拴住了…… 只要我使坏一件工具,地主老爷就逼我赔高价。有一年早季长,地特别硬,他们催着快些锄,我一发慌,将锄把挥折了。 那地主老爷一见就恼了,把我的工钱扣掉了好几块,足足够买两根锄把的。其实坏的那根也不是不能使,我还一直使了好长时间嘛。 到年底我拿的工钱还不够买条裤子的。 因为在村里吃不上饭,早年生的两个孩子都接连病死饿死,我只好举家逃难到泰安城,找了个在水陆码头干苦力的活,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 刘子魁总算明白这人为何提起抗日满腹牢骚怨气了,是因为被过去的地主老财剥削惨了,也因为赶走了日本人也看不到活下去希望啊。 他看旁边孩子馋的嗒嘴,故意把半碗玉米糊放下:“石大叔,我得走了,天晚了要关城门。” “吃完了再走嘛,”石元禄赶紧起身相送,“今天这些粮食算我借你的,等下个月我买了粮食一定还你。” 刘子魁本没想要对方还,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好,你可以在双龙池药铺找到我。” 临别之际他给石元禄留下了一个问题:“我刚才听你骂了很多人,可你有没有想想,到底是谁害你走到这步田地,谁让你吃不上饭呢?真的是城里那些买卖人吗?” 第47章 根据地的好日子 刘子魁没指望饿着肚子的石元禄会思考深层次问题,他只是故意留个话题,为明天的见面找个由头。 那袋玉米面也一样,既然石元禄说是借的,他就当是借出去的,因为有借就有还,有这份情面在以后更好打交道。 他要和这些码头工人保持长期联系,找机会向他们讲解“建立自由平等的新中国”这个政治目标。虽然他也不知道未来要建设一个什么样的新中国,但想来至少能让大家填饱肚子。 他回去翻阅《论持久战》,向钱掌柜请教这个问题。 对方神秘一笑,从衣袖中抽出了最新一期的《游击报》:“我想,现在的根据地大约就是未来新中国的模样。” “又出新报纸了吗?太好了!” 少年欣然雀跃着抢过报纸,看着上面的文字像看到了亲人一样亲切。 在这一期的报纸上,王茂生又写了一篇社论,是关于党组织在根据地全面推行各项改革,赢得人民群众信赖的内容。 例如根据地广泛实行“三三制”民主政治方针,采用“豆选”等方法进行选举,选出了一批庄户县长、牛倌区长、长工村长,让人民群众当家作主了。 又比如八路军帮助群众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所到之处地净、缸满、借物归还、损坏赔偿,赢得了群众的全心拥护和爱戴,出现了“最后一把米做军粮,最后一块布做军装,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的感人事迹。 文章还介绍了推行减租减息政策减轻群众负担,创办北海银行鲁南支行为群众生产生活提供资金支持,出版报纸、开办识字班、提高群众文化水平等等。 “魏俊杰这家伙也长进了!” 他念叨着,说这位地主少爷总算走到群众之中去了,采写出几个典型事例,一个是根据地成立了抗日战时托儿所的事情;另一个是部队在罗圈崖鼻子山一带打了胜仗,涌现出了一名战斗英雄;此外根据地好几个村庄还开办了“识字班”“庄户学”,让农民识字,在文化上接受启蒙。 刘子魁看着这些新闻很亲切,钱掌柜却笑吟吟地要他看下一版的内容。 他疑惑地翻过报纸的背面,下一秒就瞪大了眼满脸惊喜:“这不是我写的文章嘛?不是已经当号外发表过一次了,怎么也给发表到这上面了?哎呀,还给我署名‘飞毛腿’?” “哈哈,根据地的群众也需要知道沦陷区的事情嘛,日本人禁用法币强制使用联银券这种恶毒的掠夺政策,当然应该让更多群众知晓。我之前疏忽了,‘号外’上没给你署名,还是茂生同志想得周到呀。” 钱掌柜说完拍了拍手,有个人穿过前堂来到了后院。 刘子魁听他讲着王茂生,还以为这位老大哥真来了呢,可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魏俊杰。这家伙穿长衫戴礼帽,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墨镜,还是原来的地主少爷打扮。 不过久别重逢,刘子魁也不嫌弃了,一个箭步就冲过去热情拥抱。 魏俊杰也拉着他的手打量,开了个玩笑:“长高了,长胖了,还是跟着钱掌柜好啊,吃得饱穿得好,有油水!” “呸呸呸,”刘子魁不乐意了,“就知道你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是来干革命的,不是来享福的!既然你这么羡慕来城里工作,不如咱们换换?” 他是真想回根据地去,想要拿起他那支步骑枪去打鬼子,那支枪到他手里还没开过荤呢! 可惜魏俊杰说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并不能在这里久留。 这个任务就是传达上级指示,他忽然板起脸来宣布命令的:“刘子魁听令,鉴于你已16岁(虚岁),在陆房突围战、白彦争夺战和办报小分队工作中有多次立功表现,上级首长决定正式接纳你加入队伍,成为一名光荣的八路军战士!敬礼!” “啪”的一声,魏俊杰立正、敬礼,表情无比严肃认真。 刘子魁明显愣住了,待钱掌柜从后面戳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挺胸立正、敬礼,眼泪狂涌。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做过无数次的梦,憧憬过各种场景,却没想到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以至于忍不住为自己慌里慌张的表现而羞恼。 魏俊杰笑着拥抱他:“本来应该由王主编来向你宣读这个指示的,可他现在是大忙人了走不开,只好由我顺路来给你传达一下,你的军装、证件和步枪都由他亲自保管着,等归队以后再发给你。” “王主编?这是茂生哥的新职务吗?” “咱们以后是同志了,就别叫哥哥弟弟的了,要统一称呼。现在根据地又创办了一大批新的报刊,有《大众半月刊》《斗争生活》《齐鲁文化》《前卫报》《灯塔》等等,为了规范组织管理和扩大宣传鼓舞力度,都成立了相应的编辑部,增加了许多人手,我们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只有两三人的办报小分队啦!” 魏俊杰说着从怀里拽出好几份报刊杂志,这上面的文章内容更加丰富,有国内国际时事报道,有社论和时评,有文化副刊,甚至还有了广告,版面上也不是单调的文字和标题,有了照片和漫画…… 无论是内容还是刊物本身,都展现出根据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刘子魁摩挲着油墨飘香的杂志封面,忍不住回头问向钱掌柜:“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根据地去?” 钱掌柜也不计较他这么心急要离开,笑着许下承诺:“下个月,本来借你过来是为了营救老周,任务完成我们都该离开的,不过咱们既然又开启了动员群众抵制联银券的任务,总得做完不是?” 一想起还要继续给码头工人做思想动员,刘子魁又蔫了,他甚至求助地看向魏俊杰,希望这位“大少爷”明天和自己一起去码头:“你给他们讲讲根据地老百姓过的好日子,肯定会有奇效!” 魏俊杰两手一摊,送上个贱贱的笑容:“你觉得我这身打扮,和你站在一起合适吗?再说了,我也有别的任务在身,可不敢随便暴露身份呀!” 钱掌柜也建议他不要在敌占区久留,出于安全考虑还要他拿两包药去外面住客栈,以免引起特务怀疑。 刘子魁送魏俊杰出门看见一物件,忽然羡慕、嫉妒、五味杂陈…… 第48章 血染码头 那是一辆自行车,看着好像比蒙山印刷所里那辆还要新一些。 刘子魁进城也算见了点世面的,城里的黄包车、自行车,鬼子的摩托车、小汽车、大卡车他已见惯不怪。 可这辆自行车不一样,这是魏俊杰骑来的! 他忍不住想,魏俊杰凭什么能骑自行车呢? 他记得上次在蒙山印刷所,自己只是看着稀罕摸了一下,就被抗大一分校的干部训斥了一通,怎么这才半年时间,交通员就都能人手一辆骑上了? 魏俊杰看出他的羡慕,笑着一拍车座,压低声音道:“眼馋不?回头我教你骑呀。” “呸,不稀罕!” 少年扭脸,嘴上不肯吃一点亏,可心里已经想着回部队后就把交通员的工作抢回来,以后自己也能骑着自行车到处跑。 他愈发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了,那天夜里辗转反侧,思索着如何尽快完成抵制联银券的任务,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压力山大。 可实际上地下工作风险极大,组织上不可能把如此艰难又重要的任务寄托在一个15岁的少年身上。从一开始他们的工作重心就放在城内的店铺掌柜们身上,明面上利用商会动之以情,暗地里夜间拜访晓之以理,才促成了全城抵制的局面。 在钱掌柜的心目中,刘子魁动员码头工人只能算是一步以锻炼新人为主要目的的闲棋。 然而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恰恰是这一步闲棋,却成了整个抵制运动的关键。 安全护送魏俊杰离城后,刘子魁每天下午都抽出两小时时间去码头,想尽办法给工人们传递抗日救亡思想。起初他还遮遮掩掩,否认自己和中共地下组织有关联,所有人都笑了:“不是地下党,不是抗日分子,谁有这闲工夫天天跑码头上来东拉西扯?” 好在大家看他是个孩子,又有石元禄在旁边照应,都没想过要向汉奸和日本宪兵举报他。 刘子魁闻言也不装了,趁几个人在树下休息的时候讲八路军的传奇事迹,就像当初王茂生在磨坊峪给村民讲故事那样,绘声绘色地讲述梁山大捷怎么打死了天皇外甥,打得小鬼子哭爹喊娘狼狈逃窜。 还别说,老百姓就爱听这些,他们不自觉地打听:“天皇外甥长什么样啊,是不是个头也不高?他用来自杀的刀把是不是金的?” 刘子魁就煞有介事地胡编一气:“何止刀把是金的,那长田敏江全身上下都金光闪闪的,戴金边眼镜,镶了一口大金牙,军服都是金扣子金丝线,又矮又胖还长了一双罗圈腿,远看像个矮冬瓜,近看就一癞蛤蟆……” 大家听了一阵哄笑,吸引了更多人围过来。 刘子魁讲完击毙天皇外甥的事情再讲他在白彦镇偷炮弹的经历,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到了“根据地建设如火如荼,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些在码头上卖力气的,大都和石元禄一样是失地农民,听说八路军攻下白彦后先发粮食又分地,全都羡慕得不得了。 刘子魁又给他们普及减租减息的政策。他对这块儿内容不太熟,只记得前一期《游击报》上对于债务问题写过这么一句话,农民战前所欠的旧债,年利息一般不得超过一分半,如债务人付息已超过原本一倍者,停利还本,如付息已超过原本两倍者,本利停付,原借贷关系视为消灭。 “按照这个政策,石大叔你欠地主八块大洋,给他干了5年工就直接抵消了,那三十多块的利息不用还啦!” 石元禄听到这话欢喜地抓耳挠腮,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用再出来躲债了,回去租上几亩地勤奋干几年,说不定还能攒点钱把地赎回来呢。 刘子魁的描述让大家开了眼,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好像干活都有劲儿了许多。 不过到了当天晚上,现实就给了他们沉重一击,上面发工钱的还是联银券,他们中越来越多的人买不到粮食要饿肚子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石元禄那样幸运获赠粮食的,有几个饿了一宿的工友撑不住了,第二天再来码头就商量着跟工头谈条件:“不要联银券只要法币,不给法币不干活!” 于是,当日本商号又一艘满载的货船靠岸时,他们选择了无动于衷,还把石元禄等人也按住,给工头和日本人施加压力。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次单纯的怠工,日本人只要拿出法币来,哪怕几元十几元钱做个态度,他们就会继续干活。 但不巧的是,城里的商户刚刚组织了请愿团,跑到伪政府行政公署去进行了一场合法的申诉。日本人为此正在气头上,听到码头工人“罢工”的消息,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响应行动,立刻就调了宪兵队过来。 那些宪兵把码头团团包围,拿枪逼迫工人们立刻上工。 就算是到这时候,包括石元禄在内的多数工人还是打算乖乖听话干活的,可他们之中确实又有几个人饿得腿软没力气,坐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 那些宪兵就认为这几人挑头闹事,拿着棍子、麻绳上来抽打,嘴里还骂他们懒惰和贪得无厌。 这是懒吗?这是贪吗? 有几个血性汉子站出来挡住了鬼子的棍棒和麻绳,想要搀扶起同伴,可嚣张跋扈的日本商人却指使宪兵开枪了。 随着第一个码头工人中弹倒下,其他工人全都慌了,他们不顾一切地抱头逃命只想躲着子弹活下去。 然而让人气愤的是,面对手无寸铁,没有半点反抗意图的逃跑者,那些日本兵根本没有停火的意思! 他们要趁机立威,打死这些闹事的刁民给城里人看看抵制联银券的下场! 就像是一场实弹打靶训练,那些日本兵不慌不忙地拉栓、瞄准、开火,一直到码头周围两百米内再没有站着的中国人才停止射击。 十几名工人倒在血泊中,有些只是受了伤还有抢救的可能,但丧心病狂的鬼子却举起了刺刀…… 很快,“鬼子在码头杀人”的消息传进城里,钱掌柜大吃一惊,第一时间向刘子魁投去严厉的目光。 少年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好事的民众开始往码头跑,想去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一开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到后来竟成了密集的人流。 钱掌柜拉着刘子魁跟了上去,然后就在城门口看到了极其震惊、终生难忘的一幕 第49章 杀人灭口 4个“血人”被挂在城门上。 前两个伤的轻一些,尚能疼得叫唤,另外两个失血过多已然昏迷,鲜血染红了衣裳,顺着裤脚下往下滴,从下往上的视角看过去格外阴森恐怖。 日本人是故意挑还活着的几个工人高悬示众,他们还安排了两个“二鬼子”敲着锣引人来围观。 城里的男女老少不明真相,都跑过来打听消息看热闹,生生把城门洞堵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一个“二鬼子”拿来一张纸,当众宣读这几个人“拒收联银券、煽动罢工、意图加害日本商人、抗拒宪兵审查”等诸多罪状。 钱掌柜听到“煽动罢工”四个字,立刻回头审视刘子魁,自己一再强调过敌后工作的原则,凡是招致敌人摧残人民的事,都应谨慎从事,难道这小子胆大妄为搞罢工却没向组织汇报? 刘子魁正抬头查看伤者中有没有石元禄,猛不丁对上钱掌柜想要杀人般的凌厉眼神,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他猜到对方的意思,凑到跟前小声辩解:“我没有,真不是我发动的罢工啊,我都没想过。” 钱掌柜暂且放下此事,他当前第一要务是救人,仓促之间找不到好的借口,只好很突兀地跟刘子魁说了句:“快哭!” 刘子魁不明所以,突然感觉钱掌柜掐了自己的肋骨,吃痛下还真哭出了声。 这一嗓子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钱掌柜趁机向那两个伪警察递话:“老总,太吓人啦,把孩子都吓哭了,要不先把人放下来,我瞅着还喘气呢!” 那两个二鬼子“哐当”敲了一声铜锣:“这是日本人挂上去的,他们不说放人,我们哪敢呐!” “可现在是你们管着啊,这威已经立完了,人还是赶紧放了,他们的血都快流干了,都是中国人,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就这么死了呀,大伙说是不是啊?” 钱掌柜三言两语激起了不少围观男女的同情心,大家矛头一致对准了两个警察,纷纷上前指责谩骂。 钱掌柜使个眼色,刘子魁躲在人群里朝警察小腹捅了一拳。那名二鬼子吃痛却没看清楚是谁打的,气得举起锣槌乱打。这下可算犯了众怒,前排群众纷纷举起拳头,把两人摁在地上一通乱锤。 人群里还混着其他几位组织成员,大家齐心协力做局,拦警察、煽动群众、抬人送医分工明确,以最快的速度把这4个伤者分别送到城里不同的诊所去。 等到日本宪兵听到动静列队赶来,围观人群已经散了,两个伪警察衣服破了帽子歪了,被乱拳揍得鼻青脸肿。 新来的宪兵队长松井黑着脸,差点当场掏出手枪把这俩废物给毙了。 这人很精明,知道宪兵射杀平民是个大麻烦,如果这事捅出去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马上宣布解救这四个伤者的不是中共地下党就是国民党军统,反正都是罪该万死的抗日分子,因而要求全城戒严搜查,务求一网打尽! 这番搜捕又在城里闹了个满城风雨鸡飞狗跳,地下组织成员倒是及时逃脱了,可那四名码头工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毒手,全都被恼羞成怒的日本宪兵杀死在抢救台上。 刘子魁是事后才知道这些的,他帮助解救了伤者后就和钱掌柜一起跑去水陆码头查看情况了。 县警备大队正在那里收尸,大队长宋宪尧用手套握着口鼻极力掩饰着愤怒,看到钱掌柜混在围观人群里,就挥手让他们散了:“没什么好看的,死了11个,都回。” 刘子魁无比震惊,想知道死者之中有没有一个叫石元禄的,但警察封锁了现场也不回答任何问题。 他只好又找到城墙根的窝棚处。 远远听到窝棚边传来女人孩子的哭泣声,刘子魁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快步走到近前,看见石元禄腹部受了枪伤倒在草铺上剧烈喘息着,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老太太正撕扯着身上破烂的衣服尝试止血,但以他们这样的家境条件,这种抢救显然无济于事。 石元禄微微摇头:“娘,不用忙了,我不成了……听我说,我死了不用埋,你们就把我和这窝棚烧了……你们回村去,听说那里来了八路军,他们专门打鬼子,让咱们穷苦人家过上好日子……” 刘子魁忍不住哭出声来:“石大叔你撑住,我现在就回城里请大夫,我们药铺有很多药,肯定能治好你。” 石元禄抬眼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歉疚:“小兄弟,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没法去根据地看看,借你的粮食也还不上了……” “不用还,我本来就是想把粮食送给你的。” 刘子魁回头看向钱掌柜,希望还能有办法救救这个一家五口的顶梁柱。 然而还不等钱掌柜上前检查,石元禄已经带着不甘与不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过日本侵略者,只想着老实本分卖体力,让老婆孩子吃饱饭活下去的男人,最后却因工友讨要几块钱的装卸费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 或许在生命的尽头,他想明白了刘子魁那个“到底是谁害你走到这步田地”的问题,只是他再没有力气回答了。 事后,钱掌柜走访幸存者调查了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确认这只是一起偶然事件,是日本人故意杀人立威,才没有处理刘子魁。 不过在得知日本宪兵事后又搞了全城搜捕,刘子魁一阵后怕,连夜向钱掌柜做检讨。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假如日本人非要追查出个罢工组织者,那些码头工人多半会把他供出来,到时候日本宪兵满城搜捕药店小学徒,还不牵连到钱掌柜和整个地下情报站? 钱掌柜也在考虑这件事:“就怕日本人回过神来。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赶紧收拾东西,明天一开城门就走,我们其他人也要尽快转移了。” 刘子魁愿意服从命令,但心情无比沉重,他想过很多种离开的方式,没想到最后是因为自己给组织造成了损失,不得不逃出去。 钱掌柜看出他的小心思,给他找了个台阶:“对了,你正好顺路把石元禄的家人护送到根据地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第50章 绝不坐视不理 搞地下工作相当于在刀尖上舔血,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组织上决定尽快撤销药铺这个地下交通站,要求连夜打包东西、销毁敏感文件,把钱掌柜、刘子魁分别送出城。 刘子魁没想到事态影响这么大,心里沮丧、愧疚、不安和难以释怀,泪眼婆娑地向所有人道歉。 钱掌柜好言安慰了半天,心里其实主要怪自己操之过急,眼前这少年毕竟才只有15岁,办事不那么牢靠也是情有可原。他特地安排了一辆骡车,把刘子魁和石元禄的家属一起送去白彦镇。 从泰安城到白彦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乘车马也得走一整天。石元禄的母亲一路上愁容满面,几次打听到根据地后有什么安排,可刘子魁哪有什么计划啊,只能含糊其辞:“放心,保证让你们吃上饭。” 因为通讯不便,王茂生对刘子魁的回归一无所知,待看到少年进门才讶异地放下手中的钢笔迎上来。他拉着刘子魁的手上下打量,询问路上的劳顿,就像亲兄弟重逢那般热情。 刘子魁情绪不高,简单汇报了缘由后请示如何安顿石元禄的妻儿老小。 其实他和石元禄没什么深厚交情,把这一家人接到根据地来只是于心不忍,可王茂生却对他的这个举动大为赞赏:“你把石元禄的遭遇写下来,长期关注她们一家人在根据地的生活,向沦陷区的百姓传递希望,这将会是一个报道典型呀!” 他们说了几句话的工夫,门外不断有人打扰,都是来找王主编谈工作的。 王茂生只好快速写下一封介绍信:“这样,我这几天有些忙走不开,你拿上这封信明天去沂南县马牧池乡东辛庄,找于大娘安置这一家人,回来的时候要带一篇关于这件事的文章。” 刘子魁本想问问能不能先把自己的军装和步枪领到手,可看着王茂生被许多生面孔围着讨论工作,只好暂且作罢。 马牧池乡东辛庄离白彦镇也不近,团政治部的同志安排他们在白彦镇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8月底的鲁南大地上玉米正在灌浆,碧绿茂密的庄稼连成了一片辽阔的青纱帐,许多农民正在田间地头锄草浇水,和沦陷区农民的愁眉苦脸不同,他们脸上挂笑眉间没有忧愁,整片田野都不时传来欢笑声。 笑声是会感染人的,刘子魁观察着车上的一家老小,发现她们紧皱的眉头松开了,眼里的焦虑和愁苦也消散了许多。他忍不住心生诸多感慨,与老太太讲了一路…… 马牧池乡位于沂蒙山区腹地,宽阔的汶河在东辛庄转了个弯,在庄前形成了三面环水水连山的封闭地势。这里曾是中共山东分局和八路军第一纵队机关的驻地,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 刘子魁一路打听着,很顺利地找到了王茂生所说的于大娘。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身躯瘦小的普通农家妇女,但实际上她还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妇救会主任,另一个是战时托儿所的负责人。 看完介绍信她热情地挽住石家老太太的手留她们住下,又向刘子魁道谢:“我这托儿所正缺会照顾孩子的人呢,你们来得可太及时了。” 刘子魁从《游击报》上读到过这个托儿所,为了完成王茂生交代的写作任务,又跟着于大娘参观了解一番。 于大娘的院子里有4个七八岁的孩子在玩耍,但这只是托儿所的一部分,那些襁褓中的婴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幼儿都被寄养在周边村庄的农户家里。 她解释说这样分散喂养是为了让孩子们得到更好的照料,在敌人来袭时也更容易得到保护。她经常挨村挨户地探望寄养儿童,谁家有困难,哪个孩子生了病,她会第一时间提供帮助。 “之前我一个人做这些事常常忙不过来,石家娘俩来了能替我分担不少工作。你放心,她们跟着俺家搭伙,有俺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们。” 刘子魁找了纸笔记录着她说的话,可于大娘摆着手:“孩子,这些话你可不能往外传啊,要是让鬼子知道了俺们这个托儿所的秘密可就麻烦了。” 刘子魁连忙点头,他在费县古城吃过亏,知道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看看天色不早了,他决意赶回白彦去,但于大娘为了留他在家吃晚饭,找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借口:“你先别急着走,帮我干点活。” 她把刘子魁领到东辛庄隔河靠山的隐蔽处,让帮着挖个山洞,以后敌人来扫荡她可以领着孩子们来这里躲着。 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外面有些人工开凿的痕迹,显然都是路过的同志零碎帮忙干的。 刘子魁也甩开膀子猛干了半宿,喜得于大娘赞不绝口。 从东辛庄回白彦镇的路上,这小子心事重重心情烦躁,因为他不知道该写什么才能完成王茂生交代的任务。 写托儿所吗?魏俊杰已经写过了,而且其中有许多不宜让日伪军知道的事情,还是算了。写石家老小过上了好日子?可她们才初来乍到,没房没地寄人篱下,这样写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呀…… 他忐忑地回到王茂生面前:“茂生哥,你饶了我,我不会写文章。” 王茂生笑了:“怎么啦,学会谦虚了?你上次‘粮食价格须臾三涨’的文章写得很好嘛,我都觉得很惊艳呢。” “那是我抄的。” 少年老老实实坦白创作过程,说自己不会写文章,还是乖乖当个交通员得了。 “那不是抄袭是仿写,每个人刚开始学写文章都是从仿写开始的,属于很正常的学习过程。你已经开了个好头,不能遇到点困难就退缩呀。” “可我真不会写这篇文章啊。” 刘子魁把自己前思后想的顾虑说了出来,完全找不到一丝头绪。 王茂生摇头笑笑:“你得先搞明白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才能知道该怎么写。因为日本人滥杀无辜,导致石元禄无辜被杀,留下的妻儿老小很难挨过这个冬天,对不对?钱掌柜让你大老远把她们送到根据地来,既是为了揭露日本人的罪行,也要告诉老百姓,哪怕石元禄从来没有为抗日做出过一丝贡献,我们党也不会坐视他的妻儿老小挨饿受冻!” 第51章 一个新任务 刘子魁听了这番指导,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就像上次那样,他有了不吐不快的创作欲望,非要一口气把所有愤懑、怒火等复杂情绪抒发出来不可。 他全神贯注地伏案写作,以至于连魏俊杰采访归来都不曾注意到。 魏俊杰本想过来打招呼,被王茂生叫住:“这种感觉很难得,等他写完再叙。” 少年从午后开始坐在那里,一口气写了十几张稿纸,直到旁边一盏油灯点亮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抬头看见魏俊杰似笑非笑地站在面前,哗啦站起身来:“哎呀,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魏俊杰不答话,抢过桌上的稿纸凑到灯前:“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长进?” 这是句玩笑话,报复刘子魁之前在钱掌柜面前对他的点评,不过真看了几句开头后他的表情就严肃起来了。 这篇《码头力夫石元禄之死》没有仿写的模板,没有套用时下流行的句式成语,通篇都是第一人称讲述自己与码头工人石元禄相识的过程,乍一看就像是寡淡的一篇流水账,可字里行间却饱含着质朴的同情与悲悯。 魏俊杰读完觉得胸闷气堵:“一个老实巴交的码头苦力,没招谁没惹谁,就因为工友讨要几块钱的法币死在乱枪之中了?” 刘子魁拿回稿纸,对结尾还不满意:“码头上死伤了十几人,我只接了石家四口,其他人该怎么生活呢?我救得了一家救不了所有人啊。” 王茂生端着两碗菜几张煎饼走进门来,顺势接了一句:“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日本鬼子赶跑,把穷苦大众解救出来啊,这不正是我们正抛头颅洒热血干的事情嘛?” 刘子魁连连点头,提笔把这段对话加到文章里去。 趁着吃晚饭的时候,王茂生介绍了目前编辑部的情况。 他们所处的这间会议室已成为白彦地区党政军的宣传堡垒,白天多个报刊杂志的同志都在这里办公,人多嘈杂的环境说话还是要注意一些,尽量以职务或者同志相称。 王茂生一直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团政治部下属宣传部新闻股股长,另一个是《游击报》的主编。所以他在完成办报任务的同时,也要给其他报刊的办报人员提供一些指导和建议,平常的采访写作需要魏俊杰和刘子魁多分担一些。 这个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上级部门考虑到宣传工作的重要性,已经决定补充一些文职干部过来,现在正在遴选人员。他提醒两人注意点,别在新来的同志面前吵架拌嘴影响团结…… 刘子魁自动过滤了这一条,转移话题道:“茂生哥,哦不,王主编,我已经归队了,军装和步枪什么时候发给我?” 王茂生哈哈一笑:“咱们私下里还是不要称呼职务了,太别扭啦。军装的事情你先不要着急,我们办报采访是要天天在外面跑的,哪怕是在根据地,穿着军装大摇大摆地行动也不安全,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平时还是穿便装。” 魏俊杰乐见刘子魁吃瘪,也在旁边附和:“对啊,你看我,不也从来不穿军装嘛。” “切,你是故意不穿,那你就喜欢这副地主少爷打扮!我看啊,早晚要被老百姓当成汉奸给打死!” “你咒我啊,主编你看他,这算不算不搞好团结?” 魏俊杰活学活用,先给刘子魁扣个帽子,惹来少年干瞪眼。 王茂生打断他们:“好了别闹啦,说点正事,明天邻县有个重大行动,上级要求我们跟随采访,这任务有一定的危险性,你俩一起去,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一听说是有危险的任务,刚才还针尖对麦芒的两人全都收敛情绪认真聆听任务安排。 原来有一支国军大摇大摆闯进根据地来了,他们在邻县设立了好几个征兵点,不但跟八路军抢兵源,还向周边村庄强征粮食、钱财,最近更过分地开始向老百姓索要酒肉,干了许多欺男霸女、敲诈勒索的勾当。 当地群众对他们恨得牙痒痒,暗地里把这些征兵点称为“祸害窝”,已经多次向中共领导的抗日民主政府反映情况,请求赶走这群兵痞。 上级首长得到消息后,考虑要维护统一战线的稳定和持久,与国军将领进行了交涉,但对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但没有约束手下,反而更加过分地横征暴敛。 党组织决定敲打敲打这群兵痞,计划在明日组织一次大规模的群众行动,由各村村长和农民互助会负责人牵头,大家手持大刀或红缨枪去各征兵点进行抗议游行。 魏俊杰有些不以为然:“嗐,不就是抗议游行吗,能有什么危险啊?这是在咱们根据地,区区几支国民党征兵队还敢开枪不成?我自己去就行了。” 王茂生很严肃地纠正他的轻敌心态:“不要低估国民党反动派搞摩擦泼脏水的手段和决心,他们来根据地征兵就是故意找茬,一定会想办法把事态扩大化的,闹出流血冲突才正中下怀!” 党组织就是为了揭穿这种把戏,才提前通知宣传部门派人去现场,务求客观详实地报道整个事件,不给反动派任何歪曲事实的机会。 他要求魏俊杰跟在村长和互助会负责人身边,着重记录交涉过程,让刘子魁机灵点,跟在农民队伍中提防敌人搞破坏。他反复强调两人要注意安全,如果发生流血冲突第一时间逃离现场。 刘子魁点头答应着,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地下工作,见识到小鬼子一言不合就血洗码头的毒辣,他对任何敌人都不敢再掉以轻心。 不过他转眼又问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既然这么危险,我能带枪去吗?” 王茂生给了他一个宠溺的脑瓜崩:“你是去采访啊,还是去打仗的?” 少年捂着脑门一脸失望,但让他难堪的事情还在后头呢,魏俊杰问清楚了抗议游行的开始时间,再算了两地路程后说道:“这时间上有点赶啊,我能骑自行车去吗?让小老弟坐我大梁上……” 第52章 失控的游行 刘子魁宁愿跑着去。 他和魏俊杰打赌,说自己两条腿比对方两个轮子快。 王茂生没好气地拍板决定:“你们骑自行车去,完成任务是第一要务,其他的都给我放到一边!” 那天,刘子魁坐在自行车后座,看着两边农田飞速退去,感受到风从耳边掠过的清凉,忽然发现坐车的感觉也不错。 “驾!” 他挥手一拍魏俊杰的后背,好像策马出征的将军。 魏少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几次停下来要换少年来骑。 可刘子魁两手一摊:“我不会啊。” “我教你,很好学。” “我们不是要赶路吗?大局为重,驾!驾!驾!” “……” 他们嬉闹着穿越根据地腹地,不见了碉堡和炮楼,不必担心被鬼子盘问,感受着难得的岁月静好。直到后来遇见一队又一队农民,看见高举的白色条幅,和明晃晃的大刀、红缨枪。 这就是各村响应号召的游行队伍,全县像这样的队伍有几十支,分头前往就近的城镇集结游行。 按照之前的分工,刘子魁跳下自行车采访队伍中的农民,魏俊杰则去前面找活动负责人一起去向国军征兵点的长官交涉。 大家听说少年是八路军派来的都很激动,热情地拉他进入队伍。左边的人塞给他一面写着标语的小旗,右边的人递给他一把红缨枪,前面的人教他喊口号:“油饼队,吃饱睡,鬼子来了往后退,鬼子走了来收税…” “油饼队?” 刘子魁乐得笑出了声,这句话可太符合国军形象了,群众里面有高人啊。 这几十个农民斗志昂扬,远远看见乡镇的土围墙都激动得嗷嗷叫,就好像是提着大刀长矛来攻打县城一样激动。 城镇里的居民已经提前得到了抗日民主政府的安抚,他们不但不惊慌,还从各家店铺跑出来围观,有些胆子大和苦大仇深的干脆加入队伍喊着口号一起游行。 原本几十个农民组成的游行示威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起来,可见大家有多痛恨这群为非作歹敲诈勒索的国军兵痞。 “人太多了,这可不是好事!” 刘子魁想起王茂生的叮嘱,急着去给前面的魏俊杰提个醒,然而热情的城镇居民壶浆塞道,把大半条街都堵死了,他一时半刻根本挤不过去。 其实排头的几位组织者已经注意到这一计划之外的变数,他们放慢了队伍的行进速度,紧急商量着对策。毕竟这次游行的初衷是威慑和抗议国军破坏合作的行为,如果任由这样群情激奋的队伍走到国军征兵点,恐怕要闹出大事。 可这里距征兵点总共就几百米的距离,转过街角就到,一直压着队伍也不是办法,后面的人流迟早要冲到前面来的。 经过商量,他们一致认为目前控制事态的唯一办法就是先把那些国军劝走。 魏俊杰难得勇敢了一次,骑上自行车抢先前往征兵点去游说。 然而在这十万火急的关口,那些国军居然还在装大爷,看魏俊杰一身富贵打扮,还骑着一辆自行车就以为这小子是个值得勒索的肥羊,几个人围上来逼他捐款捐物支持抗日大业…… 魏俊杰简直要被他们气死了,一个劲儿地解释自己是八路军战士,来这里是好心告诉他们有危险,赶紧有多远躲多远。 为首的国军少尉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你说是八路就是啊?怎么证明?再说了,就算你是八路怎么了,我们国军也是卖命打鬼子的,凭什么你们能在这里征兵,我们弟兄就不行?” 他这话说完,身后的几个大头兵也跟着帮腔起哄:“八路现在也是过上好日子了啊,都有自行车啦?这玩意儿怎么骑啊,让兄弟们也试试。” 他们说着就上来动手抢自行车。 魏俊杰一边竭力掌控车把,一边苦口劝道:“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怎么不领情呢,上千人的游行队伍转眼就到,没听到喊口号的声音吗?” 那国军少尉神色凝重起来,翘首看向街道的尽头。 眼看他还在犹豫不决,魏俊杰急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汹涌的人流一到,你们全都小命难保!”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对面的国军少尉怒了,抬脚踹倒自行车,把他摁在墙上怒骂:“妈的,当初老子在台儿庄直面鬼子的坦克大炮都没退过,你找几个泥腿子举着破刀片子就想吓到老子?” 他那几个手下得势不饶人,趁机抢下自行车往征兵点院内搬。 游行队伍恰在此时转过街角,前排群众看到魏俊杰被欺负,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纷纷举着大刀过来解救。 他们这一跑,引得后面不明真相的群众跟着跑,汹涌的人潮直接冲杀过来。 国军少尉这才慌了神,指挥手下架起枪试图威慑,可面对上千人的冲杀,这几条枪根本无济于事。 短短一百多米的距离,前面的群众看到枪口刚犹豫停顿一下,马上就被后面的人推得往前来,场面就控制不住了。 慌乱之中有人开了枪,打倒了一个游行群众,其他农民怒不可遏再不听指挥,挥舞着手里的武器一通乱砍。 乱了,彻底乱套了。 愤怒的人群把所有国军士兵都打了,各种刀枪棍棒一通招呼,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大头兵,一个活口都没留。他们还把枪抢到手,闯进院子乱放一气,枪声大作子弹乱飞,魏俊杰被吓得贴在墙根不敢动弹,眼睁睁看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被踩扁砸烂。 直到有人放火点燃了国军征兵点的招牌,一队驻扎在城内的八路军战士携带武器成建制地赶来,人群才渐渐冷静下来。 那些参与游行的城里人见状不妙都跑了,剩下的几十个农民不知所措,全都看向领头的村长、农救会负责人 这几位早已急得满头大汗喊哑了嗓子,此刻看着横死当场的国军官兵,只觉得天塌了。 全程贴在墙上不敢动弹的魏俊杰终于缓过神来了,他扶起折弯了轮圈、断掉条幅的自行车举目张望,却遍寻不着刘子魁的踪迹,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53章 连自己人都杀 刘子魁发现了几个可疑人员。 跟随游行队伍走进城门的时候,他就看路边几个壮小伙不顺眼,这些人二十郎当岁,有着精壮矫健的身体条件,却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惹人生厌。 不过后来发现他们交头接耳一番跑进队伍,还热情地招呼其他群众一起加入,他又对这几人产生了好感,不管这些家伙是凑热闹也好,真心想帮个人场出分力也罢,至少基本的道德良知还在。 但后面发生的一幕却再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当游行队伍开始奔跑,人们疯狂涌向国军征兵点的时候,刘子魁知道事情要失控,他竭力劝阻着身边人,却不经意间看到那几个人都从腰间抽出了尖刀短刃。 虽然游行示威的群众也带了大刀和红缨枪,但这种亮在明处的武器主要是起到威慑作用,大家在殴打国军官兵的时候都不会真正下死手。 但这几个手持短刃的家伙就不一样了,他们混在人群中专捅国军官兵要害,所到之处不留活口。 刘子魁想起王茂生说的,不要低估国民党反动派搞摩擦泼脏水的手段和决心,还有之前听钱掌柜讲过军统特务的手段,因而产生了怀疑。 真正让他确信这几个人是军统特务的是,在看到远处有八路军队伍赶来后,这几个人相互点了下头分头跑了,这很不正常,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 刘子魁想跟魏俊杰说一声的,可看到距离太远感觉实在来不及,只好先找准一个穿灰色短褂的目标独自跟了过去。 他自以为行动隐蔽,可城里刚刚响了枪,不明真相的群众都躲起来了,商铺上了门板,民宅全部闭户,许多街巷都空荡荡的,如他这般快步疾走还是引起了前方灰衣人的注意。 对方是受过训练的专业特务,一拐进小巷子便抽出利刃埋伏,无论是谁跟进来都必然挨一刀。 好在刘子魁身材瘦小反应灵活,在利刃刺向脖颈的一瞬间歪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不过刀锋仍旧划破他的肩头衣服,留下一刀浅浅的血痕。 他来不及多想,起身看了一眼就朝巷子深处跑,那灰衣人察觉自己漏了相快步追上誓要杀他灭口。 刘子魁从没这么慌张过,因为这巷子幽深狭窄,七拐八绕不知道通往何处,两边有许多民宅院落,不过此刻全都大门紧闭着。在如此狭小的过道里,手无寸铁的他一旦被追上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只能拼命奔跑,跑到外面的大街上寻求帮助。 然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他错过了巷子的出口,来到了一个死胡同。特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够听到粗重的喘息声了,再往回跑已然来不及,刘子魁只好奋力一跃,抠着墙角的砖缝爬上了院墙。 那灰衣人显然没料到刘子魁身手如此灵活,看到蹲在墙头的小子明显一愣,然后一个助跑蹬墙也纵跃上来。 此刻两人都站在墙上,相隔四五米的距离,刘子魁明显已无路可逃。 但爬上墙头的一瞬间,少年就已经冷静下来了,面对对方手里的尖刀,他居然邪魅一笑,高声大喊:“抓汉奸啊,抓特务啊,小鬼子混进来啦!” 现在轮到灰衣人慌了,顾不得再和这臭小子计较掉头就跑。 可刘子魁却不依不饶,踩着墙头、屋顶一直追着,时不时地朝下面丢些砖头瓦片,不是朝灰衣人丢,而是朝各家各户的房门窗户里丢,把躲起来的居民都给惊扰出来。 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熊孩子使坏,等听清楚他喊的是抓鬼子汉奸,全都抄起菜刀饭勺追出来。另一边的主街上,魏俊杰正带着不少战士到处寻找刘子魁,听到这边吵吵嚷嚷也赶了过来。 看到八路军战士背着枪,灰衣人明白再站到高处就是显眼的活靶子,找个机会跳下墙头,殊不知这样才正中刘子魁下怀。 这小子反而爬到更高处,指挥群众和魏俊杰左右包抄前后夹击,和灰衣人玩了一出胡同里赶猪的游戏。 最终,那灰衣人刚跑过街角就被等候的八路军战士一枪托打倒绑了起来。 刘子魁指认这人是杀害国军官兵的真凶,引起了部队首长的重视,他们严密看管连夜审讯,同时搜捕其他特务同伙。 城里的群众一呼百应,主动帮助排查身边的陌生面孔,还真揪出了好几个灰衣人的同伙。 只是这些特务都受过专业训练,打死也不交代真实身份,其中有两个还试图自杀来隐瞒真相。 针对这种情况,有关负责同志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不审了,绑好手脚严加看管。” 在外面等待审讯结果的刘子魁和魏俊杰都傻了,这算什么啊,他们不肯说就不审了?为什么不上刑呢,老虎凳、辣椒水、竹签插手指、烧红的烙铁烫胸口,人家怎么对待咱们的同志,咱们就全套照搬不行? 对方是这么回答的:“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审不审都没多大意义,不如把这些烫手的山芋交给国军处理,让他们去找军统的麻烦不好吗?” 刘、魏二人恍然大悟,顿觉这事处理得高明,反正这场冲突中死的都是国军兵痞,己方没有任何损失,把这些凶手送给国军还能赚个人情呢! 两人连夜赶回白彦镇,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做了汇报。 王茂生也拍手称妙:“老蒋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可得给他好好宣传宣传,告诉国军的兄弟他多狠啊,为了栽赃嫁祸连自己人都杀!” 于是,这场全县范围的大规模游行活动,在鲁西北的核心区域引起了巨大震动,群众纷纷拍手称快,而驻扎在周边的国军则像丢了魂似的,在最短的时间内撤销了所有征兵点。 至于那几个奉命搅局的军统特务,据说个个被打得体无完肤死状极惨,他们供词被呈送重庆,一群高层将领吵到老蒋面前,差点闹到拔枪相向的地步。 不过一份战报的出现,却让这些将领默契地闭上了嘴巴,再也没人提起此事了。 第54章 每天都在战斗 这是一份关于八路军“百团大战”取得第一阶段胜利的战报,由重庆八路军办事处转呈到蒋委员长面前的。 老蒋心情复杂地把战报推给那些吵闹的高级将领,然后背着手出门了。 以往取得了胜利的战报,他都会大肆宣扬通令嘉奖,最不济也要批上一个“可”字,但这次什么都没说。 他那些手下看完战报全都傻了眼,因为这一页纸的内容太震撼了,这震撼不是来自八路军出击平汉、正太、同蒲等铁路沿线,取得的战绩,而是在他们印象里八路军总共三个师的建制,怎么一下子集结了105个团,几十万人的兵力? 这个规模远远超过了国军整个参谋机构事先对八路军规模的设想,也动摇了他们对于国共合作团结抗战的决心,连带着眼前这个“山东征兵点血案”似乎都变得“正确而悲壮”起来。 当这些司令、长官不再追究责任,整件事就不了了之。后来王茂生在《游击报》上撰文替那名国军少尉惋惜,一位参加过台儿庄血战,没有死在日本人炮火下的少尉军官,最终却卷入破坏抗战的阴谋之中,惨死在军统特务的手下。通过这件事民众应该看到,到底是谁在破坏抗战,是谁不打日军专坑友军? 他慷慨激昂地把文章写好,走完审稿流程后安排人送往蒙山印刷所。 魏俊杰和刘子魁却推三阻四起来。 魏俊杰在这次采访中好不容易勇敢了一次,却差点死在乱刀之下,回来后彻夜难眠情绪不太好。他为了逃避工作找借口,说按照原来的分工,交通员是刘子魁的职责,既然人家已经回归,这跑腿的活就该还回来。 刘子魁心中不爽:“之前有自行车骑的时候你抢着干,现在自行车被砸个稀烂了你想起我来了,凭什么啊?” 王茂生开始厌烦这两人的互掐,点名让刘子魁去,理由是这小子跑得快,能尽快把这期报纸刊印分发。 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刘子魁前脚出门,一份上级指示后脚就到了,要求即日起根据地的所有报刊杂志都要配合宣传“百团大战”,《游击报》下一期的头条报道必须得转发《新华日报》的通稿。 原来国民政府对“百团大战”的态度急转直下,前些天还命令驻华北的国军予以配合,现在马上就以军事保密为由,要求国统区的报纸刊发的新闻不能出现部队番号、作战地点,更不得出现“百团大战”的字样。 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几乎垄断了国统区的军事新闻,它报道什么,民众才知道什么,所以即便八路军在敌后做出如此巨大的贡献,国统区的群众知之甚少。 中央指示要声援在华北作战的八路军129师、120师和晋察冀军区部队,山东抗日根据地也要进行广泛宣传配合,来扩大百团大战的影响力,增强全国军民抗战斗志,提振抗战必胜的信心。 《游击报》惯例是七日出版一期,错过这一期要再等七天,那显然是要犯错误的。所以王茂生只好一面组织稿件重新排版,一面安排魏俊杰去把刘子魁追回来。 可没了自行车的魏俊杰,怎么可能追得上飞毛腿少年呢?半天之后他拖着疲惫的双腿回来,两手一摊骂骂咧咧:“这臭小子属兔子的,我跑了二十里都没追上……” 王茂生心中早有预感,叹了口气道:“算了,启动备用方案。” 他的备用方案就是让魏俊杰把新的版样带到蒙山印刷所,加印一期“号外”。 魏俊杰看了新华日报的通稿后忍不住惊讶:“我的个乖乖,一百多个团,在绵延数千里的战线上,在同一的意图、同一的计划之下配合作战,这也太厉害了,咱们什么时候也搞一场大的?” 他问出了山东抗日根据地所有军民关心的大问题,大家通过不同渠道得知了“百团大战”的消息后,全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但王茂生有一种预感,部队正处于一个特殊时期,应该不会打这么大规模的战役,不过现在上级首长们也没有确定的事情,他还是不要乱讲得好。 魏俊杰没得到确切答案,只能揣好版样急急上路。 他不会想到,在他离开白彦的当天下午,王茂生也急急上路赶往蒙山印刷所。 因为《新华日报》开设“百团大战通讯”专栏,有组织、有计划地推出一系列有关百团大战的报道,战斗消息、战地通讯、战役评论。上级命令《游击报》等报刊全文转载,每期都不落。 也就是说,包括《游击报》在内的许多报刊将临时改为日报,每天出版一期。为了方便印刷出版,他和所有编辑人员集体转移到蒙山印刷所附近办公。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根据地的各大报刊每天都要印刷出版,印刷机被摇得冒烟,工人甚至专门将设备改成了脚踏式来增加效率。 不过每天都印这么多报纸出来,如何分发出去又成了问题。 过去靠各自的交通员携带回驻地,分发给各自的阅读群体,光来回的路程就要一两天时间,现在光靠他们可不够。 为了提高效率扩大影响力,尽快让山东民众看到消息,王茂生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牵头向上级请示动用地下党组织的交通线。毕竟根据地大都处于山区,绝大多数是识字率低的农民,把报纸发给他们意义不大,真正需要鼓舞士气的是日战区的城里人。 这是一个大胆又冒险的举动,但又确实是最好的办法,组织上经过讨论后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就像上一次支援运送印刷机器一样,潜伏在各县城、乡镇上的地下交通员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蒙山,在山前的接头村庄取了几百份各种刊物,再各显神通带回他们的驻地去。 虽然山东抗日部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参与到“百团大战”之中,但是这些新闻工作者和地下工作者每天都在勤勉工作,用他们的方式战斗着。 刘子魁也因此获得了与老周叔重逢的机会。 第55章 仗还可以这么打 老周叔这段时间被派往鲁中山区莱芜一带活动,他不方便透露太多,只是连声感谢刘子魁的搭救。 刘子魁有些惭愧:“那都是钱掌柜谋划安排的,我就是跑了跑腿,实在没出多少力。” “我都听说啦,你是整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果不是看你年纪小,日本宪兵怎么可能允许你进入他们驻地大院呢?没有你冒险去给叛徒送报纸,他也不会上当追到宪兵队去,总之多亏了你,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 老周一直都很关注刘子魁的动向,从报纸上看到了少年写的两篇文章,得知这少年最近又戳破了“国军征兵点血案”的阴谋,深感欣慰。 刘子魁问起钱掌柜的动向,老周叔说组织上考虑到钱掌柜敌后工作经验丰富,将其派到了局面更复杂,斗争形势更危险的省城济南主持工作,现在轻易是见不到了。 因为两人各有任务在身不便多聊,老周叔临走前叮嘱少年多向身边的同志学习,尽快成长起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并肩战斗。 刘子魁欣然答应着,上级考虑到各位办报人员太过辛苦,加速了调派干部的进度,各报刊编辑部都增加了许多“扛起枪来能打仗、拿起笔来能书画、动起口来能宣传发动群众”的多面手。他知道自己的差距,每天都在努力跟上大家的脚步。 在老周叔这些经验丰富的地下交通员帮助下,根据地印刷的大量报刊杂志迅速扩散到山东各地,一夜之间出现在大街小巷和千家万户,在军民之间产生了巨大反响。 先是在印刷所周边办公的宣传员们,每天第一时间读《新华日报》的通讯稿,看到文章里详细报道多场战斗的作战经过,生动描写军民的英勇战斗形象,纷纷感慨原来文章可以这么写。他们开了一场又一场的研讨会,现场学习通讯写作技巧。 其次是部队里的战士们,他们读完《夜袭桑掌桥》《狮脑山之战》《我们并未失掉一条枪》《寒王的伏击战》等通讯文章后豁然开朗,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基层指战员战意高昂,对标周边的交通要道制定作战计划,争先恐后地写下请战书、决心书、保证书,想要好好教训当地的小鬼子。 然后是根据地和沦陷区的黎民百姓,看到八路军在纵横千里的战线上扒铁路、炸桥梁、攻车站、拿矿山,日军竟然屡战屡败毫无办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鬼子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对八路军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那种畏惧抗日,妥协苟安的思想开始发生转变。 最后,日本宪兵队被这些报纸搞得焦头烂额,他们疯狂没收宣传读物,严密搜查中共办报人员,甚至调集泰安、新泰、莱芜等地的军队对蒙山地区展开大扫荡,企图铲除根据地的印刷所。 不过扫荡部队还没出城就被盯上了。 9月中旬,驻泰安的日军长岛旅团抽调一个大队五六百人,又从新泰、莱芜等地集结了伪军四五百人,携带九二步兵炮2门、迫击炮5门,裹胁了大批民夫运送辎重粮草,意图向东进犯蒙山地区。 老周叔发动群众密切关注日伪军动向,几乎每隔一小时就向上汇报一次,准确判断出了日军意图。 山东纵队的指战员迅速做出了阻击方案,他们活学活用报纸上提到的游击作战技巧,抽调战斗骨干组成十多个战斗狙击小组,携带机枪、掷弹筒等武器,每隔5里埋伏一个小组,采取“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战术,打击、牵制敌军。 主力部队主力实行机动作战,把敌人吸引到杨家横一带的伏击点。杨家横是个海拔300多米的山头,三面陡坡毫无遮蔽,山顶还有一个旧山寨遗址。日军的步兵炮和重机枪仰射威胁不大,反而因遭到八路军的包围和反冲锋死伤惨重。 这一战毙伤敌中队长、伪大队长以下共约200余人,俘伪军10余人,击毁火炮3门,重机枪2挺。另外,战斗还取得了一个意外战果,驻守莱芜城的池田中队长在行军路上被狙击小组连人带马射成了筛子。 因此人凶狠残暴滥杀无辜,就连部分汉奸和伪军也被其刀劈、活埋。被八路军击毙后,城内城外、各行各界、上上下下,以至敌伪政权内部都当了头号喜讯,老少奔走相告。莱芜县“维持会”的一个科长,区“维持会”的一个会长也捎信向八路军表示祝贺,说是为莱芜人民除了一个大害在敌占区里出现了一个抗日热潮…… 不过“百团大战”也早地暴露了八路军的力量,引起了重庆国民政府的猜忌,加快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布局。 就在杨家横战斗发生的时候,驻扎在沂蒙山区的东北军第57军,其军长缪澂流居然与侵占徐州的日本鹭津师团勾结,签订了“互不侵犯、共同防共”的密约。 双方约定各据点互不撤兵,互通情报,并规定了地上空中的联络信号:遇飞机来袭,以白布铺地,用阿拉伯“5”字作标志;部队相遇,党旗下缀白布左右招展识别之;在徐州设联络站,借电台一部,互相规定密码等。 要不是57军是曾经参加过西安事变的抗日队伍,内部的几位爱国将领获悉密约发动了“九·二二锄奸”行动,势必将对鲁南根据地造成严重破坏。 另外,日军也加强了对各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扫荡,专门从华东、华中调回一个师团的兵力,喊出了“见共党不报者,杀;供八路军一粒米者,杀”的口号,开始对老百姓实施“三光”政策。 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冬天开始,日伪军对鲁南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蚕食、分割、封锁的同时,疯狂推行以“强化乡村自卫力量、建立反攻自卫团和保甲制”等为内容的治安强化运动,致使根据地严重萎缩,抱犊崮山区抗日根据地形成“南北十余里,东西一线牵”“一枪打透的根据地”的被动局面。 第56章 新任务 民国三十年(1941年),山东抗战局势急转直下。 刘子魁最直观的感受是他们的办公条件明显变差,连夜里点灯的油都不够用了。 “百团大战”的全方位报道在山东影响很大,但也不免暴露了蒙山印刷所的大致方位,日军、伪军、国民党顽军轮番进攻沂蒙山区,导致根据地遭到蚕食,他们这支汇聚了各报刊杂志的宣传队伍不得不经常转移。 大家白天行军,晚上在偏僻的山村落脚,为了报纸按期出版只能在夜间编报写稿,经常是几个人凑到一张桌上,靠一盏油灯照明。 然而部队物资匮乏,他去炊事班领油总是不足数,因为部队每人每天只有三钱豆油的配额,炊事员们一听他们要用宝贵的食用油点灯,全都扬着饭勺冷脸驱赶。 王茂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教大家把灯芯的棉花搓细,以最弱的灯光来凑合照明。 然而百团大战的集中报道刚刚收官,新的宣传任务又来了。 国民党顽固派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事后他们发布通令,抹黑新四军违抗命令、不遵调遣,宣布取消新四军番号。国民政府宣传部要求国统区所有报社原文转载通令和发言人谈话,不得更改、配发社论。 面对此等无耻言论,延安决定“发动政治上的全面反攻”,与国民党展开一轮铺天盖地的舆论战。 王茂生他们主办的所有报刊杂志都奉命转发《新四军皖南部队惨被围歼真相》一文,逐句逐项、有理有据地反驳国民党对新四军的污蔑,力求让更多的人了解皖南事变的真相。 像上次宣传“百团大战”一样,成千上万份报纸、杂志、宣传单页从沂蒙山区印刷出来,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齐鲁大地上。国难当头,谁是岳飞,谁是秦桧一目了然。 眼看舆论战打不赢,国民党顽固派开始在军事上实施压迫。驻扎山东的一批国军反共气焰尤为嚣张,之前被八路军赶出费县古城的王洪九又活跃起来,他和其他国民党顽军组成了所谓的“抗八联军”,采取分区联合、互相策应、步步紧逼的办法,在山东全境发动了“三月攻势”,疯狂进攻中共领导的抗日根据地。 刘子魁听到王洪九的名字恨得牙痒痒。 当初就是这王八蛋把他扣押在古城地牢的,后来又残忍杀害了几名思想进步的地牢看守。后来八路军围攻古城的战斗因暴雨山洪失利,上级首长考虑到国共合作的影响而放走了这人一马。没想到这家伙非但不感恩,还想趁火打劫。 所以刘子魁几次请求参加针对王洪九部的战斗:“我去前线采访,哪怕不能亲自动手,看着这人被咱们部队打死也开心。” 王茂生起初是不同意的,如今根据地面临日、伪、顽三方夹击,大片根据地失守,已经没有绝对安全的交通线,任何人脱离部队走出山区都可能遭遇不测。 可巧合的是隔天就有上级命令传来,要调两名熟知“皖南事变”真相,能做思想工作的宣传干部到前线去。刘子魁看准这个机会抢着报名,王茂生不好当众阻拦,干脆自己也报了名。 最终组织上决定由他们两人一起前往窝窝岭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刘子魁激动坏了,终于有机会换上军装拿起枪了。 他拉栓检查枪膛,熟练地压上子弹,想象着自己在阵地上一枪干掉一个敌人,大杀四方的画面。 然而王茂生这次又给他泼冷水:“枪可以带,但不能随便开火,我们这次主要是以游说为主。” 原来组织上找他们去前线,是为了劝降一群土匪。 西南方向有个窝窝岭,山势陡峭犹如平地摆了个窝窝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顶,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山上盘踞着一伙土匪,有两百多人,一百多条枪。 土匪头子庞三之前看八路军势力大就主动接受改编,还被任命为当地的游击大队长,115师还派了1名指导员和一个班的战士去山寨帮忙管理。 有不少土匪经过改造后思想逐渐开了窍,渐渐抛开了兄弟义气和土匪作风。庞三感觉自己“山大王”的地位不稳,逐渐后悔接受改编。 就在这节骨眼上,王洪九的国军苏鲁战区第一纵队第三支队打过来了,王部经过一年多的韬光养晦,已经发展壮大到7个大队四千多人。这次入侵沂蒙山区选择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同时还发动心理攻势,打算策反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抗日武装力量。 他们从庞三的熟人那里得知了窝窝岭的情况,就安排人上来游说,许下高官厚禄让其反水。双方约定只等王洪九的部队杀到附近,他们就下山给八路军来一个前后夹击。 会谈是在夜里进行的,山寨里的八路军指导员和8名战士毫不知情,后半夜就被捆绑起来。好在庞三想拿他们当投奔王洪九的“投名状”,没有立即加害。 庞三自以为计划周密,却不料山寨里有部分土匪经过这段时间的教育开了窍,不愿与其同流合污。他们安排亲信打着下山侦查的幌子,趁机给八路军部队告了密。于是王洪九的部队还没来,八路军先把窝窝岭包围了,喊话逼庞三放人。 庞三知道投降不会有好下场,铁了心的负隅顽抗,在他看来自己坐拥山寨地利优势,手里头有9名人质,内有两百个兄弟,外有王洪九的援军,根本不必害怕。 八路军指战员经过实地研判,也知道强攻的损失会很大,万一把土匪逼急了还可能会杀害人质,考虑到庞三之前同意接受改编,山寨中也有不少拥护八路军的土匪成员,因而想要请几个能说会道的宣传干部去做做思想工作。 上级同意让他们试一试,于是安排人到宣传科挑选得力干将。刘子魁杀敌心切,连问都没问就抢着报了名。 王茂生当然不会把这个九死一生的艰巨任务交给16岁的少年。 他在磨坊峪曾经游说过魏尚中,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还在费县古城与王洪九见过面,因而成了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他已经做好了孤身进入山寨的打算,如果自己在这里游说庞三投降放人的时候,刘子魁在山寨外面胡乱开枪,那可不就要害死他嘛。 刘子魁满脸不可思议地听完任务介绍,下意识地拉住王茂生的衣袖:“哥,这任务也太离谱了,咱不去不行吗?” 第57章 另辟蹊径立奇功 “胡闹,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王茂生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山寨里扣押着我们的9名同志,我不去救,你也不去救,他们会死的!” “可是……” “没有可是,当初你被王洪九扣押在古城地牢,我和小魏也是这般舍命相救的!” 听到这话刘子魁顿感羞惭。 他知道当初王茂生和魏俊杰为救自己花了很多心思,但从没设身处地想过他们会舍生忘死地相救,但现在看来,人家为了同志是真拼命啊。 他忍不住热泪盈眶:“我和你一起去,豁上这条命也要保你活着出来!” 王茂生笑了,抬手又是一记轻轻的脑瓜崩:“傻小子,你留在山下就行,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在赶往窝窝岭的路上,他把自己的初步计划讲了讲。 从土匪头子庞三朝秦暮楚的行为来看,这人是个狡猾的投机者,他不杀人质就是存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念头,所以只要前线部队打退王洪九的进攻,粉碎土匪们固守待援的幻想,解救行动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他自己只需许下既往不咎、官复原职的好处,庞三大概率是会投降的。即便是庞三拒绝,山寨里还有许多明事理的人呢,他们能主动告密就说明不会跟庞三一起送死,只要成功实施分化,强攻山寨也不是不行。 刘子魁听了大感不妥:“可你们还在山寨里的话,强攻山寨不把你们也害死了?” “不至于,很可能我去了随便一说,土匪们就投降了呢。” 王茂生故作轻松地打个哈哈,其实内心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抵达窝窝岭山脚与围困部队汇合后,他们对山寨外的地形做了细致调查。告密的土匪成员也绘制了内部建筑布局和大致的人质关押区域。 王茂生坚持自己独自上山,与山下的攻坚团长定下三日期限:“如果我和被关押的同志到第二天还没下山,你们就于第三日拂晓发起进攻,不必投鼠忌器。” 大家当然不同意,但王茂生的语气极其坚定:“只有猛烈坚决的全面进攻,方能打败敌人顽抗的信心,你们打得越狠,我们反而越安全!” 说完他就空着手上山了。 刘子魁不放心,一度想远远跟着,也被呵斥:“想我被冷枪打死吗?” …… 王茂生终究是低估了庞三反叛的决心。 他进山寨的时候,土匪们已经开完了动员大会,庞三在会上拿国民政府对“皖南事变”的通令说事儿,说中共不和由来已久,国民政府现在能消灭新四军,将来就会围剿八路军,大家现在加入八路军只会一起陪葬。 他还强调国军才是正规军,投奔王司令不但可以获得合法身份,还能名正言顺地领军饷,以后再也不用冒险去打劫日本人的运输车队了。 最后,为了蛊惑人心裹胁队伍,他还打开小金库,每人发了两块现大洋。 王茂生来到山寨刚说了两句话就被绑了,和其他人质关在一起。 庞三这人有点小聪明,既不杀人也不与山下八路军对话,只是守住上山的唯一路口一味地拖延时间。 山下的部队不了解山寨情况,各级指战员都心存顾虑。在这关键时刻,还是刘子魁站了出来。 不过这小子是违抗军令擅自行动,他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半夜偷偷从侧面山崖爬了上去。 那地方近乎绝壁,土匪们压根不设防的,于是刘子魁很顺利地爬上山寨围墙侦查情况。 庞三也是经历过八路军培训指点过的,知道对方擅长夜袭,因而越是后半夜提防得越严密。他让手下在山寨通路上点燃火把,每隔10米再燃起篝火,整个山前空地都被照得灯火通明。 同时,山寨的大门已经被石头和木料封死,三分之一的土匪被安排在石墙垛口处警戒,所有人枪上膛,手榴弹开盖,身边还布置了长柄叉子、竹竿和石头,八路军强攻山寨只能架梯爬墙,这山路难行,光把梯子运上去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刘子魁没敢贸然进入寨子,趴在墙头记下火力和防守配置就跑回去汇报。 山下的团长没追究他的擅自行动,而是对他能攀爬悬崖倍感惊奇,马上就调整了作战计划。 他们挑选出二十个身手敏捷的战士组成突击队,在第二天的前半夜爬上后山发动偷袭,打土匪们一个出其不意。 刘子魁背着绳索爬上山崖,给后续部队搭建攀爬通道,等突击队全员就位后,通过手电传递信号。主力部队立刻在山前发起进攻,突击队趁乱从后方摸进山寨,站在围墙上往山寨里扔手榴弹。 所有提着武器往外跑的土匪,全被炸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被关押在石头房子里的人质反而是安全的。王茂生趁机分化看守,鼓励他们主动投降戴罪立功。 这些土匪成员本来就不是铁了心反叛,其中又有几个思想进步的愿意带头,他们的立场马上动摇了,把武器交给了王茂生和其他八路军战士。 王茂生带头冲出牢房,与刘子魁他们突击队汇合。 大家从背后攻击死守寨门的土匪,在搬开堵门杂物引八路军杀入,用了两小时时间占领了前寨。绝大多数土匪被同伴劝降了,只有庞三和几个顽固手下因为黑灯瞎火不敢往外跑,被困在石头垒砌的聚义厅里。 此刻他万分后悔,猫在窗户后面喊话要和王茂生谈条件。 然而那些主张支持八路军的土匪成员却担心这厮秋后算账,抢在前面丢了手榴弹进去,把整个石屋炸塌,里面的人眼见着不活了。 等到天亮打扫完战场,团长要给他们请功,王茂生心中有些惭愧:“这次行动不太成功,我太书生意气了。” 团长哈哈一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很正常!” 不过大伙都认为刘子魁此战功不可没,小小年纪胆识过人,要不是他另辟蹊径领突击队上山,不知道有多少战士会倒在土匪的枪炮之下。 少年挠了挠头,趁机提出一个请求。 第58章 闻着味了 “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去打王洪九的部队?” 刘子魁心里有个执念,要给那几位关照过自己的古城地牢看守报仇,非要亲手在这王八蛋身上捅两刀不可。 可团长的话又让他失望了:“我们没有和王洪九部作战的计划,部队接到的命令是这边战斗结束后尽快转移到滨海区。” 原来今年春荒严重,再加上日伪军、国民党顽军的轮番扫荡和进攻,鲁南抗日根据地的粮食供应变得困难,为了避敌锋芒和减轻群众负担,沂蒙山区的部队和机关决定向东南方向转移。其中鲁南区委和鲁南军区去鲁东南,行署、各救会去邹东,一一五师去滨海区移地就食。 刘子魁听完大吃一惊,语气明显多了几分不满:“我们走了,根据地的老百姓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印刷所、被服厂、兵工厂怎么办?” 他参与了蒙山印刷所的筹办工作,深知机器和原材料搬动运输不易,如果部队撤出沂蒙山区,这点家底可就全都落在敌人手里了。 王茂生见他用质问的语气跟团长说话,赶快插话道:“是主力作战部队转移,你和我还是要留下来的,我们要依托沂蒙山区的复杂地貌和群众跟敌人周旋到底。” 团长并没有介意刘子魁的焦躁,笑着安慰道:“小伙子放心,部队转移不是逃跑,而是跳到敌人的地盘上拔炮楼扒铁路,以猛烈的打击逼迫敌人撤离根据地。” 王茂生在旁边补了一句:“这叫攻其必救!” 刘子魁懵懵懂懂地点着头,猜测局势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时刻,要不然部队首长也不会采用这种计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枪,请求部队能给自己补充一些子弹。 昨夜激战,他一口气打光了十几发子弹,只可惜黑灯瞎火战况不明,不知道自己打死了几个土匪。如果接下来要在山里和敌人周旋,他必须得保证自己拥有足够的战斗力。 四四式步骑枪的子弹与三八大盖通用,团长大手一挥,从山寨缴获物品中拨了一百发子弹给刘子魁,权当是立功奖励。 手里突然多了这么多子弹,少年心情顿时阳光明媚起来,和王茂生一起回村驻地的路上他还得意扬扬:“这趟任务可算是没白做!” 王茂生冲他笑笑,忽然用很郑重地说了一句感谢的话。 昨晚的战斗要不是这少年带人打了土匪一个出其不意,即便是最后部队强攻进山寨,他和其他被扣押的战友也可能会被庞三抓到聚义厅去当做人质,大概率是要横死当场的。 刘子魁满不在乎地拍拍手里枪:“茂生哥,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救过我,我当然要报答你啦。你放心,我现在有枪有子弹,以后我保护你!” 看着他摆谱欠揍的模样,王茂生忍不住又笑着给了他一记脑瓜崩:“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任务完成了,你的枪还是要交给我保管!” “不是,凭什么呀……” 少年哀嚎一声,拔腿先跑了。 他们在山里嬉笑追逐着,完全没意识到这安全与平静的日子在未来会多么难得。 因为王洪九纠集的一众国民党顽军已经杀到根据地腹地,这支部队为了支援庞三一路急行军,隔了两天就抵达窝窝岭。 王洪九哼哧哼哧爬上山顶才得知庞三的土匪队伍已经土崩瓦解,他看到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山寨气得大骂不已,转头就拿窝窝岭周边村庄的村民撒气。 村里有几个人是从山寨逃出来的,得知眼前这位就是庞大当家要投奔的国军司令,就跑上来哭诉八路军神兵天降前后夹击的战斗经过。 王洪九细细盘问,意外地从其中一人口中听到了王茂生的名字。 他在古城和王茂生见过面,对这个戴眼镜满脸书生气的八路军干部有点印象,因为这人后来在游击报上写文章,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此刻他怒目圆睁,追问道:“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个娃娃兵?个头不高,长得跟猴一样的?” 几个土匪余孽连忙点头附和:“好像是有一个。”“对对,就是那小子带共军从后山崖爬上来的!” 王洪九一下子高兴得抓耳挠腮。 他对当初那个胆敢跟自己索要新闻稿纸的小子印象可太深刻了,由这又联想到中共的宣传办报人员应该就在附近活动。 如今国共双方围绕“皖南事变”的舆论战如火如荼,他们这支国军部队侵入沂蒙山区的主要军事目的就是打掉潜藏在山里的印刷所,消除中共在敌后的舆论影响,只要抓到两人就能拷问出印刷所的位置立下大功。 所以他命令部队立刻开拔,朝着蒙山方向推进:“循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铁定能抓住大鱼!”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这些国军把沿途村庄祸害得不轻,不但搜刮了老百姓的存粮,抢了所有禽畜,还把村民们都赶出来打听王茂生和刘子魁的动向。 这些村里有很多支持八路军的“堡垒户”,他们常年跟中共人员打交道,其中有不少人认识王、刘二人,甚至前两天还让他们在自家留宿过,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 恼羞成怒的王洪九见好言问话不起作用便露出了獠牙,亲自逮住村里的老妇孺殴打欺负,逼迫其他人提供情报。 终于,有人扛不住压力了,站出来胡乱指了个邻村方向。这明显是想误导敌军的,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坏了大事。 那村里有6个八路军干部临时过夜,突然听到村民示警说一大群国军气势汹汹地杀到村前,赶忙从村后逃走。然而王洪九铁了心要抓活的,仗着人多四面包围,硬是用火力压制把他们赶回了村子,包围在一处农家院里。 这几位干部依托院墙奋起反击,打死了十多个冲锋的国军士兵,一度让敌军不敢靠近。 奸诈恶毒的王洪九见强攻不行,居然抓了村民逼他们投降。 眼看脱身无望,子弹也不多了,这几个英勇不屈的干部选择了假意投降,在敌人涌上来时拉响了手榴弹…… 第59章 柿子要挑软的捏 天亮之后,王洪九挨个检查八路军干部的遗骸,因没有没有找到王茂生和刘子魁而大失所望。不过他并未怀疑前面村民提供的情报,顺着这个方向一路追下去。 当时部队调动匆忙,许多八路军机关干部都在分散转移,一路上被这支国军部队遇到了不少,有的被当成活靶子乱枪打死,有的被抓住活埋,只有少数侥幸逃脱后紧急通知其他人规避。 刘子魁在几天后才得知此事,哭着找王茂生要枪去报仇,还忍不住质问:“你不是说主力部队会逼敌人离开吗?说好的攻其必救呢?” 王茂生正忙着编辑排版新一期的登报内容,他强忍着悲痛给少年解释,主力部队转移到滨海区打击的是日军,已经牵制了一大批鬼子的扫荡部队。 在地下交通员冒死送来的几张敌伪报纸上,都刊登了一则重要消息:“3月1日,军驻山东第十二军的司令官换人了,土桥一次接替饭田贞固成为山东占领军的最高长官。” 这个土桥一次上任伊始就积极响应“华北治安强化运动”,计划对根据地展开史无前例的大扫荡,所到之处实施极为残暴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 如果不是八路军115师主力转移到滨海去故意暴露行踪展开军事行动,牵制了日军的大部分兵力,现在的沂蒙山区早就生灵涂炭遍地狼烟了。 刘子魁也明白两害取其轻的道理,可他仍旧嘟囔着:“那王洪九在咱们根据地耀武扬威滥杀无辜,没人管吗?” “管!当然要管,但是得等部队腾出手来,”王茂生继续埋头编写文章,“我们当前第一要务是配合主力部队打好舆论战争!” 这一期游击报的头版头条是一则公告,泰山专署公布了《奖励反正伪军条例》,条例规定:“伪军官兵一经反正,一律保证其生命之安全,个人财物一律不准没收,沿途军民均得护送,并保证其不受冻馁,尊重其风俗习惯。” 窝窝岭土匪叛变不是个例,王洪九的残兵败将之所以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卷土重来,就是因为他们借国民政府的名义收编了大量伪军和土匪。 八路军也看重这部分武装力量,但过去考虑到国共合作没有公开进行,现在局势变化需要调整宣传策略,因而及时出台了这一条例。 王茂生所处的宣传部奉命把这一条例传递出去,最好是印成报纸和宣传单页送到各处据点,让伪军人手一份。 魏俊杰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皱眉头:“我说,咱就不能先停刊几期吗?王洪九的部队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我们还要坚持出报?” 宣传部的许多同志也都有同样的意见,他们从昏暗的灯光下抬起头,揉着被油灯熏黑的眼圈,满怀期待地看着王茂生。 王茂生知道,宣传队成员都是文职干部,直接与敌人作战的经验几乎为零,过去他们每天看战报、写捷报,总觉得敌人都很弱自己上战场也能轻松打赢,可一旦局势恶化,最先恐敌畏敌的也是他们。 他当即放下笔走到大家中间,用最慷慨的语气给大家鼓劲:“同志们,现在主力部队转移,国民党顽军在根据地横行,很多老百姓都萌生了悲观情绪,这恰恰是考验我们宣传工作的关键时刻。报纸就是我们战斗的阵地,只要我们坚持出报,就给大家传递出我们坚守阵地的信心,老百姓就会知道八路军还在身边,根据地就丢不了!”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人纵然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好公然拒绝了。 只有刘子魁弱弱地问了一句:“可现在不比之前啊,我们已经被国民党顽军包围了,这报纸就算印刷出来,怎么往外送呢,谁去送呢?” 王茂生转头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我去送,我们每一个人,都去送!” 他不光要身先士卒,还要干其中最危险的一部分,就是往伪军据点里送报纸。 这事儿听着都荒唐,伪军这几年早被八路军和游击队打怕了,不光白天巡逻放哨,夜里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平时大家出任务都绕着走,躲还躲不及呢,现在居然要专门去据点送报纸,这不是飞蛾扑火自取杀身之祸? 王茂生也知道这任务不好做,但他更明白宣传队伍士气垮了的危险,如果连他们都无法传递出必胜的信念,整个根据地都要完。 所以他必须得带头打一仗,给大家重塑信心。 他把游击报剩下的编辑排版工作交给魏俊杰,自己带着刘子魁去山外侦查,挑选一个合适的目标。 经过一些农民介绍,在蒙山西南方向,靠近新泰地界的曹家庄最近被鬼子占领了,一伙伪军正在那里建设据点,他们到处抓人干苦力,强拆村民房屋,搞得周围百姓敢怒不敢言。 王茂生一听到这些两眼放光:“就选它了,柿子要挑软的捏,这种正在建设中的据点最好对付。” 他们果断前往侦查,找到曹家庄的“堡垒户”曹大娘打听情况。 巧合的是,曹大娘也被伪军征了工,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去据点里洗菜做饭,伺候四十多个伪军吃饭,等他们吃饱喝足后,她刷锅洗碗抹桌子,一直干到晚上才下工回家, 据曹大娘说,这处据点是鬼子强征了村东头的地主大院,在原址上扩建的。因为地基条件有限,他们仅打算在原来的院墙和屋顶上加盖一层砖石炮楼。 改造工作刚开始不久,现场还是半拉子工程,再加上紧邻山区,鬼子害怕八路军夜袭,只派了四十多个伪军在这里驻扎督造。 那些伪军同样怕死又怕累,每天向周边各村要大量民工。 王茂生很想混进民工队伍进入大院内部侦查,可曹大婶上下打量他一番直摇头:“你这戴眼镜留洋头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俺们庄稼把式,俺要是把你带进去,那不是往老虎嘴里送肉吗?” 刘子魁闻言得意起来,笑着往前一步:“大娘,你看我行吗?” 第60章 最强大的武器 这是一座典型的三进四合院,青砖灰瓦坐北朝南。 刘子魁扛着一根木料,光明正大地跟一群村民从南面大门进入,他注意到大门为青石垒砌,两扇门板皆为包了铁皮的两寸硬木,寻常火力别想撼动分毫。 大门正对面的影壁中间掏了一个射击孔,守军在墙后架设一挺歪把子机枪,纵然大门被炸开,也能出其不意地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左拐进入外院,几间倒座房皆为伪军驻扎的营房,这些伪军为了防备八路军夜间偷袭采取了两班倒的值哨制度,白天有一半人睡觉,另一半人站岗放哨。 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可以看到正房、东西厢房的房顶都在加盖工事,居高临下内外皆防,院墙四个角上也增加了了望台和射击孔,院内有水井、粮仓、厨房等生活设施,俨然一座坚固的防御堡垒。 值白班的伪军作风懒散,只在保长带村民来上工时挨个搜了身,随后就靠在墙边抽烟吹牛,等到日上三竿日本监工抵达后才立正敬礼,端着枪巡逻装样子。 至于这些强征来的村民之中是不是混进了八路军的侦查员,他们是半点也不关心的,毕竟每天这么多村民进进出出,这大院内外早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刘子魁在里面做了一整天工,被日本监工呼来喝去的搬运沙石木料累个半死,不过他也摸清了据点内的日伪军行动规律和火力构成。 “不就是把报纸送进据点去嘛,我感觉好像没什么难的。” 晚上他向王茂生汇报后多嘴提了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找根竹子或者木料,中间挖空塞入报纸,他像今天这样扛着物料混进据点,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取出来丢到茅房、伙房这些地方就行了。 “反正伪军自己会捡起来看,如果他们认识字的话。” 少年说完咧嘴笑了,对自己这个办法颇为自信。 王茂生忽然很严肃地反问:“那你想过没有,一旦鬼子发现据点出现了违禁刊物,他们怎会不排查来源?只要脑子正常一点的,肯定会猜到是干活的村民带进去的,那他们会怎么处置那些无辜的百姓?” 刘子魁被问住了,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王茂生则瞪着少年,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他们会严刑拷打每一个人,甚至可能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少年脑海中又浮现出日军屠村的惨烈画面,瞬间汗如雨下。 王茂生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凡事要先考虑群众安全!” “是了,凡是招致敌人摧残人民的事,都应谨慎从事,”少年羞愧难当,低头认错,“钱掌柜教过我的……” “你明白就好,”王茂生点点头忽然笑了,“不过听你说完据点内的情况,我改主意了,我想把这个据点打下来!” “这怎么可能?” 刘子魁掰着指头细数据点的驻军和火力,伪军至少有3挺机枪和3个掷弹筒。真打起来,他们只需坚持1个小时,别处据点的鬼子听到枪声就能赶到支援,光靠宣传队这点人手和火力,绝对打不下来的。 王茂生笑了:“要拔掉这个据点,也不一定要强攻的,你知道我们手里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吗?” 刘子魁挠了挠头:“咱们整个宣传部加起来才七八条枪,从没看见有什么重武器啊,难道你还藏了一门炮不成?” “我们的报纸就是比炮更强大的武器!只要把报纸投递到据点里,我有把握在七天之内拿下这个据点!” “吹,上次你去游说土匪头子的时候也这么自信,结果还不是被人家关起来,小命都差点丢了?” “那是意外,我没算到庞三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王茂生被揭了短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这次不一样,只要把报纸送进去,我的计划就能成功一大半。” 他连说了两遍“把报纸送进去”,刘子魁就很不服气:“那你倒是说啊,怎么才能把报纸顺顺利利地送进去呢?” “你刚才说伪军自己会捡起来看,这句话给我很大的启发。我有个办法,让伪军自己把报纸带进据点去。” 王茂生神秘一笑,连夜带刘子魁回宣传队驻地向上级汇报请示。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根据地的留守队伍确实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军心,而且曹家庄紧邻蒙山,这个据点一旦建成将会变成日军扫荡的桥头堡,危害程度不可估量。 上级首长认可他的计划,不过光指望这些几乎没有作战经验的文职干部去拿下这个据点,显然是不太稳妥的,决定还是调一支游击队来帮忙。 这支区小队有四十多人,还缴获过一挺歪把子机枪,单说火力配置可比宣传部的这群文职干部强太多了。 “新泰地界上还有一支这么强的区小队?” 王茂生大喜过望,待得知这支游击队的队长是马绍勇时,更是忍不住砸拳叫好。 去年在磨坊峪挫败日军“宣抚”阴谋时,他曾多次和马绍勇并肩作战,还一起夜闯魏家大院,对这小伙子的身手和胆识印象深刻。 磨坊峪伏击战之后,他与刘子魁随主力部队南下攻打白彦镇,马绍勇则跟随游击队留在新泰地区活动,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就已经成长为区小队队长了。 通过地下交通站的高效运作,马绍勇第二天夜里带队抵达蒙山附近。他们来了35人,个个带枪人均20发子弹,另外还额外带来一挺机枪、两百发机枪子弹和一百来颗手榴弹。 刘子魁忍不住咋舌:“绍勇哥,你们可太厉害了,这火力配置简直比得上主力部队了。” 马绍勇憨厚一笑:“还不是多亏魏大少爷当初捐的枪和子弹嘛,给我们打下了厚实的家底啊!” 魏俊杰脸色一黯,缩在人群里没出来叙旧。 接下来王茂生向游击队、宣传队的所有人交代作战任务,就行动细节进行了详细讨论和推演,确保万无一失。 他反复强调一句话:“记住,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智取曹家庄据点,智取明白吗,不是强攻,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第61章 交报纸不杀 隔天,刘子魁照旧混进据点干了一天苦力,确认据点内的兵力没有什么变化。 王茂生当晚就带着区小队和宣传队来到据点外面潜伏,他们加起来接近80人,不过只有40多条枪,其他人各分了两颗手榴弹防身。 多数队员被安排在据点南面两百米外,一旦发现伪军有开门出击的迹象就开火佯攻,把对方逼回去。 王茂生、刘子魁和马绍勇则各带一名队员,从东、西、北三面接近据点,他们携带了土话筒,轮番朝据点里面的伪军喊话,喊同样的内容:“皇协军的兄弟们别开枪,我知道你们投降日本人是迫不得已,但别忘了自己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给你们带来了一道保命符,每个人都藏一张在身上,以后想弃暗投明的时候拿出来,八路军保证不追究!” 据点内灯火通明,惶惶不安的伪军官兵全都爬上墙头架起枪,可浓厚深沉的夜幕阻挡了视线,50米外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伪军排长担心中计不敢出门,命令手下朝声音出处开枪。 可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子弹偏得没边儿,他们干脆用机枪胡乱扫射,直到喊话声全都消失才停火。 王茂生带着队伍撤了,可日军驻守远处公路碉堡的鬼子却听到枪声着急忙慌地赶来了,他们派来三十多个精锐,还带了迫击炮,一路跑得很辛苦。 得知据点外只是几个土八路在喊话,带队的日军小队长感觉自己被耍了,气得当场抽了伪军排长两个大耳刮子,骂他们胆小如鼠不敢出去抓人。 然而这些日军初来乍到也不敢贸然闯进夜幕里,他们等天亮之后才看到远处空地上各插了一个草人,每个草人下面都放了一卷报纸。 报纸名号五花八门,除了游击报,还有鲁南时报、泰安时报、斗争生活等,上面全都刊发了泰山专署的《奖励反正伪军条例》,不过文章标题都统一改成了五个字:“交报纸不杀”! 这就是王茂生的计策,只需改个标题就能忽悠那些伪军主动把报纸藏起来,等没人的时候再逐字逐句研究。 多数伪军士兵不认识字,伸长了脖子向他们班长、排长打听:“上面写的啥?真是八路的保命符吗?” 日本兵大致也能看明白这篇报道是劝降的意思,恼怒地扯个粉碎,还把伪军手里的所有报纸都收缴销毁了。 但日本人越是紧张,越不想让伪军士兵了解报纸上的内容,大家就越好奇,暗地里打听起来没完没了,消息反而扩散得更快,有人已经暗暗后悔没能藏一份在身上了。 王茂生仿佛知道他们想什么似的,入夜之后又带着队伍来送报纸了,还是同样的喊话套路。 这次伪军没开枪。 他们仔细听了喊话内容,盼着天亮后能去空地上捡两张报纸当保命符呢。 没想到王茂生他们却点着了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看得墙头上的伪军排长脸色一黑。 远处的日本人不知情啊,听到鞭炮声以为这里打得很激烈,不得不半夜爬起来整队支援。他们一通急行军个个跑得气喘吁吁,结果据点内的伪军却打着哈欠安然无恙,这能忍得了? 鬼子小队长又气急败坏地赏了伪军排长几个耳光,逼他明晚必须得把这几个捣乱的土八路拿下! 一切都在王茂生的算计之内。 第三天、第四天他都安排部队休息,放了日伪军鸽子。 这两天夜里,不光据点内的伪军不敢睡觉,连公路碉堡里的鬼子也大眼瞪小眼白熬了两宿。 等到第五天,眼看着天光大亮,所有日伪军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以为八路军不会再出现时。王茂生偏偏带着七八十人进入曹家庄,就大摇大摆地在据点外面布设掩体做出了强攻姿态。 从没见过八路军在白天发动进攻,据点内的伪军看到这架势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真正的战斗并不在这里,王茂生的主要目标是那5个天天往返于此的日本监工! 他让马绍勇带3个人在附近的公路上偷袭,故意留2个只伤不死的,放他们逃回公路碉堡去告状。 日军长官当即点兵前来据点兴师问罪,责怪这群胆小鬼眼看皇军遇袭却见死不救…… 伪军们都委屈得不行,解释八路军堵着门出不去,他们所有人加起来才四十个,人家八路军有七八十人,还带了机枪,这谁敢冒头? 但是日军长官怎会听他们的借口呢,嘴里骂着八嘎,直接甩上了鞭子,把伪军的排长、班长和近前的倒霉士兵挨个打了一遍。 这些伪军官兵挨了毒打还得感谢皇军的不杀之恩,还能忍? 当天夜里王茂生照例前来喊话,他们在院墙上也弄了个土喇叭,双方居然隔空谈起了投降条件。 王茂生重申条例上的优待内容,宣布愿意加入队伍打鬼子的留下,不想打仗可以发给路费和奖金放还回家,绝不清算旧账。 眼看大部分伪军半信半疑,他主动起身点燃稻草人暴露自己的位置,那些白天挨了打的伪军士兵一咬牙一跺脚,带头举着报纸出来投降了。 有第一个带头的,后续其他伪军也都陆续出来,他们把机枪、步枪、手榴弹在地主大院门前摆了一地,双手举着报纸走向王茂生。 马绍勇带人上前收缴武器,曹大娘则招呼村里人去地主大院搬粮食、家具等任何能用的东西。天亮之前,王茂生领着投诚伪军和曹家庄村民进山躲避日军的报复。 等日本人白天又安排了一个小队来监督施工时,不光地主大院空无一人,整个曹家庄的村民都跑路了。鬼子们疑惑地推门检查情况,被暗中布置的诡雷炸伤多人,连环爆炸还点燃了事先泼了煤油的木料,一场大火把这个据点烧成了断壁残垣。 王茂生的骚操作不止于此,在山里正式接受伪军投降后,他除了发给路费和奖金,还给每个伪军士兵开了一张证明信。 这封信的用处也很特殊,他亲口给伪军士兵讲:“你们如果回去发现日子过不下去,可以再加入伪军,然后找机会再投诚过来,凭这封信能领双倍奖金!” 第62章 悔过书、回心证 投降有奖,一直投降一直奖,这谁还愿意打仗啊! 许多伪军都是老兵油子,听到有这好事儿,拿到奖金和路费直接跑进新泰县城的酒楼、妓院,等花光了钱转身又加入伪军队伍,等待下次投诚的机会。 王茂生就是通过他们,把“八路军奖励投诚,交报纸不杀”这个关键信息扩散了出去。 新泰县城里的其他伪军开始认真搜查根据地印发的“违禁报纸”了,不过查到后不再上交或者销毁,而是叠成长条夹到裤腰带里以备不时之需,他们如此热衷这个,以至于这些报纸和证明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内部流通的“硬通货”。 根据地内部也在广泛宣传智取曹家庄据点的事迹,通过报纸和口口相传向各兄弟部队传递“交报纸不杀”的规则,提醒他们遇到这样的要接受投降发给奖励,不要坏了规矩。 这件事被当做奇闻异趣越传越远,以至于后来泰安小河西据点30余伪军集体向泰北县大队投诚的时候,据说手里举的不是枪而是报纸…… 王茂生当时起这个标题可没想这么多,只图有个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刊载这篇文章的报纸和曹家庄据点丢失的战报,却一起被送到了日军山东占领军司令部,引起了一个名叫河野秀一的作战参谋的重视。 河野秀一专门从济南调集50名日军精锐,分乘4辆卡车千里奔袭曹家庄。 这行动属实出乎根据地军民的意料,以往日军扫荡根据地都很有规律,先从各县城和据点集结伪军,再调集运输车辆和辎重补给,等准备妥当了他们大部队才开拔出城。 沿途村庄的村民在农田干活总能提前观察到这些,他们会观察敌人从哪个方向来、有多少兵力,主动去找“堡垒户”传递消息,次数多了甚至可以判断敌人的大致目标是什么。 然后根据地各级干部迅速行动,利用大会小会通报情况布置任务,接下来每个人该干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无非是主力部队跳出包围圈,到敌人的地盘上搞破坏,地方部队和民兵留在当地埋地雷、钻地道、打“麻雀战”;老百姓也熟门熟路地带上四五天的口粮跑到山里躲起来。 最后鬼子在根据地处处碰壁,被牵着鼻子遛了一圈又一圈,粮草弹药接济不上只能胡乱烧杀抢掠一番撤回去宣告扫荡结束。八路军主力则回到根据地腹地,通知老百姓回到村重建家园,大家一起庆祝反“扫荡”胜利。 但这次的日军是从济南来的,提前没有预兆,村级情报预警系统不灵了。 等河野秀一的车队接上附近的一群伪军和汉奸翻译,附近百姓才发现不对劲,这时再想传递消息怎么可能跑得过四个轮子呢? 所以这队日军清晨杀到曹家庄村口时,曹大娘和曹家庄的村长、农救会和妇救会干部、民兵队长等完全不知情,很多人甚至还在家里睡觉。 河野大手一挥,日军精锐配合汽车守住村庄各出入口,伪军和汉奸翻译则挨家挨户砸门强迫村民到场院听训。 睡梦中睁眼看见二鬼子破门而入,村里所有人都慌了,猜测这群如狼似虎的家伙是来报复杀人的,许多人走在路上就哭嚎起来。 河野秀一不耐烦地开枪镇场,他兴师动众而来,是有特殊目的的。 他让翻译传话,要求村民们相互揭发举报,把党员和党员家属都筛出来,如果党员不站出来他们就动手杀人,杀光为止。 这一招太狠了,村里的党员干部只能自曝身份来换取无辜村民的一线生机。眼看鬼子抓了6个党员还不满足,连曹大娘也主动站出来,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河野秀一并没有立刻杀他们,而是将曹大娘在内的7人全都押上了车,运往附近的新泰县城一家化名为“大亚公司”的特务机构。 他亲自挨个提审这些共党分子,用的是利诱伎俩:“愿意为皇军做事的留下给予优待,不愿留下的可以回家,不过要先填写一份“悔过书”,声明退党,保证以后不为八路军做事。如果不想投诚也不愿填表,那就抄家、烧房、灭族!” 只要填个表就能回家? 对于每一个被捕人员来说,这“自首”是最佳选项,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先假装自首逃出去再说。 所以这次被抓的7人全部都选择了“自首”,在悔过书上填写了自己的姓名、家庭成员、入党时间和社会职务等,在抄写一段忏悔和宣布退党的话,按上手印齐活。 但他们哪里知道,这恰恰落入了河野秀一的圈套。 这小鬼子一肚子坏水,拿到悔过书后先横向核对,看谁不老实填了假名字、假亲友和假职务。没撒谎的发放“回心证”和保甲制的职务证件。 填写了虚假内容的,拉回去殴打上刑,逼迫他们加入“灭共委员会”当汉奸,否则就直接杀害。 曹大娘本就不是党员,让写什么退党、悔过之类的毫无心理负担,给代笔的汉奸说的都是自家实情,领了“回心证”和一个“甲长”的虚衔就被放了。 其他人就惨了。 他们耍聪明填了虚假信息,被日本特务和汉奸查出来后遭到轮番折磨,其中三人宁死不屈,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另外三个人挨不住殴打折磨,泄露了一些组织的秘密换回一条命,鬼子同样发给“回心证”,还点名让他们当保长、副保长,规定以后要“听皇军调遣,随叫随到”。 曹大娘最先走回村,面对村里人的担忧和关切,她如实说出自己在县城的遭遇,但解释不清其他人没回来的缘由。 村里人怀疑她叛变了,出卖了八路军的情报,脸上都是鄙夷唾弃的神色。 可他们忘了,如果不是为了救大家,曹大娘根本不必站出来被日本人抓走的! 她幽怨地躲回屋里抹眼泪,把那张“回心证”塞进了燃烧的灶膛,想了想又掏出来拍灭上面的火苗收好。 隔了一天,那三名被折磨后自首的村干部也回来了,带回三位同伴的死讯。死者家属的哭嚎与质问让他们羞愧难当,只好拿出“回心证”向所有人宣布了退党的事情。 第63章 逐村“蚕食” 起初,曹家庄的这些干部想得很单纯。 日本人掌握了他们的全部身份信息,还攥着他们出卖组织秘密的小辫子,日后免不了前来索要情报。 如果既想活命又不再出卖组织和八路军的秘密,他们就只有宣布退党这一条途径,不参与抗日就不知道秘密,也就谈不上出卖一说了。 可这正是河野秀一想要的。 这小鬼子用蓝色铅笔在地图上的曹家庄画了一个圈:“中共以后再也不会相信这些人、这个村子了。” 他将这次行动称之为“定点爆破”,通过三个叛变村干部的口供,他还掌握了其他几个村庄的党员干部情况,只需把这几天的行动如法炮制,就能由一点牵出一线,由一线带出一个支部,进而摧毁整篇根据地的基层抗日组织。 这种“七分政治,三分军事”的斗争方式,正是“华北治安强化运动”的核心思路。 此时山东省战工会还不了解日军的新套路,包括王茂生他们在内的部队政治部也还没意识到局势的危险。大家沉浸在陆续有伪军投诚的喜悦中,一方面想着尽快推广智取曹家庄据点的舆论战经验,另一方面开始研究如何把王洪九的部队赶出根据地去。 结果没几天,曹家庄就传来多位同志宣布退党,日伪军要在原地重修炮楼的消息。 王茂生觉得此事蹊跷,带刘子魁去村里了解情况。 他们照例换上便装化妆成庄户人家,避开村民去了“堡垒户”曹大娘家,通过她才得知日本人的手段。王茂生眉头紧锁地接过曹大娘递来的“回心证”,感觉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他给投诚伪军开证明信,日军给“自首党员”发回心证,这针锋相对的意思可太明显了。看着“回心证”盖着上河野秀一的印章,王茂生忍不住想会一会这个鬼子军官。 他们正在屋里说话,院外忽然传来好几个人的杂乱脚步声。 刘子魁预感来者不善,蹭的一下顶在门后:“茂生哥,你跳窗走!” 王茂生怎么肯撇下他,从腰间扒出短枪反拽刘子魁:“我掩护,你走!” 这时门外传来喊话声,是那三名宣告退党的村干部,听说八路军的干部来了,想过来当面告个罪,希望不要被当成汉奸对待。 王茂生正想多了解些情况,便同意他们进来。 刘子魁却依旧堵着门:“茂生哥,你可别上了他们的当啊,这一定是缓兵计,他们把咱稳在这里说话,实际上是等鬼子来抓呢!” 王茂生把手里的枪递给刘子魁:“我心里有数,一会儿你去外面盯着点,看见鬼子来袭就来喊我,实在来不及可以开枪!” “那你空着手,怎么打得过对面三人?” “放心,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 从这些人说话的语气和担心被当成汉奸的说辞,王茂生听得出他们内心很矛盾,还不至于加害自己。 曹大娘也摸了一根擀面杖在手里:“他们要是敢出卖王同志,我第一个不饶!” 刘子魁这才半信半疑地打开门,放那三人进来,自己则直接窜上了房顶警戒。 屋内五个人围了一圈坐下,气氛沉闷又尴尬,王茂生先开口问候了这三人的伤势,感慨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这份关心让三名村干部紧绷的心放松下来,为首的村长也就是现在的保长曹中发把他掌握的日军近况讲了讲。 河野秀一行动很快,附近十里八乡的中共党员几乎全被他抓走过了,这次日军不杀人,只让写悔过书,这对瓦解党员的斗志影响极大。 和曹中发的情况差不多,有近九成党员选择了公开宣布退党。大家被释放的时候都暗自庆幸,觉得日本人好骗,回来还想继续替八路军做事。但回来才发现村里人看他们的眼光都变了,组织也不像原来那么信任他们。日本人也不让他们闲着,一天一个政令要求服从和执行。 三人满腹牢骚地细数鬼子的命令: 前天让征壮工、征物料,要在村里重修炮楼建立据点,计划每村要修两三个,能站在炮楼上观察到各村各户的才行。 昨天下了“禁枪令”,要求各村保长、甲长、牌长都要行动起来收缴枪械军火,村民主动上交者有奖,日后被搜出来的一律按通匪论处,杀无赦。 今天早上又来了通知,说是以后距离公路旁一里以内、集镇二里以内、县城附近三里以内的农田,不能种植高粱、苞米等高秆作物,否则不光农作物会被刨根焚毁,连种地的农民也要抓去砍头! 王茂生听着直皱眉,这几招可太狠了,炮楼严密监视群众,让山里的抗日队伍无法再与群众接触,不光失去了情报支持,恐怕过阵子连军粮都难以供给了。 曹中发愁眉苦脸地摩挲膝盖:“同志,我们肯定是支持抗日立场的,但现在的处境是真没办法,希望组织上能够理解……” 王茂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掏出小本子把今天得到的重要信息记录下来,对几人做了最后规劝:“对鬼子的命令尽量阳奉阴违,绝对不要做危害组织,出卖同志的事情,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三人正点头答应着,刘子魁扑通一声跳下房来,拉开窗户一脸煞气:“妈的狗汉奸,还真把鬼子喊来了!” 说完他举起手枪就要毙掉三人。 曹中发心惊胆寒,赶紧摇手辩称自己不知情,可以去外面拦着日军给他们争取逃跑时间。 王茂生没法判断三人里是谁出卖了自己,横眉怒目意味深长地瞪了他们一眼,拦下了刘子魁:“先走了再说,等以后查明情况,自有锄奸队来处理。” 刘子魁咬牙跺脚带头出了院子,以最快的速度描述日伪军的行动:“三辆卡车从西边大路过来,一辆停在村西,一辆绕到村东,还有一辆没停车,我估摸着应该是包抄咱们回蒙山的退路了,往哪个方向跑?” 王茂生迅速做出决断:“先不回蒙山了,他们从大路来,我们偏从大路走,绕一圈去磨坊峪,找游击队!” 第64章 拉网合围 这队日军似乎真不是曹中发他们通知的,三人跑到鬼子面前点头哈腰地一通啰嗦,给王、刘二人争取了不少时间。 刘子魁几次爬上房顶观察鬼子动向,趁他们入户搜查的时候,领着王茂生绕到了大路边。 他们也是真大胆,身后50米就是日军卡车,却挎着捡来的粪筐,扛着半捆柴火在大路上走着,完全没引起车边日军的怀疑。 不过曹家庄到磨坊峪路程可不近,两人徒步得走半天时间,这一路的危机可不只是进村抓他们的那伙日军,还有沿途村庄的村民。 是的,村民成了危险因素。 河野秀一在各村强征壮劳力修炮楼,可眼下正是春耕的关键时期,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种不上粮食会饿死人的。 村民惦记着自己田里的活,干活都不肯出力,日军就想了个办法:“人到换人,要保证工地上的人数一个也不能少。” 所以这些被迫给日本人上工的村民,看见路上有两个闲逛的男劳力,顿时两眼放光啊。他们来到路边站着,先假装漫不经心地聊天,等王茂生和刘子魁经过时突然一拥而上,也不问他们是哪个村的,干什么的,反正能摁在工地上顶替自己干苦力就行。 刘子魁心中大急,连日本人的追捕都逃过了,怎么跑了两个村子又被老乡给扣住?他忍不住挣扎起来,一度想要说出自己是八路军战士的身份。 幸好关键时刻王茂生高声来了句:“太君,我可以留下干活,放了他,他还是个孩子……” 少年这才注意到有个日本军官正朝这边走来。 那鬼子上下打量着还没来得及说话,死死摁住刘子魁的村民抢先道:“太君,别看他瘦,力气可不小呢,绝对能顶一个工!” 听他这么说,刘子魁气得翻白眼,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挣扎了。 结果就是刘子魁和王茂生被拉到旁边的工地上修筑炮楼了,不过祸兮福所倚,这一番遭遇倒也让他们阴差阳错地躲开了日军的追捕。当两人在工地上打灰、搬砖石木料的时候,看到大路上鬼子的卡车急匆匆驶过,都暗道一声侥幸。 给日本人修炮楼没有工钱,还得自己带干粮和水,他们干了大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中午只能偷偷掏出几张北海币,向其他劳工买些高粱煎饼、咸菜疙瘩充饥。 王茂生看到有几个人面善,借吃饭的时间打听他们都是从哪来的,各村的情况怎么样,为什么会被征调到这个村里来修炮楼等等,这一大听还真问出个重要信息。 日本人修炮楼是分轻重缓急的,这第一批炮楼工期最紧,只要修建起来,就能和原有的公路碉堡据点形成呼应,这就像在编织渔网,等几排炮楼都修起来就能拉网合围,别说根据地的部队无处可逃,就连跳到滨海区的主力部队也别想顺利回到沂蒙山区来了。 了解到这个情况后,王茂生有了摧毁这些修建中的炮楼,阻止敌人计划的打算。 夜里收工,村民各自回家,他和刘子魁立刻奔赴磨坊峪,向马绍勇和区小队寻求帮助。 马绍勇听说日军又重新占据了曹家庄,并且又在大修炮楼立刻勃然大怒:“我今晚就去端了这些炮楼,有我们在,鬼子一个都别想修起来!” 他现在可富的流油,“智取曹家庄据点”缴获了30多条步枪,还有3挺轻机枪和3个掷弹筒,子弹和手榴弹多到让他合不拢嘴。如今区小队火力比县大队都猛,倘若再搞来一门炮,他敢打新泰县城。 王茂生也是看中区小队的火力足,才动了夜袭炮楼的念头,考虑到这些炮楼都才刚起地基,村里可能都没有日伪军驻扎,他甚至有一夜之间连拔多个钉子的想法。 “没问题,炸地基、烧木料,我看小鬼子拿什么修炮楼!” 马绍勇说干就干,一边给王茂生与刘子魁弄点吃的,一边集结队伍做战斗动员。看到四十多名游击队员整装待发,刘子魁心中那叫一个羡慕,忍不住猜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独自投奔队伍,现在应该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了。 马绍勇特别照顾这位小老弟,看他没带枪,还专门找了一支八成新的三八大盖递过来:“先借你用,用完得还啊。” 他们信心爆表,满以为行动没什么难度,可等王茂生领着大家来到第一个村子,甩开膀子准备拆掉泥灰未干的炮楼底座时,居然遭到了村民的阻挠。 看着几十个妇孺老幼拎着锄头镰刀跑出来,满脸戾气地挡在半拉子炮楼前,所有游击队员都懵了。 王茂生、刘子魁、马绍勇也面面相觑。 这太不正常了,这村子以往可是拥护抗日的模范村,有着健全完善的基层抗日组织,还有多个家庭是送子参军的“堡垒户”,怎么这才几天工夫就主动替日本人守起工事来了? 王茂生沉着脸怒喝:“怎么回事,你们村长呢,农救会主任呢,民兵队长呢,出来说话!” 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人,赤手空拳吊儿郎当模样,语气都懒洋洋的:“那些人啊,打肿了脸充胖子,跟日本人玩宁死不屈,把自己都玩死啦!” 王茂生一看就明白了,这家伙是日本指派的流氓保长,专门跟抗日队伍作对的。他当即薅住对方衣领:“日本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为它效劳没有好下场,不要做上辱祖宗、下遗臭名的蠢事。” 那人摊开双手丝毫不怕,反而嚷嚷起来:“我可什么都没做,大家都看着啊,八路军欺负我一个农民!” 这帽子扣得可不小,王茂生都被怼得哑口无言。 马绍勇干笑一声,拎着两把盒子炮上前,摆出一派江湖大哥的做派:“兄弟,老子对付的是鬼子和汉奸,你们如果是正经好人就赶紧让开,不要耽误了我们拆炮楼。要不然,我手里的枪可不认人!” 那汉奸保长扭头看向身后的一众村民,脸上浮现嘲讽的冷笑:“我可不是汉奸,我不拦着,可你得问问我们全体村民,看他们让不让你们拆!” 第65章 拼个鱼死网破 “同志,可不能拆啊。” “是啊,拆了会死人的!” 村民们拦在炮楼前面寸步不让,他们主要有两层顾虑,一个是怕鬼子怪他们没看守好炮楼杀人报复,另一个是鬼子白天建游击队夜里拆,折腾的还是他们老百姓,眼下农事繁重,错过了春播,那是真会饿死人的! 他们宁可替鬼子守着炮楼,盼着早点建完好回去种田,也不愿意一直耗在这上面。 听完大家朴实的想法,王茂生沉默了,拉着还想争辩的马绍勇退出了村子。 刘子魁建议去别的村子看看,比如曹家庄。他心心念念地惩奸除恶,枪毙告密者呢。 王茂生也劝阻道:“你没听村民说吗,日本人会责怪村民没有看好炮楼,会杀人报复,我们杀掉任何人,哪怕是一个汉奸,也只会失去民心。之前是我过于乐观和想当然了,河野秀一的网已经编成了,来不及了。” 马绍勇不服气:“那就任由他们修起所有炮楼?到时候这山外寸步难行,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呢?” 王茂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此刻他心中庆幸部队首长指挥决断,提前把主力部队拉到滨海区去了,要不然以现在这种局面恐怕要蒙受巨大损失。 “先别想以后了,”刘子魁焦急地指向他们身后,大声提醒道,“想想眼前怎么逃命!” 在远处的公路上,一片雪亮的汽车灯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行动着,这肯定是村里的汉奸刚才偷偷给鬼子通风报信了。 马绍勇观察了一下车灯数量:“三十来个鬼子而已,我们出其不意灭了他们。” 王茂生看出来了,这家伙还没有意识到日军拉网合围的威力,只能劝诫他们这仗不能打,因为这里是平原地区,周边的日军支援速度极快,只要被一股鬼子咬住,后续就有源源不断的日伪军赶来,就算是八路军主力都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马绍勇有些不高兴了:“那你说怎么办?” “跑,鬼子不擅夜战,我们不要和他们接触,分头跑回山里去。” “这也太窝囊了,你看着,就这两卡车的鬼子啊,我架起机枪一通突突,消灭他们跟玩儿似的!” 不得不说,马绍勇这段时间过得太顺了,心中有些骄傲轻敌。 他们这边意见不统一,日军的汽车可一秒都没停,已经可以听到发动机轰鸣了。 那些游击队员终究还是听他们队长的,已经迅速拉到公路两边埋伏上了。 王茂生一看来不及再撤退,只好也打开手枪保险:“那就打,必须在10分钟之内结束战斗!” 可这打仗是急不得的,越想快速取胜就越容易忙中出错,本应把敌人放近了打,等卡车开到前面三十米的地方,大家一通手榴弹扔过去,长短枪械一通齐射就能打赢的事儿,偏偏有个战士紧张走火了。 卡车在150米外停下,上面载着的鬼子有条不紊地下车,依托车身布置起了防御阵地。 这下没得打了,马绍勇咒骂两句命令所有人撤出战斗。 但四周都是空旷的农田,就像王茂生预测的那样,这群鬼子追在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地开枪暴露行踪。别处的日伪军闻声而动,也都从各处赶来,游击队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能遇到日伪军,一下子仿佛陷入了十面埋伏。 马绍勇在平原的作战经验少,遇到这种情况不知该怎么办了,居然下令分散突围能跑一个是一个。 王茂生急急阻止:“绝对不行,今晚月光太亮了,这里又是平原,鬼子拉网搜索谁也逃不了,都跟我来!” 危急时刻马绍勇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带头跟上王茂生朝西南方向快速前进。 他们不再猫着腰躲避追军的子弹,而是迈开大步在农田里狂奔,跑得无比仓皇难看,但却很有效地和后面的日军拉开了一定距离。 大约狂奔500米后,王茂生在一处土坎前停下喘息清点人数,顺便宣布战斗布置:“前面应该是从曹家庄出来的一队伪军,3名机枪手跟我顶在前面,见到敌人就开枪,不要吝惜子弹,把全部弹匣清光,打完之后丢下机枪轻装前进。” 马绍勇急眼了,大声反对:“啊?这可是我们全部家当,绝对不行!” 王茂生声色俱厉:“武器丢了还能再缴,人没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说完他又直接命令其他人把手榴弹准备好,跟在机枪后面朝两边炸,必须把这队伪军打怕了才行。 大家都明白这是唯一的逃生机会,纷纷拧开了手榴弹的后盖。 下一秒王茂生带头冲了出去,他手枪开火点名,后面跟着的机枪手一通扫射,把在路边水沟架枪等候的一个排伪军压得抬不起头来。 其他游击队战士则快速前插,冲到四五十米远的地方狂甩手榴弹。 这一通乱炸之下,排水沟里的伪军当场死伤十几个,临时阵地打开了一个十多米宽的缺口。 刘子魁一马当先,飞跃而过头都没回。 其他战士有样学样,有的甚至就直接从伪军的头顶上迈过去。 近处的伪军被炸惨了,抱着头不敢行动,倒是阵地两端的伪军反应过来开枪射击,4名游击队战士闷哼倒下了。 王茂生双目喷火,赶紧指挥身边的机枪手扫射压制。 子弹打光了,三名机枪手一死两伤,他掩护他们冲过水沟,自己才最后一个跨越过去。 在这短暂而激烈的正面冲突中,游击队至少折损了7人,三挺歪把子轻机枪全部丢弃,但好在他们一鼓作气冲出了包围圈,前方5里就是曹家庄,再走五里地就能进山。 刘子魁一直跑在最前面,他对曹家庄有心理阴影,来到村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绕,后续部队跟上来也都在他身边停下,等待下一步命令。 这时村里急匆匆跑出一个人来,提着一盏马灯照着路,嘴里还问着:“是八路吗?” 少年听出是汉奸保长曹中发的声音,咬牙切除地举起枪瞄准。 “别开枪,我去会会他!” 在他扣动扳机的前一刻,王茂生终于剧烈喘息着赶到了。 第66章 跟着党走 王茂生觉得曹中发不像汉奸。 在他印象里,这个50多岁的庄稼汉古道热肠,在村里一直很有威信,当初给八路军运军粮、抬担架,鼓励村里的年轻人当兵打鬼子,他一呼百应做出了巨大贡献。远了不说,就前阵子智取伪军据点时,曹中发就曾领着全村人积极帮忙。 如果仅仅因为这人被迫向鬼子“自首”过就打上叛徒标签,那党组织和八路军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党员,还有整个曹家庄的支持。 所以他决定冒险去见一面,探探对方的真实想法。 曹中发提灯往前一照,看到王茂生没被鬼子抓住,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花:“王同志是你啊,太好了,快带同志们跟我来!” 王茂生猜不透对方意图,站在原地没动。 曹中发尴尬笑笑,朝村里摇晃提灯打了个暗号。附近农户家里走出几个妇女和老人,有提着开水的,有捧着煮鸡蛋和煎饼咸菜的,有抱着担架的,还有牵着毛驴的,居然都做好了帮助他们过村进山的准备。 他解释说听着外面枪声激烈,猜测是八路军和鬼子干上了,大家都很焦急,想帮忙又不知道该帮什么,只能提前在这里等着了。 王茂生扫视众人一番才朝村口的刘子魁、马绍勇等人招一招手。 游击队员们跑进村,来不及客气了,接过水和食物狼吞虎咽,以最快的速度补充体力。 曹中发则与其他人一起给伤员包扎伤口抬上毛驴。 王茂生担心鬼子追近,只停留了几分钟就要队伍赶紧离开,曹中发最后提了一个请求,抬起胳膊道:“打我一枪,快点!” 王茂生秒懂,对方这是为了村里人的安危演一出苦肉计,只好掏出手枪对其肩头肌肉处开了一枪。 他还命令其他人也朝院墙、菜地等无人处胡乱开几枪才离开。 枪声引起了追兵的注意,不过等他们疑神疑鬼地进村时,游击队已经在村民帮助下抵达山区,彻底冲破了包围圈。 大约天亮的时候,这支疲惫不堪伤兵满营的队伍躲在山坳里休息,一股悲伤挫败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马绍勇带头做检讨,为掉队的和死去的战友默哀。 好在刘子魁先回驻地汇报情况,领了魏俊杰等宣传队的干部队伍前来接应,才给游击队员们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王茂生第一时间口头汇报了这两天的情况,详细讲了战斗经过和日本人拉网合围的巨大破坏性。 村民们不许游击队拆除炮楼的态度,显示出日军政治斗争“以华制华”的危害,而曹中发这种“自首”党员的两面性,似乎又预示着鬼子的“拉网合围”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上级很重视他说的这些,让回去整理成报告提交给八路军总部和中央首长研究。 王茂生深知这篇报告的重要性,为了竭尽全力不得不给刘子魁和魏俊杰布置任务:“我来不及编写新一期游击报的内容了,这期报纸交给你们来办,一版二版发表什么文章,谁来主笔,你们自行商量。” 他知道这两个小子又要拌嘴扯皮,布置完任务就把他们轰出门去了。 刘子魁眨巴眨巴眼,把全部期望都放在了魏俊杰的身上:“哥,魏少,俊杰同志,论写文章你比我强多了,这期报纸还是你来当主笔,我就跑跑腿,画一画版样,干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魏俊杰拧着眉毛瞪他:“少来,你们刚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战,对鬼子修炮楼的危害搞得这么清楚,不正好写一篇文章提醒群众警惕吗?” “茂生哥不是已经在写报告了嘛,这还用得着我来掺和?” “他那是给首长和部队看的机密内容,我们报纸是给游击队和老百姓看的,内容能一样吗?” 在办报纸上,魏俊杰明显比刘子魁成熟得多,初打白彦镇时的讨贼檄文就显露出他在争取民心动员群众上的天分,如今只是浅听了几句王茂生的汇报,他就意识到症结在于群众工作。 刘子魁完全没有头绪,难为地抓耳挠腮:“要不然我讲给你听,你来写?” “听说和亲身经历能一样吗?不要推脱不要退缩,这头版文章就交给你了,我去做二版的内容。” 魏俊杰学着王茂生的样子弹了刘子魁的脑门一下,自己先跑了。 他如此强行安排任务还存了一点私心,从打下白彦镇开始,他就跟文工队的杨妙纯走得近,人家姑娘最近给他提了个请求,希望能借宣传部的收音机学习一些最新的革命歌曲。有些歌曲比如《保卫黄河》和《游击队之歌》特别振奋人心,如果能把歌词刊发到报纸上,就更有利于文工团教战士和群众吟唱,提升抗战热情了。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魏俊杰刚才进门跟王茂生请示过,得到首肯后急着去传播喜讯。 第一首登报歌词是杨妙纯选的,歌名叫《跟着党走》。 这是政治部两名宣传干事创作一首新歌,歌词朗朗上口、曲调流畅激昂,文工队之前在一些场合演唱的反响不错。魏俊杰也觉得这首歌契合当前的抗战形势,应该重点宣传出去,让歌声飞出沂蒙山区传遍整个山东大地,于是在排版的时候又力主放在了头版边栏的位置。 头版主要文章是刘子魁绞尽脑汁硬凑出来的,以警示性社论为头条,提醒大家提防日军随时可能发动的“大扫荡”。正文揭示日军修炮楼的目的,讲述游击队胜利突围的战斗经过。 他本就对文章内容忐忐忑忑,忽然看见旁边硬塞了个“豆腐块”的歌词,立刻嘬着牙花子满脸嫌弃:“我承认你小子挑的歌不错,不过这总共57个字的歌词,你跟杨妙纯抄了一整天?” “选歌不耗时间吗?”魏俊杰白了他一眼,“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昂着头把报纸版样拿去送审,还真赢得了各级领导的好评,他们把刘子魁的文章改了个大花脸,唯独对这歌词的排版运用赞不绝口。 魏俊杰回来的时候满脸得意,开玩笑地拍拍刘子魁的后脑勺:“臭小子,学着点儿!” 刘子魁满脸不服气,刚要回怼几句,马绍勇浑身是血地闯进房来,进门就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完了,全他妈完了……” 第67章 良民证 游击队有伤员被捕叛变了。 他们向前来审讯的河野秀一吐露了游击队位于磨坊峪的营地。 一百多名日伪军白天进山围剿,不但打死打伤多名留守的游击队员,还把马绍勇他们千辛万苦积累下来的武器弹药、粮食被服等物资洗劫一空。 马绍勇回去看到这一幕气得肝颤,带队去磨坊峪村询问情况,谁知那里的村民也都遭到了日军的政治渗透,已经“自首”的村干部不但不肯再向游击队提供任何资助,还威胁说要给日军报信来抓他们。 区小队只剩下十余人,食不果腹疲惫不堪,无奈之下只能连夜跑回沂蒙山区寻求庇护…… 局势危如累卵! 区小队的遭遇再次印证了王茂生的判断。 他在给中央的汇报材料中提到,日军正在通过治安强化运动、自首政策强行把党员和群众隔绝开,制造抗日行动与老百姓生存利益的对立。 “当我们能够代表群众、和群众利益一致的时候,群众将我们高高地举起;但是当我们脱离群众、和群众的利益相悖的时候,群众也可以重重地将我们放下。” 那晚群众阻挠拆炮楼的行为不是个别现象,区小队也不是最后一个被村民排斥的游击队,现在必须要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组织像样的行动来对日军的政治攻势。 五天之后,上级经过研究讨论,决定在沂蒙山区临时成立一个“敌伪工作部”,专门与日军搞政治对抗。原本王茂生是主理这个部门的最佳人选,不过他的军籍在八路军115师,这个部门隶属山东省战工会,综合各方面因素之下只请他作为工作顾问介入。 王茂生给敌伪工作部提的第一条建议是迅速组织根据地的战士、干部脱下军装拿起锄头,去帮助农民春耕春种和植树造林。 今年春旱严重,所有农民都急得冒火,种田保粮是他们当前关心的第一要务,基层党组织和游击队只有把工作干到群众心坎里,才会重新获得拥护。 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各支部和游击队积极响应,很快就展开了春耕生产活动,每个党员干部,每一名游击队战士都要在工作之余、战斗间隙下农田,帮助群众抢种粮食。 起初也有个别同志担心,这样白天走出根据地容易被鬼子抓,但实际上老百姓知道谁对自己好,看见日军出动都主动通风报信,帮助在农田干活的干部和战士撤退,即便是有时候没来得及撤离,面对日军的排查盘问,他们也都说是自己家里人予以掩护。 当村民们同气连枝,个别汉奸保长也不敢胡乱指认,搞得日军多次无功而返。 河野秀一了解到情况后又使出了两个绝招。 他从外地调来了“宣抚班”,就是当初犬养见众搞的那一套市恩洗脑的宣教手段来拉拢百姓,另一招是借用宣抚班的照相机,在鲁南地区全面颁发《良民证》。 在农村地区,照相是一个很奢侈的活动,当宣抚班的日伪军说要给村里人拍照片的时候,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愿意接受的。 他们排着队登记自己的姓名、年龄、住址、职业等信息。等到这伙“善良”日军再次来到村里时,带来的不是一张黑白照片,而是一本盖上钢戳的《良民证》。 河野秀一要求宣抚班给民众普及规定,第一本良民证是发放的,但以后每隔半年更换一次,如有擦损、模糊或者遗失,持证村民须向保长或甲长报告换领、补发,补发时须缴纳3角的罚款。 最重要的是,村民无论出行还是农田干活都必须携带《良民证》,否则以通匪论处,将有杀身毁家之祸。 如此一来,日军再出动盘查身份,就可以轻松分辨谁是村民,谁是根据地的抗日分子。 日军颁发良民证是逐村开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根据地,所有干部和战士都慌了,这以后还怎么开展助农生产运动? 为了对付良民证,敌伪工作部的同志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有人出主意,认为要开展对等的抵制行动,就是日军发多少良民证,组织上就没收多少,收上来的良民证一律当众焚毁,让日本人知道这里所有人都没有证,也就没法再查证了。 这个建议赢得了不少人的认可,他们说话的中气十足:“就算鬼子要惩罚,要杀人,还能把所有人都杀了不成?” 但王茂生不同意:“如果鬼子搞杀鸡儆猴那一套呢?我不希望有任何村民因为我们发起的抵制行动而丧生!” 他的建议是可以利用印刷所的机器仿造一批假证,也可以找一些群众基础好的村庄,在日军宣抚班去村里拍照片的时候安插一些干部和战士进去,借日本人的手办一批真良民证出来,这样大家都持有良民证,以后在敌占区行动反而会比较便利。 理论上讲,王茂生的意见是比较稳妥的,可是他这个建议一出口,居然被人扣上了“妥协、软弱、耻辱”的帽子。那些战工会派来的干部笑他毕竟是搞文职的,缺乏斗争经验和反抗意识。 多数成员认为接受良民证是甘当亡国奴的表现,支持开展正面抵制行动。 至于王茂生担心日本人报复村民的观点,他们想到了弥补手段:“没收各村群众的良民证,趁夜跑到日伪军据点附近,点起灯笼火把,大吵大喊地烧掉良民证,故意让敌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同时安排各村保长集体汇报我们夺走良民证当众焚烧的事实,日军现在搞宣抚收买人心,绝不至报复村民。” 另外,针对办理良民证必须有照片这个条件,他们还想到了干扰照相的行动,每当得知日军“宣抚班”来哪个村庄拍照片建档案的时候,他们就去搞破坏,通过放空枪、扔手榴弹等手段让老百姓四散而逃,日本人拍不到照片,自然也就无法制作和发放良民证了。 王茂生承认他们这些办法挺可行,不过他坚持认为,在政治斗争中,正面对抗往往并不是唯一和最佳的选择。 第68章 专业办假证 刘子魁和魏俊杰自然是站王茂生这边的。 他们一个在敌后工作过,一个有过当警备大队长的二大爷,深知在敌占区拥有“合法”身份的便利性。 会后两人劝说王茂生不要跟那些人争执:“就像不让我们拆炮楼一样,总会有些村民是不愿意上交良民证的,到时候看他们怎么办。” “唉,还是要搞好团结啊!” 王茂生叹了口气,只觉得干工作没法统一意见要出大问题。如果汉奸保长怂恿村民不交良民证,敌工部非要强制没收,不就又回到了跟群众对立的老路上来了? 眼下走一步看一步,他们决定先去弄个真良民证研究一下,看能不能造个假证出来。 刘子魁强烈推荐让魏俊杰去找鬼子照相:“咱们这里只有你最合适,你看你,既不像战士也不像党员,留汉奸头穿长衫大褂,活脱脱就一汉奸地主大少爷!” 魏俊杰脸色一黑:“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穿这样是为了敌后工作方便,碍着你什么事了?” 王茂生笑了,提了个靠谱的理由:“我和子魁都暴露过,在日军那里挂了号的,我们去找他们拍照片不是自寻死路嘛,还是你去,我找人安排个村庄,让堡垒户掩护你去搞个假身份。” 还别说,也幸亏是他们派去的是魏俊杰,这根据地里上万名机关干部和游击队战士换谁去都要露馅,只有魏大少爷不会。 原来日军宣抚班还有一套甄别平民和军人的手段,在他们看来,短平头、手上有老茧、肩膀有老茧,头上有一圈帽印子的,百分百是当过兵的。不是“匪共胁从者”就是“通敌嫌疑者”,反正不可能是良民,遇上这样的都是先抓起来毒打一顿再审。 只有魏俊杰,一不拿枪二不戴帽子,走起路来一副吊儿郎当欠揍模样,在场的汉奸翻译看了都想掏枪把他当场毙了。 在魏俊杰等候领证的这几天,敌伪工作部的同志可没闲着,他们把前期发放了良民证的村子都摸了一遍,在其中两个村庄取得了突破,收上来五百多张良民证。 他们也确实按照计划跑去日伪据点附近大张旗鼓地烧了,但是日军隔天就跑到村里去搞了惩戒,没杀人但罚没了不少粮食。 今年春荒严重,老百姓本来就没多少口粮,把每一粒玉米看得比金子还贵重,全村一下被罚掉了二百斤粮食那简直比要他们命还狠。 大家对鬼子敢怒不敢言,心里的怨气就发泄到村干部头上,村干部抬不起头来,进而埋怨敌工部没事找事。 等到敌工部再来这个村子没收良民证时,村里人谁也不配合了,还把他们臭骂一通赶出家。 保长把这情况汇报给鬼子反而获得了表扬,拿回了一部分被罚的粮食。这件事经日军宣抚班大肆宣扬,其他村庄也不敢再响应号召抵制良民证了,以后再有抗日干部来派任务,他们都得好好思量思量…… 经过这一闹腾,敌工部通过春耕生产运动挽回的一点群众支持又没了,那些干部挨了首长批评又没有好主意,只能厚着脸皮来找王茂生这位编外顾问商量。 王茂生正好拿到了魏俊杰办下来的良民证。 他故意把那些干部晾在一边,只翻来覆去地研究着日本人的制证手段。 这良民证长9厘米、宽13厘米的硬纸片,以两面对折的方式装在黑布中。封面醒目地标有“身分证明书”字样,并编号为“第000851号”。发证人为“山东省新泰县警察所长”,发证时间落在民国30年4月7日 正面姓名魏俊杰,住址大王庄二五保二甲四户,年龄,背面附有他的照片,以及他左右食指的标准指纹。此外,照片上还盖有“新泰”两字的钢印和“新泰县警察所所长章”的印章,显示其官方认证的身份。 “好像没什么难的,”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麻烦几位去城里请个照相师傅过来,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办上良民证,以后就不怕日本人查了。” 那三名敌工部干部尴尬地点点头,转身要出门,王茂生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给咱们拍照片是杀头的活,人家照相师傅不一定敢来,你们亲自去请。” 刘子魁也在旁边幸灾乐祸地提醒:“行动要快啊,再晚几天满大街都开始查上良民证,怕你们回不来喽。” 王茂生板起脸来批评他:“哪有你这样的,同志之间要搞好团结,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 门外诸人听着,均是老脸一红。 好在他们办事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很快就以重金把照相师请到了根据地,抓紧给机关干部拍照片。 不过这事儿又干错了,因为大多数机关干部常年窝在根据地里,就算转移也是跟随部队行动,基本上用不着良民证,反倒是活跃在敌占区经常遭受盘查的游击队战士最需要这东西。 在上级首长的调整安排下,这事儿总算办妥帖。 现在压力传到了王茂生、刘子魁和魏俊杰三人肩上,他们可是胯下海口能仿制良民证的,上千张假证真能办得出来吗? 这还真难不住王茂生,他之前就曾经手雕过木活字,阴刻阳刻正刻反刻都不在话下,已用肥皂和萝卜伪造了多枚伪县公署印鉴。至于证上的钢戳,也让刘子魁锯来一块硬枣木刻一个凸形,只需用锤子敲在照片与良民证的粘连处足可以假乱真。 唯一麻烦点的反而是承载内容的硬纸片,印刷所一时半刻找不到合适的纸张材料。不过这也难不倒王茂生,他已经向上级请示过,安排马绍勇他们去伏击鬼子的“宣抚班”,从敌人手里抢了一批空白底版。 他们贴上照片砸好钢印,看着比真的还真。 现在游击队战士有了良民证,再出任务遇上日伪军盘查也不害怕了,大家现在最大的破绽是帽子印太显眼。在王茂生的提醒下,马绍勇开始带头留长头发,留像魏俊杰那样的汉奸头。 刘子魁是打死都不肯的,这小子宁愿每天中午摘了帽子跑到太阳下面猛猛晒…… 第69章 给伪军上大课 王茂生伪造良民证是为了方便大家在敌占区活动,继续做好群众工作。 然而事情并未像他想的那么顺利,马绍勇反馈了一个新情况:拿了良民证还是不好接近群众,因为各村的炮楼都已经修起来了,伪军住到里面严密监视村庄,游击队员几乎一进村就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 他拿曹家庄举例,有曹中发、曹大娘这些铁杆抗日群众的支持,按说工作应该很好开展,可是伪军早和村里的常住人口混了脸熟,搭眼一看就知道谁是村民谁是抗日分子,外人根本别想靠近。 “炮楼里只有一个班的伪军,我有把握拔掉它,可是又怕鬼子报复村民……” “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我最近就在想,有些炮楼留着比拔掉好。” 王茂生耐人寻味地笑笑,把刘子魁叫来布置了一个小任务。 当天晚上赶在伪军睡觉前,刘子魁带上土喇叭跑到曹家庄的炮楼外面喊话。 就像上次“智取曹家庄据点”那样,马绍勇和敌工部全体成员负责火力掩护,以防伪军出门抓人,刘子魁在炮楼外面喊话:“皇协军的兄弟们别开枪,我又来给你们送报纸啦!” “交报纸不杀”的宣传口号早已在伪军内部深入人心,这些驻在村里的官兵正愁没地儿搞几张呢,此刻看着黑漆漆的外面心情复杂。 刘子魁的报纸可不白给,他躲在角落里背诵了一篇《告治安军同胞书》,通过讲解持久战的抗战形势,交代八路军优待俘虏惩处汉奸的政策,规劝这些伪军不要干坏事欺负老百姓。 这小子性格跳脱,在原文的基础上夹带了不少私货,比如点名据点内的某某某,是不是白天抢了村民两斤花生没给钱,还有谁和谁胆敢调戏村妇大嫂开黄腔之类的,威胁他们再敢胡作非为剁他们狗头等等。 他喊了接近两个小时,自己搞得激情澎湃口干舌燥,对面据点里却是鸦雀无声,不知道伪军是听课太认真还是睡着了,于是气呼呼地问了句:“都听明白了吗!” 没成想对面还真有人底气不足地回话:“听明白了。” “好啦,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报纸我放在石碾上了,明天记得来拿!” 刘子魁憋着笑,他一个从来没上过学堂的农家小子,居然也有机会给一群伪军上课,心里别提多爽了。 王茂生把这种夜晚喊话称作“武装宣传”,既给炮楼上的伪军上课宣传政策,也给敌工部的同志们上了一课。 从那以后,敌工部安排了不少干部到各村去效仿,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害怕伪军出来抓人,后来干脆开口就是“兄弟们,是我,我又来给你们上课啦,把队伍集合起来认真听……” 通过这种方式,游击队和许多伪军据点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伪军白天对抗日分子来村里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据地这边有任何军事行动也都绕过他们不打。 就像王茂生说的,有些炮楼留着比拔掉好,有时候为了配合武装行动,敌工部还会跑到各个炮楼前喊话,让里面的伪军同时开枪。 密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让后方碉堡炮楼里的日军心惊胆战,以为八路军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整夜不敢安睡。 又或者只让一处两处炮楼的伪军开枪,引碉堡里的鬼子出来支援,游击队趁机半路设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等等。 除此之外,刘子魁和伪军混熟后还干了一件奇葩事。 这小子学老周叔的样子打制了个货郎担子,又跑去新泰县城采购了一批香烟和杂货,挑到各村炮楼下面贩卖。 起初炮楼里的伪军不认识他,个别人欺他年少,买烟不给钱还吓唬着要抽他大嘴巴子,刘子魁也不恼,等天黑才提着土喇叭把那伪军八辈祖宗问候了一个遍。 他不光在这一个炮楼附近骂,还跑到其他炮楼里去骂,搞得整个伪军排、连、营都知道有个混球抽“霸王烟”。那些伪军长官害怕影响了与八路军、游击队的关系,专程派人到这个炮楼给肇事者下了处分,还安排人借买烟的时候给刘子魁发了补偿。 于是所有伪军都老实了,来买烟时客客气气甚至有些谄媚…… 眼瞅着关系越处越铁,刘子魁都懒得晚上再来喊话了,就白天过来卖香烟杂货的时候顺手就抽一张新鲜出炉的游击报递过去:“老总,看报不,一角钱一份!” 他这么明目张胆,倒把那名伪军给整不会了,点烟的手举着火柴僵在半空,直到火苗燎到手指吃痛才赶紧甩到地上:“好啊,给我来一份,不,来两份。” 游击报创刊两年,从来都是白送,这还是第一次见着回头钱呢。 然而刘子魁还不满意:“你们人多,一人一份,这里一共八份,都是熟客我收你5角钱好了。” 他回去把这事儿当做笑话给大家讲,引起了各级干部的注意,上级首长在一次干部大会上专门提起此事,表扬宣传部和敌工部工作做得好,在敌人严密封锁中逐渐打开了新局面。 文工队的杨妙纯也专门请魏俊杰介绍,来采访刘子魁编排了一出《我把游击报卖给二鬼子》的话剧,配上一首《卖报歌》在根据地范围内引起了极大反响。 看到村里的孩童都学唱《卖报歌》,刘子魁也不怎么排斥报纸上刊发歌词了,自己也整天哼着歌去各个炮楼转悠。 与此同时,跳到滨海区的八路军115师主力部队也传来了好消息,部队为了粉碎敌人的“治安强化运动”和“以战养战”的阴谋,适时发动了赣榆县青口战役。通过围攻青口镇穿插打援,12天内毙俘日伪军1600余人,缴获大炮2门、长短枪800余支,还有大量子弹及其它军用物品。 日伪政府严密封锁这类战败消息,但王茂生偏就把它发表到游击报上,刘子魁又贩卖到了各个炮楼和据点里,进一步瓦解了伪军的斗志。 通过他们的一系列工作,机关干部重拾信心,群众基础重新稳固,鲁南根据地与日军的斗争形势明显转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噩耗却打破了平静。 第70章 来都来了 4月中旬,王洪九联合多股国民党顽军,同时偷袭了中共边联县委、县政府、白彦区机关等22处单位,仅在九女山一带就活埋了77名干部群众,这些国民党顽军配合日军蚕食行动,几乎占领了整个费南县…… 看到战报上说“王洪九极端仇视中共党员,抓住就要刑拷打甚至挖心、剜眼、刀砍、活埋……”刘子魁愤怒得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他一拳砸在桌上:“我说什么来,这王八蛋不是人,这种大汉奸必须尽快除掉!” 王茂生也很气愤,大家好不容易撕开了日军在外围布设的“囚笼”一角,却被国民党在背后捅了一刀,搅得根据地内部乱成一团,处境又变得险恶艰难起来。 不过他比刘子魁冷静,展开最新的新华日报,敲着上面的文章说:“现在不只是王洪九的问题,党中央4月26日刚表示‘愿意同国民党继续团结抗日,惟望国民党改变对内政策’。皖南事变引起的国共合作破裂风险正在消除,山东的国民党顽军公然挑起事端,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刘子魁听到一半就急眼了:“又是这一套说辞,上次围攻古城就因为这个劳什子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放他跑了,现在老蒋的军队都拿刀子架到我们脖子上了,还要顾忌这些?所谓的国共合作联合抗日,我只看见我们在打鬼子,他们什么时候跟鬼子干过?” 王茂生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马上要跟自己要枪去干王洪九,提前拿话把路堵死:“我们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们都很难受,但该不该打,怎么打是战工会领导、部队首长考虑的问题,我们是战士,一切行动听指挥!” 看到少年气鼓鼓地开门要走,他横眉瞪眼大喝一声:“你干嘛去?” 魏俊杰好心拉了一下:“不要冲动嘛。” 刘子魁没好气地嘟囔了句:“干工作,送报纸去!” 新一期游击报上还在宣传中共各级机关干部和游击队战士积极帮助群众开展生产工作,再回顾青口战役胜利的消息和战斗典型,总结出根据地形势好转的结论。 想想刚被王洪九活埋的77名同志,被抢走的200余支步枪和20多万元的钱物,刘子魁忽然觉得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莫大讽刺。 他这一路上魂不守舍,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去费南县的路,等回过神来都已经看到县城城门了。 少年停步犹豫了一会儿,发现城门口没有国民党官兵值守,干脆一咬牙跺脚:“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瞧瞧!” 把报纸卷到上衣里藏进草丛,他只穿了一件粗布短褂大大咧咧地进了城。 正对城门的主干道是一条相对繁华的商业街,两边店铺都开门营业,路人或走或停或站或坐,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再仔细观察呢,就能察觉这里面太安静了,大家表情眼神悲戚,没有一个敢说话。 一个讨饭的老太太走到刘子魁面前举了举破碗,空洞的双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少年记得之前卖报纸得了几角钱,摸摸身上才想起衣服藏在城外了,抱歉地摇了摇头。老人本来就没对他报什么期望,木然地走开了,全程没有吱声。 刘子魁从街头走到街尾,特地眺望两头的城门和城墙,居然没看见一个守军官兵,他向路边杂货铺的掌柜打听情况。那掌柜警惕地看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他不死心换了一家药铺再问,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中年人,穿半新长衣裤,敞开怀拿顶草帽扇着风,好像走了一路很热的样子:“掌柜的,讨碗水喝。” 刘子魁注意到对方放在门外的货郎担子和老周叔的差不多,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也在仔细观察着他:“小兄弟,你是干什么的?” 刘子魁随口答道:“山里人,挖草药的。” “哦,你来卖药材怎么不带筐子呢,你药材呢?” “我这不是来打听掌柜需要什么嘛,人家要什么我才去挖什么。” 得益于之前在药铺当学徒的经历,他掌握了不少草药知识,当场和掌柜对了几句“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之类的俗语。 货郎冷冷一笑,捧起一大碗凉开水慢慢喝着,一点也不急着离开。 当着陌生人的面刘子魁不好再问城内的情况,随便记了几味草药名离开。 他断定对方绝对不是个真正的货郎,因为和老周叔之前的打扮相比,这人身上的衣裳太新了,常年挑担子赶路肩头居然没补丁。他不确定货郎是组织派来的侦查员还是国民党特务,安全考虑下决定先主动避开。 回到大街上,刘子魁再看周围的人就明显感觉不对劲了,做买卖的不吆喝,赶大车的空车来回跑,茶水摊里的顾客干坐着喝茶不说话,还有街角的剃头师傅,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城门口瞟,手底下顾客都被刮成秃瓢了还不停呢。 最重要的是,整条街上看不到打水的女人和嬉闹的孩童,清一色的青壮男子!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陷阱,王洪九的人伪装成贩夫走卒可能是想抓什么人,想来是组织内的重要人物,于是加快脚步朝城门口走去,看能不能提前拦住这位同志。 正在这时,在药铺喝水的货郎走出来了,挑起担子冲他喊:“小兄弟,你慢些走,等等我!” 刘子魁心中大急,怀疑自己哪里漏出了马脚,不知道该跑还是该停下等。 偏在这时,那赶大车的又出现在城门口,骡马车慢慢穿过城门洞把他唯一的出路给堵死了。 没办法,刘子魁只好转过身来故作镇定:“你是在叫我吗,什么事?” 货郎一边小步快走一边举起两块柿饼笑道:“带霜的柿饼,买一块尝尝?” 他两手一摊:“我没钱……” 货郎走到近前,猛不丁压低声音来一句:“刘子魁,你不认得我,我却见过你呀。” 这话一出,刘子魁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然发现自己忽略的一个细节,他曾被关在古城地牢里一个多月时间,被释放的时候还和王洪九顶过嘴,难不成被这些特务给记住了? 然而那人下一句话,却让他更紧张了。 第71章 你是叛徒! “咱们是一伙的,我也是党员!” 货郎好像没心没肺似的,居然在大街上说出这么重要的事情,这要是被周围的特务听到了那还得了? 不过刘子魁又担心其中有诈,赶快摇头否认道:“你认错人了,我就是个挖草药的。” 货郎很没有经验地左右张望了一圈,拉起他的手往小巷子里走。 刘子魁当然不去,看见骡马车已经穿过了城门,反拉着货郎往城外走。对方明显有些不情愿,可略作犹豫还是顺从地跟上,一直跟到大路边。 看到没有国军官兵追出城来,刘子魁才长舒一口气,没好气地盘问对方:“你谁啊!” 那人不答话,先笑呵呵地放下货郎担子,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掏出卷烟来说:“你叫刘子魁,笔名‘飞毛腿’,经常在游击报上发表文章对不对?上个月的干部大会上首长还表扬你来着,对不对?” 这就有点儿让人捉摸不透了,刘子魁奇道:“你到底是谁,干什么的?” “我叫侯德俊,原来是靳家沙沟村小学教师,前年在九女山参加抗日自卫团,在干部训练班里入的党。” 这人点上烟深吸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给我们边联县委送过报纸,我还给你们主编投过稿,可惜没采纳。” 刘子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要送报纸的地方太多了,可能没记住你。报纸选稿编辑工作一直是茂生哥负责,他应该是有别的考虑。” 侯德俊点点头:“王茂生嘛,我知道他,挺不错的同志,就是有时候做事太书生气。” 听他说出这么多细节,刘子魁最后的戒心也放下了,坐到旁边关心道:“侯大哥,听说王洪九打过来了,你怎么还敢在街上活动?” 侯德俊表情凄苦:“唉,我们部队被赶到山里去了,大家很不甘心啊,派我来城里侦查一下,你呢,你来是有什么任务?” 刘子魁惭愧一笑,说出自己去别处送报纸走错了路的实情。 侯德俊明显不信:“都是自己人,还藏着掖着的干嘛?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上忙。” “真的,不信你跟我来,我把报纸藏在草丛里了。” 刘子魁领侯德俊去取了报纸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路上还讲了他一早就建议重视和除掉王洪九的观点,可惜一直没被采纳。 侯德俊看到衣服里面裹的一沓报纸,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你还真是走错了路闯进来的啊,那你进城干啥,不知道那里很危险吗?” “我想探探王洪九那王八蛋住哪,”刘子魁挠了挠后脑勺,“没准儿我能找机会弄死他呢。” 侯德俊咧嘴一笑:“哎,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错。” “是吗,你真这样认为?” “可是你带枪了吗?” “没有,我的枪被茂生哥收着,轻易不让碰。” “那你跟我来,我们队伍有枪,对了,把报纸也带上,这种时候我们区中队也需要看报纸提提士气。” 侯德俊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没有嘲笑刘子魁这想法不切实际的人,几乎每句话都说到心坎上,直哄的少年心花怒放,不但拔腿跟着走,还抢着挑货郎担子。 幸好在即将离开大路时候,刘子魁想起了国民党特务在城内布下的陷阱,急急地停在了路边,向侯德俊询问破解的办法。 侯德俊摸了摸下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有陷阱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多心了。” “我百分之百确定那是一个陷阱,只是不知道目标是针对我们根据地的哪位领导同志,你相信我一次,一定要想办法破坏这个阴谋!” 看到刘子魁如此执拗,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这怎么破坏啊,我们不知道针对的是谁,更不知道人家从哪个方向进城啊。” 刘子魁把货郎担子放下,问他有没有带枪:“我们只需要开几枪,就能惊动组织和特务,这个陷阱就没法摆了。” “我没带枪啊,进城执行任务谁带枪啊,万一遇到搜身不就完蛋了吗?”侯德俊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不过我们区中队有枪啊,我们队长就在前面不远处潜伏着,咱们走快点,一会儿就能拿了枪赶回来。” 他说着又朝山坡上走,还催少年赶紧挑着担子跟上。 然而刘子魁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云,他发现侯德俊撒谎了,刚刚弓腰爬坡的时候上衣后腰隆起的就是一把驳壳枪的轮廓! 可是这人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不愿意破解敌人阴谋呢?难道就不担心同志被抓走遭到迫害吗? 他决定试探一下,放下货郎担子攀上旁边的巨岩:“侯大哥走这边,从这里上山比较近。” 侯德俊哪有他这身手,望着两米多高的山岩满脸苦笑:“我可上不去。” 刘子魁跳下巨岩,把货郎担子搬过来:“你踩着这个上我肩膀,我使劲一托你就上去了,快点,我们时间很紧呀!” 他太热情了,侯德俊找不出理由来拒绝一试,但恰恰就是在他踩上货郎担子的那一瞬间,刘子魁隔着衣裳下摆把他别在后腰的枪拔了出来。 “哎呀!你想干嘛?” 侯德俊惊叫一声来不及转身抢枪,干脆倒下身子,连人带枪压到了刘子魁的身上。他们并排横躺在地上,四只手同时按住驳壳枪谁也动弹不得。 刘子魁厉声质问:“你不是说没带枪吗?这是什么?” 侯德俊还要狡辩:“我是为你好,国民党的部队就在附近,你在大路上开枪不是找死吗?” “你这么怕死,”刘子魁咬着牙怒目相向,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猜测,“该不会是叛变了?” 侯德俊被说破心事脸色剧变,额头青筋直冒,干脆提起手肘猛击刘子魁的脑袋。 刘子魁在力气上拼不过,脑袋又连挨了两记猛击有些晕眩,只好也松开一只手抓了把沙土甩到对方脸上。 侯德俊吃痛眼泪狂涌,但也终于趁着这个空档抢过了手枪,冲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连开数枪…… 第72章 最艰难的时刻 刘子魁受了点伤,但目的达到了。 城内的特务听到枪声以为目标人物出现了,全都撕掉伪装提枪跑出来,结果找到的只有双眼通红泪流不止的侯德俊。 他们得知是被那个黑瘦少年搅了局,都很恼火拉开距离朝山上搜捕过去。 没有人能在山里抓住刘子魁,即便是他受了枪伤,捂着流血的右臂专挑艰险路径逃,依然能把追兵甩得远远的。 这些顽军追了半天一无所获,悻悻撤了。 刘子魁等天黑才从藏身的山崖下出来,咬牙坚持着跑到最近的抗日村庄寻求帮助。 村干部给他包扎伤口喂水喂食,又派人连夜去找部队汇报情况,不等天亮就叫来了王茂生、马绍勇等人。 刘子魁精神状态还不错,就是失血较多嘴唇发白四肢无力,十分心虚地汇报了此行遭遇。 王茂生没责怪他,还表扬这小子立了大功。 原来王洪九等国民党顽军是在25日拂晓发起的偷袭,当时许多干部并未在机关驻地休息,阴差阳错地逃过一劫。没能抓住大鱼的国民党特务故意在城内设下埋伏,目标就是潜伏下来的几位重要干部。 刘子魁误打误撞之下,既破坏了敌人的阴谋,又给城里的同志争取了逃出来的机会,可不立功了嘛。 听他这么说,少年咧嘴笑成一朵花:“功劳就不要了,你别追究我未经请示擅离根据地的责任就好。” 魏俊杰在旁边故作酸溜溜地揶揄道:“我觉得不行,有功该奖,有过也必须罚,一码归一码嘛!” 王茂生笑着点头称是,当即给予刘子魁七天禁闭的处罚。 谁都看得出来,这小子受了伤需要静养休息,关七天禁闭跟没处罚一个样。 回到驻地之后,王茂生翻阅了之前造假良民证时登记的花名册,还真在里面找到了侯德俊的名字。 他将此人已叛变的情况对上汇报,得到了一个相当震惊的反馈:“侯德俊所在的区中队全员失联,据侥幸突围出来的同志说,那晚区长在战斗中牺牲,区中队长很可能率余部投降了王洪九,包括侯德俊在内有近百人!” 这可麻烦了,这些投降人员在党内工作多年,掌握了太多机密,他们认识的党员和家属很可能遭到迫害。 王茂生连夜撰稿,通过鲁南时报、战斗生活等报刊杂志发出警示,提醒各区机关开展行动保护抗日军属。同时他也主张通过游击报出版一期“号外”,公开喊话这些投降的家伙做人要讲良心,要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觉悟,不要助纣为虐等。 能做的工作都做了,但八路军主力不在根据地,还是无法给群众和军属提供足够的保护。 接下来的5月8日国民党顽军2000余人,在侯德俊等叛徒的指引下突袭南马口村,将费南六区机关和区中队70余人包围,杀害县委宣传部长、区委副书记在内的40余人,俘虏30余名党员干部。 5月27日,他们又趁着日伪军扫荡的时候出动,将费南二区机关和区中队140余人包围于老泉崖,杀害区委副书记、区中队指导员等20余人,俘虏了区长在内的20余名干部。 为了减少损失,费南县委只能将各区武装力量集中到县统一指挥,白天分散活动,夜晚集中宿营。 与此同时,中共山东分局通过所有报刊杂志宣布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自卫立场,调遣八路军115师、山东纵队开展了反顽自卫斗争,主动进攻王洪九的矿坑老巢提供压迫性保护。 这次战斗打得不算激烈,因为矿坑地形复杂,王洪九率部龟缩进几个主要矿洞,依托四通八达的地下巷道负隅顽抗,部队激战一天一夜未能取得突破,在得知附近其他国军赶来支援的消息后主动撤退。 刘子魁因养伤未能参加此次行动,懊恼了很久。 好在没多久,八路军115师主力结束了在滨海区的行动返回鲁南根据地,发起讨伐战役收复了费南抗日根据地,打击了日、伪、顽、匪的嚣张气焰。 随着地方党政军联合开展恢复工作,重新稳定了费南的局势。 但主力部队回归后,一个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也随之出现,粮食不够吃了! 之前就是因为春旱严重,日伪顽又同时蚕食根据地侵占大量村庄,八路军主力部队不得不转战滨海区就食,现在部队回归,狭小的地盘上多了几万张嘴,光吃饭都成了大问题。 为了节省粮食,有的炊事员在饭里掺上糠和树皮、柿子皮、花生壳、高粱秸等,山上的蒿根也被挖来当成食物。战士们为了让群众在村庄附近打树叶、拔野菜方便些,自觉跑到远远的山上去挖野菜。 不光粮食紧张,油、菜、纸张、鞋袜全都匮乏,报纸杂志出版工作都受到限制,不得不大幅缩减印量。如果再不想办法,都不需要敌人进攻,部队就被困死饿死了! 在这个危急时刻,中共中央提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和“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号召。中共山东分局也喊出了“一手拿枪,一手拿锄,一面战斗,一面生产”的口号,鼓励广大指战员与群众同甘苦共患难,利用战斗间隙开荒种地,养猪种菜。 为了调动大家积极投身大生产运动的热情,宣传部最先行动起来,王茂生被要求带领各报刊杂志的采编人员下到田间地头采访军民寻找模范典型。 可是仓促之间哪有那么多典型模范可报道呢?大家每天出去采访,带回来的稿子总是大同小异的好人好事,这个班去帮老百姓锄了草,那个排去挖了眼井之类。 只有魏俊杰的调查让王茂生眼前一亮。 这小子不愧是家里当地主的,让他去采访,他不访人专访地。 由于连年的兵匪战乱灾害不断,各村都有许多村民和地主流亡、逃难、殒命,导致不少耕地荒芜。他在几个村庄调研一圈,记录了上百亩撂荒耕地的位置和归属情况,借老农民之口计算了开垦这些荒地所需人力和年产量,得出开荒能解决大问题的结论。 这篇文章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重视,获得了中共山东分局领导的重要批示,直接开启了各县各村的开荒运动。 为了调动农民开荒的积极性,山东分局专门下发了文件:“谁开垦归谁所有!” 一时间,根据地各村庄出现了家家订劳动计划,人人有开荒指标,开展开荒竞赛的新气象。 第73章 割草养猪抓特务 刘子魁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得知魏俊杰的报道获得首长批示,产生了巨大影响,他打心眼里替对方高兴。 不过见了面,他偏要冷着脸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换我去采访我也能发现这么个情况!” 魏俊杰则故意奚落他:“笔给你,你写一篇试试?” “呸,我右手现在还握不住笔呢!” 这小子找了个借口,转头却向王茂生请示想干点啥,毕竟全团都在搞生产,他总闲着怪不好意思。 如今根据地除了鼓励垦荒,还出台了别的帮扶政策,包括帮助群众兴修水利;设立搭犋组、互助组和合作社;发放助农贷款;重奖劳动模范;成立被服厂、鞋厂、修械所等。 各个地方都需要人手,但极少有伤员能插得上手的。 王茂生检查了他右臂上的伤,眼珠一转出了个主意:“要不然你去养猪,我听说咱们机关炊事班刚搞来几头小猪仔,正缺人手照料呢。” “好啊,以前我家养猪都是我去割猪草的……”刘子魁说着说着神色一黯,抹了一下眼睛强颜欢笑,“养猪我最拿手了!” 然而他还是把这事想简单了,这段时间从机关到基层连队都在烧荒开垦和养猪割草,村庄驻地周围早就挖秃啦。他要想喂饱这几头猪仔得去更远的地方割草,到后来只能翻山越岭去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才行。这一天天跑下来,可比种地还累。 不过正因为他每天勤奋地到处跑,反而意外撞见了一名日本女特务。 那天中午,他跑到蒙山大洼山口的“猪尾巴沟”割草,这里是根据地的最外围,却远远看见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有一女人领着小孩朝沟内走来。 他忍不住想,蒙山外面已被日伪军严密封锁着,东自上冶紫荆关,西至仲村镇白马关增设了七八处据点,新筑炮楼40多座,沿滋临公路还挖了一条长30公里、深5米、宽8米的封锁沟,这女人带着个孩子是怎么闯进来的呢? 眼瞅着对方越走越近,他提着镰刀迎上去:“站住,干什么的?” 那女人二十多岁,脸上脏兮兮衣服也是破的,沙哑着嗓子说自己是来讨饭的。 这不正常。 虽然根据地内部开展起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可荒地刚开垦出来种下庄稼,老百姓仍然缺衣少食生活难以为继,只有人去外面逃荒,从没见有谁来山里讨饭的! 他怀疑这女人有问题,但看她牵着的小孩才五六岁,又担心自己错怪了好人,于是挥手驱赶道:“山里是军事禁地,外人不让进。” “小兄弟,你行行好,我们娘俩听人说山里有好日子过,走了好远的路才到这里。” “山里也难,”刘子魁单手握紧了镰刀,“不管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要往回走我就不难为你!” 那女人面上讶异之情一闪而过,改为愁苦模样:“你看我们娘俩盯着大太阳走这么半天……能不能求你给口水喝?” “水倒是有,不过喝了你们赶紧回头,不许再往前一步!” 刘子魁摸出坑坑洼洼的小水壶,警惕地放在石头上让她自己来取。 女人拿起水壶坐到石头上,先自己仰脖子灌了几口才塞给小女孩,转头冲刘子魁笑:“我看你年纪不大,心地挺善良的,本地人?” 前阵子被叛徒侯德俊骗过后,刘子魁的斗争经验涨了不少,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回答:“是啊,俺打小就在山里住。” “你长这么大从没出过山?” 女人撩了一下头发,做出惊讶的样子,旋即讲起了山外的情况和城里的好处。 刘子魁现在百分百确定这女人是个特务,看她拿到水自己先的行为就知道不是亲妈。他萌生了解救这小女孩的想法,便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也想进城,可我只会打猪草,进城能干什么呢?” “当兵啊,你现在不就是给八路当兵吗,”女人特意向他吊着绷带的右臂轻笑道,“你去城里当兵能拿饷,有吃有喝有机会当大官,不比跟着土八路吃了上顿没下顿强?” 刘子魁故作惊讶后退半步:“你怎么知道我是八路军,你是特务?” 那女子自恃拿捏了少年心态,伸手按在腰间,好像带了一把手枪的样子:“你最好认真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刘子魁手臂的枪伤才刚见好,实在不想再像上次对付侯德俊那样赌命,因而努力挤出一个心动又有所顾虑的神态,说想去又怕被坑,得回去找大哥和母亲商量商量:“你说个地方,明天我去找你。” “你跟他们说了可能就走不了啦!” 女特务就想现在忽悠了这山里的傻小子跟自己走,只要把他骗出山去,根据地内开展的大生产情况就尽在掌握了。 为了打消刘子魁的顾虑,她主动亮明身份,自称是费县伊贺事务室的高级特工吕艳玲:“只要你愿意为大日本皇军效忠,我可以立刻委任你为特别行动队的小队长!” “什么?”刘子魁往前凑了凑,“伊什么事务室?” 吕艳玲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贺,伊贺事务室!”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刘子魁忽然脸色骤变看向其身后:“队……队长?” 女特务吃了一惊,慌忙回头查看。 就趁这一瞬间,刘子魁抡起镰刀狠狠割向对方大腿,感受到刀锋入肉的触感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抓特务啊,日本特务来啦!” 他盘算过了,这里是根据地的地界,女特务受了伤肯定急于逃命,不会开枪引人过来,而且她想要跑得快大概率会撇下小女孩,自己只需等她走远再跑回来领走即可。 然而偏偏赶上偏偏,好巧赶上不巧,有几名县委干部路过附近听到了喊声,掏出枪跑过来,恰好把女特务给堵在路上。 那女人显然做过被识破的预案,掏出手枪把小女孩搂在身前:“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打死她!” 第74章 血染探沙河 小女孩抽泣的模样让人心疼。 3名县委干部不知道这女人与孩子是什么关系,对视一眼没有轻举妄动,但站在那里明显不想退让。 其中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看女特务腿受了伤在流血,料想她坚持不了多久,便主动开口劝降:“放下枪,我们优待俘虏!” 刘子魁趴在几十米外的土坡上瞅着,忽然发现讲话之人就是之前在白彦镇要求报纸刊登发公告,在根据地办银行发行北海币的那位“大掌柜”。 不过此时他心里埋怨这位同志对敌经验不足,一开口就把话说绝,还不如答应放女特务走,要求把小女孩留下呢。 下一秒,枪响了! 女特务吕艳玲居然敢先开枪打人。 相隔30多米远,子弹擦着那名干部的耳朵飞过,逼得3人就地找掩体躲避,她则趁机背靠岩石坐下,撕破小女孩的衣裳绑紧伤口。只要看见拦路的中共干部露头就威胁要杀人质,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行为让刘子魁看不懂了,这里可是根据地的边缘啊,枪声一响周围的明岗暗哨就都听到了,驻守在附近的三营2连只需十分钟就能赶来,到时候上百人把她围在野地里还有活路? 但他抬头就看见四五十个伪军忽然出现在山沟入口处。 原来这女特务也事先安排了接应,枪声一响来得比八路军还快呢! 这猪尾巴沟地形狭窄,往前走是女特务的枪口,往后走是赶来的伪军,那位大掌柜不忍心误伤小女孩,情急之下领着两位同伴跑向附近齐膝深的探沙河。 河边全是从山上冲下来的乱石,石头松动湿滑遍布青苔,他一不留神崴了脚,继而拖累另外两人也难以快速通过,一起落入了伪军的步枪射程之内。 好在敌人只想抓活的,大呼小叫地追在后面,子弹嗖嗖地射在他们周边,打得碎石飞溅水花迭起,并未伤他们性命。 刘子魁焦急万分,回头看到三营2连的战士正在赶来,连忙招手催促他们跑快点:“敌人已经快要追上咱们同志了!” 一名连队指导员率先跑到他身边询问情况,刘子魁来不及解释缘由,冒险起身指向河道里三个步履蹒跚涉水逃亡的干部请求营救。 此时两支队伍相隔三百余米,这本不符合八路军的作战要求,但为了掩护同志只能不再吝惜子弹,第一轮射击就先撂倒了两名追到河边的伪军。 其他伪军吓得赶紧趴在石头后面,寻找掩体朝高处的八路军射击。 两队互射,局面有些僵持。刘子魁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带队的伪军军官眼看着河道里的三名中共干部越逃越远,下达了射杀令。 这次子弹不再擦着他们身边飞过,而是直接钻入肩、背、大腿,带起一蓬蓬血雾。 眨眼之间,三名干部倒下了,鲜血喷涌染红了探沙河。 目睹己方同志牺牲在眼前,所有八路军战士怒容满面,满腔怒火都随子弹推入枪膛。 刘子魁也怒了,他这半年时间可没少跟周围的伪军打交道,早提醒这些“二鬼子”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次怎么敢下死手? 他迫切想知道这是哪一支伪军部队,带队的军官是谁,于是指着沟里土路提醒连队指导员:“前面有个带孩子的女人,是个女特务,就是她把鬼子引来的,千万不要放过!” 听闻此事,杀红眼的战士们立刻发起冲锋。 此时女特务吕艳玲正弓着腰一瘸一拐地往沟外逃呢,小女孩已被她撇在路边,听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当场吓得腿软。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已经举枪瞄准了她,但听到指导员喊了一句“抓活的”就没开火。谁知对面的女特务却开火了,她转身时手枪藏在腰侧,出其不意地开枪击中了那名战士的胸膛。 旁边另一名战士目眦欲裂,怒容满面地冲上来用枪托将其打倒在地,强忍着没当场刺死她。他战士同样悲愤,以决死之志冲向下面的伪军。 伪军终究是伪军,刚才有多阴毒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不堪。还没等八路军战士冲到跟前就已经溃不成军,丢下枪械军帽往山沟外面逃了。 那名伪军军官反而相对冷静些,先命令手下用掷弹筒连续发射了多枚榴弹断后,自己才骂骂咧咧地跑出沟去。 那些榴弹在狭小蜿蜒的山道上造成了巨大破坏,好几名战士被弹片和炸飞的岩石击伤。最可恶的是,一枚榴弹正好落在被遗弃的小女孩身旁爆炸,当场就夺走了她的生命。 枪声还没有完全停歇,刘子魁已经来到近前,看着小女孩血肉模糊的遗骸感觉刀割般心疼,他提着镰刀再看向那名女特务时满脸煞气:“说,接应的伪军是什么来路,你们此行的任务是什么,你和这孩子到底什么关系……” 他一口气提了好几个问题,女特务被枪托打破了头皮,鲜血流了半张脸,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了,哭哭啼啼楚楚可怜。 “说话!老实交代一切!” 刘子魁眼里只有愤怒,镰刀当啷一声砸在石头上拉出一溜火星子,最后落到女特务的耳边,恨不得当场活剐了她。 还是连队指导员冷静些,把刘子魁拉到一边劝了几句,自己亲自押送这女人回山里去。 他也怕自己的兵会忍不住犯错误。这短暂的遭遇交火,2连阵亡了两名最勇敢的战士,被榴弹击伤了五六个,损失比平时出去打一场伏击还大。大家怒火冲天,哪个不想替死去的战友报仇啊! 这件事引起了敌工部的重视,他们连夜提审吕艳玲。 这女人受过特工训练,自始至终只交代她是“费县伊贺事务室高级特工”的身份,自称此行目的就是为了打入根据地内部侦查大生产运动的情况,至于其他重要信息一概不说。 上级首长考虑到民愤滔天,加之战士们押解她进山时没有蒙眼,根据地内部的防御布局和大生产情况都被这女人掌握,安全起见同意将其押到猪尾巴沟探沙河处决,告慰牺牲的同志们。 亲眼目睹执行枪决后,刘子魁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这段时间养伤没参与敌工部的工作,不知道蒙山外围出了什么状况,这些平日里对自己都客客气气的伪军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射杀中共机关干部了?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他向王茂生请示,想去跟炮楼里的伪军聊聊。 第75章 这是一群土匪 “伪军最近换防了。” 王茂生也沉浸在自责和懊悔之中。 他前几天就拿到了附近伪军换防的情报,却体谅敌工部的同志白天搞生产累得够呛,没及时安排去给新来的伪军上夜课做思想工作。 只耽搁了这么几天工夫,结果就造成了巨大损失。 牺牲的三名县委干部都是懂金融工作的稀缺人才,肩负着在鲁南地区建设印钞厂的重要任务,没想到却意外死在乱枪之下。 “伪军怎么就突然换防了呢?” 刘子魁心里有个疙瘩,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三位同志,要不是自己胡乱喊话,他们也不会赶过来和女特务撞上,很可能就不会被敌人打死。 他劝王茂生和自己一起去探探情况,想办法给同志们报仇。 “先不谈报仇,敌工部也确实该做点补救工作。”王茂生决定叫上马绍勇、魏俊杰和其他几个敌工部的干部一起趁夜出山。 离猪尾巴沟最近的村庄有两个,分别是曹家庄和岐古庄,考虑到两村群众基础的情况,他们还是打算先前往曹家庄探听。 刚来到村庄外围就能感受这里的守卫不同以往,村里两座炮楼周围新挖了壕沟,布设了吊桥、鹿砦和拒马,炮楼的上面还布设了探照灯,灯光把进村的道路照得雪亮。 这两盏灯是大麻烦,让他们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安全地躲在近处喊话了。马绍勇建议先打掉再说,他最近练了枪法,对自己信心十足。 “不妥,你一开枪,别处的鬼子就要赶来支援了,而且炮楼里的伪军也先入为主地把我们当成敌人,反而不利于开展工作。现在村里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先找曹中发问清楚比较好。” 王茂生领他们绕道去了大路上,用树枝扯断了电线和电话线,曹家庄立刻变得漆黑一片。炮楼上的伪军不知缘由,全都紧张地站到垛口枪眼往外观察,但什么也看不见。 王茂生一行人趁机潜入村庄,先到曹大娘家了解情况。 曹大娘面带忧虑:“这些伪军和之前那一拨可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土匪,来村里后抢钱抢粮糟蹋姑娘,比日本鬼子还坏!” 她也是道听途说,不太了解准确情况,念叨了几句就颠着小脚去把曹中发叫了来。 曹保长最近苦不堪言,前阵子配合八路军演苦肉计,胳膊上的枪伤才刚好些,昨天又因没配合匪兵劫掠村民被打掉了两颗牙齿,说话都不太利落。 他从匪兵那里听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这支伪军号称是“和平救国军第一军第三师”,师长叫刘桂堂,炮楼里的伪军都有黄色、灰色两套军装,平时站岗和鬼子让他们配合行动的时候穿黄皮,没有鬼子跟着的时候出门穿灰皮,看样子是既吃日军军饷,又拿国民党的饷银,两头通吃。 “哦对了,有个老兵油子还向我吹嘘,说他们部队专门对付八路军,去年在柘沟灭了八路军一个团。西边的大井村村民疑似通共,他们司令大手一挥活埋了两百多人。” 曹中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发颤,他托人打听过大井村的事,发现这些人说的好像是真的,他们去年还曾配合日军行动,纵火把费南六十多个村庄烧成白地。 王茂生看过有关津浦支队三团在柘沟遇袭的战报,一下子就对上号了:“刘桂堂,外号刘黑七,对不对?这人个不高脸黑,挺着个大肚子满脸横肉留着胡子。” “那我倒没见过,就是听说他们杀人不眨眼,发现疑似通共的人就抓,抓了必杀,从来不管真假,我看你们还是赶紧走,这伙土匪和以前的真不一样……” 曹中发唯唯诺诺,说到后面几乎听不到声音了。 刘子魁没听出其中的意思,还拎着他的土喇叭跃跃欲试:“真是无法无天了,一会儿我去给他们上一课!” 魏俊杰拉他一下,撇嘴道:“人家曹保长不希望咱们在村里闹事,走,换下一个村子去!” 曹中发愁眉苦脸地抬起胳膊展示枪伤:“我是什么立场,你们还不清楚吗?可我不能不替整个曹家庄的四邻街坊考虑啊,万一他们真干出屠村灭族的事情来,我愧对祖宗啊。” 王茂生轻拍他肩膀:“我明白你的难处,我会向上级反映村里的情况,争取早日铲除这伙土匪,保护乡亲们安全,不过在这之前我还需要你帮一个忙。” “你说,如果是我能干又不危及村里人的任务,我保证完成!” “你抽空打听打听这炮楼里的兵都叫什么名字,班长是谁,他们家是哪的,家里还有什么人,把情况都记录下来,我过几天来取。” “这个倒是不难,”曹中发摸着自己的下巴,“我保证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从曹家庄出来后,王茂生又安排众人分散到附近的岐古庄、大王庄等熟悉的村子,找当地村民布置同样的任务。 他说要给伪军造个花名册:“远的不说,我们掌握了这些伪军的家庭住址,现在就能去给他们家妻儿老小做思想政治工作,让他们转过头来教育当伪军的儿子或者丈夫弃暗投明。” 刘子魁可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上万个‘二鬼子’呢,这得做到猴年马月去?” 王茂生冷笑一声:“才区区一万人你就嫌麻烦?咱们山东根据地有十万党员,你看日伪军和国民党特务喊苦喊累了吗?他们不照样逐村逐户搜捕、劝返?还搞什么自首行动,在这一点上咱得跟敌人学着点。再说了,我们根据地还有几十万、上百万人民群众呢,大家齐心协力去做工作,多大的困难都能克服!” “你别说,还真是这样的。” 刘子魁咋舌称赞,这要是能都劝降了,仗都不用打了。 王茂生很认真地看着他,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仇恨的情绪:“你要记住,这伙伪军跟以往的不同,他们每一个都不是善类,手上沾了同志们的鲜血,我们的工作目的不是劝降,而是消灭他们!” 第76章 牛皮公文包 消灭几个小土匪喽啰是不需动枪的。 王茂生想给所有伪军做花名册不容易,但岐古庄、大王庄的三四十个鬼子名单先收集上来了。 他先把四个炮楼的班长、排长名字圈出来,派敌工部的同志和游击队员去这些人的家乡走访了一圈,就确认这几个都是铁杆汉奸土匪。 这些土匪的家境都是全村最好的,有的是早年跟随刘黑七杀人越货积攒了不少家底儿,有的是家属仗着当匪兵的恶名横行敛财,还有的本就是地主恶霸,傍上刘黑七找个靠山。 用刘子魁的话说,这些王八羔子不需人民审判,绑在一起直接拿机枪突突都不会枉杀一人。 “杀他们都浪费子弹,不如交给刘黑七处置。” 王茂生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策,让马绍勇带上魏俊杰和几名游击队员去伪军班长江传宝的家里坐坐。 马绍勇挠一挠头面露难色:“让我打拿枪的二鬼子没问题,对付妇女老人,我有点下不去手啊。” “不是对付他们,你要想办法对她们好,就像对待咱们堡垒户那样挑水、劈柴、打扫卫生,还要大张旗鼓地帮着收庄稼、干农活。” 王茂生的真正意图是通过这些行动放出风去,说八路军去江传宝家干活送温暖,只要刘黑七和手下怀疑这个班长通共,自然会动手清理。 听完他的解释,魏俊杰期期艾艾地开口:“不是,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啊,我又不擅长干农活……” “因为你不像个普通战士啊,你换上军装像个大官,只有你出现了,刘黑七才会严刑拷打江传宝!” “嘶——” 刘子魁和魏俊杰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想到江传宝即将得到的下场,看向王茂生的眼神都带了些异样:“幸好你是我们这边的!” “惭愧,这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这是咱们陕甘宁边区、晋察冀根据地同志们总结的经验。他们还建立了红黑榜制度对付那些作恶不多的喽啰,这个等花名册做出来了我再给你们讲。” 王茂生收好这部分铁杆汉奸的情报,与之前给同志们伪造良民证做的照片和个人档案一起装进牛皮公文包里。 他拍了拍公文包表情异常严肃:“这里面都是牵涉重大的资料,尤其是我们伪造良民证的人员档案,一旦落到敌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我在包里放了一小瓶煤油,如果我牺牲前没来得及处理,你们要替我销毁它,不惜一切代价,明白吗!” 在场众人全都重重点头:“人在包在,人亡包毁!” 接下来几天,刘子魁照旧去割草喂猪,魏俊杰则冒充中共高级干部四处去送温暖,这小子很会夹带私货,去江传宝家还叫上了文工队的两个姑娘,打算顺道给村里人演了两个小节目,把声势造足。 江家婆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开始以为八路军找上门是来报仇的,哭天抹泪地嗷嚎卖惨,等得知这些人有求于己,想动员她们劝江传宝改邪归正,颐指气使的嘴脸就展露无疑,家里的洒扫工作干完还真拉着马绍勇去田里收庄稼。 魏俊杰耐着性子干了一会儿,灵机一动提出替她们写封家书,抽空送到炮楼里去的想法。 他没有食言,第二天晚上拉着马绍勇、刘子魁跑到了大王庄的炮楼附近。 他们照例先给炮楼断电,再安排一挺机枪对准炮楼吊桥,做好阻击准备后才去附近找个掩体给伪军上大课。以往喊话卖力气的活魏大少爷都躲着,今天却主动抢着干,讲了江传宝的家庭近况,声情并茂地背诵了江家媳妇的家书。 为了扩大影响,他们还带这封家书去了别的炮楼喊了一宿。 这番操作可把江传宝推进了火坑,多个炮楼的举报电话一股脑地打到了附近的日军指挥部。 彼时日军正在酝酿一次规模空前的大扫荡,异常重视这个伪军班长通共事件,直接把刘桂堂派来的联络官叫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联络官觉得这事存在蹊跷,哪有如此明目张胆劝降的? 然而扫荡行动即将开始,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他请示刘黑七后直接下达了处决令,砍了江传宝的头全军传阅。 这一听就不是正经军队能干出来的事儿! 坐镇泰安城的刘桂堂自以为这样做可以震慑手下那群悍匪,却没料到此举直接让前线炮楼里的伪军吓破了胆。 因为随着各村情报汇总,刘桂堂手下匪兵的花名册已经初具雏形,40个炮楼内的五六百名伪军,每一个人姓名、籍贯、家庭情况曾经杀过几个共党分子,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敌工部已经了如指掌。 宣传队就仿照江传宝的例子,先去探家里的情况,再趁夜去给炮楼里的匪兵喊话,打着劝降的幌子搞借刀杀人。 那些和同僚有过矛盾的,平时待下属不好的最先被举报上去。 日军本就看不起这些土匪喽啰,收到对班长、排长的举报都懒得调查,直接以保密为由命令联络官统统枪毙。 其实这些底层官兵根本接触不到机密,对即将开始的大扫荡一无所知,不过是日本人随口捏造的借口罢了。 刘桂堂坐不住了,亲自跑到前线指挥部来调查情况:“这几个人都是跟着老子出生入死的兄弟,哪个手上没有沾过共党分子的血,他们不可能,也不敢投共!” 但日本人不管,只问万一这些人在打仗的时候反水,调转枪口对准皇军怎么办呢?为了排除隐患,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不得已,刘桂堂只能再次命令换防,从城内据点调了一批手下来守炮楼,要求对中共的宣传一盖不听不看:“谁要是再敢胡乱举报自家兄弟,小心老子剁了他的狗头!” 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信任早晚会崩塌。 敌工部的同志坚持不懈的工作取得了奇效,一名被点了名的伪军班长扛不住心理压力主动投降了。 尽管这人过去劣迹斑斑自己吹嘘杀害过三名中共干部,考虑到要打消其他匪兵的顾虑,王茂生决定换此人晚上去炮楼附近喊话,只需劝够3个人投降就能将功赎罪既往不咎。 让投降伪军喊话给炮楼里的伪军,那效果,立竿见影! 第77章 初识铁道游击队 9月初的一天夜里,敌工部一枪没放,拿下了朱家峪的两个炮楼。 起因是一个匪兵班长在他们喊话时带队投降了,结果另一个班的伪军被吓坏了,天一亮就舍弃炮楼逃走。 大家从炮楼里搬出一些枪弹、米面和两部手摇电话机。 缴获物资照例上交,不过王茂生让他们把米面粮食分给朱家峪的村民了。 鲁南地区每年9月底开始进入秋收季,春天播种的高粱、玉米、谷子陆续成熟。但庄稼成熟前这十多天是最难熬的,村民们家家户户断粮断炊,只能剔树皮、摘野花、磨碎干红薯秧充饥。 其实部队的日子也不好过,王茂生自己身体瘦骨嶙峋,一米七八的身高体重只有90多斤,可他想的是这些伪军没守住朱家峪的炮楼,让刘黑七在日本人面前丢了脸,这土匪头子十有八九会反扑报复,得赶紧让村民们做些口粮出去躲几天。 携带其他战利品回到驻地,他派刘子魁去指挥部找电讯人员学了一手接线技术,晚上带着电话机爬上敌人的电线杆,接上电话线偷听通话,看看日伪军打算拿这两个炮楼怎么办。 刘子魁起初只觉得这事挺好玩,谁知在滋滋啦啦的对话声中居然听到了日军近期将发动第三次“治安强化运动”的重要信息。 与此同时,潜伏在临沂、济南、泰安、聊城等地的情报人员也都传来了日伪军调动的情报。 日军司令土桥一次正在集结队伍,包括3个师团、4个旅团的主力部队,再加上刘黑七等人的伪军大约5万余人,打算对沂蒙山区进行一轮“大扫荡”。 刘子魁复述的通话内容,大致是日军知道根据地内部开展了大生产运动,特地抢在秋收前发动扫荡,消灭山东党政军首脑机关和八路军主力部队、摧毁沂蒙山区抗日根据地。 日伪军如此大规模出动,八路军114师、山东纵队和游击队是断然守不住沂蒙山区的,按照游击战的指导方针,这次还是要趁敌人没有完成合围跳出包围圈去。 不过现在有个很大的问题是离庄稼成熟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如果让日本鬼子闯进来搞烧光、杀光、抢光那一套,根据地可就全毁了。 所以必须想办法拖住日伪军,延缓他们的集结速度,能多拖延一天是一天。 为此,敌工部牵头各游击队,制定了破坏铁路、炸毁桥梁、挖断公路的一系列阻滞计划。在调度安排工作时,一支特殊的游击队引起了王茂生的注意。 鲁南军区铁道大队,隶属于八路军115师苏鲁支队,活跃在临城、峄县、藤县一带,专门袭击临枣铁路、津浦铁路的抗日队伍。 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技巧专业,扒火车、拆铁轨很有一套,成立一年多时间频繁地劫掠日军列车上的现金、武器和布料等物资,还多次袭击洋行和车站,对日军的运输线造成了不小的破坏。 考虑到铁路是日军集结的最重要手段,王茂生决定亲自跑一趟,一方面确保完成破坏铁路的任务,另一方面也想采访和学习他们对付火车的先进经验。 组织上不放心他一个人行动,安排马绍勇带几名游击队护送前往,但王茂生拒绝了:“公路、桥梁的破袭任务同样繁重,咱们人手本来就不足,没必要为我调派这么多同志,我和刘子魁去就行了,一路上有个照应。” 这次行动比较危险,王茂生破例允许刘子魁带枪,还给他借了一支八成新的“二十响”手枪。 临走前他将那个装有重要资料的牛批文件包交给魏俊杰,再三强调务必藏好,必要的情况下宁可毁掉也绝不能落到敌人手里。 刘子魁则找了几个同志托付他养的那几头猪。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喂养,小猪仔已经长了不少肉,要是养到过年能让大家吃顿好的。 两人交代完各自的事情,去炊事班领了3天的口粮,又换上便装仔细伪装了一番才起程前往峄县的陈庄,联络铁道大队的大队长老洪。 从蒙山到陈庄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需穿越日战区、国统区和土匪地盘,中间要穿过大量炮楼、封锁沟、检查站,还要提防便衣警察和军统特务。 王茂生请教了常走这条线的老交通员,分路段制定了不同的行动计划,在日战区昼伏夜出,到了国统区就改为白天赶路。 他们这段时间都积累了丰富的夜行和作战经验,很顺利地穿过了伪军把守的区域,倒是在国军统治的区域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眼瞅着再走二十里就抵达目的地了,前面村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农村大集。刘子魁一眼就看见了混在人群之中叫卖柿饼的“老熟人”! 对方还是之前那副不伦不类的打扮,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什么人。 刘子魁右臂的枪伤好了,可阴雨天气还会隐隐作痛,此刻看见仇人分外眼红,当即摸向了后腰的手枪:“是侯德俊!” 王茂生看出他举止异常,狠狠瞪了一眼,转身拉低了帽檐:“你忘了我们的任务了吗,破坏铁路关系着根据地的生死存亡,你我二人的肩头是上万名战士,十几万百姓的生命!” 刘子魁垮了脸,乖乖跟他避开了。 他们抵达接头地点,见到洪大队长才知道,铁道大队前段时间刚干一票大的,他们破坏了津浦铁路韩庄段,致使一列日本运兵军列脱了轨。 王茂生大喜,传达了上级指示,要求他们继续加大破坏力度,务必迟滞日军集结行动。他拿来了一沓旧报纸,是之前“百团大战”中有关铁路破袭的报道,希望能给游击队提供些作战经验。 老洪沉吟片刻,表情凝重:“茂生同志,你刚来不太熟悉情况,我们前段时间的行动引起了鬼子的重视,他们在峄县和临城紧急组建了铁甲列车大队和铁道警备大队,还专门从济南调来一个高级特工,在临城组建第五特别侦谍队,正到处抓我们呢。这种情况下想成功破坏铁路,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第78章 爬上飞快的火车 王茂生知道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 这里是敌占区,虽然出门二里路就是铁道线,但日军对周边村庄的掌控严密,不可能像百团大战时那样动员成千上万的百姓,大张旗鼓地去拔钉子搬铁轨枕木。 他决定和刘子魁住下来,先摸清斗争形势再制定破坏计划。 老洪见他没干外行指挥内行的蠢事,心中升起几分好感,先把他们领去相邻的村庄,安顿在一位被称之为芳林嫂的堡垒户家里,自己去通知游击队的其他同志商量行动计划。 芳林嫂三十多岁,眉清目秀干活麻利。她男人原来是铁路工人,被鬼子残忍杀害了,从那以后她就成了坚定的抗日群众,把自己家变成了游击队的秘密联络点。 得知王茂生和刘子魁是“山里来的”干部,她拿出舍不得给女儿吃的白面做了锅面条来招待。 通过和她的交谈,王茂生才知道在铁道沿线打游击有多难。 日本人为了保护津浦铁路这条交通运输大动脉,在沿线发展了许多爱路村,他们先通过宣抚班宣读政策送些恩惠讨好百姓,又搞了爱路少年队、爱路妇人队等民间团体,发动村民帮着保护铁路,充当眼线。 除此之外,铁路上每隔几公里就有巡道站房,驻守着巡道工人和铁路警察,一旦听到风吹草动,他们十分钟之内必定能够赶到。 这些巡道站房都设有电话,随时可以汇报情况调集驻军赶来增援。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防卫体系,暗地里那支第五特别侦谍队才离谱,里面的汉奸居然专门趁夜间去群众家敲门,说自己是铁道游击队的队员,群众只要一开门就被扣上私通八路的罪名抓回去一通毒打和折磨。 芳林嫂叹了口气:“你说说,他们这么搞谁还敢和游击队有来往啊?” 王茂生和刘子魁对视一眼,知道老洪为什么为难了,游击队失去了群众基础就相当于被蒙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在这敌占区别说执行任务了,连生存下去都成问题。 找到了症结所在,王茂生就有了主意。在洪队长领着几位干部来碰头的时候,他果断提出了游击队要转移到微山湖区,依托微山岛和芦苇荡隐蔽自己,重新建立与群众血肉相连的关系才行。 老洪烦躁地挠着头:“茂生同志,我们也试着转移到湖区过,可那里是国民党的地盘,遍地都是穿着便衣的军统特务,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根本分辨不出来,受到过不小的损失!” 见他们没有直接提反对意见,王茂生眼睛里多了几分欣赏,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我领你们去,那地方我熟!” 根据地那台印刷机就是在微山湖靠岸的,当初为了把机器拆散了运到蒙山,王茂生走访了微山湖周边的所有地下党组织,认识二三十个经验丰富的交通。 另外他还是敌工部的干部,可以协调微山湖大队等兄弟部队提供掩护,有他们在,铁道游击队想在湖区活动就不难。 经过连夜的思想动员,铁道大队三十多名队员同意舍弃用来掩饰身份的煤炭货栈,跑到微山湖附近寻找战机。这里没有日本特务作梗,群众早就耳闻铁道游击队的名号,人人传颂他们扒火车劫掠日军军火物资,搞翻了鬼子军列的英雄事迹,都愿意支持他们继续搞破坏。 有了群众掩护和提供情报,破坏日军集结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留守在日军火车站的游击队员听到消息,有由青岛开往上海的一列客车,车尾两节车厢内装有大量布匹和日军军服。眼下正是季节交替之际,如果能搞到这些物资不但有利于延缓日军集结,还能支援根据地的主力部队更换冬装。 洪队长制定了截击列车的战斗计划拿给王茂生过目,包括如何破坏列车把过境时间拖延到晚上,如何在不伤害车上群众的前提下截留载布车厢,得手后如何将布匹军服运走等等。 王茂生看完后笑笑:“扒火车、拆铁路我是外行,我帮你协调兄弟部队,动员群众提供帮助。” 老洪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些正是他这计划中力有不逮之处。 眼看着大家摩拳擦掌准备战斗,刘子魁也掏出手枪跃跃欲试:“我呢,洪队长,我不能白来啊,你给我也安排任务!” “你不是茂生同志的警卫员吗?”老洪并没把这个年纪不大的黑瘦小子当回事,“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行了!” 王茂生一听就知道刘子魁要炸毛,插到两人之间和颜悦色说道:“洪队长,我可配不上警卫员,小刘是我们宣传部的干事,也是敌工部的编外成员,他跑得快,上房揭瓦、上树抓鸟堪称一绝,你教教他扒火车的技巧,说不定行动时能帮得上忙。” 刘子魁生怕洪队长拒绝,把手枪往后腰一插蹭蹭蹭就上了树,随后又在三米多高处一跃而下,身体就地打个滚毫发无伤。 洪队长和其他几位游击队干部看着两眼放光:“这小子可以啊!” 他们找来一辆马车做了简易改装,毫无保留地传授刘子魁和其他战士扒飞车的技巧,赶在行动前做足了训练和准备。 隔天夜里12点钟,运载布匹的列车驶出临城车站,行至沙沟站南的铁道拐弯处时降低了车速,洪队长和几名经验丰富的老手立刻从两边草丛中窜出来。 他们计划先扒火车到尾部车厢连接处,拔掉插销摘掉风管让装载布匹的最后两节车厢脱离牵引,等车厢停到预定位置时,埋伏在铁路两边的其他游击队同志和群众一拥而上,把里面的货物搬空即可。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这趟列车路上接连出现状况晚点太多,引起了日本特工的特别注意,在上一站停车时加派了押运兵。 正是其中一个押运兵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他一边大喊示警,一边打开车窗探出头去朝追随火车奔跑的游击队员开火。 除了洪队长外,其他几位同志都没能及时爬上火车,眼瞅着火车过弯后开始加速,行动就要彻底失败,刘子魁以极快的速度跑向了车头。 第79章 炸桥好啊 此时洪队长已顺着车顶来到了列车中后部。 他听到了枪声,也大致猜到战友没能顺利上车,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先把后两节车厢截留下来,再考虑如何对付车上的押运兵了。 拔插销摘风管这一套程序他很精熟,找到地方只花了几十秒就完成了车厢脱钩。不过等车厢速度一慢下来他就先跳车了,因为他判断前面的鬼子一定会停车追过来,到时候自己一个人可打不过。 然而意外的是,尽管车厢里的鬼子吱哇乱叫停车,那火车头就像聋了似地不管不顾地加速往前冲着。 这就是刘子魁搞的鬼了,他知道和洪队长一起去截留车厢意义不大,故意往车头方向跑。车上的鬼子注意力都在车尾,等反应过来时火车司机已经被刘子魁拿枪顶着脑袋,逼其继续加速往前开。 火车头里有两人,一个负责把舵,另一个负责给锅炉添煤,两人看到刘子魁小小年纪这么勇敢都冲他竖起大拇指。那铲煤的大哥还更加卖力了,连续几铲煤加进去直接把蒸气拉满。 漆黑的夜幕下,火车拉响了汽笛呼啸而过,两节脱节车厢逐渐降速来到预定位置。早已埋伏在此的游击队队员和两百多名群众不等车厢停稳便一拥而上,肩挑手提相互协作,迅速把大量布匹和物资卸下来。 微山湖大队则组织了上百条船停在湖边接应,以最快的事件把布匹和人员转移到安全地带。有一小部分物资来不及搬运,也被王茂生带人放火烧毁。 至于刘子魁,这小子为了阻止鬼子抢夺火车控制权,守着车头接近二十分钟,直到手枪子弹打光后才主动跳车跑了。 鬼子可没他这本事,等火车停稳再下车追捕,哪里还找得到他的影子呢。 事后清点缴获物资,细纱棉布千余匹、日本军服八百余套,还有毛毯、日用品一大宗。王茂生下令把布匹优先送给前来帮忙的群众,剩下的才运往山里支援师部。 拿到这些棉布的群众喜气洋洋跟过年一样,回去都夸八路军好,那些之前有顾虑没参加行动的懊悔地拍着大腿,说下次再有这种好事儿一定得叫上他…… 另一边,遭受损失的日军指挥官恼羞成怒,对铁路沿线展开了一次搜查行动,挨家挨户查验良民证,搜寻军用布料等证据,幸好游击队提前撤离了这一带,叫来帮忙的也都是别处百姓,让鬼子一无所获也没有殃及无辜。 当然,800多套军服和四五万日军相比不值一提,并不会对日军的集结造成太大的影响,留给根据地军民的时间不多了。 后面几天,王茂生总跑到铁路沿线侦查,看着一列列满载日本鬼子的军列从眼前驶过,他内心无比焦急:“光劫掠物资不行,还是得想办法把铁轨扒了!” “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回到湖边露营地,游击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讲述扒铁轨的办法,要撬掉枕木上的道钉,再弄掉连接两根铁轨之间的铆钉件,才能把一根铁轨搬走。道钉还好说,用几根撬棍就可以起出来,那铆钉件就难了,需要专门的工具。 当然,要破坏铁路也不一定只对铁轨使劲儿,挖空路基抽走枕木也可以,但那都是要一群人下大力气的活,继上次遇袭后日方加强了沿线巡逻防护,挖坑抽枕木的目标太明显,想用这种方式破坏铁路难比登天。 王茂生看出他们思维的局限性,清了清嗓子:“现在不是你们一支游击队在战斗,也不是非得偷偷摸摸地干。我们上次行动不就成功动员了几百名微山湖畔的群众嘛!人多力量大,我不信几百人一起使劲还对付不了一根铁轨。” 他计划先花几天时间搞工具把道钉弄松,只要不把钉子拔起来,巡线工是很难察觉的。至于那些需要工具才能拆卸的铆钉,可以使用手榴弹和炸药处置,等到了行动那天,先从远处把大批群众运来,等炸断了铁轨,老少爷们每人出一膀子力气一路走一路拆,看鬼子怎么修! “如果有几百人的话,那就很容易了。” 听到他的计划,游击队战士们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 眼瞅着大家越说越兴奋,刘子魁冒冒失失地提了一句:“我说,炸桥是不是更简单些?” 他之前被火车头带着跑了一段路,沿途经过一座铁路桥,当时就在想,如果把这座桥炸掉整条铁路线不就断了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人又都惊喜地狂拍大腿:“炸桥好啊,这桥一断三个月别想通车!” 洪队长用手指蘸水在桌上画了个简易地图:“实际上光炸这一座桥意义不大,还有铁路支线可以绕行。” “那就两条线一起打,”王茂生做了决定,“一条线拆铁轨,另一条线炸桥,必须把敌人的铁路运输彻底搞瘫痪!” 他果断制定作战任务,洪队长带人去选择破坏路段,先行松动铆钉挖掘路基,刘子魁跑得快,先回根据地找几个爆破专家,带上足量炸药过来,他自己依旧负责联络兄弟部队和发动群众,务必三天之内把这些准备工作做完,只等炸药到位立刻展开行动。 洪队长嘿嘿一笑:“炸药有的是,爆破专家咱们也有,不用回去请。” 枣庄有煤矿,开矿离不开炸药和爆破专家,游击队的老卞就是这方面的人才,也有门路搞到威力强劲的黄色炸药。 王茂生大喜:“那太好了,老卞和刘子魁一组,再配上四个同志提供掩护,三天之内把炸药埋好。到时候铁路桥一炸,必定会把日军的全部注意力吸引过去,我们正好在另一条线上破坏铁轨!” 老洪在旁边又补充了一句:“我看啊,这桥也不能白炸,最好是等日军军列开到的时候炸,既把桥炸了,还能害死千把个鬼子,对不对?” 此言一出,所有人拍案叫绝,炽热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刘子魁和老卞的身上。 此时刘子魁才来得及插上话:“计划好是好,可我们这边人手是不是少了点?我记得桥上有十多个日本鬼子把守,不干掉他们怎么埋炸药?” 第80章 大白天破袭铁路 想要连桥带火车一起炸,就不能提前惊动桥上的守军。 洪大队长看向老卞,询问他有没有把握通过隐蔽手段把炸药弄到桥上去。 老卞五十多岁了,干巴瘦的体型,黑黢黢的皮肤就像是被煤灰浸透了似的,咧嘴一笑:“队长,这事儿可不好说啊,我都没注意过桥墩什么样。” “那就先去侦查,炸桥为主,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放弃炸火车,”王茂生拍拍手鼓劲道,“同志们行动起来,组织上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 铁道游击队每一个同志都做了细致分工,一部分潜入堆货场、日本洋行和煤矿矿场搜集情报、工具和炸药,一部分随王茂生去微山湖周边做群众动员,还有一部分提前考察伏击地点,在沿途设立消息树和其他标志物传递信号。 老卞和刘子魁去侦查铁路桥的情况,他们穿上破烂衣衫,头戴毡帽手挎柳条筐,装扮成捡拾掉落煤炭的村民。这是当地常见的打扮,日军简单盘查了良民证就放他们过去了。 经过实地侦查,整座桥长一千多米,大桥两头都有日军修筑的炮楼和碉堡,日军士兵日夜巡逻把守。桥又分南北两幅,南侧为铁路桥24小时禁止任何人靠近,北侧是公路桥只在白天允许附近村民通行。 老卞在公路桥上近距离观察铁路桥的结构,发现在桥面和桥墩结合部位有一处凹陷,是布置炸药的绝佳位置。 他回去画了个简易图纸:“在那里塞上20公斤黄色炸药,绝对能把桥炸断。就是桥墩离地十多米……” 刘子魁撇嘴不以为然:“这点儿高度对我来说和玩似的!” 桥墩是用岩石和水泥垒砌的,直上直下凹凸不平的表面对别人来说难以攀爬,在刘子魁眼里却是大道通衢。 就在大家信心满满准备行动时,潜伏在车站的同志却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情报,日本人被铁道游击队搞怕了,最近安排的运兵军列都是白天车次,晚上基本上只运煤炭这些相对不太怕偷的物资。 王茂生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白天打,正好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老洪等人全都错愕不已:“白天怎么打,到处都是鬼子和特务……” 王茂生说出一个大胆又冒险计划:“你忘了我们之前缴获的日本军服了?” 隔天夜里,刘子魁身披土黄色狗皮,背着雷管和20公斤炸药,沿着岸边草丛慢慢爬向桥底。日军在碉堡上设置了探照灯,警惕地扫视周围,但在夜战经验丰富的刘子魁面前这都是小儿科。 连老天爷都在帮忙,半夜2点多的时候,河道中升腾起浓重的雾气,铁路桥弥漫在大雾中。刘子魁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攀上桥墩,按照老卞的教导布置好炸药和雷管,拉着导火索躲到了公路桥底下,等待起爆指令。 另一边,王茂生则让所有游击队员换上鬼子的军装,大白天“押”着一批村民穿越村庄,运动到临枣铁路支线附近待命。 沿途负责传递信号的同志观察火车行驶情况,放倒消息树的同时砍断日本人的电线杆,切断了沿途通讯。 终于,早上8点多钟,刘子魁看到老卞发信号,一拉导火索快速爬下桥墩。 “嗤拉”的动静引起了桥面哨兵的注意,两头的鬼子同时朝着桥中间巡视过来,老卞和另外几名队员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幸好鬼子看到了炸药,所有注意力都在桥墩上,刘子魁顺利地从另一边逃了。 眼看着垂在桥墩上的导火索越燃越近,这两个日本兵却够不着,无计可施的他们只能一边去桥头堡喊人,一边派人去铁路上拦截火车。 这时候,老卞等人冲出来了,直接开枪将来人放倒。 火车冒着白烟出现在转弯处,还是一列武装到牙齿的装甲列车,车上的日军听到了枪声开始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 铁路桥上发出巨响,在日军司机的视线中,桥面出现了一段坍塌,扭曲的铁轨飞上半空。 车头的鬼子都吓出了魂,拼命地采取制动措施,但巨大的惯性还是推着车头前进着,将他们推上桥,又连着串坠落下去,最后叠罗汉般挤压碰撞在一起。 许多车厢被压扁,其中有两节装载的是炮弹,巨大的撞击力将炮弹引爆,把车厢、车厢里的日军撕得粉身碎骨,顺带着把整座大桥都炸毁了。 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整个临城、峄县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随后才能听到一连串的爆炸声。 “好啊,得手了!” 王茂生激动地砸拳,立刻带着大家伙冲上铁路线。 游击队战士抱着机枪在队伍两头开路和警戒,几百名老百姓沿铁路一字摆开,先用撬杠把铁轨翘起来,随着一声号令,上百米铁轨被掀翻到路沟里,这样一路喊一路掀,直到日军铁警出动才离开。 随后游击队战士继续扮演日军,把这群老百姓押回微山湖边转移。 当时铁路桥的爆炸已经让枣庄地界的日军乱成一团,中间有一小股日军与游击队遭遇也没看出异样。 不过在部队转移到湖区对岸的时候,差点被一支国民党顽军给偷袭了。 原来王茂生他们动员群众的时候难免走漏了风声,王洪九听说八路军游击队带了大批百姓去了湖对岸猜测有大行动,以为又像上次那样劫掠日军物资,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派一个团兵力埋伏在湖边捡便宜。 好在王茂生也防了一手,潜伏在湖边的侦查员及时示警,让大家得以提前更换上岸地点,没有遭受损失。 他们此行一口气破坏了临枣支线12华里的铁轨,砍断电线杆百余根,日军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抢修完成。至于那座铁路桥,在连环爆炸下彻底损毁了,只能拆掉重建,没三个月别想恢复通车。 此战极大地延缓了日军大扫荡的发起时间,事后洪队长办了一场简单的庆功宴,同时也为王茂生和刘子魁送行。他一脸不舍地望着眼前的黒瘦小伙:“这位小同志天生飞毛腿,简直太适合在铁路上扒火车打游击了,不如留下来,跟我们在前线一起打鬼子啊!” 第81章 “三空”对“三光” 王茂生笑吟吟地看过来:“你问他,看他怎么选。” 刘子魁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想着扛枪打鬼子的懵懂少年,端起酒杯敬老洪和老卞:“抗日战场没有前线与后方之分,我们每一个人、每一项工作都是在抗击日寇的第一线,我把咱们铁道游击队的英勇事迹发表到报纸上,去鼓舞和发动更多群众拿起枪打鬼子。我现在坚信,一张报纸能抵十万兵!” “十万兵啊,”老洪等人对视一眼顿生豪气,“少年好志气,我们敬你!” …… 两天后,王茂生和刘子魁回到沂蒙山区,发现周围村庄的炮楼里又换了生面孔,其中还多不少日本人。 敌工部的同志汇报情况,日军上万人的先头部队已驻扎到了周边几个县城,摆出了大举进攻的阵势。 实际上他们还不知道,这次大扫荡由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亲自督战,日军驻山东的12军司令官土桥一次指挥,调动17、21、32师团,以及独立混成第5、6、10旅团各一部共计五万兵力。 其中,第32师团和独立混成第10旅团主力位于新泰、蒙阴、费县地区,17师团和33师团位于临沂地区,构成了对临沂、沂水、蒙阴三角地带的封锁线。随着多路多梯队的分进合击,已经对沂蒙山根据地形成了铁壁合围。 这是抗战以来,日军对山东根据地规模最大的一次扫荡。 整个沂蒙山区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连耳聋眼花的耄耋老人都知道鬼子又要来了,尽力帮着家人做着逃难准备。 所有壮劳力都在忙着连夜抢收庄稼,不管高粱、谷子还是玉米,成熟的收,欠熟的也得收。大家留足1个月的口粮,其余的全部藏匿起来,确保一粒粮食都不留给敌人。 八路军115师、山东分局和战工会联合下发了“反扫荡”的作战指导方针,要求主力部队为避敌锋芒避免无意义的损失,适时跳出日军包围圈发动袭击。师部和机关单位2000余名干部留守山区牵制敌军,配合老百姓实行坚壁清野,以搬空、藏空、躲空来应对敌人的烧光、杀光、抢光。 刘子魁养的几头猪还没到出栏的时候,不得不提前杀了取肉腌制,他不忍心看炊事班杀猪,跑去帮印刷所的同志干活,结果看到铅印机被拆成零件掩埋,哭得更伤心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枚遗落木活字,这是一个“党”字。 这个字平时使用频率很高,偏偏之前刘子魁运输的时候磨破夹袄弄丢了几颗,王茂生后来用硬木雕了十几个作替代。 他紧紧攥在掌心,忍不住回宣传部找王茂生告状:“你看看,活字都丢啦,这日子不过了吗?” 王茂生拿过来细细看了一会儿,安抚刘子魁的情绪:“印刷所的排字同志已经能自己铸造铅字了,这些旧的可能用不着或者不好用了,丢就丢,不打紧。” “哼!”刘子魁拿回来放进口袋,“他们把机器都埋了,咱们报纸也要暂时停刊吗?” “不,我们要坚持出报,理由我不再重复了,大家克服困难多背些油墨纸张,要把报纸当做对付敌人的重要武器!” 王茂生放下他那套老旧的油印机,交给刘子魁一个重要任务,把那个牛皮公文包藏到半山崖上去,鬼子进山后肯定会到处搜查,新挖的物资坑和山洞不太安全,把这个包单独隐藏比较稳妥。 刘子魁上次就有个念头:“这里面的党员档案这么危险,还不如提前毁了呢。” “许多同志一辈子都没有照过相,牺牲的时候连人名都对不上号,我们这份档案里有每个人的相片底版,都是孤品,不到万不得已还是留着。对了,敌人要来了,枪还你。” 王茂生把压箱底的四四式步骑枪递过来,顺带还有上次获赠的近百发子弹。不过在刘子魁接枪的时候,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万一,我说万一啊,我要是受了伤被鬼子抓住,记得给我一枪!” 刘子魁惊愕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支枪特别重,重得他单手接不住。 他双手握住枪眼里浮现出一层雾气:“别胡说,你要是被鬼子包围了,我肯定也跑不掉呀!” 王茂生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这是在山里,谁能抓得住你呢?对了,你看到小魏了吗?” 王茂生转移了话题,说有别的事情交代魏俊杰,但那家伙却不知跑哪去了。 “他啊,多半又跑文工队去了,我去叫他?” 为了避免被敌人一锅端,上级要求机关单位划分成四十多个小队,各自开展行动,这对鸳鸯肯定正上演生离死别呢。 “唉,这家伙,我自己去找他,你先把文件包藏起来,越隐蔽越好!” 王茂生摇头苦笑着走了,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缘故,刘子魁看着他的空荡荡的军装背影,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形销骨立。 宣传部驻地有些孩子经常趁部队开饭的时候来讨吃的,王茂生自己都吃不饱还总掰出半个菜团子分给他们,这半年属实消瘦得狠了。 刘子魁叹口气抹去眼里的水雾,把枪弹收好后背上文件包,独自去了后山。 他选了一处离地十多米高的裸露岩壁,那上面一般人爬不上去,中间有一条拳头粗的裂缝,牛批文件包刚好可以塞进去。 他没在外面掩盖什么,因为越明显的地方敌人越不会起疑。反倒是村里村外正忙着挖的井窖、匆忙开辟的山洞看起来都太可疑了,藏在里面的东西十有八九会被鬼子搜出来。 他提醒过大家,但部队和村民要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粮食、被服、机器、原材料、还有老百姓的锅碗瓢盆等等,大家得知鬼子要搞三光政策,恨不得把家都塞进山洞里去。 东西永远藏不完,但日军的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从11月1日起,上级命令所有单位都在固定地点集结待命。大家吃完早饭就整理行装备好干粮,马不解鞍人不离枪,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但所有人都没料到,一向白天发动进攻的日军这次居然选择了夜间偷袭,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第1章 鬼子进村了 枪炮声响了一夜,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停了。 山坳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别说鸟叫虫鸣,就连风吹草叶的声音也没有一丝。 14岁的刘子魁猫着腰翻过山梁,像一只灵巧的长臂猿,从山崖断壁的缝隙间出溜下来,魅影般钻进了山坳里的小村子。 村庄不大,总共也就二三十户人家,那些乱石垒砌的石墙、石院、石头房子里,陆陆续续走出十几位心惊胆战的村民。 他们大多是妇孺老幼,此刻把刘子魁围在中间,悄声打听着消息:“孩子,队伍撤出去了?” 刘子魁把头扎进水瓢里一通牛饮,直到打了饱嗝才直起腰一抹嘴:“撤出去了,小鬼子怕黑不敢上山,光躲山下胡乱开枪放炮。我领着八路军从后山小路走的,他们留了几个人在周围山上断断续续放枪,鬼子不知道,跟傻子似的瞎打了一宿……” 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战场见闻,母亲则拉着他的手转着圈打量:“你伤着没有啊?” 刘子魁原地跳了两下:“我好着呢,对了,有位首长让我带个口信回来,他说鬼子可能会在周围胡乱报复,让咱赶紧到山里躲起来。” “是这个理儿,”年迈的五爷爷捻着山羊胡点头,“日本人这次扑了空,恼羞成怒之下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大伙儿赶紧收拾东西,咱们都去后山‘老鸹洞’躲躲。” 五爷爷是村里的主心骨,连他都这么说,那鬼子多半是要来的。 恐慌情绪一下子蔓延开来,所有人急急地回家收拾干粮、禽畜和衣服被子,刘子魁17岁的姐姐问了一句:“俺家那3个伤兵怎么办?他们流了好多血,走不动道啊。” “人家八路军是来帮咱打鬼子的,绝不能丢下伤员不管。”五爷爷当即指点身边仅有的两个青壮年,“绍文、绍勇,你们年轻体力好的,一人背上一个先走一步!” 眼看还剩下一位伤员,刘子魁自告奋勇:“也算我一个!” 五爷爷看着他有些勉强的单薄身板:“好孩子,背不动了就停下歇口气,我估摸着鬼子一时半刻来不到这里,咱们还有时间。” 然而,五爷爷错了。 他低估了日军气急败坏之下的推进速度。 在炮火声停下来的时候,鬼子就已经摸上山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却连一个活人也没有找到。 日军司令官尾高龟藏不相信自己的铁壁合围会失败,命令部队全面搜山,尽快查明八路军主力的动向,其中一股日军很快发现了山坳里的这个小村子。 所以,刘子魁他们背着伤员前脚刚走,一个日军小队就已经来到了村口。 这五十多个鬼子兵不敢贸然进村,就在村西场院架起了掷弹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乱炸一气。 村里房倒屋塌,鸡飞狗跳牲口悲鸣,人们惊慌失措地逃出家门到处乱窜。 可鬼子在村口架起了机枪,他们还能往哪逃呢? 七八个妇女和孩子一起钻进村北的一小片洼地里趴着,幻想着依靠茂密的杂草藤蔓遮掩不被鬼子发现。 那些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就只能在自家院子、房子里躲藏。 刘子魁趴在半山腰一处乱石堆里,亲眼看见母亲把姐姐藏进地瓜窖,用草苫子和各种杂物遮盖后,自己插上门闩钻进了秫秸垛。 “别插门啊!” 刘子魁心急如焚,很想立刻回去救援,可身旁的马绍勇却按住他:“别动,你下去也是送死,不但救不了他们,连咱们也都得死。” 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刘子魁咬碎了牙没敢起身。 等日军携带的炮弹打完,村里三分之一的房子已经炸得七零八落,确认村里没有反击能力,这股鬼子才端着枪进村。 它们两三个一组,小心搜查着每一个院落和房子,连脏臭的猪圈、茅坑、鸡窝也不放过。 村西头的赵二伯是最先被抓出来的,本来就跛脚的他又被炮弹炸伤了另一条腿,躺在残垣断壁之下动弹不得,被两个鬼子拖到了外面的场院,鲜血流了一地。 紧接着,刘子魁又看到五爷爷也被揪出了残破的屋子。 六十多岁的老人努力挺直腰板,被鬼子用枪托砸晕,拽着双脚以后脑勺着地的姿势拖了一路。 马绍勇和马绍文兄弟二人双目喷火,低吼了声“爷”,便哽咽着发不出声来了。 刘子魁难过地低下头,又听到村北洼地那边传来喊话声。 他的心揪起来了,抬头看见一个狗汉奸站在断墙上指指点点,随后就有五个日本兵举起枪对准了那片洼地草丛。 黑洞洞的枪口、明晃晃的刺刀,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骇人的寒光。 躲在洼地里的妇女和孩子被驱赶出来,惊恐地挤成一团,宛如待宰的羔羊。 刘子魁此刻最担心母亲和姐姐的安危,他微微探出头,盯着来到他家院子外面的两个鬼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两个鬼子踹了一下院门,发现门是从里面闩住的,就知道里面藏了人。 他们奸笑对视一眼,掏出手雷挂在了门上。 一声轰鸣之后,周围的好几个鬼子也赶了过来。 其中一个直奔正房,木门踹烂,床铺掀翻,转眼间就用刺刀挑着根染血的灰布条出来。 “糟了!” 刘子魁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才走得匆忙,把伤员的子弹带遗落在被子里面了。 那鬼子举着带血的子弹带去找他们小队长邀功。 另外几个日本兵则像打了鸡血一样,把院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藏在秫秸垛里的母亲最先被找了出来。 那点秫秸根本藏不住人,路过的鬼子拿刺刀一拨,她蜷缩的身子就露出来了。 鬼子小队长带着狗汉奸过来,逼她说出八路军伤员的藏身之处。 母亲转过头一言不发。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知道什么抗日救亡的民族大义,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此刻正跟伤员在一起,她宁可自己死在屠刀之下,也绝不能害了儿子。 可就在她闭目等死的时候,另一个鬼子嚷嚷着跳了起来,他发现了地瓜窖! 下一刻,刘子魁的姐姐就暴露在了这群禽兽面前…… 第2章 灭绝人性的屠杀 “说,你把八路军伤员藏到哪去了?” 狗汉奸掏出手枪来,威胁母亲再不说实话就祸害她闺女。 半山腰上的刘子魁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跳,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要不是被马绍勇兄弟一个捂嘴一个压身子,早就冲下山去了。 他用沙哑的声音央求马绍勇:“哥,放开我,求你了,放我下去……” 在他身后,一名八路军伤员艰难地撑起身子,摸出防身短枪:“你们先走,我吸引鬼子过来,他们听见枪声就没时间为难老乡了。” 这位行动不便的伤员目光决绝,已经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可一直没言语的马绍文却伸手要枪:“我去引开他们!” 刘子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翻过身来,抢着说道:“让我去,西山梁的山崖断壁我最熟悉,知道哪里能爬哪里能落脚,只要我放开了跑,鬼子的小短腿绝对追不上!” 不等其他人反对,他就夺过手枪,摘下八路军军帽戴在头上,弓着身子朝另一侧的山梁上跑去。 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只要他躲着子弹跑,说不定既能引开鬼子,又能保住伤员和乡亲们。 可马绍文他们很快就发现,鬼子没完全上当。 乍一听到枪声,村口的鬼子有过短暂惊慌,但发现身后山上开枪的只有一个人后很快镇定下来。 那高高瘦瘦、鹤立鸡群似的小队长抬头看了一会儿,分了一个班的手下去追刘子魁,剩下的两个班仍然留在原地,他们不但要搜出八路军伤员,还迫切想要知道八路军主力的去向,显然刘子魁的母亲就是一个突破口。 母女二人被带到了村口场院。 汉奸翻译歪嘴狞笑着:“只要你说出八路的去向,皇军就放了你闺女,放了全村人,要是不说嘛,哼哼,你就得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这里!” 当刺刀缓缓掠过那群老幼妇孺的鼻尖,村民们慌乱起来,男的目光躲闪,女的闭目抱紧了孩子……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许多人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刘子魁的母亲,这位年过五十、满脸沧桑的农村妇女,眼里泛着泪光,用一种极其凄厉的语气喊出来:“我说!” 她指向了对面山梁:“就是那个人给八路军带的路,他知道伤员藏在哪!” 她指尖所向,正是刘子魁的背影。 当妈的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娃,怎会不明白孩子主动暴露的意图呢? 为了保护八路军伤员,为了挽救村里人的性命,她只能选择“出卖”自己的儿子。 然而鬼子并不好糊弄,他们揪了其他村民来确认消息,有些没骨气的立刻全招了:“对,就是那小子,他叫刘子魁,就是他给八路军带的路!”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就少了许多心理负担,纷纷点头确认,连刘子魁昨晚几点出去的,今早几时回来的,走的哪条路,家里藏了几个伤员都说了出来。 他们幻想日本人得到情报就会离开。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前这群王八蛋根本就不是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了他们! 当刘子魁被十来个鬼子追得满山跑时,山下的鬼子干出了灭绝人性的事情。 他们把村里屈指可数的男性挑了出来,逼他们穿上从阵亡战士身上剥下来的八路军军服,统一戴好军帽绑了双手跪成一排。 鬼子小队长从挎包里掏出照相机拍了照片,随后命令手下端起刺刀,将五爷爷、赵二伯他们挨个捅死。 那刺刀噗嗤入肉的声音,那血槽带出的喷薄血雾,一下子震惊了所有人。 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几位老太太不顾一切地扑在倒地挣扎的亲人身上,死命地压住喷血的伤口,其他女性的则转过身去瑟瑟发抖。 跪在最后的大爷起身想跑,鬼子小队长跟手下要了支步枪,不慌不忙地瞄准,等人跑出几十米后才一枪撂倒。 …… 刘子魁没有目睹后续屠村的经过,他身后的鬼子兵越追越近,一边追还一边开枪。 子弹打得岩石崩碎火星飞溅,他惊慌地胡乱开枪回击。 手枪子弹打光了,他就借着树根和凸起的岩石爬上山崖绝壁,蜷缩到离地十几米高的小山洞里。 鬼子爬不上来,在下面放了几枪后开始投掷手雷。 一枚甜瓜大小的手雷丢进洞口,猛烈的爆炸声和冲击波立刻就把躲在岩石后面的刘子魁震得七窍流血晕了过去。 山洞喷出大量碎石和尘土,洞口也被炸得支离破碎。 鬼子兵眼看着再没有一丝爬上来的希望,在下面叽里呱啦争论一番后,又朝山洞扔了颗手雷再炸一通才走。 等到刘子魁幽幽醒转时,洞口几乎被碎石掩埋,他勉强从石头缝里探出身子,发现村里的鬼子部队都撤了。 他视线模糊浑身散了架似的疼痛无力,但惦记着母亲和姐姐的安危,半摔半滑地滚下山崖。 场院里横七竖八倒了二十多具尸体,他看到赵二伯被剖开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五爷爷的头被割下来,用铁丝穿了耳朵挂在树上。 他惊慌、呕吐,但还抱着一丝幻想地四处张望。 直到他来到旁边的井台,看见了一个倒下的熟悉背影,身子猛然哆嗦起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张大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要爬过去,可颤抖的四肢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马绍勇跑来了,把刘子魁扛在肩上带出村子。 因为有一队鬼子去而复返,他们为了毁尸灭迹消灭罪证,点燃了村里的柴垛、茅屋顶和庄稼地,把整个山坳变成了火海…… 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5月12日。 日寇因围剿八路军东进支队的计划失败,对山东肥城狼山一带的群众进行疯狂报复,制造了惨绝人寰的“狼山惨案”。 从早晨到中午,他们袭击了东陆房、西陆房、刘家村、大董庄、黑峪、牛庄、东西界首、李村、赵村、下庄等15个村,杀害当地群众88人,烧毁房屋153间。山上山下烟火弥漫,哭声遍野。 事后,日军在日本本土、伪满和沦陷区的各种报纸刊物上公然宣称:“皇军在中国陆房开展肃正作战,以伤亡1200人的代价,取得了消灭共军1万人的赫赫战果!” 但实际上,被包围的八路军一一五师师部、六八六团及中共泰西地委机关总共才三千多人。在熟悉地形的老乡帮助下,八路军主力不但成功突出重围,还抓住机会重创日伪军,以伤亡200余人的代价,毙伤日伪军团长以下1300余人! 日寇的报纸掌握了话语权,不但把败仗吹成了胜仗,抹黑了八路军的形象,还极大地动摇了沦陷区抗日军民的士气和信心。 为了揭穿鬼子的谎言,披露他们的无耻罪行,八路军迫切需要在泰西根据地创办自己的报纸,宣传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分兵发动群众、武装群众,开展独立自主的敌后游击战争部署,于是,《游击报》应运而生。 而刘子魁,则是这份报纸上出现的第一个人名。 第3章 一张报纸十万兵 屠村惨案发生之后,刘子魁满脑子都是报仇雪恨的念头。 他浑浑噩噩了好几天,在和马家兄弟一起收敛埋葬了乡亲们烧焦的遗骸后,他就跑到邻县寻找部队,想要当兵打鬼子。 可八路军的一位连长觉得他年纪小,劝他先回家,等长大了再来。 “我哪还有家啊!” 刘子魁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哭着讲述鬼子屠村的经过。 连队指导员在旁边听到他说,鬼子曾让村民假扮八路军战士,跪成一排拍了照片,敏锐察觉到这些信息的价值。 他们商量一番后,立刻安排战士护送刘子魁去驻扎在盐村的团部,找一个名叫王茂生的干部报到。 王茂生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样貌清瘦戴着小圆框眼镜,留着偏分“洋头”发型,说话也带着些书生气,目前在团政治宣传部下属的新闻股担任股长。 因为他之前在北平参加过“一二·九运动”,有过印传单和报纸的经验,所以在根据地创办报纸的担子就落在他的肩上,眼下正忙着给报纸创刊号撰稿。 当他在破庙里听了刘子魁的讲述后,激动地掏出一份敌伪报纸:“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这是东原县地下党组织送来的敌伪报纸,上面全是鼓吹、美化日本侵略政策的反动内容,这一期的醒目位置放了大照片,宣传日本人围剿八路军取得重大胜利。 刘子魁一眼就认出了黑白照片上的五爷爷、赵二伯等人,哭着说出了他们的名字和惨死的经过。 王茂生赶紧给他擦泪:“孩子,你说的这些很重要,你慢慢讲,我要一笔一笔全都记下来。” 他说要把真相发表到自己的报纸上,让沦陷区的国人认清楚鬼子真面目。 刘子魁不懂报纸,只是一个劲儿地请求王茂生给他支枪去打鬼子报仇。 “糊涂,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讲的这些有多重要?我们把它记录下来,再印到报纸上让老百姓看到,一旦激发他们同仇敌忾的抗日热情,比你杀十个、一百个、一千个鬼子都更有价值!” 王茂生情绪激动,没跟刘子魁说几句话就开始伏案写稿。 刘子魁不识字,加上这段时间连续奔波极度疲乏,很快就趴在桌边睡着了。 睡梦里他看见母亲坐在鏊子前摊煎饼,刚揭下来的热煎饼柔软坚韧香甜无比,他忍不住卷了一张又一张,这时候姐姐突然出现,宠溺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哎呦!” 脑门生疼,刘子魁一下子弹起身子,才看见王茂生端来一碗稀粥和两张煎饼:“饿了,先吃饭,吃饱了给我干点活。”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啊。 刘子魁眼圈红了,默默端起碗喝粥,大颗大颗的泪珠忍不住往下掉。 王茂生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继续埋头干他的工作,跟着部队打鬼子,谁身上没有一笔血债呢,他也一样,只不过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要尽快把任务完成。 他花了一个下午写出了通讯稿,想要印刷成报纸发散出去可不容易,部队之前突围的时候损失了许多辎重设备,他问遍了团部、师部才凑齐了一套蜡纸油印的设备,只能先用这种土办法解决燃眉之急。 所谓蜡纸油印就是先在钢板上铺上一张蜡纸,用铁笔在蜡纸上誊抄文章刻画图案做成版样,再将蜡纸覆盖在普通纸上加以固定,最后利用油滚反复涂抹,让油墨从蜡纸的笔画孔洞间渗透,最终印刷在普通纸上。 这种土法印刷费时费力并且很考验专注力,在誊抄文章的时候稍微一走神写错了重要内容或者刻坏了蜡纸,就只能换一张从头再来。 即便王茂生好不容易把六七千字内容的蜡纸版样制作好,推刷油滚的时候又考验技巧,力道小了油墨不均匀,印出来的内容斑斑驳驳,力道大了又容易损坏蜡纸,搞不好又要重新誊抄制作。 他自己也不算熟练工,一边摸索一边总结经验,刘子魁在旁边打下手,递东西钉框架,好奇这东西的工作原理。 两人从中午忙到天黑,重刻了5张蜡纸才印出了八开两版、勉强称之为报纸的东西。 刘子魁看看桌上排版精致、裁切齐整的敌伪报纸,再瞅瞅自己印的这份字迹歪歪扭扭、纸张粗糙还带着毛边的单页,实在难以理解:“这就是你说的报纸?这玩意儿真的比打鬼子还重要?” “你不懂,这是我们党团结人民、打击敌人的利器!法兰西皇帝拿破仑曾经说过,一支笔顶得上三千支毛瑟枪,在我看来,咱们这张报纸能抵十万兵!” 王茂生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刘子魁在旁边只是疑惑:“法兰西是哪朝的皇帝?没听说过。” “???” 王茂生哭笑不得,只好给他解释法兰西是一个国家,是欧洲的国家,欧洲是什么概念等等。 可刘子魁还是搞不懂:“这法兰西皇帝好奇怪,说话为什么要拿个破轮子?” “……” 眉梢乱跳、青筋凸起,王茂生忍不住暴声咆哮:“你能不能把重点放在后面?我说咱们这张报纸,我们的报纸能顶十万兵,十万兵!” 说完他摔门而出,拿这两张报样去找首长请示工作。 刘子魁还不熟悉部队驻地的规矩,老实待在破庙里收拾了一个地铺,他全身上下一无所有,就去院子里抱了些秫秸、麦秸铺在墙角,打算靠这个地铺先凑合着睡一宿。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王茂生带着两碗大锅菜回来,晚上居然也和他一起打地铺,人家贡献出了自己薄薄的行军被,半夜里还时不时帮他掖被子。 一丝温暖由衷而生,刘子魁知道自己跟对人了。 第二天他干活格外卖力,一刻不停地推动油滚,把定稿的报样印出了几百份。 他看着报头上的“游击报”三个大字感觉亲切,却不知道在报纸上有创刊宣言,有阐明八路军胜利突围的社论,还有以他的口吻讲述的母亲、姐姐、乡邻惨遭杀害的一幕,用以控诉日本人犯下的累累罪行。 而这些报纸,就在当天的“游击干部培训班”上分发给参会人员。 会场里鸦雀无声,一股压抑的悲愤情绪在指战员之间蔓延,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义愤填膺地举起拳头,嗷嗷叫着要打回去,给死难乡亲们报仇! 刘子魁站在王茂生的身后,看着满会场的昂然战意,忽然有点懂了:“如果这就是印报纸的作用,那或许将来真能顶得上十万雄兵呢!” 第4章 天生一副铁脚板 《游击报》的创刊号只印了三百来份,因为王茂生手头的油墨只够印这么多。 他把大多数报纸交给来开会的干部和战士,让他们带回驻地分发传阅,自己则带了二十份去东原县找地下党组织交接。 上级担心他一个人不安全,叮嘱带上刘子魁好有个照应。 两人走了三个小时才抵达县城附近,此时日头已经略感毒辣,王茂生找个树荫坐下歇息,扭头看见少年精神抖擞的模样觉得很神奇:“你不累?” “这点脚程算什么啊,”刘子魁撇撇嘴,“你走太慢了,要是我自己啊,这会儿都能跑个来回了。” “吹牛!” “真的,我娘说我天生一副铁脚板,翻山越岭没人撵得上,这种平地大路就更别提了,不信我跑给你看……” 刘子魁站起来左右看看,很想跑两步证明自己的特殊能力。 王茂生赶忙使个眼色制止:“我们是来办事的,不要惹人注目。” 循着他的目光,刘子魁才注意到县城门口有鬼子和伪军在站岗巡逻,遇到可疑人员还要搜身检查一番才放行。 刘子魁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亲人和乡邻被屠戮的画面,滔天的怒气直冲天灵盖,蹭的一下站起来就要去拼命。 还好王茂生及时摁住他,提醒说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你手无寸铁,杀得了哪个?如果你就这么白白死了,还怎么给亲人报仇!” 刘子魁终于冷静下来,一股无力感颓然而生,他慢慢蹲下去,双手抱膝埋头啜泣。 王茂生轻拍手里的布袋:“不要难过,这些报纸就是我们的武器,只要我们把它们送进城区,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抗日队伍,我们的队伍壮大了,就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他们查得这么严,怎么才能送进去呢?”刘子魁看着眼前的城墙忽然提议:“要不然你把报纸给我,等天黑了我爬墙带进去。” “这么高的墙,你能爬上去?” “只要能抠住缝插上脚,就没我爬不上去的!” 看着这小子跃跃欲试的神情,王茂生却泼了一盆冷水:“你以为这就只是一道墙吗,这上面还有巡逻和站岗的哨兵,万一让他们发现,一枪就要了你小命!”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报纸分成几叠,让刘子魁拿着大部分在这里等着,自己则把两张报纸合成一份,又在腋下夹了几张,就这么边走边看地朝城门走去。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王茂生却有把握蒙混过关。 毕竟以他一身长衫又戴眼镜的斯文装束,路上买一两份报纸也算合情合理。 那些伪军是来磨洋工的,身后的鬼子兵不发话,他们才懒得挨个查,而且相较于王茂生这种看不出深浅的文化人,他们更喜欢刁难能揩油占便宜的商贩农民。 刘子魁躲在不远处,看着王茂生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城去,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过等他们想如法炮制地运送第二趟时,有个小鬼子却起了疑心,示意伪军拦住检查一下。 刘子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王茂生气定神闲地合上报纸抬起胳膊,任由伪军搜身,不怕搜查。 那龇着两个大板牙的伪军一无所获,最后倒是好奇地瞅了一眼报纸:“报上写的啥?” “军爷不识字?” “废话,老子要是认字,还会在这里看城门?” “报纸上都说你们打了打胜仗呢。”王茂生变戏法似的抽出之前那份敌伪报纸摆着上面,故意把日本人的照片亮出来。 那“大板牙”表情像吃了个苍蝇似的,立刻厌烦地摆手让他走开。 眼看伪军如此嫌恶报纸,刘子魁灵机一动,捧着剩下的十来份报纸主动凑过去:“卖报,卖报,老总,买报纸吗?” “大板牙”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就这样,刘子魁跟随王茂生前后脚进城,拐进了一家杂货铺。 这里就是地下党组织的秘密接头地点之一,掌柜的姓钱,五十来岁其貌不扬。 王茂生拿二十份《游击报》交换了两桶油墨、一筒蜡纸,另外还意外收获了两大捆标准新闻纸。 这东西可不好搞,他抚摸着光洁的纸张满脸惊喜,转念又得寸进尺地跟掌柜商量:“能不能想办法搞台铅字印刷机。” 他之前在北平印刷同学们编写的抗日宣传册子,就是用的一款手摇机器。他们先拿筷子头粗细的铅活字排好版,再上印刷机印刷,不但字迹整齐美观,效率也很高,一晚上能印几千份。《游击报》要是想做成正规报纸,以后必须得用机器。 钱掌柜面露难色,这可是成套成吨的大家伙,别说他搞不到,就算知道哪里有,费尽心思搞了来,也很难运到山区的根据地去啊。 “机器的事情不着急,您帮我打听着消息,我还有一个请求。” 王茂生说着把刘子魁拉到身前,说打算把这孩子培养成《游击报》编辑部的专职交通员,以后每期报纸都由他传递到县城来,考虑到城门关的鬼子不好对付,希望掌柜给想个稳妥的渠道。 刘子魁大感意外又十分荣幸,赶忙挺起胸膛。 然而钱掌柜上下打量他一番,却转头问王茂生:“交通员可是个十分辛苦、万分危险的活,这后生靠得住吗?” 王茂生指了指报纸,解释刘子魁的亲人都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他天天想着和鬼子拼命,立场肯定没问题:“你别看他年纪小,头脑机灵还长了一副铁脚板,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是个当交通员的好苗子。” 钱掌柜觉得王茂生的想法太过草率,转过脸很认真地考问刘子魁:“小来,我问你,如果你背着一大摞报纸半路撞见鬼子搜身,你咋办?” “跑啊,往山上跑,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我!” 刘子魁不假思索地回答着,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然而钱掌柜拉下脸来:“你跑得再快能快过子弹吗?” “我之前在山里被十多个鬼子追过,他们都打不中我。” 刘子魁心思单纯,倔强地相信子弹都会躲着他,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实在跑不了,他会想办法蒙混过关,反正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保护好报纸,不让鬼子得逞。 钱掌柜眯眼一笑:“回去,你年纪还小,不适合这项艰巨的任务。” 说完他又看向王茂生,表示会定期安排可靠的交通员去团部取报纸,连带着今天这些油墨、纸张也会由他的人负责运送,以后不需要他们再冒险亲自来城里对接。最关键的是,杂货铺是党组织的重要接头点,他们两人没什么地下工作经验,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王茂生尴尬笑笑:“行,听您安排。” 刘子魁听明白了,自己没能通过考验,可他又想不明白为什么,赖在柜台前向钱掌柜要个解释。 “服从命令!” 王茂生变了脸,平生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别人说话。 第5章 立志要当交通员 两人在杂货铺碰了一鼻子灰,空着手分头出城。 一直走出二里开外,刘子魁才小心追上王茂生询问自己答错了什么。 “首先,钱掌柜是老地下工作者,他说你不合格,肯定是有道理的,他是上级,我们必须得服从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王茂生也不懂交通员的工作,他从自己的角度分析,认为刘子魁或许应该先把报纸扔在地上吸引鬼子的注意力,自己再找机会跑,那样跑掉的机会可能会大一些。 “为什么啊?我们辛辛苦苦印的报纸,就这么扔掉?我可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报纸印出来本来就是要给人看的,我们不光给城里的百姓看,也给鬼子和伪军看,他们抢走就抢走呗,大不了回去再重新印一些就是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刘子魁挠了挠头,打算回去再找钱掌柜说说看。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竟传来阴恻恻的言语:“哼,连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还想当交通员呢!我要是汉奸,光凭这几句话就把你们逮起来严刑拷打!” 王茂生吓得全身汗毛眼都炸开了,以最快的反应速度转过身,看见了一个四十多岁、胡子拉碴、戴瓜皮小帽、挑着货郎担子的走商小贩。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是钱掌柜派来的?” 那人并不答话,一边目视前方疾走,一边低声呵道:“别回头,各走各的!” 说完这人摇晃拨浪鼓,操着方言吆喝起来:“卖杂货来——头发换针的来,洋火糖葫芦的卖!” 眼瞅着这人是真正的交通员,刘子魁两眼放光,还想跟着问东问西,王茂生赶紧拉他加快脚步。 他们故意和货郎拉开距离,等进了根据地范围,跟隐蔽的警戒哨对上口令,才到破庙里等候。 那交通员也是好脚力,挑着沉重的货郎担子始终跟在后面。 进了破庙之后他不再隐瞒身份:“茂生同志你好,我是交通员老周,钱掌柜让我给你们带了油墨和蜡纸,他说那些新闻纸太重了,过两天会安排一辆骡车给送过来。” “先不说这些,我有一个疑问,”王茂生替刘子魁问出了心中疑惑,“如果送报纸的途中遇到鬼子搜查,到底该怎么办?” 老周用下摆扇着风:“一个合格的地下交通员,首先要时刻保持警觉,在鬼子搜到身边前,人和报纸就不应该还在一处。如果你身上没有报纸,你怕什么搜查?如果鬼子在别处搜到了报纸,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通常来说,交通员通常执行的是比较危险和重要的任务,大多数情报和文件是不能让敌人得到的,所以要求“人在情报在,人亡情报也必须提前销毁”,但报纸显然和情报文件不同,所以处理办法也不一样,在这一点上,老周和王茂生的观点是一致的。 不过在老周看来,真正让钱掌柜否决刘子魁资格的,是这小子盲目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脾气。 “我们地下交通员往返于部队和地下党组织的各个联络点之间,万一被鬼子活捉,所有人都有暴露和被包围风险。我们个人的安危关系到成千上万同志的生命安全,所以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绝对不能有躲子弹这种幻想。” 听完老周的解释,刘子魁也觉得自己之前属实太冲动冒失了,然而他又不甘心,追着老周询问自己以后是否还有机会。 老周就问了他一句:“每个交通员都要有一份公开固定的社会职业,以这个职业身份作为掩护开展工作,要不然天天在鬼子眼皮子底下晃荡,迟早被查出来。你觉得自己能干什么职业?” “这……” 刘子魁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连编都编不出来。 老周笑着拍拍他肩膀:“你还小,先在根据地的安全范围内历练,等见识多了,心智成熟了再接替我的工作。” 王茂生也在旁边解围道:“说得对,我们的报纸印出来,也不是只往县城里运,还要给山里的基层部队和各游击队送,你腿脚轻快,这往山里跑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刘子魁到底是孩子心性,得知自己还能继续发挥作用,表情很快由阴转晴。 他手脚勤快地把油墨、蜡纸归置好,追着老周打听当交通员的经验。 老周常年走街串巷地吆喝,练就了一副好嗓子,随口给他哼起了交通员小调:“服从分配守时间,早去早回不偷懒,走起路来一溜烟,一溜烟呐一溜烟……” “这个我擅长!” 要说走路跑步,刘子魁自信不输任何人,一个翻身就爬上了破庙院墙。 老周眼里全是欣赏,但嘴上却一再泼冷水:“交通员的工作很危险,如果被敌人抓住,面临的是严刑拷打,他们不光拳打脚踢,还会挖眼睛、挑脚筋,用烧红的烙铁烫你,怕不怕?” 他一边说还一边把刘子魁拉下墙来,掰着手指加以示范。 山里娃从没听说过这些酷刑,感受到手指传来的痛楚明显一哆嗦,但他还是咬着牙死撑着:“不疼,一点也不疼。” “那你怕不怕死?你见过鬼子杀人吗?那家伙,刺刀往前一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见过!” 刘子魁打断老周的恐吓,泪水转眼充盈眼窝。 老周瞬间懂了,他叹了口气:“孩子,有脚力、毅力和不怕死的决心还不够,咱交通员还得读书识字能写会算,有些情报和文件需要你记住能默写,你行吗?” 这可说到点子上了。 刘子魁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读书算数了。 这小子蔫头耷脑地靠在墙边,一下子没了方向。 老周拍拍他肩膀:“不识字可以学啊,你身边就有能写文章办报纸的大才子,还不赶紧跟他学?” “啊呀,对啊!” 刘子魁豁然开朗,赶紧去找王茂生请教。 此时王茂生正要去团部机要科收听各通讯社的国内外新闻,见少年有兴趣学写字,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了“斗鬼子”三个字:“你先学会认这三个字,回头我给你解释什么意思。” 第6章 喜提外号“飞毛腿” “斗鬼子”,合起来就是刘子魁的名字。 听完王茂生拆字解释后,少年的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使命感:“原来我命中注定要斗鬼子啊,我不光要斗鬼子,还要亲手打鬼子、杀鬼子!” “那你可得赶快提升自己的本领啊,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文化,争取早日当上交通员!” 王茂生说着,把之前操作不当印废的半张报纸推过来,让他先把上面的字都认全,最起码知道该怎么念,什么意思。 说完他就去伏案撰写新的稿件。 刘子魁知这大哥写文章的时候不喜打扰,就拿着废报纸走出破庙,逢人请教。 团部的干部和战士都读了《游击报》创刊号,知道这少年经历过什么,很愿意给他提供帮助。而刘子魁脑瓜灵透也有眼力见,在获得帮助时也帮人家搬东西、干体力活。 看到警卫连每天给村民打扫庭院卫生、劈柴挑水,他也有样学样抢着干,看到炊事班的老班长洗菜烧灶忙不过来,他就主动去帮忙,凡是他能帮得上手的,都不惜体力地猛干。 就这样,他迅速和盐村的村民、团部的干部战士打成一片,大家也喜欢这个勤快的少年,老太太给他缝补挂烂的衣裳,送他新做的布鞋,警卫连的战士们日常训练的时候也会带上他,教些匍匐前进、投掷手榴弹和拼刺刀的技巧,傍晚擦枪的时候还给他一支枪体验什么叫“三点一线”…… 过了两天,《游击报》的第二期刊印工作完成,王茂生把三百多份报纸卷到包袱里,交代刘子魁尽快送到盐村周围的6个村去,交给驻扎在那里的连队或者游击队。 为了发动群众、武装群众,部队都已分散到各村去了,想要联络到那些基层指战员只能靠通讯员、交通员的两条腿和一张嘴。 这是刘子魁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他先找了村里的猎户大叔询问山路环境,又去炊事班要了点干粮,天刚亮就出门跑出了一溜烟。 按照王茂生的估算,刘子魁这趟得走十来个小时,大概要到天黑时才能赶回来。 然而才刚到下午1点来钟,他就看见少年兴冲冲地跑回了盐村,过破庙大门不入,朝团长的指挥部方向去了。 他以为路上出了意外,赶紧追去询问经过。 刘子魁一脸茫然:“哪有什么状况,一路都很顺利,我见到了好几位连长、指导员和游击队的队长,他们让我捎了口信回来。” 王茂生有些好奇:“什么口信?” “这是军事机密,我只能说给团长听。” 刘子魁谨记老周叔之前的保密教导,转身就去找团长的警卫员了。 王茂生有点恍惚,怎么感觉这孩子出去一趟就跟之前不一样了呢?他苦笑摇头,朝炊事班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刘子魁向团长口述了各连队请战的决心,原来战士们通过读报获悉日本鬼子祸害百姓制造了“狼山惨案”,全都义愤填膺要求尽快发动反击给乡亲们报仇。 团长三十出头,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打着人字形的绑腿,看起来和其他战士没什么两样。 他对刘子魁带来的请战口信不置可否,反倒对这少年只用了半天多时间就跑了个来回大感意外:“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让各连队驻扎到6个村子是有特殊考虑的,这些村庄以盐村为呈螺旋状向外扩散分布,它们进出村的道路首尾相连总共80多华里,并且三分之二是山路。 如果敌人进攻根据地,只要外围枪炮声一响,团部至少有10小时的反应时间,能够从容调动部队做出应对。 10个小时啊,就算鬼子一大早发动袭击,等打到盐村也快天黑了,部队进可攻退可守,突围也有十足的把握。 可刘子魁跑了一个来回才只用了6个多小时,也就是说万一日本鬼子行军也这么迅速,3个小时就能打到村口?如果自己还按10小时作战时间准备,那是要出大事的! 刘子魁不懂团长的心思,只是煞有介事地描述他翻山越岭的本事,那些常人看来难以逾越的峭壁、陡坡,在他眼里都是捷径。 别人绕着圈走大路,他翻山走直线,当然要快得多。 “好小子,你简直就是飞毛腿呀!”团长激动得直拍大腿,“快给我画一下,这山里哪些地方可以抄近道?” 看着团长手里那张缴获的作战地图,刘子魁懵了,他根本看不懂。 最后没办法,团长只好又把通讯员叫来,他们要跟着刘子魁再跑一趟,实地勘察路线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几个人刚出门就撞见王茂生端着干粮和菜汤走来。 王茂生问明白情况,立刻不乐意了:“干嘛啊团长,人家还是个孩子,刚在外面跑了几十里路,不能歇口气吃饱饭再去吗?” 刘子魁赶忙解释:“没事,我不累,回来的路上吃了煎饼。” 团长笑着摸摸他的头:“是我心急疏忽了,今天先休息,咱们明天再去。” “这还差不多。” 王茂生把饭菜塞到刘子魁的手里,领他回破庙后还是忍不住打听:“你跟团长说什么了,他这么急吼吼地拉你出去勘察地形?是不是有仗要打了?” “不知道。” “嘿,跟我你还不说实话?枉我对你这么好,天天给你打饭菜!” “你打的饭菜真好吃。” “不是,我是你上级,我还能泄密不成?” “你吃了吗,吃了再吃点?” “……” 王茂生被少年搞得没了脾气,干脆起身:“不说拉倒,我自己问团长去!” 当他即将走出破庙时,刘子魁忽然开口:“飞毛腿是什么东西?” 王茂生没听清似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飞毛腿,团长说我是飞毛腿。你知道是什么吗?” 刘子魁是个山里娃,对这种奇奇怪怪的词汇闻所未闻,王茂生就不同了,各种成语典故信手拈来。 他刚要从古代的“羽檄”“邮驿”制度讲起,忽然想起之前“法兰西皇帝拿着破轮子说话”的前车之鉴,这要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于是他改为言简意赅:“就是夸你跑得快的意思。” 刘子魁得意起来:“哈,那太好了,以后你们就叫我‘飞毛腿’好了。” 王茂生笑而不语,转身仍旧去作战室:“团长,是不是要打仗了?我请求到战斗一线去!” 第7章 青纱帐里“钓大鱼” 确实要打仗了,也该打一仗了。 不过团长和指导员没直接答应王茂生的请求,反而给他安排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马上就到‘八一’建军节了,师部要在梁山驻地搞个军民大联欢,庆祝建军十二周年,咱们团就由你代表参加,回头在报纸上写个文章。” “哎,不是,”王茂生愣住了,“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还大张旗鼓地搞联欢?” 不光王茂生不理解师部的安排,日本人也看不懂。 他们通过安插在根据地的汉奸眼线,获得了八路军准备在8月1日这天举办联欢会的情报,地点是梁山南麓、宋江寨遗址下面的孟家林村。 驻扎在汶上县的日军指挥官看着情报拍了桌子,因为孟家林距离县城只有70多里路,八路军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分明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于是,他们决定派部队奔袭孟家林。 刘子魁和王茂生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一无所知。 那天早上,他们二人步行20里去孟家林村参加联欢会。 村里洋溢着热烈欢快的氛围,临时搭起来的舞台高悬标语,周围几个村的群众都被请了来,扶老携幼在村前空地上坐了乌泱泱的一大片。 刘子魁把周围墙上、柱子上的抗日宣传标语全都念了一遍,向王茂生显摆自己认识了多少字。 王茂生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厚叠报纸,让他发给受邀参会的乡绅、农户。 “不识字的也发吗?” “当然!” 他的想法很简单,要抓住一切机会,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根据地有《游击报》这么一份报纸,尽管他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么做的重要性。 台上文工队的表演很精彩,她们打竹板、演话剧、跳陕北腰鼓,还穿上戏服表演了百姓爱看的传统剧目《岳武穆大破诛仙阵》。 刘子魁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跟着身边的农户大叔大婶一起鼓掌叫好,王茂生却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这联欢会办得蹊跷,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终于,在他无意间转头张望时,发现负责会场秩序的警卫连战士正在悄悄调动。 他叫上刘子魁走出人群:“有情况,你找个高处观察一下。” 少年还惦记着台上的演出,不情愿地找了棵树三纵两蹭爬上去。 从树上俯瞰孟家林村,他看见警卫连在向附近的宋江寨遗址集合,那边有提前构筑的防御阵地,许多战士正趴在石墙后面检查枪械和手榴弹,靠山的一排石屋前,有几位首长正举着望远镜朝远处观察着什么。 他跳下树来,把看到的情况低声汇报给王茂生:“我们也去山坡上看看?” 王茂生赶紧摆手示意他千万别这样做:“在不清楚战斗部署的情况下,任何擅自行动都可能引发严重误会,甚至有可能影响全局。我们是非战斗人员,应该待在指定位置,服从指挥协助维持秩序。” 听他这么说,刘子魁瞬间觉得舞台上的戏不香了。 他多想亲手杀鬼子,为母亲、姐姐、五爷爷他们报仇啊,可眼看着机会来了,自己却只能当个缩头乌龟,这叫什么事啊! “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光看看……” 这小子毫无纪律观念,居然撂下一句话就跑。 王茂生急了,要知道这小子现在还穿着对襟短褂,从头到脚一身农民打扮,万一被当警卫连看到在阵地上乱跑,难保不会当成奸细抓起来! 所以他只能赶紧追上去加以约束。 刘子魁跑得快,转眼就来到村后的另一处山坡巨石上,从这里同样可以遥瞰着西南方向,只是距离远一些,不如山寨遗址看得清楚罢了。 王茂生费劲爬上去抓他,同时也忍不住扫视了一眼山下的情况。 这地界虽然叫梁山,可山并不高,就是几个山包连在一起,最高处海拔也才一二百米。居高临下可以看见山下广阔平原上散落着六七个村庄,村与村之间由大片高粱地相连,碧绿的高粱杆足有一人多高,浓密的叶子形成连绵起伏的“青纱帐”。 目力尽头,已经可以看到大队日伪军正沿大路急行军而来,高举的“膏药旗”在高粱穗间时隐时现。 在鬼子前方三公里左右的农田里,八路军四个连队布下了“口袋阵”,只等鬼子走近了打个措手不及。 王茂生是文职干部,参与战斗的经验不多,不过此刻居高临下也看得出部队诱敌深入打伏击的意图。 他赶紧把刘子魁摁倒就地隐蔽。 刘子魁却指向西南方、一公里之外的孤零零山包说:“我觉得那里离大路更近,看得更清楚一些,要不然咱们现在过去?” 那山包在原野上突兀而起,像一头卧地的黄牛。 山南面紧靠大路有个车马店,周围又有些民房,后面靠山脚处挖了几座石灰窑,当地人称之为独山庄。 王茂生脸色铁青地掏出配枪:“你在这里老实趴着,再敢到处乱跑,我先一枪把你崩了!” 少年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惶恐地缩了缩脖子。 王茂生不再理他,扒开面前的草丛小心观察山下的情况。 敌人行军速度很快,前面安排五十多个伪军开道,主力则呈四列纵队跟随推进,后面隐约还能看到一些骡马拉着辎重。 他们指挥官也不是无脑冲锋的酒囊饭袋,看着两边的高粱地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在部队即将钻进伏击圈时突然下令停止前进,安排士兵朝青纱帐里开枪,进行火力侦查。 酷暑时节,伏击的八路军战士已经在农田里趴了4个多小时了,他们身心俱疲饥渴难耐,可鬼子就驻停在前面一公里的大路上,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让大家愈发难受。 刘子魁紧张得全身冒汗,他感觉自己像在看人钓鱼,一条大鱼眼瞅着游到了近前,可就是不咬钩,这可怎么办? 别急,八路军首长有办法。 十几分钟后,师指挥部在山上打出旗语,埋伏在外围的师部直属骑兵连出动了。 只见三四十匹战马从浓密的庄稼地里冲出来,跑到鬼子的正前方突然开火,一次齐射撂倒了五六个伪军。 前队伪军哭爹喊娘抱头鼠窜,日军指挥官却露出了笑容,为他识破了八路军的埋伏而得意。他拔出指挥刀下令还击,身后的日军大部队立刻拉栓举枪,动作干净利落阵型丝毫不乱。 骑兵连志在袭扰,打完一枪立刻拨转马头,刚好在密集的子弹飞来前消失在青纱帐里。 失去目标的日军并不贸然进入农田追击,放了一阵枪后仍旧留在原地休息和处置伤员,一派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防御姿态。 照这样下去,就算鬼子进了伏击圈,八路军也难占到便宜。于是山坡上旗语急舞,骑兵连兜了个圈子再次来袭。他们发挥来去如风的优势,每次出击都能击毙击伤几名敌人。 刘子魁激动地抓耳挠腮:“打得好啊,再来这么几次鬼子就顶不住了!” 旁边的王茂生脸色却凝重起来:“不对劲啊,鬼子阵型没乱,完全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们在等什么呢?” 终于,当后面的骡马队展开,他瞬间冷汗直流失声惊呼:“糟了,鬼子有大炮……” 第8章 老少爷们儿齐上阵 刘子魁第一次见到鬼子开炮。 看着炮弹追着骑兵连爆炸,战马发出惨烈的悲嘶,部分战士受伤坠地生死不知,他急怒交加:“怎么办,其他部队怎么还不上啊?” “战场上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铁的纪律!” 王茂生轻敲他脑壳,让这小子长点记性,自己则拿出纸笔记录下时间和部队投入战斗的顺序。 骑兵连损失不小,很快撤出了战斗区域。 日军也不追,收了炮继续朝梁山方向前进。 此刻他们的指挥官已经笃定前面有“大鱼”,要不然土八路不会把宝贵的骑兵部队派出来打阻击。 这人举起望远镜朝山上观察一番,开始督促部队全速前进,尽快穿过这片危险的农田,把八路军主力堵在孟家林村。 于是,原本紧凑稳固的阵型逐渐变成了松散的两路纵队。 “终于上钩了!” 八路军的伏击连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待敌人走到近前立刻从道路两侧的青纱帐里甩出十多个手榴弹,紧跟着长短枪齐射,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和刘子魁激动地摩拳擦掌不同,王茂生冷静地在纸上记录着:“13时07分,4挺捷克轻机枪率先开火,日伪军猝不及防,接二连三倒下。” “13时09分,日军短暂慌乱后开始组织还击,他们依托骡马车队和路边地形躲避,在道路中央重新架起三门大炮,我军火力遭到压制。” “13时23分,我军骑兵连返回战场,从日军来时的方向发动突袭,他们冲进炮兵阵地砍杀数人后撤离。” “13时47分,日军后队变前队,开始向东北方向的独山转移。” “13时55分,日军冲出包围圈抵达开阔地区,我伏击部队没有追击。” 总共不到1小时的战斗,这支400多人的日伪部队伤亡过百,不过大部分是伪军,多数鬼子毫发无损。 刘子魁懊恼地狂拍大腿:“要是能事先在那山头上安排一支部队就好了!” 王茂生嗤之以鼻:“你都能看出来,首长看不出来?兵法上说围三阙一,给敌人留出逃跑的希望,他们才不会原地拼命。你看他们突围时没丢辎重还兼顾伤员,就知道这支部队仍有很强的作战能力。” “那也不能给鬼子留个山头啊!” “就是要给鬼子一个错觉,让他们以为占据有利地形还能继续战斗,他们才不会龟缩回县城去!” 果然,突围出去的日军大部队占据独山下面的村庄后,立刻部署警戒原地修整。骡马队和三门大炮停驻到车马店,伪军被安排在附近树林和大路上警戒,一部分日军依托附近的村舍、石灰窑和山坡地势构筑防御阵地,还有一伙跑进村里搜掠粮食和禽畜埋锅造饭。 幸好独山庄的村民全被动员到孟家林观看联欢演出,避免了被鬼子的迫害。 王茂生满眼崇拜地看向“宋江寨”方向,赞叹首长神机妙算,每一步都算得恰到好处。 既然这里不是主战场,他也不追究刘子魁到处乱跑的问题了,反而回村里弄了点干粮和凉水回来,做好了长时间观战的准备。 有几个独山庄的村民听闻自家宅院被鬼子占领,都忍不住来山坡上看看,他们熟知独山地形地貌,七嘴八舌地议论该如何消灭这股敌人。 和他们这边的纸上谈兵不同,八路军战士是真刀真枪地拼命,为了减少无谓的牺牲,首长故意把战斗安排在了后半夜。 日军指挥官也知道八路军会夜袭,在山上山下布置了交叉火力网,同时向汶上县城的留守日军求援。只要守住这一夜,他就有把握荡平孟家林,以报白天被伏击之仇。 不过他的计划虽好,但手下的兵可不是铁打的,他们白天行军几十里,在青纱帐里挨了一顿打,早已身心俱疲,到了后半夜全都困得东倒西歪。 八路军负责夜袭的连队却一直在山里养精蓄锐,等午夜之后才悄悄来到独山附近的农田里集结待命。 拂晓时分,日军守夜士兵最困倦的时候,夜袭连队派出经验丰富的老战士摸进了村子,他们弄死哨兵,抢占机枪阵地,打得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枪炮声、喊杀声在村里响成一片,日军精心布置的大炮在近战中毫无作为,只能靠各处隐蔽的机枪阵地死扛。 睡梦中惊醒的日军指挥官冲出石灰窑,组织部队发起了反冲锋,居然又夺回了车马店和几处制高点…… 天色太暗,王茂生在对面山上看不到这些,他只能从密集的枪炮声中判断战斗打得很激烈,通过远处的枪火和爆炸闪光来判断战士们正在跟鬼子反复争夺阵地。 等到天完全亮了,独山庄的战斗仍未结束,不过枪炮声远不如之前密集了,他们终于看清楚八路军战士已经和鬼子搅在一起,展开了血淋淋的白刃战。 遥望村里遍布的尸体,看着战士和鬼子英勇拼刺刀的一幕,那些通宵未眠的老乡坐不住了。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老少爷们儿纷纷抄起锄头、耙子、梿枷等任何找得到的农具,朝着独山庄跑去。 王茂生一个没拉住,刘子魁也跟着跑了。 他气得跺脚,又怕这小子被鬼子伤到,只能掏出配枪追了上去。 震天的喊杀声传到了村里,一直负隅顽抗的日军看到无边无际的乡民席卷而来,终于崩溃了。 他们丢盔弃甲四散逃命。 刘子魁眼瞅着几个鬼子跑进了青纱帐,招呼了身边几个青壮乡民一起追了进去。 如今攻守易势,浓密的青纱帐反而成了阻碍,他们这些人没有打仗经验,身体素质参差不齐,追着追着就跑散了。 刘子魁一直冲在最前面,完全没注意身后已经空无一人,更没想过自己手无寸铁,他的眼里只有鬼子影影绰绰的背影,他只想亲手掐死一个给母亲和姐姐报仇。 终于,他追到了一个鬼子兵身后,直接飞踹过去。 小鬼子扑倒在地,面目狰狞地翻过身举起了三八大盖,明晃晃的刺刀上还沾着殷红血迹。 刘子魁想都没想就压到对方身上,抡起拳头一通猛砸。 可是他忘了,他只是一个14岁的少年,无论体重、力气还是作战经验都远不及对方。 鬼子蹬腿把他踹开,挣扎起身挥舞枪托,一记横扫打在刘子魁的额角。 没有感觉很疼,只是有一股热流淌进了眼睛,刘子魁两眼发黑天地旋转,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隐约感觉刺刀朝自己胸前捅了过来…… 第9章 报纸上的“战斗” “啪!啪!啪!” 王茂生终于在危急时刻赶到,于十米之外连开数枪,等看到鬼子仰面倒地,才喘着粗气坐倒在地。 他心里一阵后怕,倘若来迟一步,又或者没打中鬼子,臭小子小命难保。 刘子魁也终于缓过神来,他抹去脸上的鲜血,愤恨地捡起地上的步枪,刺刀对准了还没死透的日本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然而,眼看着日本兵咽下最后一口气停止抽搐,他这一刀也没能捅下去。 他哆嗦着抱枪坐下,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王茂生拍了拍他肩膀:“想哭就哭出来。” “为什么,无冤无仇的,他们为什么要跑来杀害我妈妈和姐姐?” “他们是强盗,他们强占我们的国土,掠夺我们的财富,杀害我们的亲人,就是想让我们亡国灭种,对于这些魔鬼,我们就要抗争到底,战斗到底!” “对,战斗到底!”刘子魁猛然擦掉泪水和血水抬起头,“这支枪能不能给我?” “想什么呢,一切缴获要归公,抽空我得好好教你背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 王茂生又给了少年一个脑瓜崩,不过看这小子如此稀罕步枪,就任由他先抱一会儿。 两人说着话走出青纱帐,看到部队正在打扫战场,王茂生努嘴让刘子魁上交步枪时忽然愣住了,眼前这名战士不是平日在团部站岗的小李嘛?哎,那边挑着扁担的,不是炊事班的老范? 他再仔细看看,好像其他战士也是同一团的战友啊。 刘子魁也懵了,赶忙拦住老范打听情况。 老范扁担一头挑着日本人的行军锅,一头装满了牛肉罐头,咧着嘴跟过年似的:“昨晚咱们团打主攻啊,怎么,你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团长派你去师部看节目了……” “嘿?”王茂生火冒三丈了,怒气冲冲地去找团长理论,很明显,人家早知作战计划,不但没答应让他去战斗一线,还故意把他支开了! 然而等他找过去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团长先给他布置了个任务:“来得太及时了,昨晚这场战斗打得过瘾啊,你可得把咱们团英勇无畏的表现写出来,印到报纸上,让根据地的老百姓看看,八路军打鬼子,不含糊!” “我写个屁啊!” 王茂生罕见地爆粗口,赌气说自己离前线太远了,乌漆嘛黑的什么都没看见。 指导员会心一笑,站出来给团长解围:“茂生同志不要闹情绪嘛,团长把你安排在后方是有深意的。冲锋陷阵的事我们在行,舞文弄墨的工作还得靠你。现在我们的战斗结束了,你‘战斗’才刚开始啊,可不能再让敌伪报纸胡说八道了!” 刘子魁眼看着王茂生激动起来,忍不住暗暗咂嘴,要不说人家能当指导员呢,这几句话听着就让人来劲! 王茂生果然像打了鸡血似的,跑去采访参战的战友和老乡,挖掘战斗中的英雄事迹去了。刘子魁跟着他到处跑,不但亲手摸了日本鬼子的大炮,还在石灰窑里看到一具插着指挥刀的日军少佐尸体,据说就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后来他们跟随部队一起回盐村驻地修整,王茂生连夜在破庙里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四千多字的文章,把他看到的梁山歼灭战全过程给记录了下来。 隔天一大早,这顶着黑眼圈的老大哥就兴冲冲地拿着文章去请上级审阅。 刘子魁还以为很快就能排版印刷,提前把油印工具都掏出来摆好,可过了很久才看到王茂生垂头丧气地回来,一进门就把那篇饱含心血的文章撕个粉碎。 刘子魁赶紧捡起地上的纸片:“怎么啦?” 王茂生头一次这么气馁:“不让写战术布置,不能写战斗过程,既要突出战士英勇无畏,还要注意军事保密,这文章还怎么写?” 刘子魁没心没肺地说了句:“写文章的事我不懂,我现在就想知道咱们这一仗打死了多少鬼子。” 他随口一提,倒点醒了王茂生,写新闻不是讲故事,首要任务还是把大家最关心的信息传递出去。 他之所以感到棘手,就是因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天到底打死了多少鬼子,取得了什么样的战果。 想明白这个症结,王茂生就去作战科索要战报,准备重新组织文章。 团参谋听到他的请求乐了,这次参战的可不光他们团,还有游击队和师部直属骑兵连等,统计数据没经过汇总核实,这战报可不能胡乱写啊。 王茂生就只能等着,等师部出战斗总结,等首长召开祝捷大会,等上级下发的正式战况通报。 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这边苦等了好几天还没拿到的数据,远在重庆的《中央日报》却已经发布了出来。 日军出动上百架次的飞机轰炸铜梁县城,给附近的重庆国民政府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他们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固军心民心,所以拿到八路军的战报后立刻让《中央日报》公之于众:“此役八路军击毙日伪军四百余名,俘虏24人;缴获92步兵炮1门、意大利造野炮2门、电台3部、轻重机枪20余挺、步枪400余支……委员长亲笔签发嘉奖令,拨款三万元表示慰问……” 随后,全国很多抗日报刊都转载了“梁山大捷”的消息。 然而在沦陷区,绝大多数民众对这场战斗仍旧闻所未闻。 因为日本人通过敌《每日新闻》、伪《新民报》、伪《中国青年》等报刊掌握着舆论喉舌。他们隐瞒消息,收缴和禁毁抗日报刊,不许任何人讨论这场战斗。 等发现消息铺天盖地根本瞒不住的时候,他们才以“皇军扫荡梁山,英勇作战驱散八路,殆未取得歼灭成果”来一笔带过,丝毫不提自身战损。 面对日本人避重就轻、颠倒黑白的报道,国民政府的报刊无计可施,王茂生却以《游击报》为阵地,对敌伪报刊发出了致命一击。 因为他通过这段时间的密集走访,掌握了更多战斗细节,获得了一个能让整个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颜面扫地的猛料! 第10章 日本俘虏全跑啦 “八路军击毙日本天皇的外甥!” 《游击报》刊发梁山大捷的消息比其他报纸滞后多日,但王茂生的一篇《梁山阻击战侧记》,却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其实他这篇通讯稿主要记录的是一些战斗细节,比如几个战士冒死冲锋夺下机枪阵地,又比如某某战士和鬼子拼刺刀浑身浴血死战不退,还写了梁山地界的乡亲们冒着枪林弹雨奔上战场,救治伤员、追击溃敌,为战斗取胜做出了重要贡献等等。 一直到文章最后,他才简单写了几句,大致意思是:“据被俘日军炮兵交代,他们的指挥官是陆军少佐长田敏江,其为日军将校军官的重点培养对象,真实身份是日本天皇的外甥。” 但恰恰就是这几句话,让《游击报》被人们争相传阅。 短短几天时间,这些手写排版、印刷粗糙的报纸,就从山村传到了县城,从县城传进了省城,从沦陷区传到了国统区。 全国各地的民众都沸腾了,识字的、不识字的,全都涌上街头抢着看报,只要是转发了这则消息的报纸全被抢购一空,以至于连国外的通讯社都开始转载这篇新闻,产生了国际影响。 之前鼓吹“皇军在梁山驱散八路”的敌伪报刊集体失声了,因为日军内部传出了“天皇震怒,大批军官即将受到追责”的小道消息,这从侧面证明了《游击报》消息的真实性,他们绞尽脑汁也没法反驳。 这几天,刘子魁比任何人都兴奋。 他每天要跑几十里路,把加印了一版又一版的《游击报》送到盐村周边,乃至东平湖等更远处的村庄去。 他不光负责运送投递,还主动给那些不识字的战士、乡民念报纸上的文章,哪怕他已经把这篇通讯稿倒背如流,仍然逐字逐句地读着,因为他发现,自己捧着报纸每读一个字,那些听众的眼里好像就多一点光。 这一刻,刘子魁真的相信了王茂生的话,每一个铅字都相当于射向敌人的子弹,一张报纸抵得上十万兵! 王茂生也得到了师部首长的关注和肯定,师部特地举办“战时新闻采写经验交流班”,请他和另外几人给各兄弟报刊的办报人员传授经验。 刘子魁听说能学东西,死缠烂打地非要跟着,又一同去了孟家林村。 在一个普通的农家院里,政治部的同志摆了三张桌子,拉来五条长凳,院子里包括王茂生在内的七八个年轻同志,就是目前在根据地负责办各种报刊,与敌人展开舆论战的“大笔杆子”了。 刘子魁还不算同志,沾了王茂生的光才有机会坐在角落里旁听。 一位年近四十岁、戴着眼镜的首长出席开班仪式,他专门表扬了王茂生,不独夸其挖掘出了长田敏江的特殊身份,更重要的是指出那篇报道把大量笔墨留给了梁山的乡亲们,把胜利归结为军民的齐心协力,极大激发了群众的抗日热情! 现在有个说法,凡是看过《游击报》的乡绅、村民,抗日热情都会变得空前高涨。梁山周边几个县都掀起了参军热潮,成百上千名热血青年踊跃参加八路军,有的地方涌现出了母送子、妻送郎、兄弟相争上战场的场面。 首长鼓励他们乘胜追击,争取借这个机会把《游击报》等红色报纸做大做强。 王茂生看首长宽厚随和,趁机提了个请求:“要是能给我们搞一台手摇印刷机就好了。” 首长会心一笑:“不要急,会有的!” 其实他正准备抛出“师部准备克服困难创办一所印刷厂”的消息,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则紧急军情就送到了面前:“尾高龟藏亲率五千多日伪军,向梁山方向集结。” 尾高龟藏是日军驻山东第12军的司令官,5月份包围陆房的“肃正行动”就是出自他的手笔,这次则是来给长田敏江报仇的。 敌我兵力悬殊,几位首长碰头商量后,决定部队化整为零立刻转移。 军情紧急,“交流班”没法继续办下去了,王茂生和刘子魁只能跟着师部一起撤离孟家林村。 临走之前,他们还帮着警卫连的战士挖坑埋土,把缴获的两门意大利野炮拆成零件分散掩埋。 当天夜里,师部直属机关先一步离开梁山地界,向东北方向的东平湖转移,警卫连则分散在梁山周边机动游击,营造师部仍然在梁山上的假象。 王茂生本以为首长的安排万无一失,行军路上还跟刘子魁开玩笑:“去东平湖好啊,有鱼吃!” 可谁知道后面的一个小疏忽,却差点让他们被鬼子一锅端掉。 东平湖与黄河相连,水域面积很大,湖中错落分布着许多小岛,八路军师部在当地游击队的帮助下隐蔽到了其中一个较大的岛上,在一米多高、连绵无际的芦苇丛遮掩下,不乘船上岛根本发现不了。 大家在这里躲了二十多天,湖对岸连鬼子的影子都没看到,逐渐放松了警惕。 结果在第二十一天的清晨,刘子魁早起到湖边撒尿,忽然看见对岸有几只水鸭子扑棱着翅膀乱飞。 因为天刚蒙蒙亮,水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晨雾,他看不清对岸的情况,也就没当回事。 可重新躺下之后,他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辗转反侧起来。 王茂生被他吵醒,嘟囔了一句:“你干嘛呢?” “你说奇怪,我刚看见一群鸟,天还没亮就呱呱乱飞。” “飞就飞呗,说不定是被什么惊到了呢。” “对啊,被什么惊到了呢?” “……” 王茂生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了,他赶紧披上衣服叫刘子魁带他去湖边查看情况。 一名值夜干部听到动静走过来盘问他俩想干嘛。 刘子魁刚说出他心中疑虑,就听到营地里传来惊呼:“不好了,俘虏的6个鬼子全跑啦!” 他们赶忙跑过去看,发现关押俘虏的窝棚里空无一人,那一排被子鼓鼓囊囊的,但被窝里全是柴草和乱石。 这一下,连王茂生也慌了神。 湖对岸只需走十几里路就能到汶上县城,万一这些俘虏跟县城鬼子接上头,恐怕敌军大部队转眼就到…… 第11章 烈日下的奔跑 这6个鬼子兵是前次梁山歼灭战中俘虏的,由于战事紧迫没来及妥善处置,就跟着师部一起转移到了湖心岛上。 八路军优待俘虏,一直在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想争取让他们加入“觉醒联盟”为我所用,所以俘虏后不但没捆绑他们手脚,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那几个日本兵也表现得很顺从,主动交代了长田敏江的皇亲身份,提供了其他有价值的情报。 时间久了,看守他们的机关干部就有些麻痹大意,造成了这次重大事故。 现在得知俘虏逃走,许多干部和王茂生一样,担心日军会迅速调集部队包围小岛,建议师部立即转移。 然而那位戴眼镜的首长却不慌不忙,料定日军不可能来这么快,一面安排人手追捕逃跑俘虏,一面吩咐大家先收拾东西,等天黑之后再转移。 刘子魁腿脚快,又是第一个发现鬼子逃跑的,自然就加入了追捕队,他和王茂生等6人一起划了两条渔船去对岸。 不过,在岸边泥泞处找到俘虏的脚印后,大家却出现了意见分歧。 王茂生主张沿着大路往汶上县城方向追,刘子魁却认为鬼子俘虏白天不敢走大路,应该钻芦苇荡从小路追击。 这是他们第一次各执己见,其他人却都认为刘子魁说得有道理,湖边的大量脚印和痕迹也指向了小路。 在得到众多支持后,刘子魁第一个钻进芦苇荡去。 王茂生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担心这小子安危跟了上去。 他们在芦苇荡里搜索前进了很远,还真抓到了藏起来的三个战俘,不过从其中一个口里得知,另外三个战俘中有两个在涉水过程中淹死了,还有一个是从大路上跑的。 “坏了,我说什么来着?跑了一个都是天大的祸事!” 王茂生懊恼地跺脚,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坚持己见,可现在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再去大路上追就难了。 刘子魁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猛地站起来:“我跑得快,我去追!” “哎,你……” 王茂生还想阻拦,旁边的战士七嘴八舌地拦着:“让他去,能追上最好,就算追不上回来报个信,我们也能掌握日军的行动情况。” “说得对,他没穿军装,又是个孩子,日军不会怀疑的。” 王茂生脸色铁青:“他一个人又没枪,就算追上了又能怎样?” 说完他就想冲开众人,但一名参谋及时拽住他:“你穿着军装挎着枪在大路上跑,是怕日本人不知道我们在这片区域活动吗?” 王茂生瞬间泄了气,只能乖乖跟大家乘船回岛。 另一边,刘子魁放开了跑,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抵达县城外。 但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城门口的伪军背起那个逃走的俘虏,在其他鬼子兵的护送下进了城。 他的心沉了下去,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回去如实汇报。 然而他又怎会料到,日军的行动极快,他才刚往回走了二里地,两辆满载鬼子兵的大卡车就超越了他,朝着湖岸方向驶去。 激扬的尘土之下,刘子魁陡然想起鬼子进村杀害母亲和姐姐的一幕,脑海中浮现出湖心岛上王茂生和师部指战员尸横遍野的惨状,惊慌和恐惧涌上心头,他的身体筛糠一般哆嗦起来。 他清楚记得,出发前首长说要等到天黑才转移。 可现在鬼子已经杀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待在原地绝望地发不出声。 不知怎的,他又感觉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催促:“追上去,跑到它们前面去,抢在鬼子之前发出警报,能救很多人。” 是的,不能再等了! 他开始奔跑,全力奔跑,咬牙奔跑,玩命奔跑。 骄阳似火,汗流浃背,刘子魁空着肚子跑了一上午,只觉得头晕、恶心、肺快炸了,可他仍然机械地迈着双腿。 他心里想着,和几百条人命相比,饥饿算什么,疲惫算什么,疼痛算什么,自己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着,直到又重新看见那两辆卡车,看见了接天的湖水和摇曳的芦苇荡,才瘫坐下来。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两辆车装不了多少鬼子兵,这是日军的先头部队,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进攻湖心岛,而是来搜救另外三个躲起来的俘虏。 他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强撑着绕到远处湖边喝了点水,一边恢复气力,一边盘算着该怎么给岛上的八路军示警。 附近的渔船早被游击队藏起来了,他这累到几乎吐血的身体是断不可能游过湖去,眼下只能从近处这二十几个鬼子兵身上动脑筋了。 引诱他们朝自己开枪? 他马上摇头,老周叔说过,不能再有躲子弹这种幻想…… 在他绞尽脑汁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日军汽车兵的一个点烟动作让他眼前一亮:“对呀,放火,这里都是芦苇,我放把火不就行了?” 刘子魁没冒险去偷鬼子的火柴,而是跑回大路上找路过的行人商旅借了火种。 八月的芦苇正在疯长开花,想要成片点燃不容易,他点火不成倒是意外放出了浓烟。 湖心岛上的王茂生本就密切关注周围的情况,浓烟一起就猜到是刘子魁的手笔,他们果断做出了乘船转移部署。 当天下午,东平湖边车马喧腾,日军大部队终于杀气腾腾地抵达东平湖畔。 然而湖心岛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日军指挥官尾高龟藏第二次错失良机,气急败坏地命令炮兵朝湖里开炮,炸死了不少无辜的鱼虾后无奈收兵。 此役之后,尾高龟藏得出一个结论:“中共游击战将是一场不分昼夜、连续不断、永无休止的战争,是使皇军深陷泥潭里的浴血战争”。 日军高层不满他这样悲观绝望的言论,加之需要有人为长田敏江的战死背锅,就把他调离山东。 1939年9月到1940年初,日军新旧指挥官交接的这段时间,根据地得到了宝贵的喘息,部队整编成八路军第一纵队,成立了山东军政委员会,大力发展党员等等。 王茂生心心念念的印刷机,也在这个时候运抵山东。 第12章 一个铅字都不能少 “梁山大捷”后,重庆国民政府拨了3万元慰问金。 经过八路军总部的积极争取和运作,这些慰问金被换成了枪械、炮弹、药品等根据地急需的物资,其中也包括一台外国制造的手摇式铅印机。 这洋玩意儿不是个小物件,本身就有几吨重,还配套了多颗常用铅活字、许多铁制排版架、油墨和纸张等配套工具和物资。 为了把这些东西弄到山东敌后抗日根据地来,地下党同志绞尽脑汁,最后计划从天津卸货,走水路经京杭大运河运到微山湖附近,再通过骡马驮运到山里去。 上级一开始是打算把印刷厂设立在梁山,因为鲁西数次大捷之后,梁山、东平湖、泰西地区连成片,算是比较稳固的根据地。所以交接和办厂的任务就落到了王茂生的头上,并且由他所属的独立团无条件提供掩护和支持。 整个10月份,王茂生都在筹划这件事,在保证《游击报》每7天印刷出版一期的前提下,他带着刘子魁实地考察地形、规划路线、侦查军情调动等等,忙得不可开交。 可眼瞅着机器已经上船运抵山东境内,日军却突然开始频繁调动,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扫荡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情报显示,日军驻山东第12军司令饭田贞固走马上任,视八路军为眼中钉肉中刺,调集了两万人马分兵十路进犯,兵锋直指梁山地界。 山东的八路军第一纵队刚刚整编,虽然兵员大幅增加,可大部分是新兵,武器装备也严重不足,无奈之下只能避其锋芒,化整为零撤离梁山地区。 如此一来,王茂生也只能改变计划,从微山湖西岸把铅印机转运到包围圈之外的沂蒙山区去。 沂蒙山区不是一座山,也不是一条山脉,而是泛指以临沂为中心的鲁中南山区。蒙山、沂山、尼山、鲁山是它的骨架,沂河、沭河、运河、东汶河流淌其间,有36峰和72崮的说法。 相较于孤零零的梁山,沂蒙山区有着更广阔的战略纵深,无疑更适合印刷厂隐蔽建设。但从微山湖到指定的山区村落有两百多公里的旱路,中间有无数壕沟碉堡,还要经过枣庄、新泰等多个城镇,路上不断被鬼子和伪军盘查,难度和风险前所未有。 他冒险去了肥县、泰安、新泰等地,和钱掌柜等多位老地下党员碰头讨论,最后大家一致建议把机器化整为零,利用不同的交通员,以不同的路线,采用不同的方式运输,这样即便日军察觉阻截,也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上级肯定了他们的计划,王茂生就和其他同志一起动手,把机器拆成了近百个零件,分门别类整理好。 从各县支援过来的交通员们各显神通,他们有的搞来了牛车、架子车,以运送柴草、石料、煤炭、甚至棺材和粪便的名义,藏进去了一些大的机械零件。 老周叔他们这些日常走街串巷的行商小贩,则把小件的零件和螺钉螺母之类的装进了货郎担里。 至于排版框架、印刷油墨、纸张之类目标太明显,又可以土法替代和采购的东西,他们选择了暂时掩埋处理,等以后条件成熟了再回来找。 就这样,他们把铅印机化整为零交给了30位交通员。 为了保险起见,王茂生还从独立团借了32位战士,他们每人跟随一位交通员,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万一遇到土匪抢劫或鬼子盘查也可以相互照应。 王茂生之所以多借了两名战士,是因为他和刘子魁也有任务,两人要分头运输那一万颗铅活字。这是铅印机的灵魂,没有这些铅活字,机器就算组装起来也是一堆废铁。 所有交通员出发前都从一盒旧象棋中领了枚棋子,只要三十二枚棋子凑齐,就说明这铅印机的零件就全了,可以组装投入生产。 当所有交通员都顺利出发后,王茂生拿出了四件夹袄。 他之前托根据地的大嫂把所有铅活字缝进了夹袄里,他、刘子魁和两名护送战士一人一件,希望以这种方法躲过路上敌人的盘查。 他不放心地看向刘子魁:“安全第一,实在不行可以丢掉……” 刘子魁知道这些“铁块块”对报纸极为重要,有了它们王茂生就不必再点灯熬油一遍遍地刻画蜡纸,所以他穿上夹袄咧嘴一笑:“放心,人在东西就在,一个都不会少!” 王茂生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看着少年疾步远去的背影,眼里全是牵挂。 在这样周密的部署下,整个运输任务还算顺利。 三四天后,那些神通广大的交通员全都把零件护送到蒙山支脉的一个小山村里。 王茂生这一路也是有惊无险,以教书先生的身份蒙混过了几次盘查。 抵达村子之后,他顾不上休息立刻清点象棋,31颗棋子摆入盒中,他惊了:“刘子魁怎么还没到?” 按说不应该啊,之前分派任务的时候他就是考虑刘子魁擅长走山路,特地安排这小子带着最重要一批铅活字走的山间小道,虽然跋涉艰难但实际上没什么凶险。 老周叔开导他:“山路不好走,他迟一些也是正常的。” 王茂生却不信这话,这小子如果不能提前半日抵达,就不会被称之为“飞毛腿”了。 他坐立不安,决定循路迎一迎,门外传来一个战士气喘吁吁的声音:“需要帮忙,很紧急!” 原来刘子魁那一组早就抵达村子外面了,但是涉水过河的时候出了意外。 少年立功心切埋头赶路,浑然不知身上那件夹袄在翻山越岭时磨破了。 他们涉水过河,为了不弄湿衣服,就把夹袄脱下来顶在头上。结果刚走到河道中央,数不清的铅字从夹袄破损处漏出来,瞬间就被水流冲散了。 两人赶紧抢救,但齐腰深的河水冰凉刺骨,水下又全是乱石和砂砾,哪那么容易找齐啊。 战士跑到村里来求助,倔强的刘子魁却还在水里泡着呢…… 王茂生松了口气,赶忙招呼大家去河边帮忙。 离村几百米的河道里,刘子魁光溜溜地泡在水中,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山风吹在身上好像刀割一般生疼。 当看清楚王茂生的面容,这小子泪流满面牙齿打颤:“对不起,我没保护好那些铁块块,我没能完成任务……” 第13章 永远战斗在第一线 “傻孩子,不要命啦!” 王茂生把少年拉上岸,给他包上衣裳被子取暖。 老周叔他们则纷纷脱了衣服跑进河里,想方设法捞寻那些掉落的铅活字。 村里老人孩子也来了,他们拿来了笊篱、瓷碗、木盆和渔网,拉成一排弯腰钻进水里去打捞。 在刘子魁泪眼婆娑的视线里,那河道好像一下子站满了人。 大家在那段河道里反复检寻了三遍后,王茂生不忍他们再在水里受罪,谎称全都找到了,把所有人劝上岸来。 看着积极踊跃帮忙的男女老少,看着人家为铅印机腾出来的新婚瓦房,看着这一呼百应的拥护气氛,王茂生就明白上级为什么要把印刷厂改定到这个村子了。 他指挥大家把机器组装好,把夹袄里的铅活字抖搂到几个大木盆里,按照偏旁部首分门别类摆到人字形木架上,忙活了一下午。 机器到位,铅活字在列,王茂生好像回到了5年前的北平。 1935年12月8号夜里,他就是用这样的机器印刷了数不清的小册子和标语海报,第二天他和同学们一起上街请愿、游行,最后被反动军警毒打、抓捕…… 老周叔他们心急想要开开眼,催促他:“茂生同志,你快点儿打开机器试试,大家都等着呢。” 王茂生笑着摆摆手:“我们还没有报纸版面呀,印什么呢?今天太晚了,你们先休息,明早我演示给你们看。” 他准备熬夜把新一期的《游击报》编辑好,排上印版。 别看这几日都在赶路,没办法及时获取最新的战况和国内时事,可他善于观察和采访,发现日军为了分割抗日根据地,正在铁路、公路沿线及城镇周围大量修筑炮楼、碉堡、封锁墙、封锁沟等,为此抓了很多老百姓干苦力,还制造了不少惨案。 他把所见所闻写了下来,再配上控诉暴行的社论、宣传党中央纲领、军政委员会方针政策的内容和讴歌游击队战斗事迹的存稿,八开两版的报纸就做出来了。 制版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麻烦,就是有些铅活字找不到了,不是大家在河里搜得不细,而是在刘子魁渡河前,那些铅字就已经遗失在山路上了。 这些铅活字只有两厘米长,筷子头那么粗,想从山上全找回来是不现实的,他只能通过遣词造句,尽量避免使用那些字眼。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简单吃了自带的干粮,迫不及待地涌入“印刷厂”,看王茂生如何把版样插入机器,如何摇起机器旁的“铁把子”。 随着机器上的滚轴转动,一张油墨飘香的报纸就自动滑入了木框,大家都激动起来。因为那报纸线条清晰、排版整齐、使用标准宋体字,简直跟省城发行的敌伪报纸一模一样! 摇动机器还是很费力的,干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了,其他人就争着上去接力,抢到“摇把子”的甩开膀子猛干一气。 王茂生退到人群外面,看着热情似火的场面,心里却有点犯愁。 因为这印刷厂离部队、离前线太远了,如果他一直留在这里,就没法采访到基层指战员,还怎么写出好的文章来? 隔天他去附近的指挥部找纵队政委汇报印刷厂投产的喜讯,顺便把这个顾虑讲出来。 还是那位戴眼镜的首长接待他,笑着问道:“怎么,不去前线就办不了报纸了?” 王茂生拧着眉头:“不一样,《游击报》不打游击了,还叫《游击报》吗?” 首长赞赏地拍了拍他肩膀,安排另外一队人来接管印刷厂的工作。 今时不同往日,中央为了支持八路军第一纵队的整编工作,从延安、129师和抗大一分校选调了160多名干部,其中就有精通排版、校对和编辑工作的优秀人才。 王茂生领着十几个干部返回村子,还顺便带回一部电台和两台电话机。 按照他们的规划,印刷厂就固定在这个蒙山深处的小村庄了,各报刊编辑部仍要随军行动。日常出报工作流程是各编辑部写好文章、划好版面,派人送到印刷厂来排印,等印好了再带回驻地发行。 为了避免人来人往暴露印厂位置,各报刊的专属交通员都不能直接进村,而是要去5公里之外的另一个村子交接版样,由专人统一送到印厂。印刷完成后会有专人把报纸送到外村,再由交通员带回分发。 考虑到两村相隔较远,交通员往返取版样和送报刊的工作量大,印厂还专门配了一辆自行车。 刘子魁在县城见过鬼子和汉奸骑自行车,没想到八路军也能搞得到,瞬间觉得部队真是神通广大。 他也是好奇,凑到自行车前东看看西摸摸,有位新来的干部不认识他,还以为是村里不懂事的小屁孩,上来一通训斥,要不是老周叔过来解围,少年几乎要羞惭掉泪了。 王茂生看着他那委屈模样乐了:“快别抹泪了,去山里给我找些质地坚硬的木头回来。” 刘子魁这才知道自己还是弄丢了几十个铅字,需要用木头雕刻来补齐,他只好卖力去砍树来弥补损失。 等王茂生把全套设备交接完毕,看着印刷厂正常运转了,他就和刘子魁告别这里准备回泰西根据地归建。 老周叔和另外两名交通员顺路,帮着带了五百份新印出来的《游击报》,沿途分发出去。 这一期报纸的主要内容是揭露日军强征民夫修炮楼、挖壕沟,犯下累累罪行的。 他在报纸上讲了几个见闻: 鬼子夜晚进村抓人,六十多岁老人都不放过; 鬼子缺少木料和土石,就逼老百姓将自家房屋拆掉; 劳工干活稍有懈怠和反抗,就被鬼子鞭棍交加甚至一刺刀捅死; 最残酷恶毒的是,小鬼子还逼中国劳工跳到石灰坑里踩灰,那石灰水滚烫冒泡,许多人膝盖以下被烫伤,严重的甚至骨肉分离…… 在报道的最后,他引用了一位逃出来的老乡的话:“来到封锁沟,进了虎狼口。要想把家回,山坡找骨头。” 他们把这些报道分发给沿途村庄,念给那些老百姓听,在群众之间引起了极大震撼,各村各寨都警惕起来,安排人在村外昼夜值守,一旦发现日军接近就敲锣提醒全村人外逃,坚决不去给日本人干活办差。 第14章 敌人可不只有鬼子 他们一路向西边走边宣传,很快来到新泰县城附近的磨坊峪村。 这是一个聚集了两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子,刘子魁坐在石碾子旁边念报纸,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 这小子可神气了,如今手里拿着的报纸板板正正,再不是糊一手油墨,认不清字迹的手抄报了,加上他刚又学了不少新字,特别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他头头是道地讲党的抗日方针,还鼓动大家:“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人出人,大家一起跟着八路打鬼子。” 老周和另外两名交通员担忧起来,这里是沦陷区,哪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工作啊! 老周冲那两人使个眼色,自己走上去拉了拉刘子魁的衣服,附耳道:“这些人不知根底,有些话可不能随便喊啊!” “我警醒着呢,如果看见鬼子和汉奸就赶紧藏起来。” 刘子魁表面上很认真地点着头,可心里却不以为然,自己印的报纸多好啊,人家抢着要,干嘛不给呢? 老周摇了摇头,把王茂生叫到僻静处叮嘱:“咱们这一路上最大的危险不是日本人,而是各村的‘红枪会’‘硬拳道’。你们这样招摇,怕是走不远了。” “这里也有红枪会?” 王茂生对这类乡村民团早有耳闻。 “红枪会”往根儿上论得从三十年前的义和团说起,本质上就是拿着大刀梭镖的农民自卫武装。他们由地主、乡绅出资组织,拜真武大帝,宣称能请神上身、刀枪不入,搞的是封建迷信那一套,在民间很受欢迎。 日军占领山东后,“红枪会”喊的是“不抗日,不捣蒋,保家防匪”的口号,看似保持中立,实际上处处阻挠抗日,已经沦为日本人操控和唆使的反动武装。 去年八路军和日寇在陆房激战的时候,就曾有一股“红枪会”势力火烧南尚任村根据地,焚毁86间房屋,抢走了两万多斤粮食。 所以王茂生一听老周说到这个消息就变了脸色,赶忙去叫刘子魁离开。 然而已经迟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二十来个青壮农民,把他们堵在村里。 王茂生这趟出来时没带枪,面对那些大刀和梭镖毫无办法,更何况人家领头的人腰间也挎着一把“盒子炮”呢。 那头领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皮肤白净,看穿着打扮像个地主少爷,走上前来打量了三人一番,最后揪住刘子魁的衣襟:“你们是土八路?” 刘子魁挺硬气,挺起胸膛:“你想怎样?” 地主少爷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在我这里,抓到八路要用铡刀铡,每一个都要铡三百下!” 王茂生主动站出来:“这位兄弟对八路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是抗日打鬼子的队伍,是老百姓的队伍……” “可拉倒,”那人冷笑道,“大家别上他们的当,去年张庄、赵庄闹八路被鬼子杀了多少人,你们都忘了吗?这年头,谁和八路沾上关系谁就要掉脑袋!” 说完他就让人先把王茂生、刘子魁和老周绑了。 老周见势不妙,掏出拨浪鼓,一指身后的货郎担子:“我是做买卖的……” “你刚才和他们交头接耳、眉来眼去的,当我看不见?绑了!” 这地主少爷很明显是有一套煽动说辞的,绑了三人之后还不放过给村民洗脑的机会,他愤慨地挥舞着手里的报纸:“穷靠富、富靠天,现在日本人就是天!你们老老实实听我老魏家的,该种地种地,该交粮交粮,我就能保你们平安无事,谁要是背着我们跟八路搞关系,全得死!”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村民立刻把之前刘子魁发的报纸交上来,一张都不敢留。 刘子魁和王茂生还想反驳,那魏少爷抽出几张报纸揉成团,堵住他们三个的嘴,再招呼手下把他们押送到新泰县城交给日本人。 人群外面,还有另两名交通员没暴露身份,他们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分头行动了。一个去找附近的八路军、游击队求援,另一个则跟在押送队伍后面寻找救援机会。 从村庄到县城只有十里路,王茂生感觉这趟凶多吉少了,用一种决绝的目光看向刘子魁。 刘子魁读懂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默念着:“打死也不能说出印刷厂的位置!” 这时,老周突然撒泼打滚,赖在地上不走了,哪怕魏少爷上去一通拳打脚踢他也不起来。 刘子魁看到老周叔被手枪顶了脑门,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想都不想就飞踢过去。 魏少爷猝不及防被踹了个趔趄,顿时火冒三丈。 老周叔瞪大了眼,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不过没人搭理他了,“红枪会”的狗腿子们扶稳少爷后,对着刘子魁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搞得尘土飞扬乱成一团。 魏少爷踢了两脚出气后,拽出老周嘴里的纸团:“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接着打他!” “呸呸,”老周吐了口沾着油墨的吐沫,“我没说不走啊,我是想让你们把我的货郎担子挑上。” 魏少爷喘着粗气,十分诧异:“就为这?” 老周一副无辜状:“等日本人查明白我不是八路,我还得讨生活不是?” “……” 他演得太像了,那一刻连王茂生都觉得老周肯定是被冤枉了,这大叔跟八路没半毛钱关系。不过地主少爷还是不肯放过:“你去跟日本人说,看他们放不放你!” 就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他们这二十几个人才上路。 刘子魁流着鼻血一瘸一拐地挪着,走得奇慢无比,谁要是催他、揍他,他就把脸往对方身上蹭,非弄人家一身血不成,要不是嘴里塞了纸团,他还想咬人呢。 大家不愿跟这疯狗一样的臭小子废话,干脆用一根绳子套在三个人脖子上,谁走得慢就要勒其他人的脖子。 这连坐法挺管用,刘子魁不忍拖累伤害王茂生和老周叔,只能勉力跟上。 刚才这番拖延也不是没起作用,这一行人快到新泰县城的时候,附近的游击队终于赶到了。 三十多个游击队员,带着二十多条枪,对付“红枪会”二十把大刀梭镖和一支手枪,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魏少爷秒怂,一枪都没敢开就乖乖投降,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求放过。 一名高大魁梧的游击队战士跑过来解救王、刘、周三人。 在给刘子魁松绑的时候,那人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不过刘子魁咽不下挨打的窝囊气,眼里只有那个地主少爷。 他脖子上的绳扣才刚解开,就迫不及待地飞起一脚,把蹲着的地主少爷踹了个狗吃屎。这会儿他腰不疼腿不瘸了,感觉浑身都是力气…… 第15章 惊动了日军司令 挨了一路的殴打折磨,刘子魁内心压抑数月的仇恨和怨愤彻底爆发了。 他就像一只暴怒的小老虎,恨不得逮谁咬谁,要不是此刻双手仍然被绑着,连凑过去阻拦的王茂生都得挨一拳。 “啪!” 刚才那名游击队战士居然甩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过去。 刘子魁一下子愣住了,脑瓜子嗡嗡的,寻思着八路军为嘛要打我? “臭小子,你不认识我啦?” 刘子魁定了定神,忽然扑到对方肩头眼泪狂涌:“绍勇哥,我刚才没看清楚,你也从山里出来了啊,还加入了游击队?” 原来这人就是刘子魁同村的邻家二哥马绍勇,狼山惨案发生前他们一起护送伤员,后来也是他把悲愤欲绝的少年背出村子的。 马绍勇给他解开手上的绳子:“是啊,我也扛枪打鬼子了。你走了一个月之后,我送伤员回部队的时候也加入了游击队,给五爷爷,给咱村里的乡亲们报仇!” “你都有枪啦?” 刘子魁赶紧上下打量,看到马绍勇身后背着一杆老旧的中正式步枪,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马绍勇得意地摘下步枪显摆:“当然了,我都用它开过两枪,打伤过一个伪军了!哎,别光说我了,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这个……” 刘子魁尴尬了,开始讲述前因后果。 哥俩在这里叙起旧来没完,游击队长走过来打断:“这里靠近县城人多眼杂很不安全,先打扫战场,你们哥俩有话回去说。” 马绍勇便和战友一起,用最快的速度收缴了大刀、梭镖和手枪,然后就想把魏少爷等人放了。 刘子魁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放了?” 马绍勇疑惑地看他一眼:“你想怎样?” 少年咬牙切齿满眼怨毒:“这种狗汉奸,就应该一枪打死,不对,要拿铡刀,铡他三百下!” 地主少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差点当场吓尿。 还好王茂生把刘子魁拉到一边做了思想工作:“我刚才问过了,他叫魏俊杰,他爹是新泰有名的大地主。他们家养着百来号人七八十条枪,是值得我们争取和团结的武装力量。” 刘子魁知道又要以大局为重,气鼓鼓地收拾了散落在地的报纸,跟随马绍勇走了。 看到游击队走没了影子,魏俊杰松了口气慢慢站起来,恶狠狠地吐了口吐沫:“呸,走着瞧,有的是人治你们!” 他捡起地上那三个报纸团,非但没回磨坊峪村,还继续朝县城走,最后把皱巴巴的报纸铺到了县警备大队队长、他二大爷魏尚庸的桌上。 魏大队长大腹便便满脸横肉,得知大侄子被八路军游击队劫了道,勃然大怒拍了桌子,立刻就要带着他麾下那群二鬼子去找回场子。 魏俊杰知道这老狐狸只是在装样子,很干脆地拦下了:“您先看看这份报纸。” 魏尚庸大致扫了一眼,屈指一弹:“我的个乖乖,土八路都能印报纸了?” “你看看内容,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这些字我认不全啊,你给我念念。” “……” 魏俊杰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鄙夷,耐着性子介绍了这期报道的内容,讲明白这份报纸要是交给日本人,保准大功一件! 魏尚庸文化程度不高,可心眼不少,听到这里已然明白游击队劫走的可能是三个重要人物。 他挤出一个愤慨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见太君。” 魏俊杰兴冲冲地开口:“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他们三个长什么样。” 没成想魏尚庸却摆摆手:“你先回去,今天这个仇,二大爷早晚帮你报了!” 遵从长辈的命令,魏俊杰只好闷闷不乐地回村,走在路上他忽然一拍大腿:“他奶奶的,老子是轻敌了呀,要是出门带上二十条枪,才不会怕那些土八路。” “就是就是,不光不怕,咱们还能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以后再也不敢来这片转悠。” 他身后那些跟班狗腿子纷纷附和着,好像刚才抱头蹲下高喊八路爷爷饶命的不是他们似的。 另一边,魏尚庸却并没有拿着报纸去找日本人邀功。 他把报纸放进抽屉里,还叮嘱身边人不要乱讲话,以免惹祸上身。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能压下来的,刘子魁他们这一路派发出去了上百份报纸,哪能一张都不落到汉奸手里呢? 没过多久,驻扎在新泰的日军就陆续收到了好几张。 他们不是第一次看到八路军办的报纸了,起初是没太当回事。 等看明白这不是油印的手抄报,而且内容敏感,措辞尖锐,他们才开始重视起来,立刻呈送到附近的泰安城。 驻守泰安的日军大队长又马不停蹄地把报纸送到省城济南。 他们之所以如此重视,主要是因为12军新任司令官饭田贞固刚下令要全面修筑碉堡、炮楼和封锁沟。《游击报》有关日军虐杀劳工的报道无异在拆司令的台,如果让这张报纸疯狂传阅下去,以后中国的老百姓可就不好骗了。 是的,他们一直都在欺骗。 他们在山东成立了一支上千人的“宣抚班”,会跟随部队行动,每到一个村子就挨家挨户敲门,将躲藏起来的民众全部叫出来,集中进行宣讲。 他们宣扬“中日亲善”“同文同种”,妄称自己不是侵略者,而是保护者。 他们强调抗日军队阻碍“大东亚共荣”,不希望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皇军和老百姓共同的敌人。 他们将汉奸的卖国行为标榜为警备和保护民众安全的神圣行动。 他们每到一处都用糖果引诱年幼的孩子,拍下孩子们笑着吃糖的照片,用米面收买人心,拍下贪心民众争抢的照片,他们把这些照片发表到敌伪报纸上,以此来显示皇军“亲民友善”。 当然,他们也不总是友善的一面,为了震慑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他们会杀害抗日积极分子,遇到宁死不屈的硬骨头会用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倘若发现某个村庄“不服教化”,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砍杀所有人并且毁尸灭迹…… 他们很擅长干这种事情,以至于有相当一批中国百姓觉得日本人没那么可怕,幻想着待在“治安区”不招惹是非就能苟活。就拿这次大规模修碉堡炮楼来说,甚至有不少中国人是主动报名去干活的,因为日军许下粮食和工钱,说让他们吃饱饭。 现在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份《游击报》,告诉大家给日本人干活有去无回尸骨无存,他们能不急吗? 饭田贞固在听取下属汇报后,盯着这份报纸沉吟片刻:“把32师团的犬养少尉叫来!” 第16章 值得冒险一试 犬养见众,日本军队里少见的大高个。 这人是个中国通,能讲流利的汉语,熟知历史典故,有着很丰富的“宣抚”经验。 他拿到《游击报》后立刻深入研究,从出版日期、报道内容和印刷墨迹上着手分析,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八路的印刷所,离新泰不远,那些到处发报纸的人还没有走远!” 于是他向司令部要了一队士兵,准备以新泰县城为中心搜捕八路军的办报机构。 魏尚庸的警备大队被要求配合行动,五十多岁的魏大队长站在二十多岁的犬养见众面前,点头哈腰跟孙子似的:“太君,我们警备大队也在严查报纸的事情呢,这是我们收缴上来的,请您过目。” 这人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一打听到犬养见众来此目的就赶紧撇清责任。 “魏桑,你调查到是谁在到处发报纸吗?” “听说是八路的游击队干的,我们已经着手打击了。” 魏尚庸是故意把矛头往游击队上引,在他想来,犬养见众初来乍到,哪知道八路军游击队在哪啊,自己表个态拉着队伍出去溜达一圈,随便打两枪就糊弄着交差了。 可他哪知道,犬养见众通过各地“宣抚班”掌握了很多信息。 人家不但拿到了更多报纸,还能说出刘子魁、王茂生和老周三人的体貌特征。在铺开的地图上,已经标记了三人出现过的一些村落和大致行进路线。 犬养见众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最后停在了磨坊峪村:“如果我没料错,这三人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这个村庄!” 我的个乖乖! 魏尚庸脸都绿了,他千方百计隐瞒真相,就是不想让日本人到磨坊峪去,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呢? 磨坊峪村是魏家的根基所在。 俗话说,盛世钱多有福,乱世多财招祸。魏家是新泰周边出了名的大地主,也是各方势力垂涎欲滴的肥羊。为了保住家族产业,魏尚中、魏尚庸兄弟俩可谓绞尽脑汁。 魏尚庸主外,不管谁得势他都火速投靠,军阀来了他归顺军阀,日本人来了他就当汉奸,凭着察言观色的玲珑心窍总能混个一官半职。 他大哥魏尚中主内,躲在磨坊峪经营家族产业,资助红枪会培养护村武装,打着“不抗日、不通共、不反蒋”的旗号,实则观望形势待价而沽。 如此一来,日本人看在魏大队长的面子很少去村里找麻烦,国共双方也都想拉拢磨坊峪的这支武装力量,他们家族就能左右逢源免于战祸。 正是基于不得罪任何一方的考虑,他才想着把这件事压下来,把报纸藏起来,不带魏俊杰去找日本人。 现在犬养见众执意要去磨坊峪,万一知道魏俊杰曾经抓到过三个人,追究自己瞒报的责任怎么办? 他小心试探了一句:“太君,区区三个共党,我们警备大队去抓就行了,不劳您兴师动众。” “不,事关重大,我要亲自布置抓捕行动!” 犬养见众城府颇深,似乎看出了魏尚庸不老实,点名让警备大队在前面带路,他带两个步兵分队二十多人在后面压阵,朝着十多里外的磨坊峪村进发。 魏尚庸上路时还心存侥幸,觉得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刘子魁他们应该已经随游击队一起离开了这一带了。只要村里人别多嘴乱讲,日军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在村里胡来。 可实际上王茂生和刘子魁不但没走,这几天还天天在磨坊峪附近转悠。 原来马绍勇所在的部队奉命到泰山周边地区开展群众工作,可来了之后发现这一带的群众基础很不好,那些山村百姓都被地主、乡绅和“红枪会”洗了脑,不愿支持八路军打鬼子,甚至主动去找鬼子告密,一再泄露游击队的行踪。 游击队被日伪军撵得到处跑,缺衣少食还没法补充武器弹药,处境已经十分困难。 王茂生了解到这个情况后,临时决定留下来帮助他们做一下群众工作。 他认为自己手里的报纸就是很好的宣传武器,只要让当地地主乡绅和老百姓见到日本人的真面目,抛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就会支持八路军,帮助游击队。 吸取了上次被“红枪会”堵在村里的经验,他改去野外给拾柴的佃农、洗衣的农妇做工作,让刘子魁在周围望风警戒,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溜。 人都有好奇心,佃农们不爱听八路军的抗日政策,却喜欢听中国人打死日本天皇外甥的奇闻轶事。王茂生就添油加醋,把战斗经过讲得玄玄乎乎,很容易就把大家的兴趣勾起来,等那些人听得意犹未尽让他再多讲些时,他才讲日本人如何制造了狼山惨案,如何毒打中国劳工,如何让中国人光脚踩石灰等等。 村人听了这些,回去就跟别人讲,一传十十传百,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对日本人的观感。 魏尚庸领着鬼子进村的时候,王茂生正跟河边的两位村妇拉家常。 刘子魁急匆匆地从山坡上跑下来:“鬼子来了,撤。” 王茂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不急,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跑上山坡草丛里趴着,日军就从他们下面几十米外的官道上走过。 刘子魁扒开草丛往下面观望着,突然瞳孔一缩,紧接着面色通红,心脏突然怦怦乱跳,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绷,以至于双手弯成鸡爪状。 王茂生察觉不对劲,赶紧把他翻过身来低声问:“你怎么了?” 刘子魁瞪着双眼长大嘴巴,胸膛急剧起伏,可表现的却像是窒息一般,掐着自己的脖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王茂生急坏了,半起身想背上刘子魁去看郎中。 刘子魁的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好像一下子打通了什么堵塞,一下子涕泪横流悲声呜咽,全身肌肉倒是松弛了下来。 王茂生到现在也没明白这小子发的什么病,轻拍着后背:“你这是怎么了?” “日本人,”刘子魁还处于语无伦次的状态,“杀我们全村的,就是那个鬼子……” 第17章 日本人的礼物 王茂生微微起身看向日伪军队伍:“你是说长得很高的那个,那个鬼子少尉?” “是,”刘子魁哽咽着泪如泉涌,“就是他,带人屠杀了我们村,就是他抓住了我娘我姐!他是个高个子,化成灰我都认得。” 王茂生心疼地搂住他肩膀:“冷静一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能冒失行动。你放心,既然他在这片地界活动,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报仇。” 刘子魁含恨点头,尽可能压抑着情绪不哭出声来。 日伪军在村口停下了。 犬养见众行事谨慎,就地布置机枪阵地,让伪军进村探探虚实。 这个安排正合魏尚庸的心意,他掏出手枪咋咋呼呼带头进村,实际上是去了大哥魏尚中家通风报信,让他们躲进地道别出来。 警备大队的“二鬼子”都是人精,知道磨坊峪是大队长的老家,装模作样地翻箱倒柜一番,很快就回村口汇报,说是一无所获。 魏尚庸也很快回来,谄媚地给犬养见众递了根烟:“太君,这里没有,要不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对方不接烟,目视前方声音冰冷:“魏桑,你的队伍,太粗鲁,太野蛮了!” “粗鲁?野蛮?” 魏尚庸懵了,心说你们小鬼子哪次进村不是烧杀抢掠鸡飞狗跳,你居然还有脸说我们粗鲁野蛮? 不过他面上还是陪着笑:“是是,我以后严加约束。” 犬养见众向前摆手:“麻烦你们把村里人都请出来,我有话跟他们讲。” 他特地在“请”字上加了重音。 魏尚庸越发看不懂这个日本年轻人了,只好又带队进村跑了一圈。 很快村口聚拢了一百多人,犬养见众就整理了军服,彬彬有礼地鞠躬讲话。 他先为刚才警备大队的扰民行为道歉,又讲起“中日亲善”和“八路军是共同敌人”的话术,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才表明来意,拿出皱巴巴的《游击报》询问谁见过这个,知不知道是谁在到处发这个。 两百多米外,刘子魁听不见小日本在说什么,但看到那扬起的报纸已经明白一切,压低声道:“茂生哥,鬼子这是冲咱们来的?” “希望只是冲我们来的……” 王茂生表情凝重,忧心忡忡地看向那群无辜百姓。 村里人像一群绵羊似的畏畏缩缩,谁也不敢随便答话。 魏尚庸暗地里松了口气,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太君……” 犬养见众挥手打断他,让手下抬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两桶食盐和一大包水果糖。 他告诉大家,谁家有这张报纸,可以拿出来换东西,一张报纸换一斤盐或者一把糖。 “嗡”的一声,人群仿佛炸开了花,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懊恼地狂拍大腿。 这年头兵荒马乱物价飞涨,几十斤粮食都换不来一斤盐,一张报纸却可以? 他们之前从刘子魁手里领过许多报纸,可那天被魏俊杰吓唬了几句,都觉得这破报纸留着有害无益,多数上交了,个别没交的也拿回去引火了。 “一张都没有吗?那太可惜了!” 犬养见众露出失望的表情,剥了颗糖放进嘴里。 这时,有个干巴老头举起手来:“半张可以换吗?” 那人从破夹袄里掏出的报纸,他随身携带着报纸是拿来学城里人卷烟抽的,已经撕去一大半。 “很好,重奖。” 犬养见众查验了那半张报纸,抬头看向其他村民:“谁还有?没有报纸,提供情报线索也可以,这些盐和糖,都是你们的。” 看到干巴老头兜起衣襟接下一瓢盐和一大把糖,另一名村妇忍不住了,怯生生地说了句八路军跟她讲过话。 犬养见众示意她上前:“他们几个人,长什么样?” 村妇毫无保留地把刘子魁、王茂生和老周的体貌特征讲出来,其他村民怕她功劳占尽,也纷纷上前补充。 犬养见众很喜欢这样的场景,从包里掏出照相机拍下村民笑逐颜开排着队领盐和糖一幕。 那些没领到奖赏的人眼红了,他们为了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忍不住说起那天“红枪会”曾经抓住过三人的事情…… 魏尚庸吓得一哆嗦,赶紧给亲信使个眼色。 那亲信立刻上前甩了村民一耳光:“呔!为了骗奖赏,都开始胡说八道了啊?” 他这一巴掌打下去,就像是按下了时间暂停键,村里人又不敢说话了,连已经被允许领取食盐和糖果的人也不敢上前。 犬养见众非常生气,走过去甩了那伪军两个耳光:“八嘎,他们都是大大的良民,谁让你打人了?” 魏尚庸赶紧赔罪道歉,辩称是手下想维护秩序,没有别的坏心思。 犬养见众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直接让日本兵缴了那伪军的枪,等回去再严加审问。 气氛一下子压抑沉闷起来,一股恐慌情绪正从每个村民心底升起。他们知道不能再说话了,就算日本人给再多的好处也不能讲。 可犬养见众是一定要问出点什么来的,脸上的和善笑容消失了,直接揪住村民挨个逼问,谁不说就别想走。 面对日本人的刺刀,有人开始慌了,哆嗦的手兜不住衣襟,珍贵的食盐撒了一地。 这时一个八九岁的放牛娃打破了僵局:“我刚才还看见他们了,两个人。” 犬养见众赶紧抓了一把糖递过去:“小孩,他们穿什么样的衣服,朝哪个方向走的?” 放牛娃信手一指:“沿着河往西边去了!” 犬养见众立刻转身,拿出望远镜四处观察。 魏尚庸急于表现,立刻指挥他的警备大队:“还愣着干嘛,都给我过去搜!” 王茂生从日本军官的动作和伪军行动中猜到了八九分,他拍一拍刘子魁:“这是解救百姓的好机会,你把敌人引开,等到天黑再回游击队营地找我。” 刘子魁点点头,故意晃动着荆条灌丛,朝着山上跑去。 他这一现身,日伪军像是看见了兔子的猎犬,全都兴奋起来。 犬养见众也觉得几百米的距离很容易追上,还专门下令:“抓活的!” 第18章 孤身游说大地主 没人能在山里抓到刘子魁。 日伪军一开始还能看见这小子的背影,象征性地开了几枪,等气喘吁吁地翻过一个山头,就再也看不到少年的踪迹了。 犬养见众看天色不早,只好收兵准备回新泰县城。 魏尚庸心中惶恐,他之前对日本人阳奉阴违的事情干得可不少,那亲信被抓了一旦遭到审问难保不供出来。为了消除这个隐患,他特地建议部队在磨坊峪村里过夜休息,甚至主动推荐鬼子去他大哥的地主宅院驻扎。 只要日军在村里住下,他就能找机会帮那亲信逃走,到时候一问三不知推个干净,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然而犬养见众听了他的话满脸鄙夷,上下扫量一眼:“太打扰了,这样不好!” 这日本军官一直在努力营造日军和善亲民的虚假形象,搞得魏尚庸和所有伪军手足无措,演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了。 等日伪军走了好一会儿,魏尚中、魏俊杰一家老小和管家护院十几口人才从地道里出来。 魏尚中年近六十,马褂罩长袍的地主打扮,把村里的佃农叫来细细询问事情经过,得知日本人不但秋毫无犯,还送了许多食盐和糖果,他们全都愣住了。 魏俊杰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欣喜:“爹,这日本人怎么跟你们说的不一样呢?” 魏尚中没那么好糊弄,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别被这点小恩小惠骗了。” 他拿出那张《游击报》铺在桌上,说他见过的日本鬼子比上面刊登的还要残暴。 魏俊杰没亲眼见过日军暴行,对报纸上的内容始终半信半疑:“那他们今趟带了盐和糖来干什么呢?就为了让咱们村的人提供线索抓那三个八路?不至于?” 魏尚中也拿不准这伙日军的路数:“趁着天还没黑,你带人去趟县城,找你二大爷问问怎么回事。” 魏俊杰当即点了两个长随出门,可刚开门就愣住了。 王茂生站在门外,好像专门候着似的。 两个长随立刻摘下步枪推弹上膛,魏俊杰则警惕地四处张望,才不信对方一个人就敢上门。 王茂生反手递出“盒子炮”:“魏少爷别害怕,我是来还你手枪的,那些大刀和梭镖改日再送来。” “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父亲谈谈,为了表示诚意,武器奉还。” 魏俊杰对八路军向来没什么好感,上次又被游击队缴械受了窝囊气,很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这里不欢迎你,滚开!” 王茂生钉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开口就说:“你们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魏俊杰自诩精明,抢过手枪顶到王茂生的胸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家要是和你们八路扯上关系,才真的大祸临头呢!日本人正到处抓你们,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县城去?” 王茂生凛然不惧,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你不敢!” 魏俊杰确实不敢,上次从县城回来他被老爹教训了一通,知晓被八路军认定是汉奸走狗的下场有多可怕,才理解二大爷没让他去见日本人的良苦用心。 两人站在门里门外各不相让,场面陷入僵局之际,魏尚中在院中发话了:“让他进来。” 这人很精明,用那套上座看茶的礼数把王茂生敬为上宾,随后屏退家丁仆人只留儿子在身边聆听对话。 王茂生明明是来游说的,可他坐下慢条斯理地品茶,夸赞这宅院布局和家具陈设,绝口不提正事,单这份沉稳气度就先让老爷子高看一眼。 魏尚中忍不住打探:“王长官谈吐不凡,敢问家世渊源?” “不瞒您说,我家祖上进士及第,在山西也曾略有薄产,过着像您一样知足知止的日子,只可惜国家动荡山河破碎一切毁于战火,我因求学北平仅以身免……” 王茂生文绉绉地回着话,先用个人经历给对方一个心理暗示,紧接着就问魏尚中如何看待当前时局。 魏尚中露出老狐狸的一面,摆着手说自己一介草民看不透国家大事。 王茂生笑笑,搬出《论持久战》的经典论述,从日本经不起长期的战争讲到持久战的三个阶段,最后摆出“抗日战争是持久战,最后胜利是中国的”经典结论。 魏尚中对时局有些个人见地,但毕竟偏居一隅消息闭塞,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系统的理论分析,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变成了请教:“那您认为,我们现在处于哪个阶段?”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现在已经进入了第二阶段,战略相持阶段。” 王茂生不讲全国大势,只说八路军挺进山东之后的飞速发展,讲他经历过的平型关大捷、陆房突围战、梁山大捷等战斗,讲八路军进入山东不到一年时间就从几千人发展到了几万人,把零散根据地连接成片的事实。 最后他把目光落到了桌上,看着还没来得及收的《游击报》笑了:“这是我办的报纸,我们一开始只能做油印的手抄报,这才短短几个月就用上铅印机器,赶超日本人的报纸了,此消彼长是不是已经很明显?” 魏尚中还是心存顾虑:“话虽如此,可现在还是日本人掌握着绝对实力,我们但凡跟八路军有一点牵扯都会惹来灭门之祸呀。” 魏俊杰也在旁边帮腔:“听说今天进村的日本人挺和善,没像你们说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嘛,我认为我们村保持现状就挺好,你快走,就当今晚没来过。” 王茂生听到这话痛心疾首:“和善?他在别处屠杀百姓放火烧村的时候,可一点也没眨眼!” 他讲起了狼山惨案,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整个过程,但多次听刘子魁讲述细节,联想起自家亲人惨死在日本人屠刀下的情景,那无力、绝望、愤怒的情绪溢于言表。 魏俊杰听得肝颤,失声道:“他们真能干出这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老爹叹了口气:“王长官,我知道八路军现在有困难,需要什么你列个单子,过几天我从城里采购一批,你们半道上拉走就是。” 第19章 一张借据 王茂生写了一张借据。 他知道思想工作要循序渐进,今天没被魏家父子扭送日本据点就已经取得很大成功了,何况人家还答应提供一些物资支持呢。 约定了大致交接日期和地点,他就回山里找游击队了。 魏俊杰则忍不住开口:“爹,你就不怕落日本人口实?” “花钱买个平安罢了。日本人不能得罪,八路也不好惹,人家今天敢一个人摸上门,明天就能一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这院子,我们能怎么办?好在你二大爷掌管警备大队,回头报个遭遇土匪抢劫,不会引起日本人注意的。” 其实听完王茂生的一席话,老头的立场已经动摇了,但抗日决心还不坚定,仍旧想搞两头下注那一套。 魏俊杰也同样如此,在他爹准备烧毁借据的时候开口道:“收着,万一将来赶跑了日本人,这也是咱家拥护抗日的证据。” 他潜意识里还是舍不得,这批物资里除了粮食、棉服外,还有二十条枪和五千发子弹。普通物资好说,枪和子弹都是违禁品,仓促之间上哪搞去?他只能从自家掌管的“红枪会”里抽调出来。如果将来八路军真打跑了小鬼子,他还想凭这张借据去要回来呢。 一想起“红枪会”他就来气,忍不住嘟囔两句:“原以为养些人可以自保,现在看来纯粹鸡肋,日本人来了不敢打,八路来了也防不住。” 魏尚中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措辞严厉:“你懂什么,咱们真正要防的是门外那群泥腿子……” 父子俩掌灯私语,说的尽是守住家业的“小算盘”。 王茂生回到游击队,讨论的全是赶走日本鬼子保护人民群众的“大使命”。 不过在公布好消息之前,他还得先安抚一下刘子魁。 这小子把日伪军甩丢后很快回了游击队的窝棚营地,他在那里等王茂生左等不来右等也等不来,心里就急了,以为是被鬼子抓走了。 王茂生回来之前,这小子已经叫上马绍勇在山前山后找了两圈,差点就要去县城打探情况了。 结果他着急忙慌累个够呛,王茂生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去地主家喝茶了”,他当场噘嘴生闷气,对着营地的歪脖子树一通拳打脚踢。 “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嘛,”王茂生把他拉回篝火旁,看着缺衣少食只能挤在一起取暖的战士们,连忙公布了即将获得地主资助的好消息。 按照他和魏俊杰的约定,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魏家将派人去县城采购两大车的物资,他们会在下午4点钟返回磨坊峪并在山谷豁口短暂停留。只要游击队的枪声一响,他们就丢下马车和枪支弹药逃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兴奋起来,赞叹王茂生太厉害了,一个人干了他们三十多人都完不成的任务。 游击队队长是个老江湖,听到这个消息后保持冷静:“你这个计划是挺不错,但是不够周详,鬼子没那么好糊弄的,万一查出来恐怕会对魏家不利。” 王茂生虚心求教:“那你说怎么办?” 队长笑着扫视一圈:“现在离腊月二十三还有几天时间,我们出去多骚扰一下小日本,到处都闹点动静,这样魏家被抢了就不容易别怀疑。” 他说干就干,当天夜里就带部队出山,偷袭了铁路沿线的一个日军炮楼修筑工地。 天寒地冻月黑风高,工地上的哨兵毫无防备。 游击队员们没费一枪一弹就冲进工地,把3名日本监工和10个伪军教训了一通,夺了几条枪和子弹,临走前还释放所有被欺压的劳工,给他们分了回家过年的粮食。 这还没完,第二天日军闻讯调来部队加强驻守,他们又在半路上劫了补送物资的卡车。 这是刘子魁第一次参与战斗,虽然他只分了一把梭镖,只能跟在马绍勇屁股后面一通跑,只是锤了那3个日本监工几拳,可他还是很兴奋。 这种直接暴揍小鬼子的行动可太解气了,他回来就嚷嚷着要加入游击队,穿上军装打鬼子。 王茂生笑骂着给他一记脑瓜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今天穿上军装,明天就吵着要枪要子弹,后天你就敢一个人去县城送死!我明白告诉你,你的年纪还不够格穿这身军装!” 刘子魁眼泪狂涌,转头找马绍勇求情:“绍勇哥,我看得清清楚楚,带着部队杀害五爷爷,杀我娘我姐的,就是那个日本当官的。” 马绍勇比他成熟稳重,开口劝道:“如果我抓到他,一定给你留一刀!” 眼看所有人都不支持自己,刘子魁倔脾气上头,转身就往外跑。 王茂生一个箭步挡在前面,他可太了解这小子了,开口就送个台阶:“你别胡来,我还有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算起来,王茂生和刘子魁逗留在这一带好几天了,游击报的定期出版工作可不能停,所以他想让刘子魁再回印刷所搞一期报纸出来。 刘子魁纳闷:“这几天我没看见你写文章啊,拿什么印报纸?” “你去跟印刷所的编辑同志说,这一期报纸就转载《论持久战》,我发现敌人层层封锁,沦陷区绝大多数人都还没看过听过这篇伟大的演讲。” “他们知道什么内容吗?” “当然,咱八路军战士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很多人倒背如流,我就是用这篇文章说服魏俊杰他爹支持八路军抗日的。” 这话勾起了刘子魁的兴趣,想知道这篇演讲到底讲了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从新泰磨坊峪到蒙山的印刷所有五十多公里的路程,来回需要两天时间,算是一趟顶辛苦的任务,可刘子魁却咧嘴笑着迎风奔跑,为他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出远门执行任务而激动。 王茂生借这个任务把刘子魁支开,才回去和马绍勇等游击队队员商量,怎么才能把那名高个子的日军少尉抓了,给“狼山惨案”死难的乡亲们报仇。 他非常肯定地说:“小鬼子一定还会回磨坊峪的!” 第20章 日本人的圈套 犬养见众酝酿着一个阴谋。 他在磨坊峪村惺惺作态收买人心,是为了打造一个拥护日军的“模范村”,试验他“以华制华”的构想。 那天从磨坊峪回去后,他请魏尚庸喝酒,拜托魏大队长约束手下,别再做出“有损皇军形象”的事情。 魏尚庸小心赔着笑,实则如坐针毡,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在酒酣耳热之际替自己那亲信求情。 犬养见众爽快地答应明天一早就放人,还解释说抓这人就是为了给警备大队立规矩,以后对待中国老百姓不能太粗暴云云。 魏尚庸感激涕零,立马表忠心说明天就带人重回磨坊峪,不把那两个“土八路”抓到誓不罢休。 犬养见众一点也不着急:“那些人不会轻易离开的,这将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战斗。” 隔天,也就是游击队凌晨偷袭炮楼修筑工地、又截停物资运输车辆的当日,犬养见众带着四十来个日伪军又来了磨坊峪村。 他们这次带了一台电影放映机。 中国农村老百姓哪见过这稀罕玩意儿,一开始被伪军“请”出家门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等看到银幕上出现了会动的人影,他们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了,全都伸长了脖子。 魏俊杰本来提前听到动静躲到山里去的,远远看着日本人在村口挂上了银幕,心里就痒痒了。他是去过大城市见过世面的,知道电影是个什么东西,也想看看演的什么内容。 在观察日军无意伤人后,他壮着胆子带上两个长随摸回村子,趴在远处田垄上眺望。 犬养见众亲自操作播放了一部名叫《壮志烛天》的伪满电影。影片把日军描绘成文明之师,是来救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甚至有东北姑娘爱上日本兵的故事桥段。而那些抗日军队则全被塑造成野蛮血腥滥杀无辜的形象。 在电影结束后,这位年轻的日本军官又发表了一通“中日亲善”的演讲,向村里人许诺只要老实听话当好安顺良民就能过上好日子。他还带队去农户家里劈柴、挑水、打扫卫生,会给孩子发糖、给老头点烟、给妇女送火柴,临走还说下次来要带医生来给村民查体看病。 整个过程中,他们只是一味地示好,没询问任何有关八路军游击队动向的情报,也没有吃老百姓一粒粮食喝一口水。 才半天时间,村里人对日军的看法就大为改观,虽不至于夹道欢送,但内心是隐隐期待他们再来的。 魏俊杰跑回去跟他爹汇报了所见所闻,老爷子拿不准情况,再次让他去县城找二大爷打听内情,顺便把暗地里资助八路军游击队的事情提前通个气儿。 这次没人阻拦,魏俊杰进了城直奔警备大队。 魏尚庸给侄子讲他花重金买来的情报:“犬养少尉搞宣抚工作是出了名的,他的文章和照片曾经登上日本本土的《朝日新闻》。我听说他这是想把磨坊峪村打造成皇军治下的模范村,只要村里人听话些热情点,别和八路军扯上关系,就不会有麻烦。” “假如已经和八路军扯上关系会怎样?” 魏俊杰把他和王茂生的约定讲了出来,详细到时间地点接头暗号都说了。 “糊涂啊,”魏尚庸问明白事情经过头大了一圈,“你们有人有枪还怕他一个?怎么也不该答应的!” “可我爹已经答应了,我能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啊。” 魏尚庸额头沁汗,五官挤成一团,在办公室里踱了半天步。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冒险履约资助八路军抗日,要么通风报信让日本人将游击队一网打尽。但无论走哪条路都会得罪另外一方,面临着难以承受的后果。 看二大爷迟迟不能做出决定,魏俊杰提了个折中意见:“要不然毁约?我们既不给八路军准备物资,也不向日本人揭发告密。” 魏尚庸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他们都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让八路军白跑一趟,事后王茂生追究起来,他们也可以说日本人看得紧,许下以后再合作吊着胃口。 叔侄俩在房间里秘密商议着,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全被魏尚庸那个亲信偷听了去。 这人甘当“二鬼子”本就没什么骨气,被日军扣留一夜吓得什么都交代了,还答应回到魏尚庸身边当卧底。这不,魏俊杰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去给日本人通风报信。 犬养见众冷冷一笑,交代手下弄两辆大车装上沙包草苫,伪装成魏家要交给八路军的物资。 腊月二十三那天上午,他特地带了一队日军精锐去了磨坊峪村。 这次开来了三辆卡车,从车上下来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军医,他们给村里人看病、送药。 都不需要再挨家挨户地请了,从没见过听诊器、注射针筒的村里人听说日本医生来了,左邻右舍都主动喊着出来排队做检查,有的还特地提前烧水洗了头。 那些军医戴上口罩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送上不知道什么成分的白色药片,搞了个一团和气,到中午吃饭前离开。 望着日伪军卡车一溜烟离去,山上警戒的游击队员跑去向王茂生汇报:“鬼子走了。” 王茂生便带队去山谷隘口附近等候接收魏家提供的物资。 不怪他放松了警惕,这段时间日军行动太有规律了,基本上就是早上来中午走,从没一天来两次过。 可他们并不知道,三辆卡车只载了少数医务人员离开,大部分日伪军都藏进了村民家里,只等“三声枪响”的暗号就杀出来。 犬养见众坐在魏家大院的花厅里品着一壶好茶,魏尚中和魏俊杰父子提心吊胆地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也不怪他们大意,日军这几次进村都表现得实在太友善了,从没有来他家打扰,所以父子俩这次既没钻地道也没提前跑路。 犬养见众也不跟他们废话,冲着手下招一招手。 两个日本兵就把五花大绑的魏尚庸押了上来。 第21章 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魏尚庸挣扎着,嘴里不住叫屈:“太君,误会啊。” 他说自己没干过对不起皇军的事情,还说和日军驻泰安地区的木村少佐关系很好,如果让木村大队长知道了遭遇这种对待,一定会追究责任…… 犬养见众很突兀地问了句:“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要给八路军提供粮食和武器?” 魏尚庸愣了,这消息一半真一半假,不知道对方是从哪听来的,连忙矢口否认:“我没有,冤枉啊,不是我。” “你和八路的密谋我了解得一清二楚!”犬养见众冷笑一声,“今天下午4点,山谷隘口,三枪为号,对不对?” 魏尚中父子面面相觑,想不通这么隐秘的事情是怎么走漏风声的,不过这毕竟是掉脑袋的事情,父子俩也不敢主动承认。 犬养见众斜眼瞥了他们一眼,偏就一直把矛头对准魏尚庸,逼问是不是有这回事,如果不是他,那是谁,再不说就动刑。 两个日本兵端出来两碗煤油和一整碗食盐,都是带篮边的粗瓷大碗,威胁要把这些东西全灌进他肚子里去。 魏尚庸一开始还挣扎否认,等到被捏着鼻子灌了一碗煤油,他肚子疼得站不住脚就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嚷嚷:“不是我,是他们,他们密谋资助八路!” 犬养见众转过身,冲着魏尚中父子笑道:“看来,你们魏家出了一个告密者呀!” 魏尚中当然不会承认,还急得冲二弟瞪眼,骂他狗急跳墙乱咬人。 可犬养见众却亲自端起一碗煤油送到老头嘴边:“还不承认?那我只好不客气了!” 花厅里气氛压抑到了极致,魏俊杰不忍父亲受刑,只好抢先开口交代:“我们也是被逼的,那王茂生拿枪顶着我的脑门,我不答应不行,但那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们没有付诸行动呀!” “这可是你自己招的。” 犬养见众放下碗,一边擦手上的煤油一边笑得诡异:“其实你做得很好,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皇军帮你做了。”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抬腕看表:“这个时间,两架马车应该已经出城了,接下来就请你们看一出好戏。” 确如他所言,十多名伪军换上了“红枪会”的装束,护送着两车砂石柴草正往磨坊峪村走来。 其实王茂生已经很小心了,在沿途布置了几个暗哨,还让马绍勇扮成挑夫跟了好长一段路。奈何这些人本就是中国人,换上农民衣服一路上不说话,外人根本瞧不出毛病。 下午四点,两辆骡车刚好抵达山谷隘口,押车人员停下休息,完全不设防的样子。 王茂生最后又看向远处的大路,确认没有鬼子跟着才连开三枪,领着部队从山上冲下来。 听到枪声,那伙人抛下车辆物资抱头鼠窜,完全和约定的一样。 游击队员们欢天喜地掀开草苫子,检查枪械清点子弹,按照之前分配的任务搬东西,有些人为了能腾出手来多搬东西,下山的时候甚至没带枪。 可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突然从他们背后方向射来,击中了木车架。王茂生大吃一惊,回头才看见一大群日伪军正从村庄里冲出来。 另一边,刚才逃跑的伪军也掏出手枪杀回来了,和村里的鬼子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在密集的枪声下,三四名游击队战士受伤倒下,王茂生急寻队长商量对策,可转头正好看到队长被子弹击中。 他赶紧喊马绍勇等人背上伤员往山里撤。 隆冬时节山上光秃秃的,他们带着伤员行动不便,很难甩开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多的战士受伤倒下,雪上加霜的是刚才从车上拿到的步枪和子弹全被动了手脚根本打不响。 部队弹尽粮绝危在旦夕,王茂生只能命令所有人分头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好在腊月里天黑得早,夜幕为他们提供了最后的掩护。 犬养见众自始至终气定神闲笑容满面,看天色太暗就准备收兵,魏尚中忽然脸色阴森可怕,主动上前一步:“太君,八路已经是强弩之末,我愿带领村民举火上山,帮助皇军连夜围剿,一个都不放过!” 魏俊杰呆若木鸡,感觉他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犬养见众却只是笑笑,轻描淡写地来了句:“穷寇莫追。” “除恶务尽啊,太君!” 魏尚中当场跪下,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满脸焦急,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犬养见众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旧下令收兵回城。 魏尚中听到“收兵回城”这四个字面如死灰,身体筛糠一般哆嗦起来:“完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儿子赶紧搀扶着尖叫起来:“爹你怎么啦?” 老头子一副中风的症状,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身子软绵绵地滑到地上。 犬养见众捂住口鼻看了一眼:“老先生胆识不凡,今日多有打扰,告辞。” 说完他竟带着人撤了,没有再抓走魏尚庸,也没再难为魏俊杰。 等日军走远,魏家的家丁和下人才敢走进花厅,端水、点灯、施救、请大夫,乱成一团。 不过魏家再乱,也是有水有饭有暖房的舒适环境,比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还不敢生火的游击队员们强太多了。 队长牺牲了,其他人走散了,至少14名队员牺牲或者受伤被抓,王茂生身边只剩下马绍勇一人。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怪自己太冒失了,把大家带进了死亡陷阱。 马绍勇咬牙裹着胳膊上的伤:“要怪就怪魏俊杰,肯定是他勾结日本人给我们下的套!” 王茂生听到这个名字双眼喷火:“对,我早该想到,他第一次见面就把我们抓了要送给日本人,这样的狗汉奸怎么可能会支持抗日?” “我们现在就去村里杀了他,给同志们报仇,怎么样?” 王茂生握紧了已经打光子弹的手枪:“好主意,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今夜还敢到村里去。” 熟门熟路,他很快领着马绍勇来到魏家大院门前,二话不说上前拍门。 第22章 送子抗日 很意外,魏家中门大开。 魏俊杰好似预知王茂生会上门报复,披了块白布提着白灯笼在门内等候着。 马绍勇红着眼,抽出刺刀就冲了上去。 这要是搁以前,魏少爷肯定秒怂求饶抱头鼠窜,但今晚的他很不一样,不躲不避看向王茂生:“我爹有话对你说。” 拦住马绍勇,王茂生脸色阴云密布,宛若山雨欲来:“带路!” 魏家大院里空荡荡黑漆漆,只有花厅点了灯,灯下停着魏尚庸的尸体,这人被日本人灌了一大碗煤油已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魏尚中身上披着麻衣蜷缩在蒲团上,好像下子老了几十岁,看来傍晚那突如其来的中风症状也不全是装的。 看到来人中有王茂生,他长舒了一口气,开口还是那样文绉绉的:“贵部今日伤亡惨重,和我魏家行事不密脱不了干系,我二弟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不过如果你仍要杀我父子,可就上日本人的当了。” 看到魏尚庸死状凄惨,王茂生也颇感意外:“难道不是你们设的圈套?” 魏俊杰这才有机会开口讲述事情的经过,并且推断是什么时候走漏的消息,以及日本人将计就计、栽赃嫁祸的一系列谋划。 马绍勇没这么多花花肠子,拿匕首架在魏俊杰脖子上:“鬼子杀了你二大爷,为什么不杀你们?” 魏尚中长叹一口气:“这就是日本人的阴谋,他算准了你们会来报复,借你们的手杀掉我父子,再趁机大肆宣传抹黑你们抗日军队啊!” 老头自诩精明,连日来却一直看不透这伙日本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在村里大费周章地讨好村民。直到魏俊杰带回情报,说犬养见众擅长“宣抚”工作,他才明白人家是在拿村民做恩威并济、教化安抚的试验,野心之大远超自己想象。 杀还是不杀? 这确实是摆在王茂生面前的一个大难题。 杀了,日本人会以此为例大肆宣扬八路军“野蛮、血腥、残暴”,往严重了说甚至可能影响团结其他地主乡绅一致抗日。 不杀,又如何对得起今天下午无辜枉死的那些战友?就算这老头说的句句属实,可还是因为他们魏家泄密才导致这么大伤亡啊! 魏尚中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来:“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破日本人布的这个局。” 马绍勇大吃一惊,连忙挡在王茂生身前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你误会了,”魏尚中倒转枪身递过来,“我想让俊杰跟着你们干,日本人不是想抹黑你们吗,我让我儿子加入八路,他们还怎么拿我们做文章?” 王茂生眉毛一挑:“你不怕日本人知道了会杀你?他们在别处经常这么做,一人抗日全家杀光!” 魏尚中凄惨一笑:“在这一带我自认还是有点声望的,谁杀我谁失民心,要是能用我这条老命换大家看清日本人的真面目,也算值了。” 王茂生动容了,躬身一礼:“老先生大义。” “我这个儿子啊,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好谋无断,还请长官不要嫌弃多多包涵管教,”老人说完着又指向后院,“我家地道里尚藏有几十条枪,一万多颗子弹,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你们的损失,不过只要鬼子没杀我,我变卖田产也要资助你们打鬼子,直到把他们赶走为止……” 为了表示诚意,魏俊杰当晚就跟随王茂生离开了家。 他们去了游击队的窝棚营地,聚拢逃出来的战士去他家搬运枪支、弹药和粮食等物资。 刘子魁是第二天下午才返回营地的,他背着三百份八开报纸跑了几十公里,腹中虽然饥渴但精神却很亢奋。 这一路上他一边走一边读《论持久战》,已经可以做到全文背诵的程度,那字里行间的道理已经深刻烙印在他脑海中并且转化成必胜的信念。 他兴冲冲地回来,看到营地里空荡荡少了许多人,留守的战士情绪不高还负了伤,连忙追问发生了什么。 王茂生听到他的声音走出来,悲痛地解释事情经过和部队伤亡情况,刘子魁看见他身后的魏俊杰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提起拳头就要打过去。 王茂生拦住,趁机召集所有人开会,总结昨天失败的原因,剖析当前的斗争局面等,最后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刘子魁没好气地嚷着:“还能怎么办,找机会把小鬼子宰了,给同志们报仇!” 他话音刚落,就有战士冷哼一声嘟囔道:“好大的口气,人家每次出门身边都围着四五十个人,你说宰就宰了?” “是啊,我们才几个人,还不够人家歪把子打的呢。” 听完他们抱怨,王茂生知道队伍士气太低了,急需有人把大家重新组织起来。本来他可以承担这个任务,但昨天的惨败就是因为自己犯错导致的,现在站出来恐怕也难以服众。 他犹豫了一会儿提议道:“当务之急还是和组织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我们的现状等待下一步指示。” 可是一问到上级组织在哪,一般都和什么人接头,游击队的战士们都一脸茫然,只有队长和几个老战士知道地下组织的接头地点和暗号,可他们都牺牲了。 刘子魁烦躁地挠头:“我们在这一带人生地不熟,连个交通员都不认得,上哪去找组织呢?” 王茂生歉疚地看着他:“你不就是交通员吗?辛苦你再跑一趟,去泰西根据地找咱们独立团,请团长派些人来。” 刘子魁眉毛都快倒竖起来了:“怎么又是我?” 王茂生使个眼色,马绍勇等人七嘴八舌地劝着:“你年纪小腿脚又好,不容易引起日伪军的注意嘛。我们这些人走在大路上,多半会被抓了壮丁去修炮楼,还是你去比较安全。” 王茂生则板起脸来:“老周叔之前教你什么来着,模范交通员应该服从安排守时间,不挑不拣埋头干,忘了吗?” 他一提到老周叔,刘子魁眼前一亮:“只要我找到钱老板和老周叔,不就能和组织联系上了?” 王茂生以琢磨这还真是个不错的办法,钱老板的杂货铺在肥城,距离磨坊峪大约一百来公里的路程,比去梁山可近多了。 他同意这个方案,让少年填饱肚子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出发。 可第二天早上,刘子魁背上干粮袋刚上路,就看见一队日伪军又朝磨坊峪奔来。 他拿不准对方的目的,赶紧跑回去报信。 第23章 以命破局 王茂生判断,日军这次行动必定是针对魏家的。 他立刻叫上魏俊杰,想要抢在前面把魏老爷子转移出去。等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魏家大院,才发现院子里新布置了灵堂,到处挂了白帐和灯笼,所有丫鬟仆人早已不知去向。 魏尚中盘腿坐在灵堂里,身前摆了个火盆,不住地往里添纸钱。 王茂生苦劝老人离开,先出去避避风头,等小鬼子走了再回来,魏俊杰更是差一点强行把他爹背走。可魏尚中厉声呵斥,不惜拿出刀子以自残的方式驱赶他们。 眼瞅着日军已经进村,两人不得不从后门仓促离开。 另一边,犬养见众带着几个心腹日本兵直奔魏家大院。 这段时间经常来磨坊峪村,他们熟门熟路已不需村里人领路。 那些村民也对日本人见怪不怪了,有几个孩子还跑到犬养见众面前讨要糖果,笑嘻嘻地询问什么时候再给放电影。 旁边的日本兵笑着摸摸小孩的头,掏出糖果来逗弄两句,即便是语言不通也不影响他们比划交流。 犬养见众今天的心情不错,看到这“和谐”一幕还掏出照相机拍了一张照片,跟身边人感慨:“这就是‘宣抚’的力量啊!” 他跟手下畅谈未来:“用不了多久,这个村庄就会完全臣服于大日本帝国,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会成为我们的忠实子民,他们会自觉抵制抗日活动,帮我们带路歼灭山上的土八路。相较于饭田司令要建设的碉堡和炮楼,这些村庄才是我们应该全力经营的堡垒,只有建立起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堡垒,才能从精神上占领中国……” 几个鬼子兵点头哈腰地奉承着,说犬养少尉“以华制华”的试验无比成功,磨坊峪村的事迹一定会登上东京的报纸,他早晚会受到天皇接见云云。 这马屁可拍到点子上了。犬养见众肆无忌惮地大笑着走进魏家大院。 不过穿过敞开的大门,看到魏尚中好整以暇地坐在灵堂里,这个日本人换上了一副凶狠的面容。 他先捂着口鼻嫌弃地看了一眼魏尚庸的尸体,又绕到魏尚中身前居高临下地质问:“喂,你跟八路说了什么,他们才答应放过你们?你儿子魏俊杰到哪里去了?” 魏尚中坐在那里,眼皮都没抬,朝火盆里扔了一大把纸钱。 原本微弱的火焰突然升腾而起,沿着一条诡异的痕迹爆发出耀眼的光。 紧接着数声“轰隆”巨响,魏家大院烟尘四起瓦砾乱飞,眨眼之间就化为一片废墟。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整个磨坊峪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村里人吓呆了,日伪军看傻了,刚刚离开村子的王茂生、魏俊杰愣住了。 直到尘埃落定,大家才明白灵堂里埋了大量炸药,魏尚中和犬养见众同归于尽了。就像他之前说的,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要破坏日本人的阴谋,让大家看清日本鬼子的真面目。 魏俊杰悲愤欲绝,转身就要去跟鬼子拼命,王茂生费了就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摁住。村里仍有四十多个日伪军,可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刘子魁、马绍勇听到动静赶来了,王茂生要他们先把魏俊杰带走,自己留下来观察日军伤亡情况。 从鬼子的慌乱来看,犬养见众当场身亡,这位踌躇满志的日本军官被炸得支离破碎,似乎怎么都拼不成人样。 剩下的日军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局面,撤退前从县城调来一辆卡车,把伤亡人员拉走,目测是死了三个,伤了五六个的样子。 村里人等鬼子走远了才敢出门查看情况。 魏家大院毁了,一些焦黑的残肢断臂东一块西一块混在砖石瓦砾之中,分不清是魏尚庸的还是魏尚中的。 魏俊杰就是这个时候回村的。 他一刻都等不及,鬼子前脚出村,他后脚就冲向那片废墟。 他徒手挖到亡父半截破碎的身子,希望找人帮忙清理压住的木料砖石,可回过头却看到所有村人都站在十米开外,他们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有一个愿意上前帮忙。 这很不正常,但这又很正常。 因为村里人都知道魏老爷炸死了日本人,日本人不说怎么处理,他们就不敢动,要不然回头日本人追究起来,谁承受得起? 魏俊杰恼怒地喊了几个人的名字,他们都是“红枪会”成员,以前跟着他魏少爷耀武扬威,也没少讨了赏钱好处,可如今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无动于衷。 在这最气愤、最绝望的时刻,刘子魁、王茂生、马绍勇和所有游击队成员来了。他们推开麻木的村民,找来门板和草席帮忙收殓。 王茂生预感鬼子回过神后可能会回村里实施报复,安排刘子魁去劝这些村人到山里躲一躲。刘子魁把日本人的屠村暴行讲给大家听,讲他跟随八路军转战各地的所见所闻,讲犬养见众在磨坊峪实施的阴谋。 有的人听进心里去了,立刻收拾东西跟着队伍走;但更多人嗤之以鼻,说日本人是魏家人杀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日军就是报复也应该找魏俊杰才对。 刘子魁急了:“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他们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那些人像中了邪似的,不等他讲完就散了,不是回去准备逃命,是各回各家吃饭睡觉。因为过两天就是除夕,他们这段时间从日本人那里领了盐、糖、煤油、香烟和火柴等物品,还想着明天拿到城里换成粮油肉菜,过个难得的好年…… 这些单纯、无知、贪婪又固执的乡民又怎会知道,犬养见众的死已经惊动了日军高层。 那位悉心栽培他、支持他做“宣抚”试验的饭田司令震怒,连夜下达了一道丧心病狂的命令:“不问男女老幼全部杀死;所有房屋一律烧毁;所有粮秣,不能搬运的亦一律烧毁;饭碗打碎,井要埋死。” 于是,新泰县城几百名日军整队出城,杀气腾腾地朝磨坊峪村奔来。 第24章 从被动挨打到主动出击 “为了挽救磨坊峪的村民,八路军尽了最大努力……” 许多天以后,当魏俊杰在粗糙的稿纸上写下这句话时,脑海中浮现的是他们冒着枪林弹雨掩护村民转移的画面。 当硝烟已经散去,大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王茂生让他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写下来,想看看这位地主少爷是不是真心愿意跟着八路军打鬼子。 魏俊杰写他看到了悲惨,敌人太多火力太强,那些一开始不愿意转移的村民大都没能逃出村子,他们躲在家里、井里、地道里,最后被活活烧死、淹死、闷死。 他写了危难之际的互帮互助,在几百名村民为失去了家园痛哭哀嚎,为衣食无着无家可归而彷徨时,八路军游击队主动拿出了粮食救急,给妇孺老幼腾出窝棚和棉被。 他还说自己看到了曙光,日军的大规模行动引起了周边城市地下党组织的注意,他们得知了磨坊峪惨案后主动到山上联络,派来了几位经验丰富的干部组织村民生产自救,吸纳村里的青壮年加入队伍,在废墟中重新建立秩序。 读完魏俊杰写的这些文字,王茂生感觉耳目一新,魏少爷不是扛枪打仗的料,文章写得倒还可以,这种以旁观视角记录下的文字,很能在地主阶级之间引起共鸣。 他修改了其中一些措辞,配了一篇警惕日本人宣抚攻势的社论,交给刘子魁送印刷所刊印。 刘子魁感到很诧异:“我们还要继续出报纸?” 王茂生点点头:“是的,这是我们的使命!” 其实组织上原本希望他接管磨坊峪这支队伍,继续在新泰县城周边建立和开拓根据地。不过王茂生认为,日军中不会只有一个犬养见众,正被鬼子骗走民心的也不会只有一个磨坊峪村。在看不见硝烟的舆论战场上,他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在经过组织讨论同意后,他和刘子魁又重新拾起《游击报》的出版和发行工作,不过为了把磨坊峪惨案的经过详实报道出去,他把魏俊杰也吸纳进了办报小分队。 这组提醒国人警惕日寇宣抚阴谋的报道引起了上级首长的重视,他们安排印刷所加印到一千份。一部分交给刘子魁带回新泰地区,让游击队在当地散发。另一部分则交给兄弟部队分散传递到各个乡镇、县城乃至省会城市。因为沦陷区的老百姓遭受“宣抚”洗脑的力度更大,更需要及时认清日本人的真面目。 这些报纸在民间引发了极大反响。 城里当汉奸的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魏尚庸而萌生退意,乡下地主再不敢举着“皇军万岁”标语夹道欢迎了,少不更事的乡间稚童都被父母教育,看见日本人躲得远远的不要接受糖果…… 日本人注意到了这些现象,他们到处搜查报纸,分析报道内容得知魏俊杰还活着,磨坊峪村很多人也逃过了屠杀。 新泰驻军指挥官担心饭田司令追责,不等出正月就调集附近几个据点的兵力,准备彻底将磨坊峪村从地图上抹去。 这一次八路军不再是孤军奋战,县城的地下党组织提前预警,纵队首长调派了鲁南、鲁西根据地的两个团兵力前来支援。 王茂生看到老部队很高兴,他吸取上次被日军伏击的经验,主动建议团长在山谷隘口打伏击,一个团在山外,一个团在山内,等鬼子刚进山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团长听取了他的建议,在山隘两边布置了隐秘的机枪阵地,以极小的代价全歼来犯之敌。 这一仗击毙击伤三百多名日伪军,对新泰一带的鬼子造成了极大的震慑作用,他们不敢再轻易进犯磨坊峪,从而让游击队在这里扎下根,为后来发展成一大片抗日根据地奠定了基础。 不过这都是后话,王茂生他们在打完这一仗之后就离开了磨坊峪,跟随独立团运动到鲁南根据地,准备打一场大仗。 用团长的话说,挺进山东快一年了,一直被鬼子围着打、追着打,三天一围剿七天一扫荡,这仗打得太憋屈了。经过这几个月的整编和发展,如今的八路军第一纵队兵强马壮战意昂扬,是时候主动出击狠揍小日本了。 “还是跟着主力团好啊,”刘子魁听着激动,忍不住凑头问道:“打哪啊?” “你想知道?”王茂生神神秘秘地招招手,让他凑近点。 天真的少年还真以为人家会告诉他这等机密,主动送上去吃了一记脑瓜崩,他捂着头一脸苦相:“不说就不说嘛,又弹我!” “我是给你提个醒,打仗要服从战场纪律,不要再像上回那样到处乱跑!” 王茂生看似是教育刘子魁,实际上也是说给魏俊杰听的,毕竟这大少爷也是刚参加八路军,还没有经过基层的军事训练,打起仗来难保不捅娄子。 魏俊杰表情诧异:“怎么,我们也要上战场吗?” 在他看来,办报纸的都是文职干部,应该待在后方摆弄笔杆子。王茂生反问他:“你不上前线去,怎么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你不采访冲锋在最前面的战士,怎么知道战斗有多么艰苦,敌人有多么凶残?” 魏俊杰蔫了,提出一个请求:“给我一把枪防身。” 刘子魁来了精神,也跟着附议:“我也要。” 王茂生拍了拍空着的枪套:“没有,要打仗了,枪要先给一线作战人员用,没看到我的枪都上交了嘛。” 魏俊杰还想继续抗议,刘子魁已经扯扯他衣袖:“算了算了,你说不过他的,等打起仗来战场上有的是枪,不愁没得用。” 王茂生乐呵呵地打断他:“哎,这你就别想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战场,魏俊杰可以去,你没机会。” 刘子魁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嚷嚷起来:“凭什么啊?” 王茂生眨了眨眼:“俊杰是成年人,识文断字能写文章,你能吗?” “切,不就是写文章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多认识一些字,我也能写!” “那就等你能写的时候再说,你现在有别的任务。” 少年噘着嘴生气:“我就知道,每次一有仗打你就支开我,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第25章 雪夜奔袭白彦镇 王茂生看着赌气少年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叹了口气改口道:“算了,就让你参加一次战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再乱跑,以后可就别跟着我了。” 刘子魁立马喜笑颜开:“好,我保证服从命令听指挥!” 在他的印象里,打仗一点也不难,就是大家埋伏起来朝敌人开枪,等鬼子晕头转向的时候一起冲锋就完了。无论是梁山歼灭战还是磨坊峪伏击战都是这样子。 他还拍拍魏俊杰的肩膀:“魏大少爷不用紧张,到时候你跟着我,保证枪子儿都找不到你。” 然而真到了打仗的那天,整个过程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天夜里天降大雪,部队突然毫无征兆地紧急集合。 刘子魁格外兴奋,追着王茂生问东问西:“茂生哥,咱们这是去打哪啊?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了?那里有多少敌人啊……” 王茂生给他找了顶军帽戴上,只叮嘱了一句:“注意行军纪律,禁止讲话!” 他们趁着大雪离开抱犊崮山区,顶着风雪朝正南方向疾走。为了保持隐蔽,部队以营为单位分段出发,只有排头兵允许打一只手电筒照路,后面的战士只能摸着前面同志的后腰紧紧跟随。 队列走走停停,一会儿原地休息,一会儿又要快跑追赶前面的队伍,刘子魁年纪小个头也矮,夹在长长的队伍里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魏俊杰的喘息声。他估摸着走了三个小时还没抵达预定位置,已经无精打采哈欠连连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被王茂生拉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趴着,不让抬头不许乱动。他试探着小声问了句“到哪了”,不出意外地又挨了一记脑瓜崩,王茂生怪他不守纪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走路、趴着、发呆,刘子魁把身下的积雪都捂化了,棉衣湿透手脚麻木,可前面的指挥员就是不发进攻信号。 他又冷又困上下牙打战,以为自己会冻死在这沟里,神志迷糊地感觉有人在拍自己。 “开始打了吗?” 他睁开眼看见其他战士都爬起来了,弓着腰朝前面跑,王茂生和魏俊杰半蹲在原地看向前方。 是的,八路军开始进攻了,但是攻得悄无声息。 在风雪的掩护下,他们躲着探照灯跑过最危险的开阔地,守军听到脚步声时许多八路军战士已经跑到他们面前了。 有人鸣枪示警,墙头的探照灯四处乱扫,刘子魁这才看清楚前面一片高墙和塔楼,路上布设了鹿砦和拒马,每隔一段距离设有沙包麻袋构筑的机枪阵地,全套防御工事看起来固若金汤。 不过八路军战士显然早就侦查过,摸到近处出其不意地偷袭了门口守卫,用成捆手榴弹炸开了大门,直接打开了突破点。 墙内都是伪军,大多数刚从睡梦中被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惊醒,他们找不到枪,提不上鞋,分不清东西南北,完全乱成一团,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防御。 战斗在拂晓时打响,天光还没大亮就已经结束了,听着稀稀拉拉的枪声消失,刘子魁歪着头看向王茂生:“这就打完啦?” “差不多。” “咱们上次偷袭鬼子修炮楼的工地都比这有意思,我还上去锤了两拳呢,这次什么都没捞着。” “不一样,这是一个乡镇,我们打的是白彦镇。” 听到这个地名,魏俊杰开口了:“白彦是孙鹤龄的地盘,他们一千多号人呢,你们就这么打下来了?” 刘子魁撇嘴嫌弃:“别胡扯了,这里面怎么可能有一千多敌人啊。” 王茂生惊奇地看向魏俊杰:“你知道孙鹤龄?” 魏俊杰讲起孙鹤龄的生平头头是道:“他是白彦镇的大地主,他当过县长,他儿子是乡长,他孙子是‘红枪会’的大当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还带着人来拜见过他呢。” 刘子魁插了一句:“你家也是地主,他家和你家比谁富?” “嗐,没法比,没法比,孙家好比天上的月亮,我们是萤火虫。你是不知道,当初我来给他贺寿,看那排场简直跟土皇帝一样……” 现在显然不是听故事的时候,王茂生一挥手打断魏俊杰的话:“走,咱们先去镇上暖和暖和,顺便见见这位‘土皇帝’。” 镇上仍然处于戒严状态,老百姓关门闭户不敢露面,八路军战士忙着打扫战场接管各处,投降的伪军排着队蹲在路边,缴获的枪支弹药堆在广场,几个炊事班合并一处熬了热粥。 他们三人赶紧各领一碗喝了,这浑身上下才暖和起来。 王茂生穿过半个白彦镇,才在乡镇公署找到上级首长。他上前询问有没有抓到敌人头目,被告知孙鹤龄父子最近都没来白彦镇,好像是去某个山庄别院过年至今未归。 听到这个消息,魏俊杰笑了:“怪不得你们打得这么轻松,群龙无首,都没什么指挥呀。” 他一边说一边还环顾周围的防御工事,周围高墙塔楼上都是射击孔,要是把一千多号人都派上去架起枪,八路军别说两个团,就是两个旅都不一定能行。 刘子魁忽然从后面给了他一脚:“啧,从刚才你就‘你们’‘你们’的,你他妈站哪边的啊,你要是不愿意当八路军就把这身军装脱了给我!” 被一个孩子踢了,魏俊杰一开始还挺生气想要回击,等听完刘子魁的指责立马冒冷汗,偷眼瞧向王茂生干笑道:“我错了,口误,口误。” 王茂生横了他一眼:“罚你写篇文章,就把今天的战斗记录下来。” 魏俊杰头都大了,这场战斗有什么好写的,完全没看到亮点啊。 他找了个伪军开会的房间,坐在那里绞尽脑汁无从下笔,刘子魁忽然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得意扬扬地嚷道:“诶,最新消息,你那‘土皇帝’被国军打死啦!” 魏俊杰忽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谁?孙鹤龄?孙鹤龄死了?他被谁打死了?国军?你是说国军?” 第26章 好一篇讨贼檄文 刘子魁并不了解详情,只是单纯听了一耳朵就跑来恶心魏俊杰:“大地主怎么了,红枪会大当家又如何,不抗日还勾结鬼子,那他就是所有中国人的敌人!你小子要不是跟了我们,早晚也是这个下场!” 魏俊杰被勾起了种种回忆,一时心中触动:“你说得对,当汉奸没有好下场。我要把孙鹤龄过去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事情写下来,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 他找到了写作灵感,坐回去奋笔疾书。 “我这么说你你不生气?” 刘子魁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看着完全不搭理自己的魏俊杰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嫉妒。 他嫉妒人家写得一手好字,能像王茂生那样写文章,写出来的东西还能刊印到报纸上,而自己却只能当个跑腿的。 带着几分不服气,他也找了张纸,借桌上的笔墨试着写了几个字,可歪歪扭扭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魏俊杰花了半天时间交出一千多字的文章,描述他之前来拜访时的所见所闻,细数孙鹤龄祖孙三代在镇上搜刮财物、敲骨吸髓的罪状。 王茂生看到大喜:“好啊,好一篇讨贼檄文,我加上几句,你放大誊抄一份贴到镇公署门口去,给老百姓看看。” 他添加的是孙鹤龄父子已经在毓秀山庄被国民党57军公审枪毙的缘由和细节。 白彦镇的百姓很奇怪,部队明明已经解除戒严允许他们正常生活经营了,可路上依然行人稀少,市面萧条。小巷子出来两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人,碰面打手势连话都不敢讲,朝着公署这边瞅一眼,赶紧低头顺着墙根儿走了。 这显然是大家常年接受反动宣传,对八路军心存疑惧的表现,魏俊杰的这篇檄文来得正是时候,讲明了八路军攻打白彦是为了解救百姓的缘由。 在办报小分队忙着撰稿张贴的时候,纵队政治部的其他干部也开展了一系列群众工作,他们在镇公署门前挂上了“白彦抗日民主政府”的牌子,在街上张贴“军民齐心协力,赶走日本强盗”的红绿标语;街头巷尾到处可见部队的宣传员向群众讲解八路军的抗日救亡政策。 最重要的是,八路军打开了孙家粮仓,准备把所有粮食拿出来发给老百姓,公平公正按人头分配。 白彦镇的老百姓哪听过这样的好事,全都半信半疑不敢出头,部队就安排一名宣传干部提着粮食去仓库附近挨家挨户地送。 一位老人心惊胆战地开门,看着地上那袋粮食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是你们送给我的?” 那名干部爽朗一笑:“这粮食本来都是你自己的,是孙鹤龄从你们手里抢了去,现在我们把它还给你们。” 他是读过魏俊杰那篇《讨贼檄文》的,能够说出孙鹤龄的许多罪状,最重要的是告诉老人孙家父子已经被枪毙了的消息。 老人听到这里终于打开话匣子,讲了更多孙家作恶的往事,还拉着手让他屋里坐喝点水。 干部推说还要去其他家敲门送粮食,老人就主动出面招呼左邻右舍,很快人们笑逐颜开奔走相告,白彦镇好像一下子苏醒过来。 白彦镇街口有个戏台,许多宣传员上去演讲、打快板、演话剧,利用各种方式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的大道理。文工队有位叫杨妙纯的姑娘挺有意思,蹦蹦跳跳找到魏俊杰打听恶霸孙鹤龄欺压百姓的细节,说是要编排成话剧演给镇民看。 魏俊杰很热情地给她讲了一下午,还连夜帮着改写剧本,文工队第二天就在戏台上演了出来。 通过这些宣传工作,不光留在镇上的老幼妇孺出来了,连躲到外面的青壮年也被叫回来了。他们和八路军战士交朋友,积极报名加入农救会、妇救会、儿童团,整个镇子一下子变得生气勃勃、欣欣向荣起来。 王茂生把这些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他要通过《游击报》宣传出去,让别的城镇百姓看看,跟着八路军打鬼子能过上好日子。 不过隔天魏俊杰却阴沉着脸回来:“部队是不是不打算在这里长驻?是不是鬼子一来就又躲到山里打游击?我们一走了之,这些老百姓怎么办?”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噙着泪,显然是想起了日本鬼子屠杀磨坊峪村民的场景。 王茂生一头雾水:“不对啊,白彦是南北交通枢纽,也是鲁南通往沂蒙山区的必经之地,我们肯定要牢牢掌握在手里的。” “那为什么部队开始拆墙了?” “我看看去。” 王茂生诧异地出门,果然看到许多战士正在大量拆除防御工事,不远处许多百姓也在窃窃私语,猜测八路军拆完这些就要离开,到时候日本人打回来大家就又要遭殃。 他赶紧去找团长问个清楚。 团长正忙着布置新兵训练任务,听到来意咧嘴一笑:“你别急啊,咱们纵队政委的原话是,我军占了白彦就像掐住了敌人的脖子,敌人是不会甘心的,他们肯定要打回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和敌人死拼,要撤出去打。经过反复争夺之后,白彦终归会回到我们手里的。” “那全镇的百姓怎么办?” “一起撤出去,我们已经开始动员了,带走全部粮食和生活用品,封死每一处水井,摧毁所有防御工事,到时候把鬼子放进来,我们再来个关门打狗!” “百姓愿意跟着咱们走?” “所以还需要你们再多做做思想工作呀,我得到情报,敌人现在正四处拼凑兵力,三四天之内必定会来打,你抓紧时间。” 王茂生觉得这动员工作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皱着眉头回去跟魏俊杰解释。 魏俊杰皱着眉,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地站起来:“好,我现在就去找人帮忙,要撤就都撤出去,千万不能再像磨坊峪那样走一半留一半了。” 听他这么说王茂生愣了,看向旁边同样托腮犯愁的刘子魁:“他说去找人?他能找什么人帮忙?” “文工队,我看他这几天和文工队的一个女同志走得挺近的。” 第27章 一个大胆的想法 王茂生抓了抓下巴:“但愿他是为了完成任务。” 他一直在观察和考验魏俊杰,这人不是心甘情愿主动加入队伍的,有着胆小畏战、不想吃苦的少爷习气,也很难评说忠诚意志。不过想到魏尚中以命换命破了日本人的局,他还是愿意花点精力改造和培养一下这小子的。 不得不说,魏俊杰的运气很好,他去文工队找杨妙纯说起动员任务,人家姑娘也在为这件事犯愁,白彦镇的群众有近万人,他们长时间生活在伪军的统治下有很大的思维惯性,觉得就算日本人来了也不可能屠杀这么多人,所以很多人宁可关起门钻进床底也不愿意往外面躲。 魏俊杰有经验,他把磨坊峪惨案讲了一遍,描述小鬼子掩埋、熏杀、闷杀村民的过程,重点说起最后放了一把大火,把整个村庄烧成了白地。 他们合力写剧本,编排演出,用最短的时间走上戏台向人们讲述这些,动员大家躲出去。 部队首长也知道这个任务很困难,特地安排部队主动出去阻击各路来犯之敌,为群众转移争取时间。 八路军先是把从邹县赶来的100多名日军击退,3天后阻击了从大平邑、梁邱等地700多名日伪军。不过白彦镇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日军为了控制鲁南山区,恢复费县与滕县的联系必须重新占领这个小镇。7天之后又纠集了2000余人发动第3次进犯。 战斗在镇外打响,镇上的群众才开始慌了,套上大车装了粮食、被褥、锅碗瓢盆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拖家带口往外跑。 八路军战士拼命阻击拖延了整整两天时间,可这次的日伪军人数众多,还调来了飞机轰炸掩护,强大的火力给部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不得不分批撤出阵地。 办报小分队本来是要和其他机关干部一起撤出去的,可临时出了点意外,刘子魁和魏俊杰竟被敌人堵在了镇里。 当时枪炮声已经很近了,日军飞机突然飞掠扫射,狭窄的街道上顿时人喧马嘶,有骡马受惊乱跑撞翻大车,恐慌的人群开始形成踩踏。王茂生他们见群众受伤主动去帮忙搀扶,可场面实在是太乱了,三人很快就被人流冲散。 最后王茂生被疯狂逃窜的人流裹胁着跑了出来,刘、魏二人却和一批群众困在里面。 看着迎面杀来的日本兵,大家都弃了行囊四处乱窜,刘子魁机敏地拉着魏俊杰爬上民房顶,借着两根烟囱躲起来。 日军身材矮小,只一味地追逐街上逃亡的百姓并没有发现他们,不过白彦镇周围是一片开阔地,二人一时也很难安全逃走。 魏俊杰趴在屋脊上东张西望,被刘子魁按住脖子:“你能看见鬼子,鬼子就能看见你,你不想死就老实趴着!” “我就是想看看鬼子的部署,等天黑了咱们就突围。” “放心,这周围的房子和地形我都记在心里了,保证把你魏大少爷带出去。” 刘子魁盘算着反正现在也跑不掉,干脆枕着胳膊躺平身子。 镇上的日军正忙着挨家挨户搜查,以防八路军潜伏在镇内搞偷袭,他们把许多无辜群众赶出来逼迫修筑防御工事,还有几辆卡车轰鸣着开进镇子,从他们旁边的屋檐下经过。 魏俊杰忍不住又伸长脖子看一眼,也正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那卡车车斗里全是码放整齐的木箱,上面刷了“炮弹”字样。 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悄悄捅了捅刘子魁:“全是炮弹,咱给他炸了咋样?” “炸了多可惜啊,咱八路军最缺的就是炮弹。” “那你想怎样?” “我想偷走,咱们自己用。” 刘子魁想起梁山大捷打死天皇外甥那次,部队明明缴获了3门大炮,却因为没有炮弹最后只能拆成零件埋进了山里,要是偷了这些炮弹再把大炮挖出来,打鬼子的时候就能减少大量伤亡。 “别傻了,人家看得可紧了。” 魏俊杰小心观察着,看日军把卡车开进了镇上的学校,又调来二十多人把装着炮弹的木箱搬进一排平房里。 那些房子不知道是为了防寒还是另有用处,在这之前就把所有窗户用土坯和砖石堵死了。日军卸完了炮弹就地休息和巡逻,好像就是专门负责保护这些弹药的。 刘子魁也知道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不过当着魏俊杰的面他并不愿意承认:“咱们走着瞧!” 等到天黑,他像狸猫一样从屋顶爬下来,蹑手蹑脚地穿过街道转过巷口,躲过巡逻鬼子的视线钻进一个漆黑胡同里。 魏俊杰没有刘子魁的身手,但又不愿一个人待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咬牙跟了过来。前面的路他还能跟上,但等跑进胡同就傻了眼,这里死路一条,刘子魁竟然凭空消失了。 他紧张地东张西望,一不留神踩断柴枝,发出一声脆响。 街上巡逻的日本兵听到动静,立刻推弹上膛,招呼同伴过来探查。 魏俊杰慌了,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来,想要拼命偏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件像样的武器。 恰在此时,刘子魁从斜上方伸出手来拍了他一下。 原来这小子又上房了,魏俊杰使出吃奶的劲儿爬上去,抢在鬼子转进胡同前一秒收脚。 那两名日本兵很谨慎,找了一只手电筒朝里面照了半天,没发现异常情况就走了。 两人仰躺在屋顶青瓦上大气也不敢喘,等彻底安静了才敢慢慢欠身观察。 魏俊杰看到这里是白彦镇的边缘,一百多米外就是一片杨树林,感到十分意外:“你不是要偷炮弹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刘子魁嫌弃的一撇嘴:“先把你送走,省得碍手碍脚啊!” 魏俊杰挠了挠头:“不是,你一个人才偷几颗啊,咱两人一起行动,能多偷一箱是一箱嘛。”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刘子魁忽然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他学王茂生的样子给对方一记脑瓜崩:“傻呀,两箱哪够,我是要回部队叫人啊,大家一起把这些炮弹搬空!” 第28章 搬空鬼子弹药库 日军夜晚的警惕性还是挺高的,在镇上重新架设了探照灯,巡逻的明哨和潜伏的暗哨散布在镇子边缘的各个角落。眼前这片开阔地看起来平静,其实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魏俊杰打算等后半夜再冒险突围,但刘子魁不同意,因为他还要留出时间折回来偷炮弹。 “白痴、傻子、疯了,谁愿意和你来偷啊!” 看着这小子冒险滑下房顶,魏俊杰恼火得想拽回来狠抽耳光。可他终究还是害怕一个人留在日军阵地上,犹豫再三后还是壮着胆子跟了下去。 他蹲在墙根,看着刘子魁机警地躲开探照灯,在开阔地上时跑时停,靠一个又一个不显眼的土坑隐蔽,最后悄无声息地跑进了树林子。 他有样学样,循着少年的路线磕磕绊绊,过程虽然惊险,但好在运气不错,没让敌人看见。 树林里警戒的八路军哨兵指引他们去白彦镇东南的小营高地休息。 刘子魁迫不及待地向团长和指导员汇报了关于炮弹的情报,魏俊杰在旁边插嘴建议引爆弹药库:“那可是一百来箱炮弹。我看过了,炮弹都放在一间青瓦土坯的教室里,咱们在远处架上迫击炮,一炮不够就多打几炮,肯定能引爆,到时候一下子炸开,估计半个白彦都没了,鬼子还不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啊?” “那可是一百来箱炮弹啊,你怎么舍得?”刘子魁吵嚷起来,“我们偷回来自己用多好,真的,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回来就能再跑回去,我带路!” 团长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笑着看向闻讯赶来的王茂生:“他们两个平时也这样?” “呃,没有啊,头一回。” 王茂生明白团长的话外音,一手一个捏住他们的脖子拎了出去。情报带到就可以了,至于部队接下来要怎么做,就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了。 魏俊杰仍旧不停嘲笑:“傻小子,你瞧着,首长肯定听我的!” 刘子魁不服气:“你才傻,你把白彦炸平了,老百姓怎么办?我们之前说要替他们守住家园的,说话不算话吗?” 别说,这还真是一个绕不开的难题,魏俊杰顿时哑口无言,窝在避风处生闷气。刘子魁骄傲得像个小公鸡,拿后背挤他:“你过去点,给我腾个空。” “走开,那么多地方,你非和我抢?” “挤挤暖和……” 后半夜寒意逼人,他们背靠背蜷缩着,等待接下来的指示。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团部直属炮兵连连长李玉章跑来询问:“刘子魁,谁是刘子魁?” 正托着腮打瞌睡的少年站起身:“找我干嘛?” 这位高大健硕、声音沉稳的连长伸出蒲扇大手拍他肩膀:“好小子,炮弹在哪,带路!”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深处,魏俊杰惊讶地站起身跟了半步,但马上又停下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懦,他冲王茂生摊手:“哎不是,真有人跟他一起去找死?” 王茂生动容回应:“这不是找死,这是为了胜利奋不顾身。” 看到魏俊杰尴尬搓手,他笑着安慰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不也没去吗?这是执行特殊任务,部队需要向导而不是咱们这种累赘。” “累赘”只是他开玩笑自嘲,却没注意魏俊杰脸色臊得通红。 另一边,刘子魁跟随李连长来到前线的杨树林,这里已经有两个连的战士做着战斗准备,李玉章给他介绍了行动计划。 拂晓时分,1连会开枪佯攻吸引日军注意力,他则带6名骨干绕路去偷袭鬼子的弹药库,等他们把炮弹偷到开阔地,1连转为提供火力掩护,炮连战士一拥而上把炮弹搬运回来。 刘子魁在地上画了学校的位置和周围的地形和建筑物:“我上房揭瓦掏个洞,用绳子把炮弹箱子栓好,你们往上提,今晚能运多少算多少,怎么样?” 李连长霸气摆手:“小兄弟,你带好路就行。那里都是土坯墙,我们直接在后墙上打洞进去搬。” 他身后的炮兵都是土工作业的高手,他们随身携带的不是枪,而是撬棍、镢头、锄头、镐头,掏墙打洞不在话下。 刘子魁点头答应着,等佯攻部队开火打掉了敌人的探照灯,他就从树林里窜出来,一路爬高伏低纵跃前进。 李玉章和他的战士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正规军,紧紧跟在后面一步不落,他们很快来到了学校外面,跳进一条污水沟里。 刘子魁十分肯定炮弹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内,一名战士拎着撬棍爬到墙根准备动手,李玉章轻轻按住,打手势让战士再侦查一下房内情况,万一房内就住了鬼子怎么办? 刘子魁自告奋勇,灵巧地爬上房顶揭开屋瓦朝观察。屋内本来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可巡逻的日本兵正好走过来,站在门口拿手电筒照了一圈。 所有炮弹箱子都集中在这一间屋里,横排五箱竖排四箱从后往前码放整齐,正好占了半间教室。巡逻的士兵坚守岗位,镇外枪声大作也不乱跑,每隔几分钟就来这里检查一遍。 他回去向李玉章汇报了全部见闻。 李玉章心中已有了计划,他让刘子魁爬回房顶警戒,确定巡逻兵走远了再指挥动手。 一名战士摸着墙缝插了根撬棍,后面有人抓住撬棍尾端大力摇晃,眨眼间就把一块土坯撬松抠出来。 他们如是这般地扩大着洞口,手递手把土坯运到后面,几分钟就从教室的后面掏出一个窟窿。 李玉章和两名战士进去,先从最里面的箱子开始搬。屋内屋外的战士组成“人链”,以最快的速度把一箱箱炮弹传递到污水沟里。 在这期间,院子里巡逻的日本兵也曾过来拿手电筒照过两次,多亏刘子魁在房顶提前丢碎瓦示警,屋内众人趴在箱子后面躲了过去。 按照原定计划,等他们把大部分炮弹搬出来,支援部队就要火力掩护炮连的战士把炮弹运回去。 可计划不如变化大,屋内的李玉章想赶在巡逻兵回来之前把最后几箱也搬走,屋外忽然跑来二十多个鬼子搬炮弹…… 第29章 第一炮交给你来开 这一队日军刚进院子,刘子魁就已经给屋内的李玉章示警了。 可李连长只催他先跑,自己却执意要再多搬一箱炮弹,他不走身后的两个战士也不走,又各自抱了一箱。 不怪他们贪心,这些炮兵受够了没米下锅的苦日子,在个人安危和炮弹之间,他们心里算计的是多搬一箱就多3发炮弹,能多打一个炮楼,减少几十上百个战友伤亡。 刘子魁见他还不走,急得站起身在房顶一阵乱跑。 那些日军猛不丁看见一个中国少年出现在房顶都吓了一跳,好在他们是来搬炮弹的,没有随身带枪,只能怪叫着喊巡逻兵把这小子打下来。 子弹呼啸着擦身而过,刘子魁正好踩塌了房顶跳下来,躲过了后续的射击。 尘土飞扬碎瓦乱掉,李玉章冒着被砸头风险跑过来扶他:“伤到哪了?” “没事儿,我打小就皮实。” 少年咧嘴一笑,爬起来还不忘去搬屋内最后一箱炮弹。 李玉章赶紧把他推到墙洞边:“你们先走,我断后!” 门口已经有鬼子在探头探脑了,他们透过烟尘和微亮的晨光看到所有炮弹被洗劫一空,立刻发疯一般冲进来。 李玉章掏出驳壳枪挡在洞口,他不能退,因为刚搬出去的炮弹还在洞外堆着,炮连负责接应的战士才刚冲出树林往这边跑。 冲在前面的鬼子被打倒了,但后面的还在往屋里冲,挥舞着拳头跟李玉章扭打在一起,那些拿着枪随后赶来的守卫反而被堵在外面。 终于,炮连支援的战士赶到了,他们把弹尽力竭的李玉章拖出墙洞,端起捷克式轻机枪朝里面一通乱扫,屋内顿时一片惨叫哀嚎。李玉章杀红了眼,从战士身上扯下手榴弹丢进去。 猛烈的烟尘升腾而起,这间教室的房顶彻底塌了,鬼子也被挡在了墙的另一边。其他战士就趁机扛起炮弹箱子往回跑。有个战士没抢到炮弹箱,看见李玉章身上有血以为他伤重难行,干脆把他扛在了肩头。 李连长还没打过瘾呢,气得破口大骂嚷嚷了一路…… 刘子魁空着手一马当先,他跑得比谁都快,有一种得胜而归的兴奋感,他要去找魏俊杰显摆,他想着要把吐沫星子喷到对方脸上:“谁傻,谁白痴?你说我不行,老子偏要做给你看!” 然而他穿过树林跑回高地,却怎么都找不到王茂生和魏骏杰了,找人打听才知道,西面有一支日军部队连夜驰援白彦守军,团部警卫连和许多干部都去前线阻击了。 “哎呀,又不叫我!” 刘子魁气急跺脚,拔腿就朝枪炮声方向跑。 等他跑到半路,迎面遇上部队回撤,王茂生和魏俊杰各背了一支枪,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原来团长得知这边炮弹已经得手,命令打阻击的部队撤下来,放敌人进镇。 得知魏俊杰也上了阵地,开了5枪打死一个伪军,刘子魁心里的得意劲儿荡然无存。 王茂生笑着弹他一个脑瓜崩:“怎么啦,立了大功还噘嘴?” 刘子魁伸出手:“你也给我搞支枪,我也要打鬼子!” 魏俊杰嘿嘿一笑:“这会儿我们上哪给你弄枪去啊,老实在团部待着。” 刘子魁心里委屈地直哭,一抹眼泪就要抢他那支枪。 王茂生哈哈笑着分开二人:“别闹了,我带你去炮兵连,马上就要反攻了,你偷回来的炮弹要派上大用场了,不想看吗?” 这话说到少年心坎里,是啊,打枪哪有打炮有意思,用的还是自己搞来的炮弹呢! 他马上破涕为笑,开开心心去找李玉章了。 炮兵连其实只有四门迫击炮和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其中九二式步兵炮个头不大,炮管也短,从炮架到轮子全是钢制,总重也才两百多公斤。这炮机动灵活威力不俗,是炮连的看家宝贝。过去炮弹少部队不打坚固工事绝不轻易动用,今天一下子得了接近三百发炮弹,团长同意他们过把瘾。 李玉章轻伤不下火线,指挥战士把炮推到阵地上,他亲自操作演示装弹、瞄准,再退弹换其他战士来操作一遍,敢情是为了节约炮弹在实战中教徒弟呢。 不过真正最后开炮的时候,李连长把那根绳交给了刘子魁:“孩子,你立了大功,今天这第一炮交给你来开。” “啊,我不会啊。” “嗐,这有什么难的,我们都瞄好了,你就抓紧这根绳使劲一扽就行了。” 李玉章接到反攻指令后,把一根细绳递给他,突然发出一声爆喝:“开炮!” 刘子魁下意识地猛拽一下,那门小钢炮发出一声轰鸣,炮弹在对面机枪阵地上炸开,几个鬼子立马去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这一炮不但打响了八路军反击的信号,也击碎了日军所剩无几的抵抗意志,习惯了装备辗轧的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这边的炮不灵了,人家的炮打起来没完,全都崩溃了。 眼看日军在镇外没了抵抗,八路军全线出击,追着鬼子从镇西跑到镇东,要不是最后发了疯的日军用飞机投下毒气弹,保准全歼这群敌人。 从雪夜奇袭白彦镇算起,八路军和日伪军在这里展开了长达14昼夜的争夺,大小10余次战斗,一一五师共毙、伤日伪800余人,缴获长短枪350余支和大量弹药及军用物资。 日军在白彦遭到三次失败后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来抢夺。 事后纵队首长表扬了参战部队,称这是八路军挺进山东以来,在平原地区打的第一场大胜仗,部队不困守据点没抛弃群众是游击战的典范。 这次战役意义非凡,首长在会上说了一大通,不过刘子魁只记住了一条,就是这一仗打通了鲁南根据地和沂蒙山区的通道,他以后去蒙山印刷所送版样、刊印报纸就不必再担心被鬼子、伪军和汉奸抓了。 部队开完总结大会抓紧重建白彦,镇上军民齐心合力恢复生产,办报小分队则连夜撰写文章组织出报。 王茂生让魏俊杰总结首长的发言写成一篇捷报,他自己则让刘子魁口述在敌人眼皮底下偷炮弹的经历,记录整理后写成一篇战斗小景。这两篇文章再加上魏俊杰之前写的讨贼檄文刚好组成新一期的报纸。 大家都觉得文章不错,可收获的却是纵队政委的严厉批评。 第30章 北海币公告发行 起因是魏俊杰给白彦战斗捷报起了个标题,叫做《雷公打豆腐》。 “雷公打豆腐——不堪一击”是时兴的歇后语,他本意是以“雷公”象征八路军实力强大,描绘打击日寇就像雷劈豆腐一样轻松。 可向来宽厚随和的纵队政委看到后认为不妥,严肃批评王茂生:“你们把武装到牙齿的日军比成豆腐,很不恰当!如果敌人是豆腐,何必雷公来打?打烂豆腐算得什么英雄?现在还是敌强我弱,不恰当夸大自己的力量,会产生轻敌骄傲情绪,对作战不利!” 王茂生当场汗流浃背了,回去亲自执笔重新写一篇。魏俊杰很不服气,在旁边唠叨首长太苛刻了,整个战斗过程就是八路军摧枯拉朽,日军哭爹喊娘不堪一击嘛,自己绞尽脑汁夸成花,反倒错了? 王茂生不和他争辩,专心致志地写完文章推给他:“你看看,换这个角度来写会不会更好一些?” 他没写八路军进攻白彦日军时多么英勇,写的是为了劝群众撤退做出的巨大努力,正因为百姓愿意跟着八路军走,他们带走了所有粮食,填埋了每一眼水井,才会让日军无法在白彦站稳脚跟,才会让八路军反攻的时候不必投鼠忌器。白彦的防御工事虽然拆了个干净,但铸就的是一道更坚固的民心城墙。 魏俊杰在镇上滞留过,亲眼见过日军抢占白彦后的慌乱情景,拿这篇文章对比他那篇措辞华丽但内容空洞的胜利捷报,顿觉高下立判。 刘子魁看他哑口无言可开心了,开玩笑地奚落魏俊杰:“别以为会写几句漂亮话就得意忘形,你还差得远呢!” 魏俊杰横他一眼:“嘿?这有你什么事儿啊,要不然笔给你,你来写?不会写就一边儿待着去!” 两人又开始吵吵,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人:“请问这是《游击报》的编辑部吗,我有一篇公告需要刊登。” 屋里所有人同时抬头惊讶地打量来人,办了这么久的报纸还是第一次被外人慕名投稿呢。 那人穿的是长衫大褂,看起来像个做生意的大掌柜,却自称是中共北海银行的负责同志,经纵队首长推荐来《游击报》刊登一则公告,公告内容是要发行一种名叫“北海币”的纸钞。 魏俊杰听了直皱眉头:“又印一种纸钱?还嫌市面上不够乱吗?” 他参加八路军之前也算是一方纨绔,过手的金条、银圆和纸币不计其数,现在市面上除了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还有韩复榘在山东搞的“民生币”,以及某些大商号私自印刷的“钱贴子”,等到鬼子一来又搞出个“银联券”,战乱导致很多土杂币已变成一堆废纸,百姓背一麻袋钱都买不了一袋粮食。 那人也不恼,耐心解释着:“法币以元为最小单位,老百姓买点针头线脑破不开零钱。我们呢,就准备发行1、2、5角的三种辅币,凑足十角即可兑换法币1元。为协助战时经济之发展,各民选政府、八路军以及其他抗日部队与各地合作社均负责兑换。” 说着他还拿出来几张北海币的实物给三人看。 王茂生看着那纸币皱眉头:“是不是有台印刷机就能印钱,想印多少就印多少?那我们报纸印刷所也能印了。” “当然不行,这印纸币需要铅版和道林纸,这都是严格管控的,铅版只有青岛能制作,道林纸主要是从天津那边走水路,通过虎头崖港运回来,一般人弄不到。” “那空口无凭的,你说印钱就印钱,老百姓认吗?” “所以才要通过各种报纸广泛宣传呀,让老百姓知道这是咱们党发行的纸币,纸币本身就是一种信用凭证,他们相信咱们队伍,就愿意使用这种钱。” 对方说得头头是道,王茂生忽然有个别的想法:“这么说,你们也有印刷机器?能印报纸吗?” 白彦镇距离蒙山印刷所有一百多公里远,要是再让刘子魁跑着去送报样取报纸属实是难为这少年了。 可惜那人两手一摊爱莫能助,因为他们只有铅版没有铅活字,也不懂报纸排版。 最终,王茂生通过团政治部核实之后收下了这则公告。 他把所有报纸内容交给刘子魁:“辛苦你啦。” 少年咧嘴一笑,用油纸包住所有文章贴身放好,背起干粮袋就上路了。 王茂生看着他背影,忽然有些心神不宁,部队运动到鲁南地区后离蒙山远了,往返路线也是完全陌生的,他不确定刘子魁靠一路打听能不能找到蒙山去。 等到天黑开饭的时候,他又突然一拍大腿:“坏了,忘记让臭小子留下帽子了。” 上次冒雪夜袭白彦镇,他怕刘子魁冻着给搞了一顶军帽,少年如获至宝连睡觉都戴着,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了,走之前竟忘记提醒。 魏俊杰迟疑地扒拉着稀粥:“应该不要紧,这一带的日伪军都被打跑了。战斗总结大会上首长还说根据地连成一片,从鲁南到沂蒙山区的通道已经打通了。” 王茂生心中忐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只能喃喃道:“但愿如此,希望他运气好一些,别碰上鬼子搞突然袭击。” 可惜刘子魁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他这一路上没碰到鬼子,也没碰到伪军,但碰上了国军。 不知是不是受到《论持久战》的启发,国民政府也在敌后组织了不少游击队,其中国民党苏鲁战区游击第一纵队第三支队就占领了蒙山东南部的一片区域。 他们支队司令部驻古城里,所属大队分驻朱家崖子、曾家村、糊涂岭、大柳汪等20多个村庄,控制着方圆五六十里路的地盘。 刘子魁毫不知情,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了其中一个村子。 他头上那顶八路军军帽太显眼了,几个国民党兵伪装成村民在路上走,趁他在树下休息吃干粮的时候一拥而上。 刘子魁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就被扭住胳膊按倒在地,身上的油纸包也被搜了出来。 第31章 破坏国共合作? 那几个大头兵不认识字,看着一沓写满字的稿纸还以为是重要情报,当即逼问刘子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 刘子魁迅速把老周叔教过的应对手段想了一遍,然后开始喊疼,继而大声哭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辜的孩子。 这一招有点用处,国军士兵虽然面上依旧凶神恶煞,但手上的力道已减轻了许多。 于是刘子魁就主动“交代”,说自己在白彦镇住,有个八路军干部让他跑腿送东西,至于油纸包里是什么、干什么用的,自己一概不知。 “送哪去啊?” “磨坊峪。” “磨坊峪在哪?” “听说是在新泰,我不认识路,正一路打听呢。” 他回答得很认真,但其中一个年长的兵油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臭小子不老实,去新泰你跑临沂来干嘛?” 刘子魁噙着泪假装一脸茫然:“啊?这不是去新泰的路吗?那我不送了,东西给你们,放了我。” 几个大头兵哄笑起来:“放了你,想得美!” 他们不知从哪掏出一捆麻绳,三下五除二把刘子魁绑个结实,其中一个把地上的军帽捡起来扣到少年头上:“小子,明着告诉你,光你这顶帽子,老子就能换五块现大洋,更别说你身上带的东西了!” “狗汉奸、二鬼子,以后生儿子没屁眼!” 刘子魁见逃跑无望,忍不住破口大骂,自然是又换来一记耳光。 那兵油子龇着大黄牙教育他:“你给我听好了,老子不是汉奸,老子是正经的国军!” “呸,国军更该骂!我给八路军送东西,你们不打鬼子,抓我干什么?” 大约是被刘子魁说到了痛处,兵油子又把军帽摘下来卷成一团堵他的嘴。 他们当然知道现在国共合作统一抗日,他们也想打鬼子出份力,可他们上司不让啊。 这支国军游击队的司令叫王洪九,本身就是个极其仇共的人,又和孙鹤龄是忘年交,得知八路军打下了白彦镇是既生气又眼红。在日伪军集结反扑白彦的时候他不但不让部队帮忙分担压力,还在背后使绊子,抓了不少八路军的侦查员和过境干部。 刘子魁被关进王洪九司令部的古城监狱后,见到了之前被扣押的八路军山东纵队卫生部科长杜元岭、管理科长韩祥云及警卫排长刘更荣、警卫员苏树轩,姚云彩、参谋处二科三个侦察员。 刘排长之前见过刘子魁,看见少年立刻有了一个主意。 他故意拍打牢门怒吼:“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抓他干啥?” 其他人心领神会,也纷纷嚷嚷着刘子魁不是八路军战士,要求狱警释放少年,不然就绝食抗议。 在他们想来,在国共合作的大环境下,国军还不敢随意杀害八路军战士,只要帮刘子魁逃出去就能通知部队来解救大家。 然而谁也没想到,刘子魁携带的油纸包里,那篇北海银行准备发行“北海币”的公告,成了大家的“催命符”。 王洪九拿到这篇文章大喜过望,专门来监狱恐吓众人。 原来,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国共会谈的协议中有一条,红军接受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军费由国民政府支付,中共停止发行和流通苏维埃货币。现在山东根据地居然要发行什么“北海币”,岂不是公然破坏国共合作? 这个颧骨高耸、面相刻薄的王司令狞笑着掐住刘子魁的下巴:“你小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啊,给我送来一个天大的理由,这下我就算把你们全杀了,八路也不敢说什么。” 刘子魁吓得面如土色,都忘记了挣扎。他现在脑海中只有懊悔,懊悔自己麻痹大意被抓住,懊悔早知道那篇公告如此可怕就算被打死也应该先销毁的。 “破坏国共合作”的帽子太大了,其他人听明白后全都不做声了。只有纵队管理科的科长韩祥云冷笑:“你说这是一篇什么?公告?这都是要发表到报纸上告诉所有人了,你觉得国民政府会不知道?屎盆子还轮得着你来扣?” 事实上,发行“北海币”这事情并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国民政府有着严格的金融管控制度,但他们财政部门发给各地的军饷和拨款多是5元、10元的法币整票,商家没钱找零,百姓宁可以物易物也不愿接受法币,不但严重限制法币流通,还推高了市场物价。 于是不光八路军、新四军,许多地方政府和商号也不得不发行一些小面额的代金券、土货券来应对百姓需求。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孔祥熙曾经多次致电质问,还出台了《辅币条例》,但最后也不了了之。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八路军公开发行“北海币”根本不存在破坏国共合作一说。 王洪九不了解事情背景,当下就被问住了。不过他铁了心跟八路军过不去,绝不想放过任何理由和借口。 他瞪着眼追问刘子魁:“你告诉我,这是要发表到报纸上的?” 事到如今,为了挽救大家性命,刘子魁也顾不得再隐瞒身份了,挺起胸膛道:“没错,我是八路军的办报员,要把这些文章是要印到报纸上。” 王洪九上下打量着刘子魁:“就凭你,还办报纸?” “怎么,你看不起人?我可是印过很多期报纸了。” 刘子魁故意装作生气地给他讲自己干过的事情,从刻蜡纸到推油滚,描述的全是以前蜡纸油印的过程。 他努力隐藏八路军有印刷所的秘密。 好在这个王洪九并没把报纸当回事,既没有打听报纸的名字,也不关心报纸刊登过什么,他重新拿起那张告知仔细看了一遍,眼睛一转又想了个歪主意。 他根本不必管真相如何,只需要有这个借口就行了。他命令手下部队四处出击,破坏八路军根据地的建设,不准临沂一带组织农民抗日自卫团,不准建立抗日民主政权,还劫留古城及以南村庄送给八路军的粮款,抓捕催办给养的工作人员和抗战家属,闹得沸沸扬扬。 王茂生和魏俊杰在白彦等了四天都没见刘子魁返回,得知王洪九拿“北海币”大做文章,立刻确信公告半路被截,刘子魁被抓,他们赶紧上报纵队首长请求援救。 第32章 好一个诉仇大会 以八路军第一纵队目前的实力,想要消灭王洪九的部队并不难,但问题是对方挂着国军的名号,打着抗日的幌子,如果主动对其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就真成破坏国共合作了。 所以纵队首长先给王洪九发了一份公函,质询近期的反动摩擦,敦促对方释放无故抓捕的八路军成员及亲属。 然而这王洪九摆明了耍无赖,大致扫了一眼就丢在桌上:“不管他,先把半程乡给我抢过来再说!” 说完他就点兵出城,把八路军在半程乡成立的乡公所给砸了,又抓了不少农救会、妇救会的人员,警告当地老百姓不要跟八路军联系。 在他肆无忌惮地破坏、抓捕下,古城监狱里关押的“犯人”与日俱增,达到了四十二个之多。 由于犯人太多牢房不够用,那些看守就不再单人单间分隔关押,而是看哪个房间人少就往里面丢一两个。 刘子魁是这些“犯人”之中年龄最小的,却是最不安分的一个,每当看守换班他就大声哭嚷,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请求被放出去。 有些后面换过来的看守不了解内情,光看他体貌确实是个孩子,多少也有点同情:“别哭啦,哭也没用,我多给你打勺饭,你让我耳根清净一会儿。” 殊不知就这一句话,纵队管理科的韩祥云就敏锐抓住了看管漏洞。 “这个看守脾气好、有同情心,是个值得争取的对象。” 他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跟同监室的人商量,这里关了四十多人,大部分都是本地百姓,保不齐就有和守军同村或者沾亲带故的,如果能从内部做通工作就有机会逃亡保命。 有的人看到了希望:“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直接放了我们?” 也有人泼冷水:“争取到这一个人有什么用啊,外面守卫森严,就算他打开牢门我们也逃不出去。” 韩科长叹了口气:“总要争取一下试试嘛,哪怕每天多给一勺饭菜也是好的。” 这牢房潮湿腐臭,滋生了大量蚊虫和病菌,每人每天又只给一口馊饭剩菜,只够让他们吊着一口命,有些关押时间久的身体都快撑不住了。 目标定下了,可在这种环境下怎么做思想工作呢? 他们又想到了刘子魁,通过相邻牢房之间的传话,韩科长让刘子魁想办法跟看守套近乎,其他人在旁边帮腔,一来二去就能混熟关系。 于是刘子魁就在对方早上送饭的时候多聊了几句。 那看守也好奇,问刘子魁家是哪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小小年纪为什么要给共党做事,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刘子魁捧着半碗饭,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 他没再编造谎言,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原本住在肥城狼山上一个小山村,鬼子只因没能打赢八路军就横加报复,把他们村的人全部屠杀殆尽,连自己的母亲、姐姐和其他妇女儿童都没放过的事情。 他讲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但言语上用的是王茂生记录整理的见报稿件,语言通顺逻辑清晰,更能让人感同身受,所以他这边还没说完,牢房里部分抗战家属已经泣不成声。 “国难当头山河破碎,谁不是背负着一身血海深仇呢?” 刘排长等人趁机接过话茬,分别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有的是父母死于日军飞机轰炸,有的是家里房屋田地被战火破坏,也有妻女遭受迫害等等。说着说着,整个牢房里就哭成一片。 那看守也忍不住抹眼泪,他们家兄弟三个,两个死在了台儿庄的战场上,他也恨透了日本鬼子。 韩科长趁机总结引导:“对,小鬼子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参军扛枪就应该打鬼子给亲人报仇!” 那看守脱口而出:“我也想打鬼子,可是长官不让啊。” 大家马上义愤填膺起来:“不打鬼子的中国人不是好人,不打鬼子的部队不是好部队,在这敌后抗日根据地上,只有八路军、新四军是真打鬼子的……” 这一番引导下,虽然没有立竿见影地把看守拉拢过来,但至少埋下了一颗种子,那看守对大家的态度明显客气多了。 等顽军换岗,大家又如法炮制,对新来的守卫进行了一番思想感化,他们不确定这样做有没有用处,但在绝境之下谁也不愿意放弃任何机会。 在被扣押的十几天里,他们从讲述各自经历发展到讨论国共抗战表现,从介绍八路军官兵平等到争论对这场战争的看法,话题越谈越深,道理也越讲越明。 刘子魁之前努力背诵的《论持久战》又发挥了重大作用,每当大家聊到日军飞机大炮火力太强,说起打仗牺牲国土沦丧的时候,他总能想起这篇文章中的一些经典论述予以驳斥或鼓劲。 许多人头一回听到这么透彻的剖析,都忍不住向他追问问题,浑然忘记对方只是一个15岁的少年。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甚至觉得这幽暗的监牢好像变成了课堂,听完这些讲话自己心里都敞亮起来了。 恰恰就是因为他们的这一番“随时随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努力,让王洪九麾下的这支国民党顽军内部产生了裂隙,为接下来的全员获释奠定了基础。 当然,让王洪九服软放人的决定因素还是外界的压力,因为在古城的外面,八路军的救援行动一刻未停。 部队公函石沉大海,根据地反而遭到变本加厉的侵袭,纵队首长终于决定好好教训教训王洪九了。 纵队特务团已经摸清了王洪九麾下一个游击大队的行动规律,趁着夜色提前埋伏在半程乡的一个村庄内,等这支部队又一次耀武扬威地闯进村子搜刮粮食财物时,他们突然冲出来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战缴获轻机枪一挺,步枪80余支,俘虏国军游击大队指导员杨以仁等官兵百余人,使该大队兵力损失三分之二以上,大队副刘伯年率残部撤至古城。 与此同时,特务团一部还主动出击全歼了王洪九第二游击大队的一支小炮队,只有小队长吴周田换便衣逃出来。 刘队副和吴队长损兵折将狼狈而归的模样,让王洪九慌了。 第33章 占据舆论主动权 王洪九害怕八路军一路打到他的古城老巢来,立刻向他的顶头上司、鲁苏战区游击第一纵队司令张里元求援。 然而这位张司令素来不满王洪九的嚣张跋扈,只给回了四个字“自作自受”。 走投无路的王洪九终于想起来回复八路军的公函了,他想求饶又放不下面子,正抓耳挠腮无从下笔之际,手下的士兵们送来一个大台阶。 在得知外围部队吃了败仗后,那些早就被刘子魁等人感化了的下层官兵议论纷纷,有说“八路军不是好惹,这样下去早晚得吃大亏”的,也有质疑“不打鬼子专打自己人算什么好汉”的。 这些话传到了王洪九的耳朵里,他借口整顿部队稳定军心进行了公开讲话,把与八路军的摩擦甩锅给奸人挑拨离间所致,表示愿赔礼道歉并释放所扣人员,他还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些写进了回复信件里送出去。 但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他背地里已通过电台越级告状,怒斥共军破坏国共合作,只要扣实了这顶大帽子他就立下大功,损失的这点枪械算什么,上头分分钟给补回来。 八路军纵队首长怎会被这等表面文章骗到,收到信后又回了一封,强调“团结御侮”和“抗日第一”的原则,并承诺只要王洪九愿意放人,八路军就将所缴获机枪、步枪及所俘官兵如数送还。 这样一来,整个事件仍然属于摩擦范畴,没给对方留下口实。 几天后,被关押了一个月的刘子魁终于重新见到阳光了,和别人欣喜若狂走向古城门口不同,他走到王洪九身前咬牙切齿地说道:“把那几篇文章还我!” 王洪九脸色一变,右手一下子按在了腰间枪套上。别说那几张稿纸早被他扔了,就算没扔,他堂堂“司令”也不可能听一个小屁孩的话乖乖交出来。 眼瞅着这人要翻脸,押送俘虏和武器前来交接的八路军干部跑上来,赔笑两句搂着刘子魁的肩膀往外推。 少年依旧怒容满面不依不饶,说那是他的任务,人在文件在…… “咳咳,听话!” 熟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后脑勺一疼,刘子魁惊讶地转过头,看见了王茂生熟悉的笑脸。 他哭了。 当着王洪九的面,王茂生不便多说什么,赶紧把少年拉出城去。 坐上回去的马车,他才告诉刘子魁:“那几张稿纸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让魏俊杰重新默写了一遍送去付印过了,你被关押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又出了三期报纸。” “真的?让我看看!” 刘子魁迫不及待地要来每一期报纸读着上面的内容,除了关于白彦战斗的那期报道外,另外三期主要是揭露王洪九部无故扣押八路军战士和多次侵袭根据地,破坏国共合作的罪状。 在纵队首长部署的营救行动中,包括《游击报》在内的根据地报纸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舆论攻势,也正因为八路军始终占据了舆论主动权,王洪九背地里搞的小动作才全部落空。 王茂生看到少年如饥似渴阅读的模样,心中一阵欣慰:“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回去好好养养。” 刘子魁很认真地回过头看着他:“一定不要相信那个王洪九的鬼话,这人是专门和八路军作对的,最好趁早把他灭了。” 王茂生惊诧地看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刘子魁把他在牢狱中打听到的消息讲了出来,王洪九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出生在临沂一个大地主家庭,上过济南军官学校,后来回乡也搞了个类似“红枪会”的民团,自封了民团团长。他这个民团横行乡里打家劫舍,和土匪毫无二致,红军搞土改时,当地群众揭露他父亲王恩荣欺压百姓,红军将其列为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枪毙了,王洪九自此对中共党员恨之入骨,早年就杀害过不少革命干部。 王茂生心中凛然,回到白彦镇就向政治部汇报了这个重要信息。 刘子魁被暂时安置在一个居民家里,首要任务是洗澡、吃顿饱饭、休息。 魏俊杰闻讯赶来探望,进门就笑嘻嘻地放下半斤糕点。 谁知刘子魁翻个白眼爱答不理。 魏俊杰一头雾水:“嘿,我怎么得罪你啦?” “哼,红枪会、大地主,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在监牢里听很多人诉说冤仇,其中不光是日军犯下的罪行,还有很多地主恶霸、红枪会头目奸淫掳掠滥杀无辜的事情,这让本来就讨厌地主的少年加深了偏见,此刻看见魏俊杰就觉得这人肯定也是恶贯满盈。 魏俊杰碰了一鼻子灰,气呼呼地又把糕点拿了回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喂狗都不给你吃!” 王茂生回来得知两人又闹别扭,对着刘子魁一通狠批,因为在判断少年被顽军扣押后,魏俊杰十分努力地撰写文章,还主动去蒙山印刷所传递版样和带回报纸,这一个月奔波了几百公里,可人家回来不喊累,又马不停蹄地跟着文工队四处宣传演出,广泛发动群众声讨王洪九部,为组织救援积极奔走等等。 听完这些话,刘子魁羞愧难当,可让他去跟魏俊杰道歉,这小子又扭扭捏捏起来。 王茂生又笑骂着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把魏俊杰叫来:“给你布置一个采访任务,采访对象刘子魁,采访内容是让他讲述被王洪九扣押在监牢的见闻经历,两天之内交稿!”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哥俩大眼瞪小眼。 最终,魏俊杰噗嗤一笑,递上一块点心:“行啦,我都没计较,你还端什么架子?” 刘子魁终于打破了心中隔阂,讲述了他们在监牢里给兵油子做思想工作的经过,他重点讲了卫生部科长杜元岭、管理科长韩祥云及警卫排长刘更荣、警卫员苏树轩等人的功劳,对于自己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只字未提。 魏俊杰将这些记录整理后刊发在了新一期的《游击报》上,大家才知道这些同志在敌人的囚笼里坚贞不屈、联合自救的事迹。 不过有时候宣传也是个双刃剑,这张报纸落到了王洪九的手里,那些同情八路军的看守就惨了…… 第34章 脱缰的小野马 王洪九不允许自己的队伍遭到思想渗透! 他在内部进行了血腥的大清洗,有几个曾经参与过诉仇会的老兵被查了出来,被扣上动摇军心的罪名杀害了。随后他又以中共思想渗透为借口,报复性地纵兵抢劫根据地百姓,打死打伤游击队战士,彻底变成嵌入八路军根据地的一颗毒瘤。 这些消息传到根据地,引起了鲁中军民极大愤慨,刘子魁听说那几个同情和照顾自己的老兵被挖眼剖心,愤怒得睡不着觉。他找王茂生打听部队什么时候去消灭王洪九这个“活阎王”,自己一定要跟着去。 但事关国共合作的大局,哪有那么随意,王茂生让他保持克制等待消息。 刘子魁焦躁地嚷嚷着:“等啊等啊,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每过一天都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们迫害!” 王茂生把一沓战报拍在桌上:“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们的根据地被日军、伪军、国军四面围着,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战斗,我们的战士也同样每天都有伤亡?难道为了去打王洪九,那些用鲜血守护的阵地就不要了吗?” 刘子魁垂头不语,他看过这些战报,有胜利的也有失败的,每一个数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永远沉睡在阵地上。可他还是恨啊,恨自己之前在古城的时候和王洪九面对面,怎么就没当场掐死对方呢? 越想越气的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在又一次要前往蒙山印刷所付印新一期报纸的时候,他表面上答应绕远路经新泰县城前往蒙山,但走到王茂生视线之外就换了路线,仍旧像上次那样进入费县王洪九的地盘。 这次他学精了,避开村庄昼伏夜出,一路朝着古城前进。 是的,他很不服气,想要潜入古城弄死王洪九。 他记得古城的国军纪律松散守卫不严,营房里随处可见武器弹药,他想着只要自己能爬上城墙,偷一套国军的衣服穿上,再摸到枪和手榴弹,就有机会混进王洪九的住处炸死对方。 可是少年终究是把事情想象得太简单了。 古城的城墙不好爬。 费县古城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全城建在一座巨大的夯土墩上,城内比城外的平地高出二三米,城墙又建在土墩上,加上垛口的整体高度超过了5米。本来就比较光滑的夯土墙体又刚刚淋了一场春雨,变得无比湿滑。刘子魁努力了半宿都没能爬到一半的高度。 另外他沿着城墙根寻找别的攀爬路线时,听到头顶上有哨兵说话,得知了王洪九带着大部队连夜去了抱犊崮方向,准备趁着日军扫荡时“干一票大的”。 他不知道王洪九想干什么,但知道抱犊崮是八路军山东纵队的指挥部所在,如果部队全力对付日军的时候被王洪九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不再想着潜入古城了,连去蒙山送报稿件的任务也顾不上,连夜跑回白彦镇的团部驻地报信。 王茂生知道事关重大,立刻将这一重要信息层层上报。 纵队指挥部得到消息后及时做出调整部署,提防王洪九部的偷袭。 大家紧张忙碌到中午,确认没让王洪九的部队占到便宜才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也直到这个时候王茂生才有机会盘问刘子魁:“我眼看着你走西边大路奔新泰县城去的,怎么会路过古城?” 刘子魁含糊其辞:“我走错了路。” 看着这小子躲闪的眼神,王茂生知道他在撒谎,直接将装着所有文稿的油纸包要回来,转手交给魏俊杰去送。 刘子魁急了:“干什么啊,我能行,那是我的任务!” 王茂生严肃地盯着他的双眼:“你不老实交代,关禁闭!” “我交代什么啊,我大老远跑回来告诉你们这么重要的消息,还有错吗?” “一码归一码,有功当奖,有错也必须罚,你不说实话以后就别再执行任务了。” 听他这么说,刘子魁终于老实了,把他准备刺杀王洪九的想法讲出来。 王茂生和魏俊杰听了惊惧交加,这小子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啊,这可是十死无生的事情,别说刺杀难,就算真把王洪九炸死了,惊动了守军也别想逃出来啊。 “我没想那么多,一命换一命也值了。” 少年嘟囔着,魏家老爷子能以命换命炸死日本鬼子,自己为什么不能有样学样弄死王洪九呢? 王茂生听得头皮发麻,气呼呼地直接给他一脚:“值个屁啊,万一没成功呢?万一被抓住了呢?你是没真正经历过严刑拷打和死亡的折磨,说白了就是傻,就是愣!” 他很少爆粗口,更是从未对刘子魁动过手,今天是真生气了,准备给这脱缰的小野马勒上缰绳。 魏俊杰拦在中间,一边挡着王茂生的拳脚,一边劝刘子魁认错道歉服个软。偏巧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捷报,说是纵队指挥部在抱犊崮附近的九子峰粉碎了日军扫荡的消息。 三人同时跑去打听情况,好像刚才的事情一下子翻篇了似的。 这一战击毙了日伪军120多人,俘虏伪军11人,缴获大小车辆60余辆,军马5匹,枪支和其他军用物品若干,不过八路军也有110名指战员牺牲、负伤。 通报中还提到,王洪九部一度想在八路军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偷袭,被提前设伏的部队打退。据通讯员说,纵队首长十分痛恨国军在背后捅刀子的行径,向国民政府发出了严正声明,同时也准备调兵遣将,腾出手来好好收拾王洪九了。 果然,一个月后,中共中央山东分局、八路军一一五师、山东纵队经过充分酝酿,定下了“先扫外围,后围攻古城”战斗计划,兵分四路对该部进行讨伐。 王茂生所在的主力团参与这次讨逆行动,他考虑到刘子魁的情绪,决定带这小子到正面战场上体验一下生死。 7月22日,各参战部队按照预定计划悄悄集结,他们穿透浓重的夜幕,翻山越岭涉水渡河,像一把把利剑插到了敌人控制的战略要地。 刘子魁紧握一支日本造四四式步骑枪,兴奋得满脸通红。 第35章 第一次讨王战役 战斗照例是从夜间打响。 一个班的战士摸到朱家崖子附近,爆破了山崖下曾家村的一段围墙,随后尖刀连迅速冲杀进村,把毫无防备的国军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刘子魁不在攻坚战斗序列,站在东山高地上看下面打得激烈,他也抱着枪几次想要冲锋。 王茂生就在旁边阻止:“你急什么啊,这才刚开始清扫外围的乌合之众,等后面打古城,有的是机会让你上前线。” 刘子魁撇撇嘴,举起枪瞄了又瞄,可惜天空阴云密布挡住了月亮和星光,远一点的村子里只能见到枪火难辨敌我。 天亮的时候王茂生和刘子魁才下到村里去,战斗已经结束了,尖刀连忙着清点俘虏审问情报,他们这些宣传干部就忙着安抚村民和照料伤员。 村里的老百姓听说八路军打跑了王洪九的国军,全都跑出来哭诉那群兵痞的滔天罪行。其中两位大娘似乎比较健谈,这个说村里畜养的鸡鸭鹅被吃的一只不剩;那个指着村外的树说老百姓没饭吃,把周围两公里以内的树皮都啃得干干净净。 她们还讲了两个让人愤怒的事情,有个国军长官看上了村里的寡妇,致使女的遭受淫辱羞愤自杀,后来那当官的受枪伤死了,他手下的兵竟然抢了村里老人的寿材。 “畜生,猪狗不如!” 刘子魁气得咬牙切齿,握紧了枪准备去找尖刀连连长申请加入下一次战斗,王茂生抢先一步拦住,递给他一支铅笔。 少年愣住了:“干嘛?” “把这些记下来,我们回去出报纸要用到。” “你让我写下来?” “对啊,时间紧急,不知道王洪九的部队会不会反扑过来,我还要去采访其他人。” 王茂生把笔和纸塞进他怀里就跑了,刘子魁没辙只好把枪背回身上,用他歪歪扭扭的字记录两位大娘的言语,这一刻他脑子里萦绕着一个怨念:“早知道这样,就算是拖也要把魏俊杰给拖来!” 八路军的这次讨王行动分兵四路,刘子魁他们这一路比较顺利,但东南方向糊涂岭的战斗就艰难了许多。 糊涂岭顾名思义,地形复杂植被茂密,寻常人上去容易迷路,八路军在夜间行军更是难辨方向,因而进攻时间比其他三路迟了一些。 当地驻军是王洪九下属的第七游击大队,他们听到别处枪声有了防备,硬是防住了八路军的进攻撑到天亮。 王洪九得到消息后亲自率领他的“御林军”前来支援,凭借优势火力不但打退了八路军,还将部分展示包围在了一个土楼里。 好在八路军增援部队赶到,双方激战了一整个白天,最后王洪九的部队顶不住撤回了古城。 到了7月24日,八路军经过一天两夜的激战,才终于全部扫清了王部外围据点包围古城。 王洪九像疯子一样到处督战,看见畏战的直接击毙丢下城墙,遇到勇敢卖命的当场奖励现大洋。他还许下了升官发财送老婆的种种好处,驱策那些士兵卖命守城拼死挣扎。 刘子魁兴冲冲地跑到了最前线:“攻城一定要带上我啊,我知道他们城里什么样。” 王茂生跟上去就是一个脑瓜崩:“你能把弹药库标出来吗?你知道王洪九的指挥部在哪个屋吗?你给我说说东南角的炮台什么火力配置?” 刘子魁熟悉的就只有古城内的地牢而已,当然说不出对方的火力配置和兵力部署,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把手里的枪递上来:“这也不让,那也不行,你给我枪干嘛,老子不干了!” 尖兵连的战士们出来解围,纷纷询问古城内部的房屋布局,让少年重新找回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刘子魁是仔细观察过古城城墙的,他提议部队从西北角进攻,那里城墙要矮一些,远离东北角炮台的火力网,最重要的是那一片的城墙剥离破碎比较严重,他自信可以徒手攀爬上去:“我先上去放下绳子,你们就能爬上去了。” 王茂生担心尖刀连真的采纳这个建议,在旁边打岔:“开什么玩笑,人家可是主力部队,用得着你这个小屁孩开路?” 那连长也颔首笑笑,招呼战士抬梯子过来。他们占领曾家村后连夜砍树修梯子,已经搞了四五架,到时候把梯子搭到城墙上去可比顺着绳子往上爬安全得多。 不过他们仍然感谢刘子魁提供的主攻西北角建议,定下了白天佯攻,夜晚强攻的策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夜里准备总攻前夕,天空忽然落下一道炸雷,阴沉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下起来了。 起初大家都以为这是好事,守军本来夜间视线不佳,又多了雨幕的阻挡,想要瞄准并击中攻城战士的难度就更大了。 只有刘子魁忧心忡忡,跑去劝他们推迟进攻。因为他见识过雨后的古城城墙,墙根周围泥泞不堪,一脚下去能黏掉鞋底,带着厚厚的黄泥怎么爬梯子? 但战斗计划是提前定好的,四路部队一千多号人已经全部就位,现在怎么可能因为这小屁孩的一句话就改变命令?而且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多久,雨停之后又不知道几天才能晒干泥泞,难道部队就一直耗在这里? 所以7月25日夜,主攻还是按照既定计划打响了。尖刀连的战士们扛着梯子冲向了古城城墙。 敌人开枪,第一波战士倒下了。 八路军阵地上的轻机枪喷射火舌实施火力压制,第二波战士冒死抬起梯子继续前进。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城墙下,第一架梯子竖起来了,第二架也跟着搭在了城墙上,可第三、第四架梯子插在泥浆里怎么都立不稳,有战士不得不用大腿抵住梯子。 敌人被机枪火力压制得不敢冒头,就躲在垛口后面往下扔手榴弹。连续不断的爆炸响起,不少战士饮弹牺牲。 雨水太大、梯子太滑、敌人火力太猛,各种不利因素叠加在一起,将城墙根变成了一片死地,但即便如此,其他战士仍然前赴后继着。 刘子魁站在大雨里哆嗦着,双脚怎么也迈不开步,目睹战友们接二连三倒下,他怕了。 第36章 过“生死关” 王茂生看出了少年的胆怯,他走过去搂住肩膀。 干革命首先要过“生死关”,这一关不是口头上的不怕死,而是明知必死依旧勇往直前,他之所以把刘子魁带上战场,就是让这少年看清楚真正的战场上多么残酷。 现在突击队伤亡很大,但是指挥部要求拿下古城的命令没有变,所有战士就要做好随时冲上去的准备,如果整个尖刀连都拼光了,他和刘子魁也要冲上去,不能计较得失,不能有一丝犹豫! 前方的战士杀红了眼,喊着“爬上古城墙,活捉王洪九,为牺牲同志报仇”的口号奋勇冲锋,恰好后方阵地传来火炮的声音,纵队炮兵连的支援终于来了,他们用强大的火力压制着城内守军,为突击队提供了最宝贵的几分钟时间。 有几个战士踩着牺牲战友的尸骸终于爬上了梯子,他们趴在墙头朝里面甩出手榴弹,一下子就炸死了多个顽固守军,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名军官。那些守军哭爹喊娘抱头乱窜,本已溃不成军,奈何王洪九的手枪队又赶到了,一阵乱枪封住垛口,打得突击队员没法翻墙而入。 双方隔着城墙进入了最关键的僵持,只可惜天不遂人意,在这关键时刻,古城北面的河水突然因为强降雨暴涨形成了山洪。 河水漫过两岸滚滚而来,从刚没过脚面到齐腰深只用了两分钟时间。刘子魁他们所在的机枪阵地被冲毁了,所有机枪齐齐哑火。 他和王茂生也被巨大的水流带走。 城墙上的守军全都站起来疯狂射击,最后压在城头上对梯子上的八路军战士展开了无情射杀…… 另一边,很多被洪流冲走的战士再也没能浮出水面。刘子魁身材瘦弱,被洪水冲了个七荤八素灌了满嘴泥浆,多亏王茂生一直死死拽着枪带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一把,才把他从洪流中救了出来。 这一夜,八路军阵地上弥漫着沉痛哀伤的氛围,但山洪并没有冲垮他们的战斗意志,大家从泥水中爬起来,第一时间整顿队伍重新布设阵地,仍旧把古城团团包围着。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刘子魁反而找回了勇气,主动请求参与下一次爬墙进攻。 然而他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王洪九在被围攻时又通过电台向国军“苏鲁战区游击第一纵队”司令、山东省第三行政区督察专员公署专员张里元求救。 后者一面致电八路军纵队首长强调统战关系,一面派麾下另外一支国军游击支队何志彬部抵近古城外围进行“武装调停”。 八路军纵队指挥部给何志彬写回信,说明王洪九部制造摩擦,摧残抗日军民,屡次攻击抗日游击队的事实,信中明确表态:“今天我军讨伐王部,名正言顺,理所当然。贵司令率兵到此,最好不管。” 据说何志彬看完信后很生气,往桌子上一摔执意要进攻八路军根据地,但实际上他们只是跑到一个村庄打了几枪,作了一个进攻的姿态就撤了。 整整五天,八路军围困古城的部队岿然不动,把城内的王洪九急坏了,城内死伤惨重缺粮缺柴,士兵士气极为低落,最后只能借张里元的口谈条件,同意了率队退出古城撤至枋河以南,不再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考虑到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大局,中共山东分局决定签署三方协议,停止讨王战役,撤出古城阵地。 而王洪九则率领余部八九百人,趁夜逃离古城,流窜到棠林乡的矿坑一带得到喘息和发展。 刘子魁听到这个消息很平静,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早晚会让他付出代价。” 见到那么多战士付出了生命代价,他已知道战争的残酷性,不再因为没有抓住王洪九而闹小孩子情绪了。 经过这一战,八路军拿下费县古城,才算真正打通了沂蒙山区和鲁南地区的通道,把多个根据地连成片。 如今抗日根据地内已建立起1个行政主任公署、9个专员公署、66个县级抗日民主政府和300多个区乡抗日民主政府。 这次国共摩擦让山东各届意识到,在全省建立统一的行政领导机关的必要性。于是7月底,山东各届共同约定召开了“山东省联合大会”,选举产生了山东省临时参议会,产生了山东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简称“战工会”)。 这是一件值得广泛报道的大事,山东省战工会是中共领导的统一战线性质的山东抗日民主政权最高权力机关,也是全国第一个省级政权。它的成立标志着山东抗日根据地的正式形成 王茂生也去参会并通过《游击报》发表了相关报道,不过刘子魁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王茂生带回来的另外一个消息上。 “老周同志被抓了!” “什么?” 刘子魁如遭雷击,一下子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他,期待这只是一句玩笑话,那日他们三人被游击队解救后,老周叔说要回肥城交接任务,连夜挑着他的货郎担子走了,此后因为刘子魁随部队运动到鲁南根据地就和老周叔断了联系,没想到再听到消息就是如此噩耗。 王茂生眼圈红了,低下头以一种特别低沉和沉痛的语气解释这是真的,他在会场遇到了同样来开会的钱掌柜,才得知泰西根据地出现了叛徒,向日寇告发了肥城的地下组织,老周叔拼死传递消息才让钱掌柜得以突围。 现在钱掌柜正在积极营救老周叔,但是身边缺少可靠的人手,必须是身份干净没在叛徒面前露过脸的,不容易引起敌人怀疑的…… 刘子魁一听就明白了:“我现在就去肥城,一定想办法把老周叔救出来!” “不,老周叔现在被关在泰安城里了,你去泰安这家药铺和钱掌柜汇合,一切听他指挥。” 王茂生给他交代了地址和接头暗号,叮嘱着地下工作很危险,务必严守保密纪律等等。 刘子魁郑重点头,把那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一枪都没开的四四式步骑枪交上来。 魏俊杰在旁边猛不丁来了句:“还有帽子!” 第37章 形势一片大好? 魏俊杰是好意提醒,可刘子魁却不领情。 他冷哼一声,摘下八路军的军帽郑重交给王茂生:“替我保管好!” 对方温和笑笑:“不光帽子,枪也给你留着。” 他总能一句话说到刘子魁心坎里,少年的脸色由阴转晴,收拾东西连夜上路。 粗布短褂、补丁裤子、破洞布鞋,再戴上一顶烂边草帽,刘子魁打扮得像个逃难的乞丐,不过他缠在腰间的包袱皮里,却裹着三十多张《游击报》。 这都是他特意保留下来的,有王茂生让他练字用的创刊号作废版,有击毙日本天皇外甥的那期,有三打白彦时他带路偷鬼子炮弹的报道,还有他被关押在古城地牢时的声援文章,不过数量最多的还是单独出版《论持久战》的那期。 当时游击队在磨坊峪遭到重创,他大老远背回来的报纸没能顺利发放出去,多数留给了部队当学习资料,他总觉得以后能用得着,自己留了二十多份。 少年就带着这全副家当来到了泰安县城。 泰安北靠五岳独尊的泰山,南临津浦铁路,上接山东首府济南,下通战略要地徐州,是日军直接支援铁路两侧各战场的重要军事补给地。自民国二十七年沦陷以来,日军在城区及周边建立了多处军事据点,构建了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 但同时,这里也是多股抗日势力秘密聚集的地方,国民党军统、中共泰安县委等都以各种方式打入城区建立了秘密交通情报站,搜集传递情报,铲除汉奸叛徒,购买抗战急需物资等。 日军知道城内暗流涌动,专门在岱庙附近设立了特务机关,连城门口的盘查都比别处都要严格。刘子魁担心随身携带的报纸被搜出来,先在城外找了个破庙,把包袱藏在了房梁上,等摸清楚本地情况再想办法拿进城去。 他要寻觅的接头药铺很好找,就在城中心岱庙南门附近,门前有一眼泉,名号“双龙池”。药铺的陈设布置很寻常,进门迎面摆了张抓药柜台,后面靠墙是一排药柜,往里有一隔间供郎中号脉诊病写方子。 这家店铺的生意不错,人来人往客流不断。 刘子魁初来乍到却不怯生,大大方方地走进药铺,对站在柜后的钱掌柜道:“掌柜的,有洋火糖葫芦的卖?” 钱掌柜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但当着其他顾客的面保持表情自然,用右手二指关节敲了柜台:“小兄弟你看清楚了,我们这是药铺,想买针头线脑,那您得去外面找货郎担子去!” “货郎病了,出不了摊怎么办?” “什么毛病啊?” “脚气病。” “抓七叶皂荚汤两副!”钱掌柜高声说了句,“里边请,立等可取!” 刘子魁趁机走进里间,等了一会儿才见钱掌柜走来,领着他穿门过户来到后院才开口:“一年不见,你稳重多了。” 刘子魁这才急切询问老周叔的情况:“他们打他了吗?” “唉,刑讯逼供是少不了的,不过老周同志经受住了考验。” 钱掌柜大致讲了讲局面,肥城那个叛徒级别不低,带日本特务一口气抓捕了十几位地下党同志,几乎把泰西根据地的地下情报网连根拔起。组织上第一时间转移了许多人,对整个泰西根据地进行了重新部署,以求把损失降到最低。 不过好在那叛徒并没见过钱掌柜,只是把那些抓捕到的同志押解到泰安审讯。 钱掌柜得知这一情况后,主动请缨前来展开营救工作。 刘子魁很惊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不躲远一点?你就不怕有人把你供出来?” 钱掌柜淡然一笑:“嗐,我们现在不知道日本人的审讯情况,没法掌握谁叛变了谁没叛变,所以我就站出来了,只要我一直没事,那里面关押的就都还是值得营救的好同志。” 他指了指马路斜对过的岱庙,说那边就是日本人的特务机构,他就天天站门口看着。 刘子魁越发感觉不可思议,这人也太大胆了,这是在赌命啊。 钱掌柜搂住他肩膀:“很感谢茂生同志派你过来帮忙,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间铺子里,对外的身份是我刚招的学徒,我会给你安排一些跑腿传话的任务,都比较安全,不要紧张。” “您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服从。只是我有个问题,肥城叛变的是个什么人啊,我们现在的抗战形势一片大好,他为什么还要投靠日本人啊?” 这个问题刘子魁想了一路,想不通。 钱掌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谁告诉你抗战形势一片大好?” “难道不是吗?” 刘子魁细数这一年来八路军的发展,他目睹了陆房突围战、梁山大捷、三打白彦等一系列战斗,看部队开辟、扩大和巩固了鲁西、泰西、鲁南抗日根据地。他身边的每一个战士,多数老百姓都对抗日胜利充满了希望,觉得小鬼子的日子长不了。 钱掌柜挠了挠头:“小兄弟,你看到的只是眼前这一点儿。如果你把目光放眼全国呢?3月汪精卫宣告还都南京,成立了全是汉奸的国民政府;5月日军发动枣宜会战,国军血战48天伤亡11万!张自忠将军殉国,宜昌失守,从东北到湖北,中国的半壁江山没啦,都让日本人占啦,这算什么形势一片大好?” “呃……”刘子魁连忙改口,“我是说咱们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形势不错。” “根据地更糟,”钱掌柜指着城外的方向问他,“你这一路上没看见鬼子正到处修建碉堡、炮楼、封锁沟吗?他们正在编织一个巨大的‘囚笼’,目的是把我们的根据地严密围困在物资匮乏的山区。你看着,等他们把这张网编好,真正的危机就降临了!” 按照他的话说,正因为看到了这些危险,那些混进革命队伍里的人才坐不住了,纷纷想办法脱离抗日队伍,有的出去执行任务一去不回,有的行军路上当了逃兵,更有甚者主动投敌当了汉奸。 而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危险局面,又和当初的一项仓促决策有关…… 第38章 一个简单的考验 “抗日不分先后,只要出人出枪,就能加入革命队伍。” 这是抗战初期,地下党组织上为尽快打开局面站稳脚跟提出的口号。 这在当时效果显着,但也导致收编进来的地方武装人员鱼龙混杂,有的曾经是伪军军官、土匪头子,有的是旧军人,还有的就是地痞流氓。 这些人革命意志不坚定,如今发现跟着八路军出生入死还没油水可捞,大都萌生退意,看到抗战形势稍微严峻一些,跑的跑、叛的叛,难以禁绝。 这次叛变的余国林就是其中之一。 这人出生在地主家庭,去外面求学喝过几年墨水,参加国军打过仗,在徐州被日军击溃后带着枪逃回家来,组织上专门派人把他争取过来,是打算委以重任的。 没想到这人在外面染上了大烟瘾,贪污了组织经费去抽大烟,被发现后干脆就把他的上线下线都给出卖了,不巧的是,老周正是他的联络人之一。 刘子魁气得攥紧了拳头:“这个余国林现在在哪,我去弄死他!” “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营救工作还需要从他身上下手。” 刘子魁表情焦躁:“那什么时候救老周叔呢,是要劫狱吗?” “这事急不得,你放心,敌人为了套取情报,短时间不会害他们性命,你先安心住下,我领你熟悉熟悉环境。” 钱掌柜已经在制定周密计划,但显然不打算全盘告诉眼前这个少年。 他们在药铺前后走了一圈。 这间药铺已在本地经营了十几年,有很好的口碑和干净的底子,日伪军和国民党特务都没有怀疑过,还经常来这里抓药,与前堂两个抓药伙计和郎中都是老相识。 钱掌柜虽然是前段时间才来,可他口才好演技出众结账喜欢抹零,已经博得了许多顾客的好感。另外后院还有一位负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的大嫂,偶尔也可托付一些任务。 这些人加起来就是中共的秘密交通站了,主要负责情报中转、药品和物资采购等任务。 最近因为部署了营救任务,需要跟各方频繁联络,钱掌柜就想到了刘子魁来跑腿。 他在后院给少年找了一间杂物室当住处,房间狭窄逼仄到只能放下一张床,可刘子魁已经很满意了,过去这一年他跟随游击队和部队到处转战,大多数时候只能睡在地上,能铺点麦秸盖床行军被都算好的。 现在有床有铺盖,还有人给洗衣服做饭,他忍不住想起了以前山村安逸的生活,想起了母亲和姐姐的音容笑貌,立时鼻翼翕张,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钱掌柜大致了解他的经历,拍拍他肩膀:“我们一定会打跑小鬼子,给死去的亲人们报仇!”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刘子魁努力学习如何当好一个药铺学徒,他每天早起摘铺板、打扫前堂卫生、在门口学着切、磨、蒸、烘等方法炮制中草药,干的都是苦力活。 八月的天气还很燥热,他不惜力气干得汗流浃背,很多顾客来抓药时看到都夸赞两句。 不过没人的时候,钱掌柜会给他泼冷水:“小来,我知道你心里急,可你也不能一整天都扶着铡刀咬牙切齿地盯着鬼子宪兵看啊,再这样下去,我怕鬼子要先过来把你毙了。” 他教刘子魁一些地下工作技巧,学着用余光看人,学着隐藏自己的目的,学着保护自己。 刘子魁心神一凛,想起老周叔也说过同样的话,赶紧换了个姿势,背身对着岱庙方向,不过手里的铡刀切得更快了。 钱掌柜也开始跟顾客介绍刘子魁,说药铺里开了一项新业务,病人倘若是得了寻常症候只需知会一声,他们就派这小学徒送药上门。 这项服务很快打开了局面,刘子魁开始拎着草药包城里城外到处奔波,没几天就记熟了城内的街巷布局和旅店、饭庄、茶楼、鸦片馆、钱庄、粮栈所在。 钱掌柜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时不时考教一些路径,询问沿途所见所闻。刘子魁答得头头是道,能够准确描述出一些重点人物的体貌特征。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钱掌柜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让他送到城外东北方向十几里的上峪村,给一个姓张的大婶。 刘子魁答应着,十几里路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半日可回。 他知道交通员的规矩,不问里面是什么,不在半路停留,不和陌生人交谈,就只是埋头急急赶路。 然而走到半路那布袋突然破了,白花花的银圆滚了满地,一卷一卷的纸币落在脚边。 刘子魁吓了一跳,想起上次运送铅活字的时候也干了这么一出糗事,他骂自己不长记性,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幸好城外空旷前后没人,他赶紧兜起布袋把银圆和纸币全都捡了回来,脱下褂子将布袋破洞绑好,确保再不漏出来。 现在知道自己运送的是这么一大笔钱,他变得更加谨慎了,远远看到对面有行人就翻山越岭避开,能走小路不走大路,哪怕多绕远一点也绝不能出事。 等来到上峪村外,因为不了解村内情况,不知道张大婶的住处,他还特地把银圆藏在草丛里进村打听了一圈。 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终于精神紧张地把这些钱送到张大婶手里。 对方看着破洞布兜笑得很有深意:“这可是两百现大洋,一千多块法币,你看到这么多钱不心动?就没有想过直接带着钱逃走吗?” 刘子魁不知道对方什么路数,只是板着脸:“东西我送到了,您给我打个收条,我好回去交差。” “好好好,你先喝口水歇歇,我现在就给你写。” 张大婶让女儿倒水,自己去找了张草纸,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折好。 刘子魁并不喝水,道声谢接过草纸就走了。 一个时辰后,钱掌柜在药铺里笑盈盈地展开那张草纸:“恭喜你通过了组织上的考验。” 刘子魁这才知道布袋是被做过手脚的,走到半路上一定会破,银圆一定会撒一地,人家是在测试自己呢。 看着草纸回执上写“过关”二字,他才开口询问:“张大婶也是我们的人?” 第39章 无耻的汉奸报纸 “她不是,她是我们这间铺子的东家,支持抗日的爱国人士。” 钱掌柜没给刘子魁说太多就把柜上的报纸推过来,让他没事的时候看看,闲暇时间要多练字,这都是王茂生交代过的任务。 一听说有报纸看,刘子魁立刻来了精神。 可看完那张报纸他又气不打一处来,因为这是一份汪伪政权主办的《中华日报》,这上面描写日军扫荡的文字是这样的:“皇军途经河南农村,正值大麦长成时,皇军不忍破坏中国农民的耕种成果,选择了渝军(国军)布满地雷的道路前进,皇军宁可自己冒着危险,也不愿踩到麦田……” 还有一篇评论里居然有这样的话:“无论哪一个城市,哪一个村庄,皇军一到,逃散的居民就纷纷回来,原因何在?因为日本兵对每一位中国老百姓都很和蔼。” 刘子魁拧着眉毛,差点当着顾客的面把报纸扯个粉碎。 幸好钱掌柜及时投来凌厉的目光,他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低着头将报纸铺平在柜台上,可最后他还是气不过,拿起毛笔在一篇《建设大东亚新秩序》的文章上画了个王八。 这篇文章鼓吹的“大东亚共荣圈”口号,标志着日本政府新内阁把谋求结束中国事变当作国策重心,预示着未来将对根据地展开重点行动,只不过无论是刘子魁还是钱掌柜,都不可能从这字里行间看得如此深远。 其实换个视角来看,从这些敌伪报纸中也能找到不少国内国际时讯,比如英国向日本人妥协封闭滇缅公路,法国也关闭越南交通,青帮头目张啸林被保镖刺杀,知名学者指责重庆国民政府经济策略等等。 然而刘子魁不爱看这些,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就跟钱掌柜打听,从哪里能够看到《游击报》这类根据地报纸。他想知道部队在哪,又打了几个胜仗消灭了多少敌人,想了解王茂生的动向,想看看魏俊杰那个臭家伙又写了什么文章…… 钱掌柜板着脸:“这可是在鬼子特务眼皮子底下,上哪搞那种‘违禁报纸’去?” 刘子魁不信:“你肯定有办法的呀,之前我和茂生哥还专门给你送过报纸呢。” 钱掌柜似是被缠得没办法,才拉他去后院找了几份报纸出来,不光有最新的《游击报》,还有其他根据地印刷出版的报纸。 刘子魁眨巴眨巴眼:“这些都是哪来的?我天天都在铺子里和你大眼瞪小眼,没看见谁来给你送报纸啊。” 钱掌柜撇撇嘴:“什么都让你看见,我不知道要被鬼子杀多少回了!回屋看去,看完还我,没我允许任何一张都不许带出这个后院!” 刘子魁满心欢喜地捧着,躲进自己的小屋,只靠门缝射来的光线读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看一封封家书似的。 上面的报道五花八门,有传达上级严惩叛徒指示精神的,有报道部队伏击鬼子打了胜仗的,有宣传减租减息政策的,甚至还有根据地搞了一场篮球比赛的。 他忍不住暗赞一句:“还是看这些文章舒服!” 《游击报》的内容比较平淡,部队这段时间以建设和巩固鲁南根据地为主,正在大范围推动减租减息运动,报道内容主要是解释政策的。刘子魁看得很认真,透过这些报纸,他仿佛看到了根据地民众欢欣鼓舞,到处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把报纸还给钱掌柜的时候,整个人精神奕奕,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 钱掌柜疑惑地看着他:“这么好看吗?” 刘子魁挥舞着拳头:“好看啊,多振奋人心啊,我越来越确信,咱们一定能把鬼子赶出中国!” “鬼子这个词儿以后戒了,在城里不能总提,万一哪天当着客人的面说漏嘴可是会死人的。” 钱掌柜叮嘱着,抛给他一包补肾的药材,让他送到宪兵队去。 “去哪? 刘子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钱掌柜脸色阴沉一指斜对过:“这是铃木队长要的补药。” “我不去,他祸害咱们中国女人,我还给他送补肾药?我疯了啊!” “你不想救老周了?这是任务!” “……” 刘子魁沉默了,想不通这一包补肾药和营救老周叔有什么关系,但既然这是任务,他只能拿起药包蔫头耷脑地走向日本人的宪兵队。 和想象的不一样,日本宪兵在城里很放松,除了门口站岗的荷枪实弹外,其他鬼子在城里吃饭逛街都经常不带枪,哨兵会简单汉语,盘问了几句就领他进去。 刘子魁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日本宪兵队,他跟在领路的哨兵身后忍不住东张西望,牢牢记下岗哨布置和屋舍布局。 等到见了铃木队长,他才知道对方让自己进门的缘由,小鬼子害怕药材有毒,几乎每一样药材都捏出一点来让他试吃。 钱掌柜让他把宪兵队布局画成图,标记好明岗暗哨留着有大用处。 第二天钱掌柜又让他去给城内警备大队的队长宋宪尧送了几贴拔脓疮的膏药。对方欣然收下,让刘子魁给钱掌柜带话,说事情已有眉目。 刘子魁一头雾水,回去追问营救计划,钱掌柜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后面的几天,他几乎都是这样马不停蹄,又先后去了城外的上峪村,城内茶楼旅店,给不同的陌生人送东西。 他几次想要询问缘由,可张嘴又想起工作纪律,只好悻悻地当个闷葫芦。 钱掌柜知道他憋得难受,但为了保密只能安抚着:“快了,等你把我交代的任务做完,老周同志被释放出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整个事情的经过。” “释放?你是说,鬼子会主动放了老周叔和其他同志?” 刘子魁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答复后又开心起来,每次执行任务跑得飞快。 然而只过了一天,钱掌柜就又干了一件离谱的事情,他居然抽了一张《游击报》,让刘子魁跑去大烟馆送给余国林,一再叮嘱他送到即可,不要说话更不要冲动。 “余国林?”刘子魁完全呆住了,“那可是出卖了老周叔的叛徒啊,你让我给他送‘违禁报纸’?那我不暴露了吗?” 第40章 下套 “你一个小屁孩有什么价值?他不会叫人抓你,只会跟着你,顺藤摸瓜找到我!” 钱掌柜智珠在握,明显是在走一步险棋。 少年只好猜测:“所以,我把他引到城外去,咱们合力把他宰了?” “又来了,把他杀了怎么救老周?更何况他根本不敢出城!”钱掌柜耐着性子解释几句,余国林现在有两怕,一怕出城遇上锄奸队,二怕自己没了利用价值被日本人一脚踢开,他急需挖出潜伏在泰安的地下党组织好向他主子邀功。 说完他又给刘子魁递了一包草药,交代后续行动,让少年只管照做,不要问为什么。 刘子魁半信半疑地拿着报纸和药材出发了。 大烟馆里乌烟瘴气光线晦暗,刘子魁在里面找了两圈才确定余国林的铺位,把手里的《游击报》递上去。 余国林对着烟枪刚吸了两口提神,闻言斜了他一眼:“去去去,我没要报纸!” 少年不答话,直接把报纸甩对方脸上,那上面头条文章就是中共中央军委总政治部对锄奸工作发布的第三号、第四号指示。他此刻真是咬碎了牙才忍住没上去掐死这个大烟鬼。 余国林拿到报纸上下扫了一眼,陡然瞪大了眼,进而慌张地缩到墙角,手忙脚乱地掏出枪来:“谁,谁让你送来的?” 刘子魁谨记钱掌柜的话,不说话转身就跑。 余国林追了出来,不出钱掌柜所料,这人惶恐不安冷汗频频,可发现少年躲躲闪闪神情紧张,又忍不住追过来探探情况。 可追着追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那小子怎么进了日本人的宪兵队大院? 正当他揣着枪猫在墙角疑惑之际,几个身穿警服的伪警察不知从哪冒出来,举枪顶着他脑门:“当街持枪偷窥宪兵队大院,意图对太君不轨?这人不是军统就是八路,抓了!” “哎?误会啊!” 余国林没想到会被“自己人”给控制住了,赶紧大声辩驳。 可那伪警察夺下他手里的《游击报》:“你随身带着这种违禁报纸还敢狡辩?证据确凿,带走!” 还不等他喊宪兵队过来,人家几个人就把他连人带枪押到警察局去了。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时间,警备大队长宋宪尧亲自审讯,严刑拷打一通折磨,非要他说出同伙,提供有价值的情报不可。 余国林一开始还辩解说自己已经投诚日本人了,在肥城立过大功,不信去宪兵队问铃木队长,说到这里他回过神来吵嚷着:“我要见铃木大队长,他能证明我的清白!” 那负责动刑的伪警察听到这话有些迟疑,回头看向宋宪尧征求意见。 宋大队长大声训斥:“浑蛋,他说要见铃木队长就能见铃木队长?这共党是我们警备大队抓住的,功劳能让给宪兵队吗?继续用刑,不给我审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别停手!” 好家伙,挨了训的伪警察铆足了劲地打呀,左一巴掌下去打得余国林头晕耳鸣满眼金光,右一巴掌下去打得余国林口鼻喷血掉下两颗后槽牙。 可即便是这样,宋宪尧还是嘬着牙花子觉得不过瘾:“你这打到什么时候,动家伙啊!” 沾了水的鞭子、烧红了的烙铁,布满倒刺的麻绳一亮出来,余国林吓得屎尿齐流瘫软求饶。 他之前是隐瞒过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想着细水长流,吊着日本人的胃口彰显自己的价值,如今被逼急了只能全都交代出来。 宋大队长狞笑着拿出个本子来逐条记录,抓住漏洞破绽就是一鞭子,硬是把这些真正的情报全都划成了谎言揉成一团废纸,非逼着他讲些有用的,和城外游击队军事行动有关的内容。 余国林一直在肥城活动,哪知道泰安城外游击队的动向啊,只能靠胡编乱造来求放过。 “你说什么,八路今天晚上要去铁道线上扒火车,抢劫皇军的军用物资?”宋宪尧一拍大腿,“这个好,展开讲讲,多少人,几点钟,在哪里动手?” 余国林为了不挨打,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编下去,一口气罗织了全套的谎言。 宋大队长满意了,合上笔记本让人严加看管:“谁要是走漏风声惊动了八路,老子毙了他!” 说完他就带着情报亲自去找铃木大队长汇报了。 那铃木太郎听到这个情报还准备认真核实来源和准确性,可宋宪尧却故意不提余国林的名字,只跟他讲:“太君,我刚刚查过了,今天晚上8点钟,确实有一辆重要的物资军列要过境泰安,不管情报是真是假,我们做好防备总是没错的呀,我请求带警备大队去设伏抓捕!” “光凭你们?” 铃木大队长满脸不屑,拿上情报准备向驻军长官汇报。 宋宪尧又进谗言:“太君,几个只会扒火车的蟊贼而已,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我的意思是,这功劳可不够分的呀……” 铃木看了他一眼,坏笑着合上情报夹:“有道理!” 驻扎在泰安城内的宪兵总共不到一百人,除去轮值的、留守的、出任务的,铃木能带出去的不超过30人。但警备大队人多啊,能派出城的一百多号呢,这么多人对付几个土八路还不是手拿把掐?退一万步讲,就算没能抓住人,开枪驱散劫匪保护了军列安全不也是功劳一件? 于是,宪兵队和警备大队立刻集合出城,提前去铁路沿线埋伏,等待那些胆大妄为的“土八路”走进罗网。 然而他们在铁路边趴了半宿,两趟军列都安然无恙地驶过去了,铁道线上连个“土八路”的影子都没见到。 铃木气坏了,质问宋宪尧情报的准确性。 宋大队长一脸无辜:“不怪我,那个余国林确实是这样说的。” “什么?你说这是谁提供的情报?余国林?” 铃木以为余国林背叛了自己又跟警备大队勾结上了,气得立刻带队返城,准备连夜提审这家伙。 可他们怎么会想到,回去的路上却被八路军游击队给伏击了。 黑灯瞎火的道路两旁突然喷出机枪火舌,数不清的手榴弹一窝蜂扔过来,近到直接砸脸…… 第41章 为了太君的安全? 突如其来的袭击把这支日伪混合的杂牌军给干懵了。 宋宪尧抱头趴在路边,他带的警备大队胡乱开着枪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反倒把就地开火反击的日本宪兵队给冲散了。 铃木太郎本来还想组织防御固守待援,毕竟这里距离城区只有十几里路程,四周都是日军据点,无论哪个方向的援军赶来,他们都能顺利逃脱,甚至还有可能把伏击部队包饺子。 然而一支手枪突然抵在他后脑勺上,几只粗糙大手一齐将他摁倒反绑起来,逼他喊话停止射击。 铃木太郎还想硬气一点,用日语喊手下不要顾及自己继续战斗。 但不成想八路军中有人听得懂日语,捡起一个土坷垃堵住他的嘴,又把几根火把点燃丢到脚底下。日伪军猛然看到铃木大队长被捆成个粽子,全都傻了眼。 宋宪尧这时候爬起来,表现得惊慌失措,大声喊着:“都别开枪,为了太君的安全,我们愿意投降,愿意投降!” 现场除了铃木就属他官大,他喊着口号带一百多号伪军投降,那三十来个日本宪兵也就把枪放下了。 三十几个游击队员从暗处跑出来,他们分工协作,一部分上来收缴枪支弹药,另一伙则以最快的速度绑了七八个日本兵,然后扛起不断挣扎怒目谩骂的铃木太郎跑了。 哦对了,宋宪尧也被绑了,一并押走。 临走之前,游击队战士还叫几个伪军传话:“要想铃木太郎不死,就把关押在宪兵队的所有通共犯人放了!” 从战斗打响到游击队满载离开总共不到15分钟,因为是夜间行动,城内城外各个据点的日军都没敢贸然出动,他们派出来的侦查兵遇上溃败的宪兵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等大部队匆忙出城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摸着黑根本找不到游击队的行踪方向。 城内的日军指挥官气坏了,一边大骂铃木太郎愚蠢,一边向上级请示如何处置此事。 他们正商量着办法,宋大队长全须全尾好整以暇地自己跑回来了。 他自称是被八路放出来传话的,人家先放自己以示诚意,只要释放了宪兵队的所有犯人就保证包括铃木太郎在内的所有日军俘虏安然归来。 日军指挥官正愁没办法和八路军沟通呢,见着宋宪尧就有了办法,他们写了一封信,让其转交给八路军。 宋宪尧赶紧撇清关系:“太君,我和八路没有联系,我不知道怎么找他们啊。” 日本人显然不信,就让他带着信去城外乱跑,三天之后没放人,八路军肯定还会俘虏他。 宋大队长一脸无辜状:“话虽如此,可为什么是我?” …… 接下来的两天,他每天大摇大摆地出城,大摇大摆地回城,逢人打招呼,见谁都说自己要去哪转转。 最终,他不负众望地被游击队逮了。 日本人的信件辗转送到钱掌柜的手里,主要内容是同意交换人质,但必须清点人数查实身份后,约定时间地点面对面交换。 “这摆明了是个圈套!” 刘子魁这几天总算搞明白了钱掌柜的谋划,喜滋滋得整宿睡不着觉,就盼着老周叔能被安然释放呢,看到这封信忍不住开口提醒。 在日本人的地盘上交换人质,就只有让他们先放人,等老周等14位同志全部抵达安全地方,八路军才能释放铃木太郎。 钱掌柜也是这个意思,写了一封回信交给一名日本俘虏让其带回去,顺便传个话,游击队没有多余的口粮,这几天可把他们这些俘虏饿坏了。 他一再主动放人示好,不是态度上软弱低人一等,而是在借俘虏的口给日军指挥官施加压力,那些普通日本兵看到自己长官迟迟不同意交换俘虏,纷纷打着声援铃木太郎的幌子给施加压力。 最终日本人同意了钱掌柜的方式,但是要求分两批释放,游击队释放4个日军俘虏,他们就释放7个共党犯人。 老周叔是第一批被释放的。 刘子魁隔着门帘看见他颤巍巍地走出宪兵队大院,心疼得眼泪狂涌,被钱掌柜找了个茬狠骂两句赶回后院。 真正的斗争远未结束,鬼子没向这7个“犯人”讲释放缘由,没解锁沉重的手铐脚镣,并且还故意饿了他们两天,这些同志突然走出监牢完全不知道该去哪落脚。而他们身后则跟着5个持枪的日本宪兵,传达的意思好像是谁敢上前接洽谁就会被当做共党,等着秋后算账。 好在老周叔在敌后斗争的经验丰富,用余光瞥见了钱掌柜的身影就知道是组织做了救援工作。 他明白现在处境极度危险,干脆就搀扶着同伴去了附近一家包子铺,告一声“得罪”就抢了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看着这群蓬头垢面饿死鬼投胎的犯人,那摊贩老板吓坏了,不敢赶也不敢骂,急急地跑到路中央嚷嚷:“你们都看见了,我可没接待他们,我是拦不住啊……” 日本宪兵不理他,只是盯着老周叔他们等待上司的命令。 而此刻,宋宪尧在日军指挥官身边拍马屁:“高明啊,太君!这十几个共党城里如狼似虎地胡抢一气,民心尽失啊,您这一招太厉害了!” 那指挥官嘴角挂笑,得意地频频点头:“是啊,你看这些共党,抢完吃的抢喝的,抢了衣服又抢鞋子,几乎抢了整条街的铺子,和土匪有什么区别?我们大日本皇军才是文明之师……”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老周叔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分散,在有的店铺前门进后门出,短暂一对眼就接触上了组织成员,得到了逃亡方向的指令。 随后他们跑到大车店抢了辆大骡车,呼哨一声拉上所有人跑路。 日本宪兵为了自己队长的安危不敢开枪,城门口的伪军也不敢阻拦,就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一溜烟没了踪影。 那日本指挥官最后才反应过来,大骂一声“八嘎”,招来一辆摩托侉子就要去追,宋宪尧又在后面劝道:“铃木大队长还没放回来呢!算啦,恶心恶心他们得了,追上了也不能开枪打死,对不对?” 第42章 下场 宋大队长句句不离铃木太郎,那日本指挥官无奈只能咒骂着收起指挥刀,回去再想别的坏招。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4名被俘虏的日本兵才戴着手铐脚镣回到城下,他们被蒙了眼睛丢在山区,这一路徒步翻山过河糟老罪了。 游击队战士释放他们的时候还做了解释,要怪就怪城里的日军先不讲武德虐待犯人,他们只能遭受同等对待,于是这四个大头兵把指挥官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他们身上带了八路军游击队的信件,约定下一轮交换俘虏的时间是夜间,这次八路军先释放三个下等兵,等确认同志们安全后再释放铃木太郎。 夜间交换人质不利于日军展开行动,宋宪尧继续在日军指挥官跟前一通搅合,劝着不要再搞小动作。 日本人这边倒是消停了,不过钱掌柜的骚操作才刚开始,在释放铃木太郎之前,他安排了一件让这小鬼子十分难堪的事情。 他让人去外地请来了照相师傅,专门给这位宪兵大队长拍了一张很不体面的被俘照片,说要把照片发表到根据地的报纸上,让全中国的老百姓都看看,没准儿这新闻还能传到日本本土去呢。 面对这等奇耻大辱,铃木太郎气到吐血,差点一头撞死在歪脖子树上。 但是游击队的战士早有准备,提前把他敲晕,趁着夜色丢到了日军在城外的一个据点附近。 那些守军不明情况,“捡”到这位宪兵大队长赶紧派人护送到城里来。 悠悠醒转的铃木太郎只觉得无地自容,刚准备寻死觅活,就见宋宪尧带着一众鬼子军官赶来,说是连夜安排了一桌酒席要给他压惊。 席间宋大队长故作洒脱:“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我也被八路抓了好几次,他们还不是乖乖放我回来了?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皇军势大,那些土八路不敢乱来!” 铃木太郎蔫头耷脑心事重重,坐下后埋头喝酒不接茬,气氛压抑得让所有人难受。 宋宪尧端起酒杯自罚三杯:“说起来啊,这事也怪我,要不是我轻信了坏人的情报,我们也不会中埋伏,要不是我的手下太废物没能保护好铃木太君,事情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 他这一提旧事,铃木太郎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好像刚回过神似的沉声问道:“余国林在哪,这人提供的情报大大的可疑,我要亲自审问他!” 宋宪尧轻拍桌角:“太君,您放心,那人一直在我警局关着呢,不着急,咱们喝完酒我带您去找他算账!” …… 余国林这几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都不需要宋宪尧特地安排,那些在城外吃了败仗丢掉枪支弹药的二鬼子们,回来就把气撒在他头上,轮番上阵甩开膀子猛抽一气。 不过宋大队长留这人一口气,就是等今天。 铃木太郎喝了酒,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和怒火,走到刑讯架前直接上手抓着头发把余国林的脸拉起来核对身份。 “太君,太君您终于来了,太君救我……” 余国林的衣衫已经烂成了破布条,上面挂着干涸的血迹,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眼里挂着泪花,嘴唇哆嗦着,说话透风。 铃木太郎开门见山:“我问你,游击队要抢劫物资军列的消息,你从哪知道的?” “啊?”余国林好像失忆了似的语无伦次,“我不知道啊。” 铃木太郎眉头皱起来了,从炭炉里抽出根烙铁送到余国林的眼前:“回答我!这情报是怎么回事?” “太君,我真不知道。” 见这家伙翻脸不认账,宋宪尧把审讯记录拿出来:“这白纸黑字,你亲口说的,还按了手印的,这就不承认了?” “他们打我,他们逼我,我没办法才只能胡乱说些……” 在余国林哭喊声中,宋宪尧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噢,你胡说的?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敢胡编乱造?” “我,啊——”余国林还待辩解,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原来铃木太郎急火上头,把手里的烙铁直直塞进了他的嘴里。 焦糊味充满了整个审讯室,宋宪尧一手捂脸做不忍直视状,一手扒出手枪:“太君息怒,息怒啊!” 铃木太郎顺势夺过枪,一口气清空了弹匣。 宋宪尧上去探了探鼻息,确认余国林已经死透后还吩咐手下:“尸体抬出去喂狗!” 铃木太郎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脸上挂着泪,喃喃道:“原来杀了这人也不能得到解脱啊……” 宋大队长小心跟在后面:“太君,枪,我的。” 铃木回头看了他一眼,把空仓的手枪丢回来,跌跌撞撞地推门出去,此刻心乱如麻的他全然忽略了几个问题: 首先,余国林怎么会被警备大队抓进警局呢,是被以什么名目抓到的,又为什么会遭到严刑拷打呢? 其次,这人屈打成招仓促之下胡编乱造的情报,怎么可能正好说准日军物资军列的过境时间? 再次,既然余提供的情报是假的,八路军游击队是怎么知道宪兵队出城的目的地呢,还精准地打了个伏击? 最后,即便是被伏击,他也始终是在队伍的中间,前后左右都是宪兵和伪军,那些游击队战士是怎么混到他身边,轻而易举地拿枪指着他后脑勺的? 这件事疑点重重,从头到尾都透着阴谋的味道,但是铃木太郎一死就没人追究了。 因为这人一想到自己被俘的照片可能会印到东京的报纸上,摆在天皇陛下的面前,他的父母可能为此蒙羞,他自己可能会成为大日本陆军的耻辱,就感觉惶惶不可终日,回住所就拔刀切腹了。 宋宪尧是第一个发现铃木太郎自杀的,其实在引诱这人射杀余国林后,他就已经安全了,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想来试探一下口风,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这小鬼子长刀贯腹还满地打滚没死透的模样,他上去慷慨帮了一把…… 等确认这小鬼子咽气之后才,宋大队长才夸张地大喊大叫起来。 整个宪兵队大院都被惊动了,他们看着铃木太郎的尸体百思不得其解,吃了一次败仗就自杀,至于嘛? 第43章 物价涨疯了 “宋宪尧是我们的人?” 刘子魁听完整件事的谋划过程,眨巴眼瞪着钱掌柜。 此刻药铺里就他们两人,说话稍微方便了一些,钱掌柜警惕地瞅了瞅门外,伸出了三根指头:“我要是说,我花了三根‘小黄鱼’买通他帮忙,你信吗?” “切,这人都干到警备大队长了,还会为三根金条卖命?” “不信你也别问,有些事必须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跟人提起!” 他用一种很严厉的语气交代少年,随后又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把铃木太郎的照片刊登到报纸上吗?比如你们《游击报》?” 刘子魁撇撇嘴:“我哪知道啊,从来都是茂盛哥决定刊发内容,我就是个跑腿的。” “你甘心一直当个跑腿的?” “不甘心啊,可别的我也不会呀。” “不会可以学啊!” 钱掌柜把一摞《中华日报》《中国青年》等伪报纸推过来,督促他抄写上面的内容,逐字逐句地学习如何写文章。 刘子魁颇为不耐:“我能先去城外探望老周叔吗?” “不行,”钱掌柜板起脸来,“他们已经暴露了,而且我们不确定其中有没有人在狱中变节,在组织没有结束考察之前,你不能见他们,他们也不敢见你,你只要知道他们都已经安全就行了。” 刘子魁悻悻地坐了回去,但没翻两页就看到一篇《告全国歌咏界诸君》的文章,上面说什么“日本已自愿放弃侵略政策,与我精诚相见……有诚意恢复和平,文艺界必须改变过去鼓吹抗战的姿态,一致来鼓吹和平……” 刘子魁一脸腻烦:“这文章看着恶心,你瞅瞅从头到尾都在替日本人说话,全是投降言论。” 钱掌柜难得耐心给他解释着:“我不懂办报,但是我看过很多报纸。我觉得你们办报纸呢,不能只写打仗,只关注敌我军方的事情,也要关心老百姓的生活,既写他们的苦难,也要写他们喜闻乐见的身边事。” 他把日伪报纸翻得哗啦作响,这里面虽然内容大多是反动的,但细看还能提炼出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8月份有篇报道,嘲笑重庆国民政府发布的法币贬值,民众损失惨重;但是隔天他们就又刊登了日本人禁止法币在“治安区”流通的规定:“凡发现有民众持1元法币者即行没收,60元以上轻者处以徒刑、罚款,重者判处死刑。” 刘子魁不解:“不让使用法币,那老百姓用什么啊?” “用这个,”钱掌柜从柜上捏了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票出来:“看到没,这是日本人发行的‘联银券’,以后在咱们这城里,只能使用这种票子啦。” 刘子魁接过来看了看,5角的红票上印着一条龙,1元、5元、10元上面则是黄帝、孔子、关羽等人物画像。 钱掌柜回忆了一下,早两年日本银行刚开始发行“联银券”,老百姓还可以拿手里的法币兑换银联券,最开始1元换9毛,后来按6折兑换,如今直接宣布严禁法币流通了,一经发现全部没收。 “他们没收的法币都干什么用了?” “去国统区买东西啊,兑金条、银圆或者购买粮食、棉纱、肥皂、食盐之类的硬通货。” 钱掌柜摇着头低声骂这些日本人是真狠,用废纸换法币简直就是明抢,长此以往中国大地上的物产就全被掠夺走了。 刘子魁想起了之前发布的“北海币”公告,就把根据地的货币政策大致讲了讲,他也不懂什么深层意思,只是嗔怪当初被那篇公告害惨了。 钱掌柜不愧是常年做生意的,只听了个开头就击节赞叹:“嘿,你别说,咱们是真有能人啊,先发行北海币把法币兑换出来,等以后老百姓手里都是北海币了,咱们也规定不许再使用法币,就不怕日本人的掠夺了?” 刘子魁纳闷:“你说得轻巧,老百姓认吗?” “你别不信,等着瞧。” 钱掌柜哈哈一笑,从柜上拿出一些法币交给刘子魁,让他现在就去恒丰商号采购些东西,尽快把这些钱花出去。 他列了个清单,有吃穿用度,也有一些贵重药材,都是最近用得着的东西。 可刘子魁跑出去一炷香时间后,居然空着手回来了:“买不了。” 钱掌柜歪头疑惑:“怎么啦,商号现在也不收法币了吗?不应该啊,这些大商号做的都是跨区域的买卖,有些背后还有日本人投资入股的背景……” “不是,是涨价啦,所有东西的价格都涨疯了,你给我的钱啊,连清单上一半的东西都买不到,我不敢自作主张回来问问。” 刘子魁把那一百元法币放回桌上,同时还有清单上的最新物价。 钱掌柜有些难以置信:“这100块去年还能买一头牛呢,现在连这点儿东西都买不到了?” 最后他简单划掉了一些物品,又添了一百多块法币,刘子魁才勉强把东西买齐。 回来的路上少年看见许多人也像他一样,攥着法币到处突击买东西,可越是这样钱就越不值钱。这一去一回的工夫,米店伙计已经改了三回市价了,刚才还能买三斤米的法币,眼瞅着就只能买一斤半了。 可即便是这样,老百姓还是抢着买,大家害怕这钱变成废纸,更害怕花不出去被日本人搜出来还要坐牢呢。 他想起刚才钱掌柜说的那番话,日本人就这么随便一吓唬,就把老百姓手里的钱都骗出来了? 简直岂有此理! 越想越生气的刘子魁,忽然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他想要劝说,想要呐喊,想要告诉所有人别上了日本人的当。 可这里是沦陷区,马路斜对过就是日本宪兵队,大街小巷到处都有汉奸特务的眼线,他的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牵连到地下党组织啊,怎么办呢? 他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报纸,试探着向钱掌柜问道:“我能写篇文章揭露日本人的阴谋吗?” 钱掌柜表情古怪:“为什么不能呢?” 第44章 第一期“号外” 党的地下工作培训中,着重提到过一条原则:“在敌占区,凡是能够保护人民利益的事,应努力赴之;凡是招致敌人摧残人民的事,都应谨慎从事。” 基于此,钱掌柜很乐意破坏日本人“以战养战”的金融掠夺,但他对刘子魁的文章提出了三点要求:“必须是真人真事,文章要有理有据,最重要的是时效,必须两天之内写出来送到大家手里去。” 他打包票说只要刘子魁能够写出来,他就有办法印刷成宣传单页,满大街地发出去。 刘子魁刚才还激情澎湃,可真坐在桌前拿起了笔,立感一个头两个大,那毛笔尖悬空良久就是落不到纸上。 钱掌柜看出他的为难,乐呵呵地凑过来:“我教你个乖,这文章不用讲大道理,就把所见所闻写出来,写你印象最深刻的那些,大家感同身受了,自然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刘子魁闭目定神,回顾刚才经历的种种,终于落笔:“今日米价须臾三涨,商号逐利囤积居奇……” 他一口气写了两张纸,勉强把法币遭到日本人无端禁用,老百姓着急脱手,商号粮店坐地起价的起因经过讲了出来,这里面用的词语句式都是他从报纸上现学的,就照搬《中华日报》嘲笑法币贬值民众损失惨重那篇文章。 钱掌柜看完给提了意见:“你这篇文章啊,粮食的价格不清不楚,写作的目的不明不确,你得让民众知道费劲写这个是想干什么啊。” 他提笔修改润色,前后各加了一段。 前面一段的内容大致是,今秋粮产颇丰,何来全城“粮荒”?日本人控制的粮店、商号以每担六七元的价格从农民手中购得大批粮食,转运进城即卖到每担30余元,即便如此高价尚不知足,又借打压法币坐地起价,岂不知城外粮贱,同样的价格可买三担有余,奉劝诸君切勿上当。 后面一段则是揭露日寇金融掠夺的手段和“以战养战”的目的,鼓动大家抵制日本人的禁令。试想一下,全城几万人呢,大家都坚持使用法币买卖东西,就凭城里这几百个日本驻军和宪兵查得过来吗,抓得过来吗,监狱里装得下吗? 看完这几句话,刘子魁马上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对对,我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但是我写不出来呢。” “多看,多想,多写,写文章是个水磨工夫,急不得也懒不得。不过你们报纸上这种文章讲究通俗易懂,不需要引经据典,其实倒是有条捷径。” 钱掌柜让刘子魁平时多出去走走,在和农民、商贩、店小二、掌柜这些人聊天中能够长见识,发现许多可以做文章的事情。 他把纸上的墨迹吹干,交给少年重新誊写一份,刻到蜡纸上准备油印出来。 刘子魁闻言惊喜:“咱们也有蜡纸油印的工具?太好了,我会印,交给我就行了。” 钱掌柜皱眉横了他一眼:“油墨味儿大,印完了屋里好几天都散不掉气味,万一宪兵队查过来,我们可都要被你害死了!” 钱掌柜似乎有别的交通路径,在刘子魁不知道的情况下,这篇文章就被印刷成了一张宣传单页,可能是为了增强可信度,他们还套用了《游击报》的报头、出版日期等,做的是一张8开的单页,记为“号外”。 所谓“号外”就是报刊在固定出版期编号外临时增发的出版物,因不列入报刊的原有编号之内,故名号外。 刘子魁这篇文章只有一千多个字,篇幅上不足以支撑一版报纸的内容,钱掌柜又让他在下面另写了一篇介绍《游击报》是什么性质刊物,曾经刊发过哪些有影响力文章的说明。 少年嫌自己写的字太丑,刻写蜡纸的时候一度想请钱掌柜代笔,但对方认为这样的笔迹很好,有利于隐蔽自己误导特务。 也不知道地下党组织是怎么运作的,只是一夜间就印刷了几百张粗糙简陋的《游击报》号外,并且在天亮前投递到了城内许多店铺、庭院和窗户里。 第二天一大早全城人讨论的都是这张报纸,脸上挂着藏不住的激动。大家对日本人的禁令早有怨气,只是缺人带头抵制而已,现在有了这份报纸的呼吁一下子就统一了态度。 日本宪兵队、伪县政府公署的大小官吏、警备大队的警察们全都忙坏了,全城搜查销毁这张报纸,禁止任何人讨论禁用法币的事情。 然而古人早就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舆论这东西一旦成了气候,越堵越可怕,最后一定会形成滚滚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民众明面上虽然不说了,但行动上都开始响应号召,不但继续使用法币,还自发抵制联银券。如此一来,城内的物价反而稳定下来了,没有人去抢粮食了,不见了突击花钱的顾客,想着大赚一笔的日本商号急了。 他们现在很想杀鸡儆猴,但日伪报纸上白纸黑字地写了,禁止法币流通的政令从下个月1号才开始施行,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大家手里的法币还可以合法使用,就算是日本宪兵也不能随便抓人。 于是他们把矛头对准了那张“煽动”民意的报纸,发动所有力量调查报纸的由来,一定要查出是谁写了这篇文章,捣毁印刷报纸的窝点。 城内与印刷品有关的店铺都遭到了搜查,凡是售卖和持有纸张、油墨、蜡纸、滚刷这类东西的店铺掌柜、伙计,乃至学校的教师校长都被抓去核对笔迹。 刘子魁所在的药铺本不在搜查范围,可警备大队的伪警察们哪会放过这个捞油水的机会呢,在大队长宋宪尧的授意下,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把所有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都骚扰了一通,吃拿卡要无所不用其极,闹得全城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不过这些二鬼子只图占便宜,谁也没当真查笔迹,更不信眼前这15岁的少年能写出那等文章。这些伪警察离开后,刘子魁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埋头研磨药粉。 钱掌柜把他叫到后院:“对抗日本人的金融掠夺是个长期的工作,光靠这一时抵制联银券可不够,你还得继续努力做工作啊。” 刘子魁有点懵:“可我还能做什么呢?” 第45章 怎样去动员呢 “你得学着组织群众,”钱掌柜递给他10元法币,“出去转转,找人聊聊天,别总在铺子里待着。” “我去哪?” “去人多的地方,多看多听多交朋友。” 钱掌柜告诉他事态已经很紧急了,别看当前抵制联银券的民意沸腾,但真正的考验是下月1号,因为从那天开始,日本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抓捕持有和使用法币的商户和百姓。如果到那一天全城百姓不能拧成一股绳,那么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刘子魁感觉自己是被硬赶出铺子的,他拿着这张票子走上大街只觉得茫然,城里人多的地方不少,比如望山茶楼、张家菜馆,又或者鸦片馆和赌坊,可这都不是他一个药铺学徒该去的地方啊。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墙根的水陆码头,看见了一群背麻包的苦力,感觉还是跟这些穷苦大叔待着舒服。 他见有几个人在码头边喝茶歇气,就过去没话找话地胡乱打听,这一船货是从哪来的,装的什么东西,卸完这一船货能挣几个钱? 那些力夫看出他年纪不大,都笑他瘦小的身板:“你就别瞎打听了,一看就吃不了这碗饭。” 刘子魁不服气,说别看自己身子骨瘦,其实骨头缝里都是力气,说着他就要去扛麻包展示气力,结果不出意外地出了洋相惹来一片哄笑声。 但也正因为这样,他很自然地和这些码头工人打成一片,慢慢把话题引到了联银券和法币上来。 在他想来,中国人应该都是要抵制联银券的。 可聊了几句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些码头工人居然盼着法币早点作废。 因为他们现在主要是给日本商号扛活,每天到手的票子多数都是联银券,这阵子城里的粮店不收,乡下老百姓不认,搞得他们买不到粮食,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所以这些人都盼着下个月法币禁令实施,到那时联银券就值钱了,他们就能买到粮食吃上饱饭。 刘子魁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拿他发表在《游击报·号外》上的文章给大家讲道理,说日本人搞这套就是要榨干中国的财富,最终使中国人沦为日本的奴隶。 结果他的话惹来一通冷嘲热讽。 有人说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和他们这些苦力有什么关系呢,以前给光绪皇帝爷缴税,给冯司令、韩省长、蒋总统缴税,过的也是这般苦日子,现在日本人来了,照样需要他们扛麻包,头上换一个皇帝老儿又有什么区别? 也有人说自己不关心日本人如何掠夺中国的矿产、粮食和物资,反正那些都是达官贵人地主老爷的东西,就算是烂在地里厂里也落不到他们手里,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吃饱饭。 刘子魁反驳他们,讲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他们看不见的农村、城市和前线,有数不清的中国士兵被屠杀,妇女被糟蹋,婴儿被挑在刺刀上。 为了让自己的话有说服力,他提到了两年前的南京大屠杀,说起了一年前的狼山惨案,还想讲讲自己的悲惨经历。 然而人家摆手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们听过很多啦,我们很同情那些死难者,但是我们能怎么样呢?我家里也有老婆孩子要养,好几张嘴等着吃饭,难道我为了爱国就不给日本人干活吗?” 刘子魁被问住了。 在此之前他遇到的都是跟日本鬼子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扛枪打鬼子是理所应当和毋庸置疑的,他从未想过有人会甘心生活在那群屠村恶魔的统治下。 但现实就是,沦陷区里绝大多数人是麻木的,他们也许苦恼、无奈,但全都选择了顺从和忍气吞声。 少年此刻心里非常郁闷,自己本是出来给大家做思想动员的,没想到却被驳得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再回过神来就发现已经站在药铺门口了。 钱掌柜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惊异:“遇上什么难事儿了?” 刘子魁把码头工人的言论复述了一遍,抹去眼角的一滴泪珠:“不灵了,我说不过他们。” 钱掌柜摇头笑笑:“之前你说把《论持久战》背下来了,我一听就知道是吹牛,五万字的内容你哪能都记得住啊,看,用得着的时候你是一句都想不起来。” 刘子魁皱眉歪头眨巴眼:“那上面有关于这个的解答?” “原话我想不起来了,但大概意思是我们得告诉人民,抗日战争的目的是‘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建立自由平等的新中国’。我们既要打鬼子,也要让老百姓过上自由平等的好日子,这才是我们党能使根据地的群众齐心一致,贡献一切的原因。” 钱掌柜这番话还没说完,刘子魁就已经跳起来窜出门去了。 这小子想起来,他之前在城外破庙藏了很多份报纸,那上面有《论持久战》的全文。 他找到了,并且席地而坐如饥似渴地读着。 在《论持久战》中确实有钱掌柜提到的抗战政治目的,但后面还跟着说:“单单说明目的还不够,还要说明达到此目的的步骤和政策。现在已经有了《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又有了一个《抗战建国纲领》,应把它们普及于军队和人民,并动员所有的军队和人民实行起来……怎样去动员?靠口说,靠传单布告,靠报纸书册,靠戏剧电影,靠学校,靠民众团体,靠干部人员。” 看着后面这句话,他仿佛得到了最高指示一般激动,立刻捡出一张报纸卷到竹竿里带进城去。 现在的他有了理论指导,重新树起了必胜的信念,但想要说服那些码头工人还需要一些更通俗易懂的语言,他需要获得钱掌柜的指导。 钱掌柜展开这份报纸,再看看眼前的少年,语气里掩饰不住欣赏:“你小子可真行,还藏了这么个好东西啊。很好,我们可以尝试说服一位码头力夫,由一个人带动一群人,由一群人带动一城人。” 刘子魁急得直搓手:“可是人家问我,不给日本人干活,家里老婆孩子就得饿肚子,我到底该怎么回答呢?” 第46章 联银券,狗都不要 钱掌柜反问刘子魁一个问题:“他们给中国人干活收到的是法币,可以买粮食吃上饭,给日本人干活收了一堆废纸买不到粮食。那么饿肚子是谁造成的呢?” “对哦,日本人才是罪魁祸首!” 刘子魁起身要去给码头工人讲这些,钱掌柜在后面叫住:“人呐,年纪越大越固执,他们不会听你一个小屁孩讲大道理的。记住你是去交朋友的,而不是吵架的,还是要以真情换真心。” 眼看刘子魁眼神迷离不甚明了,他指了指口袋里的那10元法币:“真情是什么?是雪中送炭,是饥饿时的一口饭,是不图回报地对一个人好,你自己悟去!” 少年听得云山雾罩,半懂不懂地收下钱回了水陆码头。 天色将晚,最后一船煤炭已经卸了货,那些浑身被粉尘染黑的码头工人排起队,拿着竹筹领工钱,今天发的全是联银券,连一毛法币也没有。 下午那位把他问倒,说自家快揭不开锅的石大叔面露难色,求着工头给兑点法币好去换粮食。 然而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以后全是联银券了,爱要不要。” “要,咋能不要呢。” 石大叔赶紧把一卷毛票接过来,愁容满面地看向身后的工友,可大家日子过得都一样艰难,谁家里也没多少余粮了,全都眼神躲闪不愿再与他周济。 他叹了口气,只能去城里碰碰运气。 刘子魁跟在后面,看他在粮栈碰了一鼻子灰。 那粮栈的伙计看见他递出的票子一脸嫌弃:“联银券啊,狗都不要,您还是换法币。” 因为刘子魁那篇文章,这家粮栈最近被骂惨了,在这个全城抵制联银券的关口,他们可不想再成为众矢之的。 “我只有这种钱,您行行好,让我换口吃的。” 石大叔只能两眼垂泪,弓腰作揖念叨着。 那伙计还算有点良心,看不过去就给指了条路子:“你去日本人开的商号去看看,他们那里也有粮食,就是贵点。” 贵就贵,总比全家一起饿肚子强。 石大叔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了日本商号,却被人当成乞丐轰了出来。 他捧着联银券解释自己有钱,就是想要买点粮食,谁承想联银券在这里也不好使,商行掌柜大摇其头:“东家说了,现在只收法币。” “你看看,这是日本印的钱,他们认的。” 掌柜冷笑一声:“切,他们认不认,我不比你清楚?回,你这票子留着下个月再来试试。” “我哪还活得到下个月哟……” 大叔四处碰壁最后满脸沮丧地出了城,回到他在城墙根下搭的窝棚,那里有他娘、他老婆和两个面带菜色的幼子。 老太太熬了一锅树叶盼着儿子带点粮食回来,不用太多,只需在滚开的锅里撒上几把玉米面,这锅树叶就会凝固成粘稠的糊糊,他们就能糊弄饱肚子睡个好觉。 然而大叔两手空空,递上来的是花不出去又舍不得丢的联银券。 老太太没说什么,抽了灶下的柴火悄悄抹眼泪,他老婆把锅里一大半的树叶都捞到碗里递给丈夫吃,因为他是唯一的壮劳力,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扛麻包挣口粮。 两个幼子舔着嘴唇喊饿,最终也只能分到清汤寡水味道苦涩的叶子汤。 石大叔小心扒拉出几根嫩叶夹到孩子碗里,忍不住愤恨地咒骂起来,他骂了粮栈的伙计,骂了商行的掌柜,骂了只认法币的城里人,也骂了只发联银券的工头。 刘子魁躲在不远处心疼地看着,终于明白钱掌柜给他钱的用意。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城里,拿10元法币买了40多斤玉米面背到石大叔的窝棚。 得知这么多粮食是送给自己的,石大叔的眼里闪过泪花,当场就要给刘子魁跪下。 少年赶紧拦着,只解释说下午跟他争辩一通,回去越想越不服气,就又特地找了来。石大叔尴尬挠头:“我就是胡说一气,当不得真。” 刘子魁找个石头坐下来,很认真地询问他如何落得这般田地。 那石大叔让母亲重新熬一锅糊糊,等盛出第一碗后才把之前的菜汤倒进去重新熬煮一番。 他把这碗粘稠的玉米糊端给刘子魁,非要少年喝着才肯打开话匣子: 我叫石元禄,曾经也是种地的好把式,祖上传下来三间瓦房十几亩地,娶了媳妇生了娃。只可惜前些年生了场大病不得不向地主借了债,后来家业全被拿去抵债,连自己也被迫当了佃农。 不论我出多大力气干活,欠下的那笔债也休想还清。在那里干了几年,原先八块多大洋的债反倒成了三十多块。 我对地主老爷说:“给你干活是白贴工,越干债越多,不如叫我走了强。” 可是人家不让走,字据上写的是5年,拿这就把我拴住了…… 只要我使坏一件工具,地主老爷就逼我赔高价。有一年早季长,地特别硬,他们催着快些锄,我一发慌,将锄把挥折了。 那地主老爷一见就恼了,把我的工钱扣掉了好几块,足足够买两根锄把的。其实坏的那根也不是不能使,我还一直使了好长时间嘛。 到年底我拿的工钱还不够买条裤子的。 因为在村里吃不上饭,早年生的两个孩子都接连病死饿死,我只好举家逃难到泰安城,找了个在水陆码头干苦力的活,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 刘子魁总算明白这人为何提起抗日满腹牢骚怨气了,是因为被过去的地主老财剥削惨了,也因为赶走了日本人也看不到活下去希望啊。 他看旁边孩子馋的嗒嘴,故意把半碗玉米糊放下:“石大叔,我得走了,天晚了要关城门。” “吃完了再走嘛,”石元禄赶紧起身相送,“今天这些粮食算我借你的,等下个月我买了粮食一定还你。” 刘子魁本没想要对方还,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好,你可以在双龙池药铺找到我。” 临别之际他给石元禄留下了一个问题:“我刚才听你骂了很多人,可你有没有想想,到底是谁害你走到这步田地,谁让你吃不上饭呢?真的是城里那些买卖人吗?” 第47章 根据地的好日子 刘子魁没指望饿着肚子的石元禄会思考深层次问题,他只是故意留个话题,为明天的见面找个由头。 那袋玉米面也一样,既然石元禄说是借的,他就当是借出去的,因为有借就有还,有这份情面在以后更好打交道。 他要和这些码头工人保持长期联系,找机会向他们讲解“建立自由平等的新中国”这个政治目标。虽然他也不知道未来要建设一个什么样的新中国,但想来至少能让大家填饱肚子。 他回去翻阅《论持久战》,向钱掌柜请教这个问题。 对方神秘一笑,从衣袖中抽出了最新一期的《游击报》:“我想,现在的根据地大约就是未来新中国的模样。” “又出新报纸了吗?太好了!” 少年欣然雀跃着抢过报纸,看着上面的文字像看到了亲人一样亲切。 在这一期的报纸上,王茂生又写了一篇社论,是关于党组织在根据地全面推行各项改革,赢得人民群众信赖的内容。 例如根据地广泛实行“三三制”民主政治方针,采用“豆选”等方法进行选举,选出了一批庄户县长、牛倌区长、长工村长,让人民群众当家作主了。 又比如八路军帮助群众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所到之处地净、缸满、借物归还、损坏赔偿,赢得了群众的全心拥护和爱戴,出现了“最后一把米做军粮,最后一块布做军装,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的感人事迹。 文章还介绍了推行减租减息政策减轻群众负担,创办北海银行鲁南支行为群众生产生活提供资金支持,出版报纸、开办识字班、提高群众文化水平等等。 “魏俊杰这家伙也长进了!” 他念叨着,说这位地主少爷总算走到群众之中去了,采写出几个典型事例,一个是根据地成立了抗日战时托儿所的事情;另一个是部队在罗圈崖鼻子山一带打了胜仗,涌现出了一名战斗英雄;此外根据地好几个村庄还开办了“识字班”“庄户学”,让农民识字,在文化上接受启蒙。 刘子魁看着这些新闻很亲切,钱掌柜却笑吟吟地要他看下一版的内容。 他疑惑地翻过报纸的背面,下一秒就瞪大了眼满脸惊喜:“这不是我写的文章嘛?不是已经当号外发表过一次了,怎么也给发表到这上面了?哎呀,还给我署名‘飞毛腿’?” “哈哈,根据地的群众也需要知道沦陷区的事情嘛,日本人禁用法币强制使用联银券这种恶毒的掠夺政策,当然应该让更多群众知晓。我之前疏忽了,‘号外’上没给你署名,还是茂生同志想得周到呀。” 钱掌柜说完拍了拍手,有个人穿过前堂来到了后院。 刘子魁听他讲着王茂生,还以为这位老大哥真来了呢,可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魏俊杰。这家伙穿长衫戴礼帽,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墨镜,还是原来的地主少爷打扮。 不过久别重逢,刘子魁也不嫌弃了,一个箭步就冲过去热情拥抱。 魏俊杰也拉着他的手打量,开了个玩笑:“长高了,长胖了,还是跟着钱掌柜好啊,吃得饱穿得好,有油水!” “呸呸呸,”刘子魁不乐意了,“就知道你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是来干革命的,不是来享福的!既然你这么羡慕来城里工作,不如咱们换换?” 他是真想回根据地去,想要拿起他那支步骑枪去打鬼子,那支枪到他手里还没开过荤呢! 可惜魏俊杰说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并不能在这里久留。 这个任务就是传达上级指示,他忽然板起脸来宣布命令的:“刘子魁听令,鉴于你已16岁(虚岁),在陆房突围战、白彦争夺战和办报小分队工作中有多次立功表现,上级首长决定正式接纳你加入队伍,成为一名光荣的八路军战士!敬礼!” “啪”的一声,魏俊杰立正、敬礼,表情无比严肃认真。 刘子魁明显愣住了,待钱掌柜从后面戳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挺胸立正、敬礼,眼泪狂涌。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做过无数次的梦,憧憬过各种场景,却没想到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以至于忍不住为自己慌里慌张的表现而羞恼。 魏俊杰笑着拥抱他:“本来应该由王主编来向你宣读这个指示的,可他现在是大忙人了走不开,只好由我顺路来给你传达一下,你的军装、证件和步枪都由他亲自保管着,等归队以后再发给你。” “王主编?这是茂生哥的新职务吗?” “咱们以后是同志了,就别叫哥哥弟弟的了,要统一称呼。现在根据地又创办了一大批新的报刊,有《大众半月刊》《斗争生活》《齐鲁文化》《前卫报》《灯塔》等等,为了规范组织管理和扩大宣传鼓舞力度,都成立了相应的编辑部,增加了许多人手,我们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只有两三人的办报小分队啦!” 魏俊杰说着从怀里拽出好几份报刊杂志,这上面的文章内容更加丰富,有国内国际时事报道,有社论和时评,有文化副刊,甚至还有了广告,版面上也不是单调的文字和标题,有了照片和漫画…… 无论是内容还是刊物本身,都展现出根据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刘子魁摩挲着油墨飘香的杂志封面,忍不住回头问向钱掌柜:“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根据地去?” 钱掌柜也不计较他这么心急要离开,笑着许下承诺:“下个月,本来借你过来是为了营救老周,任务完成我们都该离开的,不过咱们既然又开启了动员群众抵制联银券的任务,总得做完不是?” 一想起还要继续给码头工人做思想动员,刘子魁又蔫了,他甚至求助地看向魏俊杰,希望这位“大少爷”明天和自己一起去码头:“你给他们讲讲根据地老百姓过的好日子,肯定会有奇效!” 魏俊杰两手一摊,送上个贱贱的笑容:“你觉得我这身打扮,和你站在一起合适吗?再说了,我也有别的任务在身,可不敢随便暴露身份呀!” 钱掌柜也建议他不要在敌占区久留,出于安全考虑还要他拿两包药去外面住客栈,以免引起特务怀疑。 刘子魁送魏俊杰出门看见一物件,忽然羡慕、嫉妒、五味杂陈…… 第48章 血染码头 那是一辆自行车,看着好像比蒙山印刷所里那辆还要新一些。 刘子魁进城也算见了点世面的,城里的黄包车、自行车,鬼子的摩托车、小汽车、大卡车他已见惯不怪。 可这辆自行车不一样,这是魏俊杰骑来的! 他忍不住想,魏俊杰凭什么能骑自行车呢? 他记得上次在蒙山印刷所,自己只是看着稀罕摸了一下,就被抗大一分校的干部训斥了一通,怎么这才半年时间,交通员就都能人手一辆骑上了? 魏俊杰看出他的羡慕,笑着一拍车座,压低声音道:“眼馋不?回头我教你骑呀。” “呸,不稀罕!” 少年扭脸,嘴上不肯吃一点亏,可心里已经想着回部队后就把交通员的工作抢回来,以后自己也能骑着自行车到处跑。 他愈发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了,那天夜里辗转反侧,思索着如何尽快完成抵制联银券的任务,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压力山大。 可实际上地下工作风险极大,组织上不可能把如此艰难又重要的任务寄托在一个15岁的少年身上。从一开始他们的工作重心就放在城内的店铺掌柜们身上,明面上利用商会动之以情,暗地里夜间拜访晓之以理,才促成了全城抵制的局面。 在钱掌柜的心目中,刘子魁动员码头工人只能算是一步以锻炼新人为主要目的的闲棋。 然而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恰恰是这一步闲棋,却成了整个抵制运动的关键。 安全护送魏俊杰离城后,刘子魁每天下午都抽出两小时时间去码头,想尽办法给工人们传递抗日救亡思想。起初他还遮遮掩掩,否认自己和中共地下组织有关联,所有人都笑了:“不是地下党,不是抗日分子,谁有这闲工夫天天跑码头上来东拉西扯?” 好在大家看他是个孩子,又有石元禄在旁边照应,都没想过要向汉奸和日本宪兵举报他。 刘子魁闻言也不装了,趁几个人在树下休息的时候讲八路军的传奇事迹,就像当初王茂生在磨坊峪给村民讲故事那样,绘声绘色地讲述梁山大捷怎么打死了天皇外甥,打得小鬼子哭爹喊娘狼狈逃窜。 还别说,老百姓就爱听这些,他们不自觉地打听:“天皇外甥长什么样啊,是不是个头也不高?他用来自杀的刀把是不是金的?” 刘子魁就煞有介事地胡编一气:“何止刀把是金的,那长田敏江全身上下都金光闪闪的,戴金边眼镜,镶了一口大金牙,军服都是金扣子金丝线,又矮又胖还长了一双罗圈腿,远看像个矮冬瓜,近看就一癞蛤蟆……” 大家听了一阵哄笑,吸引了更多人围过来。 刘子魁讲完击毙天皇外甥的事情再讲他在白彦镇偷炮弹的经历,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到了“根据地建设如火如荼,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些在码头上卖力气的,大都和石元禄一样是失地农民,听说八路军攻下白彦后先发粮食又分地,全都羡慕得不得了。 刘子魁又给他们普及减租减息的政策。他对这块儿内容不太熟,只记得前一期《游击报》上对于债务问题写过这么一句话,农民战前所欠的旧债,年利息一般不得超过一分半,如债务人付息已超过原本一倍者,停利还本,如付息已超过原本两倍者,本利停付,原借贷关系视为消灭。 “按照这个政策,石大叔你欠地主八块大洋,给他干了5年工就直接抵消了,那三十多块的利息不用还啦!” 石元禄听到这话欢喜地抓耳挠腮,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用再出来躲债了,回去租上几亩地勤奋干几年,说不定还能攒点钱把地赎回来呢。 刘子魁的描述让大家开了眼,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好像干活都有劲儿了许多。 不过到了当天晚上,现实就给了他们沉重一击,上面发工钱的还是联银券,他们中越来越多的人买不到粮食要饿肚子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石元禄那样幸运获赠粮食的,有几个饿了一宿的工友撑不住了,第二天再来码头就商量着跟工头谈条件:“不要联银券只要法币,不给法币不干活!” 于是,当日本商号又一艘满载的货船靠岸时,他们选择了无动于衷,还把石元禄等人也按住,给工头和日本人施加压力。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次单纯的怠工,日本人只要拿出法币来,哪怕几元十几元钱做个态度,他们就会继续干活。 但不巧的是,城里的商户刚刚组织了请愿团,跑到伪政府行政公署去进行了一场合法的申诉。日本人为此正在气头上,听到码头工人“罢工”的消息,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响应行动,立刻就调了宪兵队过来。 那些宪兵把码头团团包围,拿枪逼迫工人们立刻上工。 就算是到这时候,包括石元禄在内的多数工人还是打算乖乖听话干活的,可他们之中确实又有几个人饿得腿软没力气,坐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 那些宪兵就认为这几人挑头闹事,拿着棍子、麻绳上来抽打,嘴里还骂他们懒惰和贪得无厌。 这是懒吗?这是贪吗? 有几个血性汉子站出来挡住了鬼子的棍棒和麻绳,想要搀扶起同伴,可嚣张跋扈的日本商人却指使宪兵开枪了。 随着第一个码头工人中弹倒下,其他工人全都慌了,他们不顾一切地抱头逃命只想躲着子弹活下去。 然而让人气愤的是,面对手无寸铁,没有半点反抗意图的逃跑者,那些日本兵根本没有停火的意思! 他们要趁机立威,打死这些闹事的刁民给城里人看看抵制联银券的下场! 就像是一场实弹打靶训练,那些日本兵不慌不忙地拉栓、瞄准、开火,一直到码头周围两百米内再没有站着的中国人才停止射击。 十几名工人倒在血泊中,有些只是受了伤还有抢救的可能,但丧心病狂的鬼子却举起了刺刀…… 很快,“鬼子在码头杀人”的消息传进城里,钱掌柜大吃一惊,第一时间向刘子魁投去严厉的目光。 少年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好事的民众开始往码头跑,想去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一开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到后来竟成了密集的人流。 钱掌柜拉着刘子魁跟了上去,然后就在城门口看到了极其震惊、终生难忘的一幕 第49章 杀人灭口 4个“血人”被挂在城门上。 前两个伤的轻一些,尚能疼得叫唤,另外两个失血过多已然昏迷,鲜血染红了衣裳,顺着裤脚下往下滴,从下往上的视角看过去格外阴森恐怖。 日本人是故意挑还活着的几个工人高悬示众,他们还安排了两个“二鬼子”敲着锣引人来围观。 城里的男女老少不明真相,都跑过来打听消息看热闹,生生把城门洞堵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一个“二鬼子”拿来一张纸,当众宣读这几个人“拒收联银券、煽动罢工、意图加害日本商人、抗拒宪兵审查”等诸多罪状。 钱掌柜听到“煽动罢工”四个字,立刻回头审视刘子魁,自己一再强调过敌后工作的原则,凡是招致敌人摧残人民的事,都应谨慎从事,难道这小子胆大妄为搞罢工却没向组织汇报? 刘子魁正抬头查看伤者中有没有石元禄,猛不丁对上钱掌柜想要杀人般的凌厉眼神,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他猜到对方的意思,凑到跟前小声辩解:“我没有,真不是我发动的罢工啊,我都没想过。” 钱掌柜暂且放下此事,他当前第一要务是救人,仓促之间找不到好的借口,只好很突兀地跟刘子魁说了句:“快哭!” 刘子魁不明所以,突然感觉钱掌柜掐了自己的肋骨,吃痛下还真哭出了声。 这一嗓子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钱掌柜趁机向那两个伪警察递话:“老总,太吓人啦,把孩子都吓哭了,要不先把人放下来,我瞅着还喘气呢!” 那两个二鬼子“哐当”敲了一声铜锣:“这是日本人挂上去的,他们不说放人,我们哪敢呐!” “可现在是你们管着啊,这威已经立完了,人还是赶紧放了,他们的血都快流干了,都是中国人,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就这么死了呀,大伙说是不是啊?” 钱掌柜三言两语激起了不少围观男女的同情心,大家矛头一致对准了两个警察,纷纷上前指责谩骂。 钱掌柜使个眼色,刘子魁躲在人群里朝警察小腹捅了一拳。那名二鬼子吃痛却没看清楚是谁打的,气得举起锣槌乱打。这下可算犯了众怒,前排群众纷纷举起拳头,把两人摁在地上一通乱锤。 人群里还混着其他几位组织成员,大家齐心协力做局,拦警察、煽动群众、抬人送医分工明确,以最快的速度把这4个伤者分别送到城里不同的诊所去。 等到日本宪兵听到动静列队赶来,围观人群已经散了,两个伪警察衣服破了帽子歪了,被乱拳揍得鼻青脸肿。 新来的宪兵队长松井黑着脸,差点当场掏出手枪把这俩废物给毙了。 这人很精明,知道宪兵射杀平民是个大麻烦,如果这事捅出去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马上宣布解救这四个伤者的不是中共地下党就是国民党军统,反正都是罪该万死的抗日分子,因而要求全城戒严搜查,务求一网打尽! 这番搜捕又在城里闹了个满城风雨鸡飞狗跳,地下组织成员倒是及时逃脱了,可那四名码头工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毒手,全都被恼羞成怒的日本宪兵杀死在抢救台上。 刘子魁是事后才知道这些的,他帮助解救了伤者后就和钱掌柜一起跑去水陆码头查看情况了。 县警备大队正在那里收尸,大队长宋宪尧用手套握着口鼻极力掩饰着愤怒,看到钱掌柜混在围观人群里,就挥手让他们散了:“没什么好看的,死了11个,都回。” 刘子魁无比震惊,想知道死者之中有没有一个叫石元禄的,但警察封锁了现场也不回答任何问题。 他只好又找到城墙根的窝棚处。 远远听到窝棚边传来女人孩子的哭泣声,刘子魁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快步走到近前,看见石元禄腹部受了枪伤倒在草铺上剧烈喘息着,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老太太正撕扯着身上破烂的衣服尝试止血,但以他们这样的家境条件,这种抢救显然无济于事。 石元禄微微摇头:“娘,不用忙了,我不成了……听我说,我死了不用埋,你们就把我和这窝棚烧了……你们回村去,听说那里来了八路军,他们专门打鬼子,让咱们穷苦人家过上好日子……” 刘子魁忍不住哭出声来:“石大叔你撑住,我现在就回城里请大夫,我们药铺有很多药,肯定能治好你。” 石元禄抬眼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歉疚:“小兄弟,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没法去根据地看看,借你的粮食也还不上了……” “不用还,我本来就是想把粮食送给你的。” 刘子魁回头看向钱掌柜,希望还能有办法救救这个一家五口的顶梁柱。 然而还不等钱掌柜上前检查,石元禄已经带着不甘与不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过日本侵略者,只想着老实本分卖体力,让老婆孩子吃饱饭活下去的男人,最后却因工友讨要几块钱的装卸费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 或许在生命的尽头,他想明白了刘子魁那个“到底是谁害你走到这步田地”的问题,只是他再没有力气回答了。 事后,钱掌柜走访幸存者调查了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确认这只是一起偶然事件,是日本人故意杀人立威,才没有处理刘子魁。 不过在得知日本宪兵事后又搞了全城搜捕,刘子魁一阵后怕,连夜向钱掌柜做检讨。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假如日本人非要追查出个罢工组织者,那些码头工人多半会把他供出来,到时候日本宪兵满城搜捕药店小学徒,还不牵连到钱掌柜和整个地下情报站? 钱掌柜也在考虑这件事:“就怕日本人回过神来。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赶紧收拾东西,明天一开城门就走,我们其他人也要尽快转移了。” 刘子魁愿意服从命令,但心情无比沉重,他想过很多种离开的方式,没想到最后是因为自己给组织造成了损失,不得不逃出去。 钱掌柜看出他的小心思,给他找了个台阶:“对了,你正好顺路把石元禄的家人护送到根据地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第50章 绝不坐视不理 搞地下工作相当于在刀尖上舔血,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组织上决定尽快撤销药铺这个地下交通站,要求连夜打包东西、销毁敏感文件,把钱掌柜、刘子魁分别送出城。 刘子魁没想到事态影响这么大,心里沮丧、愧疚、不安和难以释怀,泪眼婆娑地向所有人道歉。 钱掌柜好言安慰了半天,心里其实主要怪自己操之过急,眼前这少年毕竟才只有15岁,办事不那么牢靠也是情有可原。他特地安排了一辆骡车,把刘子魁和石元禄的家属一起送去白彦镇。 从泰安城到白彦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乘车马也得走一整天。石元禄的母亲一路上愁容满面,几次打听到根据地后有什么安排,可刘子魁哪有什么计划啊,只能含糊其辞:“放心,保证让你们吃上饭。” 因为通讯不便,王茂生对刘子魁的回归一无所知,待看到少年进门才讶异地放下手中的钢笔迎上来。他拉着刘子魁的手上下打量,询问路上的劳顿,就像亲兄弟重逢那般热情。 刘子魁情绪不高,简单汇报了缘由后请示如何安顿石元禄的妻儿老小。 其实他和石元禄没什么深厚交情,把这一家人接到根据地来只是于心不忍,可王茂生却对他的这个举动大为赞赏:“你把石元禄的遭遇写下来,长期关注她们一家人在根据地的生活,向沦陷区的百姓传递希望,这将会是一个报道典型呀!” 他们说了几句话的工夫,门外不断有人打扰,都是来找王主编谈工作的。 王茂生只好快速写下一封介绍信:“这样,我这几天有些忙走不开,你拿上这封信明天去沂南县马牧池乡东辛庄,找于大娘安置这一家人,回来的时候要带一篇关于这件事的文章。” 刘子魁本想问问能不能先把自己的军装和步枪领到手,可看着王茂生被许多生面孔围着讨论工作,只好暂且作罢。 马牧池乡东辛庄离白彦镇也不近,团政治部的同志安排他们在白彦镇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8月底的鲁南大地上玉米正在灌浆,碧绿茂密的庄稼连成了一片辽阔的青纱帐,许多农民正在田间地头锄草浇水,和沦陷区农民的愁眉苦脸不同,他们脸上挂笑眉间没有忧愁,整片田野都不时传来欢笑声。 笑声是会感染人的,刘子魁观察着车上的一家老小,发现她们紧皱的眉头松开了,眼里的焦虑和愁苦也消散了许多。他忍不住心生诸多感慨,与老太太讲了一路…… 马牧池乡位于沂蒙山区腹地,宽阔的汶河在东辛庄转了个弯,在庄前形成了三面环水水连山的封闭地势。这里曾是中共山东分局和八路军第一纵队机关的驻地,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 刘子魁一路打听着,很顺利地找到了王茂生所说的于大娘。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身躯瘦小的普通农家妇女,但实际上她还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妇救会主任,另一个是战时托儿所的负责人。 看完介绍信她热情地挽住石家老太太的手留她们住下,又向刘子魁道谢:“我这托儿所正缺会照顾孩子的人呢,你们来得可太及时了。” 刘子魁从《游击报》上读到过这个托儿所,为了完成王茂生交代的写作任务,又跟着于大娘参观了解一番。 于大娘的院子里有4个七八岁的孩子在玩耍,但这只是托儿所的一部分,那些襁褓中的婴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幼儿都被寄养在周边村庄的农户家里。 她解释说这样分散喂养是为了让孩子们得到更好的照料,在敌人来袭时也更容易得到保护。她经常挨村挨户地探望寄养儿童,谁家有困难,哪个孩子生了病,她会第一时间提供帮助。 “之前我一个人做这些事常常忙不过来,石家娘俩来了能替我分担不少工作。你放心,她们跟着俺家搭伙,有俺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们。” 刘子魁找了纸笔记录着她说的话,可于大娘摆着手:“孩子,这些话你可不能往外传啊,要是让鬼子知道了俺们这个托儿所的秘密可就麻烦了。” 刘子魁连忙点头,他在费县古城吃过亏,知道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看看天色不早了,他决意赶回白彦去,但于大娘为了留他在家吃晚饭,找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借口:“你先别急着走,帮我干点活。” 她把刘子魁领到东辛庄隔河靠山的隐蔽处,让帮着挖个山洞,以后敌人来扫荡她可以领着孩子们来这里躲着。 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外面有些人工开凿的痕迹,显然都是路过的同志零碎帮忙干的。 刘子魁也甩开膀子猛干了半宿,喜得于大娘赞不绝口。 从东辛庄回白彦镇的路上,这小子心事重重心情烦躁,因为他不知道该写什么才能完成王茂生交代的任务。 写托儿所吗?魏俊杰已经写过了,而且其中有许多不宜让日伪军知道的事情,还是算了。写石家老小过上了好日子?可她们才初来乍到,没房没地寄人篱下,这样写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呀…… 他忐忑地回到王茂生面前:“茂生哥,你饶了我,我不会写文章。” 王茂生笑了:“怎么啦,学会谦虚了?你上次‘粮食价格须臾三涨’的文章写得很好嘛,我都觉得很惊艳呢。” “那是我抄的。” 少年老老实实坦白创作过程,说自己不会写文章,还是乖乖当个交通员得了。 “那不是抄袭是仿写,每个人刚开始学写文章都是从仿写开始的,属于很正常的学习过程。你已经开了个好头,不能遇到点困难就退缩呀。” “可我真不会写这篇文章啊。” 刘子魁把自己前思后想的顾虑说了出来,完全找不到一丝头绪。 王茂生摇头笑笑:“你得先搞明白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才能知道该怎么写。因为日本人滥杀无辜,导致石元禄无辜被杀,留下的妻儿老小很难挨过这个冬天,对不对?钱掌柜让你大老远把她们送到根据地来,既是为了揭露日本人的罪行,也要告诉老百姓,哪怕石元禄从来没有为抗日做出过一丝贡献,我们党也不会坐视他的妻儿老小挨饿受冻!” 第51章 一个新任务 刘子魁听了这番指导,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就像上次那样,他有了不吐不快的创作欲望,非要一口气把所有愤懑、怒火等复杂情绪抒发出来不可。 他全神贯注地伏案写作,以至于连魏俊杰采访归来都不曾注意到。 魏俊杰本想过来打招呼,被王茂生叫住:“这种感觉很难得,等他写完再叙。” 少年从午后开始坐在那里,一口气写了十几张稿纸,直到旁边一盏油灯点亮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抬头看见魏俊杰似笑非笑地站在面前,哗啦站起身来:“哎呀,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魏俊杰不答话,抢过桌上的稿纸凑到灯前:“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长进?” 这是句玩笑话,报复刘子魁之前在钱掌柜面前对他的点评,不过真看了几句开头后他的表情就严肃起来了。 这篇《码头力夫石元禄之死》没有仿写的模板,没有套用时下流行的句式成语,通篇都是第一人称讲述自己与码头工人石元禄相识的过程,乍一看就像是寡淡的一篇流水账,可字里行间却饱含着质朴的同情与悲悯。 魏俊杰读完觉得胸闷气堵:“一个老实巴交的码头苦力,没招谁没惹谁,就因为工友讨要几块钱的法币死在乱枪之中了?” 刘子魁拿回稿纸,对结尾还不满意:“码头上死伤了十几人,我只接了石家四口,其他人该怎么生活呢?我救得了一家救不了所有人啊。” 王茂生端着两碗菜几张煎饼走进门来,顺势接了一句:“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日本鬼子赶跑,把穷苦大众解救出来啊,这不正是我们正抛头颅洒热血干的事情嘛?” 刘子魁连连点头,提笔把这段对话加到文章里去。 趁着吃晚饭的时候,王茂生介绍了目前编辑部的情况。 他们所处的这间会议室已成为白彦地区党政军的宣传堡垒,白天多个报刊杂志的同志都在这里办公,人多嘈杂的环境说话还是要注意一些,尽量以职务或者同志相称。 王茂生一直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团政治部下属宣传部新闻股股长,另一个是《游击报》的主编。所以他在完成办报任务的同时,也要给其他报刊的办报人员提供一些指导和建议,平常的采访写作需要魏俊杰和刘子魁多分担一些。 这个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上级部门考虑到宣传工作的重要性,已经决定补充一些文职干部过来,现在正在遴选人员。他提醒两人注意点,别在新来的同志面前吵架拌嘴影响团结…… 刘子魁自动过滤了这一条,转移话题道:“茂生哥,哦不,王主编,我已经归队了,军装和步枪什么时候发给我?” 王茂生哈哈一笑:“咱们私下里还是不要称呼职务了,太别扭啦。军装的事情你先不要着急,我们办报采访是要天天在外面跑的,哪怕是在根据地,穿着军装大摇大摆地行动也不安全,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平时还是穿便装。” 魏俊杰乐见刘子魁吃瘪,也在旁边附和:“对啊,你看我,不也从来不穿军装嘛。” “切,你是故意不穿,那你就喜欢这副地主少爷打扮!我看啊,早晚要被老百姓当成汉奸给打死!” “你咒我啊,主编你看他,这算不算不搞好团结?” 魏俊杰活学活用,先给刘子魁扣个帽子,惹来少年干瞪眼。 王茂生打断他们:“好了别闹啦,说点正事,明天邻县有个重大行动,上级要求我们跟随采访,这任务有一定的危险性,你俩一起去,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一听说是有危险的任务,刚才还针尖对麦芒的两人全都收敛情绪认真聆听任务安排。 原来有一支国军大摇大摆闯进根据地来了,他们在邻县设立了好几个征兵点,不但跟八路军抢兵源,还向周边村庄强征粮食、钱财,最近更过分地开始向老百姓索要酒肉,干了许多欺男霸女、敲诈勒索的勾当。 当地群众对他们恨得牙痒痒,暗地里把这些征兵点称为“祸害窝”,已经多次向中共领导的抗日民主政府反映情况,请求赶走这群兵痞。 上级首长得到消息后,考虑要维护统一战线的稳定和持久,与国军将领进行了交涉,但对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但没有约束手下,反而更加过分地横征暴敛。 党组织决定敲打敲打这群兵痞,计划在明日组织一次大规模的群众行动,由各村村长和农民互助会负责人牵头,大家手持大刀或红缨枪去各征兵点进行抗议游行。 魏俊杰有些不以为然:“嗐,不就是抗议游行吗,能有什么危险啊?这是在咱们根据地,区区几支国民党征兵队还敢开枪不成?我自己去就行了。” 王茂生很严肃地纠正他的轻敌心态:“不要低估国民党反动派搞摩擦泼脏水的手段和决心,他们来根据地征兵就是故意找茬,一定会想办法把事态扩大化的,闹出流血冲突才正中下怀!” 党组织就是为了揭穿这种把戏,才提前通知宣传部门派人去现场,务求客观详实地报道整个事件,不给反动派任何歪曲事实的机会。 他要求魏俊杰跟在村长和互助会负责人身边,着重记录交涉过程,让刘子魁机灵点,跟在农民队伍中提防敌人搞破坏。他反复强调两人要注意安全,如果发生流血冲突第一时间逃离现场。 刘子魁点头答应着,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地下工作,见识到小鬼子一言不合就血洗码头的毒辣,他对任何敌人都不敢再掉以轻心。 不过他转眼又问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既然这么危险,我能带枪去吗?” 王茂生给了他一个宠溺的脑瓜崩:“你是去采访啊,还是去打仗的?” 少年捂着脑门一脸失望,但让他难堪的事情还在后头呢,魏俊杰问清楚了抗议游行的开始时间,再算了两地路程后说道:“这时间上有点赶啊,我能骑自行车去吗?让小老弟坐我大梁上……” 第52章 失控的游行 刘子魁宁愿跑着去。 他和魏俊杰打赌,说自己两条腿比对方两个轮子快。 王茂生没好气地拍板决定:“你们骑自行车去,完成任务是第一要务,其他的都给我放到一边!” 那天,刘子魁坐在自行车后座,看着两边农田飞速退去,感受到风从耳边掠过的清凉,忽然发现坐车的感觉也不错。 “驾!” 他挥手一拍魏俊杰的后背,好像策马出征的将军。 魏少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几次停下来要换少年来骑。 可刘子魁两手一摊:“我不会啊。” “我教你,很好学。” “我们不是要赶路吗?大局为重,驾!驾!驾!” “……” 他们嬉闹着穿越根据地腹地,不见了碉堡和炮楼,不必担心被鬼子盘问,感受着难得的岁月静好。直到后来遇见一队又一队农民,看见高举的白色条幅,和明晃晃的大刀、红缨枪。 这就是各村响应号召的游行队伍,全县像这样的队伍有几十支,分头前往就近的城镇集结游行。 按照之前的分工,刘子魁跳下自行车采访队伍中的农民,魏俊杰则去前面找活动负责人一起去向国军征兵点的长官交涉。 大家听说少年是八路军派来的都很激动,热情地拉他进入队伍。左边的人塞给他一面写着标语的小旗,右边的人递给他一把红缨枪,前面的人教他喊口号:“油饼队,吃饱睡,鬼子来了往后退,鬼子走了来收税…” “油饼队?” 刘子魁乐得笑出了声,这句话可太符合国军形象了,群众里面有高人啊。 这几十个农民斗志昂扬,远远看见乡镇的土围墙都激动得嗷嗷叫,就好像是提着大刀长矛来攻打县城一样激动。 城镇里的居民已经提前得到了抗日民主政府的安抚,他们不但不惊慌,还从各家店铺跑出来围观,有些胆子大和苦大仇深的干脆加入队伍喊着口号一起游行。 原本几十个农民组成的游行示威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起来,可见大家有多痛恨这群为非作歹敲诈勒索的国军兵痞。 “人太多了,这可不是好事!” 刘子魁想起王茂生的叮嘱,急着去给前面的魏俊杰提个醒,然而热情的城镇居民壶浆塞道,把大半条街都堵死了,他一时半刻根本挤不过去。 其实排头的几位组织者已经注意到这一计划之外的变数,他们放慢了队伍的行进速度,紧急商量着对策。毕竟这次游行的初衷是威慑和抗议国军破坏合作的行为,如果任由这样群情激奋的队伍走到国军征兵点,恐怕要闹出大事。 可这里距征兵点总共就几百米的距离,转过街角就到,一直压着队伍也不是办法,后面的人流迟早要冲到前面来的。 经过商量,他们一致认为目前控制事态的唯一办法就是先把那些国军劝走。 魏俊杰难得勇敢了一次,骑上自行车抢先前往征兵点去游说。 然而在这十万火急的关口,那些国军居然还在装大爷,看魏俊杰一身富贵打扮,还骑着一辆自行车就以为这小子是个值得勒索的肥羊,几个人围上来逼他捐款捐物支持抗日大业…… 魏俊杰简直要被他们气死了,一个劲儿地解释自己是八路军战士,来这里是好心告诉他们有危险,赶紧有多远躲多远。 为首的国军少尉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你说是八路就是啊?怎么证明?再说了,就算你是八路怎么了,我们国军也是卖命打鬼子的,凭什么你们能在这里征兵,我们弟兄就不行?” 他这话说完,身后的几个大头兵也跟着帮腔起哄:“八路现在也是过上好日子了啊,都有自行车啦?这玩意儿怎么骑啊,让兄弟们也试试。” 他们说着就上来动手抢自行车。 魏俊杰一边竭力掌控车把,一边苦口劝道:“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怎么不领情呢,上千人的游行队伍转眼就到,没听到喊口号的声音吗?” 那国军少尉神色凝重起来,翘首看向街道的尽头。 眼看他还在犹豫不决,魏俊杰急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汹涌的人流一到,你们全都小命难保!”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对面的国军少尉怒了,抬脚踹倒自行车,把他摁在墙上怒骂:“妈的,当初老子在台儿庄直面鬼子的坦克大炮都没退过,你找几个泥腿子举着破刀片子就想吓到老子?” 他那几个手下得势不饶人,趁机抢下自行车往征兵点院内搬。 游行队伍恰在此时转过街角,前排群众看到魏俊杰被欺负,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纷纷举着大刀过来解救。 他们这一跑,引得后面不明真相的群众跟着跑,汹涌的人潮直接冲杀过来。 国军少尉这才慌了神,指挥手下架起枪试图威慑,可面对上千人的冲杀,这几条枪根本无济于事。 短短一百多米的距离,前面的群众看到枪口刚犹豫停顿一下,马上就被后面的人推得往前来,场面就控制不住了。 慌乱之中有人开了枪,打倒了一个游行群众,其他农民怒不可遏再不听指挥,挥舞着手里的武器一通乱砍。 乱了,彻底乱套了。 愤怒的人群把所有国军士兵都打了,各种刀枪棍棒一通招呼,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大头兵,一个活口都没留。他们还把枪抢到手,闯进院子乱放一气,枪声大作子弹乱飞,魏俊杰被吓得贴在墙根不敢动弹,眼睁睁看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被踩扁砸烂。 直到有人放火点燃了国军征兵点的招牌,一队驻扎在城内的八路军战士携带武器成建制地赶来,人群才渐渐冷静下来。 那些参与游行的城里人见状不妙都跑了,剩下的几十个农民不知所措,全都看向领头的村长、农救会负责人 这几位早已急得满头大汗喊哑了嗓子,此刻看着横死当场的国军官兵,只觉得天塌了。 全程贴在墙上不敢动弹的魏俊杰终于缓过神来了,他扶起折弯了轮圈、断掉条幅的自行车举目张望,却遍寻不着刘子魁的踪迹,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53章 连自己人都杀 刘子魁发现了几个可疑人员。 跟随游行队伍走进城门的时候,他就看路边几个壮小伙不顺眼,这些人二十郎当岁,有着精壮矫健的身体条件,却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惹人生厌。 不过后来发现他们交头接耳一番跑进队伍,还热情地招呼其他群众一起加入,他又对这几人产生了好感,不管这些家伙是凑热闹也好,真心想帮个人场出分力也罢,至少基本的道德良知还在。 但后面发生的一幕却再次颠覆了他的认知。 当游行队伍开始奔跑,人们疯狂涌向国军征兵点的时候,刘子魁知道事情要失控,他竭力劝阻着身边人,却不经意间看到那几个人都从腰间抽出了尖刀短刃。 虽然游行示威的群众也带了大刀和红缨枪,但这种亮在明处的武器主要是起到威慑作用,大家在殴打国军官兵的时候都不会真正下死手。 但这几个手持短刃的家伙就不一样了,他们混在人群中专捅国军官兵要害,所到之处不留活口。 刘子魁想起王茂生说的,不要低估国民党反动派搞摩擦泼脏水的手段和决心,还有之前听钱掌柜讲过军统特务的手段,因而产生了怀疑。 真正让他确信这几个人是军统特务的是,在看到远处有八路军队伍赶来后,这几个人相互点了下头分头跑了,这很不正常,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 刘子魁想跟魏俊杰说一声的,可看到距离太远感觉实在来不及,只好先找准一个穿灰色短褂的目标独自跟了过去。 他自以为行动隐蔽,可城里刚刚响了枪,不明真相的群众都躲起来了,商铺上了门板,民宅全部闭户,许多街巷都空荡荡的,如他这般快步疾走还是引起了前方灰衣人的注意。 对方是受过训练的专业特务,一拐进小巷子便抽出利刃埋伏,无论是谁跟进来都必然挨一刀。 好在刘子魁身材瘦小反应灵活,在利刃刺向脖颈的一瞬间歪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不过刀锋仍旧划破他的肩头衣服,留下一刀浅浅的血痕。 他来不及多想,起身看了一眼就朝巷子深处跑,那灰衣人察觉自己漏了相快步追上誓要杀他灭口。 刘子魁从没这么慌张过,因为这巷子幽深狭窄,七拐八绕不知道通往何处,两边有许多民宅院落,不过此刻全都大门紧闭着。在如此狭小的过道里,手无寸铁的他一旦被追上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只能拼命奔跑,跑到外面的大街上寻求帮助。 然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他错过了巷子的出口,来到了一个死胡同。特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够听到粗重的喘息声了,再往回跑已然来不及,刘子魁只好奋力一跃,抠着墙角的砖缝爬上了院墙。 那灰衣人显然没料到刘子魁身手如此灵活,看到蹲在墙头的小子明显一愣,然后一个助跑蹬墙也纵跃上来。 此刻两人都站在墙上,相隔四五米的距离,刘子魁明显已无路可逃。 但爬上墙头的一瞬间,少年就已经冷静下来了,面对对方手里的尖刀,他居然邪魅一笑,高声大喊:“抓汉奸啊,抓特务啊,小鬼子混进来啦!” 现在轮到灰衣人慌了,顾不得再和这臭小子计较掉头就跑。 可刘子魁却不依不饶,踩着墙头、屋顶一直追着,时不时地朝下面丢些砖头瓦片,不是朝灰衣人丢,而是朝各家各户的房门窗户里丢,把躲起来的居民都给惊扰出来。 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熊孩子使坏,等听清楚他喊的是抓鬼子汉奸,全都抄起菜刀饭勺追出来。另一边的主街上,魏俊杰正带着不少战士到处寻找刘子魁,听到这边吵吵嚷嚷也赶了过来。 看到八路军战士背着枪,灰衣人明白再站到高处就是显眼的活靶子,找个机会跳下墙头,殊不知这样才正中刘子魁下怀。 这小子反而爬到更高处,指挥群众和魏俊杰左右包抄前后夹击,和灰衣人玩了一出胡同里赶猪的游戏。 最终,那灰衣人刚跑过街角就被等候的八路军战士一枪托打倒绑了起来。 刘子魁指认这人是杀害国军官兵的真凶,引起了部队首长的重视,他们严密看管连夜审讯,同时搜捕其他特务同伙。 城里的群众一呼百应,主动帮助排查身边的陌生面孔,还真揪出了好几个灰衣人的同伙。 只是这些特务都受过专业训练,打死也不交代真实身份,其中有两个还试图自杀来隐瞒真相。 针对这种情况,有关负责同志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不审了,绑好手脚严加看管。” 在外面等待审讯结果的刘子魁和魏俊杰都傻了,这算什么啊,他们不肯说就不审了?为什么不上刑呢,老虎凳、辣椒水、竹签插手指、烧红的烙铁烫胸口,人家怎么对待咱们的同志,咱们就全套照搬不行? 对方是这么回答的:“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审不审都没多大意义,不如把这些烫手的山芋交给国军处理,让他们去找军统的麻烦不好吗?” 刘、魏二人恍然大悟,顿觉这事处理得高明,反正这场冲突中死的都是国军兵痞,己方没有任何损失,把这些凶手送给国军还能赚个人情呢! 两人连夜赶回白彦镇,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做了汇报。 王茂生也拍手称妙:“老蒋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可得给他好好宣传宣传,告诉国军的兄弟他多狠啊,为了栽赃嫁祸连自己人都杀!” 于是,这场全县范围的大规模游行活动,在鲁西北的核心区域引起了巨大震动,群众纷纷拍手称快,而驻扎在周边的国军则像丢了魂似的,在最短的时间内撤销了所有征兵点。 至于那几个奉命搅局的军统特务,据说个个被打得体无完肤死状极惨,他们供词被呈送重庆,一群高层将领吵到老蒋面前,差点闹到拔枪相向的地步。 不过一份战报的出现,却让这些将领默契地闭上了嘴巴,再也没人提起此事了。 第54章 每天都在战斗 这是一份关于八路军“百团大战”取得第一阶段胜利的战报,由重庆八路军办事处转呈到蒋委员长面前的。 老蒋心情复杂地把战报推给那些吵闹的高级将领,然后背着手出门了。 以往取得了胜利的战报,他都会大肆宣扬通令嘉奖,最不济也要批上一个“可”字,但这次什么都没说。 他那些手下看完战报全都傻了眼,因为这一页纸的内容太震撼了,这震撼不是来自八路军出击平汉、正太、同蒲等铁路沿线,取得的战绩,而是在他们印象里八路军总共三个师的建制,怎么一下子集结了105个团,几十万人的兵力? 这个规模远远超过了国军整个参谋机构事先对八路军规模的设想,也动摇了他们对于国共合作团结抗战的决心,连带着眼前这个“山东征兵点血案”似乎都变得“正确而悲壮”起来。 当这些司令、长官不再追究责任,整件事就不了了之。后来王茂生在《游击报》上撰文替那名国军少尉惋惜,一位参加过台儿庄血战,没有死在日本人炮火下的少尉军官,最终却卷入破坏抗战的阴谋之中,惨死在军统特务的手下。通过这件事民众应该看到,到底是谁在破坏抗战,是谁不打日军专坑友军? 他慷慨激昂地把文章写好,走完审稿流程后安排人送往蒙山印刷所。 魏俊杰和刘子魁却推三阻四起来。 魏俊杰在这次采访中好不容易勇敢了一次,却差点死在乱刀之下,回来后彻夜难眠情绪不太好。他为了逃避工作找借口,说按照原来的分工,交通员是刘子魁的职责,既然人家已经回归,这跑腿的活就该还回来。 刘子魁心中不爽:“之前有自行车骑的时候你抢着干,现在自行车被砸个稀烂了你想起我来了,凭什么啊?” 王茂生开始厌烦这两人的互掐,点名让刘子魁去,理由是这小子跑得快,能尽快把这期报纸刊印分发。 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刘子魁前脚出门,一份上级指示后脚就到了,要求即日起根据地的所有报刊杂志都要配合宣传“百团大战”,《游击报》下一期的头条报道必须得转发《新华日报》的通稿。 原来国民政府对“百团大战”的态度急转直下,前些天还命令驻华北的国军予以配合,现在马上就以军事保密为由,要求国统区的报纸刊发的新闻不能出现部队番号、作战地点,更不得出现“百团大战”的字样。 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几乎垄断了国统区的军事新闻,它报道什么,民众才知道什么,所以即便八路军在敌后做出如此巨大的贡献,国统区的群众知之甚少。 中央指示要声援在华北作战的八路军129师、120师和晋察冀军区部队,山东抗日根据地也要进行广泛宣传配合,来扩大百团大战的影响力,增强全国军民抗战斗志,提振抗战必胜的信心。 《游击报》惯例是七日出版一期,错过这一期要再等七天,那显然是要犯错误的。所以王茂生只好一面组织稿件重新排版,一面安排魏俊杰去把刘子魁追回来。 可没了自行车的魏俊杰,怎么可能追得上飞毛腿少年呢?半天之后他拖着疲惫的双腿回来,两手一摊骂骂咧咧:“这臭小子属兔子的,我跑了二十里都没追上……” 王茂生心中早有预感,叹了口气道:“算了,启动备用方案。” 他的备用方案就是让魏俊杰把新的版样带到蒙山印刷所,加印一期“号外”。 魏俊杰看了新华日报的通稿后忍不住惊讶:“我的个乖乖,一百多个团,在绵延数千里的战线上,在同一的意图、同一的计划之下配合作战,这也太厉害了,咱们什么时候也搞一场大的?” 他问出了山东抗日根据地所有军民关心的大问题,大家通过不同渠道得知了“百团大战”的消息后,全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但王茂生有一种预感,部队正处于一个特殊时期,应该不会打这么大规模的战役,不过现在上级首长们也没有确定的事情,他还是不要乱讲得好。 魏俊杰没得到确切答案,只能揣好版样急急上路。 他不会想到,在他离开白彦的当天下午,王茂生也急急上路赶往蒙山印刷所。 因为《新华日报》开设“百团大战通讯”专栏,有组织、有计划地推出一系列有关百团大战的报道,战斗消息、战地通讯、战役评论。上级命令《游击报》等报刊全文转载,每期都不落。 也就是说,包括《游击报》在内的许多报刊将临时改为日报,每天出版一期。为了方便印刷出版,他和所有编辑人员集体转移到蒙山印刷所附近办公。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根据地的各大报刊每天都要印刷出版,印刷机被摇得冒烟,工人甚至专门将设备改成了脚踏式来增加效率。 不过每天都印这么多报纸出来,如何分发出去又成了问题。 过去靠各自的交通员携带回驻地,分发给各自的阅读群体,光来回的路程就要一两天时间,现在光靠他们可不够。 为了提高效率扩大影响力,尽快让山东民众看到消息,王茂生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牵头向上级请示动用地下党组织的交通线。毕竟根据地大都处于山区,绝大多数是识字率低的农民,把报纸发给他们意义不大,真正需要鼓舞士气的是日战区的城里人。 这是一个大胆又冒险的举动,但又确实是最好的办法,组织上经过讨论后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就像上一次支援运送印刷机器一样,潜伏在各县城、乡镇上的地下交通员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蒙山,在山前的接头村庄取了几百份各种刊物,再各显神通带回他们的驻地去。 虽然山东抗日部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参与到“百团大战”之中,但是这些新闻工作者和地下工作者每天都在勤勉工作,用他们的方式战斗着。 刘子魁也因此获得了与老周叔重逢的机会。 第55章 仗还可以这么打 老周叔这段时间被派往鲁中山区莱芜一带活动,他不方便透露太多,只是连声感谢刘子魁的搭救。 刘子魁有些惭愧:“那都是钱掌柜谋划安排的,我就是跑了跑腿,实在没出多少力。” “我都听说啦,你是整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果不是看你年纪小,日本宪兵怎么可能允许你进入他们驻地大院呢?没有你冒险去给叛徒送报纸,他也不会上当追到宪兵队去,总之多亏了你,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 老周一直都很关注刘子魁的动向,从报纸上看到了少年写的两篇文章,得知这少年最近又戳破了“国军征兵点血案”的阴谋,深感欣慰。 刘子魁问起钱掌柜的动向,老周叔说组织上考虑到钱掌柜敌后工作经验丰富,将其派到了局面更复杂,斗争形势更危险的省城济南主持工作,现在轻易是见不到了。 因为两人各有任务在身不便多聊,老周叔临走前叮嘱少年多向身边的同志学习,尽快成长起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并肩战斗。 刘子魁欣然答应着,上级考虑到各位办报人员太过辛苦,加速了调派干部的进度,各报刊编辑部都增加了许多“扛起枪来能打仗、拿起笔来能书画、动起口来能宣传发动群众”的多面手。他知道自己的差距,每天都在努力跟上大家的脚步。 在老周叔这些经验丰富的地下交通员帮助下,根据地印刷的大量报刊杂志迅速扩散到山东各地,一夜之间出现在大街小巷和千家万户,在军民之间产生了巨大反响。 先是在印刷所周边办公的宣传员们,每天第一时间读《新华日报》的通讯稿,看到文章里详细报道多场战斗的作战经过,生动描写军民的英勇战斗形象,纷纷感慨原来文章可以这么写。他们开了一场又一场的研讨会,现场学习通讯写作技巧。 其次是部队里的战士们,他们读完《夜袭桑掌桥》《狮脑山之战》《我们并未失掉一条枪》《寒王的伏击战》等通讯文章后豁然开朗,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基层指战员战意高昂,对标周边的交通要道制定作战计划,争先恐后地写下请战书、决心书、保证书,想要好好教训当地的小鬼子。 然后是根据地和沦陷区的黎民百姓,看到八路军在纵横千里的战线上扒铁路、炸桥梁、攻车站、拿矿山,日军竟然屡战屡败毫无办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鬼子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对八路军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那种畏惧抗日,妥协苟安的思想开始发生转变。 最后,日本宪兵队被这些报纸搞得焦头烂额,他们疯狂没收宣传读物,严密搜查中共办报人员,甚至调集泰安、新泰、莱芜等地的军队对蒙山地区展开大扫荡,企图铲除根据地的印刷所。 不过扫荡部队还没出城就被盯上了。 9月中旬,驻泰安的日军长岛旅团抽调一个大队五六百人,又从新泰、莱芜等地集结了伪军四五百人,携带九二步兵炮2门、迫击炮5门,裹胁了大批民夫运送辎重粮草,意图向东进犯蒙山地区。 老周叔发动群众密切关注日伪军动向,几乎每隔一小时就向上汇报一次,准确判断出了日军意图。 山东纵队的指战员迅速做出了阻击方案,他们活学活用报纸上提到的游击作战技巧,抽调战斗骨干组成十多个战斗狙击小组,携带机枪、掷弹筒等武器,每隔5里埋伏一个小组,采取“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战术,打击、牵制敌军。 主力部队主力实行机动作战,把敌人吸引到杨家横一带的伏击点。杨家横是个海拔300多米的山头,三面陡坡毫无遮蔽,山顶还有一个旧山寨遗址。日军的步兵炮和重机枪仰射威胁不大,反而因遭到八路军的包围和反冲锋死伤惨重。 这一战毙伤敌中队长、伪大队长以下共约200余人,俘伪军10余人,击毁火炮3门,重机枪2挺。另外,战斗还取得了一个意外战果,驻守莱芜城的池田中队长在行军路上被狙击小组连人带马射成了筛子。 因此人凶狠残暴滥杀无辜,就连部分汉奸和伪军也被其刀劈、活埋。被八路军击毙后,城内城外、各行各界、上上下下,以至敌伪政权内部都当了头号喜讯,老少奔走相告。莱芜县“维持会”的一个科长,区“维持会”的一个会长也捎信向八路军表示祝贺,说是为莱芜人民除了一个大害在敌占区里出现了一个抗日热潮…… 不过“百团大战”也早地暴露了八路军的力量,引起了重庆国民政府的猜忌,加快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布局。 就在杨家横战斗发生的时候,驻扎在沂蒙山区的东北军第57军,其军长缪澂流居然与侵占徐州的日本鹭津师团勾结,签订了“互不侵犯、共同防共”的密约。 双方约定各据点互不撤兵,互通情报,并规定了地上空中的联络信号:遇飞机来袭,以白布铺地,用阿拉伯“5”字作标志;部队相遇,党旗下缀白布左右招展识别之;在徐州设联络站,借电台一部,互相规定密码等。 要不是57军是曾经参加过西安事变的抗日队伍,内部的几位爱国将领获悉密约发动了“九·二二锄奸”行动,势必将对鲁南根据地造成严重破坏。 另外,日军也加强了对各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扫荡,专门从华东、华中调回一个师团的兵力,喊出了“见共党不报者,杀;供八路军一粒米者,杀”的口号,开始对老百姓实施“三光”政策。 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冬天开始,日伪军对鲁南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蚕食、分割、封锁的同时,疯狂推行以“强化乡村自卫力量、建立反攻自卫团和保甲制”等为内容的治安强化运动,致使根据地严重萎缩,抱犊崮山区抗日根据地形成“南北十余里,东西一线牵”“一枪打透的根据地”的被动局面。 第56章 新任务 民国三十年(1941年),山东抗战局势急转直下。 刘子魁最直观的感受是他们的办公条件明显变差,连夜里点灯的油都不够用了。 “百团大战”的全方位报道在山东影响很大,但也不免暴露了蒙山印刷所的大致方位,日军、伪军、国民党顽军轮番进攻沂蒙山区,导致根据地遭到蚕食,他们这支汇聚了各报刊杂志的宣传队伍不得不经常转移。 大家白天行军,晚上在偏僻的山村落脚,为了报纸按期出版只能在夜间编报写稿,经常是几个人凑到一张桌上,靠一盏油灯照明。 然而部队物资匮乏,他去炊事班领油总是不足数,因为部队每人每天只有三钱豆油的配额,炊事员们一听他们要用宝贵的食用油点灯,全都扬着饭勺冷脸驱赶。 王茂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教大家把灯芯的棉花搓细,以最弱的灯光来凑合照明。 然而百团大战的集中报道刚刚收官,新的宣传任务又来了。 国民党顽固派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事后他们发布通令,抹黑新四军违抗命令、不遵调遣,宣布取消新四军番号。国民政府宣传部要求国统区所有报社原文转载通令和发言人谈话,不得更改、配发社论。 面对此等无耻言论,延安决定“发动政治上的全面反攻”,与国民党展开一轮铺天盖地的舆论战。 王茂生他们主办的所有报刊杂志都奉命转发《新四军皖南部队惨被围歼真相》一文,逐句逐项、有理有据地反驳国民党对新四军的污蔑,力求让更多的人了解皖南事变的真相。 像上次宣传“百团大战”一样,成千上万份报纸、杂志、宣传单页从沂蒙山区印刷出来,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齐鲁大地上。国难当头,谁是岳飞,谁是秦桧一目了然。 眼看舆论战打不赢,国民党顽固派开始在军事上实施压迫。驻扎山东的一批国军反共气焰尤为嚣张,之前被八路军赶出费县古城的王洪九又活跃起来,他和其他国民党顽军组成了所谓的“抗八联军”,采取分区联合、互相策应、步步紧逼的办法,在山东全境发动了“三月攻势”,疯狂进攻中共领导的抗日根据地。 刘子魁听到王洪九的名字恨得牙痒痒。 当初就是这王八蛋把他扣押在古城地牢的,后来又残忍杀害了几名思想进步的地牢看守。后来八路军围攻古城的战斗因暴雨山洪失利,上级首长考虑到国共合作的影响而放走了这人一马。没想到这家伙非但不感恩,还想趁火打劫。 所以刘子魁几次请求参加针对王洪九部的战斗:“我去前线采访,哪怕不能亲自动手,看着这人被咱们部队打死也开心。” 王茂生起初是不同意的,如今根据地面临日、伪、顽三方夹击,大片根据地失守,已经没有绝对安全的交通线,任何人脱离部队走出山区都可能遭遇不测。 可巧合的是隔天就有上级命令传来,要调两名熟知“皖南事变”真相,能做思想工作的宣传干部到前线去。刘子魁看准这个机会抢着报名,王茂生不好当众阻拦,干脆自己也报了名。 最终组织上决定由他们两人一起前往窝窝岭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刘子魁激动坏了,终于有机会换上军装拿起枪了。 他拉栓检查枪膛,熟练地压上子弹,想象着自己在阵地上一枪干掉一个敌人,大杀四方的画面。 然而王茂生这次又给他泼冷水:“枪可以带,但不能随便开火,我们这次主要是以游说为主。” 原来组织上找他们去前线,是为了劝降一群土匪。 西南方向有个窝窝岭,山势陡峭犹如平地摆了个窝窝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顶,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山上盘踞着一伙土匪,有两百多人,一百多条枪。 土匪头子庞三之前看八路军势力大就主动接受改编,还被任命为当地的游击大队长,115师还派了1名指导员和一个班的战士去山寨帮忙管理。 有不少土匪经过改造后思想逐渐开了窍,渐渐抛开了兄弟义气和土匪作风。庞三感觉自己“山大王”的地位不稳,逐渐后悔接受改编。 就在这节骨眼上,王洪九的国军苏鲁战区第一纵队第三支队打过来了,王部经过一年多的韬光养晦,已经发展壮大到7个大队四千多人。这次入侵沂蒙山区选择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同时还发动心理攻势,打算策反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抗日武装力量。 他们从庞三的熟人那里得知了窝窝岭的情况,就安排人上来游说,许下高官厚禄让其反水。双方约定只等王洪九的部队杀到附近,他们就下山给八路军来一个前后夹击。 会谈是在夜里进行的,山寨里的八路军指导员和8名战士毫不知情,后半夜就被捆绑起来。好在庞三想拿他们当投奔王洪九的“投名状”,没有立即加害。 庞三自以为计划周密,却不料山寨里有部分土匪经过这段时间的教育开了窍,不愿与其同流合污。他们安排亲信打着下山侦查的幌子,趁机给八路军部队告了密。于是王洪九的部队还没来,八路军先把窝窝岭包围了,喊话逼庞三放人。 庞三知道投降不会有好下场,铁了心的负隅顽抗,在他看来自己坐拥山寨地利优势,手里头有9名人质,内有两百个兄弟,外有王洪九的援军,根本不必害怕。 八路军指战员经过实地研判,也知道强攻的损失会很大,万一把土匪逼急了还可能会杀害人质,考虑到庞三之前同意接受改编,山寨中也有不少拥护八路军的土匪成员,因而想要请几个能说会道的宣传干部去做做思想工作。 上级同意让他们试一试,于是安排人到宣传科挑选得力干将。刘子魁杀敌心切,连问都没问就抢着报了名。 王茂生当然不会把这个九死一生的艰巨任务交给16岁的少年。 他在磨坊峪曾经游说过魏尚中,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还在费县古城与王洪九见过面,因而成了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他已经做好了孤身进入山寨的打算,如果自己在这里游说庞三投降放人的时候,刘子魁在山寨外面胡乱开枪,那可不就要害死他嘛。 刘子魁满脸不可思议地听完任务介绍,下意识地拉住王茂生的衣袖:“哥,这任务也太离谱了,咱不去不行吗?” 第57章 另辟蹊径立奇功 “胡闹,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王茂生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山寨里扣押着我们的9名同志,我不去救,你也不去救,他们会死的!” “可是……” “没有可是,当初你被王洪九扣押在古城地牢,我和小魏也是这般舍命相救的!” 听到这话刘子魁顿感羞惭。 他知道当初王茂生和魏俊杰为救自己花了很多心思,但从没设身处地想过他们会舍生忘死地相救,但现在看来,人家为了同志是真拼命啊。 他忍不住热泪盈眶:“我和你一起去,豁上这条命也要保你活着出来!” 王茂生笑了,抬手又是一记轻轻的脑瓜崩:“傻小子,你留在山下就行,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在赶往窝窝岭的路上,他把自己的初步计划讲了讲。 从土匪头子庞三朝秦暮楚的行为来看,这人是个狡猾的投机者,他不杀人质就是存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念头,所以只要前线部队打退王洪九的进攻,粉碎土匪们固守待援的幻想,解救行动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他自己只需许下既往不咎、官复原职的好处,庞三大概率是会投降的。即便是庞三拒绝,山寨里还有许多明事理的人呢,他们能主动告密就说明不会跟庞三一起送死,只要成功实施分化,强攻山寨也不是不行。 刘子魁听了大感不妥:“可你们还在山寨里的话,强攻山寨不把你们也害死了?” “不至于,很可能我去了随便一说,土匪们就投降了呢。” 王茂生故作轻松地打个哈哈,其实内心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抵达窝窝岭山脚与围困部队汇合后,他们对山寨外的地形做了细致调查。告密的土匪成员也绘制了内部建筑布局和大致的人质关押区域。 王茂生坚持自己独自上山,与山下的攻坚团长定下三日期限:“如果我和被关押的同志到第二天还没下山,你们就于第三日拂晓发起进攻,不必投鼠忌器。” 大家当然不同意,但王茂生的语气极其坚定:“只有猛烈坚决的全面进攻,方能打败敌人顽抗的信心,你们打得越狠,我们反而越安全!” 说完他就空着手上山了。 刘子魁不放心,一度想远远跟着,也被呵斥:“想我被冷枪打死吗?” …… 王茂生终究是低估了庞三反叛的决心。 他进山寨的时候,土匪们已经开完了动员大会,庞三在会上拿国民政府对“皖南事变”的通令说事儿,说中共不和由来已久,国民政府现在能消灭新四军,将来就会围剿八路军,大家现在加入八路军只会一起陪葬。 他还强调国军才是正规军,投奔王司令不但可以获得合法身份,还能名正言顺地领军饷,以后再也不用冒险去打劫日本人的运输车队了。 最后,为了蛊惑人心裹胁队伍,他还打开小金库,每人发了两块现大洋。 王茂生来到山寨刚说了两句话就被绑了,和其他人质关在一起。 庞三这人有点小聪明,既不杀人也不与山下八路军对话,只是守住上山的唯一路口一味地拖延时间。 山下的部队不了解山寨情况,各级指战员都心存顾虑。在这关键时刻,还是刘子魁站了出来。 不过这小子是违抗军令擅自行动,他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半夜偷偷从侧面山崖爬了上去。 那地方近乎绝壁,土匪们压根不设防的,于是刘子魁很顺利地爬上山寨围墙侦查情况。 庞三也是经历过八路军培训指点过的,知道对方擅长夜袭,因而越是后半夜提防得越严密。他让手下在山寨通路上点燃火把,每隔10米再燃起篝火,整个山前空地都被照得灯火通明。 同时,山寨的大门已经被石头和木料封死,三分之一的土匪被安排在石墙垛口处警戒,所有人枪上膛,手榴弹开盖,身边还布置了长柄叉子、竹竿和石头,八路军强攻山寨只能架梯爬墙,这山路难行,光把梯子运上去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刘子魁没敢贸然进入寨子,趴在墙头记下火力和防守配置就跑回去汇报。 山下的团长没追究他的擅自行动,而是对他能攀爬悬崖倍感惊奇,马上就调整了作战计划。 他们挑选出二十个身手敏捷的战士组成突击队,在第二天的前半夜爬上后山发动偷袭,打土匪们一个出其不意。 刘子魁背着绳索爬上山崖,给后续部队搭建攀爬通道,等突击队全员就位后,通过手电传递信号。主力部队立刻在山前发起进攻,突击队趁乱从后方摸进山寨,站在围墙上往山寨里扔手榴弹。 所有提着武器往外跑的土匪,全被炸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被关押在石头房子里的人质反而是安全的。王茂生趁机分化看守,鼓励他们主动投降戴罪立功。 这些土匪成员本来就不是铁了心反叛,其中又有几个思想进步的愿意带头,他们的立场马上动摇了,把武器交给了王茂生和其他八路军战士。 王茂生带头冲出牢房,与刘子魁他们突击队汇合。 大家从背后攻击死守寨门的土匪,在搬开堵门杂物引八路军杀入,用了两小时时间占领了前寨。绝大多数土匪被同伴劝降了,只有庞三和几个顽固手下因为黑灯瞎火不敢往外跑,被困在石头垒砌的聚义厅里。 此刻他万分后悔,猫在窗户后面喊话要和王茂生谈条件。 然而那些主张支持八路军的土匪成员却担心这厮秋后算账,抢在前面丢了手榴弹进去,把整个石屋炸塌,里面的人眼见着不活了。 等到天亮打扫完战场,团长要给他们请功,王茂生心中有些惭愧:“这次行动不太成功,我太书生意气了。” 团长哈哈一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很正常!” 不过大伙都认为刘子魁此战功不可没,小小年纪胆识过人,要不是他另辟蹊径领突击队上山,不知道有多少战士会倒在土匪的枪炮之下。 少年挠了挠头,趁机提出一个请求。 第58章 闻着味了 “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去打王洪九的部队?” 刘子魁心里有个执念,要给那几位关照过自己的古城地牢看守报仇,非要亲手在这王八蛋身上捅两刀不可。 可团长的话又让他失望了:“我们没有和王洪九部作战的计划,部队接到的命令是这边战斗结束后尽快转移到滨海区。” 原来今年春荒严重,再加上日伪军、国民党顽军的轮番扫荡和进攻,鲁南抗日根据地的粮食供应变得困难,为了避敌锋芒和减轻群众负担,沂蒙山区的部队和机关决定向东南方向转移。其中鲁南区委和鲁南军区去鲁东南,行署、各救会去邹东,一一五师去滨海区移地就食。 刘子魁听完大吃一惊,语气明显多了几分不满:“我们走了,根据地的老百姓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印刷所、被服厂、兵工厂怎么办?” 他参与了蒙山印刷所的筹办工作,深知机器和原材料搬动运输不易,如果部队撤出沂蒙山区,这点家底可就全都落在敌人手里了。 王茂生见他用质问的语气跟团长说话,赶快插话道:“是主力作战部队转移,你和我还是要留下来的,我们要依托沂蒙山区的复杂地貌和群众跟敌人周旋到底。” 团长并没有介意刘子魁的焦躁,笑着安慰道:“小伙子放心,部队转移不是逃跑,而是跳到敌人的地盘上拔炮楼扒铁路,以猛烈的打击逼迫敌人撤离根据地。” 王茂生在旁边补了一句:“这叫攻其必救!” 刘子魁懵懵懂懂地点着头,猜测局势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时刻,要不然部队首长也不会采用这种计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枪,请求部队能给自己补充一些子弹。 昨夜激战,他一口气打光了十几发子弹,只可惜黑灯瞎火战况不明,不知道自己打死了几个土匪。如果接下来要在山里和敌人周旋,他必须得保证自己拥有足够的战斗力。 四四式步骑枪的子弹与三八大盖通用,团长大手一挥,从山寨缴获物品中拨了一百发子弹给刘子魁,权当是立功奖励。 手里突然多了这么多子弹,少年心情顿时阳光明媚起来,和王茂生一起回村驻地的路上他还得意扬扬:“这趟任务可算是没白做!” 王茂生冲他笑笑,忽然用很郑重地说了一句感谢的话。 昨晚的战斗要不是这少年带人打了土匪一个出其不意,即便是最后部队强攻进山寨,他和其他被扣押的战友也可能会被庞三抓到聚义厅去当做人质,大概率是要横死当场的。 刘子魁满不在乎地拍拍手里枪:“茂生哥,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救过我,我当然要报答你啦。你放心,我现在有枪有子弹,以后我保护你!” 看着他摆谱欠揍的模样,王茂生忍不住又笑着给了他一记脑瓜崩:“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任务完成了,你的枪还是要交给我保管!” “不是,凭什么呀……” 少年哀嚎一声,拔腿先跑了。 他们在山里嬉笑追逐着,完全没意识到这安全与平静的日子在未来会多么难得。 因为王洪九纠集的一众国民党顽军已经杀到根据地腹地,这支部队为了支援庞三一路急行军,隔了两天就抵达窝窝岭。 王洪九哼哧哼哧爬上山顶才得知庞三的土匪队伍已经土崩瓦解,他看到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山寨气得大骂不已,转头就拿窝窝岭周边村庄的村民撒气。 村里有几个人是从山寨逃出来的,得知眼前这位就是庞大当家要投奔的国军司令,就跑上来哭诉八路军神兵天降前后夹击的战斗经过。 王洪九细细盘问,意外地从其中一人口中听到了王茂生的名字。 他在古城和王茂生见过面,对这个戴眼镜满脸书生气的八路军干部有点印象,因为这人后来在游击报上写文章,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此刻他怒目圆睁,追问道:“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个娃娃兵?个头不高,长得跟猴一样的?” 几个土匪余孽连忙点头附和:“好像是有一个。”“对对,就是那小子带共军从后山崖爬上来的!” 王洪九一下子高兴得抓耳挠腮。 他对当初那个胆敢跟自己索要新闻稿纸的小子印象可太深刻了,由这又联想到中共的宣传办报人员应该就在附近活动。 如今国共双方围绕“皖南事变”的舆论战如火如荼,他们这支国军部队侵入沂蒙山区的主要军事目的就是打掉潜藏在山里的印刷所,消除中共在敌后的舆论影响,只要抓到两人就能拷问出印刷所的位置立下大功。 所以他命令部队立刻开拔,朝着蒙山方向推进:“循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铁定能抓住大鱼!”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这些国军把沿途村庄祸害得不轻,不但搜刮了老百姓的存粮,抢了所有禽畜,还把村民们都赶出来打听王茂生和刘子魁的动向。 这些村里有很多支持八路军的“堡垒户”,他们常年跟中共人员打交道,其中有不少人认识王、刘二人,甚至前两天还让他们在自家留宿过,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 恼羞成怒的王洪九见好言问话不起作用便露出了獠牙,亲自逮住村里的老妇孺殴打欺负,逼迫其他人提供情报。 终于,有人扛不住压力了,站出来胡乱指了个邻村方向。这明显是想误导敌军的,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坏了大事。 那村里有6个八路军干部临时过夜,突然听到村民示警说一大群国军气势汹汹地杀到村前,赶忙从村后逃走。然而王洪九铁了心要抓活的,仗着人多四面包围,硬是用火力压制把他们赶回了村子,包围在一处农家院里。 这几位干部依托院墙奋起反击,打死了十多个冲锋的国军士兵,一度让敌军不敢靠近。 奸诈恶毒的王洪九见强攻不行,居然抓了村民逼他们投降。 眼看脱身无望,子弹也不多了,这几个英勇不屈的干部选择了假意投降,在敌人涌上来时拉响了手榴弹…… 第59章 柿子要挑软的捏 天亮之后,王洪九挨个检查八路军干部的遗骸,因没有没有找到王茂生和刘子魁而大失所望。不过他并未怀疑前面村民提供的情报,顺着这个方向一路追下去。 当时部队调动匆忙,许多八路军机关干部都在分散转移,一路上被这支国军部队遇到了不少,有的被当成活靶子乱枪打死,有的被抓住活埋,只有少数侥幸逃脱后紧急通知其他人规避。 刘子魁在几天后才得知此事,哭着找王茂生要枪去报仇,还忍不住质问:“你不是说主力部队会逼敌人离开吗?说好的攻其必救呢?” 王茂生正忙着编辑排版新一期的登报内容,他强忍着悲痛给少年解释,主力部队转移到滨海区打击的是日军,已经牵制了一大批鬼子的扫荡部队。 在地下交通员冒死送来的几张敌伪报纸上,都刊登了一则重要消息:“3月1日,军驻山东第十二军的司令官换人了,土桥一次接替饭田贞固成为山东占领军的最高长官。” 这个土桥一次上任伊始就积极响应“华北治安强化运动”,计划对根据地展开史无前例的大扫荡,所到之处实施极为残暴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 如果不是八路军115师主力转移到滨海去故意暴露行踪展开军事行动,牵制了日军的大部分兵力,现在的沂蒙山区早就生灵涂炭遍地狼烟了。 刘子魁也明白两害取其轻的道理,可他仍旧嘟囔着:“那王洪九在咱们根据地耀武扬威滥杀无辜,没人管吗?” “管!当然要管,但是得等部队腾出手来,”王茂生继续埋头编写文章,“我们当前第一要务是配合主力部队打好舆论战争!” 这一期游击报的头版头条是一则公告,泰山专署公布了《奖励反正伪军条例》,条例规定:“伪军官兵一经反正,一律保证其生命之安全,个人财物一律不准没收,沿途军民均得护送,并保证其不受冻馁,尊重其风俗习惯。” 窝窝岭土匪叛变不是个例,王洪九的残兵败将之所以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卷土重来,就是因为他们借国民政府的名义收编了大量伪军和土匪。 八路军也看重这部分武装力量,但过去考虑到国共合作没有公开进行,现在局势变化需要调整宣传策略,因而及时出台了这一条例。 王茂生所处的宣传部奉命把这一条例传递出去,最好是印成报纸和宣传单页送到各处据点,让伪军人手一份。 魏俊杰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皱眉头:“我说,咱就不能先停刊几期吗?王洪九的部队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我们还要坚持出报?” 宣传部的许多同志也都有同样的意见,他们从昏暗的灯光下抬起头,揉着被油灯熏黑的眼圈,满怀期待地看着王茂生。 王茂生知道,宣传队成员都是文职干部,直接与敌人作战的经验几乎为零,过去他们每天看战报、写捷报,总觉得敌人都很弱自己上战场也能轻松打赢,可一旦局势恶化,最先恐敌畏敌的也是他们。 他当即放下笔走到大家中间,用最慷慨的语气给大家鼓劲:“同志们,现在主力部队转移,国民党顽军在根据地横行,很多老百姓都萌生了悲观情绪,这恰恰是考验我们宣传工作的关键时刻。报纸就是我们战斗的阵地,只要我们坚持出报,就给大家传递出我们坚守阵地的信心,老百姓就会知道八路军还在身边,根据地就丢不了!”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人纵然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好公然拒绝了。 只有刘子魁弱弱地问了一句:“可现在不比之前啊,我们已经被国民党顽军包围了,这报纸就算印刷出来,怎么往外送呢,谁去送呢?” 王茂生转头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我去送,我们每一个人,都去送!” 他不光要身先士卒,还要干其中最危险的一部分,就是往伪军据点里送报纸。 这事儿听着都荒唐,伪军这几年早被八路军和游击队打怕了,不光白天巡逻放哨,夜里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平时大家出任务都绕着走,躲还躲不及呢,现在居然要专门去据点送报纸,这不是飞蛾扑火自取杀身之祸? 王茂生也知道这任务不好做,但他更明白宣传队伍士气垮了的危险,如果连他们都无法传递出必胜的信念,整个根据地都要完。 所以他必须得带头打一仗,给大家重塑信心。 他把游击报剩下的编辑排版工作交给魏俊杰,自己带着刘子魁去山外侦查,挑选一个合适的目标。 经过一些农民介绍,在蒙山西南方向,靠近新泰地界的曹家庄最近被鬼子占领了,一伙伪军正在那里建设据点,他们到处抓人干苦力,强拆村民房屋,搞得周围百姓敢怒不敢言。 王茂生一听到这些两眼放光:“就选它了,柿子要挑软的捏,这种正在建设中的据点最好对付。” 他们果断前往侦查,找到曹家庄的“堡垒户”曹大娘打听情况。 巧合的是,曹大娘也被伪军征了工,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去据点里洗菜做饭,伺候四十多个伪军吃饭,等他们吃饱喝足后,她刷锅洗碗抹桌子,一直干到晚上才下工回家, 据曹大娘说,这处据点是鬼子强征了村东头的地主大院,在原址上扩建的。因为地基条件有限,他们仅打算在原来的院墙和屋顶上加盖一层砖石炮楼。 改造工作刚开始不久,现场还是半拉子工程,再加上紧邻山区,鬼子害怕八路军夜袭,只派了四十多个伪军在这里驻扎督造。 那些伪军同样怕死又怕累,每天向周边各村要大量民工。 王茂生很想混进民工队伍进入大院内部侦查,可曹大婶上下打量他一番直摇头:“你这戴眼镜留洋头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俺们庄稼把式,俺要是把你带进去,那不是往老虎嘴里送肉吗?” 刘子魁闻言得意起来,笑着往前一步:“大娘,你看我行吗?” 第60章 最强大的武器 这是一座典型的三进四合院,青砖灰瓦坐北朝南。 刘子魁扛着一根木料,光明正大地跟一群村民从南面大门进入,他注意到大门为青石垒砌,两扇门板皆为包了铁皮的两寸硬木,寻常火力别想撼动分毫。 大门正对面的影壁中间掏了一个射击孔,守军在墙后架设一挺歪把子机枪,纵然大门被炸开,也能出其不意地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左拐进入外院,几间倒座房皆为伪军驻扎的营房,这些伪军为了防备八路军夜间偷袭采取了两班倒的值哨制度,白天有一半人睡觉,另一半人站岗放哨。 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可以看到正房、东西厢房的房顶都在加盖工事,居高临下内外皆防,院墙四个角上也增加了了望台和射击孔,院内有水井、粮仓、厨房等生活设施,俨然一座坚固的防御堡垒。 值白班的伪军作风懒散,只在保长带村民来上工时挨个搜了身,随后就靠在墙边抽烟吹牛,等到日上三竿日本监工抵达后才立正敬礼,端着枪巡逻装样子。 至于这些强征来的村民之中是不是混进了八路军的侦查员,他们是半点也不关心的,毕竟每天这么多村民进进出出,这大院内外早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刘子魁在里面做了一整天工,被日本监工呼来喝去的搬运沙石木料累个半死,不过他也摸清了据点内的日伪军行动规律和火力构成。 “不就是把报纸送进据点去嘛,我感觉好像没什么难的。” 晚上他向王茂生汇报后多嘴提了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找根竹子或者木料,中间挖空塞入报纸,他像今天这样扛着物料混进据点,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取出来丢到茅房、伙房这些地方就行了。 “反正伪军自己会捡起来看,如果他们认识字的话。” 少年说完咧嘴笑了,对自己这个办法颇为自信。 王茂生忽然很严肃地反问:“那你想过没有,一旦鬼子发现据点出现了违禁刊物,他们怎会不排查来源?只要脑子正常一点的,肯定会猜到是干活的村民带进去的,那他们会怎么处置那些无辜的百姓?” 刘子魁被问住了,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王茂生则瞪着少年,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他们会严刑拷打每一个人,甚至可能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少年脑海中又浮现出日军屠村的惨烈画面,瞬间汗如雨下。 王茂生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凡事要先考虑群众安全!” “是了,凡是招致敌人摧残人民的事,都应谨慎从事,”少年羞愧难当,低头认错,“钱掌柜教过我的……” “你明白就好,”王茂生点点头忽然笑了,“不过听你说完据点内的情况,我改主意了,我想把这个据点打下来!” “这怎么可能?” 刘子魁掰着指头细数据点的驻军和火力,伪军至少有3挺机枪和3个掷弹筒。真打起来,他们只需坚持1个小时,别处据点的鬼子听到枪声就能赶到支援,光靠宣传队这点人手和火力,绝对打不下来的。 王茂生笑了:“要拔掉这个据点,也不一定要强攻的,你知道我们手里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吗?” 刘子魁挠了挠头:“咱们整个宣传部加起来才七八条枪,从没看见有什么重武器啊,难道你还藏了一门炮不成?” “我们的报纸就是比炮更强大的武器!只要把报纸投递到据点里,我有把握在七天之内拿下这个据点!” “吹,上次你去游说土匪头子的时候也这么自信,结果还不是被人家关起来,小命都差点丢了?” “那是意外,我没算到庞三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王茂生被揭了短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这次不一样,只要把报纸送进去,我的计划就能成功一大半。” 他连说了两遍“把报纸送进去”,刘子魁就很不服气:“那你倒是说啊,怎么才能把报纸顺顺利利地送进去呢?” “你刚才说伪军自己会捡起来看,这句话给我很大的启发。我有个办法,让伪军自己把报纸带进据点去。” 王茂生神秘一笑,连夜带刘子魁回宣传队驻地向上级汇报请示。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根据地的留守队伍确实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军心,而且曹家庄紧邻蒙山,这个据点一旦建成将会变成日军扫荡的桥头堡,危害程度不可估量。 上级首长认可他的计划,不过光指望这些几乎没有作战经验的文职干部去拿下这个据点,显然是不太稳妥的,决定还是调一支游击队来帮忙。 这支区小队有四十多人,还缴获过一挺歪把子机枪,单说火力配置可比宣传部的这群文职干部强太多了。 “新泰地界上还有一支这么强的区小队?” 王茂生大喜过望,待得知这支游击队的队长是马绍勇时,更是忍不住砸拳叫好。 去年在磨坊峪挫败日军“宣抚”阴谋时,他曾多次和马绍勇并肩作战,还一起夜闯魏家大院,对这小伙子的身手和胆识印象深刻。 磨坊峪伏击战之后,他与刘子魁随主力部队南下攻打白彦镇,马绍勇则跟随游击队留在新泰地区活动,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就已经成长为区小队队长了。 通过地下交通站的高效运作,马绍勇第二天夜里带队抵达蒙山附近。他们来了35人,个个带枪人均20发子弹,另外还额外带来一挺机枪、两百发机枪子弹和一百来颗手榴弹。 刘子魁忍不住咋舌:“绍勇哥,你们可太厉害了,这火力配置简直比得上主力部队了。” 马绍勇憨厚一笑:“还不是多亏魏大少爷当初捐的枪和子弹嘛,给我们打下了厚实的家底啊!” 魏俊杰脸色一黯,缩在人群里没出来叙旧。 接下来王茂生向游击队、宣传队的所有人交代作战任务,就行动细节进行了详细讨论和推演,确保万无一失。 他反复强调一句话:“记住,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智取曹家庄据点,智取明白吗,不是强攻,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第61章 交报纸不杀 隔天,刘子魁照旧混进据点干了一天苦力,确认据点内的兵力没有什么变化。 王茂生当晚就带着区小队和宣传队来到据点外面潜伏,他们加起来接近80人,不过只有40多条枪,其他人各分了两颗手榴弹防身。 多数队员被安排在据点南面两百米外,一旦发现伪军有开门出击的迹象就开火佯攻,把对方逼回去。 王茂生、刘子魁和马绍勇则各带一名队员,从东、西、北三面接近据点,他们携带了土话筒,轮番朝据点里面的伪军喊话,喊同样的内容:“皇协军的兄弟们别开枪,我知道你们投降日本人是迫不得已,但别忘了自己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给你们带来了一道保命符,每个人都藏一张在身上,以后想弃暗投明的时候拿出来,八路军保证不追究!” 据点内灯火通明,惶惶不安的伪军官兵全都爬上墙头架起枪,可浓厚深沉的夜幕阻挡了视线,50米外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伪军排长担心中计不敢出门,命令手下朝声音出处开枪。 可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子弹偏得没边儿,他们干脆用机枪胡乱扫射,直到喊话声全都消失才停火。 王茂生带着队伍撤了,可日军驻守远处公路碉堡的鬼子却听到枪声着急忙慌地赶来了,他们派来三十多个精锐,还带了迫击炮,一路跑得很辛苦。 得知据点外只是几个土八路在喊话,带队的日军小队长感觉自己被耍了,气得当场抽了伪军排长两个大耳刮子,骂他们胆小如鼠不敢出去抓人。 然而这些日军初来乍到也不敢贸然闯进夜幕里,他们等天亮之后才看到远处空地上各插了一个草人,每个草人下面都放了一卷报纸。 报纸名号五花八门,除了游击报,还有鲁南时报、泰安时报、斗争生活等,上面全都刊发了泰山专署的《奖励反正伪军条例》,不过文章标题都统一改成了五个字:“交报纸不杀”! 这就是王茂生的计策,只需改个标题就能忽悠那些伪军主动把报纸藏起来,等没人的时候再逐字逐句研究。 多数伪军士兵不认识字,伸长了脖子向他们班长、排长打听:“上面写的啥?真是八路的保命符吗?” 日本兵大致也能看明白这篇报道是劝降的意思,恼怒地扯个粉碎,还把伪军手里的所有报纸都收缴销毁了。 但日本人越是紧张,越不想让伪军士兵了解报纸上的内容,大家就越好奇,暗地里打听起来没完没了,消息反而扩散得更快,有人已经暗暗后悔没能藏一份在身上了。 王茂生仿佛知道他们想什么似的,入夜之后又带着队伍来送报纸了,还是同样的喊话套路。 这次伪军没开枪。 他们仔细听了喊话内容,盼着天亮后能去空地上捡两张报纸当保命符呢。 没想到王茂生他们却点着了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看得墙头上的伪军排长脸色一黑。 远处的日本人不知情啊,听到鞭炮声以为这里打得很激烈,不得不半夜爬起来整队支援。他们一通急行军个个跑得气喘吁吁,结果据点内的伪军却打着哈欠安然无恙,这能忍得了? 鬼子小队长又气急败坏地赏了伪军排长几个耳光,逼他明晚必须得把这几个捣乱的土八路拿下! 一切都在王茂生的算计之内。 第三天、第四天他都安排部队休息,放了日伪军鸽子。 这两天夜里,不光据点内的伪军不敢睡觉,连公路碉堡里的鬼子也大眼瞪小眼白熬了两宿。 等到第五天,眼看着天光大亮,所有日伪军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以为八路军不会再出现时。王茂生偏偏带着七八十人进入曹家庄,就大摇大摆地在据点外面布设掩体做出了强攻姿态。 从没见过八路军在白天发动进攻,据点内的伪军看到这架势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真正的战斗并不在这里,王茂生的主要目标是那5个天天往返于此的日本监工! 他让马绍勇带3个人在附近的公路上偷袭,故意留2个只伤不死的,放他们逃回公路碉堡去告状。 日军长官当即点兵前来据点兴师问罪,责怪这群胆小鬼眼看皇军遇袭却见死不救…… 伪军们都委屈得不行,解释八路军堵着门出不去,他们所有人加起来才四十个,人家八路军有七八十人,还带了机枪,这谁敢冒头? 但是日军长官怎会听他们的借口呢,嘴里骂着八嘎,直接甩上了鞭子,把伪军的排长、班长和近前的倒霉士兵挨个打了一遍。 这些伪军官兵挨了毒打还得感谢皇军的不杀之恩,还能忍? 当天夜里王茂生照例前来喊话,他们在院墙上也弄了个土喇叭,双方居然隔空谈起了投降条件。 王茂生重申条例上的优待内容,宣布愿意加入队伍打鬼子的留下,不想打仗可以发给路费和奖金放还回家,绝不清算旧账。 眼看大部分伪军半信半疑,他主动起身点燃稻草人暴露自己的位置,那些白天挨了打的伪军士兵一咬牙一跺脚,带头举着报纸出来投降了。 有第一个带头的,后续其他伪军也都陆续出来,他们把机枪、步枪、手榴弹在地主大院门前摆了一地,双手举着报纸走向王茂生。 马绍勇带人上前收缴武器,曹大娘则招呼村里人去地主大院搬粮食、家具等任何能用的东西。天亮之前,王茂生领着投诚伪军和曹家庄村民进山躲避日军的报复。 等日本人白天又安排了一个小队来监督施工时,不光地主大院空无一人,整个曹家庄的村民都跑路了。鬼子们疑惑地推门检查情况,被暗中布置的诡雷炸伤多人,连环爆炸还点燃了事先泼了煤油的木料,一场大火把这个据点烧成了断壁残垣。 王茂生的骚操作不止于此,在山里正式接受伪军投降后,他除了发给路费和奖金,还给每个伪军士兵开了一张证明信。 这封信的用处也很特殊,他亲口给伪军士兵讲:“你们如果回去发现日子过不下去,可以再加入伪军,然后找机会再投诚过来,凭这封信能领双倍奖金!” 第62章 悔过书、回心证 投降有奖,一直投降一直奖,这谁还愿意打仗啊! 许多伪军都是老兵油子,听到有这好事儿,拿到奖金和路费直接跑进新泰县城的酒楼、妓院,等花光了钱转身又加入伪军队伍,等待下次投诚的机会。 王茂生就是通过他们,把“八路军奖励投诚,交报纸不杀”这个关键信息扩散了出去。 新泰县城里的其他伪军开始认真搜查根据地印发的“违禁报纸”了,不过查到后不再上交或者销毁,而是叠成长条夹到裤腰带里以备不时之需,他们如此热衷这个,以至于这些报纸和证明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内部流通的“硬通货”。 根据地内部也在广泛宣传智取曹家庄据点的事迹,通过报纸和口口相传向各兄弟部队传递“交报纸不杀”的规则,提醒他们遇到这样的要接受投降发给奖励,不要坏了规矩。 这件事被当做奇闻异趣越传越远,以至于后来泰安小河西据点30余伪军集体向泰北县大队投诚的时候,据说手里举的不是枪而是报纸…… 王茂生当时起这个标题可没想这么多,只图有个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刊载这篇文章的报纸和曹家庄据点丢失的战报,却一起被送到了日军山东占领军司令部,引起了一个名叫河野秀一的作战参谋的重视。 河野秀一专门从济南调集50名日军精锐,分乘4辆卡车千里奔袭曹家庄。 这行动属实出乎根据地军民的意料,以往日军扫荡根据地都很有规律,先从各县城和据点集结伪军,再调集运输车辆和辎重补给,等准备妥当了他们大部队才开拔出城。 沿途村庄的村民在农田干活总能提前观察到这些,他们会观察敌人从哪个方向来、有多少兵力,主动去找“堡垒户”传递消息,次数多了甚至可以判断敌人的大致目标是什么。 然后根据地各级干部迅速行动,利用大会小会通报情况布置任务,接下来每个人该干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无非是主力部队跳出包围圈,到敌人的地盘上搞破坏,地方部队和民兵留在当地埋地雷、钻地道、打“麻雀战”;老百姓也熟门熟路地带上四五天的口粮跑到山里躲起来。 最后鬼子在根据地处处碰壁,被牵着鼻子遛了一圈又一圈,粮草弹药接济不上只能胡乱烧杀抢掠一番撤回去宣告扫荡结束。八路军主力则回到根据地腹地,通知老百姓回到村重建家园,大家一起庆祝反“扫荡”胜利。 但这次的日军是从济南来的,提前没有预兆,村级情报预警系统不灵了。 等河野秀一的车队接上附近的一群伪军和汉奸翻译,附近百姓才发现不对劲,这时再想传递消息怎么可能跑得过四个轮子呢? 所以这队日军清晨杀到曹家庄村口时,曹大娘和曹家庄的村长、农救会和妇救会干部、民兵队长等完全不知情,很多人甚至还在家里睡觉。 河野大手一挥,日军精锐配合汽车守住村庄各出入口,伪军和汉奸翻译则挨家挨户砸门强迫村民到场院听训。 睡梦中睁眼看见二鬼子破门而入,村里所有人都慌了,猜测这群如狼似虎的家伙是来报复杀人的,许多人走在路上就哭嚎起来。 河野秀一不耐烦地开枪镇场,他兴师动众而来,是有特殊目的的。 他让翻译传话,要求村民们相互揭发举报,把党员和党员家属都筛出来,如果党员不站出来他们就动手杀人,杀光为止。 这一招太狠了,村里的党员干部只能自曝身份来换取无辜村民的一线生机。眼看鬼子抓了6个党员还不满足,连曹大娘也主动站出来,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河野秀一并没有立刻杀他们,而是将曹大娘在内的7人全都押上了车,运往附近的新泰县城一家化名为“大亚公司”的特务机构。 他亲自挨个提审这些共党分子,用的是利诱伎俩:“愿意为皇军做事的留下给予优待,不愿留下的可以回家,不过要先填写一份“悔过书”,声明退党,保证以后不为八路军做事。如果不想投诚也不愿填表,那就抄家、烧房、灭族!” 只要填个表就能回家? 对于每一个被捕人员来说,这“自首”是最佳选项,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先假装自首逃出去再说。 所以这次被抓的7人全部都选择了“自首”,在悔过书上填写了自己的姓名、家庭成员、入党时间和社会职务等,在抄写一段忏悔和宣布退党的话,按上手印齐活。 但他们哪里知道,这恰恰落入了河野秀一的圈套。 这小鬼子一肚子坏水,拿到悔过书后先横向核对,看谁不老实填了假名字、假亲友和假职务。没撒谎的发放“回心证”和保甲制的职务证件。 填写了虚假内容的,拉回去殴打上刑,逼迫他们加入“灭共委员会”当汉奸,否则就直接杀害。 曹大娘本就不是党员,让写什么退党、悔过之类的毫无心理负担,给代笔的汉奸说的都是自家实情,领了“回心证”和一个“甲长”的虚衔就被放了。 其他人就惨了。 他们耍聪明填了虚假信息,被日本特务和汉奸查出来后遭到轮番折磨,其中三人宁死不屈,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另外三个人挨不住殴打折磨,泄露了一些组织的秘密换回一条命,鬼子同样发给“回心证”,还点名让他们当保长、副保长,规定以后要“听皇军调遣,随叫随到”。 曹大娘最先走回村,面对村里人的担忧和关切,她如实说出自己在县城的遭遇,但解释不清其他人没回来的缘由。 村里人怀疑她叛变了,出卖了八路军的情报,脸上都是鄙夷唾弃的神色。 可他们忘了,如果不是为了救大家,曹大娘根本不必站出来被日本人抓走的! 她幽怨地躲回屋里抹眼泪,把那张“回心证”塞进了燃烧的灶膛,想了想又掏出来拍灭上面的火苗收好。 隔了一天,那三名被折磨后自首的村干部也回来了,带回三位同伴的死讯。死者家属的哭嚎与质问让他们羞愧难当,只好拿出“回心证”向所有人宣布了退党的事情。 第63章 逐村“蚕食” 起初,曹家庄的这些干部想得很单纯。 日本人掌握了他们的全部身份信息,还攥着他们出卖组织秘密的小辫子,日后免不了前来索要情报。 如果既想活命又不再出卖组织和八路军的秘密,他们就只有宣布退党这一条途径,不参与抗日就不知道秘密,也就谈不上出卖一说了。 可这正是河野秀一想要的。 这小鬼子用蓝色铅笔在地图上的曹家庄画了一个圈:“中共以后再也不会相信这些人、这个村子了。” 他将这次行动称之为“定点爆破”,通过三个叛变村干部的口供,他还掌握了其他几个村庄的党员干部情况,只需把这几天的行动如法炮制,就能由一点牵出一线,由一线带出一个支部,进而摧毁整篇根据地的基层抗日组织。 这种“七分政治,三分军事”的斗争方式,正是“华北治安强化运动”的核心思路。 此时山东省战工会还不了解日军的新套路,包括王茂生他们在内的部队政治部也还没意识到局势的危险。大家沉浸在陆续有伪军投诚的喜悦中,一方面想着尽快推广智取曹家庄据点的舆论战经验,另一方面开始研究如何把王洪九的部队赶出根据地去。 结果没几天,曹家庄就传来多位同志宣布退党,日伪军要在原地重修炮楼的消息。 王茂生觉得此事蹊跷,带刘子魁去村里了解情况。 他们照例换上便装化妆成庄户人家,避开村民去了“堡垒户”曹大娘家,通过她才得知日本人的手段。王茂生眉头紧锁地接过曹大娘递来的“回心证”,感觉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他给投诚伪军开证明信,日军给“自首党员”发回心证,这针锋相对的意思可太明显了。看着“回心证”盖着上河野秀一的印章,王茂生忍不住想会一会这个鬼子军官。 他们正在屋里说话,院外忽然传来好几个人的杂乱脚步声。 刘子魁预感来者不善,蹭的一下顶在门后:“茂生哥,你跳窗走!” 王茂生怎么肯撇下他,从腰间扒出短枪反拽刘子魁:“我掩护,你走!” 这时门外传来喊话声,是那三名宣告退党的村干部,听说八路军的干部来了,想过来当面告个罪,希望不要被当成汉奸对待。 王茂生正想多了解些情况,便同意他们进来。 刘子魁却依旧堵着门:“茂生哥,你可别上了他们的当啊,这一定是缓兵计,他们把咱稳在这里说话,实际上是等鬼子来抓呢!” 王茂生把手里的枪递给刘子魁:“我心里有数,一会儿你去外面盯着点,看见鬼子来袭就来喊我,实在来不及可以开枪!” “那你空着手,怎么打得过对面三人?” “放心,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 从这些人说话的语气和担心被当成汉奸的说辞,王茂生听得出他们内心很矛盾,还不至于加害自己。 曹大娘也摸了一根擀面杖在手里:“他们要是敢出卖王同志,我第一个不饶!” 刘子魁这才半信半疑地打开门,放那三人进来,自己则直接窜上了房顶警戒。 屋内五个人围了一圈坐下,气氛沉闷又尴尬,王茂生先开口问候了这三人的伤势,感慨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这份关心让三名村干部紧绷的心放松下来,为首的村长也就是现在的保长曹中发把他掌握的日军近况讲了讲。 河野秀一行动很快,附近十里八乡的中共党员几乎全被他抓走过了,这次日军不杀人,只让写悔过书,这对瓦解党员的斗志影响极大。 和曹中发的情况差不多,有近九成党员选择了公开宣布退党。大家被释放的时候都暗自庆幸,觉得日本人好骗,回来还想继续替八路军做事。但回来才发现村里人看他们的眼光都变了,组织也不像原来那么信任他们。日本人也不让他们闲着,一天一个政令要求服从和执行。 三人满腹牢骚地细数鬼子的命令: 前天让征壮工、征物料,要在村里重修炮楼建立据点,计划每村要修两三个,能站在炮楼上观察到各村各户的才行。 昨天下了“禁枪令”,要求各村保长、甲长、牌长都要行动起来收缴枪械军火,村民主动上交者有奖,日后被搜出来的一律按通匪论处,杀无赦。 今天早上又来了通知,说是以后距离公路旁一里以内、集镇二里以内、县城附近三里以内的农田,不能种植高粱、苞米等高秆作物,否则不光农作物会被刨根焚毁,连种地的农民也要抓去砍头! 王茂生听着直皱眉,这几招可太狠了,炮楼严密监视群众,让山里的抗日队伍无法再与群众接触,不光失去了情报支持,恐怕过阵子连军粮都难以供给了。 曹中发愁眉苦脸地摩挲膝盖:“同志,我们肯定是支持抗日立场的,但现在的处境是真没办法,希望组织上能够理解……” 王茂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掏出小本子把今天得到的重要信息记录下来,对几人做了最后规劝:“对鬼子的命令尽量阳奉阴违,绝对不要做危害组织,出卖同志的事情,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三人正点头答应着,刘子魁扑通一声跳下房来,拉开窗户一脸煞气:“妈的狗汉奸,还真把鬼子喊来了!” 说完他举起手枪就要毙掉三人。 曹中发心惊胆寒,赶紧摇手辩称自己不知情,可以去外面拦着日军给他们争取逃跑时间。 王茂生没法判断三人里是谁出卖了自己,横眉怒目意味深长地瞪了他们一眼,拦下了刘子魁:“先走了再说,等以后查明情况,自有锄奸队来处理。” 刘子魁咬牙跺脚带头出了院子,以最快的速度描述日伪军的行动:“三辆卡车从西边大路过来,一辆停在村西,一辆绕到村东,还有一辆没停车,我估摸着应该是包抄咱们回蒙山的退路了,往哪个方向跑?” 王茂生迅速做出决断:“先不回蒙山了,他们从大路来,我们偏从大路走,绕一圈去磨坊峪,找游击队!” 第64章 拉网合围 这队日军似乎真不是曹中发他们通知的,三人跑到鬼子面前点头哈腰地一通啰嗦,给王、刘二人争取了不少时间。 刘子魁几次爬上房顶观察鬼子动向,趁他们入户搜查的时候,领着王茂生绕到了大路边。 他们也是真大胆,身后50米就是日军卡车,却挎着捡来的粪筐,扛着半捆柴火在大路上走着,完全没引起车边日军的怀疑。 不过曹家庄到磨坊峪路程可不近,两人徒步得走半天时间,这一路的危机可不只是进村抓他们的那伙日军,还有沿途村庄的村民。 是的,村民成了危险因素。 河野秀一在各村强征壮劳力修炮楼,可眼下正是春耕的关键时期,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种不上粮食会饿死人的。 村民惦记着自己田里的活,干活都不肯出力,日军就想了个办法:“人到换人,要保证工地上的人数一个也不能少。” 所以这些被迫给日本人上工的村民,看见路上有两个闲逛的男劳力,顿时两眼放光啊。他们来到路边站着,先假装漫不经心地聊天,等王茂生和刘子魁经过时突然一拥而上,也不问他们是哪个村的,干什么的,反正能摁在工地上顶替自己干苦力就行。 刘子魁心中大急,连日本人的追捕都逃过了,怎么跑了两个村子又被老乡给扣住?他忍不住挣扎起来,一度想要说出自己是八路军战士的身份。 幸好关键时刻王茂生高声来了句:“太君,我可以留下干活,放了他,他还是个孩子……” 少年这才注意到有个日本军官正朝这边走来。 那鬼子上下打量着还没来得及说话,死死摁住刘子魁的村民抢先道:“太君,别看他瘦,力气可不小呢,绝对能顶一个工!” 听他这么说,刘子魁气得翻白眼,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挣扎了。 结果就是刘子魁和王茂生被拉到旁边的工地上修筑炮楼了,不过祸兮福所倚,这一番遭遇倒也让他们阴差阳错地躲开了日军的追捕。当两人在工地上打灰、搬砖石木料的时候,看到大路上鬼子的卡车急匆匆驶过,都暗道一声侥幸。 给日本人修炮楼没有工钱,还得自己带干粮和水,他们干了大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中午只能偷偷掏出几张北海币,向其他劳工买些高粱煎饼、咸菜疙瘩充饥。 王茂生看到有几个人面善,借吃饭的时间打听他们都是从哪来的,各村的情况怎么样,为什么会被征调到这个村里来修炮楼等等,这一大听还真问出个重要信息。 日本人修炮楼是分轻重缓急的,这第一批炮楼工期最紧,只要修建起来,就能和原有的公路碉堡据点形成呼应,这就像在编织渔网,等几排炮楼都修起来就能拉网合围,别说根据地的部队无处可逃,就连跳到滨海区的主力部队也别想顺利回到沂蒙山区来了。 了解到这个情况后,王茂生有了摧毁这些修建中的炮楼,阻止敌人计划的打算。 夜里收工,村民各自回家,他和刘子魁立刻奔赴磨坊峪,向马绍勇和区小队寻求帮助。 马绍勇听说日军又重新占据了曹家庄,并且又在大修炮楼立刻勃然大怒:“我今晚就去端了这些炮楼,有我们在,鬼子一个都别想修起来!” 他现在可富的流油,“智取曹家庄据点”缴获了30多条步枪,还有3挺轻机枪和3个掷弹筒,子弹和手榴弹多到让他合不拢嘴。如今区小队火力比县大队都猛,倘若再搞来一门炮,他敢打新泰县城。 王茂生也是看中区小队的火力足,才动了夜袭炮楼的念头,考虑到这些炮楼都才刚起地基,村里可能都没有日伪军驻扎,他甚至有一夜之间连拔多个钉子的想法。 “没问题,炸地基、烧木料,我看小鬼子拿什么修炮楼!” 马绍勇说干就干,一边给王茂生与刘子魁弄点吃的,一边集结队伍做战斗动员。看到四十多名游击队员整装待发,刘子魁心中那叫一个羡慕,忍不住猜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独自投奔队伍,现在应该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了。 马绍勇特别照顾这位小老弟,看他没带枪,还专门找了一支八成新的三八大盖递过来:“先借你用,用完得还啊。” 他们信心爆表,满以为行动没什么难度,可等王茂生领着大家来到第一个村子,甩开膀子准备拆掉泥灰未干的炮楼底座时,居然遭到了村民的阻挠。 看着几十个妇孺老幼拎着锄头镰刀跑出来,满脸戾气地挡在半拉子炮楼前,所有游击队员都懵了。 王茂生、刘子魁、马绍勇也面面相觑。 这太不正常了,这村子以往可是拥护抗日的模范村,有着健全完善的基层抗日组织,还有多个家庭是送子参军的“堡垒户”,怎么这才几天工夫就主动替日本人守起工事来了? 王茂生沉着脸怒喝:“怎么回事,你们村长呢,农救会主任呢,民兵队长呢,出来说话!” 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人,赤手空拳吊儿郎当模样,语气都懒洋洋的:“那些人啊,打肿了脸充胖子,跟日本人玩宁死不屈,把自己都玩死啦!” 王茂生一看就明白了,这家伙是日本指派的流氓保长,专门跟抗日队伍作对的。他当即薅住对方衣领:“日本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为它效劳没有好下场,不要做上辱祖宗、下遗臭名的蠢事。” 那人摊开双手丝毫不怕,反而嚷嚷起来:“我可什么都没做,大家都看着啊,八路军欺负我一个农民!” 这帽子扣得可不小,王茂生都被怼得哑口无言。 马绍勇干笑一声,拎着两把盒子炮上前,摆出一派江湖大哥的做派:“兄弟,老子对付的是鬼子和汉奸,你们如果是正经好人就赶紧让开,不要耽误了我们拆炮楼。要不然,我手里的枪可不认人!” 那汉奸保长扭头看向身后的一众村民,脸上浮现嘲讽的冷笑:“我可不是汉奸,我不拦着,可你得问问我们全体村民,看他们让不让你们拆!” 第65章 拼个鱼死网破 “同志,可不能拆啊。” “是啊,拆了会死人的!” 村民们拦在炮楼前面寸步不让,他们主要有两层顾虑,一个是怕鬼子怪他们没看守好炮楼杀人报复,另一个是鬼子白天建游击队夜里拆,折腾的还是他们老百姓,眼下农事繁重,错过了春播,那是真会饿死人的! 他们宁可替鬼子守着炮楼,盼着早点建完好回去种田,也不愿意一直耗在这上面。 听完大家朴实的想法,王茂生沉默了,拉着还想争辩的马绍勇退出了村子。 刘子魁建议去别的村子看看,比如曹家庄。他心心念念地惩奸除恶,枪毙告密者呢。 王茂生也劝阻道:“你没听村民说吗,日本人会责怪村民没有看好炮楼,会杀人报复,我们杀掉任何人,哪怕是一个汉奸,也只会失去民心。之前是我过于乐观和想当然了,河野秀一的网已经编成了,来不及了。” 马绍勇不服气:“那就任由他们修起所有炮楼?到时候这山外寸步难行,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呢?” 王茂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此刻他心中庆幸部队首长指挥决断,提前把主力部队拉到滨海区去了,要不然以现在这种局面恐怕要蒙受巨大损失。 “先别想以后了,”刘子魁焦急地指向他们身后,大声提醒道,“想想眼前怎么逃命!” 在远处的公路上,一片雪亮的汽车灯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行动着,这肯定是村里的汉奸刚才偷偷给鬼子通风报信了。 马绍勇观察了一下车灯数量:“三十来个鬼子而已,我们出其不意灭了他们。” 王茂生看出来了,这家伙还没有意识到日军拉网合围的威力,只能劝诫他们这仗不能打,因为这里是平原地区,周边的日军支援速度极快,只要被一股鬼子咬住,后续就有源源不断的日伪军赶来,就算是八路军主力都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马绍勇有些不高兴了:“那你说怎么办?” “跑,鬼子不擅夜战,我们不要和他们接触,分头跑回山里去。” “这也太窝囊了,你看着,就这两卡车的鬼子啊,我架起机枪一通突突,消灭他们跟玩儿似的!” 不得不说,马绍勇这段时间过得太顺了,心中有些骄傲轻敌。 他们这边意见不统一,日军的汽车可一秒都没停,已经可以听到发动机轰鸣了。 那些游击队员终究还是听他们队长的,已经迅速拉到公路两边埋伏上了。 王茂生一看来不及再撤退,只好也打开手枪保险:“那就打,必须在10分钟之内结束战斗!” 可这打仗是急不得的,越想快速取胜就越容易忙中出错,本应把敌人放近了打,等卡车开到前面三十米的地方,大家一通手榴弹扔过去,长短枪械一通齐射就能打赢的事儿,偏偏有个战士紧张走火了。 卡车在150米外停下,上面载着的鬼子有条不紊地下车,依托车身布置起了防御阵地。 这下没得打了,马绍勇咒骂两句命令所有人撤出战斗。 但四周都是空旷的农田,就像王茂生预测的那样,这群鬼子追在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地开枪暴露行踪。别处的日伪军闻声而动,也都从各处赶来,游击队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能遇到日伪军,一下子仿佛陷入了十面埋伏。 马绍勇在平原的作战经验少,遇到这种情况不知该怎么办了,居然下令分散突围能跑一个是一个。 王茂生急急阻止:“绝对不行,今晚月光太亮了,这里又是平原,鬼子拉网搜索谁也逃不了,都跟我来!” 危急时刻马绍勇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带头跟上王茂生朝西南方向快速前进。 他们不再猫着腰躲避追军的子弹,而是迈开大步在农田里狂奔,跑得无比仓皇难看,但却很有效地和后面的日军拉开了一定距离。 大约狂奔500米后,王茂生在一处土坎前停下喘息清点人数,顺便宣布战斗布置:“前面应该是从曹家庄出来的一队伪军,3名机枪手跟我顶在前面,见到敌人就开枪,不要吝惜子弹,把全部弹匣清光,打完之后丢下机枪轻装前进。” 马绍勇急眼了,大声反对:“啊?这可是我们全部家当,绝对不行!” 王茂生声色俱厉:“武器丢了还能再缴,人没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说完他又直接命令其他人把手榴弹准备好,跟在机枪后面朝两边炸,必须把这队伪军打怕了才行。 大家都明白这是唯一的逃生机会,纷纷拧开了手榴弹的后盖。 下一秒王茂生带头冲了出去,他手枪开火点名,后面跟着的机枪手一通扫射,把在路边水沟架枪等候的一个排伪军压得抬不起头来。 其他游击队战士则快速前插,冲到四五十米远的地方狂甩手榴弹。 这一通乱炸之下,排水沟里的伪军当场死伤十几个,临时阵地打开了一个十多米宽的缺口。 刘子魁一马当先,飞跃而过头都没回。 其他战士有样学样,有的甚至就直接从伪军的头顶上迈过去。 近处的伪军被炸惨了,抱着头不敢行动,倒是阵地两端的伪军反应过来开枪射击,4名游击队战士闷哼倒下了。 王茂生双目喷火,赶紧指挥身边的机枪手扫射压制。 子弹打光了,三名机枪手一死两伤,他掩护他们冲过水沟,自己才最后一个跨越过去。 在这短暂而激烈的正面冲突中,游击队至少折损了7人,三挺歪把子轻机枪全部丢弃,但好在他们一鼓作气冲出了包围圈,前方5里就是曹家庄,再走五里地就能进山。 刘子魁一直跑在最前面,他对曹家庄有心理阴影,来到村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绕,后续部队跟上来也都在他身边停下,等待下一步命令。 这时村里急匆匆跑出一个人来,提着一盏马灯照着路,嘴里还问着:“是八路吗?” 少年听出是汉奸保长曹中发的声音,咬牙切除地举起枪瞄准。 “别开枪,我去会会他!” 在他扣动扳机的前一刻,王茂生终于剧烈喘息着赶到了。 第66章 跟着党走 王茂生觉得曹中发不像汉奸。 在他印象里,这个50多岁的庄稼汉古道热肠,在村里一直很有威信,当初给八路军运军粮、抬担架,鼓励村里的年轻人当兵打鬼子,他一呼百应做出了巨大贡献。远了不说,就前阵子智取伪军据点时,曹中发就曾领着全村人积极帮忙。 如果仅仅因为这人被迫向鬼子“自首”过就打上叛徒标签,那党组织和八路军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党员,还有整个曹家庄的支持。 所以他决定冒险去见一面,探探对方的真实想法。 曹中发提灯往前一照,看到王茂生没被鬼子抓住,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花:“王同志是你啊,太好了,快带同志们跟我来!” 王茂生猜不透对方意图,站在原地没动。 曹中发尴尬笑笑,朝村里摇晃提灯打了个暗号。附近农户家里走出几个妇女和老人,有提着开水的,有捧着煮鸡蛋和煎饼咸菜的,有抱着担架的,还有牵着毛驴的,居然都做好了帮助他们过村进山的准备。 他解释说听着外面枪声激烈,猜测是八路军和鬼子干上了,大家都很焦急,想帮忙又不知道该帮什么,只能提前在这里等着了。 王茂生扫视众人一番才朝村口的刘子魁、马绍勇等人招一招手。 游击队员们跑进村,来不及客气了,接过水和食物狼吞虎咽,以最快的速度补充体力。 曹中发则与其他人一起给伤员包扎伤口抬上毛驴。 王茂生担心鬼子追近,只停留了几分钟就要队伍赶紧离开,曹中发最后提了一个请求,抬起胳膊道:“打我一枪,快点!” 王茂生秒懂,对方这是为了村里人的安危演一出苦肉计,只好掏出手枪对其肩头肌肉处开了一枪。 他还命令其他人也朝院墙、菜地等无人处胡乱开几枪才离开。 枪声引起了追兵的注意,不过等他们疑神疑鬼地进村时,游击队已经在村民帮助下抵达山区,彻底冲破了包围圈。 大约天亮的时候,这支疲惫不堪伤兵满营的队伍躲在山坳里休息,一股悲伤挫败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马绍勇带头做检讨,为掉队的和死去的战友默哀。 好在刘子魁先回驻地汇报情况,领了魏俊杰等宣传队的干部队伍前来接应,才给游击队员们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王茂生第一时间口头汇报了这两天的情况,详细讲了战斗经过和日本人拉网合围的巨大破坏性。 村民们不许游击队拆除炮楼的态度,显示出日军政治斗争“以华制华”的危害,而曹中发这种“自首”党员的两面性,似乎又预示着鬼子的“拉网合围”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上级很重视他说的这些,让回去整理成报告提交给八路军总部和中央首长研究。 王茂生深知这篇报告的重要性,为了竭尽全力不得不给刘子魁和魏俊杰布置任务:“我来不及编写新一期游击报的内容了,这期报纸交给你们来办,一版二版发表什么文章,谁来主笔,你们自行商量。” 他知道这两个小子又要拌嘴扯皮,布置完任务就把他们轰出门去了。 刘子魁眨巴眨巴眼,把全部期望都放在了魏俊杰的身上:“哥,魏少,俊杰同志,论写文章你比我强多了,这期报纸还是你来当主笔,我就跑跑腿,画一画版样,干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魏俊杰拧着眉毛瞪他:“少来,你们刚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战,对鬼子修炮楼的危害搞得这么清楚,不正好写一篇文章提醒群众警惕吗?” “茂生哥不是已经在写报告了嘛,这还用得着我来掺和?” “他那是给首长和部队看的机密内容,我们报纸是给游击队和老百姓看的,内容能一样吗?” 在办报纸上,魏俊杰明显比刘子魁成熟得多,初打白彦镇时的讨贼檄文就显露出他在争取民心动员群众上的天分,如今只是浅听了几句王茂生的汇报,他就意识到症结在于群众工作。 刘子魁完全没有头绪,难为地抓耳挠腮:“要不然我讲给你听,你来写?” “听说和亲身经历能一样吗?不要推脱不要退缩,这头版文章就交给你了,我去做二版的内容。” 魏俊杰学着王茂生的样子弹了刘子魁的脑门一下,自己先跑了。 他如此强行安排任务还存了一点私心,从打下白彦镇开始,他就跟文工队的杨妙纯走得近,人家姑娘最近给他提了个请求,希望能借宣传部的收音机学习一些最新的革命歌曲。有些歌曲比如《保卫黄河》和《游击队之歌》特别振奋人心,如果能把歌词刊发到报纸上,就更有利于文工团教战士和群众吟唱,提升抗战热情了。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魏俊杰刚才进门跟王茂生请示过,得到首肯后急着去传播喜讯。 第一首登报歌词是杨妙纯选的,歌名叫《跟着党走》。 这是政治部两名宣传干事创作一首新歌,歌词朗朗上口、曲调流畅激昂,文工队之前在一些场合演唱的反响不错。魏俊杰也觉得这首歌契合当前的抗战形势,应该重点宣传出去,让歌声飞出沂蒙山区传遍整个山东大地,于是在排版的时候又力主放在了头版边栏的位置。 头版主要文章是刘子魁绞尽脑汁硬凑出来的,以警示性社论为头条,提醒大家提防日军随时可能发动的“大扫荡”。正文揭示日军修炮楼的目的,讲述游击队胜利突围的战斗经过。 他本就对文章内容忐忐忑忑,忽然看见旁边硬塞了个“豆腐块”的歌词,立刻嘬着牙花子满脸嫌弃:“我承认你小子挑的歌不错,不过这总共57个字的歌词,你跟杨妙纯抄了一整天?” “选歌不耗时间吗?”魏俊杰白了他一眼,“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昂着头把报纸版样拿去送审,还真赢得了各级领导的好评,他们把刘子魁的文章改了个大花脸,唯独对这歌词的排版运用赞不绝口。 魏俊杰回来的时候满脸得意,开玩笑地拍拍刘子魁的后脑勺:“臭小子,学着点儿!” 刘子魁满脸不服气,刚要回怼几句,马绍勇浑身是血地闯进房来,进门就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完了,全他妈完了……” 第67章 良民证 游击队有伤员被捕叛变了。 他们向前来审讯的河野秀一吐露了游击队位于磨坊峪的营地。 一百多名日伪军白天进山围剿,不但打死打伤多名留守的游击队员,还把马绍勇他们千辛万苦积累下来的武器弹药、粮食被服等物资洗劫一空。 马绍勇回去看到这一幕气得肝颤,带队去磨坊峪村询问情况,谁知那里的村民也都遭到了日军的政治渗透,已经“自首”的村干部不但不肯再向游击队提供任何资助,还威胁说要给日军报信来抓他们。 区小队只剩下十余人,食不果腹疲惫不堪,无奈之下只能连夜跑回沂蒙山区寻求庇护…… 局势危如累卵! 区小队的遭遇再次印证了王茂生的判断。 他在给中央的汇报材料中提到,日军正在通过治安强化运动、自首政策强行把党员和群众隔绝开,制造抗日行动与老百姓生存利益的对立。 “当我们能够代表群众、和群众利益一致的时候,群众将我们高高地举起;但是当我们脱离群众、和群众的利益相悖的时候,群众也可以重重地将我们放下。” 那晚群众阻挠拆炮楼的行为不是个别现象,区小队也不是最后一个被村民排斥的游击队,现在必须要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组织像样的行动来对日军的政治攻势。 五天之后,上级经过研究讨论,决定在沂蒙山区临时成立一个“敌伪工作部”,专门与日军搞政治对抗。原本王茂生是主理这个部门的最佳人选,不过他的军籍在八路军115师,这个部门隶属山东省战工会,综合各方面因素之下只请他作为工作顾问介入。 王茂生给敌伪工作部提的第一条建议是迅速组织根据地的战士、干部脱下军装拿起锄头,去帮助农民春耕春种和植树造林。 今年春旱严重,所有农民都急得冒火,种田保粮是他们当前关心的第一要务,基层党组织和游击队只有把工作干到群众心坎里,才会重新获得拥护。 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各支部和游击队积极响应,很快就展开了春耕生产活动,每个党员干部,每一名游击队战士都要在工作之余、战斗间隙下农田,帮助群众抢种粮食。 起初也有个别同志担心,这样白天走出根据地容易被鬼子抓,但实际上老百姓知道谁对自己好,看见日军出动都主动通风报信,帮助在农田干活的干部和战士撤退,即便是有时候没来得及撤离,面对日军的排查盘问,他们也都说是自己家里人予以掩护。 当村民们同气连枝,个别汉奸保长也不敢胡乱指认,搞得日军多次无功而返。 河野秀一了解到情况后又使出了两个绝招。 他从外地调来了“宣抚班”,就是当初犬养见众搞的那一套市恩洗脑的宣教手段来拉拢百姓,另一招是借用宣抚班的照相机,在鲁南地区全面颁发《良民证》。 在农村地区,照相是一个很奢侈的活动,当宣抚班的日伪军说要给村里人拍照片的时候,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愿意接受的。 他们排着队登记自己的姓名、年龄、住址、职业等信息。等到这伙“善良”日军再次来到村里时,带来的不是一张黑白照片,而是一本盖上钢戳的《良民证》。 河野秀一要求宣抚班给民众普及规定,第一本良民证是发放的,但以后每隔半年更换一次,如有擦损、模糊或者遗失,持证村民须向保长或甲长报告换领、补发,补发时须缴纳3角的罚款。 最重要的是,村民无论出行还是农田干活都必须携带《良民证》,否则以通匪论处,将有杀身毁家之祸。 如此一来,日军再出动盘查身份,就可以轻松分辨谁是村民,谁是根据地的抗日分子。 日军颁发良民证是逐村开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根据地,所有干部和战士都慌了,这以后还怎么开展助农生产运动? 为了对付良民证,敌伪工作部的同志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有人出主意,认为要开展对等的抵制行动,就是日军发多少良民证,组织上就没收多少,收上来的良民证一律当众焚毁,让日本人知道这里所有人都没有证,也就没法再查证了。 这个建议赢得了不少人的认可,他们说话的中气十足:“就算鬼子要惩罚,要杀人,还能把所有人都杀了不成?” 但王茂生不同意:“如果鬼子搞杀鸡儆猴那一套呢?我不希望有任何村民因为我们发起的抵制行动而丧生!” 他的建议是可以利用印刷所的机器仿造一批假证,也可以找一些群众基础好的村庄,在日军宣抚班去村里拍照片的时候安插一些干部和战士进去,借日本人的手办一批真良民证出来,这样大家都持有良民证,以后在敌占区行动反而会比较便利。 理论上讲,王茂生的意见是比较稳妥的,可是他这个建议一出口,居然被人扣上了“妥协、软弱、耻辱”的帽子。那些战工会派来的干部笑他毕竟是搞文职的,缺乏斗争经验和反抗意识。 多数成员认为接受良民证是甘当亡国奴的表现,支持开展正面抵制行动。 至于王茂生担心日本人报复村民的观点,他们想到了弥补手段:“没收各村群众的良民证,趁夜跑到日伪军据点附近,点起灯笼火把,大吵大喊地烧掉良民证,故意让敌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同时安排各村保长集体汇报我们夺走良民证当众焚烧的事实,日军现在搞宣抚收买人心,绝不至报复村民。” 另外,针对办理良民证必须有照片这个条件,他们还想到了干扰照相的行动,每当得知日军“宣抚班”来哪个村庄拍照片建档案的时候,他们就去搞破坏,通过放空枪、扔手榴弹等手段让老百姓四散而逃,日本人拍不到照片,自然也就无法制作和发放良民证了。 王茂生承认他们这些办法挺可行,不过他坚持认为,在政治斗争中,正面对抗往往并不是唯一和最佳的选择。 第68章 专业办假证 刘子魁和魏俊杰自然是站王茂生这边的。 他们一个在敌后工作过,一个有过当警备大队长的二大爷,深知在敌占区拥有“合法”身份的便利性。 会后两人劝说王茂生不要跟那些人争执:“就像不让我们拆炮楼一样,总会有些村民是不愿意上交良民证的,到时候看他们怎么办。” “唉,还是要搞好团结啊!” 王茂生叹了口气,只觉得干工作没法统一意见要出大问题。如果汉奸保长怂恿村民不交良民证,敌工部非要强制没收,不就又回到了跟群众对立的老路上来了? 眼下走一步看一步,他们决定先去弄个真良民证研究一下,看能不能造个假证出来。 刘子魁强烈推荐让魏俊杰去找鬼子照相:“咱们这里只有你最合适,你看你,既不像战士也不像党员,留汉奸头穿长衫大褂,活脱脱就一汉奸地主大少爷!” 魏俊杰脸色一黑:“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穿这样是为了敌后工作方便,碍着你什么事了?” 王茂生笑了,提了个靠谱的理由:“我和子魁都暴露过,在日军那里挂了号的,我们去找他们拍照片不是自寻死路嘛,还是你去,我找人安排个村庄,让堡垒户掩护你去搞个假身份。” 还别说,也幸亏是他们派去的是魏俊杰,这根据地里上万名机关干部和游击队战士换谁去都要露馅,只有魏大少爷不会。 原来日军宣抚班还有一套甄别平民和军人的手段,在他们看来,短平头、手上有老茧、肩膀有老茧,头上有一圈帽印子的,百分百是当过兵的。不是“匪共胁从者”就是“通敌嫌疑者”,反正不可能是良民,遇上这样的都是先抓起来毒打一顿再审。 只有魏俊杰,一不拿枪二不戴帽子,走起路来一副吊儿郎当欠揍模样,在场的汉奸翻译看了都想掏枪把他当场毙了。 在魏俊杰等候领证的这几天,敌伪工作部的同志可没闲着,他们把前期发放了良民证的村子都摸了一遍,在其中两个村庄取得了突破,收上来五百多张良民证。 他们也确实按照计划跑去日伪据点附近大张旗鼓地烧了,但是日军隔天就跑到村里去搞了惩戒,没杀人但罚没了不少粮食。 今年春荒严重,老百姓本来就没多少口粮,把每一粒玉米看得比金子还贵重,全村一下被罚掉了二百斤粮食那简直比要他们命还狠。 大家对鬼子敢怒不敢言,心里的怨气就发泄到村干部头上,村干部抬不起头来,进而埋怨敌工部没事找事。 等到敌工部再来这个村子没收良民证时,村里人谁也不配合了,还把他们臭骂一通赶出家。 保长把这情况汇报给鬼子反而获得了表扬,拿回了一部分被罚的粮食。这件事经日军宣抚班大肆宣扬,其他村庄也不敢再响应号召抵制良民证了,以后再有抗日干部来派任务,他们都得好好思量思量…… 经过这一闹腾,敌工部通过春耕生产运动挽回的一点群众支持又没了,那些干部挨了首长批评又没有好主意,只能厚着脸皮来找王茂生这位编外顾问商量。 王茂生正好拿到了魏俊杰办下来的良民证。 他故意把那些干部晾在一边,只翻来覆去地研究着日本人的制证手段。 这良民证长9厘米、宽13厘米的硬纸片,以两面对折的方式装在黑布中。封面醒目地标有“身分证明书”字样,并编号为“第000851号”。发证人为“山东省新泰县警察所长”,发证时间落在民国30年4月7日 正面姓名魏俊杰,住址大王庄二五保二甲四户,年龄,背面附有他的照片,以及他左右食指的标准指纹。此外,照片上还盖有“新泰”两字的钢印和“新泰县警察所所长章”的印章,显示其官方认证的身份。 “好像没什么难的,”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麻烦几位去城里请个照相师傅过来,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办上良民证,以后就不怕日本人查了。” 那三名敌工部干部尴尬地点点头,转身要出门,王茂生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给咱们拍照片是杀头的活,人家照相师傅不一定敢来,你们亲自去请。” 刘子魁也在旁边幸灾乐祸地提醒:“行动要快啊,再晚几天满大街都开始查上良民证,怕你们回不来喽。” 王茂生板起脸来批评他:“哪有你这样的,同志之间要搞好团结,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 门外诸人听着,均是老脸一红。 好在他们办事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很快就以重金把照相师请到了根据地,抓紧给机关干部拍照片。 不过这事儿又干错了,因为大多数机关干部常年窝在根据地里,就算转移也是跟随部队行动,基本上用不着良民证,反倒是活跃在敌占区经常遭受盘查的游击队战士最需要这东西。 在上级首长的调整安排下,这事儿总算办妥帖。 现在压力传到了王茂生、刘子魁和魏俊杰三人肩上,他们可是胯下海口能仿制良民证的,上千张假证真能办得出来吗? 这还真难不住王茂生,他之前就曾经手雕过木活字,阴刻阳刻正刻反刻都不在话下,已用肥皂和萝卜伪造了多枚伪县公署印鉴。至于证上的钢戳,也让刘子魁锯来一块硬枣木刻一个凸形,只需用锤子敲在照片与良民证的粘连处足可以假乱真。 唯一麻烦点的反而是承载内容的硬纸片,印刷所一时半刻找不到合适的纸张材料。不过这也难不倒王茂生,他已经向上级请示过,安排马绍勇他们去伏击鬼子的“宣抚班”,从敌人手里抢了一批空白底版。 他们贴上照片砸好钢印,看着比真的还真。 现在游击队战士有了良民证,再出任务遇上日伪军盘查也不害怕了,大家现在最大的破绽是帽子印太显眼。在王茂生的提醒下,马绍勇开始带头留长头发,留像魏俊杰那样的汉奸头。 刘子魁是打死都不肯的,这小子宁愿每天中午摘了帽子跑到太阳下面猛猛晒…… 第69章 给伪军上大课 王茂生伪造良民证是为了方便大家在敌占区活动,继续做好群众工作。 然而事情并未像他想的那么顺利,马绍勇反馈了一个新情况:拿了良民证还是不好接近群众,因为各村的炮楼都已经修起来了,伪军住到里面严密监视村庄,游击队员几乎一进村就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 他拿曹家庄举例,有曹中发、曹大娘这些铁杆抗日群众的支持,按说工作应该很好开展,可是伪军早和村里的常住人口混了脸熟,搭眼一看就知道谁是村民谁是抗日分子,外人根本别想靠近。 “炮楼里只有一个班的伪军,我有把握拔掉它,可是又怕鬼子报复村民……” “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我最近就在想,有些炮楼留着比拔掉好。” 王茂生耐人寻味地笑笑,把刘子魁叫来布置了一个小任务。 当天晚上赶在伪军睡觉前,刘子魁带上土喇叭跑到曹家庄的炮楼外面喊话。 就像上次“智取曹家庄据点”那样,马绍勇和敌工部全体成员负责火力掩护,以防伪军出门抓人,刘子魁在炮楼外面喊话:“皇协军的兄弟们别开枪,我又来给你们送报纸啦!” “交报纸不杀”的宣传口号早已在伪军内部深入人心,这些驻在村里的官兵正愁没地儿搞几张呢,此刻看着黑漆漆的外面心情复杂。 刘子魁的报纸可不白给,他躲在角落里背诵了一篇《告治安军同胞书》,通过讲解持久战的抗战形势,交代八路军优待俘虏惩处汉奸的政策,规劝这些伪军不要干坏事欺负老百姓。 这小子性格跳脱,在原文的基础上夹带了不少私货,比如点名据点内的某某某,是不是白天抢了村民两斤花生没给钱,还有谁和谁胆敢调戏村妇大嫂开黄腔之类的,威胁他们再敢胡作非为剁他们狗头等等。 他喊了接近两个小时,自己搞得激情澎湃口干舌燥,对面据点里却是鸦雀无声,不知道伪军是听课太认真还是睡着了,于是气呼呼地问了句:“都听明白了吗!” 没成想对面还真有人底气不足地回话:“听明白了。” “好啦,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报纸我放在石碾上了,明天记得来拿!” 刘子魁憋着笑,他一个从来没上过学堂的农家小子,居然也有机会给一群伪军上课,心里别提多爽了。 王茂生把这种夜晚喊话称作“武装宣传”,既给炮楼上的伪军上课宣传政策,也给敌工部的同志们上了一课。 从那以后,敌工部安排了不少干部到各村去效仿,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害怕伪军出来抓人,后来干脆开口就是“兄弟们,是我,我又来给你们上课啦,把队伍集合起来认真听……” 通过这种方式,游击队和许多伪军据点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伪军白天对抗日分子来村里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据地这边有任何军事行动也都绕过他们不打。 就像王茂生说的,有些炮楼留着比拔掉好,有时候为了配合武装行动,敌工部还会跑到各个炮楼前喊话,让里面的伪军同时开枪。 密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让后方碉堡炮楼里的日军心惊胆战,以为八路军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整夜不敢安睡。 又或者只让一处两处炮楼的伪军开枪,引碉堡里的鬼子出来支援,游击队趁机半路设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等等。 除此之外,刘子魁和伪军混熟后还干了一件奇葩事。 这小子学老周叔的样子打制了个货郎担子,又跑去新泰县城采购了一批香烟和杂货,挑到各村炮楼下面贩卖。 起初炮楼里的伪军不认识他,个别人欺他年少,买烟不给钱还吓唬着要抽他大嘴巴子,刘子魁也不恼,等天黑才提着土喇叭把那伪军八辈祖宗问候了一个遍。 他不光在这一个炮楼附近骂,还跑到其他炮楼里去骂,搞得整个伪军排、连、营都知道有个混球抽“霸王烟”。那些伪军长官害怕影响了与八路军、游击队的关系,专程派人到这个炮楼给肇事者下了处分,还安排人借买烟的时候给刘子魁发了补偿。 于是所有伪军都老实了,来买烟时客客气气甚至有些谄媚…… 眼瞅着关系越处越铁,刘子魁都懒得晚上再来喊话了,就白天过来卖香烟杂货的时候顺手就抽一张新鲜出炉的游击报递过去:“老总,看报不,一角钱一份!” 他这么明目张胆,倒把那名伪军给整不会了,点烟的手举着火柴僵在半空,直到火苗燎到手指吃痛才赶紧甩到地上:“好啊,给我来一份,不,来两份。” 游击报创刊两年,从来都是白送,这还是第一次见着回头钱呢。 然而刘子魁还不满意:“你们人多,一人一份,这里一共八份,都是熟客我收你5角钱好了。” 他回去把这事儿当做笑话给大家讲,引起了各级干部的注意,上级首长在一次干部大会上专门提起此事,表扬宣传部和敌工部工作做得好,在敌人严密封锁中逐渐打开了新局面。 文工队的杨妙纯也专门请魏俊杰介绍,来采访刘子魁编排了一出《我把游击报卖给二鬼子》的话剧,配上一首《卖报歌》在根据地范围内引起了极大反响。 看到村里的孩童都学唱《卖报歌》,刘子魁也不怎么排斥报纸上刊发歌词了,自己也整天哼着歌去各个炮楼转悠。 与此同时,跳到滨海区的八路军115师主力部队也传来了好消息,部队为了粉碎敌人的“治安强化运动”和“以战养战”的阴谋,适时发动了赣榆县青口战役。通过围攻青口镇穿插打援,12天内毙俘日伪军1600余人,缴获大炮2门、长短枪800余支,还有大量子弹及其它军用物品。 日伪政府严密封锁这类战败消息,但王茂生偏就把它发表到游击报上,刘子魁又贩卖到了各个炮楼和据点里,进一步瓦解了伪军的斗志。 通过他们的一系列工作,机关干部重拾信心,群众基础重新稳固,鲁南根据地与日军的斗争形势明显转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噩耗却打破了平静。 第70章 来都来了 4月中旬,王洪九联合多股国民党顽军,同时偷袭了中共边联县委、县政府、白彦区机关等22处单位,仅在九女山一带就活埋了77名干部群众,这些国民党顽军配合日军蚕食行动,几乎占领了整个费南县…… 看到战报上说“王洪九极端仇视中共党员,抓住就要刑拷打甚至挖心、剜眼、刀砍、活埋……”刘子魁愤怒得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他一拳砸在桌上:“我说什么来,这王八蛋不是人,这种大汉奸必须尽快除掉!” 王茂生也很气愤,大家好不容易撕开了日军在外围布设的“囚笼”一角,却被国民党在背后捅了一刀,搅得根据地内部乱成一团,处境又变得险恶艰难起来。 不过他比刘子魁冷静,展开最新的新华日报,敲着上面的文章说:“现在不只是王洪九的问题,党中央4月26日刚表示‘愿意同国民党继续团结抗日,惟望国民党改变对内政策’。皖南事变引起的国共合作破裂风险正在消除,山东的国民党顽军公然挑起事端,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刘子魁听到一半就急眼了:“又是这一套说辞,上次围攻古城就因为这个劳什子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放他跑了,现在老蒋的军队都拿刀子架到我们脖子上了,还要顾忌这些?所谓的国共合作联合抗日,我只看见我们在打鬼子,他们什么时候跟鬼子干过?” 王茂生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马上要跟自己要枪去干王洪九,提前拿话把路堵死:“我们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们都很难受,但该不该打,怎么打是战工会领导、部队首长考虑的问题,我们是战士,一切行动听指挥!” 看到少年气鼓鼓地开门要走,他横眉瞪眼大喝一声:“你干嘛去?” 魏俊杰好心拉了一下:“不要冲动嘛。” 刘子魁没好气地嘟囔了句:“干工作,送报纸去!” 新一期游击报上还在宣传中共各级机关干部和游击队战士积极帮助群众开展生产工作,再回顾青口战役胜利的消息和战斗典型,总结出根据地形势好转的结论。 想想刚被王洪九活埋的77名同志,被抢走的200余支步枪和20多万元的钱物,刘子魁忽然觉得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莫大讽刺。 他这一路上魂不守舍,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去费南县的路,等回过神来都已经看到县城城门了。 少年停步犹豫了一会儿,发现城门口没有国民党官兵值守,干脆一咬牙跺脚:“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瞧瞧!” 把报纸卷到上衣里藏进草丛,他只穿了一件粗布短褂大大咧咧地进了城。 正对城门的主干道是一条相对繁华的商业街,两边店铺都开门营业,路人或走或停或站或坐,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再仔细观察呢,就能察觉这里面太安静了,大家表情眼神悲戚,没有一个敢说话。 一个讨饭的老太太走到刘子魁面前举了举破碗,空洞的双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少年记得之前卖报纸得了几角钱,摸摸身上才想起衣服藏在城外了,抱歉地摇了摇头。老人本来就没对他报什么期望,木然地走开了,全程没有吱声。 刘子魁从街头走到街尾,特地眺望两头的城门和城墙,居然没看见一个守军官兵,他向路边杂货铺的掌柜打听情况。那掌柜警惕地看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他不死心换了一家药铺再问,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中年人,穿半新长衣裤,敞开怀拿顶草帽扇着风,好像走了一路很热的样子:“掌柜的,讨碗水喝。” 刘子魁注意到对方放在门外的货郎担子和老周叔的差不多,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也在仔细观察着他:“小兄弟,你是干什么的?” 刘子魁随口答道:“山里人,挖草药的。” “哦,你来卖药材怎么不带筐子呢,你药材呢?” “我这不是来打听掌柜需要什么嘛,人家要什么我才去挖什么。” 得益于之前在药铺当学徒的经历,他掌握了不少草药知识,当场和掌柜对了几句“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之类的俗语。 货郎冷冷一笑,捧起一大碗凉开水慢慢喝着,一点也不急着离开。 当着陌生人的面刘子魁不好再问城内的情况,随便记了几味草药名离开。 他断定对方绝对不是个真正的货郎,因为和老周叔之前的打扮相比,这人身上的衣裳太新了,常年挑担子赶路肩头居然没补丁。他不确定货郎是组织派来的侦查员还是国民党特务,安全考虑下决定先主动避开。 回到大街上,刘子魁再看周围的人就明显感觉不对劲了,做买卖的不吆喝,赶大车的空车来回跑,茶水摊里的顾客干坐着喝茶不说话,还有街角的剃头师傅,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城门口瞟,手底下顾客都被刮成秃瓢了还不停呢。 最重要的是,整条街上看不到打水的女人和嬉闹的孩童,清一色的青壮男子!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陷阱,王洪九的人伪装成贩夫走卒可能是想抓什么人,想来是组织内的重要人物,于是加快脚步朝城门口走去,看能不能提前拦住这位同志。 正在这时,在药铺喝水的货郎走出来了,挑起担子冲他喊:“小兄弟,你慢些走,等等我!” 刘子魁心中大急,怀疑自己哪里漏出了马脚,不知道该跑还是该停下等。 偏在这时,那赶大车的又出现在城门口,骡马车慢慢穿过城门洞把他唯一的出路给堵死了。 没办法,刘子魁只好转过身来故作镇定:“你是在叫我吗,什么事?” 货郎一边小步快走一边举起两块柿饼笑道:“带霜的柿饼,买一块尝尝?” 他两手一摊:“我没钱……” 货郎走到近前,猛不丁压低声音来一句:“刘子魁,你不认得我,我却见过你呀。” 这话一出,刘子魁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然发现自己忽略的一个细节,他曾被关在古城地牢里一个多月时间,被释放的时候还和王洪九顶过嘴,难不成被这些特务给记住了? 然而那人下一句话,却让他更紧张了。 第71章 你是叛徒! “咱们是一伙的,我也是党员!” 货郎好像没心没肺似的,居然在大街上说出这么重要的事情,这要是被周围的特务听到了那还得了? 不过刘子魁又担心其中有诈,赶快摇头否认道:“你认错人了,我就是个挖草药的。” 货郎很没有经验地左右张望了一圈,拉起他的手往小巷子里走。 刘子魁当然不去,看见骡马车已经穿过了城门,反拉着货郎往城外走。对方明显有些不情愿,可略作犹豫还是顺从地跟上,一直跟到大路边。 看到没有国军官兵追出城来,刘子魁才长舒一口气,没好气地盘问对方:“你谁啊!” 那人不答话,先笑呵呵地放下货郎担子,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掏出卷烟来说:“你叫刘子魁,笔名‘飞毛腿’,经常在游击报上发表文章对不对?上个月的干部大会上首长还表扬你来着,对不对?” 这就有点儿让人捉摸不透了,刘子魁奇道:“你到底是谁,干什么的?” “我叫侯德俊,原来是靳家沙沟村小学教师,前年在九女山参加抗日自卫团,在干部训练班里入的党。” 这人点上烟深吸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给我们边联县委送过报纸,我还给你们主编投过稿,可惜没采纳。” 刘子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要送报纸的地方太多了,可能没记住你。报纸选稿编辑工作一直是茂生哥负责,他应该是有别的考虑。” 侯德俊点点头:“王茂生嘛,我知道他,挺不错的同志,就是有时候做事太书生气。” 听他说出这么多细节,刘子魁最后的戒心也放下了,坐到旁边关心道:“侯大哥,听说王洪九打过来了,你怎么还敢在街上活动?” 侯德俊表情凄苦:“唉,我们部队被赶到山里去了,大家很不甘心啊,派我来城里侦查一下,你呢,你来是有什么任务?” 刘子魁惭愧一笑,说出自己去别处送报纸走错了路的实情。 侯德俊明显不信:“都是自己人,还藏着掖着的干嘛?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上忙。” “真的,不信你跟我来,我把报纸藏在草丛里了。” 刘子魁领侯德俊去取了报纸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路上还讲了他一早就建议重视和除掉王洪九的观点,可惜一直没被采纳。 侯德俊看到衣服里面裹的一沓报纸,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你还真是走错了路闯进来的啊,那你进城干啥,不知道那里很危险吗?” “我想探探王洪九那王八蛋住哪,”刘子魁挠了挠后脑勺,“没准儿我能找机会弄死他呢。” 侯德俊咧嘴一笑:“哎,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错。” “是吗,你真这样认为?” “可是你带枪了吗?” “没有,我的枪被茂生哥收着,轻易不让碰。” “那你跟我来,我们队伍有枪,对了,把报纸也带上,这种时候我们区中队也需要看报纸提提士气。” 侯德俊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没有嘲笑刘子魁这想法不切实际的人,几乎每句话都说到心坎上,直哄的少年心花怒放,不但拔腿跟着走,还抢着挑货郎担子。 幸好在即将离开大路时候,刘子魁想起了国民党特务在城内布下的陷阱,急急地停在了路边,向侯德俊询问破解的办法。 侯德俊摸了摸下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有陷阱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多心了。” “我百分之百确定那是一个陷阱,只是不知道目标是针对我们根据地的哪位领导同志,你相信我一次,一定要想办法破坏这个阴谋!” 看到刘子魁如此执拗,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这怎么破坏啊,我们不知道针对的是谁,更不知道人家从哪个方向进城啊。” 刘子魁把货郎担子放下,问他有没有带枪:“我们只需要开几枪,就能惊动组织和特务,这个陷阱就没法摆了。” “我没带枪啊,进城执行任务谁带枪啊,万一遇到搜身不就完蛋了吗?”侯德俊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不过我们区中队有枪啊,我们队长就在前面不远处潜伏着,咱们走快点,一会儿就能拿了枪赶回来。” 他说着又朝山坡上走,还催少年赶紧挑着担子跟上。 然而刘子魁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云,他发现侯德俊撒谎了,刚刚弓腰爬坡的时候上衣后腰隆起的就是一把驳壳枪的轮廓! 可是这人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不愿意破解敌人阴谋呢?难道就不担心同志被抓走遭到迫害吗? 他决定试探一下,放下货郎担子攀上旁边的巨岩:“侯大哥走这边,从这里上山比较近。” 侯德俊哪有他这身手,望着两米多高的山岩满脸苦笑:“我可上不去。” 刘子魁跳下巨岩,把货郎担子搬过来:“你踩着这个上我肩膀,我使劲一托你就上去了,快点,我们时间很紧呀!” 他太热情了,侯德俊找不出理由来拒绝一试,但恰恰就是在他踩上货郎担子的那一瞬间,刘子魁隔着衣裳下摆把他别在后腰的枪拔了出来。 “哎呀!你想干嘛?” 侯德俊惊叫一声来不及转身抢枪,干脆倒下身子,连人带枪压到了刘子魁的身上。他们并排横躺在地上,四只手同时按住驳壳枪谁也动弹不得。 刘子魁厉声质问:“你不是说没带枪吗?这是什么?” 侯德俊还要狡辩:“我是为你好,国民党的部队就在附近,你在大路上开枪不是找死吗?” “你这么怕死,”刘子魁咬着牙怒目相向,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猜测,“该不会是叛变了?” 侯德俊被说破心事脸色剧变,额头青筋直冒,干脆提起手肘猛击刘子魁的脑袋。 刘子魁在力气上拼不过,脑袋又连挨了两记猛击有些晕眩,只好也松开一只手抓了把沙土甩到对方脸上。 侯德俊吃痛眼泪狂涌,但也终于趁着这个空档抢过了手枪,冲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连开数枪…… 第72章 最艰难的时刻 刘子魁受了点伤,但目的达到了。 城内的特务听到枪声以为目标人物出现了,全都撕掉伪装提枪跑出来,结果找到的只有双眼通红泪流不止的侯德俊。 他们得知是被那个黑瘦少年搅了局,都很恼火拉开距离朝山上搜捕过去。 没有人能在山里抓住刘子魁,即便是他受了枪伤,捂着流血的右臂专挑艰险路径逃,依然能把追兵甩得远远的。 这些顽军追了半天一无所获,悻悻撤了。 刘子魁等天黑才从藏身的山崖下出来,咬牙坚持着跑到最近的抗日村庄寻求帮助。 村干部给他包扎伤口喂水喂食,又派人连夜去找部队汇报情况,不等天亮就叫来了王茂生、马绍勇等人。 刘子魁精神状态还不错,就是失血较多嘴唇发白四肢无力,十分心虚地汇报了此行遭遇。 王茂生没责怪他,还表扬这小子立了大功。 原来王洪九等国民党顽军是在25日拂晓发起的偷袭,当时许多干部并未在机关驻地休息,阴差阳错地逃过一劫。没能抓住大鱼的国民党特务故意在城内设下埋伏,目标就是潜伏下来的几位重要干部。 刘子魁误打误撞之下,既破坏了敌人的阴谋,又给城里的同志争取了逃出来的机会,可不立功了嘛。 听他这么说,少年咧嘴笑成一朵花:“功劳就不要了,你别追究我未经请示擅离根据地的责任就好。” 魏俊杰在旁边故作酸溜溜地揶揄道:“我觉得不行,有功该奖,有过也必须罚,一码归一码嘛!” 王茂生笑着点头称是,当即给予刘子魁七天禁闭的处罚。 谁都看得出来,这小子受了伤需要静养休息,关七天禁闭跟没处罚一个样。 回到驻地之后,王茂生翻阅了之前造假良民证时登记的花名册,还真在里面找到了侯德俊的名字。 他将此人已叛变的情况对上汇报,得到了一个相当震惊的反馈:“侯德俊所在的区中队全员失联,据侥幸突围出来的同志说,那晚区长在战斗中牺牲,区中队长很可能率余部投降了王洪九,包括侯德俊在内有近百人!” 这可麻烦了,这些投降人员在党内工作多年,掌握了太多机密,他们认识的党员和家属很可能遭到迫害。 王茂生连夜撰稿,通过鲁南时报、战斗生活等报刊杂志发出警示,提醒各区机关开展行动保护抗日军属。同时他也主张通过游击报出版一期“号外”,公开喊话这些投降的家伙做人要讲良心,要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觉悟,不要助纣为虐等。 能做的工作都做了,但八路军主力不在根据地,还是无法给群众和军属提供足够的保护。 接下来的5月8日国民党顽军2000余人,在侯德俊等叛徒的指引下突袭南马口村,将费南六区机关和区中队70余人包围,杀害县委宣传部长、区委副书记在内的40余人,俘虏30余名党员干部。 5月27日,他们又趁着日伪军扫荡的时候出动,将费南二区机关和区中队140余人包围于老泉崖,杀害区委副书记、区中队指导员等20余人,俘虏了区长在内的20余名干部。 为了减少损失,费南县委只能将各区武装力量集中到县统一指挥,白天分散活动,夜晚集中宿营。 与此同时,中共山东分局通过所有报刊杂志宣布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自卫立场,调遣八路军115师、山东纵队开展了反顽自卫斗争,主动进攻王洪九的矿坑老巢提供压迫性保护。 这次战斗打得不算激烈,因为矿坑地形复杂,王洪九率部龟缩进几个主要矿洞,依托四通八达的地下巷道负隅顽抗,部队激战一天一夜未能取得突破,在得知附近其他国军赶来支援的消息后主动撤退。 刘子魁因养伤未能参加此次行动,懊恼了很久。 好在没多久,八路军115师主力结束了在滨海区的行动返回鲁南根据地,发起讨伐战役收复了费南抗日根据地,打击了日、伪、顽、匪的嚣张气焰。 随着地方党政军联合开展恢复工作,重新稳定了费南的局势。 但主力部队回归后,一个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也随之出现,粮食不够吃了! 之前就是因为春旱严重,日伪顽又同时蚕食根据地侵占大量村庄,八路军主力部队不得不转战滨海区就食,现在部队回归,狭小的地盘上多了几万张嘴,光吃饭都成了大问题。 为了节省粮食,有的炊事员在饭里掺上糠和树皮、柿子皮、花生壳、高粱秸等,山上的蒿根也被挖来当成食物。战士们为了让群众在村庄附近打树叶、拔野菜方便些,自觉跑到远远的山上去挖野菜。 不光粮食紧张,油、菜、纸张、鞋袜全都匮乏,报纸杂志出版工作都受到限制,不得不大幅缩减印量。如果再不想办法,都不需要敌人进攻,部队就被困死饿死了! 在这个危急时刻,中共中央提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和“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号召。中共山东分局也喊出了“一手拿枪,一手拿锄,一面战斗,一面生产”的口号,鼓励广大指战员与群众同甘苦共患难,利用战斗间隙开荒种地,养猪种菜。 为了调动大家积极投身大生产运动的热情,宣传部最先行动起来,王茂生被要求带领各报刊杂志的采编人员下到田间地头采访军民寻找模范典型。 可是仓促之间哪有那么多典型模范可报道呢?大家每天出去采访,带回来的稿子总是大同小异的好人好事,这个班去帮老百姓锄了草,那个排去挖了眼井之类。 只有魏俊杰的调查让王茂生眼前一亮。 这小子不愧是家里当地主的,让他去采访,他不访人专访地。 由于连年的兵匪战乱灾害不断,各村都有许多村民和地主流亡、逃难、殒命,导致不少耕地荒芜。他在几个村庄调研一圈,记录了上百亩撂荒耕地的位置和归属情况,借老农民之口计算了开垦这些荒地所需人力和年产量,得出开荒能解决大问题的结论。 这篇文章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重视,获得了中共山东分局领导的重要批示,直接开启了各县各村的开荒运动。 为了调动农民开荒的积极性,山东分局专门下发了文件:“谁开垦归谁所有!” 一时间,根据地各村庄出现了家家订劳动计划,人人有开荒指标,开展开荒竞赛的新气象。 第73章 割草养猪抓特务 刘子魁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得知魏俊杰的报道获得首长批示,产生了巨大影响,他打心眼里替对方高兴。 不过见了面,他偏要冷着脸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换我去采访我也能发现这么个情况!” 魏俊杰则故意奚落他:“笔给你,你写一篇试试?” “呸,我右手现在还握不住笔呢!” 这小子找了个借口,转头却向王茂生请示想干点啥,毕竟全团都在搞生产,他总闲着怪不好意思。 如今根据地除了鼓励垦荒,还出台了别的帮扶政策,包括帮助群众兴修水利;设立搭犋组、互助组和合作社;发放助农贷款;重奖劳动模范;成立被服厂、鞋厂、修械所等。 各个地方都需要人手,但极少有伤员能插得上手的。 王茂生检查了他右臂上的伤,眼珠一转出了个主意:“要不然你去养猪,我听说咱们机关炊事班刚搞来几头小猪仔,正缺人手照料呢。” “好啊,以前我家养猪都是我去割猪草的……”刘子魁说着说着神色一黯,抹了一下眼睛强颜欢笑,“养猪我最拿手了!” 然而他还是把这事想简单了,这段时间从机关到基层连队都在烧荒开垦和养猪割草,村庄驻地周围早就挖秃啦。他要想喂饱这几头猪仔得去更远的地方割草,到后来只能翻山越岭去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才行。这一天天跑下来,可比种地还累。 不过正因为他每天勤奋地到处跑,反而意外撞见了一名日本女特务。 那天中午,他跑到蒙山大洼山口的“猪尾巴沟”割草,这里是根据地的最外围,却远远看见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有一女人领着小孩朝沟内走来。 他忍不住想,蒙山外面已被日伪军严密封锁着,东自上冶紫荆关,西至仲村镇白马关增设了七八处据点,新筑炮楼40多座,沿滋临公路还挖了一条长30公里、深5米、宽8米的封锁沟,这女人带着个孩子是怎么闯进来的呢? 眼瞅着对方越走越近,他提着镰刀迎上去:“站住,干什么的?” 那女人二十多岁,脸上脏兮兮衣服也是破的,沙哑着嗓子说自己是来讨饭的。 这不正常。 虽然根据地内部开展起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可荒地刚开垦出来种下庄稼,老百姓仍然缺衣少食生活难以为继,只有人去外面逃荒,从没见有谁来山里讨饭的! 他怀疑这女人有问题,但看她牵着的小孩才五六岁,又担心自己错怪了好人,于是挥手驱赶道:“山里是军事禁地,外人不让进。” “小兄弟,你行行好,我们娘俩听人说山里有好日子过,走了好远的路才到这里。” “山里也难,”刘子魁单手握紧了镰刀,“不管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要往回走我就不难为你!” 那女人面上讶异之情一闪而过,改为愁苦模样:“你看我们娘俩盯着大太阳走这么半天……能不能求你给口水喝?” “水倒是有,不过喝了你们赶紧回头,不许再往前一步!” 刘子魁摸出坑坑洼洼的小水壶,警惕地放在石头上让她自己来取。 女人拿起水壶坐到石头上,先自己仰脖子灌了几口才塞给小女孩,转头冲刘子魁笑:“我看你年纪不大,心地挺善良的,本地人?” 前阵子被叛徒侯德俊骗过后,刘子魁的斗争经验涨了不少,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回答:“是啊,俺打小就在山里住。” “你长这么大从没出过山?” 女人撩了一下头发,做出惊讶的样子,旋即讲起了山外的情况和城里的好处。 刘子魁现在百分百确定这女人是个特务,看她拿到水自己先的行为就知道不是亲妈。他萌生了解救这小女孩的想法,便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也想进城,可我只会打猪草,进城能干什么呢?” “当兵啊,你现在不就是给八路当兵吗,”女人特意向他吊着绷带的右臂轻笑道,“你去城里当兵能拿饷,有吃有喝有机会当大官,不比跟着土八路吃了上顿没下顿强?” 刘子魁故作惊讶后退半步:“你怎么知道我是八路军,你是特务?” 那女子自恃拿捏了少年心态,伸手按在腰间,好像带了一把手枪的样子:“你最好认真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刘子魁手臂的枪伤才刚见好,实在不想再像上次对付侯德俊那样赌命,因而努力挤出一个心动又有所顾虑的神态,说想去又怕被坑,得回去找大哥和母亲商量商量:“你说个地方,明天我去找你。” “你跟他们说了可能就走不了啦!” 女特务就想现在忽悠了这山里的傻小子跟自己走,只要把他骗出山去,根据地内开展的大生产情况就尽在掌握了。 为了打消刘子魁的顾虑,她主动亮明身份,自称是费县伊贺事务室的高级特工吕艳玲:“只要你愿意为大日本皇军效忠,我可以立刻委任你为特别行动队的小队长!” “什么?”刘子魁往前凑了凑,“伊什么事务室?” 吕艳玲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贺,伊贺事务室!”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刘子魁忽然脸色骤变看向其身后:“队……队长?” 女特务吃了一惊,慌忙回头查看。 就趁这一瞬间,刘子魁抡起镰刀狠狠割向对方大腿,感受到刀锋入肉的触感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抓特务啊,日本特务来啦!” 他盘算过了,这里是根据地的地界,女特务受了伤肯定急于逃命,不会开枪引人过来,而且她想要跑得快大概率会撇下小女孩,自己只需等她走远再跑回来领走即可。 然而偏偏赶上偏偏,好巧赶上不巧,有几名县委干部路过附近听到了喊声,掏出枪跑过来,恰好把女特务给堵在路上。 那女人显然做过被识破的预案,掏出手枪把小女孩搂在身前:“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打死她!” 第74章 血染探沙河 小女孩抽泣的模样让人心疼。 3名县委干部不知道这女人与孩子是什么关系,对视一眼没有轻举妄动,但站在那里明显不想退让。 其中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看女特务腿受了伤在流血,料想她坚持不了多久,便主动开口劝降:“放下枪,我们优待俘虏!” 刘子魁趴在几十米外的土坡上瞅着,忽然发现讲话之人就是之前在白彦镇要求报纸刊登发公告,在根据地办银行发行北海币的那位“大掌柜”。 不过此时他心里埋怨这位同志对敌经验不足,一开口就把话说绝,还不如答应放女特务走,要求把小女孩留下呢。 下一秒,枪响了! 女特务吕艳玲居然敢先开枪打人。 相隔30多米远,子弹擦着那名干部的耳朵飞过,逼得3人就地找掩体躲避,她则趁机背靠岩石坐下,撕破小女孩的衣裳绑紧伤口。只要看见拦路的中共干部露头就威胁要杀人质,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行为让刘子魁看不懂了,这里可是根据地的边缘啊,枪声一响周围的明岗暗哨就都听到了,驻守在附近的三营2连只需十分钟就能赶来,到时候上百人把她围在野地里还有活路? 但他抬头就看见四五十个伪军忽然出现在山沟入口处。 原来这女特务也事先安排了接应,枪声一响来得比八路军还快呢! 这猪尾巴沟地形狭窄,往前走是女特务的枪口,往后走是赶来的伪军,那位大掌柜不忍心误伤小女孩,情急之下领着两位同伴跑向附近齐膝深的探沙河。 河边全是从山上冲下来的乱石,石头松动湿滑遍布青苔,他一不留神崴了脚,继而拖累另外两人也难以快速通过,一起落入了伪军的步枪射程之内。 好在敌人只想抓活的,大呼小叫地追在后面,子弹嗖嗖地射在他们周边,打得碎石飞溅水花迭起,并未伤他们性命。 刘子魁焦急万分,回头看到三营2连的战士正在赶来,连忙招手催促他们跑快点:“敌人已经快要追上咱们同志了!” 一名连队指导员率先跑到他身边询问情况,刘子魁来不及解释缘由,冒险起身指向河道里三个步履蹒跚涉水逃亡的干部请求营救。 此时两支队伍相隔三百余米,这本不符合八路军的作战要求,但为了掩护同志只能不再吝惜子弹,第一轮射击就先撂倒了两名追到河边的伪军。 其他伪军吓得赶紧趴在石头后面,寻找掩体朝高处的八路军射击。 两队互射,局面有些僵持。刘子魁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带队的伪军军官眼看着河道里的三名中共干部越逃越远,下达了射杀令。 这次子弹不再擦着他们身边飞过,而是直接钻入肩、背、大腿,带起一蓬蓬血雾。 眨眼之间,三名干部倒下了,鲜血喷涌染红了探沙河。 目睹己方同志牺牲在眼前,所有八路军战士怒容满面,满腔怒火都随子弹推入枪膛。 刘子魁也怒了,他这半年时间可没少跟周围的伪军打交道,早提醒这些“二鬼子”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次怎么敢下死手? 他迫切想知道这是哪一支伪军部队,带队的军官是谁,于是指着沟里土路提醒连队指导员:“前面有个带孩子的女人,是个女特务,就是她把鬼子引来的,千万不要放过!” 听闻此事,杀红眼的战士们立刻发起冲锋。 此时女特务吕艳玲正弓着腰一瘸一拐地往沟外逃呢,小女孩已被她撇在路边,听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当场吓得腿软。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已经举枪瞄准了她,但听到指导员喊了一句“抓活的”就没开火。谁知对面的女特务却开火了,她转身时手枪藏在腰侧,出其不意地开枪击中了那名战士的胸膛。 旁边另一名战士目眦欲裂,怒容满面地冲上来用枪托将其打倒在地,强忍着没当场刺死她。他战士同样悲愤,以决死之志冲向下面的伪军。 伪军终究是伪军,刚才有多阴毒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不堪。还没等八路军战士冲到跟前就已经溃不成军,丢下枪械军帽往山沟外面逃了。 那名伪军军官反而相对冷静些,先命令手下用掷弹筒连续发射了多枚榴弹断后,自己才骂骂咧咧地跑出沟去。 那些榴弹在狭小蜿蜒的山道上造成了巨大破坏,好几名战士被弹片和炸飞的岩石击伤。最可恶的是,一枚榴弹正好落在被遗弃的小女孩身旁爆炸,当场就夺走了她的生命。 枪声还没有完全停歇,刘子魁已经来到近前,看着小女孩血肉模糊的遗骸感觉刀割般心疼,他提着镰刀再看向那名女特务时满脸煞气:“说,接应的伪军是什么来路,你们此行的任务是什么,你和这孩子到底什么关系……” 他一口气提了好几个问题,女特务被枪托打破了头皮,鲜血流了半张脸,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了,哭哭啼啼楚楚可怜。 “说话!老实交代一切!” 刘子魁眼里只有愤怒,镰刀当啷一声砸在石头上拉出一溜火星子,最后落到女特务的耳边,恨不得当场活剐了她。 还是连队指导员冷静些,把刘子魁拉到一边劝了几句,自己亲自押送这女人回山里去。 他也怕自己的兵会忍不住犯错误。这短暂的遭遇交火,2连阵亡了两名最勇敢的战士,被榴弹击伤了五六个,损失比平时出去打一场伏击还大。大家怒火冲天,哪个不想替死去的战友报仇啊! 这件事引起了敌工部的重视,他们连夜提审吕艳玲。 这女人受过特工训练,自始至终只交代她是“费县伊贺事务室高级特工”的身份,自称此行目的就是为了打入根据地内部侦查大生产运动的情况,至于其他重要信息一概不说。 上级首长考虑到民愤滔天,加之战士们押解她进山时没有蒙眼,根据地内部的防御布局和大生产情况都被这女人掌握,安全起见同意将其押到猪尾巴沟探沙河处决,告慰牺牲的同志们。 亲眼目睹执行枪决后,刘子魁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这段时间养伤没参与敌工部的工作,不知道蒙山外围出了什么状况,这些平日里对自己都客客气气的伪军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射杀中共机关干部了?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他向王茂生请示,想去跟炮楼里的伪军聊聊。 第75章 这是一群土匪 “伪军最近换防了。” 王茂生也沉浸在自责和懊悔之中。 他前几天就拿到了附近伪军换防的情报,却体谅敌工部的同志白天搞生产累得够呛,没及时安排去给新来的伪军上夜课做思想工作。 只耽搁了这么几天工夫,结果就造成了巨大损失。 牺牲的三名县委干部都是懂金融工作的稀缺人才,肩负着在鲁南地区建设印钞厂的重要任务,没想到却意外死在乱枪之下。 “伪军怎么就突然换防了呢?” 刘子魁心里有个疙瘩,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三位同志,要不是自己胡乱喊话,他们也不会赶过来和女特务撞上,很可能就不会被敌人打死。 他劝王茂生和自己一起去探探情况,想办法给同志们报仇。 “先不谈报仇,敌工部也确实该做点补救工作。”王茂生决定叫上马绍勇、魏俊杰和其他几个敌工部的干部一起趁夜出山。 离猪尾巴沟最近的村庄有两个,分别是曹家庄和岐古庄,考虑到两村群众基础的情况,他们还是打算先前往曹家庄探听。 刚来到村庄外围就能感受这里的守卫不同以往,村里两座炮楼周围新挖了壕沟,布设了吊桥、鹿砦和拒马,炮楼的上面还布设了探照灯,灯光把进村的道路照得雪亮。 这两盏灯是大麻烦,让他们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安全地躲在近处喊话了。马绍勇建议先打掉再说,他最近练了枪法,对自己信心十足。 “不妥,你一开枪,别处的鬼子就要赶来支援了,而且炮楼里的伪军也先入为主地把我们当成敌人,反而不利于开展工作。现在村里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先找曹中发问清楚比较好。” 王茂生领他们绕道去了大路上,用树枝扯断了电线和电话线,曹家庄立刻变得漆黑一片。炮楼上的伪军不知缘由,全都紧张地站到垛口枪眼往外观察,但什么也看不见。 王茂生一行人趁机潜入村庄,先到曹大娘家了解情况。 曹大娘面带忧虑:“这些伪军和之前那一拨可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土匪,来村里后抢钱抢粮糟蹋姑娘,比日本鬼子还坏!” 她也是道听途说,不太了解准确情况,念叨了几句就颠着小脚去把曹中发叫了来。 曹保长最近苦不堪言,前阵子配合八路军演苦肉计,胳膊上的枪伤才刚好些,昨天又因没配合匪兵劫掠村民被打掉了两颗牙齿,说话都不太利落。 他从匪兵那里听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这支伪军号称是“和平救国军第一军第三师”,师长叫刘桂堂,炮楼里的伪军都有黄色、灰色两套军装,平时站岗和鬼子让他们配合行动的时候穿黄皮,没有鬼子跟着的时候出门穿灰皮,看样子是既吃日军军饷,又拿国民党的饷银,两头通吃。 “哦对了,有个老兵油子还向我吹嘘,说他们部队专门对付八路军,去年在柘沟灭了八路军一个团。西边的大井村村民疑似通共,他们司令大手一挥活埋了两百多人。” 曹中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发颤,他托人打听过大井村的事,发现这些人说的好像是真的,他们去年还曾配合日军行动,纵火把费南六十多个村庄烧成白地。 王茂生看过有关津浦支队三团在柘沟遇袭的战报,一下子就对上号了:“刘桂堂,外号刘黑七,对不对?这人个不高脸黑,挺着个大肚子满脸横肉留着胡子。” “那我倒没见过,就是听说他们杀人不眨眼,发现疑似通共的人就抓,抓了必杀,从来不管真假,我看你们还是赶紧走,这伙土匪和以前的真不一样……” 曹中发唯唯诺诺,说到后面几乎听不到声音了。 刘子魁没听出其中的意思,还拎着他的土喇叭跃跃欲试:“真是无法无天了,一会儿我去给他们上一课!” 魏俊杰拉他一下,撇嘴道:“人家曹保长不希望咱们在村里闹事,走,换下一个村子去!” 曹中发愁眉苦脸地抬起胳膊展示枪伤:“我是什么立场,你们还不清楚吗?可我不能不替整个曹家庄的四邻街坊考虑啊,万一他们真干出屠村灭族的事情来,我愧对祖宗啊。” 王茂生轻拍他肩膀:“我明白你的难处,我会向上级反映村里的情况,争取早日铲除这伙土匪,保护乡亲们安全,不过在这之前我还需要你帮一个忙。” “你说,如果是我能干又不危及村里人的任务,我保证完成!” “你抽空打听打听这炮楼里的兵都叫什么名字,班长是谁,他们家是哪的,家里还有什么人,把情况都记录下来,我过几天来取。” “这个倒是不难,”曹中发摸着自己的下巴,“我保证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从曹家庄出来后,王茂生又安排众人分散到附近的岐古庄、大王庄等熟悉的村子,找当地村民布置同样的任务。 他说要给伪军造个花名册:“远的不说,我们掌握了这些伪军的家庭住址,现在就能去给他们家妻儿老小做思想政治工作,让他们转过头来教育当伪军的儿子或者丈夫弃暗投明。” 刘子魁可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上万个‘二鬼子’呢,这得做到猴年马月去?” 王茂生冷笑一声:“才区区一万人你就嫌麻烦?咱们山东根据地有十万党员,你看日伪军和国民党特务喊苦喊累了吗?他们不照样逐村逐户搜捕、劝返?还搞什么自首行动,在这一点上咱得跟敌人学着点。再说了,我们根据地还有几十万、上百万人民群众呢,大家齐心协力去做工作,多大的困难都能克服!” “你别说,还真是这样的。” 刘子魁咋舌称赞,这要是能都劝降了,仗都不用打了。 王茂生很认真地看着他,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仇恨的情绪:“你要记住,这伙伪军跟以往的不同,他们每一个都不是善类,手上沾了同志们的鲜血,我们的工作目的不是劝降,而是消灭他们!” 第76章 牛皮公文包 消灭几个小土匪喽啰是不需动枪的。 王茂生想给所有伪军做花名册不容易,但岐古庄、大王庄的三四十个鬼子名单先收集上来了。 他先把四个炮楼的班长、排长名字圈出来,派敌工部的同志和游击队员去这些人的家乡走访了一圈,就确认这几个都是铁杆汉奸土匪。 这些土匪的家境都是全村最好的,有的是早年跟随刘黑七杀人越货积攒了不少家底儿,有的是家属仗着当匪兵的恶名横行敛财,还有的本就是地主恶霸,傍上刘黑七找个靠山。 用刘子魁的话说,这些王八羔子不需人民审判,绑在一起直接拿机枪突突都不会枉杀一人。 “杀他们都浪费子弹,不如交给刘黑七处置。” 王茂生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策,让马绍勇带上魏俊杰和几名游击队员去伪军班长江传宝的家里坐坐。 马绍勇挠一挠头面露难色:“让我打拿枪的二鬼子没问题,对付妇女老人,我有点下不去手啊。” “不是对付他们,你要想办法对她们好,就像对待咱们堡垒户那样挑水、劈柴、打扫卫生,还要大张旗鼓地帮着收庄稼、干农活。” 王茂生的真正意图是通过这些行动放出风去,说八路军去江传宝家干活送温暖,只要刘黑七和手下怀疑这个班长通共,自然会动手清理。 听完他的解释,魏俊杰期期艾艾地开口:“不是,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啊,我又不擅长干农活……” “因为你不像个普通战士啊,你换上军装像个大官,只有你出现了,刘黑七才会严刑拷打江传宝!” “嘶——” 刘子魁和魏俊杰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想到江传宝即将得到的下场,看向王茂生的眼神都带了些异样:“幸好你是我们这边的!” “惭愧,这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这是咱们陕甘宁边区、晋察冀根据地同志们总结的经验。他们还建立了红黑榜制度对付那些作恶不多的喽啰,这个等花名册做出来了我再给你们讲。” 王茂生收好这部分铁杆汉奸的情报,与之前给同志们伪造良民证做的照片和个人档案一起装进牛皮公文包里。 他拍了拍公文包表情异常严肃:“这里面都是牵涉重大的资料,尤其是我们伪造良民证的人员档案,一旦落到敌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我在包里放了一小瓶煤油,如果我牺牲前没来得及处理,你们要替我销毁它,不惜一切代价,明白吗!” 在场众人全都重重点头:“人在包在,人亡包毁!” 接下来几天,刘子魁照旧去割草喂猪,魏俊杰则冒充中共高级干部四处去送温暖,这小子很会夹带私货,去江传宝家还叫上了文工队的两个姑娘,打算顺道给村里人演了两个小节目,把声势造足。 江家婆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开始以为八路军找上门是来报仇的,哭天抹泪地嗷嚎卖惨,等得知这些人有求于己,想动员她们劝江传宝改邪归正,颐指气使的嘴脸就展露无疑,家里的洒扫工作干完还真拉着马绍勇去田里收庄稼。 魏俊杰耐着性子干了一会儿,灵机一动提出替她们写封家书,抽空送到炮楼里去的想法。 他没有食言,第二天晚上拉着马绍勇、刘子魁跑到了大王庄的炮楼附近。 他们照例先给炮楼断电,再安排一挺机枪对准炮楼吊桥,做好阻击准备后才去附近找个掩体给伪军上大课。以往喊话卖力气的活魏大少爷都躲着,今天却主动抢着干,讲了江传宝的家庭近况,声情并茂地背诵了江家媳妇的家书。 为了扩大影响,他们还带这封家书去了别的炮楼喊了一宿。 这番操作可把江传宝推进了火坑,多个炮楼的举报电话一股脑地打到了附近的日军指挥部。 彼时日军正在酝酿一次规模空前的大扫荡,异常重视这个伪军班长通共事件,直接把刘桂堂派来的联络官叫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联络官觉得这事存在蹊跷,哪有如此明目张胆劝降的? 然而扫荡行动即将开始,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他请示刘黑七后直接下达了处决令,砍了江传宝的头全军传阅。 这一听就不是正经军队能干出来的事儿! 坐镇泰安城的刘桂堂自以为这样做可以震慑手下那群悍匪,却没料到此举直接让前线炮楼里的伪军吓破了胆。 因为随着各村情报汇总,刘桂堂手下匪兵的花名册已经初具雏形,40个炮楼内的五六百名伪军,每一个人姓名、籍贯、家庭情况曾经杀过几个共党分子,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敌工部已经了如指掌。 宣传队就仿照江传宝的例子,先去探家里的情况,再趁夜去给炮楼里的匪兵喊话,打着劝降的幌子搞借刀杀人。 那些和同僚有过矛盾的,平时待下属不好的最先被举报上去。 日军本就看不起这些土匪喽啰,收到对班长、排长的举报都懒得调查,直接以保密为由命令联络官统统枪毙。 其实这些底层官兵根本接触不到机密,对即将开始的大扫荡一无所知,不过是日本人随口捏造的借口罢了。 刘桂堂坐不住了,亲自跑到前线指挥部来调查情况:“这几个人都是跟着老子出生入死的兄弟,哪个手上没有沾过共党分子的血,他们不可能,也不敢投共!” 但日本人不管,只问万一这些人在打仗的时候反水,调转枪口对准皇军怎么办呢?为了排除隐患,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不得已,刘桂堂只能再次命令换防,从城内据点调了一批手下来守炮楼,要求对中共的宣传一盖不听不看:“谁要是再敢胡乱举报自家兄弟,小心老子剁了他的狗头!” 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信任早晚会崩塌。 敌工部的同志坚持不懈的工作取得了奇效,一名被点了名的伪军班长扛不住心理压力主动投降了。 尽管这人过去劣迹斑斑自己吹嘘杀害过三名中共干部,考虑到要打消其他匪兵的顾虑,王茂生决定换此人晚上去炮楼附近喊话,只需劝够3个人投降就能将功赎罪既往不咎。 让投降伪军喊话给炮楼里的伪军,那效果,立竿见影! 第77章 初识铁道游击队 9月初的一天夜里,敌工部一枪没放,拿下了朱家峪的两个炮楼。 起因是一个匪兵班长在他们喊话时带队投降了,结果另一个班的伪军被吓坏了,天一亮就舍弃炮楼逃走。 大家从炮楼里搬出一些枪弹、米面和两部手摇电话机。 缴获物资照例上交,不过王茂生让他们把米面粮食分给朱家峪的村民了。 鲁南地区每年9月底开始进入秋收季,春天播种的高粱、玉米、谷子陆续成熟。但庄稼成熟前这十多天是最难熬的,村民们家家户户断粮断炊,只能剔树皮、摘野花、磨碎干红薯秧充饥。 其实部队的日子也不好过,王茂生自己身体瘦骨嶙峋,一米七八的身高体重只有90多斤,可他想的是这些伪军没守住朱家峪的炮楼,让刘黑七在日本人面前丢了脸,这土匪头子十有八九会反扑报复,得赶紧让村民们做些口粮出去躲几天。 携带其他战利品回到驻地,他派刘子魁去指挥部找电讯人员学了一手接线技术,晚上带着电话机爬上敌人的电线杆,接上电话线偷听通话,看看日伪军打算拿这两个炮楼怎么办。 刘子魁起初只觉得这事挺好玩,谁知在滋滋啦啦的对话声中居然听到了日军近期将发动第三次“治安强化运动”的重要信息。 与此同时,潜伏在临沂、济南、泰安、聊城等地的情报人员也都传来了日伪军调动的情报。 日军司令土桥一次正在集结队伍,包括3个师团、4个旅团的主力部队,再加上刘黑七等人的伪军大约5万余人,打算对沂蒙山区进行一轮“大扫荡”。 刘子魁复述的通话内容,大致是日军知道根据地内部开展了大生产运动,特地抢在秋收前发动扫荡,消灭山东党政军首脑机关和八路军主力部队、摧毁沂蒙山区抗日根据地。 日伪军如此大规模出动,八路军114师、山东纵队和游击队是断然守不住沂蒙山区的,按照游击战的指导方针,这次还是要趁敌人没有完成合围跳出包围圈去。 不过现在有个很大的问题是离庄稼成熟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如果让日本鬼子闯进来搞烧光、杀光、抢光那一套,根据地可就全毁了。 所以必须想办法拖住日伪军,延缓他们的集结速度,能多拖延一天是一天。 为此,敌工部牵头各游击队,制定了破坏铁路、炸毁桥梁、挖断公路的一系列阻滞计划。在调度安排工作时,一支特殊的游击队引起了王茂生的注意。 鲁南军区铁道大队,隶属于八路军115师苏鲁支队,活跃在临城、峄县、藤县一带,专门袭击临枣铁路、津浦铁路的抗日队伍。 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技巧专业,扒火车、拆铁轨很有一套,成立一年多时间频繁地劫掠日军列车上的现金、武器和布料等物资,还多次袭击洋行和车站,对日军的运输线造成了不小的破坏。 考虑到铁路是日军集结的最重要手段,王茂生决定亲自跑一趟,一方面确保完成破坏铁路的任务,另一方面也想采访和学习他们对付火车的先进经验。 组织上不放心他一个人行动,安排马绍勇带几名游击队护送前往,但王茂生拒绝了:“公路、桥梁的破袭任务同样繁重,咱们人手本来就不足,没必要为我调派这么多同志,我和刘子魁去就行了,一路上有个照应。” 这次行动比较危险,王茂生破例允许刘子魁带枪,还给他借了一支八成新的“二十响”手枪。 临走前他将那个装有重要资料的牛批文件包交给魏俊杰,再三强调务必藏好,必要的情况下宁可毁掉也绝不能落到敌人手里。 刘子魁则找了几个同志托付他养的那几头猪。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喂养,小猪仔已经长了不少肉,要是养到过年能让大家吃顿好的。 两人交代完各自的事情,去炊事班领了3天的口粮,又换上便装仔细伪装了一番才起程前往峄县的陈庄,联络铁道大队的大队长老洪。 从蒙山到陈庄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需穿越日战区、国统区和土匪地盘,中间要穿过大量炮楼、封锁沟、检查站,还要提防便衣警察和军统特务。 王茂生请教了常走这条线的老交通员,分路段制定了不同的行动计划,在日战区昼伏夜出,到了国统区就改为白天赶路。 他们这段时间都积累了丰富的夜行和作战经验,很顺利地穿过了伪军把守的区域,倒是在国军统治的区域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眼瞅着再走二十里就抵达目的地了,前面村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农村大集。刘子魁一眼就看见了混在人群之中叫卖柿饼的“老熟人”! 对方还是之前那副不伦不类的打扮,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什么人。 刘子魁右臂的枪伤好了,可阴雨天气还会隐隐作痛,此刻看见仇人分外眼红,当即摸向了后腰的手枪:“是侯德俊!” 王茂生看出他举止异常,狠狠瞪了一眼,转身拉低了帽檐:“你忘了我们的任务了吗,破坏铁路关系着根据地的生死存亡,你我二人的肩头是上万名战士,十几万百姓的生命!” 刘子魁垮了脸,乖乖跟他避开了。 他们抵达接头地点,见到洪大队长才知道,铁道大队前段时间刚干一票大的,他们破坏了津浦铁路韩庄段,致使一列日本运兵军列脱了轨。 王茂生大喜,传达了上级指示,要求他们继续加大破坏力度,务必迟滞日军集结行动。他拿来了一沓旧报纸,是之前“百团大战”中有关铁路破袭的报道,希望能给游击队提供些作战经验。 老洪沉吟片刻,表情凝重:“茂生同志,你刚来不太熟悉情况,我们前段时间的行动引起了鬼子的重视,他们在峄县和临城紧急组建了铁甲列车大队和铁道警备大队,还专门从济南调来一个高级特工,在临城组建第五特别侦谍队,正到处抓我们呢。这种情况下想成功破坏铁路,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第78章 爬上飞快的火车 王茂生知道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 这里是敌占区,虽然出门二里路就是铁道线,但日军对周边村庄的掌控严密,不可能像百团大战时那样动员成千上万的百姓,大张旗鼓地去拔钉子搬铁轨枕木。 他决定和刘子魁住下来,先摸清斗争形势再制定破坏计划。 老洪见他没干外行指挥内行的蠢事,心中升起几分好感,先把他们领去相邻的村庄,安顿在一位被称之为芳林嫂的堡垒户家里,自己去通知游击队的其他同志商量行动计划。 芳林嫂三十多岁,眉清目秀干活麻利。她男人原来是铁路工人,被鬼子残忍杀害了,从那以后她就成了坚定的抗日群众,把自己家变成了游击队的秘密联络点。 得知王茂生和刘子魁是“山里来的”干部,她拿出舍不得给女儿吃的白面做了锅面条来招待。 通过和她的交谈,王茂生才知道在铁道沿线打游击有多难。 日本人为了保护津浦铁路这条交通运输大动脉,在沿线发展了许多爱路村,他们先通过宣抚班宣读政策送些恩惠讨好百姓,又搞了爱路少年队、爱路妇人队等民间团体,发动村民帮着保护铁路,充当眼线。 除此之外,铁路上每隔几公里就有巡道站房,驻守着巡道工人和铁路警察,一旦听到风吹草动,他们十分钟之内必定能够赶到。 这些巡道站房都设有电话,随时可以汇报情况调集驻军赶来增援。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防卫体系,暗地里那支第五特别侦谍队才离谱,里面的汉奸居然专门趁夜间去群众家敲门,说自己是铁道游击队的队员,群众只要一开门就被扣上私通八路的罪名抓回去一通毒打和折磨。 芳林嫂叹了口气:“你说说,他们这么搞谁还敢和游击队有来往啊?” 王茂生和刘子魁对视一眼,知道老洪为什么为难了,游击队失去了群众基础就相当于被蒙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在这敌占区别说执行任务了,连生存下去都成问题。 找到了症结所在,王茂生就有了主意。在洪队长领着几位干部来碰头的时候,他果断提出了游击队要转移到微山湖区,依托微山岛和芦苇荡隐蔽自己,重新建立与群众血肉相连的关系才行。 老洪烦躁地挠着头:“茂生同志,我们也试着转移到湖区过,可那里是国民党的地盘,遍地都是穿着便衣的军统特务,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根本分辨不出来,受到过不小的损失!” 见他们没有直接提反对意见,王茂生眼睛里多了几分欣赏,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我领你们去,那地方我熟!” 根据地那台印刷机就是在微山湖靠岸的,当初为了把机器拆散了运到蒙山,王茂生走访了微山湖周边的所有地下党组织,认识二三十个经验丰富的交通。 另外他还是敌工部的干部,可以协调微山湖大队等兄弟部队提供掩护,有他们在,铁道游击队想在湖区活动就不难。 经过连夜的思想动员,铁道大队三十多名队员同意舍弃用来掩饰身份的煤炭货栈,跑到微山湖附近寻找战机。这里没有日本特务作梗,群众早就耳闻铁道游击队的名号,人人传颂他们扒火车劫掠日军军火物资,搞翻了鬼子军列的英雄事迹,都愿意支持他们继续搞破坏。 有了群众掩护和提供情报,破坏日军集结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留守在日军火车站的游击队员听到消息,有由青岛开往上海的一列客车,车尾两节车厢内装有大量布匹和日军军服。眼下正是季节交替之际,如果能搞到这些物资不但有利于延缓日军集结,还能支援根据地的主力部队更换冬装。 洪队长制定了截击列车的战斗计划拿给王茂生过目,包括如何破坏列车把过境时间拖延到晚上,如何在不伤害车上群众的前提下截留载布车厢,得手后如何将布匹军服运走等等。 王茂生看完后笑笑:“扒火车、拆铁路我是外行,我帮你协调兄弟部队,动员群众提供帮助。” 老洪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些正是他这计划中力有不逮之处。 眼看着大家摩拳擦掌准备战斗,刘子魁也掏出手枪跃跃欲试:“我呢,洪队长,我不能白来啊,你给我也安排任务!” “你不是茂生同志的警卫员吗?”老洪并没把这个年纪不大的黑瘦小子当回事,“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行了!” 王茂生一听就知道刘子魁要炸毛,插到两人之间和颜悦色说道:“洪队长,我可配不上警卫员,小刘是我们宣传部的干事,也是敌工部的编外成员,他跑得快,上房揭瓦、上树抓鸟堪称一绝,你教教他扒火车的技巧,说不定行动时能帮得上忙。” 刘子魁生怕洪队长拒绝,把手枪往后腰一插蹭蹭蹭就上了树,随后又在三米多高处一跃而下,身体就地打个滚毫发无伤。 洪队长和其他几位游击队干部看着两眼放光:“这小子可以啊!” 他们找来一辆马车做了简易改装,毫无保留地传授刘子魁和其他战士扒飞车的技巧,赶在行动前做足了训练和准备。 隔天夜里12点钟,运载布匹的列车驶出临城车站,行至沙沟站南的铁道拐弯处时降低了车速,洪队长和几名经验丰富的老手立刻从两边草丛中窜出来。 他们计划先扒火车到尾部车厢连接处,拔掉插销摘掉风管让装载布匹的最后两节车厢脱离牵引,等车厢停到预定位置时,埋伏在铁路两边的其他游击队同志和群众一拥而上,把里面的货物搬空即可。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这趟列车路上接连出现状况晚点太多,引起了日本特工的特别注意,在上一站停车时加派了押运兵。 正是其中一个押运兵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他一边大喊示警,一边打开车窗探出头去朝追随火车奔跑的游击队员开火。 除了洪队长外,其他几位同志都没能及时爬上火车,眼瞅着火车过弯后开始加速,行动就要彻底失败,刘子魁以极快的速度跑向了车头。 第79章 炸桥好啊 此时洪队长已顺着车顶来到了列车中后部。 他听到了枪声,也大致猜到战友没能顺利上车,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先把后两节车厢截留下来,再考虑如何对付车上的押运兵了。 拔插销摘风管这一套程序他很精熟,找到地方只花了几十秒就完成了车厢脱钩。不过等车厢速度一慢下来他就先跳车了,因为他判断前面的鬼子一定会停车追过来,到时候自己一个人可打不过。 然而意外的是,尽管车厢里的鬼子吱哇乱叫停车,那火车头就像聋了似地不管不顾地加速往前冲着。 这就是刘子魁搞的鬼了,他知道和洪队长一起去截留车厢意义不大,故意往车头方向跑。车上的鬼子注意力都在车尾,等反应过来时火车司机已经被刘子魁拿枪顶着脑袋,逼其继续加速往前开。 火车头里有两人,一个负责把舵,另一个负责给锅炉添煤,两人看到刘子魁小小年纪这么勇敢都冲他竖起大拇指。那铲煤的大哥还更加卖力了,连续几铲煤加进去直接把蒸气拉满。 漆黑的夜幕下,火车拉响了汽笛呼啸而过,两节脱节车厢逐渐降速来到预定位置。早已埋伏在此的游击队队员和两百多名群众不等车厢停稳便一拥而上,肩挑手提相互协作,迅速把大量布匹和物资卸下来。 微山湖大队则组织了上百条船停在湖边接应,以最快的事件把布匹和人员转移到安全地带。有一小部分物资来不及搬运,也被王茂生带人放火烧毁。 至于刘子魁,这小子为了阻止鬼子抢夺火车控制权,守着车头接近二十分钟,直到手枪子弹打光后才主动跳车跑了。 鬼子可没他这本事,等火车停稳再下车追捕,哪里还找得到他的影子呢。 事后清点缴获物资,细纱棉布千余匹、日本军服八百余套,还有毛毯、日用品一大宗。王茂生下令把布匹优先送给前来帮忙的群众,剩下的才运往山里支援师部。 拿到这些棉布的群众喜气洋洋跟过年一样,回去都夸八路军好,那些之前有顾虑没参加行动的懊悔地拍着大腿,说下次再有这种好事儿一定得叫上他…… 另一边,遭受损失的日军指挥官恼羞成怒,对铁路沿线展开了一次搜查行动,挨家挨户查验良民证,搜寻军用布料等证据,幸好游击队提前撤离了这一带,叫来帮忙的也都是别处百姓,让鬼子一无所获也没有殃及无辜。 当然,800多套军服和四五万日军相比不值一提,并不会对日军的集结造成太大的影响,留给根据地军民的时间不多了。 后面几天,王茂生总跑到铁路沿线侦查,看着一列列满载日本鬼子的军列从眼前驶过,他内心无比焦急:“光劫掠物资不行,还是得想办法把铁轨扒了!” “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回到湖边露营地,游击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讲述扒铁轨的办法,要撬掉枕木上的道钉,再弄掉连接两根铁轨之间的铆钉件,才能把一根铁轨搬走。道钉还好说,用几根撬棍就可以起出来,那铆钉件就难了,需要专门的工具。 当然,要破坏铁路也不一定只对铁轨使劲儿,挖空路基抽走枕木也可以,但那都是要一群人下大力气的活,继上次遇袭后日方加强了沿线巡逻防护,挖坑抽枕木的目标太明显,想用这种方式破坏铁路难比登天。 王茂生看出他们思维的局限性,清了清嗓子:“现在不是你们一支游击队在战斗,也不是非得偷偷摸摸地干。我们上次行动不就成功动员了几百名微山湖畔的群众嘛!人多力量大,我不信几百人一起使劲还对付不了一根铁轨。” 他计划先花几天时间搞工具把道钉弄松,只要不把钉子拔起来,巡线工是很难察觉的。至于那些需要工具才能拆卸的铆钉,可以使用手榴弹和炸药处置,等到了行动那天,先从远处把大批群众运来,等炸断了铁轨,老少爷们每人出一膀子力气一路走一路拆,看鬼子怎么修! “如果有几百人的话,那就很容易了。” 听到他的计划,游击队战士们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 眼瞅着大家越说越兴奋,刘子魁冒冒失失地提了一句:“我说,炸桥是不是更简单些?” 他之前被火车头带着跑了一段路,沿途经过一座铁路桥,当时就在想,如果把这座桥炸掉整条铁路线不就断了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人又都惊喜地狂拍大腿:“炸桥好啊,这桥一断三个月别想通车!” 洪队长用手指蘸水在桌上画了个简易地图:“实际上光炸这一座桥意义不大,还有铁路支线可以绕行。” “那就两条线一起打,”王茂生做了决定,“一条线拆铁轨,另一条线炸桥,必须把敌人的铁路运输彻底搞瘫痪!” 他果断制定作战任务,洪队长带人去选择破坏路段,先行松动铆钉挖掘路基,刘子魁跑得快,先回根据地找几个爆破专家,带上足量炸药过来,他自己依旧负责联络兄弟部队和发动群众,务必三天之内把这些准备工作做完,只等炸药到位立刻展开行动。 洪队长嘿嘿一笑:“炸药有的是,爆破专家咱们也有,不用回去请。” 枣庄有煤矿,开矿离不开炸药和爆破专家,游击队的老卞就是这方面的人才,也有门路搞到威力强劲的黄色炸药。 王茂生大喜:“那太好了,老卞和刘子魁一组,再配上四个同志提供掩护,三天之内把炸药埋好。到时候铁路桥一炸,必定会把日军的全部注意力吸引过去,我们正好在另一条线上破坏铁轨!” 老洪在旁边又补充了一句:“我看啊,这桥也不能白炸,最好是等日军军列开到的时候炸,既把桥炸了,还能害死千把个鬼子,对不对?” 此言一出,所有人拍案叫绝,炽热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刘子魁和老卞的身上。 此时刘子魁才来得及插上话:“计划好是好,可我们这边人手是不是少了点?我记得桥上有十多个日本鬼子把守,不干掉他们怎么埋炸药?” 第80章 大白天破袭铁路 想要连桥带火车一起炸,就不能提前惊动桥上的守军。 洪大队长看向老卞,询问他有没有把握通过隐蔽手段把炸药弄到桥上去。 老卞五十多岁了,干巴瘦的体型,黑黢黢的皮肤就像是被煤灰浸透了似的,咧嘴一笑:“队长,这事儿可不好说啊,我都没注意过桥墩什么样。” “那就先去侦查,炸桥为主,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放弃炸火车,”王茂生拍拍手鼓劲道,“同志们行动起来,组织上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 铁道游击队每一个同志都做了细致分工,一部分潜入堆货场、日本洋行和煤矿矿场搜集情报、工具和炸药,一部分随王茂生去微山湖周边做群众动员,还有一部分提前考察伏击地点,在沿途设立消息树和其他标志物传递信号。 老卞和刘子魁去侦查铁路桥的情况,他们穿上破烂衣衫,头戴毡帽手挎柳条筐,装扮成捡拾掉落煤炭的村民。这是当地常见的打扮,日军简单盘查了良民证就放他们过去了。 经过实地侦查,整座桥长一千多米,大桥两头都有日军修筑的炮楼和碉堡,日军士兵日夜巡逻把守。桥又分南北两幅,南侧为铁路桥24小时禁止任何人靠近,北侧是公路桥只在白天允许附近村民通行。 老卞在公路桥上近距离观察铁路桥的结构,发现在桥面和桥墩结合部位有一处凹陷,是布置炸药的绝佳位置。 他回去画了个简易图纸:“在那里塞上20公斤黄色炸药,绝对能把桥炸断。就是桥墩离地十多米……” 刘子魁撇嘴不以为然:“这点儿高度对我来说和玩似的!” 桥墩是用岩石和水泥垒砌的,直上直下凹凸不平的表面对别人来说难以攀爬,在刘子魁眼里却是大道通衢。 就在大家信心满满准备行动时,潜伏在车站的同志却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情报,日本人被铁道游击队搞怕了,最近安排的运兵军列都是白天车次,晚上基本上只运煤炭这些相对不太怕偷的物资。 王茂生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白天打,正好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老洪等人全都错愕不已:“白天怎么打,到处都是鬼子和特务……” 王茂生说出一个大胆又冒险计划:“你忘了我们之前缴获的日本军服了?” 隔天夜里,刘子魁身披土黄色狗皮,背着雷管和20公斤炸药,沿着岸边草丛慢慢爬向桥底。日军在碉堡上设置了探照灯,警惕地扫视周围,但在夜战经验丰富的刘子魁面前这都是小儿科。 连老天爷都在帮忙,半夜2点多的时候,河道中升腾起浓重的雾气,铁路桥弥漫在大雾中。刘子魁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攀上桥墩,按照老卞的教导布置好炸药和雷管,拉着导火索躲到了公路桥底下,等待起爆指令。 另一边,王茂生则让所有游击队员换上鬼子的军装,大白天“押”着一批村民穿越村庄,运动到临枣铁路支线附近待命。 沿途负责传递信号的同志观察火车行驶情况,放倒消息树的同时砍断日本人的电线杆,切断了沿途通讯。 终于,早上8点多钟,刘子魁看到老卞发信号,一拉导火索快速爬下桥墩。 “嗤拉”的动静引起了桥面哨兵的注意,两头的鬼子同时朝着桥中间巡视过来,老卞和另外几名队员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幸好鬼子看到了炸药,所有注意力都在桥墩上,刘子魁顺利地从另一边逃了。 眼看着垂在桥墩上的导火索越燃越近,这两个日本兵却够不着,无计可施的他们只能一边去桥头堡喊人,一边派人去铁路上拦截火车。 这时候,老卞等人冲出来了,直接开枪将来人放倒。 火车冒着白烟出现在转弯处,还是一列武装到牙齿的装甲列车,车上的日军听到了枪声开始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 铁路桥上发出巨响,在日军司机的视线中,桥面出现了一段坍塌,扭曲的铁轨飞上半空。 车头的鬼子都吓出了魂,拼命地采取制动措施,但巨大的惯性还是推着车头前进着,将他们推上桥,又连着串坠落下去,最后叠罗汉般挤压碰撞在一起。 许多车厢被压扁,其中有两节装载的是炮弹,巨大的撞击力将炮弹引爆,把车厢、车厢里的日军撕得粉身碎骨,顺带着把整座大桥都炸毁了。 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整个临城、峄县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随后才能听到一连串的爆炸声。 “好啊,得手了!” 王茂生激动地砸拳,立刻带着大家伙冲上铁路线。 游击队战士抱着机枪在队伍两头开路和警戒,几百名老百姓沿铁路一字摆开,先用撬杠把铁轨翘起来,随着一声号令,上百米铁轨被掀翻到路沟里,这样一路喊一路掀,直到日军铁警出动才离开。 随后游击队战士继续扮演日军,把这群老百姓押回微山湖边转移。 当时铁路桥的爆炸已经让枣庄地界的日军乱成一团,中间有一小股日军与游击队遭遇也没看出异样。 不过在部队转移到湖区对岸的时候,差点被一支国民党顽军给偷袭了。 原来王茂生他们动员群众的时候难免走漏了风声,王洪九听说八路军游击队带了大批百姓去了湖对岸猜测有大行动,以为又像上次那样劫掠日军物资,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派一个团兵力埋伏在湖边捡便宜。 好在王茂生也防了一手,潜伏在湖边的侦查员及时示警,让大家得以提前更换上岸地点,没有遭受损失。 他们此行一口气破坏了临枣支线12华里的铁轨,砍断电线杆百余根,日军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抢修完成。至于那座铁路桥,在连环爆炸下彻底损毁了,只能拆掉重建,没三个月别想恢复通车。 此战极大地延缓了日军大扫荡的发起时间,事后洪队长办了一场简单的庆功宴,同时也为王茂生和刘子魁送行。他一脸不舍地望着眼前的黒瘦小伙:“这位小同志天生飞毛腿,简直太适合在铁路上扒火车打游击了,不如留下来,跟我们在前线一起打鬼子啊!” 第81章 “三空”对“三光” 王茂生笑吟吟地看过来:“你问他,看他怎么选。” 刘子魁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想着扛枪打鬼子的懵懂少年,端起酒杯敬老洪和老卞:“抗日战场没有前线与后方之分,我们每一个人、每一项工作都是在抗击日寇的第一线,我把咱们铁道游击队的英勇事迹发表到报纸上,去鼓舞和发动更多群众拿起枪打鬼子。我现在坚信,一张报纸能抵十万兵!” “十万兵啊,”老洪等人对视一眼顿生豪气,“少年好志气,我们敬你!” …… 两天后,王茂生和刘子魁回到沂蒙山区,发现周围村庄的炮楼里又换了生面孔,其中还多不少日本人。 敌工部的同志汇报情况,日军上万人的先头部队已驻扎到了周边几个县城,摆出了大举进攻的阵势。 实际上他们还不知道,这次大扫荡由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亲自督战,日军驻山东的12军司令官土桥一次指挥,调动17、21、32师团,以及独立混成第5、6、10旅团各一部共计五万兵力。 其中,第32师团和独立混成第10旅团主力位于新泰、蒙阴、费县地区,17师团和33师团位于临沂地区,构成了对临沂、沂水、蒙阴三角地带的封锁线。随着多路多梯队的分进合击,已经对沂蒙山根据地形成了铁壁合围。 这是抗战以来,日军对山东根据地规模最大的一次扫荡。 整个沂蒙山区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连耳聋眼花的耄耋老人都知道鬼子又要来了,尽力帮着家人做着逃难准备。 所有壮劳力都在忙着连夜抢收庄稼,不管高粱、谷子还是玉米,成熟的收,欠熟的也得收。大家留足1个月的口粮,其余的全部藏匿起来,确保一粒粮食都不留给敌人。 八路军115师、山东分局和战工会联合下发了“反扫荡”的作战指导方针,要求主力部队为避敌锋芒避免无意义的损失,适时跳出日军包围圈发动袭击。师部和机关单位2000余名干部留守山区牵制敌军,配合老百姓实行坚壁清野,以搬空、藏空、躲空来应对敌人的烧光、杀光、抢光。 刘子魁养的几头猪还没到出栏的时候,不得不提前杀了取肉腌制,他不忍心看炊事班杀猪,跑去帮印刷所的同志干活,结果看到铅印机被拆成零件掩埋,哭得更伤心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枚遗落木活字,这是一个“党”字。 这个字平时使用频率很高,偏偏之前刘子魁运输的时候磨破夹袄弄丢了几颗,王茂生后来用硬木雕了十几个作替代。 他紧紧攥在掌心,忍不住回宣传部找王茂生告状:“你看看,活字都丢啦,这日子不过了吗?” 王茂生拿过来细细看了一会儿,安抚刘子魁的情绪:“印刷所的排字同志已经能自己铸造铅字了,这些旧的可能用不着或者不好用了,丢就丢,不打紧。” “哼!”刘子魁拿回来放进口袋,“他们把机器都埋了,咱们报纸也要暂时停刊吗?” “不,我们要坚持出报,理由我不再重复了,大家克服困难多背些油墨纸张,要把报纸当做对付敌人的重要武器!” 王茂生放下他那套老旧的油印机,交给刘子魁一个重要任务,把那个牛皮公文包藏到半山崖上去,鬼子进山后肯定会到处搜查,新挖的物资坑和山洞不太安全,把这个包单独隐藏比较稳妥。 刘子魁上次就有个念头:“这里面的党员档案这么危险,还不如提前毁了呢。” “许多同志一辈子都没有照过相,牺牲的时候连人名都对不上号,我们这份档案里有每个人的相片底版,都是孤品,不到万不得已还是留着。对了,敌人要来了,枪还你。” 王茂生把压箱底的四四式步骑枪递过来,顺带还有上次获赠的近百发子弹。不过在刘子魁接枪的时候,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万一,我说万一啊,我要是受了伤被鬼子抓住,记得给我一枪!” 刘子魁惊愕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支枪特别重,重得他单手接不住。 他双手握住枪眼里浮现出一层雾气:“别胡说,你要是被鬼子包围了,我肯定也跑不掉呀!” 王茂生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这是在山里,谁能抓得住你呢?对了,你看到小魏了吗?” 王茂生转移了话题,说有别的事情交代魏俊杰,但那家伙却不知跑哪去了。 “他啊,多半又跑文工队去了,我去叫他?” 为了避免被敌人一锅端,上级要求机关单位划分成四十多个小队,各自开展行动,这对鸳鸯肯定正上演生离死别呢。 “唉,这家伙,我自己去找他,你先把文件包藏起来,越隐蔽越好!” 王茂生摇头苦笑着走了,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缘故,刘子魁看着他的空荡荡的军装背影,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形销骨立。 宣传部驻地有些孩子经常趁部队开饭的时候来讨吃的,王茂生自己都吃不饱还总掰出半个菜团子分给他们,这半年属实消瘦得狠了。 刘子魁叹口气抹去眼里的水雾,把枪弹收好后背上文件包,独自去了后山。 他选了一处离地十多米高的裸露岩壁,那上面一般人爬不上去,中间有一条拳头粗的裂缝,牛批文件包刚好可以塞进去。 他没在外面掩盖什么,因为越明显的地方敌人越不会起疑。反倒是村里村外正忙着挖的井窖、匆忙开辟的山洞看起来都太可疑了,藏在里面的东西十有八九会被鬼子搜出来。 他提醒过大家,但部队和村民要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粮食、被服、机器、原材料、还有老百姓的锅碗瓢盆等等,大家得知鬼子要搞三光政策,恨不得把家都塞进山洞里去。 东西永远藏不完,但日军的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从11月1日起,上级命令所有单位都在固定地点集结待命。大家吃完早饭就整理行装备好干粮,马不解鞍人不离枪,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但所有人都没料到,一向白天发动进攻的日军这次居然选择了夜间偷袭,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第82章 到处都是枪声 日军偷袭了马牧池村,直指驻扎在那里的山东纵队指挥机关。 他们的先头部队化装成一队伪军,趁着夜色出城,不开汽车不点火把,绕过村庄长途奔袭,有些村庄绕不开就直接往两边住户屋里扔毒气弹,宁可滥杀无辜也要杜绝群众给根据地送信。 这次隐秘行军非常成功,沿途经过的多个村庄都有山东纵队机关干部借宿,有的村庄还设置了明岗暗哨,但这群日军愣是一个都没惊动,直到后半夜抵达马牧池村要发起进攻了,才被哨兵发现鸣枪示警。 刘子魁所在的宣传队离着马牧池村不远,听到那边枪响立刻集合转移。 按照预定计划,这支三十多人的队伍提前离开了抱犊崮山区,运动到沂水河畔观察情况,一旦日军发动袭击就提前向西北方向转移,跳出包围圈去北大山隐匿待命,倘若日军扫荡到那里,再伺机向泰山地区突围。 最理想的情况是他们带足一个月的粮食,准备了两口行军锅和布匹棉花,计划在山里住上一个多月,等到隆冬时节日军撤退后再回来。 因为前期准备还算充分,队伍的气氛紧张但不慌乱,直到大家摸着黑出村走了两里路后,围攻马牧池村的日军突然发射了三颗照明弹,周围数公里瞬间亮如白昼。 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骤然大作,队伍内的两匹驮马受到惊吓疯狂地嘶鸣跳跃起来。 刘子魁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死命拽住一匹驮马不让它乱跑,但另外一匹马却尥蹶子甩下两个大木箱跑了。 这一突发状况让大家慌了,既担心日军听到驮马嘶鸣来袭,又舍不得丢下这两大箱的文件资料。 王茂生当机立断道:“刘子魁留下,小魏牵着马和大家继续前进!” 刘子魁毫不犹豫地把缰绳递给魏俊杰,快步来到王茂生身边:“箱子怎么处理?” “不能落到敌人手里,烧了。” “会不会太明显了?” 刘子魁看看四周环境,这可是一望无际的河滩,在这里点火很容易把鬼子吸引过来,万一这些文件没烧完就糟了。 “你想怎么处置?” “挖个坑埋起来,”刘子魁咧嘴一笑,“咱们脚下是沙地呀。” 王茂生徒手挖了一下,发现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为了日后能够方便找寻,他特地选择在一块大石头附近挖坑掩埋。 日军主要目标是攻入马牧池村抓共军大官,直到村内抵抗部队撤退后才开始拉网式地搜捕可能潜藏的抗日分子。 刘子魁埋好箱子一个箭步跳上河岸,正好看见远处一面膏药旗朝他们这个方向运动,他趴下身子回到道:“茂生哥,前面的路被截了,怎么办?” 王茂生做了一个稳妥但似乎不太明智的决定:“往回走!” 他这里缺乏情报支持,不知道来进攻的日军只是一股先头部队,还不足以封锁整个沂水南岸,只要他们沿河绕远一点就能避开搜捕重新追上队伍。 但也恰恰是这一决策,却救了不少人,为根据地的“反扫荡”做出巨大贡献。 当时两人沿着沂水河岸潜行了三里路,遇到一些掉队的文职人员,加起来有十多个,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南、北、东面都有敌人,但数量不明。 王茂生眉头紧锁,这些同志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跑迟早要被鬼子抓住,必须得搞清楚敌军的情况,把大家带到安全地带去。 他提议先上西面一座被称之为“帽儿山”的小山包观察情况,日军夜间行军总会打手电筒和点火把,只要上山数一数灯火就能大致了解四周敌情。 然而他们刚爬到半山腰,山顶突然枪炮声大作,吓得众人匍匐在地不敢乱动。 几秒钟之后,王茂生发现身边没有子弹落下,才意识到山顶的人是在朝另一侧开火。 刘子魁跑上去侦查情况,得知那里有山东纵队一个连的战士奉命阻击敌人,为撤出马牧池村的纵队指挥部争取时间和吸引火力。 现在是继续上山和部队汇合呢,还是下山冒险穿插? 大家凑在一块山石下,你一言我一语提意见,一时间乱得不行,刘子魁感觉耳边都要炸开了,忍不住低声吼了一嗓子:“都闭嘴,这里茂生哥职务最高,听他的!” 王茂生表情沉重:“不能再向山顶走了,鬼子现在误以为帽儿山有‘大鱼’,肯定会调集军队包围这里,我们机动性不如作战部队,跟着他们只会扯后腿,不如回山里去。” 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反驳:“回抱犊崮去?那不是往包围圈里钻吗,肯定不行,早晚会被逮住的。”“主力部队和师指挥部都走了,我们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我看还是跟着作战部队比较好!” 这时候,他们头顶传来了一阵嗡嗡声,抬起头隐约可以看到敌人派出的战机正在低空盘旋。 王茂生语气急切起来:“敌人能精准地跑到马牧池村来抓山东纵队的首长,说明他们早就拿到了准确情报,知道我们主力部队做好了突围准备。现在鬼子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主力部队这边,抱犊崮反而会比较安全。至于你们说早晚被鬼子包围抓住,那是以后的事情,我们先活过眼前再说!” 说完他带头下山,朝东面的大洼山口走。 那些文职人员面面相觑,最终都选择了跟上,毕竟山顶激战正酣,他们手里只有几支步枪,可不想直面日军的炮火。 王茂生做出这个决定,还有另一层考虑,他刚才在半山腰观察了敌情,发现日军搞的是“围三阙一”那套,目的也是把中共军队赶回山里去,所以东面方向的火把稀少,只要选择的路线得当,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过去。 至于以后怎么办,他现在是真没心思细细考虑。 为了保证行军安全,他在山脚下整顿队伍宣布纪律,这十几人分成了前中后三股,刘子魁和另一个机灵的同志走在前面侦查敌情选择路线;另外八九人走中间,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惊慌乱跑;他则与4个持枪同志断后。 日军在路上点燃篝火照亮,也变相给了刘子魁明显的提示,他带着大家成功避开了多支小股搜索部队,直到遇见了一条湍急的溪流。 第83章 拉网式扫荡 这里已经接近大洼山口,溪水湍急两岸陡峭,唯一的木桥上有鬼子守着。 刘子魁自己涉水过溪很容易,可考虑到王茂生和那些文职干部个个面黄肌瘦,可能一下水就会被冲走,他觉得还是打掉这十来个守军从桥上走比较稳妥。 每个人听到他的计划都觉得离谱:“那桥头有十个鬼子,还有一挺歪把子机枪,我们只有6条拉栓破枪,怎么可能打得过?” 王茂生也觉得这想法过于冒险,一旦没能在第一时间将所有守军干掉,敌人就能依托机枪阵地固守待援,等别处的鬼子赶来大家只有等死的份儿。 刘子魁忍不住撇嘴:“他们不信我,你还不信?先听我说完计划行不行?” 耐心听他说完,王茂生心中忍不住想这小子经历过扒火车与日军正面交火后胆子越来越大了,但不得不说,在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他这个计划确实是最优解。 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后,王茂生在离桥不远的草丛后面给其他人部署作战任务,在拂晓前打响了这支杂牌队伍“反扫荡”的第一枪。 此时桥上的日军正处于困倦疲乏之中,全然没发现有人摸到了十几米外。 王茂生让大家耐心瞄准,争取第一轮射击多打死几个守军。也不知道这些人平时是怎么练的,6个人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开火,一轮射击才只打死打伤了3个鬼子,其中一个还是他干掉的。 剩下的7个鬼子反应很快,马上躲到临时构筑的工事后面胡乱开火。 日军机枪手打完几个点射,发现桥对面草丛没什么动静,忍不住向同伴询问什么情况,结果刚扭头时,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哐当”掉进他怀里。 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手榴弹”就找阎王爷报到去了。与此同时,另外两处的鬼子也同时挨了炸,血肉模糊东一块西一块的。 刘子魁从桥这一边的阴影处跑出来,先抱起机枪对没死透的鬼子补了枪,然后才呼哨一声通知王茂生他们快速过桥。 原来他仗着自己的本事先涉水过河,摸到了鬼子的背后。王茂生他们在对岸开枪吸引敌人注意,他在几米外丢手榴弹,当然一炸一个准了。 如此轻松地干掉这股敌人,还缴获了八条枪和一挺歪把子机枪,大家的胆气找回来了,也不觉得回山里打鬼子是错误决定了。 王茂生让刘子魁爬上树去观察敌情,他和其他同志以最快的速度扒光了这些日军的军服,把尸体抛到溪里去。 过了这座桥,穿过了大洼山口和猪尾巴沟,就回到了大家熟悉的蒙山根据地了,他们来到一个村庄落脚休息。 村里人听到外面枪响早都躲出去了,刘子魁从隐藏的并不高明的地窖里找到了粮食,想让大家吃顿饱饭。 王茂生让他放回去:“又忘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啦?” 刘子魁撇撇嘴:“这粮食放在那里也要被鬼子抢走的……” “那你就帮忙再另寻个地方藏嘛,我不是不让你吃,而是敌人转眼就到,我们在村里生火做饭目标太明显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自己备下的干煎饼分给大伙,提醒他们不要松懈,天亮之后才是最困难的时刻,当务之急是找到留守部队。 晨光初露下的蒙山连绵起伏,别说是日军,就连刘子魁都看着都犯愁:“咱们事先又没通过气,上哪去找留守部队啊?” “去龟蒙顶,那里是整个沂蒙山区的制高点,附近一定会有咱们的部队驻守!” 王茂生催促着所有人行动起来,尽快向大山深处转移。 许多同志跑了一晚上双腿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反复请求多休息一会儿。王茂生也心疼他们,但想想上次女特务事件就是自己一时心软,间接害了三位干部殒命探沙河,他立刻换上了最严厉的态度和语气。 也多亏了他这次狠下心来了,一行人走出去五里山路,刚才那个村庄就升腾起了滚滚浓烟,显然山下的鬼子发现守桥士兵被杀,一股脑追到山里报仇来了。 王茂生要观察日军行动,命令队伍原地休息,让刘子魁去山路上放哨警戒,自己则找到一处视野良好的断崖俯瞰山外。 山外的情况似乎很严重,公路上的日军车队排成了一条长蛇,数不清的士兵正源源不断地抵达马牧池村附近。那些新跳下卡车的鬼子兵东一簇西一撮地整队,密集得像蚂蚁一样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已经整队完毕的一股股日军分队走向了河滩、平原、农田和树林,他们就像是拉开了一张密集的大网,从西边展开向东边扩展。 这些日军分队间隔十米到几十米的距离,像梳头的篦子似的搜索着四周,那些隐藏在野地里的受伤战士、来不及逃跑的村民全被驱赶出来。有人携带武器反抗,刚一举起刀枪就被四面八方的鬼子无情射杀。 这张“网”太密了,所到之处绝无任何人能隐藏,被“网”住的村民很多,但日军只留下青壮年和女性,老人与孩子全部当场杀害。 在这些鬼子身后,还有刘黑七麾下的大批伪军,这些土匪积累了丰富的勒索经验,通过威胁村民找出了村里事先藏匿的粮食、耕牛和家畜,全部装到事先准备的大车上。等搜刮得差不多了就点燃村里的所有房屋,把整个村庄烧成白地…… 看到村村浓烟滚滚,处处尸横遍野,想象着孩子们的惨叫和妇女们的哀嚎,王茂生双拳紧握指节泛白,愤怒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就在这时,刘子魁快步跑来:“放火烧村的那伙鬼子正追咱们呢,目测还有三里远。” “有多少?” 王茂生的声音沙哑,声音冰冷阴森得让人胆寒。 刘子魁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我问你有多少鬼子!” “我看着得一百多个,应该是一个中队。” 王茂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道:“大家太累了,照这样走下去迟早被鬼子追上,得想办法阻止他们……” 第84章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刘子魁举起手里的步骑枪:“你们先走,我去山道上放冷枪拦他们一阵子。” “光你一个人可不行,万一受伤就回不来了,我和你一起去。” “相信我,我一个人更灵活!” 刘子魁按住王茂生瘦削的肩膀,目光中透着坚定和自信。 王茂生有那么一丝恍惚,当初那个满脸稚气,每天嚷嚷着要扛枪打鬼子的少年,与现在这个黑瘦模样重合,发现这小子真的长大了。 他回去集合队伍说明情况,把之前缴获的11颗日军手雷装进背包交给刘子魁:“袭敌、扰敌、伤敌、疲敌,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注意安全!” “放心,”刘子魁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没人能在山里抓住我!” 他就这样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犹豫,全然没把那一百多个鬼子放在眼里。 深秋的蒙山几乎是秃的。 除了陡峭的山崖和人迹罕至的峡谷有些红叶斑驳外,大部分山坡上几乎没有高大树木,只有酸枣一类的灌木枝条和枝叶泛黄的蓬蒿杂草。 刘子魁躲在一处断壁上,小心翼翼地扒开带刺的酸枣枝条,捡起几棵干瘪发红的枣子塞进嘴里,酸涩刺激着味蕾分泌口水,短暂缓解他的干渴。 那支日军中队沿着山道行进,离他的直线距离已不足两百米,可他一点儿也不慌,嘴里还默念着:“妈的,一个个走这么慢,属王八的吗?” 此刻即将到中午时分,这股日军急行一宿又爬了半天的山路也是人困马乏,心中早就叫苦不迭了,看到前面巨石断壁下面有一平坦处,纷纷停歇喘气。 刘子魁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趴在上面摸出一颗甜瓜手雷,拉开保险默数一二后推了下来。 手雷在岩石上磕磕碰碰,刚一落地就炸了。 4个鬼子被飞溅的破片伤到,倒在地上哭爹喊娘,其他鬼子则惊慌地举起枪到处张望。 他们的视线被断壁阻挡,看不见刘子魁也不知道周围埋伏了多少人,只能胡乱开枪壮胆。 刘子魁并不恋战,伏低身体慢慢向后退,确认足够安全之后才站起身跑到远处,观察敌人的情况。 枪声和爆炸声引起了后面日军的注意,他们指挥官带人赶上来稳住军心,安排医务兵救治伤员。 刘子魁本以为敌人至少要分几个兵去搀扶伤员下山,却没想到这群鬼子训练有素,将伤员简单包扎后留在原地等后续部队处置,他们则继续搜索前进,速度丝毫不减。 而且那日军指挥官知道山里随处都可能藏着敌人,命令手下在行进间开枪进行火力侦查。 前排的士兵一边走一边开枪,向任何可能藏人的草丛、岩石、断壁射击,看到可疑目标甚至动用掷弹筒乱炸一气。 刘子魁选的第二个伏击点就遭到了轰击,幸亏他见势不妙先跑一步,才没被榴弹破片伤到。 “呸呸,”他吐掉崩进嘴里的沙子,“奶奶的,这还怎么打?” 他搜肠刮肚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先沿着山路往上走,寻找更有利的地形再做计划。 好在这沂蒙山区怪石嶙峋,最不缺的就是艰难险阻的地方,沿着山路再走二里路就是龟蒙“十八拐”,后面还有“一线天”。 这些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关隘,他有把握至少拖到天黑,想来到那时王茂生和同志们应该已经抵达安全位置…… 他正想着王茂生呢,转过弯就看见这大哥坐在山路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什么情况啊,你怎么在这儿?”刘子魁接过水壶喝了个痛快,“其他人呢?” 王茂生难得的放松:“我们作战部队在前面埋伏,我来接你上去。” 教导旅三营2连一直奉命驻守大洼山口,昨夜听到枪声后,2连第一时间转移群众,随后就在十八拐设伏准备以逸待劳。刚才听到山路上枪声不断,安排了两个士兵下山侦查刚好接到了他们一行人。 刘子魁同样欣喜:“2连我熟啊,上次在猪尾巴沟抓女特务就是他们!” 他快步上山汇报敌情,提醒战士们注意提防日军的火力侦查,避免无谓的伤亡。 连长很感激他的提醒,召集各班排长调整作战部署,命令所有战士先撤出伏击阵地,等日军火力侦查完毕放心大胆地走上十八拐的险路后,4挺捷克式轻机枪和2挺歪把子机枪先居高临下一通扫射,把鬼子打得抱头鼠窜,其他战士趁机从隐蔽处钻出来,追着敌人扩大战果。 这一招效果显着,日军一个照面就丢下了三十多具尸体狼狈撤退。 看到2连火力如此凶猛,刘子魁也激动地加入战斗,追在日军后面一通猛冲,亲手打死了两个士兵还不过瘾,还想要干掉那个下令火力侦查的中队长出一口恶气。 不过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远离了机枪覆盖范围后马上组织还击。 2连为了减少伤亡主动撤回,把猛打猛冲的刘子魁也叫了回去。 双方在十八拐僵持着,一个多小时后,山道上来了一伙伪军,举着白旗喊话说日本人派他们上山替战死的日本兵收尸,希望八路军不要开枪。 2连的战士大怒,一通乱枪把这些“二鬼子”赶了回去:“妈的,他们残害老百姓,杀我们的人烧我们的房子,还想留全尸回去?不准!” 当天晚上,战士们偷偷跑到山道上打扫战场收缴枪支弹药,顺便把鬼子的尸体都搬到了山上来。 看大家费劲地抬着死尸,刘子魁想不通了:“怎么,咱们还给鬼子收尸?” 几名战士故作神秘:“嘿嘿,这鬼子尸体有大用处,赶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拂晓时分,山脚下的日军还没有动静,2连战士已经吃完早饭撤退了,他们留下一个班的战士隐匿断后,其他人沿着山道快速向山区腹地转移。 日军对此一无所知,等天亮后调来飞机,误把阵地上的日军尸体当成了八路军战士一通轰炸扫射…… 看到八路军阵地没了动静,山下的日军重新发动进攻,留守的八路军战士又从藏身处出来开枪,又吓得他们半天不敢动弹。 第85章 游击报的游击战 日军发动“大扫荡”的前三天,山里的军民普遍有了一种“不过如此”的错觉。 许多百姓壮着胆子回家,发现鬼子进过村庄,但自家房子还在粮食也没少,心中多少有些麻痹大意,以为日军主要目的是消灭八路军主力,既然主力已经转移,可能就不会再来山里扫荡第二轮了。 王茂生心中很急,他是见过日军在山外烧杀抢掠的,知道鬼子梳篦式扫荡的流程,第一轮搜索抗日分子,之后还有第二轮抓普通百姓、第三轮劫掠粮食,他们最终目的是“清乡”,一定会烧光、杀光、抢光,把整个山区变成无人区! 他连夜撰写了一篇《警惕敌伪的治安强化阴谋》专论文章,准备出版新一期的游击报来提醒军民保持警惕。 刘子魁已提前准备好了油印器材,只等他校对完毕刻写蜡纸。 然而王茂生突然临时起意:“别用油印了,用铅印!” “铅印?可铅印机和铅活字都埋起来了呀!” 刘子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前阵子他亲眼看着印刷所的同志把机器拆成零件埋到土坑里的。 “我记得机器怎么组装,我们把零件挖出来,接下来我们要坚持出报,坚持铅印!” 王茂生的语气极其坚定,他要用报纸向日寇宣战,鼓舞军民、记录罪行,为外面的主力部队减轻压力。 “好,都听你的!” 刘子魁叫那十多个文职干部帮忙,去埋藏地点挖出了铅印机。王茂生指导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机器组装起来,然后命令每一名干部都要写文章填充报纸内容,不知道写什么就写观战感悟、写对敌心得、写回忆散文,甚至还可以写抗战歌词。 王茂生亲自操刀活字排版,花了一个通宵编辑出了六份刊物,这里面不光有游击报,还有鲁南时报、战斗生活、齐鲁文化等,除头版头条内容相似外,各刊物的内容丰富多样,完全符合各自之前的办报思路。 为了节省油墨和纸张,他每一份刊物只印刷了30份。 刘子魁再次拾起老本行,携带这些报纸和刊物在山区奔走,这支留守部队留几份,那个村庄留几份,给坚持躲在山洞里的老百姓留几份,甚至还贴到被日军洗劫过的村庄里去。 没人要求他这样做,但他认为百姓需要,就这样冒着生命危险干着。 连队战士们看到自己英勇作战的事迹登上报纸备受鼓舞,冒险回家的村民听人读报提高了对日军的警惕性,到处搜寻共军的鬼子看到报纸上的内容气急败坏…… 随后,这些不同名称、不同内容,但同一天印刷出版的报刊杂志出现在了日军司令的桌上。他们参谋人员对比之前收缴的各类报刊杂志得出一个结论:“八路军宣传机关仍然在山里活动,这是打掉他们的好机会!” 于是,河野秀一作为与宣传队交过手的日军军官,被叫来询问情况。 河野秀一是仔细研究过中共报纸的。 他通过叛徒、伪军和自首党员的交代,掌握了八路军宣传队和敌工部的工作,早就把宣传队视为敌手,此刻见到大军压境下对方仍然如此嚣张地保持出版,立刻勃然大怒,向司令官土桥一次立下军令状,一定打掉这支宣传队! 土桥一次已经读过游击报上那篇《警惕敌伪的治安强化阴谋》,眯眼锤着桌子:“这个人,对皇军的行动计划了如指掌,非常可怕!” 河野秀一拿过报纸,只读了前面几句就知道是出自王茂生的手笔,他马上汇报出王茂生的个人详细档案,不仅包括姓名、职务、年龄,还有揭露过长田敏江的身份,间接害死犬养见众,大肆伪造良民证,主导成立敌工部策反伪军等种种“罪行”。 日军司令越听越不对劲,这么一个小小的宣传队长,怎么干的全是扎皇军心窝子的大事?他认为这样的人留着是个大祸害,于是拨给河野秀一一个大队足足一千多兵力,要求深入沂蒙山区腹地,什么也不干,专门寻找宣传队,打掉宣传队! 河野秀一心中大喜,司令官如此重视,那捉住王茂生必然是大功一件,如今沂蒙山区内部空虚,想抓王茂生简直易如反掌,当即立正表态:“一定活捉王茂生!” 此时的王茂生在做什么呢? 他在研究拆解铅印机,想要通过砍掉不必要的零件减轻重量,实现“人背肩扛能转移,随时随地印刷作业”的目标。 在场的战士和干部都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一吨多重的铁疙瘩、洋玩意儿,你说改造就改造?拆坏了怎么办? 但王茂生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闭嘴了:“鬼子说到就到,不把这机器带走,难道留给敌人?” 他的改造理念也不是胡乱拆解,而是去掉不必要的支架、摇臂等,只保留转轴等核心部件,其他零件能用木头仿造就不用铁的。 刘子魁无条件支持他工作,去各村和部队投递报纸时顺便寻找木匠师傅收集硬木材料,还真带了几个能工巧匠回来。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些老师傅凑头研究了铅印机的工作原理,又嘬着烟袋锅子讨论了一番,很快就甩开膀子分头干起来。 还别说,他们各自负责仿造一两个零件,做的时候谁都没吭声,拿出成品一组装居然严丝合缝,这手艺真叫人叹为观止。 经过他们改造的轻便印刷机一共7个大部件,最重的一个只有5公斤,组装后的体积才提箱那么大,总重30多公斤。 最关键的是拆卸和装配都非常方便,一旦遇到紧急情况,每人背上一个部件就可翻山越岭。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只需借一张平整的桌子,几分钟时间拼装完成就能够开展印刷作业。 王茂生抱着这台简易机器如获至宝,当即安排大家继续写稿,继续出报。 考虑到人手有限,写作水平参差不齐他决定只继续出版游击报,但平时7天出一期的报纸要改为日刊,每天凌晨5点之前准时印刷出版,争取在当天送达各处。 在这个鬼子大兵压境,根据地遭到史无前例的大扫荡时刻,他要把这份报纸,做成一面不倒的文化战旗! 第86章 冲锋的坟茔 游击报鼓舞士气的作用非常明显。 随着日军一步步侵入沂蒙山区,留守部队、掉队干部和群众陆续开始与敌人接触,枪声和爆炸声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群山之中回荡。 神经紧绷的疲劳,频繁传来的坏消息,都导致悲观情绪像细菌一样滋生。 王茂生敏锐捕捉到这一变化,他让刘子魁和各位文职干部去附近的战斗连队采访,去卫生队寻找英雄事迹,去各村收集情报,把一件件鼓舞人心的小事、大家喜闻乐见的好消息发表到报纸上。 每期报纸他都要配发社论,分析敌我形势,阐明必胜立场,鼓励大家坚持斗争。当刘子魁带着报纸来到连队驻地,战士们总会主动凑上来争抢报刊:“咱们这位没见过面的指导员又写什么了?” 是的,战士们把王茂生当成了“不见面的指导员”,每天看到、听到他铿锵有力的文章就能驱散悲观,守住沂蒙山区飘扬的红旗。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看到报纸都热血沸腾,河野秀一就是暴跳如雷的那个。 临阵受命之后,他当天就带着一个日军大队闯入蒙山腹地,爬山过坎一路搜寻,在山里兜兜转转了4天,愣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但偏偏每天清晨,哨兵总会在附近发现几张游击报,上面还有临时用毛笔涂鸦的脏话,极尽挑衅。 他明白,这里山连着山,每一个山头都可能藏着共军耳目,自己这一千多人时刻处于监视之下,往往刚开拔,附近的老百姓就提前躲起来了。自己前脚离开,那些村民后脚回来继续生活耕作,生活根本不受影响。 他知道王茂生派人给自己送报纸是一种政治交锋,他必须有所回应,否则没法向身边的少佐大队长和土桥一次司令交代。 这天上午,他收好最新一期游击报做出决定:“放火烧山!” 别的先头扫荡部队进山主要对付村庄,搜掠完毕后烧毁房屋扬长而去,他倒好,直接沿山道两侧放火,把山上本就不多的枯黄植被点着了。 秋冬时节天干物燥,这山上又是蒿草居多,几处起火点连成一条火线,把整面山坡烧成了焦土。 火势逼出了个别没来得及跑远的村民,河野秀一看着两眼放光,命令鬼子兵先开枪打伤在上山抓捕。 由这几个村民的口中,他们审出了其他村民躲藏的山谷、山洞、窝棚等,再去逼这些村民交出藏匿的粮食,最后带路去寻找附近的中共军队。 这一串操作下来,教导旅三营2连的临时营地就暴露了位置,一百多名战士被包围在了一个险峻的山岭上。 刘子魁远远观察到这一情况,立刻回去请王茂生组织各部队前来救援,在他们想来,这处山岭地势陡峭,三面峭壁一面缓坡,缓坡上怪石嶙峋仅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行,日军想要强攻上去会承受不小的损失,2连撑到夜间不成问题。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河野秀一是带着司令交代的任务进山的,作为高级参谋的他有权直接调动空军支援。 数架战斗机很快飞抵上空,投弹、扫射了一轮又一轮,最后更是惨无人道地投下了毒气弹。 2连的指战员在光秃秃的山头上找不到躲避空袭的掩体,一大半战士们连山下鬼子的面都没见到就牺牲了,剩下的指战员被毒气熏的剧烈咳嗽泪流满面,眼看就要失去战斗力。 连长和指导员火冒三丈,觉得与其这样白白牺牲还不如冲下山去和鬼子大干一场。他们集合剩下还能行动的战士向着山下的日寇冲去。 不是想象中的猛虎下山,没有风驰电掣的速度,也没有激荡人心的冲锋号,崎岖的山路、嶙峋的怪石不再是他们仰仗的优势,反而延缓了他们的行动,这些伤兵相互搀扶步履蹒跚,排着密集的队形出现在日军的面前,却一枪都没开。 因为对面的河野秀一嘴角挂笑,命令手下推出十几个村民挡在前面。 那里面有年迈的老人、怀孕的女人和无助的孩子,他们有的愤怒挣扎,喊话让战士们不要管自己,尽管开枪灭了鬼子,更多的羞愧低头瑟瑟发抖。 2连的战士们目眦欲裂,手里的机枪、步枪、手榴弹却举不起来。 河野秀一亲自喊话让他们放下武器投降。 连长和指导员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的意志,于是两人相互点点头,同时举起了手枪怒骂:“投你妈!” 他们像发了疯似地发起最后的冲锋,连长和指导员顶在前面,身后是幸存的机枪手端着6挺轻机枪,再后面是三十多个英勇无畏的战士。连长一边向前跑一边开枪,但枪口故意抬高一寸避让着老百姓。 河野秀一吓得抱头蹲下,周围的日军几十挺轻机枪则同时开火,密集的子弹排成了洪流,一瞬间就把所有战士打倒在地。 在所有机枪打空弹匣后又让换弹对着尸体再扫射一轮,把山坡上尸骸打得支离破碎,连岩石都崩地粉碎。 最后他们又派了一个中队上山,对山顶上的伤员逐一补刀不留一个活口。 有伤员躺在地上装死,等到鬼子接近后拉响了手榴弹。也有战士躲在岩石后面,等鬼子经过时突然暴起猛扑上去,抱着鬼子兵滚下悬崖。 虽然他们只拼死拼伤了四五个鬼子,但却破坏了河野秀一“无一伤亡”的邀功计划。这家伙气急败坏居然拿被抓来的百姓出气,亲手枪毙五人,裹胁剩下的村民向更远处搜索前进。 那天傍晚,刘子魁领着王茂生和各路救援连队赶到,只看见整片山岭被炸成了焦土,就剩下一棵烧焦的柿子,枝头邮尤有几个干瘪发黄的柿子,在风中不停地摇着。 刘子魁跪地大哭,只恨自己来晚了,跑得不够快。 王茂生同样悲恸,但考虑到鬼子走得不远,命令大家立刻就地挖坑掩埋牺牲同志。 那一个个小土堆,就保留着他们生前冲锋的阵型。 第87章 指名道姓地骂 为了给死去的战友报仇,教导旅决定消灭河野秀一的这支日军大队。 考虑到当前部队比较分散,兵力火力都不足以和敌人硬碰硬,首长决定发挥游击战特长,先以小股部队夜袭来疲敌扰敌,再安排两个连队穿插到敌后打伏击,切断日军补给线,最后把河野秀一困死在山沟里。 刘子魁主动请缨加入夜袭小分队,这次王茂生没有阻挠,还亲口跟他说:“如果有机会,抓个活口回来!” 刘子魁会错了意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放心,我一定抓个活的回来,一刀一刀地活剐了他!” 王茂生没给他解释太多,重重按住肩头:“注意安全!” 刘子魁咧嘴想笑一下的,可眼泪先不争气地掉下来了,他狠狠擦了擦,摇摇手消失在夜幕之中。 在这支6个人组成的夜袭小队中,刘子魁的年纪最小鬼点子最多,加上对日军驻扎的村子非常熟悉,走在半路上就指手画脚地分派任务:“你们几个在村口等着,我一个人进村就行。那村子后面有个山梁,我从上面爬下去,瞅准哪个屋里人多,扔个手榴弹进去就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负责此次行动的老班长搂住脖子:“臭小子,你想害死我们啊?今天月光这么亮,就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还不等靠近山梁就先被鬼子的暗哨给打成筛子!” 老班长作战经验丰富,把刘子魁这个不安定因素安排带村东的山坡上负责调虎离山,他们5个人换上日本军服绕到村西去。 刘子魁先瞄准远处的日本哨兵开了几枪,把在村里休息的日军惊动起来。老班长他们则扛着枪排成队趁乱混进村去,挑了一个负责做饭的鬼子绑了,拿抹布捂住嘴抬起来就跑。 这鬼子个头不高可力气却不小,被扛起来后玩命地挣扎,搞得三个人都差点摁不住,关键时刻还得老班长出手,抽出黄铜烟袋锅子照着鬼子脑门上敲了三下。 那家伙当场就老实了。 事后审问的时候大家才知道,日本士兵都受过反动思想教育和欺骗宣传,听说八路军捉到日本人就砍头,在他们的信仰里被砍掉脑袋的人来世不能再当人。所以鬼子被俘后大都一心求死,怎么作死怎么来。 然而老班长那烟袋锅子敲一下实在太疼了,三下直接把这小鬼子给敲哭了,当时感觉又气又丢人,为了不再吃苦头就不吱声不反抗了…… 王茂生和另外两名会日语的教导旅干部连夜提审这个日本伙夫,先讲了八路军优待俘虏的政策,才询问有关部队的情报。 熟料这小鬼子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什么都不肯回答。王茂生只好照搬钱掌柜当初对付宪兵队长铃木太郎的手段,扬一扬手里的报纸和鬼子随身携带的证件,威胁再不老实交代就把对方的照片发到报纸上,送给日军司令官和天皇看。 那伙夫惊恐地抬起头问了句:“你是管做报纸的?你就是王茂生?” 王茂生没想到一个做饭的日本伙夫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就觉得很奇怪:“我在你们队伍里名气这么大吗?” 那鬼子只恐惧自己的照片会上报纸,求饶不要这样羞辱自己,便说出了日军司令土桥一次很重视游击报,专门派遣河野秀一带队来摧毁八路军宣传机关的内情。 王茂生恍然大悟:“原来是河野秀一带队,怪不得不干人事呢!” 河野秀一研究过他,他何尝没有研究过这个亲手炮制出“自首”政策的对手呢。 最终,经过王茂生连哄带吓的一番“深入友好”交流,日军俘虏终于讲出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考虑到对方只是一名伙夫,并未直接参与白天对三营2连的战斗,王茂生建议教导旅按照优待俘虏的政策对其进行了转移安置,就急急走出了审讯室。 他要连夜写一篇《认清河野秀一真面目》的讨贼檄文,刊登到明天的报纸上。 这篇文章前面很严肃认真,从河野秀一的姓名籍贯、家庭背景讲起,一直说到专程赶来根据地推动“自首”政策,提到了在根据地周围修炮楼、实施保甲制、颁发良民证等一系列围困举措,把这个日本参谋官刻画成了一个狡猾、阴险,不好对付的敌人。 随后笔锋一转,讲述敌工部如何见招拆招,给伪军上课实施反正政策得到了河野秀一的不少黑料,包括但不限于贪污军费、身患隐疾、辱骂天皇等等八卦消息,从而揭露河野秀一是个愚蠢虚伪、贪婪龌龊的小人。 最后得出结论,日军派了这么一个蠢货进攻根据地,是注定要失败的。 他明面上是在鼓舞根据地的军民,但谁看都觉得这文章是写给日军看的,尤其应该呈送到日军司令面前。 天还没亮,文章就印刷到了报纸上,这次刘子魁没有冒险去日军周边投递,但他贴到了枯树上、民宅墙上、山路石头上和小木桥上。 河野秀一看完文章气急败坏,大骂王茂生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当他看到部队一路走一路收集这些报纸,直接夺过来撕个粉碎,不许其他军官向司令部汇报此事。 然而这山里可不只他们一支部队,他知道这些报纸早晚会被送到土桥一次的桌上,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洗不干净,除非活捉王茂生逼其承认是胡编的! 于是他立刻命令部队加速前进,哪里有报纸就去哪里。 可他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要把报纸贴了一路呢?以前怎么没这么铺张浪费过呢? 就这样,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河野秀一,带着一千多名日军精锐一步步走进了八路军的伏击圈。 那是一片三面环山的洼地,山上埋伏了教导旅两个团的战士。 当排头兵踩爆地雷,当密集的枪声响起,当身边的士兵齐刷刷倒下,当凄厉的冲锋号响起,当数不清的八路军战士冲杀到近前,河野秀一才反应过来中了埋伏,但此刻的他急火攻心头晕目眩,什么都做不了了。 第88章 近在咫尺的错过 河野秀一死在乱枪之下。 八路军战士打扫战场时把鬼子军官尸体摆成一排,找俘虏过来挨个指认,确认身中数弹脑壳被掀飞的那个就是河野秀一。 王茂生写了一篇通讯,把《击毙河野秀一,歼敌一个大队》的消息刊登到报纸上,让刘子魁想办法带到枣庄去,拜托鲁南铁道大队的洪队长运作,依靠客运火车把消息扩散到全国。一旦宣传得当,这张报纸无异于给在日军司令部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刘子魁不愿这个时候离开山区根据地,讨价还价一番才勉强答应。 临行前的夜里,他路过埋葬2连指战员的山坡上,看漫天星光穿过山峦,落在起伏的坟茔上,眼泪又止不住地流。 前来送行的王茂生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也不知道小魏那边怎么样了,鬼子大部队还在山外扫荡,他们的情况恐怕比我们还要危险。” “他们跟随师指挥部转移,又有绍勇哥护着,应该不会有事。” 王茂生心中隐隐不安:“但愿,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实际上此刻的魏俊杰和大部分宣传队员正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 那晚在马牧池村附近分别后,宣传队按照原计划前往北大山隐匿,由于敌人的兵力全被山东纵队指挥部吸引,他们这些机关小分队一枪都没开就抵达了北大山。 马绍勇和游击队负责保卫他们的安全,在山中一处宽敞的石洞里建立宿营地,兼顾对外联络和粮食保障。连续三天没发现鬼子朝这边扫荡,大家心情都比较放松。 这群平均年龄25岁的年轻人每天砍柴、煮饭、唱歌,偶尔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过得是很安逸舒适的日子,不过由于王茂生带走了唯一的油印设备,他们无法按照原定计划正常出报,大都心里空落落的。 平静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随着日军大部队抵达沂蒙山区,那张细密的扫荡网也拉到了北大山附近。 周边村民跑了,村里的房子被烧了,游击队想搞到粮食变得很困难,只搞到一些轧过油还掺着花生壳的花生饼,得用火烧过才能咬得动。马绍勇不得不带大家去山沟里收集掉在地上的酸枣,以应对接下来的困难。 大多数同志都很听话,服从安排听指挥,只有魏俊杰存了一些小心思,总跟马绍勇打听文工队的去向。得知文工队驻地“鹁鸽棚”跟他们只隔着一道山梁,这小子就动了歪心思,收集酸枣的时候就偷偷往那边山梁上跑。 这可是很危险的举动,日军飞机天天在头顶盘旋,发现可疑情况就俯冲扫射。魏俊杰的个人安危是其次,万一暴露了位置引来鬼子扫荡,不就害了大家吗? 所以马绍勇再三阻拦:“都知道你想念杨妙纯,可谈情说爱得分时候啊,鬼子都来到山下了,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魏俊杰掏出一口袋酸枣:“我怕她饿着,送点吃的,就去一趟,实在不行我晚上去,晚上飞机看不见我……” 他软磨硬泡着,可马绍勇油盐不进:“人家那里不缺吃的,你给我老实待着,别搞这些小动作,要不然我关你禁闭!” 山梁的另一边,杨妙纯正与文工队的其他女同志一起裁剪布料。 日本人的扫荡破坏了被服厂的生产计划,为了避免作战部队穿着单衣与敌人作战,被服厂在转移前分发了大批布料和棉花给女同志,让她们安顿好后协助赶制冬装。 许是感觉营地的气氛有些沉闷,杨妙纯哼唱起了一首歌:“冰河在春天里解冻,万物在春天里复生……” 其他女同志也慢慢跟着哼唱:“从此我们一起打破敌人的牢笼,苦难使我们变得更坚定,旧日的闺秀变成新时代的英雄……” 这首《三八妇女歌》特别应景,唱得大家热血澎湃,打起精神赶制军装。尽管天气已经转冷,夜里只能相拥取暖,可着第一批冬装她们一件也没留,全交给了游击队战士。 杨妙纯把她最用心缝制的一套包好,委托游击队战士方便的时候转交给宣传队的魏俊杰,她知道自己不能去见他,把全部的思念一针一针地缝进了军装里。 后来这套军装辗转多人,在山上山下绕了一大圈总算送到了魏俊杰的手里,摸着细密的阵脚,感受到棉布下的温暖,魏俊杰激动得泪流满面。 他马上写了一封深情的告白信,让马绍勇帮忙传递过去。 马绍勇其实内心是愿意成人之美的,可他却没接这封信:“敌人在山下烧了不少村子,首长判断马上要来搜山了,命令宣传队跟上大部队从北边小路下山,泰山区转移。” “啊?那文工队呢?她们怎么办?” “她们当然也要转移,”马绍勇故意大喘气儿,逗得魏俊杰满脸失望之后才说,“可能会和我们同路,到时候你自己交给她!” “太好了!” 魏俊杰像个孩子一样一蹦老高,把信收好后第一时间去洗脸梳头…… 宣传队开始收拾行装,趁着当晚没有月光离开山洞,冒着凛冽的寒风从崎岖小路下到半山腰。 马绍勇为了给魏俊杰创造机会,故意在岔路口停留休息了5分钟,才等到文工队从另一条路上下来。 借助马绍勇微弱的手电筒光芒,魏俊杰看见杨妙纯走在文工队的前排。 然而他刚想迎上去说话,一位作战干部气呼呼地跑上来,质问是谁违反行军纪律乱打手电,催促宣传赶紧队跟上队伍,一分钟都不能停。 队伍移动起来,他被后面的人推着不能停步,只好伸手递出那个信封,请后面的同志传递过去。 然而夜幕深沉,那封信传着传着就看不见了,也不知道传递给了谁…… 魏俊杰心情忐忑地一步三回头,顺着坑坑洼洼的山路往下走。他们路过的村子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听到汉奸和鬼子在那里疯狂叫嚣,中间夹杂着凄惨的哀嚎。 日军在向伤员逼问部队动向,丧尽天良的暴行把魏俊杰拉回了现实,他握紧手里的短枪,愤怒的烈焰开始在胸中升腾。 第89章 让我再看你一眼 这一晚,正是刘子魁携带报纸离开山区的日子。 王茂生的预感应验了,魏俊杰的处境很不好。他们的转移路线就在日军扫荡部队的边缘,四周漆黑一片,大家只能抓着彼此的衣角往前走。前面的人走一阵爬一阵,一会儿传来“准备战斗”的命令,一会儿又是“把枪收好”的指示。 队伍里许多人都没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执行这些指令难免出些纰漏,有人收枪的时候一不留神走了火,就引起了远处巡逻的伪军注意。 那队伪军哨兵试探地开了几枪,子弹恰好击中队伍中的一名文职干部,他吃痛大叫起来,立刻惊动了敌人的整个连队。 一大群“二鬼子”端着枪横插到转移队伍的前面。 那是刘黑七的部下,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遇到八路军就毫不犹豫地开枪。 由于缺乏通信手段和必要的训练,这支混杂了老百姓、游击队、机关干部和正规部队的队伍乱套了。他们完全无法协同作战,游击队和主力部队各打各的,干部和群众各跑各的,一下子乱了套。 其实魏俊杰是有机会跟着马绍勇冲破敌人阻击的,可他牵挂队伍后面的杨妙纯,一咬牙又掉头跑了回去。他像疯了一样逢人就问文工队在哪,杨妙纯在哪,冒着铺天盖地的炮弹、子弹在空旷的野地里跑来跑去,甚至不惜翻看地上的尸体。 在爆炸的闪光中,他看到有些人退回山上去了,猜测文工队应该也在其中,就不计后果地追了过去。 这恰恰是日伪军想要的,大队的鬼子听到枪声从远处赶来,展开队形把北大山团团包围了。 到了后半夜,枪声渐渐稀疏,雪花却不懂事地飘落,让这场逃亡更添了几分悲凉。 退回山上的有三四百人,他们有握着手枪的机关干部,有攥着手榴弹的文工队员,有背着药箱的卫生队员,也有手无寸铁的报社记者、印刷厂工人、学生和老师,以及附近村庄的妇救会员、村干部…… 倘若大家聚在一起据险抵抗,坚持到主力部队回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兵败如山倒,没有人能站出来组织,也来不及组织,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躲藏逃窜,有的往山顶跑,有的往山洞跑,有的往自己之前待过的藏匿山谷跑。 到天光微亮的时候,魏俊杰看着山坡上东一撮西一撮的逃亡背影抓狂,他大声地呼唤杨妙纯的名字,刚隐约听到了一点回应,身后就传来鬼子的枪炮声。 有的子弹擦着他的脑袋呼啸而过;有的打在身旁岩石崩出火星,纷飞的碎石屑刮得脸颊生疼;有的子弹打在附近的人身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魏俊杰只好就地躲避,朝敌人开几枪再找机会朝山上跑。 其实他知道往上跑是死路一条,那上面只有他们之前藏身的山洞,别看洞口地势险要,实际上一进去就是死地。如果鬼子控制住洞口朝里面扔手榴弹、毒气弹,大家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早就顾不得了,刚才那声回应让他明白,她就在附近,很近的地方,近到可能只有几十米远,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杨妙纯,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从岩石后面跑出去,可刚跑了两步就觉得脑袋剧痛,鲜血顺着眼皮流淌下来,把所有东西都染成了红色…… 魏俊杰倒下了,仰面朝天。 几分钟后,一个喘着粗气的鬼子兵来到他身边,土黄色的大头皮鞋踢了一脚,刺刀抵在胸口准备再补一刀。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激动的喊声:“女八路,女八路!抓活的,抓活的!” 那鬼子兵抬起头,仿佛看到了猎物一般两眼放光,立刻收起枪快速朝前面跑去。 在几十米外的岩石上,文工队的两个姑娘正哭着拖拽受伤的杨妙纯。 这个眉眼如画英姿飒爽的姑娘右腿外侧鲜血如注,苦劝战友们放手:“你们快走,能跑一个是一个!” 话音刚落,远处的鬼子就开枪将二人击伤了。 一个举着军刀的日本军官出现在附近,挥舞着长刀命令远处的士兵停止射击,他要亲自动手抓活的! 七八个鬼子逡巡游走着,像一群邪恶的鬣狗围着猎物跃跃欲试。 杨妙纯咬紧牙关甩出一颗手榴弹,可能是受了伤的缘故,她扔得不太远,连一个鬼子都没伤到。 那些日本兵哄笑起来,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神态,浑然没把她的反抗放在眼里。 杨妙纯剧烈喘息着,用手指拽紧了最后一颗手榴弹的拉弦。这是一颗光荣弹,她和姐妹们商量过,一定要等鬼子上来抓自己的时候再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魏俊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不知道是被“女八路”三个字刺激到了大脑神经,还是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他顶着血葫芦般的脑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皮,努力睁大眼睛看向二十多米外的杨妙纯。 原本模糊的视线居然异常清晰起来,他看见她在笑,看见她眼眶里晶莹的泪珠,还看懂了她微微颔首的意思。 趁着所有鬼子的注意力都放在杨妙纯身上,他举起了手枪,“啪啪啪”打出最后三发子弹,那名持刀的日军指挥官闷声栽倒。 其他鬼子反应过来,迅速举起枪朝他射击。 数不清的子弹从魏俊杰的胸膛钻进去又从后背穿出,带出一蓬蓬血雾。他却瞪大了眼睛,努力挤出自以为帅气的表情,轻声吐出最后三个字:“不疼的。” 杨妙纯早已哭成了泪人,她拉过两名尚有呼吸的姐妹紧紧抱在一起,六只手握紧唯一的手榴弹,念叨着同样的话:“别怕,不疼,不疼的……” 看到三名女八路摆出如此坚贞不屈的姿态,恼羞成怒的日本兵开枪了。 可她们怒目圆睁,无论承受多少子弹都挺直腰板不倒,直到一名鬼子上前检查,手榴弹轰然爆炸…… 第90章 一份改变战局的情报 山上刮起凛冽的西北风。 狂风裹挟着细密的雪粒子呼啸着、翻滚着,故意往脸上扑,往袖口里钻,针扎刀割般地折磨着小鬼子,让他们睁不开眼也迈不动腿。 山坡上的鬼子坚持了一会儿就撤了。 逃到山顶的部分干部群众钻进山洞,靠着魏俊杰他们之前砍下的柴草,没带走的花生渣活了下来。 但更多人躲在了乱石之间,草丛灌木之下,被风雪夺走了胸口最后一点点热…… 天气太恶劣了,日军在山脚留下一批伪军,命令他们等风雪停歇后继续搜查八路军残余人员,他们则乘车离开了这一带。 没有了鬼子的督促,刘黑七的伪军才不愿意继续出工出力,纷纷跑到村里还没烧毁的房屋里避风取暖。 刘子魁就是这个时候路过北大山的。 他下意识地眺望了积雪覆盖的山坡,早上听到山上有枪声和爆炸声,猜测发生了一场战斗,却压根没想过魏俊杰会牺牲在上面,那个天天和他拌嘴的地主少爷再也见不到了。 他只觉得冷,佝偻着身子,裹紧从鬼子尸体上扒来的棉衣,把报纸护在胸口顶风前行。 风雪给了他掩护,日军军服也是极好的伪装,刘子魁路上一连遇到三股伪军部队,凭借过去与炮楼伪军打交道培养的胆气,他戴正日本军帽迎面走过去,那些伪军头目只会敬礼、鞠躬、哈腰。 刘子魁并不回礼,还臭着脸抽走了伪军排长的厚手套。 那伪军排长却没有一丝怀疑,因为他一路上遇到了许多掉队的日本兵,知道这些气急败坏的鬼子什么德性。 公路上有一队运粮食的骡马车经过,刘子魁看到有个别落单的鬼子兵毫不客气地坐上车沿歇歇脚,他也有样学样地挑了辆车坐上去。 他前面这位车把式是个穿羊皮袄的白胡子大爷,低着头似是敢怒不敢言。刘子魁摸不清对方的路数,也一言不发地抱着枪闭目养神。 因为风雪加大的缘故,骡马都不太听话了,车队不得不行进到下一个村庄停下休息,刘子魁也被迫滞留下来。 这个村里没看见老百姓,倒是驻扎了一个日军分队。分队长给掉队的日本兵安排了热茶,邀请他们过去喝了暖暖身子。 刘子魁怕露馅不敢像别人那样上前,看到那名分队长注意到自己,赶紧做了个解裤腰撒尿的动作,背着枪躲到了一排村舍的后面。 没想到一走过去,他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那村舍后面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尸骸,表层已被积雪覆盖着,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他壮着胆子扫开积雪,看到的是一张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惊怒、愤慨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摘下枪“哗啦”一声拉栓上膛,打算干掉几个鬼子给老乡们报仇,熟料旁边猛不丁传来一声咳嗽:“孩子,你一个人可打不过他们啊。” 刘子魁吓了一跳,迅速调转枪口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才看见赶车的老大爷站在屋舍的墙角,嗒嗒抽着烟袋锅子并没正眼看他。 看到不是日本人,刘子魁暗暗松了口气,但并不主动开口。 老人挺满意他这份警惕,主动开口询问:“你是山里来的,鬼子分队长在外面盯着呢,你最好先出来。” 刘子魁在铁道大队听洪队长提过,“山里来的”是他们对上级党组织的秘密代称,能说出这个基本上是自己人。 他背起枪走到明处,假装对老大爷的烟袋锅子感兴趣,讨烟抽。 那日军分队长打消了几分疑虑,恰好又有手下找他有事,暂时转移了对刘子魁的关注。 看到那边的鬼子转身走开,刘子魁才忍不住好奇:“你是哪里的同志,怎么发现我的?” “你别管我叫什么,我也不问你是干什么的,反正咱们一条心。你跳上车的动作太娴熟了,鬼子那罗圈短腿可没你灵活。” “就凭这?” “还有你不如鬼子虚假客套,停车之后你没给我点头鞠躬。” “……” 刘子魁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看来自己伪装的工夫还没练到家呀。老人在墙上磕掉烟灰:“鬼子盯得我太紧了,有个重要情报需要你帮忙送出去。洪山镇鲁大公司存有大量军粮。” 刘子魁一听就明白了,这情报是给部队首长的,调主力部队打洪山镇可解根据地的危局,但现在部队指挥机关到处转移,他哪知道首长在哪啊! 老大爷看穿他的顾虑,交代了一个地址:“你去济南,到东关般若庵27号找一家裁缝铺,把话带到即可。” “济南?我不去济南啊,我要去……” 刘子魁话说半截,面露难色。 老汉却咳嗽一声,提了个“坐火车”的建议,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 从枣庄坐火车去济南,确实比在这大雪天奔波几百公里要快得多,不过想买到火车票可不容易,既要有良民证还要有路条才行。 刘子魁仍按照原计划去找铁道游击队,先通过芳林嫂联系上洪队长,换了便装留下王茂生交代的报纸,又由潜伏在车站的同志安排开路条买火车票事宜,两天后总算坐上火车。 这是他第一次来济南,之前听说这里鱼龙混杂满大街都是特务,因而格外谨慎,从火车站出来随便找个方向先走出二里地,借买包子的机会跟一位大婶打听东关在哪,又换了一家店铺询问般若庵是什么地方。 等寻到老大爷说的裁缝铺后,他并不直接进门,先去附近的店铺逛了一圈,买了些糕点和生活用品,确信周围没有可疑人员盯梢才走进裁缝铺。 进门前他还很忐忑,因为老大爷没给接头暗号,他担心地下组织的同志不信任自己,可一抬头看见钱掌柜那张熟悉的面孔,所有疑虑就都打消了,开心地凑了上去。 钱掌柜抬头看见刘子魁明显一怔,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行动上却像接待普通客人:“请问,您要买点什么?” 第91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这次见面有点尴尬。 因为刘子魁的出现太奇怪了,钱掌柜像审犯人似的盘问了他半小时,才确认这小子没被日伪特务收买,真的是来替交通员传递情报的。 他背着手出去转了一圈,115师指挥部的电台当晚就收到情报,一面派遣侦查员前往核实情报,一面着手研究和部署针对洪山镇的军事行动。 洪山镇在沂蒙山区北面的淄川县,距离马牧池村有一百多公里远,因为淄川煤矿的存在,早在十多年前就遭到日本人的渗透,他们以中日合办企业的名义成立的鲁大公司,掌控着三座矿山,经营管理大权一直在日本人的手里。 日军这次针对鲁南根据地的大扫荡调动了足足5万兵力,每天人吃马喂粮草消耗惊人,鲁大公司利用煤矿销售的资金采购了天量军粮,是前线日军的重要补给基地之一。 三名侦查员连夜出动,先与洪山镇的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又实地侦查了当地守军驻防情况,发现这里大部分日军都被调去参与扫荡了,留守部队不多,防守十分松懈。 不过除了洪山镇的据点有日伪军外,鲁大公司还畜养了两百多名矿警,其中一多半被调来守粮库。 首长听完他们的汇报,语气无比坚定:“打,一定要打,而且必须打下来!” 作战命令下达后,多支作战部队迅速集结,本着不能浪费一粒粮食的朴素想法,他们还动员了几百个推着独轮车的老百姓。 大家吸取之前暴露行军意图的教训,临行前给每一个人都讲明白行军纪律,决不能再出现任何闪失。随后这支队伍在天黑时浩浩荡荡出发了,顶着凛冽的寒风,踩着湿滑的积雪奔袭了几十公里,居然完全没有惊动沿途的日军。 洪山镇内外都静悄悄的,因为天气实在太冷,这里又是大后方,所以巡逻队没有出门,岗哨也都躲进了屋内烤火。八路军侦查兵潜入镇上剪断电话线,敌人愣是一点儿也没察觉。 直到大量战士冲进镇子,在鲁大公司与矿警交上火,镇上据点里的日伪军才惊慌地跑了出来。日军那边负隅顽抗,打得挺激烈,但伪军这边的画面却颇具喜感。 那些歪戴帽子、提着裤腰带、来不及系扣子的伪军听到八路军打进镇来,不但不慌张,还嚷嚷着发财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们一窝蜂地跑出来,手里拿的不是枪,而是一张张满是折痕但完完整整的游击报,嘴里大喊着:“投降,我们投降!”“不要开枪,不是说好了交报纸不杀吗?” 前面几个八路军小战士没见过这种情况,端着枪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还好他们的指导员及时赶到,把屋里码放整齐的枪支弹药收了,给这一百多个伪军做了花名册,说等回了根据地再发奖金。 那些伪军毫不抵触,反而个个喜笑颜开,毕竟报纸上说了如果查实不是第一次投降奖金还能翻倍呢。 敢情这些都是当初驻扎在曹家庄、岐古庄、大小王庄的伪军,接受过敌工部教育的。他们不光很乐于被押送着走一趟,甚至还主动参与了搬运日军军粮的行动。 那十几个日本兵被消灭后,八路军战士打开了鲁大公司的粮库,看到的是一直堆到屋顶的成袋面粉、整箱罐头和各种副食品。 所有人都高兴坏了,把后方推着独轮车的老百姓喊上来,排成队可劲儿地搬,所有粮食物资都搬上独轮车推走,一点都不给鬼子留下。 到后来所有独轮车都装不下了,每一个战士也都负重背不了更多时,伪军俘虏也一人发一袋扛着走…… 隔天日军运粮队来镇上执行公务,看见十多个鬼子尸体和空空如也的粮库,才知道大事不好。 此战打乱了日军司令部的部署,他们只能一边彻查追责,一边调整扫荡部署,把刚进入山区的部队调出来追击八路军主力。 可进山容易出山难,根据地的留守部队早在猪尾巴沟、十八拐等多个地方布下了埋伏。 那些进山抢劫的土匪为了多拿粮食、财物,不惜把枪背在身后,肩扛手提大摇大摆,一旦遭到突然袭击,他们扔掉手里的东西,却没法及时调转枪口,只能抱头鼠窜。 负责督战的日军部队总被溃逃的伪军冲散冲垮,弄不清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能夹在其中一起逃窜。 有一部分被赶进了探沙河里,河水不深但冰冷刺骨,这些畜生扑倒在河里时打湿了衣服,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连枪都端不稳,被山上的八路军指战员轻松射杀了不少。 等到山里的日伪军完全撤出去了,八路军的主力部队又趁着夜色钻回了山里。 本来只是督战的日军总司令畑俊六觉得遭到了戏耍,夺过指挥权亲自调集主力返回沂蒙山区进行合击,可他们刚进山就又收到情报,八路军主力部队已经离开了山区…… 在这样的反复折腾下,日军的大扫荡变成了武装游行,疲惫不堪又毫无建树的他们渐渐萌生退意,等到12月份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后勤愈发吃紧,只好陆续退出沂蒙山区根据地。 到这时,八路军115师和山东纵队又趁机围追堵截,拔除了多个据点,夺回老百姓被走的部分救命粮。 部队把整车的高粱、玉米运回满目疮痍的村里,老百姓看到装粮食的麻袋上都是血迹,鲜血渗进粮里成了一袋袋“血粮”。他们捧起染着战士们鲜血的粮食泣不成声。 日军这次大扫荡把沂蒙山区破坏得一片狼藉,烧毁了大量村庄房舍,其中马牧池村因为被反复争夺,遭到了三次大规模焚毁。 事后统计,至少三千多名无辜百姓惨遭杀害,六七千名青壮劳力被抓走,粮食被抢走160余万斤。 日军虽然退了,但仍在根据地周围留下了6000多兵力,督促刘黑七的伪军到处设据点,继续搜查抗日分子,推行伪化活动。 第92章 鬼门关走一遭 刘子魁是在扫荡结束后才知道魏俊杰牺牲的。 钱掌柜说他立了大功,可以先留在济南,等扫荡结束之后再考虑归队的事。 可这小子还不乐意呢:“我要回根据地去,我在山里天天打鬼子,都打死十多个了,那多过瘾!” 钱掌柜也不强留,带到城里剃头泡澡下馆子,好生款待了三天,临走还给张罗了一身新衣新鞋,一路送到火车站。 此刻的刘子魁心里那叫一个得意,走路都脚底生风。 他从峄县下火车,先去游击队找老洪拿回武器弹药,准备故技重施走回沂蒙山区。 洪队长和芳林嫂都劝他先缓两天,因为日军得知洪山镇粮库被搬空后恼羞成怒,几乎见人就抓,不管是不是“良民”都要绑了送去满洲做苦力。 刘子魁听闻局势危急,更坚定了立刻赶回山里的决心:“越是这种时候,茂生哥越需要我呀!” “你要是非得回去,那就绕一圈,从费南县进去。” 洪队长提了个靠谱的建议,让他穿便装从国军地盘上走,路程上远了一倍,胜在不会遇上鬼子。 他们说对了一半,不会遇上鬼子,但会遇上特务和叛徒! 如果是看到别的叛徒,刘子魁遇上了肯定想办法避开和逃走,可他偏偏遇上了侯德俊,目光就像是粘在对方身上一样,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侯德俊这段时间特别忙,隔壁根据地遭到日军扫荡,他们这边就涌入了大批逃难流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其中肯定混杂着许多中共党员和干部。 他的上司王洪九当初见识过诉仇大会的威力,害怕这些中共分子在自己地盘上搞思想动员,直接下了死命令,把侯德俊这些从中共叛变过来的特务都派出去,到大街上甄别中共分子,只要看着眼熟就抓,抓来严刑拷打,愿意叛变的留下,不愿意叛变的或者咬死不承认的全都杀了,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刘子魁冒冒失失地来到那个集市上,立刻就被两个叛徒认了出来。 他眼里只有挑着货郎担子的侯德俊,并且萌生了找个僻静处干掉对方的念头。 这次没有王茂生拦着了,他一路尾随出了集市,终于找到拔枪机会时,盯着他的两个特务先开枪了。 他听到枪声赶紧躲避,后背已传来钻心剧痛,疼得他连借洪队长的手枪都握不住了。好在这小子身子骨够壮实,下意识地就地一滚,躲到一排民宅后面避开了后面的连续几枪。 前面的侯德俊吓了一跳,认清开枪的是自己人,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掏出后腰上的手枪与两名同伴包抄过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幸好老卞和另外一名铁道游击队的同志出现,啪啪几枪击伤了两名特务,救起刘子魁就跑。 原来是芳林嫂右眼皮一直跳,担心他路上出事,拜托老洪派人护送一程,还真派上了用处。 随后他们一路打一路撤到了日本人控制的地盘,才摆脱了侯德俊等人的追击。 刘子魁的伤势很严重,被老卞带到芳林嫂家时已经陷入昏迷。 老洪不惜暴露身份去城里绑了个外国大夫,拿枪逼着对方做手术抢救,才终于在鬼门关前把他拉了回来。 城里的日军得知有八路军战士受了枪伤,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捕,伤情还未稳定的刘子魁又被辗转送到微山岛上。 好在他挺过来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能下地活动。 此时日军已结束大扫荡陆续撤离,根据地的抗日军民追击反攻,拔掉外围据点重新稳固根据地局势,地盘反而比之前扩大了不少。 他向微山湖大队的同志打听消息,向来探望的老洪索要新出版的游击报,看到王茂生又写了许多文章。 这些文章大多是报道反扫荡中的感人故事,有沂蒙红嫂用乳汁救活八路军伤员的事迹,有英雄连队刀劈鬼子大获全胜的战绩,有马牧池村的于大娘提前行动,抢在鬼子烧村前保护了战时托儿所,甚至还讲了刘子魁机智勇敢消灭守桥敌军的战斗。 看到自己的名字又上了报纸,这小子喜不自胜,向芳林嫂吹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连续几期报纸读完,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报纸上的文章怎么全是茂生哥写的,魏俊杰那小子干嘛呢?是不是光想着搞对象啦?回去我得好好教训教训这家伙!” 芳林嫂没见过魏俊杰,也不知道其牺牲的事情,好奇地打听他们之间的纠葛。 刘子魁就打开了话匣子,从磨坊峪的不打不相识讲起,嘴里讲的都是贬损嫌弃,可心里想的全是优点。 “你知道他爹为什么给他取名俊杰吗?哈哈,因为要提醒他识时务者为俊杰,遇事儿得躲着,千万不要强出头。所以这小子就特别怂,唯一勇敢的一次是和我去对付国民党的征兵站,你猜怎么着,他被人摁在墙上暴揍。茂生哥说这家伙真不能太勇敢,一勇敢就容易出事……” 老洪之前得到王茂生的叮嘱,为了让刘子魁好好养伤不能透露魏俊杰牺牲的消息,此刻听到这话心里难受,借口抽烟就要躲出去。 刘子魁看到了! 看见老洪眼圈泛红,他心脏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起身拽住对方的衣角…… 两天后,刘子魁拖着伤躯离开了微山岛,他要去问问魏俊杰是怎么牺牲的,想去北大山看看,跟沉睡的战友聊聊,谁都拦不住! “我知道这很任性,就让我任性这一回,行吗?” “我们送你去!” 老洪弄来一辆马车,派了老卞等4个游击队员护送,一路经过伪军3个据点7个炮楼的盘查,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北大山。 马绍勇等在山脚下,想把刘子魁背上山,这小子坚决不肯,拄着一根粗树枝一步步走上去。 在魏俊杰牺牲的地方,马绍勇讲述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但他也只知道魏俊杰在突破伪军封锁后又折返了回来,至于在山上发生了什么,怎么牺牲的,又一概不知。 “有人说他是逃跑途中被射杀的……” “他不是!”刘子魁泪流满面地抬起头,声音中夹杂着愤怒:“他肯定是为了救杨妙纯才回来的!杨妙纯呢,她在哪?她一定可以给他证明!” 第93章 功与过 马绍勇不忍心讲述杨妙纯牺牲的模样。 他把刘子魁领到山坡上一片新坟之中,指着其中一块墓碑:“我把他们合葬了,我想这应该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好,好,好!” 现场一片悲恸,刘子魁却连说三个好字,抹去泪水的那一刻面露杀机,追问那一晚是哪个部队袭击了突围队伍。 “我只知道是刘黑七手下的土匪,至于是哪部分的就不清楚了。” 马绍勇很自责,他是奉命保护宣传队的,可那一夜实在太乱了,他只护着一部分同志突破阻截,后来跟着机关单位辗转行军150里路,抵达泰山区根据地后盘点人数,发现少了近19人。 现在已经确认包括魏俊杰在内,牺牲了14人,仍有5人下落不明,不知是牺牲了、掉队了还是被敌人抓了去。 刘子魁的声音里透着坚决:“我会调查出来的!” 知道是刘黑七部下的土匪就好办了,他想起王茂生做过一份伪军花名册,立刻动身回蒙山,从山崖裂缝里取了回来。 牛皮包完好无损,里面的文件也很干爽整洁,他心情沉重地去找王茂生,想问问上级是怎么给魏俊杰定性的,到底是逃跑中遭到射杀,还是英勇作战牺牲? 可两人见面的那一刻,都心疼了。 一个月没见,王茂生又瘦了许多,双眼布满了血丝,胡子拉碴头发打结,一身旧军装多处磨破露着棉絮,感觉已经很多天没好好休息了。 王茂生则嗔怪他不养好伤再回来,无组织无纪律。 说起魏俊杰牺牲的情况,王茂生摘下眼镜擦了又擦,好像总也擦不干净:“他肯定是牺牲的,是烈士,就是事迹不太突出……” 在这次反扫荡斗争中,部队伤亡了1400多人,牺牲了许多身居要职的领导干部,魏俊杰只是名单中很不显眼的一个,阵亡档案上只有“宣传队干事,牺牲在北大山上,家人不详”这行字。 刘子魁很不认可,杨妙纯也是同志,魏俊杰舍命回来营救是很英勇的事迹啊,难道因为两人搞对象就不算数了?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王茂生掏出烟来点上,他以前不怎么吸烟的,但如今全靠香烟提神才能撑开眼皮。 根据地的“反扫荡”斗争结束了,中共山东分局、八路军115师、山东纵队的首长们都在总结经验反思教训,大大小小150多次战斗,歼敌两千多人,自己伤亡一千四百多,即便是胜利也是惨胜。 幸存下来的各级干部和指战员也要做总结反思,该嘉奖的嘉奖,该批评的也绝不姑息。结果开会的时候,王茂生居然在被批评的名单上。 “为什么?” 刘子魁一听就炸毛了,要不是身上有伤几乎要跳起来了。 在这么艰苦的斗争环境下,王茂生带着大家改良印刷机坚持出报纸,鼓舞军民士气,扰乱日军部署,还引诱河野秀一进入伏击圈打了个打胜仗,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居然要总结反思,要接受批评教训?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这些事情不能弥补我错判敌情脱离宣传队导致的损失。” 王茂生的声音沙哑,夹着香烟的指头颤抖起来,他说如果自己没有掉队,就会继续领导宣传队,魏俊杰可能就不会死…… “你把他的死归咎在自己头上?” 刘子魁瞪大了眼,突然明白他是因为自责到整宿睡不着觉,才变成这副模样。 王茂生的情绪近乎崩溃:“不光是小魏,还有其他十几个同志。” 刘子魁把牛皮文件包重重拍在桌上:“不对,罪魁祸首是这里面的人,是这群土匪截击了突围队伍,是刘黑七叫来的鬼子,是他们害死了魏俊杰,我们要打起精神来,” 过去一直都是王茂生给刘子魁做思想工作,总能一句话就说到心坎里,今天却反过来了。 他把王茂生推到床上去,让其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等养足了精神就去外面找伪军的麻烦:“你上次不是说有什么红黑榜、生死簿的手段吗,拿出来给他们用上,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 还别说,听他这一番话后,王茂生忽然找到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倒头就去睡了。 刘子魁拿起桌上没写完的总结教训看了看,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另寻一张纸开始写一篇提醒根据地军民小心国民党特务的文章,把自己穿越国统区遭叛徒打黑枪的经过写下来。 他正写到一半,有位政治部的干部来找王茂生,看见这家伙终于肯睡觉,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退出去。 不过临出门时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把刘子魁叫出房间,透露一个好消息:“组织上决定发展你入党啦!” “谁?我吗?我合格吗?” 刘子魁几乎难以置信,他才16周岁,就有资格入党了? 对方拍拍他肩膀:“16岁怎么了,我们许多老同志都是16岁入党的,你想想你这几年干了多少事,立了多少功啊,要不是年纪小了点,早就该入党了!” 也对,刘子魁没来由地想到了侯德俊,这个叛徒也没听说立过什么功,早两年就已经入党了! 他暗咒一声早晚要干掉侯德俊报仇,转脸笑问:“请问入党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个你去问茂生同志,他是你的介绍人。” 那人说完走了,留下刘子魁激动的五脊六兽抓耳挠腮,恨不得马上就把王茂生叫醒…… 后来,王茂生在给他写入党介绍信的时候,问了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你觉得入党意味着什么?” 刘子魁不假思索地回答:“意味着我必须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时刻准备着为千百万劳苦大众的解放事业而献身。我要做到吃苦在前、工作在前、冲锋在前、牺牲在前,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乃至献出自己的生命!” 王茂生欣赏地签上字:“这不是一句空话套话,而是我们的信念、誓言和行动准则,你要说到做到!” 第94章 给土匪放贷款? 鲁南抗日根据地的军民,在热火朝天的重建中迎来民国三十一年。 大年初二,政治部组织游击报、前卫报、鲁南时报等多个报社的编辑记者宣誓入党。 原本三十多人的宣传队伍如今只剩下16名同志,大家宣誓之后都唏嘘不已。王茂生让刘子魁搞了点花生柿饼,就在他居住的简陋窝棚里组织了一场茶话会,聊一聊接下来如何办报纸做好宣传工作。 刘子魁先掏出几份两个月前的旧报纸,有国统区发行的中央日报,也有沦陷区的敌伪报纸,是他去济南那几天找钱掌柜要的。这段时间根据地遭受封锁,对外界信息闭目塞听,哪怕是国内国际的旧闻也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感慨万千。 他们凑在炉火前捧着茶缸暖手,就事论事纵情漫谈,从正午谈起聊到太阳西斜。凡是和编辑采访有关的问题,无论巨细都谈。毫无隐讳地指出其他同志的缺点弱点,也虚心真诚地接受批评和分享心得。 王茂生给大家鼓了鼓劲,点评各报各刊发表的《新年献词》,认为日军发动了太平洋战争必然无暇兼顾中国战场,很难再发动去年那样规模的大扫荡,根据地接下来应以重建、巩固和发展为中心任务,因而要求大家把报道重点转移到群众性的大生产运动和减租减息上去。 散会前,有同志向王茂生打听,组织上还会不会给大家派些人手。少了一多半的战友,任务反而更重了,每个人都累得吃不消。 王茂生想起牺牲的魏俊杰心中抽搐了一下,迟疑道:“应该会的,具体等组织上安排。” 给宣传队开完会,他又带着刘子魁去敌工部坐了坐,商量着对付刘黑七手下那群匪兵的事情。前阵子大扫荡,这些披着国军、伪军两张皮的土匪助纣为虐做了不少孽,这笔账总要清算的。 王茂生在敌工部只是个顾问,前段时间被列入了批评名单后威信受损,说话不那么好使了。 有位同志阴阳怪气地两手一摊:“你说得轻巧,鬼子现在把地盘划分成了治安区、准治安区和非治安区,在非治安区烧杀抢掠迫害百姓,在准治安区安插反动保长、甲长,我们一点儿活动空间都没有。” 刘子魁看着这人来气,呛声道:“那我们就先去准治安区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啊,总不能什么都不干?” 房间里火药味渐浓,有人出来打圆场,解释他们前阵子去外面的村庄做过群众工作,派去的同志挨了黑枪,现在还在养伤呢。 原来日军指挥官和刘黑七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现在每个炮楼和据点里不光有伪军,还有十来个鬼子兵监督。 由于当地群众基础遭到破坏,敌工部的同志像以前那样去夜里去给鬼子上大课,才刚开始喊话,炮楼里的鬼子就跑出来了,差点把他们抓住。 王茂生知道误会他们了,让刘子魁道歉,又去探望受伤的同志了解情况,提出一个解决思路:“还是得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才行啊。” 刘子魁歪着头问道:“上次是通过开展大生产运功,帮助老百姓春耕春种打开的局面,今年是不是可以推广到准治安区去?” 王茂生捻着下巴上的胡子思索一番:“我觉得可行,就是光出人出力还不够,准治安区的老百姓不了解我们的抗日政策,得想办法找些典型,给他们一些物质奖励,再通过广泛宣传才能打开局面。” 他们仔细询问了敌工部受伤的干部,得知那晚在山阴村遇袭,撤退的时候得到了村里一位张大娘的帮助,决定就以这个事情为由头,冒险前去慰问和感谢。 趁着夜色,王茂生、刘子魁和另外3名敌工部干部,在马绍勇和十多个游击队战士的护送下,来到山阴村张大娘的家里,奖励了她200斤小麦。 看到刘子魁和战士们卸下4个50斤重的麻袋,张大娘激动得手足无措。 对这些朴实的老百姓来说,粮食是最宝贵的东西,尤其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一把小麦能救人命。张大娘拿这些粮食接济左邻右舍,暗地里夸八路军知恩图报都是好人。 紧接着,刘子魁又带领几位北海银行鲁南分行的同志秘密潜入村中,喊出了“不饿死一个人、不荒掉一亩地”的口号,给山阴村的百姓发放低息农民生产贷款,让农民能够及时买种子、租耕牛开展春季生产。考虑到大部分村民穷得叮当响拿不出货币,推行实物贷款,贷粮还粮、贷物还物。 这些给老百姓送实惠的政策深入人心,起初是以张大娘家为中心向左邻右舍扩散,后来甲长、保长乃至驻扎在炮楼里的伪军和日本兵也知道了消息,但他们并没有干预。 毕竟春耕是大事,老百姓要是种不出粮食,他们这些寄生虫也活不下去。 伪军还劝日本兵也别管,说既然中共愿意出钱出粮救农民的急,不如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秋收的时候把粮食抢到手,老百姓拿不出粮食还贷,看他们怎么办! 听到如此卑劣的手段,日军指挥官听了都自愧不如,索性就不再理会银行办事人员进出村子。 农民贷款业务在山阴村大获成功,也给北海银行的负责人打开了思路,他们鼓励张大娘等村里人走亲访友,帮着去邻村宣传政策,业务量就像滚雪球一般扩大起来。后来他们又把鲁南地区的先进经验介绍到鲁中、胶东、清河等各区,原本全省800万元的春耕贷款计划,最后的贷款金额高达938万元。 借助办贷款业务,刘子魁、马绍勇他们也顺利和山阴村的村民打成一片。 这天傍晚,刘子魁又一次从炮楼前经过,看见一个伪军在吊桥前面站岗,他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老总,家哪的?家里有田吗?春耕贷款了解一下?” 马绍勇吓了一跳,心说这些土匪不找咱麻烦就不错了,你咋还主动凑上去了,这不是耗子给猫拜年嘛,他们要是直接把你抓到炮楼里去可咋整? 可那满脸横肉的匪兵居然甚是感兴趣:“好啊,你给我讲讲怎么个回事,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嘛。” 第95章 红黑榜,生死簿 其他伪军看两人相谈甚欢,也从炮楼里下来了解情况。 刘子魁乐呵呵地摆上桌子,又找马绍勇要了个登记本,打着放贷款的幌子把炮楼里所有伪军的姓名、籍贯、家庭住址登记下来。 “七天之内放款,等我的好消息!” 这小子打个马虎眼吊着一众伪军的胃口,回到根据地就迫不及待地翻开王茂生做的伪军花名册。 大多数伪军并未登记在册,不过其中一个叫薛汉勤的班长倒是对上了号,档案里记载说这人曾吹嘘杀害过多名中共党员,参与过多个屠村惨案。 刘子魁把这些信息抄录下来,开始制作王茂生之前所说的“红黑榜”。 简单来说就是给每一个伪军、汉奸、土匪建个账本。 凡是做了一件好事,比如主动给八路军、根据地送情报,送武器弹药,打仗时朝天放枪,暗地里保护了抗日军民,没欺负老乡的之类的,一经查实就在他的账本上记一个红点。 凡是干了一件坏事,比如敲诈勒索、奸淫烧杀、欺负老乡、给鬼子带路、与八路军作对、破坏抗日行动的,就记一个黑点。 红点积攒多了可以争取宽大处理。黑点攒多了给予严惩,如果累积20个黑点则坚决铲除、格杀勿论。倘若做了好事又干坏事,则两两抵消,一码归一码,绝不混淆。 这不是什么新发明,在晋察冀根据地早就有成熟的经验。 他们之前没用这一套是因为没必要,以前炮楼里的多数伪军都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但现在炮楼里都换上了冥顽不灵的土匪,那就不用客气了。 王茂生提醒他,要想给这些土匪立规矩,光讲道理可不行,得用点手段。 “我明白!”刘子魁指了指薛汉勤的名字,“正好拿这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喽啰开刀!” 他把“红黑榜”的政策和写下来,借铅印机制作了一沓传单,第二天傍晚又去了山阴村的日伪据点,给众多伪军带去一个“好消息”:“我请示过啦,贷款可以批,军官优先。” 当官的吃肉,底下人喝汤,这很符合土匪与伪军的认知,薛汉勤和他们副排长赵瑞站出来伸手要钱。 刘子魁一通忽悠:“咳咳,瞧您说的,这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啊,哪敢就这么把钱带来?账房先生在村口那边呢,麻烦你们过去一趟,不远,就在前边……” 这两个当官的倒也挺谨慎,带上枪又点了两个兵一起跟着往村口走。 可刚走到村口一幢房子旁边,马绍勇忽然很熟络似的迎上来握手,引他们进屋。 薛汉勤见过马绍勇,误以为这就是账房先生,完全没有防备地走进房间。 屋内光线很暗,他们进去需要眯着眼适应一下,这时马绍勇抽出枪顶在薛汉勤的腰子上。刘子魁也趁机拿枪从另一边架住赵副排长:“不想死就别出声,乖乖配合我们行动,保证放你回去!” 屋里还提前藏了几名游击队员,一拥而上缴了所有伪军的枪。 薛汉勤满脸的不可思议,这里出门左拐三十米远就是炮楼,鬼子队长的小胡子都清晰可见,他们怎么敢呢? 但刘子魁他们偏偏就这么干了,并且笃定当官的贪生怕死必然乖乖听话。 薛汉勤比他的上司冷静,开口问道:“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只要枪声一响,鬼子马上就能围上来。” 马绍勇戏谑地拿枪往前捅了捅:“薛班长也称他们鬼子?” “哎呦,”薛汉勤吃痛叫唤起来,“轻点儿!” 有游击队员把提前准备好的红黑榜宣传单拿出来,点上灯念给他们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薛汉勤打心里不以为然,可表面上还是连连点头:“我愿意遵守政策,以后多做好事少做坏事,哦不,不做坏事,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刘子魁看出他不老实,那赵副排长垂头不语,反倒是在认真咀嚼政策,于是冷笑道:“薛班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可是干过不少坏事?” 他拿出账本,一笔一笔地念起来。 薛汉勤脸色大变:“怎么,你刚才还说放我们走的,说话不算数?” “不,我说的是放赵副排长和其他人回去,不包括你!” 刘子魁说完使个眼色。 毫无征兆的,马绍勇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噗嗤一下捅进了薛汉勤的心窝,在对方震惊的神色中冷笑:“你作恶多端,没机会了!” 这下彻底把另外三个伪军给镇住了,看着倒地抽搐的薛班长,他们几乎吓尿裤子。 刘子魁把几块钱北海币夹在宣传单里,塞进赵副排长手中:“烦劳您把这个给弟兄们带回去,买点酒压压惊。” 此时外面天已经黑了,游击队员们把薛汉勤的尸首装进提前准备好的麻袋里,收走了伪军身上、枪上的所有子弹,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 反倒是三个伪军面面相觑,在房间里商量着如何向日本人解释这件事。 赵瑞能当上副排长也是有点水平的,当机立断道:“就说薛汉勤拿到贷款就跑了,当了逃兵!” 两个手下也想明白了,知道如果让日本人知道了真相,不被鬼子责罚也要被八路军干掉,还不如把这件事瞒起来。 于是三人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确定八路军走远了才背上空枪回到炮楼。 得知薛汉勤当了逃兵,日军小队长很生气,甩了赵瑞两个耳光,又打电话给附近据点要求协查,逮住了直接枪毙! 看样子蒙混过关了,赵副排长揉着酸痛的下巴回去,拿出红黑榜政策的宣传单研究了一宿,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哪是红黑榜啊,分明是阎王爷的生死簿,谁要是不老实听话,那还不步薛汉勤的后尘?” 想想薛汉勤临死前抽搐的模样,他心里又是一哆嗦,最终做出了明智的决定。他趁着半夜换岗,把几个老兵油子叫起来宣传了八路军的政策,提醒他们:“你们都上榜啦,以后收敛些,少干为非作歹的事,多干几件好事,才能活久一点……” 第96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那些土匪都懵了:“光说做好事,到底什么才算好事?” “是啊,难不成让我们去给村民挑水、劈柴、干农活?” “我们是匪啊,不就是因为懒、不愿意种地,才跑出来打家劫舍的吗?” 赵副排长冷眼看着他们,把昨天薛汉勤被捅死的真相讲出来,撂下一句:“随便你们,哪天被八路捅了刀子可别怪我没提醒。”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几个年纪大点的匪兵听说薛汉勤因为杀过好几个中共党员就直接被处决了,瞬间脸色大变。 这几个人当土匪的时候可没少祸害老百姓,前年在老泉崖,去年在东大顶都奉命处决过中共党员和游击队员,手上沾的血一点儿也不比薛汉勤少,这要是被查出来岂不是早晚要被清算? 他们又惊又怕,凑到一起悄悄商量对策。 其中有个满口黄牙面相奸猾的一拍桌子:“不能再跟着姓赵的混了,要不然早晚让八路捅了心窝!” “老王哥说得对,姓赵的一看就是投了八路,要不然为什么只杀了老薛没杀他?” “妈的,不忠不义吃里扒外的东西,仗着会几句日语骑到咱们头上来了,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就去毙了他!” “你杀他算什么事儿啊,还是交给刘司令处置比较好,忘了去年江传宝通共是怎么处置的了?” “妙啊,还是老王哥想得周到,我看这赵排副和老薛空出来的位置,一定得有你一个!” 营房里传来几人阴恻恻的奸笑。 这些常年刀尖舔血的土匪行事完全超出了刘子魁和王茂生的判断,居然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赵副排长给绑了,去给日本人告状。 这件事在极短的时间内捅到了上面,让刘黑七很没面子。 日本人去年就怀疑他和手下这群土匪靠不住,他不得不砍了江传宝的脑袋“传首三军”来表忠心。怎么这大扫荡才刚过去没今天,就又闹出这档子事? 他给麾下部队立的规矩是只要疑似通共就统统杀掉,压根不给赵瑞叫屈求饶的机会,拉出去就毙了。 为了严防中共的红黑榜渗透法,他还撤换了整个炮楼里的伪军,安排了一群铁杆仇共分子到山阴村去,给了他们格杀勿论权,只要看到可疑人员进出村子可以随意开枪。 这一招相当毒辣。 幸好张大娘及时通风报信,在村外拦住了刘子魁和马绍勇,告诉他们炮楼里的伪军换了人,要不然这小子冒冒失失跑进村去,很可能刚一露面就被打成筛子。 刘子魁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摸清楚了炮楼里的情况,费劲弄出来的红黑榜难道就这么废了? 可是他一时半会又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回去向敌工部汇报最新情况,提醒他们提防。 王茂生听完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这般滥杀无辜岂能服众?” “理是这个理,可他这么搞,我前面的工作不白干了吗?山阴村的局面又回到刚扫荡完的那样了。” “怎么会呢,张大娘不是跑来给我们送情报了吗?伪军虽然换人了,村民们可没换,我们已经打下的群众基础没丢,这才是最重要的!” 王茂生似乎想到了办法,让刘子魁想办法把张大娘和村里比较亲共的人请到根据地来,他要给村民们布置任务。 这事儿不光刘子魁一头雾水,整个敌工部的同志听着都新鲜,大半夜都跑来听他讲什么。 结果王茂生的任务是让村民们合起伙来去告状…… 他让张大娘在村口瞅着,专挑日军大官来巡查的时候,带领大伙儿跑到鬼子军官面前申冤诉苦,把新来的这些伪军鱼肉百姓、欺压良善的账当众念出来。 “你们不要害怕鬼子,其实他们军规很严,为了营造伪善的形象欺骗广国人,他们在治安区、准治安区内是不准欺负老百姓的,你们只管告状,保准一告一个准。” 看到村民们半信半疑,王茂生干脆打包票,告状那天他会带着队伍去村子周围埋伏,如果事情不像他讲的那样发展,如果土匪们敢事后报复村民,八路军会把这个炮楼拔了。 有了八路军在背后撑腰,张大娘的胆子明显大了许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新来的这批伪军属实不是东西,欺男霸女丧尽天良,惹得大家忍无可忍。 于是三天后的早晨,一个年轻的日军少佐来村里例行视察监督,村民们就跑过去哭诉了。 当着几十个日本兵的面,少佐哪怕是装装样子也要耐心地倾听一番,没想到越听越气,把伪军们叫过来当面对质。 村民们有认证有物证,又有八路军在背后撑腰,当面把那群土匪说得哑口无言,搞得日军少佐都觉得这些家伙太可恶,造成的不良影响严重破坏了皇军的统治根基。 他把这件事汇报上去,责问刘黑七的联络副官:“你们带的都是些什么浑蛋东西?” 没奈何,对方只能再换一批伪军过来驻扎,考虑到刘司令还在气头上,这点儿小事儿就没惊动他。 结果张大娘他们早上告的状,伪军下午就又换防了。新换来的这批伪军得了上峰的叮嘱,对村民们明显客气了不少。 山阴村的老百姓一看这计谋管用,腰板儿都硬起来了,看新来的伪军不顺眼就去找炮楼里常驻的鬼子告状。 那些日本兵也是因为对伪军的为非作歹视而不见挨了批评的,为了避免再闹到少佐那里,都主动逼土匪们去给村民挑水劈柴干农活了…… 王茂生看山阴村的局面控制下来了,又给刘子魁指点几句:“你抽空打听打听原来那批伪军调到哪个村去了,他们去哪你就去哪,红黑榜做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要他们一直跟着刘黑七混,就逃不过生死簿的惩罚!” 刘子魁乐不可支:“我怎么没想到呢,通过他们我还能要来山阴村新来这批伪军的资料,这一传十十传百,早晚把所有土匪的名字都写到生死簿上去!” 第97章 精兵简政 刘子魁的执行力很强。 第二天就把当初卖香烟的箱子翻出来,戴上破毡帽打着叫卖的幌子去跟站岗的伪军搭话,低声询问是谁举报了赵副排长,现在调去哪个村了,有几个同伙等等。 新调来的伪军居然拿他当空气,端着枪到处走,就是不答话。 因为他们还没摸清村里的情况,即便猜到刘子魁可能是共党分子也不敢揭穿,要不然被同僚扣上个通共的大帽子就完了。 刘子魁见对方不驱赶自己就更来劲了,拿起一包烟强行塞到对方口袋里就跑。 那土匪哨兵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主动给自己送东西呢,好奇地摸出来一看,嘿,这烟是好烟,可烟外面还包着一张有关红黑榜执行办法的宣传单呢! 刘子魁认准了这人脾气好,过两天看他站岗就又来搭话,问他政策看明白了没,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自己可以现场答疑解惑。 那人没忍住问了两个问题,就被刘子魁威胁了:“你叫什么名字,家哪的?不说?不说你拿这宣传单也是通共,我随便喊两句就能让鬼子毙了你!” “……” 那伪军冤得泪眼汪汪,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鬼子凭什么听这黑瘦小子的话,就竹筒倒豆子似地把所有问题都交代了。 刘子魁开心了,把信息记录下来交给马绍勇。 游击队连夜出动,跑了三十里地的胡家林村埋伏,找准机会把那日举报赵瑞的老王和另外三个同伙给宰了。 刘子魁连夜写文章,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发表到报纸上,回头拿着新出版的游击报贴到各个村去。报纸上还讲了红黑榜的奖惩措施和定期公布“成绩单”的制度。 这件事瓦解了许多土匪的心理防线,他们有的依旧嘴硬,行动上却明显有所收敛,多数时间缩在炮楼里观察动静,站岗巡逻的时候对村里的百姓态度好转,敲诈勒索吃拿卡要的行为少了。 不过想找出一两件好事也难。 刘子魁琢磨着不能干等,得主动派任务过去。 可是他天天去炮楼前晃悠也不行,里面的鬼子早晚会起疑的,得找一个稳妥的消息渠道才行。 后来他看鬼子和伪军并不自己做饭,而是征用村里的大爷大婶炒菜做饭打扫卫生,就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去找张大娘和其他村妇商量,让她们去炮楼里干活的时候把任务清单带进去,伪军再通过她们把情报传递出来,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伪军干了好事也能有一个见证人,他们的积极性就会更高一些。 还别说,这一招也特别好用,伪军们很乐意汇报别处鬼子和刘黑七部队的动向,但凡是能说出点有用信息的,就能记一个红点,离洗白的日子就更近一点。 有时候他们实在搞不到有用的情报,又想不出什么有新意的好事,就干脆往外传递子弹、手榴弹。 刘子魁很鼓励他们干这种事,一笔笔都给记上,回头把账册上的红黑点情况写到小纸条上送进去,在这群土匪中树立了几个典型。 伪军们争相传阅纸条,渐渐有了攀比心,愿意放下架子主动去帮村民做好事了。在炮楼里的日本兵看到这些情况对上汇报,其指挥官不但没生气还很高兴,认为这样才有利于他们长期统治,还当成了宣抚典型进行嘉奖。 炮楼里的伪军一看讨好老百姓两头占便宜,干好事的积极性就更高了。 眼瞅着时机成熟,刘子魁开始跟他们打听去年扫荡的时候有没有去过北大山,知道是哪个部分、哪位长官带队截击了突围的八路军机关干部。 这是伪军为数不多的胜仗,刘黑七曾经专门开了表彰会,对带队的连长进行过通令嘉奖,在伪军之中人尽皆知。 刘子魁很快就打听到带队的连长叫丁老四,如今已经晋升为营长,新泰县至少有15个据点归他管,平时主要待在县城里。 想要在县城内动伪军营级干部是比较难的,刘子魁也没想交由别人来处理,暂时把丁老四的名字记在心里。 他总结了实施红黑榜制度连个月来的效果,觉得应该广泛推广出去,如今鲁南地区的日伪据点超过300个,光靠敌工部现在这几个人手可忙不过来,希望组织上能加派一些人手。 然而这么重要的建议,却被王茂生拦住了。 因为很不巧,省战工会刚发布了《关于实行精兵简政的决定》,强调要缩小编制,减少单位提高工作效率。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增加人手的要求很不合时宜。 原来,今春滴雨未下,预计又是一个灾年,上级要求节衣缩食做好迎接困难的准备。可如今根据地汇聚了八路军115师师部、山东纵队司令部、山东分局三大机关,光各部门科室的干部就有一万多人。 这么多人既不参与生产,又不直接参加战斗,在面对日军大扫荡时行动迟缓造成巨大伤亡,如果不吸取教训,以后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所以上级要求贯彻中央关于精兵简政的指示,尽快裁撤一些工作相同或相近的职能科室,精简一批干部到基层作战部队去。 “现在首长们正在商讨精兵简政的细节,敌工部本身是山东纵队的同志负责,我们身份敏感,还是不要掺和为妙。” “为什么不能掺和?你以前不是说,只要是打鬼子的好手段,对根据地有利的事情就应该积极争取的吗?” 刘子魁明显感觉到王茂生的情绪不对劲,这段时间的工作不如以前有激情了。 他耐心开导询问了一番,才知道在公布实行精兵简政的大会上,个别领导认为宣传队是最应该精简的单位:“搞了各种几个名号的报纸,发表的内容大同小异,纯粹浪费油墨和纸张,我看发行量几百份的小报可以停办,集中力量把有代表性的军报、机关报做大做强就可以了。” 这个提议没问题,但意外的是游击报成了精兵简政的焦点。 第98章 给谁看的报纸 游击报的性质有点尴尬。 这份报纸既不是军报,也不是机关报, 当初陆房突围后为了揭穿日寇的无耻谎言,115师鼓励有文化的同志办小报,一股脑创办了许多名目的刊物。 后来绝大多数报刊因为创办者牺牲、职务调整或者个人原因停办了,但王茂生因为本身负责宣传工作,自愿多干一份工作兼有印刷便利,保留了这么“一亩三分地”。 但确如首长说的,其内容、读者定位上与其他机关报是存在交叉重合的,属于不规范的典型,应该优先裁撤。上级已经找了王茂生谈话,初步设想是游击报停刊,王茂生专心抓好宣传队的带头工作,把刘子魁调到敌工部去发挥特长。 听了这些安排,刘子魁急得攥拳瞪眼:“鬼子派了一个大队,绞尽脑汁都没把咱们游击报干掉,自己人却要动刀子?有个词儿说什么来着,亲者痛仇者快?” 王茂生叹了口气:“我的意见是服从组织安排,游击报先停刊一阵子,等以后物资充裕条件成熟了再重新办起来。” “游击报是我们共同的心血,不光是你的,我和魏俊杰也是出了力的!” 一听到魏俊杰的名字,王茂生神色一暗。 刘子魁似乎察觉到此话不妥,眼珠一转跺跺脚跑出去了。 王茂生喊了两声没叫住,以为他只是闹情绪,料想过几天就好,却想不到刘子魁出了门就往师指挥部跑。 他刚才想到了一个很充分的理由,直接堵着师部的门嚷嚷:“游击报不能停刊!你们忘了‘交报纸不杀’的口号了吗?去年奇袭洪山镇,那些投降的伪军手里举的可都是游击报!报纸都没了,政策还管用吗?人家伪军怎么看咱们?战场上是不是要多牺牲不少战友?” 他故意大吵大闹,就算警卫营长要对他执行纪律也不停,吵得整个师部都听得到。 那位宽厚随和戴眼镜的首长出来了,身旁还有一位清瘦矍铄、初次露面的中年干部。 首长看刘子魁这样胡闹也不生气,还笑眯眯地说:“我记得你,刘子魁,东平湖突围那次多亏你提前报信,对?” “首长好!” 刘子魁赶紧立正敬礼说明来意。 他认为这游击报虽然只是他和王茂生负责日常编辑出版,可本质上已成为敌工部不可或缺的舆论武器,比如新出版的这期报道了胡家林锄奸的事情,就在伪军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领导说我们和其他报纸内容重复,那请问哪一份报纸报道了这件事?别的编辑看到这篇文章觉得不值一提,撇嘴说‘不就是除掉了3个伪军嘛,咱们部队哪天不战斗,哪天不杀鬼子?’可对我们敌工部来说,这篇报道直接打开了推行红黑榜的大局面!” 那位中年干部似乎对刘子魁说的这些挺感兴趣:“小同志,你回去拿几期游击报过来,我们研究一下。” 事后刘子魁才得知,那位名叫“胡服”的清瘦干部,是级别比师部首长还要高的中央领导,这次来山东根据地是帮着解决各项问题的。 首长们并不会专门开会讨论一个小小游击报的问题,不过王茂生、刘子魁、马绍勇他们在敌工部的尴尬身份,却恰恰显示出合并机关精兵简政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经过各部首长多次开会讨论和中央的协调部署,第一轮精兵简政工作要求八路军115师师部、山东纵队司令部、山东分局三个领导机关逐步合并,下属部门科室凡性质相近的一律合并,如贸易与税务合并、财政与粮食合并、公安局与保卫科合并、党内交通与战时邮政合并、群众团体合并等。同时精简部门人员,力求精干。 大批机关干部充实到一线部队和部门,提高了机关的灵活性,也提高了作战部队的文化水平和政治素养。 意外的是,因为在政治宣传、策反锄奸和情报收集方面工作成绩突出,王茂生、刘子魁、马绍勇均被调整到了敌工部,游击报也相应保留下来,变成了侧重于向日伪军发动宣传攻势的舆论工具。 在传达上级指示的部门会议上,刘子魁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了:“什么意思,游击报以后就成了办给伪军看的报纸啦?” 王茂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边界也没那么清晰,我们既可以写锄奸报道,也可以宣传根据地的好政策,发表对鬼子的战斗宣言,和现在的内容差不多,只不过我不再负责其他报刊杂志的组稿工作,有更多的精力来参与敌工部的工作,办好游击报。” 就比如下一期的报纸上,根据地内的其他机关报都在忙着宣传“减租减息”和“提高雇工待遇”的政策,游击报就侧重于“反恶霸斗争”,把各地惩戒不法地主的事迹挑出来报道。 因为和其他党政机关报的办报人员相比,王茂生和刘子魁长期活跃在危险的“准治安区”,更了解老百姓的真实想法。 他们发现许多村子减租减息流于形式,那些农救会长不会发动群众,就简单地念一念政策把减租减出来的粮食分给穷人了。 但到了晚上,那些佃户又怕遭到地主老爷打击报复,都偷偷把粮食送了回去,背地里还说什么:“穷人政府多管闲事,给俺得罪人。” 王茂生认为只有惩戒了那些恶霸、汉奸,才能打消贫苦大众的顾虑,真正把减租减息政策推广下去。 他们要找一个典型做试点,刘子魁就想起了码头工人石元禄的悲惨遭遇,跑到马牧池村寻了石家婆媳,带她们回家乡村子指认地主恶霸,经过一番政治斗争后彻底消除了债务。 石家老太太激动地要给刘子魁跪下,哭着说:“可翻过身来了!” 王茂生很详细地描述了整个过程,潜移默化地解释了减租减息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文章印到报纸上,贴到各个准治安区、治安区的村子里、乡镇大集上去。 敌占区的百姓看完这些报道都在心里嘀咕:“这么好的事情,啥时候能轮到俺们这儿?” 当他们萌生了这样的念头,看炮楼里伪军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第99章 给鬼子打电话 减租减息的风吹到哪,那里的日伪军就会明显感觉到村民们的敌意。 至少半个月的时间,他们的活动范围不敢离开炮楼太远,直到有一天忽然在炮楼里发现了一张“红黑榜账单”的小纸条,看到自己榜上有名后,其中的一些伪军才纷纷松了口气: “这说明‘八爷’用得着咱,不会轻易来端咱们炮楼了。” “对对对,这也是看得起咱,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 不过这些炮楼里不光有伪军,还住着对汉奸叛徒和鬼子兵。 其中叛徒是最危险的,他们知道自己被共军抓住必死无疑,因而不受红黑榜的约束,还以出卖和抓捕中共党员来换取日本人的庇护,对敌后开展工作的同志威胁极大。 为了除掉这些叛徒,王茂生想了好几个计划,有在外面放冷枪的,有在赌场埋伏的,还有冒充家属写信引出来的行刺的,可惜大部分都没能成功。 还是刘子魁举一反三,从对付伪军军官的手段中想到了借刀杀人的计策。 他先打听叛徒之前是哪个单位的,回去找相熟的党员干部给这些叛徒写信,信的内容以叙旧为主,讲讲当初一起打鬼子的经历,再报一下家属平安,其中又故意夹杂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刘子魁拿到这些信后让村民或者红黑榜上的伪军捎带进炮楼,再故意举报给日本人。 这些信被搜出来后,汉奸叛徒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日本人也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先把这些汉奸叛徒调离原据点,再安排宪兵队挨个审查。因为工作量突然大增,宪兵队也懒得仔细甄别,把多数早已榨干利用价值的中共叛徒送到东北去干苦力了。 解决掉这些汉奸叛徒,炮楼里的伪军基本上都变得很听话,唯一麻烦的就是驻扎在炮楼里督战的日本兵。 小鬼子向来看不起伪军,平时吃饭睡觉都是分开的,时刻提防这些靠不住的中国人,一些重要的军事情报更不可能让伪军知道,经常是多处日军通过电话联络好准备出动扫荡了,才临时通知伪军集合队伍。 这种时候伪军就算想给八路军送信也来不及了,根据地的部队和群众总会遭受一些无谓的损失。 兄弟单位没提前收到情报,总要埋怨敌工部的工作没做到位,上级也要求王茂生他们再想想办法。 刘子魁那点小聪明都用完了,一时间愁眉不展:“我倒是想去跟鬼子聊聊,可惜不会说鬼话呢。” 王茂生听到这话眼前一亮:“我也不会,但有人会啊。” 部队经过这么多次反扫荡斗争,已经积攒了不少日军俘虏了,大多数思想顽固的被拿去交换了被俘的党员干部,可也有这么几个心存反战情绪的留了下来,组成了一支全是日本人的“反战觉醒联盟”。 王茂生写了个条子,让刘子魁去军区总部找找,看哪个日本俘虏顺眼就请过来:“咱们利用日本俘虏给炮楼里的鬼子上大课!” 他特地用了“请”字,提醒刘子魁放下仇恨对人家客气点。 刘子魁去的路上心里还很别扭,带着些不好的情绪,可等他跟那些老实巴交的日本俘虏见了面,居然一下子笑出了声。 原来这里面好几个都是他认识的,甚至还是他抓来的。 有当初在东平湖岛上逃跑被他带人抓回来的,也有三打白彦镇时被炮弹击伤滞留的,最好笑的是他还看到了那个给河野秀一做饭的炊事兵,就是一开始宁死不屈,结果被老班长拿烟袋锅子敲哭的那位。 想到这位炊事兵并非自己亲手所抓,没有直接恩怨,他就上前问道:“你的,什么的名字干活?” “我叫柳原光健,你可以叫我柳原同志。” “我呸,就凭你,也配称同志?” 刘子魁情绪激动,压根没留意到对方会汉语,说得还很流畅。 “刘子魁同志,请你礼貌一点,我上个月已经入了党。” “啊呀,你认识我?” “我不光认识你,”柳原光健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我还知道是你和另外几名战士把我绑来的!” 刘子魁脑门上挂起大写的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柳原光健并不记仇,还说感谢刘子魁救了他一命。 原来这个日本小伙本来就不认可这场侵略战争,不想把枪口对准中国老百姓,所以才被罚去当了伙夫。如果不是刘子魁和老班长他们去抓舌头,提前把柳原光健绑到山里,这家伙很可能会像河野秀一一样被乱枪打死在山谷中。 “好像还真是这样哎!” 刘子魁听他这么一讲心里舒坦了,觉得这个柳原光健挺会说话,很适合去做思想政治工作,当即选了此人去敌工部帮忙。 王茂生也记得柳原光健,暗赞刘子魁挑对了人,把提前准备好的宣传资料递过来,讲一讲给炮楼里的日军做思想工作的想法。 谁知柳原光健比他还懂。 人家直接否决了半夜爬到炮楼外面喊话这种方式,说各据点的日军都有很严格的纪律,三天两头进行热血动员,公开喊话只会引起炮楼里日军长官的警觉,徒费口舌毫无意义。 刘子魁误会对方是找借口推三阻四,神色不善道:“那你说怎么办?” 柳原光健早就想好了办法:“我有一种单独和日本哨兵接触的办法,只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电话机呢?” 王茂生恍然大悟:“你是想和炮楼里的鬼子,哦不,日本人通电话?” “是的,”柳原光健习惯性地立正点头,“这种不见面的交流方式,更隐蔽也更容易获得对方信任。” 刘子魁乐了:“电话机,我有啊,我现在就给你拿去!” 上次敌工部智取朱家峪的两座炮楼缴获过手摇式电话机,他还学过如何用这种电话机截听日伪军的通话呢。 柳原光健点点头:“那我们今晚就可以开展工作了。” 他让刘子魁找来电话线,一头接到附近日军的通讯线路上,另一头接到手摇电话机上就能跟炮楼里值守电话的日本通讯兵聊天,打听对方叫什么、哪里人、部队番号之类的寻常信息。 他随后便会坦诚自己的俘虏身份。 那些日本通讯兵的态度各不相同,有的会表达同情,询问他在这边过得怎么样,有的就会义正严词地骂他是帝国的耻辱。 柳原光健不恼也不吵,就那么心平气和地扯闲篇,从樱花说到富士山,从酱汤聊到乡愁,竟把对面聊到泣不成声…… 第100章 情报有问题 电话那头的哭泣声,颠覆了大家对日本兵的了解。 王茂生轻声询问:“什么意思,怎么说着说着还哭鼻子了呢?” 柳原光健同样面露伤感地擦了擦眼睛:“对面想家啦。” 刘子魁一听这话气得当场暴走:“我草塔妈的,想家就滚回去啊,跑到我们中国的地盘上烧杀抢掠,他还觉得委屈了?” 王茂生顾及柳原光健的情绪,赶紧打圆场:“这说明柳原同志把话说到对方心坎里了,工作做得很到位。” 柳原光健摇摇头解释说,并不是自己多厉害,而是日军司令部抽调了大批精锐前往太平洋战场,留守炮楼的多是年轻新兵,他们刚中学毕业就被拉到中国战场上来了,训练不足意志不坚定也属正常。 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变化! 刘子魁都看出问题了:“这不就是《论持久战》里说的‘敌人士气已开始表现颓靡,财政和经济已开始表现其竭蹶状态,人民和士兵的厌战情绪已开始发生’?” 王茂生也很激动:“对,一切都在中央首长的预料之中,小鬼子的日子长不了啦!” 他连夜赶回军区指挥部,把这一情况汇报上去。 首长当面表扬他工作开展得好,照敌工部这样做下去,根据地周边的炮楼将形同虚设,打破囚笼封锁指日可待。 那位名叫“胡服”的清瘦干部也在,建议王茂生不要急于拔掉这些炮楼:“敌人只是刚刚露出了兵力不足的苗头,但是敌强我弱的局面没有发生根本性转变,战略反攻阶段远未到来。如果咱们过早地动手拔掉炮楼,只会刺激日寇再次发动大扫荡,影响大生产和减租减息工作的开展,破坏群众对我们的信任和拥护!” 这话就很对王茂生的脾气,之前在曹家庄他就是这么干的。 他兴奋地熬夜制定工作计划,第二天一早就召集敌工部同志开会传达首长指示,要在根据地周边广泛推广山阴村的斗争经验,以期早日给300多个炮楼都建立红黑榜账本,让这些伪军听话办事为我所用。 然而一个意外的出现,让他们意识到敌人并非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3月初,钱掌柜从济南发来一份绝密情报:“日军正准备发动新一轮大扫荡!” 由于敌人的严密封锁,钱掌柜没能拿到具体的兵力调动情况,更不知道行动时间和进攻路线,只发来这么一行提醒。 上级首长要核实消息的准确性,还要发动各个渠道搞来敌人的部署,军区作战科的干部就把王茂生叫过去:“能不能通过日伪军的渠道打听一下?” “当然可以,我也想检验一下他们的可靠度呢!” 王茂生欣然同意,立刻着手安排。 刘子魁依旧化妆成卖香烟的小贩,直接去给山阴村炮楼里的伪军小头目派任务:“不管你们哪个人通过什么渠道搞到情报,只要真实有效,我给你们每一个人都记一个红点!” 这个“集体红点”奖励刺激了伪军们的积极性,立功心切的他们各显神通,这个说自己兄弟在县城当差能看到部队调动;那个说前任长官调去当军需官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肯定知道点什么;还有人觉得这种军机大事伪军长官靠不住,自告奋勇去隔壁小鬼子那边打听消息。 还别说,经过他们这么一通忙活,两天后还真传来一份非常详细的《扫荡计划》,里面详细描述了日军的兵力调动、部队编号、指挥官名字、重型武器数量、行动时间和进攻路线。 王茂生担心这些家伙为了红点胡编乱造,特地安排柳原光健晚上打电话给相熟的日本通讯兵,旁敲侧击地核实了一遍,发现最近确实有些兵力调动,且大部分行动与情报文件中提到的差不多。 作战科把这份情报与地下组织、侦查观测等渠道收集到的敌方动态放在一起,发现每一条都高度吻合,才确信鬼子真的又要来扫荡了,立刻部署军民进行“反扫荡”斗争。 斗争手段还和以前差不多,主力部队趁敌人合围之前跳出包围圈,根据地内部坚壁清野,搬空工厂设备、藏空粮食物资、老百姓全都躲起来。 可就在主力部队即将开拔时,一名作战参谋对伪军提供的这份情报产生了怀疑,因为这份绝密文件对根据地东部平原地区的敌情描述不够清晰。 这份情报既然是日军“扫荡”前拟好的作战方案,就应该像其他方向一样清晰标注上兵力、番号等,而不是笼统地说增加兵力。 军区首长很重视这个问题,命令部队暂缓出山,先派侦查骨干去东部地区了解情况。这一侦查还真发现了问题,日军正在向台潍公路和沂沐河一带调派坦克、骑兵以及装甲部队。 这些部队机动性强,看似松散的包围圈,实际上暗藏杀机,只要发现八路军主力部队就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合围,在那片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展开绞杀。 想明白这些之后,大家冷汗直流,再看那份伪军提供的情报文件就觉得大有问题了。 他们把王茂生叫到作战科,细细盘问情报来源和准确度。 被人怀疑的感觉不好,被一群人怀疑更是如坐针毡,王茂生不否认情报存在漏洞,但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苦心构建的情报渠道有问题。 他推了推眼镜:“我认为,问题可能出在时间上。敌人的坦克是在情报送出后才调动的,所以文件上没有提到……” 可那些精明的作战参谋们却仿佛看穿了一切,摆出作战地图给他看:“过去敌人每次‘扫荡’沂蒙山区,我军多半都是向东转移到滨海区去,我认为敌人应该是摸到了规律,故意通过这个半真半假的情报迷惑我们,等我们照常转移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王茂生面皮涨得通红:“我会去认真追查情报来源,不过现在最紧迫的是部队如何应对大扫荡,既然知道东面有埋伏,我们该怎么办呢?” 作战科内响起爽朗的笑声,大家一致决定将计就计,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 第101章 义救“二鬼子” 在日伪军正式进攻沂蒙山区的前一天,主力部队仍旧向东转移了。只不过他们大张旗鼓地在山外转了一圈,夜里又悄悄折返了回来。 日军指挥官土桥一次得到这个情报后非常开心,命令刘黑七率领扫荡部队连夜进攻,务必把各村刚刚出苗的农田毁掉,把去年才重建的房屋烧毁,把留守的抗日军民饿死困死在山里。 他则通知东面的日军骑兵迅速搜索八路军主力,指引装甲部队展开十面埋伏。 所有日军高层都认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等待前方传来捷报时,刘黑七却急得跳脚骂娘:“他娘的,谁说共军主力往东跑了?” 他的“和平救国军第一军第三师”,刚闯进沂蒙山区就中了埋伏。不但四面八方都是枪声,还有数不清的迫击炮、掷弹筒和九二步兵炮打过来,才刚一接触就把他的四千“精锐”打得溃不成军。 要不是这厮躲在后面,听到枪声就夺路而逃,八成要栽到包围圈里。 这支“扫荡部队”正面进攻受挫折损了一大半的兵力,气急败坏地在“准治安区”祸害了一圈,不顾日军调令又缩回县城去了。 另一边,日军大费周章地调动了坦克、装甲车和骑兵,在整片平原上武装游行了好几天,才终于确信周围根本没有中共军队。 他们这些机动部队在山区寸步难行,只在外围象征性地放了几炮就撤了。 这场堪称愚蠢的军事行动让日军司令好没面子,转头就把策划本次扫荡行动的参谋部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场精心布置的军事行动这么告吹了。 事后钱掌柜通过特殊渠道搞来消息,才得知这次行动源于刘黑七与日军情报机构策划的一场阴谋。 刘黑七能够劫掠山东二十年也是有些特殊本事的,偶然得知山阴村的驻扎部队频频调换后猜到是中共敌工部做了手脚。 这厮属实阴险狡猾,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联系了日军特务机构对山阴村炮楼展开了秘密监视。通过安插特务人员,监听柳原光健夜里打的每一通电话,他们确信这里的伪军已经实质性地通共。 刘黑七一改往日的暴虐,不但没有严惩这些反水的手下,反而借助这些匪兵急于“替八路做好事”的心态,故意泄露了一些不太重要的情报,比如沂水日军调动变化,新泰县城伪军数量激增等等。 正是这些经过核实真实有效的情报,麻痹了王茂生的神经,让他对后面那份《扫荡计划》信以为真,差一点害主力部队掉进日军陷阱。 王茂生非常惭愧,在战斗总结大会上做了深刻检讨。 这也让整个敌工部都有些抬不起头来,刘子魁更是气得午饭都没吃,大白天去找炮楼里的伪军算账。 不过还没等他跑到山阴村,半路遇到了来送信的张大娘。 她说中午照例去炮楼里给鬼子做饭,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好像鬼子要杀人了,杀‘二鬼子’!” “为啥?” “我哪知道,就听见他们吵着‘给八路送信的,死啦死啦的’……” 刘子魁大致猜到缘由了,让张大娘先回,自己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回跑,回敌工部叫人去营救这些伪军。 马绍勇见他火急火燎的模样,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救谁?那群二鬼子?他们是土匪啊!” 大家都还在质疑的时候,王茂生已经拿起武装带:“得去救啊,要不其他炮楼里的伪军可不敢跟咱一条心了!” 他担心这会是一场硬仗,怕人手不够还派人去找附近的主力部队支援。 从他们驻地到山阴村的路程不近,等王茂生、刘子魁、马绍勇等人赶到时,村里已经来了四五十号鬼子。 之前被村民拦路喊冤的日本少佐正铁青着脸训话,原本驻扎在炮楼里的十个日军蔫头耷脑站了一排,另外二十多个伪军则全被反绑了双手跪在空地上。 刘子魁揪着心,原以为就炮楼里的十多个鬼子,结果人家又来了一个中队,自己这边才12个人,这仗怎么打? 王茂生一点儿也不慌:“不能伤了老百姓,把鬼子引出来打!” 马绍勇还是不太情愿:“这还要打?” “打,拖住他们,等支援!”王茂生迅速做出战斗部署,“子魁去勾引敌人,其他人跟我到村西小树林埋伏,” …… 这是一场规模很小的战斗,小到他们连一个鬼子都没打死。 那日军少佐带队追出村子,看到小树林里枪声不断就停步不前了,安排掷弹筒一通乱炸。随后就看见根据地方向来了大批支援部队,他们见势不妙,跑回村子坐汽车逃了,连那些被绑的伪军也没来得及处置。 但这又是一场影响很大的战斗,因为八路军居然舍命救伪军,还救了20多个! 刘子魁把战斗经过发表到游击报上,送给周围各炮楼里的伪军看,本意是想给他们吃颗定心丸,安心给八路军做事。 谁知伪军里也有人才,像说评书讲话本似的,硬靠脑补画面演绎出了“12勇士劫法场”的传奇经历,传得到处都是。 在他们口中,王茂生成了武功高强的玉面书生,刘子魁变成飞檐走壁的少侠,马绍勇则是浓眉大眼的神枪手,三人桃园结义组建了八路军敌工部,里面的成员个个都是仁义豪杰的离谱说法…… 相应地,王茂生他们接下来的工作也变得极为顺畅,甚至出现了整个炮楼里的伪军主动投靠,争着拜王茂生当大哥的情况。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王茂生、刘子魁、马绍勇在伪军内部出了名,也因此成了刘黑七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个土匪头子竟然开出了悬赏,打死王茂生赏金10万,打死刘子魁或者马绍勇赏金5万,如果能抓到活的,赏金翻倍! 这下他们三人在根据地内部也成了名人,连首长见面都要调侃几句:“听说你们现在个个身价不菲,出门可得小心点啊!” 刘子魁一本正经答道:“不怕,敌人越恨我们,越说明我们工作做对了方向,就越要坚持下去!” 他这觉悟,连王茂生都看着稀奇,这还是当初那个山里娃? 第102章 护送神秘首长 经过王茂生他们三个月的努力,敌工部终于重新把根据地外围的炮楼据点渗透成筛子。 利用伪军们急于“做好事”的立功心态,刘子魁经常跑去各炮楼派任务,今天打听一些消息,明天讨要些子弹等等。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路上遇到了老周叔,得知对方向根据地运送纸张油墨,他当面跟设卡搜查的伪军疏通了关系,结果意外开辟了一条非常便捷安全的物资交通线。 从莱芜经新泰进入蒙山的路线上没有了伪军的刁难与盘查,根据地军民很快尝到了甜头。 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鲁南地区整个6月份滴雨未下,根据地大片农田近乎绝收。 不过钱掌柜在济南采买了大量粮食,通过敌工部开辟的交通线运进沂蒙山区,极大缓解了根据地的供应困难。 在极短的时间内,王茂生又带人打通了从沂蒙山区到微山湖的交通线。 随着津浦铁路和大运河的物资能够顺利进出沂蒙山区,这条交通线就变得繁忙起来,粮油、药品、煤炭、纸张、布匹甚至黄金都能隐秘地通过关卡,有运进来的,也有卖出去的,成了根据地获取情报与物资的重要渠道。 基于这些先进工作经验,一个新的挑战落在了他们肩上。 军区首长把王茂生叫去,秘密安排了一个“运人”的任务。 那位化名“胡服”的中央领导完成了在山东的工作准备于7月中旬回延安,军区首长要求敌工部负责护送一段路程,与冀鲁豫军区的同志完成交接。 王茂生当即立下军令状:“一定选择最安全、最稳妥的路线和方式,保证护送胡服同志前往湖西地区!” 他独自研究护送路线和方案,具体走哪条线,什么时候出发,多少人护送,发生意外情况如何应对等等。 这一路上日伪据点密布,碉堡炮楼、封锁沟、封锁线纵横交织成网。倘若只是护送一两人去微山湖,他倒是有十足把握,但首长一行包括工作人员和贴身警卫多达18人,还带了牲口托运一些重要物资,倘若再加上敌工部护送人手、游击队接应的队员,估计队伍规模要达到三十多人。 这样复杂的队伍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越日军封锁是不可能的。 虽然大多数伪军据点已经列入红黑榜,对中共运输的物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有上问题情报的前车之鉴,王茂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人心复杂,如果伪军们知道有中共大官过境,难保不横生祸心。 他决定先亲自走一趟摸一摸底。 为了保密,他借口去敌占区调查日军诱骗农民种植大烟的情况,只带刘子魁去实地测试路线,不光白天走,晚上也要再侦查一次。 刘子魁在指挥部吵闹时见过“胡服”一面,很好奇这是哪位中央首长。 王茂生很严肃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不该问的别问!” 自从魏俊杰牺牲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用这一招了,许是没控制好力道,弹得很重。 刘子魁捂着脑壳龇牙咧嘴,却也因此意识到任务的重要性。 他们先从山阴村出发,一路绕行到津浦铁路以东的小北庄村,伺机穿越铁道线后转往微山湖。 这一路上的伪军都很“听话”,刘子魁能跟站岗的哨兵打招呼拉家常,与日军点头哈腰打招呼也没受到刁难。不过铁路线上的巡逻的装甲车比较麻烦,里头有鬼子军官坐镇,还拿探照灯不停地照,万一被他们撞见很可能打起来。 “这个老洪有经验,交给铁道游击队对付。” 王茂生直接去芳林嫂家与洪队长聊了半宿,商量了他们能想到的每一个细节。 几天后,王茂生的护送计划得到了各级首长的肯定,他们组织了一大批山货物资,让胡服改扮成商人老板的模样,其他人化妆成马夫、工人、账房先生在前面走,又派出一支作战勇猛的精锐连队在5里之外跟随,一旦察觉情况不对立刻给予支援。 做好了万全准备后,王茂生动手造了一批假的良民证,于午后动身。 前面的行动都很顺利,沿途的伪军连货物都没仔细搜查就放行了,这支神秘队伍在傍晚时分抵达小北庄村。 可就在队伍准备从涵洞下穿过津浦线时,铁道游击队及时送来一个坏消息:“守涵洞的伪军突然换防了,来了一批不太熟的。” “怎么会突然换防呢,难道敌人听到了风声?” 王茂生不敢怠慢,做了个以身犯险的决定。 他和游击队的同志买了几只烧鸡和高度白酒,请附近相熟的伪军领着去和这些新来的套近乎。 等摸清楚了情况,把这些在涵洞站岗的伪军灌得醉醺醺后他赶紧发信号,通知远处的刘子魁带队伍快速通过。 眼瞅着队伍穿行过半时,铁道线上传来轰鸣声,日军的装甲列车巡逻过来了,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刘子魁护着首长隐蔽到排水沟里掏出枪准备战斗。 幸好装甲列车上的鬼子并未下车,只是站在车头例行询问有没有什么情况。王茂生赶紧戴上伪军的帽子对付了一句:“报告太君,一切正常。” 装甲列车缓缓启动,就从众人头上开了过去。 大家有惊无险地穿越津浦铁路后,感觉沿途的封锁盘查明显放松了许多,一路顺利地抵达湖边的蒋家集村。 来自冀鲁豫军区的接应同志早在这里等候多时,不过他们带来的最新的情报显示,日军在湖对面的据点增加了兵力,意图不明。 同时蒋家集村周围水域也不时传来敌人汽艇的轰鸣声,种种迹象显示日军可能有什么大动作。 此时王茂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他并没有带队离开,而是凭借对湖区的了解建议首长去船上过夜,等游击队员们探明情况再做打算。 蒋家集村是个水沙交融的滩头,周围有大片的芦苇荡可以隐藏,由于这里湖水深浅不一,敌人的汽艇吃水重容易搁浅,多半只能从陆地上过来。到时候他和游击队在村里开枪示警,湖中的船只即可迅速转移。 也幸亏胡服采纳了他的建议连夜转移到了湖中。敌人第二天就把包括蒋家集村在内的东岸一带封锁了,把王茂生、刘子魁和二十多个护卫人员包围了。 第103章 负伤落下病根 “鬼子来得很蹊跷啊!” 看到村子周围出现大量敌人,刘子魁感到很不对劲。以他对敌人的了解,小鬼子一般不会在夜间扫荡,除非是非常紧急的行动,带着重要任务来的。 王茂生眉头紧锁:“一定是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 “等我查出是哪个炮楼的二鬼子出卖消息,我直接点满20个黑点处决了他!” “也不一定是伪军干的,所有知道这件事的都要查一遍。” 王茂生阴沉着脸,并未把越来越近的敌人放在眼里,因为身后不远就是一条小河,河边提前安排了7条小船,有足够的时间顺河撤退到湖里。 凭借周围茂密芦苇荡的掩护,鬼子别想抓到他们。 他们之所以不提前走,是考虑“胡服”乘的船还没走远,打算多拖延一些时间。 刘子魁现在的作战经验很丰富了,看到日军打着手电筒,伪军高举火把,他一拍马绍勇的肩膀:“绍勇哥,跟我来一下。” 他们先后爬上了村里一处青砖大瓦的房顶,等敌人走到三十多米处才开火,专挑举手电筒的打,留下举火把的伪军。 这样敌明我暗的环境下,马绍勇双枪在手发挥神勇,打得对面的日伪军狼狈后撤。 埋伏在别处的王茂生等人也纷纷开火,营造出抵抗到底的假象。 日军指挥官刚开始有些慌乱,让部队撤到百米之外后架起了掷弹筒,发挥起了火力优势。 刘子魁、马绍勇他们这次出门带的都是手枪,远了打不准,正趴在房顶等敌人重新组织下一轮进攻呢,榴弹就像下枣子一样砸过来了。 他们咒骂着鬼子丧心病狂连村里百姓也炸,赶紧跳下房顶往后撤。 两人来到河边准备撤了,发现其他人迟迟不到,只好折返回去查看情况,才发现王茂生受伤了。 他运气不好,一枚榴弹正好落在附近,四散的破片击中了额头和腹部,直接震晕了。 老洪跑过来搀扶,摸到一手血就知道情况不妙,喊其他人过来掩护帮忙。 刘子魁得知他受伤,气得双眼喷火,冲动地对着远处的鬼子开火,结果反而暴露了方位引来鬼子的又一轮榴弹攻击。 老洪狠推了他一把,亲自背起王茂生后撤。 现在大家顾不上拖延敌人了,从芦苇丛中划出7只小船,像离弦的箭一样顺流而下驶向湖心安全处。 刘子魁在拼命划桨,老洪划火柴简单照了照,发现王茂生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情况很不好,只好命令大家冒险靠岸,去附近一个秘密联络点请人施救。 此地离城市远,只在邻村有个上了年纪的老郎中,刘子魁和马绍勇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骡马套车,轮流背着老人跑了二里地。 老郎中对这种严重外伤束手无策,只能简单止血处理,让他们再去城里找西医做手术。 铁道游击队的同志只好又四处借了平板车,连夜把王茂生送到城里洋人开的医院去。 这一路极其危险,可大家谁都顾不上了,居然揣着枪闯进了县城。 好在日军大部队调去扫荡了,守城门的伪军是做过“反正”工作的,见老洪杀气腾腾的样子话都没敢问就开了门。 老洪熟门熟路地来到医院,就像上次救刘子魁时那样把洋大夫从床上揪起来逼着救人。 洋大夫检查了王茂生的伤势,表示腹部的手术可以做,但头部的弹片已经完全嵌进去了,开颅取出来的风险极大,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刘子魁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外国人救过自己,听到对方说不保证救活,气得直接拿枪顶到了对方脑袋上。 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是要吃人,连老洪都看不下去了,拉出去做了额外介绍。 “他救过我我很感激,可他要是敢故意使坏害死了茂生哥,我照样毙了他,大不了我再自杀,一命还一命!” “嘶,”马绍勇锤了他一拳,“说什么胡话呢,我看茂生哥撑得住,肯定没问题!” 比起两人的盲目乐观,老洪眉头紧锁地回到手术室跟医生交流了一番,最后决定先保命,至于头部弹片等以后再说。 等到医生开始做手术,他则搓着手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现在这个情形,就算手术成功,王茂生一时半刻也不能离开医院,万一洋大夫告状或被城里的特务知道就麻烦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他让刘子魁和马绍勇留在医院里看护,自己回去带铁道游击队去搞一次破袭,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城外去。 整整三天,铁道游击队不停地扒火车、炸铁轨、搞破坏,不光拦截重要军列,连普通的过境客车都不放过,摆明了是对蒋家集村事件的报复。 铁路沿线的日军巡逻队被搞得焦头烂额,只好调集城内伪军、警察等一切武装力量支援,连汉奸特务都被拉去守铁路了,再没人注意到医院里多了几个进进出出的陌生面孔。 到了第4天,王茂生终于脱离了危险奇迹般苏醒过来,第一句话就问首长是否安全抵达湖西。 大家长舒一口气,胡乱搪塞了几句,随后乔装打扮带他拉出这处险地,照旧交给芳林嫂照顾。 其实“胡服”一行人已在微山湖上待了5天5夜,直到隔天日军扫荡部队撤走后才安全抵达冀鲁豫军区。 得到准确消息之后,王茂生才放下心在微山湖修养了一段时间。 刘子魁守护了几天,也被他打发回根据地开展工作了,就一个要求:“必须保证游击报正常出版!” 为了分担刘子魁的工作压力,他腹部的伤刚好一些就吵着要纸笔写文章,写社论来丰富报纸内容。然而由于脑袋里的弹片没法取出来,他落下了一个间歇性头疼的毛病,一旦劳神思考过度就会发作,头就像要炸了一样疼 这个症状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发作,他总是强忍着,抱着头满床打滚也不肯出声。直到有一次白天发作直接晕倒在地,芳林嫂才知道他受了这么大的痛苦。 上级首长得知此事后决定先把王茂生接回根据地,请经验丰富的军医诊断,还说“实在不行就送到延安,送到苏联去,务必得把他治好”! 可王茂生却拒绝首长的好意:“护送首长回延安的行动是绝密,日本人是怎么知道的?没查出泄密的原因之前,我绝不离开山东!。” 第104章 一念之差放跑内奸 王茂生养伤期间已叮嘱刘子魁暗中排查内奸了。 他担心军区机关内部有人泄露了行动计划,要不然日军怎么会像掐着表似的,突然临时安排伪军换防,又刚好把他们堵在蒋家集村? 整个行动计划是他一手制定的,只给各级首长和作战参谋审阅过,到行动前才通知敌工部成员和铁道游击队配合,许多护送人员到现在都不知道护送的是中央领导。 如果这样隐秘的行动都能被敌人侦知,那这个内奸隐藏得可太深了,不及时除掉的话后患无穷! 正因为他的这些怀疑,导致刘子魁这段时间看谁都像奸细。 这小子先把马绍勇审查了一遍,板着脸一笔一笔地记录什么时候接到集合通知,行动全程是否存在异常行为,有没有机会传递消息等。 马绍勇对此很不满,嚷嚷着:“你的调查方向错了,最大的嫌疑在伪军那里!” 刘子魁一度也认为如此,但王茂生的态度很坚定:“伪军最多设下圈套抓咱们三个去领赏,不可能调动周围的那么多鬼子一起行动,而且还是夜间行动!” 刘子魁愁容满面:“那还会是谁?”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铁道游击队那边出了问题?” 王茂生有这个疑虑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之前去探路的时候跟老洪商量过,万一洪队长跟其他队员说漏了嘴呢? “不至于,我们把你送到城里的医院抢救,在那里待了四天,敌人为啥一直没来抓呢?” “说的也是……” 王茂生说着说着又犯头疼,为了抑制眩晕感用冷水泡了毛巾敷在头上、脸上。 也就是毛巾遮住眼睛的那一刻,他突然灵光一闪:“敌人没抓我,并不能排除游击队的嫌疑,只意味着内奸并没有参与行动,不知道我受了伤。” 他一把扯下毛巾,激动地叫住正要离开的刘子魁:“我知道哪里出问题了,我们去找老洪,现在就走!” “啊?你伤还没好呢,”刘子魁强行把他按住,“还是我去把他请到这里来。” 然而,洪队长细细回想了一番,非常肯定地说他并未跟任何队员提及行动计划。铁道游击队只负责在津浦铁路沿线的接应,临到行动前才集合出动。如果日军到那时候才得到消息,临时调换涵洞守卫都来不及,更何况是集结多个据点的兵力发动扫荡呢。 老洪这话给王茂生提供了一个新的调查思路。 他立刻让刘子魁去各炮楼询问日伪军参与扫荡部队的调动时间,经过两天的抽丝剥茧后得出结论:“敌人至少提前半天得到了消息。” 这进一步缩小了嫌疑范围,王茂生把所有看过行动计划,但是并未直接参与行动的人名列出来:“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查一查7月13号、14号这两天,名单上有谁离开过根据地,跟什么人接触过。” 刘子魁撇撇嘴:“哪有那么简单,我审查绍勇哥都挨了一通骂,这些都是上级领导和首长,我哪够格审他们啊……” “我去请‘尚方宝剑’!” 王茂生写了一份情况汇报,直接去找军区首长请求授权锄奸,随后又故意说漏嘴把军区机关有内奸,已经锁定嫌疑范围的消息放出去。 刘子魁和马绍勇拿着名单煞有介事地通知上面的人明天开会,又故意不说会议内容和缘由。 结果当天晚上就有人坐不住了,趁夜出逃。 这不正中王茂生的下怀嘛,守在暗处的刘子魁、马绍勇等人一拥而上,直接将其绑了。 黑暗之中,被绑之人发出一声怒喝:“胡闹,你们想干什么?不看看我是谁?” 听到这个声音很熟悉,刘子魁赶紧举火把过来一照,才发现居然是敌工部的副部长孔祥波。 他当场就懵了,因为这人并不在名单上。 孔祥波命令他们松绑,说自己要去前卞桥地区执行任务。 卞桥位于蒙山东南方向,与国民党顽军地盘接壤,一直都是孔副部长带人负责。 刘子魁一听和日伪军没什么关联就放行了。 王茂生赶来听闻此事,懊恼地猛拍大腿:“坏了坏了,此人有重大嫌疑,你怎么就放他走了呢?” 原来听到孔祥波的名字,他突然想起写行动计划的那天晚上,此人曾经到自己屋里聊工作,十有八九看到了桌上的只言片语! 刘子魁很恼火,拔出手枪道:“我现在就去追他回来!” “快去,如果他不肯跟你回来就证明有大问题,可以开枪!” 王茂生的话已经很直白了,这叛徒掌握了敌工部和军区的太多秘密,宁可击毙也不能放跑。 此刻他们所有人都相信,以刘子魁的脚力,追上10多分钟前跑路的孔祥波并不难。 可刘子魁顺着大路猛跑一气,来到岔路口忽然拿不定主意了,左边通往卞桥,右边去向枣庄等西南沦陷区。 对方说往卞桥地区走,就真的去卞桥了吗? 看看乌漆嘛黑的四周,他只能咬牙跺脚朝卞桥方向追过去,结果跑了一个来小时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不知道对方是跑了、藏了,还是压根没往这个方向来。 此刻他才真懊悔,怎么就一念之差把那人放走了呢? 等他垂头丧气回去后,王茂生已经搜查了孔祥波的住处,审查了与此人一同开展工作的敌工部成员,初步了解到其叛变的缘由。 据那名同志反映,孔祥波曾在私下里表达过对王茂生的不满。在精兵简政之前,他才是敌工部部长,王茂生只是编外顾问,没想到调整之后莫名其妙被降半格成了副职。 紧接着,又有人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说孔祥波在7月13号晚上出去过,也是这个时间,说是前往卞桥策反一批国民党顽军。当时他信誓旦旦地说此事可行,但回来之后又说不能操之过急,渐渐就没有了下文。 “他要策反的是哪支部队,我怎么不知道?” “说是王洪九手下的一个连长,他叮嘱我要保密,不能被你们抢了风头……” 听完这些话,王茂生心中掠过一道阴影:“难不成这件事还和国民党特务有关?” 第105章 土匪的逻辑 “怎么又扯上王洪九了?”马绍勇被这些信息搞得头都大了,“太麻烦了,等子魁把人抓回来一问便知!” 结果刘子魁满脸歉疚,空着手出现在他们面前:“对不起,没抓到……” “怎么会呢?你不是飞毛腿吗,连他都追不上?” 面对同伴的质疑,小伙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天黑,岔路又多,不知道跑哪去了。” 王茂生看看天色将明,叹口气道:“现在大概确定孔祥波就是泄密内奸,但其他人也要继续审查排除嫌疑。咱们敌工部的职责之一就是锄奸,结果内部却出了叛徒奸细,我要负主要责任。我现在就去向上级首长汇报情况,问问该怎么处置。” 军区各级首长听到这个消息也都大吃一惊,第一时间发布通缉令,命令根据地周边所有明岗暗哨和群众团体加强警戒,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经过都要仔细盘查。 由于通讯不便,到当天下午才有消息报上来,说有哨兵昨夜见过孔祥波,此人借口执行任务急匆匆地往西南沦陷区方向走了。 “哎呀!”刘子魁快把大腿拍肿了,“我怎么这么傻呢,怎么就非要往卞桥那边追呢?” 王茂生拿出地图:“不提这些了,孔祥波知道我们太多机密,要是他把秘密交通线泄露给刘黑七,我们的损失难以估量。” 马绍勇并指如刀:“当务之急是尽快锄奸,让他闭嘴!” 刘子魁气得跺脚:“我们得先知道这人在哪呀,西南沦陷区太笼统了,是去枣庄还是微山湖?投了伪军还是小鬼子?他具体在哪里落脚?我们对这些一无所知啊!”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山阴村的张大娘带了一名伪军排长跑来报信,说孔祥波投了刘黑七,在离蒙山根据地只有20多公里远的锅泉村落脚。 刘子魁惊喜地一蹦老高:“这么近?” 王茂生却持谨慎态度:“消息可靠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找这个人?你为什么要冒险跑来告诉我们?” “瞧您说的,刘黑七的手段谁不怕啊,”那伪军脸上难掩惊惧,“我亲弟弟就在锅泉村驻扎呢,听说有个你们的干部叛逃过去,冒死传信让我跑呢。我寻思着这世道往哪跑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来带着队伍投奔你们。” 王茂生转头看向同伴:“你们怎么看?” 刘子魁满地图地找着:“锅泉村在哪,我怎么没印象呢?” 马绍勇立刻整理绑腿:“我现在就去打听一下,等我消息!” 这两人一个急于将功补过,一个立功心切,心早已飞到外面去了。王茂生叹了口气,让伪军排长在地图上标注出锅泉村的大致位置,再让马绍勇带其去安排“反正”事宜,接纳这一个排的武装人员进入根据地。 刘子魁已经迫不及待了:“我现在就去锅泉村侦查。” “回来!” 王茂生把他叫住,孔祥波叛逃可能会影响山东抗日大局,必须得上报作战科,请军区首长定夺。 果然,首长一开口就让王茂生心凉了半截:“这件事敌工部就先不要参与了。” 不过接下来的话又让人拍手叫好:“我会派人去侦查,摸清锅泉的地形和兵力部署,如果刘黑七这个大土匪真的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直接派两个团去把他灭了!” 两个主力团啊,加起来近万人的大手笔,这已不是铲除孔祥波这个叛徒内奸的行动了,而是奔着消灭山东最大的汉奸头子刘黑七去的。 欣喜之余,王茂生扭扭捏捏提了一个请求:“这么重要的军事行动,能让我们去观摩采访吗?我不以敌工部的身份去,我是游击报的采编人员……” “滑头!”首长板着脸指了指他,“你伤好啦?” “脑袋上的不发作时不碍事,肚子上的也好多了,能跑能跳!” “那也得等我派人摸清情况再说!” 王茂生见他没有直接拒绝,嘴角直接咧到了耳朵根,离开的时候都忍不住一蹦一跳的。 然而讨伐刘黑七的行动并非他期盼的那样顺利。 侦查员回报说锅泉村的地理位置十分刁钻,实则三面环山一面靠岭,是个易守难攻的天然小盆地。村内有一口形似大锅的泉眼,所以得名锅泉村。 刘黑七就出生在锅泉村,熟悉当地环境,已在村内修建了司令部和大量防御工事,号称“八大处”,此外他还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山岭上修建了炮楼,周边村子也派了重兵把守。 更麻烦的是,锅泉村南边不远的郑城镇驻守着日军一个中队,东边则是王洪九是势力范围,假如战事胶着,部队很可能会遭到日、伪、顽军三面包围。 大家综合分析后认为应该讨伐刘黑七,但时机还不成熟。 得知作战计划暂时搁置,王茂生头痛欲裂彻夜难眠。 别人可以静等时机,敌工部等不了啊,南北交通线上几十个炮楼的伪军天天胆战心惊,生怕哪天就被刘黑七扣上通共的罪名捉回去杀头呢。 第二天,他当面请示首长后,决定先用“离间计”拖延一下。 他先在新一期游击报上发表了通缉叛徒孔祥波的信息,提醒根据地的广大军民小心提防此人。随后又写了一封密信,让刘子魁想办法通过伪军传递到刘黑七手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明面上只有寥寥数语:“祥波吾兄,来信收悉,顺致谢忱。家中安好毋需挂念,安心工作静候佳音。” 不过信纸空白处,他用米汤写了“新联络方式和接头地点”。 王茂生认为光这样还不够,又让刘子魁他们放出八路军准备攻打锅泉村的消息。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刘黑七的精明狡诈。 这个又黑有矮又胖的土匪头子,只把真真假假的情报摆到孔祥波面前,提了一个要求:“你什么都不用解释,只要把王茂生骗到这个地方,我就信你是真心投靠,20万赏金悉数奉上,去留随意!” 他的手指戳在信纸上,指尖赫然就是用碘酒显形的那一行字,王茂生自己写的接头地点。 第106章 阴沟里翻船 孔祥波拿起信看了一遍,冷笑道:“司令,你让我按照上面的方式写信给王茂生?那可就上了他的当了。我太了解这人了,就是个看多了演义故事的书呆子,在这里跟咱们耍心眼呢!” 刘黑七脸色一变:“怎么讲?” “这封信压根就不是写给我的,如果我能看到上面的内容,那一定是您交给我的,这就会产生两种结果,一种是您中计了,马上要把我杀掉;另一种是您识破了计谋,准备将计就计!” 孔祥波把信纸放回桌上,直言写信恰恰会暴露真正意图,让对方提高警惕。 刘黑七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挠了挠大光头:“听你的意思,你有别的办法帮我抓到他?” “抓王茂生没你想象的那么难。” 说到这里他附耳低语了几句,只把刘黑七说得一愣一愣的:“真就这么简单?” 孔祥波摘下一个亲兵的军帽,得意地戴在自己头上:“是的,你们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他的抓捕计划一共分三步。 第一步,和刘黑七演一出“周瑜打黄盖式的苦肉计”,先麻痹王茂生和中共敌工部。 于是刘黑七突然掀翻桌子,大骂孔祥波是奸细,喊人来绑了择日枪决。几个提前准备好的亲信卫兵就冲进来,押着垂头丧气的“犯人”出了指挥部。 孔祥波相信,这个“好消息”明天就会传到根据地去,如此一来敌工部就不会急于锄奸,自己就有时间悄悄行动了。 第二步,名正言顺地接管炮楼。 隔天,孔祥波换上伪军军官的衣服,摇身一变成了刘司令手下的一名排长,带着二十多个极端仇共、立场坚定的精锐土匪去换防。 他们名正言顺地接管了王茂生和刘子魁最信任的山阴村炮楼。孔祥波要求这些人都使用化名,故意泄露给来做饭和打扫卫生的村民。他自己还精心伪装了一番,在腮帮子上画了颗又黑又大的痦子,让村里人印象深刻而不会认出自己是被通缉的叛徒。 第三步,设下埋伏坐等敌工部的人来搞宣传。 接管炮楼之后,他每到天黑就派手下以撒尿等借口离开炮楼躲起来。当听到中共敌工部的人到炮楼附近喊话、讲课、搞宣传攻势时,他就躲在炮楼上面细细地听,发现不是王茂生的声音就从乱开几枪驱离。 果然,他们这种油盐不进的死硬态度,让敌工部的宣传员为难了,连续几晚的喊话都没有取得互动进展,逼得刘子魁和王茂生亲自出山了。 刘子魁先来了两个晚上。孔祥波知道这小子身手敏捷不易抓到,就继续当缩头乌龟。 连续一个星期的宣传轰炸,他们始终躲在炮楼里不出来,刘子魁他们就大意了,觉得这些伪军夜里只会龟缩,并不会出来抓人。 于是他们又把王茂生请来帮忙试一下,看能不能说服这些新来的伪军。 孔祥波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在听到王茂生的声音在炮楼外响起时,激动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立刻在背后悄悄打手电发信号,让那些健硕的伪军悄悄摸过去。 王茂生的枪伤还没好利落,察觉身后异响准备反抗时已经来不及了。 四个彪形大汉猛扑上来,有捂嘴的,有绑手绑脚的,剩下一个用膝盖顶住他后背,谁来了都别想翻过身去。 此时刘子魁、马绍勇就在不远处警戒,只可惜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炮楼唯一的出入口处,等发现王茂生被人偷袭时已经来不及救援了。 其中一名伪军拿枪指着王茂生的太阳穴喊:“再靠近就打死他!” 王茂生狠狠咬了捂嘴的大手,含糊地喊出了“开枪”二字,让刘子魁杀了自己。 可刘子魁哪下得去手啊,恨得朝天空连开几枪,喊话给炮楼里的人:“都他妈听好了,你们要是敢动他一个指头,我让你们死无全尸!” 说完他留下马绍勇等人严密监视,自己则赶紧跑回根据地请求支援,打算强攻炮楼! 可他又怎会想到孔祥波在炮楼里呢。 这厮太了解刘子魁的性格脾气,知道接下来必定是雷霆手段,干脆放弃炮楼向东北方向的日军据点转移…… 刘子魁带着大部队赶来,看到空无一人的炮楼都快气疯了,指责马绍勇连几个伪军都看不住。 马绍勇满脸无奈:“是孔祥波干的,他说我们要是敢跟着,他就每一百米割掉茂生哥身上的一个零件,我们听了一声惨叫哪还敢往前走啊!” “你确定是孔祥波?” “我没看清他的脸,但声音是没错的。” “那还愣着干嘛,快追啊!” …… 偏巧这个时候,在周围负责警戒的哨兵赶来汇报:“有一队伪军从西南方向急急赶来,数量庞大意图不明。” 刘子魁一听就炸毛了,掏出手枪就往外跑:“妈的,一定是刘黑七安排的接应部队,老子和他们拼了!” 马绍勇还想去拦一下,可他哪里追得上全速奔跑的刘子魁呢。 枪声响起,从稀疏到密集,从单发到连响,一场意料之外的遭遇战就在山阴村外围打响。 敌工部成员看刘子魁、马绍勇先后和敌人交上火,也不管有没有人下命令了,全都跟上去驳火。 那支被刘子魁紧急叫来支援的攻坚连队怕他们吃亏,也依托村里的屋舍院墙展开阵型进行火力压制。 另一边,刘黑七的部队被打蒙了。 他们接到的通知是接应孔祥波,可能会和敌工部七八个人交火,所以只来了40多号人。 哪想到遭遇的却是八路军的攻坚连,人家一百多条枪齐刷刷地开火,一瞬间就干掉他们一多半人。 匪兵们从没遭受过如此猛烈打击,抱头鼠窜连枪都不要了。 可刘子魁早已杀红了眼,怎么肯放他们就这么逃了? 他提了两把盒子炮飞扑过去,在夜幕中化身死神,把子弹射向视线之内的每一个敌人。 这一夜歼敌42人无一活口,可所有人都很沮丧,因为这支伪军的出现,让他们彻底失去了追上孔祥波的可能。 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恨,刘子魁跑去把炮楼烧了,熊熊烈焰撕裂夜幕,映衬出他的滔天怒火。 第107章 端掉土匪老巢 山阴村的熊熊烈火,还烧得另外一个人暴跳如雷,说的就是刘黑七! 孔祥波之前跟他定的计划是,一旦抓到王茂生会立刻送到锅泉村来。没想到这家伙留了一手,居然直接投奔日本人去了。 说实话,刘黑七虽然喊出了高额悬赏,但他打心眼里就没想过要付钱。他是悍匪啊,向来只有他打劫别人的份儿,谁也别想他手里拿走一分钱! 想来这孔祥波一早就看明白了这点,打的就是借他的兵设局抓王茂生,给日本人送投名状的主意…… “他娘的,敢算计到老子头上,老子这个皇协军司令是白当的?” 大概是越想越气,他高声喊道:“来人,备马!跟我去新泰县城要人!” 大白天,他带着四百多个精锐悍匪离开锅泉村,杀气腾腾地直奔新泰县城而去。 此时军区首长也得知了王茂生不慎被捕的消息,第一时间调动各情报渠道展开营救工作。政治部的领导接管敌工部的工作,安抚刘子魁不要太过担心:“以茂生同志的身份和名气,日军抓到他肯定会严加审讯,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刘子魁的声音急切又颤抖:“我请求加入营救工作,我有地下工作经验,在泰安参与营救过十多位同志……” “子魁同志,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头绪,我现在也不知道具体哪位同志负责组织营救,有什么营救方案,怎么给你安排?” 对方安抚他和马绍勇等人先去吃饭休息,等有了消息第一时间通知。 可他们心头压着一座大山哪里睡得着呢,又不约而同地聚集到王茂生的房间,各自抽着闷烟等待消息。 院子外面传来部队紧急经过的声音,从密集的脚步声来看,似乎是个大动作! 刘子魁一个箭步冲出去,也不管组织纪律了,逢人就打听这是要去哪,是不是去打新泰县城营救王茂生? 战士们纷纷侧目,但并不多言,但表情上又都是欲言又止。 马绍勇看着他们向西南方向急行军,猜测到:“茂生哥被抓到东北方向的新泰县城了,他们往南走,该不会是去打刘黑七的老巢锅泉村?” 刘子魁掏出手枪点了点所剩不多的子弹,咒骂一句:“妈的不管了,跟上去看看再说,如果是打土匪窝,我一定杀个鸡犬不留。” 这次还真被马绍勇猜对了。 这支部队就是奔着锅泉村去的,目的是趁着刘黑七不在端掉土匪老巢! 军区首长早就做着讨伐刘黑七的计划了,只因锅泉村四周已建成完整的防御体系,万一不能速胜就会被周围的日军和国民党顽军夹击难以抽身,所以只能等待时机。 谁也没想到,随着侦查员接二连三地送来重要情报,这机会说来就来了。 昨天,一个日军炮兵中队过境王洪九的地盘,和意欲抢夺大炮的国军打起来了。恼火的日军调集驻临沂和费南日军1000多人开着坦克带着钢炮,一夜之间将王洪九的兰陵矿坑据点全部包围。现在整个矿坑内部已乱作一团,相应的锅泉村周围的日伪据点兵力空虚。 今早,刘黑七又带着最能打的一个团去新泰县城了,锅泉村群匪无首,缺乏统一有效的调度指挥,正是歼灭他们的千载良机!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军区立刻启动了进攻计划,调集两个主力团奔袭锅泉村。 刘子魁不知道这些情况,也不关心这一仗能打成什么样子,只知道这一仗能让刘黑七大伤元气,能出一口恶气就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为了迷惑敌人,参战部队是分多路出动的,先头部队故意绕过锅泉做出了攻击别处的假象。 刘黑七安排在各个山头的岗哨并没当回事,毕竟连坐镇南锅泉村指挥部的伪军参谋长都认为,八路军擅长打夜战,夜里已经要瞪大眼保持警惕,反倒是白天比较安全…… 可这一次不一样,战士们都听说王茂生被抓了,他们那个“不见面的指导员”可能有危险,个个群情激奋争相请战,就算是白天也要打,拼了命也要打赢! 等到两个团的兵力顺利抵达预定位置后,3颗红色信号弹升起,英勇无畏的战士们立刻折回锅泉村外围,嗷嗷叫着冲上山头。 守军缩到炮楼和工事里负隅顽抗,还以为依托坚固的阵地能等到锅泉村的大部队前来支援。 可他们等到的是九二式步兵炮的轰击! 八路军主力团财大气粗,加之指战员们早就恨透了这伙土匪,打起仗来一改往日抠抠搜搜的打法,直接用炮弹轰塌了炮楼。 随着周围山头被攻破,盆地里的土匪头子们战意全无,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漫山遍野地乱跑,再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刘子魁混在进攻队伍里冲杀着,看见前面有个穿呢子大衣的军官,他举枪瞄准刚要扣动扳机,旁边的战士拦下来:“连长说了,遇到当官的尽量抓活的,没准儿能去跟日本人做交易,把咱们的人换回来呢。” 这话提醒得太及时了。 刘子魁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进攻方向,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木棍子,直接追上去把那土匪军官揍得嗷嚎跪地求饶。 这一战打得太勇猛了,两个主力团攻克据点6处,当场毙匪兵224人,击伤100余人,活捉了敌参谋长以下官兵1036人,直接摧毁了刘黑七经营多年的指挥部。 也正因这场战斗,阴差阳错地打掉了刘黑七的底气,原本去新泰县城索要王茂生的,临时却变成了寄人篱下寻求庇护。在日军指挥官的办公室里,他终于见到了孔祥波。 此刻对方满脸嘲讽:“刘司令,我履行承诺把王茂生抓住了,你现在还能拿得出20万赏金吗?你要是拿不出来,我可把他送给日本人了啊。” 看到对方小人得志的嘴脸,刘黑七气得差点当场拔枪把他毙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日军司令部对王茂生非常感兴趣,要求新泰守军立刻派遣重兵押运到济南审讯。 第108章 报复 王茂生被抓的消息,在伪军之中引发了严重恐慌。 那些为了赏金反复投降过的,那些裤腰带里藏了游击报的,那些驻守炮楼与敌工部暗通曲款的,全都害怕王茂生投降供出自己来,怕被刘司令像对付江传宝那般砍了他们的脑袋挂到城门楼上。 基于这样的担忧,他们主动给刘子魁传递消息,恨不得八路军神兵天降,立刻就打到新泰县城把王茂生解救回去。 只可惜王茂生早就在日军司令心里挂上号了,得知王茂生被抓到新泰县城后,第一时间命令押送到济南去看管审讯。 驻守新泰县城的日军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就安排了3辆卡车和40人的押运队伍,全副武装秘密出城。 等到伪军听到消息再一层层传递到根据地已是当日傍晚,那时候刘子魁已跟随部队去攻打锅泉村了。 等他两天之后牵着四个伪军大官回到根据地,听闻这个消息几乎当场崩溃,抄起一根扁担对着抓来的俘虏撒气,最后被政治部的领导关了禁闭。 在小黑屋里冷静了三天,这小子出来之后像丢了魂似的,愣愣怔怔地往外走,不搭理人也不汇报行踪去向。 起初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好似漫无目的地乱走,可不知不觉的他眼前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山峰,在那半山腰有一片烈士墓。 看到魏俊杰的名字,他眼泪夺眶而出,懊悔地自抽耳光:“我真傻,他让我开枪来着,我又没听他的话……” 关禁闭的时候,他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想着王茂生被抓时奋力喊出“开枪”的那一幕。 他知道以王茂生的脾气是绝不会叛变投降的,接下来一定会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和严刑拷打,结局大概率是死于非命,所以只求给个痛快。 可他怎么下得去手呢? 一直跟着他的马绍勇走上前来安慰道:“别这样,首长说了,茂生哥的身份特殊,鬼子不会轻易杀害他,我们说不定还有机会救他。” “你信吗?” 刘子魁是去过济南城的,那里是山东的省会城市,也是日本驻鲁占领军司令部所在地,几十万日伪军守卫森严,遍地都是汉奸特务,想把王茂生救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马绍勇急得抓耳挠腮:“不是还可以交换人质嘛,我们这次抓到了刘黑七的参谋长,还有好几个大官呢!” 刘子魁看着这位心思单纯的老大哥叹了口气,并没有对交换俘虏这种手段抱太大希望。日军司令又不是傻子,什么狗屁参谋长,不就是几个土匪头子嘛,一百个也比不上一个王茂生。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就算抓到了刘黑七本人,日军都断然不会同意交换。 两人没议论出什么好办法,愁眉不展地下山,迎面有个敌工部的同志气喘吁吁地找来:“首长叫你们赶紧回去,有紧急任务!” 原来刘黑七得知老巢丢了无比恼火,立刻对根据地周边的村庄展开了报复。 他自己实力大损胆气不足,居然撺掇着小鬼子出城扫荡,他的皇协军狐假虎威地走在前面,专挑人口多的村庄去烧杀抢掠。就在刘子魁关禁闭的后面这两天,这伙日伪军已经残杀了根据地周边的干部群众700多人。 似乎这样还不解恨,刘黑七还安排了一队亲信跑到各炮楼去“整顿军纪”,命令炮楼里的伪军把枪口对准过境客商,凡是运往沂蒙山区的物资一股脑地扣留没收,谁要是敢有异议立刻扣上通共罪名抓起来,明码开价索要赎金。 根据地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物资运输通道被卡住了,每耽搁一天都是巨大损失。上级命令敌工部立刻恢复工作,争取重新打通这条交通线。 然而现在的敌工部群龙无首,大家平时光听指挥干工作,一时间没人能挑起大梁来。马绍勇是个直肠子,捅了捅刘子魁:“你点子多,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刘子魁心乱如麻,赌气说道:“消灭刘黑七,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马绍勇朝他瞪眼:“废话,谁不想抓住刘黑七把他大卸八块?问题是抓不到他啊。” 领导耐心启发着:“剿灭刘黑七是作战部队的任务,你们先想象一下,如果是茂生同志在这里,他会怎么办呢?” “不知道,大概会继续上夜课、做思想工作。” “那就去做,之前怎么干的现在接着干,不要停下来!” 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敌工部得动起来,不能整天像丢了魂一样无所事事了。 刘子魁只好拿出那个牛皮公文包,把各炮楼的红黑榜账单抄一份,让大家先去核实一下伪军的人员变动。 如果炮楼刚刚换防过,要给新来的伪军建立账本,宣传红黑榜政策。 倘若炮楼里还是原来那些人,那就赶紧传达一个意思:“做过的好事都记着呢,红点还算数,只要他们继续做好事,我们一定既往不咎!” 他这些安排中规中矩,就算王茂生面对这种情况,大概也是如此决定。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刘黑七的狡猾。 这个土匪头子现在要的就是红黑榜的“账单”! 他那些亲信躲在炮楼里不要做声,外面共党念的“好人好事”要一笔一笔地记下来,谁的红点多谁就是通共分子,直接拿绳子绑了拉到炮楼的垛口上枪毙。 他们当着刘子魁和敌工部同志的面干这事,还把血淋淋的尸体挂在炮楼上面示众。 刘子魁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妈的,喊部队去灭了这群畜生!” 参加过攻打锅泉村的战斗之后,他对主力部队的战斗力有了新的认识,完全不把这些伪军炮楼放在眼里了。 不过杀鸡焉用牛刀,一个攻坚连过来看了看,这种孤零零没有交叉火力掩护的碉堡哪用得着浪费炮弹啊,直接安排火力掩护,工兵背着炸药包跑了一趟。 二十公斤炸药就炸塔了半壁炮楼,不等尘埃落定,战士们就冲了过去。 炮楼里面的伪军被震得七荤八素,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刘子魁念着红黑榜的名单,把刘黑七的亲信与原来守炮楼的伪军区分开来。 尽管恨透了这些“坏中坏”的土匪,可他还是忍住了当场枪毙的冲动,决定押回去审问,等确定这些人罪大恶极后就召开开公审大会,由根据地的人民群众决定怎么处置。 第109章 万人请愿剿匪 刘子魁把这场速战速决的战斗发表到了游击报上。 这段时间他乱了方寸,几乎忘记这份重要工作,导致游击报已经十多天没有刊印了。 攻下炮楼的那一刻他心里突然很慌,好像听到王茂生在责问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放在心上,过去日军大扫荡的时候都不曾停刊过,怎么自己一不在就没人管了? 他赶忙回去伏案写稿,忙活了一个通宵才把要发表的文章写完编辑好。 见报文章照例要先送政治部审核,上级首长看完后忍不住感慨了句:“不错,你遣词造句的水平见涨,语气越来越像王茂生了……” 这句话说到后面没音了,因为他看到刘子魁快要哭出来了,赶紧改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组织上已经决定把营救茂生同志的工作交给老钱负责了,他常年在敌后活动,有成功的营救经验,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真的?那我申请加入营救团队,我去给他打下手!” 十多天来,刘子魁的眼睛仿佛第一次有了光,情绪激动到声音都发颤。 对方拍拍他肩膀:“这事儿我可决定不了,回头替你问问。你当务之急是确定公审大会的时间和地点,及早把消息发布出去。” 刘子魁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至少要先挨个审讯,把这些土匪犯下的累累血债一笔笔地算清楚,才能开大会公开审判啊。那些新抓来的土匪都是死硬派,想撬开他们的嘴可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领导摇头解释,真正应该公审的是刘黑七和他手下那几个“大官”。 虽然刘黑七还没抓到,可他的参谋长已在锅泉村俘虏了,经过突击审讯已经交代主导和参与了多起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枪毙一百次都不为过。至于新抓来的这些喽啰,枪毙任何一个都不冤枉。 听完这番话,刘子魁神色瞬间黯淡下来:“这么说,拿这个参谋长去交换茂生哥的计划果真行不通了?” “你看你,怎么什么事儿都往坏处想呢?我什么时候说交换俘虏行不通了?”领导看四下没人才悄声告诉他另一个秘密,“军区决定用10个日本俘虏去交换王茂生,不过目前还缺少一个中间人斡旋,暂时不要声张。” 听完这话,刘子魁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有一个人选!” 他说的人是柳原光健,之前借调到敌工部,半夜给炮楼里的鬼子打电话的那位。后来因为日军有所察觉,还将计就计传递了问题情报,这个以日对日的渗透计划就逐渐搁置,柳原光健也就回“反战觉醒联盟”工作了。 领导表示会认真考虑他的建议,让他先专心工作,把公审大会的消息发出去:“干脆就把会址选在山阴村,你们烧毁的炮楼那里,时间就定在三天以后怎么样?” 这选址太有深意了。 刘子魁激动得当即笔走龙蛇写出一则通知,添加到刊印内容里。 随着新一期的游击报印刷出来,敌工部所有同志都化身为投递员,把报纸张贴满根据地的交通要道和各个村庄,邀请人民群众来参加公审。 部分报纸还流入了敌占区,引的刘黑七怒火中烧,叫嚣着要带兵攻打山阴村,让中共的公审大会办不成。 可真到了那天,他根本不敢。因为他早被八路军主力部队打怕了,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这时攻打山阴村无异于飞蛾扑火。 而他这番按兵不动,又让手下最忠诚的弟兄寒了心,连参谋长被抓了都不救,自己还有什么奔头? 刘黑七更不会料到,这场“公审大会”一举敲响了他和手下悍匪的丧钟! 那一天早晨,通往山阴村的道路汇聚成了人流。 沂蒙山区大大小小的村庄几乎都被刘黑七祸害过,大家听说要公审二号土匪头子,纷纷扶老携幼呼朋引伴前来围观。 敌工部在炮楼周围的空地上搭了高台,带了一个排的战士押运土匪,提防有人来搞破坏。可他们很快发现,现场聚集了几千上万人,这点儿人手光维持秩序都比较困难。 这么大规模的群众聚集,军区首长也担心出乱子,把周边作战部队调动过来,提防日伪军的突然袭击。 不过现场人声鼎沸,公审大会几乎无法顺利举行,刘子魁把各村的干部聚集起来,要他们管好各自的村民:“我知道大家有一肚子怨气,宣判之前我给你们机会,每村选个口才好的党员干部出来讲!” 在这些村干部的帮助下,现场逐渐安静下来。 马绍勇把那名被俘虏的参谋长带上来,念了此人交代的一些罪行: 民国十五年(1926年)刘黑七带人血洗白马峪,4小时屠杀393人; 民国十六年,刘黑七带人洗劫南孝义村,屠杀300多人,放火烧了全村; 民国十七年,大泗彦村因拒绝刘黑七的无理摊派,被屠杀947人,全村仅余42个活口; 抗日战争爆发之后,刘黑七投靠日本人当了汉奸,屡次配合日军行动。 民国三十年(1941年)的大扫荡,他们在天宝山区、沂蒙山区杀害抗日军民200余人,烧毁60多个村庄4000多间房屋,致使2万多名群众无家可归。 民国三十一年,刘黑七与日军在老泉崖杀害中共干部20余人。 民国三十二年,刘黑七甚至主动撺掇鬼子扫荡,残害根据地周边的干部群众700多人…… 他每念一条罪行,台下就有群众嚎啕大哭,一会儿是这个村子,一会儿是那个庄。 村民们争着上台讲述自己经历的惨案,讲的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有名有姓的村民是怎么被刘黑七残害蹂躏的。 有小伙子被灌了满嘴火药炸得面目全非;有年轻妇女被强奸后惨遭剖腹挖心;有小男孩被匪徒用尖刀穿耳连人带刀扎在土坯墙上;还有襁褓中的婴儿被放到石磙上碾成…… 这些血淋淋的罪行讲出来,连马绍勇都泪流满面,立刻宣布所有土匪头子罪大恶极,拉到炮楼废墟前执行死刑。 可光杀他们还不足以平民愤啊,现场近万名百姓联合请愿,希望八路军尽快活捉刘黑七。 愤怒的情绪需要宣泄,散会的时候几千名群众发一声喊,齐刷刷地冲到附近另一个村庄把炮楼,把里面的伪军赶走,将完整的炮楼拆成了平地…… 第110章 狡猾的狐狸 刘黑七知道现在的形势对他很不利。 可他又不能一直龟缩在新泰县城里,那里是日本人经营的地盘,禁止他搜刮劫掠。手下所剩不多的匪兵因搞不到油水军心涣散,几乎每天都有叛变和逃跑的,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变成光杆司令,被小鬼子扫地出门了。 他必须趁着现在还有千把号人,不断出去抢钱、抢粮、抢女人,用这些东西笼络手下那群“牲口”,重新壮大队伍。 经过一段时间的侦查和筹划,他决定重回锅泉村落脚,因为那里离根据地近方便劫掠,也因为那里是他熟悉的老巢,有藏起来的金银财宝,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他始终认为,上次是因为蠢货参谋长指挥不当,没有发挥出防御体系的作用,才让八路军占领了锅泉。倘若那天是自己镇守锅泉,一定会让八路军吃不了兜着走。 这土匪头子想得很美,但周边老百姓可不给他机会。 打锅泉的八路军虽然撤了,但敌工部、宣传部、农救会、妇救会等各部门还在村里展开工作。他们建立起了村级民主政权,在村里村外贴满了抗日宣传标语和对黑七的通缉令。 原先被刘黑七欺骗的本村老户,被土匪抓来干活的壮劳力,还有那些被掳来奸淫的妇女都被组织起来了,一发现土匪杀回来就赶紧给八路军报信。 敌工部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刘子魁正好离得不远,让其别的同志回去汇报,自己先走去村里探探情况。 他避开大路上的哨兵,翻过毛家岭的野山坡摸进锅泉村,看到土匪把村里人都叫出来训话。 广场上站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光头胖子,五短身材满脸横肉,气呼呼地把满村的通缉令扯个粉碎,叫嚣着:“别拿八路当靠山,他们靠不住……有我刘黑七在,这锅泉就不会姓了共……” 说到这里,他招一招手让手下土匪推搡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男青年,说这人是想去给八路军告密的:“我警告你们,敢在老子眼皮底下‘通共’的,都是这个下场!” 话音刚落,两名土匪已拉栓上膛,当场将这名村民射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村里许多人被这一幕吓到了,哆嗦着一言不发,倒是有个老头走出来,一口一个刘司令叫着,攀亲戚论辈分阿谀奉承一番,行为让人不齿。 不过刘黑七得了这个台阶,顺势放过了这些村民,没有再滥杀无辜。 刘子魁原路返回,向部队首长汇报了土匪兵力部署和躲过哨兵的偷袭路线。 军区首长认为,刘黑七过去屡遭官军围剿都不死,隔一阵子总能拉起三四千人来,说明是有点本事的,这次讨伐务须一击必中:“抓活的,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行!” 考虑这段时间王洪九和日军已经罢战,主力部队必须分出大部分兵力来防止两方趁火打劫,因而只能派三个连的兵力进攻锅泉村。 基层指战员们也是胆大包天,就这么点兵力还要兵分两路,一路佯攻大路,另一路跟随刘子魁走小路,给敌人来个出其不意前后包夹。 战斗照例是夜间打响天亮后结束,最终八路军以牺牲15人、伤38人的代价,毙伤匪兵146个,俘虏了36人。遗憾的是,狡猾的刘黑七居然还有安排了替身。 那人体貌特征和他非常相似,再穿上一身司令官的军服,不走近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八路军战士们满以为能抓个活的立大功,嗷嗷叫地冲上去,完全没注意到有一股敌人绕路钻进了深山老林。 等到天亮之后,几个战士兴冲冲地把“刘黑七”押到连长面前,刘子魁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假的:“和那天给村民训话的不太一样。”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哭喊着求饶命,说自己也是被逼着穿上这身军装的…… “费半天劲抓了个假的?”几个战士气坏了,“他奶奶的,老子毙了他!” 刘子魁赶忙拦住:“虽然是个假的,但是也有七分相似呢。把他带到各排各班去,让大家伙看看,以后遇到长得差不多的多半就是刘黑七了。” 大家都觉得这个点子好,就拿这个替身当“活照片”用了。 刘子魁得知这些土匪中有一部分是原来驻守新泰的,立刻想起一个人来。 他去找那36个俘虏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叫丁老四的,因为在北大山阻击八路军机关干部突围而提拔成了营长。 俘虏中有个下层军官的认识丁老四,说看到这人跟随刘司令朝东南方向跑了。 刘子魁懊恼得狂拍大腿,仔细问了丁老四的体貌特征,交代作战部队遇到一个凸嘴龅牙吊梢眼的土匪小头目一定要抓活的,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审问。 此时所有人都觉得刘黑七带着一帮残兵败将跑不远,剿灭这厮指日可待。 可事实证明,他们都低估了这悍匪的手段。刘黑七太熟悉锅泉村周围的地形了,留下一小部分人在密林里设置陷阱断后,他自己带着其他人迅速从另一个方向钻出林子向南逃遁。 这伙土匪有一套“大庄吃饭,小庄住宿”的“游击”经验,行军转移的路线飘忽不定,加之手段残忍威慑十足,许多村庄被抢了也不敢去找八路军告状。 追击部队在山里兜兜转转失去了目标,只能暂时收兵了。 刘黑七得到消息又松了一口气,他给幸存的土匪吹嘘:“算命的说老子今年必有一劫,但只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就应验在这里了。你们看着,只需半年时间,老子又能拉起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到时候你们每个人官升三级,咱们继续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好日子!” 剩下那两百多个悍匪居然高呼“司令威武”,对他的鬼话深信不疑。 可刘司令对他们却是疑心重重,自此之后吃饭必由亲兵、副官先尝,他要确认没有下过毒才动筷子。睡觉一夜要换好几个地方,他在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山沟里、草窝里随时睡随时醒,经常连贴身亲兵都不知他睡到什么地方去了。 流窜了一个多月,靠着“大秤分金”和“砍头威胁”的手段,他居然又抓了几百个青壮男丁,拉起了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在离锅泉村往南50公里的柱子山安营扎寨了。 第111章 奇袭柱子山 柱子山的地理位置十分刁钻,刚好处于八路军、日军、国军三方势力的中心。从这里往南40公里是王洪九盘踞的兰陵县,东西四五十公里则是日军控制的临沂和枣庄,往北走五十公里是蒙山抗日根据地。 如果八路军攻打柱子山,要徒步行军十几个小时,需穿越日军布置的三道封锁线,沿途有不少驻着汉奸特务的村庄。一旦走漏了风声,很可能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 刘黑七感觉高枕无忧了,又开始四处劫掠为祸一方,还叫嚣着早晚有一天血洗山阴村给他死去的参谋长报仇。 眼瞅着这个土匪头子真的“东山再起”了,根据地军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甚至不知道谁放出了传言,说刘黑七是“乌鱼精投胎刀枪不入,连八路军的机枪和手榴弹都奈何不得”。山阴村的男女老少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一闭眼就被土匪杀进家门。 在这种不利局面下,军区首长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奇袭柱子山!敌人越嚣张就越麻痹大意,正好打他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次一定不能再让他跑了,没有活的,死的也行!” 刘子魁请求参战,他没像以前那样吹嘘自己翻山越岭的本领,而是说要记录刘匪覆灭的过程,发表到报纸上给根据地军民一个交代,他预感发表这篇新闻远比打死几个土匪重要得多。 这个理由简直完美,连军区首长都无法拒绝。 11月15白天,鲁南军区组织12个连,兵分三路向柱子山急行军。 在敌工部、地下党员干部的配合下,沿途伪军炮楼、各村伪保长被提前控制,基本上没有走漏风声。即便事后有个别汉奸特务跑出去通风报信也已经来不及了。 战斗当晚9时打响,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突然照亮夜空,已经悄悄摸到山寨外围的各连队同时开火,机枪、步枪组成的密集火力直接把土匪们压得抬不起头。 刘黑七压根儿没料到八路军敢来攻打山寨,沿着山寨围墙跑了一圈,发现四面八方杀声震天,手榴弹的爆炸声、步枪机枪的射击声前所未见的密集,战斗在夜幕下分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再转头看看周围,这些强行拉入伙的乌合之众哪有什么战斗力,只会像待宰的羔羊一般缩在围墙后面,人挤人连转个身都困难。 他慌了神,表面上催促部下殊死抵抗,心里已经准备溜之大吉了。 晚10时许,八路军的爆破手上来了,先在围墙上炸开一个大缺口,又朝里面扔了一轮手榴弹,直接引发了土匪们踩踏式的大溃败。 刘黑七见大势已去,带着他的书记官用绳溜出围墙外,向西南方向的一道山岭逃跑。 偏巧4连有个叫何荣贵的通讯员看到这一幕,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刘黑七让书记官往另一个方向跑引开追兵,奈何参战八路军战士都看过他的“活照片”,就认准了又矮又胖的追。 刘黑七喘着粗气跑不动了就回头开枪,好巧不巧地被何荣贵还击的一枪击中要害,两腿一蹬当场就咽了气。 事后经俘虏辨认,何荣贵打死的正是恶贯满盈的土匪头子刘黑七。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就毙敌伪军240人,俘匪军官36人,俘匪徒1000余人,解救了被抓被押的壮丁、妇女500余人。附近的日伪军第二天早晨才赶来增援,又被八路军集中力量击退,损失不小。 为了打破刘黑七刀枪不入的谣言,部队专门把尸体抬回根据地去,让一个班的战士用老粪筐抬着游街示众,以解当地百姓的心头之恨。 在那些受匪害严重的村庄,愤怒的群众用镰刀砍,锥子扎和石头砸来发泄仇恨…… 刘子魁在战斗中一枪没开,他像当初王茂生在梁山上观战那样,记录着战斗经过;他学魏俊杰那样写了一篇檄文归纳总结了刘黑七的十恶不赦;他采访了何荣贵,生动地还原了击毙经过。 他熬了两个通宵,写下一万多字的文章,从头到尾详细描述了山东军民齐心协力对抗这股土匪势力的全过程。 在他倒头大睡的时候,政治部的首长亲自坐镇宣传部,安排编辑、排版、印刷和发行工作,将这些文章优先刊印到游击报上,再转载到鲁南时报、大众日报等诸多机关报纸和杂志上。 交通员们迎着晨曦把报刊杂志送往各地,让人们知道八路军为山东老百姓除了一个为害二十载,残害万余人的大祸害! 这些新闻报道引起了极大反响,鲁南百姓带上鸡蛋、粮油慰问参战部队,还特地制作了一把万民伞送到了八路军115师师部。 更为轰动的是,远在延安的新华广播电台连续多日、每隔4小时播发一次《山东我军击毙惯匪刘黑七》的重要新闻;《解放日报》在题为《山东军民反扫荡胜利》的重要社论中指出:击毙混世魔王刘桂堂,为山东人民除了大害,为中华民族伸张了正义,特别值得大书特书…… 不久,山东军区颁发嘉奖令,嘉奖鲁南军区参战部队,并授予击毙刘黑七的八路军战士何荣贵为山东军区甲等战斗英雄称号。 刘子魁也在嘉奖之列,不过他心中没有半点欢喜。 嘉奖大会之后,他一个人去了北大山,将那枚军功章放在魏俊杰的墓前泪如雨下。 他曾经发誓,说要调查和还原魏俊杰牺牲的真相,要把事迹发表到报纸上,要改写那简陋的阵亡档案。 然而柱子山战斗之后,他问遍了每一个俘虏,逼着他们挨个翻看尸体,最终得到了一个不愿接受的结果,丁老四死了,参与截击机关干部的土匪死的死逃的逃,那些真相再也查不到了…… 北大山上又飘起了雪。 这次不是冰冷坚硬的雪粒子,也没有了凛冽的西北风。 那些轻盈的、洁白的雪啊,无声地落在肩头化在掌心,覆在草木、坟茔和焦土上,竟给人一种宁静的抚慰。 第112章 闯祸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是极不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山东抗日军民战胜了水灾、旱灾、蝗灾,反击了日军大大小小几十次“扫荡”,消灭了悍匪刘黑七,还粉碎了国民党92军侵占鲁西南的图谋。 到了年底,根据地的军民忽然发现,敌人挖的封锁沟、修的炮楼据点越来越多,可根据地的地盘反而越来越大了;灾年没出现逃荒潮,各村各户与八路军相互接济,勒紧裤腰带居然熬过去了。 大家还感受到日军的扫荡规模和频率明显下降了,盼了好多年的瑞雪也终于降下来,种种迹象预示着局面正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12月3日,刘子魁接到一份通知,上级要求根据地所有报纸转发一则宣言——《开罗宣言》:“中美英三国将坚持对日作战,直至日本无条件投降;剥夺日本自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后在太平洋所夺得的或占领之一切岛屿,在使日本所窃取于中国之领土,例如满洲、台湾、澎湖列岛等,归还中国。日本亦将被逐出于其以暴力或贪欲所攫取之所有土地。” 他逐字逐句地念着这段话,忽然发现自从王茂生被捕后,自己就再没关注过国际时讯。 他去宣传队要了许多旧报纸,一口气从年头看到年尾,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2月德军在斯大林格勒投降,9万人被俘;5月日本宣布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阵亡;7月意大利发生政变,总理墨索里尼被捕;9月意大利宣布投降…… 刘子魁把这些事情罗列在一起,心里升腾起充满期望的遐想,难道《论持久战》里预测收复失地的第三个阶段,真的要来了? 基于这样的判断,他跑去跟马绍勇商量着,敌工部应该干一票大的,让老百姓以胜利的喜悦迎接新年! 马绍勇听得热血沸腾,当即摩拳擦掌:“我听你的,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还记得公审大会结束后群众自发去拆炮楼的行动吗?那天人人兴高采烈,真比过年还热闹呢!” 刘子魁说想要再组织一次这样的行动。 马绍勇满眼都是狂热兴奋,拍手大笑:“这个主意好,拆一个不过瘾,要拆就一口气拆上十个八个的!”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着手筹划。 刘子魁负责联络和发动群众,让马绍勇提前去各炮楼给伪军打招呼。 是的,为了确保行动顺利进行,避免出现人员伤亡,他们先去通知那些“二鬼子”提前打包行李,警告他们看见群众奔来就赶紧撤,绝对不准开枪! 这事情听着有些荒诞,却正是当下抗日形势的真实写照。 自从刘黑七被抬尸游街后,山东的伪军全被吓到了,当大官的惶惶不可终日,吃不香睡不着,没有十个八个保镖护着不敢出门。 各炮楼里的伪军也变得愈发老实,跟村民说话都细声细语客客气气的,生怕一句话说错被告状记上黑点,步了刘黑七的后尘。 这么大的行动,他们两个人就给办了。 刘子魁跑到各村去下通知,刚说到要去拆炮楼,村里男女老少全都放下手里的活跟他走。 周边村庄的群众好奇打听两句,再跑回村里一吆喝,马上就又有不少人汇入队伍。这队伍就像滚雪球似的,出发的时候才几十号人,才走到半路就已破千。 许多人都参与过上次拆炮楼的行动,总结了行动经验,自发安排了分工,有人扛着锄头、铁锹卖力气,有人挑着扁担带足了水和饭食,还有几个大叔组成了吹鼓队,兴冲冲地吹起了唢呐。 这么大规模的群众行动,可把根据地的各级领导给搞懵了,宣传部以为是社工部组织的,社工部以为是作战科的安排,作战科的人在纳闷,拔炮楼这么大的行动为什么不通知部队配合行动? 他们相互打听,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想到了,唯独漏了敌工部,毕竟王茂生被抓孔祥波叛变,敌工部现在一盘散沙,能维持日常工作就不错了,谁信这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但刘子魁和马绍勇偏偏就这么干了,两人带着5000多名群众去拆炮楼,见一座拆一座,拆完这家再拆下一家。 军区首长了解到情况后罕见地黑了脸,怪这两个小子太过胡闹,这种大事居然擅自行动,万一日军突然杀过来,岂不是要造成严重损失? 不过眼看着群众情绪如此高涨,他们也不好直接叫停,只能顺势安排主力部队赶紧出动,去周边的交通要道设下埋伏,阻击各县城出动的日军…… 也正因为有了八路军的掩护,这五千多名群众才能顺顺利利地从蒙山一路拆到白彦,花了5天时间拆掉敌伪碉堡、围寨30多个,打通了40公里的交通线,重新把沂蒙山区与天宝山区根据地连成片。 参与行动的老百姓可算出了一口恶气,回去之后逢人就吹当时的场面有多壮观,伪军逃的有多狼狈,那些炮楼拆得多过瘾。 可组织这次行动的刘子魁、马绍勇就惨了。 组织上火速派遣两名成熟干部接管敌工部,给予两人关禁闭、记大过等处分,据说要不是万幸过程顺利且结果还不错,可能开除他们党籍都算从轻发落了。 马绍勇在禁闭室里挠着腮帮子感觉很无辜:“不是让学茂生哥吗,要是他在,肯定也是这么干啊!” 另一间小黑屋里,刘子魁盘腿坐着打腹稿,那种满腔激情不吐不快的感觉,和两年前在泰安城内第一次尝试采访写作时一模一样。 从禁闭室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写完稿件送审,向政治部主任提出了重回宣传队的请求。 主任感到很奇怪:“怎么啦,受点处分就闹情绪?你不是总想扛枪打鬼子吗?去了宣传队可就没这么多机会了。” 刘子魁淡然一笑:“茂生哥说得对,我举枪冲上战场,竭尽所能也只能消灭眼前一小撮敌人。可当我拿起笔,写下的每一个字,每一篇文章,每一张报纸,都会变成让鬼子闻风丧胆的炮弹,直接打到他们司令部去!” 第113章 一炮打响 离开敌工部时,刘子魁整理出来两堆东西。 他自己的私人物品东西不多,除去两套军装、便装、鞋袜外,就只有一支手枪和过去出版的226期游击报了。每一期报纸他都郑重保留,其中还包括油印作废的创刊号版样。 叠衣服的时候摸到口袋里有个硬物,翻出一看才发现这是王茂生亲手雕刻的木活字。那年鬼子来扫荡,印刷所的同志忙着掩埋机器设备,这枚木活字就被乱丢在地上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王茂生拿刻刀仔细雕琢的场景,感觉鼻子酸酸的。 另一堆就是王茂生留下的东西,除了个人衣物外,还有一支钢笔、几个笔记本,一套老旧油印工具,以及那个无比重要的牛皮文件包。 这文件包里装了许多机关干部的照片底版,还有伪军花名册和周边炮楼守军的红黑榜账册。 虽然根据地周边的许多炮楼已被摧毁,但花名册里一多半伪军还活跃在国统区里,这里面许多资料整理后仍然可以发挥大用处,所以他打算留给敌工部,自己只从里面取了两张照片,一张是王茂生的,另一张是魏俊杰的,夹在笔记本里贴身收好。 马绍勇站在门口看着,想不通这臭小子为什么要离开敌工部。要说写文章办报纸,在这里继续把游击报办下去不行吗? 刘子魁只是笑笑,解释说游击报是他和王茂生、魏骏杰一起办起来的,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凝结着三人的心血,当然舍不得放弃。可魏俊杰牺牲了,王茂生被抓走了,他没有信心一个人把这么重要的报纸办好。 “我调到宣传队去,可以向许多同志学习,及时了解党的方针政策,掌握国内国际的大事,才能写出有分量的文章。” 他说自己只是调换了一个部门,又不是离开了队伍,如果敌工部的新领导有意继续出版游击报,自己也会积极投稿。 马绍勇一脸苦相:“我不懂办报纸,可‘崽卖爷田不心疼’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刘子魁拍拍他肩膀:“走一步看一步,要对新来的领导同志有信心!” 安慰人的话谁都会说,可心里那道坎总是不好过的,他刘子魁心里也明白这份报纸可能会停刊了,出门的时候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宣传队驻地还在老地方,几乎还是原来那些人。因为精兵简政的缘故,这两年许多报纸杂志都停刊了,大家以编辑记者的身份编入通讯社,成为全省各报纸的新闻供给机关。 刘子魁认为这里是更适合他的战场,他可以以笔代枪每天炮打日军司令部! 他来到新单位打响的第一炮是完成王茂生之前没调查完的一篇文章《警惕日寇的鸦片毒计》。 去年为了护送中央首长回延安,王茂生曾经以“调查日军诱骗农民种大烟”的名义,带刘子魁去敌占区转了一圈,在探路的过程中顺道做了部分调查。 那时候王茂生就给他讲:“鬼子故意让大量中国人染上鸦片,吸毒成瘾的人往往倾家荡产,最后为了获取鸦片而堕落成汉奸。我们应深入教育,严禁大烟,并将日寇兽行公之于世。” 刘子魁谨记于心,调到宣传队后第一件事就是完成这个调查任务。 他去了一些大面积种植罂粟的村庄农田,发现那里都是离日本据点近的土地肥沃的水浇地,罂粟种子由日军发给,而且美其名曰“为了医治战争的创伤,弥补个人的穷困”。 有些地方村连村种植罂粟面积超过2000亩,每亩割40两,可制烟膏20两,每两烟膏售价8元,一亩地可收入160元,从经济收入看比种粮食强,然而头一年虽然不收税,第二年交税极高,每亩要烟税70元至80元。 鬼子很狡猾,他们自己不出面,主要交给汪伪政权建立的行政公署去推广种植和征收烟税。有的县公署甚至制定了有奖督励办法:“若能圆满完成督励鸦片栽种任务且无不轨行为时,依照下列标准发给奖金:每收集一两鸦片,发给村干部奖金15元,区干部1元,县干部1元。” 那些投靠汪伪政权的汉奸便拉大旗作虎皮,强行摊派鸦片种植指标。按照一些村里老人的说法,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村里鸦片种植面积比前一年增加了足足一倍有余。 要不是最近两年山东水、旱、蝗三大灾害频繁,这种毒物的种植面积可能还要翻番。 他把这些真实情况记录下来,提醒各级抗日民主政府和沦陷区的农民群众:“农谚有云瑞雪兆丰年,今年倘若风调雨顺,务必警惕日军再行鸦片毒计!” 这篇文章才刚写出来,宣传队的同志们就争相传阅。 过去大家采写新闻喜欢围绕作战去写,不是抄战报上的毙、伤、俘数字,就是写战斗小景宣传战士们作战多么英勇。偶尔关注民生疾苦,也以痛斥日军扫荡、土匪劫掠导致民不聊生为主。 像这般关注敌占区老百姓的生产生活,揭露敌人阴谋诡计的文章,让人耳目一新手不释卷。 这篇文章被当做通讯社的重磅力作,不但推荐发表到省级机关大报和各区县报纸上,还当作揭露日军罪行的重要证据推荐给了国统区《中央日报》等报刊杂志上。 这些报纸通过各种渠道渗透到沦陷区,对挫败日军今年的“督励”阴谋发挥了重要作用,一些农民自发组织起来反对种植罂粟,闹出了不少动静。 消息传到根据地,军区首长赞扬王茂生文章写得好,把宣传的触手伸到了敌人统治的地盘上,相当于在敌占区开辟了新的舆论阵地,无形中扩大了根据地的范围! 不过也正因为这篇文章取得了轰动性的效果,许多报纸被送到了日军司令部去。如今的日军司令已经不是土桥一次了,而是曾经担任“华北方面军特务机关长”的喜多诚一。 从履历上不难看出,这人是搞情报出身的大特务,对舆论宣传和阴谋手段极有心得。看到各种名目的报纸上发表了同一篇“反动”文章,视线第一时间转移到右下角的作者署名上。 第114章 还有后来人 这篇文章的署名是“王茂生”。 喜多诚一很熟悉这个名字,疑惑道:“在报纸上写文章骂皇军的王茂生?不是早被抓到济南来了吗?” 他让人把孔祥波叫来,询问对这件事的看法,以及王茂生现在被关在哪里,交代了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等等。 孔祥波并未受到重用。 他叛逃之前以为自己抓到王茂生立下大功,又掌握着根据地内部的许多秘密,投靠日本人后会获得重赏,过上高官厚禄花天酒地的好日子。 谁承想日军只赏了他一笔钱,安排在特务机构凤凰公馆当差,专司情报收集,侦探、逮捕和杀害抗日志士的工作。 原来到抗战形势风云突变,日军不断从中国战场抽调精锐奔赴太平洋战场,山东占领军遭到大换血,新调来大部分是未成年的娃娃兵,部队兵力、战斗力严重下滑,不得不放松了对大部分村庄的控制,被迫由攻转守了。 如此一来,日军高层对孔祥波提供的根据地防务部署、敌工部对伪军的渗透行动这些情报,已没什么兴趣。人家现在想要的是占领区各城镇地下党的组织构架、人员名单和情报渠道等。 孔祥波负责的敌工部业务与地下工作并无交集,绞尽脑汁想了一宿才记起那年冬天日军5万大军扫荡沂蒙山区,刘子魁曾跑到济南传递重要情报的旧事。 他料想此事可能是王茂生安排的,那就一定知道如何与济南地下党组织联络,知晓情报站在哪,接头人姓名。 他便以此为目标展开了刑讯逼供。在凤凰公馆的地牢里,他们把王茂生吊起来,打、烧、烫、往嘴里灌煤油,手指缝里钉钢针这些手段都用上了,奈何始终没能撬开对方的嘴。 今天突然被日军司令召见,孔祥波心里慌得不行,点头哈腰一通讨好:“这个王茂生是假的,我抓来的那个才是真的,要不然中共之前也不会提议用10个日本俘虏交换了。” 喜多诚一脸上阴云密布:“王茂生审得怎么样了,还是不肯说出中共济南地下党的情报吗?” “嗐,这家伙就是个软硬不吃的死硬派……” 孔祥波说到这里有些底气不足,假如成是他的话,肯定受不了那些酷刑。 喜多诚一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们把他关在哪里?” “报告司令,笠原少佐已于昨天签字,把王茂生送去‘新华院’战俘营了。” “新华院啊,”喜多诚一动容道,“这样说,还不如拿他换10个大日本皇军划算。” 连日本人都觉得“新华院”是个人间炼狱。被关进去的战俘要么病死饿死,要么反抗被打死和做苦力累死,没人能够幸免。 “这……”孔祥波脸色大变,赶紧劝阻,“司令,以我对王茂生的了解,他写的文章危害性极大,比这篇有过之而无不及,绝对不可放他出去!” 说完这句,孔祥波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猜这篇文章应该是刘子魁写的,他是王茂生的死党,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那种,这行文风格,这说话语气,这遣词造句都很相似。” “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 “那你觉得他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不清楚,但这说明中共还在打算营救王茂生。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诱捕刘子魁!” 孔祥波表情狰狞起来,为了彰显自己的利用价值,他再次提及刘子魁来济南送情报的事情,说要不是这小子带的情报,八路军主力就不会强袭洪山镇劫走鲁大公司的巨额军粮,那场大扫荡也就不会草草结束。 他还信誓旦旦地向喜多诚一保证:“这刘子魁才19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可比王茂生好对付多了,只要抓到这小子,保准能牵出中共济南地下党的重要人物!” 喜多诚一本就是策划阴谋的特务出身,孔祥波这话意外勾起了他的兴趣,还真同意了这个提议:“那就把王茂生从新华院提出来,就当是废物利用了。” 也正因为这句话,阴差阳错地把王茂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被关进新华院的人都要先经历一顿类似“杀威棒”的毒打,王茂生在外面已经被孔祥波折磨得不成样子,进去又遭这么一通璀璨,直接奄奄一息了。 那些看守隔天早上看他出气多进气少,干脆直接抬进了“医务室”。 所谓的医务室,其实就相当于停尸间,里面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看守强行脱光了他身上所有衣服,不给食物也不给水,撂下一句“医生很快就到”,关上门走了。 这个阴暗潮湿、满地都是排泄物和血污的肮脏环境是老鼠的天堂。常年啃噬尸体的老叔个个体型硕大眼珠子通红,门一关就在房间里窜来窜去,有的直接爬到了王茂生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几个戴口罩穿白大褂的军人进来驱赶了老鼠,拿出一根拇指粗的玻璃针管要给王茂生打针。 他们不是来治病的,而是试验一种不知名的药水,压榨掉犯人的最后一点价值。 好在当针头堪堪刺破皮肤的时候,孔祥波拿着特批的文件找来了,传达司令的命令,让人把王茂生抬出去送到正规医院抢救。 几天后,得知王茂生苏醒,他拿着几张报纸进门,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救其一命。 王茂生懒得看他一眼,闭上眼扭过头去。 孔祥波却知道怎么勾起他兴趣,把报纸送到眼前:“你知不知道,刘子魁在外面冒充你乱写文章呢,你看看,这是不是他写的?” 听到刘子魁的名字,王茂生果然回过头来。 他实在太牵挂,太想知道这小子的消息了,当即扫视报纸上的文章,看到最后留露出欣慰的笑容。 孔祥波从他的表情上判断这确实是出自刘子魁的手笔,忍不住好奇:“他署你名字是什么意思?” 王茂生嘴唇翕张声音微弱,第一次主动开口:“这是一份战书!” 孔祥波听不太清楚,凑近问道:“什么?” “他是要告诉你们,抓了一个王茂生,外面还有千千万万个王茂生,杀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 第115章 所谓的“戒烟社” 刘子魁就是这个意思。 他上次因擅自组织农民拆炮楼被关禁闭,在小黑屋里琢磨了三天两夜,想明白一件事,继续待在敌工部能做的事情很多,但没有一件与救援王茂生有关,他不能擅离职守,没办法联络钱掌柜,无法掌握营救进度,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到传来王茂生牺牲消息的那天,他一定会后悔,后悔为什么这几个月什么都没干! 所以他申请调到宣传队去,这样就能以采访为借口深入敌占区,就有机会找到钱掌柜了解救援计划和进度,甚至还可能在救援中帮得上忙。 他知道这想法不对,擅自行动违反纪律,但过不去良心坎,所以只能把这些想法埋藏在心底,连马绍勇都不曾提起。 在发表了第一篇重磅调查之后,他顺势提出了以“强迫种植罂粟”为突破口,继续前往敌占区采访的请求:“我想去济南调查当地百姓染毒成瘾的情况。” 大家都劝他冷静些,深入敌占区采访太过危险,可他居然搬出了军区首长赞扬的话:“哪里是敌占区啊?首长都说了那是我们新的舆论阵地!” 他去找政治部主任软磨硬泡,说自己在敌工部表现多么出色,讲自己去过济南熟门熟路经验丰富,还拉着领导展示自己上房揭瓦的本事…… 其实这些借口没什么用,真正让领导同意他冒险去采访的原因,是有人拿了一份汉奸报纸跑到宣传队嚷嚷:“快看,小鬼子反击啦!” 报纸上的内容是日军和汪伪政府发布的一则声明,斥责中共宣传刊物炮制假新闻,辟谣说:“皇军从未强迫种植罂粟,进驻山东之后还设立了禁烟局,下辖十几所戒烟社,负责对全市吸毒分子登记,规定限制每人每月吸食量……” 这口水战一开打,政治部主任只好去请示首长,要不要让刘子魁去济南转转,揭穿敌人的谎言。 首长的批示是,应该多写一些关乎民生的文章,把视角放长远,加强对沦陷区群众的宣传工作。 于是,如愿以偿的刘子魁按捺激动的心情,当天就换上便装出山。 他第一站还是去枣庄找铁道游击队,请他们帮忙搞路条买车票,从那里坐火车前往济南。 和上次一样,出火车站后小心谨慎,他凭着印象去寻找东关般若庵的裁缝铺,然而到了那里才发现店铺改成了粮油店,掌柜没在家,伙计狗眼看人低,见他背着行囊就知道不是顾客,问什么话都爱答不理。 他去跟周围居民打听,才得知裁缝铺搬走两年多了,算算日子应该就是他离开济南不久的事儿。 联想之前在泰安暴露身份,钱掌柜连夜关掉药铺的行动,他就不觉得意外了,只是这熙熙攘攘的街头让他陷入了迷惘,地下情报站搬到哪里去了呢? 联系不上钱掌柜,他只能先去探访城里的戒烟社完成采访任务。 然而打听“戒烟社”大家都说没听过,问大烟馆倒是人人都知道在哪,在路人指引下,他来到一处繁华的街区。 这里开了许多日式风格的店铺,粮店门前是码放整齐的进口面粉,杂货店里堆叠着喷有日语的木箱,货架上摆了玻璃器皿、绸缎衣料、木屐、铝锅之类。 街上有很多穿军装戴口罩的日本兵,他们几乎不携带武器,站在街头抽着卷烟聊天。在熙熙攘攘的中国百姓之中,还有不少穿便装的日本男子,大摇大摆地搂着穿了五彩缤纷和服的女性,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家…… 刘子魁走到街区中央,终于找到了所谓的“戒烟社”。 那是一个挂着蓝布棉门帘子的小铺面,居然开在街区内最热闹的豪华大烟馆旁边。 刘子魁看到门口牌匾上还覆着红绸,以为这是日伪政府为了辟谣才刚开的一家店铺,可再定睛一瞧,发现这戒烟社还挂着“一品香鸦片零售所”的旧牌子呢。 难不成这戒烟社,其实是卖大烟膏的? 他决定进去看看,定定神正要掀帘子进门,忽然心生警兆往旁边一闪,那门内倒跌出一个人来。 后面跟着个小伙计,趾高气扬地呸了一句:“没钱还抽什么大烟啊,赶紧死了算了!” 倒地那人骨瘦如柴,蜷缩哆嗦犹如一条丧家犬,可来来往往的城里人看都不看一眼,似乎这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 刘子魁找的就是这样的典型例子,想走过去搀扶,附近一位摆地摊卖衣服的大婶拦着:“你最好别管他,你一上手他就赖在你身上要钱,哪怕有几毛钱都要进去抽一口,这钱你给不给呢?” 刘子魁好奇道:“您认识他?” “嗐,郊区东红庙庄的孙景之啊,原来也是个殷实的小地主呢,5年前染上大烟瘾后先卖田后卖房,卖了亲生闺女又卖老婆,这条街上谁不知道啊!” “这不是戒烟社吗?这里头卖大烟?” “挂羊头卖狗肉呗,他们喊禁烟表面上好像是替咱中国百姓着想,其实背地里啊,借着这个名义把卖大烟膏的中国人都抓了,全换成日本人经营喽。” 大婶好像对这个特别了解,说得头头是道。 刘子魁忍不住问她这些话是从哪听来的。 对方得意地摆弄着摊上的衣服,说她亲戚就在日本人开的“土药公司”干活,从鸦片收购、加工和销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不可以让我见见您这位亲戚?” “你想干啥?你是干啥的?” “我啊,”刘子魁摊手一站,“你看我像干啥的?” 大婶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态:“我看你啊,像个挑担子走街串巷的鸦片贩子!” 刘子魁不承认也不否认,故作神秘地掏出一块钱来:“帮我牵个线,自然少不了您的好处。” 大婶顿时笑逐颜开,满口答应着接过钞票开始收摊儿。 刘子魁看那个叫孙景之的蜷在地上还不起来,决定上去问两个问题,没想到一上手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人怎么软塌塌的,叫也叫不醒呢? 他伸手探了下鼻息,惊得倒退两步:“死了?” 第116章 接头 孙景之是饿死的?病死的?还是抽大烟抽死的? 没人关心也没人说得清,隔壁豪华大烟馆的掌柜觉得晦气影响生意,出钱找了两个人,用一领草席裹了尸体抬走,也不知最后是扔了还是埋了。 刘子魁走在路上忍不住想,假如自己一开始就去搀扶,给孙景之送上一口吃的、一碗水,这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那位大婶很不以为然:“这就是他的命,抽大烟的都没好下场,今天不死明天死,早死一天还少受点罪呢!” 她把刘子魁领去一个大杂院,找到了那位据说是姑舅姥爷三外甥的亲戚。 对方以为有生意上门了,一边怪罪她乱说话,一边神神秘秘地盘问刘子魁的来历身份。 刘子魁拍拍褡裢,表现得很硬气:“做生意你卖我买银货两讫,打听那么多干嘛?” 那人看到鼓鼓囊囊的褡裢两眼放光,起身倒茶解释说济南新成立了土膏公会,严打没有特别许可证的流动商贩,他担心刘子魁是土膏公会派来的探子,跑他这里“钓鱼”的。 刘子魁拿出火车票的票根:“我今天才从枣庄过来的!” 这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对方的顾虑,开口又问:“您是想要南路货、北路货?还是南路货、南山货?” 刘子魁细细问了一遍,才搞明白济南地界卖的大烟膏,有以热察绥为主要产区,以京津为集散地的北路货;有以亳州、宿县、永城等地为产区,以商丘、徐州为集散地的南路货;有以博兴、广饶、桓台、寿光一带为产区的东路货;还有产于历城的南山区和泰安朱店庄一带的南山货。 这南路、北路货属于外地高档产品,主要供给豪华大烟馆,南山、东路货是本省本地出产的大路货主要在戒烟社、零卖所销售。 不过戒烟社、零卖所最近不收法币了,大家都只能改买外地高档货,那价格涨得特别离谱。 所以对方问刘子魁买哪路货,实际上是想看看他带了多少钱,带的是什么钱。 “不收法币收什么,收联银券?” 刘子魁嗅到了一丝熟悉味道,猜测日本人又在搞什么货币阴谋。 没成想对方回答:“联银券也不要,要北海钞,对,就是土八路在山区农村发行的钞票!” “这是为何?” “咱小老百姓哪知道啊,话说哥们你带的是那种钞票啊?” 刘子魁带的倒是北海币,不过只有几元钱,这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全部津贴。他怕露馅引起麻烦,故作为难模样:“这可麻烦了,我带的全是联银券。” 那人咂咂嘴:“联银券也行,你有多少?我给你折个黑市价。” “嘿嘿,”刘子魁捂着口袋笑笑,“算了,我还是再去看看别家。” 从院子里出来,大婶摸出之前那一块钱纳闷:“小伙子,你手里这不是有北海钞吗?” “这兵荒马乱的,谁出门不多带几种钞票啊?这北海钞我就带了几块钱,还得留着买干粮吃呢。” 刘子魁糊弄几句跟她告别,又回到之前那个街区,在戒烟社和大烟馆里转了一圈。他跟不同的人打听土膏公会会长是谁,最近鸦片销量情况,最后才问为什么现在买卖鸦片只用北海币交易。 然而谁都说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只推说是日本人的规定。人家控制了全部鸦片货源,规定只收北海币,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但问题是北海币以前的定位是法币的辅助货币,主要是在根据地的山区农村发行,这大城市想搞到大量北海币可不容易啊。 在他的反复追问下,有个店伙计给支了一招:“可以去黑市上换,一块法币能换一块五的北海钞。” 猛一听这个“汇率”,刘子魁是不太高兴的:“这北海币不如法币值钱啊。” 那伙计盯着他鼓鼓的褡裢,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我劝你啊,有钱就多换点,这北海钞涨得老快了,去年还是1比8呢!” “我没钱,我哪有钱啊。” 刘子魁知道这里鱼龙混杂,一旦被盯上麻烦不断,干脆把褡裢打开给伙计看,里面都是些煎饼和草纸。 从那条街出来后,他去古今闻名的大明湖畔走了走,他倒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来济南的借口,难道就这么回去了?那下一次来济南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王茂生还撑得住? 正陷入沉思神不守舍之际,几个小乞丐从前面跑过来,其中一个似乎躲闪不急在他身上撞了个趔趄。 刘子魁连忙伸手扶住。 对方龇牙一笑跑了,而刘子魁却发觉自己掌心多了个东西。 他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拐进一条小胡同,确认四下无人才展开那个小纸团,上面写了莫名其妙的7个字:“剃头泡澡下馆子”。 刘子魁一下就懂了,上次他来济南完成了送情报的任务后执意赶回根据地去,钱掌柜曾带他剃头、泡澡、下馆子,换了一身新衣新鞋。 当时这一路走下来,他只以为对方是纯带自己消费了一通,完全没想到还有这层暗示的意思。 他暗骂自己鲁钝,马上又警觉地四处观察,既然纸条能送来,说明钱掌柜或者地下组织的同志一直跟在附近呢! 枉他自诩警觉,这一路居然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自嘲地摇摇头,把纸条撕碎揉烂,不动声色地边走边丢。 回想上次去过的剃头摊、澡堂子,都是人多嘴杂的地方,不适合见面谈事,他决定直奔春风鲁菜馆。 果然,他进门还没开口,店小二就迎上来,一边招呼“里边请”一边使眼色,领他来到一个幽静雅间。 刘子魁走到门口停步,先推门瞅了一眼,发现里面只有一桌四椅,桌上摆了四个小菜一壶酒,有个熟悉的背影站在窗前,才放心迈步进来。 钱掌柜笑眯眯转过身敞开怀抱:“好久不见!” 刘子魁同样激动地上前拥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老父亲。 不过下一秒,钱掌柜就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小子,连组织和首长都骗,好大的胆子啊!” 第116章 接头 孙景之是饿死的?病死的?还是抽大烟抽死的? 没人关心也没人说得清,隔壁豪华大烟馆的掌柜觉得晦气影响生意,出钱找了两个人,用一领草席裹了尸体抬走,也不知最后是扔了还是埋了。 刘子魁走在路上忍不住想,假如自己一开始就去搀扶,给孙景之送上一口吃的、一碗水,这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那位大婶很不以为然:“这就是他的命,抽大烟的都没好下场,今天不死明天死,早死一天还少受点罪呢!” 她把刘子魁领去一个大杂院,找到了那位据说是姑舅姥爷三外甥的亲戚。 对方以为有生意上门了,一边怪罪她乱说话,一边神神秘秘地盘问刘子魁的来历身份。 刘子魁拍拍褡裢,表现得很硬气:“做生意你卖我买银货两讫,打听那么多干嘛?” 那人看到鼓鼓囊囊的褡裢两眼放光,起身倒茶解释说济南新成立了土膏公会,严打没有特别许可证的流动商贩,他担心刘子魁是土膏公会派来的探子,跑他这里“钓鱼”的。 刘子魁拿出火车票的票根:“我今天才从枣庄过来的!” 这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对方的顾虑,开口又问:“您是想要南路货、北路货?还是南路货、南山货?” 刘子魁细细问了一遍,才搞明白济南地界卖的大烟膏,有以热察绥为主要产区,以京津为集散地的北路货;有以亳州、宿县、永城等地为产区,以商丘、徐州为集散地的南路货;有以博兴、广饶、桓台、寿光一带为产区的东路货;还有产于历城的南山区和泰安朱店庄一带的南山货。 这南路、北路货属于外地高档产品,主要供给豪华大烟馆,南山、东路货是本省本地出产的大路货主要在戒烟社、零卖所销售。 不过戒烟社、零卖所最近不收法币了,大家都只能改买外地高档货,那价格涨得特别离谱。 所以对方问刘子魁买哪路货,实际上是想看看他带了多少钱,带的是什么钱。 “不收法币收什么,收联银券?” 刘子魁嗅到了一丝熟悉味道,猜测日本人又在搞什么货币阴谋。 没成想对方回答:“联银券也不要,要北海钞,对,就是土八路在山区农村发行的钞票!” “这是为何?” “咱小老百姓哪知道啊,话说哥们你带的是那种钞票啊?” 刘子魁带的倒是北海币,不过只有几元钱,这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全部津贴。他怕露馅引起麻烦,故作为难模样:“这可麻烦了,我带的全是联银券。” 那人咂咂嘴:“联银券也行,你有多少?我给你折个黑市价。” “嘿嘿,”刘子魁捂着口袋笑笑,“算了,我还是再去看看别家。” 从院子里出来,大婶摸出之前那一块钱纳闷:“小伙子,你手里这不是有北海钞吗?” “这兵荒马乱的,谁出门不多带几种钞票啊?这北海钞我就带了几块钱,还得留着买干粮吃呢。” 刘子魁糊弄几句跟她告别,又回到之前那个街区,在戒烟社和大烟馆里转了一圈。他跟不同的人打听土膏公会会长是谁,最近鸦片销量情况,最后才问为什么现在买卖鸦片只用北海币交易。 然而谁都说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只推说是日本人的规定。人家控制了全部鸦片货源,规定只收北海币,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但问题是北海币以前的定位是法币的辅助货币,主要是在根据地的山区农村发行,这大城市想搞到大量北海币可不容易啊。 在他的反复追问下,有个店伙计给支了一招:“可以去黑市上换,一块法币能换一块五的北海钞。” 猛一听这个“汇率”,刘子魁是不太高兴的:“这北海币不如法币值钱啊。” 那伙计盯着他鼓鼓的褡裢,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我劝你啊,有钱就多换点,这北海钞涨得老快了,去年还是1比8呢!” “我没钱,我哪有钱啊。” 刘子魁知道这里鱼龙混杂,一旦被盯上麻烦不断,干脆把褡裢打开给伙计看,里面都是些煎饼和草纸。 从那条街出来后,他去古今闻名的大明湖畔走了走,他倒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来济南的借口,难道就这么回去了?那下一次来济南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王茂生还撑得住? 正陷入沉思神不守舍之际,几个小乞丐从前面跑过来,其中一个似乎躲闪不急在他身上撞了个趔趄。 刘子魁连忙伸手扶住。 对方龇牙一笑跑了,而刘子魁却发觉自己掌心多了个东西。 他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拐进一条小胡同,确认四下无人才展开那个小纸团,上面写了莫名其妙的7个字:“剃头泡澡下馆子”。 刘子魁一下就懂了,上次他来济南完成了送情报的任务后执意赶回根据地去,钱掌柜曾带他剃头、泡澡、下馆子,换了一身新衣新鞋。 当时这一路走下来,他只以为对方是纯带自己消费了一通,完全没想到还有这层暗示的意思。 他暗骂自己鲁钝,马上又警觉地四处观察,既然纸条能送来,说明钱掌柜或者地下组织的同志一直跟在附近呢! 枉他自诩警觉,这一路居然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自嘲地摇摇头,把纸条撕碎揉烂,不动声色地边走边丢。 回想上次去过的剃头摊、澡堂子,都是人多嘴杂的地方,不适合见面谈事,他决定直奔春风鲁菜馆。 果然,他进门还没开口,店小二就迎上来,一边招呼“里边请”一边使眼色,领他来到一个幽静雅间。 刘子魁走到门口停步,先推门瞅了一眼,发现里面只有一桌四椅,桌上摆了四个小菜一壶酒,有个熟悉的背影站在窗前,才放心迈步进来。 钱掌柜笑眯眯转过身敞开怀抱:“好久不见!” 刘子魁同样激动地上前拥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老父亲。 不过下一秒,钱掌柜就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小子,连组织和首长都骗,好大的胆子啊!” 第117章 相互算计 刘子魁还想装傻充愣:“啊?” “啊什么啊?”钱掌柜罚他立正站好,端起酒盅冷笑,“你心里这些弯弯绕,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 他坐在那里,一边喝酒吃肉,一边戳破刘子魁的小心思。 当看到报纸上那篇鸦片毒计的文章署名“王茂生”后,他就知道这臭小子指定得寻个机会来济南,这几天一直派人留意大烟馆附近的生面孔。 刘子魁好奇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城里那么多大烟馆,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去那一家?又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 “因为那里离火车站最近,不光有大烟馆还有你需要采访的戒烟社。” 钱掌柜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这次行动露出了多少马脚。 其一是选址太过草率,跑到戒烟社门口去瞎打听,简直是找死! 其二是居然采访到鸦片贩子头上了,不知道那些人毫无节操和底线?他前脚出门人家后脚就去告密了,全靠地下党的同志善后才没暴露行踪。 最后一条,从鸦片贩子那里出来,刘子魁居然又折回了大烟馆,那里面全是穿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最差也是穿长衫大褂的,他一身夹袄棉裤下苦力的装扮,非但没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还拉着人家店里的伙计问东问西,搞得好像自己完全抽得起似的…… 钱掌柜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皱眉说:“也就是孔祥波这人太笨,换我是日本特务,早把你抓进监狱吊起来毒打了!” 刘子魁听到这名字心头冒火:“孔祥波还敢在这里露面?你们为什么不除掉他?” “你教我做事?”钱掌柜面露不悦,“你知不知道,如果孔祥波死了,茂生同志也必死无疑!” 说到这里他终究不忍心继续欺负刘子魁了,示意可以坐下来吃点菜。 刘子魁虽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俯身过来追问:“这么说,你知道茂生哥的近况?” 地下党组织从未放弃营救被捕的同志,从三年前的5万人大扫荡算起,身陷囹圄的党员干部近千人,其中不乏职务身份比王茂生高得多的干部。 只不过日本人在济南防守严密,光特务机构就设置了鲁仁、梨花、凤凰等八大公馆,又开设了新华院这样的战俘营,这些机构相互之间又有壁垒,想搞清楚王茂生关在哪里都难,实施救援更是难上加难。 自从日本人拒绝用10个鬼子兵交换俘虏的提议后,钱掌柜一直打探不到王茂生的下落,直到前不久潜伏在新华院的同志说有个饱受摧残的知识分子被孔祥波提走了,在那份司令特批的文件里提到了凤凰公馆。 钱掌柜这才知道孔祥波被安排在了凤凰公馆,王茂生之前一直被关地牢里。 听完这些消息,刘子魁热泪盈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太好了,找到了应该就能救了?”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这里面有阴谋的味道。” 钱掌柜说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都打听不到的消息,最近忽然密集释放出来,包括但不限于王茂生在日本陆军医院抢救,身体正在好转等等。 他分析了消息出现的时间节点,恰恰是在鸦片毒计那篇文章见诸报端之后。 刘子魁瞬间明悟:“这就是故意放出来引诱我们上钩的啊!” 钱掌柜冷笑点头:“已经核实确认了,这是孔祥波在日军司令喜多诚一面前策划的诱捕圈套。不过我认为这对我们有利,既然日本人想拿茂生同志当诱饵,便不会贸然加害,只要孔祥波这个计划不破产,茂生同志就不会死。” “啊,太好了……” 刘子魁终于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坐到椅子上狼吞虎咽。 钱掌柜小口品酒,看着刘子魁风卷残云,等这小子吃饱喝足了才说:“这下你可以回去安心工作了?” 刘子魁满足地拍拍肚皮,提出一个过分的请求:“能不能像上次营救老周叔那样,把我调过来?” 钱掌柜黑着脸:“你以为这是泰安那样的小县城吗?这城里城外十几万日伪军,满大街都是汉奸特务,你想干啥,你能干啥?” 这话还真把刘子魁给问住了,他悻悻地缩回脖子:“我只是想在营救茂生哥的任务上出份力而已。” 钱掌柜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点重了,缓和了脸色劝他回去安心工作,多写文章发表到报纸上,署名文章写得越犀利,日军就越重视诱捕计划,那么王茂生就越安全。 事实也确实如此,刘子魁顺利返回根据地后写出了两篇文章,一篇是《孙景之倒毙在济南街头》,描述鸦片成瘾家破人亡的见闻;另一篇则是《鸦片馆摇身一变就成了戒烟社》,炮轰日寇欺世盗名,打着禁烟的幌子搞垄断生意。 他写了大量观察细节,从街头见闻到行业内幕应有尽有,果然又获得了广泛转载,这些报纸送到喜多诚一的案头,搞得这位日军司令摔了杯子,大骂孔祥波无能,居然没有趁这么好的机会抓到人! 孔祥波辩称人手不足,自己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医院里提防和埋伏了。面对司令的诘责他反而为自己邀功:“中共在报纸上与我们针锋相对,不恰恰说明我们的计划是靠谱的?他们一定还会来济南,会经常来。只要我不断放出消息,让他们觉得营救王茂生很简单,他们就一定会上钩!” “你说得对,要故意露出破绽!” 喜多诚一好像有了新主意,打电话给一个叫木村义明的军官来商量计划。 这个木村义明的头衔很长,是日军华北方面军参谋部第二课派驻山东的“对共调查工作班”的负责人,办公场所定在鲁仁公馆,专门负责审讯和处理中共高级战俘。 木村义明听完诱捕计划后表示很简单,他们部门刚好组织成立了一个“中国青年协会”,打着和平、亲善的旗号拉拢青年知识分子,推行“革新运动”。 可以对外宣布王茂生加入这个组织,并以其名义在《中国青年》月刊上发表反共文章,如此便释放出诱饵,坐等中共地下党上钩! 第117章 相互算计 刘子魁还想装傻充愣:“啊?” “啊什么啊?”钱掌柜罚他立正站好,端起酒盅冷笑,“你心里这些弯弯绕,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 他坐在那里,一边喝酒吃肉,一边戳破刘子魁的小心思。 当看到报纸上那篇鸦片毒计的文章署名“王茂生”后,他就知道这臭小子指定得寻个机会来济南,这几天一直派人留意大烟馆附近的生面孔。 刘子魁好奇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城里那么多大烟馆,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去那一家?又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 “因为那里离火车站最近,不光有大烟馆还有你需要采访的戒烟社。” 钱掌柜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这次行动露出了多少马脚。 其一是选址太过草率,跑到戒烟社门口去瞎打听,简直是找死! 其二是居然采访到鸦片贩子头上了,不知道那些人毫无节操和底线?他前脚出门人家后脚就去告密了,全靠地下党的同志善后才没暴露行踪。 最后一条,从鸦片贩子那里出来,刘子魁居然又折回了大烟馆,那里面全是穿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最差也是穿长衫大褂的,他一身夹袄棉裤下苦力的装扮,非但没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还拉着人家店里的伙计问东问西,搞得好像自己完全抽得起似的…… 钱掌柜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皱眉说:“也就是孔祥波这人太笨,换我是日本特务,早把你抓进监狱吊起来毒打了!” 刘子魁听到这名字心头冒火:“孔祥波还敢在这里露面?你们为什么不除掉他?” “你教我做事?”钱掌柜面露不悦,“你知不知道,如果孔祥波死了,茂生同志也必死无疑!” 说到这里他终究不忍心继续欺负刘子魁了,示意可以坐下来吃点菜。 刘子魁虽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俯身过来追问:“这么说,你知道茂生哥的近况?” 地下党组织从未放弃营救被捕的同志,从三年前的5万人大扫荡算起,身陷囹圄的党员干部近千人,其中不乏职务身份比王茂生高得多的干部。 只不过日本人在济南防守严密,光特务机构就设置了鲁仁、梨花、凤凰等八大公馆,又开设了新华院这样的战俘营,这些机构相互之间又有壁垒,想搞清楚王茂生关在哪里都难,实施救援更是难上加难。 自从日本人拒绝用10个鬼子兵交换俘虏的提议后,钱掌柜一直打探不到王茂生的下落,直到前不久潜伏在新华院的同志说有个饱受摧残的知识分子被孔祥波提走了,在那份司令特批的文件里提到了凤凰公馆。 钱掌柜这才知道孔祥波被安排在了凤凰公馆,王茂生之前一直被关地牢里。 听完这些消息,刘子魁热泪盈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太好了,找到了应该就能救了?”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这里面有阴谋的味道。” 钱掌柜说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都打听不到的消息,最近忽然密集释放出来,包括但不限于王茂生在日本陆军医院抢救,身体正在好转等等。 他分析了消息出现的时间节点,恰恰是在鸦片毒计那篇文章见诸报端之后。 刘子魁瞬间明悟:“这就是故意放出来引诱我们上钩的啊!” 钱掌柜冷笑点头:“已经核实确认了,这是孔祥波在日军司令喜多诚一面前策划的诱捕圈套。不过我认为这对我们有利,既然日本人想拿茂生同志当诱饵,便不会贸然加害,只要孔祥波这个计划不破产,茂生同志就不会死。” “啊,太好了……” 刘子魁终于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坐到椅子上狼吞虎咽。 钱掌柜小口品酒,看着刘子魁风卷残云,等这小子吃饱喝足了才说:“这下你可以回去安心工作了?” 刘子魁满足地拍拍肚皮,提出一个过分的请求:“能不能像上次营救老周叔那样,把我调过来?” 钱掌柜黑着脸:“你以为这是泰安那样的小县城吗?这城里城外十几万日伪军,满大街都是汉奸特务,你想干啥,你能干啥?” 这话还真把刘子魁给问住了,他悻悻地缩回脖子:“我只是想在营救茂生哥的任务上出份力而已。” 钱掌柜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点重了,缓和了脸色劝他回去安心工作,多写文章发表到报纸上,署名文章写得越犀利,日军就越重视诱捕计划,那么王茂生就越安全。 事实也确实如此,刘子魁顺利返回根据地后写出了两篇文章,一篇是《孙景之倒毙在济南街头》,描述鸦片成瘾家破人亡的见闻;另一篇则是《鸦片馆摇身一变就成了戒烟社》,炮轰日寇欺世盗名,打着禁烟的幌子搞垄断生意。 他写了大量观察细节,从街头见闻到行业内幕应有尽有,果然又获得了广泛转载,这些报纸送到喜多诚一的案头,搞得这位日军司令摔了杯子,大骂孔祥波无能,居然没有趁这么好的机会抓到人! 孔祥波辩称人手不足,自己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医院里提防和埋伏了。面对司令的诘责他反而为自己邀功:“中共在报纸上与我们针锋相对,不恰恰说明我们的计划是靠谱的?他们一定还会来济南,会经常来。只要我不断放出消息,让他们觉得营救王茂生很简单,他们就一定会上钩!” “你说得对,要故意露出破绽!” 喜多诚一好像有了新主意,打电话给一个叫木村义明的军官来商量计划。 这个木村义明的头衔很长,是日军华北方面军参谋部第二课派驻山东的“对共调查工作班”的负责人,办公场所定在鲁仁公馆,专门负责审讯和处理中共高级战俘。 木村义明听完诱捕计划后表示很简单,他们部门刚好组织成立了一个“中国青年协会”,打着和平、亲善的旗号拉拢青年知识分子,推行“革新运动”。 可以对外宣布王茂生加入这个组织,并以其名义在《中国青年》月刊上发表反共文章,如此便释放出诱饵,坐等中共地下党上钩! 第118章 钱不值钱了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阴谋。 除了利用王茂生本人诱捕中共地下党员外,木村义明还要利用王茂生的名气、前游击报主编的背景,诱骗爱国青年“飞蛾扑火”。 “中国青年协会”从成立之初就极具迷惑性。 它明明是鲁仁公馆的特务在幕后操办,却时不时印些《告山东各叛徒书》的小册子给民众分发。在其主办的伪《中国青年》月刊上,也经常发表一些时事评论抨击汪伪政府。 已有不少年轻人误以为这是个进步刊物,主动前来接触,然后遭到日本特务威胁、恐吓、利诱,被迫转化成汉奸的下场。 王茂生一眼就识破了敌人的诡计,坚决不同意加入这个组织,更不会为其撰写只言片语。但他身陷囹圄哪有抵抗的能力啊,孔祥波干脆穿长衫戴眼镜,谎称自己就是王茂生在外面招摇撞骗。 日本特务还收集了许多往期的游击报,模仿王茂生的行文风格伪造文章在月刊上发表。 钱掌柜将这些情况传达到根据地,要求刘子魁要坚持撰写重磅文章,才能与之形成舆论对抗,维护王茂生的名誉。 刘子魁当然也想天天写社论与敌伪报纸对骂,可他文化底子薄,很难达到王茂生的高度,绞尽脑汁尝试了两篇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大家建议他发挥自己的特长,还是从民生线索中寻找突破口。 听到这个建议,刘子魁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日本人卖鸦片只收北海币的情况来。他在泰安就经历过强制发行联银券的事情,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鬼子没憋好屁,因而决定再以此线索展开调查。 如今他已不是一个人战斗,整个宣传队都主动帮他出谋划策提供情报,把所有与北海币、法币、联银券有关的消息都汇总起来加以分析。 有人猜测日军此举是为了栽赃嫁祸,大量报刊杂志抨击他们强制农民种植罂粟,他们便造谣说有人用大量的北海币购买鸦片,这些鸦片最终会流入根据地。 也有人认为日军这是在利用鸦片兑换北海币,好拿来与根据地做生意。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英加大了对日运输封锁,日军只能将华北直接变成了他们的战略物资供应基地。可问题是他们占领的城镇资源丰富却缺少粮食,只能向周边根据地购买。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半天,说的好像都有道理,但又纯属猜测拿不出什么证据。尤其是第二种观点,与鬼子做生意虽然是公开的秘密,但在抗日背景下却不宜公开宣传。 刘子魁心中烦躁,觉得关起门来空想没有意义,还是决定出去转一转,问问老百姓,从市场上找找线索。 这不逛不知道,一逛吓一跳。 沂蒙山区的物价在几天之内突然疯涨,同一东西,在同一集上,各种物价都比过去贵一倍到两倍的样子。老百姓害怕物价继续涨,纷纷跑去抢购物资,进一步推高物价。 他站在一个油坊门口,眼看着花生油的价格一天涨了五六次,最后涨到每斤9—10元法币的离谱价格仍然供不应求。 这一幕像极了几年前泰安民众抢购粮食的场景,让他很难不怀疑是日本人在背后搞鬼。他跑去问那些买油的百姓:“过阵子新花生大量上市,花生油的价格自然降下来了,非得现在抢着买高价油吗?” 一位红脸膛的大叔笑他不懂行市:“这是油在涨价吗?这是法币在贬值,钱毛啦,越来越不值钱了!” 这颠覆了刘子魁的认知,过去大家都没几个钱,一块钱法币要兑换成北海币毛票拆开花,现在花100块钱买10斤花生油眼都不眨一下,他忍不住好奇:“你们哪来的那么多法币?” “鬼子给发的啊!说出来谁都不信,我们村好多人被鬼子抓去挖封锁沟,本以为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没想到干完活还领了一大笔钱。保长还说皇军以后不白使用人了,有活各村都抢着干。” 听到大叔这样说,刘子魁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直接给老百姓发钱,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收买民心吗,这样下去敌工部的群众工作可就不好干了。 他去找马绍勇聊了聊最近的情况,意外得到另一消息,日军不光给征调的劳工法法币,还发北海币。 他觉得这里面大有问题:“鬼子哪来那么多北海币啊,城里黑市上兑换都费劲呢。” 马绍勇随手掏出一张钞票,义愤填膺地说:“小鬼子哪有那么好心啊,他们拿假钱糊弄老百姓!” 刘子魁也觉得这钞票太新了,假得很明显:“那哪行啊,假钞得销毁,不能放任流入市场!” 结果马绍勇两手一摊:“我们也是这么做的,结果你猜怎么着,老百姓是我们是土匪,是抢老百姓的钱!”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人家下力干活换来的,直接没收确实是吃亏了,不能拿真钱跟他们换吗?哪怕打打折呢?” “那更不行了,凭什么鬼子修炮楼我们买单?” 刘子魁还真被马绍勇问住了,他现在大概搞明白了,鬼子现在兵力不足无力开展大规模的扫荡了,改用更阴毒和隐蔽的手段搞破坏,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撒钱,利用假币拉高物价挑拨军民关系! 他回去反映了这些情况,询问有没有哪个单位和部门能管管这事儿,要是放任假钞横行,根据地可就被搅得一团糟了。 “当然有!” 有个同志恰好前些天刚去采访了北海银行鲁南印钞厂的厂长刁如心。当时刁厂长就提起过货币市场面临的乱象和问题,提了一系列很有建设性的意见。 刘子魁对这位刁厂长很感兴趣,第二天就开了介绍信前往印钞厂所在的朝阳洞采访。 朝阳洞在费县一个叫九间棚的地方,这地方地形险峻植被茂密,洞口东侧有大片钟乳石,位置十分隐蔽。 这里除厂长、工人外,还配备了一个警卫班昼夜保卫。出于安全考虑,人家没让刘子魁进入山洞,只是在门外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厂长刁如心才慢悠悠走出来,其模样装扮颠覆了刘子魁的认知。 第118章 钱不值钱了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阴谋。 除了利用王茂生本人诱捕中共地下党员外,木村义明还要利用王茂生的名气、前游击报主编的背景,诱骗爱国青年“飞蛾扑火”。 “中国青年协会”从成立之初就极具迷惑性。 它明明是鲁仁公馆的特务在幕后操办,却时不时印些《告山东各叛徒书》的小册子给民众分发。在其主办的伪《中国青年》月刊上,也经常发表一些时事评论抨击汪伪政府。 已有不少年轻人误以为这是个进步刊物,主动前来接触,然后遭到日本特务威胁、恐吓、利诱,被迫转化成汉奸的下场。 王茂生一眼就识破了敌人的诡计,坚决不同意加入这个组织,更不会为其撰写只言片语。但他身陷囹圄哪有抵抗的能力啊,孔祥波干脆穿长衫戴眼镜,谎称自己就是王茂生在外面招摇撞骗。 日本特务还收集了许多往期的游击报,模仿王茂生的行文风格伪造文章在月刊上发表。 钱掌柜将这些情况传达到根据地,要求刘子魁要坚持撰写重磅文章,才能与之形成舆论对抗,维护王茂生的名誉。 刘子魁当然也想天天写社论与敌伪报纸对骂,可他文化底子薄,很难达到王茂生的高度,绞尽脑汁尝试了两篇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大家建议他发挥自己的特长,还是从民生线索中寻找突破口。 听到这个建议,刘子魁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日本人卖鸦片只收北海币的情况来。他在泰安就经历过强制发行联银券的事情,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鬼子没憋好屁,因而决定再以此线索展开调查。 如今他已不是一个人战斗,整个宣传队都主动帮他出谋划策提供情报,把所有与北海币、法币、联银券有关的消息都汇总起来加以分析。 有人猜测日军此举是为了栽赃嫁祸,大量报刊杂志抨击他们强制农民种植罂粟,他们便造谣说有人用大量的北海币购买鸦片,这些鸦片最终会流入根据地。 也有人认为日军这是在利用鸦片兑换北海币,好拿来与根据地做生意。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英加大了对日运输封锁,日军只能将华北直接变成了他们的战略物资供应基地。可问题是他们占领的城镇资源丰富却缺少粮食,只能向周边根据地购买。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半天,说的好像都有道理,但又纯属猜测拿不出什么证据。尤其是第二种观点,与鬼子做生意虽然是公开的秘密,但在抗日背景下却不宜公开宣传。 刘子魁心中烦躁,觉得关起门来空想没有意义,还是决定出去转一转,问问老百姓,从市场上找找线索。 这不逛不知道,一逛吓一跳。 沂蒙山区的物价在几天之内突然疯涨,同一东西,在同一集上,各种物价都比过去贵一倍到两倍的样子。老百姓害怕物价继续涨,纷纷跑去抢购物资,进一步推高物价。 他站在一个油坊门口,眼看着花生油的价格一天涨了五六次,最后涨到每斤9—10元法币的离谱价格仍然供不应求。 这一幕像极了几年前泰安民众抢购粮食的场景,让他很难不怀疑是日本人在背后搞鬼。他跑去问那些买油的百姓:“过阵子新花生大量上市,花生油的价格自然降下来了,非得现在抢着买高价油吗?” 一位红脸膛的大叔笑他不懂行市:“这是油在涨价吗?这是法币在贬值,钱毛啦,越来越不值钱了!” 这颠覆了刘子魁的认知,过去大家都没几个钱,一块钱法币要兑换成北海币毛票拆开花,现在花100块钱买10斤花生油眼都不眨一下,他忍不住好奇:“你们哪来的那么多法币?” “鬼子给发的啊!说出来谁都不信,我们村好多人被鬼子抓去挖封锁沟,本以为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没想到干完活还领了一大笔钱。保长还说皇军以后不白使用人了,有活各村都抢着干。” 听到大叔这样说,刘子魁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直接给老百姓发钱,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收买民心吗,这样下去敌工部的群众工作可就不好干了。 他去找马绍勇聊了聊最近的情况,意外得到另一消息,日军不光给征调的劳工法法币,还发北海币。 他觉得这里面大有问题:“鬼子哪来那么多北海币啊,城里黑市上兑换都费劲呢。” 马绍勇随手掏出一张钞票,义愤填膺地说:“小鬼子哪有那么好心啊,他们拿假钱糊弄老百姓!” 刘子魁也觉得这钞票太新了,假得很明显:“那哪行啊,假钞得销毁,不能放任流入市场!” 结果马绍勇两手一摊:“我们也是这么做的,结果你猜怎么着,老百姓是我们是土匪,是抢老百姓的钱!”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人家下力干活换来的,直接没收确实是吃亏了,不能拿真钱跟他们换吗?哪怕打打折呢?” “那更不行了,凭什么鬼子修炮楼我们买单?” 刘子魁还真被马绍勇问住了,他现在大概搞明白了,鬼子现在兵力不足无力开展大规模的扫荡了,改用更阴毒和隐蔽的手段搞破坏,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撒钱,利用假币拉高物价挑拨军民关系! 他回去反映了这些情况,询问有没有哪个单位和部门能管管这事儿,要是放任假钞横行,根据地可就被搅得一团糟了。 “当然有!” 有个同志恰好前些天刚去采访了北海银行鲁南印钞厂的厂长刁如心。当时刁厂长就提起过货币市场面临的乱象和问题,提了一系列很有建设性的意见。 刘子魁对这位刁厂长很感兴趣,第二天就开了介绍信前往印钞厂所在的朝阳洞采访。 朝阳洞在费县一个叫九间棚的地方,这地方地形险峻植被茂密,洞口东侧有大片钟乳石,位置十分隐蔽。 这里除厂长、工人外,还配备了一个警卫班昼夜保卫。出于安全考虑,人家没让刘子魁进入山洞,只是在门外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厂长刁如心才慢悠悠走出来,其模样装扮颠覆了刘子魁的认知。 第119章 大山里的印钞厂 刘子魁以前接触过几位北海银行的同志,他们不是长衫大褂戴礼帽,就是西装革履小眼镜,全都是精明生意人的打扮。这刁厂长挽着袖子、卷起裤腿、趿拉着鞋,活脱脱一个老农民啊。 他不认为这人有本事解决根据地的大麻烦,只是想着来都来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的。他拿出从马绍勇那里要来的假钞:“您是印钞厂的负责人,现在出现了好多假钞,您知道该怎么办吗?” 刁厂长走到旁边石头上点了根烟,眯眼看着他:“你怎么找到这的,你怎么知道我管钞票懂假钞?” 刘子魁只好又把介绍信拿出来,从去济南鸦片馆采访说起,讲到根据地集市上的花生油涨价见闻。 刁如心扫了一眼介绍信,却仔细研究了那张假钞,冷笑道:“用的纸不对,一眼就识破了。” “对,我们也是觉得不对劲,才拿给您瞧瞧,这种票子要是大规模流入就糟了。” “其实现在局面比你了解的还要糟糕,他们不光有假钞,还有数不清的真钞!” 刁厂长透露了一个北海银行总行掌握的情报,日军洗劫了上海、天津等租界的外商银行,至少抢到了70多亿元法币的现钞。 由于无法在国际市场上兑换英镑、美元,日军只能将得到的法币拨付给各部队和物资部门,由他们到非沦陷区大量、高价收购各种物资。根据地和国统区物资大量外流、物价大幅上涨。这便是沂蒙山区最近花生油价格涨上天的主要原因。 刘子魁恍然大悟:“怪不得卖鸦片的日本商行不收法币了,他们手里的法币都多得花不出去了!” “对,有这方面的原因。” 刁厂长说日本商行用北海币结算鸦片贸易,还有一个阴谋,就是他们已经制造了大量假北海币,把这些假钞放到黑市上去交易,借民众之手流入市场。除了黑市交易外,直接给根据地的老百姓发假币也是手段之一。 可以肯定的是,日军现在正对根据地发起一场货币战争,倾泻法币,掠取物资,从而引发通货膨胀和经济崩溃。 刘子魁不懂什么“通货膨胀”“经济崩溃”,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有什么办法打赢这场货币战争,不能让根据地的老百姓吃大亏。 刁厂长笑容可掬好似稳坐钓鱼台:“很简单啊,你跟我来。” 他把刘子魁领进了朝阳洞印钞厂。山洞内部自然形成了上下两层,下层狭小;上层洞内椭圆拱顶,地面较为平坦,约有四间屋这么大的空间,刚好摆下了各种印钞设备。 其中石印机是用来印刷钞票的,主要印制壹角、贰角、伍角三种辅币,各种票面均为单一颜色。脚蹬子用来在钞票上印编号。印好的纸币要用骡子驮运到鲁南分行。 刁厂长拿出刚印好的真钞讲解如何查验北海币的真伪,最后总结说:“老百姓不收假币不就不会上当了嘛。” “就这?” 刘子魁几乎把失望写在了脸上,心中升起的是无限的懊悔,要不是自己在猪尾巴沟抓女特务时意外害死了三位懂金融工作的干部,组织上也不会派这么个人来管印钞厂,就不至于落到这么被动的局面。 刁察言观色,看出刘子魁对自己的解释不满意,可他偏不做解释,还提上鞋跟说:“这山洞里又吵又潮,待久了要生病,我们还是去外面坐下来喝碗水歇歇。” “不坐了,我还有别的任务,感谢您接受采访。” 刘子魁礼貌客套地走了,回去总结济南鸦片馆和市集见闻,加上马绍勇查到的假币、刁厂长介绍情况,写了篇《严防敌奸扰乱金融》的文章。 他觉得这篇文章清汤寡水没多大意思。毕竟假钞也好、哄抬物价也罢,老百姓知道了又能怎样,再警惕也没法对抗日本人的经济战啊。 这件事是需要政府来管的,可他采访了一圈,没有拿到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嘛。这种文章发表出去有什么用?他把文章丢进了箱子里,谁要也不给看。 然而他并不知道,根据地早已布局展开反击日军经济战的举措,包括但不限于停用法币、肃清土杂钞、禁用伪钞、平抑物价、安定民心等。 其中许多政策都是刁如心提出来的,比如让北海币与法币脱钩,在根据地广泛设置兑换点,方便老百姓把手里的法币兑换成购买力更强的北海币。为了满足市场上北海币的需求,朝阳洞的印钞机24小时不间断出货,把他和工人们累得快要散架。 他之所以在接受采访时闭口不提这些重要政策,是怕刘子魁在文章中提前泄露根据地的经济反击计划。然而恰恰是舆论宣传没跟上,没讲清楚根据地为什么要禁用法币,日常生活一律使用北海币,导致民众疑虑大增谣言四起。 有人在集市上表达不满:“鬼子打击法币,八路也打击法币,这难道不是帮着鬼子做事吗?” 有人在背后念叨:“这不就是抢钱吗?咱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手里有了几百块,又被他们换成几毛几块钱了。” 日伪特务也趁机搅混水,公然散发传单指责北海银行是“借政府检查法币之名,行其掠夺人民财产,破坏政府威信之实”。 最糟糕的是,有些兑换点的工作人员居然存在“强索法币,从中取利”的行为,还被老百姓给揭露了出来。 这些言论和状况影响恶劣,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导致经济战的全面崩溃。中共山东分局做出了对应调整,其中就包括命令宣传队赶紧拿出有分量的文章溯本清源以正视听。 时间紧任务重,宣传队所有人都撒出去了,有采访专家和干部的,有深入集市了解民意的,还有调查违法违纪的,可大家在根据地内部采访来的内容终究缺少说服力。 刘子魁在编辑会上听同志们大倒苦水,叹了口气把自己不满意的文章拿出来:“不知道我这篇能不能凑个数呢?” 第119章 大山里的印钞厂 刘子魁以前接触过几位北海银行的同志,他们不是长衫大褂戴礼帽,就是西装革履小眼镜,全都是精明生意人的打扮。这刁厂长挽着袖子、卷起裤腿、趿拉着鞋,活脱脱一个老农民啊。 他不认为这人有本事解决根据地的大麻烦,只是想着来都来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的。他拿出从马绍勇那里要来的假钞:“您是印钞厂的负责人,现在出现了好多假钞,您知道该怎么办吗?” 刁厂长走到旁边石头上点了根烟,眯眼看着他:“你怎么找到这的,你怎么知道我管钞票懂假钞?” 刘子魁只好又把介绍信拿出来,从去济南鸦片馆采访说起,讲到根据地集市上的花生油涨价见闻。 刁如心扫了一眼介绍信,却仔细研究了那张假钞,冷笑道:“用的纸不对,一眼就识破了。” “对,我们也是觉得不对劲,才拿给您瞧瞧,这种票子要是大规模流入就糟了。” “其实现在局面比你了解的还要糟糕,他们不光有假钞,还有数不清的真钞!” 刁厂长透露了一个北海银行总行掌握的情报,日军洗劫了上海、天津等租界的外商银行,至少抢到了70多亿元法币的现钞。 由于无法在国际市场上兑换英镑、美元,日军只能将得到的法币拨付给各部队和物资部门,由他们到非沦陷区大量、高价收购各种物资。根据地和国统区物资大量外流、物价大幅上涨。这便是沂蒙山区最近花生油价格涨上天的主要原因。 刘子魁恍然大悟:“怪不得卖鸦片的日本商行不收法币了,他们手里的法币都多得花不出去了!” “对,有这方面的原因。” 刁厂长说日本商行用北海币结算鸦片贸易,还有一个阴谋,就是他们已经制造了大量假北海币,把这些假钞放到黑市上去交易,借民众之手流入市场。除了黑市交易外,直接给根据地的老百姓发假币也是手段之一。 可以肯定的是,日军现在正对根据地发起一场货币战争,倾泻法币,掠取物资,从而引发通货膨胀和经济崩溃。 刘子魁不懂什么“通货膨胀”“经济崩溃”,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有什么办法打赢这场货币战争,不能让根据地的老百姓吃大亏。 刁厂长笑容可掬好似稳坐钓鱼台:“很简单啊,你跟我来。” 他把刘子魁领进了朝阳洞印钞厂。山洞内部自然形成了上下两层,下层狭小;上层洞内椭圆拱顶,地面较为平坦,约有四间屋这么大的空间,刚好摆下了各种印钞设备。 其中石印机是用来印刷钞票的,主要印制壹角、贰角、伍角三种辅币,各种票面均为单一颜色。脚蹬子用来在钞票上印编号。印好的纸币要用骡子驮运到鲁南分行。 刁厂长拿出刚印好的真钞讲解如何查验北海币的真伪,最后总结说:“老百姓不收假币不就不会上当了嘛。” “就这?” 刘子魁几乎把失望写在了脸上,心中升起的是无限的懊悔,要不是自己在猪尾巴沟抓女特务时意外害死了三位懂金融工作的干部,组织上也不会派这么个人来管印钞厂,就不至于落到这么被动的局面。 刁察言观色,看出刘子魁对自己的解释不满意,可他偏不做解释,还提上鞋跟说:“这山洞里又吵又潮,待久了要生病,我们还是去外面坐下来喝碗水歇歇。” “不坐了,我还有别的任务,感谢您接受采访。” 刘子魁礼貌客套地走了,回去总结济南鸦片馆和市集见闻,加上马绍勇查到的假币、刁厂长介绍情况,写了篇《严防敌奸扰乱金融》的文章。 他觉得这篇文章清汤寡水没多大意思。毕竟假钞也好、哄抬物价也罢,老百姓知道了又能怎样,再警惕也没法对抗日本人的经济战啊。 这件事是需要政府来管的,可他采访了一圈,没有拿到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嘛。这种文章发表出去有什么用?他把文章丢进了箱子里,谁要也不给看。 然而他并不知道,根据地早已布局展开反击日军经济战的举措,包括但不限于停用法币、肃清土杂钞、禁用伪钞、平抑物价、安定民心等。 其中许多政策都是刁如心提出来的,比如让北海币与法币脱钩,在根据地广泛设置兑换点,方便老百姓把手里的法币兑换成购买力更强的北海币。为了满足市场上北海币的需求,朝阳洞的印钞机24小时不间断出货,把他和工人们累得快要散架。 他之所以在接受采访时闭口不提这些重要政策,是怕刘子魁在文章中提前泄露根据地的经济反击计划。然而恰恰是舆论宣传没跟上,没讲清楚根据地为什么要禁用法币,日常生活一律使用北海币,导致民众疑虑大增谣言四起。 有人在集市上表达不满:“鬼子打击法币,八路也打击法币,这难道不是帮着鬼子做事吗?” 有人在背后念叨:“这不就是抢钱吗?咱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手里有了几百块,又被他们换成几毛几块钱了。” 日伪特务也趁机搅混水,公然散发传单指责北海银行是“借政府检查法币之名,行其掠夺人民财产,破坏政府威信之实”。 最糟糕的是,有些兑换点的工作人员居然存在“强索法币,从中取利”的行为,还被老百姓给揭露了出来。 这些言论和状况影响恶劣,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导致经济战的全面崩溃。中共山东分局做出了对应调整,其中就包括命令宣传队赶紧拿出有分量的文章溯本清源以正视听。 时间紧任务重,宣传队所有人都撒出去了,有采访专家和干部的,有深入集市了解民意的,还有调查违法违纪的,可大家在根据地内部采访来的内容终究缺少说服力。 刘子魁在编辑会上听同志们大倒苦水,叹了口气把自己不满意的文章拿出来:“不知道我这篇能不能凑个数呢?” 第120章 意外收获 刘子魁这篇文章并没对金融政策做解释,也没有鼓励大家拿法币兑换北海币,只是用通俗易懂的事例告诉大家,最近的物价疯涨是小鬼子搞的鬼,以后法币会越来越不值钱。 这就足够了,通讯社的同志一致认为这篇报道通俗易懂,更容易获得民众认可。于是各报刊杂志和政府行署采纳了这篇文章,把报纸和宣传单页张贴到各村各镇的农贸大集上,在显眼处增加了钞票兑换处,请文工队到田间地头去宣传。 很难评估这篇文章发挥了多大作用,但间接引发事情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5月初,刘子魁的文章刚见报的第三天,根据地外围几个村接连发生怪事。 当地干部在集市上张贴的报纸和宣传单页一夜间全被偷了,之所以说被偷了而不是被破坏了,是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宣传材料被整整齐齐地揭走,又张贴到了国民党顽军王洪九控制的村庄集市上去了。 侦查员甚至还发现国民党特务成立了宣传组,到处给老百姓念报纸上的这篇文章呢。 原来日军向沂蒙山区倾泻法币,不光引发了中共抗日根据地物价飞涨,附近国民党顽军控制地区也同样遭到殃及,王洪九现在是首当其冲的难受。 他这两年因吸收各路土匪势力迅速坐大,已经升任鲁苏战区第十纵队司令,下辖两个支队几千人马。这些土匪穿国军军装,图的是每个月定额发放的军饷。 现在物价突然涨疯了,土匪们一个月的军饷买不到两斤花生油,谁还愿意跟着他混啊。 王洪九为了稳定军心民心绞尽脑汁,看到中共抗日根据地推出的一系列政策,他也拿出了一系列的歪点子,偷宣传材料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穿着国民党军服没办法公开抵制法币,就想了一个损招,让特务去搞了个黑市,引导群众用法币兑换北海币。 您要问他哪来那么多北海币,这就不得不说王洪九有多阴险了,自从在古城抓捕刘子魁,提前拿到了根据地准备发行北海币的公告后,他就开始物色人才搜罗设备,逐渐拼凑出了属于他的印钞厂。 不过前几年天灾不断,沂蒙山区穷得叮当响,他印出北海币也买不到多少粮食和物资,所以这个印钞厂主要以仿造日本人的联银券为主,拿着这些假钞去跟鬼子做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件事做得很隐秘,中共山东分局和日伪政府都没有察觉,直到他开始大规模印刷北海币,这些崭新的假钞引起了刁如心的注意。 刁厂长拿着假钞跑到通讯社来,指名要见刘子魁:“你上次找到的假币还有吗?我得再研究研究,感觉这个不像是鬼子造的。” 原来,为了防止日军仿制北海币,朝阳洞印钞厂采用了几种手段,比如采用土纸印刷,每隔半年就更换一种颜色等。 原先印制北海币的纸张是专门从天津运来的,结实挺括很耐用,但日本人获取这种纸也更容易,仿造的假币流入市场不易察觉。 根据地改用民众自家产的土纸印钞票,这种纸纤维粗不耐用,流通几个月就得跑到银行换新的。新钞票正好换成另一种颜色加以区分。 日本人再伪造北海币,得先制作模板,再从根据地搜罗土质,运到上海或者日本本土制作完成后再运回山东,那时候这种颜色的钞票早就作废了,根本无法上市流通。 所以日伪政府的假钞很快销声匿迹了,但王洪九造的假钞就成了打击重点。刁如心跑来通讯社是希望刘子魁再写文章提醒老百姓识别真伪。 刘子魁对刁厂长心有芥蒂,加上一听到王洪九的名字就烦,完全不想听对方讲解假钞识别办法。 他起身倒水时脑中灵光一闪,提了个建议:“我觉得不必这么麻烦,派人查一查假钞是从哪里流出来的,直接请示部队首长去把印钞厂打掉不就行了?” “啊呀,”刁如心看出他的不耐烦,立刻告辞,“谢谢你。” 不得不说,刘子魁的这个建议挺有建设性的,后来部队首长还真采纳了这个建议,安排侦查员去调查了王洪九的印钞厂,在当地群众的协助下夜袭成功,俘虏全部人员缴获了四台印钞机和大量半成品钞票和原材料。 这次行动还有个意外收获,这些俘虏常年伪造联银券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生产物料,经过思想教育之后,他们愿意为八路军效力,加班加点制造的大批联银券为根据地获取了不少稀缺物资。 刘子魁奉命写文章报道打击假币伪钞的工作,只好再去朝阳洞采访刁如心,第三次学习了如何识别真假钞票…… 两个带着情绪,相互都不太待见的人第三次见面,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完成了采访与被采访。 不过刘子魁合上本子离开的时候却出事了。 当时天色阴沉山雨欲来,他一个人离开朝阳洞下山,忽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一闪不见。 刘子魁瞬间警觉起来,这么鬼鬼祟祟肯定是汉奸特务。对方摸到这大山深处,十有八九是冲着印钞厂来的。如今根据地正跟鬼子打经济战,如果印钞厂被敌人搞掉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得抓到这人,阻止他回去传递消息! 想到这里,他赶紧快步追上去。 前面那人心虚,不断回头查看情况,发现有人追来直接开了一枪。 子弹打在刘子魁身前的岩石上火星四溅,崩飞的碎石砾刮得面皮生疼,这小子勃然大怒:“妈的,在山里我还能让你跑了?” 他打定主意捉活的,反而把手枪插回后腰,一个箭步窜上旁边的岩石,兜个小圈子从侧面截击。 前面是山路卡口,只要自己抢先一步占住那里,对方插翅难飞。 那名特务也看出了这个情况,知道刚才开枪已惊动了驻军,只要慢一步就再也跑不掉了,于是全速发力奔跑。 可这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相对平坦的山路上跑直线,居然不如在乱石荆棘里穿梭的刘子魁跑得快…… 第120章 意外收获 刘子魁这篇文章并没对金融政策做解释,也没有鼓励大家拿法币兑换北海币,只是用通俗易懂的事例告诉大家,最近的物价疯涨是小鬼子搞的鬼,以后法币会越来越不值钱。 这就足够了,通讯社的同志一致认为这篇报道通俗易懂,更容易获得民众认可。于是各报刊杂志和政府行署采纳了这篇文章,把报纸和宣传单页张贴到各村各镇的农贸大集上,在显眼处增加了钞票兑换处,请文工队到田间地头去宣传。 很难评估这篇文章发挥了多大作用,但间接引发事情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5月初,刘子魁的文章刚见报的第三天,根据地外围几个村接连发生怪事。 当地干部在集市上张贴的报纸和宣传单页一夜间全被偷了,之所以说被偷了而不是被破坏了,是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宣传材料被整整齐齐地揭走,又张贴到了国民党顽军王洪九控制的村庄集市上去了。 侦查员甚至还发现国民党特务成立了宣传组,到处给老百姓念报纸上的这篇文章呢。 原来日军向沂蒙山区倾泻法币,不光引发了中共抗日根据地物价飞涨,附近国民党顽军控制地区也同样遭到殃及,王洪九现在是首当其冲的难受。 他这两年因吸收各路土匪势力迅速坐大,已经升任鲁苏战区第十纵队司令,下辖两个支队几千人马。这些土匪穿国军军装,图的是每个月定额发放的军饷。 现在物价突然涨疯了,土匪们一个月的军饷买不到两斤花生油,谁还愿意跟着他混啊。 王洪九为了稳定军心民心绞尽脑汁,看到中共抗日根据地推出的一系列政策,他也拿出了一系列的歪点子,偷宣传材料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穿着国民党军服没办法公开抵制法币,就想了一个损招,让特务去搞了个黑市,引导群众用法币兑换北海币。 您要问他哪来那么多北海币,这就不得不说王洪九有多阴险了,自从在古城抓捕刘子魁,提前拿到了根据地准备发行北海币的公告后,他就开始物色人才搜罗设备,逐渐拼凑出了属于他的印钞厂。 不过前几年天灾不断,沂蒙山区穷得叮当响,他印出北海币也买不到多少粮食和物资,所以这个印钞厂主要以仿造日本人的联银券为主,拿着这些假钞去跟鬼子做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件事做得很隐秘,中共山东分局和日伪政府都没有察觉,直到他开始大规模印刷北海币,这些崭新的假钞引起了刁如心的注意。 刁厂长拿着假钞跑到通讯社来,指名要见刘子魁:“你上次找到的假币还有吗?我得再研究研究,感觉这个不像是鬼子造的。” 原来,为了防止日军仿制北海币,朝阳洞印钞厂采用了几种手段,比如采用土纸印刷,每隔半年就更换一种颜色等。 原先印制北海币的纸张是专门从天津运来的,结实挺括很耐用,但日本人获取这种纸也更容易,仿造的假币流入市场不易察觉。 根据地改用民众自家产的土纸印钞票,这种纸纤维粗不耐用,流通几个月就得跑到银行换新的。新钞票正好换成另一种颜色加以区分。 日本人再伪造北海币,得先制作模板,再从根据地搜罗土质,运到上海或者日本本土制作完成后再运回山东,那时候这种颜色的钞票早就作废了,根本无法上市流通。 所以日伪政府的假钞很快销声匿迹了,但王洪九造的假钞就成了打击重点。刁如心跑来通讯社是希望刘子魁再写文章提醒老百姓识别真伪。 刘子魁对刁厂长心有芥蒂,加上一听到王洪九的名字就烦,完全不想听对方讲解假钞识别办法。 他起身倒水时脑中灵光一闪,提了个建议:“我觉得不必这么麻烦,派人查一查假钞是从哪里流出来的,直接请示部队首长去把印钞厂打掉不就行了?” “啊呀,”刁如心看出他的不耐烦,立刻告辞,“谢谢你。” 不得不说,刘子魁的这个建议挺有建设性的,后来部队首长还真采纳了这个建议,安排侦查员去调查了王洪九的印钞厂,在当地群众的协助下夜袭成功,俘虏全部人员缴获了四台印钞机和大量半成品钞票和原材料。 这次行动还有个意外收获,这些俘虏常年伪造联银券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生产物料,经过思想教育之后,他们愿意为八路军效力,加班加点制造的大批联银券为根据地获取了不少稀缺物资。 刘子魁奉命写文章报道打击假币伪钞的工作,只好再去朝阳洞采访刁如心,第三次学习了如何识别真假钞票…… 两个带着情绪,相互都不太待见的人第三次见面,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完成了采访与被采访。 不过刘子魁合上本子离开的时候却出事了。 当时天色阴沉山雨欲来,他一个人离开朝阳洞下山,忽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一闪不见。 刘子魁瞬间警觉起来,这么鬼鬼祟祟肯定是汉奸特务。对方摸到这大山深处,十有八九是冲着印钞厂来的。如今根据地正跟鬼子打经济战,如果印钞厂被敌人搞掉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得抓到这人,阻止他回去传递消息! 想到这里,他赶紧快步追上去。 前面那人心虚,不断回头查看情况,发现有人追来直接开了一枪。 子弹打在刘子魁身前的岩石上火星四溅,崩飞的碎石砾刮得面皮生疼,这小子勃然大怒:“妈的,在山里我还能让你跑了?” 他打定主意捉活的,反而把手枪插回后腰,一个箭步窜上旁边的岩石,兜个小圈子从侧面截击。 前面是山路卡口,只要自己抢先一步占住那里,对方插翅难飞。 那名特务也看出了这个情况,知道刚才开枪已惊动了驻军,只要慢一步就再也跑不掉了,于是全速发力奔跑。 可这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相对平坦的山路上跑直线,居然不如在乱石荆棘里穿梭的刘子魁跑得快…… 第121章 保卫麦收 刘子魁枪口下压,连续两颗子弹打在那人身前的土石上。 对方立刻吓得掉头往回跑,可刁如心已经带领朝阳洞的警卫班闻声追来了,刚好堵在山路的另一边。 左边是高不可攀的岩壁,右边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那特务站在沟边作势要跳,可试探了两次都没敢行动。也对,这些人要是有不怕死的胆气,也就不会去当汉奸特务了。 警卫班上前缴械,将特务绑了推到刘子魁面前,刁如心笑着说:“这功劳得记在你身上,要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暴露了”。 刘子魁却脸色大变,突然拔枪顶到了那名特务的脑门上。 刚才光线太暗,他始终没看清楚特务的脸,此刻才发现这人居然是侯德俊。 他两次受到枪伤都是因为此人,第一次是在费南县城外的山上,右臂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第二次是在枣庄附近的市集,后背中弹差点死掉。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举起枪就要将其打死。 刁厂长赶忙拦着:“先审审,看他是哪边派来的。” “不用审,我认识他,叛投王洪九迫害同志的人渣!” 他把侯德俊叛变,屡次出卖根据地的机密,迫害党员同志的事情讲出来,断言必定是王洪九丢了印钞厂损失很大,派人潜入根据地打探报复。 侯德俊像磕头虫一样点着头:“别杀我,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我知道王洪九的兵力部署,我愿意带你们去灭了他,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刘子魁看着此人摇尾乞怜的模样犯恶心:“呸!打死你都浪费我一颗子弹!”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易怒冲动的少年,知道留着这人的狗命用处更大,便收了枪对刁厂长说:“人是你们抓住的,你们看着处置,回头告诉我结果就行了。哦对了,他能找到这个地方,说明这里不安全了,建议印钞厂尽快转移。” 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地下山,直教刁厂长伸出大拇指赞叹:“小小年纪,拿得起放得下,了不起,了不起啊!” 实际上此刻的刘子魁肠子都悔青了,心中责怪自己干嘛要抓活的呢,从后面一枪崩了多好啊…… 他回通讯社把经济稿写完,又顺手把抓住侯德俊的事情写了,请求各报刊转载发表。许多同志都觉得抓住叛徒特务这件事太小了,根据地每天都在战斗,像这种抓住汉奸特务的战斗每天都在发生,甚至许多民兵都干过,不具备太大的传播价值。 刘子魁可不赞同这个观点,非常严肃地阐述一个观点:“你们不能把侯德俊当成普通特务,他是从我们党内叛逃出去的,他掌握了太多的秘密,就拿这次来说,朝阳洞印钞厂是半年前才设立的,侯德俊都叛变好几年了,为什么会摸到那边去呢?他一定还有特殊的情报渠道。” 眼看这个理由不能让大家信服,他又提了一个方向:“你们再看他去摸印钞厂的动机,说明了王洪九对我们打掉他的印钞厂怀恨在心,打定主意要实施报复呢,可得提醒各级党政军机关提防,现在眼瞅着就要麦收了,这可大意不得!” 太牵强了! 所有人都摇头,觉得刘子魁变了,发表了几篇有分量的文章飘了,开始耍大牌了。 他们嘴上不说什么,表情上却表露无遗。刘子魁只好叹口气实话实说:“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茂生哥看到这篇新闻,让他知道侯德俊被我逮住了,我没冲动当场杀了他……” 在座诸位都曾与王茂生共事,对这位老大哥的领导也很服气,听到刘子魁这么说哪还有意见,马上安排各报刊杂志积极转发。不过为了提升文章的价值,刘子魁还是又修改了一下,把立意拔高到了保卫麦收上来。 还别说,这文章倒是真引起了饱受国民党顽军迫害的群众重视。那些顽军本来就是土匪出身,现在穿上军装打起了国民党抗日游击队的旗号,还是三天两头到各村各户去抢饭吃。其内部甚至提出了“三不拿口号”,即:不能吃的不拿,不能用的不拿,拿不动的不拿。 最可恶的是他们总卡着饭点去各村游逛,老百姓家里刚冒炊烟,他们就蜂拥而至,抢吃抢喝吃饱了才走,临走还要打包些干粮路上吃。许多村的牛、驴、猪、羊、鸡、狗,几乎全部被他们抢走吃掉。老百姓对他们又恨又怕,私下里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三鬼子”。 如今村民们好不容易盼来一个丰收年,可不能让日、伪、顽、匪抢走了啊。于是沂蒙山区根据地打响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麦收保卫战。 马绍勇带领敌工部的同志积极部署,向各炮楼里的伪军喊话,不许他们抢夺百姓粮食,就算日本鬼子逼他们出动,也要朝天放枪提前通气儿,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拿子弹和武器换些粮食回去交差。 农救会、村镇干部、民兵团体等全部派到田间地头指导和帮助农民抢收庄稼,争取熟一亩割一亩,重点区域的农田要集中力量一夜割光。 此外,八路军主力各部和民兵团体也主动出击,提前给那些不服管的日伪据点来点教训,有些地方汇报说6天作战52次,毙伤敌伪33人而自己则无一伤亡。敌人被打得缩头缩脑不敢出门,等错过了农时才出来扫荡,象征性地抢点东西回去交差。 不过宣传毕竟不是万能的,并不是每一处根据地都引起了足够重视,也不是重视了就能取得保卫成效,日军高层现在的政策就是疯狂掠夺中国的物产资源来供应太平洋战场,平时不轻易出动的部队都派出来疯狂抢粮食了。 有些地方因为敌强我弱,即便是有主力团驻守也需避敌锋芒,比如泰山军分区就遭到了重大损失,事后统计发现,日军扫荡了短短三天抢走小麦280万斤之多。 被羁押在济南城内的王茂生看到了这篇文章,暗赞刘子魁越来越成熟了。日军在鲁仁公馆旁边强占了一个院子,把王茂生安置在这里,除供应一日三餐,还允许他读书看报,不知道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第121章 保卫麦收 刘子魁枪口下压,连续两颗子弹打在那人身前的土石上。 对方立刻吓得掉头往回跑,可刁如心已经带领朝阳洞的警卫班闻声追来了,刚好堵在山路的另一边。 左边是高不可攀的岩壁,右边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那特务站在沟边作势要跳,可试探了两次都没敢行动。也对,这些人要是有不怕死的胆气,也就不会去当汉奸特务了。 警卫班上前缴械,将特务绑了推到刘子魁面前,刁如心笑着说:“这功劳得记在你身上,要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暴露了”。 刘子魁却脸色大变,突然拔枪顶到了那名特务的脑门上。 刚才光线太暗,他始终没看清楚特务的脸,此刻才发现这人居然是侯德俊。 他两次受到枪伤都是因为此人,第一次是在费南县城外的山上,右臂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第二次是在枣庄附近的市集,后背中弹差点死掉。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举起枪就要将其打死。 刁厂长赶忙拦着:“先审审,看他是哪边派来的。” “不用审,我认识他,叛投王洪九迫害同志的人渣!” 他把侯德俊叛变,屡次出卖根据地的机密,迫害党员同志的事情讲出来,断言必定是王洪九丢了印钞厂损失很大,派人潜入根据地打探报复。 侯德俊像磕头虫一样点着头:“别杀我,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我知道王洪九的兵力部署,我愿意带你们去灭了他,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刘子魁看着此人摇尾乞怜的模样犯恶心:“呸!打死你都浪费我一颗子弹!”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易怒冲动的少年,知道留着这人的狗命用处更大,便收了枪对刁厂长说:“人是你们抓住的,你们看着处置,回头告诉我结果就行了。哦对了,他能找到这个地方,说明这里不安全了,建议印钞厂尽快转移。” 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地下山,直教刁厂长伸出大拇指赞叹:“小小年纪,拿得起放得下,了不起,了不起啊!” 实际上此刻的刘子魁肠子都悔青了,心中责怪自己干嘛要抓活的呢,从后面一枪崩了多好啊…… 他回通讯社把经济稿写完,又顺手把抓住侯德俊的事情写了,请求各报刊转载发表。许多同志都觉得抓住叛徒特务这件事太小了,根据地每天都在战斗,像这种抓住汉奸特务的战斗每天都在发生,甚至许多民兵都干过,不具备太大的传播价值。 刘子魁可不赞同这个观点,非常严肃地阐述一个观点:“你们不能把侯德俊当成普通特务,他是从我们党内叛逃出去的,他掌握了太多的秘密,就拿这次来说,朝阳洞印钞厂是半年前才设立的,侯德俊都叛变好几年了,为什么会摸到那边去呢?他一定还有特殊的情报渠道。” 眼看这个理由不能让大家信服,他又提了一个方向:“你们再看他去摸印钞厂的动机,说明了王洪九对我们打掉他的印钞厂怀恨在心,打定主意要实施报复呢,可得提醒各级党政军机关提防,现在眼瞅着就要麦收了,这可大意不得!” 太牵强了! 所有人都摇头,觉得刘子魁变了,发表了几篇有分量的文章飘了,开始耍大牌了。 他们嘴上不说什么,表情上却表露无遗。刘子魁只好叹口气实话实说:“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茂生哥看到这篇新闻,让他知道侯德俊被我逮住了,我没冲动当场杀了他……” 在座诸位都曾与王茂生共事,对这位老大哥的领导也很服气,听到刘子魁这么说哪还有意见,马上安排各报刊杂志积极转发。不过为了提升文章的价值,刘子魁还是又修改了一下,把立意拔高到了保卫麦收上来。 还别说,这文章倒是真引起了饱受国民党顽军迫害的群众重视。那些顽军本来就是土匪出身,现在穿上军装打起了国民党抗日游击队的旗号,还是三天两头到各村各户去抢饭吃。其内部甚至提出了“三不拿口号”,即:不能吃的不拿,不能用的不拿,拿不动的不拿。 最可恶的是他们总卡着饭点去各村游逛,老百姓家里刚冒炊烟,他们就蜂拥而至,抢吃抢喝吃饱了才走,临走还要打包些干粮路上吃。许多村的牛、驴、猪、羊、鸡、狗,几乎全部被他们抢走吃掉。老百姓对他们又恨又怕,私下里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三鬼子”。 如今村民们好不容易盼来一个丰收年,可不能让日、伪、顽、匪抢走了啊。于是沂蒙山区根据地打响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麦收保卫战。 马绍勇带领敌工部的同志积极部署,向各炮楼里的伪军喊话,不许他们抢夺百姓粮食,就算日本鬼子逼他们出动,也要朝天放枪提前通气儿,必要的情况下可以拿子弹和武器换些粮食回去交差。 农救会、村镇干部、民兵团体等全部派到田间地头指导和帮助农民抢收庄稼,争取熟一亩割一亩,重点区域的农田要集中力量一夜割光。 此外,八路军主力各部和民兵团体也主动出击,提前给那些不服管的日伪据点来点教训,有些地方汇报说6天作战52次,毙伤敌伪33人而自己则无一伤亡。敌人被打得缩头缩脑不敢出门,等错过了农时才出来扫荡,象征性地抢点东西回去交差。 不过宣传毕竟不是万能的,并不是每一处根据地都引起了足够重视,也不是重视了就能取得保卫成效,日军高层现在的政策就是疯狂掠夺中国的物产资源来供应太平洋战场,平时不轻易出动的部队都派出来疯狂抢粮食了。 有些地方因为敌强我弱,即便是有主力团驻守也需避敌锋芒,比如泰山军分区就遭到了重大损失,事后统计发现,日军扫荡了短短三天抢走小麦280万斤之多。 被羁押在济南城内的王茂生看到了这篇文章,暗赞刘子魁越来越成熟了。日军在鲁仁公馆旁边强占了一个院子,把王茂生安置在这里,除供应一日三餐,还允许他读书看报,不知道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第122章 叛变了? 王茂生一开始也看不懂日本人想干什么。 特务们允许他看些汪伪政府的汉奸报纸也就罢了,居然还经常送一些《中央日报》《纽约时报》过来,那些报纸里面充斥着大量抗日言论,济南的老百姓都被禁止传阅,他这个在押囚犯居然能看到最新的? 直到6月底这天,他才明白敌人这样做的用意。 因为日伪报纸公开报道了前线作战的消息:5月25日日军占领洛阳,国民党30万精锐部队被15万日军打得大败溃逃,37丢了38座城。 国民党的《中央日报》却将失败归咎于河南老百姓,说什么“豫西山的民众到处截击军队物资,无论枪支弹药在所必取,虽高射炮、无线电台等亦均予截留……所受民众截击之损失,殆较重于作战之损失,言之殊为痛心。” 后面还说:“各村保、甲、乡长逃避一空,并将仓库存粮抢走,形成空室清野,使我官兵有数日不得一餐者。” 然而在日本人控制的汉奸报纸上,却援引美国军事顾问的报告,指出国民党部队烧杀淫掠,激起了当地民众的强烈不满,才遭到了愤怒农民的缴械。不过汉奸们的结论也很荒谬,鼓吹的是皇军救民于水火。 两边的报纸上都充斥着荒唐愚蠢的谎言,看得王茂生心头冒火,忍不住向汉奸特务要纸和笔写些文章来驳斥这些。 孔祥波大喜,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开了这个头,王茂生脑袋上那顶汉奸叛徒的帽子就算戴实了,早晚有交代地下党秘密的时候! 王茂生何尝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是他觉得就算自己不动笔,那伪《中国青年》月刊也早已打着他的旗号发表了许多反动言论了,与其让孔祥波他们胡诌乱写,还不如自己动笔写些有价值的东西。 他要写的是抨击国民政府的言论,既不涉及中共抗日根据地的秘密,也不认可汪伪政府的卖国行径,只是以一个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视角,去评判当前的抗战形势,指出河南的陷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国民政府的威信上。 文章中涉及日伪统治的敏感言论则都被孔祥波等人提前审阅删除了,不过留下的干货依然不少,王茂生笔锋犀利地点出了这场大溃败的根源是人心向背问题。 这篇文章远超日伪特务的水平,在当期的伪《中国青年》刊登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日军司令喜多诚一不愧是搞特务工作出身的,居然趁机在济南发动了一场大游行。 他命令日伪特务把印有王茂生文章的报刊杂志贴到各显眼的地方,强迫各行各业的民众手拿彩旗,高举“反对重庆国民政府”的标语,发表“倒蒋”演说等。 从早上开始,几百上千人就开始喊着口号在大观园附近转,配合日伪记者拍照片,但大家冷漠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真相的,其实绝大多数人并不请愿上街游行,只是旁边有大批骑着自行车的日本宪兵和伪政府警察,不服从就要挨打受罚。 这明明是一个自欺欺人可笑至极的活动,然而宣传声势搞得极其盛大,日军不但通过报纸、画报进行了广泛宣传报道,还向重庆国民政府发出诱降广播,滚动播放的广播稿中很多内容都出自王茂生的那篇文章。 此外,在日伪特务的特意宣传下,中共山东分局重要的“笔杆子”,游击报的主编王茂生,正式成为《中国青年》主编的消息传遍了齐鲁大地。 当消息传到根据地,刘子魁和宣传队的同志们都难以接受,可他们仔细研究了那篇文章,又感觉确实是出自王茂生的手笔,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刘子魁的心情尤其低落,不理解王茂生的做法,心说我还在坚持以你的名义写文章,组织上一直没有放弃救援,你自己怎么就先放弃了呢?他通过组织渠道联系上钱掌柜,询问事情真伪。 钱掌柜虽然不信王茂生真的叛变了,可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进行了转移,调走了许多老面孔,放弃了酒馆、澡堂这些旧的情报站等,损失不小。 不过钱掌柜也做好了另一手准备,他安排了锄奸队! 如果组织上查实王茂生出卖同志,将执行锄奸命令,想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救人很难,但是狙杀叛徒倒是容易。王茂生在“为皇军做出巨大贡献”之后,获得了鲁仁公馆负责人木村义明层的授权,屋内屋外行动不再受到限制,还能走出小院进入鲁仁公馆,获得了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不过王茂生知道,他身边、厢房、街巷里到处都是便装特务,不知道有多少个枪口瞄准着呢,所以他不能逃跑也不敢跟党组织联络,避免真的暴露出地下同志。 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多次进出鲁仁公馆之后,他忽然发现了自己或许还能发挥些“余热”,比如利用行走之便帮助解救其他同志。他知道新华院阴森可怖,被送进去的战俘十死无生,便打着劝说游说的幌子去接触一些被俘同志,让狱卒不敢轻易害死这些人。 只可惜那些党员干部并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每次见面都破口大骂。王茂生也不生气,等对方骂累了就合上笔记本离开,脸上总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对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还成功地为根据地做出了贡献。他在那篇文章中反复提及“国民党民心尽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根据地的各级干部。 在这个难得的丰收时节,各抗日根据地开展起了拥军月活动,区、乡、村之间开展参军竞赛,涌现出一大批的拥军典型,从踊跃参军、积极交公粮、替部队站岗放哨等方面展现出了民心所向。 刘子魁奉命写文章报道这些事迹,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假借王茂生的名字,而是使用他自己的笔名。不过在出发采访之前,他向上级提了一个请求:“等我完成这个任务,能不能去城里看看王茂生?我保证不和他接触,只远远看一眼……” 第122章 叛变了? 王茂生一开始也看不懂日本人想干什么。 特务们允许他看些汪伪政府的汉奸报纸也就罢了,居然还经常送一些《中央日报》《纽约时报》过来,那些报纸里面充斥着大量抗日言论,济南的老百姓都被禁止传阅,他这个在押囚犯居然能看到最新的? 直到6月底这天,他才明白敌人这样做的用意。 因为日伪报纸公开报道了前线作战的消息:5月25日日军占领洛阳,国民党30万精锐部队被15万日军打得大败溃逃,37丢了38座城。 国民党的《中央日报》却将失败归咎于河南老百姓,说什么“豫西山的民众到处截击军队物资,无论枪支弹药在所必取,虽高射炮、无线电台等亦均予截留……所受民众截击之损失,殆较重于作战之损失,言之殊为痛心。” 后面还说:“各村保、甲、乡长逃避一空,并将仓库存粮抢走,形成空室清野,使我官兵有数日不得一餐者。” 然而在日本人控制的汉奸报纸上,却援引美国军事顾问的报告,指出国民党部队烧杀淫掠,激起了当地民众的强烈不满,才遭到了愤怒农民的缴械。不过汉奸们的结论也很荒谬,鼓吹的是皇军救民于水火。 两边的报纸上都充斥着荒唐愚蠢的谎言,看得王茂生心头冒火,忍不住向汉奸特务要纸和笔写些文章来驳斥这些。 孔祥波大喜,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开了这个头,王茂生脑袋上那顶汉奸叛徒的帽子就算戴实了,早晚有交代地下党秘密的时候! 王茂生何尝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是他觉得就算自己不动笔,那伪《中国青年》月刊也早已打着他的旗号发表了许多反动言论了,与其让孔祥波他们胡诌乱写,还不如自己动笔写些有价值的东西。 他要写的是抨击国民政府的言论,既不涉及中共抗日根据地的秘密,也不认可汪伪政府的卖国行径,只是以一个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视角,去评判当前的抗战形势,指出河南的陷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国民政府的威信上。 文章中涉及日伪统治的敏感言论则都被孔祥波等人提前审阅删除了,不过留下的干货依然不少,王茂生笔锋犀利地点出了这场大溃败的根源是人心向背问题。 这篇文章远超日伪特务的水平,在当期的伪《中国青年》刊登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日军司令喜多诚一不愧是搞特务工作出身的,居然趁机在济南发动了一场大游行。 他命令日伪特务把印有王茂生文章的报刊杂志贴到各显眼的地方,强迫各行各业的民众手拿彩旗,高举“反对重庆国民政府”的标语,发表“倒蒋”演说等。 从早上开始,几百上千人就开始喊着口号在大观园附近转,配合日伪记者拍照片,但大家冷漠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真相的,其实绝大多数人并不请愿上街游行,只是旁边有大批骑着自行车的日本宪兵和伪政府警察,不服从就要挨打受罚。 这明明是一个自欺欺人可笑至极的活动,然而宣传声势搞得极其盛大,日军不但通过报纸、画报进行了广泛宣传报道,还向重庆国民政府发出诱降广播,滚动播放的广播稿中很多内容都出自王茂生的那篇文章。 此外,在日伪特务的特意宣传下,中共山东分局重要的“笔杆子”,游击报的主编王茂生,正式成为《中国青年》主编的消息传遍了齐鲁大地。 当消息传到根据地,刘子魁和宣传队的同志们都难以接受,可他们仔细研究了那篇文章,又感觉确实是出自王茂生的手笔,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刘子魁的心情尤其低落,不理解王茂生的做法,心说我还在坚持以你的名义写文章,组织上一直没有放弃救援,你自己怎么就先放弃了呢?他通过组织渠道联系上钱掌柜,询问事情真伪。 钱掌柜虽然不信王茂生真的叛变了,可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进行了转移,调走了许多老面孔,放弃了酒馆、澡堂这些旧的情报站等,损失不小。 不过钱掌柜也做好了另一手准备,他安排了锄奸队! 如果组织上查实王茂生出卖同志,将执行锄奸命令,想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救人很难,但是狙杀叛徒倒是容易。王茂生在“为皇军做出巨大贡献”之后,获得了鲁仁公馆负责人木村义明层的授权,屋内屋外行动不再受到限制,还能走出小院进入鲁仁公馆,获得了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不过王茂生知道,他身边、厢房、街巷里到处都是便装特务,不知道有多少个枪口瞄准着呢,所以他不能逃跑也不敢跟党组织联络,避免真的暴露出地下同志。 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多次进出鲁仁公馆之后,他忽然发现了自己或许还能发挥些“余热”,比如利用行走之便帮助解救其他同志。他知道新华院阴森可怖,被送进去的战俘十死无生,便打着劝说游说的幌子去接触一些被俘同志,让狱卒不敢轻易害死这些人。 只可惜那些党员干部并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每次见面都破口大骂。王茂生也不生气,等对方骂累了就合上笔记本离开,脸上总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对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还成功地为根据地做出了贡献。他在那篇文章中反复提及“国民党民心尽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根据地的各级干部。 在这个难得的丰收时节,各抗日根据地开展起了拥军月活动,区、乡、村之间开展参军竞赛,涌现出一大批的拥军典型,从踊跃参军、积极交公粮、替部队站岗放哨等方面展现出了民心所向。 刘子魁奉命写文章报道这些事迹,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假借王茂生的名字,而是使用他自己的笔名。不过在出发采访之前,他向上级提了一个请求:“等我完成这个任务,能不能去城里看看王茂生?我保证不和他接触,只远远看一眼……” 第123章 不能让后人忘记 大家知道刘子魁拿王茂生当亲哥看待,同意了他的请求,甚至还请求地下党组织提供协助。 不过刘子魁在前往济南之前先在根据地转了一圈,去了三营2连战士牺牲的那处山岭下面。那片保持冲锋阵型的坟茔,前面矗立起了一座烈士纪念碑,整块花岗岩雕琢成了三米多高的尖锥形,只雕刻了“烈士纪念碑”五个字,碑身背面刻上了牺牲指战员的姓名,但前面的内容介绍是一片空白。 前阵子三营的指导员找到刘子魁,希望他作为见证人题写碑文,讲述2连指战员英勇战斗和牺牲的经过。 刘子魁觉得自己写不好,建议留着等王茂生解救出来后再说。如今王茂生已经叛变,战士们泉下有知应该也不希望让一个叛徒替自己写墓志铭。 他来到纪念碑后面,面对那片冲锋阵型的坟茔坐了半天,脑海中浮现出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时候战士们把王茂生当做是“不见面的指导员”,每天看到、听到游击报上铿锵有力的文章就能驱散悲观,守住沂蒙山区飘扬的红旗。 可是战士们为了革命信仰牺牲在这里,他们心目中的“指导员”怎么叛变了呢?他的心中满是悲凉和愧疚,替王茂生羞愧和道歉。 离开这片山岭的时候,他找到奉命看守墓园的伤残老兵,交给对方一页纸,那上面是他写下的碑文,介绍了战士们最后不忍伤害老乡而壮烈牺牲的经过。他说这些字一定要刻在纪念碑上,不能让后人忘记战友们是怎么死的。 离开这片山岭,他又一个人上了北大山,去看望长眠于此的魏俊杰。 北大山正在修建一片烈士陵园,最近根据地搞拥军竞赛,祭扫烈士缅怀先烈是各村各镇发起的重要活动。村民们自发上山开采石头种植松柏,清除坟墓间的杂草等。刘子魁也加入到劳动中去埋头猛干了半天,最后借了一柄锄头,在魏俊杰的墓碑旁边堆了个土丘。有几个群众在旁边看着奇怪,问他莫名其妙搞个假坟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给自己占个坑,以后埋在这里。” 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这里应该是王茂生的安息处! 他每天都在后悔,后悔王茂生被捕的那天自己没开枪,他甚至希望王茂生已经死了,死在叛变前…… 远在两百多公里外的王茂生打了个喷嚏,觉得后脊梁骨凉飕飕的。 他朝厢房方向喊:“那个谁,老孔啊,去屋里给我拿件衣裳,跟我出趟门。” 这阵子他习惯了使唤那些汉奸特务,经常想起一出是一出,耍得他们团团转。 孔祥波皱着眉头从房间里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你又想去哪?真拿老子当成伺候你的下人了?” “不,你当然不是下人,你是叛徒、汉奸、日本人的走狗,你是狗,不能算是人!” “嘿?我让你骂!” 孔祥波被戳到痛处,愤怒地跑上来要扇耳光。 王茂生主动伸脸过去:“你打,使劲打,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撂挑子不干了,你看日本人惩罚谁!” 自从他那篇抨击重庆国民政府的文章引起反响后,日本人仿佛挖到了宝贝似的,几乎对他百依百顺,只求他能继续输出高质量的文章。孔祥波和他那几个同伙的地位反而一落千丈,待在这里的职能渐渐从看守向保镖转变。 不过孔祥波一直不信王茂生是真心叛变。 他今天早上向日军司令喜多诚一汇报工作时,还讲了自己想到的评判标准:“只要王茂生没说出中共济南地下党组织的情报,就说明这人是假投降,不是真心归顺皇军。” 喜多诚一却不让他再逼王茂生:“他被关进来这么久,掌握的信息早都过时了,我们现在要好好利用他这支笔杆子。有才华的人往往都有些古怪脾气,只要他愿意继续写文章骂重庆国民政府,那就是对皇军有用之人,就应该尊重其文人底线和操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孔祥波脸色难看起来,认为喜多诚一在影射自己没底线没节操。从司令部出来之后,他气呼呼地喝了个酩酊大醉,睡到太阳西斜才起床,就听见王茂生对自己吆五喝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看着王茂生一脸欠揍的模样,他这一巴掌还真落不下去了,只能一跺脚:“你给老子等着!” 济南的夏天像火炉一样闷热,他愣是去里屋拿了件夹袄给王茂生披上。 王茂生也是狠人,明明走两步就捂出一身汗,还就非披着棉袄出门,要求去新华院战俘营。 门口的日本宪兵向孔祥波投去询问的眼神,得到肯定答复后叫了一辆车过来,护送王茂生前往几公里外的新华院。 新华院四周有两米深的水壕沟,围墙上有电网,四角有岗楼,日军昼夜严密监视,任何人不能接近。但这等戒备森严的地方却对王茂生大开方便之门,因为他说自己可以游说俘虏叛变投降。 但王茂生真正的想法,却是要揭露这处地狱魔窟。因为他听说战俘在这里每天要做十几个小时的繁重劳役,吃的是掺了沙子的高梁饼和烂胡萝卜叶,许多人饿得偷喝浆糊或捉老鼠充饥。他们常年赤脚干活,冬季常有人冻掉双脚。 他还听说日军在战俘营里实施了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看守们给新进的战俘抽血,有的直接被抽光致死;给活人注射细菌和毒药观察效果。 总之,日军采用各种手段虐杀战俘,新华院每天向外拉尸体,一天三四车,有时候多达十几车。 王茂生自己就是从这里险死还生的,他借劝降的机会采访被关押在里面的中国战俘,再利用自己手中的纸和笔,将日军虐杀战俘的累累罪行记录下来。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必须每天笔耕不辍,打着给日本人写文章的幌子截留笔墨纸张,把每天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至于这些珍贵隐秘的资料如何传递出去,他还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不过总归要做下去的,不能让后人忘记。 第123章 不能让后人忘记 大家知道刘子魁拿王茂生当亲哥看待,同意了他的请求,甚至还请求地下党组织提供协助。 不过刘子魁在前往济南之前先在根据地转了一圈,去了三营2连战士牺牲的那处山岭下面。那片保持冲锋阵型的坟茔,前面矗立起了一座烈士纪念碑,整块花岗岩雕琢成了三米多高的尖锥形,只雕刻了“烈士纪念碑”五个字,碑身背面刻上了牺牲指战员的姓名,但前面的内容介绍是一片空白。 前阵子三营的指导员找到刘子魁,希望他作为见证人题写碑文,讲述2连指战员英勇战斗和牺牲的经过。 刘子魁觉得自己写不好,建议留着等王茂生解救出来后再说。如今王茂生已经叛变,战士们泉下有知应该也不希望让一个叛徒替自己写墓志铭。 他来到纪念碑后面,面对那片冲锋阵型的坟茔坐了半天,脑海中浮现出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时候战士们把王茂生当做是“不见面的指导员”,每天看到、听到游击报上铿锵有力的文章就能驱散悲观,守住沂蒙山区飘扬的红旗。 可是战士们为了革命信仰牺牲在这里,他们心目中的“指导员”怎么叛变了呢?他的心中满是悲凉和愧疚,替王茂生羞愧和道歉。 离开这片山岭的时候,他找到奉命看守墓园的伤残老兵,交给对方一页纸,那上面是他写下的碑文,介绍了战士们最后不忍伤害老乡而壮烈牺牲的经过。他说这些字一定要刻在纪念碑上,不能让后人忘记战友们是怎么死的。 离开这片山岭,他又一个人上了北大山,去看望长眠于此的魏俊杰。 北大山正在修建一片烈士陵园,最近根据地搞拥军竞赛,祭扫烈士缅怀先烈是各村各镇发起的重要活动。村民们自发上山开采石头种植松柏,清除坟墓间的杂草等。刘子魁也加入到劳动中去埋头猛干了半天,最后借了一柄锄头,在魏俊杰的墓碑旁边堆了个土丘。有几个群众在旁边看着奇怪,问他莫名其妙搞个假坟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给自己占个坑,以后埋在这里。” 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这里应该是王茂生的安息处! 他每天都在后悔,后悔王茂生被捕的那天自己没开枪,他甚至希望王茂生已经死了,死在叛变前…… 远在两百多公里外的王茂生打了个喷嚏,觉得后脊梁骨凉飕飕的。 他朝厢房方向喊:“那个谁,老孔啊,去屋里给我拿件衣裳,跟我出趟门。” 这阵子他习惯了使唤那些汉奸特务,经常想起一出是一出,耍得他们团团转。 孔祥波皱着眉头从房间里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你又想去哪?真拿老子当成伺候你的下人了?” “不,你当然不是下人,你是叛徒、汉奸、日本人的走狗,你是狗,不能算是人!” “嘿?我让你骂!” 孔祥波被戳到痛处,愤怒地跑上来要扇耳光。 王茂生主动伸脸过去:“你打,使劲打,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撂挑子不干了,你看日本人惩罚谁!” 自从他那篇抨击重庆国民政府的文章引起反响后,日本人仿佛挖到了宝贝似的,几乎对他百依百顺,只求他能继续输出高质量的文章。孔祥波和他那几个同伙的地位反而一落千丈,待在这里的职能渐渐从看守向保镖转变。 不过孔祥波一直不信王茂生是真心叛变。 他今天早上向日军司令喜多诚一汇报工作时,还讲了自己想到的评判标准:“只要王茂生没说出中共济南地下党组织的情报,就说明这人是假投降,不是真心归顺皇军。” 喜多诚一却不让他再逼王茂生:“他被关进来这么久,掌握的信息早都过时了,我们现在要好好利用他这支笔杆子。有才华的人往往都有些古怪脾气,只要他愿意继续写文章骂重庆国民政府,那就是对皇军有用之人,就应该尊重其文人底线和操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孔祥波脸色难看起来,认为喜多诚一在影射自己没底线没节操。从司令部出来之后,他气呼呼地喝了个酩酊大醉,睡到太阳西斜才起床,就听见王茂生对自己吆五喝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看着王茂生一脸欠揍的模样,他这一巴掌还真落不下去了,只能一跺脚:“你给老子等着!” 济南的夏天像火炉一样闷热,他愣是去里屋拿了件夹袄给王茂生披上。 王茂生也是狠人,明明走两步就捂出一身汗,还就非披着棉袄出门,要求去新华院战俘营。 门口的日本宪兵向孔祥波投去询问的眼神,得到肯定答复后叫了一辆车过来,护送王茂生前往几公里外的新华院。 新华院四周有两米深的水壕沟,围墙上有电网,四角有岗楼,日军昼夜严密监视,任何人不能接近。但这等戒备森严的地方却对王茂生大开方便之门,因为他说自己可以游说俘虏叛变投降。 但王茂生真正的想法,却是要揭露这处地狱魔窟。因为他听说战俘在这里每天要做十几个小时的繁重劳役,吃的是掺了沙子的高梁饼和烂胡萝卜叶,许多人饿得偷喝浆糊或捉老鼠充饥。他们常年赤脚干活,冬季常有人冻掉双脚。 他还听说日军在战俘营里实施了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看守们给新进的战俘抽血,有的直接被抽光致死;给活人注射细菌和毒药观察效果。 总之,日军采用各种手段虐杀战俘,新华院每天向外拉尸体,一天三四车,有时候多达十几车。 王茂生自己就是从这里险死还生的,他借劝降的机会采访被关押在里面的中国战俘,再利用自己手中的纸和笔,将日军虐杀战俘的累累罪行记录下来。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必须每天笔耕不辍,打着给日本人写文章的幌子截留笔墨纸张,把每天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至于这些珍贵隐秘的资料如何传递出去,他还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不过总归要做下去的,不能让后人忘记。 第124章 锄奸行动 在新华院里,王茂生专去阴冷潮湿的牢房和医务室,孔祥波受不了里面污秽的气味,一进去就干呕,满地排泄物和爬上脚面子的大老鼠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待不了半分钟就往外跑。 王茂生却能坐在里面,与被毒打虐待的同志交谈。表面上他是在做劝降工作,实际上却在不经意间采访一些被抓进来虐待、毒打的情况。 孔祥波使坏给他披上的夹袄成了好东西,他把衣服覆在采访对象身上,这丝温热能保住一条鲜活的生命。 像往常一样,结束谈话之后,他会介绍里面的人是谁,在中共山东分局担任什么重要工作,自己是有希望将其策反的,希望狱卒看守客气对待不要误了喜多诚一司令交代的大事。 就像当初他被孔祥波捞出来一样,这几位奄奄一息的同志也会得到适当的救治,避免枉死在这战俘营里。 孔祥波看出他的把戏,但并没有揭破,毕竟王茂生说的这些假话能让他在喜多诚一面前交差,持续获得重用和经费支持。所以他甚至不揭穿王茂生给囚犯留下夹袄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王茂生突然要求停车,说呗路过一家糕点铺勾起了馋虫,要求孔祥波下车去买些蜜三刀、炸糖果来吃。 孔祥波骂骂咧咧不想动弹,王茂生就跟他要钱说自己去买,但汉奸们哪敢给他单独下车的机会啊,只能不情不愿地被使唤着买来吃食。 这是一个积极信号。王茂生知道自己正逐渐获得越来越多的权利,假以时日必定能与地下党组织联系上。 他回去写文章,在孔祥波与其他特务懒散休息的时候悄悄在小纸片上记录下今日采访获得的珍贵内容。 他知道这件事必须做得极其隐秘,否则一旦被特务搜出来,自己前期的忍辱负重都将毁于一旦。所以这些纸片都只有巴掌大小,被他卷成了纸烟模样塞进烟盒贴身藏着。 日本人现在对他很客气,并不会每日搜身检查,不过特务每日打扫起居卫生,放在房间里反而不安全。 有相当一段时间,王茂生就处于这样的生活状态下,每天写文章骂一骂重庆国民政府就吃喝不愁。他自认为没有出卖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秘密算不上叛徒,以钱掌柜的精明不至于立刻派锄奸队来干掉自己,却完全忽视了另一股势力对他的仇恨。 国民党军统特务接到命令,要求务必尽快除掉“大汉奸”王茂生。 因为王茂生在伪中国青年发表的文章太犀利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国民政府的腐败无能,不但日伪政府大肆宣传诱降国统区民众,连中共的游击队干部都背诵全文,在和周边顽军对抗时动摇其军心,已经有好几个团在游说下宣布起义。 这些消息雪片一般传递到重庆,始作俑者王茂生也成为了军统的必杀目标,于是一个周密的刺杀计划酝酿而生。 他们在鲁仁公馆到新华院的路上设伏,伏击地点故意选在闹事区,撒下地刺尖钉扎爆了车胎,打算趁着司机下车查看的时候一拥而上,把车里的人乱枪打死。这计划可行性很高,军统甚至把主要精力放在得手后如何安全撤退上。 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钱掌柜的掌握之中。在处理王茂生的问题上,中共地下党组织是存在分歧的,大部分人认为应该尽早锄奸减小损失,但钱掌柜却看出蹊跷迟迟没有安排行动。这次军统派人过来刺杀倒是一个难得的契机,他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军统拦车干掉司机和看守,他们再去把王茂生救出来,甭管此人是真汉奸还是假叛变,等审查结束之后再做处置。 然而百密一疏,所有人都想不到,刘子魁的出现,居然意外搅黄了这万无一失的计划。 那天早上,王茂生走出小院坐上汽车准备出发时,无意间透过车窗看到了刘子魁。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愤怒、仇怨、痛心和惋惜。 他知道坏了,这小子冒冒失失地跑到鲁仁公馆附近,不是想营救就是想亲手锄奸,但这里可是日军驻山东的大本营,无论哪种目的,只要出手就很难全身而退。为了刘子魁的安全着想,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行动! 于是汽车刚起步他就捂着肚子说要窜稀,得赶紧回去蹲茅厕。孔祥波和另外两名特务顿时无语,只好取消了当日行程。 接下来几天,王茂生不是身体不适就是心里不爽,找各种借口推脱工作不肯出门,不给刘子魁见面动手的机会。然而孔祥波也不是傻子,从王茂生突然异常的举动中看出了端倪:“你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 “什么不对劲,怎么不对劲?”王茂生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还不能休息几天吗?” “哼哼,行啊,没问题,你休息就是了。” 孔祥波冷笑着出了门,去找木村义明汇报异常,分析可能是八路军派人来营救王茂生了。于是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了一名体貌相近的特务假扮了他,坐上汽车前往新华院。 他们满以为设下圈套能抓到中共地下党,却没想到钓出了军统的人。 军统特务不熟悉王茂生的行为习惯,只看到打扮一模一样的就上了当,一路人尾随,另一路人去打电话通知行动,锄奸小组全员埋伏在预定地点准备动手。可伪装成黄包车夫的刘子魁却一眼看穿阴谋。 他心中愈发痛苦,怀疑王茂生向日本人告密,故意设下圈套来抓他了,于是伤心离开此处去向钱掌柜告别。 钱掌柜大吃一惊:“你确定那人不是王茂生?”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走路习惯不对,绝对是有人假扮的!” “那可糟了,”钱掌柜赶紧写个条子,“你赶紧送到大观园万鑫典当行,那里是军统的秘密情报站,进门之后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把这个条子放下就走!” 第124章 锄奸行动 在新华院里,王茂生专去阴冷潮湿的牢房和医务室,孔祥波受不了里面污秽的气味,一进去就干呕,满地排泄物和爬上脚面子的大老鼠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待不了半分钟就往外跑。 王茂生却能坐在里面,与被毒打虐待的同志交谈。表面上他是在做劝降工作,实际上却在不经意间采访一些被抓进来虐待、毒打的情况。 孔祥波使坏给他披上的夹袄成了好东西,他把衣服覆在采访对象身上,这丝温热能保住一条鲜活的生命。 像往常一样,结束谈话之后,他会介绍里面的人是谁,在中共山东分局担任什么重要工作,自己是有希望将其策反的,希望狱卒看守客气对待不要误了喜多诚一司令交代的大事。 就像当初他被孔祥波捞出来一样,这几位奄奄一息的同志也会得到适当的救治,避免枉死在这战俘营里。 孔祥波看出他的把戏,但并没有揭破,毕竟王茂生说的这些假话能让他在喜多诚一面前交差,持续获得重用和经费支持。所以他甚至不揭穿王茂生给囚犯留下夹袄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王茂生突然要求停车,说呗路过一家糕点铺勾起了馋虫,要求孔祥波下车去买些蜜三刀、炸糖果来吃。 孔祥波骂骂咧咧不想动弹,王茂生就跟他要钱说自己去买,但汉奸们哪敢给他单独下车的机会啊,只能不情不愿地被使唤着买来吃食。 这是一个积极信号。王茂生知道自己正逐渐获得越来越多的权利,假以时日必定能与地下党组织联系上。 他回去写文章,在孔祥波与其他特务懒散休息的时候悄悄在小纸片上记录下今日采访获得的珍贵内容。 他知道这件事必须做得极其隐秘,否则一旦被特务搜出来,自己前期的忍辱负重都将毁于一旦。所以这些纸片都只有巴掌大小,被他卷成了纸烟模样塞进烟盒贴身藏着。 日本人现在对他很客气,并不会每日搜身检查,不过特务每日打扫起居卫生,放在房间里反而不安全。 有相当一段时间,王茂生就处于这样的生活状态下,每天写文章骂一骂重庆国民政府就吃喝不愁。他自认为没有出卖中共地下党组织的秘密算不上叛徒,以钱掌柜的精明不至于立刻派锄奸队来干掉自己,却完全忽视了另一股势力对他的仇恨。 国民党军统特务接到命令,要求务必尽快除掉“大汉奸”王茂生。 因为王茂生在伪中国青年发表的文章太犀利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国民政府的腐败无能,不但日伪政府大肆宣传诱降国统区民众,连中共的游击队干部都背诵全文,在和周边顽军对抗时动摇其军心,已经有好几个团在游说下宣布起义。 这些消息雪片一般传递到重庆,始作俑者王茂生也成为了军统的必杀目标,于是一个周密的刺杀计划酝酿而生。 他们在鲁仁公馆到新华院的路上设伏,伏击地点故意选在闹事区,撒下地刺尖钉扎爆了车胎,打算趁着司机下车查看的时候一拥而上,把车里的人乱枪打死。这计划可行性很高,军统甚至把主要精力放在得手后如何安全撤退上。 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钱掌柜的掌握之中。在处理王茂生的问题上,中共地下党组织是存在分歧的,大部分人认为应该尽早锄奸减小损失,但钱掌柜却看出蹊跷迟迟没有安排行动。这次军统派人过来刺杀倒是一个难得的契机,他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军统拦车干掉司机和看守,他们再去把王茂生救出来,甭管此人是真汉奸还是假叛变,等审查结束之后再做处置。 然而百密一疏,所有人都想不到,刘子魁的出现,居然意外搅黄了这万无一失的计划。 那天早上,王茂生走出小院坐上汽车准备出发时,无意间透过车窗看到了刘子魁。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愤怒、仇怨、痛心和惋惜。 他知道坏了,这小子冒冒失失地跑到鲁仁公馆附近,不是想营救就是想亲手锄奸,但这里可是日军驻山东的大本营,无论哪种目的,只要出手就很难全身而退。为了刘子魁的安全着想,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行动! 于是汽车刚起步他就捂着肚子说要窜稀,得赶紧回去蹲茅厕。孔祥波和另外两名特务顿时无语,只好取消了当日行程。 接下来几天,王茂生不是身体不适就是心里不爽,找各种借口推脱工作不肯出门,不给刘子魁见面动手的机会。然而孔祥波也不是傻子,从王茂生突然异常的举动中看出了端倪:“你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 “什么不对劲,怎么不对劲?”王茂生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还不能休息几天吗?” “哼哼,行啊,没问题,你休息就是了。” 孔祥波冷笑着出了门,去找木村义明汇报异常,分析可能是八路军派人来营救王茂生了。于是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了一名体貌相近的特务假扮了他,坐上汽车前往新华院。 他们满以为设下圈套能抓到中共地下党,却没想到钓出了军统的人。 军统特务不熟悉王茂生的行为习惯,只看到打扮一模一样的就上了当,一路人尾随,另一路人去打电话通知行动,锄奸小组全员埋伏在预定地点准备动手。可伪装成黄包车夫的刘子魁却一眼看穿阴谋。 他心中愈发痛苦,怀疑王茂生向日本人告密,故意设下圈套来抓他了,于是伤心离开此处去向钱掌柜告别。 钱掌柜大吃一惊:“你确定那人不是王茂生?” “他化成灰我都认得,走路习惯不对,绝对是有人假扮的!” “那可糟了,”钱掌柜赶紧写个条子,“你赶紧送到大观园万鑫典当行,那里是军统的秘密情报站,进门之后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把这个条子放下就走!” 第125章 趁乱表明心迹 刘子魁跑得飞快,但还是迟了。 军统的情报人员才刚捡起纸条念出上面的内容,街面上已经传来枪响,行动队非但没有拦住汽车,还被尾随的日伪特务和宪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钱掌柜没有见死不救,原本布置打后手的中共地下武装提供了火力掩护,一定程度上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让他们部分人员得以撤离。 王茂生听到城内密集响枪,又发现孔祥波不知所踪,心里哆嗦了一下,以为是刘子魁出事了。 他赶忙向贴身看守他的特务打听情况。 那些小喽啰,只模模糊糊告诉他个大概,说鲁仁公馆的宪兵和特务全出动了,伪装成摊贩百姓和行人,好像是要去逮几条大鱼。 王茂生脸色大变,已顾不得掩饰心中的担忧了:“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目标是谁?算了,问你等于白问。” 他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几次想要搬梯子上墙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被哨兵拿枪逼回了房间。 他只能等,等孔祥波回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孔祥波小人得志的神态,听到对方吹嘘打死了几个共党,抓到了刘子魁或者钱掌柜这么关键的人员,鬼子如何奖赏他…… 他愤恨地摔碎了茶杯,把碎瓷片藏在袖子里,只等孔祥波回来就与其同归于尽。 万幸的是他躲在门后面等待孔祥波时,听到对方一进院子就骂骂咧咧,好像兴师动众一无所获的样子,因而在关键时刻及时收手。 他很自然地把瓷片放进口袋,开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孔祥波没好气地嘟囔着:“他妈的,我还以为是刘子魁跑来找你了呢,原来是军统特务布的局,你是怎么发现有人要刺杀你?” 王茂生心中大定,假装无辜地挠挠头:“我没发现啊,就是感觉这几天不宜出门。” “狡猾!”孔祥波冷笑着挖苦道,“怪不得你能成为声名远扬的大汉奸呢!” 原来他们这次行动也不是一无所获,现场打死了两个军统的行动队成员,还抓到了一个受伤的小头目,从其口中得知军统高层已经把王茂生列入了必杀名单。 王茂生听到“汉奸”两个字心中刺痛,表面上还得挤出笑容:“我把老蒋骂得那么狠,早该料到他们要使用这种下三烂手段了。不好意思,看来以后你还真变成我的保镖了呢。” 孔祥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妈的,照这样说老子以后出门还得小心点。” 事实上他不光出门得小心,待在这些守卫森严的据点也同样得多留神。他们打死军统人员的第二天就遭到了报复,有人假扮成走街串巷的补锅匠来到附近,趁门口站岗的哨兵不注意,突然从怀里掏出两颗手榴弹扔过了院墙。 最奇葩的是这人生怕院子里没人,扔完还喊了两嗓子:“王茂生,王茂生,我来救你了!” 当时王茂生正坐在屋里写文章,起身慢了半拍,倒是孔祥波立功心切,快步跑出去查看情况。 好巧不巧的孔祥波刚掀开门帘子手榴弹就爆炸了,迎面扑来的冲击波把他掀了个倒栽葱,出去有多快跌回来就有多快。 附近鲁仁公馆的日本宪兵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去追补锅匠,院子里其他特务奉命原地看守院子,提防敌人二次来袭。 王茂生灵机一动,掏出瓷片狠狠划破了胳膊,高举流血的手臂要求去医院。 正巧孔祥波也被手榴弹破片炸伤了腿需要送医,日军长官便派了一个班的宪兵押车护送。 王茂生趁机走出院子,与装扮成黄包车夫,跟着群众围观的刘子魁有了第二次眼神交流。他坚定的目光就足以说明态度,但为了保险起见又故意将一抹鲜血染在胸前表明心迹。 刘子魁看见了,看懂了,但却不信任王茂生这个人了。 他甚至觉得对方这是心虚害怕求组织上放过的表现,阴沉着脸没有回应。 此时孔祥波已经被抬到汽车后座上,一条腿正汩汩冒血,着急去医院的他看到王茂生迟迟不上车,循着目光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刘子魁。 那一刻他挺起腰两眼放光,好像腿都不疼了,抬手指着人群就要喊人去抓。 但下一秒,王茂生坐上了汽车拍下他的手,催促司机开车:“快点开车,孔科长快不行了!” 孔祥波瞪着王茂生刚要反驳,忽然感觉腿上的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先低头看到一根大拇指狠狠抠进自己的血肉中,然后才忍不住发出凄惨的叫声。 “忍着点儿,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王茂生凑到孔祥波耳边劝慰着,同时将那枚带血的瓷片贴到对方脖子上。 孔祥波惜命,只好咬紧牙关深呼吸,忍着疼痛轻微点头,一直到汽车开到医院都没再开口。 王茂生冲他笑笑:“你现在再去找木村义明汇报,他只会骂你错失良机了。” “只此一次!”孔祥波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反手就撕扯起了王茂生手臂的创口。 这下轮到王茂生惨叫了,他叫得很大声,脸上却带着一抹笑。 因为孔祥波刚才在车里抬手指着人群的动作被刘子魁看到了,这恰恰从侧面证明了他王茂生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实。 他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组织上会安排人与自己接触,等核实了对方的身份,建立了消息传递渠道,他就可以把那些写好的小纸片送出去,通过报刊杂志向全世界揭露日军战俘营的累累罪行!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每天都在做各种预案,设想着只要这些文字见报,自己就可以洗刷掉“大汉奸”的罪名。他想了很多事,唯独没想到组织上的行动极快,当他与孔祥波一起被送进医院的时候,钱掌柜已经亲自找到了军统在济南的负责人,以前日仗义掩护的人情做交换,请军统锄奸行动队再次出手。 第125章 趁乱表明心迹 刘子魁跑得飞快,但还是迟了。 军统的情报人员才刚捡起纸条念出上面的内容,街面上已经传来枪响,行动队非但没有拦住汽车,还被尾随的日伪特务和宪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钱掌柜没有见死不救,原本布置打后手的中共地下武装提供了火力掩护,一定程度上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让他们部分人员得以撤离。 王茂生听到城内密集响枪,又发现孔祥波不知所踪,心里哆嗦了一下,以为是刘子魁出事了。 他赶忙向贴身看守他的特务打听情况。 那些小喽啰,只模模糊糊告诉他个大概,说鲁仁公馆的宪兵和特务全出动了,伪装成摊贩百姓和行人,好像是要去逮几条大鱼。 王茂生脸色大变,已顾不得掩饰心中的担忧了:“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目标是谁?算了,问你等于白问。” 他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几次想要搬梯子上墙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被哨兵拿枪逼回了房间。 他只能等,等孔祥波回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孔祥波小人得志的神态,听到对方吹嘘打死了几个共党,抓到了刘子魁或者钱掌柜这么关键的人员,鬼子如何奖赏他…… 他愤恨地摔碎了茶杯,把碎瓷片藏在袖子里,只等孔祥波回来就与其同归于尽。 万幸的是他躲在门后面等待孔祥波时,听到对方一进院子就骂骂咧咧,好像兴师动众一无所获的样子,因而在关键时刻及时收手。 他很自然地把瓷片放进口袋,开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孔祥波没好气地嘟囔着:“他妈的,我还以为是刘子魁跑来找你了呢,原来是军统特务布的局,你是怎么发现有人要刺杀你?” 王茂生心中大定,假装无辜地挠挠头:“我没发现啊,就是感觉这几天不宜出门。” “狡猾!”孔祥波冷笑着挖苦道,“怪不得你能成为声名远扬的大汉奸呢!” 原来他们这次行动也不是一无所获,现场打死了两个军统的行动队成员,还抓到了一个受伤的小头目,从其口中得知军统高层已经把王茂生列入了必杀名单。 王茂生听到“汉奸”两个字心中刺痛,表面上还得挤出笑容:“我把老蒋骂得那么狠,早该料到他们要使用这种下三烂手段了。不好意思,看来以后你还真变成我的保镖了呢。” 孔祥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妈的,照这样说老子以后出门还得小心点。” 事实上他不光出门得小心,待在这些守卫森严的据点也同样得多留神。他们打死军统人员的第二天就遭到了报复,有人假扮成走街串巷的补锅匠来到附近,趁门口站岗的哨兵不注意,突然从怀里掏出两颗手榴弹扔过了院墙。 最奇葩的是这人生怕院子里没人,扔完还喊了两嗓子:“王茂生,王茂生,我来救你了!” 当时王茂生正坐在屋里写文章,起身慢了半拍,倒是孔祥波立功心切,快步跑出去查看情况。 好巧不巧的孔祥波刚掀开门帘子手榴弹就爆炸了,迎面扑来的冲击波把他掀了个倒栽葱,出去有多快跌回来就有多快。 附近鲁仁公馆的日本宪兵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去追补锅匠,院子里其他特务奉命原地看守院子,提防敌人二次来袭。 王茂生灵机一动,掏出瓷片狠狠划破了胳膊,高举流血的手臂要求去医院。 正巧孔祥波也被手榴弹破片炸伤了腿需要送医,日军长官便派了一个班的宪兵押车护送。 王茂生趁机走出院子,与装扮成黄包车夫,跟着群众围观的刘子魁有了第二次眼神交流。他坚定的目光就足以说明态度,但为了保险起见又故意将一抹鲜血染在胸前表明心迹。 刘子魁看见了,看懂了,但却不信任王茂生这个人了。 他甚至觉得对方这是心虚害怕求组织上放过的表现,阴沉着脸没有回应。 此时孔祥波已经被抬到汽车后座上,一条腿正汩汩冒血,着急去医院的他看到王茂生迟迟不上车,循着目光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刘子魁。 那一刻他挺起腰两眼放光,好像腿都不疼了,抬手指着人群就要喊人去抓。 但下一秒,王茂生坐上了汽车拍下他的手,催促司机开车:“快点开车,孔科长快不行了!” 孔祥波瞪着王茂生刚要反驳,忽然感觉腿上的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先低头看到一根大拇指狠狠抠进自己的血肉中,然后才忍不住发出凄惨的叫声。 “忍着点儿,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王茂生凑到孔祥波耳边劝慰着,同时将那枚带血的瓷片贴到对方脖子上。 孔祥波惜命,只好咬紧牙关深呼吸,忍着疼痛轻微点头,一直到汽车开到医院都没再开口。 王茂生冲他笑笑:“你现在再去找木村义明汇报,他只会骂你错失良机了。” “只此一次!”孔祥波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反手就撕扯起了王茂生手臂的创口。 这下轮到王茂生惨叫了,他叫得很大声,脸上却带着一抹笑。 因为孔祥波刚才在车里抬手指着人群的动作被刘子魁看到了,这恰恰从侧面证明了他王茂生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实。 他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组织上会安排人与自己接触,等核实了对方的身份,建立了消息传递渠道,他就可以把那些写好的小纸片送出去,通过报刊杂志向全世界揭露日军战俘营的累累罪行!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每天都在做各种预案,设想着只要这些文字见报,自己就可以洗刷掉“大汉奸”的罪名。他想了很多事,唯独没想到组织上的行动极快,当他与孔祥波一起被送进医院的时候,钱掌柜已经亲自找到了军统在济南的负责人,以前日仗义掩护的人情做交换,请军统锄奸行动队再次出手。 第126章 汉奸活该遗臭万年 钱掌柜计划除掉孔祥波。 他自始至终都不太相信王茂生会叛变,这么多天过去了,原来的秘密联络点一个都没有暴露,就很能说明问题。只是他一生谨慎,出了事必定要防一手,所以这段时间既没立刻锄奸也未再展开营救。 今天得知王茂生对刘子魁做出了那些小动作,让他意识到王茂生应该是有什么话想传达出来,只是苦于身边的特务盯得太严,尤其是孔祥波,简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 最麻烦的是,孔祥波认出了刘子魁,如果这人去向日本人汇报此事,不但王茂生会遭到日本人怀疑,刘子魁也将遭到全城通缉,日本特务还会重新评估中共地下党组织对王茂生的态度等等。 总之,孔祥波现在是个大祸害,不得不尽早除掉。 他之所以请军统的人出手,就是不想让日本人联想到这些,毕竟军统天天搞刺杀,报复性地杀掉王茂生的“贴身保镖”也算合情合理。 当然,他在与军统的负责人会面时隐藏了这些想法,只说孔祥波策划了前次的诱捕伏击行动,亲手打死两名军统特工,还击伤活捉了一人。 这就足够了。 军统的人迅速调查一番,得知王茂生简单包扎后被日本宪兵护送离开,而孔祥波却因做手术取弹片而留院观察,当天下午就采取了行动。 他们安排了两名特工,换上白大褂混入医院,直接来到孔祥波的病床前。 孔祥波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刺杀目标。他现在行动不便,躺在病床抱怨倒霉:“院子里那么多人怎么就唯独炸到我了呢?”两个狗腿子在旁边看护,一个摇着扇子吹捧他警觉性高,另一个端茶倒水伺候着。 本来三个人在一起,军统这边也没那么容易得手,偏偏孔祥波自己作死,非要吃苹果,使唤其中一个陪护去外面买点回来。 结果这名特务刚出门不久,两名刺杀人员就推门进来,一个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枪顶在看护的脑门上,另一个掏出匕首扑到病床上来。 孔祥波看到匕首大吃一惊,刚想起身就被死死压住,他大腿受伤行动不便,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那名特工趁机骑在他伤口上,对着胸口连扎了7刀,每一刀都直没至柄。 杀手故意把匕首留在孔祥波身上,对旁边那名看护说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军统眼里不揉沙子,刺杀行动没完云云。 等到另外一名陪护买了水果回来,才发现同伴被一团臭袜子堵了嘴绑在窗边,孔祥波鲜血流了一床死不瞑目。 这人震惊当场,等想起来喊人抓人时两名杀手早已走远。 消息很快传到了日军高层那里,他们对孔祥波的死漠不关心,全部命令都是和抓捕凶手有关。只有鲁仁公馆的主官木村义明有些恼火,又重新调派人手加强了对王茂生的“保护”,院落周围的巷子被封锁了,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王茂生一直以为孔祥波在住院,隔了一天听到两名特务小声议论此事,才知道孔祥波已经死了,因为没有家属来办理后事,日本人只安排了两名汉奸,找了一领草席埋葬了事,至于抚恤金之类的,直接被木村义明贪污掉了。 这种处理办法让其他汉奸非常寒心,所以上班时间不专心,都在小声议论着。 王茂生听闻这个消息心中十分畅快,他故意去找木村义明道歉,表现出一脸悲戚:“是我害死了他呀,我要是不写那些文章就不会惹来国民党军统的刺杀,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老孔也就不会被我牵连致死了。木村课长,您可一定要严查凶手,替孔祥波报仇啊……” 木村义明没兴趣看他在这里表演,随便安慰了几句,还催促王茂生继续写文章谴责国民政府手段卑劣。 “我想把孔祥波遇刺的事情写出来,”王茂生低声道,“现在很多人对太君的处理办法不满,在背后议论纷纷,如果不给孔祥波一个名分,我怕您这边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 木村义明带了几分讥讽:“你想怎么做?” “我想请太君给他请功,追授荣誉,重新厚葬。这些都很容易,举手之劳而已。您动动嘴皮子,其他投诚者心里好受些,也愿意继续为皇军效力。” 王茂生说到这里,还专门拿出根据地出版的报纸,介绍八路军为死去的战友修建烈士陵园和纪念碑的事情,解释中国人很看重死后的名声。 “你这个想法很好,”木村义明被他缠得有点烦,挥挥手道,“就按你说的办。” 王茂生得了授权,立刻就着手安排去了,他先让那些汉奸贪污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在郊外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专门把孔祥波的尸体挖出来,放进棺材重新埋葬了一次。 木村义明自己才不会参加孔祥波的葬礼,安排手下一名日本少尉念了篇追授军功荣誉的命令,把一个廉价的奖章放进棺材就走了。 王茂生写了一篇悼文,除了介绍葬礼外,重点讲述了孔祥波的生平,将其从八路军敌工部干部转变成土匪头子刘黑七的幕僚,最后又机智投奔日本人的经过讲得绘声绘色,文章还提到孔祥波来济南后立的大功,尤以前段时间设下埋伏击毙国民党军统特务这些“破坏分子”为主。 这篇文章通篇传达的是“歌颂英雄”,鼓励抗日分子踊跃叛变的主题,日本人看完觉得很好,交给各大报刊杂志刊发。 然而文章见报之后确实引发了连锁反应,只不过全是负面效果。 沦陷区群众通过这篇文章认识了孔祥波这个大汉奸,背地里都在夸军统干得漂亮,早该杀掉这人了! 军统那边最近屡屡失手,被上司骂了个狗血喷头,看到王茂生这篇文章引发的舆论,立刻着手进行了煽动和组织。 几天后,愤怒的群众找到孔祥波的坟墓,又把刚下葬的尸体挖出来,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眼看孔祥波死得凄惨,死后登报遗臭万年,就连尸体都连续两次被挖出来不得安宁,鲁仁公馆的汉奸特务们彻底寒了心…… 第126章 汉奸活该遗臭万年 钱掌柜计划除掉孔祥波。 他自始至终都不太相信王茂生会叛变,这么多天过去了,原来的秘密联络点一个都没有暴露,就很能说明问题。只是他一生谨慎,出了事必定要防一手,所以这段时间既没立刻锄奸也未再展开营救。 今天得知王茂生对刘子魁做出了那些小动作,让他意识到王茂生应该是有什么话想传达出来,只是苦于身边的特务盯得太严,尤其是孔祥波,简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 最麻烦的是,孔祥波认出了刘子魁,如果这人去向日本人汇报此事,不但王茂生会遭到日本人怀疑,刘子魁也将遭到全城通缉,日本特务还会重新评估中共地下党组织对王茂生的态度等等。 总之,孔祥波现在是个大祸害,不得不尽早除掉。 他之所以请军统的人出手,就是不想让日本人联想到这些,毕竟军统天天搞刺杀,报复性地杀掉王茂生的“贴身保镖”也算合情合理。 当然,他在与军统的负责人会面时隐藏了这些想法,只说孔祥波策划了前次的诱捕伏击行动,亲手打死两名军统特工,还击伤活捉了一人。 这就足够了。 军统的人迅速调查一番,得知王茂生简单包扎后被日本宪兵护送离开,而孔祥波却因做手术取弹片而留院观察,当天下午就采取了行动。 他们安排了两名特工,换上白大褂混入医院,直接来到孔祥波的病床前。 孔祥波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刺杀目标。他现在行动不便,躺在病床抱怨倒霉:“院子里那么多人怎么就唯独炸到我了呢?”两个狗腿子在旁边看护,一个摇着扇子吹捧他警觉性高,另一个端茶倒水伺候着。 本来三个人在一起,军统这边也没那么容易得手,偏偏孔祥波自己作死,非要吃苹果,使唤其中一个陪护去外面买点回来。 结果这名特务刚出门不久,两名刺杀人员就推门进来,一个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枪顶在看护的脑门上,另一个掏出匕首扑到病床上来。 孔祥波看到匕首大吃一惊,刚想起身就被死死压住,他大腿受伤行动不便,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那名特工趁机骑在他伤口上,对着胸口连扎了7刀,每一刀都直没至柄。 杀手故意把匕首留在孔祥波身上,对旁边那名看护说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军统眼里不揉沙子,刺杀行动没完云云。 等到另外一名陪护买了水果回来,才发现同伴被一团臭袜子堵了嘴绑在窗边,孔祥波鲜血流了一床死不瞑目。 这人震惊当场,等想起来喊人抓人时两名杀手早已走远。 消息很快传到了日军高层那里,他们对孔祥波的死漠不关心,全部命令都是和抓捕凶手有关。只有鲁仁公馆的主官木村义明有些恼火,又重新调派人手加强了对王茂生的“保护”,院落周围的巷子被封锁了,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王茂生一直以为孔祥波在住院,隔了一天听到两名特务小声议论此事,才知道孔祥波已经死了,因为没有家属来办理后事,日本人只安排了两名汉奸,找了一领草席埋葬了事,至于抚恤金之类的,直接被木村义明贪污掉了。 这种处理办法让其他汉奸非常寒心,所以上班时间不专心,都在小声议论着。 王茂生听闻这个消息心中十分畅快,他故意去找木村义明道歉,表现出一脸悲戚:“是我害死了他呀,我要是不写那些文章就不会惹来国民党军统的刺杀,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老孔也就不会被我牵连致死了。木村课长,您可一定要严查凶手,替孔祥波报仇啊……” 木村义明没兴趣看他在这里表演,随便安慰了几句,还催促王茂生继续写文章谴责国民政府手段卑劣。 “我想把孔祥波遇刺的事情写出来,”王茂生低声道,“现在很多人对太君的处理办法不满,在背后议论纷纷,如果不给孔祥波一个名分,我怕您这边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 木村义明带了几分讥讽:“你想怎么做?” “我想请太君给他请功,追授荣誉,重新厚葬。这些都很容易,举手之劳而已。您动动嘴皮子,其他投诚者心里好受些,也愿意继续为皇军效力。” 王茂生说到这里,还专门拿出根据地出版的报纸,介绍八路军为死去的战友修建烈士陵园和纪念碑的事情,解释中国人很看重死后的名声。 “你这个想法很好,”木村义明被他缠得有点烦,挥挥手道,“就按你说的办。” 王茂生得了授权,立刻就着手安排去了,他先让那些汉奸贪污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在郊外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专门把孔祥波的尸体挖出来,放进棺材重新埋葬了一次。 木村义明自己才不会参加孔祥波的葬礼,安排手下一名日本少尉念了篇追授军功荣誉的命令,把一个廉价的奖章放进棺材就走了。 王茂生写了一篇悼文,除了介绍葬礼外,重点讲述了孔祥波的生平,将其从八路军敌工部干部转变成土匪头子刘黑七的幕僚,最后又机智投奔日本人的经过讲得绘声绘色,文章还提到孔祥波来济南后立的大功,尤以前段时间设下埋伏击毙国民党军统特务这些“破坏分子”为主。 这篇文章通篇传达的是“歌颂英雄”,鼓励抗日分子踊跃叛变的主题,日本人看完觉得很好,交给各大报刊杂志刊发。 然而文章见报之后确实引发了连锁反应,只不过全是负面效果。 沦陷区群众通过这篇文章认识了孔祥波这个大汉奸,背地里都在夸军统干得漂亮,早该杀掉这人了! 军统那边最近屡屡失手,被上司骂了个狗血喷头,看到王茂生这篇文章引发的舆论,立刻着手进行了煽动和组织。 几天后,愤怒的群众找到孔祥波的坟墓,又把刚下葬的尸体挖出来,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眼看孔祥波死得凄惨,死后登报遗臭万年,就连尸体都连续两次被挖出来不得安宁,鲁仁公馆的汉奸特务们彻底寒了心…… 第127章 自泼脏水的后果 当愤怒的民众开棺鞭尸的时候,钱掌柜交给刘子魁一个任务:“你赶紧写文章,把王茂生骂一顿,骂得越狠越好。” 刘子魁很为难:“骂茂生哥?我可做不到……” “你别把他当成王茂生,你就想象成他是最坏最坏的大汉奸。你想啊,一个给汉奸着书立传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呢?” “可我要是骂了,茂生哥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你要是不骂,他可能明天就死了!” 钱掌柜的语气异常严厉,似乎十分紧迫,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日本人觉得这是王茂生是无心之失,才不会追究责任。 刘子魁只好照做,他不会写杂文评论,文章逻辑道理尚可,只是言语十分粗鄙。 钱掌柜只好亲自修改了一遍,让刘子魁马上回根据地,向各级领导和军区首长汇报情况,务必将报纸加急刊印分发到各地,日本人最重视的中央日报等官方报刊应当优先发表。 最后他还提了个建议:“最好用游击报的名义出版一期,效果更佳。” 刘子魁的心狠狠抽了一下,用王茂生自己创办的报纸,来骂王茂生这个汉奸叛徒,那王茂生真的离遗臭万年不远了。 但没办法,事实证明钱掌柜的危机意识非常厉害,他把刘子魁送上火车的时候,王茂生已经被木村义明关起来了。 他那篇文章遭到了日军司令喜多诚一的严厉斥责,怀疑其有意为之,早就猜到了这样的后果。 王茂生假装无辜,口口声声说整件事是请示过木村义明的,文章也是经过层层审查才发表出来,他还举证说就因为木村课长认可这篇文章,才会在多家报刊上同时刊发。 这就显得木村义明很蠢了,所以司令官的怒火就倾泻到了此人头上。 当然,王茂生也并没有因此洗脱嫌疑,木村义明为了甩锅,把他关起来严加拷问。 恰在此时,刘子魁和国民政府的许多大笔杆子开始撰文痛批王茂生,连篇累牍的口诛笔伐,直接把他骂成了民族罪人。 这样一来,木村义明也就没有理由再审讯王茂生了,于是关押了几天之后重新放他出来。 王茂生回到那个院子,开始有意无意地说一些抱怨的话,向看守他的汉奸特务们灌输“日本人靠不住”的思想。 如果孔祥波还在的话,他这些感化手段是断然不起作用的,但孔祥波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些特务中有许多是遭到威逼利诱,被迫成替日本人干活的,他们内心深处都很憎恶自己,更憎恶孔祥波这类“汉奸叛徒”,甚至受外面那些文章的影响转而憎恶王茂生。 因而,在王茂生唠叨抱怨的时候,难免冷嘲热讽一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王茂生眼前一亮,他们越是骂自己,骂得越狠,说明良知尚存。于是开始想办法与其中态度最差的特务拉家常,了解对方投靠日本人的缘由和内心的真实想法。 做思想工作是一个很耗时耗精力的事情,但只要开了个口子,影响就会慢慢扩散开来。他仍旧坚持读报,每天写一些不痛不痒的文字,在吃饭散步闲聊的时候会评论报纸上的最新消息。 中国战场上,日寇趁着豫中战役大胜的威势横扫国民政府统治的区域,5月占领洛阳,6月占领长沙,8月占领衡阳,十几万日军正准备进攻广西。 光看这些消息,所有汉奸特务都庆幸自己站在了汪伪政府这边,但王茂生却提醒他们关注太平洋战场上的形势,用《论持久战》的理论来分析日军必败的结局。 他甚至暗示个别特务要想办法留条后路。 对方很诧异,觉得王茂生是个大汉奸,应该比自己更希望日本人取胜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我那么卖力地替日本人吆喝,把自己的名声都搞臭了,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他们把我关起来,不给吃喝不让睡觉,熬了我整整两宿啊。我跟你讲,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日本人永远不信任我们这些人,他们看不起我们,甚至不把我们当人!” 他把这些怨气发泄出来,等了两天发现日本人没来找麻烦,态度和以前没有变化,就知道这人没去找鬼子告状,于是就更放心大胆地展开思想攻势。 另一边,钱掌柜的营救工作也紧锣密鼓地开展着,他把刘子魁借回济南,给他在汪伪政府的邮政局里谋了份差事。 刘子魁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参与救援了,就是有点好奇钱掌柜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同意自己的请求。 钱掌柜无奈摊手:“我这个救援计划,需要一个能写文章会做报纸的。不过这次的救援比较危险,你敢不敢干?” “敢啊,只要能救出茂生哥,我搭上这条命都行!” “那好,当务之急是和茂生同志联系上,你去邮政局找这个人,就说是我的远房侄子……” 钱掌柜把刘子魁安排进邮局,与王茂生建立了单向的情报通道。他通过贿赂让刘子魁专门负责为鲁仁公馆这一带投递报刊杂志和各种信件,虽然邮递员也不能进入这些守卫森严的地方,但报纸可以送进去。 秘密就藏在这些日伪报纸上。 刘子魁提前读一遍报纸,在一些他用得着的汉子下面轻轻戳一个针眼,门口的日本兵并不会看报纸,不仔细检查也发现不了异常。 王茂生在读报纸的时候看到这些针眼,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将上面对应的字重新排列组合,就明白组织上传递的信息了。第一条很简单,就是简单问候了一下,如果看到就在院内晾晒一床被子。 他心情激动,身陷囹圄这么久了,终于能和组织联系上了。 于是他坐在床边假装不小心弄洒了茶水,指使看守他的特务挂到院子里去。 一来二去,他们就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次信息传递。刘子魁送了两天报纸,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能不能伪造一份报纸?反正鬼子也不仔细看,直接在里面夹带一些信息,比扎针眼安全。” 钱掌柜沉思片刻:“不要着急,我们给茂生同志传递信息的办法很多,现在麻烦的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 第127章 自泼脏水的后果 当愤怒的民众开棺鞭尸的时候,钱掌柜交给刘子魁一个任务:“你赶紧写文章,把王茂生骂一顿,骂得越狠越好。” 刘子魁很为难:“骂茂生哥?我可做不到……” “你别把他当成王茂生,你就想象成他是最坏最坏的大汉奸。你想啊,一个给汉奸着书立传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呢?” “可我要是骂了,茂生哥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你要是不骂,他可能明天就死了!” 钱掌柜的语气异常严厉,似乎十分紧迫,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日本人觉得这是王茂生是无心之失,才不会追究责任。 刘子魁只好照做,他不会写杂文评论,文章逻辑道理尚可,只是言语十分粗鄙。 钱掌柜只好亲自修改了一遍,让刘子魁马上回根据地,向各级领导和军区首长汇报情况,务必将报纸加急刊印分发到各地,日本人最重视的中央日报等官方报刊应当优先发表。 最后他还提了个建议:“最好用游击报的名义出版一期,效果更佳。” 刘子魁的心狠狠抽了一下,用王茂生自己创办的报纸,来骂王茂生这个汉奸叛徒,那王茂生真的离遗臭万年不远了。 但没办法,事实证明钱掌柜的危机意识非常厉害,他把刘子魁送上火车的时候,王茂生已经被木村义明关起来了。 他那篇文章遭到了日军司令喜多诚一的严厉斥责,怀疑其有意为之,早就猜到了这样的后果。 王茂生假装无辜,口口声声说整件事是请示过木村义明的,文章也是经过层层审查才发表出来,他还举证说就因为木村课长认可这篇文章,才会在多家报刊上同时刊发。 这就显得木村义明很蠢了,所以司令官的怒火就倾泻到了此人头上。 当然,王茂生也并没有因此洗脱嫌疑,木村义明为了甩锅,把他关起来严加拷问。 恰在此时,刘子魁和国民政府的许多大笔杆子开始撰文痛批王茂生,连篇累牍的口诛笔伐,直接把他骂成了民族罪人。 这样一来,木村义明也就没有理由再审讯王茂生了,于是关押了几天之后重新放他出来。 王茂生回到那个院子,开始有意无意地说一些抱怨的话,向看守他的汉奸特务们灌输“日本人靠不住”的思想。 如果孔祥波还在的话,他这些感化手段是断然不起作用的,但孔祥波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些特务中有许多是遭到威逼利诱,被迫成替日本人干活的,他们内心深处都很憎恶自己,更憎恶孔祥波这类“汉奸叛徒”,甚至受外面那些文章的影响转而憎恶王茂生。 因而,在王茂生唠叨抱怨的时候,难免冷嘲热讽一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王茂生眼前一亮,他们越是骂自己,骂得越狠,说明良知尚存。于是开始想办法与其中态度最差的特务拉家常,了解对方投靠日本人的缘由和内心的真实想法。 做思想工作是一个很耗时耗精力的事情,但只要开了个口子,影响就会慢慢扩散开来。他仍旧坚持读报,每天写一些不痛不痒的文字,在吃饭散步闲聊的时候会评论报纸上的最新消息。 中国战场上,日寇趁着豫中战役大胜的威势横扫国民政府统治的区域,5月占领洛阳,6月占领长沙,8月占领衡阳,十几万日军正准备进攻广西。 光看这些消息,所有汉奸特务都庆幸自己站在了汪伪政府这边,但王茂生却提醒他们关注太平洋战场上的形势,用《论持久战》的理论来分析日军必败的结局。 他甚至暗示个别特务要想办法留条后路。 对方很诧异,觉得王茂生是个大汉奸,应该比自己更希望日本人取胜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我那么卖力地替日本人吆喝,把自己的名声都搞臭了,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他们把我关起来,不给吃喝不让睡觉,熬了我整整两宿啊。我跟你讲,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日本人永远不信任我们这些人,他们看不起我们,甚至不把我们当人!” 他把这些怨气发泄出来,等了两天发现日本人没来找麻烦,态度和以前没有变化,就知道这人没去找鬼子告状,于是就更放心大胆地展开思想攻势。 另一边,钱掌柜的营救工作也紧锣密鼓地开展着,他把刘子魁借回济南,给他在汪伪政府的邮政局里谋了份差事。 刘子魁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参与救援了,就是有点好奇钱掌柜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同意自己的请求。 钱掌柜无奈摊手:“我这个救援计划,需要一个能写文章会做报纸的。不过这次的救援比较危险,你敢不敢干?” “敢啊,只要能救出茂生哥,我搭上这条命都行!” “那好,当务之急是和茂生同志联系上,你去邮政局找这个人,就说是我的远房侄子……” 钱掌柜把刘子魁安排进邮局,与王茂生建立了单向的情报通道。他通过贿赂让刘子魁专门负责为鲁仁公馆这一带投递报刊杂志和各种信件,虽然邮递员也不能进入这些守卫森严的地方,但报纸可以送进去。 秘密就藏在这些日伪报纸上。 刘子魁提前读一遍报纸,在一些他用得着的汉子下面轻轻戳一个针眼,门口的日本兵并不会看报纸,不仔细检查也发现不了异常。 王茂生在读报纸的时候看到这些针眼,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将上面对应的字重新排列组合,就明白组织上传递的信息了。第一条很简单,就是简单问候了一下,如果看到就在院内晾晒一床被子。 他心情激动,身陷囹圄这么久了,终于能和组织联系上了。 于是他坐在床边假装不小心弄洒了茶水,指使看守他的特务挂到院子里去。 一来二去,他们就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次信息传递。刘子魁送了两天报纸,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能不能伪造一份报纸?反正鬼子也不仔细看,直接在里面夹带一些信息,比扎针眼安全。” 钱掌柜沉思片刻:“不要着急,我们给茂生同志传递信息的办法很多,现在麻烦的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