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 第一章 自食 滋啦。 当岩洞中第三尊人烛熄灭。 楚宁睁开了眼。 入目第一眼,他看见了陆昭。 这个总爱偷藏炊饼的憨厚少年,三天前还兴致勃勃向楚宁描述过他家乡的油菜花田。 而如今,他躺在冰冷的骨床上,眼球鼓胀、小腹隆起,早已没了生机 楚宁知道。 陆昭失控了。 这是沉沙山中的每个人最恐惧的字眼。 它意味着疯狂,也意味着死亡。 那时,人性中最卑劣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 无节制的情欲、野兽般的暴戾亦或者…… 楚宁看了一眼陆昭那已经露出白骨的双臂。 “亦或者永远无法饱腹的饥饿感。” 是的。 陆昭吃了自己。 楚宁甚至可以想象,自己这位师兄,是如何被饥饿折磨到疯狂,然后红着眼睛啃食自己身躯的场面。 “死了也好。” 楚宁叹了口气,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 这些蝌蚪大小的纹路,是一切疯狂的源头。 “还差最后一道。”他喃喃自语道,然后起身吹灭了床头用孩童尸体做成的人烛——沉沙山中的活人越来越少,已经没有足够材料制作人烛,能省一些,是一些。 接着,他走下了骨床,有些吃力的拖拽起陆昭的尸体,来到了不远处的敛房。 看着里面摆好的两具寒玉棺,楚宁不免一愣,由衷的感叹道:“师尊还是一如既往的考虑周全啊。” …… 做完这些,楚宁终于走出了洞穴。 洞外是一处几间木屋与一道篱笆墙围成的小院。 位于一处山崖上。 简单、别致,与洞内的阴森仿佛两个世界。 这里位于大夏北境,魔物聚集,鲜有人至。 细细算来,楚宁来到这里已经有三年时间了。 哐当! 这时,小院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位跛着脚的少女,拖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艰难的走了进来。 楚宁快步迎上,对着比他矮上了半个头的少女说道:“师姐,我来。” 少女抬头看了楚宁一眼,目光愤懑,却并未逞强,反倒理所当然的松开了手,瘸着腿自顾自的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她瞟了一眼将水桶提入柴房的少年,从兜里掏出几枚青枣,一边吃着,一边不咸不淡的问道。 楚宁将水倒入水缸,嘴里应道:“嗯。” 少女闻言冷笑一声:“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楚宁不恼,只是走到了院中站定身子,深吸一口气后,摆开架势,便开始自顾自的挥拳。 那是看上去极为普通的拳法。 但每次出拳与收拳时,手臂的挥动却有些讲究,配合着呼吸上的一吐一纳,楚宁体内的气机隐隐有所壮大。 似是某种锻体法门。 “哼,你倒是很听那老不死的话,这才刚刚从鬼门关走出来,就又开始了。” “可惜啊,你就是练得再勤快,也入不了丹府境。” “那老不死的早就在你们身上种下了邪法,想要破境是天方夜谭。” 少女出言嘲讽道。 楚宁依旧面色如常:“师尊让我们练拳,本就不是为了破境,只是为了强健体魄,以承受魔纹带来的反噬。” “对对对!”少女笑了起来:“你已经撑过了八道魔纹,还差最后一道,就能成为那老不死的血食了。” “你自己对那老不死的死心塌地也就罢了,还帮着他作威作福,我记得几个月前那个叫马珊的姑娘,因为练拳懈怠,被你打得皮开肉绽……” “啧啧啧,那可真惨啊……” “那豚舍里的猪被宰前都还知道扑腾两下,只有你不仅自己拼命长膘,还要拉着旁人一同长,生怕吃你的人嫌你肉少。” 楚宁不语,只是依旧不断挥拳,一会功夫,额头上便浮出了汗迹。 少女只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到了棉花上,有些恼怒。 忽地,她眼珠子一转,跛着脚走到了楚宁的跟前,眯起眼睛看着他:“唉,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表面恭敬,其实心底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把那老不死的做掉?” “别怕,就算他真有顺风耳的本事,可现在整个道场只有你还活着,他自己也时日无多,等着你续命,断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有什么计划说出来,咱俩联手!” 楚宁摇了摇头,目光平视前方:“师尊待我极好,我对师尊从无二心。” “哼!”少女冷哼一声:“装什么乖徒儿!我们哪一个不是抓回来的?我就不信这世上还真有人能心甘情愿替别人去死的!” “连我都骗不了,你还想骗那老不死的?” 楚宁皱了皱眉头,正要说些什么,这时院门又一次被人从外推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衫,上面布满了泥土、酒渍以及……血痂,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腰上挎着一个布包,露出几张画着猩红咒印的黄纸,下方还不断有黑色粘液滴出。 见着老人,少女面色有些泛白,悻悻的收了声,退到一旁。 楚宁则恭恭敬敬的朝着老人行了一礼:“师尊。” 老人不语,只是闷头走到了石桌旁,将那布包放下,几颗包裹着恶臭粘液的晶体滚落在地。 他并不在意,抬头看向了楚宁,打量着这个弟子:“不错,你果然活了下来。” “弟子侥幸,不负师尊所望。”楚宁应道。 “侥幸?”老人冷笑一声,深陷的眼窝中,瞳孔深邃。 “输入魔血,移植魔骨、铭刻魔纹,每一步都是生死大劫。” “仅凭这侥幸二字,怕是走不到现在。” “那都是得益于师尊的呵护,与弟子无关。”楚宁并不辩解,低眉顺眼的宛如一只人畜无害的羔羊。 “倒是很会说话。”老人笑道,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轻轻一抛落入了楚宁手中:“这是答应给你的东西,老夫从不食言。” 楚宁并不多看那药瓶,默默将之收入怀中:“谢师父。” 一旁的少女倒是好奇得紧,歪着头想要一看究竟,却未有如愿。 反倒吸引了老人的目光,他眯起了眼睛:“我灵骨子三百多个弟子,你们两个,一个最是乖巧,一个最是大逆不道。但偏偏是你们活到了最后……” “恰如我道,极者生,庸者死,妙哉妙哉!” 少女撇了撇嘴,嘴里低声骂了句:“疯子。” 楚宁则看向灵骨子,正好瞥见灵骨子搭在石桌上的右手在隐隐颤抖,袖口下还有鲜血渗出。 铭刻魔纹需要魔物体内的魔核作为支撑,而随着这些年黑潮潮汐愈发汹涌,沉沙山周遭的魔物也在变得更加强大。 显然,这一次,灵骨子也遇见了不小的麻烦。 “师尊受伤了。”楚宁温声言道。 灵骨子循着楚宁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并不遮掩,反倒提起了袖口,露出了手臂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的目光玩味:“是啊,而且还很重。” “有了我给你的药,你也就没了顾虑,要杀我,这可是个不错的机会,而且老夫也很好奇,这三年时间,你到底为为师准备了怎样的惊喜。” 楚宁闻言低下了头,诚惶诚恐:“师尊明鉴,弟子对师尊忠心耿耿,从无他想。” 一旁的少女满脸嫌恶,小声嘟囔道:“胆小鬼。” 灵骨子却是一笑,站起了身子:“朝廷的守军都是些窝囊废,北边的蚩辽人很快就会杀过来,沉沙山中的大魔遗骸是我耗尽了半生才寻到的,我得赶在那之前完成最后一步。” “这一个月的时间,为师得闭关清修,你……” 说到这里,他伸出了手,轻轻的落在了楚宁的肩头,发梢下狭长的眼缝中光芒凶厉。 “好好把握这最后一个月的时间。” 言罢,他转身便走向了黑暗深处石洞。 楚宁将头埋得更低了,脊梁弯曲,近乎与地面平行。 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方才抬起头,看向眼前无垠的黑暗。 “再等等。” “快了。” 他如此说道。 像是自语。 第二章 翻书 与往常一般,在打扫过院落后,楚宁才回到了自己房中。 不大的房间里,从地上到床榻,几乎每一处地界都堆满了厚厚一摞书籍。 这是楚宁在一次告发同门弟子逃跑后,得到的奖赏——可以翻阅他师尊灵骨子所有的藏书。 楚宁喜欢看书。 哪怕灵骨子的藏书有一多半都是以魔纹撰写。 那些神秘又古老的文字,晦涩难明,寻常人没有五六十年的悉心钻研,根本不可能看懂。 但楚宁并不介意,用他的话说,看不懂上面的文字,看一看书中的插画也是好的。 他小心翼翼的在一摞摞书堆中挪步,来到了书桌前。 在深吸一口气后,点燃骨制烛台上的蜡烛。 嗅着蜡烛燃烧时发出油脂味,楚宁的心绪异常平静。 他随意拿起一本书,翻开一页,瞩目看去。 “生有所执者,死而不亡,化为鬼魅。” “众执各异,但以含冤不散者为众。” “然魂如风中残烛,若无所依,百日便消。” “欲求长存,或得敕令修为阴神,或堕入魔道以生人为食,又或……” “你倒是心大,还有一个月就要被老不死的炼成血食,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 楚宁刚翻动几页,一道调侃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抬头看去,却见那位跛脚少女倚在墙头,正面露冷笑的盯着他。 楚宁对于少女眼中的戏谑视若未见,反倒面露笑容。 “师姐,你来啦?快进来坐,外面风大。”他热情招手道。 “哼,就你这破屋,跟垃圾堆似的,我坐哪里?”少女嘴上没好气的说着,可脚却很诚实迈开,走了进来,一路碰倒了不少书堆。 然后,她来到书桌前,伸手拍了拍面前书堆上的灰尘,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面上那本年岁久远的古籍封页,也在少女粗暴的行径下脱落。 楚宁微微皱眉:“师姐,这些书都是师尊珍视之物……” “得了。” “那老不死的一心褪凡成魔,欺师灭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能有个屁的珍视之物。”少女打断了楚宁的话。 楚宁只能无奈收声。 房间中的气氛也随即变得沉闷。 好一会的过后,少女瞟了一眼眼前这个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闷葫芦——以这三年来的相处经验,若是她不说话,这家伙能就这么跟她发上一个时辰的呆。 她气得牙痒痒,却不得不率先打破这沉默。 “喂,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楚宁不解。 “别装糊涂了,那老家伙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对你动手,你就这么等死不成?”少女有些恼怒,又补充道:“都到这个关头,你还信不过我?” “怎么会?我对师姐素来毫无保留。”楚宁一脸认真的说道,而后也补充道:“对师尊也是。” “呵。”少女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楚宁:“楚宁,你才十六岁?来沉沙山之前,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演技这么好?” “没有演技。全是对师尊的感情。” 少女:“……” 少女无奈,她知道这样再聊上一天,也从这家伙的嘴里翘不出一个字来。 她索性转移了目光,便见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放着一些摆件玩偶。 “看不出来,你还会喜欢这些东西?”她拿起一个猴子模样的玩偶,细细端详,暗觉做工精细。 “那是三个月前,四月二十二,我挺过第七道魔纹时,师尊赏赐给我的。”楚宁解释道。 “哦?那老不死的还真对你有点感情,竟肯花费时间给你做这些玩意?”少女惊奇言道。 提及此事,楚宁也露出笑容:“自然,师尊对我素来不薄。” “这猴子做起来可麻烦了,别的不说,单是这尾巴,师尊就用掉了马珊师妹的三根肋骨,才雕出满意的造型,耗费了不少精力。” “什么!”少女闻言一个哆嗦,手中的玩偶脱落,幸好楚宁眼疾手快,赶在落地前将之接住。 少女回过神来,她看着小心翼翼将玩偶摆回原位的少年,目光不由得又看向一旁还放着的十余个摆件,脸色泛白。 “那这些莫不是……”她试探性的问道。 “当然,也都是师尊赏赐的。”楚宁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兴奋之色:“这个笔架,是正月初七,师尊用黄虎师兄的腿骨和肋骨拼成的。” “这个竹节虫,是去年八月十六,师尊用小玲师姐的指骨做的。” “这个……” 显然,楚宁很珍视这些物件,对于它们的来历与日期,都如数家珍。 少女却听得头皮发麻,好一会后,方才由衷言道:“楚宁,你可真是个疯子。”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却并不气恼,反倒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像是个受到夸奖的孩子。 “对了,师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忽然问道。 少女这才想起了正事。 “那个……今天那老不死的给你的那瓶药是干什么的?”大抵是不愿在楚宁面前露怯,说话时,她挺了挺腰身,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凶巴巴的语气。 “这个吗?”楚宁掏出了个药瓶,放在了书桌上。 “嗯。”少女直直的盯着此物,眼睛发直,直觉告诉她,这东西不简单。 “催蛊丹。”楚宁极为坦率的回答道。 “那是什么?”少女不解。 “我们从进入山门时,体内就被师尊种下了一种名为离索蛊的蛊虫。” “这种蛊虫分为子虫与母虫,我们身上的是子虫,师尊身上的是母虫。” “子虫平日沉睡在我们体内,可一旦离开母虫一定距离,子虫就会苏醒,吞噬宿主的心脉。”楚宁耐心的解释道。 “而催蛊丹,可帮助宿主排出子虫。” “嗯?”少女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上还有这种可怕的东西,她愣了一会,忽然醒悟:“你是想要排出子虫,逃离这里?” 这话一出,她又觉不对,不解道:“可是那老不死怎么可能放你走?” 楚宁摇了摇头:“师尊成道在即,我怎么可能离开。” 说着,他竟伸出手,将那救命的丹药推到了少女的跟前。 “这些,是我给师姐求来的,师姐得记得,每日一粒,共计二十八粒,排出你体内的蛊虫后,才能离开沉沙山。” 少女愣在了原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丹药是楚宁为她求来的。 她的心绪明显变得不平静了起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衣兜,却抓了个空——不知什么时候,青枣被她吃完了。 楚宁见状,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把青枣递了上来:“上次师尊回来得突然,摘来的青枣没来得及给师姐。” 沉沙上日子清苦,这三年来,少年得空就会给少女摘来些青枣。 少女的身子又是一颤,她目光颤动的看了看书桌上的药瓶以及那一堆翠绿的青枣,忽然颤声问道:“楚宁……”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楚宁眨了眨眼睛,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大抵是因为,师姐是整个沉沙山中,长得最漂亮的姑娘。” 少女没有想到会得来这样的答案,脸上浮出些许怒意:“楚宁,你可真够肤浅!” 骂完这话,她抓起桌上的青枣与药瓶,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楚宁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竟会遭到少女这样的反应。 “我以为,师姐至少应该掉两滴眼泪的。”他有些失落想道。 不过很快,他就压下了杂念,在确定少女已经走远后,深吸一口气,看向案台上那些来历骇人的摆件。 他没有告诉少女的是,灵骨子赏赐这些摆件的日期,同样也是那些同门师兄妹们的忌日…… “我们开始。”楚宁忽然自语道。 话音一落,少年右手手背上,一道模糊的血色纹路亮起,他的眼球随即陡然泛白。 身后一道道鬼影浮现,他们悬于半空,地上的书籍在那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来到了他们的身前,飞速翻动。 其上的字迹仿佛活过来一般,飞出书页,涌向鬼影,在他们的体内汇聚,然后不断灌入楚宁森白的眼球之中。 第三章 我们的孩子 魏良月是个很特别的家伙。 至少以楚宁十六年的人生阅历来看。 魏良月确实独一无二。 被掳到沉沙山的孩子,要么惶惶不可终日,要么就努力锻炼体魄,能多熬过一天是一天。 但魏良月不一样。 她会在午后,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眯着眼睛,惬意的任由山风吹过她的脸颊。 也会在冬天暴雪之后,在篱笆院前,堆起一个雪人,然后写上灵骨子的名字,一棒槌将它敲烂。 她会在山间采来两朵野花,插在窗口。 也会夜里看着星星唱起一些楚宁听不懂的歌谣。 她是如此与众不同。 就像一团火,在肆意张扬的燃烧。 所以,在她决定逃跑那天,楚宁告发了她。 于是她被打断了腿,然后又被赏赐给了楚宁。 为此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喜欢以咒骂楚宁为乐。 这一点,在楚宁赠给她催蛊丹后,依然没有什么改变。 甚至…… 她似乎更讨厌楚宁了。 吃饭时,见到楚宁,她会端起碗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练拳时,她会在一旁冷嘲热讽,指指点点。 看书时,她也会猫在窗户外,制造些奇奇怪怪的响动。 而最让楚宁不适应的是,她不再用尽各种办法唆使楚宁与她一道实施暗杀灵骨子的宏伟计划。 …… 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转眼即逝。 随着最后一枚摧蛊丹被服下,离索蛊的子虫也被魏良月吐出。 到了她离开这座魔窟的时候。 楚宁想要送送她,这一次,魏良月没有拒绝。 他陪着她走到了小院外通向山下的崖口。 一路沉默的魏良月忽然站定了身子:“你是怎么说服那个老不死的放我走的?” “师姐不是说过吗?” “我现在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了,我就是在他的头上拉坨大的,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楚宁淡淡的应道。 魏良月一愣,抬头有些困惑的看向楚宁——这种话不太像是她记忆中的少年能说出来的。 “不好笑吗?我以为还不错。”楚宁耸了耸肩膀,似有遗憾。 魏良月噗呲一声,却是真切地笑出了声来。 那时,她眉眼弯起,宛如月牙,好看极了。 楚宁自然多看了两眼。 良久,笑声渐歇,魏良月忽然板起了脸,看向楚宁问道:“楚宁,都到了这个时候,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楚宁犹豫了一会,言道:“确实有个问题想问师姐。” “你说。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会尽量知无不言。”魏良月郑重说道。 她已经准备好透露一些秘密,一些能切实帮到少年的秘密。 “师姐喜欢我吗?”楚宁问道。 “哈?”魏良月瞪大了眼睛:“楚宁,你有病?” “确实自幼体弱。”楚宁坦然应道:“师姐喜欢这种风格?” “我喜欢你个大头鬼!”魏良月骂道,“你看上去沉默寡言,没想到这么自恋?” 楚宁面脸的困惑,似乎很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没道理啊。” “我给你摘了三年的青枣。” “可是你害我被打断了腿!” “我还给你了催蛊丹!” “但你还是害我被打断了腿。” “那是为了救你,你的身上那时有离索蛊,逃出去会死……” “那又怎样,你害我被打断了腿。” 楚宁:“……” 这大概是这三年来魏良月第一次让楚宁在自己手下吃瘪,她眉开眼笑。 只是这样的愉悦并没持续多久,想到了少年即将要面对的命运,她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后才忽然幽幽问道:“可是你喜欢我哪一点?” 楚宁闻言正要作答:“我……” 魏良月却伸出手指着楚宁,威胁道:“不准说因为我漂亮!我不喜欢这么肤浅的人。” 楚宁却一脸真诚的说道:“师姐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那你那么关心我喜不喜欢你干嘛?”魏良月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因为我答应过我爷爷,要娶个漂亮的媳妇,再给他生个孙子。”楚宁认真言道:“他临死前,我在他面前发过誓的。” “不然我家世袭的侯位,就没人继承了。” “你还是个侯爷?”魏良月不可置信的问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应该很快就不是了。” “我已经失踪了三年,按照大夏的律法,再有两年,阿叔就能接替我的爵位。” “听上去好有故事,你阿叔把你卖到这里的?”魏良月也来了兴致。 “没有。”楚宁摇头说道:“他把我交给一个家奴,想要把我杀了,抛尸郊外,那家奴贪财就把我卖给了一个人贩,几经转手才落到师尊手里。” “楚宁,你藏得够深啊。”魏良月由衷的感叹道,但转瞬又觉不对,赶忙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可这和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楚宁说道:“你喜欢我,我们就能成亲,你到了山下给我生个孩子,等他长大了,你就可以带着他去夺回爵位,我也能跟爷爷交差。” 魏良月看着一本正经的楚宁,平生头一次被气得险些笑出来:“楚宁,你可真够心大的,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着那些龌龊事!” “还是说,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可以一击必中?” 楚宁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牵个手,怎么就龌龊了?” 魏良月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以为牵个手,就能有孩子?” “那不然呢?再亲个嘴?”楚宁不确定的问道。 魏良月面露冷笑:“你爷爷也不行啊,最重要的事都没告诉你,就敢对你委以重任?” 楚宁皱起了眉头:“师姐,你不愿意就算了,没必要污蔑我爷爷……” “唉。”魏良月叹了口气:“你个书呆子。” 而就在这时,楚宁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他的脸色骤然冷峻下来:“师姐,你该走了。” 说罢,他伸出手,将提了一路的布袋递了过去。 魏良月接过布袋,有些沉。 她低头看去,里面装着满满当当一袋子青枣。 “路上吃。”楚宁说道。 魏良月的身子微微一颤,目光愤懑看着楚宁。 楚宁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赶忙解释道:“都是新鲜的。” “白痴!” “你知不知道,你做这些事,很讨厌!” “我本来可以抽身事外,看过老不死的下场后,就离开的!”魏良月却忽然有些情绪激动。 楚宁一脸困惑,只是还不待他发问,眼前的少女忽然垫起了脚尖,来到了楚宁耳畔,目光瞟了一眼楚宁身后,轻声低语道:“你的法子行不通的……” “嗯?”楚宁面色一变。 下一刻,一双红唇就落在了他的双唇之上。 那是很深很深的一个吻。 唇齿相交,津液相渡。 楚宁的瞳孔陡然放大,满目惊诧的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 良久,唇分。 “试试我的。” “说不定你对你阿爷的承诺,没那么难呢?”魏良月眯着眼睛笑道。 然后她也不等楚宁回应,转身便蹦蹦跳跳的顺着山路而下,宛若精灵。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楚宁方才回过神来,他伸手轻轻的触摸自己的双唇,好一会后才喃喃说道:“这就走了……” “孩子的名字,我还没告诉师姐呢……” “是时候了。”只是他还没有好好懊恼完,一个沉闷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楚宁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灵骨子正站在那里。 他换上了一身青色的道袍,杂草一般的发丝也被精心梳理,以木簪竖起。 山风拂过,他衣袂扬起,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唯独那双眼睛。 死死的盯着楚宁。 饥肠辘辘。 像狼。 楚宁回身,展颜一笑,应道:“好的,师尊。” 第四章 苍白之影 楚宁跟在灵骨子身后,走入了石洞。 摆在二人眼前的是一个黑暗狭长的甬道。 看不到尽头。 “所以,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你付出了这么多?”灵骨子打破了沉默,他心情似乎不错,甚至语气重还有几分调侃的味道。 楚宁皱了皱眉头,少见反驳道:“还有个孩子。” “呵。”灵骨子笑了笑,并未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反倒忽然带着几分感叹言道。 “其实,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想过将我的一生所学都教给你。” “老夫活了一百二十多年,你这样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只可惜,我没有那个时间了……” “师尊不必伤怀,一切都是弟子的命罢了。” “能助师尊铸成大道,弟子死不足惜。”楚宁的语气恭敬。 “哈哈。”灵骨子的笑声更大了几分,然后便是一段更加长久的沉默。 整个黑暗的甬道中,只有师徒二人的脚步声在回响。 终于,前方忽然有火光亮起,一个大坑出现在楚宁的眼前。 楚宁曾来过几次,那是灵骨子开凿出来的。 那只陨落于沉沙山的大魔遗骸就在其中。 灵骨子停住了步伐,低头注视着脚下的深渊:“阿宁,这世上修行之法万种不止,可能称大道者几何?” 楚宁应道:“儒、释、道、兵、武,五者可称大道。” “那为何他们是大道?”灵骨子再问道。 这一次,楚宁摇了摇头。 “无他,世间万法,唯这五者可登十三境尔。”灵骨子言道。 “那你又可知这世间修士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登境十三,为天下辟圣山。”楚宁言道。 “对,是圣山。”灵骨子点了点头,双眼之中光芒渐渐变得深邃。 “一座圣山,可福泽千里之地,亦可喷薄浩瀚灵气,昼夜不歇,灌溉四野!” “自有史以来,除了一千三百年前塌陷的那座大荒山外,所有圣山皆出于这五道修士之手。人族也因圣山,成为了这方天地的主宰。” “可近三百年来,此方世界再无新的圣山被开辟,由此可见五道之法已经耗尽。” “要再辟圣山,就得另证大道。” “而为师要做的,就是为这天下人开辟一条新的大道——魔道!” 灵骨子的音调渐渐拔高,浑浊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滚烫。 “一旦此道得证,天下便有不知有多少圣山会拔地而起。” “福泽之生灵,当以亿万而计。” 楚宁仰头看着神情狂热的灵骨子,幽幽问道:“师尊是想告诉弟子,弟子该死是吗?” “不,为师的意思是……”灵骨子摇了摇头,双眸之中在那时爆出凶光。 “大势所在,挣扎无用!” “像你这么一个为了儿女情长,期期艾艾的家伙大抵是不会懂的。” 楚宁在那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遗憾的说道:“这么说来,师尊确实应该没什么女人缘。” “放肆!”灵骨子眉头一皱,爆喝一声,体内数道黑气涌出化作利刃朝楚宁袭来。 楚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双手与双脚便被那利刃刺穿。 其上的力道不减,拖拽着楚宁的身躯直直撞到了身后的岩壁,将楚宁生生的钉在了岩壁之上。 楚宁发出一声闷哼,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四肢上亦是鲜血四溢。 “起!”灵骨则低喝一声。 一团巨大的粘稠血液缓缓从深坑中升起,悬浮于半空中。 那是那只大魔残留的精血,这么多年,灵骨子隐匿沉沙山就是为了炼化此物。 同时楚宁背后的岩壁上,一道血色的法阵浮现,在其作用下,他身上的衣衫化作灰烬,赤裸的上身上黑色的魔纹一一显露,覆盖整个身躯,只有胸膛处尚有一块空白。 那是最后一道魔纹被铭刻之地。 “纵观有史以来,凡成大道者,皆有种种劫难。” “劫数越多,道心越坚。” “为师若是如你一般,还谈什么为苍生证大道?” 灵骨子眼中的火焰愈发炙热,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朝着楚宁走来。 楚宁浑身浴血,身形动弹不得,看上去甚是狼狈。 但他看着走来的灵骨子,竟是面露笑容:“既如此,就请师尊速速落笔,炼化弟子!” …… 魔纹。 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繁杂、晦涩。 需要不同的组合、排序,才能蕴含真意,显现神通。 输入魔血、植入魔骨是为了让楚宁的身躯能够适应大魔体内的黑潮之力。 前八道魔纹,则是为了稳固魔血与魔骨,让它们可以与楚宁的肉身彻底融合。 但他无法成为魔。 大魔体内拥有一缕纯粹的黑潮之力,极为霸道,任何生灵都无法吸收。 所以就有了第九道魔纹,灵骨子将之称为“药”。 他可以让楚宁在吸收了大魔体内的黑潮之力后,将这股力量四散于他那已经近似于魔的血肉中,与其血肉、神魂融合。 变得温和、平缓。 然后他就可以吃掉这枚“药”,缓缓炼化,最后蜕变为魔。 这是个近乎天才的计划。 如果成功,灵骨子将成为一条大道的开山鼻祖。 想到这里,不可避免的,他有些激动。 他来到楚宁的跟前,一把黑色的骨制笔刀被他握于手中——其材料来自于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儿肋骨。 楚宁亲眼看着灵骨子如何将那个妇人剖腹,又如何在对方的哀嚎声中取出那枚肋骨。 骨刀完成时,妇人尚未断气,灵骨子兴致勃勃地向她展示过笔刀的精美。 妇人死前,绝望的眼神,楚宁至今无法忘怀。 而此刻的楚宁,似乎也落入同样的境地。 他被利刃钉于岩壁之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灵骨子距离他越来越近。 …… 终于,他走到了楚宁的跟前。 笔刀落下,在楚宁的胸膛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最后一轮魔纹,包含着九个纹路。 他已经摸透了这些纹路的精髓,也反复在其他人的身上练习过上百遍。 轻车熟路之下,前八个纹路很快就在楚宁的皮肤上刻下。 它们呈圆形分布在楚宁的胸膛四周,如众星拱月一般,等待着最后一道纹路的落下。 灵骨子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落笔。 可脑袋却没来由的一阵眩晕感。 他微微一顿,暗觉可能是这一个月的不眠不休所致。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脑中的恍惚感,终于落笔,尖锐的笔刀划开皮肤,鲜血堆积在伤口,并未溢出。 整个过程,他都小心翼翼,每一笔都慎之又慎,就像是一个工匠,在雕刻一件惊世绝伦的艺术品。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那道纹路成型。 它与前八道纹路竟然神奇的连成了一体,一股神秘的气息涤荡。 “成了?”灵骨子心头一喜。 但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 不对! 这道纹路与他心中所想的纹路,上下左右颠倒。 也正是因为如此,连成一片的魔纹,所蕴含的神意,也变得截然不同。 那不再是“药。” 而是“炼!” 灵骨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入目第一眼,他看见了…… 楚宁上扬的嘴角。 …… 灵骨子素来狠辣。 意识到不对的瞬间,他的一手拍出,裹挟着汹涌的魔气,直奔楚宁面门而去。 可就在这时,那悬浮于半空中的魔血却忽然一颤,化作道道手指粗细的血线,涌向楚宁的周身,缠绕在他的四肢与身躯之上,形成一道血液屏障。 灵骨子的身躯一颤,暴退数步。 “是你搞的鬼!”他的脸色难看,怒目问道。 楚宁的周身却涌出一股力量,将钉住他的利刃震碎,他双脚落地,笑意盎然的看着灵骨子:“不是弟子,是他们。” “他们?”灵骨子一愣,看向四周。 却见那时,这洞穴之中,一道道苍白的身影浮现,转瞬就站满了洞口。 他们面朝着灵骨子,一双双诡谲死寂的双眼睁开,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 有年迈的老者、有腹部滴血的妇人、而更多是一个个与楚宁一般年纪的少年少女…… 灵骨子的脸色愕然,他认出了这些家伙! 是那些死在沉沙山中的弟子们! 第五章 羊与狼 灵骨子陡然意识到,方才那一瞬的恍惚,就是自己已经着了道,被这些冤魂影响了心神,方才将最后一道魔纹画错。 但他还是满心困惑:“不可能!这些怨灵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消散,还能为你所用?” 楚宁不语,只是在那时张开了右手。 那处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溢出。 其中一部分鲜血却不知被何种力量牵引化作阵阵血气,竟然涌入了周遭那些怨灵的体内。 “你用魔血喂养了它们?”灵骨子顿时反应了过来。 魔血本就是至阴至邪之物,与鬼物天然契合。 楚宁并未应话,反倒是伸出右手上忽然一股气机涌动,他臂上缠绕的血线,纷自涌出,化作一道道血刺,爆射向灵骨子。 噗! 噗! 伴随着数声闷响,措不及防的灵骨子身躯之上被洞开数个血洞,鲜血四溢。 他的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它们并没有为我所用,只不过是因为对师尊心怀怨念,故而愿意与我合作罢了。”楚宁这才方才说道。 “那魔纹呢?就算你能驱动鬼物,可你怎么能知道魔纹该如何铭刻?”灵骨子捂着伤口,却无法阻止鲜血的溢出。 “师尊的手札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弟子虽然愚昧,但多看几遍总归是能学到些皮毛的。”楚宁笑道。 “放屁,你怎么可能看得懂魔纹!”灵骨放声喝道。 “师尊是不是忘了,第一批移植魔骨的弟子中,只有徒儿活了下来。”楚宁却问道。 “那又如何?”灵骨子怒问道。 “后来的师兄弟们,虽然也都被植入了魔骨,但那些魔骨,都是被前任宿主稀释过力量的。” “只有徒儿,是真正获得了一枚完整的魔骨。” 灵骨子一愣,他浸淫此道多年,顿时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那枚魔骨不仅可以让你看见怨灵,还给了你看懂魔纹的能力?” “不愧是师尊,一点就透。”楚宁夸赞道。 “这怎么可能,这只大魔的魔核被人取走,遗骸放置千年力量早已散去大半……” “一只衍生种,哪怕是最顶级的衍生种也不应该……除非……”灵骨子喃喃自语着,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再次看向楚宁,目光怨毒。 “就算你机缘巧合得了些造化,可你不会以为把‘药’换作‘炼’就能一蹴而就?” “大魔之力,连我都无法直接吸收,你无‘药’而‘炼’无异于饮鸩止渴,很快就会被大魔之力撑破肉身,暴毙而亡!” 灵骨子说着看向楚宁周身的大魔精血,眼中狞笑正盛。 楚宁却在这时眯了眼睛,幽幽说道:“师尊,你不如好好看看,这么多师兄妹们,不都是弟子的‘药’吗?” 灵骨子一愣,侧头看向四周,只见那些怨灵的胸膛处,皆有九字魔纹亮起。 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些魔纹的神意,正是他求之而不得的“药”! 似乎是为了印证楚宁的话,那时,他周身缠绕的魔血猛然涌向那些怨灵。 怨灵们身躯一颤,胸前的魔纹亮起光芒。 魔血在他们苍白的身躯中流转,然后化作阵阵血气涌出,又灌入楚宁体内。 得益于此,楚宁浑身的魔气开始升腾。 他的双眸变得漆黑,瘦弱的身躯上那些密密麻麻魔纹开始隐没,同时周身肌肉微微隆起,棱角分明,兼具力量与美感。 是大魔之力正在重构楚宁的身躯! 灵骨子看着这一幕,心神巨颤。 他有着用这些死去弟子的尸体练习魔纹的习惯。 尤其是最重要的“药”,他几乎在每个弟子的尸体上都尝试铭刻过…… 而魔纹玄妙异常,本就是同时铭刻于肉身与魂魄之上,加之死去亡魂并不会马上离体,所以说到底,这些冤魂身躯之上的“药”字,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想到这些,灵骨子反倒脸上露出笑容。 “天才!天才!” “这些鬼物因沾染魔气而死,本就对魔血亲和,虽然灵躯孱弱,但只要数量足够,同样能缓和大魔之力!以此成魔,简直是神来之笔!”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样的办法!” 他大声说着,手舞足蹈,近乎癫狂。 这样行径,无疑牵动他的伤势,让更多的鲜血从伤口溢出。 “师尊,你的道结束了。”楚宁无心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他寒声言罢,一脚迈出,便要催动周身的力量结果眼前之人。 可就在他脚步迈出的瞬间,他的脸色却骤然一白,一股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 “好徒儿!我的好徒儿!” “你可真是让为师惊喜啊!你竟然能够想到这样的办法!”而这时,灵骨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宁抬头看去,只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跟前,满目怜悯的看着他。 楚宁感觉到了不妙,他忍着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咬牙问道:“你……还有后手?” 他想不到还有哪里自己做得不对。 这三年时间,他步步为营。 蛊虫他早已排出,魔纹他也已经吃透,这一切不应该再有任何纰漏。 似乎是看出了楚宁的困惑,灵骨子慢悠悠的说道:“大魔之力是江水。” “‘炼’是堤坝。” “而‘药’是缓冲江水河床。” “这三者皆有,方才能接住这成魔之水。” “好徒儿,这三步你都做到了。可你忘了一点……” “你拿什么来装起这一池江水?” 楚宁的身子一颤,想到了什么:“丹府!” “对!就是丹府!”灵骨子大声应道:“天下修士,无论所修何道,皆需要开辟丹府蕴养灵气。没有丹府,你便是一座浅滩,无论拥有多么坚固的河堤,江水终究会将你淹没。” “所以,你毁去了我们的气海、关元、曲骨三穴,让我们无法开辟丹府,就是为了预防今日的一切?”楚宁的脸色惨白,神色虚弱。 “不然呢?好徒儿,你不会以为为师真的相信你会心甘情愿的成为我铸道路上的基石?”灵骨子反问道。 “既……既然知道我有二心,为何不……”楚宁继续问道,目光死死的盯着灵骨子。 “为了让你觉得自己有希望活下去。”灵骨子仿佛猜到了楚宁的心思,出言打断。 “移植魔骨、输入魔血、铭刻魔纹,每一步都是生死大劫,若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很难有人能走到这一步。” “所以,我得给你希望,让你觉得你可以杀死我。” 他的语气平缓,但深处却带着一抹难掩的自得。 就好像一位耐心的猎人,终于得到了落网的猎物。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能看懂魔纹,差一点就真的阴沟里翻船了。”灵骨子又言道,说着他的一只手伸出,掌心之上黑气萦绕,就要摁在楚宁的天灵盖上。 他要夺走楚宁的“炼”,那是楚宁吸收大魔之力的关键,一旦被灵骨子取走,楚宁的肉身会在一瞬间被汹涌的大魔之力摧毁。 而面对这样的危机,楚宁并未做出任何躲闪,而是缓缓的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在灵骨子的眼前张开手掌。 待到看清楚宁手掌上的内容,灵骨子的脸色一变,那就要落在楚宁头顶的手掌也骤然停住。 他在楚宁的掌心看见了一道九字魔纹,他所蕴含的神意是——“燃”。 那是一种可以引爆体内魔气与人同归于尽的神通。 灵骨子自然畏惧。 但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道魔纹是怎么出现在楚宁的手上的。 他可以接受楚宁能看懂魔纹、理解魔纹,甚至是借亡魂之手控制他画下魔纹,但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楚宁能自己写下魔纹! 魔纹的玄妙不仅在于它的晦涩深奥,更在于要铭刻能够显现神意的魔纹,需要铭刻者耗费大量的心神、修为甚至寿元,这也是为什么短短三年时间,灵骨子会虚弱至此的缘故。 可楚宁连丹府都没有开辟,凭什么能铭刻出一道如此完整的魔纹? 他不解且震惊。 “师尊不觉得眼熟吗?”楚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灵骨子一愣,瞳孔却陡然放大,他看得真切,此刻楚宁掌心的魔纹,很是古怪,笔锋之间的链接生硬,像是一笔一划的拼凑出来的…… “你……你……”他想到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 “没错,这些魔纹都出自师尊之手,是我从师兄妹们的尸体上,一笔一划拓印下来,镶入我的血肉的。”楚宁的声音阴寒、幽寂,在洞穴中回荡。 他的头亦缓缓抬起,那双清澈眼中,此刻凶光毕露,宛如恶鬼。 这个乖巧的少年,隐忍三年,终于在这时彻底撕下了身上的伪装,露出了他的獠牙。 魔纹拓印组合,展现神意的办法,灵骨子也曾试想过。 但他太过复杂。 同样的笔画,但因为铭刻者所想要勾画最终魔纹的不同,注入的神意也就不同,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反复的实验不同的笔画,寻找相似的神意,同时也得承受失败的代价。 一想到这个少年,三年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次次割开自己的血肉,忍受那神意反噬带来的巨大痛楚,却能面色如常,不被自己察觉。 灵骨子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恐惧。 不是因为“燃”具有的威能,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可怕的城府…… 那一瞬间,他如坐冰窟,寒意彻骨。 “我料想到了师尊应当还有后手,所以准备了这个东西。” “没想到真的用得上。”楚宁的声音响起,平静且低沉。 灵骨子刚想要说些什么,可那时楚宁却猛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掌。 他的脸色骤变,几乎下意识的侧头,同时双手举起遮挡在自己的身前。 好一会之后…… 灵骨子却并未感觉到魔气爆发的能量波动,他有些疑惑,抬头看去,却见楚宁正直勾勾的看着他,同时松开了手。 显然,他并没有催动那道魔纹。 “我以为像师尊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对自己也会如此。”楚宁喃喃说道,面露遗憾之色:“没想到,师尊其实也怕死。” 他说得平静,但灵骨子却感受到一股莫大的羞辱。 这个家伙竟然敢戏弄他! 他怒不可遏:“楚宁!你不必唬我,我承认你的城府确实是我没想到的,但你没有丹府,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大魔之力撑爆,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我们同归于尽,老夫……” “不。”楚宁却在这时摇了摇头:“师尊,今天只会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那就是你。” 灵骨子闻言冷笑,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楚宁体内方才还在横冲直撞的大魔之力,在那时仿佛寻到方向,开始涌向他的小腹之中。 同时,他的小腹处金色的光晕骤然亮起。 楚宁笑容灿烂,眯眼看向错愕的灵骨子,轻声言道。 “让师尊失望了。” “弟子其实……” “有自己的丹府。” 第六章 朝闻道 修行之道。 一境开脉。 二境拓窍。 三境方为丹府。 典籍《万灵启明》有载,丹府者,窍穴之极、经脉所汇,辟之可纳天地之气。 修行者需以气血灵气激活经脉窍穴,方才能开辟丹府,吞纳天地灵力。 而楚宁窍穴不全,按理来说绝无开辟丹府的可能。 除非…… 灵骨子的双目圆睁,想到了什么,在那时失声吼道:“是大荒石!” “你怎么会拥有此物?你是大荒遗民?” 灵骨子的质问,让楚宁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听说过什么大荒石,更不是什么大荒遗民。 甚至这座扭转战局的丹府也只是在走入洞穴的前一刻,忽然凝聚的。 在少年最开始的计划里,只是想着如果无法吸收那只大魔的精血,便以那道名为“燃”的魔纹,与灵骨子同归于尽。 但魏良月临走时的那一个吻,却将某些东西注入到了楚宁体内,凝聚成了现在的丹府。 或许那就是灵骨子所说的大荒石? 楚宁这样想着,却并无回应——他没有义务给一个恶魔解释来龙去脉。 “好!好!好得很!” “想不到你竟然藏得如此之深!” “既然你想夺为师的道统,那就让为师试试你到底有没有这份能耐!”但灵骨子却笃定了心中的某些猜测,神情愤懑,他暴喝一声,身后滚滚黑气猛然张开。 一道道凶兽之相于黑气中涌现,有生有三头的高大恶狼、有背负邪祟鬼物的苍白甲鳌、有浑身血气萦绕的巨蟒…… 足足九只恶兽,皆显露身形,模样狰狞扭曲,可怖至极。 灵骨子所修之法,名为《万魔铸骨录》,每攀爬一境,就得寻得一只魔物炼化,将其血肉融于肉身,灵魄融于神魂。 在诸多魔修法门之中,亦算得上乘。 那一刻,凶兽之相融于他的掌中,化为一拳,轰向楚宁的面门。 楚宁虽不知其中深浅,却也能感觉到这一拳之中蕴含的威能。 他退无可退,心中反倒没了畏惧。 只见楚宁双眸一沉,丹府中的魔气开始汇集于他的右臂。 肌肉隆起,血管凸显,宛如有熔浆流淌其中。 下一刻,他猛然握拳,裹挟着威能与决意,一同挥出。 这股力量虽比不得灵骨子背后所激发的万千气象。 但挥拳的瞬间,楚宁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因为,只有在这一刻。 从爷爷死后,就一直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少年。 平生第一次觉得…… 他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 二者拳头相遇的刹那,一股巨大的罡风以二人为中心席卷开来。 地面上的岩层龟裂,仿佛被利刃剥下了一层,飞向半空,然后豁然碎裂,化作尘粒弥漫四周。 楚宁的脸色泛白,右臂之上血管爆裂,已是鲜血淋漓。 “螳臂当车!” “这点能耐,也敢窥探大道!” “乖徒儿!你没这福缘,还是让为师来!”灵骨子看出了楚宁的窘境,他面色狰狞,笑容癫狂。 大魔之力固然强大。 但楚宁既未完全炼化,也无手段完全施展其威能,在灵骨子的攻势下,渐显颓势。 可他并未畏惧,反倒心头战意更浓! “闭嘴!” 他暴喝一声,体内的魔气更加汹涌的汇集于他的右臂。 就连周遭那些苍白的亡魂也似乎被楚宁感染,胸膛处的魔纹光芒大作,不断抽取着大魔精血,化为魔气灌入楚宁的体内。 甚至有那么些亡魂因为无法承受这股魔血流转,而爆体身亡。 这并非楚宁驱使所致。 而是这些亡魂对灵骨子恨意极深,为求报仇,不惜一切! 一股庞大的力量在楚宁与亡魂们的全力施展下,骤然涌出。 楚宁心神明澈,以必死之念,将这股力量灌入拳身。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附着在灵骨子拳身上的凶兽之相竟纷纷碎裂。 灵骨子双目圆睁,浑身黑气也被这一拳轰碎,楚宁的拳势却丝毫不减,继续向前,直到轰入他的胸膛,从他背后破体而出。 就连楚宁自己也未有料想到这一拳会如此势如破竹。 但很快却也醒悟了过来——灵骨子有九境修为不假,但不知因何缘故,已经病入膏肓,否则也不会急着炼化楚宁。 他外强中干,这最后一手,拼的就是气势与心性。 若是楚宁心生半点退意,一口气泄去,双方如今的处境恐怕就要换上一换了。 楚宁不免有些庆幸,他正要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胸膛中抽出,可这时灵骨子干瘦如骨的双手却忽然伸出,抓住了楚宁的手臂。 楚宁的眉头一皱,他能感觉到灵骨子的生机正在消散,绝无反扑的可能。 “好……好徒儿……” “好徒儿!你当真让为师欢喜啊!”灵骨子垂着头,束发的玉簪早已不知所踪,一头杂草一般的发丝散乱,将他的容貌遮掩,不住有鲜血随着发梢滴落。 “从养鬼为药、魔纹拓印到这开辟丹府,每一步都走得精彩绝伦……”他喃喃说着,声音沙哑而虚弱。 “但你算漏一点,不……准确的说,是我们都算漏了一点。” “这只沉沙山中的大魔,不是顶尖的衍生种,而是大渊之中的源初种!你的丹府,根本无法承受一只源初种的力量。” 楚宁的脸色微变,无论是在灵骨子的手札中他看过类似的记载。 世间魔物,以源初种、衍生种、次代种、混血种以及亚魔种区分。 其中的衍生种,一旦成长到顶点,就足以为祸一州甚至数州之地。 而凌驾其上的源初种更是可怕,是与天地一同诞生的古神所化,每一只都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以及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权柄,是超脱于生灵之上可怕存在。 哪怕天道化身的至高天,也只能将之封印在大渊,而难以杀死。 这样的存在,哪怕只余下零星一点的力量,也足以将楚宁撑爆……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楚宁冷声言道,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出。 “可我在乎!”灵骨子却猛然抬起了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疯狂而炙热。 “你一定觉得为师,是个十恶不赦的疯子。” “但那是因为你还未见过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非我残忍,实乃天道不公!” “这世上有的人一出生,就在钟鸣鼎食之家,身负万千气象,破境登山如饮水吃饭一般信手拈来!” “而有的人,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终其一生都迈不过那道天堑!” “可凭什么,我们的命运由一枚小小的道种,就盖棺定论?” 楚宁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老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师尊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觉得我会放过你?” “哈哈哈!”灵骨子闻言却骤然大笑了起来,鲜血不断顺着嘴里渗出。 “不得道,万年如何?” “朝闻道,夕死可矣。” 然后,他的笑声骤然收敛,目光直直的看着楚宁。 “我灵骨子这一生,呕心沥血,就是为了告诉这贼老天,他不与我,我自取之!” 说着,他抓着楚宁的双手愈发用力。 “好徒儿!我道不成,汝道可期!” “这最后一步,我来助你!” 此言一落,灵骨子的眉心一道九字魔纹亮起。 楚宁的瞳孔陡然放大,他看得真切,那灵骨子的眉心亮起的魔纹,不是杀力巨大的“斩”“湮”之流,也不是能够安身保命的“缩”“护”之法,而是一个楚宁再熟悉不过的“药”字! 这个疯子,或许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步,也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狂暴的黑气在这时从灵骨子的体内涌出,灌入楚宁的体内,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丹府开始扩张,同时那聚集于丹府之中的魔气,也开始凝实,化作一枚黑色的血滴…… 魔气灌注与魔躯转化带来的痛楚,也让楚宁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双眼闭合前,他看见了灵骨子张狂的笑容与渐渐消融的身躯以及…… 一道从洞外奔赴而来的倩影…… 第七章 临别夜话 在篝火燃烧的声响中。 楚宁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灰暗的山林,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以及一位背对着他的少女。 是本应离去的魏良月。 她蹲坐在地上,手握树枝漫无目的的拨弄着篝火。 “师姐……”楚宁坐了起来,周身的疼痛感也随之苏醒,涌向他的大脑。 他的脸色微变,却咬牙硬撑着,不太愿意在少女面前露出窘态。 “灵骨子死了。” “洞中的一切也被我一把火烧了。” “源初种级别的大魔散发的气息会波及很广,免不了会招来有心之人的窥视。” “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对你而言。”魏良月的声音响起。 平静、低沉,却又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楚宁莫名有些失落,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 “那些亡魂也散了。”魏良月却抢先说道。 “本就是因一口怨气而游荡不散,如今债主死了,他们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楚宁再次颔首。 魏良月却又言道:“不过还有三四个亡魂徘徊着不愿离去,都是女的。” “嗯?”楚宁一愣。 “说什么要报答你的恩情,想要做你的鬼妻鬼妾。” “啊?”楚宁的脑袋有些发懵。 “不过都被我打得魂飞魄散。” 这一次,楚宁皱起了眉头:“师姐,就算她们惹得你不悦,你也没必要……” “噗呲!” 前方的少女肩膀一阵抖动,捧腹大笑起来。 “楚宁,你还真信啊?” “你督促她们练武,告密她们逃跑,虽然是为了她们着想,可以她们的眼界哪里能理解,不恨你就不错了!” “这你都信,还真是个笨蛋!” 她说着转过头,脸上笑意盎然。 楚宁脸色一红,神情尴尬,同时也不免有些遗憾。 “怎么?还舍不得她们?”魏良月神情不悦。 “确实有些舍不得。”楚宁点了点头,又在魏良月脸上的不悦要化为怒火前,说道:“之前靠着体内的魔骨,我与那些师兄妹们产生过一缕微妙的联系,我可以做到以前费尽气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嗯?这么神奇?是何种能力?”魏良月好奇问道。 “看书。”楚宁郑重回答道。 魏良月:“……” “真的,以前阿爷总是让我多读书,我那时贪玩,一看书就打瞌睡。” “有了师兄妹在……”楚宁以为魏良月不信他所言,赶忙解释道。 冤魂们可以阅读书中的文字,并且将其中的内容传达给他,让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攫取数量庞大的知识。 虽然一些复杂的内容还需要他自己慢慢消化,但比起寻常人而言,他看书的速度是他们的百倍不止。 只是魏良月却没有耐性听他讲下去,转过头不耐烦的言道:“好啦好啦,别说那些没用的。” 楚宁对于魏良月这样的评价是有些不满的,但在看清魏良月脸上的模样时,却又生生将辩解的话咽了回去。 此刻魏良月那张秀气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黑色的细线,不是刀劈斧砍后的伤口,而是宛如即将碎掉的琉璃瓷器上的裂纹…… “被吓到了?”魏良月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本体,对吗?” 魏良月有些意外:“这么聪明?” 楚宁道:“不是聪明,只是不傻。” “我体内的丹府,还有你的脚、以及你能看见那些亡魂,此番种种,我怎么可能看不出半点端倪?” 魏良月撇了撇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双手:“这具身体确实是傀偶所化,我分出神魂附身其上,其实是为了从灵骨子的手上取回当年他盗走的我门中典籍。” “一切倒也顺利,就是逃跑的时候被某个滥好人搅了局!” 说到这里,魏良月没好气的瞪了楚宁一眼。 楚宁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你还有这些谋划,不过这具躯体既然是傀偶,你应该也有办法抽身离开才对。” 魏良月闻言脸色愈发不忿:“你知道一具以大荒石为核心的魔偶价值几何吗?” “就这么丢了,损失巨大不说,还便宜可那老不死的,你猜猜若是他得到傀偶中的大荒石,你还能活命吗?” 魏良月气势汹汹的质问,让楚宁心头有些发虚,可嘴里还是小声嘟囔道:“既然那么值钱,为何还将大荒石给我……” 那时,篝火更旺。 也不知是不是火光照耀的缘故,魏良月的两颊似乎红得厉害。 “姓楚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是看在你虽然人傻,可还算心善的份上,帮了你一把!你可别胡思乱想!”魏良月的声音大了几分。 楚宁闻言,眼中神采黯淡。 但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魏良月满心期待的问道:“那傀偶能生孩子吗?” 魏良月气极反笑,伸手在楚宁的脑门上重重的敲了一下:“生你个大头鬼!” “那白亲了?”楚宁苦恼的低声自语道。 “你还委屈上了?”魏良月怒不可遏,但转念一想,自己时间不多,便强压下怒火,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木箱。 “灵骨子这个老混蛋,早年混迹南疆诸多藩国之中,收罗了许多典籍孤本,包罗万象。” “你不是喜欢看书吗?这些东西足够你研究一阵子了。” 楚宁听出了魏良月言语间那“临终托孤”的味道,他抬头问道:“你要走了?” “这具傀偶以大荒石作为核心,没有了大荒石,自然也就快支撑不住了。”魏良月应道。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脸上的裂纹在这时又扩大了几分。 “在那之前,我还是多说说你的情况。” “先看看你的右手手背。” 楚宁依言抬起右手,注目看去。 只见那处,有一道双月重印的血色纹路一闪而逝。 “这是……魔纹?”楚宁一眼就认出了此物。 “嗯。”魏良月点了点头:“准确的说,是那只源初种的本命魔纹。” “本命魔纹?”楚宁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每个源初种都掌握着一种强大的魔纹,并以此承载其代表的权柄。” “这些魔纹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存在。” “你吸收那只源初种遗骸的力量,自然也继承了它的本命魔纹。” “这是哪怕最强大的衍生种也不曾拥有的东西,哪怕现在这道本命魔纹所能驱动的权柄并不强大,但它却拥有可怕的潜力。” “只是要怎么运用与喂养它,却不是我能了解的事情了,你得自己摸索。” 楚宁听到这里,心头鹊喜,本以为魔骨被吞噬融入他的身躯后,驭鬼看书的能力也就一去不复返了,但此刻听来,似乎还是可行的,只要他能找到愿意帮他读书的鬼魂即可。 魏良月怕他忘乎所以,赶忙提醒道:“褪凡化魔之事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哪怕你现在已经拥有了魔躯,但我依然不觉得这会是一劳永逸之事。” “神魔之力会无时无刻侵蚀你的心脉,你想要活下去,就得不断淬炼魔体,同时也得想办法强化肉身,在这一点上大荒石的功效,堪称完美。” “此物乃是当年大荒圣山崩塌后,碎裂的圣山源石,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可以修补与强化体魄,极为罕见,我渡给你的那枚只有米粒大小,但也是有市无价,想要得到全凭机缘,所以你也不必太过强求。” 楚宁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摩挲着手背,心底还在暗暗想着哪里去寻读书人的魂魄。 魏良月见状,只以为他是被这些变故吓住,心头不免泛起些许得意,当下咳嗽一声道:“不过呢,关于这只源初种的身份,我倒是有一些自己的猜测……” 源初种是上古神只堕落所化,每一只都有名有姓,共计一百零八位。 同时以天斗地魁划分。 天斗三十六。 地魁七十二。 哪怕是排序最低的地魁,其战力也接近顶尖的十三境强者。 知晓其身份,明白他的能力与权柄,对于楚宁控制它,是有极大好处的。 “府司天。”只是没等到魏良月开口,低着头的楚宁却忽然说道。 “我这枚本命魔纹,应当是来自天斗排序十七位的大魔府司天。” 魏良月一愣。 “我在灵骨子的藏书中看过源初种的记载,府司天是唯一与我能力契合的源初种。”楚宁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 “我能利用那些鬼物,大抵也是依仗它的力量。” 魏良月到了嘴边的话,被楚宁堵了回去,她撇了撇嘴,言不由衷的说道:“确实不傻。” “府司天是少有的几只被真正杀死的源初种。” “它拥有强悍的肉身以及敕封鬼神的权柄。” “其死后,魔核中的力量被至高天炼入包括大夏在内几座天下的龙脉之中,故而这几座天下的王庭方才有了敕封阴神的权力。” “但你吸收的只是府司天强大力量的冰山一角,他的权柄在你的身上能有多少作用,你只能自己摸索。” 说完这些,魏良月站起了身子,长舒一口气:“好啦,事情总算交代完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脸上浮出笑意,但侧头却见楚宁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并无回应。 “怎么?咱们的小侯爷听傻啦”她眨了眨眼睛,调侃道。 楚宁却是皱起眉头,神情不满:“完了?” “不然呢?你还想听什么?”魏良月有些不悦。 楚宁看了一眼魏良月脸上开始扩散的裂纹,说道:“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魏良月一愣,脸色似乎又红了几分:“本……本尊该做的事都做了,还回来做什么?” 楚宁却直勾勾的看着她,那双眼睛在篝火的映照下,明亮异常,以至于魏良月不敢直视。 “你亲过我。”少年很认真的说道。 “那……那又怎么样?”魏良月反问道,旋即又赌气似的加上了一句:“而且,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那是在你亲我之前。”楚宁解释道。 “亲了你就喜欢了?” “嗯。”楚宁重重的点了点头。 “呵,楚宁,你真的有够肤浅的。”魏良月冷笑言道。 楚宁不语,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魏良月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又硬着头皮解释道:“我那是为了将大荒石送入你的体内,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懂不懂!?” “可你伸舌头了。” 魏良月:“……” 第八章 君在江湖月在天 篝火跳动。 只有夜风拍打林木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楚宁的目光平静,却又莫名的滚烫。 魏良月在少年的目光中,脸颊越来越红,像极了熟透的苹果。 “所以,师姐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楚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魏良月不敢直视少年的目光,撇过头说道:“自……自然不会,我所在之地,距离你们大夏数万里不止,谁没事跑这么远……” 楚宁闻言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道:“这样吗?” 见此情形,暗以为已经吓退了少年的魏良月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可那少年却又很快抬起了头:“那师姐告诉我,你在何处?” “你要干嘛?”魏良月神情警觉。 楚宁却甚是理所当然的应道:“自然是去寻师姐。” “不过要等上些时间,与我阿叔的事,得有个了断。” “所以,我得先回鱼龙城一趟。” “但我会尽快,不会让师姐等太久。” 魏良月瞪大了眼睛:“混蛋!谁说要等你了?” “你是哪里学的这自说自话的毛病?我什么时候答应你来找我的?” “可师姐也没有拒绝我啊。” “我阿娘说过,女孩子脸皮薄,有时候不拒绝,就是答应。”楚宁一脸笃信的应道。 魏良月:“……” 少女的沉默,并未有让楚宁知难而退,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似乎在很认真的等待她给出答案。 “烦死了!”终于,魏良月站起了身子,大声吼道。 楚宁不明所以,神情疑惑。 魏良月愤懑的瞪了他一眼:“遇上你算我倒霉!” “本尊就再传你一门功法,咱们就算两清!你可不能再缠着我!” “我不要功法,我要媳……”楚宁很是坚决的说道。 “本尊给你!你就得要!”魏良月却冷笑一声,旋即一掌拍出,楚宁的身躯一颤,身子不由自主的盘膝坐好。 他皱起眉头,还要再说什么,魏良月的声音却抢先响起。 “静心凝神,意沉丹府!” 那声音中,仿佛裹挟着某种魔力,楚宁的心神不由自主的被其牵引,顿时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他能清晰的看见自己的丹府之中,黑色的魔气萦绕,而正中心,却有一枚黑色血滴状事物悬浮,应当魔气汇聚而成的黑潮魔血。 “这枚黑潮魔血,虽然只有一滴,却包含着源初种大魔的本源之力,你所吸收来的魔气,通过它可以转化得更加精粹,这是你相比于其他魔修的优势。” “但同时更加精粹的魔气,也就意味着更加强大的魔性,守住本心对你而言,也会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转化而来的魔气,将之凝聚为魔髓,就可以用于淬炼魔躯。” “这本质上与武夫用血气淬炼肉身是一个道理。” “但魔躯淬炼的境界划分有别于寻常修士的登山十三境,分为恶罗、真魔、神渊、不朽、永恒五境。” “前四境又以入门、小成、大成三重境界划分,共计十二重,也就对应了修行的前十二境。” “你吸收了大量魔气,已经拥有了恶罗级的魔躯,下一步就是淬炼魔骨,迈入真魔境。” “魔气与寻常修士所需的灵力不同,从吞纳天地之气转化而来的效率极低,而我教给你的《大荒吞魔功》则是让你可以直接从魔核之内吸收魔气的法门。” “现在我就将从灵骨子那里找到的魔核放在你的身前,你依照我教给你的法门吸收魔气,运转入体。” 楚宁虽然心头有些抵触,但也明白这个时候,只有依照魏良月的要求行事。 他索性放下了顾虑,全心运转法门。 只是这时楚宁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修行法门,无论是运转气机,还是催动内息,他都极为生疏。 好在他性子沉稳,并不急躁,而是耐心的反复尝试,反思自己在运转气机上的不妥,加上魏良月时不时的提点,他倒是渐渐掌握到了一些诀窍。 伴随着魔气被他从魔核中抽离,灌入丹府,运转入那黑潮魔血之中,很快精粹了数倍不止的魔气萦绕在他的丹府。 接着凝聚魔髓、灌注入骨骼之中,不断反复淬炼,直到骨骼将之吸收。 每一个步骤,都极为繁琐,但楚宁凭着耐性,虽然多有波折,但也都在最后做到了。 伴随着最后一丝魔髓耗尽,他右臂上的一根手骨上,开始出现淡淡的黑色光晕流转。 魔骨淬成! 那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涌遍楚宁的四肢百骸——魔骨的淬成,不仅让那枚魔骨质变,同时也反馈了楚宁的肉身,他身躯强度在这时有了质的飞跃,真正的迈入了真魔境! “师姐,我成功……”楚宁睁开了眼,欣喜的大声说道。 可眼前的山林却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魏良月的身影。 楚宁脸上的喜色还未来得及漫开,就又散去。 他当然知道,魏良月不是不辞而别,只是因为那具傀偶能量耗尽…… “至少应该说句再见的……”楚宁低下头,心头还是有些惆怅若失。 可这时,却见那脚下的地上,被人用树枝划出了几个娟秀的字迹。 临江水寒冬枝暖,君在江湖月在天——灵陀山,魏良月留。 楚宁愣愣的看在眼前这句诗,嘴里轻声嘟念着:“君在江湖月在天……” “师姐是觉得我配不上她吗?” 念头一起,少年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夜空,一轮明月当头,照得人间明悠悠。 他喃喃自语道:“阿爷……” “娶个媳妇,真难啊。” …… 大夏南疆之外,有一片幅员巨大的山脉,谓之桓界山脉。 山脉之中,妖物丛生、异族林立,单是大小藩国就有百座之多。 其中最为强盛的,名为万奴国。 疆域之内,圣山与灵山便有十三座之巨,连大夏现任首辅都称此国已有半座天下的气象。 而万奴国内,众多圣山福地中,又以灵陀山为尊,百姓视之为圣地,王庭视之为国教。 此刻灵陀山山巅,万灵殿中,一位绝色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双眸微皱,怔怔出神。 “是不是对那家伙太严苛了一点,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她喃喃自语道。 说着,她的两颊忽然泛起红晕,用双手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就脑袋一抽抽,留了句诗……” 她嘟囔着,忍不住轻声念起了那首,整个万奴国无人不晓的诗句:“临江水寒冬枝暖,君在江湖月在天……” “但使两心同向此,关山万里不谓艰……” 这时,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位满目英气的少女迈步而入。 绝色女子见状,赶忙坐起身子,咳嗽一声,恢复了那平日示人的肃然之色。 “我刚刚在殿外听人念起了《冬枝令》,进来一看,山主你果然神魂归体了?”少女神情兴奋的说道,但转瞬又觉古怪:“山主,你怎么喜欢这种诗了?” 《冬枝令》是万奴国家喻户晓的情诗,每当有男子看上了谁家女子,就会在清晨去到女子家外念诵此诗,若是墙中抛出了冬枝,便表明女子也心系男子。 只是这种儿女情长之物,从自家山主嘴里说出来,确实古怪。 “咳咳,什么《冬枝令》,你听错了!”绝色女子咳嗽一声,矢口否认道,旋即伸手便取出了一旁果盘中放着的青枣,咬下一口,便没了回应。 英气少女见状眉头一皱,自从自家山主分出神魂前往大夏后,性情就有了些变化。 时常会一个人发呆,还喜欢上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果子。 为了迎合山主,万奴国的王庭甚至派出了一队使团,从大夏带回了这种特产,还耗费了不少人力培养栽植。 “山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弟子愿意为山主分忧。”她索性不再遮掩心头疑惑,开口询问道。 绝色女子闻言正要否认,可又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霜见,灵陀山是不是有一位万灵使尚在大夏北疆?” 名为霜见的少女有些奇怪,自家山主素来懒散,非必要时,很少过问山中的事宜。这般主动询问,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万灵使星回确实尚在大夏寻找大荒石的下落,难道是山主这次大夏之行出了纰漏,需要万灵使善后?我这就去通知元长老……” “不用了!”绝色女子赶忙说道,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 霜见神情古怪,有些不明白自家山主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在那样的目光中,绝色女子明显有些心虚,她摆了摆手言道:“我……本尊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事,你先下去。” 霜见虽然疑惑,却也不敢置喙,只能点了点头,应声退下。 绝色女子正襟危坐,直到万灵殿的大门缓缓合上,她方才长舒一口气,然后赶忙起身,寻到笔墨,写下一封密信,又唤来一只神俊的黑鸦,让其带着此物,飞向北方天际。 她终于放下心来,兴高采烈的回到了万灵殿,坐于王座上,一边晃荡着双脚,一边取来青枣,连吃数枚。 可吃着吃着,却又觉得没了原来的滋味。 心头有些烦闷的女子,将果核随意丢在了地上,心头一动,想到了什么。 只见她坐直身躯,长袖一挥。 四道女子亡魂便凭空出现在了大殿中…… 第九章 《斩魔群侠传》 鱼龙城向南六十里,有一处山林,名曰白马林。 相传三千年前,曾有一座妖族灵山巍峨于此。 后来人族兴盛,妖族难以在中原立足,便请来了一位妖族大圣,以搬山之法,将那座灵山抬至西域妖国之中。 灵山虽移,但散落的灵根却融入这方地域。 故白马林中,水土丰茂,常有精怪滋生。 往返百姓多受其苦,直到五六年前,林中忽有一位山君诞生,约束了山中精怪,护佑往来旅人,这才让白马林中的这条商道渐渐繁盛。 过往旅人为了感谢山君,自发在林道上修建了一座山君庙,又在林道四周塑起了数尊山君塑像,以便行人供奉。 只是好景不长…… 此刻山君庙中,一群壮汉正手持贺铁锤围着山君神像奋力敲打。 “要我说,这就是没事找事!好好的山君庙,拆了作甚,留着往来时,有个落脚避雨的地方也好嘛!”其中一人借着歇息的功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嘴里抱怨道。 “是啊!这山君庙可灵验着呢,自从修了这座庙,白马林就没出过什么乱子。” “可自从半年前开始拆除那些林间的山君像后,就又有了不少旅人被害的传闻,上个月刘家的大儿子据说就是因为……”旁人闻言,深以为然,接过话茬感叹道。 但几人虽然嘴里抱怨,手上的活计却是一刻未停。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白虎神像浮出一道裂纹,已经忙活了一天的众人心头一喜,纷纷加大了力道。 只是百来息的功夫,那神像周身的裂纹愈发密集,终于随着一位男子奋力一锤,石像轰然裂开,碎石散落一地…… 众人欢欣鼓舞,寻到管事的跟前,美滋滋的领着工钱。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一地碎石中,一道白色的身影跃出,落在了林道上,化作了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 她的眼眶通红,脸上写满了惊恐,却极力忍着,没有流出泪水。 只是怀抱着一样事物,向林道外狂奔。 在跑出林道前,她忽然停步,回头看向身后,只见那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上,竟有一团浓郁的黑气涌动翻滚,仿佛有双眼睛,在其之后戏谑的盯着她。 “大坏蛋,你给我等着!” 少女这样说罢,将怀中的事物又抱紧了几分,便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山林。 借着太阳落山前最后一抹余晖,可以看清,那是一本已经有些泛黄的书。 封页上用拓印的正楷写着五个大字——《斩魔群侠传》 …… “什么?你也看过《斩魔群侠传》?” 褚州溪水镇外的官道上,褚梁看向身旁背着一个巨大木箱的少年,一脸惊喜的问道。 背负木箱的少年,正是楚宁。 十天前与魏良月分别后,楚宁便独自下了山,离家数年的少年,归心似箭。 一来是想要与自家叔父好好算算那笔谋权害命的账,二来也是想念府中那些故人。 在途经来风原时忽遇暴雨,恰好这个叫褚梁的书生也在那处避雨。 褚梁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楚宁多年未与外人接触,倒也并不反感褚梁的“喋喋不休”,加上二人行程相似,便索性结伴而行。 “自然看过,那可是周先生的着作,何人不晓?当年我阿爷还特地寻人给我弄来了一本有周先生题名的拓本,不过后来在我把它送给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楚宁点了点头,回忆起了往事。 “周先生在书中说过,侠者无分大小,能舍己为人者,皆可为侠,楚兄年幼时便有这番觉悟,着实让在下钦佩。”褚梁闻言,一脸感概的说道。 楚宁这一路上倒是摸清了些许这位褚梁的性子,心肠不坏,但就是有些迂腐与一板一眼。 他解释道:“褚兄误会了,只不过是那时年幼,不知周先生亲自题名的拓本有多难得罢了。” “赤子之心,更是弥足珍贵。”褚梁却一本正经的应道,说罢又忽的叹了口气,言道:“周先生已是当代小说大家,十余年前就跨入了十境,明明有望让小说家这道旁门晋升为小道,开辟灵山,却被奸人所害,实乃万世之悲也。” 这天下修行之法,以大道、小道、旁门划分。 大道可登十三境,开辟圣山,有儒、释、道、兵、武五法。 小道可登十一境,开辟灵山,有诸如药、符、墨、神等百门不止。 剩下的旁门最高可登十境,包罗万象,小说家便是其中之一。 其本质是儒道与神道的结合,将文字诉诸纸面,靠着着作的传播来提升修为。 在旁门之中也只是中流,却因为周贯的出现,而有了晋升小道的可能。 “周先生写完那本《斩魔群侠传》时,才三十六岁。便已是十境的小说大家,本有望踏入十一境。” “却因目睹一位十一境阴神为求证道,残害三州百姓,愤而为其开书立传,将其种种恶行记录于上,书成之后,传播开来,大夏百姓对那位阴神口诛笔伐,致使其跌落九境。” “奈何这阴神在朝堂之上人脉颇广,最后反倒以祸乱朝纲为由,缉杀先生,致使先生惨死!” 褚梁显然是周贯忠诚拥趸,这样一路上,他已经讲过不下十次周贯的平生事迹了。 楚宁兴致不高,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背,有些发愁——魏良月留下的书着实太多了一些,他有些看不过来了。 求知若渴,却又不太愿意自己耗费精力的楚宁本想着靠着府司天赋予的本命魔纹抓些亡魂,如法炮制在沉沙山中“共同学习”的办法。 但读书这事似乎也是要看的天分。 寻常亡魂要么神志不清,要么根本无法理解书中的内容,只能一股脑的将文字灌入楚宁的脑海,反倒让楚宁头昏脑涨,就像是有几只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一般。 楚宁总结出了些许经验,要找的亡魂不仅要性格温煦,最重要的是要足够聪明,能帮着他理解一些简单的概念。 只是褚州境内不比沉沙山,可没有那么多亡魂等着楚宁挑选。 “不过周先生也说过,江山代有人才出!” “先生虽逝,其道长存!总有一天,我褚梁定会为小说家一道开辟灵山,届时定请先生神魂归来,做我灵山护道阴神!” 正苦恼间,却听褚梁又慷慨激昂的说完了一番陈词滥调。 楚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直愣愣的看着眼前情绪高亢的褚梁:“褚兄能写出那么多惊艳绝伦的故事,想来应该看过很多?” 褚梁闻言扬起了头:“不瞒楚兄,在下自幼饱览群书。” 楚宁眼前一亮,不无期待的问道:“那去息月城的路上危不危险,会不会有匪盗?亦或者害人的妖魔?” “这个应该没有,楚兄你我相识不过数日,想不到你却如此为我忧心!着实令我感动,但俗话说得好,吉人自有天相,我褚梁注定日后成就不凡,定然不会遇见什么麻烦。”褚梁高声言道。 楚宁言不由衷的提醒道:“出门在外,还是多谢防人之心的好。” “也对。”褚梁倒也听劝:“楚兄你放心,要是我真有什么不测,一定托梦与你,将我未写完的故事一并告知,让你替我扬名天下。” 刚刚还萎靡不振的楚宁顿时来了精神,看向褚梁认真言道:“一言为定!” …… 溪水镇便是二人同行的终点。 此后楚宁得继续北上穿过白马林,去往鱼龙城,而褚梁则得往西前往息月城参加那里即将举办的书会。 褚梁的行程很紧,为了能顺利参加三日后在息月城开始的书会,没有时间在溪水镇停留,与楚宁约定书会结束后去鱼龙城找他后,便匆匆辞别。 楚宁站在城门口,看着褚梁背着书箱离开的背影,莫名有些惆怅。 这个家伙在时,絮絮叨叨,一刻不得闲,有时确实让人厌烦,可他忽然离开,楚宁却又有些不适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泛起的离愁,转身走入了溪水镇,寻找今日下榻的客栈。 …… 溪水镇位于南北通路要道之上,往来的旅人商贩众多,楚宁接连问了好几个客栈,都被告知已经没有了客房。 他有些无奈只能继续寻找,在路过一处酒肆时,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吸引。 “大侠!你真的愿意帮我赶走那个坏蛋吗?” 酒肆临窗的座位上,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正一脸期待的看着对侧。 那里坐着一位模样俊俏的玉面公子。 身着锦衣,腰悬玉佩,右手侧还摆着一柄雕龙镶金的宝剑,颇有几分少年侠客的气势。 他看着眼前这个宛如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少女,脸上露出笑容,温言细语道:“自然,路遇不平事,自当鸣不平,这是我辈侠士的职责所在。” “对的,对的!”听闻这话的少女也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这就是书上说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少女又问道,双眼放光,满脸期待。 “不急不急。” “饮完这杯酒,再动身不迟。” 玉面公子这般说罢,起身提起了酒壶,来到少女身旁,给她倒上了一杯酒,同时拇指上的戒指机关触动,裂开一条缝来,些许白色的粉末落入杯中。 窗外的楚宁将一幕看得真真切切,正要出言提醒。 却见那少女在这时一把抓过玉面公子手中的酒壶,仰头咕噜咕噜的将就把壶中酒饮尽。 然后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抬头看向玉面公子,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用杯子喝多没劲,我在家都是用坛子的。” 玉面公子大抵没有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会如此海量,一时间有些发愣。 “大侠?”少女有些疑惑,恰好看见那杯还未动过的酒,顿时明白了过来。 她有些羞赧:“我忘了大侠你还没喝了,这一杯,这一杯你来喝。” “喝完我们好动身。”说着她一把抓起就被,就要递给玉面公子。 玉面公子见状回过神来,哪里肯喝,抬手欲挡。 “哎呀,大侠你别这客气。”少女却极为热情,伸手便捏住了玉面公子的脸颊,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捏。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玉面公子的嘴巴张开,双眼瞪得浑圆,身形僵住。 然后,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的少女,将那杯酒就这么倒入了对方的嘴里…… 第十章 才没有等着你!才没有! 虽不知那白色粉末的成分,但显然药性猛烈。 玉面公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潮红,双目充血,鼻息浓重。 “大侠?你怎么了?”小女孩还不明所以,关切的询问道。 脱臼的下巴带来的痛处,让男子的大脑充血。 猛烈的药性,让他的小脑也开始怒火膨胀。 众所周知,一个男人是不能同时用两个脑袋思考的。 于是他失去了理智,赤红了双眼看着女孩,面目狰狞。 “愁标志……卧药农似尼!” 只是脱臼的下巴,使他的发音让人捉摸不定。 他猛然跃起,扑向对方。 女孩眨了眨眼睛,身子一闪躲过了扑来的男子,怀中一本被她悉心保存的书籍飞出,落在了地上。 “大侠,你为什么要……”她满心不解的询问道,可话音刚落,眼角却瞥见了那落在地上的书籍,封页上正亮起阵阵微光。 她骤然醒悟:“你是坏人?” 男子不语,只是遵循着本能的冲动继续扑向少女。 “连道理都不讲,果然是个坏蛋!”小女孩见状却并未表现出半点惊恐,眼中反倒亮起兴奋之色。 “吃我一击猛虎翻身破江月!” 她大喝一声,身子后仰,一脚踢出,木桌顿时飞向对方。 玉面公子吃痛,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也心知不妙,想要运集体内的灵力抗衡,可念头一起,那小女孩却猛然跃到了桌面上,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如小鸡般拎起。 “尼……尼肝赏卧,卧刻十……”玉面公子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大脑恢复了些许理智,胆战心惊,试图说些什么唬住对方。 “叽里咕噜说啥呢?”女孩一愣,神情疑惑,抬起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不管了,继续揍!”但又很快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再次我一击,翻江倒海滚龙压!” 此言一落,那玉面公子便如玩偶一般,被小女孩高高提起,于半空中划了出一个圆弧,重重的砸向地面。 …… 楚宁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身形娇小的小女孩骑在公子哥的身上,抡起拳头暴揍的场面。 一边打着还一边煞有介事的喊着招式名称,有时候似乎是忘了名字,她还会特意停下来歪着头想一想,然后再接着揍。 嗯,这家伙看上去像是个大户人家,应该读过不少书。 楚宁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气若游丝的贵公子,伸手摸了摸自己右手的手背,暗暗想道。 而随着小女孩的暴走,酒肆中的木桌被掀翻,小女孩落在地上的那本书也被再次掀飞,正好落在了楚宁脚边。 楚宁定睛看去,只见书的封页上写着《斩魔群侠传》五个大字。 他暗觉好巧,伸手捡起了书,书页的边角有些翘起,显然是被人翻阅过很多次,但保存极好,并无一处损坏。 他越看越觉眼熟,索性翻开封页,只见扉页上被人用洒脱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愿君万里行,所遇皆良人——鄞州周贯留。 楚宁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不就是自家爷爷托人给自己寻来的周先生亲笔题字的那本书吗? 所以这个小女孩就是…… 想到这里,楚宁抬起了头,正好那小女孩已经收拾完了那位公子哥,走到了他的面前,双手叉腰,正凶巴巴的盯着他。 “不打了吗?”楚宁瞟了一眼躺在地上还留有一口气的公子哥,不无遗憾的追问道。 “管你屁事!”少女的脸色绯红,似乎是酒劲上头,伸出手便说道:“把书还我!” 楚宁看着她,眼前这张精致的脸蛋,渐渐与记忆中那个哭得满脸泪痕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他一时有些发愣。 “喂!我跟你说话呢?”小女孩却愈发恼怒,音量又提高了几分。 楚宁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气冲冲的小女孩,展颜一笑:“赵皑皑,好久不见。” 名为赵皑皑的小女孩闻言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楚宁晃了晃手中的那本书道:“这本书看完了吗?还是说你还在等着我给你讲?” 赵皑皑的身姿明显一颤,然后双眼渐渐睁大,不可思议的上下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楚宁。 许久,她的眼眶忽然泛红,涌起泪光,那分明是一副已经快要哭出来模样。 可脚却在那时跺了跺地,梗着脖子,嘴硬着说道:“才不是!我早就学会认字了!” “才没有每天都去林子外等你!” “才没有!!!” …… 七年前,楚宁的爷爷,楚直山尚且还在人世。 楚宁是当之无愧的鱼龙城小侯爷。 生活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比起寻常人家却好出太多,吃穿不愁,是当真的逍遥自在。 在一次独自出城玩耍时,楚宁白马林外遇见了迷路的赵皑皑。 为了安抚少女,他便掏出了随身带着的这本《斩魔群侠传》,给她讲起了书上的故事,小家伙听得兴致勃勃,倒也就不再哭闹。 后来,她的爷爷寻到了她,是个看上去很老很老的老人,杵着拐杖,迈出的每一步都好像要用尽浑身的气力一般。 可那时,听得兴起的赵皑皑却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还哭闹了一场,楚宁没有办法,只能许诺明日再来给她讲书上的故事,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便将那本书也放在了赵皑皑那里。 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每天楚宁来到白马林时,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个笑起来有虎牙的小家伙,坐在树枝上,晃荡着脚丫。 直到他的爷爷忽然病故,楚宁被自家阿叔变相囚禁,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去到白马林,完成与赵皑皑的约定…… …… “楚宁,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 “难道你一个人去闯荡江湖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是大侠了?” “可你背着个大箱子,穿这个破麻衣,跟书上那些一袭白衣,腰佩刀剑的大侠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 “而且……” “长得也没有书上说的那样好看……” 楚宁:“……” 一路上赵皑皑一直围着楚宁上下打量,评头论足。 楚宁有些无奈,瞟了一眼被赵皑皑始终紧紧抱在怀里的书,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带着它?” 小姑娘的脸色一红:“你可别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带着它的,只是爷爷出了远门,许久没有回来,他又不让我离开白马林,我一个人待在那里,没有别的事干,只能看这书。” “而且,这本书可厉害了!” “这些年只要我遇见了危险,它都会忽然亮起来,提醒我,我靠着它躲过了好些坏家伙。” 楚宁这才想起,刚刚似乎正是因为这书封页上亮起的光芒,才让赵皑皑识破了那玉面公子的正面目。 他暗觉神奇:“我之前倒是听人说起过,那些修为高深之人,随手一字或口吐一言就有撼动山岳的力量,周先生失踪前就已入十境,而后数年游历说不得还有突破,这本书上有他的亲笔题字,附着一些神通,倒也说得过去。” “这么厉害?”赵皑皑暗暗咋舌,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的书,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满心不舍的将书递了回来:“那……那还你!” 楚宁看着她分明一脸不舍,却有故作洒脱的模样,暗觉好笑,他伸手将书推了回去,笑道:“当初说是将书放在你那里,其实心底已经默认将她送给你了。” “可是那时你应该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赵皑皑皱了皱眉头,神情疑惑。 “幸好不知道,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应付那些麻烦。”楚宁认真的言道。 赵皑皑闻言一愣,眼眶又开始泛红,带着几分哭腔又说道:“楚宁,可要是你这样的话,我可就没办法生你的气了……” 深知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是何滋味少年,伸出了手摸了摸赵皑皑的脑袋,低头看着她,很是郑重的为当年的不辞而别道了声歉。 “皑皑,对不起。” 那时。 无论是面对爷爷的了无音讯,还是神像被拆,群狼环视的险境,都始终努力坚强的少女。 忽觉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都说了我没有每天去林子外等你,有……有什么对不起的。”赵皑皑咬着牙,撇开脑袋,嘴硬得让人心疼。 “跟我回鱼龙城。” “我帮你收拾那些欺负你的坏蛋。”楚宁笑了笑,学着赵皑皑的模样挥动起拳头。 赵皑皑被他这幅模样逗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眼泪也夺眶而出。。 她“哇”的一声,扑入了楚宁怀中,终于是哭了出来…… 第十一章 宋甲要术 第二日,傍晚时分。 去往鱼龙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 “楚宁,我们为什么要去鱼龙城?”车厢中,赵皑皑收回了探向窗外的目光。 对侧的楚宁手捧着书,看得认真,闻言也不抬头:“白马林归鱼龙城管辖,你的家被人强占,我们自然是要通过鱼龙城的官府来解决此事。” 赵皑皑闻言,闷闷的应了声:“哦。” 楚宁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抬起了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些年在白马林听一些过往的路人说过,那个什么侯爷,不像是个好人。” “他们怎么说的?”楚宁问道。 赵皑皑回忆了一会:“我也不太懂,就是说什么他和折冲府勾结,强占土地,加重税赋之类的。” “折冲府?”楚宁的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上的字迹。 折冲府,是大夏在北境战事接连失利的产物。 本意是屯田练兵,备战日渐强盛的蚩辽人。 但折冲府的花销度用,却需要临近城镇支出。 对于本就深受各种苛捐杂税之苦的北疆百姓而言,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所以,老侯爷在世时,一直极力反对折冲府在鱼龙城设立,可如今看来,他的努力已然付诸东流…… 楚宁想到这里,思绪不免有些沉重,而落在赵皑皑的眼里,还以为楚宁被折冲府的名头唬住。 “楚宁,你若是觉得麻烦,其实不用陪着我……”赵皑皑小声嘀咕道。 “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说着,她握紧了拳头,上下挥舞,仿佛要证明自己的武力超群。 楚宁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赵皑皑的脑袋言道:“放心,我有自己的办法。” 赵皑皑抬头,神情疑惑的看向楚宁, 怎么看,这个无论走到哪里都捧着一本书的家伙,都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 莫不是书里是什么绝世秘籍? “楚宁?你在看什么书呀?”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发声问道。 楚宁盯着书,不曾抬头:“《宋甲要术》” “那是什么东西?” “一位姓宋的前辈撰写的墨甲术。”楚宁说道。 赵皑皑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显然并没有听懂。 楚宁解释道:“宋前辈是个了不起的人,与大夏盛行的将墨甲用于制造武器防具不同,这位宋前辈更喜欢将墨甲运用到诸如假肢、农具、马车船舶之类的东西上。” “他认为墨甲这样神奇的造物,理应造福百姓,而不是用于统治者们相互厮杀。” “比如你看这副手臂形状的墨甲,就是为断臂的残疾人设计的,在他的构想里,在注入灵石后,通过在墨甲以及使用的身上,铭刻特定的墨纹,可以让二者心意相通,使用起来就如同正常人的手臂一样……” “而且不止于此,他还做了很多延展的构想,比如在这副墨甲的手臂处添加微小的灵能脉冲元件,可以在人劳作时……” 说着楚宁有些兴奋,还将书页反转递到了赵皑皑的更前,向她展示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副铁制的手臂,上面的元件复杂,一旁还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直看得赵皑皑脑仁发疼。 “这么多字,你看得过来吗?” “有时候确实会有些烦闷,但会想办法让自己坚持下来,毕竟现在没人能帮我看书了。”楚宁说道,同时暗暗想着,这个时候褚兄应该也快到息月城了,也不知道他这一路顺利与否。 赵皑皑听不太明白这话,但她明白的是,这显然不是一个大侠应该看的东西。 她愈发笃定,楚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有些泛红。 这家伙明明是个书生,却愿意为自己,身陷险境。 “楚宁!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赵皑皑在那时坚定的说道。 “嗯?”楚宁一愣,显然没有理解到赵皑皑这忽然强烈的情绪由何而来。 他正要发问。 “楚公子,赵姑娘,我们前面白马林了,那处近来可不太平,特别是山君庙被拆了后,更是怪事频繁,我得快些赶车,可能会有些颠簸。”这时,车厢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那是赶车的马夫。 因为有赵皑皑同行的缘故,楚宁特意租了一辆马车——魏良月在收集灵骨子的遗物时,还发现了二三十两银票,一并都放到了那木箱中,租赁一辆马车的价钱,楚宁还是负担得起的。 “嗯。”楚宁应了一声,回过头,却见赵皑皑已经坐到了对侧的座位上,也学着楚宁的模样,翻看起了手中的书。 楚宁心头疑惑,但转念一想,小孩子的心思大抵就是如此跳脱,索性也不再深究。 …… 马车驶入了白马林,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楚宁点燃了一支蜡烛,神情专注的沉浸在书页中那一个个精妙至极的墨甲中。 对侧的赵皑皑却没有楚宁的耐性,早就趴在了座位上呼呼大睡。 “救命!!!” 行程刚刚过半,车厢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赶车的马夫拉住了缰绳,赵皑皑也被惊醒,与楚宁一道探出头,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的山道上,一位红衣女子神情慌乱的跑来,身后有一团血雾涌动,紧随其后。 或许是山道过于泥泞,她的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倒在了林间的小道上,泥土飞溅在她的衣衫与肌肤上,狼狈不堪。 嘶嘶嘶! 最要命的是,她身后的血雾忽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宛如狞笑。 它的速度骤然快了几分,直奔女子而去。 女子被吓得呆傻,眼看着就要被血雾吞没,香消玉殒。 “是……是血妖!”老车夫脸色煞白,恐惧的看着女子身后的血雾,颤声说道。 血妖是生人的冤魂长期受血气浸染,又被黑潮潮汐侵蚀后的造物。 本身是魔物的一种,虽然只是最低级的亚魔种,但身形半实半虚,鬼魅非常,若没有克制手段,哪怕入境修行之人,也很难对付。 “快跑!”老车夫被吓得慌了神,扑通一下掉下了马车,然后,他顾不得其他,大吼一声,转身就连滚带爬的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楚宁见状心头一惊——白马林中保不齐还有其他魔物存在,这般慌不择路,反倒容易身陷险境。 只是他刚刚想要出手拦住那车夫,身旁的赵皑皑却是正气凛然的大喝一声。 “楚宁别怕,我来对付他!” 说罢,她的身子猛地从车厢中跃出,扑向那血雾所在的方向。 楚宁哪里想得到赵皑皑如此莽撞,他也自然更担心赵皑皑的安危,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浑身魔气翻涌,身形亦猛然一跃,冲向前方。 只是他终究晚了一步,或者说,赵皑皑表现出了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符的恐怖速度。 眨眼间,赵皑皑就杀到了那血雾跟前,面对近乎没有实体的血妖,她猛地一拳挥出,背后隐隐有一道白虎之相浮现,伴随着一声虎啸,娇小却蕴含可怕威能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那血妖的身躯上。 嘶嘶嘶! 血雾之中传来阵阵痛苦的尖叫,下一刻竟骤然溃散,化作血气四散不见。 一只起码相当于二境修士的魔物,就这样死在了赵皑皑的一拳之下,着实让楚宁瞠目结舌。 尤其是那道她出手时激发的白虎之相,更是让楚宁感觉到了某些不一样的气息。 他快步上前,确认血妖已经没了踪迹后,本想开口询问赵皑皑,可那时,那位被救下的红衣女子也正好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向楚宁。 那一瞬间,楚宁的身躯一颤,瞳孔难以自已的剧烈收缩…… 第十二章 红袖姐姐 “哼!”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男人都是重色轻友的家伙!” 白马林的山道上,因为老车夫不知所踪,而不得不接替车夫工作的赵皑皑一便拉紧了缰绳,一边愤声言道。 言罢,少女还有些不甘心的透过帘布的缝隙瞟向车厢中。 那里穿着薄纱,胸前衣物紧绷得厉害的女子正迈步走向楚宁,柔言细语的说着些什么,隔得有些远,少女听不太真切。 她愈发气恼,索性不再去看,回过头又瞟了一眼自己平平无奇的胸前,嘴里嘀咕道。 “有什么了不起!” …… 车厢中烛火明亮。 “公子,刚刚那是什么妖物?吓死奴家了!”红衣女子眼泪汪汪地看向马车的主人,一脸的惊魂未定。 楚宁低头翻书,对于女子温言细语反应不大,只是淡淡的说道:“白马林中妖魔横行的传闻由来已久,姑娘既然敢以身犯险,又怎会被区区血妖所吓?” 红衣女子的脸色一滞,面露凄苦之色:“世道炎凉,小女子也是被逼无奈,只能铤而走险。” 楚宁依旧不曾抬头:“能让姑娘以身犯险,那想来确实遇见了大麻烦。” 红衣女子的面色愈发凄苦,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她盈盈在楚宁的身旁坐了下来,衣衫紧绷的胸部有意无意蹭着楚宁的手臂。 “可不是嘛?奴家家中出了变故,不得不去往鱼龙城投亲,这才深夜赶路,哪曾想遇见了这般祸事,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 女子说着,似是想起了家中境况,眼眶一红,低下了头,轻轻抽泣了几声。 在刚刚的逃难中,她胸前的衣衫有些许被树枝划破,露出白净之物,此刻正随着她啜泣时肩膀的耸动,而轻轻颤动,十分惹眼。 那时,少年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声音明显有些干涩:“何人所为?” 女子愣了愣,这显然是个她预料之外的问题。 “都是些陈年旧账,家长里短,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奴家遇见了公子这样的好心人,日后……”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媚眼如丝的贴了上来,双手也搭在了楚宁的手臂。 “可这对我很重要。” “嗯?”女子又是一愣,神情古怪。 而那时,少年缓缓转过头,看向了女子,眼眸阴沉。 “我得知道,是谁把你变成了一只索人性命的离鬼。” …… 阿嚏! 车厢外,吹着冷风的赵皑皑打了个喷嚏。 “楚宁大坏蛋!”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 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但转瞬又觉不妥。 毕竟楚宁是她唯一的朋友,这样的话太过决绝了点。 “那就……除非你给我狠狠地道歉!” “才会原谅你!” 于心底又重新组织好一篇措辞的赵皑皑,暗觉满意,正要好好琢磨待会说出这番话时,自己该呈现出怎样的面部表情,才能既显庄重,又不失人情味时。 她忽觉眼底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低头一看,却是怀里那本书,正发出淡淡光晕! “这……”赵皑皑先是一愣,下一刻猛然醒悟,赶忙回头看向车厢中。 …… 红衣女子闻言脸色骤变。 “你是龙铮山的人!”她厉声问道,双眸骤然变得血红,衣衫之下,黑气鼓动,车厢中的烛火随之熄灭。 面对此情此景,楚宁的脸上并无惧色。 他只是看着状若恶鬼的女子,眼中的神情复杂。 怜悯、忧虑以及一抹难以被遮掩的熊熊怒火。 “是楚相全做的?”他如此问道,声音平静。 这个名字对于红衣女子而言,显然有着特殊的意义,她的眉头明显皱起,仿佛正被某种记忆困扰。 但很快杀戮的本能就占据了她的理智,她再次发出一声尖叫,白皙的皮肤裂开,一道道黑色的纹路爬满妩媚的脸蛋,周身涌动的黑气也在这时被她催动,涌向楚宁。 楚宁合上手中的书,右臂握拳,魔气涌动,就要出手。 可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却来到了他的跟前。 她虎牙紧咬,满眼怒火。 “楚宁!别怕!” “赵大侠在此!” 赵皑皑这般言道,一拳轰出,伴随着白虎之相涌现,那车厢中漫天的黑气仿佛遇见了天敌触之即溃。 这一拳也就这样结结实实的轰在了那红衣女子的腹部。 女子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从车窗飞出,重重的摔在了林道上。 “楚宁!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去收拾那个坏女人。” 赵皑皑眼中杀气奔涌,宛如一头发怒的野猫。 说罢这话,她的身形亦猛然跃出。 楚宁愣在原地,总觉得自己好像吃了大亏…… …… 赵皑皑落在了那女子的身前,学着小说中的台词,奶声奶气的大喝道。 “呔!何方妖孽!敢在本大侠的面前出手伤人!” 红衣女子的目光怨毒,并不回话,而是站起身子,尖叫一声。 她的双手张开,身形膨胀了几分,衣衫之下,无数血气涌出,化作一道道血妖立于她的周身,将赵皑皑团团围住。 离鬼,是血妖从亚魔种进阶为混血种后所化的魔物。 能将杀害之人的亡魂转化为血妖,平日藏于体内,战时可御使其对敌。 而红衣女子召唤出来的血妖已有十余只之众,可见已害了不少性命。 “头一次巡猎,就让我遇见了修行之人。” “我还真是幸运啊……” 她开口言道,声音沙哑,周遭的血妖也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浑身血气翻涌,作势就要朝着赵皑皑围拢过去。 但即使面对这样的场面,赵皑皑也并无惧色。 “变身?我也会!” 她这样说罢,张开嘴,发出却是一声虎啸。 下一刻身形膨胀,竟是化作了一只身形六尺高的神俊白虎! 一股强大且神圣的气息自她体内溢出,伴随着那一声虎啸,十余只血妖竟然挡不住其中威能,周身血气在剧烈翻腾中尽数崩碎。 红衣女子也面色痛苦,不得不捂住双耳,身躯倒地,不住哀嚎。 化作白虎的赵皑皑猛地一跃,虎爪向前将那红衣女子死死按住,同时巨口张开,就要朝着她的头颅咬去。 楚宁这时刚刚走下马车,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虽然诧异于赵皑皑的真身,但却并无太多惊讶,反而大声道:“皑皑!住手!” 白虎一顿,侧头看向楚宁,巨大的眼眸中泛起困惑,嘴里瓮声瓮气的问道:“她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 “楚宁!你这么饿的吗?” 楚宁:“……” “哈哈哈!” “天下男人都是这般模样!” “见色起意,无所不用其极!”而这时,那被赵皑皑压在爪下的红衣女子却发出一阵惨笑。 “闭嘴!”赵皑皑翁声言道,虎爪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女子的嘴里顿时喷出几口黑血。 楚宁也走上了前来,沉声说道:“人死如灯灭,你理应安息长眠。” “却被怨气所祸,自甘堕落,沦为魔物!” “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杀人偿命的一天?” 女子闻言,脸上却浮出近乎扭曲的愤怒。 “杀人偿命?” “哈哈哈!”她尖声狂笑。 “这天下若是真有什么因果报应,王参那个杀千刀的立马就该被五马分尸!” “他仗着自己是折冲府的人,想纳我为妾!我父兄不允,便与楚相全勾结,让我父兄死于非命!” “偏偏他还是朝廷命官,城隍的阴神护着他!” “我不杀人,不噬人血肉,如何增长修为?如何为我父兄报仇?” “难道我父兄就应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吗!?” 她赤红着眼睛看向楚宁,用尖细的嗓音大声的质问着,同时也宣泄着自己的怨念。 楚宁的脸色愈发阴沉,袖口下的拳头紧握,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些东西。 好一会,他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看向眼前鬼物。 “可冤有头,债有主……” “不是吗?被看姐姐。” 那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让名为被看的鬼物一怔。 她同样看向眼前的少年,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着他的容貌。 脑海中某张带着稚气的脸与眼前的少年渐渐重合。 她的双唇上下打颤,从喉咙间挤出了一道艰难且沙哑的声音。 “小……” “小侯爷……” 第十三章 魔纹 没有人会愿意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与故人重逢。 他目光的诧异、不解、怜悯,都像是利刃,将你血淋淋的剥开,将你从头到尾一览无遗。 那时,看向你的不再是故人,而是站在过去中的自己。 人无论多么勇敢。 都终究无法欺骗自己。 哪怕已经成为魔物。 岳被看在那一瞬间,依然觉得崩溃。 她开始尖叫、开始哭喊,开始愤怒的捶打地面。 疯狂、扭曲并且歇斯底里。 楚宁走了过来,在她的身旁蹲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触感冰冷。 “没关系的。”他说道,声音很轻,极尽温柔。 就像小时候,她安慰抱着书院柱子怎么都不愿意进去的他一样。 那时的楚宁爷爷与父亲尚在,楚宁是有些任性的,尤其抗拒书院那样的地方。 每当这个时候,侯府的下人就只能去请老院长的女儿,也就是岳被看。 只有这位大了小侯爷六岁的姑娘,才能降住楚宁这个混世魔王。 甚至,楚宁在六岁生日时,还一本正经的告诉过自己爷爷,他长大了要娶岳被看做自己的侯妃。 只是时过境迁。 曾经的小侯爷被卖给邪修,曾经老院长的千金成了魔物离鬼。 “被看姐姐,是阿宁回来晚了。”楚宁的眼中没有半分嫌恶,只是用力的抓着岳被看那泛黑的手,某些零碎的画面也在那一瞬间涌入楚宁的脑海。 一群甲士围殴着她的父兄,她的哭喊无济于事。 人群散去,只有两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 狞笑着的男人冲入了灵堂,他试图在她祭奠父兄的地方侮辱她。 她自然不从,用刀划伤了他,也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她看见鲜血喷出,将世界染红。 …… 然后,她苏醒了过来,在一堆尸体中,她飘忽不定,周遭也同样是飘忽不定的魂魄。 身躯孱弱,眼中却饱含杀气。 隐约有个巨大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在他们耳边不断低诉:“接纳我,成为我,然后报仇雪恨。” …… 那是极为漫长的岁月,每一刻对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她终于抵挡不住对于那个男人的愤恨,接纳了那股力量,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再有清醒的认知,只是不断的与那些亡魂纠缠。 杀死他们,吞噬他们。 直到成为了离鬼。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好了,现在你可以去报仇了。” 于是,她走出了那个坟冢,来到了白马林。 …… 无数的画面一瞬间的冲击,让楚宁脸色煞白。 他回过神来,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楚宁!你怎么了?这家伙对你动手了?”一旁的赵皑皑瓮声问道,刚刚抬起的虎爪就要再次朝着岳被看落下。 “没事!与她无关!”楚宁赶忙叫住了她。 然后,他稳住心神侧头看向岳被看。 她的眼中神情一时是清明的痛苦,一时是汹涌的怒火,显然,魔性正在影响她。 但楚宁却松了口气,他仔细看过岳被看的记忆,虽然许多内容都零碎不堪,但成为离鬼只是三天前的事情,那些血妖也只是在坟冢中吞噬鬼物所化,而她还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杀过人。 否则以岳被看那良善的性子,就算楚宁能帮她摆脱魔性的困扰,恐怕她也会因为自责陷入更大的心魔。 只是如今岳被看的状况极不稳定,楚宁不可能把她单独留在这诡诞丛生的白马林,又没办法带着一只魔物招摇过市。 正苦恼间,楚宁忽觉右手的手背传来一阵灼烧感,定睛看去,只见手背上拿到双月重印的魔纹竟自主浮现。 府司天的权柄本就与鬼神有关。 他心头一动,尝试着催动魔纹,下一刻,魔纹中绽出一道血光,将岳被看包裹其中。 岳被看的身形与之融为一体,然后遁入楚宁手背上的魔纹之中,消失不见。 …… 那一瞬间,楚宁其实是有些慌乱的。 他害怕这道本命魔纹,会依靠着吞噬鬼物壮大自己。 但细细探查后,发现岳被看的魂魄只是沉睡其中,这道本命魔纹,也并未有任何危害对方的意思,他这才松了口气。 想不到这魔纹还能让鬼物寄居,若是日后能寻到合适的亡魂,倒也方便带在身边。 嗯……又有些想褚兄了。 “楚宁!你这是什么功法?竟然能大变活人!嗯……不对,是大变死鬼!”正思虑间,一旁的赵皑皑目睹了岳被看的凭空消失,自是万分惊讶,不由得出声问道。 楚宁回过神来,面带笑容的看向对方:“只是微末手段,让被看姐姐暂时寄生于我体内。” “哦。”赵皑皑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目光警惕的看向楚宁:“等等!她叫你小侯爷?你又姓楚,难道你就是鱼龙城里那个坏家伙?” 对于赵皑皑的迟钝,楚宁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在赵皑皑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觉得呢?”他如此反问道,也不待赵皑皑发问,就将自己与楚相全的关系一一道出,只是隐去了自己在沉沙山中的境遇,只道是自己从那道人手上逃了出来。 闻言的赵皑皑委屈巴巴的捂着头,却也松了口气。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才故意把我支开的?”回过神来后,赵皑皑问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不然呢?你觉得我是在见色忘义?” “要狠狠地道歉,才能让你原谅我?” 赵皑皑一愣,脸色顿时泛红,有些心虚的问道:“你都听到啦?” “你声音再大一点,也许我就听不见了。” 赵皑皑:“……” 楚宁见她窘迫,倒也没有再调侃她的意思,而是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你有这般本事,所以把你支开,也是以防万一,毕竟成了魔,身为人的本性还能剩下多少,谁也说不准。” “但也不能就这么杀了她,就算不论小时候相识情分。” “她岳家遭此劫难,说到底是我们楚家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家务事所致,我难辞其咎,只能冒险试探。” 赵皑皑闻言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我在书上看过,这叫贵妇险中求。” 楚宁:“……” “你的成语到底是和谁学的?”楚宁忍不住问道。 “我爷爷啊!他学问可大了,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拜过一个特别厉害的先生为师,跟着他游学四方。” “每次先生大考,我爷爷都能得到前三甲的好名次!”说起自家爷爷,赵皑皑骄傲的扬起了自己的脖子。 “那那位先生有多少弟子?”楚宁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三个!” 第十四章 归途 “楚宁,这糖葫芦里明明是山楂,为什么要叫葫芦?” “楚宁,这官道上跑的都是马,也没见一个当官的,为什么不叫马路?” “楚宁,这龙须酥真的是龙的胡须做的吗?可听说这世上最后一头真龙八百年前就死了……” “楚宁,桂花糕里真的有桂花吗?那老婆饼里,有老婆吗?” “楚宁……” 天色蒙蒙亮时,马车终于驶出了白马林。 路行至官道,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在临近城镇的道路两侧,甚至开始出现了商贩。 已经睡过一觉的赵皑皑从车厢中探出了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路上的景象,问题犹如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 楚宁听得脑仁发疼,他看向兴奋的赵皑皑,认真的说道:“皑皑……你要是想吃,你可以直接说。” “哦,那我想吃。” “……” 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拽着龙须酥,怀里还捧着一盒桂花糕的赵皑皑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坐在楚宁的身侧,一边晃动着自己白净如玉的小脚丫,一边美滋滋吃着糕点。 楚宁看着她因为手中美食而心满意足,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心底不免有些恍惚。 大抵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少女,会是那白马林中,被往来旅人供奉的山君! 昨日楚宁开诚布公的询问了赵皑皑她的身份,小家伙对于自己是虎妖所化,同时也是白马林山君之事,并无保留,甚至还满心委屈的拉着楚宁去看了她被强拆的家——那座过往商旅自发为她修建的山君庙。 楚宁感觉到,赵皑皑并非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在她的心底,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妖与人的不同…… 虽说,大夏朝廷对于妖族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不少妖族拜入灵山与圣山门下,成为弟子,更有一些大妖被封为阳神,镇守一方气运。 但一个没有背景的妖族随意行走在人类城镇,依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也幸好自己回来的及时,否则以她莽撞的性子,保不齐会惹出什么泼天大祸来。 楚宁暗暗想着这些,官道两侧也愈发的热闹,距离鱼龙城也越来越近。 “咦……好奇怪。”这时,赵皑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楚宁回过神来,循着赵皑皑所指的方向看去。 临近城镇,道路两侧也开始出现大片的农田。 时近九月,按理来说正是农物丰收的季节。 可官道两侧的农田却大片的荒芜,就算有种下些农物的田地里,也焉搭搭的,长势极差,像是无人打理一般。 “你们鱼龙城的人都不种地的吗?”赵皑皑侧头看向楚宁问道,嘴角沾着些糖渍。 楚宁也皱起了眉头,鱼龙城的土地还算肥沃,以往这个时节,城外农田都是金灿灿的一大片,今日这番景象,着实诡异。 他也只能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回应。 …… 约莫一刻钟后,鱼龙城的城郭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楚宁!你快到家了!”赵皑皑拉着楚宁的衣角,指着远处大声说道,看模样比起楚宁还要兴奋几分。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心底却有些五味杂陈。 这八百里的回家之路,他走了足足三年。 虽还未有踏入城中,却依然经历过一次物是人非。 他忽然有些近乡情怯。 “那里好热闹,在干什么?”赵皑皑又说道,站在了马车上,垫着脚双手撑着楚宁的肩头,用力眺望。 楚宁也抬头看去,只见鱼龙城的城门口人潮涌动,却并非往日中聚集的商贩,而是一些寻常百姓,以妇孺与老人居多。 这时城门打开。 “走快点!” “再拖拖拉拉,老子打死你们!”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呵斥声,大批衣衫褴褛,脚上带着镣铐的囚犯在十余位甲士的押送下,走出了城门。 …… 与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周屈就背着药箱赶往了南边的城门。 每天这个时候,那里会聚集大量的城中百姓,等着折冲府将扣押的犯人押出,赶往北边开垦出来的田地劳作。 聚集在这里的百姓,要么是筹到了钱,来赎人的;要么是心存幻想,来求情的;但更多,是既没有钱,也不再抱有希望,只是想要来这里看上一眼自己的丈夫、父亲亦或者儿子。 折冲府对待这些犯人,极为粗暴,动辄就是鞭刑打骂,饿死、累死或者因为一些伤势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病死的不在少数。 为了能够让家里人熬到他们筹到钱那天,亦或者只是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许多人会托周屈趁着每天早晨折冲府会在城门处理各种赎人事务时的空隙,为自家在狱中的家人医治。 时间很紧,折冲府的人每天大概会在城门口待上一刻钟到半个时辰不等,而在这个时间里,周屈却需要医治十余人。 他往往忙得不可开交,而事后,起码会有一半的诊金是收不到的——自从小侯爷失踪,楚相全掌权后,鱼龙城民生艰苦,这些被抓的囚犯大多也是因为交不出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故而入狱。 家中壮年被抓,土地荒废,日子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有钱早就拿钱赎人,又何须这般苦苦支撑? 周屈不是什么善人,但终究没办法对那些家徒四壁只剩孤儿寡母的可怜人再开口要钱,只能默默收下一张又一张的欠条。 今日,他的手脚麻利,赶在折冲府的人驱赶前,把所有病人都瞧了个遍,他默默收起药箱,正要离去。 “军爷!我求求你,让我阿爷回去!他已经六十二了,在这样下去会死的!” “我保证,明年开春,不!今年冬天,一定筹够钱!”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喊。 周屈侧头看去,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抓着一位甲士的手,泪涕纵横的哀求着。 她的身后有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正瘫倒在地,一只脚弯曲的幅度极大,显然是被打断了。 而女孩的哀求也并没有得到怜悯,那甲士伸手一挥,便将女孩重重的推倒在地。 然后,甲士一脚踏出,踩在了老人的头上:“老子给你指过明路,欢宵亭的掌柜肯出八两银子买你!” “你既然不识趣,现在给老子装什么可怜!滚!” 说着,那甲士踩在老人头上的脚明显用力了几分,老人嘴里咳出一阵鲜血,那女孩见状,泪如雨下,终究再难支撑。 “军爷!你放过阿爷!我卖!我卖!”她凄声言道,身子却像是失去所有气力,瘫坐在地。 那甲士闻言终于露出笑容,抬起了脚。 城门前的众人都看着这一幕,面有戚戚,却不敢非议,只有老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不绝。 周屈将这一幕同样看在眼里,他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家破人亡,逼良为娼,这样的事情在如今的鱼龙城屡见不鲜,他一个小小郎中,无能为力。 他不愿多看,收起自己的行头就要离开。 “世伯,这是怎么了?”而这时一个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周屈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熟的少年带着一位伶俐可人的少女,牵着一辆马车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正微笑着看着他。 第十五章 看书 世伯二字显然是个不同于陌生人间的称呼。 眼前的少年,看着也确实眼熟,可周屈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哪家熟识的后生。 他暗暗皱眉间,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世伯?” 周屈回过了神来,见对方神情自然,也不像是刻意套近乎的骗子,也就收起了心底的疑虑。 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还能怎么了……” “无非就是交不起军税,而被羁押的可怜人。” “一般到了这个地步,要么卖儿卖女,要么就只能将田地一并买了,要是都没有,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家人,活活死在狱中。” “这侯府也不管?”少年人眉头紧皱。 “管?”周屈冷笑一声:“那楚相全和折冲府的人沆瀣一气,他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管?再说了,那么高的军税,折冲府花得完吗?不得有他楚相全一份?” 大抵是眼前这一幕着实太让人恼火,周屈也忘了避讳,将心头的不忿发泄了出来。 可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又看向少年,狐疑道:“你是鱼龙城的人吗?这种事都不知道?” 少年解释道:“世伯,我三年前因故离开了鱼龙城,刚刚才到。” “三年?”周屈看了一眼少年身后的马车,暗暗算了算,鱼龙城的民生艰苦,倒也确实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既然走了,还回来作甚,这地方如今可不是人待的。” 少年闻言,只是笑着点头,然后就没了回应。 周屈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少年的身上,越看越是眼熟,某个名字在脑海深处萦绕,眼看着就要呼之欲出,却又始终差上那临门一脚。 而这时,那位甲士得了少女肯定的答复,脸上的神情变得温和:“这就对了嘛。” “凡事不能钻牛角尖,你长得好看,人又机灵,去了欢宵亭,有的是好日子等着你,你阿爷也不用再受苦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说着,朝着一旁伸出了手,一位甲士便快步上前,恭恭敬敬的朝着他递来了一张契纸——那是一份已经写好卖身契,就连名字都已经代笔好了,只差女孩的一个手印。 显然,对于这一切,这个折冲府的男人早有准备。 “唉,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周屈撇过头,有些不忍去看。 “劳烦世伯,帮我看会马车。”身旁的少年却在这时朝他递来了马车的缰绳。 周屈下意识的接过缰绳,正要询问他要做什么,可那少年说完这话后,便带着那个宛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女孩,排开人群走向了前方。 …… 邢智义看着女孩颤颤巍巍伸出手,就要接过那张卖身契。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欢宵亭的掌柜很喜欢这个女孩,为此对方足足开出了十四两银子的高价,他这一转手,便能白拿六两银子,也不枉费他这一个多月来的精心谋划。 他正暗暗得意间,一只手却从一旁伸来,赶在女孩之前将卖身契夺了过去。 早已习惯了在这鱼龙城作威作福的邢智义一时间有些发懵,他木楞的抬起头,却见身前站着一位少年,正低头着头,一脸专注的看着那张本该在他手里的卖身契。 他的身旁还有一位穿着白棉袄的小女孩,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小女孩对着他歪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这份卖身契是谁写的?”邢智义正发愣间,少年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邢智义闻言也终于回过了神来,怒火也就此于心头升腾而起:“哪里来的傻小子?不想死,就给爷……” “掌嘴。” 邢智义的话还未说完,低着头的少年嘴里便又吐出了两个字眼。 身旁那个娇小可爱的少女闻言,面露兴奋之色。 不待邢智义反应过来,少女的身形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他只觉膝盖传来一阵剧痛,哀嚎一声,顺势跪倒在地, 再然后,一记耳光扇来,他的脑袋一歪,两颗带血的牙齿飞出,脸颊上也多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手印。 鱼龙城的百姓也好,邢智义手下的甲士也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元成十二年,朝廷就颁布了法令,大夏境内除了被贬入贱籍的罪人,不再允许任何人口买卖。” “违者,重则处斩,轻则流放南疆。”少年说着缓缓抬起头,看向邢智义,那双干净的眼眸深处,焰火流淌,语气却平静如常。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这是谁写的?” 邢智义就是再傻,也从方才那女孩的手段中知道了这二人的不凡,他没了方才的气势,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少年眯起了眼睛,脸上笑意盎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想等大人物来救你是吗?”他问道。 邢智义阴沉着脸色不语。 少年也不为难,只是转头看向城门方向,那里正有几位见势不对的甲士要转身离去,去搬救兵。 “我说!”他伸长脖子,朝着那几人喊道。 那几位甲士脸色一变,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妄动,生怕步了邢智义的后尘。 少年看着这一幕,似乎觉得有些滑稽,脸上笑意更甚,他说道:“别怕,我的意思,尽量叫些足够有分量的人来。” 那几位甲士心头亡魂大冒,不敢停留,逃一般离去。 场面愈发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愣愣的落在少年身上。 可那少年却安之若素,四下望了望,瞥见了城门下放着几根长凳。 便将之拖到了跪在地上的邢智义身前坐了下来。 于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一本书,就这么看了起来。 一旁的虎牙女孩见状也有样学样,在少年的身旁坐下,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学着他的模样翻起书来。 …… 那是很诡异的场面。 在一群囚犯中间,折冲府的甲士围拢成圈,刀剑出鞘,指向前方,却手脚打颤,不敢上前。 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折冲府百夫长跪在地上,满脸是血,却不敢动弹分毫。 而在这一切的最中央,一位少年与一位少女端坐在长凳上,旁若无人,低头翻书。 这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到了城门口,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当然为折冲府的吃瘪而暗觉出了口恶气,可痛快的同时,涌上心头的却是巨大的疑惑——这少年到底什么来头? “是州府来的大官?” “看着不像啊?这么年轻。再说了,如今州府的刺史也被节度使稳压一头,哪里敢招惹折冲府?” “那是哪位圣山灵山的弟子?行侠仗义?” “咱们整个北境,就只有龙铮山这一座圣山!前些日子不是来人了吗?也没见掺和这事,要管早管了,哪里等得到现在?” “也对,那日来的龙铮山弟子,我可没见到这位。” “可我怎么就觉得这少年看着很是眼熟呢?在哪里见过?” “唉!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眼熟……”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可就是没有一个定论。 而站在人群后方的周屈脸上的神情却是阴晴不定,那少年的行径自然让他瞠目结舌,而脑海中那个近在咫尺的名字,更让他抓耳挠腮。 十六七岁…… 三年前离开的鱼龙城…… 几乎所有人都认识…… 这样的人应该是很有名的家伙才对…… 等等! 周屈的身子忽然一颤,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那个低头翻书的少年身上。 他的瞳孔放大,脸上岁月堆积起的些许赘肉开始剧烈的颤抖。 他的一只手伸出,指向前方,喃喃说道。 “是……” “是……” “是小侯爷回来了!” 第十六章 少女与黑猫 鱼龙城的山水街,坐落着两座紧挨着的侯府。 一大一小,一新一旧。 新侯府是楚宁失踪后,楚相全修建,侵占了老侯府半数地界,又用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购置周边不少地产,方才兴建。 门楣恢宏,占地广袤。 远远看去,是红砖绿瓦,雕栏画栋,美不胜收。 相比之下,老侯府却是颇有几分年久失修的破败感。 加之楚相全的刻意打压,府中上下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几乎不会有人敢与府中人有所来往。 只有一只黑猫会喜欢趴在屋檐上,或舔舐毛发,或慵懒的打盹。 “阿青!发什么呆啊!” “粥要糊了!” 此刻老侯府中,正对着眼前灶中火光发呆的武青,被一阵催促声惊醒。 身旁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正急得吹胡子瞪眼,不断用手中的拐杖敲击着地面。 “这二十六味滋阴补阳子孙满堂粥,可是老夫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研制而成!” “融汇了药石丹方,功效强劲,可以让老叟生龙活虎,枯木开花结果。” “小侯爷喝了后,一定可以给我们楚家开枝散叶,让咱们侯府人丁兴旺。” 老者的声音激昂,面色潮红,那模样好似比自己娶了媳妇还要兴奋。 武青幽幽叹了口气:“徐爷爷,小侯爷才十六岁……” “十六岁怎么了!我十四岁就跟老侯爷去过翠儿阁了!” “那里的姑娘,那叫一个娇憨美艳,尤其是那个叫水仙儿的……” “胸前那物件起码有三斤……” “咳咳!”眼间老人越说越离谱,武青赶忙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徐爷爷,你是不是忘了,小侯爷还没有成亲。” “嗯?”老人又是一愣,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子,如梦初醒一般,拍了拍脑门:“对对对!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给忘了。” “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哪家姑娘配得上咱们小侯爷。” “嗯,要漂亮,但不能只漂亮。若是像小阿青一样,只有脸蛋能看,其他地方该凸不凸,该翘不翘的,一看就不能生养,可要不得。” “要勤俭,但不能只知道勤俭。若是也像小阿青一样,抠抠搜搜,那日后我家小侯爷去喝个花酒,都上不了二楼……” “嗯,这事确实得想,得好好想想。可耽搁不得,不然怎么跟老侯爷交代……” “还有这药方也得改进改进,小侯爷本来身子骨就弱,这要是娶了媳妇,应付不来,可就麻烦了。” 老人一边摇头晃脑的说着,一边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柴房。 而身后,被作为反面教材的少女脸色铁青,她握紧了手中本应添入灶台木柴,愤声道了句:“有眼无珠!” 但这样的怒意,却又转瞬消磨,她盯着老人渐行渐远的佝偻背影,忽然深深的叹了口气。 老人名叫胡易卷,老侯府的管家,年轻时为人精明,通晓医术,可自从三年前小侯爷失踪后,老人就郁郁寡欢,患了癔症,总是觉得小侯爷尚在府中…… 老侯府中的旧人都不愿意刺激老人,便只能事事迁就着。 “三年了……小侯爷,你到底去了哪里?” 武青倚在门口,喃喃自语道。 “小姐,这老不死的着实可恶!” “不如让我将他吃了!”而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屋檐上的黑猫不知何时落在了武青的肩头,暗红色的双瞳竖起,露出锋利的猫爪,目光凶厉的死死盯着胡易卷离开的背影。 武青侧头看向黑猫,目光落在了它的猫爪上。 “你这爪子,不错。”她说道。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黑猫闻声,双眼却泛起喜色,将猫爪伸出,扬起头得意道:“大渊之中辐射出来的黑潮潮汐这些日子明显强大了不少,得益于此,我的力量也有所恢复,若是配以生人血肉,不出十年,我就能恢复大魔之躯,届时定可助小姐,重开九魔山!” “确实能派上些用场。”武青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黑猫伟大的构想。 黑猫瞳孔巨颤,眼眶中泛起泪光:“小姐!你终于想通了!” “我就说你身为堂堂九魔山圣女,就不应该待在这破侯府消磨光阴!” “我们从谁开始杀起?要不就那个老糊涂蛋,虽然肉老了些,但捏着鼻子,我也能吃得下!” 面对黑猫兴奋的喋喋不休,武青不语,只是将它一把拎起,放到了柴房中。 “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去把人引来,我在这里动手?”黑猫眼珠子一转,脑袋点头如捣蒜。 “对的对的,小姐虽然贵为九魔山圣女,我也是堂堂衍生种大魔,但毕竟小姐修为尚浅,我也虎落平阳。” “做事是要小心一些。” “等我多吃些生人,实力恢复,我们再大开杀戒!” “不愧是山主的女儿,做事心思细腻,九魔山一定会在小姐的手中,从灵山晋升为圣山的!” 武青看着双目燃火,斗志昂扬的黑猫,只是淡淡的说道:“我的意思是,用你的爪子,帮我把今天的柴劈了……” “嗯?”黑猫一愣,看向四周,这才发现,柴房的角落里,堆满了小山一般的木柴。 它眨了眨眼睛,诚恳说道:“小姐,如今我们条件不比当年在九魔山,我吃生的就行。” “这个月侯府的进项又被楚相全克扣了不少,这些柴有一半劈完之后,要送去城南几个大户,你得快点。”武青却是平静的言道。 “赶在午时之前,结了账,还可以去大轩米铺买上几斤打折的大米,错了时辰,这个月的米粮就不够吃了。” 黑猫就是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它心中能够重振九魔山的圣女大人,显然是没有将它的话听进去半点。 “小姐!你是先天的圣魔之躯!怎么能整日想着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那个老侯爷当年是救了你不假,但这么多年,那点恩情你早就还清了!” “还有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侯爷,就算你在他的身上种了秘法,能感知他的生死,可他这么多年也不曾回来,说不得早就在外面有了别的姑娘,哪里值得你这般枯等!?” 心头激愤之下,黑猫的声音大了几分。 武青闻言一愣,冰冷的眼中泛起一丝异色。 黑猫暗以为自己这番逆耳忠言起了作用,本着趁热打铁的原则,它赶忙继续说道:“小姐,你的圣魔之躯是修炼圣体,可这几年,你一直为琐事所困,修为增长缓慢,你不应如此舍本逐末,应当将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武青眼中异色更甚,她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忽然开口道:“你说得对。” “确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姐!”黑猫眼眶再次湿润,神情动容。 “劈完柴后,你得去城西一趟,昨天我又接了两家酒楼抓老鼠的单子。” “是老雇主了,你办得干净些。”武青说道。 黑猫:“……” “小姐,我是衍生种的大魔!不是猫……” “我不喜欢吃老鼠!!!” 它愤声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那时,少女却已然转身坐在了柴房的门槛上,用手撑着脸颊,看着远处的天空,对于黑猫的抗议充耳不闻。 她皱着眉头,神情困扰。 “四境修为还是差了些,再等上几个月,我应该能踏入五境,结出道种。” “届时只需损耗十年寿元,就能对楚相全施展夺魂之法,寻到小侯爷下落。” “只是圣魔之躯过于霸道,一旦开始修行,魔道修为就会难以压制……” “小侯爷那般善良,定是不喜我修行此道……” “不行,还得想办法寻到一个遮掩气机的法门,一定不能让小侯爷发现,我是魔道中人!” 第十七章 这是我欠你们的 楚宁很喜欢看书。 但他并非出生就是如此。 这样的习惯是在沉沙山上养成的。 书本上的文字,可以让当时才堪堪十三岁的少年,短暂的从灵骨子的阴影中抽离。 而这样的习惯,一直保留在了现在。 他享受阅读文字的过程,并不挑剔上面的内容。 上乘的功法,他看得。 此刻手中被归于旁门技法的《宋甲要术》,他同样可以读得津津有味,甚至愿意花去大量的时间,去琢磨那一个个构造精妙的墨甲,到底是源于空想,还是真的有实现的可能。 …… “这具【补天甲型】,应当是宋先生设计的假肢类墨甲的最终构想,之前的【奔月】与【抗鼎】虽然在设计上也有些许不足之处,但总体是可行,而这幅图纸明显潦草很多……” “关键元件的设计与墨纹的铭刻都只是存在于理论阶段。” “世间万法都有共通之处,元件的制造与锻造之法息息相关,墨纹的铭刻与符箓的咒印甚至魔纹,都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想要彻底吃透宋先生这本巨着,看样子我还需要涉猎更多其他的旁门技法。” 坐在长凳上的楚宁暗暗在心底审视着自己的不足,而一旁的邢智义却已是跪得双腿发麻,却不敢妄动,只是时不时回头看向城门方向。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十余道铁骑从城门内鱼贯而出,为首的年轻人虽然已经远远的看见了聚集在城门口的百姓,却并未有半点减速的意思。 他嘴里一边高声喝骂,同时手中的长鞭挥动,毫不留情的打向周遭的行人。 人群在慌乱中四散,而那为首的年轻甲士,则宛如得胜的将军一般,信马由缰来到了楚宁的跟前。 邢智义大喜过望,就要起身,却见一旁的赵皑皑听闻响动,收起了书,正抬头看来。 这位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折冲府校尉,一个激灵,脚下一软,又跪了下来。 赵皑皑的心思全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身着银甲,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腰悬宝刀,像极了故事里的豪侠。 身后的十余骑也个个人高马大,好不威风。 看得不谙世事的赵皑皑两眼放光,她伸手戳了戳楚宁,兴奋言道:“楚宁,你看,他们的甲胄好漂亮!” 楚宁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扯出来,他同样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将领,眉头微皱。 “他这副银苍甲做工不对。” “嗯?”赵皑皑神情疑惑。 “银苍甲是仿制银龙墨甲所铸的轻式骑甲,虽然舍去了繁琐复杂的墨甲工艺,但保留了其轻盈坚固的特点。” “需用特定的银铁矿加以古川石调配出铁水,辅以百炼以及冷锻之法,才能制成。” “铸成的铠甲通体银白,金属色调暗沉,不应如此鲜亮。” “想来应当是进行冷锻时降温效率未达标准,同时原材料中的银铁石纯度极差方才导致。”楚宁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那年轻将领身上的甲胄,神情专注。 “这么说,这家伙是个绣花枕头?”赵皑皑有些失望。 二人的谈话过程,可谓旁若无人,有心耍个威风的年轻将领顿时脸色铁青。 “尔等何人?竟敢伤我折冲府的人!”他怒声问道,眼中杀机奔涌。 楚宁闻声,第一次将目光投注在对方的脸上,但也只是一眼,他便对对方失了兴趣,收回目光坐回了座位。低下头,继续神情专注的琢磨起手中的图纸。 年轻将领见楚宁对他的责问视若罔闻,愈发怒不可遏。 只听“哐当”一声,他拔出了腰间长刀,就要发难。 身后跪着的邢智义见状有心提醒:“马别将,莫要轻……” “闭嘴!”只是话未说完,马姓的年轻人便暴喝一声,“邢智义,你身为折冲府校尉,毫无气节,竟然给此等乱臣逆贼下跪求饶,待到我拿下他们,再来收拾你!” 说罢,马姓将领手中的长刀一震,喝道:“来人,拿下这二人!” 他身后十余位甲士闻言顿时翻身下马,拔出各自腰间长刀,气势汹汹的就朝着楚宁二人围拢了上来。 邢智义讨了没趣,悻悻的将话咽回了自己肚子里。 然后他抬眼看去,只见那位白衣少女,正一脸想兴奋的抬起头,嘴角上扬,露出了标志性的虎牙。 邢智义赶忙低下头,将身子默默的朝着一旁挪了挪,留出了一个位置。 …… 约莫半刻钟后,伴随着阵阵惨叫与刀剑落地的声响。 鼻青脸肿马姓将领来到邢智义留出的空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大喊道:“姑奶奶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邢智义瞟了一眼对方,撇过了头,满脸鄙夷。 赵皑皑倒是并不关心邢智义的心头所想,她昂着头,宛如得胜的将军一般,在楚宁的身旁坐下:“怎么样?楚宁,我厉害!” 楚宁抬头,看向少女微笑道:“皑皑好身手。” 赵皑皑得了夸奖愈发得意,她瞟了一眼又低头看书的楚宁,心底愈发笃定这家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的猜测,她拍了拍胸膛,说道:“楚宁,你放心,有我在,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小家伙听闻了楚宁被其叔父陷害的遭遇后,满心不平,倒是忘了自己来这鱼龙城的初衷是为了夺回自己的地盘。 楚宁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合上了手中的书,站起了身子。 邢智义与那马姓别将心头一紧,面色紧张,只觉眼前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少年,比起那力大无穷的少女还要可怕。 “这份卖身契不是你们写的。”楚宁说道。 二人摸不清楚宁的心思,但心头畏惧到了极点,不敢有半点隐瞒,闻声之后连连摇头。 “署名之人,现在何处?”楚宁又问道,同时一只手伸出,指向卖身契上买方姓名的落款处——王参。 二人脸色微变,互望一眼,皆未有接话。 “不想说?那可能以后就没机会说了。”楚宁轻声言道。 他的语气平静,可落入二人耳中,却如一道惊雷,动魄惊心。 “王……王公子在欢宵亭!”邢智义率先开了口。 “欢宵亭?在何处?”楚宁又问道。 马姓别将唯恐落入人后,赶忙接茬道:“城西正玄街,最大那家酒楼就是了。” 楚宁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二人:“恭喜你们,让自己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看样子这位王公子,请是请不来了,我们得自己登门拜访。”楚宁又看向赵皑皑,如此言道。 赵皑皑昨日已经听楚宁说过了岳被看的遭遇,也知道那位王参就是害得岳被看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自是不会拒绝这为民除害的事情,当下起身,摩拳擦掌。 而就在二人,正要迈出步子时。 楚宁身后的衣衫却被人拽了拽。 他疑惑的回头看去,只见那位被强迫着卖身的少女正一脸泪痕的看着他:“公子……” “王参,是折冲府都尉的儿子。” “他手眼通天,公子你惹不得。” 身后,她的阿爷,也艰难走到了楚宁跟前,同样摇头道:“公子心善,可折冲府的人是不讲理的。” “这是我们爷孙的命,公子莫要为了我们,再搭上性命。” 这爷孙二人面色凄苦,显然都明白,没了楚宁的庇护,他们会遭受怎样的命运。 但长久以来,折冲府在鱼龙城中为非作歹常态让他们本能的认为,折冲府的人,是不可撼动的。 加之骨子良善,让他们说出了这番,极有可能让二人跌落更加可怕深渊的这番话。 楚宁显然有些错愕。 他先是扫视了一眼周遭的百姓,他们亦正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期待,却也带着担忧。 然后,他将目光落在了那爷孙二人身上。 那时,他露出了笑容,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脑袋。 “没关系的。” “章爷爷、小鹿,别担心。” “我会解决的,这本就是……” “我欠你们的。” 第十八章 欢宵亭 时间已经过了辰时,正玄街的欢宵亭中依然热闹非凡。 通宵达旦的纵情声色。 对于欢宵亭而言,并不稀奇。 几个月前,甚至有客人,在一间包厢中,狂欢七日,这才乘兴而归。 三楼一处天字号包厢中,四方皆置有一座红色案台,上放云纹香炉,四根六紫极乐香焚烧过半,烟雾萦绕之下,房间中的一切都变得迷蒙缥缈,仿若仙境。 十余位身段婀娜的妙龄少女,跪拜在屏风前,一动不动。 屏风后,传来的是阵阵癫狂的笑声与一声声意味不明的呻吟。 好一会,极乐香燃尽,屏风后的声音也随即渐渐平息。 七八位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从中走出。 屏风前的少女赶忙上前,一部分服侍着男人们更换衣衫,一部分则走入屏风后,将一位浑身赤裸的女子抬了出来。 女子赤裸的身躯上有大片青紫色的伤痕,虽睁着双眼,却目光呆滞,宛如死物。 男人们脸上的潮红未退,一边兴致勃勃的欢声笑谈,一边享受着女人们的服侍,对于那被抬出去的女子,视若未见。 半刻钟,男人们穿戴好了衣衫,皆是价值不菲的锦衣绣袍,再理好长发,插上玉簪。 摇身一变,一个个竟看上去皆是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他们在席上落座。 “我提议,我们都敬王兄一杯!” “多亏了王兄,我等才有机会在这欢宵亭,畅饮美酒!”其中一人起身举杯。 其余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朝着首座上的白衣公子举杯敬酒。 那位白衣公子,此刻眼中醉意未消,双手朝两侧一身,两位妙龄女子,便来到身旁,让其双手搭在自己肩头。 “好说好说,只要诸位喜欢,知会一声,这欢宵亭的大门随时都为诸位敞开!” 席上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喜。 欢宵亭虽修建不过三年,但俨然已是如今褚州最受追捧的酒楼。 供应着六紫极乐香的天字号包厢更是供不应求,是否来过此处已经成了褚州贵公子们饭桌上最重要的谈资。 而眼前的白衣公子,虽然只是鱼龙城折冲府都尉之子,但靠着能与欢宵亭掌柜说上话的关系,如今已经成为褚州达官显贵们拉拢的对象。 能与他结下善缘,无论是自己享乐还是对日后官场上的往来,都是大有益处的。 众人于那时纷纷再次恭维道:“还得是王兄啊!” “放眼整个褚州,除了王兄,还有谁能让欢宵亭,如此给面?” “就是啊,我听说范家那位三公子,这个月已经来了鱼龙城三次,一次门都没有进去!” 提及此事众人又不免一阵哄笑, 白衣公子,也就是王参看着眼前的众人,这些年轻人可都是褚州有名有姓的大族之后。 放在以往,自己这个区区折冲府都尉之子,见他们一面都难,可如今,他们却都得上杆子的巴结自己。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父亲与那位的合作。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免志得意满,当下提起了酒杯:“不说这些,今日难得诸位齐聚,不如再续上一根极乐香……” 他说着目光贪婪的看向身旁正为他斟酒的女子,峨眉粉黛,与两年前那位女子倒是有三分神似。 只是可惜性子太烈,不然拉到这欢宵亭,点上根极乐香,不知又该多么快活。 这是这几年来,他唯一一次失手,每每想起都深以为憾,今日定要在这女子身上补偿几分。 念及此处,他眼中的光芒愈发炙热。 身旁的女子却是脸色煞白,端着酒壶的手颤抖个不停,酒水洒落一地。 “来人!取四支六紫极乐香来!”王参朗声朝着屋外言道。 屋外却一片静默,并无回应。 王参的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他张开嘴正要再次发话。 这时,包厢的门被人推开,一道身影走入,却并非欢宵亭中的妓人,而是一位身材略显消瘦的少年。 屋中众人皆是一愣,席间一位同伴脸色惨白看向王参:“王兄……” “我的爱好……你都知道了……” 王参:“……” 王参回过了神来,也无心理会自爆的同伴,皱眉看向那少年问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对于王参的询问却是充耳不闻,只是旁若无人的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很快他的目光便被房间四周的案台吸引,他走上前去,来到了案台前。 案台上放着一座云纹香炉,香已燃尽,只剩一团香灰落于炉中。 少年凑上前去,嗅了嗅。 “白木粉、龙脑草、硝石配以带着催情功效麝香、肉桂与淫羊藿,确实能制成让人迷幻亢奋之物,只是功效不应如此强力,这里面还有几味成分,味道很熟悉,却想不起是什么来了……”少年自顾自的说着,眉头微皱,似在思索。 他抓起一把香灰,在指尖轻轻摩挲。 “嗯?”少年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这时,他侧头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席间的众人身上,说道。 “是尸味。” 啪! 这时,在场众人皆回过神来,其中一人拍案而起,怒目看向来者怒吼道:“混账!你是何人,怎敢来这欢宵亭口出狂言!” 少年不语,只是目光望向对方,准确的说,是望向他的身后:“三个。” 那人一愣,听得莫名其妙。 少年并不解释,目光越过他,又看向身旁之人。 “你也三个。” “你四个。” “哦,你有七个。” …… 而后他的目光皆在每人身上停留了一刹,然后报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数字。 直到他看向位于上席的王参,那一瞬间,少年明显一愣,眯起了眼睛。 “你最多。” “三十七个。” 他说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右手轻颤,他将之提起,放于眼前,左手覆于手背,轻轻摩挲,嘴里柔声言道。 “我知道了。” “他就是王参。” 王参的脸色骤变,隐隐从这诡异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尤其是当对方指名道姓点出他的身份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将他萦绕。 他的目光越过对方,看向房门口的方向:“刘三!陈虎!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还不进来将这狂徒给我赶出去!!!” 话音一落,两道身影便从门口飞入,重重的落在了王参脚下。 王参定睛看去,二人皆鼻青脸肿,身上甲胄破损严重,尤其是腹部处的甲胄直接碎裂,向下凹陷,仿佛被什么钝器重击过一般。 而这二人,也正是他的亲卫,由他父亲王宣亲自从折冲府中挑选出来的好手。 “刘三、陈虎?” “名字取得这么草率,怪不得这么不经打,一看就是配角。” 同时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惊骇望去,却见一位十二三岁的虎牙少女正摆弄着拳头,大摇大摆的走入房中,站到了那少年身侧。 房中侍奉的女子们,见到这般场面,纷纷一声尖叫,四散而逃。 其余众人虽都是大族之后,但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也一个个皆面露惧色。 “你们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王参同样害怕到了极点,但还是维持着最基本的体面,强撑着怒斥问道。 少年闻言,在那时叹了口气。 “本来只是想诛杀恶首。” “但偏偏在场诸位,都背负不少人命。” “那就只能麻烦诸位,陪王公子一同上路了。” “哦,对了,还有个事。”少年一脸真诚。 “诸位帮我回忆一下,你们这些年害死的人里,有没有读书人?” 第十九章 当街行凶 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在场的众人都不傻,两位折冲府的好手无声无息的倒在眼前这二人手下,可见二人的实力非同小可。 他们显然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楚宁,我们先从谁下手?” “这个胖胖的?还是这个圆圆的?” “或者从这个姓王的开始,他最该死!”赵皑皑打破了沉默,转头看向楚宁,手中摩拳擦掌,脸上跃跃欲试。 楚宁闻言正要说些什么。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现在离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既往不咎!”这时,那位王参深吸一口气,大声言道。。 “这里是鱼龙城,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好友今日在欢宵亭中,我若死在这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杀了我,折冲府不会放过你!” 王参的话,点醒周围被楚宁唬住的同伴,他们亦回过神来,当下纷纷言道。 “这位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与王兄有何误会说开就好,我修成是二相城县令之子,族中有人在州府担任要职,在褚州也算有些人脉,你若愿意我可为你做主……” “对对对,在下的父亲是先帝亲自册封的二等侯,在京中也有交好的人脉,任何事只要公子开口我等接义不容辞……” “我是……” 众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自报家门,对于这些纨绔子弟而言,家族背景,是他们此刻唯一的依仗。 场面一时间变得极为嘈杂,宛如闹市。 正要说话的楚宁,听闻对方这番话,竟也是一顿,沉默了下来。 王参等人见状心头一喜,暗以为这招以势压人起了作用。 “怎么了楚宁?”赵皑皑也察觉到了异样,神情困惑的看向楚宁。 楚宁则在这时,低头言道:“这位王公子所言倒也无错。” “我们初到鱼龙城,若是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了他们,恐生变故。” 这话一出,王参等人顿时长舒一口气,脸上也纷纷泛起笑容。 …… 今日的鱼龙城格外热闹,两个年轻人在城门处,接连打伤折冲府的官员,然后又气势汹汹地杀往欢宵亭的消息已然在鱼龙城传开。 出于好奇也好,出于对折冲府的怨恨也罢。 总之,整个鱼龙城的人都在今日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往了欢宵亭,一时间,欢宵亭外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堵得是水泄不通。 三位在折冲府中执勤的官员接到了消息,一时间亡魂大冒。 王参可是都尉王宣的独子。 他对他素来宠溺,今日恰巧前往节度使那边商讨要事,不在城中,这要是那歹人伤到了王公子,他们这些家伙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故而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为首的参军林雄便第一时间带着府中精锐赶往了欢宵亭。 只是才到那正玄街的街口,眼前的人山人海就挡住了去路。 心头焦急的林雄,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拔出了刀剑,生生在人群中开出了一条路来。 当他们来到欢宵亭外时,远远的便见门口跪着的两位熟人。 校尉邢智义与别将马浑! “邢智义!马浑!你们在干什么!?”他怒声喝道。 二人闻声一个激灵,侧头看向林雄。 “林参军,你可算来了,快!快带人上楼,公子有危险!”邢智义高声说道,神情焦急,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丝毫记不得就是他在城门口,将王参的行踪卖得一干二净。 “是啊!再不上去,那小煞星可就得伤到公子了。”马浑也高声说道。 林雄闻言心头一紧,就要迈步踏入欢宵亭的大门,可转瞬又觉不对,回头看向跪在地上一脸忧心忡忡的二人。 “你们二人为何不去?”林雄问道。 邢智义与马浑互望一眼,神情略显尴尬。 “我们……” “那歹人凶恶得很,我们害怕他还有别的帮手,所以得在这里替公子和参军守着……”邢智义眨了眨眼睛,如此说道。 马浑也赶忙接话:“是的是的,贼人狡诈,不可不防。” 林雄眯起了眼睛:“那为何跪着?” “站久了,腿麻……”邢智义的目光闪躲。 “年纪大了,腰疼……”马浑的眼神游离。 林雄混迹官场多年,从二人的作态中顿时猜到了一二。 “无胆鼠辈!带我擒了那恶贼,再来收拾你们二人!”他厉声骂道,转身就要走入大门。 邢智义与马浑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下一刻,他们低下头,然后默契的朝着两侧移了移,在中间留出一个空位。 …… 林雄的脚步刚刚迈出。 楼上却忽然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伴随着阵阵打斗声,只见那三楼的窗户忽然打开,一位浑身是血的男子从中探出了头,他的神情惊恐,回头看向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 只是一眼,他便不再犹豫,直接从三楼的窗口跃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那人落地之时嘴里同样也发出一声惨叫。 但却不敢停留,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可刚刚起身,身子一歪,又栽倒在地——在刚刚落地时,他摔断了右脚。 “救……救我!”他一脸无助看向周遭的众人,伸出手哀嚎道。 可周围的百姓被他这幅浑身是血的惨烈模样吓得不轻,下意识的退了开来。 还是林雄反应机敏,他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今日参加自家公子宴会的座上宾。 林雄排开人群快步向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襟,焦急问道:“张公子发生了什么?何人伤你?我家公子呢?” 也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林雄这一连串的问题过于密集。 那张姓公子脸上的恐惧未消,只是死死抓着林雄的手,大声说着:“救我!救我!” 林雄的眉头紧皱,正要撇下对方,转身上楼。 忽然人群中却又再次爆出一声惊呼,虽未回头,凭着多年战场厮杀的经验,林雄明显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自己。 他一把将张姓公子扔在地上,同时抽到出鞘,回转身形。 却见头顶一道身影,浑身是血,手握长刀,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宛如恶鬼一般朝他身后的张姓公子扑杀而来。 林雄周身杀意漫开,体内气机流转,浑身力量灌注入刀身之中。 对方看似气势汹汹,但这从三楼跃下的身形,却是只攻不守,毫无章法可言,在林雄眼中可谓破绽百出,他很有信心,在交手的瞬间,避开对方杀招的同时斩下对方的头颅。 他如是想,亦如是做。 只见他反手握刀,身形微弓,刀刃向前,直面对方。 二者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刀刃也距离对方的颈项近在咫尺。 而就在那时,林雄的双眼忽然睁大,瞳孔巨震。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终于透过对方浑身的血痂,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不是旁人,正是自家公子! 他来不及细想自家公子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也来不及去细想,他为何要对这些同伴出手。 他只是出于不能伤到自家公子的本能,在一时间,停住刀势,同时身子侧开。 也正因如此,被他护在身后的张家公子,完全暴露在王参的攻势下。 于是…… 王参的身子重重落在了张家公子的身上。 他手中的刀刃也直挺挺的插入了对方的胸膛。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鲜血迸溅…… 第二十章 阴神显圣 血溅如注,喷洒一地。 人群静默,都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呆傻在原地。 唯有那王参,双手死死握着刀柄,眼中凶光涌动,状若恶鬼。 好一会之后,他缓缓起身,眼中的凶厉之色,也在这时如潮水般退去。 待到他站直身躯,眼中凶光散尽。 那一刻,他身躯一颤,神情迷茫的看向四周。 众人眼中的惊恐、身前大片的血红以及脚下那已然没了生机的同伴…… 巨大的恐惧漫上他的脸庞,手中滴血的长刀脱落。 “鬼!” “有鬼!”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他的身躯开始剧烈的颤抖,双手捂头放声尖叫。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 “来人,保护公子!”林雄反应机敏,当下喝道。 数位折冲府的甲士闻声而动,就要上前将王参围在其中,准备将其带走。 “他当街行凶,这么走了怕是不妥当?”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欢宵亭中传来。 一位瘦弱少年带着一个生得伶俐的少女,从欢宵亭的二楼拾阶而下。 林雄眯起了眼睛,他收到的消息中,已有提及。 说是一男一女在城门褚打伤了两位折冲府的将领,又直奔王参所在的欢宵亭而去,如今想来,刚刚的一切,也当是这二人在从中作梗。 “你可知我家公子乃是折冲府都尉王宣之子!”林雄盯着拦在身前的二人寒声低语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还不速速退开,冲撞了折冲府……”林雄冷笑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来杀他。”楚宁一脸认真的说道,他的语气轻松,就好像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自从在折冲府任职以来,林雄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 他怒极反笑:“就凭你?” “嗯?”这个问题让楚宁明显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不能光凭我,还有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契纸。 “什么东西?”林雄抽出腰间的刀,将那张契纸挑到身前,定睛看去。 却是一张在买方署名上写着王参大名的卖身契。 楚宁却并不理会林雄,而是抬头看向四周还有些惊魂未定的百姓:“大夏命令禁止人口买卖,可王参却知法犯法。” “不仅如此,当我上门质问时,王参不思悔改也就罢了,竟欲杀我灭口。” “幸好这几位同席的公子,深明大义,拼死相护,这才拦住了王参。” “只可惜几位兄台却惨遭毒手。” 楚宁说着也是面露惋惜之色。 站在他身旁的赵皑皑却是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双眼泛红的少年。 不是…… 楚宁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会说谎? 若不是她可是亲眼看见楚宁唤出了那只女鬼,附身于王参,她差点信了这番鬼话。 书上说,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果然没错! …… 周遭的百姓听闻这番话,也是面色愤慨,只是碍于折冲府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林雄也感受到了周遭微妙的气氛,脸色愈发难看。 “现在,我可以杀他了吗?”这时,楚宁的声音响起,语气真诚。 “哼!妖言惑众!”林雄冷哼一声,刀身一震体内罡气涌出,当下就将那张卖身契绞成碎屑。 然后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同伴,怒喝一声:“走!” 众人作势就要强行带王参离去。 “我说过,他不能走。”楚宁却是再次挪步,拦在了林雄跟前。 林雄对于楚宁几次为难,已是怒火中烧,他的手摁住了刀柄,目光阴沉,咬牙问道:“那如果我一定要带他走呢?” 楚宁眨了眨眼睛,脸上笑容和煦:“那你……” “试试。” …… “吼!”话音一落,林雄还未做出反应,楚宁身前的少女却猛然跃起,背后一道白虎之相浮现,发出一声虎啸。 她的身形娇小,速度却快得惊人,一瞬间就越过数位甲士,直奔王参而去。 林雄见状,心头亡魂大冒。 “尔敢!”他暴喝一声,长刀出鞘,裹挟着浑身力道挥向赵皑皑。 赵皑皑知晓了岳被看的遭遇,对王参早已是恨之入骨,此刻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袭来的杀招。 眼看着刀刃距离她越来越近。 而就在这时,林雄忽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拦在了他与赵皑皑之间。 是楚宁! 少年侧身而立,转头看向林雄。 那时,他的眼中再无之前的清澈与温润。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狠的杀机。 冰冷、决然。 一往无前。 久经沙场的林雄在触碰到那眼神的刹那,心头竟是一凛。 楚宁则在这时抬起了手,中指与无名指并拢。 铮! 林雄只觉虎口一麻,他的刀就这么被楚宁双指死死钳住,不得进寸。 然后,楚宁张开了嘴,将那两个字眼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林雄。 他说:“尔敢!” 下一刻,林雄的身躯一颤,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刀身上传来。 林雄的虎口振裂,刀刃脱手,身形暴退数步,跌倒在地。 但他顾不得调整紊乱的内息,只是神情惊惧的看向楚宁身后—— 那里,赵皑皑已经杀到了王参的跟前。 少女的身子跃起,拳头上裹挟着巨大的威势,直奔王参的面门而去。 可以想象,如果这一拳落下,王参定会落得头颅碎裂当场暴毙的下场。 “公子!小心!”林雄高声喊道。 但王参已经被吓得跌坐在地,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应对,只能眼看着那拳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狂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参会死在那少女的拳下时,一道阴柔的声音骤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狂风忽起,地面尘埃涌动,汇集于王参的身前。 一只苍白的手,从虚空中伸出,握住了赵皑皑的拳头。 赵皑皑脸色一变,抬头看去,却见王参的身前出现了一道诡异的身影。 那人身着朱红蟒袍,头戴官帽,面覆珠帘遮住容貌。 皮肤森白,不见半点血色,同时双脚离地,凭空而站,浑身还弥漫着一股浓郁香气。 “小女娃,打打杀杀可不是你这年纪该做的事。”那人轻声言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让人不适的阴柔感。 赵皑皑怒火中烧,喝骂道:“姑奶奶轮不到你这娘娘腔来说教!” 那人珠帘背后的眉头一皱:“口无遮拦,当罚。” 话音一落,他一掌拍出,一股气机萦绕于掌心,落在赵皑皑的腹部,赵皑皑发出一声痛呼,身形暴退数步。 而后,他一手负于背,一手于胸前结出道印,满目慈悲。 “吾乃陛下亲封,鱼龙城城隍,玉鼎真人。” “有守土安民之责。” “尔等在我所辖之地,肆意妄为,本应严惩。” “但念尔等年幼,速速退去,既往不咎,否者……” “便让尔等知道,慈眉菩萨,亦有金刚怒目时!” 说罢,玉鼎真人衣袍鼓动,一股神圣的气息弥漫开来,身后数十道面容白净的童男童女浮现,端坐半空。 可谓宝相庄严,如日中天! 周遭的百姓见到眼前的阴神,纷纷面露恐惧之色,颤抖着匍匐在地。 赵皑皑于那时狼狈起身,却忽觉眼底泛起血色的光芒。 是那本《斩魔群侠传》! 五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本书发出这么强烈的光芒。 她看着周遭众人,心急如焚:“别跪!这家伙有古怪!” 只可惜,鱼龙城的百姓显然经历过些什么,对于这尊阴神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只是跪伏在地,不敢回应半点。 林雄见状,由衷的长舒了一口气,这位阴神据他所知,修为已到五境,又可调集鱼龙城气运加持,甚至能与六境大能相抗,有他在,自家公子定然无恙。 坐在地上的王参愣了一会,也回过了神来。 他的脸上荡开笑容,又恢复了几分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神采。 他站起身来,神情怨毒的看向赵皑皑与楚宁。 “本公子是得阴神眷顾之人,你们以为带着一只恶鬼,就能害我?” “生前她是我掌中玩物,死后也还是蝼蚁!” “想要翻天,你们都没这个命!” 说着,他的眼珠一转,一脸淫笑的将目光落在了赵皑皑的身上:“真人,给我把这小婊子绑了!” “再给我找一百个乞丐,我要看着她在极乐香下,生不如死!” “哈哈哈!” 王参放肆狂笑着,声音在正玄街上回荡。 鱼龙城的百姓低着头,跪伏在原地,身躯颤抖,双拳紧握。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难道真的就没有人能对付这群骑在他们身上的恶鬼吗? 一股绝望之感,不可避免的爬上了众人的心头。 “嗯?”可就在这时,那位阴神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那里,那位名叫楚宁的少年忽然弯下了身子,捡起了地上那把林雄脱手落地的刀。 然后,他迈开了步伐。 一步一步的朝着王参走来。 不急不缓。 但每一步却都异常坚定,掷地有声。 那声音压过了王参的狂笑,在街道上回荡,宛如一声声闷雷,敲击着众人的心脏。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神情困惑的看向他。 “困兽之斗!你以为你杀得了我?”王参大声嘲笑道。 “小子,莫要自寻死路。”玉鼎真人皱起了眉头冷声警告。 但少年对于众人的话,皆充耳不闻。 他只是迈步,只是向前。 终于,他来到了王参的跟前,另一只手也在这时伸出,合握住刀柄,高高举起。 面对那明晃晃的刀刃,这一次王参镇定自若:“你杀不了我!” “你是在找死!” 他冷笑着说道。 楚宁依旧不语,只是将刀刃挥下。 玉鼎真人面露不悦,他的一手伸出,握住了刀刃,同时寒声言道:“后生,我说过,这是本座要保护之人。” “你伤不了他。” 那时。 楚宁抬起头。 脸上没有玉鼎真人想象中因为愤怒而扭曲的狰狞,也没有因为仇恨而汹涌的决然。 只是淡漠。 只是平静。 如一汪池水。 如一片汪洋。 而他,在那份平静面前,却忽觉自己渺小得宛如一叶扁舟,只要对方一个念头,就可掀起滔天巨浪将他吞没。 “城隍!” “我以鱼龙城公侯……” “楚宁之名。” “敕令尔……” “退下!!!” 少年的声音宛若惊雷,在玉鼎真人的脑中炸响。 一种好似被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心头,他难以抵抗。 同时冥冥中,一只无形手豁然张开,将他握于掌心。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宛如烈火灼心般痛楚涌遍全身。 背后空间出现一道裂缝,在一股伟力的拉扯下,将他卷入其中,消失不见。 再下一刻。 没有了阴神的阻拦,楚宁手中的刀,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了王参的颈项。 咚。 伴随着一声闷响。 人头落地。 而直到这时,这位折冲府公子的脸上还依然挂着胸有成竹的…… 盎然笑容。 第二十一章 头悬于市 对于林雄而言,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折冲府的少公子、有五境阴神相护的都尉独子。 在这鱼龙城中,在他林雄的眼前,就这么活生生的被砍下了头颅。 那一瞬间,林雄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一般。 他没心思去细想那尊五境阴神为何忽然退去,他只知道这件事被都尉大人知晓后,暴怒的折冲府都尉会对他做些什么。 而现在,他唯一能补救的办法,就是杀了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我家公子就是有千般错万般错,也需由侯府审议,定夺生死。” “你区区一介布衣,竟敢杀我家公子!” “今日,我定要将你……”林雄咬牙切齿的说着。 可话说到一半,林雄的声音渐小——他察觉到了场面上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古怪。 安静。 太安静了。 整个正玄街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空洞的死寂。 这很不对劲。 一颗人头落地,鲜血迸溅。 这些鱼龙城贱民理应尖叫、理应逃窜、理应瑟瑟发抖。 但此刻,周围却安静得可怕。 他抬头四望。 却见刚刚那些被鱼龙城城隍吓得跪伏在地的百姓,不知何时皆站起了身子。 他们看向场中的少年,脸上的神情错愕,眼眶中有泪水翻涌。 林雄就是再迟钝,也从眼前这些百姓的异状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仔细的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这少年在与阴神交手之时,并未有击败对方,而是靠着某种手段,将对方喝退。 那可是朝廷册封的六品正神,除非陛下亲至,否则连楚相全这个代理侯爷都无权调动他…… 等等。 这个少年最后说了什么来者。 鱼龙城公侯……楚宁! 林雄的身躯一颤,忽然明白那位玉鼎真人为何会忽然遁走——作为鱼龙城的城隍,无论他有多么强大的修为,他都不能违背这座城池真正主人的意志! “你是……”林雄张开了嘴,错愕的说道。 “大胆!” “林雄!你区区一个七品参军,见我鱼龙城三品公侯!还不下跪!”而就在这时,一道饱含煞气的女声从街头方向传来。 只见一位牵着马车的老者,正带着一位青衣少女快步走向此处。 周遭的百姓似乎对那位少女颇为敬畏,纷纷自发的让开一条道来。 青衣少女很快就来到了楚宁的身侧。 楚宁侧头看着少女熟悉的侧脸,心头有些激动。 他自然认得她。 武青——八年前被爷爷捡回来的小女孩,据她说,父母在幽州之战中不幸身亡,一路逃到此处。 从那之后,武青就成了楚宁的玩伴,很多时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五年前老侯爷走后,楚相全接管侯府,处处为难打压楚宁,一直是眼前这个少女鼓励、保护着他。 “阿青姐姐……”楚宁唤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少见的有些颤抖。 但出人预料的是,武青却并不回应楚宁,她只是直直的看向身前。 “林雄!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还是说,你家都尉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尊卑有序!” “大夏公侯在此!” “还不下跪!”少女在此言道,小小的身躯里,却是迸发出一股可怕的威严。 林雄的身子明显一颤,他咬牙道:“众所周知,鱼龙城的小侯爷三年前就已经失踪,忽然蹦出一个家伙,武青姑娘就想让我下跪,是不是……” “鱼龙城数千百姓在此,你不认得侯爷,他们也不认得?” “他们不认得,那位人面兽心的城隍难道也不认得?” “还是说,你想让楚相全出来作证?可你也不看看,我家侯爷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鱼龙城,楚相全那个缩头乌龟,他敢现身吗?”武青打断了林雄的话,高声质问道。 林雄一愣,这才意识到,事情闹到这般地步,那位与都尉大人素来称兄道弟的代理侯爷,至今未有露面。 这无疑是默认了此事。 混账东西! 林雄在心底暗骂一声,但在铁证如山面前,却不敢造次。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单膝跪下,咬牙道:“折冲府参将林雄,见过楚侯爷。” 楚宁眯眼看着他,只是看着,却并未接话,仿佛是有意羞辱,要让他一直这么跪下去。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萦绕在林雄心头,他却不敢发作。 许久。 “两件事。”楚宁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其一,城门口所有的犯人,立刻释放。” “其二,我听说你们折冲府在我鱼龙城收起军税,这些犯人都是因无法交税,而被你们扣押的。那就让人把你们这三年来所有的账目今日午时之前,都送到侯府来。” “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精锐之师,能耗费如此多的银钱。” 低着头的林雄头冒虚汗,折冲府的账目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自是无法摆在明面上的,这事牵扯极大,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折冲府的账目皆由都尉大人保管,都尉大人如今尚在节度使大人那里议事,恐一时半会无法回来。” 楚宁对于这样的回应并不意外,他瞟了一眼一旁那颗人头,淡淡说道:“都尉大人如此忧心国事,我自然体谅。” “想来他如此公私分明,应当没时间料理王公子的后事,那你就让人将王公子的头挂在着欢宵亭的门前,王大人什么时候把我要的账目递上来,这颗头颅你们就什么时候取回去!” 林雄闻言,双目近乎赤红。 楚宁此举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与羞辱。 他的双拳紧握,压低了声音,寒声道。 “人死万事休。” “我家公子无论哪里得罪了侯爷,如今都已以命相抵。” “褚州的节度使荀大人曾认我家公子为义子,对其甚是宠爱。” “荀大人为了应付北边的蚩辽人,四处奔走,已经身心俱疲。” “若是知晓此事,恐心力交瘁。” “一己私仇事小,北拒蚩辽事大。” “就算是为了我大夏社稷,也请侯爷三思而行!” 节度使下辖一州之地的折冲府,手握实权,同时因为近来蚩辽人屡屡来犯,为了北境安定,朝廷已经有了将政权下放给节度使的意思。 如此一来,节度使就算是掌握了一州之地的军政大权,说是对下生杀予夺的小皇帝也不为过,林雄抬出节度使的名头,明显是想要让楚宁知难而退。 只是听闻此言的楚宁,却不为所动。 他弯下了身子,目光平静的看向林雄,淡淡说道。 “既然那节度使大人如此关心王公子……” “那你就再修书一封告诉都尉大人。” “如果想要取回他儿子的头颅……” “那就让他请节度使大人,亲自来我府上……” “负荆请罪!” 第二十二章 你不是了 三年未见,小侯爷还是那么好看。 眉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 呜呜呜……好像摸一摸…… 今天晚上要不还像以前一样,让影界的手段造出些鬼影,吓吓小侯爷,这样他一害怕,就会让我陪着他睡觉。 可小侯爷刚刚回来,这么吓他会不会不太好。 马车的车厢中,武青看着坐在对面的楚宁,脑海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楚宁缓缓抬起了头。 武青心头一慌,赶忙收回目光。 …… 在楚宁的身份被揭晓后,鱼龙城的百姓是激动万分。 他费了不少口舌才勉强安抚好众人,这才与武青一道坐上了马车。 但即使如此,热情的百姓依然没有离去的打算,一路跟着马车。 外面人潮涌动,可车厢中却异常安静。 想到这里,楚宁抬头有些疑惑的看向坐在自己对侧的少女。 但对方却仿佛畏惧楚宁一般,赶忙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神情局促的抓着衣角。 “阿青姐姐,你怎么了?”楚宁终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武青抬头,双眼睁大,却并无回应。 “这还用问。”一旁抱着之前还未吃完的桂花糕正埋头苦战的赵皑皑抬起了头,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嘴角后,说道:“肯定是你刚刚砍那个王参脑袋时的场面,吓到人家了。” “唉,女孩子都这样,胆小。” 楚宁闻言一愣,他记得小时候。 有段时间,侯府的院子里一到晚上就总有些奇怪的动静。 那时他年纪尚小,不敢一个人睡,总是武青壮着胆子陪着他,可她好像比自己还害怕,每次把楚宁都报得紧紧的。 断人头颅这样的场面,对武青而言确实太过血腥了些。 想到这里,楚宁不免有些愧疚。 …… 武青听闻赵皑皑的话,下意识的想要解释。 可话未出口却见楚宁起身来到了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一脸关切的看着她:“阿青姐姐是这样吗?” 武青一愣,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小侯爷,只觉脸颊发烫。 她眨眨眼睛,将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嗯。” “是有点害怕。” “我这心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呢。” 说着,她一脸虚弱,仿佛无力支撑,脑袋一歪,靠在楚宁肩头。 三年过去,如今的武青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模样俏美,身段亦是凹凸有致。 那一瞬间,楚宁只觉一阵香风扑鼻而来,脑袋发懵,口干舌燥。 但侧头一看,却见武青双眼紧闭,仿佛有些昏沉。 他赶忙收敛心猿意马,心中只觉愧疚。 阿青姐姐只是寻常女子,小时候连看个杀鸡都得吓得浑身直哆嗦,要我抱着安抚好久才能平息。 若是她知道我已入魔道,怕是会伤心难过。 阿青姐姐为了侯府已经付出这么多,我不能再让她为我担心。 不管怎样,一定不能让她知道,我是魔道中人。 楚宁在心底暗下决心。 却不知肩头的少女,此刻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小侯爷,你好香啊…… …… “小侯爷!到了!” 可惜的是,美好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平日里要足足一刻多钟的路程,武青觉得只是眨眼功夫就结束。 她有些恋恋不舍的抬起了头,却见楚宁已经起身。 她赶忙跟上与之一起走下了马车,可入目所见却不是记忆中的侯府老宅。 “楚宁,你家好气派,门前还摆着两个石狮子?” “可我觉得也一般,要不换成老虎?”赵皑皑跳下马车一脸新奇的围着门前的石狮评头论足。 楚宁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我家,是鱼龙城的衙门。” “小侯爷,来这里做什么?”武青扫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全是追着马车来此的百姓。 “查案。” “查案?这三年鱼龙城的案件堆积如山,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够理清的。” “小侯爷,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要不再等上几日……”武青关切言道。 楚宁闻言侧头看了看衙门前如潮水般涌来的百姓,此刻正都眼巴巴的看着楚宁。 “我已经让他们等了我三年,岂敢再有辜负?”楚宁说罢这话,抬脚便走上了县衙前的台阶。 武青一愣,她看着少年的背影,两颊渐渐泛起红晕。 小侯爷好有担当,怎么办?更喜欢了呢! …… 一行三人来到县衙的大门前。 大门紧闭,门楣泛黄,像是久未打理。 楚宁微微皱眉,伸手拉动门环,叩响了府门。 咚。 咚。 咚。 数声下去,门中却并无回应。 他索性伸手推开了府门。 入目的景象,却是让楚宁都不由得一愣。 府衙的前院并非无人看管,相反,还甚是热闹。 左侧四五位衙役光着膀子,围坐在一起,面红耳赤的玩着骰子,桌上摆满了作为赌资的银钱。 右侧有三位衙役在饮酒吃菜,喝得双眼迷蒙。 内堂中,更是有人搬来了几个太师椅,合在一起,躺在其上呼呼大睡。 大抵是府衙的大门过于老旧,楚月章推开时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正背对着他饮酒的一位衙役闻声回过了头。 见了楚宁,他也并不稀奇,只是瞟了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了句:“要投案子?状纸放那边的桌子上,回去等我们通知!” 然后,那衙役便回过了头,端起酒杯与同伴乐呵呵又喝了起来。 楚宁并不气恼,依言就走到了那衙役所指的木桌前。 木桌上密密麻麻放着上百份状纸,但有些已经发黄,甚至粘在了木桌上,显然是搁置已久,这些衙役们也从未看过。 楚宁随意取出一份,仔细看了起来。 是一份强占土地的状纸,内容到没有什么特别的,苦主能出示地契与当初买卖的合同,证据完整,只是唯一麻烦的是,那被告者是折冲府的官员。 楚宁眉头一挑,又接连看了好几份,从强买强卖,到逼良为娼,所述罪状种类繁多,但唯一相同的事,被告几乎都指向折冲府。 楚宁看得认真,这时那位在内堂呼呼大睡的官员似乎终于大梦初醒。 他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卷宗前的生面孔。 “唉!” “你们几个是什么人,怎敢私看衙门状纸!”生得膀大腰圆,蓄着络腮胡的官员站起了身子,语气不满的呵斥道。 赵皑皑闷头吃着桂花糕,自是无瑕顾及旁物。 武青知道,这些事得有楚宁亲自处理,故而也并不做声。 而楚宁似乎看得出了神,也不理会对方的询问,继续翻看着那些状纸。 周遭赌钱也好,喝酒的也罢,众衙役闻声也都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之前那位招呼楚宁那位更是起身走到了楚宁的身后,语气不善的言道:“不是叫你放下状纸回去等通知吗?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刘晋不管管你们?”楚宁背对着他,这样问道。 这话一出,那人明显一愣,旋即整个公堂之上都爆出一阵哄笑声。 “刘晋?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咱们鱼龙城如今的县尉是唐万,唐大人!”那人这般说罢,回头一脸谄媚看向堂内。 那位大腹便便的官员则双手插在玉腰带上,得意的扬起了头,显然,他就是衙役口中的那位新任县尉。 楚宁翻看状纸的受明显一顿,询问似的看向武青。 武青则点了点头。 楚宁稍觉心安,这才将注意力落在那位唐大人的身上。 他的目光审视,但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差得太远。”好一会后,他方才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混账东西,你是什么什么,竟敢在这公堂之上口出狂言!”唐万闻言,怒不可遏:“你可认得我这一身青澜绣袍!此乃朝廷九品的命官……” “脱了。” 楚宁淡淡言道。 “从现在起,你不是了。” 唐万:“嗯?” 第二十三章 你去干掉折冲府 楚宁声音不大。 语气也很平静。 但就是这份平静。 让他的话,不似威胁、也不似苛责,更像是…… 一种命令。 以至于唐万愣了一会,方才想起自己应该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命令本官褪去官衣!” 站在楚宁身后的衙役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讨好唐万的机会:“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他说罢一手伸出,就要摁在楚宁的肩膀。 身旁的武青双眼眯起,眼缝中杀机浓郁。 可还不待她出手,一块被咬过一口的桂花糕从她面前飞过,直直的砸在了那衙役伸出的手上。 啪! 软绵绵的桂花糕,却裹挟着惊人的力量,接触的瞬间,衙役的手指外翻出了一个诡异的幅度——三根指骨已然碎裂。 巨大的痛楚,让那衙役发出一声哀嚎,抱着手倒地打滚。 这速度…… 武青敏锐察觉到,桂花糕飞出的速度是何其惊人,不由得侧目看向赵皑皑。 那时,吃得满嘴糕点屑的少女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朝她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周遭的衙役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看着倒地的同僚,有人还出声嘲笑:“王老四,让你少去点欢宵亭,你不听,你看看你这身子骨,都脆得跟纸一样了。” 这话一出众人哄笑。 “还敢袭击官员!快!给我把这群狂徒拿下!”一旁的唐万则怒声吼道。 众衙役倒也听话,纷纷摩拳擦掌的围了过来。 正拿起最后一块桂花糕,张开了嘴的赵皑皑,眉头一皱,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将之放回了盒中,然后警告似的看向楚宁与武青:“不准偷吃!”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满意答复的赵皑皑脚尖点地,身形猛然跃出,速度之快,所过之处竟是留下道道残影。 …… 百息过后,府衙的外院中哀嚎声此起彼伏,十余位衙役尽数倒地。 赵皑皑则回到了楚宁身边,美滋滋的再次吃起了桂花糕。 武青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心头的震惊无以复加:小侯爷是在哪里认识的这么一个小煞星?偏偏,她好像还对小侯爷言听计从……小侯爷的魅力,果然无人能够抵挡。 而内堂中的唐万看着一幕,更是脸色煞白,但他还算机敏,赶忙踢了一脚仅有的两位护在自己身前的衙役:“快去请折冲府的人……” “折冲府的人今天恐怕没空理你。”楚宁却在这时转头看了过来。 他说罢,抱起了桌上的状纸,迈开了脚,就朝着堂内走来。 唐万见状,赶忙后退一步,满脸惊恐。 “都尉王宣不在城中。” “王参嘛……他现在估摸着有点身不由己。” “至于林参军等人,更是没空……” 楚宁却根本不曾看他一眼,这样说着,越过他,来到了内堂的案台前,将状纸放下,然后伸手整理着上面的物件。 “你……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他越是如此,唐王的心头越是恐惧,颤声看着楚宁问道。 楚宁在案台前坐了下来:“不认识我?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不若你问问他们。” 说着,他瞟了一眼大门外。 唐万疑惑的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府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鱼龙城的百姓。 “你这是要民变?”唐万惊骇问道。 身旁一位衙役倒是机灵,赶忙快步跑向衙门外,打探消息。 …… “卑职唐万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侯爷归来,还请侯爷恕罪!”半刻钟之后,唐万声泪俱下的跪在堂下,大声说道。 一群鼻青脸肿的衙役也纷纷来到了堂前,跪伏在地。 楚宁这时,整理好了案台上的物件,又将状纸叠好,放在一旁,这才转头看向堂下的众人。 “我要这三年来,鱼龙城所有卷宗,无论结案与否。” “还有,城中赋税账目、各项支出账目。” “顺便,把府中在册官员,无论品级大小,都叫来。” 唐万身子一颤,当然明白楚宁此举是要清算旧账。 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可偏偏最应该阻止这一切的楚相全为何还未出现。 “三年时间,府中堆积的各项账目与卷宗数量庞大,小的一时……”他只能硬着头皮推脱道,尽量争取时间。 “唐万。”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楚宁打断。 他抬头,正好对上楚宁了冷静的目光,那双眼睛仿佛能穿过他的肉身剖开他的灵魂一般,将他一览无遗。 “你没有杀过人。”楚宁却说出了这样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唐万也是一愣,不解的看着楚宁。 “至少没有直接害死过任何人,这是你现在还能活着在这里和我说话的原因。” 唐万不知道楚宁这话是不是有意唬他,他不相信刚刚回来的楚宁能把一切都调查得这么清楚,但至少楚宁这番话提醒了他一件事。 眼前这位小侯爷是敢把王参当街砍杀,然后将脑袋悬于闹市的狠角色。 与王参相比,他唐万算个什么东西? 很有自知之明的县尉大人,顿时一阵后怕,不敢再有半点侥幸,赶忙起身吩咐起手下众人 …… 虽然唐万此人的身上有诸多不可取之处。 但看着眼前两座宛如小山一般的卷宗与账目,楚宁不得不承认,至少他还算诚实。 “小侯爷,你准备从哪里开始?” 已经识清实务的唐万躬身站在身后,一脸谄媚的问道。 他的身后还有四十余位府衙中的各级官员,全都是一脸的惶恐。 楚宁没有回话,他同样有些发愁。 这个时候,他无比想念沉沙山中的师兄师妹们,嗯……当然,也抽空担心了一下那位褚兄是否安全抵达了息月城。 并无太多头绪的楚宁低头思索了一会,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府门外站着的百姓。 他们大都面黄肌瘦,身上衣衫破旧。 楚宁有了主意,说道:“那就先从赋税查起。” 听闻这话的唐万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赋税这东西,与案件卷宗不同。 卷宗是独立的,某个案件有没有问题,懂行的人看上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赋税可就不同,尤其是大夏的赋税——田税、人头税、商税以及各种名目奇怪的杂税,比如但凡户中有年过六十者,都得补交的白发税;新人成亲的婚约税;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足有二三十项之多。 加上年岁久远,有时一个税,上个月是一个名头的税,下个月又换了个名头,复杂繁琐,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根本理不清楚。 足以拖到楚相全亦或者折冲府缓过劲来。 只是,在说完这话时,楚宁却并没有伸手去取账目。 还以为楚宁不知从何下手,唐万正要贴心的提醒道:“侯爷若是要查着三年的赋税,可以先从田税……” “那些不急。”楚宁却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在眼前的账册中来回扫动,最后落在了最下方的那册账本上。 唐万的心头一跳,楚宁所拿的账目不是旁的,正是鱼龙城的军税账册! 心头隐隐不安的唐万凑了上去,却见楚宁已经打开了账册。 “每户每月七十文?一年就直逼一两白银了吗?”楚宁看着账目上的数目,皱起了眉头。 “这都是楚相全和折冲府定的,更何况军税是朝廷规定的税项,没有不交的道理不是……”唐万开脱道。 “我记得大夏律法规定的军税是每户十二文。”楚宁却说道。 唐万干笑一声,又解释道:“那是最低的军税开支,实际上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褚州境内只要设了折冲府的城镇,军税都远不是这个数……” “就按最低的来。” “这个……这个事,是不是要和折冲府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唐万小心言道。 楚宁闻言侧头看向他,唐万一个激灵,赶忙改口:“但鱼龙城说到底还是侯爷说了算,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按这个数收缴军税!” “不对。”楚宁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从一开始就按这个数缴纳军税。” “一开始?”唐王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可之前税已经交了……” “所以,你现在就让人按户头,把多出的部分退给他们。”楚宁看向府门外的百姓,这样言道。 “小侯爷,你这可就难为我了。” 唐万顿时急了眼:“按你这算法,一年我们要退给一户八钱银子,三年就是二两四,整个鱼龙城近万户人,那就是整整两万四千两,我们衙门账上两百两都没有,这两万四千两你就是把卑职买了,卑职也拿不出来啊!” “没让你出。”楚宁这时已经合上了账目:“这钱既然是折冲府拿的,自然得问他们要。” “问折冲府要?”唐万瞪大了眼睛,“谁去要?” “你。”楚宁微笑着说道。 “我?!” 第二十四章 一个好帮手 “小侯爷!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开玩笑了!” “卑职哪有这本事!” “那可是足足两万四千两白银,我要是敢开口,折冲府的人当场就会宰了卑职!”唐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着楚宁的腿放声哀嚎道。 身后的那些府中官员也是一个个赶忙低下了头,唯恐成为楚宁眼中的下一个替罪羊。 甚至就连武青也微微皱眉,她当然知道楚宁此举是为了鱼龙城的百姓,可是两万多两银子,折冲府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吐出来。 “不行吗?”楚宁看着脚下如丧考妣的唐万:“那我给你找个帮手?” “帮手?小侯爷你可别说笑了,鱼龙城哪个帮手能说动折冲府?就是……” “就是你把楚相全楚大人叫来,他也做不到啊!”大抵是觉得如果走的走上这一趟,自己估摸着就得死在折冲府的刀下,当下唐万也顾不得什么禁忌,口无遮拦起来。 楚宁却是不恼,反倒安慰道:“行与不行,怎么也得看过才能下定论。” 唐万嘴里虽然还在连连推辞,可脑袋却是很诚实的抬了起来,看向楚宁。 府门外的百姓也纷纷踮起了脚,就连那些唯恐步唐万后尘的众官员,也是瞧瞧看了过来。 显然所有人都很好奇,楚宁口中的帮手到底是何人,能有这般能耐。 “咳咳。”楚宁则在那时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本正经的抬头看向穹顶,张开嘴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下一刻,楚宁身前的空间一阵剧烈的扭曲,旋即一道身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从那扭曲的空间被拉出,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那人似乎自己也有些懵圈,狼狈起身,怒目看向四周,嘴里大吼道:“何人放肆!竟敢戏弄本神!?” 周遭众人也在这时看清了来者的模样,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鱼龙城的城隍——玉鼎真人! 众人脸色古怪,玉鼎真人也看清了周围的情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前方,入目的正是一脸笑容的楚宁。 “是你搞的鬼!?”他怒声质问道。 “身为城隍,见了公侯,不是应该跪拜吗?”楚宁问道。 “就凭你……”玉鼎真人起身言道,可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力量却骤然涌来,仿若有万钧大山压在了他的肩头,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身子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阴神,其命注于国书之上,享天下气运,受万民香火,寿与国同。 是无数鬼物最羡慕的归宿。 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任何馈赠背后,都早已明码标注了代价。 阴神地位崇高,甚至凌驾于地方官僚之上,但却不能违背皇权的意志。 而王侯封地。 便是皇权在地方的延伸。 若是鱼龙城是个寻常城池,楚宁是个地方县令,他自然奈何不了眼前的阴神。 可偏偏,楚宁是鱼龙城的侯爷。 这片地界上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都是楚宁的私产,包括所谓的阴神。 除了不能剥夺他的神位,不能左右他的生死。 楚宁对于玉鼎真人而言,就是他的帝王! 他让他跪下,就代表大夏天下让他跪下。 未入十境之前,他都无法抗衡半点,这样的意志。 巨大的痛楚之下,也让玉鼎真人的脑袋变得清醒,认清楚了现在的处境。 他咬着牙,强忍着心头巨大的屈辱感,颤声说道:“鱼龙城城隍,见过侯爷。” 楚宁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并不让他起身,而是继续言道:“麻烦城隍与唐大人走一趟,去折冲府取回两万四千两税银。” “多少!?”玉鼎真人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楚宁。 “两万四千两。”楚宁重复道:“或许折冲府中没有这么多现银,真人可以好好搜查一番,有多少就带多少回来,剩下的,别忘了让折冲府签字画押,打个欠条。” “全当我们借给他们的,至于利息嘛……” 楚宁想了想,拿起一旁一张因为借贷超期未还,而被折冲府抢走了女儿的状纸,说道:“就按折冲府自己的规矩来,九出十三归。” “楚宁!你疯了!?”玉鼎真人怒目问道:“折冲府凭什么给你这么多银钱?” “你是公侯不假,但想要驱遣我,也要有大夏律法为据?” 玉鼎真人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楚宁是可以驱遣城隍,但不也不能肆意妄为。 否则若是一位王侯想要叛乱,总不能让其麾下阴神跟着反噬其主? 所以王侯对麾下阴神的差遣,需得符合大夏律法,不能强迫其做有悖常理之事。 楚宁闻言并不恼怒,只是将那本军税的账册扔在了玉鼎真人的面前。 “真人既然如此懂大夏律法,那应该看得明白这本账册。” “收缴如此大额的税赋,没有我这个侯爷亲自审阅盖印,折冲府凭什么敢收这个钱?” 玉鼎真人闻言一愣,他显然很清楚着里面的猫腻,顿时哑口无言。 楚宁则在这时蹲下了身子,目光平静的看着玉鼎真人,问道:“现在,真人还觉得我让你去做的事,是违背大夏律法吗?” 玉鼎真人脸色微变,却寻不到辩驳的理由,只能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 而在他认同楚宁之言的瞬间,天地间一股伟力忽然涌来,灌入他的体内,在他的灵魄深处刻下了一道敕令。 他知道,这是来自大夏天下的意志。 他如果无法办妥此事,虽然不会向违背皇权意志一般当场身死道消,却也免不了一个被敕令反噬,修为跌境的下场。 “玉鼎领命。”想到这里,他目光怨毒的看了楚宁一眼,嘴里却还是只能恭敬应道。 听闻这话,楚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脸诚恳的言道:“有劳城隍了。” 玉鼎真人并不接话,而是一拂衣袖,身形化为一道红光,飞出府衙,直奔折冲府方向而去。 一旁同样跪在地上的唐万见状赶忙起身,拖着圆润身子,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大声的叫嚷着。 “上神!等等卑职!” 第二十五章 敕封鬼神 “哈哈哈!” “楚宁你好厉害,竟然能让那个坏蛋那么听话!” “刚刚他带着银子回来的时候,那脸色铁青得,我都以为他要哭了!” 夜色已深,归家的马车上,赵皑皑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别撞着头了。”楚宁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小声提醒道。 玉鼎真人很好的完成了楚宁交代的事,带回了足足八千两纹银,以及一张两万三千两的欠条。 据唐万说,因为楚宁交代时说的是要让玉鼎真人带回折冲府所有的银钱,在取完折冲府库房中的银两后,玉鼎真人还让营中的士卒将身上的钱也一并交了出来。 可有两个家伙舍不得自己兜里的银钱,将之藏在裤裆里,为了不被敕令反噬,玉鼎真人不得不亲自下场,挨个检查…… 哪怕是楚宁,想到那位初见面时高高在上的玉鼎真人,低头掏人裤裆的场面,也暗觉有些滑稽,也难怪赵皑皑能笑成这幅模样。 而后楚宁又指挥府衙中的官员将得来的银子纷发了下去,虽然未有要回全部税款,但算下每户人都能分到近一两银子,也算是可以让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鱼龙城百姓缓一口气了。 想到这里,楚宁心头的愧疚稍缓。 “小侯爷,今日你虽杀了王参,又从折冲府拿回了不少银钱,出了口恶气不假,但折冲府与玉鼎真人可都不是善茬,背后有节度使撑腰,恐怕日后……”武青却在这时有些担忧的说道。 “怕什么!我们这叫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要是真有麻烦,不是还有姑奶奶我在吗?”一旁的赵皑皑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的说道。 小家伙心思单纯,满脑子都是书中的江湖义气。 武青也不好与她解释什么。 “杀王参也好,拿税银也好,都是有理可循,那位节度使有天大的本事,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对我动手。”楚宁微笑着说道。 武青显然没有楚宁这么乐观,她太清楚那些家伙的秉性,背地里阴招一个比一个狠辣。 “阿青姐姐,今日我翻看卷宗时发现这三年来除了强买强卖土地外,最多的案件就是幼童失踪,卷宗我才翻了十分之一不到,幼童失踪就有三十多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楚宁却又出言问道。 武青愣了愣,一时间分不清是小侯爷在有意岔开话题,还是他当真想到了这茬。 “这事说起来……”她正欲将自己知道告诉楚宁。 “小侯爷回来了?” 就在这时,车厢外却忽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载着他们回到了侯府。 “是胡爷爷。”武青看向楚宁说道。 楚宁点了点头,虽然面色平静,但握紧的袖口的手还是将少年此刻的心境展露。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下了马车,远远便见一位老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来。 胡易卷,侯府曾经的管家,性格暴躁,但待楚宁极好。 小时候老侯爷忙于各种事务,很多时候都是胡易卷照料着楚宁,在楚宁心中,他就是第二个爷爷。 “胡爷爷,阿宁回来了!”楚宁赶忙迎了上去。 时间已近戌时,街道上几乎没了行人,但老人却能在马车停靠的第一时间赶来,显然是一直守在这处,盼着楚宁。 楚宁心头感动,双手张开想要给老人一个拥抱。 “混账东西,你还好意思回来!”但迎接楚宁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温馨场面,而是老人的满脸怒容,以及高举的拐杖。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未替楚家生下一儿半女!” “这么冷的天,老夫等在这里即使为了替老侯爷好好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 “阿青姐姐,楚宁这样不会被打坏?”马车旁,赵皑皑啃了一口新买的桂花糕,看着眼前“温馨”的场面,略显担忧的问道。 武青耸了耸肩膀:“没关系,小侯爷会习惯的。” …… 楚宁费了些力气安抚好了怒火中烧的胡易卷。 也从武青口中得知,老人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踪,而得了癔症,方才如此,楚宁自然更不可能去生他的气,只是心头难免有些难受。 时间已经很晚,他安排好赵皑皑的住处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中的一切倒还是原来的模样,家具摆设原封不动,屋中也很干净,想来他不在的日子武青也应当时常打理着。 楚宁想着这些,坐到了床榻旁,抚摸着上面被褥,不免有些思绪翻涌。 而就在这时,他的右手手背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看去,却见那道魔纹竟自主浮现,同时也感受到寄宿在魔纹中的岳被看似乎正处于某种极度不安与狂躁的状态。 今日楚宁让岳被看附身在王参的身上,杀死了同席的那些身负人命的贵族公子。 可这些死后,他们的亡魂以及那些跟着他们的冤魂,不知因何缘故,皆融入了岳被看的体内。 楚宁不知道此刻岳被看的不安是不是来源于此,他不做多想,赶忙催动了魔纹。 伴随着一道血光亮起,他抬头看去,只见身前一道血色身影凭空而立。 她的双眸紧闭,肤色苍白,一道道青灰色的血管纹路,在脸颊上若隐若现,仿佛构成了一道道神秘的符文。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残破的猩红色长裙,裙摆轻轻飘动,背后有一道道黑气萦绕,隐约可见其中似乎藏着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而那些容貌楚宁都尚且记得,正是包括王参在内的那几位死于岳被看之手的富家公子。 “被看姐姐?”楚宁试探性的朝着对方唤道。 但岳被看的双眸紧闭,不予回应。 楚宁皱起了眉头,之前他分明感觉到过岳被看的暴躁不安,可现在对方却静默得可怕,那她透过魔纹向他传递那些讯息是为什么? 正疑惑间,楚宁眼角的余光却再次瞥见岳被看脸颊上那些灰色的纹路似乎有扩大的迹象,而且随着这些纹路的扩大,岳被看的气息也似乎正在减弱。 魏良月曾经提及过,沉沙山中的冤魂,在大仇得报后,纷纷散去。 如今岳被看也算是报了杀父弑兄之仇,按理说也应该消散…… 再一联想此刻情形,楚宁骤然醒悟——她似乎不愿就此散去!她在对抗这天地规则! 楚宁当然愿意尊重岳被看的决定,可这种事情,他似乎无能为力…… 等等! 楚宁忽然一顿,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魔纹——府司天的权柄是敕封鬼神。 大夏天下诸多地界,都有朝廷敕封的阴神。 这些阴神寄生于大夏气运之中,不仅寿与国同,还可以通过修行,成为一方霸主。 既然大夏天下敕封鬼神的能力来自于府司天,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念及此处,楚宁深吸一口气,尝试着伸出右手触摸岳被看——他并不清楚敕封鬼神的能力该如何使用,只有凭直觉行事。 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岳被看身躯的刹那。 他的脑袋忽然发出一声轰鸣,下一刻,他只觉自己的身躯变得轻飘飘起来。 他的双脚离地,身子缓缓上升——他飞了起来。 不仅是他,一旁的岳被看也随着一道身躯缓缓升起。 二者一道穿过了屋顶,越飞越高,脚下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渺小,直到整个鱼龙城都被他收入眼底,方才停止。 楚宁并不清楚这般变故是因何而起,只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很快他便发现脚下的鱼龙城被三种色彩笼罩。 占地最广的是一股暗沉沉的灰色,由城东方向辐射而来,而他如果没有记错那里是城隍庙所在之地。 然后便是一股明媚的白色,极为稀薄,只占据了一个小点,似乎就是老侯府的所在。 最后是一股血色,有些稀薄,也由侯府中辐射开来,将周遭几个街道笼罩,但似乎并未凝实,与那灰色交织在一起。 楚宁还在思索这三种颜色代表着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正泛出白色光晕,向四周扩散,同时一旁的岳被看周身也正散发出阵阵红色的光晕。 他顿时心生明悟。 那位玉鼎真人是朝廷册封的城隍,所以灰色代表着他控制的地界。 而楚宁作为正统侯爷,玉鼎真人始终无法占据侯府这块地界; 正因如此这一小块地界呈现出楚宁散发的白色。 而岳被看身为鬼物,拥有被敕封阴神的可能,呈现出红色的区域,便是以她目前的能力,所能控制的地界。 只是这块地界的大小似乎受限于楚宁的权力大小,故而散发到侯府外的红色稀薄缥缈,远没有到凝实的地步。 楚宁心头忽生明悟,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的魔纹似乎感受到了楚宁的心意,光芒大作。 他的神情庄重,手指伸出,点在岳被看的眉心。 那一瞬间,一股神圣的气息自楚宁体内涌出,将他包裹,他的周身萦绕在灿烂的光芒之下。 如日中天,煌煌泱泱。 他朗声说道。 “岳家被看,吾以楚宁之名。” “敕封汝为……” “此方正神,掌山河气运,承日月辉光。” “自此始——” “岁月不蚀汝寿。” “三灾不近汝身。” “十劫铸汝神躯。” “万灵颂汝真名。” “天地、日月、星辰为契。” “此誓永固,不可逆也!” 第二十六章 脏心烂肺 “楚相全!” “你不是说你那个侄儿永远不会回来吗?”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当初你在阴酆山信誓旦旦,可如今呢?” “妄我不惜用人丹为你续命,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我告诉你,若是我耽误了大事,你的命,老夫怎么给你的,我就怎么拿回来!” 城东玉鼎观中,玉鼎真人气急败坏的来回踱步。 此刻的他,没了人前显圣时的宝相庄严,那身鲜艳的朱红蟒袍,色彩暗沉,布满一块块黑色的霉点,头上的官帽珠帘也被取下,腐烂的脸颊上贴着一张金色的符箓。 “放肆!你敢威胁我家侯爷?”玉鼎真人的话音刚落,一道含着煞气的女声便骤然响起。 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纪,模样姣好,身着紧身黑衣,腰身笔挺,眉宇间带着一股冷冽的杀气,此刻正怒目看着那玉鼎真人。 “阿璇,不可对上神如此无礼。”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伸出,打断了女子的话。 女子似乎极为敬重对方,闻言之后,立马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看上去病殃殃的男人。 时值十月,鱼龙城的天气并不算太冷。 可男人却穿着一件厚重的绒袍,膝盖上还覆着一张绒毯,坐于木制的轮椅上,整个人死气沉沉。 他在这时抬头看向玉鼎真人,慢悠悠的说道。 “阿宁……” “能活着回来,确实是我的失误。”男人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白,赶忙用手帕捂住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好一会,他方才平息,又接着说道:“可世事本就无常,有了麻烦,解决便是,上神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楚相全!你这话倒是说得好听!”玉鼎真人冷笑一声。 “他才是这鱼龙城的正统王侯,我处处受制于他,刚刚在正玄街,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我就得乖乖回到神位,动弹不得!” “还有,我堂堂阴神,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竟然敢指使我做事,让我替他去折冲府要债,你知道我……”说到这里玉鼎真人忽然一顿,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某些不堪的记忆涌现,他下意识的甩了甩手臂,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上面甩掉。 “他是正统王侯不假,但你也是陛下亲自敕封的城隍,论品阶不比他低多少,咳咳咳……他或许可以逞一时威风,但难道他还有本事把你这城隍之位剥离不成?”男人的语气却依旧平静,但声音却明显更加虚弱。 “更何况,他杀了王参,今日所做之事,更是明显要与折冲府撕破脸皮,我估摸着这个时候,节度使大人已经收到了消息,你觉得他会坐视不理吗?” 玉鼎真人闻言,脸色稍缓,话锋一转:“老夫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次给你的神丹你应该差不多也吃完了……” “可惜你那侄儿有意搅局,怕是这些日药材不那么好送进这玉鼎观了?” 男人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上神放心,在下会想办法,不会耽误上神大事。” “你最好如此!”玉鼎真人一拂衣袖,侧头不再多说。 女子则得到男人授意,推动轮椅,缓缓走出大殿。 殿门合上的刹那,玉鼎真人的眼中泛起幽光:“区区凡人,毫无修为,妄图逆天改命。” “哼,殊不知,你吃得越多,还得也越多,待我修得肉身,也能尝一尝这人间王侯的富贵……” “不过今日确实伤了元气,我得多吃些这鱼龙城的气运,好好补回来。” 他这般说罢,双眼微闭,便要运转功法,可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身躯颤抖,嘴里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液。 然后,他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鱼龙城的方向,颤声言道:“何方神圣?竟能夺我气运,蚀我神格?!” …… 房间中,楚宁缓缓睁开了眼。 岳被看的身影依然立在身前,不过她的双眸已然睁开,眉心间多了一道血色纹路,周身的气息也明显强大了不少。 但神情却极为冰冷,楚宁试图与她交流,对方却并无回应。 他正暗暗怀疑自己敕封之法使用得是否妥当时,房门被人敲响。 “小侯爷,你睡了吗?”武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楚宁一个激灵,看向身前的岳被看,这副鬼魅之相,怕是会吓到武青。 岳被看似乎感觉到了楚宁的为难,她的身躯在那时化作道道红光,四散开来,消失不见。 楚宁一愣,他能感觉到岳被看并未如以往那般遁入魔纹之中,而是与整个老侯府融为一体。 “朝廷册封的城隍,可以护佑一城之地,我这侯爷如今名存实亡,只能有侯府中的人对我忠心耿耿,那被看姐姐被我敕封后,就成了护宅阴神?” 楚宁暗暗猜测着,这时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侯爷,我进来了。”武青说罢,便推开了门。 “北境天冷,我刚刚想起小侯爷房间中的被褥还都是七月份的,所以就抱了床厚的来,我给小侯爷铺上。”她捧着一床被褥,语气温软,一如楚宁记忆那般温柔体贴。 楚宁赶忙上前,接过被褥,言道:“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不必麻烦阿青姐姐。” 青倒是没有固执己见,他与楚宁的相处素来如此,并无主仆之分,只是相互关心照料而已。 她在一旁的书桌前坐了下来,眼中带着笑意的看着在床榻前忙碌的背影。 楚宁很快就铺好的床榻,回头看武青依然坐在那处,并无离去的意思。 “阿青姐姐怎么了?”他问道。 武青回过神来,两颊似乎有些泛红:“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自己在做梦……” 楚宁看着眼前的少女,心头一软——今日相见之后,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与武青说上话,一天下来全在忙碌于各种公务,还让胆小的武青受了些惊吓。 “我也有些睡不着,阿青姐姐,不如你带我逛逛这鱼龙城,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以前那些地方有没有变样。”他微笑着说道。 武青一愣,两颊更加绯红——和小侯爷一起逛街!还只有我们两个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小侯爷不会是想…… “去哪里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可就在这时,一个脑袋从房门口探了出来,露出两颗虎牙一脸兴奋的说道。 武青:“……” …… 一行人出了侯府,赵皑皑蹦蹦跳跳,对一切都表现得格外好奇。 武青与楚宁走在后方,说着以往的陈年趣事,气氛融洽。 在走出侯府所在的山水街时,楚宁有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道红色的虚影立在街道的街尾处,无法迈出步子。 是岳被看,她一直以虚化之形,跟在楚宁身后,只是似乎受制于城隍庙的影响,她活动区域只停留在老侯府所在的半条山水街。 楚宁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勉强,岳被看这才散去身形。 …… 夜里的鱼龙城,比楚宁记忆中要安静很多,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且大都行色匆匆。 楚宁有些奇怪:“阿青姐姐,为什么鱼龙城现在晚上人这么少?” 武青神情古怪的看向楚宁:“小侯爷难道感觉不到吗?” “什么?”楚宁不解道。 “黑潮潮汐啊!这几年正好是黑潮潮汐的活跃期,而且比起往年,潮汐波动更加剧烈,寻常人没有重要的事情,一般是不会在夜里出门的。”武青解释道。 这方世界有四座大渊,大渊之中封印着数量不等的源初种,这些魔物在大渊之中相互厮杀,脓血化为黑潮,每隔数年或者十余年,黑潮的力量达到顶峰,就会向着四周辐射出黑潮潮汐。 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极易滋生魔物,同时没有修为的寻常人也极易感染一些与黑潮相关的病症,尤其是在夜里,往往是黑潮潮汐能量波动最强烈的时候。 哪怕没有修为的寻常人,在黑潮潮汐能量波动过大时,也能感觉到一丝不适。 只是如今的楚宁已化身为魔,黑潮潮汐的涌动不仅不会让他感觉不适,反倒会觉气血顺畅,神清气爽。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宁心头一紧,赶忙道:“往年也有黑潮潮汐泛滥的时候,鱼龙城不是应该有专门应对的灵明灯吗?“ 在长久的岁月里,人族为了对抗黑潮潮汐,想到了很多办法,最有效的自然是灵山与圣山,这二者散发出来的神圣气息,足以护佑方圆百里甚至千里之地的城池不受黑潮潮汐的影响。 但圣山与灵山毕竟是稀有物,不是每个地界都能有机会得到他们的庇护,于是一些人便想到了以高阶灵石储存灵气,在通过墨甲元件,将灵气以特殊的频率转换散发出来,如此可以有效的驱散黑潮潮汐带来的影响。 而这种装置,在散发灵力会发出淡淡的光芒,故而被称作灵明灯。 “蚩辽人吞并幽州之后,这些年一直在云州边境蠢蠢欲动,北境大量的灵石与墨甲师都被调往了前线,灵明灯价格疯涨,楚相全又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哪里舍得购买此物。”提及此事,武青也有些恼火。 楚宁点了点头,神情愧疚:“这些年,着实苦了鱼龙城的百姓了。” “这些都是折冲府和楚相全以及那个城隍做的恶,你不必为他们感到愧疚。”武青柔声宽慰道。 “爷爷曾说过,楚家身为鱼龙城王侯,世代受鱼龙城百姓供养,理应为百姓们谋得太平,楚相全终归是楚家的人,他一人作恶,楚家便难辞其咎。“楚宁提及此事,眉头紧皱,神情也异常严肃。 在这些问题上,楚宁的态度古板,倒是颇有几分老侯爷的影子。 武青看着楚宁这副模样,有些心疼,她柔声道:“老侯爷走时,你才十一岁,能做什么?” “你不必如此苛求自己,这些年你在外吃的苦头,怕是也不算少,如今你回来了,鱼龙城就还有希望,我相信小侯爷,一定可以让鱼龙城重新回到正轨。“ 说到这里,武青顿了顿,脸色羞红,抬眼看了一眼楚宁,声音小了不少。 “阿青……也会一直陪着……“ 她的话说到一半,前方的街道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刘爷,你消消火,剩下的钱,等我家男人病好了一定给你筹够!“ “小齐才六岁,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 “我求求你,别带他走!“ 妇人哀嚎歇斯底里,但对方似乎不为所动,妇人的哀求也渐渐变成了恶毒的咒骂。 “刘晋!枉你还曾是鱼龙城的县尉!“ “你不替我们这些老百姓申冤也就罢了,还做了楚相全的走狗!” “怪不得你儿子会变成傻子!他活该!” “这都是你脏心烂肺的报应!” 第二十七章 断尾蛇 刘晋。 对于楚宁而言,这是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作为主管鱼龙城刑事的县尉,他以铁面无私着称。 老侯爷曾经说过,鱼龙城得刘晋,则百姓得太平。 在楚宁的记忆中,他是一个古板严肃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家伙,他不太喜欢他。 嗯……准确的说是,他有点怕他。 曾经有位州府的贵公子在鱼龙城游玩时,出言调戏了城中的姑娘。 刘晋二话不说,便按大夏的律法将那贵公子关入大牢,扣押半月。 那贵公子哪里住得惯牢房那样的地方,在里面哭爹喊娘。 州府来了几波官员,软硬皆施,可刘晋不为所动,硬是将之管够了足足半月时间,才放其出来。 据说那位贵公子离开鱼龙城时,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为此州府还进行数次刁难。 要不是老侯爷死保,加上刘晋此人洁身自好,没有半点污点可循,早就被下狱流放了。 不过小时候楚宁虽然有些畏惧刘晋,但却很喜欢刘晋的儿子,一个比他大七岁的男孩。 与他爹不同,刘魏是个很阳光开朗的少年,在武道上颇有天赋,很早就拜入了赤鸢山门下,做了位长老的内门弟子。 每年年关时,他从宗门归来都会给楚宁他们带回很多鱼龙城没有的稀罕物件。 为此,楚宁还曾暗暗发誓,以后也要与刘魏一样,拜入赤鸢山门下。 虽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赤鸢山到底在哪里。 那个时候,楚宁的脑子里就一直有个疑问,如此不苟言笑的刘县尉,是怎么生出一个这么开朗的儿子的。 …… 这三年时间并不算太长。 但当楚宁来到那户人家门前,看着抱着哭闹不止的孩童走出来的男人时,楚宁险些认不出他。 他穿着一身麻衣,领口泛着霉斑,袖口被老鼠啃出锯齿状的破洞。 头发凌乱,腿脚也不再在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佝偻的脊背上粘着酒渍与蛛网,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仿佛一具从坟茔里爬出的活尸。 最重要的是,他眼中没有了以往那种凌厉的神采。 浑浊且污秽。 “怎么回事?”楚宁拦在了男人的跟前,皱着眉头问道。 既是问他手中的孩子,也是问他。 刘晋明显一愣,他认出了楚宁。 身后屋中的妇人趁着这个机会哭天喊地的追了出来,她先是死死抓住了刘晋的手,然后也看见了拦在男人身前的楚宁。 妇人见了救星,顿时声音更大了几分:“小侯爷,你可算来了!救救我家齐儿,刘晋这混蛋,要抓我儿子去玉鼎观!” 楚宁扶起了妇人,转头看向刘晋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刘晋的手指死死扣住孩子的衣衫,指节发白如骨。 他躲闪着楚宁的视线,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一句:“齐家欠了楚家十两银子,逾期三月未还……” “楚家?”楚宁当然知道刘晋口中的楚家所指何人,他并不奇怪楚相全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他的目光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刘晋。 “刘县尉,你熟读大夏律法,应该比谁都清楚,大夏朝廷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禁止了人口买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两年前我就已经不是县尉了。”刘晋低着头,声音沉闷。 “而且,这并非以人抵债。” “楚大人借贷之前就已经想到以齐家的状况,极有可能无法及时还债。” “所以在借贷的契约上,定下了条款,一旦齐家无法及时还债,就需让齐家孩子,去玉鼎观做侍神童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以工抵债,也符合大夏律法。” “甚至,每个月还有三天假期,可以让他回家探亲。” 到底是做个县尉之人,对于大夏律法烂熟于心,这番话于情于理确实挑不出毛病。 但那孩子的母亲却陡然间激动起来,大声叫嚷道:“什么天经地义!” “那玉鼎观是人呆的地方吗?” “上个月老马家的幺儿回来时,整日对着墙角傻笑,嘴里念叨‘玉鼎真人赐福’。有天夜里,他忽然咬断自己三根手指,血淋淋地塞进灶膛,说是‘献祭’!” “还有你的儿子,他是怎么变成傻子,你忘了吗?” 妇人大声的质问着,说出话却如惊雷一般在楚宁的脑中炸响。 “刘魏怎么了?”他盯着刘晋问道。 刘晋依然低着头,不应此问:“小侯爷,我是按规矩办事,请你不要为难在下。” 楚宁皱起了眉头:“刘县尉,我清楚你的为人,阿爷在时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提及了老侯爷,刘晋的身子明显一颤,但态度并未有什么变化。 “小侯爷,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楚家有楚家的麻烦,刘某也有刘某的营生。” “我按规矩办事,于情于理都无差池,小侯爷若无他事,还请让开。” 刘晋说着,周身的肌肉紧绷,明显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一旁的武青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眉头一挑,左手伸出握住了自己右手上的黑色玉镯。 “唉,你这家伙说得好像你还多占理似的,你们城隍庙里那只老鬼,分明就是个邪修,今天我遇见他的时候,我这书亮得我眼睛都快瞎了!”这时跟在楚宁二人身后赵皑皑也凑了上来,义愤填膺的骂道。 “你这叫……为虎作伥!你懂不懂!?”赵皑皑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但话音一落,又觉不对:“呸呸呸!小脑虎有什么错,你这叫助纣为虐!” 刘晋闻言沉默了一刹,然后才闷声低语道:“这位姑娘说得很好。” “但小侯爷,在下有个问题。” “若玉鼎真人真是邪修,又怎么会被朝廷封为正神?” 说罢,男人第一次抬起头,看向了楚宁。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男人浑浊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极尽怨恨。 楚宁的身子一颤。 他呆立了好一会,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离开沉沙前,魏良月从灵骨子的住处搜到的,一并放入了楚宁的木箱中,数额不大,这一张十两的银票已经是其中的半壁江山了。 “这里是十两银子,现在可以放了这孩子了?”楚宁问道。 刘晋没有太多的犹豫,伸手接过银票,确认了一眼,便将孩子放了下来。 本就害怕极了的孩子,在第一时间奔向了自己的母亲,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楚宁并没有去太多的心思关注这温馨的场面,他只是依然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像是期待着些什么。 但遗憾的是,刘晋只是默默的将银票收入怀中,低头就迈步越开了楚宁。 只是在走出三四步后,他忽然停住,回头望了一眼。 “小侯爷……” “你能活着回来,我很高兴。” “但可惜……” “太晚了些。” 说完这话,男人再无留念,转身迈步。 他的跛脚踩过地面的污水,影子被月光拉长扭曲,宛如一条断尾的蛇钻进黑暗深处。 第二十八章 药 “楚宁!这种混蛋不打一顿就算便宜他了!你怎么还给他钱啊!” 看着刘晋离开的背影,赵皑皑气得直跺脚。 “小侯爷是觉得刘晋堕落至此应当是有一些苦衷的,不愿让他难堪,也想给彼此间留下些回旋的余地。”楚宁还未说话,武青清冷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她素来如此,对楚宁的心思洞若观火。 楚宁甚至没有丝毫讶异,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解释。 赵皑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嘟囔了一句:“你们俩还挺心有灵犀。” 武青对此只是淡淡一笑,楚宁则回头问道:“刘县尉,怎会沦落至此?” “两年前,岳家一家三口都死了,这事小侯爷知道吗?”武青却忽然说出了一个与楚宁的问题看似毫无关联的消息。 这三年时间,鱼龙城发生了很多事。 其中大半都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惨绝人寰。 但武青在此之前都可以回避,一来是不想冲淡了小侯爷归家的喜悦,二来也是怕小侯爷难以接受。 可话已说道了这里,她也不想一味遮掩。 只是心头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楚宁素来极重感情,岳家一家三口,老院长是楚宁的启蒙老师,女儿岳被看又对小时候的楚宁多有照料,大儿子岳观虽接触不多,但为人良善,在鱼龙城也算是有口皆碑的读书人。 忽闻他们的死讯,对于楚宁来说应当是个不小的打击。 故而说完这番话后,武青一直小心打量着楚宁。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楚宁只是沉默了一会,旋即便点了点头,闷声应道:“知道。” 武青神情微变,暗暗想着,小侯爷今日归家后,就一直与我们待在一起,哪里有机会听人提及这些事情,无非是在强作镇定罢了。 可想小侯爷这三年一定过得很艰难,才能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如此喜怒不形于色。 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疼。 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她的某些决心。 一定要维持自己在小侯爷心中的形象,至少要让他知道,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她对他永远不会变。 “今日小侯爷所杀的王参就是岳家灭门案的罪魁祸首。” “他觊觎被看姐姐的美色,为逼她就范,害死了岳家父子,被看姐姐万念俱灰,也在岳家父子的灵堂上咬舌自尽。” “刘县尉知晓此事,勃然大怒,欲彻查此案。” “只是折冲府、楚相全以及城隍庙相互勾连,狼狈为奸,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才将王参押入衙门,折冲府的士兵便冲杀入内,带走了王参不说,还打断了刘晋的腿。” “楚相全又利用自己代理侯爷的职权,免去了他的官职,若不是忌惮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估摸着就直接杀了他了。” 楚宁的眉宇间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却又被他强压下去:“后来呢?刘魏又怎么了?” 武青叹了口气:“刘晋被打成了重伤,躺在家中,在侯府与折冲府的授意下,甚至无人敢去探望,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刘魏的耳中。” “他从赤鸢山赶了回来,冲入折冲府,抓走了王参,说是要请师门与州府出面,审议王参还他父亲与岳家清白。” “呵。”说到这里,武青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到底是刘晋的儿子,这迂腐古板简直一脉相承。” “很快他便等到州府与赤鸢山的人,但他们却不是来平冤昭雪,赤鸢山的人当场就将刘魏擒下,说是他修炼走火入魔,要送入玉鼎观驱除魔障。” “等到三天后,刘魏走出玉鼎观时,就已经成了个傻子。” “也就是这事发生后,没多久,刘晋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据说为此他还在玉鼎观门前跪了足足三天三夜……” “儿子被害,他不去报仇,怎么还人贼作主?”一旁的赵皑皑听完这个故事,满心不忿。 武青瞟了她一眼,幽幽言道:“也许是怕了,也许是认命了,谁知道呢?” “州府、赤鸢灵山,每一个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山。说到底,刘晋只是不想再去做个搬山的愚公罢了……” 赵皑皑听得似懂非懂,对于满心向往着书中快意恩仇的少女而言,这些东西着实过于复杂了些,只觉得这个叫刘晋的家伙,好像不算坏,但似乎也不称不上好。 她忽然有些懊恼,暗暗想着,刚刚遇见刘晋时,应该看看怀里那本书的。 …… 老侯府中。 回到房间的楚宁从木箱拿出了一本书,放于身前。 刘晋的遭遇,让他的心绪翻涌。 他本以为杀了王参,岳家之事便算告一段落。 但似乎,这只是鱼龙城这三年来发生的各种惨剧的冰山一角。 一场边地小城的灭门案,卷入其中的不止是折冲府与楚相全,竟然还牵扯到了灵山与州府。 窥一斑而见全豹,各种势力层层勾连,宛如一座大山横在楚宁的面前。 能让一座灵山与州府为其撑腰,折冲府等人的背后一定有巨大的靠山。 他杀了王参,折冲府不会善罢甘休。 而折冲府与城隍庙在鱼龙城作的恶,楚宁也不可能不计前嫌。 双方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楚宁不会坐以待毙,这三年间,无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鱼龙城中的悲剧,他都不允许,再次上演。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眼前的书。 那是一本武道功法,名曰《紫气正阳诀》。 …… 夜色已深,星月黯淡。 玉鼎观中,烛火幽明。 刘晋跪于殿中的神像前,头颅低垂,双手高举,奉上银票。 “刘晋取回了齐家欠款,请上神过目。” 大殿幽静,并无回应,只有刘晋的声音在轻轻回荡。 许久,神像中一只苍白的手伸出,几滴黑色的粘液从那只手上滴落,粘在刘晋的掌心,仿若滚烫的热油,灼烧着他的皮肤,发出阵阵滋滋声响。 刘晋的身躯微颤,却咬牙忍住。 那只手,在那时握住了银票。 下一刻却猛地扔出,砸在了刘晋的脸上。 “混账东西!老夫缺你这点银钱吗?” “我要的是人!” 暴怒声响起,狰狞尖锐。 刘晋赶忙附身在地:“属下无能,还请上神息怒!” “哼!”一只脚从神像中踏出,更多粘液滴落在地面。 “刘晋,我不计前嫌收你入我门下,是看重你足够聪慧,能为我免去许多麻烦,可你最近让我很失望。” “三个月的时间,你只给我带回了七个幼童!” 那只脚的主人这样说着,脑袋凑到了刘晋的跟前,一股腐烂的恶臭随着他的话语,从嘴里喷出。 “我对你很失望,我想你的儿子,也会对你这个无能的父亲失望!” 这番话让刘晋的身躯一颤,他猛然抬起头,看向了眼前之人。 “上神!魏儿已经一个月没有服用神丹了,他快要支撑不住了,请上神无论如何都要赐我神丹!” “刘晋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上神!”他激动的说道,脸上再也寻不到往日刚毅,只剩近乎崩溃的绝望与乞求。 玉鼎真人伸出了溃烂的手,指尖拈着一枚白色的丹药,但同时几只白色蛆虫从烂肉中爬出,在丹药上轻轻蠕动。 那是让人极为作呕的场面,但刘晋却仿佛看见了世间至宝一般,目光发直。 “刘晋,你若是真的在乎你的儿子,就应该把我要的孩童带来!” “既然你不忍心伤害别人的孩子,那这份痛苦,就只有让你的魏儿难承受了!”玉鼎真人面露冷笑,拈着丹药的双指就要发力,将之捏碎。 刘晋脸色慌张,大声言道:“是楚宁!” “嗯?”玉鼎真人眉头一挑,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 “属下今日已经抓到齐家的幼童,可那楚宁却出来搅局,帮齐家还清了债务!”刘晋神情怨毒的说道。 “属下也知道,上神想要的是孩子,但楚宁是鱼龙城的正统王侯,上神虽法力无边,却受制于城隍之身。” “属下害怕强行掳走孩童,会给楚宁对上神发难的借口,故而只能作罢!” “又是他!”玉鼎真人符咒后的双眼泛起寒光,语气阴冷。 “上神被封为九地正神的敕令已在路上,届时上神的管辖范围就可涵盖周边九座城镇,不再受制于楚宁!那时,再取孩童,也来得及!” “属下这么做,完全是站在上神的角度考虑,不愿因小失大,请上神明鉴!”似乎唯恐玉鼎真人发怒,刘晋的语速极快。 “嗯?”玉鼎真人的眉头一挑,“这么说来,你还是很忠心为主咯?” “属下儿子的命握在上神手中,自然不希望上神有任何闪失。”刘晋回答道,整个身子都在那时趴伏在地上,宛如一条老狗。 玉鼎真人看着眼前的场景,想起两年前男人那桀骜不驯的模样,他的心头不由得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这就对了嘛,早知如此,刘县尉当初何必那般不近人情,害得令郎白白受苦。” “刘某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已经心悦臣服!”刘晋大声应道。 这回答让玉鼎真人愈发满意:“好好好,老夫感受到你的忠心了,这丹药我也可以给你……” 听闻这话,刘晋的身子一颤,面露狂喜之色。 “不过。”但玉鼎真人的嘴角却忽然浮现出一股耐人寻味的笑容:“你毕竟没带回我要的东西,这么给了你,其他人知道了怕是不会服气,所以你得受些惩罚,你可愿意?” 刘晋的脸上骤然苍白,似乎是知晓所谓的“责罚”是何等可怖。 但想到自己的孩子,他还是一咬牙道:“属下愿领责罚!” 得到满意回答的玉鼎真人,嘴角笑意更甚。 只见他一挥衣袖,朱红色的大袍下,无数毒虫落下,黑压压的一片,宛如潮水一般涌向刘晋,将男人的身形包裹。 于是,夜里的玉鼎观中骤然响起了一阵阵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 时值午夜,鱼龙城的街道上漆黑一片。 刘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瘸一拐的回到了他的住处——位于城西的一处破烂的木屋。 丢掉县尉的官职后,在侯府的示意下,没有任何商铺愿意收留刘晋做工,儿子又变得痴傻,为了治病,他散尽了本就不多的家财,如今只能蜗居于此。 他的脑袋昏沉,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一般。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伸手摸一摸自己怀中的丹药,仿佛那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 当他推开了门时,屋中传来一阵铁索碰撞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他吵醒。 刘晋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床榻前。 一道黑影猛然扑了上来,借着透过漏风的屋顶照下的月光。 可以看清那是一个眉眼与他有三四分相似的年轻人。 年纪二十五六,蓬头垢面,目光呆傻。 他的皮肤惨白,仿佛许久未见天日,双手与双脚上都绑着铁链,手腕与脚踝上都被勒出深深的血痕。 “阿爹,你回来了?” 看着刘晋,年轻人的脸上浮出一抹憨厚的笑容,然后他宛如野兽嗅到了美味的血肉,眼中浮出贪婪之色:“阿爹,你身上有那东西的味道。” “快给魏儿,魏儿好饿,好饿!” 年轻人这样说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暴躁,双手伸出就要抓向刘晋的怀中。 只是手上的铁索却拉住他的双臂,让他的手始终距离那枚梦寐以求的丹药差之毫厘。 他暴躁很快演变成了疯狂。 “给我!给我药!” “我饿!我饿!” 他大声的咆哮着,脸上的笑容不再,神情狰狞到近乎扭曲。 刘晋看着眼前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很快便被一抹决绝覆盖,他伸手拉下房间一侧的机关,刘魏身上的锁链顿时缩紧,将他拖拽到床榻上,动弹不得。 刘晋则在这时从怀里掏出了那枚丹药,放到了眼前。 “我的!那是我的!” “给我!” “阿爹,我求求你,给我药!” “不然孩儿会死的……” 看见了丹药,刘魏更加的疯狂,他一会高声咆哮,一会放声痛哭。 他的指甲抠进床板,木屑混着血肉塞满指缝,身躯不断扭动仿佛在承受着万蚁噬心之痛。 可刘晋却不为所动,只是盯着眼前那枚丹药,手指缓缓转头,嘴里轻声自语道:“好孩子,再忍忍,阿爹快成功了……” 第二十九章 天涯共此月,相思苦也甜 楚宁从沉沙中带出来的藏书,都是魏良月精挑细选出来的佳品。 内容包罗万象。 有与魔物有关的手札孤本。 也有楚宁格外偏爱的各种小道杂术与诸国国志。 但最重要的还是那十余本修行所用的功法。 用魏良月的话说,这里面的每一部功法都足以让一座灵山将之奉为镇山之宝。 譬如,楚宁手中这本《紫气正阳诀》。 来自于南疆一座早已覆灭的势力,名曰荡玄城。 荡玄城虽未有跨入灵山之列,但巅峰时期,门中十一境大能便有三位之多,要开辟灵山并非难事。 只是城主心气极大,一心想要成就圣山之位,但之后却遭遇灭门之灾,功法也随之遗失。 灵骨子也不知道在哪里寻到了机缘,找到了这本功法的上半部,最后倒是便宜了楚宁。 楚宁已经迈入三境结出丹府,对于日后该修行何道,他也早有考量。 府司天的权柄是敕封鬼神与肉身。 五条大道中,只有武道与极重杀伐的兵家之道,最契合自己。 然兵家之道,杀业太重,有业障缠身。 楚宁本就有受魔性侵扰之苦,若是再修了兵家之道,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在仅有的三本武道功法中选择这本《紫气正阳诀》,则是因为在这门功法的炼体篇中,有一门专门讲解利用大荒石炼体的法门。 魏良月告诉过楚宁大荒石在炼体方面功效,有助于楚宁对抗体内的魔性。 但让楚宁有些疑惑的是,大荒石如此珍贵,可遇不可求,这荡玄城什么来头,竟然会有专门炼化此物的法门,难不成他们曾发现过圣山遗迹? 楚宁摇了摇头,将杂念压下,开始研读手中的功法。 《紫气正阳诀》讲究以灵生炎,以火淬体。 修行者须配合功法与药浴在灵台上结出灵炎,用于淬体御敌。 是武道功法中少有的内外并重的上等法门。 只是看着看着,楚宁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书中所写的药浴之法虽然繁琐,但他在沉沙时,研究一些药理,倒是可以克服。 书中一些生僻的名词,他也能勉强理解。 唯独麻烦的是,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将运转功法时,那些所需调用的窍穴经脉,与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对上号。 看样子明天还得去买上一本讲解经脉窍穴的书,从最基础的地方入手。 楚宁暗暗想道,同时再次翻动书页,准备先理解功法中其他细节。 可这时几张折好的宣纸却从书页的夹缝中脱落,楚宁有些奇怪,捡起那几张宣纸,将之一一展开,其中两张上面分别画着人体图案,又用娟秀的字迹一一标明出了对应的窍穴与经脉的名称。 对于某些极易混淆的概念,还在一旁做了详细区分批注。 另一张则是写了一些对于这门功法的见底与理解,以及笔者认为需要注意的地方。 楚宁看着宣纸上的文字,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这是魏良月的字迹。 他在那时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又去到木箱,一股脑的将那十几本功法都翻了出来,一页页的翻看,果然从每本功法中都找到了一张折好的宣纸,无一例外其上都写满了对相应功法的批注。 师姐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是在我昏迷时?还入定淬炼魔骨时? 想来她也应该时料想到,从未修行过的楚宁在面对这些功法时,可能会无从下手。 想到这里,楚宁望向窗外。 那夜空之中,正有一轮弦月高挂。 清辉漫过窗棂,照在他的身上,恰似那日山道离别时,清冷的山风。 楚宁低头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抚过书页:“这般急着两清……师姐,你当真是半分念想也不肯留。” …… 万奴国的灵陀山,以驭使鬼物闻名南疆。 而与那些阴气丛生,孤魂遍野的邪修之地不同,灵陀山中灵气氤氲、正气浩然,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 山中有大片的镇魂木组成的养魂林、有可让鬼物凝形的幽冥泉、更有可以培育出阴神的万灵殿。 得益于此,万奴国是除了四座天下,拥有百尊得至高天认可护国阴神之地。 南疆诸国多年征伐频繁,却从未有任何人敢染指此地。 如今,灵陀山的新任山主更是接受了十余位灵陀山先祖传承灌注的天之骄女,二十六岁的年纪,便已迈入十境,被认为是六百年来,最有可能带领阴神一道,踏入大道行列的天命之人。 而此刻,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山主正坐在万灵殿前的高台上,一边晃荡着自己的脚丫,一边吃着从万里之遥的大夏移植过来的青枣。 “沉沙山的鬼物中,你们四个执念最深。” “所以本尊给你们一个机会。” “作为鬼物,除非你们想要坠入魔道亦或者成为以生人为食的邪修,否则要神魂不散,唯一办法就是成为阴神。” “你们一无修为,二无背景,自然不可能得到四方天下的册封,唯一的机会就是眼前的万灵殿。”绝色女子慢悠悠的说着,目光落在了殿门前那四道虚无的身影上。 四道魂魄皆为女子,年纪不大,十六七八的样子。 “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万灵殿的试炼凶险非常,稍有不慎就会落得神形俱灭的下场,若是怕了,也可以退回镇魂林,在那里靠着镇魂木的功效,倒是可以保你们神魂长存,唯一的问题是,这辈子无法踏出镇魂林。” “当然也就没有机会见到你们想见之人。” 说到这里那绝色女子,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带挑衅意味的笑容。 几道魂魄互望一眼,眼中含煞。 “哼!魏良月,你不用激我们。” “更不用妄想把我们永远困在灵陀山!” “我们都是在沉沙山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这万灵殿我们不怕!”为首的少女面带英气,在那时大声说道。 其余几人同仇敌忾,也纷纷点头。 “嗯,口气很大,本尊很喜欢。” “霜见,给这几位女侠……哦不,女鬼开殿!”绝色女子脸上笑意更甚。 高台下侍奉的弟子闻言点头称是,旋即转身,来到那座巍峨的殿门前,手捏法咒,殿门之上一道道奇异的符文骤亮,青紫色雷光如蛛网般爬满石壁。 四位女子亡魂尚未惊呼,便被雷光绞成丝缕残烟,顺着符文脉络流入殿内,消失不见。 同时万灵殿深处传来千万冤魂的尖啸,震得养魂林的镇魂木簌簌落叶。 魏良月足尖一点,自高台翩然落地。 青草微颤,月光映得她赤足如雪,裙裾随风轻扬,宛如谪仙临尘。。 名为霜见弟子迎了上来,心头不解:“山主,咱们灵陀山中,有潜力的鬼物比比皆是,为何山主要为这四只资质平平的鬼物特意开一次万灵殿呢?” 魏良月瞟了她一眼,说道:“这四只鬼物身前都沾染过一只源初种大魔的气息,虽然只是星末一点,但也极为难得。” “我想看看,魔性究竟能不能被人性所驯服,如果她们可以,那他应该也可以……” “他?”霜见神情困惑。 魏良月自知失言,脸色微红,赶忙板起脸言道:“这青枣是怎么种的?怎么这般苦?” “去!叫人重新培植!” 霜见一愣,不敢惹女子不悦,赶忙低头应是,快步离去。 好一会,魏良月歪头看了一眼霜见离去的方向,见对方走远,这才长舒一口气。 阿嚏!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以她十境的修为,早已告别风寒之症,这没来由的喷嚏让女子不由得有些想入非非。 她抬头看向天际,只见夜空之中,有弦月高悬。 这个时候,那个家伙是不是也在抬头看着这轮明月呢? 也不知道他回到他的家乡没有?收拾掉他那个可恶的叔父了吗? 有没有打开那些功法,若是发现了我留给他的批注,以他的性子怕是得感动得一塌糊涂。 会不会一冲动现在就踏上来灵陀山的路呢? 可这十万里的路,以他的修为怕是要走很久很久…… 女子痴痴的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笑了起来。 那弯弯的眉眼,恰如天上明月。 惊艳绝伦。 第三十章 潮汐并发症 楚宁睁从书桌上睁开眼时,已是二日清晨,初冬少见的明媚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 楚宁用了一会时间,才适应着骤然强烈的光线。 他坐起身子,背上的毛毯滑落。 他微微一顿,看向空荡荡的房间,微微一笑:“谢谢。” 一道红色的虚影似朝着他点了点头,又消失不见。 楚宁从木椅上站起活动了一下身子—— 有了魏良月留下经脉窍穴图,昨日楚宁便一边研读功法,一边尝试着运转气机、吞纳灵力。 过程极为顺利,书中提及所谓气感、灵力运转以及灵台结成之法,他都熟练掌握。 此刻丹府之中,除了那枚包裹着黑潮之力的魔血外,下方又多了一层淡紫色的液体,那便是灵气汇集而成的灵湖,待到灵湖足够充盈,配合功法提及的药浴,楚宁便能炼制灵台,踏入四境。 他并不清楚这样的修行速度,算不算快,不过他也无心与任何人攀比。 他的性子素来如此,只求过程中全力以赴,并不愿去多想,结果是否合乎心意。 否则,在沉沙山中,他也不可能撑到最后。 …… 吃过早饭后,楚宁与武青等人来到侯府门口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大门打开时,楚宁依然被府门外密密麻麻的人潮吓了一跳。 “小侯爷,请为我做主!” “楚相全侵吞我家田地十二亩!致使我老母亲饿死在床!” “折冲府打伤我夫君,至其瘫痪,我家孩儿上门讨要说法,却被他们关押入狱,至今仍未释放!” “玉鼎观诱骗我孩子学道,至今生死不明,可怜我那孩子才八岁啊……” 府门一开,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百姓们便一窝蜂的围了上来,最前方的几人有的跪拜在地,一边哭喊一边大声诉说着冤屈,有的直接掏出一张血书高高举起,想要递上前来。 场面一时间颇为混乱,幸好这时识时务的唐万带着府衙官员赶到,围在楚宁身前,制止激动的人群。 楚宁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他扫视眼前众人,其中不乏有一些是以往鱼龙城的体面人,做些小买卖,亦或者家中田产丰厚,可此刻这些人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这些人尚且如此,可想那些寻常百姓会过得如何艰难。 “诸位。”念及此处,楚宁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 听闻他发话,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都齐刷刷看了过来,满心期待。 这样的目光,让楚宁有些无奈,他抬眼扫过人群,目光落在一处。 他抬起手,朝着那处挥了挥。 “在呢!在呢!” 人群后方,一个老者挥着手,满脸兴奋的应道,正是昨日为楚宁赶马的那位老郎中——周屈。 显然,对于庸庸碌碌过了半辈子的周屈而言,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小侯爷点名,是件在他看来颇为光宗耀祖的事情。 他笑眯眯的一边挤入人群,一边说着:“借过,借过。” “小侯爷找我呢。” 那模样,看上去像是唯恐旁人不知,他能与小侯爷说上话。 终于,他来到了人群前方。 “周先生,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楚宁问道。 周屈忙不迭的点头:“昨天夜里收到小侯爷的消息,老朽一夜没睡,东西都备好了。”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人群后方,高声言道:“诸位请看。” 只见在街角处,不知何时已经搭好了一座药摊。 “有劳了。”楚宁恭敬的谢道。 周屈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老朽应该做的。” 楚宁则招呼起唐万等人来到了那座药摊前,周遭百姓正不明所以,却见楚宁直接在药摊前坐了下来,像模像样的摆好了杆称、药碾等工具。 众人脸上的神情古怪,心道这小侯爷不为民请命,怎么开起药铺来了? “我昨夜闲逛,路过了齐家巷,偶遇齐邱夫妇。” “他们为治疗黑潮潮汐引发的脓血症,借贷了十两白银,却依然未有根治。” “还因还不上债务,险些被人掳走孩子。” “我一番询问才知,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侯府不仅未提供灵明灯对抗黑潮潮汐,而且还默许玉鼎观售卖高价丹药,收剐民脂民膏。” “我知诸位多有冤屈要诉,但再大的仇,有个好身体,才能熬到报仇雪恨那天。” “所以,诸位想要申冤,先来我这里把病看了,然后就可以去唐县尉那边,将自己的冤屈记录在案,我晚些时候,会一一审阅。”楚宁看出了众人疑惑,在那时微笑着解释道。 鱼龙城的百姓因为长期没有受到灵明灯的庇护,而大都感染了或重或轻的潮汐并发症。 这种病症,由魔气引发,寻常郎中对此束手无策,百姓们只有硬抗着。 一旦病发,往往会情况急剧恶化,这个时候他们就只能求助玉鼎观,但玉鼎观的丹药不仅价格昂贵,并且只能短时间遏制病症,药效一过,病症反而会更加严重,为求活命就只能再次花高价购买丹药。 一来二去,恶性循环,这三年间不乏有人因此家破人亡。 而楚宁在沉沙山中常年与魔气打交道,寻常病症他或许不太拿手,但对付魔气,他自认为整个褚州怕是都没有比他更了解的。 故而方才有了此举。 这时他拉起衣袖,看向众人,笑问道:“好了,可以开始了,谁先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神情踟蹰,竟无一人愿意上前。 楚宁一愣,下一刻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又补充一句:“不要钱。” 听闻这话,早已被玉鼎观昂贵丹药吓破胆的众人顿时长舒一口气,这才纷纷围了上来。 第三十一章 试探 随着第一天拿到药的百姓回家服过药后,病症明显好转。 楚宁问诊的消息也在鱼龙城中传开。 本着管他有病没病,先看了再说的原则。 后面几天鱼龙城中的百姓是携老带幼、蜂拥而至,更有甚者,将自己家牛、马之类的家畜都一并拉到侯府门前。 坊间更是传出了,楚宁消失的这三年,是跟着一位隐世神医潜心修行去了的离谱谣言。 总之这几天,楚宁是忙得不可开交,白天要给百姓与家畜们寻医问诊,晚上要翻阅府衙整理的案件卷宗,末了还要抽出时间修炼《紫气正阳功》 好在,他的魔躯已迈入真魔境,肉身强悍同时,精力也比寻常人旺盛数倍不止。 说不定自己就得先垮掉了。 吃过午饭,在简单的修整后,楚宁又坐到了药摊前,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 “刘三,你这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黑潮潮汐会影响鱼龙镇灵力波动,所以还是要静养一段时间。然后记得每日用烈蛇草与藤树皮熬制药汁,剂量与往日一般,如此不出半个月,你的病就能痊愈。” …… “周公子,你心悸的毛病一来与你积劳有关,二来也有黑潮潮汐加重你病情的缘由在。百足花虽能缓和心悸,但却也有些许毒性,过量服用于你有害无益,且不可再如此病急乱投医了。” …… “孙大娘,我都跟你讲清楚了,紫府草只能安胎,不能让人怀孕。” “这种事当然不能一个人完成,你得找个男人,你们二人坦诚相待,通力合作……” “没有男人?那我也没办……” “我是男人?不……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还小,孙大娘你别这样!” …… “许大爷,我上次我就和你说过了,阳起藤是给你家牛配种所用,人是不能服用的!你这么大年纪还一次这么多的用量!是会出人命的!?” “什么?你已经这样挺了三天没合眼了?” “嗯……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认识一个姓孙的朋友……” …… 随着许大爷与孙大妈的喜结连理,药摊前的百姓也散得差不多了。 武青那边也这时将唐万等人整理出来一叠卷宗带来到了楚宁跟前。 “阿青姐姐,辛苦了。”楚宁看向对方,带着歉意言道。 武青笑了笑,将手中的卷宗放下,看似不经意的越过楚宁,俯身去提桌上茶壶。 那角度,正好将她完美的腰身展现在楚宁的眼前。 楚宁脸色微红,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却并未注意到武青嘴角扬起的笑意。 她给楚宁宁倒上了一杯茶水,柔声道:“小侯爷金枝玉叶,熬了这么多天都不觉得辛苦,我做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 大抵是方才那一瞬的心猿意马,让楚宁有些心虚,他双手握着茶杯,低着头,不敢直视武青那双明澈的眼眸。 武青嘴角的笑意更甚,盈盈坐下:“小侯爷这三年是遭遇过魔物吗?为何对魔气如此了解。” 市面上,能够消解人体内魔气的药材,大都极为昂贵,且药效乏善可陈。 所以,一般的老百姓根本难以负担。 但楚宁开出的药方,却是另辟蹊径,通过针对性的激发人体的气血,以人体自身潜力,对抗魔气,不仅一劳永逸,而且性价比极高。 只是不同人受魔气影响程度不同、造成病症的区域也不同,除非极了解魔气在人体运行机制,否则很难开出如此有效的药方。 平心而论,她这个九魔山的圣女,都不见得能有这般见地。 武青只是好奇,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楚宁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莫不是被阿青姐姐看出了端倪? “确实遭遇过一些沾染魔气的生物,被一位老前辈所救,这些针对魔气的治疗方法也是他教给我的。”楚宁将这几日在鱼龙城疯传的谣言稍加改编,将错就错的讲给了武青。 “拥有这般针对魔物的手段,那老人的身份不简单啊,莫不是镇魔司的人?”武青心头也是一紧。 魔物滋生,永远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大夏在立国之处,就成了镇魔司,专门负责清剿各地魔物与魔门修士。其权力巨大,不受六部管辖,是大夏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势力。 “这我就不清楚了。”楚宁打着哈哈,想要揭过这茬。 却不知武青此刻的心中的翻江倒海。 小侯爷若是拜了镇魔司的人为师,日后十有八九会加入镇魔司,那岂不是就成了我的死对头? “阿青姐姐?你怎么了?”见武青忽然沉默,楚宁还以为自己的说辞有什么破绽,当下一颗心悬起,小心翼翼的问道。 回过神来的武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小侯爷还遇见过那般凶厉残忍之物,有些后怕罢了……” “凶厉残忍……”楚宁脸上的神情一滞,心情忽然有些沉重:“阿青觉得,沾染魔气,就一定是凶厉之物吗?” 武青心头警惕,暗觉楚宁语气古怪。 小侯爷对魔气如此了解,莫不是在我的身上发现的端倪? 念及此处,她赶忙斩钉截铁的应道:“自然!无论是人,还是生灵,只要沾染魔气,就是万劫不复!” 楚宁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武青对魔的成见很深,看样子自己没办法对她坦白…… 武青亦想到楚宁很有可能日后迈入镇魔司,同样心绪沉重。 二人皆在那时沉默了下来。 “楚宁!阿青姐姐!” “有大魔……” 而就在这时,赵皑皑一路跑了过来,同时嘴里大声的叫喊着。 药棚中本就敏感的二人顿时警觉,猛地站起身来。 赵皑皑被二人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将后面的几个字吐出:“头来了……” 楚宁与武青这时也回过了神来,知道自己反应过激。 好在二人都在担心对方有没有看出端倪,反倒并未注意彼此的异状。 而同时,药棚外,也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呸!当了这么多年楚相全的走狗,现在又想要投靠小侯爷?” “他怎么有脸的?” 楚宁闻声看去,只见一位男子低着头跛着脚,正一瘸一拐的走向药铺。 是刘晋! 楚宁也顿时醒悟,赵皑皑口中的大魔头,指的也正是对方。 他神情困惑,却见对方来到了药摊前,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同时拉起衣袖,抬起手臂放在楚宁面前。 见楚宁还一脸疑惑,却听刘晋闷声问道。 “怎么?” “在小侯爷眼里,刘晋不算是鱼龙城的百姓?” 楚宁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坐了下来,伸手便要为他把脉。 “小侯爷可要瞧仔细了……” 刘晋却在这时抬起了头,双眼眯成狭缝,嘴角笑意玩味。 “别出了岔子,若是传到那位应邀赶来鱼龙城的节度使大人的耳中。” “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第三十二章 天赋太差 “你体内的病症复杂。” “魔气侵扰还是其次,体内顽疾所致的瘀血、病灶十处不止,同时还有中毒之相,似乎是丹药服用过量亦或者接触毒物所致。” “这每一项都是足以要你命的隐患。” “你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满是裂纹的琉璃瓶,随时都有可能怦然炸裂。” “也不能用重药,恐会加剧你身体机能的恶化。” “我只能先从瘀血病灶入手,根除体内隐疾,然后再通过强健气血的药物,增强你自身的抵抗力,看看有没有机会排出毒物。” 楚宁神情复杂的看着刘晋,同时将包好的药物递了上去。 “这些都是我按照最理想的情况进行的推测,但个体的差异往往会带来难以预估的变化,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侯府住下……” “不必了。”刘晋一把拿起了药包,站起了身子,转身迈步。 在走出数步后,他又忽然回头,深深的看了楚宁一眼。 “虽然我已经说过一次。” “但还想再说一次。”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小侯爷。” …… “这家伙……”待到刘晋走远,武青终于开口言道:“阿宁,这家伙莫不是前来下战书的?” “我听说褚州那位节度使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杀了他手下的人,王参的头现在还挂在欢宵亭前,这次来,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楚宁却丝毫不在意武青的担忧,只是看着刘晋离开的方向,问道:“阿青姐姐,你对于那位玉鼎真人了解多少?” 武青愣了愣,这个转折未免过于生硬,侧头看了一眼,但见楚宁一脸认真,她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后,说道:“不太多,只知道他应当是前朝之人,死后魂魄一直被后人供养在养魂炉中,直到几年前他的后人方才在鱼龙城郊为他铸起神像,凭借着几次显圣与背后势力的推波助澜,得了朝廷敕封,成为阴神。” “后人?可有名讳?”楚宁又问道。 武青摇了摇头:“倒是不曾听说,而且神像铸成之后,似乎就没再见过那出资修建之人。” “大夏立国已有三百余年,一个前朝之人的阴魂能被养到现在,花费何其巨大?那想来他的家族应当是个大族,而且是传承超过三百年的大族。”楚宁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木桌上岁月斑驳下的痕迹,嘴里喃喃说道。 “这样的大族,绝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为何不愿袒露姓名?” “再则言,既然他们族中如此大费周章,温养着先祖亡魂,立祠设庙之后,不更应该勤来祭奠?以求先祖保佑家族兴旺吗?” 这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武青双眼猛地圆睁:“小侯爷的意思是……” 楚宁则点了点头,目光阴沉看向老侯府旁那座新建的高大院墙:“咱们这位鱼龙城城隍,恐怕根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肮脏。” “小侯爷!”而就在这时,一道兴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街尾方向,一辆马车驶来,周屈从车厢中探出了头,一个劲的朝着楚宁挥手。 楚宁见状,收起了思绪,与武青一道迎了上去。 马车在楚宁身前停住,风尘仆仆的周屈赶忙下车,朝着楚宁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小侯爷要的东西都买齐了。” “全在车里!” 说着老人还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马车,感叹道:“说起来还是仰仗老侯爷留下的名声,有几味药产于南疆,在北地真不好买到,得亏老侯爷当年在褚州救助过不少难民,其中有个姓云的,如今成了北地一个大商行的掌柜,听说是小侯爷要的东西,二话不说就派人去寻到了。” “不然以老朽的本事,怕是跑断了腿,也找不齐啊。” “辛苦了。”楚宁由衷道了声谢。 周屈连连摆手,楚宁又道:“这几日消耗的药材,以及采买这些东西花去的银钱,周先生得空列出个单子,我过几日也好将银钱补上。” “不急不急。侯府这些年全靠阿青姑娘支撑着,账面上估摸着也是入不敷出。老朽有些积蓄,膝下又无儿无女,留着带进棺材也花不掉。” “小侯爷耗费心力为鱼龙城的百姓看诊,是大功德一件,老夫跟着沾了光,什么都不用做就积了阴德,这般好事旁人求都求不到,哪里还敢要钱。”周屈赶忙说道。 “一码归一码,周先生放心,侯府很快就会有进项。”楚宁说罢,暗暗算了算那位节度使从州府快马加鞭赶到鱼龙城的时间,又补充一句:“也就三四日的时间。” …… “小侯爷要凝聚灵台了?”吃过晚饭后,楚宁的房间中,武青将最后一盆熬制好的药水倒入了巨大的浴桶中,转头好奇的问道。 楚宁这几日每天夜里都通过《紫气正阳功》中的法门吞纳灵气,随着对功法的掌握日渐熟络,吸收灵气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如今丹府之中已经汇集出了一股磅礴的灵力,按照功法中的介绍确实已经到了凝聚灵台的时候。 委托周屈购买的那些药材,就是凝聚灵台时所需辅以的药浴原料。 “嗯。费了些心力,不过还算顺利。”楚宁想着这几日,白天看诊、晚上整理卷宗,只有深夜才有机会练习功法的经历,如此感叹道。 武青有些责怪的说道:“修行哪有容易一说,小侯爷怎么还是以往那脾气?” 老侯爷在时,楚宁确实顽劣,对修行之事不太上心。 花了几年时间,才勉强迈入一境。 后面老侯爷死后,楚相全又是各种为难,修行的境界更是停滞不前。 “对了,小侯爷修到凝聚灵台,前后花了多少时间?”武青又问道。 一个人修行速度的快慢,很大程度上反应了他的天赋如何,日后成就高低。 武青自是关心。 楚宁认真的想了想,十岁时开始修行,到如今已经六年,才走到这一步,似乎有些丢人。 不过在侯府时的修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应当算不得数…… 他暗暗给自己找了借口,然后说道:“三年时间。认真算起来的话。” “三年?”武青皱了皱眉头,心底暗暗想道,老侯爷已经走了五年了,那之后楚相全几乎是变相囚禁的楚宁,她许久才能见到一次,大多时候都是关心楚宁过得如何,倒是没有时间去询问他修行的进度。 两年时间迈入丹府境倒是还算合格,可从丹府到结成灵台花了足足三年…… 她自己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不到就结出灵台,就是寻常人大抵也只用花去一年左右。 小侯爷这天赋…… 未免太差了些。 “怎么了?时间很长吗?”楚宁看出了武青的异样,疑惑的问道。 武青回过神来,沉吟了一会,暗暗想着,让小侯爷知道我的修行速度强出他这么多,他怕是会自惭形秽…… 小侯爷好不容易有了修行的热情,可不能遭受打击…… 大不了以后我多为小侯爷寻些天材地宝。 想到这里,武青柔声说道:“怎么可能?我是觉得小侯爷天赋未免太好了些。” “我结出丹府到如今已经四年有余,都还没有凝聚灵台呢,想不到小侯爷不过三年时间就已经踏出这一步了。” “嗯?”楚宁闻言一愣,有些错愕的看向武青。 显然武青是误会他的话了,他所说的三年,是从开始锻体开始到如今花去的时间。 而实际上走到凝聚灵台这一步,他前后花去的时间不过五日光景,而且还都是半夜忙里偷闲。 可武青四年时间还没有结出灵台。 阿青姐姐这天赋…… 未免太差了些。 楚宁暗暗想道。 他不愿打击武青,宽慰道:“阿青姐姐,爷爷曾跟我说过,修行之事,本就讲究缘法,有些人就是厚积薄发,你也不用心急,日后修行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武青看着一脸真诚的楚宁,嘴角抽搐,硬着头皮道了声:“自然,以后阿青还要多请教小侯爷。” 她说完这话,有些心虚心,自是不敢多待,又寻了个借口,赶忙出了房门。 …… 武青走后,楚宁关好门窗来到了浴桶前,盯着里面的药汤,有些出神。 很早之前,他就听爷爷说过。 四境与五境,是对于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两境。 四境结出灵台。 五境感应至高天,由它赐下道种。 道种的品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修行者日后成就的高低。 得最下品的灵级道种者,大都终其一生被困七境。 得最上品的圣纹道种者,日后则是一路坦途,在十三境之前几乎不会遇见任何阻碍。 而至高天赐下的道种的优劣,又在很在程度上受灵台的品阶决定。 楚宁身负大魔血脉,日后免不了被魔性所困。 修为越高,自是越有利于他对抗魔性。 所以,今日最终的成果,于他而言不仅代表着日后成就的高低,更与他的性命休戚相关。 他不免有些紧张。 但很快他还是抛开了杂念,褪去衣衫,扑通一声走入了浴桶之中…… 门外还未走远的武青,听闻响动忽然停步,满脸懊恼。 我明明该留下了伺候小侯爷沐浴更衣的! 唉,刚刚乱了心神,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错过了! 第三十三章 你好 楚宁刚刚将身子浸入浴桶,周身便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仿佛有一瓢滚烫的热油泼在了他的身上。 制造药水的原料中,除了常见的锻体药材外,还多出了真火果、火山藤以及罡玄矿粉等至阳之物。 这三者性热、且药性猛烈,几乎不会直接给人体使用。 三者混合,产生的热量更是恐怖,若是寻常人触碰,免不了会被烫伤。 哪怕是已入真魔境的楚宁,在接触药水时,也不免眉头一皱。 但这三味药材,恰恰也正是修炼《紫气正阳功》的关键。 楚宁紧闭双眼,双手在小腹处结出手印,然后依照着功法中记载的方式吸收药力。 这个过程本应缓慢且枯燥。 但在催动功法的瞬间,楚宁丹府内那滴魔血像是有所感应,忽然一颤。 楚宁只觉周身毛孔猛然张开,宛如化身一尊饕餮猛兽,疯狂的鲸吞着药水中的力量。 不消一刻钟的光景,浴桶中暗红色的药水,光泽褪去,变得浑浊——本应耗去数个时辰才能被吸收的药力,竟然就在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被楚宁攫取。 巨大的能量涌入体内,楚宁的皮肤开始泛红,身子也隐隐颤抖起来。 入定状态下的楚宁并不太清楚外面的异状,他只觉此刻自己的经脉中仿佛有一条火蛇在乱窜。 他尝试着引导,将其灌入丹府。 火蛇虽然蛮横,却敌不过楚宁的意志,二者一番拉扯,终于还是被楚宁灌入了丹府。 一瞬间,灼热的能力与丹府中的灵力交汇。 灵力汇集成一团蠕动的液体,火蛇则将之包裹,就像是锻炉中的炉火,在烧制即将出世的剑胚。 火焰的旺盛与否,将决定剑胚的质量。 …… 灵台的品质,固然与修行者的天赋有关。 但天材地宝的助益,也是可以在很大程度提高修行者的上限的。 在《紫气正阳功》的药浴篇中,就提到许多灵草仙果,可以配以功法使用提高铸成灵台的品质。 只是一来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二来楚宁也手头拮据。 所以他并没有去枯等那些缥缈的机缘,选择使用了最基础的药浴配方。 但考虑到自己魔躯的特殊性,他还将配方中几味关键药材的份量提高了三成。 按理来说,完全足够结出一座合格的灵台。 可如今,时间才过去半个时辰,火蛇中的热量已经消耗大半,但灵力汇集而成的“剑胚”除了表面浮现出了些许暗红色纹路雏形外,几乎毫无变化,距离凝形更是遥遥无期。 可是药汤中的药力已经耗尽。 入定状态下的楚宁并不知晓此事,只是不断尝试催动法门,试图吸收药力,补充火蛇的能量,可几番尝试下来,却并无成效。 他亦不敢中断法门,火蛇一散,未成形的“剑胚”必定爆裂,爆发的冲击力会在一瞬间炸穿他的丹府。 渐渐地,火蛇中的力量已经无法维持“剑胚”的稳定,剑胚开始了颤抖,隐隐有溃散的趋势。 楚宁深知后果严重,不得不调用神识,强行稳住“剑胚”。 但这对他的精力消耗极大,并非长久之计。 他的脸色开始发白,身子开始颤抖,嘴里不住喃喃自语着:“火……” “火……” 只是这时,侯府中的众人早已歇息,无人能听到他虚弱的求救。 眼看着楚宁的状况越来越差,房间中忽然亮起一道红光,一位身着红裙女子凭空出现。 是岳被看。 她看着不住颤抖的楚宁,清冷的眼中泛起疑惑之色。 她曾坠入魔道,即使被封为阴神,也只是稳定了魔性,神智远未恢复。 但她知道,楚宁是她必须保护的人。 “火?”她歪着头,听清了楚宁嘴里微不可闻的呢喃。 即使神智混乱,岳被看也明白,楚宁现在的状态,需要的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某种拥有巨大热量的事物。 可鱼龙城有这样的东西吗? 她皱起了眉头,双眸闭合,一只手伸出,点在眉心。 一层红色的涟漪以她为中心猛然荡开,辐射向整个鱼龙城。 足足十余息的光景之后,她的双眼睁开,似有所感的看向城东方向。 在那里,她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炙热的温度。 “等……等我。”她说道,吐字艰难,像是个刚刚牙牙学语的孩童。 然后,房间窗户骤然打开。 鱼龙城的街道上,一道血色的身影飞驰而过,直扑城外那座玉鼎观而去。 …… 玉鼎观地下,有一间巨大的密室。 密室中藏有一座暗门,直通正玄街的欢宵亭。 此刻正有七八道身影围坐于此。 他们年纪皆在四十往上,最大已年过花甲,身形佝偻,嘴里还不断发出阵阵咳嗽。 众人皆衣着华贵,一看便是大富大贵之人。 而在房间中央,则有一座巨大的青铜炉鼎矗立。 炉鼎四周刻着饕餮、穷奇等凶兽之相,透过镂空的缝隙,可见其中有熊熊火焰在燃烧,隐约伴随着渗人的哀嚎。 同时炉鼎一侧,还有两位道童站着,不断往炉中放入一只只硕大的毒虫。 “楚相全!你怎么办的事!” “让你那乳臭未干的侄儿回到了鱼龙城?害得欢宵亭歇业,这次的迎霄台足足推迟了五日有余!”年纪最长者神情恼怒,一边用拐杖敲击着地面,一边怒斥着对侧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迎宵台是节度使大人在这褚州最重要的产业,我们拉拢的各级官员也全都等着真人的灵丹,本就供不应求,你倒好,任由你那侄儿胡闹,致使炼丹的进度停滞!” “若不是我们今日带来药材,怕是再等上一个月,我们也拿不到丹药?”一位身材臃肿的男人也在这时起身发难。 楚相全身后扶着轮椅的女子闻言眉头微皱,却被楚相全一个眼神安抚下来。 然后,他笑容和煦的看向众人,言道:“我那侄儿能死里逃生,确实是在下办事不力。” “诸位大人息怒,给我些时间,我自会处理干净。” “哼!”只是楚相全话音刚落,一声冷哼就从密室上方传来。 只见身着朱色蟒袍的玉鼎真人在两位道童的陪同下,缓缓走了下来。 此刻的他衣衫鲜艳,皮肤白皙,一派仙风道骨之相。 “这话楚侯爷几天前就已经说过了,可结果呢?” “你那个侄儿开着药铺,把我玉鼎观的香客全都抢走了!” “我看接下来,就得把我这城隍观,也一并拆了!”玉鼎真人语气不屑的讥讽道。 周围的众人似乎极为敬重这位阴神,纷纷起身行礼。 玉鼎真人慈眉善目的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转头看向楚相全,继续说道:“我觉得楚侯爷要是如此胆怯怕事,那这鱼龙城侯爷的位置也就别想了,老老实实回去给你那侄儿认个错,当个闲散公子,安度余生可好?” 面对这般羞辱,楚相全面色如常,耐性的解释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当年我的安排,阿宁是绝不可能回到鱼龙城的。” “他并非愚笨之辈,既然有胆子回来必有所依仗,我是想先弄清这三年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再做下一步打算。” “我已经派人抓到了当年为我办事的家奴,最多两日就会被押到鱼龙城,到时候……” “呵!楚相全你还真是不堪大用,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你竟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玉鼎真人一拂衣袖,打断了楚相全的话。 “无妨,再过两日节度使大人就会亲至,替你解决掉这麻烦。只是这期间你作壁上观,致使王公子被杀、以及让那小子耽误炼丹进度之事,节度使大人责问起来,你可得想好如何交差。” 楚相全闻言脸色泛白,顿时沉默下来。 玉鼎真人见状,也无心再与他多言半句,而是转身笑眯眯的看向其余众人:“幸好诸位还是体谅老夫的,不仅送来了紧缺的药材,解了燃眉之急,范侯爷更是为我寻来了一枚凰血玉,此等暗含一丝凤凰真火神物,让我的药鼎炉火更纯,炼丹的速度也大大加快。” 被提及的老人似觉与有荣焉,起身笑道:“真人为节度使大人尽心竭虑,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还有一个时辰,丹药即可出炉,届时我会让童儿打包好你们的份额,当然……” “与往常一样,也会多出一份,全当我对诸位的一份心意。”玉鼎真人眯眼笑道。 听闻此言众人面色一喜,那位最年长的范侯爷更是神情激动,脸色潮红。 而就在众人喜笑颜开之时,头顶之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有些什么东西撞开玉鼎观的大门。 众人脸色一变,玉鼎真人更是眉头紧锁,回头看向身后大声言道:“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黑暗中数位面覆符箓的高大身影站起,起身走向通往楼顶的甬道。 轰! 只是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一声闷响却从涌动中传来,几位符兵的身子从那处倒飞出来,重重砸在了密室的墙壁上。 众人愈发惊骇,玉鼎真人更是眉目阴沉,他的红袍鼓动,其下发出阵阵窸窣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事物正从他的皮层下爬出…… 而就在这时,一道血光闪过,玉鼎真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女子身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女子身着血裙,目光清冷,浑身阵阵黑气涌动,隐约可见恶鬼之相裹挟其中。 “你……你是何人。”玉鼎真人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他颤声问道。 女子却并不理会他的询问,只是伸手指了指身后那座燃着火焰的炉鼎,用古怪的语调说道。 “你……你好。” “那里面的东西……” “我要了。” 第三十四章 那我是谁? 玉鼎真人这一辈子是遇见过许多不速之客的。 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是所有不速之客中最有礼貌的,但…… 不太多。 因为在说完自己的意图后,她便迈开了步子,旁若无人的走了上去。 “放肆!”玉鼎真人暴喝一声,一只手伸出,摁在了女子的肩膀。 同时衣袖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无数毒虫顺着袖口涌出。 而就在那些毒虫飞身跃起,直扑女子而去时。 女子的体内爆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数十道恶鬼之相从她背后浮现,张开血盆大口,一瞬间,就将那些毒虫吞入了腹中。 然后恶鬼继续朝着玉鼎真人扑杀而去。 玉鼎真人脸色微变,一拂衣袖击退恶鬼,身子退后一步,神情骇然的看着女子。 “你是鬼神!?” “你怎会有如此凝实的肉身?” “你是哪座地界的阴神,为何来老夫的疆域?”玉鼎真人的问题如连珠炮般吐出。 在刚刚交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女子身上的神性气息极为纯粹,绝非魔道鬼修、也不是未得敕封的民间阴神。 甚至在品阶上还隐隐压过他一头。 既同为大夏阴神,自是应该互报跟脚,免得伤了和气。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但偏偏,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很有礼貌,但似乎不太懂规矩。 她听闻玉鼎真这一连串的问题,只是回头皱眉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悦:“你……好吵。” 玉鼎真人:“……” 说完这话,她转身继续迈步,走向那房间正中央的药炉。 “阁下未免欺人太甚!” “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但在鱼龙城还轮不到你放肆!”玉鼎真人怒火中烧,既然对方不识好歹,那他自然也不会再客气。 此言一落,他的衣袍鼓动,无数毒虫如潮水一般从他的衣袍下涌出,铺天盖地直扑女子而去。 同时,他的头颅扬起,张开了嘴,脸上浮出一道道青色的纹路。 鱼龙城方圆十里之地,某些气机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灌入他的嘴里,他脸上那一道道青色符文光芒大作,涌出的毒虫们身形明显大了一圈,气势更盛。 而随着那些气机被牵引,城中夜色明显浓郁了几分,同时城外郊野那些本就长势不佳的庄稼与草木,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衰败了些许。 这是得了朝廷敕封的地方阴神最强的手段。 可以吞纳自己封地内的气运之力御敌。 所以地方阴神之间往往井水不犯河水,除非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自信,不然断不会去别人的地盘上惹是生非。 在气运之力的加持下,这些毒虫即便是六境强者也会难以招架,更何况在这鱼龙城中,他的气运之力源源不断,玉鼎真人很有信心让这狂妄的女子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咦?”女子明显也感觉到了这一次涌来的毒虫与之前有所不同,她轻咦一声,转身回头看来,清冷的眼中闪烁一丝异色。 “呵,阁下似乎不太懂规矩。” “那在下只能勉为其难教教阁下,鱼龙城的规矩可。”这幅模样落在玉鼎真人的眼中,无疑是露了怯,他愈发得意,寒声言道,就要催动毒虫狠狠教训对方。 “原来……” “还可以……这样。”女子却用古怪的发音吐出这样一段话。 下一刻,她的手忽然张开,在玉鼎真人错愕的眼神下,那些加持在毒虫周身的气运之力竟尽数被其剥离,涌入女子的掌心,化为一团青色的能量。 然后,她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玉鼎真人方才的做法。 “应该是……这样?”她喃喃说道,掌心一道与玉鼎真人脸颊上如出一辙的青色符文浮现。 那团气运之力顿时化作数道流光,涌入她背后的那些恶鬼体内。 于是,恶鬼的身形暴涨,扑杀向汹涌而来的虫潮。 “怎么可能!?”玉鼎真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 他是朝廷册封的鱼龙城城隍,对鱼龙城气运的掌控只在楚宁之下。 可女子出手的瞬间,浑身爆发出来的神性以及那对鱼龙城气运如指臂使的掌控力,就好像…… 她才是这鱼龙城的城隍。 那我是什么? 大大的疑惑,涌上玉鼎真人小小的脑袋。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得到气运加持的恶鬼们宛如洪荒猛兽,一个照面便将汹涌的虫潮击溃,然后直直朝他扑杀而来。 玉鼎真人抬手欲挡,但被加持过的恶鬼战力可怕,很快便将他掀翻在地,不住撕咬。 女子歪头看了一会,才想起了正事,转身看向身前的药炉。 只见她伸手放在药炉之上,五指张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涌出,药炉之上浮现数道裂纹。 伴随着一声闷响,药炉炸开。 在那熊熊火焰之中,竟有无数毒虫汇聚在底部。 它们显然处于某种疯狂的状态,眼中泛着血光,不顾烈火的灼烧,啃食着身下的事物,身形也随着进食不断膨胀,直到将自己撑爆。 这时四周的火焰,会将它们碎裂的身躯烧成灰烬,些许诡异的光点在灰烬中升起,涌向半空中的一座悬空的血色莲台状法器。 似乎这就是玉鼎真人炼制丹药的法门。 但女子却并无兴致,她目光在火焰中扫过,很快就发现了她的目标——一枚镶嵌在药炉底部的玉石。 拇指大小,通体血红,内里似乎有一滴血液状的事物在跳动,美轮美奂。 女子走了上去,伸手将那玉石取出。 说来神奇,玉石离开药炉的瞬间,周遭的火焰顿时熄灭,上方那座莲台状的法器也像是失去了力量轰然坠地。 就连那些毒虫们眼中的血光也散去,仿佛畏惧女子一般,朝着四面爬走,露出了其下被它们啃食的食物——竟是一具具七八岁的幼童尸体! 女子对这骇人的场面视而不见。 在将血色玉石放入怀中后,走到了玉鼎真人的跟前,此刻这位鱼龙城的城隍还在被恶鬼撕咬。 女子一个眼神,那些恶鬼如得敕令,纷纷退回了她的体内,她看向衣衫碎裂、满身血痕的玉鼎真人。 “你……你想做什么……” “我可是朝廷敕封的正神……” “在场的诸位,也都是褚州有头有脸的人物!”玉鼎真人显然被吓破了胆,颤声说着,言罢还求救似的看向躲在房间另一侧的众人。 只是那些刚刚还对着他一口一个上神、仙人,极尽谄媚的达官贵人们,听闻这话,只是把脑袋埋得更深,哪里有一人敢出言相帮。 就在玉鼎真人心生绝望之时,女子却是一脸真诚看向他,嘴里吐出两个字眼。 “谢谢。” 第三十五章 百龙铸道 “给你。” 侯府的房间中,一道红光闪过,岳被看的身影出现在了浴桶前。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枚血色的玉石,递了上去。 可是浴桶中的楚宁双目紧闭,身子不住颤抖,嘴里还在反复低声呢喃着:“火……火……” 对于岳被看递来的事物,毫无反应。 岳被看皱了皱眉头,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楚宁,似乎不明白楚宁既然想要这东西,为什么近在咫尺,却又不取。 但很快岳被看就想明白了。 “真笨。”她由衷的评价道,然后弯下身子,将那枚玉石塞入了楚宁的嘴里。 果然,玉石入口的刹那,楚宁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嘴里也不再念叨。 岳被看见状,松了口气,她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身形一闪化作红光散去,却并未注意到,在短暂平静后,楚宁的身躯的颤抖开始不断加剧,周身的皮肤泛起红光,那光芒越来越亮,很快他的整个身躯都变得赤红,皮层下隐隐冒起黑烟,整个人仿佛要燃起来一般。 …… 对于自己在修行上不太有天赋这件事,楚宁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自幼体弱多病,所以阿爷才让他多在读书上下功夫,以期他能通过儒道有所成就。 可如今的他已有大魔之躯,想着灵骨子对此梦寐以求,魏良月言语间也多有艳羡。 他暗觉自己天赋就算再差,经过府司天力量的改造,怎么也应该追平了寻常人。 可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让他对自己那点小小的期望,灰飞烟灭。 他意识到自己在修行上的天赋不能说是低人一等,只能说是一塌糊涂! 一开始运转功夫时,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一口气吸入了太多药力,以至于其化为火蛇,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好不容易将其灌入了丹府,与灵力交融,开始锻造灵台。 接着楚宁总结上次的经验,压低了功法运转的速率,想要稳步吸收药力。 可这下倒好,又走入另一个极端——一丁点药力都无法摄取到了。 而后他尝试提高运转功法的频率,却还是于事无补。 眼看着火蛇之力即将耗尽,远未成型的灵台即将崩溃时。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楚宁最后一次全力运转起吸收药力的法门。 这一次,似乎太过用力。 一瞬间,恐怖到楚宁无法想象的汹涌药力灌入了他的的四肢百骸。 伴随而来的还有剧烈到近乎让楚宁晕厥的痛楚。 如果之前的药力,是一条在他经脉中乱窜的火蛇。 如今这涌入体内的药力,那就是上百条在相互厮杀的火龙! 又是哪里出了纰漏? 运转功法时太过心急?还是打开窍穴时顺序出了错? 楚宁满头大汗,感觉自己浑身犹如置身火海之中,浑身刺痛,头皮发麻以至于让他一时间甚至无法思考。 好在这时,右手的手背上,那道本命魔纹亮起。 丹府中静悬的那枚魔血一颤,一股气息奔涌而出,游遍他的周身,开始修复他被火焰灼伤的四肢百骸。 痛楚稍缓。 楚宁也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魔血可以激发魔躯强大的自愈力,但任何力量都不会是无止境的。 肉身烧毁与修复间循环往复,带来的痛苦还是其次,可一旦魔血中的力量耗尽,他便会万劫不复。 他得赶在那之前,解决掉体内的火龙。 念及此处,楚宁忍着剧痛催动起了功法,试图将那一只只火龙,灌入丹府。 这过程艰难且痛苦。 每次火龙经过窍穴与经脉,都让他仿佛经历了一场剥皮抽骨的残酷刑罚。 终于,第一条火龙,被灌入了丹府。 它涌向未成型的“剑胚”。 靠着强出火蛇数十倍不止的能量,“剑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形。 楚宁知道,这还只是开始,他没有丝毫懈怠,又开始控制着第二条火龙灌入丹府。 接着第三条、第四条…… 当第七条火龙融入丹府之时,伴随着丹府一颤。 一道一人高的青铜立柱出现在了丹府之中,立柱之上覆盖着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密布其上诡异狰狞。 寻常人自是认不得这些纹路的意义,但却难不倒楚宁。 那是魔纹,一道没有任何神意与权柄附着的魔纹。 如果把它翻译成大夏的文字,它只有一个意义——魔! 楚宁并不明白为何自己结成的灵台之上会出现魔纹,但也没去多想,而是抬头看向青铜柱的上方,一道青色的火焰正在跳动。 青炎真火! 楚宁心头一震。 《紫气正阳功》凝聚的灵台,是由其上生成灵炎品阶决定的。 赤、澄、青、蓝、紫,分别对应灵纹、星纹、月纹、阳纹以及圣纹级别的灵炎。 按照书中记载,以楚宁所使用的最基础的药浴配方而言,他最多也只能凝聚出来的星纹级别的橙炎真火。 难不成,其实我的天赋没那么差? 记吃不记打的楚宁暗暗想到。 可周身传来的剧痛却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体内乱窜的火龙有百余条之巨,可如今才耗去七条火龙,他便已经完成灵台的铸就,剩下的火龙应该如何处理呢? 要不……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楚宁的脑海。 他从不惧怕死亡,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只能等死。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便不会有半点踌躇。 只见他再次沉下心神,运转功法,将体内剩余的火龙,一条接着的一条的灌入丹府,然后催动灵台之上的灵炎将之吞噬。 《紫气正阳功》中并未有记载过这样的法门,这完全是楚宁在凭直觉行事。 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灵炎吞噬了火龙,青色的火焰也凝实了几分。 楚宁心头一喜,愈发卖力。 随着一条条火龙被灌入灵炎之中,灵炎也愈发凝实,同时青色火焰也隐隐泛蓝,明显有向着阳纹级的蓝炎真火转换的趋势。 难不成…… 楚宁的心底有了一个同样很大胆的猜测。 他少有的有些激动。 而待到第九条火龙被吞噬的刹那,青色的灵炎完全泛蓝,转换成了蓝炎真火。 体内乱窜的火龙还有过百之数。 楚宁趁热打铁,继续催动法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足足三十六条火龙,被灵炎吸收,蓝炎真火已然化紫,成为了《紫气正阳功》中记载的灵炎的最高形态——紫炎真火! 据说,整个荡玄城,也只有那位一心攀登十三境的城主大人修出过这种级别的灵炎,并且依仗此物,在五境时获得了至高天赐下的圣纹级道种…… 楚宁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有机会拥有圣纹级别的道种。 这简直难以想象。 而比这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他的体内如今还有数量浩荡火龙尚未吞噬…… 如果将这些火龙全部炼化的话,我体内的灵炎会进化到何种地步? 他浑身颤栗得暗暗想道。 第三十六章 小小的也很可爱 “怎么了,小侯爷?” “昨日修行不顺利?”侯府的大院前,武青看着愁眉苦脸的楚宁,关切问道。 楚宁接过武青递来的粥,看了一眼在院中追着一只黑猫上蹿下跳的赵皑皑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难道凝台失败了?”武青见状,心头一惊,声音大了几分。 凝台失败可是一件大事,轻则丹府受损,修为倒退。 重则内腑受损,甚至有人因此暴毙身亡。 “倒也没有……”楚宁苦笑着解释道:“就是结出的丹府有些……” 说道这里,楚宁抬头看向武青:“阿青姐姐,你可知凝台时,会不会有品阶倒退之事。” “品阶倒退?”武青眨了眨眼睛,坐了下来:“这种事倒也不算少见,我们一般称之为灵压回溯?” “灵压回溯?”楚宁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辞藻。 “大概就是境界突破亦或者炼制灵台、本命法器时,灵力足够,让其品质登上某个台阶,却因为修行者本身天赋、体质亦或者其他某些因素的影响无法支撑这样品阶,在最后关头出现品阶倒退的现象。”武青解释道,说完这话,她看向楚宁,似乎猜到了些许。 “小侯爷昨日凝台时出现了灵压回溯吗?” 楚宁点了点头——昨日他本已结出了圣纹级别的紫炎真火,但因为体内的火龙尚存,便又尝试着将剩余的火龙灌入灵台。 随着火龙的灌入,那道紫炎真火体型不断变大,一度甚至超越下方青铜柱的大小,其散发出来的气息,亦是不断壮大。 可就在楚宁以为自己要创造荡玄城的历史时。 在第八十一条,也是最后一条火龙灌入之后,那道巨大紫炎真火却忽然向内坍缩,化作一道米粒大小的灵炎,就连其色泽,也由紫向红,成为了最低级的赤炎真火…… 这种手握金山,一觉醒来,却变成了一枚铜板的感受,哪怕是以楚宁的心性,也不免觉得恍惚。 而武青的解释,更是让楚宁心中最后一丝妄想,也灰飞烟灭。 “嗯。”他面对武青的询问,无奈的点了点头,同时伸出手,那枚米粒大小的灵炎也被他召唤了出来,悬于掌心:“本来一开始还挺大的,品阶也……嗯,反正不低,可最后却变成了这模样。” 修行者根据所修法门不同,凝出的灵台也不近相同,但其品阶高低却是可以通过外放虚像看出一二来的。 武青虽然对于楚宁的天赋早有准备,但看着眼前这枚米粒大小的火焰,以及几乎感受不到的能量气息,武青还是不免一愣。 过了好一会时间,少女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句安慰楚宁的话:“小侯爷,没关系的……” “小小的,其实也很可爱。” 楚宁:“……” …… 吃过早饭没多久,唐万就带着一众府衙官员到来,一同被带来的还有一部分府衙堆积的卷宗。 楚宁早已将之分文别类,同时也贴出告示,让卷入各类名目案件的百姓分批来到侯府。 譬如现在他拿着的,便是关于折冲府多年来强买强卖,兼并土地的卷宗。 而折冲府的手段很简单——以高额的军税压榨百姓,交不上税的百姓自然只能变卖田产,到了第二年,土地减少的百姓,能拿出的银钱自然更少,只能继续变卖田产,折冲府便接机打压价格,逼其贱卖。 如此往复,便成了恶性循环。 为了逼迫百姓买地,对于缴纳不足军税的百姓,折冲府便会将其屋中的青壮以各种理由抓入牢中,一边让其作为劳力为折冲府工作,一边以此威逼其家人卖田卖人。 那日楚宁在鱼龙城城门所见的大批囚犯就是这番恶行结出的恶果。 “我家本有四亩良田,家中日子还算富裕。” “可楚相全代理鱼龙城的第一年,就撤了灵明灯,我那儿媳染病,为了治病在玉鼎观花光积蓄,二年交不上军税,儿子就被抓入了大牢。” “没半个月就被折磨致死,儿媳伤心过度,也随之而去。” “我卖了两亩田才赎回儿子的尸首,将他们夫妻安葬。” “本想着靠着剩下的两亩田,再打些杂工,怎么也要将小鹿拉扯大,这样老头子也有脸去地下见我那儿子儿媳。” “可哪知我明明只有两亩田,却还是要交四亩的田税,加上今年收成又不好,拿不出钱来,折冲府的人就把老朽抓入了牢中……” “若不是那日遇见了小侯爷,我家小鹿……”侯府门前,在众多百姓的包围中,章姓老人抱着怀中的女孩,老泪纵横的说着,想到那日情形,更是一阵后怕,语气哽咽,失声痛哭起来。 怀中的女孩倒是乖巧,伸手为爷爷抹着眼泪,嘴里还安慰着:“没事了阿爷,有小侯爷在,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着名为小鹿的女孩,还偷偷瞟了身前的楚宁一眼,脸色微红。 身后站着的武青洞若观火,不露痕迹的走上前,给老人递来一杯水,同时挡住了少女的目光。 楚宁倒是并未察觉此事,只是从一堆卷宗找到了几个月前,老人入狱时县衙批红的卷宗。 “大夏正武三十一年,七月十一,章家全福,因盗窃折冲府财物被捕,人赃并获,特押入狱。”卷宗纸业很大,但上面却只有草草几句话,便对此事盖棺定论。 “唐大人,说说,当初你是怎么审的这个案子。”楚宁看着卷宗上县尉的盖印,轻声问道。 身后唐万双脚发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侯……侯爷,小的也是被逼无奈……” “你是不知道折冲府的人有多蛮横,他们带来的卷宗,我们这些县衙的人,哪怕过问一句就得遭到一顿拳打脚踢,刘晋被撤职后,前后四个县尉,三个被打残,一个被打死,小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是真的不敢多嘴半句啊……” “我们那县衙说是县衙,可实际上就是个摆设,城中大小事务都是折冲府说了算,我们也就负责盖个印……”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看向哭丧着脸的唐万:“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事和你没关系?” 唐万连连摇头:“天地日月可鉴,此事和我绝无关系。” “都是折冲府干的?”楚宁又问道。 唐万重重点头:“全是折冲府干的!” “好!”楚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唐万一愣,暗觉有些不对。 这时,楚宁身旁的武青放下了手中的笔,将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递了上来。 “那就请唐大人签字画押。”楚宁微笑言道。 唐万回过了神来,这是要让他状告折冲府,他顿时瞪大眼睛:“不是……侯爷我的意思是……” “怎么?唐大人想要翻供?没关系,毕竟刚刚问得突然,唐大人或许有遗漏的地方……”楚宁善解人意的收回了状纸。 唐万见还有回旋的余地,脸色一喜。 却见楚宁提起了笔,问道:“这些卷宗上可都有县衙的盖印,唐大人说不是折冲府做的,那又是何人所为?” “额……”唐万一时语塞。 楚宁却继续说道:“难道是你与府衙的官员合谋所为?” “嗯?”唐万瞪大了眼睛:“不是,我的意思是……” “不是吗?那就是唐大人自己一个人做的?”楚宁又问道。 唐万:“……” “也不对吗?那难道是唐大人……” 唐王忽然站起身子,目光清澈的看向楚宁:“不,就是折冲府做的,我想明白小侯爷,这些事就是折冲府做的。” 第三十七章 我是个好人 唐万此人,胆小怕事,懦弱无为。 但他却有一个很多寻常人没有的优点。 识时务。 此刻摆在他眼前的无非两条路。 签字画押,日后可能会被折冲府清算,死无葬身之地\/ 不签字画押,那就死在楚宁手里,以楚宁的仁厚,他应该能留个全尸。 当然全不全尸,其实唐万无所谓,主要是敬佩小侯爷这个人。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在状纸上按上了手印。 只是还不待唐万松上一口气,楚宁却朝他递来了一本厚厚的账册。 “侯爷,这是?“他神情疑惑的问道。 “这是我前两日整理出来的,三年来折冲府吞并田产的细则。” “哪户人家,被侵占了多少田地,写得清清楚楚,你现在就带着他们去一趟折冲府,让他们把地契按照这上面的记录,归还给百姓。” “哦,对了,记得还得按照这三年来土地的产值,赔偿相应的损失。”楚宁淡淡的言道。 “我?”唐万瞪大了眼睛:“这么又是我?” “小侯爷,你不能每次都让我上啊!” “不愿意去?那也行,那你就好好跟这些百姓们解释解释你这些年为什么不作为。” “或许他们会理解你的苦衷。”楚宁说着,就要收回那本账目。 唐万一愣,侧头看了看此刻围在候府前的众人,其中大半家中都有人因为交不起军税,经他手被关入狱。 以往他背靠折冲府,众人敢怒不敢言。 而现在他们有楚宁撑腰,若是惹得他们不悦,翻出了旧账…… 想到这里,唐万打了个哆嗦,脸上横肉拧成一团,慷慨的言道:“实不相瞒,卑职早就对折冲府的暴行恨之入骨。” “表面我曲意逢迎,实则是为了收集证据,静候明主啊!” “可叹苍天悠悠,不薄于我,终于让我等到小侯爷!” “诸位且随我去,看我今日怎么让折冲府那群的恶棍,血债血偿的!” …… 唐万带着一干衙役,领着近千人的鱼龙城百姓,浩浩荡荡的就朝着折冲府的方向出发了。 “唐大人,我们真的要让折冲府的人交出地契啊?他们能答应吗?”身旁一位衙役小声问道,脸上的神情不安。 唐万同样怕得要死,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跟来的百姓,心底明白,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里,今日要是不让折冲府吐出点东西来,怕是不用等到楚宁动手,他就会被身后这些群情激愤的鱼龙城百姓生吞活剥了去。 “怕什么怕,折冲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前几日本县尉不也把银子要回来了?”他强作镇定道。 “那能一样吗?前几日那是有城隍陪着,折冲府不敢打城隍,还能不敢打我们?”手下的衙役却毫不留情的拆了台。 唐万脸色难看,有些下不来台。 “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一个月才挣几个子,拼什么命啊?”又有人小声提议。 这话一出,众衙役纷纷面露意动之色。 “走个屁走,那份状纸我可签字画押了,你以为折冲府能放过我们。”唐万低声骂道。 一衙役转头看向唐万,幽幽言道:“可大人,我们没签字啊……” 众人闻言,亦纷纷看向唐万。 唐万一愣,面朝前方,神情平静:“我知道,所以我签的是,我们府衙全体官员的名字……” 众衙役:“唐老六!我&¥¥……” …… 才靠近折冲府,一群黑压压的甲士就迎了上来, 为首是参军林雄,他面露凶光,杀气腾腾的盯着唐万,喝问道:“唐万,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折冲府想要干什么?造反不成?” 唐万一干衙役,平日本就被折冲府呼来喝去,心头恐惧由来已久,面对凶名赫赫的林雄,更是肝胆欲裂,一时间竟无一人敢回话。 “怎么?都哑巴了?”林雄眉头紧皱,眼中戾气更甚:“若是没事,将带着你的人,还有你身后这些贱民,给老子滚!” 见林雄转身就要离去,唐万心头一紧,不得不鼓起勇气,掏出那本账单,递了上去,同时嘴里小声道:“我奉……奉侯爷之命,前来收回你们折冲府强占的百姓田产……” “嗯?”林雄一愣低头看了看递到身前的账册,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身材臃肿的胖子。 唐万面对林雄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在脸上堆砌出谄媚的笑容:“都是小侯爷的意思,卑职也不好做,林大人行个方便……” 啪! 话音未落,林雄便伸手一把将那账本拍飞,冷笑着道:“你个酒囊饭袋,以为找到了楚宁这个靠山,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我告诉你,你那个小侯爷蹦跶不了几天了!” “还归还田产?就凭你?!” “我呸!” 林雄说罢一口唾沫就喷在唐万的脸上。 这场面吓得唐万身后的众衙役噤若寒蝉,众多百姓也是脸色泛白。 但唐万却是表现得出奇的从容,甚至他脸上堆砌的笑容都没有因此而有半分消减。 他只是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污秽,然后继续舔着脸说道:“林大人说得对,卑职就是个酒囊饭袋,这些年全仰仗着您的照顾,才能勉强有口饭吃。” “天地可鉴,卑职对你,对折冲府那是忠心耿耿。” “只是如今形势所迫,卑职也没有办法,你就看在卑职为折冲府瞻前马后这么多年的份上,多少给点,卑职也好回去交差!” 唐万出生农户之家,自幼家贫。 废寝忘食,好不容易在大夏十六年,中了举人。 只是他一无家世,二无人脉,在官场中过得并不如意。 全靠着一股机灵劲,小心翼翼的左右逢源,这才混了个九品的县尉。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摸透了这为官之道。 无非就是替上面的背两口黑锅,再让下面的指着脊梁骨骂上几句。 得过且过罢了。 今日他敢来,心里早就有了盘算。 田产,他肯定是没本事要回来的。 但就这么回去,侯爷那边交不了差。 那就只能死缠烂打几句,被折冲府打上一顿,想来只要伤得足够重,小侯爷那边也不好说什么,这一关也就算过去了。 所以,当林雄的手朝着他的脸扇来时,他没有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然后顺势倒地,任由对方将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给你面子?唐万!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 “你就是折冲府养的一条狗,给你吃的,是为了让你更好的看家护院!” “呵,你现在倒好,吃了两口热乎的,就以为自己能上桌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愿意,随时我都能让你死!有的是人争着来给我们做这看家护院的狗!” 林雄满脸戏谑的说道,踩在唐万脸上的脚来回碾动,生生刮下了一层皮,让他的整个脸颊鲜血淋漓。 唐万疼得几乎睁不开眼,正要说些服软之言。 铛! 可就在这时,一枚石子忽然飞了过来。 速度不快,力度也不大。 砸在了林雄的甲胄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雄抬起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却是一个正怒目盯着他的干瘦男孩。 “你胡说!唐大人才不是你养的狗!” “他是英雄!” “我刚刚都听见了,他告诉小侯爷,他跟在你们身边是为了收集你们作恶的证据!” 男孩面对林雄的目光,似乎有些畏惧,但却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反倒大声吼道。 “你们这些坏蛋,害死了我爹!我哥!” “你们等着!唐大人和小侯爷,会替他们报仇的!” 唐万些艰难的在林雄的脚下转过头,看向男孩。 一身粗布麻衣,瘦骨嶙峋,额头上带有一块疤痕。 他好似有些印象,一年多前,一对父子不知何故得罪了折冲府,被殴打致死。 给他们收尸的是个八岁的孩子,年纪不大却犟得要命,朝着闹着要让折冲府给个公道,折冲府的人哪会惯着他,一脚就踹在了男孩的脑门上。 唐万被叫来收拾后事时,男孩昏迷倒在上,额头上的伤口血流如注,眼看是活不成。 他终究不忍,抱着男孩去了医馆,让他捡回了一条命来。 可男孩却还是吵着要给父兄讨个公道,唐万怕他出事,就塞给他了几十文钱,编了个自己要慢慢收集证据的谎话,这才稳住了男孩。 却不想,当年自己的随口一言,似乎被这小家伙当了真…… “哈哈哈!”林雄狂妄的笑声在这时响起,他踩在唐万脸上的脚又用力了几分:“就他?英雄?还收集证据?” 说着,他弯下身子,一把将唐万拎了起来,将他的脑袋扳到前方,直面着男孩。 “来,唐万,当着这小孩的面,你来说说,你是怎么卧薪尝胆收集证据的?” 鲜血顺着脸颊流下,让唐万的视线有些模糊。 同时他感觉到,林雄的另一只手摁在了他的后颈,以林雄四境武夫的修为,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拧断唐万的脖子。 那是很赤裸裸的威胁。 “我……”唐万张开嘴,虚弱的说道。 他当然明白林雄想让他说什么,对于他而言,那些话也并非难以启齿。 无非就是再添一个笑柄,再多几个骂名。 他早已习以为常。 但当他真的张开嘴,对上男孩那明亮的双眼时。 他忽然那些滚瓜烂熟的话,此刻仿佛吊上了千斤坠,他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你唐县尉还真想当这个英雄?”见唐万迟迟不语,林雄耐性也似乎即将耗尽。 他满眼讥讽的问道,捏着唐万后颈的手也用力几分,唐万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胫骨在发出轻响。 唐万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所以他压下了心底那抹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再次张开了嘴:“我哪里是什么……” “唐大人,我来救你!”可就在这时,小男孩却冲了出来,越过身前的衙役,直扑林雄而去。 “找死!”林雄眯起了眼睛,一脚抬起,就要朝着男孩踹去。 一个四境武夫,含怒一击,足以让一个如此瘦弱的男孩当场暴毙。 “城隍大人!你忘了侯爷给你交代了什么吗!?” 可就这时一声怒吼响起,林雄抬起的脚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他转头错愕的看向那声音的源头——唐万。 他松开了提着唐万的手,寒声问道:“你说什么?” 唐万没有回应,只是第一时间抱起了身前的孩子,将他交到了那群还在发懵的衙役手中。 然后,他方才回头看向林雄,嘴里喘着粗气道:“林参军……” “你不会真的以为侯爷会让我一个人来问你要地契?” “你是说?”林雄神情警觉,狐疑的看向四周。 几日前被那位城隍臭骂的记忆又浮上了心头。 “城隍大人与都尉素来交好,不愿与折冲府弄得太过难堪,所以不愿现身。” “但侯爷交代的事,他不敢不办。” “侯爷不喜欢我们县衙这些酒囊饭袋,所以你怎么对付我们都没关系!可你若是真的伤了在场的百姓,你猜猜侯爷是怎么给城隍大人交代的!”此刻的唐万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眯着眼睛,语气阴沉。 林雄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当然知道楚宁是能敕令城隍的,也见识过在那敕令之下,城隍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志行事的场面。 “林大人,这事卑职也是被逼无奈,你打我骂我,卑职全当赔罪。” “但你如果还不交出地契,卑职也就只能按照侯爷的意思,召出城隍大人,届时事情可就难看了!”唐万继续说道,同时迈步朝着林雄走去。 林雄面色阴沉到了极致:“唐万,你少诓我,真以为……” “既然林大人不愿意配合,那卑职只有按小侯爷吩咐做了。”唐万却打断了林雄的话,他转头看向半空,大声道:“请城隍现身,拿下……” “等等!”林雄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他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却终于还是出口言道:“来人,去给唐大人,把地契取来!” …… “大人!我们真的把地契要回来了!” 一刻钟后,众衙役看着眼前两大木箱的地契,皆是满脸兴奋。 唐万亦是神情恍惚。 楚宁当然没有让城隍跟着他,这一切不过是唐万急中生智下想到的应变。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他看见那男孩要遭遇毒手时。 什么明哲保身,什么左右逢源,这些被他践行了十余年的官场准则,在那一瞬间被他尽数抛诸脑后。 或许是因为男孩的身世已经足够悲惨,又或许是因为男孩是这世上唯一认为他是个英雄的人。 总之,他做了个他以往绝不会做的事情。 并且这件事,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折冲府迟早会和城隍通气,这件事很快就会纸包不住火。 单是想到这些,唐万就有些后怕。 可看着此刻正死死抱着他的男孩,他却出奇不那么后悔。 “唐大人英名!” “唐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 “有了三亩田,我娘子就有救了!” 百姓们也回过了神来,纷纷围了上来。 唐万看着众人脸上溢于言表的喜悦,听着不绝于耳的感激之言。 他忽然觉得。 原来做个英雄。 是件这么爽的事情! 第三十八章 见了鬼了 鱼龙城西,背靠着一座高山,山势险要,高耸入云。 但山上却草木稀疏,露出大片黑色的山石。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铁锥,矗立在那里。 故而城中百姓都称其为锥子山。 它横于鱼龙城与云州之间,隔断了两地往来的通道,故而鱼龙城虽与云州比邻,可却只能通过白马林绕道数百里,才能前往。 楚宁的某位先辈,曾试图在这锥子山上开辟一条山路,打通去往云州的通道,以此繁盛鱼龙城的商贸。 只可惜这利国利民的壮举在进行三天之后,就戛然而止。 据说,锥子山上的山石都坚硬无比,三天时间敲坏了百把铁锤,却只砸开了一丈不到的山路,对于当时贫苦的鱼龙城来说,简直是伤筋动骨的损失,也自那之后,再也无人提及要开山铺路之事。 此刻锥子山下的一条小道上,一对男女正并肩而行。 “这条路怎么变成这样了?”楚宁看着身前大片枯死的草木,皱眉问道。 这条路他很是熟悉,可以从城西一直绕道城东。 小时候这里有一片密林,林中常有野兔山鸡,他便喜欢带着武青来此捕捉,只是学艺不精,常常一整天时间下去,却一无所获。 “三年前这里就开始衰败,或许是黑潮潮汐的波动过于强烈引起的。”身旁的武青猜测道。 “黑潮潮汐虽然确实会影响植被的生长,但若是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恐怕鱼龙城中,早已没了活人。”楚宁却摇了摇头。 在沉沙山中他看过许多与魔物有关的书籍与手札,很清楚黑潮潮汐能带来的影响。 武青眨了眨眼睛,很机警的跳开这个话题:“小侯爷,你就这么相信唐万?” 她想了方才在折冲府军营外所见的场景。 “若是真的相信,我就不会暗中跟着了。” “可是……”武青皱了皱眉头:“我说的不是能力,而是品行,我觉得侯爷你似乎很想重用他。” 楚宁抬起的脚步顿了顿,言道:“我觉得他坐在县尉那个位置,两年时间,手上没沾一条人命,其实已经算不错了。” “那小侯爷为何不让城隍跟着。”武青又问道。 玉鼎真人固然可恶,但却也好用。 靠着公侯的身份,驱遣着他,在这鱼龙城中,许多事做起来都方便得多,至少刚刚有玉鼎真人在,林雄决计不敢做出那般出格的事情。 走在前方的少年并未回头,他伸手拨开了前方的杂草:“其实我是想让他跟着的,但……” “从今天早上起床开始,我就发现我的敕令对他失效了。” 武青一愣:“他是鱼龙城的城隍,怎么可能有能力违背你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错愕:“难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看样子九方正神的敕令已经下来了。” 武青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那小侯爷准备怎么做?” 玉鼎真人与折冲府沆瀣一气,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楚宁一回来,先是杀了王参,之后又屡屡让折冲府难堪。 之前还能靠着公侯的身份,拉着身不由己的玉鼎真人做挡箭牌。 而如今玉鼎真人可管辖九方之地,不再受楚宁制约,势必会对楚宁发动猛烈的反扑,更不提他们背后还有一位手握重权的节度使。 武青想到这里,已经暗暗考量该如何和楚宁坦白自己的身份,带着他远走高飞,去九魔山的遗迹另起炉灶了。 走在前方的少年却在这时回过了头,微笑言道。 “同僚升迁,当然得上门拜贺了。” 武青一愣,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二人不知不觉已经绕过那条小道来到了城东的玉鼎观前! …… 玉鼎观甚是气派,通体以雪白的大理石铸成,观前有一排长长台阶,上方的铜鼎上插着三根半人高的檀香,烟气升腾,笼罩观门,远远看去,仿若仙境。 楚宁与武青迈步向上,却见前方的观门后有一位白衣玉面的年轻人从中走出。 他一手捧书,一手握着笔杆,眉头微皱,嘴里还念念有词。 “前朝有臣,姓泰名臼,封以鱼龙,世袭王侯。” “初勤于政,仁德且厚,携妻带子,游于山丘。” “得一莲鼎,中有虫休,虫食禽肉,可诞珍馐。” 隔得太远,楚宁与武青并听不真切那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嘴里究竟在说些什么。 年轻人的心思似乎也全放在手中的书页之上,一边走着,手中的笔在书页上上下翻飞,留下一排排潦草的字迹。 双方就这么擦肩而过,可刚刚走出几步,年轻人忽然眉头一皱,站定身子,手中笔停了下来。 “后食牛畜,腹生金豆,侯自喜之,饲以人肉。” “虫馈人丹,服之延寿,终坠魔道,祭城而……” “而……” 他咬着笔杆愁眉紧锁,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后,终于眼前一亮。 “修!对是修!”他眉开眼笑的这样说罢,低下头再次落笔。 “祭城而修。” “北有龙铮,圣山巍雄,闻此惨殇,刀落泰臼。” “断其罪首,魂飞魄留,遁于阴酆,百年悠悠。” “卷土……” 这一次年轻人思如泉涌,手下笔走龙蛇,在书页上又留下一大串密密的字迹,可他写着写着,却又忽然再次停笔。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只见一对少年少女在那时已走到了道观门前,叩响了门环。 两位道童从内走出,神情冷漠的将二人迎着,走入其中。 年轻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俊俏的脸庞上,两根眉毛越聚越拢,堆成了山丘。 他赶忙将手中的书提至眼前,开始一页一页的注视上面的内容。 一遍之后并无所获,年轻人却并不信邪,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玉鼎观的台阶上,从第一页开始,手摁在书页上,一行行的重新审阅书上的内容。 许久。 当年轻人在第七次通读书上的内容后,他似乎终于确定了某些事实。 他的双眼瞪得浑圆,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惊呼道。 “见了鬼了……” “为什么会蹦出两个不该出现在故事里人!” 第三十九章 实在忍不住 经过数次扩建,如今的玉鼎观占地广袤,气势恢宏,已是整个褚州数一数二的阴神道场。 才踏入门中,脚下便出现了一条由汉白玉铺就的绵延,绵延向前,直通远处的大殿。 观中烟雾缭绕,更甚门外,整个观中似乎也因此弥漫开来了一股香气\/ 浓郁、甜腻。 初闻尚可,置身久了便觉烦闷不适,甚至有些让人作呕。 武青捂住了鼻子,看了看四周:“怎么今日这玉鼎观,一个香客都没有。” 玉鼎观香火鼎盛,不止鱼龙城中求药的百姓,周遭城镇也不乏有香客慕名而来,其中更有不少达官显贵,平日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今日这般冷清,还是头一次见到。 “刚刚在观门口,我就已经告诉过二位,师尊昨日忽生感悟,今日要闭门谢客,潜心修炼。也就是侯爷亲至,师尊方才网开一面。”走在前方的道童开口言道,他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可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很会说漂亮话,刚刚我们进门时还看见了个书生从你们观中走出来。这就是你所谓的闭门谢客?”武青打趣问道。 “客人莫要胡说,今日我从一早就守在观门,除了客人与小侯爷,从未见过其他人,更没有见到什么书生。”那道童语气不悦。 楚宁闻言抬头打量着他,小道童头戴白玉冠,身着青色道袍,背后还绣着一个造型古怪的符文。 他的眉头皱了皱眉头,那道纹路似乎有些像魔纹…… “小仙长,我看你有些眼熟,你是城西面摊杨促的儿子?“楚宁忽然问道。 这段时间以来,楚宁接见了许多鱼龙城的百姓,听他们诉说冤屈,其中有些人遭遇让楚宁印象深刻,杨促就是其中之一。 杨促是个年过五十男人,为人憨厚,靠着在城西开的一家面馆为生。 他与妻子孕有两子,大儿子因病早逝,夫妻二人就把对大儿子的亏欠全都弥补在了小儿子杨淮的身上。 两年多前,玉鼎观初立,在鱼龙城招收门徒,开出的报酬丰厚,同时还承诺玉鼎真人会亲自教授孩童修行。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了给儿子谋一个好前程,杨促夫妻二人一狠心,掏出了半生的积蓄,贿赂负责挑选弟子的折冲府官员,终于是将儿子送入了玉鼎观。 本以为从此之后,自己的儿子就有了鱼跃龙门的机会。 但没过多久,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他们那个素来活泼的儿子,渐渐变得沉默寡言。 每月归家休息的三天时间里,常常与夫妻二人一句话都说不上。 起先他们还以为是孩子不适应玉鼎观中的生活,可到后来,杨淮的状况却越来越差,时常漫无目的在院子一边游荡,一边念念有词,一旦夫妻二人招呼他,他就会异常暴躁,甚至指着二人恶毒咒骂,说什么二人是在坏他修行,是孽障。 同时,他渐渐不再喜欢熟物,据杨促说,有天夜里他起床,看见杨淮咬死了自家养了六年的狗,正抱着他像野兽一样啃食。 这些种种,都把夫妻二人吓坏了,他们想要阻止儿子再去玉鼎观。 杨淮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打伤了夫妻二人,逃了出去,也就是从那天起,杨淮再也没有回过家,夫妻二人壮着胆子上门要人,却被玉鼎观的护院打得浑身是伤,而杨淮从始至终都只在一旁冷眼看着,未有出言制止半句。 杨促的妻子无法接受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如此对她,从那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 而这些并非个例,鱼龙城中如此遭遇的孩童,前后加在一起有近百之数。 …… 面对楚宁的询问,前方的道童脚步并无停滞,只是声音淡漠的应了一声:“是。” “你娘为了你的事得了癔症,你爹也整日以泪洗面,他们都希望你能回去,你知道吗?”楚宁又问道。 这番话似乎对杨淮有所触动,道童的脚步在那时停住。 好一会后,方才道:“当初那般打杀,他们二人竟然还活着?还真是命大。” “嗯?”楚宁与武青闻言皆是一愣,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听闻父母的惨境,竟是这般反应。 而不待二人回过神来,前方的道童忽然转身回头看向二人。 此刻,他那本应天真无邪的脸上,却满是怨毒之色,阴森苍白,宛如恶鬼。 “师尊说过,修道之路,本就是一路除魔。” “他们二人既然铁了心要阻我得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亲自除了这魔障!” …… 玉鼎观的大殿中,烛火幽冷。 玉鼎真人身着朱红蟒袍,坐于神像之下,两侧身旁近百位身着道袍的童子分立两侧。 他们的脸色苍白,神情木楞,立在那处一动不动,远远看去不似生人,反倒更像是两排灵堂上摆放的纸人…… 而坐在中央的玉鼎真人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场面,他的目光扫过两侧的孩童,面露笑容,仿佛是在欣赏两排即将出世的伟大杰作。 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 而这样的好心情,其实是很难得。 自从那个小侯爷回来以后,他可谓诸事不顺。 先是受制于他,被其像家犬一般命令着做了诸多他不愿之事,在鱼龙城的百姓面前颜面扫地。 而后,又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个阴神,品阶极高,不仅抢夺他在鱼龙城的地盘,昨天还打上门来,抢走了价值连城的凰血玉! 那可是真凰圣山六十年才能产出三枚的顶级至宝,只有圣山圣子才有机会获得,佩戴在身,助益修行。 他那一枚,还是因为某位圣子夭折后遗失,几经转手最后落在了节度使大人的手里,借于他使用,据说如今真凰山还在四处追查此物的下落,甚至放出话来,谁能找回此物,追溯到杀死圣子的真凶,真凰山不仅赠与他那枚凰血玉,还愿意让门中的一位圣女与之成婚! 好在有当时在场的众人为他作证,倒是让他没有受到过多的责罚。 而近日一早,他日思夜盼的九方正神的敕令终于送到,他终于不用再受楚宁制约。 那位小侯爷似乎也明白这背后的意义,一早便上门求见。 玉鼎真人大抵已经可以想象待会他走入大门时,跪地求饶的场面。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期待,抬眼盯着殿门方向,算算时间,那位小侯爷应该快到了。 吱呀——! 这时殿门发出一声闷响,缓缓打开,一个圆润的球状事物从外缓缓滚入殿中。 玉鼎真人一愣,定睛看去,却是他座下的一位童子,被脱下衣衫,用袜子塞住了嘴,手脚并绑的扔到了他的跟前。 看起身上大片紫青,显然是遭了不少罪。 而楚宁与武青则在这时,迈步而入。 “楚宁!你这是干什么?”玉鼎真人勃然大怒,从座位上猛地坐起,怒目喝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看向地上那个道童,面露歉意,诚恳说道。 “对不起,实在没忍住。” “这家伙和你一样……” “太欠揍了。” 第四十章 那现在呢 大殿幽暗,只有打开的殿门处射入了一缕光线,照亮了玉鼎真人的半张侧脸。 珠帘下,他的脸色苍白且阴沉,瞳孔中似有古怪的符文亮起,又隐去。 “楚宁,看样子,老夫高看你了。”他强压着怒火,沉声说道。 楚宁并不理会,只是迈步走入大殿,举目四望,神情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殿宇。 “青官木,是镇魂养魄的佳品,富贵人家常用其打造棺椁,据说价值不菲,一口上好的青官棺椁,售价起码十两白银,真人这个怕是得奔着千两去了?”楚宁伸手抚摸着身前大殿的立柱,嘴里啧啧称奇。 然后又目光一转,看向神像下方摆着的三口香炉。 他面露异色,走了上去:“阿青姐姐,你再看这个炉子。” “青纹透红,通体明泽,是上好的青纹铜,这种金属极难获取,百斤的灵纹铜才能烧制出七两不到,韧性极强,而且拥有相当不错的灵力传导能力,许多墨甲内部的关键元件都是用此物制造,用来做香炉却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武青不通此道,听得迷糊,但能听楚宁说话,便觉开心,故而一脸认真。 “楚宁!”只是一旁的被无视的玉鼎真人显然就没有这般心境,他身上的衣袍鼓动,咬牙切齿的就要发难。 “这神像?”可话才出口,楚宁却又抬起了头,看向大殿中那座一丈高的神像,双眼放光:“这难道是灵穹玉?” 说着,似是见猎心喜,他有些按捺不住的伸出手,抚摸着神像上的纹路:“相传此物蕴含天然灵脉纹,表面光泽,内部纹路却如星轨交织,能与神灵残存的神念共鸣,使塑像更易承载香火愿力。” “就是太大了……” 说到这里,楚宁皱起了眉头,双手抱负胸前,神色苦恼。 “楚宁!你太放肆了!你可知本尊如今已是……”玉鼎真人怒不可遏,在那时拍案而起。 “那就只有从这里动手了。”楚宁自语说道,伸手朝着那座神像比画了一下。 然后他抬头,看向屋顶:“皑皑。” “好咧!” 只听大殿的屋顶上传来一声甜美的回应。 砰! 屋顶被重力砸开,露出一个窟窿,无数碎木落下,殿中童子被其惊吓,纷纷发出尖叫,四散躲避,玉鼎真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宁今日上门不仅不是负荆请罪,竟然还敢对他这个朝廷册封的九方正神动手。 他摸不清虚实,出于本能,也是身形一闪,避开了从房顶砸下的碎木,同时抬头神情戒备的看向那处。 只见那处一道娇小的身影一跃而下,伴随着一声闷响,踏碎了地面两块名贵的大理石板,重重落地。 “楚宁,你好慢啊!” “这么久才到,我待会还要回去抓墨球呢!”赵皑皑皱着眉头满脸不悦的说道。 她口中的墨球是一只经常在侯府出现的黑猫,她喜欢得紧,只可惜黑猫似乎有些怕生,每次见了赵皑皑都东躲西逃,两个小家伙经常在屋顶你追我赶,闹得鸡犬不宁。 “在折冲府耽搁了一会。”楚宁歉意言道。 “那就动手。”赵皑皑则双手握拳于胸,看向玉鼎真人,一边迈步向前,一边上扬嘴角,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 “我还当你请到了什么了不得帮手,原来是那日的手下败将,本尊如今已是朝廷敕封的九方正神,不受你的制约,就凭她,你觉得能是我的对手?”看清了赵皑皑的模样后,玉鼎真人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放声大笑道。 “真人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楚宁却是赶忙解释道,眼神清澈,语气诚恳。 “不是?”玉鼎真人看了一眼头顶的窟窿。 “皑皑性子急,真人莫怪。”楚宁又解释道,说着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递了上来:“今日一早我就知道了真人被封为九方正神的消息,所以准备这个礼物,赠与真人,想来真人用得上。” 楚宁的态度倒是让玉鼎真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的接过了木盒,掂量了一下,份量不轻。 他不免面露异色瞧了楚宁一眼,暗道这家伙莫不是真的来登门谢罪的? 虽说他早已对楚宁动了杀心,但毕竟时机尚不成熟,若是这谢礼份量足够,他倒是可以与之在虚与委蛇一番, 念及此处,他将木盒打开,定睛一看,却是个手掌大小的原木。 材质普通,看不出来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是何物?” “木头啊。”楚宁理所当然的应道。 “有何用处?”玉鼎真人又问道。 “大用。”楚宁斩钉截铁的言道,同时迈出一步,走到了玉鼎真人的跟前,伸手指向那块原木说道:“你看,这上面一块,纹理清晰,可做头颅。” “两侧凸起部分,神韵十足,正好作真人的两只广袖。” “下面嘛……是被老鼠啃了一块,但多打磨一下,做个炼化宝座,问题不大。” 楚宁说得一脸认真,玉鼎真人的脸色却渐渐阴沉,显然眼前这个家伙是在耍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用自己最后一丝耐性沉声问道。 “神像啊。”楚宁说道:“真人获了九方正神的封号,难道不配有一个神像吗?” “这块原木可是我在侯府的柴房找了足足一个时辰,才为真人寻到的。” 楚宁这话说得一脸认真,一旁的武青却皱起了眉头,神情忧虑——她记得这块木头是刚刚在路上楚宁随手捡到的。 小侯爷以后会不会在外面养了小娘,也回家这么骗我。 他这么会撒谎,我肯定没办法识破。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可以被小侯爷骗得团团转,又觉好期待呢? 啪! 可惜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玉鼎真人丝毫没有幸福之感,一手便将那木盒扔在了地上,此刻他无比确定眼前这个小子从头到尾一直在戏耍自己,他浑身的衣袍鼓动,强大的气息奔涌而出,在大殿中涤荡。 “我堂堂九方正神,自有金身宝像,何须你这枯藤朽木!”他指着楚宁的闭嘴高声骂道,眼中杀机于那时几乎凝成了实质。 面对如此杀气腾腾的玉鼎真人,楚宁却只是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嘿! 玉鼎真人还未理解楚宁何意,身后却传来了赵皑皑的一声娇喝。 只见她猛地跃起,右手之上锋利的爪子寒光闪烁,猛地一挥。 下一刻,在玉鼎真人错愕的目光下,那座他化大价钱铸就的神像腰身便出现了一道平整的切口,上身脱落,重重砸在了地面,扬起尘埃密布。 同时楚宁的声音也幽幽响起。 “那现在呢?” 第四十一章 一锅软饭 “怎么样?楚宁?” 神像倒塌后扬起的尘埃散去,赵皑皑一跃落在了只剩半截的神像上,扬起脖子,得意的问道。 楚宁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半截神像,微微皱眉。 原本的神像是玉鼎真人盘膝坐于莲花之上,上窄下宽,楚宁本欲将之斜切下来,上半身给岳被看立像,下半截给赵皑皑立像,斜切凸起的部分正好可以做成仰起的虎头。 “不太好。” 他走上前去看着下方的半截神像平整的切口:“虽然也能打磨出来,但会浪费很多玉料……” “这样吗?”赵皑皑低下了头,有些失落,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楚宁见状,于心不忍,正要出言安慰。 “楚宁……”而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公侯不假,但这玉鼎观,是我的道场,岂容你如此胡作非为!“ “你毁我庙宇,拆我神像!单凭这件事,我就可以向朝廷参你一本,剥去你的公侯之位!“ 面对玉鼎真人如此气势汹汹的责问,楚宁眨了眨眼睛:“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这块地是你的吗?“ “哈?“玉鼎真人一愣,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楚宁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看了一眼周遭那些道童:“在鱼龙城开宗立派,招收弟子,有向县衙报备吗?“ “嗯?“玉鼎真人的脸色渐渐难看。 “没有县衙批文,私兴土木,属于非法搭建。我有权拆除,且没收建筑内所有财物。“ “没有县衙报备,私自招收弟子,属于聚众寻衅。我亦有权遣散。“ “所以……“楚宁说着,伸出了手。 玉鼎真人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楚宁的手中正拿着那块被他扔掉的木头。 “拿上这个,你可以走了。“楚宁催促道。 玉鼎真人:“……“ 莫说是玉鼎真人,就是武青也没有想到自己小侯爷,竟然会以这般简单的理由,就要将一位九方正神扫地出门。 荒诞滑稽,可在楚宁一本正经的说来后,又莫名的合情合理。 “呵呵……“ 就在这时,玉鼎真人忽然肩膀耸动,发出一阵轻笑声。 楚宁的心思却已然不在他的身上,他先是看了看那香炉:熔炼之后,起码能有百斤青纹铜,可以用来实验宋先生书所着墨甲了。 然后他又看向大殿四方的四根巨大青官木:依照《养鬼录》中记载,可以制成铸魂牌、养魂幡,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合适的鬼物…… 嗯,又有些想褚兄了。 哐当! 这时一声闷响传来。 殿门骤然闭合,殿中光线骤暗,道童们纷纷转头,目光死寂,看向楚宁。 “你找死!”玉鼎真人猛然抬头,嘴里爆喝一声,同时一手伸出,指生利爪,裹挟着幽绿色的灵力波动,直直去向楚宁的面门。 楚宁的双眼眯起,他自然不会认为玉鼎真人会这么简单的妥协,激怒他只是为了让他露出更多破绽。 他的袖口下一手伸出,灵台上的灵炎跳动,魔血运转,便准备硬撼玉鼎真人的攻势。 他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自己全力施展下,到底有多少战力。 “楚宁!小心!”可这念头刚起,一道娇小的身影就拦在了他的跟前。 只见赵皑皑双手交叉于胸前,背后一道猛虎之相浮现,加持在她的身躯上。 二者相撞的瞬间,赵皑皑的脸色泛白,周身激发的白色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玉鼎真人掌心的绿色气息消融、腐蚀。 “哼!手下败将,也敢螳臂当车!”玉鼎真人面露冷笑,轻声嘲弄道。 同时目光越过赵皑皑,看向她身后的楚宁,眼中杀机奔涌:“楚宁,我本想留你一命,待到我日后大事完成,再慢慢收拾你。” “只可惜,你一心求死,非要老夫今日杀你!” “老夫就成全你!” 玉鼎真人这般说罢,殿中那些道童眼中的光芒变得呆滞,泛起阵阵幽光,嘴里开始发出一声声古怪的呢喃:“厄弥!” “厄弥!” 声音从低沉到高亢,语调从平静到狂热,仿佛是在颂唱着某尊神灵的真名。 他们的身上也随着这样的颂唱,飘出缕缕灰色的事物,玉鼎真人掌中的绿色能量随即猛然暴涨了几分。 赵皑皑的压力陡增,脸色愈发难看。 …… 武青眯起了眼睛,看着玉鼎真人。 杀小侯爷? 老东西,你该死! 少女的脸上浮出一模怒气,她的一只手深处,轻转手腕处的玉镯,双眼顿时泛白,身下那道影子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在地面蠕动,涌入了赵皑皑的影子之中\/ 同时另一边,侯府的院子中。 身形飘渺的红衣女子,正跟在一个老人的身后,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提着一袋子草药,来到了柴房中,打开锅盖,一边往里面加着药草,一边嘀咕着:“得大补,小侯爷还得大补。” 红衣女子歪着头,神情疑惑。 而就在这时,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眼中泛起一抹凶光,看向城东方向。 然后,她的身形一闪,化作流光直奔那处而去。 …… 赵皑皑只觉浑身剧痛,眼前这个鬼物修为明显在她之上,她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依然无法抵挡对方激发的诡异能量。 但她却没有丝毫退避的想法——她的身后是楚宁!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她都对付不了的人物,楚宁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只会躲在女人后面的废物!你以为看她一人就能保住你吗?今日本尊就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代价!“玉鼎真人看出了赵皑皑已是强弩之末,他脸上的笑容更甚,冷笑着这般说道,同时更加卖力催动这体内的灵力,想要一击致命,击溃眼前的少女。 赵皑皑闻言,顿觉怒火中烧。 楚宁是笨了些,也有些呆,但他会看书,会看很多书,懂很多她不懂的东西,她绝不允许旁人这么说他! 她心生怒火,那一瞬间,她忽觉,自己周身涌出数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她抬头怒目看向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的身躯一颤,不是被赵皑皑唬住,而是在那一瞬间,他从赵皑皑的脸上看到了三张截然不同,但却带着同样滔天怒火的脸。 那三张脸在那时同时怒吼道! “你!” “放!” “屁!” 三股强大的力量一股脑的朝着玉鼎真人倾泻而来。 巨大的能量让玉鼎真人猝不及防,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猛地倒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这位九方正神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小子吃的不是一碗软饭,而是他娘的一锅软饭! 第四十二章 相见 巨大的力量轰击下,玉鼎真人的身躯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大殿的墙体上。 墙面轰然倒塌,玉鼎真人的嘴里亦喷出一口黑血。 当他再次站起身子,灵体明显虚化了很多,楚宁甚至可以透过他的身躯,看见身后的残垣。 “别放过他。”楚宁眯起了眼睛,这样说道。 赵皑皑不疑有他,飞身一跃直扑玉鼎真人而去。 玉鼎真人面色煞白,寻常人眼中,是赵皑皑孤身迎战,可在他的眼里,却能清晰的看到侧面一道红色的身影正在逼近,脚下一团黑影也在蠢蠢欲动。 偏偏他虽为九方正神,可此地有楚宁坐镇,他调集不了半点气运加持。 “救我!否则,你们也得跟我陪葬!”他忽然朝着空中大吼道。 …… 鱼龙城,城西一处偏僻的小木屋中。 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躺在床榻上,他的四肢与脖子都绑着厚重的铁链,将他的身躯牢牢的固定。 他的脸上青筋暴起,神情狰狞而痛苦,皮层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蠕动,让他如遭万蚁噬心之痛。 可每次他想要挣扎,锁着他的铁链就会缩紧,让他动弹不得。 如此周而复始,他的手腕与脚踝处,已经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一些地方甚至隐约可见白骨。 床榻旁,一位形容邋遢的男人蹲坐在地,手握瓷瓶,小心翼翼的接着从年轻人伤口处流出的鲜血。 他的神情专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滴滴娇艳的血液,对于年轻人的痛苦漠不关心。 而在他的身后,一间房门打开,里面三个简易的药炉正冒着烟气,左侧的墙壁上摆满了各种药草,上方的木架上,一个个琉璃瓶中,装着一只只模样古怪的虫子。 另一侧则是一个书桌,堆满了各种手稿,其中一部分还散落在地。 忽然,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握着瓷瓶的手忽的一颤,瓷瓶落地,摔得粉碎,里面的鲜血四溅。 他赶忙起身,拉动了脚下的机关,药炉下的火焰骤然熄灭,同时房门合上,与墙壁几无缝隙,根本看不出那里存在一个木门。 然后他这才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血色的琥珀,微作犹豫,便将之捏碎。 …… 赵皑皑气势汹汹的扑杀向前。 可就在那一瞬间,玉鼎真人的体内却骤然爆出一团黑气,下一刻,他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大殿中。 扑了个空的赵皑皑有些迷茫的看向四周,神情疑惑:“死了?” “是某种移魂转魄的法门。”武青走了上来,说道:“许多魔道鬼修都会拥有这般保命的法门,将自己的魂魄本源寄宿在某些法器上,交予信任之人。” “一旦遇见危险,对方捏碎法器,他就可以一瞬间遁出十里,甚至百里之地。” “不过这种法器,需要以生人魂魄炼制而成,极为阴毒,想不到他堂堂阴神,竟然也会有这等邪性之物。” 赵皑皑闻言,面露恍然之色,一脸崇拜的看着武青:“阿青姐姐,你懂的真多。” 武青心头一跳,暗觉失言,赶忙看向一旁的楚宁,却见对方也正眉头微皱的盯着她。 她愈发不安,又忙解释道:“只是恰巧在书中看过这些记载,随口一说,不见得真是这样。” 说完这话,她又小心翼翼的看了楚宁一眼,见对方收回了目光,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 楚宁的心中确有疑惑。 他看出了赵皑皑方才逼退玉鼎真人,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 透过本命魔纹,他可以很清晰的感知到岳被看的出手。 但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一股很陌生的气息。 会是谁在这时出手相助呢? 楚宁看了看身前正一脸耐心的与赵皑皑解释移魂转魄法门的武青。 嗯……那股力量气息阴冷,阿青姐姐温柔体贴,断不会是她! 他暗暗想到。 可这鱼龙城中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又愿意帮助自己呢? “师尊!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师尊!请带徒儿共赴大道啊!” “师尊!没有你,徒儿可怎么活啊!” 正疑惑间,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骤然响起,那群道童此刻一个个如丧考妣,趴在地上嚎嚎大哭。 场面一度甚是嘈杂,直吵得三人耳膜发颤。 “这群家伙……怎么处理?”武青看向那群道童,眉头微皱。 “让唐万带人过来,把这玉鼎观的东西运回侯府,嗯……这群孩子,说到底也是受害者,先安置在侯府。”楚宁说道。 “鱼龙城?那污浊之地,岂不毁我道心!” “你们这些混蛋,要阻拦我们奔赴大道!” “那我岂不是要被我爹娘抓回去?我心向道,与那庸碌之辈同处一室,不若杀了我!” 听闻这话,那群道童愈发放肆的嚎嚎大哭起来。 楚宁听着耳畔的哭喊声,嘴角抽搐,又补充一句:“但在那之前,皑皑,先让他们安静一会。” 赵皑皑闻言迈步而出,她扭了扭脖子,看向眼前这群道童,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好啊,本女侠最喜欢教训熊孩子了。” …… 今日的鱼龙城夜里格外热闹。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盛况比起以往年关都不遑多让。 小侯爷不仅帮他们要回了三年来繁重的军税,还夺回了被巧取豪夺的田产,今日更是拆了那座鱼肉百姓多年的玉鼎观。 横在鱼龙城百姓身上三座大山,已去其二。 更重要的是,靠着老侯爷留下的人脉,小侯爷还联系到了一位商行的掌柜,用玉鼎观中拆除下来的昂贵建材,换取了一盏可覆盖全城范围的灵明灯。 时隔三年,鱼龙城的百姓终于可以再次于夜间走上街道。 这不仅意味着他们不用再惧怕黑潮潮汐,更是重燃了众人对未来的信心。 “周先生,此番辛苦你两地奔走了。”看着县衙门前亮起的巨大晶石,楚宁向身旁的老人由衷说道。 周屈闻言连连摆手:“小侯爷这话可就折煞老朽了,这都是老侯爷宅心仁厚留下的善果,老朽不过是跑跑腿,哪里担得起这样的功劳。” 他这话说得倒也无错,玉鼎观的建材虽然昂贵,但毕竟都是使用过的,想要二次使用,又需重新打磨损耗巨大,加上建材运输本身的费用不低,一来一去,商行那边能有的盈利其实不多。 但对方却愿意以一盏覆盖面积如此大的灵明灯作为回报,可想确实是感念了老侯爷的恩情。 “无论怎样,先生也出了不少力,若是有机会,还要劳烦你向那位掌柜转达我的谢意,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来我们鱼龙城做客,我一定好好款待!”楚宁微笑着说道。 老人自是连连点头。 “准备好啦!” 而就在这时,半边脸打着纱布的唐万挤过县衙前密密的人群,一脸兴奋的跑到了楚宁的跟前。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 唐万便朝着街尾方向扯着嗓子大吼道:“点火!” 伴随着他话音一落,街尾初传来一声闷响,几道火光冲天而起,在夜色中炸开,化为绚丽的烟火。 百姓们发出阵阵惊呼,孩童们更是兴奋异常。 这也是那位商行掌柜附赠的礼品,说是为了庆贺小侯爷平安归来的贺礼。 …… 夜色如墨,璀璨的烟花却将天穹撕开道道金痕。 人们抬头,瞳孔中倒映的光影,与夜空中次第盛开千万朵火树银花,相映成辉。 三年来积郁的苦难,仿佛都在那一刻化作迸溅的火星,随着此起彼伏的爆鸣声簌簌坠落。 那样的美景下,楚宁却默默退出了人群,他一路逆袭,来到鱼龙城最巍峨的府门前,敲开了房门。 在一位白衣女子的引路下穿过长廊,来到了一座阁楼。 他推门而入,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斟茶一杯,放于桌前。 听闻响动,他抬头看向楚宁,面露笑容,说道。 “阿宁,你来了啦。” 第四十三 你怎么敢 鱼龙城的老侯爷楚桓,素以仁厚之名,享誉褚州。 但倒退了几十年,老爷子年轻时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曾拜于大将萧远帐下,随着他东征西讨,打得莽州境外的蚩辽人闻风丧胆。 手下皆出自鱼龙城的八百黑甲铁骑更是凶名赫赫,曾立下过八百铁骑夜闯蚩辽营帐,斩敌三千的战功。 只是后来大夏朝廷不堪财政重负,与蚩辽人议和,割让了莽州之地。 大将军萧远心灰意冷,遣散旧部解甲归田。 征战半生的老侯爷楚桓也从此收了刀剑,待在了褚州这一隅之地,过上了游手好闲的逍遥生活。 不过他却从莽州战场上带回了一个女子,与他生下二子。 长子取名北望。 次子取名相全。 长子楚北望天赋平平,甚至有时略显木楞,但胜在宅心仁厚,在鱼龙城也算深得民心,只是奈何天不假年,三十二岁时就骤然离世。 次子楚相全却是自幼展现出了绝佳的天赋,十岁时就拜入了大夏朝的祖庭圣山天乾山。 在楚宁的记忆里,自己这位二叔虽然每隔两三年,才会回来一次,但对自己却还算不错。 他自小体弱多病,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楚相全就会托人带回来几大箱子的药材,只是那些东西熬出来的药汤,又苦又涩,楚宁并不那么喜欢。 后来楚宁蒙学,心性顽劣,他又隔三岔五写信回来,字里行间,满是殷殷期盼与循循善诱。 可五六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只觉这位二叔啰里啰嗦。 再后来就是楚宁父亲病逝,这般大的事,楚相全却并未归来,甚至连书信都未有一封。 不仅如此,之后的两年时间,这位二叔就像是忘记了鱼龙城一般,没有再往家寄一封信,也没有再托人送半箱药材回来。 再次听到楚相全的消息,是从管家胡易卷的口中。 他似乎做了什么很大的错事,触怒天乾山的掌教。 楚宁只记得那段时间,阿爷四处奔走,足足两个月见不到人。 回来那天,楚宁兴高采烈地去城门口迎接,远远的就看见了自己的阿爷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的就是自己那位曾经意气风发二叔——据说他被天乾山废去了修为,是阿爷用光了多年来积攒的人情,才让他留得一条性命。 同样也就是从那天起。 楚宁那个印象里温厚纯良的二叔消失不见了,他的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喜怒无常,侯府中时常会响起他与老侯爷的争吵声。 年幼的楚宁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畏惧他,躲着他。 但五年前,为了支援战事焦灼的云州,年过七旬的老侯爷再次披甲上阵,却在途中遭遇蚩辽人伏击,从此撒手人寰。 楚宁便不得不独自面对自己这位二叔…… …… 多年来关于楚相全的一切,宛如走马灯一般在楚宁的脑海中闪过。 他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此刻对方正微笑着朝他招手,就像小时候某次年关,他匆匆归来,蹲在雪地中朝他招手时那样。 楚宁有一瞬恍惚,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了桌前,坐了下来。 楚相全则侧头看了一眼,那位引着楚宁进门的女子赶忙上前搀扶着楚相全,也缓缓在桌前落座。 “熘鸡脯、荷叶烧、万福肉,我记得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楚相全在那时指了指满满一桌子菜肴,微笑着说道,眼中满是宠溺。 “对了,还有这个羊方藏鱼,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有一次和你阿爷去州府做客,席间就有这道菜,你说好吃得很,回来后闹着还要再吃。” “却不知,这道菜要将整条鱼放进羊肚,烹饪数个时辰,最后却只取鱼肉与汤汁,大把羊肉却只能浪费。” “以你阿爷那个抠抠搜搜的性子,怎么可能做给你,你写信与我抱怨了不下三次,来尝尝。”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场景,楚相全脸上的笑容更甚。 那场面看上去亦格外温馨,像极了一个慈爱的长辈,在用尽自己的心思,迎接自己多年未归的后辈。 但楚宁却面无表情,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楚相全,既不动筷,也不发声。 “怎么?不喜欢?那我让阿璇……”见楚宁迟迟不肯动筷,楚相全又热心的说道。 “阿叔。”楚宁却叫住了他。 “一定要侄儿陪你演一出,叔慈侄孝的戏,我们才能进入正题吗?” 楚相全脸上的笑容在那时凝固,他顿了顿,伸出的想要给楚宁夹菜的筷子,也收了回去。 身后名为阿璇的女子,眉头一皱:“楚宁,侯爷他……” 她的话刚刚起头,楚相全便回头瞪了她一眼,女子自知失言,沉默着退了下来。 然后,他转头再次看向楚宁,将倒好的茶水递了上来:“既然阿宁不想吃饭,那就饮茶。” 楚宁看了一眼茶杯,依然未有伸手。 楚相全倒是并不在意,自顾自的饮下一口,这才又问道:“去过玉鼎观了?” “嗯。”楚宁点了点头。 “密室呢?” “嗯。”楚宁再次点头,今日在拆除玉鼎殿的四根巨大的青棺木时,他便发现了位于其下方的密室。 “有什么感想?”楚相全又问道,目光落在楚宁身上,饶有兴致,似乎很感兴趣楚宁接下来的话。 楚宁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楚相全这种仿佛长辈考教晚辈的语气。 但还是忍着那抹不适说道:“密室被清理过,但做得并不干净,有炼制过尸丹的痕迹。” “还有条被封死的甬道,但估算得出应该是通往鱼龙城的欢宵亭。” “哦?还能看出尸丹?看样子这三年你终于是听了你阿爷的话,开始认真看书了。”楚相全面露欣慰之色。 楚宁眉头紧皱:“我今日来可不是来听你说教的!你若无事……” “如果我告诉你欢宵亭是节度使庞绝的产业,你又有何感想呢?”楚相全打断了楚宁的话。 虽然于此之前,楚宁对此事也有所猜测,可当他真的知道一位节度一州之地兵权的重臣,靠着如此惨无人道的邪法敛财是,还是不免让楚宁暗觉震惊。 “那如果我再告诉你,庞绝靠着欢宵亭之流的产业赚取的银钱,有七成流往北境包括赤鸢山在内的七座灵山与三座圣山的话,你又作何想呢?”楚相全伸出手,手指轻轻敲打着身前的桌面,看向楚宁的目光渐渐阴沉。 楚宁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楚相全伸出手轻点茶杯,蘸了些许茶水,在桌上轻轻画出了两个圆,相互链接,同时说道。 “圣山也好灵山也罢,想要长久屹立不倒,便需要不断培育出杰出的弟子,而培养弟子则需要源源不断的银钱。” “你看,圣山与灵山培育出弟子,送于节度使的军队,而节度使反哺圣山与灵山海量的银钱。” “这是一个已经成型,且牢固的链条,任何试图从外部摧毁这个链条的人,都会受到他们最汹涌的反扑。” 楚宁闻出了味道:“阿叔是想告诉我……” “别急,这还不是最有趣的地方。”楚相全却再次打断了楚宁的话,他再次蘸起茶水,又在那两个圆之外,画出了一个更大的圆。 “大夏天下。”他伸手轻点那个大圆。 “如此广袤的疆土,四面环敌,皆虎视眈眈的觊觎着中原的肥沃土地。他数不清的军队维持他的运转,同时也需要足够多的圣山与灵山抵御黑潮与魔物,你猜他对这个稳固的链条是什么态度?” “你又猜猜,你这个搅黄了节度使在褚州最敛财的聚宝盆的小侯爷,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楚宁默然,他想到过折冲府也好,玉鼎观也罢,背后有节度使的影子,但却从未想过这还牵扯到灵山与圣山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就难怪当初岳家灭门案,会那般草草收场。 而那时,楚相全再次抬头,他看着楚宁,以一种仿佛带着乞求似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你阿爷一样,觉得人命关天,觉得朝廷不会昏庸到如此地步。” “但我告诉你,没人会在乎鱼龙城,就像你不会在乎今天来我府上时,在路上踩死了多少只蚂蚁。” “这三年你过得很不容易?既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那就好好活下去。” “阿宁,离开鱼龙城。” …… “侯爷,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话吗?”楚宁走后,阿璇走到了楚相全的身旁。 楚相全看着楚宁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他和老爷子一个脾气,不会听我的。” “那我们……”阿璇眉头皱起,神情担忧。 “无碍,有我在。”楚相全淡淡言道,收回了目光,然后他的脸色一白,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璇见状心头一紧,赶忙上前,楚相全却摆了摆手,拦下了她,低声道:“那个人带回了?带我去看看。” 二人走出了阁楼,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来到了一处假山前,阿璇弯下身子,打开了一个机关,伴随着轰隆的闷响,眼前的假山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通道。 阿璇推着他,走了下去。 那似乎是一座牢房,灯火幽暗,还未走近,房中便传来了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黑暗中,一个男人被捆在木桩上,周遭似有无数双血红的眼睛亮起,围在他的周身,不断的撕咬着他。 当阿璇推着楚相全走入牢房时,那些黑暗中的生物仿佛在畏惧楚相全,纷纷退去。 男人终得喘息,他激动的看向楚相全,大声说道:“侯爷!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求你放过小的!” 楚相全目光阴沉的看着他,缓缓问道:“刘管家,我平日待你如何?” 那男人显然恐惧到了极点,赶忙说道:“侯爷待小的恩重如山!若非侯爷,小的六年前就死在了那群匪盗手中。” “好!”楚相全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的双眼猛然睁大,脸上浮出一道道青色的经脉。 “既然我待你不薄,那你就好好告诉我!” “当初我让你把阿宁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是怎么敢把我楚相全的侄儿,卖给人贩的!” 第四十四章 铸魂牌 “修行之道,各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小的才疏学浅,就以武道为例,为小侯爷讲解灵力外放之法的使用。” 二日午晌,侯府的院子中,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整理仪容的王大义腰身笔挺的站在了楚宁的跟前。 作为整个鱼龙城,唯一一位四境武夫,此刻他的内心万分激动。 这可是小侯爷啊! 鱼龙城的主人,也是鱼龙城的大恩人! 今日一早,收到武青的消息后,王大义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他翻箱倒柜好些时候,终于找出了当年他被评为赤鸢山第二杰出外门弟子时山门授予那件黑色武服。 这是他这辈子最荣耀的时刻,他到现在还记,那次外门弟子大比,他与吕师兄的那场终极对决,双方你来我往打了足足一个时辰,他才勉强取胜。 但那年评选的规则与往年不同,在武斗之后加赛了文斗。 王大义在这方面的造诣确实差强人意,写了一篇《赤鸢山与我》,遗憾败给了吕师兄的那篇《我的执事父亲》。 也正因如此,他失去了进入内门的资格,不得不回到鱼龙城,靠着开设武馆为生。 一晃二十年过去,那件本可以完美展现他肌肉线条的武服,如今已经有些无法包裹他的身躯。 但他还是决定穿着它去见小侯爷——除了这件见证了他人生最高荣耀的武服,王大义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件衣服能表达自己对小侯爷的敬重。 除此之外,他还特地洗了个澡,又用剩余的时间打了七八遍腹稿,以期能用最好的状态完成对小侯爷的武道授课。 “没关系,我所习的也是武道,不然也不会冒昧请王馆主上门。”楚宁看着眼前比自己足足高出半个头的中年男人,笑着言道。 “不冒昧,不冒昧!能给小侯爷授课,是在下的福分。”他连连摆手道:“那我们开始进入正题。” 楚宁闻言点头。 王大义深吸了一口气,斜眼瞟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武青,对方则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来时武青特意交代过,小侯爷的天赋欠佳,结出的灵台据说不尽如人意,他得循循善诱,免得打击了小侯爷在修行上的信心。 “灵力外放,是每个修行者都需要练习的重要对敌手段。” “此法成就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实战时能爆发出战力的强弱。” “在下修行的是赤鸢山的外门功法《冲山功》,重锻体而轻内力。灵力融于肉身,于丹府中化为血气。” “与人对敌时,只需催动灵台便可将之外放,附着周身……就如这样。”王大义说到这里,眉目一沉,身躯之上顿时弥漫一阵淡红色的血气。 “小侯爷请看!” 同时他低喝一声,他带来的两位弟子立马提起刀刃扑杀向前,直直砍在他的双臂上。 但出奇的是二人的刀刃却无法穿过那层血气,反倒被振飞出去,刀刃上也多出了两道豁口。旋即王大义又迈步向前,来到了一根他自己带来的木柱前,一拳轰出,那腰粗的木头顿时轰然断裂。 “小侯爷,这便是灵力外放。不仅可以抵御攻势,同时也能加成自己的力量。”然后王大义回头看向楚宁,憨厚笑道。 楚宁走上前来,看着王大义周身那层淡淡的血气,心头也是啧啧称奇。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覆盖上这身血气后,王大义的力量有起码六成以上的提升。 “我也试试。”他心头意动,说着便要按照王大义教授的办法,催动体内的灵台——昨日在楚相全的府上,楚宁虽然表面上对于楚相全的话满不在乎,可他心底却明白对方并非危言耸听。 他急迫的想要变得强大,来保护这座他阿爷与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城池。 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可!”只是这念头刚起,一旁的王大义便赶忙叫住了楚宁。 “灵力外放之法,非同小可,初学者应是循序渐进为好,否则若是一口气调集太多灵力,掌控不及,极易伤及经脉,得不偿失。” 楚宁闻言,倒也觉王大义所言无错,便问道:“那王馆主觉得我应该先从何练起。” 王大义在来之前早已做足了功课,针对楚宁的状况也想好了办法。 他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递了过去:“灵力外放,分为数个境界,方才在下那手灵甲护体,是苦修多年的结果,小侯爷天赋卓绝,但也不可好高骛远,应先从这灵覆兵刃开始练起。” 提及此事,王大义不免有些自得,据他所知,四境武夫中能习得一手灵甲护体之人,少之又少。 楚宁接过木棒,却神情疑惑:“灵覆兵刃?” “既是将灵力附着于自己武器之上,用于实战时对阵杀敌。” “小侯爷所习功法与火焰相关,如果能将灵力附着其上,却不灼伤木棍,那这灵覆兵刃的法门就算是入门了。” “好!”楚宁闻言点了点头,当下闭目沉神握紧了木棍,开始尝试催动灵台。 “小侯爷莫急,慢慢尝试,先尽可能少的从丹府中抽取灵力……”一旁的王大义轻声细语的指挥道。 此刻侯府的院子四周也站满了人。 武青与赵皑皑、府衙的官员还有武馆的学徒,他们都满心期待的看着楚宁,那模样倒是比楚宁还要紧张几分。 终于,一丝灵炎被他从灵台上抽取…… 啊!!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声惊呼。 楚宁睁眼看去,入目的景象却让他不免一愣——他手中的木棍被灵炎灼烧,只是一瞬间便通体焦黑,从中断裂…… 他不免皱起了眉头,他明明记得自己在调用灵炎时,已经极为小心,只调用了一丝灵炎,却将木棍烧成这般模样。 “无碍无碍。一回生二回熟,小侯爷第一次尝试,控制不足也是正常的,我第一次时候,比起小侯爷还不如呢。” “小侯爷莫要气馁,我们再来。”就在这时,回过神来的王大义打了个圆场,一边安慰,一边笑呵呵再次递来一根木棍。 楚宁接过木棍,也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在众人鼓励目光下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 “事不过三,小侯爷还是有进步的,至少这次棍子还没烧断……” “万事开头难,我能感觉到这次小侯爷状态明显比刚才好……” “好事多磨嘛,小侯爷明显是找到感觉了,你看这次烧出来的棍子,色泽明显没那么黑……” 在烧毁了第六十七根木棍后,楚宁不清楚自己对灵力的掌控到底有没有进步,但却能明显的感觉到王大义的状态,在渐渐崩溃。 从一开始的和颜悦色,到刚刚的笑容僵硬,此刻的王大义已是面色潮红、汗流浃背。 他知道小侯爷的天赋差,但没想到能差到这般地步。 这灵覆兵刃考验的就是修行者对灵力掌控的细微程度,一般来说一个刚刚踏入四境的武者能够准确的从体内操控出十分之一左右的灵力,就可以确保不伤及兵刃,附着其上。 再勤加练习,对其掌控精确到百分之三左右,就可以完全覆盖兵刃,用于上阵杀敌。 再进一步,精确到百分之一,就可以如他一般灵甲附体。 可以他对楚宁的观察,楚宁每次催动的灵力强度,恐怕已达他体内灵力总和的十之七八…… 毫不夸张的说,以小侯爷的资质,怕是根本不适合修行…… “要不……今天先到这里。”楚宁看着因为过于激动,身上那件黑色武服已经数处崩线的王大义,小声的提议道。 听闻这话的王大义如蒙大赦,赶忙道:“好!修行之道本就讲究一张一弛,不可贪功冒进。” “小侯爷今日进步已经很大了,我晚上回去,再给小侯爷多砍些木棍……” 说罢这话,来时意气风发的王馆主便带着一干学徒逃一般的离开了侯府。 …… 夜色渐深,侯府的院中时不时亮起一阵火光,却又转瞬熄灭,然后冒起一阵黑烟。 是楚宁还在练习灵力外放的法门。 随着有一个木棒被烧成焦炭,此刻楚宁的脚下已经堆满了被木料燃尽后的灰烬。 整整一日的练习,让他也渐感疲惫,可成效缓慢。 他暗暗计算过,第一次催动灵炎时,他调用出的力量是灵炎全部力量的百分之一,一日的练习下来,勉强能精确控制在千分之三左右,却依然还是会烧毁木棍。 恐怕再得将控制灵力的精度提高十倍左右,才能勉强达到王馆主的要求。 唉…… 修行果然好难。 想到这里,鱼龙城的小侯爷不免叹了口气。 接着他又咬着牙练习了半个时辰,直到精疲力尽,这才洗漱一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中的书桌上摆着一块巨大的木料,那是从玉鼎观的青官木上切下的木心,是整个青官木最核心,能量最纯粹的地方。 楚宁这些日子看过很多杂书,里面提及了很多新奇的玩意,让他有些手痒难耐,总想将里面所见的事物付诸实践。 玉鼎观中的香炉虽然是制造墨甲的青纹铜所铸,但熔炼需要特定的炉灶,百废待兴的鱼龙城目前显然是掏不出钱来购买此物的。 用灵穹玉给岳被看与赵皑皑雕刻神像的事,倒是已经安排人在做,也无需楚宁挂怀, 眼下能让楚宁过过手瘾的就只剩下这青官木了。 《养鬼录》中有记,青官木属阴,生长时会吸收太阴精气,故而与亡魂契合。 是制造铸魂牌、养魂幡的绝佳材料,后者工艺复杂,同时还需要其他材料配合,楚宁暂时无法制造。 但这铸魂牌相对简单,可用于温养亡魂,培育鬼卒鬼将。 虽说楚宁眼下没有合适的亡魂作为培育对象,但他毕竟身负府司天的魔纹,日后必然免不了会与鬼物打交道,早些备上总是没错的。 再说了,褚兄他万一…… 第四十五章 幽罗天 铸魂牌雏形的制作工艺相对简单。 无非便是将之雕刻成玉牌的形状,然后根据功效的不同,在纹饰上的处理做出些相应的变化。 雕刻这件事,楚宁并不太擅长。 在沉沙山时,灵骨子有用弟子遗骨雕刻玩偶的变态癖好,为了迎合灵骨子,楚宁也不得不尝试此道,当然他用的是木头。 但他做得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在细节处,对力道以及刻刀的把控。 说到底,这是一个精细活。 可经过一天对灵力掌控的练习,楚宁惊奇的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似乎有了显着提升。 他能比以前更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手中的刻刀也有一种如指臂使的轻盈感。 阿爷曾说过,一法通万法通。 楚宁此刻越发感觉到这句话的份量。 他暗暗想着如果自己能将对灵力控制的精度再提过数倍,那不仅可以做到灵覆兵刃,日后对武器以及其他器具掌控也会相应提升。 嗯,修行果然是益处无穷。 自己才刚刚入门比起寻常修行者还差那么远,便有这等功效,可想那些修行天才该是何等惊艳绝伦。 日后也要加倍努力才是! 楚宁暗下决心,同时手上的活计也并未停止。 很快就雕刻出了一枚铸魂牌的雏形。 …… 当然这只是开始。 铸魂牌的雏形雕刻好后,还需要在其背后雕刻灵纹。 才能引动铸魂牌中的阴气,滋养亡魂。 不同的灵纹功效不同,对铸魂牌中亡魂的带来的成长方向也大有不同。 而一个铸魂牌,最多可以铭刻九个不同的灵纹,也就是说可以给亡魂带来九种增益。 只是灵纹虽然不比魔纹,但也极为复杂繁琐,同时还要考虑不同灵纹彼此的兼容性,所以楚宁衡量自己的能力后,决定只刻下三道最基础的灵纹,全当练手。 分别是养神、锐意、聚煞对应着强健神魂、提升意志以及聚煞养魄三种功效。 但即使如此,楚宁依然耗费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将三道灵纹雕刻完毕。 做完这些,他已是大汗淋漓。 此刻距离铸魂牌完成,还差最后一步——在其正面的两侧刻下祷文,求得幽罗天的赐福与认可。 幽罗天乃是天道化身至高天的分身之一,主管冥河九幽,万物灵魄。 此等铸魂的法器若无他赐福,功效起码下降三成以上。 楚宁本着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回忆起了《养鬼录》中的记载——幽罗祷文,需以蕴含阴气的灵力铭刻,阴气越是纯粹,铸魂牌的品质也就越高。 楚宁修炼的《紫气正阳功》至阳至刚,与此背道而驰,自是不妥。 体内魔血虽然契合阴气之说,但蕴含魔性,恐让鬼物沾染,化为凶物。 念及此处,楚宁不免有些犯难。 正苦恼间,他忽的眼前一亮,暗骂自己糊涂。 “被看姐姐,你在吗?”他看向屋中,低声问道。 “嗯。” 轻柔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下一刻一道红色的身影飘然而至,来到了楚宁的跟前。 七八日的时间过去,岳被看所散发的红色气息已经能覆盖大半个鱼龙城,似乎也是得益于此,她的身躯愈发凝实,气息也比起一开始浑厚了许多。 只是她似乎已经忘记了生前的经历,整个人宛如一张白纸。 此刻她歪着头看着楚宁,目光询问。 “帮我写几个字,被看姐姐,你记得怎么写字?”楚宁问道。 岳被看是阴神之躯,阴气浓郁,显然是最合适的铭刻祷文的人选。 “嗯。”岳被看点了点头,从楚宁的手中接过了那枚木牌。 “这边和这边。”楚宁指了指木牌两侧的位置,又在纸上写好了祷文的内容,递了上去:“就写这个。” 岳被看只是瞟了一眼,便点了点头,旋即将目光投注在木牌上。 只见她的长发忽然扬起,一股阴冷的气机自她体内溢出,双眼泛起森白的光芒,同时那木牌的两侧便开始浮现一个个黑色的字迹:幽罗为证,魂宿此牌;契通阴阳,不悖伦常。 “成了?”楚宁见状心头有些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按照书中记载,完成一个物件的制造。 虽然可能功效不佳,但对楚宁的意义却极为重大。 他有些急不可耐的伸出手,想要看一看最终的成品。 可手还未触摸到铸魂牌,那铸魂牌上却忽然传来一股可怕的威压。 …… 大夏以南,有无数藩国林立的桓界山外,有一条巨大的沟壑,贯穿整个地面,宛如一道巨大的天堑,将大夏天下与对面那方世界生生斩断。 南疆居民将这条巨大的沟壑,称之为天尽隙,意指大夏天下行至于此,便已至尽头。 关于天尽隙那一头到底有什么,藩国中的百姓会告诉你很多不同的答案。 有人会说那里有与大夏天下一般繁华广袤的另一座天下,也有人会说那里是天道化身至高天的居所,更有人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 但无论他们多么言之凿凿,这个问题的答案始终没有定论。 可如果你问他们那道看不到底的天尽隙中有什么的话,所有的藩国百姓都会异口同声的给出一个答案——不夏! 那是藩国语,意为灵魂归息之地。 此刻,天尽隙深处,无尽的黑暗中,一双眼睛忽然睁开。 她仿佛沉睡不止多少个日月,睁开的双眸中泛起些许疑惑。 “府司天已死,与幽冥有关的一切权柄都已被天道收回,为何这天地间还能诞生出一尊不受四方天下管辖的阴神?” 那双眼睛的主人喃喃说道,声音轻柔且魅惑。 “有趣,你这样的存在竟然还敢向我祈求赐福,当真胆大包天。” “不过这方天地安静得太久,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敢忤逆至高天的家伙,这么抹去是不是太可惜了点?” “既然你有这般勇气,那我便予你些奖赏。” “让我想想……” 她这样说着,眼前便浮现出了一枚铸魂牌的虚影。 “养神、锐意、聚煞……” “如此低阶的灵纹,还需我来亲自赐福?嗯……现在的生灵啊,还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养神?什么品阶的亡魂还需担心灵体消散?这么滋养什么时候才能神魂常驻,换一个。” 她此言一落,铸魂牌上名为养神的灵纹开始扭曲,很快便化为了一个全新的神纹——永劫。 然后她又看向下一道灵纹。 “锐意?意志不艰确实难成大事,那就……” 锐意的灵纹化为了神纹——神孽。 “聚煞?煞气这种低级灵力能对亡魂有何益处,再换一个。” 聚煞的灵纹化为了神纹——业海。 做完这些,那双如含星辰的眼睛泛起了笑意。 “小家伙,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我已经开始期待至高天气急败坏的模样了……” 她这样说道,发出一阵轻笑,双眸亦在这时缓缓合上…… 天尽隙也在这时,再次归于死寂。 第四十六章 厄弥降世 那股自铸魂牌上涌出的威压极为恐怖,就仿佛一座大山忽然落下,悬于头顶。 那一瞬间,楚宁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一般,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的脑海除了那股发自灵魂的恐惧外,再无任何念头。 幸运的是那股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几息光景,便又如潮水般退去,若不是此刻那已湿透的后背,楚宁甚至会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你刚刚感觉到了吗?”楚宁喘着气看向身旁的岳被看。 “嗯?”岳被看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 从她那轻松的模样看来,她显然并未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威压。 但楚宁仍然心有余悸,脸色苍白。 “给。”岳被看见状,皱起了眉头,将手中的木牌递还了过来,又不忘嘟囔一句:“你……你小气。” 显然是误以为楚宁是在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归还铸魂牌而气恼。 楚宁闻言回过神来,正要解释,可这时却感觉到手中的事物异常的冰凉。 他注意力被其吸引,定睛看了过去。 只见手中的铸魂牌外观并无什么变化,只是隐隐有灰色的气息流转,这应当是得到幽罗天赐福后的加持。 他又将之反转,打量起背面,上面的灵纹轨迹明显发生了变化,楚宁仔细的看了半晌,却是无法将之与自己在《养鬼录》上所见的任何一道灵纹联系在一起。 应当是铸魂牌在完成的刹那,阴气贯通时产生的力量,让灵纹轨迹发生了偏移。 这种事并不少见,尤其是在新手身上,灵纹雕刻得不够规整、亦或者灵纹轨迹不够清晰都会造成灵纹失效的现象。 楚宁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岳被看似乎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铸魂牌,眼里满是欢喜,却又碍于方才的误会,不好开口。 “被看姐姐,你想要这个?”楚宁问道。 “嗯。”岳被看点了点头。 楚宁笑道:“你如今已是阴神,这东西对你用处不大,不过你驱使的那些亡魂倒是用得上。” “但此物灵纹失效,只有些许温养亡魂的作用,你若是需要,可以等我明日做个更好的给你。” 岳被看眉头微皱,盯着楚宁:“你……很小气!” “……”楚宁有些无奈,现在的岳被看脾性与小孩无异,许多时候反倒需要楚宁哄着她,就像小时候她哄着楚宁一般。 “既然被看姐姐喜欢拿去便是。” 岳被看接过铸魂牌,顿时眉开眼笑,她将之挂在腰间,旋即伸手一指:“进去。” 顿时,她的体内十余只阴魂猛地涌出,遁入那铸魂牌中。 “你……一点点……小气。”然后她看向楚宁,一脸认真的给出了新的评价。 然后身形一闪,化作红光散去。 楚宁闻言不由得面露苦笑,而连续高强度的修行与雕刻带来的疲惫感也在这时如潮水般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倒在了床上,死死的睡了过去。 …… 接下来的几天。 折冲府未有再起事端,被拆了道场的玉鼎真人也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再出现过。 鱼龙城仿佛真的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楚宁让唐万带着一群青壮在城西尝试开垦荒田——虽然折冲府已经归还田产,但这几年因为玉鼎真人肆意吸收鱼龙城气运的缘故,土地收成极差,百姓们想要明年能够日子宽裕,就只能辛苦些多耕种一些田地,然后静待气运慢慢恢复。 楚宁则又尝试做了几个铸魂牌,很成功,灵纹运转也正常,他本想赠予岳被看,可对方却对此毫无兴趣,只是美滋滋的把玩最初的失败品。 大抵是因为,那个铸魂牌是自己的第一个作品,被看姐姐觉得意义重大,看样子我在她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楚宁这样猜测道。 剩下的时间,楚宁怎会在王大义的指导下继续练习灵力掌控的法门。 几天下来,他对灵力精度的控制已经从千分之三提升到了千分之一,虽然还是不能达到灵覆兵刃的“指标”,但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楚宁就很满足了。 鱼龙城中一切似乎都走向了正轨,除了…… “放我出去!” “我要见师尊!” “阻我大道!你们都得死!” 楚宁才走到县衙门口,里面便传来阵阵叫骂声。 “小侯爷!你可算来了!”一脸肥肉的唐万忙不迭的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楚宁问道,今日一大早,他就收到了唐万的消息,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唐万苦着脸道:“这群小祖宗太难伺候了,每天一睁眼不是哭就是闹,张口大道,闭口师尊,你说吵吵闹闹也就罢了,偏偏昨天夜里,有几个家伙还忽然像是得了恶疾一般,浑身抽搐,嘴里叫唤个不停……” 楚宁点了点头,随着唐万走入了府衙的牢房。 一群道童见到楚宁,愈发激动,纷纷冲了上来,隔着铁栏,在两侧不断咒骂:“楚宁,你毁我大道!你不得好死!” “师尊会来救我们的!” “等他老人家回来,一定会把你炼成人丹,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骂得兴起,诸多不堪入耳的话,响彻不觉。 唐万赶忙掏出腰间的长鞭,朝着两侧挥去,嘴里大吼道:“再叫!再叫老子把你们皮剥了!” 长鞭挥动,将道童抓着铁栏的手刮出血痕,吃痛之下,众道童倒也安静了许多,纷纷退回牢房深处,可看着楚宁的眼中依然写满了怨毒之色。 “小侯爷,我觉得这些小兔崽子,应该是中了邪,你可莫往心里去。” “谁不知道你是咱们鱼龙城的大恩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他又一脸谄媚的看向楚宁,讨好言道。 楚宁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道:“带我去看看那几个发病的。” 唐万赶忙应是,领着楚宁来到了最里侧的牢房,随着火把点燃,楚宁看清阴暗狭小的牢房中有七八个孩童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角落。 “这些小兔崽子发起病来六亲不认,逮到谁咬谁,连自己都啃,卑职也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们这么捆起来。”唐万苦着脸解释道。 “连自己都啃?”楚宁一愣,想到了某些事情,快步走了上去。 “可不是嘛!嘴里还神神叨叨的念个不停。卑职只能让周老头开了些助眠的药,给他们灌下去,这才消停了一会。”唐万越说越是委屈。 “念个不停?他们念什么了?”楚宁蹲下身子,打量着一位昏死的道童,眉头渐渐皱起。 “什么弥降世……”唐万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却记不真切。 “厄弥降世。”楚宁却忽然说道,同时伸手拉开了那道童的眼皮,仔细观察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球。 “对对对。”唐万闻言,顿时想了起来:“厄弥降世,祭身成丹,共赴大道!” “小侯爷你怎么知道?”他又不免有些疑惑。 在那日对付玉鼎真人时,这些道童就曾高呼过这个名讳,不过楚宁却没有与唐万解释。 只是又转头观察起其余几位道童的状况。 …… “小侯爷,你这就走了?不再多坐会?”府衙的大门前,唐万一脸紧张的跟在楚宁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肥肉的县尉大人神情略显尴尬,不知为何每次面对楚宁时,他总有一种仿佛自己心思被对方洞穿的局促感。 “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楚宁眯眼笑道。 唐万挠了挠头,这才言道:“小侯爷,不是卑职跟你倒苦水,你是不知道,这些小兔崽子闹腾也就罢了,他们的父母隔三岔五也来我这里堵门,又哭又闹的想要让我把他们孩子放了,我这一边要带人开垦田地,一边又要应付他们的父母,可真是焦头烂额。” “而且这么百来号人,吃喝拉撒全在县衙,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些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再这么吃下去,我这县衙……” 说到这里唐万声音渐小,只是可怜巴巴的盯着楚宁,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楚宁倒也理解对方的苦衷,思索了一会后,说道:“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这些道童的父母那边,我也会亲自去一趟,让他们近期不要来县衙。” “这些道童身上古怪,在没弄清楚之前,不能放,唐大人你得派人盯紧了。” “有小侯爷这句话,卑职就放心了!小侯爷你也放心,卑职以性命担保,只要我唐万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让这些小兔崽子们走出我这县衙大牢!”唐万说着,还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脯。 楚宁笑了笑,没再接话,正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这时,长街尽头传来铁器相击的锐响。 楚宁与唐万侧头看去。 只见街尾处,一只铁蹄踏碎青砖,旋即百余骑甲士手持战旗,破开晨雾,疾驰而至。 大批士卒紧随其后,步伐沉重,犹如闷雷。 他们来到了楚宁跟前,旌旗猎猎,宛如黑云压城。 那时最前方的两骑退开,两位身着甲胄的男子驱马缓缓走上前来,为首之人上下打量着楚宁。 忽的双目圆睁,暴怒喝道。 “楚宁!” “你好大的胆子!” “杀折冲府命官,毁城隍庙宇,聚众谋反,本节度使今日便要拿你人头,以儆效尤!” 第四十七章 赵神机 这段时间,庞绝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一个月前,随着龙峥山那位山主迈入十境,一人一刀,闯入敌阵,连破十二座蚩辽战阵,斩下了两位蚩辽上蛮的头颅。 自此,云州焦灼的战事迎来转机。 大将军邓异领大军配合着失地境内的义军趁机连下数城,不仅将蚩辽人赶出了云州,还夺回了些许幽州失地。 这是三十年来割让莽州,又丢失幽州后,大夏第一次从蚩辽人的手中收复失地。 一时间朝野震动,陛下先是连下两道谕旨,为邓异加官进爵。 紧接着又将其妻母封为诰命夫人,其女更是破例被提为郡主,独享三城封地。 自此,邓异于这大夏朝堂之上,可谓是独享圣眷,风头无两。 而于此之前,云州战事焦灼时,邓异曾多次来信,希望庞绝能组织军队与物资支援云州。 偏偏褚州各方以及庞绝背后那位大人,皆认为云州之战已无胜算,故而对于邓异的求援视而不见。 如今他一纸奏疏将此事呈于陛下御前,朝廷多方责问,让庞绝应接不暇。 他付出了诸多代价,终于算是勉强平息了此事。 也终于有时间,来收拾这个在自己焦头烂额之际,于他的后院放火的家伙。 …… 庞绝带着满腔怒火而来,打定主意要拿下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侯爷,以震慑因为邓异奏疏而骑墙观望的褚州众人。 为此他带来了八百精锐,决心荡平一切阻碍。 只是如此浩浩荡荡的场面,配上自己杀气腾腾的怒斥,足以让着褚州境内,他所认识的每一个达官显贵,当场跪地求饶。 但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后,方才幽幽问道:“你说完了吗?” 那般平静的态度,让庞绝反倒一愣。 “放肆!” “楚宁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你所作之恶,罄竹难书,如今大祸临头,不思跪地悔过,安敢与节度使大人如此说话!”庞绝身旁那位年纪四十出头男子猛然发难,他咬牙切齿的说着,双目赤红,握着缰绳的手咯咯作响,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心头的愤怒。 楚宁侧头看向他,目光审视。 “你是王宣。”虽然从未与之见过,但对方那与王参有五分神似的容貌以及这异常愤怒的态度,让楚宁很轻易的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王宣对此也并不惊讶,他面露冷笑,神情怨毒的盯着楚宁:“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就应该知道,今天你必死……“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后却有一道红光骤然亮起。 …… 庞绝也知王宣对楚宁恨之入骨,倒是并未阻拦对方越俎代庖呵斥楚宁的行为。 这点容人之心,庞绝还是有的。 只是王宣的话说道一半忽然停住,点点炙热的事物也在这时洒在了庞绝的脸颊上,他疑惑的转头看去。 只见一位红衣女子,悬空而立,以手做刀,斜划过王宣颈项,一道血线被拉出,在半空中崩散。 然后,王宣的头颅便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地面。 战马受惊,扬起马蹄,周遭甲士也回过神来,赶忙抽出刀刃,高呼着:“保护节度使大人!“ 众甲士冲杀向前,只是鱼龙城狭窄的街道显然并不适合骑兵作战,那红衣女子身形一闪,一道血气涌出,众人胯下战马发出嘶鸣,冲撞做一团,不少士兵摔下马背,而身后的重甲士兵,因为前方骑兵方正的混乱,也难以上前,反倒让场面愈发的混乱。 作为将领,也作为节度使。 这个时候的庞绝理应喝止众人,调整军阵,但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脑袋一片空白。 折冲府都尉,朝廷的五品命官。 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简直难以想象,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着他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 以至于许久,当身后的甲士在混乱中踩死了两位同伴后,他方才回过神来。 “我还在担心王大人不会回来了。” “幸好有节度使大人,不然以如今鱼龙城事务繁忙的程度,我恐怕近期很难抽出时间前往州府寻他。”同时楚宁的声音传来。 庞绝抬头看去,却见那少年正一脸真诚的看着他。 顿觉荒谬的庞绝眼中终于燃起了怒火,他看了看立在楚宁身后的那位红衣女子,以他的眼界自然是看出了对方的根底——是一只鬼物。 “楚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老夫的面前驱使鬼行凶杀人!” “老夫今日若不杀你,枉负陛下圣恩!” 庞绝头上的白发猛然扬起,他怒目大喝,宛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同时周身浓郁的杀机奔涌而出,背后一头凶兽之相也猛然浮现。 与赵皑皑那唤出的白虎虚影不同,庞绝唤出的凶兽,身形凝实毛发可见,仿佛拥有实体一般。 灵力化形! 那是七境武夫方才有的恐怖手段。 毕竟是手握一州兵权的重臣,若是没有足够的修为傍身,又怎配得上如此高位。 “你杀不了我。”楚宁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轻声言道。 庞绝面露冷笑,他堂堂七境武夫,背后还有八百精锐雄兵,怎可能奈何不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小子,和老夫虚张声势,你还嫩了些……”他狞笑说道,周身气息一凝,就要出手。 可这时,楚宁却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朝着庞绝轻轻一抛。 庞绝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定睛一看,是一枚古铜色的令牌。 左侧写着:从龙有功。 右侧写着:封妻荫子。 中央一排大字:一等公侯。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袭杀朝廷命官,你以为靠着区区侯位,就能逃过此劫?”庞绝不屑说道,看向楚宁的目光中满是嘲弄。 楚宁不语,只是朝着庞绝比划了一个翻面的动作。 庞绝一愣,翻过令牌,看向北面,只见北面上印着四个大字——丹书铁券! 他的双眼顿时瞪得浑圆,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之色。 丹书铁券,是大夏朝廷颁给有大功之臣的免死金牌,持此物,哪怕是谋逆这等株连九族的大罪理论上也可免除一死。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持有此物,被满门抄斩的,在大夏历史上也绝非个例。 但至少,杀与不杀,只有大夏皇帝可以决定,其余人都无权定夺。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很早之前,他就查过楚家的底细,只是个闲散公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朝中出任过一官半职,属于那种早就被朝廷遗忘的边缘人物。 他们到底立下过怎样的功劳,能被赐下这许多王公都不敢奢望的丹书铁券? 要知道,即使是那位如今炙手可热的邓异,也远没有这样的荣幸。 “而且……我觉得你其实现在应该跪下来,比较好。”庞绝还处于震惊之中,楚宁的声音又忽然传来。 有些发懵的庞绝抬头看向楚宁,却见对方指了指令牌的下方。 庞绝几乎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那丹书铁券四个大字之下,竟然还有一排小字。 不似刻印上去的,更像是某位修为高深之辈,以灵力在其之上刻下的。 那排小字是这样的。 身无王爵者,见此牌,如朕亲至——赵神机。 在看清那个名字的瞬间,庞绝一个哆嗦,手中令牌险些脱落。 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大夏那位开国太祖的名字正好也叫…… 赵神机! 第四十八章 长跪不起 “阿宁,离开鱼龙城。” 房间中的烛火明亮,映照在男人苍白的侧脸。 那一刻,他看上去竟有几分卑微。 仿佛一个老人在乞求自己那顽劣的孩子浪子回头。 楚宁费了些力气,才压下这忽然涌上心头的荒诞念头。 “去哪里都好。” “只要你愿意隐姓埋名,从此不再以鱼龙城侯爷的身份自居,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金钱、美人亦或者力量。”男人加重了砝码。 但楚宁却很坚定了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鱼龙城,也是阿爷与阿爹的鱼龙城。” “当然曾经他也是阿叔的鱼龙城。” “我哪里也不会去。” “我会守着他,就像阿爷与阿爹那样!” 他说完这话,站起了身子,转身就要走出房间。 在推开门的刹那,身后却传来一阵破空之音。 他警觉的回身,接住了飞来的事物,定睛一看却是一枚古朴的令牌。 “这是……”楚宁的身子一颤,瞳孔骤然放大。 “老头子在时,我曾无数次告诉过他,我才是继承侯位的最好人选。” “可惜老头子有眼无珠,看不明白。” “既然你活着回来,那我们就好好比试一场,让老头子好好看,当初他的决定是如何荒谬。” “拿着它,这一次我会光明正大的从你手上将它夺走!” …… 几日前的场景在楚宁的脑海中闪过。 以往,他虽然听爷爷提及过楚家的先祖曾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过赫赫战功。 但想着楚家偏安一隅的境况,楚宁一度认为那是爷爷在夸大其词。 直到昨日见到令牌背后的丹书铁券,楚宁方才确定自家祖上是真的阔绰过。 只是不知道中间哪个游手好闲的混蛋,把家业败到如此境地。 而最让楚宁想不明白的是,楚相全手握着令牌这么久,显然是知道丹书铁券的存在的,他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二叔了…… “罪臣庞绝有眼不识泰山!请太祖皇帝恕罪!”而就在这时,身旁一声惊惧万分声音传来。 却是那庞绝跪伏在了楚宁跟前,双手伸出,将令牌递还了上来。 一旁的唐万看得是目瞪口呆,只觉这短短一刻钟不到发生的一切,比他昨天夜里在被窝里看的彩绘话书还要刺激百倍。 庞绝出现时,他想着怎么和楚宁撇清关系。 楚宁杀了王宣时,他在思考上下级的关系到底在不在九族之列。 而现在,当庞绝恭恭敬敬的跪在楚宁面前时,他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跪在楚宁面前,说出那句:“万漂泊半生未遇明主,公若不弃愿……” …… 楚宁回过了神来,他伸手接过了令牌,放入怀中,却并未出言让庞绝起身。 他踏步上前,看向周遭那些同样满脸疑惑的甲士,伸手指去,同时回身问道:“他们不跪吗?” 庞绝低着头,脸上愤懑之色几乎要溢出脸颊,却只能咬牙喝道:“给我跪下!拜见侯爷!” 众甲士不明所以,却只能纷纷下马,单膝跪地。 “聊聊正事。”楚宁依然没有出言要众人起身的意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一旁发懵的唐万。 唐万倒是有几分机灵劲,一溜烟的跑回县衙,招呼起同样一群在县衙门口目瞪口呆的衙役,端来了一张太师椅与案台,以及诸多准备好的卷宗,放到了楚宁身前。 楚宁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在那庞绝的身前坐了下来,配上案台与庞绝板正的跪姿,颇有几分官老爷审讯犯人的架势。 “这是折冲府三年来欠下鱼龙城的欠款,节度使请过目。”楚宁翻出了一份附有欠款名目的卷宗递了上去。 庞绝接过卷宗定睛看去,只见欠条之上写着两万三千两的名目。 “折冲府怎么可能欠下这么多银钱!”庞绝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楚宁。 “上面有折冲府的官印。”楚宁伸手指了指卷宗的末尾,提醒道,同时默默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令牌,放在了案台上。 庞绝:“……” “哦,这里还有折冲府三年租用鱼龙城田地的欠款,共计三万一千两,上面也有折冲府的官印。”楚宁又递出一份卷宗。 庞绝脑袋发懵,忽然觉的王宣这个混蛋这确实有些该死。 他这样想着,咬着牙,压着火气,说道:“既有官印,便做不得假,卑职这就派人去银库为侯爷取来银票,只是数额巨大,恐怕一时半会……” “无碍。”楚宁甚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庞绝暗暗长舒一口气,他自然不会真的把这么多钱交给楚宁,无非是熬过眼前这一关,再寻他法对付楚宁罢了。 “这是玉鼎真人三年来炼制尸丹的物证,有在玉鼎观密室发现的尸丹痕迹,也有在欢宵亭份香炉中发现的香灰,其中成分我已找人寻了二羊城几个最大的炼丹铺做了公证与检验。” 只是庞绝还未从刚刚的波澜中恢复过来,楚宁又递来了一份卷宗。 庞绝心头一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此事要是做实,且不说会毁了他在褚州最赚钱的生意,单是玉鼎真人是他举荐给朝廷这件事,就足够他好好喝上一壶。 “此事……”他仰头看向楚宁,就要说些什么。 楚宁却又递来一份卷宗:“只是玉鼎真人蛊惑孩童的卷宗,上面有百对孩童父母的口供。” 庞绝阴沉着脸色大致扫了一眼卷宗上的内容,口供详实,如果真的落到有心人的手里,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 虽然心头百般不愿,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做出低头服软姿态,准备向楚宁求情。 “哦,我忘了,这事不归节度使大人管。”楚宁却在这时收回了两份卷宗:“日后我得空,再直接呈于陛下。” 庞绝这样的老狐狸,自然明白这是楚宁在告诉自己,他手里握有了他的把柄。 只是他纵横官场数十载,没想到今日却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手下翻了船,那种极致的屈辱感,让庞绝愤懑到了极点。 “不过这里倒是有份卷宗,得让庞大人签字画押。”楚宁的声音再次传来。 此刻的庞绝已没有了半分反抗的心思,默默的接过卷宗定睛看去。 内容很长,罗列了大量折冲府三年来在鱼龙城为非作歹的证据,其中大多数都足以让王宣父子二人被凌迟处死。 庞绝对此并不意外,唯独在看到卷宗末尾的那段话时,他却身子一颤,瞳孔剧烈的收缩,脸上浮出畏惧之色。 那段话是这么写的:折冲府为祸鱼龙城种种恶行证据确凿,祸首王宣父子现已伏诛,予以结案。 纸上笔墨早已干透,显然是在十余日前就已写好。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楚宁回到鱼龙城也就十余日的时间,这个家伙在那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杀死王宣父子,并且笃定自己会在这结案卷宗上签字画押…… 他简直难以想象,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怎么会有这么深的算计。 那一刻,忽觉浑身气力尽失,再无任何侥幸的取出自己的官印,盖章画押。 收回卷宗,细细看了一眼的楚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站起身子:“有劳节度使大人跑这一趟了。” 身旁的唐万机灵得紧,第一时间招呼衙役上前收走案台与卷宗。 然后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庞绝与诸多甲士,好心提醒道:“侯爷,庞大人还跪着呢。” 庞绝闻言,也觉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也该告一段落了,施施然的便要起身。 可楚宁却在那时晃了晃手中的令牌淡淡说道:“不急。” “庞大人不是说调配银两需要时间吗?” “那就让庞大人跪在这里,等什时候还清欠款,什么时候再起来不迟。” 第四十九章 开诚布公 “楚相全!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楚家哪来的丹书铁券!?这种事你能不提前知会我?”楚家府邸,庞绝气急败坏的坐在主座上,伸手猛捶着茶台。 身下两位模样乖巧的侍女正小心翼翼的撩起节度使大人的裤腿,将之放入了打好的热水中,仔细的清洗着。 “奇耻大辱!” “老夫当年进宫面圣,陛下还知道体恤老夫,赐了座椅!” “他楚宁,竟然敢让老夫在大街上跪了足足八个时辰!” 说到这里,年过六旬的节度使下巴处的胡须抖动,脸色铁青。 “你们鱼龙城也尽是刁民,竟然有路过的孩童问我是不是尿了床,才被罚跪的!” 楚相全:“……” “老家伙在世时,对属下处处提防,属下不曾见过那令牌,更无从知晓令牌上竟然还有一份丹书铁券。”在稍稍整理好思绪后,楚相全低声解释道。 庞绝眯起了眼睛,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病殃殃的男人,似乎在衡量对方所言的真假。 但遗憾的是,与往常一样,他还是不太看得透这个男人。 “楚相全,老夫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你在天乾山做出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是怎么让天乾山留你一条性命的,今日老夫终于明白了当年你爹是靠什么保下你的命的了!” “你如此聪慧,难道当初就没有有所怀疑过?”庞绝继续试探道。 楚相全低下头:“当局者迷,楚家世居鱼龙,远离朝堂,这等浩荡天恩,岂敢妄想。” 他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就像是一个世代务农的庄稼汉,不会去想自己家的地下是不是藏有百万黄金一般。 太祖亲赐的丹书铁券,确实不是寻常公侯可以奢望的东西。 “老夫暂且再信你一次。”庞绝于说着,双脚从盆中抬起。 脚下跪着的两位少女见状,脸色微变,但还是解开胸前的衣衫,恭敬的将这位节度使大人的脚抬起,放入胸中。 庞绝面露迷醉之色,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此子年纪虽小,城府却极深,留之必成大患。” “不过他身上有太祖皇帝留下的丹书铁券,我需要一个足够好的理由,让他死得旁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楚相全闻言眉头一皱,这一幕被庞绝尽收眼底:“怎么,舍不得?” “若非我那家奴贪图钱财,三年前他就应该死了,只是属下也从未想过会有丹书铁券存在,一时间确实还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能让楚宁束手就擒……” “那就去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老夫。“ 楚相全点了点头,态度恭敬:“那真人……” “废物一个,弄丢了凰血玉也就罢了,还留下了把柄,让老夫为人所制,如今他做的事已经藏不住了,找出来杀了,免得惹祸上身。”庞绝寒声说道,脸上浮出怒色,显然对于玉鼎真人的种种行径,早有不满。 楚相全低着头:“可是,真人的丹药是大人最重要的买卖……” 而就在这时,庞绝身下的女子忽然身子一颤,栽倒在地。 楚相全侧头看去,只见那少女脸色惨白,仿佛正处于极度寒冷中,双手环抱着身躯,不断打着颤。 庞绝面露嫌恶之色,一脚踢出:“没用的东西,枉我每日以火蛇喂养你,给我带走,放入火狱!” 当下便有两位甲士走出,架着昏死过去的少女,退出了房间。 而一旁的另一位少女,虽然同样浑身打颤,但似乎更畏惧庞绝口中的火狱,她颤抖着赶忙将对方的另一只脚抬起,一同放入自己的胸前。 庞绝则在这时再次露出满意之色,伸手抚摸着那满脸恐惧的少女,柔声道:“还是你最乖巧。” 然后,他转头看向楚相全:“他那点微末的炼丹术,我早就让我门下豢养的炼丹师破解了,留着他不过是摆在明面以防万一的替死鬼,如今也该他发挥最后作用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庞绝顿了顿,嘴角浮出笑意:“我这个人素来惜才,相全啊,我很看好你,所以不要让老夫等得太久,否则若是向抛弃玉鼎真人那么抛弃你,老夫会很心疼的。“ …… 随着府门合上,庞绝带着他的精锐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楚府。 “侯爷,这老匹夫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身后的白衣女子眉头紧皱,眼中杀机毕露。 楚相全面色平静:“无碍,毕竟是节度使,若是这点威风都不让他耍耍,这节度使不白做了吗?“ 说罢这话,他侧头看向身旁的空地,又开口言道:“你说对吗?玉鼎上神?“ 那处的空间一阵扭曲,一位身着红袍的虚影缓缓浮现。 正是那位玉鼎真人! 只是此刻他没了往日那般威风凛凛的法相,一身红袍色彩暗淡,上面布满霉点,周身的皮肤上泛起黑斑,时不时有蛆虫从腐烂的皮肉下钻出,唯有脸上正中贴着的那张符箓倒是依旧金光夺目。 “这三年来,我为他赚的白银百万两计,想不到他过河拆桥起来,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那时,玉鼎真人阴沉着脸色,声音沙哑的言道。 “世态炎凉,古来同理,上神历经数百载春秋,这道理不应该不懂。“楚相全慢悠悠的言道。 玉鼎真人听出了楚相全话中的讥讽,他并不喜欢这个往日对自己恭顺有佳的男人此刻戏谑的态度,但念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他还是压下了怒火,看向对方:“庞绝已经掌握了我的丹方,你无需依靠我给你续命,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庞绝。“ “当年是我在阴酆山请真人出山,又岂能这么弃真人而去?“楚相全一脸诚恳的言道。 这模样,却是有几分像那个喜欢装傻充愣的楚宁。 玉鼎真人一愣,旋即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楚相全,都这个时候,你还把老夫当傻子吗?老夫现在是虎落平阳不假,但不代表老夫会如无头苍蝇一般由你摆布,如果你想要与我合作,那最好拿出些诚意来。“ 楚相全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确实有必要开诚布公一下。“ 旋即,他看向对方,那双暗沉的眼眸中忽然爆出一道神光:“那不如我们先聊一聊,当年你献祭掉整个鱼龙城,是打算和那只大魔,交换什么?” 第五十章 盘龙关 “圣女大人,属下觉得你最近有些沉迷男色了。” “当然属下不是说你不可以有一点自己的小爱好。” “但俗话说得好,暖男乡是英雌冢,你如今已入五境,结出了圣纹级的道种,九魔山飞升圣山的千年夙愿,眼看着就要在你身上实现了,岂能因小失大!” 二羊城玉桂商行外的茶摊前,一只黑猫蹲坐在桌上,一脸严肃的看着对侧的少女。 少女低着头,手握着红绳,神情专注地编着手环,对于黑猫的呵斥充耳不闻。 “圣女大人!你的《万相天魔功》已到最关键的节点,当务之急是寻一只合适的大魔作为契生种,而不在这里编红绳!”少女的无视让黑猫愈发气恼,它大声说道,神情异常的严肃。 少女则在这时抬起了头,看向黑猫,很是坚决的回应道:“不要!” “为什么?!”黑猫瞪大了眼睛:“属下又不反对你和那个小混蛋的来往,不过是浪费些时日去九魔山遗迹走上一遭……” “那些魔物长得奇奇怪怪,吸收入体后,脸上会长出奇怪的纹路,万一小侯爷不喜欢呢?”少女一本正经的反驳道。 “不是……那我们可以找一些不会将魔纹显露在脸上的大魔,比如黑行者……”黑猫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那也会在身上啊,而且对楚小青也不好。”少女说道。 “楚小青又是谁?” “我和小侯爷的第一个孩子啊,男孩就叫楚小白,女孩就叫楚小青……”少女说着,脸上露出憧憬之色。 黑猫:“……” 该死的恋爱脑…… …… 这时,对面的商行中,楚宁与一位中年男子并肩走了出来。 少女赶忙起身,同时一把抱起桌上的黑猫,黑猫显然还有些不满,叫唤着要说些什么,可面朝楚宁笑得温软甜美的少女,却恶狠狠的在它的屁股上重重捏了一下。 黑猫一个激灵,顿时乖巧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躺在了少女怀中。 “小侯爷能来,我玉桂商铺是蓬荜生辉,只可惜掌柜的近日有事出了远门,未能亲自接待,特让我将此物送给小侯爷,以表歉意。”中年人说着,将一个包装精致的书盒递了上来。 “这是?”楚宁有些疑惑,打开一看,却见书盒中放着几本封页都有些朽烂的古籍。 “上次周先生来的时候,说起过小侯爷最近对前朝鱼龙城周遭的地方县志颇感兴趣,我家掌柜特意托人找了找,但毕竟是几百年前的物件,确实难寻,最后只在一位老学究的家里找到了这几本,损坏严重,还望小侯爷莫要嫌弃。”中年男人略带歉意的解释道。 楚宁闻言都不免一愣。 前朝时,褚州曾经历过一场大乱,连灵山都崩塌过两座,死伤百姓更是难以计数,许多地方县志早已失传,想要寻到难度之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也只是让周屈随口一问,却没想对方还真的如此有心。 “怎敢,贵行已经帮了鱼龙城很多了,这次采购也多亏贵行的帮助,才能如此轻松。” “大恩不言谢,请你一定转告掌柜,请他得空来鱼龙城做客。”楚宁由衷言道。 那中年男人自然连连称是,双方又寒暄了一小会,商行的大院中,由唐万押着的一队载满了货物的马车驶出。 “小侯爷,东西都齐了。”唐万大声朝着楚宁笑道。 自从那日为鱼龙城百姓要回田产后,唐万虽然还是喜欢没事拍楚宁几句马屁,但性子明显有了变化,做事也勤快得多,这趟二羊城采购之行还是他主动请缨。 “唐县尉,天色不早,你先行起程,我与阿青还想去城西的集市逛一逛,稍后就来寻你们。”楚宁微笑着朝着唐万言道。 唐万神色揶揄的在楚宁与武青身上扫过:“卑职明白,小侯爷放心逛,若是时间晚了,住上一晚也是可以的,有卑职在,一定准时将这些货物送回鱼龙城!” 说罢一扬马鞭,招呼着身后的车队,便急冲冲的朝着城门方向驶去。 楚宁有些无奈,侧头看向武青:“唐县尉这人,就喜胡言,阿青姐姐,你莫要介怀。” 武青两颊微微泛红,摇了摇头:“没事。” 怀中的黑猫则在这时跃上了武青的肩头,一脸警惕的看着楚宁,小声说道:“圣女大人,我得提醒你,你的《万相天魔功》未有大成前,守宫砂可不能……” 话未说完,黑猫便觉自己身子一轻,被提了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重重的落在车队的货袋上。 而做完这些的少女,则是转身对着楚宁甜甜一笑,说道:“我们走。” …… 二羊城位于褚州通往云州的交通要道。 随着云州战事不断升级,各种军需、粮草都源源不断的经过此地,运往云州。 商人们嗅到了商机,汇集此地,渐渐形成了整个褚州最大的集市。 街道上热闹非凡,上至丹药、功法下至玩偶、美食一应俱全。 甚至,在这里,你还能买到军队特供的墨甲与武器。 “小侯爷,我们来这里买什么?”走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武青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楚宁目光扫过两侧的商铺,应道:“我修行的功法需配合药浴,之前的方子效果不佳,就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寻一些药性更好的药材。” 这是楚宁近来最烦恼的事情。 他结成灵台后,生成的灵炎品阶本就极低,本想着靠着后天打磨,将品阶提升一两个层次再行破境之事。 可楚宁这些日子进行了多次药浴修行,但灵炎却几乎毫无增长,思来想去,他只能归咎于自己吸收药力的能力过低,需要更高品阶的药物辅助。 “那这种药好买吗?” 《紫气正阳功》中所涉及的诸多药材皆为南疆特产,楚宁已在商行那边打听过,并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才想着自己来碰碰运气。 “可能不太好买到。”楚宁皱起眉头,如实应道。 “这样吗?”武青的脸色有些泛红,低声嘟囔了一句:“那可太好了……” “什么?”楚宁未有听清,回头问道。 “我说,那可就难办了。”武青赶忙解释道。 楚宁笑了笑:“无碍,只是碰碰运气,大致看一眼,若是实在没有,也只能作罢。” 武青闻言心头一紧,她抬头看了看才刚到头顶的艳阳,神情严肃了几分:“小侯爷,修行之事岂能儿戏?你天赋本就不佳,既然药浴对你有益,那就应该放在心上,我们今日一定要找到你需要的药材!起码要找到晚上……” 楚宁看着武青少有肃然之色,不由得一愣。 自己在修行上天赋不佳,并非什么辛密,但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武青素来很少提及,今日说得如此直白,恐怕也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他不疑有他,只觉心头温暖,朝着武青点了点头:“嗯,阿青姐姐教训的是,那我们就好好找找。” 事实证明,玉桂商行确实有些能量,他们找不到的东西,楚宁与武青在这集市上逛了足足一个时辰,同样寻不到半点。 “阿青姐姐,我觉得恐怕这二羊城没有我们要的东西。”又在一家药铺中一无所获后,楚宁侧头看向武青说道。 “不行!太阳还没落山!”武青神情执着。 “嗯?”楚宁不解。 武青神色尴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不用担心时间太晚,就算二羊城过了申时就没有回鱼龙城的马车,我们也可以找个客栈住一晚……” “就算现在是二羊城商旅往返的旺季,客栈房屋短缺,但根据话本故事的经验来看,一定会有那么一间客栈,恰好剩下一间房的!” 楚宁听得有些发愣,正要说些什么,这是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嘿!我说你这家伙,好端端的开门做生意,本姑娘又不少你银钱,为什么不愿意给我看看!?” 却是一间墨甲店中,一位身着黑色武服的高挑女子正怒目看着商铺中的掌柜,怒气冲冲的问道。 她的身后还有两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一人手捧着一副甲胄,宛如铁塔一般,立于原地。 “姑娘小店就是个寻常摊铺,进货卖货我们在行,你这鉴定墨甲,小店是真没有这个本事。”那掌柜脸色发苦,赶忙解释道。 “放屁!哪个墨甲店不配一两个墨甲师检查墨甲材质?本姑娘已经前后问了十余家墨甲店,全是各种推脱,我看你们二羊城所有的墨甲店都是沆瀣一气,故意欺瞒客人!”那女子越说越气,伸手抓住了掌柜的衣襟,将其拎起,作势便要殴打。 那店主被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求饶,可女子明显在气头上,对其言充耳不闻,拳头就朝着对方脸门砸去。 “姑娘莫要难为他了。” “你这两幅墨甲放在任何店铺,都没人敢看。”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女子一愣回头看去,只见一对少年少女正并肩走入店面。 正是那楚宁与武青二人。 “你是何人?这墨甲没偷没抢,为何没人敢为我鉴定?”女子眯起了眼睛,出言问道。 楚宁瞟了一眼那两位男子手中黑色的甲胄,说道:“墨甲这行当,水深得很。” “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手段层出不穷。” “能在这墨甲店当掌柜的,哪一个不是眼毒心亮之人。若是给墨甲染点色、抹去些印痕,就能瞒过他们眼睛,那他们这店恐怕早就赔得血本无归了。” 这话似乎道破了天机,女子脸色微变,问道:“那你能看吗?” 楚宁笑了笑,并未第一时间回话,而是转头看向店外,不远处的街道上正停着一辆马车。 “当然,不过姑娘从北边赶到这里,足足两千里路,想必定是舟车劳顿。” “不如叫上车上那位大人,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楚宁笑道。 一旁的武青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从二羊城往北两千里,是盘龙关…… 而那里正好是那位邓大将军的驻军之地! 第五十一章 娃娃亲 二羊城一座酒楼的包厢中,楚宁神情认真的打量着对侧的男人。 年过五荀,两鬓斑白,眉眼刚毅,左侧脸颊还有一道已经愈合的狰狞刀疤。 但奇怪的是,楚宁并未在他身上感觉到太多与他这幅容貌匹配的杀气,反倒只觉祥和。 而他此刻也正打量着楚宁,专注且认真,以至于双方落座以有好一会时间,却默契的保持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喂,现在你能说说你看出什么了吗?”男人身旁那位穿着黑色武服的女子却是按捺不住,语气不善的问道。 “求人办事理应拿出求人办事的态度来。” “这位姑娘如此傲慢,也难怪寻遍二羊城,都无人愿意为你解惑。”不待楚宁说话,他身旁的武青便是眉头一皱,语气不善的言道。 那女子顿时面露煞气,就要起身。 “染儿,不得无礼!”男子却将之叫住,旋即又歉意的看向楚宁道:“二位莫怪,我这女儿从小随我在军中长大,沾染了些军中莽气,直来直往,不知变通,但并无恶意。” 楚宁点了点头,对此并不在意。 他也不是那种喜欢爱管闲事之人,之所以主动出声,与他们接触,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这个名叫染儿的少女闹事的那家店铺,恰好是玉桂商行名下的墨甲店,玉桂商行那位大掌柜对鱼龙城帮助颇多,楚宁遇见了自然不好袖手旁观。 至于其二嘛…… “诸位是银龙军的人。”楚宁开口问道。 “你既然认得这幅银龙墨甲,猜到我们是银龙军的人自然不是难事,何必故弄玄虚。”染儿双手抱负胸前,没好气的言道。 北方的蚩辽人一直是大夏朝堂的心腹大患。 自从三十年前割让莽州后,大将军萧桓旧部遣散,整个北境几经易将,却始终拉不出一只能与蚩辽人抗衡的军队。 直到十多年前,邓异在龙铮山的帮助下组建出了大名鼎鼎的银龙军,这才勉强止住了蚩辽人一路南下的步伐。 而银龙军最具代表的就是那一身雪亮的银龙甲,以及人手皆配备的杀力巨大的龙弦弓。 楚宁倒是并不在意少女口中的挑衅,又接着道:“这两副银龙墨甲,我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从褚州军需处的送来的?” 这话一出,方才还神情不屑的少女,脸色明显一变。 盘龙关战场,战况激烈,军需损耗巨大。 为了能够满足银龙军的需求,北境包括褚州在内的五州之地皆设有军需处,负责锻造银龙军所需的器械,能看出这墨甲的制式不算本事,但能从细枝末节中,准确判断出其来自哪个军需处,这可就不一般了。 “小友何意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位男子在这时发问,看着楚宁的眼中带着笑意。 楚宁略有奇怪对方的目光,但也没做多想:“墨甲制造工艺的调整是很浪费人力与物力的,为了配合银龙甲的铸造,所以北境其余五州之地的折冲府士卒所穿戴的甲胄,都是仿制银龙甲的银苍甲。” “这种银苍甲的制造工艺与银龙甲相差无几,只是省去了昂贵的白玥石矿、与复杂的墨纹雕刻。” “所以一旦银苍甲出了问题,大概率银龙甲的身上也会出现相同的问题。” “我见过褚州境内折冲府配备的甲胄,与将军这两副甲胄一般,皆有冷锻时降温效率不足,同时所用银铁石纯度极差造成的甲胄防御力下降问题。” “故而推测出了产地。” “这群混蛋!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们在后方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听闻这话,那位少女拍案而起,神情愤懑。 楚宁平静的看着少女,又补充道:“不仅如此,这两副甲胄的墨纹做工也很是粗糙,会极大影响灵力运转……” “你是说,他们聘请的墨甲师也都是滥竽充数之辈?”少女问道,脸上的神情愈发愤怒。 楚宁却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认为他们寻找到的墨甲师,手段相当高明。你们看这护腕处的墨纹……” 楚宁说着伸手指了指身前的两副墨甲:“墨纹在关键部位发生可细小的偏移,足以让他通过相应的检验,可实际使用功效却大打折扣。” “若是一两处,倒是可以用失误来解释,可你看这两副墨甲上的墨纹,出问题的地方几乎无论是偏移角度还是大小,都如出一辙,显然是专门的图纸作为依据。“ “小友的意思是……”这一次就连那位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楚宁沉下了目光,幽幽言道:“我认为,负责褚州军需处的那位节度使,相比于贪墨银钱,他似乎更希望银龙军能够输掉与蚩辽人的战争!” 此言一出,包厢中骤然死寂。 许久,还是那中年男人再次打破沉默:“小友能否为你刚刚所言立状。” 面对这样的问题,楚宁很是笃定的应道:“不能!” “什么意思?你刚刚信誓旦旦,现在又告诉我们你不确定?你耍我们?”一旁本来为楚宁这番言论震惊不已的少女听闻这话,顿时来了火气。 “我刚刚所言的一切不算太过深奥的墨甲常识,只要研习此道有个五六年时间的墨甲师,几乎都能看出端倪,可姑娘觉得为什么你一路问来,却无一人敢告知你实情?”楚宁反问道。 那少女显然是个直性子,眉头微皱,却是想不清其中就里。 不过她的父亲显然心思沉稳得多,很快就明白了楚宁得意思。 “我明白了,我们会寻足够分量得墨甲师来论证小友所言。”男人在那时起身,极为真诚的朝着楚宁行了一礼。 楚宁倒是不觉有何不妥,坦然受之,旋即站起身子,言道:“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我们也该去办自己的事情了,诸位轻便。” 一旁的武青见状也赶忙起身。 少女倒是未有想到楚宁竟是走得如此洒脱,不免有些发愣。 而那男子却忽然叫住了楚宁:“小友,我有一事不解。” 楚宁停步,并未回头。 “既然你明白其中凶险,也可以置身事外,那为何要冒着风险告诉我们这些。”男人问道。 楚宁想了想,在那时说道。 “我阿爷在世时常与我,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我虽然没见那位邓将军,但他能在云州一待就是十余年,我想……” “他点燃的薪火不该被熄灭。” …… “这家伙,倒是还算有些骨气,知道阿爹是个英雄。” 楚宁离开后,少女嘴里如此说道,对其的不满消减不少,只是当她侧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时,却见这位面对十万梼杌妖卒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有些发愣。 “阿爹,你怎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也该启程了,这次南下面圣,我们一定得说服陛下,同意北伐。” 少女心思单纯,闻言后也面露决然之色。 却不知此刻她的父亲正满心疑惑的在想着:奇了个怪了,那老头子长得歪瓜裂枣,脑袋也跟呆瓜一样,怎么能有个这么俊俏聪慧的孙子? 他娘的,早知道该同意那门娃娃亲的! 第五十二章 我亦有口浩然气 酉时一刻。 唐万带着车队终于回到了鱼龙城。 他招呼着车队将货物于侯府卸下,又派人安顿好护送货物的商行镖师,这才哼着小曲,慢悠悠的走向县衙。 这段时间,他吃住几乎都在县衙中。 大牢中,那群小子愈发不安生,时不时就会发病,见人就咬,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小侯爷交代过,得看好这群兔崽子,断不能放了出去,恐生祸端。 为此,他不得不每日都待在府衙中,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这日子过得辛苦,不比以往,他一有机会,就会在楚宁面前倒苦水,可倒完后,又会屁颠颠的自己跑回来。 小侯爷并没有拆穿当初他撒下的谎,自从为鱼龙城百姓要回田产后,所有人都相信了他唐万是在卧薪尝胆。 于是,他从折冲府走狗,摇身一变成了唐青天。 城中百姓不再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见了他反倒会热情的称呼他一声唐大人。 唐万极力维持着自己青天老爷的人设,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被人尊重,被人爱戴,同时也觉得自己终于有些用处,没有辜负那十多年的寒窗苦读。 唐万慢悠悠的来到了县衙所在的驰马街,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县衙门口,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脚下的石子。 咻! 唐万吹了声口哨,小家伙警觉的抬起头,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起身就要跑过来,行至半道才觉忘了东西,回身又去提起自己带来的食盒,一路小跑着递到唐万的跟前。 “唐大人,吃饭!” 小男孩名叫罗仓,是那日在折冲府前为他出头的孩子。 唐万知道他无依无靠,那日之后,就将之收养了,小家伙倒是乖巧懂事,在家中帮着唐万做了许多杂活,这段时间唐万忙得不可开交,他还负责每天做饭送来。 “昨天不是和你说过吗,今日我很晚才能回来……”唐万看着一脸憨笑的男孩,有些无奈。 罗仓挠了挠头:“回来再晚,也要吃饭啊。” “大人你尝尝这个,我用小侯爷前几天发的肉干做的面饼,可想啦。” 唐万其实已经在路上吃过些干粮,可看着男孩一脸希冀的模样,终究没有拒绝,接过食盒领着他朝县衙走去。 “今天我不在家,交代你的功课都做了吗?”他边走边问道。 “做啦!我今天又认了十二个字,都按大人的要求每个字写了一篇。”罗仓赶忙说道。 “嗯。”唐万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还帮大人整理了书房……” “嗯?” “大人看的书都好厉害,有本叫《俏娘赴云雨》,是哪位神仙的事迹吗?竟然能飞到云上去。” “……” “还有什么《银枪伏妖女》,是哪位大侠行侠仗义的故事?” “还有……” “罗仓。”小家伙兴致勃勃的说着,眼中满是崇拜,却忽然被身旁的男人叫住。 “怎么了?大人。”他疑惑的问道。 唐万一脸严肃的看向他,沉声言道:“下次整理书房时,不准打开下面的柜子!” 罗仓愣了愣,暗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旋即有些神情黯淡的低下头,闷闷的应了声:“哦。” 唐万见状,有些无奈,正要解释。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定睛一看,只见街尾一群甲士鱼贯而出,直奔县衙而来,为首之人赫然是那折冲府的参军林雄!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直接包围了府衙,将唐万与罗仓二人团团围住。 “林雄!小侯爷早就下了命令,你们折冲府的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城!你敢……”唐万暗觉不妙,他将罗仓挡在身后,故作镇定的朝着林雄言道。 “呸!唐万,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这褚州还轮不到那个小兔崽子说了算!”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雄打断。 “我收到州府的命令,有人状告,你们县衙公报私仇,囚禁鱼龙城孩童,以此威吓其家人,做出伪证,构陷朝廷官员。本将军今日到此,就是要救那些孩童出狱!” “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林雄说罢这话,大手一挥,身后甲士应声而动,作势就要扑向县衙。 唐万自然不会相信林雄的鬼话,小侯爷三令五申,这些孩子目前还很危险,一定不能放出,而林雄等人趁着小侯爷不在城中,如此大张旗鼓上门要人,明显是想利用这些孩子做出些什么。 “不……不行!根据大夏律法,鱼龙城县衙只听令侯爷,若无侯爷手谕,你们擅闯此地是……”他的心底害怕到了极点,却还是挡在府衙的大门前,颤声言道。 “找死!”林雄冷哼一声,根本不给唐万据理力争的机会,飞身一跃,长刀出鞘,直奔唐万面门而去。 唐万虽生得膀大腰圆,却只是一介儒生,未入五境之前,一身修为几乎无法用于临阵对敌,面对林雄雪白的大刀,除了瑟瑟发抖,几乎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 就在他肝胆俱裂,暗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时,眼前忽然红光一闪,一道身着红裙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一手伸出,挡住了袭来的刀刃。 唐万一愣,认出了对方,赫然便是那日当着庞绝的面杀死王宣的女鬼! “走。”唐万还在发懵,那女子却回眸看了他一眼,嘴里吐出一个字眼。 唐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不敢多想,抱起罗仓推开府衙的大门,踉踉跄跄的躲了进去。 身后是阵阵甲士冲锋时爆出的喊杀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红衣女子已被众多甲士团团围住。 他愈发害怕,一时间可谓六神无主,目光四望一番,看到了一旁的院墙。 此刻林雄的大军都被那女子牵制,应当无心在周边布防。 他赶忙抱着罗仓,来到了那处,先用手托着,让罗仓翻到墙上,孩子倒也懂事,并未只顾着自己逃命,趴在墙头,伸手就要去拉唐万。 只是一来唐万的身材过于臃肿,二来罗仓年纪太小,气力明显不够,二人几次配合,唐万没有翻上墙不说,还险些将罗仓从拉下墙来。 唐万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看向内堂处的案台,便想着将之端来。 却见那时,府衙外,红衣女子本独面近百甲士,本还游刃有余,可这时,甲士后方,忽有一道白光亮起,一柄飞剑爆射而来。 红衣女子察觉到了异样,面色狰狞,看向那处,十余只身形凝视的厉鬼猛然涌现,试图抵挡那柄飞剑,可只是微微触碰,便被飞剑撕裂身躯,哀嚎着散去。 飞剑攻势不停,继续直奔女子而去,插入了她肩头,拽着她的身躯,将之重重钉在县衙的大门之上。 女子明显不愿就此落败,伸手想要拔出剑刃,可剑身之上却在荡开一股可怕的灵压,女子身形一颤,顿时动弹不得。 本来还在被女子攻势逼得节节败退的众甲士,似乎同样没有料到眼前的情形,一个个愣在原地,神情惊骇。 这时,一位黑衣男子从后方中迈步而出,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刚毅,背负剑鞘,行走之间,气机流转不息。 只见他手中捏出法诀,那柄飞剑一颤,从女子肩头飞出,遁入他背后的剑鞘之中。 女子身形坠地,脸色苍白。 黑衣男子走到了她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一只四境鬼物,却能有如此战力,着实少见。可惜,你遇见了我……” “吕先生可是赤鸢山的高徒,这些寻常鬼魅,哪里比得了你这一口白鸟飞剑。”林雄显然认得对方,赶忙上前恭维言道。 被称作吕先生的男子闻言面露些许得色:“林将军这些马屁还是日后再拍,只希望你家大人这次的计划能够成功。” “毕竟节度使的位置,有的是人再后面等着。”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林雄却是不敢露出半点不悦,反倒陪笑说道:“先生放心,那些孩子体内有玉鼎真人留下的蛊虫,一旦激活,便可化身魔物,肆虐开来后,城中必然大乱,届时节度使大人就能以保护百姓安全的借口带大军入城,若是能趁乱杀了楚宁,鱼龙城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而就算杀不了他,魔物于城中作乱,只要死的人足够多,也足以让大人参上楚宁一本,剥去他的侯位,交到楚相全的手里,亦是手到擒来之事!” 二人的谈话并未有意遮掩,县衙中的唐万将之听得真真切切。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魔物何其可怕他自然是知晓的,上百只魔物忽然出现,会对鱼龙城中造成多么巨大的死伤是难以想象的,更何况这群人的最终目的还是楚宁。 一旦他们得逞,鱼龙城重新被折冲府掌握,才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的鱼龙城百姓,又得回到那任人宰割的日子。 想到这里,唐万心头一颤。 “大人,手给我!”这时头上传来了罗仓略显焦急的声音,小家伙半个身子吊在墙外,正奋力的朝他伸着手。 唐万愣了愣,他看了看已经被搬到身前的案台,只要踏上去,他就可以逃出生天…… 可那时,窝囊了半辈子的书生却忽觉心头涌出一股气来。 结郁于胸,似不吐不快。 “你先走!” “本大人还有他事!”他抬头看向罗仓,如此言道。 …… “那便先杀了这女鬼!” “也算为督尉大人报仇雪恨!”林雄在这时看向那位吕先生说道。 对方对此并无异议,点了点头,双眼一眯,眼缝中泛起寒光,只见他再次手捏法诀,背后飞剑出鞘,悬于那女子头顶就要落下。 啪! 可就在这时,一声惊响,从那内堂之中传来。 众人一愣,抬头看去,却见内堂之中,一位身材肥硕的中年男子,头戴官帽,手持惊堂木,怒目看向他们。 “吾乃丰元十六年举人,陛下亲封鱼龙城九品县尉唐万!” “有守土安民、缉凶拿贼之责!” “尔等狂徒,今日竟敢闯我府衙,杀人劫狱!” “安知律如剑悬,法如泰山,天下万灵共视于此,汝等安敢再越雷池一步!?” 此言一出,唐万只觉心头畅快, 一股神异的气息自他体内荡开,将整个县衙笼罩其中,府衙之上烛火骤亮,映照着他的身形,竟让门外的林雄等人莫名生出一股惧意! 那一瞬间,他福至心灵。 才知方才胸中那口气,是许多儒生抱着四书五经读了一辈子,都读不出来的浩然气! 第五十三章 鱼龙县志 “廉嘉十六年,春三月,城中命案频发,旬日连殁一十八人,民心惶惶。” “鱼龙侯泰臼闭门谢客,上遣巡案御史郭项赴城查勘。越三日,郭项不知所踪。” “夏四月,上诘问敕至。泰臼奏曰:此乃妖邪作祟也。遂献妖魔尸首于御前。上许之,追封郭项为忠义大夫,赐金椁玉衣。” “然城中命案未止,旬月之间,复殒三十七人。上震怒,诏泰臼入京对质。泰臼称疾不朝,上乃调州府兵甲往擒。” “秋九月乙亥,大军夜抵城下。见星月晦暗,血光冲霄,百姓夜嚎,旦日视之,皆化枯骨。泰臼着赤蟒袍立于雉堞,状若癫狂,口呼厄弥之音。适有龙铮仙人御剑而至,挥刃斩其首级。” “然满城怨气凝如黑云,魔障滔天。仙人遂以法阵封禁邪祟,又调八百戍卒掩埋城墟,历四九昼夜方毕。” 夜色已深,一辆马车慢悠悠的驶出了白马林。 车厢中楚宁放下了手中的《鱼龙县志》,脸色略显阴沉。 蟒袍、厄弥这些字眼让楚宁愈发觉得古怪。 廉嘉,是前朝倒数第三任皇帝的年号,而那位玉鼎真人也是前朝亡魂,并且那身蟒袍,与县志中记载的泰臼其人,相似至极。 楚宁几乎可以肯定玉鼎真人就是泰臼! 记载中还提到,鱼龙城的百姓死后,城中怨气滔天,不得已之下,前朝命人掩埋了旧址。 那现在的鱼龙城是哪里来的? 自己的祖辈重建的?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鱼龙城? 楚宁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总觉其中藏着古怪。 正思虑间,手中的古籍里,一页发黄的纸掉落了出来。 他伸手捡起,定睛看去,只见上面画着一副图阵,上书:鱼龙法阵旧址图示。 这是当年泰臼献祭鱼龙城时,所刻画的法阵的草图,样式潦草,只有阵型的大概轮廓,其中核心的咒纹皆是囫囵吞枣般以墨线代替,显然是个门外汉因为兴趣使然在旧址掩埋前临摹的。 这个阵法倒是极为复杂,有上百处阵点,相互链接…… 等等! 楚宁的双眼忽然瞪大,他暗觉这个阵图上的阵点方位有些眼熟。 “阿青姐姐,你有带鱼龙城的地图吗?”他抬头看向坐在车厢对侧的武青。 此刻的武青正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在二羊城找到返程的马车后,她一直这般闷闷不乐,楚宁暗暗猜测她大抵是在为没有帮自己找到何时的丹药而自责。 听闻楚宁之言,她回过神来,一边从怀里掏出地图,一边问道:“怎么了?” 他们此行前往二羊城,为的是采买建设墨甲工坊所需的材料。 工坊占地巨大,还要考虑引水排水的问题,因此需要专业的工匠看过地形,寻找到合适的位置,才能确定所需材料的多寡,故而武青的身上带有这样一张详细的地形图。 楚宁的神情肃然,结果地图,并未言语,而是又取来一旁木箱中放着的笔墨。 “杨淮,家住城西小龙沟,甲丁号。”他喃喃自语道,旋即在地图的对应位置表上一个墨点。 “周堂,家住城北齐月巷,丁戍号……” “刘寒窗,家住……” 很快,他就在地图上标出三十多个墨点。 一旁的武青一开始还觉不解,但随着楚宁不断的念出名字,她渐渐回过味来——那些名字都是如今被关押在县衙中的玉鼎观道童的名字。 只是她还是不解自家小侯爷忽然如此,到底是为什么。 一百余位道童,楚宁并未刻意去记下他们的住处,只是将一些有印象的尽数标了出来。 然后,他将地图举起,同时又将那份临摹阵图拿出,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 已经标出的三十多个点位,在那阵图上几乎都能找到对应的阵点! 那些道童,是玉鼎真人精心培养的阵眼,他要用这些道童重启当年血祭鱼龙城的法阵! …… “呸!”鱼龙城县衙的地牢中。 林雄一把将手中拖着男人扔到地牢前,面色愤恨的言道。 “老子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读了几十年书,就修出一口浩然气!” “知不知道吕先生乃是六境兵家修士,一口飞剑杀业无尽,专打就是你们这些腐儒!” 那男人正是鱼龙城的县尉唐万,此刻他浑身是血,躺在大牢冰冷的地上,气若游丝。 但面对林雄的嘲弄,往日唯唯诺诺的胖子,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是挤出一句:“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话道不全是嘴硬。 儒生五境之前,战力孱弱,只有天赋极佳亦或者熬得足够久老儒生,胸中修得出一两口浩然气,再有官位在身,便可引动国运相护,不说同境无敌,但至少同境的鬼魅、邪祟难近其身,同时也可极大震慑诸如武夫之类的修士。 唯独这兵家修士,只求杀伐,不惧这口煌煌泱泱的浩然气。 更何况那吕姓男子修为高深,唐万也只是坚持了十余息的时间不到,就被对方打散了那口浩然气,落到了如今下场。 “死鸭子嘴硬。”林雄闻言低声骂道,抬起脚就要朝着唐万的脸庞落下。 他对唐万可谓是恨之入骨,之前他不过一个由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腿,可自从楚宁归来后,他仗着有楚宁撑腰,让他在折冲府甲士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今日更是敢直面众多甲士,生生的唬住了众人十来息的时间,也就是这十来息的时间,让那本已死到临头的女鬼有了脱身之机,用秘法遁走。 他深知那女鬼走后,一定会去寻楚宁通风报信,若是因此给节度使的计划带来的隐患,那这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好了,林参军,不必如此。”可就在这时,那位赤鸢山来的吕先生却伸手拦住了他。 “此人倒是有几分胆魄,不失英雄之名,若非各为其主,我倒是愿意与他结交。” “说起来我在这鱼龙城以前还有个弟子,我本喜欢得紧,只可惜他也似你这般冥顽不灵,最后只能……” 那位吕先生不无欣赏之意的看着唐万言道,神情感慨,颇有几分正人君子的做派。 本以为必死的唐万闻言不免心头一喜,暗觉这赤鸢山不愧是名门正派,就算与贼人为伍,却也还有几分骨气在。 若不是他现在浑身剧痛难忍,他定然要起身好好拍拍他的马屁…… 只是一旁林雄显然不认可这位吕先生对唐万的评价,他也顾不得双方身份上的差异,言道:“吕先生,此贼着实可恶,不杀他难以解恨,难道还放过他不成。” “当然不!”吕先生眯起了眼睛,侧头看向地牢四周,此刻那些地牢中的道童似乎是闻到唐万身上的血腥味,一个个扑在木栏前,双目赤红,神情狰狞,更有甚者甚至嘴角流出了口水。 “楚相全交代过,这些孩子已经许久未有吞服丹药,一旦放出来就会六亲不认,攻击生人,啃食血肉,我们本来还需先将他们制服,再施展秘法,以让他们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可现在有唐大人在,我们正好省去这麻烦。” “先生何意?”林雄问道。 那时吕先生眼中的光芒凶厉,嘴角露出冷笑:“无论再凶悍的野兽,在进食时,总是乖巧的。” 林雄顿时意会,脸上同样露出笑容。 而一旁将二人谈话听得真真切切的唐万,不得不收回刚刚对这赤鸢山弟子的评价,哪怕此刻他浑身剧痛难耐,他还是忍不住朝着那吕姓男子说道:“你他娘的可真装啊!” 吕先生对于他的咒骂并不介怀,而是朝着四面的甲士看了一眼,那些甲士顿时意会,纷纷上前打开了那些牢房的锁链,然后立马退了回来。 而就如吕先生说的那样,房门一开,那些被关了许久的道童们一个个面露凶光,手脚并用的就朝着唐万扑了过来。 躺在地上的唐万伤势严重,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宛如恶鬼般的道童朝自己扑来。 他吓得浑身哆嗦,暗以为自己就要被生吞活剥了之际,他身下的地板忽然下沉,露出了一个暗格。 “啊!!” 他发出一声惊呼,身子便落了下去,陷落的地板也在这时弹出,将暗格合上。 而地牢上,吕先生等人对此猝不及防,只是还不待他们回过神来,那些饥肠辘辘的道童扑了个空,纷纷抬起了头看向了他们。 下一刻,便一个个面露凶光的朝他们扑了上来。 第五十四章 青树 幽巡跳上一座小院的屋檐,回头看了一眼,并未见到赵皑皑的身影。 它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那个楚宁带回来的小女孩,鼻子灵敏得很,它才坐在货车上跟着唐万回到鱼龙城,她便尾随而至。 如往常一般追了自己足足三条街。 唉…… 幽巡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它觉得自己的猫生不应该如此度过。 他曾跟着那位大人一同驰骋天下,打败了无数所谓的名门正派。 与其余八位同伴一道,他们同那位大人建立了凶名赫赫的九魔山。 作为第一座由魔道建立起来的灵山,他们理应名垂青史…… 他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拥有这个纪元的生灵难以想象的高贵血统。 也拥有那些堕落的遗族们早已失去的理智。 但偏偏,他们遇见了麻烦,一座欣欣向荣的灵山被毁,那位大人在无尽的愤怒后,终究还是陷入了疯狂。 他没有逃脱藏在他血脉中的宿命,就像幽巡没有逃脱他的宿命一般。 在大人的请求中,它杀了他。 幽巡对此并不后悔,像大人那般惊艳绝伦之辈,理应永远光彩夺目,理应永远意气风发。 在他变成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前,杀了他,是对他最大的敬意。 它只是觉得不甘,明明只差一点…… 幸好那位大人留下了一个孩子,一个比他拥有更加高贵血脉的孩子。 幽巡在她的身上看到希望。 但圣女大人却沉迷男色,不思进取。 今日更是撇开它,与那小侯爷独处,以圣女大人馋极了那小侯爷身子的秉性,这会估计已经得逞…… 正想着这些,身下的小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位中年男人从内屋走出,嘴里嘟囔着:“来啦来啦,这么晚了,谁呀?” “淮儿!你怎么回来了?”院门大开的刹那,那中年男人明显身子一颤,不可思议的看着院外之人。 “小侯爷不是说要帮你们治好病再送回来吗?难道你的病好了?” 男人自顾自的说着,同时朝着内屋喊道:“娘子!娘子!你快来看,是谁回来了!” 内屋中一位妇人也走了出来,一见那院外之人,顿时哭天喊地:“我的淮儿,你终于回来了,让娘亲看看!” 院外之人也在这时缓缓走入了内院,是个看模样只有十岁出头的孩童,他的衣衫上满是泥土,污秽不堪,只是隐约可以辨认出像是道袍的制式。 他并不回应父母的激动与欣喜,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处,神情呆滞。 沉浸在激动中的夫妻二人对于孩子的异样并无察觉,反倒一个劲的嘘寒问暖。 “这些日子在那牢里受苦了?” “唉,这小侯爷也是,你们都还是孩子,哪里能受得了地牢里的日子。” “淮儿,你饿不饿,阿爹给你做好吃的馄饨?” 屋檐上的幽巡看着这一幕,它眉头皱起,身子也缓缓站了起来。 这个孩童它认得,是玉鼎观中的道童,此刻应当是被关在鱼龙城的县衙大狱。 那个小侯爷现在应该还在二羊城里,幽巡算了算时间,如果他达到了普通成年男性的平均水平,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大脑放空、无欲无求…… 总之,他不会在鱼龙城里,更不会下令放这些道童离开县衙。 想到这里,幽巡的双瞳竖起,死死的盯着那个道童,隐隐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它腰身弓起,神色凝重。 “抓到你了,小猫咪!”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来,将幽巡提了起来。 幽巡心头一惊,回头看去,却是那赵皑皑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此刻的少女两颊泛红,浑身酒气冲天——自从与楚宁相遇那日,在那个玉面公子的哄骗下喝过酒后,赵皑皑就爱上了这东西。 只是楚宁不喜,教训过赵皑皑几次,所以赵皑皑每次都是背着楚宁偷偷喝上一点,不过这次楚宁去了二羊城,每个管束的赵皑皑显然喝了痛快。 幽巡回过了神来,正要做些什么。 “淮儿!你干什么!?”身下的小院中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幽巡与赵皑皑皆在这时侧头看去,只见那小院内,道童的双手忽然伸出,抓住了那对夫妻的脖子,看似瘦小的身躯却拥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夫妻二人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 同时道童的身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无数毒虫从他身上簌簌坠地,然后以院子为中心朝着四周涌去。 很快他的衣衫碎裂,露出其下青色的皮肤,抓着父母的双手上,也开始分泌出一股白色的粘液,慢慢的覆盖上夫妻二人脸颊,随着这样的状况,夫妻二人的挣扎也渐渐变得微弱。 “魔物!”看见这番情形的赵皑皑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而同时那身形已经膨胀到一丈开外的道童也注意到了屋檐上的赵皑,他转头看来,身下大片的毒虫便如得了敕令一般,化作潮水飞扑而来。 意识到危险的赵皑皑酒醒了大半,她先是将怀里的黑猫扔向一旁,同时看向已经飞至身前的虫群。 吼! 她张开嘴发出一声怒吼,同时身形一变,化作了一头白虎。 一股声浪从她嘴里涌出,难以计数的毒虫纷纷身形炸开。 “臭小鬼,你扔我作甚!”这时一旁传来一声不满的抱怨,赵皑皑抬头看去,却是那黑猫在屋檐上站稳了身子,同时侧头怒目看向她。 二者目光相遇的瞬间,彼此皆是一愣。 “你也是妖?” “你也是猫?” 只是话音刚落,两波毒虫再次分别朝他们袭来。 赵皑皑猛地一跃,避开袭杀,同时虎尾一甩,将数以千计的毒虫拍死在屋檐上。 另一边幽巡则双瞳之中泛起幽光,那一刻,它脚下的影子骤然活了过来一般,宛如触手一般涌动在它的周身,将袭来的毒虫纷纷拍飞。 而后,双方看向对方,神色不善。 “你才是猫!” “你才是妖!” 但毒虫的数量远超常数,一波攻势未有得逞,更多的毒虫再次袭来。 双方不得不再次使出手段,躲避攻势。 同时也不忘再次看向对方,大声说道。 “我本来就是妖!” “我本来就是猫!” “……” “……” 双方沉默一刹,却来不及多说什么,又得开始应付那些毒虫。 “不行,这些毒虫怎么杀不完似的!”很快赵皑皑就意识到了不对,大声说道。 幽巡也脸色阴沉,它飞身一跃落在了赵皑皑的背上。 “放空心神,不要抵触我,我们联手!” 赵皑皑皱起了眉头,却也知情况紧急,飞身一跃,又扑飞一团毒虫,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意志进入她的脑海,与她的神识相连。 下一刻,她惊奇的发现,她脚下的影子在那时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从地面上浮现,化作数头影子白虎,与她一道冲杀开来。 有了那数只影子白虎的加入,她的压力陡然减少了许多,甚至有了兴致询问起背上的幽巡。 “这是什么功法,这么神奇!?能教给我吗?” 幽巡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些什么,可刚刚开口,眼角却瞥见了院落中的情形,它的身子一震,顿时愣在了原地。 “我觉得……” 咕噜。 它咽下了一口唾沫,又才说道:“你应该先想想我们应该怎么活下去,才是正事……” 赵皑皑闻言,不解的抬头看去,那一瞬间,她亦愣在原地。 院中,那道童的身影早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一棵数丈高的青色大树…… 树梢之上,无数黑虫从其上不断爬出,涌向四周,伴随着街道四周传来的阵阵尖叫,一位位鱼龙城的百姓被那些毒虫捕捉,浑身裹着宛如蛛丝一般的白色物质,毒虫们送上怪树的树梢悬挂,就像是那怪树结出的一颗颗果实一般。 不仅如此,当赵皑皑将目光看向更远处时,她发现黑夜中的鱼龙城中,正有无数株这样的怪树,从城中各处拔地而起…… 第五十五章 他叫刘魏 “小侯爷,就算玉鼎真人,真的是县志中记载的前朝王侯泰臼,且他亦有心重现当年的法阵,那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一定要拖到小侯爷回来之后,自己声名狼藉方才出手?”马背上,武青抱着楚宁的腰身,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背后,嘴里大声问道。 在洞悉了那些道童的真实身份后,楚宁便心神不宁,他斩下了马车的牵绳,丢下车厢,策马与武青一道疾驰赶往鱼龙城。 “我也不知道,但玉鼎真人一定是泰臼,这件事有太多诡异的地方。” “鱼龙城早就因为泰臼的恶行被毁,如今的鱼龙城应当是大夏立国后重建的。” “可褚州那么大,鱼龙城的背靠锥子山,交通闭塞,绝对算不上一块好的封地,但楚家的先祖却偏偏选择了此地。”楚宁大声回应道。 其实相比于玉鼎真人的身份,这件事反倒更让他在意。 尤其是在联想到自家竟然还有一枚太祖皇帝亲自题字的丹书铁券后,楚宁愈发觉得不安。 “总之先赶回鱼龙城,我得亲自再看一看那些道童,方才心安。” 武青素来以楚宁为重,见他如此忧心,也收起了其他的心思,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好让楚宁能够安心驾马。 …… 一路疾驰,很快鱼龙城的城郭就浮现在了楚宁的眼前。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城池,脸上丝毫没有抵达目的地时的轻松,反倒神情愈发凝重。 整个鱼龙城都被一股黑色的气息笼罩,城中静谧得可怕。 “是魔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楚宁与武青都开口言道。 二人皆有些意外。 此刻相距鱼龙城还有些距离,寻常人很难给出如此准确的判断。 但那涌动的魔气,已经昭示着城中正有大事发生,他们显然也没有心思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只是沉默着加快了赶马的速度。 很快,他们来到了鱼龙城的城门下。 城中静谧一片,没有半点响动,城门也紧闭着。 二人翻身下马,来到城门前。 楚宁叩响了城门,却并无回应。 以往哪怕是夜里,城门处也会派衙役值守。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武青同样有些不安,她上前正要说些什么。 “阿青姐姐,你退后几步。”楚宁却在这时回头朝她说道。 武青不解,但还是依言退后几步。 只见那时楚宁的忽然抬起了右臂,一股灵炎猛然涌出缠绕上了他的臂膀。 灵甲护体? 武青不免心头一惊,暗暗觉得奇怪,十多天前,小侯爷连最基本的灵覆兵刃都做不到,这才多久时间,便已经可以灵甲护体了? 而且整个过程,一瞬间便已完成,明显是已经极为数量的掌握此道。 楚宁倒是不知武青心头所想,灵炎涌动于手臂的刹那,他便一拳朝着城门轰出。 轰! 只听一声闷响,铁铸的城门顿时被轰出了一个大洞,洞口的边缘,甚至被灵炎灼烧,化作道道铁水,滴落在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武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鱼龙城的城门都是几十年前,老侯爷特意重新修筑的,清一色的全是上好的灵纹铁,强度惊人,别说四境武夫,就是结出道种的五境武夫也不见得能够轻易破坏,却抵不过楚宁的一拳。 小侯爷修出的灵炎,似乎与众不同…… 武青正心头惊骇,而另一边楚宁则又遇见了新的麻烦。 城门被打破,可楚宁却依然无法推动城门,就好像城门后有什么东西将其堵住。 武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的双眸之中神光一闪,脚下的影子顺着地面的缝隙潜入城门后,通过神识她感知城门后正有一道道粗壮的事物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故而将整个城门堵死。 她大致算了算,那么多东西堆积在一起,从正面进入大抵是不现实,便想着与楚宁从侧面登上城墙。 可这时,尝试了数次依然无法打开城门的楚宁似乎有些恼怒,他再次抬起了自己的手,手臂之上灵炎更甚。 武青正要出声阻止。 但楚宁的拳头却再次轰在了铁门上。 轰! 这一次,灵炎在拳身触及铁门的瞬间,铺散开来,整个铁门刹那间化为铁水,同时于其后的事物也被灵炎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化为灰烬。 楚宁这才也才看清,那铁门后的东西,竟是一根根成年人腰身粗细的巨大树枝…… 如果说刚刚楚宁的出手是让武青大跌眼镜的话,那此刻楚宁展现出来的实力,就已经完全颠覆了武青的常识。 数千斤的灵纹铁还有那密密麻麻宛如小山一般的树根,就这样被楚宁一拳轰开,这样的战力别说五境武夫,怕是比起寻常六境武夫都不遑多让了。 偏偏楚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恐怖,在那时回头看向武青,一脸平静的说道:“阿青姐姐,我们走。” …… 黑暗中,唐万睁开了眼。 他似乎躺在一张床上,眼前有什么东西,与他并排躺着。 唐万睁大了努力的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瞳孔渐渐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那事物的模样。 是一张人脸。 一张双目瞪得浑圆,七窍流血的人脸。 他死了! 这个念头一起,唐万打了个哆嗦,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嗯?还不错,不过一个时辰,你就恢复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万警觉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位男子坐在木桌前,正细心的擦拭着一柄短刀。 而在那木桌上,摆着一张皮革,上面插满了各式刀剑,以及一些药瓶。 唐万愣了愣,但很快就认出了那个男人——鱼龙城的前任县尉,刘晋! 他顿时心头警觉:“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晋并不抬头,依旧擦拭着短刀:“唐县尉在我家,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唐万眨了眨眼睛,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如今身处之地并非县衙,而是一处破烂的木屋。 同时昏迷前的记忆,也在这时涌现脑海,他记得自己眼看着就要被那群得了失心疯的小兔崽子啃食,那时,身下的地板忽然下沉,自己落下了下去,再次醒来就到了这里。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他问道。 刘晋这一次,倒是点了点头,而手中的短刀在他擦拭下愈发明亮,透着雪白的寒光。 咕噜。 唐万看着那柄短刀,咽下一口唾沫,又想起了身后那具已经没有气息的尸体。 他的身子打颤,额头上冷汗密布。 “刘……刘晋……” “你要干什么?” “我给你说,你杀了他已经铸成大错,再杀我可就是错上加错!” “你可是县尉啊!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刘晋闻言,第一次抬起了头,目光越过唐万看向他身后的那具尸体,轻声说道。 “他叫刘魏。” “是我的儿子。” 第五十六章 天生一对 虽然对于城中的一切早有准备。 可当楚宁与武青踏入城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还是让二人心头震颤。 无数绿色的藤蔓从城中蔓延而出,铺满了眼前的街道,以及远处的房屋,抬眼所见上百株幽绿色的参天大树,矗立于城镇各处,上面挂满了一颗颗白色的果实。 一道道黑色线条,在树干上爬行、蠕动,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条细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 浓郁得令人作呕。 在玉鼎观中,楚宁曾闻到这样的气味。 “人都不见了……”武青的眉头紧皱,目光四处望去,却是不见一个活人的踪影。 “在那里。”楚宁则在这时伸出了手,指向距离他们最近处的一株怪树。 武青抬头看去,只见那颗怪树的枝丫上,结着一颗颗白色果实…… 不对!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不是果实,而是被密密的蛛网包裹着的生人! “这难道就是玉鼎真人献祭的手段?”武青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他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在灵骨子的手札中见过的记载。 厄弥、虫子、绿树、果实…… 这些字眼不断闪过,却始终寻不到一个与之契合的魔物。 用魏良月的话说,那个老疯子对魔物的研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当世魁首,如果是他都没有见过的魔物,那极有可能是某只…… 源初种! 只有这种可怕的存在,才会在数以万年的岁月中,不曾留下半点记载,毕竟见过他们的人大抵都没有机会活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宁,头皮发麻。 “走!”他低声言道,神情凝重。 武青也明显感觉到此刻鱼龙城中的状况是何其糟糕,她点了点,随着楚宁一同奔向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株怪树。 二人还未走近,怪树上那一道道黑色线条却率先感应到了楚宁与武青的存在,它们纷纷脱离了树干,朝着楚宁二人扑杀而来。 楚宁这才看清,那一道道黑色的线条,竟是一只只黑色的毒虫所化。 “阿青姐,小心!”楚宁不敢大意,灵炎顿时缠绕周身,同时一拳轰出,袭来的一股毒虫顿时化为灰烬。 同时他转头看向武青所在的方向,本能的想要出手救援,却见武青的周身忽然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溢出,她的一手伸出,一把森白的武器浮现。 像是一把剑刃,却由一节节宛如生物脊椎的骨节组成,甚至剑柄处还镶嵌着一只眼睛,在那时睁开,闪动着疯狂之色。 “圣女大人,你终于想起属下了!” 骨剑颤抖,竟是在那时口吐人言。 “这次我们要杀谁?那个病殃殃的轮椅男?还是那只假装高冷实则闷骚的黑猫?” “闭嘴!”武青神情不悦。 同时剑刃一挥,一股汹涌的黑气从其上涌出,奔向前方,汹涌而来的虫潮只是一瞬间就化为了齑粉。 这样的杀招固然强大,但目睹这一切的楚宁却眉头紧皱,他从这把诡异的骨剑上感受到了汹涌的魔气。 “以后再跟你解释,先救人!”武青自然也明白显露手段的代价是什么,但她更明白是鱼龙城在楚宁心中的地位。 她在意楚宁,所以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哪怕会被他嫌恶。 大不了之后霸王硬上弓,以小侯爷的性子,大抵不会翻脸不认账。 武青暗暗想好了退路。 楚宁闻言,倒也没有纠结此事,他相信无论如何,他的阿青姐姐,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就像他会永远站在她那一边一样。 “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看向前方再次涌来的虫潮,浑身灵炎激荡。 “给我破开!”身旁的少女娇喝一声,手中骨剑气焰暴涨。 “愿意为你效劳!我的大人!” 骨剑高声应道,声音癫狂。 下一刻,它的骨结松动,化作一条以血肉相连的骨鞭,猛地挥出,无数黑虫被一击斩灭。 楚宁瞅准机会,身躯猛然飞出,直奔那株怪树而去。 骨剑的战力极强,同时化为骨鞭后杀伤的范围也变得极为可怕,有它在一旁策应,楚宁如入无虫之境。 眨眼间便与武青一道杀到了那株怪树前。 武青在那时一挥骨剑,骨剑顿时化作一道屏障缠绕在二人周身,将涌来的毒虫抵挡在外。 “小侯爷,怎么做?毁了这棵树?”武青问道,同时手中一股魔气凝成的能量球涌现,显然只要楚宁一声令下,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楚宁看着眼前的怪树,却眉头紧皱。 那怪树上挂着数百颗白色的果实,里面皆是鱼龙城的百姓。 他们似乎陷入了昏迷,双眸紧闭,但性命无碍,可偏偏他们的胸前都被一道细小的藤蔓刺破,楚宁能清晰的感觉到,有阵阵魔气在这些百姓的体内涌动,但似乎这些魔气并非来自怪树,而是来自百姓们的体内。 刺入他们体内的藤蔓只是将魔气激发,同时将之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一旦怪树被毁,他们体内的魔气失衡,极有可能就会发生魔化。 “不能毁掉这些树!”而就在这时,一道沉闷的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只白虎正站在一旁的屋檐上,朝着二人吼道。 见着白虎,武青面露异色,本能的将骨剑收拢,握于胸前。 “皑皑!”楚宁却是脸色一喜。 那白虎落在了二人跟前,其上一只黑猫跃出。 “这些怪树链接这些人类,一旦怪树被毁,他们都会发生异变,成为魔物!”黑猫看向楚宁二人,这样说道。 今日发生的怪事已经足够多了,相比于在自己眼中温柔体贴的武青忽然能熟练的催动魔气,眼前这只会说话的黑猫倒显得不那么奇怪。 “到底怎么回事?”楚宁问道。 赵皑皑在那时收起了妖身,将她与幽巡之前所见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道出。 “他们从府衙中放出了那些道童,但目的似乎只是引他们在城中作乱,然后以除魔为由,带大军入城,若是能趁乱杀了你自然是最好,若是无法杀你,也能借此接管鱼龙城。”在赵皑皑讲述完事情经过后,那只黑猫又接着说道。 “不过事态的发展似乎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这些怪树上涌出的虫潮数量庞大,那位节度使带来的军队损失不小,不得不又退回折冲府的驻地。” “然后又派出了几股精锐入城,试图毁掉怪树,但怪树一旦倒塌,这些人类就会被魔气侵蚀,彻底化为魔物!” “对!这些都是被看姐姐告诉我们的,她现在正在牵制那几股进城的精锐,阻止他们毁坏怪树,刚刚也是她告诉我们她感应到了你的气息,让我们前来寻你!”赵皑皑也接过话茬,略显焦急的说道。 显然,岳被看那边的状况并不太乐观。 楚宁暗暗整理着这些消息。 他觉得那位节度使大人恐怕也并不知晓玉鼎真人的真实身份,被其利用,才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 如果那本前朝的《鱼龙县志》记载的内容是真实的话,那如今鱼龙城的脚下,极有可能存在一座前朝鱼龙城的旧址,而且当时泰臼的法阵已成,百姓已经被献祭,他想要召唤的东西极有可能已经降临了一部分。 它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一直影响着鱼龙城的百姓,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鱼龙城的百姓会在黑潮潮汐的影响下,如此容易的患上黑潮并发症…… 如今,泰臼准备重现当年的法阵,用这些怪树将百姓们体内的魔气激发,就是为了在献祭时最大程度的取悦那尊大魔…… 如此情况下,庞绝的阴谋反倒只是其次,得先找到玉鼎真人,阻止他激活法阵,再想办法救助这些被怪树困住的百姓。 想到这里,楚宁有了决断,他看向赵皑皑言道:“皑皑,辛苦你们再跑一趟,与被看姐姐会和,协助她尽可能的拖延折冲府的人摧毁古树!” “那你呢?”赵皑皑问道。 “我得去找到玉鼎真人。”楚宁沉声应道,同时他抬起了头,看向城西方向。 那里是折冲府的所在。 玉鼎真人就算欺骗了庞绝,但能实施这个计划,一定与庞绝有过接触,相比于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楚宁觉得从那位节度使大人身上入手,才是切实可行的办法。 “我和你一起!”武青在那时看向楚宁言道。 见识过武青手段的楚宁倒是没有逞能,正要点头。 “圣女大人!城西的城门口聚集了大量的毒虫,而且还有一些那阴神炼制的符兵,折冲府的人就是在那里吃了大亏……”一旁的黑猫却脸色一紧,担忧言道。 “你如今身份暴露,今日鱼龙城闹出的动静也一定会引来镇魔司的人,我觉得我们还是趁着这个档口早些逃离,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黑猫说着,目光还有意瞟了楚宁一眼,含沙射影得格外明显。 这倒也不能怪他多疑,毕竟魔物对于世人而言确实是极为禁忌的存在,单是大夏立国这三百年来,被魔物所毁掉的城镇,便已不下百数,哪怕楚宁与武青是青梅竹马,但沾染了魔气二字,也难免心存芥蒂。 武青闻言,眉头一皱,神情不悦。 但不待她呵斥幽巡,楚宁便已经看向了她。 “阿青姐姐,你要走吗?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他认真且诚恳的说道。 武青却是果决的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楚宁:“小侯爷在哪,武青就在哪!” “可是!”幽巡闻言,心头一紧,唯恐自家圣女被楚宁诓骗。 但这一次,没有等到武青回应,楚宁便转头看向了它。 “放心,我会保护好她。” 少年这样说罢,下一刻他丹府中的魔血一震,同时右臂中被炼化的数枚魔骨被激活,一股浩荡的魔气便于那时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这股魔气…… 如此纯粹。 武青神情呆滞的看着这一幕,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小侯爷竟也入了魔道…… 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第五十七章 包的 “你……你儿子?”唐万一个激灵,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尸体。 “虎毒尚且不食子,刘晋你疯了吗?连自己的儿子也杀?” 他这样说着,目光下意识瞟向房门方向。 并不算太活泛的脑子,在那时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在眼前之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移动到三尺开外的木门前,再在对方充耳不闻的情况下打开那扇破旧的大门,逃之夭夭。 “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不会拦你,但在那之前,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现在的鱼龙城是什么光景。”刘晋却仿佛看透了唐万的心思,慢悠悠的说道,同时伸手指了指另一侧的窗户。 唐万眨了眨眼睛,不太理解对方此言何意。 但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他还是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另一侧的窗户前,抬眼看去,眼前的景象却让唐万身子一颤。 屋外的鱼龙城一片死寂,却散发着阵阵幽光。 百余株绿色的怪树耸立,上面结满了白色的果实……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错愕的问道。 “这应该叫噬源木,一种魔物,应该算得上是亚魔种,本身并不强大,只能靠产生毒虫保护自己,但却可以激发人体中堆积的魔气,让其成为魔物最喜爱的食物。” “嗯……我记得楚相全是这么告诉我的。”刘晋背对着他,如此说道。 “楚相全?所以是他联合折冲府搞的鬼?”唐万反应了过来,然后不可思议的看向刘晋:“刘晋,你曾经也是鱼龙城县尉!” “你怎么能与他们媾和在一起?” 在接任鱼龙城县尉后,因为惧怕折冲府,唐万做了很多昧心之举。 城中百姓对他怨气极大,那时他不止一次听百姓们提及刘晋的名字。 他们常说,若是刘县尉尚在,断不会让折冲府如此胡来。 哪怕后来刘晋替楚相全办事,也有不少百姓认为,是因为他儿子的遭遇让他不得不与楚相全虚与委蛇。 在有些时候,唐万其实是有些羡慕刘晋能如此深得人心的。 故而面对刘晋的背叛,他显得格外难以接受:“你一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为什么不告诉小侯爷?” “冲闯县衙的人里,是不是有位赤鸢山的兵家修士?”可刘晋对于唐万的质问却是充耳不闻,反而问道。 唐万一愣,但还是如实应道:“是。” “姓吕?” “嗯。” “那是魏儿的师父。”刘晋说道。 “什么意思?”唐万有些跟不上刘晋这跳脱的思维。 刘晋在那时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尸体:“魏儿曾经很敬重他。” “他说吕贞坚是个很好的人,修为高深、做事公允还嫉恶如仇。” “他还说,赤鸢山是名门正派,行侠仗义又乐善好施。” “所以在岳家灭门案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他的师门。” “他以为他们会为他主持公道……” “然而他盼来的师尊却亲手打断了他的腿,废去了他的修为,将他送入了玉鼎观。” “从那之后,他就变得有些痴傻,疯疯癫癫……” 刘晋的声音平静,吐词清晰。唐万却听得脑袋有些发懵,他或多或少听闻过当年岳家的灭门案,只以为是刘晋因此得罪了折冲府,却没想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既如此,你不是更应该与他们划清界限……”他不解的问道。 “魏儿没有傻,也没有疯,只是脑子被玉鼎观的人做了手脚,他偶尔会有短暂的清醒。”刘晋并不理会唐万的询问,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他没有想要诉说他的愤怒,也没有去委屈吕贞坚的背叛,他只是告诉我他在玉鼎观中的所见所闻。” “比如楚相全与玉鼎真人的对话,比如那些孩子是如何被灌注丹药,又比如玉鼎观是如何炼制那些丹药的。” “他说,爹,我们得救那些孩子……” 说到这里,刘晋少见的顿了顿,又才言道:“可我不会炼丹,也不会治病救人。” “好在魏儿在赤鸢山时,时常在炼丹房帮忙,也跟着学了不少药理,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感兴趣,也什么都愿意学。” “接下来,他开始教我怎么炼丹,怎么通过他的血液去辨别药理,我也买了很多书,做了很多笔记,但年纪大的人就是这点麻烦,脑子不那么灵光……” “所以我会把自己不懂的问题总结起来,写在纸上,在他清醒的时候,让他讲给我听。” 唐万闻言,侧头看了看刘晋身后的房间,那里确实摆放着很多书籍与近乎铺满了地面的草稿。 看着那些,他仿佛可以想象,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是怎么佝偻着腰身,对着昏黄的烛火,日复一日的反复斟酌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的。 “那些丹药具有可怕的成瘾性,会让道童们变得对玉鼎真人极度依赖,为了控制我,魏儿自然也服用过那种丹药。” “但为了能找到应对之法,魏儿从来不吃那些丹药,而是教我怎么溶解、分析他的成分。” “每次药性发作时,他都痛不欲生,也会失去理智,所以他让我给他打造了这样一副铁索……” “那他为什么……你们失败了?”唐万问道,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刘晋在这时终于擦拭完了那柄短刀,他将之放入了桌上的皮革中,然后将之绑在了背上。 他站起了身子,回头又朝唐万扔来了一个包裹。 唐万下意识的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放着数十个药瓶,五瓶红口,剩余的皆为蓝口。 “这是?”他疑惑的问道。 刘晋则看了看窗外,言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边走边说。” …… 刚刚走出木屋,来到了街道上,那些毒虫仿佛嗅到了味道,从各个方向爬出,直奔着唐万而来。 “包袱里红色药瓶中的药粉可以抵御毒虫。”身旁的刘晋这样说道。 唐万不敢多想,赶忙掏出一个红色的药瓶倒出些粉末洒在了自己身上,那些毒虫如遇见了天敌一般,在那时竟真的纷纷在距离他数尺之地停住,不敢上前。 他顿时脸色一喜,又觉这样并不稳妥,又倒出一抹药粉,想要抛向那些毒虫。 “记得将这些药粉撒在那些噬源木上,可以让它们丧失生机,那些被它困于其中的道童,也能脱身……”刘晋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万一愣,赶忙将高举的手收了回来,又小心翼翼的将之倒回瓶中。 “那蓝色的呢?”他又问道。 “噬源木死去后,被他们困住的百姓有被体内魔气吞噬的风险,这些蓝色的药丸可以帮助他们压制魔气。” “所以你成功了,那为什么刘魏他……”唐万不解的问道。 “第一批解药,一年前我就已经做出来了,但魏儿说,丹药的成分复杂,哪怕配方是对的,也会因为火候、剂量上的偏差,造成不同的效果,所以他会为我试药……” “玉鼎观的丹药,毒性极强,为了中和这些毒性,我炼制的丹药中,也需要放入一些带有毒性的成分,上百次的试药过程中,毒性不断在他的体内累积……”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他的身体就扛不住了,只是为了能再帮我进行最后一次试药,一直强撑着,直到……”刘晋说道这里,忽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了前方。 唐万也是一愣,亦抬头看向那处,只见一株怪树前,数位折冲府的甲士正在与几道身影缠斗——那个红裙的阴神,一只白色的老虎还有一只黑猫…… 而折冲府的甲士中,那位吕姓的男子也赫然正在其中。 “他们这是……”唐万有些发愣。 “折冲府的人没有预料到他们放出的道童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他们想要毁掉这些噬源木,如此一来那些被噬源木控制的百姓也会当场化为魔物,他们就可以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刘晋解释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用这些丹药救人?”唐万拿起了怀中的包裹。 “唐县尉,大夏律法中,县尉有何职责?”刘晋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位吕姓男子,忽然问道。 唐万眨了眨眼睛,虽然疑惑,但还是如实应道:“守土安民,缉凶拿贼……” “好,那就麻烦你去安民。”刘晋说着,伸手取出了一把长刀握于手中。 “那你呢?” 刘晋言道,他眼中在那时泛起火焰:“自然是拿贼。” 唐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向的正是那位赤鸢山的六境兵家修士。 他显然明白刘晋的心思,但见识过对方恐怖战力的唐万却不免有些担忧:“你能是他的对手吗?” 刘晋正从怀里又拿出了一瓶丹药,倒出一把放于掌心,听闻此问,他愣了愣。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总是一脸爽朗笑容的孩子,他忽然会心一笑,将手中的丹药一把灌入口中。 然后他回头看向一脸担忧的唐万,学着自己儿子的模样,咧嘴笑道。 “包的。” 第五十八章 混蛋,你慢点! “你是什么品种的魔物?” “这魔气……” “圣女大人,让我吃了他!” “说不定我可以一举成为顶尖的衍生种!” 楚宁与武青联手斩杀了数不清的毒虫,直奔城西而去,一路上她手上那把骨剑就一直絮絮叨叨个没完。 在又击退了一群虫潮后,楚宁看向武青问道:“他一直这么多话吗?” 武青看了看手中的骨剑,认真言道:“不太熟,阿宁若是不喜欢,回头就把它煮了,喂给幽巡。” 骨剑:“……” “圣女大人,龙骸对你素来忠心耿耿,你不能听信这个男魔的谗言!” 在短暂的沉默后,骨剑的眼睛剧烈的闪烁,大声的吼道。 “他挺有趣的,留着。”楚宁笑道。 “好。”武青点了点头,对于楚宁的要求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应允。 骨剑:“……” 而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却是有上百位身形高大的身影带着密密麻麻的虫潮朝着此处袭来。 那些高大的身影,面色惨白,头上皆被贴着一张符箓,浑身却涤荡着恐怖的气息,恐怕就是赵皑皑口中所言的符兵。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杀到了西城门处。 “阿宁小心些。”武青的眉目一沉,如此提醒道,同时催动手中名为龙骸的骨剑,骨剑顿时化为骨鞭。 她伸手一挥,骨鞭打飞大片毒虫的同时,将两只符兵的脑袋削下。 符兵是魔门道法的一种。 武青看过类似的记载,以炼尸术炼制尸体,配以特定的符箓,便可诞生这种没有思想、不惧疼痛的恐怖战斗傀儡。 但符兵的弱点也很明显,比如吸收了符箓力量的头颅,是其动力的源泉,一旦被削首,就会丧失战力。 她这样想着正要继续对其余的符兵出手,可就在那时,地上的毒虫忽然涌向那颗掉落的头颅,汇集在一起,将头颅托起,转瞬又化作了一位符兵。 同时那失去头颅的躯体,颈项处也冒出大量的毒虫,化作一颗头颅。 瞬间便有四只重生的符兵,朝着她杀来。 武青对此毫无预警,虽然靠着龙骸化作的骨墙挡住了攻势,却也不免有些狼狈。 她的心头诧异,暗道这些符兵应当是经过了玉鼎真人的改造,也难怪折冲府的大军会在他们的手下吃瘪,不得不退出鱼龙城。 接下来,她又尝试着攻击符兵的身躯各处,无论是拦腰而斩,还是毁坏他们头上的符箓,都无济于事。 只要有一点身躯尚存,他们就会很快死而复生。 一番搏杀下来,身前的符兵反而越打越多。 很快,武青便一个不慎,露出了破绽,一只符兵从背后扑杀而来。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之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对方咬住肩头。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侧,只见楚宁眉目冷冽,一手伸出捏住了那符兵的脖子,汹涌的灵炎从他体内涌出,符兵发出一声哀嚎,身躯连同着体内的毒虫都在这时化为灰烬,已无再生的可能。 武青错愕的看着这一幕,意识到楚宁所修的灵炎似乎可以天然的克制这些符兵。 只是符兵们还拥有喷吐毒虫的远程手段,楚宁赤手空拳,难以近身,所以猎杀的效率极慢。 “阿青姐姐,别发呆!”这时又有数只符兵带着汹涌的虫潮袭来,楚宁难以突破虫潮的包围,只能激发出周身的灵炎,抵挡在武青的身前。 武青回过神来,手中龙骸一挥,顿时化作一道固墙挡在了她与楚宁的跟前。 “小侯爷,这么下去,我们会被这些符兵生生耗死!”她看向楚宁,神情严肃的说道。 “是啊是啊!这些低阶的魔物,就像是苍蝇一样,围着我咬个不停!”化作骨墙的龙骸也大声言道:“圣女大人,我快顶不住了!” 楚宁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有办法吗?” 武青点了点头,只见她的双眸合上,眉心亮起一道红光,她的另一只手放于那处,伴随着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她眉心荡开,一道红色的事物浮现在手中,她将之递向楚宁。 楚宁接过此物,定睛看去,却是一柄长刀。 刀身长三尺六寸,外刃森白,刀身之上有数道从刀柄处延伸而出的凹槽,内里流淌着熔岩一般的事物。骨质的刀柄上缠绕着宛如活体的血管纹路,与刀身链接处镂空,有一团燃烧着烈焰,宛如心脏一般在跳动! “娘子!娘子!” “圣女大人你竟然可以召唤出三只使魔!不愧是大人的女儿!” “娘子!我们夫妻终于可以团聚,你知道在沉睡的日子里,我多想你吗?” “每天我都梦到你火辣的刀刃,挺翘的刀柄,还有你炙热的体温……”那把刀浮现的刹那,身前化作骨墙的龙骸顿时变得异常激动,大声的吼道。 哪怕是见过不少光怪陆离之事的楚宁,那一瞬间也有些发愣…… 这还是一对? “圣女大人,你为什么还没有把这坨聒噪的烂骨头煮了。”他手中的刀刃也在这时发出了声音,它镂空处火焰跳动,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与魅惑。 “阿宁不许。”武青少见的对其解释道,看得出相比于幽巡与龙骸,她对这把刀的态度明显要好得多。 然后她看向楚宁:“她应该很适合你。” 之前楚宁也有尝试过使用一些兵器,但哪怕是上好的灵铁铸成的武器,只要楚宁一激发灵炎,就会被烧成铁水。 一开始,武青也觉得是小侯爷对灵力的把控不够到位,可在见识了楚宁几次对战时的表现后,武青意识到,恐怕是因为楚宁修成的灵炎过于强大,以至于寻常兵刃难以承受所致。 她说着这些时,脸色苍白了许多,身形也略有摇晃,看得出召唤出这把刀,对她的消耗极大。 但楚宁也知道此刻情况紧急,故而没有多问,只是看向手中的刀刃,感受着其上汹涌的魔气与灼热的温度,他不由得伸手抚摸着刀身。 “哦?你就是楚宁?”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红莲,是圣女大人最要好的……” “嗯?你这男魔怎么一见面就开始动手到脚……圣女大人还看着呢……” “啊!那里不可以……” 红莲的声音变得娇媚,呼吸似乎也急促了几分。 前方抵挡着虫潮与符兵的龙骸见状,语气暴躁:“把你的脏手从我娘子的身上拿开!” “嗯,你的手好热……别管他,奴家才不是他的娘子……”红莲却娇声言道。 “娘子!你怎么能这样……”龙骸愈发暴躁,声音中带着哭腔,而这时前方的攻势也愈发猛烈。 他心神动荡之下,惨叫一声,化为原形:“我顶不住了。” 没了这层屏障,虫潮与符兵朝着楚宁二人汹涌而至。 而这时适应了红莲魔刀的楚宁猛然抬头看向那群魔物,体内的灵炎第一次被他全力催动。 “嗯?这么炙热……要进来了吗?”感受到这股强大的灵炎,红莲发出了娇呼。 下一刻,刀身之上,汹涌的灵炎燃起,刀柄处那团火焰剧烈的跳动。 “啊!好大……好烫……” 楚宁挥动刀刃,将眼前的数只符兵烧成灰烬,同时看向手中的魔刀之前数次将兵器烧成铁水的经验,让他有些担心:“那我收敛一……” “不用!奴家就喜欢这样,啊……”红莲颤声言道。 龙骸:“……” 楚宁闻言未作多想,便再次全体催动着体内的灵炎,在魔刀的娇呼声中杀向前方的魔潮! …… 作为一把与楚宁契合至极的魔刀,在其增幅下,楚宁宛如战神一般,在虫潮与符兵的攻势中如入无人之境。 伴随着手中魔刀阵阵时高时低的娇呼,他所过之处,所有事物皆化为灰烬。 武青看着那个浑身浴火的少年,双眼放光:“不愧是小侯爷,好帅……” 手中的骨剑却哀嚎不断:“混蛋!你慢点!” “呜呜呜,我娘子会受不了的!” 终于在龙骸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不堪时,楚宁将最后一只符兵烧为灰烬,周遭那些毒虫似乎也意识到不是二人的对手,在这时如潮水般退去。 楚宁站定身子,手中刀刃上的灵炎散去。 “嗯……结束了吗?”红莲发出一声慵懒且意犹未尽的呻吟。 楚宁并不理会,转身正要走向武青,却在这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城门方向。 却见那城门下,站着两道身影。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以及一位白衣女子。 “楚相全!?”楚宁的眉头一皱,再次握紧了刀柄,神情凝重。 楚相全则在女子的帮助下,来到了楚宁的跟前,他抬头看向楚宁,神情温和。 “阿宁,我们聊聊。”他说道。 楚宁脸色阴沉,并未在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武青也在这时快步走了上来:“小侯爷,此人奸险狡诈,不可不防!” 看得出,她对楚相全的成见很深。 楚相全也侧头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就像是长辈在看自家的新媳妇一般:“阿青姑娘也一起。” “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武青闻言一愣,她眨了眨眼睛,又看向楚宁,认真言道。 “但话又说回来……” 第五十九章 掌中蚁 “你还记得你爹吗?”阿璇推着楚相全,与楚宁武青并肩而行。 他的语气平和,脸上带着几分缅怀之色。 若不是脚下被巨大藤蔓铺满的街道,以及周遭密布的毒虫,这一幕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温馨。 楚宁并不喜欢与楚相全谈及自己的父亲与爷爷。 他们都很在乎鱼龙城,愿意用尽一切去守护这座城池,而楚相全却恰恰相反。 但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点了点头:“自然。” “他是个很不错的家伙,从小事事都让着我。” “小的时候,我和你一样,不喜欢读书,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可老头子总是让我们抄写那些诗词古文,我就想着出去抓个野兔、逮个青蛙。”楚相全这样说道,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每当这时,你爹就会拍着胸脯说,阿弟,你去,剩下的书我帮你抄!” “只是你那个爹啊,字写得实在太难看,老头子精明得很,哪里骗得过他,发现后大发雷霆,让我俩一起跪到了天亮,你爹到了这个时候,还护着我,跟老头子打着商量,说是自己一个人可以跪上两天……” 楚宁却是没有心思再听楚相全说下去,他打断了他:“二叔,如果你想回忆往昔的话,恐怕选错了时候。” “不如你告诉我玉鼎真人现在何处,杀了他后,二叔如果想,我可以花一天时间听你慢慢讲。” 被打断了话的楚相全并不恼怒,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阿宁,你就没有想过你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在八年前忽然暴毙?” 楚宁的脸色微变,在那时侧头看向楚相全:“你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想来已经猜到了在鱼龙城的地下存在些什么了?“楚相全眯起了眼睛,如此问道。 楚宁一愣:“你是说我父亲的死,是因为那只大魔?“ “所有人都说你爹有些痴傻,但小时候,他其实很聪明,比我比你都要聪明。“ “可有一次我和他在城西玩耍时,却忽然遇见了一群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毒虫,他为了保护我,将我抱在身下,自己却被咬伤了。“ “从那天之后,他的脑袋就不那么灵光了,而且他的体内开始出现一股浓郁且纯粹的魔气,不知根源何来。虽然看上去对他没有危害,但魔气始终在不停的壮大,这是个隐患。” “我很愧疚,我开始努力的修行,看那些我不喜欢看的书,试图找到治好他的办法。”楚相全慢悠悠的说着,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登上西城门的台阶前。 那时,楚相全从轮椅上站起了身子,阿璇来到了他的身旁,搀扶着他,缓缓登上城楼。 楚宁与武青互望一眼,虽然不明白他此举何意,但还是跟着他走了上去。 “天乾山是大夏的祖山,是太祖赵神机开辟的圣山。那里有着天下最丰富的藏书,去到那里后,我翻阅了很多古籍,终于找到了一种与你父亲情况相似的病例……” “嗯,不应该说是病例,准确的说,是一种功法。” “功法?”楚宁神情疑惑。 “那是一种名为《神种玄成》的特殊法门,将某种法印种入一种特殊的灵果体内,灵果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吸收天地灵气,待到果实成熟,因为种入了特定法门的缘故,灵果之中蕴含的灵气与施法者天然契合,将之采摘,可直接吞服,可增强修为。” “你的意思是我爹就是被人种入了这样的法门?”楚宁的脸色骤变。 “老头子说,你爹死时,体内灵脉一瞬间枯竭,那数十年累积的磅礴魔气骤然消失不见,像不像一棵用尽浑身精华结出果子的枯藤?”楚相全笑着反问道。 楚宁从未听自己的阿爷讲过这样的事情,他的眉头紧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对方。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有什么关系?”他沉着眉头问道。 “你爹的事情发生后,我翻阅了鱼龙城这几百年来的县志,发现几乎每隔十来年,城中都会发现类似的病例。” “你不觉得这鱼龙城就像是一块田地,我们是长在地里的果子,有一位园丁在盯着我们,每隔上一段时间,当他饿了,就催熟一颗果子。”楚相全幽幽言道。 “但这个园丁藏得很深,手段也很厉害,想要找到他并不容易。” “为此,我不得不用上一些手段……” “手段?什么手段?”楚宁的心头隐隐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西城门的城楼前,楚相全回头看向身后的鱼龙城。 百余株幽绿色的怪树矗立在城中,无数白色的果实摇曳在它们的枝头…… 幽光折射在此刻男人的脸上,他的眼中泛起了凶光,于那时沉声说道:“替他催熟他的果子!” “再让他温养了三百年的肥料从沉睡中苏醒……” “最后毁掉他的果林。” “他那么在意这片果林,想来到时候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不就露出马脚了吗?” 楚相全这样说着,他的双拳于那时握紧,指节咯咯作响。 “你疯了!?你为了报仇,要把鱼龙城的所有人都送上死路?”楚宁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是我哥!”楚相全猛然转头看向楚宁,他的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仿佛每个字节都在割裂喉管,再无半点往日那云淡风轻之相。 楚宁沉默了一刹。 他不得不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楚相全当做一个觊觎侯位的卑劣之徒,他也从未想过,楚相全这样的人,会如此在意自己的父亲。 但他还是无法接受,楚相全所使用的手段。 “如果阿爷和父亲在,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 “二叔,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会和你一起找到凶手的,但不是用这种办法。”楚宁试图说服楚相全。 “你以为老头子不知道这些?” “你以为他没有想过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楚相全却面露冷笑。 “可当那些幕后之人拿出了鱼龙城万条人命作为威胁,那个老家伙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竟然真的放弃了!” 楚宁闻言脸色一变,他从未想过自己的阿爷对这些竟然也是知情的。 “阿宁。” “你还不明白吗?鱼龙城中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对方掌中的玩物!” “我不这么对他们,他们同样会是别人手中筹码,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能把他们当做我的筹码?” “那些背后的家伙,他们残忍、阴狠……” “想要斗得过他们,就得比他们更残忍,更阴狠!” “如果你始终被这些蝼蚁牵绊住脚步,你就会和老头子一样,到死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楚相全寒声说道,言至于此,他顿了顿,目光死死的盯着楚宁,用冰冷的声音问道。 “告诉我,楚宁……”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救他们吗?” 第六十章 结案 吕贞坚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他堂堂赤鸢山长老,六境兵家修士。 寻常人眼中的山上神仙,屈尊降贵来到了这鱼龙城,已经算是给足了庞绝的面子。 哪知这位节度使御下不严,一招驱虎吞狼的计策,反倒引火烧身。 如今这鱼龙城中魔气冲天,镇魔司的监天仪怕是已经察觉,在赶来的路上。 偏偏庞绝的大军还被一群符兵毒虫阻拦,只能由他这个六境修士带队杀入城中,斩灭那些怪树,以防留下活口。 否则一旦与魔物扯上关系,别说他庞绝这个节度使,就是身为灵山的赤鸢山也难逃严惩。 怪树生出的毒虫本就难以应付,但偏偏还有一群不长眼的家伙,一路上多番阻挠。 入城已经一个时辰,吕贞坚也才斩断三棵怪树,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必然无法在镇魔司的人到来前,解决城中的麻烦。 想到这里,吕贞坚眉宇间煞气涌动。 他看向四周,又有数位甲士死于那尊红衣阴神的袭杀。 白虎与黑猫又在一旁策应,拖延行径速度,来时百余位精锐,如今所剩无几。 而这些家伙,根本不与他们正面为敌,只是在毒虫发动攻势时,侧面偷袭,一击即退,不给他们丝毫反击的机会。 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的吕贞坚心头一横,咬破了左手食指,于右手掌心勾画出一道咒印,同时嘴里喝道。 “兵行于诡,杀止于疆。” “祖庭在上,赐甲授戈。” “灵起战阵,魂列玄黄!” 此言一落,他手中的血色咒印猛然爆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穹顶之上,云层翻涌,下一刻三道血色光柱坠下,三尊身着甲胄,手握长槊的高大身影于光柱浮现。 与其他的名门正派不同,兵家是少有的极重杀伐的修行之道。 除了寻常武夫的对敌手段,兵家还有以杀业为基石的修罗界,以及豢养阴兵阴将的法门。 只是真正拥有强大战力的阴兵阴将培育极为困难,他们以杀业为食,修为亦或者境界不够者,极易被其反噬。 尤其是强大阴将,更是寻常人难以驾驭。 故而拥有道统的兵家道场,通常会在祖庭供养数量不等的阴兵阴将,只要门下弟子愿意付出些许代价,便可将之召来。 眼前这三尊阴将,便是吕贞坚耗去了三年累积的杀业,召唤而出,皆有六境战力。 “拦住他们!”三年苦修付之一炬的吕贞坚心头滴血,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岳被看三人,朝着三尊阴将下达了命令。 阴将应声而动,势若奔雷。 岳被看等人此刻正好现身,准备蚕食仅剩的十余位甲士,却在这时感受到了三尊阴将浑身汹涌的杀气。 他们不敢硬抗,纷纷退开数步。 但三尊阴将却不似寻常士卒,他们根本不惧汹涌的虫潮,继续朝着三人追杀而来。 三人顿时焦头烂额,一时间再无余力阻拦吕贞坚等人。 吕贞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终于露出笑意。 他在心底已经打定主意,在解决掉这些怪树后,一定要抓住这三人,将他们抽筋剥骨! 念及此处,他压下心头怒火,看向不远处的那株怪树。 只见他眉目一沉,背后名为白鸟的飞剑发出一声剑鸣,离鞘而出,化作流光直奔那株怪树而去。 铛!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一刀挥出,飞剑巨颤,倒飞回了他的手中。 吕贞坚未有料想竟然还有人会阻他行事,他打量着来者。 男人,五十上下,衣衫老旧、头发脏乱,浑身透着恶臭,像是久未清洗。 与他这般名门正派比起来,简直就是乞丐! 可偏偏这样的乞丐,如今也敢拦他。 吕贞坚心头方才压下的怒火,汹涌而出,他怒目问道:“你是何人,敢阻我行事!” 男人在那时抬起头看向他,笑如春风。 “丰元七年武举人,前鱼龙城九品县尉刘晋!” “依大夏律,来此缉凶拿贼!” …… “值得!”楚宁回应道。 楚相全发出一声嗤笑,神情不屑。 “值得?何处值得?” “这三年时间,你不在鱼龙城,折冲府、玉鼎观肆意欺辱他们。” “他们做过什么吗?” “无非伏首求饶,乞命苟活。” “只要给他们一丁点可怜的希望,他们就不会反抗。” “阿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亦或者某一天你因为他们而死。” “那时候一切又会恢复原样!” “他们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谁握着刀,谁就可以宰割他们。”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握着刀的那一个?” “至少我们能让这些蝼蚁死得足够有价值,不是吗?” …… “刘晋?”吕贞坚叨念着这个名字,暗觉有些耳熟。 但他并未多想,只是冷笑一声:“拿贼?我乃堂堂灵山长老,你区区县尉,也配与我说这二字?” 刘晋并不应他此言,只是握紧刀刃,一步步朝着吕贞坚走去,同时嘴里幽幽言道:“丰元二十四年秋,鱼龙城民女岳氏被看遭折冲都尉王宣之子王参觊觎。” “贼以势迫婚,构陷其父兄致死,复于灵堂欲行奸淫,岳被看自戕殉节。” 吕贞坚的眉头皱起,他不认得什么岳被看,也不清楚什么灭门案。 他只是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对他那种蔑视的态度。 他看得出刘晋的根底,不过区区四境武夫,这种存在,理应认清自己身为蝼蚁的位置,对他这位山上神仙顶礼膜拜。 “找死!”他怒吼一声,手握飞剑,身形一闪,拖着残影直奔刘晋而去。 那是身为六境修士的含怒一击,在吕贞坚看来,刘晋不会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铮! 但当剑刃袭杀至刘晋身前时,男人手中的刀忽然举起,横在了他的身前。 二者刀剑相撞,吕贞坚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击破这个四境武者的防御。 他错愕的抬头,正好对上了刘晋那冰冷的目光。 “其罪呈于公堂,理应处斩,然都尉王宣携兵逞凶,劫狱而走。” 刘晋语气依旧平静,颂念着罪宗。 这样的语调,让吕贞坚的心头莫名烦躁。 “闭嘴!”他大吼道,浑身力量再次奔涌。 毕竟是六境的兵家修士,力量倾泄的瞬间,锋利的灵力宛如刀刃将刘晋身上的衣衫被撕裂,脸上也被刮出道道血痕。 虎口更是在巨大的力量下裂开,鲜血渗出。 他手中的刀刃脱落,刘晋眉头一皱不得不退出数步,避开锋芒。 他身躯略有摇晃,明显气息不畅。 站定身子后,他伸手摸入怀中,掏出一瓶丹药,猛灌入嘴里。 霎时间,他的身躯上道道青筋暴起,心脏猛烈的跳动,其下的血管流速加剧,仿佛随时都会爆开一般。 但也得益于此,他身上的伤口也在这时迅速的愈合。 吕贞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强血丹?” “怪不得你区区四境,能有如此战力。” “只是这种丹药是两军对垒时,士卒们于生死之际,强提气血所用,会对经脉产生不可逆的损害……” “而且哪怕是那种情况,他们也只敢服下一两粒,你这剂量吃下去,怕是此刻内腑已经开始渗血了?” 吕贞坚面露得色,宛如注视蝼蚁一般,冷眼看着刘晋。 刘晋依旧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是伸手从背后又摸出一把长刀,又撕下一片衣衫,将之与自己的手紧紧绑住。 下一刻,他的身形一动,主动朝着吕贞坚发动了攻势。 吕贞坚眉头一皱,剑身高举,横于胸前。 铮! 伴随着一声闷响,刀剑再次相遇。 而这一次,吕贞坚明显感觉到刘晋的力量比起之前强出了数分,他握剑的手,竟隐隐有些发麻。 “丰元二十四年冬,赤鸢山白鸟堂座下弟子刘魏,闻此恶事,擒拿恶贼,静侯师门。” “然!其师吕贞坚与折冲府勾连,构陷刘魏。” “送于玉鼎观中,毁其修为,乱其神志!” “于丰元二十六年,冬,暴毙家中!” 同时,刘晋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 吕贞坚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终于有了变化,他看向眼前眉目冰冷的男人,某些记忆涌上了心头。 “你是刘魏的父亲!”他大声说道,声音有些打颤。 “我还是鱼龙城的县尉!”刘晋第一次,回应了吕贞坚的话。 他怒声暴喝,手上的力道也骤然大了几分。 吕贞坚的身躯在那股强大的力量下,隐隐有些弯曲。 但同时,血气超负荷的运转,也让刘晋手臂上凸起的血管一道接着一道的爆裂,转瞬间,他的双臂上已然是鲜血淋漓。 但刘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体内的血气之力还在被他不断地催动,一次次突破他肉身承载的极限。 他内腑开始渗血,不止是双臂,嘴角、眼角甚至耳洞中都开始流出鲜血。 “吕贞坚,本县尉现依大夏律法,拿你问罪!” 他再次喝道,声若虎啸。 震得吕贞坚心神动荡,只觉如天雷炸响,浩浩荡荡。 面对一个四境武夫,他竟生出了恐惧之意。 “阴尊,救我!”他再也无法维持一个山上神仙的体面,在那时沙哑着声音大声喊道。 三尊正在追杀赵皑皑等人的阴将闻声而动,收回了各自的攻势,直奔刘晋而来。 刘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一变,不得不放弃对吕贞坚的追击,脚尖猛然点地,想要避开。 但阴将们的速度极快,即使刘晋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决断,腹部已然被其中一人手中的长槊撕开了一道血口。 吕贞坚终得喘息,他有些狼狈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后,方才平复下来。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怨毒看着站在远处的刘晋。 刘晋的脸色惨白,浑身是血,腹部那处的伤口更是深可见其内腑。 “呸!区区贱民,也敢妄言拿我问罪!”吕贞坚吐出一口嘴中的瘀血,寒声言道。 “刘魏……本是我最看好的弟子,他很有机会在几十年后,接替我成为白鸟堂的堂主。” “你知道一只蝼蚁,能被赤鸢山看重,获得鱼跃龙门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吗?” “可他偏偏信了你那一套迂腐之论,为了不相干的一群蝼蚁,踏入死境!这是他自找的!” “你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他的前程!” “既然你们父子都决心一条道走到黑的话……” “那就陪着这些蝼蚁,一起上路!” 吕贞坚这样说罢,手捏法印,三尊阴将在那一瞬间猛然杀出,直奔刘晋而去。 …… “他们不是蝼蚁!”楚宁抬头看向了楚相全,语气坚定。 “不是?”楚相全神情戏谑。 楚宁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鱼龙城,目光扫过那些在怪树上高高挂起,宛如待人采摘的果实的众人。 他说道:“他们或许没有阿叔聪明,脑子里只想着明天该吃什么,能吃什么。” “但那不是因为他们只会想这些。” “而是这个世道让他们单单是去想这些,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 “如果有一天,他们不会再为了生计发愁,可以读书、可以修行,可以去看阿叔看过的风景,可以去见识阿叔见识过的波澜壮阔。” “我想他们也会去思考阿叔思考的问题。” “而那时候,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把我们当做地里庄稼的园丁的话。” “我和他们会一起……” “把他找出来!” …… 三尊阴将手中的长槊越来越近,转瞬杀到了刘晋的跟前。 刘晋以刀杵地,面对杀气腾腾的攻势,已然没了躲避的气力。 可就在这时,他忽觉眼前一花,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左侧,是一只身形高大的白虎,那白虎发出一声长啸,扑杀在一尊阴将的身上。 而右侧,一道黑色的身影也豁然出现,是一只黑猫,它脚下的影子在那一瞬间,被拉长,化作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右侧的阴将笼罩其中。 最后。 他的身前,一道红色的身影浮现。 她手握长鞭,猛然一挥,将正前方阴将手中的长槊缠绕,同时身后十余道身形凝实的恶鬼扑出,直奔那阴将而去。 这番变故大大出乎了刘晋的预料,他不免有些发愣。 而正前方那位红衣女子,则在这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待到看清对方的容貌,那一瞬间,刘晋身躯一颤。 “我……” “很感激,你做的……一切。”那女子如此说道,转身再次与那阴将缠斗在一起。 “混蛋!你们这些螳臂当车的蝼蚁,既然想死,本尊就要你们都死在这里!”计划再次被阻拦的吕贞坚气急败坏,他大声的怒吼道,同时再结出一道法印,又是三年积累杀业被他分别灌入三尊阴将体内。 阴将得此供奉,身形纷纷暴涨数分,攻势愈发凶猛,直打得赵皑皑三人节节败退。 …… 刘晋艰难的站起了身子,他看着为他拦下阴将的三道身影,又看向那站在远处神情阴狠的吕贞坚。 他又撕下了一片衣衫,将自己腹部伤口死死绑住。 不是为了止血,只是为了让那内里脏腑不要掉落出来。 然后,他伸手又朝怀里摸了摸,最后一瓶强血丹被他掏出。 他没有多想,仰头便将之灌入了口中。 咚!咚!咚! 丹药入口的刹那,他心脏剧烈的跳动,仿若鼎沸的丹炉,在死寂的鱼龙城中激荡。 他全身的气血被抽动,灌入身躯的四肢百骸。 更多的鲜血不可避免的从周身的伤口中流出,但同时强大的力量也再次涌遍全身。 他知道,这是昙花一现般的梦幻泡影。 但对他而言。 已然足够! 他握着刀,迈开了步伐。 他朝着吕贞坚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目光决绝,如孤狼、如豺豹、也如黎明破晓时那道劈开永夜的光。 终于他来到了吕贞坚的跟前,那一刻他双手握刀,猛然跃起,以力劈华山之势,斩向那位山上仙人。 吕贞坚大抵也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的刘晋竟然还能对自己发起攻势。 他的双目圆睁,手中宝剑举起,不得不在仓惶间应对这尊宛如从地狱杀来的恶鬼。 二人的刀剑第三次相遇。 吕贞坚脚下的地面骤然碎裂,他的双脚弯曲,虎口崩裂,鲜血喷溅。 “你杀不死我!蝼蚁永远只是蝼蚁!”一股巨大的恐惧萦绕在了他的心头,他放声大喊道,状若疯癫。 刘晋不语,只是死死的盯着对方,同时催动着自己体内每一丝气血,灌注于双臂之上。 吕贞坚的膝盖弯曲得更加厉害,他的嘴角也开始流出鲜血,头上的发簪掉落,一头长发披散,狼狈不堪。 但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维持自己身为山上仙人的形象,他同样调集起自己周身每一分力量,他知道现在的刘晋不过是强弩之末,只要再撑上一会,这个男人就会因为心脉爆裂而死。 而事实似乎也如他所料。 片刻之后,刘晋嘴里开始有大片大片的鲜血溢出,哪怕他依然死死握着刀刃,但吕贞坚却能明显感觉到,刀刃上的力量在衰退。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哈哈哈!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你快要死了!” “蝼蚁就是蝼蚁,哪怕拼得性命不要,你依然奈何不了我!” 他大声的说道,脸上的笑容张狂。 刘晋的目光依然坚定,但同时他那千疮百孔的身躯已经无法继续承载他的意志, 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刘晋!”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丰元十六年举人,鱼龙城九品县尉唐万。” “现以县尉之名,命你缉凶拿贼!” 此言响起的瞬间,一股力量骤然灌入了刘晋的体内——是一口浩然气! 虽然并不磅礴,但足以短暂稳住刘晋那即将崩溃的身躯。 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刘晋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他看向笑容骤然凝固的吕贞坚,大声言道:“刘晋,领命!” 那一瞬间,庞大的力量再次被他催动灌注于全身。 砰! 只听一声脆响,吕贞坚手中的飞剑崩碎,同时他的双膝再也无法支撑,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 轰隆! 一道电蟒划过天际,暴雨骤然倾盆而下。 正与赵皑皑等人搏杀的三尊阴神身躯忽然变得透明,转瞬消散在原地。 赵皑皑等人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纷纷转头看向前方。 雨幕之下,那位赤鸢山的长老跪倒在了地上,浑身是血,气若游丝。 他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嘴里不住说着些什么。 或是咒骂,或是求饶。 他身前握着刀的男人对此充耳不闻,他只是缓缓起身,喘着粗气艰难的绕到了吕贞坚的背后,将刀放架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然后,男人抬头,目光穿过层层雨幕,看向在场众人,最终停驻在了那道红色的衣裙上。 他一手抓住吕贞坚的头发,一手握紧了长刀。 伴随着一道寒光刺破雨帘,鲜血迸溅。 那时,他高举起手中的头颅,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声说道。 “现!匪首王宣、王参、吕贞坚皆已伏法……” “鱼龙城岳氏灭门惨案……” “结案!” 第六十一章 但我在乎你 轰隆! 伴随着一声闷响,电蟒穿梭,暴雨骤落。 城头上,楚相全伸手轻轻一抚,众人的头顶仿佛撑开了一把看不见的雨伞。 雨水在他们头顶分开,从两侧落下,不曾沾湿众人衣衫半点。 然后,他侧头看向眼前的少年,带着几分感叹。 “你和你爹真像。” “天真、善良……” “又愚蠢。” “那又如何,那是我自己选的路!”楚宁皱起了眉头,他并不喜欢楚相全对自己父亲的评价。 “说得很好。”楚相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楚宁,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三年虽然是个意外,但结果似乎不错,至少……” “你长大了。” “不过……” 这时,他顿了顿,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骤然收敛,语调低沉了下来\/ “很遗憾的是,我不同意你选的路。” 楚相全这话出口的瞬间,一抹刺眼的红光在众人的头顶亮起。 楚宁与武青皆是心头一惊,抬眼望去。 只见那雨幕之下,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凭空而立,他身上蟒袍翻涌,白发扬动。 是玉鼎真人! 此刻他的双手高举,额头上的符箓燃起火焰,转瞬化为灰烬。 那一刹那,一股汹涌无匹的魔气从他的身上溢出,几乎遮盖了楚宁目光所及的每一处空间。 那道符箓是他用来封印自己魔气的手段! 楚宁醒悟了过来,也难怪与这玉鼎真人接触过那么多次,他虽觉对方手段邪门,却从未往魔物方面联想。 而也就是在这时,地面开始震颤,天地间一股强大得让人窒息的威压忽然涌现,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在经历了数百年的沉睡后,即将苏醒。 “楚相全!你还是要一意孤行?”楚宁显然意识到,这是那献祭法阵开始的前兆,他怒目看向楚相全喝问道。 “一意孤行?” “不。” “作为你的二叔,我义务引导你走向正确的路,同时扫除那些会成为你绊脚石的麻烦。”楚相全平静的说着,目光还有意瞟了一眼身后的鱼龙城。 “我主厄弥!” “神仆泰臼,失约百载,再赴神祀……” 而这时,头顶却传来了玉鼎真人癫狂的声音,他的双手高举,周身涌动的魔气愈发汹涌。 楚宁的眉头一皱,此刻也无心再与楚相全争执对错。 “血阵一起,城中百姓会在一瞬间化为枯骨!我们得阻止他!”他沉声说道。 此言遗落,他猛然握紧了手中的红莲魔刀,灵炎顿时高涨。 “啊……太突然……”红莲发出一声惊呼。 一旁的武青以楚宁马首是瞻,闻声有点了点头,手中的龙骸也猛然爆出一股汹涌的魔气。 “圣女大人,这家伙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龙骸的声音却有些打颤。 但武青并不在乎它的心思,在那时与楚宁一道飞身而起,杀向半空的玉鼎真人。 二人显然也明白眼前的玉鼎真人的危险,在出手的瞬间都并无半点留手的心思,皆全力催动起了浑身的力量,轰向对方。 此刻的玉鼎真人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他高声颂唱着祷文,对于身后杀来的楚宁与武青似乎毫无防备。 可就在二人攻势及身的刹那,那股在天地间涌动的威压却骤然将二人包裹,那种超越生命层次,直抵灵魂的恐怖气息,一瞬间便让武青心神动荡,攻势僵直在了原地。 而楚宁,在那日铸造魂牌时,经历过那股恐怖威压的洗礼,虽然也觉气息不畅,但远不至于停下攻势。 他倒是成功的将手中的魔刀斩到了玉鼎真人的后背。 对方背后的衣衫被割开,其下那介于虚实之间的躯体也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但并无鲜血涌出,甚至玉鼎真人唱诵祷文的过程,也并无半点停滞。 楚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由得一愣,抬头看去。 那道伤口的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楚宁皱着眉头,想要看清,却见那处一道血红的眼睛陡然睁开。 伴随着一股磅礴的力量涌来,楚宁与武青皆是身躯一颤,身形倒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城头之上。 巨大的冲击,撞碎了半截城墙,剧烈的痛楚也在一瞬间涌遍了楚宁的周身。 “血浸北斗,骨蚀太阴……” 楚宁几近昏厥,可耳畔却传来了玉鼎真人愈发高亢的吟唱声。 那祷文似乎已至尾声。 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中,某种恐怖的气息正在弥漫开来,那只沉睡在鱼龙城脚下的大魔要苏醒了! 他的心头亡魂大冒,咬着牙奋力的想要站起身子。 “万魂相祭,厄弥降世!!!”可也就在那时,玉鼎真人完成了最后的吟诵。 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魔气猛然涌动而出,扑向四面,同时周遭血光亮起,伴随着的还有阵阵哀嚎声。 献祭阵法已经启动了! 楚宁意识到这一点,他顿时双目尽赤,回头看向身后那座城池。 没有想象中的血光冲天,也没有万民哀嚎的惨烈画面。 一株株的怪树耸立原地,一枚枚白色的果实静悄悄的挂在树梢,在风雨下轻轻摇曳。 楚宁愣在了原地,那股恐怖的气息如此浓烈,那哀嚎声还在响起,血祭的法阵明明已经升起,为何鱼龙城会安然无恙。 当然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短暂的慌乱后,冷静下来的楚宁很快就分辨出了哀嚎声传来的方向。 是城西郊外的某处地界。 距离鱼龙城不过三里地,站在城头能够很轻易的望见那处忽然升起的冲天血光,以及在血光下隐约可见的挣扎身影。 如果楚宁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折冲府的驻地。 “我们的老祖宗在鱼龙城建城时,那处地界时有怪事发生,吓得工匠夜不能寐,非得缠着咱们老祖宗加三成工钱。那位老祖宗大抵跟你阿爷一样,是个抠门的主,一拍脑门就把城址东迁了几里地。”而就在楚宁困惑的档口,楚相全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他侧头看去,却见男人来到了他的身旁,凭空而立。 那是七境修士才能拥有的手段! 可不是说当年楚相全在天乾山犯了大错,被毁去了一身修为,方才保住性命吗? 楚宁的心头惊骇,却强压了下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 “这并不难,只要你愿意多看些书,就会发现这世上大多数被人称为神迹亦或者所谓的算计,其实都是认知上的差异。”楚相全淡淡说道。 楚宁皱了皱眉头,这话有些熟悉,好像是小时候某次楚相全寄回来劝他用功读书的信中说过的话。 “鱼龙城的百姓世代生活在距离那尊大魔极近之处,体内自然而然沾染了数量庞大魔气。而那个将之视为果园的家伙,有某些手段,可以将这魔气激活,让整城百姓瞬间魔化,当年老头子就是害怕此事发生,故而投鼠忌器,停止了对真相的追查。”楚相全则继续说道。 “而噬源木可以激发出他们体内的魔气,配以特定的药物,这些魔气就可以被消除大半,剩余的些许沉积,慢慢调养,想要根治,想来不难。” 听到这里的楚宁也回过了味来,他有些错愕的看向对方:“所以,二叔你做这些是为了让他们不成为我的破绽?” “不,我只是不想自己拥有破绽。“ 楚宁闻言,有些困惑:“二叔难道还在乎他们?” “当然不。”楚相全笃定的回答道,然后他侧头看向楚宁,再次说道。 “但我在乎你。” 第六十二章 最后一课 “但我在乎你。” 楚相全的话让楚宁不由得一怔。 但还不待他消化完楚相全的话,远处的光柱却渐渐暗淡了下来。 “嗯,三千血气旺盛的甲士,加上一位七境的武夫,看上去倒是足够完成这场仪式了。”楚相全的目光投向那处,嘴里喃喃说道。 在试图入城却遭遇符兵与虫潮的狙击后,庞绝带着大军退回了折冲府,派出了以吕贞坚为首的一小撮精锐入城斩灭怪树,以期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而这样的决定现在看来,似乎完全落入了楚相全的算计之中,甚至,如果愿意再多想一点,当初折冲府设立的大营为何恰好选在鱼龙城旧址之上,是不是楚相全也早已料想到了这一步,故而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到这些,楚宁的心头一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这位二叔。 “泰臼从一开始被敕封为鱼龙城城隍到后来的九方正神,这一切都是由庞绝出面举荐的。” “泰臼为帮助其敛财,也动用许多邪门手段,想来这些你早已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 “有了这些,写下一篇节度使大人为魔道所惑,试图献祭鱼龙城,最后却在鱼龙城侯爷楚宁的英勇抗争下,害人终害己,自己被大魔吞噬的奏折想来不难。” 楚相全的声音再次响起,楚宁却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到这座果园的主人。” “和他?”楚宁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站着的那道身影。 折冲府处的光柱渐渐淡了下来,但血祭大阵的仪式却并未结束。 无数血红色的事物化作流光,开始在那时不断灌入泰臼的体内,泰臼周身的气息也随即开始不断的攀升。 他显然也感受到了自身这样的变化,他的身形缓缓降落在地面,同时看着自己的双手,嘴里癫狂的大声说着。 “成了!” “成了!” “前朝时,他的血祭仪式应当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故而即使肉身被斩,神魂却依然能活到现在。”而这时,武青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来到了楚宁身边,目光警惕的看了楚相全一眼。 “如今他完成了血祭仪式,他应当会获得那只大魔全部的力量。” 楚宁闻言,朝着武青递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武青知道对方是在关心她的伤势,微笑着朝楚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大魔的全部力量?就凭他?”楚相全却冷笑一声,神情不屑。 楚宁与武青还有些不解楚相全这样的态度由何而起。 “成了!” “道爷我成……” 头顶的泰臼近乎疯癫的自语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皱。 咔嚓。 他的下身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去,只见左脚的小腿处忽然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处顶起了他的皮肤。 咔嚓。 正疑惑间,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小腿处的皮肤猛然破裂,一只黑色的虫足从那处伸出。 “我主厄弥!你在做什么?”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嘴里发出惊恐声音。 但无人回应他的话,他左脚开始崩裂,更多的虫足从中伸出,紧接着是右脚,然后他的身躯开始不规则的扭曲与膨胀,皮层下的血肉处处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茧而出。 “我主厄弥!我是你最忠诚的仆人,你为什么连我也不放过……”他愈发的恐惧,嘴里不停大声追问道。 这样诡异的场面,看得楚宁眉头紧皱。 “自古以来,无论哪个朝代,掌权者都会花费大气力,告诉治下百姓,魔物的可怕。” “但偏偏,这世上却又从来不乏被魔物蛊惑,最终害人害己的可怜虫。” “人们总以为自己会是那个特例,会是被命运垂青的幸运儿。殊不知,从接受魔物的蛊惑那一刻起,他自己就已经是祭品的一部分了。”楚相全冰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似乎是为了印证楚相全的话,泰臼那膨胀到三丈开外身躯腹部忽然炸裂,一颗生有八目的头颅豁然从中伸出。 泰臼的嘴里开始不断喷出绿色粘液,上身的膨胀愈发剧烈,渐渐已经看不出人形。 “我主……” “我为你献上我的妻儿、我的族人、我的城池……”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 他喃喃说着,话音却在这时戛然而止,那一刻,他的头颅扬起,嘴巴张大直至裂开,然后一道道幽绿色的藤蔓从他嘴里伸出,相互缠绕,渐渐化作了一棵巨树的树干。 他的身躯于此时彻底崩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八足燃着幽火、背负一棵参天大树的巨型蜘蛛…… “厄弥坦。” “地魁五十七。” “万噬鬼蛛。” “拥有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两大权柄。”楚相全看着眼前的魔物,如数家珍的介绍起了它的跟脚。 “当然,它并不是完全体。” “它被人分成了七份,三百多年前,通过泰臼那个蠢货,被植入了鱼龙城的地脉中……” 楚宁虽然很早之前便猜测到了这尊大魔会是一只的源初种,但当其显露真身,释放出气息时,他的心头还是震撼于对方恐怖的气势。 而如果楚相全所言无错的话,这还只是一只残缺的源初种…… “你要怎么对付他?”楚宁深知以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与眼前的东西抗衡的,他看向楚相全问道。 “对付他?我为什么要对付他?”楚相全却反问道。 楚宁闻言眉头一皱。 “我让泰臼将他召唤出来,只是为了毁掉这处果园,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这块肥料会做什么,会怎么样,与我何干?”楚相全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是……”楚宁正要说些什么。 “阿宁!我觉得你似乎误会了些什么。”楚相全却在这时打断了楚宁的话,男人盯着楚宁眼神阴沉。 “我帮你解决掉鱼龙城百姓身上的隐患、帮你除掉庞绝,是因为我是你的二叔。” “我在乎你的生死。” “但并不代表我是个好人,更不代表我在乎鱼龙城中这些蝼蚁的死活。”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我只需要作壁上观,等着果园的主人露出马脚……” “至于你背后的鱼龙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有意瞟了一眼楚宁身旁的武青,旋即又才言道。 “就像我说的那样,想要保护这些蝼蚁,你就得付出一些……” “你不想付出的代价。” “好好感受,我的小阿宁。” “这是二叔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随着此言一落,楚相全与那位阿璇姑娘的身躯开始虚化,下一刻便如鬼魅一般骤然消失在了城头。 而同时,城外那头名为厄弥坦的源初种大魔,也适应自己的身躯。 它转头朝向鱼龙城,八只眼睛同时泛起猩红的光芒,于那时发出声嘶吼,背上的大树沙沙作响,无数体型硕大的毒虫从中落下,化作潮水直奔鱼龙城而来。 第六十三章 墓志铭 “怎么回事?这家伙又是什么玩意?” 厄弥坦散发出来的气息恐怖无匹,城内的几人闻讯而来,赵皑皑一马当先飞身到了楚宁的身旁,看着城下那头诡异的生物发出了惊呼。 “这是一只……源初种?!”她肩头站着的黑猫显然比她更有见识,一眼看出了些许门道,双眼中瞳孔陡然放大,声音打颤。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楚宁无心理会幽巡的惊讶,侧头看向赵皑皑问道。 “折冲府的人都被收拾掉了,唐万手上有刘晋给的丹药,好像可以救治城中百姓,被看姐姐正护着他施救。” 楚宁倒是不理解刘晋、唐万在这场变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也没有心思在此刻去寻根问底,而是问道:“需要多久?” “恐怕得要几个时辰,要对付虫潮,还得给每个人挨着服喂丹药……” “而且苏醒过来的人都很虚弱,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楚宁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沉,如此一来,他便没了带众人逃离此地的可能。 “这只源初种似乎并不完整,而且他刚刚苏醒,实力远未恢复……”幽巡的声音则在这时响起。 “那我们趁现在,做掉它?”赵皑皑闻言脸色一喜,蠢蠢欲动起来。 “傻猫,你能不能有点常识,源初种是无法被杀死的。”幽巡却语气不善的打断了赵皑皑的话:“万年以来,唯一死去的几只源初种都是由至高天亲自出手,方才镇压。” “我的意思是,趁着它的实力还未回复,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 “逃?那鱼龙城的人怎么办?”赵皑皑皱起了眉头。 “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留下来同样无济于事,为什么要白白送了性命?”幽巡的语气冷峻。 说罢,又转头看向武青:“圣女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身上带有的魔气本就对魔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只源初种正急需补充力量,如果不趁现在离去,恐怕你会成为它第一目标。” “是啊是啊!圣女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名为龙骸的骨剑也大声言道。 武青不语,只是转头看向楚宁。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楚宁在哪,她就在哪。 众人也都在这时看向楚宁,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 楚宁在乎鱼龙城。 不仅因为这是他的故乡,更因为这是他父亲与爷爷拼死守护的地界。 但他不会自私到因为自己的执念,而拉着众人共赴险境。 所以他低头沉默了一会。 “我们不是它的对手。”他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幽巡暗暗松了口气,它可太明白这个小侯爷在自家圣女大人心中的份量。 若是他一意孤行,九魔山的传承怕是就会在今日彻底断绝。 一旁的武青则面露疑惑之色。 她当然希望楚宁能做出妥协,毕竟在她的心底,楚宁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可当楚宁真的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她又觉心头空落落的。 这不像是小侯爷能做出的决定…… 而就在这时,楚宁却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一道血色符文亮起,同时一股汹涌的魔气自那处荡开。 众人皆是一愣。 “本命魔纹!?” “你他娘的也是一只源初种?”惊骇之下,幽巡爆出了粗口。 与此同时,城外的魔物明显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抬起了头颅,八只血红色的眼睛里涌动出贪婪之色。 身下大批的毒虫也感应到了母虫的意志,纷纷调转马头,直奔楚宁所在之地而来。 “我去引开它,阿青姐姐你带着皑皑他们去城里协助唐万救治百姓。” 楚宁并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飞身一跃跳下了城头,手中红莲魔刀燃起灵炎,刀身一挥,数以百计巨型毒虫被灵炎灼烧。 同时他脚尖点地,身形来回穿梭,越过虫潮,直奔西边那座锥子山而去。 那是他早就想好的路线,锥子山草木稀疏,不仅寥无人烟,连动物也少之又少。 在那里与这魔物周旋,一来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二来没有活物给给予其能量补充,也可以让它力量的恢复尽量减缓,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要能拖到镇魔司到来,楚宁暗觉自己是有一线生机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全速奔袭,身后那只名为厄弥坦的魔物果然被楚宁身上源初种的气息所吸引,根本不再理会城墙上的众人,指挥着大批毒虫朝着楚宁追来。 …… 楚宁的决定过于突然,行动也过于迅速,众人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冲出了百丈开外。 “圣女大人,他是不想牵连到你。” “你要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幽巡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嘴里感叹道:“嗯,这小侯爷倒是也算有情有义,也有男人的担当。” “圣女大人的眼光倒是无错,就是……” 幽巡说到这里,侧头看向身旁,却见那处早已没了武青的踪影,只有化作白虎之相的赵皑皑正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它。 一虎一猫大眼瞪着小眼,互看了一会。 “圣女大人呢?”幽巡错愕问道。 赵皑皑瓮声瓮气地应道:“早就追出去了。” 幽巡抬眼一看,却见一道青色的背影正直奔虫潮而去。 它顿时炸了毛,破口大骂道:“蓝颜祸水!” …… 虽然楚宁在心底对于这只源初种级别的大魔的强大已经有所预期,但真正与之交手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沉沙山中的府司天,虽然位列天斗,论品级高出眼前这只厄弥坦不止一筹。 但毕竟只是一具力量近乎散尽的骸骨。 遗留的残羹剩渣却依然足以让楚宁脱胎换骨。 而这只厄弥坦,哪怕只是其原身的一部分,但毕竟是活生生的源初种,其战力之强远远超出了楚宁的想象。 身后的毒虫穷追不舍,楚宁不得不再次挥刀,激发灵炎将已至身前的数十只体型硕大的毒虫们逼退。 厄弥坦显然还未完全恢复力量,它的速度缓慢,无法在短时间内追上楚宁,但这并不代表它拿楚宁毫无办法,见楚宁接连逼退了自己唤出的子虫,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背上的万虫母树猛然剧烈的颤抖。 数百只浑身燃着幽火的巨型蜘蛛猛然坠地,直扑楚宁而来。 这些燃火的蜘蛛明显速度更快,体型也更加巨大,不过百息不到的光景就追杀到了楚宁的身后,其中数只飞身一跃,扑向楚宁。 感应到这一点的楚宁不敢大意,回身提刀,准备如法炮制,用红莲魔刀将之击溃。 但刀身上的灵炎方才触及到那些火蛛,无往不利的灵炎竟然被它们吸收,不仅未有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反倒让其周身的火焰更盛。 楚宁对此毫无预料,心头惊骇之下,也来不及细想,只能侧身躲避扑来的火蛛。 可饶是他反应足够迅速,左手的衣衫依然沾染到了些许火蛛身上的幽火。 只是一瞬间,火势就覆盖了楚宁的整个手臂,感受到那股恐怖的灼热,楚宁立马伸手将手臂上的衣衫撕下,扔向一旁,一棵路边的大树只是稍稍触及到火星,眨眼间就被燃成了灰烬。 “湮灵鬼火是这只大魔的权柄之力,你的小火苗跟它比起来就是银枪蜡头,别想着硬抗!”手中的魔刀声音响起,语气中没了之前的娇媚,反倒是焦急万分。 楚宁点了点头,沉下了目光,不再去想回击的可能,只专心逃命。 但厄弥坦却并不会让楚宁如此称心如意。 它紧接着又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背上的古树中,无数古怪的虫子抖落。 有状如马蜂的飞虫,会发射出密密麻麻的飞针。 有形若螳螂的魔虫,速度极快,两柄刃刀锋利无比,攻势凌冽。 更有一种如巨蟒一般大小的蜈蚣,会忽然从脚下破土而出,让人猝不及防。 随着时间的推移,厄弥坦召唤出来的怪虫数量越来越多,能力也是更加五花八门且强大,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它的力量正在不断攀升。 双方你追我赶,终于来到了锥子山。 这座光秃秃的大山,地质坚硬,寸草不生。 失去了掩体的楚宁,在毒虫们的攻势下愈发狼狈。 …… 终于厄弥坦似乎已经在这样的追逐中彻底丧失了耐心,它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前足抬起,上面幽绿色的火焰大盛。 轰! 伴随着它的双足落地,脚下的岩层顿时裂开,数道巨大的裂纹自那处如毒蛇般朝着楚宁蔓延开去。 山体也剧烈的震动,楚宁的身躯也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数息之后,待到他稳住身形,却见自己所处之地,已经被数道纵横交错的裂缝割开,形成了一块“孤石”。 并且下一刻,那些裂缝中,幽绿色的火焰骤然升起,将他的进退之路彻底封死。 紧接着还有那些可怖的毒虫,也来到了四周,密密麻麻的将楚宁团团围住。 …… “小郎君,虽然奴家很喜欢你,但好像你已经走到绝路了。”手中的红莲魔刀适时的提醒道。 楚宁皱着眉头看着周遭的情形,也不由得露出苦笑。 “你会死吗?”他忽然问道。 “应该会,奴家虽然没有你这么可口诱人,但好歹也曾经是衍生种的大魔,这个家伙刚刚苏醒,饥肠辘辘之下,估计会把奴家当做你的配菜一起吃掉。”红莲轻声说道。 楚宁闻言,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家伙这么难缠。” “虽然奴家很想说没关系,但事实上……” “老娘一点都不想死!” “你为什么非得带着老娘来这里?那把烂骨头难道不行吗?” “你以为让老娘舒服过一阵,老娘就会对你肝脑涂地……”手中魔刀的声音陡然拉高,毫不留情的咒骂着楚宁。 楚宁有些无奈,但毕竟是自己将对方带入险地,他确实没有还口的理由。 “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嘶叫声,却是那只源初种排开了身前的虫潮,正缓缓朝着楚宁逼近。 楚宁回头看向对方,握紧了手中的魔刀。 “看样子只有拼一把了。”他说道。 “拼!拼!反正是活不成了,死前能舒服一会是一会。”魔刀也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得到回应的楚宁,也收敛起了其他心思,他沉眸看向那只巨大的魔物,手中的红莲魔刀之上灵炎吞吐,丹府之中的魔血也全力运转,将每一丝力量都抽调了出来。 他已经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厄弥坦似乎也感受到了楚宁的决意,它那八只猩红的眼中爆出血光,几乎就要朝着楚宁扑来。 “你敢动他!”可就在这时,一道含着煞气的娇斥声响起,一条骨鞭猛然从厄弥坦的后方袭来,将它的两只后足死死绑住。 楚宁定睛一看,来者正是武青。 眼看着马上就能享受到美味的魔物被人横插一脚,自然是暴怒异常,它发出一声尖叫,围着楚宁的毒虫们纷纷调转枪头扑向后方的少女。 而这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也出现在了武青的身侧,赵皑皑化身白虎,撕咬着毒虫,而幽巡则唤出无数道虚影,与那些毒虫搏杀在一起。 武青则在这时一拍骨鞭的柄端,那处顿时变作一道利锥。 她将之用力的插入地面,同时言道:“顶主!” “圣女大人你放心,龙骸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化作骨鞭的龙骸大声应道。 得到这般回应的武青放下心来,身形一跃来到了楚宁跟前。 “阿青姐姐!你怎么来……”楚宁见着对方,心头一紧,焦急问道。 他的本意就是不愿拖累众人,故而才孤身引开这只魔物,却不想众人还是追了过来。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来到身前的少女却忽然伸出了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这是毫无预兆的一吻,极轻,却又极重。 楚宁愣在原地。 却见少女在那时退开一步,笑颜如花望着他。 “阿宁……” “如果我死了。” “我希望我的碑文上会写着……” “楚宁爱妻之墓,可以吗?” 楚宁的脑袋发懵,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武青却这般说道。 然后,她转头看向眼前那头大魔,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 她的眉目冷冽了下来,浑身汹涌的魔气漫开,嘴里低声喝道:“天魔万相,敕汝为鼎,铸我魔躯!” 此言一出的刹那,汹涌魔气猛然张开,将眼前的魔物包裹。 “圣女大人!不可!” 正在与毒虫缠斗的幽巡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侧头看了过来,惊声吼道。 《万相天魔功》是可以将一只魔物炼化为自己的天魔本相,但源初种、哪怕是残缺的源初种,所拥有的权柄之力都太过强大,足以将武青撑爆。 她这是抱着与之同归于尽的念头施展的此法! 武青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但对她而言,只要能救下楚宁,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她并无任何犹豫。 更何况,她还亲到他了。 在那股汹涌的大魔之力灌入身体前,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小侯爷的初吻…… 真美味啊。 第六十四章 长生天 雨下得更大了。 楚宁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青衣少女凭空而立,无数魔气自她体内涌出,将眼前的魔物包裹。 那只大魔奋力的挣扎,试图摆脱那些魔气的束缚,但双足被龙骸死死缠住,一时间难以躲避。 随着越来越多的魔气涌入它的周身,它的反抗渐渐变得无力。 周遭的毒虫此刻仿佛失去了意识,都纷纷呆立在原地,不再对众人发起进攻。 危机的情形似乎有所逆转,但楚宁的眉头却紧紧皱起。 他敏锐的察觉到,厄弥坦体内的力量正在不断朝着武青体内灌入。 武青的身子开始颤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同时一道道青色的纹路漫上了她的脸颊,其下似有熔岩流淌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楚宁看向跃身来到他跟前的幽巡。 “圣女大人为了救你,对这只魔物施展了《万相天魔功》。”幽巡脸色冰冷的应道。 “《万相天魔功》?”楚宁显然并不理解这套功法的意味着什么。 “她在尝试炼化这只源初种。”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很快她就会被源初种的力量撑爆,不过她为你争取到了不少的时间,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逃命去了。”幽巡的声音冰冷异常,眼神中写满了对楚宁的恨意。 它当然也明白,楚宁其实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为了不牵连众人,只身一人引开了魔物。 但坏就坏在,自家这位圣女大人早就认定了他,怎么可能看着楚宁以身涉险。 可作为武青的使魔,它总不能去苛责武青,所以心头的怨气只能宣泄在楚宁的身上。 楚宁对此倒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一脸担忧的看着武青,面露沉吟之色。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你带着你那条蠢猫,快些离去,免得辜负了圣女大人的一片苦心。”幽巡沉声说道,神情感慨。 “至于我们这些使魔,早已将神魂与圣女大人相连,她死我们自然也只能陪葬。” “不过你也不必为我们的死赶到愧疚,毕竟这是圣女大人自己选择的路,我们作为使魔,只能……” 幽巡说着,侧头看向身旁,却见那处早已没了楚宁的踪影,只有刚刚来到此地的赵皑皑又一次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它。 “人呢?”幽巡错愕问道。 赵皑皑朝着前方抬了抬虎头。 幽巡抬眼一看,却见楚宁正走到了武青的身旁,在那时伸手放在了武青的肩头。 幽巡黑着脸,愤怒的吼道:“真不愧是天生一对!” “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人把话讲完吗?” “这可是本尊的遗言啊!混蛋!” 但这样的怒意在下一刻,却又骤然消失,因为它惊骇的发现,当楚宁与武青接触的瞬间,武青体内那磅礴的魔气仿佛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开始不断灌入楚宁的体内。 “等等!寻常人无法吸收源初种的力量,但这个小子身上拥有源初种的本命魔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本身就是一只源初种。” “他似乎是有能力将源初种的力量转换吸收的!” 幽巡在那时惊声说道。 绝望的众人闻言,也都纷纷抬眼看向楚宁。 …… 楚宁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看出了武青难以承受这么强大的魔气,而在沉沙山时,魏良月曾经教给过自己一道名为《大荒吞魔功》的法门,可以吸收魔核中的魔气淬炼魔体。 他只是想要尝试能不能用此法帮助武青缓解她的压力。 而当他触摸对方,并且催动《大荒吞魔功》的刹那,磅礴的魔气便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体内。 楚宁不敢大意,在那时屏气凝神,全速运转起了《大荒吞魔功》,浩瀚的魔气被他灌入魔血之中,再转化为魔髓注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他体内的骨头开始一根接着一根的萦绕起黑色的光晕,那是魔骨淬成的象征。 同时还有一股幽绿色的力量汇集于丹府,却无法被魔血转换,楚宁暗暗猜测那应当是厄弥坦的权柄之力,不同于魔气,故而无法被转换。 而随着楚宁不断的吸收魔气,武青脸上浮起的青色纹路虽然未有消退,但其下涌动的那些如熔浆般的事物却开始散去,武青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了些许,就连身躯的颤抖也渐渐停止。 就这样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足足一个时辰过去。 随着最后一根肋骨泛起黑色的光晕,楚宁体内的所有骨骼都完成向魔骨的淬炼。 他的真魔之躯,也从入门迈入了小成。 此刻的他单凭肉身,便已拥有了与五境修士抗衡的能力。 同时丹府中那抹幽绿色的能量也汇集完成,化作了一枚跳动的火焰,是……厄弥坦的权柄之一,湮灵鬼火! 楚宁此刻却是没有心思去细细研究此物,而是看向身前的武青。 这时,那只源初种大魔背上的古树枯萎,身躯也化作了枯骨,周遭那些被它召唤出来的毒虫也身躯干瘪了下来。 显然它已经被楚宁与武青吸收尽了力量。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只源初种的大魔已经死去,他的意志已然留存在他的权柄之力中,楚宁与武青也依然有被其意志吞噬的风险。 楚宁睁开眼的刹那,武青发出一声闷哼,倒入了楚宁的怀中。 少女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此刻爬满了青色的纹路,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 她气息也极为虚弱,没有本命魔纹的存在,即使靠着楚宁吸收掉了一部分大魔的权柄之力,对她身体造成的负担依然不小。 可即使如此,在落入楚宁怀中的第一时间,她还是捂住了自己的脸。 “阿宁,别看,太丑了……”她小声的说道。 楚宁从未想过,平日里冷静温婉的武青会有这样一副面孔,他不由得想到了方才对方的那个吻,心底泛起异样。 “不丑,阿青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漂……”楚宁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由得蹦出了魏良月的脸庞,他咳嗽一声,又道:“一直都是很漂亮的。” 听闻这话的少女满心被柔情填满,倒是没有注意到楚宁的异样。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松开了些许缝隙,露出了一双略显惊慌的眼睛,小声问道:“真的吗?” “自然。”楚宁笃定的回应道。 武青满心欢喜,正要在说些什么,可这时却觉脸上的纹路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她的脸色一白,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阿青,你这是?”楚宁见状也是心头一紧。 “厄弥坦的两大权柄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被你们分别吸收入体。” “但圣女大人没有你这样的本命魔纹,这股权柄之力对她而言依然极为危险,我们需要带着她回到九魔山的圣地,利用灵山遗留的力量,帮助她稳定源初种的权柄。”这时幽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只见这时,它的身躯猛然膨胀化身成了一头一人高的巨大黑豹。 “我不要!”只是听闻这话,还不待楚宁回应,武青便在第一时间大声反驳道,同时双手死死的环抱住了楚宁的脖子。 幽巡面露苦笑:“圣女大人,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更何况,你难道想你的脸永远这幅模样?” 不得不说幽巡倒是已经摸清了武青的性子,这话一出,武青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事关武青安危,楚宁也言道:“九魔山在何处?我和你们一起去?” 幽巡却摇了摇头:“不行。” “源初种的大魔苏醒,闹出的动静太大,镇魔司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得留下来清理掉与圣女大人有关的气息,不能让镇魔司的人看出端倪,否则他们若是顺藤摸瓜追查过来,圣女大人会有灭顶之灾。” 楚宁闻言,倒也觉得幽巡所言确有道理。 他犹豫了一会,看向武青,说道:“阿青,你安心去九魔山养病,你放心,我就在鱼龙城等着你,哪里也不去。” 武青似乎听出了楚宁话中的言外之意,她的两颊泛起红晕,将头埋入了楚宁怀中有些贪婪的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然后闷闷的应了声:“嗯。” 楚宁则在这时走到了幽巡的跟前,将武青放在了它的背上。 “照顾好她。”楚宁言道。 幽巡正要点头。 楚宁又补充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幽巡:“???” …… 远处的山头上,楚相全与阿璇并肩而立。 他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源初种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毕竟是不完整的,她拥有圣魔之躯,只要挨过这最危险的时间,日后的成就怕是不可限量。”阿璇如此感叹道。 然后她又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决定离开鱼龙城,她对楚相全的称呼也有了不同:“殿主,你从一开始就算到这一步了?” 男人不语,只是沉默的看着山下那位少年。 “湮灵鬼火可以强化楚宁体内的灵炎,武青所修的《万相天魔功》本就是御使魔物的法门,万虫母树同样与之修行之道极为契合。” “而且殿主还将这股力量控制在他们刚好能吸收,却不至于被其反噬的地步,还真是用心良苦。”身旁的女子掩嘴轻笑道,语气中少见的有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这两份机缘固然是好的,可殿主为何这么笃定那个叫武青的姑娘会为了楚宁铤而走险?如果她……” “如果她不敢为了阿宁冒这个险,那她就没有资格进我楚家的门。”楚相全打断了阿璇的话。 阿璇眨了眨眼睛:“所以,殿主今日之举不仅是在为楚宁铺路,也是在考验武青?” 楚相全对此不置可否。 “可是我不明白,殿主你既然那么在乎你这个侄儿,为什么不把真相都告诉他?一定要把自己装成一个恶人呢?”阿璇倒并不在意楚相全的态度,反而继续追问道。 楚相全沉吟了一会,这才幽幽说道:“这世上哪有叔叔活着,却让侄儿去拼命的道理?” “更何况,楚家如今只剩我和他了。” “在他的心中做一个恶人,哪一天我如果死了,至少他不会太难过,不是吗?” 他的话,让阿璇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而他则收回落在山下的目光,抬头看向穹顶,幽幽说道:“老家伙,孙媳妇我也替你看过了,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你和大哥,也该安息了。” “接下来,我应当可以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 那时,暴雨渐歇,乌云散去,忽有星月亮起,璀璨夺目,仿若回应。 楚相全的眼中映射着星光,他笑了起来,然后转身迈步,身后的空间忽然涌动,裂开了一条缝隙。 少女见状赶忙跟上,她两颊泛红,像是想到了什么:“殿主大人,其实阿璇也愿意为殿主大人冒任何险的,你什么时候能考验一下我……” “阿璇。” “嗯?” “你今天的话,有点多了。” 阿璇:“……” …… 与此同时,鱼龙城的一间客栈中。 一位白衣书生,对于城外发生的一切仿若浑然不觉,他低头伏在案前,在书页上奋笔疾书。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百春秋,过眼而走。” “前朝王侯,卷土而至。再起血阵,祭于虫母。” “人心不足,作茧自缚。身为魔卵,魂作魔食。” “大魔降世,屠城三百,一州之地,生灵涂……” 他写着写着,忽然手中的笔杆一颤,悬于纸上,紧接着,他的身躯开始颤抖,一息剧烈过一息…… 噗! 下一刻,他嘴里骤然喷出一口鲜血,同时身下那页书纸之上,燃起火焰,将其上的内容尽数烧为了灰烬。 书生虚弱的扶着案台,看向窗外。 那里一株株怪树接连倒塌,一位位百姓接连苏醒。 他的瞳孔在这时剧烈的收缩,面色骇然的喃喃说道。 “不可能……” “八百年了,长生天的命运之书从未出错……” “到底是谁,在篡改命运!” 第六十五章 镇魔司 天色蒙蒙亮。 鱼龙城中狼藉一片。 唐万带着人清理起街道上密密麻麻的毒虫尸体。 王大义与学徒,搭建起了布棚,让房屋毁坏的百姓有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老郎中周屈则借来了七八个炉灶,在药铺前生火熬药,给百姓们发放一些宁神与取暖的药汤。 百姓们虽然惊魂未定,但在楚宁的安排下,一切倒也还算井井有条。 而此刻,县衙的内堂中。 案台前站着一位身着暗红甲胄的妙龄女子。 丹凤眼、飞羽眉,脸若鹅蛋,唇若雪梅。 精明干练之余,亦有几分寻常女子不曾有的英气。 此刻她放下了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卷宗,沉眸看向堂下坐着的少年:“你的意思是,节度使庞绝与阴神玉鼎真人勾结,试图献祭鱼龙城百姓,召唤魔物?” “嗯。”少年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却不知献祭的法阵实际是在折冲府的营地,所以最后反倒是庞绝从各处调来的三千甲士被血阵献祭?”女子再次问道,双眼眯起,目光阴冷。 “嗯。”少年依旧点头。 “再然后,魔物从玉鼎真人体内复苏,玉鼎真人也死了。那只用三千条人命召唤出来的魔物也没有选择对鱼龙城的百姓动手,自己灰溜溜的离开了。”女子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杀机。 少年依然未有所觉,如前两次一般点头应是:“嗯。” 啪! 女子猛然将手中的惊堂木拍在了案台上。 她的修为显然不低,含怒之下,惊堂木裂成两半,案台之上也出现数道裂纹。 “楚宁!你真当我们镇魔司的人是傻子吗?”女子怒目问道:“你以为我们镇魔司的人没有调查过,你从回到鱼龙城开始,与折冲府以及玉鼎观就冲突不断。” “现在,他们都死了,而且还成了你口中召唤魔物的罪魁祸首。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结案了?” 楚宁闻言,在那时抬头看向眼前的怒气冲冲的女子,目光从她愤怒的脸上下移到碎裂的惊堂木上,然后平静言道:“惊堂木二两,案台八两。” “只要现银,不要银票。” 女子一愣,下一刻那双美目之中火焰喷张,她的双拳紧握,显然已经快要发作。 而就在这时,两位同样身着暗红色甲胄的甲士从门外快步走入,来到了女子身侧,附耳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女子神色微变,看向楚宁的眼神中露出了冷笑:“楚宁,你在这卷宗上说,那魔物现身之后,就奔着锥子山而去?那我问你,从西城门到锥子山这一路上为何会有打斗的痕迹,而且明显有几股不同的魔气残余萦绕在沿途路径之上!?” 楚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女子却像是寻到了楚宁的破绽一般,语气不善的追问道。 楚宁似乎也被女子的纠缠弄得有些烦躁,他的眉头紧皱,看向女子道“我是鱼龙城的公侯,我的职责是保护鱼龙城的子民。” “那只魔物为何要离去,又在途中与何人发生过打斗,那是镇魔司需要调查的事情。” “你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事事都要问我,难怪玉鼎真人能通过镇魔司的审查,成为鱼龙城的城隍。” “你!”女子方才压下的火气,顿时又蹭蹭的涌了上来。 她伸手就摁住了腰间的剑柄,作势就要抽出。她身旁的两位甲士显然那很清楚她的性子,在第一时间伸手将之拉住。 “大人息怒!” “此案牵扯节度使与一只九方阴神,是难得的大案,若是能查清就里,大人你很可能从五品巡夜使升格为三品的猎魔将!” “是啊!到时候我们府每年的拨款预算起码会提高三倍不止!” “还有赏银!我和阿莺婚事可就指着这个钱了!”两位甲士在女子的耳畔苦口婆心的说着。 女子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她挣脱了二人的手,死死的盯着楚宁,好一会后,终于平复了下来。 “你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官就查不出东西来!” “我告诉你,此案不破,本官就不走了!你现在就给我安排住处!” 镇魔司不同于其他朝廷司府,拥有极高的权力,无论在何处办案,各地府衙都需全力配合。 楚宁闻言点了点头:“你们有几个人。” “十三个!”女子没好气的应道。 “一个床位一个月二两银子。”楚宁道。 女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敢问镇魔司要钱?” “鱼龙城初经大难,百废待兴,许多房屋损毁,百姓们尚未安顿妥当,你们想要驻地就得给钱,我也好给腾出地界的百姓交代。”楚宁说道。 女子气极,但想到破案后的业绩,还是咬牙忍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刻有金色纹路的钱币狠狠放在了楚宁的掌心。 那是一枚赤金钱,市价白银五十两,是各大宗门交易时常用的货币,在大夏天下也算得上硬通货。 但接过赤金钱的楚宁却依然伸着手,直直的看着女子。 “乡巴佬?没见过赤金钱吗?这可是……”她暗以为楚宁是不识货,正要讥讽对方一番。 却听楚宁在那时言道。 “押一付三,一次结清,概不赊账。” …… 将仅有的另一枚赤金钱交出后,陆衔玉又召集来了所有的部下,众人翻遍了自己的衣兜,又堪堪凑出了十来两碎银,这才算是凑齐了楚宁索要的银钱。 她心头憋屈的紧,堂堂镇魔司,口含天宪,早些年无论走到哪处地界,地方官员不都得扫榻相迎,处处赔笑。 他父亲就是因此,方才花了大价钱,又耗费了家中数年来积攒的人脉,方才将她送入镇魔司。 可哪知道这几年来,随着北方战事吃紧,朝廷加收苛捐杂税的同时,也开始削减各部财政。 而每年耗资巨大的镇魔司便被第一个盯上。 如今她的镇魔府人手紧缺也就罢了,下批下来各项款项,还要被层层盘剥,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艰辛。 她之前已经收到了消息,据说王都中的某位大人物对这位小侯爷近来于鱼龙城中的所作所为多有不满,如果她能查到些对楚宁不利的线索,说不得可以作为投名状,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从此飞黄腾达,光耀门楣! 想到这里,陆衔玉握紧了拳头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少年,暗暗想到,臭小子,你给老娘等着,老娘一定要抓住你的狐狸尾巴! …… 楚宁刚刚走出府衙,在外面等候多时的赵皑皑就迎了上来。 昨日发生了那么多事,武青走了,刘晋死了,楚相全也不知所踪。 她是有些担心楚宁的。 故而在镇魔司到来,将楚宁拉去问话后,她便一直侯在屋外。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询问,楚宁便朝着她摇了摇头。 赵皑皑眼角的余光也瞥见了跟着楚宁一道走出来的镇魔司的官员,她机警的收起了到了嘴边的话。 “唐万那边怎么样了?”楚宁问道。 “他已经差不多清理好了街道,带着人正在安顿房屋被毁的百姓。被看姐姐那边的事情也做好了。”赵皑皑言道。 楚宁点了点头,他的脑袋有些发疼——昨日的鏖战对他的精力消耗巨大,他想着安顿好镇魔司的人之后,无论怎样都要先好好睡上一觉,再去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可就在这时,街头处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只见一大群身着红袍背负长剑之人气势汹汹的便直奔县衙而来,为首的是位年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他怒目看着楚宁,远远的便大喝道:“楚宁!我赤鸢山白鸟堂堂主吕贞坚,昨日死于你治下的鱼龙城,今日你若不给我赤鸢山一个交代,我赤鸢山必与你鱼龙城势不两立!” 那人浑身杀气腾腾,周遭的百姓都被这场面唬住,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 跟在楚宁身后的陆衔玉,则眯起了眼睛,伸手拦下身后的众人,悠哉游哉的倚在了县衙的门口,显然很乐意看楚宁在赤鸢山的手下吃瘪。 楚宁也在这时皱起了眉头,他目光直直的盯着数十位赤鸢山的修士,脑海中不由得响起了楚相全的话。 “果园被毁,第一个跳出来的,往往是那个辛勤耕耘它的园丁……” 第六十六章 万里追魂 眨眼间,数十位红袍修士便将鱼龙城的县衙团团围住。 他们的眼中皆充斥着滚滚杀意,双手于胸前结印,背后匣中飞剑不住轻颤,如满弦之箭蓄势待发。 显然,今日前来,他们是做好了要楚宁付出些代价的准备的。 “老大,这群赤鸢山的人看上去来者不善啊,我们要不要出手,卖这家伙一份面子,日后查起案来,也方便行事。”这时,一位镇魔司的甲士凑到了陆衔玉的耳畔,小声询问道。 褚州的镇魔府与赤鸢山的关系素来不算太好,在往年,镇魔司很大一笔进项考的是制作灵明灯,但后来朝廷却改了规矩,各州的灵明灯制造与销售,都由各州本土势力竞价而得。 赤鸢山财大气粗,自然是从镇魔府得手中抢过了这份权柄。 自那以后,褚州灵明灯的价格暴涨,更多的百姓无法负担此物,也就造成了魔物作乱之事愈发频繁,镇魔府不得不以更少的人手,处理更多的魔物。 陆衔玉却道:“不急,让他们狗咬狗一会!” 众人闻言,亦纷纷点头,耐下性子,静观事态的下一步发展。 场面上的气氛肃杀,站在楚宁身侧的赵皑皑眯起了眼睛,露出了标志性的虎牙。 “你叫什么名字?”楚宁却在这时拦住了准备动手的赵皑皑,看向为首的男子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赤鸢山白鸟峰长老,何胜!”男人仰起头,甚是倨傲的言道。 “那何长老想要什么交代。” “交出凶手以及相关人员!”何胜沉声应道。 “我听说昨日吕贞坚死前,曾召唤过你们赤鸢山祖庭中的阴将助阵,谁杀了他,你们应当比我清楚,何必故弄玄虚。”楚宁说道。 何胜闻言微微一愣:“所以你承认是你们鱼龙城的人杀了吕堂主了?” “嗯。”楚宁点了点头。 这话一出,周遭的百姓纷纷脸色一变。 站在楚宁身后的镇魔司众人也是神情古怪。 “这家伙刚刚在县衙里看着很聪明啊,怎么就这么简单的承认了此事?”一位镇魔司的甲士皱着眉头说道。 灵山与圣山在大夏天下拥有着极为超凡的地位,一位灵山长老若是在地方官员的辖区被害,其罪责之大,轻则贬官,重则流放。哪怕楚宁身负爵位,此事也难脱干系。 “好!”何胜闻言亦是大喜过望。 与寻常修士不同,兵家修士身负巨大杀业,又有驱使阴兵之能,故而神魂本就强大无匹,死后其魂魄是修成阴神与阴兵阴将的绝佳之物。 故而大多数兵家修士的神魂死后都会回归道场的祖庭,吕贞坚也不例外。 他神魂归去的第一时间,便将鱼龙城中的一切告知了山门。 身为灵山,赤鸢山自然有手段打探到鱼龙城中的消息,在得知庞绝以及三千甲士被献祭,这手笔还极有可能出自玉鼎真人之手后,掌教立马让他带人前往鱼龙城,不择手段抹去赤鸢山参与此事的痕迹。 而楚宁此言,显然给了他很好的机会。 “既如此,依照大夏律法,那就请楚侯爷交出鱼龙城的管辖权,在找到凶手刘晋的同党前,鱼龙城就由赤鸢山接管。”何胜挺直了腰身,如此言道。 这话一出,楚宁身后的陆衔玉顿时眉头紧皱。 赤鸢山与他们素来不对付,若是赤鸢山接管了鱼龙城,恐怕这个案子他们很难有插手的机会。 楚宁同样眉头一皱,正好这时听闻消息的唐万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大夏,有这样的律法?”他问道。 唐万喘着粗气,点了点头:“丰元二十二年颁布的新律中确有提及,地方官员辖区内,如有圣山灵山弟子遇害,其宗门可暂时接管辖区,直至找到凶手。” 丰元二十二年,正是楚宁被卖往沉沙山的前一年,那时他几乎是被楚相全变相囚禁,自然没有心思去关心律法的更改。 “果然还是书看得太少了。”他不免有些苦恼的自语道。 一旁的唐万也有些无语,自家这小侯爷以往算无遗策,今天怎么就在这事上犯了这么低级的失误。 这赤鸢山与折冲府沆瀣一气,昨日便是那吕贞坚带人强闯了县衙大狱,这才造成了之后的一系列祸事。 若是让赤鸢山来查此案,怕是最后所有的罪责都得推得一干二净,尤其是刘晋很有可能在他们的春秋笔法下,成为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这是唐万万万不能接受的! “楚侯爷,现在后悔怕是晚了。”何胜的声音则在这时响起。 “现在去把县衙腾出地来,本长老要彻查昨日之事!” 唐万闻言拉了拉楚宁的衣袖,焦急言道:“小侯爷,万万不可……” 楚宁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失误中,对于唐万所言并无回应,只是低着头继续自语着:“本来还想着让他们得意忘形露出些马脚来,好多杀几个给刘晋父子陪葬……” “如今看来,就只能……” 说到这里,少年顿了顿。 然后,抬头看向神情错愕的何胜,幽幽言道:“先诛恶首了。” 那时,少年眼中的凶光,让何胜的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你……你什么意思?”他如此问道,声音竟有些打颤。 “被看!”楚宁并不应他此问,只是淡淡言道。 话音一落,他的身后一道血色的身影猛然浮现。 “这不是昨日救我们的那位吗?” “嗯?你觉不觉得她看着有些眼熟?” “是……是岳被看!是岳家书院的千金!”周围的人群响起惊呼。 何胜也是一愣,看出了对方的根底:“阴神?鱼龙城怎么会有两尊阴神?” 楚宁却并不理会对方,只是在那时张开了嘴,身后的岳被看也同样张开了嘴,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赤鸢山吕贞坚!” “媾和折冲府王宣父子!” “灭口岳家三口,构陷弟子刘魏!” “悍然破衙,私纵魔童出世,致苍生泣血,黎庶蒙尘。” “县尉刘晋,依大夏律,枭其首,戮其尸!” “然此獠恶贯寰宇,天地不容。” “今!再依大夏刑典——” “拘其残魂,永镇鱼龙!” 此言一落,楚宁与岳被看的周身皆溢出白红二色的能量交织于一起,化作两道铁索。 前方的空间猛然扭曲,两道铁索遁入其中。 下一刻,伴随着一阵哀嚎,铁索收回,一道亡魂被铁索捆住身形,来到了众人眼前。 何胜见状心头骇然,他认得那道亡魂,是本应在赤鸢山祖庭的吕贞坚! “万里追魂锁!?”他惊声言道。 这是三品阴神在得到地方官员的许可后,才能拥有的手段,眼前的女鬼就算是鱼龙城的城隍,品阶也不会超过七品,如何能施展这样的法门? 他想不明白,但楚宁不会给他时间让他慢慢琢磨。 他与岳被看的声音在这时再次响起。 “碎其三魂!” 一道铁索分化出三道锋利的锥头,刺入了吕贞坚的头颅、胸膛以及腹部。 他顿时发出剧烈的哀嚎声。 “楚宁!尔敢!”得见此状的何胜回过神来,他怒目看向楚宁大声喝道。 可楚宁根本不理会他,冷着脸色继续言道。 “湮其七魄!” 另一道铁索分化为七道锋利的锥头,刺入他的双手、双足、双目以及嘴中。 那一瞬间,吕贞坚的挣扎骤然停止,魂魄之上一道道裂纹浮现,伴随着一声闷响,魂魄崩碎,彻底魂飞魄散。 何胜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从未想过有人竟然敢以这般手段从赤鸢山的祖庭中将亡魂掳来,当着如此多赤鸢山弟子的面,诛灭神魂。 而在他惊骇之时,耳畔楚宁与岳被看带着晃晃天威的声音再次响起。 “天地万灵共视。” “纵使乾坤倒悬,轮回尽覆。” “只鱼龙存世一日,此獠当永坠苦海,不得超脱!” 第六十七章 笑面虎 场面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许久。 何胜终于回过了神来。 “楚……楚宁……” “你疯了?”他愤怒的看向楚宁,身后数十位红袍弟子也结出法印。 匣中剑鸣,杀气涤荡。 楚宁闻言,却只是看向赤鸢山的众人,淡淡的问道:“要打吗?” “楚宁!我赤鸢山是堂堂灵山,你竟然敢从我赤鸢山祖庭强行掳走亡魂,这笔帐我赤鸢山……”何胜咬牙切齿的言道。 “灵山面子比我鱼龙城百姓的公道更重要?”楚宁却反问道。 这其实是个不用想就能回答的问题。 仙人显圣的世道,修行者杀死是一个凡人,比捏死一只蚂蚁更简单。 毕竟要从一群蚂蚁中选出一只,还需要费些眼力。 但同时这也是个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话。 何胜一时哑然。 楚宁则在这时伸出手两个手指。 “一,你们现在动手,我把你们都杀了。” “二,你现在滚回赤鸢山,不再踏足鱼龙城半步。” “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只有三息时间做出决定。” 这并非虚言。 楚宁确实有些烦躁。 若不是吕贞坚,刘晋不会死,刘魏也不会死。 昨日的鱼龙城也不会发生那么大的麻烦。 武青更不用离开鱼龙城。 也不会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后,吻向他。 虽然魏良月拒绝了自己。 但楚宁其实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努力努力,甚至一直暗暗在心里想着,等到鱼龙事了,去一趟灵陀山的…… 可昨天发生的一切,却让楚宁的计划横生枝节。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好像并不太反感武青的吻。 他觉得自己有些水性杨花了…… 而这一切都拜赤鸢山与折冲府所赐! “五!”楚宁怒目看向了何胜,嘴里冰冷的吐出了一个字眼。 何胜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楚宁浑身涌出的宛如实质一般的杀机。 他身后的阴神也张开了双臂,两条杀死过吕贞坚的铁索穿过手臂,在半空中浮动,前端化为锋利的尖锥,如毒蛇般怒视着众人。 那位白衣少女,也面露凶相,背后猛虎之相浮现。 毫无疑问,眼前这群家伙是真的敢于对灵山弟子下杀手的疯子。 莫说是他,那位本来准备看一出好戏的陆衔玉此时也站直了身子,神情骇然,没了半点之前的戏谑之色。 何胜没有心思去纠结楚宁在算数上古怪的造诣,他咬着牙,死死的盯着楚宁。 可他身后带来的弟子们,显然没有何胜这样敏锐的嗅觉。 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的众人,并不将楚宁的威胁放在眼里,当下便有人叫嚣着:“区区一个闲散侯爷,也敢在我赤鸢山面前大放厥词……” “此人心狠手辣,灭了吕师叔的亡魂,罪不容恕!” “四!”楚宁对于众人的怒骂充耳不闻,只是低沉着声音继续倒数。 何胜却能感觉到对方语调中的杀机又浓烈几分。 赤鸢山与庞绝的合作素来密切,鱼龙城近来发生的一切,赤鸢山是了如指掌的。 他知道那位小侯爷身上有一枚太祖亲赐的丹书铁券,若是没有正当的理由,对楚宁动手,一定会惹火烧身。 念及此处,虽然有些丢脸,但何胜还是决定暂且服软,再做谋划。 他正欲开口,却听楚宁于那时言道:“一。” 随着此言一落,楚宁的身子猛然向前, 何胜心头一惊,抬手欲拦,可楚宁的速度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的手刚刚提起,楚宁便越过了他,来到了那位方才叫嚣得最是厉害的弟子跟前。 对方只觉眼前一花,楚宁的手便捏住了他颈项。 周围的弟子见状刚刚想要救援,可那时一道灵炎却自楚宁的手中涌出,那人只是发出一声哀嚎,下一刻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被烈焰灼身,转瞬化为了灰烬…… 然后,楚宁侧头看向何胜,微笑着的问道:“要我再给你三息时间吗?” 四周一片死寂。 何胜更是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楚宁脸上和煦的笑容,顿时明白了一件事——这个混蛋说三息时间,却以五计数,分明就是为了打他个措手不及,好有借口杀他门徒泄愤。 但在方才的出手时,何胜已经察觉到这位小侯爷的修为似乎远不像传闻中那般弱,他自知今日只能吞下苦果,索性眉目一沉,便要说些什么。 “刺史大人到!” 可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从街头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在十余位甲士的护送下,一抬官轿缓缓来到了县衙前。 楚宁皱起了眉头,看向那处。 所谓刺史,乃是朝廷册封的掌管一州之地的封疆大吏,位同前朝州牧。 但北境因战事频繁,设立了节度使与折冲府的缘故,刺史的权力被极大的挤压,几乎到了被架空的地步。 以至于包括楚宁在内的许多人,都忘了褚州还有这样一位官员在。 “方护,大夏大族方家嫡系二子,其父是吏部尚书,负责监察考核官员,是手握实权的重臣,老太爷,更是位列三公,声名显赫。” “如今的大夏朝堂,党派林立,方家背靠太子有意与庞绝所代表的六皇子争夺北境各州的实权。” “他这个时候来,怕是想要借着鱼龙城案,好好的打压一番六皇子。” “稍有不慎,鱼龙城与你就会卷入党派之争……” 楚宁正暗暗沉思间,身旁却传来了陆衔玉的声音。 他不免有些疑惑的看了女子一眼,显然是不太理解刚刚对自己还喊打喊杀陆衔玉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陆衔玉倒是也曾楚宁的目光中读到了他的心思,她板着脸道:“这些家伙,各怀鬼胎,如果让他们插手不利于我镇魔司查案。” 楚宁闻言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陆衔玉的脸上,似乎是在分辨对方此言的真假。 陆衔玉也有些心虚,她当然不是没有私心,鱼龙城之事已经让楚宁成为了众矢之的,大夏朝廷之上有不知道多少双或明或暗的眼睛盯着他。 她想要的尽可能将这些保证同样目的竞争对手赶出鱼龙城,奇货可居之下,如果她真的能够查到一些楚宁的猫腻,就能卖出个好价钱。 而楚宁似乎在这种事情上格外天真,他在短暂的注视后,仿佛真的相信了陆衔玉的话,竟是认真的朝她点了点头,言道:“谢谢。” 这态度反倒让陆衔玉莫名有些愧疚。 这时,官轿落地,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便急不可耐的从轿子中冲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楚宁的手,激动的言道。 “这位就是楚侯爷!” “果然是少年英才,气宇轩昂啊!” “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让你受惊了,这都是我这个刺史做事不周所致!” “贤弟放心,我已经写好了一份奏折呈于御前,陛下一定会嘉奖贤弟你昨日的壮举!” “也多亏了贤弟,方才让鱼龙城安然度过此劫!” 与兴师问罪的镇魔司不同,这位名为方护的刺史大人,满脸和蔼,热络得连楚宁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认识过他。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楚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方护的热情,只能略显木楞的盯着他。 “这样,贤弟。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想来你也没有休息好,你先去休息一会,这里交给为兄。” “我带来不少兵甲来,先帮咱们鱼龙城的百姓修缮破损的房屋,除此之外,我还筹集到了大批粮食,也在来的路上,保证诸位这个冬天顿顿能吃上饱饭!”方护却继续言道,提及这事,他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数倍,将这番话准确无误传入了众多百姓的耳中。 昨日突变,让诸多房屋被毁,同时那些肆虐的毒虫也蚕食了不少百姓家中的粮食。 方护所提供的东西正是如今鱼龙城最紧缺的东西。 楚宁若是不应,那就是不把鱼龙城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无论他之前为鱼龙城做了多少好事,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一些人心生愤恨。 毕竟,你无法要求一个朝不保夕的人,去拥有足够的道德底线。 可若是应了,方护就有办法让他的爪牙渗透进鱼龙城,有关昨日之事的细节,但凡有些许遗漏的地方,都可能给楚宁与武青带来灭顶之灾。 这短短两句话给楚宁带来的麻烦之大,远胜那位赤鸢山的何长老,二者之间,高下立判。 楚宁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抬头看向眼前这位笑眯眯的男人,眉头紧皱。 “怎么?贤弟有什么顾虑?”方护见楚宁不语,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 “贤弟放心,我带来的府兵都是精挑细选的甲士,军纪严明,断不会滋扰城中百姓。” “更何况如今是多事之秋,折冲府覆灭,你偌大一个鱼龙城若是没有军队驻守,一来不符合朝廷规制,二来也能防范匪盗魔物,难道贤弟还想让昨日之事,再在鱼龙城重演?” 话至此处,已是图穷匕见,分明是要以此为由,以大军进驻,接管鱼龙城。 周遭的百姓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神情疑惑看向楚宁,不明白往日素来体察民情的小侯爷为何迟迟不愿开口。 “贤弟是不想给州府添麻烦?” “不是愚兄吓唬你,如今褚州那些粮商都奸诈得很,最擅长就是哄抬物价,鱼龙城之事传开,他们知晓城中缺粮,一定会哄抬物价,到时候挨饿的可就是咱们鱼龙城的百姓了。”方护继续一脸关切的火上浇油道,双眼在那时眯成狭缝,冷冷的注视着楚宁。 宛如一头已经将猎物逼入死境的笑面虎。 听闻这话,楚宁身后的陆衔玉不由得撇了撇嘴,暗骂一声老狐狸,也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楚宁怎么选都是错的。 楚宁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他皱着眉头开口便要说什么。 “鱼龙城自有黑甲军相护!无需刺史大人费心!” 可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十余位身着铁甲的身影骑着战马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两鬓斑白,右臂处空空荡荡,只以左手握住缰绳,在路过方护身旁时,速度不溅,马蹄之下溅起污水,尽数落在了方护那身官衣上,惹得对方不得不狼狈躲到一侧。 而后那位断臂老者在楚宁跟前拉紧缰绳,领着身后十余位甲士翻身下马,一同单膝跪下,朗声言道。 “鱼龙城黑甲军统领孙堪,拜见侯爷!” “我等救援来迟!” “请侯爷治罪!” 第六十八章 他没这本事 这群甲士的到来,莫说是方护等人,就是楚宁此刻脑袋也有些发懵。 他认真的打量着单膝跪在眼前的众人,十余人的队伍,皆是年过五旬甚至六旬的老人,两鬓斑白,为首之人更是断了右臂。 楚宁看着看着,瞳孔渐渐放大,他认出了这为首的老者。 “孙爷爷……快快起来!”他回过了神来,赶忙伸手将老人扶起。 老人名叫孙堪,是老侯爷生前的好友,楚宁记得二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又时常因为一些琐事争得面红耳赤。 楚宁曾在二人谈天说地时蹦出的只言片语中听闻过,孙堪似乎曾是黑甲军的副将。 只是当年云州战事告急,老侯爷曾组织黑甲军旧部前往救援,却在中途遭遇了蚩辽人的埋伏,而尽数战死,孙堪等人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孙爷爷,你们这是从何处来啊……”他看出众人一脸的风尘仆仆,又出言问道。 众人在这时起身,孙堪等人,皆眼眶泛红。 “当年我等本是要随老侯爷驰援云州的,但老侯爷觉得我等年迈,不愿我等再去战场上拼杀,便特意瞒着我们提前了几日出发,却不想……”说到这里孙堪语气哽咽,但却强压了下来,又才言道。 “我等暗暗合计,既然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也就不惜命了,索性投了邓将军,在其帐下效力,不求能得什么功名,只想多杀几个蚩辽人,为老侯爷报仇!” “或许是老侯爷在天有灵,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命大,厮杀数年还都活了下来。前些日子边关大胜,蚩辽人退去,我们收到了阿青姑娘的消息,知道小侯爷归来,这才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孙堪对于他们在银龙军中的境遇说得轻描淡写,可楚宁却深知边关战势的凶险,他看向老人空荡荡的右臂,神情动容。 孙堪倒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洒脱一笑:“没事,砍老子右臂那个家伙,死得可惨多了。” “而且只剩一只手也是有好处的,和人打架前可以很理直气壮的说,老子让你一只手。” 这个笑话自然不算好笑,但看得出,他很努力的想要让楚宁不要因此伤感。 楚宁不愿辜负老人的心意,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却在这时传来了方护的声音。 “我到褚州上任后,就常听人说起,当年鱼龙城的老侯爷,领着手下的八百黑甲骑,追随大将军萧桓,驰骋莽州,杀得蚩辽人丢盔弃甲得故事,今日能得见老将军,当真是三生有幸!” 方护一边如此说着,一边一脸崇敬的走上来,哪怕此刻他的衣衫上满是方才孙堪马蹄溅起的泥点。 只是这番恭维还未等到孙堪回应,方护身后一位身形高大的甲士便冷哼一声说道:“哼,不过是些老将残卒,行将就木之辈,也敢说出护一城之地这样的话?当真是大言不惭!” “方乾!不可胡言!”方护闻言,立马怒目回头看向身后的甲士,大声怒斥道。 然后又一脸歉意的看向楚宁二人言道:“贤弟、老将军莫要介怀,我这堂弟自幼习武,是个粗人,说话不过脑子。” 楚宁也从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平复下了心境,他的目光越过满脸笑容的方护,看向他身后那位甲士,眨了眨眼睛:“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很聪明呢。” 方护的脸色一滞。 却又转瞬恢复了笑容:“贤弟说笑了。” “不过我这堂弟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心却是好的。” “如今这世道乱得很,流匪、魔物哪一个不是要命的事情,鱼龙城近万户人,若是没有一支足够强大的驻军保护,万一遇见了……” “当然,我不是说诸位老将军不行,但毕竟年事已高,而且……” “刺史大人!”可方护的话没说几句,就被孙堪打断。 他朝楚宁递去一道让他放心的眼神后,就迈步走了上来。 “你这话说得还不如那个小辈呢!” “老头子是个粗人,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话呢,我是听明白了。” “无非就是觉得这些老头子年纪大了,保护不了鱼龙城吗?” “这事好办,依军中的规矩,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你觉得呢?” 方护闻言,脸上和煦的笑容顿时收敛,他眯起了眼睛:“一言为定?” “彩头呢?”孙堪反问道,同时左手伸出,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二十六车米粮,如若将军能胜过我这堂弟,今日筹得的米粮,三日之内尽数送到鱼龙城,除此之外,我再让州府开仓再加十车。”方护言道。 他身后那位名为方乾的甲士也在这时走上了前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目光挑衅的看着孙堪。 “可若是我这堂弟侥幸胜了,那将军可就得说服小侯爷……”方护再言道。 “没这个可能。”孙堪语气幽冷的打断了方护的话。 方护眉头一皱,正要再说些什么。 咻! 只听那时一道刺耳的破空之音传来,方护只觉眼前一花,一支飞箭裹挟着龙相残影,骤然从孙堪身后射出,直奔方乾而去。 “小心!是龙弦弓!”他顿觉不妙,大声喝道。 方乾倒也又几分本事,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横刀于胸前。 铛! 只听一声闷响,箭头撞击在刀身之上。 巨大的力道让方乾的脸色一白,身子暴退数步,却依然未有卸去箭头上的力道。 旋即又听一声脆响。 他的刀身之上浮现数道裂纹,下一刻便轰然破碎。 箭头继续向前,直接洞穿了方乾的肩头,一时间鲜血喷涌。 他整个人亦瘫倒在地,脸色惨白。 “我说得没错?”孙堪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方护回过了神来,此刻的他再也无法维持自己那看似和善的态度,脸色阴沉无比:“孙将军靠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未免胜之不武?” 孙堪却眉头一挑:“这就是军中的打法。” “没有章法,不讲规矩,只要能杀死对方,就够了。” “怎么?刺史大人觉得,匪盗也好魔物也罢,难道会因为他是你刺史大人的堂弟,就跟他讲规矩?” “他没这本事,保护鱼龙城的事情,轮不到他。” 方护闻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孙堪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将那把根本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的刀收回鞘中,末了又不忘回头朝着方护咧嘴一笑。 “哦,对了。” “三十六车米粮,刺史大人别忘了按时送来。” 第六十九章 灵台外放 其实,当孙堪掏出那把龙弦弓时。 方护就已经知道自己入主鱼龙城的计划泡汤了。 银龙甲与龙弦弓是邓异手下银龙骑的招牌。 前者是给精锐配备的上品璇玑级墨甲,造价不菲,但终究是可以量产的制式甲胄。 而后者,却是天谶级别的墨甲武器,制作工艺之复杂、消耗原材之昂贵,已经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了。锦州三座顶级墨甲府全力供养,一个月的产量也只在十把左右,而且由于近来灵石价格飞涨,这个产量还在缩水。 方护大致瞟了一眼,眼前这十多位老卒,竟共装配了三把龙弦弓,可见对方在银龙军地位不低。 至少是能与邓异说上话角色。 而以邓异如今在朝堂炙手可热的处境来看得罪对方,对方护以及他背后的太子并无任何好处。 想到这里,方护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拱手朝着对方一拜,便灰溜溜带着人快步离开,甚至连官轿都无心乘坐。 …… 而后楚宁安抚好了民众,又与孙堪等人交代了一些事宜,顺便将陆衔玉一干镇魔司的官员带回了侯府,在西侧挑选了十来个房间作为他们的暂时驻地。 楚宁这么做是有所考量的。 昨日时间仓促,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清理完了有关武青与自己散发魔气的痕迹,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事,万一真有什么纰漏,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做完这些后,已是午晌,楚宁终于有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门前。 武青在时,她会将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如今所有事都压在了楚宁的肩头,他方才真正体会到她的不易。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若是阿青姐姐在就好了。” 说着,他推开了房门。 “小郎君,这才几个时辰的光景,就开始想念我家圣女大人了?” 可那时房中却传来了一道娇媚的声音。 楚宁有些诧异,抬眼望去,却见一位红发女子正坐于床榻上。 她身着轻纱,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赤脚悬于半空轻轻晃动,此刻正转头看向自己,神情魅惑,那双赤瞳之中笑意盎然。 楚宁眉头一皱,他并不认得眼前之人:“你是谁?” 女子起身,走下床榻,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朝着楚宁靠近,神情幽怨的言道:“小郎君好狠的心,之前那般肆意的使用奴家,转眼又将奴家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熟悉的语调,以及那对武青特别的称呼,让楚宁在短暂的恍惚后,对对方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他正要发问,红发女子却已然来到了他的跟前,伸手就想要触碰楚宁的脸庞。 可就在这时,楚宁的身前同样亮起一道红光,一道身着红裙眉目冷冽的女子虚影浮现。 是岳被看! 她一把抓住了红发女子伸来的手,身后两道黑色锁链如毒蛇一般涌动,就要缠绕上对方的手臂。 红发女子明显感受到了岳被看身上危险的气息,她脸色微变,身形退去数步,同时眉心一道火莲浮现,数团火焰于她身后涌动。 楚宁见状顿时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他赶忙拦下了岳被看言道:“被看姐姐,别动手,是自己人!” 岳被看闻言一愣:“自……自己人?” “嗯!”楚宁连连点头。 岳被看瞟了一眼女子那身近乎赤裸的轻纱,眉头一皱。 她收回了锁链,然后鼓起腮帮子,回头看向楚宁,由衷的评价道:“你……” “不检点。” 楚宁:“?” 话音一落,她的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楚宁于原地发愣,一旁的红发女子却掩嘴轻笑了起来。 他回过神来,看着笑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无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镇魔司的人可就在……” 从方才对方的手段中,楚宁便猜出了她的身份,正是那把昨夜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魔刀红莲。 红莲眨了眨眼睛,又在床榻上盈盈坐下,雪白的双腿交叉,裙下的风光若隐若现。 “奴家知道,我自有手段让他们瞧不出奴家的根底。” “而且奴家也没有办法,圣女大人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故而让奴家留下,毕竟……” 说到这里红莲顿了顿,红唇上扬:“小郎君的火气那么大,除了奴家没人承受得住。” 楚宁看了一眼红莲的美艳的脸庞,问道:“所以你现在听我的?” 红莲那双赤瞳之中笑意更甚:“当然,奴家现在就是小郎君的,小郎君想让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 楚宁却有些担忧:“可你毕竟是阿青姐姐的人……” “我们不告诉圣女大人不就行了。”红莲打断了楚宁的话,同时脸颊泛起潮红。 “那好。”楚宁闻言也似乎下定了决心,在那时点了点头。 红莲见状,似乎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嘴里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哼:“小郎君还真是猴急,奴家本以为怎么也要等上几日的……” 她这样说着,一只手伸出抚过雪白的鹅颈,就要解开身上的衣衫。 “那你出去。”楚宁说道。 “出去?”红莲一愣,神情错愕:“小郎君喜欢在外面……” “会不会太刺激了……”她说着,脸上的潮红更甚。 “自然,不然烟气太重。”楚宁言道。 “嗯?”红莲隐约感觉到了不妙。 “嗯,昨日下了暴雨,城中好多柴火都点不燃了,你现在就去县衙那里,找到皑皑,让她带你去帮着生火熬粥。”楚宁认真的说道,又看了一眼红莲眉心的火莲印记,补充道:“你应该很擅长这个。” 红莲:“……” …… 看着红莲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楚宁暗暗感叹:阿青姐姐果然细心,知道我需要什么。 砰! 走出屋的红莲关上了房门,用力极大。 楚宁被吓了一跳,又嘀咕道:“就是人憨憨了些。” 这茬过去,楚宁也收起了思绪,来到了床榻上,盘膝坐下。 他其实已经有些疲惫了,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 念及此处,他闭目沉神,内视丹府。 那处,一枚黑色魔血悬于半空,一侧一座灵台之上,米粒大小的火焰跳动,而另一侧则有一团幽绿色的鬼火萦绕。 这是他吸收了那只源初种的大魔体内的力量而得来的东西。 楚相全说,厄弥坦拥有两大权柄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 此物应当就是前者,而后者则被武青吸收。 而根据灵骨子手札中的记载,权柄之力蕴藏着源初种的意志,如果不将之完全吸收,其后必生隐患。 楚宁并不是那种喜欢将麻烦留到明天的人,他观察着眼前的幽绿色鬼火,虽然已将之吸收,可他却并无法感知其力量的强弱,也无法将之调用。 尝试了半晌,并无什么所获的楚宁也索性不再多想,索性心头一沉,将灵台催动,来到了那湮灵鬼火前,随着他念头一动,灵台上的火焰顿时暴涨,将那湮灵鬼火包裹其中。 他要吞噬掉这道带有大魔权柄的火焰,将之彻底纳为己用! 而当二者融合在一起的刹那,楚宁并未感觉到自己想象中的痛苦与煎熬。 他只是身躯一颤,某些破碎的画面涌入了脑海。 他看见了一片无垠的荒原。 他看见了无数生灵,他们的外形与生人无异,可却长着虫子一般的触手,亦或者脸上生出一道道古怪的鳞片,似人非人,似虫非虫。 他们朝着前方走去,步伐艰难。 终于他们来到了荒原的尽头,一座通天的高台矗立在那处,上方燃着幽绿色的火焰。 一位干瘦的老人排开人群,颤巍巍的走到了祭台前,他高举双手,神情庄重且虔诚。 他用一种楚宁听不懂的语言朝着高台说这些什么,人群目光仰头看着天空,眼中写满希冀。 可就在那时,穹顶之上一道惊雷闪过,天地骤然升起狂风,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所激怒。 于是祭台塌陷,无数绿色的藤蔓从废墟中涌出,宛如毒蛇一般杀向人群,撕碎吞噬每一个它所触碰的生灵…… …… 那画面在这时消退,楚宁的脸色却变得苍白。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成为了那群人的一份子,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与绝望满上他的心头…… 那里是何处? 那些人是谁? 他们在向谁祈祷,又被什么吞噬? 这些疑问泛上楚宁的脑海,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下心头的异样。 而待到他恢复下来,再次内视自己的丹府,却见灵台之上本只有米粒大小的火焰,此刻已化作一团手掌大小的暗金色烈焰,伴随着时不时涌现的幽绿色光芒,于灵台之上熊熊燃烧。 哪怕未有张开神识,楚宁也能感受到这股火焰中包裹的恐怖威能。 这么简单就成功了? 很明显,他成功的吞噬那团湮灵鬼火。 可这个过程比楚宁想象中要简单太多,不过是看了一场走马灯般惨烈的幻境,一切就水到渠成? 楚宁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但他却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体会此刻的心境,因为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灵台之上的火焰顿时大作。 他的身躯一颤,神识回归本体,同时背后一道巨大灵台虚影浮现,暗金色的火焰燃起,将他的身形包裹其中。 楚宁骤然醒悟—— 灵台外放,这是破境之兆! 第七十章 在路上 楚宁的身躯一颤,心神恍惚。 下一刻,当他再次睁开眼,却已然身处一处混沌之地。 四周皆白。 身后是一道巨大的青铜柱,上方有一团暗金色的火焰燃烧。 那是他的灵台。 前方上空,有一道金色的光点闪动,仿若星辰。 那是至高天意志的化身。 同时,火焰之中,一道道丝线涌出,来到了楚宁的身前,相互交织缠绕,凝成了一道台阶,然后,那些丝线继续向前蔓延…… 那是通向至高天,也是修士步入五境的关键——通天神阶! …… 这是每个修士迈入五境前都会看见的异象。 寻常人往往会在这异象生出时心神动荡,浪费不少宝贵的破境时间。 但魏良月留下的笔记中,特意提到过这点,楚宁只用了眨眼时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的一脚伸出,踏在了第一道神阶之上,同时凝聚心神操纵着灵台中涌出的力量,筑起第二道神阶。 灵台的品质决定了其包含力量的强弱。 修行者意志的高低,决定了他铸就神阶的速度。 二者配合,在异象存续的时间里,筑起的神阶越多,距离至高天越近,对方赐下的道种品阶也就越高。 只是五息的光景,楚宁脚下的第二道神阶便已然成型。 他的一脚再次迈出,登上二阶,同时第三道神阶也开始凝聚。 神阶之数。 以三为始。 以十三为极。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铸成第三道神阶,就已经有了被至高天赐下道种的资格。 楚宁铸就神阶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三息时间,第三道神阶已经凝聚大半,速度甚至比凝聚第二道神阶还要快上几分。 他记得魏良月在笔记中说过,破境的异象持续时间在三百息左右,而现在,他总共耗去的时间十息不到,便铸起了三道神阶。 按照这样的速度,筑起十三道神阶,被至高天赐下圣种是完全可以预期的事情。 虽然这场破境来得突然,但此刻的楚宁冷静下来后,还是免不了有些激动。 拥有圣纹级别的道种,就意味着拥有触摸十三境可能,开山立祖,那是每个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念及此处,楚宁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时灵台中涌出的丝线继续汇集,眼看着第三道神阶要彻底成型,只有几处细小的空隙未有被丝线填满。 楚宁的呼吸更重了几分,他抬起的脚微微颤抖。 终于,又是一道丝线涌来,神阶最后一道细小的缝隙即将被填满。 楚宁的脚也朝着第三道神阶落下。 轰! 可就在这时,远处那颗代表着至高天意志的星辰忽然剧烈的闪烁,混沌的空间开始颤抖。 眼看着就要凝聚成型的第三道神阶之上,凭空升起了熊熊火焰。 第三道神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同时一道道裂纹于其上浮现,转瞬蔓延到了整个神阶之上…… …… 房间中,楚宁的双眼猛然睁开,身后那外放的灵台之相遁入他的体内,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靡。 “这……” “这是怎么回事?” 他捂着胸口回想着方才那一幕,一切分明进展得很顺利,他能感觉到自己灵台中的力量还有很多剩余,足以支撑继续凝聚神阶。 可那时他却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意志降临,仿佛是被触怒一般,将他强行驱离了那个幻境。 楚宁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平复下自己的心神,再次内视丹府,这才发现丹府之中那枚黑色魔血似乎壮大了许多,应当是吞噬了湮灵鬼火后带来的提升。 他对此并不太在意,而是将目光锁定在灵台之上,他错愕的发现灵台还是原来的模样,暗金色的火焰已然跳动,只是灵台四周却多了数道暗红色的锁链,仿佛封印一般,将它牢牢困于其中。 这是何物? 楚宁眉头紧皱,尝试用神识触碰,神识却仿佛感知不到它的存在直接穿过了那些锁链。 他又尝试催动体内的灵炎,却并无任何阻碍,依然能如以往一般将之激发。 楚宁的心头愈发疑惑,他又默想着破境的法门,而当法门催动的瞬间,那些暗红色锁链顿时凝实,灵台剧烈的颤抖,却始终无法挣脱锁链,更无法形成灵台外放之相。 而当楚宁停止催动法门,那些锁链又渐渐虚化,恢复原状。 显然它们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阻止灵台外放一般…… 楚宁的脸色在那时陡然煞白,他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无法破境了! …… “小侯爷,你看神像放在这里没问题!” “这里本来是以前欢宵亭的位置,前日那场变故,欢宵亭也被毁了,我索性就让人将这里清理了出来,放上被看姑娘的神像。” “按照你的吩咐,也无需什么庙宇、香火,大家喜欢呢就拜一拜,不喜欢也不强求,被看姑娘也是这个意思,毕竟对着望去就是以前岳家书院。” “至于打理嘛,是以前书院的长工,被看姑娘也认得,据说是从小看着被看姑娘长大的一位老妇人。她倒是顾念旧主,愿意无偿打理这处,但我觉得还是不妥,所以就每个月给她六钱银子,由县衙银库出钱。” 第二日午晌站在新立起的神像前,唐万热情的朝着楚宁介绍道。 楚宁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眉头微皱的站在原地,对于唐万的话并无回应。 “小侯爷?”直到唐万的声音第二次响起,楚宁方才回过神来。 他看一眼眼前的神像,是在玉鼎观中抢来的灵穹玉雕刻而成,材料极好,工匠的手艺也极好,看上去确实栩栩如生。 如今岳被看已经将之炼化,可以帮她吸收香火愿力,对其日后修为大有裨益。 “白马林的山君庙那边,卑职也大抵确定好了选址……”唐万说道这里,忽然声音小了几分,有些局促的言道:“就是还有一件事,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宁眨了眨眼睛,道:“县尉但说无妨。” 如今唐万倒是彻底转了性子,对于鱼龙城的大小事务都极为上心,楚宁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鱼龙城做事,自然也就愿意配合对方。 “那撒,孙将军英雄这个我们鱼龙城的人都知道,昨日也多亏他,帮咱们要来了米粮……”唐万却有些支支吾吾。 楚宁的心情本就不佳,更没有心思陪他绕弯,直截了当地问道:“唐县尉,有什么事就直说。” 唐万干笑一声,这才哭着脸道:“小侯爷,我们鱼龙城如今是什么状况你是清楚的,那库房里的钱比我这脸还干净。” “可孙将军不知为何非要搭建军寨,说是要帮小侯爷重建黑甲军,咱们鱼龙城哪里来那个钱啊!属下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今天已经找人开始在城西搭建营帐了……” 楚宁闻言也是眉头一皱,这件事孙堪昨日倒是与他说过,但那时楚宁也只是随口应下,说是择日好好商议,却不想未经他的首肯,孙堪自己便做了主。 他倒不是觉得此举僭越,只是训练军队耗费巨大,丹药、武器、甲胄、战马,每一项的开支巨大,当年老侯爷手下的八百黑甲军几乎是掏空楚家十余代累积的家底…… 楚宁在那时点了点头:“我会去问问的。” …… 事不宜迟,再又与唐万聊过一些城中事宜后,楚宁便动身前往了城西军寨的地址。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脑海中回想着昨日的一切。 灵台被锁死,神阶被斩断。 这意味着他无法破境,一辈子只能待在四境。 当然对于大多数碌碌无为的寻常而言,灵台境已经很了不得的事情,哪怕是放在赤鸢山这样的灵山重地,四境修士怎么也能混个内门弟子当当。 但楚宁不一样。 他身负魔躯,境界如果停滞不前,极有可能无法压制魔性,被其控制丧失自我…… 想到这里楚宁心头烦闷,不觉间却是已经走到了军寨前。 虽然才一日时间,但军寨已经初具雏形,还有上百位壮汉在四周忙活,修建木栏。 而军寨的门口,则聚集了几百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几位黑甲军的老卒正在围着那些孩童,一个个的挑选着。 这效率倒是大大出乎楚宁的预料。 他的到来倒是引起来不少人的注意,楚宁一一回应后,快步走入了军寨,直奔孙堪所在之地而去。 孙堪正在军寨中央的一处空地上与另一位名叫张隆老卒对战。 张隆持枪,孙堪持刀,二人显然已经打了许久,赤裸的上身绯红,汗迹密布。 二人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物,招式狠辣。 张隆的枪式极快,哪怕是楚宁都看得有些胆战心惊,可断了右臂的孙堪单手持刀,却与对方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渐渐占了上风。 最后更是瞥见对方的一个失误,单刀一挑,将对方武器打落,顺势将刀刃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这番精彩的搏杀看得楚宁也不由得在那时拍手称快,高呼出了一声:“好!” 孙堪二人也在这时注意到了楚宁,老人的脸上顿时浮出和蔼的笑容,他将刀刃扔给了同伴,快步来到楚宁跟前,便要单膝跪下。 楚宁赶忙将之扶住:“孙爷爷,你从小看着阿宁长大,在阿宁心中你就是第二个爷爷,以后这种事可不许再做了。” 孙堪见楚宁如此坚持,倒也站起了身子,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楚宁脸上,打量着少年的容貌,眼中笑意盎然。 “几年不见,小侯爷倒是愈发像老侯爷了……” “特别是这双眼。” 楚宁挠了挠头:“是吗?那这么说阿爷年轻时也是个俊俏公子?” 听闻这话的孙堪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哈哈,小侯爷这自信的劲头,和老侯爷更像。” 老人说着转过身子,又言道:“我陪小侯爷走走?” 楚宁自是应允,一老一少便在那时围着军寨并肩而行。 这时瞟了一眼孙堪空荡荡的右肩:“我记得孙爷爷以前是右手用刀的,想不到这么快左手刀就如此娴熟了。” 这话可不是恭维,刚刚孙堪与人搏杀时的杀招,好几次看得楚宁都是心惊肉跳,楚宁暗忖就算激发五境的魔体与灵炎,自己也不见得能是对方的对手。 孙堪淡淡一笑:“没了右手,想要杀敌,就只能靠另一只手,人啊,只要逼一逼自己,很多事其实没想象中那么难。” 楚宁闻言,沉默了一会。 他知道,事情怎么可能如老人说的那般轻松。 “孙爷爷你们这些年,在盘龙关应该过得很辛苦……” 孙堪愣了愣,坦然道:“其实,最开始断臂的那些日子,我也很沮丧,觉得自己从此就是个废人了。” “可后来我又觉得我若是就这么废了,那不就正遂了那个砍了我右臂的蚩辽人的心意?” “所以心一横,就尝试着用左臂用刀,你猜怎么着?老头子我还是有些天赋的,渐渐左臂用起来丝毫不比那些张隆那些家伙差!” “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了些许得意之色。 楚宁也真心的为老人感到高兴,他言道:“孙爷爷果真厉害。” “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 “只是不服气罢了。”孙堪被楚宁夸得反倒有些羞赧。 “不服气?”楚宁有些疑惑。 孙堪却点了点头:“就是不服气,不服气凭什么老子断了一臂就不能上阵杀敌,就要解甲归田!” “后来我也悟出些门道。”他说着语气忽然有些感慨:“都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诗读过书的、没读过书的都会背两句。” “可真遇见了事,许多人就在那山穷水尽处停了下来,或是自怨自艾,或是整日杞人忧天。” “就像一开始的我一样。” “殊不知想要找到那柳暗花明的又一村,至少你得试着往前走才行,哪怕慢些,但得往前走。” “这人啊……” “只要在路上,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第七十一章 你们一起 “既然在路上,那便走下。” “如果一只手断了,那就换一只手。” 孙堪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微笑着朝着楚宁晃了晃。 那一瞬间楚宁有些恍惚。 困扰了他足足一日的问题,在这时忽然有了答案。 “谢过孙爷爷。”他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朝着孙堪行了一礼。 这可吓坏了孙堪,他连忙扶起楚宁言道:“小侯爷这是何故啊,老头子可受不起。” “昨日修行上遇到了些问题,一直心神不宁,今日听了爷爷的话,忽然茅塞顿开,这一拜孙爷爷受得起。”楚宁笑着解释道。 “那也不行!”孙堪的态度倒也坚决,二人推诿一番,楚宁也只能作罢。 二人又顺着军寨走了一会,聊了些以往的旧事,气氛倒也融洽,很快便来到了营帐门口。 那处检测报者资质的事务还在继续,孙堪忽然停住步伐,侧头看向楚宁,笑呵呵的问道:“小侯爷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楚宁倒也不藏着掖着,坦然的点了点头。 “小侯爷觉得此事,老头子僭越了?”孙堪也是直性子,指了指那群正在等着接受检查的少年少女,直接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孙爷爷是阿爷在世时最信任的人,你的决定一定有你的道理。” “我来不是想要说服孙爷爷,只是想听听你的道理。” 楚宁这话倒是让孙堪有些意外,他不免多看了楚宁一眼:“真心话?” “真心话。”楚宁笃定应道。 孙堪见状沉默了一会,幽幽说道:“盘龙关的战事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 “嗯?”楚宁皱起了眉头:“不是说才打了胜仗?甚至还收回了几座幽州的失地吗?” “这些当然是真的,可我听邓将军说过,朝廷那边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反倒是希望接着战场上有利的形式,尽快与蚩辽人和谈……” “可这么多年过来,蚩辽人是什么秉性?所谓和谈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手段罢了,一旦他们缓过劲来,战端再起只是时间问题。” “邓大人这次前往京都,就是为了亲自出面说服陛下,只是希望渺茫……”孙堪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楚宁不太理解朝廷内部的决策逻辑,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说道:“所以孙爷爷这么急着重建黑甲军是想要驰援盘龙关?” 孙堪苦笑着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军寨外的那些孩子,言道:“盘龙关是个修罗场,这些娃娃去了就是送死。” “老头子我啊,是害怕乱世将至,小侯爷手上无可用之人,难以立足。” “找些好苗子,慢慢养着,若是真遇见最坏的结果,小侯爷至少有那么一点安身立命的本钱……” 孙堪的话,让楚宁的身子一颤。 而还不待他说些什么,孙堪又言道:“至于银钱嘛,小侯爷也不必担心,邓将军与老侯爷有旧,老头子们这些年在他麾下拼杀,却依然保持着黑甲军的独立编制,缴获的军械钱财,有五成是归我们自己所有,折合起来三四百枚赤金钱还是有的,足以维持这些娃娃一两年的用度。” “这些被召集来的娃娃大都是这几年折冲府作孽下,父母或亡或病的可怜孩子,收入军中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地。” 楚宁于此之前,其实与孙堪等人接触不算多。 只是因为对方与自家阿爷关系极好,爱屋及乌之下而选择信任。 可此刻听到这番话,楚宁却真切的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爱护。 他笑了起来:“既如此,这座军寨就不用修了。” 孙堪一愣,大抵是没想到话说道这个份上,楚宁还是不愿意应允此事。 “小侯爷……”孙堪正欲再说些什么。 “去侯府。”楚宁却将他的话打断。 …… 对于楚宁的决定,一开始孙堪是有些不理解的。 直到跟着楚宁来到了侯府。 今日一早楚宁就让人打破了新旧侯府只见的围墙,楚相全走了,这座新侯府自然是楚家的资产,而在大致看过新侯府的陈设后,楚宁不仅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地下室,还在后院寻到一处占地不小的聚灵台。 这是极为少见且价格昂贵的建筑。 需要用到的各种材料都价格不菲,尤其是作为真眼的聚灵石,更是只能在产出灵石的灵脉深处才能寻到,鸽子蛋大小的一颗便得耗费数十万两白银,而侯府后院那颗聚灵石却有鹅蛋大小,价值几何楚宁断是不敢去想。 唯一让楚宁疑惑的是,这个聚灵阵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他不明白楚相全耗费巨资修建这座大阵是为了什么。 而孙堪在见到这座聚灵阵时,却是激动万分,围着聚灵阵是上下打量,嘴里啧啧称奇,用他的话说,就是灵山的内门弟子们,也不见得能有如此好的聚灵阵加持。 他信心更足,连连向楚宁保证,一定要把那些娃娃训练成一只让北境闻风丧胆的军队。 对于此事,楚宁倒是并不强求,只是在思虑之后,又将那本《紫气正阳功》交给了孙堪。 在品读完功法上的内容后,老人更是兴奋异常,险些昏厥过去,直言若是年轻时能遇到此等功法,他应当有机会迈入七境。 楚宁看着他那副模样,倒是有些后悔掏出此物,唯恐对方承受不住,落下什么病根。 …… 做完这些,楚宁又陪着孙堪规划了一下侯府改造的计划,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他在县衙门口陪着自发组织起来修缮房屋的百姓吃过晚饭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红莲正半躺在床榻上,身上薄纱半解,一只手放于翘臀之上,一只手把玩着一缕红发,神情慵懒。 另一侧,岳被看身形悬于半空中,满脸敌意的看着红莲。 楚宁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岳被看鼓着腮帮子,神情恼怒的指着红莲言道:“她……不检点!” 末了又皱了皱眉头,看向楚宁补充道:“和你……一样。” 楚宁:“……” 而红莲则在这时站起了身子,盈盈走到了楚宁跟前,一只手搭在楚宁肩头,神情幽怨的言道:“小郎君,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人家这两日为了给郎君分忧,整日都待在县衙,帮着生火做饭。” “今日好不容易做完了差事,就想着回屋中休息一会,可这位妹妹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不让奴家休息。” “那凶巴巴的模样吓得奴家小心肝砰砰的跳个不停,不信小郎君摸摸。” 红莲说着,伸出双手抓着楚宁的手就要摁向自己的胸前。 “不行!”岳被看身形一闪,在那时出现在了二人之间,一把将红莲的拍开。 楚宁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傲人之物,不知为何,心底竟涌出一丝遗憾。 他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赶忙摇了摇头压下这奇怪的心思,然后看向针锋相对的二人,严肃问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 在岳被看并不流利的口齿与红莲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下,楚宁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才把这件简单的事情弄明白。 大抵是红莲想要住在楚宁屋中,而岳被看却并不同意。 红莲的理由是,她是楚宁的兵器,有义务保护楚宁的安全,贴身携带武器是最基本的常识。 而岳被看的理由,就更简单了,那就是没有理由。 任凭红莲巧舌如簧,她只有两个字:“不行。” 看着又要吵闹起来的二人,楚宁脑仁有些发疼,赶忙叫停了二人。 他先是看向红莲,问道:“所以,你无论怎么样都不打算走?” 红莲娇滴滴的应道:“奴家是小郎君的人,自然要贴身保护郎君。” “那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红莲脸色娇羞:“自然,只要郎君喜欢,奴家什么姿势都可以的……” “一整晚都行?”楚宁又问道,神情认真。 红莲心头一惊,目光不由得看向楚宁的下身,咽下一口唾沫:“一整晚吗?奴家还是第一次,会不会有点……” “那就算了。”楚宁有些遗憾的言道。 “不!不算。”可红莲却赶忙拉住了楚宁,脸色羞红道:“只要郎君喜欢,红莲都依你的……” 得到肯定答案的楚宁顿时露出笑容,又看向一旁的岳被看,问道:“她不走,你也不走?” 岳被看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楚宁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在那时言道:“既然这样,那你们一起。” …… 老侯府的角落,楚宁房间的窗台下。 一干镇魔司的甲士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这两日,在陆衔玉的带领下他们勘察鱼龙城诸多地界,也确实寻到了许多魔物存在的痕迹,可这些都无法解释那只被召唤出来的大魔为何会凭空消失。 陆衔玉认为一定是楚宁有所隐瞒,故而今日便带着众人来到了楚宁的房间外,想要试试能不能偷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只是不想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虎狼之词。 “呸!荒淫无道!”陆衔玉最先给出评价。 “这小侯爷身子骨这么好的吗?”但身旁的甲士却小声嘀咕着,脸上神色艳羡。 另一位中年男人则神情愤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俺媳妇说过,男人最多五分之一刻,我已经是最持久的了!” 周围的众人闻言纷纷面露同情之色,有人伸手拍在男人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言道:“徐大哥,好好珍惜嫂子,她是个好女人……” 第七十二章 莲生太阴真解 “你就让我做这个?”红莲看着书桌上厚厚的两挪书,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楚宁。 楚宁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言道:“这次带回来的书太多了些,很多我都没来得及看,时间也不够,所以既然你们想要留在这里,就帮我看。” “我这么样一个女人在你面前?你就让我看书?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红莲看向楚宁,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要不你去做饭?孙爷爷招了五十多位新兵,正在招负责伙食的厨子。“楚宁眨了眨眼睛,很认真的给红莲推荐着适合的工作。 红莲顿时想到了这两日在县衙帮着生火的经历,她堂堂衍生种大魔,那样的事情做起来着实憋屈,念及此处,她顿时偃旗息鼓。 她有些气恼的走到了书桌前,随意翻开一本,却见扉页上写着《九冶六锻》,她撇了撇嘴:“这玩意看了能有什么用,你总不能让我去打铁?” 她不免警觉,唯恐多出一项技能后,就多出了一个让楚宁使唤她的理由。 “你看,但是我学。”楚宁却解释道。 “我看了,你怎么学?”红莲显然不理解楚宁何意。 楚宁却在这时淡淡一笑,他手背上那道血色的魔纹骤然亮起。 同时一股奇异的气息从他体内涌出,将红莲包裹,红莲的身躯一颤,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身躯,涌向她的灵魄。 “嗯……什么东西要进来了……“ 她发出一声娇呼,身子前倾,红唇微启。 数息之后,那种奇异的感受褪去,当她再次睁开眼,却感觉到自己与楚宁之间仿佛产生某种奇妙的联系。 在吸收了湮灵鬼火之后,楚宁体内的魔血壮大了不少,同时魔纹的力量似乎也产生了些许变化。 楚宁寻来赵皑皑做过尝试,在对方心神放开的前提下,他可以利用魔纹的力量与对方心神相连,从而复刻在沉沙山时,让亡魂帮着阅读文字的能力。 他暗暗猜测过,府司天的权柄本就是与灵魂有关的敕封阴神,能提供与生灵灵魂连接的能力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以他目前的能力,似乎只能与一个非亡魂的生灵链接,并且越是邪性生物这种链接越是稳定,譬如与赵皑皑链接时,他的魔性明显会影响到赵皑皑的心神,但与红莲链接时却丝毫没有这样担忧。 …… 岳被看心思单纯,对于楚宁的要求毫无迟疑,当下就坐在书桌的一旁,翻阅起了书籍。 而红莲见状也不甘示弱,同样在另一侧坐下。 二人翻书阅读的同时,她们与楚宁之间的联系显化,一道道文字化作光芒从二人的身上涌入楚宁的脑海。 见二人终于安静下来,楚宁总算松了口气。 他也来到了书桌前,在二人中间坐下,那里摆放着一本名为《莲生太阴真解》的古籍。 是从灵骨子那里得来的道门功法。 “如果一只手断了,那就换一只手。” 他的脑海中回响了今日孙堪说过的话,脸上的神色决然,伸手翻开了书。 既然武道灵台被封,那他便重修一座灵台! 再入五境! …… 道门功法,远比武道功法要玄妙许多,哪怕有魏良月的批注,楚宁单是将功法的内容融会贯通,就足足花去了五日时间。 修行的难度也比《紫气正阳功》难出不少。 虽然不需要配以特定的药材,但在吞纳灵气时,还需吸收月光精华,将二者融合,放才能在丹府中生出此法所需的太阴真气。 这也就让楚宁不得不将修习的时间都放在夜里,而红莲则在楚宁的压榨下,整夜帮他看书。 以至于每天早晨推开门时,二人都神情萎靡,哈欠连天。 不过二人都是魔躯,精力恢复极快,只需要闭目养神一小会时间,便可恢复大半。 只是每天二人出门时,楚宁总觉得住在自己对面的镇魔司一行人会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 尤其是其中一位名叫徐宽的中年男人,有几次看向自己时总是欲言又止,弄得楚宁有些莫名其妙,暗以为是镇魔司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为此他还特意让闲着无事的赵皑皑跟踪了一番镇魔司的人,看看他们这些日子到底有没有什么收获。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中又过去了一个月的光景。 十一月的鱼龙城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你看,出来了。”这天一大早,在院中扫雪沈亚风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徐宽,目光兴奋的看向对面的房间。 那里楚宁与红莲走出了房间,二人都神情萎靡,嘴里不住的打着呵欠。 “又是整整一晚上,这都连着一个月了?”沈亚风暗暗感叹道:“这小侯爷有点东西。” 徐宽显然还是不太能接受,有人能强出自己这么多,他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一整晚不是在做那事,而是在看书亦或者下棋什么的……” 沈亚风白了一眼这个褚州镇魔府中资历最老的同僚,没好气的言道:“徐大哥,你傻啊,换做是你,有这么勾人的姑娘在旁,你看得进去书吗?” “上一个这么傻的,还是故事里的猴子!” 徐宽闻言一愣,抬头又瞟了一眼红莲那婀娜的身段,勾人的脸蛋,不得不承认沈亚风所言很有道理。 “也对……”他这般嘟囔道,旋即又犹豫了一会,看向身旁的同伴小声问道:“你说,这小侯爷这么……嗯,这么有本事,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你说我问他要,他会给吗?” 沈亚风闻言看了一眼楚宁:“这小侯爷人倒是不错,这些日子我也看过了,鱼龙城的百姓都很爱戴他,可你说咱们现在是在查他,人家哪能乐意?” 徐宽不免暗觉遗憾。 沈亚风见他如此,一脸真诚的安慰道:“没事哒,徐大哥,嫂子不是说过吗,短短的也很舒服。” 徐宽:“……” 然后,回过神来的男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扫帚,拔出了剑:“我杀了你!” …… 又熬了一夜翻看这几日收集来的证据的陆衔玉推开了门,入目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追逐的徐宽与沈亚风,以及一群围着起哄的部下。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都给姑奶奶过来!” 显然她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威信的,这一嗓子吼出来,众人顿时收起嬉笑之色,围拢在了陆衔玉的跟前。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闹!” “尤其是你!徐宽!一把年纪,怎么跟孩子一样!”心情不佳的陆衔玉指着众人便是一阵臭骂。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院子的另一侧,楚宁与那位红莲似乎也被此地的响动吸引,目光正望了过来,感受到陆衔玉的目光,那位小侯爷还面露笑容的朝着她招了招手。 “登徒子!”陆衔玉却冷哼一声,不去理会,旋即又看向众人言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今天咱们一定要找出那只大魔的踪迹!” …… “这里就是整个鱼龙城魔气残留最强烈的地界!” “而且有明显的打斗痕迹,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查!” “今日要是再找不出来什么!全都别回去了!” 半个时辰后,锥子山前,陆衔玉铁青着脸色大声言道。 已经来过这里不下数十遍的镇魔司众人闻言心头腹诽,却不敢反驳,只能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是。 陆衔玉当然也看出了部下们的倦怠,可是她也有她的难处。 镇魔司的财政本就拮据,之前为了能留在鱼龙城查案还被楚宁诓走了足足两枚赤金钱,如今他们的账面上已经没有结余。 上面这几日一直派人再催,扬言若是再查不出点新东西就要断了褚州镇魔府的三个月的拨款。 那整个镇魔府可就真的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陆衔玉思来想去也只能再在锥子山下苦功夫。 想到这里,她收起脑中纷乱的思绪,目光阴沉的看着眼前山体上纵横的沟壑,这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并且那些沟壑的边缘,岩体呈现金属燃烧后凝固胶制状,明显是遭遇过极高温度的侵蚀。 而那位小侯爷与他身边的侍女都是修炼火系功法的,她有理由怀疑那天夜里楚宁与谁在这里发生过激战,而他对此只字不提,愈发说明此地藏着古怪。 她蹲下身子又仔细的看了半晌,可除开这些,却并无什么新的发现。 一个时辰过去,四周探查的甲士们又回到了原地,他们皆朝着陆衔玉摇着头,告知她并无所获。 “再去搜,仔仔细细的搜!”陆衔玉气急败坏的言道。 “老大,不是我们不认真,可这里咱们都来了多少遍了,要是真有线索早就发现了!” “是啊,那个小侯爷人挺不错的,说不定事情就是人家说的那样,毕竟是魔物,想法本就不能按常理度之,而且鱼龙城那么多人证,尤其是被那个阴神控制过的道童都能证明小侯爷是无辜的。” “我们何必非要死咬着他不放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显然都已在这一个多月的重复调查中失去了信心。 “你们懂个屁!我让你们查,你们就给我查!”部下们的反水让陆衔玉愈发气恼,她猛地一跺脚,大声言道。 这一脚,同样包裹着这一个月来堆积在她心头的怒火,用力极大。 而一脚落下的瞬间,山体却骤然颤了颤。 下一刻,那些被纵横的沟壑割开的山地宛如散架的积木一般,轰然碎裂,立于其上的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却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随着塌陷的山体一同坠入了下方的黑暗中…… 第七十三章 双喜临门 “小侯爷……” “这真的行吗?” 鱼龙城新建的墨甲工坊中,穿着一身崭新官服的唐万用铁钳子夹着一块滚烫的圆形金属,身子后仰,哭丧着脸看向身后的楚宁等人。 在其前方的铁架上,则放有一个长型的金属制品,整体呈现黑色,却有阵阵青色的光泽流淌。 其构造极为复杂,表现有许多形态各异的金属元件相互咬合。 而在中央的咬合处,有一个圆形的凹槽,恰好与唐万夹着的圆形金属大小相似。 “没事的,这次一定可以。”楚宁认真的点了点头。 身后的红莲以及在工坊中帮忙的王大义等人也朝着唐万递去鼓励的目光。 只是众人虽然都说得信誓旦旦,可身子却很诚实退到了距离唐万数丈开外。 这些日子,除了修行,其余的大多数时间楚宁都泡在了这处墨甲工坊,尝试制造墨甲。 一来是兴趣使然,二来则是墨甲的价钱素来昂贵,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如果墨甲工坊能有所产出,鱼龙城拮据的财政状况会缓解许多。 故而于公于私,楚宁都得在此事上下苦功夫。 只是墨甲的制造绝非易事。 不是看两本书,就能弄明白的行当。 涉及冶炼、锻造、魔纹雕刻、灵力传导以及材料组合等诸多学问。 楚宁也是边做边学,靠着红莲与岳被看每日恶补书中的内容,才勉强摸到了一些门道。 但即使如此,这一个多月以来,楚宁的墨甲工坊却是还未成功生产出一件墨甲。 倒是各种爆炸事故层出不穷,以至于城中百姓对于时不时响起的轰鸣声习以为常,更有甚者调侃道,有小侯爷的工坊在,今年年关时,鱼龙城连鞭炮钱都可以省了。 唐万回头一看,见众人离得如此之远,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你们离那么远干嘛?” “谁叫你打赌输了!唐大人快些动手,咱们都等着呢!”有人在那时催促道。 工坊外的街道上,也有好些孩童远远看着,神情兴奋,却又捂着耳朵。 唐万知道躲不过去,心一横上前一步,将铁钳子对准了墨甲的凹口。 随着铁钳松开,那铭刻着诸多复杂魔纹的圆形金属顿时下坠。 唐万在第一时间朝着楚宁等人所在之地狂奔而去,一身肥肉上下乱坠。 楚宁等人则瞪大眼睛看着那处。 铛。 只听一声轻响,元件坠入凹口。 众人下意识的捂住耳朵,但想象中的爆炸却并未发生。 咔嚓。 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凹口中的四道凸起与金属球紧密连接在一起。 那一瞬间一股能量自元件中涌出,顺着四个凸起涌向整个墨甲。 墨甲仿佛活了过来,内里的齿轮转动,发出悦耳的机械碰撞声,同时表面那些复杂的元件也随着齿轮的转动,相互咬合。 它的真实模样也在这时渐渐显露…… ……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鱼龙城已然焕然一新,城中的房屋修缮完毕,州府送来的粮食加上楚宁通过商行购买的米粮足够百姓们熬到来年秋收,甚至通过之前追回的折冲府的欠款,百姓们的手中还有余钱置办起了一两件过年的新衣衫。 唐万还带着百姓开垦出了大量的荒田,只待冬去春来,一切便可走向正轨。 百姓们对楚宁自然是感恩戴德,若是在街上遇到,大都会朝着小侯爷拱手行礼,小侯爷也会一一回礼。 可今日的小侯爷,却格外匆忙,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木匣在街道上一路狂奔,众人都来不及问好,小侯爷就没了踪迹。 终于,他来到了侯府前,两道笔挺的身影立在侯府两侧。 “侯爷,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其中一位年纪十六七岁的少女双眼放光,一脸欣喜的看向楚宁。 “小鹿,今天你当值啊?”楚宁笑道。 名为小鹿的女子正是楚宁归来时,从折冲府手中救下的女孩,孙堪决定重建黑甲军后,她第一个报了名,资质不错被孙堪选中。 在聚灵台以及各种药材的帮助下,一个多月不到据说已经快迈入一境。 这次招入新兵总计五十六人,被孙堪分为七队,名为章鹿的女孩甚至还是其中一队的队长。 “嗯。”章鹿点了点头,看向楚宁的眼神中光芒明亮。 “我找孙爷爷有点事。”楚宁则言道。 “孙将军正在演武场训练实战,我带小侯爷去!”章鹿说着,就要去前方引路。 “妹妹有军务在身,这种事就不劳烦你了,自己家,小侯爷知道路的。”就在楚宁要点头应是时,跟着他一路来到侯府前的红莲却拦在了楚宁的身前。 她眯着眼睛,狭长的眼缝似笑非笑,仿佛将少女的心思看了个明明白白。 章鹿脸颊泛红,有些心慌,赶忙低下头。 红莲见状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不再多言,领着身后有些莫名其妙的楚宁步入侯府。 “红莲,你方才是不是太凶了些,吓得小鹿都不敢说话了。”步入府中后,楚宁微微皱眉看向红莲言道。 红莲把玩着肩头的红发,揶揄的瞟了楚宁一眼,语气玩味的言道:“她那是做贼心虚。” “做贼?”楚宁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圣女大人走时特地交代过,那个叫小鹿的姑娘可是奴家重要防范对象,属于大有贼心,小有贼胆名单的甲级要犯。”红莲一脸认真的说道。 楚宁无奈道:“阿青怎么会这般小心眼,你自己瞎编的?” “奴家怎会瞎说!不信你看。”红莲说着,将手伸入了胸前的衣衫中,从里掏出几张长长的名单。 楚宁接过一看,只见名单分成了四个类别:心胆兼具、大有贼心小有贼胆、故作矜持以及不可不防。 上面密密麻麻的大片名字,几乎把所有楚宁叫得上名字的女性都列了上去。 岳被看赵皑皑都赫然在列,楚宁看得是头皮发麻,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事那最后一个名为不可不防的名单。 他指了指其上的一个名字,面色古怪的问道:“其他的我虽然不理解,但能尊重,但为什么这份名单上会有唐万的名字。” 红莲闻言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凑了过来,神神秘秘的小声言道:“小郎君还不知道,我查过唐县尉的祖籍,是西南蜀地……” 楚宁:“……” …… 鱼龙城的演武场是由楚相全府邸的西院改造而来。 此刻那处的空地上数十位年轻少年少女,穿着简单的护具,手握各种木制兵器,正与人搏杀。 但他们的对手并非生人,而是一道道身形灰暗的亡魂。 一旁孙堪等人正细心的观察着众人打斗过程,稍有人露出破绽,他们便会严厉的大声呵斥——在这种事上,孙堪素来严苛,用他的话讲,平日松懈半分,战场上丢命的可能就会大十分。 严苛,是对这些娃娃负责。 而那些亡魂自然是出自岳被看的手笔,那日那只源初种大魔被楚宁与武青吸收后,他体内一些尚未被他消化的亡魂四散而出。 那些亡魂皆为折冲府精锐甲士所化,生前战力不俗,死后怨气滔天,岳被看便将之尽数收纳入了铸魂牌。 一个多月的温养下来,战力提升不少,甚至凝出实体。 他们心性残忍,同时手段诡异,被孙堪当做了最好的陪练对象。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鬼物并不能脱离岳被看太远作战,所以每次陪练时,岳被看也得在一旁跟着。 此刻她便坐在院中一处房屋的屋檐上,双脚悬空,百无聊赖的晃动着脚丫。 忽然,她想是感应到了什么,空洞的双眸中泛起亮光,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院门口,而那时,楚宁也正好带着红莲推开了门。 岳被看的脸上浮出笑容,但在看见楚宁身旁的红莲时,又骤然收敛。 “她……讨厌。” “所以,你也……讨厌!”她鼓起腮帮子这样言道,身形一闪,又遁回了房檐上。 刚刚到此的楚宁还未来得及说上半句话,就被岳被看劈头盖臭骂一顿,一时间有些发愣。 好一会后,他回过神来,却是不由得面露苦笑。 如今的岳被看心性与孩童无异,他倒是不会计较,只是有时候耍起性子来,让楚宁哭笑不得。 “小侯爷来了!”而就在这时,正在监督着新兵训练的孙堪也看见了楚宁,快步迎了上来。 见着对方,楚宁也露出了笑容。 “小侯爷,那聚灵台确实好用,这些娃娃也用功,现在资质好一点的都快要破境了,估摸着最多两个月,所有娃娃都能踏入一境。” “就是对灵石消耗有点大,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耗费了七块灵石……”一见楚宁,孙堪就开始介绍起了这段时间训练新兵的成果。 聚灵阵的驱动需要以灵石作为动力,但灵石价格昂贵,哪怕是最低等的灵石,价钱也在二十枚赤金钱左右。 以目前鱼龙城的财政,确实难以负担。 楚宁却打断了孙堪的话,笑道:“孙爷爷,你就放心大胆的用,再过上些时日,鱼龙城就不缺钱了。” 孙堪闻言神情疑惑。 楚宁则将手中的木匣放在了地上,轻轻扣动机关,木匣便在那时打开。 “这是?”孙堪定睛看去,瞳孔骤然放大,眼中的疑惑在那时化为了浓郁的惊骇之色。 那木匣中放着一个三尺长的金属制物,整体呈现出黑色,其上有一道道元件相互链接,透过关节处的缝隙,隐约可见其下诸多齿轮相互咬合,同时一道道细如发丝的傀线纵横交错,足见其工艺之复杂。 其表面上铭刻诸多墨纹,最前端伸出,分为五道指骨。 这是一副墨甲义肢! 孙堪当然知道楚宁这些日子一直在鼓捣他的墨甲工坊,但他以为只是制造一些简单的墨甲元件,最多也就设计一些基本的甲胄护具,却不想竟是一个如此精妙的墨甲义肢。 要知道这种东西对工艺的要求极高,尤其是义肢的灵活度越高,需要的元件也就越多,铸造的难度更是几何倍的提升。 孙堪大致看了一眼,这内里元件数量有近百之数,那副义肢起码是能与银龙墨甲媲美的上品璇玑级墨甲。 “孙爷爷,你试试。”楚宁则在这时双手抱起了墨甲,一脸兴奋的看向孙堪。 孙堪一愣,也反应了过来,自家小侯爷这些日子得空就泡在墨甲工坊,为的就是给他打造一副义肢。 他心头感动不假,但更知道的是,寻常义肢就算再灵活,对于他这种在战场上与人搏杀的士卒而言却作用不大。 毕竟对于他这个层次的武者而言,血气运转,内力倾泻往往才是取胜的关键,寻常墨甲哪能有这般效能? 但他自然不愿意去打击楚宁,更不想辜负对方的一番苦心。 “好!好!好!”他连声倒好,脸上的笑容灿烂。 就像没有人父母会嫌弃孩子送来的礼物,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束野草,亦或者一捧泥土捏成的奇形怪状的玩偶,对于父母而言,这份心意往往比礼物本身更重要。 孙堪弯下了身子,热情的配合着楚宁。 楚宁则抱着义肢来到了孙堪的身旁,言道:“可能会有点疼。” 孙堪一愣,不明白楚宁此言何意,正要发问,右肩却传来一阵刺痛,他回头看去,却见楚宁从义肢上取下了数道黑色傀线,前方带着利刺,插入了他的肩头。 “小侯爷,这是?”老人显然不解。 他之前所见的义肢,大都靠着一些夹扣装卸,这需要刺入窍穴经脉的却是头一次见。 “孙爷爷莫急。”楚宁却言道,同时目光专注的打量着老人的肩头,寻找着一个个窍穴。 孙堪见状也只能暂时收声,同时周遭的学员也被这幅场景吸引,纷纷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就连刚刚还在与楚宁置气的岳被看也来到了一旁,歪着头看着这一幕。 约莫半刻钟后,楚宁将十余道傀线分别插入了老人的肩头。 “好啦。”再又确认了一遍操作无误后,楚宁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何意?”孙堪站起身子,看着肩头的十余道细线不免疑惑。 而这时楚宁却来到了放在地上的义肢旁,扣动上方的机关。 那一瞬间,义肢手背处镶嵌的灵石猛然亮起光芒,内里齿轮转动,连在孙堪肩膀处的傀线骤然收紧,义肢被其牵动,飞向孙堪。 在与其右肩触碰的刹那,那处表面的数十个元件上下浮动,与其断臂处紧密贴合在一起。 孙堪对此猝不及防,身形后退几步,周围的众人也被吓了一跳,纷纷发出惊呼。 但很快他便稳住了身形,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右臂处的黑色义肢,仿佛正在经历一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般。 “怎么样?老孙?”一旁的同伴见他久久不语,皆不免催促问道。 “我感觉……我好像长出了右臂一样……”过了好久,他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众人喃喃言道。 “孙爷爷!接着!”楚宁则在这时抛来一把长刀。 孙堪心领神会,一把抬起义肢将之接住,旋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手中刀刃翻飞,快如雷霆。甚至比起他的左臂使用起来,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好一会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孙堪停下刀刃,看向楚宁:“小侯爷,此物如此神奇?”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那些傀线连接着你的经脉与窍穴,可以通过体内能量的流动模拟手臂的动作,做到如臂指使。” “这是小侯爷你琢磨出来的?”孙堪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这般神奇墨甲义肢。 楚宁摇了摇头,这幅墨甲是他在那本《宋甲要术》中学来的,许多构造都是借鉴的那位先辈设计的【补天】型号的墨甲。 “孙爷爷你试着催动灵力,灌入其中。”楚宁又微笑着言道。 孙堪此刻已经有些发懵,对于楚宁的要求自然是言听计从,他的念头一动,体内血气灵力翻涌,奔向右臂。 义肢上的墨纹顿时泛起光晕,孙堪能明显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萦绕在其上,他按捺不住,朝着前方的空地一拳挥出。 庞大的力量自手臂上倾泻而出,虽然相隔数丈,那处的墙体还是在巨大的力量下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埃。 “这……”周遭的众人皆神情惊骇。 “我这副墨甲原有的基础上,添加了许多可以传导灵力的墨纹,可以实现寻常武者的力量增幅与灵力外放。”楚宁说着,又指了指义肢手背上镶嵌的灵石:“同时这副义肢也可以通过镶嵌的灵石提供能量,可以汇合使用减少自身力量消耗,也可在自身灵力耗尽时,通过灵石快速补充力量。” “哦,对了,我还在手腕处加装了两道精钢丝,前方配有锋利的锚钉,可以发射出去,在面对复杂的地形时,或可快速移动。” “还有……” 楚宁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自己的成果,孙堪却是已经有些麻木。 后面楚宁介绍的添头不算,单单是刚刚那灵力外放时带来的增幅强度,以及可以减少力量消耗与补充力量这几点,眼前这副墨甲便已经超越了璇玑级的范畴,是足以与龙弦弓媲美的天谶级墨甲! 作为在战场拼杀多年的老卒,孙堪敏锐的意识到这副墨甲的价值,他赶忙问道:“小侯爷,这副墨甲能有给正常装配的可能吗?” 楚宁似乎早就想到了孙堪会有此问:“自然,不过镂空了内部元件,力量增幅的效能可能只有原来的六成左右。” “那造价呢?”他又问道。 “孙爷爷这款构造复杂,我称为【补天】,造价在五百赤金钱左右,镂空型的墨甲则是主打力量增幅,我命名为【裂颅】,在不计算灵石的前提下一百二十赤金钱左右。”楚宁微笑着说道。 听闻这话的孙堪面露沉吟之色。 【裂颅】杀伤力与射程虽远不如龙弦弓,但却有龙弦弓没有的优势,一来可以通过墨甲元件的增幅,让五境以下的武者拥有中程的制敌手段,要知道在盘龙关,对于银龙军造成最多伤亡的就是蚩辽人豢养的凶兽,寻常士卒为了杀死一只凶兽,往往需要付出几十人的伤亡。 而如果拥有了【裂颅】带来的优势,可以大大避免士卒们与凶兽的近身肉搏强度,从而减少伤亡。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龙弦弓的造价昂贵,一把成品价格在两千赤金钱左右,而如果使用【裂颅】则足以装配近二十人的队伍,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战斗力。 想到这里,孙堪双眼放光,已经在心底暗暗思考怎么让银龙军出面采购此物了。 “嗯?这是什么?看着好眼熟?”而就在众人错愕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从屋檐上窜出落在了众人跟前。 能如此不走寻常的路,整个鱼龙城自然只有赵皑皑一人而已。 小家伙手中捧着桂花糕,一边吃着一边皱着眉头围着孙堪义肢打转。 自从那场暴乱后,赵皑皑在这鱼龙城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坦,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白马林中的那位山君,又因为楚宁的关系,百姓们对她都极为关照,在鱼龙城所有的店铺中,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由她自取。 当然楚宁也打过招呼,让众人将赵皑皑吃过的东西都一一记在账上,由侯府出面结清。 也是因为如此,虽说白马林那边的山君庙已经为她修好,可她却时常赖在鱼龙城不愿离开。 这时,赵皑皑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楚宁,这是你书上那个东西!你真的把它造出来了?” 她这样说着,回头看向楚宁。 楚宁微笑着点了点头,赵皑皑愈发高兴的言道:“那今天可以算是双喜临门了!” “嗯?还有别的喜事?”楚宁不免有些奇怪。 “当然!”赵皑皑扬起了头,有些得意:“镇魔司的人再也不能找你麻烦了!这算不算喜事?” “他们走了?”楚宁暗暗算了算,陆衔玉一行人在这鱼龙城也待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既然始终查不出线索,也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没有。”赵皑皑摇了摇头。 “那他们是?”楚宁不解。 小家伙在这时咬下一口桂花糕,抬起头眼缝眯成了月牙状,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眼。 “死了。” 第七十四章 山底 鱼龙城西,锥子山前,楚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巨大的天坑,眉头紧皱。 “你是说他们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他回头看向赵皑皑问道。 “嗯。”赵皑皑吃着桂花糕,重重的点了点头,旋即又补充道:“我看过了,这个洞口又深又黑,他们下去之后,就一点响动都没有了,这个点估摸着是凉透了。” “不可能。”一旁的红莲走了上来,一脸严肃的说道:“人死后,一个时辰后才会开始失温。” “想要凉透起码得六个时辰。” 说着,她转头微笑着看向赵皑皑:“相信我,我见过很多死人。” “冬天……失温更快。” “三个时辰,就够了。”可这时岳被看的身形一闪,也来到了赵皑皑的跟前,她一脸认真的看向对方:“信我……” “我死过……” 楚宁:“……” …… 楚宁确实没办法理解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岳被看为什么在面对红莲时会有如此严重的胜负欲。 此刻的他,更担心的是镇魔司这群人现在的安危。 倒不是因为他如何菩萨心肠,只是因为他明白,庞绝的死已经让他得罪了赤鸢山,以及庞绝背后的某些大人物,州府的刺史也明显想要在鱼龙城之事上做些文章,几方势力都虎视眈眈。 如果镇魔司的人死在了鱼龙城,可以想象这些家伙一定会趁机出手。 “小侯爷,要不我带人下去看看。”孙堪在这时走到了楚宁的身旁吗,沉声问道。 楚宁闻言摇了摇头:“不行,这下面情况不明,贸然下去会有危险。” 镇魔司的人几乎全是四五境修为的好手,为首的陆衔玉更是六境武夫,他们坠入天坑后也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却始终没有动静,楚宁害怕这忽然出现的深坑中藏有什么古怪。 念及此处的楚宁思索了一会,嘱咐孙堪带人守好四周,莫让闲杂人靠近,顺便也封锁掉此处的消息,然后便看向岳被看言道:“被看姐姐,你带我下去。” 岳被看身为阴神,御空而行对她而言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寻常事,配合楚宁探查这个忽然出现的深坑是再合适不过。 岳被看当然不会拒绝楚宁的要求,当下便点了点头。 “我也陪着小郎君,以防万一。”红莲这样言罢,身形一闪便幻化成了魔刀之相,负于楚宁背后。 岳被看的眉头明显在那时皱了皱。 赵皑皑见状自然也想要跟着,但奈何岳被看目前的能力只能带着楚宁一人御空而行,赵皑皑只能遗憾的留在了原地,陪着孙堪等人戒备四周。 …… 半刻钟后,楚宁被岳被看拦腰抱起,缓缓朝着深坑下方降落。 楚宁用了会时间适应这种略显羞耻的姿势。 约莫下沉了十来丈的高度后,四周就已经是一片黑暗,楚宁催动了体内的灵炎,聚于掌心,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周围都是与山体表面一般成分的黑色铁石,楚宁曾看过有关的锥子山的记载,自己有位先祖曾想过要钻山开路,为鱼龙城打开一条商道,却因为山石坚硬,而不得不作罢。 楚宁与岳被看又接着下降了二十来丈的高度,山体的岩层依然没有改变,楚宁心头的疑惑愈发浓郁,如此坚固夯实的山体,为什么会突然崩塌出这么大的一个深坑呢? “这些石头里,有股奇怪的气息。”就在这时,他背上的红莲忽然言道。 “什么气息?”楚宁问道。 红莲沉吟了一霎,喃喃低语道:“说不上来,似魔非魔……” 岳被看也于那时说道:“也……似鬼非鬼” 楚宁皱了皱眉头,再次细细观察着眼前的山石,忽然他瞥见了一处山石上有一道灰白色的痕迹。 “等一下!”他赶忙叫停了正在下坠的岳被看。 在其停下后,又指挥其回到了刚刚的位置,楚宁贴近了那块山石,看向了其上那道灰白色痕迹。 那片痕迹巨大,呈现出一个横笔向左的“上”字形。 楚宁伸手摸了摸,他刚刚触碰,其中一部分灰白色的痕迹就化作粉粒从其上脱落了下来。 他取来一点,用手搓了搓,质地细腻,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带着一股淡淡焦臭味。 作为灵骨子的大弟子,楚宁处理过很多尸体,而眼前这东西就像极了,被风化过的骨头。 “小郎君,你觉得这些图案像不像一个跪在地上的人?”而就在这时,红莲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宁闻言一愣,抬头看去,却见这横笔向左的“上”字图案确实像是一个跪拜在地的人,可如果这些疑似骨粉的白色粉末组成的图案是人的话,那是不是是说,眼前这块黑色的山石中其实是一具风干的尸体! “你们看……下面。”而就在楚宁诧异的档口,岳被看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楚宁低头看向下方,只是他并非鬼物,没有岳被看那可以夜视的能力,他心头一动,将掌心的灵炎朝着下方扔出,火球掠过身下的黑暗,将下方的空间照得有一霎明亮。 而在看清下方的景象时,楚宁的瞳孔陡然放大。 那处的空间豁然变得宽阔了许多,四周依然皆是黑色的岩体,但在那些岩体的表面,却密密麻麻充斥着一个个灰白色的横笔向左的“上”字形图案…… 楚宁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方才那一眼所见,这样的图案起码有上百之数,二者还只是身下空间的冰山一角。 这锥子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山体内部会有这么多跪地而亡的尸体? 这样的疑问刚刚泛上楚宁的脑海,他却觉身子一重,与岳被看一道猛然朝着下方落去。 “女鬼!你搞什么?” “你都死过一次的鬼了,还能被尸体吓得站不住脚的?”楚宁背后的红莲大声说道。 岳被看眉头紧皱,言道:“不是我……” “有什么东西……在拖拽我……们……” 楚宁亦是心头一惊,低头再次看向身下,只见深处的黑暗中,有一双猩红的眼睛猛然睁开,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第七十五章 万世长夜 “女鬼,想想办法!” “这个速度摔下去,奴家会坏掉的!” 下坠的速度不断加快,红莲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她大声的叫嚷道。 与幽巡一般,她的本源在许多年前那场九魔山的覆灭之战中受损严重,并不能随意的切换形态,刚刚才化身魔刀的她此刻就如待宰羔羊的一般,生死全捏着岳被看的身上。 岳被看同样眉头紧皱,她不断尝试想要挣脱那股拖拽她的力量,但却始终无果。 “你……好吵。”她如此言道。 然后又一脸认真的看向楚宁,提议道:“扔下她,减轻……重量。” “混蛋!就是死,奴家也要陪着小郎君!” “女鬼,你想要独占小郎君,就是做梦!”红莲情绪激动的大吼道。 楚宁:“……” 他着实不明白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这么不对付,都已经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在斗气。 眼看着二人指望不上的楚宁只能自己寻求活命之道。 他侧头看向身下,又是数枚灵炎凝聚,被他尽数朝着地底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扔去,同时极目望去,想要确定那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何物。 只是越是靠近那处,火球的速度便越快,眨眼就被对方吞噬。 楚宁看得并不真切,只是隐约瞧见了一个镶嵌在地面的巨大头颅,它张大了嘴,那股可怕的拖拽力,似乎就是从其中涌出的。 那似乎不是一个活物。 楚宁暗暗猜测到,只是这一点对他们此刻的处境却并无实质性的帮助。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地面那颗头颅张开的血盆大口也越来越近。 红莲的惊呼声盖过了耳边呼啸的风声。 楚宁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股拖拽之力,似乎之作用于他的身上,而对抱着他的岳被看并无影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感受周遭的能量流动轨迹,很快便确定自己的猜测。 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死死抱着自己的岳被看,大抵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岳被看显然是清楚,以楚宁的性子一旦知晓了此事,极有可能会不忍拖累她,而主动挣脱,故而对于此事只字不提,只是默默的尝试帮助楚宁挣脱那股力量。 此时那血盆大口已至身前,又不得楚宁再细想。 他又回头深深的看了岳被看一眼,旋即手背上的魔纹猛然亮起。 岳被看的身子一僵,眼中露出慌乱之色。 “放手。”却听楚宁的嘴里吐出两个字眼。 她难以违抗那股意志,双手猛然松开,楚宁的身子便顿时坠入了那张血盆大口中,在他被其吞彻底没前,他取下背上的魔刀,用尽浑身气力朝着岳被看抛去…… …… 无垠的荒原。 生有虫肢的生灵。 还有矗立在远方的通天高台。 恍惚间楚宁又回到了那个幻境。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他在迷迷蒙蒙中被人推到了人群的前方,那个老人站到他的跟前。 他看着他。 神情悲悯又决然。 他张开嘴,高唱着古怪的歌谣。 但奇怪的是,楚宁听懂了那些他从未听过的语言。 “当梵天的沉入深渊。” “当耀世的圣火熄灭。” “当族人的鲜血干涸。” “你会在新的纪元苏醒。” “不必担心孤身一人。” “梵天战歌会为你一人奏响。” “那时,你会在血与火的荒原,重新竖起战旗!” “厄弥坦。” “我最英勇的儿子。” “请带上我们的血肉与灵魂,与她一道。” “登上高山,撕裂星辰。” “然后,焚尽……” “这万世长夜!” 老人的歌声悲凉且决绝。 不似赞颂,而更像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楚宁能感觉到某种可怕的力量在那时涌入他的身躯…… 不,准确的说,是涌入厄弥坦的身躯。 然后,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咬破了拇指,将一滴金色的鲜血点于他的眉心。 下一刻,他的身躯猛然后仰,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周遭炙热的血液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 …… “喂!” “喂!” “醒醒!” “醒醒!” 在不太熟悉,但也不算陌生的催促声中,楚宁睁开了眼。 入目所见的是陆衔玉略显焦急的脸。 他有些恍惚,方才梦里所见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让他甚至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楚宁,还是那个梦里的厄弥坦…… “喂?你倒是说说话啊?” “不会是把脑子摔坏了?”陆衔玉见楚宁坐起身子,却依然神情木楞,不由得皱眉猜测道。 “楚宁!?你可别吓我,你要死,也得等到帮我录了你与魔物勾结的口供后再死啊!” 魔物? 陆衔玉的话,让恍惚间的楚宁心头一颤,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那些幻境是他体内的湮灵鬼火带来的,那是厄弥坦的意志侵蚀他的手段,一旦他真的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那便给了厄弥坦在他体内重生的机会。 想到这里,楚宁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压下那些荒诞的念头,空地的双眼也在这时渐渐变得清明。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陆衔玉,问道:“这是哪?” 见楚宁恢复了正常,陆衔玉松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四周,言道:“我也不知道,从锥子山掉下来后,我就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就到了这里。” 楚宁站起了身子,也看向四周。 眼前是一道用石板铸成四四方方的长廊,宽度尚可,高度却有些低了,楚宁粗略算了算,只有六尺出头的样子,虽然不至于撞到头,但这样的高度,却让人有些压抑。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之前在山底所见的那些横笔向左的“上”字型。 楚宁一开始并未将他们往尸体联想重要原因之一,是那些图像如果真的是人的尸体的话,那些人生前未免太矮了一些。 将他们跪拜在地的身躯拉直,最多也只有四尺左右…… 但眼前这座不过六尺高的长廊,倒是很适合那些四尺高的人通行。 只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大群四尺高的人? 孩子?精怪?亦或者染了怪病的侏儒? 楚宁的脑子有些混乱,这些日子他已经开始着手翻看灵骨子留下的藩国志,里面确实记载了一些闻所未闻的族群,但却并无与眼前猜测吻合的存在。 他收起思绪又看向长廊的前方,是每隔数丈都有一块镶嵌在墙体中的晶石,散发着微弱的光,却无法照清前路,只是点点光晕不断蔓延向前,通向看不见底黑暗。 “话说,你怎么也来这里了?”陆衔玉的声音在楚宁耳畔响起。 “来救你们。”楚宁这样应道,目光却被墙壁上的晶石吸引,他不自觉的走了上去。 晶石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阵阵蓝色的气息从中涌出。 这是…… 灵石? 楚宁瞪大了眼睛,而且还是品质不低的中等灵石,市价起码在百枚赤金钱左右。 用这玩意照明? 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来救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遇见了麻烦?”陆衔玉出于职业本能一般,警惕的问道。 “皑皑看见你们掉下了山。”楚宁随口应道,目光继续停留在墙体的灵石上。 这些灵石的品质极高,他是可以确定的。 但他的心底还有疑惑,灵石的能量从被开采出来那一刻,就会不断消散,哪怕是以特定的手段储存,这种能量消散的过程也只能被减缓。 锥子山的存在至少有三百年的时间,哪怕是中等品质的灵石,在这般漫长的岁月里,也应该被耗尽了,可眼前这些灵石中的力量却无比充盈,就像刚被开采出来一般。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向灵石四周的墙面,却见镶嵌灵石的凹槽四周,有一道道古怪的纹路链接,并且通向长廊的尽头。 他伸手抚摸着那些纹路,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灵力流动。 有什么东西通过这些纹路,在源源不断的为灵石充能! 灵力倒转? 这是许多工匠大师终其一生都在研究的问题,但可惜皆无成效,不乏有人断言,这是无稽之谈,楚宁也曾深以为然,却不想今日竟然能在这座神秘的长廊中看见这般玄妙的构造,他一时间竟有些激动,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处境。 “赵皑皑?白马林的山君?她怎么到锥子山来了?”陆衔玉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楚宁话中的古怪,继续追问道。 “你让她跟踪我们?” 楚宁瞧了半晌,却始终看不出这些纹路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选择先将这些纹路记下,回去后再慢慢研究。 同时侧头看向陆衔玉,一脸诚恳的言道:“是保护。” “诸位是我侯府的租客,我鱼龙城有义务确保你们的安全。” 陆衔玉却面露冷笑:“楚宁,你真把我当傻子吗?你分明就是心头有鬼!” 楚宁并不解释,而是伸手将墙面上的那枚灵石取出,揣入兜里。 “你干什么?”灵石取下后,周遭的光线骤暗,陆衔玉被吓了一跳,皱眉问道。 “灵石,很值钱的。”楚宁言道,又走向对侧,将那一枚灵石取出。 “利令智昏!”陆衔玉有些愤慨:“你以为我没看出这些玩意是上好的灵石吗?” “可我们现在还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万一这些东西是镇压某些邪祟的,冒然取出,恐破坏阵法……” “而且,根据大夏律法,这种极有可能是远古遗迹的东西,理应交由朝廷处置,哪怕你是鱼龙城的公侯,也不能占为己有!” 陆衔玉说得是义正词严,神情激昂。 楚宁则回头看向她,眨了眨眼睛,幽幽说道:“分你一成。” “成交!”陆衔玉眉开眼笑。 第七十六章 前世今生 锥子山底,站在那颗巨大的骷髅状头颅前。 被岳被看抱在手里的红莲大声的质问道:“女鬼!你怎么松手了?” “完啦!圣女大人要是知道小郎君死了,非把我的皮剥了不成!” 岳被看眉头紧皱的看着骷髅头张开的巨嘴,对于红莲的叫嚷充耳不闻。 “他没死。”岳被看忽然说道。 “嗯?”红莲一愣。 “我得进去……”岳被看又言道:“你一起吗?” 魔刀之上泛起微光,红莲的声音再次响起:“此地诡谲,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接引小郎君,我去上面求援……” “嗯。”岳被看点了点头。 红莲暗暗松了口气,心底也对岳被看有所改观:至少这家伙不是那么不通人情。 “那就一起。”岳被看再次言道。 红莲:“嗯?” 下一刻,岳被看便带着她一同跃入了那血盆大口之中。 …… “可是楚宁!就算这些东西是值钱不假,但咱们走了这么久,还没望到头,会不会最后像那些故事里面贪心的盗贼一样,抱着金山,死在这里啊?”长廊中,已经与楚宁结伴而行,走了半个时辰的陆衔玉看向楚宁,有些担心的问道。 楚宁回头看向已经脱掉外衣,当做包裹,装了满满一袋子灵石的陆衔玉,说道:“那你给我。” “不行!”陆衔玉顿时像是护崽的母鸡一般,抱紧了怀中的灵石。 楚宁见她这副模样,暗觉好笑:“我以为你们镇魔司的人,应该不会缺钱的。” “你懂什么!”陆衔玉不满楚宁的调侃,当下反驳道:“镇魔司装备的墨甲,对付魔物的法器、丹药,哪一样不花钱?朝廷又扣扣嗖嗖的,我不想办法,难道让手下的人饿死?” 这话倒是让楚宁有些感同身受,他点了点头:“这倒是和我一样,身在其位,不得不为其谋生。” 陆衔玉闻言正要点头,却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警觉的看向楚宁:“楚侯爷!我和你可不一样!你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生来就是享受荣华富贵的,少拿你那一套哄骗其他姑娘的招数使在我身上。” “本巡夜使,可不是那些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楚宁一愣,想要解释:“陆姑娘,你误会了,我……” “哼,别说误会,你们这种公子哥我可见多了。”陆衔玉面露冷笑,一副看透了楚宁的架势。 “先是我们都一样,然后一起吃吃饭,接着是看看月亮数星星,牵牵小手亲亲嘴,最后就是我只抱抱不乱动,我只蹭蹭不进去……对?”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心头有些困惑。 前面的剧情,他倒是能理解,可这种事不应该到牵手亲嘴就结束了吗?后面的是什么?难道阿爷真的没有把核心技术都教给我? 他心底顿觉遗憾,如果他对这些技巧都融会贯通的话,师姐是不是就不会拒绝他了? 嗯……日后去了灵陀山一定要和师姐好好参悟一番。 楚宁正在心底规划着自己追回媳妇的伟大计划,一时沉默,而落在陆衔玉的眼中,他这般表现显然是被自己道破了小心思后的窘迫。 这些天忙前忙后,却始终找不到楚宁与魔物干系的挫败感,也在这时缓解了不少。 她得意的仰起头,走向前方。 楚宁不觉有他,也在这时跟上。 约莫又过去了一刻钟的光景,二人用外衣做的包袱已经快要装不下灵石的档口,他们终于来到了长廊的尽头。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石门。 年岁久远石门上长满了青苔,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陆衔玉走上前去,尝试着推开石门,可石门却纹丝不动。 她自然不愿就此作罢,又催动体内力量想要强行破开此门,可她堂堂六境武夫,气血灵力全力催动之下,石门却依然没有丝毫被挪动的迹象。 她又尝试了几次,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不见任何成效。 “难道,本姑娘要死在这里了?”陆衔玉心头绝望,哭丧着脸嘀咕道。 “早知道去年年关,就不在府中值班了……” “该去见见阿姐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的。” 她这样说着,却见楚宁正贴在石门前,一脸认真的看着。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想办法,还在那里盯着看个什么劲?” 楚宁不语,只是在这时伸出手轻轻的拂去石门上的青苔,顿时便见其下浮出一道道纹路。 陆衔玉见状倒也察觉到了异样:“莫不是什么线索?” 她这样猜测道,旋即便与楚宁一道轻轻剥去石门上那厚厚的一层青苔。 石门的年岁久远,青苔极厚,二人唯恐损毁石门上的痕迹,错过重要的线索,因此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 足足花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青苔彻底剥落,抬头看去,却见石门的纹路组成了四幅壁画。 内容并不复杂。 第一幅,是一片干涸的大地上,一群人挤在岩洞中,四周充斥着毒虫与奇异的猛兽。 第二幅,是一位老者登上了一座山巅,高举双手,天上一双眼睛睁开,同时降下了一枚火焰与一棵树芽。 第三幅,是树芽长成了大树,结出了果实,又孩童在树下吃着果实,而一旁大人们则升起了火焰。 第四幅画却破损严重,看不清就里…… “这不就是神灵赐下火种与树苗,让百姓学会了生火与耕种的故事吗?大夏周边许多未开化的藩国与蛮夷都流传着类似的传说。”看着眼前的壁画,陆衔玉顿时有些泄气,暗觉这些内容对于他们此刻的处境毫无帮助。 可楚宁却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笔画。 他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想起了自己的梦境,也想起了那日与厄弥坦对战的场面。 他与它追逐良久,可就在靠近锥子山后,厄弥坦却明显变得暴躁,对他使出了杀招,而这也导致其后的厄弥坦陷入虚弱,方才被武青擒获…… 楚宁的心底泛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壁画中上天赐下的火焰与树苗,就是厄弥坦的两大权柄的由来——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 这不是什么神话传说,这是…… 厄弥坦的前世今生! 第七十七章 试炼 “女鬼!” “你疯了?” “你是死过一次了,可姑奶奶我还好端端的活着,你找死带着我干嘛!” 幽暗的长廊中,被岳被看握在手中的红莲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着。 岳被看闻言微微皱眉:“你不……想来?” “废话,这里奇奇怪怪的,姑奶奶一尊大魔都觉得心慌,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胸大无脑吗?” 岳被看低头看了看自己饱满的胸脯,由衷的应道:“谢谢。” 红莲一时哑然:“……” “大姐姐,你是从外面来的吗?”而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一鬼一魔都在这时被那突兀的声音所吸引,循声望去。 只见她们身前的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灰色的身影,是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粗布麻衣,梳着羊角辫,此刻正有些怯生生的看着二人。 她双脚离地,身躯虚化,显而易见,并非生人。 “你能带我们出去吗?我们被那个怪物关了好久……”小女孩继续问道,眼中带着几分恐惧,又带着几分期待。 显然,决定在二人面前现身,于她而言是需要耗费些勇气的。 岳被看不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女孩,似有犹豫。 女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求助似的看向身后,那时一道道同样灰色的鬼魂纷纷出现在了长廊之中,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神情悲苦,在同一时间朝着岳被看跪拜了下来,带着哭腔言道:“请姑娘带我们脱离苦海!” “喂!女鬼,这些家伙出现得太古怪了,我们现在处境不明,小郎君也不知身在何处,最好不要节外生枝。”红莲的声音响起,略显担忧的提醒道。 “好。”岳被看点了点头。 然后,她手握红莲猛地一挥,刀身之上烈焰喷吐,眼前的亡魂在一瞬间尽数被火焰包裹。 “大姐姐……你干什么?” “女娃子,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们!” 亡魂们滚作一团,嘴里不断发出哀嚎,但红莲激发的烈焰却是足以焚烧灵魄的业火,这些亡魂根本无法摆脱火焰,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后,纷纷化作了灰烬…… “你……你把他们都杀了?”红莲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岳被看会如此行事,她看着此刻空空荡荡的长廊,眼睛瞪得浑圆。 岳被看平静言道:“他们……古怪。” “嗯?”红莲一愣,倒是反应了过来,岳被看身为阴神,对鬼物的嗅觉敏锐,此地诡异,想来她是看出了异样:“你的意思是这些鬼物是此地生出的幻象?” “不确定。”岳被看摇了摇头:“但他们……” “影响我救……阿宁。” 红莲:“……” “女鬼,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像一只魔。”红莲在良久的沉默后,忽然幽幽言道。 “我忽然有些喜欢你了呢。” 岳被看皱了皱眉头,她一边朝着长廊深处迈步,一边在短暂思索后言道。 “可以。” “但……喜欢了我。” “就不能喜欢……阿宁了。” 红莲咬牙切齿:“恋爱脑真该死!” …… “喂!我的小侯爷,要欣赏壁画,镇魔司有的是,先想想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陆衔玉看着发呆的楚宁,大声说道。 楚宁回过了神来,却没有理会陆衔玉的喋喋不休,而是直接伸出手摁向了眼前石门。 奇怪的是,刚刚无论陆衔玉使出怎么的手段都没有丝毫变化的石门却在这时发出一声轰响,石门朝着两边缓缓打开。 “你怎么做到的?”陆衔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楚宁则伸手指了指石门上的图案,言道:“组成这些壁画的一些线条,其实是与墨纹相似的力量传导通路,毁去了这些纹路,灵力无法传导到石门上,对其进行加护,石门就打开了。” 他尽可能的把问题解释得足够简单,并没有告诉陆衔玉,除开这些灵力传导通道外,还有许多防御型的纹路,一旦毁坏错了纹路,那些防御性的纹路就会启动,触发爆炸之类的机关。 但即使如此,陆衔玉依然感到不可思议:“你竟然能在这么复杂的壁画中找到灵力通道?” “不算太难。”楚宁点了点头,又看向陆衔玉道:“多读些书,你也可以。” 他的语气还算诚恳,可陆衔玉怎么听都觉得这家伙在嘲弄自己。 她正有些气恼,可这时打开的石门中却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下一刻一位身着白衣的老者于白光中浮现,他手握拂尘,白眉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冲灵仙宗阵灵拂尘,奉宗主之命,在此试炼二位有缘人。”老人面露慈祥笑容,微笑着看向二人。 “冲灵仙宗?”陆衔玉愣了愣,好一会后才从眼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她在脑海中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却是并未找到半点与这个宗门有关的记忆。 但能被称为仙宗,想来怎么也是灵山级别的宗门。 以往她就常听说,谁谁谁机缘巧合,获得了某些上古宗门的传承从此一飞冲天的故事,却是未有料想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机缘。 她顿时有些激动。 而老人则于此刻低头看向二人手中捧着的大片灵石,他的眉头一皱。 “捧水映月,满握则碎。” “二位贪心不足,并非我所侯之良人,请回。”只是还不待陆衔玉高兴太久,老人冰冷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陆衔玉眨了眨眼睛,倒也反应过来老人话中所指。 “不是,前辈,你听我解释,我们不是有意……”她赶忙言道,这种到手的鸭子忽然飞走的感觉着实让她慌了手脚。 “后生,莫要作无谓的纠缠,否则我大阵之中自有取尔等性命之物!”老人却眉目一沉,厉声喝道。 “且放开心神,我将以秘法抹去尔等记忆,送尔等离去,尚可保住一条性命,如若冥顽不灵……” 老人说着身后的光晕中猛然爆出一股可怕的威势,将楚宁与陆衔玉笼罩。 陆衔玉顿时脸色煞白,她倒没有去埋怨楚宁非要取下墙壁上的灵石,毕竟若非楚宁,她甚至无法打开眼前的石门。 可机缘在前,就这么错过,她还是免不了心有不甘,可眼前的老者显然不是她能对付了,但能留得一条性命倒也算是不错的结果,想到这里,她有些沮丧的松开了抱着灵石的手,认命似的看向老人。 但就在这时,楚宁忽然越过她迈步来到了老人的跟前,一只手伸出捏住了老人的颈项。 咔嚓。 然后,陆衔玉就听到老人脖骨碎裂的轻响。 第七十八章 我得看会书 “你把他杀了?” 红莲看着眼前被恶鬼撕成数块的老人,惊声言道。 “他不让我进去……”岳被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一本正经的言道。 “所以你就把他杀了?”红莲声音打颤。 “不是,姐们,你是魔我是魔?” “我要找……阿宁。”岳被看态度坚决。 “所以,他得……死。” …… 陆衔玉目光呆滞跟着楚宁的走入了石门。 她的脑袋发懵,心神恍惚,以至于脚下的地面从石板化作了黄土,周遭的空气变得阴冷,她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陆大人,你身为六境武夫,应该很能打?”耳畔楚宁的冰冷的声音忽然传来。 陆衔玉的心头一颤,回过神来,整个人在那时仿佛如坠冰窟。 楚宁方才,只因未过考核,就将那老人残忍杀害,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岂会与她共享机缘,此刻说不得已经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这念头一起,陆衔玉顿生警惕。 “自然……自然是能打得很!”她如此说道,同时握紧了刀柄,浑身气血涌动,脸色却有些泛白。 虽说明面上看,她六境楚宁四境,但楚宁方才杀人那个老人的果决以及此刻语气中的冰冷,却让她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她有理由怀疑,楚宁隐藏了真实的修为,甚至有可能是被之前那只消失的大魔夺舍了的傀儡。 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以赴,这是她多年与各种魔物搏杀总结出来的安身立命之法。 “那就好。”但就在她心神高度紧绷之时,楚宁的语气却是轻松了不少。 陆衔玉也察觉到了古怪,低着的头抬起。 入目的景象让她的脸色骤变,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们的眼前是一片无垠的荒原,其上有一堆堆隆起的黄土,上面皆倒插着一把把黑色的长剑。 这是一处剑冢! 陆衔玉反应了过来。 “他们要出来了。” 楚宁说道。 “谁?”陆衔玉问道。 话音刚落,那些土堆忽然隆起,一只只骨手从中伸出,然后是另一只手,紧接着是整个身子。 转瞬,二人目光所及,皆遍布白骨,唯一古怪的是这些骷髅虽生得人形,但体型偏小,皆只有四尺左右,看上去就像是孩童死后所化。 这倒是与楚宁在锥子山下所见的图像吻合。 不过此刻的陆衔玉显然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她面色苍白,看向楚宁问道:“这些是什么?” “相传有兵家大能,善使阴兵,曾以秘法炼化一座古战场,与人对敌时,可将战场显化,唤出其中的阴兵现身为其而战。”楚宁言道。 “这冲灵仙宗是兵家道场?”陆衔玉恍然大悟。 楚宁眨了眨眼睛,看向陆衔玉,诚恳问道:“陆大人能进入镇魔司,令尊应该费了些气力?” “你什么意思?”陆衔玉心头一跳问道。 “哪有什么冲灵仙宗。”楚宁苦笑道:“我们来时长廊每隔数丈都镶嵌了中等灵石,看似照明所用,但试问什么样的宗门能有这样阔绰的手笔?” “就算真的有,那也不应该是一个即将断绝传承的宗门应该做的事。” “这又能说明什么?”陆衔玉的眉头拧成了一团麻花。 “长廊的墙面两侧,除了给灵石充能的灵纹外,还有许多其他用途的灵纹,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催生幻境的。” “那个门口的老者应当是某种护阵的伥鬼,如果你真的放开心神,大概率会被其侵入神魂,暴毙而亡。” 陆衔玉愕然:“所以,你取下那些灵石是为了毁坏对方的阵法。” 楚宁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真的缺钱。” 陆衔玉:“……” 而就在二人对话的档口,那些爬出坟墓的骷髅们纷纷抽出了插入地面的黑色长剑,开始朝着二人靠拢过来,数量之具恐有三四百之数,但这也仅仅整个荒原的冰山一角,远处还有更多的坟冢在蠢蠢欲动。 他们来时的石门在他们跨入此地时便消失不见,面对这汹涌的骨海,他们已是退无可退。 陆衔玉的手心冒汗,带着几分侥幸回头问道:“这些骷髅不会也是幻像?” “不是。”楚宁的回答很是笃定。 “你怎么知道?”陆衔玉有些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楚宁看着她,没有回话,但神情却甚是困惑,仿佛是在奇怪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 陆衔玉脸色一红,分辨这种低级幻象的办法其实不难,譬如眼前这些亡灵浑身弥漫的杀气已经凝成了实质,绝非寻常幻象可以具备的。 只是从来到这处长廊,怪异之事层出不穷,而楚宁却每每都能轻易识破其中玄机,不知不觉间,陆衔玉下意识的有些依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虽然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面对眼前的情形,她还是只能求助楚宁。 好在这一次楚宁,并未用那般让她无地自容的眼神再盯着她,只是正色言道:“这些鬼物就是为了守护此地而被制造出来的,我们闯入了其中,恐怕除了一战,别无他法。” “好!”听闻这话的陆衔玉却是松了一口气,作为六境武夫,打架无疑是她最擅长的事。 出于某种意义不明的心态,此刻的她急于向楚宁证明自己并非尸位素餐之辈。 念及此处,她拔出了腰间的刀,看向那些杀来的骨海,就要出手。 可就在这时,陆衔玉却忽然察觉身旁的楚宁依然纹丝不动的现在原地,似乎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她的眉头一皱,看向对方,疑惑问道:“你不出手?” 楚宁闻言,却是以一种更加疑惑的目光看向她,反问道:“你不是说你很能打吗?” 陆衔玉一时哑然:“……” “那你做什么?”好一会后,她回过神来,方才再次问道。 楚宁则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在原地就这么坐了下来。 “我得看会书。”他这样说着,然后就这么在这鬼物横行的荒原上翻开了书,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七杀鬼业真经》 “楚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荒原之上,陆衔玉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将数位杀来的骷髅斩成两段,同时回头看向身后的楚宁大声的吼道。 楚宁神情专注,又翻动了一张书页,头也不抬的言道:“还有两章。” “什么两章?”陆衔玉大声问道,同时因为长久的鏖战,反应慢了不少,在躲避侧面一只骷髅的袭杀时慢了些许,左臂的衣衫被对方的剑刃割开,划出了一道血痕。 虽然这样的伤势并不算重,但这也意味着,她的力量已经明显减弱。 可眼前骨海却丝毫没有减少的意思,每当她杀完一批,就会又更多的骷髅从远处的剑冢中爬出,再次将她围杀在其中。 但楚宁却似乎并不关心她的死活,依然低着头:“杀业详解和驱灵养阴。” “什么玩意?楚宁,你再不想办法,我们都得死在这里!”陆衔玉又言道。 她已经与这些鬼物鏖战了三个时辰,即使是六境武夫,在这样高强度的连续作战下,她也渐渐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我知道。” “所以你得再撑会。”楚宁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三只手握黑剑的骷髅在这时从前方猛然跃起,手中长剑以力劈华山之势斩向陆衔玉。 她心头一紧,长刀横于头顶,迎向三“人”。 铛! 刀剑相遇,巨大的力道让陆衔玉的身形弯曲,三只骷髅似乎看出了她的疲态,眼中血光大作,剑身上的力道也更大了几分。 陆衔玉咬牙切齿的说道:“可是姑奶奶已经撑不住了!” “那就想想那些能让你撑住的事。”楚宁平静言道。 “我以往撑不住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陆衔玉当然很想骂楚宁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眼前三只面露凶光的骷髅,以及两侧正快步杀来的更多的敌人,让她并没有余力再去指责楚宁。 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原则,脑子已经丧失思考能力的陆衔玉,出于本能的执行了楚宁的办法。 这念头一起,多年来的诸多委屈倒是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不甘心死在这里的陆衔玉,倒还真从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中挤出几分新力。 她越想越是生气,手中刀刃一挥,将三只骷髅逼退,同时大声喝道:“姑奶奶都二十六了!还没睡过男人!” “王家那个小蹄子哪里比我好?凭什么北巨城的公子都喜欢她!” “鱼龙城的大魔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姑奶奶还没找到楚宁这混蛋的马脚!” 她一边怒吼,一边挥刀,还真就靠着心头一口气,暂时稳住了局面。 楚宁翻着书,听着陆衔玉的低吼,嘴角不由得上扬,暗觉这位镇魔司的巡夜使倒是有些意思。 “段贤、苍淮二十多位弟兄的抚恤金我还没有为他们要到!” “赤鸢山贩卖劣质灵明灯,致使桑榆镇六百口人因黑潮并发症而死的大案还没有结案!” “先生交给我的镇魔府,我还没有替他平冤昭雪!” “姑奶奶不能死在这里!” 陆衔玉继续怒吼道。 楚宁翻书的手在那时一顿,但这样的异状并未持续多久,他便继续阅读下一页文字。 …… 意志、信念。 确实有能激发人潜能的力量。 但问题却在于,人的潜力并非无限,终有被耗尽的那一刻。 在嘶吼着又挥舞了半个时辰的刀刃后,陆衔玉彻底到了油尽灯枯那一步。 她挥刀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呼吸也渐渐重了起来。 终于在又一次与一只鬼物短刃相接的刹那,她的虎口裂开,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 刀刃脱手,同时数只骷髅早已蓄势待发,猛然从四面窜出。 陆衔玉顿时面色苍白,心如死灰。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狗日的楚宁,早知道把你给睡了! 而也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楚宁忽然长舒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书。 少年站起身子,周身道道灵炎忽然涌出,暗金色的火焰犹如毒蛇一般铺散开来,将那数只骷髅杀向陆衔玉的骷髅包裹。 那些鬼物在灵炎的灼烧下,哀嚎数声,转瞬化为了灰烬。 然后,他迈步来到了神情呆滞的陆衔玉跟前,微笑着言道:“陆大人,辛苦了。” 陆衔玉显然没有从这劫后余生的波澜中完全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面带笑容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喃喃的嘀咕道:“那我不成狗了?” “嗯?”楚宁自然是不明白陆衔玉这话何意,他有些困惑,但却并没有时间纠结此事,又有更多的骷髅在这时铺天盖地的杀来。 他再次激发灵炎,将这些鬼物灭杀。 陆衔玉于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她压下生死之际脑海中那些荒唐的念头,看向楚宁提醒道:“这些鬼物源源不绝,这么耗下去,我们还是不免一死。” “世间万法,各有不同,但若溯其源,皆由灵起。”楚宁在这时言道。 这段话是人族先贤所着的《万灵启蒙》的开篇箴言。 几乎每个宗门在弟子开始修行前,都会让其背诵这本书的内容。 陆衔玉自然也是听闻过的:“楚宁,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显摆你的臭学问干什么?这话三岁孩童都会背,难道还能解决眼前的麻烦?” “大道至简。”楚宁并不气恼,只是笑着应道,旋即又看向周遭那些杀来的骷髅。 “无论再诡异的法门,追根溯源都是需要灵力的驱动的。” “这些鬼物亦然。”楚宁说着,一只手张开,一道灵炎涌出,将其包裹。 “这处剑冢看似诡异,但本质上与兵家大能炼化古战场化为修罗界的法门并无太多区别,甚至如果但从精妙程度上而言,手段还相当低劣。” “只是以兵家的杀业之力驱动这些鬼物,让他们对抗外来者。” “这些生灵虽然看上去身材矮小,但生前应当肉身极为强大,甚至可能是类似纯粹肉身武夫一般的存在,故而哪怕只是靠着杀业催动,他们所能表现出来的战力也极为强大。”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那道包裹着鬼物的灵炎陡然汹涌,将那骷髅转瞬烧成了灰烬。 陆衔玉定睛看去,只见骷髅死去的瞬间,一缕血色的气息从他体内涌出,就要朝着远方的坟堆遁去,可楚宁张开的手却在这时一握,那缕血色的气息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如果只是单纯的斩杀这些鬼物,只要这些杀业仍在,就会源源不断的鬼物继续对我们发动攻击。” 陆衔玉听到这里,倒也反应了过来:“所以我们要斩灭这些杀业?” 楚宁却摇了摇头:“这股杀业之力虽不磅礴,但极为精粹,是经过漫长岁月沉淀累积而来,除非是得道高僧,以超度之法化解,否则以我们的能力很难将其消除。” “那你说这么多干嘛?我们最后还不是得死在这里!”陆衔玉顿时泄了气。 “我虽无法化解这股力量,但却可以炼化它。” 楚宁此言一落,他的体内顿时涌出一股气机,将那缕血色气息包裹,对方虽试图挣扎,却抵不过楚宁激发的气机,在数次剧烈的扭动后,还是被楚宁纳入了体内。 而后楚宁又如法炮制,在斩杀鬼物后,又接连吸收了数十只鬼物体内的杀业。 陆衔玉也看向身后的荒原,却见那处坟冢中爬出鬼物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真的有用!?”她又惊又喜:“有这样的本事你为什么不早使出来?非得在我油尽灯枯时出手?你是在有意让我难堪,公报私仇?” 楚宁眨了眨眼睛,苦笑道:“非我不愿,实乃不会……” “那你刚刚……”陆衔玉正要戳破楚宁的谎言,可那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下移,看向楚宁另一只手上尚未收起的那本书,只见扉页上写着六个大字——《七杀鬼业真经》 她的脸色顿时古怪:这狗日的楚宁,这法门不会是他刚刚现学的? 第八十章 众神之地 “啊……” “好多……” “要溢出来了。” 在红莲意义不明的娇呼声中,周遭鬼物体内的杀业被其牵引,涌入了刀身之中,而后那些骷髅就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骨头散架,坠于地面。 “女鬼!这招还真管用!”然后红莲发出惊呼,刀柄镂空处的火焰剧烈的跳动:“而且这些杀业与我的业火极为契合,若是全部炼化,我离恢复全盛状态又近了一步。” “那就好。”岳被看依然惜字如金。 “可是你是怎么看出这些丑八怪的根底的?”红莲不免心生疑惑。 “阿宁的书上……有。”岳被看略显艰难的解释道。 这些日子她们一魔一鬼,都在楚宁的要求下整夜帮着他翻阅那些古籍,因为灵魂链接的存在,她们是可以放空心神,阅读其上的文字的。 只是这样一来,楚宁事后就需要花些时间去理解接收到的讯息。 但对于红莲来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自然选择了这最取巧的办法,本以为岳被看也理应如此,可现在看来,却是她小瞧了对方。 “你还真看啊?”红莲却是多少有些不能接受这世上除了楚宁竟然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如此有耐心的长时间翻看那些枯燥的文字。 “我和你不一样。” “我听阿宁的话。”岳被看言道,语气竟少有的透出几分骄傲的味道。 红莲却冷笑一声:“傻女人,这么相信男人的话,迟早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是女鬼……” “没有骨头。”岳被看平静应道。 红莲有些抓狂。 一个武青,一个岳被看,这世上万里挑一的顶级恋爱脑,全让她一个魔遇见了。 岳被看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在乎红莲心头所想。 在确定这些鬼物无法再对她造成任何威胁后,她迈步便朝着荒原的深处走去。 “喂,女鬼。” “嗯。” “此地诡谲,你那个小侯爷可不一定有你这样的本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死了……” “你会如何?” “他不会……死。” “那要是死了呢?”红莲不死心的追问道。 岳被看沉默了下来:“……” “殉情?入魔?”红莲提供几个自己能想到的可能。 “活着。”岳被看却摇了摇头,然后又加重了声音,补充道。 “好好活着。” “呵。”红莲冷笑一声,“那看样子,你也没多在乎……” “因为如果是阿宁的话……” “他一定……希望我这样。” 听闻这话的红莲忽然陷入了沉默,但刀柄处那团火焰,却跳动剧烈,仿佛在回想某段久远的过往。 …… “这些坟头为什么还在动?”陆衔玉与楚宁一同走入了荒原的深处,虽然那些鬼物体内的杀业已经完全被楚宁吸收,可当他们路过那些坟堆时,坟堆中却依然会有伴随着黄土隆起的些许响动。 楚宁此刻正内视着自己的丹府。 在那座燃着暗金色火焰的灵台旁,多出了一座血色的灵台,下方为青铜柱,上方则生有一尊与楚宁有七分相似的鬼神雕像,他的周身有数道血色光团拖着黑色的残影攒动。 他的武道灵台被神秘力量锁死无法破境,本意是修行道门功法再次尝试破境,却不想道门灵台还未来得及结出,反倒因为今日的际遇率先修出了一座兵家灵台。 此灵台乃是根据《七杀鬼业真经》所凝聚,相比寻常兵家的修行之法,此法更重杀业,讲究以杀业饲养一尊本命阴神,二者心神相连,可掌握彼此神通。 战力强大不说,只要自身不死,本命阴神就可不断重生,是极为剑走偏锋的法门。 而根据功法上的记载,其灵台品阶以阴神之相周身萦绕的杀业多寡而定,以三为始,以七为极。 分别对应灵纹、星纹、月纹、阳纹以及圣纹级别的灵台。 楚宁细细数了数此刻萦绕在灵台神像四周的血色光团,却足足有九道之数…… 这是一尊似乎已经超越了《七杀鬼业真经》记载的极限的灵台。 “楚宁?楚宁!”而就在楚宁暗暗觉得古怪时,陆衔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回过神来,看向周遭那些不断隆起却又塌陷下去的坟头黄土,这才言道:“就跟兵家豢养的阴神一样,一个鬼物想要活过来,不仅需要外物给予力量,他们本身也必须拥有强烈的执念。” “我夺走了他们的杀业,却无法夺走他们的执念,所以感知到我们的到来,他们心中的执念却还在驱使他们从墓穴中爬出,但可惜……” “太过的漫长的岁月,消磨了杀业,也让那份执念变得孱弱,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的残躯爬出坟冢。” 陆衔玉微微皱眉:“漫长的岁月?有多漫长?” 楚宁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他弯腰捡起了一把倒插入坟冢中的黑剑,定睛看去。 整把剑只有二尺长,作为寻常人而言,这样的兵器过于断了一些,但对于那些坟冢中只有四尺高度的生灵而言,却恰好合适。 剑身通体漆黑,其上诸多凹陷的痕迹,像是用铁锤敲打过,剑锋处也是坑坑洼洼,其铸造工艺已经不能用粗糙形容,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草率。 但剑身极重,同时剑体也极为坚固。 楚宁皱着眉头仔细的打量着黑剑,只觉其材质特殊,至少不是他近来看过的任何一种常见锻材中的一种。 但他又觉得眼熟…… 就像是…… 锥子山的山石! 这念头一起,楚宁的心头忽然一惊。 他想到了锥子山底那些横笔向左的“上”字形图案,如果他们真的也是这些枯骨中的一员的话,在他们抱剑跪地而亡后,他的肉身腐化,岁月与风雨冲刷,让他们手中的剑腐朽、溃烂与风沙雨水带来的砂石混合,形成了如今锥子山的山体…… “几百年?还是几千年?”陆衔玉并未察觉到楚宁的异样,而是好奇的继续追问道。 楚宁侧头看向陆衔玉,欲言又止,然后才道:“应当是很久,但到底多久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无法估算此地存在的时间,但可以想象的是…… 如果没有外力的因素,相比于一座山体形成所需要的时间跨度,莫说几百年、几千年,就是几万年与之相比,都只是沧海一粟…… 而他无法想象的是,若非如此漫长的岁月消磨,此地最初时,那股杀业与执念,当是如何可怖。 更无法想象的是,此地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让这些古怪的生灵,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依然想要从黄土之中爬出,为其而战。 抱着这样的疑惑,楚宁与陆衔玉又沿着荒原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连番大战,加上长途跋涉,二人都有些口干舌燥。 陆衔玉甚至觉得,若是再这么走下去,自己可能没有死在那些鬼物手里,倒有可能渴死饿死在这不知名的荒原中。 而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处空旷之地,其上孤零零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石门。 有了之前在长廊中的经验,二人都明白这应当是通向下一处地界的通道。 “没完了?”陆衔玉嘴里抱怨道,但身子还是很诚实的与楚宁一同来到了石门前。 “你看看,这次又是什么机关?”吃一堑长一智的陆衔玉没有再如之前那般莽撞,而是转头看向楚宁问道。 楚宁也在这时抬头细细观察着眼前这道石门,目光第一时间就被石门上一道道古怪的纹路所吸引。 那并非图案,而像是一种文字,与魔纹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同。 楚宁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更未学习过这些文字,但他却很神奇的能够读懂这些文字…… 它们这样写道。 梵天于此长眠。 众神于此缄默。 于他之前。 凡诸万灵…… 入之必死! 第八十一章 阿爷说过 “梵天……”楚宁叨念着这个名字,不由得想到了迈入此地时,自己曾看到过那个关于厄弥坦的幻境。 梵天到底是谁? 楚宁认真的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所有书籍,听闻过的所有传说,但却并未找到任何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 楚相全说厄弥坦是序列地魁五十七的源初种。 而关于源初种的来源,目前最具信服力的传闻是,认为其是远古便存在于世的一百零八位神灵堕落而来。 但在楚宁所见的幻境中,厄弥坦更像是那个虫人种族中的一员,而梵天,又似乎是他们信奉的神灵…… 那厄弥坦的分身出现在靠近锥子山鱼龙城,究竟是那位楚相全口中的园丁的无心之举,还是某种跨越无数光阴长河中的必然。 无数疑惑在这一瞬间涌向楚宁的脑海,他理不清,却莫名生出一股恐惧。 “喂?楚宁?” “这东西很麻烦吗?”一旁的陆衔玉见楚宁呆呆的站在原地,久久不语,暗以为这道门上的机关比起之前的更加复杂,她顿时有些丧气。 这一路走来,她在心底几乎默认,楚宁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大抵也没有办法。 “不是。”楚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那你能搞定?”听闻这话,陆衔玉顿时面露喜色。 “也不是。”楚宁又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么?”陆衔玉皱起了眉头。 楚宁不语,只是又抬头看了一眼石门上最末尾的那句话,然后他双目一凝,伸出了手,放在了石门上。 石门发出一声闷响,在那时缓缓打开。 “这不能行吗?你逗我是?”陆衔玉没好气的言道。 楚宁却道:“这石门上存在着某种强大的禁制,以我的能力,除非能入十境,否则没有一点可能打开。” “那……?”陆衔玉神情困惑。 “但,那禁制消散了,只留下了些许残留的气息。” “消散了?为什么?” “太久了。” “太久了?”陆衔玉瞪大了眼睛,显然并不相信这样的答案。 可话音刚落,石门打开,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中传出,二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就被那股力量吸入其中…… …… 楚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一股如潮水般的倦意涌来,他难以抵御,很快便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几个巨大的身影正微笑着看着他。 一个胸前长着黑色骨甲的男人抚摸着他的脸庞,动作轻柔。 一个生着虫足的女人将他抱入怀中,目光慈爱。 还有七八个年纪十来岁左右的少男少女围着他蹦蹦跳跳,而无一例外,他都生得人形,可却又都多出了一些虫类的器官。 看上去丑陋而怪异。 但他们因为他的到来而表现出的喜悦却又是如此的真实与让人动容。 “从此以后,你就叫厄弥坦。” “你会成为最伟大的战士。”男人从女人手中接过了他,微笑着言道。 楚宁愣了愣,他忽然醒悟了过来,这是厄弥坦的记忆。 …… 厄弥坦的世界并不太平。 能卷起半人高石头的风沙,能淹没半个平原的暴雨都只是家常便饭。 白天炎热,夜里却冷得让人发抖。 还有各种古怪的妖兽,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时候袭击他和他的族人。 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每天也都有新的生命降生。 人们会为死者哀悼,也会为每个新生的孩子送上祝福。 部落中,包括厄弥坦在内的一群孩子渐渐长大,他的父亲也就是部落的族长决定开始朝圣之路。 从那天起部落开始迁徙,他们越过比天还高的山,渡过如海一般宽的河,遭遇过山丘一般大小的巨兽,也躲避过浑身燃烧着火焰的怪物。 终于,他们来到了那片矗立着有祭台的荒原。 那里有一群同样族人世代守卫着那座祭台,他们首领与厄弥坦的父亲交谈。 透过厄弥坦的视角,楚宁听清了其中的只言片语。 “梵天的力量正在衰弱。” “长夜将至。” “我们的时代即将结束。” “阿芮萨,我已得到了梵天预言。” “你的九个孩子,将会是我们唯一火种。” “让他代替我们,去往新的纪元,在那里,他会继续为梵天而战!” …… 他们带着厄弥坦以及许多部落中的孩子,来到了祭台的深处。 一棵巨大的古树矗立祭台的下方,那棵巨树已有一半枯萎,上面密布着黑色的斑点,像是被某种物质侵蚀过一般。 另一半郁郁葱葱,结满了青色的果实,散发着神圣的气息。 守卫圣地的人给每个孩子都摘来了一颗果实,吃下之后,楚宁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果实中充斥着浓郁至极的灵气。 但他很快就发现,厄弥坦的体内并无窍穴与经脉,他似乎无法吸收这股力量。 正在他暗暗疑惑时,圣地的守卫者,又带着他们来到了祭台的上方,那里燃烧着一团巨大的暗金色火焰,与楚宁灵台上的火焰极为相似,只是那团暗金色的火焰中,却时不时有幽绿色的光芒攒动,仿佛与那古树一般,正在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侵蚀。 在守卫者的要求下,孩子们开始走入那团火焰中。 透过厄弥坦的身躯,楚宁感受到,在火焰的灼烧下,体内无法被消耗的灵力化为了血气之力,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肉身变得强大,可同时暗金色火焰中,那抹幽绿色的气息也在这时涌入了他的体内,在巨大的痛楚中,他的血肉发生畸变,双臂之上生出了如同螳螂一般锋利刃刀…… …… “混蛋!平日里装得那么高深莫测,到了关键时刻,却要姑奶奶来照顾!” 一座高愈三百丈的山峰脚下,浑身是伤的陆衔玉背着楚宁,艰难的顺着山脚的台阶拾阶而上。 身后有数尊碎裂雕像,散落余地,地面上亦坑坑洼洼,散落着些许学点,显然于此之前,陆衔玉曾与这些雕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自从进入石门后,陆衔玉与楚宁就来到了这处世界。 相比于之前那座广袤的荒原,三百丈的山峰其实不算大。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以陆衔玉六境武夫的脚程,一个时辰的功夫,她可以往返数次。 但在这处天地却有些不同,自从来到了这里,她便感觉自己的身子沉得厉害,就仿佛脚下的地面有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不断拉扯着她,她每迈出一步,需要耗费的气力都是寻常时候的两倍有余。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被吸入石门后,楚宁就一直处于昏迷当中。 她试了好些办法,都无法让其清醒。 之前两处地界的遭遇让陆衔玉长了心眼,这处山峰看上去一片死寂,只有一座座黑色持剑雕像密布于通往山道的台阶两侧,好似并无危险。 但她却不敢冒进,总觉得有楚宁在旁,才最稳妥。 所以她带着昏迷的楚宁,在山脚下的一处山洞中躲了足足一天时间,可楚宁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甚至状况越来越差。 从进入长廊开始,她大致算了算,他们已经有两天没有进食,虽然心头打鼓,但陆衔玉也明白不能再拖下去。 通往山顶的台阶两侧不仅有黑色雕像,每隔十来丈的高度,还生有一两株长着青果的怪树。 那是这方天地看上去,唯一能够吃的东西。 下定决心后,陆衔玉背着楚宁就开始出发,刚刚踏入台阶上,两侧的雕像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朝她发动了攻势。 她倒是早就觉得这些雕像藏着古怪,对于对方的发难不算毫无准备,在第一时间拔出了刀与之作战。 这些石像的战力不算太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只是力量大得出奇。 只是此地古怪的重力,以及之前战斗带来的疲惫,让陆衔玉还是负了些伤后,才将这些石像击溃。 而后她发现,越往上走,这方天地压在她身上的重力就越是强大。 但好在在又经过一番鏖战后,她终于还是带着楚宁登上了山脚十丈左右的高度,来到了那棵结有三颗青果的怪树前。 那时陆衔玉依然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腹中亦饥饿无比。 她将楚宁放在地上,急不可耐的摘下了三枚只有三岁孩童拳头大小的青果,闻着上面传来的香气,口齿生津,她几乎就要忍不住一口咬下。 可在那时,她又忽然停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楚宁,她有些犹豫。 “只有这家伙活着,才有可能带我出去!”她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终于是压下了腹部的饥饿感。 可当她想要将青果喂给楚宁时,却又犯了难。 这家伙昏迷不醒,这果子怎么吃? 她想到这里,脸色忽然一红。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更何况我比他还足足大上小一轮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也算下定了决心,当下就咬下了一块果肉,在嘴里细细咀嚼,待到彻底咬碎后,她红着脸,低下头,慢慢靠近身下的少年。 哪怕于此之前,她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当靠近楚宁,看着少年俊俏的脸庞时,陆衔玉还是有些心跳加速。 她不得不暂时停下,又深吸一口气,然后这才再次低下头。 而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那昏迷了一天的少年却忽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双方都愣在原地。 好一会的时间之后。 少年眨了眨眼睛,略带愧疚的看向陆衔玉,说道。 “陆姑娘……” “阿爷交代过……” “娶的媳妇不能比我大太多……” 第一章 自食 滋啦。 当岩洞中第三尊人烛熄灭。 楚宁睁开了眼。 入目第一眼,他看见了陆昭。 这个总爱偷藏炊饼的憨厚少年,三天前还兴致勃勃向楚宁描述过他家乡的油菜花田。 而如今,他躺在冰冷的骨床上,眼球鼓胀、小腹隆起,早已没了生机 楚宁知道。 陆昭失控了。 这是沉沙山中的每个人最恐惧的字眼。 它意味着疯狂,也意味着死亡。 那时,人性中最卑劣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 无节制的情欲、野兽般的暴戾亦或者…… 楚宁看了一眼陆昭那已经露出白骨的双臂。 “亦或者永远无法饱腹的饥饿感。” 是的。 陆昭吃了自己。 楚宁甚至可以想象,自己这位师兄,是如何被饥饿折磨到疯狂,然后红着眼睛啃食自己身躯的场面。 “死了也好。” 楚宁叹了口气,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 这些蝌蚪大小的纹路,是一切疯狂的源头。 “还差最后一道。”他喃喃自语道,然后起身吹灭了床头用孩童尸体做成的人烛——沉沙山中的活人越来越少,已经没有足够材料制作人烛,能省一些,是一些。 接着,他走下了骨床,有些吃力的拖拽起陆昭的尸体,来到了不远处的敛房。 看着里面摆好的两具寒玉棺,楚宁不免一愣,由衷的感叹道:“师尊还是一如既往的考虑周全啊。” …… 做完这些,楚宁终于走出了洞穴。 洞外是一处几间木屋与一道篱笆墙围成的小院。 位于一处山崖上。 简单、别致,与洞内的阴森仿佛两个世界。 这里位于大夏北境,魔物聚集,鲜有人至。 细细算来,楚宁来到这里已经有三年时间了。 哐当! 这时,小院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位跛着脚的少女,拖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艰难的走了进来。 楚宁快步迎上,对着比他矮上了半个头的少女说道:“师姐,我来。” 少女抬头看了楚宁一眼,目光愤懑,却并未逞强,反倒理所当然的松开了手,瘸着腿自顾自的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她瞟了一眼将水桶提入柴房的少年,从兜里掏出几枚青枣,一边吃着,一边不咸不淡的问道。 楚宁将水倒入水缸,嘴里应道:“嗯。” 少女闻言冷笑一声:“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楚宁不恼,只是走到了院中站定身子,深吸一口气后,摆开架势,便开始自顾自的挥拳。 那是看上去极为普通的拳法。 但每次出拳与收拳时,手臂的挥动却有些讲究,配合着呼吸上的一吐一纳,楚宁体内的气机隐隐有所壮大。 似是某种锻体法门。 “哼,你倒是很听那老不死的话,这才刚刚从鬼门关走出来,就又开始了。” “可惜啊,你就是练得再勤快,也入不了丹府境。” “那老不死的早就在你们身上种下了邪法,想要破境是天方夜谭。” 少女出言嘲讽道。 楚宁依旧面色如常:“师尊让我们练拳,本就不是为了破境,只是为了强健体魄,以承受魔纹带来的反噬。” “对对对!”少女笑了起来:“你已经撑过了八道魔纹,还差最后一道,就能成为那老不死的血食了。” “你自己对那老不死的死心塌地也就罢了,还帮着他作威作福,我记得几个月前那个叫马珊的姑娘,因为练拳懈怠,被你打得皮开肉绽……” “啧啧啧,那可真惨啊……” “那豚舍里的猪被宰前都还知道扑腾两下,只有你不仅自己拼命长膘,还要拉着旁人一同长,生怕吃你的人嫌你肉少。” 楚宁不语,只是依旧不断挥拳,一会功夫,额头上便浮出了汗迹。 少女只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到了棉花上,有些恼怒。 忽地,她眼珠子一转,跛着脚走到了楚宁的跟前,眯起眼睛看着他:“唉,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表面恭敬,其实心底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把那老不死的做掉?” “别怕,就算他真有顺风耳的本事,可现在整个道场只有你还活着,他自己也时日无多,等着你续命,断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有什么计划说出来,咱俩联手!” 楚宁摇了摇头,目光平视前方:“师尊待我极好,我对师尊从无二心。” “哼!”少女冷哼一声:“装什么乖徒儿!我们哪一个不是抓回来的?我就不信这世上还真有人能心甘情愿替别人去死的!” “连我都骗不了,你还想骗那老不死的?” 楚宁皱了皱眉头,正要说些什么,这时院门又一次被人从外推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衫,上面布满了泥土、酒渍以及……血痂,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腰上挎着一个布包,露出几张画着猩红咒印的黄纸,下方还不断有黑色粘液滴出。 见着老人,少女面色有些泛白,悻悻的收了声,退到一旁。 楚宁则恭恭敬敬的朝着老人行了一礼:“师尊。” 老人不语,只是闷头走到了石桌旁,将那布包放下,几颗包裹着恶臭粘液的晶体滚落在地。 他并不在意,抬头看向了楚宁,打量着这个弟子:“不错,你果然活了下来。” “弟子侥幸,不负师尊所望。”楚宁应道。 “侥幸?”老人冷笑一声,深陷的眼窝中,瞳孔深邃。 “输入魔血,移植魔骨、铭刻魔纹,每一步都是生死大劫。” “仅凭这侥幸二字,怕是走不到现在。” “那都是得益于师尊的呵护,与弟子无关。”楚宁并不辩解,低眉顺眼的宛如一只人畜无害的羔羊。 “倒是很会说话。”老人笑道,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轻轻一抛落入了楚宁手中:“这是答应给你的东西,老夫从不食言。” 楚宁并不多看那药瓶,默默将之收入怀中:“谢师父。” 一旁的少女倒是好奇得紧,歪着头想要一看究竟,却未有如愿。 反倒吸引了老人的目光,他眯起了眼睛:“我灵骨子三百多个弟子,你们两个,一个最是乖巧,一个最是大逆不道。但偏偏是你们活到了最后……” “恰如我道,极者生,庸者死,妙哉妙哉!” 少女撇了撇嘴,嘴里低声骂了句:“疯子。” 楚宁则看向灵骨子,正好瞥见灵骨子搭在石桌上的右手在隐隐颤抖,袖口下还有鲜血渗出。 铭刻魔纹需要魔物体内的魔核作为支撑,而随着这些年黑潮潮汐愈发汹涌,沉沙山周遭的魔物也在变得更加强大。 显然,这一次,灵骨子也遇见了不小的麻烦。 “师尊受伤了。”楚宁温声言道。 灵骨子循着楚宁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并不遮掩,反倒提起了袖口,露出了手臂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的目光玩味:“是啊,而且还很重。” “有了我给你的药,你也就没了顾虑,要杀我,这可是个不错的机会,而且老夫也很好奇,这三年时间,你到底为为师准备了怎样的惊喜。” 楚宁闻言低下了头,诚惶诚恐:“师尊明鉴,弟子对师尊忠心耿耿,从无他想。” 一旁的少女满脸嫌恶,小声嘟囔道:“胆小鬼。” 灵骨子却是一笑,站起了身子:“朝廷的守军都是些窝囊废,北边的蚩辽人很快就会杀过来,沉沙山中的大魔遗骸是我耗尽了半生才寻到的,我得赶在那之前完成最后一步。” “这一个月的时间,为师得闭关清修,你……” 说到这里,他伸出了手,轻轻的落在了楚宁的肩头,发梢下狭长的眼缝中光芒凶厉。 “好好把握这最后一个月的时间。” 言罢,他转身便走向了黑暗深处石洞。 楚宁将头埋得更低了,脊梁弯曲,近乎与地面平行。 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方才抬起头,看向眼前无垠的黑暗。 “再等等。” “快了。” 他如此说道。 像是自语。 第二章 翻书 与往常一般,在打扫过院落后,楚宁才回到了自己房中。 不大的房间里,从地上到床榻,几乎每一处地界都堆满了厚厚一摞书籍。 这是楚宁在一次告发同门弟子逃跑后,得到的奖赏——可以翻阅他师尊灵骨子所有的藏书。 楚宁喜欢看书。 哪怕灵骨子的藏书有一多半都是以魔纹撰写。 那些神秘又古老的文字,晦涩难明,寻常人没有五六十年的悉心钻研,根本不可能看懂。 但楚宁并不介意,用他的话说,看不懂上面的文字,看一看书中的插画也是好的。 他小心翼翼的在一摞摞书堆中挪步,来到了书桌前。 在深吸一口气后,点燃骨制烛台上的蜡烛。 嗅着蜡烛燃烧时发出油脂味,楚宁的心绪异常平静。 他随意拿起一本书,翻开一页,瞩目看去。 “生有所执者,死而不亡,化为鬼魅。” “众执各异,但以含冤不散者为众。” “然魂如风中残烛,若无所依,百日便消。” “欲求长存,或得敕令修为阴神,或堕入魔道以生人为食,又或……” “你倒是心大,还有一个月就要被老不死的炼成血食,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 楚宁刚翻动几页,一道调侃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抬头看去,却见那位跛脚少女倚在墙头,正面露冷笑的盯着他。 楚宁对于少女眼中的戏谑视若未见,反倒面露笑容。 “师姐,你来啦?快进来坐,外面风大。”他热情招手道。 “哼,就你这破屋,跟垃圾堆似的,我坐哪里?”少女嘴上没好气的说着,可脚却很诚实迈开,走了进来,一路碰倒了不少书堆。 然后,她来到书桌前,伸手拍了拍面前书堆上的灰尘,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面上那本年岁久远的古籍封页,也在少女粗暴的行径下脱落。 楚宁微微皱眉:“师姐,这些书都是师尊珍视之物……” “得了。” “那老不死的一心褪凡成魔,欺师灭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能有个屁的珍视之物。”少女打断了楚宁的话。 楚宁只能无奈收声。 房间中的气氛也随即变得沉闷。 好一会的过后,少女瞟了一眼眼前这个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闷葫芦——以这三年来的相处经验,若是她不说话,这家伙能就这么跟她发上一个时辰的呆。 她气得牙痒痒,却不得不率先打破这沉默。 “喂,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楚宁不解。 “别装糊涂了,那老家伙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对你动手,你就这么等死不成?”少女有些恼怒,又补充道:“都到这个关头,你还信不过我?” “怎么会?我对师姐素来毫无保留。”楚宁一脸认真的说道,而后也补充道:“对师尊也是。” “呵。”少女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楚宁:“楚宁,你才十六岁?来沉沙山之前,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演技这么好?” “没有演技。全是对师尊的感情。” 少女:“……” 少女无奈,她知道这样再聊上一天,也从这家伙的嘴里翘不出一个字来。 她索性转移了目光,便见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放着一些摆件玩偶。 “看不出来,你还会喜欢这些东西?”她拿起一个猴子模样的玩偶,细细端详,暗觉做工精细。 “那是三个月前,四月二十二,我挺过第七道魔纹时,师尊赏赐给我的。”楚宁解释道。 “哦?那老不死的还真对你有点感情,竟肯花费时间给你做这些玩意?”少女惊奇言道。 提及此事,楚宁也露出笑容:“自然,师尊对我素来不薄。” “这猴子做起来可麻烦了,别的不说,单是这尾巴,师尊就用掉了马珊师妹的三根肋骨,才雕出满意的造型,耗费了不少精力。” “什么!”少女闻言一个哆嗦,手中的玩偶脱落,幸好楚宁眼疾手快,赶在落地前将之接住。 少女回过神来,她看着小心翼翼将玩偶摆回原位的少年,目光不由得又看向一旁还放着的十余个摆件,脸色泛白。 “那这些莫不是……”她试探性的问道。 “当然,也都是师尊赏赐的。”楚宁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兴奋之色:“这个笔架,是正月初七,师尊用黄虎师兄的腿骨和肋骨拼成的。” “这个竹节虫,是去年八月十六,师尊用小玲师姐的指骨做的。” “这个……” 显然,楚宁很珍视这些物件,对于它们的来历与日期,都如数家珍。 少女却听得头皮发麻,好一会后,方才由衷言道:“楚宁,你可真是个疯子。”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却并不气恼,反倒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像是个受到夸奖的孩子。 “对了,师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忽然问道。 少女这才想起了正事。 “那个……今天那老不死的给你的那瓶药是干什么的?”大抵是不愿在楚宁面前露怯,说话时,她挺了挺腰身,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凶巴巴的语气。 “这个吗?”楚宁掏出了个药瓶,放在了书桌上。 “嗯。”少女直直的盯着此物,眼睛发直,直觉告诉她,这东西不简单。 “催蛊丹。”楚宁极为坦率的回答道。 “那是什么?”少女不解。 “我们从进入山门时,体内就被师尊种下了一种名为离索蛊的蛊虫。” “这种蛊虫分为子虫与母虫,我们身上的是子虫,师尊身上的是母虫。” “子虫平日沉睡在我们体内,可一旦离开母虫一定距离,子虫就会苏醒,吞噬宿主的心脉。”楚宁耐心的解释道。 “而催蛊丹,可帮助宿主排出子虫。” “嗯?”少女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上还有这种可怕的东西,她愣了一会,忽然醒悟:“你是想要排出子虫,逃离这里?” 这话一出,她又觉不对,不解道:“可是那老不死怎么可能放你走?” 楚宁摇了摇头:“师尊成道在即,我怎么可能离开。” 说着,他竟伸出手,将那救命的丹药推到了少女的跟前。 “这些,是我给师姐求来的,师姐得记得,每日一粒,共计二十八粒,排出你体内的蛊虫后,才能离开沉沙山。” 少女愣在了原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丹药是楚宁为她求来的。 她的心绪明显变得不平静了起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衣兜,却抓了个空——不知什么时候,青枣被她吃完了。 楚宁见状,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把青枣递了上来:“上次师尊回来得突然,摘来的青枣没来得及给师姐。” 沉沙上日子清苦,这三年来,少年得空就会给少女摘来些青枣。 少女的身子又是一颤,她目光颤动的看了看书桌上的药瓶以及那一堆翠绿的青枣,忽然颤声问道:“楚宁……”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楚宁眨了眨眼睛,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大抵是因为,师姐是整个沉沙山中,长得最漂亮的姑娘。” 少女没有想到会得来这样的答案,脸上浮出些许怒意:“楚宁,你可真够肤浅!” 骂完这话,她抓起桌上的青枣与药瓶,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楚宁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竟会遭到少女这样的反应。 “我以为,师姐至少应该掉两滴眼泪的。”他有些失落想道。 不过很快,他就压下了杂念,在确定少女已经走远后,深吸一口气,看向案台上那些来历骇人的摆件。 他没有告诉少女的是,灵骨子赏赐这些摆件的日期,同样也是那些同门师兄妹们的忌日…… “我们开始。”楚宁忽然自语道。 话音一落,少年右手手背上,一道模糊的血色纹路亮起,他的眼球随即陡然泛白。 身后一道道鬼影浮现,他们悬于半空,地上的书籍在那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来到了他们的身前,飞速翻动。 其上的字迹仿佛活过来一般,飞出书页,涌向鬼影,在他们的体内汇聚,然后不断灌入楚宁森白的眼球之中。 第三章 我们的孩子 魏良月是个很特别的家伙。 至少以楚宁十六年的人生阅历来看。 魏良月确实独一无二。 被掳到沉沙山的孩子,要么惶惶不可终日,要么就努力锻炼体魄,能多熬过一天是一天。 但魏良月不一样。 她会在午后,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眯着眼睛,惬意的任由山风吹过她的脸颊。 也会在冬天暴雪之后,在篱笆院前,堆起一个雪人,然后写上灵骨子的名字,一棒槌将它敲烂。 她会在山间采来两朵野花,插在窗口。 也会夜里看着星星唱起一些楚宁听不懂的歌谣。 她是如此与众不同。 就像一团火,在肆意张扬的燃烧。 所以,在她决定逃跑那天,楚宁告发了她。 于是她被打断了腿,然后又被赏赐给了楚宁。 为此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喜欢以咒骂楚宁为乐。 这一点,在楚宁赠给她催蛊丹后,依然没有什么改变。 甚至…… 她似乎更讨厌楚宁了。 吃饭时,见到楚宁,她会端起碗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练拳时,她会在一旁冷嘲热讽,指指点点。 看书时,她也会猫在窗户外,制造些奇奇怪怪的响动。 而最让楚宁不适应的是,她不再用尽各种办法唆使楚宁与她一道实施暗杀灵骨子的宏伟计划。 …… 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转眼即逝。 随着最后一枚摧蛊丹被服下,离索蛊的子虫也被魏良月吐出。 到了她离开这座魔窟的时候。 楚宁想要送送她,这一次,魏良月没有拒绝。 他陪着她走到了小院外通向山下的崖口。 一路沉默的魏良月忽然站定了身子:“你是怎么说服那个老不死的放我走的?” “师姐不是说过吗?” “我现在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了,我就是在他的头上拉坨大的,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楚宁淡淡的应道。 魏良月一愣,抬头有些困惑的看向楚宁——这种话不太像是她记忆中的少年能说出来的。 “不好笑吗?我以为还不错。”楚宁耸了耸肩膀,似有遗憾。 魏良月噗呲一声,却是真切地笑出了声来。 那时,她眉眼弯起,宛如月牙,好看极了。 楚宁自然多看了两眼。 良久,笑声渐歇,魏良月忽然板起了脸,看向楚宁问道:“楚宁,都到了这个时候,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楚宁犹豫了一会,言道:“确实有个问题想问师姐。” “你说。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会尽量知无不言。”魏良月郑重说道。 她已经准备好透露一些秘密,一些能切实帮到少年的秘密。 “师姐喜欢我吗?”楚宁问道。 “哈?”魏良月瞪大了眼睛:“楚宁,你有病?” “确实自幼体弱。”楚宁坦然应道:“师姐喜欢这种风格?” “我喜欢你个大头鬼!”魏良月骂道,“你看上去沉默寡言,没想到这么自恋?” 楚宁面脸的困惑,似乎很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没道理啊。” “我给你摘了三年的青枣。” “可是你害我被打断了腿!” “我还给你了催蛊丹!” “但你还是害我被打断了腿。” “那是为了救你,你的身上那时有离索蛊,逃出去会死……” “那又怎样,你害我被打断了腿。” 楚宁:“……” 这大概是这三年来魏良月第一次让楚宁在自己手下吃瘪,她眉开眼笑。 只是这样的愉悦并没持续多久,想到了少年即将要面对的命运,她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后才忽然幽幽问道:“可是你喜欢我哪一点?” 楚宁闻言正要作答:“我……” 魏良月却伸出手指着楚宁,威胁道:“不准说因为我漂亮!我不喜欢这么肤浅的人。” 楚宁却一脸真诚的说道:“师姐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那你那么关心我喜不喜欢你干嘛?”魏良月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因为我答应过我爷爷,要娶个漂亮的媳妇,再给他生个孙子。”楚宁认真言道:“他临死前,我在他面前发过誓的。” “不然我家世袭的侯位,就没人继承了。” “你还是个侯爷?”魏良月不可置信的问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应该很快就不是了。” “我已经失踪了三年,按照大夏的律法,再有两年,阿叔就能接替我的爵位。” “听上去好有故事,你阿叔把你卖到这里的?”魏良月也来了兴致。 “没有。”楚宁摇头说道:“他把我交给一个家奴,想要把我杀了,抛尸郊外,那家奴贪财就把我卖给了一个人贩,几经转手才落到师尊手里。” “楚宁,你藏得够深啊。”魏良月由衷的感叹道,但转瞬又觉不对,赶忙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可这和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楚宁说道:“你喜欢我,我们就能成亲,你到了山下给我生个孩子,等他长大了,你就可以带着他去夺回爵位,我也能跟爷爷交差。” 魏良月看着一本正经的楚宁,平生头一次被气得险些笑出来:“楚宁,你可真够心大的,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着那些龌龊事!” “还是说,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可以一击必中?” 楚宁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牵个手,怎么就龌龊了?” 魏良月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以为牵个手,就能有孩子?” “那不然呢?再亲个嘴?”楚宁不确定的问道。 魏良月面露冷笑:“你爷爷也不行啊,最重要的事都没告诉你,就敢对你委以重任?” 楚宁皱起了眉头:“师姐,你不愿意就算了,没必要污蔑我爷爷……” “唉。”魏良月叹了口气:“你个书呆子。” 而就在这时,楚宁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他的脸色骤然冷峻下来:“师姐,你该走了。” 说罢,他伸出手,将提了一路的布袋递了过去。 魏良月接过布袋,有些沉。 她低头看去,里面装着满满当当一袋子青枣。 “路上吃。”楚宁说道。 魏良月的身子微微一颤,目光愤懑看着楚宁。 楚宁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赶忙解释道:“都是新鲜的。” “白痴!” “你知不知道,你做这些事,很讨厌!” “我本来可以抽身事外,看过老不死的下场后,就离开的!”魏良月却忽然有些情绪激动。 楚宁一脸困惑,只是还不待他发问,眼前的少女忽然垫起了脚尖,来到了楚宁耳畔,目光瞟了一眼楚宁身后,轻声低语道:“你的法子行不通的……” “嗯?”楚宁面色一变。 下一刻,一双红唇就落在了他的双唇之上。 那是很深很深的一个吻。 唇齿相交,津液相渡。 楚宁的瞳孔陡然放大,满目惊诧的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 良久,唇分。 “试试我的。” “说不定你对你阿爷的承诺,没那么难呢?”魏良月眯着眼睛笑道。 然后她也不等楚宁回应,转身便蹦蹦跳跳的顺着山路而下,宛若精灵。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楚宁方才回过神来,他伸手轻轻的触摸自己的双唇,好一会后才喃喃说道:“这就走了……” “孩子的名字,我还没告诉师姐呢……” “是时候了。”只是他还没有好好懊恼完,一个沉闷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楚宁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灵骨子正站在那里。 他换上了一身青色的道袍,杂草一般的发丝也被精心梳理,以木簪竖起。 山风拂过,他衣袂扬起,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唯独那双眼睛。 死死的盯着楚宁。 饥肠辘辘。 像狼。 楚宁回身,展颜一笑,应道:“好的,师尊。” 第四章 苍白之影 楚宁跟在灵骨子身后,走入了石洞。 摆在二人眼前的是一个黑暗狭长的甬道。 看不到尽头。 “所以,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你付出了这么多?”灵骨子打破了沉默,他心情似乎不错,甚至语气重还有几分调侃的味道。 楚宁皱了皱眉头,少见反驳道:“还有个孩子。” “呵。”灵骨子笑了笑,并未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反倒忽然带着几分感叹言道。 “其实,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想过将我的一生所学都教给你。” “老夫活了一百二十多年,你这样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只可惜,我没有那个时间了……” “师尊不必伤怀,一切都是弟子的命罢了。” “能助师尊铸成大道,弟子死不足惜。”楚宁的语气恭敬。 “哈哈。”灵骨子的笑声更大了几分,然后便是一段更加长久的沉默。 整个黑暗的甬道中,只有师徒二人的脚步声在回响。 终于,前方忽然有火光亮起,一个大坑出现在楚宁的眼前。 楚宁曾来过几次,那是灵骨子开凿出来的。 那只陨落于沉沙山的大魔遗骸就在其中。 灵骨子停住了步伐,低头注视着脚下的深渊:“阿宁,这世上修行之法万种不止,可能称大道者几何?” 楚宁应道:“儒、释、道、兵、武,五者可称大道。” “那为何他们是大道?”灵骨子再问道。 这一次,楚宁摇了摇头。 “无他,世间万法,唯这五者可登十三境尔。”灵骨子言道。 “那你又可知这世间修士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登境十三,为天下辟圣山。”楚宁言道。 “对,是圣山。”灵骨子点了点头,双眼之中光芒渐渐变得深邃。 “一座圣山,可福泽千里之地,亦可喷薄浩瀚灵气,昼夜不歇,灌溉四野!” “自有史以来,除了一千三百年前塌陷的那座大荒山外,所有圣山皆出于这五道修士之手。人族也因圣山,成为了这方天地的主宰。” “可近三百年来,此方世界再无新的圣山被开辟,由此可见五道之法已经耗尽。” “要再辟圣山,就得另证大道。” “而为师要做的,就是为这天下人开辟一条新的大道——魔道!” 灵骨子的音调渐渐拔高,浑浊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滚烫。 “一旦此道得证,天下便有不知有多少圣山会拔地而起。” “福泽之生灵,当以亿万而计。” 楚宁仰头看着神情狂热的灵骨子,幽幽问道:“师尊是想告诉弟子,弟子该死是吗?” “不,为师的意思是……”灵骨子摇了摇头,双眸之中在那时爆出凶光。 “大势所在,挣扎无用!” “像你这么一个为了儿女情长,期期艾艾的家伙大抵是不会懂的。” 楚宁在那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遗憾的说道:“这么说来,师尊确实应该没什么女人缘。” “放肆!”灵骨子眉头一皱,爆喝一声,体内数道黑气涌出化作利刃朝楚宁袭来。 楚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双手与双脚便被那利刃刺穿。 其上的力道不减,拖拽着楚宁的身躯直直撞到了身后的岩壁,将楚宁生生的钉在了岩壁之上。 楚宁发出一声闷哼,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四肢上亦是鲜血四溢。 “起!”灵骨则低喝一声。 一团巨大的粘稠血液缓缓从深坑中升起,悬浮于半空中。 那是那只大魔残留的精血,这么多年,灵骨子隐匿沉沙山就是为了炼化此物。 同时楚宁背后的岩壁上,一道血色的法阵浮现,在其作用下,他身上的衣衫化作灰烬,赤裸的上身上黑色的魔纹一一显露,覆盖整个身躯,只有胸膛处尚有一块空白。 那是最后一道魔纹被铭刻之地。 “纵观有史以来,凡成大道者,皆有种种劫难。” “劫数越多,道心越坚。” “为师若是如你一般,还谈什么为苍生证大道?” 灵骨子眼中的火焰愈发炙热,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朝着楚宁走来。 楚宁浑身浴血,身形动弹不得,看上去甚是狼狈。 但他看着走来的灵骨子,竟是面露笑容:“既如此,就请师尊速速落笔,炼化弟子!” …… 魔纹。 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繁杂、晦涩。 需要不同的组合、排序,才能蕴含真意,显现神通。 输入魔血、植入魔骨是为了让楚宁的身躯能够适应大魔体内的黑潮之力。 前八道魔纹,则是为了稳固魔血与魔骨,让它们可以与楚宁的肉身彻底融合。 但他无法成为魔。 大魔体内拥有一缕纯粹的黑潮之力,极为霸道,任何生灵都无法吸收。 所以就有了第九道魔纹,灵骨子将之称为“药”。 他可以让楚宁在吸收了大魔体内的黑潮之力后,将这股力量四散于他那已经近似于魔的血肉中,与其血肉、神魂融合。 变得温和、平缓。 然后他就可以吃掉这枚“药”,缓缓炼化,最后蜕变为魔。 这是个近乎天才的计划。 如果成功,灵骨子将成为一条大道的开山鼻祖。 想到这里,不可避免的,他有些激动。 他来到楚宁的跟前,一把黑色的骨制笔刀被他握于手中——其材料来自于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儿肋骨。 楚宁亲眼看着灵骨子如何将那个妇人剖腹,又如何在对方的哀嚎声中取出那枚肋骨。 骨刀完成时,妇人尚未断气,灵骨子兴致勃勃地向她展示过笔刀的精美。 妇人死前,绝望的眼神,楚宁至今无法忘怀。 而此刻的楚宁,似乎也落入同样的境地。 他被利刃钉于岩壁之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灵骨子距离他越来越近。 …… 终于,他走到了楚宁的跟前。 笔刀落下,在楚宁的胸膛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最后一轮魔纹,包含着九个纹路。 他已经摸透了这些纹路的精髓,也反复在其他人的身上练习过上百遍。 轻车熟路之下,前八个纹路很快就在楚宁的皮肤上刻下。 它们呈圆形分布在楚宁的胸膛四周,如众星拱月一般,等待着最后一道纹路的落下。 灵骨子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落笔。 可脑袋却没来由的一阵眩晕感。 他微微一顿,暗觉可能是这一个月的不眠不休所致。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脑中的恍惚感,终于落笔,尖锐的笔刀划开皮肤,鲜血堆积在伤口,并未溢出。 整个过程,他都小心翼翼,每一笔都慎之又慎,就像是一个工匠,在雕刻一件惊世绝伦的艺术品。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那道纹路成型。 它与前八道纹路竟然神奇的连成了一体,一股神秘的气息涤荡。 “成了?”灵骨子心头一喜。 但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 不对! 这道纹路与他心中所想的纹路,上下左右颠倒。 也正是因为如此,连成一片的魔纹,所蕴含的神意,也变得截然不同。 那不再是“药。” 而是“炼!” 灵骨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入目第一眼,他看见了…… 楚宁上扬的嘴角。 …… 灵骨子素来狠辣。 意识到不对的瞬间,他的一手拍出,裹挟着汹涌的魔气,直奔楚宁面门而去。 可就在这时,那悬浮于半空中的魔血却忽然一颤,化作道道手指粗细的血线,涌向楚宁的周身,缠绕在他的四肢与身躯之上,形成一道血液屏障。 灵骨子的身躯一颤,暴退数步。 “是你搞的鬼!”他的脸色难看,怒目问道。 楚宁的周身却涌出一股力量,将钉住他的利刃震碎,他双脚落地,笑意盎然的看着灵骨子:“不是弟子,是他们。” “他们?”灵骨子一愣,看向四周。 却见那时,这洞穴之中,一道道苍白的身影浮现,转瞬就站满了洞口。 他们面朝着灵骨子,一双双诡谲死寂的双眼睁开,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 有年迈的老者、有腹部滴血的妇人、而更多是一个个与楚宁一般年纪的少年少女…… 灵骨子的脸色愕然,他认出了这些家伙! 是那些死在沉沙山中的弟子们! 第五章 羊与狼 灵骨子陡然意识到,方才那一瞬的恍惚,就是自己已经着了道,被这些冤魂影响了心神,方才将最后一道魔纹画错。 但他还是满心困惑:“不可能!这些怨灵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消散,还能为你所用?” 楚宁不语,只是在那时张开了右手。 那处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溢出。 其中一部分鲜血却不知被何种力量牵引化作阵阵血气,竟然涌入了周遭那些怨灵的体内。 “你用魔血喂养了它们?”灵骨子顿时反应了过来。 魔血本就是至阴至邪之物,与鬼物天然契合。 楚宁并未应话,反倒是伸出右手上忽然一股气机涌动,他臂上缠绕的血线,纷自涌出,化作一道道血刺,爆射向灵骨子。 噗! 噗! 伴随着数声闷响,措不及防的灵骨子身躯之上被洞开数个血洞,鲜血四溢。 他的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它们并没有为我所用,只不过是因为对师尊心怀怨念,故而愿意与我合作罢了。”楚宁这才方才说道。 “那魔纹呢?就算你能驱动鬼物,可你怎么能知道魔纹该如何铭刻?”灵骨子捂着伤口,却无法阻止鲜血的溢出。 “师尊的手札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弟子虽然愚昧,但多看几遍总归是能学到些皮毛的。”楚宁笑道。 “放屁,你怎么可能看得懂魔纹!”灵骨放声喝道。 “师尊是不是忘了,第一批移植魔骨的弟子中,只有徒儿活了下来。”楚宁却问道。 “那又如何?”灵骨子怒问道。 “后来的师兄弟们,虽然也都被植入了魔骨,但那些魔骨,都是被前任宿主稀释过力量的。” “只有徒儿,是真正获得了一枚完整的魔骨。” 灵骨子一愣,他浸淫此道多年,顿时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那枚魔骨不仅可以让你看见怨灵,还给了你看懂魔纹的能力?” “不愧是师尊,一点就透。”楚宁夸赞道。 “这怎么可能,这只大魔的魔核被人取走,遗骸放置千年力量早已散去大半……” “一只衍生种,哪怕是最顶级的衍生种也不应该……除非……”灵骨子喃喃自语着,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再次看向楚宁,目光怨毒。 “就算你机缘巧合得了些造化,可你不会以为把‘药’换作‘炼’就能一蹴而就?” “大魔之力,连我都无法直接吸收,你无‘药’而‘炼’无异于饮鸩止渴,很快就会被大魔之力撑破肉身,暴毙而亡!” 灵骨子说着看向楚宁周身的大魔精血,眼中狞笑正盛。 楚宁却在这时眯了眼睛,幽幽说道:“师尊,你不如好好看看,这么多师兄妹们,不都是弟子的‘药’吗?” 灵骨子一愣,侧头看向四周,只见那些怨灵的胸膛处,皆有九字魔纹亮起。 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些魔纹的神意,正是他求之而不得的“药”! 似乎是为了印证楚宁的话,那时,他周身缠绕的魔血猛然涌向那些怨灵。 怨灵们身躯一颤,胸前的魔纹亮起光芒。 魔血在他们苍白的身躯中流转,然后化作阵阵血气涌出,又灌入楚宁体内。 得益于此,楚宁浑身的魔气开始升腾。 他的双眸变得漆黑,瘦弱的身躯上那些密密麻麻魔纹开始隐没,同时周身肌肉微微隆起,棱角分明,兼具力量与美感。 是大魔之力正在重构楚宁的身躯! 灵骨子看着这一幕,心神巨颤。 他有着用这些死去弟子的尸体练习魔纹的习惯。 尤其是最重要的“药”,他几乎在每个弟子的尸体上都尝试铭刻过…… 而魔纹玄妙异常,本就是同时铭刻于肉身与魂魄之上,加之死去亡魂并不会马上离体,所以说到底,这些冤魂身躯之上的“药”字,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想到这些,灵骨子反倒脸上露出笑容。 “天才!天才!” “这些鬼物因沾染魔气而死,本就对魔血亲和,虽然灵躯孱弱,但只要数量足够,同样能缓和大魔之力!以此成魔,简直是神来之笔!”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样的办法!” 他大声说着,手舞足蹈,近乎癫狂。 这样行径,无疑牵动他的伤势,让更多的鲜血从伤口溢出。 “师尊,你的道结束了。”楚宁无心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他寒声言罢,一脚迈出,便要催动周身的力量结果眼前之人。 可就在他脚步迈出的瞬间,他的脸色却骤然一白,一股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 “好徒儿!我的好徒儿!” “你可真是让为师惊喜啊!你竟然能够想到这样的办法!”而这时,灵骨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宁抬头看去,只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跟前,满目怜悯的看着他。 楚宁感觉到了不妙,他忍着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咬牙问道:“你……还有后手?” 他想不到还有哪里自己做得不对。 这三年时间,他步步为营。 蛊虫他早已排出,魔纹他也已经吃透,这一切不应该再有任何纰漏。 似乎是看出了楚宁的困惑,灵骨子慢悠悠的说道:“大魔之力是江水。” “‘炼’是堤坝。” “而‘药’是缓冲江水河床。” “这三者皆有,方才能接住这成魔之水。” “好徒儿,这三步你都做到了。可你忘了一点……” “你拿什么来装起这一池江水?” 楚宁的身子一颤,想到了什么:“丹府!” “对!就是丹府!”灵骨子大声应道:“天下修士,无论所修何道,皆需要开辟丹府蕴养灵气。没有丹府,你便是一座浅滩,无论拥有多么坚固的河堤,江水终究会将你淹没。” “所以,你毁去了我们的气海、关元、曲骨三穴,让我们无法开辟丹府,就是为了预防今日的一切?”楚宁的脸色惨白,神色虚弱。 “不然呢?好徒儿,你不会以为为师真的相信你会心甘情愿的成为我铸道路上的基石?”灵骨子反问道。 “既……既然知道我有二心,为何不……”楚宁继续问道,目光死死的盯着灵骨子。 “为了让你觉得自己有希望活下去。”灵骨子仿佛猜到了楚宁的心思,出言打断。 “移植魔骨、输入魔血、铭刻魔纹,每一步都是生死大劫,若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很难有人能走到这一步。” “所以,我得给你希望,让你觉得你可以杀死我。” 他的语气平缓,但深处却带着一抹难掩的自得。 就好像一位耐心的猎人,终于得到了落网的猎物。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能看懂魔纹,差一点就真的阴沟里翻船了。”灵骨子又言道,说着他的一只手伸出,掌心之上黑气萦绕,就要摁在楚宁的天灵盖上。 他要夺走楚宁的“炼”,那是楚宁吸收大魔之力的关键,一旦被灵骨子取走,楚宁的肉身会在一瞬间被汹涌的大魔之力摧毁。 而面对这样的危机,楚宁并未做出任何躲闪,而是缓缓的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在灵骨子的眼前张开手掌。 待到看清楚宁手掌上的内容,灵骨子的脸色一变,那就要落在楚宁头顶的手掌也骤然停住。 他在楚宁的掌心看见了一道九字魔纹,他所蕴含的神意是——“燃”。 那是一种可以引爆体内魔气与人同归于尽的神通。 灵骨子自然畏惧。 但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道魔纹是怎么出现在楚宁的手上的。 他可以接受楚宁能看懂魔纹、理解魔纹,甚至是借亡魂之手控制他画下魔纹,但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楚宁能自己写下魔纹! 魔纹的玄妙不仅在于它的晦涩深奥,更在于要铭刻能够显现神意的魔纹,需要铭刻者耗费大量的心神、修为甚至寿元,这也是为什么短短三年时间,灵骨子会虚弱至此的缘故。 可楚宁连丹府都没有开辟,凭什么能铭刻出一道如此完整的魔纹? 他不解且震惊。 “师尊不觉得眼熟吗?”楚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灵骨子一愣,瞳孔却陡然放大,他看得真切,此刻楚宁掌心的魔纹,很是古怪,笔锋之间的链接生硬,像是一笔一划的拼凑出来的…… “你……你……”他想到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 “没错,这些魔纹都出自师尊之手,是我从师兄妹们的尸体上,一笔一划拓印下来,镶入我的血肉的。”楚宁的声音阴寒、幽寂,在洞穴中回荡。 他的头亦缓缓抬起,那双清澈眼中,此刻凶光毕露,宛如恶鬼。 这个乖巧的少年,隐忍三年,终于在这时彻底撕下了身上的伪装,露出了他的獠牙。 魔纹拓印组合,展现神意的办法,灵骨子也曾试想过。 但他太过复杂。 同样的笔画,但因为铭刻者所想要勾画最终魔纹的不同,注入的神意也就不同,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反复的实验不同的笔画,寻找相似的神意,同时也得承受失败的代价。 一想到这个少年,三年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次次割开自己的血肉,忍受那神意反噬带来的巨大痛楚,却能面色如常,不被自己察觉。 灵骨子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恐惧。 不是因为“燃”具有的威能,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可怕的城府…… 那一瞬间,他如坐冰窟,寒意彻骨。 “我料想到了师尊应当还有后手,所以准备了这个东西。” “没想到真的用得上。”楚宁的声音响起,平静且低沉。 灵骨子刚想要说些什么,可那时楚宁却猛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掌。 他的脸色骤变,几乎下意识的侧头,同时双手举起遮挡在自己的身前。 好一会之后…… 灵骨子却并未感觉到魔气爆发的能量波动,他有些疑惑,抬头看去,却见楚宁正直勾勾的看着他,同时松开了手。 显然,他并没有催动那道魔纹。 “我以为像师尊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对自己也会如此。”楚宁喃喃说道,面露遗憾之色:“没想到,师尊其实也怕死。” 他说得平静,但灵骨子却感受到一股莫大的羞辱。 这个家伙竟然敢戏弄他! 他怒不可遏:“楚宁!你不必唬我,我承认你的城府确实是我没想到的,但你没有丹府,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大魔之力撑爆,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我们同归于尽,老夫……” “不。”楚宁却在这时摇了摇头:“师尊,今天只会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那就是你。” 灵骨子闻言冷笑,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楚宁体内方才还在横冲直撞的大魔之力,在那时仿佛寻到方向,开始涌向他的小腹之中。 同时,他的小腹处金色的光晕骤然亮起。 楚宁笑容灿烂,眯眼看向错愕的灵骨子,轻声言道。 “让师尊失望了。” “弟子其实……” “有自己的丹府。” 第六章 朝闻道 修行之道。 一境开脉。 二境拓窍。 三境方为丹府。 典籍《万灵启明》有载,丹府者,窍穴之极、经脉所汇,辟之可纳天地之气。 修行者需以气血灵气激活经脉窍穴,方才能开辟丹府,吞纳天地灵力。 而楚宁窍穴不全,按理来说绝无开辟丹府的可能。 除非…… 灵骨子的双目圆睁,想到了什么,在那时失声吼道:“是大荒石!” “你怎么会拥有此物?你是大荒遗民?” 灵骨子的质问,让楚宁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听说过什么大荒石,更不是什么大荒遗民。 甚至这座扭转战局的丹府也只是在走入洞穴的前一刻,忽然凝聚的。 在少年最开始的计划里,只是想着如果无法吸收那只大魔的精血,便以那道名为“燃”的魔纹,与灵骨子同归于尽。 但魏良月临走时的那一个吻,却将某些东西注入到了楚宁体内,凝聚成了现在的丹府。 或许那就是灵骨子所说的大荒石? 楚宁这样想着,却并无回应——他没有义务给一个恶魔解释来龙去脉。 “好!好!好得很!” “想不到你竟然藏得如此之深!” “既然你想夺为师的道统,那就让为师试试你到底有没有这份能耐!”但灵骨子却笃定了心中的某些猜测,神情愤懑,他暴喝一声,身后滚滚黑气猛然张开。 一道道凶兽之相于黑气中涌现,有生有三头的高大恶狼、有背负邪祟鬼物的苍白甲鳌、有浑身血气萦绕的巨蟒…… 足足九只恶兽,皆显露身形,模样狰狞扭曲,可怖至极。 灵骨子所修之法,名为《万魔铸骨录》,每攀爬一境,就得寻得一只魔物炼化,将其血肉融于肉身,灵魄融于神魂。 在诸多魔修法门之中,亦算得上乘。 那一刻,凶兽之相融于他的掌中,化为一拳,轰向楚宁的面门。 楚宁虽不知其中深浅,却也能感觉到这一拳之中蕴含的威能。 他退无可退,心中反倒没了畏惧。 只见楚宁双眸一沉,丹府中的魔气开始汇集于他的右臂。 肌肉隆起,血管凸显,宛如有熔浆流淌其中。 下一刻,他猛然握拳,裹挟着威能与决意,一同挥出。 这股力量虽比不得灵骨子背后所激发的万千气象。 但挥拳的瞬间,楚宁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因为,只有在这一刻。 从爷爷死后,就一直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少年。 平生第一次觉得…… 他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 二者拳头相遇的刹那,一股巨大的罡风以二人为中心席卷开来。 地面上的岩层龟裂,仿佛被利刃剥下了一层,飞向半空,然后豁然碎裂,化作尘粒弥漫四周。 楚宁的脸色泛白,右臂之上血管爆裂,已是鲜血淋漓。 “螳臂当车!” “这点能耐,也敢窥探大道!” “乖徒儿!你没这福缘,还是让为师来!”灵骨子看出了楚宁的窘境,他面色狰狞,笑容癫狂。 大魔之力固然强大。 但楚宁既未完全炼化,也无手段完全施展其威能,在灵骨子的攻势下,渐显颓势。 可他并未畏惧,反倒心头战意更浓! “闭嘴!” 他暴喝一声,体内的魔气更加汹涌的汇集于他的右臂。 就连周遭那些苍白的亡魂也似乎被楚宁感染,胸膛处的魔纹光芒大作,不断抽取着大魔精血,化为魔气灌入楚宁的体内。 甚至有那么些亡魂因为无法承受这股魔血流转,而爆体身亡。 这并非楚宁驱使所致。 而是这些亡魂对灵骨子恨意极深,为求报仇,不惜一切! 一股庞大的力量在楚宁与亡魂们的全力施展下,骤然涌出。 楚宁心神明澈,以必死之念,将这股力量灌入拳身。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附着在灵骨子拳身上的凶兽之相竟纷纷碎裂。 灵骨子双目圆睁,浑身黑气也被这一拳轰碎,楚宁的拳势却丝毫不减,继续向前,直到轰入他的胸膛,从他背后破体而出。 就连楚宁自己也未有料想到这一拳会如此势如破竹。 但很快却也醒悟了过来——灵骨子有九境修为不假,但不知因何缘故,已经病入膏肓,否则也不会急着炼化楚宁。 他外强中干,这最后一手,拼的就是气势与心性。 若是楚宁心生半点退意,一口气泄去,双方如今的处境恐怕就要换上一换了。 楚宁不免有些庆幸,他正要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胸膛中抽出,可这时灵骨子干瘦如骨的双手却忽然伸出,抓住了楚宁的手臂。 楚宁的眉头一皱,他能感觉到灵骨子的生机正在消散,绝无反扑的可能。 “好……好徒儿……” “好徒儿!你当真让为师欢喜啊!”灵骨子垂着头,束发的玉簪早已不知所踪,一头杂草一般的发丝散乱,将他的容貌遮掩,不住有鲜血随着发梢滴落。 “从养鬼为药、魔纹拓印到这开辟丹府,每一步都走得精彩绝伦……”他喃喃说着,声音沙哑而虚弱。 “但你算漏一点,不……准确的说,是我们都算漏了一点。” “这只沉沙山中的大魔,不是顶尖的衍生种,而是大渊之中的源初种!你的丹府,根本无法承受一只源初种的力量。” 楚宁的脸色微变,无论是在灵骨子的手札中他看过类似的记载。 世间魔物,以源初种、衍生种、次代种、混血种以及亚魔种区分。 其中的衍生种,一旦成长到顶点,就足以为祸一州甚至数州之地。 而凌驾其上的源初种更是可怕,是与天地一同诞生的古神所化,每一只都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以及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权柄,是超脱于生灵之上可怕存在。 哪怕天道化身的至高天,也只能将之封印在大渊,而难以杀死。 这样的存在,哪怕只余下零星一点的力量,也足以将楚宁撑爆……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楚宁冷声言道,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出。 “可我在乎!”灵骨子却猛然抬起了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疯狂而炙热。 “你一定觉得为师,是个十恶不赦的疯子。” “但那是因为你还未见过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非我残忍,实乃天道不公!” “这世上有的人一出生,就在钟鸣鼎食之家,身负万千气象,破境登山如饮水吃饭一般信手拈来!” “而有的人,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终其一生都迈不过那道天堑!” “可凭什么,我们的命运由一枚小小的道种,就盖棺定论?” 楚宁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老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师尊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觉得我会放过你?” “哈哈哈!”灵骨子闻言却骤然大笑了起来,鲜血不断顺着嘴里渗出。 “不得道,万年如何?” “朝闻道,夕死可矣。” 然后,他的笑声骤然收敛,目光直直的看着楚宁。 “我灵骨子这一生,呕心沥血,就是为了告诉这贼老天,他不与我,我自取之!” 说着,他抓着楚宁的双手愈发用力。 “好徒儿!我道不成,汝道可期!” “这最后一步,我来助你!” 此言一落,灵骨子的眉心一道九字魔纹亮起。 楚宁的瞳孔陡然放大,他看得真切,那灵骨子的眉心亮起的魔纹,不是杀力巨大的“斩”“湮”之流,也不是能够安身保命的“缩”“护”之法,而是一个楚宁再熟悉不过的“药”字! 这个疯子,或许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步,也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狂暴的黑气在这时从灵骨子的体内涌出,灌入楚宁的体内,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丹府开始扩张,同时那聚集于丹府之中的魔气,也开始凝实,化作一枚黑色的血滴…… 魔气灌注与魔躯转化带来的痛楚,也让楚宁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双眼闭合前,他看见了灵骨子张狂的笑容与渐渐消融的身躯以及…… 一道从洞外奔赴而来的倩影…… 第七章 临别夜话 在篝火燃烧的声响中。 楚宁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灰暗的山林,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以及一位背对着他的少女。 是本应离去的魏良月。 她蹲坐在地上,手握树枝漫无目的的拨弄着篝火。 “师姐……”楚宁坐了起来,周身的疼痛感也随之苏醒,涌向他的大脑。 他的脸色微变,却咬牙硬撑着,不太愿意在少女面前露出窘态。 “灵骨子死了。” “洞中的一切也被我一把火烧了。” “源初种级别的大魔散发的气息会波及很广,免不了会招来有心之人的窥视。” “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对你而言。”魏良月的声音响起。 平静、低沉,却又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楚宁莫名有些失落,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 “那些亡魂也散了。”魏良月却抢先说道。 “本就是因一口怨气而游荡不散,如今债主死了,他们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楚宁再次颔首。 魏良月却又言道:“不过还有三四个亡魂徘徊着不愿离去,都是女的。” “嗯?”楚宁一愣。 “说什么要报答你的恩情,想要做你的鬼妻鬼妾。” “啊?”楚宁的脑袋有些发懵。 “不过都被我打得魂飞魄散。” 这一次,楚宁皱起了眉头:“师姐,就算她们惹得你不悦,你也没必要……” “噗呲!” 前方的少女肩膀一阵抖动,捧腹大笑起来。 “楚宁,你还真信啊?” “你督促她们练武,告密她们逃跑,虽然是为了她们着想,可以她们的眼界哪里能理解,不恨你就不错了!” “这你都信,还真是个笨蛋!” 她说着转过头,脸上笑意盎然。 楚宁脸色一红,神情尴尬,同时也不免有些遗憾。 “怎么?还舍不得她们?”魏良月神情不悦。 “确实有些舍不得。”楚宁点了点头,又在魏良月脸上的不悦要化为怒火前,说道:“之前靠着体内的魔骨,我与那些师兄妹们产生过一缕微妙的联系,我可以做到以前费尽气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嗯?这么神奇?是何种能力?”魏良月好奇问道。 “看书。”楚宁郑重回答道。 魏良月:“……” “真的,以前阿爷总是让我多读书,我那时贪玩,一看书就打瞌睡。” “有了师兄妹在……”楚宁以为魏良月不信他所言,赶忙解释道。 冤魂们可以阅读书中的文字,并且将其中的内容传达给他,让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攫取数量庞大的知识。 虽然一些复杂的内容还需要他自己慢慢消化,但比起寻常人而言,他看书的速度是他们的百倍不止。 只是魏良月却没有耐性听他讲下去,转过头不耐烦的言道:“好啦好啦,别说那些没用的。” 楚宁对于魏良月这样的评价是有些不满的,但在看清魏良月脸上的模样时,却又生生将辩解的话咽了回去。 此刻魏良月那张秀气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黑色的细线,不是刀劈斧砍后的伤口,而是宛如即将碎掉的琉璃瓷器上的裂纹…… “被吓到了?”魏良月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本体,对吗?” 魏良月有些意外:“这么聪明?” 楚宁道:“不是聪明,只是不傻。” “我体内的丹府,还有你的脚、以及你能看见那些亡魂,此番种种,我怎么可能看不出半点端倪?” 魏良月撇了撇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双手:“这具身体确实是傀偶所化,我分出神魂附身其上,其实是为了从灵骨子的手上取回当年他盗走的我门中典籍。” “一切倒也顺利,就是逃跑的时候被某个滥好人搅了局!” 说到这里,魏良月没好气的瞪了楚宁一眼。 楚宁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你还有这些谋划,不过这具躯体既然是傀偶,你应该也有办法抽身离开才对。” 魏良月闻言脸色愈发不忿:“你知道一具以大荒石为核心的魔偶价值几何吗?” “就这么丢了,损失巨大不说,还便宜可那老不死的,你猜猜若是他得到傀偶中的大荒石,你还能活命吗?” 魏良月气势汹汹的质问,让楚宁心头有些发虚,可嘴里还是小声嘟囔道:“既然那么值钱,为何还将大荒石给我……” 那时,篝火更旺。 也不知是不是火光照耀的缘故,魏良月的两颊似乎红得厉害。 “姓楚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是看在你虽然人傻,可还算心善的份上,帮了你一把!你可别胡思乱想!”魏良月的声音大了几分。 楚宁闻言,眼中神采黯淡。 但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魏良月满心期待的问道:“那傀偶能生孩子吗?” 魏良月气极反笑,伸手在楚宁的脑门上重重的敲了一下:“生你个大头鬼!” “那白亲了?”楚宁苦恼的低声自语道。 “你还委屈上了?”魏良月怒不可遏,但转念一想,自己时间不多,便强压下怒火,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木箱。 “灵骨子这个老混蛋,早年混迹南疆诸多藩国之中,收罗了许多典籍孤本,包罗万象。” “你不是喜欢看书吗?这些东西足够你研究一阵子了。” 楚宁听出了魏良月言语间那“临终托孤”的味道,他抬头问道:“你要走了?” “这具傀偶以大荒石作为核心,没有了大荒石,自然也就快支撑不住了。”魏良月应道。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脸上的裂纹在这时又扩大了几分。 “在那之前,我还是多说说你的情况。” “先看看你的右手手背。” 楚宁依言抬起右手,注目看去。 只见那处,有一道双月重印的血色纹路一闪而逝。 “这是……魔纹?”楚宁一眼就认出了此物。 “嗯。”魏良月点了点头:“准确的说,是那只源初种的本命魔纹。” “本命魔纹?”楚宁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每个源初种都掌握着一种强大的魔纹,并以此承载其代表的权柄。” “这些魔纹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存在。” “你吸收那只源初种遗骸的力量,自然也继承了它的本命魔纹。” “这是哪怕最强大的衍生种也不曾拥有的东西,哪怕现在这道本命魔纹所能驱动的权柄并不强大,但它却拥有可怕的潜力。” “只是要怎么运用与喂养它,却不是我能了解的事情了,你得自己摸索。” 楚宁听到这里,心头鹊喜,本以为魔骨被吞噬融入他的身躯后,驭鬼看书的能力也就一去不复返了,但此刻听来,似乎还是可行的,只要他能找到愿意帮他读书的鬼魂即可。 魏良月怕他忘乎所以,赶忙提醒道:“褪凡化魔之事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哪怕你现在已经拥有了魔躯,但我依然不觉得这会是一劳永逸之事。” “神魔之力会无时无刻侵蚀你的心脉,你想要活下去,就得不断淬炼魔体,同时也得想办法强化肉身,在这一点上大荒石的功效,堪称完美。” “此物乃是当年大荒圣山崩塌后,碎裂的圣山源石,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可以修补与强化体魄,极为罕见,我渡给你的那枚只有米粒大小,但也是有市无价,想要得到全凭机缘,所以你也不必太过强求。” 楚宁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摩挲着手背,心底还在暗暗想着哪里去寻读书人的魂魄。 魏良月见状,只以为他是被这些变故吓住,心头不免泛起些许得意,当下咳嗽一声道:“不过呢,关于这只源初种的身份,我倒是有一些自己的猜测……” 源初种是上古神只堕落所化,每一只都有名有姓,共计一百零八位。 同时以天斗地魁划分。 天斗三十六。 地魁七十二。 哪怕是排序最低的地魁,其战力也接近顶尖的十三境强者。 知晓其身份,明白他的能力与权柄,对于楚宁控制它,是有极大好处的。 “府司天。”只是没等到魏良月开口,低着头的楚宁却忽然说道。 “我这枚本命魔纹,应当是来自天斗排序十七位的大魔府司天。” 魏良月一愣。 “我在灵骨子的藏书中看过源初种的记载,府司天是唯一与我能力契合的源初种。”楚宁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 “我能利用那些鬼物,大抵也是依仗它的力量。” 魏良月到了嘴边的话,被楚宁堵了回去,她撇了撇嘴,言不由衷的说道:“确实不傻。” “府司天是少有的几只被真正杀死的源初种。” “它拥有强悍的肉身以及敕封鬼神的权柄。” “其死后,魔核中的力量被至高天炼入包括大夏在内几座天下的龙脉之中,故而这几座天下的王庭方才有了敕封阴神的权力。” “但你吸收的只是府司天强大力量的冰山一角,他的权柄在你的身上能有多少作用,你只能自己摸索。” 说完这些,魏良月站起了身子,长舒一口气:“好啦,事情总算交代完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脸上浮出笑意,但侧头却见楚宁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并无回应。 “怎么?咱们的小侯爷听傻啦”她眨了眨眼睛,调侃道。 楚宁却是皱起眉头,神情不满:“完了?” “不然呢?你还想听什么?”魏良月有些不悦。 楚宁看了一眼魏良月脸上开始扩散的裂纹,说道:“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魏良月一愣,脸色似乎又红了几分:“本……本尊该做的事都做了,还回来做什么?” 楚宁却直勾勾的看着她,那双眼睛在篝火的映照下,明亮异常,以至于魏良月不敢直视。 “你亲过我。”少年很认真的说道。 “那……那又怎么样?”魏良月反问道,旋即又赌气似的加上了一句:“而且,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那是在你亲我之前。”楚宁解释道。 “亲了你就喜欢了?” “嗯。”楚宁重重的点了点头。 “呵,楚宁,你真的有够肤浅的。”魏良月冷笑言道。 楚宁不语,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魏良月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又硬着头皮解释道:“我那是为了将大荒石送入你的体内,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懂不懂!?” “可你伸舌头了。” 魏良月:“……” 第八章 君在江湖月在天 篝火跳动。 只有夜风拍打林木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楚宁的目光平静,却又莫名的滚烫。 魏良月在少年的目光中,脸颊越来越红,像极了熟透的苹果。 “所以,师姐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楚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魏良月不敢直视少年的目光,撇过头说道:“自……自然不会,我所在之地,距离你们大夏数万里不止,谁没事跑这么远……” 楚宁闻言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道:“这样吗?” 见此情形,暗以为已经吓退了少年的魏良月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可那少年却又很快抬起了头:“那师姐告诉我,你在何处?” “你要干嘛?”魏良月神情警觉。 楚宁却甚是理所当然的应道:“自然是去寻师姐。” “不过要等上些时间,与我阿叔的事,得有个了断。” “所以,我得先回鱼龙城一趟。” “但我会尽快,不会让师姐等太久。” 魏良月瞪大了眼睛:“混蛋!谁说要等你了?” “你是哪里学的这自说自话的毛病?我什么时候答应你来找我的?” “可师姐也没有拒绝我啊。” “我阿娘说过,女孩子脸皮薄,有时候不拒绝,就是答应。”楚宁一脸笃信的应道。 魏良月:“……” 少女的沉默,并未有让楚宁知难而退,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似乎在很认真的等待她给出答案。 “烦死了!”终于,魏良月站起了身子,大声吼道。 楚宁不明所以,神情疑惑。 魏良月愤懑的瞪了他一眼:“遇上你算我倒霉!” “本尊就再传你一门功法,咱们就算两清!你可不能再缠着我!” “我不要功法,我要媳……”楚宁很是坚决的说道。 “本尊给你!你就得要!”魏良月却冷笑一声,旋即一掌拍出,楚宁的身躯一颤,身子不由自主的盘膝坐好。 他皱起眉头,还要再说什么,魏良月的声音却抢先响起。 “静心凝神,意沉丹府!” 那声音中,仿佛裹挟着某种魔力,楚宁的心神不由自主的被其牵引,顿时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他能清晰的看见自己的丹府之中,黑色的魔气萦绕,而正中心,却有一枚黑色血滴状事物悬浮,应当魔气汇聚而成的黑潮魔血。 “这枚黑潮魔血,虽然只有一滴,却包含着源初种大魔的本源之力,你所吸收来的魔气,通过它可以转化得更加精粹,这是你相比于其他魔修的优势。” “但同时更加精粹的魔气,也就意味着更加强大的魔性,守住本心对你而言,也会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转化而来的魔气,将之凝聚为魔髓,就可以用于淬炼魔躯。” “这本质上与武夫用血气淬炼肉身是一个道理。” “但魔躯淬炼的境界划分有别于寻常修士的登山十三境,分为恶罗、真魔、神渊、不朽、永恒五境。” “前四境又以入门、小成、大成三重境界划分,共计十二重,也就对应了修行的前十二境。” “你吸收了大量魔气,已经拥有了恶罗级的魔躯,下一步就是淬炼魔骨,迈入真魔境。” “魔气与寻常修士所需的灵力不同,从吞纳天地之气转化而来的效率极低,而我教给你的《大荒吞魔功》则是让你可以直接从魔核之内吸收魔气的法门。” “现在我就将从灵骨子那里找到的魔核放在你的身前,你依照我教给你的法门吸收魔气,运转入体。” 楚宁虽然心头有些抵触,但也明白这个时候,只有依照魏良月的要求行事。 他索性放下了顾虑,全心运转法门。 只是这时楚宁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修行法门,无论是运转气机,还是催动内息,他都极为生疏。 好在他性子沉稳,并不急躁,而是耐心的反复尝试,反思自己在运转气机上的不妥,加上魏良月时不时的提点,他倒是渐渐掌握到了一些诀窍。 伴随着魔气被他从魔核中抽离,灌入丹府,运转入那黑潮魔血之中,很快精粹了数倍不止的魔气萦绕在他的丹府。 接着凝聚魔髓、灌注入骨骼之中,不断反复淬炼,直到骨骼将之吸收。 每一个步骤,都极为繁琐,但楚宁凭着耐性,虽然多有波折,但也都在最后做到了。 伴随着最后一丝魔髓耗尽,他右臂上的一根手骨上,开始出现淡淡的黑色光晕流转。 魔骨淬成! 那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涌遍楚宁的四肢百骸——魔骨的淬成,不仅让那枚魔骨质变,同时也反馈了楚宁的肉身,他身躯强度在这时有了质的飞跃,真正的迈入了真魔境! “师姐,我成功……”楚宁睁开了眼,欣喜的大声说道。 可眼前的山林却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魏良月的身影。 楚宁脸上的喜色还未来得及漫开,就又散去。 他当然知道,魏良月不是不辞而别,只是因为那具傀偶能量耗尽…… “至少应该说句再见的……”楚宁低下头,心头还是有些惆怅若失。 可这时,却见那脚下的地上,被人用树枝划出了几个娟秀的字迹。 临江水寒冬枝暖,君在江湖月在天——灵陀山,魏良月留。 楚宁愣愣的看在眼前这句诗,嘴里轻声嘟念着:“君在江湖月在天……” “师姐是觉得我配不上她吗?” 念头一起,少年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夜空,一轮明月当头,照得人间明悠悠。 他喃喃自语道:“阿爷……” “娶个媳妇,真难啊。” …… 大夏南疆之外,有一片幅员巨大的山脉,谓之桓界山脉。 山脉之中,妖物丛生、异族林立,单是大小藩国就有百座之多。 其中最为强盛的,名为万奴国。 疆域之内,圣山与灵山便有十三座之巨,连大夏现任首辅都称此国已有半座天下的气象。 而万奴国内,众多圣山福地中,又以灵陀山为尊,百姓视之为圣地,王庭视之为国教。 此刻灵陀山山巅,万灵殿中,一位绝色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双眸微皱,怔怔出神。 “是不是对那家伙太严苛了一点,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她喃喃自语道。 说着,她的两颊忽然泛起红晕,用双手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就脑袋一抽抽,留了句诗……” 她嘟囔着,忍不住轻声念起了那首,整个万奴国无人不晓的诗句:“临江水寒冬枝暖,君在江湖月在天……” “但使两心同向此,关山万里不谓艰……” 这时,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位满目英气的少女迈步而入。 绝色女子见状,赶忙坐起身子,咳嗽一声,恢复了那平日示人的肃然之色。 “我刚刚在殿外听人念起了《冬枝令》,进来一看,山主你果然神魂归体了?”少女神情兴奋的说道,但转瞬又觉古怪:“山主,你怎么喜欢这种诗了?” 《冬枝令》是万奴国家喻户晓的情诗,每当有男子看上了谁家女子,就会在清晨去到女子家外念诵此诗,若是墙中抛出了冬枝,便表明女子也心系男子。 只是这种儿女情长之物,从自家山主嘴里说出来,确实古怪。 “咳咳,什么《冬枝令》,你听错了!”绝色女子咳嗽一声,矢口否认道,旋即伸手便取出了一旁果盘中放着的青枣,咬下一口,便没了回应。 英气少女见状眉头一皱,自从自家山主分出神魂前往大夏后,性情就有了些变化。 时常会一个人发呆,还喜欢上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果子。 为了迎合山主,万奴国的王庭甚至派出了一队使团,从大夏带回了这种特产,还耗费了不少人力培养栽植。 “山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弟子愿意为山主分忧。”她索性不再遮掩心头疑惑,开口询问道。 绝色女子闻言正要否认,可又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霜见,灵陀山是不是有一位万灵使尚在大夏北疆?” 名为霜见的少女有些奇怪,自家山主素来懒散,非必要时,很少过问山中的事宜。这般主动询问,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万灵使星回确实尚在大夏寻找大荒石的下落,难道是山主这次大夏之行出了纰漏,需要万灵使善后?我这就去通知元长老……” “不用了!”绝色女子赶忙说道,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 霜见神情古怪,有些不明白自家山主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在那样的目光中,绝色女子明显有些心虚,她摆了摆手言道:“我……本尊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事,你先下去。” 霜见虽然疑惑,却也不敢置喙,只能点了点头,应声退下。 绝色女子正襟危坐,直到万灵殿的大门缓缓合上,她方才长舒一口气,然后赶忙起身,寻到笔墨,写下一封密信,又唤来一只神俊的黑鸦,让其带着此物,飞向北方天际。 她终于放下心来,兴高采烈的回到了万灵殿,坐于王座上,一边晃荡着双脚,一边取来青枣,连吃数枚。 可吃着吃着,却又觉得没了原来的滋味。 心头有些烦闷的女子,将果核随意丢在了地上,心头一动,想到了什么。 只见她坐直身躯,长袖一挥。 四道女子亡魂便凭空出现在了大殿中…… 第九章 《斩魔群侠传》 鱼龙城向南六十里,有一处山林,名曰白马林。 相传三千年前,曾有一座妖族灵山巍峨于此。 后来人族兴盛,妖族难以在中原立足,便请来了一位妖族大圣,以搬山之法,将那座灵山抬至西域妖国之中。 灵山虽移,但散落的灵根却融入这方地域。 故白马林中,水土丰茂,常有精怪滋生。 往返百姓多受其苦,直到五六年前,林中忽有一位山君诞生,约束了山中精怪,护佑往来旅人,这才让白马林中的这条商道渐渐繁盛。 过往旅人为了感谢山君,自发在林道上修建了一座山君庙,又在林道四周塑起了数尊山君塑像,以便行人供奉。 只是好景不长…… 此刻山君庙中,一群壮汉正手持贺铁锤围着山君神像奋力敲打。 “要我说,这就是没事找事!好好的山君庙,拆了作甚,留着往来时,有个落脚避雨的地方也好嘛!”其中一人借着歇息的功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嘴里抱怨道。 “是啊!这山君庙可灵验着呢,自从修了这座庙,白马林就没出过什么乱子。” “可自从半年前开始拆除那些林间的山君像后,就又有了不少旅人被害的传闻,上个月刘家的大儿子据说就是因为……”旁人闻言,深以为然,接过话茬感叹道。 但几人虽然嘴里抱怨,手上的活计却是一刻未停。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白虎神像浮出一道裂纹,已经忙活了一天的众人心头一喜,纷纷加大了力道。 只是百来息的功夫,那神像周身的裂纹愈发密集,终于随着一位男子奋力一锤,石像轰然裂开,碎石散落一地…… 众人欢欣鼓舞,寻到管事的跟前,美滋滋的领着工钱。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一地碎石中,一道白色的身影跃出,落在了林道上,化作了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 她的眼眶通红,脸上写满了惊恐,却极力忍着,没有流出泪水。 只是怀抱着一样事物,向林道外狂奔。 在跑出林道前,她忽然停步,回头看向身后,只见那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上,竟有一团浓郁的黑气涌动翻滚,仿佛有双眼睛,在其之后戏谑的盯着她。 “大坏蛋,你给我等着!” 少女这样说罢,将怀中的事物又抱紧了几分,便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山林。 借着太阳落山前最后一抹余晖,可以看清,那是一本已经有些泛黄的书。 封页上用拓印的正楷写着五个大字——《斩魔群侠传》 …… “什么?你也看过《斩魔群侠传》?” 褚州溪水镇外的官道上,褚梁看向身旁背着一个巨大木箱的少年,一脸惊喜的问道。 背负木箱的少年,正是楚宁。 十天前与魏良月分别后,楚宁便独自下了山,离家数年的少年,归心似箭。 一来是想要与自家叔父好好算算那笔谋权害命的账,二来也是想念府中那些故人。 在途经来风原时忽遇暴雨,恰好这个叫褚梁的书生也在那处避雨。 褚梁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楚宁多年未与外人接触,倒也并不反感褚梁的“喋喋不休”,加上二人行程相似,便索性结伴而行。 “自然看过,那可是周先生的着作,何人不晓?当年我阿爷还特地寻人给我弄来了一本有周先生题名的拓本,不过后来在我把它送给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楚宁点了点头,回忆起了往事。 “周先生在书中说过,侠者无分大小,能舍己为人者,皆可为侠,楚兄年幼时便有这番觉悟,着实让在下钦佩。”褚梁闻言,一脸感概的说道。 楚宁这一路上倒是摸清了些许这位褚梁的性子,心肠不坏,但就是有些迂腐与一板一眼。 他解释道:“褚兄误会了,只不过是那时年幼,不知周先生亲自题名的拓本有多难得罢了。” “赤子之心,更是弥足珍贵。”褚梁却一本正经的应道,说罢又忽的叹了口气,言道:“周先生已是当代小说大家,十余年前就跨入了十境,明明有望让小说家这道旁门晋升为小道,开辟灵山,却被奸人所害,实乃万世之悲也。” 这天下修行之法,以大道、小道、旁门划分。 大道可登十三境,开辟圣山,有儒、释、道、兵、武五法。 小道可登十一境,开辟灵山,有诸如药、符、墨、神等百门不止。 剩下的旁门最高可登十境,包罗万象,小说家便是其中之一。 其本质是儒道与神道的结合,将文字诉诸纸面,靠着着作的传播来提升修为。 在旁门之中也只是中流,却因为周贯的出现,而有了晋升小道的可能。 “周先生写完那本《斩魔群侠传》时,才三十六岁。便已是十境的小说大家,本有望踏入十一境。” “却因目睹一位十一境阴神为求证道,残害三州百姓,愤而为其开书立传,将其种种恶行记录于上,书成之后,传播开来,大夏百姓对那位阴神口诛笔伐,致使其跌落九境。” “奈何这阴神在朝堂之上人脉颇广,最后反倒以祸乱朝纲为由,缉杀先生,致使先生惨死!” 褚梁显然是周贯忠诚拥趸,这样一路上,他已经讲过不下十次周贯的平生事迹了。 楚宁兴致不高,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背,有些发愁——魏良月留下的书着实太多了一些,他有些看不过来了。 求知若渴,却又不太愿意自己耗费精力的楚宁本想着靠着府司天赋予的本命魔纹抓些亡魂,如法炮制在沉沙山中“共同学习”的办法。 但读书这事似乎也是要看的天分。 寻常亡魂要么神志不清,要么根本无法理解书中的内容,只能一股脑的将文字灌入楚宁的脑海,反倒让楚宁头昏脑涨,就像是有几只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一般。 楚宁总结出了些许经验,要找的亡魂不仅要性格温煦,最重要的是要足够聪明,能帮着他理解一些简单的概念。 只是褚州境内不比沉沙山,可没有那么多亡魂等着楚宁挑选。 “不过周先生也说过,江山代有人才出!” “先生虽逝,其道长存!总有一天,我褚梁定会为小说家一道开辟灵山,届时定请先生神魂归来,做我灵山护道阴神!” 正苦恼间,却听褚梁又慷慨激昂的说完了一番陈词滥调。 楚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直愣愣的看着眼前情绪高亢的褚梁:“褚兄能写出那么多惊艳绝伦的故事,想来应该看过很多?” 褚梁闻言扬起了头:“不瞒楚兄,在下自幼饱览群书。” 楚宁眼前一亮,不无期待的问道:“那去息月城的路上危不危险,会不会有匪盗?亦或者害人的妖魔?” “这个应该没有,楚兄你我相识不过数日,想不到你却如此为我忧心!着实令我感动,但俗话说得好,吉人自有天相,我褚梁注定日后成就不凡,定然不会遇见什么麻烦。”褚梁高声言道。 楚宁言不由衷的提醒道:“出门在外,还是多谢防人之心的好。” “也对。”褚梁倒也听劝:“楚兄你放心,要是我真有什么不测,一定托梦与你,将我未写完的故事一并告知,让你替我扬名天下。” 刚刚还萎靡不振的楚宁顿时来了精神,看向褚梁认真言道:“一言为定!” …… 溪水镇便是二人同行的终点。 此后楚宁得继续北上穿过白马林,去往鱼龙城,而褚梁则得往西前往息月城参加那里即将举办的书会。 褚梁的行程很紧,为了能顺利参加三日后在息月城开始的书会,没有时间在溪水镇停留,与楚宁约定书会结束后去鱼龙城找他后,便匆匆辞别。 楚宁站在城门口,看着褚梁背着书箱离开的背影,莫名有些惆怅。 这个家伙在时,絮絮叨叨,一刻不得闲,有时确实让人厌烦,可他忽然离开,楚宁却又有些不适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泛起的离愁,转身走入了溪水镇,寻找今日下榻的客栈。 …… 溪水镇位于南北通路要道之上,往来的旅人商贩众多,楚宁接连问了好几个客栈,都被告知已经没有了客房。 他有些无奈只能继续寻找,在路过一处酒肆时,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吸引。 “大侠!你真的愿意帮我赶走那个坏蛋吗?” 酒肆临窗的座位上,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正一脸期待的看着对侧。 那里坐着一位模样俊俏的玉面公子。 身着锦衣,腰悬玉佩,右手侧还摆着一柄雕龙镶金的宝剑,颇有几分少年侠客的气势。 他看着眼前这个宛如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少女,脸上露出笑容,温言细语道:“自然,路遇不平事,自当鸣不平,这是我辈侠士的职责所在。” “对的,对的!”听闻这话的少女也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这就是书上说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少女又问道,双眼放光,满脸期待。 “不急不急。” “饮完这杯酒,再动身不迟。” 玉面公子这般说罢,起身提起了酒壶,来到少女身旁,给她倒上了一杯酒,同时拇指上的戒指机关触动,裂开一条缝来,些许白色的粉末落入杯中。 窗外的楚宁将一幕看得真真切切,正要出言提醒。 却见那少女在这时一把抓过玉面公子手中的酒壶,仰头咕噜咕噜的将就把壶中酒饮尽。 然后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抬头看向玉面公子,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用杯子喝多没劲,我在家都是用坛子的。” 玉面公子大抵没有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会如此海量,一时间有些发愣。 “大侠?”少女有些疑惑,恰好看见那杯还未动过的酒,顿时明白了过来。 她有些羞赧:“我忘了大侠你还没喝了,这一杯,这一杯你来喝。” “喝完我们好动身。”说着她一把抓起就被,就要递给玉面公子。 玉面公子见状回过神来,哪里肯喝,抬手欲挡。 “哎呀,大侠你别这客气。”少女却极为热情,伸手便捏住了玉面公子的脸颊,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捏。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玉面公子的嘴巴张开,双眼瞪得浑圆,身形僵住。 然后,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的少女,将那杯酒就这么倒入了对方的嘴里…… 第十章 才没有等着你!才没有! 虽不知那白色粉末的成分,但显然药性猛烈。 玉面公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潮红,双目充血,鼻息浓重。 “大侠?你怎么了?”小女孩还不明所以,关切的询问道。 脱臼的下巴带来的痛处,让男子的大脑充血。 猛烈的药性,让他的小脑也开始怒火膨胀。 众所周知,一个男人是不能同时用两个脑袋思考的。 于是他失去了理智,赤红了双眼看着女孩,面目狰狞。 “愁标志……卧药农似尼!” 只是脱臼的下巴,使他的发音让人捉摸不定。 他猛然跃起,扑向对方。 女孩眨了眨眼睛,身子一闪躲过了扑来的男子,怀中一本被她悉心保存的书籍飞出,落在了地上。 “大侠,你为什么要……”她满心不解的询问道,可话音刚落,眼角却瞥见了那落在地上的书籍,封页上正亮起阵阵微光。 她骤然醒悟:“你是坏人?” 男子不语,只是遵循着本能的冲动继续扑向少女。 “连道理都不讲,果然是个坏蛋!”小女孩见状却并未表现出半点惊恐,眼中反倒亮起兴奋之色。 “吃我一击猛虎翻身破江月!” 她大喝一声,身子后仰,一脚踢出,木桌顿时飞向对方。 玉面公子吃痛,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也心知不妙,想要运集体内的灵力抗衡,可念头一起,那小女孩却猛然跃到了桌面上,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如小鸡般拎起。 “尼……尼肝赏卧,卧刻十……”玉面公子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大脑恢复了些许理智,胆战心惊,试图说些什么唬住对方。 “叽里咕噜说啥呢?”女孩一愣,神情疑惑,抬起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不管了,继续揍!”但又很快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再次我一击,翻江倒海滚龙压!” 此言一落,那玉面公子便如玩偶一般,被小女孩高高提起,于半空中划了出一个圆弧,重重的砸向地面。 …… 楚宁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身形娇小的小女孩骑在公子哥的身上,抡起拳头暴揍的场面。 一边打着还一边煞有介事的喊着招式名称,有时候似乎是忘了名字,她还会特意停下来歪着头想一想,然后再接着揍。 嗯,这家伙看上去像是个大户人家,应该读过不少书。 楚宁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气若游丝的贵公子,伸手摸了摸自己右手的手背,暗暗想道。 而随着小女孩的暴走,酒肆中的木桌被掀翻,小女孩落在地上的那本书也被再次掀飞,正好落在了楚宁脚边。 楚宁定睛看去,只见书的封页上写着《斩魔群侠传》五个大字。 他暗觉好巧,伸手捡起了书,书页的边角有些翘起,显然是被人翻阅过很多次,但保存极好,并无一处损坏。 他越看越觉眼熟,索性翻开封页,只见扉页上被人用洒脱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愿君万里行,所遇皆良人——鄞州周贯留。 楚宁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不就是自家爷爷托人给自己寻来的周先生亲笔题字的那本书吗? 所以这个小女孩就是…… 想到这里,楚宁抬起了头,正好那小女孩已经收拾完了那位公子哥,走到了他的面前,双手叉腰,正凶巴巴的盯着他。 “不打了吗?”楚宁瞟了一眼躺在地上还留有一口气的公子哥,不无遗憾的追问道。 “管你屁事!”少女的脸色绯红,似乎是酒劲上头,伸出手便说道:“把书还我!” 楚宁看着她,眼前这张精致的脸蛋,渐渐与记忆中那个哭得满脸泪痕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他一时有些发愣。 “喂!我跟你说话呢?”小女孩却愈发恼怒,音量又提高了几分。 楚宁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气冲冲的小女孩,展颜一笑:“赵皑皑,好久不见。” 名为赵皑皑的小女孩闻言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楚宁晃了晃手中的那本书道:“这本书看完了吗?还是说你还在等着我给你讲?” 赵皑皑的身姿明显一颤,然后双眼渐渐睁大,不可思议的上下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楚宁。 许久,她的眼眶忽然泛红,涌起泪光,那分明是一副已经快要哭出来模样。 可脚却在那时跺了跺地,梗着脖子,嘴硬着说道:“才不是!我早就学会认字了!” “才没有每天都去林子外等你!” “才没有!!!” …… 七年前,楚宁的爷爷,楚直山尚且还在人世。 楚宁是当之无愧的鱼龙城小侯爷。 生活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比起寻常人家却好出太多,吃穿不愁,是当真的逍遥自在。 在一次独自出城玩耍时,楚宁白马林外遇见了迷路的赵皑皑。 为了安抚少女,他便掏出了随身带着的这本《斩魔群侠传》,给她讲起了书上的故事,小家伙听得兴致勃勃,倒也就不再哭闹。 后来,她的爷爷寻到了她,是个看上去很老很老的老人,杵着拐杖,迈出的每一步都好像要用尽浑身的气力一般。 可那时,听得兴起的赵皑皑却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还哭闹了一场,楚宁没有办法,只能许诺明日再来给她讲书上的故事,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便将那本书也放在了赵皑皑那里。 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每天楚宁来到白马林时,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个笑起来有虎牙的小家伙,坐在树枝上,晃荡着脚丫。 直到他的爷爷忽然病故,楚宁被自家阿叔变相囚禁,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去到白马林,完成与赵皑皑的约定…… …… “楚宁,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 “难道你一个人去闯荡江湖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是大侠了?” “可你背着个大箱子,穿这个破麻衣,跟书上那些一袭白衣,腰佩刀剑的大侠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 “而且……” “长得也没有书上说的那样好看……” 楚宁:“……” 一路上赵皑皑一直围着楚宁上下打量,评头论足。 楚宁有些无奈,瞟了一眼被赵皑皑始终紧紧抱在怀里的书,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带着它?” 小姑娘的脸色一红:“你可别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带着它的,只是爷爷出了远门,许久没有回来,他又不让我离开白马林,我一个人待在那里,没有别的事干,只能看这书。” “而且,这本书可厉害了!” “这些年只要我遇见了危险,它都会忽然亮起来,提醒我,我靠着它躲过了好些坏家伙。” 楚宁这才想起,刚刚似乎正是因为这书封页上亮起的光芒,才让赵皑皑识破了那玉面公子的正面目。 他暗觉神奇:“我之前倒是听人说起过,那些修为高深之人,随手一字或口吐一言就有撼动山岳的力量,周先生失踪前就已入十境,而后数年游历说不得还有突破,这本书上有他的亲笔题字,附着一些神通,倒也说得过去。” “这么厉害?”赵皑皑暗暗咋舌,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的书,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满心不舍的将书递了回来:“那……那还你!” 楚宁看着她分明一脸不舍,却有故作洒脱的模样,暗觉好笑,他伸手将书推了回去,笑道:“当初说是将书放在你那里,其实心底已经默认将她送给你了。” “可是那时你应该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赵皑皑皱了皱眉头,神情疑惑。 “幸好不知道,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应付那些麻烦。”楚宁认真的言道。 赵皑皑闻言一愣,眼眶又开始泛红,带着几分哭腔又说道:“楚宁,可要是你这样的话,我可就没办法生你的气了……” 深知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是何滋味少年,伸出了手摸了摸赵皑皑的脑袋,低头看着她,很是郑重的为当年的不辞而别道了声歉。 “皑皑,对不起。” 那时。 无论是面对爷爷的了无音讯,还是神像被拆,群狼环视的险境,都始终努力坚强的少女。 忽觉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都说了我没有每天去林子外等你,有……有什么对不起的。”赵皑皑咬着牙,撇开脑袋,嘴硬得让人心疼。 “跟我回鱼龙城。” “我帮你收拾那些欺负你的坏蛋。”楚宁笑了笑,学着赵皑皑的模样挥动起拳头。 赵皑皑被他这幅模样逗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眼泪也夺眶而出。。 她“哇”的一声,扑入了楚宁怀中,终于是哭了出来…… 第十一章 宋甲要术 第二日,傍晚时分。 去往鱼龙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 “楚宁,我们为什么要去鱼龙城?”车厢中,赵皑皑收回了探向窗外的目光。 对侧的楚宁手捧着书,看得认真,闻言也不抬头:“白马林归鱼龙城管辖,你的家被人强占,我们自然是要通过鱼龙城的官府来解决此事。” 赵皑皑闻言,闷闷的应了声:“哦。” 楚宁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抬起了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些年在白马林听一些过往的路人说过,那个什么侯爷,不像是个好人。” “他们怎么说的?”楚宁问道。 赵皑皑回忆了一会:“我也不太懂,就是说什么他和折冲府勾结,强占土地,加重税赋之类的。” “折冲府?”楚宁的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上的字迹。 折冲府,是大夏在北境战事接连失利的产物。 本意是屯田练兵,备战日渐强盛的蚩辽人。 但折冲府的花销度用,却需要临近城镇支出。 对于本就深受各种苛捐杂税之苦的北疆百姓而言,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所以,老侯爷在世时,一直极力反对折冲府在鱼龙城设立,可如今看来,他的努力已然付诸东流…… 楚宁想到这里,思绪不免有些沉重,而落在赵皑皑的眼里,还以为楚宁被折冲府的名头唬住。 “楚宁,你若是觉得麻烦,其实不用陪着我……”赵皑皑小声嘀咕道。 “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说着,她握紧了拳头,上下挥舞,仿佛要证明自己的武力超群。 楚宁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赵皑皑的脑袋言道:“放心,我有自己的办法。” 赵皑皑抬头,神情疑惑的看向楚宁, 怎么看,这个无论走到哪里都捧着一本书的家伙,都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 莫不是书里是什么绝世秘籍? “楚宁?你在看什么书呀?”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发声问道。 楚宁盯着书,不曾抬头:“《宋甲要术》” “那是什么东西?” “一位姓宋的前辈撰写的墨甲术。”楚宁说道。 赵皑皑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显然并没有听懂。 楚宁解释道:“宋前辈是个了不起的人,与大夏盛行的将墨甲用于制造武器防具不同,这位宋前辈更喜欢将墨甲运用到诸如假肢、农具、马车船舶之类的东西上。” “他认为墨甲这样神奇的造物,理应造福百姓,而不是用于统治者们相互厮杀。” “比如你看这副手臂形状的墨甲,就是为断臂的残疾人设计的,在他的构想里,在注入灵石后,通过在墨甲以及使用的身上,铭刻特定的墨纹,可以让二者心意相通,使用起来就如同正常人的手臂一样……” “而且不止于此,他还做了很多延展的构想,比如在这副墨甲的手臂处添加微小的灵能脉冲元件,可以在人劳作时……” 说着楚宁有些兴奋,还将书页反转递到了赵皑皑的更前,向她展示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副铁制的手臂,上面的元件复杂,一旁还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直看得赵皑皑脑仁发疼。 “这么多字,你看得过来吗?” “有时候确实会有些烦闷,但会想办法让自己坚持下来,毕竟现在没人能帮我看书了。”楚宁说道,同时暗暗想着,这个时候褚兄应该也快到息月城了,也不知道他这一路顺利与否。 赵皑皑听不太明白这话,但她明白的是,这显然不是一个大侠应该看的东西。 她愈发笃定,楚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有些泛红。 这家伙明明是个书生,却愿意为自己,身陷险境。 “楚宁!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赵皑皑在那时坚定的说道。 “嗯?”楚宁一愣,显然没有理解到赵皑皑这忽然强烈的情绪由何而来。 他正要发问。 “楚公子,赵姑娘,我们前面白马林了,那处近来可不太平,特别是山君庙被拆了后,更是怪事频繁,我得快些赶车,可能会有些颠簸。”这时,车厢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那是赶车的马夫。 因为有赵皑皑同行的缘故,楚宁特意租了一辆马车——魏良月在收集灵骨子的遗物时,还发现了二三十两银票,一并都放到了那木箱中,租赁一辆马车的价钱,楚宁还是负担得起的。 “嗯。”楚宁应了一声,回过头,却见赵皑皑已经坐到了对侧的座位上,也学着楚宁的模样,翻看起了手中的书。 楚宁心头疑惑,但转念一想,小孩子的心思大抵就是如此跳脱,索性也不再深究。 …… 马车驶入了白马林,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楚宁点燃了一支蜡烛,神情专注的沉浸在书页中那一个个精妙至极的墨甲中。 对侧的赵皑皑却没有楚宁的耐性,早就趴在了座位上呼呼大睡。 “救命!!!” 行程刚刚过半,车厢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赶车的马夫拉住了缰绳,赵皑皑也被惊醒,与楚宁一道探出头,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的山道上,一位红衣女子神情慌乱的跑来,身后有一团血雾涌动,紧随其后。 或许是山道过于泥泞,她的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倒在了林间的小道上,泥土飞溅在她的衣衫与肌肤上,狼狈不堪。 嘶嘶嘶! 最要命的是,她身后的血雾忽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宛如狞笑。 它的速度骤然快了几分,直奔女子而去。 女子被吓得呆傻,眼看着就要被血雾吞没,香消玉殒。 “是……是血妖!”老车夫脸色煞白,恐惧的看着女子身后的血雾,颤声说道。 血妖是生人的冤魂长期受血气浸染,又被黑潮潮汐侵蚀后的造物。 本身是魔物的一种,虽然只是最低级的亚魔种,但身形半实半虚,鬼魅非常,若没有克制手段,哪怕入境修行之人,也很难对付。 “快跑!”老车夫被吓得慌了神,扑通一下掉下了马车,然后,他顾不得其他,大吼一声,转身就连滚带爬的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楚宁见状心头一惊——白马林中保不齐还有其他魔物存在,这般慌不择路,反倒容易身陷险境。 只是他刚刚想要出手拦住那车夫,身旁的赵皑皑却是正气凛然的大喝一声。 “楚宁别怕,我来对付他!” 说罢,她的身子猛地从车厢中跃出,扑向那血雾所在的方向。 楚宁哪里想得到赵皑皑如此莽撞,他也自然更担心赵皑皑的安危,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浑身魔气翻涌,身形亦猛然一跃,冲向前方。 只是他终究晚了一步,或者说,赵皑皑表现出了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符的恐怖速度。 眨眼间,赵皑皑就杀到了那血雾跟前,面对近乎没有实体的血妖,她猛地一拳挥出,背后隐隐有一道白虎之相浮现,伴随着一声虎啸,娇小却蕴含可怕威能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那血妖的身躯上。 嘶嘶嘶! 血雾之中传来阵阵痛苦的尖叫,下一刻竟骤然溃散,化作血气四散不见。 一只起码相当于二境修士的魔物,就这样死在了赵皑皑的一拳之下,着实让楚宁瞠目结舌。 尤其是那道她出手时激发的白虎之相,更是让楚宁感觉到了某些不一样的气息。 他快步上前,确认血妖已经没了踪迹后,本想开口询问赵皑皑,可那时,那位被救下的红衣女子也正好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向楚宁。 那一瞬间,楚宁的身躯一颤,瞳孔难以自已的剧烈收缩…… 第十二章 红袖姐姐 “哼!”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男人都是重色轻友的家伙!” 白马林的山道上,因为老车夫不知所踪,而不得不接替车夫工作的赵皑皑一便拉紧了缰绳,一边愤声言道。 言罢,少女还有些不甘心的透过帘布的缝隙瞟向车厢中。 那里穿着薄纱,胸前衣物紧绷得厉害的女子正迈步走向楚宁,柔言细语的说着些什么,隔得有些远,少女听不太真切。 她愈发气恼,索性不再去看,回过头又瞟了一眼自己平平无奇的胸前,嘴里嘀咕道。 “有什么了不起!” …… 车厢中烛火明亮。 “公子,刚刚那是什么妖物?吓死奴家了!”红衣女子眼泪汪汪地看向马车的主人,一脸的惊魂未定。 楚宁低头翻书,对于女子温言细语反应不大,只是淡淡的说道:“白马林中妖魔横行的传闻由来已久,姑娘既然敢以身犯险,又怎会被区区血妖所吓?” 红衣女子的脸色一滞,面露凄苦之色:“世道炎凉,小女子也是被逼无奈,只能铤而走险。” 楚宁依旧不曾抬头:“能让姑娘以身犯险,那想来确实遇见了大麻烦。” 红衣女子的面色愈发凄苦,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她盈盈在楚宁的身旁坐了下来,衣衫紧绷的胸部有意无意蹭着楚宁的手臂。 “可不是嘛?奴家家中出了变故,不得不去往鱼龙城投亲,这才深夜赶路,哪曾想遇见了这般祸事,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 女子说着,似是想起了家中境况,眼眶一红,低下了头,轻轻抽泣了几声。 在刚刚的逃难中,她胸前的衣衫有些许被树枝划破,露出白净之物,此刻正随着她啜泣时肩膀的耸动,而轻轻颤动,十分惹眼。 那时,少年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声音明显有些干涩:“何人所为?” 女子愣了愣,这显然是个她预料之外的问题。 “都是些陈年旧账,家长里短,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奴家遇见了公子这样的好心人,日后……”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媚眼如丝的贴了上来,双手也搭在了楚宁的手臂。 “可这对我很重要。” “嗯?”女子又是一愣,神情古怪。 而那时,少年缓缓转过头,看向了女子,眼眸阴沉。 “我得知道,是谁把你变成了一只索人性命的离鬼。” …… 阿嚏! 车厢外,吹着冷风的赵皑皑打了个喷嚏。 “楚宁大坏蛋!”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 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但转瞬又觉不妥。 毕竟楚宁是她唯一的朋友,这样的话太过决绝了点。 “那就……除非你给我狠狠地道歉!” “才会原谅你!” 于心底又重新组织好一篇措辞的赵皑皑,暗觉满意,正要好好琢磨待会说出这番话时,自己该呈现出怎样的面部表情,才能既显庄重,又不失人情味时。 她忽觉眼底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低头一看,却是怀里那本书,正发出淡淡光晕! “这……”赵皑皑先是一愣,下一刻猛然醒悟,赶忙回头看向车厢中。 …… 红衣女子闻言脸色骤变。 “你是龙铮山的人!”她厉声问道,双眸骤然变得血红,衣衫之下,黑气鼓动,车厢中的烛火随之熄灭。 面对此情此景,楚宁的脸上并无惧色。 他只是看着状若恶鬼的女子,眼中的神情复杂。 怜悯、忧虑以及一抹难以被遮掩的熊熊怒火。 “是楚相全做的?”他如此问道,声音平静。 这个名字对于红衣女子而言,显然有着特殊的意义,她的眉头明显皱起,仿佛正被某种记忆困扰。 但很快杀戮的本能就占据了她的理智,她再次发出一声尖叫,白皙的皮肤裂开,一道道黑色的纹路爬满妩媚的脸蛋,周身涌动的黑气也在这时被她催动,涌向楚宁。 楚宁合上手中的书,右臂握拳,魔气涌动,就要出手。 可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却来到了他的跟前。 她虎牙紧咬,满眼怒火。 “楚宁!别怕!” “赵大侠在此!” 赵皑皑这般言道,一拳轰出,伴随着白虎之相涌现,那车厢中漫天的黑气仿佛遇见了天敌触之即溃。 这一拳也就这样结结实实的轰在了那红衣女子的腹部。 女子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从车窗飞出,重重的摔在了林道上。 “楚宁!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去收拾那个坏女人。” 赵皑皑眼中杀气奔涌,宛如一头发怒的野猫。 说罢这话,她的身形亦猛然跃出。 楚宁愣在原地,总觉得自己好像吃了大亏…… …… 赵皑皑落在了那女子的身前,学着小说中的台词,奶声奶气的大喝道。 “呔!何方妖孽!敢在本大侠的面前出手伤人!” 红衣女子的目光怨毒,并不回话,而是站起身子,尖叫一声。 她的双手张开,身形膨胀了几分,衣衫之下,无数血气涌出,化作一道道血妖立于她的周身,将赵皑皑团团围住。 离鬼,是血妖从亚魔种进阶为混血种后所化的魔物。 能将杀害之人的亡魂转化为血妖,平日藏于体内,战时可御使其对敌。 而红衣女子召唤出来的血妖已有十余只之众,可见已害了不少性命。 “头一次巡猎,就让我遇见了修行之人。” “我还真是幸运啊……” 她开口言道,声音沙哑,周遭的血妖也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浑身血气翻涌,作势就要朝着赵皑皑围拢过去。 但即使面对这样的场面,赵皑皑也并无惧色。 “变身?我也会!” 她这样说罢,张开嘴,发出却是一声虎啸。 下一刻身形膨胀,竟是化作了一只身形六尺高的神俊白虎! 一股强大且神圣的气息自她体内溢出,伴随着那一声虎啸,十余只血妖竟然挡不住其中威能,周身血气在剧烈翻腾中尽数崩碎。 红衣女子也面色痛苦,不得不捂住双耳,身躯倒地,不住哀嚎。 化作白虎的赵皑皑猛地一跃,虎爪向前将那红衣女子死死按住,同时巨口张开,就要朝着她的头颅咬去。 楚宁这时刚刚走下马车,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虽然诧异于赵皑皑的真身,但却并无太多惊讶,反而大声道:“皑皑!住手!” 白虎一顿,侧头看向楚宁,巨大的眼眸中泛起困惑,嘴里瓮声瓮气的问道:“她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 “楚宁!你这么饿的吗?” 楚宁:“……” “哈哈哈!” “天下男人都是这般模样!” “见色起意,无所不用其极!”而这时,那被赵皑皑压在爪下的红衣女子却发出一阵惨笑。 “闭嘴!”赵皑皑翁声言道,虎爪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女子的嘴里顿时喷出几口黑血。 楚宁也走上了前来,沉声说道:“人死如灯灭,你理应安息长眠。” “却被怨气所祸,自甘堕落,沦为魔物!” “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杀人偿命的一天?” 女子闻言,脸上却浮出近乎扭曲的愤怒。 “杀人偿命?” “哈哈哈!”她尖声狂笑。 “这天下若是真有什么因果报应,王参那个杀千刀的立马就该被五马分尸!” “他仗着自己是折冲府的人,想纳我为妾!我父兄不允,便与楚相全勾结,让我父兄死于非命!” “偏偏他还是朝廷命官,城隍的阴神护着他!” “我不杀人,不噬人血肉,如何增长修为?如何为我父兄报仇?” “难道我父兄就应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吗!?” 她赤红着眼睛看向楚宁,用尖细的嗓音大声的质问着,同时也宣泄着自己的怨念。 楚宁的脸色愈发阴沉,袖口下的拳头紧握,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些东西。 好一会,他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看向眼前鬼物。 “可冤有头,债有主……” “不是吗?被看姐姐。” 那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让名为被看的鬼物一怔。 她同样看向眼前的少年,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着他的容貌。 脑海中某张带着稚气的脸与眼前的少年渐渐重合。 她的双唇上下打颤,从喉咙间挤出了一道艰难且沙哑的声音。 “小……” “小侯爷……” 第十三章 魔纹 没有人会愿意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与故人重逢。 他目光的诧异、不解、怜悯,都像是利刃,将你血淋淋的剥开,将你从头到尾一览无遗。 那时,看向你的不再是故人,而是站在过去中的自己。 人无论多么勇敢。 都终究无法欺骗自己。 哪怕已经成为魔物。 岳被看在那一瞬间,依然觉得崩溃。 她开始尖叫、开始哭喊,开始愤怒的捶打地面。 疯狂、扭曲并且歇斯底里。 楚宁走了过来,在她的身旁蹲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触感冰冷。 “没关系的。”他说道,声音很轻,极尽温柔。 就像小时候,她安慰抱着书院柱子怎么都不愿意进去的他一样。 那时的楚宁爷爷与父亲尚在,楚宁是有些任性的,尤其抗拒书院那样的地方。 每当这个时候,侯府的下人就只能去请老院长的女儿,也就是岳被看。 只有这位大了小侯爷六岁的姑娘,才能降住楚宁这个混世魔王。 甚至,楚宁在六岁生日时,还一本正经的告诉过自己爷爷,他长大了要娶岳被看做自己的侯妃。 只是时过境迁。 曾经的小侯爷被卖给邪修,曾经老院长的千金成了魔物离鬼。 “被看姐姐,是阿宁回来晚了。”楚宁的眼中没有半分嫌恶,只是用力的抓着岳被看那泛黑的手,某些零碎的画面也在那一瞬间涌入楚宁的脑海。 一群甲士围殴着她的父兄,她的哭喊无济于事。 人群散去,只有两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 狞笑着的男人冲入了灵堂,他试图在她祭奠父兄的地方侮辱她。 她自然不从,用刀划伤了他,也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她看见鲜血喷出,将世界染红。 …… 然后,她苏醒了过来,在一堆尸体中,她飘忽不定,周遭也同样是飘忽不定的魂魄。 身躯孱弱,眼中却饱含杀气。 隐约有个巨大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在他们耳边不断低诉:“接纳我,成为我,然后报仇雪恨。” …… 那是极为漫长的岁月,每一刻对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她终于抵挡不住对于那个男人的愤恨,接纳了那股力量,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再有清醒的认知,只是不断的与那些亡魂纠缠。 杀死他们,吞噬他们。 直到成为了离鬼。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好了,现在你可以去报仇了。” 于是,她走出了那个坟冢,来到了白马林。 …… 无数的画面一瞬间的冲击,让楚宁脸色煞白。 他回过神来,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楚宁!你怎么了?这家伙对你动手了?”一旁的赵皑皑瓮声问道,刚刚抬起的虎爪就要再次朝着岳被看落下。 “没事!与她无关!”楚宁赶忙叫住了她。 然后,他稳住心神侧头看向岳被看。 她的眼中神情一时是清明的痛苦,一时是汹涌的怒火,显然,魔性正在影响她。 但楚宁却松了口气,他仔细看过岳被看的记忆,虽然许多内容都零碎不堪,但成为离鬼只是三天前的事情,那些血妖也只是在坟冢中吞噬鬼物所化,而她还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杀过人。 否则以岳被看那良善的性子,就算楚宁能帮她摆脱魔性的困扰,恐怕她也会因为自责陷入更大的心魔。 只是如今岳被看的状况极不稳定,楚宁不可能把她单独留在这诡诞丛生的白马林,又没办法带着一只魔物招摇过市。 正苦恼间,楚宁忽觉右手的手背传来一阵灼烧感,定睛看去,只见手背上拿到双月重印的魔纹竟自主浮现。 府司天的权柄本就与鬼神有关。 他心头一动,尝试着催动魔纹,下一刻,魔纹中绽出一道血光,将岳被看包裹其中。 岳被看的身形与之融为一体,然后遁入楚宁手背上的魔纹之中,消失不见。 …… 那一瞬间,楚宁其实是有些慌乱的。 他害怕这道本命魔纹,会依靠着吞噬鬼物壮大自己。 但细细探查后,发现岳被看的魂魄只是沉睡其中,这道本命魔纹,也并未有任何危害对方的意思,他这才松了口气。 想不到这魔纹还能让鬼物寄居,若是日后能寻到合适的亡魂,倒也方便带在身边。 嗯……又有些想褚兄了。 “楚宁!你这是什么功法?竟然能大变活人!嗯……不对,是大变死鬼!”正思虑间,一旁的赵皑皑目睹了岳被看的凭空消失,自是万分惊讶,不由得出声问道。 楚宁回过神来,面带笑容的看向对方:“只是微末手段,让被看姐姐暂时寄生于我体内。” “哦。”赵皑皑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目光警惕的看向楚宁:“等等!她叫你小侯爷?你又姓楚,难道你就是鱼龙城里那个坏家伙?” 对于赵皑皑的迟钝,楚宁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在赵皑皑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觉得呢?”他如此反问道,也不待赵皑皑发问,就将自己与楚相全的关系一一道出,只是隐去了自己在沉沙山中的境遇,只道是自己从那道人手上逃了出来。 闻言的赵皑皑委屈巴巴的捂着头,却也松了口气。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才故意把我支开的?”回过神来后,赵皑皑问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不然呢?你觉得我是在见色忘义?” “要狠狠地道歉,才能让你原谅我?” 赵皑皑一愣,脸色顿时泛红,有些心虚的问道:“你都听到啦?” “你声音再大一点,也许我就听不见了。” 赵皑皑:“……” 楚宁见她窘迫,倒也没有再调侃她的意思,而是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你有这般本事,所以把你支开,也是以防万一,毕竟成了魔,身为人的本性还能剩下多少,谁也说不准。” “但也不能就这么杀了她,就算不论小时候相识情分。” “她岳家遭此劫难,说到底是我们楚家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家务事所致,我难辞其咎,只能冒险试探。” 赵皑皑闻言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我在书上看过,这叫贵妇险中求。” 楚宁:“……” “你的成语到底是和谁学的?”楚宁忍不住问道。 “我爷爷啊!他学问可大了,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拜过一个特别厉害的先生为师,跟着他游学四方。” “每次先生大考,我爷爷都能得到前三甲的好名次!”说起自家爷爷,赵皑皑骄傲的扬起了自己的脖子。 “那那位先生有多少弟子?”楚宁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三个!” 第十四章 归途 “楚宁,这糖葫芦里明明是山楂,为什么要叫葫芦?” “楚宁,这官道上跑的都是马,也没见一个当官的,为什么不叫马路?” “楚宁,这龙须酥真的是龙的胡须做的吗?可听说这世上最后一头真龙八百年前就死了……” “楚宁,桂花糕里真的有桂花吗?那老婆饼里,有老婆吗?” “楚宁……” 天色蒙蒙亮时,马车终于驶出了白马林。 路行至官道,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在临近城镇的道路两侧,甚至开始出现了商贩。 已经睡过一觉的赵皑皑从车厢中探出了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路上的景象,问题犹如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 楚宁听得脑仁发疼,他看向兴奋的赵皑皑,认真的说道:“皑皑……你要是想吃,你可以直接说。” “哦,那我想吃。” “……” 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拽着龙须酥,怀里还捧着一盒桂花糕的赵皑皑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坐在楚宁的身侧,一边晃动着自己白净如玉的小脚丫,一边美滋滋吃着糕点。 楚宁看着她因为手中美食而心满意足,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心底不免有些恍惚。 大抵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少女,会是那白马林中,被往来旅人供奉的山君! 昨日楚宁开诚布公的询问了赵皑皑她的身份,小家伙对于自己是虎妖所化,同时也是白马林山君之事,并无保留,甚至还满心委屈的拉着楚宁去看了她被强拆的家——那座过往商旅自发为她修建的山君庙。 楚宁感觉到,赵皑皑并非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在她的心底,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妖与人的不同…… 虽说,大夏朝廷对于妖族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不少妖族拜入灵山与圣山门下,成为弟子,更有一些大妖被封为阳神,镇守一方气运。 但一个没有背景的妖族随意行走在人类城镇,依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也幸好自己回来的及时,否则以她莽撞的性子,保不齐会惹出什么泼天大祸来。 楚宁暗暗想着这些,官道两侧也愈发的热闹,距离鱼龙城也越来越近。 “咦……好奇怪。”这时,赵皑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楚宁回过神来,循着赵皑皑所指的方向看去。 临近城镇,道路两侧也开始出现大片的农田。 时近九月,按理来说正是农物丰收的季节。 可官道两侧的农田却大片的荒芜,就算有种下些农物的田地里,也焉搭搭的,长势极差,像是无人打理一般。 “你们鱼龙城的人都不种地的吗?”赵皑皑侧头看向楚宁问道,嘴角沾着些糖渍。 楚宁也皱起了眉头,鱼龙城的土地还算肥沃,以往这个时节,城外农田都是金灿灿的一大片,今日这番景象,着实诡异。 他也只能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回应。 …… 约莫一刻钟后,鱼龙城的城郭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楚宁!你快到家了!”赵皑皑拉着楚宁的衣角,指着远处大声说道,看模样比起楚宁还要兴奋几分。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心底却有些五味杂陈。 这八百里的回家之路,他走了足足三年。 虽还未有踏入城中,却依然经历过一次物是人非。 他忽然有些近乡情怯。 “那里好热闹,在干什么?”赵皑皑又说道,站在了马车上,垫着脚双手撑着楚宁的肩头,用力眺望。 楚宁也抬头看去,只见鱼龙城的城门口人潮涌动,却并非往日中聚集的商贩,而是一些寻常百姓,以妇孺与老人居多。 这时城门打开。 “走快点!” “再拖拖拉拉,老子打死你们!”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呵斥声,大批衣衫褴褛,脚上带着镣铐的囚犯在十余位甲士的押送下,走出了城门。 …… 与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周屈就背着药箱赶往了南边的城门。 每天这个时候,那里会聚集大量的城中百姓,等着折冲府将扣押的犯人押出,赶往北边开垦出来的田地劳作。 聚集在这里的百姓,要么是筹到了钱,来赎人的;要么是心存幻想,来求情的;但更多,是既没有钱,也不再抱有希望,只是想要来这里看上一眼自己的丈夫、父亲亦或者儿子。 折冲府对待这些犯人,极为粗暴,动辄就是鞭刑打骂,饿死、累死或者因为一些伤势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病死的不在少数。 为了能够让家里人熬到他们筹到钱那天,亦或者只是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许多人会托周屈趁着每天早晨折冲府会在城门处理各种赎人事务时的空隙,为自家在狱中的家人医治。 时间很紧,折冲府的人每天大概会在城门口待上一刻钟到半个时辰不等,而在这个时间里,周屈却需要医治十余人。 他往往忙得不可开交,而事后,起码会有一半的诊金是收不到的——自从小侯爷失踪,楚相全掌权后,鱼龙城民生艰苦,这些被抓的囚犯大多也是因为交不出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故而入狱。 家中壮年被抓,土地荒废,日子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有钱早就拿钱赎人,又何须这般苦苦支撑? 周屈不是什么善人,但终究没办法对那些家徒四壁只剩孤儿寡母的可怜人再开口要钱,只能默默收下一张又一张的欠条。 今日,他的手脚麻利,赶在折冲府的人驱赶前,把所有病人都瞧了个遍,他默默收起药箱,正要离去。 “军爷!我求求你,让我阿爷回去!他已经六十二了,在这样下去会死的!” “我保证,明年开春,不!今年冬天,一定筹够钱!”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喊。 周屈侧头看去,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抓着一位甲士的手,泪涕纵横的哀求着。 她的身后有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正瘫倒在地,一只脚弯曲的幅度极大,显然是被打断了。 而女孩的哀求也并没有得到怜悯,那甲士伸手一挥,便将女孩重重的推倒在地。 然后,甲士一脚踏出,踩在了老人的头上:“老子给你指过明路,欢宵亭的掌柜肯出八两银子买你!” “你既然不识趣,现在给老子装什么可怜!滚!” 说着,那甲士踩在老人头上的脚明显用力了几分,老人嘴里咳出一阵鲜血,那女孩见状,泪如雨下,终究再难支撑。 “军爷!你放过阿爷!我卖!我卖!”她凄声言道,身子却像是失去所有气力,瘫坐在地。 那甲士闻言终于露出笑容,抬起了脚。 城门前的众人都看着这一幕,面有戚戚,却不敢非议,只有老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不绝。 周屈将这一幕同样看在眼里,他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家破人亡,逼良为娼,这样的事情在如今的鱼龙城屡见不鲜,他一个小小郎中,无能为力。 他不愿多看,收起自己的行头就要离开。 “世伯,这是怎么了?”而这时一个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周屈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熟的少年带着一位伶俐可人的少女,牵着一辆马车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正微笑着看着他。 第十五章 看书 世伯二字显然是个不同于陌生人间的称呼。 眼前的少年,看着也确实眼熟,可周屈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哪家熟识的后生。 他暗暗皱眉间,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世伯?” 周屈回过了神来,见对方神情自然,也不像是刻意套近乎的骗子,也就收起了心底的疑虑。 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还能怎么了……” “无非就是交不起军税,而被羁押的可怜人。” “一般到了这个地步,要么卖儿卖女,要么就只能将田地一并买了,要是都没有,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家人,活活死在狱中。” “这侯府也不管?”少年人眉头紧皱。 “管?”周屈冷笑一声:“那楚相全和折冲府的人沆瀣一气,他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管?再说了,那么高的军税,折冲府花得完吗?不得有他楚相全一份?” 大抵是眼前这一幕着实太让人恼火,周屈也忘了避讳,将心头的不忿发泄了出来。 可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又看向少年,狐疑道:“你是鱼龙城的人吗?这种事都不知道?” 少年解释道:“世伯,我三年前因故离开了鱼龙城,刚刚才到。” “三年?”周屈看了一眼少年身后的马车,暗暗算了算,鱼龙城的民生艰苦,倒也确实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既然走了,还回来作甚,这地方如今可不是人待的。” 少年闻言,只是笑着点头,然后就没了回应。 周屈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少年的身上,越看越是眼熟,某个名字在脑海深处萦绕,眼看着就要呼之欲出,却又始终差上那临门一脚。 而这时,那位甲士得了少女肯定的答复,脸上的神情变得温和:“这就对了嘛。” “凡事不能钻牛角尖,你长得好看,人又机灵,去了欢宵亭,有的是好日子等着你,你阿爷也不用再受苦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说着,朝着一旁伸出了手,一位甲士便快步上前,恭恭敬敬的朝着他递来了一张契纸——那是一份已经写好卖身契,就连名字都已经代笔好了,只差女孩的一个手印。 显然,对于这一切,这个折冲府的男人早有准备。 “唉,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周屈撇过头,有些不忍去看。 “劳烦世伯,帮我看会马车。”身旁的少年却在这时朝他递来了马车的缰绳。 周屈下意识的接过缰绳,正要询问他要做什么,可那少年说完这话后,便带着那个宛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女孩,排开人群走向了前方。 …… 邢智义看着女孩颤颤巍巍伸出手,就要接过那张卖身契。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欢宵亭的掌柜很喜欢这个女孩,为此对方足足开出了十四两银子的高价,他这一转手,便能白拿六两银子,也不枉费他这一个多月来的精心谋划。 他正暗暗得意间,一只手却从一旁伸来,赶在女孩之前将卖身契夺了过去。 早已习惯了在这鱼龙城作威作福的邢智义一时间有些发懵,他木楞的抬起头,却见身前站着一位少年,正低头着头,一脸专注的看着那张本该在他手里的卖身契。 他的身旁还有一位穿着白棉袄的小女孩,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小女孩对着他歪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这份卖身契是谁写的?”邢智义正发愣间,少年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邢智义闻言也终于回过了神来,怒火也就此于心头升腾而起:“哪里来的傻小子?不想死,就给爷……” “掌嘴。” 邢智义的话还未说完,低着头的少年嘴里便又吐出了两个字眼。 身旁那个娇小可爱的少女闻言,面露兴奋之色。 不待邢智义反应过来,少女的身形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他只觉膝盖传来一阵剧痛,哀嚎一声,顺势跪倒在地, 再然后,一记耳光扇来,他的脑袋一歪,两颗带血的牙齿飞出,脸颊上也多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手印。 鱼龙城的百姓也好,邢智义手下的甲士也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元成十二年,朝廷就颁布了法令,大夏境内除了被贬入贱籍的罪人,不再允许任何人口买卖。” “违者,重则处斩,轻则流放南疆。”少年说着缓缓抬起头,看向邢智义,那双干净的眼眸深处,焰火流淌,语气却平静如常。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这是谁写的?” 邢智义就是再傻,也从方才那女孩的手段中知道了这二人的不凡,他没了方才的气势,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少年眯起了眼睛,脸上笑意盎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想等大人物来救你是吗?”他问道。 邢智义阴沉着脸色不语。 少年也不为难,只是转头看向城门方向,那里正有几位见势不对的甲士要转身离去,去搬救兵。 “我说!”他伸长脖子,朝着那几人喊道。 那几位甲士脸色一变,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妄动,生怕步了邢智义的后尘。 少年看着这一幕,似乎觉得有些滑稽,脸上笑意更甚,他说道:“别怕,我的意思,尽量叫些足够有分量的人来。” 那几位甲士心头亡魂大冒,不敢停留,逃一般离去。 场面愈发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愣愣的落在少年身上。 可那少年却安之若素,四下望了望,瞥见了城门下放着几根长凳。 便将之拖到了跪在地上的邢智义身前坐了下来。 于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一本书,就这么看了起来。 一旁的虎牙女孩见状也有样学样,在少年的身旁坐下,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学着他的模样翻起书来。 …… 那是很诡异的场面。 在一群囚犯中间,折冲府的甲士围拢成圈,刀剑出鞘,指向前方,却手脚打颤,不敢上前。 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折冲府百夫长跪在地上,满脸是血,却不敢动弹分毫。 而在这一切的最中央,一位少年与一位少女端坐在长凳上,旁若无人,低头翻书。 这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到了城门口,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当然为折冲府的吃瘪而暗觉出了口恶气,可痛快的同时,涌上心头的却是巨大的疑惑——这少年到底什么来头? “是州府来的大官?” “看着不像啊?这么年轻。再说了,如今州府的刺史也被节度使稳压一头,哪里敢招惹折冲府?” “那是哪位圣山灵山的弟子?行侠仗义?” “咱们整个北境,就只有龙铮山这一座圣山!前些日子不是来人了吗?也没见掺和这事,要管早管了,哪里等得到现在?” “也对,那日来的龙铮山弟子,我可没见到这位。” “可我怎么就觉得这少年看着很是眼熟呢?在哪里见过?” “唉!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眼熟……”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可就是没有一个定论。 而站在人群后方的周屈脸上的神情却是阴晴不定,那少年的行径自然让他瞠目结舌,而脑海中那个近在咫尺的名字,更让他抓耳挠腮。 十六七岁…… 三年前离开的鱼龙城…… 几乎所有人都认识…… 这样的人应该是很有名的家伙才对…… 等等! 周屈的身子忽然一颤,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那个低头翻书的少年身上。 他的瞳孔放大,脸上岁月堆积起的些许赘肉开始剧烈的颤抖。 他的一只手伸出,指向前方,喃喃说道。 “是……” “是……” “是小侯爷回来了!” 第十六章 少女与黑猫 鱼龙城的山水街,坐落着两座紧挨着的侯府。 一大一小,一新一旧。 新侯府是楚宁失踪后,楚相全修建,侵占了老侯府半数地界,又用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购置周边不少地产,方才兴建。 门楣恢宏,占地广袤。 远远看去,是红砖绿瓦,雕栏画栋,美不胜收。 相比之下,老侯府却是颇有几分年久失修的破败感。 加之楚相全的刻意打压,府中上下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几乎不会有人敢与府中人有所来往。 只有一只黑猫会喜欢趴在屋檐上,或舔舐毛发,或慵懒的打盹。 “阿青!发什么呆啊!” “粥要糊了!” 此刻老侯府中,正对着眼前灶中火光发呆的武青,被一阵催促声惊醒。 身旁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正急得吹胡子瞪眼,不断用手中的拐杖敲击着地面。 “这二十六味滋阴补阳子孙满堂粥,可是老夫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研制而成!” “融汇了药石丹方,功效强劲,可以让老叟生龙活虎,枯木开花结果。” “小侯爷喝了后,一定可以给我们楚家开枝散叶,让咱们侯府人丁兴旺。” 老者的声音激昂,面色潮红,那模样好似比自己娶了媳妇还要兴奋。 武青幽幽叹了口气:“徐爷爷,小侯爷才十六岁……” “十六岁怎么了!我十四岁就跟老侯爷去过翠儿阁了!” “那里的姑娘,那叫一个娇憨美艳,尤其是那个叫水仙儿的……” “胸前那物件起码有三斤……” “咳咳!”眼间老人越说越离谱,武青赶忙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徐爷爷,你是不是忘了,小侯爷还没有成亲。” “嗯?”老人又是一愣,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子,如梦初醒一般,拍了拍脑门:“对对对!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给忘了。” “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哪家姑娘配得上咱们小侯爷。” “嗯,要漂亮,但不能只漂亮。若是像小阿青一样,只有脸蛋能看,其他地方该凸不凸,该翘不翘的,一看就不能生养,可要不得。” “要勤俭,但不能只知道勤俭。若是也像小阿青一样,抠抠搜搜,那日后我家小侯爷去喝个花酒,都上不了二楼……” “嗯,这事确实得想,得好好想想。可耽搁不得,不然怎么跟老侯爷交代……” “还有这药方也得改进改进,小侯爷本来身子骨就弱,这要是娶了媳妇,应付不来,可就麻烦了。” 老人一边摇头晃脑的说着,一边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柴房。 而身后,被作为反面教材的少女脸色铁青,她握紧了手中本应添入灶台木柴,愤声道了句:“有眼无珠!” 但这样的怒意,却又转瞬消磨,她盯着老人渐行渐远的佝偻背影,忽然深深的叹了口气。 老人名叫胡易卷,老侯府的管家,年轻时为人精明,通晓医术,可自从三年前小侯爷失踪后,老人就郁郁寡欢,患了癔症,总是觉得小侯爷尚在府中…… 老侯府中的旧人都不愿意刺激老人,便只能事事迁就着。 “三年了……小侯爷,你到底去了哪里?” 武青倚在门口,喃喃自语道。 “小姐,这老不死的着实可恶!” “不如让我将他吃了!”而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屋檐上的黑猫不知何时落在了武青的肩头,暗红色的双瞳竖起,露出锋利的猫爪,目光凶厉的死死盯着胡易卷离开的背影。 武青侧头看向黑猫,目光落在了它的猫爪上。 “你这爪子,不错。”她说道。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黑猫闻声,双眼却泛起喜色,将猫爪伸出,扬起头得意道:“大渊之中辐射出来的黑潮潮汐这些日子明显强大了不少,得益于此,我的力量也有所恢复,若是配以生人血肉,不出十年,我就能恢复大魔之躯,届时定可助小姐,重开九魔山!” “确实能派上些用场。”武青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黑猫伟大的构想。 黑猫瞳孔巨颤,眼眶中泛起泪光:“小姐!你终于想通了!” “我就说你身为堂堂九魔山圣女,就不应该待在这破侯府消磨光阴!” “我们从谁开始杀起?要不就那个老糊涂蛋,虽然肉老了些,但捏着鼻子,我也能吃得下!” 面对黑猫兴奋的喋喋不休,武青不语,只是将它一把拎起,放到了柴房中。 “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去把人引来,我在这里动手?”黑猫眼珠子一转,脑袋点头如捣蒜。 “对的对的,小姐虽然贵为九魔山圣女,我也是堂堂衍生种大魔,但毕竟小姐修为尚浅,我也虎落平阳。” “做事是要小心一些。” “等我多吃些生人,实力恢复,我们再大开杀戒!” “不愧是山主的女儿,做事心思细腻,九魔山一定会在小姐的手中,从灵山晋升为圣山的!” 武青看着双目燃火,斗志昂扬的黑猫,只是淡淡的说道:“我的意思是,用你的爪子,帮我把今天的柴劈了……” “嗯?”黑猫一愣,看向四周,这才发现,柴房的角落里,堆满了小山一般的木柴。 它眨了眨眼睛,诚恳说道:“小姐,如今我们条件不比当年在九魔山,我吃生的就行。” “这个月侯府的进项又被楚相全克扣了不少,这些柴有一半劈完之后,要送去城南几个大户,你得快点。”武青却是平静的言道。 “赶在午时之前,结了账,还可以去大轩米铺买上几斤打折的大米,错了时辰,这个月的米粮就不够吃了。” 黑猫就是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它心中能够重振九魔山的圣女大人,显然是没有将它的话听进去半点。 “小姐!你是先天的圣魔之躯!怎么能整日想着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那个老侯爷当年是救了你不假,但这么多年,那点恩情你早就还清了!” “还有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侯爷,就算你在他的身上种了秘法,能感知他的生死,可他这么多年也不曾回来,说不得早就在外面有了别的姑娘,哪里值得你这般枯等!?” 心头激愤之下,黑猫的声音大了几分。 武青闻言一愣,冰冷的眼中泛起一丝异色。 黑猫暗以为自己这番逆耳忠言起了作用,本着趁热打铁的原则,它赶忙继续说道:“小姐,你的圣魔之躯是修炼圣体,可这几年,你一直为琐事所困,修为增长缓慢,你不应如此舍本逐末,应当将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武青眼中异色更甚,她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忽然开口道:“你说得对。” “确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姐!”黑猫眼眶再次湿润,神情动容。 “劈完柴后,你得去城西一趟,昨天我又接了两家酒楼抓老鼠的单子。” “是老雇主了,你办得干净些。”武青说道。 黑猫:“……” “小姐,我是衍生种的大魔!不是猫……” “我不喜欢吃老鼠!!!” 它愤声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那时,少女却已然转身坐在了柴房的门槛上,用手撑着脸颊,看着远处的天空,对于黑猫的抗议充耳不闻。 她皱着眉头,神情困扰。 “四境修为还是差了些,再等上几个月,我应该能踏入五境,结出道种。” “届时只需损耗十年寿元,就能对楚相全施展夺魂之法,寻到小侯爷下落。” “只是圣魔之躯过于霸道,一旦开始修行,魔道修为就会难以压制……” “小侯爷那般善良,定是不喜我修行此道……” “不行,还得想办法寻到一个遮掩气机的法门,一定不能让小侯爷发现,我是魔道中人!” 第十七章 这是我欠你们的 楚宁很喜欢看书。 但他并非出生就是如此。 这样的习惯是在沉沙山上养成的。 书本上的文字,可以让当时才堪堪十三岁的少年,短暂的从灵骨子的阴影中抽离。 而这样的习惯,一直保留在了现在。 他享受阅读文字的过程,并不挑剔上面的内容。 上乘的功法,他看得。 此刻手中被归于旁门技法的《宋甲要术》,他同样可以读得津津有味,甚至愿意花去大量的时间,去琢磨那一个个构造精妙的墨甲,到底是源于空想,还是真的有实现的可能。 …… “这具【补天甲型】,应当是宋先生设计的假肢类墨甲的最终构想,之前的【奔月】与【抗鼎】虽然在设计上也有些许不足之处,但总体是可行,而这幅图纸明显潦草很多……” “关键元件的设计与墨纹的铭刻都只是存在于理论阶段。” “世间万法都有共通之处,元件的制造与锻造之法息息相关,墨纹的铭刻与符箓的咒印甚至魔纹,都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想要彻底吃透宋先生这本巨着,看样子我还需要涉猎更多其他的旁门技法。” 坐在长凳上的楚宁暗暗在心底审视着自己的不足,而一旁的邢智义却已是跪得双腿发麻,却不敢妄动,只是时不时回头看向城门方向。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十余道铁骑从城门内鱼贯而出,为首的年轻人虽然已经远远的看见了聚集在城门口的百姓,却并未有半点减速的意思。 他嘴里一边高声喝骂,同时手中的长鞭挥动,毫不留情的打向周遭的行人。 人群在慌乱中四散,而那为首的年轻甲士,则宛如得胜的将军一般,信马由缰来到了楚宁的跟前。 邢智义大喜过望,就要起身,却见一旁的赵皑皑听闻响动,收起了书,正抬头看来。 这位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折冲府校尉,一个激灵,脚下一软,又跪了下来。 赵皑皑的心思全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身着银甲,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腰悬宝刀,像极了故事里的豪侠。 身后的十余骑也个个人高马大,好不威风。 看得不谙世事的赵皑皑两眼放光,她伸手戳了戳楚宁,兴奋言道:“楚宁,你看,他们的甲胄好漂亮!” 楚宁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扯出来,他同样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将领,眉头微皱。 “他这副银苍甲做工不对。” “嗯?”赵皑皑神情疑惑。 “银苍甲是仿制银龙墨甲所铸的轻式骑甲,虽然舍去了繁琐复杂的墨甲工艺,但保留了其轻盈坚固的特点。” “需用特定的银铁矿加以古川石调配出铁水,辅以百炼以及冷锻之法,才能制成。” “铸成的铠甲通体银白,金属色调暗沉,不应如此鲜亮。” “想来应当是进行冷锻时降温效率未达标准,同时原材料中的银铁石纯度极差方才导致。”楚宁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那年轻将领身上的甲胄,神情专注。 “这么说,这家伙是个绣花枕头?”赵皑皑有些失望。 二人的谈话过程,可谓旁若无人,有心耍个威风的年轻将领顿时脸色铁青。 “尔等何人?竟敢伤我折冲府的人!”他怒声问道,眼中杀机奔涌。 楚宁闻声,第一次将目光投注在对方的脸上,但也只是一眼,他便对对方失了兴趣,收回目光坐回了座位。低下头,继续神情专注的琢磨起手中的图纸。 年轻将领见楚宁对他的责问视若罔闻,愈发怒不可遏。 只听“哐当”一声,他拔出了腰间长刀,就要发难。 身后跪着的邢智义见状有心提醒:“马别将,莫要轻……” “闭嘴!”只是话未说完,马姓的年轻人便暴喝一声,“邢智义,你身为折冲府校尉,毫无气节,竟然给此等乱臣逆贼下跪求饶,待到我拿下他们,再来收拾你!” 说罢,马姓将领手中的长刀一震,喝道:“来人,拿下这二人!” 他身后十余位甲士闻言顿时翻身下马,拔出各自腰间长刀,气势汹汹的就朝着楚宁二人围拢了上来。 邢智义讨了没趣,悻悻的将话咽回了自己肚子里。 然后他抬眼看去,只见那位白衣少女,正一脸想兴奋的抬起头,嘴角上扬,露出了标志性的虎牙。 邢智义赶忙低下头,将身子默默的朝着一旁挪了挪,留出了一个位置。 …… 约莫半刻钟后,伴随着阵阵惨叫与刀剑落地的声响。 鼻青脸肿马姓将领来到邢智义留出的空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大喊道:“姑奶奶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邢智义瞟了一眼对方,撇过了头,满脸鄙夷。 赵皑皑倒是并不关心邢智义的心头所想,她昂着头,宛如得胜的将军一般,在楚宁的身旁坐下:“怎么样?楚宁,我厉害!” 楚宁抬头,看向少女微笑道:“皑皑好身手。” 赵皑皑得了夸奖愈发得意,她瞟了一眼又低头看书的楚宁,心底愈发笃定这家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的猜测,她拍了拍胸膛,说道:“楚宁,你放心,有我在,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小家伙听闻了楚宁被其叔父陷害的遭遇后,满心不平,倒是忘了自己来这鱼龙城的初衷是为了夺回自己的地盘。 楚宁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合上了手中的书,站起了身子。 邢智义与那马姓别将心头一紧,面色紧张,只觉眼前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少年,比起那力大无穷的少女还要可怕。 “这份卖身契不是你们写的。”楚宁说道。 二人摸不清楚宁的心思,但心头畏惧到了极点,不敢有半点隐瞒,闻声之后连连摇头。 “署名之人,现在何处?”楚宁又问道,同时一只手伸出,指向卖身契上买方姓名的落款处——王参。 二人脸色微变,互望一眼,皆未有接话。 “不想说?那可能以后就没机会说了。”楚宁轻声言道。 他的语气平静,可落入二人耳中,却如一道惊雷,动魄惊心。 “王……王公子在欢宵亭!”邢智义率先开了口。 “欢宵亭?在何处?”楚宁又问道。 马姓别将唯恐落入人后,赶忙接茬道:“城西正玄街,最大那家酒楼就是了。” 楚宁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二人:“恭喜你们,让自己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看样子这位王公子,请是请不来了,我们得自己登门拜访。”楚宁又看向赵皑皑,如此言道。 赵皑皑昨日已经听楚宁说过了岳被看的遭遇,也知道那位王参就是害得岳被看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自是不会拒绝这为民除害的事情,当下起身,摩拳擦掌。 而就在二人,正要迈出步子时。 楚宁身后的衣衫却被人拽了拽。 他疑惑的回头看去,只见那位被强迫着卖身的少女正一脸泪痕的看着他:“公子……” “王参,是折冲府都尉的儿子。” “他手眼通天,公子你惹不得。” 身后,她的阿爷,也艰难走到了楚宁跟前,同样摇头道:“公子心善,可折冲府的人是不讲理的。” “这是我们爷孙的命,公子莫要为了我们,再搭上性命。” 这爷孙二人面色凄苦,显然都明白,没了楚宁的庇护,他们会遭受怎样的命运。 但长久以来,折冲府在鱼龙城中为非作歹常态让他们本能的认为,折冲府的人,是不可撼动的。 加之骨子良善,让他们说出了这番,极有可能让二人跌落更加可怕深渊的这番话。 楚宁显然有些错愕。 他先是扫视了一眼周遭的百姓,他们亦正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期待,却也带着担忧。 然后,他将目光落在了那爷孙二人身上。 那时,他露出了笑容,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脑袋。 “没关系的。” “章爷爷、小鹿,别担心。” “我会解决的,这本就是……” “我欠你们的。” 第十八章 欢宵亭 时间已经过了辰时,正玄街的欢宵亭中依然热闹非凡。 通宵达旦的纵情声色。 对于欢宵亭而言,并不稀奇。 几个月前,甚至有客人,在一间包厢中,狂欢七日,这才乘兴而归。 三楼一处天字号包厢中,四方皆置有一座红色案台,上放云纹香炉,四根六紫极乐香焚烧过半,烟雾萦绕之下,房间中的一切都变得迷蒙缥缈,仿若仙境。 十余位身段婀娜的妙龄少女,跪拜在屏风前,一动不动。 屏风后,传来的是阵阵癫狂的笑声与一声声意味不明的呻吟。 好一会,极乐香燃尽,屏风后的声音也随即渐渐平息。 七八位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从中走出。 屏风前的少女赶忙上前,一部分服侍着男人们更换衣衫,一部分则走入屏风后,将一位浑身赤裸的女子抬了出来。 女子赤裸的身躯上有大片青紫色的伤痕,虽睁着双眼,却目光呆滞,宛如死物。 男人们脸上的潮红未退,一边兴致勃勃的欢声笑谈,一边享受着女人们的服侍,对于那被抬出去的女子,视若未见。 半刻钟,男人们穿戴好了衣衫,皆是价值不菲的锦衣绣袍,再理好长发,插上玉簪。 摇身一变,一个个竟看上去皆是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他们在席上落座。 “我提议,我们都敬王兄一杯!” “多亏了王兄,我等才有机会在这欢宵亭,畅饮美酒!”其中一人起身举杯。 其余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朝着首座上的白衣公子举杯敬酒。 那位白衣公子,此刻眼中醉意未消,双手朝两侧一身,两位妙龄女子,便来到身旁,让其双手搭在自己肩头。 “好说好说,只要诸位喜欢,知会一声,这欢宵亭的大门随时都为诸位敞开!” 席上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喜。 欢宵亭虽修建不过三年,但俨然已是如今褚州最受追捧的酒楼。 供应着六紫极乐香的天字号包厢更是供不应求,是否来过此处已经成了褚州贵公子们饭桌上最重要的谈资。 而眼前的白衣公子,虽然只是鱼龙城折冲府都尉之子,但靠着能与欢宵亭掌柜说上话的关系,如今已经成为褚州达官显贵们拉拢的对象。 能与他结下善缘,无论是自己享乐还是对日后官场上的往来,都是大有益处的。 众人于那时纷纷再次恭维道:“还得是王兄啊!” “放眼整个褚州,除了王兄,还有谁能让欢宵亭,如此给面?” “就是啊,我听说范家那位三公子,这个月已经来了鱼龙城三次,一次门都没有进去!” 提及此事众人又不免一阵哄笑, 白衣公子,也就是王参看着眼前的众人,这些年轻人可都是褚州有名有姓的大族之后。 放在以往,自己这个区区折冲府都尉之子,见他们一面都难,可如今,他们却都得上杆子的巴结自己。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父亲与那位的合作。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免志得意满,当下提起了酒杯:“不说这些,今日难得诸位齐聚,不如再续上一根极乐香……” 他说着目光贪婪的看向身旁正为他斟酒的女子,峨眉粉黛,与两年前那位女子倒是有三分神似。 只是可惜性子太烈,不然拉到这欢宵亭,点上根极乐香,不知又该多么快活。 这是这几年来,他唯一一次失手,每每想起都深以为憾,今日定要在这女子身上补偿几分。 念及此处,他眼中的光芒愈发炙热。 身旁的女子却是脸色煞白,端着酒壶的手颤抖个不停,酒水洒落一地。 “来人!取四支六紫极乐香来!”王参朗声朝着屋外言道。 屋外却一片静默,并无回应。 王参的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他张开嘴正要再次发话。 这时,包厢的门被人推开,一道身影走入,却并非欢宵亭中的妓人,而是一位身材略显消瘦的少年。 屋中众人皆是一愣,席间一位同伴脸色惨白看向王参:“王兄……” “我的爱好……你都知道了……” 王参:“……” 王参回过了神来,也无心理会自爆的同伴,皱眉看向那少年问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对于王参的询问却是充耳不闻,只是旁若无人的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很快他的目光便被房间四周的案台吸引,他走上前去,来到了案台前。 案台上放着一座云纹香炉,香已燃尽,只剩一团香灰落于炉中。 少年凑上前去,嗅了嗅。 “白木粉、龙脑草、硝石配以带着催情功效麝香、肉桂与淫羊藿,确实能制成让人迷幻亢奋之物,只是功效不应如此强力,这里面还有几味成分,味道很熟悉,却想不起是什么来了……”少年自顾自的说着,眉头微皱,似在思索。 他抓起一把香灰,在指尖轻轻摩挲。 “嗯?”少年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这时,他侧头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席间的众人身上,说道。 “是尸味。” 啪! 这时,在场众人皆回过神来,其中一人拍案而起,怒目看向来者怒吼道:“混账!你是何人,怎敢来这欢宵亭口出狂言!” 少年不语,只是目光望向对方,准确的说,是望向他的身后:“三个。” 那人一愣,听得莫名其妙。 少年并不解释,目光越过他,又看向身旁之人。 “你也三个。” “你四个。” “哦,你有七个。” …… 而后他的目光皆在每人身上停留了一刹,然后报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数字。 直到他看向位于上席的王参,那一瞬间,少年明显一愣,眯起了眼睛。 “你最多。” “三十七个。” 他说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右手轻颤,他将之提起,放于眼前,左手覆于手背,轻轻摩挲,嘴里柔声言道。 “我知道了。” “他就是王参。” 王参的脸色骤变,隐隐从这诡异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尤其是当对方指名道姓点出他的身份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将他萦绕。 他的目光越过对方,看向房门口的方向:“刘三!陈虎!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还不进来将这狂徒给我赶出去!!!” 话音一落,两道身影便从门口飞入,重重的落在了王参脚下。 王参定睛看去,二人皆鼻青脸肿,身上甲胄破损严重,尤其是腹部处的甲胄直接碎裂,向下凹陷,仿佛被什么钝器重击过一般。 而这二人,也正是他的亲卫,由他父亲王宣亲自从折冲府中挑选出来的好手。 “刘三、陈虎?” “名字取得这么草率,怪不得这么不经打,一看就是配角。” 同时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惊骇望去,却见一位十二三岁的虎牙少女正摆弄着拳头,大摇大摆的走入房中,站到了那少年身侧。 房中侍奉的女子们,见到这般场面,纷纷一声尖叫,四散而逃。 其余众人虽都是大族之后,但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也一个个皆面露惧色。 “你们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王参同样害怕到了极点,但还是维持着最基本的体面,强撑着怒斥问道。 少年闻言,在那时叹了口气。 “本来只是想诛杀恶首。” “但偏偏在场诸位,都背负不少人命。” “那就只能麻烦诸位,陪王公子一同上路了。” “哦,对了,还有个事。”少年一脸真诚。 “诸位帮我回忆一下,你们这些年害死的人里,有没有读书人?” 第十九章 当街行凶 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在场的众人都不傻,两位折冲府的好手无声无息的倒在眼前这二人手下,可见二人的实力非同小可。 他们显然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楚宁,我们先从谁下手?” “这个胖胖的?还是这个圆圆的?” “或者从这个姓王的开始,他最该死!”赵皑皑打破了沉默,转头看向楚宁,手中摩拳擦掌,脸上跃跃欲试。 楚宁闻言正要说些什么。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现在离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既往不咎!”这时,那位王参深吸一口气,大声言道。。 “这里是鱼龙城,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好友今日在欢宵亭中,我若死在这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杀了我,折冲府不会放过你!” 王参的话,点醒周围被楚宁唬住的同伴,他们亦回过神来,当下纷纷言道。 “这位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与王兄有何误会说开就好,我修成是二相城县令之子,族中有人在州府担任要职,在褚州也算有些人脉,你若愿意我可为你做主……” “对对对,在下的父亲是先帝亲自册封的二等侯,在京中也有交好的人脉,任何事只要公子开口我等接义不容辞……” “我是……” 众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自报家门,对于这些纨绔子弟而言,家族背景,是他们此刻唯一的依仗。 场面一时间变得极为嘈杂,宛如闹市。 正要说话的楚宁,听闻对方这番话,竟也是一顿,沉默了下来。 王参等人见状心头一喜,暗以为这招以势压人起了作用。 “怎么了楚宁?”赵皑皑也察觉到了异样,神情困惑的看向楚宁。 楚宁则在这时,低头言道:“这位王公子所言倒也无错。” “我们初到鱼龙城,若是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了他们,恐生变故。” 这话一出,王参等人顿时长舒一口气,脸上也纷纷泛起笑容。 …… 今日的鱼龙城格外热闹,两个年轻人在城门处,接连打伤折冲府的官员,然后又气势汹汹地杀往欢宵亭的消息已然在鱼龙城传开。 出于好奇也好,出于对折冲府的怨恨也罢。 总之,整个鱼龙城的人都在今日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往了欢宵亭,一时间,欢宵亭外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堵得是水泄不通。 三位在折冲府中执勤的官员接到了消息,一时间亡魂大冒。 王参可是都尉王宣的独子。 他对他素来宠溺,今日恰巧前往节度使那边商讨要事,不在城中,这要是那歹人伤到了王公子,他们这些家伙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故而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为首的参军林雄便第一时间带着府中精锐赶往了欢宵亭。 只是才到那正玄街的街口,眼前的人山人海就挡住了去路。 心头焦急的林雄,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拔出了刀剑,生生在人群中开出了一条路来。 当他们来到欢宵亭外时,远远的便见门口跪着的两位熟人。 校尉邢智义与别将马浑! “邢智义!马浑!你们在干什么!?”他怒声喝道。 二人闻声一个激灵,侧头看向林雄。 “林参军,你可算来了,快!快带人上楼,公子有危险!”邢智义高声说道,神情焦急,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丝毫记不得就是他在城门口,将王参的行踪卖得一干二净。 “是啊!再不上去,那小煞星可就得伤到公子了。”马浑也高声说道。 林雄闻言心头一紧,就要迈步踏入欢宵亭的大门,可转瞬又觉不对,回头看向跪在地上一脸忧心忡忡的二人。 “你们二人为何不去?”林雄问道。 邢智义与马浑互望一眼,神情略显尴尬。 “我们……” “那歹人凶恶得很,我们害怕他还有别的帮手,所以得在这里替公子和参军守着……”邢智义眨了眨眼睛,如此说道。 马浑也赶忙接话:“是的是的,贼人狡诈,不可不防。” 林雄眯起了眼睛:“那为何跪着?” “站久了,腿麻……”邢智义的目光闪躲。 “年纪大了,腰疼……”马浑的眼神游离。 林雄混迹官场多年,从二人的作态中顿时猜到了一二。 “无胆鼠辈!带我擒了那恶贼,再来收拾你们二人!”他厉声骂道,转身就要走入大门。 邢智义与马浑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下一刻,他们低下头,然后默契的朝着两侧移了移,在中间留出一个空位。 …… 林雄的脚步刚刚迈出。 楼上却忽然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伴随着阵阵打斗声,只见那三楼的窗户忽然打开,一位浑身是血的男子从中探出了头,他的神情惊恐,回头看向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 只是一眼,他便不再犹豫,直接从三楼的窗口跃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那人落地之时嘴里同样也发出一声惨叫。 但却不敢停留,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可刚刚起身,身子一歪,又栽倒在地——在刚刚落地时,他摔断了右脚。 “救……救我!”他一脸无助看向周遭的众人,伸出手哀嚎道。 可周围的百姓被他这幅浑身是血的惨烈模样吓得不轻,下意识的退了开来。 还是林雄反应机敏,他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今日参加自家公子宴会的座上宾。 林雄排开人群快步向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襟,焦急问道:“张公子发生了什么?何人伤你?我家公子呢?” 也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林雄这一连串的问题过于密集。 那张姓公子脸上的恐惧未消,只是死死抓着林雄的手,大声说着:“救我!救我!” 林雄的眉头紧皱,正要撇下对方,转身上楼。 忽然人群中却又再次爆出一声惊呼,虽未回头,凭着多年战场厮杀的经验,林雄明显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自己。 他一把将张姓公子扔在地上,同时抽到出鞘,回转身形。 却见头顶一道身影,浑身是血,手握长刀,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宛如恶鬼一般朝他身后的张姓公子扑杀而来。 林雄周身杀意漫开,体内气机流转,浑身力量灌注入刀身之中。 对方看似气势汹汹,但这从三楼跃下的身形,却是只攻不守,毫无章法可言,在林雄眼中可谓破绽百出,他很有信心,在交手的瞬间,避开对方杀招的同时斩下对方的头颅。 他如是想,亦如是做。 只见他反手握刀,身形微弓,刀刃向前,直面对方。 二者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刀刃也距离对方的颈项近在咫尺。 而就在那时,林雄的双眼忽然睁大,瞳孔巨震。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终于透过对方浑身的血痂,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不是旁人,正是自家公子! 他来不及细想自家公子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也来不及去细想,他为何要对这些同伴出手。 他只是出于不能伤到自家公子的本能,在一时间,停住刀势,同时身子侧开。 也正因如此,被他护在身后的张家公子,完全暴露在王参的攻势下。 于是…… 王参的身子重重落在了张家公子的身上。 他手中的刀刃也直挺挺的插入了对方的胸膛。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鲜血迸溅…… 第二十章 阴神显圣 血溅如注,喷洒一地。 人群静默,都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呆傻在原地。 唯有那王参,双手死死握着刀柄,眼中凶光涌动,状若恶鬼。 好一会之后,他缓缓起身,眼中的凶厉之色,也在这时如潮水般退去。 待到他站直身躯,眼中凶光散尽。 那一刻,他身躯一颤,神情迷茫的看向四周。 众人眼中的惊恐、身前大片的血红以及脚下那已然没了生机的同伴…… 巨大的恐惧漫上他的脸庞,手中滴血的长刀脱落。 “鬼!” “有鬼!”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他的身躯开始剧烈的颤抖,双手捂头放声尖叫。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 “来人,保护公子!”林雄反应机敏,当下喝道。 数位折冲府的甲士闻声而动,就要上前将王参围在其中,准备将其带走。 “他当街行凶,这么走了怕是不妥当?”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欢宵亭中传来。 一位瘦弱少年带着一个生得伶俐的少女,从欢宵亭的二楼拾阶而下。 林雄眯起了眼睛,他收到的消息中,已有提及。 说是一男一女在城门褚打伤了两位折冲府的将领,又直奔王参所在的欢宵亭而去,如今想来,刚刚的一切,也当是这二人在从中作梗。 “你可知我家公子乃是折冲府都尉王宣之子!”林雄盯着拦在身前的二人寒声低语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还不速速退开,冲撞了折冲府……”林雄冷笑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来杀他。”楚宁一脸认真的说道,他的语气轻松,就好像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自从在折冲府任职以来,林雄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 他怒极反笑:“就凭你?” “嗯?”这个问题让楚宁明显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不能光凭我,还有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契纸。 “什么东西?”林雄抽出腰间的刀,将那张契纸挑到身前,定睛看去。 却是一张在买方署名上写着王参大名的卖身契。 楚宁却并不理会林雄,而是抬头看向四周还有些惊魂未定的百姓:“大夏命令禁止人口买卖,可王参却知法犯法。” “不仅如此,当我上门质问时,王参不思悔改也就罢了,竟欲杀我灭口。” “幸好这几位同席的公子,深明大义,拼死相护,这才拦住了王参。” “只可惜几位兄台却惨遭毒手。” 楚宁说着也是面露惋惜之色。 站在他身旁的赵皑皑却是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双眼泛红的少年。 不是…… 楚宁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会说谎? 若不是她可是亲眼看见楚宁唤出了那只女鬼,附身于王参,她差点信了这番鬼话。 书上说,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果然没错! …… 周遭的百姓听闻这番话,也是面色愤慨,只是碍于折冲府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林雄也感受到了周遭微妙的气氛,脸色愈发难看。 “现在,我可以杀他了吗?”这时,楚宁的声音响起,语气真诚。 “哼!妖言惑众!”林雄冷哼一声,刀身一震体内罡气涌出,当下就将那张卖身契绞成碎屑。 然后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同伴,怒喝一声:“走!” 众人作势就要强行带王参离去。 “我说过,他不能走。”楚宁却是再次挪步,拦在了林雄跟前。 林雄对于楚宁几次为难,已是怒火中烧,他的手摁住了刀柄,目光阴沉,咬牙问道:“那如果我一定要带他走呢?” 楚宁眨了眨眼睛,脸上笑容和煦:“那你……” “试试。” …… “吼!”话音一落,林雄还未做出反应,楚宁身前的少女却猛然跃起,背后一道白虎之相浮现,发出一声虎啸。 她的身形娇小,速度却快得惊人,一瞬间就越过数位甲士,直奔王参而去。 林雄见状,心头亡魂大冒。 “尔敢!”他暴喝一声,长刀出鞘,裹挟着浑身力道挥向赵皑皑。 赵皑皑知晓了岳被看的遭遇,对王参早已是恨之入骨,此刻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袭来的杀招。 眼看着刀刃距离她越来越近。 而就在这时,林雄忽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拦在了他与赵皑皑之间。 是楚宁! 少年侧身而立,转头看向林雄。 那时,他的眼中再无之前的清澈与温润。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狠的杀机。 冰冷、决然。 一往无前。 久经沙场的林雄在触碰到那眼神的刹那,心头竟是一凛。 楚宁则在这时抬起了手,中指与无名指并拢。 铮! 林雄只觉虎口一麻,他的刀就这么被楚宁双指死死钳住,不得进寸。 然后,楚宁张开了嘴,将那两个字眼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林雄。 他说:“尔敢!” 下一刻,林雄的身躯一颤,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刀身上传来。 林雄的虎口振裂,刀刃脱手,身形暴退数步,跌倒在地。 但他顾不得调整紊乱的内息,只是神情惊惧的看向楚宁身后—— 那里,赵皑皑已经杀到了王参的跟前。 少女的身子跃起,拳头上裹挟着巨大的威势,直奔王参的面门而去。 可以想象,如果这一拳落下,王参定会落得头颅碎裂当场暴毙的下场。 “公子!小心!”林雄高声喊道。 但王参已经被吓得跌坐在地,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应对,只能眼看着那拳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狂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参会死在那少女的拳下时,一道阴柔的声音骤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狂风忽起,地面尘埃涌动,汇集于王参的身前。 一只苍白的手,从虚空中伸出,握住了赵皑皑的拳头。 赵皑皑脸色一变,抬头看去,却见王参的身前出现了一道诡异的身影。 那人身着朱红蟒袍,头戴官帽,面覆珠帘遮住容貌。 皮肤森白,不见半点血色,同时双脚离地,凭空而站,浑身还弥漫着一股浓郁香气。 “小女娃,打打杀杀可不是你这年纪该做的事。”那人轻声言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让人不适的阴柔感。 赵皑皑怒火中烧,喝骂道:“姑奶奶轮不到你这娘娘腔来说教!” 那人珠帘背后的眉头一皱:“口无遮拦,当罚。” 话音一落,他一掌拍出,一股气机萦绕于掌心,落在赵皑皑的腹部,赵皑皑发出一声痛呼,身形暴退数步。 而后,他一手负于背,一手于胸前结出道印,满目慈悲。 “吾乃陛下亲封,鱼龙城城隍,玉鼎真人。” “有守土安民之责。” “尔等在我所辖之地,肆意妄为,本应严惩。” “但念尔等年幼,速速退去,既往不咎,否者……” “便让尔等知道,慈眉菩萨,亦有金刚怒目时!” 说罢,玉鼎真人衣袍鼓动,一股神圣的气息弥漫开来,身后数十道面容白净的童男童女浮现,端坐半空。 可谓宝相庄严,如日中天! 周遭的百姓见到眼前的阴神,纷纷面露恐惧之色,颤抖着匍匐在地。 赵皑皑于那时狼狈起身,却忽觉眼底泛起血色的光芒。 是那本《斩魔群侠传》! 五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本书发出这么强烈的光芒。 她看着周遭众人,心急如焚:“别跪!这家伙有古怪!” 只可惜,鱼龙城的百姓显然经历过些什么,对于这尊阴神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只是跪伏在地,不敢回应半点。 林雄见状,由衷的长舒了一口气,这位阴神据他所知,修为已到五境,又可调集鱼龙城气运加持,甚至能与六境大能相抗,有他在,自家公子定然无恙。 坐在地上的王参愣了一会,也回过了神来。 他的脸上荡开笑容,又恢复了几分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神采。 他站起身来,神情怨毒的看向赵皑皑与楚宁。 “本公子是得阴神眷顾之人,你们以为带着一只恶鬼,就能害我?” “生前她是我掌中玩物,死后也还是蝼蚁!” “想要翻天,你们都没这个命!” 说着,他的眼珠一转,一脸淫笑的将目光落在了赵皑皑的身上:“真人,给我把这小婊子绑了!” “再给我找一百个乞丐,我要看着她在极乐香下,生不如死!” “哈哈哈!” 王参放肆狂笑着,声音在正玄街上回荡。 鱼龙城的百姓低着头,跪伏在原地,身躯颤抖,双拳紧握。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难道真的就没有人能对付这群骑在他们身上的恶鬼吗? 一股绝望之感,不可避免的爬上了众人的心头。 “嗯?”可就在这时,那位阴神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那里,那位名叫楚宁的少年忽然弯下了身子,捡起了地上那把林雄脱手落地的刀。 然后,他迈开了步伐。 一步一步的朝着王参走来。 不急不缓。 但每一步却都异常坚定,掷地有声。 那声音压过了王参的狂笑,在街道上回荡,宛如一声声闷雷,敲击着众人的心脏。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神情困惑的看向他。 “困兽之斗!你以为你杀得了我?”王参大声嘲笑道。 “小子,莫要自寻死路。”玉鼎真人皱起了眉头冷声警告。 但少年对于众人的话,皆充耳不闻。 他只是迈步,只是向前。 终于,他来到了王参的跟前,另一只手也在这时伸出,合握住刀柄,高高举起。 面对那明晃晃的刀刃,这一次王参镇定自若:“你杀不了我!” “你是在找死!” 他冷笑着说道。 楚宁依旧不语,只是将刀刃挥下。 玉鼎真人面露不悦,他的一手伸出,握住了刀刃,同时寒声言道:“后生,我说过,这是本座要保护之人。” “你伤不了他。” 那时。 楚宁抬起头。 脸上没有玉鼎真人想象中因为愤怒而扭曲的狰狞,也没有因为仇恨而汹涌的决然。 只是淡漠。 只是平静。 如一汪池水。 如一片汪洋。 而他,在那份平静面前,却忽觉自己渺小得宛如一叶扁舟,只要对方一个念头,就可掀起滔天巨浪将他吞没。 “城隍!” “我以鱼龙城公侯……” “楚宁之名。” “敕令尔……” “退下!!!” 少年的声音宛若惊雷,在玉鼎真人的脑中炸响。 一种好似被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心头,他难以抵抗。 同时冥冥中,一只无形手豁然张开,将他握于掌心。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宛如烈火灼心般痛楚涌遍全身。 背后空间出现一道裂缝,在一股伟力的拉扯下,将他卷入其中,消失不见。 再下一刻。 没有了阴神的阻拦,楚宁手中的刀,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了王参的颈项。 咚。 伴随着一声闷响。 人头落地。 而直到这时,这位折冲府公子的脸上还依然挂着胸有成竹的…… 盎然笑容。 第二十一章 头悬于市 对于林雄而言,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折冲府的少公子、有五境阴神相护的都尉独子。 在这鱼龙城中,在他林雄的眼前,就这么活生生的被砍下了头颅。 那一瞬间,林雄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一般。 他没心思去细想那尊五境阴神为何忽然退去,他只知道这件事被都尉大人知晓后,暴怒的折冲府都尉会对他做些什么。 而现在,他唯一能补救的办法,就是杀了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我家公子就是有千般错万般错,也需由侯府审议,定夺生死。” “你区区一介布衣,竟敢杀我家公子!” “今日,我定要将你……”林雄咬牙切齿的说着。 可话说到一半,林雄的声音渐小——他察觉到了场面上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古怪。 安静。 太安静了。 整个正玄街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空洞的死寂。 这很不对劲。 一颗人头落地,鲜血迸溅。 这些鱼龙城贱民理应尖叫、理应逃窜、理应瑟瑟发抖。 但此刻,周围却安静得可怕。 他抬头四望。 却见刚刚那些被鱼龙城城隍吓得跪伏在地的百姓,不知何时皆站起了身子。 他们看向场中的少年,脸上的神情错愕,眼眶中有泪水翻涌。 林雄就是再迟钝,也从眼前这些百姓的异状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仔细的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这少年在与阴神交手之时,并未有击败对方,而是靠着某种手段,将对方喝退。 那可是朝廷册封的六品正神,除非陛下亲至,否则连楚相全这个代理侯爷都无权调动他…… 等等。 这个少年最后说了什么来者。 鱼龙城公侯……楚宁! 林雄的身躯一颤,忽然明白那位玉鼎真人为何会忽然遁走——作为鱼龙城的城隍,无论他有多么强大的修为,他都不能违背这座城池真正主人的意志! “你是……”林雄张开了嘴,错愕的说道。 “大胆!” “林雄!你区区一个七品参军,见我鱼龙城三品公侯!还不下跪!”而就在这时,一道饱含煞气的女声从街头方向传来。 只见一位牵着马车的老者,正带着一位青衣少女快步走向此处。 周遭的百姓似乎对那位少女颇为敬畏,纷纷自发的让开一条道来。 青衣少女很快就来到了楚宁的身侧。 楚宁侧头看着少女熟悉的侧脸,心头有些激动。 他自然认得她。 武青——八年前被爷爷捡回来的小女孩,据她说,父母在幽州之战中不幸身亡,一路逃到此处。 从那之后,武青就成了楚宁的玩伴,很多时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五年前老侯爷走后,楚相全接管侯府,处处为难打压楚宁,一直是眼前这个少女鼓励、保护着他。 “阿青姐姐……”楚宁唤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少见的有些颤抖。 但出人预料的是,武青却并不回应楚宁,她只是直直的看向身前。 “林雄!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还是说,你家都尉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尊卑有序!” “大夏公侯在此!” “还不下跪!”少女在此言道,小小的身躯里,却是迸发出一股可怕的威严。 林雄的身子明显一颤,他咬牙道:“众所周知,鱼龙城的小侯爷三年前就已经失踪,忽然蹦出一个家伙,武青姑娘就想让我下跪,是不是……” “鱼龙城数千百姓在此,你不认得侯爷,他们也不认得?” “他们不认得,那位人面兽心的城隍难道也不认得?” “还是说,你想让楚相全出来作证?可你也不看看,我家侯爷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鱼龙城,楚相全那个缩头乌龟,他敢现身吗?”武青打断了林雄的话,高声质问道。 林雄一愣,这才意识到,事情闹到这般地步,那位与都尉大人素来称兄道弟的代理侯爷,至今未有露面。 这无疑是默认了此事。 混账东西! 林雄在心底暗骂一声,但在铁证如山面前,却不敢造次。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单膝跪下,咬牙道:“折冲府参将林雄,见过楚侯爷。” 楚宁眯眼看着他,只是看着,却并未接话,仿佛是有意羞辱,要让他一直这么跪下去。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萦绕在林雄心头,他却不敢发作。 许久。 “两件事。”楚宁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其一,城门口所有的犯人,立刻释放。” “其二,我听说你们折冲府在我鱼龙城收起军税,这些犯人都是因无法交税,而被你们扣押的。那就让人把你们这三年来所有的账目今日午时之前,都送到侯府来。” “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精锐之师,能耗费如此多的银钱。” 低着头的林雄头冒虚汗,折冲府的账目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自是无法摆在明面上的,这事牵扯极大,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折冲府的账目皆由都尉大人保管,都尉大人如今尚在节度使大人那里议事,恐一时半会无法回来。” 楚宁对于这样的回应并不意外,他瞟了一眼一旁那颗人头,淡淡说道:“都尉大人如此忧心国事,我自然体谅。” “想来他如此公私分明,应当没时间料理王公子的后事,那你就让人将王公子的头挂在着欢宵亭的门前,王大人什么时候把我要的账目递上来,这颗头颅你们就什么时候取回去!” 林雄闻言,双目近乎赤红。 楚宁此举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与羞辱。 他的双拳紧握,压低了声音,寒声道。 “人死万事休。” “我家公子无论哪里得罪了侯爷,如今都已以命相抵。” “褚州的节度使荀大人曾认我家公子为义子,对其甚是宠爱。” “荀大人为了应付北边的蚩辽人,四处奔走,已经身心俱疲。” “若是知晓此事,恐心力交瘁。” “一己私仇事小,北拒蚩辽事大。” “就算是为了我大夏社稷,也请侯爷三思而行!” 节度使下辖一州之地的折冲府,手握实权,同时因为近来蚩辽人屡屡来犯,为了北境安定,朝廷已经有了将政权下放给节度使的意思。 如此一来,节度使就算是掌握了一州之地的军政大权,说是对下生杀予夺的小皇帝也不为过,林雄抬出节度使的名头,明显是想要让楚宁知难而退。 只是听闻此言的楚宁,却不为所动。 他弯下了身子,目光平静的看向林雄,淡淡说道。 “既然那节度使大人如此关心王公子……” “那你就再修书一封告诉都尉大人。” “如果想要取回他儿子的头颅……” “那就让他请节度使大人,亲自来我府上……” “负荆请罪!” 第二十二章 你不是了 三年未见,小侯爷还是那么好看。 眉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 呜呜呜……好像摸一摸…… 今天晚上要不还像以前一样,让影界的手段造出些鬼影,吓吓小侯爷,这样他一害怕,就会让我陪着他睡觉。 可小侯爷刚刚回来,这么吓他会不会不太好。 马车的车厢中,武青看着坐在对面的楚宁,脑海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楚宁缓缓抬起了头。 武青心头一慌,赶忙收回目光。 …… 在楚宁的身份被揭晓后,鱼龙城的百姓是激动万分。 他费了不少口舌才勉强安抚好众人,这才与武青一道坐上了马车。 但即使如此,热情的百姓依然没有离去的打算,一路跟着马车。 外面人潮涌动,可车厢中却异常安静。 想到这里,楚宁抬头有些疑惑的看向坐在自己对侧的少女。 但对方却仿佛畏惧楚宁一般,赶忙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神情局促的抓着衣角。 “阿青姐姐,你怎么了?”楚宁终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武青抬头,双眼睁大,却并无回应。 “这还用问。”一旁抱着之前还未吃完的桂花糕正埋头苦战的赵皑皑抬起了头,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嘴角后,说道:“肯定是你刚刚砍那个王参脑袋时的场面,吓到人家了。” “唉,女孩子都这样,胆小。” 楚宁闻言一愣,他记得小时候。 有段时间,侯府的院子里一到晚上就总有些奇怪的动静。 那时他年纪尚小,不敢一个人睡,总是武青壮着胆子陪着他,可她好像比自己还害怕,每次把楚宁都报得紧紧的。 断人头颅这样的场面,对武青而言确实太过血腥了些。 想到这里,楚宁不免有些愧疚。 …… 武青听闻赵皑皑的话,下意识的想要解释。 可话未出口却见楚宁起身来到了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一脸关切的看着她:“阿青姐姐是这样吗?” 武青一愣,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小侯爷,只觉脸颊发烫。 她眨眨眼睛,将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嗯。” “是有点害怕。” “我这心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呢。” 说着,她一脸虚弱,仿佛无力支撑,脑袋一歪,靠在楚宁肩头。 三年过去,如今的武青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模样俏美,身段亦是凹凸有致。 那一瞬间,楚宁只觉一阵香风扑鼻而来,脑袋发懵,口干舌燥。 但侧头一看,却见武青双眼紧闭,仿佛有些昏沉。 他赶忙收敛心猿意马,心中只觉愧疚。 阿青姐姐只是寻常女子,小时候连看个杀鸡都得吓得浑身直哆嗦,要我抱着安抚好久才能平息。 若是她知道我已入魔道,怕是会伤心难过。 阿青姐姐为了侯府已经付出这么多,我不能再让她为我担心。 不管怎样,一定不能让她知道,我是魔道中人。 楚宁在心底暗下决心。 却不知肩头的少女,此刻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小侯爷,你好香啊…… …… “小侯爷!到了!” 可惜的是,美好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平日里要足足一刻多钟的路程,武青觉得只是眨眼功夫就结束。 她有些恋恋不舍的抬起了头,却见楚宁已经起身。 她赶忙跟上与之一起走下了马车,可入目所见却不是记忆中的侯府老宅。 “楚宁,你家好气派,门前还摆着两个石狮子?” “可我觉得也一般,要不换成老虎?”赵皑皑跳下马车一脸新奇的围着门前的石狮评头论足。 楚宁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我家,是鱼龙城的衙门。” “小侯爷,来这里做什么?”武青扫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全是追着马车来此的百姓。 “查案。” “查案?这三年鱼龙城的案件堆积如山,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够理清的。” “小侯爷,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要不再等上几日……”武青关切言道。 楚宁闻言侧头看了看衙门前如潮水般涌来的百姓,此刻正都眼巴巴的看着楚宁。 “我已经让他们等了我三年,岂敢再有辜负?”楚宁说罢这话,抬脚便走上了县衙前的台阶。 武青一愣,她看着少年的背影,两颊渐渐泛起红晕。 小侯爷好有担当,怎么办?更喜欢了呢! …… 一行三人来到县衙的大门前。 大门紧闭,门楣泛黄,像是久未打理。 楚宁微微皱眉,伸手拉动门环,叩响了府门。 咚。 咚。 咚。 数声下去,门中却并无回应。 他索性伸手推开了府门。 入目的景象,却是让楚宁都不由得一愣。 府衙的前院并非无人看管,相反,还甚是热闹。 左侧四五位衙役光着膀子,围坐在一起,面红耳赤的玩着骰子,桌上摆满了作为赌资的银钱。 右侧有三位衙役在饮酒吃菜,喝得双眼迷蒙。 内堂中,更是有人搬来了几个太师椅,合在一起,躺在其上呼呼大睡。 大抵是府衙的大门过于老旧,楚月章推开时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正背对着他饮酒的一位衙役闻声回过了头。 见了楚宁,他也并不稀奇,只是瞟了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了句:“要投案子?状纸放那边的桌子上,回去等我们通知!” 然后,那衙役便回过了头,端起酒杯与同伴乐呵呵又喝了起来。 楚宁并不气恼,依言就走到了那衙役所指的木桌前。 木桌上密密麻麻放着上百份状纸,但有些已经发黄,甚至粘在了木桌上,显然是搁置已久,这些衙役们也从未看过。 楚宁随意取出一份,仔细看了起来。 是一份强占土地的状纸,内容到没有什么特别的,苦主能出示地契与当初买卖的合同,证据完整,只是唯一麻烦的是,那被告者是折冲府的官员。 楚宁眉头一挑,又接连看了好几份,从强买强卖,到逼良为娼,所述罪状种类繁多,但唯一相同的事,被告几乎都指向折冲府。 楚宁看得认真,这时那位在内堂呼呼大睡的官员似乎终于大梦初醒。 他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卷宗前的生面孔。 “唉!” “你们几个是什么人,怎敢私看衙门状纸!”生得膀大腰圆,蓄着络腮胡的官员站起了身子,语气不满的呵斥道。 赵皑皑闷头吃着桂花糕,自是无瑕顾及旁物。 武青知道,这些事得有楚宁亲自处理,故而也并不做声。 而楚宁似乎看得出了神,也不理会对方的询问,继续翻看着那些状纸。 周遭赌钱也好,喝酒的也罢,众衙役闻声也都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之前那位招呼楚宁那位更是起身走到了楚宁的身后,语气不善的言道:“不是叫你放下状纸回去等通知吗?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刘晋不管管你们?”楚宁背对着他,这样问道。 这话一出,那人明显一愣,旋即整个公堂之上都爆出一阵哄笑声。 “刘晋?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咱们鱼龙城如今的县尉是唐万,唐大人!”那人这般说罢,回头一脸谄媚看向堂内。 那位大腹便便的官员则双手插在玉腰带上,得意的扬起了头,显然,他就是衙役口中的那位新任县尉。 楚宁翻看状纸的受明显一顿,询问似的看向武青。 武青则点了点头。 楚宁稍觉心安,这才将注意力落在那位唐大人的身上。 他的目光审视,但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差得太远。”好一会后,他方才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混账东西,你是什么什么,竟敢在这公堂之上口出狂言!”唐万闻言,怒不可遏:“你可认得我这一身青澜绣袍!此乃朝廷九品的命官……” “脱了。” 楚宁淡淡言道。 “从现在起,你不是了。” 唐万:“嗯?” 第二十三章 你去干掉折冲府 楚宁声音不大。 语气也很平静。 但就是这份平静。 让他的话,不似威胁、也不似苛责,更像是…… 一种命令。 以至于唐万愣了一会,方才想起自己应该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命令本官褪去官衣!” 站在楚宁身后的衙役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讨好唐万的机会:“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他说罢一手伸出,就要摁在楚宁的肩膀。 身旁的武青双眼眯起,眼缝中杀机浓郁。 可还不待她出手,一块被咬过一口的桂花糕从她面前飞过,直直的砸在了那衙役伸出的手上。 啪! 软绵绵的桂花糕,却裹挟着惊人的力量,接触的瞬间,衙役的手指外翻出了一个诡异的幅度——三根指骨已然碎裂。 巨大的痛楚,让那衙役发出一声哀嚎,抱着手倒地打滚。 这速度…… 武青敏锐察觉到,桂花糕飞出的速度是何其惊人,不由得侧目看向赵皑皑。 那时,吃得满嘴糕点屑的少女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朝她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周遭的衙役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看着倒地的同僚,有人还出声嘲笑:“王老四,让你少去点欢宵亭,你不听,你看看你这身子骨,都脆得跟纸一样了。” 这话一出众人哄笑。 “还敢袭击官员!快!给我把这群狂徒拿下!”一旁的唐万则怒声吼道。 众衙役倒也听话,纷纷摩拳擦掌的围了过来。 正拿起最后一块桂花糕,张开了嘴的赵皑皑,眉头一皱,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将之放回了盒中,然后警告似的看向楚宁与武青:“不准偷吃!”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满意答复的赵皑皑脚尖点地,身形猛然跃出,速度之快,所过之处竟是留下道道残影。 …… 百息过后,府衙的外院中哀嚎声此起彼伏,十余位衙役尽数倒地。 赵皑皑则回到了楚宁身边,美滋滋的再次吃起了桂花糕。 武青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心头的震惊无以复加:小侯爷是在哪里认识的这么一个小煞星?偏偏,她好像还对小侯爷言听计从……小侯爷的魅力,果然无人能够抵挡。 而内堂中的唐万看着一幕,更是脸色煞白,但他还算机敏,赶忙踢了一脚仅有的两位护在自己身前的衙役:“快去请折冲府的人……” “折冲府的人今天恐怕没空理你。”楚宁却在这时转头看了过来。 他说罢,抱起了桌上的状纸,迈开了脚,就朝着堂内走来。 唐万见状,赶忙后退一步,满脸惊恐。 “都尉王宣不在城中。” “王参嘛……他现在估摸着有点身不由己。” “至于林参军等人,更是没空……” 楚宁却根本不曾看他一眼,这样说着,越过他,来到了内堂的案台前,将状纸放下,然后伸手整理着上面的物件。 “你……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他越是如此,唐王的心头越是恐惧,颤声看着楚宁问道。 楚宁在案台前坐了下来:“不认识我?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不若你问问他们。” 说着,他瞟了一眼大门外。 唐万疑惑的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府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鱼龙城的百姓。 “你这是要民变?”唐万惊骇问道。 身旁一位衙役倒是机灵,赶忙快步跑向衙门外,打探消息。 …… “卑职唐万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侯爷归来,还请侯爷恕罪!”半刻钟之后,唐万声泪俱下的跪在堂下,大声说道。 一群鼻青脸肿的衙役也纷纷来到了堂前,跪伏在地。 楚宁这时,整理好了案台上的物件,又将状纸叠好,放在一旁,这才转头看向堂下的众人。 “我要这三年来,鱼龙城所有卷宗,无论结案与否。” “还有,城中赋税账目、各项支出账目。” “顺便,把府中在册官员,无论品级大小,都叫来。” 唐万身子一颤,当然明白楚宁此举是要清算旧账。 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可偏偏最应该阻止这一切的楚相全为何还未出现。 “三年时间,府中堆积的各项账目与卷宗数量庞大,小的一时……”他只能硬着头皮推脱道,尽量争取时间。 “唐万。”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楚宁打断。 他抬头,正好对上楚宁了冷静的目光,那双眼睛仿佛能穿过他的肉身剖开他的灵魂一般,将他一览无遗。 “你没有杀过人。”楚宁却说出了这样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唐万也是一愣,不解的看着楚宁。 “至少没有直接害死过任何人,这是你现在还能活着在这里和我说话的原因。” 唐万不知道楚宁这话是不是有意唬他,他不相信刚刚回来的楚宁能把一切都调查得这么清楚,但至少楚宁这番话提醒了他一件事。 眼前这位小侯爷是敢把王参当街砍杀,然后将脑袋悬于闹市的狠角色。 与王参相比,他唐万算个什么东西? 很有自知之明的县尉大人,顿时一阵后怕,不敢再有半点侥幸,赶忙起身吩咐起手下众人 …… 虽然唐万此人的身上有诸多不可取之处。 但看着眼前两座宛如小山一般的卷宗与账目,楚宁不得不承认,至少他还算诚实。 “小侯爷,你准备从哪里开始?” 已经识清实务的唐万躬身站在身后,一脸谄媚的问道。 他的身后还有四十余位府衙中的各级官员,全都是一脸的惶恐。 楚宁没有回话,他同样有些发愁。 这个时候,他无比想念沉沙山中的师兄师妹们,嗯……当然,也抽空担心了一下那位褚兄是否安全抵达了息月城。 并无太多头绪的楚宁低头思索了一会,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府门外站着的百姓。 他们大都面黄肌瘦,身上衣衫破旧。 楚宁有了主意,说道:“那就先从赋税查起。” 听闻这话的唐万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赋税这东西,与案件卷宗不同。 卷宗是独立的,某个案件有没有问题,懂行的人看上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赋税可就不同,尤其是大夏的赋税——田税、人头税、商税以及各种名目奇怪的杂税,比如但凡户中有年过六十者,都得补交的白发税;新人成亲的婚约税;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足有二三十项之多。 加上年岁久远,有时一个税,上个月是一个名头的税,下个月又换了个名头,复杂繁琐,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根本理不清楚。 足以拖到楚相全亦或者折冲府缓过劲来。 只是,在说完这话时,楚宁却并没有伸手去取账目。 还以为楚宁不知从何下手,唐万正要贴心的提醒道:“侯爷若是要查着三年的赋税,可以先从田税……” “那些不急。”楚宁却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在眼前的账册中来回扫动,最后落在了最下方的那册账本上。 唐万的心头一跳,楚宁所拿的账目不是旁的,正是鱼龙城的军税账册! 心头隐隐不安的唐万凑了上去,却见楚宁已经打开了账册。 “每户每月七十文?一年就直逼一两白银了吗?”楚宁看着账目上的数目,皱起了眉头。 “这都是楚相全和折冲府定的,更何况军税是朝廷规定的税项,没有不交的道理不是……”唐万开脱道。 “我记得大夏律法规定的军税是每户十二文。”楚宁却说道。 唐万干笑一声,又解释道:“那是最低的军税开支,实际上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褚州境内只要设了折冲府的城镇,军税都远不是这个数……” “就按最低的来。” “这个……这个事,是不是要和折冲府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唐万小心言道。 楚宁闻言侧头看向他,唐万一个激灵,赶忙改口:“但鱼龙城说到底还是侯爷说了算,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按这个数收缴军税!” “不对。”楚宁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从一开始就按这个数缴纳军税。” “一开始?”唐王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可之前税已经交了……” “所以,你现在就让人按户头,把多出的部分退给他们。”楚宁看向府门外的百姓,这样言道。 “小侯爷,你这可就难为我了。” 唐万顿时急了眼:“按你这算法,一年我们要退给一户八钱银子,三年就是二两四,整个鱼龙城近万户人,那就是整整两万四千两,我们衙门账上两百两都没有,这两万四千两你就是把卑职买了,卑职也拿不出来啊!” “没让你出。”楚宁这时已经合上了账目:“这钱既然是折冲府拿的,自然得问他们要。” “问折冲府要?”唐万瞪大了眼睛,“谁去要?” “你。”楚宁微笑着说道。 “我?!” 第二十四章 一个好帮手 “小侯爷!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开玩笑了!” “卑职哪有这本事!” “那可是足足两万四千两白银,我要是敢开口,折冲府的人当场就会宰了卑职!”唐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着楚宁的腿放声哀嚎道。 身后的那些府中官员也是一个个赶忙低下了头,唯恐成为楚宁眼中的下一个替罪羊。 甚至就连武青也微微皱眉,她当然知道楚宁此举是为了鱼龙城的百姓,可是两万多两银子,折冲府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吐出来。 “不行吗?”楚宁看着脚下如丧考妣的唐万:“那我给你找个帮手?” “帮手?小侯爷你可别说笑了,鱼龙城哪个帮手能说动折冲府?就是……” “就是你把楚相全楚大人叫来,他也做不到啊!”大抵是觉得如果走的走上这一趟,自己估摸着就得死在折冲府的刀下,当下唐万也顾不得什么禁忌,口无遮拦起来。 楚宁却是不恼,反倒安慰道:“行与不行,怎么也得看过才能下定论。” 唐万嘴里虽然还在连连推辞,可脑袋却是很诚实的抬了起来,看向楚宁。 府门外的百姓也纷纷踮起了脚,就连那些唯恐步唐万后尘的众官员,也是瞧瞧看了过来。 显然所有人都很好奇,楚宁口中的帮手到底是何人,能有这般能耐。 “咳咳。”楚宁则在那时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本正经的抬头看向穹顶,张开嘴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下一刻,楚宁身前的空间一阵剧烈的扭曲,旋即一道身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从那扭曲的空间被拉出,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那人似乎自己也有些懵圈,狼狈起身,怒目看向四周,嘴里大吼道:“何人放肆!竟敢戏弄本神!?” 周遭众人也在这时看清了来者的模样,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鱼龙城的城隍——玉鼎真人! 众人脸色古怪,玉鼎真人也看清了周围的情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前方,入目的正是一脸笑容的楚宁。 “是你搞的鬼!?”他怒声质问道。 “身为城隍,见了公侯,不是应该跪拜吗?”楚宁问道。 “就凭你……”玉鼎真人起身言道,可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力量却骤然涌来,仿若有万钧大山压在了他的肩头,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身子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阴神,其命注于国书之上,享天下气运,受万民香火,寿与国同。 是无数鬼物最羡慕的归宿。 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任何馈赠背后,都早已明码标注了代价。 阴神地位崇高,甚至凌驾于地方官僚之上,但却不能违背皇权的意志。 而王侯封地。 便是皇权在地方的延伸。 若是鱼龙城是个寻常城池,楚宁是个地方县令,他自然奈何不了眼前的阴神。 可偏偏,楚宁是鱼龙城的侯爷。 这片地界上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都是楚宁的私产,包括所谓的阴神。 除了不能剥夺他的神位,不能左右他的生死。 楚宁对于玉鼎真人而言,就是他的帝王! 他让他跪下,就代表大夏天下让他跪下。 未入十境之前,他都无法抗衡半点,这样的意志。 巨大的痛楚之下,也让玉鼎真人的脑袋变得清醒,认清楚了现在的处境。 他咬着牙,强忍着心头巨大的屈辱感,颤声说道:“鱼龙城城隍,见过侯爷。” 楚宁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并不让他起身,而是继续言道:“麻烦城隍与唐大人走一趟,去折冲府取回两万四千两税银。” “多少!?”玉鼎真人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楚宁。 “两万四千两。”楚宁重复道:“或许折冲府中没有这么多现银,真人可以好好搜查一番,有多少就带多少回来,剩下的,别忘了让折冲府签字画押,打个欠条。” “全当我们借给他们的,至于利息嘛……” 楚宁想了想,拿起一旁一张因为借贷超期未还,而被折冲府抢走了女儿的状纸,说道:“就按折冲府自己的规矩来,九出十三归。” “楚宁!你疯了!?”玉鼎真人怒目问道:“折冲府凭什么给你这么多银钱?” “你是公侯不假,但想要驱遣我,也要有大夏律法为据?” 玉鼎真人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楚宁是可以驱遣城隍,但不也不能肆意妄为。 否则若是一位王侯想要叛乱,总不能让其麾下阴神跟着反噬其主? 所以王侯对麾下阴神的差遣,需得符合大夏律法,不能强迫其做有悖常理之事。 楚宁闻言并不恼怒,只是将那本军税的账册扔在了玉鼎真人的面前。 “真人既然如此懂大夏律法,那应该看得明白这本账册。” “收缴如此大额的税赋,没有我这个侯爷亲自审阅盖印,折冲府凭什么敢收这个钱?” 玉鼎真人闻言一愣,他显然很清楚着里面的猫腻,顿时哑口无言。 楚宁则在这时蹲下了身子,目光平静的看着玉鼎真人,问道:“现在,真人还觉得我让你去做的事,是违背大夏律法吗?” 玉鼎真人脸色微变,却寻不到辩驳的理由,只能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 而在他认同楚宁之言的瞬间,天地间一股伟力忽然涌来,灌入他的体内,在他的灵魄深处刻下了一道敕令。 他知道,这是来自大夏天下的意志。 他如果无法办妥此事,虽然不会向违背皇权意志一般当场身死道消,却也免不了一个被敕令反噬,修为跌境的下场。 “玉鼎领命。”想到这里,他目光怨毒的看了楚宁一眼,嘴里却还是只能恭敬应道。 听闻这话,楚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脸诚恳的言道:“有劳城隍了。” 玉鼎真人并不接话,而是一拂衣袖,身形化为一道红光,飞出府衙,直奔折冲府方向而去。 一旁同样跪在地上的唐万见状赶忙起身,拖着圆润身子,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大声的叫嚷着。 “上神!等等卑职!” 第二十五章 敕封鬼神 “哈哈哈!” “楚宁你好厉害,竟然能让那个坏蛋那么听话!” “刚刚他带着银子回来的时候,那脸色铁青得,我都以为他要哭了!” 夜色已深,归家的马车上,赵皑皑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别撞着头了。”楚宁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小声提醒道。 玉鼎真人很好的完成了楚宁交代的事,带回了足足八千两纹银,以及一张两万三千两的欠条。 据唐万说,因为楚宁交代时说的是要让玉鼎真人带回折冲府所有的银钱,在取完折冲府库房中的银两后,玉鼎真人还让营中的士卒将身上的钱也一并交了出来。 可有两个家伙舍不得自己兜里的银钱,将之藏在裤裆里,为了不被敕令反噬,玉鼎真人不得不亲自下场,挨个检查…… 哪怕是楚宁,想到那位初见面时高高在上的玉鼎真人,低头掏人裤裆的场面,也暗觉有些滑稽,也难怪赵皑皑能笑成这幅模样。 而后楚宁又指挥府衙中的官员将得来的银子纷发了下去,虽然未有要回全部税款,但算下每户人都能分到近一两银子,也算是可以让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鱼龙城百姓缓一口气了。 想到这里,楚宁心头的愧疚稍缓。 “小侯爷,今日你虽杀了王参,又从折冲府拿回了不少银钱,出了口恶气不假,但折冲府与玉鼎真人可都不是善茬,背后有节度使撑腰,恐怕日后……”武青却在这时有些担忧的说道。 “怕什么!我们这叫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要是真有麻烦,不是还有姑奶奶我在吗?”一旁的赵皑皑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的说道。 小家伙心思单纯,满脑子都是书中的江湖义气。 武青也不好与她解释什么。 “杀王参也好,拿税银也好,都是有理可循,那位节度使有天大的本事,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对我动手。”楚宁微笑着说道。 武青显然没有楚宁这么乐观,她太清楚那些家伙的秉性,背地里阴招一个比一个狠辣。 “阿青姐姐,今日我翻看卷宗时发现这三年来除了强买强卖土地外,最多的案件就是幼童失踪,卷宗我才翻了十分之一不到,幼童失踪就有三十多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楚宁却又出言问道。 武青愣了愣,一时间分不清是小侯爷在有意岔开话题,还是他当真想到了这茬。 “这事说起来……”她正欲将自己知道告诉楚宁。 “小侯爷回来了?” 就在这时,车厢外却忽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载着他们回到了侯府。 “是胡爷爷。”武青看向楚宁说道。 楚宁点了点头,虽然面色平静,但握紧的袖口的手还是将少年此刻的心境展露。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下了马车,远远便见一位老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来。 胡易卷,侯府曾经的管家,性格暴躁,但待楚宁极好。 小时候老侯爷忙于各种事务,很多时候都是胡易卷照料着楚宁,在楚宁心中,他就是第二个爷爷。 “胡爷爷,阿宁回来了!”楚宁赶忙迎了上去。 时间已近戌时,街道上几乎没了行人,但老人却能在马车停靠的第一时间赶来,显然是一直守在这处,盼着楚宁。 楚宁心头感动,双手张开想要给老人一个拥抱。 “混账东西,你还好意思回来!”但迎接楚宁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温馨场面,而是老人的满脸怒容,以及高举的拐杖。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未替楚家生下一儿半女!” “这么冷的天,老夫等在这里即使为了替老侯爷好好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 “阿青姐姐,楚宁这样不会被打坏?”马车旁,赵皑皑啃了一口新买的桂花糕,看着眼前“温馨”的场面,略显担忧的问道。 武青耸了耸肩膀:“没关系,小侯爷会习惯的。” …… 楚宁费了些力气安抚好了怒火中烧的胡易卷。 也从武青口中得知,老人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踪,而得了癔症,方才如此,楚宁自然更不可能去生他的气,只是心头难免有些难受。 时间已经很晚,他安排好赵皑皑的住处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中的一切倒还是原来的模样,家具摆设原封不动,屋中也很干净,想来他不在的日子武青也应当时常打理着。 楚宁想着这些,坐到了床榻旁,抚摸着上面被褥,不免有些思绪翻涌。 而就在这时,他的右手手背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看去,却见那道魔纹竟自主浮现,同时也感受到寄宿在魔纹中的岳被看似乎正处于某种极度不安与狂躁的状态。 今日楚宁让岳被看附身在王参的身上,杀死了同席的那些身负人命的贵族公子。 可这些死后,他们的亡魂以及那些跟着他们的冤魂,不知因何缘故,皆融入了岳被看的体内。 楚宁不知道此刻岳被看的不安是不是来源于此,他不做多想,赶忙催动了魔纹。 伴随着一道血光亮起,他抬头看去,只见身前一道血色身影凭空而立。 她的双眸紧闭,肤色苍白,一道道青灰色的血管纹路,在脸颊上若隐若现,仿佛构成了一道道神秘的符文。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残破的猩红色长裙,裙摆轻轻飘动,背后有一道道黑气萦绕,隐约可见其中似乎藏着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而那些容貌楚宁都尚且记得,正是包括王参在内的那几位死于岳被看之手的富家公子。 “被看姐姐?”楚宁试探性的朝着对方唤道。 但岳被看的双眸紧闭,不予回应。 楚宁皱起了眉头,之前他分明感觉到过岳被看的暴躁不安,可现在对方却静默得可怕,那她透过魔纹向他传递那些讯息是为什么? 正疑惑间,楚宁眼角的余光却再次瞥见岳被看脸颊上那些灰色的纹路似乎有扩大的迹象,而且随着这些纹路的扩大,岳被看的气息也似乎正在减弱。 魏良月曾经提及过,沉沙山中的冤魂,在大仇得报后,纷纷散去。 如今岳被看也算是报了杀父弑兄之仇,按理说也应该消散…… 再一联想此刻情形,楚宁骤然醒悟——她似乎不愿就此散去!她在对抗这天地规则! 楚宁当然愿意尊重岳被看的决定,可这种事情,他似乎无能为力…… 等等! 楚宁忽然一顿,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魔纹——府司天的权柄是敕封鬼神。 大夏天下诸多地界,都有朝廷敕封的阴神。 这些阴神寄生于大夏气运之中,不仅寿与国同,还可以通过修行,成为一方霸主。 既然大夏天下敕封鬼神的能力来自于府司天,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念及此处,楚宁深吸一口气,尝试着伸出右手触摸岳被看——他并不清楚敕封鬼神的能力该如何使用,只有凭直觉行事。 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岳被看身躯的刹那。 他的脑袋忽然发出一声轰鸣,下一刻,他只觉自己的身躯变得轻飘飘起来。 他的双脚离地,身子缓缓上升——他飞了起来。 不仅是他,一旁的岳被看也随着一道身躯缓缓升起。 二者一道穿过了屋顶,越飞越高,脚下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渺小,直到整个鱼龙城都被他收入眼底,方才停止。 楚宁并不清楚这般变故是因何而起,只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很快他便发现脚下的鱼龙城被三种色彩笼罩。 占地最广的是一股暗沉沉的灰色,由城东方向辐射而来,而他如果没有记错那里是城隍庙所在之地。 然后便是一股明媚的白色,极为稀薄,只占据了一个小点,似乎就是老侯府的所在。 最后是一股血色,有些稀薄,也由侯府中辐射开来,将周遭几个街道笼罩,但似乎并未凝实,与那灰色交织在一起。 楚宁还在思索这三种颜色代表着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正泛出白色光晕,向四周扩散,同时一旁的岳被看周身也正散发出阵阵红色的光晕。 他顿时心生明悟。 那位玉鼎真人是朝廷册封的城隍,所以灰色代表着他控制的地界。 而楚宁作为正统侯爷,玉鼎真人始终无法占据侯府这块地界; 正因如此这一小块地界呈现出楚宁散发的白色。 而岳被看身为鬼物,拥有被敕封阴神的可能,呈现出红色的区域,便是以她目前的能力,所能控制的地界。 只是这块地界的大小似乎受限于楚宁的权力大小,故而散发到侯府外的红色稀薄缥缈,远没有到凝实的地步。 楚宁心头忽生明悟,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的魔纹似乎感受到了楚宁的心意,光芒大作。 他的神情庄重,手指伸出,点在岳被看的眉心。 那一瞬间,一股神圣的气息自楚宁体内涌出,将他包裹,他的周身萦绕在灿烂的光芒之下。 如日中天,煌煌泱泱。 他朗声说道。 “岳家被看,吾以楚宁之名。” “敕封汝为……” “此方正神,掌山河气运,承日月辉光。” “自此始——” “岁月不蚀汝寿。” “三灾不近汝身。” “十劫铸汝神躯。” “万灵颂汝真名。” “天地、日月、星辰为契。” “此誓永固,不可逆也!” 第二十六章 脏心烂肺 “楚相全!” “你不是说你那个侄儿永远不会回来吗?”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当初你在阴酆山信誓旦旦,可如今呢?” “妄我不惜用人丹为你续命,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我告诉你,若是我耽误了大事,你的命,老夫怎么给你的,我就怎么拿回来!” 城东玉鼎观中,玉鼎真人气急败坏的来回踱步。 此刻的他,没了人前显圣时的宝相庄严,那身鲜艳的朱红蟒袍,色彩暗沉,布满一块块黑色的霉点,头上的官帽珠帘也被取下,腐烂的脸颊上贴着一张金色的符箓。 “放肆!你敢威胁我家侯爷?”玉鼎真人的话音刚落,一道含着煞气的女声便骤然响起。 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纪,模样姣好,身着紧身黑衣,腰身笔挺,眉宇间带着一股冷冽的杀气,此刻正怒目看着那玉鼎真人。 “阿璇,不可对上神如此无礼。”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伸出,打断了女子的话。 女子似乎极为敬重对方,闻言之后,立马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看上去病殃殃的男人。 时值十月,鱼龙城的天气并不算太冷。 可男人却穿着一件厚重的绒袍,膝盖上还覆着一张绒毯,坐于木制的轮椅上,整个人死气沉沉。 他在这时抬头看向玉鼎真人,慢悠悠的说道。 “阿宁……” “能活着回来,确实是我的失误。”男人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白,赶忙用手帕捂住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好一会,他方才平息,又接着说道:“可世事本就无常,有了麻烦,解决便是,上神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楚相全!你这话倒是说得好听!”玉鼎真人冷笑一声。 “他才是这鱼龙城的正统王侯,我处处受制于他,刚刚在正玄街,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我就得乖乖回到神位,动弹不得!” “还有,我堂堂阴神,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竟然敢指使我做事,让我替他去折冲府要债,你知道我……”说到这里玉鼎真人忽然一顿,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某些不堪的记忆涌现,他下意识的甩了甩手臂,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上面甩掉。 “他是正统王侯不假,但你也是陛下亲自敕封的城隍,论品阶不比他低多少,咳咳咳……他或许可以逞一时威风,但难道他还有本事把你这城隍之位剥离不成?”男人的语气却依旧平静,但声音却明显更加虚弱。 “更何况,他杀了王参,今日所做之事,更是明显要与折冲府撕破脸皮,我估摸着这个时候,节度使大人已经收到了消息,你觉得他会坐视不理吗?” 玉鼎真人闻言,脸色稍缓,话锋一转:“老夫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次给你的神丹你应该差不多也吃完了……” “可惜你那侄儿有意搅局,怕是这些日药材不那么好送进这玉鼎观了?” 男人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上神放心,在下会想办法,不会耽误上神大事。” “你最好如此!”玉鼎真人一拂衣袖,侧头不再多说。 女子则得到男人授意,推动轮椅,缓缓走出大殿。 殿门合上的刹那,玉鼎真人的眼中泛起幽光:“区区凡人,毫无修为,妄图逆天改命。” “哼,殊不知,你吃得越多,还得也越多,待我修得肉身,也能尝一尝这人间王侯的富贵……” “不过今日确实伤了元气,我得多吃些这鱼龙城的气运,好好补回来。” 他这般说罢,双眼微闭,便要运转功法,可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身躯颤抖,嘴里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液。 然后,他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鱼龙城的方向,颤声言道:“何方神圣?竟能夺我气运,蚀我神格?!” …… 房间中,楚宁缓缓睁开了眼。 岳被看的身影依然立在身前,不过她的双眸已然睁开,眉心间多了一道血色纹路,周身的气息也明显强大了不少。 但神情却极为冰冷,楚宁试图与她交流,对方却并无回应。 他正暗暗怀疑自己敕封之法使用得是否妥当时,房门被人敲响。 “小侯爷,你睡了吗?”武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楚宁一个激灵,看向身前的岳被看,这副鬼魅之相,怕是会吓到武青。 岳被看似乎感觉到了楚宁的为难,她的身躯在那时化作道道红光,四散开来,消失不见。 楚宁一愣,他能感觉到岳被看并未如以往那般遁入魔纹之中,而是与整个老侯府融为一体。 “朝廷册封的城隍,可以护佑一城之地,我这侯爷如今名存实亡,只能有侯府中的人对我忠心耿耿,那被看姐姐被我敕封后,就成了护宅阴神?” 楚宁暗暗猜测着,这时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侯爷,我进来了。”武青说罢,便推开了门。 “北境天冷,我刚刚想起小侯爷房间中的被褥还都是七月份的,所以就抱了床厚的来,我给小侯爷铺上。”她捧着一床被褥,语气温软,一如楚宁记忆那般温柔体贴。 楚宁赶忙上前,接过被褥,言道:“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不必麻烦阿青姐姐。” 青倒是没有固执己见,他与楚宁的相处素来如此,并无主仆之分,只是相互关心照料而已。 她在一旁的书桌前坐了下来,眼中带着笑意的看着在床榻前忙碌的背影。 楚宁很快就铺好的床榻,回头看武青依然坐在那处,并无离去的意思。 “阿青姐姐怎么了?”他问道。 武青回过神来,两颊似乎有些泛红:“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自己在做梦……” 楚宁看着眼前的少女,心头一软——今日相见之后,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与武青说上话,一天下来全在忙碌于各种公务,还让胆小的武青受了些惊吓。 “我也有些睡不着,阿青姐姐,不如你带我逛逛这鱼龙城,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以前那些地方有没有变样。”他微笑着说道。 武青一愣,两颊更加绯红——和小侯爷一起逛街!还只有我们两个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小侯爷不会是想…… “去哪里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可就在这时,一个脑袋从房门口探了出来,露出两颗虎牙一脸兴奋的说道。 武青:“……” …… 一行人出了侯府,赵皑皑蹦蹦跳跳,对一切都表现得格外好奇。 武青与楚宁走在后方,说着以往的陈年趣事,气氛融洽。 在走出侯府所在的山水街时,楚宁有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道红色的虚影立在街道的街尾处,无法迈出步子。 是岳被看,她一直以虚化之形,跟在楚宁身后,只是似乎受制于城隍庙的影响,她活动区域只停留在老侯府所在的半条山水街。 楚宁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勉强,岳被看这才散去身形。 …… 夜里的鱼龙城,比楚宁记忆中要安静很多,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且大都行色匆匆。 楚宁有些奇怪:“阿青姐姐,为什么鱼龙城现在晚上人这么少?” 武青神情古怪的看向楚宁:“小侯爷难道感觉不到吗?” “什么?”楚宁不解道。 “黑潮潮汐啊!这几年正好是黑潮潮汐的活跃期,而且比起往年,潮汐波动更加剧烈,寻常人没有重要的事情,一般是不会在夜里出门的。”武青解释道。 这方世界有四座大渊,大渊之中封印着数量不等的源初种,这些魔物在大渊之中相互厮杀,脓血化为黑潮,每隔数年或者十余年,黑潮的力量达到顶峰,就会向着四周辐射出黑潮潮汐。 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极易滋生魔物,同时没有修为的寻常人也极易感染一些与黑潮相关的病症,尤其是在夜里,往往是黑潮潮汐能量波动最强烈的时候。 哪怕没有修为的寻常人,在黑潮潮汐能量波动过大时,也能感觉到一丝不适。 只是如今的楚宁已化身为魔,黑潮潮汐的涌动不仅不会让他感觉不适,反倒会觉气血顺畅,神清气爽。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宁心头一紧,赶忙道:“往年也有黑潮潮汐泛滥的时候,鱼龙城不是应该有专门应对的灵明灯吗?“ 在长久的岁月里,人族为了对抗黑潮潮汐,想到了很多办法,最有效的自然是灵山与圣山,这二者散发出来的神圣气息,足以护佑方圆百里甚至千里之地的城池不受黑潮潮汐的影响。 但圣山与灵山毕竟是稀有物,不是每个地界都能有机会得到他们的庇护,于是一些人便想到了以高阶灵石储存灵气,在通过墨甲元件,将灵气以特殊的频率转换散发出来,如此可以有效的驱散黑潮潮汐带来的影响。 而这种装置,在散发灵力会发出淡淡的光芒,故而被称作灵明灯。 “蚩辽人吞并幽州之后,这些年一直在云州边境蠢蠢欲动,北境大量的灵石与墨甲师都被调往了前线,灵明灯价格疯涨,楚相全又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哪里舍得购买此物。”提及此事,武青也有些恼火。 楚宁点了点头,神情愧疚:“这些年,着实苦了鱼龙城的百姓了。” “这些都是折冲府和楚相全以及那个城隍做的恶,你不必为他们感到愧疚。”武青柔声宽慰道。 “爷爷曾说过,楚家身为鱼龙城王侯,世代受鱼龙城百姓供养,理应为百姓们谋得太平,楚相全终归是楚家的人,他一人作恶,楚家便难辞其咎。“楚宁提及此事,眉头紧皱,神情也异常严肃。 在这些问题上,楚宁的态度古板,倒是颇有几分老侯爷的影子。 武青看着楚宁这副模样,有些心疼,她柔声道:“老侯爷走时,你才十一岁,能做什么?” “你不必如此苛求自己,这些年你在外吃的苦头,怕是也不算少,如今你回来了,鱼龙城就还有希望,我相信小侯爷,一定可以让鱼龙城重新回到正轨。“ 说到这里,武青顿了顿,脸色羞红,抬眼看了一眼楚宁,声音小了不少。 “阿青……也会一直陪着……“ 她的话说到一半,前方的街道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刘爷,你消消火,剩下的钱,等我家男人病好了一定给你筹够!“ “小齐才六岁,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 “我求求你,别带他走!“ 妇人哀嚎歇斯底里,但对方似乎不为所动,妇人的哀求也渐渐变成了恶毒的咒骂。 “刘晋!枉你还曾是鱼龙城的县尉!“ “你不替我们这些老百姓申冤也就罢了,还做了楚相全的走狗!” “怪不得你儿子会变成傻子!他活该!” “这都是你脏心烂肺的报应!” 第二十七章 断尾蛇 刘晋。 对于楚宁而言,这是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作为主管鱼龙城刑事的县尉,他以铁面无私着称。 老侯爷曾经说过,鱼龙城得刘晋,则百姓得太平。 在楚宁的记忆中,他是一个古板严肃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家伙,他不太喜欢他。 嗯……准确的说是,他有点怕他。 曾经有位州府的贵公子在鱼龙城游玩时,出言调戏了城中的姑娘。 刘晋二话不说,便按大夏的律法将那贵公子关入大牢,扣押半月。 那贵公子哪里住得惯牢房那样的地方,在里面哭爹喊娘。 州府来了几波官员,软硬皆施,可刘晋不为所动,硬是将之管够了足足半月时间,才放其出来。 据说那位贵公子离开鱼龙城时,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为此州府还进行数次刁难。 要不是老侯爷死保,加上刘晋此人洁身自好,没有半点污点可循,早就被下狱流放了。 不过小时候楚宁虽然有些畏惧刘晋,但却很喜欢刘晋的儿子,一个比他大七岁的男孩。 与他爹不同,刘魏是个很阳光开朗的少年,在武道上颇有天赋,很早就拜入了赤鸢山门下,做了位长老的内门弟子。 每年年关时,他从宗门归来都会给楚宁他们带回很多鱼龙城没有的稀罕物件。 为此,楚宁还曾暗暗发誓,以后也要与刘魏一样,拜入赤鸢山门下。 虽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赤鸢山到底在哪里。 那个时候,楚宁的脑子里就一直有个疑问,如此不苟言笑的刘县尉,是怎么生出一个这么开朗的儿子的。 …… 这三年时间并不算太长。 但当楚宁来到那户人家门前,看着抱着哭闹不止的孩童走出来的男人时,楚宁险些认不出他。 他穿着一身麻衣,领口泛着霉斑,袖口被老鼠啃出锯齿状的破洞。 头发凌乱,腿脚也不再在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佝偻的脊背上粘着酒渍与蛛网,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仿佛一具从坟茔里爬出的活尸。 最重要的是,他眼中没有了以往那种凌厉的神采。 浑浊且污秽。 “怎么回事?”楚宁拦在了男人的跟前,皱着眉头问道。 既是问他手中的孩子,也是问他。 刘晋明显一愣,他认出了楚宁。 身后屋中的妇人趁着这个机会哭天喊地的追了出来,她先是死死抓住了刘晋的手,然后也看见了拦在男人身前的楚宁。 妇人见了救星,顿时声音更大了几分:“小侯爷,你可算来了!救救我家齐儿,刘晋这混蛋,要抓我儿子去玉鼎观!” 楚宁扶起了妇人,转头看向刘晋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刘晋的手指死死扣住孩子的衣衫,指节发白如骨。 他躲闪着楚宁的视线,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一句:“齐家欠了楚家十两银子,逾期三月未还……” “楚家?”楚宁当然知道刘晋口中的楚家所指何人,他并不奇怪楚相全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他的目光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刘晋。 “刘县尉,你熟读大夏律法,应该比谁都清楚,大夏朝廷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禁止了人口买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两年前我就已经不是县尉了。”刘晋低着头,声音沉闷。 “而且,这并非以人抵债。” “楚大人借贷之前就已经想到以齐家的状况,极有可能无法及时还债。” “所以在借贷的契约上,定下了条款,一旦齐家无法及时还债,就需让齐家孩子,去玉鼎观做侍神童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以工抵债,也符合大夏律法。” “甚至,每个月还有三天假期,可以让他回家探亲。” 到底是做个县尉之人,对于大夏律法烂熟于心,这番话于情于理确实挑不出毛病。 但那孩子的母亲却陡然间激动起来,大声叫嚷道:“什么天经地义!” “那玉鼎观是人呆的地方吗?” “上个月老马家的幺儿回来时,整日对着墙角傻笑,嘴里念叨‘玉鼎真人赐福’。有天夜里,他忽然咬断自己三根手指,血淋淋地塞进灶膛,说是‘献祭’!” “还有你的儿子,他是怎么变成傻子,你忘了吗?” 妇人大声的质问着,说出话却如惊雷一般在楚宁的脑中炸响。 “刘魏怎么了?”他盯着刘晋问道。 刘晋依然低着头,不应此问:“小侯爷,我是按规矩办事,请你不要为难在下。” 楚宁皱起了眉头:“刘县尉,我清楚你的为人,阿爷在时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提及了老侯爷,刘晋的身子明显一颤,但态度并未有什么变化。 “小侯爷,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楚家有楚家的麻烦,刘某也有刘某的营生。” “我按规矩办事,于情于理都无差池,小侯爷若无他事,还请让开。” 刘晋说着,周身的肌肉紧绷,明显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一旁的武青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眉头一挑,左手伸出握住了自己右手上的黑色玉镯。 “唉,你这家伙说得好像你还多占理似的,你们城隍庙里那只老鬼,分明就是个邪修,今天我遇见他的时候,我这书亮得我眼睛都快瞎了!”这时跟在楚宁二人身后赵皑皑也凑了上来,义愤填膺的骂道。 “你这叫……为虎作伥!你懂不懂!?”赵皑皑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但话音一落,又觉不对:“呸呸呸!小脑虎有什么错,你这叫助纣为虐!” 刘晋闻言沉默了一刹,然后才闷声低语道:“这位姑娘说得很好。” “但小侯爷,在下有个问题。” “若玉鼎真人真是邪修,又怎么会被朝廷封为正神?” 说罢,男人第一次抬起头,看向了楚宁。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男人浑浊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极尽怨恨。 楚宁的身子一颤。 他呆立了好一会,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离开沉沙前,魏良月从灵骨子的住处搜到的,一并放入了楚宁的木箱中,数额不大,这一张十两的银票已经是其中的半壁江山了。 “这里是十两银子,现在可以放了这孩子了?”楚宁问道。 刘晋没有太多的犹豫,伸手接过银票,确认了一眼,便将孩子放了下来。 本就害怕极了的孩子,在第一时间奔向了自己的母亲,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楚宁并没有去太多的心思关注这温馨的场面,他只是依然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像是期待着些什么。 但遗憾的是,刘晋只是默默的将银票收入怀中,低头就迈步越开了楚宁。 只是在走出三四步后,他忽然停住,回头望了一眼。 “小侯爷……” “你能活着回来,我很高兴。” “但可惜……” “太晚了些。” 说完这话,男人再无留念,转身迈步。 他的跛脚踩过地面的污水,影子被月光拉长扭曲,宛如一条断尾的蛇钻进黑暗深处。 第二十八章 药 “楚宁!这种混蛋不打一顿就算便宜他了!你怎么还给他钱啊!” 看着刘晋离开的背影,赵皑皑气得直跺脚。 “小侯爷是觉得刘晋堕落至此应当是有一些苦衷的,不愿让他难堪,也想给彼此间留下些回旋的余地。”楚宁还未说话,武青清冷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她素来如此,对楚宁的心思洞若观火。 楚宁甚至没有丝毫讶异,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解释。 赵皑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嘟囔了一句:“你们俩还挺心有灵犀。” 武青对此只是淡淡一笑,楚宁则回头问道:“刘县尉,怎会沦落至此?” “两年前,岳家一家三口都死了,这事小侯爷知道吗?”武青却忽然说出了一个与楚宁的问题看似毫无关联的消息。 这三年时间,鱼龙城发生了很多事。 其中大半都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惨绝人寰。 但武青在此之前都可以回避,一来是不想冲淡了小侯爷归家的喜悦,二来也是怕小侯爷难以接受。 可话已说道了这里,她也不想一味遮掩。 只是心头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楚宁素来极重感情,岳家一家三口,老院长是楚宁的启蒙老师,女儿岳被看又对小时候的楚宁多有照料,大儿子岳观虽接触不多,但为人良善,在鱼龙城也算是有口皆碑的读书人。 忽闻他们的死讯,对于楚宁来说应当是个不小的打击。 故而说完这番话后,武青一直小心打量着楚宁。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楚宁只是沉默了一会,旋即便点了点头,闷声应道:“知道。” 武青神情微变,暗暗想着,小侯爷今日归家后,就一直与我们待在一起,哪里有机会听人提及这些事情,无非是在强作镇定罢了。 可想小侯爷这三年一定过得很艰难,才能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如此喜怒不形于色。 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疼。 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她的某些决心。 一定要维持自己在小侯爷心中的形象,至少要让他知道,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她对他永远不会变。 “今日小侯爷所杀的王参就是岳家灭门案的罪魁祸首。” “他觊觎被看姐姐的美色,为逼她就范,害死了岳家父子,被看姐姐万念俱灰,也在岳家父子的灵堂上咬舌自尽。” “刘县尉知晓此事,勃然大怒,欲彻查此案。” “只是折冲府、楚相全以及城隍庙相互勾连,狼狈为奸,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才将王参押入衙门,折冲府的士兵便冲杀入内,带走了王参不说,还打断了刘晋的腿。” “楚相全又利用自己代理侯爷的职权,免去了他的官职,若不是忌惮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估摸着就直接杀了他了。” 楚宁的眉宇间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却又被他强压下去:“后来呢?刘魏又怎么了?” 武青叹了口气:“刘晋被打成了重伤,躺在家中,在侯府与折冲府的授意下,甚至无人敢去探望,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刘魏的耳中。” “他从赤鸢山赶了回来,冲入折冲府,抓走了王参,说是要请师门与州府出面,审议王参还他父亲与岳家清白。” “呵。”说到这里,武青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到底是刘晋的儿子,这迂腐古板简直一脉相承。” “很快他便等到州府与赤鸢山的人,但他们却不是来平冤昭雪,赤鸢山的人当场就将刘魏擒下,说是他修炼走火入魔,要送入玉鼎观驱除魔障。” “等到三天后,刘魏走出玉鼎观时,就已经成了个傻子。” “也就是这事发生后,没多久,刘晋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据说为此他还在玉鼎观门前跪了足足三天三夜……” “儿子被害,他不去报仇,怎么还人贼作主?”一旁的赵皑皑听完这个故事,满心不忿。 武青瞟了她一眼,幽幽言道:“也许是怕了,也许是认命了,谁知道呢?” “州府、赤鸢灵山,每一个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山。说到底,刘晋只是不想再去做个搬山的愚公罢了……” 赵皑皑听得似懂非懂,对于满心向往着书中快意恩仇的少女而言,这些东西着实过于复杂了些,只觉得这个叫刘晋的家伙,好像不算坏,但似乎也不称不上好。 她忽然有些懊恼,暗暗想着,刚刚遇见刘晋时,应该看看怀里那本书的。 …… 老侯府中。 回到房间的楚宁从木箱拿出了一本书,放于身前。 刘晋的遭遇,让他的心绪翻涌。 他本以为杀了王参,岳家之事便算告一段落。 但似乎,这只是鱼龙城这三年来发生的各种惨剧的冰山一角。 一场边地小城的灭门案,卷入其中的不止是折冲府与楚相全,竟然还牵扯到了灵山与州府。 窥一斑而见全豹,各种势力层层勾连,宛如一座大山横在楚宁的面前。 能让一座灵山与州府为其撑腰,折冲府等人的背后一定有巨大的靠山。 他杀了王参,折冲府不会善罢甘休。 而折冲府与城隍庙在鱼龙城作的恶,楚宁也不可能不计前嫌。 双方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楚宁不会坐以待毙,这三年间,无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鱼龙城中的悲剧,他都不允许,再次上演。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眼前的书。 那是一本武道功法,名曰《紫气正阳诀》。 …… 夜色已深,星月黯淡。 玉鼎观中,烛火幽明。 刘晋跪于殿中的神像前,头颅低垂,双手高举,奉上银票。 “刘晋取回了齐家欠款,请上神过目。” 大殿幽静,并无回应,只有刘晋的声音在轻轻回荡。 许久,神像中一只苍白的手伸出,几滴黑色的粘液从那只手上滴落,粘在刘晋的掌心,仿若滚烫的热油,灼烧着他的皮肤,发出阵阵滋滋声响。 刘晋的身躯微颤,却咬牙忍住。 那只手,在那时握住了银票。 下一刻却猛地扔出,砸在了刘晋的脸上。 “混账东西!老夫缺你这点银钱吗?” “我要的是人!” 暴怒声响起,狰狞尖锐。 刘晋赶忙附身在地:“属下无能,还请上神息怒!” “哼!”一只脚从神像中踏出,更多粘液滴落在地面。 “刘晋,我不计前嫌收你入我门下,是看重你足够聪慧,能为我免去许多麻烦,可你最近让我很失望。” “三个月的时间,你只给我带回了七个幼童!” 那只脚的主人这样说着,脑袋凑到了刘晋的跟前,一股腐烂的恶臭随着他的话语,从嘴里喷出。 “我对你很失望,我想你的儿子,也会对你这个无能的父亲失望!” 这番话让刘晋的身躯一颤,他猛然抬起头,看向了眼前之人。 “上神!魏儿已经一个月没有服用神丹了,他快要支撑不住了,请上神无论如何都要赐我神丹!” “刘晋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上神!”他激动的说道,脸上再也寻不到往日刚毅,只剩近乎崩溃的绝望与乞求。 玉鼎真人伸出了溃烂的手,指尖拈着一枚白色的丹药,但同时几只白色蛆虫从烂肉中爬出,在丹药上轻轻蠕动。 那是让人极为作呕的场面,但刘晋却仿佛看见了世间至宝一般,目光发直。 “刘晋,你若是真的在乎你的儿子,就应该把我要的孩童带来!” “既然你不忍心伤害别人的孩子,那这份痛苦,就只有让你的魏儿难承受了!”玉鼎真人面露冷笑,拈着丹药的双指就要发力,将之捏碎。 刘晋脸色慌张,大声言道:“是楚宁!” “嗯?”玉鼎真人眉头一挑,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 “属下今日已经抓到齐家的幼童,可那楚宁却出来搅局,帮齐家还清了债务!”刘晋神情怨毒的说道。 “属下也知道,上神想要的是孩子,但楚宁是鱼龙城的正统王侯,上神虽法力无边,却受制于城隍之身。” “属下害怕强行掳走孩童,会给楚宁对上神发难的借口,故而只能作罢!” “又是他!”玉鼎真人符咒后的双眼泛起寒光,语气阴冷。 “上神被封为九地正神的敕令已在路上,届时上神的管辖范围就可涵盖周边九座城镇,不再受制于楚宁!那时,再取孩童,也来得及!” “属下这么做,完全是站在上神的角度考虑,不愿因小失大,请上神明鉴!”似乎唯恐玉鼎真人发怒,刘晋的语速极快。 “嗯?”玉鼎真人的眉头一挑,“这么说来,你还是很忠心为主咯?” “属下儿子的命握在上神手中,自然不希望上神有任何闪失。”刘晋回答道,整个身子都在那时趴伏在地上,宛如一条老狗。 玉鼎真人看着眼前的场景,想起两年前男人那桀骜不驯的模样,他的心头不由得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这就对了嘛,早知如此,刘县尉当初何必那般不近人情,害得令郎白白受苦。” “刘某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已经心悦臣服!”刘晋大声应道。 这回答让玉鼎真人愈发满意:“好好好,老夫感受到你的忠心了,这丹药我也可以给你……” 听闻这话,刘晋的身子一颤,面露狂喜之色。 “不过。”但玉鼎真人的嘴角却忽然浮现出一股耐人寻味的笑容:“你毕竟没带回我要的东西,这么给了你,其他人知道了怕是不会服气,所以你得受些惩罚,你可愿意?” 刘晋的脸上骤然苍白,似乎是知晓所谓的“责罚”是何等可怖。 但想到自己的孩子,他还是一咬牙道:“属下愿领责罚!” 得到满意回答的玉鼎真人,嘴角笑意更甚。 只见他一挥衣袖,朱红色的大袍下,无数毒虫落下,黑压压的一片,宛如潮水一般涌向刘晋,将男人的身形包裹。 于是,夜里的玉鼎观中骤然响起了一阵阵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 时值午夜,鱼龙城的街道上漆黑一片。 刘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瘸一拐的回到了他的住处——位于城西的一处破烂的木屋。 丢掉县尉的官职后,在侯府的示意下,没有任何商铺愿意收留刘晋做工,儿子又变得痴傻,为了治病,他散尽了本就不多的家财,如今只能蜗居于此。 他的脑袋昏沉,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一般。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伸手摸一摸自己怀中的丹药,仿佛那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 当他推开了门时,屋中传来一阵铁索碰撞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他吵醒。 刘晋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床榻前。 一道黑影猛然扑了上来,借着透过漏风的屋顶照下的月光。 可以看清那是一个眉眼与他有三四分相似的年轻人。 年纪二十五六,蓬头垢面,目光呆傻。 他的皮肤惨白,仿佛许久未见天日,双手与双脚上都绑着铁链,手腕与脚踝上都被勒出深深的血痕。 “阿爹,你回来了?” 看着刘晋,年轻人的脸上浮出一抹憨厚的笑容,然后他宛如野兽嗅到了美味的血肉,眼中浮出贪婪之色:“阿爹,你身上有那东西的味道。” “快给魏儿,魏儿好饿,好饿!” 年轻人这样说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暴躁,双手伸出就要抓向刘晋的怀中。 只是手上的铁索却拉住他的双臂,让他的手始终距离那枚梦寐以求的丹药差之毫厘。 他暴躁很快演变成了疯狂。 “给我!给我药!” “我饿!我饿!” 他大声的咆哮着,脸上的笑容不再,神情狰狞到近乎扭曲。 刘晋看着眼前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很快便被一抹决绝覆盖,他伸手拉下房间一侧的机关,刘魏身上的锁链顿时缩紧,将他拖拽到床榻上,动弹不得。 刘晋则在这时从怀里掏出了那枚丹药,放到了眼前。 “我的!那是我的!” “给我!” “阿爹,我求求你,给我药!” “不然孩儿会死的……” 看见了丹药,刘魏更加的疯狂,他一会高声咆哮,一会放声痛哭。 他的指甲抠进床板,木屑混着血肉塞满指缝,身躯不断扭动仿佛在承受着万蚁噬心之痛。 可刘晋却不为所动,只是盯着眼前那枚丹药,手指缓缓转头,嘴里轻声自语道:“好孩子,再忍忍,阿爹快成功了……” 第二十九章 天涯共此月,相思苦也甜 楚宁从沉沙中带出来的藏书,都是魏良月精挑细选出来的佳品。 内容包罗万象。 有与魔物有关的手札孤本。 也有楚宁格外偏爱的各种小道杂术与诸国国志。 但最重要的还是那十余本修行所用的功法。 用魏良月的话说,这里面的每一部功法都足以让一座灵山将之奉为镇山之宝。 譬如,楚宁手中这本《紫气正阳诀》。 来自于南疆一座早已覆灭的势力,名曰荡玄城。 荡玄城虽未有跨入灵山之列,但巅峰时期,门中十一境大能便有三位之多,要开辟灵山并非难事。 只是城主心气极大,一心想要成就圣山之位,但之后却遭遇灭门之灾,功法也随之遗失。 灵骨子也不知道在哪里寻到了机缘,找到了这本功法的上半部,最后倒是便宜了楚宁。 楚宁已经迈入三境结出丹府,对于日后该修行何道,他也早有考量。 府司天的权柄是敕封鬼神与肉身。 五条大道中,只有武道与极重杀伐的兵家之道,最契合自己。 然兵家之道,杀业太重,有业障缠身。 楚宁本就有受魔性侵扰之苦,若是再修了兵家之道,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在仅有的三本武道功法中选择这本《紫气正阳诀》,则是因为在这门功法的炼体篇中,有一门专门讲解利用大荒石炼体的法门。 魏良月告诉过楚宁大荒石在炼体方面功效,有助于楚宁对抗体内的魔性。 但让楚宁有些疑惑的是,大荒石如此珍贵,可遇不可求,这荡玄城什么来头,竟然会有专门炼化此物的法门,难不成他们曾发现过圣山遗迹? 楚宁摇了摇头,将杂念压下,开始研读手中的功法。 《紫气正阳诀》讲究以灵生炎,以火淬体。 修行者须配合功法与药浴在灵台上结出灵炎,用于淬体御敌。 是武道功法中少有的内外并重的上等法门。 只是看着看着,楚宁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书中所写的药浴之法虽然繁琐,但他在沉沙时,研究一些药理,倒是可以克服。 书中一些生僻的名词,他也能勉强理解。 唯独麻烦的是,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将运转功法时,那些所需调用的窍穴经脉,与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对上号。 看样子明天还得去买上一本讲解经脉窍穴的书,从最基础的地方入手。 楚宁暗暗想道,同时再次翻动书页,准备先理解功法中其他细节。 可这时几张折好的宣纸却从书页的夹缝中脱落,楚宁有些奇怪,捡起那几张宣纸,将之一一展开,其中两张上面分别画着人体图案,又用娟秀的字迹一一标明出了对应的窍穴与经脉的名称。 对于某些极易混淆的概念,还在一旁做了详细区分批注。 另一张则是写了一些对于这门功法的见底与理解,以及笔者认为需要注意的地方。 楚宁看着宣纸上的文字,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这是魏良月的字迹。 他在那时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又去到木箱,一股脑的将那十几本功法都翻了出来,一页页的翻看,果然从每本功法中都找到了一张折好的宣纸,无一例外其上都写满了对相应功法的批注。 师姐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是在我昏迷时?还入定淬炼魔骨时? 想来她也应该时料想到,从未修行过的楚宁在面对这些功法时,可能会无从下手。 想到这里,楚宁望向窗外。 那夜空之中,正有一轮弦月高挂。 清辉漫过窗棂,照在他的身上,恰似那日山道离别时,清冷的山风。 楚宁低头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抚过书页:“这般急着两清……师姐,你当真是半分念想也不肯留。” …… 万奴国的灵陀山,以驭使鬼物闻名南疆。 而与那些阴气丛生,孤魂遍野的邪修之地不同,灵陀山中灵气氤氲、正气浩然,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 山中有大片的镇魂木组成的养魂林、有可让鬼物凝形的幽冥泉、更有可以培育出阴神的万灵殿。 得益于此,万奴国是除了四座天下,拥有百尊得至高天认可护国阴神之地。 南疆诸国多年征伐频繁,却从未有任何人敢染指此地。 如今,灵陀山的新任山主更是接受了十余位灵陀山先祖传承灌注的天之骄女,二十六岁的年纪,便已迈入十境,被认为是六百年来,最有可能带领阴神一道,踏入大道行列的天命之人。 而此刻,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山主正坐在万灵殿前的高台上,一边晃荡着自己的脚丫,一边吃着从万里之遥的大夏移植过来的青枣。 “沉沙山的鬼物中,你们四个执念最深。” “所以本尊给你们一个机会。” “作为鬼物,除非你们想要坠入魔道亦或者成为以生人为食的邪修,否则要神魂不散,唯一办法就是成为阴神。” “你们一无修为,二无背景,自然不可能得到四方天下的册封,唯一的机会就是眼前的万灵殿。”绝色女子慢悠悠的说着,目光落在了殿门前那四道虚无的身影上。 四道魂魄皆为女子,年纪不大,十六七八的样子。 “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万灵殿的试炼凶险非常,稍有不慎就会落得神形俱灭的下场,若是怕了,也可以退回镇魂林,在那里靠着镇魂木的功效,倒是可以保你们神魂长存,唯一的问题是,这辈子无法踏出镇魂林。” “当然也就没有机会见到你们想见之人。” 说到这里那绝色女子,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带挑衅意味的笑容。 几道魂魄互望一眼,眼中含煞。 “哼!魏良月,你不用激我们。” “更不用妄想把我们永远困在灵陀山!” “我们都是在沉沙山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这万灵殿我们不怕!”为首的少女面带英气,在那时大声说道。 其余几人同仇敌忾,也纷纷点头。 “嗯,口气很大,本尊很喜欢。” “霜见,给这几位女侠……哦不,女鬼开殿!”绝色女子脸上笑意更甚。 高台下侍奉的弟子闻言点头称是,旋即转身,来到那座巍峨的殿门前,手捏法咒,殿门之上一道道奇异的符文骤亮,青紫色雷光如蛛网般爬满石壁。 四位女子亡魂尚未惊呼,便被雷光绞成丝缕残烟,顺着符文脉络流入殿内,消失不见。 同时万灵殿深处传来千万冤魂的尖啸,震得养魂林的镇魂木簌簌落叶。 魏良月足尖一点,自高台翩然落地。 青草微颤,月光映得她赤足如雪,裙裾随风轻扬,宛如谪仙临尘。。 名为霜见弟子迎了上来,心头不解:“山主,咱们灵陀山中,有潜力的鬼物比比皆是,为何山主要为这四只资质平平的鬼物特意开一次万灵殿呢?” 魏良月瞟了她一眼,说道:“这四只鬼物身前都沾染过一只源初种大魔的气息,虽然只是星末一点,但也极为难得。” “我想看看,魔性究竟能不能被人性所驯服,如果她们可以,那他应该也可以……” “他?”霜见神情困惑。 魏良月自知失言,脸色微红,赶忙板起脸言道:“这青枣是怎么种的?怎么这般苦?” “去!叫人重新培植!” 霜见一愣,不敢惹女子不悦,赶忙低头应是,快步离去。 好一会,魏良月歪头看了一眼霜见离去的方向,见对方走远,这才长舒一口气。 阿嚏!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以她十境的修为,早已告别风寒之症,这没来由的喷嚏让女子不由得有些想入非非。 她抬头看向天际,只见夜空之中,有弦月高悬。 这个时候,那个家伙是不是也在抬头看着这轮明月呢? 也不知道他回到他的家乡没有?收拾掉他那个可恶的叔父了吗? 有没有打开那些功法,若是发现了我留给他的批注,以他的性子怕是得感动得一塌糊涂。 会不会一冲动现在就踏上来灵陀山的路呢? 可这十万里的路,以他的修为怕是要走很久很久…… 女子痴痴的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笑了起来。 那弯弯的眉眼,恰如天上明月。 惊艳绝伦。 第三十章 潮汐并发症 楚宁睁从书桌上睁开眼时,已是二日清晨,初冬少见的明媚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 楚宁用了一会时间,才适应着骤然强烈的光线。 他坐起身子,背上的毛毯滑落。 他微微一顿,看向空荡荡的房间,微微一笑:“谢谢。” 一道红色的虚影似朝着他点了点头,又消失不见。 楚宁从木椅上站起活动了一下身子—— 有了魏良月留下经脉窍穴图,昨日楚宁便一边研读功法,一边尝试着运转气机、吞纳灵力。 过程极为顺利,书中提及所谓气感、灵力运转以及灵台结成之法,他都熟练掌握。 此刻丹府之中,除了那枚包裹着黑潮之力的魔血外,下方又多了一层淡紫色的液体,那便是灵气汇集而成的灵湖,待到灵湖足够充盈,配合功法提及的药浴,楚宁便能炼制灵台,踏入四境。 他并不清楚这样的修行速度,算不算快,不过他也无心与任何人攀比。 他的性子素来如此,只求过程中全力以赴,并不愿去多想,结果是否合乎心意。 否则,在沉沙山中,他也不可能撑到最后。 …… 吃过早饭后,楚宁与武青等人来到侯府门口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大门打开时,楚宁依然被府门外密密麻麻的人潮吓了一跳。 “小侯爷,请为我做主!” “楚相全侵吞我家田地十二亩!致使我老母亲饿死在床!” “折冲府打伤我夫君,至其瘫痪,我家孩儿上门讨要说法,却被他们关押入狱,至今仍未释放!” “玉鼎观诱骗我孩子学道,至今生死不明,可怜我那孩子才八岁啊……” 府门一开,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百姓们便一窝蜂的围了上来,最前方的几人有的跪拜在地,一边哭喊一边大声诉说着冤屈,有的直接掏出一张血书高高举起,想要递上前来。 场面一时间颇为混乱,幸好这时识时务的唐万带着府衙官员赶到,围在楚宁身前,制止激动的人群。 楚宁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他扫视眼前众人,其中不乏有一些是以往鱼龙城的体面人,做些小买卖,亦或者家中田产丰厚,可此刻这些人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这些人尚且如此,可想那些寻常百姓会过得如何艰难。 “诸位。”念及此处,楚宁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 听闻他发话,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都齐刷刷看了过来,满心期待。 这样的目光,让楚宁有些无奈,他抬眼扫过人群,目光落在一处。 他抬起手,朝着那处挥了挥。 “在呢!在呢!” 人群后方,一个老者挥着手,满脸兴奋的应道,正是昨日为楚宁赶马的那位老郎中——周屈。 显然,对于庸庸碌碌过了半辈子的周屈而言,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小侯爷点名,是件在他看来颇为光宗耀祖的事情。 他笑眯眯的一边挤入人群,一边说着:“借过,借过。” “小侯爷找我呢。” 那模样,看上去像是唯恐旁人不知,他能与小侯爷说上话。 终于,他来到了人群前方。 “周先生,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楚宁问道。 周屈忙不迭的点头:“昨天夜里收到小侯爷的消息,老朽一夜没睡,东西都备好了。”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人群后方,高声言道:“诸位请看。” 只见在街角处,不知何时已经搭好了一座药摊。 “有劳了。”楚宁恭敬的谢道。 周屈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老朽应该做的。” 楚宁则招呼起唐万等人来到了那座药摊前,周遭百姓正不明所以,却见楚宁直接在药摊前坐了下来,像模像样的摆好了杆称、药碾等工具。 众人脸上的神情古怪,心道这小侯爷不为民请命,怎么开起药铺来了? “我昨夜闲逛,路过了齐家巷,偶遇齐邱夫妇。” “他们为治疗黑潮潮汐引发的脓血症,借贷了十两白银,却依然未有根治。” “还因还不上债务,险些被人掳走孩子。” “我一番询问才知,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侯府不仅未提供灵明灯对抗黑潮潮汐,而且还默许玉鼎观售卖高价丹药,收剐民脂民膏。” “我知诸位多有冤屈要诉,但再大的仇,有个好身体,才能熬到报仇雪恨那天。” “所以,诸位想要申冤,先来我这里把病看了,然后就可以去唐县尉那边,将自己的冤屈记录在案,我晚些时候,会一一审阅。”楚宁看出了众人疑惑,在那时微笑着解释道。 鱼龙城的百姓因为长期没有受到灵明灯的庇护,而大都感染了或重或轻的潮汐并发症。 这种病症,由魔气引发,寻常郎中对此束手无策,百姓们只有硬抗着。 一旦病发,往往会情况急剧恶化,这个时候他们就只能求助玉鼎观,但玉鼎观的丹药不仅价格昂贵,并且只能短时间遏制病症,药效一过,病症反而会更加严重,为求活命就只能再次花高价购买丹药。 一来二去,恶性循环,这三年间不乏有人因此家破人亡。 而楚宁在沉沙山中常年与魔气打交道,寻常病症他或许不太拿手,但对付魔气,他自认为整个褚州怕是都没有比他更了解的。 故而方才有了此举。 这时他拉起衣袖,看向众人,笑问道:“好了,可以开始了,谁先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神情踟蹰,竟无一人愿意上前。 楚宁一愣,下一刻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又补充一句:“不要钱。” 听闻这话,早已被玉鼎观昂贵丹药吓破胆的众人顿时长舒一口气,这才纷纷围了上来。 第三十一章 试探 随着第一天拿到药的百姓回家服过药后,病症明显好转。 楚宁问诊的消息也在鱼龙城中传开。 本着管他有病没病,先看了再说的原则。 后面几天鱼龙城中的百姓是携老带幼、蜂拥而至,更有甚者,将自己家牛、马之类的家畜都一并拉到侯府门前。 坊间更是传出了,楚宁消失的这三年,是跟着一位隐世神医潜心修行去了的离谱谣言。 总之这几天,楚宁是忙得不可开交,白天要给百姓与家畜们寻医问诊,晚上要翻阅府衙整理的案件卷宗,末了还要抽出时间修炼《紫气正阳功》 好在,他的魔躯已迈入真魔境,肉身强悍同时,精力也比寻常人旺盛数倍不止。 说不定自己就得先垮掉了。 吃过午饭,在简单的修整后,楚宁又坐到了药摊前,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 “刘三,你这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黑潮潮汐会影响鱼龙镇灵力波动,所以还是要静养一段时间。然后记得每日用烈蛇草与藤树皮熬制药汁,剂量与往日一般,如此不出半个月,你的病就能痊愈。” …… “周公子,你心悸的毛病一来与你积劳有关,二来也有黑潮潮汐加重你病情的缘由在。百足花虽能缓和心悸,但却也有些许毒性,过量服用于你有害无益,且不可再如此病急乱投医了。” …… “孙大娘,我都跟你讲清楚了,紫府草只能安胎,不能让人怀孕。” “这种事当然不能一个人完成,你得找个男人,你们二人坦诚相待,通力合作……” “没有男人?那我也没办……” “我是男人?不……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还小,孙大娘你别这样!” …… “许大爷,我上次我就和你说过了,阳起藤是给你家牛配种所用,人是不能服用的!你这么大年纪还一次这么多的用量!是会出人命的!?” “什么?你已经这样挺了三天没合眼了?” “嗯……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认识一个姓孙的朋友……” …… 随着许大爷与孙大妈的喜结连理,药摊前的百姓也散得差不多了。 武青那边也这时将唐万等人整理出来一叠卷宗带来到了楚宁跟前。 “阿青姐姐,辛苦了。”楚宁看向对方,带着歉意言道。 武青笑了笑,将手中的卷宗放下,看似不经意的越过楚宁,俯身去提桌上茶壶。 那角度,正好将她完美的腰身展现在楚宁的眼前。 楚宁脸色微红,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却并未注意到武青嘴角扬起的笑意。 她给楚宁宁倒上了一杯茶水,柔声道:“小侯爷金枝玉叶,熬了这么多天都不觉得辛苦,我做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 大抵是方才那一瞬的心猿意马,让楚宁有些心虚,他双手握着茶杯,低着头,不敢直视武青那双明澈的眼眸。 武青嘴角的笑意更甚,盈盈坐下:“小侯爷这三年是遭遇过魔物吗?为何对魔气如此了解。” 市面上,能够消解人体内魔气的药材,大都极为昂贵,且药效乏善可陈。 所以,一般的老百姓根本难以负担。 但楚宁开出的药方,却是另辟蹊径,通过针对性的激发人体的气血,以人体自身潜力,对抗魔气,不仅一劳永逸,而且性价比极高。 只是不同人受魔气影响程度不同、造成病症的区域也不同,除非极了解魔气在人体运行机制,否则很难开出如此有效的药方。 平心而论,她这个九魔山的圣女,都不见得能有这般见地。 武青只是好奇,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楚宁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莫不是被阿青姐姐看出了端倪? “确实遭遇过一些沾染魔气的生物,被一位老前辈所救,这些针对魔气的治疗方法也是他教给我的。”楚宁将这几日在鱼龙城疯传的谣言稍加改编,将错就错的讲给了武青。 “拥有这般针对魔物的手段,那老人的身份不简单啊,莫不是镇魔司的人?”武青心头也是一紧。 魔物滋生,永远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大夏在立国之处,就成了镇魔司,专门负责清剿各地魔物与魔门修士。其权力巨大,不受六部管辖,是大夏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势力。 “这我就不清楚了。”楚宁打着哈哈,想要揭过这茬。 却不知武青此刻的心中的翻江倒海。 小侯爷若是拜了镇魔司的人为师,日后十有八九会加入镇魔司,那岂不是就成了我的死对头? “阿青姐姐?你怎么了?”见武青忽然沉默,楚宁还以为自己的说辞有什么破绽,当下一颗心悬起,小心翼翼的问道。 回过神来的武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小侯爷还遇见过那般凶厉残忍之物,有些后怕罢了……” “凶厉残忍……”楚宁脸上的神情一滞,心情忽然有些沉重:“阿青觉得,沾染魔气,就一定是凶厉之物吗?” 武青心头警惕,暗觉楚宁语气古怪。 小侯爷对魔气如此了解,莫不是在我的身上发现的端倪? 念及此处,她赶忙斩钉截铁的应道:“自然!无论是人,还是生灵,只要沾染魔气,就是万劫不复!” 楚宁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武青对魔的成见很深,看样子自己没办法对她坦白…… 武青亦想到楚宁很有可能日后迈入镇魔司,同样心绪沉重。 二人皆在那时沉默了下来。 “楚宁!阿青姐姐!” “有大魔……” 而就在这时,赵皑皑一路跑了过来,同时嘴里大声的叫喊着。 药棚中本就敏感的二人顿时警觉,猛地站起身来。 赵皑皑被二人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将后面的几个字吐出:“头来了……” 楚宁与武青这时也回过了神来,知道自己反应过激。 好在二人都在担心对方有没有看出端倪,反倒并未注意彼此的异状。 而同时,药棚外,也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呸!当了这么多年楚相全的走狗,现在又想要投靠小侯爷?” “他怎么有脸的?” 楚宁闻声看去,只见一位男子低着头跛着脚,正一瘸一拐的走向药铺。 是刘晋! 楚宁也顿时醒悟,赵皑皑口中的大魔头,指的也正是对方。 他神情困惑,却见对方来到了药摊前,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同时拉起衣袖,抬起手臂放在楚宁面前。 见楚宁还一脸疑惑,却听刘晋闷声问道。 “怎么?” “在小侯爷眼里,刘晋不算是鱼龙城的百姓?” 楚宁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坐了下来,伸手便要为他把脉。 “小侯爷可要瞧仔细了……” 刘晋却在这时抬起了头,双眼眯成狭缝,嘴角笑意玩味。 “别出了岔子,若是传到那位应邀赶来鱼龙城的节度使大人的耳中。” “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第三十二章 天赋太差 “你体内的病症复杂。” “魔气侵扰还是其次,体内顽疾所致的瘀血、病灶十处不止,同时还有中毒之相,似乎是丹药服用过量亦或者接触毒物所致。” “这每一项都是足以要你命的隐患。” “你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满是裂纹的琉璃瓶,随时都有可能怦然炸裂。” “也不能用重药,恐会加剧你身体机能的恶化。” “我只能先从瘀血病灶入手,根除体内隐疾,然后再通过强健气血的药物,增强你自身的抵抗力,看看有没有机会排出毒物。” 楚宁神情复杂的看着刘晋,同时将包好的药物递了上去。 “这些都是我按照最理想的情况进行的推测,但个体的差异往往会带来难以预估的变化,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侯府住下……” “不必了。”刘晋一把拿起了药包,站起了身子,转身迈步。 在走出数步后,他又忽然回头,深深的看了楚宁一眼。 “虽然我已经说过一次。” “但还想再说一次。”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小侯爷。” …… “这家伙……”待到刘晋走远,武青终于开口言道:“阿宁,这家伙莫不是前来下战书的?” “我听说褚州那位节度使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杀了他手下的人,王参的头现在还挂在欢宵亭前,这次来,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楚宁却丝毫不在意武青的担忧,只是看着刘晋离开的方向,问道:“阿青姐姐,你对于那位玉鼎真人了解多少?” 武青愣了愣,这个转折未免过于生硬,侧头看了一眼,但见楚宁一脸认真,她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后,说道:“不太多,只知道他应当是前朝之人,死后魂魄一直被后人供养在养魂炉中,直到几年前他的后人方才在鱼龙城郊为他铸起神像,凭借着几次显圣与背后势力的推波助澜,得了朝廷敕封,成为阴神。” “后人?可有名讳?”楚宁又问道。 武青摇了摇头:“倒是不曾听说,而且神像铸成之后,似乎就没再见过那出资修建之人。” “大夏立国已有三百余年,一个前朝之人的阴魂能被养到现在,花费何其巨大?那想来他的家族应当是个大族,而且是传承超过三百年的大族。”楚宁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木桌上岁月斑驳下的痕迹,嘴里喃喃说道。 “这样的大族,绝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为何不愿袒露姓名?” “再则言,既然他们族中如此大费周章,温养着先祖亡魂,立祠设庙之后,不更应该勤来祭奠?以求先祖保佑家族兴旺吗?” 这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武青双眼猛地圆睁:“小侯爷的意思是……” 楚宁则点了点头,目光阴沉看向老侯府旁那座新建的高大院墙:“咱们这位鱼龙城城隍,恐怕根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肮脏。” “小侯爷!”而就在这时,一道兴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街尾方向,一辆马车驶来,周屈从车厢中探出了头,一个劲的朝着楚宁挥手。 楚宁见状,收起了思绪,与武青一道迎了上去。 马车在楚宁身前停住,风尘仆仆的周屈赶忙下车,朝着楚宁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小侯爷要的东西都买齐了。” “全在车里!” 说着老人还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马车,感叹道:“说起来还是仰仗老侯爷留下的名声,有几味药产于南疆,在北地真不好买到,得亏老侯爷当年在褚州救助过不少难民,其中有个姓云的,如今成了北地一个大商行的掌柜,听说是小侯爷要的东西,二话不说就派人去寻到了。” “不然以老朽的本事,怕是跑断了腿,也找不齐啊。” “辛苦了。”楚宁由衷道了声谢。 周屈连连摆手,楚宁又道:“这几日消耗的药材,以及采买这些东西花去的银钱,周先生得空列出个单子,我过几日也好将银钱补上。” “不急不急。侯府这些年全靠阿青姑娘支撑着,账面上估摸着也是入不敷出。老朽有些积蓄,膝下又无儿无女,留着带进棺材也花不掉。” “小侯爷耗费心力为鱼龙城的百姓看诊,是大功德一件,老夫跟着沾了光,什么都不用做就积了阴德,这般好事旁人求都求不到,哪里还敢要钱。”周屈赶忙说道。 “一码归一码,周先生放心,侯府很快就会有进项。”楚宁说罢,暗暗算了算那位节度使从州府快马加鞭赶到鱼龙城的时间,又补充一句:“也就三四日的时间。” …… “小侯爷要凝聚灵台了?”吃过晚饭后,楚宁的房间中,武青将最后一盆熬制好的药水倒入了巨大的浴桶中,转头好奇的问道。 楚宁这几日每天夜里都通过《紫气正阳功》中的法门吞纳灵气,随着对功法的掌握日渐熟络,吸收灵气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如今丹府之中已经汇集出了一股磅礴的灵力,按照功法中的介绍确实已经到了凝聚灵台的时候。 委托周屈购买的那些药材,就是凝聚灵台时所需辅以的药浴原料。 “嗯。费了些心力,不过还算顺利。”楚宁想着这几日,白天看诊、晚上整理卷宗,只有深夜才有机会练习功法的经历,如此感叹道。 武青有些责怪的说道:“修行哪有容易一说,小侯爷怎么还是以往那脾气?” 老侯爷在时,楚宁确实顽劣,对修行之事不太上心。 花了几年时间,才勉强迈入一境。 后面老侯爷死后,楚相全又是各种为难,修行的境界更是停滞不前。 “对了,小侯爷修到凝聚灵台,前后花了多少时间?”武青又问道。 一个人修行速度的快慢,很大程度上反应了他的天赋如何,日后成就高低。 武青自是关心。 楚宁认真的想了想,十岁时开始修行,到如今已经六年,才走到这一步,似乎有些丢人。 不过在侯府时的修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应当算不得数…… 他暗暗给自己找了借口,然后说道:“三年时间。认真算起来的话。” “三年?”武青皱了皱眉头,心底暗暗想道,老侯爷已经走了五年了,那之后楚相全几乎是变相囚禁的楚宁,她许久才能见到一次,大多时候都是关心楚宁过得如何,倒是没有时间去询问他修行的进度。 两年时间迈入丹府境倒是还算合格,可从丹府到结成灵台花了足足三年…… 她自己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不到就结出灵台,就是寻常人大抵也只用花去一年左右。 小侯爷这天赋…… 未免太差了些。 “怎么了?时间很长吗?”楚宁看出了武青的异样,疑惑的问道。 武青回过神来,沉吟了一会,暗暗想着,让小侯爷知道我的修行速度强出他这么多,他怕是会自惭形秽…… 小侯爷好不容易有了修行的热情,可不能遭受打击…… 大不了以后我多为小侯爷寻些天材地宝。 想到这里,武青柔声说道:“怎么可能?我是觉得小侯爷天赋未免太好了些。” “我结出丹府到如今已经四年有余,都还没有凝聚灵台呢,想不到小侯爷不过三年时间就已经踏出这一步了。” “嗯?”楚宁闻言一愣,有些错愕的看向武青。 显然武青是误会他的话了,他所说的三年,是从开始锻体开始到如今花去的时间。 而实际上走到凝聚灵台这一步,他前后花去的时间不过五日光景,而且还都是半夜忙里偷闲。 可武青四年时间还没有结出灵台。 阿青姐姐这天赋…… 未免太差了些。 楚宁暗暗想道。 他不愿打击武青,宽慰道:“阿青姐姐,爷爷曾跟我说过,修行之事,本就讲究缘法,有些人就是厚积薄发,你也不用心急,日后修行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武青看着一脸真诚的楚宁,嘴角抽搐,硬着头皮道了声:“自然,以后阿青还要多请教小侯爷。” 她说完这话,有些心虚心,自是不敢多待,又寻了个借口,赶忙出了房门。 …… 武青走后,楚宁关好门窗来到了浴桶前,盯着里面的药汤,有些出神。 很早之前,他就听爷爷说过。 四境与五境,是对于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两境。 四境结出灵台。 五境感应至高天,由它赐下道种。 道种的品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修行者日后成就的高低。 得最下品的灵级道种者,大都终其一生被困七境。 得最上品的圣纹道种者,日后则是一路坦途,在十三境之前几乎不会遇见任何阻碍。 而至高天赐下的道种的优劣,又在很在程度上受灵台的品阶决定。 楚宁身负大魔血脉,日后免不了被魔性所困。 修为越高,自是越有利于他对抗魔性。 所以,今日最终的成果,于他而言不仅代表着日后成就的高低,更与他的性命休戚相关。 他不免有些紧张。 但很快他还是抛开了杂念,褪去衣衫,扑通一声走入了浴桶之中…… 门外还未走远的武青,听闻响动忽然停步,满脸懊恼。 我明明该留下了伺候小侯爷沐浴更衣的! 唉,刚刚乱了心神,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错过了! 第三十三章 你好 楚宁刚刚将身子浸入浴桶,周身便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仿佛有一瓢滚烫的热油泼在了他的身上。 制造药水的原料中,除了常见的锻体药材外,还多出了真火果、火山藤以及罡玄矿粉等至阳之物。 这三者性热、且药性猛烈,几乎不会直接给人体使用。 三者混合,产生的热量更是恐怖,若是寻常人触碰,免不了会被烫伤。 哪怕是已入真魔境的楚宁,在接触药水时,也不免眉头一皱。 但这三味药材,恰恰也正是修炼《紫气正阳功》的关键。 楚宁紧闭双眼,双手在小腹处结出手印,然后依照着功法中记载的方式吸收药力。 这个过程本应缓慢且枯燥。 但在催动功法的瞬间,楚宁丹府内那滴魔血像是有所感应,忽然一颤。 楚宁只觉周身毛孔猛然张开,宛如化身一尊饕餮猛兽,疯狂的鲸吞着药水中的力量。 不消一刻钟的光景,浴桶中暗红色的药水,光泽褪去,变得浑浊——本应耗去数个时辰才能被吸收的药力,竟然就在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被楚宁攫取。 巨大的能量涌入体内,楚宁的皮肤开始泛红,身子也隐隐颤抖起来。 入定状态下的楚宁并不太清楚外面的异状,他只觉此刻自己的经脉中仿佛有一条火蛇在乱窜。 他尝试着引导,将其灌入丹府。 火蛇虽然蛮横,却敌不过楚宁的意志,二者一番拉扯,终于还是被楚宁灌入了丹府。 一瞬间,灼热的能力与丹府中的灵力交汇。 灵力汇集成一团蠕动的液体,火蛇则将之包裹,就像是锻炉中的炉火,在烧制即将出世的剑胚。 火焰的旺盛与否,将决定剑胚的质量。 …… 灵台的品质,固然与修行者的天赋有关。 但天材地宝的助益,也是可以在很大程度提高修行者的上限的。 在《紫气正阳功》的药浴篇中,就提到许多灵草仙果,可以配以功法使用提高铸成灵台的品质。 只是一来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二来楚宁也手头拮据。 所以他并没有去枯等那些缥缈的机缘,选择使用了最基础的药浴配方。 但考虑到自己魔躯的特殊性,他还将配方中几味关键药材的份量提高了三成。 按理来说,完全足够结出一座合格的灵台。 可如今,时间才过去半个时辰,火蛇中的热量已经消耗大半,但灵力汇集而成的“剑胚”除了表面浮现出了些许暗红色纹路雏形外,几乎毫无变化,距离凝形更是遥遥无期。 可是药汤中的药力已经耗尽。 入定状态下的楚宁并不知晓此事,只是不断尝试催动法门,试图吸收药力,补充火蛇的能量,可几番尝试下来,却并无成效。 他亦不敢中断法门,火蛇一散,未成形的“剑胚”必定爆裂,爆发的冲击力会在一瞬间炸穿他的丹府。 渐渐地,火蛇中的力量已经无法维持“剑胚”的稳定,剑胚开始了颤抖,隐隐有溃散的趋势。 楚宁深知后果严重,不得不调用神识,强行稳住“剑胚”。 但这对他的精力消耗极大,并非长久之计。 他的脸色开始发白,身子开始颤抖,嘴里不住喃喃自语着:“火……” “火……” 只是这时,侯府中的众人早已歇息,无人能听到他虚弱的求救。 眼看着楚宁的状况越来越差,房间中忽然亮起一道红光,一位身着红裙女子凭空出现。 是岳被看。 她看着不住颤抖的楚宁,清冷的眼中泛起疑惑之色。 她曾坠入魔道,即使被封为阴神,也只是稳定了魔性,神智远未恢复。 但她知道,楚宁是她必须保护的人。 “火?”她歪着头,听清了楚宁嘴里微不可闻的呢喃。 即使神智混乱,岳被看也明白,楚宁现在的状态,需要的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某种拥有巨大热量的事物。 可鱼龙城有这样的东西吗? 她皱起了眉头,双眸闭合,一只手伸出,点在眉心。 一层红色的涟漪以她为中心猛然荡开,辐射向整个鱼龙城。 足足十余息的光景之后,她的双眼睁开,似有所感的看向城东方向。 在那里,她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炙热的温度。 “等……等我。”她说道,吐字艰难,像是个刚刚牙牙学语的孩童。 然后,房间窗户骤然打开。 鱼龙城的街道上,一道血色的身影飞驰而过,直扑城外那座玉鼎观而去。 …… 玉鼎观地下,有一间巨大的密室。 密室中藏有一座暗门,直通正玄街的欢宵亭。 此刻正有七八道身影围坐于此。 他们年纪皆在四十往上,最大已年过花甲,身形佝偻,嘴里还不断发出阵阵咳嗽。 众人皆衣着华贵,一看便是大富大贵之人。 而在房间中央,则有一座巨大的青铜炉鼎矗立。 炉鼎四周刻着饕餮、穷奇等凶兽之相,透过镂空的缝隙,可见其中有熊熊火焰在燃烧,隐约伴随着渗人的哀嚎。 同时炉鼎一侧,还有两位道童站着,不断往炉中放入一只只硕大的毒虫。 “楚相全!你怎么办的事!” “让你那乳臭未干的侄儿回到了鱼龙城?害得欢宵亭歇业,这次的迎霄台足足推迟了五日有余!”年纪最长者神情恼怒,一边用拐杖敲击着地面,一边怒斥着对侧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迎宵台是节度使大人在这褚州最重要的产业,我们拉拢的各级官员也全都等着真人的灵丹,本就供不应求,你倒好,任由你那侄儿胡闹,致使炼丹的进度停滞!” “若不是我们今日带来药材,怕是再等上一个月,我们也拿不到丹药?”一位身材臃肿的男人也在这时起身发难。 楚相全身后扶着轮椅的女子闻言眉头微皱,却被楚相全一个眼神安抚下来。 然后,他笑容和煦的看向众人,言道:“我那侄儿能死里逃生,确实是在下办事不力。” “诸位大人息怒,给我些时间,我自会处理干净。” “哼!”只是楚相全话音刚落,一声冷哼就从密室上方传来。 只见身着朱色蟒袍的玉鼎真人在两位道童的陪同下,缓缓走了下来。 此刻的他衣衫鲜艳,皮肤白皙,一派仙风道骨之相。 “这话楚侯爷几天前就已经说过了,可结果呢?” “你那个侄儿开着药铺,把我玉鼎观的香客全都抢走了!” “我看接下来,就得把我这城隍观,也一并拆了!”玉鼎真人语气不屑的讥讽道。 周围的众人似乎极为敬重这位阴神,纷纷起身行礼。 玉鼎真人慈眉善目的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转头看向楚相全,继续说道:“我觉得楚侯爷要是如此胆怯怕事,那这鱼龙城侯爷的位置也就别想了,老老实实回去给你那侄儿认个错,当个闲散公子,安度余生可好?” 面对这般羞辱,楚相全面色如常,耐性的解释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当年我的安排,阿宁是绝不可能回到鱼龙城的。” “他并非愚笨之辈,既然有胆子回来必有所依仗,我是想先弄清这三年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再做下一步打算。” “我已经派人抓到了当年为我办事的家奴,最多两日就会被押到鱼龙城,到时候……” “呵!楚相全你还真是不堪大用,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你竟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玉鼎真人一拂衣袖,打断了楚相全的话。 “无妨,再过两日节度使大人就会亲至,替你解决掉这麻烦。只是这期间你作壁上观,致使王公子被杀、以及让那小子耽误炼丹进度之事,节度使大人责问起来,你可得想好如何交差。” 楚相全闻言脸色泛白,顿时沉默下来。 玉鼎真人见状,也无心再与他多言半句,而是转身笑眯眯的看向其余众人:“幸好诸位还是体谅老夫的,不仅送来了紧缺的药材,解了燃眉之急,范侯爷更是为我寻来了一枚凰血玉,此等暗含一丝凤凰真火神物,让我的药鼎炉火更纯,炼丹的速度也大大加快。” 被提及的老人似觉与有荣焉,起身笑道:“真人为节度使大人尽心竭虑,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还有一个时辰,丹药即可出炉,届时我会让童儿打包好你们的份额,当然……” “与往常一样,也会多出一份,全当我对诸位的一份心意。”玉鼎真人眯眼笑道。 听闻此言众人面色一喜,那位最年长的范侯爷更是神情激动,脸色潮红。 而就在众人喜笑颜开之时,头顶之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有些什么东西撞开玉鼎观的大门。 众人脸色一变,玉鼎真人更是眉头紧锁,回头看向身后大声言道:“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黑暗中数位面覆符箓的高大身影站起,起身走向通往楼顶的甬道。 轰! 只是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一声闷响却从涌动中传来,几位符兵的身子从那处倒飞出来,重重砸在了密室的墙壁上。 众人愈发惊骇,玉鼎真人更是眉目阴沉,他的红袍鼓动,其下发出阵阵窸窣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事物正从他的皮层下爬出…… 而就在这时,一道血光闪过,玉鼎真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女子身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女子身着血裙,目光清冷,浑身阵阵黑气涌动,隐约可见恶鬼之相裹挟其中。 “你……你是何人。”玉鼎真人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他颤声问道。 女子却并不理会他的询问,只是伸手指了指身后那座燃着火焰的炉鼎,用古怪的语调说道。 “你……你好。” “那里面的东西……” “我要了。” 第三十四章 那我是谁? 玉鼎真人这一辈子是遇见过许多不速之客的。 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是所有不速之客中最有礼貌的,但…… 不太多。 因为在说完自己的意图后,她便迈开了步子,旁若无人的走了上去。 “放肆!”玉鼎真人暴喝一声,一只手伸出,摁在了女子的肩膀。 同时衣袖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无数毒虫顺着袖口涌出。 而就在那些毒虫飞身跃起,直扑女子而去时。 女子的体内爆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数十道恶鬼之相从她背后浮现,张开血盆大口,一瞬间,就将那些毒虫吞入了腹中。 然后恶鬼继续朝着玉鼎真人扑杀而去。 玉鼎真人脸色微变,一拂衣袖击退恶鬼,身子退后一步,神情骇然的看着女子。 “你是鬼神!?” “你怎会有如此凝实的肉身?” “你是哪座地界的阴神,为何来老夫的疆域?”玉鼎真人的问题如连珠炮般吐出。 在刚刚交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女子身上的神性气息极为纯粹,绝非魔道鬼修、也不是未得敕封的民间阴神。 甚至在品阶上还隐隐压过他一头。 既同为大夏阴神,自是应该互报跟脚,免得伤了和气。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但偏偏,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很有礼貌,但似乎不太懂规矩。 她听闻玉鼎真这一连串的问题,只是回头皱眉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悦:“你……好吵。” 玉鼎真人:“……” 说完这话,她转身继续迈步,走向那房间正中央的药炉。 “阁下未免欺人太甚!” “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但在鱼龙城还轮不到你放肆!”玉鼎真人怒火中烧,既然对方不识好歹,那他自然也不会再客气。 此言一落,他的衣袍鼓动,无数毒虫如潮水一般从他的衣袍下涌出,铺天盖地直扑女子而去。 同时,他的头颅扬起,张开了嘴,脸上浮出一道道青色的纹路。 鱼龙城方圆十里之地,某些气机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灌入他的嘴里,他脸上那一道道青色符文光芒大作,涌出的毒虫们身形明显大了一圈,气势更盛。 而随着那些气机被牵引,城中夜色明显浓郁了几分,同时城外郊野那些本就长势不佳的庄稼与草木,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衰败了些许。 这是得了朝廷敕封的地方阴神最强的手段。 可以吞纳自己封地内的气运之力御敌。 所以地方阴神之间往往井水不犯河水,除非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自信,不然断不会去别人的地盘上惹是生非。 在气运之力的加持下,这些毒虫即便是六境强者也会难以招架,更何况在这鱼龙城中,他的气运之力源源不断,玉鼎真人很有信心让这狂妄的女子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咦?”女子明显也感觉到了这一次涌来的毒虫与之前有所不同,她轻咦一声,转身回头看来,清冷的眼中闪烁一丝异色。 “呵,阁下似乎不太懂规矩。” “那在下只能勉为其难教教阁下,鱼龙城的规矩可。”这幅模样落在玉鼎真人的眼中,无疑是露了怯,他愈发得意,寒声言道,就要催动毒虫狠狠教训对方。 “原来……” “还可以……这样。”女子却用古怪的发音吐出这样一段话。 下一刻,她的手忽然张开,在玉鼎真人错愕的眼神下,那些加持在毒虫周身的气运之力竟尽数被其剥离,涌入女子的掌心,化为一团青色的能量。 然后,她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玉鼎真人方才的做法。 “应该是……这样?”她喃喃说道,掌心一道与玉鼎真人脸颊上如出一辙的青色符文浮现。 那团气运之力顿时化作数道流光,涌入她背后的那些恶鬼体内。 于是,恶鬼的身形暴涨,扑杀向汹涌而来的虫潮。 “怎么可能!?”玉鼎真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 他是朝廷册封的鱼龙城城隍,对鱼龙城气运的掌控只在楚宁之下。 可女子出手的瞬间,浑身爆发出来的神性以及那对鱼龙城气运如指臂使的掌控力,就好像…… 她才是这鱼龙城的城隍。 那我是什么? 大大的疑惑,涌上玉鼎真人小小的脑袋。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得到气运加持的恶鬼们宛如洪荒猛兽,一个照面便将汹涌的虫潮击溃,然后直直朝他扑杀而来。 玉鼎真人抬手欲挡,但被加持过的恶鬼战力可怕,很快便将他掀翻在地,不住撕咬。 女子歪头看了一会,才想起了正事,转身看向身前的药炉。 只见她伸手放在药炉之上,五指张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涌出,药炉之上浮现数道裂纹。 伴随着一声闷响,药炉炸开。 在那熊熊火焰之中,竟有无数毒虫汇聚在底部。 它们显然处于某种疯狂的状态,眼中泛着血光,不顾烈火的灼烧,啃食着身下的事物,身形也随着进食不断膨胀,直到将自己撑爆。 这时四周的火焰,会将它们碎裂的身躯烧成灰烬,些许诡异的光点在灰烬中升起,涌向半空中的一座悬空的血色莲台状法器。 似乎这就是玉鼎真人炼制丹药的法门。 但女子却并无兴致,她目光在火焰中扫过,很快就发现了她的目标——一枚镶嵌在药炉底部的玉石。 拇指大小,通体血红,内里似乎有一滴血液状的事物在跳动,美轮美奂。 女子走了上去,伸手将那玉石取出。 说来神奇,玉石离开药炉的瞬间,周遭的火焰顿时熄灭,上方那座莲台状的法器也像是失去了力量轰然坠地。 就连那些毒虫们眼中的血光也散去,仿佛畏惧女子一般,朝着四面爬走,露出了其下被它们啃食的食物——竟是一具具七八岁的幼童尸体! 女子对这骇人的场面视而不见。 在将血色玉石放入怀中后,走到了玉鼎真人的跟前,此刻这位鱼龙城的城隍还在被恶鬼撕咬。 女子一个眼神,那些恶鬼如得敕令,纷纷退回了她的体内,她看向衣衫碎裂、满身血痕的玉鼎真人。 “你……你想做什么……” “我可是朝廷敕封的正神……” “在场的诸位,也都是褚州有头有脸的人物!”玉鼎真人显然被吓破了胆,颤声说着,言罢还求救似的看向躲在房间另一侧的众人。 只是那些刚刚还对着他一口一个上神、仙人,极尽谄媚的达官贵人们,听闻这话,只是把脑袋埋得更深,哪里有一人敢出言相帮。 就在玉鼎真人心生绝望之时,女子却是一脸真诚看向他,嘴里吐出两个字眼。 “谢谢。” 第三十五章 百龙铸道 “给你。” 侯府的房间中,一道红光闪过,岳被看的身影出现在了浴桶前。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枚血色的玉石,递了上去。 可是浴桶中的楚宁双目紧闭,身子不住颤抖,嘴里还在反复低声呢喃着:“火……火……” 对于岳被看递来的事物,毫无反应。 岳被看皱了皱眉头,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楚宁,似乎不明白楚宁既然想要这东西,为什么近在咫尺,却又不取。 但很快岳被看就想明白了。 “真笨。”她由衷的评价道,然后弯下身子,将那枚玉石塞入了楚宁的嘴里。 果然,玉石入口的刹那,楚宁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嘴里也不再念叨。 岳被看见状,松了口气,她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身形一闪化作红光散去,却并未注意到,在短暂平静后,楚宁的身躯的颤抖开始不断加剧,周身的皮肤泛起红光,那光芒越来越亮,很快他的整个身躯都变得赤红,皮层下隐隐冒起黑烟,整个人仿佛要燃起来一般。 …… 对于自己在修行上不太有天赋这件事,楚宁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自幼体弱多病,所以阿爷才让他多在读书上下功夫,以期他能通过儒道有所成就。 可如今的他已有大魔之躯,想着灵骨子对此梦寐以求,魏良月言语间也多有艳羡。 他暗觉自己天赋就算再差,经过府司天力量的改造,怎么也应该追平了寻常人。 可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让他对自己那点小小的期望,灰飞烟灭。 他意识到自己在修行上的天赋不能说是低人一等,只能说是一塌糊涂! 一开始运转功夫时,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一口气吸入了太多药力,以至于其化为火蛇,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好不容易将其灌入了丹府,与灵力交融,开始锻造灵台。 接着楚宁总结上次的经验,压低了功法运转的速率,想要稳步吸收药力。 可这下倒好,又走入另一个极端——一丁点药力都无法摄取到了。 而后他尝试提高运转功法的频率,却还是于事无补。 眼看着火蛇之力即将耗尽,远未成型的灵台即将崩溃时。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楚宁最后一次全力运转起吸收药力的法门。 这一次,似乎太过用力。 一瞬间,恐怖到楚宁无法想象的汹涌药力灌入了他的的四肢百骸。 伴随而来的还有剧烈到近乎让楚宁晕厥的痛楚。 如果之前的药力,是一条在他经脉中乱窜的火蛇。 如今这涌入体内的药力,那就是上百条在相互厮杀的火龙! 又是哪里出了纰漏? 运转功法时太过心急?还是打开窍穴时顺序出了错? 楚宁满头大汗,感觉自己浑身犹如置身火海之中,浑身刺痛,头皮发麻以至于让他一时间甚至无法思考。 好在这时,右手的手背上,那道本命魔纹亮起。 丹府中静悬的那枚魔血一颤,一股气息奔涌而出,游遍他的周身,开始修复他被火焰灼伤的四肢百骸。 痛楚稍缓。 楚宁也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魔血可以激发魔躯强大的自愈力,但任何力量都不会是无止境的。 肉身烧毁与修复间循环往复,带来的痛苦还是其次,可一旦魔血中的力量耗尽,他便会万劫不复。 他得赶在那之前,解决掉体内的火龙。 念及此处,楚宁忍着剧痛催动起了功法,试图将那一只只火龙,灌入丹府。 这过程艰难且痛苦。 每次火龙经过窍穴与经脉,都让他仿佛经历了一场剥皮抽骨的残酷刑罚。 终于,第一条火龙,被灌入了丹府。 它涌向未成型的“剑胚”。 靠着强出火蛇数十倍不止的能量,“剑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形。 楚宁知道,这还只是开始,他没有丝毫懈怠,又开始控制着第二条火龙灌入丹府。 接着第三条、第四条…… 当第七条火龙融入丹府之时,伴随着丹府一颤。 一道一人高的青铜立柱出现在了丹府之中,立柱之上覆盖着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密布其上诡异狰狞。 寻常人自是认不得这些纹路的意义,但却难不倒楚宁。 那是魔纹,一道没有任何神意与权柄附着的魔纹。 如果把它翻译成大夏的文字,它只有一个意义——魔! 楚宁并不明白为何自己结成的灵台之上会出现魔纹,但也没去多想,而是抬头看向青铜柱的上方,一道青色的火焰正在跳动。 青炎真火! 楚宁心头一震。 《紫气正阳功》凝聚的灵台,是由其上生成灵炎品阶决定的。 赤、澄、青、蓝、紫,分别对应灵纹、星纹、月纹、阳纹以及圣纹级别的灵炎。 按照书中记载,以楚宁所使用的最基础的药浴配方而言,他最多也只能凝聚出来的星纹级别的橙炎真火。 难不成,其实我的天赋没那么差? 记吃不记打的楚宁暗暗想到。 可周身传来的剧痛却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体内乱窜的火龙有百余条之巨,可如今才耗去七条火龙,他便已经完成灵台的铸就,剩下的火龙应该如何处理呢? 要不……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楚宁的脑海。 他从不惧怕死亡,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只能等死。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便不会有半点踌躇。 只见他再次沉下心神,运转功法,将体内剩余的火龙,一条接着的一条的灌入丹府,然后催动灵台之上的灵炎将之吞噬。 《紫气正阳功》中并未有记载过这样的法门,这完全是楚宁在凭直觉行事。 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灵炎吞噬了火龙,青色的火焰也凝实了几分。 楚宁心头一喜,愈发卖力。 随着一条条火龙被灌入灵炎之中,灵炎也愈发凝实,同时青色火焰也隐隐泛蓝,明显有向着阳纹级的蓝炎真火转换的趋势。 难不成…… 楚宁的心底有了一个同样很大胆的猜测。 他少有的有些激动。 而待到第九条火龙被吞噬的刹那,青色的灵炎完全泛蓝,转换成了蓝炎真火。 体内乱窜的火龙还有过百之数。 楚宁趁热打铁,继续催动法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足足三十六条火龙,被灵炎吸收,蓝炎真火已然化紫,成为了《紫气正阳功》中记载的灵炎的最高形态——紫炎真火! 据说,整个荡玄城,也只有那位一心攀登十三境的城主大人修出过这种级别的灵炎,并且依仗此物,在五境时获得了至高天赐下的圣纹级道种…… 楚宁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有机会拥有圣纹级别的道种。 这简直难以想象。 而比这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他的体内如今还有数量浩荡火龙尚未吞噬…… 如果将这些火龙全部炼化的话,我体内的灵炎会进化到何种地步? 他浑身颤栗得暗暗想道。 第三十六章 小小的也很可爱 “怎么了,小侯爷?” “昨日修行不顺利?”侯府的大院前,武青看着愁眉苦脸的楚宁,关切问道。 楚宁接过武青递来的粥,看了一眼在院中追着一只黑猫上蹿下跳的赵皑皑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难道凝台失败了?”武青见状,心头一惊,声音大了几分。 凝台失败可是一件大事,轻则丹府受损,修为倒退。 重则内腑受损,甚至有人因此暴毙身亡。 “倒也没有……”楚宁苦笑着解释道:“就是结出的丹府有些……” 说道这里,楚宁抬头看向武青:“阿青姐姐,你可知凝台时,会不会有品阶倒退之事。” “品阶倒退?”武青眨了眨眼睛,坐了下来:“这种事倒也不算少见,我们一般称之为灵压回溯?” “灵压回溯?”楚宁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辞藻。 “大概就是境界突破亦或者炼制灵台、本命法器时,灵力足够,让其品质登上某个台阶,却因为修行者本身天赋、体质亦或者其他某些因素的影响无法支撑这样品阶,在最后关头出现品阶倒退的现象。”武青解释道,说完这话,她看向楚宁,似乎猜到了些许。 “小侯爷昨日凝台时出现了灵压回溯吗?” 楚宁点了点头——昨日他本已结出了圣纹级别的紫炎真火,但因为体内的火龙尚存,便又尝试着将剩余的火龙灌入灵台。 随着火龙的灌入,那道紫炎真火体型不断变大,一度甚至超越下方青铜柱的大小,其散发出来的气息,亦是不断壮大。 可就在楚宁以为自己要创造荡玄城的历史时。 在第八十一条,也是最后一条火龙灌入之后,那道巨大紫炎真火却忽然向内坍缩,化作一道米粒大小的灵炎,就连其色泽,也由紫向红,成为了最低级的赤炎真火…… 这种手握金山,一觉醒来,却变成了一枚铜板的感受,哪怕是以楚宁的心性,也不免觉得恍惚。 而武青的解释,更是让楚宁心中最后一丝妄想,也灰飞烟灭。 “嗯。”他面对武青的询问,无奈的点了点头,同时伸出手,那枚米粒大小的灵炎也被他召唤了出来,悬于掌心:“本来一开始还挺大的,品阶也……嗯,反正不低,可最后却变成了这模样。” 修行者根据所修法门不同,凝出的灵台也不近相同,但其品阶高低却是可以通过外放虚像看出一二来的。 武青虽然对于楚宁的天赋早有准备,但看着眼前这枚米粒大小的火焰,以及几乎感受不到的能量气息,武青还是不免一愣。 过了好一会时间,少女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句安慰楚宁的话:“小侯爷,没关系的……” “小小的,其实也很可爱。” 楚宁:“……” …… 吃过早饭没多久,唐万就带着一众府衙官员到来,一同被带来的还有一部分府衙堆积的卷宗。 楚宁早已将之分文别类,同时也贴出告示,让卷入各类名目案件的百姓分批来到侯府。 譬如现在他拿着的,便是关于折冲府多年来强买强卖,兼并土地的卷宗。 而折冲府的手段很简单——以高额的军税压榨百姓,交不上税的百姓自然只能变卖田产,到了第二年,土地减少的百姓,能拿出的银钱自然更少,只能继续变卖田产,折冲府便接机打压价格,逼其贱卖。 如此往复,便成了恶性循环。 为了逼迫百姓买地,对于缴纳不足军税的百姓,折冲府便会将其屋中的青壮以各种理由抓入牢中,一边让其作为劳力为折冲府工作,一边以此威逼其家人卖田卖人。 那日楚宁在鱼龙城城门所见的大批囚犯就是这番恶行结出的恶果。 “我家本有四亩良田,家中日子还算富裕。” “可楚相全代理鱼龙城的第一年,就撤了灵明灯,我那儿媳染病,为了治病在玉鼎观花光积蓄,二年交不上军税,儿子就被抓入了大牢。” “没半个月就被折磨致死,儿媳伤心过度,也随之而去。” “我卖了两亩田才赎回儿子的尸首,将他们夫妻安葬。” “本想着靠着剩下的两亩田,再打些杂工,怎么也要将小鹿拉扯大,这样老头子也有脸去地下见我那儿子儿媳。” “可哪知我明明只有两亩田,却还是要交四亩的田税,加上今年收成又不好,拿不出钱来,折冲府的人就把老朽抓入了牢中……” “若不是那日遇见了小侯爷,我家小鹿……”侯府门前,在众多百姓的包围中,章姓老人抱着怀中的女孩,老泪纵横的说着,想到那日情形,更是一阵后怕,语气哽咽,失声痛哭起来。 怀中的女孩倒是乖巧,伸手为爷爷抹着眼泪,嘴里还安慰着:“没事了阿爷,有小侯爷在,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着名为小鹿的女孩,还偷偷瞟了身前的楚宁一眼,脸色微红。 身后站着的武青洞若观火,不露痕迹的走上前,给老人递来一杯水,同时挡住了少女的目光。 楚宁倒是并未察觉此事,只是从一堆卷宗找到了几个月前,老人入狱时县衙批红的卷宗。 “大夏正武三十一年,七月十一,章家全福,因盗窃折冲府财物被捕,人赃并获,特押入狱。”卷宗纸业很大,但上面却只有草草几句话,便对此事盖棺定论。 “唐大人,说说,当初你是怎么审的这个案子。”楚宁看着卷宗上县尉的盖印,轻声问道。 身后唐万双脚发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侯……侯爷,小的也是被逼无奈……” “你是不知道折冲府的人有多蛮横,他们带来的卷宗,我们这些县衙的人,哪怕过问一句就得遭到一顿拳打脚踢,刘晋被撤职后,前后四个县尉,三个被打残,一个被打死,小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是真的不敢多嘴半句啊……” “我们那县衙说是县衙,可实际上就是个摆设,城中大小事务都是折冲府说了算,我们也就负责盖个印……”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看向哭丧着脸的唐万:“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事和你没关系?” 唐万连连摇头:“天地日月可鉴,此事和我绝无关系。” “都是折冲府干的?”楚宁又问道。 唐万重重点头:“全是折冲府干的!” “好!”楚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唐万一愣,暗觉有些不对。 这时,楚宁身旁的武青放下了手中的笔,将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递了上来。 “那就请唐大人签字画押。”楚宁微笑言道。 唐万回过了神来,这是要让他状告折冲府,他顿时瞪大眼睛:“不是……侯爷我的意思是……” “怎么?唐大人想要翻供?没关系,毕竟刚刚问得突然,唐大人或许有遗漏的地方……”楚宁善解人意的收回了状纸。 唐万见还有回旋的余地,脸色一喜。 却见楚宁提起了笔,问道:“这些卷宗上可都有县衙的盖印,唐大人说不是折冲府做的,那又是何人所为?” “额……”唐万一时语塞。 楚宁却继续说道:“难道是你与府衙的官员合谋所为?” “嗯?”唐万瞪大了眼睛:“不是,我的意思是……” “不是吗?那就是唐大人自己一个人做的?”楚宁又问道。 唐万:“……” “也不对吗?那难道是唐大人……” 唐王忽然站起身子,目光清澈的看向楚宁:“不,就是折冲府做的,我想明白小侯爷,这些事就是折冲府做的。” 第三十七章 我是个好人 唐万此人,胆小怕事,懦弱无为。 但他却有一个很多寻常人没有的优点。 识时务。 此刻摆在他眼前的无非两条路。 签字画押,日后可能会被折冲府清算,死无葬身之地\/ 不签字画押,那就死在楚宁手里,以楚宁的仁厚,他应该能留个全尸。 当然全不全尸,其实唐万无所谓,主要是敬佩小侯爷这个人。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在状纸上按上了手印。 只是还不待唐万松上一口气,楚宁却朝他递来了一本厚厚的账册。 “侯爷,这是?“他神情疑惑的问道。 “这是我前两日整理出来的,三年来折冲府吞并田产的细则。” “哪户人家,被侵占了多少田地,写得清清楚楚,你现在就带着他们去一趟折冲府,让他们把地契按照这上面的记录,归还给百姓。” “哦,对了,记得还得按照这三年来土地的产值,赔偿相应的损失。”楚宁淡淡的言道。 “我?”唐万瞪大了眼睛:“这么又是我?” “小侯爷,你不能每次都让我上啊!” “不愿意去?那也行,那你就好好跟这些百姓们解释解释你这些年为什么不作为。” “或许他们会理解你的苦衷。”楚宁说着,就要收回那本账目。 唐万一愣,侧头看了看此刻围在候府前的众人,其中大半家中都有人因为交不起军税,经他手被关入狱。 以往他背靠折冲府,众人敢怒不敢言。 而现在他们有楚宁撑腰,若是惹得他们不悦,翻出了旧账…… 想到这里,唐万打了个哆嗦,脸上横肉拧成一团,慷慨的言道:“实不相瞒,卑职早就对折冲府的暴行恨之入骨。” “表面我曲意逢迎,实则是为了收集证据,静候明主啊!” “可叹苍天悠悠,不薄于我,终于让我等到小侯爷!” “诸位且随我去,看我今日怎么让折冲府那群的恶棍,血债血偿的!” …… 唐万带着一干衙役,领着近千人的鱼龙城百姓,浩浩荡荡的就朝着折冲府的方向出发了。 “唐大人,我们真的要让折冲府的人交出地契啊?他们能答应吗?”身旁一位衙役小声问道,脸上的神情不安。 唐万同样怕得要死,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跟来的百姓,心底明白,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里,今日要是不让折冲府吐出点东西来,怕是不用等到楚宁动手,他就会被身后这些群情激愤的鱼龙城百姓生吞活剥了去。 “怕什么怕,折冲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前几日本县尉不也把银子要回来了?”他强作镇定道。 “那能一样吗?前几日那是有城隍陪着,折冲府不敢打城隍,还能不敢打我们?”手下的衙役却毫不留情的拆了台。 唐万脸色难看,有些下不来台。 “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一个月才挣几个子,拼什么命啊?”又有人小声提议。 这话一出,众衙役纷纷面露意动之色。 “走个屁走,那份状纸我可签字画押了,你以为折冲府能放过我们。”唐万低声骂道。 一衙役转头看向唐万,幽幽言道:“可大人,我们没签字啊……” 众人闻言,亦纷纷看向唐万。 唐万一愣,面朝前方,神情平静:“我知道,所以我签的是,我们府衙全体官员的名字……” 众衙役:“唐老六!我&¥¥……” …… 才靠近折冲府,一群黑压压的甲士就迎了上来, 为首是参军林雄,他面露凶光,杀气腾腾的盯着唐万,喝问道:“唐万,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折冲府想要干什么?造反不成?” 唐万一干衙役,平日本就被折冲府呼来喝去,心头恐惧由来已久,面对凶名赫赫的林雄,更是肝胆欲裂,一时间竟无一人敢回话。 “怎么?都哑巴了?”林雄眉头紧皱,眼中戾气更甚:“若是没事,将带着你的人,还有你身后这些贱民,给老子滚!” 见林雄转身就要离去,唐万心头一紧,不得不鼓起勇气,掏出那本账单,递了上去,同时嘴里小声道:“我奉……奉侯爷之命,前来收回你们折冲府强占的百姓田产……” “嗯?”林雄一愣低头看了看递到身前的账册,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身材臃肿的胖子。 唐万面对林雄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在脸上堆砌出谄媚的笑容:“都是小侯爷的意思,卑职也不好做,林大人行个方便……” 啪! 话音未落,林雄便伸手一把将那账本拍飞,冷笑着道:“你个酒囊饭袋,以为找到了楚宁这个靠山,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我告诉你,你那个小侯爷蹦跶不了几天了!” “还归还田产?就凭你?!” “我呸!” 林雄说罢一口唾沫就喷在唐万的脸上。 这场面吓得唐万身后的众衙役噤若寒蝉,众多百姓也是脸色泛白。 但唐万却是表现得出奇的从容,甚至他脸上堆砌的笑容都没有因此而有半分消减。 他只是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污秽,然后继续舔着脸说道:“林大人说得对,卑职就是个酒囊饭袋,这些年全仰仗着您的照顾,才能勉强有口饭吃。” “天地可鉴,卑职对你,对折冲府那是忠心耿耿。” “只是如今形势所迫,卑职也没有办法,你就看在卑职为折冲府瞻前马后这么多年的份上,多少给点,卑职也好回去交差!” 唐万出生农户之家,自幼家贫。 废寝忘食,好不容易在大夏十六年,中了举人。 只是他一无家世,二无人脉,在官场中过得并不如意。 全靠着一股机灵劲,小心翼翼的左右逢源,这才混了个九品的县尉。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摸透了这为官之道。 无非就是替上面的背两口黑锅,再让下面的指着脊梁骨骂上几句。 得过且过罢了。 今日他敢来,心里早就有了盘算。 田产,他肯定是没本事要回来的。 但就这么回去,侯爷那边交不了差。 那就只能死缠烂打几句,被折冲府打上一顿,想来只要伤得足够重,小侯爷那边也不好说什么,这一关也就算过去了。 所以,当林雄的手朝着他的脸扇来时,他没有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然后顺势倒地,任由对方将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给你面子?唐万!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 “你就是折冲府养的一条狗,给你吃的,是为了让你更好的看家护院!” “呵,你现在倒好,吃了两口热乎的,就以为自己能上桌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愿意,随时我都能让你死!有的是人争着来给我们做这看家护院的狗!” 林雄满脸戏谑的说道,踩在唐万脸上的脚来回碾动,生生刮下了一层皮,让他的整个脸颊鲜血淋漓。 唐万疼得几乎睁不开眼,正要说些服软之言。 铛! 可就在这时,一枚石子忽然飞了过来。 速度不快,力度也不大。 砸在了林雄的甲胄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雄抬起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却是一个正怒目盯着他的干瘦男孩。 “你胡说!唐大人才不是你养的狗!” “他是英雄!” “我刚刚都听见了,他告诉小侯爷,他跟在你们身边是为了收集你们作恶的证据!” 男孩面对林雄的目光,似乎有些畏惧,但却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反倒大声吼道。 “你们这些坏蛋,害死了我爹!我哥!” “你们等着!唐大人和小侯爷,会替他们报仇的!” 唐万些艰难的在林雄的脚下转过头,看向男孩。 一身粗布麻衣,瘦骨嶙峋,额头上带有一块疤痕。 他好似有些印象,一年多前,一对父子不知何故得罪了折冲府,被殴打致死。 给他们收尸的是个八岁的孩子,年纪不大却犟得要命,朝着闹着要让折冲府给个公道,折冲府的人哪会惯着他,一脚就踹在了男孩的脑门上。 唐万被叫来收拾后事时,男孩昏迷倒在上,额头上的伤口血流如注,眼看是活不成。 他终究不忍,抱着男孩去了医馆,让他捡回了一条命来。 可男孩却还是吵着要给父兄讨个公道,唐万怕他出事,就塞给他了几十文钱,编了个自己要慢慢收集证据的谎话,这才稳住了男孩。 却不想,当年自己的随口一言,似乎被这小家伙当了真…… “哈哈哈!”林雄狂妄的笑声在这时响起,他踩在唐万脸上的脚又用力了几分:“就他?英雄?还收集证据?” 说着,他弯下身子,一把将唐万拎了起来,将他的脑袋扳到前方,直面着男孩。 “来,唐万,当着这小孩的面,你来说说,你是怎么卧薪尝胆收集证据的?” 鲜血顺着脸颊流下,让唐万的视线有些模糊。 同时他感觉到,林雄的另一只手摁在了他的后颈,以林雄四境武夫的修为,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拧断唐万的脖子。 那是很赤裸裸的威胁。 “我……”唐万张开嘴,虚弱的说道。 他当然明白林雄想让他说什么,对于他而言,那些话也并非难以启齿。 无非就是再添一个笑柄,再多几个骂名。 他早已习以为常。 但当他真的张开嘴,对上男孩那明亮的双眼时。 他忽然那些滚瓜烂熟的话,此刻仿佛吊上了千斤坠,他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你唐县尉还真想当这个英雄?”见唐万迟迟不语,林雄耐性也似乎即将耗尽。 他满眼讥讽的问道,捏着唐万后颈的手也用力几分,唐万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胫骨在发出轻响。 唐万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所以他压下了心底那抹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再次张开了嘴:“我哪里是什么……” “唐大人,我来救你!”可就在这时,小男孩却冲了出来,越过身前的衙役,直扑林雄而去。 “找死!”林雄眯起了眼睛,一脚抬起,就要朝着男孩踹去。 一个四境武夫,含怒一击,足以让一个如此瘦弱的男孩当场暴毙。 “城隍大人!你忘了侯爷给你交代了什么吗!?” 可就这时一声怒吼响起,林雄抬起的脚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他转头错愕的看向那声音的源头——唐万。 他松开了提着唐万的手,寒声问道:“你说什么?” 唐万没有回应,只是第一时间抱起了身前的孩子,将他交到了那群还在发懵的衙役手中。 然后,他方才回头看向林雄,嘴里喘着粗气道:“林参军……” “你不会真的以为侯爷会让我一个人来问你要地契?” “你是说?”林雄神情警觉,狐疑的看向四周。 几日前被那位城隍臭骂的记忆又浮上了心头。 “城隍大人与都尉素来交好,不愿与折冲府弄得太过难堪,所以不愿现身。” “但侯爷交代的事,他不敢不办。” “侯爷不喜欢我们县衙这些酒囊饭袋,所以你怎么对付我们都没关系!可你若是真的伤了在场的百姓,你猜猜侯爷是怎么给城隍大人交代的!”此刻的唐万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眯着眼睛,语气阴沉。 林雄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当然知道楚宁是能敕令城隍的,也见识过在那敕令之下,城隍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志行事的场面。 “林大人,这事卑职也是被逼无奈,你打我骂我,卑职全当赔罪。” “但你如果还不交出地契,卑职也就只能按照侯爷的意思,召出城隍大人,届时事情可就难看了!”唐万继续说道,同时迈步朝着林雄走去。 林雄面色阴沉到了极致:“唐万,你少诓我,真以为……” “既然林大人不愿意配合,那卑职只有按小侯爷吩咐做了。”唐万却打断了林雄的话,他转头看向半空,大声道:“请城隍现身,拿下……” “等等!”林雄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他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却终于还是出口言道:“来人,去给唐大人,把地契取来!” …… “大人!我们真的把地契要回来了!” 一刻钟后,众衙役看着眼前两大木箱的地契,皆是满脸兴奋。 唐万亦是神情恍惚。 楚宁当然没有让城隍跟着他,这一切不过是唐万急中生智下想到的应变。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他看见那男孩要遭遇毒手时。 什么明哲保身,什么左右逢源,这些被他践行了十余年的官场准则,在那一瞬间被他尽数抛诸脑后。 或许是因为男孩的身世已经足够悲惨,又或许是因为男孩是这世上唯一认为他是个英雄的人。 总之,他做了个他以往绝不会做的事情。 并且这件事,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折冲府迟早会和城隍通气,这件事很快就会纸包不住火。 单是想到这些,唐万就有些后怕。 可看着此刻正死死抱着他的男孩,他却出奇不那么后悔。 “唐大人英名!” “唐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 “有了三亩田,我娘子就有救了!” 百姓们也回过了神来,纷纷围了上来。 唐万看着众人脸上溢于言表的喜悦,听着不绝于耳的感激之言。 他忽然觉得。 原来做个英雄。 是件这么爽的事情! 第三十八章 见了鬼了 鱼龙城西,背靠着一座高山,山势险要,高耸入云。 但山上却草木稀疏,露出大片黑色的山石。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铁锥,矗立在那里。 故而城中百姓都称其为锥子山。 它横于鱼龙城与云州之间,隔断了两地往来的通道,故而鱼龙城虽与云州比邻,可却只能通过白马林绕道数百里,才能前往。 楚宁的某位先辈,曾试图在这锥子山上开辟一条山路,打通去往云州的通道,以此繁盛鱼龙城的商贸。 只可惜这利国利民的壮举在进行三天之后,就戛然而止。 据说,锥子山上的山石都坚硬无比,三天时间敲坏了百把铁锤,却只砸开了一丈不到的山路,对于当时贫苦的鱼龙城来说,简直是伤筋动骨的损失,也自那之后,再也无人提及要开山铺路之事。 此刻锥子山下的一条小道上,一对男女正并肩而行。 “这条路怎么变成这样了?”楚宁看着身前大片枯死的草木,皱眉问道。 这条路他很是熟悉,可以从城西一直绕道城东。 小时候这里有一片密林,林中常有野兔山鸡,他便喜欢带着武青来此捕捉,只是学艺不精,常常一整天时间下去,却一无所获。 “三年前这里就开始衰败,或许是黑潮潮汐的波动过于强烈引起的。”身旁的武青猜测道。 “黑潮潮汐虽然确实会影响植被的生长,但若是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恐怕鱼龙城中,早已没了活人。”楚宁却摇了摇头。 在沉沙山中他看过许多与魔物有关的书籍与手札,很清楚黑潮潮汐能带来的影响。 武青眨了眨眼睛,很机警的跳开这个话题:“小侯爷,你就这么相信唐万?” 她想了方才在折冲府军营外所见的场景。 “若是真的相信,我就不会暗中跟着了。” “可是……”武青皱了皱眉头:“我说的不是能力,而是品行,我觉得侯爷你似乎很想重用他。” 楚宁抬起的脚步顿了顿,言道:“我觉得他坐在县尉那个位置,两年时间,手上没沾一条人命,其实已经算不错了。” “那小侯爷为何不让城隍跟着。”武青又问道。 玉鼎真人固然可恶,但却也好用。 靠着公侯的身份,驱遣着他,在这鱼龙城中,许多事做起来都方便得多,至少刚刚有玉鼎真人在,林雄决计不敢做出那般出格的事情。 走在前方的少年并未回头,他伸手拨开了前方的杂草:“其实我是想让他跟着的,但……” “从今天早上起床开始,我就发现我的敕令对他失效了。” 武青一愣:“他是鱼龙城的城隍,怎么可能有能力违背你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错愕:“难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看样子九方正神的敕令已经下来了。” 武青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那小侯爷准备怎么做?” 玉鼎真人与折冲府沆瀣一气,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楚宁一回来,先是杀了王参,之后又屡屡让折冲府难堪。 之前还能靠着公侯的身份,拉着身不由己的玉鼎真人做挡箭牌。 而如今玉鼎真人可管辖九方之地,不再受楚宁制约,势必会对楚宁发动猛烈的反扑,更不提他们背后还有一位手握重权的节度使。 武青想到这里,已经暗暗考量该如何和楚宁坦白自己的身份,带着他远走高飞,去九魔山的遗迹另起炉灶了。 走在前方的少年却在这时回过了头,微笑言道。 “同僚升迁,当然得上门拜贺了。” 武青一愣,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二人不知不觉已经绕过那条小道来到了城东的玉鼎观前! …… 玉鼎观甚是气派,通体以雪白的大理石铸成,观前有一排长长台阶,上方的铜鼎上插着三根半人高的檀香,烟气升腾,笼罩观门,远远看去,仿若仙境。 楚宁与武青迈步向上,却见前方的观门后有一位白衣玉面的年轻人从中走出。 他一手捧书,一手握着笔杆,眉头微皱,嘴里还念念有词。 “前朝有臣,姓泰名臼,封以鱼龙,世袭王侯。” “初勤于政,仁德且厚,携妻带子,游于山丘。” “得一莲鼎,中有虫休,虫食禽肉,可诞珍馐。” 隔得太远,楚宁与武青并听不真切那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嘴里究竟在说些什么。 年轻人的心思似乎也全放在手中的书页之上,一边走着,手中的笔在书页上上下翻飞,留下一排排潦草的字迹。 双方就这么擦肩而过,可刚刚走出几步,年轻人忽然眉头一皱,站定身子,手中笔停了下来。 “后食牛畜,腹生金豆,侯自喜之,饲以人肉。” “虫馈人丹,服之延寿,终坠魔道,祭城而……” “而……” 他咬着笔杆愁眉紧锁,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后,终于眼前一亮。 “修!对是修!”他眉开眼笑的这样说罢,低下头再次落笔。 “祭城而修。” “北有龙铮,圣山巍雄,闻此惨殇,刀落泰臼。” “断其罪首,魂飞魄留,遁于阴酆,百年悠悠。” “卷土……” 这一次年轻人思如泉涌,手下笔走龙蛇,在书页上又留下一大串密密的字迹,可他写着写着,却又忽然再次停笔。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只见一对少年少女在那时已走到了道观门前,叩响了门环。 两位道童从内走出,神情冷漠的将二人迎着,走入其中。 年轻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俊俏的脸庞上,两根眉毛越聚越拢,堆成了山丘。 他赶忙将手中的书提至眼前,开始一页一页的注视上面的内容。 一遍之后并无所获,年轻人却并不信邪,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玉鼎观的台阶上,从第一页开始,手摁在书页上,一行行的重新审阅书上的内容。 许久。 当年轻人在第七次通读书上的内容后,他似乎终于确定了某些事实。 他的双眼瞪得浑圆,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惊呼道。 “见了鬼了……” “为什么会蹦出两个不该出现在故事里人!” 第三十九章 实在忍不住 经过数次扩建,如今的玉鼎观占地广袤,气势恢宏,已是整个褚州数一数二的阴神道场。 才踏入门中,脚下便出现了一条由汉白玉铺就的绵延,绵延向前,直通远处的大殿。 观中烟雾缭绕,更甚门外,整个观中似乎也因此弥漫开来了一股香气\/ 浓郁、甜腻。 初闻尚可,置身久了便觉烦闷不适,甚至有些让人作呕。 武青捂住了鼻子,看了看四周:“怎么今日这玉鼎观,一个香客都没有。” 玉鼎观香火鼎盛,不止鱼龙城中求药的百姓,周遭城镇也不乏有香客慕名而来,其中更有不少达官显贵,平日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今日这般冷清,还是头一次见到。 “刚刚在观门口,我就已经告诉过二位,师尊昨日忽生感悟,今日要闭门谢客,潜心修炼。也就是侯爷亲至,师尊方才网开一面。”走在前方的道童开口言道,他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可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很会说漂亮话,刚刚我们进门时还看见了个书生从你们观中走出来。这就是你所谓的闭门谢客?”武青打趣问道。 “客人莫要胡说,今日我从一早就守在观门,除了客人与小侯爷,从未见过其他人,更没有见到什么书生。”那道童语气不悦。 楚宁闻言抬头打量着他,小道童头戴白玉冠,身着青色道袍,背后还绣着一个造型古怪的符文。 他的眉头皱了皱眉头,那道纹路似乎有些像魔纹…… “小仙长,我看你有些眼熟,你是城西面摊杨促的儿子?“楚宁忽然问道。 这段时间以来,楚宁接见了许多鱼龙城的百姓,听他们诉说冤屈,其中有些人遭遇让楚宁印象深刻,杨促就是其中之一。 杨促是个年过五十男人,为人憨厚,靠着在城西开的一家面馆为生。 他与妻子孕有两子,大儿子因病早逝,夫妻二人就把对大儿子的亏欠全都弥补在了小儿子杨淮的身上。 两年多前,玉鼎观初立,在鱼龙城招收门徒,开出的报酬丰厚,同时还承诺玉鼎真人会亲自教授孩童修行。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了给儿子谋一个好前程,杨促夫妻二人一狠心,掏出了半生的积蓄,贿赂负责挑选弟子的折冲府官员,终于是将儿子送入了玉鼎观。 本以为从此之后,自己的儿子就有了鱼跃龙门的机会。 但没过多久,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他们那个素来活泼的儿子,渐渐变得沉默寡言。 每月归家休息的三天时间里,常常与夫妻二人一句话都说不上。 起先他们还以为是孩子不适应玉鼎观中的生活,可到后来,杨淮的状况却越来越差,时常漫无目的在院子一边游荡,一边念念有词,一旦夫妻二人招呼他,他就会异常暴躁,甚至指着二人恶毒咒骂,说什么二人是在坏他修行,是孽障。 同时,他渐渐不再喜欢熟物,据杨促说,有天夜里他起床,看见杨淮咬死了自家养了六年的狗,正抱着他像野兽一样啃食。 这些种种,都把夫妻二人吓坏了,他们想要阻止儿子再去玉鼎观。 杨淮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打伤了夫妻二人,逃了出去,也就是从那天起,杨淮再也没有回过家,夫妻二人壮着胆子上门要人,却被玉鼎观的护院打得浑身是伤,而杨淮从始至终都只在一旁冷眼看着,未有出言制止半句。 杨促的妻子无法接受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如此对她,从那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 而这些并非个例,鱼龙城中如此遭遇的孩童,前后加在一起有近百之数。 …… 面对楚宁的询问,前方的道童脚步并无停滞,只是声音淡漠的应了一声:“是。” “你娘为了你的事得了癔症,你爹也整日以泪洗面,他们都希望你能回去,你知道吗?”楚宁又问道。 这番话似乎对杨淮有所触动,道童的脚步在那时停住。 好一会后,方才道:“当初那般打杀,他们二人竟然还活着?还真是命大。” “嗯?”楚宁与武青闻言皆是一愣,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听闻父母的惨境,竟是这般反应。 而不待二人回过神来,前方的道童忽然转身回头看向二人。 此刻,他那本应天真无邪的脸上,却满是怨毒之色,阴森苍白,宛如恶鬼。 “师尊说过,修道之路,本就是一路除魔。” “他们二人既然铁了心要阻我得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亲自除了这魔障!” …… 玉鼎观的大殿中,烛火幽冷。 玉鼎真人身着朱红蟒袍,坐于神像之下,两侧身旁近百位身着道袍的童子分立两侧。 他们的脸色苍白,神情木楞,立在那处一动不动,远远看去不似生人,反倒更像是两排灵堂上摆放的纸人…… 而坐在中央的玉鼎真人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场面,他的目光扫过两侧的孩童,面露笑容,仿佛是在欣赏两排即将出世的伟大杰作。 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 而这样的好心情,其实是很难得。 自从那个小侯爷回来以后,他可谓诸事不顺。 先是受制于他,被其像家犬一般命令着做了诸多他不愿之事,在鱼龙城的百姓面前颜面扫地。 而后,又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个阴神,品阶极高,不仅抢夺他在鱼龙城的地盘,昨天还打上门来,抢走了价值连城的凰血玉! 那可是真凰圣山六十年才能产出三枚的顶级至宝,只有圣山圣子才有机会获得,佩戴在身,助益修行。 他那一枚,还是因为某位圣子夭折后遗失,几经转手最后落在了节度使大人的手里,借于他使用,据说如今真凰山还在四处追查此物的下落,甚至放出话来,谁能找回此物,追溯到杀死圣子的真凶,真凰山不仅赠与他那枚凰血玉,还愿意让门中的一位圣女与之成婚! 好在有当时在场的众人为他作证,倒是让他没有受到过多的责罚。 而近日一早,他日思夜盼的九方正神的敕令终于送到,他终于不用再受楚宁制约。 那位小侯爷似乎也明白这背后的意义,一早便上门求见。 玉鼎真人大抵已经可以想象待会他走入大门时,跪地求饶的场面。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期待,抬眼盯着殿门方向,算算时间,那位小侯爷应该快到了。 吱呀——! 这时殿门发出一声闷响,缓缓打开,一个圆润的球状事物从外缓缓滚入殿中。 玉鼎真人一愣,定睛看去,却是他座下的一位童子,被脱下衣衫,用袜子塞住了嘴,手脚并绑的扔到了他的跟前。 看起身上大片紫青,显然是遭了不少罪。 而楚宁与武青则在这时,迈步而入。 “楚宁!你这是干什么?”玉鼎真人勃然大怒,从座位上猛地坐起,怒目喝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看向地上那个道童,面露歉意,诚恳说道。 “对不起,实在没忍住。” “这家伙和你一样……” “太欠揍了。” 第四十章 那现在呢 大殿幽暗,只有打开的殿门处射入了一缕光线,照亮了玉鼎真人的半张侧脸。 珠帘下,他的脸色苍白且阴沉,瞳孔中似有古怪的符文亮起,又隐去。 “楚宁,看样子,老夫高看你了。”他强压着怒火,沉声说道。 楚宁并不理会,只是迈步走入大殿,举目四望,神情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殿宇。 “青官木,是镇魂养魄的佳品,富贵人家常用其打造棺椁,据说价值不菲,一口上好的青官棺椁,售价起码十两白银,真人这个怕是得奔着千两去了?”楚宁伸手抚摸着身前大殿的立柱,嘴里啧啧称奇。 然后又目光一转,看向神像下方摆着的三口香炉。 他面露异色,走了上去:“阿青姐姐,你再看这个炉子。” “青纹透红,通体明泽,是上好的青纹铜,这种金属极难获取,百斤的灵纹铜才能烧制出七两不到,韧性极强,而且拥有相当不错的灵力传导能力,许多墨甲内部的关键元件都是用此物制造,用来做香炉却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武青不通此道,听得迷糊,但能听楚宁说话,便觉开心,故而一脸认真。 “楚宁!”只是一旁的被无视的玉鼎真人显然就没有这般心境,他身上的衣袍鼓动,咬牙切齿的就要发难。 “这神像?”可话才出口,楚宁却又抬起了头,看向大殿中那座一丈高的神像,双眼放光:“这难道是灵穹玉?” 说着,似是见猎心喜,他有些按捺不住的伸出手,抚摸着神像上的纹路:“相传此物蕴含天然灵脉纹,表面光泽,内部纹路却如星轨交织,能与神灵残存的神念共鸣,使塑像更易承载香火愿力。” “就是太大了……” 说到这里,楚宁皱起了眉头,双手抱负胸前,神色苦恼。 “楚宁!你太放肆了!你可知本尊如今已是……”玉鼎真人怒不可遏,在那时拍案而起。 “那就只有从这里动手了。”楚宁自语说道,伸手朝着那座神像比画了一下。 然后他抬头,看向屋顶:“皑皑。” “好咧!” 只听大殿的屋顶上传来一声甜美的回应。 砰! 屋顶被重力砸开,露出一个窟窿,无数碎木落下,殿中童子被其惊吓,纷纷发出尖叫,四散躲避,玉鼎真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宁今日上门不仅不是负荆请罪,竟然还敢对他这个朝廷册封的九方正神动手。 他摸不清虚实,出于本能,也是身形一闪,避开了从房顶砸下的碎木,同时抬头神情戒备的看向那处。 只见那处一道娇小的身影一跃而下,伴随着一声闷响,踏碎了地面两块名贵的大理石板,重重落地。 “楚宁,你好慢啊!” “这么久才到,我待会还要回去抓墨球呢!”赵皑皑皱着眉头满脸不悦的说道。 她口中的墨球是一只经常在侯府出现的黑猫,她喜欢得紧,只可惜黑猫似乎有些怕生,每次见了赵皑皑都东躲西逃,两个小家伙经常在屋顶你追我赶,闹得鸡犬不宁。 “在折冲府耽搁了一会。”楚宁歉意言道。 “那就动手。”赵皑皑则双手握拳于胸,看向玉鼎真人,一边迈步向前,一边上扬嘴角,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 “我还当你请到了什么了不得帮手,原来是那日的手下败将,本尊如今已是朝廷敕封的九方正神,不受你的制约,就凭她,你觉得能是我的对手?”看清了赵皑皑的模样后,玉鼎真人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放声大笑道。 “真人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楚宁却是赶忙解释道,眼神清澈,语气诚恳。 “不是?”玉鼎真人看了一眼头顶的窟窿。 “皑皑性子急,真人莫怪。”楚宁又解释道,说着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递了上来:“今日一早我就知道了真人被封为九方正神的消息,所以准备这个礼物,赠与真人,想来真人用得上。” 楚宁的态度倒是让玉鼎真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的接过了木盒,掂量了一下,份量不轻。 他不免面露异色瞧了楚宁一眼,暗道这家伙莫不是真的来登门谢罪的? 虽说他早已对楚宁动了杀心,但毕竟时机尚不成熟,若是这谢礼份量足够,他倒是可以与之在虚与委蛇一番, 念及此处,他将木盒打开,定睛一看,却是个手掌大小的原木。 材质普通,看不出来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是何物?” “木头啊。”楚宁理所当然的应道。 “有何用处?”玉鼎真人又问道。 “大用。”楚宁斩钉截铁的言道,同时迈出一步,走到了玉鼎真人的跟前,伸手指向那块原木说道:“你看,这上面一块,纹理清晰,可做头颅。” “两侧凸起部分,神韵十足,正好作真人的两只广袖。” “下面嘛……是被老鼠啃了一块,但多打磨一下,做个炼化宝座,问题不大。” 楚宁说得一脸认真,玉鼎真人的脸色却渐渐阴沉,显然眼前这个家伙是在耍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用自己最后一丝耐性沉声问道。 “神像啊。”楚宁说道:“真人获了九方正神的封号,难道不配有一个神像吗?” “这块原木可是我在侯府的柴房找了足足一个时辰,才为真人寻到的。” 楚宁这话说得一脸认真,一旁的武青却皱起了眉头,神情忧虑——她记得这块木头是刚刚在路上楚宁随手捡到的。 小侯爷以后会不会在外面养了小娘,也回家这么骗我。 他这么会撒谎,我肯定没办法识破。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可以被小侯爷骗得团团转,又觉好期待呢? 啪! 可惜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玉鼎真人丝毫没有幸福之感,一手便将那木盒扔在了地上,此刻他无比确定眼前这个小子从头到尾一直在戏耍自己,他浑身的衣袍鼓动,强大的气息奔涌而出,在大殿中涤荡。 “我堂堂九方正神,自有金身宝像,何须你这枯藤朽木!”他指着楚宁的闭嘴高声骂道,眼中杀机于那时几乎凝成了实质。 面对如此杀气腾腾的玉鼎真人,楚宁却只是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嘿! 玉鼎真人还未理解楚宁何意,身后却传来了赵皑皑的一声娇喝。 只见她猛地跃起,右手之上锋利的爪子寒光闪烁,猛地一挥。 下一刻,在玉鼎真人错愕的目光下,那座他化大价钱铸就的神像腰身便出现了一道平整的切口,上身脱落,重重砸在了地面,扬起尘埃密布。 同时楚宁的声音也幽幽响起。 “那现在呢?” 第四十一章 一锅软饭 “怎么样?楚宁?” 神像倒塌后扬起的尘埃散去,赵皑皑一跃落在了只剩半截的神像上,扬起脖子,得意的问道。 楚宁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半截神像,微微皱眉。 原本的神像是玉鼎真人盘膝坐于莲花之上,上窄下宽,楚宁本欲将之斜切下来,上半身给岳被看立像,下半截给赵皑皑立像,斜切凸起的部分正好可以做成仰起的虎头。 “不太好。” 他走上前去看着下方的半截神像平整的切口:“虽然也能打磨出来,但会浪费很多玉料……” “这样吗?”赵皑皑低下了头,有些失落,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楚宁见状,于心不忍,正要出言安慰。 “楚宁……”而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公侯不假,但这玉鼎观,是我的道场,岂容你如此胡作非为!“ “你毁我庙宇,拆我神像!单凭这件事,我就可以向朝廷参你一本,剥去你的公侯之位!“ 面对玉鼎真人如此气势汹汹的责问,楚宁眨了眨眼睛:“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这块地是你的吗?“ “哈?“玉鼎真人一愣,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楚宁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看了一眼周遭那些道童:“在鱼龙城开宗立派,招收弟子,有向县衙报备吗?“ “嗯?“玉鼎真人的脸色渐渐难看。 “没有县衙批文,私兴土木,属于非法搭建。我有权拆除,且没收建筑内所有财物。“ “没有县衙报备,私自招收弟子,属于聚众寻衅。我亦有权遣散。“ “所以……“楚宁说着,伸出了手。 玉鼎真人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楚宁的手中正拿着那块被他扔掉的木头。 “拿上这个,你可以走了。“楚宁催促道。 玉鼎真人:“……“ 莫说是玉鼎真人,就是武青也没有想到自己小侯爷,竟然会以这般简单的理由,就要将一位九方正神扫地出门。 荒诞滑稽,可在楚宁一本正经的说来后,又莫名的合情合理。 “呵呵……“ 就在这时,玉鼎真人忽然肩膀耸动,发出一阵轻笑声。 楚宁的心思却已然不在他的身上,他先是看了看那香炉:熔炼之后,起码能有百斤青纹铜,可以用来实验宋先生书所着墨甲了。 然后他又看向大殿四方的四根巨大青官木:依照《养鬼录》中记载,可以制成铸魂牌、养魂幡,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合适的鬼物…… 嗯,又有些想褚兄了。 哐当! 这时一声闷响传来。 殿门骤然闭合,殿中光线骤暗,道童们纷纷转头,目光死寂,看向楚宁。 “你找死!”玉鼎真人猛然抬头,嘴里爆喝一声,同时一手伸出,指生利爪,裹挟着幽绿色的灵力波动,直直去向楚宁的面门。 楚宁的双眼眯起,他自然不会认为玉鼎真人会这么简单的妥协,激怒他只是为了让他露出更多破绽。 他的袖口下一手伸出,灵台上的灵炎跳动,魔血运转,便准备硬撼玉鼎真人的攻势。 他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自己全力施展下,到底有多少战力。 “楚宁!小心!”可这念头刚起,一道娇小的身影就拦在了他的跟前。 只见赵皑皑双手交叉于胸前,背后一道猛虎之相浮现,加持在她的身躯上。 二者相撞的瞬间,赵皑皑的脸色泛白,周身激发的白色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玉鼎真人掌心的绿色气息消融、腐蚀。 “哼!手下败将,也敢螳臂当车!”玉鼎真人面露冷笑,轻声嘲弄道。 同时目光越过赵皑皑,看向她身后的楚宁,眼中杀机奔涌:“楚宁,我本想留你一命,待到我日后大事完成,再慢慢收拾你。” “只可惜,你一心求死,非要老夫今日杀你!” “老夫就成全你!” 玉鼎真人这般说罢,殿中那些道童眼中的光芒变得呆滞,泛起阵阵幽光,嘴里开始发出一声声古怪的呢喃:“厄弥!” “厄弥!” 声音从低沉到高亢,语调从平静到狂热,仿佛是在颂唱着某尊神灵的真名。 他们的身上也随着这样的颂唱,飘出缕缕灰色的事物,玉鼎真人掌中的绿色能量随即猛然暴涨了几分。 赵皑皑的压力陡增,脸色愈发难看。 …… 武青眯起了眼睛,看着玉鼎真人。 杀小侯爷? 老东西,你该死! 少女的脸上浮出一模怒气,她的一只手深处,轻转手腕处的玉镯,双眼顿时泛白,身下那道影子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在地面蠕动,涌入了赵皑皑的影子之中\/ 同时另一边,侯府的院子中。 身形飘渺的红衣女子,正跟在一个老人的身后,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提着一袋子草药,来到了柴房中,打开锅盖,一边往里面加着药草,一边嘀咕着:“得大补,小侯爷还得大补。” 红衣女子歪着头,神情疑惑。 而就在这时,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眼中泛起一抹凶光,看向城东方向。 然后,她的身形一闪,化作流光直奔那处而去。 …… 赵皑皑只觉浑身剧痛,眼前这个鬼物修为明显在她之上,她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依然无法抵挡对方激发的诡异能量。 但她却没有丝毫退避的想法——她的身后是楚宁!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她都对付不了的人物,楚宁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只会躲在女人后面的废物!你以为看她一人就能保住你吗?今日本尊就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代价!“玉鼎真人看出了赵皑皑已是强弩之末,他脸上的笑容更甚,冷笑着这般说道,同时更加卖力催动这体内的灵力,想要一击致命,击溃眼前的少女。 赵皑皑闻言,顿觉怒火中烧。 楚宁是笨了些,也有些呆,但他会看书,会看很多书,懂很多她不懂的东西,她绝不允许旁人这么说他! 她心生怒火,那一瞬间,她忽觉,自己周身涌出数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她抬头怒目看向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的身躯一颤,不是被赵皑皑唬住,而是在那一瞬间,他从赵皑皑的脸上看到了三张截然不同,但却带着同样滔天怒火的脸。 那三张脸在那时同时怒吼道! “你!” “放!” “屁!” 三股强大的力量一股脑的朝着玉鼎真人倾泻而来。 巨大的能量让玉鼎真人猝不及防,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猛地倒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这位九方正神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小子吃的不是一碗软饭,而是他娘的一锅软饭! 第四十二章 相见 巨大的力量轰击下,玉鼎真人的身躯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大殿的墙体上。 墙面轰然倒塌,玉鼎真人的嘴里亦喷出一口黑血。 当他再次站起身子,灵体明显虚化了很多,楚宁甚至可以透过他的身躯,看见身后的残垣。 “别放过他。”楚宁眯起了眼睛,这样说道。 赵皑皑不疑有他,飞身一跃直扑玉鼎真人而去。 玉鼎真人面色煞白,寻常人眼中,是赵皑皑孤身迎战,可在他的眼里,却能清晰的看到侧面一道红色的身影正在逼近,脚下一团黑影也在蠢蠢欲动。 偏偏他虽为九方正神,可此地有楚宁坐镇,他调集不了半点气运加持。 “救我!否则,你们也得跟我陪葬!”他忽然朝着空中大吼道。 …… 鱼龙城,城西一处偏僻的小木屋中。 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躺在床榻上,他的四肢与脖子都绑着厚重的铁链,将他的身躯牢牢的固定。 他的脸上青筋暴起,神情狰狞而痛苦,皮层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蠕动,让他如遭万蚁噬心之痛。 可每次他想要挣扎,锁着他的铁链就会缩紧,让他动弹不得。 如此周而复始,他的手腕与脚踝处,已经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一些地方甚至隐约可见白骨。 床榻旁,一位形容邋遢的男人蹲坐在地,手握瓷瓶,小心翼翼的接着从年轻人伤口处流出的鲜血。 他的神情专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滴滴娇艳的血液,对于年轻人的痛苦漠不关心。 而在他的身后,一间房门打开,里面三个简易的药炉正冒着烟气,左侧的墙壁上摆满了各种药草,上方的木架上,一个个琉璃瓶中,装着一只只模样古怪的虫子。 另一侧则是一个书桌,堆满了各种手稿,其中一部分还散落在地。 忽然,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握着瓷瓶的手忽的一颤,瓷瓶落地,摔得粉碎,里面的鲜血四溅。 他赶忙起身,拉动了脚下的机关,药炉下的火焰骤然熄灭,同时房门合上,与墙壁几无缝隙,根本看不出那里存在一个木门。 然后他这才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血色的琥珀,微作犹豫,便将之捏碎。 …… 赵皑皑气势汹汹的扑杀向前。 可就在那一瞬间,玉鼎真人的体内却骤然爆出一团黑气,下一刻,他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大殿中。 扑了个空的赵皑皑有些迷茫的看向四周,神情疑惑:“死了?” “是某种移魂转魄的法门。”武青走了上来,说道:“许多魔道鬼修都会拥有这般保命的法门,将自己的魂魄本源寄宿在某些法器上,交予信任之人。” “一旦遇见危险,对方捏碎法器,他就可以一瞬间遁出十里,甚至百里之地。” “不过这种法器,需要以生人魂魄炼制而成,极为阴毒,想不到他堂堂阴神,竟然也会有这等邪性之物。” 赵皑皑闻言,面露恍然之色,一脸崇拜的看着武青:“阿青姐姐,你懂的真多。” 武青心头一跳,暗觉失言,赶忙看向一旁的楚宁,却见对方也正眉头微皱的盯着她。 她愈发不安,又忙解释道:“只是恰巧在书中看过这些记载,随口一说,不见得真是这样。” 说完这话,她又小心翼翼的看了楚宁一眼,见对方收回了目光,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 楚宁的心中确有疑惑。 他看出了赵皑皑方才逼退玉鼎真人,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 透过本命魔纹,他可以很清晰的感知到岳被看的出手。 但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一股很陌生的气息。 会是谁在这时出手相助呢? 楚宁看了看身前正一脸耐心的与赵皑皑解释移魂转魄法门的武青。 嗯……那股力量气息阴冷,阿青姐姐温柔体贴,断不会是她! 他暗暗想到。 可这鱼龙城中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又愿意帮助自己呢? “师尊!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师尊!请带徒儿共赴大道啊!” “师尊!没有你,徒儿可怎么活啊!” 正疑惑间,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骤然响起,那群道童此刻一个个如丧考妣,趴在地上嚎嚎大哭。 场面一度甚是嘈杂,直吵得三人耳膜发颤。 “这群家伙……怎么处理?”武青看向那群道童,眉头微皱。 “让唐万带人过来,把这玉鼎观的东西运回侯府,嗯……这群孩子,说到底也是受害者,先安置在侯府。”楚宁说道。 “鱼龙城?那污浊之地,岂不毁我道心!” “你们这些混蛋,要阻拦我们奔赴大道!” “那我岂不是要被我爹娘抓回去?我心向道,与那庸碌之辈同处一室,不若杀了我!” 听闻这话,那群道童愈发放肆的嚎嚎大哭起来。 楚宁听着耳畔的哭喊声,嘴角抽搐,又补充一句:“但在那之前,皑皑,先让他们安静一会。” 赵皑皑闻言迈步而出,她扭了扭脖子,看向眼前这群道童,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好啊,本女侠最喜欢教训熊孩子了。” …… 今日的鱼龙城夜里格外热闹。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盛况比起以往年关都不遑多让。 小侯爷不仅帮他们要回了三年来繁重的军税,还夺回了被巧取豪夺的田产,今日更是拆了那座鱼肉百姓多年的玉鼎观。 横在鱼龙城百姓身上三座大山,已去其二。 更重要的是,靠着老侯爷留下的人脉,小侯爷还联系到了一位商行的掌柜,用玉鼎观中拆除下来的昂贵建材,换取了一盏可覆盖全城范围的灵明灯。 时隔三年,鱼龙城的百姓终于可以再次于夜间走上街道。 这不仅意味着他们不用再惧怕黑潮潮汐,更是重燃了众人对未来的信心。 “周先生,此番辛苦你两地奔走了。”看着县衙门前亮起的巨大晶石,楚宁向身旁的老人由衷说道。 周屈闻言连连摆手:“小侯爷这话可就折煞老朽了,这都是老侯爷宅心仁厚留下的善果,老朽不过是跑跑腿,哪里担得起这样的功劳。” 他这话说得倒也无错,玉鼎观的建材虽然昂贵,但毕竟都是使用过的,想要二次使用,又需重新打磨损耗巨大,加上建材运输本身的费用不低,一来一去,商行那边能有的盈利其实不多。 但对方却愿意以一盏覆盖面积如此大的灵明灯作为回报,可想确实是感念了老侯爷的恩情。 “无论怎样,先生也出了不少力,若是有机会,还要劳烦你向那位掌柜转达我的谢意,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来我们鱼龙城做客,我一定好好款待!”楚宁微笑着说道。 老人自是连连点头。 “准备好啦!” 而就在这时,半边脸打着纱布的唐万挤过县衙前密密的人群,一脸兴奋的跑到了楚宁的跟前。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 唐万便朝着街尾方向扯着嗓子大吼道:“点火!” 伴随着他话音一落,街尾初传来一声闷响,几道火光冲天而起,在夜色中炸开,化为绚丽的烟火。 百姓们发出阵阵惊呼,孩童们更是兴奋异常。 这也是那位商行掌柜附赠的礼品,说是为了庆贺小侯爷平安归来的贺礼。 …… 夜色如墨,璀璨的烟花却将天穹撕开道道金痕。 人们抬头,瞳孔中倒映的光影,与夜空中次第盛开千万朵火树银花,相映成辉。 三年来积郁的苦难,仿佛都在那一刻化作迸溅的火星,随着此起彼伏的爆鸣声簌簌坠落。 那样的美景下,楚宁却默默退出了人群,他一路逆袭,来到鱼龙城最巍峨的府门前,敲开了房门。 在一位白衣女子的引路下穿过长廊,来到了一座阁楼。 他推门而入,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斟茶一杯,放于桌前。 听闻响动,他抬头看向楚宁,面露笑容,说道。 “阿宁,你来了啦。” 第四十三 你怎么敢 鱼龙城的老侯爷楚桓,素以仁厚之名,享誉褚州。 但倒退了几十年,老爷子年轻时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曾拜于大将萧远帐下,随着他东征西讨,打得莽州境外的蚩辽人闻风丧胆。 手下皆出自鱼龙城的八百黑甲铁骑更是凶名赫赫,曾立下过八百铁骑夜闯蚩辽营帐,斩敌三千的战功。 只是后来大夏朝廷不堪财政重负,与蚩辽人议和,割让了莽州之地。 大将军萧远心灰意冷,遣散旧部解甲归田。 征战半生的老侯爷楚桓也从此收了刀剑,待在了褚州这一隅之地,过上了游手好闲的逍遥生活。 不过他却从莽州战场上带回了一个女子,与他生下二子。 长子取名北望。 次子取名相全。 长子楚北望天赋平平,甚至有时略显木楞,但胜在宅心仁厚,在鱼龙城也算深得民心,只是奈何天不假年,三十二岁时就骤然离世。 次子楚相全却是自幼展现出了绝佳的天赋,十岁时就拜入了大夏朝的祖庭圣山天乾山。 在楚宁的记忆里,自己这位二叔虽然每隔两三年,才会回来一次,但对自己却还算不错。 他自小体弱多病,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楚相全就会托人带回来几大箱子的药材,只是那些东西熬出来的药汤,又苦又涩,楚宁并不那么喜欢。 后来楚宁蒙学,心性顽劣,他又隔三岔五写信回来,字里行间,满是殷殷期盼与循循善诱。 可五六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只觉这位二叔啰里啰嗦。 再后来就是楚宁父亲病逝,这般大的事,楚相全却并未归来,甚至连书信都未有一封。 不仅如此,之后的两年时间,这位二叔就像是忘记了鱼龙城一般,没有再往家寄一封信,也没有再托人送半箱药材回来。 再次听到楚相全的消息,是从管家胡易卷的口中。 他似乎做了什么很大的错事,触怒天乾山的掌教。 楚宁只记得那段时间,阿爷四处奔走,足足两个月见不到人。 回来那天,楚宁兴高采烈地去城门口迎接,远远的就看见了自己的阿爷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的就是自己那位曾经意气风发二叔——据说他被天乾山废去了修为,是阿爷用光了多年来积攒的人情,才让他留得一条性命。 同样也就是从那天起。 楚宁那个印象里温厚纯良的二叔消失不见了,他的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喜怒无常,侯府中时常会响起他与老侯爷的争吵声。 年幼的楚宁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畏惧他,躲着他。 但五年前,为了支援战事焦灼的云州,年过七旬的老侯爷再次披甲上阵,却在途中遭遇蚩辽人伏击,从此撒手人寰。 楚宁便不得不独自面对自己这位二叔…… …… 多年来关于楚相全的一切,宛如走马灯一般在楚宁的脑海中闪过。 他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此刻对方正微笑着朝他招手,就像小时候某次年关,他匆匆归来,蹲在雪地中朝他招手时那样。 楚宁有一瞬恍惚,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了桌前,坐了下来。 楚相全则侧头看了一眼,那位引着楚宁进门的女子赶忙上前搀扶着楚相全,也缓缓在桌前落座。 “熘鸡脯、荷叶烧、万福肉,我记得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楚相全在那时指了指满满一桌子菜肴,微笑着说道,眼中满是宠溺。 “对了,还有这个羊方藏鱼,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有一次和你阿爷去州府做客,席间就有这道菜,你说好吃得很,回来后闹着还要再吃。” “却不知,这道菜要将整条鱼放进羊肚,烹饪数个时辰,最后却只取鱼肉与汤汁,大把羊肉却只能浪费。” “以你阿爷那个抠抠搜搜的性子,怎么可能做给你,你写信与我抱怨了不下三次,来尝尝。”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场景,楚相全脸上的笑容更甚。 那场面看上去亦格外温馨,像极了一个慈爱的长辈,在用尽自己的心思,迎接自己多年未归的后辈。 但楚宁却面无表情,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楚相全,既不动筷,也不发声。 “怎么?不喜欢?那我让阿璇……”见楚宁迟迟不肯动筷,楚相全又热心的说道。 “阿叔。”楚宁却叫住了他。 “一定要侄儿陪你演一出,叔慈侄孝的戏,我们才能进入正题吗?” 楚相全脸上的笑容在那时凝固,他顿了顿,伸出的想要给楚宁夹菜的筷子,也收了回去。 身后名为阿璇的女子,眉头一皱:“楚宁,侯爷他……” 她的话刚刚起头,楚相全便回头瞪了她一眼,女子自知失言,沉默着退了下来。 然后,他转头再次看向楚宁,将倒好的茶水递了上来:“既然阿宁不想吃饭,那就饮茶。” 楚宁看了一眼茶杯,依然未有伸手。 楚相全倒是并不在意,自顾自的饮下一口,这才又问道:“去过玉鼎观了?” “嗯。”楚宁点了点头。 “密室呢?” “嗯。”楚宁再次点头,今日在拆除玉鼎殿的四根巨大的青棺木时,他便发现了位于其下方的密室。 “有什么感想?”楚相全又问道,目光落在楚宁身上,饶有兴致,似乎很感兴趣楚宁接下来的话。 楚宁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楚相全这种仿佛长辈考教晚辈的语气。 但还是忍着那抹不适说道:“密室被清理过,但做得并不干净,有炼制过尸丹的痕迹。” “还有条被封死的甬道,但估算得出应该是通往鱼龙城的欢宵亭。” “哦?还能看出尸丹?看样子这三年你终于是听了你阿爷的话,开始认真看书了。”楚相全面露欣慰之色。 楚宁眉头紧皱:“我今日来可不是来听你说教的!你若无事……” “如果我告诉你欢宵亭是节度使庞绝的产业,你又有何感想呢?”楚相全打断了楚宁的话。 虽然于此之前,楚宁对此事也有所猜测,可当他真的知道一位节度一州之地兵权的重臣,靠着如此惨无人道的邪法敛财是,还是不免让楚宁暗觉震惊。 “那如果我再告诉你,庞绝靠着欢宵亭之流的产业赚取的银钱,有七成流往北境包括赤鸢山在内的七座灵山与三座圣山的话,你又作何想呢?”楚相全伸出手,手指轻轻敲打着身前的桌面,看向楚宁的目光渐渐阴沉。 楚宁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楚相全伸出手轻点茶杯,蘸了些许茶水,在桌上轻轻画出了两个圆,相互链接,同时说道。 “圣山也好灵山也罢,想要长久屹立不倒,便需要不断培育出杰出的弟子,而培养弟子则需要源源不断的银钱。” “你看,圣山与灵山培育出弟子,送于节度使的军队,而节度使反哺圣山与灵山海量的银钱。” “这是一个已经成型,且牢固的链条,任何试图从外部摧毁这个链条的人,都会受到他们最汹涌的反扑。” 楚宁闻出了味道:“阿叔是想告诉我……” “别急,这还不是最有趣的地方。”楚相全却再次打断了楚宁的话,他再次蘸起茶水,又在那两个圆之外,画出了一个更大的圆。 “大夏天下。”他伸手轻点那个大圆。 “如此广袤的疆土,四面环敌,皆虎视眈眈的觊觎着中原的肥沃土地。他数不清的军队维持他的运转,同时也需要足够多的圣山与灵山抵御黑潮与魔物,你猜他对这个稳固的链条是什么态度?” “你又猜猜,你这个搅黄了节度使在褚州最敛财的聚宝盆的小侯爷,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楚宁默然,他想到过折冲府也好,玉鼎观也罢,背后有节度使的影子,但却从未想过这还牵扯到灵山与圣山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就难怪当初岳家灭门案,会那般草草收场。 而那时,楚相全再次抬头,他看着楚宁,以一种仿佛带着乞求似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你阿爷一样,觉得人命关天,觉得朝廷不会昏庸到如此地步。” “但我告诉你,没人会在乎鱼龙城,就像你不会在乎今天来我府上时,在路上踩死了多少只蚂蚁。” “这三年你过得很不容易?既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那就好好活下去。” “阿宁,离开鱼龙城。” …… “侯爷,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话吗?”楚宁走后,阿璇走到了楚相全的身旁。 楚相全看着楚宁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他和老爷子一个脾气,不会听我的。” “那我们……”阿璇眉头皱起,神情担忧。 “无碍,有我在。”楚相全淡淡言道,收回了目光,然后他的脸色一白,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璇见状心头一紧,赶忙上前,楚相全却摆了摆手,拦下了她,低声道:“那个人带回了?带我去看看。” 二人走出了阁楼,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来到了一处假山前,阿璇弯下身子,打开了一个机关,伴随着轰隆的闷响,眼前的假山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通道。 阿璇推着他,走了下去。 那似乎是一座牢房,灯火幽暗,还未走近,房中便传来了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黑暗中,一个男人被捆在木桩上,周遭似有无数双血红的眼睛亮起,围在他的周身,不断的撕咬着他。 当阿璇推着楚相全走入牢房时,那些黑暗中的生物仿佛在畏惧楚相全,纷纷退去。 男人终得喘息,他激动的看向楚相全,大声说道:“侯爷!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求你放过小的!” 楚相全目光阴沉的看着他,缓缓问道:“刘管家,我平日待你如何?” 那男人显然恐惧到了极点,赶忙说道:“侯爷待小的恩重如山!若非侯爷,小的六年前就死在了那群匪盗手中。” “好!”楚相全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的双眼猛然睁大,脸上浮出一道道青色的经脉。 “既然我待你不薄,那你就好好告诉我!” “当初我让你把阿宁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是怎么敢把我楚相全的侄儿,卖给人贩的!” 第四十四章 铸魂牌 “修行之道,各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小的才疏学浅,就以武道为例,为小侯爷讲解灵力外放之法的使用。” 二日午晌,侯府的院子中,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整理仪容的王大义腰身笔挺的站在了楚宁的跟前。 作为整个鱼龙城,唯一一位四境武夫,此刻他的内心万分激动。 这可是小侯爷啊! 鱼龙城的主人,也是鱼龙城的大恩人! 今日一早,收到武青的消息后,王大义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他翻箱倒柜好些时候,终于找出了当年他被评为赤鸢山第二杰出外门弟子时山门授予那件黑色武服。 这是他这辈子最荣耀的时刻,他到现在还记,那次外门弟子大比,他与吕师兄的那场终极对决,双方你来我往打了足足一个时辰,他才勉强取胜。 但那年评选的规则与往年不同,在武斗之后加赛了文斗。 王大义在这方面的造诣确实差强人意,写了一篇《赤鸢山与我》,遗憾败给了吕师兄的那篇《我的执事父亲》。 也正因如此,他失去了进入内门的资格,不得不回到鱼龙城,靠着开设武馆为生。 一晃二十年过去,那件本可以完美展现他肌肉线条的武服,如今已经有些无法包裹他的身躯。 但他还是决定穿着它去见小侯爷——除了这件见证了他人生最高荣耀的武服,王大义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件衣服能表达自己对小侯爷的敬重。 除此之外,他还特地洗了个澡,又用剩余的时间打了七八遍腹稿,以期能用最好的状态完成对小侯爷的武道授课。 “没关系,我所习的也是武道,不然也不会冒昧请王馆主上门。”楚宁看着眼前比自己足足高出半个头的中年男人,笑着言道。 “不冒昧,不冒昧!能给小侯爷授课,是在下的福分。”他连连摆手道:“那我们开始进入正题。” 楚宁闻言点头。 王大义深吸了一口气,斜眼瞟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武青,对方则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来时武青特意交代过,小侯爷的天赋欠佳,结出的灵台据说不尽如人意,他得循循善诱,免得打击了小侯爷在修行上的信心。 “灵力外放,是每个修行者都需要练习的重要对敌手段。” “此法成就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实战时能爆发出战力的强弱。” “在下修行的是赤鸢山的外门功法《冲山功》,重锻体而轻内力。灵力融于肉身,于丹府中化为血气。” “与人对敌时,只需催动灵台便可将之外放,附着周身……就如这样。”王大义说到这里,眉目一沉,身躯之上顿时弥漫一阵淡红色的血气。 “小侯爷请看!” 同时他低喝一声,他带来的两位弟子立马提起刀刃扑杀向前,直直砍在他的双臂上。 但出奇的是二人的刀刃却无法穿过那层血气,反倒被振飞出去,刀刃上也多出了两道豁口。旋即王大义又迈步向前,来到了一根他自己带来的木柱前,一拳轰出,那腰粗的木头顿时轰然断裂。 “小侯爷,这便是灵力外放。不仅可以抵御攻势,同时也能加成自己的力量。”然后王大义回头看向楚宁,憨厚笑道。 楚宁走上前来,看着王大义周身那层淡淡的血气,心头也是啧啧称奇。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覆盖上这身血气后,王大义的力量有起码六成以上的提升。 “我也试试。”他心头意动,说着便要按照王大义教授的办法,催动体内的灵台——昨日在楚相全的府上,楚宁虽然表面上对于楚相全的话满不在乎,可他心底却明白对方并非危言耸听。 他急迫的想要变得强大,来保护这座他阿爷与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城池。 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可!”只是这念头刚起,一旁的王大义便赶忙叫住了楚宁。 “灵力外放之法,非同小可,初学者应是循序渐进为好,否则若是一口气调集太多灵力,掌控不及,极易伤及经脉,得不偿失。” 楚宁闻言,倒也觉王大义所言无错,便问道:“那王馆主觉得我应该先从何练起。” 王大义在来之前早已做足了功课,针对楚宁的状况也想好了办法。 他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递了过去:“灵力外放,分为数个境界,方才在下那手灵甲护体,是苦修多年的结果,小侯爷天赋卓绝,但也不可好高骛远,应先从这灵覆兵刃开始练起。” 提及此事,王大义不免有些自得,据他所知,四境武夫中能习得一手灵甲护体之人,少之又少。 楚宁接过木棒,却神情疑惑:“灵覆兵刃?” “既是将灵力附着于自己武器之上,用于实战时对阵杀敌。” “小侯爷所习功法与火焰相关,如果能将灵力附着其上,却不灼伤木棍,那这灵覆兵刃的法门就算是入门了。” “好!”楚宁闻言点了点头,当下闭目沉神握紧了木棍,开始尝试催动灵台。 “小侯爷莫急,慢慢尝试,先尽可能少的从丹府中抽取灵力……”一旁的王大义轻声细语的指挥道。 此刻侯府的院子四周也站满了人。 武青与赵皑皑、府衙的官员还有武馆的学徒,他们都满心期待的看着楚宁,那模样倒是比楚宁还要紧张几分。 终于,一丝灵炎被他从灵台上抽取…… 啊!!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声惊呼。 楚宁睁眼看去,入目的景象却让他不免一愣——他手中的木棍被灵炎灼烧,只是一瞬间便通体焦黑,从中断裂…… 他不免皱起了眉头,他明明记得自己在调用灵炎时,已经极为小心,只调用了一丝灵炎,却将木棍烧成这般模样。 “无碍无碍。一回生二回熟,小侯爷第一次尝试,控制不足也是正常的,我第一次时候,比起小侯爷还不如呢。” “小侯爷莫要气馁,我们再来。”就在这时,回过神来的王大义打了个圆场,一边安慰,一边笑呵呵再次递来一根木棍。 楚宁接过木棍,也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在众人鼓励目光下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 “事不过三,小侯爷还是有进步的,至少这次棍子还没烧断……” “万事开头难,我能感觉到这次小侯爷状态明显比刚才好……” “好事多磨嘛,小侯爷明显是找到感觉了,你看这次烧出来的棍子,色泽明显没那么黑……” 在烧毁了第六十七根木棍后,楚宁不清楚自己对灵力的掌控到底有没有进步,但却能明显的感觉到王大义的状态,在渐渐崩溃。 从一开始的和颜悦色,到刚刚的笑容僵硬,此刻的王大义已是面色潮红、汗流浃背。 他知道小侯爷的天赋差,但没想到能差到这般地步。 这灵覆兵刃考验的就是修行者对灵力掌控的细微程度,一般来说一个刚刚踏入四境的武者能够准确的从体内操控出十分之一左右的灵力,就可以确保不伤及兵刃,附着其上。 再勤加练习,对其掌控精确到百分之三左右,就可以完全覆盖兵刃,用于上阵杀敌。 再进一步,精确到百分之一,就可以如他一般灵甲附体。 可以他对楚宁的观察,楚宁每次催动的灵力强度,恐怕已达他体内灵力总和的十之七八…… 毫不夸张的说,以小侯爷的资质,怕是根本不适合修行…… “要不……今天先到这里。”楚宁看着因为过于激动,身上那件黑色武服已经数处崩线的王大义,小声的提议道。 听闻这话的王大义如蒙大赦,赶忙道:“好!修行之道本就讲究一张一弛,不可贪功冒进。” “小侯爷今日进步已经很大了,我晚上回去,再给小侯爷多砍些木棍……” 说罢这话,来时意气风发的王馆主便带着一干学徒逃一般的离开了侯府。 …… 夜色渐深,侯府的院中时不时亮起一阵火光,却又转瞬熄灭,然后冒起一阵黑烟。 是楚宁还在练习灵力外放的法门。 随着有一个木棒被烧成焦炭,此刻楚宁的脚下已经堆满了被木料燃尽后的灰烬。 整整一日的练习,让他也渐感疲惫,可成效缓慢。 他暗暗计算过,第一次催动灵炎时,他调用出的力量是灵炎全部力量的百分之一,一日的练习下来,勉强能精确控制在千分之三左右,却依然还是会烧毁木棍。 恐怕再得将控制灵力的精度提高十倍左右,才能勉强达到王馆主的要求。 唉…… 修行果然好难。 想到这里,鱼龙城的小侯爷不免叹了口气。 接着他又咬着牙练习了半个时辰,直到精疲力尽,这才洗漱一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中的书桌上摆着一块巨大的木料,那是从玉鼎观的青官木上切下的木心,是整个青官木最核心,能量最纯粹的地方。 楚宁这些日子看过很多杂书,里面提及了很多新奇的玩意,让他有些手痒难耐,总想将里面所见的事物付诸实践。 玉鼎观中的香炉虽然是制造墨甲的青纹铜所铸,但熔炼需要特定的炉灶,百废待兴的鱼龙城目前显然是掏不出钱来购买此物的。 用灵穹玉给岳被看与赵皑皑雕刻神像的事,倒是已经安排人在做,也无需楚宁挂怀, 眼下能让楚宁过过手瘾的就只剩下这青官木了。 《养鬼录》中有记,青官木属阴,生长时会吸收太阴精气,故而与亡魂契合。 是制造铸魂牌、养魂幡的绝佳材料,后者工艺复杂,同时还需要其他材料配合,楚宁暂时无法制造。 但这铸魂牌相对简单,可用于温养亡魂,培育鬼卒鬼将。 虽说楚宁眼下没有合适的亡魂作为培育对象,但他毕竟身负府司天的魔纹,日后必然免不了会与鬼物打交道,早些备上总是没错的。 再说了,褚兄他万一…… 第四十五章 幽罗天 铸魂牌雏形的制作工艺相对简单。 无非便是将之雕刻成玉牌的形状,然后根据功效的不同,在纹饰上的处理做出些相应的变化。 雕刻这件事,楚宁并不太擅长。 在沉沙山时,灵骨子有用弟子遗骨雕刻玩偶的变态癖好,为了迎合灵骨子,楚宁也不得不尝试此道,当然他用的是木头。 但他做得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在细节处,对力道以及刻刀的把控。 说到底,这是一个精细活。 可经过一天对灵力掌控的练习,楚宁惊奇的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似乎有了显着提升。 他能比以前更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手中的刻刀也有一种如指臂使的轻盈感。 阿爷曾说过,一法通万法通。 楚宁此刻越发感觉到这句话的份量。 他暗暗想着如果自己能将对灵力控制的精度再提过数倍,那不仅可以做到灵覆兵刃,日后对武器以及其他器具掌控也会相应提升。 嗯,修行果然是益处无穷。 自己才刚刚入门比起寻常修行者还差那么远,便有这等功效,可想那些修行天才该是何等惊艳绝伦。 日后也要加倍努力才是! 楚宁暗下决心,同时手上的活计也并未停止。 很快就雕刻出了一枚铸魂牌的雏形。 …… 当然这只是开始。 铸魂牌的雏形雕刻好后,还需要在其背后雕刻灵纹。 才能引动铸魂牌中的阴气,滋养亡魂。 不同的灵纹功效不同,对铸魂牌中亡魂的带来的成长方向也大有不同。 而一个铸魂牌,最多可以铭刻九个不同的灵纹,也就是说可以给亡魂带来九种增益。 只是灵纹虽然不比魔纹,但也极为复杂繁琐,同时还要考虑不同灵纹彼此的兼容性,所以楚宁衡量自己的能力后,决定只刻下三道最基础的灵纹,全当练手。 分别是养神、锐意、聚煞对应着强健神魂、提升意志以及聚煞养魄三种功效。 但即使如此,楚宁依然耗费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将三道灵纹雕刻完毕。 做完这些,他已是大汗淋漓。 此刻距离铸魂牌完成,还差最后一步——在其正面的两侧刻下祷文,求得幽罗天的赐福与认可。 幽罗天乃是天道化身至高天的分身之一,主管冥河九幽,万物灵魄。 此等铸魂的法器若无他赐福,功效起码下降三成以上。 楚宁本着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回忆起了《养鬼录》中的记载——幽罗祷文,需以蕴含阴气的灵力铭刻,阴气越是纯粹,铸魂牌的品质也就越高。 楚宁修炼的《紫气正阳功》至阳至刚,与此背道而驰,自是不妥。 体内魔血虽然契合阴气之说,但蕴含魔性,恐让鬼物沾染,化为凶物。 念及此处,楚宁不免有些犯难。 正苦恼间,他忽的眼前一亮,暗骂自己糊涂。 “被看姐姐,你在吗?”他看向屋中,低声问道。 “嗯。” 轻柔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下一刻一道红色的身影飘然而至,来到了楚宁的跟前。 七八日的时间过去,岳被看所散发的红色气息已经能覆盖大半个鱼龙城,似乎也是得益于此,她的身躯愈发凝实,气息也比起一开始浑厚了许多。 只是她似乎已经忘记了生前的经历,整个人宛如一张白纸。 此刻她歪着头看着楚宁,目光询问。 “帮我写几个字,被看姐姐,你记得怎么写字?”楚宁问道。 岳被看是阴神之躯,阴气浓郁,显然是最合适的铭刻祷文的人选。 “嗯。”岳被看点了点头,从楚宁的手中接过了那枚木牌。 “这边和这边。”楚宁指了指木牌两侧的位置,又在纸上写好了祷文的内容,递了上去:“就写这个。” 岳被看只是瞟了一眼,便点了点头,旋即将目光投注在木牌上。 只见她的长发忽然扬起,一股阴冷的气机自她体内溢出,双眼泛起森白的光芒,同时那木牌的两侧便开始浮现一个个黑色的字迹:幽罗为证,魂宿此牌;契通阴阳,不悖伦常。 “成了?”楚宁见状心头有些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按照书中记载,完成一个物件的制造。 虽然可能功效不佳,但对楚宁的意义却极为重大。 他有些急不可耐的伸出手,想要看一看最终的成品。 可手还未触摸到铸魂牌,那铸魂牌上却忽然传来一股可怕的威压。 …… 大夏以南,有无数藩国林立的桓界山外,有一条巨大的沟壑,贯穿整个地面,宛如一道巨大的天堑,将大夏天下与对面那方世界生生斩断。 南疆居民将这条巨大的沟壑,称之为天尽隙,意指大夏天下行至于此,便已至尽头。 关于天尽隙那一头到底有什么,藩国中的百姓会告诉你很多不同的答案。 有人会说那里有与大夏天下一般繁华广袤的另一座天下,也有人会说那里是天道化身至高天的居所,更有人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 但无论他们多么言之凿凿,这个问题的答案始终没有定论。 可如果你问他们那道看不到底的天尽隙中有什么的话,所有的藩国百姓都会异口同声的给出一个答案——不夏! 那是藩国语,意为灵魂归息之地。 此刻,天尽隙深处,无尽的黑暗中,一双眼睛忽然睁开。 她仿佛沉睡不止多少个日月,睁开的双眸中泛起些许疑惑。 “府司天已死,与幽冥有关的一切权柄都已被天道收回,为何这天地间还能诞生出一尊不受四方天下管辖的阴神?” 那双眼睛的主人喃喃说道,声音轻柔且魅惑。 “有趣,你这样的存在竟然还敢向我祈求赐福,当真胆大包天。” “不过这方天地安静得太久,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敢忤逆至高天的家伙,这么抹去是不是太可惜了点?” “既然你有这般勇气,那我便予你些奖赏。” “让我想想……” 她这样说着,眼前便浮现出了一枚铸魂牌的虚影。 “养神、锐意、聚煞……” “如此低阶的灵纹,还需我来亲自赐福?嗯……现在的生灵啊,还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养神?什么品阶的亡魂还需担心灵体消散?这么滋养什么时候才能神魂常驻,换一个。” 她此言一落,铸魂牌上名为养神的灵纹开始扭曲,很快便化为了一个全新的神纹——永劫。 然后她又看向下一道灵纹。 “锐意?意志不艰确实难成大事,那就……” 锐意的灵纹化为了神纹——神孽。 “聚煞?煞气这种低级灵力能对亡魂有何益处,再换一个。” 聚煞的灵纹化为了神纹——业海。 做完这些,那双如含星辰的眼睛泛起了笑意。 “小家伙,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我已经开始期待至高天气急败坏的模样了……” 她这样说道,发出一阵轻笑,双眸亦在这时缓缓合上…… 天尽隙也在这时,再次归于死寂。 第四十六章 厄弥降世 那股自铸魂牌上涌出的威压极为恐怖,就仿佛一座大山忽然落下,悬于头顶。 那一瞬间,楚宁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一般,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的脑海除了那股发自灵魂的恐惧外,再无任何念头。 幸运的是那股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几息光景,便又如潮水般退去,若不是此刻那已湿透的后背,楚宁甚至会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你刚刚感觉到了吗?”楚宁喘着气看向身旁的岳被看。 “嗯?”岳被看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 从她那轻松的模样看来,她显然并未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威压。 但楚宁仍然心有余悸,脸色苍白。 “给。”岳被看见状,皱起了眉头,将手中的木牌递还了过来,又不忘嘟囔一句:“你……你小气。” 显然是误以为楚宁是在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归还铸魂牌而气恼。 楚宁闻言回过神来,正要解释,可这时却感觉到手中的事物异常的冰凉。 他注意力被其吸引,定睛看了过去。 只见手中的铸魂牌外观并无什么变化,只是隐隐有灰色的气息流转,这应当是得到幽罗天赐福后的加持。 他又将之反转,打量起背面,上面的灵纹轨迹明显发生了变化,楚宁仔细的看了半晌,却是无法将之与自己在《养鬼录》上所见的任何一道灵纹联系在一起。 应当是铸魂牌在完成的刹那,阴气贯通时产生的力量,让灵纹轨迹发生了偏移。 这种事并不少见,尤其是在新手身上,灵纹雕刻得不够规整、亦或者灵纹轨迹不够清晰都会造成灵纹失效的现象。 楚宁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岳被看似乎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铸魂牌,眼里满是欢喜,却又碍于方才的误会,不好开口。 “被看姐姐,你想要这个?”楚宁问道。 “嗯。”岳被看点了点头。 楚宁笑道:“你如今已是阴神,这东西对你用处不大,不过你驱使的那些亡魂倒是用得上。” “但此物灵纹失效,只有些许温养亡魂的作用,你若是需要,可以等我明日做个更好的给你。” 岳被看眉头微皱,盯着楚宁:“你……很小气!” “……”楚宁有些无奈,现在的岳被看脾性与小孩无异,许多时候反倒需要楚宁哄着她,就像小时候她哄着楚宁一般。 “既然被看姐姐喜欢拿去便是。” 岳被看接过铸魂牌,顿时眉开眼笑,她将之挂在腰间,旋即伸手一指:“进去。” 顿时,她的体内十余只阴魂猛地涌出,遁入那铸魂牌中。 “你……一点点……小气。”然后她看向楚宁,一脸认真的给出了新的评价。 然后身形一闪,化作红光散去。 楚宁闻言不由得面露苦笑,而连续高强度的修行与雕刻带来的疲惫感也在这时如潮水般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倒在了床上,死死的睡了过去。 …… 接下来的几天。 折冲府未有再起事端,被拆了道场的玉鼎真人也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再出现过。 鱼龙城仿佛真的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楚宁让唐万带着一群青壮在城西尝试开垦荒田——虽然折冲府已经归还田产,但这几年因为玉鼎真人肆意吸收鱼龙城气运的缘故,土地收成极差,百姓们想要明年能够日子宽裕,就只能辛苦些多耕种一些田地,然后静待气运慢慢恢复。 楚宁则又尝试做了几个铸魂牌,很成功,灵纹运转也正常,他本想赠予岳被看,可对方却对此毫无兴趣,只是美滋滋的把玩最初的失败品。 大抵是因为,那个铸魂牌是自己的第一个作品,被看姐姐觉得意义重大,看样子我在她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楚宁这样猜测道。 剩下的时间,楚宁怎会在王大义的指导下继续练习灵力掌控的法门。 几天下来,他对灵力精度的控制已经从千分之三提升到了千分之一,虽然还是不能达到灵覆兵刃的“指标”,但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楚宁就很满足了。 鱼龙城中一切似乎都走向了正轨,除了…… “放我出去!” “我要见师尊!” “阻我大道!你们都得死!” 楚宁才走到县衙门口,里面便传来阵阵叫骂声。 “小侯爷!你可算来了!”一脸肥肉的唐万忙不迭的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楚宁问道,今日一大早,他就收到了唐万的消息,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唐万苦着脸道:“这群小祖宗太难伺候了,每天一睁眼不是哭就是闹,张口大道,闭口师尊,你说吵吵闹闹也就罢了,偏偏昨天夜里,有几个家伙还忽然像是得了恶疾一般,浑身抽搐,嘴里叫唤个不停……” 楚宁点了点头,随着唐万走入了府衙的牢房。 一群道童见到楚宁,愈发激动,纷纷冲了上来,隔着铁栏,在两侧不断咒骂:“楚宁,你毁我大道!你不得好死!” “师尊会来救我们的!” “等他老人家回来,一定会把你炼成人丹,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骂得兴起,诸多不堪入耳的话,响彻不觉。 唐万赶忙掏出腰间的长鞭,朝着两侧挥去,嘴里大吼道:“再叫!再叫老子把你们皮剥了!” 长鞭挥动,将道童抓着铁栏的手刮出血痕,吃痛之下,众道童倒也安静了许多,纷纷退回牢房深处,可看着楚宁的眼中依然写满了怨毒之色。 “小侯爷,我觉得这些小兔崽子,应该是中了邪,你可莫往心里去。” “谁不知道你是咱们鱼龙城的大恩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他又一脸谄媚的看向楚宁,讨好言道。 楚宁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道:“带我去看看那几个发病的。” 唐万赶忙应是,领着楚宁来到了最里侧的牢房,随着火把点燃,楚宁看清阴暗狭小的牢房中有七八个孩童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角落。 “这些小兔崽子发起病来六亲不认,逮到谁咬谁,连自己都啃,卑职也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们这么捆起来。”唐万苦着脸解释道。 “连自己都啃?”楚宁一愣,想到了某些事情,快步走了上去。 “可不是嘛!嘴里还神神叨叨的念个不停。卑职只能让周老头开了些助眠的药,给他们灌下去,这才消停了一会。”唐万越说越是委屈。 “念个不停?他们念什么了?”楚宁蹲下身子,打量着一位昏死的道童,眉头渐渐皱起。 “什么弥降世……”唐万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却记不真切。 “厄弥降世。”楚宁却忽然说道,同时伸手拉开了那道童的眼皮,仔细观察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球。 “对对对。”唐万闻言,顿时想了起来:“厄弥降世,祭身成丹,共赴大道!” “小侯爷你怎么知道?”他又不免有些疑惑。 在那日对付玉鼎真人时,这些道童就曾高呼过这个名讳,不过楚宁却没有与唐万解释。 只是又转头观察起其余几位道童的状况。 …… “小侯爷,你这就走了?不再多坐会?”府衙的大门前,唐万一脸紧张的跟在楚宁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肥肉的县尉大人神情略显尴尬,不知为何每次面对楚宁时,他总有一种仿佛自己心思被对方洞穿的局促感。 “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楚宁眯眼笑道。 唐万挠了挠头,这才言道:“小侯爷,不是卑职跟你倒苦水,你是不知道,这些小兔崽子闹腾也就罢了,他们的父母隔三岔五也来我这里堵门,又哭又闹的想要让我把他们孩子放了,我这一边要带人开垦田地,一边又要应付他们的父母,可真是焦头烂额。” “而且这么百来号人,吃喝拉撒全在县衙,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些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再这么吃下去,我这县衙……” 说到这里唐万声音渐小,只是可怜巴巴的盯着楚宁,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楚宁倒也理解对方的苦衷,思索了一会后,说道:“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这些道童的父母那边,我也会亲自去一趟,让他们近期不要来县衙。” “这些道童身上古怪,在没弄清楚之前,不能放,唐大人你得派人盯紧了。” “有小侯爷这句话,卑职就放心了!小侯爷你也放心,卑职以性命担保,只要我唐万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让这些小兔崽子们走出我这县衙大牢!”唐万说着,还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脯。 楚宁笑了笑,没再接话,正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这时,长街尽头传来铁器相击的锐响。 楚宁与唐万侧头看去。 只见街尾处,一只铁蹄踏碎青砖,旋即百余骑甲士手持战旗,破开晨雾,疾驰而至。 大批士卒紧随其后,步伐沉重,犹如闷雷。 他们来到了楚宁跟前,旌旗猎猎,宛如黑云压城。 那时最前方的两骑退开,两位身着甲胄的男子驱马缓缓走上前来,为首之人上下打量着楚宁。 忽的双目圆睁,暴怒喝道。 “楚宁!” “你好大的胆子!” “杀折冲府命官,毁城隍庙宇,聚众谋反,本节度使今日便要拿你人头,以儆效尤!” 第四十七章 赵神机 这段时间,庞绝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一个月前,随着龙峥山那位山主迈入十境,一人一刀,闯入敌阵,连破十二座蚩辽战阵,斩下了两位蚩辽上蛮的头颅。 自此,云州焦灼的战事迎来转机。 大将军邓异领大军配合着失地境内的义军趁机连下数城,不仅将蚩辽人赶出了云州,还夺回了些许幽州失地。 这是三十年来割让莽州,又丢失幽州后,大夏第一次从蚩辽人的手中收复失地。 一时间朝野震动,陛下先是连下两道谕旨,为邓异加官进爵。 紧接着又将其妻母封为诰命夫人,其女更是破例被提为郡主,独享三城封地。 自此,邓异于这大夏朝堂之上,可谓是独享圣眷,风头无两。 而于此之前,云州战事焦灼时,邓异曾多次来信,希望庞绝能组织军队与物资支援云州。 偏偏褚州各方以及庞绝背后那位大人,皆认为云州之战已无胜算,故而对于邓异的求援视而不见。 如今他一纸奏疏将此事呈于陛下御前,朝廷多方责问,让庞绝应接不暇。 他付出了诸多代价,终于算是勉强平息了此事。 也终于有时间,来收拾这个在自己焦头烂额之际,于他的后院放火的家伙。 …… 庞绝带着满腔怒火而来,打定主意要拿下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侯爷,以震慑因为邓异奏疏而骑墙观望的褚州众人。 为此他带来了八百精锐,决心荡平一切阻碍。 只是如此浩浩荡荡的场面,配上自己杀气腾腾的怒斥,足以让着褚州境内,他所认识的每一个达官显贵,当场跪地求饶。 但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后,方才幽幽问道:“你说完了吗?” 那般平静的态度,让庞绝反倒一愣。 “放肆!” “楚宁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你所作之恶,罄竹难书,如今大祸临头,不思跪地悔过,安敢与节度使大人如此说话!”庞绝身旁那位年纪四十出头男子猛然发难,他咬牙切齿的说着,双目赤红,握着缰绳的手咯咯作响,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心头的愤怒。 楚宁侧头看向他,目光审视。 “你是王宣。”虽然从未与之见过,但对方那与王参有五分神似的容貌以及这异常愤怒的态度,让楚宁很轻易的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王宣对此也并不惊讶,他面露冷笑,神情怨毒的盯着楚宁:“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就应该知道,今天你必死……“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后却有一道红光骤然亮起。 …… 庞绝也知王宣对楚宁恨之入骨,倒是并未阻拦对方越俎代庖呵斥楚宁的行为。 这点容人之心,庞绝还是有的。 只是王宣的话说道一半忽然停住,点点炙热的事物也在这时洒在了庞绝的脸颊上,他疑惑的转头看去。 只见一位红衣女子,悬空而立,以手做刀,斜划过王宣颈项,一道血线被拉出,在半空中崩散。 然后,王宣的头颅便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地面。 战马受惊,扬起马蹄,周遭甲士也回过神来,赶忙抽出刀刃,高呼着:“保护节度使大人!“ 众甲士冲杀向前,只是鱼龙城狭窄的街道显然并不适合骑兵作战,那红衣女子身形一闪,一道血气涌出,众人胯下战马发出嘶鸣,冲撞做一团,不少士兵摔下马背,而身后的重甲士兵,因为前方骑兵方正的混乱,也难以上前,反倒让场面愈发的混乱。 作为将领,也作为节度使。 这个时候的庞绝理应喝止众人,调整军阵,但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脑袋一片空白。 折冲府都尉,朝廷的五品命官。 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简直难以想象,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着他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 以至于许久,当身后的甲士在混乱中踩死了两位同伴后,他方才回过神来。 “我还在担心王大人不会回来了。” “幸好有节度使大人,不然以如今鱼龙城事务繁忙的程度,我恐怕近期很难抽出时间前往州府寻他。”同时楚宁的声音传来。 庞绝抬头看去,却见那少年正一脸真诚的看着他。 顿觉荒谬的庞绝眼中终于燃起了怒火,他看了看立在楚宁身后的那位红衣女子,以他的眼界自然是看出了对方的根底——是一只鬼物。 “楚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老夫的面前驱使鬼行凶杀人!” “老夫今日若不杀你,枉负陛下圣恩!” 庞绝头上的白发猛然扬起,他怒目大喝,宛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同时周身浓郁的杀机奔涌而出,背后一头凶兽之相也猛然浮现。 与赵皑皑那唤出的白虎虚影不同,庞绝唤出的凶兽,身形凝实毛发可见,仿佛拥有实体一般。 灵力化形! 那是七境武夫方才有的恐怖手段。 毕竟是手握一州兵权的重臣,若是没有足够的修为傍身,又怎配得上如此高位。 “你杀不了我。”楚宁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轻声言道。 庞绝面露冷笑,他堂堂七境武夫,背后还有八百精锐雄兵,怎可能奈何不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小子,和老夫虚张声势,你还嫩了些……”他狞笑说道,周身气息一凝,就要出手。 可这时,楚宁却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朝着庞绝轻轻一抛。 庞绝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定睛一看,是一枚古铜色的令牌。 左侧写着:从龙有功。 右侧写着:封妻荫子。 中央一排大字:一等公侯。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袭杀朝廷命官,你以为靠着区区侯位,就能逃过此劫?”庞绝不屑说道,看向楚宁的目光中满是嘲弄。 楚宁不语,只是朝着庞绝比划了一个翻面的动作。 庞绝一愣,翻过令牌,看向北面,只见北面上印着四个大字——丹书铁券! 他的双眼顿时瞪得浑圆,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之色。 丹书铁券,是大夏朝廷颁给有大功之臣的免死金牌,持此物,哪怕是谋逆这等株连九族的大罪理论上也可免除一死。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持有此物,被满门抄斩的,在大夏历史上也绝非个例。 但至少,杀与不杀,只有大夏皇帝可以决定,其余人都无权定夺。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很早之前,他就查过楚家的底细,只是个闲散公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朝中出任过一官半职,属于那种早就被朝廷遗忘的边缘人物。 他们到底立下过怎样的功劳,能被赐下这许多王公都不敢奢望的丹书铁券? 要知道,即使是那位如今炙手可热的邓异,也远没有这样的荣幸。 “而且……我觉得你其实现在应该跪下来,比较好。”庞绝还处于震惊之中,楚宁的声音又忽然传来。 有些发懵的庞绝抬头看向楚宁,却见对方指了指令牌的下方。 庞绝几乎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那丹书铁券四个大字之下,竟然还有一排小字。 不似刻印上去的,更像是某位修为高深之辈,以灵力在其之上刻下的。 那排小字是这样的。 身无王爵者,见此牌,如朕亲至——赵神机。 在看清那个名字的瞬间,庞绝一个哆嗦,手中令牌险些脱落。 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大夏那位开国太祖的名字正好也叫…… 赵神机! 第四十八章 长跪不起 “阿宁,离开鱼龙城。” 房间中的烛火明亮,映照在男人苍白的侧脸。 那一刻,他看上去竟有几分卑微。 仿佛一个老人在乞求自己那顽劣的孩子浪子回头。 楚宁费了些力气,才压下这忽然涌上心头的荒诞念头。 “去哪里都好。” “只要你愿意隐姓埋名,从此不再以鱼龙城侯爷的身份自居,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金钱、美人亦或者力量。”男人加重了砝码。 但楚宁却很坚定了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鱼龙城,也是阿爷与阿爹的鱼龙城。” “当然曾经他也是阿叔的鱼龙城。” “我哪里也不会去。” “我会守着他,就像阿爷与阿爹那样!” 他说完这话,站起了身子,转身就要走出房间。 在推开门的刹那,身后却传来一阵破空之音。 他警觉的回身,接住了飞来的事物,定睛一看却是一枚古朴的令牌。 “这是……”楚宁的身子一颤,瞳孔骤然放大。 “老头子在时,我曾无数次告诉过他,我才是继承侯位的最好人选。” “可惜老头子有眼无珠,看不明白。” “既然你活着回来,那我们就好好比试一场,让老头子好好看,当初他的决定是如何荒谬。” “拿着它,这一次我会光明正大的从你手上将它夺走!” …… 几日前的场景在楚宁的脑海中闪过。 以往,他虽然听爷爷提及过楚家的先祖曾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过赫赫战功。 但想着楚家偏安一隅的境况,楚宁一度认为那是爷爷在夸大其词。 直到昨日见到令牌背后的丹书铁券,楚宁方才确定自家祖上是真的阔绰过。 只是不知道中间哪个游手好闲的混蛋,把家业败到如此境地。 而最让楚宁想不明白的是,楚相全手握着令牌这么久,显然是知道丹书铁券的存在的,他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二叔了…… “罪臣庞绝有眼不识泰山!请太祖皇帝恕罪!”而就在这时,身旁一声惊惧万分声音传来。 却是那庞绝跪伏在了楚宁跟前,双手伸出,将令牌递还了上来。 一旁的唐万看得是目瞪口呆,只觉这短短一刻钟不到发生的一切,比他昨天夜里在被窝里看的彩绘话书还要刺激百倍。 庞绝出现时,他想着怎么和楚宁撇清关系。 楚宁杀了王宣时,他在思考上下级的关系到底在不在九族之列。 而现在,当庞绝恭恭敬敬的跪在楚宁面前时,他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跪在楚宁面前,说出那句:“万漂泊半生未遇明主,公若不弃愿……” …… 楚宁回过了神来,他伸手接过了令牌,放入怀中,却并未出言让庞绝起身。 他踏步上前,看向周遭那些同样满脸疑惑的甲士,伸手指去,同时回身问道:“他们不跪吗?” 庞绝低着头,脸上愤懑之色几乎要溢出脸颊,却只能咬牙喝道:“给我跪下!拜见侯爷!” 众甲士不明所以,却只能纷纷下马,单膝跪地。 “聊聊正事。”楚宁依然没有出言要众人起身的意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一旁发懵的唐万。 唐万倒是有几分机灵劲,一溜烟的跑回县衙,招呼起同样一群在县衙门口目瞪口呆的衙役,端来了一张太师椅与案台,以及诸多准备好的卷宗,放到了楚宁身前。 楚宁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在那庞绝的身前坐了下来,配上案台与庞绝板正的跪姿,颇有几分官老爷审讯犯人的架势。 “这是折冲府三年来欠下鱼龙城的欠款,节度使请过目。”楚宁翻出了一份附有欠款名目的卷宗递了上去。 庞绝接过卷宗定睛看去,只见欠条之上写着两万三千两的名目。 “折冲府怎么可能欠下这么多银钱!”庞绝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楚宁。 “上面有折冲府的官印。”楚宁伸手指了指卷宗的末尾,提醒道,同时默默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令牌,放在了案台上。 庞绝:“……” “哦,这里还有折冲府三年租用鱼龙城田地的欠款,共计三万一千两,上面也有折冲府的官印。”楚宁又递出一份卷宗。 庞绝脑袋发懵,忽然觉的王宣这个混蛋这确实有些该死。 他这样想着,咬着牙,压着火气,说道:“既有官印,便做不得假,卑职这就派人去银库为侯爷取来银票,只是数额巨大,恐怕一时半会……” “无碍。”楚宁甚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庞绝暗暗长舒一口气,他自然不会真的把这么多钱交给楚宁,无非是熬过眼前这一关,再寻他法对付楚宁罢了。 “这是玉鼎真人三年来炼制尸丹的物证,有在玉鼎观密室发现的尸丹痕迹,也有在欢宵亭份香炉中发现的香灰,其中成分我已找人寻了二羊城几个最大的炼丹铺做了公证与检验。” 只是庞绝还未从刚刚的波澜中恢复过来,楚宁又递来了一份卷宗。 庞绝心头一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此事要是做实,且不说会毁了他在褚州最赚钱的生意,单是玉鼎真人是他举荐给朝廷这件事,就足够他好好喝上一壶。 “此事……”他仰头看向楚宁,就要说些什么。 楚宁却又递来一份卷宗:“只是玉鼎真人蛊惑孩童的卷宗,上面有百对孩童父母的口供。” 庞绝阴沉着脸色大致扫了一眼卷宗上的内容,口供详实,如果真的落到有心人的手里,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 虽然心头百般不愿,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做出低头服软姿态,准备向楚宁求情。 “哦,我忘了,这事不归节度使大人管。”楚宁却在这时收回了两份卷宗:“日后我得空,再直接呈于陛下。” 庞绝这样的老狐狸,自然明白这是楚宁在告诉自己,他手里握有了他的把柄。 只是他纵横官场数十载,没想到今日却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手下翻了船,那种极致的屈辱感,让庞绝愤懑到了极点。 “不过这里倒是有份卷宗,得让庞大人签字画押。”楚宁的声音再次传来。 此刻的庞绝已没有了半分反抗的心思,默默的接过卷宗定睛看去。 内容很长,罗列了大量折冲府三年来在鱼龙城为非作歹的证据,其中大多数都足以让王宣父子二人被凌迟处死。 庞绝对此并不意外,唯独在看到卷宗末尾的那段话时,他却身子一颤,瞳孔剧烈的收缩,脸上浮出畏惧之色。 那段话是这么写的:折冲府为祸鱼龙城种种恶行证据确凿,祸首王宣父子现已伏诛,予以结案。 纸上笔墨早已干透,显然是在十余日前就已写好。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楚宁回到鱼龙城也就十余日的时间,这个家伙在那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杀死王宣父子,并且笃定自己会在这结案卷宗上签字画押…… 他简直难以想象,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怎么会有这么深的算计。 那一刻,忽觉浑身气力尽失,再无任何侥幸的取出自己的官印,盖章画押。 收回卷宗,细细看了一眼的楚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站起身子:“有劳节度使大人跑这一趟了。” 身旁的唐万机灵得紧,第一时间招呼衙役上前收走案台与卷宗。 然后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庞绝与诸多甲士,好心提醒道:“侯爷,庞大人还跪着呢。” 庞绝闻言,也觉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也该告一段落了,施施然的便要起身。 可楚宁却在那时晃了晃手中的令牌淡淡说道:“不急。” “庞大人不是说调配银两需要时间吗?” “那就让庞大人跪在这里,等什时候还清欠款,什么时候再起来不迟。” 第四十九章 开诚布公 “楚相全!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楚家哪来的丹书铁券!?这种事你能不提前知会我?”楚家府邸,庞绝气急败坏的坐在主座上,伸手猛捶着茶台。 身下两位模样乖巧的侍女正小心翼翼的撩起节度使大人的裤腿,将之放入了打好的热水中,仔细的清洗着。 “奇耻大辱!” “老夫当年进宫面圣,陛下还知道体恤老夫,赐了座椅!” “他楚宁,竟然敢让老夫在大街上跪了足足八个时辰!” 说到这里,年过六旬的节度使下巴处的胡须抖动,脸色铁青。 “你们鱼龙城也尽是刁民,竟然有路过的孩童问我是不是尿了床,才被罚跪的!” 楚相全:“……” “老家伙在世时,对属下处处提防,属下不曾见过那令牌,更无从知晓令牌上竟然还有一份丹书铁券。”在稍稍整理好思绪后,楚相全低声解释道。 庞绝眯起了眼睛,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病殃殃的男人,似乎在衡量对方所言的真假。 但遗憾的是,与往常一样,他还是不太看得透这个男人。 “楚相全,老夫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你在天乾山做出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是怎么让天乾山留你一条性命的,今日老夫终于明白了当年你爹是靠什么保下你的命的了!” “你如此聪慧,难道当初就没有有所怀疑过?”庞绝继续试探道。 楚相全低下头:“当局者迷,楚家世居鱼龙,远离朝堂,这等浩荡天恩,岂敢妄想。” 他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就像是一个世代务农的庄稼汉,不会去想自己家的地下是不是藏有百万黄金一般。 太祖亲赐的丹书铁券,确实不是寻常公侯可以奢望的东西。 “老夫暂且再信你一次。”庞绝于说着,双脚从盆中抬起。 脚下跪着的两位少女见状,脸色微变,但还是解开胸前的衣衫,恭敬的将这位节度使大人的脚抬起,放入胸中。 庞绝面露迷醉之色,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此子年纪虽小,城府却极深,留之必成大患。” “不过他身上有太祖皇帝留下的丹书铁券,我需要一个足够好的理由,让他死得旁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楚相全闻言眉头一皱,这一幕被庞绝尽收眼底:“怎么,舍不得?” “若非我那家奴贪图钱财,三年前他就应该死了,只是属下也从未想过会有丹书铁券存在,一时间确实还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能让楚宁束手就擒……” “那就去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老夫。“ 楚相全点了点头,态度恭敬:“那真人……” “废物一个,弄丢了凰血玉也就罢了,还留下了把柄,让老夫为人所制,如今他做的事已经藏不住了,找出来杀了,免得惹祸上身。”庞绝寒声说道,脸上浮出怒色,显然对于玉鼎真人的种种行径,早有不满。 楚相全低着头:“可是,真人的丹药是大人最重要的买卖……” 而就在这时,庞绝身下的女子忽然身子一颤,栽倒在地。 楚相全侧头看去,只见那少女脸色惨白,仿佛正处于极度寒冷中,双手环抱着身躯,不断打着颤。 庞绝面露嫌恶之色,一脚踢出:“没用的东西,枉我每日以火蛇喂养你,给我带走,放入火狱!” 当下便有两位甲士走出,架着昏死过去的少女,退出了房间。 而一旁的另一位少女,虽然同样浑身打颤,但似乎更畏惧庞绝口中的火狱,她颤抖着赶忙将对方的另一只脚抬起,一同放入自己的胸前。 庞绝则在这时再次露出满意之色,伸手抚摸着那满脸恐惧的少女,柔声道:“还是你最乖巧。” 然后,他转头看向楚相全:“他那点微末的炼丹术,我早就让我门下豢养的炼丹师破解了,留着他不过是摆在明面以防万一的替死鬼,如今也该他发挥最后作用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庞绝顿了顿,嘴角浮出笑意:“我这个人素来惜才,相全啊,我很看好你,所以不要让老夫等得太久,否则若是向抛弃玉鼎真人那么抛弃你,老夫会很心疼的。“ …… 随着府门合上,庞绝带着他的精锐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楚府。 “侯爷,这老匹夫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身后的白衣女子眉头紧皱,眼中杀机毕露。 楚相全面色平静:“无碍,毕竟是节度使,若是这点威风都不让他耍耍,这节度使不白做了吗?“ 说罢这话,他侧头看向身旁的空地,又开口言道:“你说对吗?玉鼎上神?“ 那处的空间一阵扭曲,一位身着红袍的虚影缓缓浮现。 正是那位玉鼎真人! 只是此刻他没了往日那般威风凛凛的法相,一身红袍色彩暗淡,上面布满霉点,周身的皮肤上泛起黑斑,时不时有蛆虫从腐烂的皮肉下钻出,唯有脸上正中贴着的那张符箓倒是依旧金光夺目。 “这三年来,我为他赚的白银百万两计,想不到他过河拆桥起来,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那时,玉鼎真人阴沉着脸色,声音沙哑的言道。 “世态炎凉,古来同理,上神历经数百载春秋,这道理不应该不懂。“楚相全慢悠悠的言道。 玉鼎真人听出了楚相全话中的讥讽,他并不喜欢这个往日对自己恭顺有佳的男人此刻戏谑的态度,但念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他还是压下了怒火,看向对方:“庞绝已经掌握了我的丹方,你无需依靠我给你续命,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庞绝。“ “当年是我在阴酆山请真人出山,又岂能这么弃真人而去?“楚相全一脸诚恳的言道。 这模样,却是有几分像那个喜欢装傻充愣的楚宁。 玉鼎真人一愣,旋即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楚相全,都这个时候,你还把老夫当傻子吗?老夫现在是虎落平阳不假,但不代表老夫会如无头苍蝇一般由你摆布,如果你想要与我合作,那最好拿出些诚意来。“ 楚相全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确实有必要开诚布公一下。“ 旋即,他看向对方,那双暗沉的眼眸中忽然爆出一道神光:“那不如我们先聊一聊,当年你献祭掉整个鱼龙城,是打算和那只大魔,交换什么?” 第五十章 盘龙关 “圣女大人,属下觉得你最近有些沉迷男色了。” “当然属下不是说你不可以有一点自己的小爱好。” “但俗话说得好,暖男乡是英雌冢,你如今已入五境,结出了圣纹级的道种,九魔山飞升圣山的千年夙愿,眼看着就要在你身上实现了,岂能因小失大!” 二羊城玉桂商行外的茶摊前,一只黑猫蹲坐在桌上,一脸严肃的看着对侧的少女。 少女低着头,手握着红绳,神情专注地编着手环,对于黑猫的呵斥充耳不闻。 “圣女大人!你的《万相天魔功》已到最关键的节点,当务之急是寻一只合适的大魔作为契生种,而不在这里编红绳!”少女的无视让黑猫愈发气恼,它大声说道,神情异常的严肃。 少女则在这时抬起了头,看向黑猫,很是坚决的回应道:“不要!” “为什么?!”黑猫瞪大了眼睛:“属下又不反对你和那个小混蛋的来往,不过是浪费些时日去九魔山遗迹走上一遭……” “那些魔物长得奇奇怪怪,吸收入体后,脸上会长出奇怪的纹路,万一小侯爷不喜欢呢?”少女一本正经的反驳道。 “不是……那我们可以找一些不会将魔纹显露在脸上的大魔,比如黑行者……”黑猫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那也会在身上啊,而且对楚小青也不好。”少女说道。 “楚小青又是谁?” “我和小侯爷的第一个孩子啊,男孩就叫楚小白,女孩就叫楚小青……”少女说着,脸上露出憧憬之色。 黑猫:“……” 该死的恋爱脑…… …… 这时,对面的商行中,楚宁与一位中年男子并肩走了出来。 少女赶忙起身,同时一把抱起桌上的黑猫,黑猫显然还有些不满,叫唤着要说些什么,可面朝楚宁笑得温软甜美的少女,却恶狠狠的在它的屁股上重重捏了一下。 黑猫一个激灵,顿时乖巧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躺在了少女怀中。 “小侯爷能来,我玉桂商铺是蓬荜生辉,只可惜掌柜的近日有事出了远门,未能亲自接待,特让我将此物送给小侯爷,以表歉意。”中年人说着,将一个包装精致的书盒递了上来。 “这是?”楚宁有些疑惑,打开一看,却见书盒中放着几本封页都有些朽烂的古籍。 “上次周先生来的时候,说起过小侯爷最近对前朝鱼龙城周遭的地方县志颇感兴趣,我家掌柜特意托人找了找,但毕竟是几百年前的物件,确实难寻,最后只在一位老学究的家里找到了这几本,损坏严重,还望小侯爷莫要嫌弃。”中年男人略带歉意的解释道。 楚宁闻言都不免一愣。 前朝时,褚州曾经历过一场大乱,连灵山都崩塌过两座,死伤百姓更是难以计数,许多地方县志早已失传,想要寻到难度之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也只是让周屈随口一问,却没想对方还真的如此有心。 “怎敢,贵行已经帮了鱼龙城很多了,这次采购也多亏贵行的帮助,才能如此轻松。” “大恩不言谢,请你一定转告掌柜,请他得空来鱼龙城做客。”楚宁由衷言道。 那中年男人自然连连称是,双方又寒暄了一小会,商行的大院中,由唐万押着的一队载满了货物的马车驶出。 “小侯爷,东西都齐了。”唐万大声朝着楚宁笑道。 自从那日为鱼龙城百姓要回田产后,唐万虽然还是喜欢没事拍楚宁几句马屁,但性子明显有了变化,做事也勤快得多,这趟二羊城采购之行还是他主动请缨。 “唐县尉,天色不早,你先行起程,我与阿青还想去城西的集市逛一逛,稍后就来寻你们。”楚宁微笑着朝着唐万言道。 唐万神色揶揄的在楚宁与武青身上扫过:“卑职明白,小侯爷放心逛,若是时间晚了,住上一晚也是可以的,有卑职在,一定准时将这些货物送回鱼龙城!” 说罢一扬马鞭,招呼着身后的车队,便急冲冲的朝着城门方向驶去。 楚宁有些无奈,侧头看向武青:“唐县尉这人,就喜胡言,阿青姐姐,你莫要介怀。” 武青两颊微微泛红,摇了摇头:“没事。” 怀中的黑猫则在这时跃上了武青的肩头,一脸警惕的看着楚宁,小声说道:“圣女大人,我得提醒你,你的《万相天魔功》未有大成前,守宫砂可不能……” 话未说完,黑猫便觉自己身子一轻,被提了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重重的落在车队的货袋上。 而做完这些的少女,则是转身对着楚宁甜甜一笑,说道:“我们走。” …… 二羊城位于褚州通往云州的交通要道。 随着云州战事不断升级,各种军需、粮草都源源不断的经过此地,运往云州。 商人们嗅到了商机,汇集此地,渐渐形成了整个褚州最大的集市。 街道上热闹非凡,上至丹药、功法下至玩偶、美食一应俱全。 甚至,在这里,你还能买到军队特供的墨甲与武器。 “小侯爷,我们来这里买什么?”走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武青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楚宁目光扫过两侧的商铺,应道:“我修行的功法需配合药浴,之前的方子效果不佳,就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寻一些药性更好的药材。” 这是楚宁近来最烦恼的事情。 他结成灵台后,生成的灵炎品阶本就极低,本想着靠着后天打磨,将品阶提升一两个层次再行破境之事。 可楚宁这些日子进行了多次药浴修行,但灵炎却几乎毫无增长,思来想去,他只能归咎于自己吸收药力的能力过低,需要更高品阶的药物辅助。 “那这种药好买吗?” 《紫气正阳功》中所涉及的诸多药材皆为南疆特产,楚宁已在商行那边打听过,并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才想着自己来碰碰运气。 “可能不太好买到。”楚宁皱起眉头,如实应道。 “这样吗?”武青的脸色有些泛红,低声嘟囔了一句:“那可太好了……” “什么?”楚宁未有听清,回头问道。 “我说,那可就难办了。”武青赶忙解释道。 楚宁笑了笑:“无碍,只是碰碰运气,大致看一眼,若是实在没有,也只能作罢。” 武青闻言心头一紧,她抬头看了看才刚到头顶的艳阳,神情严肃了几分:“小侯爷,修行之事岂能儿戏?你天赋本就不佳,既然药浴对你有益,那就应该放在心上,我们今日一定要找到你需要的药材!起码要找到晚上……” 楚宁看着武青少有肃然之色,不由得一愣。 自己在修行上天赋不佳,并非什么辛密,但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武青素来很少提及,今日说得如此直白,恐怕也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他不疑有他,只觉心头温暖,朝着武青点了点头:“嗯,阿青姐姐教训的是,那我们就好好找找。” 事实证明,玉桂商行确实有些能量,他们找不到的东西,楚宁与武青在这集市上逛了足足一个时辰,同样寻不到半点。 “阿青姐姐,我觉得恐怕这二羊城没有我们要的东西。”又在一家药铺中一无所获后,楚宁侧头看向武青说道。 “不行!太阳还没落山!”武青神情执着。 “嗯?”楚宁不解。 武青神色尴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不用担心时间太晚,就算二羊城过了申时就没有回鱼龙城的马车,我们也可以找个客栈住一晚……” “就算现在是二羊城商旅往返的旺季,客栈房屋短缺,但根据话本故事的经验来看,一定会有那么一间客栈,恰好剩下一间房的!” 楚宁听得有些发愣,正要说些什么,这是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嘿!我说你这家伙,好端端的开门做生意,本姑娘又不少你银钱,为什么不愿意给我看看!?” 却是一间墨甲店中,一位身着黑色武服的高挑女子正怒目看着商铺中的掌柜,怒气冲冲的问道。 她的身后还有两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一人手捧着一副甲胄,宛如铁塔一般,立于原地。 “姑娘小店就是个寻常摊铺,进货卖货我们在行,你这鉴定墨甲,小店是真没有这个本事。”那掌柜脸色发苦,赶忙解释道。 “放屁!哪个墨甲店不配一两个墨甲师检查墨甲材质?本姑娘已经前后问了十余家墨甲店,全是各种推脱,我看你们二羊城所有的墨甲店都是沆瀣一气,故意欺瞒客人!”那女子越说越气,伸手抓住了掌柜的衣襟,将其拎起,作势便要殴打。 那店主被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求饶,可女子明显在气头上,对其言充耳不闻,拳头就朝着对方脸门砸去。 “姑娘莫要难为他了。” “你这两幅墨甲放在任何店铺,都没人敢看。”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女子一愣回头看去,只见一对少年少女正并肩走入店面。 正是那楚宁与武青二人。 “你是何人?这墨甲没偷没抢,为何没人敢为我鉴定?”女子眯起了眼睛,出言问道。 楚宁瞟了一眼那两位男子手中黑色的甲胄,说道:“墨甲这行当,水深得很。” “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手段层出不穷。” “能在这墨甲店当掌柜的,哪一个不是眼毒心亮之人。若是给墨甲染点色、抹去些印痕,就能瞒过他们眼睛,那他们这店恐怕早就赔得血本无归了。” 这话似乎道破了天机,女子脸色微变,问道:“那你能看吗?” 楚宁笑了笑,并未第一时间回话,而是转头看向店外,不远处的街道上正停着一辆马车。 “当然,不过姑娘从北边赶到这里,足足两千里路,想必定是舟车劳顿。” “不如叫上车上那位大人,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楚宁笑道。 一旁的武青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从二羊城往北两千里,是盘龙关…… 而那里正好是那位邓大将军的驻军之地! 第五十一章 娃娃亲 二羊城一座酒楼的包厢中,楚宁神情认真的打量着对侧的男人。 年过五荀,两鬓斑白,眉眼刚毅,左侧脸颊还有一道已经愈合的狰狞刀疤。 但奇怪的是,楚宁并未在他身上感觉到太多与他这幅容貌匹配的杀气,反倒只觉祥和。 而他此刻也正打量着楚宁,专注且认真,以至于双方落座以有好一会时间,却默契的保持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喂,现在你能说说你看出什么了吗?”男人身旁那位穿着黑色武服的女子却是按捺不住,语气不善的问道。 “求人办事理应拿出求人办事的态度来。” “这位姑娘如此傲慢,也难怪寻遍二羊城,都无人愿意为你解惑。”不待楚宁说话,他身旁的武青便是眉头一皱,语气不善的言道。 那女子顿时面露煞气,就要起身。 “染儿,不得无礼!”男子却将之叫住,旋即又歉意的看向楚宁道:“二位莫怪,我这女儿从小随我在军中长大,沾染了些军中莽气,直来直往,不知变通,但并无恶意。” 楚宁点了点头,对此并不在意。 他也不是那种喜欢爱管闲事之人,之所以主动出声,与他们接触,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这个名叫染儿的少女闹事的那家店铺,恰好是玉桂商行名下的墨甲店,玉桂商行那位大掌柜对鱼龙城帮助颇多,楚宁遇见了自然不好袖手旁观。 至于其二嘛…… “诸位是银龙军的人。”楚宁开口问道。 “你既然认得这幅银龙墨甲,猜到我们是银龙军的人自然不是难事,何必故弄玄虚。”染儿双手抱负胸前,没好气的言道。 北方的蚩辽人一直是大夏朝堂的心腹大患。 自从三十年前割让莽州后,大将军萧桓旧部遣散,整个北境几经易将,却始终拉不出一只能与蚩辽人抗衡的军队。 直到十多年前,邓异在龙铮山的帮助下组建出了大名鼎鼎的银龙军,这才勉强止住了蚩辽人一路南下的步伐。 而银龙军最具代表的就是那一身雪亮的银龙甲,以及人手皆配备的杀力巨大的龙弦弓。 楚宁倒是并不在意少女口中的挑衅,又接着道:“这两副银龙墨甲,我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从褚州军需处的送来的?” 这话一出,方才还神情不屑的少女,脸色明显一变。 盘龙关战场,战况激烈,军需损耗巨大。 为了能够满足银龙军的需求,北境包括褚州在内的五州之地皆设有军需处,负责锻造银龙军所需的器械,能看出这墨甲的制式不算本事,但能从细枝末节中,准确判断出其来自哪个军需处,这可就不一般了。 “小友何意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位男子在这时发问,看着楚宁的眼中带着笑意。 楚宁略有奇怪对方的目光,但也没做多想:“墨甲制造工艺的调整是很浪费人力与物力的,为了配合银龙甲的铸造,所以北境其余五州之地的折冲府士卒所穿戴的甲胄,都是仿制银龙甲的银苍甲。” “这种银苍甲的制造工艺与银龙甲相差无几,只是省去了昂贵的白玥石矿、与复杂的墨纹雕刻。” “所以一旦银苍甲出了问题,大概率银龙甲的身上也会出现相同的问题。” “我见过褚州境内折冲府配备的甲胄,与将军这两副甲胄一般,皆有冷锻时降温效率不足,同时所用银铁石纯度极差造成的甲胄防御力下降问题。” “故而推测出了产地。” “这群混蛋!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们在后方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听闻这话,那位少女拍案而起,神情愤懑。 楚宁平静的看着少女,又补充道:“不仅如此,这两副甲胄的墨纹做工也很是粗糙,会极大影响灵力运转……” “你是说,他们聘请的墨甲师也都是滥竽充数之辈?”少女问道,脸上的神情愈发愤怒。 楚宁却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认为他们寻找到的墨甲师,手段相当高明。你们看这护腕处的墨纹……” 楚宁说着伸手指了指身前的两副墨甲:“墨纹在关键部位发生可细小的偏移,足以让他通过相应的检验,可实际使用功效却大打折扣。” “若是一两处,倒是可以用失误来解释,可你看这两副墨甲上的墨纹,出问题的地方几乎无论是偏移角度还是大小,都如出一辙,显然是专门的图纸作为依据。“ “小友的意思是……”这一次就连那位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楚宁沉下了目光,幽幽言道:“我认为,负责褚州军需处的那位节度使,相比于贪墨银钱,他似乎更希望银龙军能够输掉与蚩辽人的战争!” 此言一出,包厢中骤然死寂。 许久,还是那中年男人再次打破沉默:“小友能否为你刚刚所言立状。” 面对这样的问题,楚宁很是笃定的应道:“不能!” “什么意思?你刚刚信誓旦旦,现在又告诉我们你不确定?你耍我们?”一旁本来为楚宁这番言论震惊不已的少女听闻这话,顿时来了火气。 “我刚刚所言的一切不算太过深奥的墨甲常识,只要研习此道有个五六年时间的墨甲师,几乎都能看出端倪,可姑娘觉得为什么你一路问来,却无一人敢告知你实情?”楚宁反问道。 那少女显然是个直性子,眉头微皱,却是想不清其中就里。 不过她的父亲显然心思沉稳得多,很快就明白了楚宁得意思。 “我明白了,我们会寻足够分量得墨甲师来论证小友所言。”男人在那时起身,极为真诚的朝着楚宁行了一礼。 楚宁倒是不觉有何不妥,坦然受之,旋即站起身子,言道:“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我们也该去办自己的事情了,诸位轻便。” 一旁的武青见状也赶忙起身。 少女倒是未有想到楚宁竟是走得如此洒脱,不免有些发愣。 而那男子却忽然叫住了楚宁:“小友,我有一事不解。” 楚宁停步,并未回头。 “既然你明白其中凶险,也可以置身事外,那为何要冒着风险告诉我们这些。”男人问道。 楚宁想了想,在那时说道。 “我阿爷在世时常与我,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我虽然没见那位邓将军,但他能在云州一待就是十余年,我想……” “他点燃的薪火不该被熄灭。” …… “这家伙,倒是还算有些骨气,知道阿爹是个英雄。” 楚宁离开后,少女嘴里如此说道,对其的不满消减不少,只是当她侧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时,却见这位面对十万梼杌妖卒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有些发愣。 “阿爹,你怎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也该启程了,这次南下面圣,我们一定得说服陛下,同意北伐。” 少女心思单纯,闻言后也面露决然之色。 却不知此刻她的父亲正满心疑惑的在想着:奇了个怪了,那老头子长得歪瓜裂枣,脑袋也跟呆瓜一样,怎么能有个这么俊俏聪慧的孙子? 他娘的,早知道该同意那门娃娃亲的! 第五十二章 我亦有口浩然气 酉时一刻。 唐万带着车队终于回到了鱼龙城。 他招呼着车队将货物于侯府卸下,又派人安顿好护送货物的商行镖师,这才哼着小曲,慢悠悠的走向县衙。 这段时间,他吃住几乎都在县衙中。 大牢中,那群小子愈发不安生,时不时就会发病,见人就咬,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小侯爷交代过,得看好这群兔崽子,断不能放了出去,恐生祸端。 为此,他不得不每日都待在府衙中,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这日子过得辛苦,不比以往,他一有机会,就会在楚宁面前倒苦水,可倒完后,又会屁颠颠的自己跑回来。 小侯爷并没有拆穿当初他撒下的谎,自从为鱼龙城百姓要回田产后,所有人都相信了他唐万是在卧薪尝胆。 于是,他从折冲府走狗,摇身一变成了唐青天。 城中百姓不再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见了他反倒会热情的称呼他一声唐大人。 唐万极力维持着自己青天老爷的人设,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被人尊重,被人爱戴,同时也觉得自己终于有些用处,没有辜负那十多年的寒窗苦读。 唐万慢悠悠的来到了县衙所在的驰马街,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县衙门口,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脚下的石子。 咻! 唐万吹了声口哨,小家伙警觉的抬起头,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起身就要跑过来,行至半道才觉忘了东西,回身又去提起自己带来的食盒,一路小跑着递到唐万的跟前。 “唐大人,吃饭!” 小男孩名叫罗仓,是那日在折冲府前为他出头的孩子。 唐万知道他无依无靠,那日之后,就将之收养了,小家伙倒是乖巧懂事,在家中帮着唐万做了许多杂活,这段时间唐万忙得不可开交,他还负责每天做饭送来。 “昨天不是和你说过吗,今日我很晚才能回来……”唐万看着一脸憨笑的男孩,有些无奈。 罗仓挠了挠头:“回来再晚,也要吃饭啊。” “大人你尝尝这个,我用小侯爷前几天发的肉干做的面饼,可想啦。” 唐万其实已经在路上吃过些干粮,可看着男孩一脸希冀的模样,终究没有拒绝,接过食盒领着他朝县衙走去。 “今天我不在家,交代你的功课都做了吗?”他边走边问道。 “做啦!我今天又认了十二个字,都按大人的要求每个字写了一篇。”罗仓赶忙说道。 “嗯。”唐万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还帮大人整理了书房……” “嗯?” “大人看的书都好厉害,有本叫《俏娘赴云雨》,是哪位神仙的事迹吗?竟然能飞到云上去。” “……” “还有什么《银枪伏妖女》,是哪位大侠行侠仗义的故事?” “还有……” “罗仓。”小家伙兴致勃勃的说着,眼中满是崇拜,却忽然被身旁的男人叫住。 “怎么了?大人。”他疑惑的问道。 唐万一脸严肃的看向他,沉声言道:“下次整理书房时,不准打开下面的柜子!” 罗仓愣了愣,暗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旋即有些神情黯淡的低下头,闷闷的应了声:“哦。” 唐万见状,有些无奈,正要解释。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定睛一看,只见街尾一群甲士鱼贯而出,直奔县衙而来,为首之人赫然是那折冲府的参军林雄!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直接包围了府衙,将唐万与罗仓二人团团围住。 “林雄!小侯爷早就下了命令,你们折冲府的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城!你敢……”唐万暗觉不妙,他将罗仓挡在身后,故作镇定的朝着林雄言道。 “呸!唐万,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这褚州还轮不到那个小兔崽子说了算!”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雄打断。 “我收到州府的命令,有人状告,你们县衙公报私仇,囚禁鱼龙城孩童,以此威吓其家人,做出伪证,构陷朝廷官员。本将军今日到此,就是要救那些孩童出狱!” “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林雄说罢这话,大手一挥,身后甲士应声而动,作势就要扑向县衙。 唐万自然不会相信林雄的鬼话,小侯爷三令五申,这些孩子目前还很危险,一定不能放出,而林雄等人趁着小侯爷不在城中,如此大张旗鼓上门要人,明显是想利用这些孩子做出些什么。 “不……不行!根据大夏律法,鱼龙城县衙只听令侯爷,若无侯爷手谕,你们擅闯此地是……”他的心底害怕到了极点,却还是挡在府衙的大门前,颤声言道。 “找死!”林雄冷哼一声,根本不给唐万据理力争的机会,飞身一跃,长刀出鞘,直奔唐万面门而去。 唐万虽生得膀大腰圆,却只是一介儒生,未入五境之前,一身修为几乎无法用于临阵对敌,面对林雄雪白的大刀,除了瑟瑟发抖,几乎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 就在他肝胆俱裂,暗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时,眼前忽然红光一闪,一道身着红裙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一手伸出,挡住了袭来的刀刃。 唐万一愣,认出了对方,赫然便是那日当着庞绝的面杀死王宣的女鬼! “走。”唐万还在发懵,那女子却回眸看了他一眼,嘴里吐出一个字眼。 唐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不敢多想,抱起罗仓推开府衙的大门,踉踉跄跄的躲了进去。 身后是阵阵甲士冲锋时爆出的喊杀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红衣女子已被众多甲士团团围住。 他愈发害怕,一时间可谓六神无主,目光四望一番,看到了一旁的院墙。 此刻林雄的大军都被那女子牵制,应当无心在周边布防。 他赶忙抱着罗仓,来到了那处,先用手托着,让罗仓翻到墙上,孩子倒也懂事,并未只顾着自己逃命,趴在墙头,伸手就要去拉唐万。 只是一来唐万的身材过于臃肿,二来罗仓年纪太小,气力明显不够,二人几次配合,唐万没有翻上墙不说,还险些将罗仓从拉下墙来。 唐万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看向内堂处的案台,便想着将之端来。 却见那时,府衙外,红衣女子本独面近百甲士,本还游刃有余,可这时,甲士后方,忽有一道白光亮起,一柄飞剑爆射而来。 红衣女子察觉到了异样,面色狰狞,看向那处,十余只身形凝视的厉鬼猛然涌现,试图抵挡那柄飞剑,可只是微微触碰,便被飞剑撕裂身躯,哀嚎着散去。 飞剑攻势不停,继续直奔女子而去,插入了她肩头,拽着她的身躯,将之重重钉在县衙的大门之上。 女子明显不愿就此落败,伸手想要拔出剑刃,可剑身之上却在荡开一股可怕的灵压,女子身形一颤,顿时动弹不得。 本来还在被女子攻势逼得节节败退的众甲士,似乎同样没有料到眼前的情形,一个个愣在原地,神情惊骇。 这时,一位黑衣男子从后方中迈步而出,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刚毅,背负剑鞘,行走之间,气机流转不息。 只见他手中捏出法诀,那柄飞剑一颤,从女子肩头飞出,遁入他背后的剑鞘之中。 女子身形坠地,脸色苍白。 黑衣男子走到了她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一只四境鬼物,却能有如此战力,着实少见。可惜,你遇见了我……” “吕先生可是赤鸢山的高徒,这些寻常鬼魅,哪里比得了你这一口白鸟飞剑。”林雄显然认得对方,赶忙上前恭维言道。 被称作吕先生的男子闻言面露些许得色:“林将军这些马屁还是日后再拍,只希望你家大人这次的计划能够成功。” “毕竟节度使的位置,有的是人再后面等着。”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林雄却是不敢露出半点不悦,反倒陪笑说道:“先生放心,那些孩子体内有玉鼎真人留下的蛊虫,一旦激活,便可化身魔物,肆虐开来后,城中必然大乱,届时节度使大人就能以保护百姓安全的借口带大军入城,若是能趁乱杀了楚宁,鱼龙城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而就算杀不了他,魔物于城中作乱,只要死的人足够多,也足以让大人参上楚宁一本,剥去他的侯位,交到楚相全的手里,亦是手到擒来之事!” 二人的谈话并未有意遮掩,县衙中的唐万将之听得真真切切。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魔物何其可怕他自然是知晓的,上百只魔物忽然出现,会对鱼龙城中造成多么巨大的死伤是难以想象的,更何况这群人的最终目的还是楚宁。 一旦他们得逞,鱼龙城重新被折冲府掌握,才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的鱼龙城百姓,又得回到那任人宰割的日子。 想到这里,唐万心头一颤。 “大人,手给我!”这时头上传来了罗仓略显焦急的声音,小家伙半个身子吊在墙外,正奋力的朝他伸着手。 唐万愣了愣,他看了看已经被搬到身前的案台,只要踏上去,他就可以逃出生天…… 可那时,窝囊了半辈子的书生却忽觉心头涌出一股气来。 结郁于胸,似不吐不快。 “你先走!” “本大人还有他事!”他抬头看向罗仓,如此言道。 …… “那便先杀了这女鬼!” “也算为督尉大人报仇雪恨!”林雄在这时看向那位吕先生说道。 对方对此并无异议,点了点头,双眼一眯,眼缝中泛起寒光,只见他再次手捏法诀,背后飞剑出鞘,悬于那女子头顶就要落下。 啪! 可就在这时,一声惊响,从那内堂之中传来。 众人一愣,抬头看去,却见内堂之中,一位身材肥硕的中年男子,头戴官帽,手持惊堂木,怒目看向他们。 “吾乃丰元十六年举人,陛下亲封鱼龙城九品县尉唐万!” “有守土安民、缉凶拿贼之责!” “尔等狂徒,今日竟敢闯我府衙,杀人劫狱!” “安知律如剑悬,法如泰山,天下万灵共视于此,汝等安敢再越雷池一步!?” 此言一出,唐万只觉心头畅快, 一股神异的气息自他体内荡开,将整个县衙笼罩其中,府衙之上烛火骤亮,映照着他的身形,竟让门外的林雄等人莫名生出一股惧意! 那一瞬间,他福至心灵。 才知方才胸中那口气,是许多儒生抱着四书五经读了一辈子,都读不出来的浩然气! 第五十三章 鱼龙县志 “廉嘉十六年,春三月,城中命案频发,旬日连殁一十八人,民心惶惶。” “鱼龙侯泰臼闭门谢客,上遣巡案御史郭项赴城查勘。越三日,郭项不知所踪。” “夏四月,上诘问敕至。泰臼奏曰:此乃妖邪作祟也。遂献妖魔尸首于御前。上许之,追封郭项为忠义大夫,赐金椁玉衣。” “然城中命案未止,旬月之间,复殒三十七人。上震怒,诏泰臼入京对质。泰臼称疾不朝,上乃调州府兵甲往擒。” “秋九月乙亥,大军夜抵城下。见星月晦暗,血光冲霄,百姓夜嚎,旦日视之,皆化枯骨。泰臼着赤蟒袍立于雉堞,状若癫狂,口呼厄弥之音。适有龙铮仙人御剑而至,挥刃斩其首级。” “然满城怨气凝如黑云,魔障滔天。仙人遂以法阵封禁邪祟,又调八百戍卒掩埋城墟,历四九昼夜方毕。” 夜色已深,一辆马车慢悠悠的驶出了白马林。 车厢中楚宁放下了手中的《鱼龙县志》,脸色略显阴沉。 蟒袍、厄弥这些字眼让楚宁愈发觉得古怪。 廉嘉,是前朝倒数第三任皇帝的年号,而那位玉鼎真人也是前朝亡魂,并且那身蟒袍,与县志中记载的泰臼其人,相似至极。 楚宁几乎可以肯定玉鼎真人就是泰臼! 记载中还提到,鱼龙城的百姓死后,城中怨气滔天,不得已之下,前朝命人掩埋了旧址。 那现在的鱼龙城是哪里来的? 自己的祖辈重建的?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鱼龙城? 楚宁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总觉其中藏着古怪。 正思虑间,手中的古籍里,一页发黄的纸掉落了出来。 他伸手捡起,定睛看去,只见上面画着一副图阵,上书:鱼龙法阵旧址图示。 这是当年泰臼献祭鱼龙城时,所刻画的法阵的草图,样式潦草,只有阵型的大概轮廓,其中核心的咒纹皆是囫囵吞枣般以墨线代替,显然是个门外汉因为兴趣使然在旧址掩埋前临摹的。 这个阵法倒是极为复杂,有上百处阵点,相互链接…… 等等! 楚宁的双眼忽然瞪大,他暗觉这个阵图上的阵点方位有些眼熟。 “阿青姐姐,你有带鱼龙城的地图吗?”他抬头看向坐在车厢对侧的武青。 此刻的武青正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在二羊城找到返程的马车后,她一直这般闷闷不乐,楚宁暗暗猜测她大抵是在为没有帮自己找到何时的丹药而自责。 听闻楚宁之言,她回过神来,一边从怀里掏出地图,一边问道:“怎么了?” 他们此行前往二羊城,为的是采买建设墨甲工坊所需的材料。 工坊占地巨大,还要考虑引水排水的问题,因此需要专业的工匠看过地形,寻找到合适的位置,才能确定所需材料的多寡,故而武青的身上带有这样一张详细的地形图。 楚宁的神情肃然,结果地图,并未言语,而是又取来一旁木箱中放着的笔墨。 “杨淮,家住城西小龙沟,甲丁号。”他喃喃自语道,旋即在地图的对应位置表上一个墨点。 “周堂,家住城北齐月巷,丁戍号……” “刘寒窗,家住……” 很快,他就在地图上标出三十多个墨点。 一旁的武青一开始还觉不解,但随着楚宁不断的念出名字,她渐渐回过味来——那些名字都是如今被关押在县衙中的玉鼎观道童的名字。 只是她还是不解自家小侯爷忽然如此,到底是为什么。 一百余位道童,楚宁并未刻意去记下他们的住处,只是将一些有印象的尽数标了出来。 然后,他将地图举起,同时又将那份临摹阵图拿出,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 已经标出的三十多个点位,在那阵图上几乎都能找到对应的阵点! 那些道童,是玉鼎真人精心培养的阵眼,他要用这些道童重启当年血祭鱼龙城的法阵! …… “呸!”鱼龙城县衙的地牢中。 林雄一把将手中拖着男人扔到地牢前,面色愤恨的言道。 “老子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读了几十年书,就修出一口浩然气!” “知不知道吕先生乃是六境兵家修士,一口飞剑杀业无尽,专打就是你们这些腐儒!” 那男人正是鱼龙城的县尉唐万,此刻他浑身是血,躺在大牢冰冷的地上,气若游丝。 但面对林雄的嘲弄,往日唯唯诺诺的胖子,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是挤出一句:“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话道不全是嘴硬。 儒生五境之前,战力孱弱,只有天赋极佳亦或者熬得足够久老儒生,胸中修得出一两口浩然气,再有官位在身,便可引动国运相护,不说同境无敌,但至少同境的鬼魅、邪祟难近其身,同时也可极大震慑诸如武夫之类的修士。 唯独这兵家修士,只求杀伐,不惧这口煌煌泱泱的浩然气。 更何况那吕姓男子修为高深,唐万也只是坚持了十余息的时间不到,就被对方打散了那口浩然气,落到了如今下场。 “死鸭子嘴硬。”林雄闻言低声骂道,抬起脚就要朝着唐万的脸庞落下。 他对唐万可谓是恨之入骨,之前他不过一个由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腿,可自从楚宁归来后,他仗着有楚宁撑腰,让他在折冲府甲士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今日更是敢直面众多甲士,生生的唬住了众人十来息的时间,也就是这十来息的时间,让那本已死到临头的女鬼有了脱身之机,用秘法遁走。 他深知那女鬼走后,一定会去寻楚宁通风报信,若是因此给节度使的计划带来的隐患,那这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好了,林参军,不必如此。”可就在这时,那位赤鸢山来的吕先生却伸手拦住了他。 “此人倒是有几分胆魄,不失英雄之名,若非各为其主,我倒是愿意与他结交。” “说起来我在这鱼龙城以前还有个弟子,我本喜欢得紧,只可惜他也似你这般冥顽不灵,最后只能……” 那位吕先生不无欣赏之意的看着唐万言道,神情感慨,颇有几分正人君子的做派。 本以为必死的唐万闻言不免心头一喜,暗觉这赤鸢山不愧是名门正派,就算与贼人为伍,却也还有几分骨气在。 若不是他现在浑身剧痛难忍,他定然要起身好好拍拍他的马屁…… 只是一旁林雄显然不认可这位吕先生对唐万的评价,他也顾不得双方身份上的差异,言道:“吕先生,此贼着实可恶,不杀他难以解恨,难道还放过他不成。” “当然不!”吕先生眯起了眼睛,侧头看向地牢四周,此刻那些地牢中的道童似乎是闻到唐万身上的血腥味,一个个扑在木栏前,双目赤红,神情狰狞,更有甚者甚至嘴角流出了口水。 “楚相全交代过,这些孩子已经许久未有吞服丹药,一旦放出来就会六亲不认,攻击生人,啃食血肉,我们本来还需先将他们制服,再施展秘法,以让他们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可现在有唐大人在,我们正好省去这麻烦。” “先生何意?”林雄问道。 那时吕先生眼中的光芒凶厉,嘴角露出冷笑:“无论再凶悍的野兽,在进食时,总是乖巧的。” 林雄顿时意会,脸上同样露出笑容。 而一旁将二人谈话听得真真切切的唐万,不得不收回刚刚对这赤鸢山弟子的评价,哪怕此刻他浑身剧痛难耐,他还是忍不住朝着那吕姓男子说道:“你他娘的可真装啊!” 吕先生对于他的咒骂并不介怀,而是朝着四面的甲士看了一眼,那些甲士顿时意会,纷纷上前打开了那些牢房的锁链,然后立马退了回来。 而就如吕先生说的那样,房门一开,那些被关了许久的道童们一个个面露凶光,手脚并用的就朝着唐万扑了过来。 躺在地上的唐万伤势严重,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宛如恶鬼般的道童朝自己扑来。 他吓得浑身哆嗦,暗以为自己就要被生吞活剥了之际,他身下的地板忽然下沉,露出了一个暗格。 “啊!!” 他发出一声惊呼,身子便落了下去,陷落的地板也在这时弹出,将暗格合上。 而地牢上,吕先生等人对此猝不及防,只是还不待他们回过神来,那些饥肠辘辘的道童扑了个空,纷纷抬起了头看向了他们。 下一刻,便一个个面露凶光的朝他们扑了上来。 第五十四章 青树 幽巡跳上一座小院的屋檐,回头看了一眼,并未见到赵皑皑的身影。 它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那个楚宁带回来的小女孩,鼻子灵敏得很,它才坐在货车上跟着唐万回到鱼龙城,她便尾随而至。 如往常一般追了自己足足三条街。 唉…… 幽巡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它觉得自己的猫生不应该如此度过。 他曾跟着那位大人一同驰骋天下,打败了无数所谓的名门正派。 与其余八位同伴一道,他们同那位大人建立了凶名赫赫的九魔山。 作为第一座由魔道建立起来的灵山,他们理应名垂青史…… 他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拥有这个纪元的生灵难以想象的高贵血统。 也拥有那些堕落的遗族们早已失去的理智。 但偏偏,他们遇见了麻烦,一座欣欣向荣的灵山被毁,那位大人在无尽的愤怒后,终究还是陷入了疯狂。 他没有逃脱藏在他血脉中的宿命,就像幽巡没有逃脱他的宿命一般。 在大人的请求中,它杀了他。 幽巡对此并不后悔,像大人那般惊艳绝伦之辈,理应永远光彩夺目,理应永远意气风发。 在他变成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前,杀了他,是对他最大的敬意。 它只是觉得不甘,明明只差一点…… 幸好那位大人留下了一个孩子,一个比他拥有更加高贵血脉的孩子。 幽巡在她的身上看到希望。 但圣女大人却沉迷男色,不思进取。 今日更是撇开它,与那小侯爷独处,以圣女大人馋极了那小侯爷身子的秉性,这会估计已经得逞…… 正想着这些,身下的小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位中年男人从内屋走出,嘴里嘟囔着:“来啦来啦,这么晚了,谁呀?” “淮儿!你怎么回来了?”院门大开的刹那,那中年男人明显身子一颤,不可思议的看着院外之人。 “小侯爷不是说要帮你们治好病再送回来吗?难道你的病好了?” 男人自顾自的说着,同时朝着内屋喊道:“娘子!娘子!你快来看,是谁回来了!” 内屋中一位妇人也走了出来,一见那院外之人,顿时哭天喊地:“我的淮儿,你终于回来了,让娘亲看看!” 院外之人也在这时缓缓走入了内院,是个看模样只有十岁出头的孩童,他的衣衫上满是泥土,污秽不堪,只是隐约可以辨认出像是道袍的制式。 他并不回应父母的激动与欣喜,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处,神情呆滞。 沉浸在激动中的夫妻二人对于孩子的异样并无察觉,反倒一个劲的嘘寒问暖。 “这些日子在那牢里受苦了?” “唉,这小侯爷也是,你们都还是孩子,哪里能受得了地牢里的日子。” “淮儿,你饿不饿,阿爹给你做好吃的馄饨?” 屋檐上的幽巡看着这一幕,它眉头皱起,身子也缓缓站了起来。 这个孩童它认得,是玉鼎观中的道童,此刻应当是被关在鱼龙城的县衙大狱。 那个小侯爷现在应该还在二羊城里,幽巡算了算时间,如果他达到了普通成年男性的平均水平,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大脑放空、无欲无求…… 总之,他不会在鱼龙城里,更不会下令放这些道童离开县衙。 想到这里,幽巡的双瞳竖起,死死的盯着那个道童,隐隐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它腰身弓起,神色凝重。 “抓到你了,小猫咪!”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来,将幽巡提了起来。 幽巡心头一惊,回头看去,却是那赵皑皑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此刻的少女两颊泛红,浑身酒气冲天——自从与楚宁相遇那日,在那个玉面公子的哄骗下喝过酒后,赵皑皑就爱上了这东西。 只是楚宁不喜,教训过赵皑皑几次,所以赵皑皑每次都是背着楚宁偷偷喝上一点,不过这次楚宁去了二羊城,每个管束的赵皑皑显然喝了痛快。 幽巡回过了神来,正要做些什么。 “淮儿!你干什么!?”身下的小院中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幽巡与赵皑皑皆在这时侧头看去,只见那小院内,道童的双手忽然伸出,抓住了那对夫妻的脖子,看似瘦小的身躯却拥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夫妻二人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 同时道童的身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无数毒虫从他身上簌簌坠地,然后以院子为中心朝着四周涌去。 很快他的衣衫碎裂,露出其下青色的皮肤,抓着父母的双手上,也开始分泌出一股白色的粘液,慢慢的覆盖上夫妻二人脸颊,随着这样的状况,夫妻二人的挣扎也渐渐变得微弱。 “魔物!”看见这番情形的赵皑皑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而同时那身形已经膨胀到一丈开外的道童也注意到了屋檐上的赵皑,他转头看来,身下大片的毒虫便如得了敕令一般,化作潮水飞扑而来。 意识到危险的赵皑皑酒醒了大半,她先是将怀里的黑猫扔向一旁,同时看向已经飞至身前的虫群。 吼! 她张开嘴发出一声怒吼,同时身形一变,化作了一头白虎。 一股声浪从她嘴里涌出,难以计数的毒虫纷纷身形炸开。 “臭小鬼,你扔我作甚!”这时一旁传来一声不满的抱怨,赵皑皑抬头看去,却是那黑猫在屋檐上站稳了身子,同时侧头怒目看向她。 二者目光相遇的瞬间,彼此皆是一愣。 “你也是妖?” “你也是猫?” 只是话音刚落,两波毒虫再次分别朝他们袭来。 赵皑皑猛地一跃,避开袭杀,同时虎尾一甩,将数以千计的毒虫拍死在屋檐上。 另一边幽巡则双瞳之中泛起幽光,那一刻,它脚下的影子骤然活了过来一般,宛如触手一般涌动在它的周身,将袭来的毒虫纷纷拍飞。 而后,双方看向对方,神色不善。 “你才是猫!” “你才是妖!” 但毒虫的数量远超常数,一波攻势未有得逞,更多的毒虫再次袭来。 双方不得不再次使出手段,躲避攻势。 同时也不忘再次看向对方,大声说道。 “我本来就是妖!” “我本来就是猫!” “……” “……” 双方沉默一刹,却来不及多说什么,又得开始应付那些毒虫。 “不行,这些毒虫怎么杀不完似的!”很快赵皑皑就意识到了不对,大声说道。 幽巡也脸色阴沉,它飞身一跃落在了赵皑皑的背上。 “放空心神,不要抵触我,我们联手!” 赵皑皑皱起了眉头,却也知情况紧急,飞身一跃,又扑飞一团毒虫,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意志进入她的脑海,与她的神识相连。 下一刻,她惊奇的发现,她脚下的影子在那时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从地面上浮现,化作数头影子白虎,与她一道冲杀开来。 有了那数只影子白虎的加入,她的压力陡然减少了许多,甚至有了兴致询问起背上的幽巡。 “这是什么功法,这么神奇!?能教给我吗?” 幽巡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些什么,可刚刚开口,眼角却瞥见了院落中的情形,它的身子一震,顿时愣在了原地。 “我觉得……” 咕噜。 它咽下了一口唾沫,又才说道:“你应该先想想我们应该怎么活下去,才是正事……” 赵皑皑闻言,不解的抬头看去,那一瞬间,她亦愣在原地。 院中,那道童的身影早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一棵数丈高的青色大树…… 树梢之上,无数黑虫从其上不断爬出,涌向四周,伴随着街道四周传来的阵阵尖叫,一位位鱼龙城的百姓被那些毒虫捕捉,浑身裹着宛如蛛丝一般的白色物质,毒虫们送上怪树的树梢悬挂,就像是那怪树结出的一颗颗果实一般。 不仅如此,当赵皑皑将目光看向更远处时,她发现黑夜中的鱼龙城中,正有无数株这样的怪树,从城中各处拔地而起…… 第五十五章 他叫刘魏 “小侯爷,就算玉鼎真人,真的是县志中记载的前朝王侯泰臼,且他亦有心重现当年的法阵,那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一定要拖到小侯爷回来之后,自己声名狼藉方才出手?”马背上,武青抱着楚宁的腰身,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背后,嘴里大声问道。 在洞悉了那些道童的真实身份后,楚宁便心神不宁,他斩下了马车的牵绳,丢下车厢,策马与武青一道疾驰赶往鱼龙城。 “我也不知道,但玉鼎真人一定是泰臼,这件事有太多诡异的地方。” “鱼龙城早就因为泰臼的恶行被毁,如今的鱼龙城应当是大夏立国后重建的。” “可褚州那么大,鱼龙城的背靠锥子山,交通闭塞,绝对算不上一块好的封地,但楚家的先祖却偏偏选择了此地。”楚宁大声回应道。 其实相比于玉鼎真人的身份,这件事反倒更让他在意。 尤其是在联想到自家竟然还有一枚太祖皇帝亲自题字的丹书铁券后,楚宁愈发觉得不安。 “总之先赶回鱼龙城,我得亲自再看一看那些道童,方才心安。” 武青素来以楚宁为重,见他如此忧心,也收起了其他的心思,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好让楚宁能够安心驾马。 …… 一路疾驰,很快鱼龙城的城郭就浮现在了楚宁的眼前。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城池,脸上丝毫没有抵达目的地时的轻松,反倒神情愈发凝重。 整个鱼龙城都被一股黑色的气息笼罩,城中静谧得可怕。 “是魔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楚宁与武青都开口言道。 二人皆有些意外。 此刻相距鱼龙城还有些距离,寻常人很难给出如此准确的判断。 但那涌动的魔气,已经昭示着城中正有大事发生,他们显然也没有心思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只是沉默着加快了赶马的速度。 很快,他们来到了鱼龙城的城门下。 城中静谧一片,没有半点响动,城门也紧闭着。 二人翻身下马,来到城门前。 楚宁叩响了城门,却并无回应。 以往哪怕是夜里,城门处也会派衙役值守。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武青同样有些不安,她上前正要说些什么。 “阿青姐姐,你退后几步。”楚宁却在这时回头朝她说道。 武青不解,但还是依言退后几步。 只见那时楚宁的忽然抬起了右臂,一股灵炎猛然涌出缠绕上了他的臂膀。 灵甲护体? 武青不免心头一惊,暗暗觉得奇怪,十多天前,小侯爷连最基本的灵覆兵刃都做不到,这才多久时间,便已经可以灵甲护体了? 而且整个过程,一瞬间便已完成,明显是已经极为数量的掌握此道。 楚宁倒是不知武青心头所想,灵炎涌动于手臂的刹那,他便一拳朝着城门轰出。 轰! 只听一声闷响,铁铸的城门顿时被轰出了一个大洞,洞口的边缘,甚至被灵炎灼烧,化作道道铁水,滴落在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武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鱼龙城的城门都是几十年前,老侯爷特意重新修筑的,清一色的全是上好的灵纹铁,强度惊人,别说四境武夫,就是结出道种的五境武夫也不见得能够轻易破坏,却抵不过楚宁的一拳。 小侯爷修出的灵炎,似乎与众不同…… 武青正心头惊骇,而另一边楚宁则又遇见了新的麻烦。 城门被打破,可楚宁却依然无法推动城门,就好像城门后有什么东西将其堵住。 武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的双眸之中神光一闪,脚下的影子顺着地面的缝隙潜入城门后,通过神识她感知城门后正有一道道粗壮的事物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故而将整个城门堵死。 她大致算了算,那么多东西堆积在一起,从正面进入大抵是不现实,便想着与楚宁从侧面登上城墙。 可这时,尝试了数次依然无法打开城门的楚宁似乎有些恼怒,他再次抬起了自己的手,手臂之上灵炎更甚。 武青正要出声阻止。 但楚宁的拳头却再次轰在了铁门上。 轰! 这一次,灵炎在拳身触及铁门的瞬间,铺散开来,整个铁门刹那间化为铁水,同时于其后的事物也被灵炎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化为灰烬。 楚宁这才也才看清,那铁门后的东西,竟是一根根成年人腰身粗细的巨大树枝…… 如果说刚刚楚宁的出手是让武青大跌眼镜的话,那此刻楚宁展现出来的实力,就已经完全颠覆了武青的常识。 数千斤的灵纹铁还有那密密麻麻宛如小山一般的树根,就这样被楚宁一拳轰开,这样的战力别说五境武夫,怕是比起寻常六境武夫都不遑多让了。 偏偏楚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恐怖,在那时回头看向武青,一脸平静的说道:“阿青姐姐,我们走。” …… 黑暗中,唐万睁开了眼。 他似乎躺在一张床上,眼前有什么东西,与他并排躺着。 唐万睁大了努力的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瞳孔渐渐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那事物的模样。 是一张人脸。 一张双目瞪得浑圆,七窍流血的人脸。 他死了! 这个念头一起,唐万打了个哆嗦,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嗯?还不错,不过一个时辰,你就恢复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万警觉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位男子坐在木桌前,正细心的擦拭着一柄短刀。 而在那木桌上,摆着一张皮革,上面插满了各式刀剑,以及一些药瓶。 唐万愣了愣,但很快就认出了那个男人——鱼龙城的前任县尉,刘晋! 他顿时心头警觉:“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晋并不抬头,依旧擦拭着短刀:“唐县尉在我家,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唐万眨了眨眼睛,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如今身处之地并非县衙,而是一处破烂的木屋。 同时昏迷前的记忆,也在这时涌现脑海,他记得自己眼看着就要被那群得了失心疯的小兔崽子啃食,那时,身下的地板忽然下沉,自己落下了下去,再次醒来就到了这里。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他问道。 刘晋这一次,倒是点了点头,而手中的短刀在他擦拭下愈发明亮,透着雪白的寒光。 咕噜。 唐万看着那柄短刀,咽下一口唾沫,又想起了身后那具已经没有气息的尸体。 他的身子打颤,额头上冷汗密布。 “刘……刘晋……” “你要干什么?” “我给你说,你杀了他已经铸成大错,再杀我可就是错上加错!” “你可是县尉啊!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刘晋闻言,第一次抬起了头,目光越过唐万看向他身后的那具尸体,轻声说道。 “他叫刘魏。” “是我的儿子。” 第五十六章 天生一对 虽然对于城中的一切早有准备。 可当楚宁与武青踏入城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还是让二人心头震颤。 无数绿色的藤蔓从城中蔓延而出,铺满了眼前的街道,以及远处的房屋,抬眼所见上百株幽绿色的参天大树,矗立于城镇各处,上面挂满了一颗颗白色的果实。 一道道黑色线条,在树干上爬行、蠕动,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条细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 浓郁得令人作呕。 在玉鼎观中,楚宁曾闻到这样的气味。 “人都不见了……”武青的眉头紧皱,目光四处望去,却是不见一个活人的踪影。 “在那里。”楚宁则在这时伸出了手,指向距离他们最近处的一株怪树。 武青抬头看去,只见那颗怪树的枝丫上,结着一颗颗白色果实…… 不对!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不是果实,而是被密密的蛛网包裹着的生人! “这难道就是玉鼎真人献祭的手段?”武青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他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在灵骨子的手札中见过的记载。 厄弥、虫子、绿树、果实…… 这些字眼不断闪过,却始终寻不到一个与之契合的魔物。 用魏良月的话说,那个老疯子对魔物的研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当世魁首,如果是他都没有见过的魔物,那极有可能是某只…… 源初种! 只有这种可怕的存在,才会在数以万年的岁月中,不曾留下半点记载,毕竟见过他们的人大抵都没有机会活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宁,头皮发麻。 “走!”他低声言道,神情凝重。 武青也明显感觉到此刻鱼龙城中的状况是何其糟糕,她点了点,随着楚宁一同奔向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株怪树。 二人还未走近,怪树上那一道道黑色线条却率先感应到了楚宁与武青的存在,它们纷纷脱离了树干,朝着楚宁二人扑杀而来。 楚宁这才看清,那一道道黑色的线条,竟是一只只黑色的毒虫所化。 “阿青姐,小心!”楚宁不敢大意,灵炎顿时缠绕周身,同时一拳轰出,袭来的一股毒虫顿时化为灰烬。 同时他转头看向武青所在的方向,本能的想要出手救援,却见武青的周身忽然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溢出,她的一手伸出,一把森白的武器浮现。 像是一把剑刃,却由一节节宛如生物脊椎的骨节组成,甚至剑柄处还镶嵌着一只眼睛,在那时睁开,闪动着疯狂之色。 “圣女大人,你终于想起属下了!” 骨剑颤抖,竟是在那时口吐人言。 “这次我们要杀谁?那个病殃殃的轮椅男?还是那只假装高冷实则闷骚的黑猫?” “闭嘴!”武青神情不悦。 同时剑刃一挥,一股汹涌的黑气从其上涌出,奔向前方,汹涌而来的虫潮只是一瞬间就化为了齑粉。 这样的杀招固然强大,但目睹这一切的楚宁却眉头紧皱,他从这把诡异的骨剑上感受到了汹涌的魔气。 “以后再跟你解释,先救人!”武青自然也明白显露手段的代价是什么,但她更明白是鱼龙城在楚宁心中的地位。 她在意楚宁,所以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哪怕会被他嫌恶。 大不了之后霸王硬上弓,以小侯爷的性子,大抵不会翻脸不认账。 武青暗暗想好了退路。 楚宁闻言,倒也没有纠结此事,他相信无论如何,他的阿青姐姐,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就像他会永远站在她那一边一样。 “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看向前方再次涌来的虫潮,浑身灵炎激荡。 “给我破开!”身旁的少女娇喝一声,手中骨剑气焰暴涨。 “愿意为你效劳!我的大人!” 骨剑高声应道,声音癫狂。 下一刻,它的骨结松动,化作一条以血肉相连的骨鞭,猛地挥出,无数黑虫被一击斩灭。 楚宁瞅准机会,身躯猛然飞出,直奔那株怪树而去。 骨剑的战力极强,同时化为骨鞭后杀伤的范围也变得极为可怕,有它在一旁策应,楚宁如入无虫之境。 眨眼间便与武青一道杀到了那株怪树前。 武青在那时一挥骨剑,骨剑顿时化作一道屏障缠绕在二人周身,将涌来的毒虫抵挡在外。 “小侯爷,怎么做?毁了这棵树?”武青问道,同时手中一股魔气凝成的能量球涌现,显然只要楚宁一声令下,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楚宁看着眼前的怪树,却眉头紧皱。 那怪树上挂着数百颗白色的果实,里面皆是鱼龙城的百姓。 他们似乎陷入了昏迷,双眸紧闭,但性命无碍,可偏偏他们的胸前都被一道细小的藤蔓刺破,楚宁能清晰的感觉到,有阵阵魔气在这些百姓的体内涌动,但似乎这些魔气并非来自怪树,而是来自百姓们的体内。 刺入他们体内的藤蔓只是将魔气激发,同时将之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一旦怪树被毁,他们体内的魔气失衡,极有可能就会发生魔化。 “不能毁掉这些树!”而就在这时,一道沉闷的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只白虎正站在一旁的屋檐上,朝着二人吼道。 见着白虎,武青面露异色,本能的将骨剑收拢,握于胸前。 “皑皑!”楚宁却是脸色一喜。 那白虎落在了二人跟前,其上一只黑猫跃出。 “这些怪树链接这些人类,一旦怪树被毁,他们都会发生异变,成为魔物!”黑猫看向楚宁二人,这样说道。 今日发生的怪事已经足够多了,相比于在自己眼中温柔体贴的武青忽然能熟练的催动魔气,眼前这只会说话的黑猫倒显得不那么奇怪。 “到底怎么回事?”楚宁问道。 赵皑皑在那时收起了妖身,将她与幽巡之前所见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道出。 “他们从府衙中放出了那些道童,但目的似乎只是引他们在城中作乱,然后以除魔为由,带大军入城,若是能趁乱杀了你自然是最好,若是无法杀你,也能借此接管鱼龙城。”在赵皑皑讲述完事情经过后,那只黑猫又接着说道。 “不过事态的发展似乎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这些怪树上涌出的虫潮数量庞大,那位节度使带来的军队损失不小,不得不又退回折冲府的驻地。” “然后又派出了几股精锐入城,试图毁掉怪树,但怪树一旦倒塌,这些人类就会被魔气侵蚀,彻底化为魔物!” “对!这些都是被看姐姐告诉我们的,她现在正在牵制那几股进城的精锐,阻止他们毁坏怪树,刚刚也是她告诉我们她感应到了你的气息,让我们前来寻你!”赵皑皑也接过话茬,略显焦急的说道。 显然,岳被看那边的状况并不太乐观。 楚宁暗暗整理着这些消息。 他觉得那位节度使大人恐怕也并不知晓玉鼎真人的真实身份,被其利用,才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 如果那本前朝的《鱼龙县志》记载的内容是真实的话,那如今鱼龙城的脚下,极有可能存在一座前朝鱼龙城的旧址,而且当时泰臼的法阵已成,百姓已经被献祭,他想要召唤的东西极有可能已经降临了一部分。 它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一直影响着鱼龙城的百姓,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鱼龙城的百姓会在黑潮潮汐的影响下,如此容易的患上黑潮并发症…… 如今,泰臼准备重现当年的法阵,用这些怪树将百姓们体内的魔气激发,就是为了在献祭时最大程度的取悦那尊大魔…… 如此情况下,庞绝的阴谋反倒只是其次,得先找到玉鼎真人,阻止他激活法阵,再想办法救助这些被怪树困住的百姓。 想到这里,楚宁有了决断,他看向赵皑皑言道:“皑皑,辛苦你们再跑一趟,与被看姐姐会和,协助她尽可能的拖延折冲府的人摧毁古树!” “那你呢?”赵皑皑问道。 “我得去找到玉鼎真人。”楚宁沉声应道,同时他抬起了头,看向城西方向。 那里是折冲府的所在。 玉鼎真人就算欺骗了庞绝,但能实施这个计划,一定与庞绝有过接触,相比于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楚宁觉得从那位节度使大人身上入手,才是切实可行的办法。 “我和你一起!”武青在那时看向楚宁言道。 见识过武青手段的楚宁倒是没有逞能,正要点头。 “圣女大人!城西的城门口聚集了大量的毒虫,而且还有一些那阴神炼制的符兵,折冲府的人就是在那里吃了大亏……”一旁的黑猫却脸色一紧,担忧言道。 “你如今身份暴露,今日鱼龙城闹出的动静也一定会引来镇魔司的人,我觉得我们还是趁着这个档口早些逃离,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黑猫说着,目光还有意瞟了楚宁一眼,含沙射影得格外明显。 这倒也不能怪他多疑,毕竟魔物对于世人而言确实是极为禁忌的存在,单是大夏立国这三百年来,被魔物所毁掉的城镇,便已不下百数,哪怕楚宁与武青是青梅竹马,但沾染了魔气二字,也难免心存芥蒂。 武青闻言,眉头一皱,神情不悦。 但不待她呵斥幽巡,楚宁便已经看向了她。 “阿青姐姐,你要走吗?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他认真且诚恳的说道。 武青却是果决的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楚宁:“小侯爷在哪,武青就在哪!” “可是!”幽巡闻言,心头一紧,唯恐自家圣女被楚宁诓骗。 但这一次,没有等到武青回应,楚宁便转头看向了它。 “放心,我会保护好她。” 少年这样说罢,下一刻他丹府中的魔血一震,同时右臂中被炼化的数枚魔骨被激活,一股浩荡的魔气便于那时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这股魔气…… 如此纯粹。 武青神情呆滞的看着这一幕,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小侯爷竟也入了魔道…… 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第五十七章 包的 “你……你儿子?”唐万一个激灵,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尸体。 “虎毒尚且不食子,刘晋你疯了吗?连自己的儿子也杀?” 他这样说着,目光下意识瞟向房门方向。 并不算太活泛的脑子,在那时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在眼前之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移动到三尺开外的木门前,再在对方充耳不闻的情况下打开那扇破旧的大门,逃之夭夭。 “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不会拦你,但在那之前,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现在的鱼龙城是什么光景。”刘晋却仿佛看透了唐万的心思,慢悠悠的说道,同时伸手指了指另一侧的窗户。 唐万眨了眨眼睛,不太理解对方此言何意。 但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他还是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另一侧的窗户前,抬眼看去,眼前的景象却让唐万身子一颤。 屋外的鱼龙城一片死寂,却散发着阵阵幽光。 百余株绿色的怪树耸立,上面结满了白色的果实……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错愕的问道。 “这应该叫噬源木,一种魔物,应该算得上是亚魔种,本身并不强大,只能靠产生毒虫保护自己,但却可以激发人体中堆积的魔气,让其成为魔物最喜爱的食物。” “嗯……我记得楚相全是这么告诉我的。”刘晋背对着他,如此说道。 “楚相全?所以是他联合折冲府搞的鬼?”唐万反应了过来,然后不可思议的看向刘晋:“刘晋,你曾经也是鱼龙城县尉!” “你怎么能与他们媾和在一起?” 在接任鱼龙城县尉后,因为惧怕折冲府,唐万做了很多昧心之举。 城中百姓对他怨气极大,那时他不止一次听百姓们提及刘晋的名字。 他们常说,若是刘县尉尚在,断不会让折冲府如此胡来。 哪怕后来刘晋替楚相全办事,也有不少百姓认为,是因为他儿子的遭遇让他不得不与楚相全虚与委蛇。 在有些时候,唐万其实是有些羡慕刘晋能如此深得人心的。 故而面对刘晋的背叛,他显得格外难以接受:“你一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为什么不告诉小侯爷?” “冲闯县衙的人里,是不是有位赤鸢山的兵家修士?”可刘晋对于唐万的质问却是充耳不闻,反而问道。 唐万一愣,但还是如实应道:“是。” “姓吕?” “嗯。” “那是魏儿的师父。”刘晋说道。 “什么意思?”唐万有些跟不上刘晋这跳脱的思维。 刘晋在那时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尸体:“魏儿曾经很敬重他。” “他说吕贞坚是个很好的人,修为高深、做事公允还嫉恶如仇。” “他还说,赤鸢山是名门正派,行侠仗义又乐善好施。” “所以在岳家灭门案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他的师门。” “他以为他们会为他主持公道……” “然而他盼来的师尊却亲手打断了他的腿,废去了他的修为,将他送入了玉鼎观。” “从那之后,他就变得有些痴傻,疯疯癫癫……” 刘晋的声音平静,吐词清晰。唐万却听得脑袋有些发懵,他或多或少听闻过当年岳家的灭门案,只以为是刘晋因此得罪了折冲府,却没想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既如此,你不是更应该与他们划清界限……”他不解的问道。 “魏儿没有傻,也没有疯,只是脑子被玉鼎观的人做了手脚,他偶尔会有短暂的清醒。”刘晋并不理会唐万的询问,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他没有想要诉说他的愤怒,也没有去委屈吕贞坚的背叛,他只是告诉我他在玉鼎观中的所见所闻。” “比如楚相全与玉鼎真人的对话,比如那些孩子是如何被灌注丹药,又比如玉鼎观是如何炼制那些丹药的。” “他说,爹,我们得救那些孩子……” 说到这里,刘晋少见的顿了顿,又才言道:“可我不会炼丹,也不会治病救人。” “好在魏儿在赤鸢山时,时常在炼丹房帮忙,也跟着学了不少药理,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感兴趣,也什么都愿意学。” “接下来,他开始教我怎么炼丹,怎么通过他的血液去辨别药理,我也买了很多书,做了很多笔记,但年纪大的人就是这点麻烦,脑子不那么灵光……” “所以我会把自己不懂的问题总结起来,写在纸上,在他清醒的时候,让他讲给我听。” 唐万闻言,侧头看了看刘晋身后的房间,那里确实摆放着很多书籍与近乎铺满了地面的草稿。 看着那些,他仿佛可以想象,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是怎么佝偻着腰身,对着昏黄的烛火,日复一日的反复斟酌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的。 “那些丹药具有可怕的成瘾性,会让道童们变得对玉鼎真人极度依赖,为了控制我,魏儿自然也服用过那种丹药。” “但为了能找到应对之法,魏儿从来不吃那些丹药,而是教我怎么溶解、分析他的成分。” “每次药性发作时,他都痛不欲生,也会失去理智,所以他让我给他打造了这样一副铁索……” “那他为什么……你们失败了?”唐万问道,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刘晋在这时终于擦拭完了那柄短刀,他将之放入了桌上的皮革中,然后将之绑在了背上。 他站起了身子,回头又朝唐万扔来了一个包裹。 唐万下意识的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放着数十个药瓶,五瓶红口,剩余的皆为蓝口。 “这是?”他疑惑的问道。 刘晋则看了看窗外,言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边走边说。” …… 刚刚走出木屋,来到了街道上,那些毒虫仿佛嗅到了味道,从各个方向爬出,直奔着唐万而来。 “包袱里红色药瓶中的药粉可以抵御毒虫。”身旁的刘晋这样说道。 唐万不敢多想,赶忙掏出一个红色的药瓶倒出些粉末洒在了自己身上,那些毒虫如遇见了天敌一般,在那时竟真的纷纷在距离他数尺之地停住,不敢上前。 他顿时脸色一喜,又觉这样并不稳妥,又倒出一抹药粉,想要抛向那些毒虫。 “记得将这些药粉撒在那些噬源木上,可以让它们丧失生机,那些被它困于其中的道童,也能脱身……”刘晋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万一愣,赶忙将高举的手收了回来,又小心翼翼的将之倒回瓶中。 “那蓝色的呢?”他又问道。 “噬源木死去后,被他们困住的百姓有被体内魔气吞噬的风险,这些蓝色的药丸可以帮助他们压制魔气。” “所以你成功了,那为什么刘魏他……”唐万不解的问道。 “第一批解药,一年前我就已经做出来了,但魏儿说,丹药的成分复杂,哪怕配方是对的,也会因为火候、剂量上的偏差,造成不同的效果,所以他会为我试药……” “玉鼎观的丹药,毒性极强,为了中和这些毒性,我炼制的丹药中,也需要放入一些带有毒性的成分,上百次的试药过程中,毒性不断在他的体内累积……”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他的身体就扛不住了,只是为了能再帮我进行最后一次试药,一直强撑着,直到……”刘晋说道这里,忽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了前方。 唐万也是一愣,亦抬头看向那处,只见一株怪树前,数位折冲府的甲士正在与几道身影缠斗——那个红裙的阴神,一只白色的老虎还有一只黑猫…… 而折冲府的甲士中,那位吕姓的男子也赫然正在其中。 “他们这是……”唐万有些发愣。 “折冲府的人没有预料到他们放出的道童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他们想要毁掉这些噬源木,如此一来那些被噬源木控制的百姓也会当场化为魔物,他们就可以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刘晋解释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用这些丹药救人?”唐万拿起了怀中的包裹。 “唐县尉,大夏律法中,县尉有何职责?”刘晋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位吕姓男子,忽然问道。 唐万眨了眨眼睛,虽然疑惑,但还是如实应道:“守土安民,缉凶拿贼……” “好,那就麻烦你去安民。”刘晋说着,伸手取出了一把长刀握于手中。 “那你呢?” 刘晋言道,他眼中在那时泛起火焰:“自然是拿贼。” 唐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向的正是那位赤鸢山的六境兵家修士。 他显然明白刘晋的心思,但见识过对方恐怖战力的唐万却不免有些担忧:“你能是他的对手吗?” 刘晋正从怀里又拿出了一瓶丹药,倒出一把放于掌心,听闻此问,他愣了愣。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总是一脸爽朗笑容的孩子,他忽然会心一笑,将手中的丹药一把灌入口中。 然后他回头看向一脸担忧的唐万,学着自己儿子的模样,咧嘴笑道。 “包的。” 第五十八章 混蛋,你慢点! “你是什么品种的魔物?” “这魔气……” “圣女大人,让我吃了他!” “说不定我可以一举成为顶尖的衍生种!” 楚宁与武青联手斩杀了数不清的毒虫,直奔城西而去,一路上她手上那把骨剑就一直絮絮叨叨个没完。 在又击退了一群虫潮后,楚宁看向武青问道:“他一直这么多话吗?” 武青看了看手中的骨剑,认真言道:“不太熟,阿宁若是不喜欢,回头就把它煮了,喂给幽巡。” 骨剑:“……” “圣女大人,龙骸对你素来忠心耿耿,你不能听信这个男魔的谗言!” 在短暂的沉默后,骨剑的眼睛剧烈的闪烁,大声的吼道。 “他挺有趣的,留着。”楚宁笑道。 “好。”武青点了点头,对于楚宁的要求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应允。 骨剑:“……” 而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却是有上百位身形高大的身影带着密密麻麻的虫潮朝着此处袭来。 那些高大的身影,面色惨白,头上皆被贴着一张符箓,浑身却涤荡着恐怖的气息,恐怕就是赵皑皑口中所言的符兵。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杀到了西城门处。 “阿宁小心些。”武青的眉目一沉,如此提醒道,同时催动手中名为龙骸的骨剑,骨剑顿时化为骨鞭。 她伸手一挥,骨鞭打飞大片毒虫的同时,将两只符兵的脑袋削下。 符兵是魔门道法的一种。 武青看过类似的记载,以炼尸术炼制尸体,配以特定的符箓,便可诞生这种没有思想、不惧疼痛的恐怖战斗傀儡。 但符兵的弱点也很明显,比如吸收了符箓力量的头颅,是其动力的源泉,一旦被削首,就会丧失战力。 她这样想着正要继续对其余的符兵出手,可就在那时,地上的毒虫忽然涌向那颗掉落的头颅,汇集在一起,将头颅托起,转瞬又化作了一位符兵。 同时那失去头颅的躯体,颈项处也冒出大量的毒虫,化作一颗头颅。 瞬间便有四只重生的符兵,朝着她杀来。 武青对此毫无预警,虽然靠着龙骸化作的骨墙挡住了攻势,却也不免有些狼狈。 她的心头诧异,暗道这些符兵应当是经过了玉鼎真人的改造,也难怪折冲府的大军会在他们的手下吃瘪,不得不退出鱼龙城。 接下来,她又尝试着攻击符兵的身躯各处,无论是拦腰而斩,还是毁坏他们头上的符箓,都无济于事。 只要有一点身躯尚存,他们就会很快死而复生。 一番搏杀下来,身前的符兵反而越打越多。 很快,武青便一个不慎,露出了破绽,一只符兵从背后扑杀而来。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之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对方咬住肩头。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侧,只见楚宁眉目冷冽,一手伸出捏住了那符兵的脖子,汹涌的灵炎从他体内涌出,符兵发出一声哀嚎,身躯连同着体内的毒虫都在这时化为灰烬,已无再生的可能。 武青错愕的看着这一幕,意识到楚宁所修的灵炎似乎可以天然的克制这些符兵。 只是符兵们还拥有喷吐毒虫的远程手段,楚宁赤手空拳,难以近身,所以猎杀的效率极慢。 “阿青姐姐,别发呆!”这时又有数只符兵带着汹涌的虫潮袭来,楚宁难以突破虫潮的包围,只能激发出周身的灵炎,抵挡在武青的身前。 武青回过神来,手中龙骸一挥,顿时化作一道固墙挡在了她与楚宁的跟前。 “小侯爷,这么下去,我们会被这些符兵生生耗死!”她看向楚宁,神情严肃的说道。 “是啊是啊!这些低阶的魔物,就像是苍蝇一样,围着我咬个不停!”化作骨墙的龙骸也大声言道:“圣女大人,我快顶不住了!” 楚宁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有办法吗?” 武青点了点头,只见她的双眸合上,眉心亮起一道红光,她的另一只手放于那处,伴随着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她眉心荡开,一道红色的事物浮现在手中,她将之递向楚宁。 楚宁接过此物,定睛看去,却是一柄长刀。 刀身长三尺六寸,外刃森白,刀身之上有数道从刀柄处延伸而出的凹槽,内里流淌着熔岩一般的事物。骨质的刀柄上缠绕着宛如活体的血管纹路,与刀身链接处镂空,有一团燃烧着烈焰,宛如心脏一般在跳动! “娘子!娘子!” “圣女大人你竟然可以召唤出三只使魔!不愧是大人的女儿!” “娘子!我们夫妻终于可以团聚,你知道在沉睡的日子里,我多想你吗?” “每天我都梦到你火辣的刀刃,挺翘的刀柄,还有你炙热的体温……”那把刀浮现的刹那,身前化作骨墙的龙骸顿时变得异常激动,大声的吼道。 哪怕是见过不少光怪陆离之事的楚宁,那一瞬间也有些发愣…… 这还是一对? “圣女大人,你为什么还没有把这坨聒噪的烂骨头煮了。”他手中的刀刃也在这时发出了声音,它镂空处火焰跳动,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与魅惑。 “阿宁不许。”武青少见的对其解释道,看得出相比于幽巡与龙骸,她对这把刀的态度明显要好得多。 然后她看向楚宁:“她应该很适合你。” 之前楚宁也有尝试过使用一些兵器,但哪怕是上好的灵铁铸成的武器,只要楚宁一激发灵炎,就会被烧成铁水。 一开始,武青也觉得是小侯爷对灵力的把控不够到位,可在见识了楚宁几次对战时的表现后,武青意识到,恐怕是因为楚宁修成的灵炎过于强大,以至于寻常兵刃难以承受所致。 她说着这些时,脸色苍白了许多,身形也略有摇晃,看得出召唤出这把刀,对她的消耗极大。 但楚宁也知道此刻情况紧急,故而没有多问,只是看向手中的刀刃,感受着其上汹涌的魔气与灼热的温度,他不由得伸手抚摸着刀身。 “哦?你就是楚宁?”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红莲,是圣女大人最要好的……” “嗯?你这男魔怎么一见面就开始动手到脚……圣女大人还看着呢……” “啊!那里不可以……” 红莲的声音变得娇媚,呼吸似乎也急促了几分。 前方抵挡着虫潮与符兵的龙骸见状,语气暴躁:“把你的脏手从我娘子的身上拿开!” “嗯,你的手好热……别管他,奴家才不是他的娘子……”红莲却娇声言道。 “娘子!你怎么能这样……”龙骸愈发暴躁,声音中带着哭腔,而这时前方的攻势也愈发猛烈。 他心神动荡之下,惨叫一声,化为原形:“我顶不住了。” 没了这层屏障,虫潮与符兵朝着楚宁二人汹涌而至。 而这时适应了红莲魔刀的楚宁猛然抬头看向那群魔物,体内的灵炎第一次被他全力催动。 “嗯?这么炙热……要进来了吗?”感受到这股强大的灵炎,红莲发出了娇呼。 下一刻,刀身之上,汹涌的灵炎燃起,刀柄处那团火焰剧烈的跳动。 “啊!好大……好烫……” 楚宁挥动刀刃,将眼前的数只符兵烧成灰烬,同时看向手中的魔刀之前数次将兵器烧成铁水的经验,让他有些担心:“那我收敛一……” “不用!奴家就喜欢这样,啊……”红莲颤声言道。 龙骸:“……” 楚宁闻言未作多想,便再次全体催动着体内的灵炎,在魔刀的娇呼声中杀向前方的魔潮! …… 作为一把与楚宁契合至极的魔刀,在其增幅下,楚宁宛如战神一般,在虫潮与符兵的攻势中如入无人之境。 伴随着手中魔刀阵阵时高时低的娇呼,他所过之处,所有事物皆化为灰烬。 武青看着那个浑身浴火的少年,双眼放光:“不愧是小侯爷,好帅……” 手中的骨剑却哀嚎不断:“混蛋!你慢点!” “呜呜呜,我娘子会受不了的!” 终于在龙骸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不堪时,楚宁将最后一只符兵烧为灰烬,周遭那些毒虫似乎也意识到不是二人的对手,在这时如潮水般退去。 楚宁站定身子,手中刀刃上的灵炎散去。 “嗯……结束了吗?”红莲发出一声慵懒且意犹未尽的呻吟。 楚宁并不理会,转身正要走向武青,却在这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城门方向。 却见那城门下,站着两道身影。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以及一位白衣女子。 “楚相全!?”楚宁的眉头一皱,再次握紧了刀柄,神情凝重。 楚相全则在女子的帮助下,来到了楚宁的跟前,他抬头看向楚宁,神情温和。 “阿宁,我们聊聊。”他说道。 楚宁脸色阴沉,并未在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武青也在这时快步走了上来:“小侯爷,此人奸险狡诈,不可不防!” 看得出,她对楚相全的成见很深。 楚相全也侧头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就像是长辈在看自家的新媳妇一般:“阿青姑娘也一起。” “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武青闻言一愣,她眨了眨眼睛,又看向楚宁,认真言道。 “但话又说回来……” 第五十九章 掌中蚁 “你还记得你爹吗?”阿璇推着楚相全,与楚宁武青并肩而行。 他的语气平和,脸上带着几分缅怀之色。 若不是脚下被巨大藤蔓铺满的街道,以及周遭密布的毒虫,这一幕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温馨。 楚宁并不喜欢与楚相全谈及自己的父亲与爷爷。 他们都很在乎鱼龙城,愿意用尽一切去守护这座城池,而楚相全却恰恰相反。 但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点了点头:“自然。” “他是个很不错的家伙,从小事事都让着我。” “小的时候,我和你一样,不喜欢读书,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可老头子总是让我们抄写那些诗词古文,我就想着出去抓个野兔、逮个青蛙。”楚相全这样说道,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每当这时,你爹就会拍着胸脯说,阿弟,你去,剩下的书我帮你抄!” “只是你那个爹啊,字写得实在太难看,老头子精明得很,哪里骗得过他,发现后大发雷霆,让我俩一起跪到了天亮,你爹到了这个时候,还护着我,跟老头子打着商量,说是自己一个人可以跪上两天……” 楚宁却是没有心思再听楚相全说下去,他打断了他:“二叔,如果你想回忆往昔的话,恐怕选错了时候。” “不如你告诉我玉鼎真人现在何处,杀了他后,二叔如果想,我可以花一天时间听你慢慢讲。” 被打断了话的楚相全并不恼怒,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阿宁,你就没有想过你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在八年前忽然暴毙?” 楚宁的脸色微变,在那时侧头看向楚相全:“你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想来已经猜到了在鱼龙城的地下存在些什么了?“楚相全眯起了眼睛,如此问道。 楚宁一愣:“你是说我父亲的死,是因为那只大魔?“ “所有人都说你爹有些痴傻,但小时候,他其实很聪明,比我比你都要聪明。“ “可有一次我和他在城西玩耍时,却忽然遇见了一群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毒虫,他为了保护我,将我抱在身下,自己却被咬伤了。“ “从那天之后,他的脑袋就不那么灵光了,而且他的体内开始出现一股浓郁且纯粹的魔气,不知根源何来。虽然看上去对他没有危害,但魔气始终在不停的壮大,这是个隐患。” “我很愧疚,我开始努力的修行,看那些我不喜欢看的书,试图找到治好他的办法。”楚相全慢悠悠的说着,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登上西城门的台阶前。 那时,楚相全从轮椅上站起了身子,阿璇来到了他的身旁,搀扶着他,缓缓登上城楼。 楚宁与武青互望一眼,虽然不明白他此举何意,但还是跟着他走了上去。 “天乾山是大夏的祖山,是太祖赵神机开辟的圣山。那里有着天下最丰富的藏书,去到那里后,我翻阅了很多古籍,终于找到了一种与你父亲情况相似的病例……” “嗯,不应该说是病例,准确的说,是一种功法。” “功法?”楚宁神情疑惑。 “那是一种名为《神种玄成》的特殊法门,将某种法印种入一种特殊的灵果体内,灵果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吸收天地灵气,待到果实成熟,因为种入了特定法门的缘故,灵果之中蕴含的灵气与施法者天然契合,将之采摘,可直接吞服,可增强修为。” “你的意思是我爹就是被人种入了这样的法门?”楚宁的脸色骤变。 “老头子说,你爹死时,体内灵脉一瞬间枯竭,那数十年累积的磅礴魔气骤然消失不见,像不像一棵用尽浑身精华结出果子的枯藤?”楚相全笑着反问道。 楚宁从未听自己的阿爷讲过这样的事情,他的眉头紧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对方。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有什么关系?”他沉着眉头问道。 “你爹的事情发生后,我翻阅了鱼龙城这几百年来的县志,发现几乎每隔十来年,城中都会发现类似的病例。” “你不觉得这鱼龙城就像是一块田地,我们是长在地里的果子,有一位园丁在盯着我们,每隔上一段时间,当他饿了,就催熟一颗果子。”楚相全幽幽言道。 “但这个园丁藏得很深,手段也很厉害,想要找到他并不容易。” “为此,我不得不用上一些手段……” “手段?什么手段?”楚宁的心头隐隐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西城门的城楼前,楚相全回头看向身后的鱼龙城。 百余株幽绿色的怪树矗立在城中,无数白色的果实摇曳在它们的枝头…… 幽光折射在此刻男人的脸上,他的眼中泛起了凶光,于那时沉声说道:“替他催熟他的果子!” “再让他温养了三百年的肥料从沉睡中苏醒……” “最后毁掉他的果林。” “他那么在意这片果林,想来到时候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不就露出马脚了吗?” 楚相全这样说着,他的双拳于那时握紧,指节咯咯作响。 “你疯了!?你为了报仇,要把鱼龙城的所有人都送上死路?”楚宁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是我哥!”楚相全猛然转头看向楚宁,他的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仿佛每个字节都在割裂喉管,再无半点往日那云淡风轻之相。 楚宁沉默了一刹。 他不得不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楚相全当做一个觊觎侯位的卑劣之徒,他也从未想过,楚相全这样的人,会如此在意自己的父亲。 但他还是无法接受,楚相全所使用的手段。 “如果阿爷和父亲在,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 “二叔,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会和你一起找到凶手的,但不是用这种办法。”楚宁试图说服楚相全。 “你以为老头子不知道这些?” “你以为他没有想过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楚相全却面露冷笑。 “可当那些幕后之人拿出了鱼龙城万条人命作为威胁,那个老家伙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竟然真的放弃了!” 楚宁闻言脸色一变,他从未想过自己的阿爷对这些竟然也是知情的。 “阿宁。” “你还不明白吗?鱼龙城中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对方掌中的玩物!” “我不这么对他们,他们同样会是别人手中筹码,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能把他们当做我的筹码?” “那些背后的家伙,他们残忍、阴狠……” “想要斗得过他们,就得比他们更残忍,更阴狠!” “如果你始终被这些蝼蚁牵绊住脚步,你就会和老头子一样,到死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楚相全寒声说道,言至于此,他顿了顿,目光死死的盯着楚宁,用冰冷的声音问道。 “告诉我,楚宁……”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救他们吗?” 第六十章 结案 吕贞坚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他堂堂赤鸢山长老,六境兵家修士。 寻常人眼中的山上神仙,屈尊降贵来到了这鱼龙城,已经算是给足了庞绝的面子。 哪知这位节度使御下不严,一招驱虎吞狼的计策,反倒引火烧身。 如今这鱼龙城中魔气冲天,镇魔司的监天仪怕是已经察觉,在赶来的路上。 偏偏庞绝的大军还被一群符兵毒虫阻拦,只能由他这个六境修士带队杀入城中,斩灭那些怪树,以防留下活口。 否则一旦与魔物扯上关系,别说他庞绝这个节度使,就是身为灵山的赤鸢山也难逃严惩。 怪树生出的毒虫本就难以应付,但偏偏还有一群不长眼的家伙,一路上多番阻挠。 入城已经一个时辰,吕贞坚也才斩断三棵怪树,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必然无法在镇魔司的人到来前,解决城中的麻烦。 想到这里,吕贞坚眉宇间煞气涌动。 他看向四周,又有数位甲士死于那尊红衣阴神的袭杀。 白虎与黑猫又在一旁策应,拖延行径速度,来时百余位精锐,如今所剩无几。 而这些家伙,根本不与他们正面为敌,只是在毒虫发动攻势时,侧面偷袭,一击即退,不给他们丝毫反击的机会。 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的吕贞坚心头一横,咬破了左手食指,于右手掌心勾画出一道咒印,同时嘴里喝道。 “兵行于诡,杀止于疆。” “祖庭在上,赐甲授戈。” “灵起战阵,魂列玄黄!” 此言一落,他手中的血色咒印猛然爆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穹顶之上,云层翻涌,下一刻三道血色光柱坠下,三尊身着甲胄,手握长槊的高大身影于光柱浮现。 与其他的名门正派不同,兵家是少有的极重杀伐的修行之道。 除了寻常武夫的对敌手段,兵家还有以杀业为基石的修罗界,以及豢养阴兵阴将的法门。 只是真正拥有强大战力的阴兵阴将培育极为困难,他们以杀业为食,修为亦或者境界不够者,极易被其反噬。 尤其是强大阴将,更是寻常人难以驾驭。 故而拥有道统的兵家道场,通常会在祖庭供养数量不等的阴兵阴将,只要门下弟子愿意付出些许代价,便可将之召来。 眼前这三尊阴将,便是吕贞坚耗去了三年累积的杀业,召唤而出,皆有六境战力。 “拦住他们!”三年苦修付之一炬的吕贞坚心头滴血,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岳被看三人,朝着三尊阴将下达了命令。 阴将应声而动,势若奔雷。 岳被看等人此刻正好现身,准备蚕食仅剩的十余位甲士,却在这时感受到了三尊阴将浑身汹涌的杀气。 他们不敢硬抗,纷纷退开数步。 但三尊阴将却不似寻常士卒,他们根本不惧汹涌的虫潮,继续朝着三人追杀而来。 三人顿时焦头烂额,一时间再无余力阻拦吕贞坚等人。 吕贞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终于露出笑意。 他在心底已经打定主意,在解决掉这些怪树后,一定要抓住这三人,将他们抽筋剥骨! 念及此处,他压下心头怒火,看向不远处的那株怪树。 只见他眉目一沉,背后名为白鸟的飞剑发出一声剑鸣,离鞘而出,化作流光直奔那株怪树而去。 铛!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一刀挥出,飞剑巨颤,倒飞回了他的手中。 吕贞坚未有料想竟然还有人会阻他行事,他打量着来者。 男人,五十上下,衣衫老旧、头发脏乱,浑身透着恶臭,像是久未清洗。 与他这般名门正派比起来,简直就是乞丐! 可偏偏这样的乞丐,如今也敢拦他。 吕贞坚心头方才压下的怒火,汹涌而出,他怒目问道:“你是何人,敢阻我行事!” 男人在那时抬起头看向他,笑如春风。 “丰元七年武举人,前鱼龙城九品县尉刘晋!” “依大夏律,来此缉凶拿贼!” …… “值得!”楚宁回应道。 楚相全发出一声嗤笑,神情不屑。 “值得?何处值得?” “这三年时间,你不在鱼龙城,折冲府、玉鼎观肆意欺辱他们。” “他们做过什么吗?” “无非伏首求饶,乞命苟活。” “只要给他们一丁点可怜的希望,他们就不会反抗。” “阿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亦或者某一天你因为他们而死。” “那时候一切又会恢复原样!” “他们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谁握着刀,谁就可以宰割他们。”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握着刀的那一个?” “至少我们能让这些蝼蚁死得足够有价值,不是吗?” …… “刘晋?”吕贞坚叨念着这个名字,暗觉有些耳熟。 但他并未多想,只是冷笑一声:“拿贼?我乃堂堂灵山长老,你区区县尉,也配与我说这二字?” 刘晋并不应他此言,只是握紧刀刃,一步步朝着吕贞坚走去,同时嘴里幽幽言道:“丰元二十四年秋,鱼龙城民女岳氏被看遭折冲都尉王宣之子王参觊觎。” “贼以势迫婚,构陷其父兄致死,复于灵堂欲行奸淫,岳被看自戕殉节。” 吕贞坚的眉头皱起,他不认得什么岳被看,也不清楚什么灭门案。 他只是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对他那种蔑视的态度。 他看得出刘晋的根底,不过区区四境武夫,这种存在,理应认清自己身为蝼蚁的位置,对他这位山上神仙顶礼膜拜。 “找死!”他怒吼一声,手握飞剑,身形一闪,拖着残影直奔刘晋而去。 那是身为六境修士的含怒一击,在吕贞坚看来,刘晋不会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铮! 但当剑刃袭杀至刘晋身前时,男人手中的刀忽然举起,横在了他的身前。 二者刀剑相撞,吕贞坚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击破这个四境武者的防御。 他错愕的抬头,正好对上了刘晋那冰冷的目光。 “其罪呈于公堂,理应处斩,然都尉王宣携兵逞凶,劫狱而走。” 刘晋语气依旧平静,颂念着罪宗。 这样的语调,让吕贞坚的心头莫名烦躁。 “闭嘴!”他大吼道,浑身力量再次奔涌。 毕竟是六境的兵家修士,力量倾泄的瞬间,锋利的灵力宛如刀刃将刘晋身上的衣衫被撕裂,脸上也被刮出道道血痕。 虎口更是在巨大的力量下裂开,鲜血渗出。 他手中的刀刃脱落,刘晋眉头一皱不得不退出数步,避开锋芒。 他身躯略有摇晃,明显气息不畅。 站定身子后,他伸手摸入怀中,掏出一瓶丹药,猛灌入嘴里。 霎时间,他的身躯上道道青筋暴起,心脏猛烈的跳动,其下的血管流速加剧,仿佛随时都会爆开一般。 但也得益于此,他身上的伤口也在这时迅速的愈合。 吕贞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强血丹?” “怪不得你区区四境,能有如此战力。” “只是这种丹药是两军对垒时,士卒们于生死之际,强提气血所用,会对经脉产生不可逆的损害……” “而且哪怕是那种情况,他们也只敢服下一两粒,你这剂量吃下去,怕是此刻内腑已经开始渗血了?” 吕贞坚面露得色,宛如注视蝼蚁一般,冷眼看着刘晋。 刘晋依旧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是伸手从背后又摸出一把长刀,又撕下一片衣衫,将之与自己的手紧紧绑住。 下一刻,他的身形一动,主动朝着吕贞坚发动了攻势。 吕贞坚眉头一皱,剑身高举,横于胸前。 铮! 伴随着一声闷响,刀剑再次相遇。 而这一次,吕贞坚明显感觉到刘晋的力量比起之前强出了数分,他握剑的手,竟隐隐有些发麻。 “丰元二十四年冬,赤鸢山白鸟堂座下弟子刘魏,闻此恶事,擒拿恶贼,静侯师门。” “然!其师吕贞坚与折冲府勾连,构陷刘魏。” “送于玉鼎观中,毁其修为,乱其神志!” “于丰元二十六年,冬,暴毙家中!” 同时,刘晋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 吕贞坚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终于有了变化,他看向眼前眉目冰冷的男人,某些记忆涌上了心头。 “你是刘魏的父亲!”他大声说道,声音有些打颤。 “我还是鱼龙城的县尉!”刘晋第一次,回应了吕贞坚的话。 他怒声暴喝,手上的力道也骤然大了几分。 吕贞坚的身躯在那股强大的力量下,隐隐有些弯曲。 但同时,血气超负荷的运转,也让刘晋手臂上凸起的血管一道接着一道的爆裂,转瞬间,他的双臂上已然是鲜血淋漓。 但刘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体内的血气之力还在被他不断地催动,一次次突破他肉身承载的极限。 他内腑开始渗血,不止是双臂,嘴角、眼角甚至耳洞中都开始流出鲜血。 “吕贞坚,本县尉现依大夏律法,拿你问罪!” 他再次喝道,声若虎啸。 震得吕贞坚心神动荡,只觉如天雷炸响,浩浩荡荡。 面对一个四境武夫,他竟生出了恐惧之意。 “阴尊,救我!”他再也无法维持一个山上神仙的体面,在那时沙哑着声音大声喊道。 三尊正在追杀赵皑皑等人的阴将闻声而动,收回了各自的攻势,直奔刘晋而来。 刘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一变,不得不放弃对吕贞坚的追击,脚尖猛然点地,想要避开。 但阴将们的速度极快,即使刘晋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决断,腹部已然被其中一人手中的长槊撕开了一道血口。 吕贞坚终得喘息,他有些狼狈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后,方才平复下来。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怨毒看着站在远处的刘晋。 刘晋的脸色惨白,浑身是血,腹部那处的伤口更是深可见其内腑。 “呸!区区贱民,也敢妄言拿我问罪!”吕贞坚吐出一口嘴中的瘀血,寒声言道。 “刘魏……本是我最看好的弟子,他很有机会在几十年后,接替我成为白鸟堂的堂主。” “你知道一只蝼蚁,能被赤鸢山看重,获得鱼跃龙门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吗?” “可他偏偏信了你那一套迂腐之论,为了不相干的一群蝼蚁,踏入死境!这是他自找的!” “你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他的前程!” “既然你们父子都决心一条道走到黑的话……” “那就陪着这些蝼蚁,一起上路!” 吕贞坚这样说罢,手捏法印,三尊阴将在那一瞬间猛然杀出,直奔刘晋而去。 …… “他们不是蝼蚁!”楚宁抬头看向了楚相全,语气坚定。 “不是?”楚相全神情戏谑。 楚宁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鱼龙城,目光扫过那些在怪树上高高挂起,宛如待人采摘的果实的众人。 他说道:“他们或许没有阿叔聪明,脑子里只想着明天该吃什么,能吃什么。” “但那不是因为他们只会想这些。” “而是这个世道让他们单单是去想这些,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 “如果有一天,他们不会再为了生计发愁,可以读书、可以修行,可以去看阿叔看过的风景,可以去见识阿叔见识过的波澜壮阔。” “我想他们也会去思考阿叔思考的问题。” “而那时候,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把我们当做地里庄稼的园丁的话。” “我和他们会一起……” “把他找出来!” …… 三尊阴将手中的长槊越来越近,转瞬杀到了刘晋的跟前。 刘晋以刀杵地,面对杀气腾腾的攻势,已然没了躲避的气力。 可就在这时,他忽觉眼前一花,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左侧,是一只身形高大的白虎,那白虎发出一声长啸,扑杀在一尊阴将的身上。 而右侧,一道黑色的身影也豁然出现,是一只黑猫,它脚下的影子在那一瞬间,被拉长,化作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右侧的阴将笼罩其中。 最后。 他的身前,一道红色的身影浮现。 她手握长鞭,猛然一挥,将正前方阴将手中的长槊缠绕,同时身后十余道身形凝实的恶鬼扑出,直奔那阴将而去。 这番变故大大出乎了刘晋的预料,他不免有些发愣。 而正前方那位红衣女子,则在这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待到看清对方的容貌,那一瞬间,刘晋身躯一颤。 “我……” “很感激,你做的……一切。”那女子如此说道,转身再次与那阴将缠斗在一起。 “混蛋!你们这些螳臂当车的蝼蚁,既然想死,本尊就要你们都死在这里!”计划再次被阻拦的吕贞坚气急败坏,他大声的怒吼道,同时再结出一道法印,又是三年积累杀业被他分别灌入三尊阴将体内。 阴将得此供奉,身形纷纷暴涨数分,攻势愈发凶猛,直打得赵皑皑三人节节败退。 …… 刘晋艰难的站起了身子,他看着为他拦下阴将的三道身影,又看向那站在远处神情阴狠的吕贞坚。 他又撕下了一片衣衫,将自己腹部伤口死死绑住。 不是为了止血,只是为了让那内里脏腑不要掉落出来。 然后,他伸手又朝怀里摸了摸,最后一瓶强血丹被他掏出。 他没有多想,仰头便将之灌入了口中。 咚!咚!咚! 丹药入口的刹那,他心脏剧烈的跳动,仿若鼎沸的丹炉,在死寂的鱼龙城中激荡。 他全身的气血被抽动,灌入身躯的四肢百骸。 更多的鲜血不可避免的从周身的伤口中流出,但同时强大的力量也再次涌遍全身。 他知道,这是昙花一现般的梦幻泡影。 但对他而言。 已然足够! 他握着刀,迈开了步伐。 他朝着吕贞坚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目光决绝,如孤狼、如豺豹、也如黎明破晓时那道劈开永夜的光。 终于他来到了吕贞坚的跟前,那一刻他双手握刀,猛然跃起,以力劈华山之势,斩向那位山上仙人。 吕贞坚大抵也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的刘晋竟然还能对自己发起攻势。 他的双目圆睁,手中宝剑举起,不得不在仓惶间应对这尊宛如从地狱杀来的恶鬼。 二人的刀剑第三次相遇。 吕贞坚脚下的地面骤然碎裂,他的双脚弯曲,虎口崩裂,鲜血喷溅。 “你杀不死我!蝼蚁永远只是蝼蚁!”一股巨大的恐惧萦绕在了他的心头,他放声大喊道,状若疯癫。 刘晋不语,只是死死的盯着对方,同时催动着自己体内每一丝气血,灌注于双臂之上。 吕贞坚的膝盖弯曲得更加厉害,他的嘴角也开始流出鲜血,头上的发簪掉落,一头长发披散,狼狈不堪。 但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维持自己身为山上仙人的形象,他同样调集起自己周身每一分力量,他知道现在的刘晋不过是强弩之末,只要再撑上一会,这个男人就会因为心脉爆裂而死。 而事实似乎也如他所料。 片刻之后,刘晋嘴里开始有大片大片的鲜血溢出,哪怕他依然死死握着刀刃,但吕贞坚却能明显感觉到,刀刃上的力量在衰退。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哈哈哈!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你快要死了!” “蝼蚁就是蝼蚁,哪怕拼得性命不要,你依然奈何不了我!” 他大声的说道,脸上的笑容张狂。 刘晋的目光依然坚定,但同时他那千疮百孔的身躯已经无法继续承载他的意志, 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刘晋!”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丰元十六年举人,鱼龙城九品县尉唐万。” “现以县尉之名,命你缉凶拿贼!” 此言响起的瞬间,一股力量骤然灌入了刘晋的体内——是一口浩然气! 虽然并不磅礴,但足以短暂稳住刘晋那即将崩溃的身躯。 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刘晋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他看向笑容骤然凝固的吕贞坚,大声言道:“刘晋,领命!” 那一瞬间,庞大的力量再次被他催动灌注于全身。 砰! 只听一声脆响,吕贞坚手中的飞剑崩碎,同时他的双膝再也无法支撑,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 轰隆! 一道电蟒划过天际,暴雨骤然倾盆而下。 正与赵皑皑等人搏杀的三尊阴神身躯忽然变得透明,转瞬消散在原地。 赵皑皑等人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纷纷转头看向前方。 雨幕之下,那位赤鸢山的长老跪倒在了地上,浑身是血,气若游丝。 他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嘴里不住说着些什么。 或是咒骂,或是求饶。 他身前握着刀的男人对此充耳不闻,他只是缓缓起身,喘着粗气艰难的绕到了吕贞坚的背后,将刀放架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然后,男人抬头,目光穿过层层雨幕,看向在场众人,最终停驻在了那道红色的衣裙上。 他一手抓住吕贞坚的头发,一手握紧了长刀。 伴随着一道寒光刺破雨帘,鲜血迸溅。 那时,他高举起手中的头颅,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声说道。 “现!匪首王宣、王参、吕贞坚皆已伏法……” “鱼龙城岳氏灭门惨案……” “结案!” 第六十一章 但我在乎你 轰隆! 伴随着一声闷响,电蟒穿梭,暴雨骤落。 城头上,楚相全伸手轻轻一抚,众人的头顶仿佛撑开了一把看不见的雨伞。 雨水在他们头顶分开,从两侧落下,不曾沾湿众人衣衫半点。 然后,他侧头看向眼前的少年,带着几分感叹。 “你和你爹真像。” “天真、善良……” “又愚蠢。” “那又如何,那是我自己选的路!”楚宁皱起了眉头,他并不喜欢楚相全对自己父亲的评价。 “说得很好。”楚相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楚宁,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三年虽然是个意外,但结果似乎不错,至少……” “你长大了。” “不过……” 这时,他顿了顿,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骤然收敛,语调低沉了下来\/ “很遗憾的是,我不同意你选的路。” 楚相全这话出口的瞬间,一抹刺眼的红光在众人的头顶亮起。 楚宁与武青皆是心头一惊,抬眼望去。 只见那雨幕之下,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凭空而立,他身上蟒袍翻涌,白发扬动。 是玉鼎真人! 此刻他的双手高举,额头上的符箓燃起火焰,转瞬化为灰烬。 那一刹那,一股汹涌无匹的魔气从他的身上溢出,几乎遮盖了楚宁目光所及的每一处空间。 那道符箓是他用来封印自己魔气的手段! 楚宁醒悟了过来,也难怪与这玉鼎真人接触过那么多次,他虽觉对方手段邪门,却从未往魔物方面联想。 而也就是在这时,地面开始震颤,天地间一股强大得让人窒息的威压忽然涌现,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在经历了数百年的沉睡后,即将苏醒。 “楚相全!你还是要一意孤行?”楚宁显然意识到,这是那献祭法阵开始的前兆,他怒目看向楚相全喝问道。 “一意孤行?” “不。” “作为你的二叔,我义务引导你走向正确的路,同时扫除那些会成为你绊脚石的麻烦。”楚相全平静的说着,目光还有意瞟了一眼身后的鱼龙城。 “我主厄弥!” “神仆泰臼,失约百载,再赴神祀……” 而这时,头顶却传来了玉鼎真人癫狂的声音,他的双手高举,周身涌动的魔气愈发汹涌。 楚宁的眉头一皱,此刻也无心再与楚相全争执对错。 “血阵一起,城中百姓会在一瞬间化为枯骨!我们得阻止他!”他沉声说道。 此言遗落,他猛然握紧了手中的红莲魔刀,灵炎顿时高涨。 “啊……太突然……”红莲发出一声惊呼。 一旁的武青以楚宁马首是瞻,闻声有点了点头,手中的龙骸也猛然爆出一股汹涌的魔气。 “圣女大人,这家伙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龙骸的声音却有些打颤。 但武青并不在乎它的心思,在那时与楚宁一道飞身而起,杀向半空的玉鼎真人。 二人显然也明白眼前的玉鼎真人的危险,在出手的瞬间都并无半点留手的心思,皆全力催动起了浑身的力量,轰向对方。 此刻的玉鼎真人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他高声颂唱着祷文,对于身后杀来的楚宁与武青似乎毫无防备。 可就在二人攻势及身的刹那,那股在天地间涌动的威压却骤然将二人包裹,那种超越生命层次,直抵灵魂的恐怖气息,一瞬间便让武青心神动荡,攻势僵直在了原地。 而楚宁,在那日铸造魂牌时,经历过那股恐怖威压的洗礼,虽然也觉气息不畅,但远不至于停下攻势。 他倒是成功的将手中的魔刀斩到了玉鼎真人的后背。 对方背后的衣衫被割开,其下那介于虚实之间的躯体也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但并无鲜血涌出,甚至玉鼎真人唱诵祷文的过程,也并无半点停滞。 楚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由得一愣,抬头看去。 那道伤口的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楚宁皱着眉头,想要看清,却见那处一道血红的眼睛陡然睁开。 伴随着一股磅礴的力量涌来,楚宁与武青皆是身躯一颤,身形倒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城头之上。 巨大的冲击,撞碎了半截城墙,剧烈的痛楚也在一瞬间涌遍了楚宁的周身。 “血浸北斗,骨蚀太阴……” 楚宁几近昏厥,可耳畔却传来了玉鼎真人愈发高亢的吟唱声。 那祷文似乎已至尾声。 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中,某种恐怖的气息正在弥漫开来,那只沉睡在鱼龙城脚下的大魔要苏醒了! 他的心头亡魂大冒,咬着牙奋力的想要站起身子。 “万魂相祭,厄弥降世!!!”可也就在那时,玉鼎真人完成了最后的吟诵。 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魔气猛然涌动而出,扑向四面,同时周遭血光亮起,伴随着的还有阵阵哀嚎声。 献祭阵法已经启动了! 楚宁意识到这一点,他顿时双目尽赤,回头看向身后那座城池。 没有想象中的血光冲天,也没有万民哀嚎的惨烈画面。 一株株的怪树耸立原地,一枚枚白色的果实静悄悄的挂在树梢,在风雨下轻轻摇曳。 楚宁愣在了原地,那股恐怖的气息如此浓烈,那哀嚎声还在响起,血祭的法阵明明已经升起,为何鱼龙城会安然无恙。 当然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短暂的慌乱后,冷静下来的楚宁很快就分辨出了哀嚎声传来的方向。 是城西郊外的某处地界。 距离鱼龙城不过三里地,站在城头能够很轻易的望见那处忽然升起的冲天血光,以及在血光下隐约可见的挣扎身影。 如果楚宁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折冲府的驻地。 “我们的老祖宗在鱼龙城建城时,那处地界时有怪事发生,吓得工匠夜不能寐,非得缠着咱们老祖宗加三成工钱。那位老祖宗大抵跟你阿爷一样,是个抠门的主,一拍脑门就把城址东迁了几里地。”而就在楚宁困惑的档口,楚相全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他侧头看去,却见男人来到了他的身旁,凭空而立。 那是七境修士才能拥有的手段! 可不是说当年楚相全在天乾山犯了大错,被毁去了一身修为,方才保住性命吗? 楚宁的心头惊骇,却强压了下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 “这并不难,只要你愿意多看些书,就会发现这世上大多数被人称为神迹亦或者所谓的算计,其实都是认知上的差异。”楚相全淡淡说道。 楚宁皱了皱眉头,这话有些熟悉,好像是小时候某次楚相全寄回来劝他用功读书的信中说过的话。 “鱼龙城的百姓世代生活在距离那尊大魔极近之处,体内自然而然沾染了数量庞大魔气。而那个将之视为果园的家伙,有某些手段,可以将这魔气激活,让整城百姓瞬间魔化,当年老头子就是害怕此事发生,故而投鼠忌器,停止了对真相的追查。”楚相全则继续说道。 “而噬源木可以激发出他们体内的魔气,配以特定的药物,这些魔气就可以被消除大半,剩余的些许沉积,慢慢调养,想要根治,想来不难。” 听到这里的楚宁也回过了味来,他有些错愕的看向对方:“所以,二叔你做这些是为了让他们不成为我的破绽?” “不,我只是不想自己拥有破绽。“ 楚宁闻言,有些困惑:“二叔难道还在乎他们?” “当然不。”楚相全笃定的回答道,然后他侧头看向楚宁,再次说道。 “但我在乎你。” 第六十二章 最后一课 “但我在乎你。” 楚相全的话让楚宁不由得一怔。 但还不待他消化完楚相全的话,远处的光柱却渐渐暗淡了下来。 “嗯,三千血气旺盛的甲士,加上一位七境的武夫,看上去倒是足够完成这场仪式了。”楚相全的目光投向那处,嘴里喃喃说道。 在试图入城却遭遇符兵与虫潮的狙击后,庞绝带着大军退回了折冲府,派出了以吕贞坚为首的一小撮精锐入城斩灭怪树,以期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而这样的决定现在看来,似乎完全落入了楚相全的算计之中,甚至,如果愿意再多想一点,当初折冲府设立的大营为何恰好选在鱼龙城旧址之上,是不是楚相全也早已料想到了这一步,故而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到这些,楚宁的心头一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这位二叔。 “泰臼从一开始被敕封为鱼龙城城隍到后来的九方正神,这一切都是由庞绝出面举荐的。” “泰臼为帮助其敛财,也动用许多邪门手段,想来这些你早已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 “有了这些,写下一篇节度使大人为魔道所惑,试图献祭鱼龙城,最后却在鱼龙城侯爷楚宁的英勇抗争下,害人终害己,自己被大魔吞噬的奏折想来不难。” 楚相全的声音再次响起,楚宁却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到这座果园的主人。” “和他?”楚宁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站着的那道身影。 折冲府处的光柱渐渐淡了下来,但血祭大阵的仪式却并未结束。 无数血红色的事物化作流光,开始在那时不断灌入泰臼的体内,泰臼周身的气息也随即开始不断的攀升。 他显然也感受到了自身这样的变化,他的身形缓缓降落在地面,同时看着自己的双手,嘴里癫狂的大声说着。 “成了!” “成了!” “前朝时,他的血祭仪式应当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故而即使肉身被斩,神魂却依然能活到现在。”而这时,武青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来到了楚宁身边,目光警惕的看了楚相全一眼。 “如今他完成了血祭仪式,他应当会获得那只大魔全部的力量。” 楚宁闻言,朝着武青递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武青知道对方是在关心她的伤势,微笑着朝楚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大魔的全部力量?就凭他?”楚相全却冷笑一声,神情不屑。 楚宁与武青还有些不解楚相全这样的态度由何而起。 “成了!” “道爷我成……” 头顶的泰臼近乎疯癫的自语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皱。 咔嚓。 他的下身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去,只见左脚的小腿处忽然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处顶起了他的皮肤。 咔嚓。 正疑惑间,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小腿处的皮肤猛然破裂,一只黑色的虫足从那处伸出。 “我主厄弥!你在做什么?”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嘴里发出惊恐声音。 但无人回应他的话,他左脚开始崩裂,更多的虫足从中伸出,紧接着是右脚,然后他的身躯开始不规则的扭曲与膨胀,皮层下的血肉处处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茧而出。 “我主厄弥!我是你最忠诚的仆人,你为什么连我也不放过……”他愈发的恐惧,嘴里不停大声追问道。 这样诡异的场面,看得楚宁眉头紧皱。 “自古以来,无论哪个朝代,掌权者都会花费大气力,告诉治下百姓,魔物的可怕。” “但偏偏,这世上却又从来不乏被魔物蛊惑,最终害人害己的可怜虫。” “人们总以为自己会是那个特例,会是被命运垂青的幸运儿。殊不知,从接受魔物的蛊惑那一刻起,他自己就已经是祭品的一部分了。”楚相全冰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似乎是为了印证楚相全的话,泰臼那膨胀到三丈开外身躯腹部忽然炸裂,一颗生有八目的头颅豁然从中伸出。 泰臼的嘴里开始不断喷出绿色粘液,上身的膨胀愈发剧烈,渐渐已经看不出人形。 “我主……” “我为你献上我的妻儿、我的族人、我的城池……”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 他喃喃说着,话音却在这时戛然而止,那一刻,他的头颅扬起,嘴巴张大直至裂开,然后一道道幽绿色的藤蔓从他嘴里伸出,相互缠绕,渐渐化作了一棵巨树的树干。 他的身躯于此时彻底崩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八足燃着幽火、背负一棵参天大树的巨型蜘蛛…… “厄弥坦。” “地魁五十七。” “万噬鬼蛛。” “拥有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两大权柄。”楚相全看着眼前的魔物,如数家珍的介绍起了它的跟脚。 “当然,它并不是完全体。” “它被人分成了七份,三百多年前,通过泰臼那个蠢货,被植入了鱼龙城的地脉中……” 楚宁虽然很早之前便猜测到了这尊大魔会是一只的源初种,但当其显露真身,释放出气息时,他的心头还是震撼于对方恐怖的气势。 而如果楚相全所言无错的话,这还只是一只残缺的源初种…… “你要怎么对付他?”楚宁深知以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与眼前的东西抗衡的,他看向楚相全问道。 “对付他?我为什么要对付他?”楚相全却反问道。 楚宁闻言眉头一皱。 “我让泰臼将他召唤出来,只是为了毁掉这处果园,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这块肥料会做什么,会怎么样,与我何干?”楚相全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是……”楚宁正要说些什么。 “阿宁!我觉得你似乎误会了些什么。”楚相全却在这时打断了楚宁的话,男人盯着楚宁眼神阴沉。 “我帮你解决掉鱼龙城百姓身上的隐患、帮你除掉庞绝,是因为我是你的二叔。” “我在乎你的生死。” “但并不代表我是个好人,更不代表我在乎鱼龙城中这些蝼蚁的死活。”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我只需要作壁上观,等着果园的主人露出马脚……” “至于你背后的鱼龙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有意瞟了一眼楚宁身旁的武青,旋即又才言道。 “就像我说的那样,想要保护这些蝼蚁,你就得付出一些……” “你不想付出的代价。” “好好感受,我的小阿宁。” “这是二叔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随着此言一落,楚相全与那位阿璇姑娘的身躯开始虚化,下一刻便如鬼魅一般骤然消失在了城头。 而同时,城外那头名为厄弥坦的源初种大魔,也适应自己的身躯。 它转头朝向鱼龙城,八只眼睛同时泛起猩红的光芒,于那时发出声嘶吼,背上的大树沙沙作响,无数体型硕大的毒虫从中落下,化作潮水直奔鱼龙城而来。 第六十三章 墓志铭 “怎么回事?这家伙又是什么玩意?” 厄弥坦散发出来的气息恐怖无匹,城内的几人闻讯而来,赵皑皑一马当先飞身到了楚宁的身旁,看着城下那头诡异的生物发出了惊呼。 “这是一只……源初种?!”她肩头站着的黑猫显然比她更有见识,一眼看出了些许门道,双眼中瞳孔陡然放大,声音打颤。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楚宁无心理会幽巡的惊讶,侧头看向赵皑皑问道。 “折冲府的人都被收拾掉了,唐万手上有刘晋给的丹药,好像可以救治城中百姓,被看姐姐正护着他施救。” 楚宁倒是不理解刘晋、唐万在这场变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也没有心思在此刻去寻根问底,而是问道:“需要多久?” “恐怕得要几个时辰,要对付虫潮,还得给每个人挨着服喂丹药……” “而且苏醒过来的人都很虚弱,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楚宁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沉,如此一来,他便没了带众人逃离此地的可能。 “这只源初种似乎并不完整,而且他刚刚苏醒,实力远未恢复……”幽巡的声音则在这时响起。 “那我们趁现在,做掉它?”赵皑皑闻言脸色一喜,蠢蠢欲动起来。 “傻猫,你能不能有点常识,源初种是无法被杀死的。”幽巡却语气不善的打断了赵皑皑的话:“万年以来,唯一死去的几只源初种都是由至高天亲自出手,方才镇压。” “我的意思是,趁着它的实力还未回复,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 “逃?那鱼龙城的人怎么办?”赵皑皑皱起了眉头。 “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留下来同样无济于事,为什么要白白送了性命?”幽巡的语气冷峻。 说罢,又转头看向武青:“圣女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身上带有的魔气本就对魔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只源初种正急需补充力量,如果不趁现在离去,恐怕你会成为它第一目标。” “是啊是啊!圣女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名为龙骸的骨剑也大声言道。 武青不语,只是转头看向楚宁。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楚宁在哪,她就在哪。 众人也都在这时看向楚宁,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 楚宁在乎鱼龙城。 不仅因为这是他的故乡,更因为这是他父亲与爷爷拼死守护的地界。 但他不会自私到因为自己的执念,而拉着众人共赴险境。 所以他低头沉默了一会。 “我们不是它的对手。”他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幽巡暗暗松了口气,它可太明白这个小侯爷在自家圣女大人心中的份量。 若是他一意孤行,九魔山的传承怕是就会在今日彻底断绝。 一旁的武青则面露疑惑之色。 她当然希望楚宁能做出妥协,毕竟在她的心底,楚宁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可当楚宁真的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她又觉心头空落落的。 这不像是小侯爷能做出的决定…… 而就在这时,楚宁却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一道血色符文亮起,同时一股汹涌的魔气自那处荡开。 众人皆是一愣。 “本命魔纹!?” “你他娘的也是一只源初种?”惊骇之下,幽巡爆出了粗口。 与此同时,城外的魔物明显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抬起了头颅,八只血红色的眼睛里涌动出贪婪之色。 身下大批的毒虫也感应到了母虫的意志,纷纷调转马头,直奔楚宁所在之地而来。 “我去引开它,阿青姐姐你带着皑皑他们去城里协助唐万救治百姓。” 楚宁并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飞身一跃跳下了城头,手中红莲魔刀燃起灵炎,刀身一挥,数以百计巨型毒虫被灵炎灼烧。 同时他脚尖点地,身形来回穿梭,越过虫潮,直奔西边那座锥子山而去。 那是他早就想好的路线,锥子山草木稀疏,不仅寥无人烟,连动物也少之又少。 在那里与这魔物周旋,一来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二来没有活物给给予其能量补充,也可以让它力量的恢复尽量减缓,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要能拖到镇魔司到来,楚宁暗觉自己是有一线生机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全速奔袭,身后那只名为厄弥坦的魔物果然被楚宁身上源初种的气息所吸引,根本不再理会城墙上的众人,指挥着大批毒虫朝着楚宁追来。 …… 楚宁的决定过于突然,行动也过于迅速,众人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冲出了百丈开外。 “圣女大人,他是不想牵连到你。” “你要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幽巡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嘴里感叹道:“嗯,这小侯爷倒是也算有情有义,也有男人的担当。” “圣女大人的眼光倒是无错,就是……” 幽巡说到这里,侧头看向身旁,却见那处早已没了武青的踪影,只有化作白虎之相的赵皑皑正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它。 一虎一猫大眼瞪着小眼,互看了一会。 “圣女大人呢?”幽巡错愕问道。 赵皑皑瓮声瓮气地应道:“早就追出去了。” 幽巡抬眼一看,却见一道青色的背影正直奔虫潮而去。 它顿时炸了毛,破口大骂道:“蓝颜祸水!” …… 虽然楚宁在心底对于这只源初种级别的大魔的强大已经有所预期,但真正与之交手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沉沙山中的府司天,虽然位列天斗,论品级高出眼前这只厄弥坦不止一筹。 但毕竟只是一具力量近乎散尽的骸骨。 遗留的残羹剩渣却依然足以让楚宁脱胎换骨。 而这只厄弥坦,哪怕只是其原身的一部分,但毕竟是活生生的源初种,其战力之强远远超出了楚宁的想象。 身后的毒虫穷追不舍,楚宁不得不再次挥刀,激发灵炎将已至身前的数十只体型硕大的毒虫们逼退。 厄弥坦显然还未完全恢复力量,它的速度缓慢,无法在短时间内追上楚宁,但这并不代表它拿楚宁毫无办法,见楚宁接连逼退了自己唤出的子虫,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背上的万虫母树猛然剧烈的颤抖。 数百只浑身燃着幽火的巨型蜘蛛猛然坠地,直扑楚宁而来。 这些燃火的蜘蛛明显速度更快,体型也更加巨大,不过百息不到的光景就追杀到了楚宁的身后,其中数只飞身一跃,扑向楚宁。 感应到这一点的楚宁不敢大意,回身提刀,准备如法炮制,用红莲魔刀将之击溃。 但刀身上的灵炎方才触及到那些火蛛,无往不利的灵炎竟然被它们吸收,不仅未有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反倒让其周身的火焰更盛。 楚宁对此毫无预料,心头惊骇之下,也来不及细想,只能侧身躲避扑来的火蛛。 可饶是他反应足够迅速,左手的衣衫依然沾染到了些许火蛛身上的幽火。 只是一瞬间,火势就覆盖了楚宁的整个手臂,感受到那股恐怖的灼热,楚宁立马伸手将手臂上的衣衫撕下,扔向一旁,一棵路边的大树只是稍稍触及到火星,眨眼间就被燃成了灰烬。 “湮灵鬼火是这只大魔的权柄之力,你的小火苗跟它比起来就是银枪蜡头,别想着硬抗!”手中的魔刀声音响起,语气中没了之前的娇媚,反倒是焦急万分。 楚宁点了点头,沉下了目光,不再去想回击的可能,只专心逃命。 但厄弥坦却并不会让楚宁如此称心如意。 它紧接着又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背上的古树中,无数古怪的虫子抖落。 有状如马蜂的飞虫,会发射出密密麻麻的飞针。 有形若螳螂的魔虫,速度极快,两柄刃刀锋利无比,攻势凌冽。 更有一种如巨蟒一般大小的蜈蚣,会忽然从脚下破土而出,让人猝不及防。 随着时间的推移,厄弥坦召唤出来的怪虫数量越来越多,能力也是更加五花八门且强大,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它的力量正在不断攀升。 双方你追我赶,终于来到了锥子山。 这座光秃秃的大山,地质坚硬,寸草不生。 失去了掩体的楚宁,在毒虫们的攻势下愈发狼狈。 …… 终于厄弥坦似乎已经在这样的追逐中彻底丧失了耐心,它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前足抬起,上面幽绿色的火焰大盛。 轰! 伴随着它的双足落地,脚下的岩层顿时裂开,数道巨大的裂纹自那处如毒蛇般朝着楚宁蔓延开去。 山体也剧烈的震动,楚宁的身躯也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数息之后,待到他稳住身形,却见自己所处之地,已经被数道纵横交错的裂缝割开,形成了一块“孤石”。 并且下一刻,那些裂缝中,幽绿色的火焰骤然升起,将他的进退之路彻底封死。 紧接着还有那些可怖的毒虫,也来到了四周,密密麻麻的将楚宁团团围住。 …… “小郎君,虽然奴家很喜欢你,但好像你已经走到绝路了。”手中的红莲魔刀适时的提醒道。 楚宁皱着眉头看着周遭的情形,也不由得露出苦笑。 “你会死吗?”他忽然问道。 “应该会,奴家虽然没有你这么可口诱人,但好歹也曾经是衍生种的大魔,这个家伙刚刚苏醒,饥肠辘辘之下,估计会把奴家当做你的配菜一起吃掉。”红莲轻声说道。 楚宁闻言,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家伙这么难缠。” “虽然奴家很想说没关系,但事实上……” “老娘一点都不想死!” “你为什么非得带着老娘来这里?那把烂骨头难道不行吗?” “你以为让老娘舒服过一阵,老娘就会对你肝脑涂地……”手中魔刀的声音陡然拉高,毫不留情的咒骂着楚宁。 楚宁有些无奈,但毕竟是自己将对方带入险地,他确实没有还口的理由。 “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嘶叫声,却是那只源初种排开了身前的虫潮,正缓缓朝着楚宁逼近。 楚宁回头看向对方,握紧了手中的魔刀。 “看样子只有拼一把了。”他说道。 “拼!拼!反正是活不成了,死前能舒服一会是一会。”魔刀也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得到回应的楚宁,也收敛起了其他心思,他沉眸看向那只巨大的魔物,手中的红莲魔刀之上灵炎吞吐,丹府之中的魔血也全力运转,将每一丝力量都抽调了出来。 他已经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厄弥坦似乎也感受到了楚宁的决意,它那八只猩红的眼中爆出血光,几乎就要朝着楚宁扑来。 “你敢动他!”可就在这时,一道含着煞气的娇斥声响起,一条骨鞭猛然从厄弥坦的后方袭来,将它的两只后足死死绑住。 楚宁定睛一看,来者正是武青。 眼看着马上就能享受到美味的魔物被人横插一脚,自然是暴怒异常,它发出一声尖叫,围着楚宁的毒虫们纷纷调转枪头扑向后方的少女。 而这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也出现在了武青的身侧,赵皑皑化身白虎,撕咬着毒虫,而幽巡则唤出无数道虚影,与那些毒虫搏杀在一起。 武青则在这时一拍骨鞭的柄端,那处顿时变作一道利锥。 她将之用力的插入地面,同时言道:“顶主!” “圣女大人你放心,龙骸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化作骨鞭的龙骸大声应道。 得到这般回应的武青放下心来,身形一跃来到了楚宁跟前。 “阿青姐姐!你怎么来……”楚宁见着对方,心头一紧,焦急问道。 他的本意就是不愿拖累众人,故而才孤身引开这只魔物,却不想众人还是追了过来。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来到身前的少女却忽然伸出了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这是毫无预兆的一吻,极轻,却又极重。 楚宁愣在原地。 却见少女在那时退开一步,笑颜如花望着他。 “阿宁……” “如果我死了。” “我希望我的碑文上会写着……” “楚宁爱妻之墓,可以吗?” 楚宁的脑袋发懵,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武青却这般说道。 然后,她转头看向眼前那头大魔,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 她的眉目冷冽了下来,浑身汹涌的魔气漫开,嘴里低声喝道:“天魔万相,敕汝为鼎,铸我魔躯!” 此言一出的刹那,汹涌魔气猛然张开,将眼前的魔物包裹。 “圣女大人!不可!” 正在与毒虫缠斗的幽巡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侧头看了过来,惊声吼道。 《万相天魔功》是可以将一只魔物炼化为自己的天魔本相,但源初种、哪怕是残缺的源初种,所拥有的权柄之力都太过强大,足以将武青撑爆。 她这是抱着与之同归于尽的念头施展的此法! 武青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但对她而言,只要能救下楚宁,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她并无任何犹豫。 更何况,她还亲到他了。 在那股汹涌的大魔之力灌入身体前,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小侯爷的初吻…… 真美味啊。 第六十四章 长生天 雨下得更大了。 楚宁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青衣少女凭空而立,无数魔气自她体内涌出,将眼前的魔物包裹。 那只大魔奋力的挣扎,试图摆脱那些魔气的束缚,但双足被龙骸死死缠住,一时间难以躲避。 随着越来越多的魔气涌入它的周身,它的反抗渐渐变得无力。 周遭的毒虫此刻仿佛失去了意识,都纷纷呆立在原地,不再对众人发起进攻。 危机的情形似乎有所逆转,但楚宁的眉头却紧紧皱起。 他敏锐的察觉到,厄弥坦体内的力量正在不断朝着武青体内灌入。 武青的身子开始颤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同时一道道青色的纹路漫上了她的脸颊,其下似有熔岩流淌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楚宁看向跃身来到他跟前的幽巡。 “圣女大人为了救你,对这只魔物施展了《万相天魔功》。”幽巡脸色冰冷的应道。 “《万相天魔功》?”楚宁显然并不理解这套功法的意味着什么。 “她在尝试炼化这只源初种。”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很快她就会被源初种的力量撑爆,不过她为你争取到了不少的时间,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逃命去了。”幽巡的声音冰冷异常,眼神中写满了对楚宁的恨意。 它当然也明白,楚宁其实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为了不牵连众人,只身一人引开了魔物。 但坏就坏在,自家这位圣女大人早就认定了他,怎么可能看着楚宁以身涉险。 可作为武青的使魔,它总不能去苛责武青,所以心头的怨气只能宣泄在楚宁的身上。 楚宁对此倒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一脸担忧的看着武青,面露沉吟之色。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你带着你那条蠢猫,快些离去,免得辜负了圣女大人的一片苦心。”幽巡沉声说道,神情感慨。 “至于我们这些使魔,早已将神魂与圣女大人相连,她死我们自然也只能陪葬。” “不过你也不必为我们的死赶到愧疚,毕竟这是圣女大人自己选择的路,我们作为使魔,只能……” 幽巡说着,侧头看向身旁,却见那处早已没了楚宁的踪影,只有刚刚来到此地的赵皑皑又一次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它。 “人呢?”幽巡错愕问道。 赵皑皑朝着前方抬了抬虎头。 幽巡抬眼一看,却见楚宁正走到了武青的身旁,在那时伸手放在了武青的肩头。 幽巡黑着脸,愤怒的吼道:“真不愧是天生一对!” “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人把话讲完吗?” “这可是本尊的遗言啊!混蛋!” 但这样的怒意在下一刻,却又骤然消失,因为它惊骇的发现,当楚宁与武青接触的瞬间,武青体内那磅礴的魔气仿佛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开始不断灌入楚宁的体内。 “等等!寻常人无法吸收源初种的力量,但这个小子身上拥有源初种的本命魔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本身就是一只源初种。” “他似乎是有能力将源初种的力量转换吸收的!” 幽巡在那时惊声说道。 绝望的众人闻言,也都纷纷抬眼看向楚宁。 …… 楚宁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看出了武青难以承受这么强大的魔气,而在沉沙山时,魏良月曾经教给过自己一道名为《大荒吞魔功》的法门,可以吸收魔核中的魔气淬炼魔体。 他只是想要尝试能不能用此法帮助武青缓解她的压力。 而当他触摸对方,并且催动《大荒吞魔功》的刹那,磅礴的魔气便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体内。 楚宁不敢大意,在那时屏气凝神,全速运转起了《大荒吞魔功》,浩瀚的魔气被他灌入魔血之中,再转化为魔髓注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他体内的骨头开始一根接着一根的萦绕起黑色的光晕,那是魔骨淬成的象征。 同时还有一股幽绿色的力量汇集于丹府,却无法被魔血转换,楚宁暗暗猜测那应当是厄弥坦的权柄之力,不同于魔气,故而无法被转换。 而随着楚宁不断的吸收魔气,武青脸上浮起的青色纹路虽然未有消退,但其下涌动的那些如熔浆般的事物却开始散去,武青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了些许,就连身躯的颤抖也渐渐停止。 就这样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足足一个时辰过去。 随着最后一根肋骨泛起黑色的光晕,楚宁体内的所有骨骼都完成向魔骨的淬炼。 他的真魔之躯,也从入门迈入了小成。 此刻的他单凭肉身,便已拥有了与五境修士抗衡的能力。 同时丹府中那抹幽绿色的能量也汇集完成,化作了一枚跳动的火焰,是……厄弥坦的权柄之一,湮灵鬼火! 楚宁此刻却是没有心思去细细研究此物,而是看向身前的武青。 这时,那只源初种大魔背上的古树枯萎,身躯也化作了枯骨,周遭那些被它召唤出来的毒虫也身躯干瘪了下来。 显然它已经被楚宁与武青吸收尽了力量。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只源初种的大魔已经死去,他的意志已然留存在他的权柄之力中,楚宁与武青也依然有被其意志吞噬的风险。 楚宁睁开眼的刹那,武青发出一声闷哼,倒入了楚宁的怀中。 少女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此刻爬满了青色的纹路,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 她气息也极为虚弱,没有本命魔纹的存在,即使靠着楚宁吸收掉了一部分大魔的权柄之力,对她身体造成的负担依然不小。 可即使如此,在落入楚宁怀中的第一时间,她还是捂住了自己的脸。 “阿宁,别看,太丑了……”她小声的说道。 楚宁从未想过,平日里冷静温婉的武青会有这样一副面孔,他不由得想到了方才对方的那个吻,心底泛起异样。 “不丑,阿青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漂……”楚宁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由得蹦出了魏良月的脸庞,他咳嗽一声,又道:“一直都是很漂亮的。” 听闻这话的少女满心被柔情填满,倒是没有注意到楚宁的异样。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松开了些许缝隙,露出了一双略显惊慌的眼睛,小声问道:“真的吗?” “自然。”楚宁笃定的回应道。 武青满心欢喜,正要在说些什么,可这时却觉脸上的纹路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她的脸色一白,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阿青,你这是?”楚宁见状也是心头一紧。 “厄弥坦的两大权柄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被你们分别吸收入体。” “但圣女大人没有你这样的本命魔纹,这股权柄之力对她而言依然极为危险,我们需要带着她回到九魔山的圣地,利用灵山遗留的力量,帮助她稳定源初种的权柄。”这时幽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只见这时,它的身躯猛然膨胀化身成了一头一人高的巨大黑豹。 “我不要!”只是听闻这话,还不待楚宁回应,武青便在第一时间大声反驳道,同时双手死死的环抱住了楚宁的脖子。 幽巡面露苦笑:“圣女大人,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更何况,你难道想你的脸永远这幅模样?” 不得不说幽巡倒是已经摸清了武青的性子,这话一出,武青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事关武青安危,楚宁也言道:“九魔山在何处?我和你们一起去?” 幽巡却摇了摇头:“不行。” “源初种的大魔苏醒,闹出的动静太大,镇魔司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得留下来清理掉与圣女大人有关的气息,不能让镇魔司的人看出端倪,否则他们若是顺藤摸瓜追查过来,圣女大人会有灭顶之灾。” 楚宁闻言,倒也觉得幽巡所言确有道理。 他犹豫了一会,看向武青,说道:“阿青,你安心去九魔山养病,你放心,我就在鱼龙城等着你,哪里也不去。” 武青似乎听出了楚宁话中的言外之意,她的两颊泛起红晕,将头埋入了楚宁怀中有些贪婪的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然后闷闷的应了声:“嗯。” 楚宁则在这时走到了幽巡的跟前,将武青放在了它的背上。 “照顾好她。”楚宁言道。 幽巡正要点头。 楚宁又补充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幽巡:“???” …… 远处的山头上,楚相全与阿璇并肩而立。 他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源初种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毕竟是不完整的,她拥有圣魔之躯,只要挨过这最危险的时间,日后的成就怕是不可限量。”阿璇如此感叹道。 然后她又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决定离开鱼龙城,她对楚相全的称呼也有了不同:“殿主,你从一开始就算到这一步了?” 男人不语,只是沉默的看着山下那位少年。 “湮灵鬼火可以强化楚宁体内的灵炎,武青所修的《万相天魔功》本就是御使魔物的法门,万虫母树同样与之修行之道极为契合。” “而且殿主还将这股力量控制在他们刚好能吸收,却不至于被其反噬的地步,还真是用心良苦。”身旁的女子掩嘴轻笑道,语气中少见的有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这两份机缘固然是好的,可殿主为何这么笃定那个叫武青的姑娘会为了楚宁铤而走险?如果她……” “如果她不敢为了阿宁冒这个险,那她就没有资格进我楚家的门。”楚相全打断了阿璇的话。 阿璇眨了眨眼睛:“所以,殿主今日之举不仅是在为楚宁铺路,也是在考验武青?” 楚相全对此不置可否。 “可是我不明白,殿主你既然那么在乎你这个侄儿,为什么不把真相都告诉他?一定要把自己装成一个恶人呢?”阿璇倒并不在意楚相全的态度,反而继续追问道。 楚相全沉吟了一会,这才幽幽说道:“这世上哪有叔叔活着,却让侄儿去拼命的道理?” “更何况,楚家如今只剩我和他了。” “在他的心中做一个恶人,哪一天我如果死了,至少他不会太难过,不是吗?” 他的话,让阿璇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而他则收回落在山下的目光,抬头看向穹顶,幽幽说道:“老家伙,孙媳妇我也替你看过了,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你和大哥,也该安息了。” “接下来,我应当可以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 那时,暴雨渐歇,乌云散去,忽有星月亮起,璀璨夺目,仿若回应。 楚相全的眼中映射着星光,他笑了起来,然后转身迈步,身后的空间忽然涌动,裂开了一条缝隙。 少女见状赶忙跟上,她两颊泛红,像是想到了什么:“殿主大人,其实阿璇也愿意为殿主大人冒任何险的,你什么时候能考验一下我……” “阿璇。” “嗯?” “你今天的话,有点多了。” 阿璇:“……” …… 与此同时,鱼龙城的一间客栈中。 一位白衣书生,对于城外发生的一切仿若浑然不觉,他低头伏在案前,在书页上奋笔疾书。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百春秋,过眼而走。” “前朝王侯,卷土而至。再起血阵,祭于虫母。” “人心不足,作茧自缚。身为魔卵,魂作魔食。” “大魔降世,屠城三百,一州之地,生灵涂……” 他写着写着,忽然手中的笔杆一颤,悬于纸上,紧接着,他的身躯开始颤抖,一息剧烈过一息…… 噗! 下一刻,他嘴里骤然喷出一口鲜血,同时身下那页书纸之上,燃起火焰,将其上的内容尽数烧为了灰烬。 书生虚弱的扶着案台,看向窗外。 那里一株株怪树接连倒塌,一位位百姓接连苏醒。 他的瞳孔在这时剧烈的收缩,面色骇然的喃喃说道。 “不可能……” “八百年了,长生天的命运之书从未出错……” “到底是谁,在篡改命运!” 第六十五章 镇魔司 天色蒙蒙亮。 鱼龙城中狼藉一片。 唐万带着人清理起街道上密密麻麻的毒虫尸体。 王大义与学徒,搭建起了布棚,让房屋毁坏的百姓有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老郎中周屈则借来了七八个炉灶,在药铺前生火熬药,给百姓们发放一些宁神与取暖的药汤。 百姓们虽然惊魂未定,但在楚宁的安排下,一切倒也还算井井有条。 而此刻,县衙的内堂中。 案台前站着一位身着暗红甲胄的妙龄女子。 丹凤眼、飞羽眉,脸若鹅蛋,唇若雪梅。 精明干练之余,亦有几分寻常女子不曾有的英气。 此刻她放下了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卷宗,沉眸看向堂下坐着的少年:“你的意思是,节度使庞绝与阴神玉鼎真人勾结,试图献祭鱼龙城百姓,召唤魔物?” “嗯。”少年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却不知献祭的法阵实际是在折冲府的营地,所以最后反倒是庞绝从各处调来的三千甲士被血阵献祭?”女子再次问道,双眼眯起,目光阴冷。 “嗯。”少年依旧点头。 “再然后,魔物从玉鼎真人体内复苏,玉鼎真人也死了。那只用三千条人命召唤出来的魔物也没有选择对鱼龙城的百姓动手,自己灰溜溜的离开了。”女子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杀机。 少年依然未有所觉,如前两次一般点头应是:“嗯。” 啪! 女子猛然将手中的惊堂木拍在了案台上。 她的修为显然不低,含怒之下,惊堂木裂成两半,案台之上也出现数道裂纹。 “楚宁!你真当我们镇魔司的人是傻子吗?”女子怒目问道:“你以为我们镇魔司的人没有调查过,你从回到鱼龙城开始,与折冲府以及玉鼎观就冲突不断。” “现在,他们都死了,而且还成了你口中召唤魔物的罪魁祸首。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结案了?” 楚宁闻言,在那时抬头看向眼前的怒气冲冲的女子,目光从她愤怒的脸上下移到碎裂的惊堂木上,然后平静言道:“惊堂木二两,案台八两。” “只要现银,不要银票。” 女子一愣,下一刻那双美目之中火焰喷张,她的双拳紧握,显然已经快要发作。 而就在这时,两位同样身着暗红色甲胄的甲士从门外快步走入,来到了女子身侧,附耳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女子神色微变,看向楚宁的眼神中露出了冷笑:“楚宁,你在这卷宗上说,那魔物现身之后,就奔着锥子山而去?那我问你,从西城门到锥子山这一路上为何会有打斗的痕迹,而且明显有几股不同的魔气残余萦绕在沿途路径之上!?” 楚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女子却像是寻到了楚宁的破绽一般,语气不善的追问道。 楚宁似乎也被女子的纠缠弄得有些烦躁,他的眉头紧皱,看向女子道“我是鱼龙城的公侯,我的职责是保护鱼龙城的子民。” “那只魔物为何要离去,又在途中与何人发生过打斗,那是镇魔司需要调查的事情。” “你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事事都要问我,难怪玉鼎真人能通过镇魔司的审查,成为鱼龙城的城隍。” “你!”女子方才压下的火气,顿时又蹭蹭的涌了上来。 她伸手就摁住了腰间的剑柄,作势就要抽出。她身旁的两位甲士显然那很清楚她的性子,在第一时间伸手将之拉住。 “大人息怒!” “此案牵扯节度使与一只九方阴神,是难得的大案,若是能查清就里,大人你很可能从五品巡夜使升格为三品的猎魔将!” “是啊!到时候我们府每年的拨款预算起码会提高三倍不止!” “还有赏银!我和阿莺婚事可就指着这个钱了!”两位甲士在女子的耳畔苦口婆心的说着。 女子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她挣脱了二人的手,死死的盯着楚宁,好一会后,终于平复了下来。 “你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官就查不出东西来!” “我告诉你,此案不破,本官就不走了!你现在就给我安排住处!” 镇魔司不同于其他朝廷司府,拥有极高的权力,无论在何处办案,各地府衙都需全力配合。 楚宁闻言点了点头:“你们有几个人。” “十三个!”女子没好气的应道。 “一个床位一个月二两银子。”楚宁道。 女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敢问镇魔司要钱?” “鱼龙城初经大难,百废待兴,许多房屋损毁,百姓们尚未安顿妥当,你们想要驻地就得给钱,我也好给腾出地界的百姓交代。”楚宁说道。 女子气极,但想到破案后的业绩,还是咬牙忍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刻有金色纹路的钱币狠狠放在了楚宁的掌心。 那是一枚赤金钱,市价白银五十两,是各大宗门交易时常用的货币,在大夏天下也算得上硬通货。 但接过赤金钱的楚宁却依然伸着手,直直的看着女子。 “乡巴佬?没见过赤金钱吗?这可是……”她暗以为楚宁是不识货,正要讥讽对方一番。 却听楚宁在那时言道。 “押一付三,一次结清,概不赊账。” …… 将仅有的另一枚赤金钱交出后,陆衔玉又召集来了所有的部下,众人翻遍了自己的衣兜,又堪堪凑出了十来两碎银,这才算是凑齐了楚宁索要的银钱。 她心头憋屈的紧,堂堂镇魔司,口含天宪,早些年无论走到哪处地界,地方官员不都得扫榻相迎,处处赔笑。 他父亲就是因此,方才花了大价钱,又耗费了家中数年来积攒的人脉,方才将她送入镇魔司。 可哪知道这几年来,随着北方战事吃紧,朝廷加收苛捐杂税的同时,也开始削减各部财政。 而每年耗资巨大的镇魔司便被第一个盯上。 如今她的镇魔府人手紧缺也就罢了,下批下来各项款项,还要被层层盘剥,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艰辛。 她之前已经收到了消息,据说王都中的某位大人物对这位小侯爷近来于鱼龙城中的所作所为多有不满,如果她能查到些对楚宁不利的线索,说不得可以作为投名状,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从此飞黄腾达,光耀门楣! 想到这里,陆衔玉握紧了拳头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少年,暗暗想到,臭小子,你给老娘等着,老娘一定要抓住你的狐狸尾巴! …… 楚宁刚刚走出府衙,在外面等候多时的赵皑皑就迎了上来。 昨日发生了那么多事,武青走了,刘晋死了,楚相全也不知所踪。 她是有些担心楚宁的。 故而在镇魔司到来,将楚宁拉去问话后,她便一直侯在屋外。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询问,楚宁便朝着她摇了摇头。 赵皑皑眼角的余光也瞥见了跟着楚宁一道走出来的镇魔司的官员,她机警的收起了到了嘴边的话。 “唐万那边怎么样了?”楚宁问道。 “他已经差不多清理好了街道,带着人正在安顿房屋被毁的百姓。被看姐姐那边的事情也做好了。”赵皑皑言道。 楚宁点了点头,他的脑袋有些发疼——昨日的鏖战对他的精力消耗巨大,他想着安顿好镇魔司的人之后,无论怎样都要先好好睡上一觉,再去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可就在这时,街头处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只见一大群身着红袍背负长剑之人气势汹汹的便直奔县衙而来,为首的是位年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他怒目看着楚宁,远远的便大喝道:“楚宁!我赤鸢山白鸟堂堂主吕贞坚,昨日死于你治下的鱼龙城,今日你若不给我赤鸢山一个交代,我赤鸢山必与你鱼龙城势不两立!” 那人浑身杀气腾腾,周遭的百姓都被这场面唬住,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 跟在楚宁身后的陆衔玉,则眯起了眼睛,伸手拦下身后的众人,悠哉游哉的倚在了县衙的门口,显然很乐意看楚宁在赤鸢山的手下吃瘪。 楚宁也在这时皱起了眉头,他目光直直的盯着数十位赤鸢山的修士,脑海中不由得响起了楚相全的话。 “果园被毁,第一个跳出来的,往往是那个辛勤耕耘它的园丁……” 第六十六章 万里追魂 眨眼间,数十位红袍修士便将鱼龙城的县衙团团围住。 他们的眼中皆充斥着滚滚杀意,双手于胸前结印,背后匣中飞剑不住轻颤,如满弦之箭蓄势待发。 显然,今日前来,他们是做好了要楚宁付出些代价的准备的。 “老大,这群赤鸢山的人看上去来者不善啊,我们要不要出手,卖这家伙一份面子,日后查起案来,也方便行事。”这时,一位镇魔司的甲士凑到了陆衔玉的耳畔,小声询问道。 褚州的镇魔府与赤鸢山的关系素来不算太好,在往年,镇魔司很大一笔进项考的是制作灵明灯,但后来朝廷却改了规矩,各州的灵明灯制造与销售,都由各州本土势力竞价而得。 赤鸢山财大气粗,自然是从镇魔府得手中抢过了这份权柄。 自那以后,褚州灵明灯的价格暴涨,更多的百姓无法负担此物,也就造成了魔物作乱之事愈发频繁,镇魔府不得不以更少的人手,处理更多的魔物。 陆衔玉却道:“不急,让他们狗咬狗一会!” 众人闻言,亦纷纷点头,耐下性子,静观事态的下一步发展。 场面上的气氛肃杀,站在楚宁身侧的赵皑皑眯起了眼睛,露出了标志性的虎牙。 “你叫什么名字?”楚宁却在这时拦住了准备动手的赵皑皑,看向为首的男子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赤鸢山白鸟峰长老,何胜!”男人仰起头,甚是倨傲的言道。 “那何长老想要什么交代。” “交出凶手以及相关人员!”何胜沉声应道。 “我听说昨日吕贞坚死前,曾召唤过你们赤鸢山祖庭中的阴将助阵,谁杀了他,你们应当比我清楚,何必故弄玄虚。”楚宁说道。 何胜闻言微微一愣:“所以你承认是你们鱼龙城的人杀了吕堂主了?” “嗯。”楚宁点了点头。 这话一出,周遭的百姓纷纷脸色一变。 站在楚宁身后的镇魔司众人也是神情古怪。 “这家伙刚刚在县衙里看着很聪明啊,怎么就这么简单的承认了此事?”一位镇魔司的甲士皱着眉头说道。 灵山与圣山在大夏天下拥有着极为超凡的地位,一位灵山长老若是在地方官员的辖区被害,其罪责之大,轻则贬官,重则流放。哪怕楚宁身负爵位,此事也难脱干系。 “好!”何胜闻言亦是大喜过望。 与寻常修士不同,兵家修士身负巨大杀业,又有驱使阴兵之能,故而神魂本就强大无匹,死后其魂魄是修成阴神与阴兵阴将的绝佳之物。 故而大多数兵家修士的神魂死后都会回归道场的祖庭,吕贞坚也不例外。 他神魂归去的第一时间,便将鱼龙城中的一切告知了山门。 身为灵山,赤鸢山自然有手段打探到鱼龙城中的消息,在得知庞绝以及三千甲士被献祭,这手笔还极有可能出自玉鼎真人之手后,掌教立马让他带人前往鱼龙城,不择手段抹去赤鸢山参与此事的痕迹。 而楚宁此言,显然给了他很好的机会。 “既如此,依照大夏律法,那就请楚侯爷交出鱼龙城的管辖权,在找到凶手刘晋的同党前,鱼龙城就由赤鸢山接管。”何胜挺直了腰身,如此言道。 这话一出,楚宁身后的陆衔玉顿时眉头紧皱。 赤鸢山与他们素来不对付,若是赤鸢山接管了鱼龙城,恐怕这个案子他们很难有插手的机会。 楚宁同样眉头一皱,正好这时听闻消息的唐万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大夏,有这样的律法?”他问道。 唐万喘着粗气,点了点头:“丰元二十二年颁布的新律中确有提及,地方官员辖区内,如有圣山灵山弟子遇害,其宗门可暂时接管辖区,直至找到凶手。” 丰元二十二年,正是楚宁被卖往沉沙山的前一年,那时他几乎是被楚相全变相囚禁,自然没有心思去关心律法的更改。 “果然还是书看得太少了。”他不免有些苦恼的自语道。 一旁的唐万也有些无语,自家这小侯爷以往算无遗策,今天怎么就在这事上犯了这么低级的失误。 这赤鸢山与折冲府沆瀣一气,昨日便是那吕贞坚带人强闯了县衙大狱,这才造成了之后的一系列祸事。 若是让赤鸢山来查此案,怕是最后所有的罪责都得推得一干二净,尤其是刘晋很有可能在他们的春秋笔法下,成为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这是唐万万万不能接受的! “楚侯爷,现在后悔怕是晚了。”何胜的声音则在这时响起。 “现在去把县衙腾出地来,本长老要彻查昨日之事!” 唐万闻言拉了拉楚宁的衣袖,焦急言道:“小侯爷,万万不可……” 楚宁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失误中,对于唐万所言并无回应,只是低着头继续自语着:“本来还想着让他们得意忘形露出些马脚来,好多杀几个给刘晋父子陪葬……” “如今看来,就只能……” 说到这里,少年顿了顿。 然后,抬头看向神情错愕的何胜,幽幽言道:“先诛恶首了。” 那时,少年眼中的凶光,让何胜的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你……你什么意思?”他如此问道,声音竟有些打颤。 “被看!”楚宁并不应他此问,只是淡淡言道。 话音一落,他的身后一道血色的身影猛然浮现。 “这不是昨日救我们的那位吗?” “嗯?你觉不觉得她看着有些眼熟?” “是……是岳被看!是岳家书院的千金!”周围的人群响起惊呼。 何胜也是一愣,看出了对方的根底:“阴神?鱼龙城怎么会有两尊阴神?” 楚宁却并不理会对方,只是在那时张开了嘴,身后的岳被看也同样张开了嘴,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赤鸢山吕贞坚!” “媾和折冲府王宣父子!” “灭口岳家三口,构陷弟子刘魏!” “悍然破衙,私纵魔童出世,致苍生泣血,黎庶蒙尘。” “县尉刘晋,依大夏律,枭其首,戮其尸!” “然此獠恶贯寰宇,天地不容。” “今!再依大夏刑典——” “拘其残魂,永镇鱼龙!” 此言一落,楚宁与岳被看的周身皆溢出白红二色的能量交织于一起,化作两道铁索。 前方的空间猛然扭曲,两道铁索遁入其中。 下一刻,伴随着一阵哀嚎,铁索收回,一道亡魂被铁索捆住身形,来到了众人眼前。 何胜见状心头骇然,他认得那道亡魂,是本应在赤鸢山祖庭的吕贞坚! “万里追魂锁!?”他惊声言道。 这是三品阴神在得到地方官员的许可后,才能拥有的手段,眼前的女鬼就算是鱼龙城的城隍,品阶也不会超过七品,如何能施展这样的法门? 他想不明白,但楚宁不会给他时间让他慢慢琢磨。 他与岳被看的声音在这时再次响起。 “碎其三魂!” 一道铁索分化出三道锋利的锥头,刺入了吕贞坚的头颅、胸膛以及腹部。 他顿时发出剧烈的哀嚎声。 “楚宁!尔敢!”得见此状的何胜回过神来,他怒目看向楚宁大声喝道。 可楚宁根本不理会他,冷着脸色继续言道。 “湮其七魄!” 另一道铁索分化为七道锋利的锥头,刺入他的双手、双足、双目以及嘴中。 那一瞬间,吕贞坚的挣扎骤然停止,魂魄之上一道道裂纹浮现,伴随着一声闷响,魂魄崩碎,彻底魂飞魄散。 何胜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从未想过有人竟然敢以这般手段从赤鸢山的祖庭中将亡魂掳来,当着如此多赤鸢山弟子的面,诛灭神魂。 而在他惊骇之时,耳畔楚宁与岳被看带着晃晃天威的声音再次响起。 “天地万灵共视。” “纵使乾坤倒悬,轮回尽覆。” “只鱼龙存世一日,此獠当永坠苦海,不得超脱!” 第六十七章 笑面虎 场面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许久。 何胜终于回过了神来。 “楚……楚宁……” “你疯了?”他愤怒的看向楚宁,身后数十位红袍弟子也结出法印。 匣中剑鸣,杀气涤荡。 楚宁闻言,却只是看向赤鸢山的众人,淡淡的问道:“要打吗?” “楚宁!我赤鸢山是堂堂灵山,你竟然敢从我赤鸢山祖庭强行掳走亡魂,这笔帐我赤鸢山……”何胜咬牙切齿的言道。 “灵山面子比我鱼龙城百姓的公道更重要?”楚宁却反问道。 这其实是个不用想就能回答的问题。 仙人显圣的世道,修行者杀死是一个凡人,比捏死一只蚂蚁更简单。 毕竟要从一群蚂蚁中选出一只,还需要费些眼力。 但同时这也是个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话。 何胜一时哑然。 楚宁则在这时伸出手两个手指。 “一,你们现在动手,我把你们都杀了。” “二,你现在滚回赤鸢山,不再踏足鱼龙城半步。” “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只有三息时间做出决定。” 这并非虚言。 楚宁确实有些烦躁。 若不是吕贞坚,刘晋不会死,刘魏也不会死。 昨日的鱼龙城也不会发生那么大的麻烦。 武青更不用离开鱼龙城。 也不会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后,吻向他。 虽然魏良月拒绝了自己。 但楚宁其实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努力努力,甚至一直暗暗在心里想着,等到鱼龙事了,去一趟灵陀山的…… 可昨天发生的一切,却让楚宁的计划横生枝节。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好像并不太反感武青的吻。 他觉得自己有些水性杨花了…… 而这一切都拜赤鸢山与折冲府所赐! “五!”楚宁怒目看向了何胜,嘴里冰冷的吐出了一个字眼。 何胜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楚宁浑身涌出的宛如实质一般的杀机。 他身后的阴神也张开了双臂,两条杀死过吕贞坚的铁索穿过手臂,在半空中浮动,前端化为锋利的尖锥,如毒蛇般怒视着众人。 那位白衣少女,也面露凶相,背后猛虎之相浮现。 毫无疑问,眼前这群家伙是真的敢于对灵山弟子下杀手的疯子。 莫说是他,那位本来准备看一出好戏的陆衔玉此时也站直了身子,神情骇然,没了半点之前的戏谑之色。 何胜没有心思去纠结楚宁在算数上古怪的造诣,他咬着牙,死死的盯着楚宁。 可他身后带来的弟子们,显然没有何胜这样敏锐的嗅觉。 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的众人,并不将楚宁的威胁放在眼里,当下便有人叫嚣着:“区区一个闲散侯爷,也敢在我赤鸢山面前大放厥词……” “此人心狠手辣,灭了吕师叔的亡魂,罪不容恕!” “四!”楚宁对于众人的怒骂充耳不闻,只是低沉着声音继续倒数。 何胜却能感觉到对方语调中的杀机又浓烈几分。 赤鸢山与庞绝的合作素来密切,鱼龙城近来发生的一切,赤鸢山是了如指掌的。 他知道那位小侯爷身上有一枚太祖亲赐的丹书铁券,若是没有正当的理由,对楚宁动手,一定会惹火烧身。 念及此处,虽然有些丢脸,但何胜还是决定暂且服软,再做谋划。 他正欲开口,却听楚宁于那时言道:“一。” 随着此言一落,楚宁的身子猛然向前, 何胜心头一惊,抬手欲拦,可楚宁的速度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的手刚刚提起,楚宁便越过了他,来到了那位方才叫嚣得最是厉害的弟子跟前。 对方只觉眼前一花,楚宁的手便捏住了他颈项。 周围的弟子见状刚刚想要救援,可那时一道灵炎却自楚宁的手中涌出,那人只是发出一声哀嚎,下一刻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被烈焰灼身,转瞬化为了灰烬…… 然后,楚宁侧头看向何胜,微笑着的问道:“要我再给你三息时间吗?” 四周一片死寂。 何胜更是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楚宁脸上和煦的笑容,顿时明白了一件事——这个混蛋说三息时间,却以五计数,分明就是为了打他个措手不及,好有借口杀他门徒泄愤。 但在方才的出手时,何胜已经察觉到这位小侯爷的修为似乎远不像传闻中那般弱,他自知今日只能吞下苦果,索性眉目一沉,便要说些什么。 “刺史大人到!” 可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从街头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在十余位甲士的护送下,一抬官轿缓缓来到了县衙前。 楚宁皱起了眉头,看向那处。 所谓刺史,乃是朝廷册封的掌管一州之地的封疆大吏,位同前朝州牧。 但北境因战事频繁,设立了节度使与折冲府的缘故,刺史的权力被极大的挤压,几乎到了被架空的地步。 以至于包括楚宁在内的许多人,都忘了褚州还有这样一位官员在。 “方护,大夏大族方家嫡系二子,其父是吏部尚书,负责监察考核官员,是手握实权的重臣,老太爷,更是位列三公,声名显赫。” “如今的大夏朝堂,党派林立,方家背靠太子有意与庞绝所代表的六皇子争夺北境各州的实权。” “他这个时候来,怕是想要借着鱼龙城案,好好的打压一番六皇子。” “稍有不慎,鱼龙城与你就会卷入党派之争……” 楚宁正暗暗沉思间,身旁却传来了陆衔玉的声音。 他不免有些疑惑的看了女子一眼,显然是不太理解刚刚对自己还喊打喊杀陆衔玉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陆衔玉倒是也曾楚宁的目光中读到了他的心思,她板着脸道:“这些家伙,各怀鬼胎,如果让他们插手不利于我镇魔司查案。” 楚宁闻言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陆衔玉的脸上,似乎是在分辨对方此言的真假。 陆衔玉也有些心虚,她当然不是没有私心,鱼龙城之事已经让楚宁成为了众矢之的,大夏朝廷之上有不知道多少双或明或暗的眼睛盯着他。 她想要的尽可能将这些保证同样目的竞争对手赶出鱼龙城,奇货可居之下,如果她真的能够查到一些楚宁的猫腻,就能卖出个好价钱。 而楚宁似乎在这种事情上格外天真,他在短暂的注视后,仿佛真的相信了陆衔玉的话,竟是认真的朝她点了点头,言道:“谢谢。” 这态度反倒让陆衔玉莫名有些愧疚。 这时,官轿落地,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便急不可耐的从轿子中冲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楚宁的手,激动的言道。 “这位就是楚侯爷!” “果然是少年英才,气宇轩昂啊!” “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让你受惊了,这都是我这个刺史做事不周所致!” “贤弟放心,我已经写好了一份奏折呈于御前,陛下一定会嘉奖贤弟你昨日的壮举!” “也多亏了贤弟,方才让鱼龙城安然度过此劫!” 与兴师问罪的镇魔司不同,这位名为方护的刺史大人,满脸和蔼,热络得连楚宁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认识过他。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楚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方护的热情,只能略显木楞的盯着他。 “这样,贤弟。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想来你也没有休息好,你先去休息一会,这里交给为兄。” “我带来不少兵甲来,先帮咱们鱼龙城的百姓修缮破损的房屋,除此之外,我还筹集到了大批粮食,也在来的路上,保证诸位这个冬天顿顿能吃上饱饭!”方护却继续言道,提及这事,他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数倍,将这番话准确无误传入了众多百姓的耳中。 昨日突变,让诸多房屋被毁,同时那些肆虐的毒虫也蚕食了不少百姓家中的粮食。 方护所提供的东西正是如今鱼龙城最紧缺的东西。 楚宁若是不应,那就是不把鱼龙城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无论他之前为鱼龙城做了多少好事,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一些人心生愤恨。 毕竟,你无法要求一个朝不保夕的人,去拥有足够的道德底线。 可若是应了,方护就有办法让他的爪牙渗透进鱼龙城,有关昨日之事的细节,但凡有些许遗漏的地方,都可能给楚宁与武青带来灭顶之灾。 这短短两句话给楚宁带来的麻烦之大,远胜那位赤鸢山的何长老,二者之间,高下立判。 楚宁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抬头看向眼前这位笑眯眯的男人,眉头紧皱。 “怎么?贤弟有什么顾虑?”方护见楚宁不语,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 “贤弟放心,我带来的府兵都是精挑细选的甲士,军纪严明,断不会滋扰城中百姓。” “更何况如今是多事之秋,折冲府覆灭,你偌大一个鱼龙城若是没有军队驻守,一来不符合朝廷规制,二来也能防范匪盗魔物,难道贤弟还想让昨日之事,再在鱼龙城重演?” 话至此处,已是图穷匕见,分明是要以此为由,以大军进驻,接管鱼龙城。 周遭的百姓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神情疑惑看向楚宁,不明白往日素来体察民情的小侯爷为何迟迟不愿开口。 “贤弟是不想给州府添麻烦?” “不是愚兄吓唬你,如今褚州那些粮商都奸诈得很,最擅长就是哄抬物价,鱼龙城之事传开,他们知晓城中缺粮,一定会哄抬物价,到时候挨饿的可就是咱们鱼龙城的百姓了。”方护继续一脸关切的火上浇油道,双眼在那时眯成狭缝,冷冷的注视着楚宁。 宛如一头已经将猎物逼入死境的笑面虎。 听闻这话,楚宁身后的陆衔玉不由得撇了撇嘴,暗骂一声老狐狸,也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楚宁怎么选都是错的。 楚宁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他皱着眉头开口便要说什么。 “鱼龙城自有黑甲军相护!无需刺史大人费心!” 可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十余位身着铁甲的身影骑着战马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两鬓斑白,右臂处空空荡荡,只以左手握住缰绳,在路过方护身旁时,速度不溅,马蹄之下溅起污水,尽数落在了方护那身官衣上,惹得对方不得不狼狈躲到一侧。 而后那位断臂老者在楚宁跟前拉紧缰绳,领着身后十余位甲士翻身下马,一同单膝跪下,朗声言道。 “鱼龙城黑甲军统领孙堪,拜见侯爷!” “我等救援来迟!” “请侯爷治罪!” 第六十八章 他没这本事 这群甲士的到来,莫说是方护等人,就是楚宁此刻脑袋也有些发懵。 他认真的打量着单膝跪在眼前的众人,十余人的队伍,皆是年过五旬甚至六旬的老人,两鬓斑白,为首之人更是断了右臂。 楚宁看着看着,瞳孔渐渐放大,他认出了这为首的老者。 “孙爷爷……快快起来!”他回过了神来,赶忙伸手将老人扶起。 老人名叫孙堪,是老侯爷生前的好友,楚宁记得二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又时常因为一些琐事争得面红耳赤。 楚宁曾在二人谈天说地时蹦出的只言片语中听闻过,孙堪似乎曾是黑甲军的副将。 只是当年云州战事告急,老侯爷曾组织黑甲军旧部前往救援,却在中途遭遇了蚩辽人的埋伏,而尽数战死,孙堪等人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孙爷爷,你们这是从何处来啊……”他看出众人一脸的风尘仆仆,又出言问道。 众人在这时起身,孙堪等人,皆眼眶泛红。 “当年我等本是要随老侯爷驰援云州的,但老侯爷觉得我等年迈,不愿我等再去战场上拼杀,便特意瞒着我们提前了几日出发,却不想……”说到这里孙堪语气哽咽,但却强压了下来,又才言道。 “我等暗暗合计,既然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也就不惜命了,索性投了邓将军,在其帐下效力,不求能得什么功名,只想多杀几个蚩辽人,为老侯爷报仇!” “或许是老侯爷在天有灵,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命大,厮杀数年还都活了下来。前些日子边关大胜,蚩辽人退去,我们收到了阿青姑娘的消息,知道小侯爷归来,这才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孙堪对于他们在银龙军中的境遇说得轻描淡写,可楚宁却深知边关战势的凶险,他看向老人空荡荡的右臂,神情动容。 孙堪倒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洒脱一笑:“没事,砍老子右臂那个家伙,死得可惨多了。” “而且只剩一只手也是有好处的,和人打架前可以很理直气壮的说,老子让你一只手。” 这个笑话自然不算好笑,但看得出,他很努力的想要让楚宁不要因此伤感。 楚宁不愿辜负老人的心意,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却在这时传来了方护的声音。 “我到褚州上任后,就常听人说起,当年鱼龙城的老侯爷,领着手下的八百黑甲骑,追随大将军萧桓,驰骋莽州,杀得蚩辽人丢盔弃甲得故事,今日能得见老将军,当真是三生有幸!” 方护一边如此说着,一边一脸崇敬的走上来,哪怕此刻他的衣衫上满是方才孙堪马蹄溅起的泥点。 只是这番恭维还未等到孙堪回应,方护身后一位身形高大的甲士便冷哼一声说道:“哼,不过是些老将残卒,行将就木之辈,也敢说出护一城之地这样的话?当真是大言不惭!” “方乾!不可胡言!”方护闻言,立马怒目回头看向身后的甲士,大声怒斥道。 然后又一脸歉意的看向楚宁二人言道:“贤弟、老将军莫要介怀,我这堂弟自幼习武,是个粗人,说话不过脑子。” 楚宁也从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平复下了心境,他的目光越过满脸笑容的方护,看向他身后那位甲士,眨了眨眼睛:“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很聪明呢。” 方护的脸色一滞。 却又转瞬恢复了笑容:“贤弟说笑了。” “不过我这堂弟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心却是好的。” “如今这世道乱得很,流匪、魔物哪一个不是要命的事情,鱼龙城近万户人,若是没有一支足够强大的驻军保护,万一遇见了……” “当然,我不是说诸位老将军不行,但毕竟年事已高,而且……” “刺史大人!”可方护的话没说几句,就被孙堪打断。 他朝楚宁递去一道让他放心的眼神后,就迈步走了上来。 “你这话说得还不如那个小辈呢!” “老头子是个粗人,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话呢,我是听明白了。” “无非就是觉得这些老头子年纪大了,保护不了鱼龙城吗?” “这事好办,依军中的规矩,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你觉得呢?” 方护闻言,脸上和煦的笑容顿时收敛,他眯起了眼睛:“一言为定?” “彩头呢?”孙堪反问道,同时左手伸出,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二十六车米粮,如若将军能胜过我这堂弟,今日筹得的米粮,三日之内尽数送到鱼龙城,除此之外,我再让州府开仓再加十车。”方护言道。 他身后那位名为方乾的甲士也在这时走上了前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目光挑衅的看着孙堪。 “可若是我这堂弟侥幸胜了,那将军可就得说服小侯爷……”方护再言道。 “没这个可能。”孙堪语气幽冷的打断了方护的话。 方护眉头一皱,正要再说些什么。 咻! 只听那时一道刺耳的破空之音传来,方护只觉眼前一花,一支飞箭裹挟着龙相残影,骤然从孙堪身后射出,直奔方乾而去。 “小心!是龙弦弓!”他顿觉不妙,大声喝道。 方乾倒也又几分本事,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横刀于胸前。 铛! 只听一声闷响,箭头撞击在刀身之上。 巨大的力道让方乾的脸色一白,身子暴退数步,却依然未有卸去箭头上的力道。 旋即又听一声脆响。 他的刀身之上浮现数道裂纹,下一刻便轰然破碎。 箭头继续向前,直接洞穿了方乾的肩头,一时间鲜血喷涌。 他整个人亦瘫倒在地,脸色惨白。 “我说得没错?”孙堪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方护回过了神来,此刻的他再也无法维持自己那看似和善的态度,脸色阴沉无比:“孙将军靠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未免胜之不武?” 孙堪却眉头一挑:“这就是军中的打法。” “没有章法,不讲规矩,只要能杀死对方,就够了。” “怎么?刺史大人觉得,匪盗也好魔物也罢,难道会因为他是你刺史大人的堂弟,就跟他讲规矩?” “他没这本事,保护鱼龙城的事情,轮不到他。” 方护闻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孙堪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将那把根本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的刀收回鞘中,末了又不忘回头朝着方护咧嘴一笑。 “哦,对了。” “三十六车米粮,刺史大人别忘了按时送来。” 第六十九章 灵台外放 其实,当孙堪掏出那把龙弦弓时。 方护就已经知道自己入主鱼龙城的计划泡汤了。 银龙甲与龙弦弓是邓异手下银龙骑的招牌。 前者是给精锐配备的上品璇玑级墨甲,造价不菲,但终究是可以量产的制式甲胄。 而后者,却是天谶级别的墨甲武器,制作工艺之复杂、消耗原材之昂贵,已经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了。锦州三座顶级墨甲府全力供养,一个月的产量也只在十把左右,而且由于近来灵石价格飞涨,这个产量还在缩水。 方护大致瞟了一眼,眼前这十多位老卒,竟共装配了三把龙弦弓,可见对方在银龙军地位不低。 至少是能与邓异说上话角色。 而以邓异如今在朝堂炙手可热的处境来看得罪对方,对方护以及他背后的太子并无任何好处。 想到这里,方护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拱手朝着对方一拜,便灰溜溜带着人快步离开,甚至连官轿都无心乘坐。 …… 而后楚宁安抚好了民众,又与孙堪等人交代了一些事宜,顺便将陆衔玉一干镇魔司的官员带回了侯府,在西侧挑选了十来个房间作为他们的暂时驻地。 楚宁这么做是有所考量的。 昨日时间仓促,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清理完了有关武青与自己散发魔气的痕迹,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事,万一真有什么纰漏,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做完这些后,已是午晌,楚宁终于有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门前。 武青在时,她会将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如今所有事都压在了楚宁的肩头,他方才真正体会到她的不易。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若是阿青姐姐在就好了。” 说着,他推开了房门。 “小郎君,这才几个时辰的光景,就开始想念我家圣女大人了?” 可那时房中却传来了一道娇媚的声音。 楚宁有些诧异,抬眼望去,却见一位红发女子正坐于床榻上。 她身着轻纱,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赤脚悬于半空轻轻晃动,此刻正转头看向自己,神情魅惑,那双赤瞳之中笑意盎然。 楚宁眉头一皱,他并不认得眼前之人:“你是谁?” 女子起身,走下床榻,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朝着楚宁靠近,神情幽怨的言道:“小郎君好狠的心,之前那般肆意的使用奴家,转眼又将奴家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熟悉的语调,以及那对武青特别的称呼,让楚宁在短暂的恍惚后,对对方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他正要发问,红发女子却已然来到了他的跟前,伸手就想要触碰楚宁的脸庞。 可就在这时,楚宁的身前同样亮起一道红光,一道身着红裙眉目冷冽的女子虚影浮现。 是岳被看! 她一把抓住了红发女子伸来的手,身后两道黑色锁链如毒蛇一般涌动,就要缠绕上对方的手臂。 红发女子明显感受到了岳被看身上危险的气息,她脸色微变,身形退去数步,同时眉心一道火莲浮现,数团火焰于她身后涌动。 楚宁见状顿时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他赶忙拦下了岳被看言道:“被看姐姐,别动手,是自己人!” 岳被看闻言一愣:“自……自己人?” “嗯!”楚宁连连点头。 岳被看瞟了一眼女子那身近乎赤裸的轻纱,眉头一皱。 她收回了锁链,然后鼓起腮帮子,回头看向楚宁,由衷的评价道:“你……” “不检点。” 楚宁:“?” 话音一落,她的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楚宁于原地发愣,一旁的红发女子却掩嘴轻笑了起来。 他回过神来,看着笑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无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镇魔司的人可就在……” 从方才对方的手段中,楚宁便猜出了她的身份,正是那把昨夜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魔刀红莲。 红莲眨了眨眼睛,又在床榻上盈盈坐下,雪白的双腿交叉,裙下的风光若隐若现。 “奴家知道,我自有手段让他们瞧不出奴家的根底。” “而且奴家也没有办法,圣女大人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故而让奴家留下,毕竟……” 说到这里红莲顿了顿,红唇上扬:“小郎君的火气那么大,除了奴家没人承受得住。” 楚宁看了一眼红莲的美艳的脸庞,问道:“所以你现在听我的?” 红莲那双赤瞳之中笑意更甚:“当然,奴家现在就是小郎君的,小郎君想让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 楚宁却有些担忧:“可你毕竟是阿青姐姐的人……” “我们不告诉圣女大人不就行了。”红莲打断了楚宁的话,同时脸颊泛起潮红。 “那好。”楚宁闻言也似乎下定了决心,在那时点了点头。 红莲见状,似乎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嘴里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哼:“小郎君还真是猴急,奴家本以为怎么也要等上几日的……” 她这样说着,一只手伸出抚过雪白的鹅颈,就要解开身上的衣衫。 “那你出去。”楚宁说道。 “出去?”红莲一愣,神情错愕:“小郎君喜欢在外面……” “会不会太刺激了……”她说着,脸上的潮红更甚。 “自然,不然烟气太重。”楚宁言道。 “嗯?”红莲隐约感觉到了不妙。 “嗯,昨日下了暴雨,城中好多柴火都点不燃了,你现在就去县衙那里,找到皑皑,让她带你去帮着生火熬粥。”楚宁认真的说道,又看了一眼红莲眉心的火莲印记,补充道:“你应该很擅长这个。” 红莲:“……” …… 看着红莲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楚宁暗暗感叹:阿青姐姐果然细心,知道我需要什么。 砰! 走出屋的红莲关上了房门,用力极大。 楚宁被吓了一跳,又嘀咕道:“就是人憨憨了些。” 这茬过去,楚宁也收起了思绪,来到了床榻上,盘膝坐下。 他其实已经有些疲惫了,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 念及此处,他闭目沉神,内视丹府。 那处,一枚黑色魔血悬于半空,一侧一座灵台之上,米粒大小的火焰跳动,而另一侧则有一团幽绿色的鬼火萦绕。 这是他吸收了那只源初种的大魔体内的力量而得来的东西。 楚相全说,厄弥坦拥有两大权柄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 此物应当就是前者,而后者则被武青吸收。 而根据灵骨子手札中的记载,权柄之力蕴藏着源初种的意志,如果不将之完全吸收,其后必生隐患。 楚宁并不是那种喜欢将麻烦留到明天的人,他观察着眼前的幽绿色鬼火,虽然已将之吸收,可他却并无法感知其力量的强弱,也无法将之调用。 尝试了半晌,并无什么所获的楚宁也索性不再多想,索性心头一沉,将灵台催动,来到了那湮灵鬼火前,随着他念头一动,灵台上的火焰顿时暴涨,将那湮灵鬼火包裹其中。 他要吞噬掉这道带有大魔权柄的火焰,将之彻底纳为己用! 而当二者融合在一起的刹那,楚宁并未感觉到自己想象中的痛苦与煎熬。 他只是身躯一颤,某些破碎的画面涌入了脑海。 他看见了一片无垠的荒原。 他看见了无数生灵,他们的外形与生人无异,可却长着虫子一般的触手,亦或者脸上生出一道道古怪的鳞片,似人非人,似虫非虫。 他们朝着前方走去,步伐艰难。 终于他们来到了荒原的尽头,一座通天的高台矗立在那处,上方燃着幽绿色的火焰。 一位干瘦的老人排开人群,颤巍巍的走到了祭台前,他高举双手,神情庄重且虔诚。 他用一种楚宁听不懂的语言朝着高台说这些什么,人群目光仰头看着天空,眼中写满希冀。 可就在那时,穹顶之上一道惊雷闪过,天地骤然升起狂风,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所激怒。 于是祭台塌陷,无数绿色的藤蔓从废墟中涌出,宛如毒蛇一般杀向人群,撕碎吞噬每一个它所触碰的生灵…… …… 那画面在这时消退,楚宁的脸色却变得苍白。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成为了那群人的一份子,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与绝望满上他的心头…… 那里是何处? 那些人是谁? 他们在向谁祈祷,又被什么吞噬? 这些疑问泛上楚宁的脑海,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下心头的异样。 而待到他恢复下来,再次内视自己的丹府,却见灵台之上本只有米粒大小的火焰,此刻已化作一团手掌大小的暗金色烈焰,伴随着时不时涌现的幽绿色光芒,于灵台之上熊熊燃烧。 哪怕未有张开神识,楚宁也能感受到这股火焰中包裹的恐怖威能。 这么简单就成功了? 很明显,他成功的吞噬那团湮灵鬼火。 可这个过程比楚宁想象中要简单太多,不过是看了一场走马灯般惨烈的幻境,一切就水到渠成? 楚宁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但他却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体会此刻的心境,因为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灵台之上的火焰顿时大作。 他的身躯一颤,神识回归本体,同时背后一道巨大灵台虚影浮现,暗金色的火焰燃起,将他的身形包裹其中。 楚宁骤然醒悟—— 灵台外放,这是破境之兆! 第七十章 在路上 楚宁的身躯一颤,心神恍惚。 下一刻,当他再次睁开眼,却已然身处一处混沌之地。 四周皆白。 身后是一道巨大的青铜柱,上方有一团暗金色的火焰燃烧。 那是他的灵台。 前方上空,有一道金色的光点闪动,仿若星辰。 那是至高天意志的化身。 同时,火焰之中,一道道丝线涌出,来到了楚宁的身前,相互交织缠绕,凝成了一道台阶,然后,那些丝线继续向前蔓延…… 那是通向至高天,也是修士步入五境的关键——通天神阶! …… 这是每个修士迈入五境前都会看见的异象。 寻常人往往会在这异象生出时心神动荡,浪费不少宝贵的破境时间。 但魏良月留下的笔记中,特意提到过这点,楚宁只用了眨眼时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的一脚伸出,踏在了第一道神阶之上,同时凝聚心神操纵着灵台中涌出的力量,筑起第二道神阶。 灵台的品质决定了其包含力量的强弱。 修行者意志的高低,决定了他铸就神阶的速度。 二者配合,在异象存续的时间里,筑起的神阶越多,距离至高天越近,对方赐下的道种品阶也就越高。 只是五息的光景,楚宁脚下的第二道神阶便已然成型。 他的一脚再次迈出,登上二阶,同时第三道神阶也开始凝聚。 神阶之数。 以三为始。 以十三为极。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铸成第三道神阶,就已经有了被至高天赐下道种的资格。 楚宁铸就神阶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三息时间,第三道神阶已经凝聚大半,速度甚至比凝聚第二道神阶还要快上几分。 他记得魏良月在笔记中说过,破境的异象持续时间在三百息左右,而现在,他总共耗去的时间十息不到,便铸起了三道神阶。 按照这样的速度,筑起十三道神阶,被至高天赐下圣种是完全可以预期的事情。 虽然这场破境来得突然,但此刻的楚宁冷静下来后,还是免不了有些激动。 拥有圣纹级别的道种,就意味着拥有触摸十三境可能,开山立祖,那是每个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念及此处,楚宁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时灵台中涌出的丝线继续汇集,眼看着第三道神阶要彻底成型,只有几处细小的空隙未有被丝线填满。 楚宁的呼吸更重了几分,他抬起的脚微微颤抖。 终于,又是一道丝线涌来,神阶最后一道细小的缝隙即将被填满。 楚宁的脚也朝着第三道神阶落下。 轰! 可就在这时,远处那颗代表着至高天意志的星辰忽然剧烈的闪烁,混沌的空间开始颤抖。 眼看着就要凝聚成型的第三道神阶之上,凭空升起了熊熊火焰。 第三道神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同时一道道裂纹于其上浮现,转瞬蔓延到了整个神阶之上…… …… 房间中,楚宁的双眼猛然睁开,身后那外放的灵台之相遁入他的体内,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靡。 “这……” “这是怎么回事?” 他捂着胸口回想着方才那一幕,一切分明进展得很顺利,他能感觉到自己灵台中的力量还有很多剩余,足以支撑继续凝聚神阶。 可那时他却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意志降临,仿佛是被触怒一般,将他强行驱离了那个幻境。 楚宁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平复下自己的心神,再次内视丹府,这才发现丹府之中那枚黑色魔血似乎壮大了许多,应当是吞噬了湮灵鬼火后带来的提升。 他对此并不太在意,而是将目光锁定在灵台之上,他错愕的发现灵台还是原来的模样,暗金色的火焰已然跳动,只是灵台四周却多了数道暗红色的锁链,仿佛封印一般,将它牢牢困于其中。 这是何物? 楚宁眉头紧皱,尝试用神识触碰,神识却仿佛感知不到它的存在直接穿过了那些锁链。 他又尝试催动体内的灵炎,却并无任何阻碍,依然能如以往一般将之激发。 楚宁的心头愈发疑惑,他又默想着破境的法门,而当法门催动的瞬间,那些暗红色锁链顿时凝实,灵台剧烈的颤抖,却始终无法挣脱锁链,更无法形成灵台外放之相。 而当楚宁停止催动法门,那些锁链又渐渐虚化,恢复原状。 显然它们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阻止灵台外放一般…… 楚宁的脸色在那时陡然煞白,他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无法破境了! …… “小侯爷,你看神像放在这里没问题!” “这里本来是以前欢宵亭的位置,前日那场变故,欢宵亭也被毁了,我索性就让人将这里清理了出来,放上被看姑娘的神像。” “按照你的吩咐,也无需什么庙宇、香火,大家喜欢呢就拜一拜,不喜欢也不强求,被看姑娘也是这个意思,毕竟对着望去就是以前岳家书院。” “至于打理嘛,是以前书院的长工,被看姑娘也认得,据说是从小看着被看姑娘长大的一位老妇人。她倒是顾念旧主,愿意无偿打理这处,但我觉得还是不妥,所以就每个月给她六钱银子,由县衙银库出钱。” 第二日午晌站在新立起的神像前,唐万热情的朝着楚宁介绍道。 楚宁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眉头微皱的站在原地,对于唐万的话并无回应。 “小侯爷?”直到唐万的声音第二次响起,楚宁方才回过神来。 他看一眼眼前的神像,是在玉鼎观中抢来的灵穹玉雕刻而成,材料极好,工匠的手艺也极好,看上去确实栩栩如生。 如今岳被看已经将之炼化,可以帮她吸收香火愿力,对其日后修为大有裨益。 “白马林的山君庙那边,卑职也大抵确定好了选址……”唐万说道这里,忽然声音小了几分,有些局促的言道:“就是还有一件事,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宁眨了眨眼睛,道:“县尉但说无妨。” 如今唐万倒是彻底转了性子,对于鱼龙城的大小事务都极为上心,楚宁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鱼龙城做事,自然也就愿意配合对方。 “那撒,孙将军英雄这个我们鱼龙城的人都知道,昨日也多亏他,帮咱们要来了米粮……”唐万却有些支支吾吾。 楚宁的心情本就不佳,更没有心思陪他绕弯,直截了当地问道:“唐县尉,有什么事就直说。” 唐万干笑一声,这才哭着脸道:“小侯爷,我们鱼龙城如今是什么状况你是清楚的,那库房里的钱比我这脸还干净。” “可孙将军不知为何非要搭建军寨,说是要帮小侯爷重建黑甲军,咱们鱼龙城哪里来那个钱啊!属下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今天已经找人开始在城西搭建营帐了……” 楚宁闻言也是眉头一皱,这件事孙堪昨日倒是与他说过,但那时楚宁也只是随口应下,说是择日好好商议,却不想未经他的首肯,孙堪自己便做了主。 他倒不是觉得此举僭越,只是训练军队耗费巨大,丹药、武器、甲胄、战马,每一项的开支巨大,当年老侯爷手下的八百黑甲军几乎是掏空楚家十余代累积的家底…… 楚宁在那时点了点头:“我会去问问的。” …… 事不宜迟,再又与唐万聊过一些城中事宜后,楚宁便动身前往了城西军寨的地址。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脑海中回想着昨日的一切。 灵台被锁死,神阶被斩断。 这意味着他无法破境,一辈子只能待在四境。 当然对于大多数碌碌无为的寻常而言,灵台境已经很了不得的事情,哪怕是放在赤鸢山这样的灵山重地,四境修士怎么也能混个内门弟子当当。 但楚宁不一样。 他身负魔躯,境界如果停滞不前,极有可能无法压制魔性,被其控制丧失自我…… 想到这里楚宁心头烦闷,不觉间却是已经走到了军寨前。 虽然才一日时间,但军寨已经初具雏形,还有上百位壮汉在四周忙活,修建木栏。 而军寨的门口,则聚集了几百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几位黑甲军的老卒正在围着那些孩童,一个个的挑选着。 这效率倒是大大出乎楚宁的预料。 他的到来倒是引起来不少人的注意,楚宁一一回应后,快步走入了军寨,直奔孙堪所在之地而去。 孙堪正在军寨中央的一处空地上与另一位名叫张隆老卒对战。 张隆持枪,孙堪持刀,二人显然已经打了许久,赤裸的上身绯红,汗迹密布。 二人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物,招式狠辣。 张隆的枪式极快,哪怕是楚宁都看得有些胆战心惊,可断了右臂的孙堪单手持刀,却与对方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渐渐占了上风。 最后更是瞥见对方的一个失误,单刀一挑,将对方武器打落,顺势将刀刃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这番精彩的搏杀看得楚宁也不由得在那时拍手称快,高呼出了一声:“好!” 孙堪二人也在这时注意到了楚宁,老人的脸上顿时浮出和蔼的笑容,他将刀刃扔给了同伴,快步来到楚宁跟前,便要单膝跪下。 楚宁赶忙将之扶住:“孙爷爷,你从小看着阿宁长大,在阿宁心中你就是第二个爷爷,以后这种事可不许再做了。” 孙堪见楚宁如此坚持,倒也站起了身子,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楚宁脸上,打量着少年的容貌,眼中笑意盎然。 “几年不见,小侯爷倒是愈发像老侯爷了……” “特别是这双眼。” 楚宁挠了挠头:“是吗?那这么说阿爷年轻时也是个俊俏公子?” 听闻这话的孙堪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哈哈,小侯爷这自信的劲头,和老侯爷更像。” 老人说着转过身子,又言道:“我陪小侯爷走走?” 楚宁自是应允,一老一少便在那时围着军寨并肩而行。 这时瞟了一眼孙堪空荡荡的右肩:“我记得孙爷爷以前是右手用刀的,想不到这么快左手刀就如此娴熟了。” 这话可不是恭维,刚刚孙堪与人搏杀时的杀招,好几次看得楚宁都是心惊肉跳,楚宁暗忖就算激发五境的魔体与灵炎,自己也不见得能是对方的对手。 孙堪淡淡一笑:“没了右手,想要杀敌,就只能靠另一只手,人啊,只要逼一逼自己,很多事其实没想象中那么难。” 楚宁闻言,沉默了一会。 他知道,事情怎么可能如老人说的那般轻松。 “孙爷爷你们这些年,在盘龙关应该过得很辛苦……” 孙堪愣了愣,坦然道:“其实,最开始断臂的那些日子,我也很沮丧,觉得自己从此就是个废人了。” “可后来我又觉得我若是就这么废了,那不就正遂了那个砍了我右臂的蚩辽人的心意?” “所以心一横,就尝试着用左臂用刀,你猜怎么着?老头子我还是有些天赋的,渐渐左臂用起来丝毫不比那些张隆那些家伙差!” “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了些许得意之色。 楚宁也真心的为老人感到高兴,他言道:“孙爷爷果真厉害。” “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 “只是不服气罢了。”孙堪被楚宁夸得反倒有些羞赧。 “不服气?”楚宁有些疑惑。 孙堪却点了点头:“就是不服气,不服气凭什么老子断了一臂就不能上阵杀敌,就要解甲归田!” “后来我也悟出些门道。”他说着语气忽然有些感慨:“都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诗读过书的、没读过书的都会背两句。” “可真遇见了事,许多人就在那山穷水尽处停了下来,或是自怨自艾,或是整日杞人忧天。” “就像一开始的我一样。” “殊不知想要找到那柳暗花明的又一村,至少你得试着往前走才行,哪怕慢些,但得往前走。” “这人啊……” “只要在路上,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第七十一章 你们一起 “既然在路上,那便走下。” “如果一只手断了,那就换一只手。” 孙堪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微笑着朝着楚宁晃了晃。 那一瞬间楚宁有些恍惚。 困扰了他足足一日的问题,在这时忽然有了答案。 “谢过孙爷爷。”他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朝着孙堪行了一礼。 这可吓坏了孙堪,他连忙扶起楚宁言道:“小侯爷这是何故啊,老头子可受不起。” “昨日修行上遇到了些问题,一直心神不宁,今日听了爷爷的话,忽然茅塞顿开,这一拜孙爷爷受得起。”楚宁笑着解释道。 “那也不行!”孙堪的态度倒也坚决,二人推诿一番,楚宁也只能作罢。 二人又顺着军寨走了一会,聊了些以往的旧事,气氛倒也融洽,很快便来到了营帐门口。 那处检测报者资质的事务还在继续,孙堪忽然停住步伐,侧头看向楚宁,笑呵呵的问道:“小侯爷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楚宁倒也不藏着掖着,坦然的点了点头。 “小侯爷觉得此事,老头子僭越了?”孙堪也是直性子,指了指那群正在等着接受检查的少年少女,直接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孙爷爷是阿爷在世时最信任的人,你的决定一定有你的道理。” “我来不是想要说服孙爷爷,只是想听听你的道理。” 楚宁这话倒是让孙堪有些意外,他不免多看了楚宁一眼:“真心话?” “真心话。”楚宁笃定应道。 孙堪见状沉默了一会,幽幽说道:“盘龙关的战事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 “嗯?”楚宁皱起了眉头:“不是说才打了胜仗?甚至还收回了几座幽州的失地吗?” “这些当然是真的,可我听邓将军说过,朝廷那边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反倒是希望接着战场上有利的形式,尽快与蚩辽人和谈……” “可这么多年过来,蚩辽人是什么秉性?所谓和谈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手段罢了,一旦他们缓过劲来,战端再起只是时间问题。” “邓大人这次前往京都,就是为了亲自出面说服陛下,只是希望渺茫……”孙堪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楚宁不太理解朝廷内部的决策逻辑,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说道:“所以孙爷爷这么急着重建黑甲军是想要驰援盘龙关?” 孙堪苦笑着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军寨外的那些孩子,言道:“盘龙关是个修罗场,这些娃娃去了就是送死。” “老头子我啊,是害怕乱世将至,小侯爷手上无可用之人,难以立足。” “找些好苗子,慢慢养着,若是真遇见最坏的结果,小侯爷至少有那么一点安身立命的本钱……” 孙堪的话,让楚宁的身子一颤。 而还不待他说些什么,孙堪又言道:“至于银钱嘛,小侯爷也不必担心,邓将军与老侯爷有旧,老头子们这些年在他麾下拼杀,却依然保持着黑甲军的独立编制,缴获的军械钱财,有五成是归我们自己所有,折合起来三四百枚赤金钱还是有的,足以维持这些娃娃一两年的用度。” “这些被召集来的娃娃大都是这几年折冲府作孽下,父母或亡或病的可怜孩子,收入军中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地。” 楚宁于此之前,其实与孙堪等人接触不算多。 只是因为对方与自家阿爷关系极好,爱屋及乌之下而选择信任。 可此刻听到这番话,楚宁却真切的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爱护。 他笑了起来:“既如此,这座军寨就不用修了。” 孙堪一愣,大抵是没想到话说道这个份上,楚宁还是不愿意应允此事。 “小侯爷……”孙堪正欲再说些什么。 “去侯府。”楚宁却将他的话打断。 …… 对于楚宁的决定,一开始孙堪是有些不理解的。 直到跟着楚宁来到了侯府。 今日一早楚宁就让人打破了新旧侯府只见的围墙,楚相全走了,这座新侯府自然是楚家的资产,而在大致看过新侯府的陈设后,楚宁不仅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地下室,还在后院寻到一处占地不小的聚灵台。 这是极为少见且价格昂贵的建筑。 需要用到的各种材料都价格不菲,尤其是作为真眼的聚灵石,更是只能在产出灵石的灵脉深处才能寻到,鸽子蛋大小的一颗便得耗费数十万两白银,而侯府后院那颗聚灵石却有鹅蛋大小,价值几何楚宁断是不敢去想。 唯一让楚宁疑惑的是,这个聚灵阵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他不明白楚相全耗费巨资修建这座大阵是为了什么。 而孙堪在见到这座聚灵阵时,却是激动万分,围着聚灵阵是上下打量,嘴里啧啧称奇,用他的话说,就是灵山的内门弟子们,也不见得能有如此好的聚灵阵加持。 他信心更足,连连向楚宁保证,一定要把那些娃娃训练成一只让北境闻风丧胆的军队。 对于此事,楚宁倒是并不强求,只是在思虑之后,又将那本《紫气正阳功》交给了孙堪。 在品读完功法上的内容后,老人更是兴奋异常,险些昏厥过去,直言若是年轻时能遇到此等功法,他应当有机会迈入七境。 楚宁看着他那副模样,倒是有些后悔掏出此物,唯恐对方承受不住,落下什么病根。 …… 做完这些,楚宁又陪着孙堪规划了一下侯府改造的计划,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他在县衙门口陪着自发组织起来修缮房屋的百姓吃过晚饭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红莲正半躺在床榻上,身上薄纱半解,一只手放于翘臀之上,一只手把玩着一缕红发,神情慵懒。 另一侧,岳被看身形悬于半空中,满脸敌意的看着红莲。 楚宁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岳被看鼓着腮帮子,神情恼怒的指着红莲言道:“她……不检点!” 末了又皱了皱眉头,看向楚宁补充道:“和你……一样。” 楚宁:“……” 而红莲则在这时站起了身子,盈盈走到了楚宁跟前,一只手搭在楚宁肩头,神情幽怨的言道:“小郎君,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人家这两日为了给郎君分忧,整日都待在县衙,帮着生火做饭。” “今日好不容易做完了差事,就想着回屋中休息一会,可这位妹妹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不让奴家休息。” “那凶巴巴的模样吓得奴家小心肝砰砰的跳个不停,不信小郎君摸摸。” 红莲说着,伸出双手抓着楚宁的手就要摁向自己的胸前。 “不行!”岳被看身形一闪,在那时出现在了二人之间,一把将红莲的拍开。 楚宁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傲人之物,不知为何,心底竟涌出一丝遗憾。 他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赶忙摇了摇头压下这奇怪的心思,然后看向针锋相对的二人,严肃问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 在岳被看并不流利的口齿与红莲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下,楚宁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才把这件简单的事情弄明白。 大抵是红莲想要住在楚宁屋中,而岳被看却并不同意。 红莲的理由是,她是楚宁的兵器,有义务保护楚宁的安全,贴身携带武器是最基本的常识。 而岳被看的理由,就更简单了,那就是没有理由。 任凭红莲巧舌如簧,她只有两个字:“不行。” 看着又要吵闹起来的二人,楚宁脑仁有些发疼,赶忙叫停了二人。 他先是看向红莲,问道:“所以,你无论怎么样都不打算走?” 红莲娇滴滴的应道:“奴家是小郎君的人,自然要贴身保护郎君。” “那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红莲脸色娇羞:“自然,只要郎君喜欢,奴家什么姿势都可以的……” “一整晚都行?”楚宁又问道,神情认真。 红莲心头一惊,目光不由得看向楚宁的下身,咽下一口唾沫:“一整晚吗?奴家还是第一次,会不会有点……” “那就算了。”楚宁有些遗憾的言道。 “不!不算。”可红莲却赶忙拉住了楚宁,脸色羞红道:“只要郎君喜欢,红莲都依你的……” 得到肯定答案的楚宁顿时露出笑容,又看向一旁的岳被看,问道:“她不走,你也不走?” 岳被看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楚宁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在那时言道:“既然这样,那你们一起。” …… 老侯府的角落,楚宁房间的窗台下。 一干镇魔司的甲士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这两日,在陆衔玉的带领下他们勘察鱼龙城诸多地界,也确实寻到了许多魔物存在的痕迹,可这些都无法解释那只被召唤出来的大魔为何会凭空消失。 陆衔玉认为一定是楚宁有所隐瞒,故而今日便带着众人来到了楚宁的房间外,想要试试能不能偷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只是不想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虎狼之词。 “呸!荒淫无道!”陆衔玉最先给出评价。 “这小侯爷身子骨这么好的吗?”但身旁的甲士却小声嘀咕着,脸上神色艳羡。 另一位中年男人则神情愤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俺媳妇说过,男人最多五分之一刻,我已经是最持久的了!” 周围的众人闻言纷纷面露同情之色,有人伸手拍在男人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言道:“徐大哥,好好珍惜嫂子,她是个好女人……” 第七十二章 莲生太阴真解 “你就让我做这个?”红莲看着书桌上厚厚的两挪书,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楚宁。 楚宁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言道:“这次带回来的书太多了些,很多我都没来得及看,时间也不够,所以既然你们想要留在这里,就帮我看。” “我这么样一个女人在你面前?你就让我看书?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红莲看向楚宁,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要不你去做饭?孙爷爷招了五十多位新兵,正在招负责伙食的厨子。“楚宁眨了眨眼睛,很认真的给红莲推荐着适合的工作。 红莲顿时想到了这两日在县衙帮着生火的经历,她堂堂衍生种大魔,那样的事情做起来着实憋屈,念及此处,她顿时偃旗息鼓。 她有些气恼的走到了书桌前,随意翻开一本,却见扉页上写着《九冶六锻》,她撇了撇嘴:“这玩意看了能有什么用,你总不能让我去打铁?” 她不免警觉,唯恐多出一项技能后,就多出了一个让楚宁使唤她的理由。 “你看,但是我学。”楚宁却解释道。 “我看了,你怎么学?”红莲显然不理解楚宁何意。 楚宁却在这时淡淡一笑,他手背上那道血色的魔纹骤然亮起。 同时一股奇异的气息从他体内涌出,将红莲包裹,红莲的身躯一颤,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身躯,涌向她的灵魄。 “嗯……什么东西要进来了……“ 她发出一声娇呼,身子前倾,红唇微启。 数息之后,那种奇异的感受褪去,当她再次睁开眼,却感觉到自己与楚宁之间仿佛产生某种奇妙的联系。 在吸收了湮灵鬼火之后,楚宁体内的魔血壮大了不少,同时魔纹的力量似乎也产生了些许变化。 楚宁寻来赵皑皑做过尝试,在对方心神放开的前提下,他可以利用魔纹的力量与对方心神相连,从而复刻在沉沙山时,让亡魂帮着阅读文字的能力。 他暗暗猜测过,府司天的权柄本就是与灵魂有关的敕封阴神,能提供与生灵灵魂连接的能力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以他目前的能力,似乎只能与一个非亡魂的生灵链接,并且越是邪性生物这种链接越是稳定,譬如与赵皑皑链接时,他的魔性明显会影响到赵皑皑的心神,但与红莲链接时却丝毫没有这样担忧。 …… 岳被看心思单纯,对于楚宁的要求毫无迟疑,当下就坐在书桌的一旁,翻阅起了书籍。 而红莲见状也不甘示弱,同样在另一侧坐下。 二人翻书阅读的同时,她们与楚宁之间的联系显化,一道道文字化作光芒从二人的身上涌入楚宁的脑海。 见二人终于安静下来,楚宁总算松了口气。 他也来到了书桌前,在二人中间坐下,那里摆放着一本名为《莲生太阴真解》的古籍。 是从灵骨子那里得来的道门功法。 “如果一只手断了,那就换一只手。” 他的脑海中回响了今日孙堪说过的话,脸上的神色决然,伸手翻开了书。 既然武道灵台被封,那他便重修一座灵台! 再入五境! …… 道门功法,远比武道功法要玄妙许多,哪怕有魏良月的批注,楚宁单是将功法的内容融会贯通,就足足花去了五日时间。 修行的难度也比《紫气正阳功》难出不少。 虽然不需要配以特定的药材,但在吞纳灵气时,还需吸收月光精华,将二者融合,放才能在丹府中生出此法所需的太阴真气。 这也就让楚宁不得不将修习的时间都放在夜里,而红莲则在楚宁的压榨下,整夜帮他看书。 以至于每天早晨推开门时,二人都神情萎靡,哈欠连天。 不过二人都是魔躯,精力恢复极快,只需要闭目养神一小会时间,便可恢复大半。 只是每天二人出门时,楚宁总觉得住在自己对面的镇魔司一行人会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 尤其是其中一位名叫徐宽的中年男人,有几次看向自己时总是欲言又止,弄得楚宁有些莫名其妙,暗以为是镇魔司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为此他还特意让闲着无事的赵皑皑跟踪了一番镇魔司的人,看看他们这些日子到底有没有什么收获。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中又过去了一个月的光景。 十一月的鱼龙城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你看,出来了。”这天一大早,在院中扫雪沈亚风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徐宽,目光兴奋的看向对面的房间。 那里楚宁与红莲走出了房间,二人都神情萎靡,嘴里不住的打着呵欠。 “又是整整一晚上,这都连着一个月了?”沈亚风暗暗感叹道:“这小侯爷有点东西。” 徐宽显然还是不太能接受,有人能强出自己这么多,他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一整晚不是在做那事,而是在看书亦或者下棋什么的……” 沈亚风白了一眼这个褚州镇魔府中资历最老的同僚,没好气的言道:“徐大哥,你傻啊,换做是你,有这么勾人的姑娘在旁,你看得进去书吗?” “上一个这么傻的,还是故事里的猴子!” 徐宽闻言一愣,抬头又瞟了一眼红莲那婀娜的身段,勾人的脸蛋,不得不承认沈亚风所言很有道理。 “也对……”他这般嘟囔道,旋即又犹豫了一会,看向身旁的同伴小声问道:“你说,这小侯爷这么……嗯,这么有本事,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你说我问他要,他会给吗?” 沈亚风闻言看了一眼楚宁:“这小侯爷人倒是不错,这些日子我也看过了,鱼龙城的百姓都很爱戴他,可你说咱们现在是在查他,人家哪能乐意?” 徐宽不免暗觉遗憾。 沈亚风见他如此,一脸真诚的安慰道:“没事哒,徐大哥,嫂子不是说过吗,短短的也很舒服。” 徐宽:“……” 然后,回过神来的男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扫帚,拔出了剑:“我杀了你!” …… 又熬了一夜翻看这几日收集来的证据的陆衔玉推开了门,入目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追逐的徐宽与沈亚风,以及一群围着起哄的部下。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都给姑奶奶过来!” 显然她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威信的,这一嗓子吼出来,众人顿时收起嬉笑之色,围拢在了陆衔玉的跟前。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闹!” “尤其是你!徐宽!一把年纪,怎么跟孩子一样!”心情不佳的陆衔玉指着众人便是一阵臭骂。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院子的另一侧,楚宁与那位红莲似乎也被此地的响动吸引,目光正望了过来,感受到陆衔玉的目光,那位小侯爷还面露笑容的朝着她招了招手。 “登徒子!”陆衔玉却冷哼一声,不去理会,旋即又看向众人言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今天咱们一定要找出那只大魔的踪迹!” …… “这里就是整个鱼龙城魔气残留最强烈的地界!” “而且有明显的打斗痕迹,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查!” “今日要是再找不出来什么!全都别回去了!” 半个时辰后,锥子山前,陆衔玉铁青着脸色大声言道。 已经来过这里不下数十遍的镇魔司众人闻言心头腹诽,却不敢反驳,只能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是。 陆衔玉当然也看出了部下们的倦怠,可是她也有她的难处。 镇魔司的财政本就拮据,之前为了能留在鱼龙城查案还被楚宁诓走了足足两枚赤金钱,如今他们的账面上已经没有结余。 上面这几日一直派人再催,扬言若是再查不出点新东西就要断了褚州镇魔府的三个月的拨款。 那整个镇魔府可就真的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陆衔玉思来想去也只能再在锥子山下苦功夫。 想到这里,她收起脑中纷乱的思绪,目光阴沉的看着眼前山体上纵横的沟壑,这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并且那些沟壑的边缘,岩体呈现金属燃烧后凝固胶制状,明显是遭遇过极高温度的侵蚀。 而那位小侯爷与他身边的侍女都是修炼火系功法的,她有理由怀疑那天夜里楚宁与谁在这里发生过激战,而他对此只字不提,愈发说明此地藏着古怪。 她蹲下身子又仔细的看了半晌,可除开这些,却并无什么新的发现。 一个时辰过去,四周探查的甲士们又回到了原地,他们皆朝着陆衔玉摇着头,告知她并无所获。 “再去搜,仔仔细细的搜!”陆衔玉气急败坏的言道。 “老大,不是我们不认真,可这里咱们都来了多少遍了,要是真有线索早就发现了!” “是啊,那个小侯爷人挺不错的,说不定事情就是人家说的那样,毕竟是魔物,想法本就不能按常理度之,而且鱼龙城那么多人证,尤其是被那个阴神控制过的道童都能证明小侯爷是无辜的。” “我们何必非要死咬着他不放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显然都已在这一个多月的重复调查中失去了信心。 “你们懂个屁!我让你们查,你们就给我查!”部下们的反水让陆衔玉愈发气恼,她猛地一跺脚,大声言道。 这一脚,同样包裹着这一个月来堆积在她心头的怒火,用力极大。 而一脚落下的瞬间,山体却骤然颤了颤。 下一刻,那些被纵横的沟壑割开的山地宛如散架的积木一般,轰然碎裂,立于其上的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却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随着塌陷的山体一同坠入了下方的黑暗中…… 第七十三章 双喜临门 “小侯爷……” “这真的行吗?” 鱼龙城新建的墨甲工坊中,穿着一身崭新官服的唐万用铁钳子夹着一块滚烫的圆形金属,身子后仰,哭丧着脸看向身后的楚宁等人。 在其前方的铁架上,则放有一个长型的金属制品,整体呈现黑色,却有阵阵青色的光泽流淌。 其构造极为复杂,表现有许多形态各异的金属元件相互咬合。 而在中央的咬合处,有一个圆形的凹槽,恰好与唐万夹着的圆形金属大小相似。 “没事的,这次一定可以。”楚宁认真的点了点头。 身后的红莲以及在工坊中帮忙的王大义等人也朝着唐万递去鼓励的目光。 只是众人虽然都说得信誓旦旦,可身子却很诚实退到了距离唐万数丈开外。 这些日子,除了修行,其余的大多数时间楚宁都泡在了这处墨甲工坊,尝试制造墨甲。 一来是兴趣使然,二来则是墨甲的价钱素来昂贵,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如果墨甲工坊能有所产出,鱼龙城拮据的财政状况会缓解许多。 故而于公于私,楚宁都得在此事上下苦功夫。 只是墨甲的制造绝非易事。 不是看两本书,就能弄明白的行当。 涉及冶炼、锻造、魔纹雕刻、灵力传导以及材料组合等诸多学问。 楚宁也是边做边学,靠着红莲与岳被看每日恶补书中的内容,才勉强摸到了一些门道。 但即使如此,这一个多月以来,楚宁的墨甲工坊却是还未成功生产出一件墨甲。 倒是各种爆炸事故层出不穷,以至于城中百姓对于时不时响起的轰鸣声习以为常,更有甚者调侃道,有小侯爷的工坊在,今年年关时,鱼龙城连鞭炮钱都可以省了。 唐万回头一看,见众人离得如此之远,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你们离那么远干嘛?” “谁叫你打赌输了!唐大人快些动手,咱们都等着呢!”有人在那时催促道。 工坊外的街道上,也有好些孩童远远看着,神情兴奋,却又捂着耳朵。 唐万知道躲不过去,心一横上前一步,将铁钳子对准了墨甲的凹口。 随着铁钳松开,那铭刻着诸多复杂魔纹的圆形金属顿时下坠。 唐万在第一时间朝着楚宁等人所在之地狂奔而去,一身肥肉上下乱坠。 楚宁等人则瞪大眼睛看着那处。 铛。 只听一声轻响,元件坠入凹口。 众人下意识的捂住耳朵,但想象中的爆炸却并未发生。 咔嚓。 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凹口中的四道凸起与金属球紧密连接在一起。 那一瞬间一股能量自元件中涌出,顺着四个凸起涌向整个墨甲。 墨甲仿佛活了过来,内里的齿轮转动,发出悦耳的机械碰撞声,同时表面那些复杂的元件也随着齿轮的转动,相互咬合。 它的真实模样也在这时渐渐显露…… ……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鱼龙城已然焕然一新,城中的房屋修缮完毕,州府送来的粮食加上楚宁通过商行购买的米粮足够百姓们熬到来年秋收,甚至通过之前追回的折冲府的欠款,百姓们的手中还有余钱置办起了一两件过年的新衣衫。 唐万还带着百姓开垦出了大量的荒田,只待冬去春来,一切便可走向正轨。 百姓们对楚宁自然是感恩戴德,若是在街上遇到,大都会朝着小侯爷拱手行礼,小侯爷也会一一回礼。 可今日的小侯爷,却格外匆忙,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木匣在街道上一路狂奔,众人都来不及问好,小侯爷就没了踪迹。 终于,他来到了侯府前,两道笔挺的身影立在侯府两侧。 “侯爷,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其中一位年纪十六七岁的少女双眼放光,一脸欣喜的看向楚宁。 “小鹿,今天你当值啊?”楚宁笑道。 名为小鹿的女子正是楚宁归来时,从折冲府手中救下的女孩,孙堪决定重建黑甲军后,她第一个报了名,资质不错被孙堪选中。 在聚灵台以及各种药材的帮助下,一个多月不到据说已经快迈入一境。 这次招入新兵总计五十六人,被孙堪分为七队,名为章鹿的女孩甚至还是其中一队的队长。 “嗯。”章鹿点了点头,看向楚宁的眼神中光芒明亮。 “我找孙爷爷有点事。”楚宁则言道。 “孙将军正在演武场训练实战,我带小侯爷去!”章鹿说着,就要去前方引路。 “妹妹有军务在身,这种事就不劳烦你了,自己家,小侯爷知道路的。”就在楚宁要点头应是时,跟着他一路来到侯府前的红莲却拦在了楚宁的身前。 她眯着眼睛,狭长的眼缝似笑非笑,仿佛将少女的心思看了个明明白白。 章鹿脸颊泛红,有些心慌,赶忙低下头。 红莲见状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不再多言,领着身后有些莫名其妙的楚宁步入侯府。 “红莲,你方才是不是太凶了些,吓得小鹿都不敢说话了。”步入府中后,楚宁微微皱眉看向红莲言道。 红莲把玩着肩头的红发,揶揄的瞟了楚宁一眼,语气玩味的言道:“她那是做贼心虚。” “做贼?”楚宁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圣女大人走时特地交代过,那个叫小鹿的姑娘可是奴家重要防范对象,属于大有贼心,小有贼胆名单的甲级要犯。”红莲一脸认真的说道。 楚宁无奈道:“阿青怎么会这般小心眼,你自己瞎编的?” “奴家怎会瞎说!不信你看。”红莲说着,将手伸入了胸前的衣衫中,从里掏出几张长长的名单。 楚宁接过一看,只见名单分成了四个类别:心胆兼具、大有贼心小有贼胆、故作矜持以及不可不防。 上面密密麻麻的大片名字,几乎把所有楚宁叫得上名字的女性都列了上去。 岳被看赵皑皑都赫然在列,楚宁看得是头皮发麻,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事那最后一个名为不可不防的名单。 他指了指其上的一个名字,面色古怪的问道:“其他的我虽然不理解,但能尊重,但为什么这份名单上会有唐万的名字。” 红莲闻言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凑了过来,神神秘秘的小声言道:“小郎君还不知道,我查过唐县尉的祖籍,是西南蜀地……” 楚宁:“……” …… 鱼龙城的演武场是由楚相全府邸的西院改造而来。 此刻那处的空地上数十位年轻少年少女,穿着简单的护具,手握各种木制兵器,正与人搏杀。 但他们的对手并非生人,而是一道道身形灰暗的亡魂。 一旁孙堪等人正细心的观察着众人打斗过程,稍有人露出破绽,他们便会严厉的大声呵斥——在这种事上,孙堪素来严苛,用他的话讲,平日松懈半分,战场上丢命的可能就会大十分。 严苛,是对这些娃娃负责。 而那些亡魂自然是出自岳被看的手笔,那日那只源初种大魔被楚宁与武青吸收后,他体内一些尚未被他消化的亡魂四散而出。 那些亡魂皆为折冲府精锐甲士所化,生前战力不俗,死后怨气滔天,岳被看便将之尽数收纳入了铸魂牌。 一个多月的温养下来,战力提升不少,甚至凝出实体。 他们心性残忍,同时手段诡异,被孙堪当做了最好的陪练对象。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鬼物并不能脱离岳被看太远作战,所以每次陪练时,岳被看也得在一旁跟着。 此刻她便坐在院中一处房屋的屋檐上,双脚悬空,百无聊赖的晃动着脚丫。 忽然,她想是感应到了什么,空洞的双眸中泛起亮光,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院门口,而那时,楚宁也正好带着红莲推开了门。 岳被看的脸上浮出笑容,但在看见楚宁身旁的红莲时,又骤然收敛。 “她……讨厌。” “所以,你也……讨厌!”她鼓起腮帮子这样言道,身形一闪,又遁回了房檐上。 刚刚到此的楚宁还未来得及说上半句话,就被岳被看劈头盖臭骂一顿,一时间有些发愣。 好一会后,他回过神来,却是不由得面露苦笑。 如今的岳被看心性与孩童无异,他倒是不会计较,只是有时候耍起性子来,让楚宁哭笑不得。 “小侯爷来了!”而就在这时,正在监督着新兵训练的孙堪也看见了楚宁,快步迎了上来。 见着对方,楚宁也露出了笑容。 “小侯爷,那聚灵台确实好用,这些娃娃也用功,现在资质好一点的都快要破境了,估摸着最多两个月,所有娃娃都能踏入一境。” “就是对灵石消耗有点大,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耗费了七块灵石……”一见楚宁,孙堪就开始介绍起了这段时间训练新兵的成果。 聚灵阵的驱动需要以灵石作为动力,但灵石价格昂贵,哪怕是最低等的灵石,价钱也在二十枚赤金钱左右。 以目前鱼龙城的财政,确实难以负担。 楚宁却打断了孙堪的话,笑道:“孙爷爷,你就放心大胆的用,再过上些时日,鱼龙城就不缺钱了。” 孙堪闻言神情疑惑。 楚宁则将手中的木匣放在了地上,轻轻扣动机关,木匣便在那时打开。 “这是?”孙堪定睛看去,瞳孔骤然放大,眼中的疑惑在那时化为了浓郁的惊骇之色。 那木匣中放着一个三尺长的金属制物,整体呈现出黑色,其上有一道道元件相互链接,透过关节处的缝隙,隐约可见其下诸多齿轮相互咬合,同时一道道细如发丝的傀线纵横交错,足见其工艺之复杂。 其表面上铭刻诸多墨纹,最前端伸出,分为五道指骨。 这是一副墨甲义肢! 孙堪当然知道楚宁这些日子一直在鼓捣他的墨甲工坊,但他以为只是制造一些简单的墨甲元件,最多也就设计一些基本的甲胄护具,却不想竟是一个如此精妙的墨甲义肢。 要知道这种东西对工艺的要求极高,尤其是义肢的灵活度越高,需要的元件也就越多,铸造的难度更是几何倍的提升。 孙堪大致看了一眼,这内里元件数量有近百之数,那副义肢起码是能与银龙墨甲媲美的上品璇玑级墨甲。 “孙爷爷,你试试。”楚宁则在这时双手抱起了墨甲,一脸兴奋的看向孙堪。 孙堪一愣,也反应了过来,自家小侯爷这些日子得空就泡在墨甲工坊,为的就是给他打造一副义肢。 他心头感动不假,但更知道的是,寻常义肢就算再灵活,对于他这种在战场上与人搏杀的士卒而言却作用不大。 毕竟对于他这个层次的武者而言,血气运转,内力倾泻往往才是取胜的关键,寻常墨甲哪能有这般效能? 但他自然不愿意去打击楚宁,更不想辜负对方的一番苦心。 “好!好!好!”他连声倒好,脸上的笑容灿烂。 就像没有人父母会嫌弃孩子送来的礼物,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束野草,亦或者一捧泥土捏成的奇形怪状的玩偶,对于父母而言,这份心意往往比礼物本身更重要。 孙堪弯下了身子,热情的配合着楚宁。 楚宁则抱着义肢来到了孙堪的身旁,言道:“可能会有点疼。” 孙堪一愣,不明白楚宁此言何意,正要发问,右肩却传来一阵刺痛,他回头看去,却见楚宁从义肢上取下了数道黑色傀线,前方带着利刺,插入了他的肩头。 “小侯爷,这是?”老人显然不解。 他之前所见的义肢,大都靠着一些夹扣装卸,这需要刺入窍穴经脉的却是头一次见。 “孙爷爷莫急。”楚宁却言道,同时目光专注的打量着老人的肩头,寻找着一个个窍穴。 孙堪见状也只能暂时收声,同时周遭的学员也被这幅场景吸引,纷纷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就连刚刚还在与楚宁置气的岳被看也来到了一旁,歪着头看着这一幕。 约莫半刻钟后,楚宁将十余道傀线分别插入了老人的肩头。 “好啦。”再又确认了一遍操作无误后,楚宁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何意?”孙堪站起身子,看着肩头的十余道细线不免疑惑。 而这时楚宁却来到了放在地上的义肢旁,扣动上方的机关。 那一瞬间,义肢手背处镶嵌的灵石猛然亮起光芒,内里齿轮转动,连在孙堪肩膀处的傀线骤然收紧,义肢被其牵动,飞向孙堪。 在与其右肩触碰的刹那,那处表面的数十个元件上下浮动,与其断臂处紧密贴合在一起。 孙堪对此猝不及防,身形后退几步,周围的众人也被吓了一跳,纷纷发出惊呼。 但很快他便稳住了身形,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右臂处的黑色义肢,仿佛正在经历一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般。 “怎么样?老孙?”一旁的同伴见他久久不语,皆不免催促问道。 “我感觉……我好像长出了右臂一样……”过了好久,他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众人喃喃言道。 “孙爷爷!接着!”楚宁则在这时抛来一把长刀。 孙堪心领神会,一把抬起义肢将之接住,旋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手中刀刃翻飞,快如雷霆。甚至比起他的左臂使用起来,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好一会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孙堪停下刀刃,看向楚宁:“小侯爷,此物如此神奇?”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那些傀线连接着你的经脉与窍穴,可以通过体内能量的流动模拟手臂的动作,做到如臂指使。” “这是小侯爷你琢磨出来的?”孙堪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这般神奇墨甲义肢。 楚宁摇了摇头,这幅墨甲是他在那本《宋甲要术》中学来的,许多构造都是借鉴的那位先辈设计的【补天】型号的墨甲。 “孙爷爷你试着催动灵力,灌入其中。”楚宁又微笑着言道。 孙堪此刻已经有些发懵,对于楚宁的要求自然是言听计从,他的念头一动,体内血气灵力翻涌,奔向右臂。 义肢上的墨纹顿时泛起光晕,孙堪能明显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萦绕在其上,他按捺不住,朝着前方的空地一拳挥出。 庞大的力量自手臂上倾泻而出,虽然相隔数丈,那处的墙体还是在巨大的力量下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埃。 “这……”周遭的众人皆神情惊骇。 “我这副墨甲原有的基础上,添加了许多可以传导灵力的墨纹,可以实现寻常武者的力量增幅与灵力外放。”楚宁说着,又指了指义肢手背上镶嵌的灵石:“同时这副义肢也可以通过镶嵌的灵石提供能量,可以汇合使用减少自身力量消耗,也可在自身灵力耗尽时,通过灵石快速补充力量。” “哦,对了,我还在手腕处加装了两道精钢丝,前方配有锋利的锚钉,可以发射出去,在面对复杂的地形时,或可快速移动。” “还有……” 楚宁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自己的成果,孙堪却是已经有些麻木。 后面楚宁介绍的添头不算,单单是刚刚那灵力外放时带来的增幅强度,以及可以减少力量消耗与补充力量这几点,眼前这副墨甲便已经超越了璇玑级的范畴,是足以与龙弦弓媲美的天谶级墨甲! 作为在战场拼杀多年的老卒,孙堪敏锐的意识到这副墨甲的价值,他赶忙问道:“小侯爷,这副墨甲能有给正常装配的可能吗?” 楚宁似乎早就想到了孙堪会有此问:“自然,不过镂空了内部元件,力量增幅的效能可能只有原来的六成左右。” “那造价呢?”他又问道。 “孙爷爷这款构造复杂,我称为【补天】,造价在五百赤金钱左右,镂空型的墨甲则是主打力量增幅,我命名为【裂颅】,在不计算灵石的前提下一百二十赤金钱左右。”楚宁微笑着说道。 听闻这话的孙堪面露沉吟之色。 【裂颅】杀伤力与射程虽远不如龙弦弓,但却有龙弦弓没有的优势,一来可以通过墨甲元件的增幅,让五境以下的武者拥有中程的制敌手段,要知道在盘龙关,对于银龙军造成最多伤亡的就是蚩辽人豢养的凶兽,寻常士卒为了杀死一只凶兽,往往需要付出几十人的伤亡。 而如果拥有了【裂颅】带来的优势,可以大大避免士卒们与凶兽的近身肉搏强度,从而减少伤亡。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龙弦弓的造价昂贵,一把成品价格在两千赤金钱左右,而如果使用【裂颅】则足以装配近二十人的队伍,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战斗力。 想到这里,孙堪双眼放光,已经在心底暗暗思考怎么让银龙军出面采购此物了。 “嗯?这是什么?看着好眼熟?”而就在众人错愕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从屋檐上窜出落在了众人跟前。 能如此不走寻常的路,整个鱼龙城自然只有赵皑皑一人而已。 小家伙手中捧着桂花糕,一边吃着一边皱着眉头围着孙堪义肢打转。 自从那场暴乱后,赵皑皑在这鱼龙城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坦,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白马林中的那位山君,又因为楚宁的关系,百姓们对她都极为关照,在鱼龙城所有的店铺中,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由她自取。 当然楚宁也打过招呼,让众人将赵皑皑吃过的东西都一一记在账上,由侯府出面结清。 也是因为如此,虽说白马林那边的山君庙已经为她修好,可她却时常赖在鱼龙城不愿离开。 这时,赵皑皑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楚宁,这是你书上那个东西!你真的把它造出来了?” 她这样说着,回头看向楚宁。 楚宁微笑着点了点头,赵皑皑愈发高兴的言道:“那今天可以算是双喜临门了!” “嗯?还有别的喜事?”楚宁不免有些奇怪。 “当然!”赵皑皑扬起了头,有些得意:“镇魔司的人再也不能找你麻烦了!这算不算喜事?” “他们走了?”楚宁暗暗算了算,陆衔玉一行人在这鱼龙城也待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既然始终查不出线索,也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没有。”赵皑皑摇了摇头。 “那他们是?”楚宁不解。 小家伙在这时咬下一口桂花糕,抬起头眼缝眯成了月牙状,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眼。 “死了。” 第七十四章 山底 鱼龙城西,锥子山前,楚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巨大的天坑,眉头紧皱。 “你是说他们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他回头看向赵皑皑问道。 “嗯。”赵皑皑吃着桂花糕,重重的点了点头,旋即又补充道:“我看过了,这个洞口又深又黑,他们下去之后,就一点响动都没有了,这个点估摸着是凉透了。” “不可能。”一旁的红莲走了上来,一脸严肃的说道:“人死后,一个时辰后才会开始失温。” “想要凉透起码得六个时辰。” 说着,她转头微笑着看向赵皑皑:“相信我,我见过很多死人。” “冬天……失温更快。” “三个时辰,就够了。”可这时岳被看的身形一闪,也来到了赵皑皑的跟前,她一脸认真的看向对方:“信我……” “我死过……” 楚宁:“……” …… 楚宁确实没办法理解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岳被看为什么在面对红莲时会有如此严重的胜负欲。 此刻的他,更担心的是镇魔司这群人现在的安危。 倒不是因为他如何菩萨心肠,只是因为他明白,庞绝的死已经让他得罪了赤鸢山,以及庞绝背后的某些大人物,州府的刺史也明显想要在鱼龙城之事上做些文章,几方势力都虎视眈眈。 如果镇魔司的人死在了鱼龙城,可以想象这些家伙一定会趁机出手。 “小侯爷,要不我带人下去看看。”孙堪在这时走到了楚宁的身旁吗,沉声问道。 楚宁闻言摇了摇头:“不行,这下面情况不明,贸然下去会有危险。” 镇魔司的人几乎全是四五境修为的好手,为首的陆衔玉更是六境武夫,他们坠入天坑后也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却始终没有动静,楚宁害怕这忽然出现的深坑中藏有什么古怪。 念及此处的楚宁思索了一会,嘱咐孙堪带人守好四周,莫让闲杂人靠近,顺便也封锁掉此处的消息,然后便看向岳被看言道:“被看姐姐,你带我下去。” 岳被看身为阴神,御空而行对她而言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寻常事,配合楚宁探查这个忽然出现的深坑是再合适不过。 岳被看当然不会拒绝楚宁的要求,当下便点了点头。 “我也陪着小郎君,以防万一。”红莲这样言罢,身形一闪便幻化成了魔刀之相,负于楚宁背后。 岳被看的眉头明显在那时皱了皱。 赵皑皑见状自然也想要跟着,但奈何岳被看目前的能力只能带着楚宁一人御空而行,赵皑皑只能遗憾的留在了原地,陪着孙堪等人戒备四周。 …… 半刻钟后,楚宁被岳被看拦腰抱起,缓缓朝着深坑下方降落。 楚宁用了会时间适应这种略显羞耻的姿势。 约莫下沉了十来丈的高度后,四周就已经是一片黑暗,楚宁催动了体内的灵炎,聚于掌心,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周围都是与山体表面一般成分的黑色铁石,楚宁曾看过有关的锥子山的记载,自己有位先祖曾想过要钻山开路,为鱼龙城打开一条商道,却因为山石坚硬,而不得不作罢。 楚宁与岳被看又接着下降了二十来丈的高度,山体的岩层依然没有改变,楚宁心头的疑惑愈发浓郁,如此坚固夯实的山体,为什么会突然崩塌出这么大的一个深坑呢? “这些石头里,有股奇怪的气息。”就在这时,他背上的红莲忽然言道。 “什么气息?”楚宁问道。 红莲沉吟了一霎,喃喃低语道:“说不上来,似魔非魔……” 岳被看也于那时说道:“也……似鬼非鬼” 楚宁皱了皱眉头,再次细细观察着眼前的山石,忽然他瞥见了一处山石上有一道灰白色的痕迹。 “等一下!”他赶忙叫停了正在下坠的岳被看。 在其停下后,又指挥其回到了刚刚的位置,楚宁贴近了那块山石,看向了其上那道灰白色痕迹。 那片痕迹巨大,呈现出一个横笔向左的“上”字形。 楚宁伸手摸了摸,他刚刚触碰,其中一部分灰白色的痕迹就化作粉粒从其上脱落了下来。 他取来一点,用手搓了搓,质地细腻,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带着一股淡淡焦臭味。 作为灵骨子的大弟子,楚宁处理过很多尸体,而眼前这东西就像极了,被风化过的骨头。 “小郎君,你觉得这些图案像不像一个跪在地上的人?”而就在这时,红莲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宁闻言一愣,抬头看去,却见这横笔向左的“上”字图案确实像是一个跪拜在地的人,可如果这些疑似骨粉的白色粉末组成的图案是人的话,那是不是是说,眼前这块黑色的山石中其实是一具风干的尸体! “你们看……下面。”而就在楚宁诧异的档口,岳被看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楚宁低头看向下方,只是他并非鬼物,没有岳被看那可以夜视的能力,他心头一动,将掌心的灵炎朝着下方扔出,火球掠过身下的黑暗,将下方的空间照得有一霎明亮。 而在看清下方的景象时,楚宁的瞳孔陡然放大。 那处的空间豁然变得宽阔了许多,四周依然皆是黑色的岩体,但在那些岩体的表面,却密密麻麻充斥着一个个灰白色的横笔向左的“上”字形图案…… 楚宁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方才那一眼所见,这样的图案起码有上百之数,二者还只是身下空间的冰山一角。 这锥子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山体内部会有这么多跪地而亡的尸体? 这样的疑问刚刚泛上楚宁的脑海,他却觉身子一重,与岳被看一道猛然朝着下方落去。 “女鬼!你搞什么?” “你都死过一次的鬼了,还能被尸体吓得站不住脚的?”楚宁背后的红莲大声说道。 岳被看眉头紧皱,言道:“不是我……” “有什么东西……在拖拽我……们……” 楚宁亦是心头一惊,低头再次看向身下,只见深处的黑暗中,有一双猩红的眼睛猛然睁开,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第七十五章 万世长夜 “女鬼,想想办法!” “这个速度摔下去,奴家会坏掉的!” 下坠的速度不断加快,红莲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她大声的叫嚷道。 与幽巡一般,她的本源在许多年前那场九魔山的覆灭之战中受损严重,并不能随意的切换形态,刚刚才化身魔刀的她此刻就如待宰羔羊的一般,生死全捏着岳被看的身上。 岳被看同样眉头紧皱,她不断尝试想要挣脱那股拖拽她的力量,但却始终无果。 “你……好吵。”她如此言道。 然后又一脸认真的看向楚宁,提议道:“扔下她,减轻……重量。” “混蛋!就是死,奴家也要陪着小郎君!” “女鬼,你想要独占小郎君,就是做梦!”红莲情绪激动的大吼道。 楚宁:“……” 他着实不明白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这么不对付,都已经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在斗气。 眼看着二人指望不上的楚宁只能自己寻求活命之道。 他侧头看向身下,又是数枚灵炎凝聚,被他尽数朝着地底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扔去,同时极目望去,想要确定那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何物。 只是越是靠近那处,火球的速度便越快,眨眼就被对方吞噬。 楚宁看得并不真切,只是隐约瞧见了一个镶嵌在地面的巨大头颅,它张大了嘴,那股可怕的拖拽力,似乎就是从其中涌出的。 那似乎不是一个活物。 楚宁暗暗猜测到,只是这一点对他们此刻的处境却并无实质性的帮助。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地面那颗头颅张开的血盆大口也越来越近。 红莲的惊呼声盖过了耳边呼啸的风声。 楚宁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股拖拽之力,似乎之作用于他的身上,而对抱着他的岳被看并无影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感受周遭的能量流动轨迹,很快便确定自己的猜测。 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死死抱着自己的岳被看,大抵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岳被看显然是清楚,以楚宁的性子一旦知晓了此事,极有可能会不忍拖累她,而主动挣脱,故而对于此事只字不提,只是默默的尝试帮助楚宁挣脱那股力量。 此时那血盆大口已至身前,又不得楚宁再细想。 他又回头深深的看了岳被看一眼,旋即手背上的魔纹猛然亮起。 岳被看的身子一僵,眼中露出慌乱之色。 “放手。”却听楚宁的嘴里吐出两个字眼。 她难以违抗那股意志,双手猛然松开,楚宁的身子便顿时坠入了那张血盆大口中,在他被其吞彻底没前,他取下背上的魔刀,用尽浑身气力朝着岳被看抛去…… …… 无垠的荒原。 生有虫肢的生灵。 还有矗立在远方的通天高台。 恍惚间楚宁又回到了那个幻境。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他在迷迷蒙蒙中被人推到了人群的前方,那个老人站到他的跟前。 他看着他。 神情悲悯又决然。 他张开嘴,高唱着古怪的歌谣。 但奇怪的是,楚宁听懂了那些他从未听过的语言。 “当梵天的沉入深渊。” “当耀世的圣火熄灭。” “当族人的鲜血干涸。” “你会在新的纪元苏醒。” “不必担心孤身一人。” “梵天战歌会为你一人奏响。” “那时,你会在血与火的荒原,重新竖起战旗!” “厄弥坦。” “我最英勇的儿子。” “请带上我们的血肉与灵魂,与她一道。” “登上高山,撕裂星辰。” “然后,焚尽……” “这万世长夜!” 老人的歌声悲凉且决绝。 不似赞颂,而更像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楚宁能感觉到某种可怕的力量在那时涌入他的身躯…… 不,准确的说,是涌入厄弥坦的身躯。 然后,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咬破了拇指,将一滴金色的鲜血点于他的眉心。 下一刻,他的身躯猛然后仰,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周遭炙热的血液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 …… “喂!” “喂!” “醒醒!” “醒醒!” 在不太熟悉,但也不算陌生的催促声中,楚宁睁开了眼。 入目所见的是陆衔玉略显焦急的脸。 他有些恍惚,方才梦里所见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让他甚至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楚宁,还是那个梦里的厄弥坦…… “喂?你倒是说说话啊?” “不会是把脑子摔坏了?”陆衔玉见楚宁坐起身子,却依然神情木楞,不由得皱眉猜测道。 “楚宁!?你可别吓我,你要死,也得等到帮我录了你与魔物勾结的口供后再死啊!” 魔物? 陆衔玉的话,让恍惚间的楚宁心头一颤,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那些幻境是他体内的湮灵鬼火带来的,那是厄弥坦的意志侵蚀他的手段,一旦他真的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那便给了厄弥坦在他体内重生的机会。 想到这里,楚宁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压下那些荒诞的念头,空地的双眼也在这时渐渐变得清明。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陆衔玉,问道:“这是哪?” 见楚宁恢复了正常,陆衔玉松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四周,言道:“我也不知道,从锥子山掉下来后,我就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就到了这里。” 楚宁站起了身子,也看向四周。 眼前是一道用石板铸成四四方方的长廊,宽度尚可,高度却有些低了,楚宁粗略算了算,只有六尺出头的样子,虽然不至于撞到头,但这样的高度,却让人有些压抑。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之前在山底所见的那些横笔向左的“上”字型。 楚宁一开始并未将他们往尸体联想重要原因之一,是那些图像如果真的是人的尸体的话,那些人生前未免太矮了一些。 将他们跪拜在地的身躯拉直,最多也只有四尺左右…… 但眼前这座不过六尺高的长廊,倒是很适合那些四尺高的人通行。 只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大群四尺高的人? 孩子?精怪?亦或者染了怪病的侏儒? 楚宁的脑子有些混乱,这些日子他已经开始着手翻看灵骨子留下的藩国志,里面确实记载了一些闻所未闻的族群,但却并无与眼前猜测吻合的存在。 他收起思绪又看向长廊的前方,是每隔数丈都有一块镶嵌在墙体中的晶石,散发着微弱的光,却无法照清前路,只是点点光晕不断蔓延向前,通向看不见底黑暗。 “话说,你怎么也来这里了?”陆衔玉的声音在楚宁耳畔响起。 “来救你们。”楚宁这样应道,目光却被墙壁上的晶石吸引,他不自觉的走了上去。 晶石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阵阵蓝色的气息从中涌出。 这是…… 灵石? 楚宁瞪大了眼睛,而且还是品质不低的中等灵石,市价起码在百枚赤金钱左右。 用这玩意照明? 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来救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遇见了麻烦?”陆衔玉出于职业本能一般,警惕的问道。 “皑皑看见你们掉下了山。”楚宁随口应道,目光继续停留在墙体的灵石上。 这些灵石的品质极高,他是可以确定的。 但他的心底还有疑惑,灵石的能量从被开采出来那一刻,就会不断消散,哪怕是以特定的手段储存,这种能量消散的过程也只能被减缓。 锥子山的存在至少有三百年的时间,哪怕是中等品质的灵石,在这般漫长的岁月里,也应该被耗尽了,可眼前这些灵石中的力量却无比充盈,就像刚被开采出来一般。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向灵石四周的墙面,却见镶嵌灵石的凹槽四周,有一道道古怪的纹路链接,并且通向长廊的尽头。 他伸手抚摸着那些纹路,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灵力流动。 有什么东西通过这些纹路,在源源不断的为灵石充能! 灵力倒转? 这是许多工匠大师终其一生都在研究的问题,但可惜皆无成效,不乏有人断言,这是无稽之谈,楚宁也曾深以为然,却不想今日竟然能在这座神秘的长廊中看见这般玄妙的构造,他一时间竟有些激动,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处境。 “赵皑皑?白马林的山君?她怎么到锥子山来了?”陆衔玉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楚宁话中的古怪,继续追问道。 “你让她跟踪我们?” 楚宁瞧了半晌,却始终看不出这些纹路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选择先将这些纹路记下,回去后再慢慢研究。 同时侧头看向陆衔玉,一脸诚恳的言道:“是保护。” “诸位是我侯府的租客,我鱼龙城有义务确保你们的安全。” 陆衔玉却面露冷笑:“楚宁,你真把我当傻子吗?你分明就是心头有鬼!” 楚宁并不解释,而是伸手将墙面上的那枚灵石取出,揣入兜里。 “你干什么?”灵石取下后,周遭的光线骤暗,陆衔玉被吓了一跳,皱眉问道。 “灵石,很值钱的。”楚宁言道,又走向对侧,将那一枚灵石取出。 “利令智昏!”陆衔玉有些愤慨:“你以为我没看出这些玩意是上好的灵石吗?” “可我们现在还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万一这些东西是镇压某些邪祟的,冒然取出,恐破坏阵法……” “而且,根据大夏律法,这种极有可能是远古遗迹的东西,理应交由朝廷处置,哪怕你是鱼龙城的公侯,也不能占为己有!” 陆衔玉说得是义正词严,神情激昂。 楚宁则回头看向她,眨了眨眼睛,幽幽说道:“分你一成。” “成交!”陆衔玉眉开眼笑。 第七十六章 前世今生 锥子山底,站在那颗巨大的骷髅状头颅前。 被岳被看抱在手里的红莲大声的质问道:“女鬼!你怎么松手了?” “完啦!圣女大人要是知道小郎君死了,非把我的皮剥了不成!” 岳被看眉头紧皱的看着骷髅头张开的巨嘴,对于红莲的叫嚷充耳不闻。 “他没死。”岳被看忽然说道。 “嗯?”红莲一愣。 “我得进去……”岳被看又言道:“你一起吗?” 魔刀之上泛起微光,红莲的声音再次响起:“此地诡谲,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接引小郎君,我去上面求援……” “嗯。”岳被看点了点头。 红莲暗暗松了口气,心底也对岳被看有所改观:至少这家伙不是那么不通人情。 “那就一起。”岳被看再次言道。 红莲:“嗯?” 下一刻,岳被看便带着她一同跃入了那血盆大口之中。 …… “可是楚宁!就算这些东西是值钱不假,但咱们走了这么久,还没望到头,会不会最后像那些故事里面贪心的盗贼一样,抱着金山,死在这里啊?”长廊中,已经与楚宁结伴而行,走了半个时辰的陆衔玉看向楚宁,有些担心的问道。 楚宁回头看向已经脱掉外衣,当做包裹,装了满满一袋子灵石的陆衔玉,说道:“那你给我。” “不行!”陆衔玉顿时像是护崽的母鸡一般,抱紧了怀中的灵石。 楚宁见她这副模样,暗觉好笑:“我以为你们镇魔司的人,应该不会缺钱的。” “你懂什么!”陆衔玉不满楚宁的调侃,当下反驳道:“镇魔司装备的墨甲,对付魔物的法器、丹药,哪一样不花钱?朝廷又扣扣嗖嗖的,我不想办法,难道让手下的人饿死?” 这话倒是让楚宁有些感同身受,他点了点头:“这倒是和我一样,身在其位,不得不为其谋生。” 陆衔玉闻言正要点头,却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警觉的看向楚宁:“楚侯爷!我和你可不一样!你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生来就是享受荣华富贵的,少拿你那一套哄骗其他姑娘的招数使在我身上。” “本巡夜使,可不是那些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楚宁一愣,想要解释:“陆姑娘,你误会了,我……” “哼,别说误会,你们这种公子哥我可见多了。”陆衔玉面露冷笑,一副看透了楚宁的架势。 “先是我们都一样,然后一起吃吃饭,接着是看看月亮数星星,牵牵小手亲亲嘴,最后就是我只抱抱不乱动,我只蹭蹭不进去……对?”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心头有些困惑。 前面的剧情,他倒是能理解,可这种事不应该到牵手亲嘴就结束了吗?后面的是什么?难道阿爷真的没有把核心技术都教给我? 他心底顿觉遗憾,如果他对这些技巧都融会贯通的话,师姐是不是就不会拒绝他了? 嗯……日后去了灵陀山一定要和师姐好好参悟一番。 楚宁正在心底规划着自己追回媳妇的伟大计划,一时沉默,而落在陆衔玉的眼中,他这般表现显然是被自己道破了小心思后的窘迫。 这些天忙前忙后,却始终找不到楚宁与魔物干系的挫败感,也在这时缓解了不少。 她得意的仰起头,走向前方。 楚宁不觉有他,也在这时跟上。 约莫又过去了一刻钟的光景,二人用外衣做的包袱已经快要装不下灵石的档口,他们终于来到了长廊的尽头。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石门。 年岁久远石门上长满了青苔,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陆衔玉走上前去,尝试着推开石门,可石门却纹丝不动。 她自然不愿就此作罢,又催动体内力量想要强行破开此门,可她堂堂六境武夫,气血灵力全力催动之下,石门却依然没有丝毫被挪动的迹象。 她又尝试了几次,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不见任何成效。 “难道,本姑娘要死在这里了?”陆衔玉心头绝望,哭丧着脸嘀咕道。 “早知道去年年关,就不在府中值班了……” “该去见见阿姐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的。” 她这样说着,却见楚宁正贴在石门前,一脸认真的看着。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想办法,还在那里盯着看个什么劲?” 楚宁不语,只是在这时伸出手轻轻的拂去石门上的青苔,顿时便见其下浮出一道道纹路。 陆衔玉见状倒也察觉到了异样:“莫不是什么线索?” 她这样猜测道,旋即便与楚宁一道轻轻剥去石门上那厚厚的一层青苔。 石门的年岁久远,青苔极厚,二人唯恐损毁石门上的痕迹,错过重要的线索,因此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 足足花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青苔彻底剥落,抬头看去,却见石门的纹路组成了四幅壁画。 内容并不复杂。 第一幅,是一片干涸的大地上,一群人挤在岩洞中,四周充斥着毒虫与奇异的猛兽。 第二幅,是一位老者登上了一座山巅,高举双手,天上一双眼睛睁开,同时降下了一枚火焰与一棵树芽。 第三幅,是树芽长成了大树,结出了果实,又孩童在树下吃着果实,而一旁大人们则升起了火焰。 第四幅画却破损严重,看不清就里…… “这不就是神灵赐下火种与树苗,让百姓学会了生火与耕种的故事吗?大夏周边许多未开化的藩国与蛮夷都流传着类似的传说。”看着眼前的壁画,陆衔玉顿时有些泄气,暗觉这些内容对于他们此刻的处境毫无帮助。 可楚宁却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笔画。 他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想起了自己的梦境,也想起了那日与厄弥坦对战的场面。 他与它追逐良久,可就在靠近锥子山后,厄弥坦却明显变得暴躁,对他使出了杀招,而这也导致其后的厄弥坦陷入虚弱,方才被武青擒获…… 楚宁的心底泛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壁画中上天赐下的火焰与树苗,就是厄弥坦的两大权柄的由来——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 这不是什么神话传说,这是…… 厄弥坦的前世今生! 第七十七章 试炼 “女鬼!” “你疯了?” “你是死过一次了,可姑奶奶我还好端端的活着,你找死带着我干嘛!” 幽暗的长廊中,被岳被看握在手中的红莲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着。 岳被看闻言微微皱眉:“你不……想来?” “废话,这里奇奇怪怪的,姑奶奶一尊大魔都觉得心慌,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胸大无脑吗?” 岳被看低头看了看自己饱满的胸脯,由衷的应道:“谢谢。” 红莲一时哑然:“……” “大姐姐,你是从外面来的吗?”而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一鬼一魔都在这时被那突兀的声音所吸引,循声望去。 只见她们身前的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灰色的身影,是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粗布麻衣,梳着羊角辫,此刻正有些怯生生的看着二人。 她双脚离地,身躯虚化,显而易见,并非生人。 “你能带我们出去吗?我们被那个怪物关了好久……”小女孩继续问道,眼中带着几分恐惧,又带着几分期待。 显然,决定在二人面前现身,于她而言是需要耗费些勇气的。 岳被看不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女孩,似有犹豫。 女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求助似的看向身后,那时一道道同样灰色的鬼魂纷纷出现在了长廊之中,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神情悲苦,在同一时间朝着岳被看跪拜了下来,带着哭腔言道:“请姑娘带我们脱离苦海!” “喂!女鬼,这些家伙出现得太古怪了,我们现在处境不明,小郎君也不知身在何处,最好不要节外生枝。”红莲的声音响起,略显担忧的提醒道。 “好。”岳被看点了点头。 然后,她手握红莲猛地一挥,刀身之上烈焰喷吐,眼前的亡魂在一瞬间尽数被火焰包裹。 “大姐姐……你干什么?” “女娃子,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们!” 亡魂们滚作一团,嘴里不断发出哀嚎,但红莲激发的烈焰却是足以焚烧灵魄的业火,这些亡魂根本无法摆脱火焰,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后,纷纷化作了灰烬…… “你……你把他们都杀了?”红莲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岳被看会如此行事,她看着此刻空空荡荡的长廊,眼睛瞪得浑圆。 岳被看平静言道:“他们……古怪。” “嗯?”红莲一愣,倒是反应了过来,岳被看身为阴神,对鬼物的嗅觉敏锐,此地诡异,想来她是看出了异样:“你的意思是这些鬼物是此地生出的幻象?” “不确定。”岳被看摇了摇头:“但他们……” “影响我救……阿宁。” 红莲:“……” “女鬼,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像一只魔。”红莲在良久的沉默后,忽然幽幽言道。 “我忽然有些喜欢你了呢。” 岳被看皱了皱眉头,她一边朝着长廊深处迈步,一边在短暂思索后言道。 “可以。” “但……喜欢了我。” “就不能喜欢……阿宁了。” 红莲咬牙切齿:“恋爱脑真该死!” …… “喂!我的小侯爷,要欣赏壁画,镇魔司有的是,先想想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陆衔玉看着发呆的楚宁,大声说道。 楚宁回过了神来,却没有理会陆衔玉的喋喋不休,而是直接伸出手摁向了眼前石门。 奇怪的是,刚刚无论陆衔玉使出怎么的手段都没有丝毫变化的石门却在这时发出一声轰响,石门朝着两边缓缓打开。 “你怎么做到的?”陆衔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楚宁则伸手指了指石门上的图案,言道:“组成这些壁画的一些线条,其实是与墨纹相似的力量传导通路,毁去了这些纹路,灵力无法传导到石门上,对其进行加护,石门就打开了。” 他尽可能的把问题解释得足够简单,并没有告诉陆衔玉,除开这些灵力传导通道外,还有许多防御型的纹路,一旦毁坏错了纹路,那些防御性的纹路就会启动,触发爆炸之类的机关。 但即使如此,陆衔玉依然感到不可思议:“你竟然能在这么复杂的壁画中找到灵力通道?” “不算太难。”楚宁点了点头,又看向陆衔玉道:“多读些书,你也可以。” 他的语气还算诚恳,可陆衔玉怎么听都觉得这家伙在嘲弄自己。 她正有些气恼,可这时打开的石门中却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下一刻一位身着白衣的老者于白光中浮现,他手握拂尘,白眉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冲灵仙宗阵灵拂尘,奉宗主之命,在此试炼二位有缘人。”老人面露慈祥笑容,微笑着看向二人。 “冲灵仙宗?”陆衔玉愣了愣,好一会后才从眼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她在脑海中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却是并未找到半点与这个宗门有关的记忆。 但能被称为仙宗,想来怎么也是灵山级别的宗门。 以往她就常听说,谁谁谁机缘巧合,获得了某些上古宗门的传承从此一飞冲天的故事,却是未有料想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机缘。 她顿时有些激动。 而老人则于此刻低头看向二人手中捧着的大片灵石,他的眉头一皱。 “捧水映月,满握则碎。” “二位贪心不足,并非我所侯之良人,请回。”只是还不待陆衔玉高兴太久,老人冰冷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陆衔玉眨了眨眼睛,倒也反应过来老人话中所指。 “不是,前辈,你听我解释,我们不是有意……”她赶忙言道,这种到手的鸭子忽然飞走的感觉着实让她慌了手脚。 “后生,莫要作无谓的纠缠,否则我大阵之中自有取尔等性命之物!”老人却眉目一沉,厉声喝道。 “且放开心神,我将以秘法抹去尔等记忆,送尔等离去,尚可保住一条性命,如若冥顽不灵……” 老人说着身后的光晕中猛然爆出一股可怕的威势,将楚宁与陆衔玉笼罩。 陆衔玉顿时脸色煞白,她倒没有去埋怨楚宁非要取下墙壁上的灵石,毕竟若非楚宁,她甚至无法打开眼前的石门。 可机缘在前,就这么错过,她还是免不了心有不甘,可眼前的老者显然不是她能对付了,但能留得一条性命倒也算是不错的结果,想到这里,她有些沮丧的松开了抱着灵石的手,认命似的看向老人。 但就在这时,楚宁忽然越过她迈步来到了老人的跟前,一只手伸出捏住了老人的颈项。 咔嚓。 然后,陆衔玉就听到老人脖骨碎裂的轻响。 第七十八章 我得看会书 “你把他杀了?” 红莲看着眼前被恶鬼撕成数块的老人,惊声言道。 “他不让我进去……”岳被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一本正经的言道。 “所以你就把他杀了?”红莲声音打颤。 “不是,姐们,你是魔我是魔?” “我要找……阿宁。”岳被看态度坚决。 “所以,他得……死。” …… 陆衔玉目光呆滞跟着楚宁的走入了石门。 她的脑袋发懵,心神恍惚,以至于脚下的地面从石板化作了黄土,周遭的空气变得阴冷,她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陆大人,你身为六境武夫,应该很能打?”耳畔楚宁的冰冷的声音忽然传来。 陆衔玉的心头一颤,回过神来,整个人在那时仿佛如坠冰窟。 楚宁方才,只因未过考核,就将那老人残忍杀害,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岂会与她共享机缘,此刻说不得已经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这念头一起,陆衔玉顿生警惕。 “自然……自然是能打得很!”她如此说道,同时握紧了刀柄,浑身气血涌动,脸色却有些泛白。 虽说明面上看,她六境楚宁四境,但楚宁方才杀人那个老人的果决以及此刻语气中的冰冷,却让她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她有理由怀疑,楚宁隐藏了真实的修为,甚至有可能是被之前那只消失的大魔夺舍了的傀儡。 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以赴,这是她多年与各种魔物搏杀总结出来的安身立命之法。 “那就好。”但就在她心神高度紧绷之时,楚宁的语气却是轻松了不少。 陆衔玉也察觉到了古怪,低着的头抬起。 入目的景象让她的脸色骤变,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们的眼前是一片无垠的荒原,其上有一堆堆隆起的黄土,上面皆倒插着一把把黑色的长剑。 这是一处剑冢! 陆衔玉反应了过来。 “他们要出来了。” 楚宁说道。 “谁?”陆衔玉问道。 话音刚落,那些土堆忽然隆起,一只只骨手从中伸出,然后是另一只手,紧接着是整个身子。 转瞬,二人目光所及,皆遍布白骨,唯一古怪的是这些骷髅虽生得人形,但体型偏小,皆只有四尺左右,看上去就像是孩童死后所化。 这倒是与楚宁在锥子山下所见的图像吻合。 不过此刻的陆衔玉显然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她面色苍白,看向楚宁问道:“这些是什么?” “相传有兵家大能,善使阴兵,曾以秘法炼化一座古战场,与人对敌时,可将战场显化,唤出其中的阴兵现身为其而战。”楚宁言道。 “这冲灵仙宗是兵家道场?”陆衔玉恍然大悟。 楚宁眨了眨眼睛,看向陆衔玉,诚恳问道:“陆大人能进入镇魔司,令尊应该费了些气力?” “你什么意思?”陆衔玉心头一跳问道。 “哪有什么冲灵仙宗。”楚宁苦笑道:“我们来时长廊每隔数丈都镶嵌了中等灵石,看似照明所用,但试问什么样的宗门能有这样阔绰的手笔?” “就算真的有,那也不应该是一个即将断绝传承的宗门应该做的事。” “这又能说明什么?”陆衔玉的眉头拧成了一团麻花。 “长廊的墙面两侧,除了给灵石充能的灵纹外,还有许多其他用途的灵纹,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催生幻境的。” “那个门口的老者应当是某种护阵的伥鬼,如果你真的放开心神,大概率会被其侵入神魂,暴毙而亡。” 陆衔玉愕然:“所以,你取下那些灵石是为了毁坏对方的阵法。” 楚宁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真的缺钱。” 陆衔玉:“……” 而就在二人对话的档口,那些爬出坟墓的骷髅们纷纷抽出了插入地面的黑色长剑,开始朝着二人靠拢过来,数量之具恐有三四百之数,但这也仅仅整个荒原的冰山一角,远处还有更多的坟冢在蠢蠢欲动。 他们来时的石门在他们跨入此地时便消失不见,面对这汹涌的骨海,他们已是退无可退。 陆衔玉的手心冒汗,带着几分侥幸回头问道:“这些骷髅不会也是幻像?” “不是。”楚宁的回答很是笃定。 “你怎么知道?”陆衔玉有些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楚宁看着她,没有回话,但神情却甚是困惑,仿佛是在奇怪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 陆衔玉脸色一红,分辨这种低级幻象的办法其实不难,譬如眼前这些亡灵浑身弥漫的杀气已经凝成了实质,绝非寻常幻象可以具备的。 只是从来到这处长廊,怪异之事层出不穷,而楚宁却每每都能轻易识破其中玄机,不知不觉间,陆衔玉下意识的有些依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虽然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面对眼前的情形,她还是只能求助楚宁。 好在这一次楚宁,并未用那般让她无地自容的眼神再盯着她,只是正色言道:“这些鬼物就是为了守护此地而被制造出来的,我们闯入了其中,恐怕除了一战,别无他法。” “好!”听闻这话的陆衔玉却是松了一口气,作为六境武夫,打架无疑是她最擅长的事。 出于某种意义不明的心态,此刻的她急于向楚宁证明自己并非尸位素餐之辈。 念及此处,她拔出了腰间的刀,看向那些杀来的骨海,就要出手。 可就在这时,陆衔玉却忽然察觉身旁的楚宁依然纹丝不动的现在原地,似乎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她的眉头一皱,看向对方,疑惑问道:“你不出手?” 楚宁闻言,却是以一种更加疑惑的目光看向她,反问道:“你不是说你很能打吗?” 陆衔玉一时哑然:“……” “那你做什么?”好一会后,她回过神来,方才再次问道。 楚宁则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在原地就这么坐了下来。 “我得看会书。”他这样说着,然后就这么在这鬼物横行的荒原上翻开了书,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七杀鬼业真经》 “楚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荒原之上,陆衔玉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将数位杀来的骷髅斩成两段,同时回头看向身后的楚宁大声的吼道。 楚宁神情专注,又翻动了一张书页,头也不抬的言道:“还有两章。” “什么两章?”陆衔玉大声问道,同时因为长久的鏖战,反应慢了不少,在躲避侧面一只骷髅的袭杀时慢了些许,左臂的衣衫被对方的剑刃割开,划出了一道血痕。 虽然这样的伤势并不算重,但这也意味着,她的力量已经明显减弱。 可眼前骨海却丝毫没有减少的意思,每当她杀完一批,就会又更多的骷髅从远处的剑冢中爬出,再次将她围杀在其中。 但楚宁却似乎并不关心她的死活,依然低着头:“杀业详解和驱灵养阴。” “什么玩意?楚宁,你再不想办法,我们都得死在这里!”陆衔玉又言道。 她已经与这些鬼物鏖战了三个时辰,即使是六境武夫,在这样高强度的连续作战下,她也渐渐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我知道。” “所以你得再撑会。”楚宁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三只手握黑剑的骷髅在这时从前方猛然跃起,手中长剑以力劈华山之势斩向陆衔玉。 她心头一紧,长刀横于头顶,迎向三“人”。 铛! 刀剑相遇,巨大的力道让陆衔玉的身形弯曲,三只骷髅似乎看出了她的疲态,眼中血光大作,剑身上的力道也更大了几分。 陆衔玉咬牙切齿的说道:“可是姑奶奶已经撑不住了!” “那就想想那些能让你撑住的事。”楚宁平静言道。 “我以往撑不住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陆衔玉当然很想骂楚宁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眼前三只面露凶光的骷髅,以及两侧正快步杀来的更多的敌人,让她并没有余力再去指责楚宁。 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原则,脑子已经丧失思考能力的陆衔玉,出于本能的执行了楚宁的办法。 这念头一起,多年来的诸多委屈倒是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不甘心死在这里的陆衔玉,倒还真从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中挤出几分新力。 她越想越是生气,手中刀刃一挥,将三只骷髅逼退,同时大声喝道:“姑奶奶都二十六了!还没睡过男人!” “王家那个小蹄子哪里比我好?凭什么北巨城的公子都喜欢她!” “鱼龙城的大魔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姑奶奶还没找到楚宁这混蛋的马脚!” 她一边怒吼,一边挥刀,还真就靠着心头一口气,暂时稳住了局面。 楚宁翻着书,听着陆衔玉的低吼,嘴角不由得上扬,暗觉这位镇魔司的巡夜使倒是有些意思。 “段贤、苍淮二十多位弟兄的抚恤金我还没有为他们要到!” “赤鸢山贩卖劣质灵明灯,致使桑榆镇六百口人因黑潮并发症而死的大案还没有结案!” “先生交给我的镇魔府,我还没有替他平冤昭雪!” “姑奶奶不能死在这里!” 陆衔玉继续怒吼道。 楚宁翻书的手在那时一顿,但这样的异状并未持续多久,他便继续阅读下一页文字。 …… 意志、信念。 确实有能激发人潜能的力量。 但问题却在于,人的潜力并非无限,终有被耗尽的那一刻。 在嘶吼着又挥舞了半个时辰的刀刃后,陆衔玉彻底到了油尽灯枯那一步。 她挥刀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呼吸也渐渐重了起来。 终于在又一次与一只鬼物短刃相接的刹那,她的虎口裂开,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 刀刃脱手,同时数只骷髅早已蓄势待发,猛然从四面窜出。 陆衔玉顿时面色苍白,心如死灰。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狗日的楚宁,早知道把你给睡了! 而也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楚宁忽然长舒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书。 少年站起身子,周身道道灵炎忽然涌出,暗金色的火焰犹如毒蛇一般铺散开来,将那数只骷髅杀向陆衔玉的骷髅包裹。 那些鬼物在灵炎的灼烧下,哀嚎数声,转瞬化为了灰烬。 然后,他迈步来到了神情呆滞的陆衔玉跟前,微笑着言道:“陆大人,辛苦了。” 陆衔玉显然没有从这劫后余生的波澜中完全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面带笑容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喃喃的嘀咕道:“那我不成狗了?” “嗯?”楚宁自然是不明白陆衔玉这话何意,他有些困惑,但却并没有时间纠结此事,又有更多的骷髅在这时铺天盖地的杀来。 他再次激发灵炎,将这些鬼物灭杀。 陆衔玉于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她压下生死之际脑海中那些荒唐的念头,看向楚宁提醒道:“这些鬼物源源不绝,这么耗下去,我们还是不免一死。” “世间万法,各有不同,但若溯其源,皆由灵起。”楚宁在这时言道。 这段话是人族先贤所着的《万灵启蒙》的开篇箴言。 几乎每个宗门在弟子开始修行前,都会让其背诵这本书的内容。 陆衔玉自然也是听闻过的:“楚宁,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显摆你的臭学问干什么?这话三岁孩童都会背,难道还能解决眼前的麻烦?” “大道至简。”楚宁并不气恼,只是笑着应道,旋即又看向周遭那些杀来的骷髅。 “无论再诡异的法门,追根溯源都是需要灵力的驱动的。” “这些鬼物亦然。”楚宁说着,一只手张开,一道灵炎涌出,将其包裹。 “这处剑冢看似诡异,但本质上与兵家大能炼化古战场化为修罗界的法门并无太多区别,甚至如果但从精妙程度上而言,手段还相当低劣。” “只是以兵家的杀业之力驱动这些鬼物,让他们对抗外来者。” “这些生灵虽然看上去身材矮小,但生前应当肉身极为强大,甚至可能是类似纯粹肉身武夫一般的存在,故而哪怕只是靠着杀业催动,他们所能表现出来的战力也极为强大。”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那道包裹着鬼物的灵炎陡然汹涌,将那骷髅转瞬烧成了灰烬。 陆衔玉定睛看去,只见骷髅死去的瞬间,一缕血色的气息从他体内涌出,就要朝着远方的坟堆遁去,可楚宁张开的手却在这时一握,那缕血色的气息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如果只是单纯的斩杀这些鬼物,只要这些杀业仍在,就会源源不断的鬼物继续对我们发动攻击。” 陆衔玉听到这里,倒也反应了过来:“所以我们要斩灭这些杀业?” 楚宁却摇了摇头:“这股杀业之力虽不磅礴,但极为精粹,是经过漫长岁月沉淀累积而来,除非是得道高僧,以超度之法化解,否则以我们的能力很难将其消除。” “那你说这么多干嘛?我们最后还不是得死在这里!”陆衔玉顿时泄了气。 “我虽无法化解这股力量,但却可以炼化它。” 楚宁此言一落,他的体内顿时涌出一股气机,将那缕血色气息包裹,对方虽试图挣扎,却抵不过楚宁激发的气机,在数次剧烈的扭动后,还是被楚宁纳入了体内。 而后楚宁又如法炮制,在斩杀鬼物后,又接连吸收了数十只鬼物体内的杀业。 陆衔玉也看向身后的荒原,却见那处坟冢中爬出鬼物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真的有用!?”她又惊又喜:“有这样的本事你为什么不早使出来?非得在我油尽灯枯时出手?你是在有意让我难堪,公报私仇?” 楚宁眨了眨眼睛,苦笑道:“非我不愿,实乃不会……” “那你刚刚……”陆衔玉正要戳破楚宁的谎言,可那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下移,看向楚宁另一只手上尚未收起的那本书,只见扉页上写着六个大字——《七杀鬼业真经》 她的脸色顿时古怪:这狗日的楚宁,这法门不会是他刚刚现学的? 第八十章 众神之地 “啊……” “好多……” “要溢出来了。” 在红莲意义不明的娇呼声中,周遭鬼物体内的杀业被其牵引,涌入了刀身之中,而后那些骷髅就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骨头散架,坠于地面。 “女鬼!这招还真管用!”然后红莲发出惊呼,刀柄镂空处的火焰剧烈的跳动:“而且这些杀业与我的业火极为契合,若是全部炼化,我离恢复全盛状态又近了一步。” “那就好。”岳被看依然惜字如金。 “可是你是怎么看出这些丑八怪的根底的?”红莲不免心生疑惑。 “阿宁的书上……有。”岳被看略显艰难的解释道。 这些日子她们一魔一鬼,都在楚宁的要求下整夜帮着他翻阅那些古籍,因为灵魂链接的存在,她们是可以放空心神,阅读其上的文字的。 只是这样一来,楚宁事后就需要花些时间去理解接收到的讯息。 但对于红莲来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自然选择了这最取巧的办法,本以为岳被看也理应如此,可现在看来,却是她小瞧了对方。 “你还真看啊?”红莲却是多少有些不能接受这世上除了楚宁竟然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如此有耐心的长时间翻看那些枯燥的文字。 “我和你不一样。” “我听阿宁的话。”岳被看言道,语气竟少有的透出几分骄傲的味道。 红莲却冷笑一声:“傻女人,这么相信男人的话,迟早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是女鬼……” “没有骨头。”岳被看平静应道。 红莲有些抓狂。 一个武青,一个岳被看,这世上万里挑一的顶级恋爱脑,全让她一个魔遇见了。 岳被看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在乎红莲心头所想。 在确定这些鬼物无法再对她造成任何威胁后,她迈步便朝着荒原的深处走去。 “喂,女鬼。” “嗯。” “此地诡谲,你那个小侯爷可不一定有你这样的本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死了……” “你会如何?” “他不会……死。” “那要是死了呢?”红莲不死心的追问道。 岳被看沉默了下来:“……” “殉情?入魔?”红莲提供几个自己能想到的可能。 “活着。”岳被看却摇了摇头,然后又加重了声音,补充道。 “好好活着。” “呵。”红莲冷笑一声,“那看样子,你也没多在乎……” “因为如果是阿宁的话……” “他一定……希望我这样。” 听闻这话的红莲忽然陷入了沉默,但刀柄处那团火焰,却跳动剧烈,仿佛在回想某段久远的过往。 …… “这些坟头为什么还在动?”陆衔玉与楚宁一同走入了荒原的深处,虽然那些鬼物体内的杀业已经完全被楚宁吸收,可当他们路过那些坟堆时,坟堆中却依然会有伴随着黄土隆起的些许响动。 楚宁此刻正内视着自己的丹府。 在那座燃着暗金色火焰的灵台旁,多出了一座血色的灵台,下方为青铜柱,上方则生有一尊与楚宁有七分相似的鬼神雕像,他的周身有数道血色光团拖着黑色的残影攒动。 他的武道灵台被神秘力量锁死无法破境,本意是修行道门功法再次尝试破境,却不想道门灵台还未来得及结出,反倒因为今日的际遇率先修出了一座兵家灵台。 此灵台乃是根据《七杀鬼业真经》所凝聚,相比寻常兵家的修行之法,此法更重杀业,讲究以杀业饲养一尊本命阴神,二者心神相连,可掌握彼此神通。 战力强大不说,只要自身不死,本命阴神就可不断重生,是极为剑走偏锋的法门。 而根据功法上的记载,其灵台品阶以阴神之相周身萦绕的杀业多寡而定,以三为始,以七为极。 分别对应灵纹、星纹、月纹、阳纹以及圣纹级别的灵台。 楚宁细细数了数此刻萦绕在灵台神像四周的血色光团,却足足有九道之数…… 这是一尊似乎已经超越了《七杀鬼业真经》记载的极限的灵台。 “楚宁?楚宁!”而就在楚宁暗暗觉得古怪时,陆衔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回过神来,看向周遭那些不断隆起却又塌陷下去的坟头黄土,这才言道:“就跟兵家豢养的阴神一样,一个鬼物想要活过来,不仅需要外物给予力量,他们本身也必须拥有强烈的执念。” “我夺走了他们的杀业,却无法夺走他们的执念,所以感知到我们的到来,他们心中的执念却还在驱使他们从墓穴中爬出,但可惜……” “太过的漫长的岁月,消磨了杀业,也让那份执念变得孱弱,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的残躯爬出坟冢。” 陆衔玉微微皱眉:“漫长的岁月?有多漫长?” 楚宁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他弯腰捡起了一把倒插入坟冢中的黑剑,定睛看去。 整把剑只有二尺长,作为寻常人而言,这样的兵器过于断了一些,但对于那些坟冢中只有四尺高度的生灵而言,却恰好合适。 剑身通体漆黑,其上诸多凹陷的痕迹,像是用铁锤敲打过,剑锋处也是坑坑洼洼,其铸造工艺已经不能用粗糙形容,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草率。 但剑身极重,同时剑体也极为坚固。 楚宁皱着眉头仔细的打量着黑剑,只觉其材质特殊,至少不是他近来看过的任何一种常见锻材中的一种。 但他又觉得眼熟…… 就像是…… 锥子山的山石! 这念头一起,楚宁的心头忽然一惊。 他想到了锥子山底那些横笔向左的“上”字形图案,如果他们真的也是这些枯骨中的一员的话,在他们抱剑跪地而亡后,他的肉身腐化,岁月与风雨冲刷,让他们手中的剑腐朽、溃烂与风沙雨水带来的砂石混合,形成了如今锥子山的山体…… “几百年?还是几千年?”陆衔玉并未察觉到楚宁的异样,而是好奇的继续追问道。 楚宁侧头看向陆衔玉,欲言又止,然后才道:“应当是很久,但到底多久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无法估算此地存在的时间,但可以想象的是…… 如果没有外力的因素,相比于一座山体形成所需要的时间跨度,莫说几百年、几千年,就是几万年与之相比,都只是沧海一粟…… 而他无法想象的是,若非如此漫长的岁月消磨,此地最初时,那股杀业与执念,当是如何可怖。 更无法想象的是,此地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让这些古怪的生灵,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依然想要从黄土之中爬出,为其而战。 抱着这样的疑惑,楚宁与陆衔玉又沿着荒原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连番大战,加上长途跋涉,二人都有些口干舌燥。 陆衔玉甚至觉得,若是再这么走下去,自己可能没有死在那些鬼物手里,倒有可能渴死饿死在这不知名的荒原中。 而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处空旷之地,其上孤零零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石门。 有了之前在长廊中的经验,二人都明白这应当是通向下一处地界的通道。 “没完了?”陆衔玉嘴里抱怨道,但身子还是很诚实的与楚宁一同来到了石门前。 “你看看,这次又是什么机关?”吃一堑长一智的陆衔玉没有再如之前那般莽撞,而是转头看向楚宁问道。 楚宁也在这时抬头细细观察着眼前这道石门,目光第一时间就被石门上一道道古怪的纹路所吸引。 那并非图案,而像是一种文字,与魔纹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同。 楚宁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更未学习过这些文字,但他却很神奇的能够读懂这些文字…… 它们这样写道。 梵天于此长眠。 众神于此缄默。 于他之前。 凡诸万灵…… 入之必死! 第八十一章 阿爷说过 “梵天……”楚宁叨念着这个名字,不由得想到了迈入此地时,自己曾看到过那个关于厄弥坦的幻境。 梵天到底是谁? 楚宁认真的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所有书籍,听闻过的所有传说,但却并未找到任何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 楚相全说厄弥坦是序列地魁五十七的源初种。 而关于源初种的来源,目前最具信服力的传闻是,认为其是远古便存在于世的一百零八位神灵堕落而来。 但在楚宁所见的幻境中,厄弥坦更像是那个虫人种族中的一员,而梵天,又似乎是他们信奉的神灵…… 那厄弥坦的分身出现在靠近锥子山鱼龙城,究竟是那位楚相全口中的园丁的无心之举,还是某种跨越无数光阴长河中的必然。 无数疑惑在这一瞬间涌向楚宁的脑海,他理不清,却莫名生出一股恐惧。 “喂?楚宁?” “这东西很麻烦吗?”一旁的陆衔玉见楚宁呆呆的站在原地,久久不语,暗以为这道门上的机关比起之前的更加复杂,她顿时有些丧气。 这一路走来,她在心底几乎默认,楚宁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大抵也没有办法。 “不是。”楚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那你能搞定?”听闻这话,陆衔玉顿时面露喜色。 “也不是。”楚宁又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么?”陆衔玉皱起了眉头。 楚宁不语,只是又抬头看了一眼石门上最末尾的那句话,然后他双目一凝,伸出了手,放在了石门上。 石门发出一声闷响,在那时缓缓打开。 “这不能行吗?你逗我是?”陆衔玉没好气的言道。 楚宁却道:“这石门上存在着某种强大的禁制,以我的能力,除非能入十境,否则没有一点可能打开。” “那……?”陆衔玉神情困惑。 “但,那禁制消散了,只留下了些许残留的气息。” “消散了?为什么?” “太久了。” “太久了?”陆衔玉瞪大了眼睛,显然并不相信这样的答案。 可话音刚落,石门打开,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中传出,二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就被那股力量吸入其中…… …… 楚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一股如潮水般的倦意涌来,他难以抵御,很快便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几个巨大的身影正微笑着看着他。 一个胸前长着黑色骨甲的男人抚摸着他的脸庞,动作轻柔。 一个生着虫足的女人将他抱入怀中,目光慈爱。 还有七八个年纪十来岁左右的少男少女围着他蹦蹦跳跳,而无一例外,他都生得人形,可却又都多出了一些虫类的器官。 看上去丑陋而怪异。 但他们因为他的到来而表现出的喜悦却又是如此的真实与让人动容。 “从此以后,你就叫厄弥坦。” “你会成为最伟大的战士。”男人从女人手中接过了他,微笑着言道。 楚宁愣了愣,他忽然醒悟了过来,这是厄弥坦的记忆。 …… 厄弥坦的世界并不太平。 能卷起半人高石头的风沙,能淹没半个平原的暴雨都只是家常便饭。 白天炎热,夜里却冷得让人发抖。 还有各种古怪的妖兽,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时候袭击他和他的族人。 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每天也都有新的生命降生。 人们会为死者哀悼,也会为每个新生的孩子送上祝福。 部落中,包括厄弥坦在内的一群孩子渐渐长大,他的父亲也就是部落的族长决定开始朝圣之路。 从那天起部落开始迁徙,他们越过比天还高的山,渡过如海一般宽的河,遭遇过山丘一般大小的巨兽,也躲避过浑身燃烧着火焰的怪物。 终于,他们来到了那片矗立着有祭台的荒原。 那里有一群同样族人世代守卫着那座祭台,他们首领与厄弥坦的父亲交谈。 透过厄弥坦的视角,楚宁听清了其中的只言片语。 “梵天的力量正在衰弱。” “长夜将至。” “我们的时代即将结束。” “阿芮萨,我已得到了梵天预言。” “你的九个孩子,将会是我们唯一火种。” “让他代替我们,去往新的纪元,在那里,他会继续为梵天而战!” …… 他们带着厄弥坦以及许多部落中的孩子,来到了祭台的深处。 一棵巨大的古树矗立祭台的下方,那棵巨树已有一半枯萎,上面密布着黑色的斑点,像是被某种物质侵蚀过一般。 另一半郁郁葱葱,结满了青色的果实,散发着神圣的气息。 守卫圣地的人给每个孩子都摘来了一颗果实,吃下之后,楚宁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果实中充斥着浓郁至极的灵气。 但他很快就发现,厄弥坦的体内并无窍穴与经脉,他似乎无法吸收这股力量。 正在他暗暗疑惑时,圣地的守卫者,又带着他们来到了祭台的上方,那里燃烧着一团巨大的暗金色火焰,与楚宁灵台上的火焰极为相似,只是那团暗金色的火焰中,却时不时有幽绿色的光芒攒动,仿佛与那古树一般,正在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侵蚀。 在守卫者的要求下,孩子们开始走入那团火焰中。 透过厄弥坦的身躯,楚宁感受到,在火焰的灼烧下,体内无法被消耗的灵力化为了血气之力,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肉身变得强大,可同时暗金色火焰中,那抹幽绿色的气息也在这时涌入了他的体内,在巨大的痛楚中,他的血肉发生畸变,双臂之上生出了如同螳螂一般锋利刃刀…… …… “混蛋!平日里装得那么高深莫测,到了关键时刻,却要姑奶奶来照顾!” 一座高愈三百丈的山峰脚下,浑身是伤的陆衔玉背着楚宁,艰难的顺着山脚的台阶拾阶而上。 身后有数尊碎裂雕像,散落余地,地面上亦坑坑洼洼,散落着些许学点,显然于此之前,陆衔玉曾与这些雕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自从进入石门后,陆衔玉与楚宁就来到了这处世界。 相比于之前那座广袤的荒原,三百丈的山峰其实不算大。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以陆衔玉六境武夫的脚程,一个时辰的功夫,她可以往返数次。 但在这处天地却有些不同,自从来到了这里,她便感觉自己的身子沉得厉害,就仿佛脚下的地面有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不断拉扯着她,她每迈出一步,需要耗费的气力都是寻常时候的两倍有余。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被吸入石门后,楚宁就一直处于昏迷当中。 她试了好些办法,都无法让其清醒。 之前两处地界的遭遇让陆衔玉长了心眼,这处山峰看上去一片死寂,只有一座座黑色持剑雕像密布于通往山道的台阶两侧,好似并无危险。 但她却不敢冒进,总觉得有楚宁在旁,才最稳妥。 所以她带着昏迷的楚宁,在山脚下的一处山洞中躲了足足一天时间,可楚宁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甚至状况越来越差。 从进入长廊开始,她大致算了算,他们已经有两天没有进食,虽然心头打鼓,但陆衔玉也明白不能再拖下去。 通往山顶的台阶两侧不仅有黑色雕像,每隔十来丈的高度,还生有一两株长着青果的怪树。 那是这方天地看上去,唯一能够吃的东西。 下定决心后,陆衔玉背着楚宁就开始出发,刚刚踏入台阶上,两侧的雕像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朝她发动了攻势。 她倒是早就觉得这些雕像藏着古怪,对于对方的发难不算毫无准备,在第一时间拔出了刀与之作战。 这些石像的战力不算太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只是力量大得出奇。 只是此地古怪的重力,以及之前战斗带来的疲惫,让陆衔玉还是负了些伤后,才将这些石像击溃。 而后她发现,越往上走,这方天地压在她身上的重力就越是强大。 但好在在又经过一番鏖战后,她终于还是带着楚宁登上了山脚十丈左右的高度,来到了那棵结有三颗青果的怪树前。 那时陆衔玉依然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腹中亦饥饿无比。 她将楚宁放在地上,急不可耐的摘下了三枚只有三岁孩童拳头大小的青果,闻着上面传来的香气,口齿生津,她几乎就要忍不住一口咬下。 可在那时,她又忽然停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楚宁,她有些犹豫。 “只有这家伙活着,才有可能带我出去!”她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终于是压下了腹部的饥饿感。 可当她想要将青果喂给楚宁时,却又犯了难。 这家伙昏迷不醒,这果子怎么吃? 她想到这里,脸色忽然一红。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更何况我比他还足足大上小一轮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也算下定了决心,当下就咬下了一块果肉,在嘴里细细咀嚼,待到彻底咬碎后,她红着脸,低下头,慢慢靠近身下的少年。 哪怕于此之前,她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当靠近楚宁,看着少年俊俏的脸庞时,陆衔玉还是有些心跳加速。 她不得不暂时停下,又深吸一口气,然后这才再次低下头。 而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那昏迷了一天的少年却忽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双方都愣在原地。 好一会的时间之后。 少年眨了眨眼睛,略带愧疚的看向陆衔玉,说道。 “陆姑娘……” “阿爷交代过……” “娶的媳妇不能比我大太多……” 第八十二章 两害相权 “陆姑娘……” “阿爷说过……” “娶的媳妇不能比我大太多……” 咕噜。 陆衔玉眨了眨眼睛,嘴里的果肉被她吞下了腹中。 她的脸色陡然绯红,回过神来后,又急又气的便想要辩解:“不是的,你……你想什么呢?” “我是看你这么久没有醒过来,想要喂你吃些东西!” “你也知道,昏死过去,这些果子你肯定没办法自己吃,所以我只能嚼碎了喂给你。”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她赶忙拿出了那颗被咬下一块的青果。 楚宁看了看青果,又看了看嘴里空无一物的陆衔玉,面露了然之色,他诚恳言道。 “没关系,陆姑娘。” “我理解……” “以前,师姐在我面前睡着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我忍住了。” “关于这方面,我是可以分享给你一些心得的!” “《韩非子》有言,贪如火,不遏则自焚;欲如水,不遏则自溺……” 陆衔玉看着一本正经的楚宁,心底顿时火起:“什么狗屁心得!都说了我是……” 可就在这时,她的腹中却传来一股燥热感,她的脸色骤然一变。 “陆姑娘?你怎么了?”楚宁也察觉到了她的异状,赶忙问道。 “这东西有毒!”陆衔玉只觉体内仿佛有一只火龙乱窜一瞬间痛不欲生。 “有毒?”楚宁接过那枚被咬过的青果,定睛看去,脸色却在这时变得古怪起来。 这枚青果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气息,与方才他在幻境中所见的那棵圣树结出的果子极为相似,都蕴含着一股精纯的灵力,只是相比于前者,眼前青果中力量要孱弱许多。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抓住了陆衔玉的手。 陆衔玉心头一惊,警惕言道:“楚宁!你要干什么?” “趁人之危,可非君子所为!” 楚宁一愣,旋即认真言道:“姑娘放心,我和你不一样。” “我是有底线的。” 陆衔玉:“……” 她虽然有心说上两句,但此刻体内的剧痛却在加剧,她也只能暂时压下这样的念头。 楚宁则沉下心神,将手指扣在对方手腕上。 陆衔玉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有些狐疑:“你还会看病?” 楚宁不语,只是仔细的感受着脉象,他的眉头亦在这时渐渐皱起。 陆衔玉顿感不妙:“楚宁!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要死了吗?” 楚宁抬头看向陆衔玉,神情有些复杂,却是并未回话。 陆衔玉体内的状况确实并不乐观。 这些青果如楚宁猜测的那般,蕴含着他在幻境中所见的那股精粹的灵力,它会冲撞陆衔玉的五脏六腑, 这种灵力有些特殊,似乎只有湮灵鬼火可以将之炼化吸收。 楚宁无法直接帮她炼化,唯一可行的办法是,从自己体内分出一缕灵炎,让她自己催动化解。 且不说这灵炎中蕴含的一缕魔性,陆衔玉能否抵御。 要知道,眼前的女子可是正儿八经的镇魔司巡夜使,她自然是可以瞧出些许灵炎的根底的。 若是将这灵炎给予了她,助她度过难关,她之后翻脸不认人,将此事上报朝廷,对于楚宁而言,那可是灭顶之灾。 受其父亲与阿爷的影响,楚宁在很多时候,是乐于对人施以援手的。 但他很清楚善良与愚蠢的界限。 所以在这时,他选择了沉默。 …… 楚宁的这幅模样,让陆衔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之后,她仿佛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抬头看向楚宁。 “喂。” “嗯。” “你说过这些灵石,有我一成,算数吗?”她问道。 楚宁点了点头。 “那要是徐宽他们也死在这里的话,你记得把我那一份换成钱,给他们的家人发放抚恤金。” 楚宁再次点头。 “还有,昨天你昏迷时我照顾了你一天,这算不算对你有救命之恩?”她又问道。 “嗯。” “那你帮我再做件事。” “你说。” “丰元十九年,赤鸢山售卖劣质灵明灯,致使桑榆镇六百口人因黑潮并发症而死。这个是我师父在任时的案子,他因此事得罪了赤鸢山,被下狱处死。” “这些年我收集了很多证据,都放在北巨城我住处床下的第四个暗格中。” “反正你跟赤鸢山不对付,你把这些东西替我收好,若是有机会,说不定可以帮你一举扳倒赤鸢山,也算是替我师父报了仇。”陆衔玉在言道。 “好。”楚宁的回答倒也干脆。 陆衔玉说完这番话似乎也放下了重担,她再次抬头看向楚宁:“我还能有多久时间?” “两个时辰左右,那股力量应该就会撞碎你的内腑。”楚宁言道。 陆衔玉索性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然后又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陪我坐会?” “如果你不急着登山的话。” 楚宁抬头看了一眼距离此地还有数百丈的山顶,依言坐到了陆衔玉的身旁。 “我没有想到我真的会死在这里……”她目光无神的看着前方喃喃自语道。 楚宁想着自己的阿爷与父亲,想着沉沙山上的那些师兄弟,附和道:“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 听闻这话的陆衔玉微微一愣,侧头看向这个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少年,暗觉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有些好笑。 可那时,少年的眼眸深邃,仿佛真的经历过某些她不曾知晓的生死与过往。 她忽然觉得这家伙长得不赖。 反正都要死了。 某个大胆的念头涌上了她的脑海。 “楚宁……”她忽然唤道,声音轻柔。 楚宁闻言也侧头看向她。 二人此刻贴得极近,一阵山风拂过,撩起了她额前的发丝,那时眼前的女子眉眼弯弯,像极了天上的月亮。 楚宁不由得一愣。 陆衔玉的脸上荡开一抹笑容。 “汪。” 只听她轻轻的叫了一声,下一刻,便闭上了眼睛,将一双红唇印向楚宁的双唇。 在陆衔玉想来,这一吻应当是格外美妙的体验。 毕竟在大多数她看过听过的故事里,对此事都素来不吝溢美之词。 但事实上,她没有体验到任何的美妙,只觉干涩、冰冷。 她有些错愕的睁开眼,却见楚宁不知何时捡起来地上的石块,横在了他们的双唇之间。 “你干什么?”陆衔玉瞪大了眼睛,恶人先告状。 “陆姑娘……自重。” “姑奶奶都要死了,自重个屁!给我亲一口,你又不吃亏!”陆衔玉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 她自认为自己虽然性子暴躁了一些,可论容貌不说倾国倾城,但放眼整个褚州也是很能打那一批,可此刻楚宁的眼中却满是紧张,仿佛自己是一头洪荒猛兽一般。 “那万一有孩子了呢?虎毒不食子……”楚宁认真说道。 他的思路很清晰,要是亲了,陆衔玉有了孩子,自己见死不救,那不等于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他阿爷要是知道了,不生吞活剥了他? 陆衔玉却一愣,错愕道:“你还想那撒?我都快那撒了,来得及吗?” 楚宁听得有些发懵,神情困惑,显然不太理解那撒到底是那撒。 “不管了,反正都要死了,那撒就那撒!便宜你了!”陆衔玉却是彻底放飞了自我,作势就又要扑上来。 “陆姑娘!你别冲动,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楚宁慌了神,大声说道。 ……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体内那缕神奇的灵炎运转,陆衔玉彻底炼化了那股灵力,此刻的她不仅没了性命之忧,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又强悍了些许。 她睁开眼,看着身前守着她的少年,想起了自己方才的虎狼之举,脸色一红。 “你有这办法,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作为一个正常人,她自然不能把错误归咎于自己。 楚宁苦恼道:“此物邪祟,陆姑娘又是镇魔司的人……” 陆衔玉闻言,倒是也反应了过来,她确实感觉到这道神奇的灵炎中蕴藏着一抹微弱的魔性,也明白了楚宁的顾虑。 设身处地的想,若是她是楚宁,大抵也不会轻易将此法授予他人。 “那为何又不怕了?”但想起方才的事,她心底不免还是有些恼怒,冷笑着问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心有余悸的应道:“因为若是不救姑娘,姑娘就会亲我……” “阿爷还说过,两害相权,取其轻。” 陆衔玉:“我&……” 第八十三章 真正的源初种 山峰的另一面,化作人形的红莲一挥长袖,暗红色的业火涌出,将数只石像包裹其中,但奇怪的是,火焰对石像似乎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它们依然源源不断的朝着红莲杀来。 红莲的脸色一变,不得不脚尖点地,飞向山脚。 而见到红莲离去,那些石像也并无任何追击的意思,又纷纷回到了原地,静默了下来。 “不行,我的业火是灼烧灵魂的魔炎。” “这些石像材质特殊,体内也并无灵魂,只遵循着某种本能行事,我的手段对他们收效甚微。” “而且越往上走,那股重力愈发强大,我的实力更难以发挥……”她来到站在山脚的岳被看的跟前,沉着脸色言道。 岳被看眉头微皱,看向红莲,由衷的评价道:“你……好没用。” “女鬼!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啊!”红莲双手叉腰,气恼言道。 这一次,岳被看少见的哑口无言。 此地古怪,笼罩在一股奇异的力量波动之下,这股力量对于红莲并无什么影响,可却极为排斥身为阴神的岳被看。 “此地的主人应当是一位强大的魂灵,他以类似阴神的手段炼化了此地,故而你无法入内。”红莲推测道。 “可……阿宁在这里。” “我能感觉到。”岳被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 “那东西……在看着他。” 红莲耸了耸肩膀,无奈道:“就算是这样,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期待小郎君好运了。” 岳被看沉吟了一会,忽然言道:“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又进不去,我又打不过……”红莲言道。 岳被看在那时抬头看向山巅,眼中泛起凶光。 “他可以炼化此地……” “我也……可以!” …… 陆衔玉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如此嫌弃。 宁愿冒着可能会危及性命的秘密暴露的风险,也不愿意与自己亲近。 若是对方是个恪守男德的正人君子也就罢了。 可楚宁这么个夜夜荒淫无度的登徒子凭什么拒绝她? 平生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 想到这里,她目光愤懑的看向楚宁。 楚宁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小声提醒道:“陆姑娘,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救了你,你可不能以此作为威胁,再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陆衔玉:“……”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底默念了二十遍:冷静,冷静,没有这家伙,我走不出这里! 这才勉强压下朝着楚宁的脸门来上一拳的冲动。 之后二人又分食了剩余的青果,其中蕴含的灵力不仅可以转化为血气之力,强化肉身,同时还能补充体力。 炼化完体内的灵力后,陆衔玉一扫疲态,抬头看着前方台阶两侧还存在着的古树与青果,有些兴奋:“那我们现在继续出发?” 修行之道,越往后走,越是举步维艰。 以她的天赋,想要从六境迈入七境,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也得十来年的光景。 但如今,一枚神奇的青果带给她的提升,却比得上她数月苦修。 她又怎能不暗自激动呢? 但身旁的楚宁闻言,却并未给予她回应,只是抬头看向山巅,眉头紧皱。 他回想起了之前所见的那些梦境,以及来时两道石门上图案与文字,他隐隐猜到了,山巅之上,应当就是梵天的长眠之地。 楚宁并不觉得,那会是个好相处的家伙。 不过他也不会因为这样的担忧,而选择止步不前,念及此处,他侧头看向陆衔玉,正要应是。 “怎么?不想分给我这些果子?”陆衔玉显然不知晓楚宁的心思,暗以为对方想要独占这份机缘。 “我们怎么也算是患难之交,你要不要这么小气,这里的果子这么多,你一个人全吃了,也不怕撑死?” “大不了我们七三……八二也行!” “喂!你不说话什么意思,你不会想九一?” 回过神来的楚宁打断了她的话,微笑言道:“五五。” 陆衔玉一愣,错愕的看向他。 楚宁则解释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陆姑娘修为越强,对我同样亦有好处。” “更何况,你在此地因我得到的好处越多,我们的关系便越紧密,对我而言也是一层保障。” “谁要跟你关系紧密……”听闻这话陆衔玉脸色微红,她嘟囔了一句,却没了下文,只是闷头走向前方。 …… 青果虽然神奇,但对楚宁而言却作用不大。 他身负魔躯,寻常血气无法用于淬炼肉身,只是堆积在丹府,需要以魔血转化为魔气后,才能被其肉身吸收,但效率极低。 这也是他愿意分出大量青果给陆衔玉的原因。 而对方倒是也没有辜负楚宁的厚待,靠着青果的加持,宛若战神,在前方一路披荆斩棘,所向睥睨,很多时候,楚宁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 二人就这样一路杀到了半山腰。 随着高度的提升,同时那股萦绕在他们周身的重力也开始攀升。 到了此地,他们迈出一步需要耗费的气力,已经是寻常地界的十倍开外。 而青果虽然可以补充体力,但却无法恢复连番鏖战下消耗的精力,在楚宁的提议下二人决定就在这处休息一会,再行登山之事。 一路上吞噬了四五十枚青果的陆衔玉已经看到了破境的契机,此刻正异常兴奋的盘膝坐在一旁,吸收着体内的血气之力。 并无太多倦意的楚宁则取来了一把那些石像手中的佩剑,细细打量。 工艺如之前在荒冢所见的黑剑一般,依旧极为粗糙,但重量却明显增加了不少,不过两尺长度,重量却已超百斤之重。 这等材料,若是配以合适的锻造之法,制造出来的兵器甲胄,一定是上乘之选,只可惜…… 楚宁看着周遭与这黑剑一般材质的山体,心中不免生出一股面对金山,却无法搬走的遗憾感。 然后,他又看向那些生出青果的古树,虽说他无法从青果中受益,但这些果树如果能移植到鱼龙城,将之作为黑甲军的修行资源的话,孙堪手下的新兵,可以很快形成战力…… 想到这里,楚宁愈发觉得遗憾。 也在这时一股倦意忽然袭来,他坐在了陆衔玉的身边,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 “厄弥坦……” “厄弥坦……” “我已等待了你无穷岁月……” 迷蒙中,一个悠扬的女声忽然传来。 “来……” “找到我。” “颂我真名……” “铸我真身。” 说不上为什么,那个声音仿佛对楚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般。 他的双眼在那时豁然睁开,目光空洞,同时缓缓站起了身子,朝向山巅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山道两侧耸立的石像仿佛感受到了外来者的气息,眼中纷纷亮起血光。 但奇怪的是,他们却并未对楚宁发动攻击,而是纷纷面朝单膝跪下,神情肃穆,仿佛忠诚的子民,在跪拜即将登上王座的君主。 楚宁朝前迈步,脑海中道道幻象再次浮现。 “厄弥坦!” “你将成为她身前的盾,她手中的剑。” “你当为她而战,直到所有纪元走向终结。”那个在厄弥坦记忆中神情和蔼的父亲,站在圣地祭台模样狰狞,状若疯魔高声颂唱着。 “我们将化为潮水!” “我们将与你同在!” 他继续言道,身后的高台轰然倒塌,腐败的圣树伸出如毒蛇般的藤蔓,席卷祭台周围惊恐的人群 祭台顶端的暗金色火焰骤然化作幽绿色的鬼火,也顺着藤蔓涌出。 所过之处,所有的生灵身躯都被腐化,化作了一滩滩黑色的粘液,被那藤蔓吸收,倒流向枯萎的圣树之中,而那圣树腐烂的枝干正中,正有一座棺椁矗立。 他的父亲抬起头,看向棺椁中身影,脸上的疯狂之色散去。 他微笑着,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去,我的孩子。” “去没有我们的纪元。” “去成为她的血肉。” …… 那一瞬间,楚宁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那座山巅之上。 眼前是座立有七根石柱的古老祭台,周遭是一股暗沉沉的雾气。 “厄弥坦。” “你辜负了你的族人,也辜负了那场伟大的献祭。” 楚宁正愣神间,祭台深处却传来了一道冰冷的女声。 他心头一惊,抬头看去,只见祭台中央忽然冒出道道黑色的液体,不断朝外涌动,扑向四面,转眼之间,楚宁脚下便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潮水…… “黑潮!”这念头一起,楚宁的脸色骤然一变。 “我予你权柄,又予你永恒。” “而你却让空等了无数岁月” “你的族人将因你而蒙羞……” 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祭台的中心更多的黑潮涌出,翻涌汇聚,一道身影于其中渐渐凝聚。 恐怖的气息在那一瞬间铺散开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因她的降临而颤栗不止。 楚宁双目骇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忽然醒悟了过来。 厄弥坦不过是被放在台前的傀儡,眼前这团在黑潮中凝聚的存在…… 才是那只真正的源初种! 第八十四章 同心锁 看着眼前翻涌的黑潮,楚宁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日遭遇的源初种会如此虚弱,在他与武青的联手下,便被制服。 这与灵骨子手札中记载的那些动辄可以使一座王庭覆灭,一座天下重创的恐怖生物天差地别。 原来真正的源初种一直藏在锥子山的山底…… 那楚相全知道这些吗? 楚相全口中的园丁又知道这些吗? 这些疑问也在这时漫上了楚宁的脑海。 但他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在黑潮的翻涌下,那道身影已然凝聚成型。 是个浑身赤裸的女子,长发披肩,背生八道蛛足。 看不清容貌,只是由黑潮凝聚而成的模糊人形。 她开始朝着楚宁走来,每迈出一步,便会有黑色潮水会从周身滴落…… 同时那股恐怖的威压也会浓郁数分,压得楚宁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过,至少你还算忠诚,仍然记得自己的使命。”那身影这样说道,转瞬已来到了楚宁的跟前。 她望着他,双眼空洞漆黑,宛如一座深渊,要将楚宁的灵魂拉扯进去。 “虽然你没有带来我需要血肉,也遗失了我的一道权柄。” “但梵天愿意赦免你的罪。” “这是对你忠诚的奖赏。” 她的语气忽然温柔了下来,同时一只手伸出,抚摸着楚宁脸颊。 那并不是太好的体验,黑潮凝成的手掌触感冰冷,同时黏糊糊湿哒哒的。 但奇怪的是,楚宁却能通过那只手感受到一丝来自灵魂的暖意——那是厄弥坦残留意志的显化。 一个愚昧的族群,为邪神献祭一切,到了最后还要对邪神顶礼膜拜。 这是楚宁基于所见的幻象,勾勒出来的故事。 “我的孩子。” “走到这里,应当不容易。”她又言道。 语气更加慈爱,像是一位母亲在对归家的孩子嘘寒问暖。 楚宁在那一瞬间,竟觉眼眶泛红。 他猛咬舌尖,试图让自己摆脱厄弥坦的影响。 “没关系了。”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另一只手也在这时伸出,将楚宁的脸颊温柔的捧起。 楚宁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可他的身躯却仿佛被什么控制,动弹不得。 女人的身形巨大,居高临下的凝视着楚宁。 那漆黑空洞的双眼中,有黑潮从两侧涌下,似是泪水。 她肉身说道。 “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 “从此……” “我们将并肩作战……” “我们将至死不渝……” 下一刻,她的头缓缓低下,双唇印向楚宁的双唇。 …… 楚宁不太明白,为什么最近遇见的家伙都对他的嘴唇这么感兴趣。 但显然,相比于魏良月也好,陆衔玉也罢,眼前这个吻,是最致命的那个。 可偏偏,他无力反抗,只能看着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眼看着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楚宁却身子连眼珠都无法偏移半分。 而同样也是在这时,一道刀光骤然从他身后亮起,直奔那女子而去。 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位不速之客,捧着楚宁的手被一刀斩断。 下一刻,陆衔玉便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后,同时愤懑瞪了他一眼,冷笑言道。 “楚宁,怪不得你不给姑奶奶亲,原来你好这一口。” “呸!恶心!” …… 万奴国,灵陀山。 经过王庭大巫咸的预言,万奴国国君的第十个儿子将在今日诞下。 这位年过八旬的国君,对那位生得一对桃花眼的年轻王妃素来宠爱有加,如今又老来得子,对那尚未出世的儿子,更是心疼得紧。 早早的就向灵陀山递交过国书,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在降生的第一时间得到灵陀山山主赐福——降下一位护道阴神,保佑他的儿子。 这是一个有些逾矩的要求。 在万奴国历来的传统中,只有国君的嫡长子能有此殊荣…… 国君此举是何种意味溢于言表。 但灵陀山素来不参与万奴国中的纷争,对于此事也只能应允。 …… 今日一早,国君派来接山主的使臣就候在了山门外。 作为万灵使之一的霜见接到请柬火急火燎的在山门上下转了个遍,终于是在万灵殿外的一处山头找到了自家山主。 那时,魏良月正坐在一块石台上,手捧着一本书看的兴起,一旁还放着一个盛满了青枣的玉盘。 她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悬空的双足轻轻晃动,脚下扔满了果核,应当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 “山主!我可算找到你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霜见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嘴里说出的话,有些抱怨的情绪。 “还有三个时辰是王子就要出生了,使臣们都在山门外候了两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魏良月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书页之上,也不抬头:“急什么?万一那巫咸算错了呢?” “错不了,大王子也来信了,让你莫要爽约,惹得国君不满。” 听闻这话,魏良月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好一会后,方才有些气恼的嘟囔道:“大哥也是个软蛋,什么都由着那个老混蛋。” 霜见全当未有听见此言,只是低着头催促道:“山主,该出发了。” “嗯。”魏良月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沉闷。 她合上了书,跳下了石台,就要迈步。 可就在这时,她就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北方。 “这混蛋,在干什么?这么快就惹上了源初种了?”她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她的声音很轻,霜见并未听得真切:“山主说什么?” 魏良月沉着脸色,并未回应,只是盯着北方神情严肃的看了好一会后,方才再次说道:“霜见。” “怎么了?”霜见感受到了魏良月的古怪,疑惑的抬起头。 “告诉那老混蛋的,我今天有事去不了了。” 霜见的心头一惊,赶忙言道:“可是山主,王妃马上就要生了……” “那就告诉她,要么就别想护道阴神的美事,要么就把孩子憋回去,再等等!”魏良月的声音冷了下来。 霜见当然不敢这么与使臣回话,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抬头看去,却见魏良月的身子立于原地,双目却发出两道骇人的白光,而眉心更是亮起一抹红色桃花印记。 同心锁! 霜见一个哆嗦,脸色骇然—— 什么情况? 山主从十岁入山以来,几乎都待在山中,也从未与什么同龄男性接触过,怎么忽然与人结下了只有道侣间才会结下的同心锁? 灵陀山要有山主夫人了? 第八十五章 质问 楚宁看着满脸愤慨的陆衔玉,眨了眨眼睛:“陆姑娘,你怎么来了?” “大半夜的,你一个招呼都不打,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我还以为你要背着我把山道上的青果都吃了!”陆衔玉大声说道,言罢又补充道:“搞半天原来是来偷人。” 楚宁倒是有心提醒她措辞上的不当。 “你不是厄弥坦……你是谁?!”一道低沉的声音却打断了楚宁要出口的话,是那位女子站起了身子,地上的黑色潮水涌向她的身躯,她断掉的双手于那时再次生长而出。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楚宁与陆衔玉走来,音调也逐步拔高,直至尖锐刺耳,直至怒火滔滔。 “他是阿普萨人最后火种!” “他是第七纪元唯一的痕迹!” “你怎么敢!杀了他!!!” 那一瞬间,她背后八根蛛足猛然张开,地面的黑潮朝她涌来,汇集于八足之上,化作一道道利锥,朝楚宁二人爆射而来。 楚宁不敢托大,赶忙激发出周身的灵炎抵御。 陆衔玉也挥舞长刀,将袭来的利锥一一斩碎。 可那些黑色潮水化为利锥之上却裹挟着一股可怕的力量,她的刀刃每与之触及一次,刀身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锈迹,同时她体内血气与灵力也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消散。 哪怕如今的她已经摸到了七境的门槛,可在这样的攻势下,依然很快露出了疲态。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古怪?”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大声朝着楚宁问道。 “陆姑娘,你可是镇魔司的巡夜使,这东西是什么还要问我?”楚宁大声回应道,相比于陆衔玉,身负魔躯的他虽然在应对黑潮时拥有天然的优势,但毕竟修为不如对方,此刻亦是相当吃力。 陆衔玉一愣,下一刻她的双眼瞪得浑圆。 “这是黑潮!” “她竟然能驱动黑潮,那她岂不是一只衍生……” “不,我们的处境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糟糕。”楚宁却苦笑着打断了陆衔玉的话。 听闻楚宁此言的瞬间,陆衔玉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从十八岁加入镇魔司开始,这些年她处理过许多魔物,从亚魔种到混血种,甚至也曾带队围捕过一只次生种,而那一次褚州的镇魔府牺牲了包括两位巡夜使在内的二十多人。 每每想到那个场景,她都觉头皮发麻,却不想今日竟然能遇见一位传说中的源初种,她甚至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而就在这时,随着又一道黑潮所化的利锥轰击在她的刀身上,以上等陨铁打造的宝刀已然锈迹斑斑,在又一次攻击下轰然破碎。 可那道利锥上的力量并未完全倾泻,于那时继续向前,狠狠的刺出了陆衔玉的肩头,伴随着鲜血迸溅,她的身子被其重重的钉在了地上。 她的伤口之上,黑色的经络宛如毒蛇一般,朝着四周漫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她的经脉。 这就是黑潮的恐怖之处,吞噬一切,污染一切。 “陆姑娘!”感受陆衔玉的处境,楚宁亦是心头一紧,他激荡其周身灵炎,将眼前的数道利锥燃尽,转身就要奔向陆衔玉所在之处。 可他的脚刚刚迈出,脚下却涌来大片的潮水,淹没他膝盖的同时,数道黑色的粘液蔓延上他的双脚,一时间他只觉脚下如有千钧重物,整个人动弹不得。 那女人则在黑潮的托举下来到了楚宁的跟前,低头看着他。 而奇怪的是,哪怕此刻她那双眼窝空空荡荡,楚宁却能从中读到一丝真切的愤怒与悲伤。 “放心,我不会现在杀了她。”她的语调忽然平静了下来,一只手再次伸出,摩挲着楚宁的脸颊。 “我会先夺走你的身体,但保留你的一丝清明,然后用你的手,一点点将她撕碎!” “这是你需要偿还的罪孽。” 她幽幽的说道,平静的语调下却藏着仿佛要吞噬天地的怒火。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感受到这一点的楚宁还是觉得疑惑,他抬头问道:“你就是梵天?” 女人放在楚宁脸颊上的手微微一顿:“哦?即使在这个纪元,我的真名依然被颂唱着吗?” 楚宁很果断的摇了摇头:“是你污染他们的圣树与圣火,让他们献祭了自己。” “那个叫厄弥坦的大魔,也不过是你重生的工具,于你而言,那个工具是他还是我,都理应没有区别,你的愤怒从何而来?” 楚宁看得出眼前的梵天实际上只是一道包裹在黑潮之下的灵魂,而通过串联厄弥坦的记忆,很容易猜出梵天将其召唤于此的目的是什么。 “未曾经历过黑暗的虫蚁,如何能理解,决定啃食彼此的绝望。” “我们本应拥有彼此!” “而你毁了这一切!”梵天的语调再次拔高,刺耳且尖锐。 但听闻这话的楚宁却反倒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梵天若有所思说道:“我以为源初种都应该是极度扭曲与混乱的存在。” “没想到你竟然拥有与我们类似的情感……” “虽然在一些逻辑上有我不理解的地方,但至少你们是存在理智的。” “这么看来灵骨子对你们的研究,其实是不对的……” 楚宁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上去若是条件允许,他恨不得寻来笔墨,将这些话记录成手札。 莫说是眼前的梵天,就是一旁倒地的陆衔玉都瞪大了眼睛,她很想腹诽上两句,但奈何肩头处插入的事物让她痛苦难当。 梵天也明显一愣,她有些不可思议:“你不害怕吗?” “当然。”楚宁点了点头,“对死亡的恐惧是生灵的本能。” “但恐惧与冷静并非不能共存的情绪,在沉沙山时,我就练就这样的本领。” 说罢,他又问道:“机会难得,如果你不打算现在吃掉我的话,我还有几个问题……” “既然你们能保持理智,那为什么魔纹却会让我这样的生灵陷入疯狂?” “在我们的文献中,你们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毁灭世界与杀死所有生灵,但作为一个有理智的生命,我觉得这样的目标似乎并不符合逻辑。” “还有,既然你们……” “够了!”梵天却一声尖叫打断了楚宁,她感觉自己在楚宁的眼中似乎成为了一个奇珍异兽,在被他研究观赏一般。 这对她而言无异于巨大的侮辱。 她的一只手在这时伸出摁在了楚宁的头顶,楚宁只觉身子一颤,脑海中过往的画面如潮水般涌现——她在读取他的记忆! “哦?你的身上竟然还有一位远古神灵的些许力量本源。” “倒是意外之喜。” “嗯……再让我看看,鱼龙城……赵皑皑、岳被看……” “武青……魏良月……” 梵天叨念着那些名字,嘴角渐渐上扬,勾勒出了一个诡异的幅度。 “很好,待我用你的身躯重生之后,我会用你的手,亲自杀死你在意的每个人。” “尤其是最后两个,你最在乎的……” “我会以你的性命作为要挟,然后一寸寸割开她们皮囊,啃食她们的血肉,让她们用最痛苦与最绝望的方式死去……” “哦,对了,在你们的世界里,似乎格外珍视繁衍的权力,在那之前,我还可以把她们扔给最卑贱的奴仆,让她们饱受折磨。” 她狞笑着说道,空洞的双眼在那时死死的盯着楚宁,似乎在期待在少年脸上出现崩溃与恐惧之色。 “怎么样?想想那个场景,你还能冷静吗?” 楚宁的眉头皱起,他盯着梵天,诚恳的言道:“确实不能了。” “事实上,如果可能,我现在很想杀了你。” “可惜,你没有这个本事,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毁灭那些你在乎的东西!” “就像你杀了我的厄弥坦一样!” 梵天尖声言道,同时她背后的八条虫足猛然伸出,将楚宁包裹,头上的黑发也骤然伸长,涌向楚宁,显然是要开始那场吞噬楚宁重生降世的仪式。 面对这一切楚宁无能为力,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静静等待着对方进入自己的身体。 可就在这时,他的眉心忽然亮起一道桃花印记。 光芒亮起的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梵天周身涌动的黑潮,她眼里的狰狞笑意以及身后陆衔玉脸上的惊骇都凝固在了那一刹。 这样的变故大大出乎了楚宁的预料,他正疑惑间,眼前却有一道身着白裙的身影于光芒中凝聚。 肤如凝脂,面若桃花,模样绝美。 虽然与记忆中不同,但对方周身弥漫的气息,却还是让楚宁一眼认出了对方。 他又惊又喜:“师姐?” 女子闻声回头,脸上却没有楚宁想象久别重逢的欣喜,反倒是面覆寒霜,于那时盯着楚宁,语气不善的说道。 “武青……” “是谁?” 第八十六章 动手 楚宁设想过很多他与魏良月重逢的场面。 对方可能会回心转意,扑入自己怀中。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和她探讨一下,在亲嘴之后的操作程序,毕竟在上次的谈话中,不难看出,在这方面,她懂得比自己多出不少。 当然她也有可能觉得他死缠烂打,对他恶语相向。 楚宁为此也准备了几套在他看来极具道理的说辞,虽然这些说辞可能有道德绑架的嫌疑,但他阿爷说过,要想娶到媳妇,就得不择手段。 但他从未想过的是,二人重逢的第一句话,却是一个如此…… 刁钻的一个提问。 楚宁眨了眨眼睛,下意识说道:“一个朋友……” 但话一出口,他又觉这样的说辞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又补充道:“很好的那种……” “哼。”魏良月冷笑一声。 “师姐,你怎么来了?”楚宁则赶忙问道。 魏良月恶狠狠的白了楚宁一眼,显然是对他试图岔开话题的拙劣手段洞若观火。 “你身负魔躯,带着一缕府司天的本命魔纹,极易招惹魔物的觊觎。” “我便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咳,一道印记,若是你招惹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就会有所感应,靠着那道印记,将一缕神魂投射到你的身边……”魏良月解释道,脸色不知为何有些泛红。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楚宁又指了指眼前身形仿佛被定住的梵天:“时间暂停?” “我要有那本事,那灵陀山早就飞升圣山之列……”魏良月没好气的言道。 “这不过是靠着某种秘法,强行拉升你思绪运转速率,让我们可以通过灵魂对话,而现实总一切都依然会按照原有的轨迹进行。” 楚宁一愣,侧头看去,这才发现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正要被梵天吞噬的自己,而现在的他身形虚化,显然是个灵体。 “但这也很厉害了……”楚宁一脸失望的恭维道。 “这家伙……”魏良月咬碎了银牙,暗道这家伙还是跟在沉沙山时一样,总是能很轻易的让她怒不可遏。 但此刻的情形显然没有让她生气的时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后,又言道:“别贫嘴,我的本体相隔此地太远,哪怕是这个状态我也不能维持太久,你该做决定了。” “决定?”楚宁神情困惑。 “要么留在这里,被这源初种吞噬。” “要么我以秘法带你的神魂离开……”魏良月道。 楚宁皱起了眉头:“师姐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这两个选项,似乎无论怎么选,他都难逃一死。 “我不是来救你,我耗费修为将神魂投射到万里之外干什么?”魏良月气不打一处来。 “在沉沙山时,我就告诉过你,你身怀府司天本命魔纹,会引来其他大魔的觊觎,让你一定小心行事,这才多久,你就招惹到了一尊源初种!” “别说我现在是一缕神魂,就是我本体亲至,也不见得能对付她!” 楚宁被她一顿劈头盖脸臭骂,有些委屈,想要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魏良月见状也觉自己的话似乎说得重了些,在那时缓和了语气。 “你也不必觉得不舍。” “灵陀山修行的本就是豢养阴神之法,届时我会让我门下的十二万灵使尽数齐聚,为你稳固阴魂,再以万灵殿中的万灵愿力浇灌你的神性,定可保你修成阴神。” “不过是失去肉身,但你还是你……” “而且,只要你愿意,也可以成为我的护道阴神……”说到这里,魏良月的声音莫名小了几分。 护道阴神与其主休戚与共,形影不离。 而这世上,能为已拥有十境修为的魏良月护道的阴神可谓凤毛麟角,这番话倒更像是在给楚宁吃下一颗定心丸。 只可惜素来将娶媳妇当做自己人生的重要目标的楚宁,却是实打实的不解风情。 他似乎并未听懂魏良月的弦外之音,在那时看向对方,摇了摇头:“对不起,师姐,我不能跟你走。” 魏良月皱起了眉头,显然没有料想到会从楚宁的嘴里得到这样的回答:“为什么?” 楚宁一本正经的应道:“若是做了阴神,不仅就没办法娶师姐,也没办法和师姐生孩子了,我不喜欢这样。” 虽然沉沙山三年的相处中,魏良月早就知道楚宁是个异于常人的家伙。 但她确实没有想到,这家伙会离谱到这个地步。 她又气又急,跺了跺脚:“楚宁,你的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事!” 楚宁闻言却是很配合的点了点头:“好。”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习惯了被楚宁唱反调的魏良月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楚宁脸上的笑容却在那时收敛:“师姐,你说你可以带我的神魂离开,可我的躯体还留在这里,这个名为梵天的源初种依然可以借着我的肉身重生,不是吗?” “自然。”魏良月点了点头。 “且不说她读取过的记忆,对我怨恨极深,就有可能会报复我的朋友。” “单这处秘境之外,就是我祖辈生活的鱼龙城,她若是重见天日,怕是第一个就要拿鱼龙城下手。” “若是旁处,我或可忍着恻隐之心,苟且偷生,可鱼龙城百姓世代供养楚家,既食其禄,我怎能袖手旁观。” “既然怎么都是个死字,那为什么不拼一拼呢?” 魏良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沉声道:“你可知道,要是被其吞噬,你的神魂也会一并成为她的养料,从此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可如果活着的时候,怯懦偷生,做了鬼,难道就能逍遥自在?”楚宁反问道。 魏良月顿时沉默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神情复杂。 他还是太特别了一些。 明明很惜命,为了活下去,在沉沙山时可以那么卑躬屈膝。 可他好像又不那么怕死,哪怕明明有一线生机,他却偏偏要去送死。 就好像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活着,就只是为了在某一刻,能够义无反顾的去拼命一般。 “有把握?”好一会之后,她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楚宁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一点点。” “不后悔?”魏良月又问道。 楚宁笑了起来:“本来是有一点的,但见过师姐后,就一点也不了。” 魏良月的脸色明显更红了,可却用力的板着脸:“楚宁,你这个样子让我开始讨厌你了!” 楚宁闻言却眼前一亮:“所以师姐是喜欢过我的?” 魏良月:“……” …… “按照你的计划,你得在她的灵魂完全进入你的身体时才有动手的机会。” “起初,她会将灵魂汇聚于你的天庭穴,一旦灵魄完整,以源初种的灵魂强度,会在眨眼间获取你身体的主导权,而这个过程,你只有十分之一息的时间去完成你的计划。” “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一旦我解开秘法,你的灵魂会回归你的身体,一切会在转瞬之间发生,你可能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会被她吞噬。”无法说服楚宁的魏良月终于选择了妥协,但她还是将楚宁会面对的危机仔细说明。 楚宁却只是点了点头:“嗯,开始。” 魏良月还想在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却看清了少年脸上的决意,那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只见她双手结出印记,伴随着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荡开,楚宁身子一轻,下一刻灵魂便已然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中。 …… 灵魂归壳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骤然动了起来。 梵天头上长发汇聚缠绕,猛然伸长,涌向楚宁,灌入他的耳鼻口眼之中。 而随着这样的过程,梵天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约莫十息不到的光景之后,她的身躯便彻底涣散,伴随着最后一缕黑色的潮水灌入楚宁体内。 那一瞬间,楚宁的双眼陡然睁开。 而他的背后,魏良月的虚影也猛然浮现,她长裙飘飘,眉目冷冽。 那时,二人的身形重叠,同时张口言道。 “动手!” 此言一落,楚宁丹府之中那道兵家灵台顿时爆出骇人的血光,其上的神像双眼之中亦爆出血光。 同时萦绕着神像的血色光团也化作九道铁链从丹府中爆射而出,涌向位于楚宁眉心的天庭穴,那处梵天的灵魄刚刚凝聚成型,九道铁索便猛然杀来,将她周身死死锁住。 而丹府中的兵家灵台则光芒更甚,铁索发出闷响,开始向灵台回缩,被死死锁住的梵天灵魄也就在铁索的拉扯下,被缓缓拉向丹府。 是的! 这就是楚宁的计划! 他要用自己修出的兵家灵台,将这尊源初种的灵魄炼化成自己的本命阴神! 第八十七章 帮我救他 “卑劣之徒,你想亵渎天神!?” “松开你污浊的铁链,否则我定将你……” 梵天在咒骂在楚宁的脑海中响起。 他自然不会被对方所恐吓,只是拼劲全力继续催动着《七杀鬼业真经》的法门。 那时楚宁的身躯宛如一方天地,而梵天的灵魄便是这沧海一粟。 在就到铁索的拉扯下,她的身躯穿过楚宁的经脉,来到了丹府之中。 兵家灵台之上,那道神像眼中血光大作,将梵天笼罩。 只要再将之拖拽如灵台之上,楚宁就能将之炼化。 铁索绷得笔直,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但梵天毕竟是一尊源初种,哪怕她经历不知多少岁月的沉睡,她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 她在那时发出一声尖叫,黑潮涌出,包裹住周身的铁索。 铁索便于那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 铛! 紧接着便是数声闷响,两道铁索断裂。 楚宁的脸色骤然一白,而挣脱铁索的梵天却趁机发力扑向丹府的内壁,试图冲出这方囚笼。 感受到这一点的楚宁心头一惊,赶忙再次催动法门,驱使断裂的铁索追向梵天,可速度明显不及对方。 眼看着梵天已至丹府内壁,就要逃出生天。 一道白色的光晕却忽然涌出,笼罩在丹府之上。 触及那光芒的瞬间,梵天的嘴里发出一声哀嚎,凝聚成她身躯的黑潮不断从上脱落,险些破除人形。 “别发呆,动手!”同时魏良月的声音在楚宁的脑海中响起。 他定睛看去,却见丹府之外,魏良月的神魂盘膝而坐,双手之中不断涌出白色的光晕,灌入楚宁的丹府。 她在替他护道! 楚宁心头感动,但也知这个时候不是感激道谢好时机,当下心头一沉,那两道断裂的铁索猛然杀到梵天的跟前,再次死死锁住她的身躯。 同时,灵台之上,神像眼中血光再起,趁着梵天受挫的档口,拉扯着梵天的灵魂来到了灵台之上。 那时,灵台上的神像胸口猛然张开,其中熊熊火焰升腾,宛如一座丹炉。 恐怖的吸力从中涌出,缓过劲来的梵天意识到不妙。 她的身躯开始奋力挣扎,数道黑潮从体内涌出,再次蔓延到铁索之上,试图腐蚀这些桎梏她的枷锁。 “万灵为契,共破此秽!” 可魏良月冷峻的声音却适时响起,她的体内数道圣洁的白光涌出,轰击在梵天的躯体上。 梵天的身躯一颤,倒飞出去,直直的撞入了神像打开的缺口中。 轰! 神像的胸口猛然闭合,发出一声闷响,同时那九道铁索涌来,包裹在神像周身,将那梵天死死的困于其中。 那这尊源初种的大魔依然没有放弃,不断奋力挣扎,神像也因此颤抖不止。 楚宁知道此刻还远未到庆祝胜利的时候,他再次运转《七杀鬼业真经》中炼化阴神的法门。 神像体内顿时有烈焰升腾,开始不断吸收梵天的力量,而随着法门的运转神像的模样也从与楚宁有七分相似,渐渐向着梵天的模样转换。 “真的成功了?”看着这一幕的魏良月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将一尊源初种的灵魄炼化为本命阴神,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想到的主意。 而楚宁,在她到来之前,似乎就已经笃定这样的计划。 他总是这样,一如既往的胆大妄为,天马行空。 此刻梵天被关入灵台,能否炼化就得全凭楚宁的本事,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念及此处的魏良月身形一闪,离开了楚宁的体内。 她来到了他的身旁,打量着这个盘膝而坐的少年,眉眼干净,五官轮廓分明,倒是说不得有多俊俏,可就是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蹲下了身子,离他更近了些,一只手撑着脸颊,就这么看着。 “说什么来灵陀山找我,这都过去了几个月了?不还在北境待着?” “男人果然都一个样,说一套做一套。”她这样想着,有些气恼。 “呼……” “呼……” 正出神间,一旁却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呼吸声——有人靠了过来。 魏良月抬眼看去,只见一位女子捂着肩头渗血的伤口,踉踉跄跄的来到了楚宁身侧。 她看上去是甚是虚弱与狼狈的,可却满脸担忧的看着楚宁:“楚宁?你怎么回事?你可别吓我!” 魏良月冷下了脸色,站起身子,双手抱负胸前,围着女子缓缓踱步,目光审视。 “你就是武青?” “长相……一般。” “修为……也一般。” “年纪……二十五六,倒是和我一样,风华正茂。”魏良月喃喃说道。 只是陆衔玉显然无法看见身为灵体的对方,也就没有机会听见这位灵山山主对她的“中肯”评价。 她只是接连呼唤了几声,见楚宁没有回应,不由得悲从心起。 手臂上的黑潮还在不断侵蚀她的经脉,她虚弱到了极致,已无力再做些什么的陆衔玉索性靠在了楚宁的肩头。 看见在一幕的魏良月脸色骤变,却听陆衔玉在那时喃喃言道。 “混蛋。” “姑奶奶花容月貌,给我亲一口你又不吃亏……” “非得装什么正人君子,这下好了,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做了对亡命鸳鸯……” 此言一落,她终于耗尽了气力,倒头昏死了过去。 魏良月紧皱的眉头却在这时舒展,她看向楚宁说道:“算你识趣。” 只是这话音刚落,她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穹顶,只见这方天地四周滚滚黑气不断从山体中涌出,汇集于楚宁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同时一道黑色的光柱从漩涡中心猛然爆射而出,坠落在了楚宁的身躯之上。 楚宁的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脸色顿时苍白,身躯也开始不断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一股巨大的痛楚。 “这是……”魏良月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 这处秘境似乎存在了很久的岁月,某些生灵曾居住于此,却不知因何缘故,抱着极大的怨念死去。 这股怨念受黑潮滋养,不仅没有在漫长的岁月中消散,反倒愈演愈烈。 而梵天早就炼化了此地,此地万年堆积的怨念自然可以为她所用,此刻她正召集这股力量,对抗楚宁! 魏良月很快理清了事情的始末,她伸手便想要触摸楚宁,进入他的体内,帮助他抵抗这股强大的怨念,可她的手刚刚触摸到黑色的光柱,一股恐怖的力量便朝她袭来。 心头警觉的魏良赶忙收回手,却见左手的手掌已然消失不见,一瞬间就被那股怨念吞噬。 这股怨念强大无比,而此刻的她也不过只是一缕神魂分身,此消彼长之下,她根本没有办法进入楚宁的身躯。 而她更明白,与楚宁的实力,是无法与这股怨念抗衡的。 眼看着楚宁的状态越来越差,魏良月的眉头紧皱。 得想办法切断梵天与这处天地的联系! 她暗暗想到。 但光凭她的一缕神魂,显然无法完成这样的壮举。 念及此处,她的神识自体内泻出,朝着四周铺开,试图通过观察此地具体情形,寻找到可能的突破口。 可周遭不断涌出的滔天怨念,却在不断干扰她的神识,让她无法深入此地的内部。 就在她暗以为事情已经无法扭转之时,她的神识却忽然捕捉到在山底之下,还有两道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的气息。 是一鬼一魔! 而且…… 那只鬼物似乎还是一尊阴神…… 她来不及细想,情急之下,一只手朝着半空中一握,那尊阴神便被她从山底召来了此处。 …… 岳被看的目光扫过那被怨念包裹的楚宁,眉头微皱,然后看向身前的魏良月。 魏良月也在那时打量着她。 二人的目光交错,同时张开了嘴,说道。 “帮我救他。” 第八十八章 天道枷锁 二人皆是一愣。 旋即又再次同时发声问道:“你是谁?” 二人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不过很快她们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又一次开口言道。 “我要……炼化此地。” “你得炼化此地。” 再次想到一处去的二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默契。 岳被看率先提出了她的要求:“帮我隔绝……气机。” “我勉强能做到,但时间不会太长,我这幅身躯撑不了太久了。”魏良月回应道,同时伸出了自己被怨念吞噬的左手。 岳被看道:“百息。” 魏良月摇了摇头:“不行,我撑不了那么久。” “八十息。” “七十息,我最多撑到七十息。” 岳被看沉吟了一会,方才点了点头:“可以,但我需要……帮手。” 魏良月很快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她再次伸出手,朝着虚空一握。 只见眼前的空间一阵扭曲,下一刻红莲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身旁。 这位衍生种的大魔显然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一脸迷茫与惊骇。 直到她看见了身旁的岳被看,顿时眼前一亮:“女鬼,刚刚什么情况……” “别问。”岳被看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 红莲眨了眨眼睛,看神情似乎有些委屈:“……” 魏良月则走上前来,看着她言道:“当我隔绝这方天地与源初种的链接后,那些怨念会转头攻击她。” “你负责为她护法,同时吸收怨念中的堆积的黑潮之力,减轻她的压力。” 本就摸不清状况的红莲,看着眼前这道陌生的女子灵魄,愈发蒙圈。 “不是,姐们,你谁啊?” “一上来就对我发号施令?”她皱起了眉头,眼中带着敌意。 魏良月却对她的不满视而不见:“不懂就别问,干好自己的活。” 说罢,她的双眸合上,周身泛起淡淡的白色光晕,显然已经无心与她多言。 “我……”红莲显然并不甘心,怒气冲冲的还要再说些什么。 岳被看却来到了她的跟前:“她……说得对。” “你要……听话。” 说着,她亦盘膝坐下,周身神识荡开,笼罩四周。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就这么在短短十余息的时间里,制定了一个从源初种大魔手中虎口夺食的宏伟计划,并且开始实施。 只有红莲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 楚宁的身躯在不断颤抖。 炼化梵天的进程虽然缓慢,但却是在缓缓推进的。 可刚刚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庞大的怨念,聚集于他的丹府,灌入兵家灵台上的神像之中。 梵天的灵魄受其滋养,不断壮大,楚宁身上的压力陡增。 “卑劣的凡人,竟然试图觊觎天神之力!” “你真以为凭着你那点微末的算计,就能炼化我?” “那今日就让你尝尝这归寂山万古怨念!”这时,神像之中,梵天冰冷的声音响起。 无数怨念在那时更加汹涌的灌入了她的体内,神像的颤抖也愈发剧烈。 道道朽烂的斑点由内向外蔓延,而那覆盖在神像上的铁索更是纷纷碎裂。 楚宁的脸色一白,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咔。 而同时,数道轻响从灵台上荡开,神像之上一道道裂纹浮现。 哪怕楚宁不断催动体内的力量,却依然无法阻止这样的趋势。 数息之后。 伴随着又一声轻响,神像之上裂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更多的裂口从神像四周不断涌现。 黑色的潮水从那些缝隙中漫出,开始侵占楚宁的丹府。 “在实力完全恢复之前,我本不愿过多提升神魂的强度。” “但因为你,我不得不提前承受被天道锁定的危险!” “卑贱的蝼蚁,你当为你的僭越付出代价!”梵天冰冷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 楚宁的心神动荡,暗觉不妙。 而梵天明显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在挣脱神像的同时,也操纵着那股滔天的怨念,在楚宁的经脉中游走,让其失去了对身躯的控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往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试图在这个死局中寻找一线生机的可能。 而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个极为冒险的计划。 但想要实施这个计划,他还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哪怕只有一瞬,但可以让他重新掌控这副身躯的机会。 楚宁并不知道自己能否等来这个机会。 但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屏息凝神,积蓄力量,去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 或许是应了那句“苦心人,天不负”的古话。 就在灵台上的神像眼看着就要彻底碎裂,那位源初种的灵魄也就要破土而出的刹那。 被其催动,流转在楚宁经脉中的浩瀚怨念,忽然却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般,在楚宁的经脉中停止了运转。 “嗯?看样子你还带了些帮手?切断了我与归寂山的联系。” “手段不错,但可惜为时已晚,现在的我足以吞噬掉你了。”梵天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变化,她并不惊慌,语气甚是轻蔑。 这倒并非她托大,庞大的怨念将她灵魄增强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已经远远不是楚宁能够对抗的了。 可楚宁对此却是充耳不闻,在怨念停止转动的刹那,他的双眸一凝,催动起了那座神像近乎破碎的兵家灵台。 “呵?”梵天对此自然是了若指掌,冷笑说道。 “还想着用这座灵台炼化我?” “垂死挣扎罢了……” 但她的话说道一半,却忽然停下。 楚宁并未通过灵台对她发起任何的攻势,而是将其力量完全激发,那时,楚宁的背后一道同样的灵台虚影缓缓浮现。 灵台外放…… 他要破境!? …… “哈哈,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愚蠢,你难道以为破了境,就能对付我吗?”在短暂的诧异过后,梵天的嘲笑声再次响起。 这确实是个匪夷所思的决定,莫说是梵天,就算是此刻正试图炼化这座归寂山的魏良月等人,在看见楚宁背后忽然浮现的灵台虚影时,也是纷纷皱起眉头。 “他在干什么?这个时候破境?”红莲一边吸收着周遭汹涌的怨念,一边大声问道。 岳被看作为炼化此地的最重要一环,心神皆沉浸于法门之中,不容旁物叨扰。 魏良月虽然同样不理解楚宁的决定,但明白此时唯有相信楚宁,才有一线破局的生机。 “事已至此!莫作他想!”她沉声说道,打断了红莲的话。 这话同样也提醒了感应到外界变化的岳被看,她舒展开眉头,再次沉下心神,继续炼化眼前的天地。 …… 随着灵台外放,楚宁只觉一阵恍惚。 下一刻,当他睁开眼时,他又来到了那处白茫茫的天地。 是破境异象。 他抬头看向前方,远处的天际有一道金色的光点如星辰闪烁。 而身后,一道巨大的青铜柱矗立,其上是一座破碎的神像,梵天的身影从中显露大半,眼看着就要破茧而出。 “莫说,你迈入五境,以我现在的神魂强度,就是你连破三境,又能奈我何?”灵台之上,梵天冷笑言道。 楚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不回应,而是在深吸一口气后,向着前方迈出了脚步。 同时身后的灵台中,也涌出道道血色的丝线,来到了他的身前,相互交织缠绕,凝成了一道台阶。 早已经历过一次破境的楚宁,对此可谓是轻车熟路,他抬脚迈步,落于神阶之上。 这道超出了功法记载极限的兵家灵台,即使神像破碎,蕴含的力量依然强大无比。 在楚宁落脚第一道神阶之时,第二道神阶也在同时完成了凝聚,楚宁没有犹豫再次迈步,登上那道神阶。 而第三道神阶也紧随其后,凝聚大半。 “怪不得想要破境,确实有些底蕴,只是你觉得我会给你那个时间吗?”目睹这一切的梵天冷言嘲讽道,同时她周身的黑潮再次涌动,奔向四周。 灵台虽然出现在楚宁背后,但只是投射的虚影。 真正的灵台与梵天依然存在于他的丹府之中。 随着梵天催动法门,楚宁的丹府几乎被那黑色的潮水完全侵占。 剧烈的痛楚,让楚宁的脸色一白,身躯弯曲。 “你觉得你还有多少时间,又要迈上几步神阶,才能对付我?”梵天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戏谑,就像是猎手在玩弄垂死挣扎的猎物。 “对付你……”低着头的楚宁喃喃说着,声音冰冷,仿若丧钟。 “三道就够了!” 此言一落,他的头猛然抬起,双眼之中泛起如狼一般的凶光。 同时他的脚再次抬起,迈向第三道神阶。 不知是因为此刻楚宁语气中滚滚的杀机,还是被楚宁算计后的心有余悸。 梵天的身躯明显一顿,空洞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楚宁,似有所忌惮。 咚。 伴随着一声闷响荡开,楚宁的脚落在了神阶之上。 那一瞬间,天际那道金色的光点忽然剧烈的闪烁。 神阶上毫无征兆的燃起烈火,在其灼烧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一道道裂纹也随即浮现,蔓延向整个空间,直至所有的一切…… 轰然破碎。 …… 噗! 幻境破碎的刹那,楚宁的脸色一白,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周身本就虚弱的气息愈发萎靡。 “哈哈哈,我当你有什么手段,没想到最后,连破境都无法完成!” “就凭你这本事,还妄想炼化我?”连梵天都没有想到楚宁会忽然破境失败,她愣了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顿时发出一阵猖獗的笑声。 但破境失败的楚宁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挫败之色,他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面带笑意的说道:“这……正合我意。” “嗯?”听闻这话的梵天明显一愣。 但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天地间忽然传来一股恐怖的威压,同时那道兵家灵台的四周,一道道暗红色锁链凭空出现。 与之前灵台上的杀业所化的铁索不同,这些暗红色的锁链之上流淌着恐怖的气息,一道道金色符箓咒文于其上时隐时现。 这显然不是楚宁这样的四境修士所能施展的手段。 “这是……”梵天也感觉到了此物的不凡,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惊恐不安。 “天道枷锁!?” 忽然,她认出了,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但话音刚落,那数道暗红色的锁链猛然缠绕上了楚宁的灵台,将整个灵台,连同着梵天一道牢牢锁住…… 第八十九章 当然是选择包容她了 暗红色的锁链与梵天接触的刹那,梵天的身躯顿时冒出阵阵轻烟,就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 同时那些堆积在楚宁丹府中的黑潮,也好似如临大敌,纷纷退回了梵天体内。 她的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尖叫,同时大声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能召唤出天道枷锁!” 楚宁看着丹府中正在发生的一切,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原来这玩意叫天道枷锁。” 这个拥有如此恐怖威能的东西,自然不是以楚宁现在的修为所能施展的手段。 事实上,这东西的出现与否,对于楚宁而言,其实是一场拼上了性命的豪赌。 在梵天灵魄融合了一部分归寂山中的怨念之后,楚宁就知道单凭自己已经无法遏制住这尊源初种的魂魄。 那时他便想到了自己在第一次破境时的遭遇,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意志,将他从破境的边缘推了回去,同时在他的武道灵台上降下了数道枷锁,让他无法再利用武道灵台行破境之事。 这些枷锁,阻止了外力进入,可同时也锁住了内里的力量。 如果他选择以兵家灵台再行破境之事,或许那股冥冥中的强大意志会再次出手,借着对方的手,他可以来上一场驱虎吞狼的戏码。 当然他并不确定那股冥冥中的存在是否会出手,更不确定对方能否克制身为源初种的梵天。 但既然有这么一线可能,以楚宁的性子,自然无论如何是都要试一试。 而以现在的结果来看。 毫无疑问的是,他赌对了! 不过梵天虽然被天道枷锁禁锢于灵台之上,但在她未被彻底炼化前,于楚宁而言始终是个隐患。 趁着她被天道枷锁压制,最为虚弱之时,楚宁强提起一口气,再次催动起了《七杀鬼业真经》的法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道枷锁的缘由,楚宁的法门刚刚施展,他便感觉到梵天灵魄中吸纳的怨念忽然被尽数抽离,她顿时更加虚弱,已然无法抵抗楚宁的炼化。 在她极尽恶毒的咒骂声中,她的身躯渐渐石化,代替之前那尊石像,转化为了楚宁的护道阴神……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岳被看与魏良月睁开了眼。 同时,萦绕在红莲周身的滔天怨念也在这时散去,遁入了山体之中。 “成功了?”她站起身子,神色迷茫的问道,脸色却是略显苍白。 “身为魔物,你竟然畏惧黑潮?”魏良月看向她,神情古怪。 这处天地中的怨念最为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侵染了梵天体内的黑潮,而红莲方才所做的就是吸收怨念中的黑潮,以保证岳被看可以在足够安全的情况下炼化此地。 只是这种理应与魔物相生相伴的黑潮,却似乎对红莲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可以看得出,此刻她的状况极不稳定。 红莲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这个刚刚见面就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女人:“姑奶奶和那些妖艳贱货可不一样。” “我只是对黑潮的抵抗力,要比你们这些寻常人强一点,但比不代表我喜欢这些污秽之物。” 魏良月点了点头:“确实与众不同。”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岳被看,二人的目光交错。 “此地的怨念磅礴,你身为阴神,倒是可以尝试慢慢吸收炼化,对你日后益处无穷。”她微笑着叮嘱道。 岳被看倒还是那处面无表情的模样,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却早已落在楚宁的身上。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魏良月眉头皱了皱,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岳……被看。” 听闻这个名字的魏良月倒是松了口气,在她看来,眼前的女子比起那个“武青”显然更具威胁。 “你的……身体?”而这时,岳被看则伸手指向了她,皱着眉头问道。 魏良月低头看了看,却见自己的身躯虚化得厉害,已经快要近乎透明。 她言道:“无碍,我这具身体本就是一缕投影至此神魂分身,如今力量耗尽,自然是要回归本体的。” 她说着,目光却也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端坐在不远处的少年,他的气息正渐渐平稳,显然是已经压制住了体内的源初种。 魏良月不由得松了口气,但转瞬又觉有些遗憾。 同心锁的力量需要许久时间才能再次恢复,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没说上几句要紧的话,便又要分离,也不知道下次相见会是何时…… 这幅愁容,同样被岳被看尽收眼底,她问道:“你……也喜欢阿宁?” 也? 阿宁? 作为一位灵山山主,魏良月自然很敏锐的抓住了岳被看这句话中的重点。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岳被看也分毫不让,同样看着她。 二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交汇,站在一旁的红莲只觉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刀光剑影在身前掠过,让这位衍生种的大魔一时间噤若寒蝉。 好一会后,魏良月忽然展颜一笑,主动结束了这场交锋。 她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武青”,嘴角上扬:“我大抵等不到他苏醒过来了,帮我给他带句话。” …… “所以,是被看姐姐你炼化了此地,方才让梵天与此地的怨念隔绝的?”楚宁伸手摁在陆衔玉的肩头,伤口处那些黑色的物质顿时从其体内剥离,涌入楚宁的体内。 已经将那位源初种灵魄炼化成了自己阴神的楚宁,倒是可以利用她吸收少量的黑潮。 “嗯。”岳被看点了点头。 而随着黑潮被剥离,陆衔玉的脸色渐渐红润,呼吸也变得有力了几分,楚宁心头一动想起了之前陆衔玉说过的话,他起身看向岳被看问道:“被看姐姐,你既炼化此地,可否用神识感知一番,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岳被看自然不会拒绝楚宁的要求,当下便荡开神识,很快她便有了收获,随着她伸手轻轻一抚,眼前便有一道倒映着光影的镜面浮现。 在数条楚宁之前经过的长廊中,有共计十余道身影昏死其中,有的神情痴迷,有的面色悲愤,显然是沉浸在长廊制造的幻境中。 这些家伙正是镇魔司的那些甲士。 见他们没有性命之忧,楚宁也松了口气。 “待会离开时,你能将他们一同带出吗?”他又看向岳被看问道。 “那个人……教了我办法。” “应该可以。”岳被看道。 楚宁自然知道岳被看口中那个人指的是谁,他不免有些失落:“师姐,她走了?” “嗯,她的身体……撑不住了。” “不过她……” “让我给你……带句话。”或许是之前被魔性污染过的缘故,岳被看在说话上,始终不能如常人一般,这种长句她说得亦是断断续续。 “什么话?”楚宁赶忙问道。 岳被看脸上露出些许古怪之色,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言道。 “她说……” “你和武青的事……她很满意。” “如果你能继续……这样。” “她可以……考虑答应。” “帮你完成……老侯爷的……遗愿。” 楚宁闻言,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被看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或者她是在说反话,你懂我的意思吗?” “就是有些姑娘,明明喜欢,偏偏说不喜欢那种反话。” “没有……不信……”岳被看却很笃定的摇了摇头,又伸手指向身旁的红莲:“你问她。” 红莲则耸了耸肩膀:“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是笑着说的。” 楚宁的脸色愈发古怪,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这些日子在翻看那些记录奇闻轶事的藩国志时,是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这世上确实有那么一小撮人,拥有那么一点楚宁无法接受,也无法尊重的癖好。 不过师姐帮了我这么多,既然这是她的要求…… 作为男人,我也只能选择包容她了。 楚宁在心底很是苦恼的暗暗想道。 第九十章 阳光正好 “女鬼!你行不行啊?” “这给我们弄哪里来了?” 草木枯死的山林中,化作人形的红莲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嘴里不满的抱怨道。 岳被看的身躯从天际缓缓落下,飘身来到了楚宁身旁:“这里……不是鱼龙城。” 在处理完秘境中的麻烦之后,岳被看便利用炼化了秘境的优势,很快就找到了离开秘境的空间结界。 只是众人迈出秘境后,来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锥子山,而是一处空旷的堆满积雪的山林。 “我听人说过,很多这种秘境,是独立我们世界的小天地,靠着一些空间缝隙相互连接,出口与入口之间对应的地界往往会有很大的偏差,倒是并不奇怪。”这时,肩膀处刚刚包扎好了伤口的陆衔玉走了上来,出言解释道。 “这些树枝干粗壮,带着一股异香,是褚州特产的雪香木,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们应该还在褚州境内。” 楚宁闻言也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向身后,那群刚刚苏醒的镇魔司甲士正相互搀扶着走来:“他们呢?” “没什么大碍,只是心神受了些动荡,休息几日,便可恢复。”陆衔玉道。 “那就好,我们慢些赶路。”楚宁微笑道。 …… “小郎君魅力确实非凡啊,这才几日时间就把镇魔司的巡夜使拿下了。”陆衔玉离开后,红莲眯着眼睛调笑道,说罢,身子一伏,环抱住了楚宁的胳膊,她胸前那对雄伟的事物顿时将楚宁的手臂包裹其中,触感美妙。 然后,她眯着眼睛,媚眼如丝的看着楚宁,在其耳畔呵气如兰。 “小郎君要不要抽个时间,把奴家也拿下。” 楚宁的身子一震,有些心猿意马。 只是还不待他好好感受,一只道身影却出现在了二人之间,双手伸出,将二人生生分开。 “女鬼!你干什么?”险些跌倒的红莲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岳被看却并不理会她,只是侧头看向楚宁,面无表情的说道:“男人……要……” “洁身自好。” “懂?” 楚宁:“……” 与镇魔司的众人一同跟在楚宁身后的陆衔玉,看着前方围着楚宁打打闹闹的两道倩影,不心底莫名有些烦闷。 她低下头,恶狠狠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 …… 一行人顺着崎岖的山道走了没多久,很快就看见了山下出现了一条官道。 只是那官道之上,人流巨大,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头。 竟是些身着麻衣的百姓背着大大的包裹,或拖着装满行李的驴车携老带幼的行走于其上,大都神情惶恐,满脸不安。 “怎么回事?”楚宁皱起了眉头。 “我让人去问问。”身后的陆衔玉也走了上来说道。 两名镇魔府的甲士便上前拦住了几个赶路的百姓,一番询问后,回到了楚宁等人的跟前。 那几人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回报,而是面色难看的站在原地,似乎在消化方才打探到的消息。 “怎么了?”陆衔玉也从他们的反应中感受到了不妙,率先开口问道。 “蚩辽人又在盘龙关外集结起了大军,看样子是又要在云州挑起战事了。” “这些蚩辽人,言而无信,好战斗狠,鲸吞北境之心从未消亡,也只有王都那些傻子会相信蚩辽人议和提案。”陆衔玉冷笑一声不屑言道。 “不过这些人也未免太过一惊一乍了,蚩辽人也不是天下无敌,三十年的萧桓萧将军,如今的英国公邓将军,哪一个不曾让蚩辽人望风而逃?“ 只是那几位打探消息的镇魔府甲士,却依旧脸色难看,立于原地,并未接过陆衔玉的话茬。 楚宁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他看向那几人,问道:“还有别的消息?“ 其中一人闻言点了点头,这才低声言道:“邓将军……死了。“ …… “此地距离北巨城还有五十里地,邓异忽然身死,一定牵扯到北境局势,我们得赶回镇魔府,静候朝廷调遣。”三川镇外,陆衔玉朝着楚宁沉声言道。 “嗯,我也得赶回鱼龙城,就此别过,陆姑娘还有诸位,保重!”楚宁亦拱手言道。 “这里距离鱼龙城还有六百里地,需得往南走到羊屋谷,再向北行,那里道路复杂,你得记得……”陆衔玉几乎是下意识的叮嘱道。 “陆姑娘放心,我认得路。”楚宁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陆衔玉一愣,脸色不禁有些泛红,暗觉自己失态,抬眼瞟了一眼楚宁,见对方似乎并未察觉,这才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觉有些失落。 “那……那就好。”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她故作轻松的伸手指了指前方的路:“那就走呗。” “嗯。”楚宁微笑着点头应是,说罢便转身领着红莲与岳被看迈开了步子。 陆衔玉见状,下意识的想要唤住楚宁,却又欲言又止。 就在她面露失落之色时,楚宁却忽然停步,又转身走了回来。 陆衔玉却板起了脸,故作不耐烦的言道:“你又回来干嘛?” 楚宁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大袋子灵石,递了上去:“答应给陆姑娘的分成。” 陆衔玉接过那一袋子沉甸甸的灵石,只是微微掂量,便知其中的灵石价值数千枚赤金钱不止,这是如今镇魔府最紧缺的东西,可不知为何,那时的陆衔玉更失落了。 …… 走在前往北巨城的路上,陆衔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里早已没了楚宁的踪影。 “老大,从分开到现在,才半个时辰,你已经回头看了七十四次了。”褚州镇魔府中年纪最长的徐宽咳嗽一声,小声提醒道。 “老大,我这人爱说实话,人家身旁的侍女,又主动,又柔情似水的,你可不是对手。”年纪最小的沈亚风也凑了过来,故作老成的言道。 陆衔玉心头一紧,瞪了他们一眼:“你胡说什么?他……他侍女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回头……只是在想之前鱼龙城的案子。” “作为镇魔司的官员,观察疑犯,不是应该……”她试图辩解,但声音却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红,头也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毕竟就在众人苏醒后,她便在第一时间讲诉了秘境中发生的一切,不仅有意帮楚宁隐去了修炼魔功之事,同时将之前鱼龙城的大魔消失归咎于了遁入秘境…… 此刻再言这些,不仅毫无说服力,反倒愈发显得做贼心虚。 徐宽毕竟年长,他叹了口气,正色言道:“这位小侯爷,确实不错,人品、心智都是上上之选。” “但我始终觉得,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担心……” 陆衔玉闻言,脸色暗淡了几分,她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哪怕她靠着在秘境中的机缘,触摸到了七境的门口。 可她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与楚宁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 但很快,这位镇魔司的巡夜使脸色就恢复了往日自信。 她抬头,第七十五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向了少年离去的方向。 “我确实有些喜欢他了。”她这样说道。 包括徐宽在内的众多镇魔府的甲士闻言皆是瞪大了双眼,没想到陆衔玉会如此坦然的承认此事。 “可那又怎么样?姑奶奶喜欢的男人多得去了!” “龙峥山的圣子钟司齐、白马学宫的东方渊、甚至北巨城的公子云穆,哪一个这天下的女人不倾慕?只是前面这些家伙,离我太远,又恰巧这个家伙,让我遇上了,看得见够得着。” “可喜欢,不代表我要做什么。” “他志不在我,我志不在此。” “所以,我们既不会相濡以沫,也不用相忘于江湖。” “喜欢就喜欢了。” “而喜欢了,我觉得就很好了。” 大夏镇魔司,褚州府,第六十三任巡夜使,如此说道。 然后,她收回了目光,抬头看向前方。 那时。 天空乌云忽散。 北地阳光正好。 第九十一章 风雪庙 夜雪纷纷,大如鹅毛。 将整个羊屋山盖上了一层绒白。 山坳处的一间废弃的破庙中,篝火跳动。 一对七八岁的幼童蹲坐在篝火前,瞪大了眼睛,看着表皮渐渐金黄的雪兔,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下,将胸前的衣襟浸透。 这时,烤鱼的少年将木棒提起,两个小家伙的目光也顺着雪兔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两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眨了眨,既有些怯懦,又满是期待。 少年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笑问道:“你们要吗?” 两个孩子顿时点头如捣蒜。 少年便将两个后腿掰下,分别递给了两个孩童,小家伙们如获至宝,双手接过,火急火燎的就咬上了一口,却被烫得龇牙咧嘴,却又舍不得将嘴里的兔肉吐出。 “慢点,烫。”少年见状赶忙柔声提醒道。 然后又掰开肉质最为肥美的腹部,递到了身旁的侍女跟前:“红莲。” 严冬之下,却身着薄纱女子见状,笑颜如花,甜甜的道了句:“谢谢公子。” …… 这少年自然便是楚宁。 他行至羊屋谷时,已至深夜,加上大雪封山,便想着在这山道旁的破庙中休息一夜,却不想恰好遇见了眼前这对姐弟。 这时,一位与楚宁年纪相仿的少年抱着一捆柴火走了进来,一见这幅场景,赶忙上前:“釉娘、墨宝,你们怎么能吃人家公子辛苦抓来的东西!” 名为墨宝的男孩明显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 可名为釉娘的女孩却是理直气壮,扬起脖子便回怼道:“是大哥哥给我们吃的!” 楚宁也在这时看向少年,递出了剩下的半截兔肉:“无碍,你要来点吗?” 少年看了看散发着香气的兔肉,咽下一口唾沫,有些犹豫。 墨宝则走到了少年的身旁,拉了拉他的裤腿,奶声奶气的说道:“二哥,大哥只是不让我们吃陌生人的东西。” “刚刚我问过这位公子了,他叫楚宁,不算陌生人了。” 看似精明的少年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有道理。” …… 数息之后,兄妹三人就这么蹲坐在了楚宁的对侧,用同样的姿势捧着兔肉,被烫得同样的龇牙咧嘴,又同样的心疼兔肉,舍不得吐出来…… 兔肉本就清淡,又没有配以佐料,烤出来的味道其实不算太好。 但兄妹三人却像是饿极了一般,吃得津津有味双眼冒光。 楚宁暗暗猜测对方的家境应当不会太好,他又抬头瞟了一眼少年身后放在的那个大大的行囊,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三人是要去何处?也是因为蚩辽,而去兖州逃难的?” 釉娘抬起了头:“蚩辽是谁?” 墨宝也抬起了头:“兖州是哪里?” 楚宁有些无奈,自知这种事在这些不谙世事的孩童身上大抵是得不到答案的,只能看向二人的阿兄,那个名为砚丸的少年。 砚丸也正好抬头看向楚宁,他眨了眨眼睛:“逃难是什么意思?” 楚宁:“……” …… 他不得不耗费了些口舌与兄妹三人解释。 同样耗费了不少脑力听懂了这番话的砚丸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们是羊屋山北那边的农户,出来给家里买些过冬的粮食。” 楚宁闻言又瞟了一眼少年身旁的包裹,从鼓胀的形状来看,里面装着的显然不会是米粮。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毕竟如今这世道太乱,若是没有一点防人之心,那才叫奇怪。 而且这兄妹三人,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在知道楚宁要穿过羊屋谷,北上去往鱼龙城后,砚丸还特地叮嘱,说是北山的山头近来有妖物盘踞,让楚宁多绕十来里路,从南侧的吊桥过境。 那妖物深谙人间律法,不会叨唠那里的过客。 楚宁不愿招惹麻烦,自然是暗暗记下。 几人吃过晚饭,时间不早,便准备睡下。 大抵是觉得吃了楚宁的雪兔,心头过意不去,还特地又去了庙外几趟,冒着风雪捧来了不少树枝,给楚宁与红莲铺上两个简易的床铺。 楚宁见他如此热情,也知推脱不下,便承了这份美意。 “公子,我听人说那个邓异厉害得很,怎么忽然就死了?”红莲坐到了楚宁身旁,小声问道。 楚宁皱起眉头:“说是在返回云州的路上遇到了歹人,但邓将军本就是九境的兵家大能,有龙铮山赠与十境阴神相护,身边高手如云,能杀他的歹人……” “你的意思是?”红莲心思玲珑,自然是听出了楚宁的弦外之音。 “大夏的朝廷党派林立,邓将军在盘龙关上的大胜,对于某些人而言可能并非好事。”楚宁沉声低语道。 他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但古来七朝,千般人万般事,说来道去看似百花齐放,实则不过一句皆为门户私计。 所以,有些事并不难猜到。 而就在楚宁心生感叹时,庙门却忽的被人从外推开,汹涌风雪灌入,燃着的篝火剧烈跳动,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嗯?有人?”来者是一群身材魁梧男子,虽着寻常布衣,可哪怕在积雪没于膝盖的山路中跋涉许久,这些人的气息却都极为平稳,同时衣衫之上并无积雪,隐隐冒着烟气,可见这几人,体内气血何等旺盛。 他们的闯入,着实突然,在破庙另一侧休息的三兄妹都明显被吓了一跳,最大的砚丸护在了弟妹身前,两个小家伙则蜷缩在了角落,脸色惶恐。 “阿宁……小心。” “他们……危险。” 同时,楚宁的脑海中岳被看的声音响起。 岳被看毕竟是阴神,若是在人多的地方现身容易引起麻烦与恐慌,所以在行至官道后,便寄宿在了楚宁的本命魔纹之中。 楚宁暗暗点头,而这时那群不速之客忽然分列两侧,让开了一条道来。 两道身影从他们的后方走入。 前方一人浑身包裹于黑袍之下,身材干瘦看不清容貌,可楚宁却在他的身上嗅到了一缕危险的气息。 后方一人身材魁梧,高愈七尺,宛若一座小山一般。 他一手扛着一个巨大的布袋,一手握着一把狼牙棒,每次踏步,整个庙宇都为之轻颤 二人显然才是这群不速之客的头领,黑袍径直来到了篝火前坐下,那位壮汉则将站在了黑袍的身后,站定身子,手中布袋被他扔到了地上,其中传来一声闷哼,似若人声。 那群布衣男子中,又以一位蓄着络腮胡之人为首,他一脸谄媚的来到了黑袍跟前,躬身言道:“先生且休息一会,小的们去给先生弄些吃的。” 黑袍微微点头,并不应声。 诺腮胡则抬起头,第一次打量起了庙中的几人。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不可避免的,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红莲的身上。 一袭红纱,发如烈焰,眼如桃花,与这冰天雪地之上,更是勾人。 咕噜。 络腮胡咽下了一口唾沫,却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他喜欢姑娘,但并非傻子。 如今天寒地冻,红莲衣着单薄,却能气色红润,那必是有不俗修为护身,身旁的那个少年,年纪不大,可见着他们眼中却并无半点恐惧之色,气度不凡可见一斑。 二人极可能是某个大族之后,亦或者某座圣山灵山的传人弟子。 行走江湖的第一要务,就是不要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年近四十的络腮胡听过也见过不少因为小头,而丢了大头的故事。 他转头将目光落在了角落中的三兄妹的身上,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第九十二章 这样可算公允 跳动的篝火映照在络腮胡的半张脸上,明暗不定,凶厉狰狞。 他望向兄妹三人,年纪尚小的釉娘与墨宝已是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直视。 只有砚丸还鼓着勇气,挡在弟妹身前。 “喂,小鬼,有吃的没。”络腮胡在那时大声问道。 “我……”砚丸被络腮胡的气势所振,吐词结巴。 而络腮胡显然是个急脾气,问完这话,便一个跨步来到了少年的跟前,一把抓起了那个大大的包裹。 砚丸见状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护住自己的东西。 二人一拉一扯间,包裹被打开,里面的东西掉出,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 楚宁定睛看去,竟是些毛笔、宣纸以及几个大大的墨囊。 其中一个墨囊在坠地时裂开,墨汁溅了络腮胡一脚。 “什么破玩意?”络腮胡骂骂咧咧的说着,弯下腰从一堆散落的物件找到了一个布袋。 他打开看了看,却见其中装着几个卖相不佳的馕饼。 “就这么点。”他不满的嘟囔一句,转身便走向了坐在篝火旁的黑袍人。 砚丸三人不敢阻拦,只是在络腮胡离去后,赶忙上前趴在地上,收拾起那些笔墨纸砚。 瞥见这一幕的红莲眉头微皱,似有些看不下去。 却被楚宁回头递来的眼神阻拦。 而后少年起身,来到了兄妹三人的跟前,并不多言,只是伏下身子,帮他们清理着地上的物件。 而另一边,络腮胡拿着馕饼一脸谄媚的来到了黑袍的跟前,双手递上一张:“先生。” 黑袍伸出手,长袍之下,却是一只干瘦如枯树的手。 他接过馕饼,兜帽之下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给钱。” 络腮胡明显一愣,但很快便在脸上堆砌起了笑容:“好,属下这就去。” 言罢,他快步回到了砚丸几人的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笑盈盈的递了上来。 但砚丸兄妹三人,都被他方才的举动吓得不轻,只是目光惊恐的看着对方,不敢接过银两。 最后还是楚宁走上了前来,面无表情的拿走了他手中的银钱,轻轻掂量了一下,回头指了指地上被摔烂的墨囊以及染了墨宣纸,说道:“不够。” 络腮胡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深深的看了楚宁一眼,但很快便又恢复了笑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碎银。 “嗯。”楚宁点了点头,也不看男人一眼,只是接过银钱,递给了兄妹三人。 砚丸仨人也不禁朝着楚宁递来感激的目光。 络腮胡回到了黑袍身边,先是将手中剩下的馕饼拿出一大部分,给站在黑袍身后的壮汉,然后又给其余的手下一人分了些许,只留下最后一张薄饼。 那时他再次看向黑袍,恭敬的问道:“先生,要不要喂他吃点。要是死了,我们可不好交差。” 说着,他瞟了一眼黑袍身旁的那个布袋。 黑袍咬下了一口馕饼,点了点头:“嗯。” 得令的络腮胡脸上的神情依然恭敬,他来到了那布袋前,将之提起,伸手就解开了布袋上的绳子。 “出去。”只是还不待他有下一步的动作,黑袍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而这一次,他的语调明显冰冷了许多。 络腮胡的身子一颤,讪讪一笑。 “小的糊涂,小的糊涂。”他连连告罪,提着布袋,就要朝着庙外走去。 可他似乎忘了合上布袋上的绳索,才走出两步,一只血淋淋的手猛地从布袋中伸出,抓住了他的手。 他心头一惊,但对方的另一只手已然伸出,猛地发力。 络腮胡顿时栽倒在地。 同时,袋中人借着这个机会探出了头,长发散乱,满脸血垢,看不清模样。 只是还不待他将身躯进一步爬出布袋,络腮胡的几位同伴就赶了上来,掏出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络腮胡也在这时站起了身子,恶狠狠一脚踩在了对方的后脑勺,嘴里骂道:“不知好歹的家伙,你找死!” 袋中人受伤严重,方才那番反抗,大抵已是他最后的困兽之斗,此刻被络腮胡踩着脑袋,是动弹不得,无力再掀风波。 而络腮胡却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踩在对方头上的脚,又用力了几分,嘴里还不住咒骂着。 “公子说,诸位是他手下的精锐,让我带着你们,一路上行事会方便很多,可今日看来,诸位是有负公子厚望了。”而就在这时,黑袍的声音却幽幽响起。 骂得正是起劲的络腮胡闻言面色惶恐,赶忙放下脚下的阶下囚,来到黑袍跟前拱手言道:“先生恕罪,是在下疏忽了。” 黑袍并不理会对方,只是缓缓站起了身子,嘴里低声问道:“你们看见了?” 同时他转过身子面朝楚宁等人的方向。 三兄妹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问自己。 砚丸赶忙摇头,正要否认。 这倒也不是什么假话,且不说这番变故前后不过十息时间,单是那袋中人满脸血痂的模样,就是放在众人面前,让他们看上一刻钟,大抵也很难能让人知道他的真实容貌。 只是砚丸还未来及将话说出口,楚宁却率先说道:“你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无论我们怎么回答,其实都不重要。” 黑袍明显顿了顿,然后由衷言道:“公子聪慧。” “只是事关重大,只能委屈诸位了。” 说话间,黑袍背后的壮汉,以及络腮胡手下的众人都缓缓围了过来。 即使反应迟钝,砚丸三兄妹也从眼前的场景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他们脸色惨白,目光惊恐。 楚宁却是瞟了一眼他身旁的络腮胡,皱着眉头说道:“你管不住你手下的人,再大的秘密,迟早也会有纸包不住火那一天。” 黑袍也骤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后方才言道:“张将军确实心胸狭隘了一些,但公子本可避免这场冲突,毕竟你看上去也不像是缺这一枚碎银的样子。” 显然,他对络腮胡方才的小心思,同样是洞若观火。 络腮胡闻言,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变,几乎下意识就要说些什么…… 噗! 只是他刚刚张开嘴,他只觉眼角下黑袍衣角扬起又坠下。 他便觉颈项一凉,下一刻脑袋便忽然变得轻飘飘,重重落下,在闭上眼睛前,他好似看见了自己的身躯站在原地,颈项上鲜血喷溅…… 庙外的雪更大了几分,呼啸的风声冲击着破庙残旧的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庙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黑袍会如此干净利落的杀掉那位被他称为张将军的络腮胡男子。 而黑袍则只是在这时抬头看向楚宁,兜帽下一双浑浊的眼睛,带着笑意,幽幽说道。 “诸位身死,他为陪葬。” “这样,可算公允?” 第九十三章 有怪物! “一条命换五条命,他的命有这么值钱吗?”楚宁侧头看了一眼那具已经倒地的尸体,皱了皱眉头言道。 黑袍眯起了眼睛,低声轻语道:“或许不是因为他的命有多值钱,而是诸位的命足够贱呢?” 楚宁的嘴角上扬,微笑言道:“那便试试。” 此言一落,黑袍身后那位壮如蛮牛的莽汉便率先发难,巨大的狼牙棒裹挟尖锐的破空声直直砸向楚宁,声势之大,宛若有山岳压顶。 身后的砚丸三兄妹脸色惨白,看着楚宁的眼中既是恐惧又是担忧。 但楚宁却只是侧身一闪,便躲过了对方的杀招。 轰! 狼牙棒砸入地面,破庙中老旧的地板顿时碎裂,无数雪粒飞溅。 楚宁则在这时衣角迈出,踩在了那狼牙棒上。 莽汉见状,眼中泛起凶光,试图提起狼牙棒,楚宁的身子借势跃起,他目光冷冽看向对方,嘴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红莲。” 身旁的红发女子,脸上露出勾人的笑容,身形顿时散去,而他的手中则豁然出现了一把流淌着火焰的魔刀。 他瞄准了莽汉的头颅,没有半分犹豫,单手握刀,斩向了那处。 莽汉显然没有料到楚宁这般手段,面对从天而降的刀刃,眼中泛起骇然之色,抬起手中的狼牙棒便欲抵挡。 瞥见楚宁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意。 他的身形在空中微转,左脚向下,竟是又一次踏在了莽汉举起的狼牙棒上。 巨大的力道倾泻,莽汉的身形猛然一矮,脚下的地面龟裂。 可楚宁却并未乘胜追击,反倒再次借力,身形又一次高高跃起。 而这一次,他的眼中泛起凶光,看向了那站在莽汉身后的黑袍。 他飞身向前,直扑黑袍而去。 周遭那些壮汉,这时终于回过神来,提着刀剑试图上前救援,可脚步方才迈出,楚宁右手手背上的魔纹亮起,数十只身形凝实的恶鬼扑杀而出,将那些壮汉挡在了身前。 此刻,楚宁与黑袍之间,再无任何阻碍。 楚宁眼中杀意更甚,手中魔刀之上灵炎暴涨,暗金色的灵炎与赤色的业火交融,刀身壮大已越五尺。 他以力劈华山之势,挥刀而下。 黑袍仿佛是没有料到楚宁的此番杀招一般,被吓得呆傻,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魔刀上的灵炎触及到了他兜帽的边缘,他的头终于抬起,看着楚宁眼中浓郁的杀意,他的嘴角反倒勾出一抹冷笑。 “愚蠢。”他如此评价道。 黑袍下的双手便要抬起,可这样的念头一起,双手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动他不得。 察觉到异样的黑袍低头看去,却见地面之下不知何时伸出了数道血色铁索,将他的双足双手死死绑住。 “兵家杀业鬼索?”黑袍明显一愣,显然没想到武道修为如此强劲的楚宁,在这般年纪,竟然还有如此雄厚的兵家修为。 但就是这一愣神,楚宁手中的魔刀割开了他头上的兜帽,直抵他的眉心。 可就在楚宁都以为自己这擒贼先擒王的计策已经得逞之时,一只黑色的手臂却忽然从黑袍下伸出。 那手臂极为粗壮,其上凸起一道道青色的血管,裹挟着一股诡异的力量,竟然可以无视楚宁刀刃上的滔天灵炎,直接握住了刀身。 楚宁的心头一惊,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却见黑袍下,对方那对苍白的手臂分明已被自己唤出的杀业鬼索死死锁住…… 就在他愣神的档口,又一只黑色的手臂从黑袍下伸出,轰响他的面门。 而他的身后,那位身高八尺的壮汉也提着狼牙棒气势汹汹的杀来。 腹背受敌的楚宁不敢多想,体内灵力催动,魔血疯狂运转,一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侧身避开黑袍挥来的拳头的同时,刀刃一转,挣脱了对方的钳制,身形退开数步,同时背后一道血色的身影浮现,一手伸出,一道血光于手中凝聚出了一把长剑,挡下了身后莽汉的袭杀。 “修为不算太高,但灵台凝实,恐怕至少是阳纹级别的上乘灵台。” “兼具武道兵家两门大道,还能有这么强大的刀灵与阴神相护。” “莫不是哪座灵山的圣子?”楚宁还未缓过劲来,那黑袍的声音便幽幽响起。 他说着身躯一震,周身的鬼索被他尽数振碎,同时伸手一把撕下了身上被灵炎烧得千疮百孔的黑袍,露出了真实的容貌。 是位年纪看上去已过六旬的老者,赤裸着上身,身材干瘦宛如枯死的老树,可怪异的是,他的背上却生有一对与他这般身材极为不符的粗壮双臂,上下挥舞,散发出阵阵阴冷的气息。 “般若罗刹功!?” “你是蚩辽人!”楚宁的双目在那时瞪得浑圆,嘴里不自觉的大声言道。 般若罗刹功,源于蚩辽族内八大王庭之一的罗刹部。 本质是一种武道功法,却又融合了妖道与神道之法而成。 罗刹部,崇拜一尊名为罗刹的妖神,并坚信自己是其后裔。 此法便是以自己的肉身为茧,通过不断以自身精血,喂养体内罗刹妖脉,以达到以身化妖的境界。 据说此法修到高境,可褪去肉身凡胎,让罗刹妖躯从肉身中重生。 楚宁回想着在藩国志中见过的记载,眼前的老者,能修出这样凝实且强大的罗刹双臂,修为怕是已入八境…… “倒是有些见识。”老者低声言道,盯着楚宁的目光中露出残忍的笑意。 “看来老夫此行注定是要收获颇丰的。” “不仅办成了那件大事,还可以杀死一位大夏的天才,为我蚩辽斩去一个未来的心腹大患。” 老人说着,脚尖猛地点地,速度快到了极致,转瞬便杀到了楚宁跟前。 楚宁心头亡魂大冒,提刀横于胸前。 轰! 对方的一拳砸在了楚宁的刀身上,他的脸色一白,身形顿时暴退数步,对方的身形却丝毫没有停滞,继续直奔楚宁而来。 岳被看见状,眉头紧皱,先是手中剑刃挥出,与那位莽汉手中的狼牙棒撞在一起,另一只手猛地一挥,又是一道红光与手中凝聚,化作一道铁索直奔老者而去,缠绕上了对方的一只手臂,试图以此拖住对方的攻势,为楚宁争取时间。 而这样的做法,倒也确实让老者身形一滞。 可同时,也让对方对她起了杀心,他停下了脚步,巨大的手臂猛然握住铁索,双眸一凝,猛然发力,岳被看的身子被其拖拽,狠狠的砸向了庙宇墙壁。 本就年久失修的木墙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轰击,发出一声闷响,半边庙宇直接塌陷,将岳被看的身躯掩埋。 老人则面露凶光看向楚宁,身形一闪再次杀去。 此刻的楚宁面色惨白,嘴角有鲜血溢出,八境修士的战力着实过于恐怖,方才对方只是一拳便让他气血翻涌,双臂骨折,虽然他可以依靠魔躯强大的自愈能力快速修复,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看着越来越近的老者,楚宁的心头一横,面露决然之色。 这心意定下的刹那,本就天寒地冻的庙宇中,似乎更加阴冷了几分。 不同于之前的风雪,这股忽然升起的寒意仿佛能穿过灵力与血肉,直抵灵魂深处。 那老者明显感觉到了异样,攻杀的身形一顿,惊骇的看向楚宁。 楚宁的面色阴冷,瞳孔中的黑色犹如墨滴,缓缓晕开,将他的双眼染得漆黑。 他直视着老者,嘴唇张开,发出恍若神明一般的低语。 “幽冥途开,玄阴敕来。” “九泉听召,魄踏莲台。” 此言落下,他体内那座兵家灵台之上,神像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 恐怖威压一瞬间席卷而来,在打斗中被掀翻屋顶上涌入的风雪朝着天际倒灌。 老人面色发白,他甚至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存在,光凭降临前散发的气息,就能让他在生出一股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他定睛看向前方,只见一团黑气从楚宁体内涌出,在他的身前缓缓凝聚。 那股恐怖的气息愈发浓郁,他的身子也莫名开始颤抖。 楚宁的双眼恢复了清明,他也同样紧张的看着眼前这团黑气。 这是他第一次召唤出梵天所炼化而成的阴神,他的心底同样打鼓,并不确定这尊阴神能否对付眼前的麻烦,更不确定他是否能够驾驭这尊源初种灵魄所化的阴神。 而就在双方都投鼠忌器的档口,那团黑气渐渐散去,一道身影也随即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是一个背生八只蛛足,穿着黑衣的…… 小女孩。 她身高才及楚宁腰身,粉嘟嘟的脸上带着尚未退去的婴儿肥,看年纪似乎只有四五岁的模样。 她神情迷茫,四下望了望,很快便被眼前这个生有四臂,面露凶光的老人吸引了目光。 小家伙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老者也同样神奇古怪的盯着她。 然后,小家伙的眉眼忽然弯起,双唇抖动,一只手伸出指向对方。 老人心头警觉,作势正要退后一步。 但下一刻。 “哇!”只听一声大叫,两行斗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哗哗坠地。 她指着老人,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奶声奶气的哽咽喊道。 “有怪物!” “四只手的怪物!” 第九十四章 灰狼 四只手的怪物? 听着小女孩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位跻身八境强者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看向对方背后那八条虫足,心头竟生出一种被恶人先告状的委屈感。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了神来。 眼前的小女孩无论是长相还是周身弥漫的气息,都并不具备任何威胁,就连刚刚那股弥漫在天地间的恐怖气息,也随着她的出现而消散。 大抵只是什么虚张声势的拙劣手腕。 他这么想着,抬头看了一眼同样神情错愕的楚宁,隐隐猜到极有可能是楚宁学艺不精,召唤错了祖庭中的阴兵阴将。 念及此处,他的心头大定,冷笑着再次迈开了步子。 小女孩见他靠拢过来,明显更加恐惧,哭声又大了几分。 老者只觉耳边聒噪,一只巨大的手臂伸出,一把抓住了女孩,拎着她迈步朝着楚宁走来。 楚宁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源初种灵魄所化的阴神,竟然会是个如此孱弱的小女孩…… 最后的底牌也指望不上,他难免觉得有些失落。 可他并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反倒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魔刀,激发出了体内的灵炎,覆盖于刀刃之上,目光冷冽的看向这个极有可能已跻身八境的蚩辽老者。 “还要打?”老者低头看向他,眉间泛起些异色。 “不然呢?”楚宁反问道。 老者嘴角的笑意更甚,挑衅似的将握着小女孩身子的手,伸了过来:“凭这个?” 小女孩显然被这场景吓得有些呆傻,一时间竟忘了哭泣。 她低下头看了看抓着自己的那只丑陋的手臂,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她嘟起了嘴,气呼呼的大吼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说着,还拎起拳头不断地砸向老者的手臂,背后的蛛足也上下挥动,奋力挣扎,只可惜那软绵绵的力道并不足以对对方造成半点伤害。 意识到的这一点的小家伙,愈发气恼,她涨红了脸,索性张开了嘴,用两颗尖尖的虎牙一口咬在了老者的手背上。 相比于她的蛛足以及双手,她的虎牙多少还是有些杀伤力的。 直接咬破了老者手背上的皮肤,渗出了点点鲜血。 老者的眉头一皱,心底恼怒,一把将之重重的扔在了楚宁的跟前。 坠地的小家伙似乎受到了重创,身子虚化得厉害,泪眼汪汪的看向楚宁,一把就抱住了他的大腿:“阿爹,这怪物好可怕。” “蛛儿不玩了,蛛儿要回家。” “阿爹?”正一脸警惕的看着老者的楚宁听到这个称呼可是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他低头看向脚下,可小家伙就像是真的被吓住了一般,说完这话,身形就化作阵阵黑气,涌入了楚宁体内,消失不见。 这一幕让楚宁的双眼瞪得浑圆。 作为他的本命阴神,这个自称蛛儿的阴神理应任由他驱使,只要楚宁愿意,一个念头甚至可以让其自断神魂。 不愧是源初种灵魄所化的阴神,确实有其与众不同之处,竟然还能无视其主,临阵脱逃的,只可惜这份与众不同的天赋,好像用错了地方。 楚宁在心底暗暗感叹道。 …… “小子,该受死了!” 只是他更多的时间再去腹诽,老者阴冷的声音响起,硕大的拳头迎面而来。 楚宁的心头一直警惕着对方,他并未慌乱,在第一时间提刀横于胸前。 这反应不可谓不快,也挡下了对方轰来的杀招。 可从刀身上传来的力道还是让他脸色发白,气海翻涌。 八境修士的战力,着实高出他太多。 这样的差距已然不是靠着什么计谋与毅力所可以填补的了。 他的身形再次暴退,直直的撞在了庙宇的木墙上。 而还不待楚宁稳住身形,身旁又传来一声怒吼,是那位身高八尺的壮汉杀到,他双目赤红,手中狼牙棒高举,看样子是想要一洗方才被楚宁戏耍的耻辱。 楚宁不得不举起魔刀,再次硬抗对方那仿若蕴含着千钧之力的一击。 铛! 巨大的力道冲击下,楚宁的耳边响起轰鸣,嘴角亦有鲜血溢出。 另一边,那位老者亦再次杀到,他右拳紧握,浑身气血涌向拳身,本就巨大的手臂似乎又膨胀了几分,势要这一拳彻底结果了楚宁的性命。 楚宁心头亡魂大冒,可一侧与那壮汉尚在缠斗,根本无法抽身对付这修为更强的老者,只能眼看着对方的杀招越来越近。 可就在此刻。 那老者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躯忽然一顿,停住了攻势,目光困惑的看向自己的手臂。 其上那些凸起的血管忽然开始变得粗大了,并且这样的趋势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很快,他手臂上就像是盘踞着有一条条青黑色的细蛇。 终于,在某一刻,其中一条血管忽然炸裂,黑色的粘液从中爆出。 紧接着更多的血管一条接着一条的爆开…… 黑色的粘液很快便覆盖了他的整个手臂,它们仿佛带着极强的腐蚀力,但凡沾染到的血肉,都被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化作黑色液体滴入地面。 剧烈的疼痛终于让老者回过了神来,他看着自己不断融化的右臂,嘴里发出恐惧的哀嚎。 这诡异的场面同样让楚宁与那壮汉皆是一愣。 只是相比于完全处在惊骇中的壮汉,楚宁却多出了一丝明悟——他记得真切,对方融化的右臂,正是方才被蛛儿咬过一口的右臂。 果然这世上没有人畜无害的源初种。 哪怕她还只是个孩子。 楚宁想到这里,眼中却泛起凶光。 他嗅到了转危为安的机会! 趁着那壮汉愣神的档口,他强提起一口气,催动浑身的气力猛地一提刀刃,将对方架在他身上的狼牙棒荡开。 壮汉脚下不稳,身子猛地后仰,楚宁则并不给他反击的机会,单手握刀挥向对方腹部。 那壮汉也算是身经百战,很快反应过来,怒吼着将武器提于下身,试图抵挡。 可楚宁瞥见这一幕,面色却愈发阴寒。 他手中的刀刃落在了对方的狼牙棒上,威力却远不如对方想象中那般强大。 只是轻飘飘,软绵绵的一击。 壮汉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双眼睁大。 可那时,楚宁的另一只手上早已凝出一股暗金色的火焰,摁向了他的面门。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壮汉仰面倒下。 …… 楚宁回身,目光冷冽的看向身后。 那老者已经瘫倒在地,半边身子皆已化为了脓水。 他看着走来的楚宁,脸上再也没有半点方才的气定神闲,反倒写满了恐惧。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他大声的哀求着。 可楚宁却充耳不闻,只是走到了他的跟前,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冷眼看着他。 “欲杀人者,人亦可杀之……” “这才叫公允。” 他这般说道,手中的刀刃没有任何犹豫,裹挟着灵炎,划过了老者的头颅。 伴随着一颗头颅滚落。 剩余那些还在与恶鬼缠斗的其他人纷纷面露惧色,他们无心再战,转身便要逃跑。 楚宁眉头一皱想要追击,可方才硬抗了八境修士数次攻势的身躯受伤严重,一口气泄去后,竟是难以再次提起。 幸好这时,塌陷的庙宇废墟中,一道红色的身影窜出,那几位逃跑的男子纷纷身形一滞,下一刻接连倒地。 却是之前被击倒的岳被看。 见对方无碍,楚宁亦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 岳被看亦是展颜一笑,只是那笑容却又忽然凝固,目光惊骇的看向楚宁身后。 楚宁意识到了不妙,第一时间回头看去。 却见那处,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缓缓从地上爬起身子,是那个高大的壮汉。 虽然半张脸被灵炎烧焦,可这家伙竟然还未死透。 他面露凶光,很是艰难的提起了那根巨大的狼牙棒,试图再次砸向楚宁。 楚宁自然看得出对方已是强弩之末,可他同样伤势严重,连提起手中的刀都有些困难。 就在他暗以为自己会阴沟里翻船,死在这里时。 可那时,壮汉的身后一道更加巨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将那壮汉撞飞在地。 竟是一头身高越过一丈的灰色巨狼…… 楚宁有些发蒙,他看着眼前这头忽然出现的妖物,满心惊骇与疑惑。 而那时灰狼的脖子处却探出两个小小的脑袋,一脸兴奋的看向楚宁问道。 “大哥哥,你没事?” 第九十五章 有教无类 “釉娘、墨宝?” 看清两个小家伙的模样后,楚宁回过了神来。 而那头灰狼也在这时身形缩小,化作了人形,正是他们的兄长砚丸。 “原来你们是狼妖所化。”楚宁手中的魔刀在那时光芒一闪,又化作了人形。 红莲在归寂山中吸收了大量的杀业,如今倒是已经可以自由的切换自己的形态。 她揉着自己的腰身,有些委屈的看了楚宁一眼,没好气的言道:“公子也是,就这么折腾奴家,差点就把奴家搞坏了。” “姐姐你是刀妖?”墨宝见识了方才红莲化为魔刀的场景,凑了上来双眼放光的问道。 只是不待红莲回应,一旁的釉娘就伸手敲了一下墨宝的脑门:“笨蛋,哪有刀妖,那叫刀灵。平日里叫你看书你不看,尽在外面丢人!” “我有看!釉娘你不能仗着比我早出生半刻钟就冤枉我!”墨宝捂着头,神情愤懑。 “小人书不算书!” “凭什么?” “大哥说过,看书要看文章经典,要读历史列传,小人书字都没有,全是图画,算什么书!” “胡说!二哥看的那些书,不也没有字吗?全是男人女人在一起打……” 墨宝的话说道一半,就被脸色通红的砚丸捂住了嘴。 然后少年抬头看向楚宁,面色羞赧的言道:“我们身份特殊,怕给族中招来麻烦,所以乱战初起时,便暗中逃走……” “而且我长这么大,其实没怎么打过架……”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之前与那黑袍打斗时情况焦灼,其实他并未注意到兄妹三人动向。而且他也很是理解他们的担忧,妖族在大夏天下虽然没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但也并没有多受欢迎,更不乏有许多有组织的猎妖人,为了妖丹妖骨,而围猎妖物。 看着眼前满脸愧色的砚丸,他不禁有些好奇:“那为何又回来了?” 砚丸挠了挠头:“大哥说,做妖的第一要务,是要知恩图报,我就觉得公子帮过我们,若是扔下公子自己逃了,好像很……” “嗯……很不讲义气。” 楚宁闻言笑了笑,倒是觉得这三兄妹很是有趣。 这时岳被看忽然飘身而至,递来一些物件。 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两袋子赤金钱,细细数数,约有二百之数,还有几个令牌,以及一颗琥珀状的黄色晶体。 楚宁先打量了一番手中的琥珀,暗沉沉的晶体内部,似有一道细小的黑色事物在缓缓流转。 “这似乎是一枚罗刹种。”楚宁言道。 “罗刹种?”众人疑惑。 “蚩辽罗刹部族,身怀妖神罗刹的血脉,可通过功法《般若罗刹功》回溯血脉,以自身精血滋养出一尊罗刹妖身,方才那老者背上生出的双臂就是罗刹妖身的一部分。” “但这也造成了只有拥有此血脉之人,才能修炼这种功法,部族为了吸纳有天赋的蚩辽人,就会选择活炼天生残疾或者患病的幼童,提炼他们体内的罗刹血脉,从而让其他部族的蚩辽人同样可以修行此法。”楚宁慢悠悠的解释道。 “咦……这么残忍。”一旁的釉娘发出一声低呼。 楚宁摇了摇头:“虽然作为敌国,这么说有些不妥当,但蚩辽人生活的荒虚之地,贫瘠严寒,资源匮乏,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手段,对他们而言是族群延续的必然。” 他说罢这话,却见砚丸三人神情困惑的看着他。 楚宁自嘲似的笑了笑,暗觉自己此举有些卖弄学问的嫌疑,索性便收起了话茬,看向那几枚从络腮胡等人身上搜到的令牌。 做工寻常,正面做了磨砂纹路,背面刻有甲乙丙丁再配以四位不同数字的编号。 这像是军中士卒携带的兵牌,是为了方便死后辨别尸体身份。 而那黑袍似乎也确实称呼过络腮胡为张将军。 可军中之人怎么与蚩辽人掺和在了一起? 楚宁心头疑惑,再想到邓异遇害的消息。 他顿感不安,隐隐觉得北境恐怕将有大事发生。 “那个……还活着。”岳被看忽然说道。 楚宁循着她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想起那个被关在布袋中的家伙。 他赶忙走上前去,伸手放于他的鼻尖,果然感觉到了微弱的呼吸。 红莲也走了上来,看着对方那浑身是血的模样,不由得嘀咕了一句:“这都没死?还真是命大。” 楚宁不语,只是将对方抱起,放到刚刚清理出来的木板上。 那时,他瞥见了对方胸前的隆起。 是个女子…… 对方也感应到了外界的变化,双眼睁开,盯着楚宁,张开嘴努力的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伤势着实太重了一些,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 “一切等我为你医治后,再说不迟。”楚宁一边安慰着对方,一边伸手感知着她的脉象。 也不知道是为何故,楚宁的话似乎并未让女子安心下来,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楚宁。 楚宁皱了皱眉头,忽然感觉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他伸手慢慢擦去对方脸上的血痂,双眼渐渐睁大。 “她……快撑不住了。”岳被看的声音再次响起。 红莲也看出了楚宁的异样,出声问道:“公子认得她?” 楚宁点了点头,脸色却变得古怪:“有过一面之缘。” 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日他与武青在二羊城遇见的那位银龙军将领的女儿。 “不会这么巧。”他想到了某种可能,却又赶忙压下心中的杂念,为其继续诊脉。 “她多处脏腑受损,全靠着足够强劲的武道肉身撑着,浑身经脉断了大半,修为几乎被废。加上天寒失温,以及刚刚我们打斗时余波的冲击,让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雪上加霜。”一番探查后,楚宁皱着眉头说道。 “没救了?”红莲问道。 “我用灵炎稳住了她的体温,可脏腑的伤势需要灵虚草以及壮血藤之类的药物才能缓和,只是眼下怕是难以寻到……”楚宁言道,又不由得看了那女子一眼。 对于她的身份,他心中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与邓异虽然并无交情,可于公,对方是为大夏守住了北边门户十余年的功勋之臣,紧邻云州的鱼龙城能免去战乱之苦,是受了这份恩情的。 而于私,当年自家阿爷死于蚩辽人之手,邓异于蚩辽人作战,也算是为阿爷报过仇,更不提孙堪等人也在盘龙关受其照拂。 面对这个极有可能是他遗孤的女子,若是见死不救,楚宁过不了心头这一关。 “那个……” “我家中倒是有公子提到的这几味药材,诸位要是不嫌弃的话……”而就在这时,一旁的砚丸凑了上来,小声说道。 …… 雪渐渐小了不少,一道巨大的身影在羊屋山的山脉上狂奔。 坐在狼背上的楚宁感受着脸颊上呼啸而过的山风,暗觉新奇。 “二哥跑得可快了!是寨子里最快的!”身前的釉娘回过头,朝着楚宁说道,那时小家伙仰着头,模样骄傲。 “是呢!是呢!二哥可勤快了,寨子里修行也数他最认真,好多事大半夜我都能听到他床摇晃的声音,估摸着梦里都在跑着呢!”墨宝也符合言道。 这话一出,楚宁身后环抱着他的红莲发出一声轻笑。 墨宝暗以为对方不信自己所言,红着脸大声说道:“真的,我就睡在二哥上铺,每天晚上亥时准时开始,有时一次,有时两次,每次大概一百息左右……” 楚宁闻言,暗觉这砚丸确实勤奋,连梦里都勤练不辍。 可身后的红莲放在他腰间的手却在这时似乎用力了几分:“公子要不要红莲也在晚上帮你练练。” “你肯定比他厉害,起码半个时辰。” 楚宁感受着耳垂传来的热气,心头莫名有些慌乱,赶忙看向身前的两个小家伙,好奇的问道:“我看你们买了很多笔墨纸砚,是为何啊?” “当然人读书习字。”釉娘理所当然的说道。 “阿爹阿娘嘱咐过我们要好好读书习字,要明事理,要辨是非,做一个有涵养的妖怪,才能对得起先生的教导。”墨宝也接过了话茬。 明事理? 辨是非? 这些话从妖怪的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奇怪。 楚宁不禁更加好奇:“先生是?” “就是阿爹阿娘的先生,我们也没见过。” “不过大哥说了,只要我们好好读书,总有一天阿爹阿娘还有先生会回来找我们的!”釉娘说着,乌溜溜的眼珠中放着光芒。 “到了!到家了!”而就在这时身旁的墨宝指着前方发出了兴奋的高呼。 楚宁闻言抬头定睛看去,却见山崖上方出现了一处山寨,寨门上方悬着一块颇有年岁的牌匾,上面用极为苍劲的笔锋写着四个大字。 有教无类! 第九十六章 青霖甘露 “你们三个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带着外人入内!” “你三姐的事还没有让你们长记性吗?” 寨门前,一位男子双手抱负胸前,目光不善的盯着眼前的众人,身后还有数十位身穿麻布的年轻人并排而立。 只是他们手中握着的武器却大都颇为怪异,有断了刃的刀,有生了锈的剑,更不乏锄头、镰刀等农具,甚至还有一个少女手里拿着的是一把连枪头都是木制的长枪。 俨然一副穷酸模样。 但楚宁却并未因此轻视众人,他能感觉到这些年轻人体内旺盛的血气,无一例外都有四境修为在身。 为首的男子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浑身气息,凝而不露,更是至少已经摸到了六境门槛。 而砚丸在男子的训斥下,正耷拉着脑袋,不敢回话。 “大哥,这位公子在山下救了我们!”釉娘却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在那时抬起头据理力争道。 一旁的墨宝见阿姐如此,也鼓起勇气附和道:“还给我们生火取暖。” “你不是一直说做妖也要知恩图报吗?”釉娘又言道。 “还给我们肉吃。”墨宝附和道。 “他的朋友受了伤,需要药草,我们难道要见死不救?”釉娘掷地有声的反问道。 “是烤好的那种肉哦,可香了。”墨宝也提醒道。 然后他的脑门就被釉娘重重的敲了一下。 “说重点!”釉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墨宝捂着头,委屈巴巴:“这就是……重点啊。” 显然在小家伙的眼里,吃比命更重要。 砚丸似乎也被弟妹所鼓舞,抬起头说道:“大哥,这位公子真的是好人……而且……” 只是话才说道一半就被魁梧男子瞪了一眼。 他顿时偃旗息鼓,低下头小声道:“他烤的肉确实很香……” 魁梧男子闻言,嘴角抽搐,他侧头看向了楚宁,眼中敌意并不遮掩。 感受到这一点的红莲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与楚宁并肩而立。 楚宁却是递去一道眼色,让其稍安勿躁,这才转头看向男子,不卑不亢的言道:“冒然上门,实属无奈,还请寨主通融。” 男人闻又瞟了一眼楚宁怀中浑身是血的女子,他沉默一霎,终是闷声言道:“先救人。” …… 天色已经渐渐放亮,楚宁跟在男子的身后走入了山寨。 山寨不算太大,但规划极佳,与人类村庄并无二致。 前方是住地,错落着百来座木屋,远处有大片农田,还规划出了一座果园,甚至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有诸如学堂、锻造工坊之类的建筑。 不过这里似乎许久没来过外人,楚宁到来消息传开后,两侧房屋的窗户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开,探出一个个脑袋,带着好奇与些许害怕,偷偷的打量着他。 楚宁也注意到,其中还不乏一些生着毛茸茸的耳朵亦或者尾巴的妖族幼童。 妖族的天赋高低,很多时候是通过化形时间的长短而定。 而这寨中的妖物几乎都在幼年时便已具人形,资质应该都相当不错。 如此一支根底不凡的妖族,不可避免的会成为一些宗门与猎妖人眼中的香饽饽,想到这里,楚宁倒是理解了男人为何会对外来者充满敌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此事,古来同理。 …… 跟着众人,楚宁很快便来到一处木屋前,一位生着一条毛茸茸尾巴的白发少女早已侯在那处。 她的尾巴轻轻晃动,见着众人后赶忙带着几位族人迎了上来。 楚宁抬头看向她,可少女却似乎对她极为畏惧。 目光交错的刹那,她的脸色明显苍白了几分,慌乱的避开了楚宁的视线。 而后她的目光又被楚宁怀中的女子吸引,在看清对方身上的伤势时,她的眉头明显皱起,赶忙招呼着人上前,想要从楚宁手中接过女子。 楚宁似有迟疑,目光依旧直直的盯着少女。 少女的身躯颤抖得更加厉害,躲避着楚宁的视线,低着头轻声说道:“交给我,她的情况很危险。” “你若……不放心,可以看着。” 楚宁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将抱着的女子交给了对方的族人。 “公子放心,三妹的医术极好,一定可以治好你朋友的。”砚丸只以为楚宁是担心女子的安危,出声安慰道。 “是啊!瓷雪姐姐可厉害了,之前还救过一个……”一旁的釉娘也附和道,只是话音未落,就被一旁的那位魁梧男子瞪了一眼。 小家伙缩了缩脑袋,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楚宁倒是无心探究他人的秘密,看向男子问道:“我能看看吗?” 男子并未回话,只是迈步走向木屋中。 楚宁见状,也不扭捏,直接跟了上去。 “公子,原来你喜欢这种生瓜蛋子。”跟在众人身后,红莲在楚宁耳畔小声调笑道。 正盯着前方的楚宁回过神来,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红莲却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走在最前方那位摇晃着尾巴的少女:“公子装什么糊涂,方才你看那小姑娘的眼神,好似要将人家吃掉一样,可吓人了。” 楚宁闻言有些无奈。 “要我说公子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姐姐们的好,才会喜欢这种没长开的花骨朵。”红莲却继续说道,脸上的神情幽怨。 楚宁见她越说越离谱,刚想要解释两句。 可这时,他手背上的魔纹却亮起一道红光,同时岳被看的声音也在他的脑海响起。 “这次……她说得对。” “你品……味太差。” 楚宁:“……” ……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木屋内。 屋中的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榻与一张木桌外,唯一的物件,就是一方占据了整个墙壁的巨大药柜。 名为瓷雪的妖族少女将楚宁带来的女子放在了床榻上,先喂她吃下了一颗壮大气血的丹药,然后让人从药柜中取来了一个药瓶。 接着,她看向神志似乎还算清醒的女子,轻声言道:“可能会有点疼。” 下一刻,在女子的闷哼声中,她手握一把小刀,直接割开了女子的手腕,鲜血顿时从中溢出。 “这是做什么?嫌她死得不够快?”红莲见状眉头一皱。 女子此刻的身躯千疮百孔,不想办法壮大气血,反倒割开伤口,这确实是红莲无法理解的做法。 “荧血疗法。”可楚宁却是脸色微变,直直的看向瓷雪手中的药瓶。 那时,她已将药瓶打开,点点蓝色的药水从中流出,滴落在了女子手腕的伤口处。 “那是什么?”红莲更加不解。 “一种失传的医道技法,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楚宁喃喃言道,脸上的神情兴奋。 “还说不喜欢?眼睛都看直了。”红莲有些吃味的嘀咕道。 “这种技法最关键的就是萤光药的调制,这种药水与血液汇合,会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但对人体完全无害。”而楚宁却并无所觉,反倒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 “进入人体后,药水顺着血液涌遍全身,医者就可以通过荧光,看出血液在体内各处的流动情况,从而推断出病人身体各个脏腑的具体伤势,从而对症下药。” 红莲闻言抬头看去,却见情况正如楚宁所言,女子被割开的手臂上出现了几道蓝色的线条,随即她的身体各处也开始泛起淡淡的蓝色光晕。 而瓷雪则紧盯着对方身上光晕流转的痕迹,一边思索一边报出一个个药材的配比:“白玥粉半钱、壮血藤二钱配以……” 身旁几位看模样是其副手的族人则赶忙来到了药柜前,按照她的要求取出一份份药材。 很快几份内服与外用的药汁与药膏就制作完成,在给女子服下一碗药汤后,她又让人点燃了一根香。 她伸手牵引着烟气,于女子鼻尖萦绕,对方的眼皮缓缓闭合,很快便昏死过去。 瓷雪则在这时取来一把特制的小刀,在火焰加热后,开始逐一清理女子伤口中的坏死的血肉,那场面着实有些血腥,让墨宝与釉娘都不敢再看下去,纷纷撇开了头。 而每处理好一处伤口,她都会在其上敷上些药膏。 如此反复数十次,终于将女子身上的伤口全部处理干净。 这个过程复杂且繁琐,足足花去了一个时辰。 做完这些后,她已是脸色发白,额头上更是汗迹密布,显然消耗了极大的心力。 “大哥,取一勺青霖甘露来。”可她似乎依然有些不放心女子的状况,回头看向那位魁梧男子言道。 整个过程中一直一言不发的魁梧男子,听闻这话,脸色明显一变。 “阿雪,青霖神树近年收成极差,那些甘露是你……” “阿兄,我的事不急于一时,这位公子既然对釉娘他们有救命之恩,我们理应还这份人情。” “这位姑娘受的伤着实太严重了些,我虽已尽心而为,但依然不敢保证能让她转危为安,只有青霖甘露才能让她坏死的脏腑重新焕发生机。”瓷雪打断了男子的话,语气轻柔,目光却坚定。 男子最是清楚自己这位妹妹的性子,看似柔弱,可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旁人哪怕再费尽口舌,都难以更改。 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言,而是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族人。 几位年轻人快步离去,又很快折返回来,怀里却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精致的瓷瓶。 他们抱着此物来到了瓷雪身旁,瓷雪则取来了一个干净的勺子,打开盖子,从里面舀出一勺绿色的液体,缓缓的送到了女子的唇边。 整个过程所有人都表现得小心翼翼,似乎唯恐哪个步骤出了差池,弄撒了这珍贵的甘露。 “釉娘,你们这青霖甘露,可是用一种青果所制?”楚宁看着那抹绿色的液体,脸色有些古怪。 “这是我们长风寨的秘密!”提及此事釉娘顿时表现出了极大的警惕。 “对的对的!我们才不可能将青霖果的秘密告诉你们。”一旁的墨宝亦是点头如捣蒜般的附和道。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脑袋便又被釉娘狠狠的敲了一下。 “釉娘你为什么又打我?”墨宝愤然问道。 “因为你笨!”釉娘咬牙切齿。 心中猜测已经得到证实的楚宁看了一眼这对起了内讧的姐弟,笑了笑,同时再次转头看向那位妖族少女,神情若有所思。 而随着那一勺甘露进入女子的嘴里,对方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就连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瓷雪见状也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她转身来到了楚宁的跟前,低着头不愿与他对视。 “幸不辱命,这位姑娘已无大碍。” “只需再休息几日,应该就能康复,不过她受损的经脉以及被废去的修为……”瓷雪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我明白,姑娘已经尽力了。”楚宁由衷应道。 瓷雪点了点头,便要退下。 可这时楚宁双眼却忽然迷起,同时一脚迈出,毫无预兆的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九十七章 一缕神性 楚宁的举动已经不能用唐突二字来形容。 房间中的众人皆是脸色一变,就连红莲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楚宁,心头暗暗想到:嘴边的肥肉你不吃,别人家的瘦骨头你明抢,兄弟你没事? 家花真就没有野花香? 那位魁梧男子更是双眸一凝,眼中泛起浓郁的杀机。 而瓷雪被楚宁接触的刹那,则仿若遭到了雷击,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布满了恐惧。 她的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了地上。 魁梧男子见此状更是双目尽赤,一只脚猛然踏出。 砚丸三人也是神情惊骇,一瞬间关于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涌上脑海。 楚宁对众人各异的反应并不挂怀,只是直直的看着瓷雪,疑惑的问道:“以你的医术想要清除体内的蛊虫应当不难,为何会放任此物侵蚀你的经脉,到如此地步?” 瓷雪嘴唇打颤,只是惊恐,面对楚宁的询问一时间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楚宁在说完这句话后,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很快皱起,眼中泛起骇然之色:“嗯?不对,姑娘的妖丹被人剥走了?” “这枚蛊虫既是侵蚀姑娘神志的毒物,也是维系姑娘性命的良药,所以……” 楚宁的话,仿佛勾起了瓷雪某些不愿回想的记忆,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不断地摇着头,神情近乎崩溃。 魁梧男子见状,已然怒道极致:“与你何干?放开阿雪,否者我要你……” 他说着一只手猛然抬起,就要攻杀向楚宁。 楚宁对于那近乎铺天盖地而来的拳意视而不见,只是依旧看着一脸恐惧的少女,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眼:“我能治。” 扑通。 话音一落,只听一声闷响。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男子已然跪在了楚宁面前。 楚宁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没有料到对方态度转变会这么快。 身后的砚丸三兄妹也瞪大了眼睛,同样没想到平日里那般威风凛凛的大哥,会如此毫无气节。 可男子却怒目看了他们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跪啊。” 于是下一刻,兄妹三人也都纷纷扑通跪下…… …… “妖族的妖丹与我们人类修士的丹府不同,不仅是一身修为凝聚之处,更是性命所系之地。” “想要根除瓷雪姑娘体内的蛊虫,又要让姑娘性命无忧的话,唯一的办法是让姑娘再凝聚出一枚妖丹。”来到木屋外,楚宁看着瓷雪,缓缓说道。 棋胜,也就是那位魁梧男子闻言,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这个我们自然知道,可是重塑妖丹的难度,对于妖族而言无异于活死人生白骨,岂是我们可以做到的?” “妖族以血脉传承,妖丹是血脉本源所在,一旦被毁,除非有十境之上的大妖愿意以折损修为为代价,否则确实很难做到。”楚宁点了点头,可话锋却又一转。 “但如果换一条妖脉呢?” “换一条妖脉?”棋胜神情困惑。 楚宁不语,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黄色的琥珀状事物。 “这是……”棋胜盯着此物,感觉到了其中涤荡的纯粹妖力,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罗刹种,是一个拥有半妖血脉的部族炼制的东西,通过此物,可让非其族人者拥有罗刹血脉,人族尚且可以以此改变血脉,想来本就身为妖族的瓷雪姑娘运用起来,应当是更加的得心应手。” “其血脉之力灌入瓷雪姑娘体内后,足以再次激活她的妖脉,从而重新凝聚妖丹。” “当然两种妖族血脉是否会有冲突,我不得而知,所以是否使用还得诸位自己考虑。” 棋胜听完楚宁的解释,当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凶险,他一时间举棋不定。 可那时,一直躲在棋胜身后的瓷雪,在盯着楚宁手中的罗刹种看了一会后,忽然咬了咬牙,轻声说道:“大哥,我想试试。” “可……”棋胜仍有疑虑。 “我不愿一生受他摆布。”瓷雪的目光却渐渐坚定:“就算真的因此而亡,也是瓷雪自己选的路。” 棋胜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瓷雪点了点头:“阿兄相信你!” 他说罢,又转身看向楚宁:“此物,你准备卖多少钱?” 这个问题倒是让楚宁一愣:“你们很有钱?” 说着,少年还看了看周遭众人身上那些不乏补丁的粗布麻衣。 棋胜老脸一红:“长风寨确实贫苦,但只要公子开出价钱,我们寨子就是砸锅卖铁,还上一百年,也绝不赖账!” 楚宁摇了摇头,平静说道:“不用钱。” “不用钱?”棋胜皱起了眉头:“此物应当价值不菲,公子为何……” 少年在那时看向了砚丸三人,笑了起来:“他们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不谈钱。” 说着,他轻轻一抛,便将那枚罗刹种扔到了棋胜手中。 …… 瓷雪体内蛊虫散发出来的虫毒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心脉。 既然有了破局之法,她决定立马服用罗刹种,棋胜兄妹几人拥有与她相同的血脉,皆前去为其护法,这种事楚宁帮不上什么忙,便索性在寨中闲逛起来。 而知道楚宁为瓷雪提供罗刹种的事迹后,寨中的百姓对楚宁的态度明显发生了转变,无论走到哪处,都有人热情的招呼着他。 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妖族少女,邀他进屋,楚宁对妖族的风土人情颇感兴趣,也不疑有他,跟着到了木屋中后,本还在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却不想那几个女孩关上房门,便要宽衣解带的围上来。 吓得楚宁脸色大变,落荒而逃。 在屋外等着的红莲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跟了上来,笑着说道:“公子这般快,还是得勤加锻炼才行,不然日后圣女大人可不会满意。” 楚宁虽然不太明白对方所言何意,但却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话,索性不去理会。 而后楚宁又看去了看长风寨开垦的农田以及铸造的工坊,农田倒是不错,引水渠的铺设合理且有章法,不过因为冬天积雪的缘故,楚宁倒是看不到作物的长势。 至于铸造工坊,那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长风寨中矿石稀缺,又不敢在外大量购买,恐引起麻烦,故而只能在山头采集铁石冶炼。 但他们在这方面的工艺极为粗糙,哪怕只是些寻常农具,他们制造起来都得费上一番力气,更不提武器兵刃。 楚宁近来研究墨甲,对此事颇有心得,索性当场就给几位负责锻造的长风寨铁匠画了一幅冶炼矿石的熔炉草图。 锻造工坊中的七八个壮汉捧着楚宁画出草图,一个个如获至宝一般,神情激动,又围着楚宁询问了许多锻造过程遇见的问题,楚宁对此可谓是信手拈来,一一解答。 铁匠们愈发兴奋,索性端来了板凳围坐在楚宁身旁,一个个年过三十甚至四十的男人,却宛如学生一般乖巧,手握粗制的毛笔,拿着宣纸,放在膝盖上,一边认真听着楚宁的讲解,一边在其上奋笔疾书,将自认为关键的字句记录下来。 而这幅场景很快就吸引了寨中的其他居民,见铁匠们一个个茅塞顿开的模样,有好事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询问了楚宁关于自己修行中遇到的问题。 在修行之事上楚宁自认为自己其实是个半吊子,但好在对方询问的问题也极为浅显,只是关于灵力与血气运转的方法,楚宁倒是勉强能够胜任。 只是这先河一开,寨中的百姓就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询问起各种五花八门的问题。 有问孩子为何夜哭不止,开了许多宁神的方子都不管用的,楚宁瞧了瞧,见那孩子气血旺盛,便知其并非患病,只是顽劣,他便回忆起在藩国志中看过的志怪故事,从其中挑出了几个孩子夜里贪玩被精怪抓走的鬼故事,让她母亲回去讲给他听。 有问灶台招蟑的,楚宁便靠在一本名为《百蛊志》的书中了解过一些虫类习性,让对方以雄黄驱虫…… 最有挑战的,还是一位刚刚生产的妇人,询问楚宁自己为何日日心慌气闷,幸好楚宁前些日子刚好看过那本大名鼎鼎的《豕经·产后哺育要术》…… 大抵是不敢与外界交流的缘故,寨中的百姓遇到的问题千奇百怪,但其实都不算特别棘手的,楚宁靠着平日里看过的杂书,倒是都一一为他们解决了这些烦恼。 时间很快从清晨到了傍晚,锻造工坊外围着的众人依然是一脸的意犹未尽之色,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满是崇拜,仿佛已经将楚宁当做了无所不知的神人一般。 楚宁想着那位女子的伤势恐怕还有几日才能康复,便承诺明日再来,众人这才依依不舍的收起了板凳离开。 那时,口干舌燥的楚宁站起身子,正要回到棋胜给自己安排的住所,可脚步迈开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驻足,看向自己的内府。 却见丹府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缕金色的光晕在缓缓跳动。 楚宁用神识感知了一番,脸色骤然变得古怪起来…… 那似乎是…… 一缕神性。 第九十八章 武运昌隆 在诸多修行之法中,确实有神道一途。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所指的其实阴神之道。 阳神之道虽然存在,可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作为辅助修行的法门。 譬如身位白马林山君的赵皑皑,靠着神像吸纳的香火愿力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强她的战力,她所修行的依然是妖道。 其原因在于,无论那座天下,都极为忌讳敕封阳神,无法如阴神一般,与王朝气运相连,神位稳固。若以此为道,若是哪一日信徒不再亦或者被朝廷觊觎,一身道果就会化为乌有。 所以,大多数时候,除了那些蛮荒之地的部族首领外,寻常修士即使机缘巧合得到些许香火愿力,也会选择将其炼化加持及身。 长风寨中,众多妖族长时间未与外界接触,一时崇拜,让楚宁得到些香火愿力倒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可楚宁看得真切,自己丹府之中凝聚的却并非寻常的香火愿力,而是那种信徒传承数代,信仰极为牢固古老神灵才能凝聚出的神性…… 楚宁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但他体内各种力量庞杂,倒也不差这一缕神性,在确定其对自己无害之后,索性就不再去管。 瓷雪炼化罗刹种的进度尚可,但还需要不少时间。 而那位女子虽然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却也依然还未苏醒。 楚宁不能丢下她独自离去,索性就安心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楚宁每天推开门,门外便是一双双等候多时的求贤若渴的眼睛。 楚宁对此颇感无奈,但终究不忍心拒绝众人。 于是每天他就跟个教书先生一般,来到锻造工坊前,帮着解决居民们遇到的各种问题与麻烦。 虽说有些问题确实让他哭笑不得,但寨中这些居民的好学程度,却又让他极为欣慰。 而为了回报楚宁,这些寨民更是各显神通,什么馒头、熏肉,山中捡到的好看的石头,自认为是神来一笔,实则如孩童涂鸦般的画作,都会被他们一股脑塞给楚宁。 东西其实大都并不值钱,但对于这座与外界隔绝的山寨而言,这些东西其实已经是寨民心中最拿得出手的瑰宝。 唯一让楚宁烦恼的是,寨中一些少女近来看他眼神很是奇怪,直勾勾、明晃晃,还带着一抹滚烫的炙热,仿佛想要将他生吞活剥掉一般。 楚宁暗暗怀疑是不是她们修行的功法出了问题,导致兽性失控。 但在与红莲提及此事后,那时穿着薄纱半躺在床榻上的红莲却白了他一眼,幽怨的说道:“她们正常得很,倒是公子应该去看看,自己是不是有问题,奴家都这样了,公子怎么一点兽性都不愿意向奴家施展。” 红莲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早已不是第一次,楚宁不理解,但选择尊重。 所以拉着红莲去寨子中的空地中好好的切磋了一翻实战技巧——与黑袍人的战斗让楚宁深刻意识到自己在实战能力上的欠缺,面对北境越来越凶险的局势,楚宁对于提升自己实力的愿望可谓格外迫切。 若是与岳被看对战,他还担心伤到对方。而红莲与他同为魔物,自愈能力堪称恐怖,可以让楚宁放开手脚。 在红莲身上狠狠地发泄完兽性的楚宁只觉一阵神清气爽,亦感悟颇多。 但可苦了红莲,她如今的实际战力也就五境圆满,楚宁虽然只有四境,但身负一座含有源初种灵魄的兵家灵台,一座含有源初种权柄之力的武道灵台,配以五境魔躯,直打得红莲难以招架。 拖着浑身是伤的身躯回到住处的红莲看着又在盘膝修行的的楚宁,她没好气的骂了句:“变态!” “一天到晚变着法的折腾奴家,可每次方法都不对!” …… 在长风寨的第五天,楚宁不仅帮着寨民们修铸起了新的的冶炼熔炉,还改良了他们的水渠,教给了他们如何从稻种中挑选出更好的种子用于耕种,如何养殖桑蚕,如何修建地窖。 而楚宁在长风寨中的声望也达到了顶峰,所有人见到他都会恭恭敬敬的叫上他一声楚先生,他体内的神性也越发凝实,从最初的只有一根发丝大小的金色光晕到如今已经拥有五根发丝的粗细。 不过从昨天开始,神性的增长就陷入了停滞,楚宁暗暗猜想应当是受制于长风寨本就不多的人口。 毕竟如果靠着几百号人就能让神性一路增长的话,恐怕早就有人靠着神道迈入十三境,立教称祖了。 对此楚宁并不在意,而是将更多心思放在实战训练与那门道门功法的修行上,如今他体内的月华之力已经凝聚到了相当磅礴的地步,距离结出第三座灵台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天如往常一样,在应付完村民们五花八门的问题后,楚宁走在归家的路上,心里暗暗琢磨着今日要不要再拉着红莲发泄一下自己的兽性…… 忽然,他察觉到前方的小路的尽头站着一道身影,正远远的看着他。 楚宁愣了愣,走到了那人跟前,说道:“逛逛?” 那人微微思虑,旋即点了点头。 …… 今日白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山上的积雪融化了不少,哪怕到了夜里也能听到叮叮咚咚的雪水流淌声。 楚宁与那人并肩来到了山寨后方的山坡上,看着夜色中家家户户亮起的灯火,宛如繁星盛开于脚下。 那人看着这一幕,感叹道:“想不到在褚州境内竟然还藏着这样一座世外桃源。” “那是因为有邓将军这样的忠勇之士在盘龙关抛头颅洒热血,否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宁由衷言道。 “忠勇之士?”那人却苦涩的笑了笑,脸上神色惨然。 楚宁看着她这副模样,张开嘴,却又欲言又止。 那人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侧头看向楚宁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楚宁默然。 对方眼中的笑意渐冷:“你看,这就是忠勇之士的下场,即使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也无人敢问上一句他到底为什么死的。” 楚宁再次沉默,他确有顾虑。 邓异是何等英雄人物? 大夏三十年来,唯一一位从蚩辽人手中收复失地的大将,位列国公,手握数十万雄兵,被四境五十一州百姓奉为天神一般的人物。 就这么死了,而朝堂之上竟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可想而知,他的死,是一件被那些大人物默许的事情。 这种事,知道得越多,便会被卷入其中越深。 楚宁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无心趟这么这一滩浑水。 他沉默了一会,低头问道:“邓姑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是的,眼前之人正是楚宁从那黑袍手中救出的那位女子,也是邓异唯一的女儿,邓染! “盘龙关。”邓染淡淡说道。 虽然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但听闻此言,楚宁还是不免皱起了眉头:“邓姑娘,我虽不知蚩辽人是如何与大夏境内的势力搅和在一起的,但显然他们并不想你去到盘龙关,他们此刻一定在前路上设下了层层埋伏,以你现在的状况……” “楚宁。”邓染却打断了楚宁的话,她目光直直的看着少年,沉声说道。 “我要去盘龙关,不是因为我能去盘龙关。” “而是因为我得去盘龙关……” “你懂吗?” 楚宁一愣,再次沉默了下来。 “不用问我为什么要去那里,知道得太多,对你并无好处。”邓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没有理由对楚宁如此态度,又缓和了语气再言道。 楚宁倒是并不在意此事,而是问道:“那姑娘准备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就今日。”邓染淡淡说道。 “姑娘身上的伤势未愈,其实可以先随我回鱼龙城……”楚宁规劝道。 “既然决定置身事外,就要做得干脆一些,不要到最后两头都不讨好。”邓染的态度却出奇的坚决。 楚宁却明白对方这是不想再牵连他。 他沉默了下来。 邓染见状,暗以为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些。 相比于大多数人,楚宁其实已经很好了,在二羊城时主动告诉他们关于墨甲的瑕疵,几日前又在那破庙中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 想到这里,邓染低下了头,闷闷的言道:“楚宁,我其实不该这么对你说话的……” “这一切本就与你没有关系,我只是……” “只是心底有些怨气。” 楚宁闻言看向邓染,认真言道:“邓姑娘本就应该有怨气。” “这大夏天下,欠姑娘和邓将军一个交代。” “说实话,我若是姑娘,此刻想的一定不会是去盘龙城稳住局势,而是不惜一切代价报仇。” “姑娘能在这时还以北境苍生为念,莫说对我发几句牢骚,就是打我骂我,在下也是甘之如饴,全当是替鱼龙城的百姓受着。” 邓染眨了眨眼睛,却是没有想到楚宁竟然洞悉了她的目的,她不由得感叹道:“我爹说得没错,你比看上去要聪明很多。” 楚宁也眨了眨眼睛:“我以为我看上去已经很聪明了。” 邓染闻言脸上难得的浮现起了笑容,脑中同时又不免涌起之前父亲与她说过的那个婚约。 但楚宁想来并不知情,而如今她的状况,朝不保夕,自然更没有理由提及。 她压下了这些心思,正要郑重的与楚宁道别。 楚宁却抢先言道:“既然姑娘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强留,但此物还望姑娘收下。” 他说着也不给邓染拒绝的机会,一只手伸出,点在了邓染的眉心。 邓染只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破碎的丹府中便多出了一枚跳动的暗金色火焰。 “此物是?”她暗觉古怪,疑惑的看向楚宁。 楚宁并未回应而是又伸出了右手,只见他手背上的魔纹亮起,顿时数枚流淌些绿色光芒的青果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因为炼化了那处秘境的关系,岳被看可以随时从其中调取里面的事物,当然一次不会太多,有比较严苛的数量限制。 “那枚灵炎配以这些青果,可以转化为磅礴的血气之力,姑娘经脉受损,寻常修行之路,恐怕难以再有进寸,不如尝试走一走肉身武夫的路子……”楚宁这样说着,又有些愧疚的挠了挠头。 “在下才疏学浅,只能为邓姑娘想到此法,若是日后姑娘是否再有别的机缘,再行他法,也是不耽误的,全当应急。” 邓染的眼界自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她一眼便看出了这些青果的不凡,如果其中的力量当真能如楚宁所言,转化为血气之力的话,对如今的邓染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想到这里,邓染深深的看了楚宁一眼,倒是没有半点扭捏,伸手接过了那些青果,由衷的道了句:“谢谢。” 楚宁则退后一步,在邓染差异的眼神中朝着她行了一道躬身大礼。 那时,东风又起,雪落如芒。 少年张开嘴,声如洪吕,响彻天地。 “前路凶险,还请将军一路保重。” “鱼龙城虽为弹丸之地,可盘龙关但有所需,满城妇孺,愿毁家纾难,以资王师。” “祝将军此行,摧城夺旗……” “武运昌隆!” 第九十九章 四境猪崽 邓染确实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子。 说要离开转身便走,毫无半点留恋。 楚宁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背影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幽幽问道:“被看姐姐,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岳被看的身影于那时出现在了楚宁身后,并未完全恢复的神志让她难以在短时间内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皱着眉头歪着脑袋看着楚宁,仿佛是在询问着些什么。 楚宁苦笑一声解释道:“那位邓姑娘是好人,她的父亲也是好人,是那种很好很好的人,对大夏的所有人,也包括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有恩的。” “可现在,他们遇见了麻烦,很大很大的那种麻烦。” “如果我帮了她,很可能我会死,鱼龙城的人也会被牵连着死……” “可如果不帮……” “阿宁会很……难受,对吗?”岳被看问道。 楚宁愣了愣,旋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岳被看一脸认真的想了一会,下一刻她伸手抓住了楚宁的手。 楚宁错愕的抬起头,只见大雪之中,一袭红衣的女子长裙飘曳,也正低头看着他。 然后,她张开嘴。 用断断续续,却无比郑重的语气,说了一段宛如誓言般语句。 “阿宁……怎么选。” “我……怎么做。” “无所谓……对错。” 楚宁闻言,不由得心头感动,正要说些什么。 女子却又眉头一皱,补充道。 “除了,喜欢……女魔。” 楚宁:“……” 他确实不太明白,为何红莲与岳被看彼此之间如此看不顺眼,正哭笑不得间,一道声音却忽然从一旁的林间传来。 “不好意思,打扰到二位人鬼情未了的雅兴了。” 却是那邓染去而不返。 她似笑非笑着看着楚宁二人,放在身后的手朝前一抛,一道巨大的事物便落在了二人跟前。 楚宁定睛看去,却是一位穿着夜行衣的年轻人。 他显然受了不小的伤势,滚落在楚宁身前后,一边满目惊恐的看着楚宁,一边奋力用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子,可却又因为被折断的双腿一次次的跌坐回地上。 “我下山时,看见一群家伙鬼鬼祟祟的往山上摸,感觉可能是冲着你那群毛茸茸的朋友来的,就抓了一个倒霉鬼,你要不问问他?”邓染则在这时走了上来,笑着言道。 听闻这话,楚宁心头一凛,阴沉着目光看向男子。 男子满脸畏惧,颤声言道:“我们只是误入……” “来了多少人?修为如何?”楚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明显一愣,他当然并不觉楚宁会相信他的谎言,他只是觉得按照一般的流程,起码应该先问问他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而邓染看着一幕,眉头一挑,双手报复于胸前,目光玩味了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她开始有些欣赏眼前这个少年了。 长风寨的寨民身份特殊,本就容易被贼人觊觎。 这群人穿着夜行人,抹黑上山,定是要对寨民不利。 至于身份是什么,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嗯,准确的说是,于眼下来说并不重要。 眼下最重要的是摸清对方的实力,让长风寨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应对。 邓染虽然也能在短时间内抓住这些要点,可那是她跟着自家父亲在军中摸爬滚打十余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楚宁看看十六岁,便有这般心思,确实不多见。 “三息时间,不说则死。”楚宁眯起了眼睛,平静说道。 可男子却在楚宁身上嗅到一股宛如凶兽般恐怖气息。 他丝毫不敢去怀疑楚宁的杀他的决心:“一百二十二位师兄弟,其中六境七人、五境二十二人,剩下的都是四境与三境。” 伴随着心理防线的崩溃,他毫不迟疑的便交代出了所有。 只是说完这话,楚宁还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并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他的心头愈发慌乱,赶忙接着言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 “我们是赤鸢山金水峰的弟子,我一位师兄半年前在这山间被妖兽所伤,命不久矣,却被三只路过的狼妖所救。” “我那师兄见狼妖生得美貌,又垂涎她们体内的妖丹,便见色起意,靠着花言巧语哄骗了其中一人,夜里与他私会,将之妖丹剥离,又靠着淫蛊之术将其控制,利用他将另外两只狼妖骗下山来,如法炮制。” “剥去妖丹,植入淫蛊,本想着靠另外两只妖物进献师门获得赏赐,可其中一人却拼死挣扎,半路逃走。” “被关入师门的两只妖物,经过半年时间,彻底被淫蛊控制,前几日道出了山中还有一处聚集妖物所在,刘师兄垂涎妖丹,便组织我们这些师兄弟前来围猎……” 那人害怕到了极点,当下不管不顾,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并道出。 “嗯。”这一次楚宁终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男子见状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杀了。”但下一刻,便听对方嘴里吐出了两个冰冷过的字眼。 楚宁身旁的岳被看毫不犹豫唤出了一道前方生有利锥的血色锁链。 “为什么?我该说的都说了。”男子高声问道。 楚宁却皱了眉头言道:“可这些我都没问。” “但我又确实很想知道……” “所以,你成功的浪费了我二十六息的时间。” “你他……”在那眉心被刺破前,男子张开嘴,努力的想要说出那句此刻唯一能直抒胸臆的话来,但却在最关键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 邓染在这时来到了楚宁身旁,低头看向山下。 在此刻的高坡上,山下的一切他们一览无遗,隐约已经可以看到寨门外不断靠拢的火光,是那些赤鸢山的弟子。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邓染问道。 楚宁倒是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看向她的目光略显疑惑。 邓染耸了耸肩膀:“他们可救了我的命,你不会觉得我能心安理得的离开?” 楚宁闻言一笑,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而是沉声言道。 “既如此,那邓将军就与我一道前往寨门方向,尽可能的拖延赤鸢山的贼人入寨。” “被看姐姐劳烦你去找到红莲,让她出面通知寨中众人,组织人手抵抗!同时将妇孺转移到山上,以防万一!” 这话一落三人应声而动。 岳被看身为阴神,速度自然极快,化作一道红光,便越过二人,飞遁向山下。 楚宁与邓染则快步奔向寨门方向。 其间,邓染抬头看了一眼岳被看离去的方向,似笑非笑的调侃言道:“楚侯爷好艳福,之前有个宛如谪仙般的侍女,如今还有一尊清冷阴神与一只美艳刀灵相伴。” “是不是除了他们还藏着其他漂亮姑娘?” 楚宁自然想到了魏良月,很是诚恳的点了点头:“嗯。是有的。” 邓染倒是没想到楚宁承认得如此痛快,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楚宁却不疑有他,而是略显担忧的看向邓染,嘱咐道:“邓将军伤势未愈,待会对敌量力而行,我自会……” 邓染却瞟了一眼楚宁,语气沉闷的言道:“我虽修为被废,但多年出生入死打磨出来的肉身与战意尚在,对付一些四境的猪崽还是得心应手的。” 楚宁一愣,想着自己四境的修为,暗觉受到了些冒犯。 第一百章 楚宁,你是什么境? 夜雪纷纷,长风寨的寨门前。 绒小羽美滋滋的打量着自己手中的木枪,枪头映照着火光,蹭蹭发亮。 这是今日上午锻造坊刚刚造出的枪头。 靠着那位楚先生的提供的技法,新的熔炉冶炼效率极高,产出的铁石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相比之前都有了质的提升。 得益于此,绒小雨终于从身为制造坊主事的父亲那里讨要来了一个真正的枪头——在此之前,长风寨铁石产量极低,她父亲秉持着先公后私的理念,一直未有应允此事。 绒小羽越看越是喜欢,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过她也有些烦恼,她本来是有几个要好的姐妹的,几人之间虽无血缘,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彼此间无话不说,与亲生姐妹无异。 可近来为了那位楚先生,几位姐妹争风吃醋,已经有两日没有来往,放在以前那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当然,楚先生是好。 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男人而已,何至于让姐妹反目成仇? 想到这里,绒小羽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蓝颜祸水!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一位与她一道负责值守的同伴走上了前来,调侃道:“小羽,你都盯着这枪头看了一刻钟了!” “什么时候,让你爹帮我把这把刀修好,我也好有显摆的东西不是?!” 那人说着,挥了挥手中那把断了刃的刀。 “玄咀,我爹说了,有了新的熔炉,咱们长风寨日后可不缺铁石,别抱着你的破刀了,改天我让我爹给你锻把新的。”绒小羽笑道。 “那可不成,这把刀可是我爹传给我的……”名为玄咀的年轻人闻言,赶忙抱住了手中的断刀,嘟囔道。 绒小羽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些什么。 这时,山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山林中漆黑一片,并看不见任何活物的踪影。 “大抵是野兔野鸡,我去看一眼。”玄咀猜测道,说着便迈步走向了响动传来的方向。 绒小羽点了点头,正要低头继续欣赏自己的枪头,可忽然她的双眸一凝。 天寒地冻,山中走兽皆已冬眠,哪里来野兔野鸡? 不对! 这念头一起,她赶忙抬头望去,只见玄咀身子的前方有几道光点亮起,是…… 火把! “小心!”她立马大声吼道。 可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骤然从黑暗中涌来,玄咀的身躯被寒光刺中。 哐当。 伴随着一声轻响,那把他终日不曾离身的断刀坠地,他的身子亦仰面倒下。 而在他的胸膛处,正插着一柄雪白的飞剑。 这时,剑身轻颤,从尸体的胸膛中飞出,拉出一道血线,遁入黑暗。 绒小羽的目光循着飞剑离去的方向望去。 只见黑暗中,一只手伸出,握住了剑柄。 一道道的身影也于那时迈出了黑暗。 他们皆身着黑衣,背负长剑,个个生得俊俏娇媚,俨然一副侠士风范,可眼中却泛着贪婪的凶光,宛如……恶狼。 为首的男子更是生得剑眉星目,于那时缓步上前,抬眼看向寨中惊恐的众人,嘴角上扬,朗声言道。 “褚州灵山赤鸢弟子刘向,奉师门命,前来斩妖除魔!” “尔等宵小,若不束手就擒,便引颈受戮!” 言罢这话,他又回头看向身后众多跃跃欲试的同门,眯眼笑道。 “诸位尽情出手,所擒之物,无论是炼成妖丹,还是驯为贱奴,所得受益,皆有三成归诸位所有。” 此言一落,他身后的众人纷纷面露喜色,于那时满目凶光飞身而出,杀向寨门。 …… “灵山?”而寨中众人闻言皆是脸色煞白。 对于这些几乎鲜有与外界接触的寨民而言,灵山便如一座擎天巨擘一般,只是名号便足以将他们吓得半死。 众人这番表现,被绒小羽尽收眼底,少女甚至如此下去,不用等到交手,长风寨就得生灵涂炭。 当下,她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大声言道:“不过是一群打着灵山名号的猎妖人!” “不要怕,寨主他们很快就会赶到!守住!” 同时为了鼓舞士气,她说完这话,一咬银牙,提着枪飞身一跃,主动攻杀向了那群如恶狼般扑杀来的赤鸢山弟子。 冲在最前方的是位中年男子,似乎没有想到这群妖物面对灵山弟子竟然还敢主动反击,一时发愣,在回过神来后,刚忙将手中长剑横于胸前,试图抵挡绒小羽刺来的枪头。 铮! 只听一声闷响,枪尖落在了剑身之上。 男子的身躯一颤,竟是暴退数步。 妖族本就以肉身强悍着称,绒小羽身负四境修为,这含怒而出的一枪,威能自然不可小觑。 而她逼退对方的场景落在周遭同伴眼中,亦是大大的鼓舞了众人。 他们终于鼓起勇气,提起了各自的武器,与杀来的赤鸢山弟子战作一团。 可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备而来,即使绒小羽反应及时,组织起了众人。 但在对方凶戾且极有章法的攻势下,长风寨众人依然是节节败退,寨门转眼失守,同时开始出现了大量伤亡。 尤其是位于战场后方的几位修士,他们虽不亲自参战,可催动的飞剑速度极快,杀力惊人,在战场之上,宛如游龙,剑光所过之处,鲜血迸溅不止。 还不乏有一些修士已经突破防线,杀入了寨中,他们带着一种如同渔网一般的法器,寨中居民只要被其捆住,便动弹不得。 不过一刻钟的光景,身后的寨中已然是火光冲天,哭声不绝。 不能这么下去! 看着这一幕的绒小羽,在心头暗道,她目光一凝看向战场后方。 一枪递出,荡开身前围杀的三人,又以后背被一道剑气刮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为代价,杀到了后方那群操纵飞剑的修士面前。 那一刻,少女的双目尽赤,浑身所有气力都灌注于一枪之上,直奔那位自称刘向的男子而去。 而刘向正紧闭双目,全心操作着飞剑,对绒小羽的杀招似乎毫无所觉。 但就在枪头已至对方胸前时,刘向紧闭的双眼却豁然睁开,眸中浮出一抹嘲弄似的笑意。 绒小羽心头一惊,暗觉不妙,但却为时已晚。 只见刘向的一只手伸出,双指轻轻一夹,裹挟了绒小羽浑身力道的长枪便如同撞在一道看不见的墙体之上,不得进寸。 “你螳臂当车的样子。” “除了勇气可嘉,就只剩下的可悲可怜了。”刘向微笑言道,声音平静,俨然一副高人风范。 绒小羽自然不甘束手就擒,双手握着枪身,咬着牙不断发力,试图挣脱刘向的双指,但却毫无成效。 “困兽之斗罢了。”刘向再次说道,另一只手伸出,朝着枪头屈指一弹。 铛! 只听一声脆响,新铸的枪头连同着整个枪身,在一瞬间化为齑粉。 恐怖的力量随着枪身的爆开传到了绒小羽的身上,少女的脸色骤然煞白,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身子重重倒地。 她的脑袋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却强忍着剧痛,试图站起身子,可一只脚却已经踩在了她的胸膛。 她怒目看着对方,双目赤红。 “嗯?” “就是这眼神,一开始兰儿与景儿也是你这个模样。” “可只要淫蛊入体,还不是由我摆布。” “就这么看着我,我喜欢极了。”刘向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他大笑着说道。 而听闻这两个名字的瞬间,绒小羽脸色骤变。 她当然听过那个故事。 “是你!”她怒目问道。 “哦?我在你们这里这么出名吗?看样子那个贱人真的逃回来了?” “她还活着吗?淫蛊在身,是不是已经成为你们寨子里最出名的荡妇了?” “还是说已经被人玩死了?”刘向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声音顿时高亢了起来。 “当初我被她们救下的时候,一开始我最喜欢就是那个叫瓷雪的小婊子,可惜她不识好歹,我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 “从景儿下手,你说她傻不傻?一个妖族,竟然妄想和我这灵山弟子结为道侣?” 此刻寨门处的占据已经完全呈现除了一边倒的架势,刘向自觉胜券在握,索性蹲下了身子,笑眯眯的说着那让他兴奋陈年旧事。 “不过她的身子和她的妖丹都一样美味。” “不仅助我修为大增,靠着她,我还结交了好些以往高攀不起的宗门长老。” “希望你,也能让我有如此收获。” 他说着,目光淫邪地扫过绒小羽那玲珑的身段,一只手也随即伸出,似乎已经忍不住要尝尝眼前的美味。 绒小羽看着这一幕,心头绝望,她明白一旦落入这贼人之手,等着她的会是生不如死的命运。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横,就要咬舌自尽。 “嗯?”可就在这时,刘向伸出的手却忽然一顿,脸上泛起异色,同时站起身子,目光凝重的看向寨门方向。 数道身影从那处杀来,一路砍杀闯入寨中的赤鸢山弟子,转瞬便至寨门前。 先是有二人化作一灰一黑两头巨狼,杀入人群,将数位赤鸢山的门徒撞飞。 又有一位红衣阴神杀出,长袖一挥,无数恶鬼从她体内涌出,扑杀向前,生生稳住了山寨前已经溃败的阵型。 而队伍的最前方,一对男女联手破阵。 女子手握一把古怪的黑色长剑,周身虽无半点灵力加持,却身形灵活,仿佛背生双目,面对众人围杀,却每每能在攻势及身前,错身避开,同时,她出手极为慎重,多以守势为主,可一旦主动出手,几乎必取走一条性命。 而另一位与她一同杀入敌阵的少年,更是可怕,手握一般燃焰长刀,刀身过处,拖着数尺残炎,寻常三四境的修士,只是稍稍与其接触,便会引火烧身,轻则衣衫武器焚尽,重则直接当场化为灰烬。 只有那少数的五境弟子,方才可靠着雄浑的灵力,勉强抵御灵炎的灼烧。 可那少年的手段却不止于此,他的肉身似乎同样强悍,同时硬抗数位五境弟子的攻势也丝毫不落下风。 从杀入战阵,到此刻不过百余息光景,死在他手中的赤鸢山弟子已不下二十之数。 而他的目标显然并不在此,靠着与那位黑衣女子的配合他们不断突破阵型,朝着刘向的立身之地杀来,哪怕大批赤鸢山弟子前赴后继,却依然无法阻止二人前进的步伐。 绒小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个在乱军从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少年,不由得有些出神,直到这时她方才知晓,原来楚先生不仅学识了得,打架也这么厉害…… …… “别管其他人,集中力量,先杀了那个家伙!”刘向也从步步逼近的楚宁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神色凝重的高声喝道,周遭几人纷纷点头应是,旋即双手于胸前结印,六口正于战场上大展神威的飞剑顿时调转马头,直奔楚宁而来。 此刻的楚宁也已经冲出了敌阵,来到了刘向等人的跟前。 他面色阴沉,步步走来,每跨出一步,手中魔刀上的灵炎,便汹涌一分。 直到行于距离刘向不过半丈处,他猛然挥出了手中的刀刃。 滚滚灵炎,伴随着灼灼的热浪,铺面而来。 但与此同时,刘向等人催动的飞剑也杀到了楚宁的背后,裹挟着汹涌的剑意,直逼他的背心。 倒地的绒小羽见状心头大急,高声喊道:“先生,小心!” 可也不知是战场上打杀声太过嘈杂,盖过了绒小羽的声音。 亦或者是此刻的楚宁心头杀机太重,忽略了那些威胁。 总之,他目光如炬,挥舞着刀刃不管不顾的砍向刘向等人。 “愚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刘向嘴角浮出冷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楚宁被万剑穿心的凄惨下场。 可就在飞剑及身的刹那,楚宁的眼中却泛起一道寒光。 下一刻一股汹涌的杀意自他的体内爆开,九道流淌着血光的铁索从他的背后涌现,飞射向四周。 它们宛如毒蛇一般缠绕上了袭来的飞剑,将之捆住,拖拽着砸向地面。 伴随着几声脆响,造价不菲的六口飞剑,轰然碎裂。 “杀业鬼索?!”见到这一幕的刘向双眼瞪得浑圆,惊声吼道。 这是兵家修士特有的手段,但极难凝聚,需要消耗数量恐怖的杀业。 哪怕已经迈入六境的刘向也未能做到,而楚宁不仅凝聚出了此物,还是足足九道,甚至观其气息,应当还是杀业鬼索中极为上品的存在。 他着实难以想象,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楚宁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尸山血海,才能汇聚起如此恐怖的杀业。 当然,他此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细想,他最为倚仗的飞剑被击落,楚宁的刀刃已至身前,他不得不赶忙调集周身的灵力,慌忙的在身前支起一道灵力屏障。 轰! 灵炎与那道淡蓝色的屏障狠狠撞在了一起,屏障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后,渐渐稳定。 刘向见状,动荡的心神终于平稳了些许。 他看着屏障在手握刀刃依然试图破阵的楚宁,脸上露出了狞笑。 “你的修为不过四境,催动如此强大的手段一定耗费了不少心力,我看你还能再撑多久!” “待到你心力耗尽,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脸色阴沉得可怕。 那口飞剑可是让他耗费了大价钱打造而出,如此被毁,他自是愤懑至极。 但听闻这话的楚宁却神色如常,嘴角甚至还浮出了一抹笑意。 他用格外平静的声音,看向刘向说道。 “你歇斯底里的样子。” “连勇气可嘉都算不上,只有可悲可怜。” 刘向一愣,忽然想起,这话他在不久前才刚刚对那妖族少女说过…… 这念头升起的瞬间。 他看见了楚宁刀刃上的灵炎暴涨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他所激发的灵力屏障剧烈摇晃,在数息之后,伴随着“咔嚓”的轻响,一道道裂纹于其上不断涌现。 终于在某一刻,屏障破碎,灵炎奔涌而至,将刘向目光所及的一切尽数吞没。 …… 邓染费尽力气,终于冲破敌阵。 她深吸一口,平复了有些紊乱的内息,正欲上前为楚宁助阵。 可抬眼一看,那几位赤鸢山的弟子早已没有了踪迹,而少年脚下,却多了几团尚未熄灭的火焰。 “他们……”邓染有些发愣,她看了看楚宁,又看了看地上的火焰燃烧后露出的灰烬,想要问些什么。 “嗯,是他们。”楚宁却抢在她发声之前,淡淡应道。 那一瞬间,邓染只觉脑袋发懵,她看得真切,那些家伙可都是以杀力强劲而着称的六境兵家修士,哪怕她修为尚在时,同时对付这几人,都得费上一些手脚,楚宁竟然仅凭一己之力,就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将他们解决。 她不得不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走了眼,当下目光狐疑的盯着楚宁问道:“楚宁,你到底什么境界?” 楚宁闻言回过头,也看向邓染。 他在那时眨了眨眼睛,一脸坦然的应道。 “猪崽境。” 第一百零一章 万众成川 “楚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睚眦必报的模样,很让人讨厌。”邓染看着脸上分明带着些许笑意的楚宁,咬着牙说道。 她当然听了出来,楚宁这是在讽刺她方才的豪言壮语。 楚宁并不回应,而是低下头,看向身下的妖族少女。 她也正看着他。 直愣愣的,以至于看上去整个人有些呆傻。 “你没事?”楚宁问道。 对方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回应。 楚宁皱起了眉头,暗道莫不是被吓傻了?还是打斗中伤到了脑子? 此刻寨门前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在刚刚与邓染一同冲阵时,楚宁与她有意挑选出了对方阵营之中五境修为对手,一一斩杀。 随着这些人员战死,剩下的赤鸢山弟子虽然数量庞大,但在如今已经能够驱使数十位恶鬼的岳被看以及已经修出大妖真身棋胜、砚丸的围剿下,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无需担心战局楚宁弯下了身子,将少女拦腰抱起,而整个过程,少女都表现得很是木愣,身子也有些僵硬,并且从始至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 “莫不是还伤到了经脉?致使气血倒灌?”楚宁有些担忧,但见少女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双眼睁得极大,仿佛一只受惊的麋鹿。 “没事了,放心。”楚宁微笑着轻声安慰道。 这时,已经清理好整个战场的棋胜与砚丸二人也化作了人形,带着寨中族人走了上来。 “受了些伤,好好照料。” “若不是她足够聪明与果敢,今日寨中的伤亡会更大。”楚宁见状,将怀中的少女递了上去。 而在棋胜的授意下,很快便有一人上前接过少女,去往寨中。 “这些天发生在寨中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加上今日之事,我们长风寨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但有所需,我棋胜和整个长风寨,都愿为先生效死!”棋胜则在这时一脸激动看向楚宁的言道。 楚宁点了点头,并没有去说什么客套之言。 这时,邓染走了上来:“这么多赤鸢山的弟子死在了这里,长风寨的秘密大概是藏不住了。日后怎么做,你们要早做打算。” 棋胜闻言脸色有些阴沉,他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但该怎么做,他一时间却没有太多头绪,只能闷闷的点了点头。 邓染则拍了拍手,言道:“好了,救命之恩我也报了,这下真的该走了。” 楚宁闻言正要说些什么,可邓染却眼珠子一转看向了正飞身来到此地的岳被看:“借他一会,让他送送我,你应该不介意?” 岳被看皱了皱眉头:“当然……” “谢谢姐姐!”得到回答的邓染面露笑容,一把拉起了楚宁钻入了一旁的小树林。 “介意。”直到这时岳被看慢半拍的声音才姗姗来迟的响起。 棋胜:“……” 砚丸:“……” …… 雪更大了几分。 并肩走在山道上的二人肩上与头上都落满了积雪。 虽说是邓染主动要求楚宁送她,可一路同行了走了已经近一刻钟的时间,邓染却始终沉默。 楚宁倒也不去催促。 对于一个抱着为天下人赴死的信念的人,楚宁愿意给予最大的耐心。 诚如他之前所言,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你打算怎么安顿长风寨的人?”而就在这时,沉默许久的邓染终于开口问道。 “鱼龙城倒是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安身之所,不过我看他们似有顾虑,最后只能看他们如何抉择。”楚宁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出。 “这群妖族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我大致观察了一下,几乎全都在九岁前完成了化形。这样的资质,放在妖族灵山,也足以被宗门重视,他们对你很是敬重,如果能趁机收复,对你日后帮助不小。”邓染提点道。 楚宁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 “怎么?不喜欢我这么功利说法?”邓染似乎感受到了楚宁的异样,抬头饶有兴致的看向对方,笑着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最近我经历的每一件事情,赤鸢山都扮演着最坏的那个角色,堂堂灵山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门下弟子仗势欺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能纵容其修行淫蛊这样的邪术……” “哼,堂堂传承了三百年的灵山,如今宗门上下最强者才堪堪八境,可见他们的心思都花在了什么地方,不过这也不稀奇,如今整个大夏天下,各大士族也好,灵山圣山也罢,尸位素餐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邓染对此反倒是见怪不怪。 “不过就算是这样,毕竟是灵山,其底蕴仍在,楚宁你可别因此小瞧他们,那可是会吃大亏的。”而后,她又嘱咐道。 毕竟楚宁表现出来的战力,已经远超同境修士,称之为天才妖孽亦不过分。 而越是这样的家伙,因为一路太顺,越是容易目中无人,招惹到在自己目前阶段招惹不起的对手,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样的事情,同样数不胜数。 楚宁闻言却眨了眨眼睛:“邓将军何出此言,我一个猪崽境的武夫,怎敢如此?” 邓染顿觉咬牙切齿:“楚宁,你没完了?” 楚宁笑了笑,不接她这茬。 邓染又愤懑的瞪了楚宁一眼,这才正色说道:“叫你送我,其实是因为有些事,我想了想后,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当然,和我爹的死因无关,不会牵连到你。” 楚宁并不回话,只是看着对方,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阿爷,也就是老侯爷,与我爹其实是旧识。”邓染说道。 楚宁的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据说他们都曾在萧桓萧将军帐下做事,我爹还曾是老侯爷手下的一员牙将。”邓染则继续言道。 “只是后来因为朝堂斗争,萧将军心灰意冷,归隐田园,老侯爷也就顺势解甲归田,但与我爹素有书信往来。” “阿爷还有这样的人脉?”楚宁不由得有些诧异。 “五年前,老侯爷的事,你应当知晓,你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邓染的语气忽然低沉了几分。 楚宁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对方询问此事是何意。 “阿爷在带人驰援盘龙关的路上中了蚩辽人的埋伏……”楚宁下意识的说道,而随着这话出口,邓染脸上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楚宁看着她神情的变化,脸色也渐渐古怪。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于此之前,他从未去细想过的问题。 在爷爷决定前往盘龙关前,他已经有足足三十多年未有披甲上阵,一个老将加上几百号人的队伍,为什么会让蚩辽人大费周章,潜入大夏境内行暗杀之事? 而更让楚宁在意的是,邓异之死,亦有蚩辽人的参与…… 那他是不是可以怀疑,当年阿爷的死,与如今邓异的死,都是大夏境内的同一伙势力勾结蚩辽人所为? “你的意思是?”想到这里,楚宁抬头看向邓染,目光变得阴沉。 邓染摇了摇头:“我所知的一切并不比你多多少。” “起先我其实并不想把这些告诉你,不过刚刚见识了你处理危机时的手段,我觉得或许让你知道这些也不是坏事,毕竟我若是死在盘龙关,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你这个猪崽境的家伙证得十三境大道,或许可以为我爹和你阿爷讨一个公道呢?” 楚宁沉默了一会,意味不明的低声言道:“将军还真是看得起我。” 邓染闻言,却忽然笑了起来:“对了,既然聊到了这里,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也应该告诉你。” 说着,女子忽然上前一步,来到了距离楚宁极近之地,二人对立而站,楚宁甚至能看到对方那双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你知道当年我爹许诺过你阿爷什么,才让他这个老将决定披挂上阵?”邓染笑盈盈的问道,双眼弯起,宛若明月。 楚宁疑惑的摇了摇头。 邓染望着楚宁的双眸,脸上笑意更甚,像是三月春风中开得正艳的桃花:“我爹说,只要你阿爷肯出山,来到盘龙关,他就将我许配给你。” 楚宁的双眼顿时睁大,而说完这话的邓染忽然垫起了脚尖,靠得楚宁更近了些…… 那一瞬间,楚宁心生警觉,赶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邓染一愣,看着楚宁问道:“你做什么?” “邓将军,我是说过愿意为盘龙关尽一份绵薄之力,但这个不行,阿爷说了男人可以风流,但不能出卖肉体!”楚宁略带歉意的诚恳言道。 邓染又是一愣,神情古怪:“楚宁你不会觉得我想亲你?” “不然呢?”楚宁看了一眼对方已经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双唇,反问道。 “你是被很多姑娘亲过?”邓染问道。 楚宁在心里数了数,说道:“倒也不算很多。” 而后又补充道:“但又很多未遂的。” 邓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想说,虽然咱们这门婚事做了罢,但毕竟差点成为一家人,如今我修为被废,家中已无其他亲人。” “阿爹在战场厮杀多年,自创了一门功法,颇为精妙,若是就此失传,倒也可惜,便想传于你,你自己修行也好,传承他人也罢,总归不算埋没了阿爹的这一片心血。” 楚宁闻言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他脸色一红,有些尴尬。 “还不附耳过来。”邓染没好气的言道。 楚宁自知理亏,自然赶忙听命行事。 ……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之后。 邓染看向楚宁问道:“记住了吗?” 楚宁在心头又默念了一遍,确认并无差池后,这才点了点头:“记下了。” “那就好,走了。”邓染说罢,就要转身。 楚宁大抵也没有想到离别回来得如此之快,一时有些发愣。 可就在他出神的刹那,刚刚迈步的邓染忽然转身,不待楚宁有任何反应,那双红唇便印在了楚宁的唇上。 楚宁的双眼瞪得浑圆。 而一吻过后,邓染却是笑盈盈的退开。 “本来没这念头的。” “可你说得好像很多人抢着要尝的样子,我就想试试。” “但滋味……”邓染抿了抿嘴唇,言道。 “一般。” 她这样说罢,再次转身:“这次真走了,不用送了。” “哦,对了,楚宁。” “不用祝本将军武运昌隆!” “阿爹说了,人力有穷时,要重振山河,要涤荡乾坤,非一人或几人之力可行。” “所以,要祝……” 说道这里,背对着他的少女忽然停步,抬头看向这漫天大雪,幽幽言道。 “就祝这天下从此有星火燎原……” “要祝就祝这人间,心灯不灭,万众成川!” 第一百零二章 先生的名字 楚宁回到山寨时,山寨门前有些混乱。 以棋胜为首的众人正在整理出来的赤鸢山尸体前一遍遍的清数着数量,一个个皆是眉头紧皱。 见楚宁归来,棋胜立马走了上来,焦急问道:“楚先生,方才最后与你对敌的六境修士共计几位?” 楚宁还在回味方才发生的一切,并未摸清眼前状况,如实答道:“六个。” “这就对了!”听闻这话的棋胜一拍手掌,大声言道。 “方才我们清点尸体,一共只发现找到了一百二十具,算上先生在山坡上做掉的,也还差上一具。” “其中先生出手烧毁的只有五具,想来应该就是六位六境修士中,有一人逃脱!” “嗯,我知道,刘向逃了。”不同于棋胜的心急如焚,楚宁闻言却表现得很是淡定。 “我现在派人去追!”棋胜并未多想,说罢这话,转身就要去安排人手。 赤鸢山这么多弟子一夜之间全死在了羊屋山上,此事注定是藏不住的。 但能让赤鸢山晚一日收到消息,长风寨应变的时间便多上一日,事关寨民性命安危,棋胜自然极为上心。 “不用那么麻烦。”可棋胜的脚步还未迈开,楚宁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棋胜不解,回头困惑的看向楚宁。 楚宁却只是侧头看向山下的方向,喃喃说道:“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 棋胜自然弄不明白楚宁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时,山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棋胜定睛一看,只见有一道身影一只手拖着一样沉重的事物,正缓缓朝着此处走来。 是瓷雪! 少女的身上带着几处或大或小的伤势,但目光却不再如初见时那般懦弱,反倒决然冷冽。而她拖着的那样事物,正是他们之前苦苦寻找的刘向尸体…… 楚宁似乎早就料到此事,他并无诧异,只是平静的看向那处,说道:“瓷雪姑娘的病,不仅在身上,更在心上。” “妖丹没了,可以重铸,但若是心死了,那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有些事,得让她自己去做过了,才能让她真正的活过来。” 听闻这话的棋胜身子一颤,侧头看向楚宁,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而那时,少女也终于走出了山林,她将那具早已血肉模糊的尸体扔到众人跟前,双目含泪单跪倒在地,看向大雪纷至的穹顶,带着哭腔大声说道。 “小兰!小景!” “阿雪,为你们报仇了!” 人群中两对年过半百的夫妇也在那时,相拥而泣…… …… “日后,诸位有什么打算。”长风寨中,楚宁看向对侧的棋胜等人,出言问道。 棋胜面色沉闷,似有顾虑未有回应。 “我在羊屋山以北,有一处封地,虽不算富饶,但若是寨主愿意带着诸位前往,楚宁至少可以保证你们日后衣食无忧。”楚宁则继续言道。 这对于长风寨的寨民而言,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在场的许多人闻言,都面露意动之色。 可棋胜却依然眉头紧皱,并不接话。 身后站着的砚丸等人见大哥如此心头焦急。 楚宁并未强求,而是起身言道:“无碍,我们相识日短,如此大事确实不该太过草率,棋寨主有所顾虑我亦能理解。”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诸位改了主意,鱼龙城的大门永远为诸位敞开。” 楚宁说罢这话,转身就要离去。 见此状,瓷雪心头一紧,赶忙伸手拉了拉自家大哥的衣袖,低声道:“大哥,该做决断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其余众人亦在这时看向棋胜。 棋胜目光扫过众人,当然也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叫住了楚宁。 “先生留步!” …… “我们的先祖是本是生活在羊屋山上妖狼。” “比起寻常走兽,多出一丝妖族血脉,但也仅此而已,并无太多特别之处。” “三百多年前,一位老人忽然到来,就在此地结庐而居。” “那时先祖们狼性未退,曾几次想要吃了老人,却屡屡败下阵来。” “老人也并未赶尽杀绝,反而在先祖们数日未有寻到猎物时,还会投喂些鱼虾、米饭之类的食物。” “久而久之,彼此熟络了起来。” “老人喜欢看书,也乐意讲给先祖们听,听得多了,先祖们竟渐渐生出灵智,褪去了凡胎,化为妖身。” 棋胜带着楚宁来到了位于农田旁的果园之中,顺着一条蜿蜒的小道走向深处。 “光凭讲些文章就能让妖兽褪去凡胎?”听到这里的红莲眉头一皱,显然不太详细你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反正在长风寨中,这样的故事代代相传,至于真假如何,我也不敢去下定论。”棋胜言道。 “你继续说。”楚宁则道。 棋胜看了楚宁一眼,便又言道:“从那时起,先祖们就成了老人的学生,老人就成了他们的先生。” “先祖们很崇拜先生,先生也待先祖们很好。” “但有一天,先生却忽然死了。” “死之前,他嘱咐先祖们将他葬在此地,等待某个机缘到来。” “那时,先生便可死而复生,去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机缘?什么机缘?”红莲问道。 “不知道,先生没说。”棋胜摇了摇头。 “那很重要的事情又是什么?”红莲又问道。 棋胜再次摇头:“先生也没说。” 红莲有些无语:“会不会是那位先生老糊涂?死前说的疯话?毕竟上一个想要死而复生的,还是一头叫梵天的源初……” 红莲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楚宁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虽然这个故事听上去确实有些离谱,但毕竟是长风寨代代相传下来的东西,这般质疑还是有失礼数了些。 不过棋胜倒是坦然,他并未气恼,只是言道:“我也知道这事听上去有些荒诞,可祖祖辈辈定下的规矩,让我们这些长风寨的后人守着先生的遗骨,我们不敢违背,不仅如此,每隔三十年,长风寨都会挑选出最杰出两位族人,去往外界,为先生寻找他等待的那份机缘。” “我和阿雪的爹娘,就是上一对被挑选出来的族人……” “连机缘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找?”红莲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言道。 楚宁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也不能说一点线索都没有,先祖们通过先生生前的言行,推断过机缘应该是与书有关的东西,亦或者某些极有学识的人……” “毕竟先生生前极爱看书,像是恨不得把天下的书都看完一般。”棋胜解释道。 “这线索,还不如没有。”红莲冷笑一声。 棋胜闻言也唯有苦笑回应。 楚宁则在这时开口言道:“棋寨主,知恩图报固然是好事。” “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机缘,你们枯守此地已有三百余年。” “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可如今大劫将至,留在此地,等着你们的就是被屠寨灭族。”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你们既然挡不住赤鸢山的人,他们屠寨之后,那位先生的遗骨难道就能保全?” 楚宁的这个问题,直击要害。 棋胜再次沉默了下来。 “到了。”而这时,跟在棋胜身后的瓷雪忽然抬头说道。 楚宁亦抬头看去,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座石头堆砌而成的庙宇,庙宇无名,但左右两侧却分别刻着八个笔锋苍劲的字眼。 左书——浩气长存,薪火相传。 右书——破妄求真,万象维新。 与那寨门上刻着的“有教无类”四个大字,似乎出自同一手笔。 “先生便葬于此,这里的十六个字,加上寨门上的四个字是皆是先生生前所留,据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二十个字。”见楚宁目光被那些刻字吸引,棋胜也解释道它们的由来。 楚宁看着那些字眼,脸色却渐渐变得古怪,他感觉到了这十六个刻字中正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气息。 “被看姐姐。”他忽然说道。 岳被看的身影飘然而至,无需楚宁询问,她便知晓对方心意,当下便点了点头:“是……” “浩……然气。” 得到肯定答案的楚宁脸色愈发古怪,如果这十六个字当真是那位先生生前所留,三百年的时间过去,字里行间的浩然气依然如此浓郁,他简直难以想象那位先生生前的儒道修为是何等可怕。 十一境? 不,十三境! 甚至更高…… 他忽然有些相信棋胜嘴里那个荒诞的故事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棋胜问道:“那位先生的名讳,棋寨主可知道。” 楚宁暗暗想到,如果那位先生真有如此修为,那必定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 一位十三境的修士,哪怕过去了三百年,依然会是浩如烟海的史册中,惊艳绝伦般的存在。 知晓其名讳,可以很好的帮长风寨摸清那位先生的根底与目的。 “自然!”棋胜闻言点了点头:“在长风寨,哪怕三岁的幼童都知道。” “先生的名字叫……” “仓颉。” 第一百零三章 拆家 “仓颉?” 楚宁皱起了眉头,看向岳被看。 岳被看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红莲,红莲眨了眨眼睛:“公子,你不会觉得我会关心这些事情?” “有道理。”楚宁默然。 不过他也没有在此事上纠结太久,世间高人大都有些怪癖,有些为人高调,有些就喜欢隐世不出,这位叫仓颉可能就是后者。 他收起了探究对方身份的心思,而是看向棋胜问道:“所以,棋寨主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 “请示祖灵。”棋胜身后的瓷雪在这时走上了前来。 “祖灵?”楚宁不解。 “就是当年最初追随仓颉先生的八位先祖亡魂。”棋胜也解释道。 “嗯?他们还活着?”楚宁有些诧异,但又觉自己措辞不当,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他们的亡魂还驻留于此?” 这也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一缕亡魂若无外力干涉,想要驻留人间三百年,生前起码得拥有十境以上的修为…… 楚宁正暗暗诧异,而这时,瓷雪已经迈步走到了寺庙门下,跪下身来,双手合握于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八位祖灵生前发出宏愿,要永伴先生,故而死后也与先生一道葬入祖庙,未防一些贪玩的孩童叨扰祖灵,故而祖灵会在每一代族人中选出一位灵女,若有需要与祖灵商议的大事,便由灵女出面。” “至于其余人的祷告,祖灵是不会回应的。”棋胜适时的解释道。 楚宁暗暗点头,另一边瓷雪似乎得到祖灵的回应,她朝着石庙方向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回到了众人跟前。 棋胜等人都在这时满脸期待的望向的瓷雪,瓷雪却面色一黯,摇了摇头,低声言道:“祖灵不允。” 这话一出,棋胜等人顿时脸色惨白。 “难道就真的不能变通一下吗?”砚丸喃喃言道,满心不解。 墨宝与釉娘两个小家伙更是嘴巴下撇,眼看着就要哭了出来。 “这么顽固?情愿自己血脉后裔死在这里,也要枯守这么一处坟冢?”红莲少见的动了火气,语气不善。 楚宁却极为冷静,看向瓷雪问道:“可有原因。” 瓷雪说道:“祖灵只说是先生的机缘大于一切,我们只需等待……” “公子,这些家伙可比你还要顽固。”红莲感叹道。 棋胜也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惨然一笑,看向楚宁:“我族或许命该如此,先生……” 他的话并未说完,便见楚宁看向瓷雪问道:“我能和他们聊聊吗?” “嗯?”这个问题让瓷雪一愣,旋即摇头:“不是我不答应,祖灵素来不会回应除了灵女之外的任何人,跟别提先生这个外人了……” “没关系,想来只要诚意足够,几位前辈应该不会如此不近人情。”楚宁却是微笑言道。 说罢,他根本不给瓷雪反应的机会,迈步便走到了那座长风寨的祖庙前。 众人见状,皆是心头一惊。 既觉楚宁此举大胆,更疑惑他到底准备了怎样的说辞,能自信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说服顽固的祖灵。 楚宁并未急着于祖灵对话,抬头看向祖庙的门楣,张开了嘴,言道:“被看姐姐。” 那位红衣阴神闻言,应声而至。 楚宁在那时嘴角上扬:“帮我请诸位前辈现身一见。” 岳被看毫无迟疑,她的双手猛然张开,数道铁索从她背后飞出,去向眼前这座石庙,转瞬便将整座石庙包裹。 同时,一股血色气息从顺着铁索,自岳被看的体内涌向石庙,石庙周遭的空间仿若扭曲。 “这是……”众人见状,皆颇为不解。 “未得神位的鬼物,驻留人间本身是不被天地法则认可的,每时每刻都会遭到天地法则的倾轧。” “所以许多不愿离去的鬼物,都会在自己的常驻之地,用自身鬼气营造出类似法阵一般的地界,从而减少天地法则的带来的影响。” “你们可以理解成他们给自己盖了一间房子,用于遮风挡雨。” 站在众人身旁的红莲饶有兴致的解释道。 “那这位阴神现在是在?”棋胜问道,心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红莲的眉眼在那时弯起,微笑着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眼:“拆家。” 众人:“……” …… 随着时间的推移,石庙周遭的空间扭曲得愈发的厉害。 “大哥,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砚丸凑到了棋胜身旁小声问道。 “毕竟是先祖英灵,我们带着人来拆他们的房子,怎么想怎么感觉我都像是不肖子孙。” 棋胜看着眼前的场景,脸色也是一阵阴晴不定。 但很快这位皮肤黝黑的男子,就咬了咬牙,狠下心来:“管他的。” “楚先生说得对,我们要是被屠寨灭族,赤鸢山的人难道就会放过他们?不一样拆了他们的房子吗?” “谁拆不是拆?不如咱们自家人动手!” 听闻这话的砚丸眨了眨眼睛,朝着自家大哥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大哥英明!” …… 而就在这时,石庙周遭空间的扭曲已然达到极致。 数道灰色的气息从庙宇内部涌出,缠绕上了岳被看激发的铁索。 砰! 只听数道脆响,铁索断裂,岳被看的眉头一皱,似有些恼怒,双手张开便要再次催动铁索。 但这时身前的楚宁却伸手拦住了她,同时抬头看向石庙上方。 只见数道灰色气息在那处汇集,凝聚出了几道模糊的人影,正是长风寨的祖灵! “混账东西,贪生怕死!为求活命,竟敢引狼入室!”为首一人目光越过楚宁,看向身后的棋胜等人,大声喝骂道。 虽然嘴上说得决绝,但毕竟是自家先祖,面对他们的喝骂,棋胜等人顿时偃旗息鼓,低下头不敢回嘴,墨宝釉娘两个小家伙更是被吓得眼眶一红,泪珠在其中打转。 而后,那些祖灵方才将目光落在了楚宁身上,其中一人沉声言道。 “后生,我等心意已决,要与先生共进退,你就无需再白费口舌,请回!” 楚宁闻言,面露笑容,诚恳说道:“前辈们误会了,我与棋寨主等人相识不过数日。” “却已出手相救数次,已算是仁至义尽。” “既然他们执意听从诸位前辈的安排,留在此地等死,我又何必强求?” “嗯?那你大费周章,引我们出现所为何事?”一人不解问道。 楚宁的目光下沉,看向了眼前这座石庙,面露兴奋之色。 “自然是取那位先生遗骨,炼化他残余的文脉,助我修行。” 第一百零四章 一拜 楚宁此言一出,莫说是那八位祖灵,就是棋胜等人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狂徒!” “先生遗骨,岂是你为一己之私,可以亵渎的?”几位祖灵更是怒不可遏,大声喝骂道,同时他们的周身,道道灰色的气息涌动,俨然一副准备与楚宁动手的架势。 岳被看见状,没有半点犹豫,数只恶鬼被她召出,立于楚宁身前,只要这些祖灵敢对楚宁动手,她会在第一时间驱使恶鬼,撕碎他们。 楚宁对于众多祖灵的威胁视而不见,反而平静说道:“诸位前辈别急着生气。” “三百年时间过去,你们一无神位,二又狠不下心肠吞噬生灵,如今阴气孱弱,真的动起手来,你们不会是我的对手。” “那又如何?我等即使拼得魂飞魄散,也不会让你越过雷池半步!”有人怒声喝道。 “我听说诸位跟着那位仓颉先生做了许多学问,看过读过很多书,想来应当都是学识渊博之辈。”楚宁的语气依旧平静。 “那时自然,即使化为鬼物这三百年,我们也依照先生教诲,每日勤读不辍!”提及此事,众祖灵都颇为傲气,抬起头,仰起了脖子。 “诸位前辈实力不复当年,我若是以力取胜想来诸位也是不服。不若咱们今天就试着讲讲道理。” “若是诸位能靠着这三百年读圣贤书书读出来的学问,让在下心服口服,那在下就此离去,可若是我能让诸位哑口无言,那就烦请诸位让开道来,让在下取走那位仓颉先生的遗骨!”楚宁眯眼笑道。 “诸位觉得何如?” 几位祖灵闻言脸色古怪,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后,便有了决断。 为首之人当下点了点头:“好!那老夫今日便听听,你有什么天大的道理,能取人遗骨,毁人尸身?” 楚宁沉吟一刻,开口问道:“敢问前辈,在下于此之前,曾于山脚破庙救砚丸兄妹三人,又赠罗刹种一枚,助瓷雪姑娘摆脱淫蛊,今日更是仗义出手,打退赤鸢山贼人,此三者可算有恩于长风寨。” 为首的阴魂冷哼一声:“我等素来恩怨分明,此三者自然是天大的恩情,但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 楚宁并不反驳,而是继续问道:“那好,我再问前辈,那赤鸢山门徒,欲将长风寨寨民尽数炼为妖丹,将众多女眷视为胯下玩物,他们可算有恩于长风寨?” “这是什么话?此等败类,天人共诛,与我长风寨有血海深仇,何来恩情?”那阴魂怒极反笑。 “那若是他们入了长风寨,见到此地的先生遗骨,以他们的贪得无厌,诸位前辈觉得,他们可会放过这份机缘?” 听到这里,那为首的阴魂顿觉不妙,面色阴沉:“你什么意思?” “晚辈的意思是,横竖先生的遗骨都会被炼化,我既有恩,他既无德,如此,何不与我?”楚宁幽幽问道。 “这……”众祖灵皆在那时哑然失声。 好一会后,方才有一人,沉声道:“说到底还是要挟恩图报,善饵垂钩!” “就算是挟恩图报,也好过巧取豪夺,不是吗?”楚宁反问道。 “还是说诸位前辈读了三百年圣贤书,连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只学到墨守成规?” “那这书还真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楚宁毫不客气的讥讽道。 “你!”为首的阴魂面色难看。 一旁却有一位同伴小声嘟囔道:“《兽经》有载,狼狗同宗,游野为狼,驯而为狗,这话倒是也说得没问题……” “就你聪明!”为首的阴魂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 那人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而为首阴魂则在这时再次看向楚宁,在一阵脸色阴晴不定后,他忽然叹了口气。 “虽然我不喜你的机关算尽,但你说的话确实没错……” 这话一出,周围的其余祖灵纷纷脸色骤变,看向为首之人:“大哥!你怎能答应他!” “那可是先生的遗骨!” “我等岂能如此拱手相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显然都无法接受将先生遗骨赠与楚宁炼化。 为首的阴魂却喝止了众人,再次看向楚宁说道:“但我等曾发下宏愿,要永世守护先生,你既然要取先生遗骨,那就先将我等魂魄打碎,也算让我等了却遗愿。” “想来以你的本事,要对付本就已经如风中残烛的我们,应当不难。” 方才还反应强烈的众多祖灵听闻此言,倒也纷纷安静了下来。 “是啊,既然守护不了先生,我等便随先生一同去了!” “大哥所言极是!我等愿随大哥而去!” 众人再次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脸上并无恐惧,反倒颇有几分即将舍生取义的慷慨激昂。 “不行。”楚宁却在这时摇了摇头,打碎了众人的遐想。 “为何?我等已愿成全你的私欲,你还有什么不满?”为首的阴魂有些恼怒。 楚宁寒声言道:“这先生遗骨本就是我该得的,我取此骨,于情于理,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杀了你们,传扬出去,岂不是变成了我杀人夺宝?” “成全你们的名声,害的却是我的风评。” “诸位好狠的算计,如此恩将仇报,仓颉先生若是泉下有知,怕是也会后悔当年在羊屋山上为你们传道授业。” 众祖灵闻言顿时再次哑然。 楚宁却并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看向岳被看便道:“取棺!” 岳被看毫不迟疑,身形一闪化作红光,顿时石庙之中。 “尔敢!” “放肆!” 众祖灵见状顿时勃然大怒,喝骂声更是响彻不绝。 可当他们正要催动身形也杀入石庙阻拦岳被看时,楚宁却猛地一跺脚,数道杀业鬼索从他体内涌出,将祖灵们的身躯缠绕。 也正如楚宁说的那样,在三百年岁月的侵蚀下,这些亡魂早已孱弱不堪,根本无法挣脱杀业鬼索的速度,只能不断咒骂。 而不出百息光景,岳被看的身影便从石庙中走出,背后十余只恶鬼抬着一座石棺,紧随其后。 “先生!” “弟子不孝!让先生受辱!” 而一见石棺,方才还在咒骂的众多祖灵纷纷放弃了挣扎,身形坠地,趴在地上嚎嚎大哭起来。 远处的棋胜等人看着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楚宁竟然直接把仓颉先生的棺椁给挖了出来。 这未免有些过于大逆不道了…… …… 楚宁被这哭声震得耳膜发疼,他看了一眼这些如丧考妣的祖灵。 却见他们一个个身着儒衫,却生得狼头人身,此刻跪伏在棺椁前嚎嚎大哭的模样,多少有些滑稽。 他强迫自己继续板着脸言道:“诸位,木已成舟,哭也无用,趁着这个时候,倒不如让你们的后辈们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长风寨。” 为首的祖灵闻言,抬头目光阴沉的看向楚宁:“你不是为夺先生棺椁而来吗?怎么现在又帮起这些不肖子孙来了?” “你不会觉得,老夫会同意他们这苟且偷生之举?” 楚宁闻言问道:“前辈为何一定要让他们留在长风寨?” “自然是为了保护先生遗骨,静候机缘……”为首的祖灵毫不犹豫的应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那先生遗骨现在何处?” 那祖灵一愣,脸色骤然变得凄然:“被……被你夺了……” “所以,他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楚宁再问道。 这一次,祖灵们再次哑然。 “大哥,这后生所言也无错。”就在这时,祖灵之中一位身形苗条之人忽然起身,看向为首的祖灵,低声言道:“先生遗骨既已不在,就让后生们逃命去。” “当年发下宏愿要永伴先生遗骨的是我等,与后生们无关,事已至此,何必让他们留在这里白白送了性命。” 为首的祖灵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在那时点了点头:“四妹所言也无错,那就让他们走。” 这话一出,棋胜等人也回过了神来,纷纷面露喜色,只是这样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在他们脸上漫开,却听为首的祖灵又决绝言道。 “先生遗骨已丢,我等亦无颜苟存于世,便于此自绝于先生!” 这话一出,棋胜等人顿时脸色大变,这并非他们想要的结果,于那时纷纷抬头看向祖灵,就要说些什么。 “尔等不用相劝!” “我等心意已决!”为首的祖灵却决然说到:“自己逃命去,这位公子虽然唯利是图,但至少还是讲规矩的,跟着他,你们吃不了大亏,就随他去!” 祖灵们说完这话,纷纷起身,手捏法诀,面色肃然,看那架势,马上就要行自绝之事。 “诸位前辈且慢。”可就在这时,楚宁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后生,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还要做什么?”祖灵们面色难看的质问道。 “我有一笔买卖,与诸位前辈要做。” “什么买卖?我等没有那心思……”祖灵们对于夺走先生遗骨的楚宁怨念极大,自然无心再与多言。 楚宁却轻声言道:“我的报酬是,为诸位妥善安葬先生遗骨。” 这话一出,一门心思想要舍生取义的众祖灵皆是一愣,结印的手亦僵在原地。 祖灵们最是在乎的就是先生遗骨,听闻楚宁愿意不炼化遗骨,他们顿时激动万分,看向楚宁颤声问道:“那……那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楚宁看着眼前的八位祖灵,脸上的露出灿烂的笑容,于那时说道:“看书。” 同时在心底亦暗暗想到,终于不用再苦等褚兄了…… …… 祖灵们自然无法拒绝楚宁的这笔买卖。 但很快他们就回过了味来,遗骨迁走,长风寨众人前往鱼龙城,连他们也到了楚宁手下做事,这不就相当于答应了一开始瓷雪的请求。 念及此处,众祖灵的脸色不免有些古怪。 楚宁看着这一幕,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诸位前辈是觉得在下耍了你们?” “不是吗?”为首的祖灵反问道:“就算你是出于好意,可此番手段未免下作,非君子所为!” “我说,你们这老顽固,我家公子为了你们还有你们的后辈,操碎了心,别太不识好歹!”一旁的红莲有些看不下去,走上来了前来,指着他们便骂道。 楚宁却笑道:“君子可欺以其方,诸位都是饱读圣贤书之人,这个道理不该不懂?” “而且恕晚辈直言,诸位前辈冥顽不化,险些酿成大错,在我看来,不配以仓颉先生的学生自称。” 虽说祖灵们已经答应了楚宁的要求,但听闻这话,还是不免怒火中烧。 当下便又大声的喝骂起来:“竖子狂妄!” “我等受先生教诲,如何不算先生的学生!” 那场面一度失控,以至于岳被看都皱起了眉头,看向楚宁询问道:“打……一顿?” 楚宁摇了摇头,而是转身看向石庙前那十六个大字:“我听诸位方才所言,你们在祖庙这三百年时间,依然每日勤读不辍?” “自然,先生说过学海无涯,我等……”祖灵们再次扬起了高傲的头颅。 楚宁却打断了他们的自吹自擂:“可最该读的东西,你们却一字不看。” “何意?”有祖灵皱眉问道。 楚宁伸手指向了石庙上的刻字:“何为破妄求真?” 祖灵们先是一愣,旋即便有人仰起头,傲然道:“既破除表象,探寻真理,此句有多解,佛门与道门之间,亦有差别,譬如佛门认为众生因无明而陷入我执、法执……” 那人说着,脸上得色更甚,大有滔滔不绝之相。 楚宁却打断了他的话,幽幽道出了四个字来:“既见真我。” 短短四字,却让祖灵们纷纷色变,尤其是那位刚欲大谈特谈的祖灵,更是身子僵直在原地,神情古怪。 “读书不是掉书袋,更不是看谁死记硬背得更多更厉害,诸位看了三百年书,却依然沉迷字句多寡,不见其本,书读得再多,也只是在求妄,而非求真。”楚宁缓缓说道。 这番话一出,众祖灵的脸色更加难看。 楚宁却并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又伸手指向下一个词,问道:“那何又为万象维新?” 有了方才的经验,众祖灵有些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开口。 不过那被众人称为大哥的祖灵却还是心有不忿,言道:“既天地万物,皆有其灵,时时二变……” “那若是不变呢?”楚宁反问道,眼中漫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变……”那祖灵皱起了眉头,似有所悟般的喃喃言道:“不变则衰……” “衰竭而亡……” 楚宁则继续向前,来到了另外八个字跟前:“那何又为浩气长存?” 这一次,众祖灵再也没了方才的气势,纷纷低下头,宛如做错了事的学生一般小声应道:“既天地正气,当永存于世,当是勉励我等,弘扬此气……” “那你们是如何做的?”楚宁反问道。 众人哑然。 “你们本是蒙昧妖兽,先生秉承有教无类之心,授予你们学识看起你们灵智,你们觉得以先生才情气度,教你们这么多大道理,是为了让你们替他守灵吗?”楚宁却继续追问道。 众人更加羞愧,脑袋埋得更低。 “那又如何能让浩气长存?”楚宁又一次发问。 众祖灵此刻,再无一人敢应话。 楚宁却伸手重重的点了点最后的四个字:“当是我辈效行,当是薪火相传!” “我想仓颉先生早就瞧出了你们的魔障,知道你们会作茧自缚!” “所以临死前,为你们留下了这十六个字!希望你们可以破妄求真!” “问题的答案,先生都为你们写在纸面上。” “如此苦心,可惜你们却看也不看,只捧着两本圣贤书,每日摇头晃脑的苦读,读到最后,读成了害人害己的腐儒!” “你们觉得,这就是先生教导你们的初衷吗!?” 楚宁的声音在那一刻陡然增大,宛如洪钟大吕敲响在了众祖灵的耳畔。 他们的身躯颤抖,脸上的羞愧之色也在这时浓郁到了极致。 好一会之后,众灵回过神来,他们互望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于那时看向楚宁,在棋胜等人错愕的眼神中,纷纷躬身朝着楚宁行了一道师徒大礼。 “先生教诲,如醍醐灌顶。” “学生受教!” “愿此后追随先生,重修大道。” 随着此言一落,那石庙上的十六个大字忽然崩碎,道道白色的光晕从中涌出,灌入了楚宁的体内。 楚宁的身子一颤,内视丹府,只见那些白色的光晕在丹府之中缠绕凝聚,最后竟化作了一道白玉石般的石柱。 石柱的上方一本古籍凝实,书页翻动,停于某一页,上面正写着那十六个大字——浩气长存,薪火相传,破妄求真,万象维新。 楚宁神情错愕,这竟是一道儒家的文脉灵台…… 而就在此刻,他似有所感一般,收回了内视的神识,抬头看向前方。 却见那八位祖灵躬身垂首的刹那,石庙中忽有清风乍起。 楚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祖灵们伏跪的阴影中,一道素白身影如水墨氤氲,缓缓凝现。 那人白发如雪,慈眉善目,可自他出现,夜雪忽止,山风屏息。 他先是目光扫过八位祖灵,面露欣慰的笑容。 旋即,又抬头看向楚宁。 目光交错的刹那,楚宁仿佛从老者的双眼中看见了亘古光阴与璀璨星河。 是仓颉! 他瞬息洞悉了对方的身份。 他几乎下意识的想要拱手行礼,可双手刚刚抬起,却见老人伸手隔空一托,竟是抬起了楚宁腰身。 然后,他面露笑容,在楚宁错愕的目光下,朝着楚宁郑重的拱手一拜…… 那一刻,天地忽寂,万灵静默。 楚宁感觉,他仿佛从老人的手里接过了某些东西。 不仅是他那八位学生,还有某些更大、更重也更煌煌泱泱的事物…… 第一百零五章 视如己出 噗!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楚宁的身子一颤,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公子,还是不行?”坐在身旁的红莲皱起了眉头,看向楚宁问道。 楚宁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尝试破境,却依然已失败告终。 他擦去了自己嘴角的鲜血,又一次内视自己的丹府,只见丹府之中,除了一开始的武道与兵家灵台外,又多出一座儒家文脉灵台以及一座道门莲花灵台,但无一例外的是,此刻的两座灵台之上,都被梵天口中的天道枷锁所桎梏…… 从羊屋山出发已经有八日光景,在这期间,楚宁不仅依照着那本《莲生太阴真解》修出了道家灵台,更是用其与文脉灵台分别尝试破境,但都无疾而终。 “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四境?”楚宁的眉头紧皱,暗暗苦恼道。 他回想着在那破境异象中的遭遇,几乎每次都是一样,在他买上第三道神阶时,神阶就会里裂开,破境异象也会随即散去。 “实在不行,公子要不尝试魔道。”红莲提议道,身子朝着楚宁靠了靠,直接贴到了他的身前,一边把玩着耳边的长发,一边媚眼如丝的说道:“这样就可以和奴家双宿双飞了。” 楚宁闻言面露苦笑,他本就身负魔躯,哪里还用再入魔道。 只是因为魔性难以压制的缘故,他始终不敢过多的提升自己的魔躯强度…… 不过这时楚宁忽然想到,同为魔物,似乎红莲从未有过这样的困扰,他正要发问。 岳被看却忽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目光冷峻的盯着二人靠拢之处,腮帮子鼓起,气呼呼的说道:“我……不同意。” “要入……入鬼道。” 楚宁嘴角抽搐:“被看姐姐,这就大可不必了……” 岳被看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显然并未理解到鬼道意味着什么。 “先生,天色已晚,我们要不在此地修整一夜。”车厢外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 楚宁回过神来,将头探出了车厢外,却见夜雪纷纷,前路几不可见。 “嗯,那便在此地休整。”他说着,看向车厢外站着的少女,微笑道:“劳烦绒姑娘跑一趟,把消息通报给后方的队伍,我带人去找些取暖的木柴。” 名为绒小羽的少女闻言脸色陡然泛红。 “嗯……好。”她声音有些结巴的应道,转头逃一般就快步离去。 楚宁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莫不是上次受的伤还未痊愈?《髓海真诠》中好像确有提及,伤到脑子某些部位,会影响语言表达……” 他说着回身,却见红莲正皱着眉头一脸古怪的盯着他。 “怎么了?”他不解问道。 红莲只是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公子,你有时候,可真够笨的。” …… 整个长风寨有一百二十户人,共计五百六十人。 这么多人一同迁徙,免不了会惹来有心之人的觊觎。 楚宁与棋胜等人商议过后,决定化零为整,兵分七路,从各个路线绕道前往鱼龙城。 毕竟有赤鸢山虎视眈眈,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 楚宁带着的这近百人的队伍,除了包括绒小羽在内的几位青壮外,其余的大多都是些行动不便老弱妇孺。 为此楚宁特意租下了十余辆马车,方便众人赶路。 但这并不能解决路上所有的麻烦——到了十二月,整个北境都被笼罩在大雪之下,一路上天寒地冻,虽说长风寨的寨民都是妖族所化,抗寒能力远超寻常人。 对于老人与小孩而言,如此严寒,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 “再坚持三四天,应该就能抵达鱼龙城了。”楚宁看了看围着火堆取暖的众人,出声鼓励道。 然后又看向一旁的绒小羽言道:“绒姑娘,明天可以稍稍绕道,去陆河城一趟,再购置些保暖的衣物。” 正抱着一块肉干,啃得出神的少女,闻言一个激灵脸色陡然绯红,手中的肉干险些脱落。 她手忙脚乱的接住肉干,低着头,不敢去看楚宁的眼睛,只是闷闷的应了声:“嗯。知道了。” 楚宁将她的异状看在眼里,不由得眉头紧皱。 他记得《髓海真诠》中,还曾有言,颅为灵之所寄,伤之,四肢不协,言语不通。 而据他观察这几日绒小羽的表现,愈发像书中所载的病症。 他对这个姑娘的印象极好,那日赤鸢山弟子来袭,若不是她反应及时,长风寨中死伤之数恐怕害得翻上几番。 念及此处,楚宁暗暗想着待到回到鱼龙城,得找个机会,好好给她瞧瞧。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有什么人在靠过来! 绒小羽心生警觉,一把提起了放在一旁的古怪黑剑——那是楚宁让岳被看从归寂山中取出来的武器。 周遭的长风寨百姓,刚经历了赤鸢弟子的袭杀,一个个皆如惊弓之鸟一般,面色紧张的看着从黑暗中缓缓靠近的身影。 “没事,应该没有恶意。”楚宁起身言道,叫住以绒小羽为首的几位年轻人。 众人虽有迟疑,但出于对楚宁的信任,还是压下了动手的打算,但目光依然死死的盯着那处。 终于那几道人影来到了篝火旁,众人也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是几位衣衫褴褛的百姓,一共七八人的样子,为首的是个头发散乱中年男人,身旁还有一位抱着一个婴儿的妇人。 他们似乎也很是畏惧楚宁等人手中的兵器,在走近的第一时间便抬起手,言道:“我们没有恶意。” “只是想问诸位讨口吃的。” 楚宁瞟了一眼众人的装束,以及那满脸的疲惫。 “遇见山贼了?”他问道。 这几日众人赶路时,见过不少从云州来的难民。 如此世道下,匪盗横行,其中自然也就不乏一些被洗劫光家当的倒霉蛋。 可为首的男人却苦涩的摇了摇头:“不是山贼,是兵匪……” “兵匪?”楚宁皱起了眉头。 男人叹了口气,又瞟了一眼楚宁身后那携老带幼的众人,暗以为楚宁也是逃难的:“公子可得小心一些,褚州新任的节度使和那州府的刺史,两个人狼狈为奸,专门找我们这些逃难的苦命人,只要让他们看到你带着大小行囊,一家几口同行,他们就会以各种由头盘剥……” “我们就是在陆河城遇见了那群兵匪,我那小儿子年轻气盛,与他们顶撞几句,就被他们活活打死……” 男人说到这里,顿时眼眶一红。 楚宁的脸色也阴沉起来,他虽然见识过折冲府的恶毒手段,但也未想过他们竟然连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的主意也要打…… 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男人,只能让绒小羽找来些干粮与衣物,送给他们。 …… 待到男人千恩万谢的离去后,似乎是被对方的经历影响,众人间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 “官府不是应该保护百姓,为何反而要对这些难民赶尽杀绝?” “他们不都是同族人吗?”绒小羽看着眼前跳动的篝火皱着眉头问道。 显然,在这些长风寨人的心中,他们的遭遇只是因为他们是异族,而同族之间应该如他们这般相互照料…… 楚宁苦笑着摇了摇头:“人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灵,许多时候,往往就是同族人,对自己人下手最狠。” “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 楚宁沉吟了一会,这才道:“那应该是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这些寻常百姓,在某种意义上与他们早就不是同一种生灵。” “也是异族,只不过是更容易被他们奴役、操纵的异族。” 绒小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显然并没有太明白楚宁这番话的含义。 楚宁倒也没有去做更多解释,同样将目光投注在了眼前的篝火上,看着那些跳动的火苗,他不由得有些出神。 方才他还从那个男人口中打探到了一些盘龙关的消息。 邓异死后,一位名叫魏长岁的男人接替了他,成为了银龙军的主帅。 据说此人是邓异得力副手,此番曾与邓异一同入京,在返程途中遭遇伏杀,侥幸存活。 楚宁已知,对邓将军的伏杀有蚩辽人参与,如果这位魏长岁当真也是伏杀的受害者,怎么可能不将此事报与朝廷。 如此说来,便只有唯一可能,他也是刺杀邓将军的元凶之一。 这么一个与蚩辽人勾结的将领,指望他守住盘龙关,无异于痴人说梦。 楚宁有些担心邓染的安危,但同时更忧心于北境的未来,他总觉得哪怕是现在这般混乱的世道,恐怕也快走到尽头了。 念及此处,楚宁提升自己修为的渴望愈发强烈,但偏偏因为某些他难以理解的原因,始终难以跨入五境。 武道、兵家、道门、儒道皆无破境可能,五门大道之中留给楚宁的只剩下佛道一途。 但灵骨子收罗的功法偏偏并无此类功法,楚宁如今只能尝试从各个小道之中寻一功法,再尝试破境。 只是天下小道共计百门之多,选择何种修行途径他一时也没有头绪。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体内那一缕神性。 “要不试试神道?”他小声嘀咕道。 同时一只手伸出,念头一动,丹府中的金色神性便被他召唤于掌中。 他打量着这缕金色的神性发现之前本来已经停止增长的神性,似乎又茁壮了几分,已经从五根头发粗细,变作了有七八根头发粗细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收服了长风寨的祖灵? 楚宁暗暗猜测着这般变化的由来。 “嗯,好香啊。”可就在这时,一个稚嫩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楚宁被吓了一跳,但不待他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黑气自他体内涌出,在他的身前化作了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女孩。 她一把抓住了楚宁的手,张开粉嘟嘟的嘴,宛如吸面条一般,一口便将那一缕神性吸入最终。 “你!”楚宁回过了神来,双目瞪得浑圆。 那小女却咕噜一声,伴随着喉咙蠕动,将神性彻底吞入腹中。 然后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一脸笑容的扑入了楚宁怀中,甜甜说道。 “阿爹!这东西真好吃!” “蛛儿喜欢。” “嗝。” 于是。 正在往篝火中添加柴火的妖族少女,手中一抖,脸色煞白,木柴落了一地。 而一旁正用铜镜欣赏着自己美貌的红发女子,则转过头看向那处,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后,方才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阴神,小声问道:“你的?” 红衣阴神亦死死盯着那处,语气沉闷的言道:“不……是。” 但很快,她握紧了拳头,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又言道。 “但我……可以……” “视如己出。” 第一百零六章 成交 “爹爹!为什么你只有两只手,蛛儿有十只手呢?” “爹爹!为什么天色一直在飘鹅毛下来,难道天上住着一只大鹅吗?它掉这么多的毛,不会变秃吗?” “爹爹!为什么路边的树都在往后跑,他们的脚在哪里?” 车厢中,楚宁生无可恋的看着眼前这只生着八只蛛足的小女孩,一脸的无奈。 这正是昨天夜里忽然出现的那尊梵天所化的阴神。 楚宁不知道为什么梵天的灵魄与自己的灵台融合后,会变成这幅模样。 更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家伙一门心思的就将自己认作她的阿爹。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就跟寻常孩子一般,仿佛有着无穷的精力以及没完没了的“为什么”。 “蛛儿,你要不要回灵台里休息一会?” 不仅丢失了一缕宝贵神性,还被折磨了整整一夜的楚宁身心俱疲,他看向蛛儿,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 “不要!” 蛛儿的回答却极为坚决。 “那里面又黑又暗!好无聊!蛛儿再也不要进去!”她撇过头,嘟起嘴,双手抱负胸前,气冲冲的说道。 楚宁叹了口气,顿感无奈。 虽然蛛儿是他的阴神,可却完全不受他控制,只要蛛儿愿意,楚宁的丹府灵台她进去自如。 甚至,与岳被看那样的阴神不同,蛛儿甚至拥有实体…… 这一切显然处处都透着诡异。 但对于一位源初种所化的阴神而言,一切不合理,才显得合理。 “噗呲。”一旁的红莲看着拿蛛儿毫无办法的楚宁,不由得掩嘴轻笑起来。 “公子就别挣扎了,就当时提前适应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毕竟公子那么多红颜知己,估摸着以后会有不少孩子。” 楚宁闻言,心头一惊,正要说些什么。 一旁的蛛儿却是双眼放光,坐直了身子问道:“真的吗?姐姐,爹爹会生很多孩子?” “怎么?怕有了别的孩子,你爹爹就不疼你了?”红莲笑眯眯的问道。 “才不会呢!爹爹最喜欢蛛儿了!”蛛儿嘟起了嘴,双手缠上了楚宁的脖子,问道。 说着,她摇晃着楚宁脖子,一个劲的追问道:“爹爹是不是嘛?” “是不是嘛?” 楚宁被她晃得脑袋发懵,只能连连点头:“是是是。” 得到满意答案的女孩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 她说着,唧一口,在楚宁的脸颊上重重的亲了一下。 但很快,她似乎觉得这样并不足以表现自己的喜悦,接着又补上了几口。 楚宁的半张脸因此而变得湿答答的,那黏糊糊的感觉可并不让人舒服,可看着蛛儿那一脸的高兴劲,楚宁终究还是忍住了擦拭的冲动。 “那爹爹什么时候再生个小宝宝!?蛛儿想要他陪我玩。”发泄完自己对楚宁的喜爱后,小家伙又看向楚宁一脸期待的问道。 但这个问题却着实难住了楚宁,只是不待他想好怎么回答,蛛儿又一歪脑袋,言道:“最好是个姐姐,蛛儿喜欢姐姐!” “噗!”一旁正用水袋饮水的红莲闻言终于是彻底绷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她难得地为楚宁说了句公道话:“你这确实有些为难你爹了……” …… 去往陆河城需要通过一条名为二甲程的官道,是四十多年前,大将军萧桓督建而成。 道路宽越七丈,路势平坦,通体由石料铺成,是整个北境境内数一数二的上好官道,虽说修建之初,是为了方便中原的军需由此送入幽州,但也确实造福到了往返的商旅与百姓。 往年无论多大的风雪,这条官道都畅通无阻,可今日在临近陆河城的出口处,往来的马车却渐渐停滞,拥堵在了一起。 楚宁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排成长龙的队伍,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马车外,刚刚从前方打探到消息的绒小羽走了上来,有些气喘的应道:“楚先生,是官兵在设卡,有人和他们吵起来了,看架势可能是要动手!” 楚宁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昨天夜里,他是听那几位流民说过,折冲府的人在各处设卡,收剐逃难百姓身上的财物,但那应当是针对南下方向的百姓。 而这个时候选择的北上大抵是各个商旅,亦或者正常往返于褚州境内的百姓,这也要为难,未免有些过于竭泽而渔了。 “去看看。”楚宁说道,同时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蛛儿抱起,四下看了看,想要将她交给旁人帮着照料一会。 “我……来。”楚宁正犹豫该把自己这个忽然冒出的女儿托付给谁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岳被看的身影浮现在了他的跟前,朝着他伸出了手。 楚宁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 倒也不是他不信任岳被看,只是若是打架杀人,岳被看自然是一把好手,从不拖泥带水,也不知道什么叫心慈手软。 可让她带孩子…… 而就在楚宁犹豫的档口,岳被看却直接走了上来,几乎是明抢的方式抱走了楚宁手上的蛛儿。 事已至此,楚宁亦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向蛛儿嘱咐道:“听被看姐姐的话,我一会就回来。” “嗯。”小家伙倒是乖巧,重重朝着楚宁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舍:“那爹爹一定得快点。” 楚宁笑着答应,旋即便走下马车,带着红莲与绒小羽快步赶往官道拥堵的尽头。 …… 虽然嘴上答应了楚宁,但见楚宁的背影消失在了车厢中,小家伙还是不免有些舍不得,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撇着嘴,可怜兮兮的。 “想……去?”岳被看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蛛儿闻言抬头看向这位面无表情的女子,有些害怕,但这样的害怕很快就被对楚宁的思念压了下去。 她点了点头,怯生生的道了声:“想……” “我……带你去。”岳被看言道。 “真的?”蛛儿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 “但有……个要求。”岳被看又言道。 “姐姐你说,蛛儿什么都答应你。”蛛儿忙不迭的言道。 “叫……娘。” “嗯?”蛛儿一愣,哪怕她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也意识到这个要求过于唐突。 “不……愿意?”岳被看皱起了眉头。 蛛儿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又看了看楚宁离去的方向,在一番不算艰难的心理斗争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于是懵懂无知的女孩向女子提出了一个更加唐突的理由:“那你得答应,以后和爹爹帮蛛儿生个姐姐。” 而比她更懵懂无知的女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道。 “成交。” 第一百零七章 公子,真聪明 “军爷!这些物资都是我们在各地募捐筹集而来,非以商用,凭证皆在,是送往云州赈灾的!” 楚宁还未走近,远远的便听到一个男子焦急的声音。 他费了些力气从前方堆积如山的货车缝隙中挤入,定睛看去。 只见正前方,官道的出口处,大批甲士拉起围栏,将出口堵住。 一辆马车前,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手握着一大叠凭证与为首的甲士争执着。 “你说赈灾就是赈灾?云州的自有州府与朝廷看顾着,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么一个商贾来大发善心?”那为首的官兵三十出头,生得尖嘴猴腮,面容刻薄,在那时极冷笑着反问道。 “这怎么就不是赈灾,军爷你瞧仔细,这些凭证可都是有我们在各个州府募捐时盖下的官印……”中年男子赶忙将手中的凭证递了上去。 但那官兵却一手将之拍飞,凭证散落一地:“少给老子来这套,你这样的奸商我见得多了,打着各种名号,想要免除税钱!” “不想给钱是?现在本将军怀疑你私运赃物,小的们,给我搜!” 随着那位官兵一声令下,众多士卒如恶狼般扑出,中年男人身旁还有两位眉眼与他有四五分神似的年轻人,他们见此状,赶忙握住了腰间刀柄,想要拦住这些士卒。 “让他们搜。”可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忽然从最前方的马车中传来。 两位年轻人闻言,皆为一愣,虽有不忿,但还是纷纷收起了各自手中的刀剑。 那官兵见状愈发得意,吆喝着众人上前,来到了马车后面那些装满了麻袋的货车前。 他们动作几位粗暴,直接割开一个个麻袋。 大量米糠交杂的粮食从麻袋中流出,散落一地。 还有许多发黑的被褥,表面的布料陈旧,不少还带着霉点,内里被扯出的棉花干硬发黄。 场面一度狼藉。 那中年男人见此状,心急如焚,红着眼眶就来到了官兵的跟前:“军爷,你好好看看,这些米糠给你吃,你吃吗?” “这些发霉、发臭的棉被给你盖,你盖吗?” “什么人会买这些东西?” “除了云州的难民,哪个正常人家会需要?” 那官兵也没有想到如此大的一个商队运送的会是这样的东西,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事已至此,他显然已是骑虎难下,当下便厉声喝道:“这些奸商狡猾得很,眼前这些东西都是幌子,给我再搜!” 中年男人闻言,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那官兵的手,大声说道:“大人!你行行好!” “真的只有这些东西,云州这些年,连连遭蚩辽人侵扰,今天冬天又遭雪灾,那里每天冻死饿死的人数以万计,全等着这些东西救命……” 官兵脸色一寒,一把将男人推倒在地。 能成为众多士卒的头目,那位官兵还是有些修为在身的,这奋力一推,倒地的中年男人顿时脸色煞白,瘫倒在地一时间竟爬不起身来。 那两位应是其儿子的年轻人赶忙上前扶起男人,同时看向官兵的目光愈发愤懑,其中一人甚至再次握住了刀柄,可却被男人伸手拦住。 官兵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是不以为意,他轻蔑一笑:“怎么?想对官府的人动手,那可就是谋反了。” 这话一出,两个年轻的脸色顿时难看,摁在的刀柄手,也只能无力的松开。 “哼。”官兵冷笑一声:“不敢动手!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带着,等老子找出了你们走私的货物,有你们好果子吃!” 转身便吆喝着手下的甲士,去往其余的货车。 看这幅架势,即使最后他们什么都搜不出来,但这一车车货物也得在他们这般手段下被尽数糟蹋干净。 “那若是……找不到呢?”而就在一个清澈的声音忽然在静默的官道上响起。 “嗯?”那官兵一愣,转头循声看去,却见在货车的后方站着一位少年,年纪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有两位女子位于两侧,一个一头红发模样勾人,一个身材娇小却带着几分英气,都是难得美人。 他顿时迷了眼睛,看向那位少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少年亦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的重复道:“我说,若是阁下什么都找不到呢?” “那你觉得该如何?”官兵寒声问道,狭长的眼缝中已然漫起了杀机。 “这里足足有百余车物资,送到云州,最少可保上万人性命无忧……”少年却犹若未觉,他慢悠悠的说着,目光扫过周围的货物。 “诸位毁了这些物资,那就是害了万条性命。” “以命偿命想来是再合适不过了。” 少年的语气平静,可听闻这话的官兵却在短暂的错愕后,放声大笑了起来:“以命偿命?” “你让我们为那些贱民以命偿命?你可知我们是谁……” 周遭的甲士也被那官兵感染,纷纷笑了起来。 少年见状,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苦恼。 “公子,他们好像一点都不相信你的话。”他身旁那位红发女子眨了眨眼睛,轻声言道。 “看出来了。”少年叹了口气,无奈应道。 下一刻,只见他伸出手,一枚灵炎浮现于他的掌心,他在那时屈指一弹,灵炎便如弹珠一般猛地飞出,正好落入那为首的官兵的嘴里。 官兵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面色古怪的捂住了喉咙,仿佛想要将那东西吐出,但却并无成效。 很快,他的脸色变得绯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周遭的士卒见状也赶忙围了上来,正要询问。 可那时,官兵却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在众人惊恐过的眼色中,一股金色火焰从他体内涌出,将他的身躯包裹,不过数息光景,他的身子便化作了一团灰烬,与地上散落的米糠融为一体…… “你……你敢袭杀朝廷命官,你可知范大人乃是陆河城折冲府的都尉……”一旁的士卒们终于回过神来,他们又惊又怒的看向少年,大声喝道。 少年不语,只是默默的伸出手,五指之上,更加灼热的暗金色火焰涌现。 那些士卒已经见识过这火焰的恐怖,此物一现,他们纷纷脸色煞白,一时间噤若寒蝉。 “怎么?诸位还要继续搜?”少年微笑着问道。 听闻这话,众士卒顿时如梦初醒,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丢掉了手中的刀剑,转身就跑,好些个四肢不协的,还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却不敢逗留,起身四肢并用的继续逃命,那模样看上去是既滑稽又狼狈。 而商队众人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幕,显然无法想象竟然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杀死一位折冲府的官员。 可那少年却似乎毫不在意方才的一切,只是回头看向身旁的红发女子:“这下,他们应该相信了。” 红发女子则展颜一笑,由衷夸赞道。 “公子,你真聪明!” 第一百零八章 议和 陆河城,一家酒楼中。 朱良平有些恼怒的瞪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眼。 两个家伙,正低着头,闷闷不语,只是时不时抬眼小心翼翼的瞟上一眼对侧的那位红发女子,但一眼之后却又红着脸赶忙收回了目光。 那模样看上去就好像怀春的少女。 “没出息的东西。”朱良平暗骂一句,旋即笑盈盈的起身看向楚宁,举起了酒杯由衷言道:“谢过公子方才的仗义出手!” 楚宁微笑着点了点头,以茶代酒作为回礼。 同时目光目越过男子看向对侧坐着的那位少女。 他知道,她是这个商队真正的主人。 他打量着对方。 少女身着一件白色交领短袄,身下一件红色织金马面裙,因为面覆白纱的缘故,看不出年纪。但从其声音来看,年纪应当不当,最多十八九岁的模样。 她怀中抱着一条黄狗,模样憨厚,此刻正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面对楚宁投递来的目光,少女并无慌乱,反倒迎上,同样打量着楚宁。 “公子有如此佳人在侧,还盯着我看,就不怕让佳人伤心吗?”少女张开嘴,幽幽问道。 楚宁还未来得及回应,红莲就面露幽怨之色,言道:“我家公子开心就好,奴家只是一位贱婢,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朱良平身旁的两位少年纷纷抬起了头,看着一脸自怨自艾的红莲,二人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楚宁亦是心头一跳,回头瞪了红莲一眼。 红莲却吐了吐舌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楚宁对她的古灵精怪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收回心思转头看向少女,正色言道:“姑娘误会了。” “在下只是有些惊讶,名满褚州的玉桂商会大掌柜,竟然会这般年轻。” 这话一出,包括朱良平在内的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那位面覆白纱的少女,抚摸着怀中黄狗的手更是明显一顿。 包厢中的气氛也瞬息变得沉闷。 好一会后。 似乎是因为没有感受到少女的抚摸,怀中的黄狗发出一阵不满的哼唧声。 沉默被打破。 少女的手再次轻抚黄狗,同时抬眼看向楚宁,双眼眯起,似笑非笑的问道:“那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并不难,你们负责运送货物的伙计,应该都长期修炼过某种功法,这让他们在面对危险时,会做出本能的反应,应当就是那个功法的起手式。”楚宁说着,目光落在了那两位少年的身上。 “尤其是这二位少侠年轻气盛,几次想要动手时出招的抬手,在懂行之人的眼中,是很容易暴露根底的。” “至于姑娘大掌柜的身份嘛,就更好猜到了。” “这么大笔买卖,我想哪怕是玉桂商会,也只有大掌柜亲自压阵,才能放心去做。” 楚宁明显话里有话,但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听闻这话朱良平却是恶狠狠的瞪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眼:“出来的时候,让你们听话听话,今日险些因你们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两位少年多少有些不忿,但面对父亲的斥责,却也只能低着头,不敢还嘴。 “朱先生也不必苛责,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若是换做是我,见自己父亲受辱,大抵也会忍不住出手。”楚宁则宽慰道:“而且,这也只是极为细节的疏漏,若不是极为熟悉贵商会之人,是瞧不出根底的,更不提那些折冲府酒囊饭袋。” 见楚宁求情,朱良平脸上的不悦之色稍缓,也停下了对两个少年的喝骂:“还不快谢谢公子!” 二人闻言涨红着脸,赶忙起身与楚宁道谢。 “公子说,是要与我商会极为熟悉之人才能看出根底,难道公子与我商会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这时,那位少女忽然发声问道,眼中神情疑惑。 楚宁摇了摇头:“说来惭愧,贵商会给了我诸多帮助,但我却着实没有帮到过商会什么,几次邀请姑娘来我府上做客,掌柜还都因事务繁忙而未有到场,今日也算是缘分,给了在下向姑娘报恩的机会。” 少女听闻这话,双眼渐渐瞪得浑圆,错愕道:“你是楚宁?” 楚宁闻言面露笑意,正要点头。 “就是你这个混蛋!勾引我娘,让我爹娘冷战了两个月!”可看上去温婉恬静的少女却在听闻这个名字后拍案而起。 “嗯?”楚宁本以为这会是一场两位神交已久的知己,终得相见后的温馨场面,却怎么也没想到少女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他还会回过神来,少女便将怀中的黄狗放到了桌上,一脚踩在木凳上,指着楚宁道:“二弟,给我咬他!” 那黄狗闻言倒是不疑有他,盯着楚宁发出一声低吼:“呜~汪!” 小小的身躯在那一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能量,仿若一道黄色闪电一般从餐桌的一头,狂奔而来。 楚宁倒是并不惧怕一条如此身形的“恶犬”,他只是还没有弄明白少女的怨气到底从何而来。 “不准欺负我爹!”可就在这时,一道娇憨的声音忽然响起。 岳被看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楚宁身旁,她怀中的女孩猛地跳出,也来到了桌子前,朝着那条小小的恶犬大吼道。 说来也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黄狗,一见蛛儿,双眼顿时瞪大。 只见它的狗爪子在空中胡乱挥舞,划出四道凌乱的弧线,整只狗就像是被无形缰绳勒住的野马。 然后它的前爪拼命扒拉桌面,激起了火星,后腿却因惯性撅得比脑袋还高。 终于,在它的奋力扑救下,在鼻尖距离蛛儿仅剩三寸时,小家伙靠着圆滚滚的肚皮着地,完成了这场惊险的急刹。 只是这个过程被它打翻的菜碟在半空中一阵翻腾,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在了它的头上,发出一声足以证明那是颗好头的响亮动静。 但黄狗却顾不得疼痛,只是吐着舌头,一脸谄媚的看着蛛儿,屁股疯狂的晃动,几乎将尾巴摇出了残影。 “二弟!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少女见状,更加怒不可遏,作势就要冲上来自己亲自上阵。 一旁的朱良平见状赶忙拦住了自家小姐,可看似文静的女孩,力气却大得出奇,朱良平一人还有些拖拽不住,不得不叫来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才堪堪稳住了暴怒中的少女。 楚宁也在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只是还不待他说些什么,红莲就一脸幽怨的看向了他:“公子……你有什么需求,红莲其实都可以满足你。” “哪怕你癖好特殊点,红莲也是可以接受的,可你怎么能去勾引有夫之妇?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不要脸。”岳被看的声音也幽幽响起。 就连一旁的绒小羽,看楚宁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 楚宁一个头两个大,也没办法一一解释,只能看向那位暴怒中的少女诚恳问道:“姑娘,我从未见过你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少女的怒气未消,闻言大声说道:“能有什么误会,你若是不认识我娘,我娘怎么会把那么多药草、米粮亏本卖给你!?” “还耗费那么多人脉,为你寻找地方县志?” “对我这个女儿,她都没这么上心过!” “我娘执掌商会十五年了,从未有过亏损,自从你出现后,亏本的买卖一个接着一个!” “我爹如今都已经跟我娘分房睡了!” 少女说着说着,眼眶骤然一红,声音中更是带起了哭腔。 …… 楚宁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与这个名叫云霜的少女解释清楚了他与她娘并无半点私情,只是因为当年她娘逃难褚州时,受过自家阿爷的恩惠,故而在知道楚宁有难时,给他行了许多方便之门。 同时楚宁也知道了,玉桂商会的大掌柜,并非云霜,而是她的母亲云渡水。 是的。 云霜是随母姓的。 误会解除之后,双方终于再次于狼藉的餐桌上坐下。 “所以,你和我娘真的没什么?”云霜脸色微红,却还是再次确认道。 楚宁苦笑道:“真的没什么,至少没有你想的那种什么。” “可为什么,我娘不把这些告诉我爹呢?”云霜有些不明白。 这种问题显然不是与那位云渡水素未谋面的楚宁可以回答的。 不过好在身旁的朱良平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声在云霜耳畔说道:“小姐,可能是因为那件事,掌柜的与老爷置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听闻这话的云霜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嘀咕道:“确实,阿爹也着实过分了些,咱们这些年,明里暗里帮了龙铮山多少次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还是觉得不够,也难怪阿娘不愿意走这一趟……” 这话一出,她顿觉失言,赶忙闭上了嘴,转头看向楚宁,言道:“楚侯爷,方才是云霜失态了,你看要不要重新点一座饭菜……”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杯盘狼藉,脸色更红。 楚宁摇了摇头:“我也没饿,不用姑娘再破费了,与其有那时间,倒不如我们聊聊姑娘如今的这笔大买卖。” 听闻这话的云霜明显脸色一变,语气慌乱了些许:“什……什么大买卖?我们那些物资都是送到云州赈灾的……” 楚宁笑了笑:“云霜姑娘不信任在下,我是能够理解,但我要提醒姑娘的是,不仅是陆河城外的官道,据我所知,褚州沿途,这样以各种油头收剐民脂民膏的事情不在少数,这么个送法,姑娘货车中的那些东西,可送不到云州去。” 云霜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看向楚宁犹豫了一会:“你怎么知道我们货里有什么?” “姑娘藏货的手段并不高明,尤其是末尾那几辆马车,车轮吃雪太深,里面装着的东西定然极沉,绝不是米粮被褥,更何况,若真是这些东西,贵商会又何必藏着掖着,直接打出自己的名号,凭着玉桂商会在褚州的声望,多少可以免去一些麻烦。”楚宁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云霜又才言道。 “所以在下斗胆猜测,那些马车里装着的应该是军需的墨甲亦或者灵石之类的物件,对吗?” 云霜身子一颤,她身旁站着的朱良平父子,也是面色发白。 私运军需可是杀头的大罪! 楚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样子我猜得没错,真的有人想要让银龙军吃下一场大败仗,对吗?” 如今整个云州,只有盘龙关的银龙军还在抵抗蚩辽人,云霜这批军需送往何处并不难猜,只是如此偷偷摸摸,显然是在害怕得罪什么人。 邓染也曾与楚宁说过,在盘龙关大捷之前,朝廷一度削减了盘龙关的军饷。 要知道那个时候,前方战事吃紧,在这个节骨眼上削减军饷,无异于是在扰乱军心,此番举动怎么看都不像是想要取得战果的架势。 再一联想之前在二羊城,见到的有预谋的劣质甲胄,种种异样加在一起,让楚宁很容易的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而听闻此言的云霜沉默了许久。 终于她露出一抹苦笑,在那时点了点头,声音干涩的言道。 “朝廷觉得云州战场上每年耗费的银钱过于庞大,与其拖下去,不如割让云州……” “与蚩辽议和。” 第一百零九章 这是他们应得的 一个阴测测让人能够发疯的声音从石像之内传来,其中所带的气息当真阴森之极,为本来阴森的大殿平添了一种难以抹净的阴晦之气。 “可恶,果然如此。”从副将口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之后,关羽不由的再次爆了一次粗口。 “那我以后要是遇到学习上的困难,私底下可以找你指教一下吗”龙妍有点期待地问。 虽然这些都只有天帝境界,但他们那咱不要命的战技,却不是自己能吃得消的,铁血卫士的团体战技是在血的战场中经过前人千锤百炼创出的,威力不可想象。 各持己见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龙妍每个月只需交一半的房租,也就是三千元的租金就可以了。 “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真的是非常普通,普通到他不提她刚刚都想不起来的程度。 听到这里,陈容伸手推开了他,她仰起泪痕俨然地脸,神情中的欢喜和幸福,慢慢转为凄楚。 江城策随手把一瓶粉色包装的香奈儿邂逅柔情淡香水,塞到了苏又晴的手中,明显把苏又晴美坏了。 梶尾队长他们也很冤枉谁知道怪兽挨了这么一下就发疯了,不过这事确实是他们干的没错,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上了,战斗机们排成波浪阵型对盖协克从正面发动了进攻。 三人下了马车,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并没有走向风落羽预料中的候船大厅,而是直接走进了旁边一个由部队把守的地下通道。 当然,这是一个好现象,战力,只能被动地计算出玩家的面板综合实力,却无法与实际战斗能力划等号。 四周围着的海盗也跟着哈哈大笑,何塞突然收住笑声,脸色露出阴狠地神色,将冲锋枪端起,就要冲着站在一边的村民开枪。 “先生,你没有事情!”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陆羽转过头去,发现正是大卫,这个来自普罗米修斯的人造机器人,在被陆羽带回无限空间后,就担任陆羽的后勤队长,为陆羽研究一些东西。 先将所有的兵器通通收到空间里,只留了一杆长枪,赵前手持枪尾,手臂向前伸直刺出,然后端着枪不动,练起了大枪桩。 卓杨回身从地上抄起战术棍,扑上去抡圆了便砸在无力反抗的格子夹克的天灵盖上,格子夹克当即无声无息歪倒在地,生死不知。黑红色的血从头发里迅速在地上弥漫开来,像一朵地狱之花。 几个新人也都和凌随风一样选择了回归,只留有叶茂,他一脸贪婪的看着那抹从饥荒巨人手中掉下的金黄血液,无视了随之而来的海浪,化身为金黄的巨人,沉入海底,去追寻那一抹巨人之血。 换做成魔以前的凌落石,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但,成魔所带来的好处,不光是内力转变为魔气,质量提升,还有身体素质,也会有一个大跨越的提高。 “是吗那我知道了,多谢提醒…”陈飞到没发现刘初冬的眼神异样,目光有些锐利。 既然花无痕说有人来,想必,天道境强者的判断,是值得去信任的。 哪怕是爆炸连连,甚至是指导者刻意针对黑色机体的头部进行攻击,结果还是一样,一成不变。 与商队同行,怎么也比自己一人安全一些,毕竟不管是前身还是他这都是第一次出远门。 “你是在威胁我们吗,黑骑士”斯旺维克将军语气不善地看向罗夏。 宫佳十分感激看了一眼韩零,她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要是没有人迎接她,她就自己给自己来点热度。 李黑轻轻挥手,长枪已经散掉,化作银色的空间梭光,朝着两人爆射过去。 闻笑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尹云的身影出现在了闻笑的视野之中。 这场颁奖典礼上面的镜头画面,后来几乎成了网上甜蜜bg的视频主体,无论配什么样的歌。 就在她以为,这种平静日子会持续下去的时候,尹云居然找到了她的公寓。 在调查中,诺曼也是了解到这位简-福斯特博士不光聪慧过人,而且是位难得的大美人。 现实往往就是那么出乎所料,那如同陨石一般落地的东西,是一个活生生的……储钰轩。 男人听出她的口是心非,凉薄的唇多了些温和的弧度,冷冽的眸子里重新染上一层淡淡的柔情。 龙族还是有些一定的分辨能力,抬着茶杯闻一下就知道茶杯里面的茶水会不会有着其他物质。 那么,如果我真的自己出去建帮了,背叛了百花,她会不会……为此而感到生气 这幅翻脸不认人的速度也算是没谁了,这还不止呢,手上动作也一点儿都不慢,麻溜的就将那蝠形玉如意重新给塞回来了藤箱里面,正眼都不打算再看两人了。 夜歌在商场里躲了三次,都没有再看见任何跟踪自己的人,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疑心过重,既然没有问题,他便离开了商场。可就在他回到马路上的那一刻,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薇薇安!真的是你!”看到薇薇安出现在这里,云启终于确定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了。自己这回是要见最终boss了。 第一百一十章 年关 腊月二十九。 距离年关只剩最后一天。 不过换作许佳,本来不该管,冷天逸就是莫名其妙的看着不爽,非常的不爽,就是不想看见她,醉醺醺的样子在别人的面前。 他挨揍偷笑的账还没算呢,上花轿的时候才叮嘱他不得欺负他妹妹,他倒好,嫁进门第一天就可劲的欺负。 期间叶暮笙也看见了起初和他一起乘大巴的俞尘,可并没有在意。 苏晴傲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冷天逸会表现出来如此的紧张,该不会有的别人家的姑娘起了心思了。 他迟疑了两秒钟,居然真的没有再动,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梅斓抓着黄影。 对方就说自己是某隐世修炼的道人,正要来抓鬼来着,没想到就看到这个直播。 她想也不想地就去收拾东西,也不管傅锦行有没有要回中海的意思。 “摩柯兄,这个祖祭洗礼具体可以提升多少的灵魂力修为”叶狂问道。 美人活色生香躺在他身下,一副任他宰割的模样。这样的美人,叫他如何忍得住渐渐的楼殊临眼中泛起了浓浓的情\/欲。 同为重炮手,看着不断咬着牙扛着自己拳头,不断压进的位宁辉,王震非常清楚他想要干什么。 一顿洗漱完毕,陆奇才又回到草地上,这时,珍兽们早已将食物收拾殆尽,随即躺在草地上休息乘凉。 每一个冲上前的玩家,都被大量的触手抽打,身上冒出了密集伤害,下一刻,他们纷纷炸成了漫天星光,映衬出了大猫的见鬼表情。 乌恩奇连连点头,他看着珠兰图娅拿起传国玉玺“咔嚓”一声又将一个核桃砸开了瓢,只觉得触目惊心。大概传国玉玺曾经换过无数个主人,但敢于如此使用它的人,珠兰图娅还是第一个。 吕布正想收兵,锣来聚集声响处,李雇军又来。还没来得及对付敌人,背后郭汜又领兵杀到。等到吕布来时,却又敲鼓收军去了。气得吕布怒火填胸。 摇摇头,伊乐看了眼自己房间旁闭着门的桐乃房间,也没进去的打算,直接转身迈步往楼下走去。 药丸!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得对她唯命是从不然哪天她告诉老爸我就可以去德国看骨科了 “陆奇哥哥,我怎么都没见过你师父呀”陆露之言说道,同时也说出大家心里一直想说的。 所产生的效果,就是使得这一次乔恩的队伍,就这样全军覆没了,还是用这种让人无法接受的速度,彻底的在太空中报废了。 陷在泥潭里的几个魔族大惊失色,连忙弃船拼命向外爬,然而泥潭就是那么一种东西,一旦陷进去就很难爬出来。这个时候,乌恩奇已经乘着星鲸宝宝悠哉游哉的飞上了高空,他回头望了望,对自己的杰作倍感满意。 这七个光团中有两团黑的,两团青的,另有紫、金、红三个。黎明雪一看就急了起来。 不出售的话,航空公司没有出路,只会越亏越多。没人乘坐的话,航空公司也就不可能采购更多的飞机,市场又不太认同自家的机型,民用客机的生产同样会停止。 第一百一十一章 踏碎天骄 而齐泽奕,则在百姓中赢得了很好的口碑,更甚者,大家都希望他们的军队早日攻破皇城,让恒王登基,以此造福苍生。 醉霄楼二楼的厢房里,孟怡儿已是坐立难安,她不停地看向窗外的街道,就是没见着蓝沫的身影。她不禁生心疑惑,难不成是蓝沫是想整她,所以故意叫她来这里干等 画舫高大气派,分上下两层,底层是宽敞的甲板,装饰华丽的会客大厅,以及操作间,楼上则是几间僻静的厢房雅室,厅里乐师在座,歌姬侧立。 君主巅峰的列德尔对上君主中期的云枫,两者的实力等级相差的确有一个高度,尤其列德尔还在巅峰期停留许久,实力更是得到了巩固。对于初到君主中期的云枫来说,列德尔是个异常棘手的家伙。 车子驶入吉水乡,还没到祠堂门口,便看见满地的废纸,前面一个身影蹲下在一张一张地捡着,一边捡一边抹眼泪。胡喜喜定睛一看,不是阿兴是谁 好在按照陈正声的话,找到了那张地图,也找到了机关总枢纽,这才能够发现这个藏宝室。看着密室,如果关闭之后,可以说那地道就如履平地,实在是隐秘之极,难以寻找。 雪花纷飞,掩盖了黄泥土路,山间全是皑皑一片纯白,齐泽奕仍旧戴了人皮面具,穿着粗犷的军装,骑马跟于韩予洛的身后。同他们一路前行的,还有初希若。 “要不我们告诉老师。我这有班主任的电话号码”孙辉在旁边接了一句。 天幺族的王宫之中,两人都有各自庭院,在确定无人来打扰之后几日,曲蓝衣趁夜色来到云枫住处,刚一踏入,云枫已经在庭院等待。“来了。”云枫神情淡如水,曲蓝衣点点头,在她身旁坐下。 只见殿门口,一道纤柔的身影逆光而来,一步一步,缓慢而带着凛然冷气地靠近殿中一对大红色的身影。 当初在桑海桥头见韩信忍受胯下之辱后,张良便喜欢上了这样的人呢。这世上,有多少强者,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呢只有成大事的强者,才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人,张良当然需要拉拢,他的计划,需要很多的能人来完成。 老张的酒馆本就不大,一间不大的房子内也就那么七八张桌子而已,所以别说是邻桌的人本来说话的声音就大,即使是压低声音说,以风天明的耳朵,也绝不会听不到! “那就有劳了。”慕容兰心见好就收,没再过分紧逼,“看来出来走走还是有好处的……咦,辞退函,是谁那么大面子,还要你亲自处理。”说话间,她抄起桌上的公函,打开看了起来。 易观离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展颜一笑,“信你一次。”说完转身向前行去,似乎暂时把此事放下了。 他就做个顺水人情,或许等以后,还能靠着这位“暂时”落魄的贵妃上位呢 行了几日,终于到了平原,来到这人的屋子前,感觉房屋凋零的很是落魄的样子。 开心到,想在她清醒的情况下,像昨晚那样,再狠狠地占有她娇弱的身躯一次。 这十八般武器九长九短,有硬有软,有带钩的,带刺的,带尖的,有明的,有暗的,但都是杀人的利器,普通人一种练好就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夜上三更,一道身影从竹林中走了出来,赫然是已然熟睡了的陈剑宇。双眼中带着黑色的火焰,面色暗沉,看不出其心里想些什么。 慕芷菡放眼望去,天边云彩飘飘,与四周逶迤起伏的山脉连成一片,腾腾升起的雾蔼弥漫在山间,山下有一条宽阔的河流环绕,苍茫中青山绿水相辉映,如入仙境。 “你以为你做作的样子现在还能引起人的可怜吗我告诉你我不吃你那一套!”翠梅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像是毒蛇的毒液,一步一步的腐蚀着木惜梅的内心。 李浩转身向马家大少马兴才看过去,马兴才早就上了汽车,准备离开这里,李浩可不想就这样让马兴才跑了,几个箭步跑过去,一把就拽住了刚刚发动起来的汽车。 饶是如此,李凝却也头脑发热,浑身血气方刚。这般刺激之下哪里受得了 九阿哥看了十阿哥一眼,眼中有着赞赏,难得他做对了一回,可是十阿哥却被九阿哥这赞赏的眼神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刚刚说的话很好吗 却是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如此的厚道,不单医药费全包了,现在还主动看自己,还提出解决上学问题和治疗问题,难道真的是遇上大好人了 这一句话连旁边的王晓敏都忍不住笑了,很使劲的锤了李浩一下,李浩虽然很想玩耍一下王晓敏,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其实刚才的那句话是李浩故意说的,就是要让黄毛恶心。 现在则不一样了,这一次车祸,成诗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恐怕就这样完了,高考没有希望,自己还失明了,估计以后也没有劳动能力了。自己这辈子毁了其实也无所谓,可是,妹妹怎么办 当然李浩不会管这些了,马氏集团就要从燕京消失了,就让他们猖狂一下,李浩坐在一张椅子上,听着马天宝的谈话。 “元首一职乃国家公器,需行正道,不能事事只重得失,不计善恶,否则与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有何区别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银 送走孙堪等人后,楚宁一头扎入了自己的房间,狠狠的睡了一场大觉—— 为了赶在孙堪等人离开前完成那十多副墨甲的铸造,这七天的时间,楚宁昼夜未眠,如今他已是精疲力尽。 但在昏睡的前一刻,他还是召唤出了八位祖灵,继续阅读近期玉桂商会收拢来的各种与锻造以及墨甲制造相关的书籍。 在反复对比之后,楚宁终于选定了自己第五道灵台的修行方向——墨甲之道! 作为百门小道中的一门,此道的修行难度极高,哪怕对比五门大道,在修行前期需要耗费的精力也是前者的数倍之多。 它所结成的灵台也极为特殊,需要炼化一副本命墨甲,凝于丹府,放才能踏入四境。 楚宁对于自己的本命墨甲,目前并无太多构想,但之所以选择此道,一来是五门大道中仅剩的佛道,他尚且未有寻到合适的功法,二来他暗觉自己可能无论修行哪门道法,可能都会在踏入五境时遭遇同样的麻烦。 而墨甲之道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即使被困于四境,却依然可以通过不断锻造本命墨甲提升战力,是于他而言最合适的修行之道。 …… 接下来的日子,楚宁的开山计划也渐渐步入正轨。 除了原有的工匠,长风寨一些有修为在身的妖族,也加入到了开山的工作中。 这些妖族本就注重肉身修行,得他们助力,开挖的速度比楚宁预想的还要快出不少,按照这么下去,最多五个月,就能挖通山道。 而有趣的是,新军营的小家伙们知道了这件事,赌气一般也自告奋勇的加入了开山的行列。 一来是确实想要早些挖通山道,这样便可帮到盘龙关以及孙堪等人。 二来嘛…… 大抵是因为身处异族之中,长风寨的众人多少有些危机感,在知晓鱼龙城只有五十多人的军队,并且修为最高者也才到二境后,棋胜便从族人中挑选了五十位年轻人,也交到了楚宁麾下。 这些妖族天赋异禀,为首的绒小羽更是四境巅峰,隐隐触摸到了五境的门槛,对于之前还在为自己几个月的时间就开脉拓窍而洋洋得意的章鹿等人而言,这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他们知耻而后勇,同样抱着不能输给外人的心思,也随着绒小羽大人加入了开山行列。 当然,楚宁并没有让这些孩子都泡在挖掘工作中,在红莲的建议下,将共计百人的队伍分为两批,每日只参与一个时辰的开挖工作,全当是淬炼肉身,剩余的时间还是得放在修行与实战上。 双方明里暗里较着劲,但这种良性的竞争,楚宁乐见其成,倒也没有过多干预。 …… 开挖山体之事虽然进展顺利。 但锥子山中,那种被楚宁命名为寂星石的山石,在熔炼提纯的过程中却遇见了麻烦。 寂星石含有的杂质颇多,融成的寂星铁水想要从杂质中分离出来极为麻烦。 目前的工艺,是根据杂质中金属熔点的不同,而使用不同的温度反复加热,从而分离杂质。 但这样的做法却过于耗费人力物力,要知道熔炉需要的火焰温度极高,又皆是由灵石驱动,成本不低。 本来按照云霜的推算,一斤寂星铁的产出,可以带来至少五十两白银,也就是一枚赤金钱的利润,可如今因为熔炼工艺问题未有解决,一斤寂星铁带来的利润,只有二十两白银不到,好在这样利润依然足够诱人,足以支撑开山计划的运转。 再没有找到更好的工艺之前,楚宁也只能暂时按照这个方法熔炼寂星石。 …… 很快又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这天夜里,楚宁如往常一般伏在书桌上聚精会神的勾画着一版墨甲的草图。 头顶八位祖灵盘膝坐在他的头顶,房间中堆积如山的书籍不断飞到他们的身前,一页页翻动。 床榻上,红莲斜躺其上,将近乎完美的身材尽数展现在楚宁的眼中,只可惜对方却是看也不看不一眼。 倦意上头的女子,刚刚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哈切,一旁便传来一阵不满的哼唧声。 却是那睡着的蛛儿在挥动小手。 “好好好,小祖宗,这就拍,这就拍。”红莲赶忙说道,又伸手轻拍着蛛儿的后背,小家伙紧皱的眉头这才渐渐舒展,双手缓缓垂下。 “跟你爹一样,尽折腾我,又折腾不到点子上!” 红莲小声抱怨了一句,话音才落,小家伙似有所感,眉头再次皱起,小嘴也嘟了起来,那哼唧声已然悬在了嘴边,呼之欲出。 红莲顿时慌了神:“好好好,不说了。” “蛛儿怪,睡觉觉。” 她夹着嗓子,连连轻声哄道,小家伙这又才安分下来,心有余悸的红莲叹了口气,不敢再有半句抱怨。 只能在心底暗暗腹诽:怪不得这女鬼今日这么好心,将哄蛛儿的事情交给姑奶奶,这小姑奶奶未免也太难哄了,本来想着她睡了后,与公子好生亲近一番的…… 而就在这时,书桌前的楚宁忽然眉头一皱,停住手中的笔,他看着眼前的草图,喃喃自语道:“寂星铁分量极重,打造出来的武器固然不错。” “但以目前鱼龙城的工艺,将其密度压缩到极限,也最多千斤重,面对低境对手时或可逞一时威风,但作为本命墨甲,潜力还是太低了些。” 他这样说着,伸手抓起草纸,将之捏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然后,他苦恼的靠在身后的木椅上,揉着眉心,心情少见的有些烦闷。 这已经是他画出的第二十三版本命墨甲的草图,起先都觉想法不错,可每每到了收尾时,却又觉弊端太多,草草了事…… 足足半个多月下来,头绪全无。 他甚至暗暗怀疑选择墨甲之道作为自己的第五道灵台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 “楚先生!”而就在楚宁暗暗苦恼时,一道惊呼声忽然从门外传来。 绒小羽极为冒失的在那时推门而入。 这般动静让先是讲了一个时辰幼稚故事,又拍了半个时辰后背的红莲,所有的努力在那一瞬间,付之一炬。 小家伙一个激灵坐起了身子,目光先是四处望了望,最后落在了红莲的身上。 然后她张开小手,说道:“红莲,抱抱。” “红莲,蛛儿要听故事。” 红莲:“……” …… 在红莲生无可恋的目光的注视下,楚宁与绒小羽一同出了房门。 “楚先生,我是一时情急,所以……”绒小羽自知方才失态,不免有些羞愧,低着头小声解释道。 “没事,你方才说的事可是真的?”楚宁对此并不怪怀,反倒一脸严肃的问道。 “嗯,阿爹找到了分离寂星铁杂质的方法!”绒小羽赶忙点头言道。 绒小羽的父亲名叫绒铜,在长风寨时便是负责长风寨铁器锻造与熔炼之事,来到鱼龙城后,自然也依旧在熔炼工坊做事。 他经验老到,做事又稳重,如今熔炼工坊中的大小事务几乎全是由他负责。 寂星铁的杂质分离,事关熔炼效率,若是能让工艺有所简化,可以大大节省成本,对于鱼龙城而言极为重要。 见绒小羽说得如此笃定,楚宁也按捺不住,言道:“去看看!” …… 二人快步而行,很快就来到了位于西城门外的熔炼工坊,那里灯火通明,本来早就应该归家歇息的工匠此刻都围在熔炉前,神情兴奋。 “楚先生你来得正好!我正要给他们演示分离杂质的过程,你也一同看看。”一见楚宁绒铜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连招呼道。 “嗯,我刚从小羽姑娘那里听闻这事,不知绒大叔所用的是何方法?”楚宁亦好奇的紧。 听闻此问,素来老实憨厚的男人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得意之色。 “先生请看。”说着,他用特制的容器从熔炉中倒出了一盆寂星石烧制而成的铁水。 然后又看向绒小羽,绒小羽心领神会,去到工坊的一侧,端来了一个半人高的铜鼎,放在了众人跟前。 此物极沉,落地时发出的闷响直振得众人耳膜发疼。 楚宁亦在这时定睛看去,只见铜鼎之中装满了一种银白色的液体,极为粘稠,却又同时折射着金属光泽,看上去有几分像水银。 “诸位看好了!”绒铜这样说道,旋即便直接将容器中的铁水倒入了铜鼎之中。 铁水的温度极高,没入那些银白色的液体中后,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好一会后方才停歇。 这时众人再瞩目看去,只见银白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诸多密密麻麻的黑色残渣。 “这是……”楚宁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悟。 “这些就是寂星铁水中的杂质。”绒铜言道,又取来一个特制的铁勺,轻轻的将液体表面的黑色物质刮出,倒入一旁的铁桶中。 “那寂星铁呢?”又有人问道。 “在这里!”绒铜得意笑道,将铁勺深入液体的底部,用力一舀,赤红色的铁水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众人见状顿觉神奇。 “此物唤作离银,是一种与水银相似之物。虽为金属,却呈流体,本身重量是水银的三倍,但完全无毒,同时沸点极高,特性稳定。” “熔炼的铁水与离银水接触时,寻常金属生成的铁水因重量不及离银,会漂浮在其上。” “而寂星铁因为重量极沉,则会沉入离银水的底部。”绒铜倒是个直性子,见众人一脸不解,当下便大大方方的解释了起来。 说完后,他又看向楚宁,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不过这只是最初步的构想,就下来我还想在下方设置一个分离装置,让寂星铁水直接从下方流出,这样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已经很不错了,绒大叔你这个办法可以将每斤寂星铁的熔炼成本降低六成以上,鱼龙城会因此受益良多,这是大功一件!”楚宁也从惊骇中回过了神来,他由衷的感叹道。 “你想要什么奖赏,大可开口,无一不允。” 楚宁认真言道,同时目光看向铜鼎中的银白色液体,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古怪。 而听闻这话的绒铜脸色一喜,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女儿,绒小羽顿时脸色羞红。 见此状,绒铜便要开口:“楚先生,你对我们长风寨有救命之恩,绒铜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但如果说真的有什么请求的话……” “就是我这个女儿,她娘走得早,从小……” 他正酝酿着措辞,铺垫着情绪,眼看着差不多到了那个节骨眼上。 “绒大叔,你说这个东西叫什么?”楚宁却在这时蹲下了身子,目光直直的盯着铜鼎。 “嗯?”绒铜一愣,但还是下意识的回应道:“离银。” “它是金属?”楚宁又问道。 “嗯。” “又是流体?” “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楚先生?”绒铜被楚宁这古怪的表现弄得有些发怵,一时间莫名有些心虚。 “这样的金属,还有吗?”楚宁又问道。 “有的除了水银、离银,我在仓颉先生留下的藏书倒是还见过几种,但那几种造价昂贵,似乎只适用于某些特殊墨甲的制造,用于分离杂质的话并不……”绒铜言道。 “那太好了!”可楚宁眼前一亮,却猛地站起身子,神情兴奋。 他先是看向绒铜言道:“绒大叔,你这次可帮了我大忙了,那个,想要什么奖赏你先想,想好了随时告诉我,无有不允!” “我有事,得先走一步!” 这般说罢,他全然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转身快步便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好一会后,在场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绒铜有些苦涩的看向一脸失落的女儿,小声道:“小羽,你说楚先生他是不是看出来了,所以才……” 绒小羽低下了头,神情落寞。 但很快,女孩似乎就想通了事情的关节,她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的看向绒铜道:“阿爹,女儿是倾慕先生不假,但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既是儿女情长,理应你情我愿!” 绒铜闻言不免有些忧心:“可先生身边佳人颇多,若只是……” 绒小羽却平静言道:“若如此,那便如此就好。” “女儿还是女儿。” “先生也还是先生。” “当然……” “喜欢亦还是喜欢。”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造物境 “从前有位小姑娘,喜欢在山上放羊。” “有一天,她忽然对着山下的大人喊,狼来了狼来了……” “于是大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赶忙上山,却发现根本没有狼。” “第二天,小姑娘又对着山下喊,狼来了狼来了……” “大人又上山,发现山上还是没有狼。” “到了第三天,小姑娘又对着山下喊,狼来了狼来了……” “这一次大人们都不相信她了,所有人都没有上山。” 楚宁回到侯府时,房间中红莲正抱着蛛儿躺在床榻上,一袭红装的女子眉眼含笑,一边轻拍着蛛儿的后背,一边柔声讲诉着故事。 楚宁路过时,小蛛儿打架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合上,抓着红莲衣角的小手,也缓缓松开。 被小蛛儿缠了大半个晚上的红莲见状,也合上了眼睛,在睡去前,用最后一丝气力梦呓着讲完了故事的结尾:“然后,小女孩就穿上了漂亮的裙子,一个人去到了森林里,对大灰狼说。” “我亲爱的大灰狼,放心,今天大人们不会来了……” 楚宁:“……” 路过的楚宁身子一顿,看了一眼睡去的二人,总觉得这个故事好像与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有些不一样。 只是他想了半晌,也没有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对,索性不再去想,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桌前,看向悬于半空的八道祖灵。 “诸位。”他这般言道,同时手背上血色的魔纹亮起。 八位祖灵在那时双目睁开,身前的书籍从空中落下,他们亦飘身来到了楚宁的身侧。 相比于在长风寨中初见时,此刻八位祖灵的鬼躯凝实,隐隐散发着一缕神圣的气息,他们皆被楚宁敕封为了阴神。 只是不同于岳被看,八人作为阴神,在战力方面的能力并不突出,最多只能与三四境的修士勉强抗衡,而且敕封之时,也并没有如岳被看当初那般的地界光环显现。 楚宁并不太明白这样的差异有何而来,但在敕封八位祖灵后,他本命魔纹力量似乎也已经耗尽,无法再敕封新的阴神,至于该如何补充力量,楚宁却并无头绪。 不过,八位祖灵在看书方面的天赋却极强,配合楚宁在沉沙中习得的能力,从某种层面而言,给楚宁带来的提升并不比岳被看少。 而最重要的是,与岳被看以及红莲不同,他们八位是真的喜欢看书,不仅看而且也在理解书中的内容,并且或许是被楚宁敕封的缘故,他们八人之间攫取的知识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链接共享,这意味着楚宁不仅拥有八位可以帮他阅读与理解的好手,同时也拥有八位与他有着同样知识储备的智囊。 关于本命墨甲的制造,许多想法都是楚宁与八人讨论后得出的,虽然最后都被楚宁否决,但不同想法碰撞,依然让楚宁的觉得受益良多。 “关于本命墨甲,我有了新的想法。”他看向八位祖灵这样说道。 “先生请讲。”为首的大狼闻言看向楚宁,神情郑重的问道。 这可不是楚宁给他们取的诨名,这八位祖灵以兄妹相称,当初未有化形之前,跟在仓颉先生的身边,大抵是为了方便区分,仓颉先生便以大狼、二狼以至八狼相称,而化形之后,这样的名字已然保留到现在。 楚宁伸手取来一张宣纸,提笔便在其上画了一个极为潦草的圆:“这个!” 八位祖灵定睛看去,皆皱起眉头:“这是……” “流金。”楚宁言道。 “流金?”众人一愣。 “先生说的可是诸如离银、褚金之类的液体形态的金属?”八位祖灵中唯一的女性,五狼在那时问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正是此物,我想用流金打造一副墨甲,作为我的本命墨甲。” “这怎么可能!”大狼立马言道:“诸如此类流金,皆无韧性,既无法作为杀敌,也无法御敌……” 其余众祖灵也纷纷点头附和。 楚宁倒是也并不反驳众人所言,他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并不打算使用目前市面上存在的流金作为墨甲的原料。” “不用市面上存在的流金,那用何物?”众人疑惑。 楚宁面露笑容,说道:“寂星铁。” 众人闻言脸色更加的古怪:“可寂星铁,并非流金……” “不……其实所有的金属都是流金,所有的流金其实也都不是流金。”楚宁却眯起了眼睛,这般言道。 三狼最是沉稳,隐约有所意会,却一时间抓不住那似有似无的感觉,不由得追问道:“先生何意?” “锻造铁器时,我们通常会将铁石焚烧加热,使其化为铁水,倒入模具,最后冷凝成型。” “所有的金属几乎都可以通过这般方法去锻造,区别只是他们化为铁水时,需要的温度不同。” “同理,拿最常见的流金水银为例,当足够寒冷的时候,它同样会凝聚成一块,失去流动的能力。” “诸位细想,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而是一个巨大的火炉,那是不是所有的金属都会成为流动的液体?也就是所谓的流金。” “那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一个巨大的冰窟,那是不是就没有所谓的流金?” “只是恰巧在这个世界,温度不够高,也不够低,所以不同金属呈现出了不同形态,但本质其实并无区别,温度才是掌握形态变化的关键!”楚宁想着方才在熔炉中所见的场面,缓缓说道,双眼之中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众人也面露恍然之色。 但很快,有人便意识到了不对。 “可即使知道这一点,那将金属转化为流体的意义在哪里?无论什么样的金属,化为铁水后,几乎都没有韧性可言,在与人对敌时,与寻常墨甲比起来,并无优势可言,总不能为了追求流金墨甲,而刻意为之,岂不是舍本逐末?” 祖灵们闻言也纷纷面露疑惑之色,显然很认同这样的担忧。 “变化。”楚宁则沉声言道:“这副墨甲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变化,他可以是一副盔甲,一把刀、一把剑……根据我的需要,化为任何我能想象的兵刃……” “当然这还最基础的能力,关于其进一步战力提升,我也有设想,不过目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听上去是有些有趣,但既然先生需要其完成各种塑型,就需要其在流态与常态之间不断转换,先生也说了金属形态的转化需要掌控温度的变化,我知道先生修炼的灵炎极不寻常,但以寂星铁为例,不说将之完全化为铁水,就是勉强达到拥有可塑性的状态,也需要极高的温度。” “先生总不能在每次临阵对敌时,都抽取灵炎的力量来催动其形态的变化?” “且不说塑型过程中,先生需要分出心神去控制此物,单是灵炎带来的消耗恐怕也极为巨大,如此一来未战却先耗去了自己体内大量的力量,不也还是得不偿失。”五狼沉吟着言道。 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同样认为楚宁的构想华而不实。 楚宁倒是并未因此气恼,这些天,他与众祖灵已经讨论过多次本命墨甲的构想,相互质疑本身就是探寻墨甲可行性的必要过程。 但这一次楚宁显然有备而来,他没有急着阐述自己的观点,而是低声道:“被看姐姐。” 话音一落,那袭红衣便如以往每一次那样飘身而至。 “麻烦被看姐姐召唤五只恶灵。”楚宁言道。 被看不疑有他,轻拍了一下腰间那枚铸魂牌,五只浑身涤荡着煞气的恶灵就出现在了房间中。 那是楚宁第一次制造的铸魂牌,整个过程其实并不顺利,铸魂牌的品阶也不算太高。 可不知道是不是岳被看以什么法门炼化过的关系,总之此物在她的手里不仅温养出来的恶灵战力极强,所能承载的恶灵数量也极为惊人,据她所言,如今里面的恶灵已有三百之众,并且远未抵达极限。 “先生这是……”见着忽然出现的五只恶灵,大狼等人那一个个狼头上都浮现了困惑之色,显然不理解制造墨甲怎么与恶灵扯上了关系。 “熔炼高级矿物的熔炉皆是由灵石驱动,将灵力通过特殊的墨纹转化为火焰,从而加热矿物。” “同理,这世上同样有将恶灵的阴煞之气转化为鬼火的墨纹,只是效能偏低。” “先生是想要用恶灵作为墨甲的器灵,从而实现形态转化?”祖灵们这些日子看过许多与墨甲相关的书,听到这里,自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但很快五狼便又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妥,又皱着眉头“可是寂星铁的强度极高,寻常恶灵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融化一块被极致压缩后的寂星铁……” “以百斤而算,想要快速的将这样一块寂星铁变作流体,起码需要一位七境修士才能做到,而且得是如先生这般,修行了火系功法之人,如果再计算阴煞之气转换鬼火效率极低的因素,起码得是一位八境恶灵,才可能完成此事……” “但如果先生真的能收复这样强大的恶灵,却只是用于制造这样一幅墨甲的话,是不是……” “你又想说这是舍本逐末是?”楚宁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将她不敢说出话,说了出来。 对方虽有犹豫,但还是选择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观点毫无保留的表达了出来。 “你说的同样有道理。”楚宁也认同她的观点,“所以我并不打算以一只恶灵来完成这件事。” 说着楚宁在房间四周看了看,却似乎没有寻到他想要的东西,他索性去到屋外,在众人困惑的神情下,在柴房中找到了一块面团,又走回屋中。 “现在这就是我的本命墨甲,它是一团用寂星铁压缩到极致的铁球。”楚宁解释道。 同时双手松开,面团便悬浮在了他的身前。 他继续言道:“但实际上,他并非整体,而是由……” 他说着,体内一道灵力涌出,将那面团就切割成了十多个大小相差不大小块。 “实际上它是由许多个这样的小球体组成,每个球体中,我都炼入一只恶灵,嗯……这样说法并不准确,事实上我需要的不是恶灵,而是灵体,那种只拥有最简单的灵识的灵体。” “所以即便是恶灵,我也会抹去他的灵识只保留他的灵躯以及最简单的灵识。这样他们可以作为最纯粹的容器,自主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同时也可以接受一些极为简单的指令”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一只寻常灵体为例,它所能储存的灵力最多只能控制一钱左右重量的寂星铁。”大狼沉声嘟囔道。 “而以寂星铁的分量计算,想要一具墨甲的雏形,先生至少需要炼化百斤寂星铁。也就是说,需要一万只灵体。”三狼又接过了话茬计算道。 楚宁不语,只是看向岳被看。 “归寂山……有很多。”岳被看平静应道。 进入归寂山前的荒原中,有数不清的坟冢,坟冢中的那些骷髅体内包裹着一丝残留的意志,而那便是最简单的灵体。 “那塑型呢?按照先生目前的计划,我们只是解决了墨甲在体内形态变化的问题,可它们该怎么完成塑型呢?难道先生要同时控制一万个灵体,去合拢流体化的寂星铁吗?”五狼又出声问道,她承认目前为止,楚宁的想法让她觉得很惊艳,但她却看不到半点其在实战中能带来的好处。 “当然不需要。”楚宁说道,同时看向眼前悬浮在半空中十余颗被切割开的面团。 “我们可以把每个灵体控制的寂星铁看成一个组成墨甲的元件。” “每一次墨甲的变化,每个元件都在不同的位置构造出不同的形态。” “比如……” 楚宁说着,他体内的灵力涌出,将其中一个面团染成了红色。 然后,那十多个面团聚合在一起,先是拉成了一根木棍形状,那被染成红色的面团出现在了木棍的中央,形体被拉伸成了长条形。 而后,楚宁体内的灵力再次涌动,将十多个面团拧成了一把粗糙的剑刃形状,而那被染成红色的面团出现在剑刃的最前方,形成了尖锥形状。 “可见这个变化形态的过程中,难点有两个,如何让元件变化成特定的形状,以及如何出现在特定的位置。” “就像五狼前辈说的那样,我不可能同时去控制一万个灵体,这样我可能还未有来得及将墨甲的形态凝聚,就已经死在了别人的刀下。” “而且,这一万个元件还只是本命墨甲的雏形,如果这个方案成功,后面我一定还会添加更多元件以增加墨甲的战力,当其元件数量飙升到数万甚至数十万时,哪怕这些灵体只拥有最简单的灵识,也足以一瞬间耗尽我的心神。” “所以我想到的办法是这样的……” 楚宁说到这里,又有顿了顿,那道被染成红色的面团在这时飞到了他的跟前,凝聚成圆形。 “刚刚我们讨论过,在寂星铁塑型的过程中,我们其实并不需要将之完全融化为铁水,很多时候,半流体的形态就足够完成新的塑型。” “但根据温度的不同,半流体的状态展现出来的形态也不同。” “就好比……” 楚宁在这时伸出了手,红色的面团飞入了他的手中。 “当我双手用力挤压这个面团的时候,他会变成扁形。” “当我从两侧发力拉扯他的时候,他会变成长条形。” “发力的方向以及力量的大小,是决定他最后成型的关键。” “力量的大小对于元件而言就是温度的高低,而温度的高低可以由释放灵力的多寡来决定。” “发力方向,可以通过在元件上铭刻墨纹的类型来控制。” “我们可以在灵体的体内制造出一个个相互独立的灵力壁垒,负责不同形状的灵体,在接受到同样的命令后,他会打开对应的灵力壁垒,但释放出的却是不同数量的灵力,以此达到对自身不同的塑型。” 众人听到这话,暗暗点头的同时,却又纷纷皱眉。 “那如何确保他们能出现在正确的位置,相互咬合呢?”又有人问道。 “在这一万个灵体之外,我还需要多出一百零一个灵体。”楚宁不急不慢的言道:“其中前一百个灵体,分别对应一百个元件,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以灵体链接对应的一百个元件中的灵体。” “当我发出不同的指令时,他们就会根据指令的不同变化处不同的形态,从而使那一百个元件以对应的形态链接在一起。” “至于最后一个灵体,自然就是负责链接着一百个灵体……” 楚宁洋洋洒洒的说到这里,终于算是将自己的全部设想讲完。 他沉默了下来,看向众人。 众祖灵在那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神情皆变得骇然无比。 作为灵魂,大狼并不存在喉咙这样的东西,但在那时他还是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看向楚宁道:“先生……你的构想确实有可行的可能。” “可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你说。”楚宁道。 “如果你的构想完全按照你预计那样,以最完美的方式达成,这件本命墨甲确实会很强,他能变幻形态,在战斗中如指臂使,但……”说到这里,大狼深吸了一口气:“但它并没有强到那般地步,你懂我的意思吗?” 大狼说得很是委婉,似乎是害怕打击到了楚宁的信心。 而听闻这话的楚宁却只是展颜一笑:“大狼前辈是想说制造这样一件墨甲耗费的精力,足以制造出更好的墨甲,是吗?” “嗯。”大狼点了点头:“一万个元件,每一个元件都要根据不同的形态去铭刻不同的墨纹,同时还得去测算炼化其中的灵体在变化不同形态时需要释放的灵力多寡,单是前期设计草图的过程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我们八人全力以赴,起码也得半年的时间,才能算出各个元件所需墨纹以及灵体释放灵力的多寡。” “这还只是初稿,完善若是顺利又得花去三四个月,然后才能着手制造,这前前后后,起码得是一年半后,才能将墨甲的雏形制造出来。” “当然我们不是抱怨先生,我们只是疑惑先生耗费这么多精力制造一件仅仅算是出众的墨甲,到底是否划算。” 大狼这话说得已经足够委婉,若是用最简单的话来反应,他想说的其实只有一个词而已——华而不实。 楚宁却在这时收敛了笑容,眼神肃然的看着他:“大狼前辈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当这个墨甲的雏形稳定,我们可以压缩原有元件的比例,同时不断往其中注入新的元件,并且在原有的元件中炼入更多的灵体。” “我当然知道,这样确实可以增加它的战力,但作为本命墨甲而言,这还远远不够。”大狼说道,脸上的不解并未消散。 在他的心中楚宁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不应该想不到这些问题。 “那当元件足够多,灵体也足够多的时候,他所能完成的命令可能就不止于武具形态上的变化。” 楚宁却仿若并未看见众人脸上的困惑,不急不缓的继续解释道:“他可以用一小撮,但数量却极为庞大的元件去理解大量复杂的文字,从而让整个墨甲产生不同的形态变化,同时用同样一小撮庞大的元件,去记录不同应对带来的后果。” “当记录足够多时,是不是就成了记忆。” “而当不同的记忆,开始左右他每次选择时,那他是不是就有了经验?” “而再他基于经验与记忆开始幻想下一次自己该如何选择时,他是不是就学会了思考?” “那那时,他究竟是一具墨甲,还是一个由金属与简单的灵重组为的一个全新的生灵呢?” 楚宁说道这里,忽然顿了顿,他抬头再次看向脸上的神情变得愕然的众人,幽幽说道。 “而这,不正是无数墨甲大师们,毕生的追求——墨甲之道的十三境,造物境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赵皑皑,你是个天才 在楚宁许下的大饼下,八位祖灵“彻底疯狂”。 墨甲十三境! 那可是古来多少圣贤耗尽心力都未有触碰到的境界。 那是将一座小道,搬上大道的无上荣光。 那是开辟圣山,立教称祖的宏图伟业。 足以彪炳春秋! 足以流芳万古!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参与者,单是想想他们便觉与有荣焉。 所以他们开始没日没夜的一边翻看各种墨甲锻造的书籍,一边不断地测算着制造这些元件所需的各个数据。 以至于侯府每天消耗的宣纸与笔墨都达到二两银子之巨。 …… 楚宁倒不是真的想做那个甩手掌柜,将事情一股脑的扔给祖灵们。 只是鱼龙城中的事务繁忙。 随着新的两座熔炼工坊竣工,寂星铁的产量激增,每日往返鱼龙城运送货物的商队也渐渐多了起来。 每日鱼龙城账上的银钱都以数百枚赤金钱的程度往上疯涨,没有做守财奴念头的楚宁单是计划怎么将这些巨款花掉都得耗费不少劳力。 另一边墨甲工坊中,绒铜等第一批学会墨甲工艺的工匠们也开始着手制造墨甲—— 那是楚宁通过翻阅各种书籍,同时结合与八位祖灵商讨本命墨甲时总结的经验而设计出来的几款墨甲,分别是甲胄型的【铁壁】,武器型的【烈刀】以及模拟了龙弦弓的构筑而设计的轻型版弓箭【冷月】。 这三者都算得上璇玑上品的高级墨甲,一套造价接近五十赤金钱。 楚宁准备将之装备给鱼龙城的黑甲军,毕竟这些家伙自从孙堪等人走后,得格外用功,楚宁自然不会苦了自己人。 只是绒铜等人虽然学得认真,但墨甲工艺复杂无比,初期尚且需要楚宁在旁指导,故而耗去不少时间。 同时盘龙关上,近来已经开始与蚩辽人发生摩擦,云州涌向褚州的难民数量激增,也有好些逃难到鱼龙城的,正好鱼龙城近来发展迅猛,无论是墨甲制造还是开山挖矿都需要大量人手,楚宁自然来者不拒。 当然前提得是身世清白。 …… 二月初六,天气渐暖。 “楚宁,这就是二羊城吗?早就听人说这里最是热闹,今日看起来比他们说的还要热闹!” 二羊城的街道上,赵皑皑双眼放光的看着两侧密密麻麻叫卖的商贩,双眼放光,满目的新奇。 肩头上坐着的蛛儿也是一脸的兴奋,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学着赵皑皑的语气说着:“热闹,热闹!蛛儿喜欢!” 楚宁看着两个小家伙的这副模样,暗觉好笑。 一旁抱着一条黄狗的云霜则出言解释道:“每月初六,二羊城都有大集开放,这时来自褚州甚至云州与兖州临近城镇的商人都会汇聚于二羊城,贩卖商品。” “所以今日的二羊城的才会这般热闹,当然平日里其实也算热闹,只是没这么热闹。” 又忙碌了小半个月时间后,鱼龙城的诸事终于都走入了正轨。 得空的楚宁恰好收到玉桂商会邀请,前来二羊城过目他们为盘龙关购买的军需。 依照之前合作达成时的约定,贩卖寂星铁的两成利润所得,楚宁会捐献出来,交给玉桂商会购买军资,送于盘龙关。 其实楚宁对玉桂商会是很放心的,之所以来此,是因为对方承诺用马车来回接送,本着该花花该省省的原则,楚宁还是接受了这次邀请,全当是出来散散心,毕竟这些日子他过得着实不算轻松。 “大集,有多大?是不是传说中那种藏着不知道多少宝物的黑市?”赵皑皑闻言顿时双眼放光看向云霜问道。 云霜耸了耸肩膀,言道:“确实有几分相似。每月一次的大集,持续三天,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都从不过问卖家与卖家的身份,只要交了入场费,谁都可以在这里贩卖货物,这其中免不了会混入些来路不那么见得光的赃物。” “同时,每隔一段时间也都会传出些诸如某某花几个铜板在某个不起眼的摊位上,福至心灵的买下了某件不起眼的商品。” “回去之后,忽然发现其实是某个宗门遗落的秘宝,又或者是什么失传的绝世功法之类的传闻。” “真的?”赵皑皑闻言愈发的兴奋,她倒也不见外,直接朝着楚宁伸出了手:“阿宁!给钱!” 肩头的蛛儿有样学样,也一手叉腰,学着赵皑皑的模样,仰起头朝着楚宁伸出手奶声奶气的说道:“爹爹,给钱!” 楚宁苦笑一声,却还是老老实实的从兜里掏出了几枚赤金钱交到了赵皑皑手里,然后又找来了几枚同伴,放到了蛛儿手中。 本以为可以糊弄过去,但蛛儿看着那可怜巴巴的几枚同伴,顿时瘪起了嘴,泪眼汪汪。 楚宁没有办法,又只能同样换成了几枚赤金钱。 小家伙顿时眉开眼笑,收了钱,头也不回的朝着楚宁说了声“爹爹,再见”后,就和赵皑皑一道奔向了人潮涌动的集市深处。 噗呲。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一旁的云霜不由得掩嘴轻笑起来,调侃道:“小侯爷如今也算是腰缠万贯,单凭一个寂星铁每天是日进斗金,等你墨甲工坊再运转起来,那不出三年时间,整个褚州怕是除了那座赤鸢山,无人能在于小侯爷比肩。” “这几枚赤金钱对你而言那还不是九牛一毛,怎如此小气。” 楚宁却一本正经的说道:“阿爷说过越是有钱,就越是不能大手大脚,否则再多的家产也有败光的一天,更何况蛛儿才多大,小孩子小时候要是太大手大脚,长大了可就不好管教了。” 他这样说着,倒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父亲这个角色似乎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抗拒。 “小侯爷既然如此节俭,那为什么舍得分出两成受益给盘龙关,自己留着不好?”云霜有些好奇。 “那不一样,人家毕竟是在为我们拼命,该省的省,该花的可不能省,更何况……”楚宁说着,眉头微皱,想起了邓染临走前的“逼良为娼”。 “万一真有了呢,虽然不是自愿的,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你说什么?”云霜并未听清楚宁后面的呢喃,不由得追问道。 楚宁却摇了摇头,身为男人不太愿意,将这种被女子强来的事情宣之于口:“没什么。” “不说算了。”云霜见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玉桂商会的总部,楚宁回头又瞟了一眼赵皑皑等人离去的方向,嘟囔道:“但愿这两个家伙,别把钱给糟蹋了。” 这一次云霜倒是听得真切,她甚是笃定的言道:“放心。” 楚宁闻言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为什么,便听少女又接着言道:“一定血本无归。” “为什么?你不是说还是有人真的捡到了宝贝吗?”楚宁不解。 “因为那些传言都是我们商会自己传出去的,不然哪里骗那么多冤大头来这里。”云霜平静言道。 楚宁:“……” …… “这东西不错,像是上古传承!”二羊城大集,一处摊位前,赵皑皑蹲在地上,看着摊位上摆放着沾染了各种泥垢的物件,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他早早的就瞟到了两位小家伙手中那几枚闪闪发光的赤金钱。 “姑娘好眼光,这些东西可都是前些日子大雨过后,从山中一处古墓中冲刷出来的。”他里面上前,讲出了早就编撰好的故事。 赵皑皑心思单纯,闻言顿觉意动,就要询问价钱,可那时她却觉衣角却被人拉了拉,侧头一看却见蛛儿正望着,摇着小脑袋:“皑皑姐姐,这些都是新的。” “新的?怎么可能?你看看这些折痕……”赵皑皑有些不信。 “我能看出来,真的。”小家伙却笃定言道。 那摊主闻言顿时急了眼:“小屁孩懂个什么!我四五十岁的人了,会说假话,这些东西就是古墓里冲出来的,而且再说了,难道好东西就得是新的?” 赵皑皑见那男人一脸被冤枉了的焦急之色,顿觉对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正犹豫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一把掏出了一本书,却见书的扉页上灵光闪烁。 显然,他在说谎。 赵皑皑顿时怒从心头起,起身就要对男人发难。 可站起身子的瞬间,她不太灵光的脑瓜子却少见的灵光一闪。 她看了看手中的书,又看了看身旁的小蛛儿。 “我的书能判断摊主说的故事的真假……” “小蛛儿能看出东西的年岁……” “那要是我们联手的话……” 想到这里,赵皑皑侧头看向远处那长龙一般望不到尽头的街道,以及两侧密密麻麻的商户。 那一瞬间。 她也顾不得再去与那中年男子一般见识。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赵皑皑! 你是个天才! 第一百一十五章 滋味不错 “哦,对了,这里还有一封小邓将军让我交给你的信。” 在简单的参观完商会准备各种军需后,楚宁就与云霜一同来到了商会招待客人的大厅。 那时云霜忽然言道。 听闻这话的楚宁却是心头一跳:“小邓将军为何给我写信?” 云霜白了楚宁一眼:“这有什么,之前我们已经用你捐赠的钱送过了两次军需了,小邓将军又不是不知礼节之人,自然要回信对你表示感激。” “小侯爷,你不会觉得我们商会拿了你的两千五百枚赤金钱,就准备了刚刚那么一批货物?” “我们玉桂商会虽然爱财,但也知道取之有道,可不会昧着良心发国难财。” 楚宁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做贼心虚,尴尬的笑了笑,同时伸手接过了信封。 这时一位商会的人员忽然来到了云霜的身旁,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她的眉头顿时皱起,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小侯爷,商会已经给你们在二羊城最好的客栈备好了上房,大集往往是在第二天最是热闹,你们若是不忙着回去,可以多玩两天,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失陪了。”云霜这般言道。 楚宁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便。 然后他便独自一人在大厅的角落坐下,又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后,方才有些颤抖的打开了那封信。 “千万别有了……” “千万别有了……” 他心底不断祈祷着,这样的行径虽然有那么些负心汉的嫌疑,但楚宁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便又觉心安理得。 终于他将信纸在眼前展开,定睛看去。 …… 良侯亲启,见字如面。 朔风卷甲,烽燧连天。 今晨巡营,见三军儿郎皆披良侯所献新制棉袍操练,寒霜结眉而不觉冷,呵气成冰而犹呼杀敌,此皆良侯义举所致。 前日押至营中的八百车精铁、三千石粟米、并五十七箱金疮药,又如及时春雨入旱土,解我军中燃眉急。 又闻良侯筹措军需远未绝已,此举义昭北境,恩于社稷。染亦铭感五内,不胜涕零。 唯有上阵杀敌,收复河山,以报良侯。 书尽于此,未表染感激万一。 只求他年有日,敌寇尽退、寰宇清明,能与良侯把酒言欢,再诉涕零之意。 大夏英国公邓染。 丰元二十七年正月二十于盘龙关。 ……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却又暗藏金戈之气。 一见此字,便让楚宁不由得想到那个浑身透着英气的挺拔女子。 人说人如其字,倒是果真有他的道理在。 信上的内容并不多,并且字字句句都只是在感激楚宁捐献的军需,其余事情只字未提。 那应该是没有的。 楚宁这样想到,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矫情的生出了些失落感。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宁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正要压下这些奇怪的念头,想要将信收入信封,可那时信封中却有一样事物掉落。 是一朵已经枯黄的白花。 花枝上还夹着一个被折成小块的纸片。 “来了!”楚宁的心头一跳,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害怕,反正他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将纸片打开,定睛看去。 …… 弥罗花,幽州独有,迎雪而开。 正月十七兵出盘龙,斩贼头七百,归营见此花独盛于野,特采之赠君。 其味幽香,回甘深远。 如君之唇。 实,滋味不赖。 …… 楚宁无法准确的形容自己在看见信上的内容后到底是什么感受。 但他确实生出一种自己好似被人调戏的错觉…… 或者,不是错觉。 “楚先生!”而就在他思绪再次混乱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楚宁一个激灵赶忙将手中的信与花藏入怀中,同时抬头看去。 却见是瓷雪带着长风寨的几位族人与红莲一道走入了商会。 “公子,你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在想着奴家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红莲直接便坐到了楚宁的身侧,半边身子伏在了他的肩膀上,媚眼如丝的问道。 那亲昵的模样看得瓷雪身旁的的绒小羽眉头紧皱,却又不敢多言。 “没有。只是屋中有些闷。”楚宁这样言道,目光却在四周游离,明显是有些做贼心虚。 红莲越看越觉狐疑,楚宁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赶忙转移话题,看向瓷雪问道:“瓷雪姑娘,这趟可还顺利?” “托楚先生的福,一切顺利。”瓷雪笑道,同时看向一旁的红莲,又言道:“而且也多仰仗红莲姐姐的帮助,我们以极低的价钱采购到了足够的调制青霖甘露的药草。” 在长风寨时,瓷雪给邓染治疗伤势时,曾使用过一种绿色的药汁。 靠着此物,当时已经命悬一线的邓染体内气血暴涨,这才保住了性命。 那时楚宁便注意到了这种药汁中蕴含着一股他很熟悉的气息。 只是当时各种状况层出不穷,楚宁并未来得及询问。 年关过后,他想起了此事,便与瓷雪提及。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长风寨对于他这个楚先生早已是心悦诚服,瓷雪自然是知无不言。 她告诉楚宁青霖甘露是由一种名为青霖果的灵果作为主要原料配置而来。 而青霖果树是曾经那位仓颉先生种植的神树,他们的先祖能褪去凡胎,也有此物的功劳在。 只是后来仓颉先生死后,神树也渐渐凋零,在两年前彻底枯死。 此物能够提升血气,对于淬炼肉身的武夫以及本就注重肉身修行的妖族而言,确实大有裨益。 只可惜那日楚宁所见的瓷瓶中装着的,就是长风寨最后一点青霖甘露了。 当时说到这里时,瓷雪还一阵惋惜。 直到,她看到楚宁从怀里掏出的几枚青色的果子时,少女又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思议。 原来他们所谓的青霖果,其实就是楚宁在归寂山中所见的青果。 并且据瓷雪所言,楚宁拿出的青霖果比起长风寨神树所结出的青霖果灵气明显要磅礴几分,是上乘的佳品。 而在归寂山中,但是青霖神树便有不下千株,再配以瓷雪调制青霖甘露的手段,可以让鱼龙城的黑甲军们直接服用青霖甘露壮大气血,而无需注入灵炎,增加他们被灵炎中那一缕魔性污染的危险。 再配上即将打造出来的墨甲,很快黑甲军就能形成不错的战力。 想到这里的楚宁心情不错。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今日要赶回去大抵是来不及了。 楚宁想着反正鱼龙城诸事如今都不用他再操心,便索性在二羊城中住上一日,夜里有时间也可去逛逛那闻名褚州的大集。 咚! 可就在这时,大厅一侧的包房房门忽然被人从内一脚踢开,一位身着甲胄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出,身后云霜带着几位商会成员快步跟上,神情慌乱。 而那男子则根本不理会云霜等人,直接走到了商会的门口,双手扣于腰带上,朝着屋外大声吼道:“把人给我带进来!” 屋外数位甲士鱼贯而入,同时还架着三道身影,在进入商会大门后,被甲士们重重的扔在了地上。 那三人一老两少,身着单衣,手脚皆带有镣铐,头发散落,背后的衣衫上,有大片被浸染的血迹,显然到此之前是受过大刑的。 而一见三人,云霜的身子明显一颤,愣在了原地。 那甲士见状顿时面露冷笑:“云姑娘,顾某说过,没有十足的证据我是不敢上门叨扰的。” “这父子三人,以赈灾米粮作幌子,私运军需,在陆河城渡口被我截获。” 男人说着,伸手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的头发,将对方的脑袋提起,然后他蹲下了身子,平视着对方,脸上竟付出一抹怜悯之色:“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何苦呢?” 他像是真的在心疼对方一般,一边伸手轻轻的为其抹去脸上的血痕,一边柔声说道:“到最后,你们的主子却说这不知道什么军需,也不知道什么商队,把所有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你们如此尽兴尽力的帮她做事,她却如此绝情,值得吗?” 楚宁等人也在这时看清了那父子三人的模样,竟是那日与云霜一同护送军需的朱家父子。 此刻被那顾姓男子提起的正是朱家的长子,朱升。 他的脸上有数道伤疤,鲜血累累,模样狼狈不堪。 在看见这番情形之时,楚宁心头一惊,可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手臂上却传来一阵刺痛,他侧头看去,却见看着这一幕的红莲正眉头紧皱,以至于抱着楚宁手臂的手死死捏紧,而自己却并无所觉。 “红莲似乎很在意这朱家兄弟……”楚宁暗暗想着上一次红莲如此失态,似乎也是这朱家父子在场的时候。 红莲莫不是…… 他正要进行一个大胆的猜测时。 “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这些事到底是谁指使你干的。”而这时,那顾姓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得好好想,好好答,你只有最后的机会。” “你爹,你弟的命可都握在你的手中。” 男人说着,转动着朱升的脑袋,让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父子二人。 相比于他,显然朱良平以及他阿弟朱瞻的伤势更加严重,此刻趴在地上气息孱弱,甚至无法跪直身子,只能用脸撑着地面,直愣愣的盯着他。 朱升见状,眼眶骤然一红。 而这,正是那顾姓男子想要的效果,他立马掰过了朱升的脑袋,再次直视着他,带着几分鼓励似的语气言道:“来,告诉我,你可认得这位云霜姑娘,答对了,你和你的家人都能活命。” 朱升身子开始颤抖,他艰难的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位少女,少女同样看着他。 目光交错的瞬间,他仿若心虚一般的回过了头。 然后,他张开了嘴,声音打着颤:“我……” 顾姓男子脸上的笑容更甚,看向朱升的目光中满是鼓励。 “从未见过此她,自然……自然也认不得。”朱升这样言道,脑袋埋入了怀中。 他显然明白这样的回答意味着什么。 那一瞬间,顾姓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脸色阴沉得可怕。 “很遗憾,你答错了。”他站起了身子,这样说道,同时一脚伸出,踩在了朱升的头顶。 朱升的脑袋撞在了地面上,铺就地面的石板顿时碎裂,鲜血四溢。 “公子!”看见这一幕的红莲,脸色骤变,住着楚宁的手再次用力了几分。 楚宁虽然奇怪于为何对大多数事情都漠不关心的红莲,会如此在意朱家父子的安危,但此刻他也无心深究,只是朝着红莲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红莲瞧出了楚宁目光中的狐疑,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抓着楚宁的手,力道也稍稍散去了些许。 “云霜姑娘确实御下有方,这些家伙连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住姑娘,能有如此忠仆着实让在下艳羡。”顾姓男子的声音则在这时再次响起。 云霜看着那地上气息微薄的朱升,脸色发白,却还是言道:“顾节度使,玉桂商会素来恪守本分,从未有过什么僭越之举……” “节度使大人今日处处逼迫,更是在商会行凶,无故扰我商会清誉,已是有失体面之举。” “如今,既然一切真相大白,还请节度使大人速速离去,莫要再生事端。” “啧啧啧。”听闻这话的顾姓男子发出一阵嘲弄之声,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朱升,语气惋惜:“听听,这就是你家主子对你忠诚的回报。” “她甚至都不愿意让你多待一会,急着让我把你带走,然后继续折磨你……” 朱升艰难转过头,冷冷看了顾姓男子一眼,却并不回应。 而云霜则身子轻颤,男人的每句话于她而言都宛如利刺,一次次扎入她的血肉。 她知道他是想要刺激她,想要让她忍不住出手救下朱家父子。 但她却不能这么做。 一旦承认玉桂商会违反了朝廷的禁令,救不了朱家父子不说,玉桂商会也会被连根拔起,如此以来盘龙关就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最重要的渠道…… 她没有选择。 “顾子懿!事情已经清楚明白,还请你莫要再纠缠……”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直呼对方大名。 “呵。”可顾子懿闻言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他瞟了一眼云霜,笑问道:“莫急,云姑娘难道不好奇,你们运送的手段如此隐蔽,此事是如何被我发现的吗?” “你什么意思?”听闻这话,云霜的脸色明显一变。 顾子懿却是不急着回答云霜的问题,而是蹲下身子又看向了地上的朱升:“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们父子三人的气节,想要给你们机会,让你们为我所用,只可惜,到最后你既救不了你的父亲与阿弟,也救不了你的主子。” 他说罢,面色一寒,又低声道:“让他进来。” 随着此言一落,一位生得贼眉鼠眼的干瘦男子便在那时走入其中,一见顾子懿,男人的脸上便堆砌起谄媚之色,连连拱手行礼:“草民丰和泰见过节度使大人。” 而看清那人模样的瞬间,云霜的眼中顿时泛起恍然之色,她咬着牙颤声言道:“是你!” 顾子懿则伸手亲昵的放在了那位丰和泰的肩头:“丰掌柜怎么说也在你们玉桂商会干了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恼,怎么能因为贪墨一点点银子,就赶他走呢?” “若不是丰掌柜机敏,偷听到了云姑娘与朱先生谈话,在我这里换得丰厚的报酬,丰掌柜下半辈子岂不是没了着落?” 顾子懿得意言道,而听闻这番话的云霜更是脸色煞白。 “来,丰掌柜,当着云霜姑娘的面,把那日你听到的话,再说一遍!”他伸手拍了拍丰和泰的后背,将他推到人群前。 “叛徒!” “丰赌鬼!你不得好死!” 云霜周围的商会成员见此状,纷纷面露愤慨之色,指着丰和泰便高声骂道。 丰和泰一开始其实还有些心虚,低着头不敢去看众人,可被众人这般一骂,顿时心头也生出了几分火气。 “呸!你们无情,休怪老子无义!” “若不是你们不顾念旧情,何至于此!”他涨红了脸,大声的反驳道。 顾子懿则在这时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丰掌柜不必与死人置气,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云霜虽然也愤懑于丰和泰的背叛,但她更知道这个时候无论怎么咒骂对方都无济于事。 一旦丰和泰将听到的话说了出来,整个玉桂商会都将万劫不复。 念及此处,她只觉脑袋一片空白,近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而丰和泰显然极为畏惧顾子懿,听闻这话,赶忙收住了声,深吸一口气,就要将那日偷听到的谈话道出。 顾子懿更是面露得色,对于北境各部不断明里暗里向着盘龙关输送军需之事,那位大人已经极为恼火,偏偏州府的态度暧昧,赤鸢山虽然乖巧,这些日子也通过各种手段收拾了不少打着各种幌子运送军需的商队,但始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此事。 原因就在于有玉桂商会这个地头蛇在帮着串联各方。 而近日能拔出此獠,定可从根本上解决那位大人的心头大患。 对于刚刚上任节度使不过三个月的顾子懿而言,这样一件大功劳,足以为他日后的仕途铺平道路。 念及此处,他看向那位丰和泰的目光愈发满意。 “那日我本在午睡,却因为前一晚吃坏了肚子,突然腹痛,起身去茅厕时恰好路过商会的内屋,便见云霜与朱良平二人,在内屋中密谈,我长了个心眼,便忍着腹痛在墙角偷听。” “只听云霜姑娘说,最近有一批从兖州送来的军……” 丰和泰毫无顾忌的说着,顾子懿满心欢喜的听着。 但到了关键的地方,丰和泰却忽然一顿,话音停下。 顾子懿皱了皱眉头,看向前方站着的身影,不悦道:“丰掌柜怎么不说了?” 可素来对他万分畏惧,言听计从的男人,此刻却没有半点回应。 顾子懿心头泛起些许恼怒,正要上前,伸手去提醒对方。 可手刚刚抬起,他却忽然看见,前方之人颈项处亮起一道血线。 他微微一愣,便见丰和泰的头颅顺着那条血线缓缓移动…… 最后。 从脖子上脱落。 轰然坠地…… 第一百一十六 是,又如何呢? 丰和泰死了。 当着他这个堂堂褚州节度使顾子懿的面死了! 怒火在一瞬间涌上了顾子懿的心头,他感应着空气中还未散去的灵力波动,很快就寻到人出手之人的立身之处。 他转过头,看向那处,双眼之中怒火喷张:“你好大的胆子!” 而那处,三位模样俏丽的女子簇拥下,一位少年缓缓起身,语气平静:“阁下谬赞,杀个无耻之徒,不过抬手之事,不需要特别大的胆子。” 那少年,自是楚宁。 顾子懿闻言,怒极反笑,正要招呼手下的甲士拿下楚宁:“来人,给我……” 只是话一出口,他忽然脸色一变,看向楚宁的目光变得古怪。 “我认得你。” “你是楚宁?鱼龙城的那个良侯!”他的声音陡然大了几分。 楚宁也有些诧异:“我现在这么有名气了?” “鱼龙城的寂星铁可是近来整个北境最畅销的矿物,市面早已是上供不应求,放眼北境何人不晓良侯之名?”顾子懿眯起了眼睛,如此言道。 “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良侯坐拥金山,更应该如履薄冰,否则若是行将踏错,岂不让人扼腕?” “你是在威胁一位三品侯爷?”楚宁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错愕。 “在下不敢,只是……”顾子懿拱手言道。 “嗯?” 只是话未说完,他只觉眼前一花,楚宁便已欺身来到了他的跟前。 顾子懿心头一惊,却见那少年忽然露齿一笑,开口言道。 “可我觉得你就是在威胁我。” 这话一落,他根本不给顾子懿半点反应的时间,一只手便已经抬起。 啪! 下一刻只听一声脆响,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一个巴掌就重重的扇在了顾子懿的脸颊上。 这场面看得顾子懿带来的甲士们,目瞪口呆。 云霜亦是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倒是站在楚宁身后的红莲等人,眸中异彩连连。 而顾子懿只觉耳畔轰鸣,眼冒金光。 好一会后,回过神来的男人,方才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宁。 “楚宁!你敢打我!?”他怒声问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 顾子懿:“……” 而在短暂的沉默后,顾子懿只觉血气上涌。 他目光怨毒的盯着楚宁,咬牙道:“当街行凶,袭击命官,楚宁你不会当真觉得靠着你那枚祖传的丹书铁券,就能在这褚州横行无忌?” 楚宁闻言却并不理会对方,而是伸手指了指朱家父子三人:“他们是我的人,东西是我让他们送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伸手指向那具已经身首两端的尸体:“这个人,贪墨银钱,被赶出商会,怀恨在心,借机诬告东家。” “不仅坏了玉桂商会的名声,还误了我的货……” “我杀他有问题吗?” “嗯?”听闻这话顾子懿愣了愣,他甚至没有心思去反驳楚宁这套极为草率的说辞,反而神情古怪的盯着楚宁。 而一旁的云霜以及商会的众人也是脸色一变,神情骇然。 归武令是大夏天下今年来最严苛的律法,楚宁将朱家父子归拢到自己的麾下,或许可以为商会解围,可他自己却就陷入了私运军需的罪名之中。 “你的意思是,你承认我在陆河城截获的货物是你指使朱家父子运的?”顾子懿神情古怪的在那时问道。 楚宁仿佛没有意识到此举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而是略显困惑地反问道:“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顾子懿大声应道,双眼之中光芒闪烁,看上去甚是兴奋。 为那位大人拔除玉桂商会之事固然重要,但却并非最重要的。 事实上如今的整个褚州对于那位大人而言,除了作为扼制盘龙关的咽喉外,唯一让他看得上眼的就是鱼龙城产出的寂星铁。 只是楚宁手握太祖所赐下的丹书铁券,没有一个能足够好的理由,尚且无法对起动手。 而现在,楚宁却自己凑了上来,这对于顾子懿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既如此,那走。”楚宁似乎依然没有注意到顾子懿那渐渐变得兴奋的目光,平静的再次言道。 “走?”顾子懿面露冷笑,“楚宁你走不掉了,私运军需,可是大罪,即使你有丹书铁券,也保不住你!” “私运军需?我有吗?如果是私运,我会告诉你吗?”楚宁皱起了眉头,仿佛很不理解顾子懿这番话的意思。 “老子管你是私运还是明运,总归往云州运了军需,就是不行!就是重罪!”顾子懿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为什么?大夏有这样的律法?”楚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同时道:“顾节度使,我得提醒你,编撰律法,可是犯法的。” 楚宁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以至于顾子懿都开始暗暗疑惑这位小侯爷难道是真的不谙世事? 但这些都不是他现在应该关心的事情,他压下那些奇怪的念头,冷笑道:“良侯就不要装疯卖傻了,归武令颁布已有数年之久,北境人尽皆知,难道你会不知道?” “哦。”楚宁闻言顿时面露恍然之色:“原来你说的是归武令啊。” 但很快,脸上又泛起疑惑之色:“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楚宁!”顾子懿怒不可遏,“朝廷早已规定任何人捐献给银龙军的军需都需要交给朝廷审批,以防其中出现滥竽充数的残次品,延误战机!” “你身为公侯,知法犯法,我今天就要……” “谁说这些军需是给银龙军的?”楚宁的声音却在这时幽幽响起。 “跟我玩这套是?这个云州只有银龙军一支军队尚在驻防,你的那些军需不是给盘龙军的,那难道是给我的?”顾子懿大声吼道,已全然顾不得身为节度使的风度。 “节度使难道不知道除了银龙军外,盘龙关还有一支黑甲军?”楚宁却眨了眨眼睛,反问道。 “黑甲军?”顾子懿一愣。 “就是我鱼龙城的私军。”楚宁解释道。 “那又如何?”顾子懿皱起了眉头。 “盘龙关战事事关北境安危,我派士兵前去助战,有问题吗?”楚宁却忽然发问道。 “没……问题。”顾子懿确实挑不出其中的毛病。 “那我自己养的士兵,我给他们粮草军械,有问题吗?”楚宁再问道。 顾子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也……也没有问题。” 楚宁则站定了身子,面露微笑的看着他:“那节度使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顾子懿:“……”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楚宁好像发现了一个关于归武令盲点…… 但他并不愿意就此放弃,他寒声道:“你那支所谓的黑甲军不过十三个人,这么点人手用得了上百车的军需?” 楚宁闻言,眉头一挑。 他确实没有想到顾子懿对黑甲军了解得如此清楚。 但他依旧面不改色的说道:“他们确实胃口比较好。” 顾子懿:“……” “楚宁,你把我当傻子是?”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哐当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杀气腾腾的喝问道。 “是。”少年点了点头。 然后在顾子懿错愕的目光下。 黑莲于他脚下盛开,血索自他背后伸出,滚滚灵炎将他的身躯包裹。 他抬头看他,眼中依旧是明媚的光影,脸上依旧是春风般笑意。 可当他张开嘴,吐出的却是彻骨的寒意。 他是这么说的。 “又如何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弥罗花开 商会的大厅寂静。 害怕被牵连的寻常伙计,担心影响自己生意的商人,以及门外被血腥与吵闹吸引的路人。 所有人都在此刻看向了楚宁,神情或错愕或欣赏。 但无论处于怎样的立场,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头觉得,用如此直白的方式去挑衅一位手握重权的节度使,不是明智之举。 可这位楚侯爷,说完这话后,却依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反倒周身隐隐有灵力涤荡,俨然是已经做好了与顾子懿动手的准备。 顾子懿同样错愕,他握着刀的手在发抖,一道道青筋爬上手背,看向楚宁的双眼血丝密布,仿佛要喷出火来。 “你要动手吗?”楚宁对此确实视若未见,只是望向他问道,语气中隐隐带着期待。 “楚宁,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顾子懿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以为,而是知道。”楚宁摇了摇头,语气平静。 “你们这样的人大抵如此,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舍不得拼命,也害怕拼命。” 他说得格外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说着,他的目光从顾子懿那阴晴不定的脸移到了对方那握刀的手上。 就仿佛是为了印证楚宁的,那只握刀的手,就这么在他的注视下,从青筋暴起,到骤然松开。 “唉……”楚宁看见此景,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收敛起了周身的灵力,嘴里嘟囔道:“还是骂得好听了点。” 顾子懿却并未听见楚宁的低语,只是仿佛想通了某些关节一般,忽然露出了笑容:“楚宁,你想激怒我,骗我出手,然后以此为由反咬一口,对吗?” “哼,我告诉你,你在做梦!” “你要死咬这三个家伙是你的人,你运送的军需是给你手下的黑甲军,你真当朝廷的人也是傻子?” 顾子懿说到这里,忽觉周遭的空气骤然安静,他看向四周,只见门内门外的众人皆朝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就连他的部下,也纷纷撇下了嘴,躲避着他的目光。 “也字用得不错。”楚宁由衷的赞叹声在这时响起,适时的解开了顾子懿心头的疑惑。 顾子懿的脸色顿时紫青,却不好发作,只能咬着牙继续着方才的话题:“此间事由,我只要上报朝廷,十三个人用百车军需之事,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届时圣上震怒,你有丹书铁券又如何,照样可以夺你铁券,砍你人头!” 这番话他说得是言辞凶戾,可楚宁却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回头朝着身后言道:“瓷雪姑娘,有劳你为他们瞧瞧。” 一位身上披着宽大长袍的少女点了点头,便在那时走出,同样全然无视身前站着顾子懿与众多甲士,直接来到了朱家父子的跟前。 顾子懿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出手。 并非他忌惮楚宁的实力,而是他知道楚宁手握那枚丹书铁券,在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之前,哪怕面对楚宁如此荒唐的说辞,强行逮捕,也极有可能引火烧身——或者说楚宁连番挑衅实际就是在以身作饵,一旦落下口实,那些背后默默支持盘龙关的人,就会趁机发难。 他不愿因此冒险,毕竟那位大人已经注意到了楚宁近来的举动,加上百车军需喂养十三老卒之事,足以让那位大人在御前要来一份圣旨,收押楚宁。 届时只要没有丹书铁券的制约,他有一万种办法,让楚宁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顾子懿终于还是咬牙咽下了这口恶气。 “走!”他这样言道,转身迈步走向了商会门口。 周围本来已经做好了动手准备的甲士们闻言皆是一愣,一时间有些恍惚,暗暗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顾子懿本就心头窝火,走到门口时,却见手下一个个愣在原地,并未跟上,心头不免愈发恼怒,再次出声低喝道:“都聋了吗!我说走!” 听闻此言,众甲士方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慌忙跟上。 “等等!”可才走出数步,楚宁的声音却再次从身后传来。 “怎么?楚侯爷还有赐教?”顾子懿寒声问道。 “算不上赐教。”楚宁言道:“只是节度使打伤了我的人,总得有个交代?” 这话一出,莫说是顾子懿,就是玉桂商会的云霜等人,都纷纷面露骇然之色。 楚宁那番说辞本就荒谬,经不起半天推敲,顾子懿愿意息事宁人已是大大出乎众人预料,楚宁却还紧咬着不放,着实让旁人难以理解。 顾子懿沉下了眉头,却没有如众人预想那般,暴怒发难,反倒是伸手入怀,取出几枚赤金钱扔在了地上:“这足够他们疗伤了?” 楚宁望着地上的银钱,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确实够了。” 顾子懿见状,自以为找回了些许场子,心情稍好,便要再次转身。 可那时,楚宁的身躯却忽然一动,直奔他而来。 从未想过楚宁敢主动发难的顾子懿脸色一变,来不及多想便要提起手中的刀。 可这时,他却骤然发现自己的双臂上不知何时多出了数道血色铁索,将他的身形牢牢禁锢。 “杀业鬼索!?”他心头一惊,不敢大意,全力催动体内的力量。 伴随着一声闷响,凭借着六境巅峰的修为,杀业鬼索被他震碎。 但同时,楚宁已至他的身前,他赶忙提刀,横于胸前,试图抵挡对方可能发动的攻势。 但就在抬头与楚宁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看见少年的瞳孔深处,一朵黑莲绽开。 下一刻,他只觉天色骤暗,周遭一切陷入了漆黑。 太阴道法——月魇,能让受法者陷入幻境,如心智不坚,则会就此永堕其中,至死方休。 以顾子懿并不出众的修为,能坐上节度使的位置,还是经历过一些血雨腥风的,心智自然不是四境的楚宁可以动摇的。 但月魇还是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而当他挣脱幻境,重见光明之时,楚宁的拳头裹挟着灵炎已然轰在了他的小腹。 噗! 顾子懿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他的身子如离弦之箭,倒飞出去。 街道上伸长了脖子看着大厅场景的路人见状赶忙朝着两侧退开。 于是乎,便见这位褚州的节度使大人在撞断了玉桂商会的门槛后,在众人倒抽冷气的“嘶——”声中,重重的落在了长街对面一辆贩卖米糕的摊车上。 摊车从中裂开,顾子懿的身子陷于其中,米糕粘黏一身,看上去狼狈万分。 自从顾子懿接手褚州折冲府以来,各种苛捐杂税、强买强卖之事层出不穷,比起那位庞绝节度使有过之而无不及。 褚州百姓对其是恨之入骨,此刻见他如此模样,周遭的路人皆不由得发出一阵哄笑。 其中一位笑得最为欢实的中年男人,甚至忍不住拍手称快。 但拍着拍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看向那陷入摊位中的节度使,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后,顿时哭丧着跑了过去:“我的米糕!” 楚宁在这时迈步走到了商会的门口,伸手轻轻一抛,几枚本应拿给蛛儿的铜板,落于节度使大人的身前。 他微笑问道:“这应该也足够让节度使大人疗伤了?” 百姓的哄笑、楚宁的挑衅,以及那散落在街道上的四五枚铜板,对于素来飞扬跋扈的折冲府而言,无疑是巨大的羞辱。 周遭那些甲士只觉脸颊发烫,恼怒异常。 他们纷纷抽出了刀剑,朝着楚宁围拢了过来。 这肃杀的气氛让方才还放声大笑的路人们顿时噤若寒蝉,又往后退了几步,就连那位心急如焚的米糕摊摊主都停下了捡起散落米糕的心思,缩了缩脖子,躲到了节度使大人的身后。 “住手……” 可就在众人以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之时,米糕摊的摊位上,顾子懿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 在诸多折冲府甲士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这位节度使大人狼狈的从摊铺上站起身子,弯下腰一枚接着一枚的捡起了地上的铜板。 然后,他迈步来到了商会门口的台阶下,恭恭敬敬的朝着楚宁拱手一拜。 “谢过侯爷……”他如此说道。 若是有眼尖之人此刻看去,不难注意到此刻顾子懿的身子正在以一种微小的幅度,剧烈的颤抖…… 他在害怕。 是的。 在方才那短暂的交手中,顾子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位小侯爷的接连挑衅,不是为了什么以身为饵,诱他入局,而只是单纯的想要得到一个,杀他的借口。 他有这样的实力,同时也有这样的决心。 念及此处,顾子懿的身子埋得更低了几分,一动不动,就仿佛如果没有楚宁的发话,他会一直这么拜下去。 这场面看得周遭的路人目瞪口呆。 也看得那些折冲府的甲士满心困惑。 “那既如此。” “节度使大人就回去养伤。”在一段并不算长,但对于顾子懿而言却极为难捱的沉默后,楚宁的声音终于响起。 他顿觉如蒙大赦,不敢有半点迟疑,赶忙低头言道:“在下这就走。” 言罢此话,他抬眸看了一眼周遭错愕的甲士,用喉咙吐出两个低沉字眼:“扶我。” 甲士们一愣,这才注意到顾子懿的脸色惨白,腹部的甲胄焦黑,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他们心头愕然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楚宁所为。 如梦初醒的甲士们再也没了对楚宁动手的心思,赶忙上前扶着顾子懿,如残兵败部一般灰溜溜的离去。 而就在走出人群的前一刻,那位节度使大人忽然停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商会门口的少年。 目光怨毒。 感受到目光的楚宁,抬头看来,面露微笑。 只是那笑容,却让顾子懿一瞬间如至冰窟,赶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有半点停留。 …… “公子,你方才那模样好生俊俏,看得奴家都春心荡漾了。”顾子懿刚刚走远,红莲便一个跃步,窜到了楚宁的身侧,娇滴滴的言道。 楚宁闻言侧头看向女子,疑惑的问道:“难道你还有不荡漾的时候吗?” 红莲一愣,只是还不待她回应,云霜的声音却在这时传来。 “侯爷今日为商会解了围,但却给自己惹上了大麻烦,日后顾子懿怕是会盯上鱼龙城。据我所知,褚州折冲府与赤鸢山背后都站着一位大人物……”女子面纱上的双眼紧皱,神情担忧。 “寂星铁以及山道之事,早就在褚州传开,我本就是他们的眼中钉,只是他们还没找到对我出手的机会,今日我若是不救商会,等到他们对鱼龙城动手的时候,我可就是孤家寡人了……”楚宁对此并无太多担忧,只是淡淡应道。 云霜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头的困惑并未因为他的坦然而消解,反倒愈演愈烈。 “小侯爷,我有一件事始终不理解,你能为我解惑吗?”云霜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出言问道。 “不一定,但你可以问问。”楚宁道。 云霜沉吟片刻,旋即说道:“我当然理解作为大夏子民,愿意为盘龙关战事出力的心情。” “毕竟这些年,玉桂商会也收到了许多来自各个士族、宗门甚至个人的捐赠。” “但这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毕竟以如今大夏朝堂的风向,保全个人,再图报国,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玉桂商会之所以愿意冒险,也是因为阿爹与龙铮山的关系,可小侯爷在我看来似乎没有理由为了帮助盘龙关,而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 “我想知道,以小侯爷的立场,为什么愿意为了盘龙关做到这样的地步。” 楚宁闻言也是一愣。 在两个多月前,刚刚救出邓染时,他其实是不太愿意过多的掺和到这样的事情中的。 牵扯太大,而他又太过孱弱。 可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下意识的将自己与盘龙关绑在了一起。 是因为什么呢? 他也不由得自己问自己。 是因为孙堪等人虽已年迈,却依然愿意奔赴国难? 还是因为十岁孩童唱出的那首稚嫩却嘹亮的玄甲谣? 这或许都是让楚宁做出改变的原因。 但又似乎并非全部。 人无法永远带着理性去趋吉避凶。 这是人的劣根。 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 楚宁不再去纠结自己的内心,只是摸了摸怀中那朵枯黄的白花,微笑着言道。 “或许是因为……” “我也想去看看,只生在幽州的弥罗花。” “盛开时,究竟是何模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本命墨甲 在玉桂商会安排的酒楼中吃过一顿极为丰盛的晚饭后,楚宁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先是给自己泡了一盏茶,然后又去到了床榻旁放着的木箱前——那是,他随行带着的行李,来到二羊城后被商会的伙计先一步送到了他的住处。 木箱中装着几本书,以及一沓满是墨迹的宣纸。 这是半个月以来,楚宁与八位祖灵夜以继日演算那道本命墨甲得来的各种元件的图纸。 楚宁将之带在身边,闲暇时就翻出来看看,验证其中纰漏,同时也为下一步制作本命墨甲做出准备。 …… 房间静谧。 偶有夜风透过窗门,摇动帘布。 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响与少年的翻书声偶尔响起。 楚宁的神情专注,时而皱眉时而舒展,享受着大脑飞速运转后,带来的满足感。 就这样看了许久。 当第二十六页草图上的内容在脑中演算无误后,楚宁长舒一口气,正要提起一旁的茶杯润一润干燥的口舌,却见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一身红衣的身影,正用手撑着脸颊,媚眼如丝的望着他。 “红莲,你什么时候来的?”楚宁对此并无太多惊讶。 “从公子研究璇洛二型墨纹时,奴家就在了。”红莲柔声说道,目光暧昧。 楚宁想了想,那应当是第七页草图上的内容:“那挺久了。” “有什么事吗?” 红莲白了楚宁一眼:“公子就喜欢假正经,这么晚了,奴家当然是来陪公子就寝的。” 楚宁眉头微皱:“商会不是给每个人都安排了房间吗?” “可奴家又不是人,奴家是公子的刀灵。”红莲眯眼笑道。 说着,她盈盈站起了身子,腰身摇曳,直接便坐入了楚宁怀中,双手勾上了楚宁的脖子。 “好不容易女鬼这段时间在归寂山中静修,炼化怨念,小蛛儿又和皑皑疯玩去了,公子难道就不想趁着和这个机会对奴家做些什么吗?” 那时窗外的夜风忽然大了几分,吹入屋中,红莲发出一声荡人心神的嘤咛。肩头的薄纱滑落,露出了雪白香肩。 那场面已经不能用香艳来形容,楚宁只觉有些口干舌燥。 而恰好眼前那双红唇又看上去是如此的娇艳欲滴…… 咕噜。 楚宁盯着那处,喉结蠕动,咽下了一口唾沫。 红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上扬,眼中笑意更甚。 女鬼,姑奶奶要先上车了。 她在那时不无得意的想到。 “你去看过朱家父子了?”可就在这时,楚宁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嗯?”红莲一愣,暗觉这个时候讨论这个问题有些煞风景。 “看过了,有瓷雪姑娘照看着,没什么大碍,公子就不要担心了,这个时候还是先做正事。”但她还是回应道,身子又往前凑了凑,胸前那对雄伟的柔软几乎贴在了楚宁的胸膛。 可楚宁眼中的火焰却在这时不知为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直视着怀中美艳的女子,认真言道:“红莲,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不用这样? 我都这样了,就是那修了六十年菩提禅的老和尚,也该提刀上马,尽情驰骋了。 你坐怀不乱就算了,这副模样,是还想跟我探讨魔生? 我要探讨魔生,我用你吗!? 红莲在心底腹诽着,同时想到了某种可能,她顿时神情愕然的看向楚宁:“公子,你不会和那个姓唐的,是一个祖籍?” 楚宁:“……” 他没有心思去和红莲插科打诨,而是一脸严肃的看着她,郑重言道:“我知道你和阿青之间,是类似于主仆的关系。” “我不知道九魔山所处何地,但想来并不在大夏境内。我也知道在一些藩国或者独立的邦国中,是有类似于小姐嫁人,丫鬟填房的陋习。” “可我并不喜欢这种习俗,在我眼中红莲你应当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谁的附庸,我觉得阿青想来也不会不近人情到这般地步。” “这种逢场作戏的事情,其实我是很反感的……”楚宁说到这里,嗅了嗅鼻尖传来的香气,又觉有些违心,补充道:“嗯……好,我得承认有时候其实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享受。” “但这些都是假的,是不真实的,你懂吗?” 一口气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的楚宁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红莲。 红莲却是眉头紧皱,娇美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公子……” “你是被那个节度使伤到了头?还是这些天画那个草图把自己画傻了?”她不无担忧的说道,同时伸出了手摸了摸楚宁的额头。 楚宁却赶忙避开,同时站起了身子,有些气恼的言道:“红莲,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当然不对!”红莲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都待了一个时辰了,还穿着衣服,这肯定不对啊!” 楚宁:“……” 他终于按捺不住,就要将自己的猜测挑明。 “爹爹!” 可就在这时,蛛儿的声音却从屋外传来。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蛛儿与赵皑皑身影出现在门口。 此刻两个小家伙,皆一只手捏着一个巨大的布兜,扛在背上,另一只手叉腰,仰着头,满脸得意的站在门口,宛如两个凯旋的大将军。 二人的出现,打断了楚宁与被看关于人生大事的讨论。 “爹爹!”蛛儿更是在那时张开了双手,满脸笑容的直接朝楚宁跑了过来。 只是,她忘了自己手中提着一个巨大布兜,奔跑中重心不稳,一个不慎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布兜中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飞出,散落一地。 她的眼眶更是一红,直接放声大哭了起来。 楚宁见状赶忙上前,一把将小家伙抱起,一边伸手揉着她有些红肿的脑门,一边柔声哄道:“不疼不疼,蛛儿不疼。” 在他的安抚下,小家伙倒是很快平复了下来。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擦去脸上的泪痕,就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地上那些散落的物件上。 “爹爹,东西掉了。”她委屈巴巴的看着楚宁,撇着嘴说道。 “好,你在这里坐着,让红莲姐姐帮你揉揉,阿爹帮你去捡好吗?”已经完全代入父亲角色的楚宁很是自然的言道。 “嗯。”小家伙乖巧的点了点头。 楚宁将她放在了木椅上,红莲也很知趣的走了上来,伸手为她揉着发红的脑门。 “这些都是你们今天在大集上买的?”楚宁弯下了身子,随意捡起了地上一片碎了半截的铜镜,嘴里问道。 “当然!楚宁,我给你说,这次我们可发财了,小蛛儿那一袋,加上我这一袋,可全都是响当当的宝贝!”一旁的赵皑皑也走了上来,伸手拍了拍怀中的布袋,如她所言一般,布袋中确实发出一阵当当的声响。 蛛儿显然有几分唯赵皑皑马首是瞻的架势,在那时也顾不得额头上的头痛,仰起头应和道:“都是宝贝,爹爹你小心些!别把我的宝贝弄坏了!” “好好好!”楚宁看着满地碎掉的铜镜、朽烂木盒、脏兮兮的布条,面露苦笑,嘴里无奈的应道。 只是有了今日云霜的提醒,他自然不会对此报任何希望,只是全当花钱让两个小家伙开心一点罢了。 他说着伸手又捡起了那个边角有些朽烂的木盒,可入手的瞬间,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凉意。 楚宁的脸色一变,将木盒放到了眼前,透过上面沾染的泥垢,细细打量着此物。 木头的材质紧实,入手凉意刺骨,同时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 冰青木? 楚宁心头一震。 冰青木性质温寒,生长在幽州以北的地界,百年成株,极为罕见。 通常会用来制成的木匣,用于保存珍惜的灵植。 这玩意售价不菲,这么大通常价格在数十枚赤金钱左右,这个虽有损坏,但十枚赤金钱是肯定值的。 难道还真让他们捡到漏了? 楚宁不禁来了兴趣,又将方才那碎了一半铜镜拿了出来,细细看去。 方才他并未注意,此刻细细打量,却感觉到,铜镜的碎片中隐隐有些许灵力涌动,并不浓郁,但显然也不是寻常之物,极有可能是某种碎掉的法器。 虽然因为碎掉的缘故,灵气也散去大半,值不了什么钱,但至少不是寻常物件。 “真有这么巧吗?”楚宁脸上的神情愈发古怪,这样的大集中,一定是会存在一些漏网之鱼的,可楚宁才随意看了两件,便件件都有不凡之处,难不成赵皑皑与蛛儿还真有这鉴宝识真的本事? 楚宁当下便又从地上捡起了一条脏兮兮的布条,看上去满是污渍,肮脏不堪,却隐隐散发着一股煞气,像是某种邪物的裹尸布…… 他愈发觉得邪乎,又接连看了几样。 寄宿着一只不知名鬼物的同心锁、装着数十只古怪蛊虫的香囊、一本书页腐烂,文字古怪,宛如鬼画符一般的书…… 楚宁越看脸色越是古怪,额头上冒出了虚汗。 他不明白这两个小家伙是怎么做到淘来每一个物件都多少带着些不寻常的。 但这样的心情却随着下一件被他从布袋中掏出的事物而消散…… 不是因为心头的疑惑被解开。 而是因为此刻出现在他手中的物件太过诡异。 那是一个流淌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圆球。 表面光滑,构成这个圆的每一个弧线,都完美无比,是一个极致且完美的圆。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楚宁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这个小小的圆里,有无数个细小的灵体,将这个圆分割成了无数个细小圆…… 这…… 楚宁瞪大了眼睛,脑海中泛起了一个骇然的念头。 这不就是我设计的本命墨甲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万世之争,一火焚之 楚宁可以对天发誓。 关于这道本命墨甲,他是真的靠着那日的灵光一闪,而构想出来的,绝对没有剽窃任何人。 实际上能不能最终成型,他的心底并没有底。 他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与自己有着完全一致的思路,并且已经制造出了此物,还好巧不巧的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这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得让楚宁觉得细思极恐。 他再次将目光投注在手中的圆球上,神识涌入其中,一番感知后,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古怪。 首先,与楚宁设想中雏形的一万个元件不同,此物共有五万个元件,要知道同样的大小,多出五倍的元件数量,就意味着每个元件的体积会更小,铭刻墨纹难度更是呈几何倍的增加。 除此之外,其材质也极为特殊,不是市面上已有的铁石,而更像是数种金属合成的特有物,强度更高,灵力传导过程中的损耗更低,但偏偏不知施展了何种秘法,入手的重量却极为轻盈…… 当然这其中的很多东西并非楚宁没有想到,只是以目前鱼龙城的工艺而言,要做到这一步还需要一定时间。 而它的出现,让楚宁可以直接通过分析元件的构成,在短时间内就跨越工艺的屏障,达到与之相同的水平。 楚宁甚至感觉,这个东西,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手里,就像是有人特意想要通过此物,教给自己实现自己本命墨甲构想的方法…… “这东西,是何人卖给你们的?多少钱?”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蛛儿与赵皑皑问道。 赵皑皑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是一男一女,但都带着面具,而且他们的摊位上只有这一件东西。” “嗯。蛛儿也记得。”一旁的蛛儿也接过话茬,从被看的怀中站起身子,绘声绘色的比划道:“当时我和皑皑姐姐正在旁边的摊位买东西。” “是他主动叫住了我们,说要把这东西卖给我们,可我看了看这东西很新,像是最近两天才造出来的。” “皑皑姐姐说过,越老的东西越值钱,所以开始我们是不想要的。” 楚宁听到这里,脸色愈发古怪,新造出来的才几天的东西,那来历应该是相当清晰,造出此物之人不可能不明白这幅墨甲的价值,以赵皑皑以及蛛儿手上的几枚赤金钱,别说买下整个墨甲,就是买下其中一个元件都不见得能够做到。 “那后来为什么你们又买了呢?”楚宁追问着其中的细节。 蛛儿歪了歪脑袋,理所当然的言道:“因为那个买东西的大叔说这东西是个宝贝。” 楚宁:“……” “他说,你们就信?”楚宁不甘心的再次问道。 “皑皑姐姐有本书啊,她说只要有人说谎那本书就会发光。”蛛儿说着指了指赵皑皑。 “哦?所以你们就是靠着皑皑的那本书,买回的这些东西?”一旁的红莲面露了然之色。 蛛儿却嘟起了嘴:“才不是,蛛儿也出了力的!” “对啊!蛛儿也很重要的!”一旁的赵皑皑也帮腔道:“她可以看出那些东西的年纪,我能听出那些摊主故事的真假。” “故事越邪乎的,年岁越久远,就越容易出好货!《斩魔群侠传》里就是这么写的!” “看出年纪,真的假的?”红莲眨了眨眼睛,暗觉稀奇。 “当然是真的,蛛儿从不撒谎的!”小家伙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她伸手指了指赵皑皑:“皑皑姐姐今年十三。” 又看了一眼楚宁:“爹爹快要十七了。” 再然后,她看向红莲,眉头皱了皱:“红莲姐姐大了点,三百七十四。” 红莲:“……” …… “从前,有一位小姑娘母亲很早离世,父亲续弦。” “可继母一点都不喜欢她,每天都带着两个姐姐欺负她。” “有一天城里最有钱的豪绅为自己成年的儿子举行了一场宴席,邀请城里所有的女孩都去参加。” “小姑娘却被继母留在了家中,她正伤心的时候,一位漂亮的女仙师正好路过,就用法力给她变了一双漂亮的绣花鞋和一件美丽的衣裳。” “她来到了宴会,豪绅的公子对她一见钟情,但到了亥时末,法力就要失效,她来不及告诉公子她的名字,就匆匆的离开,只留下了一只绣花鞋。” “第二天,公子相思成疾,于是就拿着绣花鞋告诉全城的姑娘,谁要是能穿上这双绣花鞋,他就娶谁为妻。” “然后呢?小姑娘穿上了绣花鞋,嫁给了公子了吗?” “当然,不仅是小姑娘,全城一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女孩都穿上了绣花鞋,都嫁给了那位公子,从此他们三百多个人一起过上了日日不重样的幸福生活。” 夜色已深,客栈的房间中,红莲又躺倒了床榻上,给蛛儿讲起了温馨的睡前小故事。 勾画着山水的屏风之外,楚宁还是紧皱着眉头盯着手中的墨甲。 此物来得太过诡异,尤其是在听蛛儿与赵皑皑讲诉过她们买来此物的经历后,楚宁愈发觉得此事蹊跷。 他感觉那位摊主就像是冲着他来的一般…… 可究竟是谁?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楚宁甚至不太敢炼化这墨甲,虽然他已经反复用神识搜索过此物的内里,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可他却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拥有些他难以的察觉的手段,在墨甲中留下后手。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往往比在摊位上买来的,需要给出更多的价钱。 这是楚宁从小便明白的道理。 他看着此物,眉头越皱越深。 …… 而就在此刻,街对面一处临窗的房间中,一位男子正负手而立,站在那处。 他的两鬓有些风霜,脸色也有些苍白,带着几分病态。 忽的。 一阵夜风袭来,撩起了他额前的白发。 “殿主,你的伤势未愈,吹不得冷风的。”身后,娇责声传来。 身段挺拔丰韵的白衣女子摇曳身姿,端着一碗药汤走到了他的身旁,语气责备的言道:“我这离开都一刻钟了,汤药你一口没动,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男子接过瓷碗,却并未送入嘴里,而是依然看着街对面的客栈。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过窗口前拉起的帘布,看清内里的一切。 白衣女子也在这时看向那处,眉头微挑:“看样子殿主这一番好心,可人家却并不领情。” “北境行事风诡云谲,小心并不算错。”男人却言道。 女子闻言嘟起了嘴,有些吃味:“是是是,在殿主眼中,你那侄儿做什么都是对的!” “那倒也不是,比如他非要卷入北境这滩浑水,就不太对。”男人摇了摇头。 “人力有穷,有时候越是贪图圆满,越是两手空空。” “他在乎的人与事太多,免不了日后为此吃下苦头。” 女子白了男人一眼:“殿主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也是一样。” “明明只是追查那只源初种路过褚州,却非得说什么想念褚州的桂花糕,非得逗留几日,可桂花糕买来了,你却一口不尝,反倒是知道了你那侄儿要炼制本命墨甲,就不惜耗费心力为其锻造。” 面对女子的揭短,男子却依然面色如常,甚至嘴角还浮出一抹笑容:“他这构想确实天马行空,说不定真能让他开辟出一条大道来,只是以鱼龙城目前的工艺,想要完成此物没有三四年的时间是断然做不到的,我只是见猎心喜,顺手为之。” “是是是,殿主说什么都是对的。”女子倒是也习惯了男人的偏袒,一时间点头如捣蒜。 然后她的神情忽然严肃了几分,目光越过眼前的长街,看向街道的某一处。 在那里,有十余人聚集在一起,一脸兴奋的说着些什么。 女子瞥见那一幕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那些家伙,殿主要处理了吗?” 男人却摇了摇头。 “可他们杀了……”女子皱起眉头。 “那是他的事,既然他选了这条路,他的麻烦他就得自己解决,如果连这种杂碎他都解决不了,那他就没有资格走下。”男人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女子默然。 而男人则在这时收回了落在对侧客栈的目光:“我们也该出发了,若是能捕获这第七只源初种,焚夜人的计划也该步入正轨了。” 说着他抬头看向天际,那里明月高悬,繁星闪耀。 他的瞳孔映照着繁星,眼中如包裹着万象天地,芸芸众生。 “繁星太盛,天道太重。” “万世之争,一火焚之。” 他喃喃言道,语气低沉。 一旁的女子似乎也被其感染,沉默了一会。 不过很快,她便又想到了什么,看向男人手中瓷碗,眨了眨眼睛提醒道:“殿主,该吃药了。” 男人侧头瞟了她一眼:“阿璇。” “嗯?怎么了?”女子的睫毛轻颤,两颊绯红。 “下次放类似合欢散的丹药时,记得选无色无味的,这个……” “太明显了。”男人说罢,将瓷碗递了回去。 女子一愣,接过瓷碗定睛看去,只见那本应泛黑的药汤此刻泛着淡淡红晕,看上去有些诡异。 她顿时神情懊恼,跺了跺脚,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嘴里骂道:“九月这个奸商,又拿劣质品诓我!说什么女人帮助女人,说什么回馈家人!都是骗人的!” “我阿璇再信你的鬼话,我就是狗!” 她这样说罢,又觉有些绝对,赶忙补充道。 “除非,买一反三……” 第一百二十章 滚地猪 “新到的五石散,掺了暹罗尸油——” “龙铮山山主薛南夜绝密情史,附赠当事女子回忆录一卷!” “鲛人胎,鲛人胎!泡酒延寿三十载!” 随着铜锣一响,二羊城第二日大集的鬼市正式开始。 云霜说过,每月一次的大集,第二日晚上才是最为热闹的。 楚宁倒不是怀疑云霜所言,只是他确实没有想到,第二天夜里的大集会热闹到这般地步。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两侧的商贩密密麻麻,甚至还有的摊位为了吸引顾客,展示起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杂技”。 一位衣着古怪的异域商人,手握一个木盆,种有一株藤蔓,随着他吟诵一段奇异的咒文,藤蔓猛然生长,高度转眼已越三丈。 周围的看客连连叫好,他则趁机推销起了自己的商品:“此藤谓之通天蔓,是我于一处秘境所得,加以培养,可伸入穹顶,见天神宫阙,若有机缘,甚至可得至高天垂青,今日有缘三枚赤金钱,此物便赠与有缘人。” 那摊主说得口若悬河,周围不乏有人面露意动之色。 “爹爹,这个好!蛛儿想要!”就连蛛儿也拉住了楚宁的手,一脸艳羡。 “那可不是什么通天蔓,只是一种名叫古蔓蛇的妖兽。” “战力弱小,但靠着可以伪装成藤蔓的样子躲避天敌的追杀,你看那木盆下,土壤是不是在上下起伏,那其实就是古蔓蛇的脑袋在透过泥土呼吸。”楚宁则微笑着解释道。 蛛儿眨了眨眼睛,却见那处却如楚宁说的那般。 小家伙顿时满脸崇拜:“爹爹,你懂得真多。” 楚宁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蛛儿以后多看些书,也可以这么厉害。” “公子,奴家也觉得你好厉害,能不能摸摸奴家。”一旁的红莲见缝插针,一脸娇媚的说着,同时将自己雄伟的事物挺了挺送到了楚宁的身前。 楚宁:“……” “红莲,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了,你不必如此的,而且现在朱家父子还未苏醒,你如果想,是可以去照看他们的,不必一定要跟着我们。”楚宁板起脸这样说道。 他也不知为何,虽然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心底却莫名有些烦闷。 红莲瞪大了眼睛:“我去照顾他们干嘛?我只会杀人,哪里会救人。” “哇!” 楚宁正要回应,蛛儿却发出一声惊呼。 他循声看去,却见蛛儿被赵皑皑架在了肩头,来到了一处表演火蛇的摊位前。 两个小家伙正张大了嘴,目光随着摊主催动着一条火蛇移动而移动,每当其在空中变化为新的形状,小家伙们就会很是捧场的发出阵阵惊叹。 “爹爹,你不是也会喷火吗?这个……这个你会吗?”这时摊位上的表演暂歇,蛛儿回头看向楚宁,兴奋问道。 楚宁走了上去,也看向那处摊位,却见其上摆满了各种符箓。 摊位的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蓝色道袍,身材略显瘦弱,模样倒算干净。 是个符箓修士。 楚宁顿时恍然,这才明白原来方才那些场景,并非对方用灵力催动而出,而是依靠着的这些符箓。 他暗觉稀奇,他也看过一些与符箓之道相关的书,但大都是用于攻杀之道。 可这年轻道人摊位上的符箓却只是用于变幻戏法之用,却是楚宁闻所未闻之事。 符箓,需以其上的咒印控制灵力。 勾画咒印的方式取决了符箓被使用时,灵力爆发出的形态。 能让符箓在使用时,精准的幻化出诸如猫狗之类的幻象,可见年轻道人在符箓的造诣上并不算低,至少对咒印的掌控是极高的。 “这位兄弟要买点符箓吗?我看你的两位妹妹都挺喜欢的,一钱银子五张,摊位上的随便选。”年轻道人,倒是有些眼力,瞧出了楚宁的兴致,赶忙上前热情的推销道。 “蛛儿才不是阿爹的妹妹,蛛儿是阿爹的女儿!”不待楚宁回话,蛛儿却立马不乐意了,大声的说道。 那年轻道人一愣,先是看了看五六岁的蛛儿,又看了看最多十七八岁的楚宁,顿时满脸钦佩:“兄台还真是年少有为……” 楚宁倒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般误解,他也懒得再去解释,弯下身子拿起一张符箓,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年轻道人连连点头:“自然。” “可你这价钱……”楚宁又言道。 听闻这话的年轻道人,立马警觉:“兄台若是觉得贵,可以再便宜一些,一钱银子六张……不,七张!” 看着对方那略显焦急的模样,楚宁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那是便宜了?”年轻道人脸色古怪:这还是头一遭遇见有人嫌东西不够贵的。 “也不是,是不合理。”楚宁解释道:“一钱银子五张也好,七张也罢,一张怎么也得十多文钱,这个钱够寻常百姓好好吃上一顿饭了,自然是舍不得的,而那些修行者大抵又看不上此物,你这玩意虽然稀奇,但我估摸着可不好卖。” 年轻道人闻言面露苦笑:“这道理我也懂,可其实这些符箓已经不赚钱了,符纸、朱灵砂这些可都是要钱的,不算我自己耗费的精力,一张符箓单是这两样成本就接近十二文钱了……” 楚宁对此倒是不甚了解,疑惑的问道:“我看你制作的这些符箓,造诣不低,那为何不作一些更高级的……” 他说着,从摊位上寻出了两沓符箓,共计五十张,然后递给了对方一两银子。 年轻道人倒是没有想到楚宁如此阔绰,连忙接过银钱,称呼也从兄台变成了公子。 “公子你是有所不知,如今这褚州,赤鸢山把控着符纸与朱灵砂的流入,手下又招募了许多符箓修士,他们一边提高着符纸的售卖价格,一边靠着足够多的人力,降低符箓售卖的价格,我们这些小宗门或者符箓散修,在制式符箓上,根本就没有办法跟他们抗衡。” “如今褚州修炼符箓之道的宗门要么树倒猢狲散,要么就迁去了别的地界,我也只能另辟蹊径,靠着制作一些赤鸢山看不上的符箓勉强维持。”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我那师尊固执,非要守着宗门旧地,我早就离开褚州了……” 楚宁闻言,先将手中的符箓递给了身旁两个已经急不可耐的小家伙,然后又转头看向年轻道人,皱眉问道:“赤鸢山不是兵家灵山吗?怎么符箓制作他们也要插一手?” “岂止符箓,什么丹药、墨甲他们都要染指,如今褚州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丹药都出自赤鸢山之手,百分之六十的墨甲也出自他们之手。” “那些家伙阴毒得很,先是靠着把控原料以及自己的财力,亏本压低价钱,让能与之竞争的卖家扛不住,要么跑掉,要么死掉,等到没有竞争对手,再抬高物价,赚得盆满钵满。” “前些年,茫牙城有个药石小宗,因为祖传了一副效果极佳的壮大气血的丹方,被赤鸢山盯上,强买不成,后面直接与官府媾和,找了个由头,灭了人家满门,从那之后,褚州就再也没有什么宗门敢和赤鸢山抢生意了。”年轻道人说到这里,语气重中不免透出些不忿。 楚宁闻言眉头紧皱,正要再问些什么。 “小兔崽子!没长眼睛啊!”可就在这时,街道的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道凶戾的喝骂声。 楚宁抬头看去,却见蛛儿坐在了地上,眼眶红红,怕生生的看着前方,方才楚宁给她的那一沓符箓也散落一地。 而她的身前一位身着黑袍,背负一件长型木匣的男子正怒目看着她,高声咒骂着。 男子身边还有十余位同伴,装束与他相似,皆着黑袍,背负木匣。 对于这一幕,那些人的神情冷漠,既未有阻止,也无一人出言相劝。 蛛儿被吓得有些脸色发白,眼眶中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你说谁没长眼睛?” “你这满脸肥肉,只长赘肉不长脑子的滚地猪!?” 不待楚宁出手,与蛛儿站在一起的赵皑皑就已经双手叉腰,开口骂道。 这话骂得对不对先不论,单这双手叉腰的气势,恐怕在鱼龙城时,没少凑那些街头巷尾妇人对骂的热闹。 那男子大抵是跋扈惯了,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竟然敢和他顶嘴,嘴里骂出来的话,还如此泼辣,一时间有些发愣。 倒是他身后的同伴闻言,纷纷哄笑了起来。 “滚地猪?哈哈哈,黄师兄,这小家伙还真口直心快。” 有人在那时出言调侃道,而这让那黄姓男子顿时脸色难看。 他目光阴沉的盯着赵皑皑,寒声言道:“小兔崽子,既然你这么伶牙俐齿,老子受累,今天就替你的爹娘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尊敬长辈!” 说罢这话,男人面露狞笑,那宛如小山般的身躯便于那时朝着赵皑皑与蛛儿压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入魔 “公子,这些家伙不简单。” 看着已经走到了赵皑皑身前的壮汉,红莲在楚宁的身旁轻声言道。 此刻,她如往常一般,贴得楚宁极近。 但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楚宁却在这时朝前走出一步,避开了红莲,伸手将地上吓得要哭出来的蛛儿抱入了怀中,一边柔声安慰着,一边抬头看向前方。 扑了空的红莲,眉头紧皱看着前方的少年——她觉得这几日楚宁对她的态度有些过于古怪了些。 这时男人已经扬起了拳头,赵皑皑也露出了她那两颗标志性的虎牙。 一场大战眼看着一触即发。 “这位大哥,孩子家不懂事,随口一说,您看您,这腰身挺拔,面容……嗯,面容威严,您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可就在这时,那符箓摊位上的年轻道人不知何时竟来到了男人与赵皑皑之间,他一脸谄媚的看向男人,笑呵呵的说道。 “这大集一个月才开一次,您们大老远来,一看就是有大事要做的,没必要为我们这些小人物耽搁时间不是,更何况这么多人看着,要是传出去了,也不好听不是。” 年轻道人这样说着,目光还有意无意瞟了一眼男人黑袍下露出了一点衣角。 男人显然并没有太进去那道人的话,眼中怒意未消,反倒露出些许不耐烦之色:“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 他说着,抡起拳头,就要贯彻先打劝架的的原则。 “师弟。”而就在这时,男人身后的同伴中,一位年纪六十开外的老者侧头看了过来。 那声音响起的刹那,男人抡起的拳头骤然停在了半空中。 “大事要紧,莫要节外生枝。”老者再次言道,说完这话,他便转过了头,似乎笃定男人不敢忤逆他的意志。 而事实也是如此。 男人虽有不忿,但却似乎极为畏惧老者,他又恶狠狠的瞪了赵皑皑与那年轻道人一眼。 “算你们走运。”然后,他丢下这样一句话后,转过了身子,与同伴们一道离去。 “是你走运!滚地猪!”赵皑皑哪里会怕他,朝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大声喊道。 “皑皑姐姐,滚地猪是什么?”这时心绪平复的蛛儿也从楚宁的怀里跳了下来,拉着赵皑皑的衣角好奇的问道。 “就是胖得脚都伸不直,只能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肥猪。”赵皑皑言道。 这般形容顿时都得蛛儿哈哈大笑,全然忘了方才的经历。 楚宁也走了上来,看向那年轻道人由衷的道了声谢。 虽说这麻烦,他确实也能解决,但双方萍水相逢,对方却愿意为自己冒这个风险,这份人情,楚宁是看得清的。 又一番交谈,楚宁知晓了年轻道人的名叫康元镇,来自一个名叫玄箓宗的宗门,据他所言宗门祖上也风光过,最多的时候九境的符箓师便有七八人之多,只是如今凋零落魄,算上他与师父,整个宗门也只有四个人。 楚宁倒是对他的画符造诣很感兴趣,便告诉他若遇见了麻烦可来鱼龙城寻他,而后又买了七八两银子的符箓,方才与对方告别。 …… 楚宁之后,又带着赵皑皑等人逛了一会,其间为了满足小家伙们的好奇心,又买了一堆花里胡哨,实则并无什么用处的稀奇玩意。 这时,时间已经到了亥时五刻。 看时间差不多,楚宁便让赵皑皑带着蛛儿先回住处,自己则与说什么都不愿意独自回去的红莲一道,来到了位于大集西侧的一处院楼前。 楚宁本意时今日一早便要返回鱼龙城,之所以留下,是云霜告诉他,这次大集一位来自兖州的墨甲大师会在今日晚上,举办一场鉴甲大会。 即是为来客鉴赏墨甲,同时解决一些关于墨甲工艺上的问题。 据说这位墨甲大师,极负盛名,浸淫此道多年,即使放眼整个大夏天下,也是排得上号的,这次大集有许多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鉴甲会的入场券更是一票难求,云霜是靠着商会与其多年合作的关系,才为楚宁弄来了两张。 楚宁对此兴趣其实是不太大的,倒不是他自视甚高。 而是这种鉴甲会,时间一两个时辰,但参与者却有几十号人,每个人能与那位大师交流的时间不过半刻钟不到,很多时候是聊不到太多实际问题的。 众人对此趋之若鹜,更多的是带着自己的墨甲作品接受大师的点评,若是能得到一个不错的评价,一来可打开自己墨甲的销量,二来也能提升自己的身价。 楚宁并无这方面的需求,他之所以还是愿意为此逗留一日,是因为他暗暗怀疑,那道他设计的本命墨甲会不会与这位大师有什么关系,毕竟目前看来整个二羊城种,也只有这位大师有可能造出这样的墨甲。 鉴甲会被安排在了一座别院,院子不大,但造景精致,一座圆台,数十把椅子,呈半圆将之围拢,其摆放颇有讲究,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清楚的看到台上的场景。 而圆台上摆着一把大椅与一方案台,显然是那位大师待会的落座之地,其背后靠有一面石墙,阵阵潺潺的流水声从后方传来,并不吵闹,反倒平添一份幽静。 “红莲,这里我一个人其实可以的,你真的不回去看看朱家父子?”楚宁在前方一处座位落座后,看向身旁的红莲,皱眉问道。 满心欢喜的觉得终于与楚宁有了独处空间的红莲,正要靠到楚宁肩头,听闻这话,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公子,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提朱家的人呢?” 楚宁正要说些什么,可红莲却忽然面色一沉,低声道:“是他们。” 话音一落,一群身着黑衣的身影便在这时来到了楚宁身旁位置前,纷纷落座。 这群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街道上险些与赵皑皑大打出手的那群黑衣人。 那个被赵皑皑称呼为滚地猪的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楚宁,他侧过了,咧嘴一笑,神情凶恶:“呵,还真是巧啊。” 楚宁淡淡瞟了他一眼,并不回应。 男人显然并不满足这样的结果,脸上的笑意渐渐狰狞,又要说些什么。 “差不多人到齐了,黄岁。”而就在这时,坐在众人中央的那位老人又忽然出声言道,声音低沉,宛如冬日枯树,被呼啸的北风刮过。 楚宁则在这时侧头仔细的打量起那老者,鹰鼻薄唇,眼窝深陷,满头银发却梳得齐整,腰身笔挺,浑身透着一股淡淡的杀气。 似乎是感受到了楚宁的目光,老人侧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一眼之后,便失了兴趣,抓过了头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圆台。 而那位名为黄岁的男子闻言,又讥讽的看了楚宁一眼,旋即起身,在周围众多参与鉴甲大会之人错愕的目光下走上了圆台中央。 “诸位,今日鉴甲大会我们包场了,诸位现在就可以离去,院门口有我家师弟候着,为诸位补偿入场缴纳的五枚赤金钱。”黄岁仰着头,朗声说道。 这话一出,顿时满座哗然。 “你什么东西?凭什么你说包场就包场!” “就是,你知道关大师鉴甲大会的入场券炒得多高吗?我们来这里哪一个不是花了十多枚赤金钱?” 周围入场的参与者皆起身骂道。 黄岁的同伴们面对这满座怨气,却气定神闲,连看都没人回头看上一眼。 黄岁更是眯眼一笑,也不多言,只是脱下了身上的黑袍,露出了其下那身红色的武袍。 方才还愤愤不平的众人,一见那身红色武袍,顿时一个个脸色骤变,噤若寒蝉。 此物正是赤鸢山内门弟子所着的制式武袍! 黄岁显然很满意在场众人的反应,也不忘得意的瞟了楚宁一眼,这才言道:“我家丁繁师兄近来得了一副上好的墨甲,其中诸多要结需与关大师详谈,也涉及诸多辛密,不便透露给外人。” “此事关系到丁繁师兄破境之事,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这番话看上去好似得体,可黄岁说来语气不善,威胁之意自是溢于言表。 “丁繁?就是那位褚州墨甲之术最高者?兼修墨甲与兵家之道,且皆入七境的丁先生?” “据说他在赤鸢山地位极高,若是再得破境,岂不是会成为下任山主的有力人选?” 人群议论纷纷,目光也投注到了坐在最前方的那位老者身上。 “诸位,事出突然,不得已而为之,今日离去者,赤金钱十枚。”而名为丁繁老者,也在这时出声言道。 整个过程却并未回头看上众人一眼。 众人虽有心有不甘,但显然更畏惧赤鸢山与丁繁的名头,加上十枚赤金钱倒也能勉强弥补他们的损失,所以也就纷纷起身,悻悻离去。 很快整个别院中就只剩下那群赤鸢山的门徒以及楚宁红莲双方。 黄岁自然注意到了坐在原位上的楚宁二人,他眉头一挑:“怎么?你们两个是听不懂话吗?” “公子,有人在说话吗?我怎么只听见有猪在叫,还是那种很胖很胖,只能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猪。”红莲眨了眨眼睛,侧头看向楚宁,眼中满是疑惑。 听闻这话的黄岁怒不可遏,脸上的肥肉狂颤,他一脚踏出就要走向楚宁二人,可却错估了圆台的高度,脚下一滑。 虽凭着一身修为稳住了身形,可过程免不了“手舞足蹈,身姿摇曳”。 楚宁看着这一幕,嘴角浮出一抹笑意:“皑皑有时候用词确实贴切。” “猪肥不立,滚地而走,恰如此景。” “噗!”红莲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趁机贴在了楚宁肩头:“公子好风趣,奴家好喜欢。” 立稳身形的黄岁感觉自己好像成了眼前这两个家伙调情中的一环。 他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周身的灵力猛然被他催动,就要朝着楚宁二人动手。 “黄岁。”而就在这时,那位名为丁繁的老人抬起了手,阻止了暴怒中的男人,同时侧头目光平静的看向楚宁。 “后生,意气之争我能理解。” “我这师弟,方才在大集上也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但凡事过犹不及,听老夫一句劝,现在离去,我可以给你们一人补偿十五枚赤金钱,全当替我这师弟赔罪。” 这话让黄岁颇为不忿,双目愈发泛红,却不敢发作。 楚宁闻言也侧头看向名为丁繁的老人,皱眉问道:“我看上去像是很缺钱的样子吗?” “这身衣裳还是来之前我花了三两银子在我家最好的裁缝铺做的,老板跟我保证,旁人一看,便知我出生大户人家。” 丁繁的眉头在这时第一次皱起,他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小友看样子今天是铁了心与我赤鸢山过不去了?” “你求我办事,我不办便是与你过不去?” “你们赤鸢山一直这么霸道的吗?”楚宁平静说道。 丁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身陷眼窝中也泛起了阵阵杀意:“小友如此牙尖嘴利,日后怕是要吃不少亏。” “我虚长你不少年岁,今日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天高地……” 他这样说着,几乎就要动手。 “唉,我说丁长老,你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要火气那么大了。” “我隔老远就听到了你们的吵架声。”而就在这时,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忽然传来,却是一位看年纪已过七旬的青衫老人在一位少女的搀扶下,慢悠悠从石墙后走了出来。 “呵呵,这小友性子执拗,与他讨论几句,让关大师见笑了。”一见对方,丁繁便收起了周身的杀意,赶忙起身朝着老人行了一礼。 他身旁的众多赤鸢山弟子见状,也纷纷效仿。 楚宁倒也知礼数,行礼之后,打量起了这位老者。 生得慈眉善目,身子看上去不太好,但精气神却十足,倒是没有楚宁想象中那般的仙风道骨,反倒像极了邻家会给路过的孩童分糖吃的老爷爷。 当然,楚宁并不会被这种表象迷惑。 关函秋,幼时曾遭劫难,窍穴被毁无法修行,被族中视作废物。 可他却另辟蹊径,研习墨甲之道,靠着一股废寝忘食的劲头,很快便学有所成。 所制的墨甲甚至得到了大夏唯一一座墨道灵山——大隋山的赏识,从此便坐稳北境制甲前五的交椅。 也是整个大夏天下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没有修为,却能制造出超越天谶级墨甲之人。 大隋山的山主,墨甲之道公认的第一任,林治策曾断言,若是关函秋能入修行之道,迈入十一境只是时间问题。 楚宁回想着云霜与他说过的话,心头还是有些难以将他与那种学究一般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都是小事,不必动怒,刚刚我在后面也都听到了。” “丁先生事务繁忙,却愿意抽出时间来与老朽讨论墨甲,是看得起老朽,我自然竭尽所能。” “但这位小友既然已经到了,也没有赶人家走的道理。”关函秋在这时笑呵呵的言道。 “你看这样如何,我先给这位小友看过后,剩下的时间就陪丁先生秉烛夜谈。” 他这样说着,便伸出了手,微笑着朝着楚宁招了招手,并不给丁繁半点反驳的机会。 这分明就是在帮楚宁解围。 楚宁来此本就是为了见关函秋一面,见状倒也无心再与丁繁起无谓的冲突,他便又朝着老人行了一礼,旋即便无视丁繁与那赤鸢山众人的目光,带着红莲走上了原来。 赤鸢山众人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好拂了关函秋的面子,只能带着些许不忿,站在原地,静待楚宁离去。 很快,楚宁便与红莲来到了关函秋的跟前。 老人在那时上下打量着楚宁,脸上的笑意更甚,眼中满是对后辈的提携之意:“不错,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能造出墨甲了?来,让我看看你的作品。” 可楚宁却说道:“晚辈这次来见关大师,不是为评鉴墨甲而来,而是想问大师一个问题。” 关函秋顿觉错愕,但很快又露出了笑容:“也好,你这般年纪先弄清楚墨甲工艺中一些晦涩的问题,然后再开始着手制作,确实是更明智的选择。” “墨甲复杂玄妙,急功近利反倒不美。” “今日时间充裕,你可以多问一些,多出的时间,我会为丁先生补齐,你不必着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很满意楚宁在面对丁繁的威胁时,却依然不卑不亢的态度,关函秋对楚宁释放了极大的善意。 这让楚宁有些意外,但同时又生出了些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老人问道:“请问前辈昨日亥时一刻所在何处?” 这个问题,让关函秋明显一愣。 他以为楚宁耗费那么多银钱,又不惜得罪赤鸢山,也要留在此地,定是与他一般对墨甲之道甚是痴迷的同道中人,故而对其多有维护,大开方便之门,为的是提携后生,却不想对方竟问出了一个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这家伙好不知趣!” “你可知这北境有多少人为了向阿爷请教墨甲之道,耗费无数心力?” “你倒好,问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莫不是拿我阿爷寻开心?”不待关函秋回答,他身旁那位长相伶俐的少女便面露不忿之色,沉声喝道。 说着,又瞟了一眼楚宁身旁娇媚的红莲:“阿爷年事已高,却依然不远千里来此,是为了点拨有志于此道的后生,而不是给你们这些只知道声色犬马的浪荡公子玩乐的!” 红莲自然听出了对方的话中所指,她眨了眨眼睛,很是严肃的说道:“声、犬、马公子应该是知道的,但我可以保证,他真的不会色色。” “你!”那少女闻言愈发恼怒。 可楚宁却拦住了红莲,先是朝少女行了一礼,又看向关函秋,认真言道:“在下绝非戏弄先生,而是此问于我确实很重要,还请先生与姑娘见谅。” 楚宁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确实唐突,少女的不满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没有霸道到认为所有人与事都需要围着自己打转。 既然冒犯了对方,遭受些怨怼也是理所应当的。 关函秋闻言深深的看了楚宁一眼,微微思量,旋即道:“我虽不知小友为何有此一问,但我可以很明确告诉小友,昨日亥时一刻,我应当刚到陆河城,在那处下榻休息。” 听闻这个回答的楚宁皱起了眉头,他又打量了眼中含怒的少女与脸上带着些许困惑之色的老人,大抵明白对方并未说谎,那件墨甲也绝非出自对方之手。 他的心底有些失望,但还是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过先生。” 说罢这话,他便在老人与少女诧异的目光下,带着红莲转身离去。 …… “哼!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不过是哗众取宠之辈。”在与黄岁擦肩而过时,这位赤鸢山的弟子明显还有不忿,出言挑衅道。 楚宁对此并不挂怀,只是带着红莲继续朝着别院门口方向迈步。 “好了,黄师弟,不用为这种跳梁小丑浪费心力,你也在六境呆了有些年了,始终无法破境,就是因为你心浮气躁,该好好改改这脾气了。”这时,名为丁繁的老人站起了身子,淡淡言道。 黄岁闻言赶忙低下了头,一脸惶恐的言道:“师兄教训得是。” 丁繁则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少年离去的背影,旋即便收拾起了心绪,迈步走到了圆台上。 “关大师,你这个人有时就是过于心软,才会被这样的家伙钻了空子。”他来到了关函秋的跟前,如此言道。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是在调侃关函秋方才为楚宁出头,却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关函秋自是人精,全当未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只是笑呵呵的说道:“丁先生这次像是有备而来,究竟是何种墨甲,能让先生如此在意,快些拿出来,让老朽也涨涨见识。” 丁繁当然也明白这才是今日最重要的事情,他当下看了周围的同伴一眼,众人皆在那时取下了背后的长型木匣,将之打开,顿时一件件黑色墨甲便出现在了关函秋的眼前。 “嗯?”关函秋见着了这些墨甲顿时脸色微变,在少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来,快步走到了其中一幅墨甲前,伸手抚摸着上面的元件,神情骇然:“这些墨甲,丁先生是何处得来的。” 丁繁闻言眉头一皱,显然在关函秋的眼里,是默认了此物绝非他能锻造出来的。 这虽然让丁繁有些恼怒,但念及今日的目的,他还是压下了这口恶气,说到:“杀了几个宵小之辈,从他们身上取来的。” “我见此物精妙,许多元件构造都与我们大夏墨甲体系有所差异,故而想与先生一同参详一番。” 关函秋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是有些在意对方口中那句“杀了几个宵小之辈”,但深知赤鸢山本性的老人,也不愿节外生枝,压下了心头那抹不适,正要再次细细打量眼前这十多副墨甲。 “这墨甲,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关函秋一愣,循声看去,却见那位本应离开的少年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来到了他的身侧,低着头打量着眼前木匣中的墨甲。 他这样问道,声音很低,喉结滚动的闷响,像雪原孤狼咽下了带着冰碴的生肉。 同时,他伸出了手,指尖抚摸着墨甲上的纹路,极轻、极缓。 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关函秋并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情,可却敏锐的发现,他伸出的手正不住的颤抖。 赤鸢山的众人此刻也反应了过来,丁繁的眉头再次皱起,而黄岁更是怒不可遏,他快步上前,一只手便安在了楚宁的肩头,骂道:“狗东西你找死是不是?还敢回来……” 他的喝骂声还未说完。 少年却猛然转身,一只手伸出,捏住了他的脖子。 咔嚓。 伴随着几道颈骨碎裂的声音,黄岁顿时面色涨红,神情痛苦。 然后,在赤鸢山众人骇然的目光下,他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丁繁。 “我……” 那时,他瞳孔中的黑色如墨染一般在眼球中缓缓晕染开来…… 他的衣袍鼓动,他的神情狰狞。 他状若疯魔,他眼含天威。 他用如雷霆,如风暴般的声音,怒吼道。 “我……” “他娘的。” “问你……” “这东西,哪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屠杀 夜风忽起。 吹动了黑云。 那轮高悬的明月被遮掩。 于是,别院中又暗了几分。 咕噜。 丁繁咽下了一口唾沫。 不知为何,面对眼前的少年,他的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恐惧。 周遭赤鸢山的众人,亦是纷纷如临大敌,警惕的盯着楚宁。 “与你何干?小子,放开黄岁,否则赤鸢山……”丁繁毕竟是见过世面之人,很快就让自己从那古怪的情绪中平静了下来,他盯着楚宁,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 咔嚓。 一声比方才更加清晰的脆响荡开。 被楚宁捏着脖子提起的黄岁,脸上的痛苦之色,在那一瞬间,骤然凝固,下一刻,他的双手也无力垂下…… 他。 死了。 楚宁松开了手,黄岁的尸体重重坠地,宛如一滩烂泥。 同时淡淡的血气与灵魄涌入楚宁体内,他眼眶中的墨色又晕染开了几分。 他冷冷的盯着丁繁,问道:“否则,如何?” 丁繁的脸色在那一刻难看到了极致,他从未想过竟然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杀死自己的同门师弟,更没有想到有人敢如此挑衅赤鸢山。 “你找死!”他低喝一声,背后飞剑一颤猛然涌出,直奔楚宁而去。 同时周围那些赤鸢山的弟子也纷纷祭出飞剑,攻杀向楚宁。 楚宁面对如此攻势,他的眼眸一沉。 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黑色金属圆球。 他没有犹豫,在那时捏碎圆球。 但那金属球体却并未碎裂,而是化作了无数黑色的细点,宛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附着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很快他的整个手臂,都被黑色物质所覆盖,流淌着暗沉的金属光泽。 他似有所感一般,嘴里吐出两个字眼。 “万象!” 同时身子猛然一矮,单膝跪下,那只黑色的手中触地,手臂上的黑色物质猛然从其上涌出,以手掌为中心,朝着地面四周蔓延,在地面上铺就成一个黑色的圆形。 在这个的圆形恰好将出楚宁的立足之地完全覆盖之时,黑色物质又从圆形的边缘上涌,化作一道半圆的球体,将楚宁的身形包裹其中。 整个过程说来复杂,其实只在短短三息时间内便已然完成。 这时以丁繁为首的赤鸢山弟子们激发的飞剑也轰杀了过来,恰好撞在了那金属球体之上。 铛!铛! 伴随着数道闷响,金属圆球纹丝不动,反倒是众人激发的飞剑在撞击后,纷纷倒飞出去。 “这……”丁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的神情骇然。 楚宁的发难来得突然,众人的反击也是在仓促间展开,并未发挥出他们全部的实力。 可在场的众人,都算得上是赤鸢山的中坚力量,修为都在五境六境之间。 他确实难以想象,一个四境的修士,竟然能凭一己之力,接下众人的攻势。 其余的赤鸢山弟子们,也纷纷面露骇然之色,同样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而就在这时,那道金色圆球忽然溃散。 众人来不及消化方才心头升起的异样,再次催动飞剑,警惕的看着那处,准备待楚宁身形出现的刹那,再次发动攻击。 在他们大多数的心里,都并不觉得,方才的手段是楚宁这个修为所能施展,而暗以为这应当是某种极强法器亦或者某些消耗极大的保命法门。 而通常,这样的手段是无法被连续施展的。 所以,当那些黑色物质散去时,就应当是楚宁露出败相这时。 就连丁繁亦是如此觉得。 他同样死死的盯着那处,头顶的飞剑发出阵阵轻颤,仿佛是在宣泄主人心头近乎要溢出来的滚滚杀机。 …… 别院中一片死寂。 在冲突爆发的第一时间,关倌就拉着自己的爷爷关函秋退到了石墙之后,眼看着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她正要带着关函秋从侧门逃出这个是非之地。 可这时,她的爷爷身子却忽然僵直在了原地,纹丝不动,只是转头看着那正肃杀之气凝重无比的圆台,直愣愣,不愿偏移半刻。 “爷爷!这都什么时候,还看热闹!”她心头焦急,又不敢过分拖拽,害怕自家阿爷的身子骨承受不住。 “嘘……”可话音刚落,身前的老人却回头朝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一副墨甲……” “以无数元件以及灵体构成,每个元件都经过了高强度的压缩,展现出极强的韧性……” “但因为足够细小,相互之间的链接紧密却又灵活,可以变化为各种形态,而且灵体拥有储备灵力的功能,可以在战斗中释放出灵力覆盖元件。” “虽然每个灵体拥有的灵力不算太多,但对于提升这样细小元件的强度已然足够,这简直是天才一样的构想。” 老人在那时喃喃自语说着,浑浊的眼中,泛起精光。 甚至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墨甲所铸的流光笔以及一本手札:“但变形是如何做到的?如何控制元件之间的链接?” “不行我得记下来……” 他说着,他就这么在地上坐了下来,开始在那手札上比比划划…… 一旁的关倌看得是又急又气。 但她更明白的是,自己这位爷爷,对墨甲之道痴迷已经到了疯魔的状态,这个时候让他走,根本不可能,她只能一咬牙,看向旁边摆着木椅,将之拖了过来,挡在自己与爷爷的身前,抱着几分掩耳盗铃的心态,祈祷着在自己爷爷完成他的手札前,在场的双方都不要注意到自己。 …… 夜风再起。 天际的乌云被推动。 消失了半刻钟过的明月,再次将月华洒向人间。 别院骤亮。 此刻那道金属圆球彻底溃散,露出了其中的情形。 死死盯着那处的赤鸢山众人眼中皆泛起寒光,头顶的飞剑发出阵阵剑鸣,已是急不可耐。 但当众人看去时,却发现圆球之中早已空无一人…… 楚宁消失了。 “小心!”就在众人错愕的刹那,修为最高的丁繁忽然脸色一变看向右侧,大声喝道。 右侧的几位赤鸢山门徒闻言还未做出反应,下一刻楚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其中一位女子的身后。 太阴道法——月华引。 可张开来一方数丈大小的小型结界,月华所照,如影随形。 那女子心头一颤,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杀意,她赶忙回头。 数道血色锁链却猛然从她脚下的伸起,将她的身形禁锢。 “红莲。”楚宁眉目冷冽,嘴里轻声说道,远处一脸担忧看着此地情形的红莲眉头一皱,身躯却还是在那时隐去。 而楚宁手中则在这时多出了一把燃着烈焰的魔刀。 他没有半分犹豫,刀身划过。 那女子顿时人头落地,同时下身被烈火灼烧,转瞬化为枯骨,灵魄与淡淡的血气再次涌入楚宁体内。 楚宁手握魔刀,浑身燃起灵炎,身躯被月华笼罩,再次看向赤鸢山的众人,用阴冷的声音,又一次发问道“说。” “东西哪来的。” 赤鸢山的众人都被楚宁这狠辣的手段以及诡异的招式所吓得呆傻,哪里有人能有心思回应他的问题。 众人的沉默,让楚宁眼中的戾气更甚。 他的一脚踏出。 赤鸢山的众人回过神来,飞剑如暴雨般倾泻而来,同时楚宁的脚下,一道道铁索也猛然涌出,缠上了他的双手。 赤鸢山本就是兵家灵山,杀业鬼索,亦是兵家看门手段,眼前的众人皆是山门中的中流砥柱,自然也大都习得此法。 他们的配合极为默契,看出了楚宁的战力非凡,对他再无半点小觑。 剩余的十人,四人全力催动杀业鬼索,将楚宁的双手死死困住,同时另外六人催动飞剑的同时,周身也爆发出恐怖的杀意,背后浮现出凶恶的阴神之相,轰杀向楚宁。 这在众人看来,这是几乎无解的杀招,等待着楚宁的,只有被他们擒杀的命运。 大抵也是因为这样的笃定,众人并未注意到,一行人中修为最高、年纪也最长的丁繁从第一次交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幕,神情若有所思。 …… 尝试了几次,依然无法挣脱鬼索的楚宁,眉头一皱。 “万象!”他低喝一声,右臂上的黑色金属再次宛如活过来一般,从手臂上涌出,竟然蔓延向缠绕右臂的那几道杀业鬼索。 眨眼间,杀业鬼索便被黑色物质彻底覆盖,变得通体漆黑。 两位负责拉扯右臂的赤鸢山修士脸色一白,嘴里喷出鲜血,在杀业鬼索被覆盖的刹那,他们惊骇的发现,自己与辛苦炼制本命物之间的联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切断。 楚宁眼中的目光愈发凶戾,他的右臂在那时一挥,数道黑色的铁索被他拉动,狠狠的砸向袭来的众人。 同时,那些黑色锁链上,墨纹亮起,观其制式应当是极具铭刻难度的三级墨纹——祝融六式。 可以增幅与加强火系灵力的传导。 伴随着楚宁心头念头一动,他体内的武道灵台之上火焰暴涨,与他手中涌出,瞒过鬼索上密密麻麻的魔纹,火焰猛然升腾,数道鬼索顿时化作了巨大的火蛇。 这番变故让赤鸢山众人始料未及,他们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攻势,将阴神唤至身前,抵御汹涌而来的火蛇。 冲杀在最前方的那人,对于这样的攻势反应不及,直被灵炎沾染,身躯于哀嚎中化为灰烬。 这样的下场,让剩余的众人心头一寒,不敢有半分大意,全力催动着体内的力量抵御火蛇的攻势。 约莫数息的光景之后,待到那些铁索被斩断,火光消失,众人抬头看向身前,那处却已然没有了楚宁的踪迹。 众人错愕的看着那处,脸上的惊恐之色愈发的浓郁。 在这短短的百息不到的几次交手中,楚宁那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楚宁的消失更是加重了这样的情绪。 他们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楚宁已经逃走。 那个少年,此刻应该就像是一位经验老道的猎人,躲藏在暗处,远远看着他们,然后,在某一个众人放下警惕的瞬间,忽然出现…… 这样的情绪,让众人如临大敌,背靠着背紧张的看着四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与沉重。 “丁师兄,你修为最高,可有感应道那家伙藏在何处?”众人之中忽有一人醒悟了过来,看向站在一旁,神情淡然的丁繁焦急问道。 众人闻声也回过神来,纷纷用求助似的的木看向,看向老人。 老人目光阴沉,沉默了一会,嘴角忽然浮出一抹笑意,抬头看向别院的上空。 众人心头一惊,也在这时纷纷抬头看去。 却见楚宁的身影正悬于半空,他的背后一道道金属细线伸出,链接着别院两侧的高楼,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黑色蛛网,将他的身子托举,同时也将众人笼罩其中。 他低头看着他们,眼神冰冷,宛若天神,在俯视蝼蚁。 这一幕,让众人的心头亡魂大冒。 可不待他们从这样的惊骇中清醒过来,楚宁的手在这时伸出,朝着他们张开,无数黑色的物质从他的掌心涌出,化作一条条带着锋利尖刺的铁链,宛如毒蛇一般袭杀向他们。 众人刚想激发催动灵力躲避,可同时,脚下的地面猛然裂开,一道道血色的杀业鬼索从地面涌出,缠绕上了他们的双脚。 众人动弹不得,而那些毒蛇也于此刻来到了他们的身前,伴随着一道道痛苦的哀嚎。 他们的胸膛被尖刺洞穿,身躯被高高举起,来到了半空中,楚宁的身前。 他们开始哀求,开始哭泣。 但楚宁却对此充耳不闻,他眼中的黑色晕开得越发的厉害,几乎就要侵占他的整个眼球,同时一道道黑色的粘液开始自他体内涌出,顺着那些铁索,蔓延向那几位赤鸢山的弟子。 他们虽然无法知晓那些黑色粘液到底是何物,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其上弥漫着的诡异恐怖气息。 他们的身躯开始愈发剧烈的颤抖,恐惧弥漫上了他们的脸庞。 而在别院之中,那位丁繁抬头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潮 月色清冷,洒向人间。 二羊城的一处别院中,光影幽暗。 只有少年背后那一道道细小的铁线折射着冷冷的幽光。。 他面无表情,神情冷漠的看着的身前那九道被他掌心伸出的铁线洞穿胸膛的身影。 任由他们脸上的苍白与惊恐蔓延。 少年对此置若罔闻,只是冷冷看着。 他的体内,那枚魔血正在疯狂运转,黑色的气息不断溢出,侵染着整个丹府。 而在他的掌心之中,黑色粘液亦不断涌出,顺着铁索涌向九人。 那是黑潮。 那是真正的大魔之力! 只要微微触及到九人的身躯,他们的血肉、灵魂都会在一瞬间被其完全吞噬。 “公子!” “快停下!” “你不能杀他们!” “再这么下去,你会被魔性吞噬的!” 而就在这时,楚宁背后的那柄魔刀忽然消散,红莲的身影凝聚在了他的身上,她伸手拽着楚宁那张开的手掌,神情焦急。 从赤鸢山一行人打开木匣那一刻。 红莲就意识到了不妙。 那些木匣中装着的墨甲不是旁物,正是出自楚宁之手的【裂颅】与【补天】两副墨甲。 总计十三副,被楚宁赠与了孙堪等前往盘龙关的老卒。 而此刻,被赤鸢山的众人展示出来的墨甲,也正好十三副。 如此强大的墨甲,又是他们最敬重的小侯爷所赠,孙堪等人对此是格外珍视,红莲想不到,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孙堪等人会将此物赠出。 除非…… 红莲想到了那个唯一的可能。 楚宁自然也想到了那个唯一的可能。 所以,他陷入了极端的愤怒。 所以,那被他一直小心翼翼压制在魔血中的魔性在这时破茧而出! 楚宁仿佛并未听到红莲的话,黑潮依然在涌动,距离那九位赤鸢山的弟子越来越近。 深知此物可怕的红莲,脸色愈发焦急,她索性站到了楚宁的跟前,直视着少年的双眼,大声说道:“公子!一旦入魔,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你想想孙堪、想想祝时,他们难道想看到公子为了给他们报仇,变成那副模样吗?” “你还有圣女大人……” “还有女鬼……” “也还有我!” “我们可以报仇的,用我们自己的办法,而不用借助那只大魔的力量!” 或许是红莲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些人足以让楚宁找回些许本心。 总之,楚宁的身子在那时明显一颤,几乎要浸染整个眼球的黑色,在那时停止了扩张,隐隐有了收缩的趋势。 就连那些在铁线上涌动的黑潮,也停下步伐。 红莲见状,亦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彻底唤醒楚宁的心智。 “你就是那位近来风头正盛的鱼龙城的小侯爷?” “我就说一群都该进棺材的老头子,怎么打起架来如此凶狠,闹半天原来是当年威震北境的黑甲军旧部。”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悠悠响起。 楚宁的身子猛然一颤,在那时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那位丁繁正微笑的盯着他。 “你……你说什么?”楚宁问道,声音有些沙哑,语调打颤。 丁繁脸上的笑意更甚:“我说那群老家伙骨头很硬。” “我们用了很多办法折磨他们,他们始终不肯交代他们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丁繁顿了顿,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尤其是有个少了一条胳膊的,最为聒噪,自从被抓以后,就一直骂个不停,没有办法,我只能让陈出云师弟将他的舌头割掉。” “哦,对了,你可能还不认识陈出云师弟?就是那个,腰带上别着一件玉佩的家伙。”似乎唯恐楚宁找不到罪魁祸首,他说着还贴心的伸手为楚宁指了指,九位幸存的赤鸢山弟子中的一人。 那人见状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哭丧着脸道:“不是我,不是我。” “丁师兄要做什么?”其余几位弟子也面色愤慨的看向丁繁,又急又怕的喝问道。 但丁繁对于同门们的话,却是充耳不闻,他继续一脸兴趣盎然的盯着楚宁,接着说道:“我们其实一开始只杀了四个,抓到八个,还有一个高高瘦瘦,背着一把龙弦弓的老头,身法好得很,让他逃了。” “可惜这家伙舍不得走,一只游荡在我们四周,靠着他那把龙弦弓,不断骚扰我们,想要救出剩下的老家伙。” “他确实有些本事,单是他一人救杀了我五位师弟,可后来我把一个姓张的老头杀了,用阴神附身在他身上,做出一副趁乱出逃的假象。” “那老家伙果然上当,前来接应同伴,被我砍了一条腿,一条胳膊,然后把他钉在树上。” “就用那把龙弦弓,一人一箭的射。” “直到把他射成的刺猬,老家伙才断了气。” “还有还有……” 丁繁这样说着,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 “公子!别听他的!我们可以报仇的,只是不是以这种方式!” 随着丁繁那绘声绘色的描述,楚宁刚刚稳定的心神又开始了动荡,他的眼中的黑色剧烈的翻涌,隐隐又有了扩张的趋势。 红莲见状赶忙大声言道。 “是吗?你吃掉他们,你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的吗?” “收敛魔气的瞬间,我就能杀了你。”可那时,丁繁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戏谑,同时周身的气势猛然张开。 一副血红色的诡异铠甲覆盖在了他的身躯之上,同时一尊身形凝神的阴神,也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一尊战力接近八境的阴神、一副超越天谶级的神岳级的墨甲,再配上他本身七境巅峰的兵家修为。 诚如他所言,楚宁完全没有战胜他的机会! 红莲意识到,对方就是在故意刺激楚宁,他在引诱楚宁迈出那一步。 “你疯了,公子一旦入魔,你必死无疑!你知道公子体内是藏着什么样的大魔吗?”她回头看向丁繁,大声怒骂道。 “我当然知道,无非就是一只源初种。”丁繁却是声音平静的淡淡应道。 红莲的双眼顿时瞪得浑圆,她难以理解对方如何知道这样的秘密,更不明白将那只大魔唤醒,对他而言有何好处。 她只知道再这么下去,楚宁距离成为一只真正的大魔,只是时间问题。 …… 这确实是一段极为辛密之事,哪怕是丁繁,也是在事情彻底失控后方才有资格知晓。 有人通过赤鸢山,在褚州的鱼龙城饲养了一只源初种的大魔,当然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那只是源初种的一部分。 他们利用某些手段,在鱼龙城挑选出合适人选,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吸收着那只大魔体内溢出的力量,将之炼成人丹。 只是后来,庞绝那个蠢货,听信了一个居心叵测的阴神谎言,竟然破坏了背后之人的封印,让那只残缺的源初种逃了出来。 为此山主受到了不小的责罚,为了将功补过,他不得不将这些事情告知了包括丁繁在内的几位亲信,以期能寻找到那只源初种的下落。 而为了此事,他与几位赤鸢山的高层这些日子在褚州集齐周边可谓跑断了腿,试图寻找到与之有关的蛛丝马迹,只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而后邓异忽然被杀,朝堂局势骤变,他们方才被调回山门,负责处理那些试图给盘龙关私运军需的商队,机缘巧合之下,这才遭遇到了楚宁。 想到这里,丁繁看向楚宁的目光渐渐变得灼热:“对对对,就是这样。” “放开你的心神,不要抵抗他,拥抱他,成为他。” 他大声的说道脸上的神情愈发癫狂。 他当然明白源初种的可怕,哪怕那是一只不完整的源初种,也绝非他能对付的。 但他之所以不惜牺牲十余位同门的性命也要促成楚宁入魔,是因为为了能让他们捕捉到那只源初种,山主在这之前曾赐予他们了一件法器,能极大的克制这只源初种,足以让丁繁在其战力完全恢复之前将之镇压。 而一旦他做成了此事,所能从山主以及背后那位手里得到的赏赐,足以让他跨入八境,甚至触摸到九境的门槛。 面对这样天大的机缘,丁繁此刻已经激动得浑身颤抖。 …… 楚宁的身子颤抖得更加的厉害,他眼中的黑色事物翻涌得也更加剧烈,已经再一次开始朝着四周蔓延,就要将他的整个眼球侵染。 红莲看着这一幕,心急如焚。 她也顾不得去想丁繁如何知晓的那些秘密,她伸出双手,死死的抓着楚宁的双肩,大声言道:“公子!孙堪他们已经死了!” “你无论做什么他们都无法再活过来!” “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我们要做的是替他们好好活着,然后……” 她这样说着,试图唤醒楚宁所剩不多的理智。 “他们……当然可以死……” 可就在这时,低着头的少年忽然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但吐字清晰,就好似已经恢复了常态。 “公子?”红莲闻言一愣,但还不待她完全消化这番话,楚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们可以死在盘龙城……” “死在妖兽的爪下……” “死在任何一个蚩辽人的手里……” “都可以……” “都没关系……” “但……” 说到这里的少年缓缓抬起头,红莲这才发现,两行黑色的泪水正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但他们不能……” “也不应该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他们本来是为了他们去的盘龙关!他们在为他们而战!” “他们怎么能死在他们手中!!!”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大,杀意与悲恸,仿佛无止境一般从他的体内涌出。 铁线上的黑潮开始蔓延,将那九位赤鸢山的弟子身躯包裹,他们身子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身躯便被黑潮吞噬成了一具具枯骨,然后如一滩烂泥一般簌簌坠地。 “公子!不要!”看见这一幕的红莲神情骇然的大声言道。 可这一刻,为时已晚。 楚宁眼中的黑色再次蔓延,将最后一丝眼白侵染。 他迈出了那一步。 “红莲。” “走。”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看向红莲这样说道。 然后在女子绝望的目光下,转身看向丁繁。 那一刻灵炎、墨甲、鬼索…… 所有的一切都从他的身躯上消失。 只有漫天的黑潮仿佛无止境一般的从他体内涌出。 他裹挟着潮水,也裹挟着无尽悲恸与怒火。 宛如一只恶兽。 倾尽自己所有。 撞向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 黑金宝相 厄弥坦。 序列地魁六十七。 下位源初种。 权柄万虫母树以及湮灵鬼火。 是目前已知的所有源初种中,很特别的存在。 拥有少量理智。 一直在追寻着某种不知名的事物。 至高天历七千三百二十七年,于苍陆国廊下首次出现(现北境褚州)。 被组织捕获后,分为七份,下分于七部,分别用于血肉解构、记忆分析、繁育培植、黑暗奴役、权柄剥离、禁忌融合以及魔丹炼制。 此物拥有极端杀戮欲望、低理智状态、同时极不稳定,一旦逃脱,可能引发州殛级灾害,并且有蔓延为地殛级灾害的可能。 鉴于此,特赐九座往生龙雀棺,纷发诸部,一旦发生逃脱,当以此物及时镇压。 …… 丁繁回忆着在那份山主给他看过的卷宗,哪怕已经过去了数月,每每想到其上的内容,他还是会觉得心神动荡,觉得不可思议。 哪怕以他的眼界,也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组织,能够捕获并且将源初种这样的存在,作为研究的对象。 而且依照至高天历,算起来,如今已经是八千一百年,也就是说这个组织已经存在了至少八百年的时间。 想到这些,丁繁的心底却泛起一抹难以遏制的激动。 他看向杀来的楚宁,看着他身后漫天的黑潮,看着他眼中的愤怒。 丁繁笑了起来。 只要能捕获此獠,他不仅可以得到巨额的赏赐,甚至山主还承诺,会引荐他加入那个神秘的组织。 他想到了自己那位明明已经一百四十岁,却依然容颜如少年一般的山主,仿佛也看到了自己返老还童的未来。 念及此处,丁繁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的双手在那时合十,于胸前结印。 他看向楚宁,面色陡然一沉,嘴里轻喝道:“一隅往生地,黄泉两忘处。” “幽罗不可见,请起龙雀棺!” 话音一落。 别院中,一阵彻骨的寒意骤然弥漫开来。 他脚下的地面,猛然裂开,伴随着沉闷的声响,一座青铜棺椁缓缓自裂缝中升起…… 青铜棺椁高近三丈。 上面密布一道道诡异的纹路,像是某种咒印。 忽然,棺椁之上的咒印亮起血色的光芒,一股气机自棺椁中溢出,朝着四周扩散。 那气息所过之处,地面龟裂,木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烂,庭院中栽植的树木也开始凋零朽败,四面的阁楼也开始坍塌。 仿佛一瞬间,周遭一切的生机都被剥离。 而后,在沉闷的声响中,棺椁从中打开,宛如一只恶魔张开双翼,内里却是一片幽深的黑暗。 楚宁这时已经杀到了丁繁的身前,他一拳轰出,无数黑潮涌向他的手臂,将之包裹,恐怖的威能仿佛要撕裂天地。 哪怕知晓自己有着足够对付楚宁的手段,但在感受到那股威能时,丁繁还是不由得脸色一白。 而就在这时,那棺椁的深处,一双金色的眼睛忽然睁开,一只巨大的黑色手臂从猛然伸出,迎向楚宁的拳头。 二者相撞的刹那,天地巨颤。 楚宁的身躯竟然倒退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他漆黑的双眸中泛起浓郁的困惑之色,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座棺椁。 仿佛在不解,为什么会有生灵,能接住自己的一拳。 轰。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疑惑,棺椁中忽然发出一声闷响。 一道身影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棺椁。 那是一道身高已过一丈的巨大人形生物。 通体漆黑,除了腰间穿着一件血色的裙甲外,周身未着片甲。 他的身形高大,却并不显得臃肿,每一寸肌肉都棱角分明,保持着近乎完美的形状,折射着金属板的光泽。 同时一道金线从他的眉形伸出,向下贯穿鼻梁与双唇,来到胸前,再在那处辐射开开,贯穿手臂与双脚。 向上则穿过头颅,延伸到后背,同样辐射开来。 那金色的线条清晰且明亮,并非勾画出的产物,而像是某种被镶嵌入血肉的存在。 他目光冷漠的看着楚宁,恐怖的气息弥漫,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在饥肠辘辘时,被血腥味吵醒。 “黑金宝相!?” “传说竟然是真的!”在看清那道巨大生物的瞬间,丁繁的眼中泛起不可思议之色,他惊声言道。 那是他在一本手札中见过的记载。 传闻在七百多年前,有一群修行肉身的疯子,为了追求极致的肉身,前往了极北之地,去往了另一座天下。 那座天下,拥有一片名为潺的大海。 海水奇重无比,一滴海水,便有十钧之重,而且越往海底深处,这样的重量便越是可怕。 那群疯子潜入潺海深处,试图用深处海水的压力,来淬炼打磨肉身。 但潺海深处的重量过于巨大,哪怕是那群疯子也难以承受这样可怕的压力。 不断有人死去。 而其中却有一批人在海底的深处,发现了一种金色的物质,它从地底蔓延而出,弥漫着一股奇异能量。 他们将之称为潺海地髓。 靠着吞吃此物,这群人竟然渐渐开始适应潺海深处的压力。 最终,有九人成功的走出了潺海,而那时,他们的肉身化为了黑金色。 他们回到了这座天下,靠着强大的肉身,在西方之地建立了一座藩国,开辟了一座灵山。 哪怕他们死后,九具肉身却依然不腐,被作为宗门于藩国至宝供奉于灵山之上。 靠着此物,那座藩国于灵山又传承了百年,直到一场内乱,九具黑金宝相遗失,藩国与灵山失去了依仗,也很快覆灭。 那本记录此事的手札上曾说,这具黑金宝相,虽然实力只有九境,但靠着肉身强大的自愈能力,甚至能与十一境的大能一较高下,并且能够抵御黑潮的侵蚀。 起先,丁繁对于这些话是并不相信的,只全当是笔者为博眼球的夸大其词,可见方才这具宝相与楚宁交手的情形,他方才知道,手札所言非虚,同时心底对那个神秘的组织愈发敬畏…… “怪不得山主如此笃定,此物能够拿下这只大魔。”丁繁在这时暗暗想到。 厄弥坦的两大权柄,万虫母树并非战斗型的权柄,而湮灵鬼火虽然恐怖,可以引燃修士体内的灵力。 但黑金宝相是纯粹的肉身,体内没有半点灵力存在,厄弥坦的权柄对其完全无效,就连召唤出来的黑潮,也因为实力未有恢复,而无法伤到宝相。 念及此处,丁繁看向楚宁的眼中笑意癫狂:“楚宁,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不仅造出了如此独特的墨甲,而且还让我找到了厄弥坦,你就老老实实的称为登上九境甚至十境的踏板!” 似乎是为了满足丁繁那强烈的愿望。 那具黑金宝相猛然迈步,速度却快得惊人,甚至让人无法捕捉到他冲刺的身影。 下一刻,当他再次显露身形,他已经出现在了楚宁的跟前。 楚宁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便被重重一拳轰击到了腹部。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哀嚎,喷出一口黑色鲜血,同时身躯倒飞出去。 可还不待他停下,黑金宝相的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了他背后,又是一脚踢出。 接下来,足足百来息的光景,楚宁面对这具黑金宝相几乎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他宛如一个皮球一般,刚刚吃下一击,对方的身形便会瞬移到他飞出路径的后方,再次给予攻击。 终于。 仿佛是已经宣泄完了心头的战意,伴随着那黑金宝相由上至下,双手合握的一击重锤。 楚宁的身子重重的落下,在了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而看着这一幕的红莲却是心急如焚。 但那道青铜棺椁的出现,在周遭仿佛设下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结界,她无法进入,只能一次次的撞击身前,却始终并无成效。 …… 轰。 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黑金宝相走到了楚宁的身前,他伸出手抓住了楚宁头颅,将浑身是血的少年拖拽着走向那座立于丁繁身前的青铜棺椁,于地面上拉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棺椁的深处,在这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一道道锁链从中伸出,缠绕上了楚宁的手脚,他的头也在这时被那黑金宝相提起,脸上满是乌黑的血迹,狼狈万分。 可即使如此,他看向丁繁的眼中已然充斥着怒火。 他用虚弱的声音喃喃言道:“我……” “要杀了你。” 这样的话,让丁繁一愣,旋即露出狂妄的笑容:“杀我?你拿什么杀我?” “你哪怕入魔,哪怕将厄弥坦释放出来,你依然杀不了我!” “就像那群老家伙一样,无论你们使出怎样的手段,你们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这就是你们的命!” 他享受着属于胜利者的时刻,然后侧头看向那尊黑金宝相,命令道:“把他装进去,我也该回山门复命了。” 黑金宝相仿佛听懂了丁繁的话,点了点头,抓着楚宁脑袋的手将要发力,将少年扔入那棺椁之中。 可就在那时。 楚宁眼中的黑色似乎又浓郁了几分。 捆住他双臂的铁索猛然碎裂,他的双手伸出,死死的抓住了黑金宝相摁在自己头颅之上的手。 黑金宝相的身躯明显一颤,仿佛被某种可怕法门所镇,身形简直在了原地,眼中的金色光芒开始剧烈的闪烁。 意识到不对的丁繁心头一惊,看向楚宁,却那少年此刻亦正目光阴沉的盯着他。 “什么狗屁厄弥坦!” 少年开口言道,声音沉闷,裹挟着一股恐怖的天威。 话音一落,丁繁敏锐的发现,楚宁抓着黑金宝相的手,在这时陷入了对方的血肉中。 这具号称大夏天下最强肉身的宝相,竟然开始出现塌陷与崩坏的迹象。 “吾乃——” “天斗十七!” “血肉与幽冥之神!” 楚宁继续说道,低沉的声音却仿佛裹挟着万重声浪,层层荡开。 丁繁的心神剧烈的动荡,脸色变得惨白无比,他感觉自己的身前仿佛有一尊古神,穿越万年岁月,降临此间 而黑金宝相眼中的金色光芒也在骤然熄灭,他的身躯从手臂开始,渐渐融化。 变作一道道流淌着金色光泽的黑色液体,涌入楚宁的体内…… “府司天!!!” 楚宁最后的箴言也于此刻落下。 丁繁似有所感的看向自己的身躯,他发现自己的肉身也如那黑金宝相一般开始融化,从手掌到手臂,每一寸血肉都开始从自己自己的身躯脱落,坠入地面化作一滩粘稠的液体。 不仅如此,他的灵魂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渐渐崩碎…… 在意识彻底消散于天地前,他看着眼前这一脸漠然的少年,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你的体内……” “还藏着别的源初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府司天 夜风拂过。 卷起地面的砂砾。 别院中一片枯败之相。 呼。 呼。 少年背对着红莲,肩膀随着沉重的呼吸而轻轻耸动。 他的身前是一座打开的棺椁,其上的血色咒印熄灭,弥漫周围的阴冷气息也已经消退。 身旁,一具半边身躯融化的高大身影重重栽倒在地,宛如一具失去可灵魂的傀儡。 随着丁繁死于楚宁的权柄之力,那挡在红莲身前的屏障也骤然消失。 “公子……”她看着少年的背影,小声的唤道。 楚宁依然背对着她,不曾回应。 “公子……”红莲又唤了几声,却依然未有得到回应。 她的眉头不由得皱起,虽然她很明白一只源初种的可怕,更知道一旦迈入此道,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 但她还是想要尝试去抓住那丝仅有的希望。 红莲走到了楚宁的身后,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伸出了手,轻轻落在楚宁的肩头。 少年的身躯一颤,猛然回头,漆黑的双目中漫起怒火,同时背后的黑潮涌动,直扑红莲而来。 红莲被吓得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汹涌的黑潮就要触及她的身躯,将她吞没。 可那一瞬间,楚宁眼中的黑色却忽然一阵剧烈的翻涌。 他的身子弯曲,脸上青筋暴起,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吼,同时涌来的黑潮,也悬停在了半空中,并未继续朝着红莲扑去。 瘫坐在地上的红莲看着眼前的少年,愣愣的好一会后,终于回过了神来。 她意识到,楚宁的意志并没有被他体内的大魔完全吞没,他还在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红莲心头一喜,也顾不得恐惧,赶忙站起身子,看向楚宁。 “公子,坚持住,想想鱼龙城,想想圣女大人!你如果真的失控,他们该怎么办?” 她想着之前鼓励楚宁的方式,大声的朝着对方言道。 而这样的做法当真有些效果,她清晰的看到楚宁眼中黑色隐隐有了消退的痕迹。 她惊喜之余,同时也很困惑,她能感觉到刚刚在杀死丁繁时,楚宁几乎是完整的使用出了那只大魔的权柄,这意味着那只大魔应当已经从他的体内复苏过来,而到了这样的地步,是绝无可能再有回头的余地。 她想不明白,楚宁到底是靠着什么,竟然在这时还能压制体内的魔性。 “楚宁!” “先生!”而就在这时几道焦急的声音忽然传来,红莲侧头看去,却是赵皑皑与瓷雪等人赶了过来。 “别过来!”红莲赶忙伸手拦住了众人,“他现在很不稳定!你们可能会刺激到他!” 她朝着众人言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蛛儿忽然晕厥过去,告诉我们楚宁有危险,这是发生了什么?”赵皑皑也瞧出了楚宁的古怪,出言问道。 “这些事以后再慢慢说,你们现在立马封锁整个别院,不能让人任何人进出,我得趁着,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唤醒他!否则他再无回头之路!” …… 瓷雪倒还算冷静,听闻这话,朝着红莲点了点头,立马带着赵皑皑以及绒小羽去往了别院门口,拦住了同样带着人赶来的云霜,与其嘱咐了几句,商会人员顿时行动起来,将整个别院团团围住。 红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再次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 虽然他有了清醒过来的迹象,但这个过程会极为漫长,同时稍有差池都可能让整个结果逆转。 想到这里,红莲犹豫了一会,却最终还是一咬牙,跺脚道:“要是见死不救,圣女大人也不会放过我!”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无法辩驳的理由,然后便没了犹豫,下一刻,只见她结出了一道法印,周身一股气机荡开,她的身形骤然化作了一道流光,遁入了楚宁体内。 …… 在一阵恍惚感过后。 红莲来到一处白茫茫的世界,她用了几息时间,来适应这样的变化。 “这里应当就是公子的灵魂深处。”她这样猜测道。 她的想法很简单,大魔的苏醒无非靠着两点,对灵魂吞噬以及对肉身的侵蚀。 前者她无能为力,但在灵魂层面,她或许可以通过进入楚宁的内心,想办法将他唤醒,或者帮助他坚定意志。 她所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这样。 而她本以为以楚宁险些被魔性控制的状态来看,他的灵魂深处应该是一片兵荒马乱,充斥着各种阴暗欲望具象化后的幻象。 可事实上这里却白茫茫一片,干净得让她都不由得一愣。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就在她愣神之时,一个平和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 红莲心头警觉,抬头看去,只见身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没有容貌与轮廓,只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时,她的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种错觉,她觉得这个人虽然站在自己的身前,可却又似乎离自己很远。 他仿佛是立于万里之外与万年光阴之前,通过某些她难以理解的手段,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甚至跨越了生死,来到了她的面前,与她对话。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了她的脑海,她颤声问道:“你是……府司天?” 虽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源初种,但相比于归寂山中的梵天,眼前这道模糊的人影带给她的压迫感,强出前者太多。 如果说,梵天是一座山。 那眼前之人,就是一方天下…… 她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感叹,自从跟随了楚宁,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寻常人活上一百辈子都见不上一次的源初种,短短几个月,她都已经见过两尊了。 其中一尊,现在每天缠着她讲睡前故事,另一尊则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说实话,我也吓了一跳。”府司天默认了红莲的猜测,然后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没有想到一个人的灵魂可以干净到这般地步。” 他说着脑袋转了转了,似乎是在打量这片白茫茫的世界。 红莲皱起了眉头,她不太希望对方这种高高在上的强调:“你想做什么?公子他……” “你很关心他?这很好。”人影却侧头看向她,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可红莲却能感觉到,此刻他的目光应当是戏谑的。 “长路漫漫,能有人同行是再好不过的,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嗯……就是你的年纪比他大了些。” “当然作为旧日的神灵,这样的年纪差距我是能接受的,但他可能会需要一些时间克服这样的障碍。” 红莲:“……” 对于这位源初种级别大魔的哪壶不堪提哪壶,红莲是有些敢怒不敢言的。 不过她也渐渐回过了味来,虽然这样的猜测有些大胆,但联想楚宁能在使用源初种的权柄之后,依然保持着些许理智,红莲觉得这样的猜测,也并非没有可能—— 她觉得眼前这尊源初种,似乎对楚宁没有恶意。 “你不打算吞噬公子?”她决定印证这个大胆的猜测。 “吞噬?你是指吃掉他,然后借着他的身躯重新活过来?”人影问道。 红莲点了点头。 人影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太不体面了……” “那你要怎么活过来?还是说你准备用其他方式……”红莲顿生警觉。 “死亡是生灵必经之路,过于追求永恒,往往是腐朽的开端。”人影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际,但遗憾的是这里是楚宁的灵魂,他显然无法看见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在我的纪元,我常常教导我的族人。” “生,是天地完美的造物。” “死,是天道轮回的必然。” “所以,活着的时候不必急着去死。” “同样,死后也必妄想再活。” “这一点,想来你深有感悟。” 红莲的脸色微变,但很快冷静下来,被这样的存在看穿根底,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和我想象中的源初种很不一样,你比他们理智……”红莲不由得感叹道。 “同样作为世人口中的魔物,姑娘不觉得,以你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显得有些滑稽吗?”人影笑着问道。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是……” “我明白,虽然你是魔物,但其实你并未经历过黑潮的洗礼,你只是一种人为的模拟魔物的造物。”人影打断了她的话。 “在我的纪元,有人也曾这么做过,他们将你们这类生灵,称之为人造神。” “但你不必为自己的来历,感到痛苦,或者觉得自己与这方天格格不入。” “探寻真理过程,往往会充斥着各种不理性甚至疯狂的举动,但在足够大的宏观尺度下,错误的过程有时候比答案本身更重要。” “其实,对于这个纪元而言,你是弥足珍贵的瑰宝。” 红莲眨了眨眼睛:“我发现你很会安慰人,可惜我家公子没有你这本事。” “他在这方面的本事确实让我也很失望。” “作为一个优秀的个体,我很期待他与同样优秀的个体,能诞生出怎样的后代,只可惜他这方面的知识过于匮乏。”人影很是认同点了点头。 “不过,这并不代表,你在他的心中不重要,事实上,他近来最大的烦恼就与你有关,你要看看吗?” 人影说着,伸出了手,就要触摸楚宁的灵魂。 “等等!”红莲却赶忙叫住了他,“我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 “这感觉像是在偷窥……”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人影却说道。 红莲眼前一亮:“那就看一小段。” “就一小段!”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与有荣焉 “怪不得公子最近对我总是怪怪的,原来他以为我看上了朱家兄弟?” 红莲看着眼前闪动的光影,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 “误会,是儿女情长过程中,美妙却痛苦的过程。” “多年后,会成为让你回忆起时,足以让你莞尔一笑的宝藏。”人影轻声说道。 红莲侧头瞟了他一眼:“你还懂这个?” “我曾经也喜欢过一个姑娘,当然是在我的纪元。”人影平静说道。 “嗯?那最后?”红莲挑了挑眉头。 “她嫁给了一个农夫,浓眉大眼,憨憨傻傻,但总归是个不错的家伙。” 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但红莲很清晰的感觉到,谈及此事时,这位源初种是在笑的。 “那你还这么高兴?你也有那种奇怪的癖好?”红莲皱了皱眉头。 “能够两情相悦固然是最好,但有的学会面对爱而不得,也是一种本事。”人影言道。 红莲还是不解:“可你是神,你自己说的。那位姑娘,会不选择你,而选择一个农夫?” “这就是人间情爱的美妙之处。”人影感叹道。 “它能让孤独且平凡的生灵,在彼此眼中变得独一无二,熠熠生辉。” “哪怕是神,也只能黯然失色。” 红莲撇了撇嘴:“说得自己跟个情圣似的,你权柄不是血肉与灵魂吗?” “血肉是生,灵魂是死。” “而生与死之间……” “是人间。” “那才是唯一真实的权柄。”人影幽幽说道。 “我听不太懂。”红莲又眨了眨眼睛。 “没关系。”人影笑道。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家公子。”红莲又问道。 “那得看他什么时候压制住体内的魔性。” 红莲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你不对他动手吗?” “魔性是与我共为一体的东西。” “在我的纪元结束之后,我便不可避免沾染了这些东西,我试图摆脱,却失败,唯一能做的只是压制。” “在很长的岁月里,我做得不错,直到我被杀死,那股魔性便侵染了我,让我在大多数时候都浑浑噩噩,直到刚刚,他的愤怒吸引了这些盘踞在我残破灵魂碎片上的魔性。” “他们永远在追逐新鲜的血肉与灵魂,就像男人们永远追逐年轻的姑娘一样……” “而我得益于此,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人影解释道。 红莲顿时慌乱,也有些后悔方才放松警惕,花去了大把时间,去偷窥……不,是去了解楚宁的内心。 “那公子岂不是很危险?”她问道。 “刚刚确实有一阵险些心神失守,但现在他暂居了上风,应该很快就能重新将这些魔性压制回那枚魔血之中。” 红莲松了口气,但又很快生出种不详的预感:“最危险的那一阵不会是……” “嗯,就是你吵着让我给你看看,他和那个叫魏良月的姑娘的记忆的时候。”人影如实言道。 红莲:“……” “不必感到愧疚,压制魔性之事,你帮不上忙,甚至因为你身为人造魔物的关系,有可能火上浇油。”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人影宽慰道。 “而且他的身体里,有更强大的东西存在,帮助他守住本心,所以你不必担心。” “更强大的东西?是什么?”红莲有些疑惑。 “几个字。” “几个字?” “嗯,几个开天辟地以来,最初出现的字。”人影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有些感慨:“给他带来的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还有些愧疚,我能给予他的,只有我曾经力量的冰山一角。” “但在看见那几个字后,我倒是释怀了,他或许可以走到比我更远的地方。” 轰隆不太听得懂那些似是而非的句子,她只是关切问道:“那公子压制了魔性后,你会怎样?重新陷入浑浑噩噩?” “如果我想继续以这种方式活下去的话,确实可以如此。但,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这太不体面了,尤其是作为一个神而言。”人影言道。 “所以,你会死?”红莲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是的。” “你不觉得可惜?” “正因为会觉得可惜,所以活着的每一刻,才会显得珍贵。” “如果万物不朽,那么万物皆死。” “况且,那些曾将我推上神坛的人,皆已死去,我也应该去见见他们了。”人影说道。 红莲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有道理。 “你确实很不一样,那些源初种不应该与你一样都是曾经的神灵,那为什么他们会变得如此疯狂?”红莲很是困惑。 “极致的绝望,足以湮灭任何理智,哪怕是神,也难以幸免。” “我的理智,源于我对生灵始终抱有足够的信心。” “而他们的疯狂,源于他们对世界不再抱有希望。” “孰优孰劣,孰对孰错,在那一刻到来前,其实都无高低之分。” “极致的绝望?你们是神,什么东西能让你们如此?还有,你提到过很多次,纪元这个词,什么意思?”红莲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我很想告诉你这些,而这些对你们而言,也确实很重要。” “但遗憾的是我不能说,某些禁忌,一旦被提及,他们的目光就会落在你们的身上。” “他们?”红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但下一刻,她便从人影耸了耸肩膀的动作中,得到了答案:“也不能说?” “嗯。”人影点了点头,然后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言道:“他快要成功了。” 红莲脸色一喜,赶忙问道:“还有多久?” “三……”人影言道。 “三刻钟?” “二……”人影又说道。 同时红莲看见对方的身影已经有了消散的趋势。 诚如他所言,他选择了死亡。 以一种坦然且体面的方式。 说不上为什么,红莲的心底,竟在那时升起了一丝动容,哪怕他们相遇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看向对方:“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很高兴能遇见你,以及能与你说这么多话。” “我也是。”人影颔首言道。 最后的计时结束,他身影消散的速度更快,同时,随着楚宁压制下魔性,红莲的身躯也开始散去——她被楚宁的灵魂驱逐出了体内。 “你是个很不错的神!”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你的族人,能拥有你,他们应该很幸运。”红莲用最后一丝残魂朝着那个人影大声的说道。 那人影愣了愣,他看着红莲残魂散去之处。 模糊的人影有一瞬的凝实。 他抬起了头,仿佛回忆起了某些极为美好的过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是吗?” “能成为他们的神。” “我也觉得……” “与有荣焉。” …… 南疆之极,天尽隙的深处,那双眼睛再次于黑暗中睁开。 浓郁的困惑与震惊弥漫在她的眼眸,她喃喃自语道:“是我的错觉吗?” “府司天的气息为什么会再次出现?” “即使是那样的手段依然无法杀死一只旧神?还是说……”仿佛想到了某种可能,那双慵懒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 “你终于找到了你认为合适的继任者。” “那看样子,我需要去人间走上一遭了。” “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继承你真正的权柄……” “我的父亲。” 第一百二十七章 北境固若金汤 “公子!你终于醒了!” “可是吓死奴家了!” 楚宁刚刚睁开眼,入目第一眼,便见到红莲那张写满了欣喜的脸。 他还尚且有些恍惚,可红莲却已扑入了他的怀中。 “奴家的小心脏刚刚一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不信公子摸摸。” 红莲柔声说着,伸手就要拉起楚宁的手,去向自己雄伟的胸前。 嗅着鼻尖传来的香气,脑袋回想着方才的一切。 楚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指尖就这么在红莲的拉扯下,触碰到了那柔软之物。 他一个激灵,宛如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红莲!”楚宁板起了脸,神情严肃。 红莲眨了眨眼睛,委屈巴巴:“公子不喜欢?” “不……喜欢。”楚宁嘴硬道。 但那一霎的犹豫,还是被狡黠的女子捕捉得一清二楚。 她嘴角笑意盎然。 楚宁做贼心虚,看向四周:“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引来有心之人的觊觎,我们得快些处理好这里。” 红莲虽知楚宁是在转移话题,但也贴心的没有戳破,而是看向别院的院门方向:“我已经让瓷雪和皑皑配合商会的人封锁了这个别院,暂时应该不会有人能进来,但这般动静,又有赤鸢山的人参与其中,怕是压不住多久。” 楚宁点了点头,同时脑海中关于之前发生的一切的记忆也渐渐清晰。 他迈步走到了别院中央,看向地上那几滩烂泥一般的赤鸢山弟子尸体,眉目冷冽了下来。 只见他屈指一弹,数道灵炎飞出,那些弟子的尸体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转眼便化为了灰烬。 楚宁则转头看向身前那一座青铜棺椁,以及只剩下了半截身子的黑金宝相。 “这两样东西,像是宝贝。”红莲也走了上来,一边打量着,一边递上来了几个钱袋:“这些赤鸢山的家伙可真有钱,我大概看了看,加在一起,共有三百枚赤金钱。” 楚宁对这些东西兴趣不高,看了一眼后,便道:“你守着这里,然后让云霜准备几辆马车,将这些东西运走。” “对了,还有他们飞剑,这些东西可不比墨甲便宜,但记得检查其上有没有留下追踪法门的印记,要将之抹除。” “做完这些后,你放把火把这里烧干净。” 红莲点了点头,对于楚宁的命令自然是没有怀疑的。 但很快,她又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那公子你呢?” 楚宁抬头看了看别院外的某处,眼中泛起寒芒,淡淡言道:“还有一点小事,做完就回来。” 言罢,他并不给红莲多问的机会,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 二羊城。 铁伞街,坐落着一排制式极为相似的小院。 城中居民将之黄金屋。 院如其名,此处的小院,便是藏娇所用。 比起那些名声在外,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勾栏、青楼。 这些小院中的姑娘,模样更加俊俏,也更懂体贴人心,最重要的是,这些地方足够隐秘,很适合那些不愿意在青楼之地抛头露面的大人物们。 “将军,莫要生气了,你若是气坏了身子,奴家可是会心疼的。”此刻虽夜色已深,但一间别院中,却春光正盛。 身材高大的男子坐于主座,半躺于软榻之上。 一位衣着暴露的少女正伏身,贴在他的身上,温言细语的递来了一个玉盏,将酒水送入了男人的嘴里。 男人的手在那时攀上了女子的腰身,隔着那层薄纱,轻轻的抚摸着女子的后背。 “嗯~”女子红唇微启,发出一声千娇百媚的呻吟。 红烛的映照下,她的脸颊红润,愈发诱人。 “是啊,节度使不必为那楚宁气恼,他蹦跶不了几日了。” “奏折已经递了上去,很快夺他侯位的旨意,就会下来,到时候,想怎么收拾他,还不是大人一句话的事。”右侧上席一位干瘦的男子,目光贪婪的打量着那位美艳的女子,同时出言附和道。 “没到那般地步。”这位褚州新任的节度使,却并没有那人那般乐观,他皱着眉头起身说道:“他祖上也不知道到底立下了什么大功劳,能被太祖赐下一枚丹书铁券,那位大人让人翻遍了宫中太祖生平纪事,都并无所获,我害怕他是……” “大人多虑了,若真是那样的身份,又怎么会被封赏在北境这苦寒之地。太祖起于微末,我估摸着应当是那时他家先祖对太祖有恩,故而才能得到这样的封赏。”坐在首席的副官似乎已经有了些醉意,他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说着。 “更何况,大人别忘了,就算那朱家父子之事可以被他敷衍过去,可他鱼龙城的那些加入银龙军的老家伙帮着私运军需之事,可是人赃并获,这样的铁证面前,他楚宁难辞其咎!” 顾子懿闻言,双眼眯起,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向那副官的目光渐渐幽冷。 那群黑甲军旧部护送商队的事,确实是折冲府的人发现的。 但那群老家伙,不仅是鱼龙城的私军,同时也在银龙军中拥有正儿八经的军户,折冲府根本不敢动他们,毕竟盘龙关距离褚州可不算太远,真的杀了盘龙关的人,保不齐那位小邓将军会不会冲冠一怒,带人掀了他的折冲府。 更何况,朝堂之上虽然对于战降之事,多有争执,但明面上,谁人敢说银龙军半个不字? 所以,在发现此事后,顾子懿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了赤鸢山,本来是想活捉那些老家伙,送归盘龙关,也算是照顾到了双方的面子。 哪曾想丁繁那个家伙,见了他们身上的墨甲,红了眼,起了杀心,这才落下了这么大的一摊祸事。 就算邓染以大局为重,不追究此事。 可害死了戍国卫边的老卒,这样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以银龙军如今在大夏民间的威望,哪怕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足以把他顾子懿淹死一百次。 这种事本就应该埋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中,可自己这位副将,喝了几口酒,便口不择言,顾子懿岂能不怒火中烧。 念及此处,他看向了身旁的青衣女子,对方的脸上的红云消退,脸色隐隐泛白。 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没事,柳儿。” “都是自家人,你乖乖听话,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他伸手挑起了对方的下巴,嘴里柔声说着,同时目光扫过对方姣好的脸颊。 这是他来到褚州后,最喜欢的姑娘。 乖巧懂事,又体贴温软。 他甚至想着,办好了褚州的差事后,如果能被调回京都,将她也一并带走,放在某个小院中养起来。 可惜了…… 看样子只有今晚多享用两次,也好日后能够回味。 毕竟那位副官是褚州的地头蛇,他诸多事务还要仰仗于他,他不能解决他,就只能解决她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遗憾,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名为柳儿的少女似乎真的相信他的话,脸上再次浮出妩媚的笑容…… …… “好了,今天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各自休息!” 已经在心底预设好了女子的下场,顾子懿本着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原则,在这时站起了身子,朗声朝着周遭的属下们招呼道。 “大人火气还是这么旺……” “大人可得悠着点,别明天一早下不得床了。” 属下们自然明白所谓的休息是何意思,纷纷一脸坏笑的出言调侃道。 “放屁,下不了床,那也是她下不了床。”顾子懿大声言道,一只手搭在了柳儿的肩膀。 柳儿自是识趣,赶忙起身,扶着已有三分醉意的顾子懿。 顾子懿看着女子窈窕的身段,只觉心头火热,又朝着众人说了一句:“都该散场就散场了,明日还要赶回北巨城。” 只是众人气氛正浓,只是敷衍着点头应是,却依然不停举杯,显然并没有太把他的话当回事。 顾子懿摇了摇头,倒同样未有挂怀,他自己这些手下都是粗人,平日里出生入死,干着杀人平事的买卖,唯一的指望就是这嘴边的酒和这胯下的三寸之物。 若是这也拦着,便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些 御下之道,讲究一张一弛,只要不做得太过火,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想着,他在柳儿的搀扶下乐呵呵的转过了身子,就要走向内屋。 可才走出几步,身后的推杯换盏之声,却骤然消失。 “嗯?这些兔崽子,今日怎这般听话?”他不免有些奇怪,回身看去。 但入目的景象却让顾子懿瞳孔陡然放大,他的身后,不过三尺处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了一道身影。 头戴一张古怪的黑色面具,身躯与夜色融为一体,面具背后的双眼,阴森淡漠,宛如一尊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而他的身后,伸出了一道道细小的黑色丝线,穿过了酒席上众人喉咙。 在那时,那人的单手一握,那些细线猛然从众人的脖子出抽出,拉出了一条血线。 众人顿时捂住了喉咙,神情痛苦的倒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你是谁……”看见这一幕的顾子懿终于回过了神来,他颤声问道。 对方不语,只是沉默的朝前迈步。 顾子懿当然看出了对方的来者不善,他惊恐的推开了身旁同样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女子,一手伸出,不远处被他卸下的佩刀飞入了他的手中。 他面露狠厉之色,伸手正欲拔刀。 可地面之下,却在这时伸出了数道血色铁索,将他握着刀柄地手缠住。 这似曾相识的手段,让顾子懿想到了什么,他抬头再次看向对方,只是还未张口。 对方的身后一条尖细黑色的事物飞出,缠绕上了他的另一条手臂。 下一刻,那黑色事物猛然勒紧,他的手臂被挤压、变形,同时寸寸血肉爆裂,露出其下白骨。 巨大的痛楚在一瞬间涌现,让顾子懿几乎就要惨叫出声来。 可这时,又是一条黑色事物飞出,落在了他的脸上,在他的脸颊上蔓延开来,很快就将他的整个脸颊覆盖,形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铁制面具。 在巨大的恐惧与痛苦之下,他栽倒在地,奋力嚎叫,却只能透过那面具,发出阵阵呜呜轻响。 “我还在奇怪,顾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这么清楚黑甲军残部的人数,原来是顾大人向赤鸢山告的密。”面具主人再次迈步,来到了顾子懿的跟前。 他低头看向对方,脸上的面具退去,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正是楚宁! 同时顾子懿脸上的面具,双眼位置处的黑色物质退去,露出了他那双惊恐的双眼。 “想活命吗?”楚宁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顾子懿发出不出声音,只能疯狂的点头。 “很好。” “告诉我,究竟是谁在你的背后主使着这一切?为什么要让盘龙关的战事失利?”楚宁问道。 “呜呜呜。”顾子懿的嘴里发出一阵呜呜的叫嚷,却因为铁制面具的存在,而无法准确的传达出他想要说的话。 楚宁似乎这时方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念头一动,顾子懿嘴巴处的黑色物质也骤然褪去。 “是六皇子与袁满袁大人!”在能自由呼吸的瞬间,顾子懿便不顾一切的大声说道。 他已然被楚宁吓破了胆。 “袁满?”楚宁叨念着这个名字,但奈何他对朝堂之事所知甚少。 不过太没有过多的纠结此事,而是继续问道:“他们为何要对盘龙关出手,难道只是为了节约军饷?” “邓家与太子交好,一旦盘龙关继续赢下去,太子的威望也会水涨船高,六皇子有心夺嫡,自然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袁大人是六皇子外祖,自然与六皇子同气连枝,共同推动了归武令!” “楚侯爷,在下只是奉命办事,无心开罪银龙军,更无加害那几位老将军的心思,是赤鸢山的人!” “是他们自作主张,杀了那几位老将军!”顾子懿大声解释道,唯恐说慢了半句,惹来楚宁不快。 “还真是让人毫无意外的答案,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便就要置北境数州之地于生灵涂炭?”楚宁喃喃言道,脸上并无悲喜。 “那圣上呢?他难道就不在意北境的得失?” “圣心难测……”顾子懿明显感觉到了楚宁周身的气息又阴冷了几分,但他又不敢在这时有所隐瞒:“我也只是听人提及,圣上是有些估计邓家这些年在民间的威望的,所以……” “所以便默认了这一切的?”楚宁露出了冷笑。 “嗯……”顾子懿点了点头,旋即又赶忙道:“可这些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听人差遣的蝼蚁,楚侯爷,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了,你会放过我的,对吗?” 楚宁看着眼前这位一脸狼狈的节度使大人,脸上露出的笑容。 “当然。” 他这样说道。 顾子懿闻言顿时长舒一口气。 “是骗你的。”可下一刻,楚宁的声音又幽幽响起。 顾子懿脸色一变,愤怒的看向楚宁,但他还来不及说上半句话,脑袋上的铁制面具猛然收紧。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从面具中传来,鲜血从缝隙中溢出,顾子懿的身躯顿时僵直,不再动弹。 楚宁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伸出手,召回了那团黑色物质,正要离去。 可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他回头看向那处,竟有一位席间的同伴未有死透,正挣扎着爬向院外。 显然他的求生意志极为旺盛,哪怕在身后已经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可他已然忍着痛楚,爬到了院门处,眼看着就要推开院门。 楚宁叹了口气,并无惊慌,只是朝着那处伸出了手,顿时无数黑色的金属细线便自他的袖口下涌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杀向那位男子。 就在那些黑色细线要洞穿男子的身躯之时,楚宁的眉头却忽然一皱,将那些黑色细线悬停在了半空中。 原因无他,只是一位青衣女子,不知何时从那男子身后杀出,手握一把长刀,刺入了男子的后背。 但她显然不太擅长此道,一刀下去,男子犹有余力,她又狠下心肠,连捅数刀,直到对方的身子一动不动,自己也浑身是血时,方才停住…… “很聪明的办法,这样我确实有理由放过你了。”楚宁迈步走到了女子跟前,同时黑色物质再次漫上了他的脸颊,遮掩了他的面容。 女子丢下了手中的刀,也在这时抬头看向楚宁。 出乎楚宁预料的是,女子虽然不断地气喘,但脸上的神情,远比他想象中要平静。 “你是银龙军的人?”她问道。 “是有如何?”楚宁来了兴致,他觉得这个女子似乎很有趣。 他记得她,正是方才顾子懿身旁的女人,应当叫柳儿。 “如果是,你可以杀我。”柳儿言道。 “为什么?”楚宁不解。 “我是幽州人士,当年幽州败亡,我和二伯逃难,是三位银龙军的人拼死护着我们,逃到了褚州……” “我欠银龙军三条人命。” “那如果不是呢?”楚宁又问道。 女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她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刀,很认真的言道:“我会和你拼命。” 这其实是有些可笑的场面。 名为柳儿的女子身无半点修为,杀死她,对于楚宁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那般简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根本没有与楚宁拼命的资格。 楚宁明白这一点,柳儿也明白这一点。 但偏偏,她却说得如此认真。 认真到,楚宁都觉得,如果真的要杀她,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我不会杀你。”楚宁觉得有些好笑,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刺激眼前的女子。 “为什么?”女子有些错愕,“刚刚我听见你们的对话,虽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可若是与你们有瓜葛之人,应该能猜到你的身份。” “我的嘴……没那么严。” “我害怕他们如果用大刑,我可能会顶不住……” 楚宁抬头看了看天色:“那就趁时间尚早,好好编个谎话。” 他说着屈指一弹,那具死在柳儿之手的男子,身躯之上顿时燃起了熊熊火焰。 柳儿虽然惊骇于楚宁的手段,但同时也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帮她毁尸灭迹。 “那我会尽力不说的,如果真的到了他们说的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步的话,我就说些误导他们的话,总之,你放心……” 她的语速很快,看得出,她很珍惜这个活命的机会。 “其实,我也可以带你走。”楚宁看着她这幅模样,暗觉有些好笑,分明怕得要死,却又出奇的勇敢。 “不,我不走,我若是走了,一定会牵连我二伯,还有……总之我不能走。”柳儿言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以及难以割舍的人与事。 楚宁对此倒是没有强求,他点了点头,正要在说些什么。 柳儿却似乎看出了他的去意,忽然言道:“你能等等我吗?就一会!” 说罢,她也不待楚宁回应,转身就快跑入了屋内,楚宁暗觉有些奇怪,但还是耐着性子站在了原地。 不消百息时间,便见女子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怀里多出了一个木匣。 她将之递了上来,楚宁打开一看,脸上神情有些错愕,木匣中装着几枚赤金钱,还有一叠十两到百两不等的银票。 一个妓人,要攒下这么丰厚的家底,并不容易。 “帮我把这些交给银龙军!就当是当年的救命钱!”柳儿言道。 楚宁回过神来,看向女子,见她一脸认真,显然这番话并非作假,他愈发错愕。 哪怕隔着一层面具,柳儿也感受到了楚宁的情绪,她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怎么?嫌我的钱脏?” “还是觉得我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不该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楚宁摇了摇头,认真言道:“姑娘知恩图报,又仗义疏财,比起男儿更像男儿。” “只是这些钱……” “我的爹娘就死在蚩辽那些畜生手里!” “你猜猜,如果我爹娘还活着,我会在这里做个万人唾弃的婊子吗?” “那些畜生所过之处。” “襁褓婴儿,尚无活路,若是没了银龙军,别说婊子,我连狗都当不成!”柳儿却打断了楚宁的话。 “所以,我想让他们赢!不管那些什么狗屁皇子圣上怎么想,我杨柳儿就是要让他们赢!” 楚宁看着一脸坚决的女子,沉默了一会,这才重重的点了点头:“姑娘放心,这个,我一定交到银龙军的手里。” 说罢这话,楚宁明白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他脚尖点地,轻轻一跃,来到了墙头。 “喂,铁面具。”而这时,那墙中的女子忽然唤道。 楚宁回头看向她。 “你说,你们银龙军能守住北境吗?” 楚宁看着眼前女子,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道:“姑娘放心,有民如此,北境固若金汤!” 得到这个回答的女子顿时笑颜如花。 “好!” “那你告诉银龙军的军爷们,等打了胜仗,来二羊城,我柳儿给他们睡!” 第一百二十八 墨甲兽 二月的北境,冰雪早已消融。 白马林的林道两侧草长莺飞,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队车马,顺着林道缓缓前行。 最前方的马车,一位五六岁的女童与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孩并肩而坐,一人手握一串糖葫芦,吃得眉开眼笑,满脸糖渍。 伴随着时不时传出来的欢声笑语,配上满目的春光,场面甚是温馨。 车厢中,红莲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前盘膝而坐的少年,他的胸前有一团黑色的物质如有灵性一般,在上下跳动,同时不断变化形状…… “这就是公子所言的本命墨甲?”红莲不由得凑了上去,细细打量。 “平日里软软绵绵的,打起架的时候,却可以变得又大又硬,凶得吓人……”想着楚宁催动此物作战时的场景,红莲不由得暗觉新奇。 她伸出了手指,想要触摸。 可就在这时,楚宁的周身一道气机升腾,下一刻,一道掺杂着金色光晕的黑色流体忽然从楚宁体内涌出,与他胸前的黑色物质交融在了一起,很快二者融合,主体依然呈现黑色,内里却有道道金线流转,时隐时现。 “这是?黑金宝相?”红莲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神情愈发诧异。 在那场大战之后,她听楚宁与她讲过关于黑金宝相来历的故事。 在她看来,黑金宝相无论如何强大,但归根结底应当还是肉身,这种东西竟然能与墨甲融合…… 她这样想着,目光更加惊讶的看向楚宁胸前那团黑色物质,融合过程远比她想象中更快,也更加顺利。 随着楚宁念头一动,那团糅杂着金线的黑色物质遁入楚宁体内,然后,只见其在楚宁的身躯上蔓延开来,形成了一条带着金线的黑色甲胄。 说是甲胄,但此物却极为贴身,更像是一层黑金色的皮肤,覆盖在楚宁的身躯上。 同时其上还浮现出一道道墨纹纹路,并且可以根据使用者的需要不断变化,同时增幅灵力与血气…… “这幅墨甲的品阶怕是已经超越了天谶级,达到了神岳级……”看着这般变化,红莲不由得喃喃自语道。 她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楚宁的眉头忽然一皱,这道被他命名为万象的墨甲从他的身上褪去,遁入体内。 他睁开了双眼,面色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公子,你怎么了?”红莲见状心头一紧,赶忙上前,可还未伸出手,就被楚宁拦住。 她愣在原地,定睛看去,却见少年的额头上,正有道道青筋暴起,甚是可怖,伴随着的还有阵阵魔气自他周身溢出…… 公子不是已经苏醒?为何还会有如此强大的魔气? 红莲来不及细想,正要催动法门,尝试着帮助楚宁,可这时,楚宁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额头上的青筋也缓缓消散,恢复了常态。 “公子?”红莲赶忙走了上去。 “无碍,只是昨日的魔性尚未被完全压制,刚刚运转灵力有所牵动,不过并无大碍。”楚宁看出了她的担忧,微笑着出言解释道。 红莲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又有些责怪的看了楚宁一眼。 “公子也是,明明才脱离险境,就不知道等身体恢复再研究你的墨甲,该猴急的事半点不急,不该猴急的事,又操之过急……” 楚宁知她是在关心自己,故而没有反驳,只是讪讪一笑。 但瞳孔深处,却有一抹忧色,一闪而过—— 事实上,方才的一切,并非楚宁说的那般简单。 昨日之后,魔血中的魔性其实已经完全被楚宁压制。 但他的魔躯,却在昨日吞噬了数位赤鸢山弟子以及吸收了魔性之后,朝前又迈出一境,如今已经真魔之躯大成,其战力已足以与六境纯粹肉身修士抗衡。 可实力的增长,也意味着他身体里本身具有的魔性也在随之增加。 已经渐渐有了无法压制的苗头。 更麻烦的是,哪怕他身具数道灵台,却始终无法迈入五境,本身的修为无法增长,也就没有镇压魔性的资本,如此下去,楚宁担心魔躯若是再成长一步,自己很有可能,就会被其带来的魔性彻底吞噬…… 方才,他便是在尝试利用这道本命墨甲破境,但与之前的每一次破境一样,破境异象碎裂,天道枷锁再次降临,将他本命墨甲禁锢…… …… 此刻时间已经到了午晌,已经赶了四个时辰路的车队,多少有些人困马乏。 负责管理整个车队的绒小羽,在询问过楚宁的意见后,找了一处山道旁的空地,让队伍停下来稍作休整。 众人走下马车,回到白马林的赵皑皑如鱼得水,兴高采烈地向蛛儿介绍着自己在白马林中的见闻。 七丈长的大蛇,长得比人还高菌菇,还有什么会说话的大树。 听得蛛儿双目异彩连连,若非楚宁叫住,估摸着这会,来了劲头的两个小家伙,就得冲入林中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探险。 瓷雪则带着几位族人,给车队的赶马的人员发放着食物以及利钱——这些赶马的伙计虽然都是玉桂商会的心腹,走这趟活,商会也付了工钱,但毕竟是替楚宁办事,额外再给一份赏钱,花不了多少钱,却能让这些伙计更加卖力,日后若是再与商会有所往来,这些伙计们,也会乐意再跑一趟。 这番人情世故,看似寻常,实际上却是颇有必要。 商会伙计们,收到了钱,也果然一个个都眉开眼笑,朝着瓷雪与楚宁连连点头致谢。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边商会的伙计们笑逐颜开,可另一边的马车上却传来了阵阵咒骂声。 “混蛋!”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可知我阿爷是谁?” “北境三座墨甲府,都有我爷的门生!工部尚书苏茂苏大人和我阿爷是知交好友!大隋山奉我阿爷为座上客卿!” “你们怎敢如此无礼?” 楚宁回头看向那处,只见马车中一个水囊以及一袋子肉饼被人从内扔了出来。 “谁要你们这些脏东西!放我和阿爷离开,不然官府追查下来,你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车厢中的人,继续叫骂道,态度极为泼辣。 楚宁看着这一幕,走了上去,车厢外的绒小羽,快步迎上,说道:“先生,要不还是把她的嘴堵上,这都骂了一路了,前面商队多了起来,若是被人听了去,恐生变故。” 楚宁闻言也有些头疼,这辆马车中载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墨甲大师关涵秋的孙女关倌。 昨日在红莲等人在收拾完别院中的痕迹后,依照楚宁的命令,放了一把火,想要将所有的痕迹尽可能的毁去,可谁知那时,这爷孙二人却忽然从火场中窜了出来,红莲才知,这二人并未趁乱离去,而是被楚宁的本命墨甲吸引,躲在暗处观摩。 也就目睹楚宁杀死赤鸢山众人的场面。 当然这些还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见到了楚宁入魔以及驱使黑潮的过程。 而大夏天下,无论是朝廷还是各个宗门,对于魔物的容忍度都是极低的,此事如果传扬出去,楚宁甚至整个鱼龙城,都会万劫不复。 但让楚宁因此就杀了对自己还曾释放过善意的关家爷孙,却是如何也下不了手。 思来想去,只能将他们绑回鱼龙城,再做打算。 “我去看看。”想到这里,楚宁侧头朝着绒小羽言道。 言罢,他便迈步走上了马车。 “先生小心。”绒小羽见状,脸色一变,赶忙大声提醒道。 楚宁这时却已经拉开了车厢的帘布,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便见一道黄色身影扑杀而来。 已经经历过多次生死之战的楚宁,反应敏锐,身子在第一时间侧开,避开了扑来的黑影,同时一只手伸出,万象涌出,覆盖在他的手掌,形成了一只黑金色的手套。 他一把抓住了那道身影,定睛看去,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那是一只猴子…… 准确的说,是一只猴子形象的玩偶。 一尺高,外形粗糙,内里镂空,可见其中大片的墨甲元件在运转。 它的主人显然童心未泯,在脑袋上用棉线给猴子做出了头发,扎成了一对羊角辫,看上去有些荒诞怪异。 楚宁端详着此物,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放开大黄!” 而这时,一声带着怒气的娇呼声响起,一只拳头也在这时朝着楚宁袭来。 楚宁不闪不避,另一只手伸出,风轻云淡的便握住了对方袭来的拳头。 然后他的手臂轻轻发力,那拳头的主人便身形一颤,倒退数步,坐回了马车后方的座位上。 这番交手,显然让对方意识到了自己与楚宁之间的差距,一时间脸色煞白,可看向楚宁的眼中,却依然带着一股倔意与不服。 “楚宁!你把我阿爷藏在何处!?” “我告诉你,要是我阿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放过你!”她大声说道。 楚宁这时方才抬头打量起那声音的主人。 十七八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以红绳捆起,简单别致。 身着白色绣花短袄,双手与腰间有皮制腕带与腰带束起,干练利落,一看便是时常进行劳作之人,与寻常大家闺秀截然不同。 五官亦立体精致,带着几分灵气,只是此刻,正杏目圆睁,恶狠狠的盯着楚宁。 但这样的怒意,很快便在她的脸上散去,换做了一脸恐惧与忌惮。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楚宁在这时忽然迈开了步子,一边盯着她,一边朝她走了过来。 “楚……楚宁!你想干什么?”关倌心头一紧,捂住了胸前,慌乱的看着楚宁,颤声言道。 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颇为自信的,楚宁这样的歹人,杀人不眨眼,再做出些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也是完全可以预料的。 想到这里的关倌顿时心如死灰,她的后背紧紧的贴在马车的木墙上,面对步步逼近的楚宁已然避无可避,她心头一横,已经做好了咬舌自尽,以死明志的准备。 而这时,楚宁也来到了她的跟前。 他神情严肃的看着她,在少女惊恐的目光下,一本正经的言道。 “你这副墨甲兽的沈瑶三型与白拓四型元件之间的咬合度明显不够。” “而且靠着内力的灵石作为动力,但却没有配以相应的散热墨纹,导致你整个墨甲需要内部镂空,将元件裸露在外,没有保护。” “在实战中并不实用……”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去给楚先生倒杯水 “还有,我觉得关姑娘你不应该给这副墨甲兽增加额外的负重。” “你为了让它可模仿猴子的全部动作,在它内里安装了太多作用不大的复杂元件。” “而为了让这些元件能够彼此兼容,你又不得不添加更多的元件,保证其运转。” “这就好比水多加面,面多加水,这样的构造已经过于复杂繁重,在这样的情况下,再给它的头上添加毫无作用毛发,我觉得过于舍本逐末……” 楚宁一板一眼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少女,脸上的神情由惊恐变为错愕,再由错愕化为了愤怒。 “与你何干!”她一把夺回了楚宁手中的墨甲兽,大声道:“楚宁,你少在这里跟我套近乎!我从七岁开始研习墨甲,放眼整个北境,年轻一辈的墨甲师中,没人敢说在其上的造诣能超过我的!” “就凭你一个修炼魔道之人,也配对我的作品指指点点?” “你等着!若是让我逃了出去,我一定要把你修炼魔功之事,告发给官府……” 楚宁闻言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愤怒,反倒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关姑娘在墨甲兽上的造诣确实不错,在我之上。” “我虽然看过许多墨甲相关的书籍,但并未涉足墨甲兽一道,故而虽然能够看出姑娘这副墨甲兽上的诸多问题,但却没有太好的解决之法。” “楚宁!我可没心思陪你这样的人研究墨甲!你到底想拿我和阿爷怎么样?”关倌面色恼怒的打断了楚宁的话。 面对这样的质问,楚宁很坦诚的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好。” “不过姑娘可以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 “所以我建议姑娘也不要伤害自己。” 他说着将方才在车厢外捡到的水囊与肉饼递了上来。 关倌一把拍开了楚宁递来的食物:“放了我和爷爷,不然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你的东西。” 楚宁俯下身子再次捡起了水囊与肉饼,语气平和的言道:“如果姑娘是这么想的话,那我觉得姑娘还是可以吃一些。” “为什么?”关倌怒目问道。 “因为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我在姑娘的行囊中翻到的……” 关倌:“……” “你无耻!楚宁!”关倌在短暂的错愕后,愈发的愤慨。 “亏得我阿爷,昨日见你被赤鸢山的人为难,还出言维护你,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她显然转换了策略,决定从道德层面来攻击楚宁。 “嗯,姑娘说得没错,但我还是不能放你走。”但她显然高估了楚宁的道德水准。 “楚宁你就放过我和爷爷,我们除了制造墨甲,其他的事情素来不曾参与,昨天发生的一切,我用性命保证,一定不会对外界透露半点。”关倌又转变了话风,软化了态度。 楚宁眨了眨眼睛:“可刚刚姑娘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这事告发给官府吗?” 关倌:“……” 此刻的少女恨不得给自己的一巴掌,为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 “那我要见我的阿爷!他年事已高,你们这么折腾他,他现在一定被吓得魂不守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看出了楚宁打定主意不会放她离开后,关倌只能想办法先确定自己爷爷的安全,最好是能与他汇合,再想办法偷偷逃走。 但听闻此话的楚宁,第一次露出为难之色:“关先生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见姑娘……” “你什么意思?你对我阿爷做了什么?”关倌顿时心头警觉。 “那倒没有,姑娘误会了,其实是……”楚宁想要解释。 但在心底已经给楚宁预设上了十恶不赦之徒标签的关倌,显然并不想去听楚宁的“诡辩”。 她只是怨毒的盯着楚宁,寒声言道:“楚宁,若是我爷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姑娘,不是你想的……”楚宁赶忙再次言道。 “关先生,你怎么出来了?”而就在这时,车厢外却忽然想起了瓷雪的惊呼声。 听闻这话的关倌脸色一变,从车厢中探头看去。 只见前方的某辆马车中一位老者怀抱着一样事物,走了下来。 周围楚宁的属下赶忙围拢了过去,看样子是想拦住老者。 关倌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位老者,正是自己的爷爷关涵秋! “爷爷!”看见这一幕的关倌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了身前的楚宁,跳下马车,奔向老人。 老人亦朝着他跑来。 爷孙二人,被困险境,落于歹人之手。 前途未卜,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毒手,见上的每一面,都需要用尽气力,都需要奋不顾身。 关倌想到这里,眼眶一红,跑向老人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而老人似乎也与她有着同样的心思,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身后跟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终于,爷孙二人来到彼此的身前。 关倌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就要扑入关涵秋怀中。 老人却像是根本没有一看见她一般,与她错身而过,继续一脸焦急的小跑向前方。 而关倌猝不及防,扑了个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难不成阿爷被吓傻了? 少女狼狈的坐起身子,来不及擦去脸上沾染的灰尘,回头看向身后。 却见那时自己的爷爷来到了刚刚走下马车的楚宁身旁,然后将怀里的事物递了上去,一脸殷勤的问道:“小友,我刚刚试了试。” “将奇参型元件进行简易的改造后,传导灵力的效率,比起之前要起码强出三成,和你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那你现在跟我讲讲,这幅墨甲这里的元件,看上去很像同舟七型,但功效却截然不同,并不是负责咬合不同元件,而更像是转换灵力类型的,可他配备的墨纹,和我之前见过的墨纹明显有所不同……” 老人说着,伸手指了指那副【裂颅】墨甲中的某一处,神情期待。 楚宁笑了笑:“关先生,你年事已高,我方才已经跟你说了,有什么事,你告知瓷雪他们,让他们通知我过来寻你,何必自己跑一趟,这山路崎岖,若是摔倒了……” 他说着,还抬头看向老人身后快步跟来的瓷雪等人,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那一来一去得耽搁多少时间?我身子骨好着呢,去年还想续弦来着,我那孙女非说人家是骗子,纯属胡言,人家姑娘说了,是从小就喜欢年纪大的,有安全感,还特别欣赏我的才华!” “我那孙女非得棒打鸳鸯……”关涵秋提及此事,显然还有些耿耿于怀,下巴处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算了,不说她了,说着心烦,你快跟我讲讲这个元件到底是什么作用。” 楚宁看着一脸期待的老人,脑仁有些发疼。 说实话,昨天在处理掉那位节度使回来后,楚宁见到了昏迷过去的关倌以及关涵秋时,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理的。 可关涵秋一见到他,却是格外热情,拉着楚宁左问问【裂颅】【补天】的制作工艺,右问问【万象】的设计思路,那架势看上去颇有几分,就算楚宁想要赶他走,他也不会走的样子。 楚宁没有办法,只能将老人放在一辆单独的马车中,给他讲了两个时辰的【裂颅】工艺,直到对方听得兴起,决定自己尝试一番后,他才得空离去。 此刻看老人如此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也知道若是不为他解决困惑,估摸着对方是不会放他走的,故而也只能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为他讲解起来那个类似同舟七型的元件功效。 一旁爬起身子的关倌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她不可置信的走上前去,伸手拉了拉自己爷爷的衣角:“爷爷……” 她小声唤道,可听得兴起的老人,却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宛如在驱赶苍蝇,根本不回头看她。 她并不死心,又拉了几次。 老人终于回过了头,他看向关倌,眨了眨眼睛:“嗯?你怎么也在这里?” 关倌:“……” “那正好,楚先生讲了这么久,你去给先生倒杯水。”关涵秋又言道。 关倌顿时炸了毛:“我?去给他倒水?!” “那不然呢?我去倒吗?”关涵秋瞪大了眼睛。 关倌:“……” 此时此刻的关倌,无比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关涵秋的亲孙女,看着那楚宁,更是恨得牙痒痒的,暗觉这家伙,是个比当初勾引爷爷的小翠更难缠的对手! 而就在她咬牙切齿的想着要怎么让自家爷爷认清现状,不要与修炼魔功之人沆瀣一气时。 远处的山道前,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大批人马疾驰而来,目标明确,直奔楚宁等人立身之地。 很快,他们便带到了众人的跟前,驾着战马,将众人团团围住。 人群明显分为两波,一波穿着甲胄,一看便是官府之人。 另一拨则穿着制式武袍,应当是宗门弟子。 但看向楚宁的目光,却都带着敌意。 那时,为首的男子目光冷冽,沉声言道。 “在下褚州刺史府司马,独孤齐!” “楚侯爷,昨日二羊城发生数起命案。” “我们怀疑与你有所牵连,请你配合州府,随我们回府调查!” 第一百三十章 陪葬吧 随着那独孤齐这话出口,场面顿时静默了下来。 绒小羽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赵皑皑也弓起了身子,就连瓷雪袖口下的手也在这时握紧。 独孤齐显然是经历过一些血雨腥风的,他从众人的反应中察觉到了异样,却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眯起了眼睛,笑道:“诸位。” “楚侯爷只是与那几起案件可能有关,是否是凶手,还未查明,可诸位如果在这个时候动了手,那性质可不一样了。” “我手上有州府下批的文牒,一切行动都是合乎大夏律法的,哪怕楚侯爷手握丹书铁券,也不可能凌驾于大夏律法之上,诸位可要想明白,别好心办了坏事,将楚侯爷置于火架之上。” 众人闻言也确实有些迟疑,虽然体内运转的气机并未松懈,但却也纷纷转头看向了楚宁,等待着他的命令。 “证据呢?”楚宁却是并不回应诸人投递来的目光,而是抬头看向了马背上的独孤齐。 他意识到这是个很棘手的对手。 昨日处理完顾子懿后,楚宁并未耽搁太久,便带着众人出发,虽说无论是与丁繁等人一同参加鉴甲大会,还是前日与顾子懿的冲突,都很容易让人查到他的头上。 但对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锁定自己,并且追上他的车队,想来不会是易于之辈。 “大夏律法明文有载,身有公侯爵位者,若无实证,不入刑堂。” 独孤齐脸上的笑意未减:“侯爷这可就为难在下了,要说证据嘛……” “鉴甲大会的别院被人一把火烧了,尸骨无存。”说着,他目光似是无意的瞟了一眼楚宁身后的关家爷孙,又道:“铁伞街的黄金屋,同样死无对证,只有一个被吓傻的妓人,说不出一二三来。” “同样并无凭据……” “但人证倒是有一位……” 言罢,独孤齐侧头看向了身旁那群身着武袍之人。 眉头一挑,伸手指向其中一位年纪二十八九的年轻人,言道:“那位小兄弟倒是有些话说。” 楚宁早就注意到了这群家伙,他跟他们打过太多次交道,一眼就从他们的装束中认出了他们就是那赤鸢山的人。 “愿闻其详。”楚宁也侧头看向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色有些泛白,似乎对楚宁颇有畏惧:“昨……昨日,我丁师叔一同前往鉴甲大会,因为师叔要向关大师请教一些极为辛密的墨甲之道,故而遣散了其他参会之人,师叔让我在门口守着,给被遣散之人,补偿银钱,所以未有入内。” 楚宁听到这里,眉头一皱。 黄岁在遣散鉴甲大会的众人时,确实提起过这事,只是他被孙堪等人的死冲昏了头脑,忘了这茬。 苏醒之后,也没有派人去追查。 想到这里,楚宁暗觉自己有些马虎,但表面上却依然是云淡风轻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里面就出了响动,你……你就杀了丁繁师兄他们!”年轻人说道,看向楚宁的眼神中,泛起怨毒之色。 楚宁对于对方的这番证词不置可否,只是转头看向独孤齐。 独孤齐耸了耸肩膀:“侯爷对这个人证似乎不满意?” “自然不满意,他说我杀了丁繁,那我同样可以说是他谋害了同门,都是一面之词,以此作为证据,怕是草率了些?”楚宁言道。 这话一出,独孤齐还未给出反应,那位年轻人却是脸色一变:“你胡说!我与丁繁师叔关系极好,我怎可能做出谋害他的事,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身旁的诸多同门,亦纷纷出言附和:“楚宁,你不要在那里信口雌黄!” “独孤司马,还不快将他拿下!” 独孤齐的态度暧昧,听闻这话,不为所动,只是捏着缰绳,悠哉游哉的看着场面上的争吵,宛如一个局外人一般。 “若是你杀了丁繁没有好处,难道我杀丁繁就有好处呢?” “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杀他?”楚宁对于众多赤鸢山弟子的喝骂充耳不闻,只是看向那年轻人,轻声问道,他的双眼眯起,眼缝中泛起幽光。 年轻人的身子一颤,脸色泛白:“因为……因为……” 他支支吾吾半晌却不敢道出实情。 哪怕是在褚州只手遮天的赤鸢山,同样也畏惧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但很快年轻人就看见了关涵秋手中抱着的墨甲,他心头一动,言道:“因为你想谋财害命!” 显然,他并没有认出关涵秋爷孙二人。 “这些墨甲分明是丁繁师叔所得,你见财起意,便杀死了他们!”他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佐证,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你是说这些墨甲?”楚宁却依然神情平静。 “就是这些墨甲!”年轻人重重点头,眼中的怨毒之色更重了几分。 身旁的同伴们亦抓住机会,纷纷再次附和:“人赃俱在,楚宁你还想抵赖?” “那就奇怪了。” 楚宁的声音在那时冷了几分。 “这些墨甲是我赠给鱼龙城的黑甲军旧部,孙堪祝时等老将的,他们本应远赴盘龙关,抵抗蚩辽,可离开一个多月时间后,却了无音讯,前些日子我方才知道他们被贱人所害,杀人夺甲。” “昨天夜里我确实杀了那几个歹人,但那是谋害盘龙关将士、与蚩辽人里应外合,试图颠覆北境的十恶不赦之徒!” “难不成那些恶徒就是……” 那年轻人顿时脸色慌乱:“休……休要胡言!丁师叔怎么可能与那什么孙堪扯上关系?” 但这时的楚宁却朝前迈出一步,目光死死的盯着年轻人,大声暴喝道:“既然无关,那为何你会认得这些墨甲,又怎说起他们是丁繁所得之物?” “我……”年轻人愈发慌乱,刚刚在其身旁气势汹汹的众人也偃旗息鼓。 而那位州府的司马独孤齐,在听闻这番对话后,亦是眉头一挑,嘴角笑意收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事或有误会,楚侯爷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教训他。” “今日多有叨扰,他日我定带人,上门为侯爷赔罪……”这时,赤鸢山一行人中,一位中年男子排众而出,来到了楚宁跟前,朝着楚宁拱手一拜,态度谦逊的言道。 此人倒也果决,知道如果被楚宁咬死是丁繁等人杀了孙堪这些盘龙关的将士,赤鸢山的威望势必会大受打击,此刻软化态度,看似丢人,实则却是在顾全大局。 说罢这话,中年男子还看了一眼那年轻人,神情肃然。 年轻人缩起了脖子,脸色更加难看。 赤鸢山三座神峰白鸟、赤鸢、紫雀。 中年男子名叫梁天禄,正是紫雀峰的长老。 以他五十出头的年纪,却只有六境的修为,这神峰长老之位,大抵已经是他这一辈子所能触及到的极限。 但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下,而近来的赤鸢山却正是多事之秋。 先是白鸟峰一位长老死在了鱼龙城,而后赤鸢峰上百名弟子,战死羊屋山,至今未有追查到凶手,昨日,紫雀峰的峰主丁繁与一干宗门的中流砥柱,也都死于二羊城。 赤鸢山本就不同于正常灵山,是位于中土的兵家圣地浮屠山的分支,由其门徒所开辟,底蕴单薄,如今接连损失如此多门徒,已经是动了根基。 青黄不接之下,倒是给了梁天禄一丝机会。 恰好他的门徒,也就是那位与楚宁对峙年轻人,昨日正好目睹别院中的那一幕,梁天禄便起了心思。 若是能借这个机会为丁繁报仇,同时铲除近来在褚州风头正盛的楚宁,为夺取鱼龙城的寂星铁做好铺垫。 那凭借着这份功劳,他是有机会破格顶替已死的丁繁登上紫雀峰峰主的位置的。 却不想自己这位门生如此愚笨,被楚宁绕进了坑里,让赤鸢山险些引火烧身。 念及此处,梁天禄也没了别的心思,就要带着众人离去,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赔罪就免了。”可就在这时,那位楚侯爷又迈出一步,直接来到了梁天禄的跟前。 然后,他伸手扶起了梁天禄躬下的身子,在对方疑惑的注视下,展颜一笑,言道。 “陪葬。” 第一百三十一章 猢狲尽散,危如累卵 关倌其实是有些犹豫的。 在看见独孤齐带着赤鸢山的追上楚宁时,她本以为自己和爷爷看到了获救的希望。 当然她也没有太过莽撞,在第一时间暴露自己的身份,指认楚宁。 毕竟楚宁的凶厉昨日她亲眼见到过,她也害怕对方气急败坏之下,做出鱼死网破之事。 故而,只能寄希望于独孤齐以及赤鸢山的人足够强硬,能够将楚宁押走。 但偏偏,这些赤鸢山的人,平日里耀武扬威,可真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却又一个个烂泥扶不上墙。 几句话说下来,反倒萌生退意。 尤其是那位梁天禄向楚宁低头时,关倌那是心急如焚。 她几乎就要忍不住自己开口,做实楚宁的罪证时。 “陪葬。” 楚宁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眼,语调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场面骤然死寂。 关倌迈开的步子悬停在了原地,到了嘴边的话,也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独孤齐抓着缰绳的手猛然一紧,看向楚宁的目光阴沉了下来。 而那位赤鸢山的梁天禄更是明显一愣,错愕的看向楚宁,仿佛是没有听清楚宁到底说了些什么。 “楚侯爷,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的问道。 “我说……”楚宁盯着他,眼中的笑容渐渐散去,只余下浓郁的近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诸位既然来了。” “那就别走了!” 他说罢这话,一只手在那时伸出抓住了梁天禄的手,用力极大,以至于梁天禄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楚……楚宁,你疯了!”感受到那股杀意,梁天禄的脸色骤变,他甚至顾不得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只是惊骇的盯着楚宁。 赤鸢山与鱼龙城是有一些仇怨不假。 但此刻他们身处白马林商道,不乏有商队往来,如此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还有大批与他们一同到来的州府官员,在这样的情况下,杀死灵山弟子,无异于与赤鸢山宣战,同时也是在挑战大夏律法。 若是在此之前,有人告诉梁天禄这样的事情,他大抵会笑掉大牙,只觉得对方是在夸大其词。 可现在,在看到楚宁的那冰冷的眼神时,梁天禄意识到,这位鱼龙城的小侯爷,说出的这番话,可不是在恐吓他。 即使梁天禄想不明白,楚宁的依仗是什么。 但他却很确定,楚宁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楚宁,你不要意气用事!” “丁繁之事或有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若是真的一时冲动,不仅你自己,连鱼龙城都有可能……” “鱼龙城?阁下可知今日的鱼龙城是何光景?”楚宁却打断了梁天禄的话,低声问道。 这个问题,让梁天禄不免一愣。 “你有可知,孙堪祝时等人,是鱼龙城的什么人?”楚宁再问道,声音越来越冷。 梁天禄愈发疑惑,据他所知,孙堪等人只是当年老侯爷留下的旧部,或许有些声望,但远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只是楚宁此刻如此愤怒,难不成还有什么赤鸢山未有调查清楚的隐情? 似乎是为了回应梁天禄心头的疑惑,那时鱼龙城方向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凄凉的号子声。 “将军百战裹尸归!” “白幡十里迎魂来!” 唱腔悲凉,如泣如诉,同时一群身着白衣的身影,挥洒着纸钱朝着此处缓缓走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几位少年少女,手捧灵位,眼眶通红。 身后跟着大批的寻常百姓,皆面容哀伤,一些妇人更是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抹着眼泪。 “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梁天禄,脸色骤然泛白。 他意识到,他似乎低估了孙堪等人在楚宁以及鱼龙城百姓心中的地位。 这时,身着素缟的队伍已经来到车队前。 走在最前方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叫祝尧,是那位龙弦弓的使用者,祝时的长孙。 少年眼眶通红,扑通一声跪在了装着孙堪等人遗留墨甲的马车前,放声言道:“爷爷!孙儿来接你回家了!” 身后章鹿等人也纷纷跪下,带着哭腔附和道:“将军!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 楚宁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有些泛红,却强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情绪,看向身旁脸色发白的梁天禄,再次出声言道。 “他们本该安享晚年,牵黄打猎也好,子孙绕膝也罢。” “他们已经为北境做了足够多的事情,哪个人的帐下没有贼头过百的累累战功?” “他们比你,比我都更有资格享受安逸的生活。” “可即便如此,为了鱼龙城,为了北境,也为了你们赤鸢山这群恶贯满盈之辈,他们还是去了盘龙关。” 他说着,一道道黑色的丝线从他的手中涌出,缠绕上了梁天禄的手臂。 这位赤鸢山的长老明显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颤抖着身躯,想要挣脱,可这时他却绝望的发现,自己仿佛对身躯失去了掌控,无论他如何的努力,都无法让自己的身躯移动分毫。 “你们杀了他们。” “你竟然还敢和我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楚宁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我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从你们杀死孙堪那刻起,鱼龙城与赤鸢山,就没有和解的可能。” “我们之间,只剩下一条路……” “不死不休!” 楚宁的话音一落,那些黑线已然攀上梁天禄的身躯,在他惊恐的目光下,那些黑线将他的身躯托举而起,悬于半空之上。 这番变故,让其身后的众多赤鸢山弟子皆面色骤变。 他们并未感受到楚宁周身此刻萦绕的那股阴冷的气机,只是处于本能拔出刀剑,同时还如以往面对其他麻烦时那样,试图搬出自己的宗门,以势压人:“楚宁,你干什么?” “快放开梁长老!否则我赤鸢山定不会放过你……” 楚宁眯眼看着愤怒的赤鸢山众人,低声言道:“好。” 话音一落,那缠绕在梁天禄周身的黑色细线猛然朝着四面散开。 噗呲。 伴随着道道轻响。 一块块血肉也被那些黑线撕扯下了他的身躯,一瞬间血如雨下。 一位赤鸢山的长老,就这么被楚宁当着众人的面,撕成了碎片。 …… 方才还满心不忿的叫嚣着赤鸢山众人,此刻已然噤若寒蝉。 他们的身躯颤抖着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被吓破了胆,尖叫一声,驾着马转身就要逃窜。 周遭的众人仿佛也被他提醒,纷纷转身,想要跟上他的步伐。 可他们才刚刚转身,却发现去路之上一位红衣女子衣衫飘零,悬于半空,神情冷漠,是尊阴神。 同时一灰一黑两道身影也来到了那阴神两侧,嘴里发出一声嚎叫,化作了两头一丈高的妖狼,彻底封死了众人的去路。 而身后,红莲与赵皑皑并肩而立,一人浑身燃火,一人背后白虎之相浮现,气势汹汹。 众多赤鸢山的弟子见此情形,皆面露绝望之色。 他们意识到今日的楚宁打定主意不会放他们离去,在巨大的恐惧之下,有人开始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也有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开始对着楚宁破口大骂。 这里的发生一切,很快就吸引了祝尧等人的目光,他们抬头望了过来。 “莫哭!”楚宁亦看向他们,高声说道。 “英灵之魂!” “哭之无益!” “悲之无用!” “唯血可祭!” 话音一落,瓷雪与绒小羽牵着一辆马车走上了前来,在得到楚宁的首肯后,他们打开了马车的车厢,一排排做工精良的兵器。 楚宁虽然在此之前,已经给黑甲新军设计出了特定的墨甲,但那些墨甲工艺复杂,鱼龙城的工坊刚刚起步,想要完成量产还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故而此次前往二羊城时,特意为众人购买了一批精良的装备作为平日里训练所用。 他于那时,目光扫视眼前眼眶通红众人,再次说道:“愿慰英灵者!” “上前来!” …… 那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 黑甲新军,尤其是章鹿祝尧等非长风寨寨民之人,都是几个月前,才开始修行的。 修为最高者也才堪堪二境,而梁天禄带来的这群赤鸢山的弟子,修为最次者也到了四境。 正面对抗,他们自然不会是对方的对手。 楚宁让他们捉对厮杀,同时让红莲与岳被看等人在一旁掠阵,但凡那些赤鸢山的弟子有威胁到黑甲新军门性命的可能,她们就会悍然出手,然后让双方继续厮杀。 直到赤鸢山的弟子阵亡。 这个过程漫长且血腥。 但对于黑甲新军们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他们可以真正的体会到什么是生死搏杀。 而对于赤鸢山的众人而言,这个过程那可就残忍太多了。 他们不出手,会死,出手也会死,战斗也只是拖延自己死亡的时间。 在这样的高压下,不断有赤鸢山的弟子精神崩溃,但楚宁却毫不在意,在他看来…… 这是他们应得的。 …… “如此虐杀一群灵山弟子,楚侯爷未免过于大胆了些。”独孤齐看着场上正进行着的厮杀,以及那些恐惧到近乎崩溃的赤鸢山弟子,他走到了楚宁身边,如此言道。 “独孤司马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结局,这个时候装好人未免过于虚伪了。”楚宁并不回头,目光直直看着前方,这样说道。 “哦?”独孤齐眉头一挑,似有几分意外:“楚侯爷这话怎么说的?我只是接到了他们的举报,所以带人前来调查楚侯爷。” “我怎么可能知道楚侯爷,会手段如此残忍?” “独孤司马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在告诉我无论是鉴甲大会的别院,还是那黄金屋,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唯一的人证就是那个赤鸢山的弟子,说都说得这么明白,不就是在告诉我,只要杀了那个弟子,我就能脱罪吗?”楚宁淡淡应道。 独孤齐闻言,倒是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虽然他与楚宁素未谋面,但以对方近来的所作所为,尤其是那动摇了朝廷归武令根本的山道之事,他并不相信楚宁会是个心思单纯之人,猜出自己的用意,更是在他的预料之内。 “不过,我很好奇,独孤司命为何要帮我?”楚宁在这时侧头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男人也在这时侧头看向楚宁:“身为北境之人,为盘龙关抱不平,难道还需要理由?” “莫不是楚侯爷觉得,我这七尺男儿,还比不过一位妓人?” 楚宁闻言脸色微变。 独孤齐却笑道:“那女子编纂的谎话虽然还算不错,但大抵是太过紧张的缘故,细节上有不少纰漏,不过没关系,我都替她遮掩了过去。” “谢谢。”楚宁松了口气,由衷道了声谢。 “那我也想问小侯爷一个问题。”独孤齐却道。 “你说。” “小侯爷既然知道,只要杀了那位赤鸢山的弟子,就能脱罪,为何非要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这可不是我这个小小司马能为小侯爷遮掩下来的。”独孤齐问道:“这么多弟子死在了鱼龙城的地界,哪怕只是为了面子,赤鸢山也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它是否善罢甘休,已经不重要了……”楚宁却打断了男人的话。 独孤齐一愣,对于楚宁这话,有些不解,一座灵山,就算再青黄不接,其底蕴都不可小觑。 他困惑的看向对方,却见那少年朝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幽幽说道。 “最多三个月时间……” “我会让它。” “猢狲散尽,危如累卵!”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谁是代价 天色刚刚放亮。 初春的晨风还带着一股寒意。 万岳城星罗宫中。 号称天下第一殿的昭阳殿外,十余道身影已经在那处等候多时,时不时有人焦急的踮起脚望向紧闭的大门。 众人所着官袍,皆为黑青二色,是大夏律法中,唯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着此袍。 显然在场众人,都是位高权重之辈,但此刻却只能眼巴巴的在殿外受着寒风,望眼欲穿。 人群中,一位生得剑眉星目的高大男子显得格外扎眼。 他三十出头,未着官服,配甲带刀,如此不敬之行,放在寻常时候,足以株连九族,但周围的大人物们却仿佛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这时,男子眉头微皱,沉吟道:“这已到了辰时父皇为何还未出关?” 他一开口,周围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众人顿时有了底气,一位四十出头的男人看向站在一旁的红袍太监,小声道:“要不,梁公公进去看看?” 老太监目不斜视,捏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言道:“南疆大旱,陛下正以九桓通玄功为百姓求雨,事关亿兆生灵生计,陛下早就打过招呼,他不出关天大的事,也得等着。” “六皇子与诸位大人若是挨不住,那就先回去,等陛下什么时候出了关,咱家再遣人通知诸位就是。” 老太监语调平静,并无太多起伏,只是那尖细的嗓音,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话中带刺。 名为陈昭胤的六皇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他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朝着老太监行了一礼:“梁公公,自从父皇见过邓将军后,先是为北境百姓祈福,又是给南疆求雨,已经足足两个多月未理朝政。” “寻常事务倒也罢了,几位大人商议着便定了策,可有些事却是只有父皇才能定夺……更何况,还有邓将军遇害这样的大事。” “关乎社稷安危,还望梁公公以大局为重。” 陈昭胤这番话说得恭敬恳切,可那位老太监见状却是脸色惶恐,赶忙退后一步伸手扶起陈昭胤弯下的腰身。 “殿下是千金之躯,贵重万分,这样的大礼,咱家如何受得!” “更何况,咱家只是个阉人,朝政之事,咱家不懂,也不敢掺和,六皇子可莫要为难咱家!”老太监说着,竟就要朝着那六皇子跪下,还了这个大礼。 梁洞虽为阉人,可却与圣上自幼相识,圣上六岁时,便跟在身边照料陪伴,二人关系亲密,许多事皇子大臣看了一筹莫展,但梁洞却有办法让圣上松口。 他的地位绝非寻常宦官可比,陈昭胤哪里敢受他这一拜,赶忙扶起,二人推推让让之间,方才陈昭胤的提议,也就做了罢。 陈昭胤当然明白,老太监的这番行径为的就是这番结果,但却不得不忍着不悦,陪他演完这场戏码。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那位之前出言让老太监进殿看看中年男子,见此计不成,不由得又小声嘟囔道。 陈昭胤耳观鼻鼻观心,淡淡应道:“既然梁公不愿进去,想来父皇的玄功应当已经运转了关键地步,就当是为了南疆百姓,汪大人耐着性子,再等等。” 汪横,兵部侍郎,位居三品,虽官位不及在场诸多一二品的大员,但毕竟手握兵权,又是六皇子亲信,地位不低,加上常年于军中行走,性子自然是直了一些。 “什么玄功,都是那老道士的胡言!陛下是天下共主,有天下气运相护,又有龙庭祖山大乾山加持,登基之日,便有十一境修为!天下何人能与之比肩?狗屁玄功难道还能再修出个十三境,开辟第二座圣山不成?”他这般说道,大抵是对此事不满已久,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 周遭的众人闻言皆脸色微变,那位老太监更是眉头一挑,侧过身子。 “汪横!不得胡言!”六皇子更是面露不悦之色,大声呵斥道。 当今圣上,沉迷玄修,倒也不是什么辛密。 二十多年前,圣上刚刚登基时,也是曾励精图治过一段时日的,盘龙关就是在那时,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方才修筑起的。 但随着十二年前,一位老道士入宫面圣后,圣上便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不仅摒弃了自己一身大乾天象功,开始修行那老道士所授的功法,甚至为了提升修为,近乎无节制的耗用国库。 眼前这座昭阳殿,便是耗费了十万紫金钱修筑而来…… 而且自那之后,圣上便疏于朝政,一意修玄,至今已有数年未开朝会,许多要务也需如现在这般,由各级要员以及皇子们送于昭阳殿外,等待圣上闭关间隙,放得些许请示的机会。 朝中上下对此多有不满,早年也确实有些直臣,上书直谏,但在砍了几颗人头后,这事便无人再敢提及。 汪横被陈昭胤这般呵斥,也自知失言,脸色微变,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而就在这时,前方的宫门处,又有几道身影缓步朝着此地走来。 最前方的是一对父女。 男子四十出头,模样恭顺,走路时身子微躬,像是始终低着脑袋,身子有些发福,以至于那身赤黄色的朝服看上去有几分紧绷。 身旁跟着的少女十七八岁,模样俏丽,眉眼之间亦带着灵气,身着紧身红色长裙,仪态得体。她一边走,一边嘴里甚是严肃的说叮嘱着些什么,身旁的男子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唯唯诺诺。 这幅场景若是落在不明就里之人的眼里,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对主仆。 “父王,邓姐姐在来信上说得很清楚,盘龙关如今物资紧缺,兵部从中作梗,想尽办法推行归武令。” “如今盘龙关只能指望那位楚侯爷的山道开通,六叔他们这次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楚宁。” “你等会见了皇爷爷,无论如何都得保住他!” “否则盘龙关危矣!” “此事关系重大,父王你可马虎不得!” 少女说着,与那男子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昭阳殿的殿门前。 “瞧,咱们这太子殿下又在听上林郡主的出谋划策了?” “呵,这么下去,若是哪日太子真的登上大宝,说不得咱们大夏得开出一个亘古未有的先河,公主垂帘听政也不一定。” 陈昭胤一行的官员在那时小声说着,音量控制在一个极为暧昧的程度。 不算大,称不上蓄意挑衅。 但也不算小,足以传到父女二人的耳中。 父女身后跟着三位官员,脸色阴沉,看向陈昭胤身旁的众人,却又不好发作。 不是他们不愿为主子出头,而是对方所言虽然戏谑,但又却属实情。 太子陈显,虽有仁德之名,但性格懦弱也是朝野尽知之事,很多时候,就连他们去太子府商议大事,也是由郡主陈曦凰定夺主事。 “昭胤见过皇兄。”这时,陈昭胤迈步走上前来,恭敬的朝着陈显行了一礼。 其余官员见状,也才上前行礼高呼:“见过太子殿下。” 这本是礼数内应做之事,可那陈显见状,却是面露惶恐之色,赶忙上前扶起陈昭胤:“六弟,你这是作甚,你我是骨肉至亲,这般大礼,如何使得。” “大哥是太子之躯,尊卑有别,这是皇弟应行之礼”陈昭胤这样说着,可身子却很诚实的在陈显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六叔若是真的知道尊卑有别,那就该好好管管你身边这些口无遮拦的家伙。”而这时,陈显身旁的少女则冷哼一声,这般言道。 “曦凰!”听闻这话,陈显皱起了眉头,看向少女。 “哈哈,无碍我就喜欢曦凰这般直来直去的秉性,若是是我的女儿,我定然送入军中好生栽培,将来定是一位可给我大夏天下开疆拓土的巾帼英雄,当年我让大哥过继给我,大哥舍不得,如今却是埋没了曦凰这一身本事。”陈昭胤大声笑道。 看似在称赞陈曦凰的才能,实则话里藏针,讥讽着陈显的无能。 陈曦凰自然见不得父亲如此受辱,面色不忿,就要说些什么。 只是话未出口,一旁的老太监忽然用尖细的嗓音言道:“陛下出关,请太子与六皇子进殿议事。” 圣上心思难测,很多时候闭关来得毫无预兆,见上一面极为难得,而今日双方显然都各有所求,皆在这时收起了争吵下去的心思,几位官员上前递来几份奏折,又在陈昭胤耳边细语了几句,显然是在交代待会面圣之后的事宜。 而陈曦凰也走到了自家父亲跟前,一边细心的为陈显整理着衣冠,一边柔声道:“父王,爷爷近来玄功有成,心情应当不错,你进去之后不要乱说话,只挑最紧要的事情,尤其是我刚刚交代的那件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办成。” “不能让有志之士寒了心,那可就真的动摇了社稷根本了。” 陈显连连点头,可脸色却有些发白,腰身也更弯了几分,似乎对于那位陛下极为畏惧。 一旁的陈昭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 “皇兄走,莫让父皇等得太久。”他这样说道。 陈显如梦初醒,有些不舍的看了自家女儿一眼,这才亦步亦趋的跟在陈昭胤的身后,走向那座巍峨的殿门。 …… 轰隆。 伴随着一道沉闷的声响,昭阳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巨大的响动让陈显的身子明显一颤,站在他身侧的陈昭胤瞟了一眼自己这位大哥,目不斜视:“皇兄也不是第一次来这昭阳殿了,想来该见的不该见的,也都见过了,何必每次都装着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这里又没有外人。” “你是觉得,你样子能骗得了我,还是骗得了咱们那位精明的父皇?” 陈显的头埋得更低了几分,声音微颤:“父皇是九五至尊,身负天下气运,口含天宪,岂能不心怀敬畏?” 陈昭胤眉头微皱,他最不喜的就是自己皇兄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看着让人生气,更让人觉得不忿。 文治武功,哪一样他都强出他百倍不止,只是因为对方比他早出生了几年,这太子之位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而他根本配不上这般高位! 这时,昭阳殿的大门彻底打开,入目第一眼,是呈圆形分布十八根立柱,金光煌煌,每一根都得三四人一同才能合抱,其上铭刻各种符文,晦涩深奥,常人难以领会其中奥妙,只觉威严神圣。 此物谓之龙衔柱,总之十八,暗合大夏天下圣山之数,具体材质与作用,陈昭胤并不知晓,只知道此物造价极为恐怖,修筑昭阳殿的十万紫金钱,中有大半都耗费在了这些龙衔柱上,据说是为了配合自家父皇修行那道门玄功所用。 他的目光顺着立柱看向前方,只见十八根龙衔柱的中心有一方圆台,地面刻有八卦之相,四方拉有帘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道家经典。 内里情形看不真切,只能透过缝隙隐约看见有一道身影盘膝坐于其中。 真人不露像。 自从陛下决定修行玄功开始,包括陈昭胤在内的臣子算起来已经有十余年未有见过陛下的容貌,每次议事都得隔着这么一层帘布。 “邓异死了?”陈昭胤还在打量着帘布中的情形,可其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低沉厚重。 宛如雷鸣。 虽没有那浩大的声势,但裹挟天威却让陈昭胤不自觉低下了头,不敢再去多看一眼。 不过,他还是瞟了一眼身旁的兄长。 比起他,陈显更加不堪,脑袋埋得极低,甚至身躯都隐隐有些颤抖。 看着这一幕,陈昭胤心头忽然愉悦了几分,至少…… 我比他强。 “邓将军在返程途中遭遇了贼人刺杀。”陈昭胤低声应道。 帘布中一阵沉默,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在静默的大殿中回响。 “贼人抓住了吗?为何行刺?”帘布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抓是抓住了,但那贼人自知犯了弥天大错,于狱中自尽,从他住处与身上搜到的罪证来看,应当是早年邓将军杀过一位贩卖军中物资的牙将的儿子,为父寻仇而来。”陈昭胤再言道。 邓异修为虽然只有八境,但常年于战场厮杀,凝聚出了恐怖的杀业,加上其位列英国公之位,有大夏气运加持,莫说九境,就是十境强者想要杀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 他的死,多有蹊跷,许多细节根本经不住推敲。 来时,陈曦凰便与陈显提及过此事,若是陛下问起,不用指认何人,只是提出其中疑点,能让陛下重新命人调查此案,便算是给了他们发挥的空间。 这位太子殿下,倒是记得自家女儿的嘱托。 他握紧拳头,几次抬头,张开嘴,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等到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帘布之后,却响起了低沉的声音。 “既然贼人已死,那也算告慰了英国公的亡魂,你派人好好安抚邓异的遗孤,他不是有个女儿吗?可召入京都,慰问封赏……” “邓染在英国公死后,便已前往了盘龙关……”陈昭胤回应道。 帘布后的翻书声在那时忽然停止,好一会的光景后,方才再次响起。 “倒是将门虎女,不愧是邓异的女儿,有乃父之风!”而后,帘后之人感叹道,语气平静,听不出悲喜。 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都是帘后之人不断基于各部递上来的奏折发问,陈昭胤倒是能应对自如,无论何事都能将事情阐述得极具条理。 可轮到陈显时,这位太子殿下却只是低着头,嘴里翻来覆去的也只有几句话:“是。”“儿臣失察。”“父皇明鉴。” 很快这次议事已经到了尾声,负责侍奉的老太监将最后一份奏折递入了帘后。 “楚宁?” “丹书铁券?” “嗯?我们大夏还有这号人物?”约莫十余息的光景之后,帘后之人忽然发出一阵低语,似有疑惑。 之前关于邓异之死,陈显因为惶恐紧张的缘故,未有来得及出言,为其争取到重新查案的机会。 为此他心头懊恼不已。 他更记得,相比邓异之死案件,自家女儿花了更多时间,嘱咐他要保下楚宁。 这一次,他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抢在陈昭胤之前,匆忙言道。 “楚宁是鱼龙城的公侯,手中的丹书铁券更是太祖亲赐!” “其祖是有功于大夏的社稷之臣。” “其祖父,早年更是跟随萧桓老将军征战蚩辽,立下过赫赫战功,甚至五年前还是因为驰援盘龙关,遭到了蚩辽人的埋伏而亡故。” “这位楚宁,在北境更是多有义举,自费开辟山道,缩短军需运往盘龙关的路程,又遣私兵驰援战场,就算有些行径稍稍过激,又因年少,见识浅薄,不知有归武令的律法,做了些有违章法之事。” “但其对父皇、对这大夏天下的拳拳之心是日月可鉴的。” “东海不辞涓流乃成其深,神岳不拒微尘方铸其高。” “还望父王体恤楚宁此人的忠义之心,莫要过多责罚……” 这番话是来的路上陈曦凰反复说给陈显,让其背下的。 她自幼变得圣上宠幸,深谙帝心,用她的话说,这番话只要陈显能在圣上的跟前说出来,楚宁便绝无性命之忧。 陈显虽然软弱,但对自家女儿那是百分百的信任,这番话他背得用心,语速或稍快了些,但并无太大的差池。 可当他说完这番话后,却发现周遭的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站在圆台旁的老太监低下了头,身侧的陈昭胤看向他的目光古怪,就连帘布后的翻书声也骤然停止,整个昭阳殿在那时静得可怕。 就在陈显摸不清就里之时。 “这份奏折是兵部送上来的。”而就在这时,帘布之后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话一出,陈显先是一愣,旋即脸色煞白,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弥天大错! “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太子分管的应该是吏部与户部,昭胤分管的是兵部与工部。” “怎么这奏折朕才刚刚过目,太子就知道了这份奏折上的内容是要给那个楚宁治罪的?” 帘后之人再次言道,语气依旧平静,但吐出的每个字眼,都让陈显脸色更苍白一分,身子的颤抖也更剧烈一分。 “是你们兄弟二人亲密无间,已经到了这种国家大事都可以互通有无的地步?” “还是太子你手眼通天,已经将人埋到了兵部!?”帘后之人再次问道,声音之中已然含着怒气。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闷响,陈显便跪在了殿前:“父皇明鉴,儿臣……儿臣只是猜测……” “猜测?太子还会卜卦?” “既然有这功夫,那不如帮朕算算,南疆白、渠三州之地的旱灾何时可止?西境的六只大魔何时可以除尽!” “而不是把心思花在这些事情上面!”帘布之后的声音愈发恼怒。 当今圣上,虽然一意玄修,但对朝局把控却并未松懈。 几位皇子分管六部,彼此之间暗通款曲更是大忌。 虽说几位皇子在各自手下安插暗桩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被如此大张旗鼓的摆在了明面上,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 “父皇息怒,大哥素来宽厚,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定是儿臣御下不严,兵部近来提拔的官员都是于沙场厮杀过的悍将!” “虽精通兵部事宜,但品行中却不免带着些军中痞气,有时候喝了酒,什么都敢往外说,定是这些家伙四处胡言,才被大哥偶然听到!”一旁的陈昭胤也在这时跪下,朗声说道。 看似为陈显开脱,实则以退为进。 帘布之后又沉默了一会。 啪。 下一刻,一份奏折便被对方从帘布后扔了出来,重重落在了陈显与陈昭胤的跟前。 “此子狂悖!” “手握一枚丹书铁券,便行事毫无忌惮,私运军需,尚且可以说他是护国心切,那虐杀赤鸢山弟子呢?” “如此下去,是不是有一天,他会觉得,靠着那枚丹书铁券,他甚至可以举兵谋反呢?!” “既然这奏折是兵部递上来的,那就让兵部去办,夺取丹书铁券也好,斩首示重也罢,总归要做得漂亮,做得铁证如山!让他与天下人都挑不出毛病,知道了吗?” 同时,帘布之后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今日议事到此为止,都退下。” …… “爹!怎么样?”陈显才走出昭阳殿,在外面已经候了一个多时辰的陈曦凰就迎了上来满脸期待的问道。 陈显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自家女儿的眼睛。 急得陈曦凰上蹿下跳,好一阵追问,陈显这才小声的将殿中发生的一切如实道来。 “爹!你!”听完陈显讲述的陈曦凰险些脑袋一歪,被气晕过去,身后的三位官员也是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恼万分。 “我太紧张了!曦凰,你是不知道,你爷爷往那里一坐,那气场有多吓人,我又怕忘了你交代给我的话,就一直念着……” “这念着念着就忘了时机……”陈显撅着自己肥硕的身躯,委屈巴巴的说道。 “爹!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紧张,北境的大势可能就完了!”陈曦凰怒火攻心,若不是此刻尚且在星罗宫中,她恨不得拿起扫帚狠狠地来上一场大义灭亲。 “曦凰,你可就别难为皇兄了,你爹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北境之事错综复杂,可不是意气之争,这本就应是兵部牵头,你们还是少参与的为好。”这时他们身后,陈昭胤戏谑的声音忽然传来。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陈曦凰脸色难看,她盯着陈昭胤言道:“阿爹宽厚,确实没有六叔这机关算尽的本事,几座折冲府,就弄得北境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如今更是要对忠良之人痛下杀手,也不知六叔到底是何居心,难道真要将北境拱手让人,使万灵涂炭,方才满意?” 面对陈曦凰近乎撕破脸皮的讥讽,陈昭胤面色如常,他只是问道:“曦凰说得好,但六叔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盘龙关一年军饷、丹药、粮草、各种军械墨甲需要消耗朝廷多少银两?” 此事归于兵部,陈曦凰一时间却是答不上来。 但陈昭胤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给出答案,很快便又言道:“一万七千紫金钱。” “你又可知大夏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是多少?” “六万三千紫金钱。” “除去各处赈灾的拨款,再除去各部支出,还剩不到两万紫金钱。” “六叔想说北境耗资巨大,守不如割是吗?”陈曦凰冰雪聪明立刻猜到了陈昭胤的意思。 她冷笑道:“在六叔眼里北境百姓不过是你算盘上的一粒算珠,是可以用价钱衡量的筹码,如此冷血残暴……” “如果北境的百姓不做这个筹码,就会有其他人来做这个筹码。”陈昭胤打断了陈曦凰的话,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分:“这不到两万的紫金钱,是能勉强支撑北境的战事!那东境面对渊海的辟浪军要不要革新战备?” “南疆镇压诸国的三座圣山要不要招收门徒?既有魔物侵扰,又有西方天下虎视眈眈西境要不要扩充武备?” “不是我让北境成为代价,而是总有人需要成为代价,而我不过是替大夏天下做出了个损失最小的选择罢了。” “你这都是诡辩之词,天下如此广袤,朝廷没钱难道就不能借贷,日后慢慢偿还……”陈曦凰被说得一时间无言以对,但还是不愿意认输,又大声反问道。 “说得好,借贷!” “这么大笔钱,找谁借?南疆诸国,还是西方天下?” “这仗打完了,钱谁又来还?” “会是你还是我?最后不还是让这天下的百姓又背上几十年的苛捐杂税吗?” “如此重税之下,死的的人一定会比北境少吗?” 陈昭胤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少女朗声问道,话及此处,他忽然转头指了指身后那座巍峨的宫殿。 “这就是我最讨厌你爹的地方,嘴里说着苍生百姓,可心底最在乎的却是自己。” “若是他真有你们说的那般宽厚,那么十年前,在陛下掏空国库修筑这座昭阳殿时,他就应该带着百官跪死在星罗宫外……” “而不是上表称贺!摇尾谄媚!” “说到底,北境的苍生,是在为你爹的懦弱付出代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妙计破赤鸢 “赤鸢山在褚州市面上售卖最好的丹药是打磨体魄所用的壮血丹,几乎垄断了整个褚州的市场,赤鸢山每个月丹坊卖出丹药的总额七成以上来自壮血丹。” 鱼龙城的县衙中,各方人员齐聚一堂,瓷雪来到了正前方的案台前,娓娓言道。 “为此赤鸢山供养了百人以上的炼丹师,在算是配套的药童,整个丹坊单是人工每个月的支出就在四百赤金钱以上。” “丹坊每个月能给赤鸢山带来一千六百赤金钱的收入,除去壮血丹七成销路,剩下的所有丹药加在一起,一个月也只能给赤鸢山带来五百不到的进项,这是不足以维持如此庞大丹坊运转的。” “所以我们如果要摧毁赤鸢山的丹坊产业,只要将壮血丹的买家全部抢走,其丹坊会很快崩塌,反之如果我们无法攻破赤鸢山对褚州壮血丹的垄断,就算将其他三成丹药的买家全部抢走,也依然无法动摇赤鸢山丹坊产业的根基。” 说着,瓷雪从怀里掏出了两枚丹药,一手握着一枚。 她先是举起了左手:“这枚出自赤鸢山丹坊,售价一两二钱,成本在一百二十文左右。” 而后又举起了右手:“这枚是我们近来研制的,因为在青霖甘露中浸泡过的原因,功效比赤鸢山所产的丹药强出七成以上,在不计算青霖甘露损耗的前提下,一枚丹药的成本在八十文左右。” 楚宁闻言点了点头,归寂山中青霖果的数量极多,且生长极快,以目前一枚灵果能产出上千枚丹药的结果来看,鱼龙城完全能够负担得起。 “那产量呢?”楚宁问道。 “祖灵们修改的配方省去了许多复杂的步骤,只要人员足够,很快就能大量产出。”瓷雪应道。 “所以我们可以干掉赤鸢山了?”听到这里,一旁的赵皑皑双眼放光,站起了身子。 她素来疾恶如仇,赤鸢山先是害死刘晋刘魏父子,又在长风寨杀人放火,如今更是直接杀死了孙堪等人,每每提及那群家伙,她都是咬牙切齿,巴不得现在就来上一场地龙翻身,把那座灵山震得稀碎。 瓷雪却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我们的丹药不是比他便宜,而且药效也比他好吗?”赵皑皑不解问道。 其余众人虽然未有发话,但看向瓷雪的目光也同样泛着疑惑之色。 楚宁却是若有所思,他想了想后,沉声问道:“是售卖渠道的问题?” “嗯。”瓷雪点了点头:“这十多天,我让二哥去调查过临近城镇的情况,赤鸢山在褚州每个城镇都有自己的商铺,只要丹药足够好,很快就能在褚州铺开销路。” “但我们不一样,首先没有精力在短时间内于褚州各地建立起我们的商铺,那么就只有委托给其他药铺帮忙销售,各个药铺的起码需要提走三成左右利润……” “三成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唐万接过了话茬,小声分析道。 “唐县尉此言差矣。”这时,他身旁一位中年男子则摇了摇头。 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日被楚宁所救的朱良平。 虽说顾子懿已死,但楚宁将朱家父子归为自己手下的事情,已经传开,做戏做全套,顾子懿之后折冲府的继任者免不了会继续追查此事,将他们父子待会鱼龙城,也是以防日后露出马脚。 朱家父子颇为能干,朱升朱瞻二人负责管理山道开挖之事,让效率提升了不少。 而朱良平则负责扩充寂星铁与墨甲的销路,前些日子甚至给寂星铁寻到了一个兖州的买家,一口气下了三千斤的兑契。 父子三人在这鱼龙城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让唐万颇有危机感。 “什么意思?三成不算多啊?”唐万皱起了眉头。 “唐县尉是读圣贤书的人,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也是正常。”朱良平也明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 他们父子三人拼命表现自己,那是为了让楚宁看到他们的价值,求得一个安身立命之地,而非要与旁人争宠,深谙处世之道老油条,语气缓和,解释的同时也不忘暗捧唐万一道。 这话对唐万而言自然是极为受用,自从自己的体重飙升到一百六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这样形容过自己,他强压下自己快要压不住的嘴角,问道:“那朱先生是何意思?” 一声先生,让朱良平亦是受宠若惊,二人就在这短短十息的光景里达成了和解与互抬身价的默契。 周遭的众人亦纷纷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朱良平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赶忙站直了身子,咳嗽一声,郑重说道:“若是做生意,分销的下家莫说取走三成,就是取走四成五成,那也是常见之事。” “可小侯爷的意图不在于赚钱,而是要将赤鸢山丹药份额彻底挤兑出褚州。” “这里面的门道可就深了。” “很多商会为了牟取暴利,也会在城镇进行货物挤兑,在最初时,会以亏本的方式大量售卖手中的货物,以此将对家挤出市场,从而垄断市场,再以高价售卖的方式,回笼资金。” “小侯爷的意图也是如此,既然想摧毁赤鸢山的丹坊产业,就需要挤兑其在褚州的丹药市场。” “我们的成本是比赤鸢山低,但他们有自己的店铺,以最极端的情况来说,哪怕以一文钱售卖丹药,赤鸢山所亏损的也只是丹药的成本……” “我们难道不行吗?楚宁现在不是挺有钱的吗?”一旁的赵皑皑皱起眉头,不解的问道。 “不行,商铺售卖我们的丹药,看重的是提成,市面上的壮血丹,价钱都在一两银子左右,按三成算,每一枚丹药,商铺至少要从我们手中赚走三钱银子,这是不能少的,若是比这个价钱还低,商铺就不会接手我们的货物。”朱良平说道。 唐万听出了些门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抢夺份额,要亏损的不仅是丹药的成本,还要额外支付三钱银子……” 成本拔高确实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可听闻这话的朱良平却再次摇了摇头:“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事实是我们的丹药的价钱根本无法降到与赤鸢山同样的水平。” “这又是为什么?”赵皑皑出声问道。 朱良平沉吟了一刹,然后目光扫过周遭的众人,问道:“试问诸位,如果你们是商铺掌柜,如今你们的铺子上多出了一种货物,售价三钱银子以下,但每卖出一枚,东家就会给你三钱银子的补偿,你们会怎么做?” 这话一出众人先是一愣,旋即纷纷露出恍然之色。 “那我根本就不用想办法卖货,我自己买不就成了?”唐万最先反应过来,大声言道。 “唐县尉不愧是读书人,脑袋灵活,一点便透。”朱良平适时的恭维道,“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麻烦,在计算丹药本身的成本,防止店铺自己低价囤积的可能,我们丹药的价格实际上不能低于四钱银子……” 众人闻言,沉默了下来,意识到想要解决赤鸢山,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什么嘛……” “货比他们好,还比他们便宜,最后还打不过人家……”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赵皑皑也有些泄气。 “倒也不能这么说,我们的丹药比起赤鸢山强出不是一星半点,手中如今也有余钱,其实也可是在各个城镇开出自己的店铺,再一步步蚕食赤鸢山的份额,但这样一来也有几个弊端,一是出了鱼龙城,褚州其他地界我们没有能力管辖,以赤鸢山的秉性定然会想尽办法与官府勾结刁难,会消耗很多人力与精力。” “二是耗时很长,赤鸢山如果足够聪明,是有时间应对,无论是改变自己丹药售卖的方向,还是裁剪自己丹坊的规模,虽然也能对其造成重创,但恐怕没法达到小侯爷期许的效果……” 众人也都在这时纷纷侧头看向楚宁,他们明白,这等大事,只有楚宁才能做下决定。 少年低头沉吟,整个房间都静默了下来。 好一会之后,他忽然抬头,言道:“我们不用与其他店铺合作。” “小侯爷的意思是自己开设店铺?”朱良平问道。 楚宁却又摇了摇头:“也无需自己开设店铺。” “那小侯爷打算怎么售卖壮血丹?”朱良平顿时不解。 “不卖。”楚宁说道,然后他看向众人,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眼:“我们白送。” …… “不可,小侯爷,若是白送,那甭管需不需要壮血丹,是个人都会来捡便宜,甚至赤鸢山也能派人前来……”在短暂的死寂后,朱良平最先提出了反对的声音。 其余众人虽未发言,但显然也意识到了楚宁这个决策的问题所在。 “所以我们要限额。”楚宁却甚是平静的应道。 “迈入一境者,每月供给一枚壮血丹,二境三枚,三境五枚,以此类推,最多五境,每月供给十五枚。” “这个数量完全能够满足这种境界的修士锻体之用。” “同时只提供给拥有云州与褚州户籍修士,并且按天数发放,当场吞服,不能用于他用……” 朱良平闻言,眨了眨眼睛,思虑了一会:“这倒是不错,可以防止许多浑水摸鱼之人。” “但褚州与云州低境修士数量不少,撇去自己宗门可以自给自足的,剩下怎么也有,近十万之数,按照都是二境来计算,每个月单是丹药的成本就得耗去近五百赤金钱,如果再计算统计这些人信息需要的人手以及各种其他成本,这个成本还得再高出一两成。” 虽说靠着寂星铁,如今鱼龙城每个月账面上的进项已经接近五千赤金钱,但为了对付赤鸢山,就白白花去十分之一,还是让朱良平觉得有些心疼。 毕竟丹坊只是赤鸢山几大产业之一,除此之外,赤鸢山还有墨甲与符箓两个进项巨大的产业,若是对这二者同样以类似的方法处理,鱼龙城终究有入不敷出的一天。 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朱良平打心眼里并不赞成。 似乎是看出了朱良平的担忧,楚宁却露出了笑容,他说道:“其实这并非亏本的买卖,相反,他会给鱼龙城带来不可估量的财富。” 众人闻言,都神情困惑,显然并不理解楚宁此言何意。 楚宁倒也并不卖关子,在那时说道:“试想,你是一位居住于息月城的二境修士,每个月需要耗费一半以上的银钱购买修行所需的壮血丹,现在在鱼龙城给你提供修行所需的丹药,不仅不要钱,而且功效还比市面上的强出七成,你来不来?” “当然要来,有便宜不占不是傻子吗?”唐万很是捧场的应道。 朱良平正思索着楚宁话中的意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抢了先机的唐万,心头不免懊恼。 “可这些丹药每十天供给一枚,息月城到鱼龙城,往返需要六天,那你还走不走?”楚宁又问道。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脸色一变,闻出了味道。 “对啊!”朱良平总结刚刚的失利,抓住机会,一拍脑门,兴奋言道:“这些修士既然留在了鱼龙城,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花钱?” “不仅如此,我们的墨甲,比起赤鸢山的只好不差,但同样面临与丹药一样的问题,可现在大批有意愿购买墨甲的修士来到了鱼龙城,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为墨甲的销路发愁?”楚宁又言道。 “妙啊!小侯爷这招抛砖引玉确实妙啊!”唐万不愿落于人后,站起身子,大声高呼。 朱良平微笑着看着对方,袖口下的拳头握紧。 两个男人间刚刚建立起来的默契,在这时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至于符箓……”楚宁倒是看不见平静水面的风诡云谲,他这样说着,侧头看向坐在一旁两张生面孔。 那二人皆身着道袍,一老一少。 老者一头银发,一身青色道袍洗得有些发白,但腰身笔挺,气质不凡。 年轻的道人,眉眼灵动,但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拘谨。 这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楚宁前些日子在二羊遇见的那位名为康元镇的符箓道人。 在决定对付赤鸢山后,楚宁便将其与其背后的整个玄箓宗都请到了鱼龙城,将制作符箓之事全权交给了他们。 师徒二人起先以为到此只是做个侯府供奉,可今日来到县衙,众人的谈话,师徒二人是越听越是脑袋发懵。 面对楚宁的询问,康元镇略显木愣的转过头,望了过来,声音干涩的言道:“低阶的战斗类符箓,因为原材料被赤鸢山把控的缘故,我们所造的成本应该会比赤鸢山高出六成左右……” 说到这里,年轻的道人不免有些羞愧,毕竟丹药与墨甲,鱼龙城所造的都是物美价廉,而到了自己这里,却忽然拖了后腿,他暗觉脸上无光。 “无碍,既然成本高出些许,但只要能将修士吸引到鱼龙城,即使价格高出些许,我们也有时间慢慢寻找货源。”楚宁当然也知道玄箓宗的困境,微笑着出言宽慰道。 “而且……”年轻道人闻言更加羞愧,脑袋又低了几分:“而且我们门下只有八人,若是要供应那么多的修士,产量可能也跟不上……” 他并非愚笨之人,从刚刚听到的谈话中,他已经能够看出鱼龙城底蕴雄厚,同时这位小侯爷不仅野心极大,心性也已有几分雄主之相。 若是能攀上他这个高枝,玄箓宗说不定可以就此中兴,甚至再上一层楼。 但与墨甲丹药的制成不同,符箓的制成需要制造者灌注灵力,对制造者的精力消耗极大,紧靠宗门上下那八个门徒,大抵是无法完成楚宁的需求的。 如此大好的机会,就这么从手中溜走,年轻道人的心里已是万分懊恼。 “老道在江湖上有些薄面,若是小侯爷信得过,我可寻来一些旧友,不仅保证供应产出,同时成本价钱也可做到只比赤鸢山高出一成左右。”而就在这时,坐在康元镇身旁的老道忽然说道。 他的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康元镇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对方,按却平日里邋里邋遢的师尊,今日帅气得一塌糊涂。 众人对于老道士的提议自是喜出望外,若是只比赤鸢山高出一成的成本,鱼龙城有着天然买家优势,完全可以弥补这点差价。 楚宁敲定了主意,又开始与众人商议起了细节,譬如让唐万带人在城北划出一片地来带领工匠加紧建造房屋,大批修行者涌入,不仅住房需要扩建,许多与衣食住行有关的商户也会大量涌入,提前做好规划,是很有必要的。 大抵也是被楚宁描述的美好未来所振奋,众人皆极为兴奋,时不时的说着自己对于规划的见解,同时主动请缨接下与之相关的任务。 但康元镇还是有些恍惚,他从拜入师门开始,自己这位师尊便寒酸得不像话,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知交满天下的人物。 他趁着众人讨论火热的档口,朝着自己师尊身旁挪了挪位置,小声问道:“师尊,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还有这么广的人脉?” 老道士面朝前方,脸上带着高人似的淡淡笑容,同时小声应道:“因为没有。” 康元镇一愣瞪大了眼睛:“那你吹牛作甚?”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老道士淡定言道。 “可到时候交不出来货怎么办?”康元镇一脸担忧。 “外包。” “外包给谁?” “赤鸢山。” 康元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北疆铸剑令》 蚩辽狼骑践我边土,已逾甲子之数。 幽莽故郡,久陷虏庭,百万遗黎泣血南望,盼纛旗北指。 吾世受国恩,夙夜忧思。 窃察北疆疲敝之由,非尽人力不逮,实乃龙铮圣岳独峙,玄脉枯涸,灵气衰微。 赤鸢诸峰,虽号灵山,不念社稷之重,专务鱼肉州郡,犹饿鸱啖腐,吮髓无厌。 今欲雪山河之耻,当铸干城之器。 特昭告褚、云二州修士: 凡赴鱼龙者,月奉灵丹,供其修行,岁赐玄铁,铸其兵刃。 北疆之耻一日未靖,此令一日不止。 嗟夫!天道无亲,惟德是辅;山河有泪,待剑来拭。 愿与诸君共砺锋镝,待银甲破虏之日,当把酒幽都故垒,告慰先灵! 鱼龙良侯,楚宁。 丰元二十七年春。 …… “殿下!你看看!这两个多月来,那楚宁派人将着这些告示贴得褚州各个城镇到处都是!” 赤鸢山,山主大殿中,名为吕望的白鸟峰峰主手握一张告示,气急败坏的说道。 他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可此刻却是双脸通红,宛如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一遍遍的细数着他口中那位楚宁的罪状。 看得出,他对楚宁恨极。 这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自从两个月前,楚宁将这份告示贴出后,褚州上下可谓一片哗然。 起初还不乏有人觉得楚宁是在哗众取宠,故意造势。 但当有人去到鱼龙城,服用过灵丹后,发现此物不仅比寻常的壮血丹更易吸收,功效还比寻常壮血丹强出近一倍。 这事很快就传扬了开来,整个褚州无宗门与家族可以依附的散修开始大批的涌入鱼龙城。 人们在那时惊奇的发现,鱼龙城不仅按照修士修为的不同,每月供给不同数额的丹药,同时还配备有大量演武场、打坐静室,而这些全部对修士开放。 单是这几点,就已经强过了几乎所有的非灵山与圣山级别的宗门。 而加入宗门,还需要完成师门下发各种任务。 可楚宁的鱼龙城对众人却从无任何规矩上的牵绊,只要身世干净,便可领取丹药。 而如果有人,有心加入银龙军,侯府甚至还会额外给出价值不菲的奖赏。 有好事者特意为楚宁算了算,以那丹药的功效,一枚的成本起码在五钱银子以上,以目前鱼龙城汇集的散修的数量,一个月鱼龙城就得真金白银的花掉三千赤金钱。 更不提为了安顿修士,鱼龙城正在修建各种房屋,以及为了方便给盘龙关运送军需正在开挖的山道。 这一切,无不是在告诉世人,这位于此之前声名不显的小侯爷,是一位真正心怀苍生的君子。 一时间,楚宁之名响彻北境。 他的画像,成了北境未出嫁的女子间炙手可热的货物。 一位息月城于此之前并不出名的年轻小说家,靠着撰写楚宁生平,其书一跃成为褚州最畅销的话本。 那份由楚宁亲自撰写的檄文,更是被褚州一些热血的年轻人奉为瑰宝,称其为《北疆铸剑令》,甚至一些书院之中,已经开始让蒙学的孩童背诵此文。 楚宁之名响彻北境的同时,而在那篇《北疆铸剑令》中,被点名批评的赤鸢山,一时间则成了众矢之的。 以往赤鸢山的弟子,行走在外,只要报出自己山门,在这褚州境内,任何人都要高看一眼,可如今赤鸢山的弟子却是成了那过街老鼠,寻常人白眼相待也就罢了,若是遇见一些胆子大的,高低得在背后讥讽几句。 加上丹坊、墨甲的卖家急剧减少,各个产业几乎都处于破产的边缘,山中供给寻常弟子的资源大大缩水,大量的弟子开始逃离山门。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赤鸢山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损失巨大,身为白鸟峰的峰主,吕望怎能不对楚宁恨之入骨? …… 吕望抬头再次看向坐在主座之人,哭丧着脸道:“那楚宁不仅刻意诽谤赤鸢山,还利用下作的手段贿赂我们门下的符箓工坊,以极为低廉的价格买走大量的符箓。” “若不是我前日查账时发现,这两个月以来,符箓工坊原料消耗巨大,可产出的符箓数量却远远不对!到现在还说不定被蒙在鼓里!” “殿下,你可得为我赤鸢山做主啊!再这么下,赤鸢山危矣!” 主座上坐着一位少年,一身锦衣,模样俊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贵气。 其身后还站着两位少女,一人着白衣,一人着黑衣,皆容貌出众,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白衣少女眉眼灵秀,身上的白裙素雅,头上的盘发一丝不苟,每一缕发丝都似乎经历过精心打理,被捋得极为齐整,站在原地目不斜视,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黑衣少女歪髻斜插一只金蛇发簪,墨色劲装缀满暗袋,腰间别有两把短刀,胸前挂有一枚骨质吊坠,造型古怪,此刻目光好奇的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对于老人的哀嚎充耳不闻。 这时,主座上的少年看完了手中的告示,喃喃说道:“这个楚宁倒也是个人物,难怪王兄突然改了主意,让我亲自走一趟。” 吕望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赞赏,心头一跳,赶忙道:“殿下,你可别被这个楚宁骗了!” “他表面上是在赠送丹药,实际上是为了把褚州境内的散修都拉到他的鱼龙城去,以贩卖自己产出符箓墨甲,这两个月他鱼龙城不仅一分钱没有亏,还赚得是盆满钵满。” 少年闻言抬头瞟了吕望一眼,目光冷峻:“赤鸢山这几年在褚州做了些什么,你们不会以为六哥真的不知道?” “若不是你们倒行逆施,闹得民怨沸腾,单凭楚宁那一篇什么《北疆铸剑令》,如何能得到如此大的声望?” “以至于让朝廷都不得不在意这悠悠之口,投鼠忌器,不得不召回那剥夺楚宁丹书铁券的圣旨,让我跑上这一趟。” 听出了对方话中不满的吕望,一个激灵,脸色煞白,赶忙跪倒在地:“殿下明鉴,我赤鸢山对殿下与六皇子,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志!” “好一个忠心耿耿!我大老远地来,你们的山主却不肯与我见上一面,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主,我是那个臣呢!”少年却冷笑一声反问道。 这话让吕望更是心惊胆颤,赶忙又解释道:“山主三个月前就闭关潜修,为的是踏入九境,更好的为殿下与六皇子办事,今日实非山主无礼,而是闭入死关,无法相见!还望殿下体谅!” 少年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那时起身。 “赤鸢山今日之劫,说到底是你们咎由自取,顶着我六哥的名头在褚州为非作歹,中饱私囊。” “你们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清理一些门中的蛀虫。” “至于楚宁那边,我会亲自去一趟,记住,我到褚州的消息,不准对外泄露半分,否则……” 吕望早就被对方这一连串的敲打吓破了胆,在那时颤声应道:“殿下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少年则看也不看惶恐的老者一眼,带着身旁的两位少女,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殿门。 只留下老者趴伏在地,即使三人离开良久,他却依然久久不敢起身。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神性灵台 五月初一。 一份捷报从盘龙关送出,一路从云州到褚州,再送往王都。 大将军邓染领军冲阵破敌,斩贼首八千,又一次打退了蚩辽人的攻势。 此番大胜振奋人心,一扫邓异之死,给北境蒙上的那层阴霾。 北境上下诸多城镇,百姓欢欣鼓舞,自发走上街道,庆祝着这场胜利,那场面甚至比年关还要热闹。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享受这才久违的大胜。 譬如红莲。 此刻她站在侯府门口,双手叉腰,盯着门前围着的大批人马,眼中敌意浓重。 “我家小姐,年方十八,容貌俏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早年就有得道半仙给我家小姐看过,说她是旺夫之人,若是小侯爷娶了,保准侯府兴旺!”一位媒婆打扮的妇人上前笑呵呵的说道。 身旁众人见状,不甘落于人后,也你推我攘的挤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着。 “我家小姐是兖州灵山永珏山齐神峰峰主之女,天资卓绝,倾慕小侯爷已久,愿与小侯爷结发相守!”一位已年过七旬的老妪朗声说道,年纪虽大,却中气十足,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修为不俗之人。 “哼!什么灵山,这些年永珏山日薄西山,无非是想要借着小侯爷的名声,再图中兴罢了!”一旁一位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却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而后看向侯府方向,大声言道:“在下桓州金锦商会贾禄,奉掌柜之命,为我家小姐,向小侯爷求亲!” “为表诚心,我家掌柜愿以恒州十七座旺铺为媒,再以方雀镇一条灵脉为礼!作小姐嫁妆!” “我看你也好不了多少,光提嫁妆,你怎么不说说你家小姐一顿要吃三只鸡,半头羊的事情呢?” “若是小侯爷与你家小姐成了亲,那不得被压成肉饼?”一位衣冠楚楚的老者则打断了对方的话,然后谄媚一笑,看向红莲:“这位姑娘,不若让小侯爷考虑考虑我家小姐,书香门第,才情无双,若是娶回家中,保准不出七月,就能给侯府生个大胖小子。” “呸!不要脸!把小侯爷当蚩辽人骗是?” “还是我家小姐好,我家小姐身强力壮,能保护小侯爷!” “我家小姐好,我家小姐年长,知冷知热会疼人……” 众人的毛遂自荐,很快变成了相互攻击。 倒是应了那句至理名言——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诽谤他人。 红莲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废了些气力,方才压下一把火将眼前这些混蛋烧成灰烬的念头。 自从那篇《北疆铸剑令》传遍北境之后,楚宁的声望是水涨船高。 尤其是在知道楚宁尚未婚配后,前来求亲之人更是险些踏碎侯府的门楣。 只是这其中有真心实意的,却也不乏追名逐利的。 红莲为了应付这些家伙,这些日子可是忙得头皮发麻,但想着瓷雪的交代:“红莲姐姐,楚先生如今在北境能有如此威望,是极好之事。” “可以让朝廷投鼠忌器,所以面对那些求亲的媒人,一定不可态度蛮横,要拒绝得条理清楚,不能让人跳出毛病,指摘先生无礼狂悖。” “此事极为重要,不亚于两军对垒。” “整个侯府上下,我观被看,良善有余,变通不足。” “皑皑之流,年少懵懂;至于章鹿小羽,更是只知舞刀弄枪,难堪大任。” “唯有姐姐你,端庄明媚,知书达理,能堪此大任。” 红莲默念着这些话,终于在脸上挤出了笑容,看向眼前的众人,柔声言道:“承蒙诸位错爱,我家侯爷尚且年幼,暂无婚配之心。” “更何况,北疆未定……” “哪里年幼?这都十七岁了,我家老爷十五岁就生了大公子!” “就是,你这丫鬟,这种大事哪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快些让小侯爷出来,若是促成了良缘,我家做了你的主母,说不得还能让你做个小。”人群很快就打断了红莲的话,大声的叫嚷。 红莲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向那位商会的掌柜:“我……给你家小姐做小?” “放屁!商贾之家就是不知礼数!哪有丫鬟能做小的,最多做个填房!”那位书香门第的老人仰起头道:“不过我看姑娘身材丰腴,倒是可以等七个月,我家小姐诞下麟子后,做我家小公子的奶妈……” 红莲嘴角的抽搐:“我……给你家的小野种当奶妈?” 众人似乎达成了某些共识,在那时纷纷用高傲的态度斥责着红莲这个“小丫鬟”不懂礼数。 于是下一刻。 侯府门前业火升腾,众人鸡飞狗跳…… 而一道道黑气以无人察觉的方式从众人的体内涌出,飞向屋檐,遁入了躺在红裙阴神怀中的女孩体内,女孩在那时睁开了眼,抬头看向阴神,脆生生的问道。 “娘,蛛儿做得怎么样?” 红裙阴神点了点头:“蛛儿……最棒了。” 小女孩顿时眉开眼笑:“那蛛儿待会要吃金色的糖果!” “爹爹小气,不给蛛儿吃!” “好。”红裙阴神点了点头,点点金色的光晕就从她的体内涌出,漫入了蛛儿体内。 蛛儿顿时满脸享受:“娘最好了!比爹爹好一百倍,不!一万倍!” …… 阿嚏! 房间中静坐的楚宁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稳定下了心神。 同时周身一股能量波动荡开,旋即背后一道道灵台浮现。 燃着暗金色火焰的青铜柱。 端坐着生有八只蛛足的阴神神像。 一本写有十六个鎏金大字的古书。 一朵九瓣黑莲以及一团黑金色跳动液体。 五者都抵挡着堪称恐怖的气息,每一座灵台都是寻常人梦寐以求的存在,都是足以在五境时斩获圣种的神物。 但偏偏这五道灵台都被血红色的枷锁禁锢,难以迈出那一步。 楚宁对此也甚是苦恼,这些日子他开始尝试寻找与天道枷锁有关的古籍,但遗憾的是,市面上能够买到的书籍,几乎都没有与之相关的记载。 云霜曾告诉他,市面上流传书籍大都只是寻常之物,能有流传三四百年的,已经是稀罕物件。想要看到足够辛密,足够久远的古籍,还得从那些传承足够久的宗门与大族入手,他们的手中往往珍藏着许多未在市上流传的孤本。 楚宁也只能暂时压下解开天道枷锁的心思,转而寻求从别的路径登上五境——他的魔躯已道真魔境大成,魔性强大,已经处于楚宁所能压制的极限,若是修为再无提升,日后隐患无穷。 想到这里,他眉目一沉,看向了前方。 在那五道灵台之外,他的丹府之中还凝聚着另一种力量。 一道浓郁的金色光晕! 是神性! 这种力量,在楚宁帮助长风寨的寨民时,曾出现在过他的体内,只是还不待他好好研究,那道神性就被蛛儿一口吞得干干净净。 而近来不知道是不是楚宁在北境声望暴涨的缘故,他的体内又开始凝聚出神性。 并且比起之前只是如七八根发丝一般稀薄的光晕,如今他体内的神性极为浓郁,凝实到已有孩童拳头大小。 其包裹的力量也极为恐怖,这小小的一团,已有与楚宁其余几座灵台相提并论的力量。 近来,靠着声望累积来的神性,已经成长到了一个瓶颈,故而楚宁抽空回到住处,想着要不要尝试凝聚出一座神性灵台。 毕竟他其余的几座灵台皆被天道枷锁所困,目前没有成长的可能,倒不如尝试一番,走一条世间于此之前从未有人走过的纯粹阳神之道,说不得能绕开天道枷锁的制约…… 只是在他正要尝试此法时,楚宁却发现了一个让他有些尴尬的问题——他不知道神性灵台该如何凝聚…… 这世上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法门可以作为依据…… 他皱着眉头尝试了一番之前凝聚其余五座灵台时使用的法门,但都对神性并不奏效。 楚宁有些苦恼,他睁开眼看着眼前那团跳动的金色光晕,脑海中忽然涌出一个大胆且荒诞的想法。 他素来如此,思维跳脱。 不缺乏天马行空的念头,更不缺乏将之付诸实践的行动力。 所以,他在那时伸出了双手,触摸眼前被他从丹府中召唤出来的神性——既然功法无法将之塑型,那不如试试用手将他捏成灵台…… 抱着这样的念头,楚宁的双手距离那团神性越来越近,他的呼吸也有些局促,暗觉说不得自己就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修行门派。 但下一刻,他看着穿过金色光晕的双手,却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神性与灵力本质都是力量,只是以不同的形式显化。 这种事物是没有实体,怎么可能能用手捏出一个灵台? 说到底还是因为始终无法破境,以及魔躯的魔性不断增强,让楚宁心头的紧迫感过于强烈,以至于他生出了这般荒唐的念头。 此举多少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想到这里,楚宁摇了摇头,就要收回自己的手。 可就在这时,萦绕在他手掌周围的神性忽然剧烈的跳动,而他的右手手背上,那道血色的魔纹也猛然亮起光芒,二者交汇的瞬间,那团神性仿佛寻到了闸口的洪水,疯狂的灌入魔纹之中。 魔纹之上,那血红色光芒愈发明亮,甚至渐渐变得耀眼,直到将楚宁的身躯彻底吞没……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血肉权柄 当光芒散去。 楚宁来到了一处苍白之地。 脚下是块巨大的白色圆盘,看不出材质,似是白骨,又似是某种金属铁器。 远处是雾蒙蒙的一片,哪怕楚宁用尽全力,也无法看透那层浓雾。 圆盘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王座,白骨堆砌而成,巨大且森然,涌动着一股恐怖的威压。 王座之上空无一物,楚宁尝试着跃上王座,却发现其四周萦绕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让他无法靠近。 楚宁的眉头皱起,他倒是并不担心此处会有什么危险,他很清楚的知道这里是自己的魔纹吸收了神性之后,而产生的类似于幻境亦或者秘境之类的地界。 他甚至可以通过手背的魔纹的知晓退出此地的法门。 对于此地,他是来去自由的。 但让楚宁感到困惑的是,这方地界到底是什么地方,眼前这一切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总不能这魔纹吞吃了自己这么多的神性,就幻化出这么一处毫无作用的地界? 楚宁这样想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暗暗思索着有没有可能让这家伙将神性给他吐出来。 显然,这并不现实。 不死心的楚宁迈开步子,围着圆盘转了起来,试图寻找其中的不同之处。 但看了半晌,除了圆盘四周耸立着十三座白骨质地骨柱外,似乎并无任何特别的地方。 正当楚宁已经开始让自己接受自己白白损失一股庞大神性的事实时,他忽然瞥见白骨王座的背后数道古怪的纹路,细细数了数,那些纹路共计十三道,暗合那十三道骨柱之数。 每个纹路的下方有一个凹槽,通往地面,同时地面也有对应的凹槽,分别延伸向十三根骨柱。 楚宁下意识的伸出手抚摸那些纹路,也就在这时,他手背上的魔纹骤然亮起光芒,被其吞纳的金色神性在这时从他体内涌出,涌向其中一道纹路。 神性顺着纹路开始流淌,穿过其上的每一个拗口,下涌向地面。 顺着那道凹槽,金色的光晕一路涌动,最后来到了其中一根骨柱之前。 它宛如海绵一般将那些神性所化的金色光晕尽数吸入,同时,随着神性的灌入,骨柱的下半部分也染上了一层金黄色。 但…… 却也止步于此。 当金色神性被完全吞没,那根一丈高的骨柱约莫有三分之一部分化为了金色,然后就没了其他的反应。 楚宁眨了眨眼睛,呆立原地等了半晌,依然不见任何动静。 “什么意思?” “把神性当染料?” “那我还不如给蛛儿吃了!” 楚宁有些恼怒,心有不甘地伸手敲了敲眼前的骨柱。 砰!砰!砰! 可这般发泄似的的举动,还真让他鼓捣出了些许名堂。 伴随着几声闷响,骨柱下方被染成金色的部分,忽然开始片的脱落。 楚宁赶忙低头看去,却见那处露出了一对金色的骷髅双足…… …… “古书上记载,府司天的权柄是敕封阴神与强大的肉身。” “但这似乎是有些偏差的。” “红莲那日如果在我的灵魂深处遇见的真的是府司天的残魂的话,那他说的话,应该更可信。” “他说,他的权柄是血肉与灵魂。” “师姐也曾经说过,府司天被至高天所杀,敕封阴神的权柄被炼化入了四方天下,所以四方天下这才有了敕封阴神的能力。” “可血肉权柄去哪里了?” “难道……” 走在鱼龙城的街道上,楚宁埋着头,回想着在那白骨秘境中所见的场景,暗暗分析着。 那对金色的骨足,楚宁依然没有搞明白具体的用处,他猜测,可能需要继续灌注神性,将整个骨柱完全炼化之后,放才能展露其真实的作用。 只是神性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楚宁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那么多的神性。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那个白骨秘境与灵魂层面无关,故而推测其可能涉及到府司天的另一个权柄。 “小侯爷。”就在楚宁想着这些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道问好声。 楚宁抬头,只见两位武夫打扮的年轻人正一脸崇拜的朝他拱手行礼。 回过神来的楚宁,赶忙点头致意。 如今的楚宁威望之盛,放眼北境只有当初曾短暂收复幽州失地的邓异可以与之比肩,在这鱼龙城中,更是如此。 那些来到鱼龙城的修士对楚宁感恩戴德,两个年轻人的行礼,亦让周围的行人注意到了楚宁,一时间众人几乎都停下了手下的活计,一一朝着楚宁行礼,楚宁不得不纷纷点头回礼,一条不算长的街道走下来,花去了大把时间不说,累得他都有些气喘。 走出街道后,他把头埋得极低,唯恐再被人认出。 好在如今的鱼龙城已经是今非昔比,各处街道都热闹非凡,同时西北两处城门也被拆除,正在紧张的扩建,其中还不乏许多感念楚宁恩德,而自发前往帮忙的修行者。 此刻他更是来到了最为热闹的正玄街,作为灵丹发放的街道,一整条街的商铺都用来接待前来登记的修行者,每日都有海量的灵丹从此处纷发出去,人潮涌动,倒是暂时无人注意到楚宁。 他加快了脚步,想着快些离开此地,前往新建的墨甲工坊——关涵秋坐镇那处,最近一直在研究那幅往生龙雀棺的材质,昨日有了突破,故而特意请楚宁前往,分享他的成果。 楚宁对于这些稀奇旁门左道的兴趣明显是要高过修行本身的,所以在吃过午饭后,便第一时间动身。 只是就在楚宁默默低头赶路时,前方的街道上,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放肆,这里是鱼龙城!你还敢明抢是?” “混蛋!你松手!” “你疯了!这么多吃下去,你会死掉的!” 伴随着一阵带着焦急与愤怒的高呼,几乎街道上的所有人都在这时侧目看去。 楚宁也并未免俗,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位身高八尺开外的男子,正双手举起一个巨大的木桶,仰起头将里面事物尽数倒入嘴中…… 那是一枚枚鱼龙城制造的壮血丹。 男子这一口气吞下的足足有数百枚之多,其中蕴含的药力要是一瞬间爆开,足以让一位五境武夫被血气冲烂脏腑,爆体而亡。 可那男子吃下之后,却面色如常,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然后意犹未尽的抬头看向从店铺中冲出来的店员,满脸期待的问道。 “还有吗?” “嗝!”言罢,他还打了一个宛如雷鸣一般的饱嗝。 “你?!”一旁一位负责维持秩序的护卫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有些恼怒:“你这家伙,竟然抢到鱼龙城的头上来了!” 那护卫这样说着,迈步向前,就要伸手拿下对方,将之押往县衙受审。 楚宁也在这时回过神来:“不可!” 他大声说道,这男子能一口气吃下这么多血气丹,却毫无异状,可见其肉身一定极为强悍,绝不是寻常护卫能够对付的。 在这话出口之时,他的身形也在这时排众而出,想要阻止可能发生的大战。 但他距离二人所在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身形刚刚迈出,那护卫的拳头,就已然落在了男子的腹部。 就如楚宁所想的那般,护卫拼尽全力轰出的拳头,落在男子的身上,就如泥牛入海一般,并未激起任何风浪,男子的身子纹丝不动。 他只是低下头,宛如铜铃一般的双眼瞪向护卫。 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骤然袭来,那护卫脸色一白,只觉眼前好似站在一头洪荒猛兽…… 周遭的众人也在这时感受到了男人周身溢出的恐怖气息,一时间噤若寒蝉。 楚宁暗觉不妙,身形跃起,来到了二人身前,同时万象化作黑线涌出,去向男子抬起的手臂,想要阻拦对方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势。 “哇!” 可下一刻,男子却扑通一声,跌坐到了地面,然后大嘴一张,双手捂住眼睛,宛如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哇哇大哭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太祖易姓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行走在白马林的林道上。 陈吱吱透过车窗看着林道两侧往来行人与商队,不由得感叹道:“想不到整个褚州,最热闹的地方不是北巨城也不是赤鸢山,而是这鱼龙城。” “那是自然,六叔的赤鸢山在这褚州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如今楚宁站了出来,有志之士自然是一呼百应,你没听吕望那个老家伙说吗?整个赤鸢山门徒都跑得七七八八了!”坐在马车中的陈曦凰冷笑一声,淡淡言道。 “什么叫我爹的赤鸢山,赤鸢山是赤鸢山,我爹是我爹,那些恶事是赤鸢山自己利益熏心所致,这笔账可不能算在我爹头上!”陈吱吱双手叉腰,不满的反驳的道。 “无非是上行下效,再者言,你说赤鸢山跟六叔没关系,那折冲府呢?这一路走来,折冲府在这褚州的恶名可不比赤鸢山少上半点,难道这也和六叔没关系?” “我没记错的话,六叔可兼着兵部尚书的位置,总不能说折冲府干的恶事,也和他没关系?”陈曦凰抬起头,盯着黑衣少女反问道。 陈吱吱顿时哑然。 “那……那你爹呢!他不也兼着吏部的尚书吗?刺史方护不是你爹任命的,难道在褚州就有好名声?”不过很快她就找到了反击门路,大声质问道。 “那也比你爹强!”陈曦凰站起了身子,怒声驳斥道。 陈吱吱不甘示弱,也站起身子:“放屁,明明是我爹强!” …… 坐在马车中央的陈秉,生无可恋看着在他身旁一左一右两位少女,暗觉脑仁发疼。 若是不与人言,怕是任何人都想不到,此刻这两位双手叉腰宛如泼妇一般的少女,会是整个大夏天下除了那位深居昭阳殿的皇帝陛下外,地位最为崇高的太子与六皇子的女儿。 从接到这趟差事开始,陈秉就意识到事情会很麻烦,而当他知道,这两位姑奶奶会跟着一起的时候,他甚至一度有进宫面圣,让父皇免去他的皇子身份,贬为庶民的冲动。 太子与六皇子的不对付,是朝野尽知的事情。 而对于北境之战,二人的态度也极为鲜明,一战一和。 在多方博弈,各种巧合之下,楚宁这个于此之前,别说在大夏朝廷,就是在褚州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闲散侯爷,却忽然成为了各方博弈的焦点。 可以说,楚宁的命运,将直接决定北境之战的走向。 陈秉此行,可谓压力巨大,寻常官吏根本无法胜任这个差事。 也只有身为九皇子的他,虽与与六皇子陈昭胤私交极好,但却从未真正踏足这场夺嫡之争,故而能得到双方认可。 但即使是他,这件事情依然极为棘手。 “别吵了!”他板起了脸大声言道,叫停了两位少女的“意气之争”。 陈曦凰与陈吱吱闻言一愣,侧头看向自己的九叔,但只有一眼,两位少女又再次将目光投注在彼此的身上,开始了第二轮争吵。 因为各自父亲不对付的缘故,这二人从小争针锋相对,陈秉是在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大事,自己那两位哥哥怎么非得把这两个小祖宗塞给自己…… “来的时候可是约法三章过,一切听我指挥,若是你们再这么吵下去,就都给我回万岳城去!”陈秉再次言道,语气又严肃了几分。 这样的威胁显然很是有效,二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坐回了各自的位置。 终于得了些许清静的陈秉松了口气,抬头一看,却见两位小祖宗虽然嘴上停了下来,可目光却依然恶狠狠的盯着对方,车厢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 他不由得面露苦笑,言道:“小祖宗,咱们这次来可是要做大事的,你们俩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什么大事嘛,不就是一个闲散侯爷吗?就算他最近靠着些手段,在北境有了些名望,但朝廷想要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别以为我不知道,皇爷爷早就已经下了令,要夺他的丹书铁券,那家伙死定了,咱们来这一趟,就是走个过场。”陈吱吱态度散漫。 “白痴。”陈曦凰却白了她一眼,语气轻蔑:“你用你的猪脑子想想,既然皇爷爷下了令,你爹又对楚宁恨之入骨,就是来硬的,以他的手腕,也会想办法杀了楚宁,怎么会需要让九叔来跑一趟?” “六叔那么聪明奸诈的一个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猪脑子,你不会不是六叔亲生的?” 陈吱吱闻言顿时恼怒,她起身骂道:“你才不是六叔亲生的!” 一旁的陈秉听得以手捂面,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该哭。 自己这两位哥哥,大哥胆小怯懦,六哥强势能干。 可两位哥哥的女儿,却正好相反,陈曦凰牙尖嘴利、聪慧异禀,而陈吱吱则迷迷糊糊、甚至有时候有些傻里傻气。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言道:“其实这事确实另有隐情,所以父皇才会收回成命,重新下令,让我们走上一趟,去摸一摸楚宁的底细。” “什么隐情?”陈曦凰问道。 陈秉言道:“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当日父皇下了令后,兵部就拟了一张夺楚宁丹书铁券的折子递了到了父皇案前,由父皇盖印后,就能执行此事。” “但玉玺还未落下,却忽然碎开了一道裂纹……” “什么?”听闻此事的陈曦凰脸色骤然一变,满脸不可思议。 “大夏天下的玉玺是太祖立朝时至高天忽然赐下的圣物,就是十三境的修士也无法造成伤害,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裂开一条缝来?” 而一旁的陈吱吱一脸迷茫,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应当是太祖显圣,阻拦了此事。”陈秉沉声说道。 “太祖显圣?”陈曦凰先是一愣,旋即又面露恍然之色:“我记得听人说起过,楚宁祖传的那枚丹书铁券正是太祖亲授……” “上面还有太祖赵神机题字。” “如此说来,倒是也说得过去。” 陈吱吱听到这里,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瞪大了眼睛:“我们的太祖姓赵?” 陈秉:“……” 陈曦凰:“……” “枝枝,六哥平日里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太祖易姓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陈秉用了一会时间,冷静下来看向陈吱吱问道。 一旁的陈曦凰冷笑一声:“我怀疑,她根本就不知道太祖叫什么。” 太祖易姓,是大夏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事件,莫说身为皇族的他们,就是寻常私塾,先生也会在孩子蒙学时,讲诉这段故事。 太祖起事时,天下纷争不止,其中以太祖以及一位陈姓王侯,手下兵将最多,双方征伐数十年,却始终未决出高下,天下因此生灵涂炭。 一位得道高人,不忍见天下纷乱不休,于是便耗尽修为测算天机,得一箴言:“天下在陈不在赵。” 箴言一出,太祖麾下人心惶惶。 太祖却言:“天下本非一姓之天下,陈赵之争,不及天下之安!” 于是便让其膝下三子改姓为陈,太祖麾下众人心头大定,此后势如破竹终定天下。 陈秉耐着性子,给陈吱吱讲诉完了这段历史,陈吱吱露出了惊讶之色,显然是头一遭听到这个大夏天下世人耳熟能详的故事。 陈秉颇感无奈,脑子里面不由得浮现出一些忤逆的念头。 自家六哥,膝下无子,若是夺嫡得胜,日后大统传于吱吱之手,这大夏岂不是乱了套。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只能期盼吱吱日后能找到一个聪明一点的夫君了…… 只是以六哥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怕是整个大夏天下没人能入他的法眼。 “如此说来,这楚宁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之前我也让人查过,宫中的太祖生平纪事中,没有半点关于楚家的记载,可他的先祖不仅能得到丹书铁券,三百年后的今天,太祖甚至愿意为了庇护其后代而显圣。” “要知道当年哪怕是皇爷爷掏空国库修建昭阳殿,太祖都未有显圣过……”一旁的陈曦凰则皱着眉头喃喃言道。 “所以啊,这次的事情不简单,你们最好还是先放下芥蒂,弄清楚楚宁的身份,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陈秉也接过了话茬。 “那九叔的意思是?”陈曦凰问道。 陈秉沉声说道:“父皇交代过,此事要秘密进行,我们三人一起目标太大,我的建议是我们隐藏身份分开行动,进入鱼龙城后,寻找机会从各个方面接近那位楚侯爷,看看能不能发现些线索。” 陈曦凰点了点头,赞同了陈秉的提议:“嗯,就依九叔的意思办,不过……” 说着,陈曦凰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陈吱吱:“她就算了,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 “陈曦凰,你少瞧不起人,论修为我可不比你差,你就是想撇开我,为那楚宁遮掩罪证,你想得美!我一定比你先摸清她的底细,找到他的罪证!”陈吱吱双手叉腰,很是不服气的言道。 陈秉已经受够了一路上这两位小祖宗的吵吵闹闹,他言道:“好了,那就按这么决定了,到底能查到了什么,保他也好,杀他也罢,各凭本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诸葛有光 “哇!” “他打我!” “呜呜呜呜!” 男子坐在嚎啕大哭起来,双脚还在地上不住的扑腾,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童,只是他那宛如小山一般的身形,却着实让人很难对他生出同情,只是让人觉得这场景诡异到了极点。 楚宁也停下了上前的步伐,目光古怪的打量着对方。 这时他方才发现,男子虽然身形高大得不像话,可脸上的五官分明带着稚气。 难不成还真是一个三百斤的孩子? 楚宁在心头暗暗想道。 疑惑间,一道红光忽然在眼前亮起,怀抱着蛛儿的岳被看出现在了那男子的跟前。 随着这些日子鱼龙城中人员暴涨,免不了会有一些心怀叵测之人,想要在城中浑水摸鱼。 作为此地的阴神,岳被看数次出手,解决了不少隐患,故而在城中亦很受尊重。 见她先生围着此地的众人纷纷低头致意,那位出手的护卫也退到一边。 蛛儿则从岳被看的怀中跳出,来到了那男孩的身边:“羞羞羞,你这么大人还哭鼻子?” 男孩闻言放在下了揉着眼睛的手,看向蛛儿,大抵是觉得被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孩子嘲笑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他抽了抽鼻子强忍下了眼泪,可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指着那位护卫言道:“他……他打我!” 那护卫面色难看,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面对这个三百斤孩子的哭诉,他莫名的还是有些心虚。 “蛛儿小姐,事情……”他小声的想要辩解。 蛛儿却双手叉腰,指着男孩言道:“胡说,我都看到了,明明是你抢了丹药,自己一个人吃了几百颗!” 男孩闻言,却更加委屈,又指向那位店员道:“你才胡说,我没有抢,我特意问过他多少钱一颗,是他自己说的!” 那店员欲哭无泪,解释道:“我是说这些丹药是领取,哪知道他一听到,一把就抢了过去。” 一旁的楚宁听到这里,大抵算是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位三百斤的男孩显然心智并不成熟,询问店员后,误会了他的话。 虽说几百枚丹药价值不菲,但楚宁倒也没有为难他的心思,暗暗想好了处理的办法后,他咳嗽一声走上了前来。 众人也很快认出了楚宁,皆有些激动,蛛儿更是一脸欣喜,蹦蹦跳跳的就窜入了楚宁怀中:“爹爹!” “今天怎么没有去和皑皑玩,反倒跑到了正玄街?”楚宁宠溺刮了一下蛛儿的鼻子笑着问道。 “皑皑姐姐昨天晚上偷偷喝了酒,现在还在家里睡着呢!我和娘待在屋里,看红莲姐姐和人打架可有趣了!”蛛儿咯咯笑道。 对于蛛儿对岳被看的楚宁试图纠正过,但不知为什么,小家伙一门心思就喜欢这么称呼蛛儿。 他对此无可奈何,久而久之倒也就习惯,此刻他反倒有些奇怪:“那你怎么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蛛儿不假思索的言道:“娘用神光镜看到的啊,爹你不知道吗?娘没事时,就喜欢用神光镜看你……” 楚宁:“……” 神光镜是阴神特有的手段,可以通过这法门,观察到自己封地中的一草一木。 “这种事很常发生吗?”楚宁神情古怪的问道。 “当……”蛛儿不疑有他,就要应答。 可话刚刚出口,一旁的岳被看便走了上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面无表情的言道:“童言……无忌。” “才没有,娘你自己说的,鱼龙城好多人对爹爹心怀不轨,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姐姐,一个个都想吃了爹爹,所以我们才要看着爹爹,保护他的!”蛛儿却挣脱了岳被看的手,不满的大声言道。 岳被看眨了眨眼睛,看向楚宁,认真言道:“女魔……最想吃你。” “我观察……她,很久了。” 楚宁:“……” “哇!” “鱼龙城一点都不好玩!” “我要回家!” 就在这时,那位男孩又放声大哭了起来,声如阵阵闷雷,只听得周遭众人耳膜发疼。 楚宁回过神来,看向身旁哭得声势浩大的男孩,柔声言道:“我叫楚宁,是这里管事的,你放心,我会给你个公道。” “楚宁?”听闻这个名字,男孩又收起了哭声,抬起头好奇的看了过来,一边抽噎,一边问道:“就是那个写菜谱的楚宁?” “菜谱?什么菜谱?”楚宁皱起了眉头。 “就是那个白酱煮煎菱,我爷爷可喜欢了,可就是从不见他给我吃!”男孩说道这里有些气恼,腮帮子鼓起,双手抱负在胸前。 “白酱煮煎菱?”楚宁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暗暗怀疑是不是某个与他同名的厨子。 “小侯爷,他说的会不会是《北疆铸剑令》?”这时一旁的护卫凑了上来,小声说道。 楚宁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苦笑一声,又看了那护卫一眼,暗觉此人心思机敏,倒是个人才,然后他收敛心思,朝着那男孩问道。 “你一个人来的鱼龙城?” 男孩摇了摇头:“我和爹娘还有爷爷一起来的。” “那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楚宁松了口气,暗暗猜测,这男孩应当是与父母爷爷走散了,知晓其名字,找到他的父母爷爷,应该就能解决此事。 男孩似乎很信任楚宁,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我姓诸葛,我爹俺娘希望我长大之后,能孔武有力,光明磊落,所以我叫诸葛……” “诸葛孔明?”楚宁猜测道。 “诸葛有光。”男孩仰起了头。 楚宁:“……” 楚宁用了些时间消化掉这个意料之外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诸葛有光言道:“好了,有光你先起来,我带你去县衙休息一会,然后派人去寻你的父母以及阿爷,你放心,很快应该就能找到他们。” 这样的提议按理来说对于这个心智并不成熟的男孩而言,是相当不错的决定,可听闻这话的诸葛有光却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找爹娘和爷爷?” 楚宁不解:“你不是和他们走散了吗?” “谁说我和爹娘还有爷爷走散了?我一路上一直好好看着,一刻都未弄丢!”诸葛有光站起了身子,憨厚的脸上少见的浮出了怒气,似乎是觉得楚宁这番话像是在羞辱他一般。 楚宁顿感困惑,他朝着四周看看,试图寻找诸葛有光口中的父母与爷爷,可周围的人都是一脸好奇,皆不像是认识这个古怪的大男孩的样子。 他正要再次发问,却见诸葛有光从怀里掏出了三样事物摆在了楚宁面前,同时嘴里不忿言道:“不信你看,我一直把爹娘和爷爷好好带在身上!” 楚宁一愣,定睛看向那三样事物,却是三座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灵牌! 第一百三十九 怎么被吃 “哼!” “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比我多读了几本书嘛!” “陈曦凰,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找出那个什么楚宁的罪证,把他绳之以法!”陈吱吱气呼呼的走在鱼龙城的街道上,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 不觉间,这位皇女已经来到了鱼龙城的正玄街,街道上人潮涌动,一排坐北朝南店铺前更是围满了人,甚是热闹。 陈吱吱歪着头看了看,发现这些店铺好像是在贩卖一种丸子糖果,味道应该不差,每个买到手的客人都满心欢喜,吃下嘴后更是眉开眼笑。 虽然嘴上说着,要抢在陈曦凰之前找到楚宁的罪证,摸清楚宁的底细,但实际上陈吱吱对于该怎么做,从哪里入手去做,是毫无头绪。 本着遇事不决,填饱肚子的原则。 陈吱吱挤入了人群,准备从调查糖果入手。 可就在她辛辛苦苦地排了足足一刻钟后,眼看着就要轮到她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是小侯爷!” 然后周遭的人群就开始朝着那处涌了过去,毫无准备的陈吱吱被人群裹挟,挤向了那处。 …… 楚宁愣在了原地,他看着眼前这三座灵牌,终于反应了过来,诸葛有光所谓的和爹娘以及爷爷一起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死了?”一旁的蛛儿心直口快,眨了眨眼睛看向诸葛有光问道。 “这不叫死!”诸葛有光有些恼怒,他大声说道:“爷爷说了,他们不是死了!是……是……” “是换种方式陪着我,只是我看不到他们,但他们看得到我!” “那不就是……”蛛儿皱起了眉头,正要反驳,可身后的阴神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小家伙有些疑惑的回过头看向岳被看,却见对方少见的朝她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来鱼龙城?”楚宁也回过了神来,他眼神变了变,再次问道。 “找你啊。”诸葛有光说道。 “找我?”楚宁愈发疑惑。 诸葛有光在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在怀里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 楚宁接过此物,将之打开,在眼前展开,却见其上用规整的字迹写着: 良侯亲启,武夫诸葛决敬上。 决为兖州白城人士,自幼习武。 四十年前,曾于将军萧桓帐下为卒,与令祖曾有同袍之友谊。 后萧将军卸甲,我等归田,山高路远,鲜有联络。 我有一子名为诸葛望,与女子姚柔,结发为盟,恩爱有加。 后闻盘龙关筑,我儿我媳自幼习武,遂起报国之念。 将幼儿诸葛有光托付老朽,奔赴盘龙关,投于邓将军麾下。 数年苦战,帐下攒贼头百颗,邓帅亲赐“银龙”铁牌为凭。 然丰元十九年冬月,贼袭军帐,此二痴儿为护同袍断后,骸骨尽碎,唯余半幅残甲,葬于城东。 决虽武夫,亦知为国而死,当以快哉。 况邓帅高义,特嘱官府,每月银钱供养,不曾有亏。 孰料丰元二十三年折冲府立,鲁都尉者,豺狼其性,蛇虺其行,竟侵吞忠烈血食!某三叩府衙,反遭铁鞭笞背,杖疮入骨,今已形销髓枯。 决本年迈,死之无憾,然孙儿有光,虽年近十六,却天生心智有缺,恐难自理。 忽闻良侯之名,义冠北疆,故生妄念。 决之孙儿,虽神智蒙昧,然心性纯良,力能扛鼎。 若良侯不弃,可充帐前执戟,得残羹果腹,得陋缕敝体,便已足矣。 此举唐突,实乃无奈。 望良侯,念决舐犊之心,子媳报国之义,全此不情之请。 若有来生,决愿衔草结环,以报天恩。 武夫诸葛决 绝笔于丰元二十七年春。 …… 随着楚宁阅读信中的内容,他的脸色渐渐阴沉,周围的众人也感受到了他的变化,纷纷收起了之前玩笑的心态,皆神情疑惑。 “爹爹?怎么了?”蛛儿凑了过来,拉了拉楚宁的衣角好奇的问道。 楚宁摸了摸蛛儿的脑袋,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言道:“没事。” 然后他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男孩:“你知道你爷爷让你来这里做什么吗?” “找你。”诸葛有光说道,又挠了挠头:“还让我以后听你的话。” “那你听话吗?”楚宁又问道。 男孩眨了眨眼睛,认真言道:“你让我吃饱饭,我就听你的话!” 楚宁看着他的一脸稚气,握着信纸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好。” 他点了点头,然后侧头看向身旁的那位护卫,言道:“你带他去寻瓷雪,让她给他安排个住所,不可怠慢。” 那护卫连连应是,诸葛有光却有些犹豫,看着那方才出手打过自己的护卫,明显是不情愿的。 “你爷爷可说过,让你听我的话。”楚宁瞧出了他的异样,伸手晃了晃手中的信纸。 诸葛有光想了想,终于是鼓起了勇气,朝着楚宁点了点头,先是小心的收起地上的灵牌,然后才由那护卫引路,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 楚宁看着诸葛有光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神情依旧沉闷。 “爹爹,这里面好像还有东西。”身旁的蛛儿忽然伸手指了指楚宁手中的信封,说道。 楚宁闻言低头看去,却见信封中确实还放着几样事物。 他将之倒出,定睛看去。 一块银龙铁牌,一张克扣抚恤银钱的账目以及一份医者给出杖伤脉案。 显然,诸葛有光的爷爷害怕楚宁不相信信中所言,故而将这些能够证明诸葛有光身份的东西都放在了信中。 楚宁怔怔的抚摸着银龙铁牌上斑驳的纹路,有些出神。 周遭的众人本就好奇为何小侯爷会忽然变得如此沉闷,又为何会忽然对那个偷吃了数百颗壮血丹的傻个子如此客气。 他们自然也注意到楚宁手中的银龙牌,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此物。 “银龙牌?是银龙军中,斩敌百数之上的悍将才能得到的嘉奖!” “那个傻子……那个孩子莫不是银龙军的后人?” “我看他刚刚摆出来的灵牌,父母与阿爷皆在其上,莫不是烈士遗孤,前来投奔小侯爷?” “可银龙军的遗孤不是应该很受官府照拂吗?” “唉,你知道个屁,这些年官府和折冲府沟壑,克扣抚恤金的事情可不再少数,尤其是褚州和兖州,最是数不胜数。”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俨然已经将事情的经过推断得七七八八。 “去帮我在黑甲营取匹马来。”这时,楚宁忽然看向一旁的另一位护卫言道。 那护卫虽然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楚宁的敬重,对此并无疑虑,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去。 “爹爹,你要去哪里?”蛛儿聪慧,听出了些异样,拉着楚宁的手,不舍的问道。 “去兖州一趟,不会太久,你乖乖在鱼龙城,爹爹最多十日,就回来。”楚宁笑着言道。 然后他又抬头看向想要说些什么岳被看,说道:“被看姐姐,鱼龙城如今事务繁多,还有更多的人会涌向此地,你得坐镇于此,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岳被看同样不舍,但面对楚宁的请求,她终究无法拒绝,只能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很快一匹通体雪白的银龙马就被护卫牵到了楚宁的跟前,他正要翻身上马,可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周遭的众人问道:“你们……” “有谁知道兖州白城怎么走吗?” 因为丹药产量的关系,楚宁的丹药只对云褚二州的修士发放,故而汇集于此地也都是这两州的修士,对于兖州大都并不熟悉,就算去也只是去过诸如郡城之类繁华之地,白城地处偏远,许多人甚至从未听闻。 众人虽然有心回报楚宁的恩情,但在此事上却显然爱莫能助。 而就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一筹莫展之际。 楚宁见状正想着干脆还是去府衙拿上一份兖州的地图。 “我知道!我知道!”可这时,一只皙白小巧的手忽然从人群中伸出,然后一位腰间别着两把短刀的墨裙少女,就在这时艰难的挤出人群,来到了楚宁的跟前。 正是那位六皇子之女——陈吱吱。 她自然是不知道兖州白城所在,可就在刚刚这位皇女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论计谋,她当然不会是阴险狡诈的陈曦凰的对手,可她有一身好武艺,还有诸多师尊以及师兄师姐们赠与的法宝,只要出了城,等楚宁孤身一人,她直接将之擒下,严刑逼供,不比什么机关算尽来得干净利落。 念及此处,这位皇女便挺身而出。 “劳烦姑娘说一下大概路线……”就在陈吱吱暗暗得意于自己的完美计划时,楚宁却这般说道。 陈吱吱一愣,却是没有想到楚宁并不打算带她上路,她眨了眨眼睛:“白城山高路远,路线很复杂的,你可能记不住,不如我和你一道……” “无妨,姑娘你说,我记得住。”楚宁却淡然言道。 “我觉得靠记是不保险的,还是得我和你……”陈吱吱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姑娘说得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那这样,姑娘你说,我记。”楚宁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纸笔。 周围的人群在这时也传来阵阵笑声,有人揶揄说道。 “这姑娘倒是好算计,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与小侯爷独处!” “也没什么,这北境,有几个姑娘不喜欢咱们小侯爷呢?” “这姑娘倒是长得乖巧,只可惜咱们的小侯爷可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 陈吱吱自然将这些话听得真切,她不免脸色一红,有些恼怒。 她堂堂皇女,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罪臣? 想到这里,她愈发坚定了要拿下楚宁的决心,说道:“我就是白城人士,那里我熟得很,带上我你无论做什么都方便许多!” 楚宁闻言思虑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便劳烦姑娘陪我走一趟了。” 说罢,他一手伸出,将陈吱吱拉上了马背,旋即不给她半点反应的机会,也翻身上马,拉动了缰绳。 “娘,我觉得这个姐姐,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想要吃了爹爹。”蛛儿看着二人策马离去的背影,喃喃说道。 岳被看眉头微皱,但在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没关系。” “你爹……” “还没学会……” “怎么被吃。” 第一百四十章 一日入山门,世世在山中 “客官,你要的菜上齐了,请慢用。”小二笑吟吟的说完这番话后,喜滋滋的接过了陈秉递来的赏钱,退了下去。 陈秉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心情大好,从万岳城到鱼龙城,万里之遥,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的耳根子终于得到了清静。 六哥说得没错,上位者不能总想着约束属下,以下御下方才是王道。 想着自己那两位带着昂扬斗志离开的侄女,陈秉愈发得意自己的安排。 两位侄女,一个是大哥的女儿,一个是六哥的女儿。 她们的父亲一个想保人,一个想杀人,这查到最后,无论查到什么,交上去都会让另一位不满,影响了兄弟和睦。 来的路上,陈秉就一直暗暗为此事苦恼,这个案子到底该怎么查。 而现在这些问题,得到了最好的解决。让他们自己的人自己去查,最后不管查出了什么,他都总和在一起,一五一十的报上去,父皇怎么定夺,那就是父皇的事了,想来自己那两位哥哥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对于这个天才般的主意,陈秉越想越是满意,不仅解决了难题,自己还可以偷得几日闲,喝喝美酒,逛逛青楼,这日子不比在王都舒服? 念及此处,他春光满面,给自己斟上一杯美酒,正要饮下,可这时街头方向一只身披黑甲的白马疾驰而过,伴随着还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啊!太快了!” 陈秉愣了愣侧头看向那远去的白马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吱吱?” 他说罢这话转头这要再次饮酒,可忽然心头一颤,想起了方才那白马与自己错身而过的瞬间,从自己眼前掠过的那枚白骨吊坠。 怎么这么像……吱吱身上的万化神相骨? 啪! 念头刚起,他给了自己一巴掌:“陈秉啊陈秉!你可真混账,喝酒的时候怎么能想其他的事情呢?” “更何况吱吱这个时候正和小曦凰较着劲呢,怎么可能有心思出城,一定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太过思念她了,故而产生了幻觉。” 念及此处,陈秉的心头大定,不再去做他想,再次端起酒杯美美的喝了起来。 …… 赤鸢山,神峰之巅,有一座石府。 名为修罗顶。 乃是赤鸢山的阴神祖庭,赤鸢山开山以来,历代护山阴神皆长眠于此,还有诸多历代弟子收复的阴兵阴将,也皆留存于此地,受其中磅礴杀业淬炼,保持阴躯不善。 并且只要时间足够久远,对于兵家祖庭而言,想要豢养出一尊十境甚至十一境的阴神并非难事。 虽然受制于天地法则,这种强大的阴神往往无法离开祖庭太远,但也可以让大多数试图挑战宗门的居心叵测者望而却步。 正因如此,在大多数宗门中,兵家宗门往往是最易传承下去的地方。 石府两侧还摆放着七座神像,皆生得凶神恶煞,执刀披甲,那是天下兵家祖地,浮屠山中供养的七位十二境阴神,也算得上是每位兵家修士的祖神。 任何兵家宗门豢养阴物之地,都会供奉这些祖神神像,以期震慑邪祟,防止阴物魔变。 但此刻,赤鸢山祖庭前的七座神像大都朽烂不堪,断手断脚,亦或者直接半张脸溃烂。 年过七旬的吕望站在石府门前,望着这七尊神像,莫名叹了口气。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来到此地时,自己的爷爷曾与他说过:“祖神之像是养阴地的根本,神像若有差池,必是邪祟滋生。” “兵家修士,本就是与杀业阴物为伍,易生心魔,故若有此异象,不可不察……” 时过境迁,祖庭神像腐朽,早非一日之寒。 只是那时,门中上下沉溺于疯狂扩张的狂欢,以及那日进斗金的奢靡,所有人都默契的选择了对这样异象的无视。 如今,三座神峰精锐死伤大半,财路被断,声名亦变得狼藉不堪,当初求爷爷告奶奶涌入山门的门徒,也纷纷开始逃离。 倒是应了那句,既因利聚,必以利散。 再次回望来时路,吕望却是不得不去怀疑,赤鸢山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进来。” 而就在他出神的想着这些的时候,石府中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吕望回过了神来,他看着缓缓打开的石门,也看着石门深处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脸色微变。 哪怕已有七境修为在身,可每次来到这里,他还是会觉得心头发寒。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了勇气迈入了石府中。 在穿过了一条幽深的长廊后,吕望来到了石府深处。 那是一处巨大的养魂池,内里流淌着浓稠魂浆,只有一条石道穿过养魂池,通向前方一处圆台。 只是那本应血色魂浆,如今却变作了诡异的绿色。 本应安眠于此的阴魂,则于魂浆不住翻腾,嘴里时不时发出渗人的哀嚎。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可吕望还是觉得心头发憷,他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看向那座位于养魂池中心的圆台。 圆台四周燃着灵火,散发着阵阵让人心颤的幽光。 其上背对着吕望坐着一道身影。 身形瘦小,以至于完全撑不起那一身宽大的黑袍,使其披散在地面。 “朝廷的人来过了?”稚嫩的声音从那人嘴里吐出。 吕望却如闻天音低下了头:“来过了,是九皇子。” “嗯?九皇子?一个楚宁竟能让朝廷如此重视?”那人明显也有些吃惊。 “此子城府极深,靠着一篇《北疆铸剑令》,获得了极大的声望,笼络了一大批散修,如今风头正盛,听九皇子所言,朝廷也对其有些投鼠忌器。”吕望赶忙解释道。 “哼。”那人却轻蔑一笑:“这种下作手段,只能保一时平安,难登大雅之堂。” “……”吕望闻言低着头,未有回应。 那人明显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用稚嫩且不悦的声音问道:“怎么?想说什么?” “望儿,爷爷对你可素来疼爱,你有什么顾虑,还能瞒着爷爷的?” 年过七旬的吕望,对于这样的称呼丝毫不感异样,只是扑通一身跪在了地上:“孙儿知晓爷爷破境在即,不应叨扰!” “可如今赤鸢山各处产业都被那楚宁截断,山中每天都有弟子叛出山门。” “鼎盛时九千之数弟子,如今只余下八百不到,就是在今日,孙儿登山之前,便又收到数十位弟子消失不见的消息,定然也是叛逃了出去!” “爷爷,你若再不出山,赤鸢山三百年传承,恐毁于一旦!” 吕望这般说着,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哭腔。 “小小一个楚宁,竟有如此能量?”那人喃喃自语道,然后他沉默了一会,一只苍白的手伸出,宽大的袖口下,一柄骨制的飞剑从中遁出,同时养魂池中,数量庞大的怨灵汇集如潮水,涌向骨剑。 骨剑之上,顿时涤荡着出一股阴冷的气息,它缓缓飘动,来到了吕望的跟前。 “此剑是以我褪去的残躯所铸,又炼入万鬼怨气与一尊阴神,名曰,烛骨。你持此剑,去一趟鱼龙城,找到楚宁,只需催动法门,便可取那楚宁首级。”那人淡淡说道。 吕望看着眼前的骨剑,感受着其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他心生所感,那股气息,虽然有所变化,但显然是赤鸢山的那几位祖庭阴神之一。 爷爷竟然能以神功,将祖庭阴神炼入武器之中,让其摆脱天地法则制约,走出灵山! 想着那几位祖庭阴神的恐怖实力,吕望脸色一喜,激动言道。 “有此剑相助,孙儿定为爷爷除了那心腹大患。” “待到那时,定要让那些叛出山门不肖弟子,付出代价!” “哼,不必。”可那人却淡淡言道。 吕望一愣,并不理解对方的不必是何含义。 可就在这时,圆台上盘坐之人缓缓转身,看向吕望。 那是一个模样只有十三四岁的孱弱少年,皮肤苍白,不似生人。 他缓缓站起身子,那身黑袍忽然鼓动,吕望错愕的发现,那黑袍之下并无躯壳,只是一团宛如通用深渊的黑暗。 而那黑暗的深处,有一道道亡魂在相互撕咬,不住哀嚎。 其中大半吕望皆认得,正是这些日子以来,消失的赤鸢山弟子。 那时,少年嘴角上扬,用稚嫩且阴冷的声音低语道。 “当初迈入山门时,他们许下的誓言。” “一日入山门,世世在山中。” “我怎可让他们食言?”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事已至此 “你这什么鬼玩意!” “怎么……” “可以……” 不消片刻时间,白马疾驰已经冲出了鱼龙城,来到了白马林。 陈吱吱趴在马背上,大声疾呼道。 楚宁微微皱眉,看出了对方的不适,正想着放慢速度。 可这时,那少女忽然坐起了身子,双手张开,兴奋的大呼道:“这么快!!!” 她的脸上没了一开始的不适,反倒甚是享受。 楚宁眨了眨眼眼睛,还是有些不放心:“姑娘若是不适,其实也可以先回去,我去取份地图自己前往……” “这有什么不适的!” “这速度也就比驭龙马快上一丢丢,比起什么翼妖、白虚差上不少,更比不上尤师兄的飞剑!”陈吱吱回头瞪了楚宁一眼,似乎有些不满对方对自己的轻视。 楚宁倒是有些诧异:“姑娘所说的,似乎都是妖兽,北境鲜有人豢养,一般只在西境接近西方天下的宗门才会有。” “那是自然,不过这些妖兽也不是生来就有这么快的,需要反复的培育,挑选良种,总之很复杂的。”陈吱吱言道。 “姑娘身为北境人士,居然懂这些,想来平日里看过不少书。”楚宁感叹道。 陈吱吱吐了吐舌头,硬着头皮言道:“那……那是自然,本姑娘最喜欢看书了。” 楚宁闻言,倒是不由得对其生出几分好感,毕竟他也算是半个爱书之人。 “姑娘若是觉得无碍,我可再快一些,早些到白水城,早些时间回来。”楚宁又言道。 “还能再快?”陈吱吱有些不相信。 楚宁笑了笑,一只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轻按在马背上。 手臂上顿时条条黑色丝线涌出,附着在白马的身躯上,转眼只见白马的身上便多出了一件黑色甲胄,紧贴着它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它的双眼泛起红光,嘴里发出一声嘶鸣,速度陡然快了数分,几乎化作了一道残影,穿行在林道之中。 “这……”陈吱吱倒吸一口凉气,骤然加快的速度,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后仰,直接躺入了楚宁的怀中。 好一会后,她方才渐渐适应这速度。 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她回头看向楚宁,这才意识到二人身子贴得极近,她赶忙坐直身子,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炼化的本命妖物?你是御妖师?” 之前她刚刚坐上楚宁的马背时,这家伙也是这样,手臂上涌出些黑色事物,将白马的上半身包裹,形成类似甲胄的披甲,白马的速度便陡然提升,如今看来,他似乎并未动用全力。 “墨甲。”楚宁解释道。 这是他这两个月潜心研究万象得来的手段,不仅可以用其幻化出自己需要的兵刃与甲胄,同时因为其吸收了一部分黑金宝相力量的关系,将其附着在生灵的身上,也能强化其力量。 “墨甲?这玩意怎么能是墨甲呢?”陈吱吱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 “确实是墨甲,只是经过了改造的墨甲。” “用无数细小的元件组合,通过压缩金属提高强度韧性,同时炼入灵体,然后在以墨纹矩阵……” 楚宁耐心的解释道。 这长篇大论听得陈吱吱脑仁发疼,连连叫停:“别念了,最讨厌就是这种长篇大论,听得人脑袋发疼!” 楚宁点了点头,便收起了话茬,沉默了下来。 陈吱吱也从方才的兴奋感中恢复了过来,开始暗暗思虑着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个楚宁显然有些手段,不宜在人多的地方动手,一来恐会引来鱼龙城那些他的拥趸,二来会给他逃脱的空间。 要选在一个没有人烟,同时远离鱼龙城的地界,最好是偷袭,一击致命,将至擒获。 嗯…… 我可以用金蛇钗突然偷袭,再以两尊修罗卒封死他的退路,正面以万化神相骨…… 想着想着,陈吱吱忽然有些犯困,也不知何时就眯起了眼睛,倒在了楚宁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 当陈吱吱再次睁开眼,已经到了晚上。 她躺在片草地上,身下铺着一件白色的外衣,模样有些熟悉。 她起身,看向身前,却见不远处有一条官道,很像她与九叔来时经过的路,她暗暗想着,应当是去往兖州的官道。 “姑娘醒了。” 而就在疑惑间,身后传来了楚宁的声音。 陈吱吱心头警觉,立马回身看去。 只见少年背对着她,升起了一团篝火,此刻正一手握着一根穿着野兔的木枝,一手拿着一本书,看得认真。 “我看姑娘睡得很沉,就没有叫醒姑娘,想着等兔子烤好后再让姑娘起来。”少年这样说着,眼睛依然盯着手中的书本,异常的专注。 陈吱吱心头一动,此刻身处夜色已深,四下无人,楚宁又背对着她,毫不设防。 显然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她站起了身子,缓缓朝着楚宁走去。 “是吗?那你还真是体贴呢。” 她这样说着,距离楚宁越来越近,俨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她的一只手伸出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短刀,就要拔出。 “咕噜。” 可就在这时,她的小腹却发出一声突兀的轻响。 从午晌到现在,她颗粒未进…… 楚宁转过头,看向站在背后的陈吱吱,陈吱吱保持着紧绷的身形,同时一只手摁在了刀柄上。 这是个很危险的动作,落在楚宁眼里极有可能已经暴露了她的意图。 那一瞬间,陈吱吱并不怎么使用的脑子,在那时高速运转,想着要不要索性撕破脸皮。 可这时,楚宁却露出了笑容。 “这里最近的水源,起码有四五里地,若是脏了姑娘的佩刀,清洗麻烦。”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姑娘若是不嫌弃……” 他说着,将已经烤好的兔子提到身前,伸手一掰,分成两半,将稍多的一半递到了陈吱吱的跟前。 “就这么将就着吃。” 陈吱吱愣了愣,看了看楚宁,又看了看那金黄色的烤兔。 咕噜。 她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姑娘不必客气,这趟出行本就是临时起意,姑娘也算是帮了我的忙,这些全当谢礼。” 楚宁见她久久不肯伸手,暗以为是出于羞涩,便又宽慰道。 事已至此,先吃饭。 陈吱吱终究没有抵抗住烤兔的诱惑,伸手接过了烤兔,蹲坐在一旁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着,一边暗暗想道,反正此刻已经被楚宁瞧见,再出手对方也有了警惕,倒不如先填饱肚子,等晚上他睡下后,再动手不迟。 她给自己找到了足够好的借口,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吃得愈发起劲。 平心而论,楚宁的厨艺并不算好。 只是能做到勉强烤熟而已,但饿了一天肚子的陈吱吱倒并不在意,反倒觉得烤兔美味到了极点,不一会光景,就吃得只剩下了骨头。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抬头却将楚宁将另一半烤兔递了上来。 陈吱吱眨了眨眼睛,神情错愕。 “我还没动,姑娘一并吃了。”楚宁笑道。 陈吱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呢?” “如今已是春日,林间野兔不少,我再去抓一只便是。”楚宁言道。 陈吱吱本还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让这家伙多消耗些精力,带回睡得更沉,岂不是更好动手? 她索性也就不再客气,甜甜一笑:“谢谢。” 然后便伸手接过了烤兔,楚宁则站起身子,嘱咐了陈吱吱几句诸如不要乱跑,若是遇见什么意外就大声喊他之类的话后,便又转身走入了林子深处。 陈吱吱拿着烤兔,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暗暗想道:这家伙倒是很会笼络人心,怪不得能在北境拉起那么大的声势! 这样的人,若是心怀不轨,一定会搅得大夏天翻地覆! 嗯!我得多吃一些,做足准备,待会就将他拿下! 抱着这样的念头,陈吱吱看向手中烤兔的目光顿时变得斗志昂扬,就在她要大快朵颐时。 沙沙! 一旁通往山道的林间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陈吱吱心头一惊,望向那处,却见黑暗中有数道身影扒开了草木,正缓缓朝着她走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是替他去做 月光清冷,如一缕薄霜,洒落林间。 石盘上沾着露水的青苔折射着月光,织出一片斑驳的光网。 一只黑色的虫子似乎觉得到了时辰,贼兮兮的从枯枝败叶中探出头,它背后的翅膀剧烈的震动,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 似是某种信号,不远处一处枯枝隆起,另一只黑虫也探出了头。 双目对望,它正要奔向对方。 一只林雀却振翅而过,眼前就只剩下了一堆枯叶。 黑虫震怒,在原地蹦起,双翅剧烈的震动。 一道黑影却忽然从头顶落下,将它踩成了碎渣。 “还跑!”楚宁站起了身子,将一只野兔从洞里提起,他满意的看着肥硕的猎物,丝毫不曾知晓一对鸳鸯就在刚刚,于他的脚下完成了一次“夫妻双双把家还”。 “楚宁!!!” 而就在这时,来时方向却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高呼。 楚宁心头一惊,提着野兔赶忙奔向篝火所在之地。 世道并不太平,官道之上流匪与魔物横行,所以他在离开时才会特意叮嘱陈吱吱。 虽说他与陈吱吱相识不过一日,但毕竟是跟着他出来的,而且对方还是为了给自己帮忙,楚宁自然不愿对方出什么意外。 他将速度提到极致,全力奔袭,只是二十余息的光景便回到了来时之处,在这个过程中,万象自他体内涌出,黑色的甲胄覆盖在了他的右臂之上,已然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只是当他来到篝火前不远处时,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不由得一愣。 并没有想象中流匪与魔物行凶的场面,陈吱吱的身前聚集了三位衣衫褴褛的孩子,蹲坐在篝火前,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陈吱吱。 而少女则正在将手中未动的半边烤兔,分成三份,递给几个孩童。 楚宁见状,眨了眨眼睛,回过了神来。他走了上去问道:“怎么回事?” 几个孩子手捧着烤兔,见归来的楚宁,一个个眼中泛起惊恐之色,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不敢动弹。 陈吱吱见状赶忙来到了孩子的跟前,挡住了楚宁:“他们是从官道那边来的,看上去像是好久没吃饭,我就分了点给他们。” “反正这些烤兔是你给我的,我分给他们应该没问题……” 说这番话时,陈吱吱的语速很快,明显有些慌乱,似乎是在害怕楚宁因此迁怒于那些孩子一般。 倒不是楚宁自视甚高,自己在北境如今怎么也算是颇有善名,旁的不说,单是每个月鱼龙城送出的壮血丹,耗费的银钱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天文数字,陈吱吱怎么说也是鱼龙城的人,怎么还能觉得自己会舍不得半只野兔? 不过虽然心头觉得奇怪,但楚宁还是没有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侧过头,打量着那三个孩子。 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其中几人身上还带着明显的被皮鞭打出的伤势。 最大的十三四岁,是个男孩,低着头,但眼神上瞟,以一种自以为不露痕迹,实则破绽百出的方式观察着楚宁。 两个小的都七八岁的模样,皆是女孩,倒是心无旁骛,只是盯着手里的兔肉,喉结一阵蠕动,也不知吞咽了多少次口水。 楚宁走到了他们身旁,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 一旁的陈吱吱见状心头一紧,几个孩子更是脸色煞白。 但下一刻,楚宁却将短刀刺向了手中的野兔,开始清理着手中野兔的内脏:“再不吃,就冷了。” 他的声音响起,三个孩子如蒙大赦,大抵也是饿了太久,哪怕是那个表现得最为警惕的男孩也顾不得其他,皆在那时大快朵颐了起来。 只是半只野兔着实太少,三个孩子三两下就吃了个干净。 这时楚宁将另一只野兔也清理干净,串上树枝,放到了火架旁。 “父母呢?”他问道,目光却盯着篝火。 “死……死了。”为首的男孩似乎看出了楚宁没有恶意,在那时回应道。 “山贼、魔物还是……官府。”楚宁又问道。 “官府……”男孩又言道。 这话一出,一旁的陈吱吱眉头一皱:“官府为什么要害你们的父母?难道犯了什么事?” 最年长的男孩脸色微变,声音沉闷:“是犯了事。” “只要折冲府想,犯什么事不都是他们说了算。” “什么意思?”陈吱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是交不上军税?还是还不起借贷?”楚宁却很平静,似乎对于这样得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都不是,一位当兵的看上了我阿姐,带着七八个人强暴了她,阿姐万念俱灰,投了河,爹娘气不过,去报了官,被打了一顿,没几天就死了……”男孩这样说道,双眼盯着篝火,瞳孔映照着火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干瘦的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陈吱吱闻言,捂住了嘴,一脸不可思议,以她的见识大抵是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这般肮脏的事情。 楚宁转动烤兔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会:“哪里人?” “桑城。” “这是准备去何处?”楚宁又问道。 “鱼龙城。”男孩这样说道,伸手摸了摸身旁两个女孩的脑袋。 “小侯爷是好人,不仅帮助修行者,也救助穷人,我想把两个阿妹托付给他。” “那你呢?”陈吱吱问道。 男孩沉默了下来,没有回应,只是双拳愈发用力的握紧。 这时楚宁已经烤好了那只兔子,他将之分成了四份,先递给了两个小女孩,又将一份递到了男孩的跟前:“你这身板可杀不了一位折冲府的士卒。” 男孩闻言抬起头,看向了楚宁,他的目光凶恶,神情狰狞。 “可他也有妻儿!”他这样说道,声音阴沉得宛如恶鬼。 陈吱吱骤然脸色煞白:“就算那人害死你的阿姐和爹娘,可这和他的妻儿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他的妻儿是无辜的!” 但这话,却将男孩心头的怒火瞬息点燃,他骤然站起了身子,赤红了眼睛的大声问道:“那我的爹娘与阿姐难道就是罪有应得?” 大抵是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剧烈,陈吱吱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男孩似乎也在这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收起了脸色的怒色,连连道歉:“对……对不起。” “谢谢你们的兔肉,我们得走了。” 他这样说道,转身看向两个宛如惊弓之兔的妹妹,准备带着他们离去。 陈吱吱见状心头一紧,赶忙想要叫住他们。 “会骑马吗?”可话未出口,身后楚宁的声音却率先响起。 男孩一愣,脸色疑惑,但还是如实应道:“一点。” 楚宁得到答案,吹了声口哨,一匹白马从不远处的林间跑了过去,楚宁拉住了缰绳,摸了摸马背,看向男孩:“骑着它,带着你的两位妹妹,三天之内能到鱼龙城。” 男孩虽然没有买卖过马匹,但楚宁这匹马四肢雄健,通体雪白,一看就是上等的好马,一只价钱起码十两银子开外。 他不太明白双方萍水相逢,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如此轻易的送给自己。 “你的妹妹受了伤与惊吓,心绪不稳,现在看上去或许没什么,但长时间不在安全的环境下静养,极有可能患上一些癔症,早一日到鱼龙城,她们早一日能有安生日子。”楚宁看出了对方的迟疑,淡淡的言道。 这话显然戳中了男孩的痛处,他看了看身旁两位数日未免的女孩,终于不再犹豫,伸手接过了楚宁递来的缰绳:“公子如此大恩大德,陶丰无以为报,若有来生……” “你比我还小不少,日后的日子长着呢,不用等到来生,你有的是机会报答我。”楚宁却打断了他的话,这般说道。 名为陶丰的男孩显然还想说什么——他已决意杀了对方的妻儿,为自己的家人报仇,此举无论成败,他大抵都没有活路。 “走,早一刻出发,她们就早一日安全。”楚宁却再次将对方的话挡了回去。 陶丰终于收起了再言的心思,他看得出,楚宁与陈吱吱一身贵气,与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也确实无法给他们回报,只能将这份心思藏下,在又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后,一扬马鞭,带着二位妹妹策马离去。 ……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马蹄声远去后,陈吱吱不解的看向楚宁问道。 楚宁看向陈吱吱:“不然呢?” “他要去杀那个什么士兵的妻儿啊!一码归一码,他的妻儿怎么说都是无辜的!”陈吱吱有些焦急。 “我知道。”楚宁点了点头。 “你不是在北境很有名望吗?他还要去投奔你,肯定听你的话,你为什么不劝劝他?”陈吱吱问道。 楚宁却摇了摇头:“没用的。” “为什么?他这么做是错的啊!”陈吱吱愈发的不解。 “对于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而言,父母与姐姐都死于非命,你觉得他在乎对错吗?”楚宁转头看向她,反问道。 陈吱吱顿时愣在了原地。 “如果可以,只要能让仇人痛苦,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对自己挥刀,更何况是旁人?” “那你的意思就让他去做?”陈吱吱皱起了眉头。 楚宁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官道,回忆着桑城所在的方向。 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是替他去做。”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行侠仗义 陈吱吱有些兴奋。 行侠仗义,铲奸除恶,这种事以往她只在演义话本中看过,那时,她每每读到这些内容,都觉热血翻涌。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有机会亲身体验一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是和自己师兄师姐一同完成,而是和楚宁这个反贼。 但她爹说过,只要做的是好事,用什么方式去做和用什么人去做,都没有关系。 所以,陈吱吱坦然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并且将捉拿楚宁的计划,延后了一天。 但行侠仗义的过程,显然没有陈吱吱想象中那般快意。 虽然她已经想好了被众人用崇敬目光看来时该说些什么——“至今起,吾三尺青锋过处,鼠辈噤言,天理吱声。” 她简直不敢想,那时她站在屋檐之上,衣袂飘飘,说出这句话时,该是如何的帅气逼人。 但偏偏楚宁并没有带她去直取贼首,而是来到了…… “喂,楚宁,我们不是应该去那个贼人家里将他绳之以法吗?” “为什么来这个地方?”桑城的案牍库中,陈吱吱凑到了楚宁的身前,小声的问道,语气略显不满。 “你知道那个贼人叫什么名字吗?”楚宁的身前燃着一团灵炎,目光则审视着案牍库中的卷宗,寻找这些什么。 陈吱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她确实忘了问那个叫陶丰的男孩,害死他家人的贼人姓甚名谁。 “所以你是想要从案牍库里找到和此事有关的卷宗?”陈吱吱顿时想明白了楚宁的意图。 “那我帮你!” 行侠心切的陈大侠决定暂时放下成见,与楚宁联手。 楚宁闻声倒是没有拒绝,伸手又唤出一团灵炎,就要朝着陈吱吱递去。 可却见说完这话的少女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符纸,嘴里轻念法诀:“天命昭昭,受我箓法,灵起灵召!” 话音一落,她手中的符纸燃起一道火焰,化为灰烬,同时一道青色的光团浮现在了少女的身边。 “这是?”楚宁感受着从那光团之上涤荡出来的气息,瞳孔陡然放大。 那是近乎纯粹的灵力波动。 至少于此之前,楚宁从未接触过这般纯粹的灵力气息,哪怕是侯府中那座聚灵阵全力运转,产出的灵气浓度与之比起来,也如云泥之别。 而就在楚宁暗暗诧异之时,那团青色的光团忽然颤动,先是背后伸出了一条细长的尾巴,然后一对占据了半个圆面大眼睛从正面张开。 它先是愣了愣,旋即便见到了身旁的陈吱吱,双眼之中顿时泛起喜色。 “吱吱!” “你到褚州了吗?” “见到那个楚宁了吗?” “他长得好看吗?还是生得四只手八条腿?” 它口吐人言,声音欢快,直接就蹦到了陈吱吱的肩头,一脸好奇与兴奋的问道。 一旁的楚宁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 陈吱吱生出一股背后蛐蛐,被人抓了现行的窘迫感。 她脸色微红,指了指身前,小声道:“那就是楚宁,青团。” 名为青团的古怪生物闻言看向了楚宁,她瞪大了眼睛:“嗯?” “也就两条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稀奇的啊,怎么名声那么大?” 它这样说道,语气中的失望毫不遮掩。 面对对方这样的疑惑,楚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咳咳。” “青团,先别管这些,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陈吱吱咳嗽一声,连连朝着青团使着眼色,然后小声在它耳边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啊?难道这就是小白说的铲奸除恶,行侠仗义?”青团闻言顿时双眼放光,身躯在陈吱吱肩头兴奋的上下跳动。 “好啊!好啊!青团喜欢铲奸除恶!” 二“人”一拍即合,与楚宁摊分了任务,便朝着另一侧的案卷架兴奋的跑了过去。 楚宁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 他倒是看得出陈吱吱心思单纯,并无什么坏心思,可她召出的青团,明显不是凡物,能拥有这样的手段,应当是看不上鱼龙城提供的壮血丹的。 但很快他便收敛了心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楚宁并不打算去寻根问底。 他也转头看向了身前的案牍架,一本本的翻找开来。 …… “找到了!” “楚宁,你看是不是这个!”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之后,陈吱吱兴奋的声音传来。 那时,楚宁正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一份卷宗。 闻声后,他抬头看去。 却见陈吱吱来到了他的身旁,将一份卷宗展开指着上面的几行字言道:“你看。” 陶三寻、何翠夫妇告折冲府官员史木、田九等人强奸民女陶欢欢,致其羞愤自杀,经查陶欢欢为染病而亡,陶三寻夫妇为谋财诬告,特执以杖刑。 “这些家伙着实可恶,竟然还说人家夫妻是为了钱财诬告!谁家好人会拿自己女儿的死去换钱啊!”陈吱吱指着上面的内容,一脸的愤慨。 “为何不能?”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楚宁却反问道。 陈吱吱眨了眨眼睛:“你什么意思?你觉得那些折冲府的还能是好人不成?” 据她所知,褚州前后两任节度使的死都与楚宁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与折冲府之间说是有深仇大恨也不为过。 如今前有陶丰三位孩子的证词,现在又有这样一份漏洞百出的卷宗,官府与折冲府必然难辞其咎,在陈吱吱看来,楚宁就应该带着她找到这些家伙的住处,一刀结果了他们,还陶家一个公道,怎么还能为他们说起好话来了。 “我不知道。”楚宁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人性多变,有人极善,有人极恶,所以在姑娘你看来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有可能是真的,同样在姑娘看来多人之常情的事情,也有可能是假的。” “那陶丰他们三个孩子那副模样,总不会是假的。” “他们总不能说谎话!”陈吱吱并不太能的理解楚宁这番话的意思,她觉得行侠仗义不应该这么拖拖拉拉。 楚宁却道:“他们确实不太像是说谎,可这并不代表他们说的是真话。” “什么意思?”陈吱吱听得莫名其妙,“没有说谎,那就说的就是真的,怎么又能不是真话呢?” “人在转述他们的经历时,总会下意识的美化自己,或许他们隐藏了某些在他们看来不好的经历,又或许他们本身就不知道事情的全貌。”楚宁说道。 这番话听得陈吱吱脑仁发疼,她赶忙叫停了楚宁:“按你说的,每个人都可能说谎,我们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抓到一起,一个个问?” “楚宁,你可是侯爷啊!” “就这么个小案子,至于弄得这么复杂吗?” “这样一点都快意恩仇!” 二人的立场在这时仿佛发生了对调。 楚宁看向了陈吱吱,神情严肃:“陈姑娘,若是仅凭一面之词,就怒而杀人,那不叫行侠仗义,只是泄愤罢了。” “既要夺人性命,难道不应该慎之又慎吗?” “我阿爷在世时曾说过,北境诸多苦难,皆有上位者一念而起。”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理应如履薄冰,否者仅凭一念,便生杀予夺,若有纰漏,于旁人而言,便是万劫不复。” 陈吱吱闻言一愣,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楚宁,却又不甘就这么被一个“反贼”怼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不过你!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她这般问道。 楚宁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案牍,言道:“这里面诸多卷宗皆有折冲府以及官府人员参与,既然来了索性都看一看,或有线索。” “这么多?”陈吱吱看了看案牍库中少说也有四五百卷的卷宗,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对于她而言,是个不可能完成任务。 “无碍,姑娘若是闲闷,可以四处走走,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好。”楚宁温言说道。 陈吱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要去白城吗?这里的东西等你一个人看完,怕不得……”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那一刻,她的瞳孔放大,红唇张开—— 她看见了楚宁手背上有一道红光亮起,然后八位…… 不,应该是八头生得人身狼头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楚宁身旁,它们走向四周的书架,案牍架上的卷宗便在那时朝他们飞来,在他们身前悬停,然后书页翻动…… 于是桑城往往数个月都无人问津的案牍库,在接下来的几天,翻书声不绝。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吏 负责看守桑城案牍库的老吏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他总是听到案牍库里传来阵阵沙沙的翻书声,可推开门,里面却一片死寂。 他被折磨得不行,起先他还觉得是生了鼠患,毕竟这世道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哪里有东西给老鼠吃? 那些腌臜货,饿极了啃些书与木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可时间久了,他就觉得愈发的不对劲,案牍库的木架与书籍并无什么损坏,反倒卷宗像是被整理过一般,一天比一天归类齐整,就好像有一群游荡在库房中的冤魂,在整理着那些记载着他们冤屈的卷宗,等待着谁,为他们沉冤昭雪。 这样的念头让老吏坐立不安,他很明白这些年,这座城中有多少人枉死。 他终究还是怕了,犹豫着要不要去城西刘半仙的铺子上求了一张符。 可寻了半晌也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摊位,老吏不得不自己壮着胆子再一次推开了库房的门,想要一探究竟,可这一日,入目的景象却让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过去——案牍库里的卷宗不见了! 那些东西是不能丢的! 那些卷宗上的每一个字,每一点墨迹,都重若千钧。 他顾不得其他,一瘸一拐的上了街,穿过西城的小巷,直奔县衙所在。 很快他便来到了那处。 时间尚早,才到辰时,府衙所在的街道人不算太多,只有三两个贩卖早餐的摊铺刚刚出了摊。 老吏没有多想,迈步就要走向府衙的门口。 可就在这时,一旁却传来了一阵滚轮声。 他侧头看去,一对少年少女正朝着此处走来,少年手中推着一个木车,木车上摆满了一叠叠卷宗…… 正是那案牍库失窃之物! 老吏顿时心头一紧就要向前,可脚步刚刚迈出,他又僵在了原地—— 他看见了少年身旁的那位少女。 身着墨裙,模样乖巧,浑身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下,宛如一轮圆日,直让他不敢直视。 …… 咚! 咚! 咚! 陈吱吱双手抱负胸前,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击鼓的少年。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愿意泡在案牍库中翻看那些枯燥卷宗,足足三天,除了吃饭,一只脚都不愿意挪动一下。 一个人能看书看得这般入迷的,上一个是她的大师兄。 但大师兄那是在研究道家经典,是为了修行,是为了大道。 他常说,人生短暂,韶华易逝,既入修行,当如履薄冰,握紧每一寸时间,方才有可能在有生之年,窥探大道。 作为东神山的圣子,他说的话总是对的。 楚宁当然比不上她那位无论是长相还是天资都万中无一的大师兄,但好歹也是一方侯爷,这种人应当事务缠身,时间宝贵。 可为了三个萍水相逢的孩子,他竟然愿意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去琢磨那些枯燥无味,并且对自己毫无用处的卷宗。 她更不明白的是,一个这样的案子,为什么要如此繁琐的翻看整个案牍库中的卷宗, 而为了配合他,陈吱吱不得不再次推迟自己捉拿反贼的计划,甚至这几日,她这个皇女,还要亲自去饭店给他打包饭菜,伺候他吃饭。 要知道,即使是自己那位权势滔天的父王,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殊遇。 不过想着是为了伸张正义,陈吱吱还是将这些不满,都忍了下来。 …… 随着鸣冤鼓被敲响,街道上并不多的行人都被其吸引了过来。 府衙的大门也很快被人从里推开,探出了一个醉眼朦胧的脑袋。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这才什么时候就在这里敲!找死是?”穿着单衣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的喝道。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陈吱吱被那男人的喝骂吓了一跳,她怒火中烧,双手叉腰,就要反唇相讥,可这时身旁的楚宁却放下了手中的鼓槌看向男子。 少年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男人的影响,只是看向对方平静的说道:“依照律法,府衙辰时便需开府,现在已经是辰时一刻……” “什么律法!桑城有桑城的规矩,在这儿,县令大人说什么时候开府,就什么时候开府。”男人却态度蛮横的打断了楚宁的话。 “小子,我看你年幼,不跟你计较,现在滚蛋,否则……” 男人说着,打了个哈欠,缩回头,便要合上府门。 咚! 咚! 咚! 但他的脑袋刚刚缩了回来,那如闷雷般的擂鼓声便再一次响起。 男人顿时怒极,他打开了府门,撸起了袖子:“臭小子,你要干什么?” 楚宁闹出的响动极大,吸引了越来越多周遭的行人,他们汇集在府衙门口,对着楚宁指指点点。 “这孩子看着面生,不像是桑城人啊?” “这么执拗莫不是家里遇见了什么大事?” “嗐,那狗日的县令和折冲府的人媾和在一起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半年多,我都在这里出摊,正儿八经来申冤的,每一个好下场,你看着,这孩子……悬!”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显然对于楚宁接下来要遭受的命运都持着极为悲观的态度。 而楚宁自是不清楚周遭百姓的看他,他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头看着男人:“我敲了鸣冤鼓,自然是来鸣冤的。” “你不是衙役吗?这都不知道?” 男人被楚宁这句话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本来气呼呼的陈吱吱闻言,却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来。 而她的笑声,让男人更觉脸上挂不住。 “找死!”他怒声骂了一句,再也无法遏制心头的怒火,伸手就要摁向楚宁。 楚宁神色平静,一只手也在这时伸出。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荡开,下一刻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男人半跪在了地上,伸出的手被楚宁捏住,弯曲成了一个极为夸张的幅度。 “现在,可以让麻烦你请那位县令大人开府了吗?”楚宁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问道。 男人疼得是龇牙咧嘴,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嚣张气势,他脸色苍白的连连点头。 楚宁见状也松开了手,那男人如蒙大赦,捂着手,就要逃入府衙。 “阁下。”可他的脚步方才迈出,身后却又再次传来楚宁的声音。 男人身形僵硬,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后,才艰难的转过头,在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交代?” 楚宁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叠好的状纸,递了上去:“我的状纸。”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不敢有半点怠慢,伸出手接过状纸,但或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并未拿稳,状纸顿时散落。 他心头一紧,赶忙蹲身去接,却见那状纸散成了长长一条,粗略一看起码有七八尺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百个状告之人的名字。 而县令与折冲府都尉等要员,皆赫然在列…… 第一百四十五章 蚩妖传说 俞志尚的心情不算太好。 他昨日与三位小妾颠龙倒凤,快活到了半夜,本想着好好睡上一觉,今日好去月苑赴都尉冯桥之约。 据说那里前几日来了几个姑娘,个个生得貌美如花,其中有一两个还是云州那边一座不小的宗门中的弟子,落了难几近辗转被掌柜的买来。 可偏偏,他方才睡下没多久,不长眼的衙役就开始一个劲的敲门,俞志尚喝骂了几次,那家伙不仅不识趣,还敲得愈发的急促。 俞志尚终于是被吵得没了瞌睡,他将横在身上的两条雪白的手臂掰开,在女子娇媚的轻哼声中坐起了身子。 “敲!敲!敲!” “你是不想活了吗!?”他怒骂着推开了房门,却见那衙役脸色惨白,一只手的指节弯曲,显然是被人折断。 “怎么回事?”俞志尚倒也不是庸碌之辈,眉头一沉,意识到了不妙。 那衙役忍着痛,哭丧着脸说道:“一大早府衙外就来了两个家伙,说是要递状纸,小的赶不走,说上两句,就把小的打成了这样。” “嗯?什么来头?”俞志尚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不知道,反正感觉不是易于之辈。”衙役小声言道。 “那状告何人?”俞志尚又问道。 那衙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将那张长长的状纸递了上来:“状告……大人您。” …… 府衙前的人越聚越多,城中疯传着这样的消息,说是桑城的府衙今天来了硬茬,连县衙的衙役都打了一顿。 对于受够了府衙与折冲府作威作福寻常百姓而言,这样的稀奇并不多见,若是府衙还能吃些亏,丢些脸面那就再好不过。 所以,消息传开后,好些百姓都涌到了府衙前,垫着脚努力的想要看清里面的场景。 甚至一些脑子灵活的摊主,已经卖起了零嘴亦或者租售起了椅凳。 楚宁对于这一点犹若未觉,只是站在府门前安静的等着。 陈吱吱站在他的身旁,神情兴奋的看着府门方向,熬了这么多天,每日都待在案牍库掰着指头过日子,终于等到现在,可以开始她期待已久的行侠仗义,陈吱吱此刻颇有几分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很快,那位衙役去而复返,他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脸上堆砌着笑容:“公子,县令大人已经接了你的状纸,请你现在进去了。” 早已按捺不住的陈吱吱,闻声就要迈步。 可这时楚宁却伸手拦住了她,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下,楚宁抬头看向那衙役言道:“劳烦你进去说一声,请那位县令大人移驾,来这府衙外审案。” 衙役一愣,神情古怪:“哪有这样的道……” 这话还未说完,他便对上楚宁平静的目光,方才那不算太好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他一个激灵,改了口风:“那我去问问县令大人的意思。” 说罢这话,他不敢逗留,逃一般的又回到府衙内。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府门重重的合上。 陈吱吱看着这一幕,转头看向楚宁问道:“楚宁,这些家伙不会不出来了?” “短时间内,确实不会。”楚宁点了点头。 “啊?”好不容易等到了行侠仗义的机会,有这么被人拦在了门外,陈吱吱有些恼怒:“那我们现在闯进去?” “不急,等会,人还没到齐呢。”楚宁这样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本书,就在府衙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谁还没来?”陈吱吱愈发困惑。 周遭本意是想看上一场热闹的百姓,也很是困惑。 “这什么情况?怎么还看上书了?” “对啊?还审不审了?” 人群窃窃私语,但这些都不影响楚宁,他一旦看书,便会心无旁骛。 “看了三天还没看够?”陈吱吱撇了撇嘴,觉得楚宁有些过于拖拉,一点都不大侠。 但干等着也是等着,百无聊赖的陈吱吱低头看向楚宁手中的书页,只见书页勾画着一道道人体图案,同时标注起其上的各类经脉窍穴,并且将其中的一部分链接,勾画出个个非人非兽的古怪生物雏形。 “这是?”陈吱吱暗觉稀奇,但其上的文字又颇为古怪,不似中原之物。 “蚩神图解。”楚宁低着头解释道。 “蚩神图解?”陈吱吱愣了愣:“那是什么?” “蚩辽人信奉的祖神。” “蚩辽人不是信奉十二位祖神吗?里面没有叫蚩神的啊?”陈吱吱皱起了眉头,又低头看了看楚宁手中的书:“你这是不是买到了什么野史?” 楚宁抬起头看向陈吱吱,微笑着解释道:“蚩辽分为十二王部,每个部族确实都有自己信奉的祖神,传闻这十二位祖神,乃是十二位大妖所化。” “他们认为自己是这些妖族的后裔,并且修行与之相应的功法。” “但实际上再更久远的传说中,这十二位妖祖,皆为一只名为蚩大妖所化。” “嗯?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陈吱吱语气狐疑。 “这段历史并非辛密,在大夏的《蚩妖本纪》《万国遗考》之类的古史中都有记载,不过因为这段历史过于久远,真假难辨,所以大都只是几笔带过,据说就连蚩辽内部对此都现有提起,中原王朝更不会花大力气去阐述论证此事的真假。姑娘没有听过,也很正常。” “那你怎么知道?”陈吱吱听楚宁说得煞有介事,心头不免好奇。 “邓将军一个月前截获了一批蚩辽人的物资,其中有几个箱子装满了蚩辽古籍,因为是蚩辽古文书写的缘故,所以许多内容他们无法得知,就交到了我的手里,想让我看看里面是些什么内容。”楚宁继续解释道。 “你还懂蚩辽古文?”陈吱吱暗觉诧异。 “不太懂,但可以通过蚩辽现有文字与古文进行对比,反复琢磨,大抵可以论证出六成,然后再根据蚩辽人现有文字使用的习惯,推测一些无法通过对比验证的文字含义,这样就差不多能够正常阅读蚩辽古文记载的内容。” “你这么厉害?”陈吱吱虽然不喜欢读书,但在东神山跟着师兄姐们玩耍时,倒是听人说起过蚩辽古文,连最喜欢看书的大师兄都曾说过,蚩辽古文是当今大夏天下四方所有藩国中,最难破译的文字,就连蚩辽人自己都无法看懂许多典籍上的内容。 “倒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楚宁如实言道。 陈吱吱倒是并不关心这个过程,她有些兴奋地摇了摇楚宁的手臂,说道:“那你跟我讲讲这上面写的什么!” 她素来以不爱读书而被陈曦凰诟病,若是知道了蚩辽古文记载的辛密往事,日后摆谈起来,可以好好奚落一番她那个心高气傲姐姐。 楚宁素来乐于与人分享自己看书所得,当下便言道:“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只是讲诉十二祖妖的来历,以及蚩辽人如何在荒沙原中繁衍生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提及蚩辽人其实是从中原迁徙过去的一个部族,具体什么原因其上所述不详,只知道是因为得罪了某位神灵。” “初到荒沙原时,那里魔物与妖物丛生,蚩辽的先祖生活得极为艰难,后来一只名为蚩的妖物发现了这一点,动了善念,庇护了蚩辽人的先祖。” “但这样的举动却引来了那位天神的不满,于是降下天雷,试图驱赶蚩妖,但蚩妖却不愿离去,用自己的身躯为蚩辽族人挡下了天雷,自己也奄奄一息。” “蚩辽的先祖感念蚩妖的义举,十二位先祖跪拜在蚩妖的尸体前,谁知蚩妖的尸体却与十二位先祖的身躯融合在了一起,化为了如今传说中的十二位祖妖,沉睡入了蚩辽人的血脉中。” “在他们的传说中,只要有一天,蚩辽十二部族中,若是能同时出现十二位将各自血脉修炼到极致的族人,在他们献祭自己后,蚩妖就能于他们的血肉中重生。” “听你这么说起来,感觉蚩辽人的历史还挺悲壮的。”陈吱吱似有所感的言道。 楚宁笑了笑:“毕竟是他们自己记录的历史,没有人会抹黑自己” “就跟在中原王朝的记载里,说蚩辽先祖是修炼的妖法,而被驱逐出中原,最后不得已于妖族媾和,诞下了如今的蚩辽人一样,他们可能说的都是真话,但也有可能只是真话的一部分,你永远无法从旁人的嘴里去知晓事情的全貌,只能通过推测,尽可能的去接近那个真相。” 这一次,陈吱吱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说道:“就和你说,陶丰说的话,不见得全是真的一样。” 楚宁点了点头,正要应是。 可就在这时,街尾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甲士正奔袭而来。 楚宁看着那群来者,将书合上,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怀中,然后站起身子,言道。 “等的人,来了。” 陈吱吱闻言亦抬头看去,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那群有她父亲亲手推动,在北境各个城镇建立起来的折冲府中的甲士!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叫楚宁 折冲府的甲士冲开了围在府衙前的人群。 为首的男子翻身下马,带着众甲士目光戏谑的看向楚宁冷笑道:“就是你在县衙闹事?” “你就是桑城折冲府的都尉冯桥?”不待楚宁回答,一旁的陈吱吱却是率先迈出一步,来到台阶前,目光审视的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 身材臃肿,腹部隆起,脸上的肥肉耷拉,眼袋粗大,身上的甲胄也穿得歪歪斜斜,哪怕隔着一丈多远,她依然能够清晰的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不满的言道:“你这样的家伙是怎么坐上折冲府都尉这样的要职的?” 在听陶丰讲完自己的遭遇后,陈吱吱对于桑城折冲府便没了什么好感。 她觉得折冲府这些家伙大抵是一些口蜜腹剑之辈,蒙骗了她的父亲,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把坏人两个字刻在了自己脑门上的家伙,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能把这些家伙推上了这样的位置。 莫不是靠着一路弄虚作假,贿赂上下? 以陈吱吱对官场浅薄的了解,大抵也只能想到这些。 冯桥,也就是桑城折冲府现任的都尉,他闻言看向陈吱吱,男人双眼顿时放光。他面露淫笑:“待会我就让你知道,本都尉是靠着什么本事,当上的都尉。” 周遭随着他来此的甲士们显然没有少跟着他厮混,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纷纷在那时发出一阵哄笑。 陈吱吱就是再不谙世事,也听出了对方话中的不怀好意,她脸色涨红,神情愤怒,正要说些什么。 嘎吱—! 可就在这时,身后紧闭了一刻多钟的县衙大门忽然打开。 与冯桥的身材有八分相似的县令从中走出,同时身后十余衙役以及三四位府衙的官员也鱼贯而出,拦在了楚宁等人的身前。 “大胆贼人!闯我府衙,伤我衙役,今日有折冲府前来拿贼,尔等还不快快跪下受降!”名为俞志尚的县令爆喝一声,脸上肥肉乱颤。 身后的冯桥也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另一只手负于身后,神情轻蔑的盯着楚宁二人,身后的甲士也纷纷摆开了架势。 “不是?你们这就要抓我们了?” “我们是来击鼓鸣冤的,递了状纸,你难道不应该先核实状纸上的内容?”陈吱吱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她从没想到北境官府与折冲府都是如此荒唐。 “状纸?” “你说这个?”有了折冲府的撑腰,俞志尚显得底气十足,他掏出了那份楚宁递来的状纸,其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 他冷笑着言道:“本官为官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你们这般狂悖之徒,竟然状告起了本官来!” “怎么?还想让本官治本官的罪?” 这话一出,且不说那些衙役与折冲府的甲士作何反应,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发出一声惊呼,显然没有想到这两个年轻人,如此胆大包天。 人群哗然,折冲府的甲士们更是再次发出一阵哄笑声。 “那倒不必。”楚宁平静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打断了众人的哄笑。 “实际上,这份状纸不是给你们看的。” “嗯?”楚宁的话,让俞志尚眉头一皱。 可就在这时,只见楚宁伸手一指,俞志尚手中的状纸就在这时猛然脱手而出,飞到了楚宁的身前。 楚宁心中念头一动,体内那道儒道灵台猛然亮起光芒,涌出体内,映照在了那份状纸之上,一瞬间,状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从状纸上脱体而出,来到了半空中。 同时那些字迹放大,每一个都到了头颅大小,依照着状纸上的顺序悬于半空,在这样的手段下,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晰的看见状纸上的内容。 “这是儒家的照文术?”陈吱吱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得浑圆。 在一些儒道学院,先生有时候需要同时给许多学生授课,为了确保所有人都能看清自己讲诉的文章上的内容,便会实战这样的手段,将文字通过术法投射到半空。 这本身并不是太过高深的法门,但却需要修出一口浩然气。 而这一点,便是儒道最大门槛。 许多读书人,读上半辈子,都修不出这一口浩然气。 楚宁这样的年纪,能修出浩然气,可见其至少得是个不错的读书胚子。 而陈吱吱,早年在宫中书院读书时,负责给皇子皇孙们讲学的大儒黄经老先生就曾断言过:“吱吱殿下,虽然聪慧,但心不在此,一辈子大抵都修不出这口浩然气。” 她的父亲也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放弃了此道,转而送往道家圣地东神山。 这样的手段对于贫瘠同时儒道修行者稀少的北境而言,是极为罕见的。 周遭的百姓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俞志尚与冯桥二人也是一愣。 “臭小子,你别以为靠着一些花俏的手……”冯桥最先反应过来,察觉到自己手下的士卒被唬住后,他立马高声言道,想要拉回众人的气势。 啪! 可话未说完,他便觉眼前一花,楚宁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前,在他的脸颊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 “该你说话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说,现在、闭嘴、懂吗?”少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言道。 这一巴掌,直扇得冯桥眼冒金光,脑袋发懵。 同时一股巨大的恐惧也涌上了他的心头,楚宁与他相隔一丈之远,可从他来到他的身前,到这一巴掌扇出,整个过程,冯桥几乎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 作为一个武将,哪怕他已疏于修行许多年,却依然能从这简单的出手中看出楚宁的修为凌驾与他之上。 他木愣的点了点头。 而这样的反应落在众人眼中,更是让众人满脸惊骇,也隐约察觉到了今日之事的不简单。 场上静得可怕,别说折冲府与府衙的官员,就是周遭那些围观的百姓也一时间噤若寒蝉,唯恐落得冯桥一样的下场。 楚宁退回到了府衙前,目光扫过府衙的官员众人,很快就瞧见了其中一位穿着黑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徐则书?” 中年男人明显一愣,大抵是不明白素未谋面的楚宁是怎么叫出他的名字的。 “你字不错。”楚宁却道。 “既然桑城案牍库这几年的卷宗都是你执笔的,那今天也由你来,去取笔墨纸砚,待会发生了什么,你记得一五一十的记下来。” 徐则书还有些发懵,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去不该去,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俞志尚。 只可惜此刻的县令大人已经被吓得脸色发白,身子颤抖不已,哪里还有时间理会他。 “我看过案牍库中的卷宗了。”楚宁再次言道,目光直直的盯着身材略显消瘦的中年男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又补充道:“是认真的看过了。” 这话一出,徐则书的脸色明显一变,他转头望向楚宁,却见对方似乎微不可察的朝着他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他明显有些激动:“好!” “好!我这就去取笔墨!” 他这样说罢,转身快步走入了府衙内,从里面搬出一个放着笔墨纸砚的案台。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这个过程中,他几次手抖险些将案台上的笔筒打翻。 以至于,不过几丈远的路程,他足足搬了百来息的光景,这才将案台放到了府衙门前。 然后,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长衫与仪表,这才在一旁坐下。 接着又铺平宣纸、放下镇尺、研匀墨水,每一步他的手都颤抖不已,鼻尖的呼吸也明显有些沉重。 这样的反应让一旁的陈吱吱看得心头疑窦丛生,她觉得这个叫徐则书书吏好似与楚宁之间有什么秘密一般,可他们不是应该刚刚认识吗? 而楚宁则在这时转头看向府衙前那一张张或带着惊恐或带着疑惑的脸,开口言道。 “我叫楚宁。” “鱼龙城来的楚宁。” “来贵地只做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瞟了一眼身旁的陈吱吱。 他笑了笑,又才言道。 “行侠仗义。”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楚宁。 对于如今的褚州百姓而言,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楚……楚宁?” “你是楚宁!” 而相比于百姓们的惊讶与不可思议,冯桥与俞志尚的反应更是骇然。 楚宁这几个月来,在褚州的所做所为,无疑是在扇包括赤鸢山在内的诸多与朝廷关系密切的势力的脸面,尤其是各地官府与折冲府,为了镇压由楚宁引起的民怨,大都耗费了不少精力。 他们对于楚宁可谓又恨又怕。 “你……你想做什么!” “我可提醒你,这里可不是鱼龙城,由不得你为非作歹!”冯桥想起了坊间关于那位新晋节度使顾子懿之死的各种猜测,脸色已然泛白。 倒是俞志尚的反应要冷静得多,只是沉默不语的盯着楚宁。 楚宁却并不理会他,而是将目光投注到了周遭那些百姓的脸上。 “我在这里待一天时间。”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头顶那些状纸上的名字:“这些家伙是我翻阅案牍库卷宗时,整理出来的有罪责在身的家伙,其中涉及草菅人命、强占民女、强卖土地以及各种威逼、殴打的私刑滥用,屈打成招。” “但其中一些案卷,虽有疑点,但证据不足,所以诸位若有与以下人员相关的证据,可提交于我处。”楚宁说着屈指一弹,头顶其中一些名字泛起黄色的光芒。 周遭的百姓你看我我看你,虽然他们做梦都等着有一天,会有人替他们收拾这些横征暴敛的官员,但当这一刻如此突兀的到来时,他们还是觉得宛如做梦一般。 “那我们开始。”楚宁倒也并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而是看向眼前的折冲府与县衙官员。 “这些涉案人员共计一百六十七人,其中县衙二十二人,折冲府一百三十人,剩余十二人是城中豪绅与地痞。” “县衙二十三人皆以到齐,折冲府还差上四人。” “诸位稍安勿躁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楚宁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半空中有数道身影从远处飘身而至,每到身影身旁都有两位被白色灵线捆绑之人。 四位身着甲胄,显然是折冲府的甲士。 剩下的几人,百姓们则更加眼熟,是那几位城中豪绅恶霸。 而最让众人觉得诧异的是,那带着这些家伙飘身而至那八道身影,皆生得人身狼头,身形模糊,显然皆是亡魂。 他们落到了楚宁身前,将那些豪绅恶霸扔在了地上。 “有劳诸位了。”楚宁朝着几道亡魂颔首道谢。 几人颔首回应,旋即便隐去身形。 “我的时间很紧,所以请诸位现在就按照名单的顺序站好。”楚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折冲府以及府衙的众人皆脸色难看,但都并不愿意坐以待毙。 “楚宁!我们皆是朝廷命官,你有什么权力这么要求我们?”冯桥这样说道,声音却有些打颤——那依然发疼的脸颊时刻都在提醒他眼前这个少年的可怕。 楚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不回话,而是伸手一张,那一车被他推来的卷宗中便有一份落入了他的手中。 “现在,你可以开始动笔了。”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名叫徐则书的男子,这样说道。 徐则书神色激动的点了点头。 楚宁则打开卷宗:“丰元二十四年,桑城富绅时正卿一家十三口,一夜暴毙,死于瘟疫,其尸体由仵作聂常勘验,给出了勘验文书。” 他说到这里,取出了那份勘验文书,看向府衙一众官员问道:“聂仵作,何在?” 此话让府衙一众中,一位黑衣的中年男子身子打颤,埋下了头,却并不回话。 “别理他!” “他没有资格审问你!” “楚宁,你若是有本事,今日便杀了我们在场所有人!”而这时,那位都尉冯桥则大声言道。 他虽然怕极了楚宁,但也明白,楚宁如今在北疆的名声虽大,可同样朝廷之上,也有大批人盯着他,他今日闹出这样的阵仗,明显是想要通过这些卷宗,查出他们的纰漏,对他们出手。 但同样,如果他拿不出证据,想来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杀死朝廷官员。 为今之计,自然是让折冲府与官府咬成一块,不给他审问的机会。 那名为聂常的仵作闻言虽然依然埋着头,但身子的颤抖明显缓和了些许,看起来是也在冯桥的提醒下,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一旁的陈吱吱见状,眉头紧皱。 她之前其实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场景,楚宁身为鱼龙城侯爷,审问桑城的官员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许多案件都年代久远,结案时这些家伙相互勾结,早就做出了至少表面上说得过去的卷宗名目。 只要他们所有人沆瀣一气,楚宁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 “还不如直接杀了了事,非得弯弯绕绕,这下好了,把自己绕进去了!”她如此嘟囔道,语气不忿。 而被阻拦的楚宁脸上却并无懊恼之色,他转头看向冯桥,冯桥梗着脖子,与之对望,嘴角露出冷笑。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此事古来同理,他不信楚宁还能在这样的铁板上咬出一道口子。 “时正卿经商多年,家底丰厚,死后家中三万五千两白银不翼而飞,七间旺铺也几经辗转,进入了都尉大人的名下,都尉大人不打算解释解释?”楚宁问道。 冯桥闻言脸色明显一变,但还是咬着牙道:“这与你何干?时正卿一家亡故,财产本应收回官府,官府无心经营,我以钱财购买店铺,有何不妥?至于三万五千两白银,那是你的说辞,官府可有记载?” “七座旺铺每年利润合计三千两,依照大夏的律法,官府当以年利润两倍的价格售卖,可我翻看了当年的记录,七家旺铺,却总计买得三百两纹银,县令大人又有何说辞?”楚宁却并不与他争辩转而看向了一旁的俞志尚。 俞志尚则笑道:“三千两利润之说本就是民间揣测,时家本就只是表面光鲜,七家店铺除去各种花销,盈利单薄,当年我是查看过时家账本,算出的利润,最后方才由官府出面,卖给了冯都尉!” “我虽不知楚侯爷怎么去的案牍库,但这些东西都收录在案牍库中,楚侯爷所谓的三千利润,何来凭证?” 相比于冯桥,这位县令大人显然更了解大夏的律法,面对楚宁的询问也显得更加胸有成竹。 啪! 只是他话音刚落,一叠账目就被楚宁扔到了他的面前。 “县令大人所谓的账目就是这几本连年月日都混乱不堪,大量货物进价高出同期物价的四成,同时的出售价格低于当年同期货物三成的账目?”楚宁问道。 俞志尚当然很清楚这些账本的底细,他并不去翻看账目,只是言道:“在下是个县令,只懂得审案,这些货物的价格为何如此,又是否合理,在下并不清楚,我只是……” 啪! 他的话还未说完,楚宁又朝着他扔出了几本账目。 这几本账目明显要老旧许多,书页的页脚卷起,显然是被人频繁翻动使用。 “那俞县令可认得这几本账目?”楚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俞志尚定睛看去,他的脸色骤然一变:“这……这怎么可能?我……” “俞县令是想说你不是已经让人销毁了这些账目吗?怎么还在?”楚宁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俞志尚的脸色愈发难看。 楚宁却眯起了眼睛,盯着他问道:“俞县令是不是忘了,时顺?” “时正卿有个堂弟,家住兖州,两家关系极好,二十多年来一直有书信往来。” “时正卿一家事发前,他便有所察觉,曾写信与时顺,言说折冲府的冯都尉是如何逼迫他家,并且因他不从,而扬言报复的。” “时家事发后,时顺赶来了桑城,向官府报案,因他为时家近亲,时家财产当由他继承,同时尤其清楚,时家屋中存银数额,县令与都尉大人便合谋杀了他。” 这话一出,俞志尚与冯桥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胡说!我们根本不认识时顺此人!”俞志尚大声言道。 “无凭无据,楚宁你就算是公侯,也不能如此诬陷朝廷命官。”冯桥也寒声言道。 “时顺家人曾来寻找,可俞大人却以时顺并未来过桑城为由搪塞他的家人,最后不了了之。” “可大夏律法早有规定,时顺这样的外州百姓来此会有入城纪要。”楚宁这般说罢,伸出手再次扔出了三样事物。 一份入城登记的文牒,一份时家兄弟往来的书信还有一份当时时顺递给官府的状纸! 俞志尚看着这些东西,身子已然开始颤抖。 他不明白,楚宁是如何得到这些东西的,更不明白这些账目与入城文牒,他明明已经让人销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旁的冯桥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躲过这些东西,就想要将之撕碎。 “冯大人毁灭证据前,可得看清这到底是拓本还是真迹?”楚宁则言道。 冯桥一愣,却见这些宣纸上所写之物,许多初墨迹尚新,显然是不久前誊写出来的…… 他顿时心如死灰。 “现在,该你了,聂仵作!”楚宁则在这时转头看向那位仵作,眯起了眼睛:“当着桑城百姓的面,好好告诉大家,时家十三口人,到底得了什么样的瘟疫。” 那位仵作见两位庇护他的大人都被楚宁问得哑口无言,他自然慌乱不已,当下也不敢再死扛着,待在人群中,颤抖着跪了下来:“属下才疏学浅,并不清楚是何恶疾,可他们一家确实死于……” “聂常!你可得想清楚了!”楚宁却暴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身为家中独子,父母早逝,妻子为你诞下一位儿子后,便一直身体不适,常年卧床,你家中全靠你一人维持。” “仵作一职,每月俸禄一两四钱,除去一家度用,结余不会太多。可时家事发之后,你先是置办了十三亩田产,又购得一处价值百两的新院,跟不提你日后几年,每每有需你仵作出具尸体勘验文书后,不出一月,家中就有新的田产置办,至今你已手握八十二亩田地,你既然才疏学浅,说不清时家瘟疫,那总该说得清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聂常毕竟只是一位仵作,面对楚宁的询问,早已是肝胆俱裂,嘴里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聂仵作你可要想清楚,俞大人与冯大人犯的是杀人的重罪,赚的是以万计的银钱。” “你不过是收受贿赂,做了伪证,真的算起来,最多不过发配充军,几十年过后若你挨得住,还有机会见上你儿子一面。” “可你若是为了这几百两银子,打碎了牙要包庇两位锦衣玉食的大人,你的脑袋保不住不说,你的儿子也要受到牵连,入不得蒙学、拜不了山门,一辈子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楚宁再言道。 这显然击中了聂常的软肋,他的脸色又是一变,就要说些什么。 “赌坊!” “聂仵作素来喜欢赌博,常年光顾赌坊,这些钱一定是他在赌坊所获!”而就在这时,一旁的俞志尚忽然大声言道。 此言一出,那仵作顿时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言道:“是……这些钱都是在下在赌坊所获!” 听闻这话的楚宁沉默了下来,脸色变得阴沉,目光直直的看着聂常。 而这样的神情落在了俞志尚与冯桥的眼中,二人皆松了口气。 楚宁给出的证据虽然足够详实,也出乎他们的预料,但并无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害死时家十三口人,只要仵作能要死不松口,当年时家的尸体早已化成了白骨,就算有招魂之法,那种寻常冤魂也早已消散,可以说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楚侯爷,前程往事,波诡云谲,你就不要捕风捉影了。”冯桥甚至看向楚宁这般言道,语气中不无讥讽之意。 话说道这般地步,任任何人都看得出俞志尚一干人是在相互遮掩,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官府豪绅聚成了一块铁板,楚宁这样一个外来者,想要抓住他们的痛脚,是难上加难的。 一旁的陈吱吱看得更是双拳紧握,银牙险些咬碎。 “唉。” 而这时,楚宁却忽然叹了口气。 他神情悲悯的看向那位仵作:“你若是有一丝良知尚存,这个时候就应当是你偿还罪孽的唯一机会。” “只可惜你心存侥幸,更在乎自己的私利,所以好端端的一条生路,就这么被你错过了。” 楚宁说着,根本不去看他作何反应,而是再次将目光一转落在了一位被祖灵带来的地痞身上。 “聂仵作既然说他的钱是在赌坊赢的,这些年他赢来的钱算下怎么也有八百两之巨,整个桑城唯有你的斗金楼能吞吐这么大的买卖,那你可曾记得聂仵作……”楚宁问道。 那地痞被祖灵掳来,在短暂的慌乱后,倒也摸清了情况,他看了一眼一旁朝着他递眼色的冯桥,然后便言道:“自然记得,这些年聂仵作手气极好,确实从我这里赢走了不少钱。” “看得出,阁下斗金楼那么大座赌坊,每个月报给官府的营收却只在百两左右,想来确实有不少客人在斗金楼赚得盆满钵满。”楚宁出奇的认同了地痞的话。 但地痞脸色却有些难看。 官府对于赌坊青楼之类的地界虽不禁止,但收以重税,通常在营收的四成开外,许多这类地界为了少交税款,就会想尽办法,更改账目。 楚宁这话显然是在讥讽他做假账,逃避税款。 而不待他消化完这番话,楚宁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我很好奇,既然斗金楼每月的营收如此的少,阁下是如何养活上百名帮你干活的手下的?” “是靠着偷盗?抢劫?” 那地痞闻言赶忙就要否认。 “当然不会!”楚宁却抢在他之前出言说道,“这些生意能赚几个钱?哪里比得上做局,逼人压上家当,最后卖儿卖女,来得快呢?” 楚宁的话让那地痞脸色一变:“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楚侯爷,你这未免过于蛮横了些,这种杀头的勾当,怎么能随便往人身上安呢?”一旁的俞志尚也有些焦急,出言帮腔道。 楚宁脸上的神情却在这时渐渐变得阴冷:“没有?那陶欢欢是怎么死的?” “陶欢欢?”那地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陶欢欢不是染病而亡吗?”俞志尚则赶忙言道。 “染病而亡?那为何她的父母会告上官府?” “又为何官府的卷宗里,对于此物只字不提?”楚宁反问道,同时再次从那堆卷宗中唤出一物,扔到了众人的跟前。 却是一份关于陶欢欢父亲将自己女儿抵押给赌坊的单据,同时其下还盖着一份书吏誊抄的当日庭审时双方的对话。 “这份案卷中写得清清楚楚,陶欢欢的父亲陶三旬在斗金楼输掉了房屋,情急之下,将自己的女儿押上赌桌,最后输掉了陶欢欢。” “事后虽然后悔,承诺还钱,但依然被斗金楼的人抢走,再被折冲府的几位士卒轮奸之后,羞愤自尽,陶家父母上门讨要说法,被官府与折冲府的围殴重伤,几日后就亡故。” “斗金楼还以陶父依然有欠账为由,试图抓走陶父的幼子与两个女儿,却被对方逃脱。” 楚宁这番话一出,一旁的陈吱吱脸色微变,终于明白楚宁所言的,陶丰说的是真话,但却不是全部真话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但更让陈吱吱困惑的是,这些证据也好,卖身契也罢,都不在案牍库的卷宗之中,楚宁是如何得来这些东西的? “陶父嗜赌成性,将自己女儿作为筹码固然可恶,但大夏律明文有载,任何赌坊都不能接受以妻儿作为赌注的筹码,更禁止人口买卖!” “单是这一件,逼良为娼,致其身亡之事,就足以砍你的头了,更不提……”楚宁说道这里,顿了顿,伸手又是一握,数十份类似的契约从木车上飞出。 那些契约落在了地痞的身前,地痞一时间面如死灰,身子一颤,瘫坐在了原地…… “你死局已定,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顶下所有罪责,你死,你的妻女进入教司坊,成为那些被你逼迫的女子一般的妓人,儿子则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比如盘龙关做一个陷阵营的死士。” “要么,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还是得死,但我可以用我的名字向你保证,不牵连你妻儿半分!”楚宁则看向他言道。 地痞闻言明显有些意动。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楚侯爷保证,我们也可保护你的妻儿,而且会更好!”一旁的冯桥则赶忙言道。 他显然已经有些慌乱,顾不得什么隐晦,就差点没把你顶下所有事情,我保你妻儿富贵这句话直接说明白了。 地痞愈发迟疑。 “这些年你帮两位大人做过不少脏活?承诺这东西他们的有用,还是我的有用,应该不用我教你?”楚宁则不紧不慢的言道。 地痞身子一颤,眼神顿时坚定了不少。 哪怕是穷凶极恶之人,到了真正托妻献子的时候,也明白什么人更值得信任。 他自知这些按有他手印的卖身契拿出那一刻自己就已经难逃一死,当下心中便有了定数,看向楚宁正欲言说些什么。 “楚侯爷,我想明白,让我说,时家一家十三口,都是被冯桥所害,那个陶欢欢,也不是染病而亡,而是……”可一旁,一道哭喊着的高呼声却率先响起,却是那位之前被楚宁提醒过的仵作聂常。 桑城的整个官僚体系与豪绅地痞是一块铁饼,所有的腌臜事都在这群中兜兜转转,他们官官相护,外部力量很难将之击溃。 但同样,只要有一个人松了口,所有的人都难辞其咎。 这也是为什么聂常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口的原因,他始终抱有侥幸,觉得只要所有人都松口,楚宁怎么都找不到众人的破绽。 但当那地痞被逼入死境后,他便意识到一切都完了,故而又转换了态度。 “聂仵作,人的机会往往稍纵即逝,你已经没这个机会了。”楚宁却摇了摇头,然后看也不看那面如死灰的男子,而是转头望向其余的折冲府甲士以及府衙官吏。 “但诸位不一样,只要手上没有命案,大可现在站出来,我保诸位不死。” “反之聂仵作,就是诸位的下场。” 这些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得到楚宁承诺之后,当下便有二三十于人站了出来,争先恐后想要将他们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楚宁,唯恐慢上半部。 而其余人见状则是纷纷脸色一白,稍稍胆怯一些的,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 约莫一个时辰后,众人的坦白已接近尾声,一份份证词与关键的证据都被一一记录。 “楚宁……” “你的手段我见识了!” “不亏是能让赤鸢山都头疼的人。”而这时,那位折冲府的都尉冯桥看向楚宁,压低了声音言道。 他自知难逃一死,却有一事他想不明白:“你以往从未来过桑城,按理所说,你三日前才到这里,就算你将整个案牍库的卷宗都翻了遍,可这些卖身契、账目、书信分明是被我们销毁过的,你是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陈吱吱不解之事,这三日她都跟楚宁待在一起,那些卷宗她也看过一些,虽然内容草率,有些纰漏,但绝没有楚宁拿出的那些证据,更何况俞志尚等人也不会那么傻,将这些可能要了他们命的证据留在案牍库。 所以,她也在这时疑惑的看向楚宁。 楚宁闻言,看了这位满脸不甘的折冲府都尉一眼。 “你们因利而聚,彼此遮掩,彼此袒护。” “为了一己私欲,将百姓视作鱼肉,无所不用其极。” “但天下人并非皆如诸位这般龌龊肮脏之辈。” “总有人与诸位和而不同。” “而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在。” “你们构建的森罗巨网,你们以为的天衣无缝,实际上一触即溃。” 楚宁说到这里,目光忽然越过众人,看向周遭那些围观的百姓,在那群人的前方,似乎存在那么一个看不见的家伙,正同样用目光穿越层层叠嶂,也穿越生死,与少年对视。 他忽然笑了起来。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先生余辉,数载之后,仍照人间。” “学生有幸拾得,望今日之景,未负先生之愿。” 楚宁这样说着,毫无缘由的拱手朝着那处一拜。 顿时点点金光从周遭的百姓身上涌入,灌入楚宁体内,再由楚宁体内涌出,奔向那处。 于是,在璀璨的金光中,一道身影渐渐凝实。 他穿着一身黑色官衣,年岁六旬开外,慈眉善目,长须及颈。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 是那位曾经的桑城书吏…… 也是案牍库的看管。 于一年前病死的城中老吏——徐慕青。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同行 “所以其实是那个老吏一直暗中将这些证据藏了起来?” 去往兖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行径在路上。 车厢中陈吱吱凑到了楚宁的跟前,一脸好奇的问道。 “不仅是徐先生,他的儿子徐则书在老先生死后,也一直小心翼翼的收集着他能够收集到的证据。不然陶丰一家受害的证据,也不会这么完整保留下来。”楚宁低头看着书页,轻声应道。 “可是你是怎么发现的?”陈吱吱有些不解,那案牍库中的卷宗她也看过,除了举证不充分之外,她也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她不明白楚宁是怎么通过那些卷宗找到徐家父子藏起来的证据的。 听闻这话,他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了陈吱吱:“硬笔。” “硬笔?”陈吱吱有些不解。 “既是一种将诸如木枝亦或者竹子前方削尖,沾墨书写的笔。通常是穷苦的读书人会使用的东西,造价便宜。” “这种笔使用时如果能掌握好力道,写出的文字会在下一页纸上留下文字的痕迹。” “在官府审案的过程中,书吏会记录这个过程,徐家父子将两页纸上下重叠,第一页记录下的真实案情虽然会被俞尚志等人勒令销毁,但下一页纸上却会留下前一张纸写过字迹的痕迹。” “而通常在这个时候,他们就会让徐家父子伪造出另一份卷宗,如此以来伪造的卷宗上就留下记录真实情况文字的痕迹。” “我那日本只是想替陶丰一家讨个公道,但在无意间摩挲那些卷宗的纸页时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便想着不辜负他们的一片苦心,索性就把自己能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 “至于书信、账目、卖身契之类证据,一些他们父子二人留下拓本,埋在了案牍库中,同样以这样的方式在卷宗中表明藏匿的暗格,我才能有幸找到。” 楚宁的解释让陈吱吱恍然大悟,不过很快她又觉有些不对:“可是这种办法能确保文字的痕迹完全保留吗?还有书信账目这些证据极为重要,为什么他们要藏在案牍库,藏在自己家里不是更好吗?” 楚宁想了想,有些的感叹的言道。 “寻常人自然没有办法做到在力透纸背保留下完整的文字痕迹的同时,完全不被人察觉。” “但徐家父子显然经过过大量的练习,从而将二者保持在了一个最安全的平衡点。” “至于为什么要将证据藏在案牍库中……” 楚宁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这才言道:“或许是因为他们父子也知道,一旦自己的事情暴露,随时有可能遭到俞尚志等人的灭口,证据藏在自己家中,自然也有被对方销毁的可能。” “而留在案牍库,一来可以更好的保存证据,二来也是方便后来人,只要有人能发现他们留在卷宗上的心思,自然就能很快找到这些证据……” 听到这里的陈吱吱忽然眉眼弯起,眼眶泛红。 “怎么了?”楚宁见状,有些奇怪。 陈吱吱却是抽了抽鼻子,声音中带起了哭腔:“只是忽然觉得他们好不容易……” “明明他们才是做好事的那个人,却偏偏还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躲躲藏藏、小心翼翼,还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说着,眼泪竟真的从她眼角涌了出来。 她越哭越是伤心,大有止不住的架势。 看着这一幕的楚宁有些哭笑不得。 他当然看得出,陈吱吱并非在惺惺作态,也不是说掉上两滴眼泪,就能说明她是个多么善良的人。 但至少,这份真性情,是做不得假,且难得的。 他想了想,说道:“我阿爷在世时曾跟我说过,每个人都始终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正确的和一个……” “一个错的?”陈吱吱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却还不忘抬头接话。 楚宁暗觉好笑,却摇了摇头:“是容易的。” “俞尚志也好,冯桥也罢,甚至算上那位仵作,他们难道不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坏的事吗?当然不可能,只是因为那更简单,更容易的让他们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大多数在面对着两个选择时,都会下意识去拥抱后者。” “那为什么折冲府的人,似乎总是在做坏事,难道他们中就一个好人都没有?”陈吱吱又问道,喉间的哭腔依然浓重。 楚宁苦笑一声:“折冲府设立的初衷其实并不算坏,北境的战况在前几年确实不尽如人意,朝廷设立折冲府让各地招募兵马,屯田练兵,以备战时有人可用,倒也称得上未雨绸缪。” “但朝廷为了节省开支,不愿给予折冲府太多的银钱,就只能放权给他们,让他们自行筹集练兵所需的银钱。” “手上有人有刀,还能自决辖地事务,如此权柄在手,想要攫取财富有的是办法,又有多少人会愿意带着士卒躬耕屯田?” “更何况,靠着田地,又哪里养得活,数百名修行之人?” “说到底,朝廷的律法其实已经默认了折冲府攫取民脂民膏的行径,只是这样的事情开了口子,很难有人能把握好分寸,最后就演变成了桑城的模样。” 陈吱吱红着眼睛听完这番话,睫毛颤了颤。 “哇!” 然后,她眼眶一红,哭得更厉害了。 当然,这一次不是为了徐家父子,而是因为愧疚。 毕竟折冲府是她父亲亲手推动,在北境各城镇建立起来的,陶丰等人的遭遇,也是由她父亲一手造成的。 楚宁倒是并不知道这一层内情,只是见她哭得厉害,还以为她还在为徐家父子感到难过。 他只能安慰道:“姑娘也不必难过,至少徐家父子,也算是有了好的结局。” 陈吱吱闻言,倒是想起了昨日所见的场景。 楚宁在收集完折冲府与官府的罪证后,将其中一百多名手中沾染人命的家伙尽数斩首,同时也将徐家父子这些年暗中的隐忍告知了在场的百姓。 许多亲朋被官府与折冲府所害的百姓,对楚宁以及徐家父子感恩戴德,饱受欺凌的百姓哭成一片,无数金光汇聚之下,老书吏徐慕青竟然获得了神性,化为了桑城阴神。 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要知道在几乎九成以上的情况下,阴神都只能由朝廷册封,这种因民心所向,成为阴神的少之又少,不过朝廷对于这种事倒并不抗拒,反倒在大多数时候,都会顺水推舟,让其名注国书,同享社稷香火。 至于徐则书,楚宁让八位祖灵帮着将各种缘由都记录在案,每个卷宗上的证据都详实完整,呈于州府后,再递交朝廷,加之其在桑城的威望,朝廷免不了要封他个一官半职,做上桑城县令之位也未尝没有可能。 听到这话的陈吱吱点了点头,心情平复了些许:“嗯,可照你之前所说,折冲府背后有人撑腰,那些大人物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报复徐家父子,尤其是找借口对付那位老先生。” 徐则书倒也还好,楚宁已经与他许诺,若是遇见了麻烦随时可往鱼龙城求助,可徐慕青已化阴神,与桑城之地融为一体,若是真的遇见了麻烦,想逃也逃不掉。 楚宁闻言,伸手轻轻的摩挲着自己右手的手背,淡淡的说道:“无妨。” 事实上,徐慕青所做之事,虽然确实高义,但大夏皇权却镇压着天下权柄,但靠着百姓们的爱戴,想要成为一方阴神,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徐慕青能化为阴神,其实最主要功劳还是楚宁暗中以本命魔纹对其进行了敕封。 昨日的场景,他此刻回想起来,也觉不可思议。 在敕封完八位祖灵后,他本命魔纹中的力量已经耗尽,但在昨日徐慕青得到百姓们体内涌出的神性灌注后,魔纹却忽然亮起了光芒,楚宁便顺势而为,对其进行了敕封。 但于那之后,魔纹又恢复了原状。 如今的徐慕青本质上与岳被看一样,已经是一地阴神,根本无需朝廷敕封,同时也与寻常阴神不同,并不太受封地制约。 相比于此事,楚宁倒是更好奇自己这本命魔纹,到底是以什么原理运转的…… “那我们接下来去白城?”陈吱吱这个时候倒也平复下了思绪,看向了楚宁问道。 楚宁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要租个马车?租上一匹马,用你那个神奇的墨甲……”陈吱吱有些奇怪。 “鱼龙城倒也没有太多要紧的事情,既然出来一趟,那就一路多走走。”楚宁淡淡应道。 “这一路要经过磐宁、应苍、交连等七个城镇,而且据徐则书所言,这些城镇的折冲府与官府,都不太像话。” 楚宁说着,再次伸手摩挲着手背,桑城之行,不仅让他为桑城百姓出了一口恶气,同时或许是因为得了百姓爱戴的缘故,他的体内又凝聚出了不少神性。 在灌入魔纹后,那道白骨秘境中,石柱上金色骷髅已经解封了七成,还差些许就能完全展露身形,楚宁很想看看待到完全解封之后,那具金色骷髅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能力。 一路收拾收拾那些在北境为非作歹的折冲府,不仅可以让楚宁心情舒畅,还能继续凝聚神性,一举两得。 而陈吱吱也听出了楚宁的言外之意,她的脸色一喜,双手握拳言道:“好!那这次看卷宗的时候,我也帮忙,保证这次不睡着了!” 她衣衫中,名为青团的小家伙也跳到了她的肩头,同样斗志昂扬的言道:“好啊好啊!青团也要帮忙!” 楚宁闻言,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会心一笑。 “可路上好无聊,楚宁,你继续跟我讲讲你在这些书上看到的故事?”陈吱吱又坐到了楚宁的身旁,指了指楚宁膝盖上放着的书,一脸期待的问道。 “是啊是啊!青团也想听!”青团也蹦蹦跳跳的说道。 楚宁笑了笑,在那时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书上的一只形状诡异生物言道:“这是在讲蚩妖所化的十二只大妖各自分别所化的形象,这一只便是蚩妖的影子所化,名为无光……” “影子还能化成妖物?” “好神奇!好神奇!” “当然,不仅是影子,蚩妖的气息也化作了一只大妖,名叫腐生君……” “哇?还有吗?” “对啊还有吗?青团要听!” 于是,在楚宁说书声与两个小家伙的阵阵惊呼声中,马车晃晃悠悠的继续驶向下一个目的地。 第一百四十九章 角色互换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对于褚州与兖州二地的折冲府与官府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那位鱼龙城的楚侯爷,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每到一处地界,就潜入案牍库,查看卷宗,将他能找到了冤假错案一股脑的抬出来,但凡让他查到了沾染人命者,杀起来绝不手软。 一个月下来,死在这位小侯爷手中的官员、豪绅、恶霸已不下五百之数。 以至于到了后来,褚州与兖州的官府都不得不想办法将自己城镇中的卷宗藏匿起来,唯恐被楚宁寻到。 只是奈何他们中的大多数所做之事过于天怒人怨,总有人会想办法给楚宁通风报信,于是事情渐渐变得滑稽了起来。 官府想尽办法藏匿卷宗,而城中百姓则盯着官府,甚至有些城镇百姓间还专门组织了人手,暗中昼夜侦查,只要发现了蛛丝马迹,就立刻汇总,只要楚宁的马车一到,他们就会将所有的消息送到楚宁跟前。 楚宁所到之处,百姓是夹道相迎,官员们是如丧考妣。 到了后来,那些官员见实在没有办法,索性一把火烧了案牍库,而这样的做法,也确实让楚宁无从下手,于是后面的城镇,便有百姓们开始自发的组织人手看守案牍库。 而北境那些因为《北疆铸剑令》而对楚宁崇拜有加的好事者,更是为楚宁此行取了个有些忤逆的名字——楚侯南狩。 …… 陈曦凰。 作为太子的长女,她有很多身份。 上林郡主、大乾山圣女、剑仙洛水唯一亲传弟子、真龙池七柄王剑的执剑人之一、身负圣纹级道种的天命之子。 而现在,她多了个新的身份——黑甲军破虏营教习!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在与自己的九叔以及那位无脑且胸小的妹妹分开后,陈曦凰也在暗自寻找着调查楚宁的机会。 与陈吱吱的毫无头绪相比,陈曦凰明显有着更为完善的考量。 在她看来想要摸清楚宁的底细,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接近楚宁,而想要接近楚宁,自然就得接近鱼龙城的权力中心。 恰好第二日,她就看见了黑甲军招募教习的告示。 她十五岁就结出圣纹级道种,如今二十一岁的她已经摸到了七境的门槛,这样的修为,放眼整个大夏天下,年轻一辈中能与她一较高低的并不多。 故而她很轻松的通过了教习的考核,成为黑甲军的教习。 自认为做出了完全正确的选择的陈曦凰,并不急功近利,她很有耐心的教导着手下的士卒。 黑甲军目前有三营,鱼龙城原住民组成的破虏营,约合八十人。 长风寨组成的长风营,约合一百二十人。 以及后来慕名而来的修士们扩编而成的铸剑营,约合三百人。 其中以破虏营人数最少,修为最低。 毕竟大都只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刚刚开始修行,不过他们的底子打得极好,日后的成就不见得会比旁人差。 所以陈曦凰倒是没有因此轻视他们,各种战斗与修行技巧,她所知大都倾囊相授。 她渐渐也就与破虏营的士卒们熟络了起来。 破虏营的统领是个叫章鹿的女孩,她天赋不错,修行也很刻苦。 正式修行到现在才半年多的时间,已经迈入三境。 虽说修行之道前三境都不算太难,但毕竟鱼龙城不是灵力充沛的灵山圣山,半年时间能有此等成就,也算不凡。 陈曦凰与其关系不错,有一日她问章鹿为何修行如此用功。 她本以为会得到诸如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守护北疆百姓亦或者收复幽莽二州失地之类的回答。 哪知道那时少女却咬牙切齿的言道:“长风营的绒小羽仗着自己比我多修行几年,以小侯爷亲卫自居,整日跟在小侯爷身边,我得快些修行,追上她,这样才能不让小侯爷被她霸占!” 而正是这次谈话,让陈曦凰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仅仅是章鹿,整个鱼龙城上下,似乎都更在乎那位小侯爷,而不是朝廷。 在这里,你能听到百姓们赞赏楚宁、赞赏鱼龙城亦或者远在盘龙关的邓染,但很少…… 不! 应该说几乎没有任何人,会去感谢朝廷。 当然也不是不会提及,只是当提及的时候,大多数是用朝廷的无能,来衬托楚宁的才德。 …… 这天。 在完成了每天例行的工作后,陈曦凰来到位于鱼龙城新建的北宁街的一处酒楼。 刚踏入楼中,就听一旁的酒客在高谈阔论。 “唉,你们听说了吗?小侯爷前天到了马岳城,在那里又杀了五十多位贪官污吏,那里的县令,本想学鼎城的县令一把火把案牍库烧了,哪曾想几位义士一早就把案牍库里的卷宗狸猫换太子,带了出来。” “小侯爷到的时候,他还一本正经的出城迎接,自以为自己这事做得天衣无缝,等到义士们将保留好的卷宗抬上来的时候,他直接吓得尿了裤子,小侯爷还什么都没审,他就全招了!” “哈哈!活该!老子就是马岳城的人,那个混蛋和折冲府的人狼狈为奸,这些年干过的坏事,够他娘的死上一百回了!” “就是!也幸好有小侯爷,咱们这日子才算有点盼头,你看现在北境这些折冲府哪一个不是人人自危?哪还有往日的嚣张气焰,我听说再往南边一点的那些城镇的百姓,听说小侯爷走到白城就打道回府后,好些人因为没有等到小侯爷哭成一片。” “莫急莫急,我听说小侯爷这次南狩,是因为前些日子鱼龙城来了个银龙军的遗孤,家里人都被白城的折冲府害了,小侯爷这才一怒冲冠,起了南狩之意,估计准备得不那么充分,以小侯爷这眼力容不得沙子的性格,日后有的是北境这些混蛋苦头吃!” “要说啊,朝廷那些官老爷就应该好好瞧瞧咱们小侯爷,看看什么叫做为民请命,就这功绩,别说封侯,就是封个北疆王,我看也是应该的。” “什么北疆王,那皇帝老儿不是喜欢修道吗?那就让他修去,把皇位让给咱们小侯爷才是对的。” 酒客们几杯酒下肚,说话便没了分寸,直听得路过的陈曦凰眉头紧锁。 她强压下心底的怒火,迈步走上了酒楼的二层,推开了一间包厢,坐了进去。 包厢中早有一人在此处等候,他悠哉游哉的饮着美酒,见陈曦凰神情有恙,不由得眉头一挑,问道:“怎么了?小曦凰?” 陈曦凰抬头瞪了一眼男人,端起酒杯气冲冲的喝下了一口,这才言道:“这个楚宁当真是没有分寸,他是鱼龙城的侯爷,封地在鱼龙城,其他地界的事情就是有一万个不对,那也轮不到他来管!” “九叔,你知道我刚刚我上楼时都听见那些酒客们说什么了吗?说让皇爷爷把皇位让给楚宁,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我看这楚宁是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坐在陈曦凰对侧的男人正是大夏的九皇子陈秉! 陈秉闻言却是不急不缓的饮下一杯酒,言道:“酒客胡言,与楚宁有什么关系。” “但他这次什么南狩,杀了多少朝廷命官?”陈曦凰不满的言道。 “杀人是杀了不少,但我听说每个人都死得不冤枉,所犯的罪证从证词到证据,都极为完整,可称铁证如山。”陈秉却这般言道,语气中倒是不乏对楚宁的欣赏之意。 “那也轮不到他杀!若是谁都可杀朝廷命官,那大夏朝廷的威严何在?”陈曦凰怒声道,态度有些激动。 “话也不能这么说,朝廷对北境确实疏于管理,有些贪官污吏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陈秉这样说道,忽然脸色一变,神情古怪的盯着陈曦凰:“不对啊,小曦凰,你不是来保他楚宁吗?怎么现在对他这么不满了?” “一码归一码,他帮助盘龙关,解了朝廷的困局我自然帮他,可他如今做事,目无法纪,我自然也不能容他。”陈曦凰沉声说道。 陈秉摇了摇头:“你和吱吱还真是有趣,一个要保他的人,如今对他百般不满,一个要杀他的人,现在跟在他身边,满北境到处找折冲府的麻烦。” “陈吱吱在楚宁身边?”听闻这话的陈曦凰脸色一变,神情诧异。 “你不知道?那家伙还给自己取个了吱吱女侠的名号,好几次楚宁到了城镇,都是她打的头阵,日子过得可快活了。”陈秉笑着说道,似乎是想象到了自己那位侄女站在楚宁身边趾高气扬的模样。 陈曦凰却面色阴沉了几分,她沉吟了一会,言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这话听得陈秉莫名其妙。 “一定是陈吱吱,蛊惑楚宁,让其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情,日后收集罪证,想要再置他于死地。”陈曦凰笃定言道。 陈秉听闻这话,只觉头冒黑线:“不是,小曦凰,你觉得就凭吱吱的脑袋,能想到这样的计策?” “她想不到,难道六叔也想不到?” “不行,我得想个应对之法,不能让楚宁一错再错!”陈曦凰这样说着,便站起了身子,就要离去。 “不是,饭还没吃呢。”陈秉试图挽留。 但陈曦凰却依然走出了包厢,头也不回的离去。 看着这一幕的陈秉不免摇了摇头,暗道自己这位大侄女,什么都好,就是生在了帝王家,心思太重。 想到这里,他看向窗外,正好见到陈曦凰离去的背影。 若是自己那两位哥哥知道了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近来做的事情,不知道脸上的神情当会是何等的精彩绝伦。 他的心底忽然泛起了这样的念头,单是想想,陈秉便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生在帝王家,这样的快乐同样并不多得。 也不知道,自己那两位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而到了那时,恐怕就连看这两个小丫头拌嘴斗气的场面,都是奢望了。 陈秉这样想着,又饮下了一杯酒,莫名长叹了口气…… 第一百五十章 血肉之种 “楚宁,白城那个县令真的就那么无辜吗?” 去往白马林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着。 车厢中,已经在兖州打了个来回的陈吱吱看向坐在对侧翻书的少年,眉头紧皱的问道。 “那个折冲府的都尉,这些年干了那么多坏事,那个县令要是真的是个好人的话,怎么可能放任他不管?” 距离离开白城已经有十多日的光景,可陈吱吱对于白城的经历依然有些耿耿于怀。 “算不上好人,但不算坏人就行。”楚宁翻动着书页,并未抬头。 “可他身为县令,坐在那样的高位,却选择尸位素餐,你不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吗?怎么还送了他几枚丹药,让他养病?”陈吱吱还是有些不解,甚至可以说对楚宁的行为颇为不满。 “这样的世道,能够不做个恶人已经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如徐家父子那样。”楚宁依旧不曾抬头,“再说了,说起尸位素餐,那朝廷中的那些大人物,有的是一个县令位高权重的,如果他都该死了,那个皇帝老儿还有他那几个皇子皇孙不是更该死吗?” 陈吱吱:“……” 陈吱吱不太喜欢楚宁的这番言论,但更让她不喜欢的是,她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楚宁的这番言论。 “吱吱,我觉得她好像在骂你。”肩头青团凑到了陈吱吱的耳边,小声嘀咕道。 陈吱吱心头一颤,赶忙瞪了青团一眼——这一个月来的见闻,让她平生第一次,对于自己皇族之女的身份产生了一种羞愧感,更是尤其不想在楚宁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至于什么收罗楚宁的罪证…… 这一个月来,楚宁的罪证她是一点都没看到,倒是收罗了一大堆自己亲爹滥用职权、用人不明的罪证…… 青团也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埋着头跳入了陈吱吱腰间的布兜中。 陈吱吱则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楚宁一眼,见对方还在专心看着书,似乎并未听见青团方才的话,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嗯?”就在这时,楚宁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 他的眉头皱起,翻看书页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 “怎么了?”陈吱吱凑了上去,却见楚宁看的倒不是之前那些写着蚩辽古文的书籍,而是一本账目。 面对陈吱吱的询问,楚宁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又从一旁拿起另一本账目,快速翻看。 陈吱吱记得真切,这些都是楚宁从各个折冲府带走的账本。 约莫一刻多钟之后,楚宁接连翻阅了十余本账目,他终于抬起了头,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怎么了?”陈吱吱被楚宁这番有些古怪的表现吓得不清,她赶忙再次追问道。 “从桑城到白城,咱们这段时间路过的十余座折冲府,无一例外,每隔一个月都会通过一个叫鼎署的钱庄,寄出一张三百到四百赤金钱额度的银票……” “鼎署钱庄?那不是中原最大几座钱庄之一?”陈吱吱倒是听闻过这钱庄,许多皇室宗亲都喜欢将银钱存入这个钱庄。 “可这能说明什么?”她不解道。 “这些钱都是寄给同一个人的。”楚宁沉声言道,说着伸手指了指账目上誊写的银票单据,收款人一项都是同一个名讳:三两。 陈吱吱也看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头:“好奇怪的名字。” “应该不是真名,而是一个代号。”楚宁却道:“毕竟是不太能见得光的事情,若是哪天东窗事发,有这一层隔着,也可免去许多麻烦。” “就像现在这样。” 陈吱吱点了点头:“也对。” “不过这每个月都要上缴这么多的银钱,难怪那些折冲府的都尉会玩了命一般的贪墨银钱。” “嗯,如今看来这些折冲府的都尉不仅仅是以权谋私……” “而是他们背后的人,再利用他们攫取北境的财富……” 北境相比于中原本就贫瘠,以褚州为例,设立的折冲府就有五六十座之多,按照这些账目换算而来,每个月整个褚州就得有上百万两的白银流向他处,也难怪这么多年,褚州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背后之人?节度使?”陈吱吱猜测道。 楚宁却摇了摇头:“但是这半年来,褚州的节度使就换了两波,但银票的寄送却并未停止,这些折冲府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加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比如那位执掌兵部的六皇子……” 陈吱吱一个哆嗦,脸色煞白,险些从座位上跌坐在地。 这怎么又查到了自己亲爹头上…… 楚宁瞧见了陈吱吱的异样,他暗以为对方被六皇子的名头吓到了,便宽慰道:“别担心,六皇子虽然权势滔天,但也不是一家独大,据说他和太子斗得如火如荼,我们如果有办法把这些账目交到太子手里,说不得还能趁着这个机会扳倒这个盘踞北境的毒瘤。” “不行!”陈吱吱几乎下意思的大声言道。 楚宁被她如此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问道:“为什么?” “因……因为……”陈吱吱一时语塞支支吾吾想了半晌,这才道:“那太子和六皇子怎么说也是亲兄弟,表面上他们是斗得你死我活,但毕竟血浓于水,万一太子拿到了这些证据,转头对付你……” 陈吱吱的话,越说声音越小——就她大伯与自己亲爹那水火不容的架势,她可不信他们会放过彼此。 这种自己都想得明白的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说服楚宁的说辞。 但听闻这话的楚宁却在短暂的愣神后,点了点头:“陈姑娘所言也不是毫无道理,虽说夺嫡之争素来不留情面,但圣上尚在,这种事涉及皇家颜面,确实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陈姑娘放心,此事上我会慎重的。” 陈吱吱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笑容一脸诚恳的少年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愧疚感来,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闷闷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去外面透透气!” 说完这话,她转过身子,逃一般的去到了车厢外。 楚宁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也有些疑惑。 他能感觉到陈吱吱忽然消极的态度,却不太摸得清因何而起。 或许是觉得明明已经掌握了六皇子作恶的证据,却依然无法将其绳之以法,故而心头恼火? 楚宁暗暗揣测道,但很快就压下了这些思绪,也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而看向自己右手的手背。 伴随着他心中念头一动,手背上的魔纹顿时亮起血光,下一刻楚宁便出现在了那道白骨秘境之中。 巨大的白骨王座矗立在最中心处,并无任何变化。 楚宁看了那空荡荡的王座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走向了其中一根骨柱。 那根骨柱如今已经完全被神性浸染,化作了一具通体流淌着光泽的金色骷髅。 在离开桑城,去往磐宁城后,楚宁就已经获取到了足够的神性,将这具骷髅完全显化,但一切也止步于此。 金色骷髅的现世并未给楚宁带来任何的提升,它就像是一个装饰品,除了发光,毫无作用。 楚宁这段时间,但凡得空,都会来到这处秘境,寻找着使用它的法门,不过一直毫无收获。 他如往常一般,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金色骷髅,同时尝试着用各种法门催动它,但与之前的每一次一般,这具金色骷髅都处理原地一动不动。 楚宁有些无奈,这玩意吞吃了他海量的神性,最后却什么用的没有,他显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此物是有那道府司天的本命魔纹而来。 府司天拥有两大权柄,依照红莲从府司天那里听来的说法,这两大权柄应当是灵魂与血肉。 敕封阴神,就是灵魂权柄的体现。 那这处白骨秘境,就应当是血肉权柄的体现。 楚宁在心底暗暗思忖着。 血肉? 他忽然心头一动,难不成是要给这具骷髅重组一副血肉? 想到这里,楚宁立马催动起了丹府中的血气之力,凝聚于指尖,触摸向那具金色骷髅。 二者相触的瞬间,金色骷髅明显颤了颤,将血气吸收进了它的体内。 楚宁见状,顿时面色一喜,暗以为此法可行,可就在这时,金色骷髅又颤了颤,那被他吸收的血气又被他从体内逼了出来…… “嗯?”看着这一幕的楚宁,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之前他也曾尝试催动各种力量灌入这具金色骷髅之中,但金色骷髅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而现在,它似乎尝试吸收了血气之力,却又吐了出来。 如此看来重铸血肉这个方向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单凭血气之力,显然无法完成重铸血肉之事。 血气之力,是血肉中滋生出来的力量。 想要以此倒推,得出血肉,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好比你不能期望树枝上生出的树叶,再次长成大树…… 除非他是树木结出的果实,里面生着树种。 可血肉的种子是什么…… 楚宁想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暗觉自己有些魔怔,血肉怎么可能有种子呢…… 等等! 种子? 他的双眼忽然瞪得浑圆,他想到了在长风寨时,为了帮助瓷雪重塑妖丹赠与她的那件事物…… 那被蚩辽的罗刹部族炼化而出,用于让外族人能修行《般若罗刹功》的罗刹种。 不就是罗刹部族肉身的种子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骨剑 天色渐晚,夜风徐徐。 初夏的林道上泛起阵阵凉意,这理应是很惬意的时光,可坐在车厢外的陈吱吱却有些颓然。 她手里拿着马鞭,轻轻晃动,目光有些出声看着马鞭晃动的轨迹,神情恍惚。 “吱吱?你不开心?”青团从她的布兜里跳了出来,跃上了她的肩头,一对大眼睛中满是疑惑。 “嗯。”陈吱吱闷闷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那个楚宁不是不打算揭发你爹了吗?”青团不解的问道。 陈吱吱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车厢中,见楚宁正在入定,这才放下心来。 “不揭发不代表我爹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那么多人因为折冲府而死,我不明白我爹贵为皇子,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人要过得好得多得多,他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情……” 然后她拨弄着手中的马鞭,低声自语着,脸上的神情苦恼。 青团似乎受到了陈吱吱情绪的影响,双眼的眼尾下坠,像是被雨水打焉了的荷叶:“青团也不太懂,青团觉得只要能和吱吱在一起,偶尔能见到小白、小权他们,青团就觉得很快乐了!” 陈吱吱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继续言道:“青团,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若是不阻止我爹,他继续这么下去,恐怕北境会有更多的人因他而死……” “可若是阻止他……” “好,我阻止不了他。” 陈吱吱念及此处愈发的沮丧。 她的父亲,手握西境军权,又执掌军部,整个大夏天下,数他权柄最盛,不然也不会让大伯如此忌惮。 现在想想,刚刚自己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开口阻拦楚宁,虽然本意是想要保护自己的父亲,可实际上是保护了楚宁,毕竟以自己父亲的权势,单凭那样一份证据,根本不可能扳倒。 青团歪着头,看着少女,困惑道:“那为什么,你不和你爹爹聊聊,让他以后不要做那些坏事了?” 陈吱吱闻言,不由得面露苦笑。 青团鲜有在人间行走,根本不理解这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她更难与他解释自己父亲的为人。 说实话,连陈吱吱自己其实也并不太了解自己的父亲。 从她八岁,被大儒断言没有读书的天赋后,她便被自己的父亲送到了道门圣山东神山。 之后的九年时间,她与父亲聚少离多,一年到头也就年关与皇爷爷生辰时能见上一面。 可即使如此,她也很清楚的明白,以他父亲的性格,若是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在楚宁的手中,他能第一时间想到的绝不会是,改过自新。 而是做掉楚宁,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陈吱吱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与陈曦凰置气,非得跟着来这一趟褚州。 就待在东神山,开心时跟着大师兄大师姐学学道法,不开心时就去找三师兄让她带着自己去山下看看杂耍,吃些好吃的,怎么都好过现在这般烦恼。 “想回东神山了……”陈吱吱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在东神山一直无忧无虑的少女,忽然间似乎长大了不少。 青团看着陈吱吱这幅模样,也低下了头,眼中光芒黯淡。 一人一团就这样沉默了一会。 “吱吱!” “有人!”青团忽然大声说道。 埋着头的陈吱吱闻言抬眼看去,却见黑暗的道路前方,有一道身影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马车的速度不算慢,眼看着就要撞到。 陈吱吱心头一惊,赶忙伸手拉住了缰绳,使出了浑身的气力,想要拽住马匹。 吁! 缰绳勒紧,马匹的前足扬起,嘴里发出一声长嘶,整个马车都险些因此侧翻。 但好在过程虽然惊险,可马车还是在撞向那人的前一刻生生停住。 “我说你这家伙怎么回事?” “大晚上的站在林道中间干什么?” “马车声这么大?你听不到吗?” 陈吱吱不免有些恼火,马车冲向对方的整个过程中,对方始终纹丝不动,就好像这一切跟他没有关系一般。 “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反应慢上一点,你就得交代在这里!” 陈吱吱大声的质问道,可对方依然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对于她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这让陈吱吱更加的恼火,她翻身走下马车,来到了那人跟前,这才发现对方身上披着一件黑袍,将整个身躯与面容都遮掩在了那宽大的黑袍之下。 “你这装束什么意思?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偷偷摸摸的,莫不是朝廷的逃犯?”陈吱吱皱起了眉头,隐隐察觉到了古怪。 似乎是听懂了陈吱吱的话,黑袍人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缓缓取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天色很暗,陈吱吱不太能看清对方的容貌,只觉得其轮廓有些眼熟。 她歪着头仔细的看了看。 “你是赤鸢山的那个吕……”眼看着那个名字就要从她的嘴里呼之欲出。 “吱吱!小心!” “这老头不对劲!”可就在这时,为了以防吓到路人,而藏入了陈吱吱兜里的青团忽然跃上了她的肩头大声言道。 陈吱吱心头一惊,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却见老人的双眼中在那时猛然泛起一抹猩红的血光,下一刻只听一阵尖锐刺耳的哀嚎声响起,一柄森白的飞剑从老者的袖口中涌出,直逼陈吱吱的面门而来。 陈吱吱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脸色煞白,被吓得呆立在了原地。 而就在她眼看着就要被那飞剑刺穿眉心的刹那,一只手却忽然从她的背后伸来,抓住了她的衣襟,将她的身子朝后一拎,同时自己迈出一步。 在二人错身而过的刹那,陈吱吱看见了一张冷峻清秀的侧脸。 而他的主人,越过她,迎上那柄缠绕鬼物的飞剑,宛如山岳一般,横在她的身前。 黑色的丝线从他的另一只手中涌出,于他的手臂上化作了一枚黑色的盾牌。 铛! 伴随着一声闷响。 飞剑倒飞数尺,被那老者握于手中。 楚宁手中的盾牌则直接溃散,化作一道道细线,回到楚宁体内。 他的身躯更是倒退数丈,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陈吱吱见状回过了神来,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就要奔向楚宁,同时嘴里问道:“你怎么样?” 楚宁的脸色有些泛白,呼吸也明显沉重了不少。 面对陈吱吱的询问,他正要说些什么。 “为了……赤鸢山。” “杀了……” “杀了楚宁!”而这时,不远处的老者嘴里却发出一声低沉的呢喃。 他的另一只手也猛然伸出握住了握着那柄骨剑的手明显用力了几分。 森白剑锋悬停在月光里,剑脊上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仔细看去竟是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剑身里挣扎。 “这剑在哭?”陈吱吱突然捂住耳朵,神情痛苦,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却有万千冤魂的哀嚎直接刺入脑海。 老人忽然腾空而起,手中的骨剑亦脱手而出,悬于他的头顶。 他低头看着楚宁,猩红的眼中目光冰冷,那身黑袍亦于夜风中猎猎作响。 “你……得死。”他这样说道,语调阴沉。 背后的骨剑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意,剑身中响起一阵刺耳的哭声,下一刻那柄骨剑便猛然朝着楚宁再次袭来。 “小心!”楚宁大喝一声,同时转头看向那柄骨剑,正要唤出万象抵御。 可就在这时,骨剑的剑脊突然炸开蛛网状的裂痕,数百块骨片向外张开。 每块骨片在磷火中疯狂增殖,断裂处生长出带着血髓的新生骨骼——原本三尺骨剑竟在眨眼间膨胀成一把一丈大小的巨剑…… 它于那时裹挟着恐怖的威能,宛如泰山压顶一般,朝着楚宁砸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万蚀骨宴 巨大的骨剑宛如一座山岳,裹挟着千钧威能,朝着楚宁砸来。 楚宁沉下了心神,黑色丝线涌出,爬上他的双臂,化作了黑金色的甲胄。 他正要伸手力扛下袭来的巨剑。 轰! 可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的颤抖。 异变突生,楚宁来不及细想,双脚点地退出数步。 而地面之下,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破土而出。 那一尊白色石像,身高三丈,浑身覆盖着甲胄,其上铭刻满散发着神圣气息的铭文。 他现身之时,双目睁开,金光崩现。 伴随着咔咔的声响,巨大的身躯活了过来。 只见他看向袭来的骨剑,巨大的拳头猛然挥出,迎向骨剑。 轰! 又是一声闷响,二者相遇的刹那,石拳上巨大的力道,将那骨剑轰得寸寸碎裂,无数骨片砸裂,散落于地面。 “这是……” “道家巨灵?”楚宁看着这此物,心头不由得一颤。 他在一些典籍中看过关于此物的记载。 一些灵气极为充裕且温和之地,万灵滋生。 无论草木还是山石皆可产生灵智,而道家修行之道中,便有一道法门便可以加快这个过程。 而山石所化的巨灵便是这其中代表,不仅拥有强大的战力,同时还不惧诸多邪祟法门。 许多道家宗门都会炼制此物,作为宗门看家护院的守护神。 在这些道家宗门之中,又以道家祖庭之一的东神山,最擅此道,坊间盛传,东神山中供养着一尊强大的巨灵,修为已超过十一境,只是此事真假却从无定论。 眼前这尊巨灵,浑身涤荡的气息恐怖,楚宁暗暗猜测,其战力恐怕已到六境巅峰,绝非寻常宗门弟子可以拥有。 “干得好!小白!” 楚宁想着这些的时候,陈吱吱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只见少女飞身一跃,来到了那石像的肩头,同时一只手伸出,取下了头上的金蛇发簪,朝着老人抛出,嘴里暴喝道:“小黄!” 那金蛇发簪在半空中涌现金光,转而化为一条数丈长的巨蟒。 它张开了嘴,想要将老人一口吞入腹中。 老人眼中泛起血光,朝着那金蛇的张开了手,一股狂暴的力量在他手中凝聚,就要轰向对方。 “小黑!”可这时,却听陈吱吱再次高声,言道。 老人背后的地面之下,一尊比起小白更高出三分的黑色石像猛然拔地而起。 他的巨掌一挥,从背后砸向老人。 老人对此毫无预料,身躯顿时被拍飞,其轨迹正要迎上了巨蟒的血盆大嘴,被其一口吞入了腹中。 那头黑色石像,应当也是道家巨灵,看其成色与气息,比起之前的白色灵兵还要强出几分,恐怕已入七境。 至于这金蛇…… 则应当是道门法器妖灵箓。 将妖物炼入带有灵气的物件之中,本质虽与一些邪道傀儡术相似,但却能保留妖物原生能力特质,甚至还可以自主修行成长,亦是市面上极为少见之物。 楚宁看着收拾完一切,跳下石像朝着他走来的少女,眉头渐渐皱起。 之前陈吱吱召唤出青团时,他隐隐就察觉到了少女来历的不凡,但只当是对方来自一些有底蕴的宗门或世家,并未多想。 可眼前这两尊巨灵以及金色巨蟒,哪怕是在灵山级别的宗门,也只有准圣子甚至圣子级别的后辈才能被赐予的东西…… 楚宁就不得不去怀疑对方的身份以及来鱼龙城的目的了。 陈吱吱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手段是如何的可怕,她走到了楚宁跟前,得意仰起头:“怎么样?楚宁,本姑娘没有骗你?我厉害着呢!” 在这一个多月中,好些次陈吱吱想要单独行动,抓捕亦或者镇压一些试图反抗折冲府士卒与官员,楚宁都拦了下来。 陈吱吱苦于没有表现的机会,今日总算长了长脸,她的心情愉悦,仰着头等待着楚宁的夸奖。 楚宁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陈吱吱虽然身份神秘,但却实打实没有什么坏心思,更何况方才若是她真的居心叵测,大抵也不用冒着身份暴露的威胁,为救自己而施展这些手段。 想到这里,楚宁压下了追问的心思。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陈姑娘好手段。”他笑着夸奖道。 听闻此言的陈吱吱眉开眼笑:“那是自然。” 她说罢回身张开手,就要将那巨灵与妖灵收回。 可法门催动时,她的眉头却忽然一皱:“小黄?” 她看想那只巨蟒,却见巨蟒那双铜铃大小的眼珠中泛起痛苦之色,身躯也开始不安的扭动。 “你怎么了?”她这样问道,就要上前。 “小心!”楚宁却忽然伸手拦住了她。 陈吱吱心头疑惑,正要发问。 嘶!! 可就在这时,金色的巨蟒忽然仰天发出一声痛苦嘶叫,下一刻它的腹部鲜血喷溅,数道骨刺从内伸出。 这一幕来得突兀,让陈吱吱愣在了原地。 “小……小黄……”她脸色泛白,嘴里颤抖着言道。 话音未落,那只巨蟒的身躯猛然炸裂,血肉如泥浆一般喷洒四周,将方圆数丈之地都染得血红。 而一道身影,则在那滩烂泥一般的血肉之中浮现。 是方才那位老人。 此刻的他衣衫尽碎,裸露的身躯干瘪得可怕,就像是被脱空了血肉,只剩下一身皮包骨。 而他的手肘、膝盖、脚跟以及后背则从皮囊下生出一道道森白的骨刺,模样诡异且可怖,几乎失去了人形。 他猩红着双目死死的盯着楚宁,嘴里还在不断重复着那宛如梦呓一般的低语。 “为了赤鸢山……” “杀了楚宁。”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着楚宁二人立身之地,缓缓走来。 “赤鸢山?”楚宁这一次,倒是听清了对方的呢喃。 对于对方是来自赤鸢山的人,楚宁倒是并不意外,自从《北疆铸剑令》颁布以来,鱼龙城蒸蒸日上的同时,赤鸢山也是肉眼可见的每况愈下。 双方新仇旧怨,加在一起,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楚宁自然想过对方会派人前来刺杀,但他没想到的是,赤鸢山派来的会是这样一个家伙…… 这哪里是什么名门正派该有的手段,这分明就是一尊大魔…… 是的! 身为大魔的楚宁,很敏锐的察觉到了眼前这位老人周身弥漫的气息,就是纯粹且强大魔气。 他不由得又想到那位在二羊城,死在自己手下的赤鸢山峰主丁繁。 那次交手时,对方召出的黑金宝相明显是为了针对厄弥坦的权柄而准备的手段…… 如果二叔的推论没有问题,赤鸢山难道真的就是那个圈养鱼龙城,同时害死自己父亲的罪魁祸首? 楚宁想着这些的时候。 那两尊黑白巨灵也从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无需陈吱吱催动,二者迈步上前。 大地震颤。 两尊三丈开外石像踏碎地面,拳峰裹挟着崩山裂地的浊气,轰向老人。 老人的眼眶中血光骤缩,嶙峋手臂张开,竟然选择迎向袭来巨大拳头。 轰。 巨灵的拳头与手掌交锋的刹那,老人手掌上的枯槁的皮肤破裂,露出白骨,却并未半点鲜血溢出。 诚如楚宁所见的那般,这幅身躯只剩下骨头与皮肤,再无半点血肉。 岩石与白骨摩擦迸溅出刺目火星,巨大的力道让老人脚下地面龟裂出蛛网般的深壑。 但也仅此而已。 那人与巨灵相比,宛如蝼蚁一般的身躯,竟然抗下了两个拳头上巨大的力道。 巨灵的眼中泛起骇然之色。 老人的眼中确实血光翻涌,似在狞笑。 “待在这里,小心!”看见这一幕的楚宁也来不及再去细想其他,他朝着陈吱吱这般说罢,身形一跃,周身灵炎暴涨,直奔老人而去。 他看得出,两尊巨灵绝不会是这老人的对手,他没有傻到等着两尊巨灵落败后再出手。 趁着巨灵尚在,三方合力,方才有一线生机。 抱着这样的念头,楚宁飞身靠近的同时,万象涌出,在他手中化为了一把黑金色的长刀,同时他目光一凝,杀业鬼索被他召出,自老人的脚下伸出,束缚住了对方的双臂,同时鬼索收紧,想要将他挡住巨灵双拳的手臂牵制。 这样的做法似乎有些效果,老人的手臂中发出阵阵“咯吱”的闷响,仿佛内里的骨结正处于断裂的边缘。 而两尊巨灵也感受到了老人的颓势,另一只拳头也在这时握紧,朝着他轰去。 楚宁此刻也杀到了对方的跟前,他高举黑金色的刀刃,灵压暴涨,就要朝着老人的面门挥去。 三方全力以赴,裹挟着恐怖威能的杀招就要尽数轰击在他的身上。 可就在这时,老人眼眶中的血光却忽然大作。 他仰面发出一声怒吼:“万蚀骨宴!” 话音一落的刹那,方才那把被击碎的骨剑散落四周的骨片开始剧烈的颤抖,阵阵阴冷的气息自那些骨片中漫开。 楚宁的身躯一顿,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从交手到现在,他所感受到的那股汹涌且纯粹的魔气,并不是来自眼前的老者,而是那把骨剑! 而就在这念头升起之时,地上散落的骨片猛然离地而出,悬浮在了半空中,骨片增殖,化作了一把把骨剑。 这些骨剑剑锋一颤,猛然射出,去向的却不是楚宁等人所在之处,而是那位远远看着这一切的陈吱吱! 第一百五十三章 那得看你学得快不快 无数骨剑如同暴雨一般,朝着陈吱吱的袭来。 还处于巨蟒被杀的震惊之中的陈吱吱面对这样的场面毫无准备。 她愣在原地,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些飞剑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陈吱吱出身皇族,前面十几年的人生,她遇见过最大的麻烦就是自己那位皇姐的讥讽。 她被保护得太好,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生死之境,整个人被吓得呆傻,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吱吱!” “万化神相骨!”幸好这时,她肩头的青团高声言道。 这才清醒了几分的陈吱吱也来不及多想,几乎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胸膛处那枚骨制吊坠。 只是这样的反应终究还是太慢了些,她还未来得及催动法门,一柄骨剑就杀到了她的跟前,划开了她的指尖。 伤口极深,鲜血顿时涌出! 激烈的痛楚让陈吱吱的眉头紧皱,脸色也变得煞白。 但她却并没有松开握着万化神相骨的手,她知道此时此刻只有此物能救她的命。 她咬着牙忍着剧痛,还欲催动法门,万化神相骨上顿时亮起光芒,一股神圣的气息眼看着就要自她周身涤荡开来。 可就在这时,更多的飞剑袭来,其中一柄直接插入了她肩头,更加剧烈的痛楚让她催动的法门一滞,握着万化神相骨的手也骤然松开——这一剑直接贯穿了她的右臂,鲜血奔涌的同时,也让她的整个右臂丧失了机能。 从小锦衣玉食的陈吱吱在巨大的痛楚与恐惧下几近晕厥,但生死关头强烈的求生意志,却又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她近乎本能的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想要再次握住那枚吊坠,可那些骨剑仿佛也意识到这枚吊坠的威胁,更加疯狂的袭来。 它们割开了陈吱吱的衣衫,在她的手臂、腰身甚至脸颊上划开了一道道血痕。 但陈吱吱却咬着牙,忍着这些痛楚,既要握住那枚万化神相骨,可也就在这时,又有一枚骨剑袭来,却不是去向陈吱吱的身躯,而是精准的割开了陈吱吱挂着吊坠的绳索。 万化神相骨坠落的刹那,近乎是出于本能的,她伸手想要接住,但数柄骨剑也在这时席卷而至,直指她的头颅。 “吱吱!” “小心!”青团见状,亡魂大冒,近乎尖叫着喊道。 陈吱吱也是心头一颤,抬头看去,却见那几柄骨剑已距离不过毫分的距离,她甚至能够气息的看见,骨剑剑身上折射出来的那一张张扭曲狰狞的人脸。 她的大脑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 铮! 可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之时,一把黑金色的大刀从远处袭来,将那几柄飞剑金属斩断。 然后,那柄黑金大刀,猛然散开,化作一道道黑金色的丝线,涌向陈吱吱的身躯,化作了一具将她的身躯完全覆盖黑金色甲胄。 铛!铛!铛! 在甲胄覆盖住她身躯的刹那,骨剑的大部队也袭杀到了陈吱吱的跟前。 那密密麻麻的飞剑,宛如狂风骤雨一般轰击在了陈吱吱的身躯之上,发出一阵剧烈的闷响。 黑剑甲胄虽然可以泻去骨剑的大部分冲击力,却无法完全抵消。 一瞬间,陈吱吱只觉自己仿佛被无数个拳头轰击在了全身各处,身形倒飞出去的同时,巨大的痛楚也在一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各处。 她再也坚持不住,脑袋陷入恍惚…… …… 楚宁看出了眼前这个老者……不,准确的说是控制老者的那柄骨剑真实的意图。 他的目标始终是自己。 对陈吱吱出手无非是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但楚宁面对这样的阳谋,却不得不出手,将自己的万象祭出,驰援陈吱吱。 这里面固然有他将陈吱吱带出来,有义务将她安全地带回去的责任在。 可更多的却是因为楚宁很明白,一旦陈吱吱身亡,这两尊巨灵也会消散,他独自一人更无法对付这尊大魔。 只是,虽然楚宁的出手足够及时,也确实保住了陈吱吱的性命。 但陈吱吱却在骨剑不断的轰击下,陷入了昏迷,而那两尊巨灵,也随着陈吱吱的昏迷,身形隐去,渐渐消散。 楚宁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救她……” “你就得死。”而这时,那个老者失去了巨灵的制约,双手一抬,轻松的震碎了楚宁召唤出来的杀业鬼索。 他压低了声音,死死的盯着楚宁,同时步步朝着楚宁走来。 那身朽烂的皮囊,随着他的迈步,寸寸从身躯上脱落,露出其下的森森白骨。 他伸手一遭,那些本来还在围攻陈吱吱的骨剑也开始朝着他的身躯汇集,一部分不断涌入他的体内,他身躯上的骨骼发出阵阵咯咯的闷响,他的身形因此不断拔高,而另一部分,则不断汇集在他的背后,相互拼接在一起…… 数息光景之后,待到所有骨剑都融入他的身躯,他终于在这时展露出了自己完整的姿态。 那是一尊一丈高的白骨骷髅,可却并不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他的身躯修长,浑身的骨骼上,都流淌着白玉般的光泽。 身躯的线条明晰,覆盖着一层骨质甲胄,带着奇异的美感。 背后生有一对骨翼,同时双手伸开,两道与手臂链接在一起骨鞭长出,垂落于地,行走时,会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沉闷的轻响。 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化身成魔。 楚宁看着朝他走来的骨魔,不由得叹了口气:“为了杀我,把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值得吗?” “你要毁了赤鸢山!” “为了守住赤鸢山的三百年基业!” “一切都是值得的!”骨魔的下颚并未张合,只是眼窝中的血光跳动,沉闷的声音便已然响起。 “是赤鸢山自己毁了自己。”楚宁平静的言道,身子却一步步朝着后方退去。 “放屁!不是你!赤鸢山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骨魔眼窝中的血光跳动得更加剧烈。 “你得死!那些诽谤赤鸢山的人也得死!” 他怒吼着言道,手中的骨鞭高举,猛然朝着楚宁挥出。 其上裹挟的威能与速度都极为恐怖,足以将一个五境,甚至六境的修士打成肉泥。 可骨鞭落下的瞬间,楚宁的身形却消失在了原地,骨鞭落在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莲花道法——月华引。 “嗯?”骨魔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吟,抬眼四望,却见楚宁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陈吱吱的身旁。 他伸手将少女抱起,放到了一旁马车的马背上,伸手一挥斩断了马匹与马车之间的引绳。 “你会骑马吗?”他看向少女身上的青团,轻声问道。 青团双眼泛着恐惧,闻声摇了摇头。 “就是用手拉着缰绳,控制它的速度与方向。”楚宁伸手演示着。 青团眨了眨眼睛,哭丧着脸道:“我没有手……” 楚宁看着青团圆滚滚的身躯,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楚宁!你觉得你跑得掉吗?”而这时,发现了楚宁踪迹的骨魔怒吼一声,背后的双翼一振,直扑楚宁而来。 “那就用嘴。” “她受的伤很严重,我的墨甲可以暂时稳住她的状况,但不能长久,前面就是白马林,到了那里,你就喊赵皑皑或者岳被看的名字,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也能救下她。”楚宁无视身后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骨魔,继续说道。 他的声音平静,似乎是害怕青团听不明白,故意将语速压得有些慢。 说完这些,他便将缰绳递到了青团嘴边。 青团的脑子此刻也是一团浆糊,它下意识咬住了缰绳,看向楚宁,含糊不清的问道:“那你会死吗?” 楚宁笑了笑,说道:“那得看你学得快不快。” 青团一愣,显然没有理解到楚宁此言何意,但楚宁却在这时抬起头重重的拍在了马背上。 马匹吃痛发出一声嘶鸣,下一刻便甩开了蹄子,朝着白马林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这时,那只骨魔也杀到了楚宁的身后,他眼中的血光大作,手中的骨鞭宛如毒蛇,呼啸着朝着楚宁袭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这样是不对的 月夜。 白马林的山道外,满地碎裂石砾与裂开的沟壑。 一只巨大的骨魔挥舞着手中的骨鞭,一下又一下攻向一位少年。 他眼中的血光翻涌,嘴里发出阵阵狂妄的低吼。 “你逃不掉的!” “这功法对你的消耗不小!” “我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楚宁的脸色苍白,在不断袭来的骨鞭下,身形如鬼魅般闪动,艰难的躲避着对方一次次的攻势。 他身上的衣衫破损,其下浮出了一道道血痕,尤其腹部与右臂处的几道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道家的莲花灵台,让他可以施展一种名为月华引的手段,在一定范围内,月光所照之处,他的身形可以来回穿梭。 也正是靠着这个手段,楚宁方才在对方恐怖的攻势下拖到现在。 但也正如对方猜测的那样,月华引对他的消耗极大,哪怕他的道门灵台极为凝实,但也扛不住如此长时间的频繁施展。 他渐渐的已经有了些力有不逮。 楚宁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主动出击,但他虽然修有数道灵台,但毕竟修为都停留在四境,平时,靠着已经迈入六境的真魔之躯,倒是可以与一些七境的寻常修士掰掰手腕。 但眼前这具骷髅本身就是一尊接近八境的大魔,论肉身强度,他在楚宁之上,楚宁对敌最重要的手段,那副本命墨甲又被他放到了陈吱吱的身上,楚宁几次尝试,甚至都难以近身,更不提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也不知道青团到底到白马林没有……”楚宁又避开了一道对方挥来的骨鞭,沉着脸色喃喃自语道。 “还在等人来救你?” “你们鱼龙城有什么手段,我们早已摸清,你不会觉得靠着那些个歪瓜裂枣,就能对付我?”那骨魔像是摸准了楚宁的心思,在那时狞笑着言道:“来得再多,也无非是多几个人给你陪葬。” 楚宁的眉头一皱,虽然没有回应,但也明白眼前这尊骨魔确实强大,就算岳被看等人能够及时赶到,也确实不见得能是对方的对手。 他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鲜血还在不断流出,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他拥有真魔之躯,自愈能力极强,可这只骨魔显然有着特别的手段,能够压制自己的魔躯。 要知道魔物只见等级森严,一只衍生种,或许会因为尚未成长起来,无法对抗一只已经完全成长的次生种。 但其本身拥有的再生能力,却不可能被低阶的魔物所遏制。 楚宁的魔躯来自身为源初种的府司天,虽然他只吸收了对方力量的冰山一角,但无论怎么换算,他魔躯的等级也应该至少是衍生种级别。 所以,让这个老者化为眼前这尊骨魔的力量,一定来自一只高级的衍生种,甚至有可能还蕴含了些许源初种的力量。 可源初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吗? “你似乎对鱼龙城很熟悉。”楚宁有想到了自己二叔的猜测,他开口问道。 “当然。为了能够够好的杀了你,我们做足了准备,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你!”骨魔冷笑着说道,同时再次挥舞骨鞭。 楚宁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在对方挥鞭的刹那,催动法门避开可攻势。 “只是为了杀我?”他再次看向那骨魔,对于对方刚刚的回答并不算满意。 “是谁给了你那柄魔剑?让你变成这幅模样。” 他暗暗猜测,眼前的骨魔可能也并未接触到鱼龙城与赤鸢山之间的真相,他直截了当的发问道。 “魔剑?那是神剑!”骨魔却怒吼一声,对于楚宁这样的措辞反应激烈。 “爷爷数十年苦修,终于参透了永生的奥秘!” “为了这个结果,我们赤鸢山祖孙数代辛苦耕耘,父亲与母亲都不理解爷爷,只有我明白爷爷要做的事是多么伟大!” “为了他,我可以杀死我的父母,也可以将我的儿孙送给爷爷,为他续命!” “所以,在他炼制出神剑的第一时间,他便将此物送给了我,让我与他同享永生!” 骨魔说到这里,语气渐渐变得狂热。 楚宁则眉头紧皱,显而易见,眼前这个家伙只是个被诓骗的蠢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处于什么状况,还在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 他有些怜悯的看了对方一眼,认真的说道:“你这么褪凡化魔是不对的。” …… 首先,用嘴驾马,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其次,对于一个没有手也没有的脚灵体而言,这件事会更加困难。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一点意外。 比如人仰马翻。 也理应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 青团这样告诉自己。 可即便已经给自己找到了近乎无懈可击的理由,可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吱吱,青团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吱吱!” “你……你没事?” “你别吓我!”它跳到了陈吱吱的背上,试图叫醒对方。 可女孩却纹丝不动的躺在那里,任由她如何呼喊,都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摔……摔死了?”青团看着一动不动的陈吱吱,不由得做出大胆的猜测。 这念头一起,小家伙彻底慌了神,瘫坐在了女孩的背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 “吱吱!你醒一醒啊!”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沈河交代!” “楚宁现在还生死未卜,白马林在哪里我也找不到!” “第一次行走江湖,我就要害死两个人吗?”青团说着说着,眼泪簌簌的就要往下掉。 “你说……” “楚宁?”可就在这时,一道红光在它的身前亮起。 青团一愣,侧头看去,只见黑暗的山林间,一尊红衣阴神出现在了它身前的半空中。 她怀中抱着一位黑衣女孩,衣袂在夜风中飘零,目光死死的盯着它。 青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它有些呆愣,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娘!爹爹他有危险!”阴神怀中的黑衣少女顿时紧张了起来,伸手抓住了阴神的衣襟。 阴神脸上一道道金色的符文涌现,背后一尊尊身躯凝实的恶鬼探出了头。 她仰头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 声浪铺开,辐射向四周,山林中的树木摇曳,一时间沙沙作响。 “神纹金身?七境正神?”青团看见这一幕,双眼瞪得浑圆。 身后不远处一座庙宇中亮起白光,借着那亮起的白光,青团看见了庙宇上写着的几个大字——白马山君庙。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驾马来到了白马林。 而这时,庙宇中的光芒耀眼到了顶点,然后猛然收敛,一头身形一丈开外的巨大白虎从中跃出,落在了阴神的跟前。 “楚宁怎么了?”白虎问道,声音宛如闷雷,直震得青团耳膜发颤。 “血统如此纯正的白虎后裔?怎么会出现在大夏天下?”青团心头愈发惊骇。 只是白虎的问题还未得到回答,又是一道红光闪过,一位妩媚的红裙女子出现在了众人身侧。 “女鬼!我跟你说过,不能让公子一个人离开,这下好了遇见了麻烦!” “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妩媚女子面容含煞,如此说道。 “刀灵?不对,不是寻常刀灵,她的身上怎么会有一丝至高权柄的气息?”青团怔怔看着眼前之人,心头却已经有些麻木。 素来与红莲针锋相对的岳被看,此刻面对红莲的责骂出奇的没有应声,只是道:“先救……阿宁。” 红莲点了点头,脸上浮起浓郁的杀气,周身汹涌的业火燃起:“姑奶奶倒要看看,是谁敢动我的……呸,敢动圣女大人的男人!” 说罢她一马当先,拖着汹汹的火焰,奔着楚宁气息传来的方向而去。 赵皑皑周身也泛起白光:“本女侠可说过,要保护楚宁,敢让赵女侠没面子,你已有取死之道!” 言罢,她亦追上红莲离去的步伐,化作白光而去。 “娘,我们说点撒?”岳被看怀中的蛛儿看向对方,炸着眼睛问道。 青团也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目光中带着期待。 岳被看沉默一刹,这才言道:“还没……吃过。” “他不能……死……” 青团:“……” 青团很想说这话一点都没有刚刚那两位有气势,但岳被看显然并不在乎它的评价,话音一落,便带着蛛儿消失在了原地。 它愣了愣忽然想起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它赶忙朝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大声喊道:“别……别都走了啊,救人啊!” 可空荡荡的山林死寂,并无人回应…… 而就在这时,它忽然感觉到地面开始颤动。 青团疑惑的回头望去,只见林道的尽头,一片黑压压的身影的正朝着此处狂奔而来。 他们中有披甲带刀的士卒,有穿着寻常布衣的散修,甚至还有一头头身形巨大的苍狼。 他们杀气腾腾,他们执刀带剑,直奔山林外而去。 小小的鱼龙城都在这时,因为他们的小侯爷遇袭而动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焚夜手札 “什么褪凡化魔!” “这是无极登神功!” 骨魔大声的怒吼道,他手中的骨鞭再次挥动,愈发汹涌的攻向楚宁。 这样的情况在青团带着陈吱吱离去后,已经发生了过不知道多少次,楚宁的心神也一直保持着警惕并未有半刻松懈,在骨鞭挥动的瞬间,他便催动了月华引的法门,身形一闪,来到了距离刚刚立身之地不过三尺外的地方—— 在这半个时辰的对峙中,楚宁渐渐总结出了一套施展月华引的技巧,移动的距离越短,对于体内力量的消耗也就越少。 当然选择以此种方法施展法门,也有一个巨大的隐患。 楚宁需要准确预判对方攻势的落点,稍有偏差,便会在身上留下伤势。 此刻他身上的这些伤势,便是由此而来,但好在,在不断预判对方攻击习惯的过程中,楚宁渐渐摸清了门道,如今他几乎可以有九成往上的把握,可以在消耗最少灵力的前提下,躲避对方的攻势。 果然,与楚宁预料的一样,对方手中的骨鞭,在那时贴着他的身侧砸向了他刚刚立身之处,碎砾扬起,在地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楚宁并不去看那骨鞭落地之处,而是抬头看向那尊骨魔,张开嘴就要再说些什么。 可话音未起,他忽然察觉到了异样,眉头一皱,月华引再次催动,身形又退出一丈。 而就在他方才的立身之地,地面下数道巨大的骨刺猛然伸出。 若是楚宁的反应稍稍慢上些许,说不得他此刻就已经被那些骨刺插成了刺猬。 但这,还只是开始,楚宁接下来身形又开始快速闪动,每一次他出现在新的位置,刚刚的立身之地,便会有大量的骨刺破土而出。 这样的情况足足持续了百余息的光景,待到骨魔的攻势停歇,二人所在之地已经布满了一团团从地面下伸出的骨刺,一眼望去,周遭宛如一片白骨地狱。 连续高强度的施展月华引的法门,让楚宁呼吸变得沉重,脸色也更加苍白,就连腰间的伤口也有裂开的趋势。 但他却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后怕方才那险象环生的一幕,而是面露疑惑之色的看向前方。 他不得不承认骨魔的这一遭极为诡异,不似骨鞭挥动时,可以通过其骨结延展的程度判断对方真实攻击意图。 他只能通过感知地面下魔气浓度的变化,来推断对方下一次攻势发起的地点。 也是因为他已经与对方周旋了半个多时辰,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方才能在刚刚那可怕的攻势中,全身而退,若是双方刚刚交手时,对方使出这样的招数,他恐怕早就身死当场了。 故而此刻的他很是疑惑,为什么对方到了现在才使出这样的招式……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对方,骨魔的另一只生着骨鞭的手,正插入地面,显然这是他催动此法所需的手段,他的身子在剧烈的颤抖,看向楚宁的眼中,血光的翻涌比起之前,更加剧烈了几分。 楚宁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他张开了嘴这样说道:“你见过会把人炼成这幅模样的神功吗?” “你现在的情况,应该是肉身无法承受强烈的魔血,而崩溃导致的。” “不过这是可以解决的……” “闭嘴!” “爷爷不会骗我!” “你什么都不懂!”骨魔大声的怒吼道,同时另一只手中的骨鞭也在这时猛然伸入地面,于是楚宁的周遭一道道骨刺开始有一次不断从地面下爆出。 楚宁催动着月华引的法门,身形不断腾挪,这个过程中嘴里的话却并未停止。 “哪怕是十境修士,也无法直接吸收魔血,那些臭名昭着的魔修,也只敢吞噬魔气。” “想要通过的魔气的滋养慢慢改变肉身,让他适应魔气,直到可以吸收魔血,化身成魔。” “但至少目前而言,哪怕是如此温和的办法,也并没有人成功过。” “闭嘴!”骨魔怒吼着言道,同时双足也在这时踏入了地面,更多骨刺源源不断从楚宁周遭的地面下伸出。 楚宁的压力陡增,可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断说着。 “那把骨剑,应当是被人炼制出来的半成品魔物,他拥有大魔的力量、魔血、甚至如果他愿意,骨剑本身也可以幻化出身躯。” “但它却缺少生灵所拥有的灵魂,维持炼制此物之人,试图通过不断向其中炼入生魂,让其与骨剑中的力量融合,从而制造出一只大魔。” “可寻常魂魄怎可能驾驭得住大魔之力,他们不断被骨剑中魔性的本能吞噬。” “所以……” 骨魔眼中的血光剧烈的跳动,他的身躯也开始疯狂的颤抖,背后的脊柱也开始增殖,不断从体内伸出,刺入地面,化作一道道骨刺攻杀向楚宁。 他的嘴里也在这时高声喝道:“我让你闭嘴!” 声音中裹挟着愤怒、凶戾、杀机以及一缕他努力想要遮掩,却无法遮掩的恐惧。 楚宁仿佛被他吼声所恐吓,站立在了原地,平静的看着他。 在一息短暂却漫长的沉默后,少年张开了嘴,说出了那个让对方足以让对方崩溃的真相。 “所以,你的那个爷爷选择了你,来作为这尊大魔寄生体……” 这话出口的刹那,骨魔身躯的变化变得更加剧烈。 他浑身上下每一块骨骼都开始不规则增殖。 左臂一根尺骨向着上下增殖,可两侧的骨头却左右膨胀。 砰! 三者相互挤压,在那时猛然碎裂,化作数十道骨片,可他的手臂却没有就此断开,骨骼的内部有着一种血色的粘液,将那些骨片再次聚合在一起,但每一块骨片,却又不断按照不同的形式增殖,再次相互挤压,于是又再次碎裂。 这样的情况在那时不断发生在骨魔身躯的每一处,转眼间他的身躯已经膨胀到了四五丈大小,却失去了人形,只是一团胡乱拼凑在一起的骨渣。 显然。 他的身躯正在崩坏。 他已然无法再操纵那些骨刺对楚宁发动任何的攻势,只是看着自己那还在不断崩坏与增殖的身躯惊恐的言道:“这……” “这是怎么回事?” “爷爷不会骗我的!” “明明只有我一直相信他!为了他我献祭了我的妻儿、我的孙子……” “这就是神功!一定是我什么地方弄错,一定是的……” 可就在他这么自我安慰的过程中,他看上去还唯一算是正常的头颅也开始膨胀。 巨大的痛楚袭来,他双眼一个不断长大,一个则不断向外凸起,就像是一个腐烂的橘子。 “不……” “不……” 他的嘴里开始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楚宁看着这一幕,身形一闪,用最后一丝灵力施展了月华引,来到了他的身躯之上,头颅之前。 “你的爷爷既然为了这所谓的神功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杀死,如果他真的参透了其中的奥秘,你觉得他为什么不自己先修炼,而是将他教给你呢?”楚宁幽幽的问道。 骨魔嘴里的哀嚎在那时忽然停止,他艰难的转动扭曲的头颅用一种恍然的眼神看着楚宁。 那一瞬间,他心头最后一丝执念被彻底浇灭。 他眼窝中的火焰随即熄灭,头骨轰然炸开,然后组成这具身躯的白骨也开始寸寸龟裂,化作齑粉…… 楚宁沉默着看着一切,待到那身躯彻底碎裂,露出了其下一把插入地面的骨剑。 他走向骨剑,伸手想要将之握住…… …… 而就在距离此地约莫百丈的密林中,一处树梢之上,一位身着白衣的身影正立于一根细长的枝丫之上。 他的身躯仿佛没有半点重量,他立身其上,树枝却没有半点弯曲的迹象。 白衣男子看着远处的景象,忽的叹了口气:“蠢货,竟然被几乎话就给激怒,强行动用身躯无法承受的力量,我本来还希望你能再多坚持一会……” 说罢,他收回了目光。 下一刻,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本手札与一只笔。 书页翻开,来到某一页,男子在其上写下。 大夏历,丰元二十七年五月十一。 赤鸢山序列第七百二十四号实验体,厄弥坦—蚀骨寅丁型失控。 存续时间一个时辰零三刻二百三十三息。 失控原因,情绪失控导致肉身崩坏。 焚夜人,夏庭十三部,王奔。 署名完成的刹那,男子忽然停笔,他咬着笔头,皱眉自语道:“不行,接连三个实验体都比莽州那边差了半个时辰以上,这样下去恐怕会削减十三部资源……” 想到这里,男人心头一动,在那存续时间的“一”上,又加了一横。 “嗯,这样就很好了!” 他看着手上面的文字,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一百五十六章 降鬼伏魔 楚宁端详着手中的骨剑,眉头微皱。 骨剑的剑身破损严重,其上密布着蛛网般的裂纹。 这些裂纹将骨剑分成一个个细小的碎片,若是换做其他任何并且,这样密集的破损足以让其散架成一滩齑粉。 但偏偏这把骨剑还依然保持着剑的雏形。 他能感觉到其中与魔性有关的力量已经随着骨魔的崩碎散去大半,但剑身之上,还涤荡着一股隐晦的力量。 是什么呢? 楚宁暗暗想着,正要激发神识探查。 “楚宁!” “公子!” “爹爹!” 就在这时,数道熟悉又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宁回头看去,却是红莲等人。 他还未有来得及朝他们招手,一道黑色的身影就率先一步,扑入了他的怀中。 “爹爹!” 女孩紧紧的抱着他,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哭腔。 楚宁身上还带着伤势,被蛛儿这般一扑,伤势被牵动,他疼得龇牙咧嘴,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可感受到她抱着自己的手上的力道,楚宁还是没有忍心责怪,他亦伸手抱住了蛛儿,抚摸着她的脊背小声说道:“怎么还哭鼻子了。” “爹爹这才离开一个月,就这么舍不得了?” “才……才不是。”蛛儿埋着头,闷闷的说道:“我听人说你被人欺负了,还以为……” “公子,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怎么有股这么浓郁的魔气。”红莲走了上来,看着满地的白色齑粉,疑惑的问道。 赵皑皑见没了危险也化作了人形,她伸手抓起了一把地上的白色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顿时眉头皱起:“这什么玩意?味道这么难闻。” “骨粉。” “人的……骨粉。”一旁的岳被看也走了上来,面无表情的言道。 鉴于岳被看死过一次的经验,赵皑皑对此没有半点怀疑,她一脸嫌弃的赶忙扔掉了手中的粉末,又伸手在楚宁的身上擦了擦。 楚宁:“……” “应该是赤鸢山派来的杀手,不过有些古怪的是,他被魔物侵蚀,与我交手时已经完全化魔,但与寻常化魔不同,他的状况很像是有人刻意为之。”楚宁没有去与孩子心性的赵皑皑计较,而是向众人解释道。 “人为的?”红莲的脸色变了变。 “你怎么……打过的?” “他应该……很强。”岳被看则问道。 楚宁耸了耸肩膀:“我可不是他的对手,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他无法控制这种力量,却强行动用导致肉身与灵魂都发生了崩坏……” “然后就死了?可是正常情况下,如果发生了魔化,他不是应该彻底沦为怪物?”赵皑皑有些不解。 “这就正常魔化与人为干涉的区别。” “正常情况下,人如果无法抵御魔气的侵蚀,他的理智会消失,魔性接管肉身,肢体会基于欲望的种类、力量的大小而发生畸变。” “但这种畸变看似无序,实则有序。他至少会确保你的肉身依然有存活的可能,这是作为生灵求生意志的本能。” “而他的情况则不同,人为的干涉,是想要控制他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生畸变,魔性带来的疯狂、人性渴求的理智、以及兽性中欲望相互掺杂,彼此都让肉身朝着各自需要的方向畸变,最后就是眼前这样的下场。” 楚宁瞥了一眼满地的骨粉,这般言道。 他对这些着实是太过了解了,在沉沙山时,灵骨子为此进行过大量的实验,当然,也有大量的弟子,因此而死。 而这些对于赵皑皑而言则过于复杂了一些,她听得似懂非懂,眉头紧皱。 楚宁正要再换个说法与他解释。 岳被看却一下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下次……一起。”她如此言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很坚决。 虽然对于整个打斗的过程楚宁只字未提,可岳被看还是从他脸上的疲惫猜到了其中的艰险,她显然在后悔楚宁当时离开时自己没有跟在一起。 楚宁一愣,旋即笑了笑,正要点头。 “女鬼!你卑鄙!我也要!”一旁的红莲见状,跺了跺脚,气急败坏的也冲了上来从侧面抱住了楚宁。 本就受伤的楚宁顿时脚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让她身上的伤口撕裂,疼得龇牙咧嘴。 几人顿时也从楚宁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公子,你怎么了?”红莲问道。 “伤……伤……”楚宁指了指自己的腰间,红莲这才发现楚宁那处破损的衣衫下,正有伤口在渗血。 她心头一紧,爬起了身来,伸手就要撕开楚宁那处衣衫,为他处理伤势。 …… “小的们,跟上!” “敢动我们小侯爷!爷爷我要撕碎了他!”化作黑狼的棋胜冲锋在前,嘴里大声喝道。 随着渐渐与鱼龙城的众人熟悉,长风寨的狼妖们对楚宁的称呼也先生变成了小侯爷。 “嗷呜!” 身后大片狼妖纷纷仰天长啸,就连釉娘与墨宝也坐在自家哥哥砚丸的身上,学着族人们的模样,兴奋的吼叫着。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族修士与甲士们也是神情振奋,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就在前面!”身为狼妖,棋胜的嗅觉敏锐,他看向前方低声言道,眼中的杀机凛冽。 他死死的盯着那处,已经想好了待会无论是什么样敌人,他都会在第一时间飞身而入。 毕竟,楚宁对长风寨的恩情如同再造。 唯有效死,方可报之。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脚下的速度更快,渐渐的也看清那处的场景。 没有什么妖物魔怪,也没有什么贼寇恶徒。 自家小侯爷躺在地上,岳被看与红莲一个坐在他的身上,一个靠在他的臂膀,二女都伸着手试图解开小侯爷的衣衫。 看那模样,似乎有些急不可耐。 我艹…… 棋胜不由得吐出了一句脏话。 虽说作为一个读书狼,这样犹如斯文的话,不应该从他嘴里吐出。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除了这两个字,棋胜确实找不到更贴切与合适的辞藻那表达自己内心的惊讶、困惑、不解、艳羡等上百种情绪。 他的前脚着地,耳朵竖起,身子后仰,巨大的惯性,让他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划痕,这才停下了身形。 然后,他猛然回头,叫住了身后杀气腾腾冲来的众人。 “都给我回去!” 他大声吼道,众人也看清了那处的场景,纷纷止步,停在了半路。 “冲啊!救小侯爷!” 当然也有热血上头的,比如釉娘与墨宝两个小家伙,手里提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短刀,从自家哥哥的身上跃下,迈着小短腿,还在气势十足的冲锋。 棋胜话未人性,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个小家伙的衣襟。 “大哥!你贪生怕死?我们要救小侯爷!” “是啊!救小侯爷!把手撒开!”两个活宝很不服气,双手在半空中挥舞,涨红着脸大声吼道。 “闭嘴,小侯爷没事,好端端在那里……”棋胜瞪了二人一眼,唯恐闹出响动,坏了楚宁的好事。 “你胡说,小侯爷没事怎么不回来?”釉娘大声质问道。 棋胜板着脸:“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小侯爷现在有大事要做!” “大事?什么大事?”墨宝好奇的问道。 见二人颇有几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棋胜沉吟了一刹,想着红莲与岳被看的身份,给出了一个很中肯的回答。 “降鬼伏魔。” 第一百五十六章 降鬼伏魔 楚宁端详着手中的骨剑,眉头微皱。 骨剑的剑身破损严重,其上密布着蛛网般的裂纹。 这些裂纹将骨剑分成一个个细小的碎片,若是换做其他任何并且,这样密集的破损足以让其散架成一滩齑粉。 但偏偏这把骨剑还依然保持着剑的雏形。 他能感觉到其中与魔性有关的力量已经随着骨魔的崩碎散去大半,但剑身之上,还涤荡着一股隐晦的力量。 是什么呢? 楚宁暗暗想着,正要激发神识探查。 “楚宁!” “公子!” “爹爹!” 就在这时,数道熟悉又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宁回头看去,却是红莲等人。 他还未有来得及朝他们招手,一道黑色的身影就率先一步,扑入了他的怀中。 “爹爹!” 女孩紧紧的抱着他,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哭腔。 楚宁身上还带着伤势,被蛛儿这般一扑,伤势被牵动,他疼得龇牙咧嘴,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可感受到她抱着自己的手上的力道,楚宁还是没有忍心责怪,他亦伸手抱住了蛛儿,抚摸着她的脊背小声说道:“怎么还哭鼻子了。” “爹爹这才离开一个月,就这么舍不得了?” “才……才不是。”蛛儿埋着头,闷闷的说道:“我听人说你被人欺负了,还以为……” “公子,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怎么有股这么浓郁的魔气。”红莲走了上来,看着满地的白色齑粉,疑惑的问道。 赵皑皑见没了危险也化作了人形,她伸手抓起了一把地上的白色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顿时眉头皱起:“这什么玩意?味道这么难闻。” “骨粉。” “人的……骨粉。”一旁的岳被看也走了上来,面无表情的言道。 鉴于岳被看死过一次的经验,赵皑皑对此没有半点怀疑,她一脸嫌弃的赶忙扔掉了手中的粉末,又伸手在楚宁的身上擦了擦。 楚宁:“……” “应该是赤鸢山派来的杀手,不过有些古怪的是,他被魔物侵蚀,与我交手时已经完全化魔,但与寻常化魔不同,他的状况很像是有人刻意为之。”楚宁没有去与孩子心性的赵皑皑计较,而是向众人解释道。 “人为的?”红莲的脸色变了变。 “你怎么……打过的?” “他应该……很强。”岳被看则问道。 楚宁耸了耸肩膀:“我可不是他的对手,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他无法控制这种力量,却强行动用导致肉身与灵魂都发生了崩坏……” “然后就死了?可是正常情况下,如果发生了魔化,他不是应该彻底沦为怪物?”赵皑皑有些不解。 “这就正常魔化与人为干涉的区别。” “正常情况下,人如果无法抵御魔气的侵蚀,他的理智会消失,魔性接管肉身,肢体会基于欲望的种类、力量的大小而发生畸变。” “但这种畸变看似无序,实则有序。他至少会确保你的肉身依然有存活的可能,这是作为生灵求生意志的本能。” “而他的情况则不同,人为的干涉,是想要控制他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生畸变,魔性带来的疯狂、人性渴求的理智、以及兽性中欲望相互掺杂,彼此都让肉身朝着各自需要的方向畸变,最后就是眼前这样的下场。” 楚宁瞥了一眼满地的骨粉,这般言道。 他对这些着实是太过了解了,在沉沙山时,灵骨子为此进行过大量的实验,当然,也有大量的弟子,因此而死。 而这些对于赵皑皑而言则过于复杂了一些,她听得似懂非懂,眉头紧皱。 楚宁正要再换个说法与他解释。 岳被看却一下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下次……一起。”她如此言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很坚决。 虽然对于整个打斗的过程楚宁只字未提,可岳被看还是从他脸上的疲惫猜到了其中的艰险,她显然在后悔楚宁当时离开时自己没有跟在一起。 楚宁一愣,旋即笑了笑,正要点头。 “女鬼!你卑鄙!我也要!”一旁的红莲见状,跺了跺脚,气急败坏的也冲了上来从侧面抱住了楚宁。 本就受伤的楚宁顿时脚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让她身上的伤口撕裂,疼得龇牙咧嘴。 几人顿时也从楚宁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公子,你怎么了?”红莲问道。 “伤……伤……”楚宁指了指自己的腰间,红莲这才发现楚宁那处破损的衣衫下,正有伤口在渗血。 她心头一紧,爬起了身来,伸手就要撕开楚宁那处衣衫,为他处理伤势。 …… “小的们,跟上!” “敢动我们小侯爷!爷爷我要撕碎了他!”化作黑狼的棋胜冲锋在前,嘴里大声喝道。 随着渐渐与鱼龙城的众人熟悉,长风寨的狼妖们对楚宁的称呼也先生变成了小侯爷。 “嗷呜!” 身后大片狼妖纷纷仰天长啸,就连釉娘与墨宝也坐在自家哥哥砚丸的身上,学着族人们的模样,兴奋的吼叫着。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族修士与甲士们也是神情振奋,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就在前面!”身为狼妖,棋胜的嗅觉敏锐,他看向前方低声言道,眼中的杀机凛冽。 他死死的盯着那处,已经想好了待会无论是什么样敌人,他都会在第一时间飞身而入。 毕竟,楚宁对长风寨的恩情如同再造。 唯有效死,方可报之。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脚下的速度更快,渐渐的也看清那处的场景。 没有什么妖物魔怪,也没有什么贼寇恶徒。 自家小侯爷躺在地上,岳被看与红莲一个坐在他的身上,一个靠在他的臂膀,二女都伸着手试图解开小侯爷的衣衫。 看那模样,似乎有些急不可耐。 我艹…… 棋胜不由得吐出了一句脏话。 虽说作为一个读书狼,这样犹如斯文的话,不应该从他嘴里吐出。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除了这两个字,棋胜确实找不到更贴切与合适的辞藻那表达自己内心的惊讶、困惑、不解、艳羡等上百种情绪。 他的前脚着地,耳朵竖起,身子后仰,巨大的惯性,让他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划痕,这才停下了身形。 然后,他猛然回头,叫住了身后杀气腾腾冲来的众人。 “都给我回去!” 他大声吼道,众人也看清了那处的场景,纷纷止步,停在了半路。 “冲啊!救小侯爷!” 当然也有热血上头的,比如釉娘与墨宝两个小家伙,手里提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短刀,从自家哥哥的身上跃下,迈着小短腿,还在气势十足的冲锋。 棋胜话未人性,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个小家伙的衣襟。 “大哥!你贪生怕死?我们要救小侯爷!” “是啊!救小侯爷!把手撒开!”两个活宝很不服气,双手在半空中挥舞,涨红着脸大声吼道。 “闭嘴,小侯爷没事,好端端在那里……”棋胜瞪了二人一眼,唯恐闹出响动,坏了楚宁的好事。 “你胡说,小侯爷没事怎么不回来?”釉娘大声质问道。 棋胜板着脸:“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小侯爷现在有大事要做!” “大事?什么大事?”墨宝好奇的问道。 见二人颇有几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棋胜沉吟了一刹,想着红莲与岳被看的身份,给出了一个很中肯的回答。 “降鬼伏魔。”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纸婚书 名为阚璇的酒楼包厢中,陈吱吱倚在窗户口,闷闷的看着窗外,目光怔怔的有些出神。 身后,陈秉喝下一口酒,他的五官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幅度挤在了一起,然后舒展开来,嘴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呻吟。 “啧——!” 这是一个他最近结识的酒友,教给他的饮酒方法。 据她说,这么喝酒,才能更好的品味出酒的滋味。 放下酒杯,陈秉这才看向趴在窗口的陈吱吱:“吱吱,你已经在那里呆了半个时辰了,再不来吃,好吃的可都被曦凰吃完了。” 对侧并没有怎么动筷的陈曦凰闻言白了他一眼,倒是出奇的没有反驳。 只是以往这最能激起陈吱吱斗志的话,此刻却作用不大。 “怎么了?让九叔看看,是不是摔坏了脑子?”陈秉见她这般反应,迈步走了过去,目光顺着少女望去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侯府所在之处。 陈秉愣了愣,脸色变得古怪:“吱吱,你不是看上那小侯爷了?” 这话一出,一旁举筷夹菜的陈曦凰手中一颤,筷子险些落地。 陈吱吱闻言也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陈秉:“九叔!你胡说什么呢?” 她有些心虚,倒不是真的看上楚宁。 只是从苏醒到现在,她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无法再行侠仗义,也不习惯身旁没有了那轻轻的翻书声。 她闭上眼睛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夜里,在那骨剑袭来时,他将她拉到身后的侧脸…… 当然,这肯定不是喜欢,只是一时还未习惯。 她这么告诉自己。 “我怎么是胡说呢?是你盯着人家侯府看啊?”陈秉反问道。 “我……”陈吱吱一时语塞,脸色也有些泛红。 “这个楚宁倒是不错,要胆识有胆识,要威望,那更是在北疆一时无两,你看昨天,他一出事,整个鱼龙城都闹腾了起来,我睡得正香,看那客栈老板小二提着柴刀就冲了出去,我他娘的还以为蚩辽人打进来了呢!”陈秉确实自顾自的言道。 “谁说你和她出身上有些差距,但这些都是小事,可就有一点,吱吱你可得想明白,这楚宁什么都好,可就在男女之事上,过于放纵,昨天那些去救他的人都看到了,他在野外,和两个女子那撒了……” “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陈吱吱闻言,显然不太相信,毕竟自己和他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楚宁这家伙似乎只对看书有兴趣…… “那可不好说,你想啊,他几年才十七?孩子都五六岁了,这能多放纵,才会在十一二岁就干出……”陈秉这样说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愤慨,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骂道:“这家伙,这么天赋异禀的吗?!” 陈吱吱:“……”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她似乎没有必要与自己九叔讨论这个问题。 “我对他这些事不关心!我只是担心他的伤势……”说到这里,陈吱吱又觉不对,赶忙语气慌乱的补充道:“毕竟昨天他是为了救我!” “救你?我看是你给他下的套?”而就在这时,一旁的陈曦凰忽然出声言道。 “我?陈曦凰,你别在那里血口喷人!”陈吱吱顿时有些恼怒。 “你自己也说了,昨日对你和楚宁出手之人,是那日我们在赤鸢山所见的白鸟峰峰主吕望!” “天下谁人不知道赤鸢山以你爹为首是从,你敢说这事和你没关系?”陈曦凰却是面露冷笑。 “那赤鸢山阳奉阴违,也能怪我爹?再者说,我爹难道还会让人杀我?”陈吱吱怒火中烧。 “对啊,曦凰,这事我觉得是你捕风捉影了,你六叔与你爹是不对付,但再怎么也不可能糊涂到与魔物扯上关系。” “这事我已经通过暗桩呈报给了朝廷,赤鸢山三百年传承,也该到头了。”陈秉在这时言道。 他在陈吱吱二人之间,素来和稀泥,但今日却对陈曦凰的此言生出些了不满。 以他对自家六哥的了解,断不可能做出这般下作之事,更不可能置陈吱吱的生死于不顾。 “入魔之事或许只是意外,但九叔不觉得今这次北疆之行,过于巧合了吗?”陈曦凰却这般言道。 “此言何意?” “陈吱吱什么脑子,你难道不知道?她跟着我们到这北疆,真的能如六叔所说的那样,查出楚宁的身份还是能找到他的罪证?”陈曦凰丝毫不顾陈吱吱在场直截了当的言道。 感觉受到冒犯的陈吱吱正要出言反驳,却见刚刚还站在自己一边的陈秉,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却是也疑惑过,六哥让吱吱来办这样的差事,确实不像他的风格。” “六叔大抵从一开始就想到了,他手下那些折冲府与赤鸢山,早就在北疆失了民心,想要剪除楚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陈曦凰接过话茬。 “所以你的意思是六哥在《北疆铸剑令》出现后,就没有想过再对楚宁动手?让吱吱来,也只是走个过场?”陈秉顺着陈曦凰的话,推测道。 “不想再对楚宁动手是真,但他也不会愿意轻易放弃北疆,邓家素来与我父亲交好,若是银龙军在盘龙关再打出几场大胜,他在北疆就彻底失去了抓手,他急需一个可以在北疆与邓家抗衡的势力,而楚宁就是那个近来最有可能在声望上与银龙军分庭抗礼之人。” “等等!”听到这里的陈秉忽然一愣,叫停了陈曦凰,然后他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一旁听得一脸懵圈的陈吱吱:“你不会是想说,六叔让吱吱来这里,是要她和楚宁……” 陈曦凰却在这时也瞟了一眼陈吱吱,幽幽言道:“不是我想说,而是……” “我昨日收到了父王派人给我送来的消息,五日之前,六叔已经向皇爷爷递交了给吱吱和楚宁请求赐婚的奏折。” …… “红莲,你就没有什么事要做吗?” 书房中,楚宁看着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头的妩媚女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红莲闻言,抬头看了楚宁一眼,理所当然的言道:“陪公子就是红莲要做的事啊。” 楚宁无奈,他说道:“我现在做正事,看这些日子城中事务的呈报……” “嗯。公子看报告,我看公子!”红莲说着凑了上来,一双美目直勾勾的望着楚宁。 她靠得极近,楚宁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她那双娇艳的红唇上。 咕噜。 楚宁咽下一口唾沫。 他赶忙收回了目光,看向书桌前摆放的厚厚一叠由瓷雪整理出来的呈报,试图通过阅读那些文字,来平复自己心头在刚刚那一瞬间泛起的冲动。 而这一幕被红莲尽数收于眼底,她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一抹笑意,将头再次枕在楚宁的肩头。 楚宁感受着从肩头传来的淡淡香气,也露出一抹笑容,然后将心思放在了书桌上的文字上。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鱼龙城与盘龙关都还是发生了一些大事。 一是黑甲军已经扩建至了近五百人。 二是寂星铁的产量也有所攀升,一天能够鱼龙城带来八百枚赤金钱的收入,但也差不多到了产量的顶点,倒不是开采速度遇上了瓶颈,而是熔炼这些原矿所需要的灵石每日供给所限。不过好在墨甲工坊已经开始运作,通过加工这些寂星铁,可以让利润再有所突破。 而且如今鱼龙城开设了许多新城的房屋租赁买卖,以及各种商铺,并不再单单依靠寂星铁盈利。 三就是山道于半个月前已经彻底挖通,源源不断的军需通过山道送向盘龙关,有玉桂商会在背后帮着采买物资,以及各方捐赠,盘龙关军需上的缺口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虽然单靠这些依然无法完全解决问题,不过近来邓染又带着将士打出几场歼敌两千以上的大胜,靠着这些战绩,或许可以让朝廷稍稍改变对战局悲观的态度。 除开这些内容,剩下就是一些琐事,以及几封来自盘龙关邓染的亲笔信。 楚宁看着信封上邓染的落款,莫名有些紧张,他看了看身旁,靠在肩头的红莲已经睡了过去。 他松了口气,这才拆开了信封。 几封信上的内容,倒并没有楚宁担心上次那种别出心裁的小纸条。 都是要么感谢楚宁对盘龙关的支持,告知目前军需上的缺口,要么询问关于上次送到鱼龙城的那批蚩辽古籍的内容。 通篇读完,一如既往的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楚宁松了口气之余,又矫情地有些失望。 他将目光看向了最后一份信,将之打开。 里面分别装着两份信纸。 楚宁的呼吸略微重了些许,他总结上次的经验,先打开了小的那份,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语。 父祖之约,虽未成契。 然,若君心灼灼,续此良缘,未尝不可。 今,以此物赠之。 君若不弃,落笔成契。 望君,思之、重之、念之。 楚宁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心底泛起些许疑惑,他下意识打开了另一份信纸,入目一看,顿时一个哆嗦,险些握不住手中的信纸。 那不是一封信,而是邓染口中,当年自家爷爷与邓异二人约定好,却没有来得及落款的那…… 一纸婚书!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纸婚书 名为阚璇的酒楼包厢中,陈吱吱倚在窗户口,闷闷的看着窗外,目光怔怔的有些出神。 身后,陈秉喝下一口酒,他的五官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幅度挤在了一起,然后舒展开来,嘴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呻吟。 “啧——!” 这是一个他最近结识的酒友,教给他的饮酒方法。 据她说,这么喝酒,才能更好的品味出酒的滋味。 放下酒杯,陈秉这才看向趴在窗口的陈吱吱:“吱吱,你已经在那里呆了半个时辰了,再不来吃,好吃的可都被曦凰吃完了。” 对侧并没有怎么动筷的陈曦凰闻言白了他一眼,倒是出奇的没有反驳。 只是以往这最能激起陈吱吱斗志的话,此刻却作用不大。 “怎么了?让九叔看看,是不是摔坏了脑子?”陈秉见她这般反应,迈步走了过去,目光顺着少女望去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侯府所在之处。 陈秉愣了愣,脸色变得古怪:“吱吱,你不是看上那小侯爷了?” 这话一出,一旁举筷夹菜的陈曦凰手中一颤,筷子险些落地。 陈吱吱闻言也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陈秉:“九叔!你胡说什么呢?” 她有些心虚,倒不是真的看上楚宁。 只是从苏醒到现在,她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无法再行侠仗义,也不习惯身旁没有了那轻轻的翻书声。 她闭上眼睛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夜里,在那骨剑袭来时,他将她拉到身后的侧脸…… 当然,这肯定不是喜欢,只是一时还未习惯。 她这么告诉自己。 “我怎么是胡说呢?是你盯着人家侯府看啊?”陈秉反问道。 “我……”陈吱吱一时语塞,脸色也有些泛红。 “这个楚宁倒是不错,要胆识有胆识,要威望,那更是在北疆一时无两,你看昨天,他一出事,整个鱼龙城都闹腾了起来,我睡得正香,看那客栈老板小二提着柴刀就冲了出去,我他娘的还以为蚩辽人打进来了呢!”陈秉确实自顾自的言道。 “谁说你和她出身上有些差距,但这些都是小事,可就有一点,吱吱你可得想明白,这楚宁什么都好,可就在男女之事上,过于放纵,昨天那些去救他的人都看到了,他在野外,和两个女子那撒了……” “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陈吱吱闻言,显然不太相信,毕竟自己和他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楚宁这家伙似乎只对看书有兴趣…… “那可不好说,你想啊,他几年才十七?孩子都五六岁了,这能多放纵,才会在十一二岁就干出……”陈秉这样说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愤慨,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骂道:“这家伙,这么天赋异禀的吗?!” 陈吱吱:“……”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她似乎没有必要与自己九叔讨论这个问题。 “我对他这些事不关心!我只是担心他的伤势……”说到这里,陈吱吱又觉不对,赶忙语气慌乱的补充道:“毕竟昨天他是为了救我!” “救你?我看是你给他下的套?”而就在这时,一旁的陈曦凰忽然出声言道。 “我?陈曦凰,你别在那里血口喷人!”陈吱吱顿时有些恼怒。 “你自己也说了,昨日对你和楚宁出手之人,是那日我们在赤鸢山所见的白鸟峰峰主吕望!” “天下谁人不知道赤鸢山以你爹为首是从,你敢说这事和你没关系?”陈曦凰却是面露冷笑。 “那赤鸢山阳奉阴违,也能怪我爹?再者说,我爹难道还会让人杀我?”陈吱吱怒火中烧。 “对啊,曦凰,这事我觉得是你捕风捉影了,你六叔与你爹是不对付,但再怎么也不可能糊涂到与魔物扯上关系。” “这事我已经通过暗桩呈报给了朝廷,赤鸢山三百年传承,也该到头了。”陈秉在这时言道。 他在陈吱吱二人之间,素来和稀泥,但今日却对陈曦凰的此言生出些了不满。 以他对自家六哥的了解,断不可能做出这般下作之事,更不可能置陈吱吱的生死于不顾。 “入魔之事或许只是意外,但九叔不觉得今这次北疆之行,过于巧合了吗?”陈曦凰却这般言道。 “此言何意?” “陈吱吱什么脑子,你难道不知道?她跟着我们到这北疆,真的能如六叔所说的那样,查出楚宁的身份还是能找到他的罪证?”陈曦凰丝毫不顾陈吱吱在场直截了当的言道。 感觉受到冒犯的陈吱吱正要出言反驳,却见刚刚还站在自己一边的陈秉,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却是也疑惑过,六哥让吱吱来办这样的差事,确实不像他的风格。” “六叔大抵从一开始就想到了,他手下那些折冲府与赤鸢山,早就在北疆失了民心,想要剪除楚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陈曦凰接过话茬。 “所以你的意思是六哥在《北疆铸剑令》出现后,就没有想过再对楚宁动手?让吱吱来,也只是走个过场?”陈秉顺着陈曦凰的话,推测道。 “不想再对楚宁动手是真,但他也不会愿意轻易放弃北疆,邓家素来与我父亲交好,若是银龙军在盘龙关再打出几场大胜,他在北疆就彻底失去了抓手,他急需一个可以在北疆与邓家抗衡的势力,而楚宁就是那个近来最有可能在声望上与银龙军分庭抗礼之人。” “等等!”听到这里的陈秉忽然一愣,叫停了陈曦凰,然后他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一旁听得一脸懵圈的陈吱吱:“你不会是想说,六叔让吱吱来这里,是要她和楚宁……” 陈曦凰却在这时也瞟了一眼陈吱吱,幽幽言道:“不是我想说,而是……” “我昨日收到了父王派人给我送来的消息,五日之前,六叔已经向皇爷爷递交了给吱吱和楚宁请求赐婚的奏折。” …… “红莲,你就没有什么事要做吗?” 书房中,楚宁看着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头的妩媚女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红莲闻言,抬头看了楚宁一眼,理所当然的言道:“陪公子就是红莲要做的事啊。” 楚宁无奈,他说道:“我现在做正事,看这些日子城中事务的呈报……” “嗯。公子看报告,我看公子!”红莲说着凑了上来,一双美目直勾勾的望着楚宁。 她靠得极近,楚宁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她那双娇艳的红唇上。 咕噜。 楚宁咽下一口唾沫。 他赶忙收回了目光,看向书桌前摆放的厚厚一叠由瓷雪整理出来的呈报,试图通过阅读那些文字,来平复自己心头在刚刚那一瞬间泛起的冲动。 而这一幕被红莲尽数收于眼底,她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一抹笑意,将头再次枕在楚宁的肩头。 楚宁感受着从肩头传来的淡淡香气,也露出一抹笑容,然后将心思放在了书桌上的文字上。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鱼龙城与盘龙关都还是发生了一些大事。 一是黑甲军已经扩建至了近五百人。 二是寂星铁的产量也有所攀升,一天能够鱼龙城带来八百枚赤金钱的收入,但也差不多到了产量的顶点,倒不是开采速度遇上了瓶颈,而是熔炼这些原矿所需要的灵石每日供给所限。不过好在墨甲工坊已经开始运作,通过加工这些寂星铁,可以让利润再有所突破。 而且如今鱼龙城开设了许多新城的房屋租赁买卖,以及各种商铺,并不再单单依靠寂星铁盈利。 三就是山道于半个月前已经彻底挖通,源源不断的军需通过山道送向盘龙关,有玉桂商会在背后帮着采买物资,以及各方捐赠,盘龙关军需上的缺口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虽然单靠这些依然无法完全解决问题,不过近来邓染又带着将士打出几场歼敌两千以上的大胜,靠着这些战绩,或许可以让朝廷稍稍改变对战局悲观的态度。 除开这些内容,剩下就是一些琐事,以及几封来自盘龙关邓染的亲笔信。 楚宁看着信封上邓染的落款,莫名有些紧张,他看了看身旁,靠在肩头的红莲已经睡了过去。 他松了口气,这才拆开了信封。 几封信上的内容,倒并没有楚宁担心上次那种别出心裁的小纸条。 都是要么感谢楚宁对盘龙关的支持,告知目前军需上的缺口,要么询问关于上次送到鱼龙城的那批蚩辽古籍的内容。 通篇读完,一如既往的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楚宁松了口气之余,又矫情地有些失望。 他将目光看向了最后一份信,将之打开。 里面分别装着两份信纸。 楚宁的呼吸略微重了些许,他总结上次的经验,先打开了小的那份,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语。 父祖之约,虽未成契。 然,若君心灼灼,续此良缘,未尝不可。 今,以此物赠之。 君若不弃,落笔成契。 望君,思之、重之、念之。 楚宁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心底泛起些许疑惑,他下意识打开了另一份信纸,入目一看,顿时一个哆嗦,险些握不住手中的信纸。 那不是一封信,而是邓染口中,当年自家爷爷与邓异二人约定好,却没有来得及落款的那…… 一纸婚书! 第一百五十八章 邓染的小心思 首先,楚宁得承认邓染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姑娘。 她就像是一把剑。 明亮、雪白同时锋利。 就像她前往盘龙关这件事一样。 事实上,这很困难。 那时她修为被废,只剩下四境的肉身,通往盘龙关的路上,是可以想象的杀机四伏。 但她从未与楚宁说过自己的担忧,那感觉就好像,她说她要去,她就一定能去一样。 并且,甚至连楚宁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感染,从未怀疑过这件事。 对于她来说,这世上似乎只有两种是,她想做与不想做的,而能不能做从来不在她考虑之中。 这些种种,构成这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楚宁也确实被她吸引。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成亲,毕竟他已经有了师姐。 虽然师姐嘴上不承认,但楚宁认为,根据他不多的,通过阅读志怪小说得来的经验来看,师姐只是羞于表达。 而为了满足师姐某些怪癖,阿青姐姐的事,也算是水到渠成。 至于红莲…… 嗯,虽然他个人极力反对侍女做填房丫鬟的陋习,可如果红莲劣根难除,那他也只能勉为其难。 至于被看姐姐…… 蛛儿非要叫她娘,楚宁认为自己也是半个受害者,毕竟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可他和邓染之间,显然远没有到那一步,这份婚书来得过于突兀,且古怪了些…… 楚宁有些头疼,拿起笔想要给邓染回信,但写了几个开头,要么感觉太过生硬,要么感觉太过扭捏,他索性暂时搁浅此事,想着去墨甲工坊一趟,上次离开前,关涵秋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对那座龙雀往生棺的研究有了突破,只是因为偶遇诸葛有光,故而暂时搁置。 想到这里,楚宁将已经在肩头熟睡的红莲抱起,放到了一旁的床榻上,这边起身走到了院门口。 他刚刚打开门,门外却传来一声惊呼,一道身影朝他栽倒过来,扑入了他的怀中。 楚宁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看向怀中之人:“陈姑娘?你怎么来了?” 陈吱吱红着脸,赶忙从楚宁的身上站起了身子,语气慌乱:“我说来……来看看你伤好了没!” “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你的伤多多少少有因为保护我而致,于情于理我都该来关心的!” 女孩说话时的状态,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楚宁笑了笑,倒是没有去介怀为何登门造访,不敲门却要趴在门上,他言道:“陈姑娘放心,我的伤已无大碍,说起来当是我去看姑娘,而不是姑娘来看我。” “毕竟,那家伙是为了杀我,才牵连到了陈姑娘,只是那日你被你的家人接走,也没有留下地址,我确实不知从何下手。” 楚宁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事物递了上来。 陈吱吱定睛看去,却是那日被那骨剑斩落的万化神相骨。 “此物一直被姑娘贴身携带,想来一定是姑娘珍视之物,那日我特意找到,想着送还给姑娘。”楚宁说道。 陈吱吱眨了眨眼睛,万相神化骨,是东神山传承的宝物,整个山门也只有七枚,若不是她皇孙的身份,以她的修为是不足以得到此物的。 这家伙还挺体贴的。 一个古怪的念头,跳出了她的脑海,陈吱吱心头一惊,脸色微微泛红,伸手接过了神骨。 指尖在那时触碰到了楚宁的掌心,她的身子触电般的颤了颤,赶忙埋下头,压下心头泛起的涟漪。 以往在那一个多月的相处中,她与楚宁之间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接触,尤其是在楚宁跟她讲述那些书上或荒诞或匪夷所思的故事时,她会不自觉的靠近对方,以更好的看清书上的插图或是文字。 也不知道是那时,她觉得故事有趣,注意力浑然不在楚宁身上,还是如今知道了父王求取的婚约,她的心态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总之,眼前的楚宁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楚宁见陈吱吱接过万化神相骨后,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去的意思,他问道:“陈姑娘还有别的事?” 陈吱吱咬了咬牙,有些难以启齿。 在从陈曦凰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后,她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她当然恼怒于父亲的自作主张,如此大事从未与她提及,便定了下来,更不喜欢被当做交易的筹码。 但当得知那个对象是楚宁时,她却莫名又有意思窃喜。 倒是说不上她有多喜欢他,只是如果一定只能被当做一个筹码,一个不那么被她讨厌的楚宁,总好过其他人。 至少他讲的故事足够有趣。 各种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鬼使神差间来到了侯府门前。 “不急,我正要墨甲工坊,上次陈姑娘不是说对那里很感兴趣吗?一起过去瞧瞧,陈姑娘也可以好好想想要说什么。”楚宁看出了她的为难,微笑着言道。 陈吱吱点了点头,跟上了楚宁的脚步。 ……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上不乏有行人朝楚宁热情的打着招呼,楚宁也一一回应。 陈吱吱的心绪平复了些许,跟在楚宁身旁,看着周遭百姓那脸上的笑容,以及对楚宁发自内心的崇拜。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鱼龙城与褚州其他地界,仿若两个世界。 哪怕是在京都,那里确实比这里繁华百倍千倍,但你也很难看到百姓们的脸上洋溢着如此真挚的笑容。 这家伙…… 陈吱吱不由得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总觉得这家伙,好得有些过分了。 以至于哪怕自己身为皇女,面对楚宁时,她却有些自惭形秽。 “慢点!别急,大家都有。” 而就在这时,前方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陈吱吱抬头看去,只见那位鱼龙城的县尉唐万正被一群衣衫褴褛之人围着,他带着几位县衙的官吏,正给那些人发放着一些木牌。 “这是?”陈吱吱有些疑惑。 “难民,从云州和褚州各地涌来的难民。”楚宁解释道。 “这么多?”陈吱吱诧异问道,眼前这里至少有七八百人…… “不算多了,这一个月每天都会数百到上千的难民逃到这里,鱼龙城会给他们安排住处、以及他们能够胜任的工作,或者租赁田地与供他们初期生活所需的银钱借贷。所以很多难民都愿意逃到这里……” “嗯?只是借贷?那不是还要还利息?”陈吱吱下意识的说道,但话一出口,又觉不妥,感觉自己这话,有些慷他人之慨的味道。 楚宁倒是清楚的兴致,解释道:“利息很低,约莫一成不到,倒也不是鱼龙城一定要赚这个钱,只是如果没有这个利息,免不了会有人浑水摸鱼……” 陈吱吱认真的想了想:“你是说有人会通过这种方式大批量的从鱼龙城拿走钱?” “肯定的。”楚宁点了点头:“虽然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老实本分,可只要有一个人通过某种方法赚到了钱,并且其他人也有同样的能力,那所有人都会忍不住效仿。” “到时候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就是书上说的,不患贫而患不均?”陈吱吱似有所悟。 “陈姑娘聪慧,一点就透。”楚宁笑着夸奖道。 陈吱吱有些脸红:“是你解释得通透,我小时候读书时,可是出了名的笨,那些皇……兄弟姐妹,都比我厉害,有一次我还因为怎么背都背不下那些文章,险些把先生气晕过去。” “陈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姑娘只是不喜欢读书罢了。我小时候其实和姑娘也差不多,为了读书这事,没少被我爷爷追着满地跑,只是后来遇见了一些事,渐渐喜欢上了看书。”楚宁认真的说道。 没什么原因,但陈吱吱就是觉得楚宁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睛,终于还是鬼使神差的问出了那个她憋了一路的问题:“楚宁,如果……” “我是说如果,忽然有一天有人让你和一个刚刚认识没多久,但绝对不算讨厌,但也不知道有多喜欢的家伙成亲,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让楚宁呆愣在了原地,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陈吱吱,神情狐疑。 他的脑袋在那时飞速运转。 认识没多久…… 不讨厌…… 但也说不上多喜欢…… 这不就是他和邓染的关系吗? 可是陈姑娘怎么知道那份婚书的? 他想起了之前对陈吱吱身份的怀疑,而这时,这些怀疑渐渐变得明晰。 他想到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陈吱吱是邓染派到他身边来的暗桩! 可为什么需要这么暗桩安插在自己身边?邓染对我不信任? 不对,鱼龙城对盘龙关的帮助是有目共睹的,以邓染心性断不可能如此多疑。 所以,她不是不放心鱼龙城,而是…… 楚宁的心头一跳。 不放心我? 第一百五十八章 邓染的小心思 首先,楚宁得承认邓染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姑娘。 她就像是一把剑。 明亮、雪白同时锋利。 就像她前往盘龙关这件事一样。 事实上,这很困难。 那时她修为被废,只剩下四境的肉身,通往盘龙关的路上,是可以想象的杀机四伏。 但她从未与楚宁说过自己的担忧,那感觉就好像,她说她要去,她就一定能去一样。 并且,甚至连楚宁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感染,从未怀疑过这件事。 对于她来说,这世上似乎只有两种是,她想做与不想做的,而能不能做从来不在她考虑之中。 这些种种,构成这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楚宁也确实被她吸引。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成亲,毕竟他已经有了师姐。 虽然师姐嘴上不承认,但楚宁认为,根据他不多的,通过阅读志怪小说得来的经验来看,师姐只是羞于表达。 而为了满足师姐某些怪癖,阿青姐姐的事,也算是水到渠成。 至于红莲…… 嗯,虽然他个人极力反对侍女做填房丫鬟的陋习,可如果红莲劣根难除,那他也只能勉为其难。 至于被看姐姐…… 蛛儿非要叫她娘,楚宁认为自己也是半个受害者,毕竟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可他和邓染之间,显然远没有到那一步,这份婚书来得过于突兀,且古怪了些…… 楚宁有些头疼,拿起笔想要给邓染回信,但写了几个开头,要么感觉太过生硬,要么感觉太过扭捏,他索性暂时搁浅此事,想着去墨甲工坊一趟,上次离开前,关涵秋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对那座龙雀往生棺的研究有了突破,只是因为偶遇诸葛有光,故而暂时搁置。 想到这里,楚宁将已经在肩头熟睡的红莲抱起,放到了一旁的床榻上,这边起身走到了院门口。 他刚刚打开门,门外却传来一声惊呼,一道身影朝他栽倒过来,扑入了他的怀中。 楚宁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看向怀中之人:“陈姑娘?你怎么来了?” 陈吱吱红着脸,赶忙从楚宁的身上站起了身子,语气慌乱:“我说来……来看看你伤好了没!” “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你的伤多多少少有因为保护我而致,于情于理我都该来关心的!” 女孩说话时的状态,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楚宁笑了笑,倒是没有去介怀为何登门造访,不敲门却要趴在门上,他言道:“陈姑娘放心,我的伤已无大碍,说起来当是我去看姑娘,而不是姑娘来看我。” “毕竟,那家伙是为了杀我,才牵连到了陈姑娘,只是那日你被你的家人接走,也没有留下地址,我确实不知从何下手。” 楚宁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事物递了上来。 陈吱吱定睛看去,却是那日被那骨剑斩落的万化神相骨。 “此物一直被姑娘贴身携带,想来一定是姑娘珍视之物,那日我特意找到,想着送还给姑娘。”楚宁说道。 陈吱吱眨了眨眼睛,万相神化骨,是东神山传承的宝物,整个山门也只有七枚,若不是她皇孙的身份,以她的修为是不足以得到此物的。 这家伙还挺体贴的。 一个古怪的念头,跳出了她的脑海,陈吱吱心头一惊,脸色微微泛红,伸手接过了神骨。 指尖在那时触碰到了楚宁的掌心,她的身子触电般的颤了颤,赶忙埋下头,压下心头泛起的涟漪。 以往在那一个多月的相处中,她与楚宁之间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接触,尤其是在楚宁跟她讲述那些书上或荒诞或匪夷所思的故事时,她会不自觉的靠近对方,以更好的看清书上的插图或是文字。 也不知道是那时,她觉得故事有趣,注意力浑然不在楚宁身上,还是如今知道了父王求取的婚约,她的心态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总之,眼前的楚宁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楚宁见陈吱吱接过万化神相骨后,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去的意思,他问道:“陈姑娘还有别的事?” 陈吱吱咬了咬牙,有些难以启齿。 在从陈曦凰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后,她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她当然恼怒于父亲的自作主张,如此大事从未与她提及,便定了下来,更不喜欢被当做交易的筹码。 但当得知那个对象是楚宁时,她却莫名又有意思窃喜。 倒是说不上她有多喜欢他,只是如果一定只能被当做一个筹码,一个不那么被她讨厌的楚宁,总好过其他人。 至少他讲的故事足够有趣。 各种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鬼使神差间来到了侯府门前。 “不急,我正要墨甲工坊,上次陈姑娘不是说对那里很感兴趣吗?一起过去瞧瞧,陈姑娘也可以好好想想要说什么。”楚宁看出了她的为难,微笑着言道。 陈吱吱点了点头,跟上了楚宁的脚步。 ……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上不乏有行人朝楚宁热情的打着招呼,楚宁也一一回应。 陈吱吱的心绪平复了些许,跟在楚宁身旁,看着周遭百姓那脸上的笑容,以及对楚宁发自内心的崇拜。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鱼龙城与褚州其他地界,仿若两个世界。 哪怕是在京都,那里确实比这里繁华百倍千倍,但你也很难看到百姓们的脸上洋溢着如此真挚的笑容。 这家伙…… 陈吱吱不由得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总觉得这家伙,好得有些过分了。 以至于哪怕自己身为皇女,面对楚宁时,她却有些自惭形秽。 “慢点!别急,大家都有。” 而就在这时,前方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陈吱吱抬头看去,只见那位鱼龙城的县尉唐万正被一群衣衫褴褛之人围着,他带着几位县衙的官吏,正给那些人发放着一些木牌。 “这是?”陈吱吱有些疑惑。 “难民,从云州和褚州各地涌来的难民。”楚宁解释道。 “这么多?”陈吱吱诧异问道,眼前这里至少有七八百人…… “不算多了,这一个月每天都会数百到上千的难民逃到这里,鱼龙城会给他们安排住处、以及他们能够胜任的工作,或者租赁田地与供他们初期生活所需的银钱借贷。所以很多难民都愿意逃到这里……” “嗯?只是借贷?那不是还要还利息?”陈吱吱下意识的说道,但话一出口,又觉不妥,感觉自己这话,有些慷他人之慨的味道。 楚宁倒是清楚的兴致,解释道:“利息很低,约莫一成不到,倒也不是鱼龙城一定要赚这个钱,只是如果没有这个利息,免不了会有人浑水摸鱼……” 陈吱吱认真的想了想:“你是说有人会通过这种方式大批量的从鱼龙城拿走钱?” “肯定的。”楚宁点了点头:“虽然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老实本分,可只要有一个人通过某种方法赚到了钱,并且其他人也有同样的能力,那所有人都会忍不住效仿。” “到时候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就是书上说的,不患贫而患不均?”陈吱吱似有所悟。 “陈姑娘聪慧,一点就透。”楚宁笑着夸奖道。 陈吱吱有些脸红:“是你解释得通透,我小时候读书时,可是出了名的笨,那些皇……兄弟姐妹,都比我厉害,有一次我还因为怎么背都背不下那些文章,险些把先生气晕过去。” “陈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姑娘只是不喜欢读书罢了。我小时候其实和姑娘也差不多,为了读书这事,没少被我爷爷追着满地跑,只是后来遇见了一些事,渐渐喜欢上了看书。”楚宁认真的说道。 没什么原因,但陈吱吱就是觉得楚宁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睛,终于还是鬼使神差的问出了那个她憋了一路的问题:“楚宁,如果……” “我是说如果,忽然有一天有人让你和一个刚刚认识没多久,但绝对不算讨厌,但也不知道有多喜欢的家伙成亲,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让楚宁呆愣在了原地,目光直勾勾的看向陈吱吱,神情狐疑。 他的脑袋在那时飞速运转。 认识没多久…… 不讨厌…… 但也说不上多喜欢…… 这不就是他和邓染的关系吗? 可是陈姑娘怎么知道那份婚书的? 他想起了之前对陈吱吱身份的怀疑,而这时,这些怀疑渐渐变得明晰。 他想到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陈吱吱是邓染派到他身边来的暗桩! 可为什么需要这么暗桩安插在自己身边?邓染对我不信任? 不对,鱼龙城对盘龙关的帮助是有目共睹的,以邓染心性断不可能如此多疑。 所以,她不是不放心鱼龙城,而是…… 楚宁的心头一跳。 不放心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鼎力相助 陈吱吱看着眼前直勾勾盯着她的少年,心头有些懊恼。 陈吱吱,你个笨蛋,这么个问法,不如直接报自己的名字得了! 楚宁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我说的是他! “我……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多想,这种事情正常人怎么会去想,哪有人会想和刚刚认识的人成亲的。”她语气慌乱的开始找补。 楚宁闻言眉头皱得深了几分,他的脑海中思绪翻涌。 如果自己的推论成立的话,是不是意味着邓染已经很在意自己,直接拒绝,怕不是会伤了她的心。 邓染的状况关系到盘龙关的占据,楚宁不得不慎重对待。 当然,他不会因为这样的顾虑,就选择说谎,这是对邓染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他只是想要尽可能把这番话说得委婉好听,也足够真诚,他相信以邓染的心性,当听到陈吱吱的转达后,一定会理解。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郑重的看向陈吱吱。 “我其实想过。”楚宁认真的说道。 “想……想过?”陈吱吱一愣,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脑子里在那一瞬间,已经是一团乱麻。 他想过? 可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月? 他就开始想这种事情? 是不是太草率了,还是说我太迟钝了? “然……然后呢?”陈吱吱小声问道,头埋得极低。 “她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无论从任何角度而言,都很难挑出她的毛病。”楚宁说道。 “她?”陈吱吱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显然楚宁是在照顾她的脸皮,隐晦的选择以她作为她的代称。 “所以,你觉得这种事可以吗?”陈吱吱继续问道,她的声音小到近乎于蚊啼,脑袋又埋低了几分,虽然她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样子,但她却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两侧传来的温度,她想此刻她的脸应该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当然可以。”楚宁毫不犹豫的言道。 听到这话的刹那,陈吱吱只觉双脚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只是还待她好好回味,楚宁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但前提是我们的相识得在对的时机。” 陈吱吱闻言冷静了些许,她眨了眨眼睛,困惑道:“对的时机?是什么意思?” “至少得是我遇见师姐之前。”楚宁认真的言道。 “师姐?”陈吱吱的心头泛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你喜欢她?” 楚宁皱了皱眉头,补充道:“她也喜欢我。” “说那么多,都是托词……” “不喜欢就不喜欢,非得说那么多漂亮话。”陈吱吱也回过了味来,方才心头的激荡,在此刻渐渐冷了下来,她不免有些怨气。 “句句肺腑,绝非托词,陈姑娘,这些话请务必转达给她。”楚宁却很是严肃的说道。 陈吱吱被楚宁这样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皱起了眉头:“都已经不喜欢了,还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楚宁板着脸:“我不喜欢她,是因为我的缘故,而和她本身无关,这一点很重要。” “我希望她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不会因为我楚宁不喜欢她,而让她变得不好。只是因为,她配得上更好的!” 楚宁的话说得格外认真,陈吱吱也听得心头莫名的再次泛起悸动。 她鬼使神差的又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那如果你先遇到她呢?” “没有如果,陈姑娘。” “所有的如果,都只是让人徒增烦恼,当断不断的借口。” “我也好,她也好,我们都只有现在,与其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我们都应该向前看。”楚宁沉声言道。 陈吱吱眨了眨眼睛,她能感觉到楚宁的真诚,也听出了他的决心。 她的心情很复杂。 既有些许失落,可又觉眼前的少年很不错,是那种比她想象中的不错,还要不错的不错。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那如果……有那么一股不可抗力,一定要你和她成亲呢?”陈吱吱问道。 楚宁一愣:“不可抗力?” “就比如……父母之命?嗯……应该比这个更严重点……”陈吱吱思虑着措辞,却又觉反正已经将话说道了这般地步,索性直白一点:“比如赐婚。” “赐婚?”楚宁的心头一怔,几乎下意识的说道:“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楚宁没有见识,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如今以他在北境的威望,加上银龙军十多年累积下来的名声与手中精兵悍将,二者如果联姻,多的不说,想要自立为北疆王,绝非难事,皇帝老儿只要没傻,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陈吱吱也觉自己说得过于直白,为了不吓住楚宁,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和这个级别差不多的不可抗力。” 楚宁闻言皱起了眉头,和皇帝赐婚一个级别的不可抗力? 难不成盘龙关内部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什么样的麻烦,需要与我成亲才能化解? 起先楚宁也多少有些被那封婚书吓住,故而只是在烦恼怎么与邓染回复,却没有去细想。 可此刻经陈吱吱提醒,他忽然意识到了此事的古怪。 邓染的性子他很清楚,她的心底装着大志向。 就算她对自己芳心暗许,可盘龙关战事未歇,朝廷的态度暧昧,在这个时候,以她的性子,断不可能去在儿女情长上多做他想。 所以…… 这封婚书是她在提醒自己些什么。 “望君,思之、重之、念之。”楚宁在心底暗暗咀嚼着对方在信纸上留下的最后一段话,心底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怕她现在的状况也并不太好,身边应该有些眼线或者受到了某种节制,所以她甚至不能直白的告诉楚宁那是什么麻烦,而需要通过那封书信隐晦的提醒。 楚宁想到这里,神情凝重的侧头再次看向陈吱吱,少女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有些期待。 甚至,她都无法告诉眼前的这位应当是她心腹的少女,只是借着她的口,询问他的态度。 楚宁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陈吱吱郑重说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请姑娘务必转告她。” “无论她遇见了什么麻烦,楚宁都愿意鼎力相助。” 第一百五十九章 鼎力相助 陈吱吱看着眼前直勾勾盯着她的少年,心头有些懊恼。 陈吱吱,你个笨蛋,这么个问法,不如直接报自己的名字得了! 楚宁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我说的是他! “我……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多想,这种事情正常人怎么会去想,哪有人会想和刚刚认识的人成亲的。”她语气慌乱的开始找补。 楚宁闻言眉头皱得深了几分,他的脑海中思绪翻涌。 如果自己的推论成立的话,是不是意味着邓染已经很在意自己,直接拒绝,怕不是会伤了她的心。 邓染的状况关系到盘龙关的占据,楚宁不得不慎重对待。 当然,他不会因为这样的顾虑,就选择说谎,这是对邓染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他只是想要尽可能把这番话说得委婉好听,也足够真诚,他相信以邓染的心性,当听到陈吱吱的转达后,一定会理解。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郑重的看向陈吱吱。 “我其实想过。”楚宁认真的说道。 “想……想过?”陈吱吱一愣,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脑子里在那一瞬间,已经是一团乱麻。 他想过? 可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月? 他就开始想这种事情? 是不是太草率了,还是说我太迟钝了? “然……然后呢?”陈吱吱小声问道,头埋得极低。 “她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无论从任何角度而言,都很难挑出她的毛病。”楚宁说道。 “她?”陈吱吱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显然楚宁是在照顾她的脸皮,隐晦的选择以她作为她的代称。 “所以,你觉得这种事可以吗?”陈吱吱继续问道,她的声音小到近乎于蚊啼,脑袋又埋低了几分,虽然她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样子,但她却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两侧传来的温度,她想此刻她的脸应该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当然可以。”楚宁毫不犹豫的言道。 听到这话的刹那,陈吱吱只觉双脚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只是还待她好好回味,楚宁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但前提是我们的相识得在对的时机。” 陈吱吱闻言冷静了些许,她眨了眨眼睛,困惑道:“对的时机?是什么意思?” “至少得是我遇见师姐之前。”楚宁认真的言道。 “师姐?”陈吱吱的心头泛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你喜欢她?” 楚宁皱了皱眉头,补充道:“她也喜欢我。” “说那么多,都是托词……” “不喜欢就不喜欢,非得说那么多漂亮话。”陈吱吱也回过了味来,方才心头的激荡,在此刻渐渐冷了下来,她不免有些怨气。 “句句肺腑,绝非托词,陈姑娘,这些话请务必转达给她。”楚宁却很是严肃的说道。 陈吱吱被楚宁这样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皱起了眉头:“都已经不喜欢了,还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楚宁板着脸:“我不喜欢她,是因为我的缘故,而和她本身无关,这一点很重要。” “我希望她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不会因为我楚宁不喜欢她,而让她变得不好。只是因为,她配得上更好的!” 楚宁的话说得格外认真,陈吱吱也听得心头莫名的再次泛起悸动。 她鬼使神差的又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那如果你先遇到她呢?” “没有如果,陈姑娘。” “所有的如果,都只是让人徒增烦恼,当断不断的借口。” “我也好,她也好,我们都只有现在,与其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我们都应该向前看。”楚宁沉声言道。 陈吱吱眨了眨眼睛,她能感觉到楚宁的真诚,也听出了他的决心。 她的心情很复杂。 既有些许失落,可又觉眼前的少年很不错,是那种比她想象中的不错,还要不错的不错。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那如果……有那么一股不可抗力,一定要你和她成亲呢?”陈吱吱问道。 楚宁一愣:“不可抗力?” “就比如……父母之命?嗯……应该比这个更严重点……”陈吱吱思虑着措辞,却又觉反正已经将话说道了这般地步,索性直白一点:“比如赐婚。” “赐婚?”楚宁的心头一怔,几乎下意识的说道:“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楚宁没有见识,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如今以他在北境的威望,加上银龙军十多年累积下来的名声与手中精兵悍将,二者如果联姻,多的不说,想要自立为北疆王,绝非难事,皇帝老儿只要没傻,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陈吱吱也觉自己说得过于直白,为了不吓住楚宁,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和这个级别差不多的不可抗力。” 楚宁闻言皱起了眉头,和皇帝赐婚一个级别的不可抗力? 难不成盘龙关内部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什么样的麻烦,需要与我成亲才能化解? 起先楚宁也多少有些被那封婚书吓住,故而只是在烦恼怎么与邓染回复,却没有去细想。 可此刻经陈吱吱提醒,他忽然意识到了此事的古怪。 邓染的性子他很清楚,她的心底装着大志向。 就算她对自己芳心暗许,可盘龙关战事未歇,朝廷的态度暧昧,在这个时候,以她的性子,断不可能去在儿女情长上多做他想。 所以…… 这封婚书是她在提醒自己些什么。 “望君,思之、重之、念之。”楚宁在心底暗暗咀嚼着对方在信纸上留下的最后一段话,心底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怕她现在的状况也并不太好,身边应该有些眼线或者受到了某种节制,所以她甚至不能直白的告诉楚宁那是什么麻烦,而需要通过那封书信隐晦的提醒。 楚宁想到这里,神情凝重的侧头再次看向陈吱吱,少女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有些期待。 甚至,她都无法告诉眼前的这位应当是她心腹的少女,只是借着她的口,询问他的态度。 楚宁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陈吱吱郑重说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请姑娘务必转告她。” “无论她遇见了什么麻烦,楚宁都愿意鼎力相助。” 第一百六十章 怼天怼地 陈曦凰远远的看着站在墨甲工坊前的楚宁与陈吱吱。 为了不引起二人的注意,她站得很远,因此并不太听得清楚宁与陈吱吱到底输了些什么。 只是能看见自己这个妹妹脸色羞红,那少女怀春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陈曦凰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在得知自己六叔为楚宁与陈吱吱向陛下求取赐婚的消息后,陈曦凰便暗觉不妙。 邓异死后,朝堂上下所有人都认为,银龙军必定大乱,蚩辽人的攻势将锐不可当。 可哪知那位才二十出头的邓染竟然稳住盘龙关的局势,还让蚩辽人吃了不少瘪。 北境战事绵延数十年,幽莽二州之耻,始终是许多大夏百姓心中的国仇家恨,对于朝廷数年来的绥靖,民间本就不满。 如今银龙军风头渐盛,又有楚宁那一篇《北疆铸剑令》横空出世,天下沸腾,近来支援银龙军夺回失地的声音在朝堂上渐渐大了起来。 对于素来主战的太子一派,这本是好事。 若是银龙军能取得一场大胜,太子一派就可趁机发难,裁撤在北境盘踞数年的折冲府,到时候北境一定会依附太子一党,如此以来,自己的父王就能彻底站稳脚跟。 但陈曦凰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六叔竟然能以如此釜底抽薪之法,化解这场危机。 将自己的女儿送出,与楚宁联姻,此事若成,他在北境就有了新的抓手。 自己的父王在北境的抓手,是各个州府的官员,但因为折冲府势力强大的缘故,这些官员这些年并未得到民心,远远比不得如今的楚宁。 至于银龙军,虽然与父王关系较好,但邓异当年为了得到朝廷支持,左右逢源,不敢开罪手握兵部大权的六叔,故而银龙军对于党争的态度也相对暧昧。 而自己那位六叔完全可以通过楚宁的关系,拉拢银龙军,从而彻底掌控北境。 这对于她与她父王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本来她还想着用一些诸如“筹码”“身不由己”之类的辞藻刺激一下自己这位妹妹,毕竟在以往的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如此,很容易被陈曦凰所激怒。 譬如这次北境之行,就是她有意讥讽下,才让陈吱吱主动请缨,只是如今想来,这或许正中了自己六叔的下怀。 但这一次,好死不死,自己这个愚蠢的妹妹,竟然真的看上了楚宁…… 想到这里,陈曦凰一咬牙,下定了决心,走了上去。 …… 鼎力相助? 陈吱吱闻言困惑的看向楚宁。 有些听不明白楚宁此言何意。 这是认为我遇见了麻烦,需要和他成亲,所以才答应的? 可这么为我考虑,应当是挺喜欢我的…… 她的心底泛起阵阵甜意,但很快又觉苦恼。 可他那个师姐怎么办? 总感觉这有点横刀夺爱的意思…… 要不让她做个小…… 不行不行! 陈吱吱你在干什么! 你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嫁给他呢! 无数心思在一瞬间泛上了陈吱吱的脑海,她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 “吱吱。”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 陈吱吱抬眼一看,却见一脸笑容的陈曦凰迈步走了过来。 出于多年来与这位皇姐相处的经验,通常当陈曦凰的脸上挂起这般虚伪的笑容时,大抵是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陈吱吱顿时神情警惕了起来。 “这位姑娘是?”楚宁自然也看见了陈曦凰,奇怪的问道。 “不认识。”陈吱吱宛如护崽子的母鸡一般,站在了楚宁的跟前,如此言道。 陈曦凰却丝毫不恼,一脸宠溺的伸手摸了摸陈吱吱的脑袋:“吱吱还在生姐姐的气?” “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一个多月,姐姐也是担心你才会说那些重话,你放心,这些事,我是不会给家里提及的。” “好啦,别生气,你若是在这样我可就要告诉家里的长辈了,你也不想他们为你担心?” 陈曦凰的语气温柔,但每次都刻意在“家里”二字上咬了重音,显然是在提醒陈吱吱不要给她使绊子,否则鱼死网破,就告知楚宁她的真实身份。 陈吱吱倒是也听出了陈曦凰的弦外之音,她的脸色变了变。 虽说试探出了楚宁对她的心思,可自己那个爹在北境着实做了不少孽,这一层关系陈吱吱尚且没有想到该怎么处理,她自然不愿过早的与楚宁坦白身份。 故而面对陈曦凰的恐吓,她也只能咬着牙沉默下来。 “姐姐?”楚宁闻言,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他在心底已经认定陈吱吱是银龙军的人,难道邓染在自己身边安插的暗桩还不止一个。 “见过小侯爷,小女子赵曦凰。”陈曦凰则在这时看向楚宁,行了一礼,盈盈笑道。 “赵曦凰?”楚宁听着这个名字,暗觉耳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就是黑甲军近来新招的教习?” 楚宁回来这两日时间,已经不止一次听黑甲军的人提及这位教习。 她在教授弟子时尽心尽力,许多困扰众人很久的问题,听她梳理过后,就会迎刃而解。 不仅如此,对于黑甲军的军制、训练手段、以及时间上的安排,她都提出很多不同见解,让众人受益良多,作为黑将军统帅的棋胜对其是大加赞赏,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楚宁本想着过几日与她见上一面,不曾想今日竟在这里遇见,而且对方还是陈吱吱的姐姐。 不过这样一想倒也合理,银龙军无疑是北境甚至在整个大夏,都算得上最精锐的军队之一,邓染派来一个治军高手,帮助鱼龙城,也是能够解释得通的。 只是…… “那为何姑娘姓赵,吱吱姓陈呢?”楚宁有些疑惑的问道。 陈曦凰一愣,心头暗暗翻了个白眼,自己这个妹妹还真是蠢得可以,明明要隐藏身份接近楚宁,竟然还以真名相告。 她也只能解释道:“吱吱年幼体弱,险些活不下来,恰逢一位老道与我家路过,说吱吱命有劫数,与我家风水相悖,所以便随了母姓。” 陈吱吱闻言没好气的瞪了陈曦凰一眼,想要反驳,陈曦凰却眯起眼睛也看了她一眼,陈吱吱顿觉把柄握在对方手上,一时偃旗息鼓。 楚宁也察觉到了姐妹间的气氛微妙,正要说些什么。 “楚宁!你好大的架子,上次爷爷请你,等了半天,你却跑到了褚州其他地界作威作福,今日请你,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你是真把我们爷孙二人当做了你的奴仆是?”而就在这时,一道不满的声音从墨甲工坊中传来。 却见一位身着白衣,模样干练的少女正双手抱负胸前,一脸不满的瞪着楚宁。 少女不是旁人,正是被楚宁从二羊城“请”来的的墨甲大师,关涵秋的孙女,关倌。 她对楚宁素来抱有敌意,只是后来在鱼龙城中,各种稀奇的墨甲着实让她与爷爷大开眼界,加上北疆铸剑令之事,让她对于楚宁有所改观,索性便半推半就的与爷爷留在这里,潜心研究墨甲。 楚宁自知理亏,闻言连连道歉。 然后回头看向陈吱吱与陈曦凰二人,正要道别,可见二人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楚宁想了想,反正都是银龙军的人,既然不愿走,让她们看看墨甲工坊中的造物,或许还可以根据银龙军的需要进行一些改装。 “既然是吱吱的姐姐,二位都是自己人,若是不忙的话可以一同进去看看。”楚宁言道。 这应当是楚宁第一次以吱吱这般亲昵的称呼唤陈吱吱,陈吱吱脸色一红,根本没做多想,便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陈曦凰则是心头一颤,嘴角抽动,暗暗想着:这么快就成了一家人了?坊间传闻这位楚侯爷万事贤德,唯有在女色上,毫不节制,甚至还有通宵纵欲之事传出,起先她还觉得是六叔手下的人可以编排,如今想来,怕是确有其事。 明白这一点的陈曦凰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她咬了咬牙,也在这时点了点头:“早就听闻侯爷不仅贤良,在墨甲上的造诣也是一绝,曦凰也确有此意。” …… 如今的墨甲工坊已经经过了几次扩建,除了定期产出供给银龙军的【裂颅】,还有黑甲军自用的【铁壁】【烈刀】等墨甲外,还有诸如照明所用的【银明】、攀爬所用的【灵索】以及一些寻常的甲胄武器【星胄】、【轰山】,因为其中蕴含一些寂星铁的缘故,强度极高,造价与同等级别的其他墨甲相比却便宜不少,故而在鱼龙城中极为畅销。 楚宁带着陈吱吱二人走入墨甲工坊中时,工坊中的伙计都忙得热火朝天。 一座座巨大钢铁熔炉喷吐着烟气,沸腾的铁水渊源不断地从管道中涌出,流入不同的作坊,伴随着阵阵清脆的打铁声,一些伙计推着各种装满了元件的木箱送入负责组装的工坊。 一切井然有序。 “楚宁,这里好厉害。”看着这一幕的陈吱吱不由得大声感叹道。 她虽身为皇女,却从未进入过这般地界,眼前的一切确实让她感到新奇。 陈曦凰也暗暗咂舌,她虽然在来之前听人说起过鱼龙城的墨甲工坊已经颇具规模,但却没有想到,已经好到了这般地步。 不仅是规模,更让陈曦凰感到诧异的是工坊的布局以及各种人员的安排,已经比起很多工部名下工坊要好出太多,高效且井井有条。 “哼,又让你找到机会骗小姑娘了!”走在众人身旁的关倌见状翻了个白眼。 “楚宁这些也是墨甲?做什么用的?”陈吱吱则彻底被眼前新奇的一幕吸引,她上前先是看了看那几座钢铁熔炉,然后又走向一旁摆好准备出货的墨甲,大声的问道。 陈曦凰也被陈吱吱的声音吸引走上了前去,拿起货架上一个事物,细细打量。 此物只有拳头大小,像是一个鸡蛋,通体银白,表面密布一道道鳞片状的纹路。 陈曦凰看了半晌也没有瞧出奥妙,只能猜测道:“莫不是什么暗器?” 楚宁也走上了前来,摇了摇头,笑道:“此物唤作【银明】并非伤人所用。” 他说着,也拿起一个,轻轻触碰底座的机关,上面鳞片状的事物张开,鸡蛋形状的墨甲,就化作了莲台状,最中央有一枚透明的晶体升起,亮起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个灯?”陈吱吱眨了眨眼睛,回过了神来,由衷感叹道:“好漂亮。” “不止是灯,它的内部镶嵌得有一枚微型灵石,又浮刻了对应的墨纹,释放散发出来的光芒,会带着些许灵力波动,可以驱散黑潮潮汐,同时也对一些低阶魔物有着震慑作用。”楚宁解释道。 陈吱吱闻言连连点头,看向楚宁的目光更是异彩连连,暗觉这家伙似乎什么都懂,也什么都在行,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她甚至觉得楚宁比初见时看起来更加的俊俏。 “这有何用?这么微弱的灵力波动,所能震慑的魔物大都是不入流的货色,更何况,只要有些许修为在身,黑潮潮汐根本上不了分毫……”陈曦凰却皱起了眉头,不解问道。 “谁说这东西是给修士用的,这玩意我们是准备卖给需要经常在野外赶路的商人与百姓。”一旁的关倌听出了陈曦凰话中的不屑,她顿时皱起了眉头,语气不悦的言道。 “百姓?”听闻这话的陈曦凰却愈发困惑:“可百姓哪里买得起这东西,别的不说,单是一枚下品灵石市价也在五十两银子往上,好多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个钱……” “一枚灵石中蕴含的灵力相当不菲,但一旦催动,灵力就会飞速流失,所以灵石通常用于炼丹、锻造等产业。” “而实际上,如果作为灵明灯,驱散黑潮潮汐之用,完全不需要那么多的灵力输出,所以我们关前辈……嗯,当然也有关倌姑娘一同研究了一种灵石切割的法门。” “可以在确保不损耗灵石中本身的灵力的基础上,将一颗下品灵石切割成百来份,同时通过墨纹先知灵石中灵力输出的频率,如此一来这样个间距灵明灯功效的墨甲,造价就便宜了很多,大概一个在一两银子左右,虽然也不便宜,但至少比起市面上十两一座的灵明灯要好得多,而且使用年限起码是其三倍以上。”楚宁倒是并不觉得陈曦凰的疑惑有什么问题,耐心的继续解释道。 “才一两银子?”陈曦凰闻言暗暗惊讶,但转瞬又觉不对:“可就算这么算起来,但是灵石的成本也在五钱银子开外,加上熔炉使用、墨纹雕刻的人工以及各种火耗,你这么一个墨甲能赚到钱?” 楚宁闻言不免多看了陈曦凰一眼,暗道不愧是邓染手下的精锐,对这种事情也如此了解。 “确实不赚钱,但再贵上一些可能就没人买了,我和关倌姑娘以及关前辈,都认为墨甲这种神奇的造物不应只用于杀人,而是可以尝试造福百姓,鱼龙城的墨甲工坊,靠着各种武器甲胄,赚的钱不少,这些就当是我们在墨甲上的尝试,而且后续的工艺也有改进的空间,最终还是能赚上一些的。”楚宁如实言道。 一旁的陈吱吱听闻这番话,目光直愣愣的看着楚宁,那双美目之中仿佛要滴出水来。 她觉得,相比于那些京都里整理嘴里说着苍生社稷的家伙,楚宁比他们强出一千倍,一万倍! 但这话落在陈曦凰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在她看来,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楚宁此举无非就是与他赠送丹药一般,千金买马骨,是其继续在北境累积声望的手段。 “侯爷自己也说了,灵明灯市面上怎么也得买到十两银子,你的这个墨甲,如果功效真有你说的那样好,那只要低于十两怎么可能卖不出去?”陈曦凰故作不解,想要揭穿楚宁的小心思。 这些日子,她在鱼龙城听过太多人对楚宁的夸赞,那些话几乎将楚宁捧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她内心对此反感至极,所以下意识的想要拆穿,得到她认为的真相。 但这一次没有等到楚宁回应,一旁素来对楚宁抱有怨气的关倌却抢先言道:“这位大小姐莫不是绣楼坐得久了,平生第一次下凡?” “你什么意思?”陈曦凰听出了对方话里的讥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褚州每年有多少百姓死于潮汐并发症吗?”关倌反问道。 “十七万。”而不待陈曦凰回应,关倌便给出了答案。 “你又知道我和阿爷……还有楚宁,为了能完整的将一块灵石切割成米粒大小,耗费了多少精力吗?” “以我们的能力,有时间多造两副墨甲,能赚到的钱都比【银明】的销量翻上几倍还要多得多。” “我们耗费这么多时日,造出这东西,为的不是能多赚几两银子,而是在想办法,让更多的百姓用得起这东西。” “少用你的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楚宁这家伙虽然混蛋,但在这些事上,轮不到你个大小姐来指摘。” 关倌气呼呼的说完了这番话,还不忘瞪了陈曦凰一眼。 一旁的楚宁本来还听得心情不错,可末尾那句话,却让他哭笑不得,看样子初次见面时,自己的行径确实没有给关倌留下太好的印象,以至于这么久过去了,这姑娘就算夸自己,也带着怨气。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既然想让所有人都用得起,送不就得了?”陈曦凰也来了火气,毕竟是堂堂皇女,天之骄子,如何能受到了被人如此讥讽,在短暂的沉默后,反唇相讥道。 “哼!”关倌闻言却冷笑一声:“说你是大小姐,还是夸你了,你就是个傻子。” “鱼龙城的产量有限,若是,那会不会有人囤积居奇?搞到大量的【银明】,然后高价卖出?” “再者言,鱼龙城真正的墨甲师,就只有我和爷爷以及楚宁这个混蛋,三个人而已。我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能造出几个这样的墨甲?” “这天下又有多少墨甲师?” “他们若是看到【银明】的成功,会不会想要效仿,制造一些与百姓息息相关,但同样价格低廉的墨甲?” “你就和那些朝廷大人们一样,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却想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无私奉献,你怎么不让皇帝老儿拆了他的昭阳殿,那别说北境,就是整个大夏天下都能吃上一年饱饭了!” 陈曦凰被这段话说得哑口无言,脸色略显难看。 而陈吱吱哪里见过陈曦凰这么吃瘪的模样,心头窃喜,看关倌的目光也变得欣赏起来,心底暗暗下着决心,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和这女孩好好认识一番,要是陈曦凰再找她麻烦,她就让关倌帮忙,恶狠狠的骂她一顿。 只是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就听关倌又再次言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自以为读过两本书,就总喜欢对旁人指指点点,实际上什么都不懂,自己也什么都不是!” “你还比不得你旁边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一脸花痴的盯着楚宁的家伙。” 陈吱吱:“……” 楚宁闻言,也算是闻出了味来,看样子关倌并不是讨厌自己,才对自己出言不逊,这小妮子,是平等的讨厌每一个人…… 见场面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言道:“关倌姑娘误会了,赵姑娘也只是好奇,随口多问两句,并无其他意思。” “赵姑娘,关倌姑娘性子如此,但人不坏的,你也莫要见气。”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二人尚未回应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惊慌的声音。 “不好了!” “不好了!” “关大师被那棺材吸进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怼天怼地 陈曦凰远远的看着站在墨甲工坊前的楚宁与陈吱吱。 为了不引起二人的注意,她站得很远,因此并不太听得清楚宁与陈吱吱到底输了些什么。 只是能看见自己这个妹妹脸色羞红,那少女怀春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陈曦凰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在得知自己六叔为楚宁与陈吱吱向陛下求取赐婚的消息后,陈曦凰便暗觉不妙。 邓异死后,朝堂上下所有人都认为,银龙军必定大乱,蚩辽人的攻势将锐不可当。 可哪知那位才二十出头的邓染竟然稳住盘龙关的局势,还让蚩辽人吃了不少瘪。 北境战事绵延数十年,幽莽二州之耻,始终是许多大夏百姓心中的国仇家恨,对于朝廷数年来的绥靖,民间本就不满。 如今银龙军风头渐盛,又有楚宁那一篇《北疆铸剑令》横空出世,天下沸腾,近来支援银龙军夺回失地的声音在朝堂上渐渐大了起来。 对于素来主战的太子一派,这本是好事。 若是银龙军能取得一场大胜,太子一派就可趁机发难,裁撤在北境盘踞数年的折冲府,到时候北境一定会依附太子一党,如此以来,自己的父王就能彻底站稳脚跟。 但陈曦凰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六叔竟然能以如此釜底抽薪之法,化解这场危机。 将自己的女儿送出,与楚宁联姻,此事若成,他在北境就有了新的抓手。 自己的父王在北境的抓手,是各个州府的官员,但因为折冲府势力强大的缘故,这些官员这些年并未得到民心,远远比不得如今的楚宁。 至于银龙军,虽然与父王关系较好,但邓异当年为了得到朝廷支持,左右逢源,不敢开罪手握兵部大权的六叔,故而银龙军对于党争的态度也相对暧昧。 而自己那位六叔完全可以通过楚宁的关系,拉拢银龙军,从而彻底掌控北境。 这对于她与她父王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本来她还想着用一些诸如“筹码”“身不由己”之类的辞藻刺激一下自己这位妹妹,毕竟在以往的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如此,很容易被陈曦凰所激怒。 譬如这次北境之行,就是她有意讥讽下,才让陈吱吱主动请缨,只是如今想来,这或许正中了自己六叔的下怀。 但这一次,好死不死,自己这个愚蠢的妹妹,竟然真的看上了楚宁…… 想到这里,陈曦凰一咬牙,下定了决心,走了上去。 …… 鼎力相助? 陈吱吱闻言困惑的看向楚宁。 有些听不明白楚宁此言何意。 这是认为我遇见了麻烦,需要和他成亲,所以才答应的? 可这么为我考虑,应当是挺喜欢我的…… 她的心底泛起阵阵甜意,但很快又觉苦恼。 可他那个师姐怎么办? 总感觉这有点横刀夺爱的意思…… 要不让她做个小…… 不行不行! 陈吱吱你在干什么! 你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嫁给他呢! 无数心思在一瞬间泛上了陈吱吱的脑海,她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 “吱吱。”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 陈吱吱抬眼一看,却见一脸笑容的陈曦凰迈步走了过来。 出于多年来与这位皇姐相处的经验,通常当陈曦凰的脸上挂起这般虚伪的笑容时,大抵是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陈吱吱顿时神情警惕了起来。 “这位姑娘是?”楚宁自然也看见了陈曦凰,奇怪的问道。 “不认识。”陈吱吱宛如护崽子的母鸡一般,站在了楚宁的跟前,如此言道。 陈曦凰却丝毫不恼,一脸宠溺的伸手摸了摸陈吱吱的脑袋:“吱吱还在生姐姐的气?” “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一个多月,姐姐也是担心你才会说那些重话,你放心,这些事,我是不会给家里提及的。” “好啦,别生气,你若是在这样我可就要告诉家里的长辈了,你也不想他们为你担心?” 陈曦凰的语气温柔,但每次都刻意在“家里”二字上咬了重音,显然是在提醒陈吱吱不要给她使绊子,否则鱼死网破,就告知楚宁她的真实身份。 陈吱吱倒是也听出了陈曦凰的弦外之音,她的脸色变了变。 虽说试探出了楚宁对她的心思,可自己那个爹在北境着实做了不少孽,这一层关系陈吱吱尚且没有想到该怎么处理,她自然不愿过早的与楚宁坦白身份。 故而面对陈曦凰的恐吓,她也只能咬着牙沉默下来。 “姐姐?”楚宁闻言,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他在心底已经认定陈吱吱是银龙军的人,难道邓染在自己身边安插的暗桩还不止一个。 “见过小侯爷,小女子赵曦凰。”陈曦凰则在这时看向楚宁,行了一礼,盈盈笑道。 “赵曦凰?”楚宁听着这个名字,暗觉耳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就是黑甲军近来新招的教习?” 楚宁回来这两日时间,已经不止一次听黑甲军的人提及这位教习。 她在教授弟子时尽心尽力,许多困扰众人很久的问题,听她梳理过后,就会迎刃而解。 不仅如此,对于黑甲军的军制、训练手段、以及时间上的安排,她都提出很多不同见解,让众人受益良多,作为黑将军统帅的棋胜对其是大加赞赏,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楚宁本想着过几日与她见上一面,不曾想今日竟在这里遇见,而且对方还是陈吱吱的姐姐。 不过这样一想倒也合理,银龙军无疑是北境甚至在整个大夏,都算得上最精锐的军队之一,邓染派来一个治军高手,帮助鱼龙城,也是能够解释得通的。 只是…… “那为何姑娘姓赵,吱吱姓陈呢?”楚宁有些疑惑的问道。 陈曦凰一愣,心头暗暗翻了个白眼,自己这个妹妹还真是蠢得可以,明明要隐藏身份接近楚宁,竟然还以真名相告。 她也只能解释道:“吱吱年幼体弱,险些活不下来,恰逢一位老道与我家路过,说吱吱命有劫数,与我家风水相悖,所以便随了母姓。” 陈吱吱闻言没好气的瞪了陈曦凰一眼,想要反驳,陈曦凰却眯起眼睛也看了她一眼,陈吱吱顿觉把柄握在对方手上,一时偃旗息鼓。 楚宁也察觉到了姐妹间的气氛微妙,正要说些什么。 “楚宁!你好大的架子,上次爷爷请你,等了半天,你却跑到了褚州其他地界作威作福,今日请你,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你是真把我们爷孙二人当做了你的奴仆是?”而就在这时,一道不满的声音从墨甲工坊中传来。 却见一位身着白衣,模样干练的少女正双手抱负胸前,一脸不满的瞪着楚宁。 少女不是旁人,正是被楚宁从二羊城“请”来的的墨甲大师,关涵秋的孙女,关倌。 她对楚宁素来抱有敌意,只是后来在鱼龙城中,各种稀奇的墨甲着实让她与爷爷大开眼界,加上北疆铸剑令之事,让她对于楚宁有所改观,索性便半推半就的与爷爷留在这里,潜心研究墨甲。 楚宁自知理亏,闻言连连道歉。 然后回头看向陈吱吱与陈曦凰二人,正要道别,可见二人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楚宁想了想,反正都是银龙军的人,既然不愿走,让她们看看墨甲工坊中的造物,或许还可以根据银龙军的需要进行一些改装。 “既然是吱吱的姐姐,二位都是自己人,若是不忙的话可以一同进去看看。”楚宁言道。 这应当是楚宁第一次以吱吱这般亲昵的称呼唤陈吱吱,陈吱吱脸色一红,根本没做多想,便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陈曦凰则是心头一颤,嘴角抽动,暗暗想着:这么快就成了一家人了?坊间传闻这位楚侯爷万事贤德,唯有在女色上,毫不节制,甚至还有通宵纵欲之事传出,起先她还觉得是六叔手下的人可以编排,如今想来,怕是确有其事。 明白这一点的陈曦凰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她咬了咬牙,也在这时点了点头:“早就听闻侯爷不仅贤良,在墨甲上的造诣也是一绝,曦凰也确有此意。” …… 如今的墨甲工坊已经经过了几次扩建,除了定期产出供给银龙军的【裂颅】,还有黑甲军自用的【铁壁】【烈刀】等墨甲外,还有诸如照明所用的【银明】、攀爬所用的【灵索】以及一些寻常的甲胄武器【星胄】、【轰山】,因为其中蕴含一些寂星铁的缘故,强度极高,造价与同等级别的其他墨甲相比却便宜不少,故而在鱼龙城中极为畅销。 楚宁带着陈吱吱二人走入墨甲工坊中时,工坊中的伙计都忙得热火朝天。 一座座巨大钢铁熔炉喷吐着烟气,沸腾的铁水渊源不断地从管道中涌出,流入不同的作坊,伴随着阵阵清脆的打铁声,一些伙计推着各种装满了元件的木箱送入负责组装的工坊。 一切井然有序。 “楚宁,这里好厉害。”看着这一幕的陈吱吱不由得大声感叹道。 她虽身为皇女,却从未进入过这般地界,眼前的一切确实让她感到新奇。 陈曦凰也暗暗咂舌,她虽然在来之前听人说起过鱼龙城的墨甲工坊已经颇具规模,但却没有想到,已经好到了这般地步。 不仅是规模,更让陈曦凰感到诧异的是工坊的布局以及各种人员的安排,已经比起很多工部名下工坊要好出太多,高效且井井有条。 “哼,又让你找到机会骗小姑娘了!”走在众人身旁的关倌见状翻了个白眼。 “楚宁这些也是墨甲?做什么用的?”陈吱吱则彻底被眼前新奇的一幕吸引,她上前先是看了看那几座钢铁熔炉,然后又走向一旁摆好准备出货的墨甲,大声的问道。 陈曦凰也被陈吱吱的声音吸引走上了前去,拿起货架上一个事物,细细打量。 此物只有拳头大小,像是一个鸡蛋,通体银白,表面密布一道道鳞片状的纹路。 陈曦凰看了半晌也没有瞧出奥妙,只能猜测道:“莫不是什么暗器?” 楚宁也走上了前来,摇了摇头,笑道:“此物唤作【银明】并非伤人所用。” 他说着,也拿起一个,轻轻触碰底座的机关,上面鳞片状的事物张开,鸡蛋形状的墨甲,就化作了莲台状,最中央有一枚透明的晶体升起,亮起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个灯?”陈吱吱眨了眨眼睛,回过了神来,由衷感叹道:“好漂亮。” “不止是灯,它的内部镶嵌得有一枚微型灵石,又浮刻了对应的墨纹,释放散发出来的光芒,会带着些许灵力波动,可以驱散黑潮潮汐,同时也对一些低阶魔物有着震慑作用。”楚宁解释道。 陈吱吱闻言连连点头,看向楚宁的目光更是异彩连连,暗觉这家伙似乎什么都懂,也什么都在行,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她甚至觉得楚宁比初见时看起来更加的俊俏。 “这有何用?这么微弱的灵力波动,所能震慑的魔物大都是不入流的货色,更何况,只要有些许修为在身,黑潮潮汐根本上不了分毫……”陈曦凰却皱起了眉头,不解问道。 “谁说这东西是给修士用的,这玩意我们是准备卖给需要经常在野外赶路的商人与百姓。”一旁的关倌听出了陈曦凰话中的不屑,她顿时皱起了眉头,语气不悦的言道。 “百姓?”听闻这话的陈曦凰却愈发困惑:“可百姓哪里买得起这东西,别的不说,单是一枚下品灵石市价也在五十两银子往上,好多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个钱……” “一枚灵石中蕴含的灵力相当不菲,但一旦催动,灵力就会飞速流失,所以灵石通常用于炼丹、锻造等产业。” “而实际上,如果作为灵明灯,驱散黑潮潮汐之用,完全不需要那么多的灵力输出,所以我们关前辈……嗯,当然也有关倌姑娘一同研究了一种灵石切割的法门。” “可以在确保不损耗灵石中本身的灵力的基础上,将一颗下品灵石切割成百来份,同时通过墨纹先知灵石中灵力输出的频率,如此一来这样个间距灵明灯功效的墨甲,造价就便宜了很多,大概一个在一两银子左右,虽然也不便宜,但至少比起市面上十两一座的灵明灯要好得多,而且使用年限起码是其三倍以上。”楚宁倒是并不觉得陈曦凰的疑惑有什么问题,耐心的继续解释道。 “才一两银子?”陈曦凰闻言暗暗惊讶,但转瞬又觉不对:“可就算这么算起来,但是灵石的成本也在五钱银子开外,加上熔炉使用、墨纹雕刻的人工以及各种火耗,你这么一个墨甲能赚到钱?” 楚宁闻言不免多看了陈曦凰一眼,暗道不愧是邓染手下的精锐,对这种事情也如此了解。 “确实不赚钱,但再贵上一些可能就没人买了,我和关倌姑娘以及关前辈,都认为墨甲这种神奇的造物不应只用于杀人,而是可以尝试造福百姓,鱼龙城的墨甲工坊,靠着各种武器甲胄,赚的钱不少,这些就当是我们在墨甲上的尝试,而且后续的工艺也有改进的空间,最终还是能赚上一些的。”楚宁如实言道。 一旁的陈吱吱听闻这番话,目光直愣愣的看着楚宁,那双美目之中仿佛要滴出水来。 她觉得,相比于那些京都里整理嘴里说着苍生社稷的家伙,楚宁比他们强出一千倍,一万倍! 但这话落在陈曦凰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在她看来,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楚宁此举无非就是与他赠送丹药一般,千金买马骨,是其继续在北境累积声望的手段。 “侯爷自己也说了,灵明灯市面上怎么也得买到十两银子,你的这个墨甲,如果功效真有你说的那样好,那只要低于十两怎么可能卖不出去?”陈曦凰故作不解,想要揭穿楚宁的小心思。 这些日子,她在鱼龙城听过太多人对楚宁的夸赞,那些话几乎将楚宁捧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她内心对此反感至极,所以下意识的想要拆穿,得到她认为的真相。 但这一次没有等到楚宁回应,一旁素来对楚宁抱有怨气的关倌却抢先言道:“这位大小姐莫不是绣楼坐得久了,平生第一次下凡?” “你什么意思?”陈曦凰听出了对方话里的讥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褚州每年有多少百姓死于潮汐并发症吗?”关倌反问道。 “十七万。”而不待陈曦凰回应,关倌便给出了答案。 “你又知道我和阿爷……还有楚宁,为了能完整的将一块灵石切割成米粒大小,耗费了多少精力吗?” “以我们的能力,有时间多造两副墨甲,能赚到的钱都比【银明】的销量翻上几倍还要多得多。” “我们耗费这么多时日,造出这东西,为的不是能多赚几两银子,而是在想办法,让更多的百姓用得起这东西。” “少用你的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楚宁这家伙虽然混蛋,但在这些事上,轮不到你个大小姐来指摘。” 关倌气呼呼的说完了这番话,还不忘瞪了陈曦凰一眼。 一旁的楚宁本来还听得心情不错,可末尾那句话,却让他哭笑不得,看样子初次见面时,自己的行径确实没有给关倌留下太好的印象,以至于这么久过去了,这姑娘就算夸自己,也带着怨气。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既然想让所有人都用得起,送不就得了?”陈曦凰也来了火气,毕竟是堂堂皇女,天之骄子,如何能受到了被人如此讥讽,在短暂的沉默后,反唇相讥道。 “哼!”关倌闻言却冷笑一声:“说你是大小姐,还是夸你了,你就是个傻子。” “鱼龙城的产量有限,若是,那会不会有人囤积居奇?搞到大量的【银明】,然后高价卖出?” “再者言,鱼龙城真正的墨甲师,就只有我和爷爷以及楚宁这个混蛋,三个人而已。我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能造出几个这样的墨甲?” “这天下又有多少墨甲师?” “他们若是看到【银明】的成功,会不会想要效仿,制造一些与百姓息息相关,但同样价格低廉的墨甲?” “你就和那些朝廷大人们一样,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却想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无私奉献,你怎么不让皇帝老儿拆了他的昭阳殿,那别说北境,就是整个大夏天下都能吃上一年饱饭了!” 陈曦凰被这段话说得哑口无言,脸色略显难看。 而陈吱吱哪里见过陈曦凰这么吃瘪的模样,心头窃喜,看关倌的目光也变得欣赏起来,心底暗暗下着决心,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和这女孩好好认识一番,要是陈曦凰再找她麻烦,她就让关倌帮忙,恶狠狠的骂她一顿。 只是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就听关倌又再次言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自以为读过两本书,就总喜欢对旁人指指点点,实际上什么都不懂,自己也什么都不是!” “你还比不得你旁边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一脸花痴的盯着楚宁的家伙。” 陈吱吱:“……” 楚宁闻言,也算是闻出了味来,看样子关倌并不是讨厌自己,才对自己出言不逊,这小妮子,是平等的讨厌每一个人…… 见场面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言道:“关倌姑娘误会了,赵姑娘也只是好奇,随口多问两句,并无其他意思。” “赵姑娘,关倌姑娘性子如此,但人不坏的,你也莫要见气。”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二人尚未回应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惊慌的声音。 “不好了!” “不好了!” “关大师被那棺材吸进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她骂我 “你是说关先生就是站在这里,然后‘咻’的一声,就被这个棺材吸了进去?” 关涵秋的墨甲工作室中,楚宁看着眼前被竖起的往生龙雀棺,朝着身旁的诸葛有光,如此问道。 那日楚宁离开后,诸葛有光被妥善安排了住处。 但因为众人还没弄明白诸葛有光的身份,他自己呆呆傻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加上是楚宁亲自安排的,出于对小侯爷的敬畏,所以也没有人敢给诸葛有光安排工作,只是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可诸葛有光却不乐意了。 他爷爷临走前嘱咐过他两件事。 其一,见到了那个叫楚宁的人,要听他的话。 其二,到了鱼龙城做事要尽心尽力,这样才能靠自己吃饱饭。 故而在他看来,不让他干活,就是不想给他饭吃。 那几日每天吵吵嚷嚷,负责处理此事的唐万实在没有办法,见他块头足够大,索性便将让他去锥子山试试。 这不去不要紧,一去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 这家伙并没有什么修行的弟子,只是在他爷爷的调教下勉强迈入一境,开了经脉,尚未拓窍。 可力气大得吓人,一个人一天开采的矿石是寻常矿工十多倍有余。 要知道那些专业的矿工,常年从事体力劳作,虽然未有经过专门的修行,但体内十二条经脉,在这个过程中大都也能打通个五六条,由此可见诸葛有光的天赋异禀。 这样的好苗子,顿时引起了棋胜的注意,作为黑甲军的统领,他自然想要将之招入军中,可唐万见识了诸葛有光的能力后,也不愿放人,想要将他招入县衙充当门面。 双方为此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红莲出面,由她暂时教导诸葛有光修行,至于最后去处,等楚宁归来再做定夺。 可谁知教了几天后,红莲差点疯掉。 这家伙天赋异禀是没错,可就是脑子过于愚笨。 拓窍此境,并不算难,只需将体内的血气催动,运转到身躯各个窍穴处,以气血冲开窍穴。 但诸葛有光却始终记不准窍穴的位置,红莲教授他那几日,据说城中居民时不时就能听见红莲的气急败坏的骂声。 没有办法。 恰好关涵秋这里需要一个搬着搬运重物的助手,所以便又将他送到了此处。 在得知楚宁去过白城,将那些曾经欺负爷爷的坏蛋收拾了一顿后,诸葛有光对楚宁愈发恭敬,听闻楚宁此问,他忙不迭的点头。 “我本来和关先生在这里等着侯爷,先生听到侯爷的声音,就让我去泡壶茶……” “可我刚刚回来,推开门就看见先生被吸了进去,我想拉他来着,可慢了一点,没拉住。” 诸葛有光说着,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似是在自责。 楚宁看了一眼房门口地上洒落的茶水,与碎裂的茶壶,他知道诸葛有光并没有说谎。 他正要出声宽慰他几句,却听对方低着头喃喃自语道:“这个月已经打碎了三个茶壶了,工钱都快扣光了……” 楚宁:“……” “怎么可能?它怎么把人吸进去的?”而一旁的关倌听闻了诸葛有光的讲述,顿时心急如焚,她走到了那座棺椁前,伸手在棺椁内部一阵摸索,可内里夯实,并无任何机关暗格。 “在取回来的时候,我们都检查过棺椁中的构造,除了材质特殊,并无任何其他异样,刚刚我也检查过,同样没有发现异样,关倌姑娘,不用浪费时间了。”楚宁见状出言说道。 “你当然说得轻巧!那又不是你爷爷!”关倌闻言红了眼眶,回头就朝着楚宁大吼道。 这激动的态度让楚宁一愣,也让周围的陈吱吱姐妹以及诸葛有光都被吓了一跳,房间中一时死寂。 但很快,楚宁便再次出声言道,语气平静:“关倌姑娘,我知道你很担心关先生,我的心情与你一般,但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冷静。” “这座龙雀往生棺放回来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之前从未出过差池,不可能忽然就发生这样的事,或许与关先生的研究有关,从这些地方入手,我们才有可能救回关先生。” 楚宁的语气真诚,同时情绪也极为冷静,这多少感染到了关倌。 女孩愣了愣,旋即道:“阿爷最初研究这个棺椁,是觉得其材质特殊,强度极高,想要分析其中的成分,看能不能运用到墨甲之中。” “我这段时间都专注在改良【银明】的事情上,并未多问,只是偶尔听爷爷提及过,说这棺椁神奇,若是他能摸透,说不定能造出超越神岳级的墨甲……” “我以为是他研究明白了其中的材质构成。” 楚宁却摇了摇头:“超越神岳级的地殃级墨甲,世间罕有,每一具都拥有恐怖的力量,绝不是材质上的突破就能铸就的。一定是关先生在这棺椁中还有其他发现,关倌姑娘你也深谙墨甲之道,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些,问问先生?” “我……”关倌一愣,脸色自责且懊恼,低下了头:“我没有多想。” 楚宁闻言也心头一沉,却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而是问道:“那关先生平时有没有写笔记或者手札的习惯……” “这倒是有,我……我现在就去给你取来!”这话提醒了关倌,她如此说罢,转身就快步跑向屋外。 “那我去给侯爷泡杯茶!”诸葛有光也说道。 楚宁倒是并未拦着,而是继续转头看着眼前这具棺椁。 此刻,龙雀往生棺被竖放在房间中,棺身极高,已经触碰到了房顶,棺盖与棺椁本身连成一片,朝着两侧打开,内里透光很差,即使站在房间中看去,里面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它摆放在那处,与其说是一座棺椁,倒更像一座通向地狱的大门…… “你在哪里得到这东西?”就在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陈曦凰忽然走了上去伸手抚摸着棺椁上的纹路。 “偶然所得。”楚宁应当。 虽说他确定了陈吱吱二人是银龙军的人,但这棺椁的由来涉及到丁繁的死,而丁繁死去的现场又有诸多魔物的痕迹,楚宁自然不可能向二人透露。 陈曦凰闻言瞟了楚宁一眼,显然是听出了楚宁在说谎,但并未揭穿,而是继续问道:“那你得到他时,里面装着什么?” “尸体。” “嗯……准确的说,应当是一具被炼成傀儡的尸体。”楚宁想着那具黑金宝相,如此应道。 “那就对了。”陈曦凰点头言道。 楚宁听出了味道,他有些诧异的看向陈曦凰问道:“赵姑娘知晓此物?” “你听说过谒灵者吗?”陈曦凰却反问道。 楚宁心头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以御妖、化妖为修行之道的修士?不过在大夏天下,应当很是少见,可据说在西方天下这等修士却是主流。” 陈曦凰倒是有些诧异楚宁竟然还能知道这种事,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每座天下的气运不同,大夏天下是人族天下,妖族被天道气运所镇,无论再天赋异禀,都无法跨入十三境,但在西方天下却不一样,那里是半座妖族天下,人妖共存,人与妖只要选对了大道,皆有可能迈入十三境。” “而谒灵者便是这种情况下催生的修士,人与妖之间缔结契约,共登大道。” “但妖族毕竟与人族不同,一些妖物以人类为食物,甚至不同的妖族之间也会相互捕食,长久的混居会造成诸多麻烦,所以西方天下就让各个宗门开辟出了一个个小天地,让不同妖族居住其中,从而减少内部的厮杀。” “而为了方便谒灵者前往这些小天地,许多宗门势力都会打造通往各自小天地的通道,这些通道被称为灵虚门,其上会铭刻特定的妖纹……” 陈曦凰说着抚摸着棺椁上的纹路。 “赵姑娘的意思是这些纹路是妖纹?”楚宁恍然大悟,之前他便注意到了棺椁上的奇怪纹路,但却无法领会其中深意,经陈曦凰这一点拨,他倒是明白了过来。 “那姑娘意思是说这座棺椁其实是通往妖界的通道?” 陈曦凰却摇了摇头:“只是工艺相似,其背后应当是通往某个小天地,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楚宁也明白她的意思,但心头在那时又泛起新的疑惑:“既然姑娘知道这些,那为什么刚刚关倌姑娘在时,你不说呢?” 陈曦凰看了楚宁一眼,淡淡的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她骂我。”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她骂我 “你是说关先生就是站在这里,然后‘咻’的一声,就被这个棺材吸了进去?” 关涵秋的墨甲工作室中,楚宁看着眼前被竖起的往生龙雀棺,朝着身旁的诸葛有光,如此问道。 那日楚宁离开后,诸葛有光被妥善安排了住处。 但因为众人还没弄明白诸葛有光的身份,他自己呆呆傻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加上是楚宁亲自安排的,出于对小侯爷的敬畏,所以也没有人敢给诸葛有光安排工作,只是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可诸葛有光却不乐意了。 他爷爷临走前嘱咐过他两件事。 其一,见到了那个叫楚宁的人,要听他的话。 其二,到了鱼龙城做事要尽心尽力,这样才能靠自己吃饱饭。 故而在他看来,不让他干活,就是不想给他饭吃。 那几日每天吵吵嚷嚷,负责处理此事的唐万实在没有办法,见他块头足够大,索性便将让他去锥子山试试。 这不去不要紧,一去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 这家伙并没有什么修行的弟子,只是在他爷爷的调教下勉强迈入一境,开了经脉,尚未拓窍。 可力气大得吓人,一个人一天开采的矿石是寻常矿工十多倍有余。 要知道那些专业的矿工,常年从事体力劳作,虽然未有经过专门的修行,但体内十二条经脉,在这个过程中大都也能打通个五六条,由此可见诸葛有光的天赋异禀。 这样的好苗子,顿时引起了棋胜的注意,作为黑甲军的统领,他自然想要将之招入军中,可唐万见识了诸葛有光的能力后,也不愿放人,想要将他招入县衙充当门面。 双方为此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红莲出面,由她暂时教导诸葛有光修行,至于最后去处,等楚宁归来再做定夺。 可谁知教了几天后,红莲差点疯掉。 这家伙天赋异禀是没错,可就是脑子过于愚笨。 拓窍此境,并不算难,只需将体内的血气催动,运转到身躯各个窍穴处,以气血冲开窍穴。 但诸葛有光却始终记不准窍穴的位置,红莲教授他那几日,据说城中居民时不时就能听见红莲的气急败坏的骂声。 没有办法。 恰好关涵秋这里需要一个搬着搬运重物的助手,所以便又将他送到了此处。 在得知楚宁去过白城,将那些曾经欺负爷爷的坏蛋收拾了一顿后,诸葛有光对楚宁愈发恭敬,听闻楚宁此问,他忙不迭的点头。 “我本来和关先生在这里等着侯爷,先生听到侯爷的声音,就让我去泡壶茶……” “可我刚刚回来,推开门就看见先生被吸了进去,我想拉他来着,可慢了一点,没拉住。” 诸葛有光说着,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似是在自责。 楚宁看了一眼房门口地上洒落的茶水,与碎裂的茶壶,他知道诸葛有光并没有说谎。 他正要出声宽慰他几句,却听对方低着头喃喃自语道:“这个月已经打碎了三个茶壶了,工钱都快扣光了……” 楚宁:“……” “怎么可能?它怎么把人吸进去的?”而一旁的关倌听闻了诸葛有光的讲述,顿时心急如焚,她走到了那座棺椁前,伸手在棺椁内部一阵摸索,可内里夯实,并无任何机关暗格。 “在取回来的时候,我们都检查过棺椁中的构造,除了材质特殊,并无任何其他异样,刚刚我也检查过,同样没有发现异样,关倌姑娘,不用浪费时间了。”楚宁见状出言说道。 “你当然说得轻巧!那又不是你爷爷!”关倌闻言红了眼眶,回头就朝着楚宁大吼道。 这激动的态度让楚宁一愣,也让周围的陈吱吱姐妹以及诸葛有光都被吓了一跳,房间中一时死寂。 但很快,楚宁便再次出声言道,语气平静:“关倌姑娘,我知道你很担心关先生,我的心情与你一般,但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冷静。” “这座龙雀往生棺放回来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之前从未出过差池,不可能忽然就发生这样的事,或许与关先生的研究有关,从这些地方入手,我们才有可能救回关先生。” 楚宁的语气真诚,同时情绪也极为冷静,这多少感染到了关倌。 女孩愣了愣,旋即道:“阿爷最初研究这个棺椁,是觉得其材质特殊,强度极高,想要分析其中的成分,看能不能运用到墨甲之中。” “我这段时间都专注在改良【银明】的事情上,并未多问,只是偶尔听爷爷提及过,说这棺椁神奇,若是他能摸透,说不定能造出超越神岳级的墨甲……” “我以为是他研究明白了其中的材质构成。” 楚宁却摇了摇头:“超越神岳级的地殃级墨甲,世间罕有,每一具都拥有恐怖的力量,绝不是材质上的突破就能铸就的。一定是关先生在这棺椁中还有其他发现,关倌姑娘你也深谙墨甲之道,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些,问问先生?” “我……”关倌一愣,脸色自责且懊恼,低下了头:“我没有多想。” 楚宁闻言也心头一沉,却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而是问道:“那关先生平时有没有写笔记或者手札的习惯……” “这倒是有,我……我现在就去给你取来!”这话提醒了关倌,她如此说罢,转身就快步跑向屋外。 “那我去给侯爷泡杯茶!”诸葛有光也说道。 楚宁倒是并未拦着,而是继续转头看着眼前这具棺椁。 此刻,龙雀往生棺被竖放在房间中,棺身极高,已经触碰到了房顶,棺盖与棺椁本身连成一片,朝着两侧打开,内里透光很差,即使站在房间中看去,里面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它摆放在那处,与其说是一座棺椁,倒更像一座通向地狱的大门…… “你在哪里得到这东西?”就在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陈曦凰忽然走了上去伸手抚摸着棺椁上的纹路。 “偶然所得。”楚宁应当。 虽说他确定了陈吱吱二人是银龙军的人,但这棺椁的由来涉及到丁繁的死,而丁繁死去的现场又有诸多魔物的痕迹,楚宁自然不可能向二人透露。 陈曦凰闻言瞟了楚宁一眼,显然是听出了楚宁在说谎,但并未揭穿,而是继续问道:“那你得到他时,里面装着什么?” “尸体。” “嗯……准确的说,应当是一具被炼成傀儡的尸体。”楚宁想着那具黑金宝相,如此应道。 “那就对了。”陈曦凰点头言道。 楚宁听出了味道,他有些诧异的看向陈曦凰问道:“赵姑娘知晓此物?” “你听说过谒灵者吗?”陈曦凰却反问道。 楚宁心头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以御妖、化妖为修行之道的修士?不过在大夏天下,应当很是少见,可据说在西方天下这等修士却是主流。” 陈曦凰倒是有些诧异楚宁竟然还能知道这种事,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每座天下的气运不同,大夏天下是人族天下,妖族被天道气运所镇,无论再天赋异禀,都无法跨入十三境,但在西方天下却不一样,那里是半座妖族天下,人妖共存,人与妖只要选对了大道,皆有可能迈入十三境。” “而谒灵者便是这种情况下催生的修士,人与妖之间缔结契约,共登大道。” “但妖族毕竟与人族不同,一些妖物以人类为食物,甚至不同的妖族之间也会相互捕食,长久的混居会造成诸多麻烦,所以西方天下就让各个宗门开辟出了一个个小天地,让不同妖族居住其中,从而减少内部的厮杀。” “而为了方便谒灵者前往这些小天地,许多宗门势力都会打造通往各自小天地的通道,这些通道被称为灵虚门,其上会铭刻特定的妖纹……” 陈曦凰说着抚摸着棺椁上的纹路。 “赵姑娘的意思是这些纹路是妖纹?”楚宁恍然大悟,之前他便注意到了棺椁上的奇怪纹路,但却无法领会其中深意,经陈曦凰这一点拨,他倒是明白了过来。 “那姑娘意思是说这座棺椁其实是通往妖界的通道?” 陈曦凰却摇了摇头:“只是工艺相似,其背后应当是通往某个小天地,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楚宁也明白她的意思,但心头在那时又泛起新的疑惑:“既然姑娘知道这些,那为什么刚刚关倌姑娘在时,你不说呢?” 陈曦凰看了楚宁一眼,淡淡的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她骂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开门 陈吱吱看着陈曦凰与楚宁你一句我一句的分析着,自己却半晌插不上一句话,她有些吃味。 见聊到此处,终于得了机会,赶忙出声言道:“既然知道了这东西是什么门,那我们现在就把它打开,把关先生救回来!” 这话一出,非但没有得到楚宁的赞同,还遭到了陈曦凰的一记白眼。 但随后,她便一脸宠溺的看向陈吱吱,柔声言道:“吱吱,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作为通往小天地的媒介,灵虚门的构造各有不同,打开的方式也不尽相同,通常需要配以法咒、神通才能打开,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推开门就行。” 陈吱吱看着眼前这个故作温柔的皇姐,她气得牙痒痒。 “你!”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开骂,可话到了嘴边,又想到了楚宁就在身边,顿时又把话咽了回去,说道:“那既然不会人家的法咒神通,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不!”但不待陈曦凰回应,一旁的楚宁便抢先言道:“赵姑娘的分析是有用的。” “我们不知道对应的法门神通,关先生也定然不会知道,所以一定存在什么办法,可以绕过这些限制打开这座灵虚门。” “侯爷聪慧,竟然想到了这一层,曦凰佩服!”陈曦凰在那时柔声说道,看向楚宁的目光,笑意盎然。 “赵姑娘谬赞,你能推论出此物的根底,想必早已想到了这些,不说不过是藏拙罢了。”楚宁则回应道。 陈曦凰点了点头,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那侯爷觉得该从何入手。”陈曦凰又问道。 楚宁沉吟片刻,说道:“关先生是墨甲大师,他能打开此物一定是从其构造工艺入手,比如机关、灵纹上下的功夫。” “嗯,但如此重要之物,机关上的可能不大,也并不保险,太容易被破解,所以关键应该是在这些妖纹上。”陈曦凰认同了楚宁的猜测。 “而且,妖纹在大夏天下极为罕见,哪怕是在天下藏书最多的大乾山与天麓山,都鲜有涉及这方面的古籍,关先生大抵也没有机会看到。” 楚宁接过话茬,眼睛渐渐发亮:“所以,这些妖纹一定有与墨纹共同之处,关先生才能推测出其中的奥妙。” “事不宜迟,你我一人负责一半,看看能不能从这些妖纹中找到线索。”陈曦凰再次说道。 楚宁不疑有他在那时点了点头,旋即便于陈曦凰来到了棺椁的两侧认真的看了起来。 “你们……” 陈吱吱看着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的二人,她几次张开嘴,却硬是没办法插上一句话。 等到这番她听来云里雾里谈话结束,二人已经投入到了他们的计划中,皆神情专注,这个时候再说上些什么,便显得她有些矫情。 陈吱吱只能闷闷不乐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要是有个懂得望气之法的道士经过,朝她头上看一看,大抵是能看到一片冲天的绿光…… 不过她虽然心头不满,但也明白事关人命,不是她耍小性子的时候,故而压下了心头的不满。 但很快,站在一旁又帮不上什么忙的陈吱吱便觉得有些无聊。 她看了看那座棺椁,此刻楚宁二人站在外面两侧,棺椁内黑压压的一片。 “就这么个东西,真的能进入一处小天地?”陈吱吱瞧了半晌,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她索性迈开步子走到了棺椁内部,想要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妙。 她趴在了棺椁内部,看了半晌,可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也瞧不出个就里。 可就在她暗觉失望,想要走出棺椁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棺椁顶部似乎有些许光亮。 陈吱吱抬头盯着那处,却并未瞧出什么异样。 是自己眼花了? 她这样想到,正要收回目光,可就在这时,一个血色的光点忽然亮起,在棺椁的顶部依照着某种轨迹一闪而过。 “这……”陈吱吱皱起了眉头,回忆着那个光点划过的痕迹,暗觉似乎是组成了一个怪异的图案。 “会不会和打开灵虚门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催动灵力凝聚于指尖,然后根据自己方才所见,在空中画出那个图案。 但刚刚那光点闪过的速度过于快了一些,她看得并不真切,画了几次,始终不得要领。 她索性抬头继续盯着那处,果然每隔一段时间,那光点都会再次闪过。 明白了这一点的陈吱吱倒也沉下了心来,一边观摩着,一边通过指尖上的灵力,在半空中绘制着那个图案。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过去,就在陈吱吱暗觉看得有些眼睛发疼的档口,随着最后一笔闭合,一个由数个圆弧相互咬合,构成的古怪图案终于在她身前完成。 “楚宁!你看!”心头一喜的陈吱吱就要将此物交给楚宁。 可她的话音刚落,头顶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红光,光芒射下,将她身前拿到灵力汇聚而成的图案包裹。 然后那道图案猛地朝着上方飘去,镶嵌入棺椁上方的红光闪动之处。 那一瞬间,整个棺椁剧烈的颤抖。 陈吱吱暗觉不妙抬脚想要踏出棺椁,可身后的黑暗中,无数只黑色的手忽然伸出,抓住了她的四肢,将她朝着棺椁伸出拖拽。 她心头一惊,大声呼救:“楚宁!救我!” 而正在棺椁外两侧研究着那些妖纹的楚宁与陈曦凰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 他们快步来到棺椁前方,见此景,二人皆无犹豫,纷纷伸出手,想要抓住陈吱吱,可手伸入棺椁的刹那,棺椁中一只只黑色的手也猛然迎上,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些手掌拖拽着,与陈吱吱一道坠入了黑暗深处…… “侯爷,茶来了。” 诸葛有光一手端着茶盘,一手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因为力气太大,而又掌控得不太好的缘故,在墨甲工坊这一个月的时间,他打烂了不少东西,其中便包括几套价值不菲的茶具。 负责管理工坊用具的掌柜甚是恼火,给他立下了规矩,要是再打烂茶壶,一具就扣他四分之一的月钱。 算到今日,他已经打烂了三套茶具,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饭碗,从茶水室到此地的一路上诸葛有光可谓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只是当他满心欢喜的走完这仿若万里之遥的路程,就要将茶水送到楚宁手里时。 砰! 推开门的刹那,入目的景象让诸葛有光一愣,他来不及多想,扔掉手里的东西,飞身就要上前救援,可或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脚下一滑,栽倒在了地上。 待他起身,楚宁三人的身影已经彻底被那棺椁吞没,消失不见。 诸葛有光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他顿时惊慌失措的朝着门外喊道:“小侯爷没了!” 说完这话,他又看到了地上被摔烂的茶杯。 顿时,他的语气愈发悲伤:“我的工钱也没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开门 陈吱吱看着陈曦凰与楚宁你一句我一句的分析着,自己却半晌插不上一句话,她有些吃味。 见聊到此处,终于得了机会,赶忙出声言道:“既然知道了这东西是什么门,那我们现在就把它打开,把关先生救回来!” 这话一出,非但没有得到楚宁的赞同,还遭到了陈曦凰的一记白眼。 但随后,她便一脸宠溺的看向陈吱吱,柔声言道:“吱吱,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作为通往小天地的媒介,灵虚门的构造各有不同,打开的方式也不尽相同,通常需要配以法咒、神通才能打开,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推开门就行。” 陈吱吱看着眼前这个故作温柔的皇姐,她气得牙痒痒。 “你!”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开骂,可话到了嘴边,又想到了楚宁就在身边,顿时又把话咽了回去,说道:“那既然不会人家的法咒神通,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不!”但不待陈曦凰回应,一旁的楚宁便抢先言道:“赵姑娘的分析是有用的。” “我们不知道对应的法门神通,关先生也定然不会知道,所以一定存在什么办法,可以绕过这些限制打开这座灵虚门。” “侯爷聪慧,竟然想到了这一层,曦凰佩服!”陈曦凰在那时柔声说道,看向楚宁的目光,笑意盎然。 “赵姑娘谬赞,你能推论出此物的根底,想必早已想到了这些,不说不过是藏拙罢了。”楚宁则回应道。 陈曦凰点了点头,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那侯爷觉得该从何入手。”陈曦凰又问道。 楚宁沉吟片刻,说道:“关先生是墨甲大师,他能打开此物一定是从其构造工艺入手,比如机关、灵纹上下的功夫。” “嗯,但如此重要之物,机关上的可能不大,也并不保险,太容易被破解,所以关键应该是在这些妖纹上。”陈曦凰认同了楚宁的猜测。 “而且,妖纹在大夏天下极为罕见,哪怕是在天下藏书最多的大乾山与天麓山,都鲜有涉及这方面的古籍,关先生大抵也没有机会看到。” 楚宁接过话茬,眼睛渐渐发亮:“所以,这些妖纹一定有与墨纹共同之处,关先生才能推测出其中的奥妙。” “事不宜迟,你我一人负责一半,看看能不能从这些妖纹中找到线索。”陈曦凰再次说道。 楚宁不疑有他在那时点了点头,旋即便于陈曦凰来到了棺椁的两侧认真的看了起来。 “你们……” 陈吱吱看着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的二人,她几次张开嘴,却硬是没办法插上一句话。 等到这番她听来云里雾里谈话结束,二人已经投入到了他们的计划中,皆神情专注,这个时候再说上些什么,便显得她有些矫情。 陈吱吱只能闷闷不乐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要是有个懂得望气之法的道士经过,朝她头上看一看,大抵是能看到一片冲天的绿光…… 不过她虽然心头不满,但也明白事关人命,不是她耍小性子的时候,故而压下了心头的不满。 但很快,站在一旁又帮不上什么忙的陈吱吱便觉得有些无聊。 她看了看那座棺椁,此刻楚宁二人站在外面两侧,棺椁内黑压压的一片。 “就这么个东西,真的能进入一处小天地?”陈吱吱瞧了半晌,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她索性迈开步子走到了棺椁内部,想要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妙。 她趴在了棺椁内部,看了半晌,可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也瞧不出个就里。 可就在她暗觉失望,想要走出棺椁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棺椁顶部似乎有些许光亮。 陈吱吱抬头盯着那处,却并未瞧出什么异样。 是自己眼花了? 她这样想到,正要收回目光,可就在这时,一个血色的光点忽然亮起,在棺椁的顶部依照着某种轨迹一闪而过。 “这……”陈吱吱皱起了眉头,回忆着那个光点划过的痕迹,暗觉似乎是组成了一个怪异的图案。 “会不会和打开灵虚门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催动灵力凝聚于指尖,然后根据自己方才所见,在空中画出那个图案。 但刚刚那光点闪过的速度过于快了一些,她看得并不真切,画了几次,始终不得要领。 她索性抬头继续盯着那处,果然每隔一段时间,那光点都会再次闪过。 明白了这一点的陈吱吱倒也沉下了心来,一边观摩着,一边通过指尖上的灵力,在半空中绘制着那个图案。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过去,就在陈吱吱暗觉看得有些眼睛发疼的档口,随着最后一笔闭合,一个由数个圆弧相互咬合,构成的古怪图案终于在她身前完成。 “楚宁!你看!”心头一喜的陈吱吱就要将此物交给楚宁。 可她的话音刚落,头顶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红光,光芒射下,将她身前拿到灵力汇聚而成的图案包裹。 然后那道图案猛地朝着上方飘去,镶嵌入棺椁上方的红光闪动之处。 那一瞬间,整个棺椁剧烈的颤抖。 陈吱吱暗觉不妙抬脚想要踏出棺椁,可身后的黑暗中,无数只黑色的手忽然伸出,抓住了她的四肢,将她朝着棺椁伸出拖拽。 她心头一惊,大声呼救:“楚宁!救我!” 而正在棺椁外两侧研究着那些妖纹的楚宁与陈曦凰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 他们快步来到棺椁前方,见此景,二人皆无犹豫,纷纷伸出手,想要抓住陈吱吱,可手伸入棺椁的刹那,棺椁中一只只黑色的手也猛然迎上,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些手掌拖拽着,与陈吱吱一道坠入了黑暗深处…… “侯爷,茶来了。” 诸葛有光一手端着茶盘,一手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因为力气太大,而又掌控得不太好的缘故,在墨甲工坊这一个月的时间,他打烂了不少东西,其中便包括几套价值不菲的茶具。 负责管理工坊用具的掌柜甚是恼火,给他立下了规矩,要是再打烂茶壶,一具就扣他四分之一的月钱。 算到今日,他已经打烂了三套茶具,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饭碗,从茶水室到此地的一路上诸葛有光可谓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只是当他满心欢喜的走完这仿若万里之遥的路程,就要将茶水送到楚宁手里时。 砰! 推开门的刹那,入目的景象让诸葛有光一愣,他来不及多想,扔掉手里的东西,飞身就要上前救援,可或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脚下一滑,栽倒在了地上。 待他起身,楚宁三人的身影已经彻底被那棺椁吞没,消失不见。 诸葛有光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他顿时惊慌失措的朝着门外喊道:“小侯爷没了!” 说完这话,他又看到了地上被摔烂的茶杯。 顿时,他的语气愈发悲伤:“我的工钱也没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黑色大地 在一阵恍惚之后,楚宁再次睁开眼,已经来到了另一处世界。 脚下是一片黑色的土地,质地奇特,不似寻常土壤,踩在其上,感觉软绵绵的,有些许凹陷,仿佛是踩在了一个巨大装满了水的水囊之上。 四周一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只有目光所及的最远的,耸立着一个个黑色的事物,像是一片密林。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有些难闻,像是久未通风的地窖,第一次被打开时,冲出的气味。 “这里就是往生棺中通往的小世界?”身旁陈曦凰的声音响起。 楚宁看向女子,对方的神情平静,打量着四周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并未有寻常人遭逢变故时的慌乱。 他不由得暗暗感叹,不愧是银龙军的人,处变不惊,这份气魄…… 这样的念头想到一半,楚宁忽觉不对:“吱吱呢?” 陈曦凰也明显一愣,赶忙看向四周,可四周的地界并无任何岩体,一眼就能看到边,却并无陈吱吱的踪影。 “她和我们一起进入的此地,怎么会忽然不见?”陈曦凰喃喃自语道,眉头在那时紧紧皱起,脸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慌乱。 虽然因为自己父亲与六叔的关系,她们二人之间,素来势同水火,但这样只是因为立场不同,可并不代表陈曦凰真的希望陈吱吱遇到什么意外。 “方才是吱吱姑娘触动了龙雀往生棺的机关,我们方才进入此地,或许因为如此,她与我们落到了不同的地界。” 楚宁一半推论,一半安慰的言道。 陈曦凰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倒不是她觉得楚宁的推论一定是对的,而是眼前的情况,她只能选择往好的方面去想。 “那处应当是此地的核心地带,如果我的推论是正确的,那吱吱姑娘和关先生可能此刻都在那里,我们先赶过去一探究竟。”楚宁又指了指远处那片“密林”。 陈曦凰再次点头。 二人打定主意,便要朝着那处迈步,可楚宁的脚刚刚抬起,脚下的地面却忽然一阵异响。 他暗觉不对,低头看去,只见地面中忽然伸出一支支黑色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脚踝。 同时整个地面开始凹陷,眨眼时间,他身躯膝盖下的部分都陷入了地下。 楚宁心头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发力挣脱那些古怪的手臂,可凹陷的地面却让他使出的力量被泄去大半,身躯下陷得更加厉害,这种感觉就和身处沼泽一般,越是挣扎,越是下沉得厉害。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宁,赶忙收起了力量,同时激发出了体内的灵炎,想要将这些桎梏他身躯的古怪手臂逼退。 但让他诧异的是,以往哪怕是面对六境修士都无往不利的灵炎,触碰到这些手臂时,手臂虽然也会被其燃烧,但效率极慢,根本无法将之逼退,而且地面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手臂不断伸出,几乎将他的整个双腿都包裹。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时,一道凌冽的剑意忽然从不远处袭来,裹挟着锋芒,在楚宁的周身划过,那些从地面下伸出的手臂,尽数被其斩断。 与地面失去连接的瞬间,那些黑色的手臂纷纷融化,化作了一滩滩黑色的脓水,浸入地面消失不见。 地面的凹陷也在这时停止,楚宁也终于将自己的双足从地面中拔出。 “没事?”陈曦凰也在这时走了上来,她的手里多出一把的长剑,剑身雪亮,其上似有模糊的龙相游弋。 “无碍。”楚宁应道,却不曾抬头,只是盯着脚下的地面,有些出神。 陈曦凰见他如此,还以为他被方才的场景吓到,她不由得微微皱眉,暗觉楚宁的心性过于差了些。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倒是可以让她的计划更好的实施。 是的。 从今日在墨甲工坊前相遇,陈曦凰就暗暗打定了主意。 她一定不能让楚宁与陈吱吱的婚事顺利进行。 想要阻止这件事,自然不能从六叔入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楚宁身上下手。 在她看来,楚宁若是不知道陈吱吱的身份,那能看上陈吱吱无非就是冲着陈吱吱的容貌。 而论起容貌,自己自然不输陈吱吱,天赋、资质更是强出对方百倍。 只要能对楚宁表现出足够的善意,让对方移情别恋并非难事。 当然,她并没有真的想要牺牲自己的色相,她要做的是只是撩拨楚宁,以这位小侯爷浪荡的性子,大抵是不可能经得住她的诱惑的。 而只要能让楚宁对自己表现出爱意,以自己妹妹的性子,断不会忍气吞声,到时这门婚事自然也就会无疾而终。 今日眼下的处境,只要自己对他能表现出足够的体贴,孤男寡女,又身处异处,很容易就会让楚宁对她产生依赖,从而心生爱慕。 念及此处,陈曦凰面露温柔的笑意,出言说到:“小侯爷不必担心,这些手臂异常坚韧,但并无灵智。” “但我所修剑道,亦以锋芒凶厉着称,正好克制此物,有我在定能护侯爷周全。” 楚宁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死死的盯着脚下黑色的地面,态度略显敷衍。 没有得到语气效果的陈曦凰不由得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莫不是让女子保护,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侯爷千金之躯,是北疆柱石,曦凰护着侯爷是分内之事,曦凰……亦心甘情愿,还请侯爷不要多想。”陈曦凰赶忙找补,在说道某些话时,还特意停顿,露出些许羞赧的女儿态, “赵姑娘。”而这时,低着头的楚宁却忽然唤道了她的名字。 “嗯?”暗以为这番话起了效果,陈曦凰心头一喜,抬头看向楚宁,目光中带着期待,心底却不免暗暗得意:这天下的男人果然一个德行,自己分明没有本事,可又不愿意向女子低头,说到底不过是虚荣心作祟。 “你先别说话。”但她得来的却是楚宁如此回应。 陈曦凰皱起了眉头,心底泛起些许怒意。 “这些被斩断手臂所化的脓水很奇怪,它们依然保持着活性,与这片土壤再次交融,也就是说,你的攻击只是短时间内奏效,却远未有伤到它们的根本。”楚宁却在这时伸手指了指地面上的正在竟然浸入其中的脓水,沉声说道。 “那又怎样?”陈曦凰不解的问道。 她毕竟是地位崇高的皇女,虽然有心迎合楚宁,可那股骨子里的傲气,依然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 楚宁的面色在那时变得有些难看,他抬头望向陈曦凰,神情苦涩的言道:“这意味着……” “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嗯?”听闻这话的陈曦凰明显一愣,但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地面猛然剧烈的晃动,同时周遭的地面仿若沸腾了一般,一处处不断隆起。 下一刻,无数黑色的手臂从周遭伸出,朝着二人袭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黑色大地 在一阵恍惚之后,楚宁再次睁开眼,已经来到了另一处世界。 脚下是一片黑色的土地,质地奇特,不似寻常土壤,踩在其上,感觉软绵绵的,有些许凹陷,仿佛是踩在了一个巨大装满了水的水囊之上。 四周一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只有目光所及的最远的,耸立着一个个黑色的事物,像是一片密林。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有些难闻,像是久未通风的地窖,第一次被打开时,冲出的气味。 “这里就是往生棺中通往的小世界?”身旁陈曦凰的声音响起。 楚宁看向女子,对方的神情平静,打量着四周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并未有寻常人遭逢变故时的慌乱。 他不由得暗暗感叹,不愧是银龙军的人,处变不惊,这份气魄…… 这样的念头想到一半,楚宁忽觉不对:“吱吱呢?” 陈曦凰也明显一愣,赶忙看向四周,可四周的地界并无任何岩体,一眼就能看到边,却并无陈吱吱的踪影。 “她和我们一起进入的此地,怎么会忽然不见?”陈曦凰喃喃自语道,眉头在那时紧紧皱起,脸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慌乱。 虽然因为自己父亲与六叔的关系,她们二人之间,素来势同水火,但这样只是因为立场不同,可并不代表陈曦凰真的希望陈吱吱遇到什么意外。 “方才是吱吱姑娘触动了龙雀往生棺的机关,我们方才进入此地,或许因为如此,她与我们落到了不同的地界。” 楚宁一半推论,一半安慰的言道。 陈曦凰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倒不是她觉得楚宁的推论一定是对的,而是眼前的情况,她只能选择往好的方面去想。 “那处应当是此地的核心地带,如果我的推论是正确的,那吱吱姑娘和关先生可能此刻都在那里,我们先赶过去一探究竟。”楚宁又指了指远处那片“密林”。 陈曦凰再次点头。 二人打定主意,便要朝着那处迈步,可楚宁的脚刚刚抬起,脚下的地面却忽然一阵异响。 他暗觉不对,低头看去,只见地面中忽然伸出一支支黑色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脚踝。 同时整个地面开始凹陷,眨眼时间,他身躯膝盖下的部分都陷入了地下。 楚宁心头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发力挣脱那些古怪的手臂,可凹陷的地面却让他使出的力量被泄去大半,身躯下陷得更加厉害,这种感觉就和身处沼泽一般,越是挣扎,越是下沉得厉害。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宁,赶忙收起了力量,同时激发出了体内的灵炎,想要将这些桎梏他身躯的古怪手臂逼退。 但让他诧异的是,以往哪怕是面对六境修士都无往不利的灵炎,触碰到这些手臂时,手臂虽然也会被其燃烧,但效率极慢,根本无法将之逼退,而且地面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手臂不断伸出,几乎将他的整个双腿都包裹。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时,一道凌冽的剑意忽然从不远处袭来,裹挟着锋芒,在楚宁的周身划过,那些从地面下伸出的手臂,尽数被其斩断。 与地面失去连接的瞬间,那些黑色的手臂纷纷融化,化作了一滩滩黑色的脓水,浸入地面消失不见。 地面的凹陷也在这时停止,楚宁也终于将自己的双足从地面中拔出。 “没事?”陈曦凰也在这时走了上来,她的手里多出一把的长剑,剑身雪亮,其上似有模糊的龙相游弋。 “无碍。”楚宁应道,却不曾抬头,只是盯着脚下的地面,有些出神。 陈曦凰见他如此,还以为他被方才的场景吓到,她不由得微微皱眉,暗觉楚宁的心性过于差了些。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倒是可以让她的计划更好的实施。 是的。 从今日在墨甲工坊前相遇,陈曦凰就暗暗打定了主意。 她一定不能让楚宁与陈吱吱的婚事顺利进行。 想要阻止这件事,自然不能从六叔入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楚宁身上下手。 在她看来,楚宁若是不知道陈吱吱的身份,那能看上陈吱吱无非就是冲着陈吱吱的容貌。 而论起容貌,自己自然不输陈吱吱,天赋、资质更是强出对方百倍。 只要能对楚宁表现出足够的善意,让对方移情别恋并非难事。 当然,她并没有真的想要牺牲自己的色相,她要做的是只是撩拨楚宁,以这位小侯爷浪荡的性子,大抵是不可能经得住她的诱惑的。 而只要能让楚宁对自己表现出爱意,以自己妹妹的性子,断不会忍气吞声,到时这门婚事自然也就会无疾而终。 今日眼下的处境,只要自己对他能表现出足够的体贴,孤男寡女,又身处异处,很容易就会让楚宁对她产生依赖,从而心生爱慕。 念及此处,陈曦凰面露温柔的笑意,出言说到:“小侯爷不必担心,这些手臂异常坚韧,但并无灵智。” “但我所修剑道,亦以锋芒凶厉着称,正好克制此物,有我在定能护侯爷周全。” 楚宁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死死的盯着脚下黑色的地面,态度略显敷衍。 没有得到语气效果的陈曦凰不由得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莫不是让女子保护,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侯爷千金之躯,是北疆柱石,曦凰护着侯爷是分内之事,曦凰……亦心甘情愿,还请侯爷不要多想。”陈曦凰赶忙找补,在说道某些话时,还特意停顿,露出些许羞赧的女儿态, “赵姑娘。”而这时,低着头的楚宁却忽然唤道了她的名字。 “嗯?”暗以为这番话起了效果,陈曦凰心头一喜,抬头看向楚宁,目光中带着期待,心底却不免暗暗得意:这天下的男人果然一个德行,自己分明没有本事,可又不愿意向女子低头,说到底不过是虚荣心作祟。 “你先别说话。”但她得来的却是楚宁如此回应。 陈曦凰皱起了眉头,心底泛起些许怒意。 “这些被斩断手臂所化的脓水很奇怪,它们依然保持着活性,与这片土壤再次交融,也就是说,你的攻击只是短时间内奏效,却远未有伤到它们的根本。”楚宁却在这时伸手指了指地面上的正在竟然浸入其中的脓水,沉声说道。 “那又怎样?”陈曦凰不解的问道。 她毕竟是地位崇高的皇女,虽然有心迎合楚宁,可那股骨子里的傲气,依然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 楚宁的面色在那时变得有些难看,他抬头望向陈曦凰,神情苦涩的言道:“这意味着……” “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嗯?”听闻这话的陈曦凰明显一愣,但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地面猛然剧烈的晃动,同时周遭的地面仿若沸腾了一般,一处处不断隆起。 下一刻,无数黑色的手臂从周遭伸出,朝着二人袭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楚宁,你好香啊 “星虹剑阵!” 伴随着陈曦凰一声冷冽低吟,她一手持剑,另一只手伸出两指,从剑柄处拂过剑身。 双指每移动一寸,雪白的剑身便虚化一分。 随着指尖移动到剑尖,整把长剑都在这时彻底虚化,透明的剑身之中,闪烁着点点星辉,他们共同于剑身之中汇聚成了一头龙相。 “去!” 陈曦凰优势一声轻喝,星辉爆开,无数剑意奔涌而出,每一缕剑意之中都裹挟着恐怖的威能与灼灼的杀意。 只是眨眼光景,那些从地面下涌出的黑色手臂,便尽数被剑意搅碎,化作黑色的雨点从上空滴下,宛如一场黑雨。 方才可怕的危局就在这眨眼光景间,被陈曦凰所扭转。 “小侯爷多虑了,这种东西,来得再多,曦凰也能一剑斩之。”她持剑言道,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一身白衣立于那黑雨之下,却不着半点污秽,衣袂飘然,宛若谪仙。 但楚宁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反倒眉头紧皱得更加厉害,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能隐约瞥见,那些散落的黑色脓液中,似乎正有淡淡的黑气朝着她的体内涌去,可陈曦凰却浑然未觉。 “赵姑娘,莫要轻易出剑,此处古怪,这些手臂杀之无用,还是先赶往那处密林,找到吱吱姑娘与关先生才是要紧之事。”楚宁说道。 陈曦凰皱了皱眉头,她的心头有些不忿,暗觉楚宁此人过于胆怯,她明明已经展现出了如此强大的实力,眼前这些古怪之物,根本不会伤到她分毫,可他还是一副畏缩之相。 “不斩杀此物,如何前进?”她问道,语气不善,似乎是过于恼怒楚宁的态度,她也忘了自己一开始定下的计划。 “我有……”楚宁正要言说些什么。 可那时前方的地面再次涌动,一只只黑色的手臂又一次从地面下伸出。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向楚宁证明自己能够一路杀到那处密林,陈曦凰根本不给楚宁说话的机会,身形一闪,便冲杀到了那里,手中剑刃一挥,无数剑意涌出,将那些黑色手臂尽数斩断。 “小侯爷无需担心,跟紧我便是。”这剑招一出,看着前方的满地狼藉,陈曦凰只觉心头畅快,回头瞟了一眼楚宁,声音冰冷的言道,语气的讥讽之意,已经毫不遮掩。 言罢这话,她甚至不给楚宁半点反驳的机会,便又一次朝前迈步。 “赵姑娘!”楚宁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他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方才立身之地,再次开始抖动,那些黑色的手臂又要卷土重来。 楚宁所修的各个灵台,境界过低,无法有效的克制此物,唯一能依仗的大魔之躯,也因为地面可能发生变异的缘故,而有力使不出。 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担忧,赶忙快步跟上陈曦凰远去的身影。 …… 陈曦凰不断地挥剑,每一次剑意涌出,都伴随着大片的黑色手臂被斩断。 每一次挥剑,每一次看着那些手臂宛如一排排稻穗一般倒下,她的心底都滋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意。 她是大夏的皇女,是太子唯一的女儿,如果一切顺利,未来她还会是大夏立朝以来,第一个女帝。 她生来就被人注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所以不可避免的,她需要谨言慎行,她需要时刻注重自己的仪态、举止,甚至就连走路时,脚步迈出的幅度都需要提前练习。 她需要将每一样都做到最好,这样旁人才不会以太子无后来指摘自己的父亲,她需要向世人证明,她是个足够优秀,优秀到可以让人忽略男女之别的女子。 而就目前而言,她做得相当不错。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于陈曦凰而言,这绝非好事。 她其实偶尔也会想,可以像陈吱吱那样无拘无束,可以不必事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可以偶尔在先生讲课时偷懒睡觉,可以偶尔做一些没有意义的傻事,比如数数路边的蚂蚁,又比如讨论一下哪家胭脂水粉更好。 但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不得不面对那些她不喜欢的人与事,不得不反复阅读那些她不喜欢的文章书籍。 而此刻,这些烦闷仿佛都随着剑意被宣泄了出来。 她再无其他念头,只觉痛快。 那一排排倒下的手臂,仿佛也化作了那些她憎恶之人,被她一剑剑斩杀。 兵部牙尖嘴利的汪横、浮屠山不可一世的穆项、那位对她们父女处处紧逼的六叔…… 以及…… 以及那个她嘴里说着厌烦,可心底却万分嫉妒的陈吱吱…… 在看见陈吱吱面容的刹那,陈曦凰忽然一个激灵,挥剑的手猛然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脑袋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清明,方才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我……我这是怎么了?”她能明显感觉到刚刚的自己仿佛陷入了魔怔,就好像自己不再是自己,亦或者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纷乱的念头涌向她的脑海,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却豁然发现自己握剑的手,虎口不知何时已经裂开,正有鲜血溢出。 以此可见方才的自己是如何用力的握剑,方才能伤到自己的手…… “赵姑娘!小心!”而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她的身后传来。 陈曦凰闻言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前方。 却见数十只黑色的手臂已经杀到了她的跟前——她这一刹的愣神,停下了攻势,可那些黑色的手臂却并不会停下,继续着他们的攻势。 陈曦凰见状,想要拔剑,却已经来之不及,眼看着就要被那些手臂击中,可就在这一刹那,她身后一道身影飞速跃来,将其抱起,陈曦凰只觉身子一轻,那些袭来的手臂以及脚下的大地都在这时,开始缩小…… 她飞了起来。 “楚宁?你已入七境?”在短暂的愣神后,回过神来的陈曦凰不可思议的看向抱着她的少年。 只有迈入七境的修士,才能御空飞行,但哪怕是在五境时得到了至高天赐下的圣纹级道种的她,也尚且未有迈入七境,楚宁才十七岁,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修为? 不过陈曦凰这样的惊骇,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因为她看见了楚宁背后伸出那对黑金色的翅膀。 楚宁也明白,以陈曦凰的眼界,应当是能看出自己飞行依仗的其实是背后的墨甲,故而也没有再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而是问道:“赵姑娘,你感觉好点没有?” 陈曦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心有余悸的问道:“我方才……是怎么了?” “组成这些黑色手臂中脓水中蕴含着些许魔性,准确的说,那些黑色的脓水应当是一种极为类似黑潮的东西。”楚宁振动双翅,朝着那密林飞去,同时嘴里言道。 “黑潮?”陈曦凰心头一紧。 “赵姑娘不必过于担忧,只是类似黑潮,但并非那般可怖之物。”楚宁解释道。 “但其中蕴含的魔性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赵姑娘每次挥剑,斩杀那些手臂时,其中的魔性就会涌出,影响你的神志,所以方才你才会如此失态。” “失态……”陈曦凰想到了刚刚自己对楚宁态度,已经那杀红了眼的模样,顿时脸色有些泛白。 楚宁低头看了她一眼,倒是明白她心头所想,笑着安慰道:“赵姑娘不必觉得难堪,魔性此物本就诡异,防不胜防,它能激发人心中的欲望,鲜有人能在它影响下全身而退,赵姑娘方才靠自己便清醒了过来,单是这一点,就已经是寻常人难以比拟的。” 但这样的安慰并未让陈曦凰心头好受半点,毕竟在她的心底,自己可不是寻常人。 “可你是怎么……”她不解道。 “我与寻常人不同,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机缘巧合接触过这些东西,故而更警惕罢了。” 接触过魔性?还能全身而退? 楚宁虽然说得简单,但陈曦凰却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凡,看向楚宁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 “所以,你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些?那为何不告诉我?”她又联想到之前楚宁的态度,不由得心生疑窦,甚至暗暗怀疑对方是故意让自己露出丑态。 “我确实看了出来,也想要提醒赵姑娘,但赵姑娘那时状态已经不对,如果我强行阻止,很可能会与赵姑娘发生冲突,平白消耗我们的实力,所以只能想着等赵姑娘杀得累了再出手,不过却没想到赵姑娘仅凭自己,就醒悟了过来。”楚宁由衷的感叹道。 他暗暗在心底算了算了,以陈曦凰的心性,起码能在沉沙山中撑到第七道魔纹。 楚宁的语气诚恳,解释的内容也并无半点可供挑剔的毛病。 与他比起来,陈曦凰暗觉自己方才那些心思,显得过于幼稚。 也难怪陈吱吱会看上他,确实有不凡之处。 她在心头这样想着,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楚宁身上。 虽然算不得如何俊俏,但眉眼干净,尤其是在他分析事情时,那专注且认真的模样更是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若是是他的话,生出的皇嗣应当聪慧绝伦,模样也不会太差…… 一定好过王都中那些只知道夸夸其谈的大家世子。 这个念头泛上了陈曦凰的脑海,她看向楚宁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脸颊也泛起红晕,身子更是不安的扭动了起来。 她的呼吸渐渐沉重,只觉眼前的少年越看越是好看,尤其是那双嘴唇,仿佛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甘甜可口,让她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就连他身上味道,闻起来也是那般好闻。 “楚宁,你好香啊。” 她再也无法按捺这样的念头,嘴里腻声说道,双手便环抱上了楚宁的脖子,将自己的红唇递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楚宁,你好香啊 “星虹剑阵!” 伴随着陈曦凰一声冷冽低吟,她一手持剑,另一只手伸出两指,从剑柄处拂过剑身。 双指每移动一寸,雪白的剑身便虚化一分。 随着指尖移动到剑尖,整把长剑都在这时彻底虚化,透明的剑身之中,闪烁着点点星辉,他们共同于剑身之中汇聚成了一头龙相。 “去!” 陈曦凰优势一声轻喝,星辉爆开,无数剑意奔涌而出,每一缕剑意之中都裹挟着恐怖的威能与灼灼的杀意。 只是眨眼光景,那些从地面下涌出的黑色手臂,便尽数被剑意搅碎,化作黑色的雨点从上空滴下,宛如一场黑雨。 方才可怕的危局就在这眨眼光景间,被陈曦凰所扭转。 “小侯爷多虑了,这种东西,来得再多,曦凰也能一剑斩之。”她持剑言道,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一身白衣立于那黑雨之下,却不着半点污秽,衣袂飘然,宛若谪仙。 但楚宁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反倒眉头紧皱得更加厉害,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能隐约瞥见,那些散落的黑色脓液中,似乎正有淡淡的黑气朝着她的体内涌去,可陈曦凰却浑然未觉。 “赵姑娘,莫要轻易出剑,此处古怪,这些手臂杀之无用,还是先赶往那处密林,找到吱吱姑娘与关先生才是要紧之事。”楚宁说道。 陈曦凰皱了皱眉头,她的心头有些不忿,暗觉楚宁此人过于胆怯,她明明已经展现出了如此强大的实力,眼前这些古怪之物,根本不会伤到她分毫,可他还是一副畏缩之相。 “不斩杀此物,如何前进?”她问道,语气不善,似乎是过于恼怒楚宁的态度,她也忘了自己一开始定下的计划。 “我有……”楚宁正要言说些什么。 可那时前方的地面再次涌动,一只只黑色的手臂又一次从地面下伸出。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向楚宁证明自己能够一路杀到那处密林,陈曦凰根本不给楚宁说话的机会,身形一闪,便冲杀到了那里,手中剑刃一挥,无数剑意涌出,将那些黑色手臂尽数斩断。 “小侯爷无需担心,跟紧我便是。”这剑招一出,看着前方的满地狼藉,陈曦凰只觉心头畅快,回头瞟了一眼楚宁,声音冰冷的言道,语气的讥讽之意,已经毫不遮掩。 言罢这话,她甚至不给楚宁半点反驳的机会,便又一次朝前迈步。 “赵姑娘!”楚宁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他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方才立身之地,再次开始抖动,那些黑色的手臂又要卷土重来。 楚宁所修的各个灵台,境界过低,无法有效的克制此物,唯一能依仗的大魔之躯,也因为地面可能发生变异的缘故,而有力使不出。 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担忧,赶忙快步跟上陈曦凰远去的身影。 …… 陈曦凰不断地挥剑,每一次剑意涌出,都伴随着大片的黑色手臂被斩断。 每一次挥剑,每一次看着那些手臂宛如一排排稻穗一般倒下,她的心底都滋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意。 她是大夏的皇女,是太子唯一的女儿,如果一切顺利,未来她还会是大夏立朝以来,第一个女帝。 她生来就被人注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所以不可避免的,她需要谨言慎行,她需要时刻注重自己的仪态、举止,甚至就连走路时,脚步迈出的幅度都需要提前练习。 她需要将每一样都做到最好,这样旁人才不会以太子无后来指摘自己的父亲,她需要向世人证明,她是个足够优秀,优秀到可以让人忽略男女之别的女子。 而就目前而言,她做得相当不错。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于陈曦凰而言,这绝非好事。 她其实偶尔也会想,可以像陈吱吱那样无拘无束,可以不必事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可以偶尔在先生讲课时偷懒睡觉,可以偶尔做一些没有意义的傻事,比如数数路边的蚂蚁,又比如讨论一下哪家胭脂水粉更好。 但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不得不面对那些她不喜欢的人与事,不得不反复阅读那些她不喜欢的文章书籍。 而此刻,这些烦闷仿佛都随着剑意被宣泄了出来。 她再无其他念头,只觉痛快。 那一排排倒下的手臂,仿佛也化作了那些她憎恶之人,被她一剑剑斩杀。 兵部牙尖嘴利的汪横、浮屠山不可一世的穆项、那位对她们父女处处紧逼的六叔…… 以及…… 以及那个她嘴里说着厌烦,可心底却万分嫉妒的陈吱吱…… 在看见陈吱吱面容的刹那,陈曦凰忽然一个激灵,挥剑的手猛然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脑袋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清明,方才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我……我这是怎么了?”她能明显感觉到刚刚的自己仿佛陷入了魔怔,就好像自己不再是自己,亦或者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纷乱的念头涌向她的脑海,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却豁然发现自己握剑的手,虎口不知何时已经裂开,正有鲜血溢出。 以此可见方才的自己是如何用力的握剑,方才能伤到自己的手…… “赵姑娘!小心!”而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她的身后传来。 陈曦凰闻言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前方。 却见数十只黑色的手臂已经杀到了她的跟前——她这一刹的愣神,停下了攻势,可那些黑色的手臂却并不会停下,继续着他们的攻势。 陈曦凰见状,想要拔剑,却已经来之不及,眼看着就要被那些手臂击中,可就在这一刹那,她身后一道身影飞速跃来,将其抱起,陈曦凰只觉身子一轻,那些袭来的手臂以及脚下的大地都在这时,开始缩小…… 她飞了起来。 “楚宁?你已入七境?”在短暂的愣神后,回过神来的陈曦凰不可思议的看向抱着她的少年。 只有迈入七境的修士,才能御空飞行,但哪怕是在五境时得到了至高天赐下的圣纹级道种的她,也尚且未有迈入七境,楚宁才十七岁,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修为? 不过陈曦凰这样的惊骇,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因为她看见了楚宁背后伸出那对黑金色的翅膀。 楚宁也明白,以陈曦凰的眼界,应当是能看出自己飞行依仗的其实是背后的墨甲,故而也没有再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而是问道:“赵姑娘,你感觉好点没有?” 陈曦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心有余悸的问道:“我方才……是怎么了?” “组成这些黑色手臂中脓水中蕴含着些许魔性,准确的说,那些黑色的脓水应当是一种极为类似黑潮的东西。”楚宁振动双翅,朝着那密林飞去,同时嘴里言道。 “黑潮?”陈曦凰心头一紧。 “赵姑娘不必过于担忧,只是类似黑潮,但并非那般可怖之物。”楚宁解释道。 “但其中蕴含的魔性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赵姑娘每次挥剑,斩杀那些手臂时,其中的魔性就会涌出,影响你的神志,所以方才你才会如此失态。” “失态……”陈曦凰想到了刚刚自己对楚宁态度,已经那杀红了眼的模样,顿时脸色有些泛白。 楚宁低头看了她一眼,倒是明白她心头所想,笑着安慰道:“赵姑娘不必觉得难堪,魔性此物本就诡异,防不胜防,它能激发人心中的欲望,鲜有人能在它影响下全身而退,赵姑娘方才靠自己便清醒了过来,单是这一点,就已经是寻常人难以比拟的。” 但这样的安慰并未让陈曦凰心头好受半点,毕竟在她的心底,自己可不是寻常人。 “可你是怎么……”她不解道。 “我与寻常人不同,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机缘巧合接触过这些东西,故而更警惕罢了。” 接触过魔性?还能全身而退? 楚宁虽然说得简单,但陈曦凰却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凡,看向楚宁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 “所以,你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些?那为何不告诉我?”她又联想到之前楚宁的态度,不由得心生疑窦,甚至暗暗怀疑对方是故意让自己露出丑态。 “我确实看了出来,也想要提醒赵姑娘,但赵姑娘那时状态已经不对,如果我强行阻止,很可能会与赵姑娘发生冲突,平白消耗我们的实力,所以只能想着等赵姑娘杀得累了再出手,不过却没想到赵姑娘仅凭自己,就醒悟了过来。”楚宁由衷的感叹道。 他暗暗在心底算了算了,以陈曦凰的心性,起码能在沉沙山中撑到第七道魔纹。 楚宁的语气诚恳,解释的内容也并无半点可供挑剔的毛病。 与他比起来,陈曦凰暗觉自己方才那些心思,显得过于幼稚。 也难怪陈吱吱会看上他,确实有不凡之处。 她在心头这样想着,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楚宁身上。 虽然算不得如何俊俏,但眉眼干净,尤其是在他分析事情时,那专注且认真的模样更是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若是是他的话,生出的皇嗣应当聪慧绝伦,模样也不会太差…… 一定好过王都中那些只知道夸夸其谈的大家世子。 这个念头泛上了陈曦凰的脑海,她看向楚宁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脸颊也泛起红晕,身子更是不安的扭动了起来。 她的呼吸渐渐沉重,只觉眼前的少年越看越是好看,尤其是那双嘴唇,仿佛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甘甜可口,让她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就连他身上味道,闻起来也是那般好闻。 “楚宁,你好香啊。” 她再也无法按捺这样的念头,嘴里腻声说道,双手便环抱上了楚宁的脖子,将自己的红唇递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痛快 万象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楚宁的想象力,以及控制能力。 譬如飞行这件事情,可并不是将万象化为翅膀形状这么简单。 首先,翅膀的形状,每个细节的幅度,骨架之间链接的方式,都需要反复的考量,不断地推倒重建,单是这一点,楚宁与八位祖灵就花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最后方才敲定。 接着楚宁则需要反复的练习,双翼振动的幅度,尤其是下拍时需要翅膀外展,从而获得推力,每个动作都极有讲究,同时化形如何保持速度与平衡也有诸多要点。 事实哪怕是今天,楚宁也没有完全掌握其中的技巧。 此刻完全事态紧急,赶鸭子上架。 尤其是怀里还抱着陈曦凰,这更增加楚宁飞行的难度。 若是对方安生还好,但此刻她忽然说出话,以及那凑上来的双唇,先是让楚宁心头一惊,而她抱着楚宁颈项,将他拖拽的动作,更是让楚宁的身躯有些失衡。 “赵姑娘,你……”楚宁想要制止对方如此冒失的举动,可话刚刚出口,那双红唇便已经印在了楚宁的双唇之上。 楚宁自认为是个很理智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做到这一点。 但这件事显然是个例外。 它关系到自己会娶什么样的媳妇,又会不会有孩子。 同时,这件事,也确实很让人享受,尤其是当对方是个足够漂亮的姑娘时。 楚宁的脑袋在那一瞬有些空白,而被拉拽的脖颈,更是让身躯的失衡加剧。 当楚宁意识到这一点,试图拍打翅膀,重新找回平衡时,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抱着陈曦凰的身躯,朝着地面俯冲,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在陈曦凰的一路砍杀,以及他方才长距离飞行之后,他们已经来到那处“密林”。 当然,这只是远远看去像是密林的地方。 实际上那些耸立的黑色事物并非树木,而是一尊尊巨大的黑色石碑。 虽然楚宁极力避免,但那些石碑的数量着实太多了一些,失衡的身体还是在坠落的过程中,重重的撞到那些石碑。 伴随着几座石碑的碎裂,楚宁与陈曦凰也重重落入了那片碑林之中。 …… 良久。 碑林之中。 陈曦凰缓缓坐起了身子,她捂着自己的头,眉头蹙起,嘴里喃喃说道。 “我……” “刚刚是怎么了?” 而身下则在这时,传来了楚宁虚弱的声音。 “赵姑娘……” “你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吗……” 陈曦凰眨了眨眼睛,看着身下的楚宁,刚刚的经历也在一瞬间于脑海中浮现。 她想起了失控的飞行,想起了落地前楚宁拼尽全力转动身躯,将她护在怀中,更想起来自己那堪称唐突的…… 陈曦凰的脸色少见的变得绯红,神情也变得慌乱。 她赶忙起身,将楚宁扶起。 “楚……楚宁,你没事?”她问道。 楚宁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摇了摇头:“无碍。” 这倒并不是他逞能,六境魔躯的自愈力极为可怖,高空坠地带来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只是那份痛感却会持续一段时间。 “刚刚我……” “对……对不起。”陈曦凰这样说道,语气慌乱,不敢去看楚宁的眼睛。 虽说方才自己那些举动,明显是被魔性影响所致,但毕竟还是她个人因素造成,以她心性自然认为自己需要道歉。 但她的心头还是在那时升起一股荒诞感,她堂堂皇女,不知是多少少年俊才眼中的梦中神女,此刻竟然会因为亲了楚宁一口,而给他道歉,这要是让那些京都的世子与圣山的圣子们知道了,怕是会让众人气得喷血。 “没关系。” “我习惯了。”而楚宁的反应则来得出奇的平静,好似对此事已经习以为常。 生气就生气。 窃喜就窃喜。 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陈曦凰不由得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神情古怪的盯着楚宁。 “赵姑娘!小心!”可就在这时,楚宁忽然脸色一变,看向她的身后大声言道。 陈曦凰心头一颤,回身看去,只见身后的地面上,一只巨大的黑色人形生物缓缓站起了身子。 他身高一丈开外,并无五官,但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中,都仿佛蕴藏着恐怖的威能。 陈曦凰第一眼便从此物的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她没有半点犹豫,伸手就要拔剑。 “赵姑娘,不要轻易出剑,你的心神如今已经被魔性侵入,再动杀业,极有可能心神再次失守!”楚宁见状,赶忙提醒道。 陈曦凰闻言明显有些犹豫,心神失守,这要是如之前那般杀意变重倒也还好,可如果又露出刚刚在半空中那样的丑态…… 念及此处,陈曦凰拔剑的手停住,而那巨大的黑色生物却已然挥拳攻来。 陈曦凰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少年就已经迈步来到了她的跟前,将她护在身后,同时一手伸出,万象于他手臂之上凝成一个巨大的盾牌,他双手持盾,盾牌下方尖锐的凸起,被他重重的砸入地面——到了这处碑林,地面不再如之前那般软绵,反倒像是一块块坚硬的铁石。 得益于此,楚宁也可以完全展现自己强悍的肉身优势。 轰! 伴随着一声轰响,巨大的拳头轰击在了黑金色的盾牌上。 哪怕楚宁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对方拳头上裹挟的力量依然让他内息翻涌,脑袋发懵。 但好在他终究还是稳住了身躯,并未被对方击退。 那黑色生物显然并满意这样的战果,另一只手在这时抬起,就要再次朝着楚宁轰来。 “小心!”身后的陈曦凰见状,心头一惊,高声提醒道。 楚宁却面色平静,只是盯着眼前的对手,目光沉寂。 只见那时,黑金色的盾猛然溃散,化作一条条黑色丝线,缠绕上了那黑色生物的手臂,每一条丝线的前端都生出锋利且细小的尖刺,扎入对方的血肉。 叮!叮!叮! 可尖刺触碰到对方的皮肤,却发出一阵金石碰撞之音,融合了黑金宝相些许肉身的万象竟然无法穿破对方的身躯。 这一点出乎了楚宁的预料,他的脸色微变。 那黑色生物却看出了楚宁的窘态,他面露狞笑,另一只手抡起的拳头也在这时轰向楚宁的面门。 楚宁感受到对方拳风上裹挟的恐怖威能,避无可避的楚宁心头一横。 之前面对那些黑色手臂时,他已经确定自己目前的灵炎无法灼烧这些古怪的生物,如今万象也在对方手上吃瘪。 楚宁已无更多手段,对付这些肉身强悍无匹的黑色生物。 他的心头发狠,将万象召回,在他的手臂上形成了一副黑色的臂甲,他也一手握拳,将浑身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那一拳之上,同样朝着对方挥去。 轰。 拳头相遇的瞬间,二人的身形都暴退数步。 楚宁的手臂隐隐打颤,他能感觉到在刚刚的交锋时,自己的骨头起码有四五处断裂,但得益于魔躯恐怖的自愈能力,这样的伤势正在不断被修复,而他看向那黑色生物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凝重。 对方并无正常意义上的修为在身,几次交锋全凭简单与纯粹的力量。 如果一定要衡量的话,他这幅身躯起码拥有接近七境的纯粹肉身修为。 “吼!” 而那黑色生物则在这时发出一声兴奋的长啸,不是得胜后的张狂,也不是唯有杀死楚宁后的愤怒。 更像是…… 兴奋。 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般的兴奋。 他一吼之后,再次看向楚宁,眼中泛起熊熊的战意,身形猛然扑出,再次杀向楚宁。 那就看看谁的肉身更厉害。 楚宁也来了火气,他在心头暗暗响动,身形也猛然扑出,与对方厮杀在了一块。 双方战斗激烈,却简单至极。 没有任何法门神通上的比拼,只是一次次拳拳到肉的对轰,以及拳法攻势上的见招拆招。 哪怕是见过大世面的陈曦凰,看着渐渐浑身是伤,却依然不断发起攻势的楚宁,也觉心惊胆颤。 可无论怎么讲,楚宁在这样的肉身对拼中,是有所取巧的。 对方的力量虽然强过他一筹,但楚宁魔躯却在不断修复着他体内的伤势,终于,在又一次双拳相撞的对轰中。 那黑色生物终于力竭,身形暴退数步,坠于地面。 他单膝跪地,抬头看向楚宁,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些许欣赏之色。 “痛快。”他用沉闷的声音吐出这样两个字眼。 下一刻,身躯猛然崩碎,黑色的躯壳化为脓水,融入地面,内里却涌出一道血色气息,在那时一分为三,两道分别灌入了楚宁与陈曦凰的体内,而另一道则遁向远处,不知去向哪里…… 第一百六十五章 痛快 万象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楚宁的想象力,以及控制能力。 譬如飞行这件事情,可并不是将万象化为翅膀形状这么简单。 首先,翅膀的形状,每个细节的幅度,骨架之间链接的方式,都需要反复的考量,不断地推倒重建,单是这一点,楚宁与八位祖灵就花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最后方才敲定。 接着楚宁则需要反复的练习,双翼振动的幅度,尤其是下拍时需要翅膀外展,从而获得推力,每个动作都极有讲究,同时化形如何保持速度与平衡也有诸多要点。 事实哪怕是今天,楚宁也没有完全掌握其中的技巧。 此刻完全事态紧急,赶鸭子上架。 尤其是怀里还抱着陈曦凰,这更增加楚宁飞行的难度。 若是对方安生还好,但此刻她忽然说出话,以及那凑上来的双唇,先是让楚宁心头一惊,而她抱着楚宁颈项,将他拖拽的动作,更是让楚宁的身躯有些失衡。 “赵姑娘,你……”楚宁想要制止对方如此冒失的举动,可话刚刚出口,那双红唇便已经印在了楚宁的双唇之上。 楚宁自认为是个很理智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做到这一点。 但这件事显然是个例外。 它关系到自己会娶什么样的媳妇,又会不会有孩子。 同时,这件事,也确实很让人享受,尤其是当对方是个足够漂亮的姑娘时。 楚宁的脑袋在那一瞬有些空白,而被拉拽的脖颈,更是让身躯的失衡加剧。 当楚宁意识到这一点,试图拍打翅膀,重新找回平衡时,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抱着陈曦凰的身躯,朝着地面俯冲,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在陈曦凰的一路砍杀,以及他方才长距离飞行之后,他们已经来到那处“密林”。 当然,这只是远远看去像是密林的地方。 实际上那些耸立的黑色事物并非树木,而是一尊尊巨大的黑色石碑。 虽然楚宁极力避免,但那些石碑的数量着实太多了一些,失衡的身体还是在坠落的过程中,重重的撞到那些石碑。 伴随着几座石碑的碎裂,楚宁与陈曦凰也重重落入了那片碑林之中。 …… 良久。 碑林之中。 陈曦凰缓缓坐起了身子,她捂着自己的头,眉头蹙起,嘴里喃喃说道。 “我……” “刚刚是怎么了?” 而身下则在这时,传来了楚宁虚弱的声音。 “赵姑娘……” “你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吗……” 陈曦凰眨了眨眼睛,看着身下的楚宁,刚刚的经历也在一瞬间于脑海中浮现。 她想起了失控的飞行,想起了落地前楚宁拼尽全力转动身躯,将她护在怀中,更想起来自己那堪称唐突的…… 陈曦凰的脸色少见的变得绯红,神情也变得慌乱。 她赶忙起身,将楚宁扶起。 “楚……楚宁,你没事?”她问道。 楚宁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摇了摇头:“无碍。” 这倒并不是他逞能,六境魔躯的自愈力极为可怖,高空坠地带来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只是那份痛感却会持续一段时间。 “刚刚我……” “对……对不起。”陈曦凰这样说道,语气慌乱,不敢去看楚宁的眼睛。 虽说方才自己那些举动,明显是被魔性影响所致,但毕竟还是她个人因素造成,以她心性自然认为自己需要道歉。 但她的心头还是在那时升起一股荒诞感,她堂堂皇女,不知是多少少年俊才眼中的梦中神女,此刻竟然会因为亲了楚宁一口,而给他道歉,这要是让那些京都的世子与圣山的圣子们知道了,怕是会让众人气得喷血。 “没关系。” “我习惯了。”而楚宁的反应则来得出奇的平静,好似对此事已经习以为常。 生气就生气。 窃喜就窃喜。 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陈曦凰不由得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神情古怪的盯着楚宁。 “赵姑娘!小心!”可就在这时,楚宁忽然脸色一变,看向她的身后大声言道。 陈曦凰心头一颤,回身看去,只见身后的地面上,一只巨大的黑色人形生物缓缓站起了身子。 他身高一丈开外,并无五官,但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中,都仿佛蕴藏着恐怖的威能。 陈曦凰第一眼便从此物的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她没有半点犹豫,伸手就要拔剑。 “赵姑娘,不要轻易出剑,你的心神如今已经被魔性侵入,再动杀业,极有可能心神再次失守!”楚宁见状,赶忙提醒道。 陈曦凰闻言明显有些犹豫,心神失守,这要是如之前那般杀意变重倒也还好,可如果又露出刚刚在半空中那样的丑态…… 念及此处,陈曦凰拔剑的手停住,而那巨大的黑色生物却已然挥拳攻来。 陈曦凰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少年就已经迈步来到了她的跟前,将她护在身后,同时一手伸出,万象于他手臂之上凝成一个巨大的盾牌,他双手持盾,盾牌下方尖锐的凸起,被他重重的砸入地面——到了这处碑林,地面不再如之前那般软绵,反倒像是一块块坚硬的铁石。 得益于此,楚宁也可以完全展现自己强悍的肉身优势。 轰! 伴随着一声轰响,巨大的拳头轰击在了黑金色的盾牌上。 哪怕楚宁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对方拳头上裹挟的力量依然让他内息翻涌,脑袋发懵。 但好在他终究还是稳住了身躯,并未被对方击退。 那黑色生物显然并满意这样的战果,另一只手在这时抬起,就要再次朝着楚宁轰来。 “小心!”身后的陈曦凰见状,心头一惊,高声提醒道。 楚宁却面色平静,只是盯着眼前的对手,目光沉寂。 只见那时,黑金色的盾猛然溃散,化作一条条黑色丝线,缠绕上了那黑色生物的手臂,每一条丝线的前端都生出锋利且细小的尖刺,扎入对方的血肉。 叮!叮!叮! 可尖刺触碰到对方的皮肤,却发出一阵金石碰撞之音,融合了黑金宝相些许肉身的万象竟然无法穿破对方的身躯。 这一点出乎了楚宁的预料,他的脸色微变。 那黑色生物却看出了楚宁的窘态,他面露狞笑,另一只手抡起的拳头也在这时轰向楚宁的面门。 楚宁感受到对方拳风上裹挟的恐怖威能,避无可避的楚宁心头一横。 之前面对那些黑色手臂时,他已经确定自己目前的灵炎无法灼烧这些古怪的生物,如今万象也在对方手上吃瘪。 楚宁已无更多手段,对付这些肉身强悍无匹的黑色生物。 他的心头发狠,将万象召回,在他的手臂上形成了一副黑色的臂甲,他也一手握拳,将浑身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那一拳之上,同样朝着对方挥去。 轰。 拳头相遇的瞬间,二人的身形都暴退数步。 楚宁的手臂隐隐打颤,他能感觉到在刚刚的交锋时,自己的骨头起码有四五处断裂,但得益于魔躯恐怖的自愈能力,这样的伤势正在不断被修复,而他看向那黑色生物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凝重。 对方并无正常意义上的修为在身,几次交锋全凭简单与纯粹的力量。 如果一定要衡量的话,他这幅身躯起码拥有接近七境的纯粹肉身修为。 “吼!” 而那黑色生物则在这时发出一声兴奋的长啸,不是得胜后的张狂,也不是唯有杀死楚宁后的愤怒。 更像是…… 兴奋。 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般的兴奋。 他一吼之后,再次看向楚宁,眼中泛起熊熊的战意,身形猛然扑出,再次杀向楚宁。 那就看看谁的肉身更厉害。 楚宁也来了火气,他在心头暗暗响动,身形也猛然扑出,与对方厮杀在了一块。 双方战斗激烈,却简单至极。 没有任何法门神通上的比拼,只是一次次拳拳到肉的对轰,以及拳法攻势上的见招拆招。 哪怕是见过大世面的陈曦凰,看着渐渐浑身是伤,却依然不断发起攻势的楚宁,也觉心惊胆颤。 可无论怎么讲,楚宁在这样的肉身对拼中,是有所取巧的。 对方的力量虽然强过他一筹,但楚宁魔躯却在不断修复着他体内的伤势,终于,在又一次双拳相撞的对轰中。 那黑色生物终于力竭,身形暴退数步,坠于地面。 他单膝跪地,抬头看向楚宁,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些许欣赏之色。 “痛快。”他用沉闷的声音吐出这样两个字眼。 下一刻,身躯猛然崩碎,黑色的躯壳化为脓水,融入地面,内里却涌出一道血色气息,在那时一分为三,两道分别灌入了楚宁与陈曦凰的体内,而另一道则遁向远处,不知去向哪里……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欲开山天不允 血光的涌入来得突然,并未给楚宁二人半点反应的机会。 血光入体的刹那,陈曦凰的身躯明显一震,在短暂的慌乱后,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最初血光入体时,因为有之前被魔性引动心神的经历,陈曦凰在第一时间是近乎本能的催动起了体内的力量,想要对抗那些血光的。 但血光却极为霸道,在灌入她的身躯后,游走于她的经脉之间,转瞬就融入了她的血肉之中。 而后,陈曦凰便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肉身得到巨大的强化。 作为剑修,本身是属于武道分支出来的一条大道,自然也极其注重打磨肉身。 但此路素来困难重重,哪怕是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资源,陈曦凰如今的肉身强度也才堪堪四境。 可这道血光的灌入,一瞬间就让她肉身提升到了即将迈入五境的门槛,这可抵得过她数年苦修。 这般变故让她又惊又喜,不由得抬头看向前方的楚宁:“刚刚那时血气之力?” 楚宁也显然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朝着对方点了点头:“是,但略有不同,更加纯粹,也更加特别,有些像……” “什么?”陈曦凰追问道。 那股血气之力的气息之中包裹着一丝楚宁熟悉的味道,像极了那具黑金宝相中的气息,但却极为稀薄,楚宁拿捏不准,同时也不愿暴露黑金宝相的存在。 故而在犹豫了一会后,他才言道:“没什么,我也拿不准。” 与陈曦凰不同,楚宁身负魔躯,无法吸收血气之力,那股血气之力此刻堆积在他的丹府之中,故而他能感知其中一些细节。 “我感觉我的肉身起码强化了两成左右,为何他被击败后,会涌出血气,还会灌入我们体内?”陈曦凰出言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言道:“我也不明白,但我能感觉到,刚刚那位……” 他斟酌了一会,最后还决定用前辈二字称呼对方:“刚刚那位前辈似乎对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恶意,在战局过半之后,他很多出招都更像是指点,而非杀招。” 楚宁回忆着方才对战的过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曦凰在这方面的眼界极高,自然也瞧出了些许门道:“可为什么会这样?他到底是人是鬼?这处地界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和之前那些黑色手臂不是一伙的?可我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息却又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她的问题一连串的吐出,楚宁有些头大,他沉吟了一会,方才问道:“赵姑娘可曾听过说试炼秘境?” “自然,在我……在大乾山和很多传承久远的圣山中,就有这样的地方,秘境中往往充斥着各种考验,而能够通过秘境的弟子,也可从中获取极大的好处,是圣山级别宗门筛选门下弟子的重要手段。”陈曦凰如数家珍的说着,看样子对此是颇为了解。 而说到这里,陈曦凰明显一顿,面露恍然之色:“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一处试炼秘境?” “我不知道,但你不觉得刚刚的经历,与书上记载的试炼秘境很像吗?”楚宁言道。 试炼秘境只是这类地界的统称,在不同的宗门与势力中有很多不同的名字,比如儒道圣地天麓山的稷下学宫,又比如大乾山中的真龙池,其试炼内容方式也各不相同,但几乎都是通过考验给予奖励这样流程而进行的。 作为进入过真龙池的人,陈曦凰仔细对比着二者,心头不得不承认二者之间确实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可试炼秘境之类的地方,只有灵山级别的宗门才有资格修建,还需要至高天认可,方才能够运转,此地魔气纵横,怎么可能得到至高天的应允?”陈曦凰心头不免生出新的疑惑。 “或许……在一开始这里并没有魔气?”楚宁推测道。 “你是说这个小天地,曾今是一座灵山或者圣山级别的宗门,经历变故后,被魔气侵染,然后被炼入小天地中?”陈曦凰这样说着,心头却泛起骇然,脸色也有些泛白。 无论是圣山亦或者灵山沦为这般景象,还是一处身处现世的地界被炼入小天地,都是极为恐怖之事。 她不敢想象是拥有何等修为之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看那里。”而楚宁却在这时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石碑。 陈曦凰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那处的石碑上忽然浮现出一排血色的字迹。 皆言:天道往复无厚薄,一粒道种定死生? 我欲开山天不允,便携万灵断因果。 楚宁与陈曦凰皆看着石碑上的字迹,其中所述二人看得似懂非懂,无法完全理解笔者深意,但却能从那一道道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迹中,嗅到一股穿越时空,扑面而来的…… 愤怒! 而还不待二人细细品味,一旁的一座石碑上也亮起一道血色的文字,相比于前者,这一排字迹倒是显得歪歪斜斜,甚至可以称得上潦草。 楚宁与陈曦凰费了些气力方才辨认出字迹上的内容。 大弥国,乌奇,八岁开脉、九岁拓窍、十一结丹府,十三铸灵台。 五境时,得灵种一枚,至此修行之道寸步难行。 而后二十年困苦,万法遍尝,皆无所获。 索性舍弃一生修为,入此万碑林,效仿先生淬身入圣。 历时七年三月,心力耗尽而亡,愿化身碑灵,为后来者铸道! 随着楚宁二人读完其上的字迹,那道石碑的表面顿时浮现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轰响,整个石碑轰然碎裂。 “这位乌奇,应当就是方才那位前辈。”楚宁回忆着碑文上的内容,喃喃言道。 “大弥国?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处藩国,难道是其他几座天下所在之地?”陈曦凰也分析着碑文上的内容。 “大弥国是周朝时期,西境藩国之一,不算太大,辖地只有十来处城镇,王室以乌为姓,存续约莫两百年,而后灭亡。”楚宁则解释道。 “周朝?那不是两千多年的事?这你也知道?”陈曦凰不免有些诧异。 “多读些书,赵姑娘也能知道。”楚宁平静应道。 陈曦凰:“……” 她自幼跟随宫中大儒读书,莫说王子皇孙之中,就是整个京都,论读书的多寡,学问的高低,她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她从没想到有人能和她说出多读些书这样的话来…… 不过想到之前自己的种种丑态,陈曦凰还是压下了心头的不满,唯恐这样的情绪波动会让魔气趁虚而入,她平复下心情看向楚宁又问道:“上面说效仿先生,淬体入圣。” “先生何人?淬体入圣又是何意?总不能是靠着打磨肉身打磨出一个十三境?” 肉身修行虽然重要,但在很多时候,都被人当做一个锦上添花的陪衬。 此种修行无法结出灵台,更无法得到至高天赐下的道种,达到五境强度之后,每一步都步履维艰,其难度甚至不亚于其余修行之道,从九境迈入十境。 至于肉身成圣,那更谬谈,毕竟有史记载,人类能凭肉身达到最高成就,也就是那几具黑金宝相所到的九境…… 作为正统的大道修士,陈曦凰觉得此事荒谬自是无可厚非。 但楚宁却陷入了沉思。 他的状况与这位两千年前的乌奇其实颇有相似之处,甚至更为不堪。 对方好歹能迈入五境,而他却被天道枷锁所困,停在四境难得进寸。 从对方留存的遗言来看,修行肉身,就是试图绕过至高天赐下的道种,开辟一条不需要至高天认可的修行之道。 而且,那具效仿先生,是不是意味着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成功了? 楚宁想到这里,心跳加速了几分,他被困四境太久,对破境的渴望极重,只是他心性极好,能够压抑住这些情绪。 而如今有了希望,他自然免不了生出些悸动。 但很快,他的心头又是一沉。 他身负魔躯,无法吸收血气之力,似乎,即使此法可行,对他而言也毫无帮助…… 轰隆! 而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轰响。 二人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的石碑忽然缓缓朝着两侧移动,一条狭长的通道,缓缓显露……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欲开山天不允 血光的涌入来得突然,并未给楚宁二人半点反应的机会。 血光入体的刹那,陈曦凰的身躯明显一震,在短暂的慌乱后,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最初血光入体时,因为有之前被魔性引动心神的经历,陈曦凰在第一时间是近乎本能的催动起了体内的力量,想要对抗那些血光的。 但血光却极为霸道,在灌入她的身躯后,游走于她的经脉之间,转瞬就融入了她的血肉之中。 而后,陈曦凰便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肉身得到巨大的强化。 作为剑修,本身是属于武道分支出来的一条大道,自然也极其注重打磨肉身。 但此路素来困难重重,哪怕是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资源,陈曦凰如今的肉身强度也才堪堪四境。 可这道血光的灌入,一瞬间就让她肉身提升到了即将迈入五境的门槛,这可抵得过她数年苦修。 这般变故让她又惊又喜,不由得抬头看向前方的楚宁:“刚刚那时血气之力?” 楚宁也显然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朝着对方点了点头:“是,但略有不同,更加纯粹,也更加特别,有些像……” “什么?”陈曦凰追问道。 那股血气之力的气息之中包裹着一丝楚宁熟悉的味道,像极了那具黑金宝相中的气息,但却极为稀薄,楚宁拿捏不准,同时也不愿暴露黑金宝相的存在。 故而在犹豫了一会后,他才言道:“没什么,我也拿不准。” 与陈曦凰不同,楚宁身负魔躯,无法吸收血气之力,那股血气之力此刻堆积在他的丹府之中,故而他能感知其中一些细节。 “我感觉我的肉身起码强化了两成左右,为何他被击败后,会涌出血气,还会灌入我们体内?”陈曦凰出言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言道:“我也不明白,但我能感觉到,刚刚那位……” 他斟酌了一会,最后还决定用前辈二字称呼对方:“刚刚那位前辈似乎对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恶意,在战局过半之后,他很多出招都更像是指点,而非杀招。” 楚宁回忆着方才对战的过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曦凰在这方面的眼界极高,自然也瞧出了些许门道:“可为什么会这样?他到底是人是鬼?这处地界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和之前那些黑色手臂不是一伙的?可我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息却又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她的问题一连串的吐出,楚宁有些头大,他沉吟了一会,方才问道:“赵姑娘可曾听过说试炼秘境?” “自然,在我……在大乾山和很多传承久远的圣山中,就有这样的地方,秘境中往往充斥着各种考验,而能够通过秘境的弟子,也可从中获取极大的好处,是圣山级别宗门筛选门下弟子的重要手段。”陈曦凰如数家珍的说着,看样子对此是颇为了解。 而说到这里,陈曦凰明显一顿,面露恍然之色:“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一处试炼秘境?” “我不知道,但你不觉得刚刚的经历,与书上记载的试炼秘境很像吗?”楚宁言道。 试炼秘境只是这类地界的统称,在不同的宗门与势力中有很多不同的名字,比如儒道圣地天麓山的稷下学宫,又比如大乾山中的真龙池,其试炼内容方式也各不相同,但几乎都是通过考验给予奖励这样流程而进行的。 作为进入过真龙池的人,陈曦凰仔细对比着二者,心头不得不承认二者之间确实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可试炼秘境之类的地方,只有灵山级别的宗门才有资格修建,还需要至高天认可,方才能够运转,此地魔气纵横,怎么可能得到至高天的应允?”陈曦凰心头不免生出新的疑惑。 “或许……在一开始这里并没有魔气?”楚宁推测道。 “你是说这个小天地,曾今是一座灵山或者圣山级别的宗门,经历变故后,被魔气侵染,然后被炼入小天地中?”陈曦凰这样说着,心头却泛起骇然,脸色也有些泛白。 无论是圣山亦或者灵山沦为这般景象,还是一处身处现世的地界被炼入小天地,都是极为恐怖之事。 她不敢想象是拥有何等修为之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看那里。”而楚宁却在这时伸出手指向不远处的石碑。 陈曦凰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那处的石碑上忽然浮现出一排血色的字迹。 皆言:天道往复无厚薄,一粒道种定死生? 我欲开山天不允,便携万灵断因果。 楚宁与陈曦凰皆看着石碑上的字迹,其中所述二人看得似懂非懂,无法完全理解笔者深意,但却能从那一道道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迹中,嗅到一股穿越时空,扑面而来的…… 愤怒! 而还不待二人细细品味,一旁的一座石碑上也亮起一道血色的文字,相比于前者,这一排字迹倒是显得歪歪斜斜,甚至可以称得上潦草。 楚宁与陈曦凰费了些气力方才辨认出字迹上的内容。 大弥国,乌奇,八岁开脉、九岁拓窍、十一结丹府,十三铸灵台。 五境时,得灵种一枚,至此修行之道寸步难行。 而后二十年困苦,万法遍尝,皆无所获。 索性舍弃一生修为,入此万碑林,效仿先生淬身入圣。 历时七年三月,心力耗尽而亡,愿化身碑灵,为后来者铸道! 随着楚宁二人读完其上的字迹,那道石碑的表面顿时浮现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轰响,整个石碑轰然碎裂。 “这位乌奇,应当就是方才那位前辈。”楚宁回忆着碑文上的内容,喃喃言道。 “大弥国?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处藩国,难道是其他几座天下所在之地?”陈曦凰也分析着碑文上的内容。 “大弥国是周朝时期,西境藩国之一,不算太大,辖地只有十来处城镇,王室以乌为姓,存续约莫两百年,而后灭亡。”楚宁则解释道。 “周朝?那不是两千多年的事?这你也知道?”陈曦凰不免有些诧异。 “多读些书,赵姑娘也能知道。”楚宁平静应道。 陈曦凰:“……” 她自幼跟随宫中大儒读书,莫说王子皇孙之中,就是整个京都,论读书的多寡,学问的高低,她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她从没想到有人能和她说出多读些书这样的话来…… 不过想到之前自己的种种丑态,陈曦凰还是压下了心头的不满,唯恐这样的情绪波动会让魔气趁虚而入,她平复下心情看向楚宁又问道:“上面说效仿先生,淬体入圣。” “先生何人?淬体入圣又是何意?总不能是靠着打磨肉身打磨出一个十三境?” 肉身修行虽然重要,但在很多时候,都被人当做一个锦上添花的陪衬。 此种修行无法结出灵台,更无法得到至高天赐下的道种,达到五境强度之后,每一步都步履维艰,其难度甚至不亚于其余修行之道,从九境迈入十境。 至于肉身成圣,那更谬谈,毕竟有史记载,人类能凭肉身达到最高成就,也就是那几具黑金宝相所到的九境…… 作为正统的大道修士,陈曦凰觉得此事荒谬自是无可厚非。 但楚宁却陷入了沉思。 他的状况与这位两千年前的乌奇其实颇有相似之处,甚至更为不堪。 对方好歹能迈入五境,而他却被天道枷锁所困,停在四境难得进寸。 从对方留存的遗言来看,修行肉身,就是试图绕过至高天赐下的道种,开辟一条不需要至高天认可的修行之道。 而且,那具效仿先生,是不是意味着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成功了? 楚宁想到这里,心跳加速了几分,他被困四境太久,对破境的渴望极重,只是他心性极好,能够压抑住这些情绪。 而如今有了希望,他自然免不了生出些悸动。 但很快,他的心头又是一沉。 他身负魔躯,无法吸收血气之力,似乎,即使此法可行,对他而言也毫无帮助…… 轰隆! 而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轰响。 二人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的石碑忽然缓缓朝着两侧移动,一条狭长的通道,缓缓显露……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早一点遇见你 通道很窄,两侧耸立的石碑生得极高,将阳光遮挡,只是在上方一条黑白分明的线,而无法照射到底部,他们宛如一尊尊恶神,在低头注视着脚下的二人。 “这些石碑难道每一个都代表了一位尝试追寻他们口中的大道,最后却失败之人?”陈曦凰抬头看着两侧耸立的石碑,轻声问道,眉头也在这时皱起。 楚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方才赵姑娘在整个试炼的过程并未出手,对?” 这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陈曦凰愣了愣,暗以为是楚宁在怪她袖手旁观:“不是你让我不要出剑吗?” 楚宁却并不回应,而是又接着问道:“但即使如此,通过试炼后,赵姑娘依然分到了一杯羹,对吗?” “楚宁,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占了你的便宜?” “我承认,我确实没有帮上忙,但也并非故意夺取你的机缘,你如果觉得不忿,我可以补偿……” 楚宁打断了她的话,皱着眉头言道:“也就是说,在这个……我们姑且称他为试炼秘境,在这个试炼秘境中,出手与否并不重要,只要有人通过试炼,所有身处秘境中的人,都能得到相应奖励。” 陈曦凰的心思敏锐,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她的双眸睁大:“可刚刚那人身躯崩碎后,血气化作了三份,还有一份朝着远处遁去……” “也就是说除了我们还有人在此地之中!” “是吱吱!” 得知自己那个愚蠢的妹妹还活着,陈曦凰明显有些兴奋。 楚宁却幽幽言道:“可……我们进来的有四个人。” 陈曦凰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在他们之前,那位墨甲大师关先生也被吸入了其中,如果楚宁推测得没错的话,那就是说吱吱与关先生中有一个人已经遇害…… 陈曦凰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赵姑娘不要多想,现在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通过试炼,这样才有可能找到吱吱姑娘与关先生。”楚宁看出了她的心思,出言宽慰道。 陈曦凰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默默的点了点头,但蹙起的眉头,还是将她心头的担忧展露无遗。 ……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沉闷,陈曦凰低头赶路。 脑海中思绪翻涌,她有些担忧陈吱吱的安危,她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当真不知如何跟六叔交代。 六叔如此疼爱陈吱吱,想必一定会方寸大乱,甚至性情大变,然后手中布局方寸尽失,她与她爹可以趁此…… 想到这里,陈曦凰心头一颤。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般恶毒的念头,是她被魔性再次挑动了心神,还是她本性就是如此…… 而就在她心头一团乱麻之时,楚宁的手忽然伸出,拦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陈曦凰面色疑惑,抬头看向楚宁,却见楚宁正神情警惕的看向前方,她循着对方的目光望去。 却见在通道的尽头,一座巨大的黑色石碑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血色字迹在那时于石碑上浮现。 南疆有国,其名为苍。 百年繁衍,生齿十万。 一朝魔临,万民染祟。 身残形秽,神憎鬼厌。 南逃北窜,入此圣山。 本欲除魔,天日重见。 大道难行,黄粱梦断。 八百遗民,皆作阵眼。 后来者鉴,此行如愿。 “苍国遗民?”楚宁看着碑上的文字,眉头微皱,嘴里喃喃言道:“想不到竟然也有部分来到了此地。” “这个你也知道?”陈曦凰问道,她觉得自己在楚宁面前,就像是个刚刚蒙学的孩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 “九百多年前,南疆一处小国,被一只衍生种级别的大魔袭击,一夜整个王庭覆灭,苍族人也就成为了历史。”楚宁解释道。 “楚宁,这不会是你瞎编的?”陈曦凰见楚宁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有些狐疑:“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藩国?” “苍族人擅长纺织,他们拥有特别的养殖手段,可以产出一种特别的蚕丝,织出来的丝绸在当时连中原王朝的贵族们都趋之若鹜,仓水渊先生所着《锦帛名录》中就曾记载过苍族所产出的丝绸,称其性冰而不寒,料薄却极韧。” “哦,对了,在陆博先生的《南国游记》中,也有记载他在苍国中的见闻,他说苍国人……” “好好好,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陈曦凰赶忙叫停了楚宁,然后又神情古怪的看向他,问道:“可是楚宁,你这么闲吗?怎么什么书都看?” “我不挑,有什么看什么。”楚宁想着自己在沉沙山上的经历,如实言道。 陈曦凰一愣,总觉得楚宁这话意有所指。 只是不待她说出些什么,二人两侧的石碑上忽然泛起血光,一位位手持大盾的身影在那时从石碑中走出。 “这些就是大苍遗民?”陈曦凰见这副情形,也收起了其他心思,沉声问道。 “应当是。”楚宁点了点头,目光凝重。 咚! 咚! 二人摸不清这群家伙的底细,没有轻举妄动。 而最前方的两位大苍遗民,手举着巨大的盾牌,朝着楚宁二人走了过来。 “什么意思?” 陈曦凰皱起眉头,对于这些亡灵的行径颇为不解。 轰! 而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脚下的地面也剧烈的颤抖,二人回身望去,却见身后的地面在那时飞速塌陷,转眼二人的身后就成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时,那两位大苍遗民已经举着盾牌来到了二人的跟前,但他们的步伐并未停歇,依然不断前进。 “他们想要把我们推下去?”楚宁做出了自己的推论。 同时他的一只手伸出,摁在了对方身前那面巨大的盾牌上。 他本意是想要阻拦对方前进的步伐,可手方才伸出,却感觉自己仿佛推到了一座巨大铁塔一般,对方的身形只是微微一滞,前进的步伐并未停下。 二人的躯在那两位大苍遗民的推动下,已经接近了深渊的边缘。 楚宁眉头一皱,没有犹豫,一只手上黑金色的甲胄浮现,他那只手猛然握拳,轰向前方。 一拳轰出,巨大的力道直接让两位大苍遗民的身躯崩碎。 在大苍遗民被击碎的瞬间,二人脚下的立身之地骤然开始剧烈的摇晃。 “走!”楚宁在那时沉声说道。 陈曦凰闻言也反应及时,与楚宁一道,朝前踏出一步。而他们的脚刚刚落地,身后的方才立身的地面便猛然下坠,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同时前方又有两位大苍遗民举着盾牌开始朝着二人迈步而来。 “这么简单?”陈曦凰看着此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 刚刚二人的经历虽然惊险,但更多的只是因为没有摸清此地的规则。 而此刻看来,这些大苍遗民虽然力量不错,但并不算如何强大,脚下地面的塌陷以二人的反应能力,也完全可以规避。 这道试炼关卡感觉除了因为人数众多需要耗费二人一些时间在,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不可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楚宁则提醒道。 陈曦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点了点头,提议道:“既如此,我们轮换出手。” “这样可以让彼此有休息恢复力量的时间,万一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让一个人面对。” 虽说之前她对楚宁的话有所误会,可身为皇女,她还是不太接受一路被楚宁保护,自己只能坐享其成的事情的。 “可是……”楚宁却有些担忧。 “放心,在轮换休整的时候,我会尽力调整自己的内息与心神,抵御魔性的侵扰。”陈曦凰却抢在楚宁发声前说道。 “你可以随时观察我的情况,一但你或者我觉察到不对劲,我就立马停手。这处试炼秘境诡异,我们对其也毫无了解,谁也不清楚后面还有多少关卡,我如果能适应此地的魔性,无论是对我们是否能离开这里,还是营救吱吱与关先生,都是一大助力。” 楚宁闻言不免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虽说她之前初到此地时确实一度被魔性影响了心神,做了些…… 嗯,做了些奇怪的事情。 但此刻冷静下来后,对事态的分析却极为冷静与成熟。 这绝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不愧是银龙军的人,这份心性,世间罕有。 他心头暗暗感叹,同时也朝着对方点了点头:“那就依姑娘的意思。” …… 裂按照石碑上的内容所述,此地共有八百位大苍遗民化为阵灵,按照目前两位大苍遗民一组发起进攻的行动方式,楚宁他们需要穿过四百关,就能通过此地的试炼。 一切的进展顺利,楚宁拥有魔躯,肉身强悍,对付这些阵灵还算得心应手,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些阵灵的身躯也同样强悍,每次出手楚宁都需要全力以赴,过于频繁之下,难免有些应接不暇,但依照着陈曦凰的计划,他倒是可以在轮换的间隙,靠着魔躯恐怖的自愈力恢复气力。 而陈曦凰相比于楚宁,则表现得更加的轻松。 她所修之剑道境界极高,同时自己本身对于剑道的感悟也极为不俗,每次出招都是在轻描淡写间,便将两位大苍遗民拦腰斩断。 若不是担心被魔性侵扰,楚宁甚至觉得她可以很轻松一个人杀穿这道关卡。 在渐渐默契的配合下,二人转眼已经闯过百关。 随着一道剑意划过,又有两位大苍遗民死于陈曦凰的剑下,收剑归鞘的陈曦凰却脸色有些泛白,额头上也浮出了点点汗迹,呼吸亦变得沉重了几分。 “楚宁……你觉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侧头看向楚宁问道。 楚宁点了点头,同时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再次走来的两位大苍遗民,豁然挥拳。 “这处的试炼果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在大苍遗民身形崩碎的瞬间,楚宁再次开口言道。 “你看出什么来了?”陈曦凰又问道。 “嗯。”楚宁的面色凝重:“我们脚下的重力在增加。” “重力?”陈曦凰有些不解。 “就是肉身需要承受的力量,你没有觉得我们现在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挥拳都比平时要更加费劲吗?”楚宁解释道。 此刻正好轮到陈曦凰出手,她激发剑意,猛地挥剑,将两位大苍遗民斩首的同时,也暗暗回忆着方才挥剑的感受。 “确实比平时要沉重很多,刚刚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出了问题。”陈曦凰言道。 “我之前在别的地方也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比赵姑娘要敏锐一点,但那处状况也只是平时重力的四五倍,可现在此处我们承受的重力已经接近寻常时候的十倍。” “而且,似乎我们越往前走,这重力就会越大……” 陈曦凰闻言,心头一沉,他们才穿过百关,就需要面对十倍重力,若是走到最后,那岂不是至少要面对四十倍的重力…… 她并不确定自己的身躯能否承担得起这样的重力。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停在这里等死!”不过以她的心性,并不会因此而扭捏不前,反倒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嗯。”楚宁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提议道:“赵姑娘,你修为虽在我之上,但肉身远不及我,后面不如换成我二你一,这样你可以分出一部分灵力护住心脉,同时也有更多的时间,恢复体内的力量。” “可是……”陈曦凰有些犹豫。 “就想姑娘说的那样,后面的关卡不知道还有什么麻烦,我擅长此道便多做些,若是后面的关卡姑娘擅长,那便姑娘多劳一些,相互照应,我们活下去的可能性才能更大。”楚宁却拿出了方才陈曦凰的那套理论,说服起了对方。 陈曦凰显然无从辩驳自己的话,她只是深深的看了楚宁一眼,由衷言道:“谢谢。” 楚宁则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 二人的计划还算合理,但他们却错估了此地重力增幅速度。 到了第一百六十关时,重力已经达到了平日的二十倍。 陈曦凰的脸色愈发苍白,不得不耗费大量灵力,来保护肉身,二人也只能再次更改计划,将出手的频率换成楚宁三次,陈曦凰一次。 但这样的状况并未维持太久,到了两百关时,就变成了楚宁五次,陈曦凰一次。 而到了二百五十关后,陈曦凰几乎将所有的灵力都用于了维持肉身,重力也在这时达到了恐怖的四十倍。 她已经根本没有余力在对付这些正面袭来的大苍遗民。 到了三百关时,随着重力的增加,陈曦凰甚至开始举步维艰,在楚宁击杀掉两位大苍遗民后,脚下的地面如之前一般塌陷,想要朝着前方迈步的陈曦凰却因为陡然增加的重力,脚步迈出的幅度不够,未有踏上前方的地面,身形一滑,直接随着塌陷的地面朝着深渊坠落。 幸好楚宁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她,这才将她救下。 只是因为种地在这时已经来到了五十倍有余的地步,陈曦凰的身子也变得极重,楚宁耗费了极大的气力,才将之拉起,而耽误的时间里,举着盾牌的大苍遗民几乎冲到了他们的身前,要不是楚宁及时唤出了杀业鬼索,稍稍拖住了他们的步伐,此刻楚宁与陈曦凰大抵已经一起掉入了深渊,做了“亡命鸳鸯”。 而暂时脱离险境的楚宁却丝毫没有为劫后余生庆幸的时间。 脚下的地面再次颤抖,前方的大苍遗民也再次提着盾牌走来。 楚宁看了看脸上已无半点血色,连说话都变得困难的陈曦凰,一咬牙,将对方背在自己背上,继续朝着前方前进。 这时此地的重力已经超过五十倍,百斤重的陈曦凰落在楚宁肩上,那就平添了五千斤的重物。 在将她放在背上的一瞬间,陡然增加的重量险些让楚宁直接栽倒在地。 好在他及时将万象唤出覆盖全身,这才稳住身形。 但接下来的每一步,楚宁都走得举步维艰。 身上的陈曦凰以及不断增加的重力,都在挑战楚宁肉身的极限。 他每一次挥拳,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浑身骨头的碎裂,即便以魔躯的自愈力,能够勉强修复这些伤势,但那些骨头碎裂的痛感却不断叠加,让楚宁几次险些昏厥。 就这样又艰难的走出了五十关,重力来到了惊人的七十倍,楚宁背脊弯曲,近乎与地面平行,万象所化甲胄中的依然早已被汗水浸透,就连神志也在巨大的痛楚与可怕的重力有些恍惚。 此刻的他全凭着一口气,支撑着。 “楚宁……”而就在这时,趴在他背上的女子忽然发出一道虚弱到极致的声音。 “我……不……” “行……了……” 她如此言道,每一个字眼之间停顿极长,似乎说出这句话就已经快要耗尽她最后的气力。 “放我……下去……” “你……还有……希望,活……下去……” “闭嘴。”楚宁却低声言道。 然后便再次朝前迈步,显然并没有接受陈曦凰建议的打算。 这样话出口,倒不是他故意展露霸道的性格,只是此刻他举步维艰,每一丝力气都应该花在刀刃上,说话这样的事情,在此刻的情形下,过于奢靡。 陈曦凰却是没有想到楚宁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她不免一愣,侧头看着少年的侧脸。 双目圆睁,眼球之中血丝密布,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 平心而论,这幅模样绝对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狰狞。 但他眼神中的坚定,每次迈步时,脚步落地的闷响,却莫名的让陈曦凰觉得格外心安。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保护着。 这种感受在她以往二十余年的人生里并不太多。 哪怕她贵为太子长女,但自她记事起,她的父亲母亲、她身边的先生、师父都不断的告诉她,太子身处高位,树大招风,看似如日中天,实则群狼环伺。 作为太子长女,她更应该处处小心,谨言慎行,否则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从此万劫不复。 在那样的地方,所有人都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可能被捧上高位,又随时可能被抛弃,她也不例外。 而现在。 虽然处境艰难,楚宁心头的那一口气稍有懈怠,她和他可能就会摔得粉碎,但陈曦凰却可以肯定是,无论他们到底能不能活下去,但楚宁在自己倒下之前,绝不会丢下她不管。 单是这一点,就让陈曦凰心头生出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心安……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可怕。 她嗅着少年身上传来的味道,环抱着对方脖子的手,想要用力抱紧一些,但可惜现在的她这么简单的动作也难以做到。 护着她身躯的灵力渐渐耗尽,她能感觉到身躯承受的重力也越来越大。 她知道,在灵力耗尽之时,她的肉身会在一瞬间被此地恐怖的重力撕成粉碎…… 一定要用这么难看的模样,死在他面前吗? 陈曦凰有些不甘心。 所以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身后的深渊。 很明显,她再这么拖累着对方,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与其那样,倒不如让他活下去。 想到这里,陈曦凰坚定了决心,她用自己最后一丝气力转动脑袋,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年的侧脸。 如果…… 能早一点遇见你,那该多好。 她在心底这样想着,没有半点犹豫,将环抱着少年脖子的手,决然的松开……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早一点遇见你 通道很窄,两侧耸立的石碑生得极高,将阳光遮挡,只是在上方一条黑白分明的线,而无法照射到底部,他们宛如一尊尊恶神,在低头注视着脚下的二人。 “这些石碑难道每一个都代表了一位尝试追寻他们口中的大道,最后却失败之人?”陈曦凰抬头看着两侧耸立的石碑,轻声问道,眉头也在这时皱起。 楚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方才赵姑娘在整个试炼的过程并未出手,对?” 这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陈曦凰愣了愣,暗以为是楚宁在怪她袖手旁观:“不是你让我不要出剑吗?” 楚宁却并不回应,而是又接着问道:“但即使如此,通过试炼后,赵姑娘依然分到了一杯羹,对吗?” “楚宁,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占了你的便宜?” “我承认,我确实没有帮上忙,但也并非故意夺取你的机缘,你如果觉得不忿,我可以补偿……” 楚宁打断了她的话,皱着眉头言道:“也就是说,在这个……我们姑且称他为试炼秘境,在这个试炼秘境中,出手与否并不重要,只要有人通过试炼,所有身处秘境中的人,都能得到相应奖励。” 陈曦凰的心思敏锐,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她的双眸睁大:“可刚刚那人身躯崩碎后,血气化作了三份,还有一份朝着远处遁去……” “也就是说除了我们还有人在此地之中!” “是吱吱!” 得知自己那个愚蠢的妹妹还活着,陈曦凰明显有些兴奋。 楚宁却幽幽言道:“可……我们进来的有四个人。” 陈曦凰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在他们之前,那位墨甲大师关先生也被吸入了其中,如果楚宁推测得没错的话,那就是说吱吱与关先生中有一个人已经遇害…… 陈曦凰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赵姑娘不要多想,现在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通过试炼,这样才有可能找到吱吱姑娘与关先生。”楚宁看出了她的心思,出言宽慰道。 陈曦凰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默默的点了点头,但蹙起的眉头,还是将她心头的担忧展露无遗。 ……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沉闷,陈曦凰低头赶路。 脑海中思绪翻涌,她有些担忧陈吱吱的安危,她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当真不知如何跟六叔交代。 六叔如此疼爱陈吱吱,想必一定会方寸大乱,甚至性情大变,然后手中布局方寸尽失,她与她爹可以趁此…… 想到这里,陈曦凰心头一颤。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般恶毒的念头,是她被魔性再次挑动了心神,还是她本性就是如此…… 而就在她心头一团乱麻之时,楚宁的手忽然伸出,拦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陈曦凰面色疑惑,抬头看向楚宁,却见楚宁正神情警惕的看向前方,她循着对方的目光望去。 却见在通道的尽头,一座巨大的黑色石碑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血色字迹在那时于石碑上浮现。 南疆有国,其名为苍。 百年繁衍,生齿十万。 一朝魔临,万民染祟。 身残形秽,神憎鬼厌。 南逃北窜,入此圣山。 本欲除魔,天日重见。 大道难行,黄粱梦断。 八百遗民,皆作阵眼。 后来者鉴,此行如愿。 “苍国遗民?”楚宁看着碑上的文字,眉头微皱,嘴里喃喃言道:“想不到竟然也有部分来到了此地。” “这个你也知道?”陈曦凰问道,她觉得自己在楚宁面前,就像是个刚刚蒙学的孩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 “九百多年前,南疆一处小国,被一只衍生种级别的大魔袭击,一夜整个王庭覆灭,苍族人也就成为了历史。”楚宁解释道。 “楚宁,这不会是你瞎编的?”陈曦凰见楚宁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有些狐疑:“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藩国?” “苍族人擅长纺织,他们拥有特别的养殖手段,可以产出一种特别的蚕丝,织出来的丝绸在当时连中原王朝的贵族们都趋之若鹜,仓水渊先生所着《锦帛名录》中就曾记载过苍族所产出的丝绸,称其性冰而不寒,料薄却极韧。” “哦,对了,在陆博先生的《南国游记》中,也有记载他在苍国中的见闻,他说苍国人……” “好好好,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陈曦凰赶忙叫停了楚宁,然后又神情古怪的看向他,问道:“可是楚宁,你这么闲吗?怎么什么书都看?” “我不挑,有什么看什么。”楚宁想着自己在沉沙山上的经历,如实言道。 陈曦凰一愣,总觉得楚宁这话意有所指。 只是不待她说出些什么,二人两侧的石碑上忽然泛起血光,一位位手持大盾的身影在那时从石碑中走出。 “这些就是大苍遗民?”陈曦凰见这副情形,也收起了其他心思,沉声问道。 “应当是。”楚宁点了点头,目光凝重。 咚! 咚! 二人摸不清这群家伙的底细,没有轻举妄动。 而最前方的两位大苍遗民,手举着巨大的盾牌,朝着楚宁二人走了过来。 “什么意思?” 陈曦凰皱起眉头,对于这些亡灵的行径颇为不解。 轰! 而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脚下的地面也剧烈的颤抖,二人回身望去,却见身后的地面在那时飞速塌陷,转眼二人的身后就成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时,那两位大苍遗民已经举着盾牌来到了二人的跟前,但他们的步伐并未停歇,依然不断前进。 “他们想要把我们推下去?”楚宁做出了自己的推论。 同时他的一只手伸出,摁在了对方身前那面巨大的盾牌上。 他本意是想要阻拦对方前进的步伐,可手方才伸出,却感觉自己仿佛推到了一座巨大铁塔一般,对方的身形只是微微一滞,前进的步伐并未停下。 二人的躯在那两位大苍遗民的推动下,已经接近了深渊的边缘。 楚宁眉头一皱,没有犹豫,一只手上黑金色的甲胄浮现,他那只手猛然握拳,轰向前方。 一拳轰出,巨大的力道直接让两位大苍遗民的身躯崩碎。 在大苍遗民被击碎的瞬间,二人脚下的立身之地骤然开始剧烈的摇晃。 “走!”楚宁在那时沉声说道。 陈曦凰闻言也反应及时,与楚宁一道,朝前踏出一步。而他们的脚刚刚落地,身后的方才立身的地面便猛然下坠,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同时前方又有两位大苍遗民举着盾牌开始朝着二人迈步而来。 “这么简单?”陈曦凰看着此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 刚刚二人的经历虽然惊险,但更多的只是因为没有摸清此地的规则。 而此刻看来,这些大苍遗民虽然力量不错,但并不算如何强大,脚下地面的塌陷以二人的反应能力,也完全可以规避。 这道试炼关卡感觉除了因为人数众多需要耗费二人一些时间在,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不可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楚宁则提醒道。 陈曦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点了点头,提议道:“既如此,我们轮换出手。” “这样可以让彼此有休息恢复力量的时间,万一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让一个人面对。” 虽说之前她对楚宁的话有所误会,可身为皇女,她还是不太接受一路被楚宁保护,自己只能坐享其成的事情的。 “可是……”楚宁却有些担忧。 “放心,在轮换休整的时候,我会尽力调整自己的内息与心神,抵御魔性的侵扰。”陈曦凰却抢在楚宁发声前说道。 “你可以随时观察我的情况,一但你或者我觉察到不对劲,我就立马停手。这处试炼秘境诡异,我们对其也毫无了解,谁也不清楚后面还有多少关卡,我如果能适应此地的魔性,无论是对我们是否能离开这里,还是营救吱吱与关先生,都是一大助力。” 楚宁闻言不免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虽说她之前初到此地时确实一度被魔性影响了心神,做了些…… 嗯,做了些奇怪的事情。 但此刻冷静下来后,对事态的分析却极为冷静与成熟。 这绝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不愧是银龙军的人,这份心性,世间罕有。 他心头暗暗感叹,同时也朝着对方点了点头:“那就依姑娘的意思。” …… 裂按照石碑上的内容所述,此地共有八百位大苍遗民化为阵灵,按照目前两位大苍遗民一组发起进攻的行动方式,楚宁他们需要穿过四百关,就能通过此地的试炼。 一切的进展顺利,楚宁拥有魔躯,肉身强悍,对付这些阵灵还算得心应手,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些阵灵的身躯也同样强悍,每次出手楚宁都需要全力以赴,过于频繁之下,难免有些应接不暇,但依照着陈曦凰的计划,他倒是可以在轮换的间隙,靠着魔躯恐怖的自愈力恢复气力。 而陈曦凰相比于楚宁,则表现得更加的轻松。 她所修之剑道境界极高,同时自己本身对于剑道的感悟也极为不俗,每次出招都是在轻描淡写间,便将两位大苍遗民拦腰斩断。 若不是担心被魔性侵扰,楚宁甚至觉得她可以很轻松一个人杀穿这道关卡。 在渐渐默契的配合下,二人转眼已经闯过百关。 随着一道剑意划过,又有两位大苍遗民死于陈曦凰的剑下,收剑归鞘的陈曦凰却脸色有些泛白,额头上也浮出了点点汗迹,呼吸亦变得沉重了几分。 “楚宁……你觉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侧头看向楚宁问道。 楚宁点了点头,同时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再次走来的两位大苍遗民,豁然挥拳。 “这处的试炼果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在大苍遗民身形崩碎的瞬间,楚宁再次开口言道。 “你看出什么来了?”陈曦凰又问道。 “嗯。”楚宁的面色凝重:“我们脚下的重力在增加。” “重力?”陈曦凰有些不解。 “就是肉身需要承受的力量,你没有觉得我们现在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挥拳都比平时要更加费劲吗?”楚宁解释道。 此刻正好轮到陈曦凰出手,她激发剑意,猛地挥剑,将两位大苍遗民斩首的同时,也暗暗回忆着方才挥剑的感受。 “确实比平时要沉重很多,刚刚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出了问题。”陈曦凰言道。 “我之前在别的地方也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比赵姑娘要敏锐一点,但那处状况也只是平时重力的四五倍,可现在此处我们承受的重力已经接近寻常时候的十倍。” “而且,似乎我们越往前走,这重力就会越大……” 陈曦凰闻言,心头一沉,他们才穿过百关,就需要面对十倍重力,若是走到最后,那岂不是至少要面对四十倍的重力…… 她并不确定自己的身躯能否承担得起这样的重力。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停在这里等死!”不过以她的心性,并不会因此而扭捏不前,反倒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嗯。”楚宁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提议道:“赵姑娘,你修为虽在我之上,但肉身远不及我,后面不如换成我二你一,这样你可以分出一部分灵力护住心脉,同时也有更多的时间,恢复体内的力量。” “可是……”陈曦凰有些犹豫。 “就想姑娘说的那样,后面的关卡不知道还有什么麻烦,我擅长此道便多做些,若是后面的关卡姑娘擅长,那便姑娘多劳一些,相互照应,我们活下去的可能性才能更大。”楚宁却拿出了方才陈曦凰的那套理论,说服起了对方。 陈曦凰显然无从辩驳自己的话,她只是深深的看了楚宁一眼,由衷言道:“谢谢。” 楚宁则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 二人的计划还算合理,但他们却错估了此地重力增幅速度。 到了第一百六十关时,重力已经达到了平日的二十倍。 陈曦凰的脸色愈发苍白,不得不耗费大量灵力,来保护肉身,二人也只能再次更改计划,将出手的频率换成楚宁三次,陈曦凰一次。 但这样的状况并未维持太久,到了两百关时,就变成了楚宁五次,陈曦凰一次。 而到了二百五十关后,陈曦凰几乎将所有的灵力都用于了维持肉身,重力也在这时达到了恐怖的四十倍。 她已经根本没有余力在对付这些正面袭来的大苍遗民。 到了三百关时,随着重力的增加,陈曦凰甚至开始举步维艰,在楚宁击杀掉两位大苍遗民后,脚下的地面如之前一般塌陷,想要朝着前方迈步的陈曦凰却因为陡然增加的重力,脚步迈出的幅度不够,未有踏上前方的地面,身形一滑,直接随着塌陷的地面朝着深渊坠落。 幸好楚宁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她,这才将她救下。 只是因为种地在这时已经来到了五十倍有余的地步,陈曦凰的身子也变得极重,楚宁耗费了极大的气力,才将之拉起,而耽误的时间里,举着盾牌的大苍遗民几乎冲到了他们的身前,要不是楚宁及时唤出了杀业鬼索,稍稍拖住了他们的步伐,此刻楚宁与陈曦凰大抵已经一起掉入了深渊,做了“亡命鸳鸯”。 而暂时脱离险境的楚宁却丝毫没有为劫后余生庆幸的时间。 脚下的地面再次颤抖,前方的大苍遗民也再次提着盾牌走来。 楚宁看了看脸上已无半点血色,连说话都变得困难的陈曦凰,一咬牙,将对方背在自己背上,继续朝着前方前进。 这时此地的重力已经超过五十倍,百斤重的陈曦凰落在楚宁肩上,那就平添了五千斤的重物。 在将她放在背上的一瞬间,陡然增加的重量险些让楚宁直接栽倒在地。 好在他及时将万象唤出覆盖全身,这才稳住身形。 但接下来的每一步,楚宁都走得举步维艰。 身上的陈曦凰以及不断增加的重力,都在挑战楚宁肉身的极限。 他每一次挥拳,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浑身骨头的碎裂,即便以魔躯的自愈力,能够勉强修复这些伤势,但那些骨头碎裂的痛感却不断叠加,让楚宁几次险些昏厥。 就这样又艰难的走出了五十关,重力来到了惊人的七十倍,楚宁背脊弯曲,近乎与地面平行,万象所化甲胄中的依然早已被汗水浸透,就连神志也在巨大的痛楚与可怕的重力有些恍惚。 此刻的他全凭着一口气,支撑着。 “楚宁……”而就在这时,趴在他背上的女子忽然发出一道虚弱到极致的声音。 “我……不……” “行……了……” 她如此言道,每一个字眼之间停顿极长,似乎说出这句话就已经快要耗尽她最后的气力。 “放我……下去……” “你……还有……希望,活……下去……” “闭嘴。”楚宁却低声言道。 然后便再次朝前迈步,显然并没有接受陈曦凰建议的打算。 这样话出口,倒不是他故意展露霸道的性格,只是此刻他举步维艰,每一丝力气都应该花在刀刃上,说话这样的事情,在此刻的情形下,过于奢靡。 陈曦凰却是没有想到楚宁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她不免一愣,侧头看着少年的侧脸。 双目圆睁,眼球之中血丝密布,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 平心而论,这幅模样绝对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狰狞。 但他眼神中的坚定,每次迈步时,脚步落地的闷响,却莫名的让陈曦凰觉得格外心安。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保护着。 这种感受在她以往二十余年的人生里并不太多。 哪怕她贵为太子长女,但自她记事起,她的父亲母亲、她身边的先生、师父都不断的告诉她,太子身处高位,树大招风,看似如日中天,实则群狼环伺。 作为太子长女,她更应该处处小心,谨言慎行,否则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从此万劫不复。 在那样的地方,所有人都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可能被捧上高位,又随时可能被抛弃,她也不例外。 而现在。 虽然处境艰难,楚宁心头的那一口气稍有懈怠,她和他可能就会摔得粉碎,但陈曦凰却可以肯定是,无论他们到底能不能活下去,但楚宁在自己倒下之前,绝不会丢下她不管。 单是这一点,就让陈曦凰心头生出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心安……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可怕。 她嗅着少年身上传来的味道,环抱着对方脖子的手,想要用力抱紧一些,但可惜现在的她这么简单的动作也难以做到。 护着她身躯的灵力渐渐耗尽,她能感觉到身躯承受的重力也越来越大。 她知道,在灵力耗尽之时,她的肉身会在一瞬间被此地恐怖的重力撕成粉碎…… 一定要用这么难看的模样,死在他面前吗? 陈曦凰有些不甘心。 所以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身后的深渊。 很明显,她再这么拖累着对方,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与其那样,倒不如让他活下去。 想到这里,陈曦凰坚定了决心,她用自己最后一丝气力转动脑袋,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年的侧脸。 如果…… 能早一点遇见你,那该多好。 她在心底这样想着,没有半点犹豫,将环抱着少年脖子的手,决然的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