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十年后,冷戾夫君把我宠懵了》 第1章 睁眼穿到十年后 炉香袅袅,男子劲瘦凝实的影子,沉沉压住女子纤细身量。 胭色的口脂被尽数融在齿间,吞吃入腹。 浓烈沉香裹着一帐炙热,一只纤细玉手抵在雕花床柱上,紧紧攥起幔帐。 “轻些……” 容色娇艳的女子细声求饶。 下一瞬,男子无情的嗓音袭入:“昭昭,你是我的。” 谢明月脑中混沌未分,便循着本意呢喃推拒:“不要。” 话落,唇齿间的动作一停,沉重桎梏抽离后,带来一阵寒意。 谢明月轻轻一颤,瞬间惊醒。 “戚缙山?” 看清男人面貌的瞬间,她的惊慌尽数化为怒意。 原来将她抵在床榻间深吻的人是他。 “放开我!” 他怎么敢…… 看见谢明月眼底的抵触,戚缙山沉静的眉宇下浮出一层薄怒。 “昭昭,”亲昵的称呼,在他唇角被咀嚼至冰凉,“你要记得自己的位置。” “什么位置?”谢明月还沉浸在惊怒中,一头雾水。 戚缙山眼中寒意未褪:“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戚缙山的夫人。” 他在说什么胡话,她不是他弟弟戚修玉的未婚妻吗? 谢明月惊讶地捻住衾被,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御贡的浮光锦亵衣,躺在一张未见过的雕花拔步床内,房中一应陈设,更是陌生至极。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这般袒露在未婚夫的兄长面前,而她的口齿间,尽数都是戚缙山身上那股浓烈深沉的冷木香气…… 谢明月全身几乎羞成了淡粉色,见戚缙山沉眼盯着她,她又惊又怒,不敢呼叫,只能低声斥责他:“戚缙山,你这是做什么……呀!” 瞥见她的排斥,戚缙山的胸腔中怒意滔天,肆意的火热在眼中翻滚,他一把攥住女子垂在床榻边的绯粉脚踝,复而将人抵到幔帐深处。 灼热的气息洒在娇嫩肌肤上,谢明月被烫得一抖,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尝到她的泪,戚缙山眼中的怒火霎时熄灭。 “夫人。” 他低低叫她,谢明月羞怒至极,锤了他一下,“谁是你夫人!不许叫!” 这一锤,似是吹灭了戚缙山所有的热意,他眸色一黯,为谢明月将亵衣衣襟系好,给她盖上衾被。 “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他闭眼压下满身情绪,恢复成漠然模样,转身消失在款彩折屏后。 “夫人!” 待他离开,婢女梧桐匆匆绕过折屏。 看到面色娇艳,温软媚人的谢明月时,梧桐眼中填满喜色。 夫人这副模样,是终于肯同大爷亲近了? 欸,可方才大爷出去时,怎么还是一脸愠怒呢? “你是…梧桐?你怎么变化这么大?”看到自己陡然成熟了好些的贴身婢女,谢明月一愣。 她赤脚跑到梳妆台边,看着镜中女子倦美的容貌,心跳漏了一拍。 她昨日才过十六生辰,什么时候长得这般成熟了? “梧桐,现在是什么时候?” “元庆三十年,四月十四……”梧桐呆呆开口,感觉自家夫人有些奇怪。 她抿了抿嘴,端上药碗。 “夫人快些用药,方才太医已确诊,您前几日吐血是因为服了破喉散,虽说是中毒,只要血呕出来便无事了。” 谢明月哪有喝药的心情。 她竟一觉睡到了十年后,从十六岁来到了二十六岁这年。 谢明月死死压住心底的慌张,竭力冷静地问:“我是不是嫁给戚修玉了?” 话落,梧桐大惊失色地摆手:“夫人别提世子了,若要让大爷听见,少不了又要同您争吵。” 想到自家姑爷那张威严的脸,她默默打了个哆嗦。 梧桐压低声音:“您如今是大爷的妻子,成婚十年怎能一直提世子?况且世子以前还与您有过婚约…” 谢明月一下子睁大杏眼,戚缙山说的竟是真的! 她倏然起身,颓靡沉肩:“我怎么嫁给他了……” 当年,她明明是戚修玉的未婚妻啊,而戚缙山还是戚修玉的兄长…… 难怪他方才那般熟稔地折腾她,可十年前,她最讨厌的男人就是戚缙山。 看着镜中二十六的自己,她坐回床前:“为我更衣,我要回谢家。” 在此荒诞境遇中,谢明月唯一的念头便是回家见母亲,问清这一切。 然而梧桐却艰难启齿:“夫人忘了么,您十六岁那年,有名恶仆坦白当年夫人生产时产下一女婴和死胎,恶仆偷偷用自己的女儿替换了死胎,那被换的女儿就是您,您已经被谢家除名了。” “什么?这绝不可能!” 谢明月摸着自己的头顶,母亲头旋上有朵花瓣胎记,她也有,母亲曾说过她们的胎记一模一样,她怎么可能不是母亲生的? “我要去谢家问清楚!” 她想立刻就回谢家,梧桐却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这么多年,您上门多次,谢家从未见您一次。您每次去,回来都要大病一场。” 谢明月被她拉住,渐渐冷静下来。 “所以我现在,除了戚缙山的妻子,什么也不是了?” 梧桐小心翼翼觑着她:“夫人,做大爷的妻子,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大爷如今官至三品,往后的前途大着呢。” 三品?谢明月暗暗吃了一惊。 就连她的父亲也是年过四旬后,加上有一些功绩,方才熬到三品,戚缙山不过而立…… 她暂且放下悲伤的情绪,想快些理清眼前形势。 “你方才说,我吐血了?” 谢明月低头端详自己的手,苍白细瘦,就连方才镜中人的面孔,美则美矣,却带着倦怠的气息。 她曾是满京最负盛名的佳女,鲜衣云鬓,而今又是三品官员家眷,何至于过成这般枯槁的模样? “是,您在戚家女眷祭祖时,饮了祈福茶后吐血,大爷请了太医为您诊治,如今侯夫人正在前厅查这事呢。” 没想到十年间,她的人生竟有如此巨变。 所以她是如何被谢家认定为假女儿,如何从戚修玉的未婚妻变成了戚缙山的妻子,又如何将自己过成了这般模样? 三个疑问落在谢明月心底,她微一思忖,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摸清戚家的情况,起码在戚缙山面前不能露馅。 “我与戚缙山……感情如何?” 片刻后,谢明月恢复了理智。 “您与大爷……” 梧桐正要开口,外面传来婢女们惶恐的声音。 穿着玄金曳撒的男人缓缓步过折屏,肩宽腿长,衣襟上还有一丝被她攥出的折痕。 戚缙山竟又去而折返了。 谢明月愣愣地看着他。 方才她没看清,十年后的戚缙山光华内敛、矜贵清绝,与当初那个总是在人后冷冷盯着她的阴冷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谢明月,”他离她不远不近,满眼淡漠,仿佛方才唇齿交缠的情形是一场虚梦,“你的婢女芬儿招了,是你给自己下了毒。” 第2章 夫君绝色,却实在讨厌 “什么?” 谢明月张了张嘴,虽然她不知自己中毒时发生了何事,可自己给自己下毒? 她是谢家的掌上明珠,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珍重自爱,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下作事! 她匆匆披上外袍,走到戚缙山面前:“谁审的?” 这个叫芬儿的婢女,必定是受了指使! “侯夫人亲自审问,”看见她的举动,戚缙山眼瞳微缩,不动声色,“芬儿招供,你吩咐她给你的茶碗下破喉散,只为诬陷到谢晚晴身上,现在侯夫人认为你是下毒搏宠,且不容妯娌。” 听到亲妹妹的名字,谢明月一怔。 妯娌? 顺清侯有膝下二子,庶长子戚缙山,嫡次子戚修玉。 她嫁给了戚缙山,谢晚晴是她的妯娌。 所以,她的亲妹妹嫁给了她的未婚夫? 她垂下眼,轻轻蜷起手指:“不是我。” 方才她略略扫了一眼房内。 他们成婚十年,她的寝室却如同女子未婚的闺房般,一丝戚缙山的痕迹也无。 想也知晓,怕是他们的夫妻感情不算好,戚缙山不在此留宿。 戚缙山没说话,谢明月逼近他一步,抬起头:“你不信我?” 她虽沉静,到底也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心底自然还有一股气性。 被她拦在折屏前,戚缙山目光一顿,两人之间流淌着浓烈的危险氛围。 一旁的梧桐却是一脸喜色。 以往大爷多次主动递台阶,但夫人就是不肯下,刚才她还在担心两人会起争执,没想到这次谢明月竟肯主动为自己辩解了! 见他沉默,谢明月微微皱眉,委屈开口:“戚缙山,是她们冤枉我。” 戚缙山静静注视她,看到她唇部那晕开的口脂时,眸色一暗。 方才她温顺让他亲吻的一瞬,乖得像换了个人。 过去她受委屈,不用她说,他便为她讨得公道,可换来的却是她愈加冷淡的疏离。 “我的事,与大爷无关,还请大爷莫要随意插手。” 他还记得她的抗拒与嫌恶…… 怪他沾染了她、怪他趁她落难时,摘下她这轮皎月入怀。 如今,她又为何辩解? 不像平日的她。 半晌,戚缙山找到了答案。 他冷冷开口:“你这么做,是因为戚修玉?” 听到这个名字,谢明月的心狠狠一跳,眼神泛起涟漪。 毕竟半日前,她还以为自己以后会嫁给戚修玉,可突然间,丈夫就换成了戚修玉的大哥,将自己按在榻间亲密。 若说心中没有波澜,那绝对不可能。 戚缙山见了她的反应,眸中寒意更甚:“因为戚修玉即将回京赴任,所以你才下此狠手?” 自成婚后,谢明月为了与他疏远,数次做下令人寒心之事,只怕这次也是为了惹怒他,与他划清界限。 这是第几次了? 戚缙山眼底划过一抹倦意。 “谢明月,你无需如此。” 她想疏远,他如她所愿。 何必又起事端。 “戚缙山!”谢明月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红了眼圈,“以前你看到我,话都不敢说一句呢,现在竟然敢恶意揣测我!” 这话一出,戚缙山静了一瞬,屋内外候着的婢女小厮们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多少年了,夫人对大爷的态度终于变了! 两人之间,虽然又起争执,但是终于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郁了! “作为你的妻子,我被冤枉了,你为何不信我?” 见他面色诡异,谢明月略有些紧张地低下头。 戚缙山眸子深处似有流光闪过,“妻子”这个词,居然能从她嘴里听到。 “话都不敢说一句?”他收敛起气势,捻动手上那只白玉狮头扳指,“我何时有过此举。” 谢明月大言不惭:“我十六岁那年去山寺祈福,你也在树下,却只躲在树后,连招呼都不与我打,不是不敢是什么。” 竟然…… 十年前的事……她还记得。 戚缙山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不再接话,捻动扳指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谢明月不肯让他糊弄:“我说了,下毒之事并非我为之,那个芬儿定然受了指使,栽赃陷害我,你母亲审的不行,我要重新审。” “罗氏并非我母亲,你要审,就重新审,”戚缙山面色刚好转一些,目光落在黑漆漆的药碗上,又沉了下去,“为何不喝药?” “夫人,太医方才说您积忧甚重,肝气郁结,这药是解郁的。” 梧桐见谢明月看着药碗的神情一懵,就知她又忘了事,于是赶紧提醒。 这些年,夫人成日郁郁寡欢,记性也越来越不好,她早就习惯了时刻提醒。 戚缙山沉沉盯着谢明月。 积忧甚重,呵! 他竟不知,她心里忧虑谁,乃至病到了这种地步! “我不想喝。” 谢明月一口拒绝,太苦了,她从小就未吃过什么苦。 戚缙山缓步逼近她。 “谢明月,你又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冷,和方才缓和的神色相比较,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亡妻,别生出多余妄念。” 又来了,又来了。 谢明月咬牙忍怒,暗暗腹诽。 戚缙山和她说话时,为何总是这副死样子? 夹枪带棒的,还疑心她不忠,难怪他们感情不好。 因为她自己也是个傲气性子啊,常年被这般诘问对待,脾气能好吗? 谢明月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都十年了,我能有什么妄念?” 她扭过头,负气地端起碗就灌下了药,药汁苦得她皱紧眉头,不想说话。 看着她侧脸躲避的举动,戚缙山眸色一暗。 这才是她惯常待他的疏离样子,方才那些,恐怕都是伪装。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即将归京的男人。 他的脸色一寸寸沉下去。 早些年,她还会与他争执,可随着她越来越沉默、病弱,他们之间连争执都快不复存在了。 当初嫁他,本就非她所愿。 破镜难圆,他们之间,却从来就没有圆过。 可他放不开手,于是只能互相煎熬,熬着这一条不该牵在两人之间的红线,渐渐断掉。 不知想到了什么,戚缙山眉间闪过一丝煞意,像要杀人。 “下毒之事,你若申冤,我便替你审,若不管,就作罢。” 随她如何折腾,今日过后,他都不管了。 他心灰意冷之际,正要离开,却突然被拉住了袖摆。 身后,谢明月立刻回头,主动道:“当然要管,现在就去,我同你一起。” 她差不多习惯了与十年后的戚缙山相处。 毕竟少了眉间的阴郁后,他算得上是个风骨峥嵘的男人,只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如山般的安稳。 而她刚来,府中什么情况一概不知,审起来会很艰难,他愿意为她撑腰,她自然乐意。 让她瞧瞧,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 是谁,害得她成了如今的模样。 第3章 为她撑腰 一起? 十年来,她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一起”,是要与他一起去死…… 戚缙山勾起一丝冰凉至极的笑,谢明月不明所以:“怎么了?你若没空,我自己去也行。” 察觉到她话语中的软和,他诧异地瞥了她一眼,却对上她清澈的眼眸。 “有空,”他淡淡从她身边退开一步,分外疏离,“先更衣。” 谢明月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穿着亵衣在他面前晃悠。 她立刻红着脸躲到折屏后。 “劳烦你在外间等我,喝杯茶。” 戚缙山眉宇微动,看着她袅袅转去了款彩仕女图折屏后。 除去今日,他已有一年多未曾踏足过她的寝室,更妄论在此坐下饮茶。 今日,诸事都以一种他未曾想到的情形在发展。 打开衣柜,谢明月看着一柜老气横秋的衣物,皱紧眉头。 “夫人,有何问题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 谢明月摇摇头。 做人如穿衣。 十六岁的她,喜好用那些淡雅却靓丽的衣裙妆点自己,可二十六岁的她,衣柜里净是些死气沉沉的颜色。 就如同她镜中看到的面孔,了无生意。 她摸了摸自己细瘦的手腕,从柜中挑出一条绀青色的裙子,配了玉饰的头面。 这时,梧桐从箱底找出一条浅桃粉的薄斗篷。 “这斗篷不错。”谢明月眼前一亮,大力赞赏。 在谢家金尊玉贵地养了那么久,什么是好东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夫人,这是八年前大爷赠您的礼物,您当时发了脾气,说一辈子都不穿。” 谢明月诧异了一瞬,随即将斗篷拿来,斗篷很美,是她会喜欢的样式。 “我为何发脾气?” 梧桐抿了抿嘴,低声道:“那日大爷与您在花园中说话,世子来后,您便有些心不在焉,大爷发了火,您就将斗篷扔给奴婢,并说再也不穿了。” 谢明月张了张嘴,就算不知当时的自己到底在想何事,但她如今既然嫁给了戚缙山,就绝不可能再对戚修玉有任何想法。 “我不会因为戚修玉心神不宁,他误会了。” 她笃定道,而后垂眼细思。 若只因一个戚修玉,她与戚缙山应该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她更不可能,是这般死气郁结的模样。 怕是背后还有其他原因。 是什么呢? 谢明月摇摇头,很快打扮好,轻飘飘地出了里间。 “谢谢你的礼物,”她披着戚缙山送的那条浅粉斗篷,在他面前左右展示,“好东西藏着不用,终究是会腐朽生锈的。以前你的心意我未曾领略,今日突然悟了,往后,必定百倍珍惜。” 谢明月想到今日戚缙山说的那些话。 他以为她常年惹事是为了戚修玉,她想来想去,正好趁今日这个机会,同他将话说开,免得他以后总是疑神疑鬼。 戚缙山看着她,清冷的神色岿然未动。 似是根本不信她的话。 “你自便。”他推开手中茶盏,缓缓起身,身姿如松鹤,“人都到了,走。” 谢明月暗暗呼了口气,跟在他身后慢慢去往前厅。 一路上,她细想了一番顺清侯府如今的情形,重点落在谢晚晴身上。 谢明月万分确定自己才是母亲真正的女儿,这样一想,谢晚晴岂不才是那个假的? 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但谢晚晴从小便爱同她掐尖使绊,这下毒的事,谢明月怎么看都是谢晚晴的手笔。 夫妻俩进入厅堂时,罗氏、云氏两位老夫人,以及谢晚晴已经坐在了厅内。 也是这时,谢明月才知晓,原来戚缙山说侯夫人罗氏不是他的母亲,并非赌气。 自他高升后,顺清侯就将他的生母云氏扶为了平妻。 侯府中,云氏是大老夫人,是大房太太;罗氏是侯夫人,二房太太。 如今戚缙山也是侯府嫡子了,且比戚修玉还要多占一个“长”字。 嫡长子。 高堂上,侯夫人罗氏板着面孔。 瞥见戚缙山与谢明月相得益彰的身形,她撇下嘴角,冷冷道。 “这下毒一事,早已有了定论,又何必兴师动众。” 真相她已查明,可方才戚缙山的人过来,又将人全带了下去。 这是干什么?公然打她的脸,不信她查办的能力? 男丁一般不插手内宅事务,更别说戚缙山公务繁忙,如今却为了谢明月这个妖精,将手伸到了内宅,真够怪的! 谢晚晴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明月,接话道。 “大哥贵为左都御史,日理万机,今日这点小事,大嫂也要劳烦大哥么?” 虽是三品官员,可戚缙山掌的是都察院与大理寺的实权,谢晚晴不敢得罪他,只能不动声色地挑拨他与谢明月的关系。 如今戚缙山要身份有身份,要官职有官职,什么都好,就是在娶妻上吃了亏,谢明月没了家世,就是个郁郁寡欢的花瓶。 十年来,她每每设计离间两人,从未失手,只今日谢明月居然没有忍下此事,而是敢找戚缙山为她撑腰。 这两人今晚又要吵架了。 谢晚晴幸灾乐祸,谢明月直接道:“我先被人毒害吐血,又被污蔑下毒搏宠,这是小事?” 她挑眉看着谢晚晴,就像以往在谢家时那样,面对她的挑唆,毫不留情:“先齐家再治国,缙山是我的夫君,府中出事,他派人助我,是为了稳定内宅,安心务公。再正常不过的事,到你口中却说得如此儿女情长,莫非世子夫人心底成日想的,也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吗?” 话落,不仅谢晚晴愣住,就连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以往谢明月恨不得和戚缙山一刀两断,又怎会当众与他亲近,还口称“夫君”? 他们俩能够安安稳稳站在一处,本身就是一件能让人大为惊奇的事。 “你胡说,世子前往晋州赴任两年,我负责府中大小事务,成日忙得团团转,你为何将我说得如此不堪!” 谢晚晴这下是真的气红了眼。 自她入府,罗氏将管家权交到她手中,她便做起了当家主母,而谢明月成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悲春伤秋,大房无人管事,戚缙山公务又忙,后来云氏做主,将大房的事务也交由给她打理。 虽说多了些事,但戚缙山的事不让她管,谢明月又默不作声,谢晚晴从大房捞了不少好处,时不时还能给谢明月添堵。 就算偶有几次闹起来,两位夫人也都站在她这边。 想到这,谢晚晴准备利用老一套对付谢明月。 “谢明月,你不管事还……” 可戚缙山不给她继续的机会。 “闭嘴。” 他坐到堂上,抬眸间威赫毕露,顷刻间这顺清侯府的前厅,就变成了都察院内审案子的大堂。 肃穆而寂静。 “带上来。” 戚缙山沉声吩咐,当着府中女眷们的面,便有手下带来两名仆从,又陆续呈出一系列涉事物件。 他拿出查案时的手段亲自审讯时,这桩内宅阴谋顿时就有些不够看了。 谢明月坐在一旁,正欣赏着戚缙山优越的侧脸,头突然一阵针扎似的痛起来。 完了,她的隐疾过了十年,居然还在。 第4章 你为何娶我 谢明月揉了揉额角,低叹一声。 这头疼的毛病自小就有,如今居然还在。 她喝了口热茶压下痛意,重新看向戚缙山。 他一出手,事情陡然变得简单了许多。 还以为他是靠着侯府荫庇走到如今,现在看来,戚缙山自己就很有手腕啊。 茶香飘过,她微微皱着眉,戚缙山瞧见了,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轻嗅片刻后叫来玉江。 “将我房中的太平猴魁拿来给夫人。” 谢明月闻言一愣。 这是她最爱喝的茶叶,是金贵御供之物,如今顺清侯府内也没有。 戚缙山生为天子近臣,想来也得了一些,但他竟也知道她爱喝? 甚至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一屋人都看着戚缙山旁若无人地关心谢明月喝茶。 待谢明月喝上太平猴魁,戚缙山方才继续审办,他查证雷霆,一时间,证物、证据,全都指向了谢晚晴。 “敢问侯夫人,您认定明月下毒的定论,又是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知晓,戚缙山动了怒。 罗氏见自己的儿媳丑事败露,羞恼地抽了抽嘴角,无话可说。 厅内一时静闻针落,无人敢吭声。 唯有谢明月看着他低沉的眉眼,借着斗篷与茶几掩盖,悄悄将手伸到戚缙山的袖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可别把他气坏了,这么威风的夫君,她得让他好好保养,为她多挣几年俸禄啊。 手心传来异样的触感,戚缙山冷凝的神色陡然一顿。 他眸光一瞥,有些凶悍的意味,谢明月见了,赶紧缩回手,端庄地坐好。 “既然……” 她轻轻笑了笑,戚缙山身上那股无形的杀意便瞬间弱了许多。 “弟妹恨我至此,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谢明月轻描淡写地说完,戚缙山将手中茶盏端起,又轻轻放下,那“咯噔”一声在厅内荡开,激得谢晚晴一个寒颤,顿时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罗氏看不下去了,她好歹也是侯夫人,就算云氏那个贱人母凭子贵,和她平起平坐,她也是正妻。 戚缙山一个男人,怎能插手后宅事务? 后宅是她这个侯夫人的天下才对。 “差不多算了,修玉马上就要归京,这时晚晴要是有个好歹,你让他如何想呢,难道让离家两年的他,一回家便看到自己的妻子遭受折磨?” 她开口和稀泥。 “我做主,让晚晴将大房的账本拿给你,以后大房的家还是你来掌,算作赔罪如何。” 她知道每每提起戚修玉,戚缙山就要和谢明月起争执,如今再加个账本的事,谢明月这些年万事不管,肯定一时半会也料理不好,估计又能吃个哑巴亏。 没想到谢明月迅速反驳:“侯夫人这话有意思,难道世子的妻子不能受伤,缙山的妻子就可以?” 她看了一眼戚缙山:“夫君,原来做你的妻子就要低人一等。” 罗氏顿时沉下脸:“勿要胡说!” 戚缙山是实权大官,而顺清侯只是个闲散侯爵,当爹的如今见了儿子都得礼让三分,更妄论其他人,谢明月这么说,就是故意仗着戚缙山的势,来吓唬二房。 谢明月岿然不动,戚缙山缓缓看她一眼,从她水润的杏眼里看到了一丝狡黠。 许是那句“夫君”实在悦耳动听,当谢明月和戚修玉的名字一起出现时,戚缙山罕见的没有生怒。 他微勾唇角,缓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修玉回不回京,弟妹做错了事,就该请家法,若弟妹不肯,那就以国法治,随我带去大理寺。” 谢晚晴张大了嘴,没想到这夫妻俩一唱一和,两句话突然就要将她打入大牢。 她自知今日对付谢明月的计划成了空,立刻伏低做小,跪在戚缙山面前,露出洁白的一截脖颈,做柔弱姿态。 “我管教下人不严,致使他们毒害大嫂,我愿认下家法,还请大哥看在家丑不可外扬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 戚缙山的眼底倏然浮现出冷戾之色。 “缙山,家法打下去,你的弟妹还要不要命了?此事是她错了,你平日查案严苛,对家人何必如此。” 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氏突然开了口。 谢明月知晓谢晚晴惯会哄长辈,没想到她作为二房儿媳,居然哄得云氏舍了大房,为二房说话,还挺有本事啊。 云氏一开口,她便不吭声了。 据说以前云氏和戚缙山流落在外,独自一人将他拉扯大,期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直到十几岁时被顺清侯找回。 孤儿寡母的感情是最深的,未摸清形势前,她可不敢和云氏硬碰硬。 生母发话,戚缙山目光攒动:“那母亲以为该如何?” “世子即将回府,你也得注重兄友弟恭,依我看,不如让晚晴体会一回明月中毒的感受,再让她给明月道个歉,什么家法,血淋淋的,还是算了。” 云氏如今五十不到,眉眼间尽是当年经历的风霜,与保养得当的罗氏比起来,多了一份慈母的样子。 “明月今日受了委屈,母亲再给你补一盒体己,家和万事兴,为了整个家,此事到此为止。” 她说的面面俱到,再闹下去,反倒显得戚缙山不友爱,谢明月不体恤。 谢明月想了想,谢晚晴是世子夫人,这件事不能真的将她如何。现在她拿回了管家权,又白得一盒体己,谢晚晴也能受罚,已经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经历今日之事后,侯府上下都知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缩头乌龟了,以后再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她谢明月,拿到好牌就得打漂亮。 在戚缙山的首肯下,下人很快端来一碗破喉散。 毒性甚微,吐一次血后就能散。 众目睽睽下,谢晚晴红着眼眶饮下破喉散,喉咙顿时烧刀般地疼了起来。 “啊……” 她凄厉地叫了一声,狼狈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冷汗涔涔。 戚缙山看在眼里,忍不住想,谢明月当时该有多痛。 谢明月则是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有些咋舌。 谢晚晴吐完血,话都说不出来,还好她现在的喉咙和没事一样。 梧桐见了,及时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您当时毒发,是大爷特意拿了御赐的梨荣甘露为您灌下,所以您醒后,喉咙没有不适。” 谢明月也才恍然,看向戚缙山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暖意。 谢晚晴吐完血,又不情愿地对着谢明月跪下道谢。 “大嫂,今日之事是我御下不严,望你谅解。” 谢明月微笑:“这种不忠的下人们该如何处理,不用我多说?” 今日查出的两人是谢晚晴的心腹婢女和家里带来的家丁,无异于她的左膀右臂,一想到要舍弃两人,谢晚晴的心就疯狂滴血。 她憋屈地跪在谢明月面前,忍痛开口:“拉下去,各打二十板后发卖了。” 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只有皮连着肉了,这就是送死。 婢女与家丁立刻狼哭鬼嚎,谢晚晴狠心扭头,然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戚缙山恍若未闻,径直起身离开,谢明月也懒得管谢晚晴,她想回院,但看着戚缙山的身影,她又想道谢。 只是若只说谢谢,未免单薄,可还能做什么呢? 她不懂夫妻相处之道,顿时有些为难。 梧桐看在眼里,偷偷支招:“夫人何不请大爷去院中用饭呢,大爷今日为了夫人的事,中饭都未用呢。” 一同用饭?谢明月有些不乐意,主要是在戚缙山面前,她脑中一直绷着一根弦,怕自己哪句话又惹怒了他。 可是想想,他们感情不好,他还为她忙前忙后,她还是克服一下。 谢明月跟上戚缙山的步伐。 “夫君,”她看着戚缙山那骨节分明的大掌,脑中想到方才乍一醒来时,他抓着自己的模样,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当初你为何要娶我?” 这话一出,戚缙山的脚步陡然停下了。 第5章 没有妾室,有外室吗 见状,谢明月陡然一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若让戚缙山发现了端倪,可怎么好…… “哎,不是,我是想……”她胆战心惊地想要打个岔,没想到戚缙山神色稍缓,低声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谢明月欲言又止,这话她没法接,若露出个破绽,就得被当成妖怪烧了。 “就是突然想问了,”她模棱两可地打着太极,突然灵光一闪,抿嘴道,“毕竟,我被谢家除名后,没有家世背景,你娶我,可没有岳家助力。” 婚嫁看重门当户对,什么家世的公子小姐能凑在一起,都是有讲究的,当年戚缙山再不济也是侯府庶子,且有金玉之姿,怎么着也得配个同样的庶女,或者小户嫡女。 她被谢家除名,不光声名狼藉,怕是连嫁妆都没有,先不考虑她当时的意愿,戚缙山是如何愿意娶这样一个妻子的呢。 谢明月微微晃神,戚缙山眼神沉甸甸地看着她,半晌来了一句:“我不需要岳家。” 这句话当真是显尽风骨,谢明月的心被炸得“怦怦”直跳,看着他深邃晦暗的眼神,心潮如浪起伏。 “谢、谢谢你这么说。” 她一时词穷,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照着梧桐的话,干巴巴地邀请他。 “我想请你今晚去我院内用饭。” 闻言,周围跟随的下人们全都露出了呆滞的神色。 是天要塌了吗? 早先几年,夫人还会勉强出现在家宴上与大爷同席,后来,随着夫人病弱,大爷特许夫人在院内开了小厨房,他们几乎就没在大桌上见过夫人了。 就算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大爷永远是单独坐在圆桌一边,对比着另一边二房一家贤妻孝子其乐融融,真的特别凄凉。 可现在,夫人竟让大爷进院内吃饭了! 一时间,跟着戚缙山许久的金河、玉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猜测,莫不是夫人今晚准备毒死大爷? 谢明月对下人们的反应不明所以,见戚缙山面露怔忡,她微微凑近问:“不方便吗?不方便就算了。” 她心底祈祷戚缙山最好不要来,可见他不答应,又隐隐生出些隐秘的失落。 戚缙山缓缓一眨眼,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今晚有应酬,”他将手上扳指扭正,不待谢明月高兴,又淡淡道,“明日我沐休。” 谢明月等着他继续,没想到戚缙山就停在这了。 那他这话是? 她聪颖敏锐,略一思忖,很快就揣摩出他的意思。 明日的他整天都有空。 “那……明日早上便过来用饭,正好将中午和晚上的菜也一并点了。” 谢明月的规矩是皇后也称赞过的,虽心底有些不愿,但她还是一板一眼地按照礼仪邀请了戚缙山。 “只准备早饭午饭便好,明日十五,晚上家宴。” 戚缙山抬眸看了眼天色,不再多说。 “我先走了。” 谢明月目送他离开,然后和梧桐慢慢往回走。 “梧桐,”她绷紧的那根筋松懈下来,“过去我和戚缙山的感情很不好吗?” 否则,怎么会连一起吃饭都像是天大的恩赐。 梧桐又露出那种为难的表情,谢明月看见了:“不要说客套话,直接告诉我。” “您憎恨大爷,有一阵子更是瞧见大爷就会晕厥,除了极要紧的时候,平日里大爷与您都是不见面的。” 梧桐老实回答。 谢明月没想到,自己和戚缙山的关系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就这样,他都没休了我?”她疑惑极了,“那他平日里是宿在妾室那吗?” “夫人,大爷只有您一位妻子,没有妾室通房,平日里也不要婢女伺候。” 梧桐没想到谢明月连这都忘了,一时为戚缙山感到有些可惜。 “没有妾室?”谢明月彻底震惊了。 虽说没有女子愿意丈夫纳妾,但她不让戚缙山碰,这么多年,戚缙山也一直没有其他女人? 他身居高位,又正值盛年,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莫非…… 她垂下眼,府中没有,不代表外头没有。 方才谢晚晴将大房的账册交给她时,言明戚缙山院内的不在其中,是他自己单独管理。 也许这就是他单独管账的理由。 一想到戚缙山可能有外室,说不定还生了孩子,谢明月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夫人怎么了?” 梧桐忙搀扶她到院内坐下。 “没什么,”谢明月摆摆手,强迫自己从那种揣测中抽离,没确定的事,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她看了眼院内人手,疑惑道,“梧桐,我的贴身婢女只有你一人?” 当初她在谢家,有四名贴身婢女,看见梧桐,还以为谢家将她们几个给她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梧桐的眼眶又红了:“您的身世揭露后,老夫人将我们几个发卖了,唯有奴婢一人,因卖的晚些,被大爷买了过去,后来您与大爷成婚,大爷又让奴婢跟着您了。” “祖母卖的?”谢明月皱眉,“我娘呢?” 她想不明白,就算谢家其他人狠心,可母亲是知晓她有胎记的,且母亲对她的拳拳爱意,做不得假,又怎会舍得再也不见她。 “奴婢不知。” 梧桐说不出更多的信息,此事也急不得,谢明月按捺下一肚子疑惑,熟悉了自己的院子后,便坐到书桌边,准备整理账册。 今日事发突然,估计谢晚晴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要移交管家权,这账册她当场带回,就是为了防止谢晚晴在上面做手脚。 才坐下,云氏院内的嬷嬷就端着木匣来了。 “大夫人,”嬷嬷长着一张慈爱圆脸,笑眯眯地打开匣子,“这是大老夫人派老奴送来的,说是大夫人今日受了委屈,略微补偿一些,改明儿,她老人家再带您去打首饰。” “辛苦嬷嬷了,劳烦嬷嬷替我谢过母亲。” 谢明月略微客套后,便收下了木匣,待嬷嬷离开,她将木匣打开检查。 除了五百两银子,云氏还额外给了她一只烧蓝珐琅石榴纹的镯子。 这镯子可不是凡品,看样子是西域那边的工艺,有些御贡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戚缙山给云氏挣来的。 谢明月拿着镯子端详,她自幼嗅觉灵敏,将镯子凑近后,总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回忆着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些西域玩物,谢明月眉头微蹙,将镯子捣鼓半天,只听得“咔哒”一声,这镯子的珐琅图案竟往旁一移,露出镯子中的一截空心。 梧桐看着谢明月从镯子里磕出一簇细细的红色粉末,顿时目瞪口呆。 “夫人,这是什么?” 谢明月以手帕掩住口鼻,冷笑:“不是好东西,否则何必躲躲藏藏。” 她用油纸将粉末刮入包好,交给梧桐。 “找个信得过的人,或者你自己跑一趟,去外头随便哪家医馆,找大夫验一验。” 谢明月心底对这粉末是什么,已经大概有了底。 只是她不信,云氏能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 第6章 绝嗣药粉 梧桐被这红色粉末吓坏了,当即拿了谢明月的牌子,从后院小门出去。 谢明月在屋内坐了一会,不见一个婢女进来添茶倒水,仿佛没她这个主子。 想来这些年她无心管家,这些下人也都惫懒,看来还得找时间,提拔几个可信的人上来。 她摸着手边账册,拿过一本空白的册子记了一笔,随后走出房,绕着院子审视。 院前的情形还算干净整洁,可院后无人处落叶横生,野草遍地,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入了个荒园。 听见屋后的小厨房内隐隐传出嬉闹声,谢明月走过去停在门口,透过门缝看见两个婆子并两个丫鬟正围着炉子喝酒,脸上贴着黄条,手边摆着铜板,看样子是在玩牌。 谢明月并未惊动这几人,而是凝神细听片刻便回了屋,待梧桐回来后,她问了一嘴。 “夫人说的可是黄嬷嬷与李嬷嬷,当初您入府时身边只奴婢一人伺候,这两位嬷嬷都是大老夫人赐给您的,那两名粗使丫鬟也是原本府里的家生子。” 梧桐脸色有些不好看,谢明月听罢点点头,问她:“那粉末可曾问到了?” 梧桐一脸愤恨:“大夫说这药是绝嗣用的,若长久佩戴,会致使人的体质越来越寒,不易有孕。” 谢明月轻笑一声,果然是个阴毒东西。 “大老夫人为何这样?她不想抱孙子吗?”梧桐又气又急。 谢明月冷笑:“不是不想,只是不想要我生的孙子。” 十年来,她和戚缙山闹成那样,以至他三十无子,又不纳妾,云氏这个亲娘定是将她当成了眼中钉。 云氏敢给自己下,不怕戚缙山接触后受到影响,也是看在她与戚缙山不合,平日不在一起相处。 看来她这婆母并非面上看去那般和蔼纯良,云氏没有妖娆身姿,更不比罗氏保养得宜,却能够在府中屹立多年,甚至还与娘家是权贵的罗氏平起平坐。 这是个连罗氏都拿捏不住的人物,除了儿子争气,云氏自己定然也有手腕。 那两个婆子是云氏的人,两个丫鬟说不定也是谁的眼睛。 谢明月垂眼思忖,既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给我。” 她将红色粉末重新放回镯子里,将镯子戴上。 “夫人!”梧桐着急地看着谢明月。 这不是绝嗣的药么! 谢明月笑了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自有打算。” 她重新躺回榻上:“要李嬷嬷和黄嬷嬷进来伺候,你去盯着丫鬟们收拾院子。” 梧桐一头雾水地出去了,过了一会,两个婆子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夫人竟让老婆子来伺候了。” 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站到谢明月面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谢明月淡淡觑着两人:“既是我院里的人手,便都是伺候我的,我能用梧桐,也能用你们。” 闻言,黄嬷嬷和李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大夫人平日都在屋内病歪歪躺着,今日折腾了一回,居然还有这么多力气? 谢明月不管她们心底想什么,她将手腕上那只刚戴上的镯子褪下,径直摆到桌上。 “这镯子是好东西,就是太重,李嬷嬷去收起来,以后别再拿出来了,我不爱戴。” 她说完便恹恹地躺回榻上,两个婆子见了那精致的镯子,眼中俱都闪过一丝精光。 “是,老奴这就去。” 李嬷嬷收起趾高气扬的模样,谄媚地捧起那只镯子走到内室。 谢明月垂眼勾起一抹笑容。 方才她们在小厨房赌得热火朝天,可不知道这是云氏差人送来的。 而那李嬷嬷连下个月的例钱都赌上了,这么个价值不菲的镯子摆在面前,不动心都说不过去。 她一边吩咐着两个婆子做事,一边在榻上小憩,盘算着何时事发。 到了傍晚,戚缙山身边的金河来到院外。 “夫人,大爷应酬回来了,如今醉得厉害,夫人去前院瞧瞧吗?” “戚缙山醉了?”谢明月在屋内听到金河的禀告,心中窃喜。 喝醉的人嘴上没门把,岂不是正好套话。 更何况,她不在院内,才会给那两个婆子动手的机会。 “走。” 她披上那粉色斗篷,留下梧桐守在屋内,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让金河带路,来到戚缙山的院里。 玉江在房内伺候着,见谢明月来了,顿时朝金河竖起大拇指。 厉害,连夫人都请来了。 “醒酒汤放下,都出去。” 待房门关上,谢明月看着坐在榻上的戚缙山。 他身上飘着股轻微酒气,玉刻般的面孔此时染上些醺红。 人至盛年,容貌也比十年前更为出色,当初的戚缙山已经靠着一张俊脸惹得一些贵女心动,如今更是清贵绝尘,近距离看着他,谢明月的心底五味杂陈。 有家世、有手腕,这样的一个年轻权臣,真的会只守着她一人吗。 她略略一出神,手腕突然被握住。 “夫人。”男人半阖着眼,呼吸滚烫,大掌抓着她的手指摩挲,“谁让你来的?” “听说你醉了,我来瞧瞧你。”谢明月听不出他话中喜怒,抽了一下手没抽出,却被他握得更紧。 “放开我。”她去拉他的手。 戚缙山却微微一使力,谢明月低呼一声,便已经被他罩在了榻上。 她羞恼挣扎:“戚缙山,你干什么!” 戚缙山撑在她身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起伏,喷出炽热鼻息。 “不许动。” 他嗓音低沉,眉宇间却陡然浮现出一抹厉色,谢明月被他喝住,顿时有些后悔。 他们可不是什么寻常夫妻,她和戚缙山中间,隔着十年都洗不净的沉疴积怨,她怎么就草草信了他不会伤害自己? 看到怀着人直挺挺躺在榻上,面色抗拒,戚缙山眸中闪过一抹黯色。 他深吸一口气坐起,眼神清明了些。 “让玉江进来伺候。” 谢明月连忙从榻上爬起来,后怕地退到一边。 她看了眼桌上的汤,抿了抿嘴,主动过去端起来。 “没事,我喂你喝醒酒汤。” 还得套话呢,看戚缙山这失态模样,分明是有些醉意的,她不能走。 第7章 醉酒伺候 戚缙山体内的理智与冲动互相拉扯,隐隐显出些藏锋的威怒。 见他坐在那不动,谢明月也冷静了些。 “来,趁热。” 她持着勺子,舀起一勺药,还滴了一滴到手背试温度。 看着她温软低眉的模样,戚缙山心底的戾气倏然消融了许多。 “我自己来。” 他接过药碗,也不拘药苦汤滚,就这么灌了下去。 谢明月在谢家过得精细,哪见过这般牛饮,忍不住道:“不可以这样,汤药太滚,当心喉咙烫伤。” 戚缙山口中苦意蔓延,眼中浮上血丝,沉沉看着她。 谢明月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解释:“你醉成这样,我总要来看看你,有什么稀奇的,要一直看我?” 戚缙山冷笑:“过去我喝得吐血,倒是未见过你人影。” 谢明月顿时睁大了眼。 怎么还有人敢让戚缙山喝吐血? “很吃惊?”他压低眉眼,“我又不是一生下来就做官。” 他十多岁才回府,从一介庶子爬到如今的位置,不知经历了多少磨砺苦难。 谢明月想到这,又生出几分不忍。 他们毕竟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盼着自己别当寡妇,她也得劝他好好保养。 “下次应酬前,先喝碗解酒汤再饮酒,就不会这般难捱了。” 她默默走到戚缙山面前,想到他到底没真正伤她,忍不住解释道:“方才你动作太大了,我一时害怕,下次别这样了。”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朝她伸手。 “下次?”他见她竟真乖乖伸来手,立刻轻柔地握住了她,却不再用力拽动,“现在我就不会了。” 谢明月糊里糊涂,又被戚缙山拉到身边。 她算着时间,又惦记着套话,于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努力扯话题。 “你……” 刚一开口,戚缙山身形有些趔趄,谢明月一眨眼,便见他蹙眉扶额,很是难耐的模样。 “你怎么了?” 她赶紧将手抽出,戚缙山手心一空,心里跟着冷了一块。 “是不是酒后头疼?得赶紧歇下。” 谢明月看着他眼底蔓延的血丝,心生不忍。 为官应酬是很累的,她一时有些后悔将戚缙山也算进了计划中,毕竟他今日已为她审了一桩后院闹剧,要对付云氏,她一人就够了。 “来,我扶你到床上躺着。” 谢明月伸出手撑在他背后,戚缙山却将她圈到怀中,沉沉压到她肩头。 “劳烦夫人架我过去。” 男人微醺的声线洒在耳边,谢明月耳朵一软,鬼使神差地架着他往里间走。 她分明是来套话的,怎么却净伺候他了? 她抿着嘴唇:“戚缙山,你当初为何……” 正开口,梧桐的声音便在门外响了起来。 “夫人,李嬷嬷和黄嬷嬷不安分了。” 谢明月一惊,心知这是吩咐梧桐盯的人有动静了。 “快上床躺着,我院中有事处理。”她想将戚缙山撇到床上,没想到戚缙山的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 “何事不安分?” 他一改醺醉模样,起身理好衣摆,身姿如鹤。 “你没醉?” 谢明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厮方才的举止竟都是装的! 亏她还傻乎乎地搀扶他走了这么久,这房内一段路,他死死压在她身上,怕是吃尽了豆腐。 “你竟骗我!”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戚缙山,心道自己方才对他的心软都成了笑话,今晚必定要好好使一使他,以报欺骗之仇。 “我是醉了,不过一听到夫人院中出事,已然醒了八分。” 戚缙山眼底闪过笑意,任由玉江为他披上大氅,率先朝着她居住的琼华院走去。 谢明月咬咬牙,紧随其后。 梧桐为她披上披肩,她低声问:“可是那两人动了?” 梧桐点点头:“奴婢赶过来不过用了一炷香时间,亲耳听到李嬷嬷和黄嬷嬷在您屋内,掏着那只镯子谋划偷走,如今过去,不是抓个现行,也是人赃并获。” 一行人来到琼华院时,门口站着个探头探脑的粗使丫鬟,见到他们,顿时飞似地往回跑。 这正是白日里在小厨房打牌的丫鬟之一。 “大爷和夫人在这,你往哪跑?” 梧桐上前冷喝一声将人拦下,戚缙山见状挑了挑眉。 “这般不成规矩,拖下去。” 他知晓谢明月不管事,所以云氏给她下人,他并未阻拦,却没想到如今她院中的下人居然如此不成体统。 一时间,戚缙山心底那股火气循着酒意上头,面色冷了三分。 谢明月瞧着,微微勾唇笑了。 只希望待会对着云氏,他的脸色也如此才好。 那丫鬟刚要哭喊,玉江已带着人上来将嘴堵着,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谢明月径直走向屋子,只见屋内亮着暗灯,她一扬下巴,梧桐便上前猛地推开门。 黄李两个婆子慌里慌张地扭过头,见谢明月站在门口,顿时松了口气。 “夫人去哪了,怎么回来也未派人说一声,吓老奴一跳。” 李嬷嬷微微含着胸,脸色不好看。 “你就是这般同夫人说话的?” 戚缙山从谢明月身后走出,两个婆子登时变了脸。 “大爷来了?大爷请坐,老奴这就去倒茶。” “站住,你们是夫人院里的人,还是我院里的,”戚缙山沉着脸,“夫人进门,不知伺候而是质问,顺清侯府的下人,居然如此不知礼数。” 谢明月淡淡一笑:“嬷嬷们是母亲精心挑选的,怎么会不知礼数?母亲今日才送了我一只石榴镯子,她的人就如此横行,让我在夫君面前没脸,我不如将镯子与人都退回去。” 她就是要让戚缙山好好瞧瞧,他母亲的人,在她的院中却作威作福,如此怠慢她。 李嬷嬷急出一头汗:“夫人息怒,老奴并无不敬夫人的意思,实在是一时被吓到……” “镯子在哪?”谢明月打断她的话。 李嬷嬷眼珠子乱转,梧桐见了,上前冷笑:“叫你说镯子放哪了,有这么难想吗?” 李嬷嬷下意识摸着胸口,支支吾吾:“老奴放在身上,正要去放到多宝格上,夫人与大爷就来了。” 梧桐一把上前,从她胸口衣襟处掏出那只镯子:“下午就让你放到多宝格了,现在为何又到了你身上?你这分明是偷窃!” 她“扑通”一声跪到戚缙山面前。 “大爷明鉴,自夫人病后,院内管束难免疏忽,这恶仆连老夫人送给夫人的镯子都敢偷,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背主的事,还请大爷为我们夫人做主啊。” 戚缙山的脸已经冷到了极点,谢明月却笑了:“既然是母亲的人,我也不好管束,不如将她们遣回去,任凭母亲处置。” 戚缙山负手立在她身旁,沉声道:“只要在琼华院,不拘谁送来的,都是夫人的人,你们吃了狗胆,手脚这般不干净,来人,去请大老夫人。” 他扭头看着谢明月,脱下自己的大氅:“天凉,夫人莫受寒了。” 第8章 直接休了我 “这么晚,母亲怕是睡下了,让梧桐去请。” 谢明月肩上一暖,被他眼底浓烈的情绪勾得心“咚咚”跳,她移开目光,让梧桐去叫人。 戚缙山接着道:“这两个狗胆包天的东西,给我搜。” 他一声令下,金河带来的小厮婆子们便麻利进了两个婆子的屋内,内外搜了个底朝天。 这一搜,不仅搜出了赌钱的骰子、黄条等物,更有一些明显不属于下人的首饰摆件,戚缙山一瞧,便看到许多自己以前送到琼华院的物件。 “这些都不是我赐的,如何在你们屋内?” 谢明月淡淡看着她们。 “亏你们在我院中待了这么些年,原来平日里行的全是背主之事。” 两个婆子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大晚上,谢明月还会带着戚缙山回院,此时铁证如山,狡辩已是不能,只好伏在地上哭嚎。 “大爷饶命,老奴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望夫人瞧在大老夫人的份上,再给老奴们一次机会。” 谢明月不动如山,只等着云氏过来,戚缙山听得厌烦,微一蹙眉,身旁玉江便上前狠踹了两脚。 “都安静跪着,少惹得大爷夫人耳中糟污。” 他脚劲大,两个婆子顿时被踹得滚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时院外响起云氏的声音。 “明月,黄李嬷嬷都是我从身边派给你的,什么偷窃,怕是下人一时疏忽,忘了收拾,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云氏都已躺下了,又被梧桐吵醒,被迫起身。 她这儿媳一向安静如鹌鹑,如今不知是怎么了,竟一反常态,敢拿捏起她的人手,她对谢明月自是存了满肚子意见。 “母亲,是我叫人请您。” 戚缙山淡淡开口。 云氏没想到戚缙山也在,剩下的责罚在嘴里绕了一圈,终究咽了下去。 戚缙山看着云氏瞬间转变的脸色,也跟着冷脸三分。 如今看来,以往许多人都是在他眼前做样子,今日这突然事发,倒让这些人现了原形。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云氏对着亲儿子,缓和下脸色。 “母亲,我与缙山是夫妻,他在我的院子里,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谢明月等到对手,终于不再沉默。 “若他不来,也不知晓母亲为我挑的人,平日在院中都是何等忠心行事。” 她走到地上那堆物件旁,从梧桐手中接过那只镯子。 “自我病后,许多事无力管束,这些东西,许多都是缙山送的,还有今日母亲送的镯子,竟都落到了她们手中,这是我做妻子的失职……” “往自己身上揽什么,恶仆背主,处罚了就是。” 戚缙山怒意深沉,一把攥住谢明月的手。 看着那只镯子突然被拿出来,云氏眼皮一跳。 下一瞬,谢明月手一滑,那镯子便直直落到了地上。 “呀!” 梧桐惊叫一声,连忙上前捡起镯子,却惊骇地后退一步。 “血!” 众人纷纷低头看向镯子,只见那道暗格被打开,镯子里的粉末尽数撒在地上,鲜红刺目。 “这是什么?” 谢明月疑惑地后退一步,看向云氏。 “母亲,这是今日您差人送给儿媳的,这镯子里竟然还有东西?” 云氏慌了一瞬,立即扬起笑脸。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白嬷嬷同我说,有益子嗣的药粉,母亲怕你听了不高兴,于是特意藏在镯子里,想让你和缙山早些有好消息。” 白嬷嬷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和绝望,却依旧牢牢站在云氏身后,低头:“是老奴娘家的法子,夫人莫怪。” 她哪里还不明白,云氏这是要让她背锅,可是想想被云氏捏在手上的一家子,白嬷嬷只能认下这桩事。 玉江颇通医理,在戚缙山的示意下,他上前刮起一抹药粉,轻嗅片刻后,沉稳道:“大爷,粉中有黄柏、滑石等寒凉之物,非但不利于延嗣,反而容易导致绝嗣。” 闻言,云氏比谁都惊讶,她红着眼看向自己的心腹嬷嬷:“绝嗣?白嬷嬷!你跟我多年,却这般害我的儿媳?” 白嬷嬷立刻露出狠恶神情:“你也知我跟你多年,我求你给我儿一个差使,你都不肯。我就是要让你永远抱不上孙子,让你的后代永远不能延续侯府的子孙!” “放肆,狠毒的老货,竟敢借我的手害明月!” 云氏脸色的神情又是伤心又是气急,抢在戚缙山与谢明月之前开口。 “明月,母亲错了,不该听信这老货的谗言,你原谅母亲一回。” 在众人看来,此事是白嬷嬷挑唆的,她一个婆婆,都开口认了错,若谢明月再不依不饶,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云氏果然好手段,心腹的婆子,一句话就将之丢出去了。 谢明月静静看着她,两人视线交锋,戚缙山突然拦在她身前。 “白嬷嬷所言当真?” 他拨动手上的扳指,怒气沉郁凝结,黑夜无星,积压在众人头顶。 云氏皱眉:“缙山,这老货已经认了,还有何好问的。” 她行事向来思虑周全,只是没想到一点,那就是谢明月居然将此事摊到了戚缙山面前。 有些事在后宅,她能够利用婆母的身份天然压制,可若戚缙山插手,一切就不一样了。 “母亲,我在问白嬷嬷。” 戚缙山面色如常,只是语气冷漠非凡,令人无端生寒。 “是我。” 白嬷嬷梗着脖子。 戚缙山微微点头:“很好,你可知,你残害朝廷命妇,不光自己获罪,就连你的家人,亦会受到牵连?往后三代,不可进入书院、更不能考取功名。” 闻言,白嬷嬷坚定的神色闪过一丝动摇。 “白嬷嬷,你可想好了?难道你要你的子孙后代,全都断了读书上进的路?” 戚缙山沉冷的威压下,白嬷嬷瞬间崩溃了。 “是大老夫人!大老夫人命老奴做的,大爷,您明察秋毫,此事并非老奴主动,老奴可以认罪,但老奴的家人是无辜的啊!” 她拼命朝着谢明月磕头:“夫人恕罪,是大老夫人指示老奴放的药粉,那药粉还是李嬷嬷去医馆买的。” 在云氏不可置信的神色中,白嬷嬷一股脑将真相全倒了出来。 谢明月微微挑眉,看向云氏:“儿媳哪里做错了,竟招致母亲如此狠毒的责罚,绝嗣?母亲若不喜我这个儿媳,不如让大爷直接休了我。” 第9章 同床共眠 此话一出,戚缙山周身陡然溢出一股戾气。 “胡说什么?” 他按住谢明月的手,所有的冷戾全都刺向了云氏。 早就知晓母亲不喜妻子,但亲眼瞧见云氏送给谢明月的镯子里有绝嗣药,戚缙山心底的冷意在翻滚沸腾。 他应该护好她的,可他的生母却在暗地里肆无忌惮地伤害她。 是他的失职。 “母亲,您还有何要说的?” 云氏的嘴角渐渐绷紧。 她不喜谢明月,就是因为此女勾得自己的儿子过于魔怔。 他们孤儿寡母奋斗到今日,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自己在儿子心底的地位。 谢明月这个女人,绝不能留在她儿的身边! “缙山,我是你的母亲。”云氏白着脸,在下人的搀扶下摇摇欲坠,“你就如此听信谗言?” “可明月也是我的妻子。” 戚缙山对着云氏淡声道。 “母亲若坚持白嬷嬷所言非实,不如我们到前厅去,派人去医馆查,看看此药到底是谁去买的。” 本就是她的人去买的,还查什么? 看出戚缙山不给自己留情面,云氏面如死灰:“我近日不适,经不得这些折腾。” “母亲本就身有沉疴,今日怕是又犯了,不如在院中将养些时日,这大房人手事务,还是交由明月打理。” 戚缙山眼也不眨,就将云氏软禁在了院中。 他转头看向谢明月,谢明月朝他微微一笑:“不错,既然母亲身体不适,儿媳愿意分忧。” 虽说谢晚晴将账本给了她,但大房的多数人手其实都被云氏掌在手中,如今有了戚缙山发话,谢明月再管束起下人来,就会容易很多。 云氏再不甘心也没用,白嬷嬷反水,她给儿媳下绝嗣药的事若是闹大,对她没有一点好处,罗氏更是会趁机穷追猛打。 只是禁足几个月,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她入侯府时什么都没有,不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和罗氏平起平坐的位置? 只要她还是戚缙山的母亲,就天然能够压谢明月一头。 想到这,她不甘地瞪了谢明月一眼,灰溜溜回了院子。 婆子们都被拖下去处置了,谢明月看了地上被搜出来的好东西一眼,摇了摇头。 云氏找的人也太没水准了,就连这些东西也敢贪,戚缙山送她的都是好东西,不说御赐,也是独一无二,若是拿出去卖了,顺藤摸瓜也能摸到她们头上。 当真是手贪又没眼界,难怪只能跟着云氏一起被收拾。 她抿嘴笑了笑,戚缙山看在眼中,还以为她在惋惜那些礼物。 “往后我再送你,这些已经脏了,不必再看。” 他犹豫一瞬,揽住谢明月的腰。 “夜深了,去休息。” 谢明月顿住脚步:“大爷回院,拖我做什么?我的院子就在此处。” 她要挣脱,戚缙山牢牢握着她的软腰,深深看向她。 “不怕屋内有其他毒?” 一句话让谢明月神色凝固。 确实,她也不确定过去十年,自己的屋子里是否也被动过手脚。 她略一迟疑,戚缙山便勾起一抹淡到看不见的笑。 “先去我院内歇一晚,明日我命人将琼华院里外检查一遍。” 闻言,谢明月的脸瞬间爆成了绯色。 她与戚缙山是夫妻,夫妻睡到一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如今的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啊。 她一步一挪地磨蹭到戚缙山的栖海院,戚缙山瞧见她不情愿的样子,眸色晦暗。 “你睡此处,我去耳房。” 他转身就走,谢明月只来得及摸到他的衣角,便看着人大步出了门。 瞧戚缙山的面色,分明是不高兴了,也是,谁成婚十年,还要被妻子赶去耳房呢。 她看着自己鸠占鹊巢来的房间,内心逃过一劫的高兴突然就被一股烦闷占据。 昨日还在讨厌的人,一睁眼就成了自己的夫君,谁能这么快适应? 可想到戚缙山那熬到通红的双眼,谢明月又有些心软。 他对自己,好像还挺好的。 以往在谢家,祖母磋磨娘亲,父亲也多半和稀泥,可戚缙山为了她,眼也不眨就下了云氏的面子。 罢了。 “梧桐,快去请大爷回来,”叹了口气,谢明月在床边坐下,“就说我怕黑,不敢一人在他房中睡。” 梧桐眼神亮晶晶地出了房门,又过了一会,一阵冷风吹过,戚缙山复而折返。 “十年了,什么时候有怕黑的毛病?” 他绕过屏风,一步步朝谢明月走来。 谢明月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一直都有,未同你说罢了。” 她就看在他这么辛苦的份上,忍让一回。 戚缙山解开外袍,露出微微湿润的亵衣。 他已沐浴过,乌黑的发垂到胸前,比起束发时的凛冽多了几分温润。 见他坐到床边,谢明月赶紧缩到床内侧,直挺挺躺着,僵硬到手脚发麻。 她不知,这是十年来,两人头一次同床共枕。 “睡。” 戚缙山面色如常,放下幔帐后安静躺在外侧,与她隔着一段距离。 谢明月嗅着身旁源源不断的冷木香气,脑中全是不断掠过的回忆。 方才她刻意摔落那镯子,戚缙山分明看了一眼,却装作未知,一力跟着她的节奏走。 “戚缙山,”她忍不住开口,“你不怪我?她是你的母亲。”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说话,许多事不必言明。 戚缙山沉默一瞬,缓缓道:“母亲有她的夫君,我是你的夫君,自当护你。” 他何尝不知,今日之事是谢明月布局为之。 可若没有这桩婚事,她与云氏就是陌路人,是因为他,她才被迫被母亲恨上,下毒。 这府中,若没了他,还有谁会护她呢。 正出神想着,戚缙山的身侧突然压来一袭温软的气息。 谢明月裹着被子,感动地凑到他身边:“谢谢你,戚缙山,你人真好。” 你人真好。 这句话似乎与多年前的一场记忆重叠,戚缙山平静的内心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冲动。 他倏然翻身,将谢明月半压到身下。 “是吗?”夜色里,他漆黑的眸子深处燃起一簇火光,“那夫人可有何奖赏?” 谢明月感觉到一只手探进了自己的衾被。 握住了自己冰凉细瘦的手腕。 第10章 要什么奖赏 她慌忙躲避:“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什么奖赏?” 戚缙山失笑,低沉的声音震得谢明月耳廓发酥。 “夫人,”温热的大掌顺着谢明月的手臂,一寸寸抚上她的脸颊,戚缙山神色灼热,“你今日与以往很不一样。” 他已经许多年未见过谢明月笑的模样了。 许是对着她的婢女,她还是会笑的,但对着他,永远都是憎恶的神色。 戚缙山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谢明月的鬓角。 谢明月紧紧闭上了双眼,戚缙山不会发现她的异样了? 全副心神集中在这事上,就连被男人亲了一下,她都没什么反应。 戚缙山眸色更深。 嘴唇下移,捕捉到一抹柔软,吻得更轻。 这情形,真像是一场梦。 “嗯……” 四肢百骸窜过异样,谢明月回神,发现自己与他的模样后,忍不住推了推身前的人。 “不要……戚缙山,我不舒服。” 她依旧害怕这般亲密的接触,虽然戚缙山对她还好,可让她敞开身心接纳他,她还做不到。 毕竟她对十年后的戚缙山,也不过只刚认识了一日而已。 “嗯,睡。” 戚缙山在她唇上最后啜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她,躺回原位。 谢明月翻身裹到角落,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告诉她,她真的来到了十年后,成了戚缙山的夫人。 他会吻她,抱她,甚至以后,他们还会诞下子嗣…… 谢明月就这么在戚缙山沉甸甸的注视下,慢慢睡着了。 翌日,她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人。 戚缙山今日不是沐休么? 梧桐抿嘴笑了:“大爷一早去前院见侯爷了,这是金河交来的大老夫人给的大房的库房钥匙、还有人手名册。” 谢明月翻了翻,知晓戚缙山大约是同顺清侯说明了云氏的事。 如今,她拿到了账册钥匙,意味着要真正开始打理大房了。 琼华院被戚缙山的人搜了一遍,确保无事后,谢明月回到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换了一茬,各个都是忠厚老实的模样。 谢明月坐着,梧桐站在她身旁,朝着阶下训话。 “昨日三个嬷嬷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 丫头婆子们都是被戚缙山的人点来的,听说是伺候不受宠的大夫人,心底还有些抵触,没想到大夫人居然直接宿在大爷房中,日上三竿才回院,这一脸红润的气色,怎么看也不像不受宠啊。 “奴婢们定当伺候好大夫人,绝不生二心。” 有机灵的,当即就摆出了忠心。 谢明月不置可否,依旧只有梧桐说话:“知道就好,看清谁是主子,做好分内的事,该你们得的都会有。” 说完,她等着谢明月颔首,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赏银分发了下去。 谢明月不愿梧桐受累,但也不能轻易定下贴身伺候的人,于是点了四名二等婢女,在梧桐手下随她做事。 “大爷今日要来院中用午饭,梧桐,你去厨房盯着些,我在房中看看账本,不用伺候。” 待院中下人各司其职,谢明月重新坐回桌前,慢慢翻看账本。 戚缙山内敛克制,许多话她问了也得不到回答,但账本总能体现出一些东西,比如过去十年的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这一看,便看出谢晚晴在大房账上动的许多手笔来。 鸡蛋一文钱一个,到了账上,却成了十文钱,还有冬日烧的雪花炭,谢明月听梧桐说,戚缙山送来的数量远比她一个冬日要消耗得多,可到了账上,却还短了一些,致使大房又去采买了一批。 如此种种,细看都是小钱,但长年累月加在一起,竟有数万两之多。 谢明月静静盯着窗外摇曳的枝桠。 大房中她不管事,云氏却不是撒手的性子,既然谢晚晴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贪油水,怕是早已和云氏串通过了,否则云氏也不会让大房的管事权落到二房手中。 难怪云氏昨日为谢晚晴说话,原来这两人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云氏如今没法蹦跶,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谢晚晴了。 谢明月掩下眼底冷意,从账本堆中又抽了一本。 翻开后,却发现这不是大房的账,而是戚缙山院内的账本。 她翻到扉页一看,果然是戚缙山院内的账,竟然同大房的钥匙名册一起交给了她。 方才那本账,她能看出自己院内没人约束,戚缙山更是可着好东西往院内送,无奈她自己死气沉沉,院内除了必要的花费,其余开销一概没有,一年来的花销远比寻常要少,倒是给了谢晚晴做手脚的空间。 不知戚缙山的账本,又能看出哪些东西。 谢明月抿了抿嘴,重新翻开账本。 戚缙山院中的账清晰有条理,几乎都围绕着日常开销和应酬,倒没有出格的支出,只是每隔三月,就有一笔五百余两的支出,付给了桂南坊的一处院子。 账本上写的是租赁用途,谢明月白着脸,怎么也翻不去下一页。 一个妻子不让碰的男人,在外长期租院子,一个季度花五百两银子,还能干什么? 真被她猜中了,戚缙山在府中干干净净,却在外头养了外室。 “夫人,大爷来了。” 梧桐笑眯眯地推门进来,谢明月下意识合上账本,只见戚缙山背着光在门口,许是昨日两人亲密了些,他直直走到房内,站在她桌边。 “看账本怎么看的脸色煞白?先用饭。” 戚缙山大掌按在账本上,谢明月飞速地弹开手,竭力克制自己别露出厌恶模样。 “大爷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她笑着起身,将账本压到一叠册子的最下面,将戚缙山往外赶。 “屋内阴冷,不如到院里晒晒太阳。” 察觉到她有意疏离,戚缙山长眸微眯,收回手。 “身体为重,若不舒服,账本日后再看也是一样。” “是。” 谢明月僵硬地微笑着,胸腔涌上一股酸涩。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可她的心为何会这般难受呢。 真是太奇怪了,一定是因为戚缙山在这外室身上花得太多。 一年两千两呢,戚缙山还真是宠这个外室啊。 “怎么了?” 看着谢明月身形趔趄,戚缙山向她伸手。 谢明月下意识退后躲开他的搀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收敛起神色掩饰。 “我不太舒服。” 两人走到桌边,相看无言地坐下。 察觉到她转变的态度,戚缙山收起温和笑意,起身退开:“既如此,不必折腾了,你好好休息,我回院吃。” 一旁伺候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梧桐急得流了一头汗。 夫人昨夜同大爷宿在一起,她比谁都开心,正以为两人总算能缓和些,怎么夫人突然就又同之前一样了呢。 谢明月看着戚缙山转身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无力之感。 难道老天爷让她来到现在,就是为了走她十年前的老路?让她再一次体会静静枯萎的滋味? 她不是个别扭的人,为何遇到他,却总是扭着一股气? 谢明月闭了闭眼,猛地起身。 “等等,我有话问你。” 戚缙山已走到了院子门口,闻言顿住脚步,脸色稍霁。 她抬眼直直望向他:“你是不是养了外室。” 第11章 有外室,还有私生子 戚缙山眼底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外室?”他沉声念叨一句,唇角隐隐勾起,“你方才,是在看我院中的账本?” 只一句话,他就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谢明月出现异样的原因。 谢明月见他不当一回事,甚至还有心思笑,心底顿时苦意蔓延。 是不是在男人心底,这种事都不值一提? 可她却如鲠在喉,怎么样都无法释怀。 “是在看账本,”她沉默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回答我的话。” 谢明月想好了,不管戚缙山如何,总之她要将事情问清楚,而不是蒙在心里,独独一个人难受。 她娘亲就是凡事憋在心底,身子骨才渐渐变弱,乃至后来爹爹又迎了一房妾室…… 想到谢家,谢明月不免有些难过。 她低着头,戚缙山看不见,只笑意更深:“我有没有外室,夫人难道不清楚?” 谢明月抿了抿嘴:“我怎么会知道,你一年两千两银子花在外面,到头来还问我?” 她想过戚缙山可能会否认、会恼羞成怒、会坦然承认,就是没想到,他竟有心思同自己打起太极。 谢明月更觉得他在忽悠自己,加上心底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你若有心仪的女子,接回府就是,养在外面,别人还以为我这大夫人多不能容人。” 她越说,越替自己委屈,声音不免带上些哭腔。 戚缙山眸色微闪,掏出帕子为她拭泪,谢明月这下再躲,他也不恼了,反倒意趣盎然。 “难得见夫人管我的事,有没有外室,用完饭后,夫人同我一起前去瞧瞧便知。” 他替谢明月擦干眼泪,虚虚环着她,重新入座。 梧桐赶紧给金河玉江使眼色,让他们去厨房催菜。 过了一会,菜肴一盘盘摆上桌,谢明月被戚缙山握着手,越发觉得奇怪。 怎么每次她气势汹汹地开口,到最后总是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昨晚是,今日也是。 她将手抽出,冷言冷语:“大爷莫要故弄玄虚了,吃完饭我还有事,哪有功夫和你去瞧外室!” 戚缙山一改冷厉模样,眼中雪意消融:“你有何事?” 谢明月正色道:“上午我看账本,谢晚晴管大房的账时贪昧了不少,数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必须让她吐出来。” 还钱是一码事,让谢晚晴声名扫地更是重中之重。 她不是最爱拿管家辛苦说事吗,若让府中上下知晓,谢晚晴的辛勤管家全是为了贪昧银两,所有人都不会再信她那套诉苦的话。 闻言,戚缙山思忖道:“今晚有家宴,父亲才从护国寺归来几日,此时揭发,容易给她大事化小的借口,不如明日再追究此事,反正账本在此,她也逃不掉。” 顺清侯戚永敬近年来沉迷清修,常上山进寺一待就是好几日。府中两位平妻争得如火如荼,他一点不放在心上,再加上戚缙山实在争气,能力已经大大超过了他这个老子,他更加放心做撒手掌柜。 今日阖家团圆,的确不是生事的好机会。 谢明月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不明白,考虑得没那么周全,不得不佩服戚缙山心思的缜密,她点点头:“有道理,那我明日再说。” 下人端着热帕子来了,戚缙山抬手取了一块,亲自为她净手。 “别想这些了,吃完随我走。” 谢明月被他的故弄玄虚勾起了好奇心,不仅乖乖让他捏着手指擦拭,就连用饭都比平日快上几分,梧桐见她用得比平日多出不少,不禁喜不自胜。 这大爷和夫人渐渐缓和后,夫人的病竟是慢慢好转了。 待吃完饭,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滴溜溜来到桂南坊。 马车停到一处清幽的院子前,只听见院内女子笑声清脆,不时还有孩童稚嫩的呼声响起。 戚缙山不仅养了外室,就连私生子都有了! 谢明月坐在车内,心底酸涩不是滋味,不知戚缙山发什么疯,要带她这个正室前来受辱。 “来。” 戚缙山率先下车,搭着她的腰,轻松将她揽了下来。 院门打开,院内的声音一下子鲜活地传出,谢明月脑袋“嗡嗡”空白一片,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不过是个外室,不值得她动怒。 只是她的心,到底是剧烈地抽痛起来。 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看到两人,惊讶地停了手中活计,孩童则是怯生生地躲到了栏杆后面。 见状,谢明月诧异扬眉,若这是戚缙山的外室与儿子,怎么看见他是这般反应? 好像老鼠见了猫。 “两位贵人是……” 妇人和一个婆子互相搀扶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戚缙山颔首:“肖夫人,鄙姓戚。” “戚大人?” 妇人眼中迸发出惊喜,扭头朝孩童招手。 “光儿,快来给戚大人磕头。” 谢明月在一旁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戚缙山。 这母子俩竟不是他的外室儿子! 那他为何每年两千两养着他们? “这位定是戚夫人了,果真是个仙女似的人物,民妇与光儿能够受到大人荫庇,皆是沾了戚夫人的福气,请戚夫人受民妇一拜。” 妇人直直朝着谢明月磕下头,谢明月不动声色地弯腰扶起她。 “不必多礼。” 她凑到戚缙山面前,朝他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戚缙山笑而不语,只将那孩童让到谢明月面前,孩童乖巧懂事,也跟着给她磕了一个头。 “戚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妇人对着这一对光华玉鉴的夫妻俩,局促地搓了搓手。 “并无要事,不过是夫人近日身体好了些,想来瞧瞧同光。” 戚缙山沉沉开口,妇人便面露喜色。 “那敢情好,只要同光能为大人与夫人带来福气,这便是他的造化了。” 说罢,她又唤孩童给谢明月端来茶水点心,谢明月一头雾水,只好在戚缙山的示意下简单用了几口。 妇人张罗着点香烧茶,几人在院中站了片刻,见孩童始终有些惊惶,谢明月轻扯戚缙山的衣袖,小声道:“走,别打扰他们了。” 她隐隐明白了这母子俩到底是什么身份。 两人回到马车上,谢明月立刻用力睨了戚缙山一眼。 “你故意害我忐忑这么久!” 戚缙山唇角含笑:“夫人也会忐忑?过去可未见你这副模样。” 他话中似带着深意,谢明月心里一凛,忙移开目光:“只论现在,这孩子,是你收的福娃?” 她曾听闻民间有习俗,正月二十出生的孩子,天生带福,被叫做福娃,是以有些门第做善事的,会接济、收养一些家境不好的福娃,以期给自己与家人带来福运。 没想到戚缙山看着冷冷清清的,也会做这种事。 “是,但并非为我与侯府,而是为了夫人,”戚缙山深深望着她,“白馨乃是十年前救你之人,后来她大着肚子落难,被我相救,于是让她的孩子做了你的福娃,为你祈福。” 谢明月既感动又震惊,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怔怔地问:“十年前救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2章 谢明月吃醋了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眼见他神情不对,谢明月忙解释:“自我病后,记性越发不好,许多事情都忘了,梧桐也说,我近日忘得比以前多了些,怕是还要找机会瞧瞧大夫。” 想到她那积年沉郁的病,戚缙山眸中情绪起伏不定,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握住她的手,缓缓道:“竟连十年前的事也都忘了?” “嗯……时间本就久了,只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 谢明月心惊胆战地应了一声,不知糊弄到他没有。 “也好。” 戚缙山低眉敛目,眸光变得悠长。 难怪近日她像是变了模样,若真忘了那些事,也就不用日日难过煎熬了。 他牢牢攥着她的手,像是害怕她跑了般。 “既然忘了,就别再问。” 谢明月有些焦灼,什么叫别再问?她如今费尽心思想知道的,就是谢家为何草草赶她走,她又为何嫁给了他! 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对她不好,那些事同谢晚晴、戚修玉又有没有关系,若识不清人,她怎能在侯府里混下去? 看出戚缙山不愿说,她掩住心底焦急,温声道:“好,你要回府吗?我想去街上逛逛,半路放我下去。” 谢明月打算回头找那妇人再问问。 戚缙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未点出。 “夫人这么着急走,是害怕今日闹的这出吃醋被我取笑?” 他眼中如初雪化春,谢明月恼怒不已,嘴硬道:“什么吃醋?没这回事,我既要管家,这账上一大笔支出,总得问清楚。” “是,夫人的一切都是为了管家。” 戚缙山不戳破她,只淡淡笑着,起身将马车让给她,自己带着小厮下车步行。 “都察院离此处不远,我去看看卷宗,夫人路上小心,记得今晚早些回府。” 看着他稳稳向前的背影,谢明月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越是同戚缙山相处,心底对他的抵触与害怕便越是消融。如今的戚缙山举止投足皆是芝兰玉树之态,对她更是内敛克制,若非她刻意去想,常常都能忘了此人当初阴鸷的模样。 他如今,似乎是个好人了? 谢明月闭眼压下莫名的心绪,扭头吩咐马车重新驶回桂南坊。 到了桂南坊前,她正要下车去见白馨,问问当初救她是何事,突然前面驶过一辆马车,速度极快,窗帘被风掀开,露出一张浓艳的面孔。 谢明月呆了一瞬,瞬间攥住梧桐的胳膊。 “梧桐,那马车中坐着的女子,是不是有些像木槿?” 梧桐也看到了,闻言激动点头:“是!夫人,木槿鼻子旁有粒小痣,那是木槿没错。” 谢明月当机立断:“车夫,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马车启程,梧桐双目含泪,不能自持。 “当初木槿姐姐才是领着奴婢们伺候您的头一个,后来也是第一个被谢老夫人卖的,若如今能知晓她的下落,那真是……”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谢明月也绷紧了心。 毕竟醒来前,木槿她们四个还在自己身边花团锦簇,可十年后,她的人各自失散,只有一个梧桐留在身边。 马车一路跟着,停到了京城最繁华的首饰楼前。 谢明月飞快地赶到木槿的马车前,车夫一身细棉马甲,看样子像是富贵人家的。 “这位夫人,这是瑞亲王府的马车,莫要冲撞了。” 他说完,才看到谢明月身后顺清侯府的马车。 这么年轻的夫人,莫非是戚家那位贤德贤淑的二奶奶? 车夫目光犹豫,梧桐当即道:“这是咱们顺清侯府的大奶奶。” 戚阎王的老婆?车夫顿时打了个激灵。 戚缙山在外行走,盛名震天,就连皇亲国戚的面子也敢撂,不是说他的老婆病得厉害,从不外出吗?怎么今日乍见,并无病弱的模样? 他连忙谄媚弯腰:“小的见过戚大夫人。” 谢明月微微一笑:“这里头是瑞王府的哪位姑娘?我瞧着有几分面熟,有些像我的旧友。” 车夫闻言,面色松快了些:“嗐,这里头是咱们王爷的五姨娘,花楼出身,夫人怕是认错了。” 花楼?谢明月的心抖了抖。 见车夫一脸轻率,她按捺着心底的不悦,缓声道:“不如让五姨娘见我一面,以免多年好友错过。” 车夫有些不情愿,然而谢明月的声音传到了马车内,里面的女人听到后,有些激动地拉开帘子,她一侧脸,便对上了一双含泪的眼睛。 “木槿!” 谢明月微微睁大眼睛,梧桐赶紧对着车夫道:“五姨娘就是咱们夫人的旧友,快打开车门!” 车夫惊疑地看着谢明月,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嘀咕:“咱们五姨娘是那种地方来的,怎么会是戚大夫人的旧友?” 木槿从车上下来,紧紧握住谢明月的手,呜咽流泪。 “木槿,真的是你,太好了。” 谢明月与她凑在一起,突觉有些不对劲。 “你……”她和梧桐仔细打量,木槿神色激动,一直呜呜痛哭,却始终没有说话。 梧桐如遭雷击:“夫人,木槿姐姐她、她似乎哑了。” 谢明月怔怔看着木槿卡住自己的脖子,苦笑示意,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她的木槿,过去能言善道的木槿,如今却成了哑巴…… 木槿看到她哭,忙用手比划:“小姐莫哭,奴婢如今过得很好,并未受苦。” 谢明月心底一酸,瞧木槿的模样,绫罗裹身,确实过得不差,可王府的妾室又岂是好做的? 她按下酸涩情绪,正色道。 “木槿,十年前谢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如何被谢家卖了,成了这样?” 木槿呆了一瞬,梧桐忙说:“夫人生病后,有些事忘了,我也不知道当初的事,木槿姐姐,现在全靠你告诉我们。” 对着她们的目光,木槿一跺脚,跑上马车拿出一盒湿的颜料。 谢明月这才想起,木槿是会写一些简单文字的,这事不好比划,只能写字。 只是她们身上也未带纸笔,而车夫还在催促:“五姨娘,莫忘了要替王妃取头面,若是迟了,小的可不包替您说话啊。” “催什么,我先同你们姨娘叙叙旧,花不了多久,若是你们王妃怪罪,尽管搬出我来,来日我亲自登门赔礼。” 谢明月冷冷地看他一眼,要梧桐过去给车夫塞了一粒银子,将他遣去一旁吃茶。 木槿感激地看着她,拿着笔要挽起自己的袖口,谢明月连忙伸出手:“在我胳膊上写,你待会回去要见主母,不好收拾。” 木槿略一迟疑,便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慢慢写下几个字。 第13章 询问当年 “二、玉、坏……” 谢明月跟着念出这几个字,心情陡然转低。 “木槿,这二,是指二小姐谢晚晴,这玉,是指戚修玉,对吗?” 木槿点头,谢明月眸光凝重,追问:“他们怎么坏了?当年谢家赶走我,有他们在其中作梗?” 木槿一边“嗯嗯”,一边飞快地想要比划,可惜谢明月看不出她的意思,要她写,木槿也写不出来。 谢明月叹了口气,眼见那车夫从茶馆出来了,于是放弃了追问,接着道:“那我为何嫁给戚缙山了,木槿,当初是不是戚缙山强逼我?” 木槿瞪大双眼,摇头否认,并在谢明月手腕上写了个“好”和“九”字。 谢明月轻轻咬住嘴唇,原来戚缙山并未强迫她。 甚至木槿还说他好,难道她一直都误会他了么…… 还有,不知道这个“九”是什么意思。 “戚夫人,咱家王妃还等着五姨娘回去伺候呢,您这旧,不如择日再叙,回去迟了,小的也不好交代啊。” 车夫喝完茶,腆着肚子走过来,朝谢明月点头哈腰。 真不知道这戚夫人和一个哑巴姨娘有什么好说的,瑞王妃治下严苛,若真迟了,他与五姨娘都得挨罚。 车夫身后是瑞王妃,谢明月的确不好一再强硬。 “行,不说了,”她放下袖子,拍拍木槿的手,“来日我再去瑞王府瞧你,你若有事,只管遣人到顺清侯府找梧桐,好吗?” 木槿不舍地抓住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梧桐在谢明月身后难抑伤感。 “木槿姐姐以前最是口齿伶俐,怎么变成哑巴了呢。” 谢明月心绪纷乱,坐回马车后,沉声吩咐她:“别哭了,木槿定是被卖到花楼后,得瑞王垂怜,这才成了妾室。” 虽说为妾者难,到底也比在花楼卖笑好,只是进了王府,就不可能出来了,谢明月思来想去,一时竟想不到解救木槿的法子。 “时候不早了,先回府。” 她看了眼天色,这里离桂南坊远,不好再返回去问白馨,只能先回府参加家宴。 梧桐坐到谢明月身边,谢明月掀开袖口,看着那靓蓝颜料写出的几个字,默默思忖。 如今看来,谢晚晴与戚修玉都不是好东西,当年她被赶出谢家,定有他们插手,而若木槿所写是真,当年帮她之人恐怕是戚缙山。 戚修玉今晚就要回府,谢明月揉了揉额角。 想想那日戚缙山提及戚修玉时,不说人话的样子,她就头疼。 “夫人,回府前先将颜料擦了。” 梧桐见那颜料实在鲜艳,向谢明月递上打湿的手帕。 谢明月接过来擦了几下,却没有擦掉。 “这颜料是特制的,要用油膏擦,晚上卸发时再说。” 待回到顺清侯府,下人们已在热火朝天地往前厅送菜,罗氏陪着顺清侯站在廊下,夫妻俩难得安安静静地笑着说话。 谢明月今日回府,足足穿过了四道门,又从年岁悠远的古树旁绕过,这座侯府的规模比十年前扩大了一倍,而这一切,全赖戚缙山在朝中获得无上荣宠。 谢明月远远觑着廊下,十年前顺清侯还是寻常勋贵模样,如今倒是素寡不少,蓄着长须,身如瘦竹,透出几分缥缈的出尘之气。 只是内里如何就不知道了。 谢明月垂眼走到人前,恭谨行礼:“儿媳见过父亲,父亲此次上山清修可还安顺?” 顺清侯一怔。 他这个大儿媳,久不出户,听说成日病怏怏躺着,只是儿子一直护持,所以他也没管。怎么如今一瞧,模样珠圆玉润,气色上佳,除了瘦弱些,倒是个挑不出错的闺秀模样。 “这是缙山的媳妇,侯爷莫不是太久未见,不认得了?” 罗氏见状,轻声提醒丈夫。 顺清侯大笑:“怎会不认得,不过是瞧着明月康健许多,可是身体好了?” 谢明月淡淡一笑,落落大方:“劳父亲挂念,儿媳如今无恙。” 顺清侯摸着胡子点头,罗氏接话:“身子好了就行,缙山如今也三十了,你也要抓紧诞下大房的子嗣,为侯府开枝散叶。” 在顺清侯面前,罗氏显出正房的气派,不过还是趁机戳大房的痛处。 谢明月唇角微冷,正要开口,一抬眼,便看见戚缙山大步走来。 他行走时向来奔逸绝尘,夹杂着一阵初春冷风,眨眼便到了近处。 “父亲、侯夫人,外头冷,怎么不入座?” “正准备进,”对着自己这个不怒自威的大儿子,顺清侯的气势默默转淡。 他踱步入内,戚缙山带着谢明月缀在后面,凑近了问她:“今日问到想问的了吗?” 他线条优越的下颌就在眼前,凸显着成年男子内敛深沉的吸引力,谢明月想到昨晚两人之间的吻,忍不住心生羞涩。 “没有,我去街上逛了逛。” 她想到木槿写的那个“好”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个“好”法呢,难道她与他的成婚,全赖他的“好”? 他可怜她,所以才娶了她? 她将心绪变化藏得很小心,但戚缙山是何人,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瞬间就看出了异样。 目光落到席上给戚修玉空出来的位置,戚缙山眸光一顿,开始不停地摩挲起手上的狮头扳指。 “逛了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谢明月也有些心不在焉。 “随便看了看,到长安街上去了一趟。” 顺清侯与罗氏已落座,谢明月对着席间空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座次该如何排。 也没个下人指引她。 她犹豫一瞬,正要凭着常理落到罗氏身侧,戚缙山一把攥住她。 “你坐在这,”见她连座次都弄错,戚缙山冷冷沉眉,“怎么,人还未归,心就飞到他身上去了?” 谢明月惊讶抬眸,见他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整个人阴冷又吓人,不禁皱眉:“你说什么?” 她这天外游魂的模样落入戚缙山眼中,更令他怒火中烧。 “无事。” 他入座后便沉默不语,谢明月不明所以,正要追问,这时门房跑到屋前,喜气洋洋地跪下。 “侯爷、侯夫人,二爷回来了。” 谢明月脑中的弦“嗡”的一声响了。 戚修玉回来了。 隔着十年陌生光阴,谢明月倏然攥紧了椅背。 被背叛的恨意袭上心头,令她无法抑制地战栗。 那素白的手指被挤压得褪尽血色,戚缙山看在眼里,不知该自嘲还是该发怒。 随着几人齐齐侧头,门外脚步声渐渐靠近。 第14章 与戚缙山生孩子 戚修玉身长玉面,即使成婚数年,依旧是许多京中女子的梦闺人,眼瞧着他与十年前更显尊贵的模样,谢明月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娶了谢家女,五年来在各地任职镶金,戚修玉结束了晋州府尹的任期,即将回京扶摇直上。 朝中都道,顺清侯府这是要出第二个天子宠臣。 可她,一定会让他和谢晚晴的好日子就此到头! 目光迎上那陌生又熟悉的女子,戚修玉微一惊愕,随即从善如流地躬身行礼。 “见过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大嫂。” 略微一顿的话语空当,戚缙山眼中讥诮毕露。 大嫂? 若非他某次查案,中途误截到戚修玉的家书,又不巧看到最后一行“问明月安”,他就真信了这弟弟现在表现出的恭敬。 家书是写给罗氏的,倒是从未到过谢明月手中,也正因如此,否则,恐怕他早已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察觉到身旁男人气息森寒,谢明月压住被他莫名冷淡的委屈,偷偷朝他挨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一边“表忠心”,一边觑着戚缙山的脸色,见他神色不变,不禁暗自叹气。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可是今日入京的?怎么也不预先差人回来通报,好叫家中马车去接。” 罗氏多年未见亲子,克制地表达着关心。 “儿子身侧亦有地方安排的人手,又何必折腾,”戚修玉笑着走到戚缙山与谢明月面前,“大哥、大嫂。” 方才戚缙山与谢明月便没应他的行礼,如今他专程走到两人前,戚缙山依旧冷面相对,只轻轻“嗯”了一声,点头示意。 谢明月见状,思绪一转,也跟着轻轻应了一声。 夫妻俩如出一辙的冷淡疏离。 戚修玉微微一愣。 虽说他离家数年,但以往谢明月每每见到他,总是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致使她与戚缙山两人不欢而散,怎么如今倒和戚缙山一个模样。 看着这夫妻俩相得益彰的身形,他眸色一暗,镇定自若地微笑:“我回来得晚,怕是耽搁了家宴开席,让大哥大嫂等急了,我这就回院更衣。” 罗氏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在戚缙山面前低声下气,开口道:“不晚,晚晴和枫儿也还未到,你快回去更衣。” 顺清侯府是头等门第,即使她再不舍得儿子辛苦,席前更衣的规矩总得遵守。 戚修玉转身回院,谢明月皱眉看着戚缙山,见他一个眼神也不给自己,顿时有些气闷。 摸也摸了,还要如何? 真是小肚鸡肠。 她小声问身后的梧桐:“枫儿是谁?” “是二房的嫡孙,二爷和二夫人的独子。” 戚修玉和谢晚晴的儿子? 谢明月略一挑眉,恍然大悟。 怪道大房无子,顺清侯与罗氏却并未火急火燎,原来是世子膝下已有继承人了。 转念一想,那如今这顺清侯府里,戚缙山挣来的一切,将来岂不是都要给谢晚晴的儿子继承? 除非她也与戚缙山生孩子…… 一想到这,谢明月就脸颊生热,她拍拍自己的脸,重新坐好。 半晌,屋外响起孩子的笑声,戚修玉与谢晚晴牵着个四五岁模样的男童走进厅内。 “枫儿,叫人。” 知晓夫君今日归来,谢晚晴打扮得如出水芙蓉,粉腮桃面,不过看向谢明月时,被她白皙红润的脸色衬得有些疲惫模样。 毕竟二房不比大房清闲,她也不像谢明月,谢明月不伺候婆母,她却要每日晨昏定省,时时伺候在侧。 谢明月对谢晚晴和戚修玉的孩子没什么兴趣,转脸过去问戚缙山。 “为何不理我?” 她知晓戚缙山这异样是因为戚修玉,可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呀。 难道这也不能打消他的疑心? 谢明月从桌下过去牵他的手,戚缙山眉心一跳,背脊绷得挺直,反手抓住她。 “没什么,用饭。” 他将谢明月的手推回来,谢明月手心一冷,狠狠缩回袖子。 算了。 “大伯、还有……” 戚若枫叫人叫到两人面前,看到谢明月时,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想到方才娘亲嘱咐的话。 谢明月耐着性子等他叫,没想到他却一瘪嘴,哇哇大哭起来。 “娘!爹!枫儿害怕!” 这一嗓子嚎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奶娘慌忙上前将戚若枫抱走,谢晚晴惊慌地倚在戚修玉身边,软着嗓子:“夫君,好端端的,枫儿这是怎么了。” 罗氏冷哼一声,身侧的嬷嬷便故意道:“呀,莫非小少爷是瞧到了什么?” 方才戚若枫就在谢明月面前,她这话暗指什么,再明显不过。 谢明月轻嗤一声,大大方方开口:“嬷嬷这话是指我身上有东西,我不吉利?” 没想到谢明月会如此直接,嬷嬷慌了一瞬,罗氏按住她,慈眉善目道:“嬷嬷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枫儿哭得厉害,大伙儿心疼罢了。” 她忘了提醒身边人,如今大房的媳妇改头换面,不好对付了。 谢明月却不肯吃亏,戚若枫盯着她的模样,明显是受了嘱咐,至于谁能嘱咐他,那自然是…… 她的目光落到二房一行人身上,谢晚晴想拿孩子作笺,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她微微一笑:“也是,谁让我才被弟妹毒害过一回呢,吐了那么多血,阳气不足倒也正常。” 这话一出,罗氏与谢晚晴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戚修玉敏锐地没有说话,顺清侯疑惑道:“什么毒害?” 他不问府中事务,是以罗氏并未将此事告知。 谢明月重新落座:“不是什么大事,勿要惹得父亲心烦,且弟妹也已受过罚,只是扣我不吉利这样的大罪,我可不能白白受下,要么,去请来护国寺的高僧为我瞧瞧?” 顺清侯眉头紧皱,罗氏见状眉心直跳,赶紧给儿媳妇使眼色。 此事本就二房理亏,谢晚晴在外的名声素来贤淑,眼下戚修玉正要高升,若真让谢明月闹出点风波来,被外人知道了还得了? 谢晚晴抱着孩子勉强一笑:“大嫂言重了,不过是枫儿哭闹,与大嫂没关系的,是我没管好孩子。” “知道是孩子没教好就行。” 谢明月淡淡拾起帕子净手,众人讪讪入座,这时戚缙山却突然开口:“枫儿可开蒙了?” 谢晚晴不知他为何发问,如实答道:“已开蒙一年,《百家姓》《千字文》都会背了。” 她暗暗炫耀,戚缙山却将手帕往桌上一掷,轻描淡写:“开蒙先生是哪位,不如换了。” 第15章 挑拨 他这是明晃晃指责戚若枫没被教好。 二房的脸被戚缙山和谢明月轮番放在地上踩,谢晚晴敢怒不敢言,尴尬道:“是国子监祭酒引荐的刘先生,算是京中大儒呢。” 戚缙山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厅内静极了。 戚修玉受不了自己的妻儿被如此打压,却又不能反抗,谁让戚缙山争气,硬生生从低贱的庶子把自己争成了嫡长子? 他只好岔开话题:“大哥,枫儿的开蒙先生,我们会重新考虑的,今日家宴,就不说这些了。” 顺清侯也轻咳一声,和稀泥:“是啊,缙山,你在朝中操心,回家就歇一会,正好明月身体恢复了,你们要抓紧,给我与你们母亲再添个孙子。” 谢明月抿嘴不言,这群人迫于戚缙山的威压,不敢发怒的模样,当真好笑。 她本在心底偷笑,谁曾想顺清侯突然来了一句添孙。 偏偏戚缙山还不咸不淡地应承:“父亲说的是,儿子会努力的。” 努力? 生孩子还能努力什么? 想到自己曾偷看过的避火图,谢明月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顺清侯大笑:“好好好,吃菜、吃菜。” 一家人执箸开动。 谢晚晴恨恨地看着戚缙山与谢明月,他们分明已经闹到了不可合拢的地步,听说谢明月都快病死了,怎么突然又好得像新婚燕尔一样? 指甲掐入掌心,好在这时戚修玉朝她暗中伸手相握,令谢晚晴宽慰不少。 当初她和戚修玉谋划的那件事,谢明月一直以为是戚缙山做的,她只恨戚缙山对她强取豪夺,怎么可能原谅戚缙山,一定是装的! 谢明月已经不是谢家女儿了,且十年无出,不理世事,在这府中不可能比得过她。 谢晚晴握着戚修玉的手,用着他吩咐下人为自己布的菜,心里一时暖到极点。 “夫君,你这袖口何时沾染了颜色?” 她打量着长久未见的戚修玉,突然从他袖中里衣的束袖上发现了一块靓蓝污渍。 戚修玉目光一闪,随即将胳膊从谢晚晴手中抽出,对着看过来的家人们微微一笑:“是在晋州时,有次作画不小心染上的,未洗掉,便由它去了。” 罗氏闻言,更加心疼儿子在外没人照顾,受了苦。 “既然回来了,那就换一件新的。” 她又吩咐谢晚晴:“如今修玉回京,不比以前在晋州,那些行头什么的,你别忘了张罗。” 谢晚晴乖顺点头:“儿媳谨记母亲教导。” 家宴的菜色不错,谢明月原本吃得正香,看见戚修玉袖口那抹靓蓝,心中“咯噔”一下,将手缩了缩。 怎么和她腕上的颜料是同一个颜色? 她赶紧垂下手,以免戚缙山瞧见了,不知又要造成什么误会。 只是缩着右手难免不便,谢明月心中忐忑了一会,干脆起身出门,到更衣室去净手。 更衣室备了兰香澡豆,谢明月用力搓洗小臂内侧,搓红了一大片,那颜料却还残留着一块,怎么也搓不掉。 罢了,好歹比方才少了些。 她叹了口气,整理好袖口,转身出门,却在拐角处撞上了戚修玉。 谢明月头一个念头便是,赶紧离他远些。 “明月。”戚修玉扬着温润笑容,只笑意不达眼底,“数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谢明月后退一步,冷冷道:“叫大嫂。” 戚修玉惊愕一瞬,低下声音:“这里无人,你何必强撑。” 他逼近一步:“戚缙山是不是又逼你了?” 谢明月鄙夷地看着他,她今晚用饭用得可香了,他哪里看出戚缙山逼她? 该不会以前戚修玉也经常这样挑拨她与戚缙山的关系。 看他说话时行云流水的样子,说不定真是这样! “二弟,你在晋州得了癔症?我同夫君好得很。” 她与戚修玉保持着得体的距离,想赶紧离开这里,但戚修玉牢牢把着拐角处,要过去,就得和他贴很近。 谢明月没有好脸色,戚修玉苦笑一声,温和道:“你还是在怪我当年的选择?可是明月,我是侯府的世子,婚事不由自己做主,当初你那样的身份,便是做妾都难以够上,加上大哥从中作梗,我的世子之位都岌岌可危,实在难以护你。” 谢明月一时气笑了。 “我可从没觉得自己一定要嫁给你,还做妾都难,这么难,戚缙山是如何娶我进门的?我是没有娘家相助,不过如今你同他站在一起,谁的夫人分量更重,你不会分不清?戚修玉,别把你的无能赖在我头上。戚缙山的相貌、为人、才情,哪点都比你强,做他的夫人,我谢明月欢喜得很!” 她一口气连贬带斥,将戚修玉骂了个狗血淋头,还顺带夸耀了一番戚缙山,表了表自己的心意。 虽说只是为了反驳戚修玉那自信满满的言论,可谢明月的心底却奇异地升起一股欢欣。 这么说着,似乎嫁给戚缙山真的比嫁给戚修玉好多了,起码戚缙山不会私下拦着自己的弟妹,说些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 不知谢晚晴知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私下居然罔顾礼法,对大嫂说这些糟污话。 见戚修玉还诋毁戚缙山,谢明月又凑近了一些:“当年你同谢晚晴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还想挑拨我与戚缙山的关系,下辈子!” 她鲜丽明媚的面孔,在夜里宛如熠熠生辉的繁花。 戚修玉恍惚一瞬,镇定微笑:“明月,你对大哥的抵触,全家人都知晓,又何必为了怕我伤怀,故意如此说话?” 他眼角余光瞥到拐角处的一截玄色衣袍,突然张开双臂,将谢明月猛地往怀中拉。 “你分明还记着我们当年的情谊。” 谢明月猛然一悚,可男女的力量如此悬殊,她根本争不过他。 电光火石间,戚修玉被人从身后一拳挥开,紧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弥漫着冷木香气的怀抱。 谢明月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头也不抬,赖在戚缙山怀中,告状:“夫君,你弟弟他好不要脸,竟然妄图轻薄长嫂!” 第16章 护妻的手段 戚缙山接着怀中软软的人,目光淬冰。 戚修玉万万没想到谢明月居然直接同戚缙山告状,以往这种事,哪次不是她自己往肚里吞,被戚缙山误会,继而互相争执? 他笑容一僵:“大嫂,你别胡说,我不过在此问候你,哪里就成了轻薄?” 谢明月搂紧戚缙山劲瘦的腰身,没有说话,听着怀中细碎的呜咽声,戚缙山猛地沉下脸。 “是吗?那我亲眼所见,你伸手拽她,也是问候?” 谢明月一走,他在席间便有些不知味,眼见戚修玉随后离席,戚缙山心底燃着火,一步步跟着过来,谁知,就听见了谢明月那大胆又舒心的一番话。 嫁给他,她欢喜得很? 他微微一哂,单臂收紧,另一只手单独攥起戚修玉的衣襟,竟将个身长七尺的男儿猛地拔地拎起。 此地只有金河玉江跟着,两人见状纷纷侧脸,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大爷护妻的手段真是威风啊! “放开我,你这个卑贱的庶子,野狗!我是侯府世子!” 脚底悬空,戚修玉玉面涨红,待看到谢明月在戚缙山怀中朝他冷笑,更是羞怒至极。 “庶子、野狗,”戚缙山轻声咀嚼他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当野狗那些年,练出的手段,对付你这渣滓正好,世子又如何,只要我愿意,这顺清侯府明日就能改名戚府。” 一个继承闲散爵位,一个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狠狠地将戚修玉掼到柱子上。 “离你大嫂远些。” 随即,戚缙山倏然放手,揽住谢明月转身离开。 戚修玉狼狈落地,死死瞪着两人的背影。 谢明月被戚缙山抱在怀中,感受到两人走远了,不禁挣扎。 “夫君,放我下来。” 天啊,戚缙山怎么会突然出现?方才她那番话,该不会都被他听到了。 一想到这,她就羞得直抿嘴。 不过好在他没误会自己与戚修玉,否则,谢明月真的要气死了。 戚缙山气息微敛,松手。 她一抬眼,却只见他面色不变,清冷自持,半分没有方才的狠戾。 “不是在我怀中抽泣?这就不怕了?” “有你为我做主,我怕什么?”谢明月抿嘴轻笑。 “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劲。” 谁家夫君能为妻子这样出头?谢明月自觉拜访过无数高门,却从未见过。 她眼神亮晶晶的,戚缙山明明爱看,却移开目光,淡淡道:“看来你果真什么都忘了。” 他敛目往前走,几步就跨进了厅门。 她忘了什么?莫非他以前也当她的面打过戚修玉? 谢明月挑了挑眉,跟着走进去,被迫掐断了心底的疑惑。 过了好久,戚修玉才重新回来,虽整理过衣衫,但一看见戚缙山,他就忍不住露出憎恨眼神。 谢晚晴看在眼里,到了夜里,两人宿在房中,说起夫妻夜话。 “夫君,你脖子怎么了?” 她拨着戚修玉的衣襟,戚修玉神色一僵,捂好颈间伤痕。 “不小心碰的。” 他搂着谢晚晴,脑中却总闪过谢明月那张脸。 谢家二女,一直都是长女容貌更盛,以往只要谢明月一出现,旁人的目光就再也不会落到别处。 可现在…… 一想到谢明月同戚缙山也如他们这般亲密相拥,戚修玉的心底不禁浮出几分燥意。 “别折腾了,”他心底旖旎全无,一把挥开谢晚晴撩拨的手,重新躺好,“歇下,我累了。” 谢晚晴空手侧在一边,神色尴尬。 戚修玉正值盛年,他们又几年未见,怎么他对她一丝冲动也无? 她咬了咬唇,不肯罢休:“夫君,是不是因为谢明月……” 今日戚修玉看着谢明月的眼神,她都见到了,明明当初选她的人是他,可他偏偏心底还想着另一个…… “住口,说什么呢!” 戚修玉瞬间想到被戚缙山拎起的滋味,一个激灵喝住妻子。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他微一缓和,又重新搂住谢晚晴,安抚道:“抱歉。” 谢晚晴红着眼眶,轻声啜泣,戚修玉其实很爱她的小意柔弱,顿时更加耐心道:“只是……今晚谢明月同我说,她知道我们当年做的事,所以我心底有些烦闷,不是对你不满。” 抽泣声戛然而止,谢晚晴脸色一凝,追问:“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当初那些人手,她分明背着戚修玉都处理了。 戚修玉缓缓拍着她,思考:“她是这般说的,但我觉得不像,若真如此,她与戚缙山的误会早就解开了,可今日瞧两人的模样,不太像。” 谢晚晴咬住下唇,没错,谢明月不可能知道真相的,她已经被谢家赶出去十年了,再也不会翻起什么风浪。 “她这些天确实有些不大对,戚缙山也不像是个溺于儿女情长的人,怕是她在故意诈你。” 谢晚晴抚着戚修玉的胸口,戚修玉却不这么想。 戚缙山不溺于儿女情长? 他舔了舔腮帮子后面,空空如也的牙槽。 当初被打得掉牙的那一拳,死死印在他心底,他永远不可能让戚缙山如愿得到谢明月。 琼华院中,谢明月正给胳膊涂着油膏,一点点卸去手上颜料。 梧桐在一边伺候,不由得叹息。 原本大爷夫人好好的,今晚这二爷一露面,大爷都不理夫人了,宴后更是独自回院,关门闭户,拒人于千里之外。 夫人也是,一直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么。 唉! “梧桐,以往每次戚修玉出现,戚缙山是否都要同我闹别扭?” 谢明月细细搓着茉莉甘露澡豆,发髻被放下来,柔顺垂在身后,披件叠花罩衣在肩头,沉静淡雅。 梧桐端着绢丝擦手巾回忆:“好像是的,夫人,以往二爷每每归家,同您说几句话,大爷就要发火,久而久之,您就不爱出院了。” 原来她的沉郁,还有戚修玉在其中助力。 想到今晚家宴上,戚缙山那反复的情绪,谢明月眸色微暗,盯着角落里摇曳的烛光,缓缓卷起袖子。 戚修玉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块毒瘤,他们以前的关系实在特殊,他又不怀好意,故意作祟,有他作梗,戚缙山的心里总不会踏实。 毒瘤啊。 既有毒,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虽当年之事还未完全明晰,可谢明月心底,已然对戚修玉起了杀心。 侯府世子,身份不一般,难除。 可她谢明月也是自小接受一流教导的嫡长女,更妄论,她还有位权柄赫赫的夫君。 谢明月嫣然笑了一下,显得满室光辉黯淡。 这十年后的日子,似乎没她以为的那般糟糕。 至少她往后看的日子,已经全都铺满了要做的事。 “梧桐,纸笔伺候。” 坐在桌前,谢明月眉目温婉,落笔下字却如腾蛇翻涌。 她在立一份报仇名单。 写在头一行的,便是谢晚晴、戚修玉。 第17章 拿她开刀 翌日,谢明月起得很早。 她院后有片竹林,现在此设了琴座,随着莲子香炉顶上青烟袅袅,谢明月轻轻拨动琴弦,漫不经心地思考。 昨晚,她找梧桐细问了侯府中的各房关系。 顺清侯这一支,是主家,另有三房旁支,各自开根散叶。 因着早些年,侯府刚扩,又不甚热闹,于是顺清侯与戚缙山商议,将三房旁支也安置在府中西面,如此一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公中事务,自然由管家的谢晚晴握在手里。 谢明月昨夜想了很多,要对付戚修玉,不容易。 他是罗氏独子,就算顺清侯如今偏向戚缙山,可罗家也是京中权贵,戚修玉又是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会惹来严查。 谢明月也不想手段粗暴,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夺走的,她都要拿回来,谢晚晴,便是一个突破口。 拿她开刀。 谢明月软唇轻抿,起身回到院内,取出那叠账册。 云氏软禁在院内,罗氏日子逍遥,她带着账册找上门时,罗氏正含饴弄孙,吩咐厨房做戚修玉爱吃的菜,听下人来报,说谢明月质证谢晚晴管家贪银,不禁狠狠皱了皱眉。 “家宴刚过,她就又生事!” 罗氏从榻上起身,让乳娘将戚若枫抱走,来到外间。 谢明月喝着她院中的茶,一身鸥蓝织锦流云裙,垂眸拂着茶香,温雅淑怡。 罗氏的一腔怒火顿时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她想到很久以前,谢明月与戚修玉还有婚约时,她对这个未来儿媳很是满意,还未过门,就置办了许多东西,又在人前日日夸赞。 谁料有朝一日,谢家双姝竟被曝出一个是假的。 罗氏初闻这一消息时,心里“咯噔”一跳,说是自私也好,心里念了千万遍,希望假的是谢晚晴。 可到后来,被赶出谢家的是她极为满意的儿媳人选,且谢明月又摇身一变,嫁给了她最讨厌的云氏之子。 罗氏对谢明月的拳拳疼爱,尽数化为了一种羞恼。 那阵子,谢家与顺清侯府都蒙羞不少,但戚修玉还是娶了谢晚晴,一切尘埃落定,结两姓之好。 再往后,她做了祖母,往事便都放到脑后了。 但谢明月如今又出来行走,罗氏看着她如花的模样,不自觉就想到了以前。 她暗笑一声,人老了,念旧,谢明月再出色,那也是云氏的儿媳,云氏是她的死对头,她称赞她的儿媳做什么。 “明月,你说晚晴贪银,可有证据?” 罗氏撇下嘴角,落座。 谢明月淡淡抬眸,梧桐带着两个捧着账册的嬷嬷上前。 “侯夫人,账本就是证据。” 她在账本侧面做了标记,嬷嬷不识字也能翻到位置,罗氏捧着账本一看,果然看出许多不得了。 但…… 她细眉拧紧:“这都是你大房账册,你找到我这里来,是要讨说法?” 谢明月没说话,罗氏自觉猜对了,虽然恼怒谢晚晴弄鬼,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媳,自然要为她兜着。 她语重心长:“你身子好了,大张旗鼓地管家是好事,但晚晴帮你管了那么多年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侯爷也在,这事还是莫要闹大了,否则他们又得说你万事不管,到头来,下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目光冷凝:“是,以前我不管家,做得不对,不过侯夫人想让谢晚晴将功赎罪,也要看看她贪的数目。” 她取出早就做好的账册,罗氏一看,眼皮突突直跳,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三万两,谢晚晴胆大包天,这些年竟从大房账上掏了三万两! “去给我把她叫来!” 罗氏沉下脸,对着谢明月都不好意思再摆脸色。 这么多银两,难怪谢明月不依。 她心底一颤,问:“明月啊,这事,缙山不知道?” 若让戚缙山知晓,那她这侯夫人真是没脸做了。 她向来不喜大房,以正室自居,没想到自己的儿媳却暗中贪昧大房的银两! 若要让云氏知晓,怕是要笑掉大牙,往后她在府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谢明月淡淡一笑:“后宅之事,我怎会去烦大爷?” 罗氏稍微放下心,朝她保证:“晚晴这事确实过分,我定让她将这窟窿补上。” 谢晚晴有谢家的嫁妆,再如何,总不至于连三万两都拿不出手。 谢明月见罗氏的人去喊谢晚晴,又扯了扯嘴角。 “母亲以为我是心疼那些银钱?错了,弟妹不仅管着大房的账,二房,公中,不都是她在打理?她能捞大房油水,母亲又焉知,二房与公中的被她捞了多少呢?” 罗氏猛地一震,瞬间攥紧了椅背。 是啊,这些年,她大小事权放给谢晚晴,这其中会不会…… 撞进谢明月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罗氏顿时心如擂鼓。 这事,可别大到她兜不住为好。 谢晚晴不知罗氏叫她何事,但听闻谢明月也在,便提着一颗心,待看到罗氏身旁摞着的账本时,心底一紧,进门便跪倒在地,乖顺道:“母亲,儿媳知道错了,不该动大房的账银,只是当初大嫂病重,枫儿出生,加之夫君在外为官,不比京中关系紧密,万事都要打点,儿媳这才不得已生了心思。” 爷们的事,确实怠慢不得。 戚修玉在外行走,确实花费甚多,罗氏听着,心想三万两怕是不够,更加担忧她动了其他的。 “你给我跪着。” 她没好气地瞪着谢晚晴,明明是大家闺秀,却总爱做出柔弱小气的姿态。 再瞧瞧谢明月优雅吃茶的模样,罗氏更不想往地上看了。 “去把二房和公中的账本都搬来。” 她不信谢晚晴了。 谢晚晴跪在地上,心底一寸寸滋生出恨意。 这么多年她都过来了,偏生谢明月又出来搅事! 好在那日交出大房账册后,她连夜梳理了其他的账,虽也有疏漏,但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罗氏要查也查不出什么。 账本很快被搬来,罗氏挑了几本细看,她眼光老辣,确实没挑出什么大毛病。 看来谢晚晴的手脚多数动在了大房。 “你还算清明,这些年动大房的银两,赶紧还回去,知不知道?” 她轻叹一口,勒令谢晚晴填窟窿。 谢晚晴不情不愿,但被抓了现行,只能点头。 谢明月却又是一笑。 “侯夫人,账本没问题,不代表就没事了。” 她缓缓起身,裙裾荡在谢晚晴身侧,令她心绪难平。 “不如瞧瞧,账上这些余银,还在不在。” 第18章 抢嫁妆,跪祠堂 话音刚落,谢晚晴猛地抬头,目眦欲裂。 罗氏疑惑一瞬,随即脸色变得极为可怕。 “账上余银呢?” 她猛地起身走到谢晚晴面前,满脸风雨欲来。 谢晚晴颤抖着胳膊,细声道:“在、在……” “钟嬷嬷,带人去库房查!” 罗氏当即唤人,狠狠一拍桌子:“谢晚晴,你给我老实交代!” 她一向自持身份,发火也是隐忍,如今发起狠,谢晚晴害怕极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谢明月在一旁火上浇油:“侯夫人,您也是当过家的,想必能懂,余银去了哪儿。” 罗氏脑子突突直跳,看向谢晚晴:“你是不是将余银拿去放了?” 谢晚晴不说话,罗氏便知她默认了。 她想到罗家当年的一位远亲,也是将账上的钱放了出去,后头收不回来,到处拆东墙补西墙,搞得人尽皆知,丑事传到京城。 可顺清侯府没有落魄,她更不苛刻小辈,谢晚晴何至于也干出这种事来? 钟嬷嬷很快带着人回来。 “侯夫人,府中库银只存了一匣,其余的几大箱,都空了。” 罗氏顿时天晕地转。 “母亲息怒,儿媳知错了,这就叫人去将银子收回来,其中缺的,我用嫁妆补上。” 谢晚晴无力回天,只能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收不回来了,”谢明月在一旁和没事人一样微笑,“弟妹不知,今日一早的驿报,宝通钱庄宣告关闭,钱庄背后的人卷款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叹,总算是知道戚缙山为何让她迟缓两日再提此事,看来这谢晚晴暗中之举,宝通钱庄的动向,悉数都被他看在眼中。 若她提前揭发此事,谢晚晴将银钱拿回,便大事化了了。 谢晚晴猛地瞪大眼睛:“怎可能!” 宝通钱庄是新开的小钱庄,原本她不信的,可钱庄给的利钱实在太高,以至于她都心动了。 要说困难,她也没有,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日日经手那些银钱,加之戚缙山总给谢明月弄些珍惜玩意,她看在眼里,难免眼热,于是私下的花销愈发大到了连二房都兜不住的地步。 谢明月命人取来驿报给罗氏看。 “你、你!” 罗氏眼前一阵发黑,恨不得将谢晚晴生吞了。 “五万两余银啊,全被你糟蹋了!” 谢晚晴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除了垂泪,都不知该说点什么。 “侯夫人别气坏了身子,”谢明月慢悠悠坐下,见谢晚晴身后的丫鬟婆子瞪着自己,冷笑一声,“府中发例钱的日子快到了,当务之急,是想想这银子从何而来,别动摇了下人们的心思才好。” “自是从她嫁妆中扣!” 罗氏脸色铁青,谢晚晴哭得不能自已:“母亲,儿媳的嫁妆哪够得了这么多呀!” 大房加她放的钱,一共八万两呢! 就连偌大的侯府,一年到头纯落下的营收也不过一万出头。 “虽你动了大房的银子,但如今得稳着府中人,这样,你同我做个交易,大房的那三万两就不用还了。” 谢明月伸手托腮。 谢晚晴恨死了她,又不能跳起来骂她打她,还得依赖她为自己解决困境,只好忿忿开口:“请大嫂说明,做何交易?” 谢明月在空中一点:“弟妹将嫁妆中那两座粮油铺赠我。” 那两座铺子,原本是谢夫人的嫁妆,虽未来得及重新接近谢家,但谢明月相信,母亲无论如何不会抛弃她。 她心知肚明,谢晚晴才是那个冒牌货,她不希望母亲的嫁妆落到谢晚晴手上。 一刻也不行。 谢晚晴一怔,随即死死咬住嘴唇。 那两间铺子灰头土脸,不如她嫁妆中那些布庄、胭脂水粉铺来的鲜丽,但赚钱的能力可不小,不声不响就能让她年入好几千两。 谢明月居然要那两间铺子,可她还不能不给! “你、你都不是谢家人了,怎还肖想我母亲的铺子……” 她低低开口,谢明月听到了,眼底划过一抹厉色。 “你还犹豫什么,难道指望我用嫁妆给你填补吗?” 罗氏没好气地看着谢晚晴那小家作态,呵斥。 “快些,晚些你们父亲要来,难道这事还要捅到前院去?” 她话音未落,顺清侯肃穆的声音就自屋外传来。 “怎么,还不准备让我知道?” 屋内人俱是一惊,罗氏没想到顺清侯这么快就来了,都没来得及派人阻拦。 而顺清侯身后,还跟着戚修玉。 一瞧见他,谢晚晴更是眼泪汹涌。 戚修玉也没想到,妻子一向温婉贤淑,无怨操持,背地里居然做着放贷这种市侩之事。 谢晚晴梨花带雨的脸在他眼里,顿时丑了几分。 下人上前,低声为顺清侯讲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顺清侯云淡风轻的脸色渐渐转为恼怒,猛地一拍桌。 “真是糊涂,老二家的,多亏明月愿意帮你,你哭什么哭,若没你的贪心,还有今日这事吗?” 他久不发怒,一旦脸红起来,就连戚修玉亦是感到心惊。 “父亲,”他温声劝慰,“此事是晚晴不对,您也别气坏了身子,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将公中银钱补上,只是困难当前,大嫂怎么趁机夺晚晴的嫁妆呢……” 戚修玉当然知晓一切都是谢明月挑的事,不仅他知晓,罗氏、顺清侯,哪个不知道? 可若谢晚晴没做这糊涂事,谢明月想挑唆也挑不起来啊! 顺清侯见他还拘泥于大房二房妯娌间那点斗争,恨铁不成钢地抖着胡子:“什么叫夺,那是她用大房被昧的三万两换来的!” 戚修玉就觉得父亲又开始偏向大房了。 他才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顺清侯却偏心一个原本该是庶出的儿子。 这般一想,他心底有些火气:“父亲,儿子此次高升,怕是还要仰仗谢家在朝中说话。” 所以不能在此刻处置谢晚晴。 此话一出,谢明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顺清侯被一口气堵得面红耳赤。 他是闲散侯爷,在朝中没什么分量,大儿子凭自己挣出一份地位,这个从小养大的嫡子反倒一口一个岳丈。 他用力攥着手中佛珠,质问:“没有岳家,你就不能成事了?没出息的东西,白在外头锻炼了!” 戚修玉被训得脸色一白,顺清侯厉色吩咐:“大房愿意帮你们,你们不要不领情,若到时候篓子捅大了,丢了侯府的脸,都给我滚!” “还有,”他指着谢晚晴,“敢做这种丑事,你给我到祠堂跪着去,我不发话,谁也不许让她起来!” 谢晚晴哭着在公婆丈夫的目光下将铺子的地契给了谢明月,又被戚修玉陪着去跪祠堂。 谢明月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原本要走,顺清侯与罗氏低语几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突然命身旁下人退去,房中只留下他们三人。 “老大家的,你留下,我们说几句体己话,”顺清侯朝谢明月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下,“当年之事,是我们不好。” 当年之事? 谢明月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 第19章 他不是重欲之人 顺清侯与罗氏没看出她的异样。 顺清侯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初缙山执意娶你,我们很是阻拦,致使他耽搁了一次外派高升的机会,若非如此,如今的他恐怕已经走得更高。是我们短视了。” 谢明月震惊地攥住双手,想不到戚缙山为了娶她,竟牺牲了自己的仕途。 她不动声色地微笑:“父亲言重了,做父母的,总是为孩子打算,我当时的情形不算好,这京中不拘哪一家,怕是都不会同意。” 不仅是顺清侯,就连罗氏都为她这句话感慨。 到底是谢家金尊玉贵养大的,虽没了家世,可骨子里还是金玉。 能屈能伸,识大体。 不枉侯爷看得起她。 “那时你毕竟还小,加之缙山为你数次与修玉冲突,惹得大伙不快,现在想来,一个女孩儿突然没了家,难免有些敏感,后来你又病了那么久,如今见你好了,我们打心底高兴。” 谢明月抿着嘴没说话,心底全在想,原来戚缙山真的早早就打过戚修玉了,难怪昨晚那么顺手。 难以想象,他那样的人,会为了她数次动手。 她心中那潜藏的少女心事,又渐渐飘浮起来。 罗氏看着谢明月,顺清侯方才耳语的几句说到她心坎里了。 他们都是大家出身,懂得维护家族利益,谢晚晴本来就器小,如今又做了这种糊涂事,这个家给她来掌,实在危险。 谢明月不一样,虽然先前让人失望到了极点,可从近日这几件事一一看来,她的表现不可谓不伶俐,这样的儿媳才是掌家的好人选。 罗氏心底很看不上云氏,但顺清侯已经表明了对谢明月的欣赏,她权当为了这个家,忍了。 “明月,你是个明理知义的,先前侯府是老二家的在管,但今日你也瞧见了,老二家的不成体统,你是长嫂,理当掌起这个家。” 顺清侯抚着胡子,和蔼地看着她。 “你的性子,我们原本也熟知,如今你不妨借着这个机会,慢慢跟着你母亲学起来。” 谢明月闻言挑了挑眉。 顺清侯这话的意思,是觉得她比谢晚晴好,要换人? 但又未直接将管家权给她,怕还是考虑到了谢家的存在,若谢晚晴真的被撸下去,依谢家父亲的性子,肯定会生气,顺清侯不想得罪谢家,又不敢让谢晚晴管家,于是想拉她做苦力。 管家又不是什么好活,她才懒得要呢,她只要管住大房就好。 谢明月莞尔一笑:“父亲,我也想为您与侯夫人分忧,只是我大病初愈,如今记性还有些不好,况且缙山与我……还考虑着子嗣的问题,我才接过大房的账,已是夜夜熬着灯看了,若再接管其他的,怕是……” 她考虑得面面俱到,顺清侯反倒没话说了,想强行给谢明月扯来管事,又怕真的影响了大房子嗣,最怕的,还是担心儿子心疼媳妇,为此与他理论。 顺清侯有些怕戚缙山,想了想,便觉得算了。 “罢了,你身体才恢复不久,这些事,只能忧劳你母亲了。” 他拉过罗氏的手拍了拍,罗氏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没办法。 两个儿媳,一个不堪,一个滑不溜手,这管家的事竟又到了她头上。 谢明月从罗氏院中出来,擦了擦额角的汗。 顺清侯真是难缠,一件简单的事,硬是来来回回绕了这么久。 她穿过月亮门,戚修玉不知从哪出来,突然拦住她。 “明月,晚晴已去祠堂跪着了,你就这么恨她?你们毕竟一起长大的!” 谢明月紧紧皱眉:“若你闲着无事,大可陪着谢晚晴一起跪祠堂,而不是到长嫂面前胡闹。” 醒来后,虽只见过戚修玉两次,可在她心底,对他曾有过的情愫与记忆,全都化为了憎恶。 十年前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早已戴上了虚伪的面具。 或许十年前他便戴着,可她那时眼拙,没识出来。 戚修玉不信谢明月真的厌恶他,当年她嫁给戚缙山,却总是郁郁寡欢,不是因为他,还能因为什么? 况且昨日他一露面,谢明月的手指都攥白了,戚缙山那样沉的脸色她都不管,她说的那些话,戚修玉权当是伤怀过头的赌气之言。 毕竟她与谢晚晴从小争到大,最后嫁给他的却是谢晚晴,十年了,谢明月始终走不出来,戚修玉每每想起,就有些后悔当初那样对她。 可若不那样做,他也不知该如何。 他是侯府世子,要娶的,只能是谢家女,而不是恶仆的女儿。 “昨晚你大哥还未将你打怕?” 谢明月有意拿戚缙山吓唬他,却激起了戚修玉心底的怒意。 没有哪个男人会承认自己不如人,更何况还是个原本流落在外的野种! “他当初那样对你,你还为他说话?” 他上前一步。 怎样对她? 谢明月不信戚修玉的话,她皱着脸要走,却正好撞上了回府的戚缙山。 “夫君!” 谢明月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杏眼盈盈。 “嗯?” 戚缙山接住她,在看到戚修玉的瞬间,目光尽数化为锋利眼刀。 “大哥。” 戚修玉变了副表情,恭谦温驯。 可惜戚缙山审过的犯人不知凡几,一眼就瞧见他眼底未散的亵意。 “记住你的身份。” 戚缙山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将谢明月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回到了栖海院。 谢明月搂在他肩头,今日顺清侯和罗氏的一席话,打散了她心底对戚缙山桎梏已久的大半成见。 以前,他是她最厌恶的男人,可现在,他是她的夫君。 谢明月轻轻靠上他的前胸。 戚缙山猛地顿住脚,喉结滚动,低头沉甸甸看她。 谢明月恍若未觉:“夫君,昨晚你是不是吃醋了?” 戚缙山眼眸一沉,将她整个放到院里的石桌上,撑着胳膊覆上去。 “忘了些事,胆子倒大了?” 他冷峻的脸高高在上,谢明月原本就是兴起问了一句,见他如此,两人几乎挨在一块,顿时不住地往后躲。 她自幼受到教导,一言一行,这光天化日的,戚缙山怎么如此孟浪? 戚缙山将她的退缩看在眼里,眸中热意微退,却不肯抽身。 “是不是呀?”谢明月缓了缓,这才抬头看他,“方才,我可一点也没理你弟弟,且还让他与谢晚晴狠狠受了一顿罚。” 戚缙山盯着她不断张合的唇,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 谢明月不喜他的敷衍:“你既不想听,那我走。” 他依旧不吭声,但沉沉地盯着谢明月。 多少年了,他不是重欲之人,可对着她,却永不满足。 “待会再听。” 一低头,话语尽数封到了唇齿间。 庭院里的花树,瞬间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第20章 离她最近的时刻 “唔……” 谢明月下意识扣住他窄瘦的腰,被逼得轻轻挣扎了两下。 鬼使神差的,戚缙山想到了她中毒吐血那日,他与她难以自持的那一刻。 那是十年来,他离她最近的时刻。 他的动作瞬间变得很轻。 谢明月身上,浅浅浮动的是茉莉的香气。 戚缙山嗅着熟悉又陌生的馨香,记忆忍不住飘回十年前。 那时的她,被谢家赶到了庄子上,一身锦衣抵不住山间寒凉,冻得神志不清,见到他,竟然笑了。 也就是那抹笑容,令他失心疯一般,羽翼未丰,却甘愿打破筹谋,与所有人对峙,只为替她挡住风雪。 种了满院的茉莉花树,很久前就被拔了,可一嗅到这味道,戚缙山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心底自然而然有了片刻放松。 他松开可怜巴巴攥着衣袖的谢明月,低低笑了起来。 谢明月恨恨磨牙:“登徒子!” 她向来守礼,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压在石桌上亲吻。 戚缙山呼吸均匀:“我是你夫君。” 金河玉江两人贴在侧院的门缝上,耳朵恨不得竖到天上去。 老天爷,以前大爷要是说这种话,夫人立马就要气撅过去,如今两人竟有来有往调笑起来了。 两人搓着手,问梧桐:“梧桐,夫人怎么突然间想通了?” 梧桐老实道:“今日侯爷留夫人说话,说了大爷娶妻那年,放弃高升的事。” 她想,夫人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即使不爱大爷,也总归会有些触动。 院中,谢明月忍着羞涩,从石桌上跳下来。 戚缙山要去接她,她打开他的手:“不许碰。” 戚缙山得了甜头,也未恼,只是眸色总是沉甸甸的,有些吓人。 谢明月还是有些怕他这模样,抿了抿嘴,道:“今日父亲要我主持中馈。” “谢晚晴这就被撸了?”戚缙山微微挑眉。 “自然不是。”谢明月惊觉他说话直白,又想起他十几岁才入府,身上不大有高门子弟中矫揉造作的那种酸气。 她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我这般处理那三万两,可以?” 想到自己事先没经过戚缙山的同意,谢明月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三万两不是小数目,都是戚缙山挣的,她却拿来换了母亲的铺子,到底有些不好。 戚缙山微微勾唇:“夫人管家手段了得,往后一切事务你定就好,不必过问我,夫人不想掌管中馈,不答应就是。” 谢明月的一番筹谋被肯定,心底顿时有些喜滋滋。 “眼下另有桩要紧事。”戚缙山又开口提醒她,“过几日,的春花宴要在府中进行。” “春花宴?”谢明月微微一怔,随即明了。 喜好热闹,自她记事起,每个季节都要办一场宴会,不过,以往都是在公主府办,怎么如今还点到臣子家中了呢。 “驸马去后,两位郡主去江南养病,一人在府中难免寂寞,陛下体恤长姐,特许在底下人府上轮流设宴。” 见她松怔,戚缙山似有似无地提了一嘴。 那云氏和谢晚晴到时候怕是要出来见客了。 谢明月明白戚缙山的意思,她费尽心思获得的结果,怕是会不尽人意。 不过大事面前,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再说了,以云氏和谢晚晴的性子,放出来指不定又要生事,她不愁没有收拾的机会。 戚缙山留谢明月在院中用饭,可谢明月满心都是今日顺清侯说的那些话,对着他总觉得吃不下饭,于是借口午睡,溜了。 到了下午,梧桐捧着个精致珠光宝匣进来:“夫人,金河送来的,是大爷为您在碧云阁定的头面。” “头面?”谢明月一怔,甚少有男人给妻子买首饰的,都是女人家自己去定。 梧桐捂嘴窃笑:“夫人,大爷这是怕您久不见客,行头不够,给您加码呢。” 谢明月打开宝匣,呈出一套百宝镶头面,鎏金制的,白玉碧玺珊瑚为材,缉缀点翠工艺,精致华贵,不可多得。 便是在谢家,她也没有过这样贵重的首饰。 他还真是细心…… 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头面,谢明月的眼睛盛满暖意,越发信了顺清侯说的话。 戚缙山为了娶她,甘愿耽搁前程。 “去桂南坊一趟。” 她收好头面,见时日还早,正好能去见一次白馨,问问之前的事情。 敲开上次的院门,白馨见谢明月独自出现,先是一愣,随即赶紧叫肖同光过来。 “肖夫人莫吓着孩子。” 谢明月笑着示意,梧桐上前递出早就备好的五福柿纹囊。 里头一整包鼓鼓囊的银瓜子,白馨见了连忙摆手。 “戚夫人,使不得,平日戚大人够关照同光了。” “这是我给孩子的一点心意。”谢明月低头一笑,“肖夫人,我今日过来,是想看看你们,顺便问一下,十年前您救我时的一些细节。” 白馨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她只以为谢明月突然念旧了,于是笑道:“十年前,民妇去河边,撞上您被恶仆迷晕了往树林拖,于是跑回村里叫人,正巧遇上了赶来的戚大人,随后您就被戚大人救下,带回了城里。再往后,不到一个月,戚大人差人送来了喜饼,民妇就知晓您与戚大人已经成婚。” 谢明月摸着院中花蕊的手霎时停在了原地。 她没被谢家赶走,而是送去了庄子,是谢家不想她流落丢脸,丢谢家的脸。 至于恶仆胆敢迷晕她作祟,未尝没有他们的授意。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 她太了解这些高门大户了,恐怕她与戚缙山仓促成婚,也是为此。 不成婚,她留在谢家庄子上,不知后面等待自己的还有什么。 如果当年戚缙山不救她,她怕是早已被磋磨至死。 谢明月的眼前有些朦胧。 他这么好,当年的自己知道吗? 若是知道,这十年就不会过成这样了。 “对了,戚夫人,”白馨又开口,“您被救走后,有位嘴边长黑痣的婆子到村子周边探头探脑,被我瞧见了,可当时我家里有事,一时忘了说,唉,我这会才想起来,不会误事了?” 这都多少年了,白馨有些懊恼。 嘴边长痣的婆子? 谢明月在记忆里搜出一个人,眼神陡然变厉。 第21章 起杀心 回府后,她直奔祠堂。 谢晚晴依旧跪在祠堂中,这次罗氏发了狠,春花宴不到,不会放她出来。 “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看见谢明月,谢晚晴满眼都是恨。 谢明月静静看着她,烛光下,那双眼睛乌黑慑人,将谢晚晴盯得遍体生寒。 “谢晚晴,以前,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亲姐妹,所以你挤兑我、陷害我,我从来没有向家中揭发过。” 她一步步逼近谢晚晴,居高临下看着她,身后,戚家历代先祖的牌位如同一座黑漆漆的山,压在两人头顶。 “呸,你就是个被偷换的假货而已,谁和你亲姐妹!” 谢晚晴几乎咬碎一口牙。 “谢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我!” “是吗?”谢明月轻笑一声。 环顾四周,除了她们俩,就剩下一个谢晚晴的心腹张嬷嬷,是从谢家带来的,嘴边一粒黑痣,有些不上相,但因为得力,被她一直带在身边。 “谢晚晴,谁是假的,你我心知肚明。” “你说什么,我不懂。”谢晚晴眼神躲闪,冷冷道。 谢明月眯了眯眼,明白了。 看谢晚晴的反应,她知道自己才是假的那个! “这么多年,谢家连门都未让你进过,你还在这妄想,”被她盯着,谢晚晴手心里全是冷汗,坚决道,“谢明月,你就是假的!” “嗯,我是假的,可是你知道吗,我身上有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胎记。” 谢明月神色不变,凝神细看谢晚晴脸色的细微变化。 这件事,母亲和谢晚晴知道,但谢家其他人不知,所以当初她被谢家驱逐,谢晚晴一定做过什么。 “你胡说什么!”谢晚晴的声音都变了调,眼神下意识向一旁瞟。 她很紧张地瞥着张嬷嬷,张嬷嬷则是呆在原地,很是惊诧。 “原来张嬷嬷不知道这件事啊,”谢明月的笑容越扩越大,“这可怎么办,谢晚晴,你才是冒牌货的事,现在不止你我知道了。” “胡扯!”张嬷嬷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大声呵斥,“大夫人,您莫要污蔑咱们家夫人!” 谢明月笑而不语。 谢晚晴从小就敏感多疑,胎记这件事能够直接掀翻谢晚晴的身份,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既然以前她没让张嬷嬷知道,那么现在,不管张嬷嬷到底信没信这些话,谢晚晴都不会再容下她了。还有十年前那出迷晕她的事…… 谢明月眼底淬了冰。 张嬷嬷出现,就代表谢晚晴参与其中,那么,她们都该死。 谢明月扬起笑脸:“还有十年前那件事。” 如果她们主仆情深,那她就再下一剂狠药。 “张嬷嬷,听闻当初你还去树林找我,若不是旁人告诉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张嬷嬷如此关心我。” 这话一出,谢晚晴手一抖,几乎咬破嘴唇。 谢明月知道了!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从哪听闻的?张嬷嬷被人看见了? 她瞬间抬起头,张嬷嬷立刻跪在地上,赌咒发誓。 “夫人,老奴当初时刻小心,那里又是荒郊野岭的,不可能被人看到啊!” “你给我闭嘴!”谢晚晴低声叱骂了一句。 这么巴巴地承认做什么!她还没说话呢!只要不认,谢明月说破嘴也没用。 这个张嬷嬷,真是老糊涂了! 谢明月将两人的反应一眼不错地看在眼里。 足够了。 谢晚晴已经起了杀心。 她勾着一抹笑回到了院子。 这一晚,戚缙山没来找她,谢明月也无心想其他事。 她被今日得知的真相一遍遍冲刷着,记忆中那张阴郁冷漠的脸越来越淡,反倒被其他火热的记忆所取代。 迷迷糊糊中,谢明月心想,若戚缙山真的没有害她,她要接受这个夫君么? 还没想出个结论,她就睡着了。 半夜,守夜丫鬟的声音惊慌响起。 “夫人、夫人,不好了,祠堂走水了,还有下人困在里头。” 谢明月猛地睁眼,随后恢复了平静,不慌不忙地让梧桐为自己更衣。 梧桐吓得脸色惨白。 “夫人,祠堂那样的重地,怎么会起火呢?” 祠堂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么多祖宗供奉着呢,若是烧了某个牌位,侯府的运势都得受影响。 更何况外人见到戚家的祠堂烧了,该如何说嘴呀! “谁知道呢,不是天灾,便是人祸。” 谢明月垂头一笑,不紧不慢地朝着祠堂走去。 远处火光冲天,照得夜空发蓝,黑烟缭绕,刺鼻的气味甚至飘到了琼华院。 这么大的一场火,谢晚晴还真是豁出去了。 祠堂前,男丁们带着下人在救火,罗氏来得晚些,路口遇到谢明月,顿时双腿一软,险些倒在路上。 谢明月上前将她搀扶:“侯夫人勿要心急,慢些。” 慢些? 怎么可能! 罗氏几欲晕厥。 戚修玉久不归京,如今一回来,家里的祠堂就烧成这样,是在说明这个儿子不详,祖宗不认吗? 满京都能看见这冲天的火光,下人会怎么想?政敌们会怎么想?还有宫里那几位,又会怎么想! 罗氏急得掐自己的人中。 谢明月搀着她来到祠堂前,顺清侯已退了下来,戚缙山与戚修玉还在前面一些,指挥着下人们阻断火势。 偏厅已经烧塌了。 已经起火的地方救不了,总要将祖宗牌位救下来。 这时,谢晚晴满脸乌黑,呛咳着走过来。 “母亲、父亲……” 她左臂上衣袖破了个大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灼烧痕迹,可怜至极。 可惜在场几人都无心欣赏她的柔弱,罗氏看见她,一时怒火中烧,狠狠给了她一掌。 “不中用的东西,你就在祠堂跪着,却还让火烧得这样大,你就是来害侯府的!” 谢晚晴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泪水涟涟,却不敢出声。 她没有办法,这后院里有心的眼睛太多,要无声无息处理一个人,比登天还难,唯有一把火将人烧死,方才能永绝后患。 张嬷嬷死后,便只有她与谢明月两人知道这件事。 等她找机会除掉谢明月…… 火光下,谢明月看着谢晚晴藏在眼底的阴毒,轻轻笑了。 “父亲,如今四月底,又不是什么天干物燥的时节,况且偏厅铺着石板,柱子都抹了石灰泥,有那么容易烧着吗?” 她走到顺清侯身边,镇定开口。 顺清侯皱眉:“你的意思是……” 第22章 是你杀人纵火 “此事怕是人为。” 谢明月还未开口,戚缙山已经大步走到她身边,接过话。 “父亲,火势太大,我已命人通知武侯铺过来,正厅的牌位多数已经抢出,只是还有少部分……” 他没说了,顺清侯得知祖宗牌位被烧,一口气没顺上来,险些晕倒。 “侯爷!侯爷!” 云氏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谢明月眯了眯眼,认出是住在侯府西苑那边的其他几房人口。 今晚可真热闹了。 她收回目光,扭头去看戚缙山。 “夫君,可有伤着?” 宗祠起火,作为嫡系男丁,他与戚修玉带着下人在前面没命地救火,火舌慑人,谢明月真担忧戚缙山哪儿被燎伤。 “无碍。” 戚缙山眉眼沉冷,待看到谢明月脸颊边那睡得香甜的红印时,眸色微缓,从一旁玉江手上拿来自己的鹤氅,为她披上。 “当心寒凉。” 谢明月眼一热,还未开口,身后突然有人尖刻道:“哟,铁树开花了,大房的媳妇也出来了。” 她回过头,只见一尖脸突嘴的妇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正看着自己。 “娘……” 一旁,模样清俊的少年轻轻给妇人使了个眼神,暗示她不要在此刻说些不着调的话。 “原来是二婶,”谢明月看到那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便知此人是西苑旁支,在顺清侯那辈排行第二的一家子,这妇人,也是侯府中的三老夫人,“府中出了大事,我自当前来,二婶不想瞧见我?” 三老夫人没想到谢明月如此伶牙俐齿:“自然不是……” “好了,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 罗氏听得心烦,又见云氏跑到顺清侯怀中偎着,心底更加难受。 “缙山,你方才说此事乃是人为,是何意?” 难道这府中竟敢有人暗害她儿子的名声! 三老夫人又忍不住开口:“哟,这竟是人祸啊,哎呀,听闻家宴那日,你们枫儿见了大房媳妇就哭了,会不会与这有关系?” 谢明月闻言轻笑一声,没接话茬。 其他人也都纷纷装聋作哑,眼看顺清侯和罗氏都要冒火了,谁敢触霉头? “闭上你的嘴!”二老爷忍不住了,厉色喝止妻子,“祖宗都被惊扰了,你还在此说些有的没的,松儿,陪你娘先回房歇息。” 他一介庶子,妻子也是商户出身,没什么底蕴。 老哥的长子如今是三品大员,他的媳妇,能让他们说嘴吗? 真是没脑子,一点不知道多想想! 戚浩松抿了抿嘴,似乎不大乐意就此回去:“福嬷嬷,送娘先回房。” 谢明月多看了他一眼,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应当不喜这种家族琐事。 莫非他是个爱看热闹的人? 戚缙山等待旁支这一出闹剧结束,这才不紧不慢开口:“守夜的下人说,火势从偏厅起,可偏厅没什么东西,更未燃烛台,这火是如何起的呢。” 闻言,谢晚晴跪在地上,抖了一抖。 谢明月看着她的变化,垂眸:“弟妹,今日张嬷嬷不是跟在你身边吗?她人呢?” 罗氏也奇了:“对啊,张嬷嬷呢?” 她听了戚缙山的话,已经缓了过来,若真找到何人纵火,那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便都不用信了,也不担心戚修玉的名声受损了。 谢晚晴低着头:“我被烟熏晕了,喊了好几声张嬷嬷也没应,眼见火势吓人,只好先自己跑了出来,张嬷嬷她……怕是已经……” 她哽咽着抹泪,戚修玉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倒教罗氏不好再厉声呵责。 “父亲,武侯铺来了,火很快就灭,您莫要着急。” 他的发冠被火燎了一片,此时胡乱散着,有些滑稽,只是在场谁都笑不起来,不仅祖宗牌位没抢回来,就连下人都死了一个,这真是一场大灾。 顺清侯没管他,继续朝着戚缙山道:“你是说,有人纵火?” 他手中的佛珠几乎捏碎。 这可是宗祠,关系着一族人的命运,若找到此人,他非得将之千刀万剐不可! 戚缙山颔首:“没错,父亲,待火势灭后,请武侯铺严大人一观便知。” 一群人站在原地,心急如焚,有武侯铺相助,火势很快就灭了,严大人不敢怠慢,顶着一头黑烟灰便迅速过来。 “下官参见戚都御史!” “不必多礼,严大人,走水原因可查明了?” 严大人抹了把汗:“偏厅内有一女子焦尸,焦尸胸口有伤,身旁还有桐油痕迹,依下官看,只怕是有人杀人纵火。” “杀人?” 罗氏惊得嗓音变调。 原本还以为是下人未逃出来,没想到,竟是被杀了! 谢晚晴顿时捂着脸大哭:“张嬷嬷……她陪我这些年,却走得如此不体面。” 顺清侯顿时大声道:“查,给我将人全都搜来!缙山,你来查此事!” 很快,下人们都聚到了祠堂前,戚缙山主审,没一会儿就将所有人的话掏了个底朝天。 这群人夜里爱吃酒,今晚都没好好当值,坐在祠堂后门饮酒作乐,大门关着,当时祠堂里只有谢晚晴与张嬷嬷二人。 而死者已经确认是张嬷嬷了,谢晚晴顿时变得十分可疑。 “必定是歹人未走大路,”见怀疑的目光落在谢晚晴身上,戚修玉忍不住辩驳,“大哥,你不是主理大理寺吗?怎么连自己弟妹的嫌疑都洗不清。” 戚缙山唇角微勾:“严大人,凶器拿上来。” 一只带血的烛台被端上来,谢晚晴见了,在戚修玉怀中剧烈地缩了一下。 “张嬷嬷就是被烛台刺死的,这烛台滚到角落,没被烧毁,反倒留下了一点痕迹。” 严大人端着烛台,走到顺清侯面前。 “侯爷请瞧,这是女子指甲上的蔻丹之色。” “什么?”罗氏一把扑过去,看到那鲜红的痕迹时,顿时回过身,狠狠给了谢晚晴一掌。 “是你!是你杀人纵火!” 第23章 让他休妻 罗氏眼中,是谢晚晴从未见过的憎恨。 谢晚晴泪水涟涟,缩在戚修玉怀中:“母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戚修玉胳膊收紧,恼怒道:“母亲,您怎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晚晴?她是您的儿媳啊!这蔻丹又不止是她有,做不得证据!” 罗氏气得直发抖,顺清侯将云氏拨开,过去扶住发妻。 “逆子,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她!” 罗氏不顾身份,上前一把抓起谢晚晴的手。 只见那被火烧伤的痕迹下,隐约可见五指抓痕,谢晚晴饱满的指甲盖上,也有一条长长的利器划痕。 一看,便是曾有过挣扎、缠斗的样子。 戚修玉的手,瞬间便松开了。 “晚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戚修玉不明白,谢晚晴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那是他家的宗祠啊,那么多祖宗牌位,她说烧就烧了。 这让他往后在府中再如何做人? 谢晚晴咬碎了一口牙,她头一回亲手杀人,自然留下不少破绽,所以企图纵火烧毁一切,可她不知有些东西,竟是火烧不掉的。 可现在,她绝不能承认这件事是她做的! “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谢晚晴朝着罗氏与顺清侯跪下,拼命磕头。 “父亲、母亲,张嬷嬷是我从谢家带的家生仆,我没必要害她,真的不是我。” 她使劲扣着地面:“今晚……今晚大嫂曾来过祠堂,她与张嬷嬷说了些话,我没听到。” 谢明月一挑眉:“真是怪了,我好心去祠堂看望你,你竟连杀人放火的事也敢往我头上扣,谢晚晴,你这是狗急跳墙,胡乱咬人啊。” 顺清侯不停地拨动着佛珠,见戚缙山不说话,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只好忍着额角跳动,狠狠道:“少拉扯大房,你是修玉的媳妇,若不说实话,我直接让他休妻!” 谢晚晴猛地抬头,就连戚修玉亦是睁大了眼睛。 “父亲,您说什么呢?” 他是觉得谢晚晴心狠,可也没想过要休了她。 毕竟两人一起经历过十年前的事,还共同育有一子,更妄论谢晚晴是谢家嫡女,突然休妻,他回京后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顺清侯将佛珠拨得飞快。 前有谢晚晴拿公中银子放贷,后有杀人纵火,还不知她杀死张嬷嬷,是否与之前做的这些丑事有关,这样的儿媳,他怎敢要? 此时谢明月适当开口:“父亲,弟妹不敢认也很正常,不如报官。” 话落,谢晚晴死死地抬眼盯住她。 几乎用眼光撕下她一块肉。 这件事若捅出去还得了?她谢晚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行,此事都不许声张!” 罗氏当机立断,派人送走了武侯铺的人手,又遣走西苑的旁支。 二老爷带着戚浩松离开,见儿子频频回头,忍不住往他后脑勺来了一掌。 “臭小子,还看,小心待会这二房家的把咱们也浑扯进去。” 他是没想到,二房的媳妇居然敢做这种大事,而且还咬死不认,到处攀附。 “二嫂才不会做这种事,”戚浩松抿着嘴,倔强道,“二嫂最是照顾我们,温柔贤德,断不会行此恶事。” “你懂个屁,”二老爷又是一巴掌,“那是你二嫂,哪有小叔子把嫂子挂嘴边的,你平日里记着,要避嫌!” 谢明月看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收回目光。 看来,谢晚晴在侯府里不是一般的得人心,就连西苑那边的人,也在为她说话。 可她,偏要一一撕碎谢晚晴在人前的假面。 让他们看清楚,自己这些年追捧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心肠! 罗氏遣走无关紧要的人后,顺清侯走到谢晚晴面前,闭了闭眼,突然反身狠狠踹了戚修玉一脚。 戚修玉是个文人,顿时被踹得向后一倒,狼狈摔在泥地上。 “侯爷!您要打就打这个害人精,打我们儿子做什么呀!” 罗氏扑到戚修玉身上,泪水涟涟。 顺清侯胸口起伏:“你娶的媳妇,就是这种德行!” 他朝着谢晚晴大吼:“说,你还干了什么丑事?” 顺清侯虽然不混官场,但不代表他糊涂,谢晚晴铤而走险,放火杀人,一定是为了遮掩什么! 谢晚晴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咬死不承认:“父亲,您冤枉我!” 她心里生出一丝怨毒,以往这对公婆嘴上说着如何如何喜爱她,可是出了事,还不是立刻就夺了她的掌家权,现在又把她往没命了整。 都是假的,和以往在谢家一样,只要谢明月一出现,她的幸福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谢明月在一旁以袖掩面,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谢晚晴的嘴还真硬,不过能让和气的顺清侯动怒,她这关是逃不过去了。 戚缙山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父亲,夜已深,既然弟妹不肯承认,不如明日再审,您与母亲先回房休息。” 四月的天还是凉的,顺清侯看了眼乱糟糟的一家人,头痛不已,恨不得再次钻回山寺中,不再管这些事。 “把她给我关起来,谁也不许去看,明日,请谢家老爷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他发了狠,戚修玉也不敢反抗,谢晚晴被捆着手脚带走,临走前,不甘地瞪了谢明月一眼。 是她着了谢明月的道,被话一激,就着急忙慌地亲自处理张嬷嬷,反而落了下乘。 谢明月却并未管她,戚缙山已经送她往院里走了,一路上,她的心“怦怦”直跳,不为别的,只为顺清侯方才那句话。 明日请谢家老爷来。 她要见到父亲了…… 谢明月不信自己这些年未尝试回去过,明日她一定要拦住父亲问清楚,十年前为何赶走她,又为何多年来不听她的辩解。 “大爷今晚可要宿下?” 一行人走到琼华院门口,梧桐一句话令谢明月倏然回神。 她看了眼戚缙山,原本还未多想,突然记起自己睡前摊在桌上的那张复仇名单,顿时吓出了一身薄汗。 千万别留下来! “不了。” 戚缙山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明月,替她整理散下来的一丝落发。 “夫人,”他眸中衬着月色,幽静暗沉,“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谢明月蹙眉,不懂他什么意思,戚缙山却没再继续,而是俯身拍了拍她肩上的鹤氅,转身离开。 “夫人……” 梧桐凑上前,同谢明月一起看着戚缙山的背影。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生夫人的气了? 可看起来也不像啊。 “回去,睡觉。” 谢明月垂眸进屋,收起桌上那张名单。 戚缙山怕是看出了什么。 不过,她未插手此事,谢晚晴自己罪不可赦,就连顺清侯都知道她无辜,戚缙山会不知道? 谁知道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哼! 摸着装好名单的抽屉,谢明月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张嬷嬷死了,谢晚晴不会以为自己就没事了。 第24章 夫君,我有孩子了 翌日,谢明月起了个大早。 要见到父亲了,她一点也睡不着。 用完饭来到前厅,不仅罗氏顶着一脸眼下乌青坐在厅内,就连云氏也在。 想来,云氏是借着昨夜的事吹了枕边风,让顺清侯心软将她放出来了。 谢明月微微一笑,规矩行礼:“侯夫人、母亲。” 她从来不晨昏定省,云氏也拿她没法子,如今更恨她害自己被软禁。 见状,云氏放下茶碗。 “明月,今日谢家要来人,你过来做什么?” 谢明月眼神一暗,奇道:“谢家来人,我便不能出现么?” 云氏冷眼觑着她:“你忘了你曾经的身份?若谢家人看见你,到底不好。” 谢明月就知道云氏要拿她假千金的身份说事,她哂笑一声,尖锐道:“母亲是觉得,我如今侯府儿媳的身份,还不足以让谢家人高看一眼?怎么,我们顺清侯府,何时要这般顾念谢家的看法了?就连戚缙山的妻子,也要躲起来避讳他们吗?” 云氏一噎。 她光想着用谢明月的身份刺她,却忘了这一茬,若是反驳,倒显得自己这平妻做的不体面,儿子也脸上无光,更显得侯府懦弱怕事。 “云丽芳,你到底是不是侯府的人?” 罗氏心底本就不痛快,见谢明月将云氏怼了一回,舒畅了一些,跟着训斥道。 “贬低咱们侯府的儿媳,除了助长谢家气焰,对咱们府里、对你的儿子有一点好处吗?连明月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 说完,她还觉不痛快,又补充了一句:“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这点眼界都没有!” “你!”云氏脸都绿了,偏偏还说不出话来。 她是小户出身,所以在府中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就算靠着儿子和罗氏平起平坐了,眼界见识终究同罗氏这种高门大户的女子有差距,偶尔在一些细节上,容易闹笑话。 “一大早的,又在吵些什么?” 顺清侯走进厅内,面色不虞,身后跟着戚修玉,下人们还拖着在柴房关了一晚的谢晚晴。 云氏极快地收起冷脸,温和一笑:“不过是说几句闲话,侯爷可曾用过早饭?” “父亲同儿子都已用过了。” 戚修玉扯出一抹笑,看着自己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妻子,很有些心疼。 到底是为他生养了儿子,又互相扶持多年,他实在不忍心见她受苦。 “父亲,不如将晚晴解了,否则待会岳丈来了,场面也不好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顺清侯更加不悦。 “她烧了我们戚家的祠堂,跪一跪怎么了?” “一个个的,亏你还是侯府世子,就这般害怕谢家人?连明月都不如!” 云氏被指桑骂槐,还要保持笑容。 戚修玉被斥责得玉面通红,更是难堪。 昨夜谢晚晴被关,枫儿到处找娘,乳娘哄不住,他只能被迫照顾了儿子一晚,被折腾得整夜难眠。 就连被烧的祠堂,在戚修玉眼底也没自己的清净重要了。 死了个下人,烧掉些牌位而已,又非晚晴故意所为,为何偏要揪着不放? 难道让他的儿子没了娘,二房妻离子散,顺清侯就高兴了? 一想到这些年,顺清侯越来越偏向大房,戚修玉的心底更加不是滋味。 但他不敢说。 没人为谢晚晴说话,谢晚晴就这样静静跪着,突然轻声啜泣起来。 “你还有脸哭。” 罗氏冷冷看着她。 当年她中意的儿媳本就是谢明月,早知今日,便是拼着悔婚娶别家的女孩,也不该让谢晚晴进门! 戚修玉也心烦意乱道:“晚晴,莫要哭了。” 谢晚晴却嘤嘤垂泪:“母亲、修玉,不是我娇气爱哭,你们捆着我不要紧,只是我怕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 “孩子?什么孩子!” 罗氏神色一僵,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 戚修玉才归家几日,哪里能弄出个孩子? 三位长辈的眼底全是惊疑,唯有戚修玉面露喜色,上前一把抱住谢晚晴。 “晚晴,此话当真?” 谢晚晴嘤嘤哭泣:“夫君,我有孩子了!” 罗氏见状,怒不可遏:“修玉,你昏了头了,你才回来几日,就算有孩子,能是你的吗?” 她死死盯着谢晚晴:“你竟敢有辱侯府……” “母亲!您别再说了!” 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戚修玉忍无可忍,将谢晚晴的束缚解开,豁然起身。 “孩子是我的!” 他面上有些难堪之色,低声道:“三月初,上峰给我特许了几日假。” 罗氏一愣,三月初,谢晚晴正好借机上山拜佛祈福,离府了几日。 原来……这对夫妻竟然私自跑到外头快活了几天。 如此下作…… 她气得直发抖。 “你春节都未归家,好不容易有几日假,不想着回家看看父母和儿子,就同她在外头厮混?” 罗氏“啪”的一声,将手边茶碗往地上一摔,威严怒道:“你们是正经夫妻,是回了家有谁拦着你们团聚吗?竟做出这种贪欢下作之事!” 戚修玉羞愧低头,他原本是要回的,是谢晚晴在信中提议,两人长久未见,假又只有几天,不如他们夫妻俩先相聚,反正四月就归家了,迟一个月也没什么。 顺清侯看着罗氏发火,儿子挨训,整颗心都凉了个彻底。 实在是不像话,已经成婚十年,戚修玉又不是毛头小子了,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侯爷别气了,府中久未有这般大的好消息,也许二爷晚晴是贪玩了些,不过到底是给府中又添丁了呀。” 云氏对顺清侯劝道,她自己的儿媳靠不上,反倒是谢晚晴平日万事想着她,如今谢晚晴落难,要说谁第一个不乐意,那就是云氏。 谢晚晴让她有了与罗氏平起平坐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之前两人曾经分过大房的账…… 顺清侯不知是否看穿了云氏的心思,他盯了云氏半晌,有些失望:“丽芳,原以为你会懂事些。” 谢晚晴怀了孩子,确实值得高兴,但她犯事在前,这孩子的来历又如此不明不白,反倒让他现在难做。 怀了孩子,待会谢家人来了该如何说? 这妻还能休吗?这次纵火杀人的责任,还负得了吗? 原本还能顺着罗氏的话,义正言辞地教训一番,可云氏一开口,让他再如何训斥谢晚晴? 如此,不是显得他这个公爹严苛无爱了吗? 云氏被顺清侯的话浇了个透心凉,直到对上他失望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忌。 第25章 父亲来了 “侯爷,我……妾身没别的意思……” 顺清侯摇了摇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冷淡道:“你病还未好,先回去休息,待会谢家来人,也不必出来见客了。” 云氏如坠冰窖,整个僵在原地。 顺清侯昨日才放她出来,现在又要将她关回去了? 想到这几日府中那些逢高踩低的下人们,云氏慌忙拉住顺清侯的胳膊:“侯爷,妾室一时嘴快,您勿要恼,妾室只求安安稳稳陪在您身侧……” “好了,说话做事,看看场合!” 顺清侯虽喜欢云氏的温柔,可如今是什么情形?罗氏、孩子们都在底下看着! 他一把将云氏甩开,冷声道:“来人,送老夫人回院!” 云氏不敢吱声,红着一双眼眶慢慢走出去。 谢晚晴瞧着云氏只是为她说一句话,便成了这样,心底更加寒凉。 这十年来,她含辛茹苦地持家,到头来,这家子全都不认她的功劳! 她死死掐着手心,极力忍住内心的怨恨不要显露出来。 “晚晴?你没事!” 见她细细颤抖,搀扶着她的戚修玉忍不住失声叫道。 “父亲,看在晚晴有了身孕的份上,您就不能破例一回吗?这府中许久没有迎来过好消息了,您当真要对晚晴如此苛责?” 顺清侯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心中已然寒到了极点。 “明月,你觉得如何?” 半晌,顺清侯冷不丁将问题抛给了谢明月。 戚缙山上朝未归,大儿媳一个人坐着,倒是比二房两人更显气度。 谢明月不慌不忙地抬眸。 “父亲,依我看,不如先请大夫入府,为弟妹诊治。” 怀没怀,可不是谢晚晴嘴皮子一碰就成的。 谢明月之前特意细细问过,近日府中可有谁请过大夫、采买过药,谢晚晴不仅一切无虞,甚至这些日子都未出过府。 三月到如今不过四十多日,谢晚晴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道自己有了? 她怀疑,谢晚晴想假孕避难。 罗氏满脸的阴沉随着谢明月的话容光焕发。 “对,立即去请大夫。”她派了自己的心腹婆子去请,以免谢晚晴与大夫相通骗人。 谢晚晴嘴角微绷,一把拉起袖子:“母亲,我是未请大夫瞧过,但我怀枫儿时,身上起了好几月的红疹,您是知晓的!” 罗氏定睛一瞧,谢晚晴胳膊上又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疙瘩,同怀头胎时,一模一样。 “这是……” 有孕这事倒不像是假的了。 戚修玉也附和道:“没错,母亲,这才月余,大夫也不一定能诊出孕脉,可晚晴身体的反应,做不得假!” 罗氏微微蹙眉,还是要请大夫来,这时心腹婆子却突然折返:“侯爷、侯夫人,谢家老爷来了。” 谢明月倏然攥紧了手心。 父亲来了! “罢了,先起来,修玉,你陪你媳妇换身衣裳再来。” 顺清侯揉揉额角,虽嘴上那么说,实际上肯定要给谢家留面子,否则真让谢长勋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那样,少不了又要吵架。 客人未至,下人们先进来重新摆盏烧茶,谢明月难忍激动,低声吩咐梧桐:“去,烧一壶父亲最爱喝的庐山云雾。” 梧桐看见她这样上心,心里感到酸涩极了。 无论被谢家如何对待,夫人总是心底惦记着他们,十年了,就连谢老爷爱喝什么茶,夫人都牢牢记着。 谢家人真是辜负了一个好女儿。 谢长勋进顺清侯府时,气势汹汹。 听闻谢晚晴在婆家杀人纵火,他头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那样娇俏可爱的女儿,在家乖顺,出嫁后贤德,京城内外没有不夸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谢家世代清贵,在文臣中威望深重,并不怕顺清侯府,谢长勋打定主意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然而在看到谢明月的那一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谢明月看着曦光下老去十年的父亲,再也忍不住垂下眼帘,泪意朦胧。 她自幼聪颖敏锐,自然也察觉到了,父亲看到自己时,眼底深藏的厌恶。 想必在他心底,她就是一个恶仆生的冒牌货,在谢家分得了谢晚晴的宠爱,自然该死。 “亲家公,真是劳烦你过来。” 顺清侯扯出一丝笑,上前迎接。 谢明月知晓现在急不得,于是按捺着心底的涩意,重新坐好。 谢长勋收回目光,冷脸相对:“侯爷,别的话莫多说了,晚晴呢?” 他见谢晚晴不在,死死阴沉着脸。 “莫不是还未等我们人来,就率先处置了?” 罗氏扬起笑脸:“哪能呢,亲家公,晚晴这孩子,方才才告诉我们,她又有了身孕,早上晨露重,修玉陪着她去更衣了。” 她思来想去,谢晚晴有孕的事是避不掉了,今日的商议怕是也会草草掠过。 还不如现在就转变态度,哄好谢家,以免两家处成了仇人。 谢明月在一旁垂着眼,心里闪过一丝讥诮。 谢晚晴做出这样的事,父亲却不顾原则地偏帮,想来这些年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她享尽了宠爱。 这一切,全都是偷了她的。 “有孕?” 谢长勋眉梢一扬,声音大了些。 “她既有了身孕,你们侯府还这样待她?依我瞧,那杀人纵火之事不可能是晚晴而为,怕是她身边哪个下人动了手脚,栽赃陷害!” 这时,谢晚晴也来了,一看到谢长勋,她吊起的心就狠狠放了下来。 父亲来了。 父亲永远是她的靠山! 见宝贝女儿出现,谢长勋快步上前:“晚晴,可曾受了委屈?” 谢晚晴的眼圈倏然红了:“父亲,女儿不孝,劳父亲忧心了,不曾受委屈。” 可她这泫然欲泣的模样,简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长勋脑子“嗡嗡”的,恨不得一拳打到顺清侯的脸上。 “别怕,一切都有父亲在。” 他和蔼地看着谢晚晴,又冷起脸色扭头:“修玉,我好好的一个独女嫁给你,你便如此待她?告诉你,若晚晴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虽是对着戚修玉说话,可谢长勋明显就是在告诫整个戚家。 谢晚晴有他撑腰,不管做了什么,都有他兜着。 便是杀了人,那也是没杀! 谢明月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父亲向来通文达理,为何如今却这般黑白不分。 而且,今日父亲独自登门,母亲未来,这于礼不合,周围却都习以为常。 母亲呢? 第26章 澄清身世 看来,谢家是不会容忍谢晚晴受罚了。 顺清侯拧着眉头,面色难看。 “亲家公,晚晴有喜是好事,但……” 那可是祠堂纵火!他怎能就此放过谢晚晴? 这时,戚修玉一个侧身,将腰上挂着的一条七扭八歪的涤带露出来。 这涤带是顺清侯小时候带着他玩,亲手为他做的…… 顺清侯一个愣神,脑中瞬间想起了许多往事。 看着底下眼巴巴看着他的许多人,他微微叹了口气,避开谢明月的目光,摆摆手。 “罢了,侯府好不容易有桩喜事,亲家公说的是,许是晚晴的哪个下人生事,委屈晚晴了。” 最后,顺清侯到底还是对儿子心软了。 皆大欢喜,谢晚晴缩在戚修玉怀里嘤嘤哭着,唯有谢明月的角度能看到,她朝自己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 像是挑战。 谢晚晴心里得意极了。 任她谢明月费尽心思,不也斗不过她这一哭一闹吗? 只要她还是谢家女儿,谢明月就绝不可能将她怎样! 不过…… 捂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看着戚修玉充满期盼的眼神,谢晚晴又紧紧抿住了唇。 只有她自己知晓,那手上的红疹是昨日睡柴房长出的,可顺清侯都要戚修玉休妻了,她没有办法,只好扯了一个弥天大谎。 这几日,她必须多缠着戚修玉几晚,争取真的怀上,到时候生产时间不过多上月余,一切也能说通。 看见谢晚晴盯着肚子,谢明月掩下眸中冷意,起身走到厅外。 此次除掉了张嬷嬷,更重要的是,她摸清了谢晚晴在侯府的位置与份量。 也摸透了这一家子遇事的反应与脾气。 下次出手,她就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谢明月候在客人出门的路上,待谢长勋从侯府离开时,路过此地,她一步跨出。 “父亲。” 毕竟前些日子,她还是在父亲膝下尽孝的女儿,如今谢长勋却用那般眼神看着她,谢明月实在难以忍受。 瞧见是她,谢长勋的脸陡然垮下。 “不许叫我父亲,你早就不是谢家人了!” 他长袖一甩,大步不停,谢明月连忙追上去。 “父亲,女儿是被污蔑的,恶仆替换的孩子,其实是谢晚晴啊!” 她急急道:“您若不信,女儿身上的胎记与母亲一模一样,您可瞧瞧!” 谢明月说完就要低头露出头上的漩涡,可手伸到一半,她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今日她竖着发髻,层层云鬓堆叠,哪里看得到漩涡…… 她马上准备拆掉发髻。 这是前所未有的失礼行为,可只要能澄清自己被误会的身世,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然而谢长勋却头也不回。 “少来狡辩。” 一想到此女顶着卑贱的血脉,在家中博宠多年,他就恶心得紧。 见父亲根本不看自己,谢明月焦急道:“您若不信,也可问娘,娘知道我头上有胎记的!” 没想到谢长勋闻言停下脚步,勃然大怒:“你还敢提我的夫人,她早就被你气死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谢明月,恨不得掐死她。 都怪她,若不是她那恶仆生母作祟,这个家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明月几乎晕过去。 母亲死了?怎么会…… “谢大人,内子身体抱恙,受不得刺激,您勿要喧哗。” 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接住。 谢明月愣愣地看着戚缙山,他何时回来的? “若非她拦着我,我断不会如此失礼,”面对当朝最年轻的实权三品大员,谢长勋敛起神色,冷冰冰地拂袖而过,“抱歉,家中有事,失陪了。” 谢明月眼睁睁看着父亲消失在门前,戚缙山低下头,拇指为她拭去眼角泪珠。 “怎么哭了?” 谢明月慌忙躲开他的抚摸。 他是不是听到自己和父亲的谈话了? 看到自己像条狗一样,跟在父亲身后,卖力解释,祈求一丝亲情垂怜?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心中一抽一抽地痛着,充满了难堪。 看着妻子脆弱的模样,戚缙山迟疑片刻,沉声开口:“谢夫人未死。” 谢明月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她不管不顾地贴上去,紧挨着戚缙山的胸膛。 “夫君,此话怎讲?” 戚缙山抚了抚她被弄乱的鬓发,眼底划过一抹怜惜。 “我先去见父亲一趟,你回房休息,我待会来看你。” 谢明月快哭了,但也知道急不得,于是很快收拾好心情,勉强维持着体面回到了院子。 戚缙山快步走向前厅,厅内,戚修玉已将谢晚晴哄下去安抚,顺清侯唉声叹气,罗氏在一旁劝慰。 “现在你可信我的话了?”他冷着脸,“并非我偏心云氏,瞧瞧二房干的事,再看看大房,便是为了侯府的将来,我也不能只顾着修玉?” 罗氏无话可说。 她也是大家出身,知道儿子儿媳做的事有多离谱。 连带着,让她在顺清侯面前也脸上无光。 好在,顺清侯帮理不帮亲,大房表现好,云氏那个贱人也一样受罚了。 被这般一训,罗氏倒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 以往她将大房防得和什么似的,好处全给二房,可养出的,就是这么一窝不成器的东西。 反倒是大房,谢明月之前虽然不像样,但也不会故意生事,戚缙山更是待她客客气气,疏离有礼,并未因为她与云氏针对,就仗势为难她什么。 如此,反而令她闲适舒心。 “侯爷说的是,这府中,还是大房有造化。” 罗氏叹一口气,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儿子不如戚缙山。 若她不偏不倚地保持下去,只要是侯夫人,将来戚缙山总不会将她如何。 而若是她是非不分,一味顾全戚修玉,这侯府往后还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 “你能想开就好,缙山与明月都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你待他们好,他们往后自然会孝敬你。” 顺清侯摸了摸胡子,心底总算松快一些。 他心底,模模糊糊浮上一个念头。 这世子之位,要不要也移给争气的大房算了? 第27章 这个儿媳,值得 看着罗氏的脸,顺清侯想了又想,划去了这个念头。 罢了,当初大儿子就表示过,想要什么头衔自己会挣,这请封的世子本就不是他,有何必生事。 这么一想,顺清侯对大房的欣赏更大了。 “来人,”他清清嗓子,想到谢明月还被谢晚晴胡乱拉扯着扣帽子,顿时觉得要补偿点东西给大房,“去,将我房里那幅《鱼篮观音图》送到大夫人院中。” “侯爷?” 罗氏一下坐直了。 这幅图乃是护国寺早已圆寂的名僧悟净所作,算是戚家的传家宝了,顺清侯一向爱不释手,如今却赠给了谢明月。 况且…… 想到这幅图的寓意,观音与凡人为妻,凡人受此点化,顺清侯此举,岂不是将谢明月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顺清侯笑了笑:“这个儿媳,值得。” 若无她,他们也看不起谢晚晴的真面目。 “不错,父亲有何赏赐,尽管赏给明月,儿子这边,就不必了。” 此时戚缙山快步入内,肃颜整冠,虽口中调笑,眼神却锐利如刀。 顺清侯笑容一僵,知道他这是讨说法来了。 没道理谢晚晴烧了戚家的祖宗牌位,却还能全身而退。 是啊,没道理,纵使谢长勋来了,他也能硬着刚一刚的,可戚修玉那个没出息的东西,回去更衣,还特意换了一条涤带,就为了打动他。 这满脑子只知女人,不知家族的模样,真是令人胆寒! “缙山,你不必多说。” 顺清侯有些害怕大儿子,连忙止住他开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谢晚晴该罚,不过,她到底已有身孕,此事,便由你弟弟代为受过,如何?” 戚缙山挺满意顺清侯的“懂事”。 “父亲英明。” 他淡淡点头,勉强露出个笑容,罗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戚缙山离开,方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心底酸涩不已。 傻儿子,就这般为谢晚晴抗下了事。 “唉,”顺清侯见她有些心疼儿子,于是故意逗弄开心,“瞧瞧,我这做老子的,在他面前倒是变成孙子了。” 罗氏破涕为笑。 谢明月回到院内,闷闷不乐瘫在软榻上。 梧桐不敢提及谢家,只能挑些好话:“夫人,今日瞧着,侯爷与侯夫人倒对您没以往的成见了,您的好,终于被他们看到了。” 谢明月眼皮都未掀:“是变了不少,不过以往对我的伤害,难道就能一笔抹去?” 她可还记得当时身中破喉散,罗氏是如何为谢晚晴推脱求情的。 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谁懂事,谁有价值,便疼谁罢了。 都不好。 只有一人……被她视如敝履,却从未伤过她。 耳畔传来脚步声,谢明月一抬眼,便瞧见戚缙山换了件夏云灰的贴里,逆着光推门而入。 她没什么心思去关注戚缙山那盛极的气势,反倒是鼻腔一酸,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快要落下来。 戚缙山看着横陈在软榻上的妻子,眼中冷意稍缓。 “夫君。” 谢明月抬眸,水盈盈的眼睛看向他,漾起一层涟漪。 戚缙山坐到她身侧:“还在委屈?” 他知道,昨夜谢晚晴做的事是受了谢明月的刺激,是以今日谢晚晴逃过一劫,谢明月心里肯定不舒服。 谢明月早已没了刚才失态,她笑了笑:“委屈什么,愚笨的人,只要放任她待在那,她便会自己走入深渊。” 她确实惋惜,但仅此而已。 要她为谢晚晴伤神?谢晚晴还不够格!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直白,戚缙山微微一愣,随即勾唇轻笑。 谢明月脸颊微微一红,追问:“夫君,你方才说谢家夫人没死?” 她刚才已经问过梧桐,但过去几年她足不出户,梧桐又是下人,打听不到什么。 现在,居然连自己的母亲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戚缙山深深看着她,低声问:“你还记得什么?” 谢明月心里一“咯噔”。 他这么问,是心底起疑了? 她攥紧手心,挑拣一些无足轻重的话:“这让我怎么说,我还记得第一回见到你,是在侯府的宴会上……” 那时戚缙山才认祖归宗,虽是庶子,但罗氏并未将人按在院中不让露面,侯府宴席,他也出现过。 戚缙山的目光扫过谢明月躲闪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 他颔首抚过她软榻上搭着的羊毛软毯,这是西域进贡的,陛下赏赐给了他,他便送到了琼华院。 这东西被她不喜,积灰多年了,如今倒是又被她翻出来,盖在身上。 “快不要问了,和我说说谢家的事。” 谢明月抓住他的手,踌躇着握住,像是无声催促。 戚缙山微哂,装作什么也未看见,缓缓开口:“十年前,谢夫人居住的院落走水,头脸都受了重创,吸入浓烟后昏迷不醒。这些年一直未对外示人,外界都猜测,谢夫人可能已经去世。” 谢明月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无比。 戚缙山握紧她冰凉的手:“其实没有,因为前些日子,谢大人还曾请太医去府中,又向肃国公求得一株千年人参,但谢府这些年,除了谢夫人,并没有其他病弱之人。” 换句话说,这人参和太医应当都是为谢夫人请的。 谢明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颗落了下来。 “娘……娘……” 她轻声呢喃着,一声一声,痛到极致。 原来如此,难怪十年来,谢家不肯见她,难怪父亲见到她时,是那般憎恨。 十年前,谢家一定因为她的身世,发生了很多事。 她就知道,娘不会不要她。 戚缙山静静看着她落泪。 敏锐如他,自然察觉到了妻子近日几乎“中邪”般的反应。 可他仍旧一眼就能感觉出,她还是她,只是性情有几分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也许,是她的心病太重,导致遗忘了许多事;也许,是她另有其他想法。 无论如何,他都理解,她不说,他便不问。 只要她别再如以前那般沉郁,纵使她有其他打算,他也认了。 “让夫君见笑了。” 谢明月落了几滴泪,才想起戚缙山在身侧,她掩饰好心中的伤痛与恨意,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戚缙山不喜她如此,待她擦干泪,他突然将她抱起来,摘下一旁挂着的斗篷。 “莫要伤心,”他眸色深深,藏着数不尽的心思,“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第28章 主动亲他 谢明月被他亲手牵到院外。 一股股热源随着戚缙山的手心传递,她心底有事,也就没有费神挣脱他的手。 谢明月对着戚缙山往前走,心底默默想着方才他说的话。 十年前,她被污蔑为假千金,而唯一能够作证的母亲,却同时遭遇火灾,陷入昏迷。 听戚缙山意思,母亲头脸受伤,也许,就连头顶上的胎记也被烧毁了。 肇事之人是处心积虑,想要将假千金身份栽到她身上呀。 谁会为了这个身份,下此狠手呢? 想到昨夜戚家祠堂内的大火,谢明月目如寒冰。 如出一辙的手法,狠毒、粗暴却好用。 再加上当年白馨在林间看到的张嬷嬷。 谢明月狠狠闭了闭眼。 谢晚晴! “在想何事?” 戚缙山的声音惊醒了她,她这才发现自己拼命地用力握着,将他的手都握出了一张红红的印子。 “抱歉。” 谢明月慌忙松手。 戚缙山探究的目光一闪而逝,突然站定。 “到了。” 到了? 谢明月看着不知何时走到的前院,若有所思。 前院是男子住处,戚缙山带她来看好戏是…… 下一瞬,一阵木板击打血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夹杂着男子隐隐约约的痛呼。 谢明月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从容许多。 戚缙山喜欢看她这变脸的模样。 在外面,她沉静端庄,可面对他时,她眉眼间的一颦一蹙,都代表着对他的信任。 代表着在他身侧,她卸下了心防。 前面的院子,牌匾上写着“砚礼”二字,酸气十足,看样子,是戚修玉的住所。 透过一重重灌木、打开的大门,谢明月看见他趴在长凳上,一下下挨着板子,一张俊脸写满不堪与狼狈。 “谢晚晴声称有孕,戚修玉想保她,就得代为受过。” 戚缙山缓缓开口,目光还盯在谢明月脸上。 谢明月毫无察觉。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她眉眼弯弯,语气揶揄,“夫君,你心思好坏。” 被她说坏,戚缙山仿佛听到了什么悦耳的仙乐,脸上竟还露出几分受用。 他平平的唇角,悄无声息地翘了起来,人也往妻子身边又凑近了一些。 她用什么澡豆洗得头发?好香。 谢明月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听见戚修玉闷哼,忍不住窃笑:“肯定很疼,疼死他!” 戚缙山的唇角翘得更高了。 两人一起站在树下,看着戚修玉从犹有理智的隐忍,被打到哭爹喊娘。 “他要挨多少板子?” 谢明月一边好奇地问,一边觉得奇怪。 怎么戚缙山这会儿不揣测她与戚修玉了? 之前不还听不得戚修玉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么。 “四十大板,”戚缙山毫无波澜地开口,“有四位祖宗的牌位受损。” 四十大板! 谢明月不禁咋舌。 又觉得解气得很。 “是你提出的,要戚修玉代为受过?”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角,怎么她就没想到这一招呢? 果然还得是戚缙山,成天审案查案,有一百种折磨人的方法。 谢明月想到高兴处,又抿嘴偷偷笑起来。 “想什么呢,笑得这般开怀?” 戚缙山弯下腰,身影投下,罩住她纤细的影子。 谢明月收不住的笑意留在脸上,一双杏眼如同盛满青山,春意流转。 “我……看到他们遭到报应,心底高兴。” 戚缙山神色微缓,轻轻托着她的下巴,眼眸渐深。 谢明月看懂了他眼中的欲望,抿着嘴唇在移开脸与走开之间,突然选择了张开手搂上戚缙山的脖颈。 然后飞快地在他侧颊亲了一下。 戚缙山反应极快地转头,两人唇角相触,谢明月还未抽离,便被他托住后脑勺,复而加深了这一吻。 从浅尝辄止,到长驱直入。 谢明月感觉自己的魂都要被吮掉了。 即便是殿试时,戚缙山的心也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 他生生压抑着骨血中翻涌的本能,克制着、收敛着,亲吻着怀中的人。 半晌,戚缙山放开手,谢明月却并未逃离,反倒生疏地勾着他,继续这个吻。 远处,戚修玉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屈辱地被从长凳上抬下来,一抬眼,便看见那对在树影花团下相拥的夫妇。 逆着光,男子英武,女子纤柔,几乎融为一体。 他几欲咬碎一口牙。 “滚!都给我滚!” 一道剧烈的痛喝,小厮被惊恐挥开,戚修玉连同担架一起砸在地上的血泊里,死死地盯着那对人影。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好了! 一瞬间,戚修玉心底所有的情绪,全都化成了一把嫉恨的火。 十年前放弃谢明月,他没慌,因为从此他是世子,她是民女,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后来谢明月嫁给戚缙山,他没慌,因为深知两人大相径庭的脾性性情,加之他与谢晚晴从中作梗,他们生生疏离了十年。 可现在……戚修玉终于慌了。 什么时候,谢明月这样守礼端庄的女人,也会光天化日之下搂着人亲吻了? 她和戚缙山之间,不该横亘着自认为的恨山厌海吗! 戚修玉盯着他们,几乎将身下的担架支撑攥断。 花树下,微风徐来。 察觉到谢明月的主动后,戚缙山心底那股永不餍足的欲望,竟然奇迹般被抚平了许多。 他看不得谢明月忧愁的模样,于是带她来看戚修玉受刑,没想到还有此惊喜。 只是…… 察觉到怀中人动作渐渐僵硬,戚缙山猜到谢明月方才的走失的理智怕是回了笼,于是稳稳掌住她的后脑勺,最后在那柔软唇瓣上碾磨一下,不舍地主动分开。 “脸都憋红了。” 他轻刮谢明月红彤彤的鼻尖,谢明月眼波横流,似是还未完全恢复。 只是亲吻,就成这样了? 戚缙山眸色浓稠如墨,淡笑着为她理好发丝。 “昭昭……” 唇齿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谢明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脸顿时涨的通红。 “你……我……” 这光天化日的,她怎么、怎么就如此孟浪…… 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谢明月羞得头皮发麻。 戚缙山抓住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凑近了问她:“夫人为何如此?” “什么?” “为何主动吻我?”他将她按在身前,贴着她剧烈搏动的心跳,自己心底似乎也有什么在破茧而出,“告诉我,你的感受。” 第29章 因为喜欢,所以主动 谢明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血液瞬间冲上她的天灵盖,就连耳朵尖都烫得生痛。 “别、别问……” 她下意识抽开手。 方才自己的举动就已经够羞人的了,怎么这人还硬要逼她说出原因? 可戚缙山被那一下抽离的举动激起了心底莫名的鼓噪。 “夫人,告诉我。”他眸中神色难辨,嗓音里压着抑制的迫切,“我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啊! 谢明月紧紧咬着下唇,整个人被一股窘迫所笼罩。 “夫君,你不若冷静冷静……” 她脸颊飞上一片红,讷讷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方才的那个吻里似乎夹杂着一种失控的感觉。 这种感觉危险而陌生,令谢明月不敢再去回想。 她轻轻抿着嘴,静静站在那,有些尴尬。 她并没有与男子相处的经历,也许,她心底慢慢对他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愫,可就这般让她说出来…… 这幅抗拒的模样落在戚缙山眼里,令他眸色透出一种凌厉。 “是不愿意,还是说不出口?” 凝视着她躲闪的眼睛,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侧脸。 动作比起刚才的缠绵缱绻,没什么温度。 谢明月感受到他的疏冷,皱了皱眉。 “为什么一定要说?”她瞪圆眼睛,像只炸着寒毛的狸花猫,竖起了一道无形墙。 越是强迫,她就越是不想遵从。 “戚缙山,你行事时,想过我的感受吗?” 他总是在某些时刻,有着近乎偏执的态度。 可她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便是被人掌控。 戚缙山一愣。 谢明月没有等他回答。 她觉得戚缙山应当是未曾想过的,他身居高位已久,而她如今不过是个仰仗他鼻息而活的人。 也许他高兴时,她是宝贝,他不高兴时,就如那日醒来时一样,冷眼相对。 “其实方才我很欣喜的,”她自嘲地笑了笑,突然吐出一口气,“因为喜欢,所以主动,这是你想听见的话吗?可逼着我说出来,我们谁会欢喜?” 戚缙山抿着薄唇,手背倏然绷起青筋。 正巧院里来了个小丫鬟,停在较远的地方,谢明月用力看了他一眼,便飞快地扭头走了。 树下似乎还飘荡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戚缙山抬手抚摸着犹带水泽的薄唇,久久没有动作。 谢明月走到小丫鬟面前。 “何事?” 她的面色有些冷,小丫鬟不免担忧夫人与大爷是否又起了争执。 “夫人,西苑那边,二老爷和三老爷家的老夫人带着小姐们过来了,在侯夫人院中,说是要商议春花宴的事,侯夫人遣人到院中找您呢。” 谢明月一听,便知麻烦事来了。 “西苑的人也真会挑日子,不知是要商议宴会,还是来看上午落幕的好戏。” 她远远看了依旧站在树下不动的戚缙山一眼,气得转身:“走。” 罗氏院内,花团锦簇似的围满了女眷。 三老夫人金氏昨晚被丈夫提前赶回去了,如今心里好奇得紧,正巴着罗氏,不着痕迹地打听。 “大嫂,恭喜呀,晚晴这就又有啦?” 金氏笑得花枝乱颤,仿佛昨晚宗祠被烧的不是戚家。 她是觉得,事情过了就过了,再提这些,平白令人难受,不如只捡好听的说,听到的人心底也舒畅。 添丁这种大事,金氏自然是挂在嘴边多多夸耀,谁知罗氏噙着淡笑,并不怎么接话。 儿媳有孕,婆婆却不开心? 金氏皱眉细思,这时三老爷的夫人马氏笑呵呵开口:“这感情好,修玉也回京定下了,晚晴又有了身孕,咱们的侯府马上要热闹了。” 金氏被马氏一提醒,这才惊觉哪里不对。 谢晚晴有孕,可之前戚修玉好几个月未归啊! 难怪罗氏不高兴,这谢晚晴怀的,是戚家的种吗? 可若不是,罗氏还能让她安稳待着? 金氏一时琢磨不透了。 正巧谢明月进门,她一抬眼,见谢明月身上披着一条绿叶桃粉帔帛,飘逸动人,心中顿时暗暗称奇。 大房的媳妇多年不怎么出现,如今打扮起来,当真是风华神仪。 只是当着罗氏的面,金氏是不敢夸的。 谢明月扫了一眼屋内,一一叫过人:“二婶、三婶,还有两位妹妹,都在呢。” 西苑共三房人,俱是顺清侯的庶弟成家。 二老爷与金氏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戚桃柔已经出嫁,儿子戚浩松还未及冠; 三老爷与马氏育有两女,正是在座的两个妙龄少女,戚梦寒与戚慧语; 还有四老爷,丧妻后一直在外云游,并不在府中,与亡妻育有一子戚陆臻,如今还未到考学的年纪。 “见过大嫂。” 两个姑娘乖巧地叫了人,金氏见罗氏不做声,便没有说什么。 今日来前,她与马氏商量过了,春花宴是大场面,府中女眷合该做新衣,置办首饰,以往,这些都是谢晚晴从公中操持的,如今管家权回到了罗氏手上,她们只能来找罗氏。 “缙山这媳妇,真是光彩照人,这身段、这模样,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了。” 没想到罗氏突然开口,朝着她们微笑夸赞。 金氏懵了,忙跟着附和:“是啊,明月,你如今病好后,越发和花朵似的了。” 谢明月还记着金氏那晚对她的不客气,她没给金氏脸,只是朝着罗氏一笑:“母亲就会打趣我。” 金氏自讨没趣,又被一惊。 母亲? 众所周知,府中两位平妻,大房和二房各叫各的,怎么今日谢明月突然改了口? 罗氏一听,心道顺清侯说的话果然不错。 谢明月是有分寸的,只要她不出格,大房自然会孝敬她这正室老夫人。 她眼神一闪,慈爱道:“你当得。” 谢明月扯回正题:“婶婶与妹妹们来,是为了春花宴么?” 金氏一喜,正要接话提出置办行头的事,罗氏清清嗓子。 “没错,今日要你婶婶与妹妹们来,也是为了商议,长公主近些年爱在宴会上出奇招折腾人,也不知这回春花宴,长公主又要做什么。” 谢明月一听就明白了。 以前长公主偶尔在自己府上办小型宴会,邀请的人不多,都是身边极为亲近的人,她也在其中。 长公主喜欢在宴会上设个题目,然后考验座下女眷,有时候,还会拎着她们随身伺候的婢女婆子问。 若是答上了,便是大大有赏,若是答不上,长公主就要不高兴。 宣武侯家的女儿就因为婢女答不上长公主提的问题,被当众拉了面子,哭着离席。 平心而论,谢明月也不喜欢这般行径,可长公主要闹,其他人只得陪着。 一提到长公主这毛病,金氏脸上立刻没有笑意了。 “大嫂,能否提前从长公主那打听打听,也好让咱们有个准备呢。” 她想到这些年在席间丢脸的那些人,顿时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称病躲过去算了。 罗氏没好气:“咱们哪来的门道去打听长公主的事?” 马氏在一旁出招:“明月以前在谢家,不是常去长公主府上吗?明月,你可有什么法子?” 谢明月垂着眼帘。 她自然有办法。 第30章 嫂子开门,是我 从小出入公主府,又和两位郡主玩得好,谢明月对长公主的性子很有几分熟悉。 她已猜到了此次宴会,长公主可能提及的话题,但还得回去查清往年的情况进行佐证。 而且…… 谢明月绷直嘴角,似笑非笑。 “二婶,我约莫能猜到一些,但十年来,我始终养病,两位郡主又不在京中,长公主的心思早已不是我能够揣摩的了。” 话不能说满,谢明月知晓西苑这群人是吸血的蚂蝗,也不愿透十成十的底。 金氏也没指望谢明月能做多大事。 倒是罗氏开口:“你猜到些什么,说出来听听,总比我们摸瞎强。” 谢明月微微一笑:“长公主与驸马感情极深,驸马去后,公主应当不会再选玩乐,加之长公主不擅琴棋,剩下的便只有书画了。” “即使是书画,也有些难猜,若长公主点到咱们的下人,府中有哪个下人是懂这些的?” 金氏面露难色。 她自己都没什么深浅,更妄论大字不识的下人。 “明月,你这猜了也和没猜一样。” 谢明月的脸色缓缓冷淡下来。 还好剩下的话她留了个底,其实她已经猜出了长公主极有可能会选择某个题材的画作,但金氏这般看不起她,她又何必上赶着? “二弟妹,你若不想听,就先回去。” 罗氏绷着嘴角,冷冷觑了金氏一眼。 这老二家娶的什么媳妇,多少年了,一张嘴就吐不出好话。 “我没不想听,大嫂,这不是一时着急,哎呀,我这嘴。” 金氏见罗氏帮着谢明月说话,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 这府里真是变天了,什么时候罗氏和大房站一条绳上了? 谢明月轻笑一声:“是,儿媳无能,就只能猜到这些,不过,既然是春花宴,总归是与春日花景有关的,母亲只管这些日子让下人们都学些浅显的,长公主也不会故意问什么高深问题。” 罗氏点头:“不错,有准备,总比没有好。” 金氏暗暗撇了撇嘴。 下人干活都干不过来,还学书画? 谢明月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还有置办头面的事,”罗氏又开口,“祠堂起火,修葺是一笔费用,且往日晚晴用公中的钱为大伙置办,本不合规矩,所以从如今起,你们自己想法子,这公中的钱,只能用在公中。” 她知道今日金氏马氏她们来,是为了行头,但公中的银钱紧巴巴,全都被谢晚晴拿去充大头了,她哪里还掏得出来? 罗氏说得不客气,金氏笑容一僵:“大嫂,这……以往年年都是公中负责的。” 难道还让她们自掏腰包? 罗氏觑她一眼:“怎么?你们连行头都办不起了?每年分账给你们的也未少过啊。” 金氏还想顶嘴,马氏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袖。 两人出了罗氏的门后,马氏小声道:“我听说,前段时间府中险些发不出例银,如今大嫂手头肯定紧,你别提这事。” 金氏气不过:“手头紧,没见她拿嫁妆,本就是长嫂,又管家,怎么还把我们撇开了?嫌我们没用呗!” “多少年都是如此了,偏她一拿回管家权就变!” 她回到院里生闷气。 过了一会,下人带着谢晚晴院里的婢女红霞进来。 “三奶奶,这是咱们二夫人送来的。” 红霞将手中匣子端上,金氏打开一看,一套金灿灿的头面。 她心如擂鼓,佯装镇定:“晚晴才有好消息,我这做长辈的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她倒懂事,送这些来了。” 红霞抿嘴一笑:“三奶奶若得空了,去瞧瞧我家夫人,夫人被冤枉了一回,心底难受呢。” 金氏才平白得了这么一套头面,自然愿意动弹。 “行,我这就去。” 她走到院门口,戚浩松急急忙忙地奔来。 “走路慌慌张张做什么?”金氏训斥他,“松儿,你往后是要做大官的,言行稳重些。” 戚浩松微微喘一口气:“儿子省得,母亲,您要去看望二嫂吗?儿子也去。” “你去像什么样子,”金氏一下子瞪大眼睛,“儿啊,以前你二嫂替我照顾你,是看你小,如今你大了,可不能再同儿时一样,得避讳些。” 戚浩松垂下眼,心底充满了燥意。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要他避讳? 谢晚晴进府时,他还小,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她都紧着他。 在他心底,二嫂就和姐姐似的。 和姐姐避讳什么? “总之,你听话些,在屋内乖乖温书。” 金氏心里都是那副头面,没怎么注意儿子便匆匆走了。 戚浩松攥住一名婢女:“给我说说,二嫂怎么受委屈了?” 婢女被他黑沉的脸吓了一跳,如实告知了今日之事。 听闻戚修玉挨了板子,戚浩松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舒爽。 这下二哥碰不了二嫂了。 他脑中隐秘的念头一闪而过,连自己都未多察觉。 “谢明月这个贱女人,居然让二嫂受这么大的委屈。” 听完婢女的话,戚浩松气得发疯。 正是最年轻气盛的年纪,他在院中绕着走了两圈,狠狠一擂树干,吓坏了伺候的小厮。 “三爷,您做什么啊?” 戚浩松回过神,看到金氏给他安排的小厮,心底更加烦闷。 “给我老实待在院里,小爷自己出去逛逛。”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跑到院门口,一下消失不见。 翠怡院中,谢晚晴对着看望自己的金氏抹泪。 “此事到底是我管教下人不严,公爹有气,也是我做错了。” 金氏看着谢晚晴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不忍。 “你这么好的媳妇,大嫂她……唉!” 她想到罗氏对谢明月的热络,不禁拍大腿。 “晚晴,不是二嫂说,你管了这么多年家,怎么谢明月病一好,就来摘桃子了?虽说现在管家权在大嫂手上,可你还得争取啊,不说别的,你现在有了小的,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还是怀念谢晚晴管家,谢晚晴多大方啊,不像现在罗氏掌家,每日桌上的肉菜都少了一盘。 谢晚晴抹泪掩饰眸中冷意。 她当然知道花钱的地方多,这次她几乎将嫁妆掏空了大半,才填上公中的窟窿,再加上为了拉拢西苑几房人,又给她们送了头面,她身上几乎不剩什么钱了。 且戚修玉如今官职未定,俸禄寥寥无几,若不管家,他们二房就得靠着罗氏过活。 而罗氏,如今明显对她不满,一颗心全偏到大房去了! 想到这,谢晚晴狠狠攥紧手指,咬牙笑道:“二婶说的是,只是我……母亲怕是不愿信我了。” 金氏一想到那副头面,心底就热。 “没事,二婶帮你说道,你也争取,这次春花宴,我看那谢明月不想揽事,你母亲一个人难免忙不过来。” 她回想今日谢明月那滑不溜手的模样,抓住谢晚晴的手。 “你放心,就算没法一次争回,咱们可以争个一部分。” 谢晚晴抿起嘴:“二婶最好了。” 她哄走了金氏去为自己冲锋,正准备躺下休息,突然房里靠着阴角的窗子传来一声响。 “谁?” 谢晚晴一惊,戚浩松飞快地从窗子里爬进来,纯真笑道。 “嫂子,是我。” 第31章 叔嫂情深 谢晚晴一口气险些岔过去。 还好她房内只有红霞一个心腹,否则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她才褪下外袍,此时就着一身薄衫,怎能见人? 还是自己的小叔子! “三爷,您怎么能进来这里呢?您快出去!” 红霞慌忙来拦戚浩松。 都是什么事啊,这三爷怎么能往嫂子的房内爬呢? 要是被发现了,不仅夫人要出事,她们这些下人也得跟着死! 谢晚晴急急躲到屏风后,戚浩松一心见她,忙道:“二嫂,我就是听闻他们冤枉你了,过来看望你。” 谢晚晴翻了个白眼。 戚修玉这个弟弟真是个傻子。 以前她入府时,争取每个人都讨好,当时的孩子就他一个,府中人都围着宠,她自然费了很多心思。 可现在,戚浩松都快议亲了! 还敢这么光天化日的,跑到嫂子的房中来! 金氏真是荒唐,竟然把孩子教养成这样! 她又不敢大声呵斥,只能低声道:“浩松,我没事,你先出去。” 戚浩松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做出了失礼之举。 但他心底真的很担忧谢晚晴。 听到谢晚晴的话,他不但不肯出去,反而倔强道:“二嫂,让我瞧瞧你,我实在不放心。” “二嫂,你的下人被处置了好些,二哥又被打了板子,谁能照顾你?红霞你给爷让开!” 戚浩松一边说着,一边就推开红霞,走到了里间。 他只要一想到谢晚晴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人伺候,再一想到那晚谢晚晴手上伤口鲜血淋漓,却跪在地上接受呵斥嫌弃,就心底生痛。 谢晚晴没想到戚浩松如此大胆,可她又不能喊,若让人瞧见她与小叔子衣冠不整地待在房内,罗氏能将她捆去浸猪笼! “我没事,你别……” 她只能往床帐内躲,戚浩松绕过屏风,见拔步床内床帘垂下,里面隐约晃着个影子,不禁狠狠咽了咽口水。 他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孟浪…… 可那是嫂嫂,又不是外头的陌生女子。 戚浩松舔了舔嘴唇,不顾红霞阻拦,一把掀开床帘踏进去。 红霞要吓晕了。 这三爷真是个祖宗,夫人都没穿外袍,身子怎么能被他看去啊! 谢晚晴气得用被子遮住自己,朝戚浩松掷去一把梳子。 “你给我滚!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红霞也赶紧扑上去,死命地拉扯他。 “三爷,您想要我们夫人死吗?求您走!” 戚浩松看了一眼谢晚晴,像是了却了大事一般,向后退去:“二嫂,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走,你好好休养,我找时间来看你!” 谢晚晴死死地咬住牙,恨不得戚浩松就这么死在回西苑的路上。 她要他看了么? 戚浩松一走,红霞就哆哆嗦嗦地跑到拔步床里,接过谢晚晴拎着的被子。 “夫人……这……” “什么都没发生!” 谢晚晴厉色低喝。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去把这些都烧了,”她嫌恶地将戚浩松碰过的东西一指,摸着自己的肚子呆了片刻,又道,“再带上那瓶雪花消疮药,扶我去二爷院里。” 许是心虚,她现在特别迫切地想要去见戚修玉。 翠怡院外,戚浩松心如擂鼓,快速跑了两步,这才慢慢回魂。 谢晚晴那褪了外袍,惊慌失措的模样,在他心底不停浮现。 红润的唇、裸露的肩…… 戚浩松停在假山旁,突然就涨红了脸。 他不是不知人事,金氏已经在为他相看人家了,他房里也有一个模样秀丽的暖床婢,只待迎娶正妻后便提做通房。 可谢晚晴的模样落在他心底,就像一根狗尾巴草,搔得他心绪起伏。 什么嫂嫂…… 若没有二哥,她也就与他没有这些避讳的关系了。 戚浩松使劲攥着拳头,脑中冒出一股极为大不敬的念头。 随后他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一般,很快甩了甩头,往西苑跑去。 不远处,从此路过的谢明月看到他的身影,皱眉道:“方才那人是戚浩松?他到这边来做什么?” 梧桐看了一眼路:“夫人,那是二夫人院子的方向,怕是三爷才从翠怡院出来呢。” 哦? 谢明月扬了扬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和谢晚晴的交情不错。” 梧桐抿嘴一笑:“夫人可别当人面说了,二夫人进府时,三爷年纪不大,恰逢二老爷与三老夫人出远门,当初她照顾三爷照顾了好久呢。” “果真叔嫂情深。” 谢明月轻哂一声,继续往回走。 “方才侯夫人不是让我协理掌家吗,谢晚晴院子里的下人被打死了那么多,你去将后院没主子的下人叫到院里,我给她派点人手。” 梧桐麻利地叫了人。 如今下人们都知道府中变了天,大夫人一出山,就将管家好几年的二夫人收拾了,就连侯夫人也不再针对大房。 听闻谢明月叫人,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放下手里的活计便来到了琼华院里。 谢明月很快选出一个婆子、两个丫鬟,最后一个,她看向一直在小厨房的青花。 青花就是当初在小厨房吃酒赌博的其中一个,她一直放在厨房没收拾,就是为了今日。 被点中要去谢晚晴的院子,青花一百个不乐意。 现在谁都知道,二房失势了,她在大夫人的院子里干得好好的,每日有酒有肉,活计也轻,才不想去二房受苦。 青花当即“扑通”跪下,给谢明月磕头:“大夫人别赶奴婢走,奴婢愿为大夫人做牛做马一辈子。” 谢明月嘴角弯起微妙的弧度。 “是么?那你成日躲在小厨房里吃酒赌博,也是在为我做牛做马?” 青花脸一白,面上有些恼怒:“大夫人,奴婢先前是大老夫人院里的……” 她可是云氏赐来的人,谢明月敢动婆母的人吗? 谢明月静静看着青花,突然开口:“你在我院里偷奸耍滑,如今还敢拿大老夫人做挡箭牌,怎么?是要我将你拿到母亲院里,去问问你留不留得?” 云氏都被数次禁足了,这个青花还搞不清状况。 她不再多费口舌,摆手道:“都走,按我方才安排的去。” 青花不情不愿地去了翠怡院。 谢晚晴去看了一趟戚修玉,戚修玉的下半身皮开肉绽,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 大夫在外间写药方,谢晚晴坐在他床边,闻着那股浓厚的血腥味,忍不住心底打鼓。 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戚修玉的模样,短时间内根本没法与她同房。 可若是不同房,她肚子里那个“莫须有”的孩子,该从哪来呢? 第32章 助孕 谢晚晴盯着戚修玉渗血的亵裤,冷冷打了个寒颤。 若是假孕被揭穿,父亲也救不了她。 至多十日,如果戚修玉不能与她同房,她便只能假装落胎了…… 可一旦落胎,她在府中的地位只会进一步下降。 谢晚晴冷硬地看着戚修玉,转身走到外间。 大夫已经写好了药方,正要交给她,她却低声问:“大夫,你那儿有没有可以造成女子无孕小产的药?” 大夫一惊,随即垂下头。 后宅之事,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这……二夫人,这种药有是有,可是……” “可是什么?”谢晚晴一听有药,顿时眼前一亮。 “无孕却要造成小产迹象,这药是以损伤女子生育为代价的,轻则血龙淋漓,重则……终身不孕乃至血崩而亡啊!” 大夫摸了摸胡子。 “二夫人,老夫劝您一句,此药太过阴寒,不可用。” 谢晚晴的心顿时又坠到谷底。 “我知晓了,多谢。” 早知道,就不该扯这个谎。 她心乱如麻,看着床上的戚修玉,心底的疼惜逐渐被痛恨取代。 若非十年前,他明明选了她,却对谢明月残留旧情,她也不会做出那些事。 不做那些,就不会被谢明月拿捏住张嬷嬷,更不会引出她火烧宗祠。 可戚修玉呢,一直对谢明月似有似无地靠近,虽然他们都在暗地挑拨大房夫妻间的关系,可谢晚晴知道,她如此,是因为不希望谢明月过得好,戚修玉却是因为不希望谢明月被戚缙山拥有。 他还惦记着那个贱人! 谢晚晴越想越气,情绪冲动上涌,看着戚修玉时也没有以往那种甜蜜的感觉。 原以为夫君回京,两人小别胜新婚,会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谁知一切竟成了这样。 她走到门口,看见一排陌生的下人候在院内。 “这是做什么?” 她阴沉着脸,下人们都有些害怕。 “二夫人,奴婢们是大夫人派来伺候您的。” “谢明月派来的?” 谢晚晴脑子里“嗡”的一声,再也绷不住心底那根紧紧的弦,“哗啦”一下,扫掉了院中石桌上的茶具。 “都给我滚!我院中的人,何时轮到她安排了?” 她忍不住大发脾气。 青花原本站在最前面,企图拔尖,被谢晚晴的举止一吓,顿时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二夫人、二夫人,是侯夫人命大夫人协理管家,大夫人才安排的!” 瞧见谢晚晴凶狠的眼神,她心底暗道不好,赶紧喊道。 谢晚晴怨气冲天。 “夫君代我受过,就要被打成那样?现在又让谢明月管家,这不是当着全府给我们二房没脸吗。” 她狠狠咬牙,恨死了罗氏。 “你的儿子,自己都不护着,反倒让他被打得皮开肉绽!还把权力往外人手中放!” 红霞在一边急得上前捂她的嘴:“夫人、夫人,您累了,回房歇息!” 天啊,这群下人都不知道是大夫人还是侯夫人的眼线,夫人就这么开骂可怎么得了! 发泄过一场,谢晚晴恢复了理智,对着所有目光惊慌的下人,恶狠狠训话。 “既然在我院里,以后就不许生出二心,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红霞插着腰从人群旁圈着走过,谢晚晴眯眼看着底下一群人,突然指着青花:“你、你出来。” 青花低眉顺眼地走出来,心底“怦怦”直跳。 “你有点眼熟。” 谢晚晴皱眉看着她。 青花抿嘴跪下:“二夫人,奴婢是大夫人厨房中的。” 见谢晚晴脸色变暗,她连忙补充:“但奴婢也是大老夫人赐到大夫人院中的。” 云氏的人? 估计谢明月也是不想要,所以塞给自己。 她肯定不会是眼线。 谢晚晴面色稍霁,露出一丝笑意:“起来,你若全心全意为我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红霞立马给青花塞了一锭碎银。 “谢夫人恩典。” 青花握着银子,暗自撇嘴。 都说谢晚晴大方,怎么这赏银给的还没谢明月一半多? 不过二爷如今没官职,大爷却是三品大员,二房没钱也正常。 她将手缩在袖口,摸着另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心思流转。 从大房离开时,大夫人身边那个贴身的大婢女梧桐偷偷给她塞了一袋钱。 “这是我单独给你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你在二夫人那混的好,为我说说话。” 当时,梧桐低声同她商议。 “我一早就看出你是个厉害的,大夫人以前那个样子,我早就不想待了,无奈大爷一直不让我走,等你到二房站稳了脚,帮帮我。” 梧桐一脸低声下气,青花见了,虽然疑心她在帮谢明月做局,可掂着那一袋子银钱,又有些飘飘然。 大夫人不好伺候,大家都知晓,这梧桐被磋磨这么些年,主仆情分怕是早就没了。 “行,梧桐姐姐,你等着我,我不会忘你的。” 她就这么喜滋滋地过来二房,心中的不情愿也消失了。 就连贴身婢女都想走,看来大房也没什么好待的。 青花又摸到袖子里一粒药丸。 这也是梧桐给的。 说是之前大爷给大夫人求的御用助孕保胎丸,可大夫人根本不吃,她偷摸拿来给青花,可以来二房献礼。 青花没傻到直接将药丸给谢晚晴。 她对谢晚晴原原本本说了梧桐想投靠的事,甚至将那袋银子拿了出来。 谢晚晴将她带到房里,拿起那粒药丸笑了笑。 “你果然是个不错的,梧桐她是谢明月以前的婢女,忠心耿耿,不太可能背叛,她们定是想利用你害我。” 青花立马跪在地上磕头:“夫人明鉴,奴婢绝无僭越之心。” “起来,我没怀疑你,”谢晚晴收起那粒药丸,冷笑,“谢明月还是那么天真,以为你是大老夫人的人,就不会效忠我。” 她和云氏可是私下分账的关系,云氏又同谢明月不对付,比起罗氏,云氏对她的善意要真心实意得多。 云氏院里出来的人,自然也可信许多。 “去将二爷院里的大夫请来,这药丸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探便知。” 谢晚晴遣青花跑了一趟,大夫见她折腾丹药,还以为要问方才那落胎一事,正要拒绝,却在嗅闻后转变了态度。 “这是助孕保胎丸,还加了百年丹参,这是味名贵药材,好药!” 谢晚晴听了,顿时疑窦丛生。 梧桐不知道她假孕,莫非这真是她从谢明月房中偷的? 青花不明所以,贺喜道:“恭喜夫人,服用此药后胎儿便能更稳固,待来日诞下小二少爷,这府中谁也越不过夫人了。” 谢晚晴脑子里乱哄哄的,所有心神落在两个字上。 助孕。 第33章 我并未欺负夫人 谢明月的肚子十年没动静,怕是根本不能生,若府中两个嫡子都是她肚里爬出的…… 谢晚晴心中一荡,原本被夺权整治的闷气瞬间没了。 有了助孕药,若是能与戚修玉同房,哪怕一次,也是有可能怀上的。 等她怀上后,目前的一切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侯府轻易动不得两个孩子的母亲,谢明月更是没有资格与她争权。 罗氏总是会老的,到时候,这内宅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晚晴紧紧握着丹药,下定了决心。 “青花,”她冷着嗓子,目光如炬,“明日你去外面找个好些的医馆问问,有没有药可以让伤了腿臀的男子恢复快些,就算药性烈一些也无妨。” 谢晚晴心底毫无波澜,此事皆因戚修玉的摇摆不定而起,代她受过,是他应得的。 她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要怪,就怪顺清侯与罗氏瞎了眼,赏识一个哪里都不如她的贱女人。 青花一愣。 二夫人这是……不顾二爷的身子了? 她有些被谢晚晴的冷漠吓到,但还是乖顺点头:“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琼华院中,梧桐为谢明月磨墨。 “夫人,您怎知二夫人一定会用那助孕丸呢?” 她不理解谢明月为何要她去同青花交好,青花那种人,吃里扒外的,绝不可能听话。 谢明月平静地落笔:“她只有怀孕一条路可走。” 谢晚晴的脾性,谢明月再熟悉不过,善妒而多疑,却又不够聪明。 凡事动脑子,也只动一半,知道青花不是谢明月的人以后,谢晚晴就不会再多想了。 她的捕兽夹已经下了,就是不知道,能捕到一个什么样的猎物。 取出记着仇家的那本册子,谢明月的目光落在谢晚晴与戚修玉的名字上,细细琢磨。 不给他们安排一个精彩些的结局,真的很难打消她这些年被偷走人生的恨意。 她在两人的名字后,分别添了几个字,随后妥善放好册子,静心睡下。 临睡前,谢明月听到梧桐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外面似乎有金河还是玉江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听不清晰。 是戚缙山有事?又应酬醉了? 她靠在软锦枕上睁眼听了片刻,待梧桐回屋后问:“怎么了?” “可是奴婢吵醒夫人了?”梧桐吓了一跳,“没什么,就是和守夜的婆子叮嘱了几句。” 梧桐说谎。 谢明月微微皱眉,也不知戚缙山的小厮跑来说了什么。 要不起身去瞧瞧? 她的脸刚一离开软枕,想到白日里戚缙山那气死人的话,动作一顿,又重重落了回去。 她觉得他不把自己当妻子,他亦觉得她未将他当做夫君。 那他们这夫妻做着有什么意思? 许是夜里寒冷,谢明月的心也有些冷。 就这样。 她双眼一闭,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不管了。 可过了一会,谢明月又爬起来。 “梧桐,”她语焉不详,“给我拿壶青梅酒来。” 睡不着,脑中都是今日花树下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谢明月只能借着喝酒,以期忘掉这事。 夜深,戚缙山步入栖海院,手中把玩着一根玉簪。 玉江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 这玉簪,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料,大爷好不容易从淮亲王那弄来,若是摔了,拿什么去送给夫人? 戚缙山靠在院里的树下,修长手指抚摸着玉簪,眼神随着斑驳的树影飘动。 “大爷,夫人已经睡下了。” 金河从外头急匆匆走进来,见戚缙山这副模样,顿时放低声音。 “嗯。” 戚缙山意味不明地轻应,依旧在树下,感受着夜里的凉气一点点浸入身体。 所有的外界纷扰都在此刻静了下来。 他却感到体内隐秘地生出一点抽痛。 伴随着白日谢明月那隐约失望的眼神。 戚缙山伸出手,看着自己手掌根部的一道浅痕,轻轻笑了一声,将玉簪放进怀里。 “去琼华院。” 琼华院早已熄灯落门。 金河极轻地敲开了门,戚缙山径直走到房门前,梧桐在外候着,见到他,顿时惊诧地行礼。 “别惊了她。” 戚缙山轻声开口,颔首示意梧桐开门。 梧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告诉他,谢明月今夜饮了酒,才睡下。 夫人在大爷面前好脸面,若让大爷知晓夫人睡前饮酒,怕是要不高兴。 戚缙山缓缓步入拔步床内,床外柜子上点着一盏微弱灯火,透过重重幔帐,只剩下一丝昏暗的光。 谢明月窝在被褥内,呼吸均匀,戚缙山微微轻嗅,嗅到一丝酒气。 他一哂,伸手为她拨开黏在颈上的青丝。 一摸到那温热细腻的肌肤,就有些放不开手。 戚缙山呼吸渐重,正要抽身离开,谢明月却一个翻身将他的手抱在怀里。 骨节分明的五指瞬间触到一片浑圆的柔软。 “唔……” 谢明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眼波迷茫湿润。 “戚……缙山?” “嗯。”戚缙山恍了下神,忍不住俯身吻她。 谢明月一个轻颤,脑子有些混沌。 戚缙山不是戚家的庶子么?怎么在她床上? 她使劲回想着,却被男人炙热的唇瓣打断思绪。 “你怎么在这?” 谢明月伸出手,搭上戚缙山的肩膀。 “还、还变好看了许多。” 和她记忆中的那个阴沉脸,很不一样。 “喝了多少?” 戚缙山看出她醉了,将她从肩头撕下来,塞进被子里。 “好好歇息。” 谢明月只感觉身前一冷,于是嘟起嘴,不依不饶地重新缠上他。 “在梦里还这么讨厌,我怎么梦到你了?” 她嘴上说着讨厌,手指却一点点描摹过戚缙山绝色的面容轮廓。 “可是,你怎么这么好看?”谢明月忍不住软下声音,“算了,本小姐心情好,特许你留下。” “为何高兴?” 戚缙山被勾得浑身冒火,瞧见暗光下玲珑毕现的曲线,轻轻摁住在怀中作乱的人。 谢明月顶着粉腮轻轻笑:“戚缙山欺负我,被我骂走了。” 他失笑:“欺负你?” 谢明月似乎认出了他,蹙着眉头半天没说话,最后负气地卷着被子转过身。 怎么喝醉了是这副模样? 孩子似的。 戚缙山长腿一抬,连人带被拉到怀中。 “我并未欺负夫人。” 他看着她红彤彤的耳尖,贴上去一点点啄吻。 谢明月被吻得细细颤抖,发出小兽般呜鸣:“欺负了……” 她呜呜咽咽地小声哭着,直让戚缙山满心冲动膨胀,正要将她挖出来多亲几处,指腹摸到温热的潮湿,他一愣。 “怎么哭了?” 第34章 为夫只有以身证明 谢明月看到他的脸,心底那股无助与酸涩控制不住地冲上心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埋在被子里轻轻流泪。 “你没拿我当妻子……” 否则,怎会在她主动拉下脸面搂住他时,说那些气人的话? 当时,他们明明在很欢喜地一起看着戚修玉挨板子! 谢明月昏昏沉沉地背对着戚缙山。 娘说的果然对,心疼男人没有好下场,做正妻,就如同做生意,管好手下,打理内宅就好,夫君只是东家,不必动情。 她醉意上来,很快就均匀了呼吸。 戚缙山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抱在怀中,轻哄:“当的。” 同醉酒的人,说不得许多话,他只语意笃定地重复一遍:“一直当着。” “没当。” 谢明月迷迷糊糊的,却还记得和他拌嘴。 “没人对妻子如此。” “夫人不满意?” 戚缙山做官多年,自诩心境平稳,却被她轻易拨起了涟漪。 “那为夫只能以身证明了。” 他按着软绵绵的怀中人,心底那股隐忍已久的冲动很快就冲破了重重桎梏。 一层层吻加深下来,亲得谢明月发出细碎的哼鸣。 半梦半醒下,她悸动得厉害。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帐内的温度节节攀升,几乎化为实质的热火。 戚缙山忍得紧迫,不断掠夺后却还是松开了她,没有再进一步。 谢明月在他怀中闭着双眼,如花蕊生出的露珠,泛着动人光泽。 他眸如点漆,将她揽在怀中,一点点哄着重归梦乡。 她若清醒,定是不愿的。 说不定,还要给他一耳光。 上回他顶着巴掌印上朝,“惧内”的名声,不就是这般来的? 戚缙山有自知之明。 皎月跌落凡尘,被他摘获,已是有幸至极。 要不得更多,否则这深沉美梦顷刻间又要破碎。 他沉浸在这难得的安逸中,将怀中玉簪取出,正放到谢明月枕边,外头突然传来一道传报。 “大爷!大夫人!” 间或有梧桐的低声斥责。 “哪里来的?这么晚了,不知道大爷夫人都已歇了么?” 那人急道:“求姐姐宽恕,我是二老爷家的,我家老爷正在打三爷,老夫人也拦不住,眼看三爷要被打死了!” 来人是金氏的婢女绿夏,此时六神无主地隔着院门哭嚷。 二房夫人找不了,她又不敢去打扰顺清侯与罗氏,想着今日谢明月被放权协理内宅,于是寻到了这里。 戚浩松要被打死了? 梧桐一惊,下意识往屋门看去。 戚缙山抚住受惊的人,沉声开口:“叫她安静。” 他不欲惊动谢明月,谢明月却已经半清醒地坐了起来。 “梧桐,怎么了?” 她哑着嗓子开口,看到身旁的戚缙山时,顿时如同见了鬼。 “你怎么在这?” 戚缙山俯首轻笑:“为夫人送赔礼,没想到遇到了一只缠人精。” 你才是缠人精! 回忆顷刻间涌上心头,谢明月的脸顿时红得要炸。 她都干了些什么,主动缠着他,不让他走? 还有这松松垮垮的里衣衣襟,方才那大掌一一走过的地方,此时如火般烧了起来。 “外头怎么了?”她抿着嘴唇,转移注意力。 戚缙山微一勾唇:“不是大事,你睡,我去看看。” 正好他身上一团火,旺得睡不着! 谢明月回神,想起自己听到的哭嚷。 戚浩松挨打了,那她一定要去看看啊。 为何挨打,又如何打成这样? 说不定就是一个好机会呢。 “我也要去,”她摇摇头,忍下羞意将戚缙山往外推,“你让开。” 戚缙山深深看了谢明月一眼,起身整好衣冠。 梧桐得了吩咐才敢进来,一见谢明月那娇媚动人的神色,顿时垂下眼。 夫人这般模样,她身为女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大爷吃得真好! “快为我更衣。” 有了梧桐在,谢明月自在一些,很快梳了便利的发髻,匆匆朝西苑赶去。 戚缙山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跨着大步。 “走慢些,一时半会,打不死。” 他漫不经心道。 “若你摔了,戚浩松就真要死了。” 谢明月看着他冷静地说出这种令人胆寒的话,不禁笑了。 “成日说这些话,难怪旁人都怕你。” 她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如今的戚缙山在外竟有个诨绰号:“戚阎王”。 那她岂不是成了母夜叉了? “你怕吗?” 戚缙山突然垂眼,谢明月被他深邃的目光一盯,顿时又有些不自在。 她自然不怕。 戚缙山连用力捏她都没有过,怕他还不如怕大厨房后面养的那只鹅。 那大鹅还趁她去视察时,叼过她的脚呢。 “到了到了。” 走到西苑门口,便听见夜空里一阵哭叫呵责声,谢明月赶紧拎裙往里走。 戚缙山慢悠悠跟在后面,眼底含笑。 方才想错了,事到如今,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这美梦,说不定能渐渐做下去,让他做尽日思夜想之事。 屋门口,倒塌的屏风带着茶器瓷片碎了一地,戚浩松被捆在梨花椅上,被二老爷拿着藤条,没命地抽。 一旁,金氏趴在斗柜上已是要哭晕了。 “说,你到底去了哪里厮混?” 二老爷戚永祥指着戚浩松的鼻子,怒喝。 “你母亲给你存着的八千里银票,又去了哪?” 今日戚浩松撇下小厮消失,小厮便赶紧去禀告了金氏,只是金氏从谢晚晴的院里回来时,已经隔了一段时间,谁都不知戚浩松去了哪。 金氏眼皮直跳,再让人去翻箱倒柜,这才发现她私下给儿子存在他房中的银票没了。 一时间,她还以为戚浩松就这么走了,顿时吓得心悸不已,瘫倒在地。 等戚永祥赶回来时,戚浩松也不知从哪里荡了回来,面对父亲暴跳如雷的质问,只坚持自己去园子里逛了一圈。 “逛园子,能逛走八千两?”戚永祥气得胡子直抖,抬起胳膊又是一抽,“给我老实交代,到底去了哪!” 第35章 这儿子我不要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多大能耐,吃喝嫖赌不敢,况且还有小厮盯着,怕是没那么容易陷进去。 那这八千两去了哪? “说不说!” 戚永祥又是一抽,戚浩松咬死了牙关不开口,左胳膊被抽得高高肿起,渗出红黄掺杂的血水。 金氏扯住丈夫的手:“别打了!老爷!你真要打死他吗?” “今天不打,来日整个家都要被他搬空!”戚永祥怒喝一声,一脚踹翻了椅子,“你说不说!说不说!” 藤条打在地面,折断后飞到金氏面前,吓得她捂住嘴,没命地哭喊。 “松儿,你就说了,你爹也是怕你学坏了呀!” 真是奇了怪了,府中看门的下人也说未瞧见戚浩松离府,他上哪花那么多银钱呢。 金氏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 莫非是有胆大包天的下人,暗中撺掇他学了坏? 若让她查出来是谁敢这么干,她定将此人碎尸万段! “二叔管教儿子归管教,莫将自己气坏了。” 这时,戚缙山缓缓步入室内,谢明月看向倒在地上的戚浩松,被他恶狠狠 地瞪了一眼。 她不禁心底一哂。 知道谢晚晴和她不对付,这小叔子,还懂替谢晚晴出气呢。 “缙山,”戚永祥见到戚缙山,气性消了一些,“这个逆子,要活活气死我才是!” 戚缙山看了一眼倔强的戚浩松,握了握手腕。 “八千两不是小数目,确实该查清。” 戚永祥将藤条一扔,气急败坏:“打死了也不肯说,没救了,你将他带回大理寺,就说是我报官。” “老爷!” 金氏扑过来又哭又喊,又怕戚缙山真将儿子带走,连忙坐到他身边哭求。 “松儿你快告诉你爹啊,是谁撺掇你花了这么多银子?是赌博了还是花销了?” 戚浩松见到戚缙山冷厉的眼神,顿时有些发怵。 他见过戚缙山的手段,谢明月一见他就晕倒的那年,戚缙山查了三件大案,整个人几乎宿在都察院里,回家时,衣摆袖口都带着血。 那段时间,菜市门口的行刑台上血流成河,府中偷奸耍滑的下人都老实不少,戚浩松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谢明月果然是个害人精,不但害了二嫂,现在又蒙骗大哥过来害他。 “二叔此话当真?”闻言,戚缙山似笑非笑地看着戚浩松,没有漏掉他眼中对谢明月的憎恨。 戚永祥冷冷扫了戚浩松一眼:“不知好歹的东西,咱们正经侯府,再不成器,也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你将他拿去,尽管查办,若真做了对不起侯府名声的事,这儿子我不要了!” 他是真气狠了。 他们庶出的家产本就没多少,如今过得好,全仰赖顺清侯友爱,将他们接到侯府过日子。 有现在的生活,戚永祥很满意,只待戚浩松成婚生子,他便含饴弄孙。 可现在,戚浩松狂得没了边,八千两银子就敢打水漂似的花销,让他怎能不恨! “我没做坏事!” 戚浩松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戚永祥立刻扇了他一巴掌:“老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不说!” 他双目充血,气喘如牛,许是模样真的太吓人了,戚浩松看了看戚缙山又看了看自己的爹,最终还是垂下头。 “我让二门守门的婆子拿去打了套头面,那八千两并未用完,只用了两千,剩余的都在钱庄存着吃利。” “头面?” 金氏哭嚎的面容一滞,眼神变得凶恶。 “你又未娶妻,给谁打头面?给林琅?” 林琅是金氏为戚浩松挑的暖床婢,安分守己,不大出门。 金氏觉得她做不出这种事。 戚浩松嘴角紧绷,被戚缙山黑沉沉的眼神盯着,拼命咽着口水。 紧张。 谢明月突然笑道:“二婶,三弟没有成婚,不代表没有心仪的女子,或许是想打了送人的。” 金氏听到这话,顿时厉了眼神。 “马上就要议亲的人了,能有什么心仪女子?” 戚浩松听出金氏话中的威慑,捏紧了拳头。 金氏直勾勾盯着他:“是哪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两千两的头面也敢要!” 便是她,轻易也用不了这般贵重的首饰。 戚浩松必定是被外面的狐狸精骗了,昏了头! “娘……就送这一次,”戚浩松低声恳求,“儿子成婚后便专心待妻子。” “送可以,送给谁?” 戚永祥听了半天,见他被一个女人迷成这般,顿时大喝一声。 “你若不说,待你大哥查到,那个女人别想好过!” 戚浩松脸色顿时一白,眼瞳缩了缩,不情不愿道:“是……是陈国公府家四小姐。” 见戚永祥与金氏齐齐一愣,他又赶紧补充:“此事乃儿子一意为之,陈四小姐并不知此事,爹娘勿要为难陈四小姐。” “怎么会呢,快,快解开你们三爷。” 金氏突然变了脸,挤出一抹笑。 “陈四小姐不错的,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你怎么认识她?” 她心底暗自嘀咕,近日相看时,她最满意的确实是陈四小姐,可这也太巧了。 戚浩松松了口气,捂着胳膊:“儿子同陈国公的三公子以前是一个书院的。” 陈国公三公子与四小姐都是庶出,如此一来,与同窗的妹妹相识就没那么突兀了。 金氏已信了八成,连忙上去喊着拿金疮药呢。 “你这孩子,为何死犟着嘴不早说,平白受这些苦。” 她不免怨忿地瞥了戚永祥一眼,戚永祥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一分钱未赚,就敢花两千两哄女人!” “哎呀,老爷你就别再骂松儿了,”金氏顾忌大房夫妻在,不停地给丈夫使眼色,“总比给外面的什么粉头花了好,像那晋王世子,又是养梨园娼妇,又是捧花楼头魁,难道非要松儿去做那些,你就高兴了?” 戚永祥见真相比自己所预料得要好,沉着脸半天不说话。 “原来是三弟心疼未来媳妇,”谢明月笑着走到戚缙山身边,“既已无事,二叔二婶早些歇下,我们就不叨扰了。” “哪里哪里,都怪下人没眼色,打扰了你们。” 戚永祥知道他们是被丫鬟喊来的,忙亲自将人往外送。 戚缙山还得上早朝呢,结果半夜被叫来处理他打儿子,这算个什么事儿? 谢明月走到门口,突然转身。 “对了,二婶,我还有句话,”她露出担忧神色,“晚晴她自祠堂走火后,一直不大出院门,听闻今晚还叫了大夫去院里,想来还是忧心过度,二婶若有空,劳烦去开导开导。” 话落,金氏还未如何,戚浩松便脱口而出:“二嫂病了?严重不严重?是不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 他伸手指着谢明月,其他人的脸色登时全都变了。 第36章 写满真相的信 “你这傻孩子,太不懂事了!”金氏皱了皱眉,高声打岔:“你二嫂有了身孕,叫叫大夫很正常,往后你媳妇若是有了,也得如此,同你大嫂可没关系。” 戚浩松却根本听不进去,他眼中爬上几分焦急,憎恨地看着谢明月。 戚永祥见了,脸色越发阴沉。 “三弟怕是脑袋被打晕了,不如早些歇下,”谢明月面色不变,笑意盈盈:“二叔、二婶,我与缙山先回去了。” 待两人一走,戚永祥大步走到戚浩松面前,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他一掌。 戚浩松旧伤血流未止,脸又被打得高高肿起来。 “老爷!” 金氏又是一声尖叫,戚永祥一把将她拨开。 “你给我闭嘴!惯子如杀子,他敢这样同大房的媳妇说话,你是嫌我们在西苑过腻了?” 他怒到极致,连带金氏也一起吼道:“你就惯!谁家男人对嫂子嘘寒问暖的?你瞧瞧我的大哥弟弟们,有这样问过你吗?” 金氏惊呆了。 她当然明白戚永祥话里的意思。 可谢晚晴与戚浩松差了快十岁!况且当初她照顾戚浩松时,戚浩松还是个孩子…… “老爷,松儿只是心善,二房媳妇又照顾过他……” 戚永祥看了一眼低头不吭声的戚浩松,狠狠甩开袖子。 “你自己想清楚!” 他气势汹汹地走了,金氏立马扑到戚浩松面前,看着他浑身伤痕心疼不已。 “儿啊,你怎么如此糊涂……” 见母亲眼泪簌簌地掉,戚浩松心中不忍,违心道:“母亲,你莫要听父亲胡说,儿子关心二嫂,本就因为二嫂如母,根本不是父亲说的那样。” 他垂下眼睛,不敢看金氏的脸。 那副头面,其实也是他准备送给谢晚晴的,只是当着戚缙山的面,不得不撒谎圆话,本来刚才戚浩松都准备真将头面送给陈四小姐算了,可谢明月那番话一说,他心底又填满了对谢晚晴的怜惜。 爹娘当年不管他,只有谢晚晴真心关照,如今谢晚晴出事,娘平时那样热切的一个人,也能变脸。 戚浩松觉得,他们都是趋炎附势之辈。 唯有他对谢晚晴的拳拳敬爱才是真心。 听了他的解释,金氏心里好受了一些。 “娘就知道,你根本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孩子。” 她擦干泪,摸了摸戚浩松的头,给他脸上的伤口擦药。 “娘,我自己来就好,”戚浩松躲开金氏的手,他心底思绪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搭理她,“我回去歇息,您也早些休息。” “好,你先去睡。” 金氏的眼眶又湿润了。 等回到自己的房内,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叫来绿夏。 “你明儿去金铺里走一遭,别让人看见,打听清楚三爷是否定了头面,何时定的,何时拿走,送给何人。” 戚永祥的话总让她隐隐有些不安,戚浩松对谢晚晴,确实太热络了些。 只不过金氏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不满。 她恶狠狠地在心底骂了一通谢晚晴狐媚,便满心算计地睡下了。 翌日,绿夏风风火火跑了一趟,回到西苑时,额角上淌着一层汗。 “夫人,奴婢问到了,三爷确实在金铺里订了一套头面,已经三日了,都快做好了,管事还拿给奴婢看了一眼。” 她喘了口气,金氏闻言立刻起身:“什么样式的?” 绿夏回忆:“是掐丝卷草纹的样式,最大的华胜上镶了绿松石,管事说是西域来的,所以有些贵重。” 华胜? 金氏猛地站起来,面沉如铁。 华胜是已婚妇女戴的东西,送陈四小姐的头面,怎么可能有这些? 怕是戚浩松原本要送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恨不得立刻就去打戚浩松一巴掌,痛斥他昏了头,可一走出房门,金氏便停了脚步。 昨晚戚浩松的模样她没忘,若非戚缙山来,他真是宁愿被打死都不会说。 她去骂他一千句一万句,有用吗? 他还是会一意孤行。 该除的,得是勾人的那一个才对! 金氏心底原本是巴结谢晚晴的,可现在,只恨不得谢晚晴能早点死。 反倒是谢明月,金氏想到昨晚她意味深长的话,就是她说完话后,戚浩松才显露端倪。 她真得感谢谢明月,让她早早发现,能有所准备,不至于让戚浩松酿成大祸。 琼华院中,谢明月却在读一封信。 一大早从瑞王府递来的。 木槿不能说话,在瑞王府中又无法见她,所以寻了一名可信的账房先生帮忙,因着账房先生的妹妹也是哑女,看得懂手语,于是替她写了一封信。 信上写明,当初换婴的恶仆时无所日,主动说明真相,寻求忏悔,于是谢家炸了锅。 恶仆言明谢明月是被换的孩子,谢夫人一力反对,坚持她是亲女,反倒被谢家人指责心软糊涂,谢晚晴更是不断煽风点火,于是谢夫人一气之下病倒,谢明月被送去庄子上后,谢夫人呕血卧床,恰逢院内走水…… 木槿一直跟着谢明月到庄子上,戚修玉与谢晚晴一起来过一次,那时她方才知晓,自己的未婚夫与妹妹竟然已经搞在了一起。 再往后,木槿抓到谢晚晴的人在谢明月的吃食里下毒,于是跑回谢家想要寻求帮助,却被谢老夫人当场抓去发卖,自此,谢明月孑然一身。 至于后面戚缙山救她于危难,也是木槿在花楼里听来的,花楼的恩客是白馨那个村子里的人,正巧遇见戚缙山纵马前来救她。 读完这封信,谢明月眼底都是水汽。 她的容貌,是太后也盛赞过的,此时泪眼上浮,就像透着晨雾的湖面,幽静朦胧。 可朦胧之下,除了一片荒寂的哀色,更有无边怒意。 她的猜测果然不错,谢晚晴与戚修玉,很早就勾搭到了一起,她被谢家草草赶出,也有他们在其中作祟!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在她母亲身上动手脚…… 谢明月轻闭双目,再睁眼时,取出自己的仇人册子,一笔一画写下几行杀意。 她要谢晚晴与戚修玉,生不如死。 写完,谢明月吩咐梧桐。 “给你放一日假。” 梧桐又惊又喜:“夫人,好端端的,给奴婢放假做什么呀?” 谢明月淡淡一笑:“你在府中到处逛逛,瞧瞧有没有适合幽会的好地方。” 她面容恬静,影子被晨光投在屏风上,却张牙舞爪,像是凶猛的野兽,很快就要将敌人撕扯殆尽。 第37章 疑心病又犯了 梧桐瞪圆了眼:“夫人,您这是要……” 谢明月抬眸看着她笑:“我有那样傻吗?” 她起身走到窗边。 “这是攻心。” 梧桐不明所以,出去逛了一上午,午饭时回来,神神秘秘地凑到谢明月身旁。 “夫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奴婢在府中二道门那边的假山后头,寻到了一处幽暗之地,那里还藏着一块软布巾子并两盏小杯,一瞧便是常有人在此约见。” 谢明月微微一笑,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梧桐还是好奇,难道这约会之人是二夫人与三爷吗? 只是看样子,二夫人对三爷并无此意啊! 她闲不下来,干脆继续为谢明月熏香续茶,谢明月嗅到那股淡淡的桂香,眼中又显出忧郁之色。 她自幼喜好桂花与茉莉,谢夫人后来专程寻了制香大手,为她量身研制了两款香方,每年都制成香精料,掺在熏炉、花露、澡豆等物中。 没想到到了戚家,她房中还有这等物件。 谢家是不可能给她这些的,她又未带嫁妆,那便只可能是戚缙山弄来的。 真不知他从何搞到的这些东西。 她想到木槿的那封信,心底更加伤感,连小厨房来人问午饭,便也不太想用。 过了一会,金河来了。 “夫人,大爷遣小的通传,今日小厨房不必做饭了,请您去栖海院一同用午饭。” 谢明月神情一凝。 昨晚床帐内的情形还在她脑内牢牢贴着,她微微垂眼,轻声道:“知道了,待会就过去。” 大爷邀夫人去前院吃饭,不仅是在大房,就连在整个侯府,整座京城,只怕都很少见。 向来只有爷们去后宅用饭的,倒不大有夫人去前院。 琼华院新来的下人们对谢明月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识。 大夫人就是大爷不断破的“例”。 谢明月来到栖海院内时,戚缙山正回府更衣,朝服褪下,显出劲瘦有力的腰身。 “大爷,梧桐方才同小的讲,夫人今日心绪不佳。” 玉江服侍着接过戚缙山的朝服涤带,试探着开口提醒。 天地良心,他们做下人的,最不想瞧见的便是大爷与夫人起争执,每每闹过之后,大爷就如同丧了全家,难伺候的程度直条上涨,他们少不得挨骂。 现在戚缙山与谢明月一但独自凑到一处,玉江与金河的心就默默地抖啊抖。 听梧桐说,她也一样。 “出什么事了?” 戚缙山蹙眉,本就肃然的面色更加疏淡。 莫非她还在生昨晚的气? 玉江低眉:“梧桐没说明白,只说今日点了那两个香方的熏香,夫人便有些沉郁。” 室内的温度似乎一下低了,戚缙山换上常服,眼底闪过了然。 “我知道了。” 他转身向外步去。 谢明月坐在院中,午时日光暖和,正好露天用饭。 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她心底没由来一阵慌张。 不敢看他的脸,怕自己控制不住从头红到脚。 戚缙山看到谢明月发髻上那只羊脂玉簪,眸色微微一沉。 “夫人久等。” 他自然落座在她身侧,感受到谢明月的呼吸有一瞬间收紧。 “没有,我也才来。”她细着嗓音,垂眼低头,一点也看不出昨晚缠着他的那股娇劲儿。 “发簪,谢谢你。” 谢明月顿了顿,主动道谢。 戚缙山沉眼看着她,知道她一向守礼,明明还生着他的气,却仍旧要周全礼仪。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他颔首示意摆菜,谢明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这句话。 他们是夫妻,他为她送些东西也是正常。 只不过,寻常妻子总要搂着夫君说几句甜言蜜语,到他们这,却变得相敬如宾了。 他送这玉簪,不会是为了昨日那番事道歉? 这也太敷衍了,竟都不亲口向他认错! 她默默想着,忍不住想开口,菜却在这时一道道摆了上来。 主菜是一道五色鱼鲙,盘边整齐摆着数十碟模样精致的铜碟,里头盛着各种佐料。 鱼鲙生鲜寡味,得佐着蘸料用。 金河正要上前为戚缙山调配料汁,他却抬手拦下。 “请夫人为我调配。” 他突然说,谢明月愣了下,却没有被差遣的恼怒。 她已经有些摸清戚缙山的性子了,只要不因为戚修玉犯病,他对自己就很随和。 想来,也是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僵硬。 想到戚缙山做这些都是在无声道歉,谢明月抿嘴一笑,接过金河手中的空碟子。 “想吃什么味儿?” 她好脾气地看着戚缙山,他淡淡一笑:“夫人随意就好。” 谢明月就为他调了一个一碟辣的,和一碟鲜甜的。 没想到戚缙山吃了两口,不知怎么的,脸色又暗沉下来。 谢明月不明所以,鱼鲙难得,她吃得香甜,等注意到戚缙山停筷时,她都快吃饱了。 “你怎么不吃?” 她奇道。 戚缙山漠然地盯着那两碟料汁,突然开口:“夫人调这料碟的想法从何而来” 以往家宴上也吃过鱼鲙,戚缙山记得所有人的料碟口味。 戚修玉的料碟,正是如此。 谢明月先是一愣,随后隐忍地看着他。 “调料碟而已。” 她真是……无话可说。 深吸两口气后,谢明月有些忍不住了。 她将筷子放下,冷冷地看着他:“怎么?疑心病又犯了,两碟料汁能想歪到哪里去?你既如此不信我,当初何必娶我?” 下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吃得好好的,因为料碟,大爷夫人竟又吵了起来。 谢明月看不得戚缙山那种没有温度的眼神,她眼眶微红,哽着嗓子,突然就将发髻上的簪子拔了下来。 黑发如瀑倾泻,院内所有小厮立即垂眼转身,背过身去。 玉簪被扔在石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谢明月垂着发丝,恨恨地盯住戚缙山:“还给你,我告诉你我想着谁,我想着十年前,谢家与侯府的宴席上,我头一回见你,那时你的面前就摆着这两味料碟!” 说完,她似乎再也忍不住他连日的羞辱,有些崩溃地转身向外走去。 梧桐吓死了。 那日对着谢老爷澄清身世时,夫人都未摘发簪,怎么今日竟到了这种地步? “夫人!”她连忙要追上去,起码为谢明月将头发绾好。 然而身后一阵冷风,戚缙山比她更快地追过去,将那纤细身影罩入怀中。 第38章 要肿了,停下 “昭昭!” 这声乳名一出,谢明月与戚缙山俱都身形一僵。 她皱着的眉眼松开,随即突然便哭了起来。 “谁准你这般叫我了?不许叫” 那是谢家极为亲近之人才会这样叫她的,以往他时不时这样叫一声,她都掠过了。 可今日不行,他怎能在那么无情地诋毁她后,还敢叫这个名字? 谢明月在他臂弯中挣扎着,泪如雨下。 “戚缙山,你真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人!” 她真是错信他了,这些日子,她那些对自己内心的说服算什么? 谢明月面色苍白,看着戚缙山的脸,突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 力道不重,可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饱含着侮辱。 掌掴三品大员,那可是要进天牢的。 谁敢? “昭昭,别哭。”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用力箍着谢明月的腰身,很快将她带到屋内。 门一关上,他便紧紧将她拥住。 “别哭,昭昭。” 戚缙山略带压抑的嗓音止住了谢明月的抽泣。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底温度一丝丝褪去。 “别哭。” 他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见过她搂着他笑闹的模样,他还如何忍受她重回那种冷漠冰凉的神情? 戚缙山将谢明月提在桌上,自己则是仰头看着她。 如同看一轮皎月。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却依旧忍不住心底翻腾汹涌的情绪。 压抑太久,反噬凶猛。 “大爷这是做什么?” 谢明月低头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在她醒来后的第一眼,就迷了她半幅心神。 他们纠缠壮烈的过去,又迷了她另半幅心神。 她眼底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情,清晰地映在戚缙山的眸中。 “戚缙山,”谢明月轻声开口,“是你亲自将我从谢晚晴与戚修玉手中救出来的。” 戚缙山轻轻一颤,手瞬间紧握成拳。 谢明月抖着嘴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戚修玉?那天家宴,我不顾仪态说了那么多话,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对吗?” 她从桌上跳下来,脚踝处有阵钻心的痛蔓延。 谢明月毫无知觉:“做你的夫人,我欢喜得很,我说错了。” “别说了。”戚缙山皱紧眉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却止不住她指尖冰凉。 “做你的夫人,当真令人痛苦。” 说完,谢明月快步推开房间门。 “戚缙山,我要与你和离。” 若她不走,等待她的,便是下一个枯槁十年。 戚缙山眼瞳微缩,一把将谢明月拉回怀中,冷厉道:“不行!” 他飞快地关上门,看着谢明月通红的双眼,突然将她推靠在房中软榻上,强势逼近。 “昭昭,我……” 谢明月看着他,冷脸下泄露出一丝泪意。 她毕竟不是一年年长到二十六岁的,真的忍不住自己的委屈。 戚缙山见了,深吸一口气,将她按住。 “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如此。” 他向来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却荡漾着无穷悔意。 “我……”戚缙山胸口哽着一股涩然,放缓了呼吸慢慢开口,“昭昭,我克制不了自己。” 谢明月面色一僵,抿唇看向他。 戚缙山的自傲,她比谁都清楚。 他主动揭示自己的弱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见她不言,戚缙山继续:“幼时,我养的鸡下了蛋,我异常欢喜,每日晨起晚歇,就连私塾下课后的间隙,也要跑回家摸一摸,看一眼。” 他英挺的眉眼间,几乎被一股碎掉的情绪填满。 “越是喜爱,便越惧怕失去,那枚蛋最后被我摸成了死蛋,我却没有汲取教训。” 谢明月眸光一动,想哭又想笑。 戚缙山的意思是,他太喜爱她,喜爱到了抑制不了自己发疯的地步? 那她呢?她就活该被羞辱猜忌吗? 她扭开头,语焉不详:“有病就请太医,我又不会治病。” 戚缙山抚掉她眼角泪珠:“昭昭,你就是我的药。” 谢明月咬了咬牙:“少来。”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她已经充分领悟了母亲曾经的话。 不管戚缙山说破嘴,她也不会信了。 猜忌就是猜忌,羞辱就是羞辱。 失心疯子杀的人,那也是真的被杀了。 戚缙山叹一口气,方才脆弱的神色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了端方深沉的模样。 他握着谢明月的手腕,举过头顶,固定在软榻扶手上。 谢明月被摆出羞耻的动作,顿时急了。 “戚缙山,你做什么,放开我!” “我病了,要吃药。” 戚缙山话语不停,起身又俯身,很快将她的挣扎尽数堵在唇齿间。 谢明月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挣扎着推他,他却像揭了面具似的,肆无忌惮。 “要肿了,停下……” 谢明月很快在喘息的缝隙里哭喊出来。 她还要见人的,戚缙山没脸没皮,她却不行。 “还和离吗?” 戚缙山终于松口,撑在她上头,暗沉沉地盯着她。 谢明月摇头。 不管她怎么想,现在这模样,当然是顺着戚缙山的话说。 她才没傻到和他犟。 没想到戚缙山却不放开,而是又俯下身来。 “快放我走!” 谢明月忍无可忍。 大白天的,外面都是下人呢,他就将她扛进来了。 戚缙山将她沉沉压住。 “求我,”他像是失去了一层桎梏,眉眼间浮上一层细碎的光,“叫夫君。”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拧住眉头。 方才戚缙山是向她低头吗? 分明是他解下了自己的紧箍咒! 她用力一捶他的肩膀:“戚缙山,你想得美!” 戚缙山哑然失笑,将脸埋在她侧颊边,闷声抖了好几下。 “夫人,”他摸了摸她的脸,神色陡然变得温柔许多,“抱歉。” 谢明月一怔,看着他又沉又暗的眼眸,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以后再也不会了。” 戚缙山抚摸着她微红的眼角,谢明月皮肤太过细嫩,只是稍微哭泣,那里就褶了一道口子。 如同在他心上划过一刀,生疼。 “今晚我去你院内,好不好?” 第39章 戚缙山,你是狗吗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她还在哭呢,这人怎么好意思的…… “你滚!” 她又甩了一巴掌到戚缙山脸上,没想到戚缙山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怒反笑。 “两次了,夫人手疼吗?下次别这么用力。” 谢明月眼睁睁看着他极深的眸子盯着自己,薄唇却轻轻印到自己的掌心中。 然后……一点温热濡湿的触感闪过。 她倏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戚缙山他…… 她嘴角一抽,咬牙道:“戚缙山,你是狗吗?” 戚缙山低垂着眉眼,高挺的鼻梁一点点划过柔嫩指腹。 下一瞬,他陡然将她重新抵到软榻靠背上,附耳低喃了一句。 谢明月的脑子“嗡”地一下,全部炸开成一片空白。 登徒子…… 她这辈子也未遇到过这般无耻的登徒子! 可戚缙山这双目黑沉、噬人入腹的模样当真唬人。 “不、不行……我月事来了。” 她极其不自然地垂下眼,想躲,却被戚缙山扶着后脑勺,再次抬着仰起。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是想去陪夫人说说话,倒被曲解成了别的意思。”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谢明月的手掌,心底浮现的,全都是她方才又娇又嗔的神色。 如此姝色,他怎么能放手。 谢明月信他个鬼! 她气得还想打他,却怕他又不要脸地伸舌头,一时坐在那里瞪圆了眼睛,却拿他没办法。 “我叫梧桐进来。” 戚缙山笑笑,俯首又亲了亲她的粉颊。 “今日是我不好,晚上给夫人赔罪。” 谢明月都不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许是见她不自在,戚缙山唤来梧桐后便离开了。 梧桐在外面吓得半死,险些以为夫人在房中被大爷打了,正犹豫着去叫人,戚缙山便唤了她。 她顶着金河玉江希冀的目光走进室内,想象中的一片狼藉没有,反倒是谢明月乌发横陈在榻间,呆呆地靠在扶手上,鼻头还是红的,却好像没刚才那么伤心了。 “夫人。” 梧桐小心翼翼走过去,谢明月恍然惊醒起身。 “戚缙山走了?” 她看了一眼门边。 “来为我梳发。” 夫人没事了? 梧桐走过去,看见软榻边的案几上放着一架梳妆盒。 寻常女子放在马车中,便于出门梳妆的东西,大爷竟在自己房中备了一架? 也不知备了多久了,如今夫人才头一回用上。 她轻叹一声,挽起谢明月如瀑的长发。 “梧桐,”谢明月突然开口,“方才的事,你怎么想?” 梧桐愣住了。 她怎么想? 她想死! 大爷与夫人再这般一惊一乍下去,她梧桐怕是要被吓成吾同,一点生机都没了。 抿了抿嘴,梧桐委婉道:“夫人,您对大爷,真的一点感情也生不出吗?” 方才听见谢明月的一声“和离”,她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和离之路如此艰辛,夫人好不容易过上了如意的日子,府中大小事握在手中,只是时间问题,她不想谢明月再吃苦头。 谢明月了解梧桐,从小与她一条心,她这么说,便是觉得戚缙山好,自己不该没有感情。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色泽娇艳,比才醒来时的枯槁模样要好上许多。 “夫人,奴婢斗胆劝一句,”见她不说话,梧桐怕她又钻牛角尖,忙道,“大爷对您的好,不仅整座侯府,就是全京城都知晓,大爷是爱偶尔拈酸泼醋,可这些也是因着在乎您呀。” “他有这么好吗?” 谢明月面露疑惑。 她是闺阁女子,自幼受的教导,便是丈夫要敬爱正妻,不得涎泼无礼,父亲对母亲,也是如此,她看在眼里,不免也希望自己嫁个相同的夫君。 可戚缙山三番五次待她出格,又总猜疑她与戚修玉,显然不是她想要的人。 梧桐见她动容,赶紧趁热打铁:“夫人,您又不爱看那些话本儿,也不爱听曲,其实正常夫妻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您若不喜大爷怎样,与大爷说后,大爷会改的。” 怕的,就是像以前那般,何事都藏在心底,两人在龃龉下渐行渐远。 “我以前不说吗?” 谢明月好奇地问。 戚缙山这般,定然不是头一回,她以前是怎么忍下来的? 梧桐抿着嘴,摇摇头:“您不肯说,有时候心底想什么,连奴婢也不知道呢。” 谢明月不禁摸了摸自己梳好的鬓发。 真不知自己想的什么。 “罢了,先走。” 心底那股劲儿过后,饥饿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她走到院内,戚缙山不在,下人们都撤了,桌上菜色换了一遍,谢明月一看,全是她喜欢的。 她神色和缓了些,梧桐赶紧道:“大爷走前吩咐的,请夫人在院内用完午饭,这些都是厨子专门为夫人做的,若夫人不赏脸,下人们难免伤心。” 谢明月一哂。 戚缙山还知道她心软,所以拿下人做挡箭牌? 她坐下来吃了,不得不说,这些菜的味道都极合她的胃口。 用完第二碗,院外来了个小丫鬟,梧桐走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后皱眉道:“夫人,侯夫人请您饭后去漱芳院。” 谢明月一顿。 方才她和戚缙山闹这么大阵仗,怕是里外都听到了。 “那就走。” 她用茉莉熏的茶叶水漱完口,起身向外。 罗氏坐在屋内,看着谢明月容光焕发的一张脸,顿时皱紧眉头。 “明月,听闻你方才与缙山在闹。” 谢明月淡笑:“不过拌了几句嘴。” 她就知道,罗氏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如今云氏被关,罗氏这个侯夫人就是家中唯一的婆母,总会忍不了管事。 罗氏见她这样说倒是有些诧异。 以往这两人闹,哪次有这么快和好? “母亲,这几日我听下人说,府内有人私下在园中幽会,马上就要办春花宴了,平日不妨加派些人手,将惫懒的下人都约束约束,以免来日春花宴上,惊扰贵人。” 谢明月不给罗氏打听的机会,很快提出别的话。 “幽会?谁?”罗氏一惊,立刻竖直了身体,“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这府中,前院后宅的小厮丫鬟是分开的,中间隔着门,夜里落匙后不得出入。 怎么还有人敢私下幽会? 若是传出去,府中女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当即忘了谢明月与戚缙山的事:“这事必须严加处置。” 第40章 脱衣请罪 谢明月淡淡一笑:“也未见到人,就只在二道门的假山后面,看见了巾子、杯盏等物,母亲莫要打草惊蛇。” 罗氏点头:“我自然知晓,此事重大,你回去也莫要声张。” 谢明月应下后便要走,罗氏又叫住她,有些欲言又止。 “明月,”她看了眼谢明月纤细的腰身,苦口婆心道,“缙山如今……年岁不小了。” 谢明月知道罗氏暗指什么,眼看谢晚晴怀第二个了,她的肚子还没动静,更重要的是,戚缙山的身份在这,若一直没有子嗣,难免影响前途。 官员无出,帝王便不好拿捏。 她心知罗氏这番提醒算是善意,于是也没有摆冷脸,而是淡淡点头,微笑道:“我知道,多谢母亲提点,此事……待我再养养身子。” 罗氏见她没有像以往那般抵触,心里也有些欣慰。 无论戚缙山是不是她的亲子,她如今将侯府的未来压在大房身上,自然希望大房能够步上正轨。 大房好,侯府就好,侯府好了,她的娘家罗家也不会差。 高门大户之间,向来如此,家族利益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她个人的利益靠后,也得顾全大局。 否则,倒的就不止顺清侯一家了。 “你那身子,再请太医来调理调理,听闻宫内新进了一位专给娘娘们看妇科的圣手。” 罗氏欣慰开口,谢明月笑了笑:“好,待春花宴后,儿媳便专攻这件事。” 春花宴前,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最重要的是,她还得借刀杀人呢。 这件事……谢明月想到戚缙山就来气,干脆先别想。 罗氏不疑有他,心里还想着布置捉拿那幽会的人,于是让谢明月回去休息了。 回到琼华院,谢明月叫来梧桐手下的二等丫鬟元白。 “让你去打听的事,有结果了吗?” 元白是侯府的家生子,母亲在戚老太太跟前伺候过。 她也生的伶俐聪颖,且难得不争不抢,只做分内之事,就算谢明月挑了她在院中做二等丫鬟,也毫无怨言。 元白沉稳道:“夫人,时隔多年,加上谢家下人有所防备,奴婢使了银子,也找过中间人,但都不曾打听出什么,只知晓当初伺候您的剩下两位姐姐,分别被卖出了城,一时半会,靠打听怕是打听不到了。” 绿竹、翠兰,竟然都被发卖远了,谢明月沉吟。 “谢家什么反应?” 元白低下头:“奴婢惭愧,谢家什么也没问到。” 她原本想着,从谢家寻个突破口,没想到谢家像是铁桶一般,竟然连最外头的门房都收买不动。 难怪谢夫人的生死居然也成为了一个谜题。 “罢了,不是你的错,”谢明月掩下心底的一丝失落,看着元白,“元白,我挑你来院里,你可有怨?” 元白诧异地睁大眼睛,赶紧跪下:“大夫人,能够做您的婢女,奴婢怎会有怨。” 谢明月一眼不错地看着她,却不见元白神色有半点隐瞒。 若不是元白演技高超,便是她确实如此想。 她不禁微微一笑:“快起来,我又未怪罪你。” 元白也不忸怩,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大方道:“夫人待咱们下人宽和,院内也无杂事,我做夫人的婢女,欢喜得很,又怎会生怨呢。” 谢明月失笑:“你很实诚。” 元白笑得露出一排牙齿:“不瞒夫人说,奴婢打小就实在,吃饭都比其他人多吃一碗,给肚里填得实实的。” 她说话有趣,性情又不错,办事也还牢靠,谢明月想了想,问她:“提你做我的贴身婢女,你愿不愿意。” 她的事情太多了,梧桐一人根本忙不过来,元白不错,谢明月还挺放心。 元白当即又跪下,大大方方地给她磕头:“多谢夫人赏识,奴婢自然愿意。” 梧桐也乐得多个伙伴,当即就拉着元白教了好些注意的地方。 “今晚大爷怕是要来夫人房中,你我都打起精神伺候,别让主子有不爽利的地方。” 梧桐提点元白,元白一听,顿时睁圆了眼睛。 “可夫人……夫人不是来月事了么?” 她听闻,女子来月事时做那事不好,但也有不做人的爷们,把妻妾不当人,只随意发泄。 大爷不像这种人啊! 梧桐轻敲她脑门:“丫头片子不害臊,你想哪去了?大爷就不能同夫人说说话?” 元白捂着头笑:“嗐,怪我,怪我,想左了。” 说是如此,夜幕降临时,元白还是偷偷差人去多烧了热水。 她偷看过避祸图,知晓有些事不受月事影响,眼见夫人与大爷日渐甜蜜,凡事若有万一呢。 有备无患。 夜里,戚缙山如约而至。 谢明月关着门,不让他进。 没想到他就站在门外,笑意深沉道:“夫人当真如此狠心?我可是备了厚礼前来赔罪。” 谢明月没消气,但也好奇,于是给元白使眼色:“窗户开条缝,瞧瞧。” 元白凑到窗边,觑开一条缝,正要细看,突然脸色一变,飞快地退了回来。 “夫人,奴婢……” 她支支吾吾,拉住梧桐的手,死活不让梧桐过去。 “怎么了?”谢明月疑惑,元白只拼命摇头:“夫人且自己瞧瞧。” 谢明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走到窗边。 不看不知道,戚缙山站在门前,竟然在一点点解开外袍的腰带。 登徒子要做什么! 谢明月飞快地缩回脖子,走到门前恼怒道:“戚缙山,你不要脸,我的丫鬟们还要呢!” 男人低沉的声音透着门缝在她耳边:“夫人若是放我进来,丫鬟们便吓不到了。” 谢明月眼角抽搐,牙关咬了又咬,到底还是一把拉开门。 她感觉今日闹了一场,戚缙山疯了。 门开了,只见戚缙山拎着一根荆条,慢条斯理地步入房内。 梧桐与元白低着头背过身,飞快避了出去。 屋内剩下两人,谢明月撇开头,急切开口:“你到底要干什么?” 戚缙山勾唇一笑,将荆条放在一旁,开始自顾自地解腰带,脱衣裳。 “赔罪。” 第41章 不许再提和离 他竟泰然自若站地在满室烛光下,当着谢明月的面,从腰带开始,一层一层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肩背宽阔,线条优美,再配上戚缙山英武的面庞,算是一道风景。 只谢明月没心思欣赏,她飞快地掩住双目,急道:“戚缙山,你住手!” 戚缙山已脱完了衣裳,只下身还未动。 他站在那,也不嫌夜色寒凉,将荆条掂了掂,过去抓起谢明月柔嫩的手。 谢明月又气又急,顾不上仪态了,清斥道:“干什么!” 她低着头,若再抬高一寸,就能够看见他毫无遮掩的劲瘦腰腹。 戚缙山却将荆条削掉刺的部分塞到她手里,另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谢明月被迫看光了他。 被他黑沉炙热的眸光盯着,她烫到似的,飞快将荆条丢开,紧紧攥住拳头。 “你、你别胡来。” 谢明月动了动嘴唇,感觉嗓子眼里突然变得极其干涩。 她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戚缙山的鼻子上,不敢再动。 “负荆请罪。” 戚缙山向前一步,成熟男子的气息包裹着谢明月,令她血液沸腾,难以呼吸。 “夫人,”天旋地转间,她被他揽住腰身,抵到了门板上,“做错了事,就得受罚,这府里,也只有你敢打我了。” 谢明月指尖一卷,羞怒道:“你在记我白日打你耳光的仇!” 戚缙山眸中隐笑,重新抵住她,在地上轻轻一踢,那荆条就轻巧地腾空而起,被踢回他手里。 谢明月:…… 身手这么好吗?那躲开她的巴掌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的话,为夫人带来了数不清的伤痛,所以今日,我是诚心受罚。” 戚缙山低沉的呼吸,密密麻麻地灌进她耳朵里。 谢明月拿着摆脱不掉的荆条,呆滞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逼着她用荆条打他? 她眼里闪着泪花,快哭了。 “我原谅你了,你不用这般。” “要的。” 他眼神和缓深邃,抓住谢明月的手,直接摁到自己肩头。 “夫人,是我错了。” 荆条挂上肩膀,细碎的刺瞬间刺破皮肉,健硕的肩背下,一颗颗血珠疯狂滚落。 谢明月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 她一把挥开荆条,上前紧紧抱住他,呜呜咽咽地开口:“你真是讨厌极了,明知我心软,故意害我内疚,对吗?” 戚缙山眉目如画:“怎么会?夫人以前可从未对我心软。” 今日一闹,将他心中桎梏自己的那条线崩断了, 他静静看着谢明月那带泪的粉腮,心底却暗火滔天,恨不得化为凶兽,将她狠狠往死里弄。 谢明月没看见他的眼神,否则拼命也会逃开。 她轻轻抽泣一声,掏出手帕去擦他伤口渗出的血。 这辈子,谢明月连杀鸡都没看过,哪里敢见这些。 擦了几下,她有些看不下去。 “戚缙山,你疯了是不是?要死要活的,像什么样子?” 丢开手帕,谢明月又气又难过。 戚缙山的心眼也太多了,拿准了她心软,竟然故意这样。 难道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忘掉那些伤人的话? 她偏过头,又被戚缙山在下一瞬抬起下巴。 他半边脸隐在烛影下,胸膛起起伏伏,突然拉着她狠狠压了下去。 唇珠肿到殷红,方才被依依不舍地放开,谢明月拼命换着气,气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想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戚缙山的目光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上,眸色如火,“只一点,不许再提和离。” “否则……” 他压着谢明月的手,凑到她耳边。 谢明月紧张地抬着眼睛看他,怕他又和今日在栖海院里一样,说些虎狼之言,连忙赌咒发誓。 “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她的目光落到戚缙山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别耍疯卖乖了,先给你的伤口擦些药。” 得了保证,戚缙山像是疯兽受到安抚,浑身隐隐炸起的毛陡然安顺下来。 “小伤,眨眼就痊愈。” 他一边止住谢明月要去找药的手,一边拎起里衣。 “劳烦夫人为我更衣。” 谢明月蹙眉:“自己穿。” 戚缙山无奈:“伤口疼,胳膊举不起来。” 不是眨眼就痊愈吗? 谢明月拿他没有办法,瞪他一眼,气馁地接过里衣,为他轻柔套上。 她也不傻,戚缙山这样,是在撒娇? 谢明月轻轻一抖,将脑中的想法甩出去,给他正正经经地系好衣带。 戚缙山身形修长,宽阔却不显笨重,轮廓明显的线条下,蕴藏着只有她才知道的那种爆发力…… 谢明月穿着穿着,手差点出神地往他的腰腹上摸去。 手伸到一半,她倏然回神,赶紧拿起一旁的贴里。 “你说送我的厚礼,就是负荆请罪?” 她随便提起一句话,竭力维持镇定,戚缙山看到她蝴蝶般纷飞的手指,握住她的手,一齐系着外袍腰带。 “自然不是,”他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谢明月白皙可爱的耳垂,“我为夫人找到了一个人。” “谁?” 谢明月忍住耳朵上的异样感觉,仰起脸看他。 戚缙山坐下来,将她拉到身边,紧紧盯着她的脖颈。 “周杨氏。” 谢明月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她微微一想,顿时猛地瞪大了眼睛。 “我母亲的乳娘?” 谢家惯用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里伺候,一旦出事,谁也逃不掉,要不就是采买无依无靠的下人,在府中一配,便也成了家生仆。 所以元白去谢家打听时,那些下人都被拿捏得死死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周杨氏是谢夫人的身边人,更难接触到。 也不知戚缙山是如何将人找到的。 她瞬间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我要见她!” 母亲如今到底是生是死?谢家又是如何待她的? 谢明月焦躁极了,抓住戚缙山的手,整个人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带我去见她,我有话要问。” 戚缙山抚顺她的头发:“别急,人带不进来,来日你随我出府,我带你见她。” 他的声音像是某种安神汤,谢明月听着听着,心里平静下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推开窗,看着西斜的月色,才发觉两人一通闹,已经闹到了深夜。 她不免紧张地抿了抿嘴,犹豫着问:“那你……今晚要宿我这里吗?” 第42章 你喜欢小孩吗 戚缙山轻笑一声:“夫人觉得呢?” 谢明月也不与他客气了:“我觉得你想回院。” “真可惜,夫人猜错了,”戚缙山伸手将她搂过来,亲了一口,“今日我已同院内说,要宿在夫人这处,如今栖海院的门怕是已经关了。” 关了不能打开吗? 这会儿你又威严扫地,连院门都开不了了? 谢明月暗暗腹诽,却不敢再刺激他,于是暗暗嫌弃地撅了撅嘴:“那宿在这儿。” 反正她来月事了,哼! 候在外头的元白见屋内影影绰绰,晃荡了半天,夫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却始终没有叫水,忍不住有些着急。 这是…… 大爷该不会还在欺负夫人。 正在她绞着手指焦躁等候时,侯府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紧接着,传话的婆子从远处快步走到琼华院门口。 “元白,劳烦同大爷与大夫人通传一声,侯夫人抓到那幽会的狗男女了,竟是管庄子的余丁同他的嫂子余李氏,余李氏在花房伺弄花草,有把小门钥匙,这两人就每晚通过小门跑到内院来偷情!” 余李氏可是负责府中花房的能人,居然暗地里同自己的小叔做这种事? 元白精神一振,忙问嬷嬷:“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大夫人过去吗?” 婆子摇头:“这事闹得越小越好,侯夫人已差人将这对狗男女抓起来了,就特意让我来知会大夫人一声,别惊扰大爷和大夫人歇息了。” “行,辛苦嬷嬷跑一趟了。” 元白打发走婆子,见房内还有声响,于是上前给谢明月说了这个消息。 谢明月被戚缙山惊吓一晚上,困得眼皮打架,闻言精神了一些,还挣扎着想起身。 “睡,”戚缙山将她按住,“侯夫人自会处理,热闹明日再看。” 谢明月缩在床上,和他保持着距离:“你不好奇?” 戚缙山失笑:“男女那点事,还值得你不睡觉去看?” 谢明月蹙眉,怎么这话说的,他像是老油条了。 男女这点事,他难道很清楚? 她心底泛起一股酸意,戚缙山又道:“平日办案,其中总纠缠着这点事,看都看腻了。” 谢明月神色一僵,这才惊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 “睡。” 许是见她真累了,戚缙山伸出手,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 谢明月一边防备着他,一边缓缓闭上眼睛。 拍孩子? 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地开口:“戚缙山,你喜欢小孩吗?” 口齿不清之下,戚缙山也没听清,于是凑过来一些,低声问:“什么?” 茉莉花香与冷木香清清浅浅地起伏在两人之间,谢明月困得没了知觉,最后嘟囔了一句。 “你想要孩子吗?” 戚缙山呼吸一滞,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色泽。 “如何这般问?” 他蹙眉低头,轻轻唤了一声。 却见谢明月面容恬静、呼吸均匀,显然已陷入了熟睡。 翠怡院内,谢晚晴方才躺下,听闻罗氏带了丫鬟婆子在内宅抓人,还不让她们过去,她的内心简直焦躁到了极点。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下人们平日里也压抑,是以她管家时,发现有些下人暗中相互慰藉,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凡别太过分,就过去了。 可这个节骨眼上,罗氏刚收回管家权,又分了一部分给谢明月,这大张旗鼓地抓幽会的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敲打她? 谢晚晴洗得干干爽爽的脖颈霎时又蒙上了一层细汗。 她在床上辗转反辙,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毛骨悚然。 “谁?” 谢晚晴很快想到上一次的经历。 自那以后,她睡觉就不在房中放人了。 嗓音刚提起来,便倏然收了回去。 她压低嗓音:“是你吗?三弟?” 戚浩松在黑暗中摸索,看见那透着浅光的床帘下,谢晚晴模糊的身影,顿时激动万分。 “是我,嫂嫂。” 他手上端着那盒做好的头面,轻轻放在谢晚晴的梳妆台上,还用其他的手帕巾子遮了遮。 给二嫂一个惊喜。 谢晚晴一头血液往上冲,几欲晕厥。 “你又来干什么?”她恨得发抖,“三弟,你未免也太不知礼了,三番五次闯入我的寝室,你是想害死我?” 戚浩松哪里听得进去。 这些日子,戚永祥和金氏越是拘着他,他便越是反叛心起。 今夜,罗氏在内宅拿人,人心浮动,他这才趁夜从婆子手上拿了做好的头面,连忙送过来。 “嫂嫂,你受委屈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安慰安慰你。” 他有些委屈地开口。 “以前你还哄过我午睡呢,我来时很小心,没有旁人见到,你让我瞧你一眼,我马上走。” 戚浩松的脸上,还残留着被戚永祥抽的伤痕,他摸到床帐边,心如擂鼓,不敢往上看。 谢晚晴连气都生不出了,一下子泄气地倒在床头,特别无力。 她真是招惹了一头蠢猪,好像听不懂人话一般。 “我无事,你赶紧看完赶紧走。” 咬牙说完这句话,谢晚晴飞快地掀开帘子,让自己的脸露出来一瞬。 戚浩松看着她不施粉黛的散发模样,连呼吸都快屏住了。 “二嫂,你好美……” 他喃喃着伸出手,就要朝谢晚晴伸去。 谢晚晴目眦欲裂,飞快地拍开他的手:“戚浩松,你疯了?” 她急得哭起来:“你给我滚,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她流泪,戚浩松急了。 “我这就走,二嫂,你莫哭了。” 他缩回手,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夫人、二夫人,不好了!” 戚浩松一惊,谢晚晴连仪态也不顾,飞快地起身推开他。 “你滚啊!” “我马上走!” 戚浩松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往窗外爬去,衣袍不慎勾在窗锁上,“哗啦”一声扯下一大块。 他不上不下地卡着,眼见门外人影逼近,赶紧拼命一扯衣袍,飞快地打开一旁衣柜钻了进去。 跑啊,躲她房中做什么! 谢晚晴看得一阵眼前发黑。 下一瞬,房门打开,青花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灯的婆子,但都没有靠近。 瞧见是她,谢晚晴顿时松了口气。 “进来,将门关上!” 她厉色喝道,青花一愣,听话地关上房门。 “二夫人……” “戚浩松,你赶紧滚!” 谢晚晴冷着脸朝衣柜低吼,戚浩松犹豫一瞬,从衣柜中出来,飞快地掩着脸翻出了窗户。 青花惊呆了。 “好了,你什么也没看见。” 谢晚晴抓起梳妆台的一只金镯子就塞到青花手中。 见青花反应过来收好镯子,她紧接着变脸:“我都睡下了,怎么带好些人过来?出什么事了?” 第43章 抄查内宅 谢晚晴话音一落,青花便飞快接上。 “二夫人,是侯夫人院里来人,说是侯夫人又气不过那余家的叔嫂幽会,于是叫人去查呢。” 谢晚晴狠狠皱了皱眉。 罗氏的性子她了解,说一不二的人,方才既然说要瞒着私下追究此事,就不可能再大张旗鼓地叫人。 莫非是拿这事遮掩,实则查别的? 她眼皮子跳了跳,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很有些慌张。 什么东西,竟惹得罗氏如此大张旗鼓? 漱芳院内,罗氏一言不发地坐着,一张脸绷得紧直。 谢明月本就没睡,她让戚缙山在院内休息,自己匆匆赶到。 “母亲怎么又要查这事了?” 罗氏罕见地没给谢明月笑容,只环视周围一圈,冷声道:“都给我出去!” 见她如此,谢明月微微蹙眉。 待下人全都关上门窗退去,罗氏脸上的肉抽了抽动,绷直嘴角,从袖中掏出两个布偶。 摔在桌上。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狠狠一闭,沉声开口:“我已被气死了。” 谢明月定睛一看,布偶是乱布缝的,上面用鲜红朱砂写着大大的几个字。 她心中一凛。 “母亲,这是……厌胜之术。” 罗氏铁青的脸险些绷不住,眼泪滚滚落下来。 “那是缙山和修玉的生辰名字!这样狠毒的东西,就那么明晃晃挂在假山里,风吹雨打,若非今日拿那余家叔嫂时被我的丫鬟发现,不知要祸害我们侯府多久!” 她虽恨戚修玉不如戚缙山顶事,可那毕竟是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如今看到这布偶上有亲子的名字,罗氏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险些连六神都被霹没了。 谢明月看着那布偶,黑漆漆的布扣眼神透着瘆人的光。 原来罗氏假借查余家叔嫂的事,实则要严查这厌胜之术。 “我是没什么主意了,若是被外头知晓我们府里出了这样毒辣的东西,咱们女眷的脸还要不要了?” 罗氏叹了一声。 “这是大事,事后少不了还得请侯爷去护国寺上,请高僧下来为他们俩看看。” 她心急如焚,只觉得此事难遮掩,又不可声张,还怕顺清侯知晓后发怒。 更重要是,是府里有个心肠如此狠毒的人,让她如坐针毡。 谢明月攥紧手帕,温声安慰:“母亲莫慌,待会弟妹、二婶三婶她们还要来呢,您先喝口茶,待她们来了,只说这余家叔嫂胆大包天,败坏家风,不知府中还有无其他不要脸的涎皮子,毕竟府中还有未出阁的女孩儿,经不起声誉损坏,所以得一个院一个院去抄查,如此,定能抄出些端倪线索。” 抄院子? 这般声势浩大? 罗氏唬了一跳,想要反对,却又没更好的办法。 “行,就按此法办。” 她当即叫来几个得力的陪房婆子,又要谢明月也交来几人。 “不要丫鬟,此事需得严厉老练,丫鬟难免镇不住场子。” 罗氏有了主意,立刻雷厉风行地安排,加上谢明月院内的两个嬷嬷,拢共七人,得了厌胜之术的真相,肃穆立在房里,虎视眈眈准备查抄。 西苑那边的三老夫人与四老夫人来时,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谢晚晴跟在后面,眼看罗氏出动了这么些人,心底越发不安。 “今日余家那私会的叔嫂,比寻常丫头小子幽会更加败坏光景,我本想大事化小,但一想到咱们府中女孩儿尚未出阁,又有临近的春花宴一事,自觉还是管束严格些,于是叫了你们过来,一同处置这事。” 罗氏看到谢明月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底的怒火也缓缓降了下来。 是啊,急什么,总归要抓到人的。 有谢明月在,罗氏总觉得这些事都不算事了。 这事不能走漏风声,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金氏马氏对视一眼,想到西苑的两个女孩,自然无话可说,谢晚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这事……母亲准备如何处置?” 罗氏嘴角一扯:“抄院子,从现在起,这院里知情的人都不许出去。从我开始,一个个往下抄,待抄到哪处,才能走去哪处,不许走漏了风声,若有谁想通风报信,当场打二十大板发卖。” 谢晚晴倏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开始疯狂回忆方才离开前房内的情形。 戚浩松待了那么一会儿,应当没有留下痕迹。 谢明月淡淡瞥了她一眼,笑着起身:“母亲说的是,儿媳会在一旁督办此事的,现在,开始。” 此时夜深了,府中各处的门都关着,一行人快步轻巧地走,特叮嘱了不能出声,于是待抄完罗氏的院子,来到琼华院前时,女眷们方知今日戚缙山又宿在谢明月这里。 罗氏一惊,想了想又觉得这等阴毒手法不是谢明月的手笔,于是沉声嘱咐婆子们:“手脚都轻快些,看了就赶快退出来,莫要惊扰了大爷。” 婆子们一听,知晓不用深挖,于是都在下人房子草草翻了几下。 却抄出几件绢丝手帕、螺黛脂粉之类的,看着明显不是下人能买到的那些市供货。 罗氏正要发火,元白笑道:“侯夫人莫恼,这都是咱们夫人赏的,原是大爷送的,只是太多,夫人用不完,又不想浪费好东西,这才赏给咱们,以示体恤。” 其他几人听了,纷纷交头接耳。 金氏更是眼热:“乖乖,我们房中的都不及这些精致,大爷竟成箱地往明月房里搬,哪日我也来做一回下人,弄些好东西回去罢了。” 她这一开口,罗氏便笑了。 “府中何时少了你的,竟说出这等没眼皮的话来。” 几人轻巧打趣,心中的忐忑都少了一些,只有谢晚晴忧心忡忡。 下一个就是她了,可她心里有些没底。 “弟妹不舒服?” 谢明月冷不丁突然开口。 罗氏的目光立刻落到谢晚晴身上。 她勉强笑了笑:“只是有些困乏。” “那咱们都快些。” 罗氏加快步伐,婆子们极有眼力地上前敲开门,趁着谢晚晴院里下人还懵着的状态,飞快窜进了屋内。 谢晚晴站在外面,披斗篷的凉夜里,冷汗硬是浸透了里衣。 屋内“啪嗒”一声响,紧接着罗氏身边的钟嬷嬷便捧着个木盒走了出来。 谢晚晴看到那木盒,脑子“嗡”的一声,炸成了空白。 她屋里何时多了这么个东西? 第44章 红杏出墙 这盒子她从未见过,不可能是她房中的东西。 那便是戚浩松方才留下来的? 她攥紧了手心,钟嬷嬷一步步走来,瞥了一眼谢晚晴。 “侯夫人,这有一套头面,有些异样。” 金氏听到“头面”二字,眼皮已是重重一跳,目光恨不得穿透那层盒子,立刻看清里面的东西。 “母亲,这不是……” 谢晚晴心底慌得不行,一开口,罗氏直接揭开了盒盖。 掐丝卷草纹的一套头面,华胜上镶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绿松石。 金氏登时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厥过去。 “二弟妹怎么了?若有不适,坐下歇歇。” 罗氏看到那头面,只觉得华贵异常,还以为钟嬷嬷在指谢晚晴花销太过,正准备放到一边,突然看到盒盖背面压着一张纸。 她取下这带着浅浅香味的信笺一瞧。 上面四行小字,写着一首思春诗。 字迹自然不是戚修玉的手笔。 下人们不识字,只在场的几个主子,纷纷变了脸色。 谢晚晴当即跪在地上:“母亲明鉴,这盒子……是我院内下人在外捡的,里头有什么东西,我一概不知。” 罗氏的脸色,怒火烧得脸色透亮,显出一种诡异的色泽。 谢明月后退一步,淡淡道:“如此贵重的头面,起码也要两千两,就这么让你的下人,在外面捡了?” 谢晚晴喉头一梗,猛地抬眼瞪她:“是你,谢明月,是你害我是不是!” 谢明月还没说话,罗氏手一抬,给她了一个耳光。 “你给我闭嘴!不要脸的娼妇!” 罗氏没大动作,胸口却不停地剧烈起伏,谢明月见了,上前给她慢慢地顺着气。 “母亲莫要动怒,您若倒下,今日这大事可就无人操持了。” 罗氏满脑子“嗡嗡”的,被她拉回了理智。 谢晚晴捂着脸跪在地上,只敢无声地哭。 “母亲,母亲我真的不知这东西哪来的,若我与人有私,那信笺定当藏得好好的,怎会放在明面处让人到处去看呢。” 罗氏扶着谢明月,看也不看她一眼:“去,给我好好地搜。” 金氏在一旁,怨毒地盯着谢晚晴。 没想到,她竟真敢哄骗戚浩松,那可是她的小叔子啊! 一想到那日戚永祥没命地打戚浩松,戚浩松却为了这个女人死不松口,金氏就恨谢晚晴恨得牙痒痒。 狐狸精,不是好东西! 最好趁此机会,将这不守妇道的东西浸猪笼,永绝后患! 婆子们不敢松懈,在谢晚晴院内仔仔细细地搜,结果,又搜出来一盒朱砂,并几块碎布针线。 谢晚晴见到那些,吓得脸色惨白。 那之前,她想过行厌胜之术,将谢明月整死,可后来又觉得此法太过伤阴骘,一想到戚若枫,她便作罢了。 没想到这些材料如今又被寻了出来。 罗氏一看到那盒朱砂,心中气血翻涌:“去请侯爷来!” 她心知此事不得善了,谢晚晴留不得了。 杀人纵火、红杏出墙、厌胜之术…… 这一桩比一桩歹毒,一桩比一桩害人…… “我们侯府,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毒妇!” 话音未落,戚修玉突然赶了过来。 他那被打得鲜血淋漓的腿,用了谢晚晴的药后,恢复的速度快了许多,如今已经下地行走了。 “母亲,晚晴肚里还有孩子,您这是做什么!”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罗氏带着一伙人在内宅抄查,声势浩大。 罗氏见到他,嘴角狠狠一抽,将那信笺摔在他身上。 “还为这娼妇说话,瞧瞧你不在家中,她暗中为自己又寻了一房男人!” 戚修玉捡起信笺一看,顿时浑身血液逆流。 谢晚晴跪着爬过来抱住他的腿:“夫君,夫君我没有,我对你的心意你知道的,这是有人害我,我真的没有啊!” 戚修玉沉默地看着她,想到这几日他归家后,谢晚晴不费余力地往他身上贴。 甚至他受伤后,她还费尽心思挑逗他。 这样不堪满足的女人,在他离家那么久的时间里,真的会安分守己吗? 他死死盯着谢晚晴,厉色喝问:“是谁!” 谢晚晴眼前一黑,手脚瞬间冰凉一片。 不信她,他竟不信她! 怎么会呢,明明是他们一起离间戚缙山与谢明月的,为什么现在反倒是她被小叔子纠缠,被诬陷指责。 “贱人!”戚修玉照着谢晚晴的头脸,狠狠摘下腰间她缝制的香囊,朝她砸去,“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让枫儿该如何自处!” 谢晚晴浑身抖得筛糠似的,哭道:“夫君,我真的没有,这是……这是……” 她上气不接下气,知道万万不能将戚浩松说出来,只能半晕厥地拽着戚修玉的衣袍,哭得声嘶竭力:“是旁人诬陷我。” 谢晚晴的脑子已经乱了,在疯狂地记忆搜寻中,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指着青花道:“是她,她是前不久谢明月院中派给我的,她收了梧桐的银子,要来害我。” 青花登时瞪大眼睛:“二夫人,奴婢清清白白,并未做背主之事!” 她真是没想到,谢晚晴看似文文弱弱的,居然反手就把黑锅扣到她头上来了。 戚修玉的目光落在谢明月身上,被她静水深潭似的眸色惊伤。 这时,钟嬷嬷又从房中出来:“侯夫人,二夫人房里的窗子勾上,发现了一块男子衣料。” 金氏看到她手上那块元宝纹的青色衣料,顿时身形一个趔趄。 戚修玉看出衣料贵重,判定此人身份不低,于是更加恼怒:“到底是谁,你说不说?” 谢晚晴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这叫她如何说?戚浩松是侯府男丁,没有人会信她的…… 她们只会觉得,是她勾引了他。 青花怨恨地看着谢晚晴,突然开口:“二爷、侯夫人,奴婢看到了。” 谢晚晴猛地抬起头。 罗氏的样子看起来,像要杀人:“说!” 青花抿了抿嘴,开口:“是三……” “是戚浩松!”谢晚晴抢在她前面开口,“是三弟,他听闻我有孕,特意前来贺喜,只是这信笺,三弟同我说过,他有心仪之人,这信笺怕是三弟糊里糊涂,放错了!” 第45章 撞柱寻死 “放错个屁!” 金氏见戚浩松的名字被说出来,心知遮掩不住了,突然扑上来要抓谢晚晴的脸。 “你这个狐媚东西,好好的侯府,一个世子还填不满你的肚子,又祸害我的儿子!” 此事戚浩松是逃不掉了,可金氏老辣得很,立刻坐在地上哭嚎。 “我们家松儿,时常念着你是嫂子,曾经照顾过他,所以对你敬爱有加,可你竟然趁他年岁不大,故意引诱他,他一个半大孩子,怎么敢半夜跑来你房里,定是你唆使的!” 罗氏看着一地哭喊的人,只觉得脑壳突突地痛。 “都给我闭嘴!” 她看向金氏:“你早知这件事了?” 金氏心底一慌:“没有,只不过前些日子确实发现他花了些钱,我们还以为他要给心仪的陈四小姐送礼……” 一边说着,金氏一边看着罗氏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可戚浩松绝不可能被扯进这场事,他就是无辜的! 她咬了咬牙,坐在地上,突然摘下发髻大哭。 “爹啊,您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咱们松儿,那年我与二老爷为了侯府,在外拼死经营,松儿疏于管教,没想到被狐媚子钻了空啊!” 罗氏闻言,顿觉十分头疼。 当初金氏与戚永祥出远门,正是为了侯府的一桩生意经营,天高水远谁都不愿跑,唯有他们俩去了,所以戚浩松才一个人留在府中。 现在金氏哭喊起来,是侯府欠了她的,罗氏自然不敢再怪罪于她。 况且,戚浩松是戚家男丁,更是金氏的独子,就算犯了天大的错,那也得原谅。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泪流满面的谢晚晴,震怒道:“你真是好手段,烧宗祠、媚小叔、行巫蛊,同样受谢家教养,明月比起你来,可算光风霁月的多!” 谢晚晴听到“巫蛊”一词,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也吓得更厉害。 “母亲,我与三弟真的没有首尾,夫君都已回来了,我怎会和三弟拉扯不清,那我不是猪油蒙了心吗!” 罗氏的目光落到那罐朱砂与碎布上,面色陡然一冷,挥手将谢晚晴拂开。 “那你敢在府中行此阴毒之事,也是该死!” 两个布偶被摔在地上,周围的人看到了,俱是惊叫着往后退去。 戚修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写了自己姓名生辰的布偶。 再看了看谢晚晴院里搜出的那堆东西。 “你还想狡辩什么?” 他气得伤口隐隐裂开。 她与戚浩松就已经足够恶心他了。 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更恶毒的东西! 谢晚晴知道,这厌胜之术她绝不能认下。 况且,她原本也未做此事啊! 她顾不上脸面了,当即大哭:“不是我,我那些东西……是原本想做来玩的,可我不敢,所以一直搁置着,真的不是我,否则,我何苦还将着朱砂留着,我不是找死吗?” 做着玩? 玩什么? 害人呗! 下人之间闻言,各个心思流转。 这二夫人之前看起来温婉大气,原来私底下,又是杀人放火,又是巫蛊害人。 当真是个毒妇啊! 更有甚者,想到了谢明月这些年的异样。 怕不是已经被谢晚晴害了! “都安静!” 见下人之间喧哗罗氏绷着嘴角,叫人将谢晚晴院里的下人全捆了。 “给我一个个问。” 这一盘问,便问出许多谢晚晴隐瞒的事情,例如以前管家时谋取私利,暗中针对大房、故意派人离间谢明月与戚缙山…… 罗氏越听怒火越胜,就连谢明月也沉下了脸。 原来,谢晚晴竟在暗中做了那么多的事,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卑劣! 她头一回后悔,自己今日设的局,似乎不能置谢晚晴于死地。 “侯夫人,青花会写字,这字瞧着,有些像青花的字迹。” 这时,罗氏身旁的钟嬷嬷看着那字迹许久,突然开口。 谢晚晴一惊,指着她就吼道:“你什么意思,青花才伺候我几日,她之前可都在谢明月的院子里!” 钟嬷嬷垂手恭敬道:“老奴不识字,但青花以往为下人们记过账本,她每次写捌这个字,总爱写错一笔。” 那布偶上的“捌”字,果然也涂错了一笔。 罗氏冷哼一声:“都闭嘴,钟嬷嬷,给我搜!” 钟嬷嬷上前老辣地摸了几下,从青花身上摸出一个金镯子。 罗氏一眼看出是谢晚晴的。 “她在你院里伺候才几日,你就给了她这么个镯子?” 她朝着谢晚晴冷冷一笑,心中明了。 “你这分明是收买!” “那是……那是我赏给青花的。”谢晚晴惨白了脸。 青花却大喊:“不,是奴婢撞见了三爷从二夫人房中翻窗逃出,所以二夫人才将镯子塞给奴婢。” 罗氏沉着脸:“行了,我们戚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谢氏,你犯七出之罪,又行巫蛊之术,这次谢家也保不了你了,儿子,休妻。” 此话一出,谢晚晴顿时瘫倒在地。 是她太草率,误以为这侯府院内,没有对手。 她看着谢明月,谢明月面容沉静,似乎置身事外。 可谢晚晴却看出,这其中处处都是她的手笔。 她不再争辩,而是认命般垂头哭起来。 “是我的错,我只是太想做一个好儿媳、好妻子了,我想照顾好府内的每一个人,谁知道三弟他……我没有办法,夫君,我没有对不起你,更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她倒在戚修玉脚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细弱不堪一折。 戚修玉低头看着她。 脑中回忆着这十年来所有的过去。 起初,他只是为了谢家女这个身份娶她。 可后来,她温柔小意,与谢明月不同,很愿意放下身段服侍他,他也渐渐沉沦在她的温柔乡中。 人非磐石,十年,就算是一头猪,也养出感情了。 更何况,他原本就知道她并非善女。 他们曾经共同做过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般一想,戚修玉满怀的愤怒与冷意又微微融化了一些。 也许,她确实是冤枉的,可戚浩松出入她寝室的事,已是事实。 还有那巫蛊之术,无论她做未做,她的心思已经暴露,侯府容不下她。 戚修玉感受着隐隐作痛的腿侧,突然朝着罗氏跪了下去。 “母亲,谢氏还怀着我的孩子,休妻……就不必了,将她关去庄子上,儿子亲自遣人看守。” 闻言,谢晚晴更是梨花带雨,哭到不能自已。 她好恨,没有将谢明月除干净,给了她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好恨。 “夫君,莫为了我惹母亲不快……”她缓缓起身,擦干眼泪,“都是我的错,只是,大嫂十年无出,望母亲看在我为侯府延续了唯一子嗣的份上,信我一回,我与三弟,并无私情!” 说完,她握紧拳头,大声哭出声:“夫君,晚晴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人!” 说完,谢晚晴转身朝着一旁的木柱子,狠狠撞了上去。 第46章 能不能轻一点,我怕疼(高甜) “晚晴!” 戚修玉大吼一声,伸出的手从谢晚晴的裙摆掠过,心中充满了悔恨。 此时,一道白影闪过,谢晚晴被一阵劲风往旁一打,摔进一旁的下人手中。 戚修玉连忙奔了过去。 “夫君!” 谢明月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侧过脸一瞧,只见戚缙山身披鹤氅,神色淡漠地看着前方。 白影一击即中,退到戚缙山身后。 这是他带来的人。 谢晚晴寻死不成,被手忙脚乱地救下,顿时扑在戚修玉怀中嚎啕大哭。 像极了一场拙劣的戏曲。 不过,有些人注定不会被打动。 看着远处匆匆赶来的顺清侯,谢明月移开目光,落在自己面前伸来的玉雕似的手上。 “你一直未回,我来瞧瞧。” 戚缙山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对远处的一切视若无睹。 似乎今晚发生的所有事在他眼底,还不如谢明月睡觉重要。 此时顺清侯终于赶到院内。 “在闹什么!” 他吹胡子瞪眼,看着周围被惊动的下人们,大手一挥。 “关起来,明日再说,现在,全都回院休息!” 顺清侯对罗氏有些不满,这样的大事,还发生了两件,连他都未到,就草草了结,算什么样子。 “侯爷……” 罗氏有些委屈。 谁家遇到这种儿媳妇还能平静?她没当场把谢晚晴打死都是好的了。 “回院!” 顺清侯走到她身边,突然降低声音。 “西苑的人都跑来了,像什么样?明日私下将她送去庄子,去母留子。” 迎上罗氏惊诧的神色,顺清侯语气冷酷。 府中出了厌胜术,无论如何,都要推出一个背锅的人,谢晚晴失德在前,最适合不过。 要论无情,顺清侯比罗氏更甚。 没有价值的人,侯府不需要。 况且,侯府中的年轻媳妇并不是只有谢晚晴。 “以后,我们府里只有一个儿媳,那就是明月。” “今日夫人可高兴了?” 琼华院里,轻纱帐下,戚缙山攥着谢明月的手腕,俊脸压下。 嘴角浮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夫人的手段,真是让我自叹弗如。” 谢明月躺在他身下,乌发散开,犹如一朵雪映桃花。 “你何时知晓的?” 她垂着鸦羽,轻轻咬住嘴角的唇肉。 不知为何,方才都未怎么紧张的心,此时知晓戚缙山看穿了她,倒有些疯狂地跳动起来。 戚缙山低下眉眼,逼近她的脸。 将她整个罩进自己怀中:“夫人做的不错,环环相扣,每一步都预料如神,只不过,钟嬷嬷是我的人……” 谢明月陡然睁大了眼睛。 难怪……难怪钟嬷嬷有如神助,一开口就将谢晚晴置于死地。 戚缙山爱极了她这副杏眼微瞪的模样,俯身去吻她微红的眼角。 “夫人为了我动怒的样子,当真是可爱至极。” 原来他早就在一旁看到了? 谢明月心底升起一股难堪。 内宅中,不算计的人唯有等死,便是她也逃不掉这套准则。 可算计是一回事,被戚缙山全部洞悉了去,又是一回事。 她有种被他看光的涩然,忍不住低声辩解:“我不知那巫蛊之事……” 谢明月原本只想用余家叔嫂的事,逼迫谢晚晴自乱阵脚,酿下大祸。 谁知竟牵连出一件更加诡异的厌胜术。 若戚缙山以为这么阴毒的主意也是她想的,岂不是…… 她有些焦躁地蹭了蹭脚背,却被戚缙山用唇抵住了未出口的话。 他眸色极深地凝视她:“不必解释。” 又将她压得更深更紧,嗓音低哑如沙:“夫人以为,我是什么好人?” “死在我手上的极刑犯,犹如过江之鲫。” “走到今日这个位置,我手上沾染的鲜血,比油墨更浓。” “所以,夫人不用担心,我远比夫人想的,更为低劣。” 带着自嘲的话,一寸寸磨砺着细嫩的耳朵。 谢明月一愣,随即自发地搂紧了他,心底闪过一丝疼惜。 “那又如何?”她微微皱着眉头,突然就笑了笑,“有些人,就是该死的,你又不会无故乱杀人,只是为民除害,当赏。” 就这么信他? 戚缙山被她的话语逗得轻笑,凛冽疏淡的眸色显出一种光华袭人的色泽。 “那夫人可想好了,赏我什么?” 谢明月的脸瞬间炸红了。 他平日里,衣襟扣到最上面一层,一派严肃沉稳,可每每将她抵到角落里低声说话时,又带着一种恣睢散漫的低微。 不正经到了极点,可糅杂了那股内敛的沉郁后,偏偏又勾人得很。 若他再长条尾巴摇一摇,可就真像她在谢家时养的那条,威风凛凛的大黑狗了…… “不许得寸进尺!” 谢明月被他一寸寸吻过眼皮,轻轻颤栗着,努力正色道:“现在夫君知道我也不是好人了,我要杀的人,也很多呢。” 戚缙山将他罩进自己宽阔的怀抱里。 “那可真是厉害。” 他一句一句,带着低沉的笑意。 “夫人杀人,我递刀。” “夫人设局,我掠阵。” “想做的事,尽管去做,毕竟……夫人是我的药,我是夫人的……” “狗。” 最后一个字眼消散在耳畔,戚缙山炙热的呼吸一声声填满谢明月的脑袋。 “戚缙山,你真是的……” 谢明月的心,一下子被莫名的情绪胀满。 她想骂他不要脸,好好的人,竟真将自己做什么比作狗。 可一开口,心底那股涩意就漫上了喉头,堵得她嗓音发颤。 “你、你知不知道,谢晚晴她拦了好多……好多……” 好多你对我的好。 想到今夜查出的那些事,纵使未经历这十年,谢明月的眼底仍旧溢出一层泪意。 她颤抖着声音,被戚缙山咬住唇角,强势而温柔地堵住。 “别想那些。” 他疏淡的眉眼间,此时燃满了冲天的烈焰。 “以后,她拦不住了。” 滚烫的唇如雨点滴落,似乎有了前几次放肆的经验,戚缙山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 谢明月想和他说说话,话到嘴边,却数次被他滚烫的视线吓得缩了回去。 “戚缙山、戚缙山……” 她攥着他的袖子,声音几乎勾成一条细水。 “夫人,我在。” 戚缙山噙着低沉温柔的声线,贴着她,用嗓音对她穷追猛打。 感受到他的变化,谢明月几乎羞坏了。 可……看着眼前人浓烈而真挚的目光,谢明月总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要自发地填进他的身体里。 她在他几乎凝成实质的视线下,闭着眼扬起头。 “别亲了。” “戚缙山,我们生个孩子。” “不过……能不能轻一点,我怕疼。” 戚缙山深海般的眼眸,骤然炸起一道巨浪。 第47章 落红 “想好了?” 他突然变了副声调,压抑而危险。 谢明月一个冷颤,睁开眼被他的目光烫到。 “我、我……” 她想到自己偷看过的避火图,带上自己与戚缙山的脸,突然惊慌地低下头,想往旁边躲。 “夫人跑什么?过来。” 修长的手指掐住纤腰,轻轻一带,谢明月便整个人身不由己地翻回了宽阔的胸膛。 戚缙山眸色散漫,懒洋洋地勾住她,在耳边发出轻笑。 谢明月涨红了脸:“没跑,是、是太热了。”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戚缙山又沉沉覆上来。 “是么?” 细细看着她的侧脸,他眼中黯意汹涌,几乎随时能够用力将这副细瘦的骨架摁进自己的胸腔中。 谢明月察觉到沉甸甸的视线,羞怯抬眼,却见戚缙山正缓缓垂眉眨眼,将里衣领口掩好,遮住一片强悍健硕的胸膛。 像在压抑着什么狂躁的气息。 “戚缙山……” 谢明月恨不得打自己的嘴,怎么被他那俊脸一蛊,嘴里就溜出那么一句话呢。 什么生孩子。 一想到以往谢家女眷们闲话时说过的,生产如同走鬼门关,谢明月又轻轻打了个冷颤。 她……这副身体不甚康健,一定会死的。 要生,也得调理后再生。 谢明月小心翼翼地将头往后仰,一丝丝地逃离男人强势的桎梏。 真怕他又生气。 戚缙山看出她的小心思,没有再将人强拉过来。 比起十年间的每一个冰冷眼神,她能柔顺地与自己躺在一处,已是幸运至极。 他又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眼见戚缙山眸色明明暗暗,谢明月心底越发心惊肉跳。 她是不怕他了,可就这么躺在一张床上,她怕他霸王硬上弓! 想到这,谢明月委委屈屈地掐着嗓子,唤道:“夫君……” 嗓音清透又带着一丝软糯,像一把小钩子在戚缙山心底荡啊荡,勾得他忍不住伸手去抓。 手掌覆到柔软的唇瓣上,戚缙山微微俯首,下巴抵着谢明月的发旋,声音在胸腔前震荡。 “夫人在怕什么,怕我?” 谢明月身形一僵。 这是能说的吗? 怕痛…… 可她也知晓,夫妻敦伦,是正常事,是必经事。 她避不开…… 戚缙山依旧未说话,只是呼吸温度降了下来,落在她耳后,像是温柔的舔爱。 倒并没有再强迫她。 谢明月眼底微热。 是她想左了。 最初,她以为自己是受了胁迫,可一直到今日,所知的桩桩件件事,都并非如此。 他其实很尊重她。 心底一软,谢明月又悄悄地回过头。 眼波盈盈,下定了某种决心。 “夫君,我不怕你,只是……”她鸦羽轻颤,可怜又可爱,“我……我怕疼。” 戚缙山喉头剧烈一滚,起身微微拉开些距离。 他眼中漾起一波笑:“既未准备好,也不必勉强。” “只是,我多少找夫人讨点赏。” 呼吸间,气息交融。 谢明月贴着他浓郁的气息,轻轻阖眼首肯。 长发从肩头滑落,心底渐渐犹如涨潮的水,溢满心田。 直到三更的梆子声隐约响起,才被恋恋不舍地松开。 “辛苦夫人喂药。” 戚缙山带着笑意将她搂在身前,满身都是被抚顺的平静。 许是怕她疼,这个吻绵长柔和,充满了珍爱的意味。 谢明月眼色迷蒙,终于觉出了些夫妻间的意趣。 戚缙山要起身倒水,感受到身旁的凉气,她突然用力拽上他的衣襟。 “夫君。” 戚缙山只觉得这一声呼唤如同无形飘带,将他绕在其中。 “嗯?”他低声应她。 谢明月轻轻抬眼,搂着他的脖颈,将他往下压。 “再吃点?” 戚缙山眸色微动:“吃什么?” “吃药……” 她全然投入他怀抱。 五更天,元白睡得正熟,被守下半夜的梧桐摇醒。 “快醒醒,”梧桐猛拍她的脸,“房里叫水了,热水不够,快去厨房煽火。” 元白一个激灵觑着困意的眼,爬起来。 叫水了? 前半夜,她嘱咐婆子们手上不停地烧两个炉子,没叫。 怎么现在天色都翻鱼肚白了,突然要水了? 元白赶紧跑进厨房,亲自拿着扇子没命地扇。 死火,快烧啊! 院中一顿忙活,过了一会,金河复而折返,拿来一套朝服。 他隔着门板轻敲,低声喊:“大爷,该上朝了。” 元白撑着眼皮看了眼天色。 离叫水不到半个时辰,大爷这是一夜未睡啊。 真是龙精虎猛! 房内无甚声响,过了一会,戚缙山就着一身里衣,手上拿着一卷浮光锦,大步跨到院中。 丫鬟们纷纷垂首背过身,金河一惊,迎上去。 “就在此更衣。” 戚缙山泰然自若张开手,那卷浮光锦不肯离手。 那布卷上有一点血迹,金河瞧见了,还未移开眼,戚缙山就沉声威胁:“好看吗?” 金河一个激灵,连忙捂着眼退下:“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平日多吃些鱼目。”戚缙山轻哼一声,将布卷揣在怀里大步跨出。 金河呆滞。 鱼目? 吃什么鱼目? “呆子。”玉江过来杵了他一下,“大爷说你没眼色呢,什么都敢看。” “嘿,我怎么没眼色了,谁能想到……”金河杵回去。 待戚缙山离开,元白方才松了一口气,与梧桐凑在一起往屋内走。 “大爷手上拿的,怎么瞧着像是夫人的绣裀?” 元白皱着眉细细回想,突然猛地瞪圆眼,快步走进屋内。 只见谢明月娇卧香帐内,床边无力地垂着手,身下赫然换了副新的绣裀。 她也未睡着,见梧桐与元白进来,羞愤交加地掩着锦被,不肯说话。 “夫人……这……这……” 元白指着新换的绣裀,张了张嘴,谢明月立刻打断。 “就当没这回事儿!”她欲言弥彰地开口,“大爷可去了?” 元白立马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大爷已去上朝了。” 谢明月捂着发烫的脸,翻了个身。 “去休息,我这还不用伺候。” 躺回床里,只觉得浑身都疼。 她这颗药,被戚缙山翻来覆去地吃,糖衣都要裹没了。 两名婢女悄悄退出房,元白立马抓住梧桐,面露兴奋之色。 “不得了啊,不得了啊,这可真是!不得了!” 梧桐不明所以:“怎么了?” 元白凑到她耳边,贼兮兮道:“方才大爷卷走的那褥子上,有夫人的落红!” 第48章 他居然喜欢自己的妹妹 谢明月怎么也没想到,戚缙山竟好意思抽走她的床褥! 不过是……不过了落了几滴她的…… 这个疯子! 她捂着脸在床上翻了个身,现在想想,越发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什么端方自持的内敛君子,威赫深重的清冷权臣,都是假的! 戚缙山就是一头扑食的猛虎,贪吃的狼! 摸着酸软无力的腰身,谢明月慢慢躺着,准备再眯一会儿。 迷迷糊糊之际,她突然眉心一皱,挣扎着喊了一声梧桐。 待梧桐进来,谢明月拨开床帐一条缝:“箱子里,有避子药吗?” “夫人,有,现在要吗?”梧桐一惊。 早在当年进府,谢明月就让她一直背着此物,后来大爷发现了,好一顿发火,这是大房内头一回起争执,梧桐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如今夫人和大爷已经好了,却还要吃药? 谢明月察觉到梧桐的异样,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唉,女人生子,就是走鬼门关,我这身板,不行不行,得再吃些肉,将养些时日。” 她舔了舔嘴唇,压下心底可疑的一点愧疚。 “别让大爷知道了,以免他多心。” 戚缙山本就无子嗣,若让他知道自己背着吃避子药,还得了? 谢明月躺回床上,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要每日早起锻炼,将身子骨练得结实些。 “夫人……”梧桐犹豫劝道,“那避子药……是外头买的,很是伤身,您真的要吃吗?” 原本谢夫人也为谢明月备了祖传的秘药,可她未拿到就嫁进了戚家。 身体本就不好,伤身的避子药,昏了头才吃。 谢明月皱着眉头思虑片刻,想想作罢。 “算了,等谢晚晴那事毕,我亲自出府一趟,找个人。” 只是一夜,虽然他灌得多,应该也没那么快能怀上…… 她红着脸想。 与此同时,翠怡院内,罗氏亲自带着人手,将谢晚晴绑了个结实。 马车在晨曦中渐行渐远,谢晚晴坐在马车上,看着身旁虎视眈眈的婆子,呜呜咽咽地哭。 婆子许是听厌了,一把扯下她嘴中的布。 “二夫人还是留些力气,黄泉路也得靠脚走。” 谢晚晴惨白着脸:“谢明月那个贱人,果然阴贱卑鄙,竟敢拿厌胜之术来做文章,她迟早被反噬!” 婆子冷冷一笑,突然开口:“大夫人料到你会如此,特意让老奴转告,厌胜之术,并非她所为!” “不可能!那是谁?”谢晚晴不可置信地尖叫一声,神情突然呆滞下来。 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是云氏!” 她疯魔似的摇着头,不敢相信。 怎么会是云氏呢,她那么信任她,用她的人,给她分账…… 对了,分账…… 谢晚晴呆呆地看着婆子露出怜悯笑容,突然就流下了泪。 “好歹毒的心肠,我只是失了权,她便直接设计要我的命。” 是她疏忽了,光顾着盯谢明月,却忘了这府里还有一条毒蛇。 那可是条久经风霜,连罗氏坐着正妻之位也无可奈何的老辣毒妇。 谢晚晴扬起头,哈哈大笑。 谢明月,你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啊! 她疯癫大笑,对面的婆子皱着眉头,正要开口,突然一只箭矢穿透了马车隔板,直直投入婆子脑门正中。 “啊!” 谢晚晴被热血洒了一脸,拼命踢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婆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般粗暴残忍,是劫匪吗? 她就算要死,也得找谢明月拼命,拉她一起下地狱,不能这会就落在山匪手上啊! 外头此起彼伏的叫声消失,谢晚晴僵硬地缩着身体,死死等待着马车门被打开的那一刻。 门开了,她不敢睁眼。 嘴里破布被扯掉,一道浑厚男音传来:“二小姐,公子请您过去。” 这是…… 谢晚晴抖了抖,猛地睁开眼,看到面前熟悉的面孔后,面露喜色。 “哥哥!哥哥来救我了?” 她被解开束缚,跟随侍卫来到路旁漆黑的马车前。 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车帘,露出一张疏淡俊逸的脸。 恍若谪仙现世,怜悯世人。 谢晚晴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哥哥!” 谢府中,公子小姐分开序齿,谢明月是长女,谢傅轩是长子。 不同的是,他并非谢夫人所生。 当年谢夫人久无子嗣,郁结伤神,谢老爷爱妻如命,听闻以前的下属全家病逝,只余一孤儿,于是抱到府中,交给谢夫人抚养,以作慰藉。 等到谢夫人生下一对双生女,身体大受损耗,谢老爷便亲自服了绝嗣药,将谢傅轩正式归为谢家嫡长子,续上族谱。 对谢晚晴来说,谢傅轩就是自小疼爱自己的亲兄长,只不过,他这些年一直外派在北境,鲜少回京。 见到他,简直就是她的劫后余生! “二妹。” 谢傅轩淡淡一笑,并未从马车上下来。 “你的事,我知道了。” 谢晚晴睁大眼睛:“哥哥,是戚家冤枉我,是谢明月让我背了黑锅!” 她看着谢傅轩的面孔,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谢晚晴只能归结于是自己太害怕了。 “是戚家冤枉了你?”谢傅轩垂下眼帘,慢条斯理道。 谢晚晴点点头:“没错!” “可我觉得,不是。”他轻轻笑了一声,面容在雪白的围颈映衬下,高洁如雪。 谢晚晴终于察觉出兄长的不对劲。 以前,谢傅轩虽然性子平淡,但见到她时,总还会给个笑脸,热络几分。 可如今……他的面色…… 为何充斥着隐忍的杀意? “哥哥?”她颤声开口,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慌。 谢傅轩恍若未觉,抬起胳膊比了个手势,谢晚晴便被两名侍卫牢牢制住。 “二妹,你怎么调皮也好,只是,不该动你动不起的人。” 不该动的人? 谁? 谢晚晴这才后知后觉,无论是谢傅轩的手下,还是他,口中都称自己的排行为“二”。 但她早就是谢家唯一的女儿了! 可谢傅轩他,还将谢明月视作自己的妹妹? 他还护着谢明月? 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一排凶神恶煞的侍卫身前。 谢傅轩温和地看着她,弯唇一笑:“十年前,不是你设计将明月赶走,又害母亲重伤昏迷吗?当年那么厉害的手腕,怎么如今落到这种地步了?” 谢晚晴的脸瞬间褪去血色。 “你!” 她看着谢傅轩的面,如同看见了什么凶煞阎罗。 他怎么会知道…… 谢傅轩眸色稍冷,漫不经心道:“二妹,是因为没有我在背后帮你了吗?” 谢晚晴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什么意思,他是说…… “当年……是你在背后?”她颤抖着嗓子。 原来……原来那一切,还有一个人知道! 谢晚晴的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谢傅轩居然一直躲在背后。 他既然护着谢明月,又为何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诬陷、落难? 她疯狂地回想着以前那些事,想到谢傅轩对待她们姐妹俩不同的表情,突然大笑一声,瞪着他几乎崩溃。 “你,你……” 太好笑了! 谢傅轩竟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思! 他居然喜欢自己的妹妹! 第49章 谢晚晴做了替死鬼 话落,谢晚晴尖叫一声,想从谢傅轩手中逃掉。 太可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阴毒的人。 她想起过去,谢傅轩对谢明月的诸多不一样,只恨自己榆木脑袋,明白得太晚。 “想逃?” 谢傅轩眼也不抬,撑着下巴敲了两下门框。 “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怎么还能让你逃掉呢?二妹啊,你还真是同以前一样,愚不可及。” 话落,他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看在你我兄妹一场的份上,留你一条全尸。” “不!不要!大哥!” 谢晚晴看着谢傅轩风轻云淡的神色,立即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匍匐在他脚边,凄厉哭求。 “留我一条性命,你喜欢她,我会帮你让她离开侯府的,大哥,你留我一条命,我再也不敢恨她了!信我一次,我也是你的妹妹啊!” “妹妹?” 谢傅轩低头轻笑几声,放下门帘。 冷冽的声音隔着马车,透着几分不真切的酷烈。 “我可不要什么妹妹。” 随着他一个手势,谢晚晴被捂着嘴拖到了林子里。 “不过……留着你这条毒狗,似乎还能有点用。” 马车内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外面的侍卫听了,连忙朝着林间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响渐行渐远,半晌,远处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谢傅轩听得投入,眯眸哼起了戏腔。 “可怜他的二爹娘~火炕丧性命~” 婉转之后,林间归于寂静。 顺清侯府内,谢明月难得早起,去给罗氏请安。 到了罗氏院前,婢女却道:“大夫人,大少爷晨起惊厥,侯夫人如今正照顾呢。” 谢明月微微挑眉,转身朝戚若枫的院子走去。 母子连心呐,谢晚晴刚被送走,戚若枫就病了。 到了院里,她掀帘走了进去,瞧见罗氏满脸焦虑,正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边。 “枫儿乖,再喝一口,奶奶陪着你。” 戚若枫烧得满脸通红,却死死抿着嘴,不肯松开。 “奶奶,我要娘,”他哭着嚷嚷,“他们都说娘不要我了,我要娘喂我喝药。” “谁说的?” 罗氏看见谢明月进来,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 “你娘病了,同你一样躺在屋里喝药呢,你早点好起来就能去见她。” 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真是有些后悔将谢晚晴送走了。 早知道,先将谢晚晴拘在院中,就说病重,待戚修玉娶得新妇后下杀手也不迟。 不说别的,就是戚若枫怎么哄,都是件难事。 现在戚若枫也大了,不好骗,今日哄着他喝了药,明日还不知用何借口。 罗氏闭了闭眼,突然手上一空。 谢明月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若无其事道:“母亲,听闻最近大爷办了个案子,有大盗在京中,专挑那人家里不肯喝药的小孩偷走,隔壁谁家就被偷了一个。” 罗氏一愣,随即点头:“是啊,真是作孽啊。枫儿,便是你大伯如今也未抓到此人呢,你还不赶紧喝药,当心夜里将你抓走。” 戚若枫一听,顿时有些害怕,谢明月再将药碗递给丫鬟,不用罗氏出手,戚若枫便乖乖喝下了药。 “得亏有你,”罗氏叹了口气,“我如今难免精力不济,你二弟当年也不像枫儿这样闹腾,这往后,还不知如何管教。” 谢明月知道她想撇开手,硬是不肯接话。 这时,谢晚晴院内的红霞红着一双眼进来。 “奴婢见过侯夫人、大夫人,”她怀里揣着一只玩偶,“大少爷惊厥时,一向要抱着这补缝小马,奴婢见大少爷啼哭不止,这才斗胆带着玩偶进来。” 她递上一只有些破旧的玩偶,戚若枫见了,立刻伸出手,无声地流泪,看上去可怜极了。 罗氏本觉得那玩偶太旧,见他如此,也只能任由红霞将小马塞到他怀里。 她细细打量着红霞。 作为谢晚晴的贴身婢女,红霞这几日因为扭伤而告假歇息,躲过了顺清侯盛怒之下的清洗。 不过……既然是谢晚晴身边的人,总是要打发掉的。 罗氏看了一眼和小马玩的戚若枫,将谢明月叫出房间。 下人们也跟着走出来。 “这红霞,照侯爷的要求,也得打发,如今我是没功夫管了,你看着些,是发卖到哪去,总之不要留在府中碍眼了。” 她和谢明月毫无避讳地说着,红霞听了,顿时跪下不停磕头。 “侯夫人饶命,奴婢自知贱命一条,任由夫人处置,只是如今二夫人生病,大少爷也不好,大少爷过往总是由奴婢看顾的,求侯夫人看在大少爷的份上,容许奴婢再伺候几日。” 她温顺地趴跪着,额角磕出一层血,罗氏想到戚若枫,顿时又叹了口气。 “罢了,看在你对大少爷忠心耿耿的份上,且留你两日。” 红霞千恩万谢地磕完头,进了屋内伺候,罗氏看着谢明月面无波澜,不禁欲言又止。 “明月啊,晚晴她……被送去庄子上了。” 她缓缓开口,谢明月眼中含着诧异,但并未说什么。 像是刚知晓此事。 罗氏不是傻子,心中不禁紧了紧。 “她……母子都不会留了。”她暗示地提醒谢明月,“明月,如今你同缙山两人,早些诞下子嗣才是正经的,这侯府里总不能只有枫儿一个独苗。” 罗氏以为,自己提示得够清楚了,谢晚晴的孩子生不下来,所以这府中还得靠谢明月来延嗣。 可谢明月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勾起唇角:“知道了,母亲。” 她心底并不平静。 真正玩厌胜之术的人,顺清侯舍不得动,所以谢晚晴做了替死鬼。 目光投向后院一隅,谢明月掩下眼底冷意。 连自己的亲子也敢下手,是她小觑了云氏。 “你……” 罗氏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模样,正蹙眉要训斥几句,突然,外门的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路奔到罗氏脚前,跪倒在地。 “侯夫人,不好了,二夫人她……二夫人她被杀了!” 谢明月眸子一紧,随即攥紧了袖中的手帕。 第50章 下一个,轮到你了 谢晚晴死了? 罗氏一惊,顾不得许多,忙遣走下人们。 “怎么回事?好好说!” 她眼皮跳了跳,厉喝一声。 小厮哭道:“庄子上左右不见二夫人的车马,小的与管事沿着路往回迎,在山凹处碰到马车箱子摔了一地,车夫婆子全都死了,二夫人的尸首被扔在山坡下,摔得面目全非。” “什么?”罗氏震惊地捂住心口,身形一个趔趄,“怎会如此?” 她看着谢明月波澜不惊的面色,心底生出一股戾气,突然朝她打去:“是不是你,是你暗中差人动了手脚!” 谢明月蹙眉躲过她的手,冷冷道:“母亲,我是方知谢晚晴被送走,就算要动手脚,我一个内宅妇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身后,梧桐看着罗氏气急败坏的脸,不禁为谢明月感到冤屈。 夫人说的真对。 这一家子,看似是好了,其实自私着呢。 这侯夫人方才还慈祥和蔼,一遇到事,就又变了样子。 罗氏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事不太可能是谢明月做的。 她有些讪讪地止住怒火,轻咳一声:“是我不好,一时昏了头。” “侯夫人还是快些将此事禀告父亲。”谢明月不紧不慢地抬眼,“查查到底是何狂徒,敢对着顺清侯府的马车动手。” 还好她本就未将罗氏的示好放在心上,在这府中,除了戚缙山,她谁也不信! 罗氏急匆匆地去前院寻顺清侯,谢明月慢慢跟了过去,不过未去顺清侯的院子,而是拐去了长风居。 戚修玉自鸣风雅,连院子的名也叫得别致。 他正上药,听闻谢明月过来,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晦暗。 她不是才与戚缙山和好吗,还敢来他这。 是嫌过去没被误会够? 勾唇一笑,戚修玉忍着伤痛起身,整装来到外间。 “见过嫂嫂。” 他温润一笑,在她面前恭敬行礼。 就是一声“嫂嫂”喊得含了三分婉转情意,配上那双凤眼,俊逸多情,不知迷倒多少京中贵女。 谢明月轻嗤一声,不与他虚与委蛇。 “戚修玉,”她冷漠地开口,“下一个,轮到你了。” “什么轮到我?”戚修玉一头雾水,但还是面带微笑,“明月,我这身伤,可都是拜你的好夫君戚缙山所赐,若非他在父亲面前长舌妇一般多嘴……” “打得很好,”谢明月打断他的话,“如果再加十板子,直接打断会更好。” 戚修玉笑容一僵。 这次挑拨,怎么不起作用了? “戚修玉,你还不知道?”谢明月怜悯地看着他,“你已经是个鳏夫了。” “什么?” 戚修玉皱紧眉头,不可置信。 “你胡说,晚晴只是被送去庄子上而已。” 谢明月一笑:“不信就自己去问,戚修玉,你和谢晚晴当初做下那些事时,难道就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遭报应吗?” 她想到自己生死不知的母亲,心底涌上一股恨意。 不知何人动了谢晚晴,可她的心底,无疑是痛快的。 戚修玉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明月:“你知道了?” 他沉默片刻,想起谢明月的性子,从不说谎。 谢晚晴是真死了。 戚修玉终于明白了,那句“下一个是你”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做出一副深情模样。 “明月,当初你被谢家逐出,若我不那样对你,谢家更会对你赶尽杀绝,我本意是想纳你为妾,护你一世,可谁知狗胆包天的下人见你落魄,起了贼心……” 谢明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只知道,护我的人是我夫君。”她沉沉盯着戚修玉,眼中没有过往的一点留念。 “谢晚晴与我的恩怨撇开不说,她对你可没有半点虚情,做了你十年妻子,为你育子管家,独守空闺,你却半点护不住她,现在还妄图哄骗我。” “戚修玉,若要说当年我被赶出谢家,唯一的好处,便是与你的婚约作废,躲过了你这么一个衣冠禽兽。” 被谢明月这样一通剖析,戚修玉恼怒不已。 “你也是谢家教养大的,难道不懂长辈在上面压着,身不由己的苦楚?” 他白皙的脸庞爬上一丝薄怒。 当初,他也曾犹豫过,可顺清侯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罗氏的眼泪更是惹人心烦。 所以在谢晚晴找来时,他才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奸污谢明月的事。 她那般高洁,纵使跌落泥潭,依旧不肯低头。 若是彻底弄脏了她,她总该依他了,到时候,他就可以娶妹妹,纳姐姐,享娥皇女英之福。 等到寻的地痞出发后,他就后悔了,可赶到村子旁时,只听见人人都在议论,戚缙山纵马而来,救了他心底的那个人。 所以,他不甘心。 后来面对她,要奉茶行礼,口称“嫂嫂”,他几乎感觉日日受凌迟。 她与戚缙山婚后不和睦,他比谁都高兴,每每遇见,便要故意过去挑拨一番,效果很好,前几年,谢明月与戚缙山渐行渐远,到了后面,她身体不好,两人连面都不见。 戚修玉的心底隐秘地生出一丝喜悦。 他得不到的人,戚缙山也别想得到。 可现在…… “我懂,”谢明月仰着脸,目光灼灼,“正因我懂,才知戚缙山娶我护我,忍我十年无出,却依旧敬我爱我,有多难得。” 戚修玉作为世子,尚且如此艰难,难道戚缙山那时作为一个初入侯府的庶子,娶她会很简单吗? 戚修玉想表示自己的不易,却让她更加懂得了戚缙山的坚持。 “戚修玉,你既没有为人夫的忠贞、也没有为人父的责任,谢晚晴离世,你有一点想到过自己的孩子吗?你连戚缙山的一根发丝也比不上,真是妄为侯府世子。” 说完,她不想再看戚修玉那张虚伪的脸,转身离开。 他在她心底,就是这样? 戚修玉苦涩地看着她的背影,抄起桌边酒壶就是痛饮。 “二爷,二夫人可叮嘱了,你不能饮酒。”小厮心惊胆战地提醒。 “她死了!”戚修玉喷出一口酒气,“她管不到我了!” 谢晚晴什么的,见鬼去,若没有她,如今他早已与谢明月举案齐眉! 他又是一通豪饮,小厮见了,忙道:“大少爷今日病了,二爷不若去瞧瞧少爷?” 想到方才谢明月的话,戚修玉跌跌撞撞站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来到戚若枫的房间,红霞正在床边温柔地拍着戚若枫。 “二爷。” 见他进来,红霞赶紧跪下。 “晚晴?” 戚修玉酒量不好,刚才痛饮之后,已是有些醉了。 面前的女子穿着谢晚晴喜爱的粉衣,细腰被水红的绸带紧紧扎着,水蛇般柔若无骨。 像极了谢晚晴伺候他时的模样。 脚下一个不稳,他跌坐在桌边,不慎掀翻了茶壶。 “啊……” 茶水顺着红霞的领口流了一身,她慌忙扯开衣襟,雪白的胸口被烫红一片。 “二爷,您没事?” 红霞不顾自己的烫伤,慌忙跑到戚修玉腿边,仰头看着他。 眼中春意荡漾。 “晚晴!” 戚修玉喘着粗气,再也受不了了,一把将她扯起来,抵在桌上。 第51章 死心 罗氏赶到戚若枫院内时,被屋内的狂声浪语气得面色铁青。 “谁同二爷在里头?” 她怒喝一声,院里的丫鬟婆子当即跪了一地。 “侯夫人息怒,里头是……二夫人的贴身婢女,红霞。” 钟嬷嬷被罗氏派来暂且管照戚若枫,谁知她就倒壶茶,一打眼的功夫,这二爷就进去同红霞弄上了。 罗氏气得一个倒仰,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去,给我把狐媚子拉出来,枫儿还在里头呢!” 可怜的孩子,才没了娘,爹就当着他的面和丫鬟胡闹。 罗氏简直不敢想,戚若枫如今也五岁了,自小聪颖,是记得事的。 戚修玉……戚修玉他,唉! 钟嬷嬷带头,先跑上去敲门:“二爷,侯夫人来瞧大公子了。” 房内,戚修玉混沌的脑子转为清醒。 看着自己身下哭求的红霞,他一个激灵,爬起来掩住里衣。 床上,戚若枫早已醒来多时,正躲在床帐后,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完了! 戚修玉飞快地系上腰带,红霞跪在脚边,呜呜哭泣:“二爷……求二爷看在奴婢服侍您的份上,留奴婢一条性命。” 她头上簪的,是过去谢晚晴做姑娘时的簪子,后来赏给她了。 戚修玉看着红霞的面目,有几分谢晚晴的艳丽,再加上方才销魂蚀骨的体验…… 他心思一荡,残留的酒意还有些作祟,于是赶紧朝门外大喝一声,压下一身邪火。 “知道了,马上来!” 说完,又低头催促红霞。 “快将衣服穿好,如此这般像什么样子。” 红霞一边忍着身下的痛,一边爬起来整理好衣物。 戚修玉穿好外袍,大步走到床边,摸了摸戚若枫的头:“枫儿,待会奶奶进来,就说什么也未瞧见,知道了吗?” 戚若枫愣愣地盯着他,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变了一副模样。 他害怕地攥紧被子,点了点头。 戚修玉放心了,这才将门打开,对上罗氏铁青的脸,目光闪烁。 “母亲。” 他正躬身行礼,罗氏便抄起一旁的花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来。 “你这不做人的东西,你的妻子才……你就敢做出这种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纵使她不喜谢晚晴,但女子天性使然,谢晚晴的死讯早上刚传来,不过一个时辰,戚修玉就和她的婢女厮混在一处…… 罗氏真是寒凉到了极点。 “母亲,您疯了!” 戚修玉狼狈地躲开罗氏的砸打,大声喊道。 “儿子什么都未做,您这是干什么!” 罗氏早已被婆子们七手八脚地拉开,犹为不解气。 “你还敢说什么都未干,她是怎么回事?” 她指着红霞,怒喝:“给我把这个狐媚子捆了,沉塘!” “二爷、二爷救我。” 红霞吓得往柱子后躲,一颗颗泪流下来,宛如春花绽露,毫不可怜。 “放开!谁敢动!”戚修玉大喝一声,拦到红霞身前,红着眼看向罗氏,“母亲,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儿子!” 被他这样冷喝,罗氏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心底狠狠被刺了一下。 “你说什么?”她冷静下来,动了动嘴唇,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戚修玉,你再说一遍!” 戚修玉正在气头上,明知自己说错了话,可心底的邪火呼呼直冒,加之红霞在一旁呜呜咽咽地哭,哭得他心烦意乱。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我是不如戚缙山,可您也做得太过了,什么都偏向大房,到底谁才是您的亲生儿子!” 罗氏一个趔趄,倒在钟嬷嬷手上,浑身发抖。 她偏向大房? 不过是谢晚晴做得太过,她无法偏袒,就成了偏向大房? “逆子!逆子!”她紧紧掐着手心,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独子。 居然会这么想她! 怀戚修玉时,她孕吐不止,脚肿得不能下地,历经艰辛。 后来他出生,身体孱弱,婆母逼她送去庄子上养,她也顶着侯府的逼迫,硬是将戚修玉留了下来。 为了他,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一步步磕着求去神医门前,求神佛索她的命,不要索她儿子的命。 他是她用血、用肉、用汗水,一点点看顾大的呀! 罗氏的心,一寸寸冷寂了下去。 顺清侯说的是对的,这个儿子的心,已经不知歪到了何处。 她不免心灰意冷:“你也快三十了,有些事,自己心底要有谱。” 戚修玉面色冷硬,赌气道:“母亲还是操心大房去,儿子至少后继有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罗氏一张脸冷得可怕,她沉默一瞬,当做什么也没听见,看着红霞开口:“你既然要了她,就将她收到房里,免得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对着戚修玉这番话,罗氏算是彻底死心了。 一想到没长大的戚若枫,戚修玉可能还要再娶,罗氏心中烦乱不已,突然就厌倦了。 她不管了。 随他脏的臭的,只要别坏了侯府声誉,她就当没看见! 戚修玉心知罗氏生气,一时又软下心来:“母亲,方才儿子一时情急,想左了,您对儿子的好,儿子心里知道。” “嗯,你有数就好。” 罗氏抿着嘴,没什么起伏地开口。 戚修玉见她脸上没有怒意,便有些不以为然。 哪有母亲会和儿子有隔夜仇呢。 他忙叫红霞过来。 “待会办个纳妾礼,让她给您磕头奉茶,红霞,往后需得悉心服侍母亲,知道了吗?” 毕竟红霞的身子给了他,又是以前谢晚晴的身边人,知情识趣,也熟悉戚若枫,戚修玉方才恼怒自己被她魅惑,现在转念一想,觉得纳她为妾室反倒不错。 他房里总不能一个人也没有。 红霞立马乖顺地跪下:“霞儿拜见母亲。” 罗氏看着她就烦,可又不能完全不管。 只要她还是戚家的媳妇一天,就得管这个家。 就得顾全大局。 她的大半生都这么过了,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心底叹了口气,罗氏不想再动怒,只抬了抬手。 “起来,待会纳妾礼上再说。” 纳妾也不是大事,下人们察言观色,见罗氏不喜,便很是敷衍地布置了一番。 谢明月来到前厅时,西苑的金氏马氏已经落座,罗氏面无表情,见她进来,方才挤出一丝笑脸。 “明月……”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急匆匆闯进一个人影。 “三爷、三爷!” 小厮拼命地拦着,却拦不住。 几位女眷俱是一惊,戚浩松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红着眼对准了谢明月就是一拳。 “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害死了二嫂!” 第52章 别把你弟弟打死了 谢明月为了躲开他的拳头,撞在一边的花瓶架上,顿时吃痛地蹙眉扶住腰。 “松儿!” 金氏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赶紧上前去拉戚浩松。 “不知礼的玩意!侯夫人还在这呢!如何能冲撞侯夫人和你大嫂!” 下人跑上来拉住戚浩松,他仍旧梗着脖子骂道:“谢明月,你残害我二嫂,不得好死!” “啪!” 罗氏走过去,一巴掌扇到戚浩松脸上。 戚浩松身上一片酒气。 “灌了几两马尿,就敢这样撒野?” 她板着脸,心底憋着的火全都发到了戚浩松身上。 “去请侯爷、还有二老爷,都请来!” 反了天了,戚浩松竟敢为了谢晚晴来打谢明月。 这算什么事儿! 她气得发抖,再一瞧谢明月面露痛处,顿时缓了脸色。 “明月可曾伤到,不如拿了侯爷的帖子,去请太医。” 谢明月冷冷地盯着戚浩松:“不必,母亲还是先紧着三弟,若再不管束,怕是三弟就要生吞了我。” 她还没来得及收拾,戚浩松就自己撞上来了。 真是嫌活的命长。 “大白天的,就乱灌黄汤,灌完来此撒野,我看你是过得太舒服了!” 金氏心知不妙,当着谢明月的面,用力拍打着戚浩松的肩。 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二嫂出事,那是外头歹人作祟,与你大嫂何干?你再如此不分是非,我也纵不得你了,干脆捆了包袱,赶出府去算了!” 戚浩松挨了一通乱打,酒醒三分,此时戚修玉闻讯赶来,见二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顿时更是惊醒。 “我吃了酒,惊动了侯夫人和大嫂,是我错了。” 金氏忙笑道:“明月受委屈了,这小子,我定让二老爷严加管束。” 戚修玉听闻戚浩松还敢前来嚷着谢晚晴的名字撒泼,顿时气急败坏。 “三弟这无法无天的样子,还怎么管?要我说,该将他送去书院里,平时不要回来!” 这西苑的狗东西,胆敢勾搭谢晚晴,如今又口口声声拿她来说事,是人死了还要往他头上塞绿帽子啊! 原本谢晚晴一死,戚浩松对戚修玉的意见就大了,如今见他还要将自己赶走,顿时恼怒。 “凭什么?你自己不爱护二嫂,如今反倒记恨起我来。” “你!” 戚修玉见他公然和自己叫板,更加恼火。 戚浩松还口中嚷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 “你胡说什么!”戚修玉闻言色变,上前又是一巴掌。 戚浩松头一偏,犟道:“总之,小爷我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那是想死在家里了?” 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明月扭头一看,戚缙山并顺清侯正大步前来,二老爷戚永祥跟在后面,一脸菜色。 “夫人。” 戚缙山面上罩着一层深重的阴罹,走到谢明月身边,毫不在意地握住她的手。 “可曾伤到?” 谢明月原本侧腰有些疼,但还能忍,可一看到他,她心底一股委屈漫上来,突然就红了眼圈。 “去请太医。” 戚缙山视满厅人于无物,解下自己的腰间佩玉扔给金河。 “不必了,”谢明月抓住他的手,“就是撞了一下,待会擦些跌打膏药就好。” 戚缙山气息深沉地望着她,突然松手回身,朝着戚浩松便是一脚。 “啊!” 戚浩松弱鸡似的身板飘到地上,发出痛叫。 金氏的脸全挤到了一处,骇得不得了,却不敢吱声。 唯有顺清侯,嘴角抽了抽,开口劝慰:“松儿饮了酒……” “我给你两个选择,”戚缙山打断他的话,冷厉地看向戚浩松,“一,留在家里,被我打死;二,去甘州军营历练,一年之后再谈回来。” 甘州? 甘州可是苦寒之地,下的雪都有巴掌大! 戚浩松的脸顿时白了。 “大哥、大嫂,我知道错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老老实实跪在戚缙山面前,再也不敢造次。 “你拿棍子打我,罚我,怎么样都行,别让我去军营!” “行,”戚缙山冷笑一声,“拿棍子来。” “缙山!” 顺清侯再也忍不住皱眉叫道。 “差不多就好。” 戚浩松是混帐,但谢晚晴已经死了,他诨不了几天就会忘了这事,虽然伤了谢明月,但也不至于要被弄去甘州。 他毕竟是老二的独子! “差不多?”谢明月走到戚缙山身边,面色淡漠地看着顺清侯,“他在府中,夜探兄嫂房间,污蔑谩骂长嫂,如今又直接来前厅冲撞,若今日被他打到,我这张脸还保得住吗?” 戚缙山瞥了顺清侯一眼:“父亲还准备说什么?” 顺清侯看着谢明月白皙柔嫩的脸颊,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这侯府里,一个两个男丁全都不成样子,戚修玉在妻子死去当日纳妾,戚浩松与自己的嫂嫂不明不白…… 他想遮掩,都不知如何遮掩。 “大爷。” 玉江机灵地去拿来了一条长棍。 这原是天热时下人们捅树上知了的。 戚缙山接过来,当着戚浩松的面将长棍折成半截。 “谁敢拦,便以冲撞命妇的罪责打入慎刑司。” 他抬眼扫视一圈,谁也不敢吭声。 是啊,戚缙山是三品大员,他的妻子也是三品淑人,分量可不是谢晚晴能比的。 唯有谢明月上前,要从他手中拿掉那半截棍子。 “夫君莫伤了自己,”她笑容软和,金氏正松了一口气,戚缙山就将棍子交给了玉江,“让玉江打。” 玉江:??? 他这个光棍的手就不怕伤了吗? 大爷,您有了媳妇,可真了不起啊! 谢明月忍不住轻拍了他一下,戚缙山笑了一声,将她带回座位。 “玉江。” 他微微颔首,盯着戚浩松,神色又变为冷漠:“丑话说在前面,若你挨不了我的棍子,就滚去军营。” 戚浩松死死咬紧牙关:“我受得了!” 戚缙山轻哂一声,严酷下令:“打。” 两指粗的竹竿棍,“哗啦”一下就砸到了戚浩松的背上。 “啊!” 戚浩松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嚎叫,顿时趴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好痛!好痛!” “继续。”戚缙山眉头都不皱一下。 玉江继续抬手,第二棍还未落下,金氏就扑了过来,涕泗横流。 “别打了、别打了!送他去甘州,缙山,别把你弟弟打死了!” 第53章 为何吃避子药 戚浩松躺在地上,痛得脸红脖子粗。 戚缙山沉冷着脸,目光像能杀人。 “不挨打,就去甘州。” 他转动手上的扳指,气息冷淡。 戚浩松“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带着哭腔求道:“大哥别打了,我去甘州。” 他算是知道戚缙山如何能查办那些案子了,这一棍子下去,他恨不得连今生前世全都吐出来。 金氏陪在一旁痛哭,二老爷戚永祥见妻儿在戚缙山手下如此凄惨,心中又是暗恨,又是无奈。 慈母多败儿,他多次要金氏好好管束戚浩松,没想到还是酿成了大祸。 “明日就滚。” 戚缙山毫不留情地移开目光,看向罗氏。 “母亲不是说二弟要纳妾?开始。” “慢着,”顺清侯这才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等你母亲来。” 云氏? 谢明月暗暗蹙眉。 这才几日,云氏又被放出来了。 看来,院中人探得不假,云氏被软禁时,顺清侯日日都去院中留宿。 这枕边风一吹,顺清侯便心软了。 戚缙山眉目深沉,不知在想什么,没再多说话。 戚浩松被下人抬着送走,云氏这才姗姗来迟。 “你倒好,叫许多人等你一个。”罗氏冷冷道。 云氏不说话,只看了一眼顺清侯,顺清侯便抬手:“莫说这些,开始。” 罗氏被落了面子,冷厉至极地看了云氏一眼,云氏却泰然自若地落座,并不理她。 谢明月静静看在眼里。 看来,云氏最大的倚仗便是顺清侯,即使是戚缙山,也总要给顺清侯几分面子,不能凭借自己的地位,一味忤逆,否则,便是大大的不孝。 一切就位,红霞端着茶,稳稳地走进来。 知道没人欢喜,她换了身朴素衣裳,言行举止也去了几分媚气。 看上去,倒是个老实本分的样子。 “请父亲喝茶。” 第一杯,稳稳当当敬给顺清侯。 云氏率先笑了:“瞧着是个好的,往后枫儿有人照顾,二爷房里也有知心人了。” 闻言,顺清侯心中的不悦少了几分。 不错,只要能照顾他的儿孙,这妾就纳得值得。 敬给罗氏的茶,罗氏没喝。 红霞面上有些隐隐委屈,顺清侯咳了一声,罗氏还是不动。 顺清侯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好孩子,来给我敬。”云氏忙笑着开口,为红霞解围。 谢明月忍不住心里可惜。 罗氏是大家女出声,清高自傲,能力出众,可性子执拗。 今日顺清侯明显看得上红霞,戚修玉也为红霞上心,加上云氏在一旁故作慈爱,她再摆出这副模样,不是将儿子丈夫往外推么? 罗氏没有与云氏斗的魄力,却又不肯维护自己,难怪云氏能坐到平妻的位置。 这内宅之中,根本无人治她呀! 谢明月垂眸笑了笑,想到那日被罗氏摔出的两个厌胜布偶。 待敬完茶,戚缙山跟着谢明月回到琼华院。 “大爷下午没事?” 谢明月不看他,因为一看,就能想到昨晚。 她怕自己脸红。 “伤处让我瞧瞧。” 戚缙山将她摁到软榻上,欺身逼近。 “膏药在何处?” 谢明月垂下眼:“我自己来。” 盯着她耳后他亲自留下的痕迹,戚缙山轻笑一声:“昨夜都那样了,还害羞?” 谢明月抿着嘴扭过头,不理他。 真促狭! 戚缙山拉开她扯着衣摆的手,认真地撩起衣角看了看。 莹白赛雪的肌肤上,横亘着一块青紫。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药膏在何处?” 谢明月微微一缩,戚缙山轻叹一声,沉声道:“不说,就亲了。” “不要!”她赶紧扭了扭,痛得“嘶”了一声,只得老实道,“在斗柜第二格。” 戚缙山松开她,过去拉开柜子,膏药用矮白瓷瓶装着,他拿起来,目光却落在一旁的一盒乌黑药丸上。 他幼时在药铺做过工,嗅出其中几味药材。 紫珠草…… 避子汤里常有。 戚缙山凝视那药丸一会,拿上药膏转身。 “痛就忍着。” 冰凉的药膏沾上温热肌肤,谢明月瑟缩着,又被他另一只手按着。 “别乱动。” 她也不好意思叫痛,于是只能想些其他事分散心神。 “戚缙山。” “嗯?” 男人指腹轻柔地打着卷,药膏一点点化为透明,渗入伤处。 谢明月不太自在地问:“你知晓那厌胜之术不是谢晚晴做的?” 他那般洞若观火,定然早已察觉。 “嗯。” 戚缙山沉声应了一句,谢明月看不见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如何想的。 她踌躇半晌:“那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戚缙山抹完药,为她放下衣摆,将她扶起来。 他凝视她一瞬,抬起手将她搂着,气息平稳:“知道。” 谢明月瞬间瞪圆了眼睛。 知道她在想什么,戚缙山的眉眼间掠过一丝笑意。 “看来此事困扰夫人多时。” 厌胜之术,被捂得严严实实,府中都没几个人知晓,谢晚晴一死,更像是从未有过此事一般。 可谢明月却如坐针毡,见戚缙山毫无感觉,她不禁拧起眉:“那上面写着你的生辰名讳,我当然困扰!” 那可是厌胜之术,一看到便令人毛骨悚然。 布偶上明晃晃的鲜红血迹,简直是刻到了她心里。 见她殷红的唇瓣用力抿着,戚缙山眸色微暗,将她搂得更紧。 “那布偶上,我的生辰写错了一位,这府里,除了母亲无人知晓我的具体八字。” 做庶子的那些年,无人在意他,后来风光了,侯府也只做表面功夫,供灯祈福这些,云氏不爱做,罗氏又不为他做,导致这些年府中竟无人知晓他具体的生辰。 嗯? 谢明月一皱眉,仰起脸看他。 戚缙山被她灵动的神色逗笑,喉咙里溢出沉闷的轻声。 “你怎么不早说!” 谢明月在心底骂他深沉。 她又疑惑地想:“你母亲,是故意的?” 云氏到底未读过什么书,原也是乡村妇人,厌胜之术怕是她想过的最恶毒的招数。 不过,只写戚修玉一人,容易引发怀疑,若再写上戚缙山和错的生辰八字,谁也想不到她头上。 “谁知她如何想。” 戚缙山将人压在怀中,享受片刻温存。 “现在不用担心了。” 谢明月觉得他对云氏似乎也没有孝子的那种热络。 她看他几眼,被他抓住,在她脸颊上落下轻吻。 “别想了,来,告诉我,为何吃避子药?” 第54章 惊疑病重 谢明月长大了嘴,惊慌抬眸,混乱遮掩:“我没吃……你怎么知道?” 她心底惊叹,完了,戚缙山又要生气了,可她真不想同他折腾这种事! 戚缙山气笑了:“这种药也敢乱吃,此物寒凉,都是伤身的,你不知晓?” 谢明月捏着手指不说话。 自然知道。 高门大户中,女眷们总有自己一代代传下的避子秘药,以免生育不停,影响夫妻感情。 谢夫人原也为她准备过,可后来出了那些事,她哪里能拿到呢。 见她不言,戚缙山缓和的眉眼渐渐冷下来。 “就这般不想生孩子?” 他的声音很淡漠,谢明月想解释,却又有些无从开口。 说自己怕疼?可谁家姑娘不是这么过来的? 说出来了,戚缙山恐怕要笑她矫揉造作。 “我……” 她从戚缙山怀里挣开,坐到一边,慢慢措辞。 戚缙山半张脸掩在窗框投下的阴影里,眼眸明明灭灭,缓缓吐出一口气。 “夫人若要避子,去请太医来,勿用这些伤身的市供货。” 这人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却还知道依着她。 谢明月心底一涩,赶紧过去搂住他的脖颈,撒娇:“不是的,那药我还没吃过呢,我也不是不想生,只是……” 说到一半,她突然捂住头,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心跳如鼓点一声声跳动,血液在体内崩腾冲撞,似在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戚缙山,我的头好痛。” 谢明月只来得及朝戚缙山伸出手,便突然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闭着眼倒在了他怀里。 “昭昭!” 戚缙山眼瞳剧烈收缩,看着她瞬间白到透明的脸皮,厉色大喝:“来人,请太医!” 琼华院内一片肃穆,梧桐红着眼跪在床前,向戚缙山哭道:“夫人这头痛的毛病以前在谢家便有,看了无数大夫找不出原因,后来夫人就不肯瞧了,一直忍着,严重时用些止疼的药。” 谢明月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太医诊了脉、施了针,却始终找不到她吐血昏迷的原因。 “你起来,太医,我夫人如何了?” 戚缙山紧紧攥着拳头,周身气息深重,像凛冽的狂风,能撕碎一切。 太医颤巍巍地拱手:“戚大人……恕在下无能,大夫人的病症……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啊。” 日光透过窗纱投在戚缙山的脸上,透出一片没有血色的白。 他手背上猛地绷起一片青筋,哑声道:“一丝原因也找不到吗?” 这已是宫内医术最精湛的太医了。 太医摇了摇头,心底颇有些害怕。 面前这位戚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若治不好他的夫人,自己的小命怕是堪忧…… 可他确实是看不出什么眉目啊! 太医额角滴下一滴冷汗,突然道:“若能请到青衣圣手,大夫人的病怕是能有转机。” 梧桐与元白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 那什么青衣圣手,连当初贵妃病重都未请来,怎么可能来为夫人诊治?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急躁起来。 “照顾好夫人。” 戚缙山深深看了谢明月一眼,猛地攥紧拳头,大步跨出了房间。 金河玉江在院外守着,见他出来,忙迎上去不敢吱声。 “备马,我要出城。” 戚缙山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冷声吩咐一句,突然停下脚步。 玉江觑着他的铁青面色,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要开口,戚缙山身形一晃,胸腔剧烈地震动后,嘴角陡然溢出一行血。 滴在朱红的朝服上,泅出一圈触目惊心的暗色。 “大爷!” 玉江脸一白,忙上前搀扶住他。 大爷本就连日忙案子,府中又接连出事,难免殚精竭虑。 这是为了夫人,一时怒急攻心了啊! “备马。”戚缙山嘶声甩开他,大步往前,“我亲自去求青衣圣手。” 漆黑的高头大马毛色油亮,一路疾行至京郊某处,戚缙山胸前挂着血迹,一脚踹开面前的草庐大门。 “娘的,谁踹老子的门?” 屋内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人未露面,三道银针已经飞快朝着戚缙山射来。 戚缙山冷着脸挥袖挡过。 “苟子涵,出来!” “来了来了。” 男人拖着嗓音慢慢步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顿时瞪大眼睛。 “这是怎么了?”苟子涵拍拍手,笑道,“不会是媳妇打的?终于有人治你了。” “随我回府,我夫人得了怪病。” 戚缙山眼里泛着一层血丝,上前就抓苟子涵的胳膊。 苟子涵往旁一跳,神色轻率。 “你夫人得了怪病,与我何干?” 他抄起胳膊,扯着唇角:“戚大人,我只是一介小民,你莫不是想利用强权将我掳过去?这可不行啊。” 此时院外又是一阵马蹄声,金河玉江匆匆赶到,跑进院里,听见苟子涵的话,金河大怒。 “苟圣手,当年可是大爷救了你一命,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苟子涵嬉皮笑脸:“是啊,他救了我一命,可我赖皮,我就不想救,杀了我啊?” “你!”金河气得跺脚,被戚缙山抬手拦住。 “苟子涵,”戚缙山沉沉盯着他,语气平铺直叙,“你想逼我查办漕河惨案。” 话落,苟子涵嬉笑的脸色顿时变得认真沉冷。 “没错,”他攥着拳头,“你查不查?” “大爷!”金河冲上来,满脸不忿,“您三思啊,此案一查,便要同五皇子对上了!” 他指着苟子涵大骂:“你这嚼蛆的东西,竟敢趁火打劫,将大爷往火坑里推,早知当初……” “闭嘴,”戚缙山陡然一声低喝,抬眸盯紧苟子涵,“我查此案,你以后,不得再威胁我。” 苟子涵上前一步,一撩衣袍,跪到他面前。 “戚大人一言九鼎,若此案水落石出,往后苟某余生,皆为你所用!” “可。” 戚缙山颔首回身,丢下一句话。 “随我回府,漕河惨案,我接了。” 闻言,金河恨得双目血红。 回程的路上,他与玉江并肩而行,忍不住骂:“那案子牵连甚大,不仅有五皇子,还有贵妃的刘家,大爷这一接,就不能够独善其身了!” 玉江看得长远:“那位身体本就不甚康健,太子中庸,几位皇子日渐成年,大爷乃是九卿之一,执掌一司一院,早晚逃不掉的。” 他反倒觉得是好事。 “此案棘手陈旧,若大爷真能摆平,身份自当水涨船高。再说,能得青衣圣手相助,往后大爷与夫人的身体就无需操心了,你不如盼着他们早日生个小公子,陪他捉蛐蛐抓泥鳅,岂不快哉。” 金河一下被哄好了,单纯道:“若是生了位小姐,就没咱俩事了。” 玉江贼兮兮一笑:“你觉得,凭大爷与夫人的感情,日后能只生一个?” 他一抽马屁股:“走,快些回府瞧瞧,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第55章 纳妾 日风骤起,戚缙山立在长廊边上,任凭冷风裹着春日花香拂过。 绣球花窗内,苟子涵手执银针,一点点从谢明月苍白的头脸上照穴位刺入。 他向来玩世不恭的脸色此时分外凝重。 “这寒玉毒可不好找,我走南闯北都没见过几回,你夫人怎么得的?” “在谢家就有。”戚缙山皱了皱眉。 苟子涵“啧”了一声。 “以前她不是谢家的掌上明珠么,谢家怎么一点人事也不干。” 戚缙山沉默着摩挲手上的扳指,让扳指凸起的地方狠狠硌着指骨,仿佛只有尖锐的疼痛能够保持一丝理智。 她昏迷前,还在唤他…… 还在给他解释。 但凡他再多一些冷静,就能看到她眼底对他无所保留的信任。 是他辜负了她毫无芥蒂的依赖。 敛起眸中暗色,戚缙山闭了闭眼,沉声吩咐金河。 “去,把周杨氏带过来。” 金河惊讶,但还是恭谨道:“是。” 说完,他退出院外。 梧桐端着水盆出来,戚缙山看到她,将她叫来。 “那盒避子药,是怎么回事?” 他想到谢明月晕倒前的话,那样急切的解释,一直在他脑海中晃荡。 “大爷,夫人并非不想生育子嗣,而是觉得自己身子骨太差,希望养好些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 梧桐忍不住多言了一句,希望戚缙山与谢明月之间不要再起龃龉。 “夫人害怕大爷知晓后生气,特意准备出府找大夫配一味不伤身的,那避子药夫人并没有吃。” 怕他生气。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一种浓烈到极致的涩意涌上心头,堵在喉腔,戚缙山侧颈上青筋绷起,死死盯着谢明月落在床边的纤细手指上。 他以为自己在照顾她,暗地里,她何尝不是在依着他,委屈自己。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到谢明月的枕边绣篮中,藏着个未绣完的香囊。 戚缙山的拳头倏然握紧,直到手指缝中挤出一丝血迹,都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那是个百福石榴图的香囊。 象征多子。 这幅图案像是针扎般,扎得戚缙山眼眶发烫,几欲滴出鲜血。 “总算搞定了,待会醒来再喝帖药,喝个几个月再瞧瞧……”苟子涵拍拍手,伸着懒腰走出来,看到戚缙山的模样,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哎呀,你怎么了!” 戚缙山不理他,收敛起浑身冷意,大步跨入房中。 苟子涵只能再跟着他进去。 “寒玉毒挺阴的,不但能日渐破坏身体,更可怕的是,会让人丧失脑中所有快活的事,你夫人能挺过十年真不容易,若非遇到我,她至多再活五年。” 戚缙山过去握紧了谢明月的手,喉头不停地滚动。 原来这些年,她陷入的是一团要命的泥沼。 他却未曾发现。 苟子涵瞥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喋喋不停:“没事,有我在,万事无碍。你也别再动不动红眼了,长此以往容易得眼疾。” 元白守在一旁,虽然心底悲伤,可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话逗笑了一声。 “嘿!你这小丫头,一点规矩也没有啊。” 苟子涵闻声扭头,隔空点了点元白的额头。 元白小脸一白,赶紧抿着嘴跪下:“请大爷、苟圣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别求我,求他。” 苟子涵耸耸肩,又不是他的下人。 戚缙山垂眼片刻,淡声道:“掌嘴五下,去找玉江。” 知道谢明月喜欢这个婢女,他并未发怒。 但规矩不能坏。 五下不多不少,正好以儆效尤。 元白柳眉一垂,哭丧着脸磕了个头,起身出去领罚。 玉江听完她的话,一愣。 “这也能挨罚?”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莫恼大爷,夫人还躺着未醒呢,你笑得太不是时候。” 元白很理解:“没恼,大爷没打杀我就是好的了,罚我五下,都是看在夫人的面上,要我说,都怪那苟圣手,说些话逗人发笑,他真是人如其名,狗得很!” 她说着说着,便见苟子涵在窗边朝这里看了一眼,连忙摆正脑袋,催促玉江:“你快些打,只别给我打破相了。” “破相了苟圣手也能给你治。” 玉江“嘿嘿”一笑,撸起袖子。 “啪”“啪”两下打在元白的脸上。 带些刺痛,但并没有下死手。 元白老老实实挨着,目光飘了飘,突然眼珠一转,张开嘴犟道:“大爷心疼夫人,就拿下人发火,我也没日没夜地伺候夫人了,凭什么还这样打我。” “你不要命了!”玉江瞬间瞪圆了眼睛,作势上前捂嘴,“说些什么胡言乱语!” “做什么在这里挨打,快停下。” 这时,云氏从院外走进来,看着元白脸上红彤彤一片,出言阻拦。 玉江又是一惊,突然有些明白了元白的用意。 他轻哼一声:“大老夫人,您有所不知,这蹄子方才在夫人床边笑呢,没将她打死,已是咱们大爷仁慈了。” 云氏细细看着元白低头不语的模样,阻拦道:“好了,别打了,就当为你们夫人积德。” 玉江这才退开,元白不抬头,细声细气地跟着云氏:“多谢大老夫人。” “你是个好的,缙山心疼明月,也不能作践下人。” 云氏慈爱地笑了笑,将元白记在了心底。 走到屋内,戚缙山握着谢明月的手坐着,看见她只颔首示意,并未起身。 “明月如何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晕倒了?” 云氏脸色沉了沉,还是轻声细语地问。 苟子涵笑嘻嘻拱手:“大夫人不过是偶感风寒,又连夜未歇好,所以劳累过度,一时晕厥,马上就醒了。” “母亲不必担忧,只是寻常小病。” 戚缙山这才松开谢明月,走到云氏面前。 云氏看着光风霁月的儿子,缓缓开口:“明月这身子,十年来一向折腾个不停,你如今也三十了,今日二房纳妾,你有何想法?” 戚缙山眯了眯眼,坐下端起一杯茶。 “母亲这是何意。” 他身姿挺拔,端着茶盏连眼皮都不抬,透着一股从容却严肃的气势。 云氏也坐下:“你怜惜妻子,我不阻拦,但子嗣也同样重要,大房不能落二房下乘,我预备为你纳一房妾,延续大房子嗣。” 第56章 谢家真正的女儿 “纳妾?” 戚缙山的嘴角似有似无地勾了一下,抬眸看向云氏,语气发冷。 “母亲,这话不要让我再听第二遍。” 云氏笑容一僵,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却为了一个女人,三番两次忤逆她。 “你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 她颤声开口,泪水慢慢溢满眼眶。 苟子涵见势不妙,赶紧溜出房间。 “以前母亲在山平坊做工,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你身体康健,仕途得意,妻贤子孝,如今你要什么有什么,就差一个孩子,难道不能让母亲如愿一回吗?” 云氏知道戚缙山在意谢明月,也知道儿子的脾性,于是软声道。 “待妾室生了,将孩子养在明月名下,记作嫡子,也不会委屈她。” 没想到戚缙山想也不想,直接将茶盏轻轻搁回桌上,冷意道:“我与明月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这幅样子,怎么生?” 云氏被他再次驳了面子,一肚子火发在谢明月身上。 “谁家三品大员不纳妾,谁家嫡子三十了还没有子嗣,你再这样下去,莫说侯府内,就算是外面,也一样有人要议论你娶妻不贤,无出善妒!” 戚缙山猛地攥紧拳头,沉沉盯紧云氏:“母亲,您若真在乎儿子,又何必做那布偶呢?” 云氏浑身一颤,闭着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戚缙山面无表情,那布偶虽说写错了他的生辰,可寻常女子,谁会将儿子的名字写到上面? 怕是想一想,就要觉得骇人。 云氏明明不在乎,却要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看着她浑身金贵的衣料与硕大的首饰,戚缙山眸色暗沉。 十多年了,当初那个朴素入府的妇人,早已被荣华侵蚀得面目全非。 “既要说以往,您也曾说,只愿我平安顺遂就够。如今入了侯府,您的愿望倒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他勾唇轻笑,眼底却一片平静:“母亲,儿子不是护国寺里的许愿池。” 云氏被讽刺胃口太大,敢怒不敢言。 “我不过是想抱孙子,我做错了吗?” 她气恼起身,看着谢明月,恨恨道:“大房有这种女人,真是晦气!” 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她这婆母做得不知道会有多舒服! “玉江,送老夫人回院!” 戚缙山沉怒开口,毫不留情地将云氏赶走。 “不用了,我自己走。” 云氏灰头土脸地走出院子,目光在元白身上转了一圈,心底恨得不行。 她当然不会恨儿子忤逆,只会觉得,都是谢明月这个狐狸精的错。 是谢明月,蛊惑了她那孝顺的儿子! 转过小道,云氏看见金河领着一个朴素的妇人从另一条道走进院子,顿时眯了眯眼睛。 她抬起下巴:“去打听打听,那婆子是什么人?” 这种时候,谢明月都晕过去了,还把人带来干什么。 床上的人手指一动,戚缙山快步走到床边,看着谢明月缓缓睁开眼。 “昭昭。” 他低沉的嗓音压抑着什么,谢明月记忆回笼,有些虚弱地开口:“我没吃药。” 她对上戚缙山的眼睛,发现他双目布满血丝,像熬了好几个大夜。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解释他们的争执? 戚缙山胸口堵着一股苦涩,抚上她的脸:“我知道。” 见谢明月还要说什么,他先她一步,轻轻拥住她。 “先不说那些,你中了毒,知不知道?” 中毒? 谢明月一怔:“是吗,我不知。” 她看着自己的手,这些时日她一直好好吃饭休息,此时气血慢慢恢复,指尖红润,肌肤光泽,实在不像中毒的模样。 “是寒玉毒。” 这时苟子涵站在屏风后,同她解释一遍。 “戚夫人,你这头痛多久,中毒就有多久。” 谢明月捂住自己的头,对上戚缙山暗含忧虑的目光。 “我这头痛……自小就有。” 她忍不住蹙眉回忆。 “大约是十二三岁时,我被谢晚晴关在柴房半日,着凉发热,大夫瞧过后就有了这毛病。” “那定是谢家给你下的毒。” 苟子涵笃定道。 “此毒稀少,寻常人听都未曾听说,下人们更不可能无端得到。” 谢明月又是一愣。 谢家?谢家谁会给她下毒呢? 谢晚晴?不可能,那时她们身边的人都听母亲的,根本不会为她办事。 这时,跪在地上的周杨氏轻声啜泣起来,谢明月循着声音望去,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大小姐!” 周杨氏“呜呜”地忍不住哭着,不停磕头。 “老奴总算是见到您了,谢家不是人,不是人啊!” “杨姨……”谢明月扶起她,“快告诉我,母亲如今是何情形。” 周杨氏年过六旬,满头花白,佝偻着腰低泣。 “当年您的身世暴露,老夫人一意孤行将您赶走;老爷也大发雷霆,不许夫人为您说话;后来夫人叫我看了头旋的胎记,要为您正名,当晚院里就走了水。夫人一直昏迷至今,谢家为您说话的人全都被发卖了,大小姐,一定是老夫人和老爷害了您和夫人!” 谢明月的脸色愈加惨白。 她不想信祖母与父亲会如此行事。 可只一个谢晚晴,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只能说,谢家人原本就是这般凉薄,以为她是假的后,瞬间就露出了獠牙。 过去的她,不过是活在被宠爱的假象中罢了。 见她脸色不好,戚缙山给苟子涵丢了一个眼刀。 周杨氏一下哭得几欲晕厥过去,苟子涵连忙将人拖走。 “戚夫人,这老人家不好过于悲痛,我来为她施针,平复一下情绪。” 周杨氏被抬去了耳房。 谢明月待在原地缓缓起身,苍白的脸刺痛了戚缙山的心。 “动作慢些,有青衣圣手苟子涵在,你的毒不算什么,”他细致地为她穿上外袍,裹住冰凉的小手,“谢家的事,慢慢了解,不急于一时。” 温热的唇落在谢明月微凉的额间。 戚缙山嗓音和缓,气息像是一座磅礴的山,将她包裹。 “有我在,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谢明月眨了眨眼,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青衣圣手有多难请,她当然明白。 他衣襟上的血迹,她也早就看见了。 此时此刻,她就像一尾在冷水里游弋许久的鱼,游到了一处温暖的避风港。 “戚缙山,”谢明月垂下头,低声道,“你信不信,我就是谢家真正的女儿。” 第57章 你杀人,我便递刀 戚缙山的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谢明月移开目光,攥紧了手心。 她好不容易敞开心扉,他给她迎接一片缄默? “不信就……” 她要转身,戚缙山一把将她拉住。 “夫人说的话,我何时未曾信过?” 他沙哑的嗓音磨着她的耳廓。 “是真是假,夫人都是我的夫人。” 戚缙山握着谢明月的手,她的神色有几分生动,像是十年前,还在谢家做姑娘的模样。 那时的她,是天上月,高不可攀。 而他是野种,是庶子,是泥泞里打滚的狗。 他心痛过她的遭遇,却也有自己的私心,若非如此,当时的他摘不到这轮高悬月。 他不管她是真是假,只想留她在自己身边。 “可我是真的。” 谢明月骨子里的傲气又冒了出来。 “谢家有人害了我,又害了我母亲……我不会放过他。” 她皱着眉眼,满身都是肃杀的气息,戚缙山忍不住伸手抚过她的眉心,磨平那抹烦忧。 “夫人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他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来,揽在自己怀中,语气沉溺。 “你点火,我就抱薪;你杀人,我便递刀。” 谢明月脸微微一红,打了他一下:“你疯了!” 平时对外严肃沉稳的一个人,怎么总在她面前这么不正经? 这种话,若被人听了去,满朝都得弹劾他。 戚缙山颔首低笑:“是心里话。” 褪去那层伪装,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真的是个疯子。 但谢明月,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微微一哂,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梧桐见了,赶紧退出房间。 门“吱呀”一关上,戚缙山便极为迅速地将她抵到了床柱上。 “呀……你……” 谢明月微一启唇,男人炙热的鼻息遮蔽下来,一口碾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强势掠夺。 直到她受不住地轻哼出声,方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 “这件事,我从未在意过。” “但夫人受了委屈,那些人,自然该死。” 男人嗓音低哑得危险,目光更是凶赫非常。 谢明月在他的气势下软了腰,眸光盈盈地开口:“身份我不在乎,可害我与母亲的人,我不能放过。” 戚缙山低低笑着,贴上她的唇瓣,亲密无间地沉声道:“嗯。” 谢家给过她的东西,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鼎盛的家世,满京的赞誉、一品诰命、美满人生…… 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光打在男人俊美的轮廓上,谢明月贴着他的唇角,忍不住主动凑上去浅浅叮了一下。 戚缙山眼底瞬间划过一抹暗芒,抚住背的手掌探到后脑勺,瞬间将这个断开的吻续接下去。 什么都好,只要她在,纵然赴汤蹈火,他也甘之如饴…… 直到苟子涵再来敲门,谢明月才红着唇瓣被放开。 “进来。” 戚缙山眉眼间写满餍足,一下下抚着她的长发,让苟子涵等在屏风外。 “我瞧了瞧周杨氏,除了情绪激动,无甚大碍,你们再叙旧时,多少缓和些,”苟子涵泰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道,“戚夫人体内余毒未消,需每十日饮一帖汤药,在此之前呢,体内是有寒凉的,所以平日要注意保暖。” 戚缙山一边听着,一边自然顺手地给谢明月紧了紧披肩。 谢明月扭头,目光落到枕边那未绣完的香囊上。 石榴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 她正要开口,突然被戚缙山一把捂住嘴。 苟子涵还在喋喋不休:“戚大人啊,戚夫人中毒这些年,身子难免有损耗,虽然温补能慢慢补回,但你平日里也得悠着点,别把宝贝整散架喽。” 今日他为谢明月诊脉,除了中毒的伤害,就觉得谢明月似乎有一丝阴虚。 再想想戚缙山那把人看得和眼珠子一般的模样,苟子涵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 戚缙山龙精虎猛的,戚夫人遭大罪喽! “知道了,还有事吗?无事先滚出去。” 戚缙山毫不留情开口。 “这就滚。” 苟子涵收放自如,麻溜地放下茶杯出了房间。 戚缙山这才松开手,这么一会儿功夫,谢明月脸上就被印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看上去,像被打了。 “你怎么不让我问苟圣手?”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看见那避子药后,大发雷霆的人不是他么,现在又拦着她不让问。 戚缙山眸中透着温柔:“我问他就好。” 看谢明月的面色,就知她心底多少有些不自在,只是碍于不想伤身,硬着头皮开口。 “这种事,怎么能让夫人开口?” 谢明月的脸上温度还未消退,便又红了。 “我不是不想生孩子……”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解释。 不想让这件事变成一场误会。 “我知道,”戚缙山替她理顺鬓边发丝,“你怕疼。” “而且,你的身子如今也不适合,得将养。” 他理解她…… 谢明月心中轻轻一阵激荡。 哪个男人不是希望子嗣越多越好,谁会去管妻子疼不疼?妻子生产后落下了什么伤? 可戚缙山不一样。 她抿着唇,反倒生出一丝愧疚:“可是,你已经三十了。” 有些成婚早的,怕是都已经当上爷爷了。 是她耽搁了他。 戚缙山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朝堂上的对手不会少,无子,便要被常常拿来弹劾。 “我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早就死了。” 看出她的担忧,戚缙山颔首一笑。 “夫人放心,待你养好身子,一切都不迟。” 一切都不迟…… 这句话触动了谢明月的心弦,她突然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册子。 她的“记仇”名册。 戚缙山好奇地跟着过来,看到谢晚晴的名字已被划掉,下面戚修玉的名字,后面画着把鲜红的刀…… 杀气腾腾的。 他不禁哑然。 谢明月又往上面添了一个谢家。 再分出谢老夫人、谢老爷等人。 然后……她落笔想写云氏,瞥见戚缙山站在一边,到底没有写上。 云氏若出事,戚缙山要丁忧。 一丁忧,仕途就会受影响。 先放放。 “夫人这是……斩立决的名册?” 戚缙山见她停笔,抄起胳膊笑了笑。 “斩立决”三个字逗笑了谢明月。 第58章 暗中叫父亲 “嗯。”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戚缙山没说什么,只是修长的手指落在戚修玉的名字后面,面上闪过一丝杀气。 “下一个,是他?” 谢明月点头:“是他。” 她不怕戚缙山知晓,能说出那番话,就代表着戚缙山的内心真的对她没有什么保留。 她再小心行事,他总会发现的,不如直接告诉他,免了夫妻间的猜忌。 谢明月以为戚缙山会很乐意看到她针对戚修玉,没想到他沉吟片刻,敲了敲戚修玉的名字,却阻止道:“夫人卖我个面子,将他先留些时日。” “嗯?”谢明月仰起脸看他,“为什么?若因为他是侯府世子,你放心,这计划还得慢慢进行。” 她说完,惊觉自己这样好像个毒妇,连忙垂下眼帘。 戚缙山却又是低笑几声,抚了抚她的鬓角。 “你的计划照常就好,只别要了他的命,我留他有用。” 什么用? 谢明月没问,往后瞧便知道了。 “好啊,”她划掉戚修玉名字后面的刀,将册子收好,起身,“那夫君用什么和我换?” 戚缙山看着她伏到自己面前,惬意又娇俏地露出个笑容,忍不住抱紧她。 声色暗哑:“我的面子不够?” 谢明月看着他那盛极的容貌,心底“怦怦”直跳,嘴硬:“当然不够,戚大人老了,这张脸可没小生值钱。” 她故意赌气,就是为了报复晕倒前戚缙山对她摆的冷脸。 要他不信她,哼! 戚缙山眸色微暗,胳膊收紧,语意威胁:“嫌为夫老了?” 谢明月被他箍着,暗道不妙。 怎么就逞一时嘴快,人还在他手上呢。 “没有没有,”她乖觉改口,“三十一枝花,夫君正是盛年,只不过,那戚修玉好烦人,要我留着他,你总得给点补偿嘛。” 戚缙山听着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轻轻一笑,贴到她颊边。 “夫人想要什么补偿?” 谢明月张开口,一股酸涩涌到鼻腔,声音变小一些:“我想去看我娘。” 戚缙山愣了一瞬。 他想了很多,以为她会提些促狭的要求,却没想到,她这么小心翼翼地提了这样一句话。 他冷厉的眉眼陡然缓和下来。 “这算什么要求,夫人想去看望岳母,找我就是。” 谢明月正色道:“谢晚晴死了,还死在被赶去庄子的路上,谢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时节,想见她母亲,岂不是犹如登天? 可她真的好想母亲,周杨氏作为母亲的乳娘,都被赶出来了,也不知道母亲在谢家病重昏迷,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有人日日擦身照顾…… 想着想着,谢明月的眼眶就红了一圈。 卧床十年啊,怕是人都只剩一把骨架了! 戚缙山凝着眼眸,轻拍她的手:“没事。” 她想做什么,他都会帮她。 两人情意绵绵之际,梧桐又来敲门:“夫人,周杨氏醒了,一定要见您。” 谢明月从戚缙山怀中挣脱,稳了稳心神,来到耳房。 周杨氏被苟子涵扎过针,心绪平静一些,但一看到谢明月,依旧是忍不住流泪。 “大小姐,老奴有一事,一定要告诉大小姐。” 她坚持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过去谢家对夫人和小姐的好,都是装的,夫人病重昏迷没多久,老夫人就接了一个娘家的表姑娘进府,表姑娘还带着个才会走路的孩子,母子俩安置在后院中,只说是收留,可老奴前不久听到了,那孩子暗中叫老爷为父亲。” 周杨氏声嘶力竭道:“大小姐,全是假的,全是假的啊!” “大姑爷前来救老奴时,老夫人派来的人正要给老奴灌下毒药,要灭口!” 谢明月听着,死死攥紧了手心。 父亲…… 孩子会走路,也不过是一两岁的事,怀胎生子,必定更在之前。 也就是她还未被赶走,母亲也好好活着的时候。 她一直敬之爱之的父亲,居然与祖母暗渡陈仓,做下这种事! 谢明月的心中一阵尖锐疼痛。 可惜外祖顾氏,本是名门望族,但外祖逝后,舅舅战死沙场,母亲带着琳琅满目的家产嫁入谢家,本是结两姓之好,如今却是谢家吃了顾家的绝户。 她极力忍着身体的颤抖,冷声道:“杨姨放心,任何一个对不起母亲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看着周杨氏花白的头,谢明月将她扶起来,温声开口:“谢家没除掉你,必定到处寻找,往后你就留在我的院子里,只要不出府,无人能够动你。” 周杨氏哭着点点头,抓住她的胳膊:“多谢大小姐救老奴一命,夫人全都靠您了!” 谢明月噙着泪点点头,安抚周杨氏住下。 待她回到房间,戚缙山有事先走了,只留下话,说自己晚上再来。 谢明月不禁想到前一日的孟浪。 她招架不住,就连苟圣手都看出来了。 正出神,元白突然跪在她面前:“夫人,奴婢有要事相告。” 她一向活泼,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谢明月奇了:“怎么了?站起来说。” 元白却坚持跪着:“今日大爷罚奴婢掌嘴,大老夫人来时,瞧见玉江正刮奴婢耳光,于是奴婢自作主张,故意说了几句大不敬的话,让老夫人听见,后来老夫人给了奴婢赏银,临走时还仔细打量奴婢。” 谢明月笑了:“就是这事?你快起来。” 她让梧桐将元白扶起来,心里有些好笑。 元白鼓着嘴:“奴婢是万万不敢有二心的,只是大老夫人她……今日离开时,她正巧看见杨姨进门,还暗自打量了几眼。” 她知晓云氏与谢明月不对付,当时就想着故意给云氏挖个坑,谁知云氏还真往里跳了。 “做的不错,”谢明月夸她,“你与梧桐都是我的贴身婢女,我就不遮掩了。云氏常贫乍富,被荣华迷了眼,一心只有自己。她对我与大爷做过的事,我定要回敬的,如今她将你看作我院中的墙头草,你可顺势而为,且让我们瞧瞧,她要耍些什么花招。” 第59章 不许吐,咽下去 晚上戚缙山回来时,谢明月正捏着鼻子喝药。 看着她脸皱成一团,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暗自好笑。 “苟子涵已斟酌用药,此汤应当不苦。” 他解下鹤氅,唯恐身上夜露湿凉冷到她,特此在炉子旁站着烤。 谢明月咬住唇摇头:“苦的,闻着味儿就不行了。” 她身旁摆着一盘蜜饯,梧桐手里也捻着一个,随时准备着,只要苦药入喉,便赶紧塞进口中。 可惜谢明月观望再三,死活不肯。 戚缙山身上烤暖了,走过去夺过她手中药碗,垂眉淡笑,突然仰头灌进自己嘴里。 “你干什么……” 谢明月瞪大眼睛,话音未落,被他一把攥住,掐着下巴便吻了过来。 苦涩的药味淡淡弥漫在唇齿间。 “不许吐,咽下去。” 男人声色沉缓,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谢明月只能乖乖照办,一一吞咽。 迷迷糊糊间,吸进一口凉气,随后舌尖抵上一颗甜甜的梅子干。 “乖,不苦了。” 戚缙山捧着她的脸,在尖尖上打着转儿吮,轻声哄。 “嗯嗯……” 谢明月的全副心神集中在作乱的柔软上,拼命吮着那颗救命蜜饯,压下口齿间的苦意。 “明明就很苦!” 被放开后,她含着梅子干,怒瞪戚缙山。 耳根处的淡淡粉色却暴露了内心的羞怯。 “苦吗?” 戚缙山鼻息间带出药味,垂眼轻笑。 “那往后都由我来给夫人喂药。” 怎么喂? 和刚才那样? 谢明月一个激灵,立刻改口:“不苦、不苦。” 戚缙山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盒盖上的木柄雕成了兔子耳朵模样,精巧可爱。 “这是什么?” 谢明月接过他递来的木盒,揭开盖子,一股清香扑鼻,令人莫名十分舒适。 面前男人笑意更深:“苟子涵制的避子药。” 谢明月张了张嘴,脸颊爬上一丝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干脆埋着头将盒子收到屉子里。 戚缙山拉住她:“放枕边。” 谢明月忍无可忍:“戚缙山,你过分了!” 她心底不免泛上些委屈。 把这种药放枕边,一完事,转头就吃上? 方便是方便了,可这显得她多便宜似的! 男人的脑子里,果真就裤裆那点事儿! “想哪里去了?”戚缙山搂着她,轻轻吻着她散着茉莉清香的鬓角,“此药由我服用。” 说话间,洒金的裙摆就被撩了起来。 大掌有些不可收拾地移动。 谢明月怒容一僵,抵着他的手仰起脸:“什么?” 避子药,怎么是他吃? 戚缙山的手到处乱滑,偏偏还用优越的骨相诱惑她:“此事本就是夫人更受累,吃苦的事,自是该我来。” 说着说着,动作越发强势。 谢明月被他低沉的嗓音轻哄,顿时有些情迷意乱。 戚缙山轻笑一声,单手从盒子里捻下一颗药吃了,随后衣襟一拉,热火顿起。 谢明月招架不住,婉转出声,连忙捂住口鼻。 还未到歇息的时候呢,外头丫鬟婆子站了一院! 戚缙山却恶劣,一边笑着夸她叫声好听,一边没命似的弄,缠得谢明月大脑一片空白,再也记不起周遭的一切。 月上梢头,直到啼哭变成了哭叫,戚缙山这才收工。 谢明月眼尾又哭破了,哑着嗓子骂他:“坏人,不听我的话。” 戚缙山搂着她濡湿的鬓角,勾唇轻笑:“夫人叫我别停,我不敢停。” 那是叫他别停吗? 她是要他别弄了,停下! 谢明月气得背过身去,身后火热的身躯又贴了上来。 “夫人莫气。” “下次不许曲解我的意思。”她转过脸来,点了点戚缙山结实的胸口。 戚缙山抓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在指尖轻吻:“好。” 答应得这么痛快? 谢明月反倒有些不敢信了。 此人太狗,苟子涵的姓氏应该给他才是。 “看什么?”戚缙山捂住她的眼睛,喉结滚动着溢出一声鼻音。 这样勾人的眼神,真是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彻底融为一体。 “不看了。” 谢明月敏锐地察觉出男人语气中暗含的危险,乖乖地闭上眼。 “黏得难受。” 骤雨初歇,她浑身都是湿汗,怎么躺也不舒服。 戚缙山叫了水,又亲自抱着她沐浴,重新躺回柔软的床上。 两人慢慢睡去,到了夜半三更,云氏突发急症,闹得两人都往云氏院中赶去。 床榻上,云氏脸色苍白,病歪歪地垂着手。 “缙山,你怎么来了?你明日还要上朝呢。” 她看见儿子和谢明月一起过来,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你回去,别误了朝堂大事,让明月留下侍奉就好。” 谢明月在一旁站着,听了半天,原来圈套在这。 想借婆母身份磋磨她。 她看了戚缙山一眼,什么也没说。 儿媳对上婆婆,身份天然被压一头,可儿子就不一样了。 “母亲只是风寒,身边有丫鬟婆子,明月在这也派不上用场,”戚缙山沉眼看着云氏,抓住谢明月的手,“她今日也病了,受不得累。” 云氏听了,心底顿时起火。 “哪有婆婆病了,儿媳酣睡的道理?她又不掌家,也没有子嗣,夜里伺候我怎么了?若我不生病,她还没机会博这贤妇的名声!” 谁家婆婆病了不是媳妇侍奉左右,偏偏谢明月骄纵,晨昏定省、端茶侍汤到了她这,一概没有,云氏以前不在乎,是因为谢明月病怏怏缩在院内,都快死了。 可现在她容光焕发地在府中行走,眼中再没这个婆婆,云氏看见了,难免心底不舒服。 更别说,谢明月还屡次下她面子,坏她计谋! 她不生吞了这个儿媳都是好的。 戚缙山眉头微皱,谢明月拉了拉他的手,微笑:“缙山,母亲说的是,你明日要上朝呢,先回去歇息。” 她将人往外推,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戚缙山定定看着她,配合地点点头。 “那你在此侍奉母亲,也注意些身子,别累到。” “夫君放心,不会的。” 谢明月笑得真挚,待他一走,便转身袅袅走到云氏面前。 不就是伺候人吗? 她幼时伺候谢父,泼了他一身洗脚水,伺候谢家老夫人,点香在她手上烧了一块疤。 云氏想磋磨她,也要看看她肯不肯乖乖受着。 戚缙山一走,正好让云氏瞧瞧她伺候人的手段。 第60章 整治云氏 “母亲是风寒?” 谢明月笑吟吟看着云氏,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脂粉香。 云氏这惨白的脸,只怕全是粉扑出来的。 不过,反正她白日无事,睡得够,云氏要治她,她就陪她玩玩。 “大夫人,老夫人是风寒入体,无法起身,也不让老奴们触碰,今夜要多劳您受累了。” 云氏的心腹,黄喜家的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施压。 谢明月微微一哂:“竟然病得这般重么?你快些去要丫鬟烧水,煮两碗姜汤过来。” 说着,她上手将一旁放着的被子加上云氏身上。 “明月,你干什么!” 数斤重的棉被一下压上来,云氏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 “春捂秋冻,母亲病了,自然要多捂一些,发汗。” 谢明月给云氏将被子严严实实掖紧,又从黄喜家的手上夺过汤婆子,塞到云氏心口。 “母亲多捂着点,睡一觉就好了。” 这屋内本就烧着炉子,温度宜人,婆子们都穿着两层的春夏衣服,云氏被这么一捂,顿时出了一身细汗。 “大夫人,使不得,这也太多了。” 黄喜家的忙过来拉扯,谢明月一把挥开她。 “就是你们平日里照顾不当,这么暖和的屋子,母亲竟还病了,你若再阻碍我伺候母亲,那我要叫人拿你了。” 云氏本就躺了许久,头晕眼花,被这么压着出汗,就连呼吸一时都急促起来。 “快、快拿走。” 她虚弱开口,谢明月却恍若未闻,一人坐在床边,坚持为她按着被角。 元白在一旁虎视眈眈,黄喜家的不敢再上前,其他丫鬟更不敢造次。 都看到过谢晚晴院中下人的下场,她们是真不想丢命啊。 “明月,我要热死了!” 云氏有苦难言,在被子里拼命鼓动,让凉意钻进被子,这才好受一些。 “母亲,”谢明月淡定地笑着,“您就是贪凉才病了,可不能再受冻,若直接病死了,可怎么好啊?” 云氏一个白眼没翻完,气得气冲胸膛,咳嗽了两下。 这下好了,谢明月捂得更紧,见丫鬟端着姜汤过来,立刻让梧桐递到手上。 姜汤预先吹凉了些,她不假其手,也不扶云氏坐起,端着碗便送到云氏嘴边,毫不留情地往下灌去。 “母亲,再来喝碗姜汤,祛祛寒。” 云氏本来就是为了磋磨她,故意称病,现下被一碗热辣刺鼻的姜汤劈头盖脸灌来,下意识张开嘴拼命地吞咽,却还是被涌了一下巴一脖子。 “够了!” 她全身涌上戾气,一把挥开瓷碗,掀开被子,怒吼。 “谢明月,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您不是起不来吗?”谢明月讶异道,“是不是方才我的法子有用了?来,快去再烧一碗姜汤。” 云氏擦着脖颈上横流的汤汁,浑身气得发抖。 “你、你,大逆不道!” 她一把挥开谢明月,要黄喜家的上来:“还不快为我擦干净!” 这汤汁里放了糖,此时顺着脖颈流了一头一脸,黏糊糊的,烦人极了! 谢明月见状,收起一脸笑意,语气冷淡道:“既然母亲未病,又何苦演这一遭?” 云氏狠狠剜她一眼,恨不得从她身上啃一块肉下来。 “这天下没有你这样做媳妇的!” 谢明月眼眸微眯,冷厉道:“这天下,也没有母亲这般做婆母的!” 她闭了闭眼:“烧蓝石榴镯的事,母亲以为自己关几日紧闭就完了?那可是令我一辈子都无法生育的大事!” 天知道,最初她也是想和云氏打好关系的,可云氏上来就偏帮谢晚晴下毒一事,又送了烧蓝镯子给她下药,看在戚缙山的份上,谢明月没立即整死她都是好的了。 更何况,云氏下那药,对戚缙山也是有损害的,若她未曾发现…… 谢明月不敢想那后果。 云氏恨声开口:“你霸占着缙山,十年无出,不许房中纳妾,还想要我怎样?正妻的位置留给你,纳妾后,若能生下孩子也拿给你养,我对你够仁慈了!” 什么,云氏还想让她养庶子? 妾室的影子都没有,梦先做上了! 谢明月冷冷一笑,轻嗤:“可你儿子愿意,有本事,你让他休了我啊。” 云氏若管得着戚缙山,还用耍这种手段给她威风吗? 她这就是柿子捡软的捏,可谢明月并不是个软柿子。 若要软,也只在夫君面前软才是。 看着云氏恨她入骨的神色,谢明月微微一笑:“母亲不喜欢我这个儿媳,我也不喜欢母亲呢,您对我、对夫君做的那些事,可实在称不上长辈心慈,这种侍奉的事,您还是别想了,我不会做的。” 云氏脸色越发阴沉。 不就是仗着儿子的宠爱,就敢公然和她叫板。 婆母天然就要压儿媳一头,谢明月再嚣张,到了外头,不还是要乖乖低头? 否则,外面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你好得很!”她抖着手指向谢明月,目光阴冷,“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胡言乱语,我倒要瞧瞧,你也快三十了,人老珠黄,无儿无女,到时候缙山可还会这样纵容你!” 云氏觉得谢明月单纯得可怕。 女人在内宅,儿女地位才是一等的重要,丈夫的喜爱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谢明月敢仗着戚缙山大放厥词,却没想过日后若色衰爱弛,留给她的就是一个虚名,甚至是休弃! 这么一想,云氏的心底好受很多。 “母亲还有力气这么大声地说话,看来是真的没有病了。” 谢明月慢悠悠看着她起身责骂,脸上扑的脂粉被姜汤洗得斑驳结块,露出红润的皮肤。 她低头笑了笑,看着外面高大的身影,突然扬声:“夫君,你可瞧见了,不是我不侍奉母亲,是母亲她根本就没病啊!” 云氏一惊,瞬间望向门口。 只见门外不知何时,伫立着一道沉默的身影。 他一直未走? 看着推门入内的戚缙山,云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第61章 儿媳见鬼,儿子反骨 她惊慌一瞬,随即心安理得坐下。 说错了吗?没错,哪个男人心里不是她那般想法? 云氏知晓自己儿子是个有抱负的人,年过三十而无出,不仅圣上,抑或朝堂,此事对他的仕途总有几分阻碍。 她不信戚缙山心中没有怨气。 “缙山,快将她带走,”云氏重重咳了两声,做出虚弱之态,“枉顾孝悌,谩骂婆母,我不认这样的儿媳!” 戚缙山缓步踏进房内,眸光无动,云氏见状,心知他心绪不佳,更加做补:“想当年,平山坊里,那隔壁家的小芳多会疼人,我那双手替人浣洗到青肿开裂,血淋不止,她见了,就拿油膏来与我擦拭,缙山,你当时在学院内,怕是不知……” 她伸出手,上面还残留着当年的伤痕,在经年的保养下,剩细细一道白疤。 只要戚缙山有心,这白疤就能割动他…… “母亲既病了,就莫要说话伤神。” 怎料戚缙山垂着眉眼,无甚起伏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眸子淬着冷意,迎向云氏惊疑的脸,沉冷道:“喜欢小芳?明日儿子便命人将她拿来陪您。” 云氏怔神一霎,慌忙道:“这怎么能,小芳她早已嫁为人妇……” 若真将人掳来,岂不是强抢民妇了吗? 戚缙山却对她的惊慌视若无睹,看着谢明月安静站在一边,他走过去牢牢罩住她纤细的身影。 “母亲院内仆从成群,想来也不缺人手,夫人,我们回院。” 说罢,他再也不看云氏一眼,携着谢明月便走出了院门。 谢明月一时松了口气。 今日算是与云氏撕开了表面维持的平静,个中暗流,全让戚缙山瞧了个遍。 其实开口说那放肆之言时,她也并非十拿九稳,毕竟云氏是他的生母,而孝悌是此朝头等看重的德行。 她只能让云氏的狠毒铺开在戚缙山面前,由他做选,方能让云氏隐藏的真面目再剥一二。 但戚缙山会顺着她的话下云氏的脸,是她未曾想到的。 “在想什么?”戚缙山抬眸看着谢明月兀自跟着他走,眼睛却出神。 “当心脚下。” 话音未落,谢明月便踩到了一处凸起的鹅卵石,往前绊了一下,整个人顺着交握的手,划了个圆弧,栽到他胸前。 谢明月:…… 她慌忙扶正发髻,调笑道:“只是困了。” 戚缙山定定看着她,眼神让人忍不住发毛。 “怎、怎么了?” 谢明月睡意全无,下意识掐紧手心。 她怎么忘了,此人最擅长的便是秋后算账。 方才他落了云氏面子,不代表没恼她设这个局。 戚缙山眉梢微动,却含笑看着她。 “吓得和什么似的。” 杏眼圆圆,面颊也鼓着,像个过冬的储食松鼠。 “夫人心里不是有杆秤么,怕什么?”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见她一双脚拿得飞快,连忙放缓脚步,让她别这么急。 谢明月抿着唇不说话。 她心底是有杆秤,可也不知他这个砝码到底偏向哪一头啊。 夜深露重,她不欲多说,只同戚缙山一起回了院子,躺进床榻。 有他在,身侧和火炉似的,就连早春烧的碳火都少了些。 直至睡着,戚缙山的胳膊都像铁铸的一般,牢牢焊在她的腰间,紧密相连。 第二日,云氏看到院里跪着的妇人,一时大骇。 “小芳,你、你怎的来了?” 她让黄喜家的去扶起妇人,一颗心简直沉到了谷底。 没想到昨晚只是为了让戚缙山心底生愧,故意提及此事,他竟真的生生将人掳了来。 想到儿子那在外赫赫的凶名,盯着人笑时,让人骨头缝都发凉的模样,云氏打了个冷战。 “夫人……您、您是……” 田芳见眼前通身华贵气派的老夫人竟认识自己,不由得抬起通红眼圈,疑惑开口。 想她嫁为人妇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并不曾认识什么贵妇人,可今日一早,坊间就来了一伙骑高头大马的官爷,言明府上老夫人看中她麻利,想招她入府作陪。 田芳一介良民,怎愿入府伺候他人? 她自是不肯,可天杀的夫君与婆婆看在官爷给出的丰厚待遇上,竟活生生以儿女逼她就范。 是以田芳跪在这处,心底又是心寒,又是忐忑,更放心不下自己的一儿一女。 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树上,让这弄来她的贵人一家子晦气。 云氏不知戚缙山是怎么将人弄来的,她只得慈爱地笑道:“小芳,是我啊,云姨。” 云氏不动声色,反倒没什么派头地亲自上前扶住她:“一别经年,你也嫁作人妇了。” 田芳闻言,似是终于认出她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后,勉强笑着开口:“原是云姨!怪道寻我来的官爷说贵妇人赏识我。” 她打量了一眼四周,宽阔的三进院子,丫鬟婆子站了一堆,各个穿着棉锦新衣,拿出去比寻常人家的夫人还要气派。 听说,这里是侯府…… 云氏竟然有这么大的造化? 田芳不敢露出不情愿,云氏一听,大概明白了戚缙山寻人的由头,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啊,那日路上瞧见你,总是想起当年,如今我儿出人头地,我亦成了侯府主子,不免想到你,希望照顾你几分。” 田芳心底的抵触稍微少了些,一来,她已画押入府,不得随意离开,二来,云氏成了侯府夫人,这简直是一步登天,若她将云氏伺候好了,岂不是能为儿女谋划不少前程? 想到这些,她笑容越发真挚:“承蒙云姨挂念,只如今我入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该如何侍奉,只唯恐惹了您厌弃。” 云氏将她拉起:“你我当年,也算是互相关照,自然不会让你做下人的事。” 她看着年衰黄脸的田芳,被她的话语感染,心底倒真生出些亲切之感来。 入府以来,府中下人俱是罗氏手上调教出的,纵使她有心腹,可府中到底没什么知心人,儿媳见鬼,儿子反骨,多年来,云氏也是寂寞的。 “王喜家的,去拿套我之前的衣裙,再拿套头面来,”鬼使神差的,云氏就将田芳真的留下来,“小芳,往后府中,你就还是这般唤我,对外,我就说你是我娘家的姑娘,在府中陪陪我。” 田芳的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跳起来。 第62章 重回谢家 她倒不敢想太多,只是不用做下人,就已是出乎意料了。 转念一想,云氏院内做什么都有人,她只是陪着云氏,不用在夫家做牛做马、挨打遭骂,这日子不定得多舒服呢。 田芳的心,瞬间就热了起来。 不到下午,整座侯府都知晓了,大老夫人昨夜病重,嫌儿媳侍奉不佳,于是大吵大闹,这不,大爷连夜从外头弄来了大老夫人娘家的侄女作陪,以示孝心。 听到府中传言的谢明月懒懒躺在榻上,放下手中账本,轻嗤一声。 “以示孝心,若他们听到昨夜大爷说的那番话,这种话无论如何也传不出来了。” 梧桐在一旁剥杏仁果:“可夫人,大爷将那女人弄进府中,岂不是如了大老夫人的愿?” 这么一闹,大家都知晓大夫人不孝,逼得大爷寻外头的女人进来尽孝了。 谢明月慵懒起身,薄衾从肩头滑落,隐约能见其下娇软酥香的身段。 她捋过长发:“傻子,那到底是大爷的生母,他为我驳了云氏面子,正巧云氏昨日拿往事压人,大爷便顺她的话寻人堵嘴,如此这番,以后云氏就无法再找由头寻我的事了。” 她眼里含笑,对戚缙山这招以毒攻毒算是服气。 田芳乍一来到府中,被富贵迷了眼,等到她发现这云氏根本不是府中生杀予夺之人,好戏方才开始。 到时候,她知晓自己入府全赖云氏的一句戏言,不知心底会作何感想。 梧桐在一旁听着,这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大爷真是费心了,看不得夫人受一点委屈呢。” 她笑嘻嘻地同谢明月说笑,谢明月弯着眉眼,透过窗子缝看见戚缙山信步走入院子,忙起身迎他。 “夫君,今日这么早就下值了?” 戚缙山看着她浑身羊脂白玉似的肌肤,就裹一层软绡,踩着绒毛履便跑了出来,忙上前拉下大氅将她裹住。 “不过乍升温一些,你就贪凉。” 他沉着眼眸看向怀中人,谢明月搂住他的腰笑道:“也没有贪凉,不过是才小睡了一会。” 这会正是晌午,她睡得浑身酥软,看见戚缙山后,也是不由自主就依赖了上去。 看着越发明媚的夫人,戚缙山挑眉淡笑,将她揽进屋内。 “睡醒正好,夫人梳妆,随我出府一趟。” 谢明月绽唇一笑:“去哪?” 戚缙山叩着身侧梨花木几:“谢府。” 顺清侯府低调的马车停在谢府前,谢明月看着明明不过与自己别过一月不到,却已经物是人非的府邸,心绪激荡。 自那日戚缙山应了她的恳求,她便日日想着何时能够见到母亲。 想了很多,就连戚缙山会带着她夜探谢府这种荒唐情形也想过,就是不曾想到,他会带着她直接登门拜访。 “戚大人?” 谢家的门房见到戚缙山,顿时瞪大了眼睛,再一看到他身侧,那再熟悉不过的“大小姐”,忙不迭地连滚带爬进府通报。 过了一会,朱红大门开,戚缙山与谢明月缓缓随带路的仆从踏入府内。 一别经年,谢明月所熟悉的那些,尽数被换了。 她走在陌生而熟悉的道路上,四处都能瞬间将她拉入回忆。 尤其是这堂前四方的鹅卵花砖地,十六岁时,她还在此起舞扑蝶,转瞬间,却已物是人非。 谢老爷早就在堂前候着,见到戚缙山身侧的谢明月时,一张肃颜又狠狠皱紧了分寸。 “戚大人,今日可是有朝中要事相议?又何必带上尊夫人……” 谢长勋目光从谢明月身上划过,一板一眼地同戚缙山道。 听闻戚缙山近日有意重查当年漕河惨案,他还以为今日拜访是有要事详谈,谁知随着戚缙山而来的,还有那在谢家呆了十多年的冒牌货。 谢长勋的脸当即冷下来。 戚缙山负手肃颜:“谢大人,今日戚某前来,另有关于府中要事商谈,至于内子,则是近日与在下同乘,顺道回故地瞧瞧。” 故地? 谢长勋猛地瞪开眼,想要嗤笑。 不过是恶仆偷换的野种罢了,在谢府偷了他们十六年的宠爱,又傍上了戚缙山,还想卷土重来! 当初谢明月与戚修玉婚约作罢,又立刻嫁给戚缙山,让他们谢家得了好一番耻笑! 谢家是清流文臣,每每想起那年境遇,谢长勋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戚大人说笑了,尊夫人并非谢府中人,何来故地一说。” 他忍不住反驳。 待反驳完,想到戚缙山平素里那恣睢妄然之举,自己却先流了一身汗。 今日戚缙山带着谢明月来,明显就是撑腰的。 可他却这般驳他的面子,听闻这些年,戚缙山不纳妾,不生子,就守着一个病弱夫人过活,显然是爱到了骨子里。 想到这些,谢长勋不免有些骨缝发凉。 戚缙山却不怒反笑:“是戚某言错,不过,如今内子随我登门,我与谢大人议事,烦请谢大人为内子安排一处赏景喝茶,以免内子烦闷。” 他言之有礼,谢长勋反倒不能再推辞什么,转念间,下意识便道:“那就请尊夫人去往昭华厅,那处春景正好,喝茶赏景再好不过。” 谢明月听见“昭华”二字,鼻腔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那原本就是谢家为她建的一处景园,纵使如今父亲不愿认她,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总是难以磨灭的。 下意识的,谢长勋便说出了昭华厅。 戚缙山见她反应,再一听这厅堂名字,便知其中缘由。 他眼中阴翳转瞬即逝,回身恍若无人地抱了抱她,在她侧颊印上一吻。 “我与谢大人商谈片刻就好,你去那等我,嗯?” 谢明月猝不及防被他亲了一下,看着周围谢家的仆从,有些羞涩地垂眸轻应:“好,我去了。” 她不知戚缙山是何安排,但能够将她带回谢家,重新踏过这一条条旧时的路,已让她极为感激。 母亲…… 若母亲昏迷不醒,想必她以客人的身份,也不能那么容易见到母亲。 这般想着,谢明月坐在昭华厅中吃茶出神,直到一眉目英气的丫鬟过来时,方才大吃一惊。 四周无人,丫鬟压低声音。 “请夫人马上去更衣室,奴婢奉大爷之命,带您去瞧谢夫人。” 第63章 谢家哪来的小公子 春意堂中。 如意镜心琉璃屏后,形销骨立的妇人双目紧闭,花白华发陷入褥子,远远看去,透着一片落叶入泥的死气。 谢明月被扮成丫鬟的女侍卫带到此地,透过窗缝看见与记忆里大相径庭的母亲,忍不住捂住嘴流下眼泪。 她的母亲,向来都是锦衣金簪,端庄雅致地坐在花团锦簇里、坐在袅袅茶烟后,前呼后拥,云鬓高耸,曾几何时,却变成了这幅落魄模样。 而这春意堂里,竟一个伺候下人也无,女侍卫带她进来时,原还准备走小道,后来干脆大摇大摆地入了院子。 谢家竟待母亲惫懒至此! 谢明月紧紧攥着拳头,恨不得当即冲进去投在母亲怀里,好好哭上一场,将母亲带走。 窗缝里,一股难闻的气味熏来,女侍卫都有些受不住,谢明月却恍若未觉,愣愣地盯着房内。 气味,她自然是闻到了,可那是她的母亲,这般味道,只能说明母亲长期卧床,无人打理,方才难闻。 她越想越难过,又怕谢家察觉,不敢多留,只能让女侍卫带着自己原路返回。 坐在昭华厅内,下午的日光打在身上,照出如仙似娥的面庞,谢家往来伺候的下人瞧见了,不免都在私下说嘴。 他们都是后来换过一茬的人,只听说过谢明月的名字,如今见了,方知是这样神仙似的人物。 可惜,是个假的! 谢明月在厅内坐着,见暗自来看自己的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全都是陌生面孔,想来也是谢府将老人全都处理了,更是心凉如雪。 竟是凉薄至此。 她正思忖着,厅外突然一阵喧哗。 “小少爷、小少爷,您莫要过去。” 谢明月抬眼,便见一玉面少年,身穿金丝纹靓蓝长袍,腰间系着一条乌黑的铁头长皮鞭,风风火火地踏进厅来。 身后奴仆成群,俱是唯唯诺诺,满头大汗地追着,派头十足。 “你就是谢明月?” 谢立铭环起手臂靠到厅门边,逆光看着她冷笑。 谢明月淡淡放下茶盏,细细打量他:“公子也是谢家客人?” “放屁,小爷是谢家人!” 谢立铭闻言,即刻间暴跳如雷。 谢明月却轻笑:“谢家只有一名公子,如今在北境领兵,从未听闻还有什么所谓的小公子。” 眼前这暴戾恣睢的少年,怕就是周杨氏口中,谢老夫人的侄姑娘所带的孩子。 如今也有十来岁了。 想到自己躺在春意堂的母亲,再看着面前满身琳琅的少年,谢明月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愤怒。 鸠占鹊巢,不过如此。 “戚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位是咱们府中史姑娘的独子。” 身后下人急忙上前解释。 谢明月眼神淡漠:“既不姓谢,怎又口称自己是谢家人,我就说,谢家哪来的什么小公子。” 谢立铭从小被惯到大,还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立刻怒道:“谁说小爷不姓谢,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立铭!” 他年纪小,自己都没听出谢明月话中的陷阱。 谢明月勾唇:“既是史姑娘的独子,为何姓谢?” 自然是因为他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谢立铭立刻就想解释,可他也知此话不能说。 一旁的下人更是急得连连擦汗。 祖宗爷啊,这谢老爷要竖爱妻之名,因此史姑娘一直在府中无名无分地待着,连带着小公子也不能过明路。 而他们下人更是要时刻警醒,就怕哪天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发卖出府,如今还要担忧小公子何时会出岔子。 “戚夫人,此乃谢府家事……小的、小的实在不便解释。” 仆从没有办法,只能一便拼命给谢立铭使眼色,一边点头哈腰。 谢立铭胸口起伏,死死盯着谢明月。 果然是贱种,一开口就让人生怒。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谢家的事。” 谢明月目光微凝:“我是没法管谢家事,可我能管你,你方才见到我便口出妄言,你可知,我是三品淑人,你见了我,得下跪行礼。” 谢立铭气得快要疯了:“你竟敢在我们谢府耍威风,管你三品二品,也不过都是谢家罪人,今日小爷不治治你,你就不知道天南海北了!” 说罢,他竟飞快解下腰间长鞭,不顾仆从阻拦,就要兜头朝谢明月挥来。长鞭刚高高扬起,身后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你要治谁?” 谢立铭惊慌扭头,只见父亲和一俊美男子并肩立在厅外,正怒瞪看着他。 那男子的神色,更是几欲噬人蚀骨。 “爹……不、表舅,我、我这是,这女人对谢家指手画脚的,我就想让她好看……” 他打了个冷颤,手中扬起的长鞭还未落下,玉江便上前一脚踢飞。 “戚大人!” 谢长勋浑身寒毛针扎似的竖了起来,抢在金河玉江动手前,拦在谢立铭怒道:“管好你的嘴,那是戚大人的夫人,也是你这狗东西能随意议论的吗?” 他瞥见戚缙山威赫深沉的面色,心底一“咯噔”,抬起脚来就是狠狠一踹。 “还不快给戚夫人道歉!” 待谢立铭在狠狠一滚,谢长勋立刻朝着戚缙山作揖:“戚大人,此子乃是府中老夫人娘家的孩子,自小疏于管教,见笑了,还请大人海涵。” 戚缙山黝黑的眸子陡然泛出一点凶光:“鞭子挥的又不是戚某,谢大人何必朝戚某致歉?” 谢长勋眼前一黑,戚缙山这是非要给谢明月出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要给谢明月作揖。 谢立铭倒在地上,看着父亲要对那恶仆的女儿低头,立刻攥着一手冷汗爬起来:“爹,您怎么能对她低头?她不过就是一个……” 话未说完,戚缙山便哼出一声轻笑。 这笑声犹如丧钟,伴随着那声“爹”,激得谢长勋顷刻间冷汗遍布。 他抡圆了胳膊,一下将谢立铭打飞到了花架上,狠狠跌倒在地。 花瓶碎片摔落一地,割得谢立铭鲜血直流。 “你给我闭嘴!谁让你乱叫人的?”谢长勋指着谢立铭,一张冷脸气得通红,“你才吃了几天饭,就敢冲撞品级夫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说了多少次,在外头别叫他“爹”,这个狗东西就是不记得,如今又这般不知好歹,若非他生事,自己与戚缙山同为三品官员,又何苦对赶出去的女儿低声下气? 第64章 从她亲娘身上讨回来 谢明月冷眼瞧着谢长勋与谢立铭有来有往,这管教的模样,不就和戚永祥和戚浩松一样吗? 看来,父亲真的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大哥出征北境,他在京城与小儿父慈子孝,真是好得很。 想到待自己温和细致的大哥,谢明月眼圈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 今日她方知,原来不是大哥当年不肯救她,而是早早就被父亲打发去军营了。 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贵公子,也不知如何在那苦寒之地坚持的。 “不必了,”看着谢立铭那红眼怒瞪的样子,谢明月淡漠垂眼,“使不得谢家的小公子为我道歉,谢大人也莫将儿子打坏了。” 这话一出,谢长勋嘴唇微颤,斩钉截铁道:“戚夫人错了,此子并非谢某之子,乃是府中表妹所生。” 谢立铭的身份未过明路,他自然不能承认,更重要的是…… 看着谢明月深潭静水似的一双眼,谢长勋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抖,大声道:“表妹丧夫多年,投靠家母后,便一直住在府中一隅,此子乃是她与先夫所生,与谢家并无干系,只是谢某念其可怜,于是照拂一二。” 谢立铭登时瞪大了眼睛。 “表舅……” 不是说好日后要扶他做嫡子的吗?如今当着外人这么说,以后他还怎么继承谢府? “你给我闭嘴!” 谢长勋没空搭理他,实在是看见谢明月洞若观火的眼神,他突然就想起来,当年谢立铭出生时,其实是在国孝中。 当年李太后逝世,群臣守孝一年,谢立铭来的不是时候,他又舍不下这个孩子,只能铤而走险。 如今,虽然他更改了谢立铭的生辰,但谢明月自小聪颖,怕是已经看出了些许猫腻。 谢长勋不敢揣测,只能撇清与谢立铭的关系。 走明路的事,是不敢想了,以后再想别的法子过继。 谢立铭遭了一顿打和呵斥,见谢明月逼得谢长勋否认自己的身份,更加恼怒不堪。 他不敢再出声,一双虎目却是气势汹汹地瞪着谢明月,恨不得生吃了她。 “谢大人高义,”戚缙山瞥见谢明月的神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别人家的儿子,也能养得这样好。” 谢长勋脸上肌肉抖动,不能反驳,只敢应承:“不过举手之劳。” 谢明月的心绪平静下来,对着父亲和这便宜弟弟再没有一丝起伏。 她如今担忧的,还是母亲。 戚缙山见她神色缓和,于是又正色道:“戚某今日拜访,除了商议朝堂之事,更有一事相告。” 见他总算不再追究谢立铭,谢长勋长舒一口气:“戚大人请讲。” 戚缙山毫不委婉地告知了谢晚晴去世一事。 “什么?” 谢长勋听了脸色一白。 “我谢家的女儿,好好嫁到你们戚家,你们就这样待她?” 谢明月终于知道戚缙山所说的,顺清侯派他来是什么意思。 敢情是报丧。 谢晚晴横死,谢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戚缙山在这,谢长勋便不敢太过肆意。 “戚大人,这未免太过儿戏,我的独女去世,你们竟然这般敷衍地上门告知,顺清侯府这是想做什么?” 谢长勋心中一痛,虽没有撕心裂肺,但也是悲伤满溢。 “谢大人冷静些,弟妹犯了事,去庄子上时遭遇劫杀,是谁也无法料到的事。” 戚缙山负手立在谢明月身边,冷清道:“况且,她杀人纵火,假孕争宠,都是不争的事实。” “假孕?” 谢长勋一惊,百般痛意化为愤怒。 就知这女儿不安分,以前在谢家,就总是生事,如今在戚家,不但自己死了,还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他心底半分悲痛也没有了,对上戚缙山深渊般的眸色,深吸一口气:“是谢某教女无方,只是此事终究不美,对外的说辞……” 戚缙山脸上没什么情绪:“侯府打算对外宣称弟妹病重,缠绵病榻不能见人,再择日宣布死讯,如此方能全她最后的脸面,对枫儿也有益处。” 谢长勋薄情地想想,也是,若对外宣称病死,总好过被人议论横死。 “如此也好,那就劳戚大人与侯爷多烦心了。” 离开谢府,谢明月在马车上一直没说话。 谢长勋对待谢晚晴的死讯,再次印证了她心底的猜想。 她从不知晓,自己的父亲是个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母亲的现状一定与他有关。 待她一走,谢长勋便飞快地又扇了谢立铭一耳光,喝令他在院中闭门思过。 谢立铭立在房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被踢飞的鞭子,眼中闪过谢明月和戚缙山的脸。 “该死的贱女人,嫁了个夫君,就敢仗势欺人,也不瞧瞧自己在谢府偷摸做了多少年的假千金!” 他眉眼骇沉,小厮们缩在一旁,不敢讲话。 谢立铭沉默片刻,本以为他不再发作时,突然抬脚就往旁一踹,踹得斗柜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该死、该死!害得父亲不能认我,小爷非得弄死这个女人,让她知道小爷的威风!” 一想到谢长勋矢口否认他身份的话,谢立铭就恨不得将谢明月的脸鞭打烂! 他气喘吁吁地挥鞭甩了几下,下人抖抖索索地从外面跑来,后面传来一道女声:“儿子,你又在胡乱气什么?” 来人是个风韵犹存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进房中,看着一地狼藉,竖起柳眉:“还不快些收拾,当心扎了少爷。” “娘?您怎么来了?”谢立铭看见史韩玥,便一头扎进她怀里,“您不知道,今日那个贱女人有多可恶,父亲居然为了他打我!” 他被惯得白嫩,脸上两个五指印未消,看上去可怖极了。 史韩玥自然心疼儿子,但更关注谢长勋,毕竟那才是她的立身之本。 “谁叫你没规没矩的,”她扶着谢立铭坐下,拿起带来的药膏为他擦拭,“你的身份特殊,又不是不知道,为何非要在谢明月面前显摆?她是没能耐,可她的夫君却有能耐得很,便是你父亲如今都要给他面子,你瞧瞧,今日落了下乘。” 见谢立铭尤为不满,史韩玥淡淡一笑:“你还小,有些话本不该和你说,但又怕你不舒服,如今母亲给你说,谢明月是离了谢府,但她的亲娘还在府里躺着呢,你受了委屈不要紧,母亲自会从她亲娘身上讨回来。” 第65章 想让她和离 谢立铭似懂非懂,内宅的事,史韩玥不常同他说,他只知道父亲的正妻已卧床昏迷多年,平时无人照顾。 史韩玥也不多说,看着儿子脸上硕大的巴掌印,一腔怒火恨不得全都发泄到谢夫人顾氏身上。 她带着谢立铭走到春意堂,原本惫懒的下人今日却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前,见到她来,也是一直阻拦。 “史姑娘,今日老爷特意下令,夫人院内不许随意出入了。” “为何?”史韩玥奇道。 这顾清莹的院子向来无人管束,最初她还常来谩骂泄愤,后来谢家实际的女主子成了她,日子越过越好,她也就不来了。 下人垂头:“老爷吩咐,小的也不知。” 谢长勋待戚缙山夫妇走后,火急火燎地叫人来守院子,怕的就是再生事端。 他长情守妻的性情深得上面欣赏,今日谢立铭的身世已经有泄露风险,若被爆出任何一点事,这爱妻形象就维持不住了。 春意堂这边,必须严加看管,不能漏出任何一丝风声。 谢立铭闻言即刻大怒:“那谢明月果然是个见鬼的,往常都好好的,她今日一露面,父亲立刻就对春意堂里的人上心了。” 史韩玥也是惊疑不定,怎么瞧这仗势,谢长勋又开始在意起顾清莹了呢。 她紧拧柳眉,将谢立铭哄回院子,想了想,叫人去叫了春意堂里的一个丫鬟来。 半晌,丫鬟捏着一袋子碎银回了院。 晚上,谢明月在戚缙山的院内待着,手里打着一根长长的璎珞流苏背云。 “春花宴,原本万事都备好了,只长公主突然抱恙,所以无端多了些时日准备,这些日子,我的丫鬟们是都学了些书画样子,但母亲那边……” 她想到这件事,提前与戚缙山打了声招呼。 当初她是同罗氏说过,罗氏安排下去,整个府中要露脸的丫鬟们,全都紧急抱佛脚,填补着学了些粗浅的学识,用以应付长公主校考。 但云氏对此嗤之以鼻。 戚缙山面色沉沉,从思虑中抬眸:“随她去。” 谢明月顿时皱紧眉头。 云氏的事,她也不想管,但云氏丢人,难免波及到戚缙山,她不愿他为此遭受耻笑。 似是察觉到她的担忧,戚缙山捞过她的腰身。 “内宅之事,还撼动不了我的朝堂地位。” 这些年,他遭受的抵抗又何止这些,却都没能阻止他向上的脚步。 谢明月喜欢他这般自信,像是世间万物尽掌在手心,比起十年前的阴郁少年,如今的成年男子,是一座宽阔而沉稳的大山,庇荫一切。 两人正说这话,寂静夜空里突兀地响起一声鸟鸣,不似正常声音,一连串鸟鸣闪过后,戚缙山眉头微蹙,轻击两下手掌,便有一黑影飞快地窜进院子,落在面前。 这不是白日在谢家带她去瞧母亲的那个女侍卫吗? 谢明月才看清她的脸,女侍卫已急急开口:“大人、夫人,今日谢长勋加强了谢夫人院内看护,史韩玥企图用钱财收买手下对谢夫人不利,被手下化解了。” 她黑色的夜行衣下,隐约露出谢家丫鬟的装扮。 谢明月一愣,随即对着戚缙山急道:“这是你在谢家安插的暗桩?” 看样子,这女侍卫如今在母亲院中当丫鬟。 戚缙山颔首:“这些年,谢长勋将谢家管得如铁桶,轻易不好安插人手,是以我培养了擅长易容模样的女子,前几日才趁一个丫鬟病逝的机会,取代了她。” 谢明月的心底划过一股暖流。 这样一个手下培养不易,想必戚缙山很早之前就着手此事了。 看来,他心底一直为她记挂着这件事。 “夫君,你真好。”她忍不住拉起他的手,感动得软下嗓音,“我原本还想费一番功夫救出母亲,可你居然已经安插进人手了。” 戚缙山得她夸奖,面色不变,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他微微颔首,被握住的手反手包裹她柔软的手掌,看向女侍卫:“不错,保持。” 谢明月见女侍卫要被遣走,心底有些着急,但却理不清自己在着急什么。 母亲在谢家,能有人护持,想必境遇会好,可她并不甘心。 小时候,她病了累了,总是枕在母亲膝头,被柔柔地抚着脸颊,满怀信赖地睡去,可如今母亲深陷漩涡,她却无能为力! 这不行。 谢明月焦灼了一瞬,突然主动回身,坐在戚缙山腿上,搂住他的脖颈。 清浅的气息扑在男人刀刻般的轮廓上,她忍着羞意,青涩地送上红唇。 “夫君……” 戚缙山饶有兴致地勾唇凝视着她,左臂撑着她柔软的身躯,托住谢明月的后脑勺。 “嗯?” 他低敛眉眼,漫不经心地遮掩眸底情绪。 谢明月极力忽视着他掌在身后的大手,温软轻语:“多谢夫君……” 说着,她细细颤着身子,自上而下去看戚缙山的眼睛。 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被迫俯身吻上了他扬起的唇。 月色皎洁,树影后藏着隐约黏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这就受不住了?”戚缙山松手,敛眉抹去怀中人眼角的湿润。 谢明月轻喘不止,脖颈红透,嚅嗫道:“是你太凶了。” 她衣衫发髻皆整,口脂掉了一块,细白的手指紧紧扣在戚缙山肩头,分明羞到了极点,却还是硬窝在他腿上,面色踌躇。 戚缙山以侧掌细细寸抚她脸颊,嗓音带笑:“夫人在我面前,无需使美人计,只要你提,我就会答应你。” 谢明月倏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你……” 他怎么知道她这样是有求于他! 被发现了,好羞人。 她张了张口,被戚缙山凑到唇边重新止住话语。 “想让苟子涵去救岳母?” 他冷不丁开口,谢明月心底一惊,眨了眨眼。 这人是能一眼望见她的肚子吗? 她不过是想让苟子涵出手,替母亲诊治一二,怎料他似乎从头到尾都看穿了她。 “是,我怀疑母亲的病重另有隐情,也许是父亲根本没有为她请人医治过。” 谢明月眸色凝重,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过…… 她靠在戚缙山的肩头,轻声开口:“夫君,其实我另有个想法。” “夫人请讲。” “我的母亲……我想让她和离。” 第66章 休妻、或是丧妻 “和离?” 戚缙山眉头微蹙,松开怀中的人,正经思虑道。 “有难度。” 谢明月何尝不知有难度。 母亲嫁了这么多年,外祖家早就无人了,且母亲一直昏迷着,无人能够提和离之事。 “先让苟子涵为岳母诊治一二,无论如何,以岳母的身体为重。” 两人沉默一瞬,戚缙山不忍谢明月难过,温声安慰她。 “待岳母清醒过来,和离之事便能提上日程。” “好。” 谢明月想了想,最好的办法也莫过如此,母亲能够再醒来,已是上上签的好事了。 她心中阴霾散开,又拿起那根长背云,戚缙山瞧见了,问:“这是为春花宴准备的?怎么不叫下人们做。” 云背长长一根,上面镶着各色宝石,最大的一颗东珠在夜色下闪着莹润光泽。 谢明月的手指尖都被磨红了,但她摇摇头:“我喜欢做这个,不伤眼睛,用来消磨时间正好。”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看着手中长长一串,拉起来展示给戚缙山:“怎么样?” “这孔雀石宜换成石榴红。” 原以为戚缙山会无脑夸赞,没想到他端详一番,竟真给出了见解。 谢明月按照他的建议一换,效果果真好看不少。 “咦?”她奇道,“你还懂女子装束呢。” 瞧着戚缙山除了朝服,平素私下总是深色那些衣衫换来换去,还以为他不在意呢。 戚缙山失神一瞬,勾唇淡笑:“夫人以为,你柜中那些衣裳是谁搬去的?” “是你?” 谢明月脑中闪过一柜子暗色的衣物,虽颜色沉闷,可绣工、样式,都是一等一的特别精致。 梧桐说,她自己不要鲜艳的衣裳,也不要戚缙山院里送的,所以是戚缙山在她变了喜好后,特意又操持了一柜子暗色的衣裳,却悄悄装成了她自己的选择。 当真是细雨无声。 她抿紧了唇。 想他执掌一司一院,公务应当繁忙,怎么连这种心也操持…… 真是……像极了那乳娘,连她穿的一针一线都要亲自掌握。 “你也不嫌累。” 想通了其中关窍,她缓下神色,柔和地看着他。 戚缙山掌心扶着她,低眉轻笑:“夫人甚是挑剔,若我不掌眼,怕是如今你只得在房中光着身子等我……” 谢明月脸色一变,瞬间从他腿上弹起:“你、你怎么说什么都能如此下流!” 别说她没感觉到,就方才说话的一瞬间,她身下便有东西缓缓顶起硌着了…… “我并未说错。” 戚缙山将她的云背握在手中,按在那璀璨的东珠上,指腹揉呀揉呀揉。 “夫人若是听不得,那便是我说的不够多,往后,我一定多多给夫人说说,渐渐的就能习惯了。” 才不会呢! 谢明月瞪着他:“你在朝堂上也是这幅样子?” 看着戚缙山盘着她那云背的模样,她莫名脸颊发红,感觉被握在手中揉的不是珠子,是自己。 戚缙山放下云背,起身将她拉到怀里,一把压下来。 “自然只对夫人如此……” 晚上谢明月自然而然宿到了栖海院。 许是有了苟子涵的嘱咐,戚缙山不再将她往死里弄,却又轻拢慢捻的,好几次待她哭求,方才大发慈悲令她满足。 泪眼朦胧间,谢明月看着他那张俊脸,越发觉得他笑得分外可恶,像是吃到鸡的狐狸,满脸都是得意的神情。 一夜荒唐,第二日她又睡到日上三竿。 拂柳院内,云氏一改平和神色,阴沉沉地坐在房中。 田芳换了一身绸衣,头上簪着掐丝璎珞的金簪,陪在她身侧张口骂。 “云姨,您就是太惯着这儿媳了,想我在夫家,哪日不是天不亮就起来请安侍奉婆婆,怎么这谢明月竟一日都不来请安,这是一点也未将您放在眼里啊!” 云氏听着,心里就像一团火在烧。 昨日,她与田芳细细叙旧,听了她在夫家勤心侍奉的事,再一想到谢明月的目中无人,云氏只觉得自己这婆母当得忒没有意思。 旁人儿子养大了,便娶个媳妇回来,一起孝敬长辈,到了她这里,连儿子的魂都被那女人勾去了,更别提尽孝。 她半点也不曾反省自己做过的那些寒心事,听了田芳的话,只觉得谢明月碍眼至极。 “你是不知,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我那不孝子也顺着她,反倒回头来寻我的不是,我难道还为这事去大吵大闹?这事别说了,就当我没这儿媳。” 云氏憋了一肚子火,脸色有些难看。 早在谢明月进门时,她便为了立下马威尝试过,换来的便是戚缙山半年不叫她母亲。 如今她对谢明月的几次磋磨都被他看了去,现在还能好端端当着老夫人,已是不敢轻易再动。 田芳却不以为然。 她没听说过谁家儿媳敢不敬婆母的,尤其是大户人家,一向是规矩大于天,这谢明月又没什么娘家背景,恐怕还是云氏性子太软了,才拿捏不动。 况且……她自己在夫家便是被婆母狠狠磋磨,凭什么谢明月能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这样想着,田芳的眼睛烧得火红,不着痕迹道:“这是老夫人怜爱小辈,小辈若蹬鼻子上脸,可就真是不识抬举了,再说了,本朝以孝治国,若是她不孝的名声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我就不信她不怕。” 云氏本都不想这事了,闻言,心中又有了苗头。 是啊,她如今也是侯府的平妻,堂堂三品官员的生母,怎么就总被谢明月压一头呢? 她是不会再向谢明月低头了,但…… 云氏想到被府中按下不表的谢晚晴一事,眯了眯眼。 这些日子,罗氏已在暗中造册,筛选京中合适的女子,只待春花宴后,谢晚晴出殡,就开始为戚修玉相看续弦。 若她的儿媳也换一个……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了。 怎么换?休妻、或是丧妻。 田芳见云氏听进了自己的话,一时颇为自得。 下午,她借着云氏午睡的功夫,跑到顺清侯府中溜达。 入眼皆是雕栏画栋,奇花葳蕤,一株花草,便是外头寻常人家一年的花用。 田芳越看越眼热,只恨不得当初戚缙山与云氏母子俩在隔壁住时,拿下他的人不是自己。 不过如今,倒也不晚。 她借着池水倒影,看见穿金戴银的自己,美滋滋地畅想。 云氏喜欢她,戚缙山又没有妾室,若自己能就此攀上这个大人物,似乎也不错。 正做着梦,道路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田芳被一道清越之声喝住。 “站住,你是哪个院的下人?” 第67章 一脚踹翻 她一个激灵,跑得更快,身后玉江与小厮抬着东西,瞬间将东西放下,追上去就是一脚。 “哎哟!” 田芳被踹倒在地,打了个滚儿,摔进一旁灌木丛里,沾了一身泥。 玉江那一脚从背后透到前胸,她龇牙咧嘴地捂住心口,半天吱不出声来。 “哪来的瞎眼虫,见了大夫人不行礼还敢跑!” 玉江追上来,一把抓起她,唬了一跳。 妈呀,好丑一张脸! 他整日跟在戚缙山后天,但凡见的不是天仙似的夫人,就是那些粉白可爱的丫鬟,且顺清侯府不苛待下人,就连婆子们也都有一张舒心脸,乍一看到田芳这被贫穷和仇懑浸透的一张脸,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大夫人? 谢明月? 田芳方才心底还在想她的男人,一肚子坏水,闻言更加惊慌。 偏偏她还疼得开不了口,看着远处一双软缎珍珠芙蓉绣鞋缓缓移近,田芳不由得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这娇生惯养的女子就是不一样,脚比她的手还要娇贵,多么金贵的缎子珍珠,就这么踩在脚下。 不过若她取而代之,下次这鞋就穿在她脚上了。 田芳一个出神,玉江又是一喝:“怎么?哑巴了不成?你是哪个院的?” 谢明月看着田芳身上不伦不类的老气衣裙,顶着金簪银手圈,一瞬间便知晓了此人身份。 这府里,有银首饰的人也就只有云氏了。 “玉江,不得无礼。” 她柔和地唤回玉江。 “这位是母亲请来的田夫人,是下人眼拙,认错了,元白,快将田夫人扶起来。” 田芳缓过一口气,见谢明月声音绵软,无甚威严,忍不住怪道:“原来是戚大夫人,你这小厮好大的脾气,见面就是一脚,我可不是你们府上的下人,能任你揉扁搓圆!” 玉江忍不住:“你见了大夫人就跑,喊都喊不住,我又未见过你,怎知你不是下人!” 下人都没你这张丑脸! 田芳只当他是谢明月的人,尖刻道:“你这下人怎么说话的,我再落魄,也是大老夫人的客!大夫人,这种乖戾的下人你也用,当真是管教无方。” 谢明月轻轻一笑:“是么?原来大爷竟是这般人,玉江,你记得回头秉了大爷,母亲请来的田夫人说他管教下人无方。” 田芳一听顿时愣住了。 这小厮竟是戚家大儿子戚缙山的人? 这可是抓鸡啄了象腿,伤错人了。 “大夫人,我是开玩笑呢,怎么可能责怪大爷呢?”她连忙改口,“是我不好,原本府中也没什么人认识我。” 玉江重重哼了一声,他跟着戚缙山出入,身份比外头一些人家的老爷还要贵重,这田氏将他当做寻常下人,真是被鸡啄了眼。 谢明月轻描淡写:“即使如此,就算了。田夫人下次莫再这般了,府中下人有规矩,见人就要行礼,你这般,难免让玉江误会,还以为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田芳脸色一僵,深知自己一个外来妇,现在还敌不过谢明月,忙做出一副顺从姿态:“大夫人说的是,初来乍到,我还有些不习惯,以后不会了。” “嗯,走。” 谢明月点点头,不再看她一眼,与元白从她身侧风似略过。 “夫人,您瞧大爷,昨夜您说打络子打发时间,今日大爷便差人送了好些玩意给您,这下子院中都要放不下了。” 元白打趣的声音渐行渐远,田芳混着一身泥站在路边,玉江在后面带着小厮,目不转睛地抬着几箱子玩具走过。 箱子满得盖不上,里面镶金嵌玉的各种玩意儿简直晃花了田芳的眼。 连个玩具都如此奢靡,这谢明月只知享乐,当真毫无做儿媳的自觉。 她像张破抹布一样被抛在后面,死死咬住了牙关。 不就是傍上了个好男人么,横什么! 云氏醒来,见田芳捂着胸口,脸上挂泪回来,忙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受了委屈?” 田芳呜呜哭道:“云姨,我出去想逛逛园子,没想到遇到了您那好儿媳,兜头对我就是一顿打。” 她说着,剥开衣襟,露出胸口青紫的伤痕。 “什么?” 云氏顿时勃然大怒,起身拍案。 “你是我请来的客人,她竟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 若说之前她对田芳还算可有无可,就是打发时间,现在一看到田芳心口的伤痕,云氏真心实意地将她视作了自己的人,谢明月就是在她头上挑衅! “走,我们去找侯爷,这事必须讨个说法!” 她伸手就拉田芳。 田芳脸色一僵,连忙拦住云氏:“云姨,算了、算了。” 她没理在前,还骂了戚缙山的下人,哪里敢将此事闹大? 她敢闹,怕是戚缙山明天就能差人,将她送回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家。 “怎么?怕了?她打了你,我们在理,不怕!” 云氏疑心她被谢明月打怕了,有些恨铁不成钢。 田芳不自然地笑了笑,勉强解释:“不是,是我初来乍到,若就这般闹到侯爷面前,难免对云姨您不好,显得我多没眼界似的,一来就闹事。” 她拉好衣襟,做出委屈模样:“云姨,我也想多陪陪您呢,这事就算了,若有下次,绝不轻饶那蹄子。” 云氏一想,也有道理,儿子靠不上,顺清侯还能靠几分。 只是心底,却越发恨起了谢明月。 恨不得马上将之碾碎成泥,跺上几脚。 她想了想,叫来身边的婆子。 “去琼华院给元白递个话,让她这几日找时间过来见我,机灵点,别让人看到了。” 元白得知云氏叫自己,心底好一番激动。 太刺激了,这种做假眼线的事,还是生平头一回! 她挑了个晚上,让谢明月知晓后,偷偷摸摸地溜到了云氏的院子。 云氏一听她来,觉也不睡了,披着外袍起身。 “你来了,好孩子,这些日子在琼华院里可受委屈了?” 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云白缩在袖子下的手上,有好些红痕。 其实那是云白自己掐的…… “老夫人,大夫人她一与大爷争执,就拿奴婢出气,奴婢好几个日子未睡好觉了。” 云白一下扑在地上,委屈流泪。 然后在心底偷偷为自己竖大拇指。 她余光瞥到云氏房里的碧纱橱内似乎睡着个人,心知那就是田芳,于是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哭诉出来。 “老夫人不知,大爷送了夫人一台汝窑天青釉笔洗,谁知夫人赌气不要,将笔洗砸到奴婢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奴婢将笔洗捡走,反倒被那梧桐好一通骂,那院子真是待不下去了。”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云氏惊觉谢明月与戚缙山感情竟又有裂缝,田芳则是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将这笔洗记在了心里。 第68章 他没克制住 戚缙山送的,定然是上好的玩意,若她能带回去送给儿子的夫子…… 她想到私塾里那势利的夫子,暗暗咬了咬牙。 送了东西,夫子必会对儿子多多上心。 “可怜见的,多么标致的一个人,竟被谢明月那般磋磨。” 云氏叹一声,上前亲手扶起她。 “好孩子别哭,待你助我对付好她,我就秉了侯爷,让你来我院里,做一等婢女,必不亏待你。” 元白抽抽嗒嗒地点点头,露出通红可怜一双眼。 云氏给了甜头,这才正色问:“我叫你来,也是想问问,她有何特别重视的事物,或近日有何异样?” 那日戚缙山带进府的婆子,她打听了,知晓是以前谢府的下人,只以为谢明月想念以前,所以戚缙山安置了一个下人讨好她,并未多想。 云氏想弄走或弄死谢明月,总要拿捏点东西,方才能够动手。 元白点点头:“大夫人十分重视这次春花宴,她猜了几个书画题目,命咱们在跟前伺候的下人每日都学,累得要死!” “她那是想在长公主面前得脸,”云氏嗤笑一声,又问,“那她猜了什么题目?” 她原本不愿听谢明月的话,但春花宴日子将近,心里不免有些没底。 再加上谢明月以前是公主府的常客,了解长公主脾性,云氏还是想参照她的猜测,私下做些准备。 元白说了两三个题目,云氏记在心底,点点头。 “行,难为你这般乖巧,这盒膏药拿去擦,夜深了,回去歇息。” 得了想要的结果,云氏十分大方地打发了元白。 元白一出院门,就换了副脸色,笑嘻嘻地跑回琼华院。 玉江在院门口守着,见她回来,戏谑:“哟,唱戏回来了?” 他们亲近的,都知道云氏“收买”元白之事。 只没告诉戚缙山。 元白白他一眼,低声道:“快,对我吆喝几句。” 玉江一愣,看见她身后拐角似乎跟着人影,忙轻咳一声,斥责:“跑哪去了,大晚上的,夫人正气头上呢!大爷也到抱厦去歇了,还不快去伺候!” 云氏的人跟在后面,见状一溜烟跑回来复命:“老夫人,老奴瞧见了,那元白果真十分受气,今日大爷与夫人又置气分房睡,她回去时,正挨骂呢。” 云氏这才放下心来。 却又为另一桩事发起愁。 “哎呀,我这院里,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上哪去学那书画呢。” 她自己都不识字,便是得了题目,都不知如何是好。 “云姨,这好办,您不如……” 这时田芳跑出来,为她耳语几句,云氏先是皱眉,随即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不错,还是你主意多。” 得了好主意,心底踏实了,云氏方才沉沉入睡。 梦里,都是谢明月哭着跪着求她,求戚缙山不要休妻的场面。 翌日,谢明月在房中玩着戚缙山送来的小玩意。 小小的升官图图谱,也是双面苏绣,骨瓷的骰子棋子。 不知戚缙山都是从哪里弄的这些,看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制成的,该不会他早就备着了,就等着找机会送来。 她低头笑了笑,轻叹一声。 若非戚修玉和谢晚晴从中作梗,他俩性子又别扭,哪来中间那冷若冰霜的十年? 戚缙山要她留戚修玉一命,可她真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啊。 手里摸着琉璃筹码,谢明月在心底盘算,见元白一脸贼兮兮地进门,她揶揄道:“怎么?鱼上钩了?” 元白兴奋点头:“奴婢将那笔洗带到园子里装花瓣,看到田芳来后,和她打了个照面,将笔洗放到石头上后离开,再回头,笔洗就没了,定是她带走了!” 谢明月呼出一口气,笑道:“就知道她要贪那玩意,随她去,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每一步都走在她的筹谋上,她不禁高兴地哼着曲子,摆弄起筹码来。 “夫人做什么如此高兴?” 这时戚缙山踏进门,眼珠子瞬间落在她身上不肯走了。 谢明月抿嘴一笑:“不告诉你。” 算计他娘的事,能让他知道么? 戚缙山也不问,走过去朝她伸手。 “白日苟子涵去了公主府,春花宴应当不会再推迟,”他看着她喜爱把玩那些玩意,心底掠过一丝满足,“待春花宴结束后,我们去瞧瞧你母亲?” “好呀。” 谢明月闻言露出欣喜神色,主动起身抱住他。 “夫君真好。” 她一旦软下嗓音撒娇,戚缙山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拍拍她的肩,沉沉闷笑。 “莫非只有用到我时,我就好了?” 看着谢明月埋在胸前的模样,戚缙山眼眸渐深。 这段日子,两人日渐甜蜜,可对着他,她总是要么埋着脸,要么侧着头。 除了榻上那点事,平时鲜少会正视他撒娇。 是不是除了用他,她还是不想同他一起? 他心底那点不确定又成倍放大了。 毕竟当年,她是那么的排斥他,以至于他只敢远远地看她一眼。 谢明月不知道戚缙山又在“发病”,她害羞地从他怀中退开:“自然不是,你一直都好。” 男人嘛,就是要哄小孩似的,何况戚缙山对她还有阴影,她总得嘴甜些。 戚缙山盯着她,突然开口:“那你亲我一下。” 嗯? 谢明月睁大眼睛:“啊?” 这下她总算正视他了。 戚缙山心底燥意微灭,幽幽开口:“夫人还未主动取悦过我。” 谢明月动了动嘴唇,眼神闪躲:“怎么没有?那日晚上在你院里,都坐你腿上了。” “那是有求于我,”戚缙山俯身将她逼到靠背上,“不算。” 谢明月涨红了脸,想她也是接受闺阁教导的女子,戚缙山成日在房内对她下流就算了,怎么还逼着她…… “怎么不算!”她咬牙推开他,怒瞪,“不行,我不要!” 昨晚他没克制住,那儿还擦着疼呢! 不要? 戚缙山的眸色一瞬间幽暗下去。 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唇,他按在谢明月身侧的手背上,青筋一条条绷起,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 谢明月无知无觉:“哎,春花宴那日,你准备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戚缙山鼓胀到几乎凝为实质的阴戾之气瞬间被戳破一个洞。 “什么?” 他微微一怔。 第69章 冷战 随即低下头,抵着她的鼻尖,准备随时倾轧上去 谢明月拼命推他:“问你话呢,正经点呀。” 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戚缙山凝视她明媚清澈的眸子片刻,还是败下阵来。 “穿……暗驼色。” 他想了想,上前叼住谢明月的嘴唇,大着力道狠狠咬了两口。 泄愤。 不亲他,呵! 谢明月吃痛,轻轻拍了他一下,将戚缙山的脸拍侧过去。 “你是狗呀!”她捂住嘴,摸到一抹伤痕,顿时气得浑身血液逆流,“你走,春花宴结束前,不许进我院子!” 这让她怎么面对宾客? 真是的,自从开了荤,她就没再素过,近日更是感觉自己都快要变成戚缙山嘴里的一盘菜了。 他太疯了,也不让她歇歇! 戚缙山偏着头沉默。 这力道不重,可他就是莫名的,将这与几年前与谢明月闹得最凶的那次联系在了一起。 那一次,她狠狠砸了整个房间的东西,哭叫后悔嫁给了他,宁愿绞发做姑子。 起因,也不过是他多饮了些酒,实在想她,过来试图亲近她而已。 火热的心,瞬间就冷了下去。 “抱歉。” 他摸了摸谢明月的脸,狠不下心对她发火,却也不能再在这里继续待着。 于是转身离开。 谢明月捂着嘴上伤口,眼睁睁看着戚缙山走了。 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委屈。 折腾的人是他,倒还成她的不是了。 打他打得那样轻,又不是第一次,在榻上时,他还叫她打重些呢。 真是阴晴不定。 她胡乱想了想,也赌气地抿住唇。 不哄了! 一直到春花宴前日,戚缙山果然不再踏足琼华院一步,谢明月忙着同罗氏一起筹办宴会,也无心想这事。 到了晚上,梧桐为她备明日宴会的衣裳,谢明月选了套?蓝衣裙,想了想,拿出自己早就暗中备好的一套衣裳。 “送到栖海院去。” 那日她问衣裳颜色,就是想与他相配,这样一同出席才有意趣。 谁知……哎! 谢明月有些想他,又拉不下脸面,干脆让梧桐去送了衣裳。 戚缙山看到衣裳,总该明白她的心思了。 第二日,顺清侯府中花团锦簇,谢明月穿着?蓝鎏镂金袖衫并象牙白绣蝶百褶裙,款款来到花园里。 宾客还在陆续抵达中。 男宾在前院,要长公主同女眷们赏完花后,吃茶时方才凑到一处。 谢明月没见到戚缙山,便满怀希冀地遣元白去前院瞧。 若戚缙山同她穿的颜色一样,待会吃茶时,他俩定能成为一道风景。 元白兴冲冲过去,却性恹恹回来。 她都不忍心开口:“夫人,大爷他……穿着暗驼色。” 谢明月微微勾着的唇角霎时降了下来。 “是吗。” 她轻声喃喃一声,垂眸掩下眼底一股涩然。 “那便算了。” 她一个人穿?蓝色,也挺好的。 别致。 谢明月自己都不知道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这样在心底安慰自己。 远处,云氏也带着田芳花枝招展地走来。 她原本不想带田芳,但因着田芳出的主意太妙,云氏便存了提携她的心思。 有田芳在内宅,她将更为如鱼得水。 谢明月抬眼瞧见云氏以及身后跟着的人后,狠狠皱起了眉头。 她将心底的失落放到一边,上前冷然道:“母亲,您这是何意?” 只见云氏身后惯常伺候的婢女们全都不在,反倒跟着两位媚俗不堪的女子。 虽穿着府中下人装束,可那举手投足间的风尘味儿,隔老远就能看见。 云氏自以为是道:“这是我采买的丫鬟,吟诗作画不在话下,今日必定不会在长公主面前丢脸。” 她和田芳都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去花楼里借了两个花魁充作婢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不定待会便能在长公主校考时大出风头。 谢明月笑了笑,没和她们理论。 真是蠢笨啊,这种风尘女子也敢带到春花宴上来,是嫌长公主的脾气还不够大吗? 她直接挥挥手:“给我把她们带下去!” 身后的婆子们上前就扭住了两名花魁。 云氏沉下脸呵斥:“你干什么?如今是装都不装了,直接要给我没脸?” 谢明月也冷下眸色。 本来心里就不痛快,云氏还做出这种蠢猪一样的事,就拿她开个刀好了。 “母亲是生怕长公主看不出来那两个妓子?”她身后还备着几个婆子,看见远处女眷们纷纷议论的神色,谢明月直接道:“您若执迷不悟,今日这春花宴就别参加了,以免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来,平白丢了侯府与大爷的脸。” 说完,她转身挥手:“将老夫人带下去,不到宴席结束,不得放出来。” 她身后是罗氏派来的人,自然知道轻重,见云氏做出这种啼笑皆非的事,也不去过问罗氏了,直接便上前将人带走。 “我是你婆婆,你真是倒反天罡,敢收拾起我来了!” 云氏瞪着谢明月,不敢想象她居然就这般剥夺了自己参加宴会的资格。 “谢明月,你给我等着,等侯爷知晓了,你就去跪祠堂!” 谢明月才不怵呢,顺清侯与罗氏都是明白人,云氏做出这种事,任谁看了都得气死,就算她去告状,也只会给自己招一顿骂。 云氏和田芳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赶回了院子。 “这贱蹄子当真该死,侯爷都未发话,她竟敢治我!” 云氏死死攥着桌上的剪刀,将手帕绞烂泄愤。 她恨得双目血红,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半晌,亲自从床下掏出一个木盒。 “小芳,你过来。” 云氏拿出一粒血红的丹药,飘出的味道闻着便让人有些躁动。 “你拿着这药,爬树出去,去找大厨房的王婆子,我早已打点好了,你到时候和王婆子一起,还有门房的李丁,他们知晓这药该如何用,我今日必将把这个小娼妇除了!” “这是……” 田芳闻着那丹药,瞬间明白了云氏的意思。 催情药,这是准备毁了谢明月的清白,好让戚缙山休妻啊。 好好好! 休了妻,那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吗? 她飞快地收好药丸,朝云氏点点头:“云姨,您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事。” 第70章 下药奸污 婆子们守在院门口,田芳从屋后的树上翻出院子。 她已换上了一身仆从装扮,沿着无人的小路,一溜烟走到大厨房。 大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每个人都顶着火急火燎的脸。 今日这宴席太重要了,若是谁掉链子,只怕不止受罚,而是要被发卖出府。 田芳躲在僻静处,差了个烧火丫鬟去找王婆子。 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焦躁,她在暗处踱来踱去,死死地盯着大厨房内的一举一动。 王婆子没瞧到,倒是瞧见一贼眉鼠眼的小厮从厨房后门偷偷摸摸地跑出来。 田芳眯眼跟着瞧,只见小厮跑到树后,与一玉面男子接了头。 那是谁? 内宅的成年男子,气宇轩昂,还不在西苑……田芳眼珠一转,瞬间猜到了他的身份。 只怕是侯府世子,戚修玉。 他差人来厨房干嘛? 她心底生疑,还未怎么想,王婆子便来了。 “田夫人可带了药?”王婆子显然已收了云氏的好处,笑容可掬。 田芳将药拿出来,问:“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王婆子擦擦手:“还得找来门房的李丁,待会将人骗过去,下药奸污就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田芳听得心惊胆战,心想这次谢明月该栽了。 花园里,女眷陆续入内,到了原定的宴会时刻,长公主却迟迟不见踪影。 半晌,门房来报:“大夫人,长公主府的管事方才来了,是长公主的车驾出了问题,现在半道更换木轮毂,许会迟些。” 谢明月了然,让门房退下后与罗氏商议:“侯夫人,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若先上些茶水点心,让女眷们吃茶聊天,打发些空闲。” 罗氏点点头,连忙吩咐下人去办。 谢明月入座,感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鄙夷、尖酸、疑惑、探究…… 看来这十年来,她鲜少露面,已在京城里成了一个谜团。 “哟,戚夫人,这是东珠啊?” 身旁有人看着她背后的背云,语气热切。 “戚大人果真好气度,对一个假冒千金的妻子,还能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谁说不是呢,不过她的容貌一直是顶尖的,男人嘛,就好这一口……” 似乎仗着谢明月没有娘家撑腰,且婚后数年无出,这些人光明正大地议论着,根本不怕被她听见。 谢明月凝着眉眼,嘴角噙笑。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攻讦她没家世,不生子。 她轻咳一声,反击。 “李夫人娘家是显赫,但听闻您与继母不合,已许久不能进家门啊。” “越夫人倒是生了三子,不过越大人依旧一个月有二十九天在烟柳巷花天酒地,且府中妾室也纷纷大了肚子。” “还有刘夫人,您与夫君恩爱如初,知不知晓刘大人在春花坊中暗置金屋,藏着娇娇呢?” 谢明月看着那几个从幼时起就与自己较劲的女子。 如今也都嫁了人,做了主母夫人,可昔日的几分烂漫刁蛮,已经尽数化为了尖酸刻薄,刻在眉间、眼角的细纹中。 十年后,物是人非。 没料到她会这般不客气地反击,几名夫人嘴角抽搐着,见家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捅出,顿时掩着脸不敢再说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再被谢明月捅出什么丑事,可就丢脸了。 谢明月淡笑着重新坐好。 她早就差人打听好了一些易与自己起龃龉的人家秘事,今日本存的是低调行事的心思,可她们不长眼撞上来,也别怪她不念旧情。 茶点行云流水地送了上来,谢明月原本想吃一口填填肚子,后来转念一想,将糕点掐了一口扔进身侧花丛,又将茶水也泼在袖子内侧,做出一副已经用过的情形。 防人之心不可无,依府中某些人的脾性,今日应该要给她挖坑。 氛围日渐浓厚,谢明月装作有些头晕的模样,以手撑头,支在桌上默默不动。 过了一会,便有个婆子过来,低声道:“大夫人,大爷在前院得了个好东西,为向您道歉,特命老奴过来请您去武清苑瞧瞧。” 武清苑?那不是没人住的荒园么? 谢明月心思流转,忍不住轻轻一哂。 戚缙山早上还自顾自穿暗驼色衣裳和她赌气呢,这想害她的人找借口也找得不行。 因为戚缙山就没这么快消气低头的时候,再怎么样,也得气个大半天! 她装作信服的模样,摇摇晃晃起身,跟着婆子一路往深处走。 梧桐与元白只远远地看着,两人早就得了谢明月的吩咐,此时一人慢慢坠上去,另一人走向前院去向戚缙山报信。 赌气归赌气,这种大事上谢明月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能对付她的法子,左右就那几种,方才婆子一开口,她就知道后面等着她的是什么了。 如此拙劣的手段,呵。 桌子空后不久,又有一丫鬟着急忙慌地赶来,见座位上空空如也,不禁抓着旁边的丫鬟问:“大夫人呢?” 小丫鬟吓了一跳:“说是大爷有东西给大夫人瞧,叫夫人去武清苑了。” 丫鬟一听,脸色变了又变,急急回到前院。 戚修玉听了禀报,死死咬住牙:“什么?被叫走了?” 他想到自己吩咐厨房下的那药,瞬间攥紧拳头,找了个由头从席间退下,匆匆往后院走。 该死,这两人不是近日都在僵持么?怎么偏偏今日又和好了? 他还想趁此机会,与谢明月共度一场春宵,刺激戚缙山,让他彻底厌弃她。 这下好了,一场绸缪为他人做了嫁衣! 走到一半,戚修玉突然瞥见湖边一道身影。 那不是戚缙山么? 他还没去武清苑? 心底掠过一丝狂喜,戚修玉舔了舔嘴唇,加快了往后赶的步伐。 太好了,只要赶在戚缙山前天,他便成功了! 待他抄了小道,紧赶慢赶来到武清苑门口,只见路边草丛被压弯了一块,躺着个人事不知的婆子,似乎昏迷了。 戚修玉心底一紧,连忙凑到主间,放低声音喊:“大嫂,你在吗?” 室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没人回应他的话,但过了一会,却突然响起一阵淫靡的淫叫。 第71章 眼睛生烂疮的事 戚修玉闻言,顿时心如擂鼓、心猿意马。 那药是他找以前章台走马的好兄弟弄的,再贞洁的烈女服了,也能化身荡妇。 听这声音,谢明月怕是已经无法自控,开始抚慰了。 他口干舌燥地理了理衣冠,放缓声音,故作温润道:“明月,我来了。” 门刚推开一条缝,身后一道黑影逼近,戚修玉还未来得及侧头,后脑突然挨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花园里,罗氏眼见谢明月不在,忙也逮住那的小丫鬟问:“大夫人呢?怎么去了好久不见回来?” 小丫鬟快被问哭了,因为罗氏因为焦头烂额,面色十分阴沉,甚至有些隐怒,她什么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大夫人方才去了武清苑,后来二爷院中的丫鬟过来问二夫人的去向,奴婢瞧见二爷也朝武清苑方向去了。” 罗氏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沉到了谷底。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她低斥一声,命人看住园子,匆匆领了两个婆子准备往武清苑赶去。 方才被谢明月狠狠刺了一通的刘夫人、越夫人和李夫人一起拦住罗氏。 “侯夫人,您这般匆忙,是院内出了什么事么?” 刘夫人扫了眼谢明月空着的位置,不动声色地笑道。 “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罗氏不好对客人板脸,只好勉强一笑:“刘夫人客气了,不过是后院有个小丫鬟生事,我去看看。” 越夫人轻轻一冷哼。 小丫鬟出事,你能这幅样子? 这种宴会向来是事端多生的时候,瞧谢明月许久未归,明显是缠上事了。 再看看罗氏的脸色,显然是件大事啊! 她们三人对视一眼,语气强烈:“侯夫人不必与咱们见外,我们以前也是同明月有交情的,如今她出了事,我们自然有些担心。” 声音一大,周围的贵妇们纷纷侧首,罗氏咬烂了后槽牙,恨不得将这群长舌妇的嘴撕烂。 她侯府家事,与她们何干? 可周围好事的女眷们已经围了过来,罗氏心一横,笑道:“没什么,明月只是回去更衣了,那小丫鬟我宴后再整治,也是一样,不要扰了大伙儿的兴致,刘夫人、越夫人,咱们坐下吃茶。” 她下定决心将此事隐瞒,撒手不管,谁知后院立马跑来一个婆子,略有些惊慌道:“侯夫人,不好了,厨房的王婆子被发现死在草丛里了。” 婆子说话的声音小,但架不住周围一圈女眷都盯在罗氏身上,此话一出,刘夫人立马大声宣扬:“不行啊,侯夫人,今日这日子,长公主还未莅临,还是赶紧处理了。” 怎么厨房的王婆子也出事? 罗氏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 她算着时间,唯恐长公主此刻驾临,瞧见府中乱糟糟的一切,只得赶紧提裙往后院赶。 一群女眷跟在罗氏身后,神情各异。 失去身份,却得丈夫宠爱,这位丈夫还从一介庶子挣成了权柄赫赫的天子近臣,谢明月这些年活得犹如一个传奇,令所有京中女眷暗自羡慕又眼红。 路上,罗氏小声问报信的婆子:“可曾见到二爷?” 婆子不确定道:“未曾见二爷到过后院,厨房的人说,看到王婆子早上躲躲闪闪与门房李丁见过面。” 罗氏微微蹙眉。 原来是找了李丁来办此事,她这儿子,倒也没蠢到亲身上阵。 如此,便放心了。 她一路来到武清苑,远远便瞧见草丛里躺着王婆子,双目紧闭,周围站着两个惊恐的小丫鬟,见到她来,如释重负。 罗氏没空去看,因为武清苑的主屋内,此时正传出一声浪过一声的动静。 女人的呻吟、男人的粗喘,在场的夫人们纷纷捂上了女儿的耳朵,将人往后面带。 堂堂侯府,谢明月居然干出这种丑事,真是污人首耳。 罗氏浑身发抖,冷喝一声:“给我将门踹开!”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匆匆赶来一人,声色清朗:“侯夫人?众夫人小姐怎么在这?” 众人转头,纷纷睁大了眼。 怎么原以为在房中的谢明月,此时居然好端端站在院门口? 罗氏一惊,脑中恍然晃过一丝不对劲,回头阻止:“别开门……” 然而身侧的婆子为了邀功,已经飞快地撞开了房间大门。 里头淫靡的气味、浪荡的声响,毫无阻隔地将门外众人污染了个遍。 但最震惊的,还是眼前男女交叠的场景…… “这是!” 刘夫人跟在罗氏身后,惊叫一声,捂住了嘴。 谢明月缓缓上前,只见屋内,戚修玉红色潮红、双目失神,夹在田芳与李丁中间,正纵横欲浪。 就连大门开了,外头冷风灌入,都没有拉回几人的理智。 家风清正的御史夫人第一个忍不住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太荒唐了,这世间,怎会有这般荒唐的事情。 只是看一眼,她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生烂疮。 有那等胆子小的,或是性子严谨的,甚至当即就撇到一旁呕吐出来。 罗氏的脸色已不是青紫能够形容的了。 “给我把他们泼醒。” 她赶紧命人关上门,勉强挤出笑容。 “让各位见笑了,犬子……犬子无状,冲撞了各位。” 此时云氏得了武清苑出事的消息,硬是闯了过来,一瞧见谢明月,便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在屋里?” 谢明月轻挑眉梢:“母亲这是何意?您知晓屋内发生了何事吗?我为何要在屋内?” 云氏面色一僵,左顾右盼道:“田芳呢?” 当看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婆子时,她愣着后退了一步,猛地抬眼瞪向谢明月。 “是你、是你!” “你在这乱叫什么!”罗氏走来,厉色低喝,“云丽芳,今日若是冲撞了长公主殿下,便是侯爷也救不了你!” 方才,云氏的反应已让她心底有了几分想法。 好啊,这个贱妇,原来害她儿子的事,是她做的! 看她今日不扒了云氏一层皮! 话音未落,人群又是一阵喧哗。 “王婆子、王婆子醒来了!” 第72章 长公主撑腰 王婆子睁开眼,还未瞧见自己身在何处,便口中嚷嚷:“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云氏目眦欲裂,恨不得亲自上手捂嘴,忙道:“咱们可是侯府,哪来的婆子在此胡言乱语,快快拉下去打!” “慢着!”罗氏喝住她,看向王婆子,“你奉谁的命,行什么事?” 她越发觉得,此事是云氏故意设计为之。 王婆子惊慌地看了云氏一眼,不敢讲话。 她匍匐在地,哀道:“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方才被人迷晕了,不知为何到了此处。” 罗氏将她与云氏的往来看在眼底,一挥袖子:“还敢胡诌,来人,捆了她,拿烙铁来烫嘴!” 周围抽气一片,王婆子唬得三魂失了七魄,立即大声道:“侯夫人!侯夫人!老奴错了!” “还不快说!” “是、是大老夫人!” 王婆子一开口,云氏便厉喝:“胡言乱语!捆了打死。” “你给我闭嘴!” 罗氏的脸色可怕到吓人,这时屋内一阵声响,荒唐的三人终于被冰水泼醒,戚修玉一个激灵,看到面前面如阎罗的女子,身后满脸麻子的下人,顿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他在门前被打晕,糊里糊涂地就躺到了床上,再就是…… 看到田芳和李丁的脸,戚修玉心中一阵作呕,恨不得将自己浑身从里到外翻出来洗一遍。 与田芳……就算,甚至还有李丁! 他拼命地捂着头,几欲疯狂。 下人连忙打开大门,看到门口一群女眷后,戚修玉眼前一黑,腿一软跌坐在地,再也起不来。 完了…… “给我穿好衣服,滚出来!” 罗氏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这个儿子,真的不能要了。 王婆子看见房中一切,顿时明白,自己被人暗算了。 她还想狡辩,谢明月突然道:“你孙子刚满月,侯夫人待你不薄,还送了你孙子一对银脚镯。” 罗氏立即道:“去把她孙子抱来。” 王婆子顿时如遭雷劈,一下子趴在地上,使劲磕头求饶:“侯夫人慈悲,老奴什么都招,都是老奴猪油蒙了心,不管我小孙子的事,求您……” 她趴在地上,不等罗氏开口,一连串地将云氏收买自己与李丁的事情交待了遍。 谢明月看着云氏,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 云氏却恨不得昏过去。 怎么会被她逃掉? 她找了那么多人,筹谋了许久,就准备在今日让谢明月身败名裂。 上钩的人怎么会变成戚修玉? 这下罗氏不将她咬下一块肉来!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正要眼睛一翻,就地晕倒,外面突然传来一道通传。 “长公主到——” 罗氏下意识看了谢明月一眼。 今日云氏与戚修玉,全都冲着她去,却反倒撞在一起,害了彼此。 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现在长公主竟还闯到了此处。 瞒不掉了。 她心如乱麻,还要挂起笑脸,上前屈膝:“恭迎长公主。” 身后女眷们也纷纷开口:“恭迎长公主。” 谢明月久久凝视着长公主。 以前,作为公主府的常客,她最了解长公主喜爱什么。 鲜衣华服,云鬓花钿。 身后是如云仆从与盛大的排场。 可如今,孀居已久的长公主换了浓艳红妆,今日这样的春花宴,穿的也是颜色浅淡的隐纹团花银白长裙。 若非布料华贵,整件衣裳就如孝服一般素寡。 只是驸马去世,就能将一个跋扈张扬的公主改变成这样吗? 她有些不懂。 又不由得在心底猜想,若是戚缙山去世…… 呸呸呸! 谢明月根本想不下去。 她很快走到罗氏身边,一齐迎接长公主的到来。 “明月,都这般大了。” 长公主旁若无人地看着谢明月,缓缓露出个淡笑。 明明她已是成婚多年的妇人了,可长公主的语气,却还是一如当年。 谢明月鼻腔一酸,看着长公主鬓边花白的发丝,有些哽咽地笑道:“公主说笑了,哪有人十年不长大的呢。” 这时,又是熙熙攘攘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竟是顺清侯与戚缙山领着外院的男宾们走了过来。 长公主瞥了罗氏一眼,即使一身素色,依旧气势威赫地走到人前。 “方才的事,本宫都听见了,堂堂顺清侯府,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 她将谢明月带在身边,侧过脸,放缓声音。 “明月,未受委屈?你这孩子,病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好了,可惜你那两个妹妹,如今都去了江南养病,不然,少不得再叫你去府上玩耍。” 谢明月谦逊:“断断当不得,长公主若想我,来日我定多多去陪您,您可得给门槛订上铁片,别让我踏坏了。” 一听到长公主竟将自己的两个郡主女儿说成谢明月的妹妹,一些女眷们又想到了十年前,谢明月盛宠之时的风光。 还以为她消失十年,长公主都忘记此人了,没想到今日一露面,竟给了她这样大的面子! 罗氏的嘴唇动了动,眼神死死地瞪着戚修玉,心在滴血。 长公主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各位,谢明月是她罩的。 不能动。 那今日这事……只能全都甩在云氏头上了。 她正盘算着,顺清侯走过来,对长公主行礼后,怒声呵斥:“查,给我彻查,是谁敢在长公主眼皮底下做出此等脏事。” “侯爷,方才王婆子已经招了,是云氏。” 罗氏恨得要死,还要尽力解释。 除了这等丑事,戚修玉还怎么娶续弦? 他的前程都被毁了啊! 怕是谢晚晴得永远地“病重”下去了。 谢明月见罗氏要将戚修玉摘出来,侧头一笑:“母亲真是令人伤心,方才我吃的茶和糕点,里头似乎俱加了料,好在我吃得不多,回去更衣时,有些不适就歇息了一会,这才没酿成大祸。” 她这话一出,再结合方才房内那情形,众人全都明白了。 田芳登时大喊:“不是云姨,云姨只给了我药丸,并未吩咐往夫人吃食里下药。” 还有谁? 顺清侯皱紧眉头,眼神瞬间变得阴冷。 这个府中,该清扫了! 第73章 绝不能被浸猪笼 他冰冷地瞪着云氏,一字一句问:“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云氏见大势已去,顿时瘫坐在地。 这么多人看着,她多说一句,都是把自己往死路上多拉一分。 可田芳却不肯沉默。 她看到这么大的仗势,还有传说中的长公主,早就快吓晕了,更别提,如今她还被毁了清白。 想到这,田芳就恨得咬碎一口牙。 明明是要害谢明月的,可她却被人蒙晕在了房中,再醒来时,已是不堪入目。 若让她夫家知晓,只怕是要被活活浸猪笼了。 这谢明月在府中怎么有这样大的能耐? 她绝不能被浸猪笼! 田芳咬牙:“侯爷,云姨也是被逼的,谢明月不孝不敬婆母就算了,可她不能不为大房延嗣,云姨不过是想早些抱孙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云氏眼前一黑:“你闭嘴!” 这个田芳乱说什么! 如今长公主在此,她还敢说这种话,是嫌自己全家死得不够快吗?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顺清侯惊恐大怒:“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什么!别以为这般就能脱罪,来人,去查,是谁在大夫人茶点中动了手脚,今日一个都跑不掉!” 这话一出,戚修玉立即抖了一抖。 顺清侯看见了。 “还有你这么个蠢货!你若好端端待在前院,能卷入这脏事中吗?” 若与女子……就算了,大不了收个妾室,可还有家丁,还是下面那个! 顺清侯只觉得多年修佛的清心静气一朝被气完了。 他回身将戚修玉狠踹一脚,府中门客连忙上前劝阻。 谢明月不紧不慢道:“是啊,今日宴客,二弟怎会在后院与……缠在一处?按母亲的说法,被害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她越是平静,长公主看着就越是心疼。 这是遭受了多少委屈,才能没有波澜地说出这番话? “侯爷,本宫今日遇故人,心情好,不追究惊扰之事,但你也要给本宫、给所有受惊的女眷,更要给明月一个交代。” 长公主冷冷扫了这群糟污之众一眼,目光停在谢明月身上。 “本朝治国早已摈弃了前朝旧遗,若再有人拿女子生育说嘴,本宫就直接去秉了皇弟,没道理如今宫内大兴女学,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家里,还遵循着前朝那套老旧思想。” 阶下鸦雀无声,方才用十年无出攻讦过谢明月的刘、越几人,更是面色惨白。 风气再开放,延嗣也是头等大事,一个女子出嫁十年不生,就是大罪啊! 这可是七出之一,凭什么长公主敢捂她们的嘴? 但谁也不敢出言顶撞。 自驸马为救驾而死,长公主在朝间的地位就达到了一种无形的高度,甚至能豢养私兵、插手政事。 若惹恼了她,长公主是真的会将人拿去杀头的。 满庭寂静,唯有谢明月心底一股暖意涌动,走到长公主身侧:“公主息怒,今日本是一桩乐宴,府中之事已惊了公主,不好再扰雅兴,咱们不若去花园里继续赏花,这些事宴后再慢慢处置。” 她倒不怕这次云氏还能再爬起来,云氏的恶毒被京中女眷看在眼里,有长公主发话,若顺清侯不舍得不处置她,往后顺清侯府必将成为一个笑话。 再者…… 谢明月的目光透过众人,看到顺清侯身后的戚缙山身上。 她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接二连三打晕王婆子、田芳、李丁,甚至戚修玉。 但有人可以。 今日若无他相助,她兴许能够躲过这一劫,但远远达不到他们三个心怀鬼胎之人互相恶心的效果。 不得不说,主屋内这一幕太过荒唐,极大地刺激了顺清侯与罗氏,更让戚修玉颜面扫地,在京中永远也站不起来。 没有长公主,戚缙山也会让这一事充分派上用场。 理清了情形后,谢明月方才谨慎开口,只因该死的人是云氏与戚修玉,但顺清侯府的颜面还需维持。 这时她再将人引走,只会体现自己处理大事的价值。 “还是你贴心,日头都这样高了,宴会继续,顺清侯,相信你能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 长公主干脆将胳膊放在了谢明月的搀扶上,袅袅婷婷地往回走去。 顺清侯自是掀袍一跪:“微臣定不忘公主嘱托,缙山,你替我向各位宾客好好赔罪、招待。” 他自觉没脸出现,准备留在此处将这几个碍眼的人处理。 “是,父亲。” 戚缙山平澜无波地俯首作揖,抬眸时,目光恰巧与随长公主走过的谢明月撞在一起。 谢明月什么也没说,她早就换下了那套?蓝色裙装,朝他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随即垂眉与长公主走向了花园。 今日之事,是戚缙山帮了她,她心底感激,可更多的,却是一分心性的转变。 这次,他能帮她,可若终有一日,他厌弃了她,她该如何自处? 身处谢家的阴谋,顺清侯府的漩涡里,戚缙山为她遮挡了几次风雨,她便放松了警惕,自以为能在府中高枕无忧地做她的三品淑人。 可若他再狠心些,今日不出手,她此时该如何筹谋? 借长公主的势? 谢明月看着长公主素白的裙裾,用力抿住唇。 这是位她敬重的长辈,她并不想与长公主的往来之间只充斥利益与算计。 是她太过天真了。 夫君再敬爱、再护持,女子自己总要有跻身的本事。 谢明月意识到,她不该再如此依赖戚缙山了。 就像今日这件?蓝的衣裳,她一人穿着,其实也已经能够艳惊四座。 回到花园,长公主拍了拍自己身旁:“明月,本宫久不见你了,来陪本宫坐坐。” 得此殊荣,谢明月简直成了在场出风头的女子。 她从善如流坐下,亲手为长公主揭开茶盏,又指着座下的花盆笑道:“公主殿下瞧,这几盆花可是臣妇亲自侍弄的,知晓您喜爱牡丹,特意培育了金丝灌顶与天衣。” 长公主半阖眼点点头,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还是你贴心,不像旁人,生怕本宫生气,连个艳丽些的颜色都不敢拿来。” 她轻抚牡丹花顶,沉吟片刻:“这牡丹与春景相得益彰,大伙儿也知晓本宫的老习惯,不如,今日就以春光牡丹为题。” 话音未落,座下女眷们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长公主眯起眼,懒洋洋伸手一指:“你、你是哪家的夫人?站起来。” 谢明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险些笑出声来。 那不正是方才嚷得最大声的刘夫人吗? 看来长公主全都记着,这是给她出气来了。 第74章 没有人会帮她 刘夫人被点中,顿时如丧考妣。 她是武将之后,虽嫁入文臣门第,但半点没受过诗书熏陶,吟诗作画,也不过寻常水平。 硬着头皮来了一首,刘夫人看着长公主眉头微蹙,还未等到批评,自己便先吓得晕了过去。 只继承了娘家的粗莽,没继承英勇。 谢明月暗自发笑,长公主见人晕了,留下三分薄面,又朝越夫人点去。 谢明月想起这越夫人是有心疾的,虽高兴长公主为自己出气,还是连忙附到她耳旁,低声提醒。 以免越夫人再出点事,污了长公主的名声。 经她提醒,长公主细眉轻扬,居然破天荒让越夫人又坐了回去。 座下自命不凡的高门世家女眷们,顿时啧啧称奇。 罗氏这时才从后院赶来,步履飞快,披帛在空中荡成一条。 见长公主正点人答题,她赶紧落座低头,祈祷长公主别点到自己。 方才都在处理那桩糟污事,谁还有功夫想这些? 可惜长公主偏偏就点了罗氏。 罗氏的脸白上加白,犹如刷墙的白粉,正要开口,长公主又慵懒道:“让你身后那个婆子来答。” 一瞬间,所有女眷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怜悯的神色。 若让罗氏答,些许还能作出几句,可换成伺候的下人…… 那是十成十要挨骂了。 没想到罗氏身后的婆子虽抖如筛糠,却哆哆嗦嗦地,吟出了那么一句诗。 只并非自己所出,而是前人大家所作。 可……即便是这种程度,不仅长公主瞬间坐直了身体,就连女眷们也纷纷讶异地竖起了罗扇。 这只是顺清侯府中一个再粗糙不过的婆子,居然随口就能吟出大家诗作。 长公主眯了眯眼,再点了西苑马氏的婢女,婢女有了准备,记忆比婆子好,磕磕巴巴地吟了一整首《洛阳牡丹赋》。 满座皆惊。 “顺清侯府的下人们,很不错。” 长公主轻轻摇着罗扇,洒金的穗子垂在谢明月与她挨着的手背上,一晃一摆、宛若呼吸。 罗氏犹如一瞬间跑了十里路,脸色顿时红润得吓人。 天呐,竟真的被谢明月猜中了! 有方才的荒唐事在前,罗氏本觉得天都塌了,谁知现在还能博回一些面子。 她喜笑颜开:“公主谬赞了,不过是知晓殿下喜好文墨,所以府中下人们,都自发地开始读书看画,以得殿下福荫。” 这句话说得长公主通体舒畅。 “好好好,赏!” 她一句话,流水似的赏赐便琳琅入内,闪花了所有人的眼。 一时间,各家夫人对今日顺清侯府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竟有些识不清了。 赏赐走完,盛筵开启,众人觥筹交错,走动谈笑,长公主简单动了几筷子,叫来罗氏。 “方才的事,侯爷可有定论?” 罗氏的好胃口顿时没了一半。 她看了一眼长公主身侧的谢明月,恭谨笑道:“还请殿下移步后院。” “明月,我们走。” 谢明月随着长公主一起,来到后院的一处茶室。 门外,戚缙山不知何时候在了此处。 “公主殿下。” 他板正行礼,长公主勾唇一笑,见他目光犹往自己身侧瞥,目中闪过一丝怀念,拍了拍谢明月的手。 “本宫先进,你们夫妻俩一起来。” 说罢,她收回被谢明月搀扶的胳膊,径直入了内。 谢明月和戚缙山面面相对,低下头没说话。 她拿不准如今戚缙山的想法,毕竟出事的那人,还是他的母亲。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将她鬓边发丝挽在耳后。 戚缙山直接将她松动的金簪拔下来,重新插入发髻:“又无人追你,怎么发髻还乱了?” 谢明月抿了抿唇,躲过他的手,让梧桐为自己重新簪好。 低头的一瞬间,她看见戚缙山的衣襟内侧有细细一条?蓝夹领,再细看时,却又没了。 谢明月疑心自己对这?蓝色魔怔了,忙闭了闭眼,淡声道:“大爷也在此,正好,一齐进去瞧瞧,今日这事,闹得有些大了。” 她才没时间在这儿女情长,不管戚缙山怎么想,云氏害她,她就要云氏好看! 谢明月“咚咚咚”踏进里间,戚缙山在身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也跟着掀帘入内。 云氏、戚修玉、田芳,俱都跪在地上,对着一脸怒容的长公主,恐惧、惊慌、委屈。 “搞了半天,竟是两波人马要害明月,顺清侯,你这侯府是魔窟吗?” 她将罗扇往云氏头上一掷,叫来谢明月:“明月,你这婆母简直枉为长辈,本宫做主,你给我朝她狠狠地扇,扇到解气为止。” 一旁的顺清侯和罗氏张了张嘴,待看见长公主的脸色后,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 谁让云氏的心思如此歹毒,竟然是想毁了谢明月的名节,给戚缙山换妻! 谢明月袅袅走过去,看着云氏愤恨的脸,淡淡一笑。 “别怕,你肌肤娇嫩,让伺候你的人来。” 长公主稳稳地支持着她。 “其实被狗咬了,也不会同狗计较,”谢明月缓缓开口,“可母亲数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得多谢殿下,给了我这样一个讨回公道的机会。” 说完,她侧头给梧桐使了个眼色。 梧桐立即上去,二话不说,抡起胳膊便狠狠一巴掌抽到了云氏脸上。 嘶…… 她在心底悄悄吸了口凉气。 掌心好麻,但心里好爽! 这个恶妇终于暴露了,这下,夫人受过的委屈尽数得到声张了。 “这一掌,打您枉顾良心,对我下绝嗣药。” 谢明月静静看着云氏,话落,梧桐便又是一掌。 “这一掌,打您心思歹毒,暗害侯府儿媳。” 她未指明何事,顺清侯与云氏却皆身躯一震,顺清侯震惊地看着谢明月。 那厌胜术的事,她竟全都知道! 谢明月并未说明,但知情的人,全都捏了一把汗。 若是让长公主知晓这件事…… 搞不好,整个侯府都得洗牌。 谢明月吓了他们一回,并未继续,而是让梧桐打下第三掌。 云氏的脸上没有一块好地方,肿如猪头,却依旧执拗地瞪着她,目光瘆人。 从戚缙山不说话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次栽狠了。 没有人会帮她了。 第75章 不能死,就活着受罪 云氏到底是跟了顺清侯多年的,即使当初未能入府,也要顺清侯念念不忘,又找回了她。 她摸清了顺清侯的脾气,见长公主怒火消褪,忙收回目光,跪在地上哀哀求饶。 “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只是妾身一条贱命随时可取,但若影响到了大爷,便罪该万死,求殿下看在大爷的份上,饶妾身一命。” 此话一出,顺清侯与罗氏有一瞬间的变脸。 这也是他们犹犹豫豫不处置云氏的原因,作为戚缙山的生母,府中平妻,云氏并非可随意发卖的妾室,她若出事,阖府小辈丁忧,是件很麻烦的事。 谢明月静静看着云氏,她早就顾虑到这点,所以一直忍耐,但…… 这世间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多的是,云氏想活,也不看看自己能活成什么样子。 长公主微眯凤眸,看了眼戚缙山,却见戚缙山微一躬身,竟掀帘走去了里间。 按规矩,他确实得避嫌才是。 但…… 长公主心中一哂,以这位在外行走的名声,断不是这种一板一眼的人。 恐怕还是怕谢明月难做罢了,毕竟谢明月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出言惩治云氏。 顺清侯被云氏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心软,但看见一旁衣冠不整的戚修玉,心又狠狠硬了起来。 “饶你?你做下这等丑事时,可曾想过明月会如何?” 他一想到今日那些女眷们的眼神,顿时火冒三丈。 好好的一场春花宴,谢明月准备完全,明明能够风风光光赢得公主赞誉,偏偏被闹出这种事,云氏这短浅的目光,简直是看不出自己这个院子! 旁人再好也没用,只要对她不利,她就要下狠手除去。 这等短视毒妇,留在府中才是头等忧患! 一瞬间,顺清侯下定了决心。 “公主殿下,”他朝着长公主一作揖,斟酌道,“贱妇虽可恶,但有句话说得是真,她乃犬子生母,若就此治死,难免不美,不若……” 看着谢明月沉静的一双眼,像是看透了一切,顺清侯心中一个激灵,快速道:“不若将贱妇遣去岭南,终身吃斋念佛,赎清自己犯下的罪孽。” 岭南那处偏远之地,历朝都是重犯流放之处,遣去那儿,也就同活活等死没什么两样了。 而且死在路上,可以按下不报,如此,戚缙山便永远有个身在岭南的生母。 长公主很满意顺清侯的识趣,她同谢明月想法一样,云氏既然不能死,就活着受罪。 “不错,侯爷到底是常年在护国寺清修,心有慈悲,留她一条命,为过往赎罪,甚好。” 长公主料理完云氏,再看一眼戚修玉。 当初谢明月与他的婚约,她也知晓,没想到这些年过去,自己的妻子尚在病中,戚修玉竟迫不及待开始奸淫长嫂。 “顺清侯世子近日归京,皇弟本还在考察德行,今日之事,本宫会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弟,后事如何,且看世子造化了。” 管束这等淫贼,长公主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这事都不用皇帝知晓,今日一过,女眷们自会将此事传遍京城,到时候,就算戚修玉要得重用,骂人的折子也会将他淹没。 顺清侯与罗氏面如金纸,却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顺清侯闭了闭眼:“殿下说得是,犬子不肖,微臣定当严加管教。” 戚修玉的仕途,从此怕是断了! “嗯,本宫倦了,今日这春花宴十分有趣,多年来不曾这般欢欣过了,明月,得空多去公主府坐坐,你做姑娘时喜爱的那些,本宫都差人留着呢。” 长公主为谢明月撑了一回腰,精力有些不济,谢明月忙上前搀扶住她,笑意盈盈:“多谢殿下厚爱,臣妇来日定登门拜访,还望殿下别要厌弃臣妇才好。” 她又附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一句话,长公主眉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待长公主离开,顺清侯冷冷看了戚修玉一眼,竟是连话都不想多说,只给罗氏丢下一句“你来处置”,便拂袖而去。 罗氏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你这个不孝子,你非要逼死我啊!” 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她几乎崩溃。 她可以接受戚修玉平庸、软弱,但却不能接受他手段下流肮脏、行事不知死活。 罗氏也是女子,自然知晓此事有多恶心,一想到戚修玉是怀着怎样的心态犯下这件事,她就恨得想死。 老天啊,那个在她怀中一点点长大的、芝兰玉树的儿子,为何变成了这样! 戚修玉一直木然地跪在地上,从清醒的那一刻,看到谢明月唇边隐晦的笑容时,他便完全懂了。 她待他再无一丝旧情。 事情已经暴露,戚修玉做不出哭求的事,也知道侯府不能将他如何。 毕竟,他还是侯府世子,也是罗氏的独子,此事毕竟只是后宅丑闻,远远达不到伤他性命的地步。 他有恃无恐。 谢明月看着戚修玉的脸,缓缓起身离开。 留你一条命,一点点拔除你所有的倚仗,直到体会我当年那种痛入骨髓的感受。 影子一点点湮没在月影下,谢明月回到院中,直到洗漱完毕,戚缙山仍旧没有出现。 “大爷今日是怎么了?夫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也不来瞧一眼么?” “莫不是恨夫人对付了云氏?可云氏都如此行事了,还让夫人生生受着吗?” 梧桐与元白小声不忿,见谢明月自帐中出来,这才住了嘴。 虽然除掉了云氏,狠狠整治了戚修玉,可她为何没有太过欢欣? 察觉到自己的喜怒哀乐竟与那个冷漠之人挂了钩,谢明月闭了闭眼,想到白日做下的决定,取出自己的复仇册子。 在云氏的名字后天打了个红叉。 很好,又干掉一个。 夜里清寒,她睡不着,便坐在书桌前,时不时地奋笔疾书一阵,记录些什么。 直至子时,月色都不见了,谢明月搁置纸笔,缓缓起身准备入睡。 风中带来一阵初夏暖意,喧嚣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大夫人,不好了。” 她听见院外有仆从惊慌的声音。 “大老夫人……她、她自缢了!” 第76章 自缢 谢明月赶到拂柳院时,看见守在一旁的金河玉江,心中陡然一沉,没由来闪过一抹慌张。 戚缙山会怎么想? 会不会以为,是她逼死了他的母亲? “老夫人如何了?”她低声问玉江。 玉江摇摇头,面色不佳:“救下来时,已没了呼吸,如今苟圣手正在里头施针。”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拉紧了肩头的粉色斗篷,准备推门而入。 门内,屏风后,苟子涵正喋喋不休:“好久未曾这般打仗过了,这一晚上,又是给你诊脉熬药,又是救你母亲,你知道我的诊金有多贵么!” 他钻着手上银针:“你也是,今日你夫人不是未受伤害么?怎么就激得你情绪不稳了?” 苟子涵想到自己赶到栖海院时,戚缙山双目通红,手中握着一只木雕用力地刻着,衣袍上木屑成堆,混着他指尖沁出的鲜血。 整个人漠然得可怕。 还以为是他母亲的事刺激了,可苟子涵为他熬药后,方才渐渐明白,戚缙山似乎是因为谢明月才变成这样。 “你这样不行,人总有个磕碰,何况你这等家世,人口纷杂、繁文缛节,她是正妻,总会遇到些事,不可能护得和个鸡蛋似的。” 他谆谆教诲,怎料戚缙山冷漠打断:“为何不可?昔日武帝娥后,不正是如此?” 娘哎! 苟子涵恨不得打他一巴掌。 “你和谁比不好?和武帝比?那我问你,武帝为娥后殉情,乃至后世将娥后尸骨挖出鞭笞,你也要学?” 戚缙山不语,神色却说明一切。 苟子涵挠挠头。 没救了。 榆木脑袋。 谢明月停在门前,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病了? 她多想冲过去仔细地看看他,可想到躺在床上的云氏,心绪又一寸寸勉强压了下去。 说不定,正是因为他的母亲…… 她绷紧了下颔,轻敲门后,步入房内。 “夫君、苟圣手,”谢明月微微点头,不敢细看戚缙山的神色,“母亲她……如何了?” “没事,脸色发紫是憋的,现在昏迷,明日就好了。” 苟子涵挥挥手,无所谓道。 戚缙山都不担忧他老娘,他就更不在意了。 况且,做出那种事的人,若非有戚缙山这层关系,他才不救呢! 谢明月的神色有些僵硬,沉默一瞬,还是看向了戚缙山。 还好,还未酿成大祸。 “好了,你有人陪,那我回去睡觉了。” 苟子涵大大咧咧一拍他的肩,捞起药箱飞速开溜。 临走前,还丢下一句叮嘱:“别忘了按时服药!” 戚缙山眯了眯眼,心底给苟子涵记了一笔。 谢明月的眉头瞬间皱起来,走到他面前。 “做什么要服药?” 她明知故问,他胜券在握。 “夫人方才不是都听见了?” 谢明月猛地抬头,撞进戚缙山深沉如海的眼眸。 她微微皱眉。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 不该拼命隐瞒她吗? 他这么说,她岂不是该痛哭流涕地感动才行? 可她哭不出来。 虽然心中动容,可谢明月依旧委屈。 那日冷脸的,是他,今日不穿她衣裳的,是他,病了不告诉自己的,还是他。 自己不长嘴,休想将黑锅甩在她头上。 “嗯,我听见了,”谢明月沉沉开口,瞥见床上的云氏,心底有些别扭,“你母亲还躺着呢,这些事,能否私下再说?” 戚缙山静静看着她,看得她心底发毛。 这又是怎么了? 半晌,他缓缓开口:“好。” 谢明月松了口气,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没想到下一秒,戚缙山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出了云氏的院子。 她张了张嘴:“你、你母亲……” 云氏才从鬼门关徘徊回来呢。 “不死就行。” 戚缙山将她放下,随手抵在身旁一棵百年老树旁。 他俊美的轮廓,在树影下忽明忽暗地蛊惑她。 谢明月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什么叫不死就行? 怎么云氏的死活,在戚缙山口中和一头猪似的?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绪,戚缙山轻轻捏住她垂在耳边的长发。 “夫人,你的担忧不会成真。” 她的担忧? 是指戚缙山因为云氏的事迁怒于她? 谢明月扑闪着睫毛,犹豫道:“可你……” “我既然出手帮你,就不会在意这件事。” 他看着她有些眼红的模样,浑身坚持的克制如潮水褪去,再也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 “错的是我。” 温度透过薄薄的软锦,熨烫在谢明月心上。 感受到身前男人轻微的颤抖,谢明月面色凝重地环手抱住他。 怎么抖成这样? “戚缙山?”她微微扭开头,看了一眼他,脸色顿时变了,“你怎么了!” 对上那双通红的双眼,谢明月死死掐住手心,惊慌道。 “是不是要服药?梧桐,快去拿……” “不用。” 戚缙山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摁在怀中,不住地贴在侧颈处摩挲。 “昭昭、昭昭……” 谢明月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推开他,在心底大骂苟子涵跑得快,也不给她说清楚戚缙山到底怎么了! 戚缙山似乎疲惫到了极致,居然就这样抱着她、靠在她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谢明月朝远处的玉江比了个手势,玉江蹑手蹑脚上前。 “大爷究竟怎么了?” 她轻声问。 玉江欲言又止,见戚缙山闭眼靠在谢明月肩头,呼吸匀称,只得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她。 谢明月好奇地接过来。 翻看两页,发现这似乎是…… 云氏写的手记? 云氏居然会写字? 她心中巨震,单手翻着那本册子细看起来。 云氏会写的字应当不多,每日所写很简单,只有在记录到戚缙山的事时,会多写一些。 她慢慢翻看着,心中越来越五味杂陈。 透过这本手记,她看到了戚缙山的成长痕迹,也看到了一位母亲辛苦拉扯独子的拳拳母爱。 任谁看了云氏这些记载,都要哀叹一声。 好端端的,为何变成了如今这样? 谢明月继续往后翻,看到后面,眉头越锁越紧。 云氏的记载逐渐改变,尤其是戚缙山在乡试中高中解元后,她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满篇的文字,全都变成了一个词。 虚荣攀比。 云氏惊喜爱子出色,主动寻了顺清侯的行踪,不顾戚缙山意愿,一味进入侯府,此后每一页纸,俱是她深沉的野心。 她要当一品诰命,她要扬眉吐气,她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从这开始,云氏全然变了。 爱子对她来说,变成了博宠的工具。 谢明月一颗心起伏交错,涌上一股酸涩。 所以戚缙山是看到了这些,才…… 她继续往后,到戚缙山娶她之时,云氏的字迹堪称癫狂,通篇都是诅咒与谩骂。 谢明月凝神细看,字眼间,竟全是云氏曾在他们之间做过的恶事。 她洋洋洒洒记录下来,十分自得。 第77章 致命误会 看完那本手记,谢明月只有一个想法。 云氏疯了。 倒不是说她人变得疯疯癫癫,而是她的想法、她的毕生所求,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可谓“癫狂”的状态。 入府前后巨大的环境落差让云氏十分害怕自己失宠、害怕戚缙山失败,当初戚缙山为了娶她,牺牲仕途,云氏整整七日没有睡着,手记里画满了鲜红的朱砂。 她求遍神佛,甚至信奉邪教,做了厌胜人偶,只怕自己再次失去如今获得一切。 这些年来,云氏对谢明月做过的事都有记载,从下药、买凶到栽赃…… 可谓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谢明月在最初吃过瘪后,就始终龟缩在院内,吃穿用度一应十分简单,加之戚缙山看顾着她,云氏想下死手非常艰难。 最致命的两次,分别在谢明月嫁给戚缙山的第三年、与第八年。 云氏买通了侯府下人,伪造了谢明月写给戚修玉的诗,被戚缙山捡到。 那时的戚缙山在官场崭露头角,忙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根本想不到母亲会离间自己与妻子。 这一次直接导致了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信任分崩离析。 第八年,云氏接了自己的侄女入府,虽戚缙山一力回绝,但她仍旧不遗余力地买通了下人,在谢明月周围营造出大房即将纳妾的假象。 这一次,谢明月的心病更重了,甚至到了见到戚缙山就会晕倒的地步。 这以后,他们形同陌路。 攥着手记,谢明月死死仰着头,收紧了拥着戚缙山的胳膊。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想起戚缙山很久前说过的话。 他说,是他没护住她。 看到这本手记的内容,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谢明月简直无法想象。 她看着戚缙山眼底的乌青,不知不觉中,眼泪一点一点从眼底浸下来。 每当她自以为已经了解他时,却发现自己看见的,不过是沉默山峦的一角。 “所以这次的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摸了摸戚缙山锋利的眉眼,谢明月轻声喃喃。 “是恨自己未曾发现云氏的诡计,还是恨我们之间疏离至此,连这点拙劣手段也无法勘破?” 在金河玉江的帮助下,她将他慢慢架回了房间。 “大爷已经有三日未曾合眼。” 屏风内,戚缙山安静地躺在床上,睡意深沉,即使房内有人也未惊醒。 谢明月一袭素裙坐在一旁,隔着屏风问玉江。 没人看见她的手指尖被攥到泛白。 “他这般多久了?” 玉江:“两年。” 两年…… 也就是说,她晕倒后,他也病了…… “夫人,小的斗胆说一句,大爷对您是一等一的上心,若您担忧大爷的心思,其实真的……不该如此。” 玉江斟酌着开口。 他其实也冒着很大的危险在劝慰,若让戚缙山知晓他多嘴多舌,只怕要将他往外院赶了。 但他就是看不得大爷与夫人好不容易合在一处,却又莫名起来地分开。 毕竟大爷一怒,受折磨的还是他与金河。 谢明月抓住戚缙山干燥温热的手掌,自嘲地笑了笑。 她当然明白戚缙山的心意。 可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纵使所有人都在告诉她,戚缙山对她很好,很珍爱,她自己也如此认为。 但……她没办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放弃自我的坚持,全身心地敞开给他。 这是违背常理的,无论如何,她对他也不能凭空产生极其深入信任,想全心依赖也需要时间沉淀。 是他们之间始终萦绕着的一点“差距”,令他们总能失之交臂。 不能这样了。 “苟圣手的药能让他入睡,但也不是长久之态,大爷这病症可有缓解的法子?” 半晌,谢明月轻声问。 玉江一愣,有些不确定道:“兴许……或许……也许……大爷只要与夫人您在一起,就能睡得安稳。” 她这才明白,戚缙山那句“你是我的药”是何意。 到玉江退下后,谢明月看着戚缙山沉睡的脸,俯身去为他解开衣襟,这样能睡得舒坦些。 待看到他暗驼色衣袍下?蓝细领的贴里时,她神色一僵,缓缓将脸埋在了他宽阔的胸膛。 笨蛋。 笨蛋戚缙山。 待安置好,谢明月也挨着他沉沉睡去,半夜却突然感到身上像压着一块沉铁,令她热得直淌汗。 “唔……” 她想轻轻翻身,却被腰间绷紧的胳膊惊得睁开了眼。 “夫君?” 谢明月下意识开口,身后的男人将她整个人侧身圈在身前,独占欲十足。 但他没醒。 谢明月勉强在戚缙山的“铁臂”里翻了个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这样热纯粹是因为他体温高。 可一晚上两次被弄醒,她也睡不着了。 谢明月窝在戚缙山怀里,突然伸出手朝着他锐利的眉眼抚摸过去。 就这样喜爱她吗? 喜爱到随着她的厌恶加重,他的心病也日渐严重的地步。 可是为何不愿穿她送去的衣裳,朝她服个软呢? 想到这,谢明月轻轻叹了口气,主动拱到戚缙山怀里,仰起脸亲了亲他的薄唇。 他睡着,她反倒更放得开些。 只不过离开的一霎那,一直箍在腰间的手臂突然上移扣住她的后脑勺,强势而炙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谢明月睁大眼看着面前肆无忌惮的男人,任他予取予夺,好半天才轻喘着开口:“你、你装睡!” 可恶,她不过方才开始心疼他,他便又这般恶劣。 戚缙山还闭着眼,但笑容却越扩越大,不必看便抓着她的手腕,沉声贴到耳边:“是有人轻薄,我才醒。” 谢明月浑身轻颤,被他呵出的气息激到脖颈酥麻。 “不是睡不着吗?”她老老实实窝在戚缙山怀中,不敢乱动,“好不容易苟圣手给你开了药,再睡会。” “嗯。” 戚缙山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温声道:“夫人,我并未恼过你。” 谢明月一怔,随即明白他是在解释前些天的事。 那他怎么不理自己…… 她的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腰腹,不由自主用力一些,却摸到一点异样的触感。 “嗯……” 伴随着耳边低沉的一声鼻音,谢明月疑惑地剥开戚缙山的衣襟。 一道渗血的伤痕赫然横亘在他的腰侧。 第78章 媳妇都要跑了 “这是什么?” 她一瞬间睡意全无。 “乖,先睡觉。” 戚缙山将她环住,安抚:“一点小伤,查案途中总有意外,不碍事。” “都渗血了,怎么会是小伤?” 谢明月急了,伸出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掐住戚缙山的胳膊。 “不许按着我,快让我瞧瞧。” “可我想睡觉,”戚缙山纹丝不动地搂着她,“明早再瞧,真的无碍,苟子涵看过了。” 谢明月心底终究放不下来。 但她也心疼戚缙山疲惫,于是几经纠结,还是静静地匍在他身边睡去。 再睁眼时,天还未亮。 身边的温度成为一片凉,谢明月猛地睁开眼,透过床帐看见戚缙山离开的身影。 “戚缙山!” 她低呼一声,来不及踩上软履便飞快地下床朝他跑去。 戚缙山一个回身将她抱了满怀。 “鞋也不穿。”他缓下眉眼将她抱起来。 谢明月急急:“是不是准备回院更衣上朝?我也去你院里,你的伤让我瞧瞧。” 看着她犹带着睡意的眼睛,戚缙山轻轻笑了笑,捞起一旁挂着的斗蓬便盖在她身上。 “好。” 一路行至栖海院。 天翻鱼肚,谢明月亲手为他解开腰间一层层纱布,这才看见昨夜渗血的伤口。 巴掌长的一道伤痕,已经有些结痂了,昨夜许是蹭开了一处伤口,所以渗出一点血迹。 “这是何时的事……” 她忍不住抖了抖手。 “三日前,”戚缙山径直解下亵衣,又要脱裤子,“遇到桩棘手的案子,不是什么大事。” 谢明月慌忙移开目光,咬唇:“都受伤了,还不告诉我。” 所以这些日子他不出现也是在忙公务? 加之他犯了病休息不好,所以才会受伤…… 她心底生出一股愧疚,怎么总是让戚缙山在为她付出呢。 “好,下次记得告诉我,”她拿来一旁备好的朝服,看见戚缙山换了条裤子,裸着上身,忍不住红脸,“叫玉江进来伺候,我先出去。” 戚缙山轻哂一声,没有阻拦她离开。 谢明月来到屋外,去问金河:“大爷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怀疑戚缙山怕她担心,不说真话。 金河紧张地吸了口气。 这……大爷不让他说,夫人又逼他说,他可如何是好? 眼珠子咕噜噜地转,金河突然间福至心灵,倒戈向谢明月:“夫人,其实大爷这伤挺重的,看着小,但伤口深,外面愈合了,里头长不好。” “这么严重?” 谢明月顿时皱紧了眉头。 金河又怕吓坏了夫人,连忙解释:“也……不算太严重,就是伤口深,不容易长好,所以大爷这些日子行事有诸多不便。” 他大着胆子进言:“夫人,还有一件事,夫人送来的那套衣裳,其实大爷不是不穿,而是……” 金河一张嘴叭叭叭说着,还未说出口,屋内突然一声低喝:“金河,滚进来。” 他顿时犹如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百句话都卡在了肚子里,垂下头乖乖往屋内走。 谢明月一头雾水,之好在屋外等着。 过了一会,戚缙山着一身紫衣朝服缓缓步出。 第一抹晨曦落在他肩头,仿佛负起了整个家族的荣耀。 谢明月的心怦然落了一拍。 这是她的夫君,她携手一生的人。 “时辰还早,”看见她,戚缙山微微一笑,“夫人随我来。” 谢明月将手放到他手中。 看见两人走向耳房,金河的眼神和见了鬼似的。 他落在后面,与玉江耳语:“大爷不遮掩了?” 玉江耸肩:“媳妇都要跑了,还遮掩啥。” 谢明月跟着戚缙山走上台阶,见耳房的锁是一道极其精巧的童锁,而戚缙山用手指上的狮头扳指往上一印,锁就“咔擦”一声开了。 她心底暗叹,在抬头望进屋内的一瞬间,神色变为僵硬。 这么大一副她的画像? 她感到牵着自己的手瞬间收紧,将她狠狠攥在手掌心中。 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谢明月想着戚缙山那愁人的反应,渐渐放松下来。 不就是一副画像么,他心悦她,有画像很正常。 收在耳房也很正常。 以往她不肯亲近,他总要有慰藉嘛。 可是进了耳房,转到里间后,谢明月震惊了。 眼前这些是什么。 是她的用品展览会吗? 看着许多半旧不新的女子用品,谢明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些……都是我用过的?” 看品味,都是她会喜欢的物件。 谢明月头皮发麻,一瞬间蜷起了脚趾。 戚缙山…… 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疯狂。 在她身后,男人深邃的眼眸几乎化为一片汪洋暗海。 他几番隐忍,还是上前环抱住她。 宛如抱着易碎的珍宝。 “昭昭,你不是我的药。” “你是我的命。” 他病态的感情,无处宣泄,只能借这些昔日曾在她身边的物件,慰藉一二。 而唯有将她牢牢抱在怀中,方能抵消他心底那种无法言说的焦灼之感。 戚缙山明白,从与谢明月的第一次争执开始,他就病了,而十年来,他看似平静,其实从未好过。 有些时候,看着她羞愤的神色,他也知自己做得过火。 可……求不得,便恨别离,更无法忍受怨憎会。 痴念妄念,皆是他的执念。 无法根除的执念。 戚缙山去上朝了。 谢明月独自留在耳房中。 他并未对她多言,可她却从这耳房一隅里,惊鸿一瞥他对她惊天的执着。 她的脑袋似乎被这一件事重重锤了一下,有很多桎梏碎了一片。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与戚缙山之间隔着的十年,多出许多新的隔阂。 可她却远远低估了他的感情。 过去她封闭着,他害怕伤到她,所以选择远远望着、忍着、等着。 可她来了,朝他主动走出了一步,他便裹挟着十年来,几乎凝成实质的热切与渴望,填补了剩下的九十九步。 谢明月看着那被好端端收藏在盒子里的?蓝衣裳,突然闭上眼笑了。 是她错了。 第79章 划掉云氏 无论她站在多远的地方,他都会一步步将她拉回来。 她永远不必担心会与他“错过”。 玉江守在耳房门口,见谢明月出来,顿时愣住了。 “夫人,这……” 只见谢明月手里拿着那套?蓝衣裳,反身将门锁上。 “这套衣裳我拿走了,”谢明月扬扬手中衣物,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玉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夫人把这衣裳又拿走是什么意思?不给大爷了? 那大爷岂不是要发疯? 他赶紧追上去:“夫人、夫人,这……您不是已经送给大爷了嘛……” 可恶,今日怎么就把他留在这儿守院了呢! 谢明月勾唇一笑:“和你们大爷说,想要就晚上来找我。” 她回到院内,将衣裳放在自己的床上,转身往外走。 今日云氏就要被送走了。 斗法一场、送她一程。 侯府侧门,罗氏虎视眈眈地看着云氏被捆手带来,目光冷冽。 都是这个贱妇害了她儿子的声誉…… “拔了她口中的布。” 她一声令下,云氏口中的臭袜子被抽出,顿时狠狠干呕了几下。 “罗氏,你儿子活该!” 云氏死死仰着头,露出个恶狠狠的笑容。 “他心怀不轨,想奸淫长嫂,便是没我,你以为他就顺遂了?” 她哈哈大笑。 “罗芙蓉啊罗芙蓉,你以为你一心讨好的谢明月是个好的?你儿子变成这样,全都拜她所赐啊!” 恶毒阴冷的沙哑声在罗氏耳边响起。 “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个女人就是祸水、就是灾殃,是侯府一切的祸根,我儿子已经栽到了她手上,你儿子也是,我如今也被她害得好惨,你等着,你也快了!” 罗氏嘴角抽搐,被云氏阴毒的眼神瞪着,忍不住退后一步。 她虽然也有手段,但绝不会如罗氏这般毫无底线与品德。 过去她偏袒自己的儿媳,是因为谢明月有些扶不起来,她看不惯。 可如今,她与顺清侯都看到了谢明月的价值,更不会如云氏这般下作地对付她。 都是侯府的媳妇,她侯夫人做得好好的,何必得罪大房? 这种行为太伤阴骘。 “云氏,你疯了。” 罗氏冷冷开口,抬手。 “安顿大老夫人上马车,早点上路。” 她一转身,却看见谢明月款款而来。 “侯夫人。” 谢明月笑意盈盈朝她一福身,又看向云氏。 “儿媳特来恭送母亲前往岭南祈福。” 顺清侯对外言明,云氏去往岭南修佛。 “贱人……贱人!” 云氏冷凝的神色在见到谢明月的一刹那,顿时分崩离析。 她失态大骂:“你抢走了我的儿子,你蛊惑他娶了你,你是个妖女,害了谢家,又害了他!” 听到“谢家”,谢明月心底闪过一丝痛意。 她冷若冰霜地抬眼,突然掩面轻笑:“是吗?母亲一直以为是我蛊惑了大爷,难道从未想过,是大爷主动找到了我?” 想到云氏那半本疯癫的手记,谢明月句句往她心底戳刀:“太可惜了,母亲心中,大爷永远是您孝顺的好大儿,要为您挣诰命、求哀荣,可是,母亲一去岭南,往后得封诰命、享荣华富贵、无上尊荣的人,就只能是我了。” “毕竟,大爷如今的仕途还光明得很呢,二品夫人、一品夫人,全都在等着我。” “但母亲却是得不到了,谁会想到一个身在岭南的老妇呢?您说,是不是很可惜啊?” 云氏听了谢明月的话,尖叫一声,疯狂地摇起头来。 “闭嘴,贱人,闭嘴!” “当初我真该把戚修玉的人偶换成你,怎么没扎死你,扎死你!” 罗氏听见这话,脸色陡然转变,又恨又急,一巴掌扇了过去。 “闭嘴!这是在府外,你想死,别连累其他人!” 她重新叫人将罗氏的嘴堵上,胸口起伏着:“赶紧送走,注意点别死在路上了。” 云氏侧着红肿的脸,恨恨地被拉上了马车。 “且慢,我最后同母亲说一句嘱咐。” 谢明月笑着上前,站在马车旁边,用只有自己与云氏听得见的声音开口:“忘了告诉母亲,您的那本手记大爷已经瞧见了,您说依大爷那般公正严肃之人,瞧见自己母亲对妻子的百般折辱手段,会怎么想呢?” 看着云氏陡然瞪大的眼睛,谢明月幽幽道:“母亲,您如今是还活着,可您在大爷心中,早就已经死了啊……” “唔……唔!” 云氏闻言,不要命似地挣扎起来,后面的婆子一个不察,让她踢到了马屁股上,马车上套的马顿时受惊扬蹄,将云氏从马车上甩了下来,狠狠砸到了地上。 “好了,回来,”罗氏眉头紧蹙,赶紧叫回谢明月,“和一个疯婆子有何多说的。” 谢明月退回罗氏身边,看着云氏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模样,毫无波澜地对罗氏开口:“侯夫人,母亲这般激动,这马车又不隔音,也不能一路堵着她的嘴,若来日她沿途嚷出什么事来,岂不是咱们侯府诸事都被外人窥探去了?” 罗氏又皱紧了眉头。 显然方才云氏的疯癫被她牢牢记住了。 谢明月垂眼轻声道:“母亲若是怪我便算了,是我做儿媳没有做好,可若是惹得大爷与侯爷声誉受损,影响了大爷与二弟的仕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罗氏的心狠狠一跳,虽明知谢明月在给她上眼药,可她的话确实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云氏这张嘴……若是不堵上,往后在岭南那等缺乏坚守的地方,恐将酿成大祸。 她抚了抚额角,看着手忙脚乱扶着云氏上马车的婆子,突然吩咐:“你们先别走,来人,去端碗止言汤来。” 所谓止言,就是毒哑。 她要让云氏,永远说不出话来! 待丫鬟端来汤药给云氏灌下后,罗氏向谢明月递去一个眼神。 “往后你且放心,再无事能够影响到咱们侯府了。” 谢明月笑着点点头:“那儿媳便先退下了。” 转过身,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罗氏以为这下便高枕无忧了? 天真! 划掉云氏后,她的复仇册子上,还有另一个明晃晃的名字啊。 第80章 衣裳是用来弄脏的 戚缙山踏入琼华院大门时,谢明月已经早早放下了床帘,又遣走了下人们。 “夫人?” 他手上还拎着一包油纸,进了房间后,将严谨的衣襟领口微微扯开,露出底下精壮的胸膛。 “你来了?可曾沐浴?” 谢明月的声音隐在帘子后,有些不真切。 戚缙山微微眯眼,正要上前掀帘,却被她喝止。 “慢着!” 他呼吸一滞,缓声道:“还在生气?是我孟浪了,今日为你带了醉池仙的桃酥,刚出炉,还温热着。” 这不动声色的服软也不知谢明月听懂没有,她依旧藏在床幔后,不肯让他过来。 “你先去沐浴。” 戚缙山微微蹙眉,只得将油纸包放在桌上。 “那夫人可以先用。” 他出了卧房,这才发现谢明月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就在耳房为他设了浴桶。 若是生气,似乎也不会管他? 戚缙山眯了眯眼眸,大步跨入耳房沐浴。 待他重新踏入卧房,桌上的油纸包被拆开,里头的桃酥早已少了两块。 还是同十年前一样贪这桃酥。 戚缙山轻哂一声:“夫人,我以沐浴,这下可掀帘了?” 拔步床幔帐内,谢明月匆匆咽下最后一口桃酥,口齿不清道:“嗯……嗯……再等等!” 嘴边的酥渣还未拍掉,戚缙山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飞快扯开了她面前的帘子。 四目相对,谢明月的脸瞬间红了。 “你、你怎么……” 戚缙山草草披着亵衣,胸前还浸着半透明的水渍,就这么闯了进来。 衣冠不整! 谢明月闪开目光,对面的男人看到她的装束后,目光陡然化为一簇烈焰。 “夫人这是何意?” 他抬起一条腿跪上床,一寸寸逼近面前散着桃酥香甜的女子。 修长的手指勾起谢明月胸前松垮的?蓝衣襟,戚缙山看着她套着那件极为不合身的外衫,略微有些失神。 知道她带走这件衣裳时,他想了许多,以为她后悔了、生气了,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还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衣裳讨回来。 谁知她会穿着这件衣裳,等他回来? 一瞬间,他冷静的眸色被烧得通红。 “你说呢?” 谢明月抓住他勾着衣襟的手指,眼波流转。 “夫君,衣裳就是用来穿、用来弄脏的,我送你衣裳,可不是想让你将它供起来。” 她拉着他的手掌,一寸寸贴上自己的曲线。 “既然是我辛苦搭配的,夫君还是好好用一次……” 剩下的话语,一点点消失在她主动凑上来的唇间。 戚缙山尝到了桃酥的香甜。 但…… 他倏然收紧了手臂。 有东西比桃酥更甜。 随着拔步床“吱呀吱呀”地响,谢明月闭眼回应着他灼热又激烈的吞噬。 既然戚缙山为她而病,她就为他一一治好! 她不要他将她奉若神明,也不要他待她小心翼翼。 更不要他为她头破血流。 她只想同他举案齐眉、并肩而立。 随着床头一角?蓝衣袍无措滑落,一只汗津津的玉手紧紧攥在帘角,又很快被一只大手一根根交握手指,强势地攥了回去。 谢明月失神地盯着床顶的鸳鸯图细想,下次得换个法子了,否则戚缙山的病还未好,她就得散架了。 直至下半夜,屋内的水叫了一回又一回,元白和梧桐顶着乌青眼眶,互相交班。 元白睡眼惺忪,一脸丧气:“我错了,我之前还怪房内不叫水,如今厨房的锅炉都得开第二口了,否则烧不过来。” 梧桐心有戚戚:“哎,夫人院里就咱们俩,难免累些,来我替你站一个时辰,你早些回去睡。” “不成不成,”元白哪能让梧桐替自己守夜?她忙挤走梧桐,“梧桐姐姐,你回去睡,我还能熬。” 梧桐也未和她争执,回屋的路上,不免心里想着以往谢府的姐妹们。 若是姐妹们还能齐聚就好了,夫人身旁多人伺候,她们也没这么累。 只是天大地大,除了木槿在瑞王府受苦,其他人又在何处呢…… 房内,谢明月本累得睁不开眼,但戚缙山抱着她擦洗过后,她一时又睡不着了。 “夫人,”戚缙山也是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卖力到后半夜的人,“不如趁夜去为岳母诊治一番?” 下半夜,人睡得最熟,就连守夜的家丁也会疏忽。 是个夜潜的好时机。 闻言,谢明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现在?” 她激动地坐起来,犹豫道。 “会不会太迟了,苟圣手不睡觉么?” 戚缙山毫不犹豫:“不睡。” 然而背着谢明月更衣的功夫,他低声吩咐金河赶去苟子涵的住处,将人飞快挖了出来。 待谢明月被戚缙山抱着在屋檐上飞檐走壁,一路到达谢夫人的春意堂时,苟子涵已经满脸怨念地等候在此。 “戚大人,您真不愧是九卿之一,大半夜的,也要办案?”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谢明月听到了,再见他眼神时不时飘忽,抱歉道:“大晚上的,真不该叨扰苟圣手。” 她算是看出来了,苟子涵是临时被金河带过来的! 戚缙山真是不干人事! 苟子涵正要得意点头,突然被戚缙山冷冷一瞥,他想到了什么,连忙收敛了神色,谦逊道:“戚夫人见外了,戚大人的事,就是苟某的事。” 毕竟前几日,就因为重办漕河惨案的事,戚缙山还遇上刺客,挨了一刀呢。 抵消了! 谢夫人的春意堂被谢长勋命人看守了几天,下人们便疏忽惫懒,如今除了戚缙山安排的暗桩,院里又一个人也无了。 倒是方便了他们。 苟子涵进入屋子,朝谢夫人默默低念一声“唐突”,便迅速上手掀开床帐。 有了暗桩这些日的照顾,谢夫人身上的气味淡了许多,可一掀开床帐的瞬间,谢明月看到母亲那面目全非的模样,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倒是苟子涵也被谢夫人头脸烧灼成一片疙瘩的样子吓了一跳。 “戚夫人莫慌,苟某先为谢夫人诊脉瞧瞧。” 他搭上谢夫人同样凹凸不平的手腕,凝神片刻,叹了口气。 “戚夫人,”苟子涵转过头来,神色分外严肃,“谢夫人她,体内亦有你中的寒玉毒。” 第81章 刀架脖子 谢明月早有准备,但还是身形一晃,蹙眉问:“也是多年前就中的?” “没错,”苟子涵拿出一包银针,又掏出一瓶药丸,“我先为谢夫人稳住命脉,这些年她陷入昏迷,虽身体孱弱,但也因为心绪未变,抑制了毒发,所以这毒还未太过见效。” 谢明月双腿发软,靠在戚缙山怀中,死死攥紧了拳头。 谢家,一定是谢家为母亲与她下了药! 以前的她太小,许多事记不清晰,待母亲苏醒后一定可以记起更多线索。 苟子涵一通忙活,收起银针后轻叹一声。 “好了,谢夫人体内的毒在服用药丸后便能逐渐根除,不算碍事,至于一直陷入昏迷,是她脑部在当年受到了撞击,留下了淤血,我回去配一味药,谢夫人再饮一个月余应当就能醒了。” “一个月?苟圣手果真是妙手回春,华佗在世!” 谢明月激动得鼻尖通红,忍不住道。 原来只需一个月!她的母亲却硬生生躺了十年! 看着谢夫人布满伤痕又形如枯槁的手,谢明月死死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 “不是我医术好,是谢夫人的病症不算重,否则也不可能躺了这么多年,却还未油尽灯枯。” 苟子涵摆摆手,有话直说。 “我怀疑,过去那谢大人请的太医和人参,根本就没用在谢夫人身上!” 就算他自诩医术天下第一,可宫中的太医也不是吃干饭的,这样简单的一个病症,居然这么多年不曾治好,实在是可疑! 听闻谢明月以前也是谢家的掌上明珠,看起来这谢家……也不是疏朗之地啊。 谢明月有些遗憾。 若她早些来,也许母亲如今已经醒了。 正因为她如今只是个内宅妇人,所以事事总做不完美,就连春花宴上的事,也要借戚缙山之手来收尾。 还有谢家与母亲的和离…… 她忍住心底的悲伤,强迫自己冷静快速地思考。 一个月内,勉强保护母亲在谢家是可以做到的,外祖顾氏在晋阳,且已无人,只剩宗族伯叔,她想助母亲和离,如今唯有请顾氏旁支相助。 去信来回,差不多也要月余。 想透这层关联,谢明月的内心不再太过焦躁。 “多谢苟圣手。” 看着床榻上的顾清莹,谢明月心酸地握住她的手,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时,险些又落下泪来。 如果可以,真想立刻就将母亲接出这个可怕的牢笼。 她又亲自为顾清莹擦了擦脸,看到头顶发旋上那早已被疤痕覆盖的胎记,谢明月明白,这辈子唯有母亲醒来,才能证明她的真实身份了。 戚缙山一直在身后等着她,见她情难自抑,这才上前一步将她拉开。 “来日方长,夫人,等岳母醒来,我们立刻将她接出来。” 几人走出院子,正准备撤,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明月悚然一惊。 大半夜的,谢家还有人不睡? 戚缙山带的人手迅速撤离到房顶上,只留暗桩侍女守在院内。 院门开了,一伙气势汹汹的人撞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史韩玥与谢立铭。 “儿子别怕,你做了噩梦,娘给你出气!” 史韩玥目光巡视了一圈春意堂,惫懒的下人们听到动静,才拖拖拉拉地从后面的屋子走出。 她十分满意这种情形,身旁的婆子仰着头高声道:“继续休息,少爷和夫人前来看望谢氏,不用你们伺候。” 下人们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转身回了屋子。 谢明月在房檐上看着,闭了闭眼,克制住心底的杀意。 看史韩玥这鸠占鹊巢的样子,她的母亲还是谢家上了族谱的正妻,却在府中公然沦为了“谢氏”! “儿子,你跟娘过来。” 史韩玥带着谢立铭走进屋内,见点着烛火,于是狠狠骂道:“给这活死人点灯做什么?灯油不要钱吗?” 暗桩侍女低头:“史姑娘,夫人房中一向点着灯。” “你叫我什么?”史韩玥听见她的称呼,脸一把拉下来,“这里是谢府,没有外人,你不知道该叫我什么?” 早在谢立铭改姓谢后,这府中下人就自发地开始称呼她为夫人,谁都知道,如今府内说话算数的人已变,顾清莹当家做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您是老夫人的娘家姑娘,亦未婚嫁,奴婢称您姑娘,不是正适合不过吗?” 暗桩侍女硬气得很。 大爷吩咐了,她就是留在谢家,为谢夫人撑场子,保护谢夫人的。 惹出天大的乱子,也有大爷撑着,不怕! “好大的胆子!”史韩玥气得直发抖,正要好好拿她问罪,谢立铭不耐烦地一脚踹去,“和她多嘴什么,娘,你不是要给我出气吗?我梦到爹为了谢明月那个贱女人打我,你赶紧给我折磨她娘。” 暗桩婢女轻巧躲开,正要阻拦,突然听见夜空中一声清脆的鸟鸣。 她微微一怔,随后乖顺地退到了一旁。 史韩玥这才得意洋洋地往内走。 “往后这屋里不必点灯了,这活死人就躺着等死!” 她看到床上的顾清莹,顿时咬牙切齿。 躺了十年了,不知为何,谢长勋就是不肯将她弄死,反倒还对外经营爱妻之名。 难道顾清莹死了,再娶她就不行吗? 一定是谢长勋对顾清莹还有旧情! 史韩玥恨得要死,挽起袖子露出尖利的十指长甲。 “鸣儿,你好好瞧着,那日你父亲为谢明月踹了你,如今娘就挖花她母亲的脸,你做一次噩梦,娘就来扇她十掌,你看着别怕,只消知道,娘永远会护着你,将你失去的都挣回来。”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一阵惊呼,史韩玥手刚抬起,一道黑色身影突然破窗而入,一个飞踹将她踹倒在地。 那一手蓄意留着的长指甲瞬间磕在一旁柜子上,翻掉了好几个血淋淋的指甲盖。 “什么人?刺客!有刺客!” 史韩玥惊慌地高呼,谢立铭更是吓得两股战战,直往她身后躲。 “夫人!” 她身边的婆子过来搀扶起她,一起看着方才入内的黑衣人,吓得直抖。 “你、你是何人,这里可是谢府!” 史韩玥壮着胆子呵斥。 黑衣人却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抽出一把刀来,往谢立铭脖子上一架。 “再多嘴,我立刻杀了他。” 第82章 要你狗儿子的命 “不要!” 史韩玥尖叫一声,透过黑衣人身后的破窗望去,只见她带来的四五个下人居然全都匍匐在地,不知死活。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从她听到外头的动静,不过三四息功夫,他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养就的本能在此刻冒出,史韩玥不再端着架子,而是迅速跪在地上,朝黑衣人哭求:“你若与谢家有仇,我只是个借住的孤儿寡母,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子,找该报仇的人。” 黑衣人冷冷盯着她片刻,冷笑一声,手起刀落。 刀光闪过,衣袂纷飞,谢立铭哀嚎一声,吓得瘫软在地,身下透出一滩黄尿。 “啊!” 史韩玥顿了一下,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我的手!我的手!” 只见她右手从指尖连带长指甲,竟一瞬间被刀尽数削掉了。 谢明月被戚缙山箍在怀中,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飞速从夜空中入内,放倒一片下人,随后房内响起惨叫声。 就连戚缙山带的人手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若再动她一次,老子要你狗儿子的命!” 黑衣人最后丢下一句话,直接消失在黑夜尽头。 走之前,甚至回头看了他们在屋顶上的人一眼。 那一眼,如鹰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追!” 戚缙山言简意赅下令,黑夜里立刻现出数名侍卫跟着消失在前方。 “那是谁?” 谢明月惊魂未定,听着下方史韩玥的惨叫,疑惑不已。 听起来,像是保护着她母亲的人,可她从未知晓母亲还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戚缙山面色肃杀,半晌低声开口:“方才那人的身手,连我手下第一人周武亦比不过他。” 谢明月瞬间瞪圆了眼。 周武可是自幼在古武世家练出来的,更是某个派别的亲传弟子,大内高手都轻易沾不到他的身。 可现在此人竟比周武更厉害! “听声音,此人年纪不大。”她眉眼微蹙,猜测,“不过三十,难道是我母亲的旧故?” 可她母亲在谢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她有记忆以来,除了一些高门夫人,并未认识其他人。 这时,看着谢长勋带人赶来,谢明月忙和戚缙山一行人退出了谢家地界。 而跟上去的人却在此刻慢慢折回。 “大人,属下失责,未能跟上那人。” 周武跪在戚缙山面前,十分懊恼。 “那人轻功诡谲,属下分明挨到了他的衣角,却在一瞬间跟丢了人。” “起来,不怪你。” 戚缙山摆摆手让他退下,又叫住他。 “等等,今晚你留人盯着谢家。” “是。” 谢明月在他身侧,一张脸早已被吹得煞白。 “吓到了?” 戚缙山摸了摸她的脸,谢明月摇摇头。 “只是想不到方才那人为何要前来维护我母亲。” 若十年前有此人相助,母亲也不会沦落如此境地啊。 她闭了闭眼,按下心中酸楚惊惶,冷静开口:“夫君,此人一定要找到,我总觉得,他与谢家怕是有关联。” “好。”戚缙山温声答应了她,然后将她抱在怀里,“今日累了,先回去歇息。” 春意堂中, 史韩玥甩着失去指尖的手,已经快哭晕了。 “老爷,妾身的手,妾身的手啊!” 她疼得尖叫,鲜血滴落满地。 谢长勋却只觉得惊恐烦闷,挥了挥袖:“去请太医。”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春意堂,喝道:“小少爷呢?” “爹,我在这……” 谢立铭被下人搀扶着,软着腿脚走出来。 “就站在那,”闻到他身上一股尿骚味,谢长勋喝住他的脚步,“你和你娘这么晚跑来春意堂做什么?” “爹?我们差点被杀了!”谢立铭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嗓子沙哑,“娘的手指被砍掉了,那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您不关心关心我们吗?” 谢长勋的脸上,除了谢家被侵入的愤怒,与面子被踩的阴沉,根本毫无一丝对史韩玥与谢立铭的温情。 谢立铭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这还是那个对他和娘疼爱有加的男人吗? “先说你们来这干什么!” 谢长勋冷哼一声。 “怎么?不服那日我打了你,所以过来出气?” 这个儿子,被史韩玥教养得越来越跋扈了,一点点不顺心都无法忍受,如今母子俩竟能趁他熟睡,深夜里干出这种事来。 若不是…… 若不是谢氏无法诞下嫡子,他当初又怎会铤而走险,与自家表妹搞在一处? 谢立铭见谢长勋竟猜出了自己与娘的打算,忍不住赶紧认错:“爹,是儿子错了,但娘带儿子来,只是想探望谢夫人,并未存旁的心思。” 他身上一阵阵飘来尿骚味,谢长勋闻着恶心,冷脸赶人:“还在狡辩,看来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给我滚回院内,十日不得出府!” “爹!”谢立铭叫了一声,忙又抿嘴道,“那……那娘那儿……” 他一想到那五个掉在地上的手指头,长指甲上还沾着血,就怕得发慌。 “没你操心的份,滚回去!” 谢长勋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史韩玥来春意堂想干什么,将谢立铭赶走后,叫来陪在史韩玥身边的婆子。 唯一没死的一个。 “把那黑衣人的模样都说一遍。” 他背起手,冷冷地看着院顶漆黑的天,脸色令人胆寒。 婆子许久未见过谢长勋如此,已被吓破了胆,抖抖索索的,也说不出什么。 “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听声音能听出来,身手极好,动刀子时,老奴连动作也未能瞧见。” 谢长勋一听,狠狠皱紧了眉头:“头发、眼睛,是何颜色?身上除了黑衣,可还有他物?” 他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压抑很久的陈年旧事。 婆子想了又想,终于灵光一闪。 “那人……那人落下头巾的一丝头发,似乎是栗色。” 话落,谢长勋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珠串摔到了地上。 “贱人!” 他大喝一声,迎着众多仆从的目光,几乎五脏俱焚。 “贱人!” 婆子缩得远远的,看着谢长勋疯狂的模样,恨不得赶紧晕厥。 老爷在骂谁? 夫人吗?可夫人此前一直贤良淑德,何至于时隔多年还要被骂上一句“贱人”? 老爷这是被吓疯了! 第83章 治罪 谢府吵闹一夜,第二日,谢明月就收到了戚缙山派人传递的消息。 “他在骂我的母亲?”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谢长勋的疯狂之源。 但同样也和昨晚的婆子有相同的疑惑。 她母亲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是主母楷模,又怎会令谢长勋生出这么大的怨恨呢。 谢明月凝神细想,手上将寄去晋阳顾家的信封好。 她已命人打听,当初舅舅战死、母亲出嫁,外祖家的大半产业一部分被母亲并作嫁妆带走,另一部分被旁支所继,如今顾家当家的乃是顾清莹三叔一脉,与谢明月仅有虚十生辰时见过一次。 但她除了寻求三叔相助,确实再无好办法。 毕竟夫妻这一层关系,是极其难以剥离的,且谢长勋多年爱妻之名响彻朝野,就算是戚缙山要帮她,也很难无缘无故去求赐和离。 谢明月唯有做两手准备,一是去信晋阳,请外祖家做支撑;二是盯住谢家,只要有任何暴露谢长勋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她要让全京人都知道,他们被谢长勋骗了十年。 她要让谢长勋身败名裂。 封好信,罗氏的婢女彩娟匆匆走来:“夫人,侯夫人请您去前厅,说是要商量田芳怎么处置。” 谢明月微微挑眉:“怎么处置?她不是都嫁人了吗?” 那日田芳与戚修玉的模样,众人都瞧见了,田芳不是侯府的下人,出了事,一般也是赶走。 彩娟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是……田芳的夫家知晓消息后,已经将她休了,且侯夫人在她房内发现了您院中的一台笔洗,如今要治她的罪。” 谢明月都快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如今却是雪上加霜,给田芳的罪又添了一笔。 她来到前厅,只见顺清侯与罗氏已正襟危坐,一脸阴沉,田芳被捆着手跪在地上,戚修玉坐在一边,恨不得啖其血肉。 “原是不必让你来费这个劲的,可她大胆包天,偷了你房里的笔洗,你母亲思来想去,还是叫你过来,一同看看怎么个法子处置。” 顺清侯如今对着谢明月是越发和颜悦色。 他何尝不知这府中诸事皆是为她而起? 可他是世家子弟,看过的内宅斗争不知凡几,聪明些的人都知晓,要在内宅中站稳脚跟,没点本事可不行。 谢明月没有娘家,戚缙山也并未偏帮,可她依旧斗倒了谢晚晴,甚至令他看清了云氏的真面目。 顺清侯十分满意这个儿媳。 有勇有谋、手段了得,最重要的是,还得长公主喜欢。 戚修玉已经废了,如今光耀门槛的指望,可全在大房身上了。 谢明月瞧了一眼田芳,无所谓道:“还以为母亲看得上的是个什么好人,原来也是个手不干净的,听说她已被休了,在外头如何本与咱们侯府无关,可只一点,她成了二弟的女人。” 罗氏忍不住心里叹了一声。 嘴上说着无所谓,可这字字句句都是把田芳往死里赶啊。 谢明月真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可惜……不是她的儿媳妇。 戚修玉闻言,顿时恼怒:“什么叫我的女人?我被人算计了!这个死破鞋算什么女人!” 他指着田芳,看到她那张脸,就回想起春花宴那日的噩梦。 田芳跪在地上,半张脸高高肿起,是被戚修玉出气打的。 破鞋?她心底生出一股戾气。 她也是被人害的,且事发之前,她也是良家妇,这侯府世子果真好大的口气,开口闭口都是对她的不屑。 田芳是个阴狠的性子,事发之后,她被罗氏扣着,夫家递来休书的那一刻起,她便恨毒了这一家。 如今戚修玉口口声声骂她破鞋,她看着罗氏眼中毫不遮掩的鄙夷,脑子“嗡嗡”作响着,突然爬起来朝着戚修玉便扑去。 “老娘是破鞋你是什么?你就是急不可耐穿破鞋的龟儿子!” 田芳泼辣地抓上戚修玉的脸,尖叫。 “就你是被害的?你找人给谢明月下药你怎么不说,你清高的很,自己婆娘死了,就想你大哥的婆娘,王八羔子,得一辈子瘟病……” 她十分狠辣地在戚修玉的脸上抓了几道,这些日子未曾修剪过的指甲,在他的玉面上挖出深深几道伤痕。 “还不快来人把她拿下!” 田芳语言粗俗,罗氏惊得站起身,顺清侯亦是抖着胡子:“荒唐、荒唐,快分开他们!”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拉开田芳,戚修玉的脸上早已鲜血淋漓。 “快……请太医,涂最好的膏药,千万别留下疤!”罗氏的声音都在抖。 若是脸上留疤,仕途就真的一丝希望也没了。 “还有这个恶妇!冲撞世子,满口胡言,给我灌了止言汤,赶去城外!” 看着田芳疯癫的模样,罗氏气得直抖。 戚修玉再不成器,那也是顺清侯的世子,哪里轮得到这个贱妇羞辱! 且她还知道谢晚晴死了! 罗氏一边痛骂云氏什么都说,一边心如沉铁,十分狠硬地处理了田芳。 这件事可不能让她宣扬了出去。 一阵慌乱后,前厅陡然静下来,只余罗氏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顺清侯看了谢明月一眼,见她冷静地坐在原位,不禁摇了摇头。 聪明是聪明,可冷淡也是真冷淡。 瞧瞧她今日的手段,她对侯府,怕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 对他的大儿子呢? 男人最懂男人,顺清侯想想自己儿子这几日垮着脸的模样,怕是又在她这里触了霉头。 这样下去,即便是他再欣赏谢明月,也难免有些不爽快。 不说别的,一直这般冷淡下去,戚缙山就是做官做得再高,这大房也后继无人啊! 这般想着,顺清侯摸了摸佛珠,头又开始疼起来。 没一个省心的。 “若无事,儿媳先退下了。”谢明月看了一场好戏,若无其事地起身。 罗氏奇道:“你去哪?” 家里都这样了,她竟像没看见似的。 谢明月笑了笑:“那日应了长公主的话,总得去公主府拜访几次。” 她另有打算,但罗氏不知,见要去公主府,顿时变了好脸。 “原来是去见长公主,那你去,记得带些好礼,长公主的眼界可不低。” 谢明月低头勾唇,她自然知道长公主眼界不低,但她的礼,长公主不会不喜欢。 她要办的事,长公主也不会拒绝。 第84章 长公主与瑞王妃 再次来到长公主府,谢明月心中感慨万千。 那日长公主所言并无虚假,这府中,她曾经喜爱的一花一木,时隔多年竟全都维持着以往的模样。 但经年已久,长公主没让人修葺府邸,这所经之处,全是风霜击打的岁月留痕。 再无往日门庭若市的热闹。 但谢明月知晓,长公主如今的地位比以往更甚。 因为驸马就是为了护驾而亡。 可以说,原本皇帝对这位跋扈的长姐还有所忌惮,但驸马用自己一命,换来了长公主一世无忧。 “戚夫人来了,请进、快请进,咱们殿下老早就梳妆等着了。” 长公主身边的李公公瞧见了她,顿时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李公公真是折煞臣妇了,”谢明月弯着眼睛走进室内,看见容颜恬静的长公主,顿时亲昵道,“见过长公主,上次春花宴,听闻您晚上睡不安稳,这是臣妇为您带的一些藏香,起定神、除障功效。” 长公主闻言,眼睛一亮,轻快道:“李福海,快为本宫将炉子里的香换了。” “得嘞!” 李公公看着长公主高兴,屁颠屁颠就去取来香炉。 长公主看在眼里,轻笑一声打趣:“瞧瞧,平日里我不常笑,如今一笑,连李福海都变勤快了。” “殿下洪福齐天,就该多笑笑才好。” 谢明月陪着长公主坐下,长公主喝了口茶,叹气。 “自子敬去后,寿安与康宁又去了江南,这府中越发安静,本宫也越发不喜吵闹,只是有时静得太过,偶然还会产生幻听,你的病好了,有空常来坐坐。” 她说完,自己先拍了一下额角。 “瞧本宫这记性,你如今也嫁人了,哪能那样自由呢。” “没有,臣妇在府中来去自由得很,便是住在公主府都使得,只是殿下要小心些了,臣妇素来能吃,瞧您府上下人们没一个胖子,若臣妇来了,怕是成了最胖的那个。” 谢明月微笑着和长公主打趣。 长公主的模样,确实冷寂了一些,但胜在养尊处优,并不显衰老,同她刚醒来时有些像。 有着心灰意冷的一张脸。 “你呀……”长公主柔和地看着谢明月,原先就是谢家长女最得她心,可惜她并未生个儿子,否则,定要将谢明月娶到公主府来。 后来谢家的事爆出来,她并未有何不舒坦,毕竟谢明月是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就因为她是恶仆换的,就会一夜之间变坏? 但驸马、女儿接连出事,长公主心力憔悴,无心其他,再缓过神后,谢明月已嫁入戚家,称病不出。 这一断,就是十年。 “马上入夏,康宁和寿安怕是要回京看我,到时候你再来,她们见到你,定然也会高兴。” 提起两个女儿,长公主的精气神便更好了一些。 话也多了。 恰逢这时新的藏香点燃,一股宁静安神的清香飘荡室内,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赞道:“这藏香不似凡品,是你亲手做的?” 她想起以前,谢明月的一手制香术已是出神入化,且不落俗套,旁人研制宫廷香,她却独钻藏香。 谢明月抿嘴轻笑:“是,这些年病重,许多事都惫懒了,唯独制香一直未曾松懈。” 她也是在收拾院子时发现了一套工具,才发现自己这十年来时不时还会私下制香,所以捡起工具后,很快就制出了更胜以往的藏香。 长公主闻言,笑容微微一僵,放低声音:“嫁给戚缙山……很辛苦?” 这位在朝堂上的作风派头,她可有所耳闻。 与寻常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八竿子打不着。 谢明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别的都好,就是晚上受罪。 这话怎能和长公主讲? 见她如此,长公主心疼了。 “可惜如今本宫不便插手,否则……” “殿下,夫君待我不错的,并无辛苦之处。” 见她错意,谢明月赶紧解释,长公主再细观她神色,终于瞥到一抹过来人才懂的羞涩。 “原来如此……”她意味深长地揶揄,“倒是本宫会错意了。” 怕谢明月不自在,长公主忙开腔:“瞧你这姑娘似的样子,可不敢调侃你了,这藏香不错,剩下的我且分去宫内一些,让娘娘们也都用用。” 谢明月闻言,知晓长公主是在为自己造势。 她如今出来行走,没有娘家撑腰,虽戚缙山身居高位,但总不能一手遮天,她作为他的夫人,亦不会获得所有喜爱。 但若有长公主的赏识,一切便会轻松许多。 谢明月在春花宴后便开始盘算了,她没有嫁妆、没有娘家,就自己为自己挣一份靠山,如今世风逐渐开放,女子经商也无前朝诸多禁忌,若能以这藏香为引,做些生意,为自己积攒几分本钱,也是极好。 况且…… 想到那日长公主说宫中有女学,谢明月心底也另有打算。 不过一口吃不了个胖子,这些都得徐徐图之。 “多谢殿下赏识,”她笑眯眯地同长公主一起喝了茶,待香燃到三分之一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张扬的笑声。 同时外头守着的下人也小跑入内:“殿下,瑞王妃来了。” 瑞王妃! 谢明月心跳一滞,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春花宴上,她是同长公主提过自己想同瑞王妃交好,没想到长公主行动如此迅速,今日就请了瑞王妃。 “长公主已有佳人作陪,是我来得不巧了。” 笑声由远及近,一道身着翠绿孔雀毛氅,眉眼精明的美妇轻快入内。 通身身居高位的气派,偏偏又带着三分泼辣,如同一朵艳丽的扶桑花。 “臣妇见过瑞王妃。” 谢明月立即起身行礼,瑞王妃掩嘴轻笑。 “戚夫人不必多礼,今日你是长公主的客,若被我杀了威风,怕是长公主要撕了我的皮。” 她话语利落,谢明月听了,不禁啧啧称奇。 还未见过有谁敢这样对长公主说话呢。 “你少来,别吓到明月,”长公主显然与瑞王妃很熟稔,她朝瑞王妃招手,“来,闻闻,今日这香可有特别?” 瑞王妃又笑:“进屋就闻到了,这藏香好生爽利,我这被永嘉气晕的脑子,一下子就清明了过来。” 长公主拊掌大笑:“你这张嘴啊,这香是明月亲手为本宫制的,你若喜爱,这丫头那还有。” 瑞王妃立刻夸赞谢明月的香好,甚至当即要掏出银票,为整座王府都定制一些香料。 “谁还要你掏银子,本宫还会亏待明月不成?”长公主笑呵呵地和瑞王妃推拒,随口道,“永嘉又如何气你了?你就这一个女儿,还有什么不能如她的意?” 第85章 母子离心 “就因为只有一个她,才愁死人,”瑞王妃笑着叹了一声,长眉颦蹙,“二十二了,青年才俊的名册翻烂好几本,个个都看不上,真不知她要嫁个什么样的。” 瑞王妃操心永嘉县主的婚事,于全京来说已不是秘密,这位县主自幼得瑞王喜爱,宠爱万千,张扬跋扈,又天真烂漫,偏偏挑剔得不行,从十五到二十二,瑞王妃把适龄的男子们挑了个遍,硬是没将女儿嫁出去。 闻言,长公主抿唇一笑:“永嘉心气高,寻常男子势必不能入眼,其实……柳家大公子不错,虽年逾而立,但一直醉心学问,胜在单纯,能包容永嘉的性子。” 柳家即使驸马的门第,算是清流世家,瑞王妃眨了眨眼,显然未曾想到这号人。 “而立之年,岂不是三十了?比永嘉大了八岁……” 她喃喃地算着,自己先说服了自己。 女子二十二,已经很难嫁了,这些年,瑞王抬进门的妾身都比女儿小,再继续下去,确实贻笑大方。 就算她能包容女儿,瑞王也不会容许永嘉县主一辈子虚度之下。 “大一点正好,会疼人,”长公主喝了口茶,看了看谢明月,“明月,本宫记得你过去做姑娘时,爱办些诗社什么的,柳家姑娘小子都曾去过,你可还记得?” 谢明月一直安安静静坐着,见点到自己,忙道:“都十来年了,那时见好的,不知如今变了没有,但柳家人的教养确实是极好的。” 她略一停顿,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扬起一个笑容:“柳大公子曾跟随柳三姑娘去过臣妇的诗社,确实是位至情至性之人,眼里除了诗词,什么也没有。” 瑞王妃听了,顿时满意地点点头。 瑞王府如今的地位,不适合再结权臣,柳家正好,且永嘉县主的性子也不适合那些勾心斗角的内宅,柳家家风清正,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很不错。 “那来日本宫再办一场诗会,你且相看相看。” 长公主见瑞王妃意动,很是殷切地将此事揽了过来。 “那就劳烦殿下了,”瑞王妃也不客气,“若此事有了结果,可算是了却我一桩大事。” 她神色舒坦了些,瞥眼天色,起身:“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再回去管教管教永嘉那个逆女,明月,有空去王府坐坐,我很喜欢你那藏香。” 瑞王妃很喜欢谢明月。 貌美而不妖娆、知性却不寡淡,比起有些唯唯诺诺的臣子女眷,灵性许多。 不愧是长公主喜爱的人。 谢明月笑了笑:“得瑞王妃喜爱,臣妇惶恐,来日必要拜访王府,喝喝王妃的茶。” 瑞王妃娘家是茶商起家,一直很自豪自家的产业,闻言,心底对她更有好感了。 谢明月拎着长公主赏赐的东西回了府。 戚修玉终于找到机会拦住她。 自春花宴后,他简直无脸见人,直到过了好几日,才敢从那日的荒唐中挣脱出来,在府中行走。 那日长公主断了他的仕途,可罗氏与顺清侯却未严苛罚他,戚修玉便知道,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地位怕是大不如以往了。 这一切,全赖谢明月,若不是她从中作梗,那日在武清苑里的人,根本就不会是他…… “你作茧自缚,还敢拦我。” 看着不修边幅的戚修玉,谢明月夸张地捏住了鼻子。 “侯府里也未养猪啊,怎会有猪臭?” “谢明月!”戚修玉沉甸甸地看着她,一改往日恼怒至极,眼中带着几分阴沉,“你别以为自己在这府中一手遮天了,你那拙劣的手段,父亲母亲都看在眼里,且看你还能蹦跶几时!” 谢明月沉默一瞬,轻笑:“是啊,父亲母亲都将我的言行看在眼里,但他们不还是偏向我了吗?” 她轻抚云鬓,漠然地看着戚修玉:“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任你哄骗挑选的谢家女?没嫁给你这个世子,我的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戚修玉,我若是你,就夹起尾巴,乖乖做人,趁着这世子头衔还未被撸,多享受些时日。” 戚修玉听着她语气中的冷意,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知道谢明月没有夸大其词,她这么说,就是在计划着夺走他的世子之位。 可笑。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可笑。 他的世子之位可是顺清侯向皇帝请封的,谢明月在内宅中再怎么使手段,也不可能动摇到他的地位。 可戚修玉的心底还是因为此话,生出些飘渺的警惕出来。 这个女人实在太邪门,从她开始在内宅中走动,这府中的人就未曾好过。 “你就在这后院里做梦!” 看着谢明月深潭般的眼眸,戚修玉扔下一句话,飞快地朝罗氏的院子走去。 他是比不过戚缙山在朝中的地位,可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云氏却已得了父亲的厌弃,就算父亲对他失望,也不可能被挑拨到撸掉他的世子之位。 戚修玉安慰着自己,踏进了罗氏的院门。 “母亲,”他匆匆开口,“春花宴已过,是否可以将晚晴出殡了?” 罗氏摇着罗扇的手微微一顿,眯眼看他。 “怎么?”她不紧不慢道,“你有事?” 戚修玉咳嗽了一声:“这些日子,枫儿一直哭闹要母亲,红霞终究是妾,不宜长期教养他,您前段时间不是造册了么?儿子觉得,是时候为枫儿再寻一位母亲了。” 罗氏垂眉,嘴角浮出一种微妙的弧度。 她突然将手中罗扇掷出,冷声道:“你还好意思提,那册子上的人家,如今哪一个没瞧见春花宴那日的荒唐?谁愿将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嫁到淫窟来?” 想想都丢人,罗氏如今根本不想再为戚修玉操心,那本册子也早就丢到了犄角旮旯里。 戚修玉面色一冷:“母亲,儿子又不是女子,名节哪有那般重要,难道这辈子我就当个鳏夫了吗?” 罗氏心想,反正儿子也有了,还不如做鳏夫呢! 她真是累了,不想再折腾一个儿媳折磨自己。 看着她回避的神色,戚修玉的面色一寸寸冷下来。 怎么? 就连他这个儿子她也不要了? “母亲觉得丢人了是吗?”戚修玉挺直脊背,冷笑,“那儿子就自己为枫儿找个母亲。” 他好歹也是翩翩君子,就算名声有些许瑕疵,也不愁找不到姑娘愿意嫁。 第86章 不能言说的心上人 罗氏脑子“嗡”的一声,怒上心头。 “你!” 她豁然起身,伸手一指。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顺清侯府还是当年的侯府吗?你父亲早就不问俗事,若非你大哥支撑,你以为你这个世子……” “我这个世子如何?”戚修玉咆哮道,“是你们为我定下与谢家的婚事,是谢家的这两姐妹将府中搅得翻天覆地!如今你们倒全怪在我头上?” 他一听到罗氏竟将整个侯府的光辉扣在戚缙山头上,直接血冲天顶。 “父亲偏心,如今你也偏心,既如此,那便干脆认戚缙山做你的儿子!” 说完,戚修玉拂袖而去。 “逆子!逆子!” 罗氏震怒,在婢女画屏的搀扶下,心底一阵阵发凉。 “你们瞧瞧、这逆子都胡言乱语些什么!”她闭了闭眼,脸色一片苍白。 她是担忧戚修玉如今的名声不佳,想暂缓一段时间,再提续弦之事,未能想到,他却如此口出恶言! 画屏忙安慰道:“二爷也是一时想左了,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待二爷消气,定能理解夫人的一片苦心。” “我不要他理解!” 罗氏也气死了。 她向来自傲,这些日子戚修玉丢脸,何尝不是在下她的面子?现在全京都知晓,她罗氏教养了一个如此丢人的儿子! 若非还有戚缙山的名头在外唬着,外人还不知该如何看待顺清侯府呢! “去把那本册子拿去烧了。”半晌,罗氏的脸色渐渐从惨白沦为铁青,“以后他的事,我不想管了。” 她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一想到戚修玉方才怒斥自己的模样,罗氏的脑袋就一阵阵刺痛。 “谁也别再劝我,否则就赶出府去。” 她冷声下令,下人们面面相觑,顿时都不敢再劝。 琼华院里,谢明月摆弄着那套制香的器具,有些出神。 看得出,瑞王妃是真的喜爱她制的香,她确实需要制出些香备着,等到长公主举办诗会时,一定会有更多人找她买香。 谢明月埋头细思,又想到还在瑞王府的木槿。 同瑞王妃打好关系还不够,要请瑞王割舍自己的妾室,也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长公主雷厉风行,不过几日,诗会的帖子便递到了谢明月手里。 这次诗会有男有女,因着有想替永嘉县主相看的原因,并未设大防,场地也在京郊一处河边,气氛算是轻松,谢明月如约抵达时,长公主已坐在了河边的纱帐里,外面草地上莺歌燕舞,少男少女笑作一团,春光明媚。 “看着这些孩子,方觉自己真是老了。” 长公主持着一柱线香,放在身前,以袖扇入鼻腔,细细赏闻。 “不过你这香倒让本宫又觉年轻了一些。” 谢明月笑了笑:“殿下又打趣臣妇,这香哪就那样神奇了呢?” “倒不是打趣你,那日本宫带着香到皇后宫里,给那些妃嫔们闻赏,各个都夸不错,你送本宫的那些,已尽数被她们分了去。” 长公主步摇轻晃,面色红润几分。 “倒教本宫有些不舍。” “那可巧了,今日臣妇又为您带了些香,”谢明月将身侧木匣打开,“数十束藏香,够您一季花用。” “还是你贴心。” 长公主见状欣喜万分。 “你不是一直想求瑞王妃那位五姨娘吗?届时本宫为你关注着,若有时机,就向瑞王妃讨了来。” 她知晓谢明月的心思,但瑞王的妾室,纵使她身为长公主亦不能生硬强夺,唯有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多谢殿下,”谢明月心中涌上一股喜悦,正要跪地谢恩,长公主却突然起身,“瑞王妃和永嘉来了。” 只见河边大道上,两辆八马纱车停到路边,瑞王妃同一年轻女子举着罗扇掩面而出,身侧仆从成群,极尽排场。 “柳大公子怎么还未来呢?” 长公主摇了摇手中扇子,身侧李公公立刻伶俐道:“奴才这就去寻柳大公子。” 谢明月远远瞧着瑞王妃身后的永嘉县主。 虽已二十有二,但永嘉县主依旧打扮得如同二八少女,衣裙妍丽,戴一璎珞金项圈,簪花贴珠,是极为张扬又明媚的打扮。 只一张美貌的脸上,眉眼间几分冷戾,破坏了通身的烂漫。 “今日长公主为你设诗会,你板着个脸,像什么样子?” 瑞王妃遮着嘴,轻声斥责。 永嘉县主垂下眼帘。 “女儿不愿嫁那柳大公子。” 什么酸臭书生,三十还钻在诗词里的男人,哪里配得上她? “王侯将相,我给你相了个遍,你马上就要二十三了,若生辰前还没结果,当心你父王一怒之下,真绞了你的头发,送你去做姑子!” 瑞王妃气得发抖,到了长公主帐前,又赶紧堆起笑脸。 “不管你愿不愿意,今日都得给我见一见,知道了吗?” “知道了。” 永嘉县主不情不愿地嘟囔,手中不停摩挲着腰间的一块芍药玉佩,心不在焉。 其实,她早已有位不能言说的心上人,但依此人如今的情形,父王母妃根本不会将她嫁过去,她只有一日日拖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一段注定等不到结果的姻缘做什么。 永嘉县主一到,长公主便开口:“柳大公子还未到,咱们先吃吃茶,品香闲聊。” “快让我闻闻,明月今日又带了那些香?” 瑞王妃利索道,一旁的永嘉县主好奇地打量了谢明月一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嫉恨。 “这位便是戚大夫人?”她有些倨傲地开口,“怎么没见二夫人呢?” 闻言,瑞王妃也有些好奇。 是啊,谢晚晴一向是这些交际中的活跃者,怎么春花宴没见,如今还不出现? “戚二夫人病了,”她同女儿解释,又看向谢明月,“怎么病得这样重?半月余都不见好?” 谢明月垂下眼帘,语气有些沉缓:“此事……府中还未向外说,但弟妹她……” 罗氏已在张罗着谢晚晴出殡一事,她也可以说了。 “她已病逝了。” 话落,永嘉县主手中的茶盏骤然滑落在地。 第87章 爱慕之人 “戚夫人说的,可是谢晚晴?”永嘉县主的声音很小,“谢晚晴病逝了?” 她的嗓音带着一抹颤抖,谢明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吸引了瑞王妃的注意力。 “正是,红颜命薄,可怜臣妇那侄儿,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长公主与瑞王妃都不是婆妈之人,但听到此话,也都有些心有戚戚。 唯有永嘉县主的神色十分怪异,一张脸白到一半又恢复如常,只是手指紧紧攥着杯盏,不住地摩挲着杯沿。 长公主忍不住轻嗤:“那岂不是春花宴时,她已病入膏肓?顺清侯世子还能做出那等丑事,简直是……” 她弯起一抹冰冷的笑,十分不屑。 “嫁人呐,就怕嫁给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长公主对戚修玉的嫌弃简直跃然于脸。 瑞王妃的脸色不太好看,因为瑞王就是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不比长公主与驸马情投意合,她当初生产永嘉时,瑞王还在妾室的房内流连。 若非瑞王势大,她这个王妃做得还算舒服,否则她也忍不下去了。 “怎么会呢?长公主殿下,戚二公子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子,风骨逶迤,做出这种事,只怕是遭了暗算。” 永嘉县主突然开口。 她顶着一头盛放的鲜花,脆生生道:“当年戚二公子一首河歌赋惊艳了满京,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长公主细眉微蹙,谢明月已经接过话道:“二弟的才情确实无话可说。” 至于做人嘛,呵。 她也无话可说。 “永嘉,殿下又未要你议论外男,还不快吃些糕点堵嘴。” 瑞王妃皱着眉给女儿塞了一块糕点。 “管他暗不暗算的,男人偷腥是天性,咱们只管别委屈了自己,若天下女子都如殿下一般自立自强,哪里还需要成日在内宅斗来斗去,期盼一个混球的光顾。”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长公主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 谢明月跟着笑了两声,心里暗自思忖,看来瑞王妃与长公主是真的投缘,这种话也能随意说出口。 不过这也能看出,瑞王妃的性情十分直率,泼辣麻利,木槿在瑞王府里也许过得不算好,但应该不会受那种阴毒的磋磨。 她暂且放下心,过了一会,柳大公子还未来,永嘉县主有些坐不住了,长公主见状,只会让谢明月作陪,同她一块在河边草地上玩玩。 今日满京的公子小姐来了大半,河边欢声笑语、春光烂漫,永嘉县主走了两步,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遇见一个猜字谜的台子时,这才有了点兴致。 “猜对字谜可赢一次箭射机会,赢得琉璃莲座香炉。” 永嘉县主弄明白规则,看着被众人拿出来做彩头的香炉,心念一动。 她虽娇纵,可还是懂人情世故的,今日长公主为她设局,她作为小辈,虽不必归还人情,但总要买个乖,让人高兴。 “戚夫人,我在此玩玩。” 永嘉下意识就抓起一张反扣着的竹片,竹片反面写着谜题。 “好,那我在此瞧瞧县主赢得香炉的英姿。” 谢明月微微一笑,永嘉县主也不管她了,拿起谜题就是一顿猜。 可惜她平素不爱这些诗画,勉强猜了几个后,就卡在了一个谜题上。 周围都是一群年纪小的少年少女,永嘉不甘心丢脸,正要责备谢明月不帮她,突然一名白衣男子从桃树下绕出,看到她手中谜题后,朗声道:“格外大方,此乃回字啊。” 谢明月一抬眼,便撞进一双澄澈的眼眸。 男子身量修长,一袭白衣站在风中,风骨峥嵘,永嘉呼吸一滞,蹙眉道:“真是回字?” 她将手中竹片一抛,负责管理箭矢的少年颇有眼色,立马笑道:“恭喜县主赢得箭矢,如今您有十支箭,可以尝试夺得彩头了。” 永嘉拿过箭矢,随性地拉开射了两支,她的准头是跟着瑞王练过的,只是疏于惫懒,两次都未能射中。 这下永嘉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嗖嗖”又是好几只,却总是差一点儿。 谢明月眼见她白皙的面孔逐渐涨红,忍不住皱起眉头。 白衣男子这时开口:“若县主不嫌弃,可否将剩下一支让我尝试?” “你?” 永嘉县主看了看他,捏着剩下的最后一支箭,想了想塞给他。 “必须给我拿下这顶香炉。” 谢明月忍不住想笑,她这么放话,就算男子射不中,这设猜字谜的主办人也要将香炉奉上了。 白衣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定后便拉弓射箭,修长的身形显出一股含蓄的力量感。 “嗖”的一声,箭头没入靶子,周围响起一片欢呼。 “恭喜县主!” 主办人很快将香炉捧来,永嘉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香炉,看向白衣男子:“你是谁?” 此人衣着不俗,通身配物不似凡物,应当有些身份,可她竟未曾见过他。 难道不是京中人士? 男子微微一笑,朝她与谢明月拱手:“柳某见过永嘉县主、戚夫人。” “你就是柳大公子?” 永嘉瞪大了眼睛,脸颊突然飘出一抹粉色。 不是一个酸臭书生吗?怎么还能拉弓射箭,准头也这么好? 柳光舟不急不缓地点头:“正是在下。” “你怎么迟了这么久?”永嘉沉默一瞬,脸色突然一变,有些不满地责备道,“可是不愿见本县主?” “我的车夫出发时突然肚痛,以致耽搁了时日,请县主莫要责怪。” 柳光舟狭长的眼眸瞟着谢明月,却朝永嘉深深道。 永嘉一口气憋在口中,想发又发不出来,最后挥袖道:“罢了,看在你为我赢得了香炉的份上,我就不打死你的车夫了,还不快随我去见长公主殿下。” 她张口就是“打死”,柳光舟眸光一闪,同谢明月一道坠在永嘉身后,往长公主的纱帐走去。 谢明月一路沉默,可到了半路,柳光舟突然开口:“戚夫人,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永嘉的步子微微一滞,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谢明月心中暗骂柳光舟故意找事,绷着笑脸道:“多谢柳大公子关心,夫君与我都好。” 见永嘉似乎在微微瞥头,她又补充:“若您想同缙山论诗,改天约他就好,我定不会拦着不放行。” 谁知柳光舟却如同失了智一般,摇着身前象牙扇:“非也,戚夫人,柳某一直敬佩的是您的才情,若要论诗,也得同您论啊。” 话落,永嘉县主的嘴角陡然沉了下去。 第88章 冤家路窄 谢明月狠狠瞪了柳光舟一眼。 这个促狭鬼,以往便同她很不对付,只要是论诗作画、总是和她赛着互相压一头,没想到如今十年过去,他还是如此惹人嫌! 柳光舟看着谢明月眼中怒火,心底一阵大悦。 谁懂啊,多年来,也就谢明月能够与他匹敌一二,自她嫁人后,他便顿觉惋惜,感觉少了一个对手、没了一个知己。 好在她还算没病死,如今又出来行走了。 他怀着一肚子坏水,慢慢跟着永嘉县主走,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话对一个已经婚嫁的女子来说,有多么惊世骇俗。 “柳大公子,请慎言,”谢明月磨了磨牙,“我已出嫁多年,你若要论诗寻道,还是另寻他人。” 她就知道,柳光舟要给她挖坑,与说说完话,立刻走到永嘉县主身侧,朝永嘉县主投去个求救的眼神。 永嘉县主一接触到谢明月的眼色,愣了愣,脸上愠怒少了一些。 这柳大公子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没想到是个流里流气的登徒子。 难怪这么老了还未成婚! 永嘉县主心底的一丝悸动飞快地散去了。 只是她向来独占欲强,这是头一回有男子当着她的面,却朝别的女子献殷勤,就算她看不上柳光舟,更不将谢明月放在眼底,却还是心存了一成恼怒。 她永嘉县主何时被别人比下去过? 想到这,她瞪了谢明月一眼,径直冲进了纱帐内。 柳光舟在两人身后举着象牙扇遮光,一派风流倜傥地跟了进去。 今个儿真高兴啊,狐狸儿请吃鸡啊。 账内,永嘉扑到瑞王妃怀中,脸蛋红扑扑的撒娇:“娘,女儿见到柳大公子了。” 瑞王妃本是很宠她的,可一想她也二十三了,今日和柳大公子相看,合该稳重些。 于是板起脸推开她:“多大的人了,还做小孩情态,这位就是柳大公子?永嘉,还不快起来!” 永嘉气息一滞,咬着嘴唇坐了起来。 每次都是如此,她明明是父王和母妃最喜爱的孩子,可一说到谈婚论嫁,她似乎就成了个外人。 满口规训道理,毫无意趣可言。 她若是成婚后,才不会做这种妇人呢,她一定要率性而为,保持自我。 永嘉沉默着,柳光舟已经人模狗样地朝着长公主与瑞王妃行了礼。 看着他风度翩翩,一点也不酸臭迂腐的模样,瑞王妃与长公主都十分满意。 “原来还有这桩美事,”听谢明月说了方才相遇的情形,长公主摇扇笑道,“光舟,本宫还以为你喜爱诗书,不通武道,没想到射箭也很出色。” 话语中,欣赏之意溢于言表,柳光舟眯了眯眼,谦虚道:“随手一拉而已,我醉心诗画,确实不爱武……” 没想到谢明月打断了他的话:“殿下可说对了,以前臣妇做姑娘时,也有幸见过柳大公子的风姿,长弓短剑,皆是信手拈来。” 方才他给她挖坑,她也给他挖一个,不过他挖的是个小坑,换成她挖,可就不一定了。 谢明月暗暗觑着柳光舟,不遗余力地给他“加码”。 他根本不喜欢永嘉县主,却为了让永嘉敌视她,故意说出刚才那番话,现在她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在长公主和瑞王妃面前说些好话,让柳光舟栽个大跟头。 两人暗中交火,长公主与瑞王妃毫无所觉,永嘉看着几人对柳光舟满意的模样,心底鼓着一口戾气,憋得人坐立不安。 “母妃!” 就在瑞王妃再次感慨柳光舟才貌俱佳之际,永嘉再也受不了了,“哗”地一下猛然起身,吓了瑞王妃一跳。 “做什么毛毛躁躁的,公主殿下还在这呢,你这孩子……” 瑞王妃蹙眉责备着,永嘉耳中“嗡嗡”直响,看着柳光舟那张脸,越看越恶心。 伪君子、登徒子,和有夫之妇眉来眼去,当真恶心透了! “我不舒服,出去转转。” 她小性子上来,不顾仪态,拎着裙子就冲出了纱帐。 “哎?永嘉!”瑞王妃吃惊地唤了一声,随即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这个不懂规矩的,让诸位见笑了,桃花,还不快去追县主回来。” 眼见今日相谈甚欢,柳光舟给她的印象也很好,谁知永嘉突然发脾气?瑞王妃不禁瞥了柳光舟一眼。 谁会喜爱一个跋扈骄纵的妻子?怕是这回长公主的心意又要打水漂了。 柳光舟一味地摇着扇子不言不语,谢明月接受到长公主的眼色,笑着起身:“怕是县主觉得帐内有些闷了,臣妇去寻县主,不如待会柳大公子再同县主在河边散散步?” 柳光舟气闷起身:“那我也去寻县主。” 瑞王妃还觉得丢脸,想要阻止,长公主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 待其他人出了纱帐,长公主笑道:“让孩子们自己结缘,咱们长辈的操心到这,也差不多了。” 谢明月与柳光舟一前一后出了纱帐,她正抬头寻找永嘉的身影,柳光舟却伸手一扯,将她扯到一棵树后。 “柳大公子!” 谢明月沉下眉眼,冷声呵斥道。 “你再混不吝,也该知晓,如今我们没有立场能够独处。” 原先她只觉得柳光舟是个十分乖戾之人,所以常与她互相争斗,可今日他的做法,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 “谢明月啊谢明月,看看你如今无趣的模样,”柳光舟拖着长长的腔调,眯起眼眸,“怎么一点挫折就把你打倒了?十年,你龟缩了十年,我还以为,你就准备那样过一辈子呢。” 谢明月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蹙眉道:“我嫁不嫁人,与你何干?” 她确认柳光舟肯定对她没有其他感情,但他说话,怎么这样怪异? 好像对她很失望似的。 “是与我无关,可是……”柳光舟抱起手臂,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神色十分复杂,“难道你真的病狠了,连十年前的事都忘了?” 谢明月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疑惑地回想着。 她和柳光舟不就是斗来斗去吗,能有什么事,令他十年不忘,还专程借机见自己。 见她沉默,柳光舟冷哼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叠的文书,恨恨道:“瞧瞧,烂柯山人一梦,令众人平白苦等!” 烂柯! 谢明月的脑子“嗡”的一声,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一丝喜悦之色。 第89章 好一对狗男女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柳光舟从袖子里抽出的文书,语气暗含激动。 “鸪鹧文社?” 这是她化名烂柯山人,十年前成立的文社。 吸纳了京城百余文人,不乏男女,皆是灵气丰盈之辈,知晓烂柯山人真实身份的人不多,柳光舟这个文社副手算一个。 其实她并未告诉柳光舟自己的身份,但柳光舟视她为对手,硬是从她文笔的细枝末节中猜出了真相。 “文社居然还在?”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拿过文书打开,上面赫然是当年文社成立时,最初三人盖下的印章。 烂柯山人是她,闻舟居士是柳光舟,还有一吉光居士,是当年谢明月的闺中密友,同为才女的贺兰芝。 “你以为呢?”见她分明记得,柳光舟冷笑一声,眸中藏了几分恨意,“你一遇曲折,便龟缩进顺清侯府,留我俩支撑文社,贺兰芝远去江南,我留在京中,两头呼应,倒是鬼使神差地将文社扩大了规模,只是众多文人雅士,多年来始终向我来信,只询问一件事。” “烂柯山人为何突然消失!” 他掷地有声,一改方才的散漫风流。 “谢明月啊谢明月,你瞧,你真是让人生恨,可你消失十年,我们却还是殷切盼望着,盼望着那一日你便出现了。” “你……你是说……”谢明月犹如被挡头喝棒,不确定道,“这些年来,你们不但发展了文社,并且还都在等我?” “哼!” 柳光舟冷哼一声,恨恨抄起手臂,并不肯多说一句。 谢明月看着那陈旧的文书,经过十年光阴,文书边角早已有诸多破损,但明显有人精心呵护,所有的破损缺角,都被细细裱糊过,悉心珍藏。 这是她曾经的梦想啊,竟有人一直在原地等她。 “我……” 她喉头发紧,一阵哽咽,最终轻声道了一句。 “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一句轻飘飘对不起?”柳光舟阴恻恻开口,“烂柯山人呢?还回来!” 谁知道他这些年再难遇敌手的寂寞,没有烂柯山人,闻舟居士便高处不胜寒,纵然王朝兴盛,文才辈出,但到底少了当初那股交锋中越战越勇的意味。 谢明月有些理解柳光舟的想法了。 她内心五味杂陈,耐心解释道:“光舟,并非我逃避,实在是……” “编、继续编!” 柳光舟斜眼睨着她,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我中毒了。” 对着昔日志同道合的“伙伴”,谢明月不再犹豫。 虽然柳光舟有些时候的举止很乖戾,但她对鸪鹧文社的人都保有一份真挚的信任。 更何况,他们等了她十年…… “我看你能编个什么借口出来,哼……”柳光舟絮絮叨叨的,听到她的话后,突然嗓子一哽,长眸大睁,“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抽搐着嘴角,拧眉瞪向谢明月:“你为了逃避,竟说此胡言!” “我没有骗你,”谢明月已经熟悉了柳光舟如今的心性,看似恨她入骨,实则还是想她回鸪鹧文社,她轻叹一口气,“我与我母亲的事,你该有所耳闻,我们都中了寒玉毒,所以这十年,我一直在养病,如今方请苟圣手为我医治解毒。” 寒玉毒! 柳光舟深深皱起眉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他自然知道此毒的作用,若真中了寒玉毒,谢明月还活着都已是万幸了。 更何况…… 他眉心一动,想起坊间传闻,戚缙山对谢明月强取豪夺,趁她落难,从自己的世子弟弟手中抢了人,后来两人感情始终不好,谢明月十年无出,戚缙山不纳妾,就这般僵持着。 女子在内宅之中,终究是任人鱼肉,恐怕谢明月也是自身难保。 柳光舟暗暗叹了口气,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你……” 他眸色变换,看来心中的情绪也是激荡难言,最终狠狠挥了一下袖子,像是将脸上的情绪都挥掉了似的,平静下来。 “如今无事就好,那你……还回文社吗?” 柳光舟搓了搓文书一角。 虽然这些年鸪鹧文社都是他与贺兰芝在打理,但许多文人还是将烂柯山人奉为圭臬,如今武风兴盛,文气有所衰微,若烂柯山人回来,对天下文人不啻于注入了一剂强心汤药。 回吗? 谢明月在心底问自己。 这是她的一部分,是她与过去相连的重要符号。 亦是是她自立自强的契机。 “回。” 她沉默片刻,坚定开口。 “光舟,我回。” 柳光舟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股喜色。 “那……” 他轻咳一声,正收起文书,永嘉县主不知突然从何处冒来,看见他俩站在树后,顿时娇颜大怒。 “好啊!好一对狗男女!竟然背着我在此幽会!” 她看见柳光舟欢喜地看着谢明月,只觉得心底遭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纵使她未看上柳光舟,也绝不能容忍他在自己在的地方,看上一个有夫之妇! “谢明月,亏殿下还让你陪我,你就是这样陪的?” “县主?” 谢明月眉头微蹙,见她尖声叫嚷,冷静地解释道:“县主误会了,臣妇与柳大公子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也并未躲躲藏藏,大庭广众之下,诸多宾客皆能够见证。” 他们虽在树下单独谈论,但也恪守礼教,不曾躲在无人之处,周围走过的宾客,几乎都能看见他们。 永嘉县主却不依不饶:“我听你放屁,你与柳光舟在这里躲着说什么?” 谢明月被她跋扈粗鲁的言语刺得微微皱眉。 真是麻烦…… 她正要开口,柳光舟却冷笑一声,依旧拢着袖子走到永嘉面前。 “县主,”他懒洋洋地歪着头,不复方才的端方,“莫非是因为柳某吃醋?这可不好、不好。” 永嘉县主气得满脸通红:“你这登徒子说什么胡言乱语,别以为这样胡搅蛮缠,我就会放过你们,你们今日若说不出个好歹来,我立即去秉了长公主殿下!” “啧!” 柳光舟头疼地摇了摇脑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既如此,那柳某便直言了,方才戚夫人与在下,实则是在议论此事呐。” 他拖着长长的音调,从袖中又掏出一封信来。 永嘉狐疑地接过信,打开后上下扫视。 第90章 夫人今晚要受罪 “这是……” 她一行行扫去,待看见落款,一张红脸顿时白了几分。 怎么是贺兰芝给柳光舟写的信? 信里也是谈论诗词,仅在末尾写了几句对谢明月的怀念之情,看上去,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那你就是和贺兰芝有私情了!” 她忍不了自己的面子被下,立刻换了个法子指责。 “你与贺兰芝均未婚配,却互通书信,今日还来见我,是何居心!” 柳光舟无语了。 这些公主郡主县主的,跋扈可以,能否长些脑子呢? “县主!” 他忍不住大声道。 “您又不是不知晓贺兰芝的行事作风,您觉得我会同她有私情吗?” 永嘉被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光舟接着开口:“贺兰芝她在江南养和尚、玩戏子,天下哪个男人敢娶她?” 谢明月闻言,心底一愣,随即抿起嘴露出了笑容。 兰芝她还真是…… 贺兰芝原本就不是一个拘泥闺阁的女子,当年她们一起玩时,贺兰芝出门都是穿裤装、骑大马,一派飒爽模样,谢明月与她一起出行时,还被戚修玉阴阳怪气过,觉得贺兰芝太过不羁,不像女子,恐怕要带坏她。 但她知晓,贺兰芝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没想到十年过去,她依旧没有成婚,反倒活得越发肆意洒脱了。 永嘉县主显然也知晓贺兰芝的名声,对着柳光舟的话,她实在无法反驳,支支吾吾地憋红了脸,最后一跺脚。 “谁知道你们孤男寡女怎么想!” 说完,就准备遁逃。 没想到柳光舟依旧不放过她。 “县主啊,您编排我无事,顶多我那古板的老头子再打我一顿,可您编排戚夫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要知道那戚缙山大人,可是……” 他纹丝不动地挥了挥象牙扇,永嘉县主咬住下唇,懂了柳光舟话里的未尽之意。 戚缙山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若谢明月吹吹枕边风…… 她少不了要被父王责罚。 永嘉县主看了眼谢明月,倔强地没有说话,可心底对她的恨意却加深了。 “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可是父王最疼爱的女儿……” 她径自转身,小声地嘀咕着离开了此地。 柳光舟吐出一口气,回身瞪着谢明月。 “还看,戚夫人,若非为了同你说话,我何必得罪永嘉县主?” 谢明月淡淡一笑:“早在你同意与永嘉相看时,就注定要得罪她。” 柳光舟眯起眼睛:“怎么?你故意给我设套?” “倒不必如此自信,”谢明月委婉道,“我只是想借她的手,害一个人。” “谁?” 柳光舟警惕道。 倒没有很惊讶谢明月要害人,当年从她的文字间,就能觉出此人胸有沟壑,并非外界传言那般“娴淑温静”。 “秘密,”谢明月微微一笑,见永嘉已经气冲冲踏进了纱帐,于是回身搁下一句话,“今日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日后有机会再聚。” 她走入纱帐,只见瑞王妃正在责备永嘉,长公主在一旁喝茶,见到她进来,也没有异样。 看来,永嘉还是不敢告状的。 那很好,今日之前,她并未将永嘉纳入自己的计策,可今日她无端侮辱自己,谢明月决定,将永嘉作为手上的一枚棋子。 还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一番折腾下来,柳光舟没再回来,而是遣了小厮,说自己突发泻痢,无脸见人,请诸位恕罪。 长公主闻言摇了摇头,见这两人互相都未看上,也就不强求了。 唯有瑞王妃有些恼火,觉得柳大公子原本好得很,只是见了永嘉的跋扈后,这才生了退意,不惜用泻痢这种借口溜之大吉。 谢明月眼观鼻、鼻观心,永嘉不说,她就安静喝茶,等到日头渐斜,宾客陆续告退,长公主也准备收起纱帐回府。 这时外头一声通传:“殿下,顺清侯府戚大人求见。” 戚缙山? 谢明月一惊,瞬间放下手中茶盏。 “宣,”长公主却笑了,看向她道,“瞧瞧,戚大人怕本宫吃了你,特意过来瞧呢。” “殿下莫要打趣我了。” 谢明月抿嘴一笑,心底却暗自嘀咕,他来做什么? 片刻后,纱帐被婢女们掀开,戚缙山顺着天光而入,模糊的光罩在他周围,散出氤氲的轮廓。 行过礼后,他站到谢明月身侧,朝她伸手。 “殿下,臣来接内子回家。” 长公主眼前一阵恍惚,似乎也看到了当年来接自己的驸马。 她垂下眼帘,微微笑道:“好,你们感情好,本宫就安心了,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要回府,明月,还不快牵住戚大人的手。” 长公主调侃地看着他们,永嘉县主在一旁盯着谢明月与戚缙山牵住的手,死死掐紧了手心。 跨出纱帐,谢明月的面色陡然鲜活起来。 “夫君怎么来了?” 她眼神亮晶晶的,戚缙山勾起唇角,淡声道:“接你。” 他用大掌牢牢裹住她柔嫩的手指,眼中浅浅暗暗的色泽起伏。 谢明月总觉得戚缙山的气息有些不大对,正要开口问,永嘉县主突然从后来追出来,阴魂不散地在后面喊了一声。 “你敢告诉戚大人,你刚才与柳光舟的事吗?” 她说完就跑了,留下谢明月陡然炸起寒毛,下意识看向了戚缙山。 完了,醋坛子要翻了! 她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永嘉县主她对我有敌意。” “看出来了。” 戚缙山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眸色淡然,手掌却又握紧了些。 “夫人好似很紧张啊。” 他手指动了动,搓着谢明月沁出一些汗的手心。 谢明月忍不住叹了口气,早已做好了哄人的准备,就着他握住的手,靠近他身侧。 “今日与柳光舟站在外面,单独说了两句话,是兰芝的信,上面问候了我。” 她其实心知戚缙山不会被永嘉的一句话瞒骗,但又担忧他对自己那致命的占有欲作祟,只好老老实实地安抚。 “嗯,”戚缙山又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手却松开了她,从随身的囊袋中取出一个瓷瓶,“来,夫人请用。” 瓷瓶中滚出一粒散发着清香的药丸,被他用手捏着,抵到谢明月唇边。 “这是什么?” 谢明月乖乖张口咽下,不疑有他。 戚缙山轻笑一声,拖长了声调。 “固元定本的养生丹,夫人今晚要受罪,趁早服一粒丹药,做些准备。” 今晚受罪? 受什么罪? 谢明月惊愕一瞬,看着戚缙山饶有深意的眸色,一张脸轰然炸成了红色。 第91章 心仪戚缙山 “你……” 她咬了咬唇,努力为自己争取解释。 “不能这样,我并未做什么。” “嗯。” 两人走到马车前,戚缙山亲自将她拦腰抱起,托上马车,自己站在车下,拉住着她的手,仰脸望着她。 他眸中深意晕染:“我信你,不过药已吃了,总不能浪费。” 话都被他说完了! 谢明月眯了眯眼,用力一掐他的手心:“你这是先斩后奏,不行。” 她现在逐渐琢磨出与戚缙山相处的窍门了,外表看上去严肃沉冷的戚大人,私下实则很爱行些混不吝的举止,熟悉过后,谢明月自认为要拿捏他,只不过是小小一桩事。 见她义正言辞,戚缙山果然不再强求,只是他微垂的眉眼露出淡淡的松怔,看上去,莫名像一只黑色的大狗。 她心一软,想到他们错过的十年,忍不住伸手覆到他的眼睛上。 “干什么这么看我?”谢明月轻声嘀咕,“哪天没满足你?犯得着做出这副样子吗?” “不够,”戚缙山握着她雪白的皓腕,滚烫掌心的温度一寸寸爬入她的肌肤,他深邃的眼眸中全是她的身影,“夫人对我来说,永远都不够。” 谢明月被他炙热的神色烫到了,忍不住红着脸移开目光:“哪天没满足你?快上来,旁人都在看呢。” 她见远处陆续回程的宾客们频频往这处看,连忙用力将戚缙山往车上攥。 戚缙山长腿蹬上马车,瞬间将她抱了个满怀。 一日未见她,满心都是想念。 这里香车宝马,暖意升腾,而瑞王府的马车上,瑞王妃已要气疯了。 “你说什么?” 她歪在车厢壁上,顾不得发髻松斜,指着对面的永嘉县主呵责。 “你再给我说一遍!” 永嘉县主抿了抿唇,脆声道:“娘,女儿早已有了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 “谁?” 瑞王妃一张脸铁青得可怕,“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捂紧胸口。 “你心底有主意不早说,害得我去求长公主的人情,今日这诗会就是为你办的,你闹腾了一日,就给我这么一句话?” 她熟知女儿的性子,若此人拿得出手,永嘉只怕早就告诉他们了,如今迟迟不肯说出口,待到今日她发了大火,才吞吞吐吐言明,只怕这人见鬼得很。 敢勾搭瑞王府的嫡女,若让她知道了是谁……非得差人连夜去打死,令他尸骨无存! 永嘉也知道瑞王妃的脾性,但…… 依那人的地位,母妃暂时还动不得他。 她实在是难以忍受今日这般相看的日子了,这样下去,瑞王妃不疯,她都得疯。 “你说不说?” 瑞王妃见她沉默,心底不禁“突突”直跳。 到底是谁? “是……” 永嘉县主死死咬着嘴唇,掐紧腰间那枚玉佩,耳边是汨汨的血流声。 她张开嘴,一瞬间,似乎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是戚缙山。” 话落,瑞王妃猛地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扇了永嘉县主一个耳光。 “你好大的胆子!” 她柳眉倒竖,拿出生平最冷厉的语气喝道。 “我与你父王宠你,你还真昏了头,什么人也敢想!” 戚缙山! 永嘉心仪谁不好,心仪他! 若戚缙山尚未婚嫁,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可他已成婚十年! 难道永嘉嫁过去做续弦?还是做妾? 瑞王妃的呼吸又是狠狠一抖。 且不说他在外的爱妻之名,就看今日长公主对待谢明月的热络模样,若戚缙山休妻再娶,亦或纳妾,入门的还是永嘉,在长公主那能有好果子吃吗? 她恨不得立刻就晕死过去,不再管这女儿的任何事。 永嘉县主挨了一耳光,却罕见的没有生怒,反倒捂着脸颊,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还是没有勇气迎接父王与母妃的怒火,话到嘴边,到底还是临时拉了个替死鬼。 反正谢明月今日得罪了她,就让她的夫君代为受过。 永嘉县主心安理得地看着瑞王妃暴跳如雷。 太好了。 越是生气,戚缙山就越会被她父王整治得惨上加惨。 怕瑞王妃不信,永嘉县主还红着眼眶,又补充了一句。 “母妃,女儿是真的心仪他。” “不想气死我就闭嘴!” 瑞王妃咬紧牙关,狠狠闭了闭眼。 方才一时气上了头,此时她细细想来,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若女儿心仪戚缙山,那今日看到谢明月时,为何没有任何遇见情敌的异样? 反倒是提到那病逝的谢晚晴时,永嘉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瑞王妃越想越不对,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将今日所有的事慢慢过了一遍。 依照永嘉的性子,若真心仪谢明月,是绝不可能对她笑脸有加的,可今日永嘉初见谢明月时,确实心情大好,并无一丝别扭。 不对! 她心仪之人,根本就不是戚缙山! 那是谁? 再仔细想了想,瑞王妃胸口起伏了几下,连话都不想说了,待马车抵达瑞王府前,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院子。 丫鬟婆子们惊恐地看着王妃回院,纷纷噤声站在原地。 “去给我将县主院里的下人都带来,”瑞王妃狠狠一拍桌子,坐在椅子上发狠,“谁若不来,直接打死!” 下人们吓坏了,连忙奔到永嘉县主的院里,将人全都捆了来。 永嘉不明所以,跟在后面来到瑞王妃院中,嚷道:“娘,为何要捆我院子里的人?” 就算生气,不该去寻戚缙山的晦气吗?瑞王妃何时舍得打她的人了? “你给我站在这,不许讲话。” 瑞王妃冷冷瞥了她一眼。 这些年来,她与瑞王对永嘉有求必应,养得她骄纵不已,如今更是连她都敢骗了。 若今日她未曾细想,将戚缙山的名号告诉了瑞王,再这般下去,岂不是要酿下大祸! 这么一想,瑞王妃死死沉下了脸,将永嘉院内的下人们拎上来,从贴身的婢女开始审。 她手段了得,第一句话问出口,婢女便有些招架不住。 永嘉县主站在一旁,弄明白瑞王妃想要干什么之后,顿时急头白脸地出了一身冷汗。 瑞王妃一直觑着她的神色,见状冷哼一声,直勾勾盯住她。 “永嘉,我已知晓那人是谁了,你说,还是不说?” 第92章 软禁 永嘉县主双腿一软,下意识要坚持:“娘,女儿方才不是已经……” “你还想骗我!” 瑞王妃怒喝一声,按照方才永嘉的贴身婢女所言,从她房内拿来一个精致的盒子。 她神色阴鸷地看着那盒子里早已褪色的破布娃娃,没有说话,只冷冷瞥了永嘉一眼。 永嘉当即遍体生寒,咬破了唇瓣。 “娘!”她尖叫一声,扑到瑞王妃面前流下眼泪,“您竟然知道了,又何必逼我?” 那盒子里,是她最后的一丝念想,怎料瑞王妃连这也搜到了。 “是我逼你吗?” 瑞王妃狠狠一抬胳膊,将她甩开,头一回没有娇惯这个女儿。 “是你自己糊涂!为你相看了多少才子俊杰,你就看上了那么一个不着调的东西!”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今日永嘉听到谢晚晴病逝的异样,为戚修玉的无端开脱,还有那缝着戚家纹饰的破布娃娃…… 她心仪之人,分明是顺清侯府的世子,戚修玉啊! 瑞王妃猜出此人时,真恨不得永嘉立刻死了算了。 和戚缙山比起来,戚修玉算个鸟毛! “那日春花宴,你未看见他与那男男女女的荒唐?”她指着永嘉直发抖,“听到他妻子病逝,你很高兴?且不说他已有一个半大的儿子,就算他如今尚未婚嫁,以他这被长公主厌弃的模样,你觉得他还能再有前途?” “娘,春花宴那日,他本就遭了暗算!” 永嘉闻言大声反驳道。 “儿子算什么,若女儿嫁过去,一定能够再生出自己的孩子,还有被长公主厌弃一事,更是无稽之谈,等他成了父王的女婿,只要父王愿意提携,他又何愁没有前途?” 瑞王妃几乎晕过去。 她又气又急地抓住永嘉的胳膊,狠狠摇晃了她几下。 “你脑子里进水了?他如今什么名声?让你父王提携,也不怕脏了咱们瑞王府的门槛!” 恨死了! 真是恨死了! 戚修玉是何时勾搭的她的宝贝女儿? 永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见过,竟会将他的一个破布娃娃珍藏如斯! 她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鳏夫啊! 可永嘉县主不顾瑞王妃的呵斥,坚定道:“娘说我脑子进水,可知我为何对戚二郎情根深种?就是因为当初您与妾室忙着斗法,我在湖边游玩,被那贱人的丫鬟推入湖中,若非戚二郎将我救起,我早就成了一缕孤魂!” 她说到激动处,眼里充满了泪水。 “您为我相看那些才俊,在我心底,个个都比不过他!我此生非他不嫁!若不能嫁她,我宁愿脸上生疮,古佛青灯一辈子!” 瑞王妃一口气堵在胸口,听着永嘉这信誓旦旦的赌咒,再也忍不了了,又是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你再胡说八道!你是金尊玉贵的县主,再如何,也要嫁给一个清白人家做正妻,你倒好,上赶着去做续弦、做继母,你可知其中艰难?” 她额角一突一突地发着疼,眼见快到了瑞王回府的时辰,也不与永嘉争辩了,只唤来两个婆子,将她狠狠拧住。 “别怪母妃狠心,谢晚晴不日就要出殡,顺清侯夫人也在相看戚修玉的续弦,在她定下之前,你都不许出府!” 瑞王妃将永嘉县主软禁了。 她是疼女儿,可也没糊涂到这种地步。 就算别的不说,光是顺清侯府的内宅之事,罗氏、云氏、再加上一个厉害的谢明月,依永嘉单纯的性子,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再加上那戚修玉的为人…… 瑞王妃沉下眉眼。 当初谢明月被谢家曝光身世,戚修玉转眼就娶了她的妹妹谢晚晴,这般薄情之人,并非良配。 是她将永嘉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养成了这般单纯的性子。 竟将龙潭虎穴视作福地洞天。 这种事关女子一生的大事,瑞王妃决不允许出现丝毫偏差。 她命人盯紧了永嘉县主的院子,甚至向瑞王要了两个侍卫,日夜守着院门,严防死守,苍蝇都飞不进一步。 一晃就到了谢晚晴出殡的日子,戚家设了灵堂,受宾客吊唁。 一大早,谢明月要去陪罗氏迎客,她正在梳妆,戚缙山突然推门而入,神色微暗。 “夫人,”他一身素麻,掩不住眉宇间的锋利锐意,“那日在谢家威胁史韩玥的黑衣人,寻到了。” “真的吗?” 谢明月瞪大双眼,挥退为她描眉的梧桐,压低声音:“是谁?” “是个胡人,但不肯承认自己与岳母的关系,”戚缙山沉默片刻,“此人现被我控制着,待今日事毕,我带你去见他。” “胡人?” 谢明月细细回想了一遍,不记得自己的母亲身边接触过任何一个胡人。 罢了,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去见见。 她点点头,打算空下来后便同戚缙山前去看看。 顺清侯府中四处挂起了白幡,谢明月来到前院,与罗氏一同迎接着前来的宾客。 戚修玉立在顺清侯与戚缙山身侧,手中牵着抽泣不止的戚若枫。 便是再小的孩子,过了这么些时日也知晓了,自己没了母亲。 戚修玉一脸哀戚地站着,心底却麻木无意,甚至对戚若枫的哭声有些厌烦。 以往谢晚晴还在时,孩子都是跟着她,他只消回家时逗弄逗弄,一哭就推开。 现在戚若枫没了母亲,就连红霞都不要了,只成日亦步亦步地贴着他,闹得他安宁不得。 “戚世子,请节哀。” 这时,瑞王携瑞王妃抵达,朝着戚修玉沉声道。 戚修玉倏然回神,赶紧抬眼回礼:“多谢瑞王殿下、瑞王妃关心,两位前来,戚某感激不尽。” 他目光扫过瑞王妃,被她眼底的凶意吓了一跳。 自回京以来,他并未得罪过瑞王府啊,怎么瑞王妃会这样看他? 戚修玉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府中,永嘉县主坐在院中,冷冷地瞪着院里看守的婆子。 “今日是不是谢晚晴出殡的日子?” 她咬着嘴唇问,婆子面露犹豫,却不肯多说。 “县主,王妃吩咐过,老奴不能说。” 可恶! 永嘉狠狠攥起手边的茶杯,突然往石桌上一撞,碎片扎入手掌,顿时血流如注。 她却纹丝不动,厉色看向婆子,喝问:“是不是?告诉我!” 第93章 谢晚晴出殡 那茶盏的碎片扎入永嘉县主细皮嫩肉的手中,婆子瞧见了,顿时慌得要命,扑上来大喊:“快,县主受伤了,快请太医!” 永嘉却狠狠一踹,将她踹得滚倒在地。 “我在问你!今日是不是谢晚晴出殡之日?” 她说完就气势汹汹地起身往院外走去。 “娘又不会关我一辈子,我总有出来的时候,今天谁敢拦我?待我拿到马鞭,一鞭子抽死你们!” 婆子心里叫苦不迭,又被她血流如注的手吓得不轻,忙叫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围了上来。 “县主,今日确实是戚二夫人出殡之日,但王妃吩咐过,您哪儿也不能去啊。” 其他的下人们也纷纷磕头:“求县主放过奴婢们,你若出去了,王妃要将奴婢们全都打死的。” 下人们乌泱泱跪在地上,拦住了出院门的路,永嘉县主见了,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从自己手上拔出茶盏碎屑,将血迹随意在金丝裙摆上一抹。 寻常人家好几年的花用,就这样被她肆意地毁坏了。 “打死?”她冷笑一声,神色发狠,“怕死是,今日你们不让开,就都等着给我陪葬!” 说罢,永嘉县主抓起一块碎瓷片,就那样无畏地抵到了自己的脖颈边。 “不仅你们,若今日我死在这,你们觉得你们的家人逃得掉吗?” 永嘉的贴身婢女听到这句话,恨不得自己立刻回到娘胎,没在这世上来过。 真是倒了血霉,被瑞王妃看中了来伺候这跋扈的县主,如今母女俩较劲,就知道拿她们撒气! 她们的命不是命吗? 这县主真是一点也没有姑娘家的羞耻,人家戚二爷的妻子今日出殡,她就要死要活地去见人,旧人尸骨未寒呐…… 也不怕夜里戚二夫人入梦向她索命! 她强忍着恐惧和害怕,凭借着自己对永嘉县主的了解,颤抖地劝解:“县主莫气,就算奴婢们放您出了院子,可外头还有卫兵,门房,那都是王爷的人,是万万不会依您所言,放您离开的。” 永嘉县主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怕瑞王。 闻言,她面色微僵,抓着瓷片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该死! 她根本就逃不出府,也无法去见戚修玉。 坐在院中,手心传来的痛一点点连进心里,令永嘉心如刀割。 今日的戚修玉一定很伤心,她若能出现,言明当初两人的那段缘分,定能给他安慰。 可现在她却如同笼中鸟,连远远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她该怎么办? “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连县主的手受了伤也不包扎?”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永嘉皱着眉抬起头,顿时面色不虞地开口:“五姨娘,你怎么来了?” 方才说话的,是五姨娘木槿身边的婢女巧燕,木槿就站在她身边,手里比划着什么。 这种和娘抢父王的贱人,也敢踏足自己的院子? 她立刻怒道:“滚出去,别脏了我的院子!” 木槿读懂了她的意思,抬起胳膊比划了一下,巧燕立刻拿出拎着的药箱,替她开口:“县主,五姨娘说,她想替您包扎,以前她在谢家做婢女时,就会这些。” “包什么包,我现在没心情,给我滚……”永嘉下意识冷冷开口,话落,突然愣了一下,上前盯紧木槿,“你说什么?你以前是谢家的下人?” 她反应极快,立刻挥退一旁的下人,让木槿和巧燕进来。 “那你进来,给我包扎。” 永嘉将木槿主仆俩带入房间,颐气指使。 “说,你寻常是不敢来我这里的,今日过来,要做什么?” 她不是笨蛋,木槿平时躲她躲得八百里远,今日不但主动凑上来,还故意说自己曾经是谢家的奴婢。 这显然是有事找她。 永嘉罕见地耐下心来。 木槿抿了抿嘴,略显拘谨地比划了几下,巧燕便开口:“县主,五姨娘说,她知道您对戚二爷的心意,是之前戚家大夫人过来警告她,不许帮您联系戚二爷,但因为以前在谢家时,戚大夫人总是责骂她,所以她特意过来帮助县主,也希望县主嫁到戚家后,能够狠狠整治大夫人。” 一句“嫁到戚家”,令永嘉大为舒心。 她勾起唇角,冷冷笑了一声:“谢明月那个贱人,没想到自己多年前犯的恶也会被记着?很好,我若进了戚家,一定狠狠整治她为你出气,你要如何帮我?现在王府内外可都是母妃父王的人。” 木槿露出个微笑,比划出一个大圆。 “五姨娘说,在县主院子后面,有一个通往院外的洞,平日被野草遮盖,无人知晓,但县主需得自己爬出院子。” 巧燕低声说完,永嘉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原来木槿真的知晓出去的方法! “行,我知道了,你们走。” 她算着时辰,生怕再耽搁下去无法见到戚修玉,不免有些心急如焚。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永嘉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木槿也毫无怨言,很快就退出了院子。 婆子丫鬟们上前一看,见县主手上的伤口果然包扎好了,也就松了一口气。 “行了,我累了,你们就在院门口守着,”永嘉做出一副疲惫模样,撑住额角,“站在那别动,别发出声音,我要休息,不等我醒来,不许过来打扰我。” “是。” 婆子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下了。 只要县主不发疯,站断她们的腿都行。 院内安静无声,日头渐渐爬到头顶。 顺清侯府里,众宾客吊唁完毕后,留用一顿宴席,戚修玉被戚若枫闹得头疼,借口悲痛难忍,躲到了前院的一处偏僻亭子里,借得半刻清闲。 府中亭台皆挂了白幡,他躲在里头,抓起酒壶饮了一口,心中烦闷不已。 愧疚、悔恨、还有谢明月那张素服之下越显皎洁的面孔,在他心里晃晃悠悠。 戚修玉觉得自己不应该,起码不能在谢晚晴出殡的日子,还肖想别的女人。 他又喝了一口酒,今日男宾中,有那些章台走马的纨绔,居然敢来问他做兔儿爷被人走后门的事。 想到那些嬉皮笑脸的神色,戚修玉心底怒火中烧,不免想着,若自己也有戚缙山那般的权势,他们怎敢这样取笑? 都是看他无权无势罢了! 就这样一口口饮着,他鼻喷酒气之际,亭子突然被一双素手拨开,一个模样俏丽的女子轻巧地钻了进来。 看清了那女子身穿的皇家纹样,戚修玉的酒顿时醒了一半。 而永嘉看着面前玉面薄红的心上人,一颗心也和小鹿似的乱撞了起来。 第94章 主动献身 不愧是她钻狗洞也要见的人,戚修玉这幅微醺薄醉的俊逸模样,真是令她怦然心动。 “二郎。” 永嘉捏着嗓子,娇娇地朝他唤了一声。 “你……你是……” 戚修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皇家女子,目光落到她腰间的玉佩上。 好熟悉,那不是他曾遗落之物吗? 回忆呼之欲出,永嘉见他对玉佩有反应,连忙蹙着眉头上前,娇弱道:“你不记得我了是不是?当年在京郊云湖边,我尚且年幼,落水后无人施救,是你路过后救了我。” 她一说,戚修玉也想起来了。 “是你?” 他当时确实救了一个小姑娘,但那是因为谢明月就在远处的茶楼坐着,他为了表现自己,故意撇下小厮,独自跳入水中,营造出一副英勇的模样。 事后,那女孩被一群丫鬟婆子乱呼乱喊着抱走了,他忙着去向谢明月求表扬,也并未过多了解。 没想到这竟是个皇家女? 就是这女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戚修玉回忆着,永嘉见他一直不语,于是咬着唇凑到他身侧,呵气如兰。 “二郎,我来报答你了。” 说罢,她将衣襟微微扯开,露出凝脂似的肌肤,贴到了戚修玉的身上。 “使不得、使不得。” 戚修玉被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推开。 今日可是他亡妻的出殡日啊! “你不喜欢我?” 永嘉眼中盈上泪水,死死咬着红唇,又凑了过来。 “你不认识我了是不是?我乃瑞王之女永嘉,一直未嫁,就是为了等你,二郎,我知晓你妻子病逝,你心中悲痛,只求你别推开我,我等了你好多年……” 她一边说着,一边柔若无骨地攀上戚修玉的身体,胸前柔软压在戚修玉的半边胸膛上,令素了多日的男人有些心猿意马。 毕竟这些日子戚若枫一直缠着他,他连去找红霞的时间都没有。 况且每每挨到红霞,她的脸上就会出现一种十分复杂的神色,令戚修玉瞬间想到春花宴那日的事,也就瞬间失去了兴致。 久而久之,他也不愿去找红霞了。 如今却有一名金尊玉贵的皇女主动扑到自己怀中,满身馨香,口口声声等他多年。 戚修玉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原来是永嘉县主。” 他心思流转,瞬间想到了永嘉背后的瑞王。 瑞王在朝中有实权,与戚缙山隐隐有些不对付,但因着亲王身份,有时连戚缙山也奈他不何。 可以说,瑞王就是朝中的另一座大山。 若他成了瑞王的女婿…… 戚修玉心神荡漾,可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他还是下意识轻轻推拒着怀中的女子,口中喃喃:“县主,您金玉之体,在下污浊,实在不堪为配……” 永嘉痴痴地看着戚修玉。 就是这般温润如玉的模样,一直刻在她的心底。 她要嫁的,就是这样的男子,管他做续弦还是做继室,只要能和他光明正大在一起,她就愿意。 今日她偷跑出来,除了见戚修玉,还另有一重打算。 若被瑞王和瑞王妃知晓她偷跑出来,回去后等待她的,也许就是软禁后随便寻个子弟嫁了。 她绝不会容许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狠下心来,永嘉一把搂住了戚修玉的脖子,不肯放开手。 “二郎,我是真心悦你,你别将我推开好吗?待我做了你的妻,我让父王提携你,到时候,你的兄长、你的父亲,包括谢明月那个贱人,都再也不能动你分毫。” 今日,她必须让父王母妃认定她与戚修玉! “永嘉县主,这……” 戚修玉半推半就,正要开口,永嘉已经鼓起勇气覆到他面前,献上了自己的红唇。 脑中“轰”的一声,炸成一片空白,戚修玉嗅着永嘉身上的味道,顿时什么念头都被抛在了脑后。 若能忍住这等温香软玉,他就不是男人! 清风拂过,素白纱幡下,鸳鸯交颈、春意渐浓…… 前院,酒过三巡,瑞王与瑞王妃正准备告辞,门外突然急匆匆跑来一名瑞王府的丫鬟,在瑞王妃耳边了几句。 瑞王妃瞬间恨不能晕厥过去。 这个不着调的女儿!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竟偷偷跑来顺清侯府,妄图与戚修玉私会! 那么多人,竟都拦不住她一个? 全是废物!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罗氏瞧见了,顿时好奇道:“瑞王妃可是感到炎热?额角都出汗了,明月,快去叫人来摇扇子。” 众人看着这微凉的天气,怎么也和“炎热”扯不上关系啊。 再看瑞王妃如此,明显就是府中出了大事,急的! 谢明月静静立在罗氏身后,体贴道:“今日未见永嘉县主,可是县主身体不适?瑞王妃关心县主,一时情急也是正常的。” 听到永嘉的名字,瑞王妃一个激灵,迎上瑞王冷厉的目光,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永嘉已经跑来了,就算她此时想走也走不掉。 丢人的玩意还在顺清侯府里待着呢! 她为难半天,只好拉着罗氏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永嘉那孩子调皮,今日未曾与我和王爷打招呼,便自己来了府上吊唁,方才府中下人来报,说是未寻到她,劳烦侯夫人差下人们找一找。” 罗氏当即心如擂鼓。 永嘉县主慢着瑞王和瑞王妃,偷偷跑到了他们府里? 这是个什么事! 她连忙点点头,就要小声吩咐下人们低调去寻。 没想到这时厨房的一名烧火丫鬟大呼小叫地跑到了宾客面前。 “侯夫人、侯夫人!不好了,永嘉县主她……” 丫鬟脸蛋煞白,鞋都跑掉了一只,看着她的模样,瑞王妃心底闪过巨大的惊慌。 这里不比瑞王府,今日鱼龙混杂,永嘉又是个单纯性子,难道……难道出了什么事? 罗氏心中也是一“咯噔”,忙厉声呵斥:“这里都是客人,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永嘉县主也是今日前来吊唁的客人,瞧你急的,咱们府中还能怠慢县主不成?” 烧火丫鬟不过十多岁,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她想到方才撞见的场景,顿时有些害怕地哭了起来。 “侯夫人饶命,实在是奴婢看到……看到县主在哭,一时没了主意,只好赶了过来,奴婢再也不敢了。” “什么?永嘉在哭?”瑞王妃一听女儿不是和戚修玉搞在一起,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一切还有救! “快,县主在哪?带我们过去!” 罗氏也急了,好端端的,县主在他们府中哭什么。 还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 这不是存心败坏他们府上声誉吗? 烧火丫鬟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抹眼泪。 “县主在一个亭子里头,奴婢未看真切,只看见县主不停地撞在柱子上,尖声哭喊着,听起来很痛苦的模样,那亭子里还有个男人,恐怕就是他欺负县主,奴婢不敢上前,只好前来报信。” 闻言,瑞王妃脚下一顿,险些一口血喷出胸膛。 第95章 苟合被撞见 宾客们也是讪讪住脚,彼此左顾右盼。 听这小丫鬟所言,永嘉县主哪里是在哭? 这分明是与人苟合被撞见了啊! 瑞王妃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罗氏便冷冷斥道:“你是哪里的丫鬟?谁不知县主乃是金玉之躯,且府中下人管束严明,今日小厮都不得入内,怎会有人欺辱县主呢?你是否看错了?若是惊扰了宾客们,我烙你的嘴!” 她这是想主动下台阶,令此事不要暴露在众人面前。 谁知那小丫鬟并未听出罗氏的意思,反倒狠狠一抖,赌咒发誓:“奴婢看得真真切切的,那女子一头金簪,妆容华贵,口中还在叫嚷“本县主”,定是县主没错。” 瑞王妃几乎崩溃。 这么多人!不光是瑞王府的面子丢光了,就连永嘉的名声亦是毁完了啊! 众多人停在路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而这里离亭子不远,一静下来,便能听到远处飘来的如泣如诉之音。 想来两人得了趣,永嘉县主的声音又尖又厉,隔老远飘到众人耳朵里。 “不要、二郎……受不住了……” “啊……二郎……” 二郎? 众人面面相觑,再一看戚家男丁中,只有戚修玉不在。 这个二郎是谁,简直是昭然若示。 天啊…… 这可真是遭天谴了。 许多人心底同时想到。 今日可是戚修玉亡妻出殡的日子,他竟与永嘉县主在院里胡来? 这还是人做出的事吗? 再一看,谢家今日也未来人。 怕是早就知道这戚修玉人面兽心,所以连女儿最后一面也不见,索性不肯往来了! 苍天啊,这戚修玉上次就做尽了荒唐事,今日更是干脆不做人了。 瑞王妃的脸色已经白至铁青。 千防万防,防不住永嘉这个逆女…… 她抖着手,只觉得耳边“嗡嗡”一片:“去、去把县主带回来……” 身旁的婆子们连忙循着声音过去了,罗氏见势不妙,忙将众人往回引。 “只怕是县主贪玩,在学唱戏呢,大家喝茶、喝茶。” 她觑着瑞王妃铁青的脸色,朝着谢明月使了个眼色。 谢明月很快带着人来到亭子前,污言秽语夹杂着粗喘声不断入耳。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陷入欲望的一对男女,瑞王妃的婆子们已经上前拉起白幡遮挡,一阵慌乱后,亭中两人分开,戚修玉看着永嘉县主裙子上的一塌糊涂,脑子轰然炸开了。 他怎么就这么受不住蛊惑…… 还被人发现了呢! “二郎……” 永嘉县主早已豁了出去,今日被人发现,本就是她的计策,如今衣冠不整地站着,任由婆子们拉扯,依旧执拗地看着戚修玉。 “二郎,我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娶我。” 她朝戚修玉伸出手去,戚修玉却死死握着拳头,不敢伸手。 完了。 他身形晃了一瞬,勉强挤出个笑容:“县主……” 这时,亭子外面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令戚修玉如坠冰窖。 “二爷的衣服怕是不能看了,去,送干净衣裳进去,伺候二爷更衣。” 谢明月负手立在外围,噙着一抹淡笑,看着红霞送去衣物。 “二爷,请更衣。”红霞一进亭子,就被那淫靡的气息引得红了脸。 她不敢看永嘉县主,只对着戚修玉盈盈一拜,露出纤细的脖颈。 永嘉眯眼看着这妾室打扮的女人,毫不客气地问:“你是谁?” 戚修玉心底一颤,连忙从红霞手中接过衣物,将她往身后推:“县主,这位是我房中妾室,红霞,红霞,还不快拜见永嘉县主。” 永嘉瞬间瞪圆了眼睛。 “妾室?” 她扬高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戚修玉。 “你不是不纳妾的吗?” 外界传言顺清侯府家风清正,无论是戚缙山还是戚修玉,成婚多年都只有一位正妻,如今这是哪里来的妾室啊? 戚修玉面色难堪,正要解释,谢明月在远处遥遥笑道:“永嘉县主,此乃二弟的房中事,您一个女儿家,还是勿要打听为好。” 一句“房中事”,刺得永嘉双目通红。 还以为谢晚晴死后,戚修玉就是她的了,今日在他身下,她放弃了所有皇家贵女的尊严,像个妓子一样露天承欢,没想到…… 她真像个笑话! “二弟、县主,还请赶紧更衣,瑞王妃正等着呢。” 谢明月淡淡地催促,听在戚修玉耳中,却刺耳至极。 他草草穿好衣裳,趁永嘉还未整理好,大步跨到谢明月面前,恶狠狠地咬住后槽牙。 “你这个毒妇,是你!是你设计害我!” 谢明月垂下眼帘,云淡风轻地笑了。 她掩住嘴角:“怎么你们夫妻俩,骂人都只会骂一句话?” “害你?我是摁着永嘉县主到你怀里了?还是我给你们俩脱的衣裳?你神志清醒、四肢健全,在亡妻出殡日与人苟合,这也能赖到我头上?” 谢明月冷笑一声,毫不留情道:“戚修玉,谢晚晴一死,是把你的脑子也带去地府了?” 她心中没什么波动,戚修玉如何丢脸也与她无关,只有他与谢晚晴一样,都死了,烂成泥,方能解她心底的恨。 戚修玉拼尽全力克制自己,才没在永嘉县主面前,对谢明月破口大骂。 “你以为这是害我?”他怨毒地看了一眼谢明月,突然阴狠一笑,“你以为这是败坏我的名声?只要我不死,永嘉县主就会是我的人,到时候,瑞王也只能提携我,你与戚缙山等着,等到永嘉嫁进门,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等我在京中的官职定下,你那好夫君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戚修玉狠狠一拂袖,随即变出一张温柔多情的脸,转身去扶从亭子里走出来的永嘉。 “县主,当心脚下。” 永嘉看着体贴的戚修玉,心底的甜蜜几乎溢出嘴角。 “二郎,叫我婵儿就好。” 天家卫姓,单名一个婵字,从起名上就能看出,瑞王对女儿的喜爱之情。 “婵儿,莫怕,”戚修玉从善如流地改口,“待会我去向瑞王殿下求情,错都在我,你千万不要为我求饶。” 这话一出,永嘉县主的心顿时和泡在了蜜里一般。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戚修玉。 “不,我们一起面对,我一定要让父王将我嫁给你。” 第96章 以死相逼 谢明月看着这对“有情人”,几乎冷笑出声。 两人面都未见过几次,不过是睡了一觉,就这般情深不寿,她倒要看看,这一个天真骄纵、一个狂妄自私,两人凑在一处,能掀起什么风浪。 到了前院,宾客们早就借故告辞,瑞王与瑞王妃坐在院中,顺清侯与罗氏一脸尴尬地站在一侧。 戚缙山送完客,便回来将谢明月护到身边。 “方才可是去上赶着长针眼了?” 他低声调侃,谢明月轻轻瞪了他一眼,抿嘴笑道:“谁长针眼?我一走到那就将眼睛抠瞎了。” 戚缙山揽着她的肩膀,轻轻笑了两声,抬头去看戚修玉。 戚修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瑞王还未开口,顺清侯已经解下腰带,朝着他狠狠地抽去。 惨叫声顿时传出,永嘉县主心疼地扑过去,朝着顺清侯命令:“不许打!不许打!” “县主!”顺清侯喉头发紧,厉色喝道,“请县主让开,我今日打死这个狗东西!” 他外袍散开,显然是气得失去了理智,竟朝着永嘉县主也挥去腰带。 罗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住他。 “侯爷,不可伤了县主玉体!” 她原先还以为顺清侯是在做给瑞王看,现在看来,顺清侯是真的气疯了。 “好了,还嫌不够胡闹吗?” 这时,瑞王一声沉怒,猛地起身,一脚将戚修玉踹翻在地。 顺清侯顿时不敢再言,而是也跪在戚修玉身边,朝着瑞王告罪。 “瑞王殿下恕罪,都怪微臣教子无方,冲撞了县主。” 永嘉立即叫道:“不怪二郎,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被二郎救过一回,自此情根深种,父王要惩罚就惩罚女儿,二郎他何其无辜!” “无辜?” 瑞王浓眉狠皱,看着女儿脖颈上的痕迹,恨恨地指着戚修玉道。 “他若无辜,你一人怎能成事?你可知今日是何日子?他的亡妻就躺在灵堂里,你就与他……与他……” 许是此事太过荒谬,就连瑞王也有些说不出口。 太丑陋了! 此事已经不关戚修玉的名声,而是瑞王府的脸面! 今日本就有些宾客还在议论上回春花宴的事,这样一个女婿,便是他再提携,也只有丢人现眼的份。 他戎马半生,成为皇上最信任、感情最深的皇弟,可不是为了将女儿嫁给一头好色的蠢猪! “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现在,你给本王滚回去。” 想到这里,瑞王的脸色沉冷的可怕。 他狠狠瞪了一眼瑞王妃,随后拂袖而去。 瑞王妃只得吩咐:“快去将县主带走。” “我不走,我不走,”永嘉被婆子们扭住,见事态没朝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立即大喊,“父王,我心仪二郎,我此生非他不嫁!” 瑞王妃这次狠了心,永嘉叫了两声,立刻被捂住了嘴。 待回了王府,一路的忐忑尽数化为了惊慌,瑞王妃抓住瑞王的手,哀求道:“王爷,这次该如何是好?” 方才她已看到了,女儿的裙裾上沾了血,已然破了身子。 “永嘉的清白已经不在了,她没法嫁人了啊!” 瑞王妃哭得肝肠寸断。 “难道……真要将她嫁到戚家……” 虽然说出去难听些,但这也是唯一能够两全的办法。 “想都别想!”没想到瑞王怒喝一声,冷冷道,“将你那册子拿来,选一个家世尚可的,本王亲自上门,立马将这逆女嫁了!” 戚修玉能在亡妻的出殡日做出这种事,瑞王十分看不上,他宁愿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小门小户,也不愿让戚修玉做自己的女婿! 然而永嘉县主在门外听见了,立刻撞门闯了进来。 “父王,女儿不要!”她倒在地上,抱住瑞王的腿哭求,“女儿是真心喜爱戚二郎,如今他正妻之位空悬,为何不能将女儿嫁给他?” “你还有脸哭!” 瑞王硬下心来,将永嘉踹开。 “你可知……能够做出这种事的男人,有多薄幸?你若嫁给他,你就是下一个谢晚晴!” “不怪二郎,他缅怀妻子饮多了酒,是女儿主动的!” 永嘉已然陷入了魔怔,她看着瑞王坚定的神色,突然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钗子,抵到自己的脖子旁。 她太了解瑞王了,瑞王这般说,就是真不会将她嫁给戚修玉。 可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若不能成为他的妻…… “若父王不让女儿嫁,女儿宁愿死!” 永嘉嘶吼着,尖利的钗头在细嫩脖颈上划出一道红线。 瑞王妃顿时疯了,两眼一黑扑上去,哭喊:“你做什么不要自己的命了,爹娘这般宝贝你,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伤我们的心吗?” “是你们伤我的心,”永嘉哽咽着红了眼,“父王、母妃,女儿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那你就死。” 迎着妻女惊愕的目光,瑞王冷冷重复了一句。 “去死,免得活着败坏王府的名声。” “王爷!” 瑞王妃尖叫一声,扑上去抓住瑞王的衣襟,涕泪纵横:“你还有心吗?这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她对上瑞王冰凉的眼神,一股恨意袭上心头,闭了闭眼,一脸哀戚道:“若娟儿还在,我也不至于要守着她过日子,若永嘉被你逼死,我活着还有何意思呢……” 说着说着,迎着瑞王惊愕的眼神,瑞王妃咬紧牙关,也朝着一旁的红漆木柱撞去。 “我不如现在就闭眼,也免得再伤心了!” “慧贞!” 瑞王一把抱住瑞王妃,急急将她拦在身前。 “你做什么傻事?” 瑞王妃泪流满面:“当初我嫁给你,不也是受尽阻拦,为何如今永嘉要嫁,你就如此狠心?” 她与瑞王相识于微末,早在他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力排众议嫁给了他。 见她提及当年,以及早逝的大女儿,瑞王的一颗硬心软了下来。 “这不一样,”他皱眉看着一意孤行的永嘉,这个女儿,早就被他们宠坏了,“戚修玉与本王不同,慧贞,永嘉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是啊,他是与父王不一样,”永嘉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您的院里,除了娘,还有诸多美妾,当初我出生时,三姨娘正进门,可二郎他不会,他成婚十年,院里干干净净!” 话落,瑞王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目光陡然转冷。 第97章 不认这个女婿 “你说什么!” 他声如震雷,炸响在永嘉县主的头顶。 永嘉死死抿住唇,倔犟地再次开口:“二郎与您不一样,他远比您长情,我不会是第二个娘,二郎也不会是第二个您!” “婵儿!” 瑞王妃见她如此,吓得心跳都停摆了,她看着瑞王的脸色,赶紧呵斥道:“你说什么呢,你父王是亲王,院中有几个妾室怎么了?那戚修玉不是也有个通房吗,你莫要再说了!” 瑞王可不比她心软,若真惹恼了他,永嘉怕是再也看不到戚修玉了。 她真怕依永嘉的性子,会断然寻死。 瑞王妃心惊胆战地去看瑞王,瑞王板着黑沉沉的一张脸,盯着永嘉县主的目光如同漆黑深渊。 他不怒反笑。 “好,很好!” 瑞王起身围着永嘉县主转了一圈,目光几乎化为冰棱。 但他并未再次怒吼,而是奇异地平静下来,缓缓开口:“本王允许你嫁给他。” 闻言,永嘉县主瞬间抬起头,露出欣喜的神色。 就知道父王还是心疼她的! 这不,最终依旧妥协了吗? “多谢父王成全!”她红着眼圈开口,向以往一样,熟练地朝着瑞王撒娇,“父王最好了。” 然而瑞王恍若未闻。 他背着手,目光沉冷可怕,最后冷硬道:“不过本王不会认这个女婿,你与他的婚事,本王不管!” 说完,瑞王撇下发愣的永嘉县主,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屋子。 父王不管她?那她如何出嫁? 永嘉县主呆呆地看着瑞王妃,求助似的皱起眉头:“娘……” 瑞王妃又急又气,一把甩开她的手,朝瑞王追了上去。 “王爷。”她颤着嗓子叫了一声,瑞王转过身,面色渐缓。 “您、您真的不管永嘉了?” 瑞王妃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底一片冰凉。 “那她的嫁妆、她的六礼……” 还有大婚时父母出席,该如何是好? “闹出这等丑事,朝上不弹劾我就是好的,你觉得,我还会为此事花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瑞王神色阴沉。 “还有脸行六礼,真按她那天真的想法,就该将她捆了送去顺清侯府,看那狗东西敢不敢要!” 他心底一片寒凉,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为了一个不中用的混账,竟如此叛逆,令人伤心。 瑞王性情果决,既然如此,就休怪他不顾及父女情分了。 正好让永嘉看看,戚家到底是要娶她这个人,还是她背后的瑞王府! “王爷!”瑞王妃见瑞王竟如此狠心,忍不住劝道,“可婵儿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嫁给戚修玉这种人做续弦,已经够丢脸了,若是连瑞王都不肯出席她的婚宴…… 瑞王妃不敢想永嘉以后的日子该有多么难过。 “但不是唯一的孩子。” 瑞王冷哼一声,负手看着天上的月色。 他那顽劣不堪的长子,早年被送去了军中历练,如今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顺清侯府中,戚修玉跪在地上,伤痕未愈的脸颊高高肿起,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顺清侯倾泻完怒气,暂且回归了一些理智。 “娶县主?你未瞧见瑞王那恨不得杀了你的眼神?”他朝着戚修玉冷冷喝道,“不自量力!” 他看着戚修玉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坨烂肉。 先是对长嫂下药,后又被众人撞见荒唐事,如今更是唐突了县主。 他那清俊守礼的世子,怎会变成如此淫邪纨绔的模样? 被顺清侯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戚修玉忍下心底屈辱,低声道:“县主对儿子一往情深,她会嫁给我的,只要我成了瑞王的女婿,之前的一切,都将一笔勾销。” “所以你就在这个日子,勾引县主与你……” 罗氏忍不住起身指着他骂道。 “没良心的东西啊,你让世人如何看我们侯府、如何看待你?”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就算打死我,也没有用,为何不朝着有益的方向考虑?” 再也忍不住四面八方而来的谩骂,戚修玉大声反驳。 “再说,我也算个世子,与县主并未有那天差地别,你们为何生怕我过好了一样?要知道,县主的嫁妆不会少,有个县主儿媳,也是给你们脸上添光!” 说完,他拿捏着顺清侯与罗氏的性子,眼眶泛红道:“儿子自知没有大哥的才能,续弦难以娶到好女,如今县主哪里都好,我愿娶她为妻,就遭天谴了吗?” “当然不会遭天谴,只是不知谢晚晴在天之灵看到,晚上会不会来找你。” 这时,坐在一旁的谢明月突然开口。 她风轻云淡地看向戚修玉:“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在你这儿,谢晚晴的死就像片落叶?” 落了就落了,转瞬间,就能纳妾娶妻。 “你!”戚修玉涨红了脸,在戚缙山的注视下,到底没敢口出恶言。 等着! 他恶狠狠地想,等到永嘉进门,他的背后就是瑞王了。 到时候,谢明月算个什么东西?她再得意,还不是要给永嘉请安! 看着戚修玉满眼的凶恶,罗氏狠狠叹了一口气。 “娶,”她沉默地张开嘴,“侯爷,事已至此,县主名节已毁,便是瑞王不喜,咱们也得摆出态度。” 顺清侯也沉默了。 不喜欢永嘉县主又如何,就算是气死,也不能让瑞王不满。 若瑞王愿意嫁,他们挠破头也得娶。 “备礼,明日上门去,瞧瞧瑞王的态度。” 他心力憔悴地挥了挥手,不再看戚修玉一眼,转身离开。 谢明月也与戚缙山走回后院。 “今日那胡人……”她扯了扯戚缙山的衣摆,想要去见那胡人,肚子突然“咕咕咕”地叫了两声。 谢明月的脸瞬间红了,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 戚缙山轻笑一声:“用完晚饭,我带你去。” 两人简单用完饭,谢明月一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戚缙山受不了,将她捞过来狠狠啄了啄唇瓣,轻喘道:“再这样看下去,当心待会出不了房间。” 谢明月的脸烧红得厉害。 “快走、快走,”她推开他催促,“这是正事,耽搁不得。” 知道她担心谢夫人,戚缙山笑了笑,并未继续逗她,而是带着她乘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很快到达了大理寺。 大理寺狱中,谢明月拾级而下,待看到囚室中那杀意凛凛的栗发胡人时,霎时屏住了呼吸。 第98章 舅舅的儿子 那是一双浓烈似焰的双眼,寒芒乍现,狂野不拘。 富贵乡中,养不出这样的眼睛。 谢明月微微蹙眉,攥紧了戚缙山的胳膊。 此人桀骜狂妄,一看就并非善类,怎会与她的母亲有关? 戚缙山安抚地将她环在臂弯内,抛出手中把玩着的匕首,凌厉一笑。 “尉茂,还不肯开口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栗发胡人的气势陡然转向森寒。 “你、知道我是谁?” 他双手被捆在牛皮囚套中,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抬头盯着面前的男女。 看到谢明月时,尉茂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戚缙山将谢明月侧身护住,冷冷一笑。 “若连一个入京的胡人都查不到身份,我朝的戒律未免太过儿戏。” 他拿出一张契纸,只见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尉茂何时进京、下榻何处的文字。 尉茂直勾勾盯着那张纸,难怪他这么快就被寻到了…… “你既然与母亲有旧,那便说明我们不是敌人。” 这时,谢明月主动从戚缙山身后探出,认真地看向他。 “你是谁,为何要去保护我的母亲?” 尉茂眯着眼眸看向她,紧抿着唇,突然问:“你们怎么看谢狗?” 谢明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谢狗指的是谢长勋。 她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尉茂的身影,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瞪大了双眼。 “你……” 谢明月欲言又止,顿了顿后,飞快道。 “自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在她心底,疼爱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狡诈蛰伏的邪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与母亲吞进了嘴里。 “哈哈哈!”尉茂闻言,突然仰头大笑,刚毅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 他低下头来,微微扯开唇角,变了声调。 “好,不愧是老子的姐姐,聪明!” 谢明月呼吸一滞,蓦然扑到牢房前的铁栏杆上,急切道:“你……你真是我们家的人?” 方才,她端详尉茂的模样时,便从他高鼻深目的轮廓下,隐约看到了几分母亲的模样。 但她不敢相信,也想不明白。 尉茂说自己是姐姐,难道他是母亲与胡人所生? 可母亲绝不可能行此秽乱之事! “别瞎想,”尉茂咧嘴一笑,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露出两颗虎牙,“老子是你的表弟。” 谢明月眨了眨眼,愣住了。 表弟……那岂不是…… “你是舅舅的儿子?” 一个满口粗俗的胡人,杀人如麻,却找到她,说自己是她那并未婚配、便已战死的舅舅的儿子? 她失声叫道,感觉自己的脑袋有几分割裂。 这……这不是她在做梦。 也太荒诞了。 身后,戚缙山一把托住她,微微颔首。 很快就有侍卫过去将尉茂的束缚解了。 “嘿,姐夫,你的人身手不错。” 他摸了摸自己僵硬的手腕,大摇大摆走到栏杆面前。 戚缙山还没放尉茂出来。 但听到“姐夫”两字,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淡声道:“拿出你的证据。” 只有脸,还不足以让人信服,他也不会让此人毫无管束地站在谢明月面前。 “啧!” 尉茂挑眉低头,在自己身上的皮制腰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块被盘得油亮光滑的兔子木雕。 “这个能够证明?这是父亲给我的。” “舅舅!” 谢明月看到那个木雕,眼泪顿时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舅舅以前哄她时,就爱给她刻木雕玩。 尉茂手中这个兔子,她还记得,是当初顾肇源出征前,她偷偷放到他的盔甲中的。 她听说有些物件若是沾染了人的感情,便能够成精,所以日夜握着这小兔子木雕,与它同吃同睡,生病也不肯撒手,就是希望兔子木雕能在战场上成精,危急时救顾肇源一命。 这个东西,舅舅不会给别人…… “所以……你真的是顾肇源的儿子?”谢明月颤抖着嗓音,哽咽到红眼。 她死死攥住铁栏杆,声色沙哑:“那……舅舅呢?他没战死是不是?他为什么不回家?” 当初顾肇源战死,外祖接着伤心去世,留下她母亲一人苦苦支撑。 可尉茂的年纪比她小,也就是说,母亲后来嫁人生下她时,舅舅还活着? 谢明月糊涂了。 尉茂张扬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黯然。 他抚着下巴,低声道:“父亲已去世多年。” 闻言,谢明月身形一晃,险些晕倒。 舅舅…… 舅舅还是没能活着吗? “不过你别伤心,我带来了父亲给你的书信!” 尉茂痞里痞气地走到栏杆前,又从兽皮腰包里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豆腐块。 谢明月瞥了一眼他的腰包,似乎看到了匕首、兽牙、纱布、银锭…… 她一辈子都未见过这般杂乱的包裹。 那纸豆腐块只有巴掌的四分之一大,她小心翼翼接过来,看着泛黄的纸张,一点点顺着纸张边缘慢慢揭开。 口中忍不住教导:“哪有人保存书信是这般的?你好歹带个信封将它装好。” “耶?我这包里哪有那个空?”尉茂拍了拍自己的腰包,发牢骚:“我可是从柱州一点点走到京城的,能把它留着就很不错了。” 谢明月呼吸一滞,直感觉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弟让她有些头疼。 她那舅舅虽是武将,倒也算个儒将,怎么留下的血脉却…… 豆腐块被打开,谢明月被顾肇源的字迹吸引,专注地读了下去。 原来,顾肇源被传回战死时,只是随着沙流流入了一处隐蔽的部落。 那里除了一名曾去过大绿洲的女子,无人见过汉人,更不通语言,不识回路。 顾肇源一边养伤,一边等待救援,可过了好几个月,依旧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他为了寻求出去的路,只能求助于那名略懂汉人语言的女子,女子将他带到大绿洲,顾肇源想尽办法传书留信,甚至找到西域都护府,可却一直被当做骗子对待。 明明都护府的侍卫都认识他,但都一口咬定他是个疯子,若非同行女子及时将他收作奴隶,他已经被拉去打死了。 顾肇源不久后就明白,他被设计了。 他已经成了一个死人,被隔绝在这万里之外的遥远国土,这一生,恐怕再也无法回去。 后来,他在遥远的部落里与女子成婚,一边寻求回去的办法,一边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就是尉茂。 也就是尉茂出生那一年,顾肇源联系上了妹妹顾清莹。 第99章 她又有亲人了 顾肇源猜想自己这件事的背后之人恐怕身居高位,潜伏颇深。 传书不易,他并未要妹妹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只是在书信中简单言明了这件事情的关窍。 “但十年前,父亲再没接到姑母的回信,后来病逝前留下遗言让我寻亲,所以老子一路上京啊,好不容易摸到谢家,结果就发现谢狗居然赶走了你,还虐待姑母,那不得宰他几个小老婆出出气?” 尉茂大言不惭,怕谢明月误会,又赶紧解释:“那些家丁我可没杀,就是打晕了,放了点血。” “所以你……” 谢明月看着尉茂眉眼间熟悉的影子,轻声喃喃。 一眨眼,离舅舅当年战死的消息传回家,已有二十多年了。 可他的血脉还活着…… 她的外祖一家的血脉,还是延续了下来。 她又有亲人了。 她有弟弟了。 攥着冰凉的铁栏杆,谢明月像是看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贪婪地一寸寸看着尉茂的面孔。 “弟弟……” 她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水一样在眼底疯狂奔涌。 戚缙山不动声色地命人打开了牢门。 他静静盯着尉茂,尉茂泰然自若地步出牢房,朝谢明月张开双臂。 “哈哈,姐姐!” “干什么。”戚缙山上下扫他一眼,淡淡地举起刑具,拍掉他伸来的手。 “哦,忘了你们汉人规矩多。” 尉茂嘀咕了一句,拍拍衣袖,谢明月眼睁睁看着他袖子上抖落一层灰。 “你可是一人独自来的京城?”她想到方才戚缙山拿出的契纸上,尉茂入京不过月余,“那……舅母呢?” 看尉茂语言流利没有口音,名字也是汉人名,谢明月对那素未谋面的舅母十分好奇。 尉茂的眼底闪过一丝可疑的心虚。 “柱州路远,母亲年纪大了,并未同我前往。” 谢明月不疑有他。 她的心被悲伤和欣喜交织冲刷着,最后目光落到尉茂身上,尽数化为关心的数落。 “你入京这么久,怎么不去寻我?” 尉茂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年轻桀骜的面容泛着一层风沙吹到粗粝的阅历,老练与蓬勃同时出现在他身上,是谢明月未曾见过的那种青年。 她心底疑惑一堆,耐着性子慢慢问。 尉茂摊开手:“我听说你出嫁后一直病着,姐夫……嗯……” 戚缙山深得圣心,心狠手辣,行事偏颇,他怎么知道那坏人是不是他姐夫? 尉茂颇有怨念,干脆承认:“我不敢找。” 他孤身一人,就算身手再好,也难敌强权啊。 若非上次在谢府漏了马脚,导致他被逮到,他还得再暗中观察些时日,再决定要不要找谢明月摊牌。 谢明月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如今不用怕了,”她扭头看着戚缙山,眼波盈盈,“夫君,我们给弟弟先寻个落脚之处可好?” 一直站在阴暗的牢狱中也不像样。 戚缙山朝着尉茂扯唇嘲讽:“抓到他时,他正在京城最大的花楼寻欢作乐。” 尉茂瞪大眼:“放屁,老子那是混迹在其中,隐匿行踪。” 说完,他感觉不对,连忙改口:“不是……姐夫,那是我怕谢狗当官的找到我嘛,没看我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我这几日虽躲在那里,可半点没有享乐,连澡都未洗!” 闻言,戚缙山眼底的嫌弃更甚,看着尉茂的手,时刻提防他去碰谢明月。 “那还不赶紧去沐浴。”谢明月难以想象,忙扯了扯戚缙山的袖子。 戚缙山淡笑:“正巧大理寺不远处有座你的宅子,不如先去那落脚。” “我的?”谢明月眨了眨眼。 她还有宅子?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夫人不知道么?”戚缙山睨她一眼,轻轻勾起唇角,“我送的。” 尉茂在一旁快嘴道:“姐夫的意思是,求你夸他,赏他。” 他说完就往谢明月身后一闪,躲开了戚缙山冰冷的眼刀。 谢明月:…… 她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要富有一些? 主动挽上戚缙山的胳膊,她沿着尉茂的话,笑眯眯仰头:“弟弟说的没错,夸你。” 戚缙山神色不动地沉默,谢明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走?” 戚缙山呼吸一滞,眸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跨出腿。 谢明月后知后觉。 哎呀,原来他刚才真的还在等她夸奖? 她竟如此迟钝,罪过罪过。 她挽着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还没说完呢,谢谢夫君送我宅子,我用……换。” 不知她说了什么,戚缙山的手指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低声暗哑地应声:“还望夫人说到做到。” 尉茂跟在后面,悄悄竖起了耳朵。 嘿,方才还说汉人保守,瞧他这姐姐和姐夫蜜里调油的模样,比他们部落里的人还热烈一些嘞。 来到宅院前,谢明月方知戚缙山送了自己多大的一座宅子。 这条街上左连肃王府,右有羽林中郎将府,算得上是权贵聚落之地。 宅子是四进的,住一大家子都绰绰有余,他们到时,门房小厮一应俱全,恭恭敬敬地出门迎接谢明月入府。 “夫人,”戚缙山凑到她耳边,“这宅子我送了五年,你总算肯登门了。”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谢明月的掌心,蹭得她心中又酸又涩,软得一塌糊涂。 “来,”她促狭心起,朝戚缙山勾勾手指,趁他俯身过来的一刹那,飞快地在他的薄唇上亲了一口,“夫君有心了,我很喜欢这里。” 戚缙山眼眸一暗,若非尉茂跟着,他早就将眼前人叼到嘴里了。 “哟,”尉茂左顾右盼的,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往前一跳,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跑了跑,“这地儿不错,适合我练功。” 谢明月不由自主问:“练功?” 随即她想起,顾肇源一定教导了尉茂许多,而尉茂能够甩掉戚缙山的手下,身手一定不会差。 “是啊,练练武艺,耍耍刀剑。” 尉茂笑嘻嘻。 “姐姐放心,我一定珍惜姐夫送你的宅子,绝不破坏一花一草。” “是吗?”戚缙山突然开口,静静盯着他,目光暗含探究,“尉茂,你没有别的落脚之处了吗?” 第100章 瞒着母亲偷跑 “你说什么呢?” 谢明月连忙戳了戳他的腰。 戚缙山好像有点敌视尉茂,但他怎么能这么明晃晃赶人呢? 尉茂无所谓地笑了笑:“哎呀,睡哪都一样,天下之大,哪里都是落脚之处。” 谢明月有些心疼:“你姐夫与你玩笑呢,你先去沐浴休息,此处人手随意用,明日我们再来看你。” 她将尉茂赶去里面的院子,同戚缙山重新坐上回府的马车后,轻轻瞪了他一眼:“夫君,怎么回事?” 谢明月稍稍一想也能想到,戚缙山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他故意这般刻薄,应该另有隐情。 暗影下,戚缙山将她揽在怀中,温热的气息一点点罩住两人。 “有些蹊跷。” 见他如此,谢明月有些不安。 “怎么了?”她仰起脸看他,心底一颤。 难道……尉茂他的身份都是假的? “尉茂的身份应是真的。” 见她脸色倏然变白,戚缙山轻轻贴上她的侧颊,一点点摩擦过细嫩的唇珠。 温柔地安抚着怀中人。 “只是……他并非孤立无援。” 他眉头微蹙,想起这几日追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 “我的人查到,他进京后曾与招财商会的人有过往来,若真如他所言,是进京寻亲,又怎会去往商会?” 谢明月闻言愣了一下。 招财商会是大商会,商路四通八达,还曾参与过朝廷与西域那边的贸易之路,里头不少管事都是柱州人。 “会不会是他帮人捎信……” 她掐住手心,刚刚高高挂起的喜悦之心渐渐沉降。 “再查查,”戚缙山贴着她的眼皮轻吻,“应当不是坏事,只是我要查清楚,才能放心。” 他不能放任任何有危险的人和事,再次伤害到她…… 翌日,罗氏与顺清侯忙着上瑞王府送礼告罪,谢明月与戚缙山用过早饭,一齐来到瑞金街上的宅子。 尉茂换了一身黑红劲装,微卷的栗色齐肩发被扎在脑后,正将拳头舞得虎虎生风。 谢明月看着他,心底五味杂陈。 “尉茂。” 她笑着喊了一声,从元白手中接过提篮放到院里的石桌上。 “我给你带了一些点心,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姐姐、姐夫。” 尉茂收起拳脚,熟练地从身旁婢女手中拿过汗巾,一边擦着额间的汗,一边大步朝他们跨来。 “太好了,我早晨吃了一碗肉臊子面,现在又饿了。” 他目光落在点心盘里,伸手停顿一瞬,径直拿了个蛋黄酥。 谢明月的眼神又柔和了一些。 舅舅也爱吃蛋黄酥。 “柱州应当没有此物?”她柔声道,“慢些吃,喝些茶。” 尉茂“吭哧吭哧”点头,眼中又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夫妻俩。 戚缙山依旧沉默地跟随在谢明月身旁,看不出喜怒,而谢明月却带了两个婢女,拎着大盒小盒的东西,全都是给他备的。 “你脸上的皴,要涂些羊羔油,这是特制过的,滋润不腻,抹了不会泛油光,还有你那个小腰包也有些破了,我为你备了一个新的,里面缝着夹层,可以分门别类放东西……” 谢明月不紧不慢地拿出带来的东西,一一给尉茂讲解。 无论如何,他都是舅舅唯一的血脉,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不管尉茂到底隐瞒了什么,谢明月还是决定,在不耽误事的情况下,好好对待他。 尉茂看着石桌被慢慢填满,越来越沉默,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知何时爬到了头顶上,焦躁地挠着头。 “姐……姐……” 他备受煎熬地站了半天,终于沉下眼睛,豁出一声。 “快别讲了,”尉茂身上那股张扬的狠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窘迫与心虚,“我……唉!” 他将头发挠成了鸡窝,艰难开口:“其实我……我不是一个人在京城的,我有帮手。” “啊?” 谢明月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戚缙山,却发现他似乎也有些讶异。 他们昨晚才猜测,今日尉茂就说出来了? 尉茂龇牙咧嘴:“不是别的,就是当初父亲帮我母亲建了商队,后来……发展得还不错,所以,我也不算是个身无分文的赶路人,我在京城确实还有落脚的地方。” 说到这,他抿着嘴,朝戚缙山鞠了一躬:“姐夫,昨晚我说谎了,真是抱歉。” 戚缙山微一挑眉:“怎么昨晚不说,今日倒是老实开口了?” 他一脸深沉,尉茂看了半天,发现怎么也看不透这个姐夫。 可恶,他本来还想有所保留,可现在看来,这姐夫是不是已经将他的底摸了个透? 如果他不说实话,万一戚缙山扭头对姐姐吹枕边风,姐姐岂不是要误会他了? 尉茂喜欢谢明月这个姐姐,不想被她误解。 他瞪了戚缙山一眼,慢吞吞吐出真言:“姐,我这次来,其实是瞒着母亲偷跑的,因为商队与招财商会有合作,所以招财商会的人已经能够收留我,但我不想被他们知道,所以一直瞒着你。” 谢明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和招财商会合作?那得是多大的商队? 敢情她以为是小可怜的表弟,实际上却是商队大财主? 而她以为寡居柔弱的舅妈,也是拉扯独子、支撑商队的大商人? “那……你和舅母的商队叫什么?” 以防万一,她还是问清楚。 尉茂挠头:“西、西洲商队。” 谢明月一脸诧异,戚缙山微微蹙眉,沉声问:“西洲商队?” 他只查到这小子背景不一般,但没想到,是西洲商队啊! 十多年前开始崛起,西域鼎鼎有名的头号商队。 和许多浮夸的商队不一样,西洲商队人数很少,但个个精良,商路相对精简保守,但贸易的质量都很高。 呵! 这桌子上的羊羔油,还得靠他们商队带来京城,贡进皇宫呢。 难怪这小子不瞒了,谢明月给他带的,都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其中有些东西的价值,尉茂应当比谁都清楚。 这是心虚了。 还算有良心。 第101章 姐弟齐心 “尉茂,你……” 谢明月一听他竟然是瞒着舅母跑出来的,顿时哭笑不得。 尉茂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姐,就当不知道这事,你不懂,我娘将我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父亲这封信我好几年前就看到了,一直想出来找你们,可娘不肯放行,这次是好不容易出来的。” 谢明月闻言沉默了一瞬。 为什么不肯放?自然是害怕京城水深,独子遭受牵连。 她虽没见过舅母,却奇迹般能够理解一位母亲的想法。 不过是一个在仇恨与亲人中选择了孩子安危的女人。 她弯起唇微微一笑,轻叹了一口气。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谢明月重新看向尉茂,眼神柔和了许多,“但你也要给舅母报个平安,别让她为你担心。” 尉茂顿时露出十分不情愿的表情。 他觑着谢明月的神色,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戚缙山,最终抿了抿嘴,妥协道:“行,我听你的,姐夫,我写好信,能不能让你的人帮我送一下?” 尉茂担心自己的行踪被找到,他这次来,是报着给顾肇源复仇的心思,万万不能再被逮回去了。 “可以,交给你姐姐。” 戚缙山微微颔首,似是想到什么后,看向谢明月的眉眼间染上一层温意。 “我有要事进宫一趟,你有事叫人拿牌子去宫门。” 他抚着谢明月鬓边的鲜花,旁若无人地在她颊边印下一记轻吻。 尉茂目瞪口呆。 不是都说他姐夫是个活阎王吗? 没见过活阎王笑的。 谢明月习以为常地受下这一吻,替他理了理衣襟:“记得来我院里用晚饭。” 她盈盈的眼波深处,眷恋和他的爱重交织,这深深庭院似乎都热了几成。 尉茂眼睁睁看着戚缙山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明月。 “姐,你们平日就这样吗?” 他来京城这些时日,在谢府飞檐走壁,也时常探到别家的情形,哪个内宅不是鸡飞狗跳,夫妻之间貌合神离,就算有那等和睦的,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没有戚缙山这样的,当着小舅子的面就亲他的姐姐! “怎样?”谢明月笑意盈盈地走到石桌边,调侃道,“莫非你还想瞧见他与我恶语相向不成?那这宅子你可就住不成了。” “太伤人心了,莫非我是那贪图宅子的人?” 尉茂立刻炸起寒毛嚷嚷。 谢明月发现这个弟弟初看杀气腾腾,眼神锐利,挺唬人。 但细细相处下来,其实还是个性子跳脱的年轻人。 有些毛毛躁躁。 很可爱。 “我那不是听说……听外头的人嚼舌根,说你们是一对怨偶,当初姐夫趁你落难抢了你……” 尉茂本来嗓门嚷得很大,但看见戚缙山留了个随行的小厮在外门旁站着后,就慢慢收低了声音。 姐夫看上去就是个黑心的,使不得,这话被听了去可使不得。 尉茂又开始毛毛躁躁地挠头了。 谢明月险些笑出声。 原来外面的人都是这么看她与戚缙山的。 “那现在你瞧见了,不是那么回事。”她帮尉茂整理着从旧腰包里掏出来的东西,随口问道,“这腰包掉在地上,叫花子都不会捡,你既偷跑出来,总带了些盘缠,怎么如此灰头土脸?” 尉茂面色有些古怪:“我一路到处跟不同的商队混,混到半途时,钱袋子被个贼摸走了,而且我为了乔装打扮,并未穿戴值钱之物,所以如今囊中有些羞涩……” 他倒是有钱有货物在招财商会里,可他不敢去取啊! 他都二十了,寻常男子抱媳妇孩子的年纪,偏他还在和母亲玩老鹰抓小鸡,若这么快就被找到,面子岂不是丢大了? 想到这,尉茂蹙起眉头。 “姐,”他语气严肃几分,“姑母和父亲的通信我都收着,你分明就是谢家的女儿,那个谢晚晴才是假的,当初他们为何将你赶走?” 谢明月一愣,这才同他简略说了当初的事情。 听完后,尉茂的神色有些呆呆的。 “所以,姐夫竟是个好人!” 谢明月又笑了:“这是什么话?” “没什么、没什么,”尉茂才不说自己有些怵戚缙山呢,他咀嚼着当年的真相,顿时破口大骂,“他娘的,这谢家和戚修玉真不是东西,老子就该一刀砍死他们算了!” 骂完,他又看着谢明月那张秀美的面孔,惊觉地收了嘴。 “哎,姐,我这……” 尉茂有些懊恼,不该在姐姐面前这般粗俗。 商队里多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打手,平时言语间说什么的都有,他也是习惯了,没收住。 “没关系,”谢明月微微一笑,“只是在外人面前别这样,终究不好,生意做到最后,也是靠做人的。” “嗯嗯,”尉茂大大咧咧地点点头,“那……现在暂时是不动谢狗和戚修玉了?” “嗯,事情未查清之前,杀了他们也不顶用,你这些日子可千万不要冲动行事,谢长勋上次已经报官了,只是正巧遇到你姐夫逮了你,若是落在旁人手中,可没这么容易周旋。” 谢明月面色沉静,给尉茂收拾东西时,突然从旧腰包里掏出一块有些破旧的灰羊毛皮。 “这是什么?”她微微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自给母亲治疗后,我便去写信去了晋阳,原是因着顾家我们这一脉已经没了人,所以只能请三叔家为母亲主事和离,可如今你回来了,到时候,打头阵的还得是我们俩。” 谢明月盘算得很清楚,顾家三叔之前与他们这脉不合,这次去信也不知能不能求得助力,原本她还有些忐忑,但尉茂的出现,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有了尉茂,那便证明了顾肇源的血脉延续,他们顾家大房还有人在…… 待母亲醒后,她要为自己正名,更要和尉茂一起助母亲和离。 “好啊!” 尉茂见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顿时开始摩拳擦掌。 “咱们姐弟齐心,一起迎回姑妈,重整顾家!” 谢明月笑眯眯地点点头,又指了指那张灰羊皮:“所以,这是什么?” 她方才端详了好一会儿,这块皮毛原本应是白色,但在尉茂手上,硬生生被摸成了灰色…… 第102章 偷汉子这事 看到那块羊皮,尉茂的脖子可疑地缩了缩,吞吞吐吐道:“这……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那我扔了?元白,快将这东西捡去丢……”谢明月看出他的不对劲,作势吩咐元白去拿羊皮。 “哎哎哎,别!” 尉茂连忙拦住元白。 好在他还记得汉人的礼节,堪堪顿住了手,没去碰她。 “我说我说!”他老老实实向谢明月交代,“其实……这是当初从爹的袍子上剪下来的一块皮子。” 谢明月垂下眼眸,盯着那块灰扑扑的皮毛,沉默了半晌。 “当初爹去世时,我还小,夜里睡觉时只要没这块皮子陪着,就要哭闹,娘没办法,就将爹的外袍剪了一块陪我,这些年皮子被我摸烂了不少,这一块是最后的了。” 尉茂语气轻松地说着这么沉重的话,谢明月鼻腔一酸,心底涌上一股浓烈到快要窒息的恨意。 她的舅舅,是世上一等一英勇的男儿。 也是最好的统领。 到底是谁,竟然如此坑害国之忠良。 想起记忆里那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那股哀伤与心痛几乎令谢明月有些失去理智。 但她必须坚持。 害死舅舅的根,就在京城,也许就在她见过的那些权贵之中。 她需要先安顿好母亲,再逐步理清当年的旧事。 这件事,可比她与母亲身上的冤屈重多了。 能够在战场上动手脚,这背后之人可谓举重若轻啊。 急不得。 轻轻叹了口气,谢明月振作精神,看着那块皮毛的神色温柔许多。 “那就好好收着,”她温和道,“你也来京城许久了,怕是都未光明正大出去玩过?不如今日换身衣裳,姐姐陪你去外头逛逛?” 见尉茂谈及已故的顾肇源有些哀伤,谢明月结束了这场谈话。 “好!” 尉茂的眼睛顿时亮晶晶地瞪大了。 “我想瞧瞧京城这边的街市。” 做商队这么久,他没离开过西域那块,初进京时,便觉得很多新奇玩意,脑子里也冒出了很多商贸点子,无奈害怕被娘抓到,只能躲躲藏藏,就连去招财商会取银子时也不敢声张,发现有露马脚的风险后就赶紧溜了。 如果扮成贵妇人的小厮,一切就方便多了。 尉茂套上小厮衣服,又将自己的栗色卷发包到头套里,雄赳赳气昂昂跟着谢明月出了宅子。 来到京城最为繁华的街上,刚一下马车,迎面的马车也走下来一群女子。 云鬓衣香,珠翠满头,各个都是京城里顶尖门第的出身。 目光撞在一处,谢明月微微眯了眯眼。 昨日出了那种事,今天永嘉县主就和没事人一样出来逛街了? “哟,这不是戚大夫人嘛……” 永嘉县主身边的朱清阴阳怪气地开口。 她是以前谢晚晴的闺中密友,与谢明月常年不合,没想到如今嫁了贵妃刘氏的娘家,一跃也同永嘉县主玩到了一起。 谢明月看了一圈,那堆贵女中,就数她一个年长些的插在其中,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不是一路人,还非要硬凑。 朱清这般,明显是永嘉授意。 “永嘉县主,”谢明月无视了一干人,只淡淡朝永嘉点了点头,“昨日一别,未曾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还以为,下次见面是你的婚宴呢。” 她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永嘉敢带人下她的脸,她就敢当面捅穿那些破事。 不,都不用她捅,谢明月说出这话时,就看见永嘉身后的几名贵女已经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想必私下里,永嘉和戚修玉的那件事早就传疯了。 “你!” 永嘉没想到谢明月居然一上来就这么大胆,她不悦地沉下脸,咬牙质问:“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的名声,还由不得你来操控。” 谢明月的眼神更深了:“我以为,名声当是自己行事经营的,怎么还成旁人操控了?莫不是县主平时常行此事,所以格外熟稔?” 她加重了咬字,永嘉眼底冒出一股火药味。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一个三品官的丈夫,也敢在我面前放肆,等我……” 等她嫁入戚家,看她不治死这个贱人! “咔擦”一声,谢明月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众女子纷纷投去目光。 只见一眉目俊朗的小厮手里拿着一根折断的竹笛,正恍若无人地拼命拍打。 “狗东西、狗东西,一根竹竿在这吱吱哇哇什么?要你别叫你还叫,风从屁股灌进来,管不住嘴是?惊扰了咱家夫人,有你好看!我打打打!” 谢明月一愣,听出尉茂话里的指桑骂槐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同时又有些隐隐的高兴。 这弟弟真是敢说敢做。 她头一回觉得尉茂说话粗俗还是有点奇效的。 永嘉县主听见这话,简直快要气晕了。 这小厮不就是在骂她吗? 谢明月好大的胆子! 她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尉茂的嘴。 “你这狗奴才,你说什么呢!” 她一个箭步冲过来,谢明月不露痕迹地向前一步,拦在中间。 永嘉县主红了眼:“你给我让开,我要叫人将他打死!” “怎么?我的小厮不过是教训一根竹笛,县主就要借故打杀?” 谢明月声色清朗,方才她们这群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一处,本就惹人注目,如今她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量,四周便有不少路人望了过来。 永嘉气死了。 但她还知道不能在百姓眼里跋扈,否则瑞王真的会杀了她。 尉茂乐得看她吃瘪,朝着谢明月使了个乐呵的眼色。 朱清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动静,她看着这小厮俊朗硬挺的面容,眯了眯眼,突然附在永嘉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 永嘉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在谢明月与尉茂的身上刮了一圈,眼里带上了若有所思的嘲讽。 呵,原来谢明月和戚缙山都是装的。 一个在外头置宅子养外室,一个和小厮眉来眼去,明明貌合神离,还要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 看她不揭穿谢明月偷汉子这事,让她彻彻底底地身败名裂,被戚家浸猪笼! 第103章 戚家来提亲了 “罢了,今日我高兴,不与你的狗东西计较。” 随即,永嘉县主收敛了怒气,表情阴郁下来。 她目光在尉茂身上转来转去,最后一挥袖子。 灰溜溜走了。 谢明月静静目送这一行人离开,尉茂立马凑上来。 “姐,”他把竹笛一塞,摸了摸下巴,“刚才那劳什子县主与你有仇啊?我看她想做咱俩的文章。” 尉茂说冒失也冒失,说精明也精明,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就把永嘉县主看了个半透。 谢明月轻笑一声:“是有仇,她想做文章就让她做,我倒要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今日她身边没带戚缙山的人,倒是让永嘉误打误撞,以为她带着乔装打扮的小白脸出来逛街了。 还有那个朱清,以前就一肚子坏水,没想到现在嫁了人,面目依旧。 谢明月想了想,问梧桐:“那个朱清,她不是嫁到刘家了吗?怎么还和这群未婚女子混迹?” 刘家是刘贵妃的娘家,贵妃圣眷正浓,刘家也扶摇直上,从二流世家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门第,朱清作为刘家妇,总该与同等级的贵妇人们往来,和一群比自己年轻的女子混,不是寻常情形。 梧桐回忆片刻:“夫人,朱清嫁给了刘家二房排行第七的庶子,二房没什么实权,也没人做大官,所以刘七夫人想尽办法钻研,够不上那些夫人的眼界,只能退而求其次,和贵女们往来。” 谢明月还没说话,尉茂就先笑了:“刘七夫人?就欺负人呗!这名号!和那恶婆娘的脸一样讨人厌。” 谢明月微笑着提醒他小声点:“人家都是鹤立鸡群,她这是鸡立鹤群了,难怪哪哪都扎不了堆。” 不过朱清的夫家再怎么没权,也是刘家的人,若真有事,刘家也不会不管。 谢明月看着永嘉一行人拐进了一座茶楼,慢慢垂下眼帘,同尉茂笑了笑。 “别管她们了,今日是陪你出来玩的,前面有座万物阁,要不要去瞧瞧?” 尉茂心性直率,谢明月说不管,他就不管了,连忙点头:“要!” 谢明月越发怜爱这个和京城公子哥都不一样的表弟,走在路上,还给他买了一些沿途的小摊吃食。 尉茂照单全收。 不过他不白拿,等到了万物阁时,门前摆着一柜的银首饰,尉茂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小小一张银票。 “姐,你先挑一个,等以后我给你买个金的,镶宝石那种。” 他一个小厮打扮的,突然掏出银票要给身后的贵妇买首饰,柜台后的管事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关系? 谢明月一时失笑:“你不是落魄得不行么,怎么还有银子?” 尉茂大大咧咧地晃着脑袋,像个活泼小狗。 “最后的一笔救命钱,若是真支撑不下去,就算是被我娘找到,也得用这笔钱。” 他拿出的银票上有柱州那边钱庄的印记,想来一旦使用,行踪就会被泄露。 谢明月心底涌起一股暖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弟弟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当然不会拒绝。 万物阁外,方才跟在永嘉身后的一名小厮探头探脑许久,飞快地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茶楼包厢里,永嘉与朱清坐在一处,见小厮进来,顿时都竖起了耳朵。 “县主、刘七夫人,两位真是料对了,那戚大夫人先是给小厮沿途买了不少吃食,后来进入万物阁后,小厮还出银子给她买首饰,两人关系只怕不同寻常。” 小厮说完,永嘉“哈”的一声冷笑,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 “果然,谁会对一个小厮如此?这谢明月放着戚缙山这等好男人不用,反倒与下三滥的玩意裹在一起,她身边用的哪个不是御贡之物?居然还会接受一个小厮的银首饰。” 永嘉这辈子都没戴过银制的首饰,只觉得穷酸得要命。 朱清附和道:“是啊,仆人生的就是仆人生的,就算被谢家当大小姐养了那么多年,眼皮子还是这么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谢明月贬低揣测了个十成十,心里舒畅许多。 “不过……”半晌,朱清又朝着永嘉开口,“县主,谢明月的心眼可多了,以往在谢家,谢晚晴就斗不过她,您若真要嫁入戚家,一定要小心她。” 她年长一些,又已经成婚,平时说话做事还算靠谱,永嘉很信任,什么事都和她说。 闻言,永嘉微微皱眉:“我自然知道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不过戚二郎才是世子,如今府中掌家的也是他母亲,我嫁过去,天然的身份地位就比谢明月这个秃头鸡高,整个戚家都得捧着我,她就算想和我斗,怕是也踩不到我面前的门槛。” 朱清抿嘴笑了笑,见永嘉听不进去劝,于是不再说话。 谢明月的手段她跟在谢晚晴身后是见识过的。 永嘉恐怕要吃大苦头。 谢明月挑了一对棠棣的耳珰。 尉茂喜滋滋付钱:“怎么不挑个更大的?那朵芍药的花大。” 他拍拍胸脯:“这点银子我还是有的,姐,莫跟我客气。” 谢明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傻子,不懂棠棣花的意义?” “啊?这花还有意义么?”尉茂傻了。 让他舞刀弄棒还行,若说读书,他读的都是民俗风貌等,那什么正经做学问的,他的水平也就一般般。 “是手足之情。” 谢明月将那银耳珰换上,笑意盈盈地又走到一边,挑了一个金挂坠。 “来,姐姐也送你一个。” 她挑的是个葫芦,象征“福禄”。 “多谢姐姐。” 尉茂捧着精致的小葫芦,顿时欢天喜地地别在了腰包上。 要说他在柱州,那也是过的金珍玉馐的日子,穿戴不比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差,但这小小一个葫芦,却比那些贵物更令他珍惜。 姐弟俩其乐融融,到了傍晚,又回到宅子里一齐用了一顿饭,谢明月这才打道回府。 永嘉听到小厮来报,不由得冷哼一声。 居然就把人大张旗鼓地养在外头的宅院里,这谢明月真是好日子过腻了。 她回到瑞王府去见瑞王妃,见沿途气氛有些凝重,不由得开口问下人:“怎么了?可是父王又发脾气了?” 下人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县主,今日戚家来提亲了。” 第104章 没有嫁妆 永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兴奋道:“当真?父王如何说的?” 一定答应了。 下人踌躇一瞬,房内传来瑞王妃的声音:“婵儿,你回来了吗?进来。” 永嘉兴冲冲进到房间,却见瑞王妃额上裹着一条抹额,颇有些精疲力尽地歪在榻上。 满脸疲倦。 “娘?”永嘉心底抖了抖,上前问,“娘您怎么了?可是病了?你们这群吃干饭的,怎么不去请太医?” 她当即就要发脾气,瑞王妃无力地抬了抬手,摁住她。 “不是病了。” 瑞王妃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 吹弹可破的肌肤,金尊玉贵的眉目,她当成宝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 一想到今日瑞王对戚家说的那些话,瑞王妃就恨不得晕死过去算了。 “娘,到底怎么了?” 永嘉看着瑞王妃这样,有些忐忑地握住她的手。 父王都答应了,戚家也来提亲了…… 她与戚修玉的婚事还能出差池不成? 瑞王妃叹了口气,握住永嘉的手:“婵儿,戚家,你是一定要嫁了?” 永嘉大为惊奇,又有些羞涩:“娘,女儿已经是戚二郎的人了,不嫁给他,还能嫁谁?况且我本就心仪于他……” “若他失去现在的一切呢?”瑞王妃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沉冷,“你还愿意吗?” 她当初下嫁瑞王,是因为看到了瑞王的狼子野心,知道瑞王并非池中物。 可那戚修玉…… 想到今日戚家说的话,瑞王妃心里焦躁极了。 永嘉本身就是个骄纵跋扈,难以伺候的性子,否则,也不会至今待嫁。 一个还未出阁,便在他人亡妻出殡日苟且的女子,哪个夫家会喜欢? 若非冲着瑞王的那层身份,戚家怎么会心甘情愿娶她? 瑞王妃头疼极了。 她拗不过瑞王,现在的情况,摆明了瑞王已经对女儿死心,甚至连最基本的脸面都不要了。 永嘉对戚家的价值大大减少,这样嫁进戚家,得过什么日子? 纵使她再担忧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一个堂堂王妃,手也不可能伸进顺清侯府里啊。 永嘉很久没见过瑞王妃如此了,她心底颤了颤:“娘,可是父王今日说了什么?” “婵儿,你可知晓,你这次出嫁,没有嫁妆和陪嫁了。” 瑞王妃揉着额角,艰难开口。 “你父王今日当着戚家的面说了,这次只嫁你这个人,除却婚宴当日的嫁衣、你的服侍下人,其余的,王府一概不会给。” “什么?” 永嘉不可置信地起身后退了一步。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慌。 “没有嫁妆?这、这怎么可能,便是再穷的人家,也不会一点嫁妆不给啊……” 父王这样,戚家人还怎么看她? 成婚那日,宾客们会怎样看她? 那些她素日不合,看不惯的女人们怎么看她? 永嘉瞬间跪在软榻前,拉住瑞王妃的手:“娘,父王他为何这样?我是他的女儿啊,他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瑞王妃的心简直在滴血。 她叹了口气:“婵儿,只怪你这回做得太过了,今日上朝,已有御史大夫拿了你的事弹劾你父王,这次瑞王府颜面扫地,你父王气狠了。” 永嘉怔怔地松开手,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 “谢晚晴她都死了!我想同戚二郎在一起,到底挡了谁的道?凭什么还将此事拿到朝堂上说,御史大夫成日里就关心这么点内宅之事吗?” 她气地直抖,紧紧攥着拳头,心底已经在想着,去找出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人,看看他家的女儿还想不想在京城过下去! “够了!” 瑞王妃冷冷地闭上眼,失望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这件事,不过是你亲手向外递出去的一件把柄,现在让你父王的政敌拿到了,我平日里也教导你不少,你的目光怎还是如此短浅?” 她不知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谢晚晴是死了,但她死了还没几日!尸骨未寒,戚修玉就同你做出那等事,你还不以为然?这是多么薄情的男子,才会如此行事?” 永嘉抿了抿嘴,一直自信满满的心底突然空了一块。 父王母妃都这么说,难道戚修玉真是个这样的人吗? 她不信,那日的他看着她,满眼都是惊艳,都只有她的身影。 况且……他是饮了酒。 “那谢晚晴生前坏事做尽,我有所耳闻,想必戚二郎早已对她心灰意冷,如今她死了,他无甚感情才是大智慧。” 永嘉坚持道。 “说到底,娘与父王都是觉得他不堪用罢了,可他以往在冀州也是做出了政绩的,女儿已是县主,并不期待他能挣多高的身份,只是想要一份安安稳稳的姻缘。” 瑞王妃心底又是气愤、又是焦急。 过日子哪有永嘉想的那么简单? 夫君没出息,做妻子的就处处要被压一头,那内宅中一匹布、一盆炭都是靠争的,若没有身份,用什么争? 她突然就明白了,瑞王为何放弃了这个女儿。 烂泥扶不上墙啊! 若是不撇清关系,怕是以后整个瑞王府的脸面都要给她搭进去。 他们年纪也大了,权势都有,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瑞王果决,已经斩了父女之间的关系。 她也别太操心算了。 “罢了,”瑞王妃很快改口,闭上眼睛,一脸难受的模样,“你父王心狠,我还是心疼你的,到时候,我为你准备一些体己,总不至于太难看。” 永嘉心底恨死了,她一直期待的都是自己风光大嫁,如今居然连嫁妆都没有了。 那她还怎么压谢明月一头? 好在瑞王妃松了口,她眼底的眼泪憋了回去,朝着瑞王妃点点头,飞快地跑出了屋子。 等她嫁入戚家,过上了好日子,父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第105章 借嫁妆 瑞王说不管,就是真的不再管了,就连瑞王妃找他看成婚的日子,他也兴趣缺缺,只是寻了个自己空闲的日子,随意又粗略地定了下来。 “这般仓促?” 罗氏接到瑞王府的消息后,顿时板起了一张脸。 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给,知道的,还晓得这瑞王府是嫁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有个什么灾星要送呢。 她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揉了揉太阳穴。 “真不是省心的……” 丫鬟端着药碗进来:“夫人,该喝药了。” 罗氏看着黑漆漆的药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时戚修玉缓缓步入。 “母亲何故叹气?是儿子的婚事劳累到您了,儿子给您赔个不是。” 定下婚事后,戚修玉整个人如同枯木逢春,一改往日踌躇满怀的模样,又开始着白衣,作诗画,显出一派矜贵公子模样。 只是脸上被抓烂的伤痕还是微微留下了一些痕迹,令他温润的气质里平添了一种危险和暗沉。 一时之间,罗氏恍惚觉得以前那个端方守礼的儿子又回来了。 这回他与永嘉县主的事情虽然荒唐,可到底是娶了续弦。 虽然瑞王不喜,但血脉亲情浓于水,永嘉县主嫁过来后,总不至于真的与瑞王府一刀两断了。 罗氏安慰地想着,看着白衣翩翩的儿子,心底又倏然软了一些。 “不过是些养精补气的汤药,”她摆了摆手,周围仆从全都退下,“自那日提亲回来,还未同你细议婚事,今日瑞王府的人来了,日子瑞王已经选好,是下月初七。” “下月初七?”戚修玉闻言神色一滞,“这……不到月余,是否太快了?” 罗氏心头烧起一股无名火。 “瑞王府那头什么都不肯出,自然快了。” 这男女嫁娶,重要的便是经年累月的聘礼、嫁妆准备,讲究些的人家,女儿出生就要开始准备带年头的红木打家具,还有那些吃的穿的用的,细细数来,就连喜糖都得提前做,可如今瑞王府就赤条条出个人,可不省事嘛! 偏偏这门婚事再荒唐,他们也得硬着头皮接纳,甚至还得主动求娶。 谁让县主的身子都被破了呢! 一想到那瑞王府上,她与顺清侯热脸贴冷屁股的事,罗氏就气得发抖。 “什么都不出?” 戚修玉一愣,面色有些着急。 “母亲,这是何意?” “我忘了同你讲,瑞王说了,这次嫁女儿,他什么也不给,永嘉县主没有嫁妆,也没有陪嫁,只带着几个下人过来,平白吃咱们家的饭!” 罗氏横眉竖眼,又是气瑞王府如此行事,又是气戚修玉不断给她惹是生非,出难题。 “这回成婚,都该咱们家出了。” “什么?这怎么行?”戚修玉一听永嘉县主连嫁妆都没有,顿时急了。 嫁妆不但是女子的倚仗,更是婆家人的脸面,若是哪个女子出嫁却没有嫁妆,那可是要遭人耻笑一辈子的。 “瑞王府又不是穷得叮当响,怎么连永嘉的嫁妆都不给!” 他又气又急,在罗氏屋内拍桌子,罗氏心烦意乱,忍不住吼道:“你在我这逞威风做什么?事情是你做的,得罪了瑞王,现在连最宠爱的女儿也不管了,我也没办法,到时候她嫁过来,二房的花销就要变大,你可看着些,差事早些谋起来,别一屋人窝在府中只知道张嘴吃喝。” 本来侯府的账就被谢晚晴搞得一团糟,前些日子又是办宴会,又是出殡,加之谢晚晴的嫁妆又要留给戚若枫,如今急匆匆来一门婚事,简直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令罗氏焦头烂额。 “母亲……” 戚修玉从来没被人指责过白吃白喝,可他自回京以来,确实一直没谋到差事,那本该早就发下的调令迟迟不见踪影,他知道其中怕是有长公主的手笔,所以也不敢去活动,就怕惹人耻笑。 “母亲莫将身子气坏了,”他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沉下眉眼劝道,“待儿子娶了永嘉,那群人自然会见风使舵,到时候不愁没有差事,更不愁给您挣脸面啊。” 罗氏一颗焦灼的心算是落了一半。 也就是这点好处了,永嘉县主是宫里娘娘面前都能说上话的人,有她做媳妇,就算婚事惹人耻笑些,后面的日子应当总能尝到甜头。 “你有心就好,”她沉沉叹了口气,这才端起温热的药一口仰尽,“日子定了,就得张罗布置,今日找你来,也是想说,如今府中银钱不多,加之这门婚事被瑞王不喜,我想着,不如简略些办。” 戚修玉一听就皱着眉想反驳。 但细细一想,就算办得风光盛大,若到时候接亲队伍后面空荡荡的,反倒更惹人耻笑。 “母亲,”半晌,他吐了口气,皱眉道,“办得简陋,恐怕县主不高兴,对瑞王府也显怠慢,更是落咱们侯府的面子,不如婚宴当日,咱们先出几十抬充做县主的嫁妆,待她入府后再归还。” 队伍里有几十抬嫁妆,总好过一点也没有。 “你说的轻巧,”罗氏睨了他一眼,恨道,“几十抬嫁妆从哪里弄?难不成还要动你母亲的吗?” “儿子自然不敢,”戚修玉赶紧一鞠躬,想了想,沉声道,“大房的好东西不少,平日谢明月也不管家,现在府中遇事,她总该做些贡献,儿子觉得,母亲不如请她给一些。” 他回府多日,看着戚缙山将稀奇的玩意流水似的往谢明月院子里送,心中既不屑,又隐隐恼怒。 他们侯府的日子紧巴巴,偏偏大房独自开伙,滋润得流油,且经过这段时间,戚修玉对谢明月充满了怨恨,只恨不得她立即去死,如今他要成婚,没空料理她,但这件事他必须要谢明月出点血! “给?”这时,谢明月突然从屋外缓缓踏来,重复着方才戚修玉的话,讥讽道,“连借都不肯说,戚修玉,你这是准备明抢了?” 戚修玉万万没想到正合计着从她手里拿东西,她居然就来了。 他微微蹙眉,淡声道:“大嫂,我的意思就是借。” 第106章 亲一下就不苦了 罗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是啊,明月,如今府中艰难,你们大房也该帮二房一把。” 其实照她想来,谢明月就该给一些东西才是。 马上永嘉县主就要成她的儿媳妇了,有瑞王在,戚修玉的前途未必敌不过戚缙山,罗氏偏向大房的心,又逐渐偏向了自己的儿子。 毕竟这些日子她撇开二房,却也没从大房手中讨到什么好。 “帮?”谢明月扯了扯嘴角,噙一抹冷笑,“他企图下药奸污我,毁我名声的事,我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没有追究,如今与永嘉县主苟合成婚,自己没本事,倒肖想起我的东西了?” 罗氏脸色一变,忍怒道:“既然是一家人,何必还翻旧账,那些事早就过去了,你如今好端端站在这里,我也是与你有商有量的,不愿意就算了,那些难听的话还是收一收。” 她不想太过得罪谢明月,却也不能让儿媳妇骑到自己头上。 谢明月却锋芒毕露:“又不是我摁着他与永嘉县主行事,再说了,谁整天没事盯着长嫂院中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世子是小偷呢,既然要脸面,就好好求人,别盛气凌人地露着鼻孔,等别人将东西摆到手上,世上可没这等好事!” 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戚修玉,勾唇一笑:“你也快三十了,三十而立,你立了个什么?头发么?” 这话侮辱性太强,戚修玉脸上挂不住了,顿时羞怒道:“你这个自私的人懂什么,我这是为了侯府的名声与面子,若让外人看见成婚当日队伍里没有嫁妆,整个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们都是侯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戚缙山被弹劾,有你哭的!” “夫君被弹劾不弹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连被弹劾的机会都没有。” 谢明月闻言,眸色沉冷地看着他,那一瞬间,戚修玉竟从她脸上看见了几分戚缙山的气势。 “你自顾自快活时,没想到侯府的面子,如今倒是满嘴道貌岸然,戚修玉,你这些日子够得意的,难道没有想过,午夜时分,谢晚晴会回来看看你这负心汉?” 一句话,说得戚修玉与罗氏皆是寒毛倒立。 “你胡说什么!” 罗氏起身一拍桌子,伸出手指指着她。 “明月,这些日子我与侯爷纵着你,真是纵出你的脾气来了,你平日里惫懒就算了,如今府中有婚事,娶的还是县主,无论你多伶牙俐齿,该做的必须得做!” 谢明月那句话,说的是戚修玉,可罗氏听了,心脏却疯狂跳动着。 谢晚晴,是她送走的,是她亲眼盯着送上的马车,婆子也是她安排的,就那样横死在路上,连脸都被划花了,若说罗氏不害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她脸上的血色都没了,偏偏嘴唇却鲜红得吓人,看起来脸白唇红,很有点不祥的恐怖。 罗氏几乎已经想到了夜里,谢晚晴的魂魄在她床边流血泪的模样。 她抖着胳膊,沉声失态道:“这件事我会同侯爷商议,现在你给我走,赶紧走!” 谢明月的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刀,一点点插入罗氏的心窝。 “那就提前祝二弟新婚愉快。” 她深深看了戚修玉一眼,弯弯的眼眸中,全是深寒的冷意。 随即转身离开。 戚修玉被她的眼神看得心慌气闷,转身的功夫,衣角扫到了一旁的落地鹤形灯,灯罩子“啪”的一声滚落在地,发出一声接一声的铿锵回音。 罗氏猛地一抖,紧接着,丫鬟们尖叫起来。 “火!着火了!” 只见鹤形灯芯落在一旁的丝绒帘布上,瞬间便窜起了一人高的火焰。 罗氏骇得双腿发软,一把攥住戚修玉的胳膊:“快、修玉,我们快走!” 不知为何,她越看那火苗的形状,越觉得像是谢晚晴显灵站在那里,幽幽盯着他们。 戚修玉没这么害怕,但也觉得大触霉头。 谢明月这个女人简直太邪门了。 自她病好后,这府中的风水就像是倒转了一样,原本的春风全都刮到了她与戚缙山身上。 而他们一家人却一个比一个倒霉。 而且他明明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看到谢明月后,那颗心居然又莫名其妙生出一丝悸动。 这难道不是谢明月的邪门之处吗? 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非得除掉不可了。 若是让谢明月知道,戚修玉竟然将他们多行不义的结果怪在自己身上,恐怕要笑掉大牙。 她回到院里,戚缙山又差人搬来了一箱小玩意,如今院内专门辟了一间屋子,用以存放他的这些东西。 谢明月捏着鼻子喝下了这个月调理身体的药。 放下空碗后,她往嘴里猛塞蜜饯。 “可是喝药了,脸纠成这幅样子。” 戚缙山信步闲庭地走进屋内,自然坐到她身边。 一双手和长了眼睛似的,朝她的腰搂过来。 谢明月在他臂弯中扭了扭:“苦死我了!” 戚缙山的心立即就塌软下了一块。 “亲一下就不苦了。”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迅速低头,在谢明月嘴里轻轻吮了一圈。 帮她分担走一半苦意。 谢明月顿时瞪圆了眼睛。 不管多熟悉,戚缙山每次的手脚之快还是能让她叹为观止。 “我方才回府时,听到罗氏院里走水,下人们在议论什么显灵,”戚缙山吻过之后,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将她放在腿上,亲密地贴在一起说话,“怎么?今日就想什么法子整治他们了?” 他眉眼间含着微微的笑意,像是在夸谢明月是个好孩子。 走水? 谢明月微微一愣。 “这走水可不关我的事,”她也不知道那对母子心虚怎么心虚得走了水,“不过是母子俩密谋抢大房的东西给他们长脸,被我骂回去了。” “还有这种事?”戚缙山眼底划过一抹暗意。 “没关系,我们大房和铁桶似的,”谢明月得意地扬起脸,摇摇脑袋,“他们想就想,碰不着。” 戚缙山忍不住又低头亲了她一口。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不过…… 他微微松开手,笑容依旧。 “夫人,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去处理一趟。” 走出琼华院,戚缙山温和的眉目陡然间变得锋利。 “去见父亲。” 他朝金河微一颔首,径直向前院走去。 所有朝着谢明月涌来的巨浪,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第107章 给了戚修玉一耳光 这一夜,戚缙山回来的很迟。 谢明月没有等他,自从她被发现身中寒玉毒后,戚缙山的差事陡然忙碌起来,常有日夜颠倒、夜不归宿之时,她给与理解与尊重,不探究过问,亦不去多疑。 第二日,戚缙山上朝,谢明月在院中用早饭,刚放下象牙箸,院里的一个跑腿丫鬟突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小丫鬟满脸煞白。似是吓傻了,吐了半天的气,还没顺过话来。 谢明月皱着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鬟声音颤抖:“大夫人……二爷他、二爷疯了,他说您豢养外男,不守妇道,现叫了官兵到府中拿您!要将您带去教坊!” 教坊那种地方,都是罪妇恶女,怎么可能让夫人被拿去那儿? 谢明月杏眼微眯,现安抚好小丫鬟:“别怕,拿我也不是拿你,你且喝口茶,喘两口气。” 她起身看向元白:“为我更见客的衣裳,戚修玉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穿身白的,今日我必要他付出代价!” 小丫鬟却“哇”的一声哭了。 “大夫人,二爷真的疯了,他今日将府里的下人腿打断了两个,不知发的什么脾气,您千万别去硬碰硬呀,咱们去请大爷。” 谢明月闻言沉下眉眼。 戚修玉再怎么对付她都行,可无端打断下人的腿,他想干什么? 翻天吗? 顺清侯府对待下人一向宽和,唯有罗氏和二房素来爱苛待,现在戚修玉更是拿下人出气。 没能力对付她,就对付无辜的下人? 他算什么东西! 她步入屋内,拿起一只振翅欲飞的翠鸟花簪子,缓缓插入发髻。 “走。” 远远的,就看见一队官府的兵站在前院后院的大门处。 谢明月冷冷盯着这浩然声势,嘴角一点点绷紧、微勾。 这么大的阵仗,是生怕她这“荡妇”的名声传不出去? 她闭上眼,都能想到戚修玉此行只怕是受了永嘉县主的蛊惑。 昨日她看见自己与尉茂在一起,今日,戚修玉就来拿她。 真是一对默契十足的佳侣啊。 她缓缓步入门外。 官府的衙头看着这戚大夫人,顿时有些为难。 戚大夫人天仙似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和小厮勾搭的女人,偏偏永嘉县主的人连夜找了他,要他为戚二爷行方便,这戚修玉如今叫嚣着拿人,他们也不敢不从。 对着平头百姓时,他们是一把刀,对着权贵时,这把刀就卷刃了。 看见谢明月的身影,戚修玉顿时红着眼睛冲上来。 在他身后,管家拼命地扯着他的衣袖,看样子简直要昏过去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侯爷与侯夫人出门拜客,大爷上朝,二爷就在家里拼命发疯,折腾下人就算了,现在还将官兵弄到家里。 现在侯府门外,看热闹的平头百姓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若真让大夫人被官兵拿走,他这管家还敢面前大爷吗? 身前,戚修玉还在叫嚣:“谢明月,你这恶毒的荡妇,是你给戚缙山吹枕边风,要父亲卸了母亲的管家权,你这个毒妇,之前假惺惺推脱,现在眼见永嘉要进门了,就在背后使阴招夺权,你真是太虚伪了!” 他想到昨夜罗氏的下人跑来院里报信的模样,简直恨不得当时就操刀去杀了谢明月。 戚缙山去找顺清侯,顺清侯转眼就卸了罗氏的管家权。 这不是谢明月吹枕边风是什么? 这个贱人! 只是戚缙山与她宿在一处,他理智尚存,到底没有冲过去。 可对谢明月的恨意在酝酿了一个夜晚之后,已经膨胀到了一种巨大的规模。 他不光要除去谢明月,还要让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永远失去戚缙山的爱与信任,让她彻底坠入谷底! 戚修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又挣开拉扯的下人们,朝着谢明月扑过去。 谢明月眯了眯眼,轻巧地躲过他的“攻击”。 “花拳绣腿,”她冷笑一声,静静看着他涨红的脸,“戚修玉,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像那猴山里抢不到猴王吃食,屁股气得通红的猴子,我若是你,就趁早将这红脸遮住算了,免得旁人见了,笑话我露屁股出来。” 她的话毒得要命,一旁的下人们又害怕又想笑,唯有戚修玉听后,瞬间暴跳如雷。 “你少耍嘴皮子,你逼死了谢晚晴,现在又开始对母亲下手,妄母亲之前那般器重你,你却如此行事,也不怕遭天谴!” “你母亲的事又不是我所为,我遭什么天谴?” 谢明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只当他在狗叫着胡言乱语。 “戚大夫人,莫要再狡辩了,据戚二爷及多条消息所言,您在外豢养男宠,与之公然游街寻欢,早已犯了妇德,今日下官就要将您带去教坊,论证一二!” 这时,衙头开口了。 他方才激烈地在脑内斗争了一会,最终还是倒向了永嘉县主。 那可是瑞王的女儿,身份远比这顺清侯府中的任何一人都要高贵,他自然要跟对的人。 就算事情出了误会,他也能够推到永嘉县主身上,言明奉命办事。 听到衙头的话,谢明月抬眸看向他:“怎么?永嘉县主让你这条狗来,你就来了?” 此人是六品武官,谢明月记得他是瑞王的旧部,虽然身份低微,但可以调动衙卫,也有几分实力。 衙头的脸顿时憋得通红。 这个戚大夫人长着一张勾人的脸,看她的神色也是个不安分的,在外面偷男人,派头还敢这么足,看他不让这种贵妇好看! “夫人,得罪了,”他睁着闪着寒芒的三角眼,恶狠狠一笑,“拿下!” 官兵们顿时衣带摩挲,纷纷抬脚上前。 “谁敢?” 谢明月站在原地,微微抬起下颔,冷静平淡地说了一句。 却将所有人唬得钉在原地。 着内宅妇人好足的气势! “戚修玉,看来,是我又一次看轻了你,”谢明月缓缓走到戚修玉面前,对上他充血的双眼,垂眼一笑,“还以为你这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呢,没想到,还是这么简单粗暴的老一套啊。” 她微微一笑,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突然扬起手臂,重重给了戚修玉一耳光。 第108章 脸都被打歪了 “啪”的一声。 这一掌用上了谢明月所有的力气,戚修玉的脸都被打歪了。 丫鬟们吓得尖叫起来,衙头急急挥袖,按下动弹的官兵们。 谢明月又是抬起长腿一踹,虽然她并非力大无穷,但这些日子吃好睡好,又有苟子涵调理身体,已然比寻常女眷强健许多。 戚修玉本就下盘不稳,又沉浸在挨耳光的震惊中,冷不丁被谢明月一踹,居然荒唐地滚落在地,还往后滚了一圈。 众官兵还要后退为他让路,场面一时滑稽至极。 谢明月的目光落在一旁花树的藤条上。 元白机敏非常,见状很快上前剪下一条荆条,谢明月用手帕一裹,身手敏捷地朝着戚修玉抽过去。 左一下、右一下,次次用足了力气,将上次戚缙山负荆请罪时,没舍得用上的力气,全都挥在了戚修玉身上。 “疯女人!你疯了!” 戚修玉的外袍都被抽出了几个大洞,他疼得哆哆嗦嗦,尽力躲避着往外爬起来。 衙头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根本不敢上前拿人。 这戚阎王的夫人也是个母夜叉啊! 他一时都有些后悔为了巴结永嘉县主,而跑来接这么个棘手的活儿了。 “你敢打我!我是世子!你居然敢打我!” 这几条抽打似乎打掉了戚修玉引以为傲的脸面与自尊,他捂着破破烂烂的外袍,感应到手下渗血的伤口,忍不住破口大骂。 “该死的娼妇,当初不肯做我的女人,转眼就嫁给了戚缙山,我一向敬你似长嫂如母,你却如此待我!” 谢明月闻言,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什么狗屁倒灶的胡话,连“长嫂如母”这种话也说出来了,她才不要这种愚蠢的狗儿子呢! 她又是一抽,脸上却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嗓音温和:“既然二弟视我如母,我自然要好好教导二弟,今日你这不敬不友之举,就当承受责罚!” 她一边说,一边抽:“长嫂如母?那你说什么对我旧情未了的屁话?还企图下毒毁我清白,这些,都是你想对你母亲做的?” “那二弟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衙头在一边听着,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插翅逃出这个地方。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永嘉县主不是说这戚二爷马上要与她成婚了吗? 怎么戚二爷还对长嫂有那种心思呢? 他仔细一想,今日戚修玉得知谢明月在外豢养男子时,面色的确像个被戴了绿帽子的丈夫。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夫人红杏出墙呢! 完了,他这是听到了什么秘辛啊! 还不如让他被抽两下,顺势滚出去算了! 他不露痕迹地朝着带来的官兵们拼命使着眼色,往后轻轻退步。 一退,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抵到了什么东西。 衙头悚然一惊,猛地回过头来,顿时如惊雷在头上炸响。 炸得他五雷轰顶,恨不得立刻就死在此地。 “戚……戚大人?” 衙头颤抖着声音,不敢眨眼。 戚缙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像是刀抹了衙头的脖子,令他瞬间失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戚缙山缓缓回身,朝着身后一欠身:“此事,请父亲定夺。” 顺清侯面色阴沉地站在身后,嘴角微微一抽,攥紧拳头走上前去。 戚缙山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出现。 谢明月未找他,他就知晓她有能力解决,只是没想到,解决的法子这样简单又高效。 挥荆条的样子,也实在可爱。 他就继续默默做她身后的盾。 让她能够永远肆无忌惮地挥着荆条,打退一切想要打退之人。 “逆子!你在做什么!” 顺清侯走上前去,大喝一声,见谢明月停下手上动作,夺过她的荆条,又朝着戚修玉抽过去。 戚修玉一惊。 “父亲……”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往周围一看,除了顺清侯,罗氏似乎不在。 戚修玉立刻露出愤懑之色:“父亲,您事到如今还要包庇大房!” “你搞这些人来府中干什么?”顺清侯指着那群缩在一起的官兵们,胡子直抖,“在家里丢人不够,现在还丢到外人眼里?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球!” “爹!”戚修玉忍不住大叫,他放下手,被抽破的外袍垮在身上,露出内里渗血的伤痕,“是谢明月不守妇道在先,她毁了我们顺清侯府的名声,我叫人来拿她,何错之有?” 他今天就不信了,谢明月偷汉子的事,永嘉拿捏得十成十,不光遇到两人相约逛街,还遇到一起回外头的宅子,若顺清侯真能忍下这种事…… 不,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媳不忠于儿子! “你胡说什么!” 顺清侯吹胡子瞪眼。 “是真的,昨日谢明月与伪装成小厮的姘头逛街,最后一起回了大理寺旁的宅子,下人们看到了,同我说的!” 戚修玉信誓旦旦地指着谢明月。 “若不信,父亲大可现在就去那宅子里拿人,就谢明月现在戴着的这对银耳珰,就是那狗男人给她买的!” 顺清侯看了谢明月一眼,确定,她身上的东西向来稀奇,都是戚缙山弄的,怎么可能戴这种便宜货? 难道戚修玉说的是真的? 他心底一颤,看到谢明月冷静的神色,摇了摇头。 “你放屁!” 不可能。 戚缙山与谢明月的反应,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顺清侯神色一凛,低吼:“快别丢人现眼了,此事必有缘由,怎么可能是你所说!” “父亲,您就是包庇大房,事情都到了如此地步,您却还为他们说话!”戚修玉闻言,幽怨地看着他,恨恨道,“难道一定要等大房的血脉被混淆,您才会知道谢明月到底有多过分?” 这话,就是在说谢明月大逆不道,生别人的孩子了。 当真难听! 谢明月皱了皱眉,突然莞尔一笑:“二弟口口声声说我在外头置宅子养姘头,你知不知道,那大理寺旁的宅子,是你大哥的?” 戚修玉一瞬间打了个冷颤,像是听到了鬼故事。 “什么?” 他看着谢明月的笑脸,一时没有理解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谢明月带人去戚缙山的房子? 那事态岂不是更严重了! 他不信戚缙山能忍住! 第109章 世子之位 “你带男人去他的宅子,还敢说出来?” 他愤恨地盯着谢明月,做出一副好弟弟的姿态。 “今日就算拼着被父亲打死,我也要把你这个对不起我大哥的罪人拿下!” 谢明月微微一笑。 好像在看什么杂耍表演。 这戚修玉和永嘉县主凑在一块,怎么变得更蠢了? 顺清侯手中荆条都抽断了,恨不得立刻就去拿家法。 “糊涂东西,老子是不是说了,事情并非如此?你偏要一意孤行!” 他知道戚缙山在后头看着,一时又气又急,忍不住朝着谢明月道:“明月,你二弟一时想左,你莫生气。” 戚修玉见父亲对谢明月如此温和,顿时如发疯的野猪一般,站稳了就朝着他冲来。 “父亲,您也昏了头了,证据就摆在那儿,您却选择视而不见,戚缙山就如此重要吗?这侯府中的嫡子,原本只有我一个啊!” 他好恨。 恨云氏与戚缙山鸠占鹊巢,云氏与他的母亲平起平坐,戚缙山也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成了父亲的宠儿。 谢明月静静盯着戚修玉:“父亲,现在生气的人可不是我。” 她朝着戚修玉微微一笑:“哦,原来你一直嫉妒夫君啊,也是,他比你神仪明秀,又比你官途亨达,你除了多一个只会哭哭唧唧的儿子,什么都比不过他。” 怕戚修玉受得不刺激,谢明月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没关系,你娶的妻子,也不如他的妻子,谢晚晴从小就比不过我,还非要同我攀比,就与你暗地里盯着我夫君时的心态一个样。” “你口口声声忘不掉我,其实只是不甘戚缙山娶了我。” “戚修玉,你好像一条在阴暗处看着别人幸福的虫子啊。” 打蛇打七寸,杀人戳心窝。 戚修玉一下子跳起来,恨得面目狰狞。 “谢明月!你!” 他指着远远躲出去的衙头,吼道:“还不快来拿下这个淫妇!” “戚修玉!”顺清侯怒吼。 “拿谁?”男人幽幽开口。 又是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响起,戚修玉看着衙头身后的花窗下转出来身影,面色微微一白。 戚缙山信步走到谢明月身边,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却威赫震震。 他紧紧盯着戚修玉颤抖的眸子,冷声重复一句:“拿谁?” “大哥,”戚修玉抽了抽嘴角,猛地抬起胳膊指着谢明月,“她背着你偷人!” 谢明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元白、梧桐等知晓内情的下人们,也纷纷忍俊不禁,在后面憋笑憋得很辛苦。 这二爷还真是冥顽不宁,方才夫人都说了,宅子是大爷的,侯爷也一力阻拦,他竟像是个榆木脑袋般,完全转不过弯来。 还京城才子呢,京城笨财鱼还差不多! 戚修玉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明明他还差人打探过,谢明月院里的人也说她曾拿了不少男子的用品出门,怎么事情完全不对了? 不管了,他是侯府世子,顺清侯府以后都是他的,就算顺清侯想对付他,也要看看罗家的面子,有外祖家在,他怕什么? 戚修玉精神一振,重新挺起腰杆:“大哥,你当真要戴着这个绿帽子不吱声?” 戚缙山不言不语地上前,一双寒眸盯得戚修玉遍体生寒。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戚修玉的衣襟,一把将他提起。 谢明月瞪大了眼睛,心跳瞬间加速跳动。 出现了! 戚缙山这种神勇的时刻又出现了! 上次家宴时,她又气又急,没来得及细看,今日好好看着,才发现戚缙山这样真是英姿勃勃,令人心安又震撼。 他居然单凭一只手就能将戚修玉整个拎起来…… 一时间,谢明月又想到了两人亲密时的一些情形,虽然时机非常不对,却忍不住红了脸。 夫君才是真绝色! 被捏着衣襟提起来,戚修玉的尊严几乎碎了一地。 他勉强瞪着戚缙山,踢了踢腿:“放我下来,你这样像什么样子,我可是侯府世子……” 戚缙山眉眼低垂,不去看他,语气淡然:“世子?” 他冷冷一勾唇角:“看看你这幅蠢样子,分不清是非,拎不清善恶,就算有人将刀递到你手上,你也只会拿起刀背砍人,你这样的人,除了砍死自己,还能砍死谁?” 顺清侯在一旁焦灼到极致,反倒冷静下来,想到昨夜长子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他奇异地停在一旁,并未出言阻止。 戚修玉就这么悬在高空,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越是挣扎,戚缙山就攥得越紧,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 只能停止挣扎后,恨恨地盯着戚缙山。 该死,这个野种小时候又吃不饱饭,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戚缙山!你少说风凉话!” 他在空中蹬了蹬腿。 “你真不是个男人,谢明月十年不让你近身,你也忍得过去,难怪现在连她偷人都不管,你他妈就是个龟公!” 此话一出,院内的气息陡然下降,就连一直微微笑着的谢明月,嘴角也悄然落了下来。 远处的衙头更是命官兵们捂紧了刀柄,就怕戚缙山一声令下,要他们砍了戚修玉。 一边是九卿之一,一边是永嘉县主和瑞王,他们谁也得罪不起啊! 一片寂静中,戚缙山轻轻哂笑一声。 他猛地一耸,戚修玉被整个重重砸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戚缙山掏出一条手帕想擦手,发现是谢明月给他绣的,于是重新收起来,又伸手向身后的玉江要了一条。 谢明月:…… 莫名想笑,又有些感动,都什么时候了,还珍惜着她绣的帕子! “二弟,有些时候,人的绝境是自己造就的,”戚缙山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声色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口口声声叫嚣的那个男人,是夫人的什么人?” 戚修玉惊疑不定地捂着脖子躺倒在地。 还能是什么人? 戚缙山居高临下望着他。 “他与夫人的关系,不劳你操心。”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 说完,他回头看下顺清侯,面色冷冽。 “父亲,昨夜说的话,是时候兑现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顺清侯心中低叹一声,上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戚修玉一眼。 也不命人将他扶起,便直接问:“逆子,我就问你一句,你这个世子之位,还想不想要了?”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得戚修玉顿时脸色煞白。 什么意思? 父亲这是真要动他的世子身份了? 第110章 卖母求荣 “父亲……” 他攥紧了拳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破烂的外袍、青一块白一块的脸,若是让永嘉县主看见他如今的模样,怕是立即就要悔婚。 “这话什么意思?” 戚修玉抖着嗓音,勉强支撑着身体。 他被打过后,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前不久春花宴上又用了那种虎狼之药,如今的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了。 “换个说法,”戚缙山回到谢明月身边,被她勾住手后,心情大悦,勾着唇角开口,“父亲问你,你是要世子之位,还是要你母亲。” 顺清侯沉着脸色,看向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 明明小时候也是粉雕玉琢的孩子,长大后也是才动京城,被众人追捧,后来婚事有些波折,但也如愿取得美妻,诞下独子,外派实权,如今回京后,本该是一飞冲天,却阴差阳错成了这个鬼样子。 再这样下去,整个侯府都要被他霍霍得不安生了。 顺清侯想到昨日戚缙山说的那些话,下定了决心。 连逼大房拿东西冲作嫁妆这事都做得出来,这对母子凑在一起时,真是失心疯了。 罗氏原本听了他的话,都已转变了思想,但血浓于水,竟又歪了回去。 糊涂啊! 顺清侯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到戚缙山平静的眼神,狠了狠心。 “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若还想做这个世子,那我就将你的母亲送去养病。” “若你还有些孝心,想留你母亲在府中安养,那你这个世子之位,我就去请陛下剥掉,戚修玉,你难堪侯府大任,但我会让你们母子俩都留下。” 两句话,像是两只刀子一样,扎进了戚修玉的心窝。 “什么?”他似乎终于明白了顺清侯的意思,转瞬间吼出了声。 “父亲,您怎能如此?” 逼他在世子之位和母亲当中做选择? 凭什么! “你们逼我如此!” 顺清侯突然大怒。 “一次又一次,你们对大房做过的事,我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养大了你们的胃口,导致你们娘俩一次次得寸进尺,不分青红皂白,大行荒唐之事!” 顺清侯也很恼火,他养在护国寺的一颗平常心,自从回府后就没有静过。 好端端的家,被二房搅和得乌烟瘴气! 他想破口大骂,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罢了,你选。” 顺清侯陡然忍下怒气,长长吐出一口气。 戚修玉压抑着愤怒开口:“我不选,我本就是侯府世子,母亲也是侯府夫人,父亲,您不能这样!” “那我就送你母亲去庄子上,再将你的世子之位请离。” 顺清侯早就料到了他会如此,冷笑一声,心硬道:“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不会允许你在府中撒野!” 相比之下,还是大房让人舒心,虽然云氏糊涂,但已远在千里之外,而儿子守礼孝顺,儿媳也得体娴淑,不知比二房好了多少倍! 顺清侯摸了摸胡子:“选,不选,就两个一起滚!” 他年纪大了,要过清净日子,府中也不能再折腾了。 至于永嘉县主…… 顺清侯冷笑一声,心想,男人最了解男人,听闻瑞王已经出文召回远在军营的不肖子了,如今他倒是很理解瑞王的心思。 只怕是彻底死了心。 男人不比女人,男人想要孩子,比女人简单,更何况,他和瑞王都不止只有一个孩子。 瑞王对永嘉县主死了心,永嘉县主嫁进来也蹦哒不了多久。 顺清侯完全没在怕的。 戚修玉见顺清侯竟是来真的,顿时慌了手脚。 世子之位自然是不能失去的。 他就剩下这个了,如果连世子之位都失去,他还用什么与戚缙山抗衡? 外界的人又会如何笑话他? “父亲,您当真如此狠心?” 戚修玉不甘地追问了一句。 顺清侯冷冷看了他一眼:“还在废话,那就两个都送走……” “不、不、父亲,我选!” 戚修玉见家丁已经围了上来,那那衙头居然带着官兵们跑了,顿时陷入绝望。 就连永嘉县主来,也救不了他了。 孝就是天,顺清侯以孝道压他,谁救也没用了! “我……儿子生来就是世子,如何能失去这个位置?父亲总觉得儿子不堪大用,可我马上就要迎娶县主,若失去世子之位,世人该如何嗤笑,瑞王府又该如何不满?” 戚修玉艰难开口。 “儿子选世子之位。” 他沉默许久,这才思虑出这样的结局。 罗氏可以被软禁,被夺权,但他要世子之位。 只要他还是侯府的主人,总有一日,他会将罗氏放出来。 “哈。” 顺清侯听到他的选择,突然冷笑了一声,像是早已猜到了他的选择。 戚修玉抬起头,只见戚缙山和谢明月的神色十分怪异,看着他的模样似乎还有些怜悯。 他不明所以,只觉得那句话一说出口,像是自己给自己刮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昭示着他卖母求荣。 谢明月看着戚修玉身后,方才出现在月亮门边,一脸煞白的罗氏,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些疼惜。 罗氏勤勤恳恳大半辈子,婚姻不幸福,丈夫不体贴,儿子好不容易成家,又给她找了不少事。 如今,还要亲口听到儿子为了一个世子之位,选择将自己送去庄子上。 那也是罗氏家族的嫡女啊,如何能忍受这种羞辱? 戚修玉见众人的目光似乎都在朝后看,于是呆呆转身。 然后吓得瞬间瘫软在地。 “母亲……” 他张了张口,无话可说、百口莫辩。 罗氏满眼哀戚,却仍旧挺直一身脊骨。 她没怪顺清侯。 这件事,昨日顺清侯就叫来她说了。 他们谈了很久。 罗氏虽然摇摆不定,可有一点说得好。 顺清侯说,她的心已经乱了,到底谁对这个家族有益,谁对这个家族有害,她已经分辨不清了。 作为罗氏一族的嫡女,罗氏觉得很悲哀,自己怎么就活成了这般庸庸碌碌的样子? 就连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也…… 做的这些事,真够令人啼笑皆非。 她看着戚修玉,对他毫不犹豫选择世子之位的样子,突然感到十分恶心。 戚修玉从来没在罗氏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他慌张地走过去:“母亲……儿子没有办法了,您知道的,儿子不能失去世子之位,儿子马上就要娶永嘉了,还有枫儿,他们……” 他话说到一半,惊骇地止住了。 因为罗氏竟然冷冷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这一幕,当真是悲哀至极。 就连谢明月都有些不忍心了。 第111章 痕迹暴露 戚修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绪全部垮了。 自他懂事以来,就没见过罗氏这样哭过。 他一下子慌了神:“母亲、母亲……” 罗氏一把挥开他的胳膊,脸上挂着两行泪痕,淡淡地看着顺清侯。 “侯爷,记得当初我们大婚那日,你同我说,要一起生儿育女,光耀戚家,这些年,我操持内宅、侍奉公婆,自认为除了这个逆子教养失败,并无其他错处,你可想好了,要送我走?” 罗氏没有大哭大闹,反倒让顺清侯心里生出一丝不忍。 不过…… 看到一旁的戚缙山与谢明月,他狠了狠心,闭眼道:“你已经做错了。” 闻言,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任凭眼泪肆虐,却不再言语。 场面一时哀伤至极。 “爹!”戚修玉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脸不可置信,“您是不是被他们蛊惑了?我和娘又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就要将我们往绝路上逼呢?” “是我逼的吗?” 顺清侯大喝一声,失望地看着他。 “我给过你机会,给过你,你与你母亲都留在府里的机会!” 戚修玉后退一步,面色苍白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罗氏,张开嘴,嚅嗫道:“但……我不能……我不能失去……” 罗氏已经不再听他言语,挂着两行泪痕后,径直走向了后院。 她这辈子如履薄冰,事事为戚家盘算,带头来,夫君要弃她,她精心教养大的儿子,居然也在虚名前舍了她。 罗氏的心里冷极了。 方才没流下的眼泪,此时汹涌地从眼眶里涌出,擦花了脂粉。 她对着路边的花池,看到倒影中那半老徐娘的妇人。 如花容颜早已逝去,爱重敬重也已成空。 罗氏的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 若她真听进去了顺清侯的话,将戚修玉撇开,真心对待戚缙山与谢明月,他们即使对她没有感情,也总会尊重她的。 是她把路走窄了。 前院门前,顺清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了,留下戚修玉站在原地,对上谢明月与戚缙山的眼神,羞怒不已。 “是你,你这个野种挑拨了父亲母亲的关系!” 他黑着脸,恨恨瞪着戚缙山。 “你当真是狼子野心,为了哄这么个毒妇,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能舍得,我今日是中了你的计,可我不会放弃我母亲的!” “懦夫。” 戚缙山缓缓抬眸,不管他如何辱骂,只淡淡开口。 “你已经放弃了。” 谢明月也在一旁,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戚修玉,我以前怎么没能发现,你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人?” 她罗扇轻摇,轻蔑地盯着戚修玉攥紧的拳头。 “这会你在这放狠话,捏拳头,可你只要放弃世子之位,你母亲就能留在侯府啊。” 戚修玉犹如被重重捶了一拳,顿时陷入沉默。 戚缙山缓缓揽住她的腰,朝戚修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珍惜这个你失去一切留下来的身份,只要我想,我随时就能将它从你身上剥夺。” 说完,他淡淡地看向一旁的下人们。 “今日谁放官兵进府的?罚。” 没有调令,也敢随意闯入侯府内宅,看来这永嘉县主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侯府里,有的是不怕她的人! 前院响起了下人们挨打的声音,戚修玉的小厮也在其中,他挂着破烂的衣裳,有些无措地坐着,头一回觉得举目无亲。 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是万众所归的才子,得满京贵女追捧,取得贤妇,又得麟儿,最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二爷,是否要沐浴更衣?” 这时,院里的红霞跑进来,一脸心疼地望着他的伤口。 “这些伤都有些重呢,二爷您脱下衣服,妾身为您擦药。” 她凑到戚修玉身边,身上的馨香传来一股温柔的味道,戚修玉仿佛抓到了一根浮木般,瞬间抓住了她的腰肢。 “二爷!” 红霞惊呼一声,还没挣脱,衣襟就一被拉开了。 “别说话。” 戚修玉喘着粗气,有些粗暴地推掉桌上茶具。 窝囊啊,今日是真窝囊。 可一趴到红霞身上,他就仿佛又找到了自己的尊严。 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风度翩翩、春风得意的戚世子。 正驰骋着,屋外突然传来下人略显慌张的通报声。 “二爷,永嘉县主听了衙头的话,现入府瞧您来了,从后门进,正朝院里走来呢!” 戚修玉混沌的神色一惊,陡然与红霞分开。 永嘉怎么来了? “快!快为我更衣!” 他将红霞粗暴地一推,整个推到地上,忙唤伺候的下人进来。 红霞抿着嘴拉好衣裳。 “二爷,妾身的脚扭了……” 她委屈地凑上前,戚修玉又急又燥,毫无方才的温情,而是将她狠狠一推。 “脚扭了就去看大夫,我又不会治病!” 他赶走了红霞,急急换上新的衣袍,又赶紧正好发冠,只待看不出什么端倪后,这才赶紧大步跨出屋内。 “二郎!” 永嘉县主正好走到廊下,见他一身洁白衣袍,随风鼓动,顿时微微红了脸。 “听那衙头说,谢明月那贱人不从,还伤了你,我过来看看你。” 她上下打量着戚修玉:“可是已经更衣?伤口很疼?有没有擦药?让我瞧瞧……” 永嘉县主随性惯了,上来就扒开戚修玉的衣襟。 “县主……不可唐突!” 戚修玉急躁地后退一步,然而还是迟了。 那领口下女子的一抹口脂还是露了出来。 同样露出的,还有那破破烂烂,沾染着血迹的里衣。 “这是什么?” 永嘉的眼神一下子凝住了。 她怜惜的神色里带上了一抹不可置信。 “是被打的吗?” 衙头没有说具体的,她还以为戚修玉只是被拉扯了几下,没想到身上居然有一条条的伤口…… “县主……”戚修玉急急捂住自己的衣领,又是焦急,又是恼怒,“我们还未成婚,您怎可如此……” 哪有女人上来就扒男人衣服的! 永嘉县主的思绪却还停留在戚修玉脖子上那一抹口脂里。 戚修玉的身上有股淫靡的味道,她经过人事,自然知道是什么。 有这种味道,说明就在她来前不久,他挨了打,第一时间不是更衣擦药,而是和那女人…… 第112章 这只大狗,真能吃肉 “二郎、你……” 永嘉县主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似乎看到了那温文尔雅下的另一面。 “县主,您突然到访,实在是于礼不合。” 戚修玉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看着她。 有个地位崇高的妻子似乎有不少好处,但肉眼可见的,便是他管不住她,甚至无法出言训斥。 而永嘉行事却向来恣睢,这般从后门入府,少不了要被其他人知道。 偷偷摸摸的做派,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下次再来,就从正门进,”他思绪流转,很快上前一步,伸出手抚了抚永嘉的脸颊,露出一副深情模样,“你是我马上就要娶进门的妻子,万万不能够受委屈。” 永嘉县主一下子就被他哄好了。 “下次就是你我成婚那日了,”她娇羞地垂下眼帘,看到他袖子下露出的伤口,语气变硬一些,“今日那谢明月偷人的事,侯府竟无人管?” 说到这事,戚修玉也觉得奇怪。 “我那好大哥倒是警告了一句,说我不知那人是谢明月的谁,但据我所知,谢明月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又没什么亲人,我怀疑,是他们临时唬我的。” “我也觉得,”永嘉县主皱着眉头,“我早就派人查了,那扮作小厮的男子一穷二白,长得也是粗糙模样,也就眉眼有些俊,根本不可能是贵族,恐怕戚缙山是在人前强撑,这会两人关起门来,不知要吵成什么样。” 她松了口气,又立刻厉起眉眼。 “谢明月敢伤了你,我一定要她尝到教训,既然这男人的身份根本没有什么隐瞒,那她且等着,哼!” 又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包庇谢明月,等到事情闹大…… 永嘉县主暗暗抓紧了戚修玉的手。 琼华院内,春色无边。 两道清浅的气息交织在一处,谢明月靠在镂空雕花的隔断旁,腮帮子一鼓一鼓,被亲得气喘吁吁。 想往后躲,却又被戚缙山扣住腰肢,抵着额头,不断加深这个亲吻。 “不苦了、不苦了……” 她呜呜两声,偏开脑袋。 “药都被你吮完了,还干什么!” 戚缙山厂这齿间的一抹苦涩,低低地笑。 “谁让夫人总这般害怕吃药呢?” 他一个转身,带着谢明月坐到榻上,亲密无间地靠在一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送走罗氏,是你向你父亲提的吗?” 谢明月绕着戚缙山的发丝,一缕缕缠在指尖。 “不是,”戚缙山用鼻尖蹭着她,“父亲有他自己的思虑。” 谢明月觉得顺清侯还真是…… 利己啊。 谁对他有用,他便给好脸色,谁若是犯了事,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能立刻舍去。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冷漠至极的人。 若有一日她与戚缙山犯了错,顺清侯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清扫。 她微微一哂,摇了摇头。 “一家人狗咬狗。” “嗯,夫人也来咬咬我。” 戚缙山的指腹蹭在她的唇角,轻轻往嘴里试探。 一些记忆涌入心头,谢明月的脸红了红,耳尖有些发烫。 “你偷偷骂我是狗?” 她张牙舞爪地朝戚缙山看去,举起手作势要打他,却被他捏着手腕,一把拉到自己怀里。 “啵”地亲了一口。 “我是狗,”戚缙山沉声笑着,说出不三不四的话,“要给夫人身上留下牙印、留下自己的味道,昨晚……夫人骑着我这大狗……” “好了,你不要说了!” 谢明月听得面红耳赤,赶紧捂住他的嘴。 有时候,面对着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人,她真的有些无助啊。 “你……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做什么狗?” 谢明月抓起他的手指,轻轻啃了一下。 狗这种用来骂人的话,放到他嘴里,倒成了一直与有荣焉了。 戚缙山却一脸淡然:“不管多么位高权重的男人,对待心仪的女子时,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下流想法,正因为我心里有夫人,才甘愿做夫人的狗。” 谢明月头一回听到如此论调,忍不住反驳:“怎么会?有些人对待自己的妻子才不是那样!” “看来夫人很了解别的男人?” 戚缙山敏锐地开始吃醋。 谢明月:…… 失语一瞬,她好笑道:“不过是通过那些夫妻之间的相处看的。” 戚缙山勾唇:“我与夫人人前也很正经。”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私底下不正经啊。 谢明月轻轻睨他一眼,背过身去:“我说不过你。” 她怕拌着拌着嘴,又把戚缙山的火给撩起来了,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自己。 戚缙山笑着将她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正色地轻咳一声:“今日还有件好事要告诉夫人。” “什么?” “苟子涵说,岳母已经慢慢有了意识,指头可以动弹了。” 戚缙山话语未落,谢明月顿时跳了起来。 “真的?”她迅速回身,双眼亮晶晶道,“是不是很快就会醒来了?” “大概。”戚缙山笑着颔首。 谢明月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太高兴了。 自从上次尉茂拿刀架着谢家人的脖子后,谢长勋又加派了许多人手,向之前那样,他们一齐挤在母亲房中的机会,现在是不会有了,都是侍卫带着苟子涵单独过去,趁机进行治疗。 “等再过几日,带你去看一眼岳母。” 戚缙山明白她的急迫,低头对着她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好,”谢明月紧紧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谢谢你,夫君。” 翌日,她顶着一身斑驳的痕迹醒来时,想到昨夜两人情难自抑的一夜,还有些难为情。 戚缙山这只大狗,真能吃肉啊…… 梳妆完,谢明月往前厅走去。 昨日,顺清侯剥完罗氏的权,就派人来了她这里传话。 如今府中的账必须由她管了。 到了前厅,顺清侯与罗氏正静静坐着,桌上一叠账簿等待她来接手。 昨夜,顺清侯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丝,顾忌着罗氏的面子,没有将她立即送走,而是等待戚修玉与永嘉县主大婚后再动身。 罗氏不哭不闹,连戚修玉的婚事也不管了,如今着一身素净的衣裳,簪一头玉饰,看上去心如死灰。 第113章 娘家来人 “父亲、侯夫人。” 谢明月袅袅行礼,行为规矩挑不出一丝错。 顺清侯沉默片刻,摸着胡子:“明月啊,从今日起,这管家的事,就该你负责了。” 他想到大儿子那护妻的劲儿,微微一叹,又道:“知你身子骨弱,这次,西苑那头我做主令他们自行管账了,只每年在你这里汇一回,若公中账上没有大的偏差,就随他们去。” 顺清侯想的很清楚,依着戚缙山现在的脾性,怕是他一死,西苑那边的就要被分家了。 不过……他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只要他活着时清净就好。 西苑分出去,这府中就只剩一个顺清侯,一个大房二房。 事情倒是清减不少。 等到永嘉进门,发现一花一草,都被捏在谢明月手上,还不得被气死? 想到这里,谢明月莞尔一笑,欣然接过了库房钥匙。 罗氏全程不说话,不哭不笑,顺清侯见了,忍无可忍道:“你这是做什么?莫非还觉得我做的不对?” “我不敢。” 罗氏扯了扯嘴角,一副隐忍的模样。 “若非你先动歪心思,我又怎会为了整个侯府,将你送走?” “是,都是我不对。”罗氏依旧木然地开口。 顺清侯见她这样,更加生气,大声道:“你还委屈了?难道我愿意对自己的妻子做出这种事吗?” 他气不打一处来,看见罗氏板着的脸,突然抬起手去拽她。 “做错了不知反省,反倒对我下脸,既然你这么无法无天,那就直接滚出去!” 罗氏被他推搡着,麻木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戚永敬!你是不是疯了?” 她从顺清侯手中挣开,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自己。 “我们做了多少年的夫妻?我们养了修玉多少年?你能舍下做爹的心,你问过我能不能舍下做母亲的心没有?” 顺清侯看着罗氏突如其来的爆发,一时怔住了。 罗氏却泪如雨下。 “是,你的大儿子有出息,我的儿子不行,可他也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你让我从身上割掉一块肉,就没想过我疼不疼?” “这块肉已经烂了!”顺清侯大声呵斥道,“若不割肉,你我身上都要被染上顽疴!你也不看看你做下的那些事,拆了东墙补西墙,体面吗?” “是,都怪我妇人之仁!都怪我没拿着空米缸做出饭来,全都赖我!” 罗氏梗着脖子,与他针锋相对。 “你这些年没事就躲去寺里清修,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哪样不是我操持的,现在你回来了,就扯着大旗赶我走,戚永敬,我告诉你,没这么好的事!” 她越说越气,这个家,分明是她一手支撑起来的,可如今却尽数为别人做了嫁衣。 顺清侯勃然大怒:“翻了天了!你是我戚家妇,操持事务都是应该的,还敢拿来说事!” 他狠狠指着罗氏:“谁家夫人不是这样过的?偏偏你事最多,明月好好的,也没招惹你,你就要去打压她,还伙同戚修玉那混账一起算计大房,上梁不正下梁歪,戚修玉有今天,都是你教的!” 罗氏眼见自己的付出被否认,顿时跳起了脚。 “是,孩子还能是我一个人生的吗?没你的份?要说大梁,那也有你的一半,我不正?你也正不到哪去!” 话落,“啪”的一声,顺清侯当着谢明月的面,恨恨给了罗氏一巴掌。 罗氏被打懵了。 她捂着脸,脑子里“嗡嗡”直响。 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想不明白。 戚修玉闻讯赶来,看见母亲脸上红肿的巴掌,顿时炸了。 “娘,是谁打了你?” 他看着顺清侯,眼中红血丝密布:“爹,您怎么能打娘呢?” 顺清侯冷笑:“不打不清醒!” 罗氏一脸的愤懑顿时化为了哀戚。 在这么多人面前挨打,她还有什么尊严? 顺清侯还一点怜惜也没有。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竟如今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顺清侯对罗氏的委屈视若无睹,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谢明月,和颜悦色道:“明月,来,清点账本。” 谢明月没动,而是看向厅外。 门房的人不知何时跪在了外头,正诚惶诚恐地开口:“侯爷、侯夫人,罗家来人了,来的是罗大爷、大夫人。” 罗家? 罗氏的娘家! 罗家亦是京城勋贵,祖上出过国师,如今虽已不复辉煌,但仍旧十分气派,罗大爷乃罗氏的兄长,如今的罗家主事,在朝中亦是担任要职。 上门拜访,都是要递帖子的,怎么如今一声不吭就来了? 几人俱是一惊,顺清侯看着罗氏红肿的脸,连忙喝道:“还不快去取冰来为夫人敷肿!” 他又朝戚修玉看去:“你去迎接你大舅一家,路上走慢些。” 戚修玉心里“咚咚”跳着,闻言躬身退去,迎接的路上,总觉得感觉不太对。 昨晚,他是去信给了罗家求助,但求的不是罗氏,而是自己的前途。 没想到今日舅舅就过来了,这也太快了。 若是让舅舅舅母看到母亲挨打,再知道了昨日他做的选择,那还得了? 他眼皮一跳一跳的,总觉得大事不妙。 戚修玉接到了人,纵使他有意拖延,可罗大爷也不好糊弄。 他走了几条弯路,罗大爷就道:“怎么这侯府还修葺过吗?这路和上回来时不大一样,多走了许多。” 罗氏出嫁以及戚修玉出生、周岁时,罗家人都曾来过侯府。 没想到大舅舅的记忆力这么好,戚修玉瞬间流下了一背冷汗。 “是有两条路在铺石子儿,舅舅,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他不敢再绕,于是很快带着罗大爷和罗夫人来到了前厅。 冰盆就在一旁丢着,罗氏不肯敷冰,依旧顶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一见到自己的大哥,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小妹?” 罗大爷看到罗氏这样,顿时惊呆了。 罗大夫人更是一个箭步上去,掏出帕子招呼下人。 “怎么回事?这脸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第114章 这就休妻 顺清侯在一边阴沉着脸,面对罗家,到底没有口出恶言。 他冷冷呼出一口气,看向罗大爷。 “大哥,这次的事,是她做得太过。” 罗氏闻言猛地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决然开口。 “我不想再听你放屁了,戚永敬,我要与你和离!” 满厅静了一瞬,顺清侯冷笑着开口:“你说什么?” 他不信罗氏真要和离。 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孙子都有了,和离? 除了引人笑话,还能落得什么好? 再说了,和离了去哪?回罗家?罗家早就换了当家人,嫂子管家,容得下她一个妇道人家? 一听到罗氏要和离,罗大夫人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面色有些不好看。 罗氏恍若未闻,淡淡道:“我说真的,我要与你和离,我不伺候了!” “小妹,”罗大爷皱起眉头,缓缓开口,“莫要置气,你如今都多大了,修玉马上就要娶新妇了,你闹这出做什么?” 虽然他也心疼小妹挨打,可这和离一说出口,罗大爷的头都大了。 这罗家,可容不下一个姑奶奶了啊。 顺清侯见状,更加得意地笑了。 “和离,和离能顺谁的心?你儿子、孙子,都在府里,你还要和离,我说你得了失心疯,你真是疯了!” “我没疯!” 罗氏突然大吼一声,状若疯癫地拔下头上钗子。 “我就是要和离,这种日子我不想过了,什么儿子孙子,我也不想要了,我也是罗家体面养大的女儿,风风光光嫁到你戚家,多年来的付出只多不少,如今你语言贬斥我、动手打我,我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她像是心底突然开了个口子,将所有的不甘与怨恨,全都在此刻倾泄了出来。 “我养的儿子,到头来心里一点没我,我伺候的夫君,如今只会对我恶语相向,我是不年轻了,但我离死还远着呢!我凭什么不能和离?” 罗氏指着谢明月,手脚冰凉,面容通红。 “是,我是算计了她,你没算计吗?”她看着顺清侯,顺清侯移开目光,“休得胡言乱语!” “我偏要说!” 罗氏凄厉一笑,披头散发地倚靠在桌子旁,声音尖厉。 “你们都算计她,到头来,倒把错全堆在我头上,凭什么?就凭我是妻子?我是母亲?你们都没想过,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说送走就送走,说选择就选择,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小妹!” 罗大爷冷喝一声。 小妹真的疯了,说出这种话来,以后还怎么在戚家立足? 难道她一把年纪还真要和离? “你若是不舒服,就请太医来治,侯爷也是,往后不可再对小妹如此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携手多年,如今早该含饴弄孙,又何必闹成这样?” 他端出架子劝架,顺清侯忙叫人上来夺去罗氏手中的簪子。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我待芙蓉也是不敢轻率的,只是今日确实气狠了,忍不住扇了一下。” 他缓和了态度,又朝着戚修玉吼道:“还不滚过来向你母亲道歉!” 戚修玉的脸早就同白纸一样了。 他万万没想到,罗氏竟然想要和离。 他都这么大了! 而且…… 他心脏抖了抖,连忙朝着罗氏作揖:“母亲,是儿子昨日错了,您莫要生气,这个家离了您哪里行呢?再说了,儿子不日就要迎娶永嘉县主,你这一和离,让外头人瞧见了,儿子该如何自处啊?” 谢明月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不由得心中暗笑。 事到如今,罗氏都快气炸了,戚修玉还在自以为是。 他以为说出自己的这点破事,罗氏就能释怀了? 殊不知,罗氏早已死心,见他这样自私,更是冷笑一声,攥紧了头钗。 “戚修玉,早知当年我痛死三天三夜,生下的就是你这么个东西,我就该一手将你掐死在襁褓里!” 她揪着心口的衣裳,喘着粗气,大骂。 “你到如今,心里不过还是想着我若和离,你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你对我这个母亲,心底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爱!” 戚修玉面色通红,哑口无言。 难道为了他的事不行吗? 这天底下,哪个做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孩子? 凭什么他说出来,罗氏还觉得他多么自私一样。 罗氏懒得同他说了。 都说儿大养母,可她的儿子大了,反倒把她往死里折腾。 她是宁愿膝下无子,也不想再陷在这滩烂泥里了。 “都不必说了,”她看着周遭神情各异的人,冷笑一声,“我去意已决,大哥,你放心,我拿了自己的那份嫁妆到外去赁宅子,不会回府烦你们,你和大嫂不必担心家里多个我来。” 罗家大房本来也是担心多一张嘴,既然罗氏放了话,罗大夫人顿时变了个脸色,和蔼道:“妹妹,我们哪里是嫌弃你,我们是不忍心你一个女子和离啊。” “好了,别说了。” 罗大爷拦住她,看向罗氏。 “小妹,你可真想好了?” 他心里还是有点心疼罗氏的,但不多,所以方才罗氏闹着和离,他顾及面子和家中安宁,没有同意,但罗氏说了不回家,还要拿回嫁妆,罗大爷的精神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 “想好了。”罗氏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轻叹。 人过半百,就连以前情同手足的兄妹,也在各家的利益下渐行渐远,各自有了各自的心思。 “好、好。” 顺清侯这么闹了一场,心底也是异常烦闷。 “既然你罗家愿纵她和离,那我这就休妻!” 和离? 和离就要带走嫁妆,他才不会让戚家已经吞下的东西又吐出来。 “你敢休我?”罗氏顿时柳眉倒竖,“我没有任何对不起戚家的地方!” 罗大爷也急了:“侯爷,好聚好散就是,我小妹既与你过不下去,她也为戚家操持多年,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我做的过分?”顺清侯冷笑一声,指向谢明月,“我的大儿媳,险些被她磋磨致死,还有二媳妇,也在她的纵容下犯了不少恶事,这里面哪一点拎出来,都已犯了七出,我为何不能休妻!” 第115章 血沾苏绣 “你!” 罗氏狠狠沉下一口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顺清侯会拿着两人为了这个家做过的事,来压她。 罗氏在顷刻间破釜沉舟。 “你既然这么说,我知道的事也不少,你偏要贪我的嫁妆,不让我和离?那就都别好过!” 她既然要和离,还顾及着这个家做什么? 全毁了最好。 一旁,谢明月紧紧皱起了眉头。 顺清侯和罗氏闹可以,但不要波及到他们大房,更不要波及到戚缙山。 若顺清侯府出事,戚缙山无论如何都要受到影响。 “父亲……” 她正想开口相劝,罗氏就没命似的,拿着簪子扑了过来。 “你也想插一脚?那就都别好过!都别好过!”罗氏的嘶吼裹着二十年积怨。 “夫人当心!” 谁都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唯有梧桐奋力挡在谢明月身前。 一声刺入血肉的声响传到谢明月耳中,罗氏扭曲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她脑子一片空白,死死抓住了梧桐的胳膊。 罗氏的头钗狠狠扎入了梧桐的胸前,泅出一团鲜血。 “抓住她!”顺清侯目眦欲裂地嘶吼出声。 一旁的下人们七手八脚上前抓住了罗氏,谢明月连忙看向梧桐。 只见梧桐面露痛色,捂着左心口,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快、快请太医来。” 谢明月面色惨白,没命地捂着梧桐的伤口,替她按住不停涌出、沾染了外袍的绣纹。 那是她亲如姐妹的梧桐啊! 泪眼模糊间,门外忽传来马鞭破空之声。 玄色皂靴踏碎满地阳光,戚缙山蟒袍上的金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去叫苟子涵。” 一眼看到梧桐的伤,他微微侧头,对金河吩咐了一句,随手将马鞭抛给侍从,腰间玉带扣碰在剑鞘上,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父亲要休妻?”他扫过满堂狼藉,目光在谢明月渗血的袖口顿了顿,“不如先与儿子说说,这是在做什么。” 顺清侯的鬓角瞬间沁出冷汗。 “这……这不是……” 大儿子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 若罗氏再胡说八道,被他记着了可怎么好? 他顿时心急如焚,恨不得赶紧将罗氏掐死。 罗大爷和罗大夫人也局促了许多。 这戚家人怎么就当着他们的面,这么闹起来了? 戚缙山是个枭心鹤貌的,行事心狠手辣,他们罗家牵扯进来,终究不好啊。 一时竟谁都没开口说话。 元白很快带着丫鬟婆子过来,把梧桐接走了。 谢明月抖着沾血的手,看着戚缙山,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罗氏! 她看向罗氏,眼神化为凌厉的箭光。 可这时,罗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下人的束缚。 她猛地扑过来,抓住戚缙山袍角:\"缙山!你来得正好,这些年——\" 她要把顺清侯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全都翻出来! \"侯夫人慎言。\" 戚缙山当即一脚踹开她,玉江立刻把罗氏堵着嘴拖走。 他掏出手帕来,为谢明月一点点擦干净指尖沾染的血迹。 看到她袖口那被血迹染红的苏绣蝴蝶时,他深邃的眼眸暗意渐浓。 \"二弟大婚在即,闹出休妻和离终归不妥。\"他看也不看那局促的戚、罗两家人,脸转向谢明月时,声线陡然温和,\"夫人,不如由你来说,此事当如何了结?\" 满堂死寂中,谢明月听见自己腕间翡翠镯滑动的轻响。 她的目光从戚缙山笔挺的鼻梁上划过,落到他腰间悬挂的那把剑上。 “我认为……” 谢明月从戚缙山手中抽出手,用血迹斑驳的手,一把抽出他腰间那把剑。 “嘶!” 周围的人,除了戚缙山,全都狠狠缩了一下瞳孔。 戚修玉更是大喊:“大嫂,母亲待你速来亲厚!” “亲厚?”她突然轻笑出声,用剑指向他的心口。 戚修玉连忙慌张后退,罗大夫人与罗大爷更是躲得远远的,恨不得捶胸顿足。 这戚家怎么回事啊?竟连个女眷都敢当堂抽剑砍杀。 “她待我亲厚,所以与侯爷和离不成,就拿我出气?” 谢明月紧紧捏着剑柄,有戚缙山在身后为她沉默地做盾牌,谁也不敢上前躲剑。 都只有躲开的份。 “过去罗氏对我做过的事,我不想再说,她过的多苦多累,也与我无关,只是今日她不该有伤我的心,更不该……伤到我的贴身婢女。” 谢明月语气沉缓,剑身映出她眼底猩红,恍如当年梧桐替她挡下了父亲的责罚后,背上显出的那几道红痕。 她一步步走到被玉江制住的罗氏面前,提起银剑。 手腕轻转,剑锋割断了罗氏的手筋。 “啊——” 罗氏在牵掣下,疯狂地扭动着发泄痛苦。 “谢明月!你!”戚修玉狠狠瞪着眼睛,却不敢上前,只能大骂。 “你好狠的心,你这毒妇!” 谢明月眼也不眨,又将剑尖指向他。 “再骂一句,割了你的舌头。” 她神色十足的漠然,戚修玉见了,如同喉中梗了一口,渐渐止住了声。 谢明月回身将剑递给戚缙山,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夫君,弄脏了你的剑。” “无碍,”戚缙山随手将剑抛给玉江,将她按进身前,“没事,梧桐伤得不重,有苟子涵在,一切无忧。” 谢明月自然知晓梧桐不会丢命。 可…… 那么多血,她也会痛啊…… 她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戚缙山知晓梧桐在她心里的地位,将她揽在胸口,目光冰冷,如淬了冰一般,看着顺清侯。 “此事,望父亲给明月一个交待。” 说完,他将人打横抱走,不再看这满地狼藉。 戚缙山在顺清侯府附近为苟子涵置了宅子,谢明月回院时,他已在梧桐屋内医治,谢明月坐在屋外院子里,靠在戚缙山肩头,有些沉郁。 “不会有事,你还信不过苟子涵的医术?” 戚缙山贴着她的额头,与她呼吸交缠、细细熨烫着她的心。 “我知道……” 谢明月哑着嗓音开口。 “不过……不过是重要的人,心里挂念罢了,若今日是你,就算只被划开一条伤口,我也会很伤心的。” 戚缙山听了这番特别的“独白”,又是心悦,又是心疼。 他拧了拧谢明月的粉腮,温声问她:“你之前……还有三个婢女,除了木槿被你找到了,剩下两个,当初都发卖去了外地,要不要帮你找到她们?” 闻言,谢明月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第116章 服服帖帖 “可以吗?” 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只不过手上没人,戚缙山又太忙。 所以这件事只记在心里。 “自然可以。”戚缙山抚了抚她的鬓角,用指尖轻轻蹭着谢明月柔软的脸颊。 她身上的每一处,在他眼里就像最完美的雕塑,令他爱不释手。 “只不过积年久远,也许要多花上一些时间。” 谢明月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夫君能帮我找人,就已经很好了,”她抬眼看着他,眼波浅浅荡漾,“谢谢你,缙山。” 戚缙山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不禁又把她抱得紧了一些。 “夫人,我从来就不需要你的谢谢。” 那需要什么? 谢明月险些脱口而出,在想到此男总是不着调的心思后,硬是忍耐住了开口。 戚缙山抱着她,见她没像以往入套,不禁眯了眯眼。 “嗯?” 他发出一声疑问,谢明月弯起唇角。 “坏人,我就知道,你有后手等着我。” 被她猜中了,哈哈哈。 戚缙山不禁失笑。 “小古灵精怪,”他忍不住执起她的指尖,轻轻咬了一口,“已经会对付我了,嗯?” “我和你有来有往,不比一味上当来的好么?” 谢明月得意洋洋。 “你这么厉害,我也不能输啊。” 戚缙山摸了摸她的脸。 虽然他希望她永远赖在自己怀里,可她想飞,他怎能不奉陪? 这时,梧桐的房门被打开,元白站在门口:“大爷、夫人,苟圣手说,可以进来了。” 方才,苟子涵嚷着要给梧桐“开刀”,不让其他人入内,谢明月和戚缙山只能在外面等着。 谢明月立即起身,“哒哒哒”地跑进屋内。 苟子涵收拾好药箱,正写着药方。 梧桐已经睁开了眼睛,面色不算难看。 “梧桐!”谢明月扑到床边,面色有些焦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 那头钗,可是入肉那么长一截啊! “夫人,不疼,”梧桐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到谢明月的眼泪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替她抹去眼泪,“还不如当年谢老爷打奴婢那几板子疼呢。” 这话一出,谢明月眼泪掉得更凶了。 “哎呀,主仆俩都别哭啊,”苟子涵在一旁凉飕飕道,“梧桐这是皮肉伤,况且我用了新研制的麻散,一点也不疼啊,戚夫人,您可有毒在身呢,伤心太过可不好。” 谢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掉泪,梧桐也忍不住笑了。 “夫人,真不疼,”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苟圣手医术太好,奴婢不过打了个盹,伤口就包好了,现在除了不能动这胳膊,就和没事人一样。” 谢明月这才相信,梧桐真的没受罪。 她帮梧桐理顺长发,梧桐看着她身上还穿着沾血的衣服,忍不住问。 “夫人,那……侯夫人后面没伤着您?” 她不由得担忧。 提及罗氏,谢明月的面色倏然冷了下来。 “她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亲手砍断了她的手筋,哪只手伤的你,我就砍断了哪一只。” 她为梧桐掖好被子,很平静地开口。 “夫君发了话,顺清侯与罗家都会看他的面子斟酌处置,罗氏的下场不会好过,但这些,与我们无关了。” 梧桐先是一惊,随后很有些感动。 “夫人……多谢您体恤……” 要知道,罗氏现在还是谢明月的婆母,谢明月这样,可以说是大大的忤逆之举,是犯了七出的。 若有心人拿这事做文章,能够逼迫谢明月自请下堂。 “说什么傻话,你还是快快养好伤,我没你可不行,”谢明月笑了笑,又告诉她,“大爷方才与我商量了,要差人去寻绿竹和翠兰的下落,也许不久后,咱们五个就能团聚了。” 梧桐安心又期盼地养着伤,罗氏到底还是和离了。 出了这件事,顺清侯不敢再留她,又因她伤了谢明月的婢女,罗家那日见到戚缙山大怒,不免也有些忐忑,于是左劝右劝,罗氏最后放弃了一半嫁妆,同顺清侯签了和离书。 至于正式和离的日子,还要等到戚修玉婚后,请族老来,在见证下正式离开。 西苑知道了那日发生的事后,屁也不敢放一个,见罗氏断了只手,却还灰溜溜留在后院龟缩,于是也不敢在账簿上做手脚了,等谢明月过来对账时,金氏和马氏也是规规矩矩,该报的报,该认错的认错。 这个谢明月,太狠了。 不仅斗死了谢晚晴,斗走了云氏,现在就连罗氏,都和离了! 所有人,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金氏每每想起来,自己当初曾经说过她的风凉话,都使劲扇自己的嘴。 要她大嘴巴。 要她大嘴巴! 只是本性难改,对着谢明月来对账,她还是忍不住打听。 “明月啊,罗氏和离后,这大小事都压在你身上,还有那修玉的婚事,时间不远了,你忙得过来吗?” 金氏心存侥幸,罗氏一走,府中大大小小的下人、管事,都该谢明月管,她是年轻媳妇,难免管不过来,会不会请自己帮忙? “这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谢明月妆容清丽,懒懒支着胳膊托腮。 “不过是命下人们按制式办,至于谁敢偷奸耍滑的,都不用我出手,等到大婚那日,县主不满意了,自然会整治他们。” 金氏闻言,和马氏对视一眼,纷纷咋舌。 听这话的意思,谢明月是准备不大管婚事布置了? 那到时候岂不是纰漏百出,令人笑掉大牙? 永嘉县主怕是要气炸。 这丢的,可都是顺清侯和戚修玉的脸呐。 她们是真摸不着谢明月的心思,见她如此冷硬,心里那点小心思顿时也不敢再翻腾了。 免得下一个死的是自己。 罗氏和离这事,被戚修玉三令五申,瞒得严严实实的,唯恐被永嘉县主知道了,悔婚。 他好不容易攀上瑞王这棵大树,可不能被毁了。 府中布置日渐喜庆,一眨眼,就到了戚修玉与永嘉县主大婚那日。 谢明月万事不管,连聘礼这些,也都是顺清侯与戚修玉默默张罗的。 大婚当日,她神采奕奕地打扮好,不为别的,就为了去看,永嘉县主那些嫁妆是怎么处理的。 第117章 虚抬嫁妆 永嘉县主一夜没睡好。 瑞王说不管她,就真的一切都撒手了,就连今日父母要穿的吉服,也是瑞王妃好说歹说,才让他穿上。 还有临时赶制的嫁衣,虽然已经动用了满京有名的绣娘,王府自己的绣娘也没日没夜地绣了快一个月,但赶制的东西,终究有些地方不如人意。 永嘉在王府大发了一通脾气,等到戚修玉前来迎亲时,方才匆匆摆上好脸色。 一切中规中矩地进行,观礼的来宾们看见瑞王府冷冷清清的装饰时,似乎都愣住了。 永嘉县主披着盖头,听到外头交错的惊愕声,只觉得一张薄脸皮涨得通红,快要滴出血来。 她风光一生,走到哪都是众人羡慕的骄女,却偏偏在婚事上被自己的父亲做出这么清冷的排场,心里恨死了。 好在戚修玉前来迎亲时,着火红婚服,一张玉面敷着淡粉,遮住了浅浅的伤痕,在宾客眼里看去,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多少妇人以前的梦中情郎就是他,见如今他风采不减当年,反而对永嘉县主又产生了艳羡。 永嘉县主出了门上了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后面跟着六十四抬嫁妆。 原本按瑞王妃的想法,女儿出嫁,怎么也得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可惜瑞王这次分笔不出,她为了面子,从自己的嫁妆中抠了不少家当,又咬牙采买了一些,加上戚修玉那送来的,勉强才凑上六十四抬。 其中有四十多抬,还都是王府现成的家用器具,并永嘉县主平日里用的那些衣裳首饰。 轿子入府,礼炮一响,很快,到了看嫁资的时辰。 瑞王府抬来的嫁妆器物披着红绸彩线,薰上檀香,陈列在顺清侯府的厅堂内,供来客观看。 永嘉县主暗自捏紧了拳头,戚修玉在一旁,也是隐隐紧抿嘴唇。 喜婆取来嫁妆钥匙串,开始“掏箱”。 随着箱笼一抬抬打开,里面琳琅满目的器具一时炫花了宾客们的眼。 “不愧是瑞王府嫁女儿,这嫁妆虽说抬数不多,却都是个顶个的好啊,这屏风、这绣凳……” “这才十来抬呢,往后瞧瞧呢,我看这越开、怎么东西越虚,连棉被都拿出来了?” 要知道,棉被这种又大又不值钱的东西,富贵人家都是放到嫁妆最后的,前面都拿金银玉石、奇珍异宝填实,没想到这永嘉县主的嫁妆才开了十来抬,棉被就已经出来了。 谢明月站在人群中,身后的女眷们窃笑着:“瞧这里头,都是些被子枕头等虚物,连竹席都算一抬么?瑞王府就穷成这样了?” 她抬眼望去,可不是嘛,这才二十多抬,里面就有些旧衣裳等明显用过的物件,反倒是宾客们想瞧见的书画玉器、金银财宝倒是只有最开始两箱有,看那规模,只怕是瑞王妃自己的体己。 等到开到戚修玉备的那二十来抬时,一开箱笼,众人被一闪而过的金色晃花了眼。 “妈呀,这么多金子?” 看着满箱笼排得整整齐齐的崭新金元宝,众人纷纷咋舌。 谢明月看了戚修玉一眼,却并未见他如何得意,反倒紧紧捏着拳头,一直死死盯着箱笼,似乎格外紧张。 箱子有什么端倪么? 她再端详了那箱笼一番,却并未看出什么问题,只是金元宝的成色似乎太新了一点,莫非是顺清侯掏了自己的私库? “娘!好多金闪闪!” 这时,户部侍郎家的小孙子突然从奶娘身上滑下来,紧接着,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情况下,突然直直跑到了放置嫁妆箱笼的厅内。 “晓儿!快回来!” 户部侍郎的儿媳急得大喊,可三岁不到的孩童懂什么?看到那金灿灿的金元宝后就什么都忘了,抓起一个就往嘴边咬去。 奶娘吓得赶紧扑过来从他手中抢,这一大一小争抢间,就不慎撞到了一个箱笼。 那箱笼也不经撞,就此裂了条缝,“咔擦”一声,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戚修玉的心也跟着裂了。 “哎哟!” 周围一片哗然,小孙子手中金元宝被抢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现场的宾客根本无瑕顾及他。 全都在看那箱笼里翻出的金元宝。 那两层元宝下,装的竟然都是刷着黄漆的石头! 这时谢明月再看那户部侍郎小孙子的手,上面也染着一层明晃晃的金漆。 这金元宝也是涂了金漆的银元宝啊! “哎哟我的天呐,我这都做婆母的人了,是头一回看见这般以次充好的。” “这哪是以次充好?这是以假乱真!” “这瑞王府嫁女儿,就给这些么?瑞王也不像这么落魄的人啊!” “嘘,我听说啊,瑞王其实并不认同这门亲事。” “为啥?这顺清侯府有戚缙山顶大梁,也是如日中天啊。” “县主嫁的又不是戚缙山,是戚修玉,看瑞王这样,还不是对女婿不满。” “也对,戚修玉干出那些事来,哎哟,我都没嘴说。” 谢明月听着女眷们言语中的避讳与嫌弃,再也忍不住了,侧过脸以袖掩嘴,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戚修玉想的办法。 真够“长脸”的。 永嘉县主盖着盖头,不知众人在笑什么,但透过缝隙看到金元宝骨碌骨碌地在地上滚,顿时急了。 谁敢在她的婚宴上造次? “如意,怎么了?”她抓住自己婢女的胳膊,低声问。 如意哪里敢说这些……抖抖索索的,犹豫道:“县主,是……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孙子调皮,撞坏了姑爷的箱笼的。” 永嘉一听,那还得了? 顿时满肚生火,呵斥道:“劳烦侍郎夫人看好自家的孩子,别误了我的吉时!” 这话一出,宾客们却更加议论纷纷,永嘉看不见宾客的表情,戚修玉却能看见,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赶紧吩咐下人上前收拾。 还是喜婆脑子灵活,哎哟叫了一声:“吉时要误了,咱们还是移步喜堂,看新人们拜堂。” 永嘉不明所以,被簇拥着与戚修玉走到一处,拉着他问:“怎么回事?剩下的嫁妆不开了?” 哪有大婚当日掏箱掏到一半的,这不是诅咒她的婚事没有结尾吗? 戚修玉闻言,瞬间沁出一头冷汗。 第118章 将狐媚子溺死 这二十抬嫁妆充面子的事,他怕永嘉县主不高兴,所以只和瑞王妃说了,希望瑞王妃能从中劝慰一二,现在看永嘉县主的模样,竟是不知道此事的。 “无事,只是那户部侍郎的小孙子冲撞了,场面不好看,加上吉时已到,我做主让喜婆改了流程。” 他低声哄骗着永嘉县主,永嘉县主不疑有他,立即放下了心底的疑窦,甜甜蜜蜜地同他去往喜堂。 就是不知为何,这一路上总有很多窃窃私语。 大概是在羡慕她嫁得如意郎君。 喜堂内,顺清侯与罗氏已经端坐在上,只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喜庆,顺清侯还和颜悦色的,到了罗氏这里,却死死地板着脸,看到新人入内,也像是没看见一样。 旁人不免嘀咕,怎么感觉这场婚事谁谁都不看好? 到了夫妻跪拜之时,因为有着抢“前头跪”的习俗,谁跪在前面,谁就能管住后跪的人,所以永嘉县主的人一下子就将戚修玉脚下的垫子踢出老远,只为让永嘉县主先跪。 这本是婚宴上的惯常流程了,不过一直以来都是喜婆象征性地踢一踢,唯有那不入流、玩不起的人家,才暗地里互相踢垫子,可到了今日,新娘一把踢飞新郎的垫子,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永嘉县主果然强势骄纵,就连一个踢垫子的环节,都不肯轻易落下乘。 这戚修玉以后的日子难过喽。 这时有人在人堆里喊了一嗓子:“大丈夫怎能甘于人后?快把新娘子的垫子也踢了!” 这话一出,永嘉县主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要跪,自然是她先跪,难道还有人觉得戚修玉该压在她上头? 也许是害怕顺清侯府真有人来踢垫子,她不等喜婆口中喊话,立刻就直直跪在了垫子上。 周围的喧哗诡异地静了一霎。 戚修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已经跪下的新妇。 喜婆都还未喊呢,就这么怕自己被压一头? 他看着四周那些纷纷杂杂的人群面孔,突然就觉得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挂着对自己的嘲讽。 笑他想傍上瑞王府不成,反倒接手了一个祖宗。 喜婆心底叫苦不迭。 还以为这王府和侯府的婚事,一定是极其雅致盛大的,没想到却如此不像样子。 不仅嫁妆以假乱真,就连新娘子也这么不着调,她这喜婆做的,真是减寿! 她赶紧补上了唱吉,令拜堂仪式走完,新娘入了洞房,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剩下戚修玉被宾客灌得醉醺醺,谢明月觉得没看头,于是先回院休息了。 也不知道戚缙山在忙什么,今晚迎宾后,竟都没有露面。 她沐浴完,正在给鸪鹧文会的人写信,后院的婆子突然劈头盖脸闯来。 “大夫人,不好了,二夫人……二夫人她和二房的红霞姨娘打起来了!” 啊? 谢明月放下笔,蹙眉地又问了一遍:“现在不是洞房时间吗?她怎么会和红霞打起来?” 婆子也是个外围守门的,有些惶恐道:“老奴不知,但……二爷在里头劝着,却未起什么作用,已有人去前院请侯爷了,是二夫人身旁的如意差老奴过来报一声的。” 谢明月如今是内宅的主事人,罗氏虽还在院里住着,但已是万事不管,纯粹捱日子,所以此事还是得谢明月去处理。 谢明月披了件斗篷,缓缓来到翠怡院。 戚修玉手上没钱,她不松口,他也不能给永嘉新建院子,只能将先前谢晚晴的院子翻新一通,用作新房。 还未到院内,就听见了激烈的争执声。 “不要脸的狐媚东西,今日是我大婚之日,你跑来说这种话,可见是什么居心!” 永嘉顶着一头凤冠,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红霞。 她坐在洞房里,好不容易盼来了醉醺醺的戚修玉,正准备礼后敦伦,谁知盖头还未来得及掀开,红霞院里的下人就跑来说,红霞有了身孕! 还大言不惭的,跑到她的院子外头,要戚修玉抽出一点时间去见孩子头一面。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妾室! “好了,婵儿,红霞也是一心为了孩子,你莫要同她计较。” 戚修玉喝得半醉,脑子也不如平时灵光,听着红霞有了身孕,一时之间有些高兴,让永嘉县主看去了,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委屈。 “二郎!”她不依不饶地开口,“今日是什么日子?就算这是件喜事,难道还能越过你我大婚么?” “自然不能,”戚修玉安慰她,“我现在就赶她走,我们洞房。” “不行,”永嘉冷冷地盯着一脸羞怯的红霞,目光似淬了毒一般,“她居心不良,你的院里怎么能有这种女人?给她灌一碗打胎药,发卖了。” 她早就看这个女人不满了,当日她与戚修玉在凉亭里时,就是这个女人跑来为他送衣裳,如今又在她入门之日,闹出有孕争宠一事,令她不由得想到戚修玉与红霞在榻上的情形…… 真是让人发疯! 永嘉越想越气,怎么看红霞都不顺眼,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现在、立刻就去办!” 话落,红霞立即慌张地跪下,大哭:“县主饶命,妾身怀的也是二爷的子嗣啊,妾身知错了,这就离开。” 她作势要走,如意却已带着婆子扭住了她。 “婵儿,莫要闹了,”戚修玉上前拦住永嘉,“好歹是我们的大婚日,我先让人将她送回院,我们先洞房好不好?” 他知道永嘉的脾气,只想着先哄骗过去,等洞房完,再沉浸在夫妻之间,永嘉就会将此事忘了。 永嘉县主掐着手心看着他,突然变脸一笑,柔声道:“既然你这般说了,那就先将她带回去关起来,你说的是,我们的洞房,谁也不能打扰。” 转身,她就朝如意使了个眼色。 如意跟着永嘉从小到大,立刻心神领会,差人带着红霞往外走。 关起来?哼,她立即就为县主将这狐媚子溺死! 不料刚一走出大门,就遇到了迎上前的谢明月。 第119章 她和她没完 “这是做什么呢?” 谢明月的脸拢在银灰鼠皮披风下,皎若玉盘。 “二弟与县主大婚之日,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大夫人。” 如意看见她,顿时变得规规矩矩,大方一福身:“霞姨娘今日诊出了身孕,方才来给二爷和县主报喜,如今奴婢送她回呢。” “不用你了,将人给我,”谢明月闻言微微颔首,要将红霞接过来,“你回去伺候县主。” 永嘉想杀人,也要看看她同不同意,这大婚的日子,侯府已经丢过脸了,若再死人,会非常麻烦,她不想大晚上处理二房惹出来的破事。 谢明月淡漠地垂下眼帘,见如意不肯放人,于是冷声问道:“怎么?你有耳疾?” 如意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到,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奴婢明白,只是此乃县主之令……” “就说,是我做的主。” 谢明月微微转身,身后的婆子立刻迎上前,皮笑肉不笑:“霞姨娘,随老奴走。” 红霞感激地看了谢明月一眼,随婆子走了,如意无法,只能悻悻地回去复命。 院里,永嘉与戚修玉已开始饮酒合欢,院外,红霞行了几步,回头朝着谢明月“扑通”跪下,拼命磕头。 “多谢大夫人救妾身,妾身无以回报……” “行了,别演。” 谢明月利落打断她的话。 迎上红霞惊愕的眼神,她勾起唇角:“怎么?当你以前在谢晚晴身边什么模样,我都忘了?” 红霞嘴唇动了动,这次是心服口服地垂下头去:“大夫人记得妾身,看在与二夫人姐妹情谊的份上救了妾身,是妾身之幸。” 谢明月盯着她的头顶,眸色如深潭。 她与红霞皆知,她留下红霞在二房,不过是希望永嘉眼里有个钉子,总比她闲得没事,找自己的麻烦好。 “你不用在我面前做这幅模样。” 半晌,她淡淡开口。 “我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一世,永嘉不是个容得下人的主儿,你也不是个甘心被洗去的影子,往后要在二房站稳脚跟,看你自己。” 说完,谢明月转身走了。 翠怡院内,一柱香过后,戚修玉披着外袍,面色不虞地跨出了洞房大门。 身后,永嘉坐在火红的洞房内,“砰”地一声,砸掉了床边的一个花瓶。 过道守着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二爷与县主这是怎么了? 大好的日子,二爷连夫妻敦伦都不顾,就这么气冲冲走了? 房里许久未叫水,婆子们也明白,今晚怕是不用烧水了。 “他去哪了?” 房内,永嘉面如沉铁地坐在床上,草草裹着的红绸嫁衣下,香肩半露。 只是无人欣赏这美人横陈,全都低头跪在地上,任由瓷片渣滓蹦在脸上,划出再长的口子也不敢痛哭一声。 谁也没料到,不过大婚当日,饮了点酒,这戚二爷男人的雄风就支棱不起来了。 她们伺候在帐外的都听见了,任凭县主千娇百媚地诱哄,从开头的温柔,到最后急急讽刺的悲凉,这戚二爷竟然真就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永嘉县主本就性情急躁,结合到方才发生的事,难免忍不住出言讥讽戚修玉心里是否惦记着红霞,这才不愿与她敦伦。 这一下就撕开了争执的口子,哪个男子都容忍妻子嫌弃自己这些?戚修玉立马大怒,扯上外袍就拂袖而去。 留下永嘉一人,对着空旷而烧得火红的洞房,眼泪如烛蜡而下。 半晌,永嘉搂好衣裳,哽着嗓子,面色如常地问:“如意,你已经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叫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如意闻言轻轻一抖,硬着头皮回道:“县主,大夫人半路过来,将霞姨娘要走了,奴婢无法反抗……请、请县主恕罪。” 说到最后,嗓音里已然带着哭腔。 她最是明白县主的脾气了,自己想办的事办不成,那是恨不得杀了所有人的。 果然,永嘉立刻兜头一个喜瓷娃娃砸开,炸开在地,混上一地鲜血。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今日我不过刚过门,就一个个敢这样对我冷脸,来日还得了?” 她赤脚踩下拔步床,立刻有丫鬟爬过来,用自己垫着地上的碎渣子,供永嘉踩踏。 “县主喜怒,如今不比在王府,丫鬟们都是有数量的,打伤可以,莫要打得不能用了。” 这时,永嘉县主的奶娘余氏出言相劝。 “此事也不怪如意,她一个奴婢,如何与这管家主抗衡?这事,还是大夫人在打您的脸啊。” 永嘉闻言走到如意面前,看着她破开一个口子的伤口,面色堪称恐怖。 “谢明月……”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心中已将这个女人凌迟了千万遍。 “县主,方才侯爷的赏赐已到了霞姨娘的院子,此人……今夜暂不可动了。” 余氏又劝,永嘉闭了闭眼,只觉得出嫁前瑞王妃那满怀担忧的神色,自己终于看懂了。 出了嫁,上有公婆,旁有夫君,一重又一重的大山压着,要求守女德、遵妇道…… 再没有以前的自由了。 可,她是县主,是亲王之女,更是宫内的常客,一个小小的侯府,凭什么就敢这么磋磨她? 谢明月一个除了夫君宠爱,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她和她没完! 闭了闭眼,永嘉县主压下眼底惊涛骇浪,平静道:“为我更衣,去霞姨娘的院子,接二爷回房。” 琼华院内,谢明月卸下发钗,正准备就寝,戚缙山便带着夜露仆仆入内。 “到哪里去了?” 她眼前一亮,随即扑到他怀里,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怪道,“今日后来就没瞧见你,也不留个话,让我好担心。” “我的错,”戚缙山俯身轻吻她的发旋,略略喘了一口气,沉声道,“有件急事,我连夜办了。” “什么?” 谢明月退出他怀里,这才看见他脚上行头都未换,穿的还是牛皮底的官制黑靴。 靴子上沾了一层浮灰泥浆,看上去,奔波已久。 第120章 用药死得早 “原本老爷子身体不好,父亲想将二弟娶妻一事瞒着,没想到老爷子从别处得知了,同老太太两人从庐州往京城赶,没日没夜的,路上都不肯歇脚。” 戚缙山吐出一口气。 “我得了消息,这才半路过去,将人安顿在路上的城镇。” 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来了? 谢明月霎时睁大眼睛,睡意被赶走了一半。 对于两老连夜赶路的事,她倒没有很惊讶,因为以前戚老爷子的脾气就十分倔强,她年幼时,还曾将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害得戚修玉三日不肯与她说话。 不过…… 想到戚老太太的性子,谢明月绷紧了唇,笑不出来。 戚老太太最是古板严苛,看重正统,以戚缙山的身份,绝对得不到她的喜爱。 只怕从见面开始,老太太就开始折腾人了。 “难怪你脸色有些疲倦,”她伸出手,捂着戚缙山的脸,替他敷热冰凉的鼻尖,“是不是受折磨了?” 听她这么一说,戚缙山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被长辈折磨的疲倦霎时飞了大半。 谢明月不懂他笑什么,轻轻揪着他的鼻子,嗔怪道:“笑什么?我这是关心你。” “是,”男人俯身抵住她的鼻尖,鼻尖和她的鼻头厮磨,“夫人现在说话,越发生动了。” 放在以往,谢明月同他说话总是公事公办,哪有现在的俏皮? 谢明月呼吸一滞,忍不住红着脸移开目光。 “也不看看我们都怎样了,这不是很正常么,哪有夫妻之间说话一板一眼的?” “瞧你身上的狼藉,还不快沐浴了来休息,”看到戚缙山的脚,她赶紧推推他,“我等你。” “嗯。” 戚缙山从善如流地在爱妻唇上落下一吻,待到他沐浴完,轻手轻脚地走进拔步床时,谢明月一手拨着纱帐,头却点在软枕下,困得睡着了。 他冷硬的脸色霎时间软和下来,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轻轻拂过谢明月酣睡到泛起粉色的脸颊。 其实今夜老爷子要留他,是他自己拿着令牌创了宵禁,又连骑两匹马,夜里顶着寒露奔袭许久,不过是想赶回来,多看她一眼,陪在她身边。 他翻身躺到谢明月身侧,谢明月闭着眼,无师自通地滚了过来。 一把抓住了戚缙山衣襟,手探进去摸了摸…… 也不知是否梦到了什么,还砸砸了几下嘴 戚缙山:…… 他无奈地将人拢到怀里,又颇守夫德的将自己往上送了送。 谢明月半梦半醒间,迷糊地夸了一句:“夫君真好。” 戚缙山低头吻了吻她:“夫人更好。” 谢明月清醒了一些,往他怀里拱去:“夫君最好了。” “嗯,”这下,戚缙山没有推辞了,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气息滚烫,“既然夫君最好,不如报答报答为夫?” 说罢,就感到谢明月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装着睡在他怀中翻了个身。 谢明月:我睡着了。 戚缙山见人老实了,这才将人全方位抱好,整个紧贴着一起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很早,谢明月还半睡半醒着,就被戚缙山起身的动静惊醒了。 “今日不是休沐吗?” “吵醒你了?” 戚缙山反身过来摸摸她的脸。 “老头子不听劝,昨夜我一走,又带着人连夜从客栈赶回来了,如今就在城外,我现去接人。” 他无奈地低声开口,谢明月揉了揉眼睛,也跟着起身。 “那我也起来,吩咐下人们收拾一下。” 昨日是大日子,下人们也脚不沾地累了大半宿,这么早又去叫人干活,谢明月特意命元白备了赏钱。 其他人都好,唯有厨房的下人们,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挂着两个大黑眼袋,元白去发赏钱时,吓了一跳。 “张妈妈,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么?” 她将红包发到人手上。 “大夫人赏的,你们这几日辛苦了,人人有份。” “多谢大夫人,菩萨似的人物,若这府中都和大夫人一样就好了。” 张妈妈高兴地接过红包,揉了揉眼睛。 “哎,可别说了,昨夜二房折腾到老晚了,深更半夜的叫水,我听外头的丫鬟说嘴,说是……说是二爷和县主头一回没成,跑到了霞姨娘的院里,县主跑去将人硬是抢回去,后来说是吃了药……方才成的。” “啊?” 元白一脸难言的模样。 “这戚二爷,是个银样镴枪头啊!” “嗐,你一个姑娘家的,可别这么说。” 张妈妈忙过来捂元白的嘴。 “嘘,大夫人对咱们好,我才和你混说两句,你就当听个趣,别说出去了。” “自然,这话我找谁说去?”元白发完赏钱,“那您得空了歇会儿,要小丫头们多做做事,我先回去复命了。” 她跑回琼华院,当着谢明月的面,就将这事演了个十成十。 谢明月正用完茶,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用药?” 她漫不经心地擦去嘴角茶渍,面色有些古怪。 戚修玉,还不到三十,这就……不行了吗? “用,这种药都是掏身子的,用了死得早。” 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身走到前院去,准备迎接回府的两位长辈。 马车到了,戚老爷子老当益壮,竟和戚缙山一起骑着马,慢悠悠地在马车外走,戚老太太跟着老爷子一路受尽折磨,浑身哪哪都疼,脸色十分难看。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谢明月立在阶下,就听见老太太嘴里暗自嘀咕。 “我们不在府中,连个规矩也没有,成婚这么大的事,竟想瞒着我们!” “是父亲忧虑二老身体,担忧您俩经不住打击,这才瞒下了,老爷子,老太太,您俩别气了,这不是也回来了吗?” 谢明月自如地走上去,虽然这是十年后头一回见到两位戚家长辈,但她就像真的嫁过来十年的媳妇,热络地搭上话。 “今日这时候也赶得巧,该弟妹给二老敬茶呢,老太太快到厅里歇歇,捶腿捶肩的丫鬟我已安排好了。” 她微笑着迎上戚老太太,戚老太太抬起头,看到谢明月的脸,脸色顿时一沉,将她伸过来搀扶的手一把甩开。 “担不起你这大小姐,丧门星,修玉的媳妇都被你害死了,还在这儿假惺惺!” 谢明月动作一顿,下一瞬,戚缙山已经松开戚老爷子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拦在身后。 “既然不需要人扶,”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淡淡吩咐道,“那就都去马车后收拾,让老太太自己进门。” 第121章 劳烦夫人犒赏我 门外静了一瞬,戚老太太脸色顿变,还是一旁的贴身周妈妈上前来扶住了她。 “老太太舟车劳顿,累了,来,老奴扶您回府,给您捶捶。” 戚老太太想给孙媳妇下马威不成,反倒被大孙子当着所有人下了面子。 她冷哼一声,还知道不能和戚缙山对着干,于是狠狠瞪了谢明月一眼,在周妈妈的搀扶下走了。 戚老爷子跟在后面,朝着戚缙山摇了摇头。 谢明月性子不好,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婆要下脸,戚缙山这个当孙子的,也不顺着点长辈。 当真是一对夫妻都乖戾极了。 好在戚老爷子不在乎这点小事,反正下面子的人又不是他。 他站定到戚缙山面前,看也不看谢明月一眼,沉声问:“就是你媳妇,逼走了晚晴,又连你母亲也弄走了?” 这次急着回来,不仅仅是因为戚修玉与县主大婚,更是因为,罗氏要和离。 戚老太太年纪大了,谢明月又还年轻,这府中中馈怎么能没人主持呢。 况且…… 戚老爷子的目光斜斜落在谢明月身上,这么多年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的,这叫他这个做长辈的,如何喜爱? 想到昨夜与自家老太婆在马车上商量的,戚老爷子收回目光,顿了顿拐杖。 “老爷子,不论是送弟妹去庄子遭遇不测,还是送母亲去岭南礼佛,都是父亲的主意。” 戚缙山八面不动地站在谢明月身侧,替她挡住不善的目光。 “我以为,戚家没有人会随意将事情怪罪在另一人头上。” “你倒是会护着她,”戚老爷子冷哼一声,“回。” 县主孙媳妇,还等着给他们敬茶呢。 这府中没长辈压着,就是不行,瞧瞧现在,全被大房霍霍得不成样子了! 戚老爷子走了,戚缙山转身抚了抚谢明月的脸颊。 “受委屈了。”他深邃的眸中荡漾着一层细碎的曦光。 “没什么。”谢明月反而摇摇头,“只要老爷子想法正常,相信他很快就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搅家精。” 她提裙拾阶而上,却被戚缙山一把揽住腰,搂到怀里。 “这是干什么?在外面呢!” 谢明月连忙推了推他。 平日在房内就依着他动手动脚了,怎么大白天的还上手了。 戚缙山轻笑:“不行,有我在,谁也不能给夫人脸色看。” 谢明月睨他一眼:“那是你们家老爷子和老太太。” 又不是戚修玉之流,光是一层长辈的身份压上来,也够戚缙山受的。 “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不行,”戚缙山托着她的侧腰,将她轻飘飘挽着往台阶上带,又趁着下人们在马车上搬东西,往她嘴上蜻蜓点水地点了一下,“乖,夫君护你。” 谢明月失笑:“又没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住在一起,这种事总会有的。” 戚缙山的眸色却暗了暗:“不行,我锱铢必较。” 连这自贬的词都用上了。 谢明月心里暖暖的,感觉可靠安心得很。 她拗不过他,只能无奈道:“你平日够忙的了,何苦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谢明月也不是拿老爷子和老太太没办法,只是顾及大房的情面,不愿做得太过分。 她反过来安慰神色不妙的戚缙山:“累到你,我也担心,没关系,这点小事,我能够处理。” 戚缙山收紧了几分胳膊,谢明月赶紧亲亲他的下巴。 “真的没关系,嗯?” 他垂眸看她:“心疼我?” 谢明月笑了:“嗯。” 男人的呼吸陡然加重了几分。 谢明月顿感不妙。 沙哑低沉的嗓音凑到她耳边:“那今夜,劳烦夫人犒赏我。” 谢明月的脸腾的红了。 “快走、快走,”她使劲推他,“都等着敬茶呢!” 戚缙山闷笑两声,正好到了台阶上,于是放开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门。 顺清侯此时也起了,陪着老爷子和老太太用了早饭,便在前厅里等着永嘉县主起来给婆家敬茶。 西苑那边的三支人马也都来了,挤挤攘攘坐了满厅,金氏和马氏早就听说了,昨夜洞房十分精彩,今日特意神采奕奕地坐着,准备见一见新娘子。 没想到左等右等,日头越照越高,却始终没见人来。 哪有新媳妇让婆家人全部等着的? 戚老太太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不像话!”她深深皱着眉头,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被皱纹一重重压着,阴鸷极了,“太不像话了!” 这时外头突然禀报:“二爷来了!” 戚修玉一个人单独来的? 谢明月坐在戚缙山身边,托着腮,轻轻晃了晃腿。 又有好戏看了。 见戚修玉一人走进厅内,众人的面色都十分难看。 顺清侯更是冷哼一声:“怎么就你一人?县主呢?” 戚修玉神色尴尬,眼下挂着一圈乌黑:“孙儿见过老爷子、老太太,县主她……金尊玉贵,昨夜孙儿未曾体恤,县主累了,如今还未起。” 其实昨夜用了药,他也就来了草草一回,不知为何,在那熟悉的房间里,戚修玉总是想到谢晚晴,一想到她,就有些雄风不振。 但永嘉折腾了大半夜,早上根本起不来,他也不敢喊,只能先独自前来告罪。 听到他的话,戚老太太狠狠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掷去。 “纵使再累,这敬茶的规矩还能越过不成?” 她看向木然坐着的罗氏,忍不住恨道:“你这做婆母的,也不赏个人到二房里提点提点,就任由县主胡来么?” 戚老太太还不知道罗氏要与儿子和离的事,这次回来,一下子涌出一大家子人,她也无暇顾及其他,只觉得罗氏生疏冷漠得过分,一切都是谢明月在张罗。 怎么?不欢迎她这个婆母? 除了罗氏,在场其他的戚家女眷脸色都有些僵硬。 金氏赔笑:“母亲,大嫂她……” 她正要告诉戚老太太,老太太就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没问你!” 这个二媳妇是个商人出身,也是她看不上的。 金氏好心被狗咬,笑容顿时维持不住了,她嘴角抽了抽,也就不说话了。 老妖婆,一回来就耍威风,她倒想瞧瞧,老太太这么专横,谢明月能不能斗得过。 第122章 气倒长辈 金氏的假笑维持了一瞬间,顺清侯轻咳一声,拦下自己的母亲。 “娘,今日是敬茶的日子,莫说别的。” 他就是怕老太太闹腾,才特意隐瞒了一系列事,没想到老人家还是连夜赶回来了! 戚老太太狠狠跺了跺拐杖:“就因为你的性子,这个家中的人才不像样子,没有一点规矩,连你的媳妇都如此,更妄论其他人!” 今日从下马车开始,戚老太太心中就不如意极了,从儿媳妇、到两个孙媳妇,没一个让她满意的。 最喜欢的那个,居然已经死了! 顺清侯都这么大了,还被当众训斥,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 戚修玉见势不妙,忙过去搀住她:“老太太,都是孙儿不好,我这就去请县主过来,您坐下喝喝茶,孙儿长久未见您了,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还是修玉孝顺。” 戚老太太得了一通哄,这才舒畅了一些,重新坐下。 等到戚修玉离开,她口中却还喋喋不休。 “罗氏,你可真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县主再高贵,如今也是咱们戚家的媳妇了,你……” “闭嘴。” 罗氏突然冷冷地开了口,一声冷喝,唬得周围的人全都噤了声。 戚老太太愣了一愣,随即气得手直抖:“反了、反了!” 真是倒反天罡了! “你!” 她指着罗氏,半天说不出话来。 罗氏趁机冷冷一笑,不吐不快:“指我干什么?看到你这张老脸就恶心,这么多年,老娘总算是解脱了。” 她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绑着的白纱布。 底下是被谢明月挑断手筋后留下的狰狞伤口。 戚老太太疯了:“侯爷,你不管管你的媳妇?就这般目无尊长?” 顺清侯的脸色又阴沉又尴尬,他喝道:“罗氏,和离到底还未完成,你莫要做的太过!” “和离?” 戚老太太又是一声尖叫。 “什么和离?” 她看着冷若冰霜的罗氏,再联想到罗氏这肆无忌惮的举止,心底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老太太,您可别白费力气了,”金氏终于逮到机会,阴阳怪气地捂住嘴笑了,“大嫂已经与大哥签了和离书,就等着二房的媳妇娶进门后,就要请族老来见证和离呢。” 戚老太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罗氏,又看了看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胡闹、胡闹!” 她一把回身抓住戚老爷子的胳膊,厉色道。 “老头子,你就任由他们这般……儿戏!” 她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都有重孙了,儿媳妇居然还要和儿子和离! 戚老爷子也没想到,府中还瞒着他们这样一桩事。 但他看到门外缓缓靠近的人影,连忙喝道:“好了,今日是新媳妇敬茶的日子,别说些有的没的,你给我坐下!” 紧接着,便见戚修玉小心翼翼护着一衣衫靓丽的女子,缓缓踏进了门厅。 戚老太太狠狠剜了罗氏一眼,飞快地重新坐好,摆出长辈稳重的姿态。 永嘉看着这一屋子女眷,目光落到谢明月身上时,陡然狠戾起来。 若是还在瑞王府,她早就命人将谢明月拉去打死了。 还能让她好端端坐在这里,等着喝自己敬的茶? 她一个劲地瞪着谢明月,连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都未行礼,戚老太太见了,顿时冷哼一声,靠在座椅上不言不语。 气的! “婵儿。” 戚修玉见状,连忙扯了扯永嘉的袖子。 提醒她往上看。 永嘉这才气定神闲地挺起胸膛,不咸不淡地行礼。 “县主来了,该敬茶了。” 老太太身边的周妈妈连忙给丫鬟们使眼色。 丫鬟们端着托盘上前,永嘉县主中规中矩地敬茶,纵使众人都很不满,但谁也不敢明着给县主脸色看。 唯有谢明月与戚缙山,接过茶盏后未用一口,径直放到了一边。 戚老太太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气闷。 好不容易娶个有权有势的孙媳妇,看上去却又是不着调,这个家里,没一个省心的! “县主,您竟然成了咱们戚家的媳妇,就要遵守戚家的规矩,今日这敬茶,满屋子的人等着您,可不合规矩啊。” 戚老太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训道。 她不顾戚老爷子对她吹胡子瞪眼,板着脸训斥:“往后可不能如此了。” 永嘉县主听了,心底顿时生出一股火。 她在瑞王府随性惯了,瑞王不管她,瑞王妃由着她,谁敢说她睡觉? 昨晚是红霞先挑事,又有戚修玉半途跑走,折腾了大半宿,如今竟还怪她起得晚了? 戚修玉心惊胆战地看着永嘉县主脸色变化,连忙拦在她身前,朝戚老太太拱手。 “老太太,都是孙儿的错,是孙儿未体恤县主,您莫怪她。” 他不揽事还好,戚老太太眼里,孙子是第一位的,戚修玉为了永嘉县主将错揽到自己身上,简直要气死她了。 “你……” 她正要怪戚修玉袒护,没想到永嘉县主一挑眉,直接道:“儿媳在家中素来如此,若老太太不喜,儿媳也无法。” 她来戚家,是来和二郎双宿双飞的,不是来听长辈教训,来受规矩折磨的。 虽然瑞王妃也叮嘱过她,出了嫁,一切不比在王府自由,可若永嘉县主听得进心里,也就不会有如此跋扈的名声了。 今日这敬茶,她根本未放在心上,没想到这老太太还教训上她了。 若没这门婚事,老太太见到她可还得行礼的! “你!你!大不敬!大不敬啊!” 戚老太太被她的话一梗,顿时气得一个倒仰,直翻白眼。 “我的心口……好痛!” “快、快扶老太太下去。” 顺清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既不想透过永嘉县主打瑞王府的脸,也难受自己的娘如此,只好将两人暂且分开。 戚修玉见戚老太太如此,顿时也急了。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永嘉县主,有些责怪。 “婵儿,老太太到底是长辈,你说话莫要太过了!” 第1章 睁眼穿到十年后 炉香袅袅,男子劲瘦凝实的影子,沉沉压住女子纤细身量。 胭色的口脂被尽数融在齿间,吞吃入腹。 浓烈沉香裹着一帐炙热,一只纤细玉手抵在雕花床柱上,紧紧攥起幔帐。 “轻些……” 容色娇艳的女子细声求饶。 下一瞬,男子无情的嗓音袭入:“昭昭,你是我的。” 谢明月脑中混沌未分,便循着本意呢喃推拒:“不要。” 话落,唇齿间的动作一停,沉重桎梏抽离后,带来一阵寒意。 谢明月轻轻一颤,瞬间惊醒。 “戚缙山?” 看清男人面貌的瞬间,她的惊慌尽数化为怒意。 原来将她抵在床榻间深吻的人是他。 “放开我!” 他怎么敢…… 看见谢明月眼底的抵触,戚缙山沉静的眉宇下浮出一层薄怒。 “昭昭,”亲昵的称呼,在他唇角被咀嚼至冰凉,“你要记得自己的位置。” “什么位置?”谢明月还沉浸在惊怒中,一头雾水。 戚缙山眼中寒意未褪:“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戚缙山的夫人。” 他在说什么胡话,她不是他弟弟戚修玉的未婚妻吗? 谢明月惊讶地捻住衾被,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御贡的浮光锦亵衣,躺在一张未见过的雕花拔步床内,房中一应陈设,更是陌生至极。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这般袒露在未婚夫的兄长面前,而她的口齿间,尽数都是戚缙山身上那股浓烈深沉的冷木香气…… 谢明月全身几乎羞成了淡粉色,见戚缙山沉眼盯着她,她又惊又怒,不敢呼叫,只能低声斥责他:“戚缙山,你这是做什么……呀!” 瞥见她的排斥,戚缙山的胸腔中怒意滔天,肆意的火热在眼中翻滚,他一把攥住女子垂在床榻边的绯粉脚踝,复而将人抵到幔帐深处。 灼热的气息洒在娇嫩肌肤上,谢明月被烫得一抖,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尝到她的泪,戚缙山眼中的怒火霎时熄灭。 “夫人。” 他低低叫她,谢明月羞怒至极,锤了他一下,“谁是你夫人!不许叫!” 这一锤,似是吹灭了戚缙山所有的热意,他眸色一黯,为谢明月将亵衣衣襟系好,给她盖上衾被。 “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他闭眼压下满身情绪,恢复成漠然模样,转身消失在款彩折屏后。 “夫人!” 待他离开,婢女梧桐匆匆绕过折屏。 看到面色娇艳,温软媚人的谢明月时,梧桐眼中填满喜色。 夫人这副模样,是终于肯同大爷亲近了? 欸,可方才大爷出去时,怎么还是一脸愠怒呢? “你是…梧桐?你怎么变化这么大?”看到自己陡然成熟了好些的贴身婢女,谢明月一愣。 她赤脚跑到梳妆台边,看着镜中女子倦美的容貌,心跳漏了一拍。 她昨日才过十六生辰,什么时候长得这般成熟了? “梧桐,现在是什么时候?” “元庆三十年,四月十四……”梧桐呆呆开口,感觉自家夫人有些奇怪。 她抿了抿嘴,端上药碗。 “夫人快些用药,方才太医已确诊,您前几日吐血是因为服了破喉散,虽说是中毒,只要血呕出来便无事了。” 谢明月哪有喝药的心情。 她竟一觉睡到了十年后,从十六岁来到了二十六岁这年。 谢明月死死压住心底的慌张,竭力冷静地问:“我是不是嫁给戚修玉了?” 话落,梧桐大惊失色地摆手:“夫人别提世子了,若要让大爷听见,少不了又要同您争吵。” 想到自家姑爷那张威严的脸,她默默打了个哆嗦。 梧桐压低声音:“您如今是大爷的妻子,成婚十年怎能一直提世子?况且世子以前还与您有过婚约…” 谢明月一下子睁大杏眼,戚缙山说的竟是真的! 她倏然起身,颓靡沉肩:“我怎么嫁给他了……” 当年,她明明是戚修玉的未婚妻啊,而戚缙山还是戚修玉的兄长…… 难怪他方才那般熟稔地折腾她,可十年前,她最讨厌的男人就是戚缙山。 看着镜中二十六的自己,她坐回床前:“为我更衣,我要回谢家。” 在此荒诞境遇中,谢明月唯一的念头便是回家见母亲,问清这一切。 然而梧桐却艰难启齿:“夫人忘了么,您十六岁那年,有名恶仆坦白当年夫人生产时产下一女婴和死胎,恶仆偷偷用自己的女儿替换了死胎,那被换的女儿就是您,您已经被谢家除名了。” “什么?这绝不可能!” 谢明月摸着自己的头顶,母亲头旋上有朵花瓣胎记,她也有,母亲曾说过她们的胎记一模一样,她怎么可能不是母亲生的? “我要去谢家问清楚!” 她想立刻就回谢家,梧桐却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这么多年,您上门多次,谢家从未见您一次。您每次去,回来都要大病一场。” 谢明月被她拉住,渐渐冷静下来。 “所以我现在,除了戚缙山的妻子,什么也不是了?” 梧桐小心翼翼觑着她:“夫人,做大爷的妻子,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大爷如今官至三品,往后的前途大着呢。” 三品?谢明月暗暗吃了一惊。 就连她的父亲也是年过四旬后,加上有一些功绩,方才熬到三品,戚缙山不过而立…… 她暂且放下悲伤的情绪,想快些理清眼前形势。 “你方才说,我吐血了?” 谢明月低头端详自己的手,苍白细瘦,就连方才镜中人的面孔,美则美矣,却带着倦怠的气息。 她曾是满京最负盛名的佳女,鲜衣云鬓,而今又是三品官员家眷,何至于过成这般枯槁的模样? “是,您在戚家女眷祭祖时,饮了祈福茶后吐血,大爷请了太医为您诊治,如今侯夫人正在前厅查这事呢。” 没想到十年间,她的人生竟有如此巨变。 所以她是如何被谢家认定为假女儿,如何从戚修玉的未婚妻变成了戚缙山的妻子,又如何将自己过成了这般模样? 三个疑问落在谢明月心底,她微一思忖,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摸清戚家的情况,起码在戚缙山面前不能露馅。 “我与戚缙山……感情如何?” 片刻后,谢明月恢复了理智。 “您与大爷……” 梧桐正要开口,外面传来婢女们惶恐的声音。 穿着玄金曳撒的男人缓缓步过折屏,肩宽腿长,衣襟上还有一丝被她攥出的折痕。 戚缙山竟又去而折返了。 谢明月愣愣地看着他。 方才她没看清,十年后的戚缙山光华内敛、矜贵清绝,与当初那个总是在人后冷冷盯着她的阴冷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谢明月,”他离她不远不近,满眼淡漠,仿佛方才唇齿交缠的情形是一场虚梦,“你的婢女芬儿招了,是你给自己下了毒。” 第2章 夫君绝色,却实在讨厌 “什么?” 谢明月张了张嘴,虽然她不知自己中毒时发生了何事,可自己给自己下毒? 她是谢家的掌上明珠,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珍重自爱,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下作事! 她匆匆披上外袍,走到戚缙山面前:“谁审的?” 这个叫芬儿的婢女,必定是受了指使! “侯夫人亲自审问,”看见她的举动,戚缙山眼瞳微缩,不动声色,“芬儿招供,你吩咐她给你的茶碗下破喉散,只为诬陷到谢晚晴身上,现在侯夫人认为你是下毒搏宠,且不容妯娌。” 听到亲妹妹的名字,谢明月一怔。 妯娌? 顺清侯有膝下二子,庶长子戚缙山,嫡次子戚修玉。 她嫁给了戚缙山,谢晚晴是她的妯娌。 所以,她的亲妹妹嫁给了她的未婚夫? 她垂下眼,轻轻蜷起手指:“不是我。” 方才她略略扫了一眼房内。 他们成婚十年,她的寝室却如同女子未婚的闺房般,一丝戚缙山的痕迹也无。 想也知晓,怕是他们的夫妻感情不算好,戚缙山不在此留宿。 戚缙山没说话,谢明月逼近他一步,抬起头:“你不信我?” 她虽沉静,到底也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心底自然还有一股气性。 被她拦在折屏前,戚缙山目光一顿,两人之间流淌着浓烈的危险氛围。 一旁的梧桐却是一脸喜色。 以往大爷多次主动递台阶,但夫人就是不肯下,刚才她还在担心两人会起争执,没想到这次谢明月竟肯主动为自己辩解了! 见他沉默,谢明月微微皱眉,委屈开口:“戚缙山,是她们冤枉我。” 戚缙山静静注视她,看到她唇部那晕开的口脂时,眸色一暗。 方才她温顺让他亲吻的一瞬,乖得像换了个人。 过去她受委屈,不用她说,他便为她讨得公道,可换来的却是她愈加冷淡的疏离。 “我的事,与大爷无关,还请大爷莫要随意插手。” 他还记得她的抗拒与嫌恶…… 怪他沾染了她、怪他趁她落难时,摘下她这轮皎月入怀。 如今,她又为何辩解? 不像平日的她。 半晌,戚缙山找到了答案。 他冷冷开口:“你这么做,是因为戚修玉?” 听到这个名字,谢明月的心狠狠一跳,眼神泛起涟漪。 毕竟半日前,她还以为自己以后会嫁给戚修玉,可突然间,丈夫就换成了戚修玉的大哥,将自己按在榻间亲密。 若说心中没有波澜,那绝对不可能。 戚缙山见了她的反应,眸中寒意更甚:“因为戚修玉即将回京赴任,所以你才下此狠手?” 自成婚后,谢明月为了与他疏远,数次做下令人寒心之事,只怕这次也是为了惹怒他,与他划清界限。 这是第几次了? 戚缙山眼底划过一抹倦意。 “谢明月,你无需如此。” 她想疏远,他如她所愿。 何必又起事端。 “戚缙山!”谢明月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红了眼圈,“以前你看到我,话都不敢说一句呢,现在竟然敢恶意揣测我!” 这话一出,戚缙山静了一瞬,屋内外候着的婢女小厮们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多少年了,夫人对大爷的态度终于变了! 两人之间,虽然又起争执,但是终于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郁了! “作为你的妻子,我被冤枉了,你为何不信我?” 见他面色诡异,谢明月略有些紧张地低下头。 戚缙山眸子深处似有流光闪过,“妻子”这个词,居然能从她嘴里听到。 “话都不敢说一句?”他收敛起气势,捻动手上那只白玉狮头扳指,“我何时有过此举。” 谢明月大言不惭:“我十六岁那年去山寺祈福,你也在树下,却只躲在树后,连招呼都不与我打,不是不敢是什么。” 竟然…… 十年前的事……她还记得。 戚缙山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不再接话,捻动扳指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谢明月不肯让他糊弄:“我说了,下毒之事并非我为之,那个芬儿定然受了指使,栽赃陷害我,你母亲审的不行,我要重新审。” “罗氏并非我母亲,你要审,就重新审,”戚缙山面色刚好转一些,目光落在黑漆漆的药碗上,又沉了下去,“为何不喝药?” “夫人,太医方才说您积忧甚重,肝气郁结,这药是解郁的。” 梧桐见谢明月看着药碗的神情一懵,就知她又忘了事,于是赶紧提醒。 这些年,夫人成日郁郁寡欢,记性也越来越不好,她早就习惯了时刻提醒。 戚缙山沉沉盯着谢明月。 积忧甚重,呵! 他竟不知,她心里忧虑谁,乃至病到了这种地步! “我不想喝。” 谢明月一口拒绝,太苦了,她从小就未吃过什么苦。 戚缙山缓步逼近她。 “谢明月,你又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冷,和方才缓和的神色相比较,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亡妻,别生出多余妄念。” 又来了,又来了。 谢明月咬牙忍怒,暗暗腹诽。 戚缙山和她说话时,为何总是这副死样子? 夹枪带棒的,还疑心她不忠,难怪他们感情不好。 因为她自己也是个傲气性子啊,常年被这般诘问对待,脾气能好吗? 谢明月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都十年了,我能有什么妄念?” 她扭过头,负气地端起碗就灌下了药,药汁苦得她皱紧眉头,不想说话。 看着她侧脸躲避的举动,戚缙山眸色一暗。 这才是她惯常待他的疏离样子,方才那些,恐怕都是伪装。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即将归京的男人。 他的脸色一寸寸沉下去。 早些年,她还会与他争执,可随着她越来越沉默、病弱,他们之间连争执都快不复存在了。 当初嫁他,本就非她所愿。 破镜难圆,他们之间,却从来就没有圆过。 可他放不开手,于是只能互相煎熬,熬着这一条不该牵在两人之间的红线,渐渐断掉。 不知想到了什么,戚缙山眉间闪过一丝煞意,像要杀人。 “下毒之事,你若申冤,我便替你审,若不管,就作罢。” 随她如何折腾,今日过后,他都不管了。 他心灰意冷之际,正要离开,却突然被拉住了袖摆。 身后,谢明月立刻回头,主动道:“当然要管,现在就去,我同你一起。” 她差不多习惯了与十年后的戚缙山相处。 毕竟少了眉间的阴郁后,他算得上是个风骨峥嵘的男人,只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如山般的安稳。 而她刚来,府中什么情况一概不知,审起来会很艰难,他愿意为她撑腰,她自然乐意。 让她瞧瞧,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 是谁,害得她成了如今的模样。 第3章 为她撑腰 一起? 十年来,她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一起”,是要与他一起去死…… 戚缙山勾起一丝冰凉至极的笑,谢明月不明所以:“怎么了?你若没空,我自己去也行。” 察觉到她话语中的软和,他诧异地瞥了她一眼,却对上她清澈的眼眸。 “有空,”他淡淡从她身边退开一步,分外疏离,“先更衣。” 谢明月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穿着亵衣在他面前晃悠。 她立刻红着脸躲到折屏后。 “劳烦你在外间等我,喝杯茶。” 戚缙山眉宇微动,看着她袅袅转去了款彩仕女图折屏后。 除去今日,他已有一年多未曾踏足过她的寝室,更妄论在此坐下饮茶。 今日,诸事都以一种他未曾想到的情形在发展。 打开衣柜,谢明月看着一柜老气横秋的衣物,皱紧眉头。 “夫人,有何问题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 谢明月摇摇头。 做人如穿衣。 十六岁的她,喜好用那些淡雅却靓丽的衣裙妆点自己,可二十六岁的她,衣柜里净是些死气沉沉的颜色。 就如同她镜中看到的面孔,了无生意。 她摸了摸自己细瘦的手腕,从柜中挑出一条绀青色的裙子,配了玉饰的头面。 这时,梧桐从箱底找出一条浅桃粉的薄斗篷。 “这斗篷不错。”谢明月眼前一亮,大力赞赏。 在谢家金尊玉贵地养了那么久,什么是好东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夫人,这是八年前大爷赠您的礼物,您当时发了脾气,说一辈子都不穿。” 谢明月诧异了一瞬,随即将斗篷拿来,斗篷很美,是她会喜欢的样式。 “我为何发脾气?” 梧桐抿了抿嘴,低声道:“那日大爷与您在花园中说话,世子来后,您便有些心不在焉,大爷发了火,您就将斗篷扔给奴婢,并说再也不穿了。” 谢明月张了张嘴,就算不知当时的自己到底在想何事,但她如今既然嫁给了戚缙山,就绝不可能再对戚修玉有任何想法。 “我不会因为戚修玉心神不宁,他误会了。” 她笃定道,而后垂眼细思。 若只因一个戚修玉,她与戚缙山应该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她更不可能,是这般死气郁结的模样。 怕是背后还有其他原因。 是什么呢? 谢明月摇摇头,很快打扮好,轻飘飘地出了里间。 “谢谢你的礼物,”她披着戚缙山送的那条浅粉斗篷,在他面前左右展示,“好东西藏着不用,终究是会腐朽生锈的。以前你的心意我未曾领略,今日突然悟了,往后,必定百倍珍惜。” 谢明月想到今日戚缙山说的那些话。 他以为她常年惹事是为了戚修玉,她想来想去,正好趁今日这个机会,同他将话说开,免得他以后总是疑神疑鬼。 戚缙山看着她,清冷的神色岿然未动。 似是根本不信她的话。 “你自便。”他推开手中茶盏,缓缓起身,身姿如松鹤,“人都到了,走。” 谢明月暗暗呼了口气,跟在他身后慢慢去往前厅。 一路上,她细想了一番顺清侯府如今的情形,重点落在谢晚晴身上。 谢明月万分确定自己才是母亲真正的女儿,这样一想,谢晚晴岂不才是那个假的? 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但谢晚晴从小便爱同她掐尖使绊,这下毒的事,谢明月怎么看都是谢晚晴的手笔。 夫妻俩进入厅堂时,罗氏、云氏两位老夫人,以及谢晚晴已经坐在了厅内。 也是这时,谢明月才知晓,原来戚缙山说侯夫人罗氏不是他的母亲,并非赌气。 自他高升后,顺清侯就将他的生母云氏扶为了平妻。 侯府中,云氏是大老夫人,是大房太太;罗氏是侯夫人,二房太太。 如今戚缙山也是侯府嫡子了,且比戚修玉还要多占一个“长”字。 嫡长子。 高堂上,侯夫人罗氏板着面孔。 瞥见戚缙山与谢明月相得益彰的身形,她撇下嘴角,冷冷道。 “这下毒一事,早已有了定论,又何必兴师动众。” 真相她已查明,可方才戚缙山的人过来,又将人全带了下去。 这是干什么?公然打她的脸,不信她查办的能力? 男丁一般不插手内宅事务,更别说戚缙山公务繁忙,如今却为了谢明月这个妖精,将手伸到了内宅,真够怪的! 谢晚晴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明月,接话道。 “大哥贵为左都御史,日理万机,今日这点小事,大嫂也要劳烦大哥么?” 虽是三品官员,可戚缙山掌的是都察院与大理寺的实权,谢晚晴不敢得罪他,只能不动声色地挑拨他与谢明月的关系。 如今戚缙山要身份有身份,要官职有官职,什么都好,就是在娶妻上吃了亏,谢明月没了家世,就是个郁郁寡欢的花瓶。 十年来,她每每设计离间两人,从未失手,只今日谢明月居然没有忍下此事,而是敢找戚缙山为她撑腰。 这两人今晚又要吵架了。 谢晚晴幸灾乐祸,谢明月直接道:“我先被人毒害吐血,又被污蔑下毒搏宠,这是小事?” 她挑眉看着谢晚晴,就像以往在谢家时那样,面对她的挑唆,毫不留情:“先齐家再治国,缙山是我的夫君,府中出事,他派人助我,是为了稳定内宅,安心务公。再正常不过的事,到你口中却说得如此儿女情长,莫非世子夫人心底成日想的,也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吗?” 话落,不仅谢晚晴愣住,就连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以往谢明月恨不得和戚缙山一刀两断,又怎会当众与他亲近,还口称“夫君”? 他们俩能够安安稳稳站在一处,本身就是一件能让人大为惊奇的事。 “你胡说,世子前往晋州赴任两年,我负责府中大小事务,成日忙得团团转,你为何将我说得如此不堪!” 谢晚晴这下是真的气红了眼。 自她入府,罗氏将管家权交到她手中,她便做起了当家主母,而谢明月成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悲春伤秋,大房无人管事,戚缙山公务又忙,后来云氏做主,将大房的事务也交由给她打理。 虽说多了些事,但戚缙山的事不让她管,谢明月又默不作声,谢晚晴从大房捞了不少好处,时不时还能给谢明月添堵。 就算偶有几次闹起来,两位夫人也都站在她这边。 想到这,谢晚晴准备利用老一套对付谢明月。 “谢明月,你不管事还……” 可戚缙山不给她继续的机会。 “闭嘴。” 他坐到堂上,抬眸间威赫毕露,顷刻间这顺清侯府的前厅,就变成了都察院内审案子的大堂。 肃穆而寂静。 “带上来。” 戚缙山沉声吩咐,当着府中女眷们的面,便有手下带来两名仆从,又陆续呈出一系列涉事物件。 他拿出查案时的手段亲自审讯时,这桩内宅阴谋顿时就有些不够看了。 谢明月坐在一旁,正欣赏着戚缙山优越的侧脸,头突然一阵针扎似的痛起来。 完了,她的隐疾过了十年,居然还在。 第4章 你为何娶我 谢明月揉了揉额角,低叹一声。 这头疼的毛病自小就有,如今居然还在。 她喝了口热茶压下痛意,重新看向戚缙山。 他一出手,事情陡然变得简单了许多。 还以为他是靠着侯府荫庇走到如今,现在看来,戚缙山自己就很有手腕啊。 茶香飘过,她微微皱着眉,戚缙山瞧见了,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轻嗅片刻后叫来玉江。 “将我房中的太平猴魁拿来给夫人。” 谢明月闻言一愣。 这是她最爱喝的茶叶,是金贵御供之物,如今顺清侯府内也没有。 戚缙山生为天子近臣,想来也得了一些,但他竟也知道她爱喝? 甚至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一屋人都看着戚缙山旁若无人地关心谢明月喝茶。 待谢明月喝上太平猴魁,戚缙山方才继续审办,他查证雷霆,一时间,证物、证据,全都指向了谢晚晴。 “敢问侯夫人,您认定明月下毒的定论,又是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知晓,戚缙山动了怒。 罗氏见自己的儿媳丑事败露,羞恼地抽了抽嘴角,无话可说。 厅内一时静闻针落,无人敢吭声。 唯有谢明月看着他低沉的眉眼,借着斗篷与茶几掩盖,悄悄将手伸到戚缙山的袖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可别把他气坏了,这么威风的夫君,她得让他好好保养,为她多挣几年俸禄啊。 手心传来异样的触感,戚缙山冷凝的神色陡然一顿。 他眸光一瞥,有些凶悍的意味,谢明月见了,赶紧缩回手,端庄地坐好。 “既然……” 她轻轻笑了笑,戚缙山身上那股无形的杀意便瞬间弱了许多。 “弟妹恨我至此,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谢明月轻描淡写地说完,戚缙山将手中茶盏端起,又轻轻放下,那“咯噔”一声在厅内荡开,激得谢晚晴一个寒颤,顿时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罗氏看不下去了,她好歹也是侯夫人,就算云氏那个贱人母凭子贵,和她平起平坐,她也是正妻。 戚缙山一个男人,怎能插手后宅事务? 后宅是她这个侯夫人的天下才对。 “差不多算了,修玉马上就要归京,这时晚晴要是有个好歹,你让他如何想呢,难道让离家两年的他,一回家便看到自己的妻子遭受折磨?” 她开口和稀泥。 “我做主,让晚晴将大房的账本拿给你,以后大房的家还是你来掌,算作赔罪如何。” 她知道每每提起戚修玉,戚缙山就要和谢明月起争执,如今再加个账本的事,谢明月这些年万事不管,肯定一时半会也料理不好,估计又能吃个哑巴亏。 没想到谢明月迅速反驳:“侯夫人这话有意思,难道世子的妻子不能受伤,缙山的妻子就可以?” 她看了一眼戚缙山:“夫君,原来做你的妻子就要低人一等。” 罗氏顿时沉下脸:“勿要胡说!” 戚缙山是实权大官,而顺清侯只是个闲散侯爵,当爹的如今见了儿子都得礼让三分,更妄论其他人,谢明月这么说,就是故意仗着戚缙山的势,来吓唬二房。 谢明月岿然不动,戚缙山缓缓看她一眼,从她水润的杏眼里看到了一丝狡黠。 许是那句“夫君”实在悦耳动听,当谢明月和戚修玉的名字一起出现时,戚缙山罕见的没有生怒。 他微勾唇角,缓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修玉回不回京,弟妹做错了事,就该请家法,若弟妹不肯,那就以国法治,随我带去大理寺。” 谢晚晴张大了嘴,没想到这夫妻俩一唱一和,两句话突然就要将她打入大牢。 她自知今日对付谢明月的计划成了空,立刻伏低做小,跪在戚缙山面前,露出洁白的一截脖颈,做柔弱姿态。 “我管教下人不严,致使他们毒害大嫂,我愿认下家法,还请大哥看在家丑不可外扬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 戚缙山的眼底倏然浮现出冷戾之色。 “缙山,家法打下去,你的弟妹还要不要命了?此事是她错了,你平日查案严苛,对家人何必如此。” 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氏突然开了口。 谢明月知晓谢晚晴惯会哄长辈,没想到她作为二房儿媳,居然哄得云氏舍了大房,为二房说话,还挺有本事啊。 云氏一开口,她便不吭声了。 据说以前云氏和戚缙山流落在外,独自一人将他拉扯大,期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直到十几岁时被顺清侯找回。 孤儿寡母的感情是最深的,未摸清形势前,她可不敢和云氏硬碰硬。 生母发话,戚缙山目光攒动:“那母亲以为该如何?” “世子即将回府,你也得注重兄友弟恭,依我看,不如让晚晴体会一回明月中毒的感受,再让她给明月道个歉,什么家法,血淋淋的,还是算了。” 云氏如今五十不到,眉眼间尽是当年经历的风霜,与保养得当的罗氏比起来,多了一份慈母的样子。 “明月今日受了委屈,母亲再给你补一盒体己,家和万事兴,为了整个家,此事到此为止。” 她说的面面俱到,再闹下去,反倒显得戚缙山不友爱,谢明月不体恤。 谢明月想了想,谢晚晴是世子夫人,这件事不能真的将她如何。现在她拿回了管家权,又白得一盒体己,谢晚晴也能受罚,已经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经历今日之事后,侯府上下都知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缩头乌龟了,以后再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她谢明月,拿到好牌就得打漂亮。 在戚缙山的首肯下,下人很快端来一碗破喉散。 毒性甚微,吐一次血后就能散。 众目睽睽下,谢晚晴红着眼眶饮下破喉散,喉咙顿时烧刀般地疼了起来。 “啊……” 她凄厉地叫了一声,狼狈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冷汗涔涔。 戚缙山看在眼里,忍不住想,谢明月当时该有多痛。 谢明月则是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有些咋舌。 谢晚晴吐完血,话都说不出来,还好她现在的喉咙和没事一样。 梧桐见了,及时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您当时毒发,是大爷特意拿了御赐的梨荣甘露为您灌下,所以您醒后,喉咙没有不适。” 谢明月也才恍然,看向戚缙山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暖意。 谢晚晴吐完血,又不情愿地对着谢明月跪下道谢。 “大嫂,今日之事是我御下不严,望你谅解。” 谢明月微笑:“这种不忠的下人们该如何处理,不用我多说?” 今日查出的两人是谢晚晴的心腹婢女和家里带来的家丁,无异于她的左膀右臂,一想到要舍弃两人,谢晚晴的心就疯狂滴血。 她憋屈地跪在谢明月面前,忍痛开口:“拉下去,各打二十板后发卖了。” 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只有皮连着肉了,这就是送死。 婢女与家丁立刻狼哭鬼嚎,谢晚晴狠心扭头,然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戚缙山恍若未闻,径直起身离开,谢明月也懒得管谢晚晴,她想回院,但看着戚缙山的身影,她又想道谢。 只是若只说谢谢,未免单薄,可还能做什么呢? 她不懂夫妻相处之道,顿时有些为难。 梧桐看在眼里,偷偷支招:“夫人何不请大爷去院中用饭呢,大爷今日为了夫人的事,中饭都未用呢。” 一同用饭?谢明月有些不乐意,主要是在戚缙山面前,她脑中一直绷着一根弦,怕自己哪句话又惹怒了他。 可是想想,他们感情不好,他还为她忙前忙后,她还是克服一下。 谢明月跟上戚缙山的步伐。 “夫君,”她看着戚缙山那骨节分明的大掌,脑中想到方才乍一醒来时,他抓着自己的模样,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当初你为何要娶我?” 这话一出,戚缙山的脚步陡然停下了。 第5章 没有妾室,有外室吗 见状,谢明月陡然一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若让戚缙山发现了端倪,可怎么好…… “哎,不是,我是想……”她胆战心惊地想要打个岔,没想到戚缙山神色稍缓,低声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谢明月欲言又止,这话她没法接,若露出个破绽,就得被当成妖怪烧了。 “就是突然想问了,”她模棱两可地打着太极,突然灵光一闪,抿嘴道,“毕竟,我被谢家除名后,没有家世背景,你娶我,可没有岳家助力。” 婚嫁看重门当户对,什么家世的公子小姐能凑在一起,都是有讲究的,当年戚缙山再不济也是侯府庶子,且有金玉之姿,怎么着也得配个同样的庶女,或者小户嫡女。 她被谢家除名,不光声名狼藉,怕是连嫁妆都没有,先不考虑她当时的意愿,戚缙山是如何愿意娶这样一个妻子的呢。 谢明月微微晃神,戚缙山眼神沉甸甸地看着她,半晌来了一句:“我不需要岳家。” 这句话当真是显尽风骨,谢明月的心被炸得“怦怦”直跳,看着他深邃晦暗的眼神,心潮如浪起伏。 “谢、谢谢你这么说。” 她一时词穷,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照着梧桐的话,干巴巴地邀请他。 “我想请你今晚去我院内用饭。” 闻言,周围跟随的下人们全都露出了呆滞的神色。 是天要塌了吗? 早先几年,夫人还会勉强出现在家宴上与大爷同席,后来,随着夫人病弱,大爷特许夫人在院内开了小厨房,他们几乎就没在大桌上见过夫人了。 就算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大爷永远是单独坐在圆桌一边,对比着另一边二房一家贤妻孝子其乐融融,真的特别凄凉。 可现在,夫人竟让大爷进院内吃饭了! 一时间,跟着戚缙山许久的金河、玉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猜测,莫不是夫人今晚准备毒死大爷? 谢明月对下人们的反应不明所以,见戚缙山面露怔忡,她微微凑近问:“不方便吗?不方便就算了。” 她心底祈祷戚缙山最好不要来,可见他不答应,又隐隐生出些隐秘的失落。 戚缙山缓缓一眨眼,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今晚有应酬,”他将手上扳指扭正,不待谢明月高兴,又淡淡道,“明日我沐休。” 谢明月等着他继续,没想到戚缙山就停在这了。 那他这话是? 她聪颖敏锐,略一思忖,很快就揣摩出他的意思。 明日的他整天都有空。 “那……明日早上便过来用饭,正好将中午和晚上的菜也一并点了。” 谢明月的规矩是皇后也称赞过的,虽心底有些不愿,但她还是一板一眼地按照礼仪邀请了戚缙山。 “只准备早饭午饭便好,明日十五,晚上家宴。” 戚缙山抬眸看了眼天色,不再多说。 “我先走了。” 谢明月目送他离开,然后和梧桐慢慢往回走。 “梧桐,”她绷紧的那根筋松懈下来,“过去我和戚缙山的感情很不好吗?” 否则,怎么会连一起吃饭都像是天大的恩赐。 梧桐又露出那种为难的表情,谢明月看见了:“不要说客套话,直接告诉我。” “您憎恨大爷,有一阵子更是瞧见大爷就会晕厥,除了极要紧的时候,平日里大爷与您都是不见面的。” 梧桐老实回答。 谢明月没想到,自己和戚缙山的关系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就这样,他都没休了我?”她疑惑极了,“那他平日里是宿在妾室那吗?” “夫人,大爷只有您一位妻子,没有妾室通房,平日里也不要婢女伺候。” 梧桐没想到谢明月连这都忘了,一时为戚缙山感到有些可惜。 “没有妾室?”谢明月彻底震惊了。 虽说没有女子愿意丈夫纳妾,但她不让戚缙山碰,这么多年,戚缙山也一直没有其他女人? 他身居高位,又正值盛年,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莫非…… 她垂下眼,府中没有,不代表外头没有。 方才谢晚晴将大房的账册交给她时,言明戚缙山院内的不在其中,是他自己单独管理。 也许这就是他单独管账的理由。 一想到戚缙山可能有外室,说不定还生了孩子,谢明月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夫人怎么了?” 梧桐忙搀扶她到院内坐下。 “没什么,”谢明月摆摆手,强迫自己从那种揣测中抽离,没确定的事,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她看了眼院内人手,疑惑道,“梧桐,我的贴身婢女只有你一人?” 当初她在谢家,有四名贴身婢女,看见梧桐,还以为谢家将她们几个给她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梧桐的眼眶又红了:“您的身世揭露后,老夫人将我们几个发卖了,唯有奴婢一人,因卖的晚些,被大爷买了过去,后来您与大爷成婚,大爷又让奴婢跟着您了。” “祖母卖的?”谢明月皱眉,“我娘呢?” 她想不明白,就算谢家其他人狠心,可母亲是知晓她有胎记的,且母亲对她的拳拳爱意,做不得假,又怎会舍得再也不见她。 “奴婢不知。” 梧桐说不出更多的信息,此事也急不得,谢明月按捺下一肚子疑惑,熟悉了自己的院子后,便坐到书桌边,准备整理账册。 今日事发突然,估计谢晚晴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要移交管家权,这账册她当场带回,就是为了防止谢晚晴在上面做手脚。 才坐下,云氏院内的嬷嬷就端着木匣来了。 “大夫人,”嬷嬷长着一张慈爱圆脸,笑眯眯地打开匣子,“这是大老夫人派老奴送来的,说是大夫人今日受了委屈,略微补偿一些,改明儿,她老人家再带您去打首饰。” “辛苦嬷嬷了,劳烦嬷嬷替我谢过母亲。” 谢明月略微客套后,便收下了木匣,待嬷嬷离开,她将木匣打开检查。 除了五百两银子,云氏还额外给了她一只烧蓝珐琅石榴纹的镯子。 这镯子可不是凡品,看样子是西域那边的工艺,有些御贡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戚缙山给云氏挣来的。 谢明月拿着镯子端详,她自幼嗅觉灵敏,将镯子凑近后,总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回忆着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些西域玩物,谢明月眉头微蹙,将镯子捣鼓半天,只听得“咔哒”一声,这镯子的珐琅图案竟往旁一移,露出镯子中的一截空心。 梧桐看着谢明月从镯子里磕出一簇细细的红色粉末,顿时目瞪口呆。 “夫人,这是什么?” 谢明月以手帕掩住口鼻,冷笑:“不是好东西,否则何必躲躲藏藏。” 她用油纸将粉末刮入包好,交给梧桐。 “找个信得过的人,或者你自己跑一趟,去外头随便哪家医馆,找大夫验一验。” 谢明月心底对这粉末是什么,已经大概有了底。 只是她不信,云氏能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 第6章 绝嗣药粉 梧桐被这红色粉末吓坏了,当即拿了谢明月的牌子,从后院小门出去。 谢明月在屋内坐了一会,不见一个婢女进来添茶倒水,仿佛没她这个主子。 想来这些年她无心管家,这些下人也都惫懒,看来还得找时间,提拔几个可信的人上来。 她摸着手边账册,拿过一本空白的册子记了一笔,随后走出房,绕着院子审视。 院前的情形还算干净整洁,可院后无人处落叶横生,野草遍地,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入了个荒园。 听见屋后的小厨房内隐隐传出嬉闹声,谢明月走过去停在门口,透过门缝看见两个婆子并两个丫鬟正围着炉子喝酒,脸上贴着黄条,手边摆着铜板,看样子是在玩牌。 谢明月并未惊动这几人,而是凝神细听片刻便回了屋,待梧桐回来后,她问了一嘴。 “夫人说的可是黄嬷嬷与李嬷嬷,当初您入府时身边只奴婢一人伺候,这两位嬷嬷都是大老夫人赐给您的,那两名粗使丫鬟也是原本府里的家生子。” 梧桐脸色有些不好看,谢明月听罢点点头,问她:“那粉末可曾问到了?” 梧桐一脸愤恨:“大夫说这药是绝嗣用的,若长久佩戴,会致使人的体质越来越寒,不易有孕。” 谢明月轻笑一声,果然是个阴毒东西。 “大老夫人为何这样?她不想抱孙子吗?”梧桐又气又急。 谢明月冷笑:“不是不想,只是不想要我生的孙子。” 十年来,她和戚缙山闹成那样,以至他三十无子,又不纳妾,云氏这个亲娘定是将她当成了眼中钉。 云氏敢给自己下,不怕戚缙山接触后受到影响,也是看在她与戚缙山不合,平日不在一起相处。 看来她这婆母并非面上看去那般和蔼纯良,云氏没有妖娆身姿,更不比罗氏保养得宜,却能够在府中屹立多年,甚至还与娘家是权贵的罗氏平起平坐。 这是个连罗氏都拿捏不住的人物,除了儿子争气,云氏自己定然也有手腕。 那两个婆子是云氏的人,两个丫鬟说不定也是谁的眼睛。 谢明月垂眼思忖,既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给我。” 她将红色粉末重新放回镯子里,将镯子戴上。 “夫人!”梧桐着急地看着谢明月。 这不是绝嗣的药么! 谢明月笑了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自有打算。” 她重新躺回榻上:“要李嬷嬷和黄嬷嬷进来伺候,你去盯着丫鬟们收拾院子。” 梧桐一头雾水地出去了,过了一会,两个婆子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夫人竟让老婆子来伺候了。” 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站到谢明月面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谢明月淡淡觑着两人:“既是我院里的人手,便都是伺候我的,我能用梧桐,也能用你们。” 闻言,黄嬷嬷和李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大夫人平日都在屋内病歪歪躺着,今日折腾了一回,居然还有这么多力气? 谢明月不管她们心底想什么,她将手腕上那只刚戴上的镯子褪下,径直摆到桌上。 “这镯子是好东西,就是太重,李嬷嬷去收起来,以后别再拿出来了,我不爱戴。” 她说完便恹恹地躺回榻上,两个婆子见了那精致的镯子,眼中俱都闪过一丝精光。 “是,老奴这就去。” 李嬷嬷收起趾高气扬的模样,谄媚地捧起那只镯子走到内室。 谢明月垂眼勾起一抹笑容。 方才她们在小厨房赌得热火朝天,可不知道这是云氏差人送来的。 而那李嬷嬷连下个月的例钱都赌上了,这么个价值不菲的镯子摆在面前,不动心都说不过去。 她一边吩咐着两个婆子做事,一边在榻上小憩,盘算着何时事发。 到了傍晚,戚缙山身边的金河来到院外。 “夫人,大爷应酬回来了,如今醉得厉害,夫人去前院瞧瞧吗?” “戚缙山醉了?”谢明月在屋内听到金河的禀告,心中窃喜。 喝醉的人嘴上没门把,岂不是正好套话。 更何况,她不在院内,才会给那两个婆子动手的机会。 “走。” 她披上那粉色斗篷,留下梧桐守在屋内,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让金河带路,来到戚缙山的院里。 玉江在房内伺候着,见谢明月来了,顿时朝金河竖起大拇指。 厉害,连夫人都请来了。 “醒酒汤放下,都出去。” 待房门关上,谢明月看着坐在榻上的戚缙山。 他身上飘着股轻微酒气,玉刻般的面孔此时染上些醺红。 人至盛年,容貌也比十年前更为出色,当初的戚缙山已经靠着一张俊脸惹得一些贵女心动,如今更是清贵绝尘,近距离看着他,谢明月的心底五味杂陈。 有家世、有手腕,这样的一个年轻权臣,真的会只守着她一人吗。 她略略一出神,手腕突然被握住。 “夫人。”男人半阖着眼,呼吸滚烫,大掌抓着她的手指摩挲,“谁让你来的?” “听说你醉了,我来瞧瞧你。”谢明月听不出他话中喜怒,抽了一下手没抽出,却被他握得更紧。 “放开我。”她去拉他的手。 戚缙山却微微一使力,谢明月低呼一声,便已经被他罩在了榻上。 她羞恼挣扎:“戚缙山,你干什么!” 戚缙山撑在她身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起伏,喷出炽热鼻息。 “不许动。” 他嗓音低沉,眉宇间却陡然浮现出一抹厉色,谢明月被他喝住,顿时有些后悔。 他们可不是什么寻常夫妻,她和戚缙山中间,隔着十年都洗不净的沉疴积怨,她怎么就草草信了他不会伤害自己? 看到怀着人直挺挺躺在榻上,面色抗拒,戚缙山眸中闪过一抹黯色。 他深吸一口气坐起,眼神清明了些。 “让玉江进来伺候。” 谢明月连忙从榻上爬起来,后怕地退到一边。 她看了眼桌上的汤,抿了抿嘴,主动过去端起来。 “没事,我喂你喝醒酒汤。” 还得套话呢,看戚缙山这失态模样,分明是有些醉意的,她不能走。 第7章 醉酒伺候 戚缙山体内的理智与冲动互相拉扯,隐隐显出些藏锋的威怒。 见他坐在那不动,谢明月也冷静了些。 “来,趁热。” 她持着勺子,舀起一勺药,还滴了一滴到手背试温度。 看着她温软低眉的模样,戚缙山心底的戾气倏然消融了许多。 “我自己来。” 他接过药碗,也不拘药苦汤滚,就这么灌了下去。 谢明月在谢家过得精细,哪见过这般牛饮,忍不住道:“不可以这样,汤药太滚,当心喉咙烫伤。” 戚缙山口中苦意蔓延,眼中浮上血丝,沉沉看着她。 谢明月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解释:“你醉成这样,我总要来看看你,有什么稀奇的,要一直看我?” 戚缙山冷笑:“过去我喝得吐血,倒是未见过你人影。” 谢明月顿时睁大了眼。 怎么还有人敢让戚缙山喝吐血? “很吃惊?”他压低眉眼,“我又不是一生下来就做官。” 他十多岁才回府,从一介庶子爬到如今的位置,不知经历了多少磨砺苦难。 谢明月想到这,又生出几分不忍。 他们毕竟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盼着自己别当寡妇,她也得劝他好好保养。 “下次应酬前,先喝碗解酒汤再饮酒,就不会这般难捱了。” 她默默走到戚缙山面前,想到他到底没真正伤她,忍不住解释道:“方才你动作太大了,我一时害怕,下次别这样了。”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朝她伸手。 “下次?”他见她竟真乖乖伸来手,立刻轻柔地握住了她,却不再用力拽动,“现在我就不会了。” 谢明月糊里糊涂,又被戚缙山拉到身边。 她算着时间,又惦记着套话,于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努力扯话题。 “你……” 刚一开口,戚缙山身形有些趔趄,谢明月一眨眼,便见他蹙眉扶额,很是难耐的模样。 “你怎么了?” 她赶紧将手抽出,戚缙山手心一空,心里跟着冷了一块。 “是不是酒后头疼?得赶紧歇下。” 谢明月看着他眼底蔓延的血丝,心生不忍。 为官应酬是很累的,她一时有些后悔将戚缙山也算进了计划中,毕竟他今日已为她审了一桩后院闹剧,要对付云氏,她一人就够了。 “来,我扶你到床上躺着。” 谢明月伸出手撑在他背后,戚缙山却将她圈到怀中,沉沉压到她肩头。 “劳烦夫人架我过去。” 男人微醺的声线洒在耳边,谢明月耳朵一软,鬼使神差地架着他往里间走。 她分明是来套话的,怎么却净伺候他了? 她抿着嘴唇:“戚缙山,你当初为何……” 正开口,梧桐的声音便在门外响了起来。 “夫人,李嬷嬷和黄嬷嬷不安分了。” 谢明月一惊,心知这是吩咐梧桐盯的人有动静了。 “快上床躺着,我院中有事处理。”她想将戚缙山撇到床上,没想到戚缙山的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 “何事不安分?” 他一改醺醉模样,起身理好衣摆,身姿如鹤。 “你没醉?” 谢明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厮方才的举止竟都是装的! 亏她还傻乎乎地搀扶他走了这么久,这房内一段路,他死死压在她身上,怕是吃尽了豆腐。 “你竟骗我!”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戚缙山,心道自己方才对他的心软都成了笑话,今晚必定要好好使一使他,以报欺骗之仇。 “我是醉了,不过一听到夫人院中出事,已然醒了八分。” 戚缙山眼底闪过笑意,任由玉江为他披上大氅,率先朝着她居住的琼华院走去。 谢明月咬咬牙,紧随其后。 梧桐为她披上披肩,她低声问:“可是那两人动了?” 梧桐点点头:“奴婢赶过来不过用了一炷香时间,亲耳听到李嬷嬷和黄嬷嬷在您屋内,掏着那只镯子谋划偷走,如今过去,不是抓个现行,也是人赃并获。” 一行人来到琼华院时,门口站着个探头探脑的粗使丫鬟,见到他们,顿时飞似地往回跑。 这正是白日里在小厨房打牌的丫鬟之一。 “大爷和夫人在这,你往哪跑?” 梧桐上前冷喝一声将人拦下,戚缙山见状挑了挑眉。 “这般不成规矩,拖下去。” 他知晓谢明月不管事,所以云氏给她下人,他并未阻拦,却没想到如今她院中的下人居然如此不成体统。 一时间,戚缙山心底那股火气循着酒意上头,面色冷了三分。 谢明月瞧着,微微勾唇笑了。 只希望待会对着云氏,他的脸色也如此才好。 那丫鬟刚要哭喊,玉江已带着人上来将嘴堵着,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谢明月径直走向屋子,只见屋内亮着暗灯,她一扬下巴,梧桐便上前猛地推开门。 黄李两个婆子慌里慌张地扭过头,见谢明月站在门口,顿时松了口气。 “夫人去哪了,怎么回来也未派人说一声,吓老奴一跳。” 李嬷嬷微微含着胸,脸色不好看。 “你就是这般同夫人说话的?” 戚缙山从谢明月身后走出,两个婆子登时变了脸。 “大爷来了?大爷请坐,老奴这就去倒茶。” “站住,你们是夫人院里的人,还是我院里的,”戚缙山沉着脸,“夫人进门,不知伺候而是质问,顺清侯府的下人,居然如此不知礼数。” 谢明月淡淡一笑:“嬷嬷们是母亲精心挑选的,怎么会不知礼数?母亲今日才送了我一只石榴镯子,她的人就如此横行,让我在夫君面前没脸,我不如将镯子与人都退回去。” 她就是要让戚缙山好好瞧瞧,他母亲的人,在她的院中却作威作福,如此怠慢她。 李嬷嬷急出一头汗:“夫人息怒,老奴并无不敬夫人的意思,实在是一时被吓到……” “镯子在哪?”谢明月打断她的话。 李嬷嬷眼珠子乱转,梧桐见了,上前冷笑:“叫你说镯子放哪了,有这么难想吗?” 李嬷嬷下意识摸着胸口,支支吾吾:“老奴放在身上,正要去放到多宝格上,夫人与大爷就来了。” 梧桐一把上前,从她胸口衣襟处掏出那只镯子:“下午就让你放到多宝格了,现在为何又到了你身上?你这分明是偷窃!” 她“扑通”一声跪到戚缙山面前。 “大爷明鉴,自夫人病后,院内管束难免疏忽,这恶仆连老夫人送给夫人的镯子都敢偷,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背主的事,还请大爷为我们夫人做主啊。” 戚缙山的脸已经冷到了极点,谢明月却笑了:“既然是母亲的人,我也不好管束,不如将她们遣回去,任凭母亲处置。” 戚缙山负手立在她身旁,沉声道:“只要在琼华院,不拘谁送来的,都是夫人的人,你们吃了狗胆,手脚这般不干净,来人,去请大老夫人。” 他扭头看着谢明月,脱下自己的大氅:“天凉,夫人莫受寒了。” 第8章 直接休了我 “这么晚,母亲怕是睡下了,让梧桐去请。” 谢明月肩上一暖,被他眼底浓烈的情绪勾得心“咚咚”跳,她移开目光,让梧桐去叫人。 戚缙山接着道:“这两个狗胆包天的东西,给我搜。” 他一声令下,金河带来的小厮婆子们便麻利进了两个婆子的屋内,内外搜了个底朝天。 这一搜,不仅搜出了赌钱的骰子、黄条等物,更有一些明显不属于下人的首饰摆件,戚缙山一瞧,便看到许多自己以前送到琼华院的物件。 “这些都不是我赐的,如何在你们屋内?” 谢明月淡淡看着她们。 “亏你们在我院中待了这么些年,原来平日里行的全是背主之事。” 两个婆子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大晚上,谢明月还会带着戚缙山回院,此时铁证如山,狡辩已是不能,只好伏在地上哭嚎。 “大爷饶命,老奴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望夫人瞧在大老夫人的份上,再给老奴们一次机会。” 谢明月不动如山,只等着云氏过来,戚缙山听得厌烦,微一蹙眉,身旁玉江便上前狠踹了两脚。 “都安静跪着,少惹得大爷夫人耳中糟污。” 他脚劲大,两个婆子顿时被踹得滚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时院外响起云氏的声音。 “明月,黄李嬷嬷都是我从身边派给你的,什么偷窃,怕是下人一时疏忽,忘了收拾,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云氏都已躺下了,又被梧桐吵醒,被迫起身。 她这儿媳一向安静如鹌鹑,如今不知是怎么了,竟一反常态,敢拿捏起她的人手,她对谢明月自是存了满肚子意见。 “母亲,是我叫人请您。” 戚缙山淡淡开口。 云氏没想到戚缙山也在,剩下的责罚在嘴里绕了一圈,终究咽了下去。 戚缙山看着云氏瞬间转变的脸色,也跟着冷脸三分。 如今看来,以往许多人都是在他眼前做样子,今日这突然事发,倒让这些人现了原形。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云氏对着亲儿子,缓和下脸色。 “母亲,我与缙山是夫妻,他在我的院子里,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谢明月等到对手,终于不再沉默。 “若他不来,也不知晓母亲为我挑的人,平日在院中都是何等忠心行事。” 她走到地上那堆物件旁,从梧桐手中接过那只镯子。 “自我病后,许多事无力管束,这些东西,许多都是缙山送的,还有今日母亲送的镯子,竟都落到了她们手中,这是我做妻子的失职……” “往自己身上揽什么,恶仆背主,处罚了就是。” 戚缙山怒意深沉,一把攥住谢明月的手。 看着那只镯子突然被拿出来,云氏眼皮一跳。 下一瞬,谢明月手一滑,那镯子便直直落到了地上。 “呀!” 梧桐惊叫一声,连忙上前捡起镯子,却惊骇地后退一步。 “血!” 众人纷纷低头看向镯子,只见那道暗格被打开,镯子里的粉末尽数撒在地上,鲜红刺目。 “这是什么?” 谢明月疑惑地后退一步,看向云氏。 “母亲,这是今日您差人送给儿媳的,这镯子里竟然还有东西?” 云氏慌了一瞬,立即扬起笑脸。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白嬷嬷同我说,有益子嗣的药粉,母亲怕你听了不高兴,于是特意藏在镯子里,想让你和缙山早些有好消息。” 白嬷嬷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和绝望,却依旧牢牢站在云氏身后,低头:“是老奴娘家的法子,夫人莫怪。” 她哪里还不明白,云氏这是要让她背锅,可是想想被云氏捏在手上的一家子,白嬷嬷只能认下这桩事。 玉江颇通医理,在戚缙山的示意下,他上前刮起一抹药粉,轻嗅片刻后,沉稳道:“大爷,粉中有黄柏、滑石等寒凉之物,非但不利于延嗣,反而容易导致绝嗣。” 闻言,云氏比谁都惊讶,她红着眼看向自己的心腹嬷嬷:“绝嗣?白嬷嬷!你跟我多年,却这般害我的儿媳?” 白嬷嬷立刻露出狠恶神情:“你也知我跟你多年,我求你给我儿一个差使,你都不肯。我就是要让你永远抱不上孙子,让你的后代永远不能延续侯府的子孙!” “放肆,狠毒的老货,竟敢借我的手害明月!” 云氏脸色的神情又是伤心又是气急,抢在戚缙山与谢明月之前开口。 “明月,母亲错了,不该听信这老货的谗言,你原谅母亲一回。” 在众人看来,此事是白嬷嬷挑唆的,她一个婆婆,都开口认了错,若谢明月再不依不饶,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云氏果然好手段,心腹的婆子,一句话就将之丢出去了。 谢明月静静看着她,两人视线交锋,戚缙山突然拦在她身前。 “白嬷嬷所言当真?” 他拨动手上的扳指,怒气沉郁凝结,黑夜无星,积压在众人头顶。 云氏皱眉:“缙山,这老货已经认了,还有何好问的。” 她行事向来思虑周全,只是没想到一点,那就是谢明月居然将此事摊到了戚缙山面前。 有些事在后宅,她能够利用婆母的身份天然压制,可若戚缙山插手,一切就不一样了。 “母亲,我在问白嬷嬷。” 戚缙山面色如常,只是语气冷漠非凡,令人无端生寒。 “是我。” 白嬷嬷梗着脖子。 戚缙山微微点头:“很好,你可知,你残害朝廷命妇,不光自己获罪,就连你的家人,亦会受到牵连?往后三代,不可进入书院、更不能考取功名。” 闻言,白嬷嬷坚定的神色闪过一丝动摇。 “白嬷嬷,你可想好了?难道你要你的子孙后代,全都断了读书上进的路?” 戚缙山沉冷的威压下,白嬷嬷瞬间崩溃了。 “是大老夫人!大老夫人命老奴做的,大爷,您明察秋毫,此事并非老奴主动,老奴可以认罪,但老奴的家人是无辜的啊!” 她拼命朝着谢明月磕头:“夫人恕罪,是大老夫人指示老奴放的药粉,那药粉还是李嬷嬷去医馆买的。” 在云氏不可置信的神色中,白嬷嬷一股脑将真相全倒了出来。 谢明月微微挑眉,看向云氏:“儿媳哪里做错了,竟招致母亲如此狠毒的责罚,绝嗣?母亲若不喜我这个儿媳,不如让大爷直接休了我。” 第9章 同床共眠 此话一出,戚缙山周身陡然溢出一股戾气。 “胡说什么?” 他按住谢明月的手,所有的冷戾全都刺向了云氏。 早就知晓母亲不喜妻子,但亲眼瞧见云氏送给谢明月的镯子里有绝嗣药,戚缙山心底的冷意在翻滚沸腾。 他应该护好她的,可他的生母却在暗地里肆无忌惮地伤害她。 是他的失职。 “母亲,您还有何要说的?” 云氏的嘴角渐渐绷紧。 她不喜谢明月,就是因为此女勾得自己的儿子过于魔怔。 他们孤儿寡母奋斗到今日,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自己在儿子心底的地位。 谢明月这个女人,绝不能留在她儿的身边! “缙山,我是你的母亲。”云氏白着脸,在下人的搀扶下摇摇欲坠,“你就如此听信谗言?” “可明月也是我的妻子。” 戚缙山对着云氏淡声道。 “母亲若坚持白嬷嬷所言非实,不如我们到前厅去,派人去医馆查,看看此药到底是谁去买的。” 本就是她的人去买的,还查什么? 看出戚缙山不给自己留情面,云氏面如死灰:“我近日不适,经不得这些折腾。” “母亲本就身有沉疴,今日怕是又犯了,不如在院中将养些时日,这大房人手事务,还是交由明月打理。” 戚缙山眼也不眨,就将云氏软禁在了院中。 他转头看向谢明月,谢明月朝他微微一笑:“不错,既然母亲身体不适,儿媳愿意分忧。” 虽说谢晚晴将账本给了她,但大房的多数人手其实都被云氏掌在手中,如今有了戚缙山发话,谢明月再管束起下人来,就会容易很多。 云氏再不甘心也没用,白嬷嬷反水,她给儿媳下绝嗣药的事若是闹大,对她没有一点好处,罗氏更是会趁机穷追猛打。 只是禁足几个月,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她入侯府时什么都没有,不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和罗氏平起平坐的位置? 只要她还是戚缙山的母亲,就天然能够压谢明月一头。 想到这,她不甘地瞪了谢明月一眼,灰溜溜回了院子。 婆子们都被拖下去处置了,谢明月看了地上被搜出来的好东西一眼,摇了摇头。 云氏找的人也太没水准了,就连这些东西也敢贪,戚缙山送她的都是好东西,不说御赐,也是独一无二,若是拿出去卖了,顺藤摸瓜也能摸到她们头上。 当真是手贪又没眼界,难怪只能跟着云氏一起被收拾。 她抿嘴笑了笑,戚缙山看在眼中,还以为她在惋惜那些礼物。 “往后我再送你,这些已经脏了,不必再看。” 他犹豫一瞬,揽住谢明月的腰。 “夜深了,去休息。” 谢明月顿住脚步:“大爷回院,拖我做什么?我的院子就在此处。” 她要挣脱,戚缙山牢牢握着她的软腰,深深看向她。 “不怕屋内有其他毒?” 一句话让谢明月神色凝固。 确实,她也不确定过去十年,自己的屋子里是否也被动过手脚。 她略一迟疑,戚缙山便勾起一抹淡到看不见的笑。 “先去我院内歇一晚,明日我命人将琼华院里外检查一遍。” 闻言,谢明月的脸瞬间爆成了绯色。 她与戚缙山是夫妻,夫妻睡到一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如今的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啊。 她一步一挪地磨蹭到戚缙山的栖海院,戚缙山瞧见她不情愿的样子,眸色晦暗。 “你睡此处,我去耳房。” 他转身就走,谢明月只来得及摸到他的衣角,便看着人大步出了门。 瞧戚缙山的面色,分明是不高兴了,也是,谁成婚十年,还要被妻子赶去耳房呢。 她看着自己鸠占鹊巢来的房间,内心逃过一劫的高兴突然就被一股烦闷占据。 昨日还在讨厌的人,一睁眼就成了自己的夫君,谁能这么快适应? 可想到戚缙山那熬到通红的双眼,谢明月又有些心软。 他对自己,好像还挺好的。 以往在谢家,祖母磋磨娘亲,父亲也多半和稀泥,可戚缙山为了她,眼也不眨就下了云氏的面子。 罢了。 “梧桐,快去请大爷回来,”叹了口气,谢明月在床边坐下,“就说我怕黑,不敢一人在他房中睡。” 梧桐眼神亮晶晶地出了房门,又过了一会,一阵冷风吹过,戚缙山复而折返。 “十年了,什么时候有怕黑的毛病?” 他绕过屏风,一步步朝谢明月走来。 谢明月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一直都有,未同你说罢了。” 她就看在他这么辛苦的份上,忍让一回。 戚缙山解开外袍,露出微微湿润的亵衣。 他已沐浴过,乌黑的发垂到胸前,比起束发时的凛冽多了几分温润。 见他坐到床边,谢明月赶紧缩到床内侧,直挺挺躺着,僵硬到手脚发麻。 她不知,这是十年来,两人头一次同床共枕。 “睡。” 戚缙山面色如常,放下幔帐后安静躺在外侧,与她隔着一段距离。 谢明月嗅着身旁源源不断的冷木香气,脑中全是不断掠过的回忆。 方才她刻意摔落那镯子,戚缙山分明看了一眼,却装作未知,一力跟着她的节奏走。 “戚缙山,”她忍不住开口,“你不怪我?她是你的母亲。”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说话,许多事不必言明。 戚缙山沉默一瞬,缓缓道:“母亲有她的夫君,我是你的夫君,自当护你。” 他何尝不知,今日之事是谢明月布局为之。 可若没有这桩婚事,她与云氏就是陌路人,是因为他,她才被迫被母亲恨上,下毒。 这府中,若没了他,还有谁会护她呢。 正出神想着,戚缙山的身侧突然压来一袭温软的气息。 谢明月裹着被子,感动地凑到他身边:“谢谢你,戚缙山,你人真好。” 你人真好。 这句话似乎与多年前的一场记忆重叠,戚缙山平静的内心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冲动。 他倏然翻身,将谢明月半压到身下。 “是吗?”夜色里,他漆黑的眸子深处燃起一簇火光,“那夫人可有何奖赏?” 谢明月感觉到一只手探进了自己的衾被。 握住了自己冰凉细瘦的手腕。 第10章 要什么奖赏 她慌忙躲避:“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什么奖赏?” 戚缙山失笑,低沉的声音震得谢明月耳廓发酥。 “夫人,”温热的大掌顺着谢明月的手臂,一寸寸抚上她的脸颊,戚缙山神色灼热,“你今日与以往很不一样。” 他已经许多年未见过谢明月笑的模样了。 许是对着她的婢女,她还是会笑的,但对着他,永远都是憎恶的神色。 戚缙山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谢明月的鬓角。 谢明月紧紧闭上了双眼,戚缙山不会发现她的异样了? 全副心神集中在这事上,就连被男人亲了一下,她都没什么反应。 戚缙山眸色更深。 嘴唇下移,捕捉到一抹柔软,吻得更轻。 这情形,真像是一场梦。 “嗯……” 四肢百骸窜过异样,谢明月回神,发现自己与他的模样后,忍不住推了推身前的人。 “不要……戚缙山,我不舒服。” 她依旧害怕这般亲密的接触,虽然戚缙山对她还好,可让她敞开身心接纳他,她还做不到。 毕竟她对十年后的戚缙山,也不过只刚认识了一日而已。 “嗯,睡。” 戚缙山在她唇上最后啜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她,躺回原位。 谢明月翻身裹到角落,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告诉她,她真的来到了十年后,成了戚缙山的夫人。 他会吻她,抱她,甚至以后,他们还会诞下子嗣…… 谢明月就这么在戚缙山沉甸甸的注视下,慢慢睡着了。 翌日,她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人。 戚缙山今日不是沐休么? 梧桐抿嘴笑了:“大爷一早去前院见侯爷了,这是金河交来的大老夫人给的大房的库房钥匙、还有人手名册。” 谢明月翻了翻,知晓戚缙山大约是同顺清侯说明了云氏的事。 如今,她拿到了账册钥匙,意味着要真正开始打理大房了。 琼华院被戚缙山的人搜了一遍,确保无事后,谢明月回到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换了一茬,各个都是忠厚老实的模样。 谢明月坐着,梧桐站在她身旁,朝着阶下训话。 “昨日三个嬷嬷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 丫头婆子们都是被戚缙山的人点来的,听说是伺候不受宠的大夫人,心底还有些抵触,没想到大夫人居然直接宿在大爷房中,日上三竿才回院,这一脸红润的气色,怎么看也不像不受宠啊。 “奴婢们定当伺候好大夫人,绝不生二心。” 有机灵的,当即就摆出了忠心。 谢明月不置可否,依旧只有梧桐说话:“知道就好,看清谁是主子,做好分内的事,该你们得的都会有。” 说完,她等着谢明月颔首,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赏银分发了下去。 谢明月不愿梧桐受累,但也不能轻易定下贴身伺候的人,于是点了四名二等婢女,在梧桐手下随她做事。 “大爷今日要来院中用午饭,梧桐,你去厨房盯着些,我在房中看看账本,不用伺候。” 待院中下人各司其职,谢明月重新坐回桌前,慢慢翻看账本。 戚缙山内敛克制,许多话她问了也得不到回答,但账本总能体现出一些东西,比如过去十年的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这一看,便看出谢晚晴在大房账上动的许多手笔来。 鸡蛋一文钱一个,到了账上,却成了十文钱,还有冬日烧的雪花炭,谢明月听梧桐说,戚缙山送来的数量远比她一个冬日要消耗得多,可到了账上,却还短了一些,致使大房又去采买了一批。 如此种种,细看都是小钱,但长年累月加在一起,竟有数万两之多。 谢明月静静盯着窗外摇曳的枝桠。 大房中她不管事,云氏却不是撒手的性子,既然谢晚晴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贪油水,怕是早已和云氏串通过了,否则云氏也不会让大房的管事权落到二房手中。 难怪云氏昨日为谢晚晴说话,原来这两人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云氏如今没法蹦跶,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谢晚晴了。 谢明月掩下眼底冷意,从账本堆中又抽了一本。 翻开后,却发现这不是大房的账,而是戚缙山院内的账本。 她翻到扉页一看,果然是戚缙山院内的账,竟然同大房的钥匙名册一起交给了她。 方才那本账,她能看出自己院内没人约束,戚缙山更是可着好东西往院内送,无奈她自己死气沉沉,院内除了必要的花费,其余开销一概没有,一年来的花销远比寻常要少,倒是给了谢晚晴做手脚的空间。 不知戚缙山的账本,又能看出哪些东西。 谢明月抿了抿嘴,重新翻开账本。 戚缙山院中的账清晰有条理,几乎都围绕着日常开销和应酬,倒没有出格的支出,只是每隔三月,就有一笔五百余两的支出,付给了桂南坊的一处院子。 账本上写的是租赁用途,谢明月白着脸,怎么也翻不去下一页。 一个妻子不让碰的男人,在外长期租院子,一个季度花五百两银子,还能干什么? 真被她猜中了,戚缙山在府中干干净净,却在外头养了外室。 “夫人,大爷来了。” 梧桐笑眯眯地推门进来,谢明月下意识合上账本,只见戚缙山背着光在门口,许是昨日两人亲密了些,他直直走到房内,站在她桌边。 “看账本怎么看的脸色煞白?先用饭。” 戚缙山大掌按在账本上,谢明月飞速地弹开手,竭力克制自己别露出厌恶模样。 “大爷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她笑着起身,将账本压到一叠册子的最下面,将戚缙山往外赶。 “屋内阴冷,不如到院里晒晒太阳。” 察觉到她有意疏离,戚缙山长眸微眯,收回手。 “身体为重,若不舒服,账本日后再看也是一样。” “是。” 谢明月僵硬地微笑着,胸腔涌上一股酸涩。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可她的心为何会这般难受呢。 真是太奇怪了,一定是因为戚缙山在这外室身上花得太多。 一年两千两呢,戚缙山还真是宠这个外室啊。 “怎么了?” 看着谢明月身形趔趄,戚缙山向她伸手。 谢明月下意识退后躲开他的搀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收敛起神色掩饰。 “我不太舒服。” 两人走到桌边,相看无言地坐下。 察觉到她转变的态度,戚缙山收起温和笑意,起身退开:“既如此,不必折腾了,你好好休息,我回院吃。” 一旁伺候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梧桐急得流了一头汗。 夫人昨夜同大爷宿在一起,她比谁都开心,正以为两人总算能缓和些,怎么夫人突然就又同之前一样了呢。 谢明月看着戚缙山转身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无力之感。 难道老天爷让她来到现在,就是为了走她十年前的老路?让她再一次体会静静枯萎的滋味? 她不是个别扭的人,为何遇到他,却总是扭着一股气? 谢明月闭了闭眼,猛地起身。 “等等,我有话问你。” 戚缙山已走到了院子门口,闻言顿住脚步,脸色稍霁。 她抬眼直直望向他:“你是不是养了外室。” 第11章 有外室,还有私生子 戚缙山眼底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外室?”他沉声念叨一句,唇角隐隐勾起,“你方才,是在看我院中的账本?” 只一句话,他就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谢明月出现异样的原因。 谢明月见他不当一回事,甚至还有心思笑,心底顿时苦意蔓延。 是不是在男人心底,这种事都不值一提? 可她却如鲠在喉,怎么样都无法释怀。 “是在看账本,”她沉默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回答我的话。” 谢明月想好了,不管戚缙山如何,总之她要将事情问清楚,而不是蒙在心里,独独一个人难受。 她娘亲就是凡事憋在心底,身子骨才渐渐变弱,乃至后来爹爹又迎了一房妾室…… 想到谢家,谢明月不免有些难过。 她低着头,戚缙山看不见,只笑意更深:“我有没有外室,夫人难道不清楚?” 谢明月抿了抿嘴:“我怎么会知道,你一年两千两银子花在外面,到头来还问我?” 她想过戚缙山可能会否认、会恼羞成怒、会坦然承认,就是没想到,他竟有心思同自己打起太极。 谢明月更觉得他在忽悠自己,加上心底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你若有心仪的女子,接回府就是,养在外面,别人还以为我这大夫人多不能容人。” 她越说,越替自己委屈,声音不免带上些哭腔。 戚缙山眸色微闪,掏出帕子为她拭泪,谢明月这下再躲,他也不恼了,反倒意趣盎然。 “难得见夫人管我的事,有没有外室,用完饭后,夫人同我一起前去瞧瞧便知。” 他替谢明月擦干眼泪,虚虚环着她,重新入座。 梧桐赶紧给金河玉江使眼色,让他们去厨房催菜。 过了一会,菜肴一盘盘摆上桌,谢明月被戚缙山握着手,越发觉得奇怪。 怎么每次她气势汹汹地开口,到最后总是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昨晚是,今日也是。 她将手抽出,冷言冷语:“大爷莫要故弄玄虚了,吃完饭我还有事,哪有功夫和你去瞧外室!” 戚缙山一改冷厉模样,眼中雪意消融:“你有何事?” 谢明月正色道:“上午我看账本,谢晚晴管大房的账时贪昧了不少,数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必须让她吐出来。” 还钱是一码事,让谢晚晴声名扫地更是重中之重。 她不是最爱拿管家辛苦说事吗,若让府中上下知晓,谢晚晴的辛勤管家全是为了贪昧银两,所有人都不会再信她那套诉苦的话。 闻言,戚缙山思忖道:“今晚有家宴,父亲才从护国寺归来几日,此时揭发,容易给她大事化小的借口,不如明日再追究此事,反正账本在此,她也逃不掉。” 顺清侯戚永敬近年来沉迷清修,常上山进寺一待就是好几日。府中两位平妻争得如火如荼,他一点不放在心上,再加上戚缙山实在争气,能力已经大大超过了他这个老子,他更加放心做撒手掌柜。 今日阖家团圆,的确不是生事的好机会。 谢明月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不明白,考虑得没那么周全,不得不佩服戚缙山心思的缜密,她点点头:“有道理,那我明日再说。” 下人端着热帕子来了,戚缙山抬手取了一块,亲自为她净手。 “别想这些了,吃完随我走。” 谢明月被他的故弄玄虚勾起了好奇心,不仅乖乖让他捏着手指擦拭,就连用饭都比平日快上几分,梧桐见她用得比平日多出不少,不禁喜不自胜。 这大爷和夫人渐渐缓和后,夫人的病竟是慢慢好转了。 待吃完饭,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滴溜溜来到桂南坊。 马车停到一处清幽的院子前,只听见院内女子笑声清脆,不时还有孩童稚嫩的呼声响起。 戚缙山不仅养了外室,就连私生子都有了! 谢明月坐在车内,心底酸涩不是滋味,不知戚缙山发什么疯,要带她这个正室前来受辱。 “来。” 戚缙山率先下车,搭着她的腰,轻松将她揽了下来。 院门打开,院内的声音一下子鲜活地传出,谢明月脑袋“嗡嗡”空白一片,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不过是个外室,不值得她动怒。 只是她的心,到底是剧烈地抽痛起来。 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看到两人,惊讶地停了手中活计,孩童则是怯生生地躲到了栏杆后面。 见状,谢明月诧异扬眉,若这是戚缙山的外室与儿子,怎么看见他是这般反应? 好像老鼠见了猫。 “两位贵人是……” 妇人和一个婆子互相搀扶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戚缙山颔首:“肖夫人,鄙姓戚。” “戚大人?” 妇人眼中迸发出惊喜,扭头朝孩童招手。 “光儿,快来给戚大人磕头。” 谢明月在一旁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戚缙山。 这母子俩竟不是他的外室儿子! 那他为何每年两千两养着他们? “这位定是戚夫人了,果真是个仙女似的人物,民妇与光儿能够受到大人荫庇,皆是沾了戚夫人的福气,请戚夫人受民妇一拜。” 妇人直直朝着谢明月磕下头,谢明月不动声色地弯腰扶起她。 “不必多礼。” 她凑到戚缙山面前,朝他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戚缙山笑而不语,只将那孩童让到谢明月面前,孩童乖巧懂事,也跟着给她磕了一个头。 “戚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妇人对着这一对光华玉鉴的夫妻俩,局促地搓了搓手。 “并无要事,不过是夫人近日身体好了些,想来瞧瞧同光。” 戚缙山沉沉开口,妇人便面露喜色。 “那敢情好,只要同光能为大人与夫人带来福气,这便是他的造化了。” 说罢,她又唤孩童给谢明月端来茶水点心,谢明月一头雾水,只好在戚缙山的示意下简单用了几口。 妇人张罗着点香烧茶,几人在院中站了片刻,见孩童始终有些惊惶,谢明月轻扯戚缙山的衣袖,小声道:“走,别打扰他们了。” 她隐隐明白了这母子俩到底是什么身份。 两人回到马车上,谢明月立刻用力睨了戚缙山一眼。 “你故意害我忐忑这么久!” 戚缙山唇角含笑:“夫人也会忐忑?过去可未见你这副模样。” 他话中似带着深意,谢明月心里一凛,忙移开目光:“只论现在,这孩子,是你收的福娃?” 她曾听闻民间有习俗,正月二十出生的孩子,天生带福,被叫做福娃,是以有些门第做善事的,会接济、收养一些家境不好的福娃,以期给自己与家人带来福运。 没想到戚缙山看着冷冷清清的,也会做这种事。 “是,但并非为我与侯府,而是为了夫人,”戚缙山深深望着她,“白馨乃是十年前救你之人,后来她大着肚子落难,被我相救,于是让她的孩子做了你的福娃,为你祈福。” 谢明月既感动又震惊,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怔怔地问:“十年前救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2章 谢明月吃醋了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眼见他神情不对,谢明月忙解释:“自我病后,记性越发不好,许多事情都忘了,梧桐也说,我近日忘得比以前多了些,怕是还要找机会瞧瞧大夫。” 想到她那积年沉郁的病,戚缙山眸中情绪起伏不定,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握住她的手,缓缓道:“竟连十年前的事也都忘了?” “嗯……时间本就久了,只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 谢明月心惊胆战地应了一声,不知糊弄到他没有。 “也好。” 戚缙山低眉敛目,眸光变得悠长。 难怪近日她像是变了模样,若真忘了那些事,也就不用日日难过煎熬了。 他牢牢攥着她的手,像是害怕她跑了般。 “既然忘了,就别再问。” 谢明月有些焦灼,什么叫别再问?她如今费尽心思想知道的,就是谢家为何草草赶她走,她又为何嫁给了他! 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对她不好,那些事同谢晚晴、戚修玉又有没有关系,若识不清人,她怎能在侯府里混下去? 看出戚缙山不愿说,她掩住心底焦急,温声道:“好,你要回府吗?我想去街上逛逛,半路放我下去。” 谢明月打算回头找那妇人再问问。 戚缙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未点出。 “夫人这么着急走,是害怕今日闹的这出吃醋被我取笑?” 他眼中如初雪化春,谢明月恼怒不已,嘴硬道:“什么吃醋?没这回事,我既要管家,这账上一大笔支出,总得问清楚。” “是,夫人的一切都是为了管家。” 戚缙山不戳破她,只淡淡笑着,起身将马车让给她,自己带着小厮下车步行。 “都察院离此处不远,我去看看卷宗,夫人路上小心,记得今晚早些回府。” 看着他稳稳向前的背影,谢明月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越是同戚缙山相处,心底对他的抵触与害怕便越是消融。如今的戚缙山举止投足皆是芝兰玉树之态,对她更是内敛克制,若非她刻意去想,常常都能忘了此人当初阴鸷的模样。 他如今,似乎是个好人了? 谢明月闭眼压下莫名的心绪,扭头吩咐马车重新驶回桂南坊。 到了桂南坊前,她正要下车去见白馨,问问当初救她是何事,突然前面驶过一辆马车,速度极快,窗帘被风掀开,露出一张浓艳的面孔。 谢明月呆了一瞬,瞬间攥住梧桐的胳膊。 “梧桐,那马车中坐着的女子,是不是有些像木槿?” 梧桐也看到了,闻言激动点头:“是!夫人,木槿鼻子旁有粒小痣,那是木槿没错。” 谢明月当机立断:“车夫,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马车启程,梧桐双目含泪,不能自持。 “当初木槿姐姐才是领着奴婢们伺候您的头一个,后来也是第一个被谢老夫人卖的,若如今能知晓她的下落,那真是……”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谢明月也绷紧了心。 毕竟醒来前,木槿她们四个还在自己身边花团锦簇,可十年后,她的人各自失散,只有一个梧桐留在身边。 马车一路跟着,停到了京城最繁华的首饰楼前。 谢明月飞快地赶到木槿的马车前,车夫一身细棉马甲,看样子像是富贵人家的。 “这位夫人,这是瑞亲王府的马车,莫要冲撞了。” 他说完,才看到谢明月身后顺清侯府的马车。 这么年轻的夫人,莫非是戚家那位贤德贤淑的二奶奶? 车夫目光犹豫,梧桐当即道:“这是咱们顺清侯府的大奶奶。” 戚阎王的老婆?车夫顿时打了个激灵。 戚缙山在外行走,盛名震天,就连皇亲国戚的面子也敢撂,不是说他的老婆病得厉害,从不外出吗?怎么今日乍见,并无病弱的模样? 他连忙谄媚弯腰:“小的见过戚大夫人。” 谢明月微微一笑:“这里头是瑞王府的哪位姑娘?我瞧着有几分面熟,有些像我的旧友。” 车夫闻言,面色松快了些:“嗐,这里头是咱们王爷的五姨娘,花楼出身,夫人怕是认错了。” 花楼?谢明月的心抖了抖。 见车夫一脸轻率,她按捺着心底的不悦,缓声道:“不如让五姨娘见我一面,以免多年好友错过。” 车夫有些不情愿,然而谢明月的声音传到了马车内,里面的女人听到后,有些激动地拉开帘子,她一侧脸,便对上了一双含泪的眼睛。 “木槿!” 谢明月微微睁大眼睛,梧桐赶紧对着车夫道:“五姨娘就是咱们夫人的旧友,快打开车门!” 车夫惊疑地看着谢明月,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嘀咕:“咱们五姨娘是那种地方来的,怎么会是戚大夫人的旧友?” 木槿从车上下来,紧紧握住谢明月的手,呜咽流泪。 “木槿,真的是你,太好了。” 谢明月与她凑在一起,突觉有些不对劲。 “你……”她和梧桐仔细打量,木槿神色激动,一直呜呜痛哭,却始终没有说话。 梧桐如遭雷击:“夫人,木槿姐姐她、她似乎哑了。” 谢明月怔怔看着木槿卡住自己的脖子,苦笑示意,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她的木槿,过去能言善道的木槿,如今却成了哑巴…… 木槿看到她哭,忙用手比划:“小姐莫哭,奴婢如今过得很好,并未受苦。” 谢明月心底一酸,瞧木槿的模样,绫罗裹身,确实过得不差,可王府的妾室又岂是好做的? 她按下酸涩情绪,正色道。 “木槿,十年前谢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如何被谢家卖了,成了这样?” 木槿呆了一瞬,梧桐忙说:“夫人生病后,有些事忘了,我也不知道当初的事,木槿姐姐,现在全靠你告诉我们。” 对着她们的目光,木槿一跺脚,跑上马车拿出一盒湿的颜料。 谢明月这才想起,木槿是会写一些简单文字的,这事不好比划,只能写字。 只是她们身上也未带纸笔,而车夫还在催促:“五姨娘,莫忘了要替王妃取头面,若是迟了,小的可不包替您说话啊。” “催什么,我先同你们姨娘叙叙旧,花不了多久,若是你们王妃怪罪,尽管搬出我来,来日我亲自登门赔礼。” 谢明月冷冷地看他一眼,要梧桐过去给车夫塞了一粒银子,将他遣去一旁吃茶。 木槿感激地看着她,拿着笔要挽起自己的袖口,谢明月连忙伸出手:“在我胳膊上写,你待会回去要见主母,不好收拾。” 木槿略一迟疑,便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慢慢写下几个字。 第13章 询问当年 “二、玉、坏……” 谢明月跟着念出这几个字,心情陡然转低。 “木槿,这二,是指二小姐谢晚晴,这玉,是指戚修玉,对吗?” 木槿点头,谢明月眸光凝重,追问:“他们怎么坏了?当年谢家赶走我,有他们在其中作梗?” 木槿一边“嗯嗯”,一边飞快地想要比划,可惜谢明月看不出她的意思,要她写,木槿也写不出来。 谢明月叹了口气,眼见那车夫从茶馆出来了,于是放弃了追问,接着道:“那我为何嫁给戚缙山了,木槿,当初是不是戚缙山强逼我?” 木槿瞪大双眼,摇头否认,并在谢明月手腕上写了个“好”和“九”字。 谢明月轻轻咬住嘴唇,原来戚缙山并未强迫她。 甚至木槿还说他好,难道她一直都误会他了么…… 还有,不知道这个“九”是什么意思。 “戚夫人,咱家王妃还等着五姨娘回去伺候呢,您这旧,不如择日再叙,回去迟了,小的也不好交代啊。” 车夫喝完茶,腆着肚子走过来,朝谢明月点头哈腰。 真不知道这戚夫人和一个哑巴姨娘有什么好说的,瑞王妃治下严苛,若真迟了,他与五姨娘都得挨罚。 车夫身后是瑞王妃,谢明月的确不好一再强硬。 “行,不说了,”她放下袖子,拍拍木槿的手,“来日我再去瑞王府瞧你,你若有事,只管遣人到顺清侯府找梧桐,好吗?” 木槿不舍地抓住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梧桐在谢明月身后难抑伤感。 “木槿姐姐以前最是口齿伶俐,怎么变成哑巴了呢。” 谢明月心绪纷乱,坐回马车后,沉声吩咐她:“别哭了,木槿定是被卖到花楼后,得瑞王垂怜,这才成了妾室。” 虽说为妾者难,到底也比在花楼卖笑好,只是进了王府,就不可能出来了,谢明月思来想去,一时竟想不到解救木槿的法子。 “时候不早了,先回府。” 她看了眼天色,这里离桂南坊远,不好再返回去问白馨,只能先回府参加家宴。 梧桐坐到谢明月身边,谢明月掀开袖口,看着那靓蓝颜料写出的几个字,默默思忖。 如今看来,谢晚晴与戚修玉都不是好东西,当年她被赶出谢家,定有他们插手,而若木槿所写是真,当年帮她之人恐怕是戚缙山。 戚修玉今晚就要回府,谢明月揉了揉额角。 想想那日戚缙山提及戚修玉时,不说人话的样子,她就头疼。 “夫人,回府前先将颜料擦了。” 梧桐见那颜料实在鲜艳,向谢明月递上打湿的手帕。 谢明月接过来擦了几下,却没有擦掉。 “这颜料是特制的,要用油膏擦,晚上卸发时再说。” 待回到顺清侯府,下人们已在热火朝天地往前厅送菜,罗氏陪着顺清侯站在廊下,夫妻俩难得安安静静地笑着说话。 谢明月今日回府,足足穿过了四道门,又从年岁悠远的古树旁绕过,这座侯府的规模比十年前扩大了一倍,而这一切,全赖戚缙山在朝中获得无上荣宠。 谢明月远远觑着廊下,十年前顺清侯还是寻常勋贵模样,如今倒是素寡不少,蓄着长须,身如瘦竹,透出几分缥缈的出尘之气。 只是内里如何就不知道了。 谢明月垂眼走到人前,恭谨行礼:“儿媳见过父亲,父亲此次上山清修可还安顺?” 顺清侯一怔。 他这个大儿媳,久不出户,听说成日病怏怏躺着,只是儿子一直护持,所以他也没管。怎么如今一瞧,模样珠圆玉润,气色上佳,除了瘦弱些,倒是个挑不出错的闺秀模样。 “这是缙山的媳妇,侯爷莫不是太久未见,不认得了?” 罗氏见状,轻声提醒丈夫。 顺清侯大笑:“怎会不认得,不过是瞧着明月康健许多,可是身体好了?” 谢明月淡淡一笑,落落大方:“劳父亲挂念,儿媳如今无恙。” 顺清侯摸着胡子点头,罗氏接话:“身子好了就行,缙山如今也三十了,你也要抓紧诞下大房的子嗣,为侯府开枝散叶。” 在顺清侯面前,罗氏显出正房的气派,不过还是趁机戳大房的痛处。 谢明月唇角微冷,正要开口,一抬眼,便看见戚缙山大步走来。 他行走时向来奔逸绝尘,夹杂着一阵初春冷风,眨眼便到了近处。 “父亲、侯夫人,外头冷,怎么不入座?” “正准备进,”对着自己这个不怒自威的大儿子,顺清侯的气势默默转淡。 他踱步入内,戚缙山带着谢明月缀在后面,凑近了问她:“今日问到想问的了吗?” 他线条优越的下颌就在眼前,凸显着成年男子内敛深沉的吸引力,谢明月想到昨晚两人之间的吻,忍不住心生羞涩。 “没有,我去街上逛了逛。” 她想到木槿写的那个“好”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个“好”法呢,难道她与他的成婚,全赖他的“好”? 他可怜她,所以才娶了她? 她将心绪变化藏得很小心,但戚缙山是何人,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瞬间就看出了异样。 目光落到席上给戚修玉空出来的位置,戚缙山眸光一顿,开始不停地摩挲起手上的狮头扳指。 “逛了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谢明月也有些心不在焉。 “随便看了看,到长安街上去了一趟。” 顺清侯与罗氏已落座,谢明月对着席间空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座次该如何排。 也没个下人指引她。 她犹豫一瞬,正要凭着常理落到罗氏身侧,戚缙山一把攥住她。 “你坐在这,”见她连座次都弄错,戚缙山冷冷沉眉,“怎么,人还未归,心就飞到他身上去了?” 谢明月惊讶抬眸,见他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整个人阴冷又吓人,不禁皱眉:“你说什么?” 她这天外游魂的模样落入戚缙山眼中,更令他怒火中烧。 “无事。” 他入座后便沉默不语,谢明月不明所以,正要追问,这时门房跑到屋前,喜气洋洋地跪下。 “侯爷、侯夫人,二爷回来了。” 谢明月脑中的弦“嗡”的一声响了。 戚修玉回来了。 隔着十年陌生光阴,谢明月倏然攥紧了椅背。 被背叛的恨意袭上心头,令她无法抑制地战栗。 那素白的手指被挤压得褪尽血色,戚缙山看在眼里,不知该自嘲还是该发怒。 随着几人齐齐侧头,门外脚步声渐渐靠近。 第14章 与戚缙山生孩子 戚修玉身长玉面,即使成婚数年,依旧是许多京中女子的梦闺人,眼瞧着他与十年前更显尊贵的模样,谢明月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娶了谢家女,五年来在各地任职镶金,戚修玉结束了晋州府尹的任期,即将回京扶摇直上。 朝中都道,顺清侯府这是要出第二个天子宠臣。 可她,一定会让他和谢晚晴的好日子就此到头! 目光迎上那陌生又熟悉的女子,戚修玉微一惊愕,随即从善如流地躬身行礼。 “见过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大嫂。” 略微一顿的话语空当,戚缙山眼中讥诮毕露。 大嫂? 若非他某次查案,中途误截到戚修玉的家书,又不巧看到最后一行“问明月安”,他就真信了这弟弟现在表现出的恭敬。 家书是写给罗氏的,倒是从未到过谢明月手中,也正因如此,否则,恐怕他早已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察觉到身旁男人气息森寒,谢明月压住被他莫名冷淡的委屈,偷偷朝他挨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一边“表忠心”,一边觑着戚缙山的脸色,见他神色不变,不禁暗自叹气。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可是今日入京的?怎么也不预先差人回来通报,好叫家中马车去接。” 罗氏多年未见亲子,克制地表达着关心。 “儿子身侧亦有地方安排的人手,又何必折腾,”戚修玉笑着走到戚缙山与谢明月面前,“大哥、大嫂。” 方才戚缙山与谢明月便没应他的行礼,如今他专程走到两人前,戚缙山依旧冷面相对,只轻轻“嗯”了一声,点头示意。 谢明月见状,思绪一转,也跟着轻轻应了一声。 夫妻俩如出一辙的冷淡疏离。 戚修玉微微一愣。 虽说他离家数年,但以往谢明月每每见到他,总是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致使她与戚缙山两人不欢而散,怎么如今倒和戚缙山一个模样。 看着这夫妻俩相得益彰的身形,他眸色一暗,镇定自若地微笑:“我回来得晚,怕是耽搁了家宴开席,让大哥大嫂等急了,我这就回院更衣。” 罗氏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在戚缙山面前低声下气,开口道:“不晚,晚晴和枫儿也还未到,你快回去更衣。” 顺清侯府是头等门第,即使她再不舍得儿子辛苦,席前更衣的规矩总得遵守。 戚修玉转身回院,谢明月皱眉看着戚缙山,见他一个眼神也不给自己,顿时有些气闷。 摸也摸了,还要如何? 真是小肚鸡肠。 她小声问身后的梧桐:“枫儿是谁?” “是二房的嫡孙,二爷和二夫人的独子。” 戚修玉和谢晚晴的儿子? 谢明月略一挑眉,恍然大悟。 怪道大房无子,顺清侯与罗氏却并未火急火燎,原来是世子膝下已有继承人了。 转念一想,那如今这顺清侯府里,戚缙山挣来的一切,将来岂不是都要给谢晚晴的儿子继承? 除非她也与戚缙山生孩子…… 一想到这,谢明月就脸颊生热,她拍拍自己的脸,重新坐好。 半晌,屋外响起孩子的笑声,戚修玉与谢晚晴牵着个四五岁模样的男童走进厅内。 “枫儿,叫人。” 知晓夫君今日归来,谢晚晴打扮得如出水芙蓉,粉腮桃面,不过看向谢明月时,被她白皙红润的脸色衬得有些疲惫模样。 毕竟二房不比大房清闲,她也不像谢明月,谢明月不伺候婆母,她却要每日晨昏定省,时时伺候在侧。 谢明月对谢晚晴和戚修玉的孩子没什么兴趣,转脸过去问戚缙山。 “为何不理我?” 她知晓戚缙山这异样是因为戚修玉,可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呀。 难道这也不能打消他的疑心? 谢明月从桌下过去牵他的手,戚缙山眉心一跳,背脊绷得挺直,反手抓住她。 “没什么,用饭。” 他将谢明月的手推回来,谢明月手心一冷,狠狠缩回袖子。 算了。 “大伯、还有……” 戚若枫叫人叫到两人面前,看到谢明月时,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想到方才娘亲嘱咐的话。 谢明月耐着性子等他叫,没想到他却一瘪嘴,哇哇大哭起来。 “娘!爹!枫儿害怕!” 这一嗓子嚎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奶娘慌忙上前将戚若枫抱走,谢晚晴惊慌地倚在戚修玉身边,软着嗓子:“夫君,好端端的,枫儿这是怎么了。” 罗氏冷哼一声,身侧的嬷嬷便故意道:“呀,莫非小少爷是瞧到了什么?” 方才戚若枫就在谢明月面前,她这话暗指什么,再明显不过。 谢明月轻嗤一声,大大方方开口:“嬷嬷这话是指我身上有东西,我不吉利?” 没想到谢明月会如此直接,嬷嬷慌了一瞬,罗氏按住她,慈眉善目道:“嬷嬷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枫儿哭得厉害,大伙儿心疼罢了。” 她忘了提醒身边人,如今大房的媳妇改头换面,不好对付了。 谢明月却不肯吃亏,戚若枫盯着她的模样,明显是受了嘱咐,至于谁能嘱咐他,那自然是…… 她的目光落到二房一行人身上,谢晚晴想拿孩子作笺,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她微微一笑:“也是,谁让我才被弟妹毒害过一回呢,吐了那么多血,阳气不足倒也正常。” 这话一出,罗氏与谢晚晴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戚修玉敏锐地没有说话,顺清侯疑惑道:“什么毒害?” 他不问府中事务,是以罗氏并未将此事告知。 谢明月重新落座:“不是什么大事,勿要惹得父亲心烦,且弟妹也已受过罚,只是扣我不吉利这样的大罪,我可不能白白受下,要么,去请来护国寺的高僧为我瞧瞧?” 顺清侯眉头紧皱,罗氏见状眉心直跳,赶紧给儿媳妇使眼色。 此事本就二房理亏,谢晚晴在外的名声素来贤淑,眼下戚修玉正要高升,若真让谢明月闹出点风波来,被外人知道了还得了? 谢晚晴抱着孩子勉强一笑:“大嫂言重了,不过是枫儿哭闹,与大嫂没关系的,是我没管好孩子。” “知道是孩子没教好就行。” 谢明月淡淡拾起帕子净手,众人讪讪入座,这时戚缙山却突然开口:“枫儿可开蒙了?” 谢晚晴不知他为何发问,如实答道:“已开蒙一年,《百家姓》《千字文》都会背了。” 她暗暗炫耀,戚缙山却将手帕往桌上一掷,轻描淡写:“开蒙先生是哪位,不如换了。” 第15章 挑拨 他这是明晃晃指责戚若枫没被教好。 二房的脸被戚缙山和谢明月轮番放在地上踩,谢晚晴敢怒不敢言,尴尬道:“是国子监祭酒引荐的刘先生,算是京中大儒呢。” 戚缙山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厅内静极了。 戚修玉受不了自己的妻儿被如此打压,却又不能反抗,谁让戚缙山争气,硬生生从低贱的庶子把自己争成了嫡长子? 他只好岔开话题:“大哥,枫儿的开蒙先生,我们会重新考虑的,今日家宴,就不说这些了。” 顺清侯也轻咳一声,和稀泥:“是啊,缙山,你在朝中操心,回家就歇一会,正好明月身体恢复了,你们要抓紧,给我与你们母亲再添个孙子。” 谢明月抿嘴不言,这群人迫于戚缙山的威压,不敢发怒的模样,当真好笑。 她本在心底偷笑,谁曾想顺清侯突然来了一句添孙。 偏偏戚缙山还不咸不淡地应承:“父亲说的是,儿子会努力的。” 努力? 生孩子还能努力什么? 想到自己曾偷看过的避火图,谢明月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顺清侯大笑:“好好好,吃菜、吃菜。” 一家人执箸开动。 谢晚晴恨恨地看着戚缙山与谢明月,他们分明已经闹到了不可合拢的地步,听说谢明月都快病死了,怎么突然又好得像新婚燕尔一样? 指甲掐入掌心,好在这时戚修玉朝她暗中伸手相握,令谢晚晴宽慰不少。 当初她和戚修玉谋划的那件事,谢明月一直以为是戚缙山做的,她只恨戚缙山对她强取豪夺,怎么可能原谅戚缙山,一定是装的! 谢明月已经不是谢家女儿了,且十年无出,不理世事,在这府中不可能比得过她。 谢晚晴握着戚修玉的手,用着他吩咐下人为自己布的菜,心里一时暖到极点。 “夫君,你这袖口何时沾染了颜色?” 她打量着长久未见的戚修玉,突然从他袖中里衣的束袖上发现了一块靓蓝污渍。 戚修玉目光一闪,随即将胳膊从谢晚晴手中抽出,对着看过来的家人们微微一笑:“是在晋州时,有次作画不小心染上的,未洗掉,便由它去了。” 罗氏闻言,更加心疼儿子在外没人照顾,受了苦。 “既然回来了,那就换一件新的。” 她又吩咐谢晚晴:“如今修玉回京,不比以前在晋州,那些行头什么的,你别忘了张罗。” 谢晚晴乖顺点头:“儿媳谨记母亲教导。” 家宴的菜色不错,谢明月原本吃得正香,看见戚修玉袖口那抹靓蓝,心中“咯噔”一下,将手缩了缩。 怎么和她腕上的颜料是同一个颜色? 她赶紧垂下手,以免戚缙山瞧见了,不知又要造成什么误会。 只是缩着右手难免不便,谢明月心中忐忑了一会,干脆起身出门,到更衣室去净手。 更衣室备了兰香澡豆,谢明月用力搓洗小臂内侧,搓红了一大片,那颜料却还残留着一块,怎么也搓不掉。 罢了,好歹比方才少了些。 她叹了口气,整理好袖口,转身出门,却在拐角处撞上了戚修玉。 谢明月头一个念头便是,赶紧离他远些。 “明月。”戚修玉扬着温润笑容,只笑意不达眼底,“数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谢明月后退一步,冷冷道:“叫大嫂。” 戚修玉惊愕一瞬,低下声音:“这里无人,你何必强撑。” 他逼近一步:“戚缙山是不是又逼你了?” 谢明月鄙夷地看着他,她今晚用饭用得可香了,他哪里看出戚缙山逼她? 该不会以前戚修玉也经常这样挑拨她与戚缙山的关系。 看他说话时行云流水的样子,说不定真是这样! “二弟,你在晋州得了癔症?我同夫君好得很。” 她与戚修玉保持着得体的距离,想赶紧离开这里,但戚修玉牢牢把着拐角处,要过去,就得和他贴很近。 谢明月没有好脸色,戚修玉苦笑一声,温和道:“你还是在怪我当年的选择?可是明月,我是侯府的世子,婚事不由自己做主,当初你那样的身份,便是做妾都难以够上,加上大哥从中作梗,我的世子之位都岌岌可危,实在难以护你。” 谢明月一时气笑了。 “我可从没觉得自己一定要嫁给你,还做妾都难,这么难,戚缙山是如何娶我进门的?我是没有娘家相助,不过如今你同他站在一起,谁的夫人分量更重,你不会分不清?戚修玉,别把你的无能赖在我头上。戚缙山的相貌、为人、才情,哪点都比你强,做他的夫人,我谢明月欢喜得很!” 她一口气连贬带斥,将戚修玉骂了个狗血淋头,还顺带夸耀了一番戚缙山,表了表自己的心意。 虽说只是为了反驳戚修玉那自信满满的言论,可谢明月的心底却奇异地升起一股欢欣。 这么说着,似乎嫁给戚缙山真的比嫁给戚修玉好多了,起码戚缙山不会私下拦着自己的弟妹,说些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 不知谢晚晴知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私下居然罔顾礼法,对大嫂说这些糟污话。 见戚修玉还诋毁戚缙山,谢明月又凑近了一些:“当年你同谢晚晴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还想挑拨我与戚缙山的关系,下辈子!” 她鲜丽明媚的面孔,在夜里宛如熠熠生辉的繁花。 戚修玉恍惚一瞬,镇定微笑:“明月,你对大哥的抵触,全家人都知晓,又何必为了怕我伤怀,故意如此说话?” 他眼角余光瞥到拐角处的一截玄色衣袍,突然张开双臂,将谢明月猛地往怀中拉。 “你分明还记着我们当年的情谊。” 谢明月猛然一悚,可男女的力量如此悬殊,她根本争不过他。 电光火石间,戚修玉被人从身后一拳挥开,紧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弥漫着冷木香气的怀抱。 谢明月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头也不抬,赖在戚缙山怀中,告状:“夫君,你弟弟他好不要脸,竟然妄图轻薄长嫂!” 第16章 护妻的手段 戚缙山接着怀中软软的人,目光淬冰。 戚修玉万万没想到谢明月居然直接同戚缙山告状,以往这种事,哪次不是她自己往肚里吞,被戚缙山误会,继而互相争执? 他笑容一僵:“大嫂,你别胡说,我不过在此问候你,哪里就成了轻薄?” 谢明月搂紧戚缙山劲瘦的腰身,没有说话,听着怀中细碎的呜咽声,戚缙山猛地沉下脸。 “是吗?那我亲眼所见,你伸手拽她,也是问候?” 谢明月一走,他在席间便有些不知味,眼见戚修玉随后离席,戚缙山心底燃着火,一步步跟着过来,谁知,就听见了谢明月那大胆又舒心的一番话。 嫁给他,她欢喜得很? 他微微一哂,单臂收紧,另一只手单独攥起戚修玉的衣襟,竟将个身长七尺的男儿猛地拔地拎起。 此地只有金河玉江跟着,两人见状纷纷侧脸,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大爷护妻的手段真是威风啊! “放开我,你这个卑贱的庶子,野狗!我是侯府世子!” 脚底悬空,戚修玉玉面涨红,待看到谢明月在戚缙山怀中朝他冷笑,更是羞怒至极。 “庶子、野狗,”戚缙山轻声咀嚼他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当野狗那些年,练出的手段,对付你这渣滓正好,世子又如何,只要我愿意,这顺清侯府明日就能改名戚府。” 一个继承闲散爵位,一个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狠狠地将戚修玉掼到柱子上。 “离你大嫂远些。” 随即,戚缙山倏然放手,揽住谢明月转身离开。 戚修玉狼狈落地,死死瞪着两人的背影。 谢明月被戚缙山抱在怀中,感受到两人走远了,不禁挣扎。 “夫君,放我下来。” 天啊,戚缙山怎么会突然出现?方才她那番话,该不会都被他听到了。 一想到这,她就羞得直抿嘴。 不过好在他没误会自己与戚修玉,否则,谢明月真的要气死了。 戚缙山气息微敛,松手。 她一抬眼,却只见他面色不变,清冷自持,半分没有方才的狠戾。 “不是在我怀中抽泣?这就不怕了?” “有你为我做主,我怕什么?”谢明月抿嘴轻笑。 “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劲。” 谁家夫君能为妻子这样出头?谢明月自觉拜访过无数高门,却从未见过。 她眼神亮晶晶的,戚缙山明明爱看,却移开目光,淡淡道:“看来你果真什么都忘了。” 他敛目往前走,几步就跨进了厅门。 她忘了什么?莫非他以前也当她的面打过戚修玉? 谢明月挑了挑眉,跟着走进去,被迫掐断了心底的疑惑。 过了好久,戚修玉才重新回来,虽整理过衣衫,但一看见戚缙山,他就忍不住露出憎恨眼神。 谢晚晴看在眼里,到了夜里,两人宿在房中,说起夫妻夜话。 “夫君,你脖子怎么了?” 她拨着戚修玉的衣襟,戚修玉神色一僵,捂好颈间伤痕。 “不小心碰的。” 他搂着谢晚晴,脑中却总闪过谢明月那张脸。 谢家二女,一直都是长女容貌更盛,以往只要谢明月一出现,旁人的目光就再也不会落到别处。 可现在…… 一想到谢明月同戚缙山也如他们这般亲密相拥,戚修玉的心底不禁浮出几分燥意。 “别折腾了,”他心底旖旎全无,一把挥开谢晚晴撩拨的手,重新躺好,“歇下,我累了。” 谢晚晴空手侧在一边,神色尴尬。 戚修玉正值盛年,他们又几年未见,怎么他对她一丝冲动也无? 她咬了咬唇,不肯罢休:“夫君,是不是因为谢明月……” 今日戚修玉看着谢明月的眼神,她都见到了,明明当初选她的人是他,可他偏偏心底还想着另一个…… “住口,说什么呢!” 戚修玉瞬间想到被戚缙山拎起的滋味,一个激灵喝住妻子。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他微一缓和,又重新搂住谢晚晴,安抚道:“抱歉。” 谢晚晴红着眼眶,轻声啜泣,戚修玉其实很爱她的小意柔弱,顿时更加耐心道:“只是……今晚谢明月同我说,她知道我们当年做的事,所以我心底有些烦闷,不是对你不满。” 抽泣声戛然而止,谢晚晴脸色一凝,追问:“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当初那些人手,她分明背着戚修玉都处理了。 戚修玉缓缓拍着她,思考:“她是这般说的,但我觉得不像,若真如此,她与戚缙山的误会早就解开了,可今日瞧两人的模样,不太像。” 谢晚晴咬住下唇,没错,谢明月不可能知道真相的,她已经被谢家赶出去十年了,再也不会翻起什么风浪。 “她这些天确实有些不大对,戚缙山也不像是个溺于儿女情长的人,怕是她在故意诈你。” 谢晚晴抚着戚修玉的胸口,戚修玉却不这么想。 戚缙山不溺于儿女情长? 他舔了舔腮帮子后面,空空如也的牙槽。 当初被打得掉牙的那一拳,死死印在他心底,他永远不可能让戚缙山如愿得到谢明月。 琼华院中,谢明月正给胳膊涂着油膏,一点点卸去手上颜料。 梧桐在一边伺候,不由得叹息。 原本大爷夫人好好的,今晚这二爷一露面,大爷都不理夫人了,宴后更是独自回院,关门闭户,拒人于千里之外。 夫人也是,一直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么。 唉! “梧桐,以往每次戚修玉出现,戚缙山是否都要同我闹别扭?” 谢明月细细搓着茉莉甘露澡豆,发髻被放下来,柔顺垂在身后,披件叠花罩衣在肩头,沉静淡雅。 梧桐端着绢丝擦手巾回忆:“好像是的,夫人,以往二爷每每归家,同您说几句话,大爷就要发火,久而久之,您就不爱出院了。” 原来她的沉郁,还有戚修玉在其中助力。 想到今晚家宴上,戚缙山那反复的情绪,谢明月眸色微暗,盯着角落里摇曳的烛光,缓缓卷起袖子。 戚修玉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块毒瘤,他们以前的关系实在特殊,他又不怀好意,故意作祟,有他作梗,戚缙山的心里总不会踏实。 毒瘤啊。 既有毒,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虽当年之事还未完全明晰,可谢明月心底,已然对戚修玉起了杀心。 侯府世子,身份不一般,难除。 可她谢明月也是自小接受一流教导的嫡长女,更妄论,她还有位权柄赫赫的夫君。 谢明月嫣然笑了一下,显得满室光辉黯淡。 这十年后的日子,似乎没她以为的那般糟糕。 至少她往后看的日子,已经全都铺满了要做的事。 “梧桐,纸笔伺候。” 坐在桌前,谢明月眉目温婉,落笔下字却如腾蛇翻涌。 她在立一份报仇名单。 写在头一行的,便是谢晚晴、戚修玉。 第17章 拿她开刀 翌日,谢明月起得很早。 她院后有片竹林,现在此设了琴座,随着莲子香炉顶上青烟袅袅,谢明月轻轻拨动琴弦,漫不经心地思考。 昨晚,她找梧桐细问了侯府中的各房关系。 顺清侯这一支,是主家,另有三房旁支,各自开根散叶。 因着早些年,侯府刚扩,又不甚热闹,于是顺清侯与戚缙山商议,将三房旁支也安置在府中西面,如此一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公中事务,自然由管家的谢晚晴握在手里。 谢明月昨夜想了很多,要对付戚修玉,不容易。 他是罗氏独子,就算顺清侯如今偏向戚缙山,可罗家也是京中权贵,戚修玉又是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会惹来严查。 谢明月也不想手段粗暴,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夺走的,她都要拿回来,谢晚晴,便是一个突破口。 拿她开刀。 谢明月软唇轻抿,起身回到院内,取出那叠账册。 云氏软禁在院内,罗氏日子逍遥,她带着账册找上门时,罗氏正含饴弄孙,吩咐厨房做戚修玉爱吃的菜,听下人来报,说谢明月质证谢晚晴管家贪银,不禁狠狠皱了皱眉。 “家宴刚过,她就又生事!” 罗氏从榻上起身,让乳娘将戚若枫抱走,来到外间。 谢明月喝着她院中的茶,一身鸥蓝织锦流云裙,垂眸拂着茶香,温雅淑怡。 罗氏的一腔怒火顿时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她想到很久以前,谢明月与戚修玉还有婚约时,她对这个未来儿媳很是满意,还未过门,就置办了许多东西,又在人前日日夸赞。 谁料有朝一日,谢家双姝竟被曝出一个是假的。 罗氏初闻这一消息时,心里“咯噔”一跳,说是自私也好,心里念了千万遍,希望假的是谢晚晴。 可到后来,被赶出谢家的是她极为满意的儿媳人选,且谢明月又摇身一变,嫁给了她最讨厌的云氏之子。 罗氏对谢明月的拳拳疼爱,尽数化为了一种羞恼。 那阵子,谢家与顺清侯府都蒙羞不少,但戚修玉还是娶了谢晚晴,一切尘埃落定,结两姓之好。 再往后,她做了祖母,往事便都放到脑后了。 但谢明月如今又出来行走,罗氏看着她如花的模样,不自觉就想到了以前。 她暗笑一声,人老了,念旧,谢明月再出色,那也是云氏的儿媳,云氏是她的死对头,她称赞她的儿媳做什么。 “明月,你说晚晴贪银,可有证据?” 罗氏撇下嘴角,落座。 谢明月淡淡抬眸,梧桐带着两个捧着账册的嬷嬷上前。 “侯夫人,账本就是证据。” 她在账本侧面做了标记,嬷嬷不识字也能翻到位置,罗氏捧着账本一看,果然看出许多不得了。 但…… 她细眉拧紧:“这都是你大房账册,你找到我这里来,是要讨说法?” 谢明月没说话,罗氏自觉猜对了,虽然恼怒谢晚晴弄鬼,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媳,自然要为她兜着。 她语重心长:“你身子好了,大张旗鼓地管家是好事,但晚晴帮你管了那么多年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侯爷也在,这事还是莫要闹大了,否则他们又得说你万事不管,到头来,下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目光冷凝:“是,以前我不管家,做得不对,不过侯夫人想让谢晚晴将功赎罪,也要看看她贪的数目。” 她取出早就做好的账册,罗氏一看,眼皮突突直跳,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三万两,谢晚晴胆大包天,这些年竟从大房账上掏了三万两! “去给我把她叫来!” 罗氏沉下脸,对着谢明月都不好意思再摆脸色。 这么多银两,难怪谢明月不依。 她心底一颤,问:“明月啊,这事,缙山不知道?” 若让戚缙山知晓,那她这侯夫人真是没脸做了。 她向来不喜大房,以正室自居,没想到自己的儿媳却暗中贪昧大房的银两! 若要让云氏知晓,怕是要笑掉大牙,往后她在府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谢明月淡淡一笑:“后宅之事,我怎会去烦大爷?” 罗氏稍微放下心,朝她保证:“晚晴这事确实过分,我定让她将这窟窿补上。” 谢晚晴有谢家的嫁妆,再如何,总不至于连三万两都拿不出手。 谢明月见罗氏的人去喊谢晚晴,又扯了扯嘴角。 “母亲以为我是心疼那些银钱?错了,弟妹不仅管着大房的账,二房,公中,不都是她在打理?她能捞大房油水,母亲又焉知,二房与公中的被她捞了多少呢?” 罗氏猛地一震,瞬间攥紧了椅背。 是啊,这些年,她大小事权放给谢晚晴,这其中会不会…… 撞进谢明月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罗氏顿时心如擂鼓。 这事,可别大到她兜不住为好。 谢晚晴不知罗氏叫她何事,但听闻谢明月也在,便提着一颗心,待看到罗氏身旁摞着的账本时,心底一紧,进门便跪倒在地,乖顺道:“母亲,儿媳知道错了,不该动大房的账银,只是当初大嫂病重,枫儿出生,加之夫君在外为官,不比京中关系紧密,万事都要打点,儿媳这才不得已生了心思。” 爷们的事,确实怠慢不得。 戚修玉在外行走,确实花费甚多,罗氏听着,心想三万两怕是不够,更加担忧她动了其他的。 “你给我跪着。” 她没好气地瞪着谢晚晴,明明是大家闺秀,却总爱做出柔弱小气的姿态。 再瞧瞧谢明月优雅吃茶的模样,罗氏更不想往地上看了。 “去把二房和公中的账本都搬来。” 她不信谢晚晴了。 谢晚晴跪在地上,心底一寸寸滋生出恨意。 这么多年她都过来了,偏生谢明月又出来搅事! 好在那日交出大房账册后,她连夜梳理了其他的账,虽也有疏漏,但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罗氏要查也查不出什么。 账本很快被搬来,罗氏挑了几本细看,她眼光老辣,确实没挑出什么大毛病。 看来谢晚晴的手脚多数动在了大房。 “你还算清明,这些年动大房的银两,赶紧还回去,知不知道?” 她轻叹一口,勒令谢晚晴填窟窿。 谢晚晴不情不愿,但被抓了现行,只能点头。 谢明月却又是一笑。 “侯夫人,账本没问题,不代表就没事了。” 她缓缓起身,裙裾荡在谢晚晴身侧,令她心绪难平。 “不如瞧瞧,账上这些余银,还在不在。” 第18章 抢嫁妆,跪祠堂 话音刚落,谢晚晴猛地抬头,目眦欲裂。 罗氏疑惑一瞬,随即脸色变得极为可怕。 “账上余银呢?” 她猛地起身走到谢晚晴面前,满脸风雨欲来。 谢晚晴颤抖着胳膊,细声道:“在、在……” “钟嬷嬷,带人去库房查!” 罗氏当即唤人,狠狠一拍桌子:“谢晚晴,你给我老实交代!” 她一向自持身份,发火也是隐忍,如今发起狠,谢晚晴害怕极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谢明月在一旁火上浇油:“侯夫人,您也是当过家的,想必能懂,余银去了哪儿。” 罗氏脑子突突直跳,看向谢晚晴:“你是不是将余银拿去放了?” 谢晚晴不说话,罗氏便知她默认了。 她想到罗家当年的一位远亲,也是将账上的钱放了出去,后头收不回来,到处拆东墙补西墙,搞得人尽皆知,丑事传到京城。 可顺清侯府没有落魄,她更不苛刻小辈,谢晚晴何至于也干出这种事来? 钟嬷嬷很快带着人回来。 “侯夫人,府中库银只存了一匣,其余的几大箱,都空了。” 罗氏顿时天晕地转。 “母亲息怒,儿媳知错了,这就叫人去将银子收回来,其中缺的,我用嫁妆补上。” 谢晚晴无力回天,只能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收不回来了,”谢明月在一旁和没事人一样微笑,“弟妹不知,今日一早的驿报,宝通钱庄宣告关闭,钱庄背后的人卷款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叹,总算是知道戚缙山为何让她迟缓两日再提此事,看来这谢晚晴暗中之举,宝通钱庄的动向,悉数都被他看在眼中。 若她提前揭发此事,谢晚晴将银钱拿回,便大事化了了。 谢晚晴猛地瞪大眼睛:“怎可能!” 宝通钱庄是新开的小钱庄,原本她不信的,可钱庄给的利钱实在太高,以至于她都心动了。 要说困难,她也没有,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日日经手那些银钱,加之戚缙山总给谢明月弄些珍惜玩意,她看在眼里,难免眼热,于是私下的花销愈发大到了连二房都兜不住的地步。 谢明月命人取来驿报给罗氏看。 “你、你!” 罗氏眼前一阵发黑,恨不得将谢晚晴生吞了。 “五万两余银啊,全被你糟蹋了!” 谢晚晴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除了垂泪,都不知该说点什么。 “侯夫人别气坏了身子,”谢明月慢悠悠坐下,见谢晚晴身后的丫鬟婆子瞪着自己,冷笑一声,“府中发例钱的日子快到了,当务之急,是想想这银子从何而来,别动摇了下人们的心思才好。” “自是从她嫁妆中扣!” 罗氏脸色铁青,谢晚晴哭得不能自已:“母亲,儿媳的嫁妆哪够得了这么多呀!” 大房加她放的钱,一共八万两呢! 就连偌大的侯府,一年到头纯落下的营收也不过一万出头。 “虽你动了大房的银子,但如今得稳着府中人,这样,你同我做个交易,大房的那三万两就不用还了。” 谢明月伸手托腮。 谢晚晴恨死了她,又不能跳起来骂她打她,还得依赖她为自己解决困境,只好忿忿开口:“请大嫂说明,做何交易?” 谢明月在空中一点:“弟妹将嫁妆中那两座粮油铺赠我。” 那两座铺子,原本是谢夫人的嫁妆,虽未来得及重新接近谢家,但谢明月相信,母亲无论如何不会抛弃她。 她心知肚明,谢晚晴才是那个冒牌货,她不希望母亲的嫁妆落到谢晚晴手上。 一刻也不行。 谢晚晴一怔,随即死死咬住嘴唇。 那两间铺子灰头土脸,不如她嫁妆中那些布庄、胭脂水粉铺来的鲜丽,但赚钱的能力可不小,不声不响就能让她年入好几千两。 谢明月居然要那两间铺子,可她还不能不给! “你、你都不是谢家人了,怎还肖想我母亲的铺子……” 她低低开口,谢明月听到了,眼底划过一抹厉色。 “你还犹豫什么,难道指望我用嫁妆给你填补吗?” 罗氏没好气地看着谢晚晴那小家作态,呵斥。 “快些,晚些你们父亲要来,难道这事还要捅到前院去?” 她话音未落,顺清侯肃穆的声音就自屋外传来。 “怎么,还不准备让我知道?” 屋内人俱是一惊,罗氏没想到顺清侯这么快就来了,都没来得及派人阻拦。 而顺清侯身后,还跟着戚修玉。 一瞧见他,谢晚晴更是眼泪汹涌。 戚修玉也没想到,妻子一向温婉贤淑,无怨操持,背地里居然做着放贷这种市侩之事。 谢晚晴梨花带雨的脸在他眼里,顿时丑了几分。 下人上前,低声为顺清侯讲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顺清侯云淡风轻的脸色渐渐转为恼怒,猛地一拍桌。 “真是糊涂,老二家的,多亏明月愿意帮你,你哭什么哭,若没你的贪心,还有今日这事吗?” 他久不发怒,一旦脸红起来,就连戚修玉亦是感到心惊。 “父亲,”他温声劝慰,“此事是晚晴不对,您也别气坏了身子,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将公中银钱补上,只是困难当前,大嫂怎么趁机夺晚晴的嫁妆呢……” 戚修玉当然知晓一切都是谢明月挑的事,不仅他知晓,罗氏、顺清侯,哪个不知道? 可若谢晚晴没做这糊涂事,谢明月想挑唆也挑不起来啊! 顺清侯见他还拘泥于大房二房妯娌间那点斗争,恨铁不成钢地抖着胡子:“什么叫夺,那是她用大房被昧的三万两换来的!” 戚修玉就觉得父亲又开始偏向大房了。 他才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顺清侯却偏心一个原本该是庶出的儿子。 这般一想,他心底有些火气:“父亲,儿子此次高升,怕是还要仰仗谢家在朝中说话。” 所以不能在此刻处置谢晚晴。 此话一出,谢明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顺清侯被一口气堵得面红耳赤。 他是闲散侯爷,在朝中没什么分量,大儿子凭自己挣出一份地位,这个从小养大的嫡子反倒一口一个岳丈。 他用力攥着手中佛珠,质问:“没有岳家,你就不能成事了?没出息的东西,白在外头锻炼了!” 戚修玉被训得脸色一白,顺清侯厉色吩咐:“大房愿意帮你们,你们不要不领情,若到时候篓子捅大了,丢了侯府的脸,都给我滚!” “还有,”他指着谢晚晴,“敢做这种丑事,你给我到祠堂跪着去,我不发话,谁也不许让她起来!” 谢晚晴哭着在公婆丈夫的目光下将铺子的地契给了谢明月,又被戚修玉陪着去跪祠堂。 谢明月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原本要走,顺清侯与罗氏低语几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突然命身旁下人退去,房中只留下他们三人。 “老大家的,你留下,我们说几句体己话,”顺清侯朝谢明月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下,“当年之事,是我们不好。” 当年之事? 谢明月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 第19章 他不是重欲之人 顺清侯与罗氏没看出她的异样。 顺清侯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初缙山执意娶你,我们很是阻拦,致使他耽搁了一次外派高升的机会,若非如此,如今的他恐怕已经走得更高。是我们短视了。” 谢明月震惊地攥住双手,想不到戚缙山为了娶她,竟牺牲了自己的仕途。 她不动声色地微笑:“父亲言重了,做父母的,总是为孩子打算,我当时的情形不算好,这京中不拘哪一家,怕是都不会同意。” 不仅是顺清侯,就连罗氏都为她这句话感慨。 到底是谢家金尊玉贵养大的,虽没了家世,可骨子里还是金玉。 能屈能伸,识大体。 不枉侯爷看得起她。 “那时你毕竟还小,加之缙山为你数次与修玉冲突,惹得大伙不快,现在想来,一个女孩儿突然没了家,难免有些敏感,后来你又病了那么久,如今见你好了,我们打心底高兴。” 谢明月抿着嘴没说话,心底全在想,原来戚缙山真的早早就打过戚修玉了,难怪昨晚那么顺手。 难以想象,他那样的人,会为了她数次动手。 她心中那潜藏的少女心事,又渐渐飘浮起来。 罗氏看着谢明月,顺清侯方才耳语的几句说到她心坎里了。 他们都是大家出身,懂得维护家族利益,谢晚晴本来就器小,如今又做了这种糊涂事,这个家给她来掌,实在危险。 谢明月不一样,虽然先前让人失望到了极点,可从近日这几件事一一看来,她的表现不可谓不伶俐,这样的儿媳才是掌家的好人选。 罗氏心底很看不上云氏,但顺清侯已经表明了对谢明月的欣赏,她权当为了这个家,忍了。 “明月,你是个明理知义的,先前侯府是老二家的在管,但今日你也瞧见了,老二家的不成体统,你是长嫂,理当掌起这个家。” 顺清侯抚着胡子,和蔼地看着她。 “你的性子,我们原本也熟知,如今你不妨借着这个机会,慢慢跟着你母亲学起来。” 谢明月闻言挑了挑眉。 顺清侯这话的意思,是觉得她比谢晚晴好,要换人? 但又未直接将管家权给她,怕还是考虑到了谢家的存在,若谢晚晴真的被撸下去,依谢家父亲的性子,肯定会生气,顺清侯不想得罪谢家,又不敢让谢晚晴管家,于是想拉她做苦力。 管家又不是什么好活,她才懒得要呢,她只要管住大房就好。 谢明月莞尔一笑:“父亲,我也想为您与侯夫人分忧,只是我大病初愈,如今记性还有些不好,况且缙山与我……还考虑着子嗣的问题,我才接过大房的账,已是夜夜熬着灯看了,若再接管其他的,怕是……” 她考虑得面面俱到,顺清侯反倒没话说了,想强行给谢明月扯来管事,又怕真的影响了大房子嗣,最怕的,还是担心儿子心疼媳妇,为此与他理论。 顺清侯有些怕戚缙山,想了想,便觉得算了。 “罢了,你身体才恢复不久,这些事,只能忧劳你母亲了。” 他拉过罗氏的手拍了拍,罗氏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没办法。 两个儿媳,一个不堪,一个滑不溜手,这管家的事竟又到了她头上。 谢明月从罗氏院中出来,擦了擦额角的汗。 顺清侯真是难缠,一件简单的事,硬是来来回回绕了这么久。 她穿过月亮门,戚修玉不知从哪出来,突然拦住她。 “明月,晚晴已去祠堂跪着了,你就这么恨她?你们毕竟一起长大的!” 谢明月紧紧皱眉:“若你闲着无事,大可陪着谢晚晴一起跪祠堂,而不是到长嫂面前胡闹。” 醒来后,虽只见过戚修玉两次,可在她心底,对他曾有过的情愫与记忆,全都化为了憎恶。 十年前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早已戴上了虚伪的面具。 或许十年前他便戴着,可她那时眼拙,没识出来。 戚修玉不信谢明月真的厌恶他,当年她嫁给戚缙山,却总是郁郁寡欢,不是因为他,还能因为什么? 况且昨日他一露面,谢明月的手指都攥白了,戚缙山那样沉的脸色她都不管,她说的那些话,戚修玉权当是伤怀过头的赌气之言。 毕竟她与谢晚晴从小争到大,最后嫁给他的却是谢晚晴,十年了,谢明月始终走不出来,戚修玉每每想起,就有些后悔当初那样对她。 可若不那样做,他也不知该如何。 他是侯府世子,要娶的,只能是谢家女,而不是恶仆的女儿。 “昨晚你大哥还未将你打怕?” 谢明月有意拿戚缙山吓唬他,却激起了戚修玉心底的怒意。 没有哪个男人会承认自己不如人,更何况还是个原本流落在外的野种! “他当初那样对你,你还为他说话?” 他上前一步。 怎样对她? 谢明月不信戚修玉的话,她皱着脸要走,却正好撞上了回府的戚缙山。 “夫君!” 谢明月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杏眼盈盈。 “嗯?” 戚缙山接住她,在看到戚修玉的瞬间,目光尽数化为锋利眼刀。 “大哥。” 戚修玉变了副表情,恭谦温驯。 可惜戚缙山审过的犯人不知凡几,一眼就瞧见他眼底未散的亵意。 “记住你的身份。” 戚缙山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将谢明月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回到了栖海院。 谢明月搂在他肩头,今日顺清侯和罗氏的一席话,打散了她心底对戚缙山桎梏已久的大半成见。 以前,他是她最厌恶的男人,可现在,他是她的夫君。 谢明月轻轻靠上他的前胸。 戚缙山猛地顿住脚,喉结滚动,低头沉甸甸看她。 谢明月恍若未觉:“夫君,昨晚你是不是吃醋了?” 戚缙山眼眸一沉,将她整个放到院里的石桌上,撑着胳膊覆上去。 “忘了些事,胆子倒大了?” 他冷峻的脸高高在上,谢明月原本就是兴起问了一句,见他如此,两人几乎挨在一块,顿时不住地往后躲。 她自幼受到教导,一言一行,这光天化日的,戚缙山怎么如此孟浪? 戚缙山将她的退缩看在眼里,眸中热意微退,却不肯抽身。 “是不是呀?”谢明月缓了缓,这才抬头看他,“方才,我可一点也没理你弟弟,且还让他与谢晚晴狠狠受了一顿罚。” 戚缙山盯着她不断张合的唇,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 谢明月不喜他的敷衍:“你既不想听,那我走。” 他依旧不吭声,但沉沉地盯着谢明月。 多少年了,他不是重欲之人,可对着她,却永不满足。 “待会再听。” 一低头,话语尽数封到了唇齿间。 庭院里的花树,瞬间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第20章 离她最近的时刻 “唔……” 谢明月下意识扣住他窄瘦的腰,被逼得轻轻挣扎了两下。 鬼使神差的,戚缙山想到了她中毒吐血那日,他与她难以自持的那一刻。 那是十年来,他离她最近的时刻。 他的动作瞬间变得很轻。 谢明月身上,浅浅浮动的是茉莉的香气。 戚缙山嗅着熟悉又陌生的馨香,记忆忍不住飘回十年前。 那时的她,被谢家赶到了庄子上,一身锦衣抵不住山间寒凉,冻得神志不清,见到他,竟然笑了。 也就是那抹笑容,令他失心疯一般,羽翼未丰,却甘愿打破筹谋,与所有人对峙,只为替她挡住风雪。 种了满院的茉莉花树,很久前就被拔了,可一嗅到这味道,戚缙山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心底自然而然有了片刻放松。 他松开可怜巴巴攥着衣袖的谢明月,低低笑了起来。 谢明月恨恨磨牙:“登徒子!” 她向来守礼,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压在石桌上亲吻。 戚缙山呼吸均匀:“我是你夫君。” 金河玉江两人贴在侧院的门缝上,耳朵恨不得竖到天上去。 老天爷,以前大爷要是说这种话,夫人立马就要气撅过去,如今两人竟有来有往调笑起来了。 两人搓着手,问梧桐:“梧桐,夫人怎么突然间想通了?” 梧桐老实道:“今日侯爷留夫人说话,说了大爷娶妻那年,放弃高升的事。” 她想,夫人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即使不爱大爷,也总归会有些触动。 院中,谢明月忍着羞涩,从石桌上跳下来。 戚缙山要去接她,她打开他的手:“不许碰。” 戚缙山得了甜头,也未恼,只是眸色总是沉甸甸的,有些吓人。 谢明月还是有些怕他这模样,抿了抿嘴,道:“今日父亲要我主持中馈。” “谢晚晴这就被撸了?”戚缙山微微挑眉。 “自然不是。”谢明月惊觉他说话直白,又想起他十几岁才入府,身上不大有高门子弟中矫揉造作的那种酸气。 她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我这般处理那三万两,可以?” 想到自己事先没经过戚缙山的同意,谢明月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三万两不是小数目,都是戚缙山挣的,她却拿来换了母亲的铺子,到底有些不好。 戚缙山微微勾唇:“夫人管家手段了得,往后一切事务你定就好,不必过问我,夫人不想掌管中馈,不答应就是。” 谢明月的一番筹谋被肯定,心底顿时有些喜滋滋。 “眼下另有桩要紧事。”戚缙山又开口提醒她,“过几日,的春花宴要在府中进行。” “春花宴?”谢明月微微一怔,随即明了。 喜好热闹,自她记事起,每个季节都要办一场宴会,不过,以往都是在公主府办,怎么如今还点到臣子家中了呢。 “驸马去后,两位郡主去江南养病,一人在府中难免寂寞,陛下体恤长姐,特许在底下人府上轮流设宴。” 见她松怔,戚缙山似有似无地提了一嘴。 那云氏和谢晚晴到时候怕是要出来见客了。 谢明月明白戚缙山的意思,她费尽心思获得的结果,怕是会不尽人意。 不过大事面前,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再说了,以云氏和谢晚晴的性子,放出来指不定又要生事,她不愁没有收拾的机会。 戚缙山留谢明月在院中用饭,可谢明月满心都是今日顺清侯说的那些话,对着他总觉得吃不下饭,于是借口午睡,溜了。 到了下午,梧桐捧着个精致珠光宝匣进来:“夫人,金河送来的,是大爷为您在碧云阁定的头面。” “头面?”谢明月一怔,甚少有男人给妻子买首饰的,都是女人家自己去定。 梧桐捂嘴窃笑:“夫人,大爷这是怕您久不见客,行头不够,给您加码呢。” 谢明月打开宝匣,呈出一套百宝镶头面,鎏金制的,白玉碧玺珊瑚为材,缉缀点翠工艺,精致华贵,不可多得。 便是在谢家,她也没有过这样贵重的首饰。 他还真是细心…… 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头面,谢明月的眼睛盛满暖意,越发信了顺清侯说的话。 戚缙山为了娶她,甘愿耽搁前程。 “去桂南坊一趟。” 她收好头面,见时日还早,正好能去见一次白馨,问问之前的事情。 敲开上次的院门,白馨见谢明月独自出现,先是一愣,随即赶紧叫肖同光过来。 “肖夫人莫吓着孩子。” 谢明月笑着示意,梧桐上前递出早就备好的五福柿纹囊。 里头一整包鼓鼓囊的银瓜子,白馨见了连忙摆手。 “戚夫人,使不得,平日戚大人够关照同光了。” “这是我给孩子的一点心意。”谢明月低头一笑,“肖夫人,我今日过来,是想看看你们,顺便问一下,十年前您救我时的一些细节。” 白馨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她只以为谢明月突然念旧了,于是笑道:“十年前,民妇去河边,撞上您被恶仆迷晕了往树林拖,于是跑回村里叫人,正巧遇上了赶来的戚大人,随后您就被戚大人救下,带回了城里。再往后,不到一个月,戚大人差人送来了喜饼,民妇就知晓您与戚大人已经成婚。” 谢明月摸着院中花蕊的手霎时停在了原地。 她没被谢家赶走,而是送去了庄子,是谢家不想她流落丢脸,丢谢家的脸。 至于恶仆胆敢迷晕她作祟,未尝没有他们的授意。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 她太了解这些高门大户了,恐怕她与戚缙山仓促成婚,也是为此。 不成婚,她留在谢家庄子上,不知后面等待自己的还有什么。 如果当年戚缙山不救她,她怕是早已被磋磨至死。 谢明月的眼前有些朦胧。 他这么好,当年的自己知道吗? 若是知道,这十年就不会过成这样了。 “对了,戚夫人,”白馨又开口,“您被救走后,有位嘴边长黑痣的婆子到村子周边探头探脑,被我瞧见了,可当时我家里有事,一时忘了说,唉,我这会才想起来,不会误事了?” 这都多少年了,白馨有些懊恼。 嘴边长痣的婆子? 谢明月在记忆里搜出一个人,眼神陡然变厉。 第21章 起杀心 回府后,她直奔祠堂。 谢晚晴依旧跪在祠堂中,这次罗氏发了狠,春花宴不到,不会放她出来。 “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看见谢明月,谢晚晴满眼都是恨。 谢明月静静看着她,烛光下,那双眼睛乌黑慑人,将谢晚晴盯得遍体生寒。 “谢晚晴,以前,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亲姐妹,所以你挤兑我、陷害我,我从来没有向家中揭发过。” 她一步步逼近谢晚晴,居高临下看着她,身后,戚家历代先祖的牌位如同一座黑漆漆的山,压在两人头顶。 “呸,你就是个被偷换的假货而已,谁和你亲姐妹!” 谢晚晴几乎咬碎一口牙。 “谢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我!” “是吗?”谢明月轻笑一声。 环顾四周,除了她们俩,就剩下一个谢晚晴的心腹张嬷嬷,是从谢家带来的,嘴边一粒黑痣,有些不上相,但因为得力,被她一直带在身边。 “谢晚晴,谁是假的,你我心知肚明。” “你说什么,我不懂。”谢晚晴眼神躲闪,冷冷道。 谢明月眯了眯眼,明白了。 看谢晚晴的反应,她知道自己才是假的那个! “这么多年,谢家连门都未让你进过,你还在这妄想,”被她盯着,谢晚晴手心里全是冷汗,坚决道,“谢明月,你就是假的!” “嗯,我是假的,可是你知道吗,我身上有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胎记。” 谢明月神色不变,凝神细看谢晚晴脸色的细微变化。 这件事,母亲和谢晚晴知道,但谢家其他人不知,所以当初她被谢家驱逐,谢晚晴一定做过什么。 “你胡说什么!”谢晚晴的声音都变了调,眼神下意识向一旁瞟。 她很紧张地瞥着张嬷嬷,张嬷嬷则是呆在原地,很是惊诧。 “原来张嬷嬷不知道这件事啊,”谢明月的笑容越扩越大,“这可怎么办,谢晚晴,你才是冒牌货的事,现在不止你我知道了。” “胡扯!”张嬷嬷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大声呵斥,“大夫人,您莫要污蔑咱们家夫人!” 谢明月笑而不语。 谢晚晴从小就敏感多疑,胎记这件事能够直接掀翻谢晚晴的身份,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既然以前她没让张嬷嬷知道,那么现在,不管张嬷嬷到底信没信这些话,谢晚晴都不会再容下她了。还有十年前那出迷晕她的事…… 谢明月眼底淬了冰。 张嬷嬷出现,就代表谢晚晴参与其中,那么,她们都该死。 谢明月扬起笑脸:“还有十年前那件事。” 如果她们主仆情深,那她就再下一剂狠药。 “张嬷嬷,听闻当初你还去树林找我,若不是旁人告诉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张嬷嬷如此关心我。” 这话一出,谢晚晴手一抖,几乎咬破嘴唇。 谢明月知道了!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从哪听闻的?张嬷嬷被人看见了? 她瞬间抬起头,张嬷嬷立刻跪在地上,赌咒发誓。 “夫人,老奴当初时刻小心,那里又是荒郊野岭的,不可能被人看到啊!” “你给我闭嘴!”谢晚晴低声叱骂了一句。 这么巴巴地承认做什么!她还没说话呢!只要不认,谢明月说破嘴也没用。 这个张嬷嬷,真是老糊涂了! 谢明月将两人的反应一眼不错地看在眼里。 足够了。 谢晚晴已经起了杀心。 她勾着一抹笑回到了院子。 这一晚,戚缙山没来找她,谢明月也无心想其他事。 她被今日得知的真相一遍遍冲刷着,记忆中那张阴郁冷漠的脸越来越淡,反倒被其他火热的记忆所取代。 迷迷糊糊中,谢明月心想,若戚缙山真的没有害她,她要接受这个夫君么? 还没想出个结论,她就睡着了。 半夜,守夜丫鬟的声音惊慌响起。 “夫人、夫人,不好了,祠堂走水了,还有下人困在里头。” 谢明月猛地睁眼,随后恢复了平静,不慌不忙地让梧桐为自己更衣。 梧桐吓得脸色惨白。 “夫人,祠堂那样的重地,怎么会起火呢?” 祠堂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么多祖宗供奉着呢,若是烧了某个牌位,侯府的运势都得受影响。 更何况外人见到戚家的祠堂烧了,该如何说嘴呀! “谁知道呢,不是天灾,便是人祸。” 谢明月垂头一笑,不紧不慢地朝着祠堂走去。 远处火光冲天,照得夜空发蓝,黑烟缭绕,刺鼻的气味甚至飘到了琼华院。 这么大的一场火,谢晚晴还真是豁出去了。 祠堂前,男丁们带着下人在救火,罗氏来得晚些,路口遇到谢明月,顿时双腿一软,险些倒在路上。 谢明月上前将她搀扶:“侯夫人勿要心急,慢些。” 慢些? 怎么可能! 罗氏几欲晕厥。 戚修玉久不归京,如今一回来,家里的祠堂就烧成这样,是在说明这个儿子不详,祖宗不认吗? 满京都能看见这冲天的火光,下人会怎么想?政敌们会怎么想?还有宫里那几位,又会怎么想! 罗氏急得掐自己的人中。 谢明月搀着她来到祠堂前,顺清侯已退了下来,戚缙山与戚修玉还在前面一些,指挥着下人们阻断火势。 偏厅已经烧塌了。 已经起火的地方救不了,总要将祖宗牌位救下来。 这时,谢晚晴满脸乌黑,呛咳着走过来。 “母亲、父亲……” 她左臂上衣袖破了个大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灼烧痕迹,可怜至极。 可惜在场几人都无心欣赏她的柔弱,罗氏看见她,一时怒火中烧,狠狠给了她一掌。 “不中用的东西,你就在祠堂跪着,却还让火烧得这样大,你就是来害侯府的!” 谢晚晴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泪水涟涟,却不敢出声。 她没有办法,这后院里有心的眼睛太多,要无声无息处理一个人,比登天还难,唯有一把火将人烧死,方才能永绝后患。 张嬷嬷死后,便只有她与谢明月两人知道这件事。 等她找机会除掉谢明月…… 火光下,谢明月看着谢晚晴藏在眼底的阴毒,轻轻笑了。 “父亲,如今四月底,又不是什么天干物燥的时节,况且偏厅铺着石板,柱子都抹了石灰泥,有那么容易烧着吗?” 她走到顺清侯身边,镇定开口。 顺清侯皱眉:“你的意思是……” 第22章 是你杀人纵火 “此事怕是人为。” 谢明月还未开口,戚缙山已经大步走到她身边,接过话。 “父亲,火势太大,我已命人通知武侯铺过来,正厅的牌位多数已经抢出,只是还有少部分……” 他没说了,顺清侯得知祖宗牌位被烧,一口气没顺上来,险些晕倒。 “侯爷!侯爷!” 云氏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谢明月眯了眯眼,认出是住在侯府西苑那边的其他几房人口。 今晚可真热闹了。 她收回目光,扭头去看戚缙山。 “夫君,可有伤着?” 宗祠起火,作为嫡系男丁,他与戚修玉带着下人在前面没命地救火,火舌慑人,谢明月真担忧戚缙山哪儿被燎伤。 “无碍。” 戚缙山眉眼沉冷,待看到谢明月脸颊边那睡得香甜的红印时,眸色微缓,从一旁玉江手上拿来自己的鹤氅,为她披上。 “当心寒凉。” 谢明月眼一热,还未开口,身后突然有人尖刻道:“哟,铁树开花了,大房的媳妇也出来了。” 她回过头,只见一尖脸突嘴的妇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正看着自己。 “娘……” 一旁,模样清俊的少年轻轻给妇人使了个眼神,暗示她不要在此刻说些不着调的话。 “原来是二婶,”谢明月看到那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便知此人是西苑旁支,在顺清侯那辈排行第二的一家子,这妇人,也是侯府中的三老夫人,“府中出了大事,我自当前来,二婶不想瞧见我?” 三老夫人没想到谢明月如此伶牙俐齿:“自然不是……” “好了,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 罗氏听得心烦,又见云氏跑到顺清侯怀中偎着,心底更加难受。 “缙山,你方才说此事乃是人为,是何意?” 难道这府中竟敢有人暗害她儿子的名声! 三老夫人又忍不住开口:“哟,这竟是人祸啊,哎呀,听闻家宴那日,你们枫儿见了大房媳妇就哭了,会不会与这有关系?” 谢明月闻言轻笑一声,没接话茬。 其他人也都纷纷装聋作哑,眼看顺清侯和罗氏都要冒火了,谁敢触霉头? “闭上你的嘴!”二老爷忍不住了,厉色喝止妻子,“祖宗都被惊扰了,你还在此说些有的没的,松儿,陪你娘先回房歇息。” 他一介庶子,妻子也是商户出身,没什么底蕴。 老哥的长子如今是三品大员,他的媳妇,能让他们说嘴吗? 真是没脑子,一点不知道多想想! 戚浩松抿了抿嘴,似乎不大乐意就此回去:“福嬷嬷,送娘先回房。” 谢明月多看了他一眼,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应当不喜这种家族琐事。 莫非他是个爱看热闹的人? 戚缙山等待旁支这一出闹剧结束,这才不紧不慢开口:“守夜的下人说,火势从偏厅起,可偏厅没什么东西,更未燃烛台,这火是如何起的呢。” 闻言,谢晚晴跪在地上,抖了一抖。 谢明月看着她的变化,垂眸:“弟妹,今日张嬷嬷不是跟在你身边吗?她人呢?” 罗氏也奇了:“对啊,张嬷嬷呢?” 她听了戚缙山的话,已经缓了过来,若真找到何人纵火,那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便都不用信了,也不担心戚修玉的名声受损了。 谢晚晴低着头:“我被烟熏晕了,喊了好几声张嬷嬷也没应,眼见火势吓人,只好先自己跑了出来,张嬷嬷她……怕是已经……” 她哽咽着抹泪,戚修玉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倒教罗氏不好再厉声呵责。 “父亲,武侯铺来了,火很快就灭,您莫要着急。” 他的发冠被火燎了一片,此时胡乱散着,有些滑稽,只是在场谁都笑不起来,不仅祖宗牌位没抢回来,就连下人都死了一个,这真是一场大灾。 顺清侯没管他,继续朝着戚缙山道:“你是说,有人纵火?” 他手中的佛珠几乎捏碎。 这可是宗祠,关系着一族人的命运,若找到此人,他非得将之千刀万剐不可! 戚缙山颔首:“没错,父亲,待火势灭后,请武侯铺严大人一观便知。” 一群人站在原地,心急如焚,有武侯铺相助,火势很快就灭了,严大人不敢怠慢,顶着一头黑烟灰便迅速过来。 “下官参见戚都御史!” “不必多礼,严大人,走水原因可查明了?” 严大人抹了把汗:“偏厅内有一女子焦尸,焦尸胸口有伤,身旁还有桐油痕迹,依下官看,只怕是有人杀人纵火。” “杀人?” 罗氏惊得嗓音变调。 原本还以为是下人未逃出来,没想到,竟是被杀了! 谢晚晴顿时捂着脸大哭:“张嬷嬷……她陪我这些年,却走得如此不体面。” 顺清侯顿时大声道:“查,给我将人全都搜来!缙山,你来查此事!” 很快,下人们都聚到了祠堂前,戚缙山主审,没一会儿就将所有人的话掏了个底朝天。 这群人夜里爱吃酒,今晚都没好好当值,坐在祠堂后门饮酒作乐,大门关着,当时祠堂里只有谢晚晴与张嬷嬷二人。 而死者已经确认是张嬷嬷了,谢晚晴顿时变得十分可疑。 “必定是歹人未走大路,”见怀疑的目光落在谢晚晴身上,戚修玉忍不住辩驳,“大哥,你不是主理大理寺吗?怎么连自己弟妹的嫌疑都洗不清。” 戚缙山唇角微勾:“严大人,凶器拿上来。” 一只带血的烛台被端上来,谢晚晴见了,在戚修玉怀中剧烈地缩了一下。 “张嬷嬷就是被烛台刺死的,这烛台滚到角落,没被烧毁,反倒留下了一点痕迹。” 严大人端着烛台,走到顺清侯面前。 “侯爷请瞧,这是女子指甲上的蔻丹之色。” “什么?”罗氏一把扑过去,看到那鲜红的痕迹时,顿时回过身,狠狠给了谢晚晴一掌。 “是你!是你杀人纵火!” 第23章 让他休妻 罗氏眼中,是谢晚晴从未见过的憎恨。 谢晚晴泪水涟涟,缩在戚修玉怀中:“母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戚修玉胳膊收紧,恼怒道:“母亲,您怎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晚晴?她是您的儿媳啊!这蔻丹又不止是她有,做不得证据!” 罗氏气得直发抖,顺清侯将云氏拨开,过去扶住发妻。 “逆子,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她!” 罗氏不顾身份,上前一把抓起谢晚晴的手。 只见那被火烧伤的痕迹下,隐约可见五指抓痕,谢晚晴饱满的指甲盖上,也有一条长长的利器划痕。 一看,便是曾有过挣扎、缠斗的样子。 戚修玉的手,瞬间便松开了。 “晚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戚修玉不明白,谢晚晴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那是他家的宗祠啊,那么多祖宗牌位,她说烧就烧了。 这让他往后在府中再如何做人? 谢晚晴咬碎了一口牙,她头一回亲手杀人,自然留下不少破绽,所以企图纵火烧毁一切,可她不知有些东西,竟是火烧不掉的。 可现在,她绝不能承认这件事是她做的! “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谢晚晴朝着罗氏与顺清侯跪下,拼命磕头。 “父亲、母亲,张嬷嬷是我从谢家带的家生仆,我没必要害她,真的不是我。” 她使劲扣着地面:“今晚……今晚大嫂曾来过祠堂,她与张嬷嬷说了些话,我没听到。” 谢明月一挑眉:“真是怪了,我好心去祠堂看望你,你竟连杀人放火的事也敢往我头上扣,谢晚晴,你这是狗急跳墙,胡乱咬人啊。” 顺清侯不停地拨动着佛珠,见戚缙山不说话,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只好忍着额角跳动,狠狠道:“少拉扯大房,你是修玉的媳妇,若不说实话,我直接让他休妻!” 谢晚晴猛地抬头,就连戚修玉亦是睁大了眼睛。 “父亲,您说什么呢?” 他是觉得谢晚晴心狠,可也没想过要休了她。 毕竟两人一起经历过十年前的事,还共同育有一子,更妄论谢晚晴是谢家嫡女,突然休妻,他回京后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顺清侯将佛珠拨得飞快。 前有谢晚晴拿公中银子放贷,后有杀人纵火,还不知她杀死张嬷嬷,是否与之前做的这些丑事有关,这样的儿媳,他怎敢要? 此时谢明月适当开口:“父亲,弟妹不敢认也很正常,不如报官。” 话落,谢晚晴死死地抬眼盯住她。 几乎用眼光撕下她一块肉。 这件事若捅出去还得了?她谢晚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行,此事都不许声张!” 罗氏当机立断,派人送走了武侯铺的人手,又遣走西苑的旁支。 二老爷带着戚浩松离开,见儿子频频回头,忍不住往他后脑勺来了一掌。 “臭小子,还看,小心待会这二房家的把咱们也浑扯进去。” 他是没想到,二房的媳妇居然敢做这种大事,而且还咬死不认,到处攀附。 “二嫂才不会做这种事,”戚浩松抿着嘴,倔强道,“二嫂最是照顾我们,温柔贤德,断不会行此恶事。” “你懂个屁,”二老爷又是一巴掌,“那是你二嫂,哪有小叔子把嫂子挂嘴边的,你平日里记着,要避嫌!” 谢明月看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收回目光。 看来,谢晚晴在侯府里不是一般的得人心,就连西苑那边的人,也在为她说话。 可她,偏要一一撕碎谢晚晴在人前的假面。 让他们看清楚,自己这些年追捧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心肠! 罗氏遣走无关紧要的人后,顺清侯走到谢晚晴面前,闭了闭眼,突然反身狠狠踹了戚修玉一脚。 戚修玉是个文人,顿时被踹得向后一倒,狼狈摔在泥地上。 “侯爷!您要打就打这个害人精,打我们儿子做什么呀!” 罗氏扑到戚修玉身上,泪水涟涟。 顺清侯胸口起伏:“你娶的媳妇,就是这种德行!” 他朝着谢晚晴大吼:“说,你还干了什么丑事?” 顺清侯虽然不混官场,但不代表他糊涂,谢晚晴铤而走险,放火杀人,一定是为了遮掩什么! 谢晚晴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咬死不承认:“父亲,您冤枉我!” 她心里生出一丝怨毒,以往这对公婆嘴上说着如何如何喜爱她,可是出了事,还不是立刻就夺了她的掌家权,现在又把她往没命了整。 都是假的,和以往在谢家一样,只要谢明月一出现,她的幸福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谢明月在一旁以袖掩面,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谢晚晴的嘴还真硬,不过能让和气的顺清侯动怒,她这关是逃不过去了。 戚缙山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父亲,夜已深,既然弟妹不肯承认,不如明日再审,您与母亲先回房休息。” 四月的天还是凉的,顺清侯看了眼乱糟糟的一家人,头痛不已,恨不得再次钻回山寺中,不再管这些事。 “把她给我关起来,谁也不许去看,明日,请谢家老爷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他发了狠,戚修玉也不敢反抗,谢晚晴被捆着手脚带走,临走前,不甘地瞪了谢明月一眼。 是她着了谢明月的道,被话一激,就着急忙慌地亲自处理张嬷嬷,反而落了下乘。 谢明月却并未管她,戚缙山已经送她往院里走了,一路上,她的心“怦怦”直跳,不为别的,只为顺清侯方才那句话。 明日请谢家老爷来。 她要见到父亲了…… 谢明月不信自己这些年未尝试回去过,明日她一定要拦住父亲问清楚,十年前为何赶走她,又为何多年来不听她的辩解。 “大爷今晚可要宿下?” 一行人走到琼华院门口,梧桐一句话令谢明月倏然回神。 她看了眼戚缙山,原本还未多想,突然记起自己睡前摊在桌上的那张复仇名单,顿时吓出了一身薄汗。 千万别留下来! “不了。” 戚缙山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明月,替她整理散下来的一丝落发。 “夫人,”他眸中衬着月色,幽静暗沉,“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谢明月蹙眉,不懂他什么意思,戚缙山却没再继续,而是俯身拍了拍她肩上的鹤氅,转身离开。 “夫人……” 梧桐凑上前,同谢明月一起看着戚缙山的背影。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生夫人的气了? 可看起来也不像啊。 “回去,睡觉。” 谢明月垂眸进屋,收起桌上那张名单。 戚缙山怕是看出了什么。 不过,她未插手此事,谢晚晴自己罪不可赦,就连顺清侯都知道她无辜,戚缙山会不知道? 谁知道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哼! 摸着装好名单的抽屉,谢明月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张嬷嬷死了,谢晚晴不会以为自己就没事了。 第24章 夫君,我有孩子了 翌日,谢明月起了个大早。 要见到父亲了,她一点也睡不着。 用完饭来到前厅,不仅罗氏顶着一脸眼下乌青坐在厅内,就连云氏也在。 想来,云氏是借着昨夜的事吹了枕边风,让顺清侯心软将她放出来了。 谢明月微微一笑,规矩行礼:“侯夫人、母亲。” 她从来不晨昏定省,云氏也拿她没法子,如今更恨她害自己被软禁。 见状,云氏放下茶碗。 “明月,今日谢家要来人,你过来做什么?” 谢明月眼神一暗,奇道:“谢家来人,我便不能出现么?” 云氏冷眼觑着她:“你忘了你曾经的身份?若谢家人看见你,到底不好。” 谢明月就知道云氏要拿她假千金的身份说事,她哂笑一声,尖锐道:“母亲是觉得,我如今侯府儿媳的身份,还不足以让谢家人高看一眼?怎么,我们顺清侯府,何时要这般顾念谢家的看法了?就连戚缙山的妻子,也要躲起来避讳他们吗?” 云氏一噎。 她光想着用谢明月的身份刺她,却忘了这一茬,若是反驳,倒显得自己这平妻做的不体面,儿子也脸上无光,更显得侯府懦弱怕事。 “云丽芳,你到底是不是侯府的人?” 罗氏心底本就不痛快,见谢明月将云氏怼了一回,舒畅了一些,跟着训斥道。 “贬低咱们侯府的儿媳,除了助长谢家气焰,对咱们府里、对你的儿子有一点好处吗?连明月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 说完,她还觉不痛快,又补充了一句:“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这点眼界都没有!” “你!”云氏脸都绿了,偏偏还说不出话来。 她是小户出身,所以在府中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就算靠着儿子和罗氏平起平坐了,眼界见识终究同罗氏这种高门大户的女子有差距,偶尔在一些细节上,容易闹笑话。 “一大早的,又在吵些什么?” 顺清侯走进厅内,面色不虞,身后跟着戚修玉,下人们还拖着在柴房关了一晚的谢晚晴。 云氏极快地收起冷脸,温和一笑:“不过是说几句闲话,侯爷可曾用过早饭?” “父亲同儿子都已用过了。” 戚修玉扯出一抹笑,看着自己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妻子,很有些心疼。 到底是为他生养了儿子,又互相扶持多年,他实在不忍心见她受苦。 “父亲,不如将晚晴解了,否则待会岳丈来了,场面也不好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顺清侯更加不悦。 “她烧了我们戚家的祠堂,跪一跪怎么了?” “一个个的,亏你还是侯府世子,就这般害怕谢家人?连明月都不如!” 云氏被指桑骂槐,还要保持笑容。 戚修玉被斥责得玉面通红,更是难堪。 昨夜谢晚晴被关,枫儿到处找娘,乳娘哄不住,他只能被迫照顾了儿子一晚,被折腾得整夜难眠。 就连被烧的祠堂,在戚修玉眼底也没自己的清净重要了。 死了个下人,烧掉些牌位而已,又非晚晴故意所为,为何偏要揪着不放? 难道让他的儿子没了娘,二房妻离子散,顺清侯就高兴了? 一想到这些年,顺清侯越来越偏向大房,戚修玉的心底更加不是滋味。 但他不敢说。 没人为谢晚晴说话,谢晚晴就这样静静跪着,突然轻声啜泣起来。 “你还有脸哭。” 罗氏冷冷看着她。 当年她中意的儿媳本就是谢明月,早知今日,便是拼着悔婚娶别家的女孩,也不该让谢晚晴进门! 戚修玉也心烦意乱道:“晚晴,莫要哭了。” 谢晚晴却嘤嘤垂泪:“母亲、修玉,不是我娇气爱哭,你们捆着我不要紧,只是我怕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 “孩子?什么孩子!” 罗氏神色一僵,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 戚修玉才归家几日,哪里能弄出个孩子? 三位长辈的眼底全是惊疑,唯有戚修玉面露喜色,上前一把抱住谢晚晴。 “晚晴,此话当真?” 谢晚晴嘤嘤哭泣:“夫君,我有孩子了!” 罗氏见状,怒不可遏:“修玉,你昏了头了,你才回来几日,就算有孩子,能是你的吗?” 她死死盯着谢晚晴:“你竟敢有辱侯府……” “母亲!您别再说了!” 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戚修玉忍无可忍,将谢晚晴的束缚解开,豁然起身。 “孩子是我的!” 他面上有些难堪之色,低声道:“三月初,上峰给我特许了几日假。” 罗氏一愣,三月初,谢晚晴正好借机上山拜佛祈福,离府了几日。 原来……这对夫妻竟然私自跑到外头快活了几天。 如此下作…… 她气得直发抖。 “你春节都未归家,好不容易有几日假,不想着回家看看父母和儿子,就同她在外头厮混?” 罗氏“啪”的一声,将手边茶碗往地上一摔,威严怒道:“你们是正经夫妻,是回了家有谁拦着你们团聚吗?竟做出这种贪欢下作之事!” 戚修玉羞愧低头,他原本是要回的,是谢晚晴在信中提议,两人长久未见,假又只有几天,不如他们夫妻俩先相聚,反正四月就归家了,迟一个月也没什么。 顺清侯看着罗氏发火,儿子挨训,整颗心都凉了个彻底。 实在是不像话,已经成婚十年,戚修玉又不是毛头小子了,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侯爷别气了,府中久未有这般大的好消息,也许二爷晚晴是贪玩了些,不过到底是给府中又添丁了呀。” 云氏对顺清侯劝道,她自己的儿媳靠不上,反倒是谢晚晴平日万事想着她,如今谢晚晴落难,要说谁第一个不乐意,那就是云氏。 谢晚晴让她有了与罗氏平起平坐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之前两人曾经分过大房的账…… 顺清侯不知是否看穿了云氏的心思,他盯了云氏半晌,有些失望:“丽芳,原以为你会懂事些。” 谢晚晴怀了孩子,确实值得高兴,但她犯事在前,这孩子的来历又如此不明不白,反倒让他现在难做。 怀了孩子,待会谢家人来了该如何说? 这妻还能休吗?这次纵火杀人的责任,还负得了吗? 原本还能顺着罗氏的话,义正言辞地教训一番,可云氏一开口,让他再如何训斥谢晚晴? 如此,不是显得他这个公爹严苛无爱了吗? 云氏被顺清侯的话浇了个透心凉,直到对上他失望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忌。 第25章 父亲来了 “侯爷,我……妾身没别的意思……” 顺清侯摇了摇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冷淡道:“你病还未好,先回去休息,待会谢家来人,也不必出来见客了。” 云氏如坠冰窖,整个僵在原地。 顺清侯昨日才放她出来,现在又要将她关回去了? 想到这几日府中那些逢高踩低的下人们,云氏慌忙拉住顺清侯的胳膊:“侯爷,妾室一时嘴快,您勿要恼,妾室只求安安稳稳陪在您身侧……” “好了,说话做事,看看场合!” 顺清侯虽喜欢云氏的温柔,可如今是什么情形?罗氏、孩子们都在底下看着! 他一把将云氏甩开,冷声道:“来人,送老夫人回院!” 云氏不敢吱声,红着一双眼眶慢慢走出去。 谢晚晴瞧着云氏只是为她说一句话,便成了这样,心底更加寒凉。 这十年来,她含辛茹苦地持家,到头来,这家子全都不认她的功劳! 她死死掐着手心,极力忍住内心的怨恨不要显露出来。 “晚晴?你没事!” 见她细细颤抖,搀扶着她的戚修玉忍不住失声叫道。 “父亲,看在晚晴有了身孕的份上,您就不能破例一回吗?这府中许久没有迎来过好消息了,您当真要对晚晴如此苛责?” 顺清侯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心中已然寒到了极点。 “明月,你觉得如何?” 半晌,顺清侯冷不丁将问题抛给了谢明月。 戚缙山上朝未归,大儿媳一个人坐着,倒是比二房两人更显气度。 谢明月不慌不忙地抬眸。 “父亲,依我看,不如先请大夫入府,为弟妹诊治。” 怀没怀,可不是谢晚晴嘴皮子一碰就成的。 谢明月之前特意细细问过,近日府中可有谁请过大夫、采买过药,谢晚晴不仅一切无虞,甚至这些日子都未出过府。 三月到如今不过四十多日,谢晚晴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道自己有了? 她怀疑,谢晚晴想假孕避难。 罗氏满脸的阴沉随着谢明月的话容光焕发。 “对,立即去请大夫。”她派了自己的心腹婆子去请,以免谢晚晴与大夫相通骗人。 谢晚晴嘴角微绷,一把拉起袖子:“母亲,我是未请大夫瞧过,但我怀枫儿时,身上起了好几月的红疹,您是知晓的!” 罗氏定睛一瞧,谢晚晴胳膊上又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疙瘩,同怀头胎时,一模一样。 “这是……” 有孕这事倒不像是假的了。 戚修玉也附和道:“没错,母亲,这才月余,大夫也不一定能诊出孕脉,可晚晴身体的反应,做不得假!” 罗氏微微蹙眉,还是要请大夫来,这时心腹婆子却突然折返:“侯爷、侯夫人,谢家老爷来了。” 谢明月倏然攥紧了手心。 父亲来了! “罢了,先起来,修玉,你陪你媳妇换身衣裳再来。” 顺清侯揉揉额角,虽嘴上那么说,实际上肯定要给谢家留面子,否则真让谢长勋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那样,少不了又要吵架。 客人未至,下人们先进来重新摆盏烧茶,谢明月难忍激动,低声吩咐梧桐:“去,烧一壶父亲最爱喝的庐山云雾。” 梧桐看见她这样上心,心里感到酸涩极了。 无论被谢家如何对待,夫人总是心底惦记着他们,十年了,就连谢老爷爱喝什么茶,夫人都牢牢记着。 谢家人真是辜负了一个好女儿。 谢长勋进顺清侯府时,气势汹汹。 听闻谢晚晴在婆家杀人纵火,他头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那样娇俏可爱的女儿,在家乖顺,出嫁后贤德,京城内外没有不夸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谢家世代清贵,在文臣中威望深重,并不怕顺清侯府,谢长勋打定主意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然而在看到谢明月的那一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谢明月看着曦光下老去十年的父亲,再也忍不住垂下眼帘,泪意朦胧。 她自幼聪颖敏锐,自然也察觉到了,父亲看到自己时,眼底深藏的厌恶。 想必在他心底,她就是一个恶仆生的冒牌货,在谢家分得了谢晚晴的宠爱,自然该死。 “亲家公,真是劳烦你过来。” 顺清侯扯出一丝笑,上前迎接。 谢明月知晓现在急不得,于是按捺着心底的涩意,重新坐好。 谢长勋收回目光,冷脸相对:“侯爷,别的话莫多说了,晚晴呢?” 他见谢晚晴不在,死死阴沉着脸。 “莫不是还未等我们人来,就率先处置了?” 罗氏扬起笑脸:“哪能呢,亲家公,晚晴这孩子,方才才告诉我们,她又有了身孕,早上晨露重,修玉陪着她去更衣了。” 她思来想去,谢晚晴有孕的事是避不掉了,今日的商议怕是也会草草掠过。 还不如现在就转变态度,哄好谢家,以免两家处成了仇人。 谢明月在一旁垂着眼,心里闪过一丝讥诮。 谢晚晴做出这样的事,父亲却不顾原则地偏帮,想来这些年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她享尽了宠爱。 这一切,全都是偷了她的。 “有孕?” 谢长勋眉梢一扬,声音大了些。 “她既有了身孕,你们侯府还这样待她?依我瞧,那杀人纵火之事不可能是晚晴而为,怕是她身边哪个下人动了手脚,栽赃陷害!” 这时,谢晚晴也来了,一看到谢长勋,她吊起的心就狠狠放了下来。 父亲来了。 父亲永远是她的靠山! 见宝贝女儿出现,谢长勋快步上前:“晚晴,可曾受了委屈?” 谢晚晴的眼圈倏然红了:“父亲,女儿不孝,劳父亲忧心了,不曾受委屈。” 可她这泫然欲泣的模样,简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长勋脑子“嗡嗡”的,恨不得一拳打到顺清侯的脸上。 “别怕,一切都有父亲在。” 他和蔼地看着谢晚晴,又冷起脸色扭头:“修玉,我好好的一个独女嫁给你,你便如此待她?告诉你,若晚晴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虽是对着戚修玉说话,可谢长勋明显就是在告诫整个戚家。 谢晚晴有他撑腰,不管做了什么,都有他兜着。 便是杀了人,那也是没杀! 谢明月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父亲向来通文达理,为何如今却这般黑白不分。 而且,今日父亲独自登门,母亲未来,这于礼不合,周围却都习以为常。 母亲呢? 第26章 澄清身世 看来,谢家是不会容忍谢晚晴受罚了。 顺清侯拧着眉头,面色难看。 “亲家公,晚晴有喜是好事,但……” 那可是祠堂纵火!他怎能就此放过谢晚晴? 这时,戚修玉一个侧身,将腰上挂着的一条七扭八歪的涤带露出来。 这涤带是顺清侯小时候带着他玩,亲手为他做的…… 顺清侯一个愣神,脑中瞬间想起了许多往事。 看着底下眼巴巴看着他的许多人,他微微叹了口气,避开谢明月的目光,摆摆手。 “罢了,侯府好不容易有桩喜事,亲家公说的是,许是晚晴的哪个下人生事,委屈晚晴了。” 最后,顺清侯到底还是对儿子心软了。 皆大欢喜,谢晚晴缩在戚修玉怀里嘤嘤哭着,唯有谢明月的角度能看到,她朝自己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 像是挑战。 谢晚晴心里得意极了。 任她谢明月费尽心思,不也斗不过她这一哭一闹吗? 只要她还是谢家女儿,谢明月就绝不可能将她怎样! 不过…… 捂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看着戚修玉充满期盼的眼神,谢晚晴又紧紧抿住了唇。 只有她自己知晓,那手上的红疹是昨日睡柴房长出的,可顺清侯都要戚修玉休妻了,她没有办法,只好扯了一个弥天大谎。 这几日,她必须多缠着戚修玉几晚,争取真的怀上,到时候生产时间不过多上月余,一切也能说通。 看见谢晚晴盯着肚子,谢明月掩下眸中冷意,起身走到厅外。 此次除掉了张嬷嬷,更重要的是,她摸清了谢晚晴在侯府的位置与份量。 也摸透了这一家子遇事的反应与脾气。 下次出手,她就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谢明月候在客人出门的路上,待谢长勋从侯府离开时,路过此地,她一步跨出。 “父亲。” 毕竟前些日子,她还是在父亲膝下尽孝的女儿,如今谢长勋却用那般眼神看着她,谢明月实在难以忍受。 瞧见是她,谢长勋的脸陡然垮下。 “不许叫我父亲,你早就不是谢家人了!” 他长袖一甩,大步不停,谢明月连忙追上去。 “父亲,女儿是被污蔑的,恶仆替换的孩子,其实是谢晚晴啊!” 她急急道:“您若不信,女儿身上的胎记与母亲一模一样,您可瞧瞧!” 谢明月说完就要低头露出头上的漩涡,可手伸到一半,她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今日她竖着发髻,层层云鬓堆叠,哪里看得到漩涡…… 她马上准备拆掉发髻。 这是前所未有的失礼行为,可只要能澄清自己被误会的身世,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然而谢长勋却头也不回。 “少来狡辩。” 一想到此女顶着卑贱的血脉,在家中博宠多年,他就恶心得紧。 见父亲根本不看自己,谢明月焦急道:“您若不信,也可问娘,娘知道我头上有胎记的!” 没想到谢长勋闻言停下脚步,勃然大怒:“你还敢提我的夫人,她早就被你气死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谢明月,恨不得掐死她。 都怪她,若不是她那恶仆生母作祟,这个家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明月几乎晕过去。 母亲死了?怎么会…… “谢大人,内子身体抱恙,受不得刺激,您勿要喧哗。” 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接住。 谢明月愣愣地看着戚缙山,他何时回来的? “若非她拦着我,我断不会如此失礼,”面对当朝最年轻的实权三品大员,谢长勋敛起神色,冷冰冰地拂袖而过,“抱歉,家中有事,失陪了。” 谢明月眼睁睁看着父亲消失在门前,戚缙山低下头,拇指为她拭去眼角泪珠。 “怎么哭了?” 谢明月慌忙躲开他的抚摸。 他是不是听到自己和父亲的谈话了? 看到自己像条狗一样,跟在父亲身后,卖力解释,祈求一丝亲情垂怜?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心中一抽一抽地痛着,充满了难堪。 看着妻子脆弱的模样,戚缙山迟疑片刻,沉声开口:“谢夫人未死。” 谢明月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她不管不顾地贴上去,紧挨着戚缙山的胸膛。 “夫君,此话怎讲?” 戚缙山抚了抚她被弄乱的鬓发,眼底划过一抹怜惜。 “我先去见父亲一趟,你回房休息,我待会来看你。” 谢明月快哭了,但也知道急不得,于是很快收拾好心情,勉强维持着体面回到了院子。 戚缙山快步走向前厅,厅内,戚修玉已将谢晚晴哄下去安抚,顺清侯唉声叹气,罗氏在一旁劝慰。 “现在你可信我的话了?”他冷着脸,“并非我偏心云氏,瞧瞧二房干的事,再看看大房,便是为了侯府的将来,我也不能只顾着修玉?” 罗氏无话可说。 她也是大家出身,知道儿子儿媳做的事有多离谱。 连带着,让她在顺清侯面前也脸上无光。 好在,顺清侯帮理不帮亲,大房表现好,云氏那个贱人也一样受罚了。 被这般一训,罗氏倒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 以往她将大房防得和什么似的,好处全给二房,可养出的,就是这么一窝不成器的东西。 反倒是大房,谢明月之前虽然不像样,但也不会故意生事,戚缙山更是待她客客气气,疏离有礼,并未因为她与云氏针对,就仗势为难她什么。 如此,反而令她闲适舒心。 “侯爷说的是,这府中,还是大房有造化。” 罗氏叹一口气,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儿子不如戚缙山。 若她不偏不倚地保持下去,只要是侯夫人,将来戚缙山总不会将她如何。 而若是她是非不分,一味顾全戚修玉,这侯府往后还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 “你能想开就好,缙山与明月都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你待他们好,他们往后自然会孝敬你。” 顺清侯摸了摸胡子,心底总算松快一些。 他心底,模模糊糊浮上一个念头。 这世子之位,要不要也移给争气的大房算了? 第27章 这个儿媳,值得 看着罗氏的脸,顺清侯想了又想,划去了这个念头。 罢了,当初大儿子就表示过,想要什么头衔自己会挣,这请封的世子本就不是他,有何必生事。 这么一想,顺清侯对大房的欣赏更大了。 “来人,”他清清嗓子,想到谢明月还被谢晚晴胡乱拉扯着扣帽子,顿时觉得要补偿点东西给大房,“去,将我房里那幅《鱼篮观音图》送到大夫人院中。” “侯爷?” 罗氏一下坐直了。 这幅图乃是护国寺早已圆寂的名僧悟净所作,算是戚家的传家宝了,顺清侯一向爱不释手,如今却赠给了谢明月。 况且…… 想到这幅图的寓意,观音与凡人为妻,凡人受此点化,顺清侯此举,岂不是将谢明月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顺清侯笑了笑:“这个儿媳,值得。” 若无她,他们也看不起谢晚晴的真面目。 “不错,父亲有何赏赐,尽管赏给明月,儿子这边,就不必了。” 此时戚缙山快步入内,肃颜整冠,虽口中调笑,眼神却锐利如刀。 顺清侯笑容一僵,知道他这是讨说法来了。 没道理谢晚晴烧了戚家的祖宗牌位,却还能全身而退。 是啊,没道理,纵使谢长勋来了,他也能硬着刚一刚的,可戚修玉那个没出息的东西,回去更衣,还特意换了一条涤带,就为了打动他。 这满脑子只知女人,不知家族的模样,真是令人胆寒! “缙山,你不必多说。” 顺清侯有些害怕大儿子,连忙止住他开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谢晚晴该罚,不过,她到底已有身孕,此事,便由你弟弟代为受过,如何?” 戚缙山挺满意顺清侯的“懂事”。 “父亲英明。” 他淡淡点头,勉强露出个笑容,罗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戚缙山离开,方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心底酸涩不已。 傻儿子,就这般为谢晚晴抗下了事。 “唉,”顺清侯见她有些心疼儿子,于是故意逗弄开心,“瞧瞧,我这做老子的,在他面前倒是变成孙子了。” 罗氏破涕为笑。 谢明月回到院内,闷闷不乐瘫在软榻上。 梧桐不敢提及谢家,只能挑些好话:“夫人,今日瞧着,侯爷与侯夫人倒对您没以往的成见了,您的好,终于被他们看到了。” 谢明月眼皮都未掀:“是变了不少,不过以往对我的伤害,难道就能一笔抹去?” 她可还记得当时身中破喉散,罗氏是如何为谢晚晴推脱求情的。 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谁懂事,谁有价值,便疼谁罢了。 都不好。 只有一人……被她视如敝履,却从未伤过她。 耳畔传来脚步声,谢明月一抬眼,便瞧见戚缙山换了件夏云灰的贴里,逆着光推门而入。 她没什么心思去关注戚缙山那盛极的气势,反倒是鼻腔一酸,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快要落下来。 戚缙山看着横陈在软榻上的妻子,眼中冷意稍缓。 “夫君。” 谢明月抬眸,水盈盈的眼睛看向他,漾起一层涟漪。 戚缙山坐到她身侧:“还在委屈?” 他知道,昨夜谢晚晴做的事是受了谢明月的刺激,是以今日谢晚晴逃过一劫,谢明月心里肯定不舒服。 谢明月早已没了刚才失态,她笑了笑:“委屈什么,愚笨的人,只要放任她待在那,她便会自己走入深渊。” 她确实惋惜,但仅此而已。 要她为谢晚晴伤神?谢晚晴还不够格!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直白,戚缙山微微一愣,随即勾唇轻笑。 谢明月脸颊微微一红,追问:“夫君,你方才说谢家夫人没死?” 她刚才已经问过梧桐,但过去几年她足不出户,梧桐又是下人,打听不到什么。 现在,居然连自己的母亲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戚缙山深深看着她,低声问:“你还记得什么?” 谢明月心里一“咯噔”。 他这么问,是心底起疑了? 她攥紧手心,挑拣一些无足轻重的话:“这让我怎么说,我还记得第一回见到你,是在侯府的宴会上……” 那时戚缙山才认祖归宗,虽是庶子,但罗氏并未将人按在院中不让露面,侯府宴席,他也出现过。 戚缙山的目光扫过谢明月躲闪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 他颔首抚过她软榻上搭着的羊毛软毯,这是西域进贡的,陛下赏赐给了他,他便送到了琼华院。 这东西被她不喜,积灰多年了,如今倒是又被她翻出来,盖在身上。 “快不要问了,和我说说谢家的事。” 谢明月抓住他的手,踌躇着握住,像是无声催促。 戚缙山微哂,装作什么也未看见,缓缓开口:“十年前,谢夫人居住的院落走水,头脸都受了重创,吸入浓烟后昏迷不醒。这些年一直未对外示人,外界都猜测,谢夫人可能已经去世。” 谢明月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无比。 戚缙山握紧她冰凉的手:“其实没有,因为前些日子,谢大人还曾请太医去府中,又向肃国公求得一株千年人参,但谢府这些年,除了谢夫人,并没有其他病弱之人。” 换句话说,这人参和太医应当都是为谢夫人请的。 谢明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颗落了下来。 “娘……娘……” 她轻声呢喃着,一声一声,痛到极致。 原来如此,难怪十年来,谢家不肯见她,难怪父亲见到她时,是那般憎恨。 十年前,谢家一定因为她的身世,发生了很多事。 她就知道,娘不会不要她。 戚缙山静静看着她落泪。 敏锐如他,自然察觉到了妻子近日几乎“中邪”般的反应。 可他仍旧一眼就能感觉出,她还是她,只是性情有几分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也许,是她的心病太重,导致遗忘了许多事;也许,是她另有其他想法。 无论如何,他都理解,她不说,他便不问。 只要她别再如以前那般沉郁,纵使她有其他打算,他也认了。 “让夫君见笑了。” 谢明月落了几滴泪,才想起戚缙山在身侧,她掩饰好心中的伤痛与恨意,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戚缙山不喜她如此,待她擦干泪,他突然将她抱起来,摘下一旁挂着的斗篷。 “莫要伤心,”他眸色深深,藏着数不尽的心思,“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第28章 主动亲他 谢明月被他亲手牵到院外。 一股股热源随着戚缙山的手心传递,她心底有事,也就没有费神挣脱他的手。 谢明月对着戚缙山往前走,心底默默想着方才他说的话。 十年前,她被污蔑为假千金,而唯一能够作证的母亲,却同时遭遇火灾,陷入昏迷。 听戚缙山意思,母亲头脸受伤,也许,就连头顶上的胎记也被烧毁了。 肇事之人是处心积虑,想要将假千金身份栽到她身上呀。 谁会为了这个身份,下此狠手呢? 想到昨夜戚家祠堂内的大火,谢明月目如寒冰。 如出一辙的手法,狠毒、粗暴却好用。 再加上当年白馨在林间看到的张嬷嬷。 谢明月狠狠闭了闭眼。 谢晚晴! “在想何事?” 戚缙山的声音惊醒了她,她这才发现自己拼命地用力握着,将他的手都握出了一张红红的印子。 “抱歉。” 谢明月慌忙松手。 戚缙山探究的目光一闪而逝,突然站定。 “到了。” 到了? 谢明月看着不知何时走到的前院,若有所思。 前院是男子住处,戚缙山带她来看好戏是…… 下一瞬,一阵木板击打血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夹杂着男子隐隐约约的痛呼。 谢明月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从容许多。 戚缙山喜欢看她这变脸的模样。 在外面,她沉静端庄,可面对他时,她眉眼间的一颦一蹙,都代表着对他的信任。 代表着在他身侧,她卸下了心防。 前面的院子,牌匾上写着“砚礼”二字,酸气十足,看样子,是戚修玉的住所。 透过一重重灌木、打开的大门,谢明月看见他趴在长凳上,一下下挨着板子,一张俊脸写满不堪与狼狈。 “谢晚晴声称有孕,戚修玉想保她,就得代为受过。” 戚缙山缓缓开口,目光还盯在谢明月脸上。 谢明月毫无察觉。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她眉眼弯弯,语气揶揄,“夫君,你心思好坏。” 被她说坏,戚缙山仿佛听到了什么悦耳的仙乐,脸上竟还露出几分受用。 他平平的唇角,悄无声息地翘了起来,人也往妻子身边又凑近了一些。 她用什么澡豆洗得头发?好香。 谢明月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听见戚修玉闷哼,忍不住窃笑:“肯定很疼,疼死他!” 戚缙山的唇角翘得更高了。 两人一起站在树下,看着戚修玉从犹有理智的隐忍,被打到哭爹喊娘。 “他要挨多少板子?” 谢明月一边好奇地问,一边觉得奇怪。 怎么戚缙山这会儿不揣测她与戚修玉了? 之前不还听不得戚修玉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么。 “四十大板,”戚缙山毫无波澜地开口,“有四位祖宗的牌位受损。” 四十大板! 谢明月不禁咋舌。 又觉得解气得很。 “是你提出的,要戚修玉代为受过?”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角,怎么她就没想到这一招呢? 果然还得是戚缙山,成天审案查案,有一百种折磨人的方法。 谢明月想到高兴处,又抿嘴偷偷笑起来。 “想什么呢,笑得这般开怀?” 戚缙山弯下腰,身影投下,罩住她纤细的影子。 谢明月收不住的笑意留在脸上,一双杏眼如同盛满青山,春意流转。 “我……看到他们遭到报应,心底高兴。” 戚缙山神色微缓,轻轻托着她的下巴,眼眸渐深。 谢明月看懂了他眼中的欲望,抿着嘴唇在移开脸与走开之间,突然选择了张开手搂上戚缙山的脖颈。 然后飞快地在他侧颊亲了一下。 戚缙山反应极快地转头,两人唇角相触,谢明月还未抽离,便被他托住后脑勺,复而加深了这一吻。 从浅尝辄止,到长驱直入。 谢明月感觉自己的魂都要被吮掉了。 即便是殿试时,戚缙山的心也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 他生生压抑着骨血中翻涌的本能,克制着、收敛着,亲吻着怀中的人。 半晌,戚缙山放开手,谢明月却并未逃离,反倒生疏地勾着他,继续这个吻。 远处,戚修玉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屈辱地被从长凳上抬下来,一抬眼,便看见那对在树影花团下相拥的夫妇。 逆着光,男子英武,女子纤柔,几乎融为一体。 他几欲咬碎一口牙。 “滚!都给我滚!” 一道剧烈的痛喝,小厮被惊恐挥开,戚修玉连同担架一起砸在地上的血泊里,死死地盯着那对人影。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好了! 一瞬间,戚修玉心底所有的情绪,全都化成了一把嫉恨的火。 十年前放弃谢明月,他没慌,因为从此他是世子,她是民女,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后来谢明月嫁给戚缙山,他没慌,因为深知两人大相径庭的脾性性情,加之他与谢晚晴从中作梗,他们生生疏离了十年。 可现在……戚修玉终于慌了。 什么时候,谢明月这样守礼端庄的女人,也会光天化日之下搂着人亲吻了? 她和戚缙山之间,不该横亘着自认为的恨山厌海吗! 戚修玉盯着他们,几乎将身下的担架支撑攥断。 花树下,微风徐来。 察觉到谢明月的主动后,戚缙山心底那股永不餍足的欲望,竟然奇迹般被抚平了许多。 他看不得谢明月忧愁的模样,于是带她来看戚修玉受刑,没想到还有此惊喜。 只是…… 察觉到怀中人动作渐渐僵硬,戚缙山猜到谢明月方才的走失的理智怕是回了笼,于是稳稳掌住她的后脑勺,最后在那柔软唇瓣上碾磨一下,不舍地主动分开。 “脸都憋红了。” 他轻刮谢明月红彤彤的鼻尖,谢明月眼波横流,似是还未完全恢复。 只是亲吻,就成这样了? 戚缙山眸色浓稠如墨,淡笑着为她理好发丝。 “昭昭……” 唇齿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谢明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脸顿时涨的通红。 “你……我……” 这光天化日的,她怎么、怎么就如此孟浪…… 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谢明月羞得头皮发麻。 戚缙山抓住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凑近了问她:“夫人为何如此?” “什么?” “为何主动吻我?”他将她按在身前,贴着她剧烈搏动的心跳,自己心底似乎也有什么在破茧而出,“告诉我,你的感受。” 第29章 因为喜欢,所以主动 谢明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血液瞬间冲上她的天灵盖,就连耳朵尖都烫得生痛。 “别、别问……” 她下意识抽开手。 方才自己的举动就已经够羞人的了,怎么这人还硬要逼她说出原因? 可戚缙山被那一下抽离的举动激起了心底莫名的鼓噪。 “夫人,告诉我。”他眸中神色难辨,嗓音里压着抑制的迫切,“我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啊! 谢明月紧紧咬着下唇,整个人被一股窘迫所笼罩。 “夫君,你不若冷静冷静……” 她脸颊飞上一片红,讷讷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方才的那个吻里似乎夹杂着一种失控的感觉。 这种感觉危险而陌生,令谢明月不敢再去回想。 她轻轻抿着嘴,静静站在那,有些尴尬。 她并没有与男子相处的经历,也许,她心底慢慢对他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愫,可就这般让她说出来…… 这幅抗拒的模样落在戚缙山眼里,令他眸色透出一种凌厉。 “是不愿意,还是说不出口?” 凝视着她躲闪的眼睛,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侧脸。 动作比起刚才的缠绵缱绻,没什么温度。 谢明月感受到他的疏冷,皱了皱眉。 “为什么一定要说?”她瞪圆眼睛,像只炸着寒毛的狸花猫,竖起了一道无形墙。 越是强迫,她就越是不想遵从。 “戚缙山,你行事时,想过我的感受吗?” 他总是在某些时刻,有着近乎偏执的态度。 可她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便是被人掌控。 戚缙山一愣。 谢明月没有等他回答。 她觉得戚缙山应当是未曾想过的,他身居高位已久,而她如今不过是个仰仗他鼻息而活的人。 也许他高兴时,她是宝贝,他不高兴时,就如那日醒来时一样,冷眼相对。 “其实方才我很欣喜的,”她自嘲地笑了笑,突然吐出一口气,“因为喜欢,所以主动,这是你想听见的话吗?可逼着我说出来,我们谁会欢喜?” 戚缙山抿着薄唇,手背倏然绷起青筋。 正巧院里来了个小丫鬟,停在较远的地方,谢明月用力看了他一眼,便飞快地扭头走了。 树下似乎还飘荡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戚缙山抬手抚摸着犹带水泽的薄唇,久久没有动作。 谢明月走到小丫鬟面前。 “何事?” 她的面色有些冷,小丫鬟不免担忧夫人与大爷是否又起了争执。 “夫人,西苑那边,二老爷和三老爷家的老夫人带着小姐们过来了,在侯夫人院中,说是要商议春花宴的事,侯夫人遣人到院中找您呢。” 谢明月一听,便知麻烦事来了。 “西苑的人也真会挑日子,不知是要商议宴会,还是来看上午落幕的好戏。” 她远远看了依旧站在树下不动的戚缙山一眼,气得转身:“走。” 罗氏院内,花团锦簇似的围满了女眷。 三老夫人金氏昨晚被丈夫提前赶回去了,如今心里好奇得紧,正巴着罗氏,不着痕迹地打听。 “大嫂,恭喜呀,晚晴这就又有啦?” 金氏笑得花枝乱颤,仿佛昨晚宗祠被烧的不是戚家。 她是觉得,事情过了就过了,再提这些,平白令人难受,不如只捡好听的说,听到的人心底也舒畅。 添丁这种大事,金氏自然是挂在嘴边多多夸耀,谁知罗氏噙着淡笑,并不怎么接话。 儿媳有孕,婆婆却不开心? 金氏皱眉细思,这时三老爷的夫人马氏笑呵呵开口:“这感情好,修玉也回京定下了,晚晴又有了身孕,咱们的侯府马上要热闹了。” 金氏被马氏一提醒,这才惊觉哪里不对。 谢晚晴有孕,可之前戚修玉好几个月未归啊! 难怪罗氏不高兴,这谢晚晴怀的,是戚家的种吗? 可若不是,罗氏还能让她安稳待着? 金氏一时琢磨不透了。 正巧谢明月进门,她一抬眼,见谢明月身上披着一条绿叶桃粉帔帛,飘逸动人,心中顿时暗暗称奇。 大房的媳妇多年不怎么出现,如今打扮起来,当真是风华神仪。 只是当着罗氏的面,金氏是不敢夸的。 谢明月扫了一眼屋内,一一叫过人:“二婶、三婶,还有两位妹妹,都在呢。” 西苑共三房人,俱是顺清侯的庶弟成家。 二老爷与金氏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戚桃柔已经出嫁,儿子戚浩松还未及冠; 三老爷与马氏育有两女,正是在座的两个妙龄少女,戚梦寒与戚慧语; 还有四老爷,丧妻后一直在外云游,并不在府中,与亡妻育有一子戚陆臻,如今还未到考学的年纪。 “见过大嫂。” 两个姑娘乖巧地叫了人,金氏见罗氏不做声,便没有说什么。 今日来前,她与马氏商量过了,春花宴是大场面,府中女眷合该做新衣,置办首饰,以往,这些都是谢晚晴从公中操持的,如今管家权回到了罗氏手上,她们只能来找罗氏。 “缙山这媳妇,真是光彩照人,这身段、这模样,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了。” 没想到罗氏突然开口,朝着她们微笑夸赞。 金氏懵了,忙跟着附和:“是啊,明月,你如今病好后,越发和花朵似的了。” 谢明月还记着金氏那晚对她的不客气,她没给金氏脸,只是朝着罗氏一笑:“母亲就会打趣我。” 金氏自讨没趣,又被一惊。 母亲? 众所周知,府中两位平妻,大房和二房各叫各的,怎么今日谢明月突然改了口? 罗氏一听,心道顺清侯说的话果然不错。 谢明月是有分寸的,只要她不出格,大房自然会孝敬她这正室老夫人。 她眼神一闪,慈爱道:“你当得。” 谢明月扯回正题:“婶婶与妹妹们来,是为了春花宴么?” 金氏一喜,正要接话提出置办行头的事,罗氏清清嗓子。 “没错,今日要你婶婶与妹妹们来,也是为了商议,长公主近些年爱在宴会上出奇招折腾人,也不知这回春花宴,长公主又要做什么。” 谢明月一听就明白了。 以前长公主偶尔在自己府上办小型宴会,邀请的人不多,都是身边极为亲近的人,她也在其中。 长公主喜欢在宴会上设个题目,然后考验座下女眷,有时候,还会拎着她们随身伺候的婢女婆子问。 若是答上了,便是大大有赏,若是答不上,长公主就要不高兴。 宣武侯家的女儿就因为婢女答不上长公主提的问题,被当众拉了面子,哭着离席。 平心而论,谢明月也不喜欢这般行径,可长公主要闹,其他人只得陪着。 一提到长公主这毛病,金氏脸上立刻没有笑意了。 “大嫂,能否提前从长公主那打听打听,也好让咱们有个准备呢。” 她想到这些年在席间丢脸的那些人,顿时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称病躲过去算了。 罗氏没好气:“咱们哪来的门道去打听长公主的事?” 马氏在一旁出招:“明月以前在谢家,不是常去长公主府上吗?明月,你可有什么法子?” 谢明月垂着眼帘。 她自然有办法。 第30章 嫂子开门,是我 从小出入公主府,又和两位郡主玩得好,谢明月对长公主的性子很有几分熟悉。 她已猜到了此次宴会,长公主可能提及的话题,但还得回去查清往年的情况进行佐证。 而且…… 谢明月绷直嘴角,似笑非笑。 “二婶,我约莫能猜到一些,但十年来,我始终养病,两位郡主又不在京中,长公主的心思早已不是我能够揣摩的了。” 话不能说满,谢明月知晓西苑这群人是吸血的蚂蝗,也不愿透十成十的底。 金氏也没指望谢明月能做多大事。 倒是罗氏开口:“你猜到些什么,说出来听听,总比我们摸瞎强。” 谢明月微微一笑:“长公主与驸马感情极深,驸马去后,公主应当不会再选玩乐,加之长公主不擅琴棋,剩下的便只有书画了。” “即使是书画,也有些难猜,若长公主点到咱们的下人,府中有哪个下人是懂这些的?” 金氏面露难色。 她自己都没什么深浅,更妄论大字不识的下人。 “明月,你这猜了也和没猜一样。” 谢明月的脸色缓缓冷淡下来。 还好剩下的话她留了个底,其实她已经猜出了长公主极有可能会选择某个题材的画作,但金氏这般看不起她,她又何必上赶着? “二弟妹,你若不想听,就先回去。” 罗氏绷着嘴角,冷冷觑了金氏一眼。 这老二家娶的什么媳妇,多少年了,一张嘴就吐不出好话。 “我没不想听,大嫂,这不是一时着急,哎呀,我这嘴。” 金氏见罗氏帮着谢明月说话,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 这府里真是变天了,什么时候罗氏和大房站一条绳上了? 谢明月轻笑一声:“是,儿媳无能,就只能猜到这些,不过,既然是春花宴,总归是与春日花景有关的,母亲只管这些日子让下人们都学些浅显的,长公主也不会故意问什么高深问题。” 罗氏点头:“不错,有准备,总比没有好。” 金氏暗暗撇了撇嘴。 下人干活都干不过来,还学书画? 谢明月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还有置办头面的事,”罗氏又开口,“祠堂起火,修葺是一笔费用,且往日晚晴用公中的钱为大伙置办,本不合规矩,所以从如今起,你们自己想法子,这公中的钱,只能用在公中。” 她知道今日金氏马氏她们来,是为了行头,但公中的银钱紧巴巴,全都被谢晚晴拿去充大头了,她哪里还掏得出来? 罗氏说得不客气,金氏笑容一僵:“大嫂,这……以往年年都是公中负责的。” 难道还让她们自掏腰包? 罗氏觑她一眼:“怎么?你们连行头都办不起了?每年分账给你们的也未少过啊。” 金氏还想顶嘴,马氏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袖。 两人出了罗氏的门后,马氏小声道:“我听说,前段时间府中险些发不出例银,如今大嫂手头肯定紧,你别提这事。” 金氏气不过:“手头紧,没见她拿嫁妆,本就是长嫂,又管家,怎么还把我们撇开了?嫌我们没用呗!” “多少年都是如此了,偏她一拿回管家权就变!” 她回到院里生闷气。 过了一会,下人带着谢晚晴院里的婢女红霞进来。 “三奶奶,这是咱们二夫人送来的。” 红霞将手中匣子端上,金氏打开一看,一套金灿灿的头面。 她心如擂鼓,佯装镇定:“晚晴才有好消息,我这做长辈的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她倒懂事,送这些来了。” 红霞抿嘴一笑:“三奶奶若得空了,去瞧瞧我家夫人,夫人被冤枉了一回,心底难受呢。” 金氏才平白得了这么一套头面,自然愿意动弹。 “行,我这就去。” 她走到院门口,戚浩松急急忙忙地奔来。 “走路慌慌张张做什么?”金氏训斥他,“松儿,你往后是要做大官的,言行稳重些。” 戚浩松微微喘一口气:“儿子省得,母亲,您要去看望二嫂吗?儿子也去。” “你去像什么样子,”金氏一下子瞪大眼睛,“儿啊,以前你二嫂替我照顾你,是看你小,如今你大了,可不能再同儿时一样,得避讳些。” 戚浩松垂下眼,心底充满了燥意。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要他避讳? 谢晚晴进府时,他还小,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她都紧着他。 在他心底,二嫂就和姐姐似的。 和姐姐避讳什么? “总之,你听话些,在屋内乖乖温书。” 金氏心里都是那副头面,没怎么注意儿子便匆匆走了。 戚浩松攥住一名婢女:“给我说说,二嫂怎么受委屈了?” 婢女被他黑沉的脸吓了一跳,如实告知了今日之事。 听闻戚修玉挨了板子,戚浩松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舒爽。 这下二哥碰不了二嫂了。 他脑中隐秘的念头一闪而过,连自己都未多察觉。 “谢明月这个贱女人,居然让二嫂受这么大的委屈。” 听完婢女的话,戚浩松气得发疯。 正是最年轻气盛的年纪,他在院中绕着走了两圈,狠狠一擂树干,吓坏了伺候的小厮。 “三爷,您做什么啊?” 戚浩松回过神,看到金氏给他安排的小厮,心底更加烦闷。 “给我老实待在院里,小爷自己出去逛逛。”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跑到院门口,一下消失不见。 翠怡院中,谢晚晴对着看望自己的金氏抹泪。 “此事到底是我管教下人不严,公爹有气,也是我做错了。” 金氏看着谢晚晴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不忍。 “你这么好的媳妇,大嫂她……唉!” 她想到罗氏对谢明月的热络,不禁拍大腿。 “晚晴,不是二嫂说,你管了这么多年家,怎么谢明月病一好,就来摘桃子了?虽说现在管家权在大嫂手上,可你还得争取啊,不说别的,你现在有了小的,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还是怀念谢晚晴管家,谢晚晴多大方啊,不像现在罗氏掌家,每日桌上的肉菜都少了一盘。 谢晚晴抹泪掩饰眸中冷意。 她当然知道花钱的地方多,这次她几乎将嫁妆掏空了大半,才填上公中的窟窿,再加上为了拉拢西苑几房人,又给她们送了头面,她身上几乎不剩什么钱了。 且戚修玉如今官职未定,俸禄寥寥无几,若不管家,他们二房就得靠着罗氏过活。 而罗氏,如今明显对她不满,一颗心全偏到大房去了! 想到这,谢晚晴狠狠攥紧手指,咬牙笑道:“二婶说的是,只是我……母亲怕是不愿信我了。” 金氏一想到那副头面,心底就热。 “没事,二婶帮你说道,你也争取,这次春花宴,我看那谢明月不想揽事,你母亲一个人难免忙不过来。” 她回想今日谢明月那滑不溜手的模样,抓住谢晚晴的手。 “你放心,就算没法一次争回,咱们可以争个一部分。” 谢晚晴抿起嘴:“二婶最好了。” 她哄走了金氏去为自己冲锋,正准备躺下休息,突然房里靠着阴角的窗子传来一声响。 “谁?” 谢晚晴一惊,戚浩松飞快地从窗子里爬进来,纯真笑道。 “嫂子,是我。” 第31章 叔嫂情深 谢晚晴一口气险些岔过去。 还好她房内只有红霞一个心腹,否则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她才褪下外袍,此时就着一身薄衫,怎能见人? 还是自己的小叔子! “三爷,您怎么能进来这里呢?您快出去!” 红霞慌忙来拦戚浩松。 都是什么事啊,这三爷怎么能往嫂子的房内爬呢? 要是被发现了,不仅夫人要出事,她们这些下人也得跟着死! 谢晚晴急急躲到屏风后,戚浩松一心见她,忙道:“二嫂,我就是听闻他们冤枉你了,过来看望你。” 谢晚晴翻了个白眼。 戚修玉这个弟弟真是个傻子。 以前她入府时,争取每个人都讨好,当时的孩子就他一个,府中人都围着宠,她自然费了很多心思。 可现在,戚浩松都快议亲了! 还敢这么光天化日的,跑到嫂子的房中来! 金氏真是荒唐,竟然把孩子教养成这样! 她又不敢大声呵斥,只能低声道:“浩松,我没事,你先出去。” 戚浩松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做出了失礼之举。 但他心底真的很担忧谢晚晴。 听到谢晚晴的话,他不但不肯出去,反而倔强道:“二嫂,让我瞧瞧你,我实在不放心。” “二嫂,你的下人被处置了好些,二哥又被打了板子,谁能照顾你?红霞你给爷让开!” 戚浩松一边说着,一边就推开红霞,走到了里间。 他只要一想到谢晚晴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人伺候,再一想到那晚谢晚晴手上伤口鲜血淋漓,却跪在地上接受呵斥嫌弃,就心底生痛。 谢晚晴没想到戚浩松如此大胆,可她又不能喊,若让人瞧见她与小叔子衣冠不整地待在房内,罗氏能将她捆去浸猪笼! “我没事,你别……” 她只能往床帐内躲,戚浩松绕过屏风,见拔步床内床帘垂下,里面隐约晃着个影子,不禁狠狠咽了咽口水。 他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孟浪…… 可那是嫂嫂,又不是外头的陌生女子。 戚浩松舔了舔嘴唇,不顾红霞阻拦,一把掀开床帘踏进去。 红霞要吓晕了。 这三爷真是个祖宗,夫人都没穿外袍,身子怎么能被他看去啊! 谢晚晴气得用被子遮住自己,朝戚浩松掷去一把梳子。 “你给我滚!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红霞也赶紧扑上去,死命地拉扯他。 “三爷,您想要我们夫人死吗?求您走!” 戚浩松看了一眼谢晚晴,像是了却了大事一般,向后退去:“二嫂,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走,你好好休养,我找时间来看你!” 谢晚晴死死地咬住牙,恨不得戚浩松就这么死在回西苑的路上。 她要他看了么? 戚浩松一走,红霞就哆哆嗦嗦地跑到拔步床里,接过谢晚晴拎着的被子。 “夫人……这……” “什么都没发生!” 谢晚晴厉色低喝。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去把这些都烧了,”她嫌恶地将戚浩松碰过的东西一指,摸着自己的肚子呆了片刻,又道,“再带上那瓶雪花消疮药,扶我去二爷院里。” 许是心虚,她现在特别迫切地想要去见戚修玉。 翠怡院外,戚浩松心如擂鼓,快速跑了两步,这才慢慢回魂。 谢晚晴那褪了外袍,惊慌失措的模样,在他心底不停浮现。 红润的唇、裸露的肩…… 戚浩松停在假山旁,突然就涨红了脸。 他不是不知人事,金氏已经在为他相看人家了,他房里也有一个模样秀丽的暖床婢,只待迎娶正妻后便提做通房。 可谢晚晴的模样落在他心底,就像一根狗尾巴草,搔得他心绪起伏。 什么嫂嫂…… 若没有二哥,她也就与他没有这些避讳的关系了。 戚浩松使劲攥着拳头,脑中冒出一股极为大不敬的念头。 随后他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一般,很快甩了甩头,往西苑跑去。 不远处,从此路过的谢明月看到他的身影,皱眉道:“方才那人是戚浩松?他到这边来做什么?” 梧桐看了一眼路:“夫人,那是二夫人院子的方向,怕是三爷才从翠怡院出来呢。” 哦? 谢明月扬了扬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和谢晚晴的交情不错。” 梧桐抿嘴一笑:“夫人可别当人面说了,二夫人进府时,三爷年纪不大,恰逢二老爷与三老夫人出远门,当初她照顾三爷照顾了好久呢。” “果真叔嫂情深。” 谢明月轻哂一声,继续往回走。 “方才侯夫人不是让我协理掌家吗,谢晚晴院子里的下人被打死了那么多,你去将后院没主子的下人叫到院里,我给她派点人手。” 梧桐麻利地叫了人。 如今下人们都知道府中变了天,大夫人一出山,就将管家好几年的二夫人收拾了,就连侯夫人也不再针对大房。 听闻谢明月叫人,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放下手里的活计便来到了琼华院里。 谢明月很快选出一个婆子、两个丫鬟,最后一个,她看向一直在小厨房的青花。 青花就是当初在小厨房吃酒赌博的其中一个,她一直放在厨房没收拾,就是为了今日。 被点中要去谢晚晴的院子,青花一百个不乐意。 现在谁都知道,二房失势了,她在大夫人的院子里干得好好的,每日有酒有肉,活计也轻,才不想去二房受苦。 青花当即“扑通”跪下,给谢明月磕头:“大夫人别赶奴婢走,奴婢愿为大夫人做牛做马一辈子。” 谢明月嘴角弯起微妙的弧度。 “是么?那你成日躲在小厨房里吃酒赌博,也是在为我做牛做马?” 青花脸一白,面上有些恼怒:“大夫人,奴婢先前是大老夫人院里的……” 她可是云氏赐来的人,谢明月敢动婆母的人吗? 谢明月静静看着青花,突然开口:“你在我院里偷奸耍滑,如今还敢拿大老夫人做挡箭牌,怎么?是要我将你拿到母亲院里,去问问你留不留得?” 云氏都被数次禁足了,这个青花还搞不清状况。 她不再多费口舌,摆手道:“都走,按我方才安排的去。” 青花不情不愿地去了翠怡院。 谢晚晴去看了一趟戚修玉,戚修玉的下半身皮开肉绽,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 大夫在外间写药方,谢晚晴坐在他床边,闻着那股浓厚的血腥味,忍不住心底打鼓。 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戚修玉的模样,短时间内根本没法与她同房。 可若是不同房,她肚子里那个“莫须有”的孩子,该从哪来呢? 第32章 助孕 谢晚晴盯着戚修玉渗血的亵裤,冷冷打了个寒颤。 若是假孕被揭穿,父亲也救不了她。 至多十日,如果戚修玉不能与她同房,她便只能假装落胎了…… 可一旦落胎,她在府中的地位只会进一步下降。 谢晚晴冷硬地看着戚修玉,转身走到外间。 大夫已经写好了药方,正要交给她,她却低声问:“大夫,你那儿有没有可以造成女子无孕小产的药?” 大夫一惊,随即垂下头。 后宅之事,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这……二夫人,这种药有是有,可是……” “可是什么?”谢晚晴一听有药,顿时眼前一亮。 “无孕却要造成小产迹象,这药是以损伤女子生育为代价的,轻则血龙淋漓,重则……终身不孕乃至血崩而亡啊!” 大夫摸了摸胡子。 “二夫人,老夫劝您一句,此药太过阴寒,不可用。” 谢晚晴的心顿时又坠到谷底。 “我知晓了,多谢。” 早知道,就不该扯这个谎。 她心乱如麻,看着床上的戚修玉,心底的疼惜逐渐被痛恨取代。 若非十年前,他明明选了她,却对谢明月残留旧情,她也不会做出那些事。 不做那些,就不会被谢明月拿捏住张嬷嬷,更不会引出她火烧宗祠。 可戚修玉呢,一直对谢明月似有似无地靠近,虽然他们都在暗地挑拨大房夫妻间的关系,可谢晚晴知道,她如此,是因为不希望谢明月过得好,戚修玉却是因为不希望谢明月被戚缙山拥有。 他还惦记着那个贱人! 谢晚晴越想越气,情绪冲动上涌,看着戚修玉时也没有以往那种甜蜜的感觉。 原以为夫君回京,两人小别胜新婚,会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谁知一切竟成了这样。 她走到门口,看见一排陌生的下人候在院内。 “这是做什么?” 她阴沉着脸,下人们都有些害怕。 “二夫人,奴婢们是大夫人派来伺候您的。” “谢明月派来的?” 谢晚晴脑子里“嗡”的一声,再也绷不住心底那根紧紧的弦,“哗啦”一下,扫掉了院中石桌上的茶具。 “都给我滚!我院中的人,何时轮到她安排了?” 她忍不住大发脾气。 青花原本站在最前面,企图拔尖,被谢晚晴的举止一吓,顿时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二夫人、二夫人,是侯夫人命大夫人协理管家,大夫人才安排的!” 瞧见谢晚晴凶狠的眼神,她心底暗道不好,赶紧喊道。 谢晚晴怨气冲天。 “夫君代我受过,就要被打成那样?现在又让谢明月管家,这不是当着全府给我们二房没脸吗。” 她狠狠咬牙,恨死了罗氏。 “你的儿子,自己都不护着,反倒让他被打得皮开肉绽!还把权力往外人手中放!” 红霞在一边急得上前捂她的嘴:“夫人、夫人,您累了,回房歇息!” 天啊,这群下人都不知道是大夫人还是侯夫人的眼线,夫人就这么开骂可怎么得了! 发泄过一场,谢晚晴恢复了理智,对着所有目光惊慌的下人,恶狠狠训话。 “既然在我院里,以后就不许生出二心,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红霞插着腰从人群旁圈着走过,谢晚晴眯眼看着底下一群人,突然指着青花:“你、你出来。” 青花低眉顺眼地走出来,心底“怦怦”直跳。 “你有点眼熟。” 谢晚晴皱眉看着她。 青花抿嘴跪下:“二夫人,奴婢是大夫人厨房中的。” 见谢晚晴脸色变暗,她连忙补充:“但奴婢也是大老夫人赐到大夫人院中的。” 云氏的人? 估计谢明月也是不想要,所以塞给自己。 她肯定不会是眼线。 谢晚晴面色稍霁,露出一丝笑意:“起来,你若全心全意为我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红霞立马给青花塞了一锭碎银。 “谢夫人恩典。” 青花握着银子,暗自撇嘴。 都说谢晚晴大方,怎么这赏银给的还没谢明月一半多? 不过二爷如今没官职,大爷却是三品大员,二房没钱也正常。 她将手缩在袖口,摸着另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心思流转。 从大房离开时,大夫人身边那个贴身的大婢女梧桐偷偷给她塞了一袋钱。 “这是我单独给你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你在二夫人那混的好,为我说说话。” 当时,梧桐低声同她商议。 “我一早就看出你是个厉害的,大夫人以前那个样子,我早就不想待了,无奈大爷一直不让我走,等你到二房站稳了脚,帮帮我。” 梧桐一脸低声下气,青花见了,虽然疑心她在帮谢明月做局,可掂着那一袋子银钱,又有些飘飘然。 大夫人不好伺候,大家都知晓,这梧桐被磋磨这么些年,主仆情分怕是早就没了。 “行,梧桐姐姐,你等着我,我不会忘你的。” 她就这么喜滋滋地过来二房,心中的不情愿也消失了。 就连贴身婢女都想走,看来大房也没什么好待的。 青花又摸到袖子里一粒药丸。 这也是梧桐给的。 说是之前大爷给大夫人求的御用助孕保胎丸,可大夫人根本不吃,她偷摸拿来给青花,可以来二房献礼。 青花没傻到直接将药丸给谢晚晴。 她对谢晚晴原原本本说了梧桐想投靠的事,甚至将那袋银子拿了出来。 谢晚晴将她带到房里,拿起那粒药丸笑了笑。 “你果然是个不错的,梧桐她是谢明月以前的婢女,忠心耿耿,不太可能背叛,她们定是想利用你害我。” 青花立马跪在地上磕头:“夫人明鉴,奴婢绝无僭越之心。” “起来,我没怀疑你,”谢晚晴收起那粒药丸,冷笑,“谢明月还是那么天真,以为你是大老夫人的人,就不会效忠我。” 她和云氏可是私下分账的关系,云氏又同谢明月不对付,比起罗氏,云氏对她的善意要真心实意得多。 云氏院里出来的人,自然也可信许多。 “去将二爷院里的大夫请来,这药丸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探便知。” 谢晚晴遣青花跑了一趟,大夫见她折腾丹药,还以为要问方才那落胎一事,正要拒绝,却在嗅闻后转变了态度。 “这是助孕保胎丸,还加了百年丹参,这是味名贵药材,好药!” 谢晚晴听了,顿时疑窦丛生。 梧桐不知道她假孕,莫非这真是她从谢明月房中偷的? 青花不明所以,贺喜道:“恭喜夫人,服用此药后胎儿便能更稳固,待来日诞下小二少爷,这府中谁也越不过夫人了。” 谢晚晴脑子里乱哄哄的,所有心神落在两个字上。 助孕。 第33章 我并未欺负夫人 谢明月的肚子十年没动静,怕是根本不能生,若府中两个嫡子都是她肚里爬出的…… 谢晚晴心中一荡,原本被夺权整治的闷气瞬间没了。 有了助孕药,若是能与戚修玉同房,哪怕一次,也是有可能怀上的。 等她怀上后,目前的一切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侯府轻易动不得两个孩子的母亲,谢明月更是没有资格与她争权。 罗氏总是会老的,到时候,这内宅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晚晴紧紧握着丹药,下定了决心。 “青花,”她冷着嗓子,目光如炬,“明日你去外面找个好些的医馆问问,有没有药可以让伤了腿臀的男子恢复快些,就算药性烈一些也无妨。” 谢晚晴心底毫无波澜,此事皆因戚修玉的摇摆不定而起,代她受过,是他应得的。 她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要怪,就怪顺清侯与罗氏瞎了眼,赏识一个哪里都不如她的贱女人。 青花一愣。 二夫人这是……不顾二爷的身子了? 她有些被谢晚晴的冷漠吓到,但还是乖顺点头:“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琼华院中,梧桐为谢明月磨墨。 “夫人,您怎知二夫人一定会用那助孕丸呢?” 她不理解谢明月为何要她去同青花交好,青花那种人,吃里扒外的,绝不可能听话。 谢明月平静地落笔:“她只有怀孕一条路可走。” 谢晚晴的脾性,谢明月再熟悉不过,善妒而多疑,却又不够聪明。 凡事动脑子,也只动一半,知道青花不是谢明月的人以后,谢晚晴就不会再多想了。 她的捕兽夹已经下了,就是不知道,能捕到一个什么样的猎物。 取出记着仇家的那本册子,谢明月的目光落在谢晚晴与戚修玉的名字上,细细琢磨。 不给他们安排一个精彩些的结局,真的很难打消她这些年被偷走人生的恨意。 她在两人的名字后,分别添了几个字,随后妥善放好册子,静心睡下。 临睡前,谢明月听到梧桐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外面似乎有金河还是玉江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听不清晰。 是戚缙山有事?又应酬醉了? 她靠在软锦枕上睁眼听了片刻,待梧桐回屋后问:“怎么了?” “可是奴婢吵醒夫人了?”梧桐吓了一跳,“没什么,就是和守夜的婆子叮嘱了几句。” 梧桐说谎。 谢明月微微皱眉,也不知戚缙山的小厮跑来说了什么。 要不起身去瞧瞧? 她的脸刚一离开软枕,想到白日里戚缙山那气死人的话,动作一顿,又重重落了回去。 她觉得他不把自己当妻子,他亦觉得她未将他当做夫君。 那他们这夫妻做着有什么意思? 许是夜里寒冷,谢明月的心也有些冷。 就这样。 她双眼一闭,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不管了。 可过了一会,谢明月又爬起来。 “梧桐,”她语焉不详,“给我拿壶青梅酒来。” 睡不着,脑中都是今日花树下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谢明月只能借着喝酒,以期忘掉这事。 夜深,戚缙山步入栖海院,手中把玩着一根玉簪。 玉江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 这玉簪,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料,大爷好不容易从淮亲王那弄来,若是摔了,拿什么去送给夫人? 戚缙山靠在院里的树下,修长手指抚摸着玉簪,眼神随着斑驳的树影飘动。 “大爷,夫人已经睡下了。” 金河从外头急匆匆走进来,见戚缙山这副模样,顿时放低声音。 “嗯。” 戚缙山意味不明地轻应,依旧在树下,感受着夜里的凉气一点点浸入身体。 所有的外界纷扰都在此刻静了下来。 他却感到体内隐秘地生出一点抽痛。 伴随着白日谢明月那隐约失望的眼神。 戚缙山伸出手,看着自己手掌根部的一道浅痕,轻轻笑了一声,将玉簪放进怀里。 “去琼华院。” 琼华院早已熄灯落门。 金河极轻地敲开了门,戚缙山径直走到房门前,梧桐在外候着,见到他,顿时惊诧地行礼。 “别惊了她。” 戚缙山轻声开口,颔首示意梧桐开门。 梧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告诉他,谢明月今夜饮了酒,才睡下。 夫人在大爷面前好脸面,若让大爷知晓夫人睡前饮酒,怕是要不高兴。 戚缙山缓缓步入拔步床内,床外柜子上点着一盏微弱灯火,透过重重幔帐,只剩下一丝昏暗的光。 谢明月窝在被褥内,呼吸均匀,戚缙山微微轻嗅,嗅到一丝酒气。 他一哂,伸手为她拨开黏在颈上的青丝。 一摸到那温热细腻的肌肤,就有些放不开手。 戚缙山呼吸渐重,正要抽身离开,谢明月却一个翻身将他的手抱在怀里。 骨节分明的五指瞬间触到一片浑圆的柔软。 “唔……” 谢明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眼波迷茫湿润。 “戚……缙山?” “嗯。”戚缙山恍了下神,忍不住俯身吻她。 谢明月一个轻颤,脑子有些混沌。 戚缙山不是戚家的庶子么?怎么在她床上? 她使劲回想着,却被男人炙热的唇瓣打断思绪。 “你怎么在这?” 谢明月伸出手,搭上戚缙山的肩膀。 “还、还变好看了许多。” 和她记忆中的那个阴沉脸,很不一样。 “喝了多少?” 戚缙山看出她醉了,将她从肩头撕下来,塞进被子里。 “好好歇息。” 谢明月只感觉身前一冷,于是嘟起嘴,不依不饶地重新缠上他。 “在梦里还这么讨厌,我怎么梦到你了?” 她嘴上说着讨厌,手指却一点点描摹过戚缙山绝色的面容轮廓。 “可是,你怎么这么好看?”谢明月忍不住软下声音,“算了,本小姐心情好,特许你留下。” “为何高兴?” 戚缙山被勾得浑身冒火,瞧见暗光下玲珑毕现的曲线,轻轻摁住在怀中作乱的人。 谢明月顶着粉腮轻轻笑:“戚缙山欺负我,被我骂走了。” 他失笑:“欺负你?” 谢明月似乎认出了他,蹙着眉头半天没说话,最后负气地卷着被子转过身。 怎么喝醉了是这副模样? 孩子似的。 戚缙山长腿一抬,连人带被拉到怀中。 “我并未欺负夫人。” 他看着她红彤彤的耳尖,贴上去一点点啄吻。 谢明月被吻得细细颤抖,发出小兽般呜鸣:“欺负了……” 她呜呜咽咽地小声哭着,直让戚缙山满心冲动膨胀,正要将她挖出来多亲几处,指腹摸到温热的潮湿,他一愣。 “怎么哭了?” 第34章 为夫只有以身证明 谢明月看到他的脸,心底那股无助与酸涩控制不住地冲上心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埋在被子里轻轻流泪。 “你没拿我当妻子……” 否则,怎会在她主动拉下脸面搂住他时,说那些气人的话? 当时,他们明明在很欢喜地一起看着戚修玉挨板子! 谢明月昏昏沉沉地背对着戚缙山。 娘说的果然对,心疼男人没有好下场,做正妻,就如同做生意,管好手下,打理内宅就好,夫君只是东家,不必动情。 她醉意上来,很快就均匀了呼吸。 戚缙山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抱在怀中,轻哄:“当的。” 同醉酒的人,说不得许多话,他只语意笃定地重复一遍:“一直当着。” “没当。” 谢明月迷迷糊糊的,却还记得和他拌嘴。 “没人对妻子如此。” “夫人不满意?” 戚缙山做官多年,自诩心境平稳,却被她轻易拨起了涟漪。 “那为夫只能以身证明了。” 他按着软绵绵的怀中人,心底那股隐忍已久的冲动很快就冲破了重重桎梏。 一层层吻加深下来,亲得谢明月发出细碎的哼鸣。 半梦半醒下,她悸动得厉害。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帐内的温度节节攀升,几乎化为实质的热火。 戚缙山忍得紧迫,不断掠夺后却还是松开了她,没有再进一步。 谢明月在他怀中闭着双眼,如花蕊生出的露珠,泛着动人光泽。 他眸如点漆,将她揽在怀中,一点点哄着重归梦乡。 她若清醒,定是不愿的。 说不定,还要给他一耳光。 上回他顶着巴掌印上朝,“惧内”的名声,不就是这般来的? 戚缙山有自知之明。 皎月跌落凡尘,被他摘获,已是有幸至极。 要不得更多,否则这深沉美梦顷刻间又要破碎。 他沉浸在这难得的安逸中,将怀中玉簪取出,正放到谢明月枕边,外头突然传来一道传报。 “大爷!大夫人!” 间或有梧桐的低声斥责。 “哪里来的?这么晚了,不知道大爷夫人都已歇了么?” 那人急道:“求姐姐宽恕,我是二老爷家的,我家老爷正在打三爷,老夫人也拦不住,眼看三爷要被打死了!” 来人是金氏的婢女绿夏,此时六神无主地隔着院门哭嚷。 二房夫人找不了,她又不敢去打扰顺清侯与罗氏,想着今日谢明月被放权协理内宅,于是寻到了这里。 戚浩松要被打死了? 梧桐一惊,下意识往屋门看去。 戚缙山抚住受惊的人,沉声开口:“叫她安静。” 他不欲惊动谢明月,谢明月却已经半清醒地坐了起来。 “梧桐,怎么了?” 她哑着嗓子开口,看到身旁的戚缙山时,顿时如同见了鬼。 “你怎么在这?” 戚缙山俯首轻笑:“为夫人送赔礼,没想到遇到了一只缠人精。” 你才是缠人精! 回忆顷刻间涌上心头,谢明月的脸顿时红得要炸。 她都干了些什么,主动缠着他,不让他走? 还有这松松垮垮的里衣衣襟,方才那大掌一一走过的地方,此时如火般烧了起来。 “外头怎么了?”她抿着嘴唇,转移注意力。 戚缙山微一勾唇:“不是大事,你睡,我去看看。” 正好他身上一团火,旺得睡不着! 谢明月回神,想起自己听到的哭嚷。 戚浩松挨打了,那她一定要去看看啊。 为何挨打,又如何打成这样? 说不定就是一个好机会呢。 “我也要去,”她摇摇头,忍下羞意将戚缙山往外推,“你让开。” 戚缙山深深看了谢明月一眼,起身整好衣冠。 梧桐得了吩咐才敢进来,一见谢明月那娇媚动人的神色,顿时垂下眼。 夫人这般模样,她身为女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大爷吃得真好! “快为我更衣。” 有了梧桐在,谢明月自在一些,很快梳了便利的发髻,匆匆朝西苑赶去。 戚缙山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跨着大步。 “走慢些,一时半会,打不死。” 他漫不经心道。 “若你摔了,戚浩松就真要死了。” 谢明月看着他冷静地说出这种令人胆寒的话,不禁笑了。 “成日说这些话,难怪旁人都怕你。” 她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如今的戚缙山在外竟有个诨绰号:“戚阎王”。 那她岂不是成了母夜叉了? “你怕吗?” 戚缙山突然垂眼,谢明月被他深邃的目光一盯,顿时又有些不自在。 她自然不怕。 戚缙山连用力捏她都没有过,怕他还不如怕大厨房后面养的那只鹅。 那大鹅还趁她去视察时,叼过她的脚呢。 “到了到了。” 走到西苑门口,便听见夜空里一阵哭叫呵责声,谢明月赶紧拎裙往里走。 戚缙山慢悠悠跟在后面,眼底含笑。 方才想错了,事到如今,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这美梦,说不定能渐渐做下去,让他做尽日思夜想之事。 屋门口,倒塌的屏风带着茶器瓷片碎了一地,戚浩松被捆在梨花椅上,被二老爷拿着藤条,没命地抽。 一旁,金氏趴在斗柜上已是要哭晕了。 “说,你到底去了哪里厮混?” 二老爷戚永祥指着戚浩松的鼻子,怒喝。 “你母亲给你存着的八千里银票,又去了哪?” 今日戚浩松撇下小厮消失,小厮便赶紧去禀告了金氏,只是金氏从谢晚晴的院里回来时,已经隔了一段时间,谁都不知戚浩松去了哪。 金氏眼皮直跳,再让人去翻箱倒柜,这才发现她私下给儿子存在他房中的银票没了。 一时间,她还以为戚浩松就这么走了,顿时吓得心悸不已,瘫倒在地。 等戚永祥赶回来时,戚浩松也不知从哪里荡了回来,面对父亲暴跳如雷的质问,只坚持自己去园子里逛了一圈。 “逛园子,能逛走八千两?”戚永祥气得胡子直抖,抬起胳膊又是一抽,“给我老实交代,到底去了哪!” 第35章 这儿子我不要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多大能耐,吃喝嫖赌不敢,况且还有小厮盯着,怕是没那么容易陷进去。 那这八千两去了哪? “说不说!” 戚永祥又是一抽,戚浩松咬死了牙关不开口,左胳膊被抽得高高肿起,渗出红黄掺杂的血水。 金氏扯住丈夫的手:“别打了!老爷!你真要打死他吗?” “今天不打,来日整个家都要被他搬空!”戚永祥怒喝一声,一脚踹翻了椅子,“你说不说!说不说!” 藤条打在地面,折断后飞到金氏面前,吓得她捂住嘴,没命地哭喊。 “松儿,你就说了,你爹也是怕你学坏了呀!” 真是奇了怪了,府中看门的下人也说未瞧见戚浩松离府,他上哪花那么多银钱呢。 金氏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 莫非是有胆大包天的下人,暗中撺掇他学了坏? 若让她查出来是谁敢这么干,她定将此人碎尸万段! “二叔管教儿子归管教,莫将自己气坏了。” 这时,戚缙山缓缓步入室内,谢明月看向倒在地上的戚浩松,被他恶狠狠 地瞪了一眼。 她不禁心底一哂。 知道谢晚晴和她不对付,这小叔子,还懂替谢晚晴出气呢。 “缙山,”戚永祥见到戚缙山,气性消了一些,“这个逆子,要活活气死我才是!” 戚缙山看了一眼倔强的戚浩松,握了握手腕。 “八千两不是小数目,确实该查清。” 戚永祥将藤条一扔,气急败坏:“打死了也不肯说,没救了,你将他带回大理寺,就说是我报官。” “老爷!” 金氏扑过来又哭又喊,又怕戚缙山真将儿子带走,连忙坐到他身边哭求。 “松儿你快告诉你爹啊,是谁撺掇你花了这么多银子?是赌博了还是花销了?” 戚浩松见到戚缙山冷厉的眼神,顿时有些发怵。 他见过戚缙山的手段,谢明月一见他就晕倒的那年,戚缙山查了三件大案,整个人几乎宿在都察院里,回家时,衣摆袖口都带着血。 那段时间,菜市门口的行刑台上血流成河,府中偷奸耍滑的下人都老实不少,戚浩松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谢明月果然是个害人精,不但害了二嫂,现在又蒙骗大哥过来害他。 “二叔此话当真?”闻言,戚缙山似笑非笑地看着戚浩松,没有漏掉他眼中对谢明月的憎恨。 戚永祥冷冷扫了戚浩松一眼:“不知好歹的东西,咱们正经侯府,再不成器,也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你将他拿去,尽管查办,若真做了对不起侯府名声的事,这儿子我不要了!” 他是真气狠了。 他们庶出的家产本就没多少,如今过得好,全仰赖顺清侯友爱,将他们接到侯府过日子。 有现在的生活,戚永祥很满意,只待戚浩松成婚生子,他便含饴弄孙。 可现在,戚浩松狂得没了边,八千两银子就敢打水漂似的花销,让他怎能不恨! “我没做坏事!” 戚浩松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戚永祥立刻扇了他一巴掌:“老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不说!” 他双目充血,气喘如牛,许是模样真的太吓人了,戚浩松看了看戚缙山又看了看自己的爹,最终还是垂下头。 “我让二门守门的婆子拿去打了套头面,那八千两并未用完,只用了两千,剩余的都在钱庄存着吃利。” “头面?” 金氏哭嚎的面容一滞,眼神变得凶恶。 “你又未娶妻,给谁打头面?给林琅?” 林琅是金氏为戚浩松挑的暖床婢,安分守己,不大出门。 金氏觉得她做不出这种事。 戚浩松嘴角紧绷,被戚缙山黑沉沉的眼神盯着,拼命咽着口水。 紧张。 谢明月突然笑道:“二婶,三弟没有成婚,不代表没有心仪的女子,或许是想打了送人的。” 金氏听到这话,顿时厉了眼神。 “马上就要议亲的人了,能有什么心仪女子?” 戚浩松听出金氏话中的威慑,捏紧了拳头。 金氏直勾勾盯着他:“是哪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两千两的头面也敢要!” 便是她,轻易也用不了这般贵重的首饰。 戚浩松必定是被外面的狐狸精骗了,昏了头! “娘……就送这一次,”戚浩松低声恳求,“儿子成婚后便专心待妻子。” “送可以,送给谁?” 戚永祥听了半天,见他被一个女人迷成这般,顿时大喝一声。 “你若不说,待你大哥查到,那个女人别想好过!” 戚浩松脸色顿时一白,眼瞳缩了缩,不情不愿道:“是……是陈国公府家四小姐。” 见戚永祥与金氏齐齐一愣,他又赶紧补充:“此事乃儿子一意为之,陈四小姐并不知此事,爹娘勿要为难陈四小姐。” “怎么会呢,快,快解开你们三爷。” 金氏突然变了脸,挤出一抹笑。 “陈四小姐不错的,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你怎么认识她?” 她心底暗自嘀咕,近日相看时,她最满意的确实是陈四小姐,可这也太巧了。 戚浩松松了口气,捂着胳膊:“儿子同陈国公的三公子以前是一个书院的。” 陈国公三公子与四小姐都是庶出,如此一来,与同窗的妹妹相识就没那么突兀了。 金氏已信了八成,连忙上去喊着拿金疮药呢。 “你这孩子,为何死犟着嘴不早说,平白受这些苦。” 她不免怨忿地瞥了戚永祥一眼,戚永祥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一分钱未赚,就敢花两千两哄女人!” “哎呀,老爷你就别再骂松儿了,”金氏顾忌大房夫妻在,不停地给丈夫使眼色,“总比给外面的什么粉头花了好,像那晋王世子,又是养梨园娼妇,又是捧花楼头魁,难道非要松儿去做那些,你就高兴了?” 戚永祥见真相比自己所预料得要好,沉着脸半天不说话。 “原来是三弟心疼未来媳妇,”谢明月笑着走到戚缙山身边,“既已无事,二叔二婶早些歇下,我们就不叨扰了。” “哪里哪里,都怪下人没眼色,打扰了你们。” 戚永祥知道他们是被丫鬟喊来的,忙亲自将人往外送。 戚缙山还得上早朝呢,结果半夜被叫来处理他打儿子,这算个什么事儿? 谢明月走到门口,突然转身。 “对了,二婶,我还有句话,”她露出担忧神色,“晚晴她自祠堂走火后,一直不大出院门,听闻今晚还叫了大夫去院里,想来还是忧心过度,二婶若有空,劳烦去开导开导。” 话落,金氏还未如何,戚浩松便脱口而出:“二嫂病了?严重不严重?是不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 他伸手指着谢明月,其他人的脸色登时全都变了。 第36章 写满真相的信 “你这傻孩子,太不懂事了!”金氏皱了皱眉,高声打岔:“你二嫂有了身孕,叫叫大夫很正常,往后你媳妇若是有了,也得如此,同你大嫂可没关系。” 戚浩松却根本听不进去,他眼中爬上几分焦急,憎恨地看着谢明月。 戚永祥见了,脸色越发阴沉。 “三弟怕是脑袋被打晕了,不如早些歇下,”谢明月面色不变,笑意盈盈:“二叔、二婶,我与缙山先回去了。” 待两人一走,戚永祥大步走到戚浩松面前,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他一掌。 戚浩松旧伤血流未止,脸又被打得高高肿起来。 “老爷!” 金氏又是一声尖叫,戚永祥一把将她拨开。 “你给我闭嘴!惯子如杀子,他敢这样同大房的媳妇说话,你是嫌我们在西苑过腻了?” 他怒到极致,连带金氏也一起吼道:“你就惯!谁家男人对嫂子嘘寒问暖的?你瞧瞧我的大哥弟弟们,有这样问过你吗?” 金氏惊呆了。 她当然明白戚永祥话里的意思。 可谢晚晴与戚浩松差了快十岁!况且当初她照顾戚浩松时,戚浩松还是个孩子…… “老爷,松儿只是心善,二房媳妇又照顾过他……” 戚永祥看了一眼低头不吭声的戚浩松,狠狠甩开袖子。 “你自己想清楚!” 他气势汹汹地走了,金氏立马扑到戚浩松面前,看着他浑身伤痕心疼不已。 “儿啊,你怎么如此糊涂……” 见母亲眼泪簌簌地掉,戚浩松心中不忍,违心道:“母亲,你莫要听父亲胡说,儿子关心二嫂,本就因为二嫂如母,根本不是父亲说的那样。” 他垂下眼睛,不敢看金氏的脸。 那副头面,其实也是他准备送给谢晚晴的,只是当着戚缙山的面,不得不撒谎圆话,本来刚才戚浩松都准备真将头面送给陈四小姐算了,可谢明月那番话一说,他心底又填满了对谢晚晴的怜惜。 爹娘当年不管他,只有谢晚晴真心关照,如今谢晚晴出事,娘平时那样热切的一个人,也能变脸。 戚浩松觉得,他们都是趋炎附势之辈。 唯有他对谢晚晴的拳拳敬爱才是真心。 听了他的解释,金氏心里好受了一些。 “娘就知道,你根本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孩子。” 她擦干泪,摸了摸戚浩松的头,给他脸上的伤口擦药。 “娘,我自己来就好,”戚浩松躲开金氏的手,他心底思绪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搭理她,“我回去歇息,您也早些休息。” “好,你先去睡。” 金氏的眼眶又湿润了。 等回到自己的房内,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叫来绿夏。 “你明儿去金铺里走一遭,别让人看见,打听清楚三爷是否定了头面,何时定的,何时拿走,送给何人。” 戚永祥的话总让她隐隐有些不安,戚浩松对谢晚晴,确实太热络了些。 只不过金氏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不满。 她恶狠狠地在心底骂了一通谢晚晴狐媚,便满心算计地睡下了。 翌日,绿夏风风火火跑了一趟,回到西苑时,额角上淌着一层汗。 “夫人,奴婢问到了,三爷确实在金铺里订了一套头面,已经三日了,都快做好了,管事还拿给奴婢看了一眼。” 她喘了口气,金氏闻言立刻起身:“什么样式的?” 绿夏回忆:“是掐丝卷草纹的样式,最大的华胜上镶了绿松石,管事说是西域来的,所以有些贵重。” 华胜? 金氏猛地站起来,面沉如铁。 华胜是已婚妇女戴的东西,送陈四小姐的头面,怎么可能有这些? 怕是戚浩松原本要送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恨不得立刻就去打戚浩松一巴掌,痛斥他昏了头,可一走出房门,金氏便停了脚步。 昨晚戚浩松的模样她没忘,若非戚缙山来,他真是宁愿被打死都不会说。 她去骂他一千句一万句,有用吗? 他还是会一意孤行。 该除的,得是勾人的那一个才对! 金氏心底原本是巴结谢晚晴的,可现在,只恨不得谢晚晴能早点死。 反倒是谢明月,金氏想到昨晚她意味深长的话,就是她说完话后,戚浩松才显露端倪。 她真得感谢谢明月,让她早早发现,能有所准备,不至于让戚浩松酿成大祸。 琼华院中,谢明月却在读一封信。 一大早从瑞王府递来的。 木槿不能说话,在瑞王府中又无法见她,所以寻了一名可信的账房先生帮忙,因着账房先生的妹妹也是哑女,看得懂手语,于是替她写了一封信。 信上写明,当初换婴的恶仆时无所日,主动说明真相,寻求忏悔,于是谢家炸了锅。 恶仆言明谢明月是被换的孩子,谢夫人一力反对,坚持她是亲女,反倒被谢家人指责心软糊涂,谢晚晴更是不断煽风点火,于是谢夫人一气之下病倒,谢明月被送去庄子上后,谢夫人呕血卧床,恰逢院内走水…… 木槿一直跟着谢明月到庄子上,戚修玉与谢晚晴一起来过一次,那时她方才知晓,自己的未婚夫与妹妹竟然已经搞在了一起。 再往后,木槿抓到谢晚晴的人在谢明月的吃食里下毒,于是跑回谢家想要寻求帮助,却被谢老夫人当场抓去发卖,自此,谢明月孑然一身。 至于后面戚缙山救她于危难,也是木槿在花楼里听来的,花楼的恩客是白馨那个村子里的人,正巧遇见戚缙山纵马前来救她。 读完这封信,谢明月眼底都是水汽。 她的容貌,是太后也盛赞过的,此时泪眼上浮,就像透着晨雾的湖面,幽静朦胧。 可朦胧之下,除了一片荒寂的哀色,更有无边怒意。 她的猜测果然不错,谢晚晴与戚修玉,很早就勾搭到了一起,她被谢家草草赶出,也有他们在其中作祟!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在她母亲身上动手脚…… 谢明月轻闭双目,再睁眼时,取出自己的仇人册子,一笔一画写下几行杀意。 她要谢晚晴与戚修玉,生不如死。 写完,谢明月吩咐梧桐。 “给你放一日假。” 梧桐又惊又喜:“夫人,好端端的,给奴婢放假做什么呀?” 谢明月淡淡一笑:“你在府中到处逛逛,瞧瞧有没有适合幽会的好地方。” 她面容恬静,影子被晨光投在屏风上,却张牙舞爪,像是凶猛的野兽,很快就要将敌人撕扯殆尽。 第37章 疑心病又犯了 梧桐瞪圆了眼:“夫人,您这是要……” 谢明月抬眸看着她笑:“我有那样傻吗?” 她起身走到窗边。 “这是攻心。” 梧桐不明所以,出去逛了一上午,午饭时回来,神神秘秘地凑到谢明月身旁。 “夫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奴婢在府中二道门那边的假山后头,寻到了一处幽暗之地,那里还藏着一块软布巾子并两盏小杯,一瞧便是常有人在此约见。” 谢明月微微一笑,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梧桐还是好奇,难道这约会之人是二夫人与三爷吗? 只是看样子,二夫人对三爷并无此意啊! 她闲不下来,干脆继续为谢明月熏香续茶,谢明月嗅到那股淡淡的桂香,眼中又显出忧郁之色。 她自幼喜好桂花与茉莉,谢夫人后来专程寻了制香大手,为她量身研制了两款香方,每年都制成香精料,掺在熏炉、花露、澡豆等物中。 没想到到了戚家,她房中还有这等物件。 谢家是不可能给她这些的,她又未带嫁妆,那便只可能是戚缙山弄来的。 真不知他从何搞到的这些东西。 她想到木槿的那封信,心底更加伤感,连小厨房来人问午饭,便也不太想用。 过了一会,金河来了。 “夫人,大爷遣小的通传,今日小厨房不必做饭了,请您去栖海院一同用午饭。” 谢明月神情一凝。 昨晚床帐内的情形还在她脑内牢牢贴着,她微微垂眼,轻声道:“知道了,待会就过去。” 大爷邀夫人去前院吃饭,不仅是在大房,就连在整个侯府,整座京城,只怕都很少见。 向来只有爷们去后宅用饭的,倒不大有夫人去前院。 琼华院新来的下人们对谢明月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识。 大夫人就是大爷不断破的“例”。 谢明月来到栖海院内时,戚缙山正回府更衣,朝服褪下,显出劲瘦有力的腰身。 “大爷,梧桐方才同小的讲,夫人今日心绪不佳。” 玉江服侍着接过戚缙山的朝服涤带,试探着开口提醒。 天地良心,他们做下人的,最不想瞧见的便是大爷与夫人起争执,每每闹过之后,大爷就如同丧了全家,难伺候的程度直条上涨,他们少不得挨骂。 现在戚缙山与谢明月一但独自凑到一处,玉江与金河的心就默默地抖啊抖。 听梧桐说,她也一样。 “出什么事了?” 戚缙山蹙眉,本就肃然的面色更加疏淡。 莫非她还在生昨晚的气? 玉江低眉:“梧桐没说明白,只说今日点了那两个香方的熏香,夫人便有些沉郁。” 室内的温度似乎一下低了,戚缙山换上常服,眼底闪过了然。 “我知道了。” 他转身向外步去。 谢明月坐在院中,午时日光暖和,正好露天用饭。 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她心底没由来一阵慌张。 不敢看他的脸,怕自己控制不住从头红到脚。 戚缙山看到谢明月发髻上那只羊脂玉簪,眸色微微一沉。 “夫人久等。” 他自然落座在她身侧,感受到谢明月的呼吸有一瞬间收紧。 “没有,我也才来。”她细着嗓音,垂眼低头,一点也看不出昨晚缠着他的那股娇劲儿。 “发簪,谢谢你。” 谢明月顿了顿,主动道谢。 戚缙山沉眼看着她,知道她一向守礼,明明还生着他的气,却仍旧要周全礼仪。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他颔首示意摆菜,谢明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这句话。 他们是夫妻,他为她送些东西也是正常。 只不过,寻常妻子总要搂着夫君说几句甜言蜜语,到他们这,却变得相敬如宾了。 他送这玉簪,不会是为了昨日那番事道歉? 这也太敷衍了,竟都不亲口向他认错! 她默默想着,忍不住想开口,菜却在这时一道道摆了上来。 主菜是一道五色鱼鲙,盘边整齐摆着数十碟模样精致的铜碟,里头盛着各种佐料。 鱼鲙生鲜寡味,得佐着蘸料用。 金河正要上前为戚缙山调配料汁,他却抬手拦下。 “请夫人为我调配。” 他突然说,谢明月愣了下,却没有被差遣的恼怒。 她已经有些摸清戚缙山的性子了,只要不因为戚修玉犯病,他对自己就很随和。 想来,也是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僵硬。 想到戚缙山做这些都是在无声道歉,谢明月抿嘴一笑,接过金河手中的空碟子。 “想吃什么味儿?” 她好脾气地看着戚缙山,他淡淡一笑:“夫人随意就好。” 谢明月就为他调了一个一碟辣的,和一碟鲜甜的。 没想到戚缙山吃了两口,不知怎么的,脸色又暗沉下来。 谢明月不明所以,鱼鲙难得,她吃得香甜,等注意到戚缙山停筷时,她都快吃饱了。 “你怎么不吃?” 她奇道。 戚缙山漠然地盯着那两碟料汁,突然开口:“夫人调这料碟的想法从何而来” 以往家宴上也吃过鱼鲙,戚缙山记得所有人的料碟口味。 戚修玉的料碟,正是如此。 谢明月先是一愣,随后隐忍地看着他。 “调料碟而已。” 她真是……无话可说。 深吸两口气后,谢明月有些忍不住了。 她将筷子放下,冷冷地看着他:“怎么?疑心病又犯了,两碟料汁能想歪到哪里去?你既如此不信我,当初何必娶我?” 下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吃得好好的,因为料碟,大爷夫人竟又吵了起来。 谢明月看不得戚缙山那种没有温度的眼神,她眼眶微红,哽着嗓子,突然就将发髻上的簪子拔了下来。 黑发如瀑倾泻,院内所有小厮立即垂眼转身,背过身去。 玉簪被扔在石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谢明月垂着发丝,恨恨地盯住戚缙山:“还给你,我告诉你我想着谁,我想着十年前,谢家与侯府的宴席上,我头一回见你,那时你的面前就摆着这两味料碟!” 说完,她似乎再也忍不住他连日的羞辱,有些崩溃地转身向外走去。 梧桐吓死了。 那日对着谢老爷澄清身世时,夫人都未摘发簪,怎么今日竟到了这种地步? “夫人!”她连忙要追上去,起码为谢明月将头发绾好。 然而身后一阵冷风,戚缙山比她更快地追过去,将那纤细身影罩入怀中。 第38章 要肿了,停下 “昭昭!” 这声乳名一出,谢明月与戚缙山俱都身形一僵。 她皱着的眉眼松开,随即突然便哭了起来。 “谁准你这般叫我了?不许叫” 那是谢家极为亲近之人才会这样叫她的,以往他时不时这样叫一声,她都掠过了。 可今日不行,他怎能在那么无情地诋毁她后,还敢叫这个名字? 谢明月在他臂弯中挣扎着,泪如雨下。 “戚缙山,你真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人!” 她真是错信他了,这些日子,她那些对自己内心的说服算什么? 谢明月面色苍白,看着戚缙山的脸,突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 力道不重,可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饱含着侮辱。 掌掴三品大员,那可是要进天牢的。 谁敢? “昭昭,别哭。”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用力箍着谢明月的腰身,很快将她带到屋内。 门一关上,他便紧紧将她拥住。 “别哭,昭昭。” 戚缙山略带压抑的嗓音止住了谢明月的抽泣。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底温度一丝丝褪去。 “别哭。” 他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见过她搂着他笑闹的模样,他还如何忍受她重回那种冷漠冰凉的神情? 戚缙山将谢明月提在桌上,自己则是仰头看着她。 如同看一轮皎月。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却依旧忍不住心底翻腾汹涌的情绪。 压抑太久,反噬凶猛。 “大爷这是做什么?” 谢明月低头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在她醒来后的第一眼,就迷了她半幅心神。 他们纠缠壮烈的过去,又迷了她另半幅心神。 她眼底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情,清晰地映在戚缙山的眸中。 “戚缙山,”谢明月轻声开口,“是你亲自将我从谢晚晴与戚修玉手中救出来的。” 戚缙山轻轻一颤,手瞬间紧握成拳。 谢明月抖着嘴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戚修玉?那天家宴,我不顾仪态说了那么多话,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对吗?” 她从桌上跳下来,脚踝处有阵钻心的痛蔓延。 谢明月毫无知觉:“做你的夫人,我欢喜得很,我说错了。” “别说了。”戚缙山皱紧眉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却止不住她指尖冰凉。 “做你的夫人,当真令人痛苦。” 说完,谢明月快步推开房间门。 “戚缙山,我要与你和离。” 若她不走,等待她的,便是下一个枯槁十年。 戚缙山眼瞳微缩,一把将谢明月拉回怀中,冷厉道:“不行!” 他飞快地关上门,看着谢明月通红的双眼,突然将她推靠在房中软榻上,强势逼近。 “昭昭,我……” 谢明月看着他,冷脸下泄露出一丝泪意。 她毕竟不是一年年长到二十六岁的,真的忍不住自己的委屈。 戚缙山见了,深吸一口气,将她按住。 “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如此。” 他向来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却荡漾着无穷悔意。 “我……”戚缙山胸口哽着一股涩然,放缓了呼吸慢慢开口,“昭昭,我克制不了自己。” 谢明月面色一僵,抿唇看向他。 戚缙山的自傲,她比谁都清楚。 他主动揭示自己的弱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见她不言,戚缙山继续:“幼时,我养的鸡下了蛋,我异常欢喜,每日晨起晚歇,就连私塾下课后的间隙,也要跑回家摸一摸,看一眼。” 他英挺的眉眼间,几乎被一股碎掉的情绪填满。 “越是喜爱,便越惧怕失去,那枚蛋最后被我摸成了死蛋,我却没有汲取教训。” 谢明月眸光一动,想哭又想笑。 戚缙山的意思是,他太喜爱她,喜爱到了抑制不了自己发疯的地步? 那她呢?她就活该被羞辱猜忌吗? 她扭开头,语焉不详:“有病就请太医,我又不会治病。” 戚缙山抚掉她眼角泪珠:“昭昭,你就是我的药。” 谢明月咬了咬牙:“少来。”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她已经充分领悟了母亲曾经的话。 不管戚缙山说破嘴,她也不会信了。 猜忌就是猜忌,羞辱就是羞辱。 失心疯子杀的人,那也是真的被杀了。 戚缙山叹一口气,方才脆弱的神色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了端方深沉的模样。 他握着谢明月的手腕,举过头顶,固定在软榻扶手上。 谢明月被摆出羞耻的动作,顿时急了。 “戚缙山,你做什么,放开我!” “我病了,要吃药。” 戚缙山话语不停,起身又俯身,很快将她的挣扎尽数堵在唇齿间。 谢明月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挣扎着推他,他却像揭了面具似的,肆无忌惮。 “要肿了,停下……” 谢明月很快在喘息的缝隙里哭喊出来。 她还要见人的,戚缙山没脸没皮,她却不行。 “还和离吗?” 戚缙山终于松口,撑在她上头,暗沉沉地盯着她。 谢明月摇头。 不管她怎么想,现在这模样,当然是顺着戚缙山的话说。 她才没傻到和他犟。 没想到戚缙山却不放开,而是又俯下身来。 “快放我走!” 谢明月忍无可忍。 大白天的,外面都是下人呢,他就将她扛进来了。 戚缙山将她沉沉压住。 “求我,”他像是失去了一层桎梏,眉眼间浮上一层细碎的光,“叫夫君。”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拧住眉头。 方才戚缙山是向她低头吗? 分明是他解下了自己的紧箍咒! 她用力一捶他的肩膀:“戚缙山,你想得美!” 戚缙山哑然失笑,将脸埋在她侧颊边,闷声抖了好几下。 “夫人,”他摸了摸她的脸,神色陡然变得温柔许多,“抱歉。” 谢明月一怔,看着他又沉又暗的眼眸,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以后再也不会了。” 戚缙山抚摸着她微红的眼角,谢明月皮肤太过细嫩,只是稍微哭泣,那里就褶了一道口子。 如同在他心上划过一刀,生疼。 “今晚我去你院内,好不好?” 第39章 戚缙山,你是狗吗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她还在哭呢,这人怎么好意思的…… “你滚!” 她又甩了一巴掌到戚缙山脸上,没想到戚缙山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怒反笑。 “两次了,夫人手疼吗?下次别这么用力。” 谢明月眼睁睁看着他极深的眸子盯着自己,薄唇却轻轻印到自己的掌心中。 然后……一点温热濡湿的触感闪过。 她倏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戚缙山他…… 她嘴角一抽,咬牙道:“戚缙山,你是狗吗?” 戚缙山低垂着眉眼,高挺的鼻梁一点点划过柔嫩指腹。 下一瞬,他陡然将她重新抵到软榻靠背上,附耳低喃了一句。 谢明月的脑子“嗡”地一下,全部炸开成一片空白。 登徒子…… 她这辈子也未遇到过这般无耻的登徒子! 可戚缙山这双目黑沉、噬人入腹的模样当真唬人。 “不、不行……我月事来了。” 她极其不自然地垂下眼,想躲,却被戚缙山扶着后脑勺,再次抬着仰起。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是想去陪夫人说说话,倒被曲解成了别的意思。”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谢明月的手掌,心底浮现的,全都是她方才又娇又嗔的神色。 如此姝色,他怎么能放手。 谢明月信他个鬼! 她气得还想打他,却怕他又不要脸地伸舌头,一时坐在那里瞪圆了眼睛,却拿他没办法。 “我叫梧桐进来。” 戚缙山笑笑,俯首又亲了亲她的粉颊。 “今日是我不好,晚上给夫人赔罪。” 谢明月都不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许是见她不自在,戚缙山唤来梧桐后便离开了。 梧桐在外面吓得半死,险些以为夫人在房中被大爷打了,正犹豫着去叫人,戚缙山便唤了她。 她顶着金河玉江希冀的目光走进室内,想象中的一片狼藉没有,反倒是谢明月乌发横陈在榻间,呆呆地靠在扶手上,鼻头还是红的,却好像没刚才那么伤心了。 “夫人。” 梧桐小心翼翼走过去,谢明月恍然惊醒起身。 “戚缙山走了?” 她看了一眼门边。 “来为我梳发。” 夫人没事了? 梧桐走过去,看见软榻边的案几上放着一架梳妆盒。 寻常女子放在马车中,便于出门梳妆的东西,大爷竟在自己房中备了一架? 也不知备了多久了,如今夫人才头一回用上。 她轻叹一声,挽起谢明月如瀑的长发。 “梧桐,”谢明月突然开口,“方才的事,你怎么想?” 梧桐愣住了。 她怎么想? 她想死! 大爷与夫人再这般一惊一乍下去,她梧桐怕是要被吓成吾同,一点生机都没了。 抿了抿嘴,梧桐委婉道:“夫人,您对大爷,真的一点感情也生不出吗?” 方才听见谢明月的一声“和离”,她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和离之路如此艰辛,夫人好不容易过上了如意的日子,府中大小事握在手中,只是时间问题,她不想谢明月再吃苦头。 谢明月了解梧桐,从小与她一条心,她这么说,便是觉得戚缙山好,自己不该没有感情。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色泽娇艳,比才醒来时的枯槁模样要好上许多。 “夫人,奴婢斗胆劝一句,”见她不说话,梧桐怕她又钻牛角尖,忙道,“大爷对您的好,不仅整座侯府,就是全京城都知晓,大爷是爱偶尔拈酸泼醋,可这些也是因着在乎您呀。” “他有这么好吗?” 谢明月面露疑惑。 她是闺阁女子,自幼受的教导,便是丈夫要敬爱正妻,不得涎泼无礼,父亲对母亲,也是如此,她看在眼里,不免也希望自己嫁个相同的夫君。 可戚缙山三番五次待她出格,又总猜疑她与戚修玉,显然不是她想要的人。 梧桐见她动容,赶紧趁热打铁:“夫人,您又不爱看那些话本儿,也不爱听曲,其实正常夫妻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您若不喜大爷怎样,与大爷说后,大爷会改的。” 怕的,就是像以前那般,何事都藏在心底,两人在龃龉下渐行渐远。 “我以前不说吗?” 谢明月好奇地问。 戚缙山这般,定然不是头一回,她以前是怎么忍下来的? 梧桐抿着嘴,摇摇头:“您不肯说,有时候心底想什么,连奴婢也不知道呢。” 谢明月不禁摸了摸自己梳好的鬓发。 真不知自己想的什么。 “罢了,先走。” 心底那股劲儿过后,饥饿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她走到院内,戚缙山不在,下人们都撤了,桌上菜色换了一遍,谢明月一看,全是她喜欢的。 她神色和缓了些,梧桐赶紧道:“大爷走前吩咐的,请夫人在院内用完午饭,这些都是厨子专门为夫人做的,若夫人不赏脸,下人们难免伤心。” 谢明月一哂。 戚缙山还知道她心软,所以拿下人做挡箭牌? 她坐下来吃了,不得不说,这些菜的味道都极合她的胃口。 用完第二碗,院外来了个小丫鬟,梧桐走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后皱眉道:“夫人,侯夫人请您饭后去漱芳院。” 谢明月一顿。 方才她和戚缙山闹这么大阵仗,怕是里外都听到了。 “那就走。” 她用茉莉熏的茶叶水漱完口,起身向外。 罗氏坐在屋内,看着谢明月容光焕发的一张脸,顿时皱紧眉头。 “明月,听闻你方才与缙山在闹。” 谢明月淡笑:“不过拌了几句嘴。” 她就知道,罗氏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如今云氏被关,罗氏这个侯夫人就是家中唯一的婆母,总会忍不了管事。 罗氏见她这样说倒是有些诧异。 以往这两人闹,哪次有这么快和好? “母亲,这几日我听下人说,府内有人私下在园中幽会,马上就要办春花宴了,平日不妨加派些人手,将惫懒的下人都约束约束,以免来日春花宴上,惊扰贵人。” 谢明月不给罗氏打听的机会,很快提出别的话。 “幽会?谁?”罗氏一惊,立刻竖直了身体,“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这府中,前院后宅的小厮丫鬟是分开的,中间隔着门,夜里落匙后不得出入。 怎么还有人敢私下幽会? 若是传出去,府中女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当即忘了谢明月与戚缙山的事:“这事必须严加处置。” 第40章 脱衣请罪 谢明月淡淡一笑:“也未见到人,就只在二道门的假山后面,看见了巾子、杯盏等物,母亲莫要打草惊蛇。” 罗氏点头:“我自然知晓,此事重大,你回去也莫要声张。” 谢明月应下后便要走,罗氏又叫住她,有些欲言又止。 “明月,”她看了眼谢明月纤细的腰身,苦口婆心道,“缙山如今……年岁不小了。” 谢明月知道罗氏暗指什么,眼看谢晚晴怀第二个了,她的肚子还没动静,更重要的是,戚缙山的身份在这,若一直没有子嗣,难免影响前途。 官员无出,帝王便不好拿捏。 她心知罗氏这番提醒算是善意,于是也没有摆冷脸,而是淡淡点头,微笑道:“我知道,多谢母亲提点,此事……待我再养养身子。” 罗氏见她没有像以往那般抵触,心里也有些欣慰。 无论戚缙山是不是她的亲子,她如今将侯府的未来压在大房身上,自然希望大房能够步上正轨。 大房好,侯府就好,侯府好了,她的娘家罗家也不会差。 高门大户之间,向来如此,家族利益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她个人的利益靠后,也得顾全大局。 否则,倒的就不止顺清侯一家了。 “你那身子,再请太医来调理调理,听闻宫内新进了一位专给娘娘们看妇科的圣手。” 罗氏欣慰开口,谢明月笑了笑:“好,待春花宴后,儿媳便专攻这件事。” 春花宴前,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最重要的是,她还得借刀杀人呢。 这件事……谢明月想到戚缙山就来气,干脆先别想。 罗氏不疑有他,心里还想着布置捉拿那幽会的人,于是让谢明月回去休息了。 回到琼华院,谢明月叫来梧桐手下的二等丫鬟元白。 “让你去打听的事,有结果了吗?” 元白是侯府的家生子,母亲在戚老太太跟前伺候过。 她也生的伶俐聪颖,且难得不争不抢,只做分内之事,就算谢明月挑了她在院中做二等丫鬟,也毫无怨言。 元白沉稳道:“夫人,时隔多年,加上谢家下人有所防备,奴婢使了银子,也找过中间人,但都不曾打听出什么,只知晓当初伺候您的剩下两位姐姐,分别被卖出了城,一时半会,靠打听怕是打听不到了。” 绿竹、翠兰,竟然都被发卖远了,谢明月沉吟。 “谢家什么反应?” 元白低下头:“奴婢惭愧,谢家什么也没问到。” 她原本想着,从谢家寻个突破口,没想到谢家像是铁桶一般,竟然连最外头的门房都收买不动。 难怪谢夫人的生死居然也成为了一个谜题。 “罢了,不是你的错,”谢明月掩下心底的一丝失落,看着元白,“元白,我挑你来院里,你可有怨?” 元白诧异地睁大眼睛,赶紧跪下:“大夫人,能够做您的婢女,奴婢怎会有怨。” 谢明月一眼不错地看着她,却不见元白神色有半点隐瞒。 若不是元白演技高超,便是她确实如此想。 她不禁微微一笑:“快起来,我又未怪罪你。” 元白也不忸怩,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大方道:“夫人待咱们下人宽和,院内也无杂事,我做夫人的婢女,欢喜得很,又怎会生怨呢。” 谢明月失笑:“你很实诚。” 元白笑得露出一排牙齿:“不瞒夫人说,奴婢打小就实在,吃饭都比其他人多吃一碗,给肚里填得实实的。” 她说话有趣,性情又不错,办事也还牢靠,谢明月想了想,问她:“提你做我的贴身婢女,你愿不愿意。” 她的事情太多了,梧桐一人根本忙不过来,元白不错,谢明月还挺放心。 元白当即又跪下,大大方方地给她磕头:“多谢夫人赏识,奴婢自然愿意。” 梧桐也乐得多个伙伴,当即就拉着元白教了好些注意的地方。 “今晚大爷怕是要来夫人房中,你我都打起精神伺候,别让主子有不爽利的地方。” 梧桐提点元白,元白一听,顿时睁圆了眼睛。 “可夫人……夫人不是来月事了么?” 她听闻,女子来月事时做那事不好,但也有不做人的爷们,把妻妾不当人,只随意发泄。 大爷不像这种人啊! 梧桐轻敲她脑门:“丫头片子不害臊,你想哪去了?大爷就不能同夫人说说话?” 元白捂着头笑:“嗐,怪我,怪我,想左了。” 说是如此,夜幕降临时,元白还是偷偷差人去多烧了热水。 她偷看过避祸图,知晓有些事不受月事影响,眼见夫人与大爷日渐甜蜜,凡事若有万一呢。 有备无患。 夜里,戚缙山如约而至。 谢明月关着门,不让他进。 没想到他就站在门外,笑意深沉道:“夫人当真如此狠心?我可是备了厚礼前来赔罪。” 谢明月没消气,但也好奇,于是给元白使眼色:“窗户开条缝,瞧瞧。” 元白凑到窗边,觑开一条缝,正要细看,突然脸色一变,飞快地退了回来。 “夫人,奴婢……” 她支支吾吾,拉住梧桐的手,死活不让梧桐过去。 “怎么了?”谢明月疑惑,元白只拼命摇头:“夫人且自己瞧瞧。” 谢明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走到窗边。 不看不知道,戚缙山站在门前,竟然在一点点解开外袍的腰带。 登徒子要做什么! 谢明月飞快地缩回脖子,走到门前恼怒道:“戚缙山,你不要脸,我的丫鬟们还要呢!” 男人低沉的声音透着门缝在她耳边:“夫人若是放我进来,丫鬟们便吓不到了。” 谢明月眼角抽搐,牙关咬了又咬,到底还是一把拉开门。 她感觉今日闹了一场,戚缙山疯了。 门开了,只见戚缙山拎着一根荆条,慢条斯理地步入房内。 梧桐与元白低着头背过身,飞快避了出去。 屋内剩下两人,谢明月撇开头,急切开口:“你到底要干什么?” 戚缙山勾唇一笑,将荆条放在一旁,开始自顾自地解腰带,脱衣裳。 “赔罪。” 第41章 不许再提和离 他竟泰然自若站地在满室烛光下,当着谢明月的面,从腰带开始,一层一层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肩背宽阔,线条优美,再配上戚缙山英武的面庞,算是一道风景。 只谢明月没心思欣赏,她飞快地掩住双目,急道:“戚缙山,你住手!” 戚缙山已脱完了衣裳,只下身还未动。 他站在那,也不嫌夜色寒凉,将荆条掂了掂,过去抓起谢明月柔嫩的手。 谢明月又气又急,顾不上仪态了,清斥道:“干什么!” 她低着头,若再抬高一寸,就能够看见他毫无遮掩的劲瘦腰腹。 戚缙山却将荆条削掉刺的部分塞到她手里,另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谢明月被迫看光了他。 被他黑沉炙热的眸光盯着,她烫到似的,飞快将荆条丢开,紧紧攥住拳头。 “你、你别胡来。” 谢明月动了动嘴唇,感觉嗓子眼里突然变得极其干涩。 她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戚缙山的鼻子上,不敢再动。 “负荆请罪。” 戚缙山向前一步,成熟男子的气息包裹着谢明月,令她血液沸腾,难以呼吸。 “夫人,”天旋地转间,她被他揽住腰身,抵到了门板上,“做错了事,就得受罚,这府里,也只有你敢打我了。” 谢明月指尖一卷,羞怒道:“你在记我白日打你耳光的仇!” 戚缙山眸中隐笑,重新抵住她,在地上轻轻一踢,那荆条就轻巧地腾空而起,被踢回他手里。 谢明月:…… 身手这么好吗?那躲开她的巴掌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的话,为夫人带来了数不清的伤痛,所以今日,我是诚心受罚。” 戚缙山低沉的呼吸,密密麻麻地灌进她耳朵里。 谢明月拿着摆脱不掉的荆条,呆滞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逼着她用荆条打他? 她眼里闪着泪花,快哭了。 “我原谅你了,你不用这般。” “要的。” 他眼神和缓深邃,抓住谢明月的手,直接摁到自己肩头。 “夫人,是我错了。” 荆条挂上肩膀,细碎的刺瞬间刺破皮肉,健硕的肩背下,一颗颗血珠疯狂滚落。 谢明月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 她一把挥开荆条,上前紧紧抱住他,呜呜咽咽地开口:“你真是讨厌极了,明知我心软,故意害我内疚,对吗?” 戚缙山眉目如画:“怎么会?夫人以前可从未对我心软。” 今日一闹,将他心中桎梏自己的那条线崩断了, 他静静看着谢明月那带泪的粉腮,心底却暗火滔天,恨不得化为凶兽,将她狠狠往死里弄。 谢明月没看见他的眼神,否则拼命也会逃开。 她轻轻抽泣一声,掏出手帕去擦他伤口渗出的血。 这辈子,谢明月连杀鸡都没看过,哪里敢见这些。 擦了几下,她有些看不下去。 “戚缙山,你疯了是不是?要死要活的,像什么样子?” 丢开手帕,谢明月又气又难过。 戚缙山的心眼也太多了,拿准了她心软,竟然故意这样。 难道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忘掉那些伤人的话? 她偏过头,又被戚缙山在下一瞬抬起下巴。 他半边脸隐在烛影下,胸膛起起伏伏,突然拉着她狠狠压了下去。 唇珠肿到殷红,方才被依依不舍地放开,谢明月拼命换着气,气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想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戚缙山的目光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上,眸色如火,“只一点,不许再提和离。” “否则……” 他压着谢明月的手,凑到她耳边。 谢明月紧张地抬着眼睛看他,怕他又和今日在栖海院里一样,说些虎狼之言,连忙赌咒发誓。 “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她的目光落到戚缙山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别耍疯卖乖了,先给你的伤口擦些药。” 得了保证,戚缙山像是疯兽受到安抚,浑身隐隐炸起的毛陡然安顺下来。 “小伤,眨眼就痊愈。” 他一边止住谢明月要去找药的手,一边拎起里衣。 “劳烦夫人为我更衣。” 谢明月蹙眉:“自己穿。” 戚缙山无奈:“伤口疼,胳膊举不起来。” 不是眨眼就痊愈吗? 谢明月拿他没有办法,瞪他一眼,气馁地接过里衣,为他轻柔套上。 她也不傻,戚缙山这样,是在撒娇? 谢明月轻轻一抖,将脑中的想法甩出去,给他正正经经地系好衣带。 戚缙山身形修长,宽阔却不显笨重,轮廓明显的线条下,蕴藏着只有她才知道的那种爆发力…… 谢明月穿着穿着,手差点出神地往他的腰腹上摸去。 手伸到一半,她倏然回神,赶紧拿起一旁的贴里。 “你说送我的厚礼,就是负荆请罪?” 她随便提起一句话,竭力维持镇定,戚缙山看到她蝴蝶般纷飞的手指,握住她的手,一齐系着外袍腰带。 “自然不是,”他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谢明月白皙可爱的耳垂,“我为夫人找到了一个人。” “谁?” 谢明月忍住耳朵上的异样感觉,仰起脸看他。 戚缙山坐下来,将她拉到身边,紧紧盯着她的脖颈。 “周杨氏。” 谢明月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她微微一想,顿时猛地瞪大了眼睛。 “我母亲的乳娘?” 谢家惯用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里伺候,一旦出事,谁也逃不掉,要不就是采买无依无靠的下人,在府中一配,便也成了家生仆。 所以元白去谢家打听时,那些下人都被拿捏得死死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周杨氏是谢夫人的身边人,更难接触到。 也不知戚缙山是如何将人找到的。 她瞬间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我要见她!” 母亲如今到底是生是死?谢家又是如何待她的? 谢明月焦躁极了,抓住戚缙山的手,整个人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带我去见她,我有话要问。” 戚缙山抚顺她的头发:“别急,人带不进来,来日你随我出府,我带你见她。” 他的声音像是某种安神汤,谢明月听着听着,心里平静下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推开窗,看着西斜的月色,才发觉两人一通闹,已经闹到了深夜。 她不免紧张地抿了抿嘴,犹豫着问:“那你……今晚要宿我这里吗?” 第42章 你喜欢小孩吗 戚缙山轻笑一声:“夫人觉得呢?” 谢明月也不与他客气了:“我觉得你想回院。” “真可惜,夫人猜错了,”戚缙山伸手将她搂过来,亲了一口,“今日我已同院内说,要宿在夫人这处,如今栖海院的门怕是已经关了。” 关了不能打开吗? 这会儿你又威严扫地,连院门都开不了了? 谢明月暗暗腹诽,却不敢再刺激他,于是暗暗嫌弃地撅了撅嘴:“那宿在这儿。” 反正她来月事了,哼! 候在外头的元白见屋内影影绰绰,晃荡了半天,夫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却始终没有叫水,忍不住有些着急。 这是…… 大爷该不会还在欺负夫人。 正在她绞着手指焦躁等候时,侯府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紧接着,传话的婆子从远处快步走到琼华院门口。 “元白,劳烦同大爷与大夫人通传一声,侯夫人抓到那幽会的狗男女了,竟是管庄子的余丁同他的嫂子余李氏,余李氏在花房伺弄花草,有把小门钥匙,这两人就每晚通过小门跑到内院来偷情!” 余李氏可是负责府中花房的能人,居然暗地里同自己的小叔做这种事? 元白精神一振,忙问嬷嬷:“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大夫人过去吗?” 婆子摇头:“这事闹得越小越好,侯夫人已差人将这对狗男女抓起来了,就特意让我来知会大夫人一声,别惊扰大爷和大夫人歇息了。” “行,辛苦嬷嬷跑一趟了。” 元白打发走婆子,见房内还有声响,于是上前给谢明月说了这个消息。 谢明月被戚缙山惊吓一晚上,困得眼皮打架,闻言精神了一些,还挣扎着想起身。 “睡,”戚缙山将她按住,“侯夫人自会处理,热闹明日再看。” 谢明月缩在床上,和他保持着距离:“你不好奇?” 戚缙山失笑:“男女那点事,还值得你不睡觉去看?” 谢明月蹙眉,怎么这话说的,他像是老油条了。 男女这点事,他难道很清楚? 她心底泛起一股酸意,戚缙山又道:“平日办案,其中总纠缠着这点事,看都看腻了。” 谢明月神色一僵,这才惊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 “睡。” 许是见她真累了,戚缙山伸出手,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 谢明月一边防备着他,一边缓缓闭上眼睛。 拍孩子? 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地开口:“戚缙山,你喜欢小孩吗?” 口齿不清之下,戚缙山也没听清,于是凑过来一些,低声问:“什么?” 茉莉花香与冷木香清清浅浅地起伏在两人之间,谢明月困得没了知觉,最后嘟囔了一句。 “你想要孩子吗?” 戚缙山呼吸一滞,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色泽。 “如何这般问?” 他蹙眉低头,轻轻唤了一声。 却见谢明月面容恬静、呼吸均匀,显然已陷入了熟睡。 翠怡院内,谢晚晴方才躺下,听闻罗氏带了丫鬟婆子在内宅抓人,还不让她们过去,她的内心简直焦躁到了极点。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下人们平日里也压抑,是以她管家时,发现有些下人暗中相互慰藉,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凡别太过分,就过去了。 可这个节骨眼上,罗氏刚收回管家权,又分了一部分给谢明月,这大张旗鼓地抓幽会的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敲打她? 谢晚晴洗得干干爽爽的脖颈霎时又蒙上了一层细汗。 她在床上辗转反辙,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毛骨悚然。 “谁?” 谢晚晴很快想到上一次的经历。 自那以后,她睡觉就不在房中放人了。 嗓音刚提起来,便倏然收了回去。 她压低嗓音:“是你吗?三弟?” 戚浩松在黑暗中摸索,看见那透着浅光的床帘下,谢晚晴模糊的身影,顿时激动万分。 “是我,嫂嫂。” 他手上端着那盒做好的头面,轻轻放在谢晚晴的梳妆台上,还用其他的手帕巾子遮了遮。 给二嫂一个惊喜。 谢晚晴一头血液往上冲,几欲晕厥。 “你又来干什么?”她恨得发抖,“三弟,你未免也太不知礼了,三番五次闯入我的寝室,你是想害死我?” 戚浩松哪里听得进去。 这些日子,戚永祥和金氏越是拘着他,他便越是反叛心起。 今夜,罗氏在内宅拿人,人心浮动,他这才趁夜从婆子手上拿了做好的头面,连忙送过来。 “嫂嫂,你受委屈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安慰安慰你。” 他有些委屈地开口。 “以前你还哄过我午睡呢,我来时很小心,没有旁人见到,你让我瞧你一眼,我马上走。” 戚浩松的脸上,还残留着被戚永祥抽的伤痕,他摸到床帐边,心如擂鼓,不敢往上看。 谢晚晴连气都生不出了,一下子泄气地倒在床头,特别无力。 她真是招惹了一头蠢猪,好像听不懂人话一般。 “我无事,你赶紧看完赶紧走。” 咬牙说完这句话,谢晚晴飞快地掀开帘子,让自己的脸露出来一瞬。 戚浩松看着她不施粉黛的散发模样,连呼吸都快屏住了。 “二嫂,你好美……” 他喃喃着伸出手,就要朝谢晚晴伸去。 谢晚晴目眦欲裂,飞快地拍开他的手:“戚浩松,你疯了?” 她急得哭起来:“你给我滚,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她流泪,戚浩松急了。 “我这就走,二嫂,你莫哭了。” 他缩回手,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夫人、二夫人,不好了!” 戚浩松一惊,谢晚晴连仪态也不顾,飞快地起身推开他。 “你滚啊!” “我马上走!” 戚浩松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往窗外爬去,衣袍不慎勾在窗锁上,“哗啦”一声扯下一大块。 他不上不下地卡着,眼见门外人影逼近,赶紧拼命一扯衣袍,飞快地打开一旁衣柜钻了进去。 跑啊,躲她房中做什么! 谢晚晴看得一阵眼前发黑。 下一瞬,房门打开,青花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灯的婆子,但都没有靠近。 瞧见是她,谢晚晴顿时松了口气。 “进来,将门关上!” 她厉色喝道,青花一愣,听话地关上房门。 “二夫人……” “戚浩松,你赶紧滚!” 谢晚晴冷着脸朝衣柜低吼,戚浩松犹豫一瞬,从衣柜中出来,飞快地掩着脸翻出了窗户。 青花惊呆了。 “好了,你什么也没看见。” 谢晚晴抓起梳妆台的一只金镯子就塞到青花手中。 见青花反应过来收好镯子,她紧接着变脸:“我都睡下了,怎么带好些人过来?出什么事了?” 第43章 抄查内宅 谢晚晴话音一落,青花便飞快接上。 “二夫人,是侯夫人院里来人,说是侯夫人又气不过那余家的叔嫂幽会,于是叫人去查呢。” 谢晚晴狠狠皱了皱眉。 罗氏的性子她了解,说一不二的人,方才既然说要瞒着私下追究此事,就不可能再大张旗鼓地叫人。 莫非是拿这事遮掩,实则查别的? 她眼皮子跳了跳,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很有些慌张。 什么东西,竟惹得罗氏如此大张旗鼓? 漱芳院内,罗氏一言不发地坐着,一张脸绷得紧直。 谢明月本就没睡,她让戚缙山在院内休息,自己匆匆赶到。 “母亲怎么又要查这事了?” 罗氏罕见地没给谢明月笑容,只环视周围一圈,冷声道:“都给我出去!” 见她如此,谢明月微微蹙眉。 待下人全都关上门窗退去,罗氏脸上的肉抽了抽动,绷直嘴角,从袖中掏出两个布偶。 摔在桌上。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狠狠一闭,沉声开口:“我已被气死了。” 谢明月定睛一看,布偶是乱布缝的,上面用鲜红朱砂写着大大的几个字。 她心中一凛。 “母亲,这是……厌胜之术。” 罗氏铁青的脸险些绷不住,眼泪滚滚落下来。 “那是缙山和修玉的生辰名字!这样狠毒的东西,就那么明晃晃挂在假山里,风吹雨打,若非今日拿那余家叔嫂时被我的丫鬟发现,不知要祸害我们侯府多久!” 她虽恨戚修玉不如戚缙山顶事,可那毕竟是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如今看到这布偶上有亲子的名字,罗氏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险些连六神都被霹没了。 谢明月看着那布偶,黑漆漆的布扣眼神透着瘆人的光。 原来罗氏假借查余家叔嫂的事,实则要严查这厌胜之术。 “我是没什么主意了,若是被外头知晓我们府里出了这样毒辣的东西,咱们女眷的脸还要不要了?” 罗氏叹了一声。 “这是大事,事后少不了还得请侯爷去护国寺上,请高僧下来为他们俩看看。” 她心急如焚,只觉得此事难遮掩,又不可声张,还怕顺清侯知晓后发怒。 更重要是,是府里有个心肠如此狠毒的人,让她如坐针毡。 谢明月攥紧手帕,温声安慰:“母亲莫慌,待会弟妹、二婶三婶她们还要来呢,您先喝口茶,待她们来了,只说这余家叔嫂胆大包天,败坏家风,不知府中还有无其他不要脸的涎皮子,毕竟府中还有未出阁的女孩儿,经不起声誉损坏,所以得一个院一个院去抄查,如此,定能抄出些端倪线索。” 抄院子? 这般声势浩大? 罗氏唬了一跳,想要反对,却又没更好的办法。 “行,就按此法办。” 她当即叫来几个得力的陪房婆子,又要谢明月也交来几人。 “不要丫鬟,此事需得严厉老练,丫鬟难免镇不住场子。” 罗氏有了主意,立刻雷厉风行地安排,加上谢明月院内的两个嬷嬷,拢共七人,得了厌胜之术的真相,肃穆立在房里,虎视眈眈准备查抄。 西苑那边的三老夫人与四老夫人来时,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谢晚晴跟在后面,眼看罗氏出动了这么些人,心底越发不安。 “今日余家那私会的叔嫂,比寻常丫头小子幽会更加败坏光景,我本想大事化小,但一想到咱们府中女孩儿尚未出阁,又有临近的春花宴一事,自觉还是管束严格些,于是叫了你们过来,一同处置这事。” 罗氏看到谢明月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底的怒火也缓缓降了下来。 是啊,急什么,总归要抓到人的。 有谢明月在,罗氏总觉得这些事都不算事了。 这事不能走漏风声,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金氏马氏对视一眼,想到西苑的两个女孩,自然无话可说,谢晚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这事……母亲准备如何处置?” 罗氏嘴角一扯:“抄院子,从现在起,这院里知情的人都不许出去。从我开始,一个个往下抄,待抄到哪处,才能走去哪处,不许走漏了风声,若有谁想通风报信,当场打二十大板发卖。” 谢晚晴倏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开始疯狂回忆方才离开前房内的情形。 戚浩松待了那么一会儿,应当没有留下痕迹。 谢明月淡淡瞥了她一眼,笑着起身:“母亲说的是,儿媳会在一旁督办此事的,现在,开始。” 此时夜深了,府中各处的门都关着,一行人快步轻巧地走,特叮嘱了不能出声,于是待抄完罗氏的院子,来到琼华院前时,女眷们方知今日戚缙山又宿在谢明月这里。 罗氏一惊,想了想又觉得这等阴毒手法不是谢明月的手笔,于是沉声嘱咐婆子们:“手脚都轻快些,看了就赶快退出来,莫要惊扰了大爷。” 婆子们一听,知晓不用深挖,于是都在下人房子草草翻了几下。 却抄出几件绢丝手帕、螺黛脂粉之类的,看着明显不是下人能买到的那些市供货。 罗氏正要发火,元白笑道:“侯夫人莫恼,这都是咱们夫人赏的,原是大爷送的,只是太多,夫人用不完,又不想浪费好东西,这才赏给咱们,以示体恤。” 其他几人听了,纷纷交头接耳。 金氏更是眼热:“乖乖,我们房中的都不及这些精致,大爷竟成箱地往明月房里搬,哪日我也来做一回下人,弄些好东西回去罢了。” 她这一开口,罗氏便笑了。 “府中何时少了你的,竟说出这等没眼皮的话来。” 几人轻巧打趣,心中的忐忑都少了一些,只有谢晚晴忧心忡忡。 下一个就是她了,可她心里有些没底。 “弟妹不舒服?” 谢明月冷不丁突然开口。 罗氏的目光立刻落到谢晚晴身上。 她勉强笑了笑:“只是有些困乏。” “那咱们都快些。” 罗氏加快步伐,婆子们极有眼力地上前敲开门,趁着谢晚晴院里下人还懵着的状态,飞快窜进了屋内。 谢晚晴站在外面,披斗篷的凉夜里,冷汗硬是浸透了里衣。 屋内“啪嗒”一声响,紧接着罗氏身边的钟嬷嬷便捧着个木盒走了出来。 谢晚晴看到那木盒,脑子“嗡”的一声,炸成了空白。 她屋里何时多了这么个东西? 第44章 红杏出墙 这盒子她从未见过,不可能是她房中的东西。 那便是戚浩松方才留下来的? 她攥紧了手心,钟嬷嬷一步步走来,瞥了一眼谢晚晴。 “侯夫人,这有一套头面,有些异样。” 金氏听到“头面”二字,眼皮已是重重一跳,目光恨不得穿透那层盒子,立刻看清里面的东西。 “母亲,这不是……” 谢晚晴心底慌得不行,一开口,罗氏直接揭开了盒盖。 掐丝卷草纹的一套头面,华胜上镶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绿松石。 金氏登时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厥过去。 “二弟妹怎么了?若有不适,坐下歇歇。” 罗氏看到那头面,只觉得华贵异常,还以为钟嬷嬷在指谢晚晴花销太过,正准备放到一边,突然看到盒盖背面压着一张纸。 她取下这带着浅浅香味的信笺一瞧。 上面四行小字,写着一首思春诗。 字迹自然不是戚修玉的手笔。 下人们不识字,只在场的几个主子,纷纷变了脸色。 谢晚晴当即跪在地上:“母亲明鉴,这盒子……是我院内下人在外捡的,里头有什么东西,我一概不知。” 罗氏的脸色,怒火烧得脸色透亮,显出一种诡异的色泽。 谢明月后退一步,淡淡道:“如此贵重的头面,起码也要两千两,就这么让你的下人,在外面捡了?” 谢晚晴喉头一梗,猛地抬眼瞪她:“是你,谢明月,是你害我是不是!” 谢明月还没说话,罗氏手一抬,给她了一个耳光。 “你给我闭嘴!不要脸的娼妇!” 罗氏没大动作,胸口却不停地剧烈起伏,谢明月见了,上前给她慢慢地顺着气。 “母亲莫要动怒,您若倒下,今日这大事可就无人操持了。” 罗氏满脑子“嗡嗡”的,被她拉回了理智。 谢晚晴捂着脸跪在地上,只敢无声地哭。 “母亲,母亲我真的不知这东西哪来的,若我与人有私,那信笺定当藏得好好的,怎会放在明面处让人到处去看呢。” 罗氏扶着谢明月,看也不看她一眼:“去,给我好好地搜。” 金氏在一旁,怨毒地盯着谢晚晴。 没想到,她竟真敢哄骗戚浩松,那可是她的小叔子啊! 一想到那日戚永祥没命地打戚浩松,戚浩松却为了这个女人死不松口,金氏就恨谢晚晴恨得牙痒痒。 狐狸精,不是好东西! 最好趁此机会,将这不守妇道的东西浸猪笼,永绝后患! 婆子们不敢松懈,在谢晚晴院内仔仔细细地搜,结果,又搜出来一盒朱砂,并几块碎布针线。 谢晚晴见到那些,吓得脸色惨白。 那之前,她想过行厌胜之术,将谢明月整死,可后来又觉得此法太过伤阴骘,一想到戚若枫,她便作罢了。 没想到这些材料如今又被寻了出来。 罗氏一看到那盒朱砂,心中气血翻涌:“去请侯爷来!” 她心知此事不得善了,谢晚晴留不得了。 杀人纵火、红杏出墙、厌胜之术…… 这一桩比一桩歹毒,一桩比一桩害人…… “我们侯府,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毒妇!” 话音未落,戚修玉突然赶了过来。 他那被打得鲜血淋漓的腿,用了谢晚晴的药后,恢复的速度快了许多,如今已经下地行走了。 “母亲,晚晴肚里还有孩子,您这是做什么!”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罗氏带着一伙人在内宅抄查,声势浩大。 罗氏见到他,嘴角狠狠一抽,将那信笺摔在他身上。 “还为这娼妇说话,瞧瞧你不在家中,她暗中为自己又寻了一房男人!” 戚修玉捡起信笺一看,顿时浑身血液逆流。 谢晚晴跪着爬过来抱住他的腿:“夫君,夫君我没有,我对你的心意你知道的,这是有人害我,我真的没有啊!” 戚修玉沉默地看着她,想到这几日他归家后,谢晚晴不费余力地往他身上贴。 甚至他受伤后,她还费尽心思挑逗他。 这样不堪满足的女人,在他离家那么久的时间里,真的会安分守己吗? 他死死盯着谢晚晴,厉色喝问:“是谁!” 谢晚晴眼前一黑,手脚瞬间冰凉一片。 不信她,他竟不信她! 怎么会呢,明明是他们一起离间戚缙山与谢明月的,为什么现在反倒是她被小叔子纠缠,被诬陷指责。 “贱人!”戚修玉照着谢晚晴的头脸,狠狠摘下腰间她缝制的香囊,朝她砸去,“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让枫儿该如何自处!” 谢晚晴浑身抖得筛糠似的,哭道:“夫君,我真的没有,这是……这是……” 她上气不接下气,知道万万不能将戚浩松说出来,只能半晕厥地拽着戚修玉的衣袍,哭得声嘶竭力:“是旁人诬陷我。” 谢晚晴的脑子已经乱了,在疯狂地记忆搜寻中,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指着青花道:“是她,她是前不久谢明月院中派给我的,她收了梧桐的银子,要来害我。” 青花登时瞪大眼睛:“二夫人,奴婢清清白白,并未做背主之事!” 她真是没想到,谢晚晴看似文文弱弱的,居然反手就把黑锅扣到她头上来了。 戚修玉的目光落在谢明月身上,被她静水深潭似的眸色惊伤。 这时,钟嬷嬷又从房中出来:“侯夫人,二夫人房里的窗子勾上,发现了一块男子衣料。” 金氏看到她手上那块元宝纹的青色衣料,顿时身形一个趔趄。 戚修玉看出衣料贵重,判定此人身份不低,于是更加恼怒:“到底是谁,你说不说?” 谢晚晴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这叫她如何说?戚浩松是侯府男丁,没有人会信她的…… 她们只会觉得,是她勾引了他。 青花怨恨地看着谢晚晴,突然开口:“二爷、侯夫人,奴婢看到了。” 谢晚晴猛地抬起头。 罗氏的样子看起来,像要杀人:“说!” 青花抿了抿嘴,开口:“是三……” “是戚浩松!”谢晚晴抢在她前面开口,“是三弟,他听闻我有孕,特意前来贺喜,只是这信笺,三弟同我说过,他有心仪之人,这信笺怕是三弟糊里糊涂,放错了!” 第45章 撞柱寻死 “放错个屁!” 金氏见戚浩松的名字被说出来,心知遮掩不住了,突然扑上来要抓谢晚晴的脸。 “你这个狐媚东西,好好的侯府,一个世子还填不满你的肚子,又祸害我的儿子!” 此事戚浩松是逃不掉了,可金氏老辣得很,立刻坐在地上哭嚎。 “我们家松儿,时常念着你是嫂子,曾经照顾过他,所以对你敬爱有加,可你竟然趁他年岁不大,故意引诱他,他一个半大孩子,怎么敢半夜跑来你房里,定是你唆使的!” 罗氏看着一地哭喊的人,只觉得脑壳突突地痛。 “都给我闭嘴!” 她看向金氏:“你早知这件事了?” 金氏心底一慌:“没有,只不过前些日子确实发现他花了些钱,我们还以为他要给心仪的陈四小姐送礼……” 一边说着,金氏一边看着罗氏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可戚浩松绝不可能被扯进这场事,他就是无辜的! 她咬了咬牙,坐在地上,突然摘下发髻大哭。 “爹啊,您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咱们松儿,那年我与二老爷为了侯府,在外拼死经营,松儿疏于管教,没想到被狐媚子钻了空啊!” 罗氏闻言,顿觉十分头疼。 当初金氏与戚永祥出远门,正是为了侯府的一桩生意经营,天高水远谁都不愿跑,唯有他们俩去了,所以戚浩松才一个人留在府中。 现在金氏哭喊起来,是侯府欠了她的,罗氏自然不敢再怪罪于她。 况且,戚浩松是戚家男丁,更是金氏的独子,就算犯了天大的错,那也得原谅。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泪流满面的谢晚晴,震怒道:“你真是好手段,烧宗祠、媚小叔、行巫蛊,同样受谢家教养,明月比起你来,可算光风霁月的多!” 谢晚晴听到“巫蛊”一词,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也吓得更厉害。 “母亲,我与三弟真的没有首尾,夫君都已回来了,我怎会和三弟拉扯不清,那我不是猪油蒙了心吗!” 罗氏的目光落到那罐朱砂与碎布上,面色陡然一冷,挥手将谢晚晴拂开。 “那你敢在府中行此阴毒之事,也是该死!” 两个布偶被摔在地上,周围的人看到了,俱是惊叫着往后退去。 戚修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写了自己姓名生辰的布偶。 再看了看谢晚晴院里搜出的那堆东西。 “你还想狡辩什么?” 他气得伤口隐隐裂开。 她与戚浩松就已经足够恶心他了。 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更恶毒的东西! 谢晚晴知道,这厌胜之术她绝不能认下。 况且,她原本也未做此事啊! 她顾不上脸面了,当即大哭:“不是我,我那些东西……是原本想做来玩的,可我不敢,所以一直搁置着,真的不是我,否则,我何苦还将着朱砂留着,我不是找死吗?” 做着玩? 玩什么? 害人呗! 下人之间闻言,各个心思流转。 这二夫人之前看起来温婉大气,原来私底下,又是杀人放火,又是巫蛊害人。 当真是个毒妇啊! 更有甚者,想到了谢明月这些年的异样。 怕不是已经被谢晚晴害了! “都安静!” 见下人之间喧哗罗氏绷着嘴角,叫人将谢晚晴院里的下人全捆了。 “给我一个个问。” 这一盘问,便问出许多谢晚晴隐瞒的事情,例如以前管家时谋取私利,暗中针对大房、故意派人离间谢明月与戚缙山…… 罗氏越听怒火越胜,就连谢明月也沉下了脸。 原来,谢晚晴竟在暗中做了那么多的事,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卑劣! 她头一回后悔,自己今日设的局,似乎不能置谢晚晴于死地。 “侯夫人,青花会写字,这字瞧着,有些像青花的字迹。” 这时,罗氏身旁的钟嬷嬷看着那字迹许久,突然开口。 谢晚晴一惊,指着她就吼道:“你什么意思,青花才伺候我几日,她之前可都在谢明月的院子里!” 钟嬷嬷垂手恭敬道:“老奴不识字,但青花以往为下人们记过账本,她每次写捌这个字,总爱写错一笔。” 那布偶上的“捌”字,果然也涂错了一笔。 罗氏冷哼一声:“都闭嘴,钟嬷嬷,给我搜!” 钟嬷嬷上前老辣地摸了几下,从青花身上摸出一个金镯子。 罗氏一眼看出是谢晚晴的。 “她在你院里伺候才几日,你就给了她这么个镯子?” 她朝着谢晚晴冷冷一笑,心中明了。 “你这分明是收买!” “那是……那是我赏给青花的。”谢晚晴惨白了脸。 青花却大喊:“不,是奴婢撞见了三爷从二夫人房中翻窗逃出,所以二夫人才将镯子塞给奴婢。” 罗氏沉着脸:“行了,我们戚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谢氏,你犯七出之罪,又行巫蛊之术,这次谢家也保不了你了,儿子,休妻。” 此话一出,谢晚晴顿时瘫倒在地。 是她太草率,误以为这侯府院内,没有对手。 她看着谢明月,谢明月面容沉静,似乎置身事外。 可谢晚晴却看出,这其中处处都是她的手笔。 她不再争辩,而是认命般垂头哭起来。 “是我的错,我只是太想做一个好儿媳、好妻子了,我想照顾好府内的每一个人,谁知道三弟他……我没有办法,夫君,我没有对不起你,更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她倒在戚修玉脚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细弱不堪一折。 戚修玉低头看着她。 脑中回忆着这十年来所有的过去。 起初,他只是为了谢家女这个身份娶她。 可后来,她温柔小意,与谢明月不同,很愿意放下身段服侍他,他也渐渐沉沦在她的温柔乡中。 人非磐石,十年,就算是一头猪,也养出感情了。 更何况,他原本就知道她并非善女。 他们曾经共同做过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般一想,戚修玉满怀的愤怒与冷意又微微融化了一些。 也许,她确实是冤枉的,可戚浩松出入她寝室的事,已是事实。 还有那巫蛊之术,无论她做未做,她的心思已经暴露,侯府容不下她。 戚修玉感受着隐隐作痛的腿侧,突然朝着罗氏跪了下去。 “母亲,谢氏还怀着我的孩子,休妻……就不必了,将她关去庄子上,儿子亲自遣人看守。” 闻言,谢晚晴更是梨花带雨,哭到不能自已。 她好恨,没有将谢明月除干净,给了她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好恨。 “夫君,莫为了我惹母亲不快……”她缓缓起身,擦干眼泪,“都是我的错,只是,大嫂十年无出,望母亲看在我为侯府延续了唯一子嗣的份上,信我一回,我与三弟,并无私情!” 说完,她握紧拳头,大声哭出声:“夫君,晚晴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人!” 说完,谢晚晴转身朝着一旁的木柱子,狠狠撞了上去。 第46章 能不能轻一点,我怕疼(高甜) “晚晴!” 戚修玉大吼一声,伸出的手从谢晚晴的裙摆掠过,心中充满了悔恨。 此时,一道白影闪过,谢晚晴被一阵劲风往旁一打,摔进一旁的下人手中。 戚修玉连忙奔了过去。 “夫君!” 谢明月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侧过脸一瞧,只见戚缙山身披鹤氅,神色淡漠地看着前方。 白影一击即中,退到戚缙山身后。 这是他带来的人。 谢晚晴寻死不成,被手忙脚乱地救下,顿时扑在戚修玉怀中嚎啕大哭。 像极了一场拙劣的戏曲。 不过,有些人注定不会被打动。 看着远处匆匆赶来的顺清侯,谢明月移开目光,落在自己面前伸来的玉雕似的手上。 “你一直未回,我来瞧瞧。” 戚缙山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对远处的一切视若无睹。 似乎今晚发生的所有事在他眼底,还不如谢明月睡觉重要。 此时顺清侯终于赶到院内。 “在闹什么!” 他吹胡子瞪眼,看着周围被惊动的下人们,大手一挥。 “关起来,明日再说,现在,全都回院休息!” 顺清侯对罗氏有些不满,这样的大事,还发生了两件,连他都未到,就草草了结,算什么样子。 “侯爷……” 罗氏有些委屈。 谁家遇到这种儿媳妇还能平静?她没当场把谢晚晴打死都是好的了。 “回院!” 顺清侯走到她身边,突然降低声音。 “西苑的人都跑来了,像什么样?明日私下将她送去庄子,去母留子。” 迎上罗氏惊诧的神色,顺清侯语气冷酷。 府中出了厌胜术,无论如何,都要推出一个背锅的人,谢晚晴失德在前,最适合不过。 要论无情,顺清侯比罗氏更甚。 没有价值的人,侯府不需要。 况且,侯府中的年轻媳妇并不是只有谢晚晴。 “以后,我们府里只有一个儿媳,那就是明月。” “今日夫人可高兴了?” 琼华院里,轻纱帐下,戚缙山攥着谢明月的手腕,俊脸压下。 嘴角浮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夫人的手段,真是让我自叹弗如。” 谢明月躺在他身下,乌发散开,犹如一朵雪映桃花。 “你何时知晓的?” 她垂着鸦羽,轻轻咬住嘴角的唇肉。 不知为何,方才都未怎么紧张的心,此时知晓戚缙山看穿了她,倒有些疯狂地跳动起来。 戚缙山低下眉眼,逼近她的脸。 将她整个罩进自己怀中:“夫人做的不错,环环相扣,每一步都预料如神,只不过,钟嬷嬷是我的人……” 谢明月陡然睁大了眼睛。 难怪……难怪钟嬷嬷有如神助,一开口就将谢晚晴置于死地。 戚缙山爱极了她这副杏眼微瞪的模样,俯身去吻她微红的眼角。 “夫人为了我动怒的样子,当真是可爱至极。” 原来他早就在一旁看到了? 谢明月心底升起一股难堪。 内宅中,不算计的人唯有等死,便是她也逃不掉这套准则。 可算计是一回事,被戚缙山全部洞悉了去,又是一回事。 她有种被他看光的涩然,忍不住低声辩解:“我不知那巫蛊之事……” 谢明月原本只想用余家叔嫂的事,逼迫谢晚晴自乱阵脚,酿下大祸。 谁知竟牵连出一件更加诡异的厌胜术。 若戚缙山以为这么阴毒的主意也是她想的,岂不是…… 她有些焦躁地蹭了蹭脚背,却被戚缙山用唇抵住了未出口的话。 他眸色极深地凝视她:“不必解释。” 又将她压得更深更紧,嗓音低哑如沙:“夫人以为,我是什么好人?” “死在我手上的极刑犯,犹如过江之鲫。” “走到今日这个位置,我手上沾染的鲜血,比油墨更浓。” “所以,夫人不用担心,我远比夫人想的,更为低劣。” 带着自嘲的话,一寸寸磨砺着细嫩的耳朵。 谢明月一愣,随即自发地搂紧了他,心底闪过一丝疼惜。 “那又如何?”她微微皱着眉头,突然就笑了笑,“有些人,就是该死的,你又不会无故乱杀人,只是为民除害,当赏。” 就这么信他? 戚缙山被她的话语逗得轻笑,凛冽疏淡的眸色显出一种光华袭人的色泽。 “那夫人可想好了,赏我什么?” 谢明月的脸瞬间炸红了。 他平日里,衣襟扣到最上面一层,一派严肃沉稳,可每每将她抵到角落里低声说话时,又带着一种恣睢散漫的低微。 不正经到了极点,可糅杂了那股内敛的沉郁后,偏偏又勾人得很。 若他再长条尾巴摇一摇,可就真像她在谢家时养的那条,威风凛凛的大黑狗了…… “不许得寸进尺!” 谢明月被他一寸寸吻过眼皮,轻轻颤栗着,努力正色道:“现在夫君知道我也不是好人了,我要杀的人,也很多呢。” 戚缙山将他罩进自己宽阔的怀抱里。 “那可真是厉害。” 他一句一句,带着低沉的笑意。 “夫人杀人,我递刀。” “夫人设局,我掠阵。” “想做的事,尽管去做,毕竟……夫人是我的药,我是夫人的……” “狗。” 最后一个字眼消散在耳畔,戚缙山炙热的呼吸一声声填满谢明月的脑袋。 “戚缙山,你真是的……” 谢明月的心,一下子被莫名的情绪胀满。 她想骂他不要脸,好好的人,竟真将自己做什么比作狗。 可一开口,心底那股涩意就漫上了喉头,堵得她嗓音发颤。 “你、你知不知道,谢晚晴她拦了好多……好多……” 好多你对我的好。 想到今夜查出的那些事,纵使未经历这十年,谢明月的眼底仍旧溢出一层泪意。 她颤抖着声音,被戚缙山咬住唇角,强势而温柔地堵住。 “别想那些。” 他疏淡的眉眼间,此时燃满了冲天的烈焰。 “以后,她拦不住了。” 滚烫的唇如雨点滴落,似乎有了前几次放肆的经验,戚缙山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 谢明月想和他说说话,话到嘴边,却数次被他滚烫的视线吓得缩了回去。 “戚缙山、戚缙山……” 她攥着他的袖子,声音几乎勾成一条细水。 “夫人,我在。” 戚缙山噙着低沉温柔的声线,贴着她,用嗓音对她穷追猛打。 感受到他的变化,谢明月几乎羞坏了。 可……看着眼前人浓烈而真挚的目光,谢明月总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要自发地填进他的身体里。 她在他几乎凝成实质的视线下,闭着眼扬起头。 “别亲了。” “戚缙山,我们生个孩子。” “不过……能不能轻一点,我怕疼。” 戚缙山深海般的眼眸,骤然炸起一道巨浪。 第47章 落红 “想好了?” 他突然变了副声调,压抑而危险。 谢明月一个冷颤,睁开眼被他的目光烫到。 “我、我……” 她想到自己偷看过的避火图,带上自己与戚缙山的脸,突然惊慌地低下头,想往旁边躲。 “夫人跑什么?过来。” 修长的手指掐住纤腰,轻轻一带,谢明月便整个人身不由己地翻回了宽阔的胸膛。 戚缙山眸色散漫,懒洋洋地勾住她,在耳边发出轻笑。 谢明月涨红了脸:“没跑,是、是太热了。”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戚缙山又沉沉覆上来。 “是么?” 细细看着她的侧脸,他眼中黯意汹涌,几乎随时能够用力将这副细瘦的骨架摁进自己的胸腔中。 谢明月察觉到沉甸甸的视线,羞怯抬眼,却见戚缙山正缓缓垂眉眨眼,将里衣领口掩好,遮住一片强悍健硕的胸膛。 像在压抑着什么狂躁的气息。 “戚缙山……” 谢明月恨不得打自己的嘴,怎么被他那俊脸一蛊,嘴里就溜出那么一句话呢。 什么生孩子。 一想到以往谢家女眷们闲话时说过的,生产如同走鬼门关,谢明月又轻轻打了个冷颤。 她……这副身体不甚康健,一定会死的。 要生,也得调理后再生。 谢明月小心翼翼地将头往后仰,一丝丝地逃离男人强势的桎梏。 真怕他又生气。 戚缙山看出她的小心思,没有再将人强拉过来。 比起十年间的每一个冰冷眼神,她能柔顺地与自己躺在一处,已是幸运至极。 他又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眼见戚缙山眸色明明暗暗,谢明月心底越发心惊肉跳。 她是不怕他了,可就这么躺在一张床上,她怕他霸王硬上弓! 想到这,谢明月委委屈屈地掐着嗓子,唤道:“夫君……” 嗓音清透又带着一丝软糯,像一把小钩子在戚缙山心底荡啊荡,勾得他忍不住伸手去抓。 手掌覆到柔软的唇瓣上,戚缙山微微俯首,下巴抵着谢明月的发旋,声音在胸腔前震荡。 “夫人在怕什么,怕我?” 谢明月身形一僵。 这是能说的吗? 怕痛…… 可她也知晓,夫妻敦伦,是正常事,是必经事。 她避不开…… 戚缙山依旧未说话,只是呼吸温度降了下来,落在她耳后,像是温柔的舔爱。 倒并没有再强迫她。 谢明月眼底微热。 是她想左了。 最初,她以为自己是受了胁迫,可一直到今日,所知的桩桩件件事,都并非如此。 他其实很尊重她。 心底一软,谢明月又悄悄地回过头。 眼波盈盈,下定了某种决心。 “夫君,我不怕你,只是……”她鸦羽轻颤,可怜又可爱,“我……我怕疼。” 戚缙山喉头剧烈一滚,起身微微拉开些距离。 他眼中漾起一波笑:“既未准备好,也不必勉强。” “只是,我多少找夫人讨点赏。” 呼吸间,气息交融。 谢明月贴着他浓郁的气息,轻轻阖眼首肯。 长发从肩头滑落,心底渐渐犹如涨潮的水,溢满心田。 直到三更的梆子声隐约响起,才被恋恋不舍地松开。 “辛苦夫人喂药。” 戚缙山带着笑意将她搂在身前,满身都是被抚顺的平静。 许是怕她疼,这个吻绵长柔和,充满了珍爱的意味。 谢明月眼色迷蒙,终于觉出了些夫妻间的意趣。 戚缙山要起身倒水,感受到身旁的凉气,她突然用力拽上他的衣襟。 “夫君。” 戚缙山只觉得这一声呼唤如同无形飘带,将他绕在其中。 “嗯?”他低声应她。 谢明月轻轻抬眼,搂着他的脖颈,将他往下压。 “再吃点?” 戚缙山眸色微动:“吃什么?” “吃药……” 她全然投入他怀抱。 五更天,元白睡得正熟,被守下半夜的梧桐摇醒。 “快醒醒,”梧桐猛拍她的脸,“房里叫水了,热水不够,快去厨房煽火。” 元白一个激灵觑着困意的眼,爬起来。 叫水了? 前半夜,她嘱咐婆子们手上不停地烧两个炉子,没叫。 怎么现在天色都翻鱼肚白了,突然要水了? 元白赶紧跑进厨房,亲自拿着扇子没命地扇。 死火,快烧啊! 院中一顿忙活,过了一会,金河复而折返,拿来一套朝服。 他隔着门板轻敲,低声喊:“大爷,该上朝了。” 元白撑着眼皮看了眼天色。 离叫水不到半个时辰,大爷这是一夜未睡啊。 真是龙精虎猛! 房内无甚声响,过了一会,戚缙山就着一身里衣,手上拿着一卷浮光锦,大步跨到院中。 丫鬟们纷纷垂首背过身,金河一惊,迎上去。 “就在此更衣。” 戚缙山泰然自若张开手,那卷浮光锦不肯离手。 那布卷上有一点血迹,金河瞧见了,还未移开眼,戚缙山就沉声威胁:“好看吗?” 金河一个激灵,连忙捂着眼退下:“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平日多吃些鱼目。”戚缙山轻哼一声,将布卷揣在怀里大步跨出。 金河呆滞。 鱼目? 吃什么鱼目? “呆子。”玉江过来杵了他一下,“大爷说你没眼色呢,什么都敢看。” “嘿,我怎么没眼色了,谁能想到……”金河杵回去。 待戚缙山离开,元白方才松了一口气,与梧桐凑在一起往屋内走。 “大爷手上拿的,怎么瞧着像是夫人的绣裀?” 元白皱着眉细细回想,突然猛地瞪圆眼,快步走进屋内。 只见谢明月娇卧香帐内,床边无力地垂着手,身下赫然换了副新的绣裀。 她也未睡着,见梧桐与元白进来,羞愤交加地掩着锦被,不肯说话。 “夫人……这……这……” 元白指着新换的绣裀,张了张嘴,谢明月立刻打断。 “就当没这回事儿!”她欲言弥彰地开口,“大爷可去了?” 元白立马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大爷已去上朝了。” 谢明月捂着发烫的脸,翻了个身。 “去休息,我这还不用伺候。” 躺回床里,只觉得浑身都疼。 她这颗药,被戚缙山翻来覆去地吃,糖衣都要裹没了。 两名婢女悄悄退出房,元白立马抓住梧桐,面露兴奋之色。 “不得了啊,不得了啊,这可真是!不得了!” 梧桐不明所以:“怎么了?” 元白凑到她耳边,贼兮兮道:“方才大爷卷走的那褥子上,有夫人的落红!” 第48章 他居然喜欢自己的妹妹 谢明月怎么也没想到,戚缙山竟好意思抽走她的床褥! 不过是……不过了落了几滴她的…… 这个疯子! 她捂着脸在床上翻了个身,现在想想,越发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什么端方自持的内敛君子,威赫深重的清冷权臣,都是假的! 戚缙山就是一头扑食的猛虎,贪吃的狼! 摸着酸软无力的腰身,谢明月慢慢躺着,准备再眯一会儿。 迷迷糊糊之际,她突然眉心一皱,挣扎着喊了一声梧桐。 待梧桐进来,谢明月拨开床帐一条缝:“箱子里,有避子药吗?” “夫人,有,现在要吗?”梧桐一惊。 早在当年进府,谢明月就让她一直背着此物,后来大爷发现了,好一顿发火,这是大房内头一回起争执,梧桐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如今夫人和大爷已经好了,却还要吃药? 谢明月察觉到梧桐的异样,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唉,女人生子,就是走鬼门关,我这身板,不行不行,得再吃些肉,将养些时日。” 她舔了舔嘴唇,压下心底可疑的一点愧疚。 “别让大爷知道了,以免他多心。” 戚缙山本就无子嗣,若让他知道自己背着吃避子药,还得了? 谢明月躺回床上,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要每日早起锻炼,将身子骨练得结实些。 “夫人……”梧桐犹豫劝道,“那避子药……是外头买的,很是伤身,您真的要吃吗?” 原本谢夫人也为谢明月备了祖传的秘药,可她未拿到就嫁进了戚家。 身体本就不好,伤身的避子药,昏了头才吃。 谢明月皱着眉头思虑片刻,想想作罢。 “算了,等谢晚晴那事毕,我亲自出府一趟,找个人。” 只是一夜,虽然他灌得多,应该也没那么快能怀上…… 她红着脸想。 与此同时,翠怡院内,罗氏亲自带着人手,将谢晚晴绑了个结实。 马车在晨曦中渐行渐远,谢晚晴坐在马车上,看着身旁虎视眈眈的婆子,呜呜咽咽地哭。 婆子许是听厌了,一把扯下她嘴中的布。 “二夫人还是留些力气,黄泉路也得靠脚走。” 谢晚晴惨白着脸:“谢明月那个贱人,果然阴贱卑鄙,竟敢拿厌胜之术来做文章,她迟早被反噬!” 婆子冷冷一笑,突然开口:“大夫人料到你会如此,特意让老奴转告,厌胜之术,并非她所为!” “不可能!那是谁?”谢晚晴不可置信地尖叫一声,神情突然呆滞下来。 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是云氏!” 她疯魔似的摇着头,不敢相信。 怎么会是云氏呢,她那么信任她,用她的人,给她分账…… 对了,分账…… 谢晚晴呆呆地看着婆子露出怜悯笑容,突然就流下了泪。 “好歹毒的心肠,我只是失了权,她便直接设计要我的命。” 是她疏忽了,光顾着盯谢明月,却忘了这府里还有一条毒蛇。 那可是条久经风霜,连罗氏坐着正妻之位也无可奈何的老辣毒妇。 谢晚晴扬起头,哈哈大笑。 谢明月,你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啊! 她疯癫大笑,对面的婆子皱着眉头,正要开口,突然一只箭矢穿透了马车隔板,直直投入婆子脑门正中。 “啊!” 谢晚晴被热血洒了一脸,拼命踢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婆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般粗暴残忍,是劫匪吗? 她就算要死,也得找谢明月拼命,拉她一起下地狱,不能这会就落在山匪手上啊! 外头此起彼伏的叫声消失,谢晚晴僵硬地缩着身体,死死等待着马车门被打开的那一刻。 门开了,她不敢睁眼。 嘴里破布被扯掉,一道浑厚男音传来:“二小姐,公子请您过去。” 这是…… 谢晚晴抖了抖,猛地睁开眼,看到面前熟悉的面孔后,面露喜色。 “哥哥!哥哥来救我了?” 她被解开束缚,跟随侍卫来到路旁漆黑的马车前。 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车帘,露出一张疏淡俊逸的脸。 恍若谪仙现世,怜悯世人。 谢晚晴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哥哥!” 谢府中,公子小姐分开序齿,谢明月是长女,谢傅轩是长子。 不同的是,他并非谢夫人所生。 当年谢夫人久无子嗣,郁结伤神,谢老爷爱妻如命,听闻以前的下属全家病逝,只余一孤儿,于是抱到府中,交给谢夫人抚养,以作慰藉。 等到谢夫人生下一对双生女,身体大受损耗,谢老爷便亲自服了绝嗣药,将谢傅轩正式归为谢家嫡长子,续上族谱。 对谢晚晴来说,谢傅轩就是自小疼爱自己的亲兄长,只不过,他这些年一直外派在北境,鲜少回京。 见到他,简直就是她的劫后余生! “二妹。” 谢傅轩淡淡一笑,并未从马车上下来。 “你的事,我知道了。” 谢晚晴睁大眼睛:“哥哥,是戚家冤枉我,是谢明月让我背了黑锅!” 她看着谢傅轩的面孔,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谢晚晴只能归结于是自己太害怕了。 “是戚家冤枉了你?”谢傅轩垂下眼帘,慢条斯理道。 谢晚晴点点头:“没错!” “可我觉得,不是。”他轻轻笑了一声,面容在雪白的围颈映衬下,高洁如雪。 谢晚晴终于察觉出兄长的不对劲。 以前,谢傅轩虽然性子平淡,但见到她时,总还会给个笑脸,热络几分。 可如今……他的面色…… 为何充斥着隐忍的杀意? “哥哥?”她颤声开口,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慌。 谢傅轩恍若未觉,抬起胳膊比了个手势,谢晚晴便被两名侍卫牢牢制住。 “二妹,你怎么调皮也好,只是,不该动你动不起的人。” 不该动的人? 谁? 谢晚晴这才后知后觉,无论是谢傅轩的手下,还是他,口中都称自己的排行为“二”。 但她早就是谢家唯一的女儿了! 可谢傅轩他,还将谢明月视作自己的妹妹? 他还护着谢明月? 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一排凶神恶煞的侍卫身前。 谢傅轩温和地看着她,弯唇一笑:“十年前,不是你设计将明月赶走,又害母亲重伤昏迷吗?当年那么厉害的手腕,怎么如今落到这种地步了?” 谢晚晴的脸瞬间褪去血色。 “你!” 她看着谢傅轩的面,如同看见了什么凶煞阎罗。 他怎么会知道…… 谢傅轩眸色稍冷,漫不经心道:“二妹,是因为没有我在背后帮你了吗?” 谢晚晴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什么意思,他是说…… “当年……是你在背后?”她颤抖着嗓子。 原来……原来那一切,还有一个人知道! 谢晚晴的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谢傅轩居然一直躲在背后。 他既然护着谢明月,又为何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诬陷、落难? 她疯狂地回想着以前那些事,想到谢傅轩对待她们姐妹俩不同的表情,突然大笑一声,瞪着他几乎崩溃。 “你,你……” 太好笑了! 谢傅轩竟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思! 他居然喜欢自己的妹妹! 第49章 谢晚晴做了替死鬼 话落,谢晚晴尖叫一声,想从谢傅轩手中逃掉。 太可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阴毒的人。 她想起过去,谢傅轩对谢明月的诸多不一样,只恨自己榆木脑袋,明白得太晚。 “想逃?” 谢傅轩眼也不抬,撑着下巴敲了两下门框。 “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怎么还能让你逃掉呢?二妹啊,你还真是同以前一样,愚不可及。” 话落,他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看在你我兄妹一场的份上,留你一条全尸。” “不!不要!大哥!” 谢晚晴看着谢傅轩风轻云淡的神色,立即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匍匐在他脚边,凄厉哭求。 “留我一条性命,你喜欢她,我会帮你让她离开侯府的,大哥,你留我一条命,我再也不敢恨她了!信我一次,我也是你的妹妹啊!” “妹妹?” 谢傅轩低头轻笑几声,放下门帘。 冷冽的声音隔着马车,透着几分不真切的酷烈。 “我可不要什么妹妹。” 随着他一个手势,谢晚晴被捂着嘴拖到了林子里。 “不过……留着你这条毒狗,似乎还能有点用。” 马车内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外面的侍卫听了,连忙朝着林间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响渐行渐远,半晌,远处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谢傅轩听得投入,眯眸哼起了戏腔。 “可怜他的二爹娘~火炕丧性命~” 婉转之后,林间归于寂静。 顺清侯府内,谢明月难得早起,去给罗氏请安。 到了罗氏院前,婢女却道:“大夫人,大少爷晨起惊厥,侯夫人如今正照顾呢。” 谢明月微微挑眉,转身朝戚若枫的院子走去。 母子连心呐,谢晚晴刚被送走,戚若枫就病了。 到了院里,她掀帘走了进去,瞧见罗氏满脸焦虑,正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边。 “枫儿乖,再喝一口,奶奶陪着你。” 戚若枫烧得满脸通红,却死死抿着嘴,不肯松开。 “奶奶,我要娘,”他哭着嚷嚷,“他们都说娘不要我了,我要娘喂我喝药。” “谁说的?” 罗氏看见谢明月进来,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 “你娘病了,同你一样躺在屋里喝药呢,你早点好起来就能去见她。” 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真是有些后悔将谢晚晴送走了。 早知道,先将谢晚晴拘在院中,就说病重,待戚修玉娶得新妇后下杀手也不迟。 不说别的,就是戚若枫怎么哄,都是件难事。 现在戚若枫也大了,不好骗,今日哄着他喝了药,明日还不知用何借口。 罗氏闭了闭眼,突然手上一空。 谢明月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若无其事道:“母亲,听闻最近大爷办了个案子,有大盗在京中,专挑那人家里不肯喝药的小孩偷走,隔壁谁家就被偷了一个。” 罗氏一愣,随即点头:“是啊,真是作孽啊。枫儿,便是你大伯如今也未抓到此人呢,你还不赶紧喝药,当心夜里将你抓走。” 戚若枫一听,顿时有些害怕,谢明月再将药碗递给丫鬟,不用罗氏出手,戚若枫便乖乖喝下了药。 “得亏有你,”罗氏叹了口气,“我如今难免精力不济,你二弟当年也不像枫儿这样闹腾,这往后,还不知如何管教。” 谢明月知道她想撇开手,硬是不肯接话。 这时,谢晚晴院内的红霞红着一双眼进来。 “奴婢见过侯夫人、大夫人,”她怀里揣着一只玩偶,“大少爷惊厥时,一向要抱着这补缝小马,奴婢见大少爷啼哭不止,这才斗胆带着玩偶进来。” 她递上一只有些破旧的玩偶,戚若枫见了,立刻伸出手,无声地流泪,看上去可怜极了。 罗氏本觉得那玩偶太旧,见他如此,也只能任由红霞将小马塞到他怀里。 她细细打量着红霞。 作为谢晚晴的贴身婢女,红霞这几日因为扭伤而告假歇息,躲过了顺清侯盛怒之下的清洗。 不过……既然是谢晚晴身边的人,总是要打发掉的。 罗氏看了一眼和小马玩的戚若枫,将谢明月叫出房间。 下人们也跟着走出来。 “这红霞,照侯爷的要求,也得打发,如今我是没功夫管了,你看着些,是发卖到哪去,总之不要留在府中碍眼了。” 她和谢明月毫无避讳地说着,红霞听了,顿时跪下不停磕头。 “侯夫人饶命,奴婢自知贱命一条,任由夫人处置,只是如今二夫人生病,大少爷也不好,大少爷过往总是由奴婢看顾的,求侯夫人看在大少爷的份上,容许奴婢再伺候几日。” 她温顺地趴跪着,额角磕出一层血,罗氏想到戚若枫,顿时又叹了口气。 “罢了,看在你对大少爷忠心耿耿的份上,且留你两日。” 红霞千恩万谢地磕完头,进了屋内伺候,罗氏看着谢明月面无波澜,不禁欲言又止。 “明月啊,晚晴她……被送去庄子上了。” 她缓缓开口,谢明月眼中含着诧异,但并未说什么。 像是刚知晓此事。 罗氏不是傻子,心中不禁紧了紧。 “她……母子都不会留了。”她暗示地提醒谢明月,“明月,如今你同缙山两人,早些诞下子嗣才是正经的,这侯府里总不能只有枫儿一个独苗。” 罗氏以为,自己提示得够清楚了,谢晚晴的孩子生不下来,所以这府中还得靠谢明月来延嗣。 可谢明月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勾起唇角:“知道了,母亲。” 她心底并不平静。 真正玩厌胜之术的人,顺清侯舍不得动,所以谢晚晴做了替死鬼。 目光投向后院一隅,谢明月掩下眼底冷意。 连自己的亲子也敢下手,是她小觑了云氏。 “你……” 罗氏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模样,正蹙眉要训斥几句,突然,外门的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路奔到罗氏脚前,跪倒在地。 “侯夫人,不好了,二夫人她……二夫人她被杀了!” 谢明月眸子一紧,随即攥紧了袖中的手帕。 第50章 下一个,轮到你了 谢晚晴死了? 罗氏一惊,顾不得许多,忙遣走下人们。 “怎么回事?好好说!” 她眼皮跳了跳,厉喝一声。 小厮哭道:“庄子上左右不见二夫人的车马,小的与管事沿着路往回迎,在山凹处碰到马车箱子摔了一地,车夫婆子全都死了,二夫人的尸首被扔在山坡下,摔得面目全非。” “什么?”罗氏震惊地捂住心口,身形一个趔趄,“怎会如此?” 她看着谢明月波澜不惊的面色,心底生出一股戾气,突然朝她打去:“是不是你,是你暗中差人动了手脚!” 谢明月蹙眉躲过她的手,冷冷道:“母亲,我是方知谢晚晴被送走,就算要动手脚,我一个内宅妇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身后,梧桐看着罗氏气急败坏的脸,不禁为谢明月感到冤屈。 夫人说的真对。 这一家子,看似是好了,其实自私着呢。 这侯夫人方才还慈祥和蔼,一遇到事,就又变了样子。 罗氏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事不太可能是谢明月做的。 她有些讪讪地止住怒火,轻咳一声:“是我不好,一时昏了头。” “侯夫人还是快些将此事禀告父亲。”谢明月不紧不慢地抬眼,“查查到底是何狂徒,敢对着顺清侯府的马车动手。” 还好她本就未将罗氏的示好放在心上,在这府中,除了戚缙山,她谁也不信! 罗氏急匆匆地去前院寻顺清侯,谢明月慢慢跟了过去,不过未去顺清侯的院子,而是拐去了长风居。 戚修玉自鸣风雅,连院子的名也叫得别致。 他正上药,听闻谢明月过来,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晦暗。 她不是才与戚缙山和好吗,还敢来他这。 是嫌过去没被误会够? 勾唇一笑,戚修玉忍着伤痛起身,整装来到外间。 “见过嫂嫂。” 他温润一笑,在她面前恭敬行礼。 就是一声“嫂嫂”喊得含了三分婉转情意,配上那双凤眼,俊逸多情,不知迷倒多少京中贵女。 谢明月轻嗤一声,不与他虚与委蛇。 “戚修玉,”她冷漠地开口,“下一个,轮到你了。” “什么轮到我?”戚修玉一头雾水,但还是面带微笑,“明月,我这身伤,可都是拜你的好夫君戚缙山所赐,若非他在父亲面前长舌妇一般多嘴……” “打得很好,”谢明月打断他的话,“如果再加十板子,直接打断会更好。” 戚修玉笑容一僵。 这次挑拨,怎么不起作用了? “戚修玉,你还不知道?”谢明月怜悯地看着他,“你已经是个鳏夫了。” “什么?” 戚修玉皱紧眉头,不可置信。 “你胡说,晚晴只是被送去庄子上而已。” 谢明月一笑:“不信就自己去问,戚修玉,你和谢晚晴当初做下那些事时,难道就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遭报应吗?” 她想到自己生死不知的母亲,心底涌上一股恨意。 不知何人动了谢晚晴,可她的心底,无疑是痛快的。 戚修玉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明月:“你知道了?” 他沉默片刻,想起谢明月的性子,从不说谎。 谢晚晴是真死了。 戚修玉终于明白了,那句“下一个是你”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做出一副深情模样。 “明月,当初你被谢家逐出,若我不那样对你,谢家更会对你赶尽杀绝,我本意是想纳你为妾,护你一世,可谁知狗胆包天的下人见你落魄,起了贼心……” 谢明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只知道,护我的人是我夫君。”她沉沉盯着戚修玉,眼中没有过往的一点留念。 “谢晚晴与我的恩怨撇开不说,她对你可没有半点虚情,做了你十年妻子,为你育子管家,独守空闺,你却半点护不住她,现在还妄图哄骗我。” “戚修玉,若要说当年我被赶出谢家,唯一的好处,便是与你的婚约作废,躲过了你这么一个衣冠禽兽。” 被谢明月这样一通剖析,戚修玉恼怒不已。 “你也是谢家教养大的,难道不懂长辈在上面压着,身不由己的苦楚?” 他白皙的脸庞爬上一丝薄怒。 当初,他也曾犹豫过,可顺清侯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罗氏的眼泪更是惹人心烦。 所以在谢晚晴找来时,他才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奸污谢明月的事。 她那般高洁,纵使跌落泥潭,依旧不肯低头。 若是彻底弄脏了她,她总该依他了,到时候,他就可以娶妹妹,纳姐姐,享娥皇女英之福。 等到寻的地痞出发后,他就后悔了,可赶到村子旁时,只听见人人都在议论,戚缙山纵马而来,救了他心底的那个人。 所以,他不甘心。 后来面对她,要奉茶行礼,口称“嫂嫂”,他几乎感觉日日受凌迟。 她与戚缙山婚后不和睦,他比谁都高兴,每每遇见,便要故意过去挑拨一番,效果很好,前几年,谢明月与戚缙山渐行渐远,到了后面,她身体不好,两人连面都不见。 戚修玉的心底隐秘地生出一丝喜悦。 他得不到的人,戚缙山也别想得到。 可现在…… “我懂,”谢明月仰着脸,目光灼灼,“正因我懂,才知戚缙山娶我护我,忍我十年无出,却依旧敬我爱我,有多难得。” 戚修玉作为世子,尚且如此艰难,难道戚缙山那时作为一个初入侯府的庶子,娶她会很简单吗? 戚修玉想表示自己的不易,却让她更加懂得了戚缙山的坚持。 “戚修玉,你既没有为人夫的忠贞、也没有为人父的责任,谢晚晴离世,你有一点想到过自己的孩子吗?你连戚缙山的一根发丝也比不上,真是妄为侯府世子。” 说完,她不想再看戚修玉那张虚伪的脸,转身离开。 他在她心底,就是这样? 戚修玉苦涩地看着她的背影,抄起桌边酒壶就是痛饮。 “二爷,二夫人可叮嘱了,你不能饮酒。”小厮心惊胆战地提醒。 “她死了!”戚修玉喷出一口酒气,“她管不到我了!” 谢晚晴什么的,见鬼去,若没有她,如今他早已与谢明月举案齐眉! 他又是一通豪饮,小厮见了,忙道:“大少爷今日病了,二爷不若去瞧瞧少爷?” 想到方才谢明月的话,戚修玉跌跌撞撞站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来到戚若枫的房间,红霞正在床边温柔地拍着戚若枫。 “二爷。” 见他进来,红霞赶紧跪下。 “晚晴?” 戚修玉酒量不好,刚才痛饮之后,已是有些醉了。 面前的女子穿着谢晚晴喜爱的粉衣,细腰被水红的绸带紧紧扎着,水蛇般柔若无骨。 像极了谢晚晴伺候他时的模样。 脚下一个不稳,他跌坐在桌边,不慎掀翻了茶壶。 “啊……” 茶水顺着红霞的领口流了一身,她慌忙扯开衣襟,雪白的胸口被烫红一片。 “二爷,您没事?” 红霞不顾自己的烫伤,慌忙跑到戚修玉腿边,仰头看着他。 眼中春意荡漾。 “晚晴!” 戚修玉喘着粗气,再也受不了了,一把将她扯起来,抵在桌上。 第51章 死心 罗氏赶到戚若枫院内时,被屋内的狂声浪语气得面色铁青。 “谁同二爷在里头?” 她怒喝一声,院里的丫鬟婆子当即跪了一地。 “侯夫人息怒,里头是……二夫人的贴身婢女,红霞。” 钟嬷嬷被罗氏派来暂且管照戚若枫,谁知她就倒壶茶,一打眼的功夫,这二爷就进去同红霞弄上了。 罗氏气得一个倒仰,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去,给我把狐媚子拉出来,枫儿还在里头呢!” 可怜的孩子,才没了娘,爹就当着他的面和丫鬟胡闹。 罗氏简直不敢想,戚若枫如今也五岁了,自小聪颖,是记得事的。 戚修玉……戚修玉他,唉! 钟嬷嬷带头,先跑上去敲门:“二爷,侯夫人来瞧大公子了。” 房内,戚修玉混沌的脑子转为清醒。 看着自己身下哭求的红霞,他一个激灵,爬起来掩住里衣。 床上,戚若枫早已醒来多时,正躲在床帐后,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完了! 戚修玉飞快地系上腰带,红霞跪在脚边,呜呜哭泣:“二爷……求二爷看在奴婢服侍您的份上,留奴婢一条性命。” 她头上簪的,是过去谢晚晴做姑娘时的簪子,后来赏给她了。 戚修玉看着红霞的面目,有几分谢晚晴的艳丽,再加上方才销魂蚀骨的体验…… 他心思一荡,残留的酒意还有些作祟,于是赶紧朝门外大喝一声,压下一身邪火。 “知道了,马上来!” 说完,又低头催促红霞。 “快将衣服穿好,如此这般像什么样子。” 红霞一边忍着身下的痛,一边爬起来整理好衣物。 戚修玉穿好外袍,大步走到床边,摸了摸戚若枫的头:“枫儿,待会奶奶进来,就说什么也未瞧见,知道了吗?” 戚若枫愣愣地盯着他,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变了一副模样。 他害怕地攥紧被子,点了点头。 戚修玉放心了,这才将门打开,对上罗氏铁青的脸,目光闪烁。 “母亲。” 他正躬身行礼,罗氏便抄起一旁的花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来。 “你这不做人的东西,你的妻子才……你就敢做出这种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纵使她不喜谢晚晴,但女子天性使然,谢晚晴的死讯早上刚传来,不过一个时辰,戚修玉就和她的婢女厮混在一处…… 罗氏真是寒凉到了极点。 “母亲,您疯了!” 戚修玉狼狈地躲开罗氏的砸打,大声喊道。 “儿子什么都未做,您这是干什么!” 罗氏早已被婆子们七手八脚地拉开,犹为不解气。 “你还敢说什么都未干,她是怎么回事?” 她指着红霞,怒喝:“给我把这个狐媚子捆了,沉塘!” “二爷、二爷救我。” 红霞吓得往柱子后躲,一颗颗泪流下来,宛如春花绽露,毫不可怜。 “放开!谁敢动!”戚修玉大喝一声,拦到红霞身前,红着眼看向罗氏,“母亲,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儿子!” 被他这样冷喝,罗氏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心底狠狠被刺了一下。 “你说什么?”她冷静下来,动了动嘴唇,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戚修玉,你再说一遍!” 戚修玉正在气头上,明知自己说错了话,可心底的邪火呼呼直冒,加之红霞在一旁呜呜咽咽地哭,哭得他心烦意乱。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我是不如戚缙山,可您也做得太过了,什么都偏向大房,到底谁才是您的亲生儿子!” 罗氏一个趔趄,倒在钟嬷嬷手上,浑身发抖。 她偏向大房? 不过是谢晚晴做得太过,她无法偏袒,就成了偏向大房? “逆子!逆子!”她紧紧掐着手心,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独子。 居然会这么想她! 怀戚修玉时,她孕吐不止,脚肿得不能下地,历经艰辛。 后来他出生,身体孱弱,婆母逼她送去庄子上养,她也顶着侯府的逼迫,硬是将戚修玉留了下来。 为了他,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一步步磕着求去神医门前,求神佛索她的命,不要索她儿子的命。 他是她用血、用肉、用汗水,一点点看顾大的呀! 罗氏的心,一寸寸冷寂了下去。 顺清侯说的是对的,这个儿子的心,已经不知歪到了何处。 她不免心灰意冷:“你也快三十了,有些事,自己心底要有谱。” 戚修玉面色冷硬,赌气道:“母亲还是操心大房去,儿子至少后继有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罗氏一张脸冷得可怕,她沉默一瞬,当做什么也没听见,看着红霞开口:“你既然要了她,就将她收到房里,免得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对着戚修玉这番话,罗氏算是彻底死心了。 一想到没长大的戚若枫,戚修玉可能还要再娶,罗氏心中烦乱不已,突然就厌倦了。 她不管了。 随他脏的臭的,只要别坏了侯府声誉,她就当没看见! 戚修玉心知罗氏生气,一时又软下心来:“母亲,方才儿子一时情急,想左了,您对儿子的好,儿子心里知道。” “嗯,你有数就好。” 罗氏抿着嘴,没什么起伏地开口。 戚修玉见她脸上没有怒意,便有些不以为然。 哪有母亲会和儿子有隔夜仇呢。 他忙叫红霞过来。 “待会办个纳妾礼,让她给您磕头奉茶,红霞,往后需得悉心服侍母亲,知道了吗?” 毕竟红霞的身子给了他,又是以前谢晚晴的身边人,知情识趣,也熟悉戚若枫,戚修玉方才恼怒自己被她魅惑,现在转念一想,觉得纳她为妾室反倒不错。 他房里总不能一个人也没有。 红霞立马乖顺地跪下:“霞儿拜见母亲。” 罗氏看着她就烦,可又不能完全不管。 只要她还是戚家的媳妇一天,就得管这个家。 就得顾全大局。 她的大半生都这么过了,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心底叹了口气,罗氏不想再动怒,只抬了抬手。 “起来,待会纳妾礼上再说。” 纳妾也不是大事,下人们察言观色,见罗氏不喜,便很是敷衍地布置了一番。 谢明月来到前厅时,西苑的金氏马氏已经落座,罗氏面无表情,见她进来,方才挤出一丝笑脸。 “明月……”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急匆匆闯进一个人影。 “三爷、三爷!” 小厮拼命地拦着,却拦不住。 几位女眷俱是一惊,戚浩松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红着眼对准了谢明月就是一拳。 “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害死了二嫂!” 第52章 别把你弟弟打死了 谢明月为了躲开他的拳头,撞在一边的花瓶架上,顿时吃痛地蹙眉扶住腰。 “松儿!” 金氏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赶紧上前去拉戚浩松。 “不知礼的玩意!侯夫人还在这呢!如何能冲撞侯夫人和你大嫂!” 下人跑上来拉住戚浩松,他仍旧梗着脖子骂道:“谢明月,你残害我二嫂,不得好死!” “啪!” 罗氏走过去,一巴掌扇到戚浩松脸上。 戚浩松身上一片酒气。 “灌了几两马尿,就敢这样撒野?” 她板着脸,心底憋着的火全都发到了戚浩松身上。 “去请侯爷、还有二老爷,都请来!” 反了天了,戚浩松竟敢为了谢晚晴来打谢明月。 这算什么事儿! 她气得发抖,再一瞧谢明月面露痛处,顿时缓了脸色。 “明月可曾伤到,不如拿了侯爷的帖子,去请太医。” 谢明月冷冷地盯着戚浩松:“不必,母亲还是先紧着三弟,若再不管束,怕是三弟就要生吞了我。” 她还没来得及收拾,戚浩松就自己撞上来了。 真是嫌活的命长。 “大白天的,就乱灌黄汤,灌完来此撒野,我看你是过得太舒服了!” 金氏心知不妙,当着谢明月的面,用力拍打着戚浩松的肩。 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二嫂出事,那是外头歹人作祟,与你大嫂何干?你再如此不分是非,我也纵不得你了,干脆捆了包袱,赶出府去算了!” 戚浩松挨了一通乱打,酒醒三分,此时戚修玉闻讯赶来,见二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顿时更是惊醒。 “我吃了酒,惊动了侯夫人和大嫂,是我错了。” 金氏忙笑道:“明月受委屈了,这小子,我定让二老爷严加管束。” 戚修玉听闻戚浩松还敢前来嚷着谢晚晴的名字撒泼,顿时气急败坏。 “三弟这无法无天的样子,还怎么管?要我说,该将他送去书院里,平时不要回来!” 这西苑的狗东西,胆敢勾搭谢晚晴,如今又口口声声拿她来说事,是人死了还要往他头上塞绿帽子啊! 原本谢晚晴一死,戚浩松对戚修玉的意见就大了,如今见他还要将自己赶走,顿时恼怒。 “凭什么?你自己不爱护二嫂,如今反倒记恨起我来。” “你!” 戚修玉见他公然和自己叫板,更加恼火。 戚浩松还口中嚷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 “你胡说什么!”戚修玉闻言色变,上前又是一巴掌。 戚浩松头一偏,犟道:“总之,小爷我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那是想死在家里了?” 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明月扭头一看,戚缙山并顺清侯正大步前来,二老爷戚永祥跟在后面,一脸菜色。 “夫人。” 戚缙山面上罩着一层深重的阴罹,走到谢明月身边,毫不在意地握住她的手。 “可曾伤到?” 谢明月原本侧腰有些疼,但还能忍,可一看到他,她心底一股委屈漫上来,突然就红了眼圈。 “去请太医。” 戚缙山视满厅人于无物,解下自己的腰间佩玉扔给金河。 “不必了,”谢明月抓住他的手,“就是撞了一下,待会擦些跌打膏药就好。” 戚缙山气息深沉地望着她,突然松手回身,朝着戚浩松便是一脚。 “啊!” 戚浩松弱鸡似的身板飘到地上,发出痛叫。 金氏的脸全挤到了一处,骇得不得了,却不敢吱声。 唯有顺清侯,嘴角抽了抽,开口劝慰:“松儿饮了酒……” “我给你两个选择,”戚缙山打断他的话,冷厉地看向戚浩松,“一,留在家里,被我打死;二,去甘州军营历练,一年之后再谈回来。” 甘州? 甘州可是苦寒之地,下的雪都有巴掌大! 戚浩松的脸顿时白了。 “大哥、大嫂,我知道错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老老实实跪在戚缙山面前,再也不敢造次。 “你拿棍子打我,罚我,怎么样都行,别让我去军营!” “行,”戚缙山冷笑一声,“拿棍子来。” “缙山!” 顺清侯再也忍不住皱眉叫道。 “差不多就好。” 戚浩松是混帐,但谢晚晴已经死了,他诨不了几天就会忘了这事,虽然伤了谢明月,但也不至于要被弄去甘州。 他毕竟是老二的独子! “差不多?”谢明月走到戚缙山身边,面色淡漠地看着顺清侯,“他在府中,夜探兄嫂房间,污蔑谩骂长嫂,如今又直接来前厅冲撞,若今日被他打到,我这张脸还保得住吗?” 戚缙山瞥了顺清侯一眼:“父亲还准备说什么?” 顺清侯看着谢明月白皙柔嫩的脸颊,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这侯府里,一个两个男丁全都不成样子,戚修玉在妻子死去当日纳妾,戚浩松与自己的嫂嫂不明不白…… 他想遮掩,都不知如何遮掩。 “大爷。” 玉江机灵地去拿来了一条长棍。 这原是天热时下人们捅树上知了的。 戚缙山接过来,当着戚浩松的面将长棍折成半截。 “谁敢拦,便以冲撞命妇的罪责打入慎刑司。” 他抬眼扫视一圈,谁也不敢吭声。 是啊,戚缙山是三品大员,他的妻子也是三品淑人,分量可不是谢晚晴能比的。 唯有谢明月上前,要从他手中拿掉那半截棍子。 “夫君莫伤了自己,”她笑容软和,金氏正松了一口气,戚缙山就将棍子交给了玉江,“让玉江打。” 玉江:??? 他这个光棍的手就不怕伤了吗? 大爷,您有了媳妇,可真了不起啊! 谢明月忍不住轻拍了他一下,戚缙山笑了一声,将她带回座位。 “玉江。” 他微微颔首,盯着戚浩松,神色又变为冷漠:“丑话说在前面,若你挨不了我的棍子,就滚去军营。” 戚浩松死死咬紧牙关:“我受得了!” 戚缙山轻哂一声,严酷下令:“打。” 两指粗的竹竿棍,“哗啦”一下就砸到了戚浩松的背上。 “啊!” 戚浩松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嚎叫,顿时趴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好痛!好痛!” “继续。”戚缙山眉头都不皱一下。 玉江继续抬手,第二棍还未落下,金氏就扑了过来,涕泗横流。 “别打了、别打了!送他去甘州,缙山,别把你弟弟打死了!” 第53章 为何吃避子药 戚浩松躺在地上,痛得脸红脖子粗。 戚缙山沉冷着脸,目光像能杀人。 “不挨打,就去甘州。” 他转动手上的扳指,气息冷淡。 戚浩松“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带着哭腔求道:“大哥别打了,我去甘州。” 他算是知道戚缙山如何能查办那些案子了,这一棍子下去,他恨不得连今生前世全都吐出来。 金氏陪在一旁痛哭,二老爷戚永祥见妻儿在戚缙山手下如此凄惨,心中又是暗恨,又是无奈。 慈母多败儿,他多次要金氏好好管束戚浩松,没想到还是酿成了大祸。 “明日就滚。” 戚缙山毫不留情地移开目光,看向罗氏。 “母亲不是说二弟要纳妾?开始。” “慢着,”顺清侯这才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等你母亲来。” 云氏? 谢明月暗暗蹙眉。 这才几日,云氏又被放出来了。 看来,院中人探得不假,云氏被软禁时,顺清侯日日都去院中留宿。 这枕边风一吹,顺清侯便心软了。 戚缙山眉目深沉,不知在想什么,没再多说话。 戚浩松被下人抬着送走,云氏这才姗姗来迟。 “你倒好,叫许多人等你一个。”罗氏冷冷道。 云氏不说话,只看了一眼顺清侯,顺清侯便抬手:“莫说这些,开始。” 罗氏被落了面子,冷厉至极地看了云氏一眼,云氏却泰然自若地落座,并不理她。 谢明月静静看在眼里。 看来,云氏最大的倚仗便是顺清侯,即使是戚缙山,也总要给顺清侯几分面子,不能凭借自己的地位,一味忤逆,否则,便是大大的不孝。 一切就位,红霞端着茶,稳稳地走进来。 知道没人欢喜,她换了身朴素衣裳,言行举止也去了几分媚气。 看上去,倒是个老实本分的样子。 “请父亲喝茶。” 第一杯,稳稳当当敬给顺清侯。 云氏率先笑了:“瞧着是个好的,往后枫儿有人照顾,二爷房里也有知心人了。” 闻言,顺清侯心中的不悦少了几分。 不错,只要能照顾他的儿孙,这妾就纳得值得。 敬给罗氏的茶,罗氏没喝。 红霞面上有些隐隐委屈,顺清侯咳了一声,罗氏还是不动。 顺清侯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好孩子,来给我敬。”云氏忙笑着开口,为红霞解围。 谢明月忍不住心里可惜。 罗氏是大家女出声,清高自傲,能力出众,可性子执拗。 今日顺清侯明显看得上红霞,戚修玉也为红霞上心,加上云氏在一旁故作慈爱,她再摆出这副模样,不是将儿子丈夫往外推么? 罗氏没有与云氏斗的魄力,却又不肯维护自己,难怪云氏能坐到平妻的位置。 这内宅之中,根本无人治她呀! 谢明月垂眸笑了笑,想到那日被罗氏摔出的两个厌胜布偶。 待敬完茶,戚缙山跟着谢明月回到琼华院。 “大爷下午没事?” 谢明月不看他,因为一看,就能想到昨晚。 她怕自己脸红。 “伤处让我瞧瞧。” 戚缙山将她摁到软榻上,欺身逼近。 “膏药在何处?” 谢明月垂下眼:“我自己来。” 盯着她耳后他亲自留下的痕迹,戚缙山轻笑一声:“昨夜都那样了,还害羞?” 谢明月抿着嘴扭过头,不理他。 真促狭! 戚缙山拉开她扯着衣摆的手,认真地撩起衣角看了看。 莹白赛雪的肌肤上,横亘着一块青紫。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药膏在何处?” 谢明月微微一缩,戚缙山轻叹一声,沉声道:“不说,就亲了。” “不要!”她赶紧扭了扭,痛得“嘶”了一声,只得老实道,“在斗柜第二格。” 戚缙山松开她,过去拉开柜子,膏药用矮白瓷瓶装着,他拿起来,目光却落在一旁的一盒乌黑药丸上。 他幼时在药铺做过工,嗅出其中几味药材。 紫珠草…… 避子汤里常有。 戚缙山凝视那药丸一会,拿上药膏转身。 “痛就忍着。” 冰凉的药膏沾上温热肌肤,谢明月瑟缩着,又被他另一只手按着。 “别乱动。” 她也不好意思叫痛,于是只能想些其他事分散心神。 “戚缙山。” “嗯?” 男人指腹轻柔地打着卷,药膏一点点化为透明,渗入伤处。 谢明月不太自在地问:“你知晓那厌胜之术不是谢晚晴做的?” 他那般洞若观火,定然早已察觉。 “嗯。” 戚缙山沉声应了一句,谢明月看不见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如何想的。 她踌躇半晌:“那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戚缙山抹完药,为她放下衣摆,将她扶起来。 他凝视她一瞬,抬起手将她搂着,气息平稳:“知道。” 谢明月瞬间瞪圆了眼睛。 知道她在想什么,戚缙山的眉眼间掠过一丝笑意。 “看来此事困扰夫人多时。” 厌胜之术,被捂得严严实实,府中都没几个人知晓,谢晚晴一死,更像是从未有过此事一般。 可谢明月却如坐针毡,见戚缙山毫无感觉,她不禁拧起眉:“那上面写着你的生辰名讳,我当然困扰!” 那可是厌胜之术,一看到便令人毛骨悚然。 布偶上明晃晃的鲜红血迹,简直是刻到了她心里。 见她殷红的唇瓣用力抿着,戚缙山眸色微暗,将她搂得更紧。 “那布偶上,我的生辰写错了一位,这府里,除了母亲无人知晓我的具体八字。” 做庶子的那些年,无人在意他,后来风光了,侯府也只做表面功夫,供灯祈福这些,云氏不爱做,罗氏又不为他做,导致这些年府中竟无人知晓他具体的生辰。 嗯? 谢明月一皱眉,仰起脸看他。 戚缙山被她灵动的神色逗笑,喉咙里溢出沉闷的轻声。 “你怎么不早说!” 谢明月在心底骂他深沉。 她又疑惑地想:“你母亲,是故意的?” 云氏到底未读过什么书,原也是乡村妇人,厌胜之术怕是她想过的最恶毒的招数。 不过,只写戚修玉一人,容易引发怀疑,若再写上戚缙山和错的生辰八字,谁也想不到她头上。 “谁知她如何想。” 戚缙山将人压在怀中,享受片刻温存。 “现在不用担心了。” 谢明月觉得他对云氏似乎也没有孝子的那种热络。 她看他几眼,被他抓住,在她脸颊上落下轻吻。 “别想了,来,告诉我,为何吃避子药?” 第54章 惊疑病重 谢明月长大了嘴,惊慌抬眸,混乱遮掩:“我没吃……你怎么知道?” 她心底惊叹,完了,戚缙山又要生气了,可她真不想同他折腾这种事! 戚缙山气笑了:“这种药也敢乱吃,此物寒凉,都是伤身的,你不知晓?” 谢明月捏着手指不说话。 自然知道。 高门大户中,女眷们总有自己一代代传下的避子秘药,以免生育不停,影响夫妻感情。 谢夫人原也为她准备过,可后来出了那些事,她哪里能拿到呢。 见她不言,戚缙山缓和的眉眼渐渐冷下来。 “就这般不想生孩子?” 他的声音很淡漠,谢明月想解释,却又有些无从开口。 说自己怕疼?可谁家姑娘不是这么过来的? 说出来了,戚缙山恐怕要笑她矫揉造作。 “我……” 她从戚缙山怀里挣开,坐到一边,慢慢措辞。 戚缙山半张脸掩在窗框投下的阴影里,眼眸明明灭灭,缓缓吐出一口气。 “夫人若要避子,去请太医来,勿用这些伤身的市供货。” 这人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却还知道依着她。 谢明月心底一涩,赶紧过去搂住他的脖颈,撒娇:“不是的,那药我还没吃过呢,我也不是不想生,只是……” 说到一半,她突然捂住头,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心跳如鼓点一声声跳动,血液在体内崩腾冲撞,似在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戚缙山,我的头好痛。” 谢明月只来得及朝戚缙山伸出手,便突然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闭着眼倒在了他怀里。 “昭昭!” 戚缙山眼瞳剧烈收缩,看着她瞬间白到透明的脸皮,厉色大喝:“来人,请太医!” 琼华院内一片肃穆,梧桐红着眼跪在床前,向戚缙山哭道:“夫人这头痛的毛病以前在谢家便有,看了无数大夫找不出原因,后来夫人就不肯瞧了,一直忍着,严重时用些止疼的药。” 谢明月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太医诊了脉、施了针,却始终找不到她吐血昏迷的原因。 “你起来,太医,我夫人如何了?” 戚缙山紧紧攥着拳头,周身气息深重,像凛冽的狂风,能撕碎一切。 太医颤巍巍地拱手:“戚大人……恕在下无能,大夫人的病症……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啊。” 日光透过窗纱投在戚缙山的脸上,透出一片没有血色的白。 他手背上猛地绷起一片青筋,哑声道:“一丝原因也找不到吗?” 这已是宫内医术最精湛的太医了。 太医摇了摇头,心底颇有些害怕。 面前这位戚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若治不好他的夫人,自己的小命怕是堪忧…… 可他确实是看不出什么眉目啊! 太医额角滴下一滴冷汗,突然道:“若能请到青衣圣手,大夫人的病怕是能有转机。” 梧桐与元白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 那什么青衣圣手,连当初贵妃病重都未请来,怎么可能来为夫人诊治?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急躁起来。 “照顾好夫人。” 戚缙山深深看了谢明月一眼,猛地攥紧拳头,大步跨出了房间。 金河玉江在院外守着,见他出来,忙迎上去不敢吱声。 “备马,我要出城。” 戚缙山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冷声吩咐一句,突然停下脚步。 玉江觑着他的铁青面色,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要开口,戚缙山身形一晃,胸腔剧烈地震动后,嘴角陡然溢出一行血。 滴在朱红的朝服上,泅出一圈触目惊心的暗色。 “大爷!” 玉江脸一白,忙上前搀扶住他。 大爷本就连日忙案子,府中又接连出事,难免殚精竭虑。 这是为了夫人,一时怒急攻心了啊! “备马。”戚缙山嘶声甩开他,大步往前,“我亲自去求青衣圣手。” 漆黑的高头大马毛色油亮,一路疾行至京郊某处,戚缙山胸前挂着血迹,一脚踹开面前的草庐大门。 “娘的,谁踹老子的门?” 屋内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人未露面,三道银针已经飞快朝着戚缙山射来。 戚缙山冷着脸挥袖挡过。 “苟子涵,出来!” “来了来了。” 男人拖着嗓音慢慢步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顿时瞪大眼睛。 “这是怎么了?”苟子涵拍拍手,笑道,“不会是媳妇打的?终于有人治你了。” “随我回府,我夫人得了怪病。” 戚缙山眼里泛着一层血丝,上前就抓苟子涵的胳膊。 苟子涵往旁一跳,神色轻率。 “你夫人得了怪病,与我何干?” 他抄起胳膊,扯着唇角:“戚大人,我只是一介小民,你莫不是想利用强权将我掳过去?这可不行啊。” 此时院外又是一阵马蹄声,金河玉江匆匆赶到,跑进院里,听见苟子涵的话,金河大怒。 “苟圣手,当年可是大爷救了你一命,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苟子涵嬉皮笑脸:“是啊,他救了我一命,可我赖皮,我就不想救,杀了我啊?” “你!”金河气得跺脚,被戚缙山抬手拦住。 “苟子涵,”戚缙山沉沉盯着他,语气平铺直叙,“你想逼我查办漕河惨案。” 话落,苟子涵嬉笑的脸色顿时变得认真沉冷。 “没错,”他攥着拳头,“你查不查?” “大爷!”金河冲上来,满脸不忿,“您三思啊,此案一查,便要同五皇子对上了!” 他指着苟子涵大骂:“你这嚼蛆的东西,竟敢趁火打劫,将大爷往火坑里推,早知当初……” “闭嘴,”戚缙山陡然一声低喝,抬眸盯紧苟子涵,“我查此案,你以后,不得再威胁我。” 苟子涵上前一步,一撩衣袍,跪到他面前。 “戚大人一言九鼎,若此案水落石出,往后苟某余生,皆为你所用!” “可。” 戚缙山颔首回身,丢下一句话。 “随我回府,漕河惨案,我接了。” 闻言,金河恨得双目血红。 回程的路上,他与玉江并肩而行,忍不住骂:“那案子牵连甚大,不仅有五皇子,还有贵妃的刘家,大爷这一接,就不能够独善其身了!” 玉江看得长远:“那位身体本就不甚康健,太子中庸,几位皇子日渐成年,大爷乃是九卿之一,执掌一司一院,早晚逃不掉的。” 他反倒觉得是好事。 “此案棘手陈旧,若大爷真能摆平,身份自当水涨船高。再说,能得青衣圣手相助,往后大爷与夫人的身体就无需操心了,你不如盼着他们早日生个小公子,陪他捉蛐蛐抓泥鳅,岂不快哉。” 金河一下被哄好了,单纯道:“若是生了位小姐,就没咱俩事了。” 玉江贼兮兮一笑:“你觉得,凭大爷与夫人的感情,日后能只生一个?” 他一抽马屁股:“走,快些回府瞧瞧,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第55章 纳妾 日风骤起,戚缙山立在长廊边上,任凭冷风裹着春日花香拂过。 绣球花窗内,苟子涵手执银针,一点点从谢明月苍白的头脸上照穴位刺入。 他向来玩世不恭的脸色此时分外凝重。 “这寒玉毒可不好找,我走南闯北都没见过几回,你夫人怎么得的?” “在谢家就有。”戚缙山皱了皱眉。 苟子涵“啧”了一声。 “以前她不是谢家的掌上明珠么,谢家怎么一点人事也不干。” 戚缙山沉默着摩挲手上的扳指,让扳指凸起的地方狠狠硌着指骨,仿佛只有尖锐的疼痛能够保持一丝理智。 她昏迷前,还在唤他…… 还在给他解释。 但凡他再多一些冷静,就能看到她眼底对他无所保留的信任。 是他辜负了她毫无芥蒂的依赖。 敛起眸中暗色,戚缙山闭了闭眼,沉声吩咐金河。 “去,把周杨氏带过来。” 金河惊讶,但还是恭谨道:“是。” 说完,他退出院外。 梧桐端着水盆出来,戚缙山看到她,将她叫来。 “那盒避子药,是怎么回事?” 他想到谢明月晕倒前的话,那样急切的解释,一直在他脑海中晃荡。 “大爷,夫人并非不想生育子嗣,而是觉得自己身子骨太差,希望养好些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 梧桐忍不住多言了一句,希望戚缙山与谢明月之间不要再起龃龉。 “夫人害怕大爷知晓后生气,特意准备出府找大夫配一味不伤身的,那避子药夫人并没有吃。” 怕他生气。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一种浓烈到极致的涩意涌上心头,堵在喉腔,戚缙山侧颈上青筋绷起,死死盯着谢明月落在床边的纤细手指上。 他以为自己在照顾她,暗地里,她何尝不是在依着他,委屈自己。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到谢明月的枕边绣篮中,藏着个未绣完的香囊。 戚缙山的拳头倏然握紧,直到手指缝中挤出一丝血迹,都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那是个百福石榴图的香囊。 象征多子。 这幅图案像是针扎般,扎得戚缙山眼眶发烫,几欲滴出鲜血。 “总算搞定了,待会醒来再喝帖药,喝个几个月再瞧瞧……”苟子涵拍拍手,伸着懒腰走出来,看到戚缙山的模样,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哎呀,你怎么了!” 戚缙山不理他,收敛起浑身冷意,大步跨入房中。 苟子涵只能再跟着他进去。 “寒玉毒挺阴的,不但能日渐破坏身体,更可怕的是,会让人丧失脑中所有快活的事,你夫人能挺过十年真不容易,若非遇到我,她至多再活五年。” 戚缙山过去握紧了谢明月的手,喉头不停地滚动。 原来这些年,她陷入的是一团要命的泥沼。 他却未曾发现。 苟子涵瞥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喋喋不停:“没事,有我在,万事无碍。你也别再动不动红眼了,长此以往容易得眼疾。” 元白守在一旁,虽然心底悲伤,可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话逗笑了一声。 “嘿!你这小丫头,一点规矩也没有啊。” 苟子涵闻声扭头,隔空点了点元白的额头。 元白小脸一白,赶紧抿着嘴跪下:“请大爷、苟圣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别求我,求他。” 苟子涵耸耸肩,又不是他的下人。 戚缙山垂眼片刻,淡声道:“掌嘴五下,去找玉江。” 知道谢明月喜欢这个婢女,他并未发怒。 但规矩不能坏。 五下不多不少,正好以儆效尤。 元白柳眉一垂,哭丧着脸磕了个头,起身出去领罚。 玉江听完她的话,一愣。 “这也能挨罚?”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莫恼大爷,夫人还躺着未醒呢,你笑得太不是时候。” 元白很理解:“没恼,大爷没打杀我就是好的了,罚我五下,都是看在夫人的面上,要我说,都怪那苟圣手,说些话逗人发笑,他真是人如其名,狗得很!” 她说着说着,便见苟子涵在窗边朝这里看了一眼,连忙摆正脑袋,催促玉江:“你快些打,只别给我打破相了。” “破相了苟圣手也能给你治。” 玉江“嘿嘿”一笑,撸起袖子。 “啪”“啪”两下打在元白的脸上。 带些刺痛,但并没有下死手。 元白老老实实挨着,目光飘了飘,突然眼珠一转,张开嘴犟道:“大爷心疼夫人,就拿下人发火,我也没日没夜地伺候夫人了,凭什么还这样打我。” “你不要命了!”玉江瞬间瞪圆了眼睛,作势上前捂嘴,“说些什么胡言乱语!” “做什么在这里挨打,快停下。” 这时,云氏从院外走进来,看着元白脸上红彤彤一片,出言阻拦。 玉江又是一惊,突然有些明白了元白的用意。 他轻哼一声:“大老夫人,您有所不知,这蹄子方才在夫人床边笑呢,没将她打死,已是咱们大爷仁慈了。” 云氏细细看着元白低头不语的模样,阻拦道:“好了,别打了,就当为你们夫人积德。” 玉江这才退开,元白不抬头,细声细气地跟着云氏:“多谢大老夫人。” “你是个好的,缙山心疼明月,也不能作践下人。” 云氏慈爱地笑了笑,将元白记在了心底。 走到屋内,戚缙山握着谢明月的手坐着,看见她只颔首示意,并未起身。 “明月如何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晕倒了?” 云氏脸色沉了沉,还是轻声细语地问。 苟子涵笑嘻嘻拱手:“大夫人不过是偶感风寒,又连夜未歇好,所以劳累过度,一时晕厥,马上就醒了。” “母亲不必担忧,只是寻常小病。” 戚缙山这才松开谢明月,走到云氏面前。 云氏看着光风霁月的儿子,缓缓开口:“明月这身子,十年来一向折腾个不停,你如今也三十了,今日二房纳妾,你有何想法?” 戚缙山眯了眯眼,坐下端起一杯茶。 “母亲这是何意。” 他身姿挺拔,端着茶盏连眼皮都不抬,透着一股从容却严肃的气势。 云氏也坐下:“你怜惜妻子,我不阻拦,但子嗣也同样重要,大房不能落二房下乘,我预备为你纳一房妾,延续大房子嗣。” 第56章 谢家真正的女儿 “纳妾?” 戚缙山的嘴角似有似无地勾了一下,抬眸看向云氏,语气发冷。 “母亲,这话不要让我再听第二遍。” 云氏笑容一僵,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却为了一个女人,三番两次忤逆她。 “你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 她颤声开口,泪水慢慢溢满眼眶。 苟子涵见势不妙,赶紧溜出房间。 “以前母亲在山平坊做工,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你身体康健,仕途得意,妻贤子孝,如今你要什么有什么,就差一个孩子,难道不能让母亲如愿一回吗?” 云氏知道戚缙山在意谢明月,也知道儿子的脾性,于是软声道。 “待妾室生了,将孩子养在明月名下,记作嫡子,也不会委屈她。” 没想到戚缙山想也不想,直接将茶盏轻轻搁回桌上,冷意道:“我与明月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这幅样子,怎么生?” 云氏被他再次驳了面子,一肚子火发在谢明月身上。 “谁家三品大员不纳妾,谁家嫡子三十了还没有子嗣,你再这样下去,莫说侯府内,就算是外面,也一样有人要议论你娶妻不贤,无出善妒!” 戚缙山猛地攥紧拳头,沉沉盯紧云氏:“母亲,您若真在乎儿子,又何必做那布偶呢?” 云氏浑身一颤,闭着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戚缙山面无表情,那布偶虽说写错了他的生辰,可寻常女子,谁会将儿子的名字写到上面? 怕是想一想,就要觉得骇人。 云氏明明不在乎,却要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看着她浑身金贵的衣料与硕大的首饰,戚缙山眸色暗沉。 十多年了,当初那个朴素入府的妇人,早已被荣华侵蚀得面目全非。 “既要说以往,您也曾说,只愿我平安顺遂就够。如今入了侯府,您的愿望倒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他勾唇轻笑,眼底却一片平静:“母亲,儿子不是护国寺里的许愿池。” 云氏被讽刺胃口太大,敢怒不敢言。 “我不过是想抱孙子,我做错了吗?” 她气恼起身,看着谢明月,恨恨道:“大房有这种女人,真是晦气!” 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她这婆母做得不知道会有多舒服! “玉江,送老夫人回院!” 戚缙山沉怒开口,毫不留情地将云氏赶走。 “不用了,我自己走。” 云氏灰头土脸地走出院子,目光在元白身上转了一圈,心底恨得不行。 她当然不会恨儿子忤逆,只会觉得,都是谢明月这个狐狸精的错。 是谢明月,蛊惑了她那孝顺的儿子! 转过小道,云氏看见金河领着一个朴素的妇人从另一条道走进院子,顿时眯了眯眼睛。 她抬起下巴:“去打听打听,那婆子是什么人?” 这种时候,谢明月都晕过去了,还把人带来干什么。 床上的人手指一动,戚缙山快步走到床边,看着谢明月缓缓睁开眼。 “昭昭。” 他低沉的嗓音压抑着什么,谢明月记忆回笼,有些虚弱地开口:“我没吃药。” 她对上戚缙山的眼睛,发现他双目布满血丝,像熬了好几个大夜。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解释他们的争执? 戚缙山胸口堵着一股苦涩,抚上她的脸:“我知道。” 见谢明月还要说什么,他先她一步,轻轻拥住她。 “先不说那些,你中了毒,知不知道?” 中毒? 谢明月一怔:“是吗,我不知。” 她看着自己的手,这些时日她一直好好吃饭休息,此时气血慢慢恢复,指尖红润,肌肤光泽,实在不像中毒的模样。 “是寒玉毒。” 这时苟子涵站在屏风后,同她解释一遍。 “戚夫人,你这头痛多久,中毒就有多久。” 谢明月捂住自己的头,对上戚缙山暗含忧虑的目光。 “我这头痛……自小就有。” 她忍不住蹙眉回忆。 “大约是十二三岁时,我被谢晚晴关在柴房半日,着凉发热,大夫瞧过后就有了这毛病。” “那定是谢家给你下的毒。” 苟子涵笃定道。 “此毒稀少,寻常人听都未曾听说,下人们更不可能无端得到。” 谢明月又是一愣。 谢家?谢家谁会给她下毒呢? 谢晚晴?不可能,那时她们身边的人都听母亲的,根本不会为她办事。 这时,跪在地上的周杨氏轻声啜泣起来,谢明月循着声音望去,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大小姐!” 周杨氏“呜呜”地忍不住哭着,不停磕头。 “老奴总算是见到您了,谢家不是人,不是人啊!” “杨姨……”谢明月扶起她,“快告诉我,母亲如今是何情形。” 周杨氏年过六旬,满头花白,佝偻着腰低泣。 “当年您的身世暴露,老夫人一意孤行将您赶走;老爷也大发雷霆,不许夫人为您说话;后来夫人叫我看了头旋的胎记,要为您正名,当晚院里就走了水。夫人一直昏迷至今,谢家为您说话的人全都被发卖了,大小姐,一定是老夫人和老爷害了您和夫人!” 谢明月的脸色愈加惨白。 她不想信祖母与父亲会如此行事。 可只一个谢晚晴,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只能说,谢家人原本就是这般凉薄,以为她是假的后,瞬间就露出了獠牙。 过去的她,不过是活在被宠爱的假象中罢了。 见她脸色不好,戚缙山给苟子涵丢了一个眼刀。 周杨氏一下哭得几欲晕厥过去,苟子涵连忙将人拖走。 “戚夫人,这老人家不好过于悲痛,我来为她施针,平复一下情绪。” 周杨氏被抬去了耳房。 谢明月待在原地缓缓起身,苍白的脸刺痛了戚缙山的心。 “动作慢些,有青衣圣手苟子涵在,你的毒不算什么,”他细致地为她穿上外袍,裹住冰凉的小手,“谢家的事,慢慢了解,不急于一时。” 温热的唇落在谢明月微凉的额间。 戚缙山嗓音和缓,气息像是一座磅礴的山,将她包裹。 “有我在,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谢明月眨了眨眼,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青衣圣手有多难请,她当然明白。 他衣襟上的血迹,她也早就看见了。 此时此刻,她就像一尾在冷水里游弋许久的鱼,游到了一处温暖的避风港。 “戚缙山,”谢明月垂下头,低声道,“你信不信,我就是谢家真正的女儿。” 第57章 你杀人,我便递刀 戚缙山的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谢明月移开目光,攥紧了手心。 她好不容易敞开心扉,他给她迎接一片缄默? “不信就……” 她要转身,戚缙山一把将她拉住。 “夫人说的话,我何时未曾信过?” 他沙哑的嗓音磨着她的耳廓。 “是真是假,夫人都是我的夫人。” 戚缙山握着谢明月的手,她的神色有几分生动,像是十年前,还在谢家做姑娘的模样。 那时的她,是天上月,高不可攀。 而他是野种,是庶子,是泥泞里打滚的狗。 他心痛过她的遭遇,却也有自己的私心,若非如此,当时的他摘不到这轮高悬月。 他不管她是真是假,只想留她在自己身边。 “可我是真的。” 谢明月骨子里的傲气又冒了出来。 “谢家有人害了我,又害了我母亲……我不会放过他。” 她皱着眉眼,满身都是肃杀的气息,戚缙山忍不住伸手抚过她的眉心,磨平那抹烦忧。 “夫人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他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来,揽在自己怀中,语气沉溺。 “你点火,我就抱薪;你杀人,我便递刀。” 谢明月脸微微一红,打了他一下:“你疯了!” 平时对外严肃沉稳的一个人,怎么总在她面前这么不正经? 这种话,若被人听了去,满朝都得弹劾他。 戚缙山颔首低笑:“是心里话。” 褪去那层伪装,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真的是个疯子。 但谢明月,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微微一哂,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梧桐见了,赶紧退出房间。 门“吱呀”一关上,戚缙山便极为迅速地将她抵到了床柱上。 “呀……你……” 谢明月微一启唇,男人炙热的鼻息遮蔽下来,一口碾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强势掠夺。 直到她受不住地轻哼出声,方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 “这件事,我从未在意过。” “但夫人受了委屈,那些人,自然该死。” 男人嗓音低哑得危险,目光更是凶赫非常。 谢明月在他的气势下软了腰,眸光盈盈地开口:“身份我不在乎,可害我与母亲的人,我不能放过。” 戚缙山低低笑着,贴上她的唇瓣,亲密无间地沉声道:“嗯。” 谢家给过她的东西,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鼎盛的家世,满京的赞誉、一品诰命、美满人生…… 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光打在男人俊美的轮廓上,谢明月贴着他的唇角,忍不住主动凑上去浅浅叮了一下。 戚缙山眼底瞬间划过一抹暗芒,抚住背的手掌探到后脑勺,瞬间将这个断开的吻续接下去。 什么都好,只要她在,纵然赴汤蹈火,他也甘之如饴…… 直到苟子涵再来敲门,谢明月才红着唇瓣被放开。 “进来。” 戚缙山眉眼间写满餍足,一下下抚着她的长发,让苟子涵等在屏风外。 “我瞧了瞧周杨氏,除了情绪激动,无甚大碍,你们再叙旧时,多少缓和些,”苟子涵泰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道,“戚夫人体内余毒未消,需每十日饮一帖汤药,在此之前呢,体内是有寒凉的,所以平日要注意保暖。” 戚缙山一边听着,一边自然顺手地给谢明月紧了紧披肩。 谢明月扭头,目光落到枕边那未绣完的香囊上。 石榴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 她正要开口,突然被戚缙山一把捂住嘴。 苟子涵还在喋喋不休:“戚大人啊,戚夫人中毒这些年,身子难免有损耗,虽然温补能慢慢补回,但你平日里也得悠着点,别把宝贝整散架喽。” 今日他为谢明月诊脉,除了中毒的伤害,就觉得谢明月似乎有一丝阴虚。 再想想戚缙山那把人看得和眼珠子一般的模样,苟子涵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 戚缙山龙精虎猛的,戚夫人遭大罪喽! “知道了,还有事吗?无事先滚出去。” 戚缙山毫不留情开口。 “这就滚。” 苟子涵收放自如,麻溜地放下茶杯出了房间。 戚缙山这才松开手,这么一会儿功夫,谢明月脸上就被印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看上去,像被打了。 “你怎么不让我问苟圣手?”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看见那避子药后,大发雷霆的人不是他么,现在又拦着她不让问。 戚缙山眸中透着温柔:“我问他就好。” 看谢明月的面色,就知她心底多少有些不自在,只是碍于不想伤身,硬着头皮开口。 “这种事,怎么能让夫人开口?” 谢明月的脸上温度还未消退,便又红了。 “我不是不想生孩子……”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解释。 不想让这件事变成一场误会。 “我知道,”戚缙山替她理顺鬓边发丝,“你怕疼。” “而且,你的身子如今也不适合,得将养。” 他理解她…… 谢明月心中轻轻一阵激荡。 哪个男人不是希望子嗣越多越好,谁会去管妻子疼不疼?妻子生产后落下了什么伤? 可戚缙山不一样。 她抿着唇,反倒生出一丝愧疚:“可是,你已经三十了。” 有些成婚早的,怕是都已经当上爷爷了。 是她耽搁了他。 戚缙山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朝堂上的对手不会少,无子,便要被常常拿来弹劾。 “我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早就死了。” 看出她的担忧,戚缙山颔首一笑。 “夫人放心,待你养好身子,一切都不迟。” 一切都不迟…… 这句话触动了谢明月的心弦,她突然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册子。 她的“记仇”名册。 戚缙山好奇地跟着过来,看到谢晚晴的名字已被划掉,下面戚修玉的名字,后面画着把鲜红的刀…… 杀气腾腾的。 他不禁哑然。 谢明月又往上面添了一个谢家。 再分出谢老夫人、谢老爷等人。 然后……她落笔想写云氏,瞥见戚缙山站在一边,到底没有写上。 云氏若出事,戚缙山要丁忧。 一丁忧,仕途就会受影响。 先放放。 “夫人这是……斩立决的名册?” 戚缙山见她停笔,抄起胳膊笑了笑。 “斩立决”三个字逗笑了谢明月。 第58章 暗中叫父亲 “嗯。”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戚缙山没说什么,只是修长的手指落在戚修玉的名字后面,面上闪过一丝杀气。 “下一个,是他?” 谢明月点头:“是他。” 她不怕戚缙山知晓,能说出那番话,就代表着戚缙山的内心真的对她没有什么保留。 她再小心行事,他总会发现的,不如直接告诉他,免了夫妻间的猜忌。 谢明月以为戚缙山会很乐意看到她针对戚修玉,没想到他沉吟片刻,敲了敲戚修玉的名字,却阻止道:“夫人卖我个面子,将他先留些时日。” “嗯?”谢明月仰起脸看他,“为什么?若因为他是侯府世子,你放心,这计划还得慢慢进行。” 她说完,惊觉自己这样好像个毒妇,连忙垂下眼帘。 戚缙山却又是低笑几声,抚了抚她的鬓角。 “你的计划照常就好,只别要了他的命,我留他有用。” 什么用? 谢明月没问,往后瞧便知道了。 “好啊,”她划掉戚修玉名字后面的刀,将册子收好,起身,“那夫君用什么和我换?” 戚缙山看着她伏到自己面前,惬意又娇俏地露出个笑容,忍不住抱紧她。 声色暗哑:“我的面子不够?” 谢明月看着他那盛极的容貌,心底“怦怦”直跳,嘴硬:“当然不够,戚大人老了,这张脸可没小生值钱。” 她故意赌气,就是为了报复晕倒前戚缙山对她摆的冷脸。 要他不信她,哼! 戚缙山眸色微暗,胳膊收紧,语意威胁:“嫌为夫老了?” 谢明月被他箍着,暗道不妙。 怎么就逞一时嘴快,人还在他手上呢。 “没有没有,”她乖觉改口,“三十一枝花,夫君正是盛年,只不过,那戚修玉好烦人,要我留着他,你总得给点补偿嘛。” 戚缙山听着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轻轻一笑,贴到她颊边。 “夫人想要什么补偿?” 谢明月张开口,一股酸涩涌到鼻腔,声音变小一些:“我想去看我娘。” 戚缙山愣了一瞬。 他想了很多,以为她会提些促狭的要求,却没想到,她这么小心翼翼地提了这样一句话。 他冷厉的眉眼陡然缓和下来。 “这算什么要求,夫人想去看望岳母,找我就是。” 谢明月正色道:“谢晚晴死了,还死在被赶去庄子的路上,谢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时节,想见她母亲,岂不是犹如登天? 可她真的好想母亲,周杨氏作为母亲的乳娘,都被赶出来了,也不知道母亲在谢家病重昏迷,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有人日日擦身照顾…… 想着想着,谢明月的眼眶就红了一圈。 卧床十年啊,怕是人都只剩一把骨架了! 戚缙山凝着眼眸,轻拍她的手:“没事。” 她想做什么,他都会帮她。 两人情意绵绵之际,梧桐又来敲门:“夫人,周杨氏醒了,一定要见您。” 谢明月从戚缙山怀中挣脱,稳了稳心神,来到耳房。 周杨氏被苟子涵扎过针,心绪平静一些,但一看到谢明月,依旧是忍不住流泪。 “大小姐,老奴有一事,一定要告诉大小姐。” 她坚持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过去谢家对夫人和小姐的好,都是装的,夫人病重昏迷没多久,老夫人就接了一个娘家的表姑娘进府,表姑娘还带着个才会走路的孩子,母子俩安置在后院中,只说是收留,可老奴前不久听到了,那孩子暗中叫老爷为父亲。” 周杨氏声嘶力竭道:“大小姐,全是假的,全是假的啊!” “大姑爷前来救老奴时,老夫人派来的人正要给老奴灌下毒药,要灭口!” 谢明月听着,死死攥紧了手心。 父亲…… 孩子会走路,也不过是一两岁的事,怀胎生子,必定更在之前。 也就是她还未被赶走,母亲也好好活着的时候。 她一直敬之爱之的父亲,居然与祖母暗渡陈仓,做下这种事! 谢明月的心中一阵尖锐疼痛。 可惜外祖顾氏,本是名门望族,但外祖逝后,舅舅战死沙场,母亲带着琳琅满目的家产嫁入谢家,本是结两姓之好,如今却是谢家吃了顾家的绝户。 她极力忍着身体的颤抖,冷声道:“杨姨放心,任何一个对不起母亲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看着周杨氏花白的头,谢明月将她扶起来,温声开口:“谢家没除掉你,必定到处寻找,往后你就留在我的院子里,只要不出府,无人能够动你。” 周杨氏哭着点点头,抓住她的胳膊:“多谢大小姐救老奴一命,夫人全都靠您了!” 谢明月噙着泪点点头,安抚周杨氏住下。 待她回到房间,戚缙山有事先走了,只留下话,说自己晚上再来。 谢明月不禁想到前一日的孟浪。 她招架不住,就连苟圣手都看出来了。 正出神,元白突然跪在她面前:“夫人,奴婢有要事相告。” 她一向活泼,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谢明月奇了:“怎么了?站起来说。” 元白却坚持跪着:“今日大爷罚奴婢掌嘴,大老夫人来时,瞧见玉江正刮奴婢耳光,于是奴婢自作主张,故意说了几句大不敬的话,让老夫人听见,后来老夫人给了奴婢赏银,临走时还仔细打量奴婢。” 谢明月笑了:“就是这事?你快起来。” 她让梧桐将元白扶起来,心里有些好笑。 元白鼓着嘴:“奴婢是万万不敢有二心的,只是大老夫人她……今日离开时,她正巧看见杨姨进门,还暗自打量了几眼。” 她知晓云氏与谢明月不对付,当时就想着故意给云氏挖个坑,谁知云氏还真往里跳了。 “做的不错,”谢明月夸她,“你与梧桐都是我的贴身婢女,我就不遮掩了。云氏常贫乍富,被荣华迷了眼,一心只有自己。她对我与大爷做过的事,我定要回敬的,如今她将你看作我院中的墙头草,你可顺势而为,且让我们瞧瞧,她要耍些什么花招。” 第59章 不许吐,咽下去 晚上戚缙山回来时,谢明月正捏着鼻子喝药。 看着她脸皱成一团,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暗自好笑。 “苟子涵已斟酌用药,此汤应当不苦。” 他解下鹤氅,唯恐身上夜露湿凉冷到她,特此在炉子旁站着烤。 谢明月咬住唇摇头:“苦的,闻着味儿就不行了。” 她身旁摆着一盘蜜饯,梧桐手里也捻着一个,随时准备着,只要苦药入喉,便赶紧塞进口中。 可惜谢明月观望再三,死活不肯。 戚缙山身上烤暖了,走过去夺过她手中药碗,垂眉淡笑,突然仰头灌进自己嘴里。 “你干什么……” 谢明月瞪大眼睛,话音未落,被他一把攥住,掐着下巴便吻了过来。 苦涩的药味淡淡弥漫在唇齿间。 “不许吐,咽下去。” 男人声色沉缓,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谢明月只能乖乖照办,一一吞咽。 迷迷糊糊间,吸进一口凉气,随后舌尖抵上一颗甜甜的梅子干。 “乖,不苦了。” 戚缙山捧着她的脸,在尖尖上打着转儿吮,轻声哄。 “嗯嗯……” 谢明月的全副心神集中在作乱的柔软上,拼命吮着那颗救命蜜饯,压下口齿间的苦意。 “明明就很苦!” 被放开后,她含着梅子干,怒瞪戚缙山。 耳根处的淡淡粉色却暴露了内心的羞怯。 “苦吗?” 戚缙山鼻息间带出药味,垂眼轻笑。 “那往后都由我来给夫人喂药。” 怎么喂? 和刚才那样? 谢明月一个激灵,立刻改口:“不苦、不苦。” 戚缙山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盒盖上的木柄雕成了兔子耳朵模样,精巧可爱。 “这是什么?” 谢明月接过他递来的木盒,揭开盖子,一股清香扑鼻,令人莫名十分舒适。 面前男人笑意更深:“苟子涵制的避子药。” 谢明月张了张嘴,脸颊爬上一丝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干脆埋着头将盒子收到屉子里。 戚缙山拉住她:“放枕边。” 谢明月忍无可忍:“戚缙山,你过分了!” 她心底不免泛上些委屈。 把这种药放枕边,一完事,转头就吃上? 方便是方便了,可这显得她多便宜似的! 男人的脑子里,果真就裤裆那点事儿! “想哪里去了?”戚缙山搂着她,轻轻吻着她散着茉莉清香的鬓角,“此药由我服用。” 说话间,洒金的裙摆就被撩了起来。 大掌有些不可收拾地移动。 谢明月怒容一僵,抵着他的手仰起脸:“什么?” 避子药,怎么是他吃? 戚缙山的手到处乱滑,偏偏还用优越的骨相诱惑她:“此事本就是夫人更受累,吃苦的事,自是该我来。” 说着说着,动作越发强势。 谢明月被他低沉的嗓音轻哄,顿时有些情迷意乱。 戚缙山轻笑一声,单手从盒子里捻下一颗药吃了,随后衣襟一拉,热火顿起。 谢明月招架不住,婉转出声,连忙捂住口鼻。 还未到歇息的时候呢,外头丫鬟婆子站了一院! 戚缙山却恶劣,一边笑着夸她叫声好听,一边没命似的弄,缠得谢明月大脑一片空白,再也记不起周遭的一切。 月上梢头,直到啼哭变成了哭叫,戚缙山这才收工。 谢明月眼尾又哭破了,哑着嗓子骂他:“坏人,不听我的话。” 戚缙山搂着她濡湿的鬓角,勾唇轻笑:“夫人叫我别停,我不敢停。” 那是叫他别停吗? 她是要他别弄了,停下! 谢明月气得背过身去,身后火热的身躯又贴了上来。 “夫人莫气。” “下次不许曲解我的意思。”她转过脸来,点了点戚缙山结实的胸口。 戚缙山抓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在指尖轻吻:“好。” 答应得这么痛快? 谢明月反倒有些不敢信了。 此人太狗,苟子涵的姓氏应该给他才是。 “看什么?”戚缙山捂住她的眼睛,喉结滚动着溢出一声鼻音。 这样勾人的眼神,真是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彻底融为一体。 “不看了。” 谢明月敏锐地察觉出男人语气中暗含的危险,乖乖地闭上眼。 “黏得难受。” 骤雨初歇,她浑身都是湿汗,怎么躺也不舒服。 戚缙山叫了水,又亲自抱着她沐浴,重新躺回柔软的床上。 两人慢慢睡去,到了夜半三更,云氏突发急症,闹得两人都往云氏院中赶去。 床榻上,云氏脸色苍白,病歪歪地垂着手。 “缙山,你怎么来了?你明日还要上朝呢。” 她看见儿子和谢明月一起过来,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你回去,别误了朝堂大事,让明月留下侍奉就好。” 谢明月在一旁站着,听了半天,原来圈套在这。 想借婆母身份磋磨她。 她看了戚缙山一眼,什么也没说。 儿媳对上婆婆,身份天然被压一头,可儿子就不一样了。 “母亲只是风寒,身边有丫鬟婆子,明月在这也派不上用场,”戚缙山沉眼看着云氏,抓住谢明月的手,“她今日也病了,受不得累。” 云氏听了,心底顿时起火。 “哪有婆婆病了,儿媳酣睡的道理?她又不掌家,也没有子嗣,夜里伺候我怎么了?若我不生病,她还没机会博这贤妇的名声!” 谁家婆婆病了不是媳妇侍奉左右,偏偏谢明月骄纵,晨昏定省、端茶侍汤到了她这,一概没有,云氏以前不在乎,是因为谢明月病怏怏缩在院内,都快死了。 可现在她容光焕发地在府中行走,眼中再没这个婆婆,云氏看见了,难免心底不舒服。 更别说,谢明月还屡次下她面子,坏她计谋! 她不生吞了这个儿媳都是好的。 戚缙山眉头微皱,谢明月拉了拉他的手,微笑:“缙山,母亲说的是,你明日要上朝呢,先回去歇息。” 她将人往外推,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戚缙山定定看着她,配合地点点头。 “那你在此侍奉母亲,也注意些身子,别累到。” “夫君放心,不会的。” 谢明月笑得真挚,待他一走,便转身袅袅走到云氏面前。 不就是伺候人吗? 她幼时伺候谢父,泼了他一身洗脚水,伺候谢家老夫人,点香在她手上烧了一块疤。 云氏想磋磨她,也要看看她肯不肯乖乖受着。 戚缙山一走,正好让云氏瞧瞧她伺候人的手段。 第60章 整治云氏 “母亲是风寒?” 谢明月笑吟吟看着云氏,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脂粉香。 云氏这惨白的脸,只怕全是粉扑出来的。 不过,反正她白日无事,睡得够,云氏要治她,她就陪她玩玩。 “大夫人,老夫人是风寒入体,无法起身,也不让老奴们触碰,今夜要多劳您受累了。” 云氏的心腹,黄喜家的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施压。 谢明月微微一哂:“竟然病得这般重么?你快些去要丫鬟烧水,煮两碗姜汤过来。” 说着,她上手将一旁放着的被子加上云氏身上。 “明月,你干什么!” 数斤重的棉被一下压上来,云氏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 “春捂秋冻,母亲病了,自然要多捂一些,发汗。” 谢明月给云氏将被子严严实实掖紧,又从黄喜家的手上夺过汤婆子,塞到云氏心口。 “母亲多捂着点,睡一觉就好了。” 这屋内本就烧着炉子,温度宜人,婆子们都穿着两层的春夏衣服,云氏被这么一捂,顿时出了一身细汗。 “大夫人,使不得,这也太多了。” 黄喜家的忙过来拉扯,谢明月一把挥开她。 “就是你们平日里照顾不当,这么暖和的屋子,母亲竟还病了,你若再阻碍我伺候母亲,那我要叫人拿你了。” 云氏本就躺了许久,头晕眼花,被这么压着出汗,就连呼吸一时都急促起来。 “快、快拿走。” 她虚弱开口,谢明月却恍若未闻,一人坐在床边,坚持为她按着被角。 元白在一旁虎视眈眈,黄喜家的不敢再上前,其他丫鬟更不敢造次。 都看到过谢晚晴院中下人的下场,她们是真不想丢命啊。 “明月,我要热死了!” 云氏有苦难言,在被子里拼命鼓动,让凉意钻进被子,这才好受一些。 “母亲,”谢明月淡定地笑着,“您就是贪凉才病了,可不能再受冻,若直接病死了,可怎么好啊?” 云氏一个白眼没翻完,气得气冲胸膛,咳嗽了两下。 这下好了,谢明月捂得更紧,见丫鬟端着姜汤过来,立刻让梧桐递到手上。 姜汤预先吹凉了些,她不假其手,也不扶云氏坐起,端着碗便送到云氏嘴边,毫不留情地往下灌去。 “母亲,再来喝碗姜汤,祛祛寒。” 云氏本来就是为了磋磨她,故意称病,现下被一碗热辣刺鼻的姜汤劈头盖脸灌来,下意识张开嘴拼命地吞咽,却还是被涌了一下巴一脖子。 “够了!” 她全身涌上戾气,一把挥开瓷碗,掀开被子,怒吼。 “谢明月,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您不是起不来吗?”谢明月讶异道,“是不是方才我的法子有用了?来,快去再烧一碗姜汤。” 云氏擦着脖颈上横流的汤汁,浑身气得发抖。 “你、你,大逆不道!” 她一把挥开谢明月,要黄喜家的上来:“还不快为我擦干净!” 这汤汁里放了糖,此时顺着脖颈流了一头一脸,黏糊糊的,烦人极了! 谢明月见状,收起一脸笑意,语气冷淡道:“既然母亲未病,又何苦演这一遭?” 云氏狠狠剜她一眼,恨不得从她身上啃一块肉下来。 “这天下没有你这样做媳妇的!” 谢明月眼眸微眯,冷厉道:“这天下,也没有母亲这般做婆母的!” 她闭了闭眼:“烧蓝石榴镯的事,母亲以为自己关几日紧闭就完了?那可是令我一辈子都无法生育的大事!” 天知道,最初她也是想和云氏打好关系的,可云氏上来就偏帮谢晚晴下毒一事,又送了烧蓝镯子给她下药,看在戚缙山的份上,谢明月没立即整死她都是好的了。 更何况,云氏下那药,对戚缙山也是有损害的,若她未曾发现…… 谢明月不敢想那后果。 云氏恨声开口:“你霸占着缙山,十年无出,不许房中纳妾,还想要我怎样?正妻的位置留给你,纳妾后,若能生下孩子也拿给你养,我对你够仁慈了!” 什么,云氏还想让她养庶子? 妾室的影子都没有,梦先做上了! 谢明月冷冷一笑,轻嗤:“可你儿子愿意,有本事,你让他休了我啊。” 云氏若管得着戚缙山,还用耍这种手段给她威风吗? 她这就是柿子捡软的捏,可谢明月并不是个软柿子。 若要软,也只在夫君面前软才是。 看着云氏恨她入骨的神色,谢明月微微一笑:“母亲不喜欢我这个儿媳,我也不喜欢母亲呢,您对我、对夫君做的那些事,可实在称不上长辈心慈,这种侍奉的事,您还是别想了,我不会做的。” 云氏脸色越发阴沉。 不就是仗着儿子的宠爱,就敢公然和她叫板。 婆母天然就要压儿媳一头,谢明月再嚣张,到了外头,不还是要乖乖低头? 否则,外面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你好得很!”她抖着手指向谢明月,目光阴冷,“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胡言乱语,我倒要瞧瞧,你也快三十了,人老珠黄,无儿无女,到时候缙山可还会这样纵容你!” 云氏觉得谢明月单纯得可怕。 女人在内宅,儿女地位才是一等的重要,丈夫的喜爱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谢明月敢仗着戚缙山大放厥词,却没想过日后若色衰爱弛,留给她的就是一个虚名,甚至是休弃! 这么一想,云氏的心底好受很多。 “母亲还有力气这么大声地说话,看来是真的没有病了。” 谢明月慢悠悠看着她起身责骂,脸上扑的脂粉被姜汤洗得斑驳结块,露出红润的皮肤。 她低头笑了笑,看着外面高大的身影,突然扬声:“夫君,你可瞧见了,不是我不侍奉母亲,是母亲她根本就没病啊!” 云氏一惊,瞬间望向门口。 只见门外不知何时,伫立着一道沉默的身影。 他一直未走? 看着推门入内的戚缙山,云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第61章 儿媳见鬼,儿子反骨 她惊慌一瞬,随即心安理得坐下。 说错了吗?没错,哪个男人心里不是她那般想法? 云氏知晓自己儿子是个有抱负的人,年过三十而无出,不仅圣上,抑或朝堂,此事对他的仕途总有几分阻碍。 她不信戚缙山心中没有怨气。 “缙山,快将她带走,”云氏重重咳了两声,做出虚弱之态,“枉顾孝悌,谩骂婆母,我不认这样的儿媳!” 戚缙山缓步踏进房内,眸光无动,云氏见状,心知他心绪不佳,更加做补:“想当年,平山坊里,那隔壁家的小芳多会疼人,我那双手替人浣洗到青肿开裂,血淋不止,她见了,就拿油膏来与我擦拭,缙山,你当时在学院内,怕是不知……” 她伸出手,上面还残留着当年的伤痕,在经年的保养下,剩细细一道白疤。 只要戚缙山有心,这白疤就能割动他…… “母亲既病了,就莫要说话伤神。” 怎料戚缙山垂着眉眼,无甚起伏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眸子淬着冷意,迎向云氏惊疑的脸,沉冷道:“喜欢小芳?明日儿子便命人将她拿来陪您。” 云氏怔神一霎,慌忙道:“这怎么能,小芳她早已嫁为人妇……” 若真将人掳来,岂不是强抢民妇了吗? 戚缙山却对她的惊慌视若无睹,看着谢明月安静站在一边,他走过去牢牢罩住她纤细的身影。 “母亲院内仆从成群,想来也不缺人手,夫人,我们回院。” 说罢,他再也不看云氏一眼,携着谢明月便走出了院门。 谢明月一时松了口气。 今日算是与云氏撕开了表面维持的平静,个中暗流,全让戚缙山瞧了个遍。 其实开口说那放肆之言时,她也并非十拿九稳,毕竟云氏是他的生母,而孝悌是此朝头等看重的德行。 她只能让云氏的狠毒铺开在戚缙山面前,由他做选,方能让云氏隐藏的真面目再剥一二。 但戚缙山会顺着她的话下云氏的脸,是她未曾想到的。 “在想什么?”戚缙山抬眸看着谢明月兀自跟着他走,眼睛却出神。 “当心脚下。” 话音未落,谢明月便踩到了一处凸起的鹅卵石,往前绊了一下,整个人顺着交握的手,划了个圆弧,栽到他胸前。 谢明月:…… 她慌忙扶正发髻,调笑道:“只是困了。” 戚缙山定定看着她,眼神让人忍不住发毛。 “怎、怎么了?” 谢明月睡意全无,下意识掐紧手心。 她怎么忘了,此人最擅长的便是秋后算账。 方才他落了云氏面子,不代表没恼她设这个局。 戚缙山眉梢微动,却含笑看着她。 “吓得和什么似的。” 杏眼圆圆,面颊也鼓着,像个过冬的储食松鼠。 “夫人心里不是有杆秤么,怕什么?”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见她一双脚拿得飞快,连忙放缓脚步,让她别这么急。 谢明月抿着唇不说话。 她心底是有杆秤,可也不知他这个砝码到底偏向哪一头啊。 夜深露重,她不欲多说,只同戚缙山一起回了院子,躺进床榻。 有他在,身侧和火炉似的,就连早春烧的碳火都少了些。 直至睡着,戚缙山的胳膊都像铁铸的一般,牢牢焊在她的腰间,紧密相连。 第二日,云氏看到院里跪着的妇人,一时大骇。 “小芳,你、你怎的来了?” 她让黄喜家的去扶起妇人,一颗心简直沉到了谷底。 没想到昨晚只是为了让戚缙山心底生愧,故意提及此事,他竟真的生生将人掳了来。 想到儿子那在外赫赫的凶名,盯着人笑时,让人骨头缝都发凉的模样,云氏打了个冷战。 “夫人……您、您是……” 田芳见眼前通身华贵气派的老夫人竟认识自己,不由得抬起通红眼圈,疑惑开口。 想她嫁为人妇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并不曾认识什么贵妇人,可今日一早,坊间就来了一伙骑高头大马的官爷,言明府上老夫人看中她麻利,想招她入府作陪。 田芳一介良民,怎愿入府伺候他人? 她自是不肯,可天杀的夫君与婆婆看在官爷给出的丰厚待遇上,竟活生生以儿女逼她就范。 是以田芳跪在这处,心底又是心寒,又是忐忑,更放心不下自己的一儿一女。 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树上,让这弄来她的贵人一家子晦气。 云氏不知戚缙山是怎么将人弄来的,她只得慈爱地笑道:“小芳,是我啊,云姨。” 云氏不动声色,反倒没什么派头地亲自上前扶住她:“一别经年,你也嫁作人妇了。” 田芳闻言,似是终于认出她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后,勉强笑着开口:“原是云姨!怪道寻我来的官爷说贵妇人赏识我。” 她打量了一眼四周,宽阔的三进院子,丫鬟婆子站了一堆,各个穿着棉锦新衣,拿出去比寻常人家的夫人还要气派。 听说,这里是侯府…… 云氏竟然有这么大的造化? 田芳不敢露出不情愿,云氏一听,大概明白了戚缙山寻人的由头,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啊,那日路上瞧见你,总是想起当年,如今我儿出人头地,我亦成了侯府主子,不免想到你,希望照顾你几分。” 田芳心底的抵触稍微少了些,一来,她已画押入府,不得随意离开,二来,云氏成了侯府夫人,这简直是一步登天,若她将云氏伺候好了,岂不是能为儿女谋划不少前程? 想到这些,她笑容越发真挚:“承蒙云姨挂念,只如今我入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该如何侍奉,只唯恐惹了您厌弃。” 云氏将她拉起:“你我当年,也算是互相关照,自然不会让你做下人的事。” 她看着年衰黄脸的田芳,被她的话语感染,心底倒真生出些亲切之感来。 入府以来,府中下人俱是罗氏手上调教出的,纵使她有心腹,可府中到底没什么知心人,儿媳见鬼,儿子反骨,多年来,云氏也是寂寞的。 “王喜家的,去拿套我之前的衣裙,再拿套头面来,”鬼使神差的,云氏就将田芳真的留下来,“小芳,往后府中,你就还是这般唤我,对外,我就说你是我娘家的姑娘,在府中陪陪我。” 田芳的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跳起来。 第62章 重回谢家 她倒不敢想太多,只是不用做下人,就已是出乎意料了。 转念一想,云氏院内做什么都有人,她只是陪着云氏,不用在夫家做牛做马、挨打遭骂,这日子不定得多舒服呢。 田芳的心,瞬间就热了起来。 不到下午,整座侯府都知晓了,大老夫人昨夜病重,嫌儿媳侍奉不佳,于是大吵大闹,这不,大爷连夜从外头弄来了大老夫人娘家的侄女作陪,以示孝心。 听到府中传言的谢明月懒懒躺在榻上,放下手中账本,轻嗤一声。 “以示孝心,若他们听到昨夜大爷说的那番话,这种话无论如何也传不出来了。” 梧桐在一旁剥杏仁果:“可夫人,大爷将那女人弄进府中,岂不是如了大老夫人的愿?” 这么一闹,大家都知晓大夫人不孝,逼得大爷寻外头的女人进来尽孝了。 谢明月慵懒起身,薄衾从肩头滑落,隐约能见其下娇软酥香的身段。 她捋过长发:“傻子,那到底是大爷的生母,他为我驳了云氏面子,正巧云氏昨日拿往事压人,大爷便顺她的话寻人堵嘴,如此这番,以后云氏就无法再找由头寻我的事了。” 她眼里含笑,对戚缙山这招以毒攻毒算是服气。 田芳乍一来到府中,被富贵迷了眼,等到她发现这云氏根本不是府中生杀予夺之人,好戏方才开始。 到时候,她知晓自己入府全赖云氏的一句戏言,不知心底会作何感想。 梧桐在一旁听着,这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大爷真是费心了,看不得夫人受一点委屈呢。” 她笑嘻嘻地同谢明月说笑,谢明月弯着眉眼,透过窗子缝看见戚缙山信步走入院子,忙起身迎他。 “夫君,今日这么早就下值了?” 戚缙山看着她浑身羊脂白玉似的肌肤,就裹一层软绡,踩着绒毛履便跑了出来,忙上前拉下大氅将她裹住。 “不过乍升温一些,你就贪凉。” 他沉着眼眸看向怀中人,谢明月搂住他的腰笑道:“也没有贪凉,不过是才小睡了一会。” 这会正是晌午,她睡得浑身酥软,看见戚缙山后,也是不由自主就依赖了上去。 看着越发明媚的夫人,戚缙山挑眉淡笑,将她揽进屋内。 “睡醒正好,夫人梳妆,随我出府一趟。” 谢明月绽唇一笑:“去哪?” 戚缙山叩着身侧梨花木几:“谢府。” 顺清侯府低调的马车停在谢府前,谢明月看着明明不过与自己别过一月不到,却已经物是人非的府邸,心绪激荡。 自那日戚缙山应了她的恳求,她便日日想着何时能够见到母亲。 想了很多,就连戚缙山会带着她夜探谢府这种荒唐情形也想过,就是不曾想到,他会带着她直接登门拜访。 “戚大人?” 谢家的门房见到戚缙山,顿时瞪大了眼睛,再一看到他身侧,那再熟悉不过的“大小姐”,忙不迭地连滚带爬进府通报。 过了一会,朱红大门开,戚缙山与谢明月缓缓随带路的仆从踏入府内。 一别经年,谢明月所熟悉的那些,尽数被换了。 她走在陌生而熟悉的道路上,四处都能瞬间将她拉入回忆。 尤其是这堂前四方的鹅卵花砖地,十六岁时,她还在此起舞扑蝶,转瞬间,却已物是人非。 谢老爷早就在堂前候着,见到戚缙山身侧的谢明月时,一张肃颜又狠狠皱紧了分寸。 “戚大人,今日可是有朝中要事相议?又何必带上尊夫人……” 谢长勋目光从谢明月身上划过,一板一眼地同戚缙山道。 听闻戚缙山近日有意重查当年漕河惨案,他还以为今日拜访是有要事详谈,谁知随着戚缙山而来的,还有那在谢家呆了十多年的冒牌货。 谢长勋的脸当即冷下来。 戚缙山负手肃颜:“谢大人,今日戚某前来,另有关于府中要事商谈,至于内子,则是近日与在下同乘,顺道回故地瞧瞧。” 故地? 谢长勋猛地瞪开眼,想要嗤笑。 不过是恶仆偷换的野种罢了,在谢府偷了他们十六年的宠爱,又傍上了戚缙山,还想卷土重来! 当初谢明月与戚修玉婚约作罢,又立刻嫁给戚缙山,让他们谢家得了好一番耻笑! 谢家是清流文臣,每每想起那年境遇,谢长勋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戚大人说笑了,尊夫人并非谢府中人,何来故地一说。” 他忍不住反驳。 待反驳完,想到戚缙山平素里那恣睢妄然之举,自己却先流了一身汗。 今日戚缙山带着谢明月来,明显就是撑腰的。 可他却这般驳他的面子,听闻这些年,戚缙山不纳妾,不生子,就守着一个病弱夫人过活,显然是爱到了骨子里。 想到这些,谢长勋不免有些骨缝发凉。 戚缙山却不怒反笑:“是戚某言错,不过,如今内子随我登门,我与谢大人议事,烦请谢大人为内子安排一处赏景喝茶,以免内子烦闷。” 他言之有礼,谢长勋反倒不能再推辞什么,转念间,下意识便道:“那就请尊夫人去往昭华厅,那处春景正好,喝茶赏景再好不过。” 谢明月听见“昭华”二字,鼻腔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那原本就是谢家为她建的一处景园,纵使如今父亲不愿认她,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总是难以磨灭的。 下意识的,谢长勋便说出了昭华厅。 戚缙山见她反应,再一听这厅堂名字,便知其中缘由。 他眼中阴翳转瞬即逝,回身恍若无人地抱了抱她,在她侧颊印上一吻。 “我与谢大人商谈片刻就好,你去那等我,嗯?” 谢明月猝不及防被他亲了一下,看着周围谢家的仆从,有些羞涩地垂眸轻应:“好,我去了。” 她不知戚缙山是何安排,但能够将她带回谢家,重新踏过这一条条旧时的路,已让她极为感激。 母亲…… 若母亲昏迷不醒,想必她以客人的身份,也不能那么容易见到母亲。 这般想着,谢明月坐在昭华厅中吃茶出神,直到一眉目英气的丫鬟过来时,方才大吃一惊。 四周无人,丫鬟压低声音。 “请夫人马上去更衣室,奴婢奉大爷之命,带您去瞧谢夫人。” 第63章 谢家哪来的小公子 春意堂中。 如意镜心琉璃屏后,形销骨立的妇人双目紧闭,花白华发陷入褥子,远远看去,透着一片落叶入泥的死气。 谢明月被扮成丫鬟的女侍卫带到此地,透过窗缝看见与记忆里大相径庭的母亲,忍不住捂住嘴流下眼泪。 她的母亲,向来都是锦衣金簪,端庄雅致地坐在花团锦簇里、坐在袅袅茶烟后,前呼后拥,云鬓高耸,曾几何时,却变成了这幅落魄模样。 而这春意堂里,竟一个伺候下人也无,女侍卫带她进来时,原还准备走小道,后来干脆大摇大摆地入了院子。 谢家竟待母亲惫懒至此! 谢明月紧紧攥着拳头,恨不得当即冲进去投在母亲怀里,好好哭上一场,将母亲带走。 窗缝里,一股难闻的气味熏来,女侍卫都有些受不住,谢明月却恍若未觉,愣愣地盯着房内。 气味,她自然是闻到了,可那是她的母亲,这般味道,只能说明母亲长期卧床,无人打理,方才难闻。 她越想越难过,又怕谢家察觉,不敢多留,只能让女侍卫带着自己原路返回。 坐在昭华厅内,下午的日光打在身上,照出如仙似娥的面庞,谢家往来伺候的下人瞧见了,不免都在私下说嘴。 他们都是后来换过一茬的人,只听说过谢明月的名字,如今见了,方知是这样神仙似的人物。 可惜,是个假的! 谢明月在厅内坐着,见暗自来看自己的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全都是陌生面孔,想来也是谢府将老人全都处理了,更是心凉如雪。 竟是凉薄至此。 她正思忖着,厅外突然一阵喧哗。 “小少爷、小少爷,您莫要过去。” 谢明月抬眼,便见一玉面少年,身穿金丝纹靓蓝长袍,腰间系着一条乌黑的铁头长皮鞭,风风火火地踏进厅来。 身后奴仆成群,俱是唯唯诺诺,满头大汗地追着,派头十足。 “你就是谢明月?” 谢立铭环起手臂靠到厅门边,逆光看着她冷笑。 谢明月淡淡放下茶盏,细细打量他:“公子也是谢家客人?” “放屁,小爷是谢家人!” 谢立铭闻言,即刻间暴跳如雷。 谢明月却轻笑:“谢家只有一名公子,如今在北境领兵,从未听闻还有什么所谓的小公子。” 眼前这暴戾恣睢的少年,怕就是周杨氏口中,谢老夫人的侄姑娘所带的孩子。 如今也有十来岁了。 想到自己躺在春意堂的母亲,再看着面前满身琳琅的少年,谢明月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愤怒。 鸠占鹊巢,不过如此。 “戚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位是咱们府中史姑娘的独子。” 身后下人急忙上前解释。 谢明月眼神淡漠:“既不姓谢,怎又口称自己是谢家人,我就说,谢家哪来的什么小公子。” 谢立铭从小被惯到大,还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立刻怒道:“谁说小爷不姓谢,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立铭!” 他年纪小,自己都没听出谢明月话中的陷阱。 谢明月勾唇:“既是史姑娘的独子,为何姓谢?” 自然是因为他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谢立铭立刻就想解释,可他也知此话不能说。 一旁的下人更是急得连连擦汗。 祖宗爷啊,这谢老爷要竖爱妻之名,因此史姑娘一直在府中无名无分地待着,连带着小公子也不能过明路。 而他们下人更是要时刻警醒,就怕哪天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发卖出府,如今还要担忧小公子何时会出岔子。 “戚夫人,此乃谢府家事……小的、小的实在不便解释。” 仆从没有办法,只能一便拼命给谢立铭使眼色,一边点头哈腰。 谢立铭胸口起伏,死死盯着谢明月。 果然是贱种,一开口就让人生怒。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谢家的事。” 谢明月目光微凝:“我是没法管谢家事,可我能管你,你方才见到我便口出妄言,你可知,我是三品淑人,你见了我,得下跪行礼。” 谢立铭气得快要疯了:“你竟敢在我们谢府耍威风,管你三品二品,也不过都是谢家罪人,今日小爷不治治你,你就不知道天南海北了!” 说罢,他竟飞快解下腰间长鞭,不顾仆从阻拦,就要兜头朝谢明月挥来。长鞭刚高高扬起,身后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你要治谁?” 谢立铭惊慌扭头,只见父亲和一俊美男子并肩立在厅外,正怒瞪看着他。 那男子的神色,更是几欲噬人蚀骨。 “爹……不、表舅,我、我这是,这女人对谢家指手画脚的,我就想让她好看……” 他打了个冷颤,手中扬起的长鞭还未落下,玉江便上前一脚踢飞。 “戚大人!” 谢长勋浑身寒毛针扎似的竖了起来,抢在金河玉江动手前,拦在谢立铭怒道:“管好你的嘴,那是戚大人的夫人,也是你这狗东西能随意议论的吗?” 他瞥见戚缙山威赫深沉的面色,心底一“咯噔”,抬起脚来就是狠狠一踹。 “还不快给戚夫人道歉!” 待谢立铭在狠狠一滚,谢长勋立刻朝着戚缙山作揖:“戚大人,此子乃是府中老夫人娘家的孩子,自小疏于管教,见笑了,还请大人海涵。” 戚缙山黝黑的眸子陡然泛出一点凶光:“鞭子挥的又不是戚某,谢大人何必朝戚某致歉?” 谢长勋眼前一黑,戚缙山这是非要给谢明月出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要给谢明月作揖。 谢立铭倒在地上,看着父亲要对那恶仆的女儿低头,立刻攥着一手冷汗爬起来:“爹,您怎么能对她低头?她不过就是一个……” 话未说完,戚缙山便哼出一声轻笑。 这笑声犹如丧钟,伴随着那声“爹”,激得谢长勋顷刻间冷汗遍布。 他抡圆了胳膊,一下将谢立铭打飞到了花架上,狠狠跌倒在地。 花瓶碎片摔落一地,割得谢立铭鲜血直流。 “你给我闭嘴!谁让你乱叫人的?”谢长勋指着谢立铭,一张冷脸气得通红,“你才吃了几天饭,就敢冲撞品级夫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说了多少次,在外头别叫他“爹”,这个狗东西就是不记得,如今又这般不知好歹,若非他生事,自己与戚缙山同为三品官员,又何苦对赶出去的女儿低声下气? 第64章 从她亲娘身上讨回来 谢明月冷眼瞧着谢长勋与谢立铭有来有往,这管教的模样,不就和戚永祥和戚浩松一样吗? 看来,父亲真的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大哥出征北境,他在京城与小儿父慈子孝,真是好得很。 想到待自己温和细致的大哥,谢明月眼圈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 今日她方知,原来不是大哥当年不肯救她,而是早早就被父亲打发去军营了。 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贵公子,也不知如何在那苦寒之地坚持的。 “不必了,”看着谢立铭那红眼怒瞪的样子,谢明月淡漠垂眼,“使不得谢家的小公子为我道歉,谢大人也莫将儿子打坏了。” 这话一出,谢长勋嘴唇微颤,斩钉截铁道:“戚夫人错了,此子并非谢某之子,乃是府中表妹所生。” 谢立铭的身份未过明路,他自然不能承认,更重要的是…… 看着谢明月深潭静水似的一双眼,谢长勋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抖,大声道:“表妹丧夫多年,投靠家母后,便一直住在府中一隅,此子乃是她与先夫所生,与谢家并无干系,只是谢某念其可怜,于是照拂一二。” 谢立铭登时瞪大了眼睛。 “表舅……” 不是说好日后要扶他做嫡子的吗?如今当着外人这么说,以后他还怎么继承谢府? “你给我闭嘴!” 谢长勋没空搭理他,实在是看见谢明月洞若观火的眼神,他突然就想起来,当年谢立铭出生时,其实是在国孝中。 当年李太后逝世,群臣守孝一年,谢立铭来的不是时候,他又舍不下这个孩子,只能铤而走险。 如今,虽然他更改了谢立铭的生辰,但谢明月自小聪颖,怕是已经看出了些许猫腻。 谢长勋不敢揣测,只能撇清与谢立铭的关系。 走明路的事,是不敢想了,以后再想别的法子过继。 谢立铭遭了一顿打和呵斥,见谢明月逼得谢长勋否认自己的身份,更加恼怒不堪。 他不敢再出声,一双虎目却是气势汹汹地瞪着谢明月,恨不得生吃了她。 “谢大人高义,”戚缙山瞥见谢明月的神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别人家的儿子,也能养得这样好。” 谢长勋脸上肌肉抖动,不能反驳,只敢应承:“不过举手之劳。” 谢明月的心绪平静下来,对着父亲和这便宜弟弟再没有一丝起伏。 她如今担忧的,还是母亲。 戚缙山见她神色缓和,于是又正色道:“戚某今日拜访,除了商议朝堂之事,更有一事相告。” 见他总算不再追究谢立铭,谢长勋长舒一口气:“戚大人请讲。” 戚缙山毫不委婉地告知了谢晚晴去世一事。 “什么?” 谢长勋听了脸色一白。 “我谢家的女儿,好好嫁到你们戚家,你们就这样待她?” 谢明月终于知道戚缙山所说的,顺清侯派他来是什么意思。 敢情是报丧。 谢晚晴横死,谢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戚缙山在这,谢长勋便不敢太过肆意。 “戚大人,这未免太过儿戏,我的独女去世,你们竟然这般敷衍地上门告知,顺清侯府这是想做什么?” 谢长勋心中一痛,虽没有撕心裂肺,但也是悲伤满溢。 “谢大人冷静些,弟妹犯了事,去庄子上时遭遇劫杀,是谁也无法料到的事。” 戚缙山负手立在谢明月身边,冷清道:“况且,她杀人纵火,假孕争宠,都是不争的事实。” “假孕?” 谢长勋一惊,百般痛意化为愤怒。 就知这女儿不安分,以前在谢家,就总是生事,如今在戚家,不但自己死了,还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他心底半分悲痛也没有了,对上戚缙山深渊般的眸色,深吸一口气:“是谢某教女无方,只是此事终究不美,对外的说辞……” 戚缙山脸上没什么情绪:“侯府打算对外宣称弟妹病重,缠绵病榻不能见人,再择日宣布死讯,如此方能全她最后的脸面,对枫儿也有益处。” 谢长勋薄情地想想,也是,若对外宣称病死,总好过被人议论横死。 “如此也好,那就劳戚大人与侯爷多烦心了。” 离开谢府,谢明月在马车上一直没说话。 谢长勋对待谢晚晴的死讯,再次印证了她心底的猜想。 她从不知晓,自己的父亲是个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母亲的现状一定与他有关。 待她一走,谢长勋便飞快地又扇了谢立铭一耳光,喝令他在院中闭门思过。 谢立铭立在房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被踢飞的鞭子,眼中闪过谢明月和戚缙山的脸。 “该死的贱女人,嫁了个夫君,就敢仗势欺人,也不瞧瞧自己在谢府偷摸做了多少年的假千金!” 他眉眼骇沉,小厮们缩在一旁,不敢讲话。 谢立铭沉默片刻,本以为他不再发作时,突然抬脚就往旁一踹,踹得斗柜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该死、该死!害得父亲不能认我,小爷非得弄死这个女人,让她知道小爷的威风!” 一想到谢长勋矢口否认他身份的话,谢立铭就恨不得将谢明月的脸鞭打烂! 他气喘吁吁地挥鞭甩了几下,下人抖抖索索地从外面跑来,后面传来一道女声:“儿子,你又在胡乱气什么?” 来人是个风韵犹存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进房中,看着一地狼藉,竖起柳眉:“还不快些收拾,当心扎了少爷。” “娘?您怎么来了?”谢立铭看见史韩玥,便一头扎进她怀里,“您不知道,今日那个贱女人有多可恶,父亲居然为了他打我!” 他被惯得白嫩,脸上两个五指印未消,看上去可怖极了。 史韩玥自然心疼儿子,但更关注谢长勋,毕竟那才是她的立身之本。 “谁叫你没规没矩的,”她扶着谢立铭坐下,拿起带来的药膏为他擦拭,“你的身份特殊,又不是不知道,为何非要在谢明月面前显摆?她是没能耐,可她的夫君却有能耐得很,便是你父亲如今都要给他面子,你瞧瞧,今日落了下乘。” 见谢立铭尤为不满,史韩玥淡淡一笑:“你还小,有些话本不该和你说,但又怕你不舒服,如今母亲给你说,谢明月是离了谢府,但她的亲娘还在府里躺着呢,你受了委屈不要紧,母亲自会从她亲娘身上讨回来。” 第65章 想让她和离 谢立铭似懂非懂,内宅的事,史韩玥不常同他说,他只知道父亲的正妻已卧床昏迷多年,平时无人照顾。 史韩玥也不多说,看着儿子脸上硕大的巴掌印,一腔怒火恨不得全都发泄到谢夫人顾氏身上。 她带着谢立铭走到春意堂,原本惫懒的下人今日却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前,见到她来,也是一直阻拦。 “史姑娘,今日老爷特意下令,夫人院内不许随意出入了。” “为何?”史韩玥奇道。 这顾清莹的院子向来无人管束,最初她还常来谩骂泄愤,后来谢家实际的女主子成了她,日子越过越好,她也就不来了。 下人垂头:“老爷吩咐,小的也不知。” 谢长勋待戚缙山夫妇走后,火急火燎地叫人来守院子,怕的就是再生事端。 他长情守妻的性情深得上面欣赏,今日谢立铭的身世已经有泄露风险,若被爆出任何一点事,这爱妻形象就维持不住了。 春意堂这边,必须严加看管,不能漏出任何一丝风声。 谢立铭闻言即刻大怒:“那谢明月果然是个见鬼的,往常都好好的,她今日一露面,父亲立刻就对春意堂里的人上心了。” 史韩玥也是惊疑不定,怎么瞧这仗势,谢长勋又开始在意起顾清莹了呢。 她紧拧柳眉,将谢立铭哄回院子,想了想,叫人去叫了春意堂里的一个丫鬟来。 半晌,丫鬟捏着一袋子碎银回了院。 晚上,谢明月在戚缙山的院内待着,手里打着一根长长的璎珞流苏背云。 “春花宴,原本万事都备好了,只长公主突然抱恙,所以无端多了些时日准备,这些日子,我的丫鬟们是都学了些书画样子,但母亲那边……” 她想到这件事,提前与戚缙山打了声招呼。 当初她是同罗氏说过,罗氏安排下去,整个府中要露脸的丫鬟们,全都紧急抱佛脚,填补着学了些粗浅的学识,用以应付长公主校考。 但云氏对此嗤之以鼻。 戚缙山面色沉沉,从思虑中抬眸:“随她去。” 谢明月顿时皱紧眉头。 云氏的事,她也不想管,但云氏丢人,难免波及到戚缙山,她不愿他为此遭受耻笑。 似是察觉到她的担忧,戚缙山捞过她的腰身。 “内宅之事,还撼动不了我的朝堂地位。” 这些年,他遭受的抵抗又何止这些,却都没能阻止他向上的脚步。 谢明月喜欢他这般自信,像是世间万物尽掌在手心,比起十年前的阴郁少年,如今的成年男子,是一座宽阔而沉稳的大山,庇荫一切。 两人正说这话,寂静夜空里突兀地响起一声鸟鸣,不似正常声音,一连串鸟鸣闪过后,戚缙山眉头微蹙,轻击两下手掌,便有一黑影飞快地窜进院子,落在面前。 这不是白日在谢家带她去瞧母亲的那个女侍卫吗? 谢明月才看清她的脸,女侍卫已急急开口:“大人、夫人,今日谢长勋加强了谢夫人院内看护,史韩玥企图用钱财收买手下对谢夫人不利,被手下化解了。” 她黑色的夜行衣下,隐约露出谢家丫鬟的装扮。 谢明月一愣,随即对着戚缙山急道:“这是你在谢家安插的暗桩?” 看样子,这女侍卫如今在母亲院中当丫鬟。 戚缙山颔首:“这些年,谢长勋将谢家管得如铁桶,轻易不好安插人手,是以我培养了擅长易容模样的女子,前几日才趁一个丫鬟病逝的机会,取代了她。” 谢明月的心底划过一股暖流。 这样一个手下培养不易,想必戚缙山很早之前就着手此事了。 看来,他心底一直为她记挂着这件事。 “夫君,你真好。”她忍不住拉起他的手,感动得软下嗓音,“我原本还想费一番功夫救出母亲,可你居然已经安插进人手了。” 戚缙山得她夸奖,面色不变,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他微微颔首,被握住的手反手包裹她柔软的手掌,看向女侍卫:“不错,保持。” 谢明月见女侍卫要被遣走,心底有些着急,但却理不清自己在着急什么。 母亲在谢家,能有人护持,想必境遇会好,可她并不甘心。 小时候,她病了累了,总是枕在母亲膝头,被柔柔地抚着脸颊,满怀信赖地睡去,可如今母亲深陷漩涡,她却无能为力! 这不行。 谢明月焦灼了一瞬,突然主动回身,坐在戚缙山腿上,搂住他的脖颈。 清浅的气息扑在男人刀刻般的轮廓上,她忍着羞意,青涩地送上红唇。 “夫君……” 戚缙山饶有兴致地勾唇凝视着她,左臂撑着她柔软的身躯,托住谢明月的后脑勺。 “嗯?” 他低敛眉眼,漫不经心地遮掩眸底情绪。 谢明月极力忽视着他掌在身后的大手,温软轻语:“多谢夫君……” 说着,她细细颤着身子,自上而下去看戚缙山的眼睛。 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被迫俯身吻上了他扬起的唇。 月色皎洁,树影后藏着隐约黏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这就受不住了?”戚缙山松手,敛眉抹去怀中人眼角的湿润。 谢明月轻喘不止,脖颈红透,嚅嗫道:“是你太凶了。” 她衣衫发髻皆整,口脂掉了一块,细白的手指紧紧扣在戚缙山肩头,分明羞到了极点,却还是硬窝在他腿上,面色踌躇。 戚缙山以侧掌细细寸抚她脸颊,嗓音带笑:“夫人在我面前,无需使美人计,只要你提,我就会答应你。” 谢明月倏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你……” 他怎么知道她这样是有求于他! 被发现了,好羞人。 她张了张口,被戚缙山凑到唇边重新止住话语。 “想让苟子涵去救岳母?” 他冷不丁开口,谢明月心底一惊,眨了眨眼。 这人是能一眼望见她的肚子吗? 她不过是想让苟子涵出手,替母亲诊治一二,怎料他似乎从头到尾都看穿了她。 “是,我怀疑母亲的病重另有隐情,也许是父亲根本没有为她请人医治过。” 谢明月眸色凝重,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过…… 她靠在戚缙山的肩头,轻声开口:“夫君,其实我另有个想法。” “夫人请讲。” “我的母亲……我想让她和离。” 第66章 休妻、或是丧妻 “和离?” 戚缙山眉头微蹙,松开怀中的人,正经思虑道。 “有难度。” 谢明月何尝不知有难度。 母亲嫁了这么多年,外祖家早就无人了,且母亲一直昏迷着,无人能够提和离之事。 “先让苟子涵为岳母诊治一二,无论如何,以岳母的身体为重。” 两人沉默一瞬,戚缙山不忍谢明月难过,温声安慰她。 “待岳母清醒过来,和离之事便能提上日程。” “好。” 谢明月想了想,最好的办法也莫过如此,母亲能够再醒来,已是上上签的好事了。 她心中阴霾散开,又拿起那根长背云,戚缙山瞧见了,问:“这是为春花宴准备的?怎么不叫下人们做。” 云背长长一根,上面镶着各色宝石,最大的一颗东珠在夜色下闪着莹润光泽。 谢明月的手指尖都被磨红了,但她摇摇头:“我喜欢做这个,不伤眼睛,用来消磨时间正好。”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看着手中长长一串,拉起来展示给戚缙山:“怎么样?” “这孔雀石宜换成石榴红。” 原以为戚缙山会无脑夸赞,没想到他端详一番,竟真给出了见解。 谢明月按照他的建议一换,效果果真好看不少。 “咦?”她奇道,“你还懂女子装束呢。” 瞧着戚缙山除了朝服,平素私下总是深色那些衣衫换来换去,还以为他不在意呢。 戚缙山失神一瞬,勾唇淡笑:“夫人以为,你柜中那些衣裳是谁搬去的?” “是你?” 谢明月脑中闪过一柜子暗色的衣物,虽颜色沉闷,可绣工、样式,都是一等一的特别精致。 梧桐说,她自己不要鲜艳的衣裳,也不要戚缙山院里送的,所以是戚缙山在她变了喜好后,特意又操持了一柜子暗色的衣裳,却悄悄装成了她自己的选择。 当真是细雨无声。 她抿紧了唇。 想他执掌一司一院,公务应当繁忙,怎么连这种心也操持…… 真是……像极了那乳娘,连她穿的一针一线都要亲自掌握。 “你也不嫌累。” 想通了其中关窍,她缓下神色,柔和地看着他。 戚缙山掌心扶着她,低眉轻笑:“夫人甚是挑剔,若我不掌眼,怕是如今你只得在房中光着身子等我……” 谢明月脸色一变,瞬间从他腿上弹起:“你、你怎么说什么都能如此下流!” 别说她没感觉到,就方才说话的一瞬间,她身下便有东西缓缓顶起硌着了…… “我并未说错。” 戚缙山将她的云背握在手中,按在那璀璨的东珠上,指腹揉呀揉呀揉。 “夫人若是听不得,那便是我说的不够多,往后,我一定多多给夫人说说,渐渐的就能习惯了。” 才不会呢! 谢明月瞪着他:“你在朝堂上也是这幅样子?” 看着戚缙山盘着她那云背的模样,她莫名脸颊发红,感觉被握在手中揉的不是珠子,是自己。 戚缙山放下云背,起身将她拉到怀里,一把压下来。 “自然只对夫人如此……” 晚上谢明月自然而然宿到了栖海院。 许是有了苟子涵的嘱咐,戚缙山不再将她往死里弄,却又轻拢慢捻的,好几次待她哭求,方才大发慈悲令她满足。 泪眼朦胧间,谢明月看着他那张俊脸,越发觉得他笑得分外可恶,像是吃到鸡的狐狸,满脸都是得意的神情。 一夜荒唐,第二日她又睡到日上三竿。 拂柳院内,云氏一改平和神色,阴沉沉地坐在房中。 田芳换了一身绸衣,头上簪着掐丝璎珞的金簪,陪在她身侧张口骂。 “云姨,您就是太惯着这儿媳了,想我在夫家,哪日不是天不亮就起来请安侍奉婆婆,怎么这谢明月竟一日都不来请安,这是一点也未将您放在眼里啊!” 云氏听着,心里就像一团火在烧。 昨日,她与田芳细细叙旧,听了她在夫家勤心侍奉的事,再一想到谢明月的目中无人,云氏只觉得自己这婆母当得忒没有意思。 旁人儿子养大了,便娶个媳妇回来,一起孝敬长辈,到了她这里,连儿子的魂都被那女人勾去了,更别提尽孝。 她半点也不曾反省自己做过的那些寒心事,听了田芳的话,只觉得谢明月碍眼至极。 “你是不知,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我那不孝子也顺着她,反倒回头来寻我的不是,我难道还为这事去大吵大闹?这事别说了,就当我没这儿媳。” 云氏憋了一肚子火,脸色有些难看。 早在谢明月进门时,她便为了立下马威尝试过,换来的便是戚缙山半年不叫她母亲。 如今她对谢明月的几次磋磨都被他看了去,现在还能好端端当着老夫人,已是不敢轻易再动。 田芳却不以为然。 她没听说过谁家儿媳敢不敬婆母的,尤其是大户人家,一向是规矩大于天,这谢明月又没什么娘家背景,恐怕还是云氏性子太软了,才拿捏不动。 况且……她自己在夫家便是被婆母狠狠磋磨,凭什么谢明月能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这样想着,田芳的眼睛烧得火红,不着痕迹道:“这是老夫人怜爱小辈,小辈若蹬鼻子上脸,可就真是不识抬举了,再说了,本朝以孝治国,若是她不孝的名声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我就不信她不怕。” 云氏本都不想这事了,闻言,心中又有了苗头。 是啊,她如今也是侯府的平妻,堂堂三品官员的生母,怎么就总被谢明月压一头呢? 她是不会再向谢明月低头了,但…… 云氏想到被府中按下不表的谢晚晴一事,眯了眯眼。 这些日子,罗氏已在暗中造册,筛选京中合适的女子,只待春花宴后,谢晚晴出殡,就开始为戚修玉相看续弦。 若她的儿媳也换一个……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了。 怎么换?休妻、或是丧妻。 田芳见云氏听进了自己的话,一时颇为自得。 下午,她借着云氏午睡的功夫,跑到顺清侯府中溜达。 入眼皆是雕栏画栋,奇花葳蕤,一株花草,便是外头寻常人家一年的花用。 田芳越看越眼热,只恨不得当初戚缙山与云氏母子俩在隔壁住时,拿下他的人不是自己。 不过如今,倒也不晚。 她借着池水倒影,看见穿金戴银的自己,美滋滋地畅想。 云氏喜欢她,戚缙山又没有妾室,若自己能就此攀上这个大人物,似乎也不错。 正做着梦,道路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田芳被一道清越之声喝住。 “站住,你是哪个院的下人?” 第67章 一脚踹翻 她一个激灵,跑得更快,身后玉江与小厮抬着东西,瞬间将东西放下,追上去就是一脚。 “哎哟!” 田芳被踹倒在地,打了个滚儿,摔进一旁灌木丛里,沾了一身泥。 玉江那一脚从背后透到前胸,她龇牙咧嘴地捂住心口,半天吱不出声来。 “哪来的瞎眼虫,见了大夫人不行礼还敢跑!” 玉江追上来,一把抓起她,唬了一跳。 妈呀,好丑一张脸! 他整日跟在戚缙山后天,但凡见的不是天仙似的夫人,就是那些粉白可爱的丫鬟,且顺清侯府不苛待下人,就连婆子们也都有一张舒心脸,乍一看到田芳这被贫穷和仇懑浸透的一张脸,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大夫人? 谢明月? 田芳方才心底还在想她的男人,一肚子坏水,闻言更加惊慌。 偏偏她还疼得开不了口,看着远处一双软缎珍珠芙蓉绣鞋缓缓移近,田芳不由得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这娇生惯养的女子就是不一样,脚比她的手还要娇贵,多么金贵的缎子珍珠,就这么踩在脚下。 不过若她取而代之,下次这鞋就穿在她脚上了。 田芳一个出神,玉江又是一喝:“怎么?哑巴了不成?你是哪个院的?” 谢明月看着田芳身上不伦不类的老气衣裙,顶着金簪银手圈,一瞬间便知晓了此人身份。 这府里,有银首饰的人也就只有云氏了。 “玉江,不得无礼。” 她柔和地唤回玉江。 “这位是母亲请来的田夫人,是下人眼拙,认错了,元白,快将田夫人扶起来。” 田芳缓过一口气,见谢明月声音绵软,无甚威严,忍不住怪道:“原来是戚大夫人,你这小厮好大的脾气,见面就是一脚,我可不是你们府上的下人,能任你揉扁搓圆!” 玉江忍不住:“你见了大夫人就跑,喊都喊不住,我又未见过你,怎知你不是下人!” 下人都没你这张丑脸! 田芳只当他是谢明月的人,尖刻道:“你这下人怎么说话的,我再落魄,也是大老夫人的客!大夫人,这种乖戾的下人你也用,当真是管教无方。” 谢明月轻轻一笑:“是么?原来大爷竟是这般人,玉江,你记得回头秉了大爷,母亲请来的田夫人说他管教下人无方。” 田芳一听顿时愣住了。 这小厮竟是戚家大儿子戚缙山的人? 这可是抓鸡啄了象腿,伤错人了。 “大夫人,我是开玩笑呢,怎么可能责怪大爷呢?”她连忙改口,“是我不好,原本府中也没什么人认识我。” 玉江重重哼了一声,他跟着戚缙山出入,身份比外头一些人家的老爷还要贵重,这田氏将他当做寻常下人,真是被鸡啄了眼。 谢明月轻描淡写:“即使如此,就算了。田夫人下次莫再这般了,府中下人有规矩,见人就要行礼,你这般,难免让玉江误会,还以为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田芳脸色一僵,深知自己一个外来妇,现在还敌不过谢明月,忙做出一副顺从姿态:“大夫人说的是,初来乍到,我还有些不习惯,以后不会了。” “嗯,走。” 谢明月点点头,不再看她一眼,与元白从她身侧风似略过。 “夫人,您瞧大爷,昨夜您说打络子打发时间,今日大爷便差人送了好些玩意给您,这下子院中都要放不下了。” 元白打趣的声音渐行渐远,田芳混着一身泥站在路边,玉江在后面带着小厮,目不转睛地抬着几箱子玩具走过。 箱子满得盖不上,里面镶金嵌玉的各种玩意儿简直晃花了田芳的眼。 连个玩具都如此奢靡,这谢明月只知享乐,当真毫无做儿媳的自觉。 她像张破抹布一样被抛在后面,死死咬住了牙关。 不就是傍上了个好男人么,横什么! 云氏醒来,见田芳捂着胸口,脸上挂泪回来,忙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受了委屈?” 田芳呜呜哭道:“云姨,我出去想逛逛园子,没想到遇到了您那好儿媳,兜头对我就是一顿打。” 她说着,剥开衣襟,露出胸口青紫的伤痕。 “什么?” 云氏顿时勃然大怒,起身拍案。 “你是我请来的客人,她竟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 若说之前她对田芳还算可有无可,就是打发时间,现在一看到田芳心口的伤痕,云氏真心实意地将她视作了自己的人,谢明月就是在她头上挑衅! “走,我们去找侯爷,这事必须讨个说法!” 她伸手就拉田芳。 田芳脸色一僵,连忙拦住云氏:“云姨,算了、算了。” 她没理在前,还骂了戚缙山的下人,哪里敢将此事闹大? 她敢闹,怕是戚缙山明天就能差人,将她送回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家。 “怎么?怕了?她打了你,我们在理,不怕!” 云氏疑心她被谢明月打怕了,有些恨铁不成钢。 田芳不自然地笑了笑,勉强解释:“不是,是我初来乍到,若就这般闹到侯爷面前,难免对云姨您不好,显得我多没眼界似的,一来就闹事。” 她拉好衣襟,做出委屈模样:“云姨,我也想多陪陪您呢,这事就算了,若有下次,绝不轻饶那蹄子。” 云氏一想,也有道理,儿子靠不上,顺清侯还能靠几分。 只是心底,却越发恨起了谢明月。 恨不得马上将之碾碎成泥,跺上几脚。 她想了想,叫来身边的婆子。 “去琼华院给元白递个话,让她这几日找时间过来见我,机灵点,别让人看到了。” 元白得知云氏叫自己,心底好一番激动。 太刺激了,这种做假眼线的事,还是生平头一回! 她挑了个晚上,让谢明月知晓后,偷偷摸摸地溜到了云氏的院子。 云氏一听她来,觉也不睡了,披着外袍起身。 “你来了,好孩子,这些日子在琼华院里可受委屈了?” 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云白缩在袖子下的手上,有好些红痕。 其实那是云白自己掐的…… “老夫人,大夫人她一与大爷争执,就拿奴婢出气,奴婢好几个日子未睡好觉了。” 云白一下扑在地上,委屈流泪。 然后在心底偷偷为自己竖大拇指。 她余光瞥到云氏房里的碧纱橱内似乎睡着个人,心知那就是田芳,于是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哭诉出来。 “老夫人不知,大爷送了夫人一台汝窑天青釉笔洗,谁知夫人赌气不要,将笔洗砸到奴婢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奴婢将笔洗捡走,反倒被那梧桐好一通骂,那院子真是待不下去了。”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云氏惊觉谢明月与戚缙山感情竟又有裂缝,田芳则是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将这笔洗记在了心里。 第68章 他没克制住 戚缙山送的,定然是上好的玩意,若她能带回去送给儿子的夫子…… 她想到私塾里那势利的夫子,暗暗咬了咬牙。 送了东西,夫子必会对儿子多多上心。 “可怜见的,多么标致的一个人,竟被谢明月那般磋磨。” 云氏叹一声,上前亲手扶起她。 “好孩子别哭,待你助我对付好她,我就秉了侯爷,让你来我院里,做一等婢女,必不亏待你。” 元白抽抽嗒嗒地点点头,露出通红可怜一双眼。 云氏给了甜头,这才正色问:“我叫你来,也是想问问,她有何特别重视的事物,或近日有何异样?” 那日戚缙山带进府的婆子,她打听了,知晓是以前谢府的下人,只以为谢明月想念以前,所以戚缙山安置了一个下人讨好她,并未多想。 云氏想弄走或弄死谢明月,总要拿捏点东西,方才能够动手。 元白点点头:“大夫人十分重视这次春花宴,她猜了几个书画题目,命咱们在跟前伺候的下人每日都学,累得要死!” “她那是想在长公主面前得脸,”云氏嗤笑一声,又问,“那她猜了什么题目?” 她原本不愿听谢明月的话,但春花宴日子将近,心里不免有些没底。 再加上谢明月以前是公主府的常客,了解长公主脾性,云氏还是想参照她的猜测,私下做些准备。 元白说了两三个题目,云氏记在心底,点点头。 “行,难为你这般乖巧,这盒膏药拿去擦,夜深了,回去歇息。” 得了想要的结果,云氏十分大方地打发了元白。 元白一出院门,就换了副脸色,笑嘻嘻地跑回琼华院。 玉江在院门口守着,见她回来,戏谑:“哟,唱戏回来了?” 他们亲近的,都知道云氏“收买”元白之事。 只没告诉戚缙山。 元白白他一眼,低声道:“快,对我吆喝几句。” 玉江一愣,看见她身后拐角似乎跟着人影,忙轻咳一声,斥责:“跑哪去了,大晚上的,夫人正气头上呢!大爷也到抱厦去歇了,还不快去伺候!” 云氏的人跟在后面,见状一溜烟跑回来复命:“老夫人,老奴瞧见了,那元白果真十分受气,今日大爷与夫人又置气分房睡,她回去时,正挨骂呢。” 云氏这才放下心来。 却又为另一桩事发起愁。 “哎呀,我这院里,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上哪去学那书画呢。” 她自己都不识字,便是得了题目,都不知如何是好。 “云姨,这好办,您不如……” 这时田芳跑出来,为她耳语几句,云氏先是皱眉,随即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不错,还是你主意多。” 得了好主意,心底踏实了,云氏方才沉沉入睡。 梦里,都是谢明月哭着跪着求她,求戚缙山不要休妻的场面。 翌日,谢明月在房中玩着戚缙山送来的小玩意。 小小的升官图图谱,也是双面苏绣,骨瓷的骰子棋子。 不知戚缙山都是从哪里弄的这些,看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制成的,该不会他早就备着了,就等着找机会送来。 她低头笑了笑,轻叹一声。 若非戚修玉和谢晚晴从中作梗,他俩性子又别扭,哪来中间那冷若冰霜的十年? 戚缙山要她留戚修玉一命,可她真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啊。 手里摸着琉璃筹码,谢明月在心底盘算,见元白一脸贼兮兮地进门,她揶揄道:“怎么?鱼上钩了?” 元白兴奋点头:“奴婢将那笔洗带到园子里装花瓣,看到田芳来后,和她打了个照面,将笔洗放到石头上后离开,再回头,笔洗就没了,定是她带走了!” 谢明月呼出一口气,笑道:“就知道她要贪那玩意,随她去,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每一步都走在她的筹谋上,她不禁高兴地哼着曲子,摆弄起筹码来。 “夫人做什么如此高兴?” 这时戚缙山踏进门,眼珠子瞬间落在她身上不肯走了。 谢明月抿嘴一笑:“不告诉你。” 算计他娘的事,能让他知道么? 戚缙山也不问,走过去朝她伸手。 “白日苟子涵去了公主府,春花宴应当不会再推迟,”他看着她喜爱把玩那些玩意,心底掠过一丝满足,“待春花宴结束后,我们去瞧瞧你母亲?” “好呀。” 谢明月闻言露出欣喜神色,主动起身抱住他。 “夫君真好。” 她一旦软下嗓音撒娇,戚缙山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拍拍她的肩,沉沉闷笑。 “莫非只有用到我时,我就好了?” 看着谢明月埋在胸前的模样,戚缙山眼眸渐深。 这段日子,两人日渐甜蜜,可对着他,她总是要么埋着脸,要么侧着头。 除了榻上那点事,平时鲜少会正视他撒娇。 是不是除了用他,她还是不想同他一起? 他心底那点不确定又成倍放大了。 毕竟当年,她是那么的排斥他,以至于他只敢远远地看她一眼。 谢明月不知道戚缙山又在“发病”,她害羞地从他怀中退开:“自然不是,你一直都好。” 男人嘛,就是要哄小孩似的,何况戚缙山对她还有阴影,她总得嘴甜些。 戚缙山盯着她,突然开口:“那你亲我一下。” 嗯? 谢明月睁大眼睛:“啊?” 这下她总算正视他了。 戚缙山心底燥意微灭,幽幽开口:“夫人还未主动取悦过我。” 谢明月动了动嘴唇,眼神闪躲:“怎么没有?那日晚上在你院里,都坐你腿上了。” “那是有求于我,”戚缙山俯身将她逼到靠背上,“不算。” 谢明月涨红了脸,想她也是接受闺阁教导的女子,戚缙山成日在房内对她下流就算了,怎么还逼着她…… “怎么不算!”她咬牙推开他,怒瞪,“不行,我不要!” 昨晚他没克制住,那儿还擦着疼呢! 不要? 戚缙山的眸色一瞬间幽暗下去。 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唇,他按在谢明月身侧的手背上,青筋一条条绷起,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 谢明月无知无觉:“哎,春花宴那日,你准备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戚缙山鼓胀到几乎凝为实质的阴戾之气瞬间被戳破一个洞。 “什么?” 他微微一怔。 第69章 冷战 随即低下头,抵着她的鼻尖,准备随时倾轧上去 谢明月拼命推他:“问你话呢,正经点呀。” 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戚缙山凝视她明媚清澈的眸子片刻,还是败下阵来。 “穿……暗驼色。” 他想了想,上前叼住谢明月的嘴唇,大着力道狠狠咬了两口。 泄愤。 不亲他,呵! 谢明月吃痛,轻轻拍了他一下,将戚缙山的脸拍侧过去。 “你是狗呀!”她捂住嘴,摸到一抹伤痕,顿时气得浑身血液逆流,“你走,春花宴结束前,不许进我院子!” 这让她怎么面对宾客? 真是的,自从开了荤,她就没再素过,近日更是感觉自己都快要变成戚缙山嘴里的一盘菜了。 他太疯了,也不让她歇歇! 戚缙山偏着头沉默。 这力道不重,可他就是莫名的,将这与几年前与谢明月闹得最凶的那次联系在了一起。 那一次,她狠狠砸了整个房间的东西,哭叫后悔嫁给了他,宁愿绞发做姑子。 起因,也不过是他多饮了些酒,实在想她,过来试图亲近她而已。 火热的心,瞬间就冷了下去。 “抱歉。” 他摸了摸谢明月的脸,狠不下心对她发火,却也不能再在这里继续待着。 于是转身离开。 谢明月捂着嘴上伤口,眼睁睁看着戚缙山走了。 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委屈。 折腾的人是他,倒还成她的不是了。 打他打得那样轻,又不是第一次,在榻上时,他还叫她打重些呢。 真是阴晴不定。 她胡乱想了想,也赌气地抿住唇。 不哄了! 一直到春花宴前日,戚缙山果然不再踏足琼华院一步,谢明月忙着同罗氏一起筹办宴会,也无心想这事。 到了晚上,梧桐为她备明日宴会的衣裳,谢明月选了套?蓝衣裙,想了想,拿出自己早就暗中备好的一套衣裳。 “送到栖海院去。” 那日她问衣裳颜色,就是想与他相配,这样一同出席才有意趣。 谁知……哎! 谢明月有些想他,又拉不下脸面,干脆让梧桐去送了衣裳。 戚缙山看到衣裳,总该明白她的心思了。 第二日,顺清侯府中花团锦簇,谢明月穿着?蓝鎏镂金袖衫并象牙白绣蝶百褶裙,款款来到花园里。 宾客还在陆续抵达中。 男宾在前院,要长公主同女眷们赏完花后,吃茶时方才凑到一处。 谢明月没见到戚缙山,便满怀希冀地遣元白去前院瞧。 若戚缙山同她穿的颜色一样,待会吃茶时,他俩定能成为一道风景。 元白兴冲冲过去,却性恹恹回来。 她都不忍心开口:“夫人,大爷他……穿着暗驼色。” 谢明月微微勾着的唇角霎时降了下来。 “是吗。” 她轻声喃喃一声,垂眸掩下眼底一股涩然。 “那便算了。” 她一个人穿?蓝色,也挺好的。 别致。 谢明月自己都不知道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这样在心底安慰自己。 远处,云氏也带着田芳花枝招展地走来。 她原本不想带田芳,但因着田芳出的主意太妙,云氏便存了提携她的心思。 有田芳在内宅,她将更为如鱼得水。 谢明月抬眼瞧见云氏以及身后跟着的人后,狠狠皱起了眉头。 她将心底的失落放到一边,上前冷然道:“母亲,您这是何意?” 只见云氏身后惯常伺候的婢女们全都不在,反倒跟着两位媚俗不堪的女子。 虽穿着府中下人装束,可那举手投足间的风尘味儿,隔老远就能看见。 云氏自以为是道:“这是我采买的丫鬟,吟诗作画不在话下,今日必定不会在长公主面前丢脸。” 她和田芳都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去花楼里借了两个花魁充作婢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不定待会便能在长公主校考时大出风头。 谢明月笑了笑,没和她们理论。 真是蠢笨啊,这种风尘女子也敢带到春花宴上来,是嫌长公主的脾气还不够大吗? 她直接挥挥手:“给我把她们带下去!” 身后的婆子们上前就扭住了两名花魁。 云氏沉下脸呵斥:“你干什么?如今是装都不装了,直接要给我没脸?” 谢明月也冷下眸色。 本来心里就不痛快,云氏还做出这种蠢猪一样的事,就拿她开个刀好了。 “母亲是生怕长公主看不出来那两个妓子?”她身后还备着几个婆子,看见远处女眷们纷纷议论的神色,谢明月直接道:“您若执迷不悟,今日这春花宴就别参加了,以免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来,平白丢了侯府与大爷的脸。” 说完,她转身挥手:“将老夫人带下去,不到宴席结束,不得放出来。” 她身后是罗氏派来的人,自然知道轻重,见云氏做出这种啼笑皆非的事,也不去过问罗氏了,直接便上前将人带走。 “我是你婆婆,你真是倒反天罡,敢收拾起我来了!” 云氏瞪着谢明月,不敢想象她居然就这般剥夺了自己参加宴会的资格。 “谢明月,你给我等着,等侯爷知晓了,你就去跪祠堂!” 谢明月才不怵呢,顺清侯与罗氏都是明白人,云氏做出这种事,任谁看了都得气死,就算她去告状,也只会给自己招一顿骂。 云氏和田芳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赶回了院子。 “这贱蹄子当真该死,侯爷都未发话,她竟敢治我!” 云氏死死攥着桌上的剪刀,将手帕绞烂泄愤。 她恨得双目血红,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半晌,亲自从床下掏出一个木盒。 “小芳,你过来。” 云氏拿出一粒血红的丹药,飘出的味道闻着便让人有些躁动。 “你拿着这药,爬树出去,去找大厨房的王婆子,我早已打点好了,你到时候和王婆子一起,还有门房的李丁,他们知晓这药该如何用,我今日必将把这个小娼妇除了!” “这是……” 田芳闻着那丹药,瞬间明白了云氏的意思。 催情药,这是准备毁了谢明月的清白,好让戚缙山休妻啊。 好好好! 休了妻,那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吗? 她飞快地收好药丸,朝云氏点点头:“云姨,您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事。” 第70章 下药奸污 婆子们守在院门口,田芳从屋后的树上翻出院子。 她已换上了一身仆从装扮,沿着无人的小路,一溜烟走到大厨房。 大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每个人都顶着火急火燎的脸。 今日这宴席太重要了,若是谁掉链子,只怕不止受罚,而是要被发卖出府。 田芳躲在僻静处,差了个烧火丫鬟去找王婆子。 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焦躁,她在暗处踱来踱去,死死地盯着大厨房内的一举一动。 王婆子没瞧到,倒是瞧见一贼眉鼠眼的小厮从厨房后门偷偷摸摸地跑出来。 田芳眯眼跟着瞧,只见小厮跑到树后,与一玉面男子接了头。 那是谁? 内宅的成年男子,气宇轩昂,还不在西苑……田芳眼珠一转,瞬间猜到了他的身份。 只怕是侯府世子,戚修玉。 他差人来厨房干嘛? 她心底生疑,还未怎么想,王婆子便来了。 “田夫人可带了药?”王婆子显然已收了云氏的好处,笑容可掬。 田芳将药拿出来,问:“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王婆子擦擦手:“还得找来门房的李丁,待会将人骗过去,下药奸污就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田芳听得心惊胆战,心想这次谢明月该栽了。 花园里,女眷陆续入内,到了原定的宴会时刻,长公主却迟迟不见踪影。 半晌,门房来报:“大夫人,长公主府的管事方才来了,是长公主的车驾出了问题,现在半道更换木轮毂,许会迟些。” 谢明月了然,让门房退下后与罗氏商议:“侯夫人,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若先上些茶水点心,让女眷们吃茶聊天,打发些空闲。” 罗氏点点头,连忙吩咐下人去办。 谢明月入座,感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鄙夷、尖酸、疑惑、探究…… 看来这十年来,她鲜少露面,已在京城里成了一个谜团。 “哟,戚夫人,这是东珠啊?” 身旁有人看着她背后的背云,语气热切。 “戚大人果真好气度,对一个假冒千金的妻子,还能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谁说不是呢,不过她的容貌一直是顶尖的,男人嘛,就好这一口……” 似乎仗着谢明月没有娘家撑腰,且婚后数年无出,这些人光明正大地议论着,根本不怕被她听见。 谢明月凝着眉眼,嘴角噙笑。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攻讦她没家世,不生子。 她轻咳一声,反击。 “李夫人娘家是显赫,但听闻您与继母不合,已许久不能进家门啊。” “越夫人倒是生了三子,不过越大人依旧一个月有二十九天在烟柳巷花天酒地,且府中妾室也纷纷大了肚子。” “还有刘夫人,您与夫君恩爱如初,知不知晓刘大人在春花坊中暗置金屋,藏着娇娇呢?” 谢明月看着那几个从幼时起就与自己较劲的女子。 如今也都嫁了人,做了主母夫人,可昔日的几分烂漫刁蛮,已经尽数化为了尖酸刻薄,刻在眉间、眼角的细纹中。 十年后,物是人非。 没料到她会这般不客气地反击,几名夫人嘴角抽搐着,见家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捅出,顿时掩着脸不敢再说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再被谢明月捅出什么丑事,可就丢脸了。 谢明月淡笑着重新坐好。 她早就差人打听好了一些易与自己起龃龉的人家秘事,今日本存的是低调行事的心思,可她们不长眼撞上来,也别怪她不念旧情。 茶点行云流水地送了上来,谢明月原本想吃一口填填肚子,后来转念一想,将糕点掐了一口扔进身侧花丛,又将茶水也泼在袖子内侧,做出一副已经用过的情形。 防人之心不可无,依府中某些人的脾性,今日应该要给她挖坑。 氛围日渐浓厚,谢明月装作有些头晕的模样,以手撑头,支在桌上默默不动。 过了一会,便有个婆子过来,低声道:“大夫人,大爷在前院得了个好东西,为向您道歉,特命老奴过来请您去武清苑瞧瞧。” 武清苑?那不是没人住的荒园么? 谢明月心思流转,忍不住轻轻一哂。 戚缙山早上还自顾自穿暗驼色衣裳和她赌气呢,这想害她的人找借口也找得不行。 因为戚缙山就没这么快消气低头的时候,再怎么样,也得气个大半天! 她装作信服的模样,摇摇晃晃起身,跟着婆子一路往深处走。 梧桐与元白只远远地看着,两人早就得了谢明月的吩咐,此时一人慢慢坠上去,另一人走向前院去向戚缙山报信。 赌气归赌气,这种大事上谢明月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能对付她的法子,左右就那几种,方才婆子一开口,她就知道后面等着她的是什么了。 如此拙劣的手段,呵。 桌子空后不久,又有一丫鬟着急忙慌地赶来,见座位上空空如也,不禁抓着旁边的丫鬟问:“大夫人呢?” 小丫鬟吓了一跳:“说是大爷有东西给大夫人瞧,叫夫人去武清苑了。” 丫鬟一听,脸色变了又变,急急回到前院。 戚修玉听了禀报,死死咬住牙:“什么?被叫走了?” 他想到自己吩咐厨房下的那药,瞬间攥紧拳头,找了个由头从席间退下,匆匆往后院走。 该死,这两人不是近日都在僵持么?怎么偏偏今日又和好了? 他还想趁此机会,与谢明月共度一场春宵,刺激戚缙山,让他彻底厌弃她。 这下好了,一场绸缪为他人做了嫁衣! 走到一半,戚修玉突然瞥见湖边一道身影。 那不是戚缙山么? 他还没去武清苑? 心底掠过一丝狂喜,戚修玉舔了舔嘴唇,加快了往后赶的步伐。 太好了,只要赶在戚缙山前天,他便成功了! 待他抄了小道,紧赶慢赶来到武清苑门口,只见路边草丛被压弯了一块,躺着个人事不知的婆子,似乎昏迷了。 戚修玉心底一紧,连忙凑到主间,放低声音喊:“大嫂,你在吗?” 室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没人回应他的话,但过了一会,却突然响起一阵淫靡的淫叫。 第71章 眼睛生烂疮的事 戚修玉闻言,顿时心如擂鼓、心猿意马。 那药是他找以前章台走马的好兄弟弄的,再贞洁的烈女服了,也能化身荡妇。 听这声音,谢明月怕是已经无法自控,开始抚慰了。 他口干舌燥地理了理衣冠,放缓声音,故作温润道:“明月,我来了。” 门刚推开一条缝,身后一道黑影逼近,戚修玉还未来得及侧头,后脑突然挨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花园里,罗氏眼见谢明月不在,忙也逮住那的小丫鬟问:“大夫人呢?怎么去了好久不见回来?” 小丫鬟快被问哭了,因为罗氏因为焦头烂额,面色十分阴沉,甚至有些隐怒,她什么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大夫人方才去了武清苑,后来二爷院中的丫鬟过来问二夫人的去向,奴婢瞧见二爷也朝武清苑方向去了。” 罗氏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沉到了谷底。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她低斥一声,命人看住园子,匆匆领了两个婆子准备往武清苑赶去。 方才被谢明月狠狠刺了一通的刘夫人、越夫人和李夫人一起拦住罗氏。 “侯夫人,您这般匆忙,是院内出了什么事么?” 刘夫人扫了眼谢明月空着的位置,不动声色地笑道。 “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罗氏不好对客人板脸,只好勉强一笑:“刘夫人客气了,不过是后院有个小丫鬟生事,我去看看。” 越夫人轻轻一冷哼。 小丫鬟出事,你能这幅样子? 这种宴会向来是事端多生的时候,瞧谢明月许久未归,明显是缠上事了。 再看看罗氏的脸色,显然是件大事啊! 她们三人对视一眼,语气强烈:“侯夫人不必与咱们见外,我们以前也是同明月有交情的,如今她出了事,我们自然有些担心。” 声音一大,周围的贵妇们纷纷侧首,罗氏咬烂了后槽牙,恨不得将这群长舌妇的嘴撕烂。 她侯府家事,与她们何干? 可周围好事的女眷们已经围了过来,罗氏心一横,笑道:“没什么,明月只是回去更衣了,那小丫鬟我宴后再整治,也是一样,不要扰了大伙儿的兴致,刘夫人、越夫人,咱们坐下吃茶。” 她下定决心将此事隐瞒,撒手不管,谁知后院立马跑来一个婆子,略有些惊慌道:“侯夫人,不好了,厨房的王婆子被发现死在草丛里了。” 婆子说话的声音小,但架不住周围一圈女眷都盯在罗氏身上,此话一出,刘夫人立马大声宣扬:“不行啊,侯夫人,今日这日子,长公主还未莅临,还是赶紧处理了。” 怎么厨房的王婆子也出事? 罗氏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 她算着时间,唯恐长公主此刻驾临,瞧见府中乱糟糟的一切,只得赶紧提裙往后院赶。 一群女眷跟在罗氏身后,神情各异。 失去身份,却得丈夫宠爱,这位丈夫还从一介庶子挣成了权柄赫赫的天子近臣,谢明月这些年活得犹如一个传奇,令所有京中女眷暗自羡慕又眼红。 路上,罗氏小声问报信的婆子:“可曾见到二爷?” 婆子不确定道:“未曾见二爷到过后院,厨房的人说,看到王婆子早上躲躲闪闪与门房李丁见过面。” 罗氏微微蹙眉。 原来是找了李丁来办此事,她这儿子,倒也没蠢到亲身上阵。 如此,便放心了。 她一路来到武清苑,远远便瞧见草丛里躺着王婆子,双目紧闭,周围站着两个惊恐的小丫鬟,见到她来,如释重负。 罗氏没空去看,因为武清苑的主屋内,此时正传出一声浪过一声的动静。 女人的呻吟、男人的粗喘,在场的夫人们纷纷捂上了女儿的耳朵,将人往后面带。 堂堂侯府,谢明月居然干出这种丑事,真是污人首耳。 罗氏浑身发抖,冷喝一声:“给我将门踹开!”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匆匆赶来一人,声色清朗:“侯夫人?众夫人小姐怎么在这?” 众人转头,纷纷睁大了眼。 怎么原以为在房中的谢明月,此时居然好端端站在院门口? 罗氏一惊,脑中恍然晃过一丝不对劲,回头阻止:“别开门……” 然而身侧的婆子为了邀功,已经飞快地撞开了房间大门。 里头淫靡的气味、浪荡的声响,毫无阻隔地将门外众人污染了个遍。 但最震惊的,还是眼前男女交叠的场景…… “这是!” 刘夫人跟在罗氏身后,惊叫一声,捂住了嘴。 谢明月缓缓上前,只见屋内,戚修玉红色潮红、双目失神,夹在田芳与李丁中间,正纵横欲浪。 就连大门开了,外头冷风灌入,都没有拉回几人的理智。 家风清正的御史夫人第一个忍不住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太荒唐了,这世间,怎会有这般荒唐的事情。 只是看一眼,她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生烂疮。 有那等胆子小的,或是性子严谨的,甚至当即就撇到一旁呕吐出来。 罗氏的脸色已不是青紫能够形容的了。 “给我把他们泼醒。” 她赶紧命人关上门,勉强挤出笑容。 “让各位见笑了,犬子……犬子无状,冲撞了各位。” 此时云氏得了武清苑出事的消息,硬是闯了过来,一瞧见谢明月,便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在屋里?” 谢明月轻挑眉梢:“母亲这是何意?您知晓屋内发生了何事吗?我为何要在屋内?” 云氏面色一僵,左顾右盼道:“田芳呢?” 当看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婆子时,她愣着后退了一步,猛地抬眼瞪向谢明月。 “是你、是你!” “你在这乱叫什么!”罗氏走来,厉色低喝,“云丽芳,今日若是冲撞了长公主殿下,便是侯爷也救不了你!” 方才,云氏的反应已让她心底有了几分想法。 好啊,这个贱妇,原来害她儿子的事,是她做的! 看她今日不扒了云氏一层皮! 话音未落,人群又是一阵喧哗。 “王婆子、王婆子醒来了!” 第72章 长公主撑腰 王婆子睁开眼,还未瞧见自己身在何处,便口中嚷嚷:“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云氏目眦欲裂,恨不得亲自上手捂嘴,忙道:“咱们可是侯府,哪来的婆子在此胡言乱语,快快拉下去打!” “慢着!”罗氏喝住她,看向王婆子,“你奉谁的命,行什么事?” 她越发觉得,此事是云氏故意设计为之。 王婆子惊慌地看了云氏一眼,不敢讲话。 她匍匐在地,哀道:“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方才被人迷晕了,不知为何到了此处。” 罗氏将她与云氏的往来看在眼底,一挥袖子:“还敢胡诌,来人,捆了她,拿烙铁来烫嘴!” 周围抽气一片,王婆子唬得三魂失了七魄,立即大声道:“侯夫人!侯夫人!老奴错了!” “还不快说!” “是、是大老夫人!” 王婆子一开口,云氏便厉喝:“胡言乱语!捆了打死。” “你给我闭嘴!” 罗氏的脸色可怕到吓人,这时屋内一阵声响,荒唐的三人终于被冰水泼醒,戚修玉一个激灵,看到面前面如阎罗的女子,身后满脸麻子的下人,顿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他在门前被打晕,糊里糊涂地就躺到了床上,再就是…… 看到田芳和李丁的脸,戚修玉心中一阵作呕,恨不得将自己浑身从里到外翻出来洗一遍。 与田芳……就算,甚至还有李丁! 他拼命地捂着头,几欲疯狂。 下人连忙打开大门,看到门口一群女眷后,戚修玉眼前一黑,腿一软跌坐在地,再也起不来。 完了…… “给我穿好衣服,滚出来!” 罗氏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这个儿子,真的不能要了。 王婆子看见房中一切,顿时明白,自己被人暗算了。 她还想狡辩,谢明月突然道:“你孙子刚满月,侯夫人待你不薄,还送了你孙子一对银脚镯。” 罗氏立即道:“去把她孙子抱来。” 王婆子顿时如遭雷劈,一下子趴在地上,使劲磕头求饶:“侯夫人慈悲,老奴什么都招,都是老奴猪油蒙了心,不管我小孙子的事,求您……” 她趴在地上,不等罗氏开口,一连串地将云氏收买自己与李丁的事情交待了遍。 谢明月看着云氏,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 云氏却恨不得昏过去。 怎么会被她逃掉? 她找了那么多人,筹谋了许久,就准备在今日让谢明月身败名裂。 上钩的人怎么会变成戚修玉? 这下罗氏不将她咬下一块肉来!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正要眼睛一翻,就地晕倒,外面突然传来一道通传。 “长公主到——” 罗氏下意识看了谢明月一眼。 今日云氏与戚修玉,全都冲着她去,却反倒撞在一起,害了彼此。 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现在长公主竟还闯到了此处。 瞒不掉了。 她心如乱麻,还要挂起笑脸,上前屈膝:“恭迎长公主。” 身后女眷们也纷纷开口:“恭迎长公主。” 谢明月久久凝视着长公主。 以前,作为公主府的常客,她最了解长公主喜爱什么。 鲜衣华服,云鬓花钿。 身后是如云仆从与盛大的排场。 可如今,孀居已久的长公主换了浓艳红妆,今日这样的春花宴,穿的也是颜色浅淡的隐纹团花银白长裙。 若非布料华贵,整件衣裳就如孝服一般素寡。 只是驸马去世,就能将一个跋扈张扬的公主改变成这样吗? 她有些不懂。 又不由得在心底猜想,若是戚缙山去世…… 呸呸呸! 谢明月根本想不下去。 她很快走到罗氏身边,一齐迎接长公主的到来。 “明月,都这般大了。” 长公主旁若无人地看着谢明月,缓缓露出个淡笑。 明明她已是成婚多年的妇人了,可长公主的语气,却还是一如当年。 谢明月鼻腔一酸,看着长公主鬓边花白的发丝,有些哽咽地笑道:“公主说笑了,哪有人十年不长大的呢。” 这时,又是熙熙攘攘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竟是顺清侯与戚缙山领着外院的男宾们走了过来。 长公主瞥了罗氏一眼,即使一身素色,依旧气势威赫地走到人前。 “方才的事,本宫都听见了,堂堂顺清侯府,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 她将谢明月带在身边,侧过脸,放缓声音。 “明月,未受委屈?你这孩子,病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好了,可惜你那两个妹妹,如今都去了江南养病,不然,少不得再叫你去府上玩耍。” 谢明月谦逊:“断断当不得,长公主若想我,来日我定多多去陪您,您可得给门槛订上铁片,别让我踏坏了。” 一听到长公主竟将自己的两个郡主女儿说成谢明月的妹妹,一些女眷们又想到了十年前,谢明月盛宠之时的风光。 还以为她消失十年,长公主都忘记此人了,没想到今日一露面,竟给了她这样大的面子! 罗氏的嘴唇动了动,眼神死死地瞪着戚修玉,心在滴血。 长公主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各位,谢明月是她罩的。 不能动。 那今日这事……只能全都甩在云氏头上了。 她正盘算着,顺清侯走过来,对长公主行礼后,怒声呵斥:“查,给我彻查,是谁敢在长公主眼皮底下做出此等脏事。” “侯爷,方才王婆子已经招了,是云氏。” 罗氏恨得要死,还要尽力解释。 除了这等丑事,戚修玉还怎么娶续弦? 他的前程都被毁了啊! 怕是谢晚晴得永远地“病重”下去了。 谢明月见罗氏要将戚修玉摘出来,侧头一笑:“母亲真是令人伤心,方才我吃的茶和糕点,里头似乎俱加了料,好在我吃得不多,回去更衣时,有些不适就歇息了一会,这才没酿成大祸。” 她这话一出,再结合方才房内那情形,众人全都明白了。 田芳登时大喊:“不是云姨,云姨只给了我药丸,并未吩咐往夫人吃食里下药。” 还有谁? 顺清侯皱紧眉头,眼神瞬间变得阴冷。 这个府中,该清扫了! 第73章 绝不能被浸猪笼 他冰冷地瞪着云氏,一字一句问:“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云氏见大势已去,顿时瘫坐在地。 这么多人看着,她多说一句,都是把自己往死路上多拉一分。 可田芳却不肯沉默。 她看到这么大的仗势,还有传说中的长公主,早就快吓晕了,更别提,如今她还被毁了清白。 想到这,田芳就恨得咬碎一口牙。 明明是要害谢明月的,可她却被人蒙晕在了房中,再醒来时,已是不堪入目。 若让她夫家知晓,只怕是要被活活浸猪笼了。 这谢明月在府中怎么有这样大的能耐? 她绝不能被浸猪笼! 田芳咬牙:“侯爷,云姨也是被逼的,谢明月不孝不敬婆母就算了,可她不能不为大房延嗣,云姨不过是想早些抱孙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云氏眼前一黑:“你闭嘴!” 这个田芳乱说什么! 如今长公主在此,她还敢说这种话,是嫌自己全家死得不够快吗?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顺清侯惊恐大怒:“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什么!别以为这般就能脱罪,来人,去查,是谁在大夫人茶点中动了手脚,今日一个都跑不掉!” 这话一出,戚修玉立即抖了一抖。 顺清侯看见了。 “还有你这么个蠢货!你若好端端待在前院,能卷入这脏事中吗?” 若与女子……就算了,大不了收个妾室,可还有家丁,还是下面那个! 顺清侯只觉得多年修佛的清心静气一朝被气完了。 他回身将戚修玉狠踹一脚,府中门客连忙上前劝阻。 谢明月不紧不慢道:“是啊,今日宴客,二弟怎会在后院与……缠在一处?按母亲的说法,被害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她越是平静,长公主看着就越是心疼。 这是遭受了多少委屈,才能没有波澜地说出这番话? “侯爷,本宫今日遇故人,心情好,不追究惊扰之事,但你也要给本宫、给所有受惊的女眷,更要给明月一个交代。” 长公主冷冷扫了这群糟污之众一眼,目光停在谢明月身上。 “本朝治国早已摈弃了前朝旧遗,若再有人拿女子生育说嘴,本宫就直接去秉了皇弟,没道理如今宫内大兴女学,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家里,还遵循着前朝那套老旧思想。” 阶下鸦雀无声,方才用十年无出攻讦过谢明月的刘、越几人,更是面色惨白。 风气再开放,延嗣也是头等大事,一个女子出嫁十年不生,就是大罪啊! 这可是七出之一,凭什么长公主敢捂她们的嘴? 但谁也不敢出言顶撞。 自驸马为救驾而死,长公主在朝间的地位就达到了一种无形的高度,甚至能豢养私兵、插手政事。 若惹恼了她,长公主是真的会将人拿去杀头的。 满庭寂静,唯有谢明月心底一股暖意涌动,走到长公主身侧:“公主息怒,今日本是一桩乐宴,府中之事已惊了公主,不好再扰雅兴,咱们不若去花园里继续赏花,这些事宴后再慢慢处置。” 她倒不怕这次云氏还能再爬起来,云氏的恶毒被京中女眷看在眼里,有长公主发话,若顺清侯不舍得不处置她,往后顺清侯府必将成为一个笑话。 再者…… 谢明月的目光透过众人,看到顺清侯身后的戚缙山身上。 她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接二连三打晕王婆子、田芳、李丁,甚至戚修玉。 但有人可以。 今日若无他相助,她兴许能够躲过这一劫,但远远达不到他们三个心怀鬼胎之人互相恶心的效果。 不得不说,主屋内这一幕太过荒唐,极大地刺激了顺清侯与罗氏,更让戚修玉颜面扫地,在京中永远也站不起来。 没有长公主,戚缙山也会让这一事充分派上用场。 理清了情形后,谢明月方才谨慎开口,只因该死的人是云氏与戚修玉,但顺清侯府的颜面还需维持。 这时她再将人引走,只会体现自己处理大事的价值。 “还是你贴心,日头都这样高了,宴会继续,顺清侯,相信你能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 长公主干脆将胳膊放在了谢明月的搀扶上,袅袅婷婷地往回走去。 顺清侯自是掀袍一跪:“微臣定不忘公主嘱托,缙山,你替我向各位宾客好好赔罪、招待。” 他自觉没脸出现,准备留在此处将这几个碍眼的人处理。 “是,父亲。” 戚缙山平澜无波地俯首作揖,抬眸时,目光恰巧与随长公主走过的谢明月撞在一起。 谢明月什么也没说,她早就换下了那套?蓝色裙装,朝他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随即垂眉与长公主走向了花园。 今日之事,是戚缙山帮了她,她心底感激,可更多的,却是一分心性的转变。 这次,他能帮她,可若终有一日,他厌弃了她,她该如何自处? 身处谢家的阴谋,顺清侯府的漩涡里,戚缙山为她遮挡了几次风雨,她便放松了警惕,自以为能在府中高枕无忧地做她的三品淑人。 可若他再狠心些,今日不出手,她此时该如何筹谋? 借长公主的势? 谢明月看着长公主素白的裙裾,用力抿住唇。 这是位她敬重的长辈,她并不想与长公主的往来之间只充斥利益与算计。 是她太过天真了。 夫君再敬爱、再护持,女子自己总要有跻身的本事。 谢明月意识到,她不该再如此依赖戚缙山了。 就像今日这件?蓝的衣裳,她一人穿着,其实也已经能够艳惊四座。 回到花园,长公主拍了拍自己身旁:“明月,本宫久不见你了,来陪本宫坐坐。” 得此殊荣,谢明月简直成了在场出风头的女子。 她从善如流坐下,亲手为长公主揭开茶盏,又指着座下的花盆笑道:“公主殿下瞧,这几盆花可是臣妇亲自侍弄的,知晓您喜爱牡丹,特意培育了金丝灌顶与天衣。” 长公主半阖眼点点头,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还是你贴心,不像旁人,生怕本宫生气,连个艳丽些的颜色都不敢拿来。” 她轻抚牡丹花顶,沉吟片刻:“这牡丹与春景相得益彰,大伙儿也知晓本宫的老习惯,不如,今日就以春光牡丹为题。” 话音未落,座下女眷们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长公主眯起眼,懒洋洋伸手一指:“你、你是哪家的夫人?站起来。” 谢明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险些笑出声来。 那不正是方才嚷得最大声的刘夫人吗? 看来长公主全都记着,这是给她出气来了。 第74章 没有人会帮她 刘夫人被点中,顿时如丧考妣。 她是武将之后,虽嫁入文臣门第,但半点没受过诗书熏陶,吟诗作画,也不过寻常水平。 硬着头皮来了一首,刘夫人看着长公主眉头微蹙,还未等到批评,自己便先吓得晕了过去。 只继承了娘家的粗莽,没继承英勇。 谢明月暗自发笑,长公主见人晕了,留下三分薄面,又朝越夫人点去。 谢明月想起这越夫人是有心疾的,虽高兴长公主为自己出气,还是连忙附到她耳旁,低声提醒。 以免越夫人再出点事,污了长公主的名声。 经她提醒,长公主细眉轻扬,居然破天荒让越夫人又坐了回去。 座下自命不凡的高门世家女眷们,顿时啧啧称奇。 罗氏这时才从后院赶来,步履飞快,披帛在空中荡成一条。 见长公主正点人答题,她赶紧落座低头,祈祷长公主别点到自己。 方才都在处理那桩糟污事,谁还有功夫想这些? 可惜长公主偏偏就点了罗氏。 罗氏的脸白上加白,犹如刷墙的白粉,正要开口,长公主又慵懒道:“让你身后那个婆子来答。” 一瞬间,所有女眷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怜悯的神色。 若让罗氏答,些许还能作出几句,可换成伺候的下人…… 那是十成十要挨骂了。 没想到罗氏身后的婆子虽抖如筛糠,却哆哆嗦嗦地,吟出了那么一句诗。 只并非自己所出,而是前人大家所作。 可……即便是这种程度,不仅长公主瞬间坐直了身体,就连女眷们也纷纷讶异地竖起了罗扇。 这只是顺清侯府中一个再粗糙不过的婆子,居然随口就能吟出大家诗作。 长公主眯了眯眼,再点了西苑马氏的婢女,婢女有了准备,记忆比婆子好,磕磕巴巴地吟了一整首《洛阳牡丹赋》。 满座皆惊。 “顺清侯府的下人们,很不错。” 长公主轻轻摇着罗扇,洒金的穗子垂在谢明月与她挨着的手背上,一晃一摆、宛若呼吸。 罗氏犹如一瞬间跑了十里路,脸色顿时红润得吓人。 天呐,竟真的被谢明月猜中了! 有方才的荒唐事在前,罗氏本觉得天都塌了,谁知现在还能博回一些面子。 她喜笑颜开:“公主谬赞了,不过是知晓殿下喜好文墨,所以府中下人们,都自发地开始读书看画,以得殿下福荫。” 这句话说得长公主通体舒畅。 “好好好,赏!” 她一句话,流水似的赏赐便琳琅入内,闪花了所有人的眼。 一时间,各家夫人对今日顺清侯府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竟有些识不清了。 赏赐走完,盛筵开启,众人觥筹交错,走动谈笑,长公主简单动了几筷子,叫来罗氏。 “方才的事,侯爷可有定论?” 罗氏的好胃口顿时没了一半。 她看了一眼长公主身侧的谢明月,恭谨笑道:“还请殿下移步后院。” “明月,我们走。” 谢明月随着长公主一起,来到后院的一处茶室。 门外,戚缙山不知何时候在了此处。 “公主殿下。” 他板正行礼,长公主勾唇一笑,见他目光犹往自己身侧瞥,目中闪过一丝怀念,拍了拍谢明月的手。 “本宫先进,你们夫妻俩一起来。” 说罢,她收回被谢明月搀扶的胳膊,径直入了内。 谢明月和戚缙山面面相对,低下头没说话。 她拿不准如今戚缙山的想法,毕竟出事的那人,还是他的母亲。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将她鬓边发丝挽在耳后。 戚缙山直接将她松动的金簪拔下来,重新插入发髻:“又无人追你,怎么发髻还乱了?” 谢明月抿了抿唇,躲过他的手,让梧桐为自己重新簪好。 低头的一瞬间,她看见戚缙山的衣襟内侧有细细一条?蓝夹领,再细看时,却又没了。 谢明月疑心自己对这?蓝色魔怔了,忙闭了闭眼,淡声道:“大爷也在此,正好,一齐进去瞧瞧,今日这事,闹得有些大了。” 她才没时间在这儿女情长,不管戚缙山怎么想,云氏害她,她就要云氏好看! 谢明月“咚咚咚”踏进里间,戚缙山在身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也跟着掀帘入内。 云氏、戚修玉、田芳,俱都跪在地上,对着一脸怒容的长公主,恐惧、惊慌、委屈。 “搞了半天,竟是两波人马要害明月,顺清侯,你这侯府是魔窟吗?” 她将罗扇往云氏头上一掷,叫来谢明月:“明月,你这婆母简直枉为长辈,本宫做主,你给我朝她狠狠地扇,扇到解气为止。” 一旁的顺清侯和罗氏张了张嘴,待看见长公主的脸色后,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 谁让云氏的心思如此歹毒,竟然是想毁了谢明月的名节,给戚缙山换妻! 谢明月袅袅走过去,看着云氏愤恨的脸,淡淡一笑。 “别怕,你肌肤娇嫩,让伺候你的人来。” 长公主稳稳地支持着她。 “其实被狗咬了,也不会同狗计较,”谢明月缓缓开口,“可母亲数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得多谢殿下,给了我这样一个讨回公道的机会。” 说完,她侧头给梧桐使了个眼色。 梧桐立即上去,二话不说,抡起胳膊便狠狠一巴掌抽到了云氏脸上。 嘶…… 她在心底悄悄吸了口凉气。 掌心好麻,但心里好爽! 这个恶妇终于暴露了,这下,夫人受过的委屈尽数得到声张了。 “这一掌,打您枉顾良心,对我下绝嗣药。” 谢明月静静看着云氏,话落,梧桐便又是一掌。 “这一掌,打您心思歹毒,暗害侯府儿媳。” 她未指明何事,顺清侯与云氏却皆身躯一震,顺清侯震惊地看着谢明月。 那厌胜术的事,她竟全都知道! 谢明月并未说明,但知情的人,全都捏了一把汗。 若是让长公主知晓这件事…… 搞不好,整个侯府都得洗牌。 谢明月吓了他们一回,并未继续,而是让梧桐打下第三掌。 云氏的脸上没有一块好地方,肿如猪头,却依旧执拗地瞪着她,目光瘆人。 从戚缙山不说话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次栽狠了。 没有人会帮她了。 第75章 不能死,就活着受罪 云氏到底是跟了顺清侯多年的,即使当初未能入府,也要顺清侯念念不忘,又找回了她。 她摸清了顺清侯的脾气,见长公主怒火消褪,忙收回目光,跪在地上哀哀求饶。 “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只是妾身一条贱命随时可取,但若影响到了大爷,便罪该万死,求殿下看在大爷的份上,饶妾身一命。” 此话一出,顺清侯与罗氏有一瞬间的变脸。 这也是他们犹犹豫豫不处置云氏的原因,作为戚缙山的生母,府中平妻,云氏并非可随意发卖的妾室,她若出事,阖府小辈丁忧,是件很麻烦的事。 谢明月静静看着云氏,她早就顾虑到这点,所以一直忍耐,但…… 这世间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多的是,云氏想活,也不看看自己能活成什么样子。 长公主微眯凤眸,看了眼戚缙山,却见戚缙山微一躬身,竟掀帘走去了里间。 按规矩,他确实得避嫌才是。 但…… 长公主心中一哂,以这位在外行走的名声,断不是这种一板一眼的人。 恐怕还是怕谢明月难做罢了,毕竟谢明月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出言惩治云氏。 顺清侯被云氏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心软,但看见一旁衣冠不整的戚修玉,心又狠狠硬了起来。 “饶你?你做下这等丑事时,可曾想过明月会如何?” 他一想到今日那些女眷们的眼神,顿时火冒三丈。 好好的一场春花宴,谢明月准备完全,明明能够风风光光赢得公主赞誉,偏偏被闹出这种事,云氏这短浅的目光,简直是看不出自己这个院子! 旁人再好也没用,只要对她不利,她就要下狠手除去。 这等短视毒妇,留在府中才是头等忧患! 一瞬间,顺清侯下定了决心。 “公主殿下,”他朝着长公主一作揖,斟酌道,“贱妇虽可恶,但有句话说得是真,她乃犬子生母,若就此治死,难免不美,不若……” 看着谢明月沉静的一双眼,像是看透了一切,顺清侯心中一个激灵,快速道:“不若将贱妇遣去岭南,终身吃斋念佛,赎清自己犯下的罪孽。” 岭南那处偏远之地,历朝都是重犯流放之处,遣去那儿,也就同活活等死没什么两样了。 而且死在路上,可以按下不报,如此,戚缙山便永远有个身在岭南的生母。 长公主很满意顺清侯的识趣,她同谢明月想法一样,云氏既然不能死,就活着受罪。 “不错,侯爷到底是常年在护国寺清修,心有慈悲,留她一条命,为过往赎罪,甚好。” 长公主料理完云氏,再看一眼戚修玉。 当初谢明月与他的婚约,她也知晓,没想到这些年过去,自己的妻子尚在病中,戚修玉竟迫不及待开始奸淫长嫂。 “顺清侯世子近日归京,皇弟本还在考察德行,今日之事,本宫会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弟,后事如何,且看世子造化了。” 管束这等淫贼,长公主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这事都不用皇帝知晓,今日一过,女眷们自会将此事传遍京城,到时候,就算戚修玉要得重用,骂人的折子也会将他淹没。 顺清侯与罗氏面如金纸,却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顺清侯闭了闭眼:“殿下说得是,犬子不肖,微臣定当严加管教。” 戚修玉的仕途,从此怕是断了! “嗯,本宫倦了,今日这春花宴十分有趣,多年来不曾这般欢欣过了,明月,得空多去公主府坐坐,你做姑娘时喜爱的那些,本宫都差人留着呢。” 长公主为谢明月撑了一回腰,精力有些不济,谢明月忙上前搀扶住她,笑意盈盈:“多谢殿下厚爱,臣妇来日定登门拜访,还望殿下别要厌弃臣妇才好。” 她又附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一句话,长公主眉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待长公主离开,顺清侯冷冷看了戚修玉一眼,竟是连话都不想多说,只给罗氏丢下一句“你来处置”,便拂袖而去。 罗氏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你这个不孝子,你非要逼死我啊!” 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她几乎崩溃。 她可以接受戚修玉平庸、软弱,但却不能接受他手段下流肮脏、行事不知死活。 罗氏也是女子,自然知晓此事有多恶心,一想到戚修玉是怀着怎样的心态犯下这件事,她就恨得想死。 老天啊,那个在她怀中一点点长大的、芝兰玉树的儿子,为何变成了这样! 戚修玉一直木然地跪在地上,从清醒的那一刻,看到谢明月唇边隐晦的笑容时,他便完全懂了。 她待他再无一丝旧情。 事情已经暴露,戚修玉做不出哭求的事,也知道侯府不能将他如何。 毕竟,他还是侯府世子,也是罗氏的独子,此事毕竟只是后宅丑闻,远远达不到伤他性命的地步。 他有恃无恐。 谢明月看着戚修玉的脸,缓缓起身离开。 留你一条命,一点点拔除你所有的倚仗,直到体会我当年那种痛入骨髓的感受。 影子一点点湮没在月影下,谢明月回到院中,直到洗漱完毕,戚缙山仍旧没有出现。 “大爷今日是怎么了?夫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也不来瞧一眼么?” “莫不是恨夫人对付了云氏?可云氏都如此行事了,还让夫人生生受着吗?” 梧桐与元白小声不忿,见谢明月自帐中出来,这才住了嘴。 虽然除掉了云氏,狠狠整治了戚修玉,可她为何没有太过欢欣? 察觉到自己的喜怒哀乐竟与那个冷漠之人挂了钩,谢明月闭了闭眼,想到白日做下的决定,取出自己的复仇册子。 在云氏的名字后天打了个红叉。 很好,又干掉一个。 夜里清寒,她睡不着,便坐在书桌前,时不时地奋笔疾书一阵,记录些什么。 直至子时,月色都不见了,谢明月搁置纸笔,缓缓起身准备入睡。 风中带来一阵初夏暖意,喧嚣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大夫人,不好了。” 她听见院外有仆从惊慌的声音。 “大老夫人……她、她自缢了!” 第76章 自缢 谢明月赶到拂柳院时,看见守在一旁的金河玉江,心中陡然一沉,没由来闪过一抹慌张。 戚缙山会怎么想? 会不会以为,是她逼死了他的母亲? “老夫人如何了?”她低声问玉江。 玉江摇摇头,面色不佳:“救下来时,已没了呼吸,如今苟圣手正在里头施针。”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拉紧了肩头的粉色斗篷,准备推门而入。 门内,屏风后,苟子涵正喋喋不休:“好久未曾这般打仗过了,这一晚上,又是给你诊脉熬药,又是救你母亲,你知道我的诊金有多贵么!” 他钻着手上银针:“你也是,今日你夫人不是未受伤害么?怎么就激得你情绪不稳了?” 苟子涵想到自己赶到栖海院时,戚缙山双目通红,手中握着一只木雕用力地刻着,衣袍上木屑成堆,混着他指尖沁出的鲜血。 整个人漠然得可怕。 还以为是他母亲的事刺激了,可苟子涵为他熬药后,方才渐渐明白,戚缙山似乎是因为谢明月才变成这样。 “你这样不行,人总有个磕碰,何况你这等家世,人口纷杂、繁文缛节,她是正妻,总会遇到些事,不可能护得和个鸡蛋似的。” 他谆谆教诲,怎料戚缙山冷漠打断:“为何不可?昔日武帝娥后,不正是如此?” 娘哎! 苟子涵恨不得打他一巴掌。 “你和谁比不好?和武帝比?那我问你,武帝为娥后殉情,乃至后世将娥后尸骨挖出鞭笞,你也要学?” 戚缙山不语,神色却说明一切。 苟子涵挠挠头。 没救了。 榆木脑袋。 谢明月停在门前,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病了? 她多想冲过去仔细地看看他,可想到躺在床上的云氏,心绪又一寸寸勉强压了下去。 说不定,正是因为他的母亲…… 她绷紧了下颔,轻敲门后,步入房内。 “夫君、苟圣手,”谢明月微微点头,不敢细看戚缙山的神色,“母亲她……如何了?” “没事,脸色发紫是憋的,现在昏迷,明日就好了。” 苟子涵挥挥手,无所谓道。 戚缙山都不担忧他老娘,他就更不在意了。 况且,做出那种事的人,若非有戚缙山这层关系,他才不救呢! 谢明月的神色有些僵硬,沉默一瞬,还是看向了戚缙山。 还好,还未酿成大祸。 “好了,你有人陪,那我回去睡觉了。” 苟子涵大大咧咧一拍他的肩,捞起药箱飞速开溜。 临走前,还丢下一句叮嘱:“别忘了按时服药!” 戚缙山眯了眯眼,心底给苟子涵记了一笔。 谢明月的眉头瞬间皱起来,走到他面前。 “做什么要服药?” 她明知故问,他胜券在握。 “夫人方才不是都听见了?” 谢明月猛地抬头,撞进戚缙山深沉如海的眼眸。 她微微皱眉。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 不该拼命隐瞒她吗? 他这么说,她岂不是该痛哭流涕地感动才行? 可她哭不出来。 虽然心中动容,可谢明月依旧委屈。 那日冷脸的,是他,今日不穿她衣裳的,是他,病了不告诉自己的,还是他。 自己不长嘴,休想将黑锅甩在她头上。 “嗯,我听见了,”谢明月沉沉开口,瞥见床上的云氏,心底有些别扭,“你母亲还躺着呢,这些事,能否私下再说?” 戚缙山静静看着她,看得她心底发毛。 这又是怎么了? 半晌,他缓缓开口:“好。” 谢明月松了口气,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没想到下一秒,戚缙山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出了云氏的院子。 她张了张嘴:“你、你母亲……” 云氏才从鬼门关徘徊回来呢。 “不死就行。” 戚缙山将她放下,随手抵在身旁一棵百年老树旁。 他俊美的轮廓,在树影下忽明忽暗地蛊惑她。 谢明月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什么叫不死就行? 怎么云氏的死活,在戚缙山口中和一头猪似的?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绪,戚缙山轻轻捏住她垂在耳边的长发。 “夫人,你的担忧不会成真。” 她的担忧? 是指戚缙山因为云氏的事迁怒于她? 谢明月扑闪着睫毛,犹豫道:“可你……” “我既然出手帮你,就不会在意这件事。” 他看着她有些眼红的模样,浑身坚持的克制如潮水褪去,再也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 “错的是我。” 温度透过薄薄的软锦,熨烫在谢明月心上。 感受到身前男人轻微的颤抖,谢明月面色凝重地环手抱住他。 怎么抖成这样? “戚缙山?”她微微扭开头,看了一眼他,脸色顿时变了,“你怎么了!” 对上那双通红的双眼,谢明月死死掐住手心,惊慌道。 “是不是要服药?梧桐,快去拿……” “不用。” 戚缙山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摁在怀中,不住地贴在侧颈处摩挲。 “昭昭、昭昭……” 谢明月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推开他,在心底大骂苟子涵跑得快,也不给她说清楚戚缙山到底怎么了! 戚缙山似乎疲惫到了极致,居然就这样抱着她、靠在她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谢明月朝远处的玉江比了个手势,玉江蹑手蹑脚上前。 “大爷究竟怎么了?” 她轻声问。 玉江欲言又止,见戚缙山闭眼靠在谢明月肩头,呼吸匀称,只得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她。 谢明月好奇地接过来。 翻看两页,发现这似乎是…… 云氏写的手记? 云氏居然会写字? 她心中巨震,单手翻着那本册子细看起来。 云氏会写的字应当不多,每日所写很简单,只有在记录到戚缙山的事时,会多写一些。 她慢慢翻看着,心中越来越五味杂陈。 透过这本手记,她看到了戚缙山的成长痕迹,也看到了一位母亲辛苦拉扯独子的拳拳母爱。 任谁看了云氏这些记载,都要哀叹一声。 好端端的,为何变成了如今这样? 谢明月继续往后翻,看到后面,眉头越锁越紧。 云氏的记载逐渐改变,尤其是戚缙山在乡试中高中解元后,她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满篇的文字,全都变成了一个词。 虚荣攀比。 云氏惊喜爱子出色,主动寻了顺清侯的行踪,不顾戚缙山意愿,一味进入侯府,此后每一页纸,俱是她深沉的野心。 她要当一品诰命,她要扬眉吐气,她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从这开始,云氏全然变了。 爱子对她来说,变成了博宠的工具。 谢明月一颗心起伏交错,涌上一股酸涩。 所以戚缙山是看到了这些,才…… 她继续往后,到戚缙山娶她之时,云氏的字迹堪称癫狂,通篇都是诅咒与谩骂。 谢明月凝神细看,字眼间,竟全是云氏曾在他们之间做过的恶事。 她洋洋洒洒记录下来,十分自得。 第77章 致命误会 看完那本手记,谢明月只有一个想法。 云氏疯了。 倒不是说她人变得疯疯癫癫,而是她的想法、她的毕生所求,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可谓“癫狂”的状态。 入府前后巨大的环境落差让云氏十分害怕自己失宠、害怕戚缙山失败,当初戚缙山为了娶她,牺牲仕途,云氏整整七日没有睡着,手记里画满了鲜红的朱砂。 她求遍神佛,甚至信奉邪教,做了厌胜人偶,只怕自己再次失去如今获得一切。 这些年来,云氏对谢明月做过的事都有记载,从下药、买凶到栽赃…… 可谓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谢明月在最初吃过瘪后,就始终龟缩在院内,吃穿用度一应十分简单,加之戚缙山看顾着她,云氏想下死手非常艰难。 最致命的两次,分别在谢明月嫁给戚缙山的第三年、与第八年。 云氏买通了侯府下人,伪造了谢明月写给戚修玉的诗,被戚缙山捡到。 那时的戚缙山在官场崭露头角,忙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根本想不到母亲会离间自己与妻子。 这一次直接导致了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信任分崩离析。 第八年,云氏接了自己的侄女入府,虽戚缙山一力回绝,但她仍旧不遗余力地买通了下人,在谢明月周围营造出大房即将纳妾的假象。 这一次,谢明月的心病更重了,甚至到了见到戚缙山就会晕倒的地步。 这以后,他们形同陌路。 攥着手记,谢明月死死仰着头,收紧了拥着戚缙山的胳膊。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想起戚缙山很久前说过的话。 他说,是他没护住她。 看到这本手记的内容,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谢明月简直无法想象。 她看着戚缙山眼底的乌青,不知不觉中,眼泪一点一点从眼底浸下来。 每当她自以为已经了解他时,却发现自己看见的,不过是沉默山峦的一角。 “所以这次的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摸了摸戚缙山锋利的眉眼,谢明月轻声喃喃。 “是恨自己未曾发现云氏的诡计,还是恨我们之间疏离至此,连这点拙劣手段也无法勘破?” 在金河玉江的帮助下,她将他慢慢架回了房间。 “大爷已经有三日未曾合眼。” 屏风内,戚缙山安静地躺在床上,睡意深沉,即使房内有人也未惊醒。 谢明月一袭素裙坐在一旁,隔着屏风问玉江。 没人看见她的手指尖被攥到泛白。 “他这般多久了?” 玉江:“两年。” 两年…… 也就是说,她晕倒后,他也病了…… “夫人,小的斗胆说一句,大爷对您是一等一的上心,若您担忧大爷的心思,其实真的……不该如此。” 玉江斟酌着开口。 他其实也冒着很大的危险在劝慰,若让戚缙山知晓他多嘴多舌,只怕要将他往外院赶了。 但他就是看不得大爷与夫人好不容易合在一处,却又莫名起来地分开。 毕竟大爷一怒,受折磨的还是他与金河。 谢明月抓住戚缙山干燥温热的手掌,自嘲地笑了笑。 她当然明白戚缙山的心意。 可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纵使所有人都在告诉她,戚缙山对她很好,很珍爱,她自己也如此认为。 但……她没办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放弃自我的坚持,全身心地敞开给他。 这是违背常理的,无论如何,她对他也不能凭空产生极其深入信任,想全心依赖也需要时间沉淀。 是他们之间始终萦绕着的一点“差距”,令他们总能失之交臂。 不能这样了。 “苟圣手的药能让他入睡,但也不是长久之态,大爷这病症可有缓解的法子?” 半晌,谢明月轻声问。 玉江一愣,有些不确定道:“兴许……或许……也许……大爷只要与夫人您在一起,就能睡得安稳。” 她这才明白,戚缙山那句“你是我的药”是何意。 到玉江退下后,谢明月看着戚缙山沉睡的脸,俯身去为他解开衣襟,这样能睡得舒坦些。 待看到他暗驼色衣袍下?蓝细领的贴里时,她神色一僵,缓缓将脸埋在了他宽阔的胸膛。 笨蛋。 笨蛋戚缙山。 待安置好,谢明月也挨着他沉沉睡去,半夜却突然感到身上像压着一块沉铁,令她热得直淌汗。 “唔……” 她想轻轻翻身,却被腰间绷紧的胳膊惊得睁开了眼。 “夫君?” 谢明月下意识开口,身后的男人将她整个人侧身圈在身前,独占欲十足。 但他没醒。 谢明月勉强在戚缙山的“铁臂”里翻了个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这样热纯粹是因为他体温高。 可一晚上两次被弄醒,她也睡不着了。 谢明月窝在戚缙山怀里,突然伸出手朝着他锐利的眉眼抚摸过去。 就这样喜爱她吗? 喜爱到随着她的厌恶加重,他的心病也日渐严重的地步。 可是为何不愿穿她送去的衣裳,朝她服个软呢? 想到这,谢明月轻轻叹了口气,主动拱到戚缙山怀里,仰起脸亲了亲他的薄唇。 他睡着,她反倒更放得开些。 只不过离开的一霎那,一直箍在腰间的手臂突然上移扣住她的后脑勺,强势而炙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谢明月睁大眼看着面前肆无忌惮的男人,任他予取予夺,好半天才轻喘着开口:“你、你装睡!” 可恶,她不过方才开始心疼他,他便又这般恶劣。 戚缙山还闭着眼,但笑容却越扩越大,不必看便抓着她的手腕,沉声贴到耳边:“是有人轻薄,我才醒。” 谢明月浑身轻颤,被他呵出的气息激到脖颈酥麻。 “不是睡不着吗?”她老老实实窝在戚缙山怀中,不敢乱动,“好不容易苟圣手给你开了药,再睡会。” “嗯。” 戚缙山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温声道:“夫人,我并未恼过你。” 谢明月一怔,随即明白他是在解释前些天的事。 那他怎么不理自己…… 她的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腰腹,不由自主用力一些,却摸到一点异样的触感。 “嗯……” 伴随着耳边低沉的一声鼻音,谢明月疑惑地剥开戚缙山的衣襟。 一道渗血的伤痕赫然横亘在他的腰侧。 第78章 媳妇都要跑了 “这是什么?” 她一瞬间睡意全无。 “乖,先睡觉。” 戚缙山将她环住,安抚:“一点小伤,查案途中总有意外,不碍事。” “都渗血了,怎么会是小伤?” 谢明月急了,伸出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掐住戚缙山的胳膊。 “不许按着我,快让我瞧瞧。” “可我想睡觉,”戚缙山纹丝不动地搂着她,“明早再瞧,真的无碍,苟子涵看过了。” 谢明月心底终究放不下来。 但她也心疼戚缙山疲惫,于是几经纠结,还是静静地匍在他身边睡去。 再睁眼时,天还未亮。 身边的温度成为一片凉,谢明月猛地睁开眼,透过床帐看见戚缙山离开的身影。 “戚缙山!” 她低呼一声,来不及踩上软履便飞快地下床朝他跑去。 戚缙山一个回身将她抱了满怀。 “鞋也不穿。”他缓下眉眼将她抱起来。 谢明月急急:“是不是准备回院更衣上朝?我也去你院里,你的伤让我瞧瞧。” 看着她犹带着睡意的眼睛,戚缙山轻轻笑了笑,捞起一旁挂着的斗蓬便盖在她身上。 “好。” 一路行至栖海院。 天翻鱼肚,谢明月亲手为他解开腰间一层层纱布,这才看见昨夜渗血的伤口。 巴掌长的一道伤痕,已经有些结痂了,昨夜许是蹭开了一处伤口,所以渗出一点血迹。 “这是何时的事……” 她忍不住抖了抖手。 “三日前,”戚缙山径直解下亵衣,又要脱裤子,“遇到桩棘手的案子,不是什么大事。” 谢明月慌忙移开目光,咬唇:“都受伤了,还不告诉我。” 所以这些日子他不出现也是在忙公务? 加之他犯了病休息不好,所以才会受伤…… 她心底生出一股愧疚,怎么总是让戚缙山在为她付出呢。 “好,下次记得告诉我,”她拿来一旁备好的朝服,看见戚缙山换了条裤子,裸着上身,忍不住红脸,“叫玉江进来伺候,我先出去。” 戚缙山轻哂一声,没有阻拦她离开。 谢明月来到屋外,去问金河:“大爷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怀疑戚缙山怕她担心,不说真话。 金河紧张地吸了口气。 这……大爷不让他说,夫人又逼他说,他可如何是好? 眼珠子咕噜噜地转,金河突然间福至心灵,倒戈向谢明月:“夫人,其实大爷这伤挺重的,看着小,但伤口深,外面愈合了,里头长不好。” “这么严重?” 谢明月顿时皱紧了眉头。 金河又怕吓坏了夫人,连忙解释:“也……不算太严重,就是伤口深,不容易长好,所以大爷这些日子行事有诸多不便。” 他大着胆子进言:“夫人,还有一件事,夫人送来的那套衣裳,其实大爷不是不穿,而是……” 金河一张嘴叭叭叭说着,还未说出口,屋内突然一声低喝:“金河,滚进来。” 他顿时犹如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百句话都卡在了肚子里,垂下头乖乖往屋内走。 谢明月一头雾水,之好在屋外等着。 过了一会,戚缙山着一身紫衣朝服缓缓步出。 第一抹晨曦落在他肩头,仿佛负起了整个家族的荣耀。 谢明月的心怦然落了一拍。 这是她的夫君,她携手一生的人。 “时辰还早,”看见她,戚缙山微微一笑,“夫人随我来。” 谢明月将手放到他手中。 看见两人走向耳房,金河的眼神和见了鬼似的。 他落在后面,与玉江耳语:“大爷不遮掩了?” 玉江耸肩:“媳妇都要跑了,还遮掩啥。” 谢明月跟着戚缙山走上台阶,见耳房的锁是一道极其精巧的童锁,而戚缙山用手指上的狮头扳指往上一印,锁就“咔擦”一声开了。 她心底暗叹,在抬头望进屋内的一瞬间,神色变为僵硬。 这么大一副她的画像? 她感到牵着自己的手瞬间收紧,将她狠狠攥在手掌心中。 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谢明月想着戚缙山那愁人的反应,渐渐放松下来。 不就是一副画像么,他心悦她,有画像很正常。 收在耳房也很正常。 以往她不肯亲近,他总要有慰藉嘛。 可是进了耳房,转到里间后,谢明月震惊了。 眼前这些是什么。 是她的用品展览会吗? 看着许多半旧不新的女子用品,谢明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些……都是我用过的?” 看品味,都是她会喜欢的物件。 谢明月头皮发麻,一瞬间蜷起了脚趾。 戚缙山…… 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疯狂。 在她身后,男人深邃的眼眸几乎化为一片汪洋暗海。 他几番隐忍,还是上前环抱住她。 宛如抱着易碎的珍宝。 “昭昭,你不是我的药。” “你是我的命。” 他病态的感情,无处宣泄,只能借这些昔日曾在她身边的物件,慰藉一二。 而唯有将她牢牢抱在怀中,方能抵消他心底那种无法言说的焦灼之感。 戚缙山明白,从与谢明月的第一次争执开始,他就病了,而十年来,他看似平静,其实从未好过。 有些时候,看着她羞愤的神色,他也知自己做得过火。 可……求不得,便恨别离,更无法忍受怨憎会。 痴念妄念,皆是他的执念。 无法根除的执念。 戚缙山去上朝了。 谢明月独自留在耳房中。 他并未对她多言,可她却从这耳房一隅里,惊鸿一瞥他对她惊天的执着。 她的脑袋似乎被这一件事重重锤了一下,有很多桎梏碎了一片。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与戚缙山之间隔着的十年,多出许多新的隔阂。 可她却远远低估了他的感情。 过去她封闭着,他害怕伤到她,所以选择远远望着、忍着、等着。 可她来了,朝他主动走出了一步,他便裹挟着十年来,几乎凝成实质的热切与渴望,填补了剩下的九十九步。 谢明月看着那被好端端收藏在盒子里的?蓝衣裳,突然闭上眼笑了。 是她错了。 第79章 划掉云氏 无论她站在多远的地方,他都会一步步将她拉回来。 她永远不必担心会与他“错过”。 玉江守在耳房门口,见谢明月出来,顿时愣住了。 “夫人,这……” 只见谢明月手里拿着那套?蓝衣裳,反身将门锁上。 “这套衣裳我拿走了,”谢明月扬扬手中衣物,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玉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夫人把这衣裳又拿走是什么意思?不给大爷了? 那大爷岂不是要发疯? 他赶紧追上去:“夫人、夫人,这……您不是已经送给大爷了嘛……” 可恶,今日怎么就把他留在这儿守院了呢! 谢明月勾唇一笑:“和你们大爷说,想要就晚上来找我。” 她回到院内,将衣裳放在自己的床上,转身往外走。 今日云氏就要被送走了。 斗法一场、送她一程。 侯府侧门,罗氏虎视眈眈地看着云氏被捆手带来,目光冷冽。 都是这个贱妇害了她儿子的声誉…… “拔了她口中的布。” 她一声令下,云氏口中的臭袜子被抽出,顿时狠狠干呕了几下。 “罗氏,你儿子活该!” 云氏死死仰着头,露出个恶狠狠的笑容。 “他心怀不轨,想奸淫长嫂,便是没我,你以为他就顺遂了?” 她哈哈大笑。 “罗芙蓉啊罗芙蓉,你以为你一心讨好的谢明月是个好的?你儿子变成这样,全都拜她所赐啊!” 恶毒阴冷的沙哑声在罗氏耳边响起。 “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个女人就是祸水、就是灾殃,是侯府一切的祸根,我儿子已经栽到了她手上,你儿子也是,我如今也被她害得好惨,你等着,你也快了!” 罗氏嘴角抽搐,被云氏阴毒的眼神瞪着,忍不住退后一步。 她虽然也有手段,但绝不会如罗氏这般毫无底线与品德。 过去她偏袒自己的儿媳,是因为谢明月有些扶不起来,她看不惯。 可如今,她与顺清侯都看到了谢明月的价值,更不会如云氏这般下作地对付她。 都是侯府的媳妇,她侯夫人做得好好的,何必得罪大房? 这种行为太伤阴骘。 “云氏,你疯了。” 罗氏冷冷开口,抬手。 “安顿大老夫人上马车,早点上路。” 她一转身,却看见谢明月款款而来。 “侯夫人。” 谢明月笑意盈盈朝她一福身,又看向云氏。 “儿媳特来恭送母亲前往岭南祈福。” 顺清侯对外言明,云氏去往岭南修佛。 “贱人……贱人!” 云氏冷凝的神色在见到谢明月的一刹那,顿时分崩离析。 她失态大骂:“你抢走了我的儿子,你蛊惑他娶了你,你是个妖女,害了谢家,又害了他!” 听到“谢家”,谢明月心底闪过一丝痛意。 她冷若冰霜地抬眼,突然掩面轻笑:“是吗?母亲一直以为是我蛊惑了大爷,难道从未想过,是大爷主动找到了我?” 想到云氏那半本疯癫的手记,谢明月句句往她心底戳刀:“太可惜了,母亲心中,大爷永远是您孝顺的好大儿,要为您挣诰命、求哀荣,可是,母亲一去岭南,往后得封诰命、享荣华富贵、无上尊荣的人,就只能是我了。” “毕竟,大爷如今的仕途还光明得很呢,二品夫人、一品夫人,全都在等着我。” “但母亲却是得不到了,谁会想到一个身在岭南的老妇呢?您说,是不是很可惜啊?” 云氏听了谢明月的话,尖叫一声,疯狂地摇起头来。 “闭嘴,贱人,闭嘴!” “当初我真该把戚修玉的人偶换成你,怎么没扎死你,扎死你!” 罗氏听见这话,脸色陡然转变,又恨又急,一巴掌扇了过去。 “闭嘴!这是在府外,你想死,别连累其他人!” 她重新叫人将罗氏的嘴堵上,胸口起伏着:“赶紧送走,注意点别死在路上了。” 云氏侧着红肿的脸,恨恨地被拉上了马车。 “且慢,我最后同母亲说一句嘱咐。” 谢明月笑着上前,站在马车旁边,用只有自己与云氏听得见的声音开口:“忘了告诉母亲,您的那本手记大爷已经瞧见了,您说依大爷那般公正严肃之人,瞧见自己母亲对妻子的百般折辱手段,会怎么想呢?” 看着云氏陡然瞪大的眼睛,谢明月幽幽道:“母亲,您如今是还活着,可您在大爷心中,早就已经死了啊……” “唔……唔!” 云氏闻言,不要命似地挣扎起来,后面的婆子一个不察,让她踢到了马屁股上,马车上套的马顿时受惊扬蹄,将云氏从马车上甩了下来,狠狠砸到了地上。 “好了,回来,”罗氏眉头紧蹙,赶紧叫回谢明月,“和一个疯婆子有何多说的。” 谢明月退回罗氏身边,看着云氏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模样,毫无波澜地对罗氏开口:“侯夫人,母亲这般激动,这马车又不隔音,也不能一路堵着她的嘴,若来日她沿途嚷出什么事来,岂不是咱们侯府诸事都被外人窥探去了?” 罗氏又皱紧了眉头。 显然方才云氏的疯癫被她牢牢记住了。 谢明月垂眼轻声道:“母亲若是怪我便算了,是我做儿媳没有做好,可若是惹得大爷与侯爷声誉受损,影响了大爷与二弟的仕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罗氏的心狠狠一跳,虽明知谢明月在给她上眼药,可她的话确实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云氏这张嘴……若是不堵上,往后在岭南那等缺乏坚守的地方,恐将酿成大祸。 她抚了抚额角,看着手忙脚乱扶着云氏上马车的婆子,突然吩咐:“你们先别走,来人,去端碗止言汤来。” 所谓止言,就是毒哑。 她要让云氏,永远说不出话来! 待丫鬟端来汤药给云氏灌下后,罗氏向谢明月递去一个眼神。 “往后你且放心,再无事能够影响到咱们侯府了。” 谢明月笑着点点头:“那儿媳便先退下了。” 转过身,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罗氏以为这下便高枕无忧了? 天真! 划掉云氏后,她的复仇册子上,还有另一个明晃晃的名字啊。 第80章 衣裳是用来弄脏的 戚缙山踏入琼华院大门时,谢明月已经早早放下了床帘,又遣走了下人们。 “夫人?” 他手上还拎着一包油纸,进了房间后,将严谨的衣襟领口微微扯开,露出底下精壮的胸膛。 “你来了?可曾沐浴?” 谢明月的声音隐在帘子后,有些不真切。 戚缙山微微眯眼,正要上前掀帘,却被她喝止。 “慢着!” 他呼吸一滞,缓声道:“还在生气?是我孟浪了,今日为你带了醉池仙的桃酥,刚出炉,还温热着。” 这不动声色的服软也不知谢明月听懂没有,她依旧藏在床幔后,不肯让他过来。 “你先去沐浴。” 戚缙山微微蹙眉,只得将油纸包放在桌上。 “那夫人可以先用。” 他出了卧房,这才发现谢明月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就在耳房为他设了浴桶。 若是生气,似乎也不会管他? 戚缙山眯了眯眼眸,大步跨入耳房沐浴。 待他重新踏入卧房,桌上的油纸包被拆开,里头的桃酥早已少了两块。 还是同十年前一样贪这桃酥。 戚缙山轻哂一声:“夫人,我以沐浴,这下可掀帘了?” 拔步床幔帐内,谢明月匆匆咽下最后一口桃酥,口齿不清道:“嗯……嗯……再等等!” 嘴边的酥渣还未拍掉,戚缙山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飞快扯开了她面前的帘子。 四目相对,谢明月的脸瞬间红了。 “你、你怎么……” 戚缙山草草披着亵衣,胸前还浸着半透明的水渍,就这么闯了进来。 衣冠不整! 谢明月闪开目光,对面的男人看到她的装束后,目光陡然化为一簇烈焰。 “夫人这是何意?” 他抬起一条腿跪上床,一寸寸逼近面前散着桃酥香甜的女子。 修长的手指勾起谢明月胸前松垮的?蓝衣襟,戚缙山看着她套着那件极为不合身的外衫,略微有些失神。 知道她带走这件衣裳时,他想了许多,以为她后悔了、生气了,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还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衣裳讨回来。 谁知她会穿着这件衣裳,等他回来? 一瞬间,他冷静的眸色被烧得通红。 “你说呢?” 谢明月抓住他勾着衣襟的手指,眼波流转。 “夫君,衣裳就是用来穿、用来弄脏的,我送你衣裳,可不是想让你将它供起来。” 她拉着他的手掌,一寸寸贴上自己的曲线。 “既然是我辛苦搭配的,夫君还是好好用一次……” 剩下的话语,一点点消失在她主动凑上来的唇间。 戚缙山尝到了桃酥的香甜。 但…… 他倏然收紧了手臂。 有东西比桃酥更甜。 随着拔步床“吱呀吱呀”地响,谢明月闭眼回应着他灼热又激烈的吞噬。 既然戚缙山为她而病,她就为他一一治好! 她不要他将她奉若神明,也不要他待她小心翼翼。 更不要他为她头破血流。 她只想同他举案齐眉、并肩而立。 随着床头一角?蓝衣袍无措滑落,一只汗津津的玉手紧紧攥在帘角,又很快被一只大手一根根交握手指,强势地攥了回去。 谢明月失神地盯着床顶的鸳鸯图细想,下次得换个法子了,否则戚缙山的病还未好,她就得散架了。 直至下半夜,屋内的水叫了一回又一回,元白和梧桐顶着乌青眼眶,互相交班。 元白睡眼惺忪,一脸丧气:“我错了,我之前还怪房内不叫水,如今厨房的锅炉都得开第二口了,否则烧不过来。” 梧桐心有戚戚:“哎,夫人院里就咱们俩,难免累些,来我替你站一个时辰,你早些回去睡。” “不成不成,”元白哪能让梧桐替自己守夜?她忙挤走梧桐,“梧桐姐姐,你回去睡,我还能熬。” 梧桐也未和她争执,回屋的路上,不免心里想着以往谢府的姐妹们。 若是姐妹们还能齐聚就好了,夫人身旁多人伺候,她们也没这么累。 只是天大地大,除了木槿在瑞王府受苦,其他人又在何处呢…… 房内,谢明月本累得睁不开眼,但戚缙山抱着她擦洗过后,她一时又睡不着了。 “夫人,”戚缙山也是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卖力到后半夜的人,“不如趁夜去为岳母诊治一番?” 下半夜,人睡得最熟,就连守夜的家丁也会疏忽。 是个夜潜的好时机。 闻言,谢明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现在?” 她激动地坐起来,犹豫道。 “会不会太迟了,苟圣手不睡觉么?” 戚缙山毫不犹豫:“不睡。” 然而背着谢明月更衣的功夫,他低声吩咐金河赶去苟子涵的住处,将人飞快挖了出来。 待谢明月被戚缙山抱着在屋檐上飞檐走壁,一路到达谢夫人的春意堂时,苟子涵已经满脸怨念地等候在此。 “戚大人,您真不愧是九卿之一,大半夜的,也要办案?”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谢明月听到了,再见他眼神时不时飘忽,抱歉道:“大晚上的,真不该叨扰苟圣手。” 她算是看出来了,苟子涵是临时被金河带过来的! 戚缙山真是不干人事! 苟子涵正要得意点头,突然被戚缙山冷冷一瞥,他想到了什么,连忙收敛了神色,谦逊道:“戚夫人见外了,戚大人的事,就是苟某的事。” 毕竟前几日,就因为重办漕河惨案的事,戚缙山还遇上刺客,挨了一刀呢。 抵消了! 谢夫人的春意堂被谢长勋命人看守了几天,下人们便疏忽惫懒,如今除了戚缙山安排的暗桩,院里又一个人也无了。 倒是方便了他们。 苟子涵进入屋子,朝谢夫人默默低念一声“唐突”,便迅速上手掀开床帐。 有了暗桩这些日的照顾,谢夫人身上的气味淡了许多,可一掀开床帐的瞬间,谢明月看到母亲那面目全非的模样,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倒是苟子涵也被谢夫人头脸烧灼成一片疙瘩的样子吓了一跳。 “戚夫人莫慌,苟某先为谢夫人诊脉瞧瞧。” 他搭上谢夫人同样凹凸不平的手腕,凝神片刻,叹了口气。 “戚夫人,”苟子涵转过头来,神色分外严肃,“谢夫人她,体内亦有你中的寒玉毒。” 第81章 刀架脖子 谢明月早有准备,但还是身形一晃,蹙眉问:“也是多年前就中的?” “没错,”苟子涵拿出一包银针,又掏出一瓶药丸,“我先为谢夫人稳住命脉,这些年她陷入昏迷,虽身体孱弱,但也因为心绪未变,抑制了毒发,所以这毒还未太过见效。” 谢明月双腿发软,靠在戚缙山怀中,死死攥紧了拳头。 谢家,一定是谢家为母亲与她下了药! 以前的她太小,许多事记不清晰,待母亲苏醒后一定可以记起更多线索。 苟子涵一通忙活,收起银针后轻叹一声。 “好了,谢夫人体内的毒在服用药丸后便能逐渐根除,不算碍事,至于一直陷入昏迷,是她脑部在当年受到了撞击,留下了淤血,我回去配一味药,谢夫人再饮一个月余应当就能醒了。” “一个月?苟圣手果真是妙手回春,华佗在世!” 谢明月激动得鼻尖通红,忍不住道。 原来只需一个月!她的母亲却硬生生躺了十年! 看着谢夫人布满伤痕又形如枯槁的手,谢明月死死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 “不是我医术好,是谢夫人的病症不算重,否则也不可能躺了这么多年,却还未油尽灯枯。” 苟子涵摆摆手,有话直说。 “我怀疑,过去那谢大人请的太医和人参,根本就没用在谢夫人身上!” 就算他自诩医术天下第一,可宫中的太医也不是吃干饭的,这样简单的一个病症,居然这么多年不曾治好,实在是可疑! 听闻谢明月以前也是谢家的掌上明珠,看起来这谢家……也不是疏朗之地啊。 谢明月有些遗憾。 若她早些来,也许母亲如今已经醒了。 正因为她如今只是个内宅妇人,所以事事总做不完美,就连春花宴上的事,也要借戚缙山之手来收尾。 还有谢家与母亲的和离…… 她忍住心底的悲伤,强迫自己冷静快速地思考。 一个月内,勉强保护母亲在谢家是可以做到的,外祖顾氏在晋阳,且已无人,只剩宗族伯叔,她想助母亲和离,如今唯有请顾氏旁支相助。 去信来回,差不多也要月余。 想透这层关联,谢明月的内心不再太过焦躁。 “多谢苟圣手。” 看着床榻上的顾清莹,谢明月心酸地握住她的手,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时,险些又落下泪来。 如果可以,真想立刻就将母亲接出这个可怕的牢笼。 她又亲自为顾清莹擦了擦脸,看到头顶发旋上那早已被疤痕覆盖的胎记,谢明月明白,这辈子唯有母亲醒来,才能证明她的真实身份了。 戚缙山一直在身后等着她,见她情难自抑,这才上前一步将她拉开。 “来日方长,夫人,等岳母醒来,我们立刻将她接出来。” 几人走出院子,正准备撤,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明月悚然一惊。 大半夜的,谢家还有人不睡? 戚缙山带的人手迅速撤离到房顶上,只留暗桩侍女守在院内。 院门开了,一伙气势汹汹的人撞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史韩玥与谢立铭。 “儿子别怕,你做了噩梦,娘给你出气!” 史韩玥目光巡视了一圈春意堂,惫懒的下人们听到动静,才拖拖拉拉地从后面的屋子走出。 她十分满意这种情形,身旁的婆子仰着头高声道:“继续休息,少爷和夫人前来看望谢氏,不用你们伺候。” 下人们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转身回了屋子。 谢明月在房檐上看着,闭了闭眼,克制住心底的杀意。 看史韩玥这鸠占鹊巢的样子,她的母亲还是谢家上了族谱的正妻,却在府中公然沦为了“谢氏”! “儿子,你跟娘过来。” 史韩玥带着谢立铭走进屋内,见点着烛火,于是狠狠骂道:“给这活死人点灯做什么?灯油不要钱吗?” 暗桩侍女低头:“史姑娘,夫人房中一向点着灯。” “你叫我什么?”史韩玥听见她的称呼,脸一把拉下来,“这里是谢府,没有外人,你不知道该叫我什么?” 早在谢立铭改姓谢后,这府中下人就自发地开始称呼她为夫人,谁都知道,如今府内说话算数的人已变,顾清莹当家做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您是老夫人的娘家姑娘,亦未婚嫁,奴婢称您姑娘,不是正适合不过吗?” 暗桩侍女硬气得很。 大爷吩咐了,她就是留在谢家,为谢夫人撑场子,保护谢夫人的。 惹出天大的乱子,也有大爷撑着,不怕! “好大的胆子!”史韩玥气得直发抖,正要好好拿她问罪,谢立铭不耐烦地一脚踹去,“和她多嘴什么,娘,你不是要给我出气吗?我梦到爹为了谢明月那个贱女人打我,你赶紧给我折磨她娘。” 暗桩婢女轻巧躲开,正要阻拦,突然听见夜空中一声清脆的鸟鸣。 她微微一怔,随后乖顺地退到了一旁。 史韩玥这才得意洋洋地往内走。 “往后这屋里不必点灯了,这活死人就躺着等死!” 她看到床上的顾清莹,顿时咬牙切齿。 躺了十年了,不知为何,谢长勋就是不肯将她弄死,反倒还对外经营爱妻之名。 难道顾清莹死了,再娶她就不行吗? 一定是谢长勋对顾清莹还有旧情! 史韩玥恨得要死,挽起袖子露出尖利的十指长甲。 “鸣儿,你好好瞧着,那日你父亲为谢明月踹了你,如今娘就挖花她母亲的脸,你做一次噩梦,娘就来扇她十掌,你看着别怕,只消知道,娘永远会护着你,将你失去的都挣回来。”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一阵惊呼,史韩玥手刚抬起,一道黑色身影突然破窗而入,一个飞踹将她踹倒在地。 那一手蓄意留着的长指甲瞬间磕在一旁柜子上,翻掉了好几个血淋淋的指甲盖。 “什么人?刺客!有刺客!” 史韩玥惊慌地高呼,谢立铭更是吓得两股战战,直往她身后躲。 “夫人!” 她身边的婆子过来搀扶起她,一起看着方才入内的黑衣人,吓得直抖。 “你、你是何人,这里可是谢府!” 史韩玥壮着胆子呵斥。 黑衣人却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抽出一把刀来,往谢立铭脖子上一架。 “再多嘴,我立刻杀了他。” 第82章 要你狗儿子的命 “不要!” 史韩玥尖叫一声,透过黑衣人身后的破窗望去,只见她带来的四五个下人居然全都匍匐在地,不知死活。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从她听到外头的动静,不过三四息功夫,他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养就的本能在此刻冒出,史韩玥不再端着架子,而是迅速跪在地上,朝黑衣人哭求:“你若与谢家有仇,我只是个借住的孤儿寡母,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子,找该报仇的人。” 黑衣人冷冷盯着她片刻,冷笑一声,手起刀落。 刀光闪过,衣袂纷飞,谢立铭哀嚎一声,吓得瘫软在地,身下透出一滩黄尿。 “啊!” 史韩玥顿了一下,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我的手!我的手!” 只见她右手从指尖连带长指甲,竟一瞬间被刀尽数削掉了。 谢明月被戚缙山箍在怀中,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飞速从夜空中入内,放倒一片下人,随后房内响起惨叫声。 就连戚缙山带的人手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若再动她一次,老子要你狗儿子的命!” 黑衣人最后丢下一句话,直接消失在黑夜尽头。 走之前,甚至回头看了他们在屋顶上的人一眼。 那一眼,如鹰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追!” 戚缙山言简意赅下令,黑夜里立刻现出数名侍卫跟着消失在前方。 “那是谁?” 谢明月惊魂未定,听着下方史韩玥的惨叫,疑惑不已。 听起来,像是保护着她母亲的人,可她从未知晓母亲还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戚缙山面色肃杀,半晌低声开口:“方才那人的身手,连我手下第一人周武亦比不过他。” 谢明月瞬间瞪圆了眼。 周武可是自幼在古武世家练出来的,更是某个派别的亲传弟子,大内高手都轻易沾不到他的身。 可现在此人竟比周武更厉害! “听声音,此人年纪不大。”她眉眼微蹙,猜测,“不过三十,难道是我母亲的旧故?” 可她母亲在谢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她有记忆以来,除了一些高门夫人,并未认识其他人。 这时,看着谢长勋带人赶来,谢明月忙和戚缙山一行人退出了谢家地界。 而跟上去的人却在此刻慢慢折回。 “大人,属下失责,未能跟上那人。” 周武跪在戚缙山面前,十分懊恼。 “那人轻功诡谲,属下分明挨到了他的衣角,却在一瞬间跟丢了人。” “起来,不怪你。” 戚缙山摆摆手让他退下,又叫住他。 “等等,今晚你留人盯着谢家。” “是。” 谢明月在他身侧,一张脸早已被吹得煞白。 “吓到了?” 戚缙山摸了摸她的脸,谢明月摇摇头。 “只是想不到方才那人为何要前来维护我母亲。” 若十年前有此人相助,母亲也不会沦落如此境地啊。 她闭了闭眼,按下心中酸楚惊惶,冷静开口:“夫君,此人一定要找到,我总觉得,他与谢家怕是有关联。” “好。”戚缙山温声答应了她,然后将她抱在怀里,“今日累了,先回去歇息。” 春意堂中, 史韩玥甩着失去指尖的手,已经快哭晕了。 “老爷,妾身的手,妾身的手啊!” 她疼得尖叫,鲜血滴落满地。 谢长勋却只觉得惊恐烦闷,挥了挥袖:“去请太医。”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春意堂,喝道:“小少爷呢?” “爹,我在这……” 谢立铭被下人搀扶着,软着腿脚走出来。 “就站在那,”闻到他身上一股尿骚味,谢长勋喝住他的脚步,“你和你娘这么晚跑来春意堂做什么?” “爹?我们差点被杀了!”谢立铭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嗓子沙哑,“娘的手指被砍掉了,那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您不关心关心我们吗?” 谢长勋的脸上,除了谢家被侵入的愤怒,与面子被踩的阴沉,根本毫无一丝对史韩玥与谢立铭的温情。 谢立铭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这还是那个对他和娘疼爱有加的男人吗? “先说你们来这干什么!” 谢长勋冷哼一声。 “怎么?不服那日我打了你,所以过来出气?” 这个儿子,被史韩玥教养得越来越跋扈了,一点点不顺心都无法忍受,如今母子俩竟能趁他熟睡,深夜里干出这种事来。 若不是…… 若不是谢氏无法诞下嫡子,他当初又怎会铤而走险,与自家表妹搞在一处? 谢立铭见谢长勋竟猜出了自己与娘的打算,忍不住赶紧认错:“爹,是儿子错了,但娘带儿子来,只是想探望谢夫人,并未存旁的心思。” 他身上一阵阵飘来尿骚味,谢长勋闻着恶心,冷脸赶人:“还在狡辩,看来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给我滚回院内,十日不得出府!” “爹!”谢立铭叫了一声,忙又抿嘴道,“那……那娘那儿……” 他一想到那五个掉在地上的手指头,长指甲上还沾着血,就怕得发慌。 “没你操心的份,滚回去!” 谢长勋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史韩玥来春意堂想干什么,将谢立铭赶走后,叫来陪在史韩玥身边的婆子。 唯一没死的一个。 “把那黑衣人的模样都说一遍。” 他背起手,冷冷地看着院顶漆黑的天,脸色令人胆寒。 婆子许久未见过谢长勋如此,已被吓破了胆,抖抖索索的,也说不出什么。 “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听声音能听出来,身手极好,动刀子时,老奴连动作也未能瞧见。” 谢长勋一听,狠狠皱紧了眉头:“头发、眼睛,是何颜色?身上除了黑衣,可还有他物?” 他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压抑很久的陈年旧事。 婆子想了又想,终于灵光一闪。 “那人……那人落下头巾的一丝头发,似乎是栗色。” 话落,谢长勋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珠串摔到了地上。 “贱人!” 他大喝一声,迎着众多仆从的目光,几乎五脏俱焚。 “贱人!” 婆子缩得远远的,看着谢长勋疯狂的模样,恨不得赶紧晕厥。 老爷在骂谁? 夫人吗?可夫人此前一直贤良淑德,何至于时隔多年还要被骂上一句“贱人”? 老爷这是被吓疯了! 第83章 治罪 谢府吵闹一夜,第二日,谢明月就收到了戚缙山派人传递的消息。 “他在骂我的母亲?”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谢长勋的疯狂之源。 但同样也和昨晚的婆子有相同的疑惑。 她母亲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是主母楷模,又怎会令谢长勋生出这么大的怨恨呢。 谢明月凝神细想,手上将寄去晋阳顾家的信封好。 她已命人打听,当初舅舅战死、母亲出嫁,外祖家的大半产业一部分被母亲并作嫁妆带走,另一部分被旁支所继,如今顾家当家的乃是顾清莹三叔一脉,与谢明月仅有虚十生辰时见过一次。 但她除了寻求三叔相助,确实再无好办法。 毕竟夫妻这一层关系,是极其难以剥离的,且谢长勋多年爱妻之名响彻朝野,就算是戚缙山要帮她,也很难无缘无故去求赐和离。 谢明月唯有做两手准备,一是去信晋阳,请外祖家做支撑;二是盯住谢家,只要有任何暴露谢长勋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她要让全京人都知道,他们被谢长勋骗了十年。 她要让谢长勋身败名裂。 封好信,罗氏的婢女彩娟匆匆走来:“夫人,侯夫人请您去前厅,说是要商量田芳怎么处置。” 谢明月微微挑眉:“怎么处置?她不是都嫁人了吗?” 那日田芳与戚修玉的模样,众人都瞧见了,田芳不是侯府的下人,出了事,一般也是赶走。 彩娟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是……田芳的夫家知晓消息后,已经将她休了,且侯夫人在她房内发现了您院中的一台笔洗,如今要治她的罪。” 谢明月都快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如今却是雪上加霜,给田芳的罪又添了一笔。 她来到前厅,只见顺清侯与罗氏已正襟危坐,一脸阴沉,田芳被捆着手跪在地上,戚修玉坐在一边,恨不得啖其血肉。 “原是不必让你来费这个劲的,可她大胆包天,偷了你房里的笔洗,你母亲思来想去,还是叫你过来,一同看看怎么个法子处置。” 顺清侯如今对着谢明月是越发和颜悦色。 他何尝不知这府中诸事皆是为她而起? 可他是世家子弟,看过的内宅斗争不知凡几,聪明些的人都知晓,要在内宅中站稳脚跟,没点本事可不行。 谢明月没有娘家,戚缙山也并未偏帮,可她依旧斗倒了谢晚晴,甚至令他看清了云氏的真面目。 顺清侯十分满意这个儿媳。 有勇有谋、手段了得,最重要的是,还得长公主喜欢。 戚修玉已经废了,如今光耀门槛的指望,可全在大房身上了。 谢明月瞧了一眼田芳,无所谓道:“还以为母亲看得上的是个什么好人,原来也是个手不干净的,听说她已被休了,在外头如何本与咱们侯府无关,可只一点,她成了二弟的女人。” 罗氏忍不住心里叹了一声。 嘴上说着无所谓,可这字字句句都是把田芳往死里赶啊。 谢明月真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可惜……不是她的儿媳妇。 戚修玉闻言,顿时恼怒:“什么叫我的女人?我被人算计了!这个死破鞋算什么女人!” 他指着田芳,看到她那张脸,就回想起春花宴那日的噩梦。 田芳跪在地上,半张脸高高肿起,是被戚修玉出气打的。 破鞋?她心底生出一股戾气。 她也是被人害的,且事发之前,她也是良家妇,这侯府世子果真好大的口气,开口闭口都是对她的不屑。 田芳是个阴狠的性子,事发之后,她被罗氏扣着,夫家递来休书的那一刻起,她便恨毒了这一家。 如今戚修玉口口声声骂她破鞋,她看着罗氏眼中毫不遮掩的鄙夷,脑子“嗡嗡”作响着,突然爬起来朝着戚修玉便扑去。 “老娘是破鞋你是什么?你就是急不可耐穿破鞋的龟儿子!” 田芳泼辣地抓上戚修玉的脸,尖叫。 “就你是被害的?你找人给谢明月下药你怎么不说,你清高的很,自己婆娘死了,就想你大哥的婆娘,王八羔子,得一辈子瘟病……” 她十分狠辣地在戚修玉的脸上抓了几道,这些日子未曾修剪过的指甲,在他的玉面上挖出深深几道伤痕。 “还不快来人把她拿下!” 田芳语言粗俗,罗氏惊得站起身,顺清侯亦是抖着胡子:“荒唐、荒唐,快分开他们!”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拉开田芳,戚修玉的脸上早已鲜血淋漓。 “快……请太医,涂最好的膏药,千万别留下疤!”罗氏的声音都在抖。 若是脸上留疤,仕途就真的一丝希望也没了。 “还有这个恶妇!冲撞世子,满口胡言,给我灌了止言汤,赶去城外!” 看着田芳疯癫的模样,罗氏气得直抖。 戚修玉再不成器,那也是顺清侯的世子,哪里轮得到这个贱妇羞辱! 且她还知道谢晚晴死了! 罗氏一边痛骂云氏什么都说,一边心如沉铁,十分狠硬地处理了田芳。 这件事可不能让她宣扬了出去。 一阵慌乱后,前厅陡然静下来,只余罗氏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顺清侯看了谢明月一眼,见她冷静地坐在原位,不禁摇了摇头。 聪明是聪明,可冷淡也是真冷淡。 瞧瞧她今日的手段,她对侯府,怕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 对他的大儿子呢? 男人最懂男人,顺清侯想想自己儿子这几日垮着脸的模样,怕是又在她这里触了霉头。 这样下去,即便是他再欣赏谢明月,也难免有些不爽快。 不说别的,一直这般冷淡下去,戚缙山就是做官做得再高,这大房也后继无人啊! 这般想着,顺清侯摸了摸佛珠,头又开始疼起来。 没一个省心的。 “若无事,儿媳先退下了。”谢明月看了一场好戏,若无其事地起身。 罗氏奇道:“你去哪?” 家里都这样了,她竟像没看见似的。 谢明月笑了笑:“那日应了长公主的话,总得去公主府拜访几次。” 她另有打算,但罗氏不知,见要去公主府,顿时变了好脸。 “原来是去见长公主,那你去,记得带些好礼,长公主的眼界可不低。” 谢明月低头勾唇,她自然知道长公主眼界不低,但她的礼,长公主不会不喜欢。 她要办的事,长公主也不会拒绝。 第84章 长公主与瑞王妃 再次来到长公主府,谢明月心中感慨万千。 那日长公主所言并无虚假,这府中,她曾经喜爱的一花一木,时隔多年竟全都维持着以往的模样。 但经年已久,长公主没让人修葺府邸,这所经之处,全是风霜击打的岁月留痕。 再无往日门庭若市的热闹。 但谢明月知晓,长公主如今的地位比以往更甚。 因为驸马就是为了护驾而亡。 可以说,原本皇帝对这位跋扈的长姐还有所忌惮,但驸马用自己一命,换来了长公主一世无忧。 “戚夫人来了,请进、快请进,咱们殿下老早就梳妆等着了。” 长公主身边的李公公瞧见了她,顿时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李公公真是折煞臣妇了,”谢明月弯着眼睛走进室内,看见容颜恬静的长公主,顿时亲昵道,“见过长公主,上次春花宴,听闻您晚上睡不安稳,这是臣妇为您带的一些藏香,起定神、除障功效。” 长公主闻言,眼睛一亮,轻快道:“李福海,快为本宫将炉子里的香换了。” “得嘞!” 李公公看着长公主高兴,屁颠屁颠就去取来香炉。 长公主看在眼里,轻笑一声打趣:“瞧瞧,平日里我不常笑,如今一笑,连李福海都变勤快了。” “殿下洪福齐天,就该多笑笑才好。” 谢明月陪着长公主坐下,长公主喝了口茶,叹气。 “自子敬去后,寿安与康宁又去了江南,这府中越发安静,本宫也越发不喜吵闹,只是有时静得太过,偶然还会产生幻听,你的病好了,有空常来坐坐。” 她说完,自己先拍了一下额角。 “瞧本宫这记性,你如今也嫁人了,哪能那样自由呢。” “没有,臣妇在府中来去自由得很,便是住在公主府都使得,只是殿下要小心些了,臣妇素来能吃,瞧您府上下人们没一个胖子,若臣妇来了,怕是成了最胖的那个。” 谢明月微笑着和长公主打趣。 长公主的模样,确实冷寂了一些,但胜在养尊处优,并不显衰老,同她刚醒来时有些像。 有着心灰意冷的一张脸。 “你呀……”长公主柔和地看着谢明月,原先就是谢家长女最得她心,可惜她并未生个儿子,否则,定要将谢明月娶到公主府来。 后来谢家的事爆出来,她并未有何不舒坦,毕竟谢明月是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就因为她是恶仆换的,就会一夜之间变坏? 但驸马、女儿接连出事,长公主心力憔悴,无心其他,再缓过神后,谢明月已嫁入戚家,称病不出。 这一断,就是十年。 “马上入夏,康宁和寿安怕是要回京看我,到时候你再来,她们见到你,定然也会高兴。” 提起两个女儿,长公主的精气神便更好了一些。 话也多了。 恰逢这时新的藏香点燃,一股宁静安神的清香飘荡室内,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赞道:“这藏香不似凡品,是你亲手做的?” 她想起以前,谢明月的一手制香术已是出神入化,且不落俗套,旁人研制宫廷香,她却独钻藏香。 谢明月抿嘴轻笑:“是,这些年病重,许多事都惫懒了,唯独制香一直未曾松懈。” 她也是在收拾院子时发现了一套工具,才发现自己这十年来时不时还会私下制香,所以捡起工具后,很快就制出了更胜以往的藏香。 长公主闻言,笑容微微一僵,放低声音:“嫁给戚缙山……很辛苦?” 这位在朝堂上的作风派头,她可有所耳闻。 与寻常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八竿子打不着。 谢明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别的都好,就是晚上受罪。 这话怎能和长公主讲? 见她如此,长公主心疼了。 “可惜如今本宫不便插手,否则……” “殿下,夫君待我不错的,并无辛苦之处。” 见她错意,谢明月赶紧解释,长公主再细观她神色,终于瞥到一抹过来人才懂的羞涩。 “原来如此……”她意味深长地揶揄,“倒是本宫会错意了。” 怕谢明月不自在,长公主忙开腔:“瞧你这姑娘似的样子,可不敢调侃你了,这藏香不错,剩下的我且分去宫内一些,让娘娘们也都用用。” 谢明月闻言,知晓长公主是在为自己造势。 她如今出来行走,没有娘家撑腰,虽戚缙山身居高位,但总不能一手遮天,她作为他的夫人,亦不会获得所有喜爱。 但若有长公主的赏识,一切便会轻松许多。 谢明月在春花宴后便开始盘算了,她没有嫁妆、没有娘家,就自己为自己挣一份靠山,如今世风逐渐开放,女子经商也无前朝诸多禁忌,若能以这藏香为引,做些生意,为自己积攒几分本钱,也是极好。 况且…… 想到那日长公主说宫中有女学,谢明月心底也另有打算。 不过一口吃不了个胖子,这些都得徐徐图之。 “多谢殿下赏识,”她笑眯眯地同长公主一起喝了茶,待香燃到三分之一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张扬的笑声。 同时外头守着的下人也小跑入内:“殿下,瑞王妃来了。” 瑞王妃! 谢明月心跳一滞,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春花宴上,她是同长公主提过自己想同瑞王妃交好,没想到长公主行动如此迅速,今日就请了瑞王妃。 “长公主已有佳人作陪,是我来得不巧了。” 笑声由远及近,一道身着翠绿孔雀毛氅,眉眼精明的美妇轻快入内。 通身身居高位的气派,偏偏又带着三分泼辣,如同一朵艳丽的扶桑花。 “臣妇见过瑞王妃。” 谢明月立即起身行礼,瑞王妃掩嘴轻笑。 “戚夫人不必多礼,今日你是长公主的客,若被我杀了威风,怕是长公主要撕了我的皮。” 她话语利落,谢明月听了,不禁啧啧称奇。 还未见过有谁敢这样对长公主说话呢。 “你少来,别吓到明月,”长公主显然与瑞王妃很熟稔,她朝瑞王妃招手,“来,闻闻,今日这香可有特别?” 瑞王妃又笑:“进屋就闻到了,这藏香好生爽利,我这被永嘉气晕的脑子,一下子就清明了过来。” 长公主拊掌大笑:“你这张嘴啊,这香是明月亲手为本宫制的,你若喜爱,这丫头那还有。” 瑞王妃立刻夸赞谢明月的香好,甚至当即要掏出银票,为整座王府都定制一些香料。 “谁还要你掏银子,本宫还会亏待明月不成?”长公主笑呵呵地和瑞王妃推拒,随口道,“永嘉又如何气你了?你就这一个女儿,还有什么不能如她的意?” 第85章 母子离心 “就因为只有一个她,才愁死人,”瑞王妃笑着叹了一声,长眉颦蹙,“二十二了,青年才俊的名册翻烂好几本,个个都看不上,真不知她要嫁个什么样的。” 瑞王妃操心永嘉县主的婚事,于全京来说已不是秘密,这位县主自幼得瑞王喜爱,宠爱万千,张扬跋扈,又天真烂漫,偏偏挑剔得不行,从十五到二十二,瑞王妃把适龄的男子们挑了个遍,硬是没将女儿嫁出去。 闻言,长公主抿唇一笑:“永嘉心气高,寻常男子势必不能入眼,其实……柳家大公子不错,虽年逾而立,但一直醉心学问,胜在单纯,能包容永嘉的性子。” 柳家即使驸马的门第,算是清流世家,瑞王妃眨了眨眼,显然未曾想到这号人。 “而立之年,岂不是三十了?比永嘉大了八岁……” 她喃喃地算着,自己先说服了自己。 女子二十二,已经很难嫁了,这些年,瑞王抬进门的妾身都比女儿小,再继续下去,确实贻笑大方。 就算她能包容女儿,瑞王也不会容许永嘉县主一辈子虚度之下。 “大一点正好,会疼人,”长公主喝了口茶,看了看谢明月,“明月,本宫记得你过去做姑娘时,爱办些诗社什么的,柳家姑娘小子都曾去过,你可还记得?” 谢明月一直安安静静坐着,见点到自己,忙道:“都十来年了,那时见好的,不知如今变了没有,但柳家人的教养确实是极好的。” 她略一停顿,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扬起一个笑容:“柳大公子曾跟随柳三姑娘去过臣妇的诗社,确实是位至情至性之人,眼里除了诗词,什么也没有。” 瑞王妃听了,顿时满意地点点头。 瑞王府如今的地位,不适合再结权臣,柳家正好,且永嘉县主的性子也不适合那些勾心斗角的内宅,柳家家风清正,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很不错。 “那来日本宫再办一场诗会,你且相看相看。” 长公主见瑞王妃意动,很是殷切地将此事揽了过来。 “那就劳烦殿下了,”瑞王妃也不客气,“若此事有了结果,可算是了却我一桩大事。” 她神色舒坦了些,瞥眼天色,起身:“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再回去管教管教永嘉那个逆女,明月,有空去王府坐坐,我很喜欢你那藏香。” 瑞王妃很喜欢谢明月。 貌美而不妖娆、知性却不寡淡,比起有些唯唯诺诺的臣子女眷,灵性许多。 不愧是长公主喜爱的人。 谢明月笑了笑:“得瑞王妃喜爱,臣妇惶恐,来日必要拜访王府,喝喝王妃的茶。” 瑞王妃娘家是茶商起家,一直很自豪自家的产业,闻言,心底对她更有好感了。 谢明月拎着长公主赏赐的东西回了府。 戚修玉终于找到机会拦住她。 自春花宴后,他简直无脸见人,直到过了好几日,才敢从那日的荒唐中挣脱出来,在府中行走。 那日长公主断了他的仕途,可罗氏与顺清侯却未严苛罚他,戚修玉便知道,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地位怕是大不如以往了。 这一切,全赖谢明月,若不是她从中作梗,那日在武清苑里的人,根本就不会是他…… “你作茧自缚,还敢拦我。” 看着不修边幅的戚修玉,谢明月夸张地捏住了鼻子。 “侯府里也未养猪啊,怎会有猪臭?” “谢明月!”戚修玉沉甸甸地看着她,一改往日恼怒至极,眼中带着几分阴沉,“你别以为自己在这府中一手遮天了,你那拙劣的手段,父亲母亲都看在眼里,且看你还能蹦跶几时!” 谢明月沉默一瞬,轻笑:“是啊,父亲母亲都将我的言行看在眼里,但他们不还是偏向我了吗?” 她轻抚云鬓,漠然地看着戚修玉:“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任你哄骗挑选的谢家女?没嫁给你这个世子,我的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戚修玉,我若是你,就夹起尾巴,乖乖做人,趁着这世子头衔还未被撸,多享受些时日。” 戚修玉听着她语气中的冷意,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知道谢明月没有夸大其词,她这么说,就是在计划着夺走他的世子之位。 可笑。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可笑。 他的世子之位可是顺清侯向皇帝请封的,谢明月在内宅中再怎么使手段,也不可能动摇到他的地位。 可戚修玉的心底还是因为此话,生出些飘渺的警惕出来。 这个女人实在太邪门,从她开始在内宅中走动,这府中的人就未曾好过。 “你就在这后院里做梦!” 看着谢明月深潭般的眼眸,戚修玉扔下一句话,飞快地朝罗氏的院子走去。 他是比不过戚缙山在朝中的地位,可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云氏却已得了父亲的厌弃,就算父亲对他失望,也不可能被挑拨到撸掉他的世子之位。 戚修玉安慰着自己,踏进了罗氏的院门。 “母亲,”他匆匆开口,“春花宴已过,是否可以将晚晴出殡了?” 罗氏摇着罗扇的手微微一顿,眯眼看他。 “怎么?”她不紧不慢道,“你有事?” 戚修玉咳嗽了一声:“这些日子,枫儿一直哭闹要母亲,红霞终究是妾,不宜长期教养他,您前段时间不是造册了么?儿子觉得,是时候为枫儿再寻一位母亲了。” 罗氏垂眉,嘴角浮出一种微妙的弧度。 她突然将手中罗扇掷出,冷声道:“你还好意思提,那册子上的人家,如今哪一个没瞧见春花宴那日的荒唐?谁愿将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嫁到淫窟来?” 想想都丢人,罗氏如今根本不想再为戚修玉操心,那本册子也早就丢到了犄角旮旯里。 戚修玉面色一冷:“母亲,儿子又不是女子,名节哪有那般重要,难道这辈子我就当个鳏夫了吗?” 罗氏心想,反正儿子也有了,还不如做鳏夫呢! 她真是累了,不想再折腾一个儿媳折磨自己。 看着她回避的神色,戚修玉的面色一寸寸冷下来。 怎么? 就连他这个儿子她也不要了? “母亲觉得丢人了是吗?”戚修玉挺直脊背,冷笑,“那儿子就自己为枫儿找个母亲。” 他好歹也是翩翩君子,就算名声有些许瑕疵,也不愁找不到姑娘愿意嫁。 第86章 不能言说的心上人 罗氏脑子“嗡”的一声,怒上心头。 “你!” 她豁然起身,伸手一指。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顺清侯府还是当年的侯府吗?你父亲早就不问俗事,若非你大哥支撑,你以为你这个世子……” “我这个世子如何?”戚修玉咆哮道,“是你们为我定下与谢家的婚事,是谢家的这两姐妹将府中搅得翻天覆地!如今你们倒全怪在我头上?” 他一听到罗氏竟将整个侯府的光辉扣在戚缙山头上,直接血冲天顶。 “父亲偏心,如今你也偏心,既如此,那便干脆认戚缙山做你的儿子!” 说完,戚修玉拂袖而去。 “逆子!逆子!” 罗氏震怒,在婢女画屏的搀扶下,心底一阵阵发凉。 “你们瞧瞧、这逆子都胡言乱语些什么!”她闭了闭眼,脸色一片苍白。 她是担忧戚修玉如今的名声不佳,想暂缓一段时间,再提续弦之事,未能想到,他却如此口出恶言! 画屏忙安慰道:“二爷也是一时想左了,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待二爷消气,定能理解夫人的一片苦心。” “我不要他理解!” 罗氏也气死了。 她向来自傲,这些日子戚修玉丢脸,何尝不是在下她的面子?现在全京都知晓,她罗氏教养了一个如此丢人的儿子! 若非还有戚缙山的名头在外唬着,外人还不知该如何看待顺清侯府呢! “去把那本册子拿去烧了。”半晌,罗氏的脸色渐渐从惨白沦为铁青,“以后他的事,我不想管了。” 她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一想到戚修玉方才怒斥自己的模样,罗氏的脑袋就一阵阵刺痛。 “谁也别再劝我,否则就赶出府去。” 她冷声下令,下人们面面相觑,顿时都不敢再劝。 琼华院里,谢明月摆弄着那套制香的器具,有些出神。 看得出,瑞王妃是真的喜爱她制的香,她确实需要制出些香备着,等到长公主举办诗会时,一定会有更多人找她买香。 谢明月埋头细思,又想到还在瑞王府的木槿。 同瑞王妃打好关系还不够,要请瑞王割舍自己的妾室,也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长公主雷厉风行,不过几日,诗会的帖子便递到了谢明月手里。 这次诗会有男有女,因着有想替永嘉县主相看的原因,并未设大防,场地也在京郊一处河边,气氛算是轻松,谢明月如约抵达时,长公主已坐在了河边的纱帐里,外面草地上莺歌燕舞,少男少女笑作一团,春光明媚。 “看着这些孩子,方觉自己真是老了。” 长公主持着一柱线香,放在身前,以袖扇入鼻腔,细细赏闻。 “不过你这香倒让本宫又觉年轻了一些。” 谢明月笑了笑:“殿下又打趣臣妇,这香哪就那样神奇了呢?” “倒不是打趣你,那日本宫带着香到皇后宫里,给那些妃嫔们闻赏,各个都夸不错,你送本宫的那些,已尽数被她们分了去。” 长公主步摇轻晃,面色红润几分。 “倒教本宫有些不舍。” “那可巧了,今日臣妇又为您带了些香,”谢明月将身侧木匣打开,“数十束藏香,够您一季花用。” “还是你贴心。” 长公主见状欣喜万分。 “你不是一直想求瑞王妃那位五姨娘吗?届时本宫为你关注着,若有时机,就向瑞王妃讨了来。” 她知晓谢明月的心思,但瑞王的妾室,纵使她身为长公主亦不能生硬强夺,唯有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多谢殿下,”谢明月心中涌上一股喜悦,正要跪地谢恩,长公主却突然起身,“瑞王妃和永嘉来了。” 只见河边大道上,两辆八马纱车停到路边,瑞王妃同一年轻女子举着罗扇掩面而出,身侧仆从成群,极尽排场。 “柳大公子怎么还未来呢?” 长公主摇了摇手中扇子,身侧李公公立刻伶俐道:“奴才这就去寻柳大公子。” 谢明月远远瞧着瑞王妃身后的永嘉县主。 虽已二十有二,但永嘉县主依旧打扮得如同二八少女,衣裙妍丽,戴一璎珞金项圈,簪花贴珠,是极为张扬又明媚的打扮。 只一张美貌的脸上,眉眼间几分冷戾,破坏了通身的烂漫。 “今日长公主为你设诗会,你板着个脸,像什么样子?” 瑞王妃遮着嘴,轻声斥责。 永嘉县主垂下眼帘。 “女儿不愿嫁那柳大公子。” 什么酸臭书生,三十还钻在诗词里的男人,哪里配得上她? “王侯将相,我给你相了个遍,你马上就要二十三了,若生辰前还没结果,当心你父王一怒之下,真绞了你的头发,送你去做姑子!” 瑞王妃气得发抖,到了长公主帐前,又赶紧堆起笑脸。 “不管你愿不愿意,今日都得给我见一见,知道了吗?” “知道了。” 永嘉县主不情不愿地嘟囔,手中不停摩挲着腰间的一块芍药玉佩,心不在焉。 其实,她早已有位不能言说的心上人,但依此人如今的情形,父王母妃根本不会将她嫁过去,她只有一日日拖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一段注定等不到结果的姻缘做什么。 永嘉县主一到,长公主便开口:“柳大公子还未到,咱们先吃吃茶,品香闲聊。” “快让我闻闻,明月今日又带了那些香?” 瑞王妃利索道,一旁的永嘉县主好奇地打量了谢明月一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嫉恨。 “这位便是戚大夫人?”她有些倨傲地开口,“怎么没见二夫人呢?” 闻言,瑞王妃也有些好奇。 是啊,谢晚晴一向是这些交际中的活跃者,怎么春花宴没见,如今还不出现? “戚二夫人病了,”她同女儿解释,又看向谢明月,“怎么病得这样重?半月余都不见好?” 谢明月垂下眼帘,语气有些沉缓:“此事……府中还未向外说,但弟妹她……” 罗氏已在张罗着谢晚晴出殡一事,她也可以说了。 “她已病逝了。” 话落,永嘉县主手中的茶盏骤然滑落在地。 第87章 爱慕之人 “戚夫人说的,可是谢晚晴?”永嘉县主的声音很小,“谢晚晴病逝了?” 她的嗓音带着一抹颤抖,谢明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吸引了瑞王妃的注意力。 “正是,红颜命薄,可怜臣妇那侄儿,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长公主与瑞王妃都不是婆妈之人,但听到此话,也都有些心有戚戚。 唯有永嘉县主的神色十分怪异,一张脸白到一半又恢复如常,只是手指紧紧攥着杯盏,不住地摩挲着杯沿。 长公主忍不住轻嗤:“那岂不是春花宴时,她已病入膏肓?顺清侯世子还能做出那等丑事,简直是……” 她弯起一抹冰冷的笑,十分不屑。 “嫁人呐,就怕嫁给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长公主对戚修玉的嫌弃简直跃然于脸。 瑞王妃的脸色不太好看,因为瑞王就是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不比长公主与驸马情投意合,她当初生产永嘉时,瑞王还在妾室的房内流连。 若非瑞王势大,她这个王妃做得还算舒服,否则她也忍不下去了。 “怎么会呢?长公主殿下,戚二公子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子,风骨逶迤,做出这种事,只怕是遭了暗算。” 永嘉县主突然开口。 她顶着一头盛放的鲜花,脆生生道:“当年戚二公子一首河歌赋惊艳了满京,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长公主细眉微蹙,谢明月已经接过话道:“二弟的才情确实无话可说。” 至于做人嘛,呵。 她也无话可说。 “永嘉,殿下又未要你议论外男,还不快吃些糕点堵嘴。” 瑞王妃皱着眉给女儿塞了一块糕点。 “管他暗不暗算的,男人偷腥是天性,咱们只管别委屈了自己,若天下女子都如殿下一般自立自强,哪里还需要成日在内宅斗来斗去,期盼一个混球的光顾。”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长公主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 谢明月跟着笑了两声,心里暗自思忖,看来瑞王妃与长公主是真的投缘,这种话也能随意说出口。 不过这也能看出,瑞王妃的性情十分直率,泼辣麻利,木槿在瑞王府里也许过得不算好,但应该不会受那种阴毒的磋磨。 她暂且放下心,过了一会,柳大公子还未来,永嘉县主有些坐不住了,长公主见状,只会让谢明月作陪,同她一块在河边草地上玩玩。 今日满京的公子小姐来了大半,河边欢声笑语、春光烂漫,永嘉县主走了两步,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遇见一个猜字谜的台子时,这才有了点兴致。 “猜对字谜可赢一次箭射机会,赢得琉璃莲座香炉。” 永嘉县主弄明白规则,看着被众人拿出来做彩头的香炉,心念一动。 她虽娇纵,可还是懂人情世故的,今日长公主为她设局,她作为小辈,虽不必归还人情,但总要买个乖,让人高兴。 “戚夫人,我在此玩玩。” 永嘉下意识就抓起一张反扣着的竹片,竹片反面写着谜题。 “好,那我在此瞧瞧县主赢得香炉的英姿。” 谢明月微微一笑,永嘉县主也不管她了,拿起谜题就是一顿猜。 可惜她平素不爱这些诗画,勉强猜了几个后,就卡在了一个谜题上。 周围都是一群年纪小的少年少女,永嘉不甘心丢脸,正要责备谢明月不帮她,突然一名白衣男子从桃树下绕出,看到她手中谜题后,朗声道:“格外大方,此乃回字啊。” 谢明月一抬眼,便撞进一双澄澈的眼眸。 男子身量修长,一袭白衣站在风中,风骨峥嵘,永嘉呼吸一滞,蹙眉道:“真是回字?” 她将手中竹片一抛,负责管理箭矢的少年颇有眼色,立马笑道:“恭喜县主赢得箭矢,如今您有十支箭,可以尝试夺得彩头了。” 永嘉拿过箭矢,随性地拉开射了两支,她的准头是跟着瑞王练过的,只是疏于惫懒,两次都未能射中。 这下永嘉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嗖嗖”又是好几只,却总是差一点儿。 谢明月眼见她白皙的面孔逐渐涨红,忍不住皱起眉头。 白衣男子这时开口:“若县主不嫌弃,可否将剩下一支让我尝试?” “你?” 永嘉县主看了看他,捏着剩下的最后一支箭,想了想塞给他。 “必须给我拿下这顶香炉。” 谢明月忍不住想笑,她这么放话,就算男子射不中,这设猜字谜的主办人也要将香炉奉上了。 白衣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定后便拉弓射箭,修长的身形显出一股含蓄的力量感。 “嗖”的一声,箭头没入靶子,周围响起一片欢呼。 “恭喜县主!” 主办人很快将香炉捧来,永嘉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香炉,看向白衣男子:“你是谁?” 此人衣着不俗,通身配物不似凡物,应当有些身份,可她竟未曾见过他。 难道不是京中人士? 男子微微一笑,朝她与谢明月拱手:“柳某见过永嘉县主、戚夫人。” “你就是柳大公子?” 永嘉瞪大了眼睛,脸颊突然飘出一抹粉色。 不是一个酸臭书生吗?怎么还能拉弓射箭,准头也这么好? 柳光舟不急不缓地点头:“正是在下。” “你怎么迟了这么久?”永嘉沉默一瞬,脸色突然一变,有些不满地责备道,“可是不愿见本县主?” “我的车夫出发时突然肚痛,以致耽搁了时日,请县主莫要责怪。” 柳光舟狭长的眼眸瞟着谢明月,却朝永嘉深深道。 永嘉一口气憋在口中,想发又发不出来,最后挥袖道:“罢了,看在你为我赢得了香炉的份上,我就不打死你的车夫了,还不快随我去见长公主殿下。” 她张口就是“打死”,柳光舟眸光一闪,同谢明月一道坠在永嘉身后,往长公主的纱帐走去。 谢明月一路沉默,可到了半路,柳光舟突然开口:“戚夫人,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永嘉的步子微微一滞,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谢明月心中暗骂柳光舟故意找事,绷着笑脸道:“多谢柳大公子关心,夫君与我都好。” 见永嘉似乎在微微瞥头,她又补充:“若您想同缙山论诗,改天约他就好,我定不会拦着不放行。” 谁知柳光舟却如同失了智一般,摇着身前象牙扇:“非也,戚夫人,柳某一直敬佩的是您的才情,若要论诗,也得同您论啊。” 话落,永嘉县主的嘴角陡然沉了下去。 第88章 冤家路窄 谢明月狠狠瞪了柳光舟一眼。 这个促狭鬼,以往便同她很不对付,只要是论诗作画、总是和她赛着互相压一头,没想到如今十年过去,他还是如此惹人嫌! 柳光舟看着谢明月眼中怒火,心底一阵大悦。 谁懂啊,多年来,也就谢明月能够与他匹敌一二,自她嫁人后,他便顿觉惋惜,感觉少了一个对手、没了一个知己。 好在她还算没病死,如今又出来行走了。 他怀着一肚子坏水,慢慢跟着永嘉县主走,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话对一个已经婚嫁的女子来说,有多么惊世骇俗。 “柳大公子,请慎言,”谢明月磨了磨牙,“我已出嫁多年,你若要论诗寻道,还是另寻他人。” 她就知道,柳光舟要给她挖坑,与说说完话,立刻走到永嘉县主身侧,朝永嘉县主投去个求救的眼神。 永嘉县主一接触到谢明月的眼色,愣了愣,脸上愠怒少了一些。 这柳大公子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没想到是个流里流气的登徒子。 难怪这么老了还未成婚! 永嘉县主心底的一丝悸动飞快地散去了。 只是她向来独占欲强,这是头一回有男子当着她的面,却朝别的女子献殷勤,就算她看不上柳光舟,更不将谢明月放在眼底,却还是心存了一成恼怒。 她永嘉县主何时被别人比下去过? 想到这,她瞪了谢明月一眼,径直冲进了纱帐内。 柳光舟在两人身后举着象牙扇遮光,一派风流倜傥地跟了进去。 今个儿真高兴啊,狐狸儿请吃鸡啊。 账内,永嘉扑到瑞王妃怀中,脸蛋红扑扑的撒娇:“娘,女儿见到柳大公子了。” 瑞王妃本是很宠她的,可一想她也二十三了,今日和柳大公子相看,合该稳重些。 于是板起脸推开她:“多大的人了,还做小孩情态,这位就是柳大公子?永嘉,还不快起来!” 永嘉气息一滞,咬着嘴唇坐了起来。 每次都是如此,她明明是父王和母妃最喜爱的孩子,可一说到谈婚论嫁,她似乎就成了个外人。 满口规训道理,毫无意趣可言。 她若是成婚后,才不会做这种妇人呢,她一定要率性而为,保持自我。 永嘉沉默着,柳光舟已经人模狗样地朝着长公主与瑞王妃行了礼。 看着他风度翩翩,一点也不酸臭迂腐的模样,瑞王妃与长公主都十分满意。 “原来还有这桩美事,”听谢明月说了方才相遇的情形,长公主摇扇笑道,“光舟,本宫还以为你喜爱诗书,不通武道,没想到射箭也很出色。” 话语中,欣赏之意溢于言表,柳光舟眯了眯眼,谦虚道:“随手一拉而已,我醉心诗画,确实不爱武……” 没想到谢明月打断了他的话:“殿下可说对了,以前臣妇做姑娘时,也有幸见过柳大公子的风姿,长弓短剑,皆是信手拈来。” 方才他给她挖坑,她也给他挖一个,不过他挖的是个小坑,换成她挖,可就不一定了。 谢明月暗暗觑着柳光舟,不遗余力地给他“加码”。 他根本不喜欢永嘉县主,却为了让永嘉敌视她,故意说出刚才那番话,现在她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在长公主和瑞王妃面前说些好话,让柳光舟栽个大跟头。 两人暗中交火,长公主与瑞王妃毫无所觉,永嘉看着几人对柳光舟满意的模样,心底鼓着一口戾气,憋得人坐立不安。 “母妃!” 就在瑞王妃再次感慨柳光舟才貌俱佳之际,永嘉再也受不了了,“哗”地一下猛然起身,吓了瑞王妃一跳。 “做什么毛毛躁躁的,公主殿下还在这呢,你这孩子……” 瑞王妃蹙眉责备着,永嘉耳中“嗡嗡”直响,看着柳光舟那张脸,越看越恶心。 伪君子、登徒子,和有夫之妇眉来眼去,当真恶心透了! “我不舒服,出去转转。” 她小性子上来,不顾仪态,拎着裙子就冲出了纱帐。 “哎?永嘉!”瑞王妃吃惊地唤了一声,随即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这个不懂规矩的,让诸位见笑了,桃花,还不快去追县主回来。” 眼见今日相谈甚欢,柳光舟给她的印象也很好,谁知永嘉突然发脾气?瑞王妃不禁瞥了柳光舟一眼。 谁会喜爱一个跋扈骄纵的妻子?怕是这回长公主的心意又要打水漂了。 柳光舟一味地摇着扇子不言不语,谢明月接受到长公主的眼色,笑着起身:“怕是县主觉得帐内有些闷了,臣妇去寻县主,不如待会柳大公子再同县主在河边散散步?” 柳光舟气闷起身:“那我也去寻县主。” 瑞王妃还觉得丢脸,想要阻止,长公主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 待其他人出了纱帐,长公主笑道:“让孩子们自己结缘,咱们长辈的操心到这,也差不多了。” 谢明月与柳光舟一前一后出了纱帐,她正抬头寻找永嘉的身影,柳光舟却伸手一扯,将她扯到一棵树后。 “柳大公子!” 谢明月沉下眉眼,冷声呵斥道。 “你再混不吝,也该知晓,如今我们没有立场能够独处。” 原先她只觉得柳光舟是个十分乖戾之人,所以常与她互相争斗,可今日他的做法,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 “谢明月啊谢明月,看看你如今无趣的模样,”柳光舟拖着长长的腔调,眯起眼眸,“怎么一点挫折就把你打倒了?十年,你龟缩了十年,我还以为,你就准备那样过一辈子呢。” 谢明月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蹙眉道:“我嫁不嫁人,与你何干?” 她确认柳光舟肯定对她没有其他感情,但他说话,怎么这样怪异? 好像对她很失望似的。 “是与我无关,可是……”柳光舟抱起手臂,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神色十分复杂,“难道你真的病狠了,连十年前的事都忘了?” 谢明月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疑惑地回想着。 她和柳光舟不就是斗来斗去吗,能有什么事,令他十年不忘,还专程借机见自己。 见她沉默,柳光舟冷哼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叠的文书,恨恨道:“瞧瞧,烂柯山人一梦,令众人平白苦等!” 烂柯! 谢明月的脑子“嗡”的一声,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一丝喜悦之色。 第89章 好一对狗男女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柳光舟从袖子里抽出的文书,语气暗含激动。 “鸪鹧文社?” 这是她化名烂柯山人,十年前成立的文社。 吸纳了京城百余文人,不乏男女,皆是灵气丰盈之辈,知晓烂柯山人真实身份的人不多,柳光舟这个文社副手算一个。 其实她并未告诉柳光舟自己的身份,但柳光舟视她为对手,硬是从她文笔的细枝末节中猜出了真相。 “文社居然还在?”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拿过文书打开,上面赫然是当年文社成立时,最初三人盖下的印章。 烂柯山人是她,闻舟居士是柳光舟,还有一吉光居士,是当年谢明月的闺中密友,同为才女的贺兰芝。 “你以为呢?”见她分明记得,柳光舟冷笑一声,眸中藏了几分恨意,“你一遇曲折,便龟缩进顺清侯府,留我俩支撑文社,贺兰芝远去江南,我留在京中,两头呼应,倒是鬼使神差地将文社扩大了规模,只是众多文人雅士,多年来始终向我来信,只询问一件事。” “烂柯山人为何突然消失!” 他掷地有声,一改方才的散漫风流。 “谢明月啊谢明月,你瞧,你真是让人生恨,可你消失十年,我们却还是殷切盼望着,盼望着那一日你便出现了。” “你……你是说……”谢明月犹如被挡头喝棒,不确定道,“这些年来,你们不但发展了文社,并且还都在等我?” “哼!” 柳光舟冷哼一声,恨恨抄起手臂,并不肯多说一句。 谢明月看着那陈旧的文书,经过十年光阴,文书边角早已有诸多破损,但明显有人精心呵护,所有的破损缺角,都被细细裱糊过,悉心珍藏。 这是她曾经的梦想啊,竟有人一直在原地等她。 “我……” 她喉头发紧,一阵哽咽,最终轻声道了一句。 “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一句轻飘飘对不起?”柳光舟阴恻恻开口,“烂柯山人呢?还回来!” 谁知道他这些年再难遇敌手的寂寞,没有烂柯山人,闻舟居士便高处不胜寒,纵然王朝兴盛,文才辈出,但到底少了当初那股交锋中越战越勇的意味。 谢明月有些理解柳光舟的想法了。 她内心五味杂陈,耐心解释道:“光舟,并非我逃避,实在是……” “编、继续编!” 柳光舟斜眼睨着她,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我中毒了。” 对着昔日志同道合的“伙伴”,谢明月不再犹豫。 虽然柳光舟有些时候的举止很乖戾,但她对鸪鹧文社的人都保有一份真挚的信任。 更何况,他们等了她十年…… “我看你能编个什么借口出来,哼……”柳光舟絮絮叨叨的,听到她的话后,突然嗓子一哽,长眸大睁,“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抽搐着嘴角,拧眉瞪向谢明月:“你为了逃避,竟说此胡言!” “我没有骗你,”谢明月已经熟悉了柳光舟如今的心性,看似恨她入骨,实则还是想她回鸪鹧文社,她轻叹一口气,“我与我母亲的事,你该有所耳闻,我们都中了寒玉毒,所以这十年,我一直在养病,如今方请苟圣手为我医治解毒。” 寒玉毒! 柳光舟深深皱起眉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他自然知道此毒的作用,若真中了寒玉毒,谢明月还活着都已是万幸了。 更何况…… 他眉心一动,想起坊间传闻,戚缙山对谢明月强取豪夺,趁她落难,从自己的世子弟弟手中抢了人,后来两人感情始终不好,谢明月十年无出,戚缙山不纳妾,就这般僵持着。 女子在内宅之中,终究是任人鱼肉,恐怕谢明月也是自身难保。 柳光舟暗暗叹了口气,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你……” 他眸色变换,看来心中的情绪也是激荡难言,最终狠狠挥了一下袖子,像是将脸上的情绪都挥掉了似的,平静下来。 “如今无事就好,那你……还回文社吗?” 柳光舟搓了搓文书一角。 虽然这些年鸪鹧文社都是他与贺兰芝在打理,但许多文人还是将烂柯山人奉为圭臬,如今武风兴盛,文气有所衰微,若烂柯山人回来,对天下文人不啻于注入了一剂强心汤药。 回吗? 谢明月在心底问自己。 这是她的一部分,是她与过去相连的重要符号。 亦是是她自立自强的契机。 “回。” 她沉默片刻,坚定开口。 “光舟,我回。” 柳光舟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股喜色。 “那……” 他轻咳一声,正收起文书,永嘉县主不知突然从何处冒来,看见他俩站在树后,顿时娇颜大怒。 “好啊!好一对狗男女!竟然背着我在此幽会!” 她看见柳光舟欢喜地看着谢明月,只觉得心底遭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纵使她未看上柳光舟,也绝不能容忍他在自己在的地方,看上一个有夫之妇! “谢明月,亏殿下还让你陪我,你就是这样陪的?” “县主?” 谢明月眉头微蹙,见她尖声叫嚷,冷静地解释道:“县主误会了,臣妇与柳大公子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也并未躲躲藏藏,大庭广众之下,诸多宾客皆能够见证。” 他们虽在树下单独谈论,但也恪守礼教,不曾躲在无人之处,周围走过的宾客,几乎都能看见他们。 永嘉县主却不依不饶:“我听你放屁,你与柳光舟在这里躲着说什么?” 谢明月被她跋扈粗鲁的言语刺得微微皱眉。 真是麻烦…… 她正要开口,柳光舟却冷笑一声,依旧拢着袖子走到永嘉面前。 “县主,”他懒洋洋地歪着头,不复方才的端方,“莫非是因为柳某吃醋?这可不好、不好。” 永嘉县主气得满脸通红:“你这登徒子说什么胡言乱语,别以为这样胡搅蛮缠,我就会放过你们,你们今日若说不出个好歹来,我立即去秉了长公主殿下!” “啧!” 柳光舟头疼地摇了摇脑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既如此,那柳某便直言了,方才戚夫人与在下,实则是在议论此事呐。” 他拖着长长的音调,从袖中又掏出一封信来。 永嘉狐疑地接过信,打开后上下扫视。 第90章 夫人今晚要受罪 “这是……” 她一行行扫去,待看见落款,一张红脸顿时白了几分。 怎么是贺兰芝给柳光舟写的信? 信里也是谈论诗词,仅在末尾写了几句对谢明月的怀念之情,看上去,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那你就是和贺兰芝有私情了!” 她忍不了自己的面子被下,立刻换了个法子指责。 “你与贺兰芝均未婚配,却互通书信,今日还来见我,是何居心!” 柳光舟无语了。 这些公主郡主县主的,跋扈可以,能否长些脑子呢? “县主!” 他忍不住大声道。 “您又不是不知晓贺兰芝的行事作风,您觉得我会同她有私情吗?” 永嘉被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光舟接着开口:“贺兰芝她在江南养和尚、玩戏子,天下哪个男人敢娶她?” 谢明月闻言,心底一愣,随即抿起嘴露出了笑容。 兰芝她还真是…… 贺兰芝原本就不是一个拘泥闺阁的女子,当年她们一起玩时,贺兰芝出门都是穿裤装、骑大马,一派飒爽模样,谢明月与她一起出行时,还被戚修玉阴阳怪气过,觉得贺兰芝太过不羁,不像女子,恐怕要带坏她。 但她知晓,贺兰芝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没想到十年过去,她依旧没有成婚,反倒活得越发肆意洒脱了。 永嘉县主显然也知晓贺兰芝的名声,对着柳光舟的话,她实在无法反驳,支支吾吾地憋红了脸,最后一跺脚。 “谁知道你们孤男寡女怎么想!” 说完,就准备遁逃。 没想到柳光舟依旧不放过她。 “县主啊,您编排我无事,顶多我那古板的老头子再打我一顿,可您编排戚夫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要知道那戚缙山大人,可是……” 他纹丝不动地挥了挥象牙扇,永嘉县主咬住下唇,懂了柳光舟话里的未尽之意。 戚缙山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若谢明月吹吹枕边风…… 她少不了要被父王责罚。 永嘉县主看了眼谢明月,倔强地没有说话,可心底对她的恨意却加深了。 “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可是父王最疼爱的女儿……” 她径自转身,小声地嘀咕着离开了此地。 柳光舟吐出一口气,回身瞪着谢明月。 “还看,戚夫人,若非为了同你说话,我何必得罪永嘉县主?” 谢明月淡淡一笑:“早在你同意与永嘉相看时,就注定要得罪她。” 柳光舟眯起眼睛:“怎么?你故意给我设套?” “倒不必如此自信,”谢明月委婉道,“我只是想借她的手,害一个人。” “谁?” 柳光舟警惕道。 倒没有很惊讶谢明月要害人,当年从她的文字间,就能觉出此人胸有沟壑,并非外界传言那般“娴淑温静”。 “秘密,”谢明月微微一笑,见永嘉已经气冲冲踏进了纱帐,于是回身搁下一句话,“今日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日后有机会再聚。” 她走入纱帐,只见瑞王妃正在责备永嘉,长公主在一旁喝茶,见到她进来,也没有异样。 看来,永嘉还是不敢告状的。 那很好,今日之前,她并未将永嘉纳入自己的计策,可今日她无端侮辱自己,谢明月决定,将永嘉作为手上的一枚棋子。 还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一番折腾下来,柳光舟没再回来,而是遣了小厮,说自己突发泻痢,无脸见人,请诸位恕罪。 长公主闻言摇了摇头,见这两人互相都未看上,也就不强求了。 唯有瑞王妃有些恼火,觉得柳大公子原本好得很,只是见了永嘉的跋扈后,这才生了退意,不惜用泻痢这种借口溜之大吉。 谢明月眼观鼻、鼻观心,永嘉不说,她就安静喝茶,等到日头渐斜,宾客陆续告退,长公主也准备收起纱帐回府。 这时外头一声通传:“殿下,顺清侯府戚大人求见。” 戚缙山? 谢明月一惊,瞬间放下手中茶盏。 “宣,”长公主却笑了,看向她道,“瞧瞧,戚大人怕本宫吃了你,特意过来瞧呢。” “殿下莫要打趣我了。” 谢明月抿嘴一笑,心底却暗自嘀咕,他来做什么? 片刻后,纱帐被婢女们掀开,戚缙山顺着天光而入,模糊的光罩在他周围,散出氤氲的轮廓。 行过礼后,他站到谢明月身侧,朝她伸手。 “殿下,臣来接内子回家。” 长公主眼前一阵恍惚,似乎也看到了当年来接自己的驸马。 她垂下眼帘,微微笑道:“好,你们感情好,本宫就安心了,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要回府,明月,还不快牵住戚大人的手。” 长公主调侃地看着他们,永嘉县主在一旁盯着谢明月与戚缙山牵住的手,死死掐紧了手心。 跨出纱帐,谢明月的面色陡然鲜活起来。 “夫君怎么来了?” 她眼神亮晶晶的,戚缙山勾起唇角,淡声道:“接你。” 他用大掌牢牢裹住她柔嫩的手指,眼中浅浅暗暗的色泽起伏。 谢明月总觉得戚缙山的气息有些不大对,正要开口问,永嘉县主突然从后来追出来,阴魂不散地在后面喊了一声。 “你敢告诉戚大人,你刚才与柳光舟的事吗?” 她说完就跑了,留下谢明月陡然炸起寒毛,下意识看向了戚缙山。 完了,醋坛子要翻了! 她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永嘉县主她对我有敌意。” “看出来了。” 戚缙山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眸色淡然,手掌却又握紧了些。 “夫人好似很紧张啊。” 他手指动了动,搓着谢明月沁出一些汗的手心。 谢明月忍不住叹了口气,早已做好了哄人的准备,就着他握住的手,靠近他身侧。 “今日与柳光舟站在外面,单独说了两句话,是兰芝的信,上面问候了我。” 她其实心知戚缙山不会被永嘉的一句话瞒骗,但又担忧他对自己那致命的占有欲作祟,只好老老实实地安抚。 “嗯,”戚缙山又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手却松开了她,从随身的囊袋中取出一个瓷瓶,“来,夫人请用。” 瓷瓶中滚出一粒散发着清香的药丸,被他用手捏着,抵到谢明月唇边。 “这是什么?” 谢明月乖乖张口咽下,不疑有他。 戚缙山轻笑一声,拖长了声调。 “固元定本的养生丹,夫人今晚要受罪,趁早服一粒丹药,做些准备。” 今晚受罪? 受什么罪? 谢明月惊愕一瞬,看着戚缙山饶有深意的眸色,一张脸轰然炸成了红色。 第91章 心仪戚缙山 “你……” 她咬了咬唇,努力为自己争取解释。 “不能这样,我并未做什么。” “嗯。” 两人走到马车前,戚缙山亲自将她拦腰抱起,托上马车,自己站在车下,拉住着她的手,仰脸望着她。 他眸中深意晕染:“我信你,不过药已吃了,总不能浪费。” 话都被他说完了! 谢明月眯了眯眼,用力一掐他的手心:“你这是先斩后奏,不行。” 她现在逐渐琢磨出与戚缙山相处的窍门了,外表看上去严肃沉冷的戚大人,私下实则很爱行些混不吝的举止,熟悉过后,谢明月自认为要拿捏他,只不过是小小一桩事。 见她义正言辞,戚缙山果然不再强求,只是他微垂的眉眼露出淡淡的松怔,看上去,莫名像一只黑色的大狗。 她心一软,想到他们错过的十年,忍不住伸手覆到他的眼睛上。 “干什么这么看我?”谢明月轻声嘀咕,“哪天没满足你?犯得着做出这副样子吗?” “不够,”戚缙山握着她雪白的皓腕,滚烫掌心的温度一寸寸爬入她的肌肤,他深邃的眼眸中全是她的身影,“夫人对我来说,永远都不够。” 谢明月被他炙热的神色烫到了,忍不住红着脸移开目光:“哪天没满足你?快上来,旁人都在看呢。” 她见远处陆续回程的宾客们频频往这处看,连忙用力将戚缙山往车上攥。 戚缙山长腿蹬上马车,瞬间将她抱了个满怀。 一日未见她,满心都是想念。 这里香车宝马,暖意升腾,而瑞王府的马车上,瑞王妃已要气疯了。 “你说什么?” 她歪在车厢壁上,顾不得发髻松斜,指着对面的永嘉县主呵责。 “你再给我说一遍!” 永嘉县主抿了抿唇,脆声道:“娘,女儿早已有了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 “谁?” 瑞王妃一张脸铁青得可怕,“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捂紧胸口。 “你心底有主意不早说,害得我去求长公主的人情,今日这诗会就是为你办的,你闹腾了一日,就给我这么一句话?” 她熟知女儿的性子,若此人拿得出手,永嘉只怕早就告诉他们了,如今迟迟不肯说出口,待到今日她发了大火,才吞吞吐吐言明,只怕这人见鬼得很。 敢勾搭瑞王府的嫡女,若让她知道了是谁……非得差人连夜去打死,令他尸骨无存! 永嘉也知道瑞王妃的脾性,但…… 依那人的地位,母妃暂时还动不得他。 她实在是难以忍受今日这般相看的日子了,这样下去,瑞王妃不疯,她都得疯。 “你说不说?” 瑞王妃见她沉默,心底不禁“突突”直跳。 到底是谁? “是……” 永嘉县主死死咬着嘴唇,掐紧腰间那枚玉佩,耳边是汨汨的血流声。 她张开嘴,一瞬间,似乎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是戚缙山。” 话落,瑞王妃猛地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扇了永嘉县主一个耳光。 “你好大的胆子!” 她柳眉倒竖,拿出生平最冷厉的语气喝道。 “我与你父王宠你,你还真昏了头,什么人也敢想!” 戚缙山! 永嘉心仪谁不好,心仪他! 若戚缙山尚未婚嫁,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可他已成婚十年! 难道永嘉嫁过去做续弦?还是做妾? 瑞王妃的呼吸又是狠狠一抖。 且不说他在外的爱妻之名,就看今日长公主对待谢明月的热络模样,若戚缙山休妻再娶,亦或纳妾,入门的还是永嘉,在长公主那能有好果子吃吗? 她恨不得立刻就晕死过去,不再管这女儿的任何事。 永嘉县主挨了一耳光,却罕见的没有生怒,反倒捂着脸颊,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还是没有勇气迎接父王与母妃的怒火,话到嘴边,到底还是临时拉了个替死鬼。 反正谢明月今日得罪了她,就让她的夫君代为受过。 永嘉县主心安理得地看着瑞王妃暴跳如雷。 太好了。 越是生气,戚缙山就越会被她父王整治得惨上加惨。 怕瑞王妃不信,永嘉县主还红着眼眶,又补充了一句。 “母妃,女儿是真的心仪他。” “不想气死我就闭嘴!” 瑞王妃咬紧牙关,狠狠闭了闭眼。 方才一时气上了头,此时她细细想来,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若女儿心仪戚缙山,那今日看到谢明月时,为何没有任何遇见情敌的异样? 反倒是提到那病逝的谢晚晴时,永嘉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瑞王妃越想越不对,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将今日所有的事慢慢过了一遍。 依照永嘉的性子,若真心仪谢明月,是绝不可能对她笑脸有加的,可今日永嘉初见谢明月时,确实心情大好,并无一丝别扭。 不对! 她心仪之人,根本就不是戚缙山! 那是谁? 再仔细想了想,瑞王妃胸口起伏了几下,连话都不想说了,待马车抵达瑞王府前,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院子。 丫鬟婆子们惊恐地看着王妃回院,纷纷噤声站在原地。 “去给我将县主院里的下人都带来,”瑞王妃狠狠一拍桌子,坐在椅子上发狠,“谁若不来,直接打死!” 下人们吓坏了,连忙奔到永嘉县主的院里,将人全都捆了来。 永嘉不明所以,跟在后面来到瑞王妃院中,嚷道:“娘,为何要捆我院子里的人?” 就算生气,不该去寻戚缙山的晦气吗?瑞王妃何时舍得打她的人了? “你给我站在这,不许讲话。” 瑞王妃冷冷瞥了她一眼。 这些年来,她与瑞王对永嘉有求必应,养得她骄纵不已,如今更是连她都敢骗了。 若今日她未曾细想,将戚缙山的名号告诉了瑞王,再这般下去,岂不是要酿下大祸! 这么一想,瑞王妃死死沉下了脸,将永嘉院内的下人们拎上来,从贴身的婢女开始审。 她手段了得,第一句话问出口,婢女便有些招架不住。 永嘉县主站在一旁,弄明白瑞王妃想要干什么之后,顿时急头白脸地出了一身冷汗。 瑞王妃一直觑着她的神色,见状冷哼一声,直勾勾盯住她。 “永嘉,我已知晓那人是谁了,你说,还是不说?” 第92章 软禁 永嘉县主双腿一软,下意识要坚持:“娘,女儿方才不是已经……” “你还想骗我!” 瑞王妃怒喝一声,按照方才永嘉的贴身婢女所言,从她房内拿来一个精致的盒子。 她神色阴鸷地看着那盒子里早已褪色的破布娃娃,没有说话,只冷冷瞥了永嘉一眼。 永嘉当即遍体生寒,咬破了唇瓣。 “娘!”她尖叫一声,扑到瑞王妃面前流下眼泪,“您竟然知道了,又何必逼我?” 那盒子里,是她最后的一丝念想,怎料瑞王妃连这也搜到了。 “是我逼你吗?” 瑞王妃狠狠一抬胳膊,将她甩开,头一回没有娇惯这个女儿。 “是你自己糊涂!为你相看了多少才子俊杰,你就看上了那么一个不着调的东西!”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今日永嘉听到谢晚晴病逝的异样,为戚修玉的无端开脱,还有那缝着戚家纹饰的破布娃娃…… 她心仪之人,分明是顺清侯府的世子,戚修玉啊! 瑞王妃猜出此人时,真恨不得永嘉立刻死了算了。 和戚缙山比起来,戚修玉算个鸟毛! “那日春花宴,你未看见他与那男男女女的荒唐?”她指着永嘉直发抖,“听到他妻子病逝,你很高兴?且不说他已有一个半大的儿子,就算他如今尚未婚嫁,以他这被长公主厌弃的模样,你觉得他还能再有前途?” “娘,春花宴那日,他本就遭了暗算!” 永嘉闻言大声反驳道。 “儿子算什么,若女儿嫁过去,一定能够再生出自己的孩子,还有被长公主厌弃一事,更是无稽之谈,等他成了父王的女婿,只要父王愿意提携,他又何愁没有前途?” 瑞王妃几乎晕过去。 她又气又急地抓住永嘉的胳膊,狠狠摇晃了她几下。 “你脑子里进水了?他如今什么名声?让你父王提携,也不怕脏了咱们瑞王府的门槛!” 恨死了! 真是恨死了! 戚修玉是何时勾搭的她的宝贝女儿? 永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见过,竟会将他的一个破布娃娃珍藏如斯! 她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鳏夫啊! 可永嘉县主不顾瑞王妃的呵斥,坚定道:“娘说我脑子进水,可知我为何对戚二郎情根深种?就是因为当初您与妾室忙着斗法,我在湖边游玩,被那贱人的丫鬟推入湖中,若非戚二郎将我救起,我早就成了一缕孤魂!” 她说到激动处,眼里充满了泪水。 “您为我相看那些才俊,在我心底,个个都比不过他!我此生非他不嫁!若不能嫁她,我宁愿脸上生疮,古佛青灯一辈子!” 瑞王妃一口气堵在胸口,听着永嘉这信誓旦旦的赌咒,再也忍不了了,又是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你再胡说八道!你是金尊玉贵的县主,再如何,也要嫁给一个清白人家做正妻,你倒好,上赶着去做续弦、做继母,你可知其中艰难?” 她额角一突一突地发着疼,眼见快到了瑞王回府的时辰,也不与永嘉争辩了,只唤来两个婆子,将她狠狠拧住。 “别怪母妃狠心,谢晚晴不日就要出殡,顺清侯夫人也在相看戚修玉的续弦,在她定下之前,你都不许出府!” 瑞王妃将永嘉县主软禁了。 她是疼女儿,可也没糊涂到这种地步。 就算别的不说,光是顺清侯府的内宅之事,罗氏、云氏、再加上一个厉害的谢明月,依永嘉单纯的性子,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再加上那戚修玉的为人…… 瑞王妃沉下眉眼。 当初谢明月被谢家曝光身世,戚修玉转眼就娶了她的妹妹谢晚晴,这般薄情之人,并非良配。 是她将永嘉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养成了这般单纯的性子。 竟将龙潭虎穴视作福地洞天。 这种事关女子一生的大事,瑞王妃决不允许出现丝毫偏差。 她命人盯紧了永嘉县主的院子,甚至向瑞王要了两个侍卫,日夜守着院门,严防死守,苍蝇都飞不进一步。 一晃就到了谢晚晴出殡的日子,戚家设了灵堂,受宾客吊唁。 一大早,谢明月要去陪罗氏迎客,她正在梳妆,戚缙山突然推门而入,神色微暗。 “夫人,”他一身素麻,掩不住眉宇间的锋利锐意,“那日在谢家威胁史韩玥的黑衣人,寻到了。” “真的吗?” 谢明月瞪大双眼,挥退为她描眉的梧桐,压低声音:“是谁?” “是个胡人,但不肯承认自己与岳母的关系,”戚缙山沉默片刻,“此人现被我控制着,待今日事毕,我带你去见他。” “胡人?” 谢明月细细回想了一遍,不记得自己的母亲身边接触过任何一个胡人。 罢了,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去见见。 她点点头,打算空下来后便同戚缙山前去看看。 顺清侯府中四处挂起了白幡,谢明月来到前院,与罗氏一同迎接着前来的宾客。 戚修玉立在顺清侯与戚缙山身侧,手中牵着抽泣不止的戚若枫。 便是再小的孩子,过了这么些时日也知晓了,自己没了母亲。 戚修玉一脸哀戚地站着,心底却麻木无意,甚至对戚若枫的哭声有些厌烦。 以往谢晚晴还在时,孩子都是跟着她,他只消回家时逗弄逗弄,一哭就推开。 现在戚若枫没了母亲,就连红霞都不要了,只成日亦步亦步地贴着他,闹得他安宁不得。 “戚世子,请节哀。” 这时,瑞王携瑞王妃抵达,朝着戚修玉沉声道。 戚修玉倏然回神,赶紧抬眼回礼:“多谢瑞王殿下、瑞王妃关心,两位前来,戚某感激不尽。” 他目光扫过瑞王妃,被她眼底的凶意吓了一跳。 自回京以来,他并未得罪过瑞王府啊,怎么瑞王妃会这样看他? 戚修玉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府中,永嘉县主坐在院中,冷冷地瞪着院里看守的婆子。 “今日是不是谢晚晴出殡的日子?” 她咬着嘴唇问,婆子面露犹豫,却不肯多说。 “县主,王妃吩咐过,老奴不能说。” 可恶! 永嘉狠狠攥起手边的茶杯,突然往石桌上一撞,碎片扎入手掌,顿时血流如注。 她却纹丝不动,厉色看向婆子,喝问:“是不是?告诉我!” 第93章 谢晚晴出殡 那茶盏的碎片扎入永嘉县主细皮嫩肉的手中,婆子瞧见了,顿时慌得要命,扑上来大喊:“快,县主受伤了,快请太医!” 永嘉却狠狠一踹,将她踹得滚倒在地。 “我在问你!今日是不是谢晚晴出殡之日?” 她说完就气势汹汹地起身往院外走去。 “娘又不会关我一辈子,我总有出来的时候,今天谁敢拦我?待我拿到马鞭,一鞭子抽死你们!” 婆子心里叫苦不迭,又被她血流如注的手吓得不轻,忙叫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围了上来。 “县主,今日确实是戚二夫人出殡之日,但王妃吩咐过,您哪儿也不能去啊。” 其他的下人们也纷纷磕头:“求县主放过奴婢们,你若出去了,王妃要将奴婢们全都打死的。” 下人们乌泱泱跪在地上,拦住了出院门的路,永嘉县主见了,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从自己手上拔出茶盏碎屑,将血迹随意在金丝裙摆上一抹。 寻常人家好几年的花用,就这样被她肆意地毁坏了。 “打死?”她冷笑一声,神色发狠,“怕死是,今日你们不让开,就都等着给我陪葬!” 说罢,永嘉县主抓起一块碎瓷片,就那样无畏地抵到了自己的脖颈边。 “不仅你们,若今日我死在这,你们觉得你们的家人逃得掉吗?” 永嘉的贴身婢女听到这句话,恨不得自己立刻回到娘胎,没在这世上来过。 真是倒了血霉,被瑞王妃看中了来伺候这跋扈的县主,如今母女俩较劲,就知道拿她们撒气! 她们的命不是命吗? 这县主真是一点也没有姑娘家的羞耻,人家戚二爷的妻子今日出殡,她就要死要活地去见人,旧人尸骨未寒呐…… 也不怕夜里戚二夫人入梦向她索命! 她强忍着恐惧和害怕,凭借着自己对永嘉县主的了解,颤抖地劝解:“县主莫气,就算奴婢们放您出了院子,可外头还有卫兵,门房,那都是王爷的人,是万万不会依您所言,放您离开的。” 永嘉县主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怕瑞王。 闻言,她面色微僵,抓着瓷片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该死! 她根本就逃不出府,也无法去见戚修玉。 坐在院中,手心传来的痛一点点连进心里,令永嘉心如刀割。 今日的戚修玉一定很伤心,她若能出现,言明当初两人的那段缘分,定能给他安慰。 可现在她却如同笼中鸟,连远远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她该怎么办? “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连县主的手受了伤也不包扎?”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永嘉皱着眉抬起头,顿时面色不虞地开口:“五姨娘,你怎么来了?” 方才说话的,是五姨娘木槿身边的婢女巧燕,木槿就站在她身边,手里比划着什么。 这种和娘抢父王的贱人,也敢踏足自己的院子? 她立刻怒道:“滚出去,别脏了我的院子!” 木槿读懂了她的意思,抬起胳膊比划了一下,巧燕立刻拿出拎着的药箱,替她开口:“县主,五姨娘说,她想替您包扎,以前她在谢家做婢女时,就会这些。” “包什么包,我现在没心情,给我滚……”永嘉下意识冷冷开口,话落,突然愣了一下,上前盯紧木槿,“你说什么?你以前是谢家的下人?” 她反应极快,立刻挥退一旁的下人,让木槿和巧燕进来。 “那你进来,给我包扎。” 永嘉将木槿主仆俩带入房间,颐气指使。 “说,你寻常是不敢来我这里的,今日过来,要做什么?” 她不是笨蛋,木槿平时躲她躲得八百里远,今日不但主动凑上来,还故意说自己曾经是谢家的奴婢。 这显然是有事找她。 永嘉罕见地耐下心来。 木槿抿了抿嘴,略显拘谨地比划了几下,巧燕便开口:“县主,五姨娘说,她知道您对戚二爷的心意,是之前戚家大夫人过来警告她,不许帮您联系戚二爷,但因为以前在谢家时,戚大夫人总是责骂她,所以她特意过来帮助县主,也希望县主嫁到戚家后,能够狠狠整治大夫人。” 一句“嫁到戚家”,令永嘉大为舒心。 她勾起唇角,冷冷笑了一声:“谢明月那个贱人,没想到自己多年前犯的恶也会被记着?很好,我若进了戚家,一定狠狠整治她为你出气,你要如何帮我?现在王府内外可都是母妃父王的人。” 木槿露出个微笑,比划出一个大圆。 “五姨娘说,在县主院子后面,有一个通往院外的洞,平日被野草遮盖,无人知晓,但县主需得自己爬出院子。” 巧燕低声说完,永嘉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原来木槿真的知晓出去的方法! “行,我知道了,你们走。” 她算着时辰,生怕再耽搁下去无法见到戚修玉,不免有些心急如焚。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永嘉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木槿也毫无怨言,很快就退出了院子。 婆子丫鬟们上前一看,见县主手上的伤口果然包扎好了,也就松了一口气。 “行了,我累了,你们就在院门口守着,”永嘉做出一副疲惫模样,撑住额角,“站在那别动,别发出声音,我要休息,不等我醒来,不许过来打扰我。” “是。” 婆子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下了。 只要县主不发疯,站断她们的腿都行。 院内安静无声,日头渐渐爬到头顶。 顺清侯府里,众宾客吊唁完毕后,留用一顿宴席,戚修玉被戚若枫闹得头疼,借口悲痛难忍,躲到了前院的一处偏僻亭子里,借得半刻清闲。 府中亭台皆挂了白幡,他躲在里头,抓起酒壶饮了一口,心中烦闷不已。 愧疚、悔恨、还有谢明月那张素服之下越显皎洁的面孔,在他心里晃晃悠悠。 戚修玉觉得自己不应该,起码不能在谢晚晴出殡的日子,还肖想别的女人。 他又喝了一口酒,今日男宾中,有那些章台走马的纨绔,居然敢来问他做兔儿爷被人走后门的事。 想到那些嬉皮笑脸的神色,戚修玉心底怒火中烧,不免想着,若自己也有戚缙山那般的权势,他们怎敢这样取笑? 都是看他无权无势罢了! 就这样一口口饮着,他鼻喷酒气之际,亭子突然被一双素手拨开,一个模样俏丽的女子轻巧地钻了进来。 看清了那女子身穿的皇家纹样,戚修玉的酒顿时醒了一半。 而永嘉看着面前玉面薄红的心上人,一颗心也和小鹿似的乱撞了起来。 第94章 主动献身 不愧是她钻狗洞也要见的人,戚修玉这幅微醺薄醉的俊逸模样,真是令她怦然心动。 “二郎。” 永嘉捏着嗓子,娇娇地朝他唤了一声。 “你……你是……” 戚修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皇家女子,目光落到她腰间的玉佩上。 好熟悉,那不是他曾遗落之物吗? 回忆呼之欲出,永嘉见他对玉佩有反应,连忙蹙着眉头上前,娇弱道:“你不记得我了是不是?当年在京郊云湖边,我尚且年幼,落水后无人施救,是你路过后救了我。” 她一说,戚修玉也想起来了。 “是你?” 他当时确实救了一个小姑娘,但那是因为谢明月就在远处的茶楼坐着,他为了表现自己,故意撇下小厮,独自跳入水中,营造出一副英勇的模样。 事后,那女孩被一群丫鬟婆子乱呼乱喊着抱走了,他忙着去向谢明月求表扬,也并未过多了解。 没想到这竟是个皇家女? 就是这女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戚修玉回忆着,永嘉见他一直不语,于是咬着唇凑到他身侧,呵气如兰。 “二郎,我来报答你了。” 说罢,她将衣襟微微扯开,露出凝脂似的肌肤,贴到了戚修玉的身上。 “使不得、使不得。” 戚修玉被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推开。 今日可是他亡妻的出殡日啊! “你不喜欢我?” 永嘉眼中盈上泪水,死死咬着红唇,又凑了过来。 “你不认识我了是不是?我乃瑞王之女永嘉,一直未嫁,就是为了等你,二郎,我知晓你妻子病逝,你心中悲痛,只求你别推开我,我等了你好多年……” 她一边说着,一边柔若无骨地攀上戚修玉的身体,胸前柔软压在戚修玉的半边胸膛上,令素了多日的男人有些心猿意马。 毕竟这些日子戚若枫一直缠着他,他连去找红霞的时间都没有。 况且每每挨到红霞,她的脸上就会出现一种十分复杂的神色,令戚修玉瞬间想到春花宴那日的事,也就瞬间失去了兴致。 久而久之,他也不愿去找红霞了。 如今却有一名金尊玉贵的皇女主动扑到自己怀中,满身馨香,口口声声等他多年。 戚修玉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原来是永嘉县主。” 他心思流转,瞬间想到了永嘉背后的瑞王。 瑞王在朝中有实权,与戚缙山隐隐有些不对付,但因着亲王身份,有时连戚缙山也奈他不何。 可以说,瑞王就是朝中的另一座大山。 若他成了瑞王的女婿…… 戚修玉心神荡漾,可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他还是下意识轻轻推拒着怀中的女子,口中喃喃:“县主,您金玉之体,在下污浊,实在不堪为配……” 永嘉痴痴地看着戚修玉。 就是这般温润如玉的模样,一直刻在她的心底。 她要嫁的,就是这样的男子,管他做续弦还是做继室,只要能和他光明正大在一起,她就愿意。 今日她偷跑出来,除了见戚修玉,还另有一重打算。 若被瑞王和瑞王妃知晓她偷跑出来,回去后等待她的,也许就是软禁后随便寻个子弟嫁了。 她绝不会容许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狠下心来,永嘉一把搂住了戚修玉的脖子,不肯放开手。 “二郎,我是真心悦你,你别将我推开好吗?待我做了你的妻,我让父王提携你,到时候,你的兄长、你的父亲,包括谢明月那个贱人,都再也不能动你分毫。” 今日,她必须让父王母妃认定她与戚修玉! “永嘉县主,这……” 戚修玉半推半就,正要开口,永嘉已经鼓起勇气覆到他面前,献上了自己的红唇。 脑中“轰”的一声,炸成一片空白,戚修玉嗅着永嘉身上的味道,顿时什么念头都被抛在了脑后。 若能忍住这等温香软玉,他就不是男人! 清风拂过,素白纱幡下,鸳鸯交颈、春意渐浓…… 前院,酒过三巡,瑞王与瑞王妃正准备告辞,门外突然急匆匆跑来一名瑞王府的丫鬟,在瑞王妃耳边了几句。 瑞王妃瞬间恨不能晕厥过去。 这个不着调的女儿!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竟偷偷跑来顺清侯府,妄图与戚修玉私会! 那么多人,竟都拦不住她一个? 全是废物!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罗氏瞧见了,顿时好奇道:“瑞王妃可是感到炎热?额角都出汗了,明月,快去叫人来摇扇子。” 众人看着这微凉的天气,怎么也和“炎热”扯不上关系啊。 再看瑞王妃如此,明显就是府中出了大事,急的! 谢明月静静立在罗氏身后,体贴道:“今日未见永嘉县主,可是县主身体不适?瑞王妃关心县主,一时情急也是正常的。” 听到永嘉的名字,瑞王妃一个激灵,迎上瑞王冷厉的目光,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永嘉已经跑来了,就算她此时想走也走不掉。 丢人的玩意还在顺清侯府里待着呢! 她为难半天,只好拉着罗氏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永嘉那孩子调皮,今日未曾与我和王爷打招呼,便自己来了府上吊唁,方才府中下人来报,说是未寻到她,劳烦侯夫人差下人们找一找。” 罗氏当即心如擂鼓。 永嘉县主慢着瑞王和瑞王妃,偷偷跑到了他们府里? 这是个什么事! 她连忙点点头,就要小声吩咐下人们低调去寻。 没想到这时厨房的一名烧火丫鬟大呼小叫地跑到了宾客面前。 “侯夫人、侯夫人!不好了,永嘉县主她……” 丫鬟脸蛋煞白,鞋都跑掉了一只,看着她的模样,瑞王妃心底闪过巨大的惊慌。 这里不比瑞王府,今日鱼龙混杂,永嘉又是个单纯性子,难道……难道出了什么事? 罗氏心中也是一“咯噔”,忙厉声呵斥:“这里都是客人,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永嘉县主也是今日前来吊唁的客人,瞧你急的,咱们府中还能怠慢县主不成?” 烧火丫鬟不过十多岁,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她想到方才撞见的场景,顿时有些害怕地哭了起来。 “侯夫人饶命,实在是奴婢看到……看到县主在哭,一时没了主意,只好赶了过来,奴婢再也不敢了。” “什么?永嘉在哭?”瑞王妃一听女儿不是和戚修玉搞在一起,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一切还有救! “快,县主在哪?带我们过去!” 罗氏也急了,好端端的,县主在他们府中哭什么。 还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 这不是存心败坏他们府上声誉吗? 烧火丫鬟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抹眼泪。 “县主在一个亭子里头,奴婢未看真切,只看见县主不停地撞在柱子上,尖声哭喊着,听起来很痛苦的模样,那亭子里还有个男人,恐怕就是他欺负县主,奴婢不敢上前,只好前来报信。” 闻言,瑞王妃脚下一顿,险些一口血喷出胸膛。 第95章 苟合被撞见 宾客们也是讪讪住脚,彼此左顾右盼。 听这小丫鬟所言,永嘉县主哪里是在哭? 这分明是与人苟合被撞见了啊! 瑞王妃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罗氏便冷冷斥道:“你是哪里的丫鬟?谁不知县主乃是金玉之躯,且府中下人管束严明,今日小厮都不得入内,怎会有人欺辱县主呢?你是否看错了?若是惊扰了宾客们,我烙你的嘴!” 她这是想主动下台阶,令此事不要暴露在众人面前。 谁知那小丫鬟并未听出罗氏的意思,反倒狠狠一抖,赌咒发誓:“奴婢看得真真切切的,那女子一头金簪,妆容华贵,口中还在叫嚷“本县主”,定是县主没错。” 瑞王妃几乎崩溃。 这么多人!不光是瑞王府的面子丢光了,就连永嘉的名声亦是毁完了啊! 众多人停在路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而这里离亭子不远,一静下来,便能听到远处飘来的如泣如诉之音。 想来两人得了趣,永嘉县主的声音又尖又厉,隔老远飘到众人耳朵里。 “不要、二郎……受不住了……” “啊……二郎……” 二郎? 众人面面相觑,再一看戚家男丁中,只有戚修玉不在。 这个二郎是谁,简直是昭然若示。 天啊…… 这可真是遭天谴了。 许多人心底同时想到。 今日可是戚修玉亡妻出殡的日子,他竟与永嘉县主在院里胡来? 这还是人做出的事吗? 再一看,谢家今日也未来人。 怕是早就知道这戚修玉人面兽心,所以连女儿最后一面也不见,索性不肯往来了! 苍天啊,这戚修玉上次就做尽了荒唐事,今日更是干脆不做人了。 瑞王妃的脸色已经白至铁青。 千防万防,防不住永嘉这个逆女…… 她抖着手,只觉得耳边“嗡嗡”一片:“去、去把县主带回来……” 身旁的婆子们连忙循着声音过去了,罗氏见势不妙,忙将众人往回引。 “只怕是县主贪玩,在学唱戏呢,大家喝茶、喝茶。” 她觑着瑞王妃铁青的脸色,朝着谢明月使了个眼色。 谢明月很快带着人来到亭子前,污言秽语夹杂着粗喘声不断入耳。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陷入欲望的一对男女,瑞王妃的婆子们已经上前拉起白幡遮挡,一阵慌乱后,亭中两人分开,戚修玉看着永嘉县主裙子上的一塌糊涂,脑子轰然炸开了。 他怎么就这么受不住蛊惑…… 还被人发现了呢! “二郎……” 永嘉县主早已豁了出去,今日被人发现,本就是她的计策,如今衣冠不整地站着,任由婆子们拉扯,依旧执拗地看着戚修玉。 “二郎,我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娶我。” 她朝戚修玉伸出手去,戚修玉却死死握着拳头,不敢伸手。 完了。 他身形晃了一瞬,勉强挤出个笑容:“县主……” 这时,亭子外面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令戚修玉如坠冰窖。 “二爷的衣服怕是不能看了,去,送干净衣裳进去,伺候二爷更衣。” 谢明月负手立在外围,噙着一抹淡笑,看着红霞送去衣物。 “二爷,请更衣。”红霞一进亭子,就被那淫靡的气息引得红了脸。 她不敢看永嘉县主,只对着戚修玉盈盈一拜,露出纤细的脖颈。 永嘉眯眼看着这妾室打扮的女人,毫不客气地问:“你是谁?” 戚修玉心底一颤,连忙从红霞手中接过衣物,将她往身后推:“县主,这位是我房中妾室,红霞,红霞,还不快拜见永嘉县主。” 永嘉瞬间瞪圆了眼睛。 “妾室?” 她扬高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戚修玉。 “你不是不纳妾的吗?” 外界传言顺清侯府家风清正,无论是戚缙山还是戚修玉,成婚多年都只有一位正妻,如今这是哪里来的妾室啊? 戚修玉面色难堪,正要解释,谢明月在远处遥遥笑道:“永嘉县主,此乃二弟的房中事,您一个女儿家,还是勿要打听为好。” 一句“房中事”,刺得永嘉双目通红。 还以为谢晚晴死后,戚修玉就是她的了,今日在他身下,她放弃了所有皇家贵女的尊严,像个妓子一样露天承欢,没想到…… 她真像个笑话! “二弟、县主,还请赶紧更衣,瑞王妃正等着呢。” 谢明月淡淡地催促,听在戚修玉耳中,却刺耳至极。 他草草穿好衣裳,趁永嘉还未整理好,大步跨到谢明月面前,恶狠狠地咬住后槽牙。 “你这个毒妇,是你!是你设计害我!” 谢明月垂下眼帘,云淡风轻地笑了。 她掩住嘴角:“怎么你们夫妻俩,骂人都只会骂一句话?” “害你?我是摁着永嘉县主到你怀里了?还是我给你们俩脱的衣裳?你神志清醒、四肢健全,在亡妻出殡日与人苟合,这也能赖到我头上?” 谢明月冷笑一声,毫不留情道:“戚修玉,谢晚晴一死,是把你的脑子也带去地府了?” 她心中没什么波动,戚修玉如何丢脸也与她无关,只有他与谢晚晴一样,都死了,烂成泥,方能解她心底的恨。 戚修玉拼尽全力克制自己,才没在永嘉县主面前,对谢明月破口大骂。 “你以为这是害我?”他怨毒地看了一眼谢明月,突然阴狠一笑,“你以为这是败坏我的名声?只要我不死,永嘉县主就会是我的人,到时候,瑞王也只能提携我,你与戚缙山等着,等到永嘉嫁进门,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等我在京中的官职定下,你那好夫君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戚修玉狠狠一拂袖,随即变出一张温柔多情的脸,转身去扶从亭子里走出来的永嘉。 “县主,当心脚下。” 永嘉看着体贴的戚修玉,心底的甜蜜几乎溢出嘴角。 “二郎,叫我婵儿就好。” 天家卫姓,单名一个婵字,从起名上就能看出,瑞王对女儿的喜爱之情。 “婵儿,莫怕,”戚修玉从善如流地改口,“待会我去向瑞王殿下求情,错都在我,你千万不要为我求饶。” 这话一出,永嘉县主的心顿时和泡在了蜜里一般。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戚修玉。 “不,我们一起面对,我一定要让父王将我嫁给你。” 第96章 以死相逼 谢明月看着这对“有情人”,几乎冷笑出声。 两人面都未见过几次,不过是睡了一觉,就这般情深不寿,她倒要看看,这一个天真骄纵、一个狂妄自私,两人凑在一处,能掀起什么风浪。 到了前院,宾客们早就借故告辞,瑞王与瑞王妃坐在院中,顺清侯与罗氏一脸尴尬地站在一侧。 戚缙山送完客,便回来将谢明月护到身边。 “方才可是去上赶着长针眼了?” 他低声调侃,谢明月轻轻瞪了他一眼,抿嘴笑道:“谁长针眼?我一走到那就将眼睛抠瞎了。” 戚缙山揽着她的肩膀,轻轻笑了两声,抬头去看戚修玉。 戚修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瑞王还未开口,顺清侯已经解下腰带,朝着他狠狠地抽去。 惨叫声顿时传出,永嘉县主心疼地扑过去,朝着顺清侯命令:“不许打!不许打!” “县主!”顺清侯喉头发紧,厉色喝道,“请县主让开,我今日打死这个狗东西!” 他外袍散开,显然是气得失去了理智,竟朝着永嘉县主也挥去腰带。 罗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住他。 “侯爷,不可伤了县主玉体!” 她原先还以为顺清侯是在做给瑞王看,现在看来,顺清侯是真的气疯了。 “好了,还嫌不够胡闹吗?” 这时,瑞王一声沉怒,猛地起身,一脚将戚修玉踹翻在地。 顺清侯顿时不敢再言,而是也跪在戚修玉身边,朝着瑞王告罪。 “瑞王殿下恕罪,都怪微臣教子无方,冲撞了县主。” 永嘉立即叫道:“不怪二郎,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被二郎救过一回,自此情根深种,父王要惩罚就惩罚女儿,二郎他何其无辜!” “无辜?” 瑞王浓眉狠皱,看着女儿脖颈上的痕迹,恨恨地指着戚修玉道。 “他若无辜,你一人怎能成事?你可知今日是何日子?他的亡妻就躺在灵堂里,你就与他……与他……” 许是此事太过荒谬,就连瑞王也有些说不出口。 太丑陋了! 此事已经不关戚修玉的名声,而是瑞王府的脸面! 今日本就有些宾客还在议论上回春花宴的事,这样一个女婿,便是他再提携,也只有丢人现眼的份。 他戎马半生,成为皇上最信任、感情最深的皇弟,可不是为了将女儿嫁给一头好色的蠢猪! “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现在,你给本王滚回去。” 想到这里,瑞王的脸色沉冷的可怕。 他狠狠瞪了一眼瑞王妃,随后拂袖而去。 瑞王妃只得吩咐:“快去将县主带走。” “我不走,我不走,”永嘉被婆子们扭住,见事态没朝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立即大喊,“父王,我心仪二郎,我此生非他不嫁!” 瑞王妃这次狠了心,永嘉叫了两声,立刻被捂住了嘴。 待回了王府,一路的忐忑尽数化为了惊慌,瑞王妃抓住瑞王的手,哀求道:“王爷,这次该如何是好?” 方才她已看到了,女儿的裙裾上沾了血,已然破了身子。 “永嘉的清白已经不在了,她没法嫁人了啊!” 瑞王妃哭得肝肠寸断。 “难道……真要将她嫁到戚家……” 虽然说出去难听些,但这也是唯一能够两全的办法。 “想都别想!”没想到瑞王怒喝一声,冷冷道,“将你那册子拿来,选一个家世尚可的,本王亲自上门,立马将这逆女嫁了!” 戚修玉能在亡妻的出殡日做出这种事,瑞王十分看不上,他宁愿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小门小户,也不愿让戚修玉做自己的女婿! 然而永嘉县主在门外听见了,立刻撞门闯了进来。 “父王,女儿不要!”她倒在地上,抱住瑞王的腿哭求,“女儿是真心喜爱戚二郎,如今他正妻之位空悬,为何不能将女儿嫁给他?” “你还有脸哭!” 瑞王硬下心来,将永嘉踹开。 “你可知……能够做出这种事的男人,有多薄幸?你若嫁给他,你就是下一个谢晚晴!” “不怪二郎,他缅怀妻子饮多了酒,是女儿主动的!” 永嘉已然陷入了魔怔,她看着瑞王坚定的神色,突然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钗子,抵到自己的脖子旁。 她太了解瑞王了,瑞王这般说,就是真不会将她嫁给戚修玉。 可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若不能成为他的妻…… “若父王不让女儿嫁,女儿宁愿死!” 永嘉嘶吼着,尖利的钗头在细嫩脖颈上划出一道红线。 瑞王妃顿时疯了,两眼一黑扑上去,哭喊:“你做什么不要自己的命了,爹娘这般宝贝你,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伤我们的心吗?” “是你们伤我的心,”永嘉哽咽着红了眼,“父王、母妃,女儿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那你就死。” 迎着妻女惊愕的目光,瑞王冷冷重复了一句。 “去死,免得活着败坏王府的名声。” “王爷!” 瑞王妃尖叫一声,扑上去抓住瑞王的衣襟,涕泪纵横:“你还有心吗?这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她对上瑞王冰凉的眼神,一股恨意袭上心头,闭了闭眼,一脸哀戚道:“若娟儿还在,我也不至于要守着她过日子,若永嘉被你逼死,我活着还有何意思呢……” 说着说着,迎着瑞王惊愕的眼神,瑞王妃咬紧牙关,也朝着一旁的红漆木柱撞去。 “我不如现在就闭眼,也免得再伤心了!” “慧贞!” 瑞王一把抱住瑞王妃,急急将她拦在身前。 “你做什么傻事?” 瑞王妃泪流满面:“当初我嫁给你,不也是受尽阻拦,为何如今永嘉要嫁,你就如此狠心?” 她与瑞王相识于微末,早在他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力排众议嫁给了他。 见她提及当年,以及早逝的大女儿,瑞王的一颗硬心软了下来。 “这不一样,”他皱眉看着一意孤行的永嘉,这个女儿,早就被他们宠坏了,“戚修玉与本王不同,慧贞,永嘉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是啊,他是与父王不一样,”永嘉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您的院里,除了娘,还有诸多美妾,当初我出生时,三姨娘正进门,可二郎他不会,他成婚十年,院里干干净净!” 话落,瑞王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目光陡然转冷。 第97章 不认这个女婿 “你说什么!” 他声如震雷,炸响在永嘉县主的头顶。 永嘉死死抿住唇,倔犟地再次开口:“二郎与您不一样,他远比您长情,我不会是第二个娘,二郎也不会是第二个您!” “婵儿!” 瑞王妃见她如此,吓得心跳都停摆了,她看着瑞王的脸色,赶紧呵斥道:“你说什么呢,你父王是亲王,院中有几个妾室怎么了?那戚修玉不是也有个通房吗,你莫要再说了!” 瑞王可不比她心软,若真惹恼了他,永嘉怕是再也看不到戚修玉了。 她真怕依永嘉的性子,会断然寻死。 瑞王妃心惊胆战地去看瑞王,瑞王板着黑沉沉的一张脸,盯着永嘉县主的目光如同漆黑深渊。 他不怒反笑。 “好,很好!” 瑞王起身围着永嘉县主转了一圈,目光几乎化为冰棱。 但他并未再次怒吼,而是奇异地平静下来,缓缓开口:“本王允许你嫁给他。” 闻言,永嘉县主瞬间抬起头,露出欣喜的神色。 就知道父王还是心疼她的! 这不,最终依旧妥协了吗? “多谢父王成全!”她红着眼圈开口,向以往一样,熟练地朝着瑞王撒娇,“父王最好了。” 然而瑞王恍若未闻。 他背着手,目光沉冷可怕,最后冷硬道:“不过本王不会认这个女婿,你与他的婚事,本王不管!” 说完,瑞王撇下发愣的永嘉县主,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屋子。 父王不管她?那她如何出嫁? 永嘉县主呆呆地看着瑞王妃,求助似的皱起眉头:“娘……” 瑞王妃又急又气,一把甩开她的手,朝瑞王追了上去。 “王爷。”她颤着嗓子叫了一声,瑞王转过身,面色渐缓。 “您、您真的不管永嘉了?” 瑞王妃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底一片冰凉。 “那她的嫁妆、她的六礼……” 还有大婚时父母出席,该如何是好? “闹出这等丑事,朝上不弹劾我就是好的,你觉得,我还会为此事花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瑞王神色阴沉。 “还有脸行六礼,真按她那天真的想法,就该将她捆了送去顺清侯府,看那狗东西敢不敢要!” 他心底一片寒凉,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为了一个不中用的混账,竟如此叛逆,令人伤心。 瑞王性情果决,既然如此,就休怪他不顾及父女情分了。 正好让永嘉看看,戚家到底是要娶她这个人,还是她背后的瑞王府! “王爷!”瑞王妃见瑞王竟如此狠心,忍不住劝道,“可婵儿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嫁给戚修玉这种人做续弦,已经够丢脸了,若是连瑞王都不肯出席她的婚宴…… 瑞王妃不敢想永嘉以后的日子该有多么难过。 “但不是唯一的孩子。” 瑞王冷哼一声,负手看着天上的月色。 他那顽劣不堪的长子,早年被送去了军中历练,如今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顺清侯府中,戚修玉跪在地上,伤痕未愈的脸颊高高肿起,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顺清侯倾泻完怒气,暂且回归了一些理智。 “娶县主?你未瞧见瑞王那恨不得杀了你的眼神?”他朝着戚修玉冷冷喝道,“不自量力!” 他看着戚修玉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坨烂肉。 先是对长嫂下药,后又被众人撞见荒唐事,如今更是唐突了县主。 他那清俊守礼的世子,怎会变成如此淫邪纨绔的模样? 被顺清侯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戚修玉忍下心底屈辱,低声道:“县主对儿子一往情深,她会嫁给我的,只要我成了瑞王的女婿,之前的一切,都将一笔勾销。” “所以你就在这个日子,勾引县主与你……” 罗氏忍不住起身指着他骂道。 “没良心的东西啊,你让世人如何看我们侯府、如何看待你?”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就算打死我,也没有用,为何不朝着有益的方向考虑?” 再也忍不住四面八方而来的谩骂,戚修玉大声反驳。 “再说,我也算个世子,与县主并未有那天差地别,你们为何生怕我过好了一样?要知道,县主的嫁妆不会少,有个县主儿媳,也是给你们脸上添光!” 说完,他拿捏着顺清侯与罗氏的性子,眼眶泛红道:“儿子自知没有大哥的才能,续弦难以娶到好女,如今县主哪里都好,我愿娶她为妻,就遭天谴了吗?” “当然不会遭天谴,只是不知谢晚晴在天之灵看到,晚上会不会来找你。” 这时,坐在一旁的谢明月突然开口。 她风轻云淡地看向戚修玉:“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在你这儿,谢晚晴的死就像片落叶?” 落了就落了,转瞬间,就能纳妾娶妻。 “你!”戚修玉涨红了脸,在戚缙山的注视下,到底没敢口出恶言。 等着! 他恶狠狠地想,等到永嘉进门,他的背后就是瑞王了。 到时候,谢明月算个什么东西?她再得意,还不是要给永嘉请安! 看着戚修玉满眼的凶恶,罗氏狠狠叹了一口气。 “娶,”她沉默地张开嘴,“侯爷,事已至此,县主名节已毁,便是瑞王不喜,咱们也得摆出态度。” 顺清侯也沉默了。 不喜欢永嘉县主又如何,就算是气死,也不能让瑞王不满。 若瑞王愿意嫁,他们挠破头也得娶。 “备礼,明日上门去,瞧瞧瑞王的态度。” 他心力憔悴地挥了挥手,不再看戚修玉一眼,转身离开。 谢明月也与戚缙山走回后院。 “今日那胡人……”她扯了扯戚缙山的衣摆,想要去见那胡人,肚子突然“咕咕咕”地叫了两声。 谢明月的脸瞬间红了,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 戚缙山轻笑一声:“用完晚饭,我带你去。” 两人简单用完饭,谢明月一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戚缙山受不了,将她捞过来狠狠啄了啄唇瓣,轻喘道:“再这样看下去,当心待会出不了房间。” 谢明月的脸烧红得厉害。 “快走、快走,”她推开他催促,“这是正事,耽搁不得。” 知道她担心谢夫人,戚缙山笑了笑,并未继续逗她,而是带着她乘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很快到达了大理寺。 大理寺狱中,谢明月拾级而下,待看到囚室中那杀意凛凛的栗发胡人时,霎时屏住了呼吸。 第98章 舅舅的儿子 那是一双浓烈似焰的双眼,寒芒乍现,狂野不拘。 富贵乡中,养不出这样的眼睛。 谢明月微微蹙眉,攥紧了戚缙山的胳膊。 此人桀骜狂妄,一看就并非善类,怎会与她的母亲有关? 戚缙山安抚地将她环在臂弯内,抛出手中把玩着的匕首,凌厉一笑。 “尉茂,还不肯开口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栗发胡人的气势陡然转向森寒。 “你、知道我是谁?” 他双手被捆在牛皮囚套中,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抬头盯着面前的男女。 看到谢明月时,尉茂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戚缙山将谢明月侧身护住,冷冷一笑。 “若连一个入京的胡人都查不到身份,我朝的戒律未免太过儿戏。” 他拿出一张契纸,只见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尉茂何时进京、下榻何处的文字。 尉茂直勾勾盯着那张纸,难怪他这么快就被寻到了…… “你既然与母亲有旧,那便说明我们不是敌人。” 这时,谢明月主动从戚缙山身后探出,认真地看向他。 “你是谁,为何要去保护我的母亲?” 尉茂眯着眼眸看向她,紧抿着唇,突然问:“你们怎么看谢狗?” 谢明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谢狗指的是谢长勋。 她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尉茂的身影,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瞪大了双眼。 “你……” 谢明月欲言又止,顿了顿后,飞快道。 “自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在她心底,疼爱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狡诈蛰伏的邪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与母亲吞进了嘴里。 “哈哈哈!”尉茂闻言,突然仰头大笑,刚毅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 他低下头来,微微扯开唇角,变了声调。 “好,不愧是老子的姐姐,聪明!” 谢明月呼吸一滞,蓦然扑到牢房前的铁栏杆上,急切道:“你……你真是我们家的人?” 方才,她端详尉茂的模样时,便从他高鼻深目的轮廓下,隐约看到了几分母亲的模样。 但她不敢相信,也想不明白。 尉茂说自己是姐姐,难道他是母亲与胡人所生? 可母亲绝不可能行此秽乱之事! “别瞎想,”尉茂咧嘴一笑,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露出两颗虎牙,“老子是你的表弟。” 谢明月眨了眨眼,愣住了。 表弟……那岂不是…… “你是舅舅的儿子?” 一个满口粗俗的胡人,杀人如麻,却找到她,说自己是她那并未婚配、便已战死的舅舅的儿子? 她失声叫道,感觉自己的脑袋有几分割裂。 这……这不是她在做梦。 也太荒诞了。 身后,戚缙山一把托住她,微微颔首。 很快就有侍卫过去将尉茂的束缚解了。 “嘿,姐夫,你的人身手不错。” 他摸了摸自己僵硬的手腕,大摇大摆走到栏杆面前。 戚缙山还没放尉茂出来。 但听到“姐夫”两字,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淡声道:“拿出你的证据。” 只有脸,还不足以让人信服,他也不会让此人毫无管束地站在谢明月面前。 “啧!” 尉茂挑眉低头,在自己身上的皮制腰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块被盘得油亮光滑的兔子木雕。 “这个能够证明?这是父亲给我的。” “舅舅!” 谢明月看到那个木雕,眼泪顿时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舅舅以前哄她时,就爱给她刻木雕玩。 尉茂手中这个兔子,她还记得,是当初顾肇源出征前,她偷偷放到他的盔甲中的。 她听说有些物件若是沾染了人的感情,便能够成精,所以日夜握着这小兔子木雕,与它同吃同睡,生病也不肯撒手,就是希望兔子木雕能在战场上成精,危急时救顾肇源一命。 这个东西,舅舅不会给别人…… “所以……你真的是顾肇源的儿子?”谢明月颤抖着嗓音,哽咽到红眼。 她死死攥住铁栏杆,声色沙哑:“那……舅舅呢?他没战死是不是?他为什么不回家?” 当初顾肇源战死,外祖接着伤心去世,留下她母亲一人苦苦支撑。 可尉茂的年纪比她小,也就是说,母亲后来嫁人生下她时,舅舅还活着? 谢明月糊涂了。 尉茂张扬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黯然。 他抚着下巴,低声道:“父亲已去世多年。” 闻言,谢明月身形一晃,险些晕倒。 舅舅…… 舅舅还是没能活着吗? “不过你别伤心,我带来了父亲给你的书信!” 尉茂痞里痞气地走到栏杆前,又从兽皮腰包里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豆腐块。 谢明月瞥了一眼他的腰包,似乎看到了匕首、兽牙、纱布、银锭…… 她一辈子都未见过这般杂乱的包裹。 那纸豆腐块只有巴掌的四分之一大,她小心翼翼接过来,看着泛黄的纸张,一点点顺着纸张边缘慢慢揭开。 口中忍不住教导:“哪有人保存书信是这般的?你好歹带个信封将它装好。” “耶?我这包里哪有那个空?”尉茂拍了拍自己的腰包,发牢骚:“我可是从柱州一点点走到京城的,能把它留着就很不错了。” 谢明月呼吸一滞,直感觉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弟让她有些头疼。 她那舅舅虽是武将,倒也算个儒将,怎么留下的血脉却…… 豆腐块被打开,谢明月被顾肇源的字迹吸引,专注地读了下去。 原来,顾肇源被传回战死时,只是随着沙流流入了一处隐蔽的部落。 那里除了一名曾去过大绿洲的女子,无人见过汉人,更不通语言,不识回路。 顾肇源一边养伤,一边等待救援,可过了好几个月,依旧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他为了寻求出去的路,只能求助于那名略懂汉人语言的女子,女子将他带到大绿洲,顾肇源想尽办法传书留信,甚至找到西域都护府,可却一直被当做骗子对待。 明明都护府的侍卫都认识他,但都一口咬定他是个疯子,若非同行女子及时将他收作奴隶,他已经被拉去打死了。 顾肇源不久后就明白,他被设计了。 他已经成了一个死人,被隔绝在这万里之外的遥远国土,这一生,恐怕再也无法回去。 后来,他在遥远的部落里与女子成婚,一边寻求回去的办法,一边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就是尉茂。 也就是尉茂出生那一年,顾肇源联系上了妹妹顾清莹。 第99章 她又有亲人了 顾肇源猜想自己这件事的背后之人恐怕身居高位,潜伏颇深。 传书不易,他并未要妹妹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只是在书信中简单言明了这件事情的关窍。 “但十年前,父亲再没接到姑母的回信,后来病逝前留下遗言让我寻亲,所以老子一路上京啊,好不容易摸到谢家,结果就发现谢狗居然赶走了你,还虐待姑母,那不得宰他几个小老婆出出气?” 尉茂大言不惭,怕谢明月误会,又赶紧解释:“那些家丁我可没杀,就是打晕了,放了点血。” “所以你……” 谢明月看着尉茂眉眼间熟悉的影子,轻声喃喃。 一眨眼,离舅舅当年战死的消息传回家,已有二十多年了。 可他的血脉还活着…… 她的外祖一家的血脉,还是延续了下来。 她又有亲人了。 她有弟弟了。 攥着冰凉的铁栏杆,谢明月像是看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贪婪地一寸寸看着尉茂的面孔。 “弟弟……” 她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水一样在眼底疯狂奔涌。 戚缙山不动声色地命人打开了牢门。 他静静盯着尉茂,尉茂泰然自若地步出牢房,朝谢明月张开双臂。 “哈哈,姐姐!” “干什么。”戚缙山上下扫他一眼,淡淡地举起刑具,拍掉他伸来的手。 “哦,忘了你们汉人规矩多。” 尉茂嘀咕了一句,拍拍衣袖,谢明月眼睁睁看着他袖子上抖落一层灰。 “你可是一人独自来的京城?”她想到方才戚缙山拿出的契纸上,尉茂入京不过月余,“那……舅母呢?” 看尉茂语言流利没有口音,名字也是汉人名,谢明月对那素未谋面的舅母十分好奇。 尉茂的眼底闪过一丝可疑的心虚。 “柱州路远,母亲年纪大了,并未同我前往。” 谢明月不疑有他。 她的心被悲伤和欣喜交织冲刷着,最后目光落到尉茂身上,尽数化为关心的数落。 “你入京这么久,怎么不去寻我?” 尉茂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年轻桀骜的面容泛着一层风沙吹到粗粝的阅历,老练与蓬勃同时出现在他身上,是谢明月未曾见过的那种青年。 她心底疑惑一堆,耐着性子慢慢问。 尉茂摊开手:“我听说你出嫁后一直病着,姐夫……嗯……” 戚缙山深得圣心,心狠手辣,行事偏颇,他怎么知道那坏人是不是他姐夫? 尉茂颇有怨念,干脆承认:“我不敢找。” 他孤身一人,就算身手再好,也难敌强权啊。 若非上次在谢府漏了马脚,导致他被逮到,他还得再暗中观察些时日,再决定要不要找谢明月摊牌。 谢明月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如今不用怕了,”她扭头看着戚缙山,眼波盈盈,“夫君,我们给弟弟先寻个落脚之处可好?” 一直站在阴暗的牢狱中也不像样。 戚缙山朝着尉茂扯唇嘲讽:“抓到他时,他正在京城最大的花楼寻欢作乐。” 尉茂瞪大眼:“放屁,老子那是混迹在其中,隐匿行踪。” 说完,他感觉不对,连忙改口:“不是……姐夫,那是我怕谢狗当官的找到我嘛,没看我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我这几日虽躲在那里,可半点没有享乐,连澡都未洗!” 闻言,戚缙山眼底的嫌弃更甚,看着尉茂的手,时刻提防他去碰谢明月。 “那还不赶紧去沐浴。”谢明月难以想象,忙扯了扯戚缙山的袖子。 戚缙山淡笑:“正巧大理寺不远处有座你的宅子,不如先去那落脚。” “我的?”谢明月眨了眨眼。 她还有宅子?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夫人不知道么?”戚缙山睨她一眼,轻轻勾起唇角,“我送的。” 尉茂在一旁快嘴道:“姐夫的意思是,求你夸他,赏他。” 他说完就往谢明月身后一闪,躲开了戚缙山冰冷的眼刀。 谢明月:…… 她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要富有一些? 主动挽上戚缙山的胳膊,她沿着尉茂的话,笑眯眯仰头:“弟弟说的没错,夸你。” 戚缙山神色不动地沉默,谢明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走?” 戚缙山呼吸一滞,眸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跨出腿。 谢明月后知后觉。 哎呀,原来他刚才真的还在等她夸奖? 她竟如此迟钝,罪过罪过。 她挽着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还没说完呢,谢谢夫君送我宅子,我用……换。” 不知她说了什么,戚缙山的手指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低声暗哑地应声:“还望夫人说到做到。” 尉茂跟在后面,悄悄竖起了耳朵。 嘿,方才还说汉人保守,瞧他这姐姐和姐夫蜜里调油的模样,比他们部落里的人还热烈一些嘞。 来到宅院前,谢明月方知戚缙山送了自己多大的一座宅子。 这条街上左连肃王府,右有羽林中郎将府,算得上是权贵聚落之地。 宅子是四进的,住一大家子都绰绰有余,他们到时,门房小厮一应俱全,恭恭敬敬地出门迎接谢明月入府。 “夫人,”戚缙山凑到她耳边,“这宅子我送了五年,你总算肯登门了。”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谢明月的掌心,蹭得她心中又酸又涩,软得一塌糊涂。 “来,”她促狭心起,朝戚缙山勾勾手指,趁他俯身过来的一刹那,飞快地在他的薄唇上亲了一口,“夫君有心了,我很喜欢这里。” 戚缙山眼眸一暗,若非尉茂跟着,他早就将眼前人叼到嘴里了。 “哟,”尉茂左顾右盼的,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往前一跳,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跑了跑,“这地儿不错,适合我练功。” 谢明月不由自主问:“练功?” 随即她想起,顾肇源一定教导了尉茂许多,而尉茂能够甩掉戚缙山的手下,身手一定不会差。 “是啊,练练武艺,耍耍刀剑。” 尉茂笑嘻嘻。 “姐姐放心,我一定珍惜姐夫送你的宅子,绝不破坏一花一草。” “是吗?”戚缙山突然开口,静静盯着他,目光暗含探究,“尉茂,你没有别的落脚之处了吗?” 第100章 瞒着母亲偷跑 “你说什么呢?” 谢明月连忙戳了戳他的腰。 戚缙山好像有点敌视尉茂,但他怎么能这么明晃晃赶人呢? 尉茂无所谓地笑了笑:“哎呀,睡哪都一样,天下之大,哪里都是落脚之处。” 谢明月有些心疼:“你姐夫与你玩笑呢,你先去沐浴休息,此处人手随意用,明日我们再来看你。” 她将尉茂赶去里面的院子,同戚缙山重新坐上回府的马车后,轻轻瞪了他一眼:“夫君,怎么回事?” 谢明月稍稍一想也能想到,戚缙山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他故意这般刻薄,应该另有隐情。 暗影下,戚缙山将她揽在怀中,温热的气息一点点罩住两人。 “有些蹊跷。” 见他如此,谢明月有些不安。 “怎么了?”她仰起脸看他,心底一颤。 难道……尉茂他的身份都是假的? “尉茂的身份应是真的。” 见她脸色倏然变白,戚缙山轻轻贴上她的侧颊,一点点摩擦过细嫩的唇珠。 温柔地安抚着怀中人。 “只是……他并非孤立无援。” 他眉头微蹙,想起这几日追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 “我的人查到,他进京后曾与招财商会的人有过往来,若真如他所言,是进京寻亲,又怎会去往商会?” 谢明月闻言愣了一下。 招财商会是大商会,商路四通八达,还曾参与过朝廷与西域那边的贸易之路,里头不少管事都是柱州人。 “会不会是他帮人捎信……” 她掐住手心,刚刚高高挂起的喜悦之心渐渐沉降。 “再查查,”戚缙山贴着她的眼皮轻吻,“应当不是坏事,只是我要查清楚,才能放心。” 他不能放任任何有危险的人和事,再次伤害到她…… 翌日,罗氏与顺清侯忙着上瑞王府送礼告罪,谢明月与戚缙山用过早饭,一齐来到瑞金街上的宅子。 尉茂换了一身黑红劲装,微卷的栗色齐肩发被扎在脑后,正将拳头舞得虎虎生风。 谢明月看着他,心底五味杂陈。 “尉茂。” 她笑着喊了一声,从元白手中接过提篮放到院里的石桌上。 “我给你带了一些点心,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姐姐、姐夫。” 尉茂收起拳脚,熟练地从身旁婢女手中拿过汗巾,一边擦着额间的汗,一边大步朝他们跨来。 “太好了,我早晨吃了一碗肉臊子面,现在又饿了。” 他目光落在点心盘里,伸手停顿一瞬,径直拿了个蛋黄酥。 谢明月的眼神又柔和了一些。 舅舅也爱吃蛋黄酥。 “柱州应当没有此物?”她柔声道,“慢些吃,喝些茶。” 尉茂“吭哧吭哧”点头,眼中又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夫妻俩。 戚缙山依旧沉默地跟随在谢明月身旁,看不出喜怒,而谢明月却带了两个婢女,拎着大盒小盒的东西,全都是给他备的。 “你脸上的皴,要涂些羊羔油,这是特制过的,滋润不腻,抹了不会泛油光,还有你那个小腰包也有些破了,我为你备了一个新的,里面缝着夹层,可以分门别类放东西……” 谢明月不紧不慢地拿出带来的东西,一一给尉茂讲解。 无论如何,他都是舅舅唯一的血脉,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不管尉茂到底隐瞒了什么,谢明月还是决定,在不耽误事的情况下,好好对待他。 尉茂看着石桌被慢慢填满,越来越沉默,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知何时爬到了头顶上,焦躁地挠着头。 “姐……姐……” 他备受煎熬地站了半天,终于沉下眼睛,豁出一声。 “快别讲了,”尉茂身上那股张扬的狠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窘迫与心虚,“我……唉!” 他将头发挠成了鸡窝,艰难开口:“其实我……我不是一个人在京城的,我有帮手。” “啊?” 谢明月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戚缙山,却发现他似乎也有些讶异。 他们昨晚才猜测,今日尉茂就说出来了? 尉茂龇牙咧嘴:“不是别的,就是当初父亲帮我母亲建了商队,后来……发展得还不错,所以,我也不算是个身无分文的赶路人,我在京城确实还有落脚的地方。” 说到这,他抿着嘴,朝戚缙山鞠了一躬:“姐夫,昨晚我说谎了,真是抱歉。” 戚缙山微一挑眉:“怎么昨晚不说,今日倒是老实开口了?” 他一脸深沉,尉茂看了半天,发现怎么也看不透这个姐夫。 可恶,他本来还想有所保留,可现在看来,这姐夫是不是已经将他的底摸了个透? 如果他不说实话,万一戚缙山扭头对姐姐吹枕边风,姐姐岂不是要误会他了? 尉茂喜欢谢明月这个姐姐,不想被她误解。 他瞪了戚缙山一眼,慢吞吞吐出真言:“姐,我这次来,其实是瞒着母亲偷跑的,因为商队与招财商会有合作,所以招财商会的人已经能够收留我,但我不想被他们知道,所以一直瞒着你。” 谢明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和招财商会合作?那得是多大的商队? 敢情她以为是小可怜的表弟,实际上却是商队大财主? 而她以为寡居柔弱的舅妈,也是拉扯独子、支撑商队的大商人? “那……你和舅母的商队叫什么?” 以防万一,她还是问清楚。 尉茂挠头:“西、西洲商队。” 谢明月一脸诧异,戚缙山微微蹙眉,沉声问:“西洲商队?” 他只查到这小子背景不一般,但没想到,是西洲商队啊! 十多年前开始崛起,西域鼎鼎有名的头号商队。 和许多浮夸的商队不一样,西洲商队人数很少,但个个精良,商路相对精简保守,但贸易的质量都很高。 呵! 这桌子上的羊羔油,还得靠他们商队带来京城,贡进皇宫呢。 难怪这小子不瞒了,谢明月给他带的,都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其中有些东西的价值,尉茂应当比谁都清楚。 这是心虚了。 还算有良心。 第101章 姐弟齐心 “尉茂,你……” 谢明月一听他竟然是瞒着舅母跑出来的,顿时哭笑不得。 尉茂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姐,就当不知道这事,你不懂,我娘将我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父亲这封信我好几年前就看到了,一直想出来找你们,可娘不肯放行,这次是好不容易出来的。” 谢明月闻言沉默了一瞬。 为什么不肯放?自然是害怕京城水深,独子遭受牵连。 她虽没见过舅母,却奇迹般能够理解一位母亲的想法。 不过是一个在仇恨与亲人中选择了孩子安危的女人。 她弯起唇微微一笑,轻叹了一口气。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谢明月重新看向尉茂,眼神柔和了许多,“但你也要给舅母报个平安,别让她为你担心。” 尉茂顿时露出十分不情愿的表情。 他觑着谢明月的神色,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戚缙山,最终抿了抿嘴,妥协道:“行,我听你的,姐夫,我写好信,能不能让你的人帮我送一下?” 尉茂担心自己的行踪被找到,他这次来,是报着给顾肇源复仇的心思,万万不能再被逮回去了。 “可以,交给你姐姐。” 戚缙山微微颔首,似是想到什么后,看向谢明月的眉眼间染上一层温意。 “我有要事进宫一趟,你有事叫人拿牌子去宫门。” 他抚着谢明月鬓边的鲜花,旁若无人地在她颊边印下一记轻吻。 尉茂目瞪口呆。 不是都说他姐夫是个活阎王吗? 没见过活阎王笑的。 谢明月习以为常地受下这一吻,替他理了理衣襟:“记得来我院里用晚饭。” 她盈盈的眼波深处,眷恋和他的爱重交织,这深深庭院似乎都热了几成。 尉茂眼睁睁看着戚缙山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明月。 “姐,你们平日就这样吗?” 他来京城这些时日,在谢府飞檐走壁,也时常探到别家的情形,哪个内宅不是鸡飞狗跳,夫妻之间貌合神离,就算有那等和睦的,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没有戚缙山这样的,当着小舅子的面就亲他的姐姐! “怎样?”谢明月笑意盈盈地走到石桌边,调侃道,“莫非你还想瞧见他与我恶语相向不成?那这宅子你可就住不成了。” “太伤人心了,莫非我是那贪图宅子的人?” 尉茂立刻炸起寒毛嚷嚷。 谢明月发现这个弟弟初看杀气腾腾,眼神锐利,挺唬人。 但细细相处下来,其实还是个性子跳脱的年轻人。 有些毛毛躁躁。 很可爱。 “我那不是听说……听外头的人嚼舌根,说你们是一对怨偶,当初姐夫趁你落难抢了你……” 尉茂本来嗓门嚷得很大,但看见戚缙山留了个随行的小厮在外门旁站着后,就慢慢收低了声音。 姐夫看上去就是个黑心的,使不得,这话被听了去可使不得。 尉茂又开始毛毛躁躁地挠头了。 谢明月险些笑出声。 原来外面的人都是这么看她与戚缙山的。 “那现在你瞧见了,不是那么回事。”她帮尉茂整理着从旧腰包里掏出来的东西,随口问道,“这腰包掉在地上,叫花子都不会捡,你既偷跑出来,总带了些盘缠,怎么如此灰头土脸?” 尉茂面色有些古怪:“我一路到处跟不同的商队混,混到半途时,钱袋子被个贼摸走了,而且我为了乔装打扮,并未穿戴值钱之物,所以如今囊中有些羞涩……” 他倒是有钱有货物在招财商会里,可他不敢去取啊! 他都二十了,寻常男子抱媳妇孩子的年纪,偏他还在和母亲玩老鹰抓小鸡,若这么快就被找到,面子岂不是丢大了? 想到这,尉茂蹙起眉头。 “姐,”他语气严肃几分,“姑母和父亲的通信我都收着,你分明就是谢家的女儿,那个谢晚晴才是假的,当初他们为何将你赶走?” 谢明月一愣,这才同他简略说了当初的事情。 听完后,尉茂的神色有些呆呆的。 “所以,姐夫竟是个好人!” 谢明月又笑了:“这是什么话?” “没什么、没什么,”尉茂才不说自己有些怵戚缙山呢,他咀嚼着当年的真相,顿时破口大骂,“他娘的,这谢家和戚修玉真不是东西,老子就该一刀砍死他们算了!” 骂完,他又看着谢明月那张秀美的面孔,惊觉地收了嘴。 “哎,姐,我这……” 尉茂有些懊恼,不该在姐姐面前这般粗俗。 商队里多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打手,平时言语间说什么的都有,他也是习惯了,没收住。 “没关系,”谢明月微微一笑,“只是在外人面前别这样,终究不好,生意做到最后,也是靠做人的。” “嗯嗯,”尉茂大大咧咧地点点头,“那……现在暂时是不动谢狗和戚修玉了?” “嗯,事情未查清之前,杀了他们也不顶用,你这些日子可千万不要冲动行事,谢长勋上次已经报官了,只是正巧遇到你姐夫逮了你,若是落在旁人手中,可没这么容易周旋。” 谢明月面色沉静,给尉茂收拾东西时,突然从旧腰包里掏出一块有些破旧的灰羊毛皮。 “这是什么?”她微微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自给母亲治疗后,我便去写信去了晋阳,原是因着顾家我们这一脉已经没了人,所以只能请三叔家为母亲主事和离,可如今你回来了,到时候,打头阵的还得是我们俩。” 谢明月盘算得很清楚,顾家三叔之前与他们这脉不合,这次去信也不知能不能求得助力,原本她还有些忐忑,但尉茂的出现,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有了尉茂,那便证明了顾肇源的血脉延续,他们顾家大房还有人在…… 待母亲醒后,她要为自己正名,更要和尉茂一起助母亲和离。 “好啊!” 尉茂见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顿时开始摩拳擦掌。 “咱们姐弟齐心,一起迎回姑妈,重整顾家!” 谢明月笑眯眯地点点头,又指了指那张灰羊皮:“所以,这是什么?” 她方才端详了好一会儿,这块皮毛原本应是白色,但在尉茂手上,硬生生被摸成了灰色…… 第102章 偷汉子这事 看到那块羊皮,尉茂的脖子可疑地缩了缩,吞吞吐吐道:“这……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那我扔了?元白,快将这东西捡去丢……”谢明月看出他的不对劲,作势吩咐元白去拿羊皮。 “哎哎哎,别!” 尉茂连忙拦住元白。 好在他还记得汉人的礼节,堪堪顿住了手,没去碰她。 “我说我说!”他老老实实向谢明月交代,“其实……这是当初从爹的袍子上剪下来的一块皮子。” 谢明月垂下眼眸,盯着那块灰扑扑的皮毛,沉默了半晌。 “当初爹去世时,我还小,夜里睡觉时只要没这块皮子陪着,就要哭闹,娘没办法,就将爹的外袍剪了一块陪我,这些年皮子被我摸烂了不少,这一块是最后的了。” 尉茂语气轻松地说着这么沉重的话,谢明月鼻腔一酸,心底涌上一股浓烈到快要窒息的恨意。 她的舅舅,是世上一等一英勇的男儿。 也是最好的统领。 到底是谁,竟然如此坑害国之忠良。 想起记忆里那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那股哀伤与心痛几乎令谢明月有些失去理智。 但她必须坚持。 害死舅舅的根,就在京城,也许就在她见过的那些权贵之中。 她需要先安顿好母亲,再逐步理清当年的旧事。 这件事,可比她与母亲身上的冤屈重多了。 能够在战场上动手脚,这背后之人可谓举重若轻啊。 急不得。 轻轻叹了口气,谢明月振作精神,看着那块皮毛的神色温柔许多。 “那就好好收着,”她温和道,“你也来京城许久了,怕是都未光明正大出去玩过?不如今日换身衣裳,姐姐陪你去外头逛逛?” 见尉茂谈及已故的顾肇源有些哀伤,谢明月结束了这场谈话。 “好!” 尉茂的眼睛顿时亮晶晶地瞪大了。 “我想瞧瞧京城这边的街市。” 做商队这么久,他没离开过西域那块,初进京时,便觉得很多新奇玩意,脑子里也冒出了很多商贸点子,无奈害怕被娘抓到,只能躲躲藏藏,就连去招财商会取银子时也不敢声张,发现有露马脚的风险后就赶紧溜了。 如果扮成贵妇人的小厮,一切就方便多了。 尉茂套上小厮衣服,又将自己的栗色卷发包到头套里,雄赳赳气昂昂跟着谢明月出了宅子。 来到京城最为繁华的街上,刚一下马车,迎面的马车也走下来一群女子。 云鬓衣香,珠翠满头,各个都是京城里顶尖门第的出身。 目光撞在一处,谢明月微微眯了眯眼。 昨日出了那种事,今天永嘉县主就和没事人一样出来逛街了? “哟,这不是戚大夫人嘛……” 永嘉县主身边的朱清阴阳怪气地开口。 她是以前谢晚晴的闺中密友,与谢明月常年不合,没想到如今嫁了贵妃刘氏的娘家,一跃也同永嘉县主玩到了一起。 谢明月看了一圈,那堆贵女中,就数她一个年长些的插在其中,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不是一路人,还非要硬凑。 朱清这般,明显是永嘉授意。 “永嘉县主,”谢明月无视了一干人,只淡淡朝永嘉点了点头,“昨日一别,未曾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还以为,下次见面是你的婚宴呢。” 她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永嘉敢带人下她的脸,她就敢当面捅穿那些破事。 不,都不用她捅,谢明月说出这话时,就看见永嘉身后的几名贵女已经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想必私下里,永嘉和戚修玉的那件事早就传疯了。 “你!” 永嘉没想到谢明月居然一上来就这么大胆,她不悦地沉下脸,咬牙质问:“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的名声,还由不得你来操控。” 谢明月的眼神更深了:“我以为,名声当是自己行事经营的,怎么还成旁人操控了?莫不是县主平时常行此事,所以格外熟稔?” 她加重了咬字,永嘉眼底冒出一股火药味。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一个三品官的丈夫,也敢在我面前放肆,等我……” 等她嫁入戚家,看她不治死这个贱人! “咔擦”一声,谢明月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众女子纷纷投去目光。 只见一眉目俊朗的小厮手里拿着一根折断的竹笛,正恍若无人地拼命拍打。 “狗东西、狗东西,一根竹竿在这吱吱哇哇什么?要你别叫你还叫,风从屁股灌进来,管不住嘴是?惊扰了咱家夫人,有你好看!我打打打!” 谢明月一愣,听出尉茂话里的指桑骂槐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同时又有些隐隐的高兴。 这弟弟真是敢说敢做。 她头一回觉得尉茂说话粗俗还是有点奇效的。 永嘉县主听见这话,简直快要气晕了。 这小厮不就是在骂她吗? 谢明月好大的胆子! 她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尉茂的嘴。 “你这狗奴才,你说什么呢!” 她一个箭步冲过来,谢明月不露痕迹地向前一步,拦在中间。 永嘉县主红了眼:“你给我让开,我要叫人将他打死!” “怎么?我的小厮不过是教训一根竹笛,县主就要借故打杀?” 谢明月声色清朗,方才她们这群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一处,本就惹人注目,如今她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量,四周便有不少路人望了过来。 永嘉气死了。 但她还知道不能在百姓眼里跋扈,否则瑞王真的会杀了她。 尉茂乐得看她吃瘪,朝着谢明月使了个乐呵的眼色。 朱清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动静,她看着这小厮俊朗硬挺的面容,眯了眯眼,突然附在永嘉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 永嘉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在谢明月与尉茂的身上刮了一圈,眼里带上了若有所思的嘲讽。 呵,原来谢明月和戚缙山都是装的。 一个在外头置宅子养外室,一个和小厮眉来眼去,明明貌合神离,还要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 看她不揭穿谢明月偷汉子这事,让她彻彻底底地身败名裂,被戚家浸猪笼! 第103章 戚家来提亲了 “罢了,今日我高兴,不与你的狗东西计较。” 随即,永嘉县主收敛了怒气,表情阴郁下来。 她目光在尉茂身上转来转去,最后一挥袖子。 灰溜溜走了。 谢明月静静目送这一行人离开,尉茂立马凑上来。 “姐,”他把竹笛一塞,摸了摸下巴,“刚才那劳什子县主与你有仇啊?我看她想做咱俩的文章。” 尉茂说冒失也冒失,说精明也精明,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就把永嘉县主看了个半透。 谢明月轻笑一声:“是有仇,她想做文章就让她做,我倒要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今日她身边没带戚缙山的人,倒是让永嘉误打误撞,以为她带着乔装打扮的小白脸出来逛街了。 还有那个朱清,以前就一肚子坏水,没想到现在嫁了人,面目依旧。 谢明月想了想,问梧桐:“那个朱清,她不是嫁到刘家了吗?怎么还和这群未婚女子混迹?” 刘家是刘贵妃的娘家,贵妃圣眷正浓,刘家也扶摇直上,从二流世家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门第,朱清作为刘家妇,总该与同等级的贵妇人们往来,和一群比自己年轻的女子混,不是寻常情形。 梧桐回忆片刻:“夫人,朱清嫁给了刘家二房排行第七的庶子,二房没什么实权,也没人做大官,所以刘七夫人想尽办法钻研,够不上那些夫人的眼界,只能退而求其次,和贵女们往来。” 谢明月还没说话,尉茂就先笑了:“刘七夫人?就欺负人呗!这名号!和那恶婆娘的脸一样讨人厌。” 谢明月微笑着提醒他小声点:“人家都是鹤立鸡群,她这是鸡立鹤群了,难怪哪哪都扎不了堆。” 不过朱清的夫家再怎么没权,也是刘家的人,若真有事,刘家也不会不管。 谢明月看着永嘉一行人拐进了一座茶楼,慢慢垂下眼帘,同尉茂笑了笑。 “别管她们了,今日是陪你出来玩的,前面有座万物阁,要不要去瞧瞧?” 尉茂心性直率,谢明月说不管,他就不管了,连忙点头:“要!” 谢明月越发怜爱这个和京城公子哥都不一样的表弟,走在路上,还给他买了一些沿途的小摊吃食。 尉茂照单全收。 不过他不白拿,等到了万物阁时,门前摆着一柜的银首饰,尉茂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小小一张银票。 “姐,你先挑一个,等以后我给你买个金的,镶宝石那种。” 他一个小厮打扮的,突然掏出银票要给身后的贵妇买首饰,柜台后的管事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关系? 谢明月一时失笑:“你不是落魄得不行么,怎么还有银子?” 尉茂大大咧咧地晃着脑袋,像个活泼小狗。 “最后的一笔救命钱,若是真支撑不下去,就算是被我娘找到,也得用这笔钱。” 他拿出的银票上有柱州那边钱庄的印记,想来一旦使用,行踪就会被泄露。 谢明月心底涌起一股暖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弟弟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当然不会拒绝。 万物阁外,方才跟在永嘉身后的一名小厮探头探脑许久,飞快地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茶楼包厢里,永嘉与朱清坐在一处,见小厮进来,顿时都竖起了耳朵。 “县主、刘七夫人,两位真是料对了,那戚大夫人先是给小厮沿途买了不少吃食,后来进入万物阁后,小厮还出银子给她买首饰,两人关系只怕不同寻常。” 小厮说完,永嘉“哈”的一声冷笑,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 “果然,谁会对一个小厮如此?这谢明月放着戚缙山这等好男人不用,反倒与下三滥的玩意裹在一起,她身边用的哪个不是御贡之物?居然还会接受一个小厮的银首饰。” 永嘉这辈子都没戴过银制的首饰,只觉得穷酸得要命。 朱清附和道:“是啊,仆人生的就是仆人生的,就算被谢家当大小姐养了那么多年,眼皮子还是这么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谢明月贬低揣测了个十成十,心里舒畅许多。 “不过……”半晌,朱清又朝着永嘉开口,“县主,谢明月的心眼可多了,以往在谢家,谢晚晴就斗不过她,您若真要嫁入戚家,一定要小心她。” 她年长一些,又已经成婚,平时说话做事还算靠谱,永嘉很信任,什么事都和她说。 闻言,永嘉微微皱眉:“我自然知道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不过戚二郎才是世子,如今府中掌家的也是他母亲,我嫁过去,天然的身份地位就比谢明月这个秃头鸡高,整个戚家都得捧着我,她就算想和我斗,怕是也踩不到我面前的门槛。” 朱清抿嘴笑了笑,见永嘉听不进去劝,于是不再说话。 谢明月的手段她跟在谢晚晴身后是见识过的。 永嘉恐怕要吃大苦头。 谢明月挑了一对棠棣的耳珰。 尉茂喜滋滋付钱:“怎么不挑个更大的?那朵芍药的花大。” 他拍拍胸脯:“这点银子我还是有的,姐,莫跟我客气。” 谢明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傻子,不懂棠棣花的意义?” “啊?这花还有意义么?”尉茂傻了。 让他舞刀弄棒还行,若说读书,他读的都是民俗风貌等,那什么正经做学问的,他的水平也就一般般。 “是手足之情。” 谢明月将那银耳珰换上,笑意盈盈地又走到一边,挑了一个金挂坠。 “来,姐姐也送你一个。” 她挑的是个葫芦,象征“福禄”。 “多谢姐姐。” 尉茂捧着精致的小葫芦,顿时欢天喜地地别在了腰包上。 要说他在柱州,那也是过的金珍玉馐的日子,穿戴不比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差,但这小小一个葫芦,却比那些贵物更令他珍惜。 姐弟俩其乐融融,到了傍晚,又回到宅子里一齐用了一顿饭,谢明月这才打道回府。 永嘉听到小厮来报,不由得冷哼一声。 居然就把人大张旗鼓地养在外头的宅院里,这谢明月真是好日子过腻了。 她回到瑞王府去见瑞王妃,见沿途气氛有些凝重,不由得开口问下人:“怎么了?可是父王又发脾气了?” 下人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县主,今日戚家来提亲了。” 第104章 没有嫁妆 永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兴奋道:“当真?父王如何说的?” 一定答应了。 下人踌躇一瞬,房内传来瑞王妃的声音:“婵儿,你回来了吗?进来。” 永嘉兴冲冲进到房间,却见瑞王妃额上裹着一条抹额,颇有些精疲力尽地歪在榻上。 满脸疲倦。 “娘?”永嘉心底抖了抖,上前问,“娘您怎么了?可是病了?你们这群吃干饭的,怎么不去请太医?” 她当即就要发脾气,瑞王妃无力地抬了抬手,摁住她。 “不是病了。” 瑞王妃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 吹弹可破的肌肤,金尊玉贵的眉目,她当成宝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 一想到今日瑞王对戚家说的那些话,瑞王妃就恨不得晕死过去算了。 “娘,到底怎么了?” 永嘉看着瑞王妃这样,有些忐忑地握住她的手。 父王都答应了,戚家也来提亲了…… 她与戚修玉的婚事还能出差池不成? 瑞王妃叹了口气,握住永嘉的手:“婵儿,戚家,你是一定要嫁了?” 永嘉大为惊奇,又有些羞涩:“娘,女儿已经是戚二郎的人了,不嫁给他,还能嫁谁?况且我本就心仪于他……” “若他失去现在的一切呢?”瑞王妃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沉冷,“你还愿意吗?” 她当初下嫁瑞王,是因为看到了瑞王的狼子野心,知道瑞王并非池中物。 可那戚修玉…… 想到今日戚家说的话,瑞王妃心里焦躁极了。 永嘉本身就是个骄纵跋扈,难以伺候的性子,否则,也不会至今待嫁。 一个还未出阁,便在他人亡妻出殡日苟且的女子,哪个夫家会喜欢? 若非冲着瑞王的那层身份,戚家怎么会心甘情愿娶她? 瑞王妃头疼极了。 她拗不过瑞王,现在的情况,摆明了瑞王已经对女儿死心,甚至连最基本的脸面都不要了。 永嘉对戚家的价值大大减少,这样嫁进戚家,得过什么日子? 纵使她再担忧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一个堂堂王妃,手也不可能伸进顺清侯府里啊。 永嘉很久没见过瑞王妃如此了,她心底颤了颤:“娘,可是父王今日说了什么?” “婵儿,你可知晓,你这次出嫁,没有嫁妆和陪嫁了。” 瑞王妃揉着额角,艰难开口。 “你父王今日当着戚家的面说了,这次只嫁你这个人,除却婚宴当日的嫁衣、你的服侍下人,其余的,王府一概不会给。” “什么?” 永嘉不可置信地起身后退了一步。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慌。 “没有嫁妆?这、这怎么可能,便是再穷的人家,也不会一点嫁妆不给啊……” 父王这样,戚家人还怎么看她? 成婚那日,宾客们会怎样看她? 那些她素日不合,看不惯的女人们怎么看她? 永嘉瞬间跪在软榻前,拉住瑞王妃的手:“娘,父王他为何这样?我是他的女儿啊,他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瑞王妃的心简直在滴血。 她叹了口气:“婵儿,只怪你这回做得太过了,今日上朝,已有御史大夫拿了你的事弹劾你父王,这次瑞王府颜面扫地,你父王气狠了。” 永嘉怔怔地松开手,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 “谢晚晴她都死了!我想同戚二郎在一起,到底挡了谁的道?凭什么还将此事拿到朝堂上说,御史大夫成日里就关心这么点内宅之事吗?” 她气地直抖,紧紧攥着拳头,心底已经在想着,去找出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人,看看他家的女儿还想不想在京城过下去! “够了!” 瑞王妃冷冷地闭上眼,失望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这件事,不过是你亲手向外递出去的一件把柄,现在让你父王的政敌拿到了,我平日里也教导你不少,你的目光怎还是如此短浅?” 她不知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谢晚晴是死了,但她死了还没几日!尸骨未寒,戚修玉就同你做出那等事,你还不以为然?这是多么薄情的男子,才会如此行事?” 永嘉抿了抿嘴,一直自信满满的心底突然空了一块。 父王母妃都这么说,难道戚修玉真是个这样的人吗? 她不信,那日的他看着她,满眼都是惊艳,都只有她的身影。 况且……他是饮了酒。 “那谢晚晴生前坏事做尽,我有所耳闻,想必戚二郎早已对她心灰意冷,如今她死了,他无甚感情才是大智慧。” 永嘉坚持道。 “说到底,娘与父王都是觉得他不堪用罢了,可他以往在冀州也是做出了政绩的,女儿已是县主,并不期待他能挣多高的身份,只是想要一份安安稳稳的姻缘。” 瑞王妃心底又是气愤、又是焦急。 过日子哪有永嘉想的那么简单? 夫君没出息,做妻子的就处处要被压一头,那内宅中一匹布、一盆炭都是靠争的,若没有身份,用什么争? 她突然就明白了,瑞王为何放弃了这个女儿。 烂泥扶不上墙啊! 若是不撇清关系,怕是以后整个瑞王府的脸面都要给她搭进去。 他们年纪也大了,权势都有,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瑞王果决,已经斩了父女之间的关系。 她也别太操心算了。 “罢了,”瑞王妃很快改口,闭上眼睛,一脸难受的模样,“你父王心狠,我还是心疼你的,到时候,我为你准备一些体己,总不至于太难看。” 永嘉心底恨死了,她一直期待的都是自己风光大嫁,如今居然连嫁妆都没有了。 那她还怎么压谢明月一头? 好在瑞王妃松了口,她眼底的眼泪憋了回去,朝着瑞王妃点点头,飞快地跑出了屋子。 等她嫁入戚家,过上了好日子,父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第105章 借嫁妆 瑞王说不管,就是真的不再管了,就连瑞王妃找他看成婚的日子,他也兴趣缺缺,只是寻了个自己空闲的日子,随意又粗略地定了下来。 “这般仓促?” 罗氏接到瑞王府的消息后,顿时板起了一张脸。 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给,知道的,还晓得这瑞王府是嫁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有个什么灾星要送呢。 她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揉了揉太阳穴。 “真不是省心的……” 丫鬟端着药碗进来:“夫人,该喝药了。” 罗氏看着黑漆漆的药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时戚修玉缓缓步入。 “母亲何故叹气?是儿子的婚事劳累到您了,儿子给您赔个不是。” 定下婚事后,戚修玉整个人如同枯木逢春,一改往日踌躇满怀的模样,又开始着白衣,作诗画,显出一派矜贵公子模样。 只是脸上被抓烂的伤痕还是微微留下了一些痕迹,令他温润的气质里平添了一种危险和暗沉。 一时之间,罗氏恍惚觉得以前那个端方守礼的儿子又回来了。 这回他与永嘉县主的事情虽然荒唐,可到底是娶了续弦。 虽然瑞王不喜,但血脉亲情浓于水,永嘉县主嫁过来后,总不至于真的与瑞王府一刀两断了。 罗氏安慰地想着,看着白衣翩翩的儿子,心底又倏然软了一些。 “不过是些养精补气的汤药,”她摆了摆手,周围仆从全都退下,“自那日提亲回来,还未同你细议婚事,今日瑞王府的人来了,日子瑞王已经选好,是下月初七。” “下月初七?”戚修玉闻言神色一滞,“这……不到月余,是否太快了?” 罗氏心头烧起一股无名火。 “瑞王府那头什么都不肯出,自然快了。” 这男女嫁娶,重要的便是经年累月的聘礼、嫁妆准备,讲究些的人家,女儿出生就要开始准备带年头的红木打家具,还有那些吃的穿的用的,细细数来,就连喜糖都得提前做,可如今瑞王府就赤条条出个人,可不省事嘛! 偏偏这门婚事再荒唐,他们也得硬着头皮接纳,甚至还得主动求娶。 谁让县主的身子都被破了呢! 一想到那瑞王府上,她与顺清侯热脸贴冷屁股的事,罗氏就气得发抖。 “什么都不出?” 戚修玉一愣,面色有些着急。 “母亲,这是何意?” “我忘了同你讲,瑞王说了,这次嫁女儿,他什么也不给,永嘉县主没有嫁妆,也没有陪嫁,只带着几个下人过来,平白吃咱们家的饭!” 罗氏横眉竖眼,又是气瑞王府如此行事,又是气戚修玉不断给她惹是生非,出难题。 “这回成婚,都该咱们家出了。” “什么?这怎么行?”戚修玉一听永嘉县主连嫁妆都没有,顿时急了。 嫁妆不但是女子的倚仗,更是婆家人的脸面,若是哪个女子出嫁却没有嫁妆,那可是要遭人耻笑一辈子的。 “瑞王府又不是穷得叮当响,怎么连永嘉的嫁妆都不给!” 他又气又急,在罗氏屋内拍桌子,罗氏心烦意乱,忍不住吼道:“你在我这逞威风做什么?事情是你做的,得罪了瑞王,现在连最宠爱的女儿也不管了,我也没办法,到时候她嫁过来,二房的花销就要变大,你可看着些,差事早些谋起来,别一屋人窝在府中只知道张嘴吃喝。” 本来侯府的账就被谢晚晴搞得一团糟,前些日子又是办宴会,又是出殡,加之谢晚晴的嫁妆又要留给戚若枫,如今急匆匆来一门婚事,简直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令罗氏焦头烂额。 “母亲……” 戚修玉从来没被人指责过白吃白喝,可他自回京以来,确实一直没谋到差事,那本该早就发下的调令迟迟不见踪影,他知道其中怕是有长公主的手笔,所以也不敢去活动,就怕惹人耻笑。 “母亲莫将身子气坏了,”他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沉下眉眼劝道,“待儿子娶了永嘉,那群人自然会见风使舵,到时候不愁没有差事,更不愁给您挣脸面啊。” 罗氏一颗焦灼的心算是落了一半。 也就是这点好处了,永嘉县主是宫里娘娘面前都能说上话的人,有她做媳妇,就算婚事惹人耻笑些,后面的日子应当总能尝到甜头。 “你有心就好,”她沉沉叹了口气,这才端起温热的药一口仰尽,“日子定了,就得张罗布置,今日找你来,也是想说,如今府中银钱不多,加之这门婚事被瑞王不喜,我想着,不如简略些办。” 戚修玉一听就皱着眉想反驳。 但细细一想,就算办得风光盛大,若到时候接亲队伍后面空荡荡的,反倒更惹人耻笑。 “母亲,”半晌,他吐了口气,皱眉道,“办得简陋,恐怕县主不高兴,对瑞王府也显怠慢,更是落咱们侯府的面子,不如婚宴当日,咱们先出几十抬充做县主的嫁妆,待她入府后再归还。” 队伍里有几十抬嫁妆,总好过一点也没有。 “你说的轻巧,”罗氏睨了他一眼,恨道,“几十抬嫁妆从哪里弄?难不成还要动你母亲的吗?” “儿子自然不敢,”戚修玉赶紧一鞠躬,想了想,沉声道,“大房的好东西不少,平日谢明月也不管家,现在府中遇事,她总该做些贡献,儿子觉得,母亲不如请她给一些。” 他回府多日,看着戚缙山将稀奇的玩意流水似的往谢明月院子里送,心中既不屑,又隐隐恼怒。 他们侯府的日子紧巴巴,偏偏大房独自开伙,滋润得流油,且经过这段时间,戚修玉对谢明月充满了怨恨,只恨不得她立即去死,如今他要成婚,没空料理她,但这件事他必须要谢明月出点血! “给?”这时,谢明月突然从屋外缓缓踏来,重复着方才戚修玉的话,讥讽道,“连借都不肯说,戚修玉,你这是准备明抢了?” 戚修玉万万没想到正合计着从她手里拿东西,她居然就来了。 他微微蹙眉,淡声道:“大嫂,我的意思就是借。” 第106章 亲一下就不苦了 罗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是啊,明月,如今府中艰难,你们大房也该帮二房一把。” 其实照她想来,谢明月就该给一些东西才是。 马上永嘉县主就要成她的儿媳妇了,有瑞王在,戚修玉的前途未必敌不过戚缙山,罗氏偏向大房的心,又逐渐偏向了自己的儿子。 毕竟这些日子她撇开二房,却也没从大房手中讨到什么好。 “帮?”谢明月扯了扯嘴角,噙一抹冷笑,“他企图下药奸污我,毁我名声的事,我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没有追究,如今与永嘉县主苟合成婚,自己没本事,倒肖想起我的东西了?” 罗氏脸色一变,忍怒道:“既然是一家人,何必还翻旧账,那些事早就过去了,你如今好端端站在这里,我也是与你有商有量的,不愿意就算了,那些难听的话还是收一收。” 她不想太过得罪谢明月,却也不能让儿媳妇骑到自己头上。 谢明月却锋芒毕露:“又不是我摁着他与永嘉县主行事,再说了,谁整天没事盯着长嫂院中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世子是小偷呢,既然要脸面,就好好求人,别盛气凌人地露着鼻孔,等别人将东西摆到手上,世上可没这等好事!” 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戚修玉,勾唇一笑:“你也快三十了,三十而立,你立了个什么?头发么?” 这话侮辱性太强,戚修玉脸上挂不住了,顿时羞怒道:“你这个自私的人懂什么,我这是为了侯府的名声与面子,若让外人看见成婚当日队伍里没有嫁妆,整个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们都是侯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戚缙山被弹劾,有你哭的!” “夫君被弹劾不弹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连被弹劾的机会都没有。” 谢明月闻言,眸色沉冷地看着他,那一瞬间,戚修玉竟从她脸上看见了几分戚缙山的气势。 “你自顾自快活时,没想到侯府的面子,如今倒是满嘴道貌岸然,戚修玉,你这些日子够得意的,难道没有想过,午夜时分,谢晚晴会回来看看你这负心汉?” 一句话,说得戚修玉与罗氏皆是寒毛倒立。 “你胡说什么!” 罗氏起身一拍桌子,伸出手指指着她。 “明月,这些日子我与侯爷纵着你,真是纵出你的脾气来了,你平日里惫懒就算了,如今府中有婚事,娶的还是县主,无论你多伶牙俐齿,该做的必须得做!” 谢明月那句话,说的是戚修玉,可罗氏听了,心脏却疯狂跳动着。 谢晚晴,是她送走的,是她亲眼盯着送上的马车,婆子也是她安排的,就那样横死在路上,连脸都被划花了,若说罗氏不害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她脸上的血色都没了,偏偏嘴唇却鲜红得吓人,看起来脸白唇红,很有点不祥的恐怖。 罗氏几乎已经想到了夜里,谢晚晴的魂魄在她床边流血泪的模样。 她抖着胳膊,沉声失态道:“这件事我会同侯爷商议,现在你给我走,赶紧走!” 谢明月的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刀,一点点插入罗氏的心窝。 “那就提前祝二弟新婚愉快。” 她深深看了戚修玉一眼,弯弯的眼眸中,全是深寒的冷意。 随即转身离开。 戚修玉被她的眼神看得心慌气闷,转身的功夫,衣角扫到了一旁的落地鹤形灯,灯罩子“啪”的一声滚落在地,发出一声接一声的铿锵回音。 罗氏猛地一抖,紧接着,丫鬟们尖叫起来。 “火!着火了!” 只见鹤形灯芯落在一旁的丝绒帘布上,瞬间便窜起了一人高的火焰。 罗氏骇得双腿发软,一把攥住戚修玉的胳膊:“快、修玉,我们快走!” 不知为何,她越看那火苗的形状,越觉得像是谢晚晴显灵站在那里,幽幽盯着他们。 戚修玉没这么害怕,但也觉得大触霉头。 谢明月这个女人简直太邪门了。 自她病好后,这府中的风水就像是倒转了一样,原本的春风全都刮到了她与戚缙山身上。 而他们一家人却一个比一个倒霉。 而且他明明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看到谢明月后,那颗心居然又莫名其妙生出一丝悸动。 这难道不是谢明月的邪门之处吗? 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非得除掉不可了。 若是让谢明月知道,戚修玉竟然将他们多行不义的结果怪在自己身上,恐怕要笑掉大牙。 她回到院里,戚缙山又差人搬来了一箱小玩意,如今院内专门辟了一间屋子,用以存放他的这些东西。 谢明月捏着鼻子喝下了这个月调理身体的药。 放下空碗后,她往嘴里猛塞蜜饯。 “可是喝药了,脸纠成这幅样子。” 戚缙山信步闲庭地走进屋内,自然坐到她身边。 一双手和长了眼睛似的,朝她的腰搂过来。 谢明月在他臂弯中扭了扭:“苦死我了!” 戚缙山的心立即就塌软下了一块。 “亲一下就不苦了。”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迅速低头,在谢明月嘴里轻轻吮了一圈。 帮她分担走一半苦意。 谢明月顿时瞪圆了眼睛。 不管多熟悉,戚缙山每次的手脚之快还是能让她叹为观止。 “我方才回府时,听到罗氏院里走水,下人们在议论什么显灵,”戚缙山吻过之后,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将她放在腿上,亲密地贴在一起说话,“怎么?今日就想什么法子整治他们了?” 他眉眼间含着微微的笑意,像是在夸谢明月是个好孩子。 走水? 谢明月微微一愣。 “这走水可不关我的事,”她也不知道那对母子心虚怎么心虚得走了水,“不过是母子俩密谋抢大房的东西给他们长脸,被我骂回去了。” “还有这种事?”戚缙山眼底划过一抹暗意。 “没关系,我们大房和铁桶似的,”谢明月得意地扬起脸,摇摇脑袋,“他们想就想,碰不着。” 戚缙山忍不住又低头亲了她一口。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不过…… 他微微松开手,笑容依旧。 “夫人,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去处理一趟。” 走出琼华院,戚缙山温和的眉目陡然间变得锋利。 “去见父亲。” 他朝金河微一颔首,径直向前院走去。 所有朝着谢明月涌来的巨浪,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第107章 给了戚修玉一耳光 这一夜,戚缙山回来的很迟。 谢明月没有等他,自从她被发现身中寒玉毒后,戚缙山的差事陡然忙碌起来,常有日夜颠倒、夜不归宿之时,她给与理解与尊重,不探究过问,亦不去多疑。 第二日,戚缙山上朝,谢明月在院中用早饭,刚放下象牙箸,院里的一个跑腿丫鬟突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小丫鬟满脸煞白。似是吓傻了,吐了半天的气,还没顺过话来。 谢明月皱着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鬟声音颤抖:“大夫人……二爷他、二爷疯了,他说您豢养外男,不守妇道,现叫了官兵到府中拿您!要将您带去教坊!” 教坊那种地方,都是罪妇恶女,怎么可能让夫人被拿去那儿? 谢明月杏眼微眯,现安抚好小丫鬟:“别怕,拿我也不是拿你,你且喝口茶,喘两口气。” 她起身看向元白:“为我更见客的衣裳,戚修玉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穿身白的,今日我必要他付出代价!” 小丫鬟却“哇”的一声哭了。 “大夫人,二爷真的疯了,他今日将府里的下人腿打断了两个,不知发的什么脾气,您千万别去硬碰硬呀,咱们去请大爷。” 谢明月闻言沉下眉眼。 戚修玉再怎么对付她都行,可无端打断下人的腿,他想干什么? 翻天吗? 顺清侯府对待下人一向宽和,唯有罗氏和二房素来爱苛待,现在戚修玉更是拿下人出气。 没能力对付她,就对付无辜的下人? 他算什么东西! 她步入屋内,拿起一只振翅欲飞的翠鸟花簪子,缓缓插入发髻。 “走。” 远远的,就看见一队官府的兵站在前院后院的大门处。 谢明月冷冷盯着这浩然声势,嘴角一点点绷紧、微勾。 这么大的阵仗,是生怕她这“荡妇”的名声传不出去? 她闭上眼,都能想到戚修玉此行只怕是受了永嘉县主的蛊惑。 昨日她看见自己与尉茂在一起,今日,戚修玉就来拿她。 真是一对默契十足的佳侣啊。 她缓缓步入门外。 官府的衙头看着这戚大夫人,顿时有些为难。 戚大夫人天仙似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和小厮勾搭的女人,偏偏永嘉县主的人连夜找了他,要他为戚二爷行方便,这戚修玉如今叫嚣着拿人,他们也不敢不从。 对着平头百姓时,他们是一把刀,对着权贵时,这把刀就卷刃了。 看见谢明月的身影,戚修玉顿时红着眼睛冲上来。 在他身后,管家拼命地扯着他的衣袖,看样子简直要昏过去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侯爷与侯夫人出门拜客,大爷上朝,二爷就在家里拼命发疯,折腾下人就算了,现在还将官兵弄到家里。 现在侯府门外,看热闹的平头百姓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若真让大夫人被官兵拿走,他这管家还敢面前大爷吗? 身前,戚修玉还在叫嚣:“谢明月,你这恶毒的荡妇,是你给戚缙山吹枕边风,要父亲卸了母亲的管家权,你这个毒妇,之前假惺惺推脱,现在眼见永嘉要进门了,就在背后使阴招夺权,你真是太虚伪了!” 他想到昨夜罗氏的下人跑来院里报信的模样,简直恨不得当时就操刀去杀了谢明月。 戚缙山去找顺清侯,顺清侯转眼就卸了罗氏的管家权。 这不是谢明月吹枕边风是什么? 这个贱人! 只是戚缙山与她宿在一处,他理智尚存,到底没有冲过去。 可对谢明月的恨意在酝酿了一个夜晚之后,已经膨胀到了一种巨大的规模。 他不光要除去谢明月,还要让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永远失去戚缙山的爱与信任,让她彻底坠入谷底! 戚修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又挣开拉扯的下人们,朝着谢明月扑过去。 谢明月眯了眯眼,轻巧地躲过他的“攻击”。 “花拳绣腿,”她冷笑一声,静静看着他涨红的脸,“戚修玉,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像那猴山里抢不到猴王吃食,屁股气得通红的猴子,我若是你,就趁早将这红脸遮住算了,免得旁人见了,笑话我露屁股出来。” 她的话毒得要命,一旁的下人们又害怕又想笑,唯有戚修玉听后,瞬间暴跳如雷。 “你少耍嘴皮子,你逼死了谢晚晴,现在又开始对母亲下手,妄母亲之前那般器重你,你却如此行事,也不怕遭天谴!” “你母亲的事又不是我所为,我遭什么天谴?” 谢明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只当他在狗叫着胡言乱语。 “戚大夫人,莫要再狡辩了,据戚二爷及多条消息所言,您在外豢养男宠,与之公然游街寻欢,早已犯了妇德,今日下官就要将您带去教坊,论证一二!” 这时,衙头开口了。 他方才激烈地在脑内斗争了一会,最终还是倒向了永嘉县主。 那可是瑞王的女儿,身份远比这顺清侯府中的任何一人都要高贵,他自然要跟对的人。 就算事情出了误会,他也能够推到永嘉县主身上,言明奉命办事。 听到衙头的话,谢明月抬眸看向他:“怎么?永嘉县主让你这条狗来,你就来了?” 此人是六品武官,谢明月记得他是瑞王的旧部,虽然身份低微,但可以调动衙卫,也有几分实力。 衙头的脸顿时憋得通红。 这个戚大夫人长着一张勾人的脸,看她的神色也是个不安分的,在外面偷男人,派头还敢这么足,看他不让这种贵妇好看! “夫人,得罪了,”他睁着闪着寒芒的三角眼,恶狠狠一笑,“拿下!” 官兵们顿时衣带摩挲,纷纷抬脚上前。 “谁敢?” 谢明月站在原地,微微抬起下颔,冷静平淡地说了一句。 却将所有人唬得钉在原地。 着内宅妇人好足的气势! “戚修玉,看来,是我又一次看轻了你,”谢明月缓缓走到戚修玉面前,对上他充血的双眼,垂眼一笑,“还以为你这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呢,没想到,还是这么简单粗暴的老一套啊。” 她微微一笑,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突然扬起手臂,重重给了戚修玉一耳光。 第108章 脸都被打歪了 “啪”的一声。 这一掌用上了谢明月所有的力气,戚修玉的脸都被打歪了。 丫鬟们吓得尖叫起来,衙头急急挥袖,按下动弹的官兵们。 谢明月又是抬起长腿一踹,虽然她并非力大无穷,但这些日子吃好睡好,又有苟子涵调理身体,已然比寻常女眷强健许多。 戚修玉本就下盘不稳,又沉浸在挨耳光的震惊中,冷不丁被谢明月一踹,居然荒唐地滚落在地,还往后滚了一圈。 众官兵还要后退为他让路,场面一时滑稽至极。 谢明月的目光落在一旁花树的藤条上。 元白机敏非常,见状很快上前剪下一条荆条,谢明月用手帕一裹,身手敏捷地朝着戚修玉抽过去。 左一下、右一下,次次用足了力气,将上次戚缙山负荆请罪时,没舍得用上的力气,全都挥在了戚修玉身上。 “疯女人!你疯了!” 戚修玉的外袍都被抽出了几个大洞,他疼得哆哆嗦嗦,尽力躲避着往外爬起来。 衙头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根本不敢上前拿人。 这戚阎王的夫人也是个母夜叉啊! 他一时都有些后悔为了巴结永嘉县主,而跑来接这么个棘手的活儿了。 “你敢打我!我是世子!你居然敢打我!” 这几条抽打似乎打掉了戚修玉引以为傲的脸面与自尊,他捂着破破烂烂的外袍,感应到手下渗血的伤口,忍不住破口大骂。 “该死的娼妇,当初不肯做我的女人,转眼就嫁给了戚缙山,我一向敬你似长嫂如母,你却如此待我!” 谢明月闻言,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什么狗屁倒灶的胡话,连“长嫂如母”这种话也说出来了,她才不要这种愚蠢的狗儿子呢! 她又是一抽,脸上却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嗓音温和:“既然二弟视我如母,我自然要好好教导二弟,今日你这不敬不友之举,就当承受责罚!” 她一边说,一边抽:“长嫂如母?那你说什么对我旧情未了的屁话?还企图下毒毁我清白,这些,都是你想对你母亲做的?” “那二弟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衙头在一边听着,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插翅逃出这个地方。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永嘉县主不是说这戚二爷马上要与她成婚了吗? 怎么戚二爷还对长嫂有那种心思呢? 他仔细一想,今日戚修玉得知谢明月在外豢养男子时,面色的确像个被戴了绿帽子的丈夫。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夫人红杏出墙呢! 完了,他这是听到了什么秘辛啊! 还不如让他被抽两下,顺势滚出去算了! 他不露痕迹地朝着带来的官兵们拼命使着眼色,往后轻轻退步。 一退,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抵到了什么东西。 衙头悚然一惊,猛地回过头来,顿时如惊雷在头上炸响。 炸得他五雷轰顶,恨不得立刻就死在此地。 “戚……戚大人?” 衙头颤抖着声音,不敢眨眼。 戚缙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像是刀抹了衙头的脖子,令他瞬间失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戚缙山缓缓回身,朝着身后一欠身:“此事,请父亲定夺。” 顺清侯面色阴沉地站在身后,嘴角微微一抽,攥紧拳头走上前去。 戚缙山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出现。 谢明月未找他,他就知晓她有能力解决,只是没想到,解决的法子这样简单又高效。 挥荆条的样子,也实在可爱。 他就继续默默做她身后的盾。 让她能够永远肆无忌惮地挥着荆条,打退一切想要打退之人。 “逆子!你在做什么!” 顺清侯走上前去,大喝一声,见谢明月停下手上动作,夺过她的荆条,又朝着戚修玉抽过去。 戚修玉一惊。 “父亲……”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往周围一看,除了顺清侯,罗氏似乎不在。 戚修玉立刻露出愤懑之色:“父亲,您事到如今还要包庇大房!” “你搞这些人来府中干什么?”顺清侯指着那群缩在一起的官兵们,胡子直抖,“在家里丢人不够,现在还丢到外人眼里?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球!” “爹!”戚修玉忍不住大叫,他放下手,被抽破的外袍垮在身上,露出内里渗血的伤痕,“是谢明月不守妇道在先,她毁了我们顺清侯府的名声,我叫人来拿她,何错之有?” 他今天就不信了,谢明月偷汉子的事,永嘉拿捏得十成十,不光遇到两人相约逛街,还遇到一起回外头的宅子,若顺清侯真能忍下这种事…… 不,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媳不忠于儿子! “你胡说什么!” 顺清侯吹胡子瞪眼。 “是真的,昨日谢明月与伪装成小厮的姘头逛街,最后一起回了大理寺旁的宅子,下人们看到了,同我说的!” 戚修玉信誓旦旦地指着谢明月。 “若不信,父亲大可现在就去那宅子里拿人,就谢明月现在戴着的这对银耳珰,就是那狗男人给她买的!” 顺清侯看了谢明月一眼,确定,她身上的东西向来稀奇,都是戚缙山弄的,怎么可能戴这种便宜货? 难道戚修玉说的是真的? 他心底一颤,看到谢明月冷静的神色,摇了摇头。 “你放屁!” 不可能。 戚缙山与谢明月的反应,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顺清侯神色一凛,低吼:“快别丢人现眼了,此事必有缘由,怎么可能是你所说!” “父亲,您就是包庇大房,事情都到了如此地步,您却还为他们说话!”戚修玉闻言,幽怨地看着他,恨恨道,“难道一定要等大房的血脉被混淆,您才会知道谢明月到底有多过分?” 这话,就是在说谢明月大逆不道,生别人的孩子了。 当真难听! 谢明月皱了皱眉,突然莞尔一笑:“二弟口口声声说我在外头置宅子养姘头,你知不知道,那大理寺旁的宅子,是你大哥的?” 戚修玉一瞬间打了个冷颤,像是听到了鬼故事。 “什么?” 他看着谢明月的笑脸,一时没有理解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谢明月带人去戚缙山的房子? 那事态岂不是更严重了! 他不信戚缙山能忍住! 第109章 世子之位 “你带男人去他的宅子,还敢说出来?” 他愤恨地盯着谢明月,做出一副好弟弟的姿态。 “今日就算拼着被父亲打死,我也要把你这个对不起我大哥的罪人拿下!” 谢明月微微一笑。 好像在看什么杂耍表演。 这戚修玉和永嘉县主凑在一块,怎么变得更蠢了? 顺清侯手中荆条都抽断了,恨不得立刻就去拿家法。 “糊涂东西,老子是不是说了,事情并非如此?你偏要一意孤行!” 他知道戚缙山在后头看着,一时又气又急,忍不住朝着谢明月道:“明月,你二弟一时想左,你莫生气。” 戚修玉见父亲对谢明月如此温和,顿时如发疯的野猪一般,站稳了就朝着他冲来。 “父亲,您也昏了头了,证据就摆在那儿,您却选择视而不见,戚缙山就如此重要吗?这侯府中的嫡子,原本只有我一个啊!” 他好恨。 恨云氏与戚缙山鸠占鹊巢,云氏与他的母亲平起平坐,戚缙山也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成了父亲的宠儿。 谢明月静静盯着戚修玉:“父亲,现在生气的人可不是我。” 她朝着戚修玉微微一笑:“哦,原来你一直嫉妒夫君啊,也是,他比你神仪明秀,又比你官途亨达,你除了多一个只会哭哭唧唧的儿子,什么都比不过他。” 怕戚修玉受得不刺激,谢明月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没关系,你娶的妻子,也不如他的妻子,谢晚晴从小就比不过我,还非要同我攀比,就与你暗地里盯着我夫君时的心态一个样。” “你口口声声忘不掉我,其实只是不甘戚缙山娶了我。” “戚修玉,你好像一条在阴暗处看着别人幸福的虫子啊。” 打蛇打七寸,杀人戳心窝。 戚修玉一下子跳起来,恨得面目狰狞。 “谢明月!你!” 他指着远远躲出去的衙头,吼道:“还不快来拿下这个淫妇!” “戚修玉!”顺清侯怒吼。 “拿谁?”男人幽幽开口。 又是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响起,戚修玉看着衙头身后的花窗下转出来身影,面色微微一白。 戚缙山信步走到谢明月身边,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却威赫震震。 他紧紧盯着戚修玉颤抖的眸子,冷声重复一句:“拿谁?” “大哥,”戚修玉抽了抽嘴角,猛地抬起胳膊指着谢明月,“她背着你偷人!” 谢明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元白、梧桐等知晓内情的下人们,也纷纷忍俊不禁,在后面憋笑憋得很辛苦。 这二爷还真是冥顽不宁,方才夫人都说了,宅子是大爷的,侯爷也一力阻拦,他竟像是个榆木脑袋般,完全转不过弯来。 还京城才子呢,京城笨财鱼还差不多! 戚修玉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明明他还差人打探过,谢明月院里的人也说她曾拿了不少男子的用品出门,怎么事情完全不对了? 不管了,他是侯府世子,顺清侯府以后都是他的,就算顺清侯想对付他,也要看看罗家的面子,有外祖家在,他怕什么? 戚修玉精神一振,重新挺起腰杆:“大哥,你当真要戴着这个绿帽子不吱声?” 戚缙山不言不语地上前,一双寒眸盯得戚修玉遍体生寒。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戚修玉的衣襟,一把将他提起。 谢明月瞪大了眼睛,心跳瞬间加速跳动。 出现了! 戚缙山这种神勇的时刻又出现了! 上次家宴时,她又气又急,没来得及细看,今日好好看着,才发现戚缙山这样真是英姿勃勃,令人心安又震撼。 他居然单凭一只手就能将戚修玉整个拎起来…… 一时间,谢明月又想到了两人亲密时的一些情形,虽然时机非常不对,却忍不住红了脸。 夫君才是真绝色! 被捏着衣襟提起来,戚修玉的尊严几乎碎了一地。 他勉强瞪着戚缙山,踢了踢腿:“放我下来,你这样像什么样子,我可是侯府世子……” 戚缙山眉眼低垂,不去看他,语气淡然:“世子?” 他冷冷一勾唇角:“看看你这幅蠢样子,分不清是非,拎不清善恶,就算有人将刀递到你手上,你也只会拿起刀背砍人,你这样的人,除了砍死自己,还能砍死谁?” 顺清侯在一旁焦灼到极致,反倒冷静下来,想到昨夜长子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他奇异地停在一旁,并未出言阻止。 戚修玉就这么悬在高空,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越是挣扎,戚缙山就攥得越紧,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 只能停止挣扎后,恨恨地盯着戚缙山。 该死,这个野种小时候又吃不饱饭,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戚缙山!你少说风凉话!” 他在空中蹬了蹬腿。 “你真不是个男人,谢明月十年不让你近身,你也忍得过去,难怪现在连她偷人都不管,你他妈就是个龟公!” 此话一出,院内的气息陡然下降,就连一直微微笑着的谢明月,嘴角也悄然落了下来。 远处的衙头更是命官兵们捂紧了刀柄,就怕戚缙山一声令下,要他们砍了戚修玉。 一边是九卿之一,一边是永嘉县主和瑞王,他们谁也得罪不起啊! 一片寂静中,戚缙山轻轻哂笑一声。 他猛地一耸,戚修玉被整个重重砸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戚缙山掏出一条手帕想擦手,发现是谢明月给他绣的,于是重新收起来,又伸手向身后的玉江要了一条。 谢明月:…… 莫名想笑,又有些感动,都什么时候了,还珍惜着她绣的帕子! “二弟,有些时候,人的绝境是自己造就的,”戚缙山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声色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口口声声叫嚣的那个男人,是夫人的什么人?” 戚修玉惊疑不定地捂着脖子躺倒在地。 还能是什么人? 戚缙山居高临下望着他。 “他与夫人的关系,不劳你操心。”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 说完,他回头看下顺清侯,面色冷冽。 “父亲,昨夜说的话,是时候兑现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顺清侯心中低叹一声,上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戚修玉一眼。 也不命人将他扶起,便直接问:“逆子,我就问你一句,你这个世子之位,还想不想要了?”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得戚修玉顿时脸色煞白。 什么意思? 父亲这是真要动他的世子身份了? 第110章 卖母求荣 “父亲……” 他攥紧了拳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破烂的外袍、青一块白一块的脸,若是让永嘉县主看见他如今的模样,怕是立即就要悔婚。 “这话什么意思?” 戚修玉抖着嗓音,勉强支撑着身体。 他被打过后,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前不久春花宴上又用了那种虎狼之药,如今的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了。 “换个说法,”戚缙山回到谢明月身边,被她勾住手后,心情大悦,勾着唇角开口,“父亲问你,你是要世子之位,还是要你母亲。” 顺清侯沉着脸色,看向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 明明小时候也是粉雕玉琢的孩子,长大后也是才动京城,被众人追捧,后来婚事有些波折,但也如愿取得美妻,诞下独子,外派实权,如今回京后,本该是一飞冲天,却阴差阳错成了这个鬼样子。 再这样下去,整个侯府都要被他霍霍得不安生了。 顺清侯想到昨日戚缙山说的那些话,下定了决心。 连逼大房拿东西冲作嫁妆这事都做得出来,这对母子凑在一起时,真是失心疯了。 罗氏原本听了他的话,都已转变了思想,但血浓于水,竟又歪了回去。 糊涂啊! 顺清侯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到戚缙山平静的眼神,狠了狠心。 “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若还想做这个世子,那我就将你的母亲送去养病。” “若你还有些孝心,想留你母亲在府中安养,那你这个世子之位,我就去请陛下剥掉,戚修玉,你难堪侯府大任,但我会让你们母子俩都留下。” 两句话,像是两只刀子一样,扎进了戚修玉的心窝。 “什么?”他似乎终于明白了顺清侯的意思,转瞬间吼出了声。 “父亲,您怎能如此?” 逼他在世子之位和母亲当中做选择? 凭什么! “你们逼我如此!” 顺清侯突然大怒。 “一次又一次,你们对大房做过的事,我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养大了你们的胃口,导致你们娘俩一次次得寸进尺,不分青红皂白,大行荒唐之事!” 顺清侯也很恼火,他养在护国寺的一颗平常心,自从回府后就没有静过。 好端端的家,被二房搅和得乌烟瘴气! 他想破口大骂,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罢了,你选。” 顺清侯陡然忍下怒气,长长吐出一口气。 戚修玉压抑着愤怒开口:“我不选,我本就是侯府世子,母亲也是侯府夫人,父亲,您不能这样!” “那我就送你母亲去庄子上,再将你的世子之位请离。” 顺清侯早就料到了他会如此,冷笑一声,心硬道:“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不会允许你在府中撒野!” 相比之下,还是大房让人舒心,虽然云氏糊涂,但已远在千里之外,而儿子守礼孝顺,儿媳也得体娴淑,不知比二房好了多少倍! 顺清侯摸了摸胡子:“选,不选,就两个一起滚!” 他年纪大了,要过清净日子,府中也不能再折腾了。 至于永嘉县主…… 顺清侯冷笑一声,心想,男人最了解男人,听闻瑞王已经出文召回远在军营的不肖子了,如今他倒是很理解瑞王的心思。 只怕是彻底死了心。 男人不比女人,男人想要孩子,比女人简单,更何况,他和瑞王都不止只有一个孩子。 瑞王对永嘉县主死了心,永嘉县主嫁进来也蹦哒不了多久。 顺清侯完全没在怕的。 戚修玉见顺清侯竟是来真的,顿时慌了手脚。 世子之位自然是不能失去的。 他就剩下这个了,如果连世子之位都失去,他还用什么与戚缙山抗衡? 外界的人又会如何笑话他? “父亲,您当真如此狠心?” 戚修玉不甘地追问了一句。 顺清侯冷冷看了他一眼:“还在废话,那就两个都送走……” “不、不、父亲,我选!” 戚修玉见家丁已经围了上来,那那衙头居然带着官兵们跑了,顿时陷入绝望。 就连永嘉县主来,也救不了他了。 孝就是天,顺清侯以孝道压他,谁救也没用了! “我……儿子生来就是世子,如何能失去这个位置?父亲总觉得儿子不堪大用,可我马上就要迎娶县主,若失去世子之位,世人该如何嗤笑,瑞王府又该如何不满?” 戚修玉艰难开口。 “儿子选世子之位。” 他沉默许久,这才思虑出这样的结局。 罗氏可以被软禁,被夺权,但他要世子之位。 只要他还是侯府的主人,总有一日,他会将罗氏放出来。 “哈。” 顺清侯听到他的选择,突然冷笑了一声,像是早已猜到了他的选择。 戚修玉抬起头,只见戚缙山和谢明月的神色十分怪异,看着他的模样似乎还有些怜悯。 他不明所以,只觉得那句话一说出口,像是自己给自己刮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昭示着他卖母求荣。 谢明月看着戚修玉身后,方才出现在月亮门边,一脸煞白的罗氏,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些疼惜。 罗氏勤勤恳恳大半辈子,婚姻不幸福,丈夫不体贴,儿子好不容易成家,又给她找了不少事。 如今,还要亲口听到儿子为了一个世子之位,选择将自己送去庄子上。 那也是罗氏家族的嫡女啊,如何能忍受这种羞辱? 戚修玉见众人的目光似乎都在朝后看,于是呆呆转身。 然后吓得瞬间瘫软在地。 “母亲……” 他张了张口,无话可说、百口莫辩。 罗氏满眼哀戚,却仍旧挺直一身脊骨。 她没怪顺清侯。 这件事,昨日顺清侯就叫来她说了。 他们谈了很久。 罗氏虽然摇摆不定,可有一点说得好。 顺清侯说,她的心已经乱了,到底谁对这个家族有益,谁对这个家族有害,她已经分辨不清了。 作为罗氏一族的嫡女,罗氏觉得很悲哀,自己怎么就活成了这般庸庸碌碌的样子? 就连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也…… 做的这些事,真够令人啼笑皆非。 她看着戚修玉,对他毫不犹豫选择世子之位的样子,突然感到十分恶心。 戚修玉从来没在罗氏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他慌张地走过去:“母亲……儿子没有办法了,您知道的,儿子不能失去世子之位,儿子马上就要娶永嘉了,还有枫儿,他们……” 他话说到一半,惊骇地止住了。 因为罗氏竟然冷冷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这一幕,当真是悲哀至极。 就连谢明月都有些不忍心了。 第111章 痕迹暴露 戚修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绪全部垮了。 自他懂事以来,就没见过罗氏这样哭过。 他一下子慌了神:“母亲、母亲……” 罗氏一把挥开他的胳膊,脸上挂着两行泪痕,淡淡地看着顺清侯。 “侯爷,记得当初我们大婚那日,你同我说,要一起生儿育女,光耀戚家,这些年,我操持内宅、侍奉公婆,自认为除了这个逆子教养失败,并无其他错处,你可想好了,要送我走?” 罗氏没有大哭大闹,反倒让顺清侯心里生出一丝不忍。 不过…… 看到一旁的戚缙山与谢明月,他狠了狠心,闭眼道:“你已经做错了。” 闻言,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任凭眼泪肆虐,却不再言语。 场面一时哀伤至极。 “爹!”戚修玉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脸不可置信,“您是不是被他们蛊惑了?我和娘又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就要将我们往绝路上逼呢?” “是我逼的吗?” 顺清侯大喝一声,失望地看着他。 “我给过你机会,给过你,你与你母亲都留在府里的机会!” 戚修玉后退一步,面色苍白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罗氏,张开嘴,嚅嗫道:“但……我不能……我不能失去……” 罗氏已经不再听他言语,挂着两行泪痕后,径直走向了后院。 她这辈子如履薄冰,事事为戚家盘算,带头来,夫君要弃她,她精心教养大的儿子,居然也在虚名前舍了她。 罗氏的心里冷极了。 方才没流下的眼泪,此时汹涌地从眼眶里涌出,擦花了脂粉。 她对着路边的花池,看到倒影中那半老徐娘的妇人。 如花容颜早已逝去,爱重敬重也已成空。 罗氏的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 若她真听进去了顺清侯的话,将戚修玉撇开,真心对待戚缙山与谢明月,他们即使对她没有感情,也总会尊重她的。 是她把路走窄了。 前院门前,顺清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了,留下戚修玉站在原地,对上谢明月与戚缙山的眼神,羞怒不已。 “是你,你这个野种挑拨了父亲母亲的关系!” 他黑着脸,恨恨瞪着戚缙山。 “你当真是狼子野心,为了哄这么个毒妇,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能舍得,我今日是中了你的计,可我不会放弃我母亲的!” “懦夫。” 戚缙山缓缓抬眸,不管他如何辱骂,只淡淡开口。 “你已经放弃了。” 谢明月也在一旁,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戚修玉,我以前怎么没能发现,你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人?” 她罗扇轻摇,轻蔑地盯着戚修玉攥紧的拳头。 “这会你在这放狠话,捏拳头,可你只要放弃世子之位,你母亲就能留在侯府啊。” 戚修玉犹如被重重捶了一拳,顿时陷入沉默。 戚缙山缓缓揽住她的腰,朝戚修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珍惜这个你失去一切留下来的身份,只要我想,我随时就能将它从你身上剥夺。” 说完,他淡淡地看向一旁的下人们。 “今日谁放官兵进府的?罚。” 没有调令,也敢随意闯入侯府内宅,看来这永嘉县主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侯府里,有的是不怕她的人! 前院响起了下人们挨打的声音,戚修玉的小厮也在其中,他挂着破烂的衣裳,有些无措地坐着,头一回觉得举目无亲。 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是万众所归的才子,得满京贵女追捧,取得贤妇,又得麟儿,最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二爷,是否要沐浴更衣?” 这时,院里的红霞跑进来,一脸心疼地望着他的伤口。 “这些伤都有些重呢,二爷您脱下衣服,妾身为您擦药。” 她凑到戚修玉身边,身上的馨香传来一股温柔的味道,戚修玉仿佛抓到了一根浮木般,瞬间抓住了她的腰肢。 “二爷!” 红霞惊呼一声,还没挣脱,衣襟就一被拉开了。 “别说话。” 戚修玉喘着粗气,有些粗暴地推掉桌上茶具。 窝囊啊,今日是真窝囊。 可一趴到红霞身上,他就仿佛又找到了自己的尊严。 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风度翩翩、春风得意的戚世子。 正驰骋着,屋外突然传来下人略显慌张的通报声。 “二爷,永嘉县主听了衙头的话,现入府瞧您来了,从后门进,正朝院里走来呢!” 戚修玉混沌的神色一惊,陡然与红霞分开。 永嘉怎么来了? “快!快为我更衣!” 他将红霞粗暴地一推,整个推到地上,忙唤伺候的下人进来。 红霞抿着嘴拉好衣裳。 “二爷,妾身的脚扭了……” 她委屈地凑上前,戚修玉又急又燥,毫无方才的温情,而是将她狠狠一推。 “脚扭了就去看大夫,我又不会治病!” 他赶走了红霞,急急换上新的衣袍,又赶紧正好发冠,只待看不出什么端倪后,这才赶紧大步跨出屋内。 “二郎!” 永嘉县主正好走到廊下,见他一身洁白衣袍,随风鼓动,顿时微微红了脸。 “听那衙头说,谢明月那贱人不从,还伤了你,我过来看看你。” 她上下打量着戚修玉:“可是已经更衣?伤口很疼?有没有擦药?让我瞧瞧……” 永嘉县主随性惯了,上来就扒开戚修玉的衣襟。 “县主……不可唐突!” 戚修玉急躁地后退一步,然而还是迟了。 那领口下女子的一抹口脂还是露了出来。 同样露出的,还有那破破烂烂,沾染着血迹的里衣。 “这是什么?” 永嘉的眼神一下子凝住了。 她怜惜的神色里带上了一抹不可置信。 “是被打的吗?” 衙头没有说具体的,她还以为戚修玉只是被拉扯了几下,没想到身上居然有一条条的伤口…… “县主……”戚修玉急急捂住自己的衣领,又是焦急,又是恼怒,“我们还未成婚,您怎可如此……” 哪有女人上来就扒男人衣服的! 永嘉县主的思绪却还停留在戚修玉脖子上那一抹口脂里。 戚修玉的身上有股淫靡的味道,她经过人事,自然知道是什么。 有这种味道,说明就在她来前不久,他挨了打,第一时间不是更衣擦药,而是和那女人…… 第112章 这只大狗,真能吃肉 “二郎、你……” 永嘉县主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似乎看到了那温文尔雅下的另一面。 “县主,您突然到访,实在是于礼不合。” 戚修玉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看着她。 有个地位崇高的妻子似乎有不少好处,但肉眼可见的,便是他管不住她,甚至无法出言训斥。 而永嘉行事却向来恣睢,这般从后门入府,少不了要被其他人知道。 偷偷摸摸的做派,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下次再来,就从正门进,”他思绪流转,很快上前一步,伸出手抚了抚永嘉的脸颊,露出一副深情模样,“你是我马上就要娶进门的妻子,万万不能够受委屈。” 永嘉县主一下子就被他哄好了。 “下次就是你我成婚那日了,”她娇羞地垂下眼帘,看到他袖子下露出的伤口,语气变硬一些,“今日那谢明月偷人的事,侯府竟无人管?” 说到这事,戚修玉也觉得奇怪。 “我那好大哥倒是警告了一句,说我不知那人是谢明月的谁,但据我所知,谢明月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又没什么亲人,我怀疑,是他们临时唬我的。” “我也觉得,”永嘉县主皱着眉头,“我早就派人查了,那扮作小厮的男子一穷二白,长得也是粗糙模样,也就眉眼有些俊,根本不可能是贵族,恐怕戚缙山是在人前强撑,这会两人关起门来,不知要吵成什么样。” 她松了口气,又立刻厉起眉眼。 “谢明月敢伤了你,我一定要她尝到教训,既然这男人的身份根本没有什么隐瞒,那她且等着,哼!” 又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包庇谢明月,等到事情闹大…… 永嘉县主暗暗抓紧了戚修玉的手。 琼华院内,春色无边。 两道清浅的气息交织在一处,谢明月靠在镂空雕花的隔断旁,腮帮子一鼓一鼓,被亲得气喘吁吁。 想往后躲,却又被戚缙山扣住腰肢,抵着额头,不断加深这个亲吻。 “不苦了、不苦了……” 她呜呜两声,偏开脑袋。 “药都被你吮完了,还干什么!” 戚缙山厂这齿间的一抹苦涩,低低地笑。 “谁让夫人总这般害怕吃药呢?” 他一个转身,带着谢明月坐到榻上,亲密无间地靠在一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送走罗氏,是你向你父亲提的吗?” 谢明月绕着戚缙山的发丝,一缕缕缠在指尖。 “不是,”戚缙山用鼻尖蹭着她,“父亲有他自己的思虑。” 谢明月觉得顺清侯还真是…… 利己啊。 谁对他有用,他便给好脸色,谁若是犯了事,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能立刻舍去。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冷漠至极的人。 若有一日她与戚缙山犯了错,顺清侯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清扫。 她微微一哂,摇了摇头。 “一家人狗咬狗。” “嗯,夫人也来咬咬我。” 戚缙山的指腹蹭在她的唇角,轻轻往嘴里试探。 一些记忆涌入心头,谢明月的脸红了红,耳尖有些发烫。 “你偷偷骂我是狗?” 她张牙舞爪地朝戚缙山看去,举起手作势要打他,却被他捏着手腕,一把拉到自己怀里。 “啵”地亲了一口。 “我是狗,”戚缙山沉声笑着,说出不三不四的话,“要给夫人身上留下牙印、留下自己的味道,昨晚……夫人骑着我这大狗……” “好了,你不要说了!” 谢明月听得面红耳赤,赶紧捂住他的嘴。 有时候,面对着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人,她真的有些无助啊。 “你……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做什么狗?” 谢明月抓起他的手指,轻轻啃了一下。 狗这种用来骂人的话,放到他嘴里,倒成了一直与有荣焉了。 戚缙山却一脸淡然:“不管多么位高权重的男人,对待心仪的女子时,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下流想法,正因为我心里有夫人,才甘愿做夫人的狗。” 谢明月头一回听到如此论调,忍不住反驳:“怎么会?有些人对待自己的妻子才不是那样!” “看来夫人很了解别的男人?” 戚缙山敏锐地开始吃醋。 谢明月:…… 失语一瞬,她好笑道:“不过是通过那些夫妻之间的相处看的。” 戚缙山勾唇:“我与夫人人前也很正经。”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私底下不正经啊。 谢明月轻轻睨他一眼,背过身去:“我说不过你。” 她怕拌着拌着嘴,又把戚缙山的火给撩起来了,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自己。 戚缙山笑着将她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正色地轻咳一声:“今日还有件好事要告诉夫人。” “什么?” “苟子涵说,岳母已经慢慢有了意识,指头可以动弹了。” 戚缙山话语未落,谢明月顿时跳了起来。 “真的?”她迅速回身,双眼亮晶晶道,“是不是很快就会醒来了?” “大概。”戚缙山笑着颔首。 谢明月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太高兴了。 自从上次尉茂拿刀架着谢家人的脖子后,谢长勋又加派了许多人手,向之前那样,他们一齐挤在母亲房中的机会,现在是不会有了,都是侍卫带着苟子涵单独过去,趁机进行治疗。 “等再过几日,带你去看一眼岳母。” 戚缙山明白她的急迫,低头对着她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好,”谢明月紧紧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谢谢你,夫君。” 翌日,她顶着一身斑驳的痕迹醒来时,想到昨夜两人情难自抑的一夜,还有些难为情。 戚缙山这只大狗,真能吃肉啊…… 梳妆完,谢明月往前厅走去。 昨日,顺清侯剥完罗氏的权,就派人来了她这里传话。 如今府中的账必须由她管了。 到了前厅,顺清侯与罗氏正静静坐着,桌上一叠账簿等待她来接手。 昨夜,顺清侯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丝,顾忌着罗氏的面子,没有将她立即送走,而是等待戚修玉与永嘉县主大婚后再动身。 罗氏不哭不闹,连戚修玉的婚事也不管了,如今着一身素净的衣裳,簪一头玉饰,看上去心如死灰。 第113章 娘家来人 “父亲、侯夫人。” 谢明月袅袅行礼,行为规矩挑不出一丝错。 顺清侯沉默片刻,摸着胡子:“明月啊,从今日起,这管家的事,就该你负责了。” 他想到大儿子那护妻的劲儿,微微一叹,又道:“知你身子骨弱,这次,西苑那头我做主令他们自行管账了,只每年在你这里汇一回,若公中账上没有大的偏差,就随他们去。” 顺清侯想的很清楚,依着戚缙山现在的脾性,怕是他一死,西苑那边的就要被分家了。 不过……他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只要他活着时清净就好。 西苑分出去,这府中就只剩一个顺清侯,一个大房二房。 事情倒是清减不少。 等到永嘉进门,发现一花一草,都被捏在谢明月手上,还不得被气死? 想到这里,谢明月莞尔一笑,欣然接过了库房钥匙。 罗氏全程不说话,不哭不笑,顺清侯见了,忍无可忍道:“你这是做什么?莫非还觉得我做的不对?” “我不敢。” 罗氏扯了扯嘴角,一副隐忍的模样。 “若非你先动歪心思,我又怎会为了整个侯府,将你送走?” “是,都是我不对。”罗氏依旧木然地开口。 顺清侯见她这样,更加生气,大声道:“你还委屈了?难道我愿意对自己的妻子做出这种事吗?” 他气不打一处来,看见罗氏板着的脸,突然抬起手去拽她。 “做错了不知反省,反倒对我下脸,既然你这么无法无天,那就直接滚出去!” 罗氏被他推搡着,麻木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戚永敬!你是不是疯了?” 她从顺清侯手中挣开,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自己。 “我们做了多少年的夫妻?我们养了修玉多少年?你能舍下做爹的心,你问过我能不能舍下做母亲的心没有?” 顺清侯看着罗氏突如其来的爆发,一时怔住了。 罗氏却泪如雨下。 “是,你的大儿子有出息,我的儿子不行,可他也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你让我从身上割掉一块肉,就没想过我疼不疼?” “这块肉已经烂了!”顺清侯大声呵斥道,“若不割肉,你我身上都要被染上顽疴!你也不看看你做下的那些事,拆了东墙补西墙,体面吗?” “是,都怪我妇人之仁!都怪我没拿着空米缸做出饭来,全都赖我!” 罗氏梗着脖子,与他针锋相对。 “你这些年没事就躲去寺里清修,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哪样不是我操持的,现在你回来了,就扯着大旗赶我走,戚永敬,我告诉你,没这么好的事!” 她越说越气,这个家,分明是她一手支撑起来的,可如今却尽数为别人做了嫁衣。 顺清侯勃然大怒:“翻了天了!你是我戚家妇,操持事务都是应该的,还敢拿来说事!” 他狠狠指着罗氏:“谁家夫人不是这样过的?偏偏你事最多,明月好好的,也没招惹你,你就要去打压她,还伙同戚修玉那混账一起算计大房,上梁不正下梁歪,戚修玉有今天,都是你教的!” 罗氏眼见自己的付出被否认,顿时跳起了脚。 “是,孩子还能是我一个人生的吗?没你的份?要说大梁,那也有你的一半,我不正?你也正不到哪去!” 话落,“啪”的一声,顺清侯当着谢明月的面,恨恨给了罗氏一巴掌。 罗氏被打懵了。 她捂着脸,脑子里“嗡嗡”直响。 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想不明白。 戚修玉闻讯赶来,看见母亲脸上红肿的巴掌,顿时炸了。 “娘,是谁打了你?” 他看着顺清侯,眼中红血丝密布:“爹,您怎么能打娘呢?” 顺清侯冷笑:“不打不清醒!” 罗氏一脸的愤懑顿时化为了哀戚。 在这么多人面前挨打,她还有什么尊严? 顺清侯还一点怜惜也没有。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竟如今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顺清侯对罗氏的委屈视若无睹,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谢明月,和颜悦色道:“明月,来,清点账本。” 谢明月没动,而是看向厅外。 门房的人不知何时跪在了外头,正诚惶诚恐地开口:“侯爷、侯夫人,罗家来人了,来的是罗大爷、大夫人。” 罗家? 罗氏的娘家! 罗家亦是京城勋贵,祖上出过国师,如今虽已不复辉煌,但仍旧十分气派,罗大爷乃罗氏的兄长,如今的罗家主事,在朝中亦是担任要职。 上门拜访,都是要递帖子的,怎么如今一声不吭就来了? 几人俱是一惊,顺清侯看着罗氏红肿的脸,连忙喝道:“还不快去取冰来为夫人敷肿!” 他又朝戚修玉看去:“你去迎接你大舅一家,路上走慢些。” 戚修玉心里“咚咚”跳着,闻言躬身退去,迎接的路上,总觉得感觉不太对。 昨晚,他是去信给了罗家求助,但求的不是罗氏,而是自己的前途。 没想到今日舅舅就过来了,这也太快了。 若是让舅舅舅母看到母亲挨打,再知道了昨日他做的选择,那还得了? 他眼皮一跳一跳的,总觉得大事不妙。 戚修玉接到了人,纵使他有意拖延,可罗大爷也不好糊弄。 他走了几条弯路,罗大爷就道:“怎么这侯府还修葺过吗?这路和上回来时不大一样,多走了许多。” 罗氏出嫁以及戚修玉出生、周岁时,罗家人都曾来过侯府。 没想到大舅舅的记忆力这么好,戚修玉瞬间流下了一背冷汗。 “是有两条路在铺石子儿,舅舅,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他不敢再绕,于是很快带着罗大爷和罗夫人来到了前厅。 冰盆就在一旁丢着,罗氏不肯敷冰,依旧顶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一见到自己的大哥,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小妹?” 罗大爷看到罗氏这样,顿时惊呆了。 罗大夫人更是一个箭步上去,掏出帕子招呼下人。 “怎么回事?这脸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第114章 这就休妻 顺清侯在一边阴沉着脸,面对罗家,到底没有口出恶言。 他冷冷呼出一口气,看向罗大爷。 “大哥,这次的事,是她做得太过。” 罗氏闻言猛地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决然开口。 “我不想再听你放屁了,戚永敬,我要与你和离!” 满厅静了一瞬,顺清侯冷笑着开口:“你说什么?” 他不信罗氏真要和离。 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孙子都有了,和离? 除了引人笑话,还能落得什么好? 再说了,和离了去哪?回罗家?罗家早就换了当家人,嫂子管家,容得下她一个妇道人家? 一听到罗氏要和离,罗大夫人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面色有些不好看。 罗氏恍若未闻,淡淡道:“我说真的,我要与你和离,我不伺候了!” “小妹,”罗大爷皱起眉头,缓缓开口,“莫要置气,你如今都多大了,修玉马上就要娶新妇了,你闹这出做什么?” 虽然他也心疼小妹挨打,可这和离一说出口,罗大爷的头都大了。 这罗家,可容不下一个姑奶奶了啊。 顺清侯见状,更加得意地笑了。 “和离,和离能顺谁的心?你儿子、孙子,都在府里,你还要和离,我说你得了失心疯,你真是疯了!” “我没疯!” 罗氏突然大吼一声,状若疯癫地拔下头上钗子。 “我就是要和离,这种日子我不想过了,什么儿子孙子,我也不想要了,我也是罗家体面养大的女儿,风风光光嫁到你戚家,多年来的付出只多不少,如今你语言贬斥我、动手打我,我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她像是心底突然开了个口子,将所有的不甘与怨恨,全都在此刻倾泄了出来。 “我养的儿子,到头来心里一点没我,我伺候的夫君,如今只会对我恶语相向,我是不年轻了,但我离死还远着呢!我凭什么不能和离?” 罗氏指着谢明月,手脚冰凉,面容通红。 “是,我是算计了她,你没算计吗?”她看着顺清侯,顺清侯移开目光,“休得胡言乱语!” “我偏要说!” 罗氏凄厉一笑,披头散发地倚靠在桌子旁,声音尖厉。 “你们都算计她,到头来,倒把错全堆在我头上,凭什么?就凭我是妻子?我是母亲?你们都没想过,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说送走就送走,说选择就选择,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小妹!” 罗大爷冷喝一声。 小妹真的疯了,说出这种话来,以后还怎么在戚家立足? 难道她一把年纪还真要和离? “你若是不舒服,就请太医来治,侯爷也是,往后不可再对小妹如此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携手多年,如今早该含饴弄孙,又何必闹成这样?” 他端出架子劝架,顺清侯忙叫人上来夺去罗氏手中的簪子。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我待芙蓉也是不敢轻率的,只是今日确实气狠了,忍不住扇了一下。” 他缓和了态度,又朝着戚修玉吼道:“还不滚过来向你母亲道歉!” 戚修玉的脸早就同白纸一样了。 他万万没想到,罗氏竟然想要和离。 他都这么大了! 而且…… 他心脏抖了抖,连忙朝着罗氏作揖:“母亲,是儿子昨日错了,您莫要生气,这个家离了您哪里行呢?再说了,儿子不日就要迎娶永嘉县主,你这一和离,让外头人瞧见了,儿子该如何自处啊?” 谢明月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不由得心中暗笑。 事到如今,罗氏都快气炸了,戚修玉还在自以为是。 他以为说出自己的这点破事,罗氏就能释怀了? 殊不知,罗氏早已死心,见他这样自私,更是冷笑一声,攥紧了头钗。 “戚修玉,早知当年我痛死三天三夜,生下的就是你这么个东西,我就该一手将你掐死在襁褓里!” 她揪着心口的衣裳,喘着粗气,大骂。 “你到如今,心里不过还是想着我若和离,你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你对我这个母亲,心底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爱!” 戚修玉面色通红,哑口无言。 难道为了他的事不行吗? 这天底下,哪个做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孩子? 凭什么他说出来,罗氏还觉得他多么自私一样。 罗氏懒得同他说了。 都说儿大养母,可她的儿子大了,反倒把她往死里折腾。 她是宁愿膝下无子,也不想再陷在这滩烂泥里了。 “都不必说了,”她看着周遭神情各异的人,冷笑一声,“我去意已决,大哥,你放心,我拿了自己的那份嫁妆到外去赁宅子,不会回府烦你们,你和大嫂不必担心家里多个我来。” 罗家大房本来也是担心多一张嘴,既然罗氏放了话,罗大夫人顿时变了个脸色,和蔼道:“妹妹,我们哪里是嫌弃你,我们是不忍心你一个女子和离啊。” “好了,别说了。” 罗大爷拦住她,看向罗氏。 “小妹,你可真想好了?” 他心里还是有点心疼罗氏的,但不多,所以方才罗氏闹着和离,他顾及面子和家中安宁,没有同意,但罗氏说了不回家,还要拿回嫁妆,罗大爷的精神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 “想好了。”罗氏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轻叹。 人过半百,就连以前情同手足的兄妹,也在各家的利益下渐行渐远,各自有了各自的心思。 “好、好。” 顺清侯这么闹了一场,心底也是异常烦闷。 “既然你罗家愿纵她和离,那我这就休妻!” 和离? 和离就要带走嫁妆,他才不会让戚家已经吞下的东西又吐出来。 “你敢休我?”罗氏顿时柳眉倒竖,“我没有任何对不起戚家的地方!” 罗大爷也急了:“侯爷,好聚好散就是,我小妹既与你过不下去,她也为戚家操持多年,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我做的过分?”顺清侯冷笑一声,指向谢明月,“我的大儿媳,险些被她磋磨致死,还有二媳妇,也在她的纵容下犯了不少恶事,这里面哪一点拎出来,都已犯了七出,我为何不能休妻!” 第115章 血沾苏绣 “你!” 罗氏狠狠沉下一口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顺清侯会拿着两人为了这个家做过的事,来压她。 罗氏在顷刻间破釜沉舟。 “你既然这么说,我知道的事也不少,你偏要贪我的嫁妆,不让我和离?那就都别好过!” 她既然要和离,还顾及着这个家做什么? 全毁了最好。 一旁,谢明月紧紧皱起了眉头。 顺清侯和罗氏闹可以,但不要波及到他们大房,更不要波及到戚缙山。 若顺清侯府出事,戚缙山无论如何都要受到影响。 “父亲……” 她正想开口相劝,罗氏就没命似的,拿着簪子扑了过来。 “你也想插一脚?那就都别好过!都别好过!”罗氏的嘶吼裹着二十年积怨。 “夫人当心!” 谁都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唯有梧桐奋力挡在谢明月身前。 一声刺入血肉的声响传到谢明月耳中,罗氏扭曲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她脑子一片空白,死死抓住了梧桐的胳膊。 罗氏的头钗狠狠扎入了梧桐的胸前,泅出一团鲜血。 “抓住她!”顺清侯目眦欲裂地嘶吼出声。 一旁的下人们七手八脚上前抓住了罗氏,谢明月连忙看向梧桐。 只见梧桐面露痛色,捂着左心口,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快、快请太医来。” 谢明月面色惨白,没命地捂着梧桐的伤口,替她按住不停涌出、沾染了外袍的绣纹。 那是她亲如姐妹的梧桐啊! 泪眼模糊间,门外忽传来马鞭破空之声。 玄色皂靴踏碎满地阳光,戚缙山蟒袍上的金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去叫苟子涵。” 一眼看到梧桐的伤,他微微侧头,对金河吩咐了一句,随手将马鞭抛给侍从,腰间玉带扣碰在剑鞘上,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父亲要休妻?”他扫过满堂狼藉,目光在谢明月渗血的袖口顿了顿,“不如先与儿子说说,这是在做什么。” 顺清侯的鬓角瞬间沁出冷汗。 “这……这不是……” 大儿子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 若罗氏再胡说八道,被他记着了可怎么好? 他顿时心急如焚,恨不得赶紧将罗氏掐死。 罗大爷和罗大夫人也局促了许多。 这戚家人怎么就当着他们的面,这么闹起来了? 戚缙山是个枭心鹤貌的,行事心狠手辣,他们罗家牵扯进来,终究不好啊。 一时竟谁都没开口说话。 元白很快带着丫鬟婆子过来,把梧桐接走了。 谢明月抖着沾血的手,看着戚缙山,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罗氏! 她看向罗氏,眼神化为凌厉的箭光。 可这时,罗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下人的束缚。 她猛地扑过来,抓住戚缙山袍角:\"缙山!你来得正好,这些年——\" 她要把顺清侯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全都翻出来! \"侯夫人慎言。\" 戚缙山当即一脚踹开她,玉江立刻把罗氏堵着嘴拖走。 他掏出手帕来,为谢明月一点点擦干净指尖沾染的血迹。 看到她袖口那被血迹染红的苏绣蝴蝶时,他深邃的眼眸暗意渐浓。 \"二弟大婚在即,闹出休妻和离终归不妥。\"他看也不看那局促的戚、罗两家人,脸转向谢明月时,声线陡然温和,\"夫人,不如由你来说,此事当如何了结?\" 满堂死寂中,谢明月听见自己腕间翡翠镯滑动的轻响。 她的目光从戚缙山笔挺的鼻梁上划过,落到他腰间悬挂的那把剑上。 “我认为……” 谢明月从戚缙山手中抽出手,用血迹斑驳的手,一把抽出他腰间那把剑。 “嘶!” 周围的人,除了戚缙山,全都狠狠缩了一下瞳孔。 戚修玉更是大喊:“大嫂,母亲待你速来亲厚!” “亲厚?”她突然轻笑出声,用剑指向他的心口。 戚修玉连忙慌张后退,罗大夫人与罗大爷更是躲得远远的,恨不得捶胸顿足。 这戚家怎么回事啊?竟连个女眷都敢当堂抽剑砍杀。 “她待我亲厚,所以与侯爷和离不成,就拿我出气?” 谢明月紧紧捏着剑柄,有戚缙山在身后为她沉默地做盾牌,谁也不敢上前躲剑。 都只有躲开的份。 “过去罗氏对我做过的事,我不想再说,她过的多苦多累,也与我无关,只是今日她不该有伤我的心,更不该……伤到我的贴身婢女。” 谢明月语气沉缓,剑身映出她眼底猩红,恍如当年梧桐替她挡下了父亲的责罚后,背上显出的那几道红痕。 她一步步走到被玉江制住的罗氏面前,提起银剑。 手腕轻转,剑锋割断了罗氏的手筋。 “啊——” 罗氏在牵掣下,疯狂地扭动着发泄痛苦。 “谢明月!你!”戚修玉狠狠瞪着眼睛,却不敢上前,只能大骂。 “你好狠的心,你这毒妇!” 谢明月眼也不眨,又将剑尖指向他。 “再骂一句,割了你的舌头。” 她神色十足的漠然,戚修玉见了,如同喉中梗了一口,渐渐止住了声。 谢明月回身将剑递给戚缙山,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夫君,弄脏了你的剑。” “无碍,”戚缙山随手将剑抛给玉江,将她按进身前,“没事,梧桐伤得不重,有苟子涵在,一切无忧。” 谢明月自然知晓梧桐不会丢命。 可…… 那么多血,她也会痛啊…… 她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戚缙山知晓梧桐在她心里的地位,将她揽在胸口,目光冰冷,如淬了冰一般,看着顺清侯。 “此事,望父亲给明月一个交待。” 说完,他将人打横抱走,不再看这满地狼藉。 戚缙山在顺清侯府附近为苟子涵置了宅子,谢明月回院时,他已在梧桐屋内医治,谢明月坐在屋外院子里,靠在戚缙山肩头,有些沉郁。 “不会有事,你还信不过苟子涵的医术?” 戚缙山贴着她的额头,与她呼吸交缠、细细熨烫着她的心。 “我知道……” 谢明月哑着嗓音开口。 “不过……不过是重要的人,心里挂念罢了,若今日是你,就算只被划开一条伤口,我也会很伤心的。” 戚缙山听了这番特别的“独白”,又是心悦,又是心疼。 他拧了拧谢明月的粉腮,温声问她:“你之前……还有三个婢女,除了木槿被你找到了,剩下两个,当初都发卖去了外地,要不要帮你找到她们?” 闻言,谢明月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第116章 服服帖帖 “可以吗?” 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只不过手上没人,戚缙山又太忙。 所以这件事只记在心里。 “自然可以。”戚缙山抚了抚她的鬓角,用指尖轻轻蹭着谢明月柔软的脸颊。 她身上的每一处,在他眼里就像最完美的雕塑,令他爱不释手。 “只不过积年久远,也许要多花上一些时间。” 谢明月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夫君能帮我找人,就已经很好了,”她抬眼看着他,眼波浅浅荡漾,“谢谢你,缙山。” 戚缙山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不禁又把她抱得紧了一些。 “夫人,我从来就不需要你的谢谢。” 那需要什么? 谢明月险些脱口而出,在想到此男总是不着调的心思后,硬是忍耐住了开口。 戚缙山抱着她,见她没像以往入套,不禁眯了眯眼。 “嗯?” 他发出一声疑问,谢明月弯起唇角。 “坏人,我就知道,你有后手等着我。” 被她猜中了,哈哈哈。 戚缙山不禁失笑。 “小古灵精怪,”他忍不住执起她的指尖,轻轻咬了一口,“已经会对付我了,嗯?” “我和你有来有往,不比一味上当来的好么?” 谢明月得意洋洋。 “你这么厉害,我也不能输啊。” 戚缙山摸了摸她的脸。 虽然他希望她永远赖在自己怀里,可她想飞,他怎能不奉陪? 这时,梧桐的房门被打开,元白站在门口:“大爷、夫人,苟圣手说,可以进来了。” 方才,苟子涵嚷着要给梧桐“开刀”,不让其他人入内,谢明月和戚缙山只能在外面等着。 谢明月立即起身,“哒哒哒”地跑进屋内。 苟子涵收拾好药箱,正写着药方。 梧桐已经睁开了眼睛,面色不算难看。 “梧桐!”谢明月扑到床边,面色有些焦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 那头钗,可是入肉那么长一截啊! “夫人,不疼,”梧桐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到谢明月的眼泪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替她抹去眼泪,“还不如当年谢老爷打奴婢那几板子疼呢。” 这话一出,谢明月眼泪掉得更凶了。 “哎呀,主仆俩都别哭啊,”苟子涵在一旁凉飕飕道,“梧桐这是皮肉伤,况且我用了新研制的麻散,一点也不疼啊,戚夫人,您可有毒在身呢,伤心太过可不好。” 谢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掉泪,梧桐也忍不住笑了。 “夫人,真不疼,”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苟圣手医术太好,奴婢不过打了个盹,伤口就包好了,现在除了不能动这胳膊,就和没事人一样。” 谢明月这才相信,梧桐真的没受罪。 她帮梧桐理顺长发,梧桐看着她身上还穿着沾血的衣服,忍不住问。 “夫人,那……侯夫人后面没伤着您?” 她不由得担忧。 提及罗氏,谢明月的面色倏然冷了下来。 “她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亲手砍断了她的手筋,哪只手伤的你,我就砍断了哪一只。” 她为梧桐掖好被子,很平静地开口。 “夫君发了话,顺清侯与罗家都会看他的面子斟酌处置,罗氏的下场不会好过,但这些,与我们无关了。” 梧桐先是一惊,随后很有些感动。 “夫人……多谢您体恤……” 要知道,罗氏现在还是谢明月的婆母,谢明月这样,可以说是大大的忤逆之举,是犯了七出的。 若有心人拿这事做文章,能够逼迫谢明月自请下堂。 “说什么傻话,你还是快快养好伤,我没你可不行,”谢明月笑了笑,又告诉她,“大爷方才与我商量了,要差人去寻绿竹和翠兰的下落,也许不久后,咱们五个就能团聚了。” 梧桐安心又期盼地养着伤,罗氏到底还是和离了。 出了这件事,顺清侯不敢再留她,又因她伤了谢明月的婢女,罗家那日见到戚缙山大怒,不免也有些忐忑,于是左劝右劝,罗氏最后放弃了一半嫁妆,同顺清侯签了和离书。 至于正式和离的日子,还要等到戚修玉婚后,请族老来,在见证下正式离开。 西苑知道了那日发生的事后,屁也不敢放一个,见罗氏断了只手,却还灰溜溜留在后院龟缩,于是也不敢在账簿上做手脚了,等谢明月过来对账时,金氏和马氏也是规规矩矩,该报的报,该认错的认错。 这个谢明月,太狠了。 不仅斗死了谢晚晴,斗走了云氏,现在就连罗氏,都和离了! 所有人,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金氏每每想起来,自己当初曾经说过她的风凉话,都使劲扇自己的嘴。 要她大嘴巴。 要她大嘴巴! 只是本性难改,对着谢明月来对账,她还是忍不住打听。 “明月啊,罗氏和离后,这大小事都压在你身上,还有那修玉的婚事,时间不远了,你忙得过来吗?” 金氏心存侥幸,罗氏一走,府中大大小小的下人、管事,都该谢明月管,她是年轻媳妇,难免管不过来,会不会请自己帮忙? “这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谢明月妆容清丽,懒懒支着胳膊托腮。 “不过是命下人们按制式办,至于谁敢偷奸耍滑的,都不用我出手,等到大婚那日,县主不满意了,自然会整治他们。” 金氏闻言,和马氏对视一眼,纷纷咋舌。 听这话的意思,谢明月是准备不大管婚事布置了? 那到时候岂不是纰漏百出,令人笑掉大牙? 永嘉县主怕是要气炸。 这丢的,可都是顺清侯和戚修玉的脸呐。 她们是真摸不着谢明月的心思,见她如此冷硬,心里那点小心思顿时也不敢再翻腾了。 免得下一个死的是自己。 罗氏和离这事,被戚修玉三令五申,瞒得严严实实的,唯恐被永嘉县主知道了,悔婚。 他好不容易攀上瑞王这棵大树,可不能被毁了。 府中布置日渐喜庆,一眨眼,就到了戚修玉与永嘉县主大婚那日。 谢明月万事不管,连聘礼这些,也都是顺清侯与戚修玉默默张罗的。 大婚当日,她神采奕奕地打扮好,不为别的,就为了去看,永嘉县主那些嫁妆是怎么处理的。 第117章 虚抬嫁妆 永嘉县主一夜没睡好。 瑞王说不管她,就真的一切都撒手了,就连今日父母要穿的吉服,也是瑞王妃好说歹说,才让他穿上。 还有临时赶制的嫁衣,虽然已经动用了满京有名的绣娘,王府自己的绣娘也没日没夜地绣了快一个月,但赶制的东西,终究有些地方不如人意。 永嘉在王府大发了一通脾气,等到戚修玉前来迎亲时,方才匆匆摆上好脸色。 一切中规中矩地进行,观礼的来宾们看见瑞王府冷冷清清的装饰时,似乎都愣住了。 永嘉县主披着盖头,听到外头交错的惊愕声,只觉得一张薄脸皮涨得通红,快要滴出血来。 她风光一生,走到哪都是众人羡慕的骄女,却偏偏在婚事上被自己的父亲做出这么清冷的排场,心里恨死了。 好在戚修玉前来迎亲时,着火红婚服,一张玉面敷着淡粉,遮住了浅浅的伤痕,在宾客眼里看去,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多少妇人以前的梦中情郎就是他,见如今他风采不减当年,反而对永嘉县主又产生了艳羡。 永嘉县主出了门上了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后面跟着六十四抬嫁妆。 原本按瑞王妃的想法,女儿出嫁,怎么也得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可惜瑞王这次分笔不出,她为了面子,从自己的嫁妆中抠了不少家当,又咬牙采买了一些,加上戚修玉那送来的,勉强才凑上六十四抬。 其中有四十多抬,还都是王府现成的家用器具,并永嘉县主平日里用的那些衣裳首饰。 轿子入府,礼炮一响,很快,到了看嫁资的时辰。 瑞王府抬来的嫁妆器物披着红绸彩线,薰上檀香,陈列在顺清侯府的厅堂内,供来客观看。 永嘉县主暗自捏紧了拳头,戚修玉在一旁,也是隐隐紧抿嘴唇。 喜婆取来嫁妆钥匙串,开始“掏箱”。 随着箱笼一抬抬打开,里面琳琅满目的器具一时炫花了宾客们的眼。 “不愧是瑞王府嫁女儿,这嫁妆虽说抬数不多,却都是个顶个的好啊,这屏风、这绣凳……” “这才十来抬呢,往后瞧瞧呢,我看这越开、怎么东西越虚,连棉被都拿出来了?” 要知道,棉被这种又大又不值钱的东西,富贵人家都是放到嫁妆最后的,前面都拿金银玉石、奇珍异宝填实,没想到这永嘉县主的嫁妆才开了十来抬,棉被就已经出来了。 谢明月站在人群中,身后的女眷们窃笑着:“瞧这里头,都是些被子枕头等虚物,连竹席都算一抬么?瑞王府就穷成这样了?” 她抬眼望去,可不是嘛,这才二十多抬,里面就有些旧衣裳等明显用过的物件,反倒是宾客们想瞧见的书画玉器、金银财宝倒是只有最开始两箱有,看那规模,只怕是瑞王妃自己的体己。 等到开到戚修玉备的那二十来抬时,一开箱笼,众人被一闪而过的金色晃花了眼。 “妈呀,这么多金子?” 看着满箱笼排得整整齐齐的崭新金元宝,众人纷纷咋舌。 谢明月看了戚修玉一眼,却并未见他如何得意,反倒紧紧捏着拳头,一直死死盯着箱笼,似乎格外紧张。 箱子有什么端倪么? 她再端详了那箱笼一番,却并未看出什么问题,只是金元宝的成色似乎太新了一点,莫非是顺清侯掏了自己的私库? “娘!好多金闪闪!” 这时,户部侍郎家的小孙子突然从奶娘身上滑下来,紧接着,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情况下,突然直直跑到了放置嫁妆箱笼的厅内。 “晓儿!快回来!” 户部侍郎的儿媳急得大喊,可三岁不到的孩童懂什么?看到那金灿灿的金元宝后就什么都忘了,抓起一个就往嘴边咬去。 奶娘吓得赶紧扑过来从他手中抢,这一大一小争抢间,就不慎撞到了一个箱笼。 那箱笼也不经撞,就此裂了条缝,“咔擦”一声,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戚修玉的心也跟着裂了。 “哎哟!” 周围一片哗然,小孙子手中金元宝被抢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现场的宾客根本无瑕顾及他。 全都在看那箱笼里翻出的金元宝。 那两层元宝下,装的竟然都是刷着黄漆的石头! 这时谢明月再看那户部侍郎小孙子的手,上面也染着一层明晃晃的金漆。 这金元宝也是涂了金漆的银元宝啊! “哎哟我的天呐,我这都做婆母的人了,是头一回看见这般以次充好的。” “这哪是以次充好?这是以假乱真!” “这瑞王府嫁女儿,就给这些么?瑞王也不像这么落魄的人啊!” “嘘,我听说啊,瑞王其实并不认同这门亲事。” “为啥?这顺清侯府有戚缙山顶大梁,也是如日中天啊。” “县主嫁的又不是戚缙山,是戚修玉,看瑞王这样,还不是对女婿不满。” “也对,戚修玉干出那些事来,哎哟,我都没嘴说。” 谢明月听着女眷们言语中的避讳与嫌弃,再也忍不住了,侧过脸以袖掩嘴,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戚修玉想的办法。 真够“长脸”的。 永嘉县主盖着盖头,不知众人在笑什么,但透过缝隙看到金元宝骨碌骨碌地在地上滚,顿时急了。 谁敢在她的婚宴上造次? “如意,怎么了?”她抓住自己婢女的胳膊,低声问。 如意哪里敢说这些……抖抖索索的,犹豫道:“县主,是……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孙子调皮,撞坏了姑爷的箱笼的。” 永嘉一听,那还得了? 顿时满肚生火,呵斥道:“劳烦侍郎夫人看好自家的孩子,别误了我的吉时!” 这话一出,宾客们却更加议论纷纷,永嘉看不见宾客的表情,戚修玉却能看见,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赶紧吩咐下人上前收拾。 还是喜婆脑子灵活,哎哟叫了一声:“吉时要误了,咱们还是移步喜堂,看新人们拜堂。” 永嘉不明所以,被簇拥着与戚修玉走到一处,拉着他问:“怎么回事?剩下的嫁妆不开了?” 哪有大婚当日掏箱掏到一半的,这不是诅咒她的婚事没有结尾吗? 戚修玉闻言,瞬间沁出一头冷汗。 第118章 将狐媚子溺死 这二十抬嫁妆充面子的事,他怕永嘉县主不高兴,所以只和瑞王妃说了,希望瑞王妃能从中劝慰一二,现在看永嘉县主的模样,竟是不知道此事的。 “无事,只是那户部侍郎的小孙子冲撞了,场面不好看,加上吉时已到,我做主让喜婆改了流程。” 他低声哄骗着永嘉县主,永嘉县主不疑有他,立即放下了心底的疑窦,甜甜蜜蜜地同他去往喜堂。 就是不知为何,这一路上总有很多窃窃私语。 大概是在羡慕她嫁得如意郎君。 喜堂内,顺清侯与罗氏已经端坐在上,只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喜庆,顺清侯还和颜悦色的,到了罗氏这里,却死死地板着脸,看到新人入内,也像是没看见一样。 旁人不免嘀咕,怎么感觉这场婚事谁谁都不看好? 到了夫妻跪拜之时,因为有着抢“前头跪”的习俗,谁跪在前面,谁就能管住后跪的人,所以永嘉县主的人一下子就将戚修玉脚下的垫子踢出老远,只为让永嘉县主先跪。 这本是婚宴上的惯常流程了,不过一直以来都是喜婆象征性地踢一踢,唯有那不入流、玩不起的人家,才暗地里互相踢垫子,可到了今日,新娘一把踢飞新郎的垫子,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永嘉县主果然强势骄纵,就连一个踢垫子的环节,都不肯轻易落下乘。 这戚修玉以后的日子难过喽。 这时有人在人堆里喊了一嗓子:“大丈夫怎能甘于人后?快把新娘子的垫子也踢了!” 这话一出,永嘉县主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要跪,自然是她先跪,难道还有人觉得戚修玉该压在她上头? 也许是害怕顺清侯府真有人来踢垫子,她不等喜婆口中喊话,立刻就直直跪在了垫子上。 周围的喧哗诡异地静了一霎。 戚修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已经跪下的新妇。 喜婆都还未喊呢,就这么怕自己被压一头? 他看着四周那些纷纷杂杂的人群面孔,突然就觉得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挂着对自己的嘲讽。 笑他想傍上瑞王府不成,反倒接手了一个祖宗。 喜婆心底叫苦不迭。 还以为这王府和侯府的婚事,一定是极其雅致盛大的,没想到却如此不像样子。 不仅嫁妆以假乱真,就连新娘子也这么不着调,她这喜婆做的,真是减寿! 她赶紧补上了唱吉,令拜堂仪式走完,新娘入了洞房,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剩下戚修玉被宾客灌得醉醺醺,谢明月觉得没看头,于是先回院休息了。 也不知道戚缙山在忙什么,今晚迎宾后,竟都没有露面。 她沐浴完,正在给鸪鹧文会的人写信,后院的婆子突然劈头盖脸闯来。 “大夫人,不好了,二夫人……二夫人她和二房的红霞姨娘打起来了!” 啊? 谢明月放下笔,蹙眉地又问了一遍:“现在不是洞房时间吗?她怎么会和红霞打起来?” 婆子也是个外围守门的,有些惶恐道:“老奴不知,但……二爷在里头劝着,却未起什么作用,已有人去前院请侯爷了,是二夫人身旁的如意差老奴过来报一声的。” 谢明月如今是内宅的主事人,罗氏虽还在院里住着,但已是万事不管,纯粹捱日子,所以此事还是得谢明月去处理。 谢明月披了件斗篷,缓缓来到翠怡院。 戚修玉手上没钱,她不松口,他也不能给永嘉新建院子,只能将先前谢晚晴的院子翻新一通,用作新房。 还未到院内,就听见了激烈的争执声。 “不要脸的狐媚东西,今日是我大婚之日,你跑来说这种话,可见是什么居心!” 永嘉顶着一头凤冠,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红霞。 她坐在洞房里,好不容易盼来了醉醺醺的戚修玉,正准备礼后敦伦,谁知盖头还未来得及掀开,红霞院里的下人就跑来说,红霞有了身孕! 还大言不惭的,跑到她的院子外头,要戚修玉抽出一点时间去见孩子头一面。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妾室! “好了,婵儿,红霞也是一心为了孩子,你莫要同她计较。” 戚修玉喝得半醉,脑子也不如平时灵光,听着红霞有了身孕,一时之间有些高兴,让永嘉县主看去了,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委屈。 “二郎!”她不依不饶地开口,“今日是什么日子?就算这是件喜事,难道还能越过你我大婚么?” “自然不能,”戚修玉安慰她,“我现在就赶她走,我们洞房。” “不行,”永嘉冷冷地盯着一脸羞怯的红霞,目光似淬了毒一般,“她居心不良,你的院里怎么能有这种女人?给她灌一碗打胎药,发卖了。” 她早就看这个女人不满了,当日她与戚修玉在凉亭里时,就是这个女人跑来为他送衣裳,如今又在她入门之日,闹出有孕争宠一事,令她不由得想到戚修玉与红霞在榻上的情形…… 真是让人发疯! 永嘉越想越气,怎么看红霞都不顺眼,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现在、立刻就去办!” 话落,红霞立即慌张地跪下,大哭:“县主饶命,妾身怀的也是二爷的子嗣啊,妾身知错了,这就离开。” 她作势要走,如意却已带着婆子扭住了她。 “婵儿,莫要闹了,”戚修玉上前拦住永嘉,“好歹是我们的大婚日,我先让人将她送回院,我们先洞房好不好?” 他知道永嘉的脾气,只想着先哄骗过去,等洞房完,再沉浸在夫妻之间,永嘉就会将此事忘了。 永嘉县主掐着手心看着他,突然变脸一笑,柔声道:“既然你这般说了,那就先将她带回去关起来,你说的是,我们的洞房,谁也不能打扰。” 转身,她就朝如意使了个眼色。 如意跟着永嘉从小到大,立刻心神领会,差人带着红霞往外走。 关起来?哼,她立即就为县主将这狐媚子溺死! 不料刚一走出大门,就遇到了迎上前的谢明月。 第119章 她和她没完 “这是做什么呢?” 谢明月的脸拢在银灰鼠皮披风下,皎若玉盘。 “二弟与县主大婚之日,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大夫人。” 如意看见她,顿时变得规规矩矩,大方一福身:“霞姨娘今日诊出了身孕,方才来给二爷和县主报喜,如今奴婢送她回呢。” “不用你了,将人给我,”谢明月闻言微微颔首,要将红霞接过来,“你回去伺候县主。” 永嘉想杀人,也要看看她同不同意,这大婚的日子,侯府已经丢过脸了,若再死人,会非常麻烦,她不想大晚上处理二房惹出来的破事。 谢明月淡漠地垂下眼帘,见如意不肯放人,于是冷声问道:“怎么?你有耳疾?” 如意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到,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奴婢明白,只是此乃县主之令……” “就说,是我做的主。” 谢明月微微转身,身后的婆子立刻迎上前,皮笑肉不笑:“霞姨娘,随老奴走。” 红霞感激地看了谢明月一眼,随婆子走了,如意无法,只能悻悻地回去复命。 院里,永嘉与戚修玉已开始饮酒合欢,院外,红霞行了几步,回头朝着谢明月“扑通”跪下,拼命磕头。 “多谢大夫人救妾身,妾身无以回报……” “行了,别演。” 谢明月利落打断她的话。 迎上红霞惊愕的眼神,她勾起唇角:“怎么?当你以前在谢晚晴身边什么模样,我都忘了?” 红霞嘴唇动了动,这次是心服口服地垂下头去:“大夫人记得妾身,看在与二夫人姐妹情谊的份上救了妾身,是妾身之幸。” 谢明月盯着她的头顶,眸色如深潭。 她与红霞皆知,她留下红霞在二房,不过是希望永嘉眼里有个钉子,总比她闲得没事,找自己的麻烦好。 “你不用在我面前做这幅模样。” 半晌,她淡淡开口。 “我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一世,永嘉不是个容得下人的主儿,你也不是个甘心被洗去的影子,往后要在二房站稳脚跟,看你自己。” 说完,谢明月转身走了。 翠怡院内,一柱香过后,戚修玉披着外袍,面色不虞地跨出了洞房大门。 身后,永嘉坐在火红的洞房内,“砰”地一声,砸掉了床边的一个花瓶。 过道守着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二爷与县主这是怎么了? 大好的日子,二爷连夫妻敦伦都不顾,就这么气冲冲走了? 房里许久未叫水,婆子们也明白,今晚怕是不用烧水了。 “他去哪了?” 房内,永嘉面如沉铁地坐在床上,草草裹着的红绸嫁衣下,香肩半露。 只是无人欣赏这美人横陈,全都低头跪在地上,任由瓷片渣滓蹦在脸上,划出再长的口子也不敢痛哭一声。 谁也没料到,不过大婚当日,饮了点酒,这戚二爷男人的雄风就支棱不起来了。 她们伺候在帐外的都听见了,任凭县主千娇百媚地诱哄,从开头的温柔,到最后急急讽刺的悲凉,这戚二爷竟然真就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永嘉县主本就性情急躁,结合到方才发生的事,难免忍不住出言讥讽戚修玉心里是否惦记着红霞,这才不愿与她敦伦。 这一下就撕开了争执的口子,哪个男子都容忍妻子嫌弃自己这些?戚修玉立马大怒,扯上外袍就拂袖而去。 留下永嘉一人,对着空旷而烧得火红的洞房,眼泪如烛蜡而下。 半晌,永嘉搂好衣裳,哽着嗓子,面色如常地问:“如意,你已经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叫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如意闻言轻轻一抖,硬着头皮回道:“县主,大夫人半路过来,将霞姨娘要走了,奴婢无法反抗……请、请县主恕罪。” 说到最后,嗓音里已然带着哭腔。 她最是明白县主的脾气了,自己想办的事办不成,那是恨不得杀了所有人的。 果然,永嘉立刻兜头一个喜瓷娃娃砸开,炸开在地,混上一地鲜血。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今日我不过刚过门,就一个个敢这样对我冷脸,来日还得了?” 她赤脚踩下拔步床,立刻有丫鬟爬过来,用自己垫着地上的碎渣子,供永嘉踩踏。 “县主喜怒,如今不比在王府,丫鬟们都是有数量的,打伤可以,莫要打得不能用了。” 这时,永嘉县主的奶娘余氏出言相劝。 “此事也不怪如意,她一个奴婢,如何与这管家主抗衡?这事,还是大夫人在打您的脸啊。” 永嘉闻言走到如意面前,看着她破开一个口子的伤口,面色堪称恐怖。 “谢明月……”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心中已将这个女人凌迟了千万遍。 “县主,方才侯爷的赏赐已到了霞姨娘的院子,此人……今夜暂不可动了。” 余氏又劝,永嘉闭了闭眼,只觉得出嫁前瑞王妃那满怀担忧的神色,自己终于看懂了。 出了嫁,上有公婆,旁有夫君,一重又一重的大山压着,要求守女德、遵妇道…… 再没有以前的自由了。 可,她是县主,是亲王之女,更是宫内的常客,一个小小的侯府,凭什么就敢这么磋磨她? 谢明月一个除了夫君宠爱,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她和她没完! 闭了闭眼,永嘉县主压下眼底惊涛骇浪,平静道:“为我更衣,去霞姨娘的院子,接二爷回房。” 琼华院内,谢明月卸下发钗,正准备就寝,戚缙山便带着夜露仆仆入内。 “到哪里去了?” 她眼前一亮,随即扑到他怀里,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怪道,“今日后来就没瞧见你,也不留个话,让我好担心。” “我的错,”戚缙山俯身轻吻她的发旋,略略喘了一口气,沉声道,“有件急事,我连夜办了。” “什么?” 谢明月退出他怀里,这才看见他脚上行头都未换,穿的还是牛皮底的官制黑靴。 靴子上沾了一层浮灰泥浆,看上去,奔波已久。 第120章 用药死得早 “原本老爷子身体不好,父亲想将二弟娶妻一事瞒着,没想到老爷子从别处得知了,同老太太两人从庐州往京城赶,没日没夜的,路上都不肯歇脚。” 戚缙山吐出一口气。 “我得了消息,这才半路过去,将人安顿在路上的城镇。” 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来了? 谢明月霎时睁大眼睛,睡意被赶走了一半。 对于两老连夜赶路的事,她倒没有很惊讶,因为以前戚老爷子的脾气就十分倔强,她年幼时,还曾将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害得戚修玉三日不肯与她说话。 不过…… 想到戚老太太的性子,谢明月绷紧了唇,笑不出来。 戚老太太最是古板严苛,看重正统,以戚缙山的身份,绝对得不到她的喜爱。 只怕从见面开始,老太太就开始折腾人了。 “难怪你脸色有些疲倦,”她伸出手,捂着戚缙山的脸,替他敷热冰凉的鼻尖,“是不是受折磨了?” 听她这么一说,戚缙山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被长辈折磨的疲倦霎时飞了大半。 谢明月不懂他笑什么,轻轻揪着他的鼻子,嗔怪道:“笑什么?我这是关心你。” “是,”男人俯身抵住她的鼻尖,鼻尖和她的鼻头厮磨,“夫人现在说话,越发生动了。” 放在以往,谢明月同他说话总是公事公办,哪有现在的俏皮? 谢明月呼吸一滞,忍不住红着脸移开目光。 “也不看看我们都怎样了,这不是很正常么,哪有夫妻之间说话一板一眼的?” “瞧你身上的狼藉,还不快沐浴了来休息,”看到戚缙山的脚,她赶紧推推他,“我等你。” “嗯。” 戚缙山从善如流地在爱妻唇上落下一吻,待到他沐浴完,轻手轻脚地走进拔步床时,谢明月一手拨着纱帐,头却点在软枕下,困得睡着了。 他冷硬的脸色霎时间软和下来,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轻轻拂过谢明月酣睡到泛起粉色的脸颊。 其实今夜老爷子要留他,是他自己拿着令牌创了宵禁,又连骑两匹马,夜里顶着寒露奔袭许久,不过是想赶回来,多看她一眼,陪在她身边。 他翻身躺到谢明月身侧,谢明月闭着眼,无师自通地滚了过来。 一把抓住了戚缙山衣襟,手探进去摸了摸…… 也不知是否梦到了什么,还砸砸了几下嘴 戚缙山:…… 他无奈地将人拢到怀里,又颇守夫德的将自己往上送了送。 谢明月半梦半醒间,迷糊地夸了一句:“夫君真好。” 戚缙山低头吻了吻她:“夫人更好。” 谢明月清醒了一些,往他怀里拱去:“夫君最好了。” “嗯,”这下,戚缙山没有推辞了,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气息滚烫,“既然夫君最好,不如报答报答为夫?” 说罢,就感到谢明月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装着睡在他怀中翻了个身。 谢明月:我睡着了。 戚缙山见人老实了,这才将人全方位抱好,整个紧贴着一起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很早,谢明月还半睡半醒着,就被戚缙山起身的动静惊醒了。 “今日不是休沐吗?” “吵醒你了?” 戚缙山反身过来摸摸她的脸。 “老头子不听劝,昨夜我一走,又带着人连夜从客栈赶回来了,如今就在城外,我现去接人。” 他无奈地低声开口,谢明月揉了揉眼睛,也跟着起身。 “那我也起来,吩咐下人们收拾一下。” 昨日是大日子,下人们也脚不沾地累了大半宿,这么早又去叫人干活,谢明月特意命元白备了赏钱。 其他人都好,唯有厨房的下人们,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挂着两个大黑眼袋,元白去发赏钱时,吓了一跳。 “张妈妈,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么?” 她将红包发到人手上。 “大夫人赏的,你们这几日辛苦了,人人有份。” “多谢大夫人,菩萨似的人物,若这府中都和大夫人一样就好了。” 张妈妈高兴地接过红包,揉了揉眼睛。 “哎,可别说了,昨夜二房折腾到老晚了,深更半夜的叫水,我听外头的丫鬟说嘴,说是……说是二爷和县主头一回没成,跑到了霞姨娘的院里,县主跑去将人硬是抢回去,后来说是吃了药……方才成的。” “啊?” 元白一脸难言的模样。 “这戚二爷,是个银样镴枪头啊!” “嗐,你一个姑娘家的,可别这么说。” 张妈妈忙过来捂元白的嘴。 “嘘,大夫人对咱们好,我才和你混说两句,你就当听个趣,别说出去了。” “自然,这话我找谁说去?”元白发完赏钱,“那您得空了歇会儿,要小丫头们多做做事,我先回去复命了。” 她跑回琼华院,当着谢明月的面,就将这事演了个十成十。 谢明月正用完茶,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用药?” 她漫不经心地擦去嘴角茶渍,面色有些古怪。 戚修玉,还不到三十,这就……不行了吗? “用,这种药都是掏身子的,用了死得早。” 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身走到前院去,准备迎接回府的两位长辈。 马车到了,戚老爷子老当益壮,竟和戚缙山一起骑着马,慢悠悠地在马车外走,戚老太太跟着老爷子一路受尽折磨,浑身哪哪都疼,脸色十分难看。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谢明月立在阶下,就听见老太太嘴里暗自嘀咕。 “我们不在府中,连个规矩也没有,成婚这么大的事,竟想瞒着我们!” “是父亲忧虑二老身体,担忧您俩经不住打击,这才瞒下了,老爷子,老太太,您俩别气了,这不是也回来了吗?” 谢明月自如地走上去,虽然这是十年后头一回见到两位戚家长辈,但她就像真的嫁过来十年的媳妇,热络地搭上话。 “今日这时候也赶得巧,该弟妹给二老敬茶呢,老太太快到厅里歇歇,捶腿捶肩的丫鬟我已安排好了。” 她微笑着迎上戚老太太,戚老太太抬起头,看到谢明月的脸,脸色顿时一沉,将她伸过来搀扶的手一把甩开。 “担不起你这大小姐,丧门星,修玉的媳妇都被你害死了,还在这儿假惺惺!” 谢明月动作一顿,下一瞬,戚缙山已经松开戚老爷子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拦在身后。 “既然不需要人扶,”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淡淡吩咐道,“那就都去马车后收拾,让老太太自己进门。” 第121章 劳烦夫人犒赏我 门外静了一瞬,戚老太太脸色顿变,还是一旁的贴身周妈妈上前来扶住了她。 “老太太舟车劳顿,累了,来,老奴扶您回府,给您捶捶。” 戚老太太想给孙媳妇下马威不成,反倒被大孙子当着所有人下了面子。 她冷哼一声,还知道不能和戚缙山对着干,于是狠狠瞪了谢明月一眼,在周妈妈的搀扶下走了。 戚老爷子跟在后面,朝着戚缙山摇了摇头。 谢明月性子不好,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婆要下脸,戚缙山这个当孙子的,也不顺着点长辈。 当真是一对夫妻都乖戾极了。 好在戚老爷子不在乎这点小事,反正下面子的人又不是他。 他站定到戚缙山面前,看也不看谢明月一眼,沉声问:“就是你媳妇,逼走了晚晴,又连你母亲也弄走了?” 这次急着回来,不仅仅是因为戚修玉与县主大婚,更是因为,罗氏要和离。 戚老太太年纪大了,谢明月又还年轻,这府中中馈怎么能没人主持呢。 况且…… 戚老爷子的目光斜斜落在谢明月身上,这么多年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的,这叫他这个做长辈的,如何喜爱? 想到昨夜与自家老太婆在马车上商量的,戚老爷子收回目光,顿了顿拐杖。 “老爷子,不论是送弟妹去庄子遭遇不测,还是送母亲去岭南礼佛,都是父亲的主意。” 戚缙山八面不动地站在谢明月身侧,替她挡住不善的目光。 “我以为,戚家没有人会随意将事情怪罪在另一人头上。” “你倒是会护着她,”戚老爷子冷哼一声,“回。” 县主孙媳妇,还等着给他们敬茶呢。 这府中没长辈压着,就是不行,瞧瞧现在,全被大房霍霍得不成样子了! 戚老爷子走了,戚缙山转身抚了抚谢明月的脸颊。 “受委屈了。”他深邃的眸中荡漾着一层细碎的曦光。 “没什么。”谢明月反而摇摇头,“只要老爷子想法正常,相信他很快就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搅家精。” 她提裙拾阶而上,却被戚缙山一把揽住腰,搂到怀里。 “这是干什么?在外面呢!” 谢明月连忙推了推他。 平日在房内就依着他动手动脚了,怎么大白天的还上手了。 戚缙山轻笑:“不行,有我在,谁也不能给夫人脸色看。” 谢明月睨他一眼:“那是你们家老爷子和老太太。” 又不是戚修玉之流,光是一层长辈的身份压上来,也够戚缙山受的。 “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不行,”戚缙山托着她的侧腰,将她轻飘飘挽着往台阶上带,又趁着下人们在马车上搬东西,往她嘴上蜻蜓点水地点了一下,“乖,夫君护你。” 谢明月失笑:“又没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住在一起,这种事总会有的。” 戚缙山的眸色却暗了暗:“不行,我锱铢必较。” 连这自贬的词都用上了。 谢明月心里暖暖的,感觉可靠安心得很。 她拗不过他,只能无奈道:“你平日够忙的了,何苦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谢明月也不是拿老爷子和老太太没办法,只是顾及大房的情面,不愿做得太过分。 她反过来安慰神色不妙的戚缙山:“累到你,我也担心,没关系,这点小事,我能够处理。” 戚缙山收紧了几分胳膊,谢明月赶紧亲亲他的下巴。 “真的没关系,嗯?” 他垂眸看她:“心疼我?” 谢明月笑了:“嗯。” 男人的呼吸陡然加重了几分。 谢明月顿感不妙。 沙哑低沉的嗓音凑到她耳边:“那今夜,劳烦夫人犒赏我。” 谢明月的脸腾的红了。 “快走、快走,”她使劲推他,“都等着敬茶呢!” 戚缙山闷笑两声,正好到了台阶上,于是放开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门。 顺清侯此时也起了,陪着老爷子和老太太用了早饭,便在前厅里等着永嘉县主起来给婆家敬茶。 西苑那边的三支人马也都来了,挤挤攘攘坐了满厅,金氏和马氏早就听说了,昨夜洞房十分精彩,今日特意神采奕奕地坐着,准备见一见新娘子。 没想到左等右等,日头越照越高,却始终没见人来。 哪有新媳妇让婆家人全部等着的? 戚老太太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不像话!”她深深皱着眉头,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被皱纹一重重压着,阴鸷极了,“太不像话了!” 这时外头突然禀报:“二爷来了!” 戚修玉一个人单独来的? 谢明月坐在戚缙山身边,托着腮,轻轻晃了晃腿。 又有好戏看了。 见戚修玉一人走进厅内,众人的面色都十分难看。 顺清侯更是冷哼一声:“怎么就你一人?县主呢?” 戚修玉神色尴尬,眼下挂着一圈乌黑:“孙儿见过老爷子、老太太,县主她……金尊玉贵,昨夜孙儿未曾体恤,县主累了,如今还未起。” 其实昨夜用了药,他也就来了草草一回,不知为何,在那熟悉的房间里,戚修玉总是想到谢晚晴,一想到她,就有些雄风不振。 但永嘉折腾了大半夜,早上根本起不来,他也不敢喊,只能先独自前来告罪。 听到他的话,戚老太太狠狠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掷去。 “纵使再累,这敬茶的规矩还能越过不成?” 她看向木然坐着的罗氏,忍不住恨道:“你这做婆母的,也不赏个人到二房里提点提点,就任由县主胡来么?” 戚老太太还不知道罗氏要与儿子和离的事,这次回来,一下子涌出一大家子人,她也无暇顾及其他,只觉得罗氏生疏冷漠得过分,一切都是谢明月在张罗。 怎么?不欢迎她这个婆母? 除了罗氏,在场其他的戚家女眷脸色都有些僵硬。 金氏赔笑:“母亲,大嫂她……” 她正要告诉戚老太太,老太太就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没问你!” 这个二媳妇是个商人出身,也是她看不上的。 金氏好心被狗咬,笑容顿时维持不住了,她嘴角抽了抽,也就不说话了。 老妖婆,一回来就耍威风,她倒想瞧瞧,老太太这么专横,谢明月能不能斗得过。 第122章 气倒长辈 金氏的假笑维持了一瞬间,顺清侯轻咳一声,拦下自己的母亲。 “娘,今日是敬茶的日子,莫说别的。” 他就是怕老太太闹腾,才特意隐瞒了一系列事,没想到老人家还是连夜赶回来了! 戚老太太狠狠跺了跺拐杖:“就因为你的性子,这个家中的人才不像样子,没有一点规矩,连你的媳妇都如此,更妄论其他人!” 今日从下马车开始,戚老太太心中就不如意极了,从儿媳妇、到两个孙媳妇,没一个让她满意的。 最喜欢的那个,居然已经死了! 顺清侯都这么大了,还被当众训斥,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 戚修玉见势不妙,忙过去搀住她:“老太太,都是孙儿不好,我这就去请县主过来,您坐下喝喝茶,孙儿长久未见您了,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还是修玉孝顺。” 戚老太太得了一通哄,这才舒畅了一些,重新坐下。 等到戚修玉离开,她口中却还喋喋不休。 “罗氏,你可真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县主再高贵,如今也是咱们戚家的媳妇了,你……” “闭嘴。” 罗氏突然冷冷地开了口,一声冷喝,唬得周围的人全都噤了声。 戚老太太愣了一愣,随即气得手直抖:“反了、反了!” 真是倒反天罡了! “你!” 她指着罗氏,半天说不出话来。 罗氏趁机冷冷一笑,不吐不快:“指我干什么?看到你这张老脸就恶心,这么多年,老娘总算是解脱了。” 她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绑着的白纱布。 底下是被谢明月挑断手筋后留下的狰狞伤口。 戚老太太疯了:“侯爷,你不管管你的媳妇?就这般目无尊长?” 顺清侯的脸色又阴沉又尴尬,他喝道:“罗氏,和离到底还未完成,你莫要做的太过!” “和离?” 戚老太太又是一声尖叫。 “什么和离?” 她看着冷若冰霜的罗氏,再联想到罗氏这肆无忌惮的举止,心底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老太太,您可别白费力气了,”金氏终于逮到机会,阴阳怪气地捂住嘴笑了,“大嫂已经与大哥签了和离书,就等着二房的媳妇娶进门后,就要请族老来见证和离呢。” 戚老太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罗氏,又看了看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胡闹、胡闹!” 她一把回身抓住戚老爷子的胳膊,厉色道。 “老头子,你就任由他们这般……儿戏!” 她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都有重孙了,儿媳妇居然还要和儿子和离! 戚老爷子也没想到,府中还瞒着他们这样一桩事。 但他看到门外缓缓靠近的人影,连忙喝道:“好了,今日是新媳妇敬茶的日子,别说些有的没的,你给我坐下!” 紧接着,便见戚修玉小心翼翼护着一衣衫靓丽的女子,缓缓踏进了门厅。 戚老太太狠狠剜了罗氏一眼,飞快地重新坐好,摆出长辈稳重的姿态。 永嘉看着这一屋子女眷,目光落到谢明月身上时,陡然狠戾起来。 若是还在瑞王府,她早就命人将谢明月拉去打死了。 还能让她好端端坐在这里,等着喝自己敬的茶? 她一个劲地瞪着谢明月,连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都未行礼,戚老太太见了,顿时冷哼一声,靠在座椅上不言不语。 气的! “婵儿。” 戚修玉见状,连忙扯了扯永嘉的袖子。 提醒她往上看。 永嘉这才气定神闲地挺起胸膛,不咸不淡地行礼。 “县主来了,该敬茶了。” 老太太身边的周妈妈连忙给丫鬟们使眼色。 丫鬟们端着托盘上前,永嘉县主中规中矩地敬茶,纵使众人都很不满,但谁也不敢明着给县主脸色看。 唯有谢明月与戚缙山,接过茶盏后未用一口,径直放到了一边。 戚老太太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气闷。 好不容易娶个有权有势的孙媳妇,看上去却又是不着调,这个家里,没一个省心的! “县主,您竟然成了咱们戚家的媳妇,就要遵守戚家的规矩,今日这敬茶,满屋子的人等着您,可不合规矩啊。” 戚老太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训道。 她不顾戚老爷子对她吹胡子瞪眼,板着脸训斥:“往后可不能如此了。” 永嘉县主听了,心底顿时生出一股火。 她在瑞王府随性惯了,瑞王不管她,瑞王妃由着她,谁敢说她睡觉? 昨晚是红霞先挑事,又有戚修玉半途跑走,折腾了大半宿,如今竟还怪她起得晚了? 戚修玉心惊胆战地看着永嘉县主脸色变化,连忙拦在她身前,朝戚老太太拱手。 “老太太,都是孙儿的错,是孙儿未体恤县主,您莫怪她。” 他不揽事还好,戚老太太眼里,孙子是第一位的,戚修玉为了永嘉县主将错揽到自己身上,简直要气死她了。 “你……” 她正要怪戚修玉袒护,没想到永嘉县主一挑眉,直接道:“儿媳在家中素来如此,若老太太不喜,儿媳也无法。” 她来戚家,是来和二郎双宿双飞的,不是来听长辈教训,来受规矩折磨的。 虽然瑞王妃也叮嘱过她,出了嫁,一切不比在王府自由,可若永嘉县主听得进心里,也就不会有如此跋扈的名声了。 今日这敬茶,她根本未放在心上,没想到这老太太还教训上她了。 若没这门婚事,老太太见到她可还得行礼的! “你!你!大不敬!大不敬啊!” 戚老太太被她的话一梗,顿时气得一个倒仰,直翻白眼。 “我的心口……好痛!” “快、快扶老太太下去。” 顺清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既不想透过永嘉县主打瑞王府的脸,也难受自己的娘如此,只好将两人暂且分开。 戚修玉见戚老太太如此,顿时也急了。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永嘉县主,有些责怪。 “婵儿,老太太到底是长辈,你说话莫要太过了!” 第123章 没用的东西 永嘉县主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戚修玉。 “二郎,你……” 她的嗓音还未从冷硬中脱离,硬生生夹杂了一丝娇柔,听上去十分奇怪。 “你也怪我?” 分明是戚家的老妖婆生事,她不过是才过门的新妇,戚修玉就已经不护着她了? 永嘉面色隐隐泛起铁青。 “我在王府时,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谁敢催我?如今嫁给你,昨夜还是洞房之夜,你家竟无一人体恤我。” 她按捺下心底的暴怒,委屈开口。 “二郎,昨夜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到昨日自己的窘迫,戚修玉沉着脸,收敛了一丝不悦。 “婵儿,”他从昨夜就已经发现了永嘉县主脾气中的诸多娇蛮,只是今日当着老太太的面她都敢这般,他心中不免有些火气,“我知道老太太的一些话让你有些不快,可你如今既然已是我戚家妇,又怎能如此锱铢必较?” 见永嘉没说话,戚修玉觉得自己说的极有道理,于是继续道:“今日不说别的,只说老太太气到心口疼这事,若是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岂不是也很不好?昨夜是你劳累了,往后晨昏定省,也勿要再迟。” 永嘉只觉得烦躁极了,她不过说了几句话,这戚家上下就恨不得吃了她。 就连最该同她站在一处,为她说话、护着她的戚修玉也是如此! 心里起火,她便直接道:“好端端的,府里的事又怎么会传出去?我可是听说了,谢明月嫁进戚家,十年都未曾晨昏定省过,凭什么她能如此,我如今却要规规矩矩?莫非一个府里还遵循两种规矩?” 永嘉愤愤地抬起胳膊指着谢明月。 谢明月:…… 她只是坐在这里喝茶,什么也没说,这也能扯到她? 戚修玉抽了抽嘴角,沉声道:“大嫂这般,也是错的,没有哪家媳妇如此行事,你莫要学。” 谢明月懒得听他们俩争执,但言谈间扯上她,还对她进行贬低,她不乐意了。 “是没有哪家媳妇如此行事,”她施施然放下茶盏,朝着永嘉与戚修玉嘲讽地勾起唇角,“因为她们的丈夫都一味地顾全面子、顾全家族规矩,不管自己的媳妇累不累,受不受委屈,明明长辈身边奴仆成群,却偏要将新妇叫来磋磨,这些男人们都懂,但都装作看不见。” 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戚缙山,谢明月主动去握住他的手背。 “夫君怜惜我,所以我才不用做这些撑面子的事,县主与其羡慕我,不如敲打敲打你的男人,有他为你撑腰,以县主的身份,不是能在府中横着走?” 手心下,男人宽厚的手掌已经翻覆过来,十指钻入她的手指间,将她牢牢锁住。 谢明月心中一甜,对自己这狐假虎威的行为朝他投去一个撒娇的目光,却直直撞进了戚缙山深邃的眼瞳中。 戚修玉被两人旁若无人的恩爱模样气坏了。 这是什么歪理?他顾全大局,克己复礼,倒叫谢明月歪嚼成了装瞎? “你自己不守礼节,可别带坏了婵儿!” 他忍不住赌气开口。 永嘉本就目中无人得很,若再跟着谢明月行事,他这媳妇岂不是白娶了? 这府里除了戚缙山权柄赫赫,谁还能降得住堂堂县主? “婵儿,她不尽孝,你别学她!” 戚缙山闻言,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她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他气势如虹,立在厅堂里,睥睨了四周一眼。 “我的夫人,自是由我宠着,这执家管账,她可曾出过一丝疏漏?既然没有,便说明无需做那冠冕堂皇的事,此事若谁看不惯,到栖海院找我。” 天子近臣的威赫,就连永嘉亦是有些不适,戚家其他人更加难以承受,就算心中对谢明月颇有微词,此刻也万万不敢找死开口。 戚修玉死死压抑着心底的火气,拿谢明月没办法,干脆回身管教永嘉。 “你不是说了,要做贤妻良母吗?眼下有人不听话,你尽孝的机会才多,乖婵儿,方才是我语气重了,我们现去给老太太道个歉,你乖乖做她的孙媳妇,府中上下自会念上你的好。” 永嘉到底是刚做媳妇,虽然心里诸多不乐意,可又犹豫着,自己确实得经营经营好媳妇的形象。 她发愣间,戚缙山直接与谢明月携手离开了,两人路过他们时,谢明月微微侧过脸,看着永嘉的眼睛,轻声比划了一个口型。 永嘉听见她极其细小的气声。 “你的夫君,是个没用的东西。” 两人携手,如云似的飘走了,剩下永嘉愣在原地,戚修玉也听到了谢明月的话,顿时气得面色铁青,握紧了拳头。 “别听这个贱女人胡扯!” 他压低嗓音,对永嘉轻哄。 “瞧瞧她在外的名声有多差,难道你也想变得如此?” 差吗? 永嘉看着他温柔小意的模样,抿紧了嘴唇。 就算她很厌恶谢明月这个女人,但自此上次春花宴后,外界的风评早就变了。 都说她率性妄为,日子反倒过得好,戚缙山像着了魔一般地爱护她,年近三十的女子,还宛如二八年华,光彩夺目,完全没有一丝受到内宅磋磨的样子。 今日近距离瞧见戚缙山是如何霸道地卫护谢明月,永嘉的心思头一回动摇了。 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否则,也不会为了戚修玉一直不嫁人。 嫁给他,她是愿意委屈自己的,可当那些责骂进入耳朵,永嘉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活惯了二十多年被捧在手心的日子,她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就能完全改掉脾气? 头一回,永嘉有些羡慕谢明月了。 同样是戚家的媳妇,谢明月不按规矩行事,谁都不敢吱声。 而她不过是因为身体不适,晚来了片刻,所有的责骂便全都压到了头上。 谢明月说的对。 是戚修玉没用,护不住她。 所以这府里的人才敢拿她不当一回事。 那她就自己护自己。 攥紧了拳头后,永嘉面色如常地抬起头,看着戚修玉温柔一笑。 “二郎说的是,方才是我嘴快了,”她贴在戚修玉身前,放轻了声音撒娇,“可我毕竟未曾过过这样的日子,况且昨夜,是红霞耽搁了我们的时辰,才导致我今日未按时起来。” “我一想起她,就不由得头疼,不如我去给老太太道歉,你将红霞送去庄子上,好吗?” 第124章 老太太呕血 永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一想到红霞肚子里已经揣上了戚修玉的孩子,她就嫉妒得发疯。 除了她,他怎么可以碰别的女人? 过去她看谁碍眼,都是直接除掉,如今迂回地提出要求,还卑微地用向老妖婆道歉交换,永嘉觉得自己已经退让很多了。 可戚修玉只是神色僵硬了一瞬间,就顾左而言他地抓住她的肩,扯开了这个提议。 “昨夜你确实累到了,我们先去看老太太,其他的,往后再说。” “可……” 永嘉蹙眉开口,戚修玉便白着脸将她抱住。 “婵儿,能娶你,我很是欢喜,若你能得到长辈们的喜爱,于我才是再好不过的事,就当为了我,稍稍委屈你,好吗?” 他低沉的嗓音滚进了永嘉的心底,永嘉的心倏然一软,手臂收紧抱住他,最后叹了口气,点点头。 “好,我们先去看老太太。” 这么看来,二郎还是在乎她的,即使她受点委屈,似乎也没方才那样不可接受了。 两人来到戚老太太的院里,大夫已经下了药方,戚老太太依靠在软枕上,没病也装出了几分虚弱。 见到永嘉进门,她板着脸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老太太,婵儿来给您道歉了。” 戚修玉温和地凑过去,又推了推永嘉。 戚老太太眼睛觑开一条缝,没作声。 永嘉沉下一口气,硬邦邦道:“老太太,是我方才不好。” 戚修玉看她闭嘴,又推了推她。 还要她如何?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永嘉心底一阵冒火,当即就要开口,这时外头进来一个婆子,喜笑颜开道:“老太太,大夫人差人送来的千年老参,给您滋补身子用呢。” 周妈妈当即乐呵呵开口:“哎呀,老太太快瞧瞧,这千年的参竟还能白白胖胖的,大夫人有心了。” 永嘉的一口气当即哽在了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千年的参难道是什么稀罕物吗?瑞王府里,她娘都是拿来喂生产后的狗! 可看戚老太太那睁开眼坐起身的模样,似乎还真挺稀罕。 她也有,但谢明月已经送了,她再送,就显得不美了。 永嘉思来想去,突然心思一动,眼中闪过一抹阴戾。 “大嫂果然,虽然面上看起来不孝敬,其实心底还是记挂着老太太的,”她上前走到婆子面前,在婆子惊愕的目光中,将那颗老参端到了手里,“不过这尽孝怎么就尽一半?人参未喝进老太太嘴里,就不算完整尽了孝,不如我来替大嫂,给老太太熬汤药。” 戚修玉皱了皱眉,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永嘉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可能会亲自熬药? 不过…… 他转念一想,也许是方才的话起了效果,永嘉知道在老太太面前卖好,为二房博得些宠爱,于是放下了身段。 于是他也温和笑道:“老太太,婵儿亲手为您熬汤尽孝呢,您好歹饶她一回,往后,她必当好好孝敬您。” 戚老太太就爱听奉承话,当即心头舒畅了许多,将眼睛完全睁开了,目光落到永嘉身上。 “劳烦县主了,老身一把年纪,倒也不必县主如此。” 话虽这么说,可大孙媳送了好药,二孙媳亲自熬药,戚老太太只觉得自己的脸面上了天,分外尊贵无比了。 永嘉心里怀着一肚子心事,慢慢来到厨房。 下人们早得了吩咐,知道县主要来亲自熬药以表孝心,都候在一旁,将能准备的,全都准备了。 虽说是亲自熬药,可其实,也是由下人将一切都弄好后,再上去搅拌两下药汁就好。 永嘉站在一旁,看着下人们切下参片,放入砂锅,微微勾起嘴角,突然伸手摸了一下身旁烧着水的锅炉。 “哎呀!” 奶娘余氏立刻尖叫一声,上前抓住她的手。 “县主、县主烫伤了!” 下人们顿时忙乱起来,亲手熬药的事自然也就作罢,戚老太太看到永嘉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也不能出言训斥,只是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等到厨房端来汤药,戚修玉亲手拿了碗,侍奉老太太用下,总算是侍疾了一回,不会落人口舌了。 服下汤药后,本就无甚大碍的戚老太太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这都是大夫人与二夫人的孝心,让老太太好起来了。” 周妈妈在一旁说着吉祥话,戚修玉与永嘉站在一边,永嘉忍不住道:“送参有什么用?人都不来。” 她忍不住给戚老太太上谢明月的眼药。 “婵儿,莫要胡说,”戚修玉唯恐又气到老太太,只好拍拍她的手,“大嫂执掌中馈,事务繁多,能送人参来,已是难得了。” 他虽然也恨谢明月与戚缙山,但戚老太太才刚好了一些,总不能又将人气病。 “不必提他们,”戚老太太果然阴沉下脸色,“大房一个比一个反骨,我这把老骨头,他们看不上……咳咳。” 她说着说着,突然面色涨红,捂着嘴大声咳嗽起来。 永嘉眼皮一跳,盯着戚老太太的模样,眯了眯眼睛。 “老太太可是呛到了?” 周妈妈连忙去端茶,可就这几步的空档,戚老太太越咳越厉害,到最后,竟然拼命地捂着胸口,咳得往外干呕了一声。 “啊!” 一团暗红色的血落到地面上,下人们吓得往后一退,室内顿时骚乱起来。 “怎么回事?”戚修玉看着戚老太太陡然惨白的脸色,慌忙大喊,“大夫还未走远,快叫他回来!” 他先是喊人叫大夫回来救急,又另差人去请了太医。 而戚老太太越咳越厉害,除了不断咳出血,就连呼吸都像是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可怕极了。 “二郎……” 永嘉攥紧了戚修玉的手,咬住下唇。 “怎会如此?老太太吃什么了?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老太太早上胃口不好,什么也没吃啊,”周妈妈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又拍手道,“哎哟,就方才饮了一碗汤药!” “汤药?” 戚修玉的目光落到那空空的碗上,心底倏然一紧。 他不露痕迹地看了永嘉一眼。 永嘉朝着他微微摇头:“夫君,不是我。” 得了她的话,戚修玉猛地呼出一口气。 “快去请老爷子与父亲来,”他抓住一旁的丫鬟,急急吩咐,“还有这药碗、厨房的药渣和锅,谁都不许动!” 第125章 栽赃 “这……老太太这是服用了与人参相克的五灵脂,人参补气、五灵脂活血,一下子大补太过,反倒引起气血上涌,所以呕血不止。” 谢明月踏入门内时,正听到太医对戚修玉这般说。 “五灵脂?大夫开的药方里没有,这药渣里也没有啊。” 永嘉指着桌面上呈上来的药渣,狠狠皱起眉头。 “胡太医,您可看清楚了?若是耽搁了老太太的病……” “这、可老太太这药碗里分明有五灵脂的气味。”胡太医额角的冷汗都滴下来了。 永嘉县主的跋扈他是吃过苦头的,这内宅的阴私,他在宫中不知看了多少,眼下是卷入斗争了啊。 “谁?是谁在汤药里放了五灵脂?” 顺清侯当即大怒。 老太太再刻薄,那也是他的亲娘,这才回来半日,就病了两回,血吐了一地,他若再不追究,岂不成了傻子? “侯爷喜怒,咱们熬药时,都是互相看着的,四个人在厨房里头,一刻也没闭眼,这……这不可能会被人下药啊。” 厨房的丫鬟婆子们当即跪在地上,开始“怦怦”磕头。 老天爷啊,这泼天的富贵轮不到他们厨房做苦工的,泼天的黑水倒是泼到她们身上了。 “确实,即便是我在厨房时,周围也都是眼睛,送药时也是两人一起,谁能在这时候找到空闲下药?” 永嘉闻言,冷笑一声。 “送到房里后,也是夫君亲手伺候老太太服用,父亲,五灵脂不可能是熬药时放的。” “那就是之前,”顺清侯阴沉着脸,目光顿在太医身上,“劳烦胡太医再仔细瞧瞧,可有何端倪。” 胡太医顶着一头冷汗,只能继续查看周围的器物。 “胡太医,你可要瞧仔细了,今日这汤药里还有我大嫂送来的千年参,都是好东西,现在吃出了这种情形,若查不出来,往后府中谁还敢吃药?” 永嘉硬着嗓音开口,朝谢明月投去一个挑衅的目光。 戚缙山不在,看她还怎么狐假虎威,在府中耍威风。 谢明月淡淡地看着她,垂下眼帘。 永嘉句句将嫌疑往她身上引,只怕是已经使了什么招数,不过…… 她轻轻笑了笑,突然抬眼:“没错,那人参是我送的,不过送之前,唯恐千年的人参失了药性,所以特拿去父亲房中,请父亲帮忙掌了眼,若我那人参吃坏了老太太,这可是令人费解了。” 闻言,永嘉嘴角的勾起瞬间绷直了。 谢明月竟让顺清侯检查过人参?那…… 她眼皮一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好像……这个局敞开在那,太过简单了一些? “等等……”永嘉突然脸色微变,正要出言阻止,胡太医便点点头,道。 “那切了的人参能否给微臣瞧瞧?” 顺清侯目光在谢明月与永嘉身上梭巡一圈,吩咐:“去取。” 胡太医又拿起药渣中的参片,用指甲刮了刮,碾在指腹上,细细地看和嗅闻。 似乎…… 他蹙起眉头,等到人参被取来,胡太医在人参上浅浅摸了一把,再放到鼻边,顿时恍然大悟。 “这人参上,被抹了五灵脂粉啊,”他松了一口气,朝着顺清侯与永嘉县主急道,“就是因为参片上沾染了五灵脂,所以老夫人的汤药中才会出现此物。” 终于发现了问题,不怕被迁怒了。 胡太医松口气的同时,惋惜地看了一眼谢明月。 这戚家的大夫人,他有所耳闻,性格确实古怪,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谋害长辈? 这可真是…… 啧啧。 胡太医微微摇了摇头,身旁突然摔下一个茶盏,碎裂在他脚边。 下意识,炸雷般的声音在他面前炸响。 “你!是你给老太太下了药?” 顺清侯怒视着谢明月,纵使他再看重她,可也知道老太太与她不合,再加上谢明月之前对付其他女眷的手段…… “老太太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就这般容不得,亏我还以为你改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顺清侯气得胸腔剧烈起伏,胡子直抖。 戚家是犯了什么天条吗?为何女眷们一个比一个不像样? “你给我去跪祠堂!跪到老太太好起来为止!” 谢明月神情自若地轻笑了一声。 “父亲,别急着下定论啊,”她慢条斯理地绕过一地碎片,来到永嘉面前,“人参是我送的没错,可能够动手脚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你什么意思?”永嘉盯着她的眼睛,没有来的从她的眼神中感到一股战栗,“这人参从你那送来后,可就没离过人眼。” 永嘉紧紧地捏紧了拳头。 不知为何,她总在谢明月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不可能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钗,使劲按捺下心中的躁动。 她做得那般隐蔽,就连身边的人都没发现,谢明月不可能知道。 “嗯,没离过人,不代表就没人敢当众下药。” 谢明月冷冷地看着永嘉,唇角噙起一丝乖戾。 她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更不会以德报怨,谁进犯了她,她便加倍地还回去。 说完,谢明月看向顺清侯。 “父亲,我有一计,可以找出真正的下药之人。” “不是你?” 顺清侯面容铁青地盯着她。 “怎么会是我呢?就如您所言,难道就因为老太太的几句话,我便下药杀人?在父亲心底,我是这种人吗?”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面上出现了与戚缙山同出一辙的倨傲神色。 顺清侯看到她的神情,怒火倏然平息了许多。 对呀,这么明显的破绽,一看就不对劲。 “那你将此人找出来。”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收敛了怒火。 谢明月开始抬眸看向四周的人。 “五灵脂有松柏之味,若以手触之,寻常清水难以洗净,三叔不是爱养鸟吗?只要找三叔借一只太平鸟,瞧瞧这鸟往谁身上飞,就知晓了。” 话落,永嘉的眼睛倏然瞪大了一瞬,将手微微往袖中一缩,拿着帕子,没命地摩挲起手指头来。 “还不快去。” 戚修玉恍若未觉,立刻朝下人喝道。 第126章 好戏还在后头 满室人焦躁又害怕地等着戚三老爷借鸟过来。 永嘉想去洗手,可她当然知道,若是这个时候洗手,简直与自投罗网没什么两样。 她只好想了个法子,抓住戚修玉的手,又拼命往里衣袖子上蹭,以期能够蹭掉手指上的味道。 戚三老爷很快拎着鸟笼过来了,一起同来的,还有西苑那边的三房人,听说老太太又被气病了,连忙赶了过来。 金氏更是为了彰显自己贤德,人未至而声先到,一股尖厉的哭声,刺得众人耳朵一鼓一鼓地疼。 “三叔,借您的太平鸟一用。” 戚修玉上前行礼,三老爷看着面色苍白,闭目不言的老太太,忍不住红了眼眶。 “只管拿去,将那害老太太的歹人找出来,好好整治!” 他是最有孝心的一个,虽然戚老太太偏心大哥,三老爷也从未说过什么不好,反倒平日尽心尽力地尽孝,如今听闻需要他养的鸟来辩忠奸,立刻挑了一只最为伶俐聪颖的,没有半分不舍地来了。 “我这只鸟,平日里都是柏树籽浸了小米喂的,只要有一点柏树的味道啊,就能找出来,你们找我,算是找对了。” 三老爷谈及养鸟,面上浮出一丝兴奋。 他打开鸟笼,将那只养得油光水滑的太平鸟接出来。 “去,去给大伙儿瞧瞧你的厉害。” 太平鸟飞出来,在室内盘旋。 然后径直朝着永嘉和戚修玉冲了过去。 “啊!” 永嘉看着太平鸟直直冲过来,吓得尖叫一声,赶紧躲到了戚修玉的身后。 “三叔!这!” 戚修玉也皱着眉头,挥手将太平鸟往外赶。 “哎呀,修玉,可别打它啊,它不咬人!” 三老爷心疼自己的鸟,赶紧跑过来拦住他。 “它这是闻到柏树的味道了,你让它飞,放心,它若伤到人,三叔把头赔给你。” 戚修玉看着太平鸟不断地往自己和永嘉身上扑腾,心中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抓住永嘉的手腕,安慰她:“婵儿,没事,你等这鸟飞过就好。” 可太平鸟绕过他的肩,却在永嘉和他的袖口处盘旋不已。 “这……” 下人们纷纷惊疑地看着两人,永嘉像是被人抽了筋一般,飞快地跳起来,将那只太平鸟狠狠一挥。 “什么破鸟,是非不分,我身上哪有柏树味儿?” “哎哟,别、别!” 三老爷心疼地追上来,捧住自己的鸟,忍不住道。 “我这鸟是不会出错的,既然围着县主,那便是县主身上有柏树味道。” “不可能!”永嘉的嗓音陡然尖锐起来,“我身上怎么会有,人参又不是我送来的!” 而戚修玉也举着自己的袖子,目光惊疑不定。 “我更不可能,我怎会害老太太呢。” “是吗?” 谢明月终于笑着开口。 “方才县主不是一直抓你的手吗?依我看,还是请县主将手伸出来,供胡太医检查一番,若真误会了你,也能澄清不是吗。” 永嘉气得满脸通红:“这是怀疑我害老太太了?我才嫁入戚家一日,你们就这般对我?” “县主为何顾左而言他?我们现在,分明是在找给人参涂五灵脂的人啊,”谢明月睁着眼睛,无辜道,“如果鸟飞到我身上,我是很乐意请胡太医检查的。” 永嘉被众人盯着,忍不住咬住下唇,看向戚修玉:“夫君……” 没想到戚修玉却捏着自己的手,认真问她:“婵儿,是你吗?” “你也怀疑是我?” 她含泪道。 “我真是一腔痴心喂了狗,你说要我孝敬老太太,我便过来亲自熬汤药,连手烫伤都……我在瑞王府时,哪里做过这些事?” 她一提起瑞王府,倒叫戚修玉不好多说什么了。 “三叔,只怕是你的鸟弄错了。” 他转过头来,斩钉截铁道:“婵儿不可能害老太太,瞧她的手,还包扎着呢。” 三老爷不是蠢货,捧着自己的鸟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看向了顺清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永嘉县主有问题,反倒是大房的媳妇,才是被诬陷的,可永嘉县主背后是瑞王府,谁敢得罪? 这事,还是得一家之主来决定。 顺清侯手里攒着佛珠,垂眸不知想了些什么。 永嘉见状,咬了咬牙,突然道:“我想起来了,这几日余妈妈为我拿滋补的药,其中有一味便是五灵脂,余妈妈贴身伺候我,难免在我袖子上沾染,且今日这人参余妈妈也摸过,只怕是那个时候沾染上了。” 她说的是自己的奶娘余氏,余氏闻言,立刻跪倒在地,磕头:“是了,老奴这才想起今日为县主取药时,未曾洗手,是老奴不小心,求侯爷莫要误会县主。” 只一会儿功夫,余氏便将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永嘉心如刀割,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却硬是朝她骂道。 “都怪你,若不是你,老太太怎会吐血。” 骂着骂着,她便上了手。 顺清侯见状,连忙喝道:“好了,下人不小心,拉下去责罚便是,何必动手,在这里也是惊扰了老太太休息,都散了。” 余氏背了锅,永嘉全身而退,谢明月遭受诬陷责骂的事,却无人再提。 梧桐跟在她身后走出院子,忍不住委屈道:“夫人脾气太好了,县主她这般欺负您,侯爷也偏心!” 不就是因为夫人没有娘家撑腰吗? 梧桐红了一圈眼睛,谢明月递给她一张手帕,淡淡笑道:“别急,好戏还在后头,有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戚老太太遭了罪,永嘉的心眼也被众人知晓,但这还不够。 还不够归还永嘉对她做过的那些事。 她遥遥回望了一眼,只见琉璃廊下,戚修玉与永嘉并肩而出,两人的脸都拉得老长,彼此的气氛十分不妙。 “婵儿,你该早些告诉我的,”戚修玉忍不住对永嘉开口,“老太太虽然吐血了,好在伤势不重,并无大碍。” “余妈妈做的事,我如何提前知晓?” 永嘉无辜地看着他。 “还是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戚修玉看着她,心里叹了口气。 还在嘴硬。 她将他当成什么了?傻子么? “没有,是我想错了。” 戚修玉垂下眼眸,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既然父亲都选择了替永嘉隐瞒,他再纠结也没有意义。 只是一想到自己身侧睡的女人心思这么歹毒,他不禁有些背后生凉。 第127章 吃了苦头,也是活该 戚老太太院内,老爷子与顺清侯站在院中,面容十分严肃。 “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明月这孩子,倒真是沉得住气。” 老爷子背着手望天,顺清侯在一旁,当着自家老子的面,略微有些局促。 “儿子也是这样以为,”他收起佛珠,心情复杂道,“不论是老二先前的媳妇,亦或是云氏和罗氏,总归是她们动手在先,只是到底是一家人,她却如此狠心,不免太过凉薄。” “蠢货!” 没想到老爷子突然冷喝一声,瞪眼看向他。 “你光看到她凉薄,却没想过,她又没有娘家撑腰,你又如此是非不分,她不凉薄,早就死了!” 顺清侯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爹,我怎么成了是非不分?我可一直都是向着大房的……” 他不服气,又被老爷子呵责了一顿。 “之前的事我不知道,今日这事,你向着谁?” 顺清侯面色讪讪:“那不是因为瑞王嘛……” “所以我才说你蠢!”老爷子声如洪钟,“如今缙山在朝中的地位难道需要我们戚家也当瑞王的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顺清侯一眼:“你清修修到脑袋里进水了,瑞王势大,能大过陛下?且不说缙山如何得陛下信任,就连明月那孩子,不也是有长公主青睐吗?瑞王还没逼你站队呢,你就巴巴贴上去了,咱们这爵位,难道是纸糊的?” 老爷子为何得知戚修玉娶妻的消息后拼命往回赶,就是怕这糊涂蛋带着全家玩完。 他狠狠数落了几句,顺清侯背后倏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他们顺清侯府虽比不上瑞王府,那也是权贵人家,更别提戚缙山如日中天的权势,怎么他就莫名开始讨好瑞王了呢? 明明前不久,他还认定瑞王早已放弃了女儿。 他还是没完全清醒啊。 “儿子糊涂了,”顺清侯拧紧了眉头,朝老爷子低下头,“今日这事,儿子确实错了。” “亏得我回来了,否则,若大房真被你们逼得分了家,你就高兴了。” 老爷子头疼地瞪了他一眼,又道。 “这永嘉县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个东西,不过仗着县主身份胡作非为,咱们府里可由不得她那臭脾气胡来,县主该有的尊敬,你可以给,但若又同今日一样,她使这种阴毒手段,又害了你母亲,又差点诬陷明月,这种事,不能姑息!” “儿子省的,”顺清侯忙应和下来,自己也觉得确实不对,还不知谢明月这会儿心底怎么委屈呢,“只是如今罗氏没用,儿子这个做公爹的,倒不好去向儿媳妇认错……” “她不是没娘家,没嫁妆吗?送钱,送铺子,总会?” 老爷子没好气道。 “虽缙山肯定给了她不少,但那是他给自己的媳妇挣的,你这当爹的,也得出点血,以示重视。” 说罢,老爷子扭头就吩咐自己的随从。 “去,把我从南边带回来的那架蓬莱烟雨苏绣屏送到大夫人那去。” 顺清侯也连忙叫来下人,吩咐去搬自己的私库。 总之,方才委屈了谢明月,现在就全都用好东西补偿回来。 “对了,”忙完后,老爷子又老神在在地背起手,提点儿子,“我从老朋友那听到点风声,明月她……背后也并非毫无支撑,总之,她的品行、心性,都是极佳的,我看这内宅中,她是独一份,往后,你莫要再打压她了,好好将人当亲女儿对待,若你之后要续弦,容不下她的,就免了。” 顺清侯越听越是心惊。 老头子对谢明月竟这样看好?连他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日后续弦都考虑到了。 “爹,没必要这样,她再如何,不还是要看缙山的脸色,我才是当爹的,这么谨慎做什么。” “就知道你不信!”老爷子挑着粗眉,沉下老脸,“你这大儿媳的能耐,才不止这么点,你以为永嘉斗得过她?你且等着。” 他方才可都瞧见了,自谢明月进门起,那双眼睛就沉静镇定,无论旁人如何诬陷、责骂,她全都淡淡的,就连顺清侯轻轻放下此事时,她眼中亦没有一丝波澜。 身处漩涡,能做到这种地步,这样的女子,真是十分罕见。 想到临走前,谢明月看着永嘉的那种眼神,戚老爷子冷笑一声。 “若县主吃了苦头,也是活该!” …… 大房收到流水一般的赏赐的事,二房自然也知道了。 永嘉在房内气得直咬牙。 回来后,戚修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看她的眼神却明显不如当初,显然对她有了猜忌。 她才成婚一日,就觉得这日子过得,与自己当初所想的完全是两样。 就连戚修玉,也与她记忆里那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形象不同,房里的妾身、不甚美妙的洞房…… 每一样,都令永嘉想起来就胸口痛。 “上午才出了那件事,接着就给谢明月赏东西,这不就是明摆着打我的脸吗?” 她狠狠抽出头上发簪,往地上一掷。 “这戚家人全都瞎了眼了,连瑞王府都敢不顾!” “县主……” 如意连忙跪着去捡发簪,做工精细的发簪,好端端的,就被摔断了。 “断了就断了,再从我的梳妆盒里拿支新的。” 永嘉竖起柳眉,脆生生呵斥。 “没用的东西,在王府还看少这东西了吗?巴巴地宝贝做什么?” 如意有苦难言,只感觉自己额头上被砸破的伤口又一抽抽地开始痛起来。 “县主……这是您嫁妆里最贵重的一支簪子了。” 她瑟瑟跪在地上,想到昨日那些糊弄的嫁妆,只恨不得赶紧死了,也比承受永嘉的怒火来得好。 “什么?” 永嘉盯着地上断开的簪子,不可思议地吼道。 “怎么可能?娘不是给了我好些嫁妆吗?还有二郎,他不是也送了二十多抬?” 她怎么可能没有值钱的首饰了呢? 如意有苦难言。 难道要她说,那些嫁妆都是涂了金漆的假玩意?是掏箱时给外人看的? 那县主岂不是要生撕了她! 第128章 小产 “真是越发没用了。” 见如意不敢说话,永嘉沉着脸起身。 “那我自己去瞧瞧,我的嫁妆到底怎么了!” 她一路来到库房,看到那一箱箱轻飘飘的嫁妆,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竟敢拿这些糊弄我!” 永嘉将拿涂着金漆的石头往地上一扔,突然想到昨日大婚掏箱时,旁人窃窃私语的嬉笑声,突然板起脸逼问如意。 “昨日掏箱时,那些人为何暗自发笑?” 亏她还以为是在羡慕她嫁得如意郎君,现在细细一想,那些声音中,分明是取笑居多! 如意小声开口:“是……是当时有个孩子不小心撞翻了一抬箱笼。” 永嘉眼前一黑:“所以,里面这些东西都被宾客们瞧见了?” 她就说,怎么昨日揭下盖头后,所有下人的神色都没有半分喜庆。 原来一直瞒着这事! “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啊,我的嫁妆,二郎,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她怔怔地扶着箱笼,心口一阵阵挤压得慌。 这些箱笼,都是自她出生时,就用上好的百年木材打的,里面本应该装着最为金贵之物,可如今,什么破烂都往里面填。 就因为她要嫁给戚修玉,所以这一切便成了这样? 见永嘉脸色白得有些凄凉,如意忍不住含泪安慰道:“县主莫要伤心了,瑞王殿下定是一时在气头上,殿下以往最疼的就是您了,往后您会尊贵的。” 永嘉眼底一片冷意。 她再不着调,也熟知瑞王的性子,连她大婚的脸面都不顾了,日后哪里还会再理她? 可戚家不知道,就拿今日的事来看,其实顺清侯也是忌惮着她身后的瑞王府。 父王再不喜爱她,她也永远是王府嫡女,永远是县主。 永嘉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心中乱糟糟的,踢了裂开的箱笼一脚,有些愤然地出了库房。 “二郎这样弄虚作假,实在是没把我放在心上。” 隔墙之外,余氏正在挨板子。 一声声的痛叫传到永嘉耳中,令她心底冒起一股无名大火。 太憋屈了。 这戚家实在是太令她憋屈了。 她不顾院中还有原本戚家的下人守着,当即就阴恻恻地开口。 “别的我都可以忍,但唯独偏房那个狐媚子我忍不了,没有主母未进门,妾身就有身孕的道理!” 如意欲言又止。 人家说主母未进门,妾身不能有孕,那是对原配,县主是续弦,怎么能怪姑爷临幸妾室? 侯府也是要开枝散叶的呀。 可这话不能对永嘉说,如意只能温声劝慰:“县主,先歇歇?余妈妈马上回来。” 余氏替永嘉背了锅,顺清侯没往死里罚,但也打了十板子,余氏上了年纪,十板子挨下来,已是奄奄一息,就拖着半口气。 永嘉对自己的奶娘还是有些感情的,闻言按捺住心底的火气,转身往回走。 余氏也在这时被抬了回来。 “余妈妈……” 看到余氏那混着血的下身,永嘉不禁红了眼。 “县主,老奴能为县主出一份力,死而无憾了。” 余氏对着永嘉勉强抬起头,很快吐出一口血,又倒了下去。 “快抬下去治!” 永嘉捂着胸口,头顶一突一突的,又是惊慌,又是愤怒。 “若非谢明月那个贱蹄子,余妈妈怎么会如此……” 她用一种分外怨毒的目光,朝院外望了一眼。 “我要回王府一趟。” 她必须借助瑞王府给自己加码,才能和有戚缙山帮助的谢明月一较高低。 “可县主……两日后方才是回门的日子……” 哪有新妇出嫁第一天就跑回娘家的,那不是徒惹人笑话吗? “我何时需要遵守这些没用的规矩?” 永嘉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如意,又忍不住嫌恶道:“你也跟着我伺候好些年了,怎么如今越来越缩手缩脚的?成日干些没用的事,说些没用的话。” “早知道就把你留在王府了,带的四个丫鬟,就属你没用!” 她这次出嫁,瑞王妃将她院里的贴身大丫鬟都给她带来了,只有如意是最贴心的,所以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可现在永嘉看她,是越看越不顺眼。 “县主息怒,奴婢哪里做得不好,一定马上改正,求县主勿要厌弃奴婢。” 如意闻言,吓得白了一张脸,赶紧跪下。 “你头上也破相了……” 永嘉却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口,越发碍眼。 “算了,先这么着。” 她心底积了一堆事,有些烦躁地踢了一脚如意。 “行了,起来伺候,别跪着碍眼。” 如意委屈地抿着唇站了起来。 这时,外头的小丫鬟突然前来敲门。 “县主,不好了、不好了,平安姐姐去大厨房端饭,不知怎得和霞姨娘路上遇到,结果将霞姨娘推倒在了地上。” “霞姨娘小产了!” 犹如乌云在头顶炸开,永嘉一阵眩晕,惊恐拍桌。 “你说什么?谁小产了?红霞那个贱人吗?” 她觉得自己的浑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冻僵了。 她自然巴不得红霞小产,最好一辈子不能再有身孕。 可这小产,却不能同她扯上关系啊! 丫鬟吓得不轻,磕磕巴巴道:“是,是红霞姨娘,在花园旁出的事,流了一地血,如今移回房中了,请来给余妈妈治病的大夫也被二爷请到霞姨娘房里去了。” 永嘉已经顾不上余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起身向外快步冲去。 “去看看,平安呢?” 如意和丫鬟连忙跟在后面。 “平安姐姐被二爷的人拿着了,奴婢过来报信时,还未如何。” 永嘉疾步往红霞的房内走去,一路上冷风阵阵,不抵她心底寒凉。 戚家子嗣稀薄,除了一个戚若枫,竟然不再有一个孩子,戚修玉屡次纵容红霞放肆,就是因为她这一胎有孕不易,可能是戚家的宝贝。 可现在却被她的婢女害到小产了! 这和她主动寻红霞的麻烦,可是不一样的! 永嘉心脏剧烈跳动着,背后倏然生出了一身冷汗。 平安是她的大丫鬟,平日行事稳重谨慎,怎么可能主动招惹红霞呢? 她感觉,自己这次不小心陷入了深渊。 第129章 诬陷泥沼 刚走到红霞的房间门口,就看见婆子们一盆盆鲜红血水地往外头抬。 永嘉眼皮极其凶猛地跳着,心底没由来地生出了一阵害怕。 戚修玉就背对着她站在廊下,一旁是小厮们拿着平安,平安的胸口处是男人硕大的脚印,此刻跪在地上,半张脸已经高高肿起。 “二郎……” 她忍不住轻声喊了一句,戚修玉随即转身,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冰冷的厌恶色彩。 永嘉被戚修玉的神情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嚅嗫着嘴唇:“二郎……我……” 戚修玉对她向来都是温柔体贴的,何时露出过这般模样? 就算是洞房哪日她要打杀红霞,他也只是劝阻,却并没有这样看她。 “县主。” 戚修玉淡淡地开口,永嘉听到这个称呼顿时红了眼圈。 “别这么叫我。” 戚修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毫无波澜。 永嘉的心都要碎了。 “二郎,我的丫鬟向来守规矩,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定是、定是……” 她张了张口,慌乱之下,口不择言道:“是红霞自己不小心!” 平安这时也开始呜呜地哭起来:“县主、二爷,奴婢真的没有碰霞姨娘,奴婢拎着食盒,路上遇到霞姨娘,还可以往路边踩,可谁知霞姨娘刚走到奴婢面前,就突然倒下了,真的不是奴婢做的。” “对啊!二郎,平安不可能……” 永嘉的眼里漫上一层泪花,伸手去拽戚修玉的袖子。 戚修玉猛地一挥手,面如沉铁,厉色冷喝:“县主的意思是,是红霞自己走在路上,突然将自己肚子的孩子摔掉,然后将自己摔得只剩下半条命,现在还在里头找产婆掏肚子?” 话落,屋内就传来了一声女子凄厉至极的叫喊声,夹杂着产婆严苛的呵斥:“霞姨娘,可要坚持住啊,这胎儿若不流干净,日后还有得苦头吃呢。” “让我死!让我死!” 红霞尖叫着,随后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声音消了下去。 戚修玉紧紧绷着的下巴微微颤抖了一瞬,似乎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压抑,嘶声力竭地低吼:“你才进门一日啊,她到底何处惹到你了?要说地位,你是正妻,是我堂堂正正娶的,红霞不过是我为了照顾枫儿才留下的妾室,住在这偏远地方,十天半月也看不到我几次,你就这般容不下一个妾么!” 永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与瑞王发火时完全是两个样子,她吓得浑身一抖,忍不住依靠在柱子上,轻声抽泣起来。 “不是,二郎,我没有……” 这时,外头匆匆跑来一个婆子,永嘉一看,顿时心中一抖。 是之前守在库房外面的洒扫婆子。 婆子扫了永嘉一眼,在戚修玉耳边说了几句话,戚修玉瞬间攥紧了拳头,回望了了一眼。 这一眼,令她遍体生寒。 “刚才,你还在库房外,放言不肯放过红霞!” 戚修玉的眼圈也红了。 永嘉的性子,他一直都知道,也做足了自身的准备。 既然自己为了瑞王府的权势娶一个跋扈的县主,戚修玉便做好了伏低做小、抛弃尊严的打算。 要他如何逢迎永嘉,他都愿意,只要他能重新捡起仕途,摆脱长公主的桎梏。 可他却没想到,这下连同自己的妾室、孩子,都要一同丢掉性命。 屋内,红霞的呜咽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相比之下,永嘉这故作仪态的哭泣,简直虚伪得没法入眼。 戚修玉重重叹了口气:“县主,这是我的第二个孩子。” 周围的下人们纷纷露出不忍的神色,永嘉见了,死死上前抓住他的衣摆。 “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她赌咒发誓,“我堂堂县主,若真容不下她,又何必用这么粗糙的法子,我……” “是啊,你也知道,你是县主,她的孩子纵使生下来,也越不过你去,更越不过你我日后的孩子,可你还是如此狠心!” 戚修玉不等永嘉说完,便恶狠狠地咆哮道。 “你这般,真的替日后你的孩子想过吗?” 永嘉几乎哭晕过去。 他们的孩子……戚修玉竟然想过他们的孩子。 可……为什么会是平安呢…… 她头痛欲裂,看着跪在地上的平安,心底压抑的戾气猛地爆发,上去就扯住平安一顿打。 “都怪你,都怪你走路不小心!你为何要碰到红霞?你就不知道往旁边躲着点么!” “县主!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啊!” 平安下意识躲开,被永嘉看见了,更是用力地打下去。 争执声、哭求声,在院内混杂成一股令人几欲作呕的声响,戚修玉死死攥着拳头,正要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泠泠如泉的声音。 “闹什么?人命最重要,红霞都这样了,你们还有脸在这里扯皮?” 谢明月缓缓步入院内,身后除了丫鬟婆子们,还跟着玉江和一青衣男子。 戚修玉倏然抬眼,看着那男人:“这是……” 他的脑子里此刻也乱得很,听着红霞的一声声哀叫,思绪更是被捣成了浆糊。 “这位是苟圣手,我特意请来救命的,”谢明月平静地走近,扫了一眼永嘉,“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大人总要保,否则喜事后面接丧事可不好,不明白的,还以为有人克我们侯府的风水。” 永嘉死死咬紧了牙关,看到谢明月时,她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 “是你,一定是你!” 怎么偏偏就这么巧,这个苟神医这么快就让她请到了? 还这么好心地给红霞治病,红霞可是她妹妹生前最得力的丫鬟! “是你这个贱人!” 眼看永嘉的巴掌就要落到谢明月的脸上,谢明月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她,就等着这一巴掌落下了。 若这巴掌落到她脸上,永嘉在戚家,也算完了一半。 “拦住县主。” 但院外又是一道深沉的男声传来,随即戚缙山与一众戚家长辈们,纷纷赶了过来。 听闻红霞被永嘉害得小产,如今也在鬼门关徘徊,有人愤怒、有人看戏,索性全都涌到了这小小的院子里。 “县主三番两次侮辱长嫂,不顺;谋害妾室,善妒,七出已犯两出,是准备直接被休?” 戚缙山看着永嘉扬起的那个巴掌,眸色冷如淬冰。 “此处不是瑞王府,县主,收起你的气焰。” 第130章 炫妻 戚缙山一身官制衣裳还未换,显然是回府后就来了此处。 日光在他身后,如同神只降世,永嘉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闪过一丝忌讳,被金河打回的手悬在空中片刻,终于不甘不愿地收了回去。 当着满院子人的面,戚缙山的气息肆无忌惮地朝着谢明月涌来,将她亲密无间地包裹住。 “夫君。” 谢明月笑着抬眼朝他望去,惊讶得发现,今日戚缙山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来。” 戚缙山旁若无人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很精致的油纸包,外面又包了一层手绢,是谢明月给他绣的。 金河玉江见了,忍不住偷偷憋笑。 这帕子上未绣那些什么竹兰松柏,反倒是绣了几只圆滚滚的食铁兽,憨态可掬,被大爷成日带在身上,无论是会见同僚,亦或在外行走,常常掏出来擦额头上微不可见的汗。 看似擦汗,实则炫妻。 还别说,已经有好几位年轻些的官员,也让自己的妻子绣了什么松鼠、鸟雀一类的,只不过,都没有他们夫人绣得精致灵动。 “这是什么?” 谢明月十分配合地接过油纸包,没有在乎戚家那群人黑沉沉的脸色。 “今日办案,路过了锦坊,正巧有刚出炉的茶乳糕,为你买了一些。” 戚缙山嘴角噙着笑,看到谢明月低头后,发髻附近一圈毛茸茸的碎发,觉得和这手帕上的食铁兽一样,可爱极了。 哇。 谢明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茶乳糕是她自小就爱吃的,偏偏抢手得很,她又不想令下人为了这个受累排队,所以时常吃不到。 茶乳糕透过油纸包,隐约地散发着一阵热气和清香,她捧着热乎乎的油纸包,心一下子就飞到了天边,想要赶紧回院将油纸包打开,尝上一口。 可惜…… 自苟子涵进屋把脉后,红霞的叫声倒是没了,但这么多人在这里,谢明月也不可能现在就走。 更何况…… 她看着永嘉那愤恨的眼神,忍不住开口:“县主还是莫要这般瞧我了,出这事时,我院子里的人都好端端待着,可没谁去做这种伤阴骘的事。” “你还狡辩!”永嘉恨得圆脸拉长,“除了你,还有谁会这般害我?” “县主,”戚缙山眼也不抬,“凡事要讲求证据。” 永嘉哪有什么证据? 在场的除了平安,就是红霞和一个小丫鬟,红霞一口咬定平安冲撞了她,能有谢明月什么事呢? “好了,缙山,县主也是一时情急,”这时,顺清侯开了口,“此事肯定与明月没有干系,下人不小心,打死就是,孩子总归会有的,修玉,你也不要太伤心。” 他开始两边断水,不让谢明月受委屈,也不让永嘉太放肆。 至于孩子…… 顺清侯在心底冷哼一声。 一个狐媚妾室的孩子,生下来也是庶子,死不死,在他看来都不重要。 只是老爷子说的对啊,县主的嫉妒心当真强烈,竟然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害了红霞。 这下,戚修玉的心底定要不好受了。 “不是我!我都说了不是我!” 永嘉闻言几乎疯了,不顾仪态地跳脚道。 “我就算要害她,怎么会这么蠢呢?” “够了!” 戚修玉在一旁隐忍片刻,终于暴怒。 “不是你,还有谁?当时那儿除了你的丫鬟,就是戚家的下人,都说是你的丫鬟推了她,你是说我们戚家下人伙同起来陷害你了?” 众人纷纷噤声。 是啊,难不成红霞还是自己把自己摔成这样? 如果只是受些伤,还比较可疑,可红霞的命都要丢了! 再说了,永嘉的手段,他们上午就在老夫人那看过一回了,更别提永嘉还当着下人的面扬言要除掉红霞。 永嘉的脸色倏然白了。 她算是明白了,本以为这件事只要坚持澄清就好。 可如今她已经淌入了泥沼,满身都是污泥,就凭一张嘴,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 可是,真的不是她做的啊! 为什么他们都不信呢? 她盯着戚修玉,戚修玉依旧担忧地看着红霞,根本没给她一个眼神。 再看看戚家那群冠冕堂皇的人,各个都防备地看着她,生怕她下一个就去害他们一样。 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怕她、不怕瑞王府了吗? 永嘉往后退了一步,指尖掐得泛白:“我是堂堂县主,我不会害她的……” 这时,苟子涵一身血腥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好了,人救回来了,往后好生将养,一年内勿要有身孕,可保安康。” 永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二郎,你看,红霞没死,没事,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她赶紧去找戚修玉。 “这件事真不是我做的,若你实在气不过,我的丫鬟随你处置。” 闻言,平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心灰意冷的灰败。 她呆呆地露出了一个苦笑。 果然是这样,从红霞倒下的那一刻,她便料到了,县主一定会将自己舍出去。 戚修玉听到永嘉的话,突然讥诮地笑了笑,随后转身朝着她鞠躬行礼。 不仅永嘉呆住了,其他人也惊呆了。 这是做什么? “二郎……” 永嘉呆呆地看着他,却看到戚修玉红着眼眶,隐忍道:“往后,我绝不再纳妾,还请县主看在红霞死里逃生的份上,放过她。” “你在说什么啊?”永嘉的脸色难看极了,“我根本没有想要动她啊!” 可戚修玉却显然不想听下去了。 他径直进房间去看红霞,徒留永嘉一人站在门外,想哭却还要死死忍着鼻腔的酸涩。 顺清侯看着她,摇了摇头。 还真让老爷子说对了。 这个永嘉县主,连谢明月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确实不能再惯着她了。 想着,他走上前去,端出大家长的威严。 “二房媳妇,”顺清侯连县主都不叫了,“残害妾室,毁我侯府子嗣,你好狠的心啊。” 永嘉心底一片寒凉,冷冷咬着嘴唇,头一回没有反驳。 反驳了有用吗? 他们全都觉得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恨不得靠着她攀上父王,然后赶紧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她偏不想让他们如愿。 “按照戚家家规,还请县主去祠堂跪上三日,以此谢罪。” 顺清侯沉默了片刻,沉声道。 跪祠堂? 永嘉几乎哈哈大笑。 “我才不去呢。” 她猛地抬起脸,恶狠狠道。 “你们戚家这般是非不分,活该绝嗣!” 第131章 我和你一起 永嘉说完,就疯狂地跑了出去,一旁的下人们又惊又慌,都看着顺清侯,不知道该不该去追。 “哎呀,大哥,县主怎么气得走了?”西苑的金氏顿时拍着大腿,“若县主跑回瑞王府告状可怎么得了?” 她原本是在这看热闹的,可若是瑞王迁怒他们侯府,西苑也得跟着遭殃啊! 金氏急死了,她的女儿还没有出嫁呢,名声可不能坏。 “随她去,”顺清侯想到老爷子说的话,忍不住冷哼一声,“瑞王若是要脸,也该知晓此事错处在谁。” 有他那出息的大儿子在,他们不怕! 等到戚修玉从红霞房中出来,谢明月也进去看了看她。 屋内窗户开了一条缝,又点了浓重的香炉,企图遮掩那股血腥味。 红霞脸色近乎透明地躺在床上,额上绑了一条抹额,挣扎着要给她行礼。 “都去鬼门关一趟了,还是歇着。” 谢明月坐在凳子上,淡淡地看向她。 红霞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自在,攥紧了身下的褥垫。 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谢明月对她有没有恶意,每次对着谢明月这张脸、这双眼睛,就能感觉到浑身发冷,被死死压制着。 难道这次的事…… 她还在想着,谢明月已经淡笑着开了口。 “苟圣手同我说,这次若他来完些,你就要真的下黄泉了,霞姨娘这次真是下了血本啊,连性命都差点丢了。” 听到她的话,红霞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谢明月怎么会知道的? 就如戚修玉所说,当场的只要她和丫鬟,还有平安三人。 难道她的贴身丫鬟竟然是谢明月的人? 她魂不守舍地张了张嘴,谢明月看到她额角滴落的冷汗,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红霞被她笑得冷汗直冒。 “大夫人,您……您都知道了?” 她狠狠干咽了一口,试探道。 谢明月掀起眼皮看她:“你问的是,我知道你故意摔在平安面前,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戚修玉的事?” 这话犹如一声炸雷,红霞的脑子“嗡”地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她飞快地往门窗扫了一眼,好在她这里没什么人,谢明月进来后,她就叫丫鬟们出去了。 否则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了…… 红霞颤抖着身体,呆呆地看着谢明月。 她居然全都知道…… “大夫人!” 红霞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是冰冷一片,硬撑着从床上翻下来,跪在谢明月面前。 “求大夫人饶命,妾身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自保,二爷他……他与您不合,县主亦是视您为敌,妾身愿意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刀,求您放过妾身。” 她知道,如今戚家上上下下都以为永嘉跋扈非常,眼里容不下沙子,所以故意谋害了她,可这次小产,其实是她为了陷害永嘉,故意为之。 自此昨夜谢明月将她从永嘉手中救下,又说了那番话后,红霞就知道,这二房里,她再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妾室了。 永嘉总有一日会除掉她,还不如趁她没站稳脚跟时,先倒打一耙。 反正,她们都会不死不休。 看着谢明月那精致富丽的绣鞋,红霞惊恐地求饶。 这府中,唯一让她看不透的,只有这个大夫人了。 “起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明月轻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拂去袖上灰尘。 “你和永嘉怎么斗,我不管,但我觉得你很聪明,知道怎样为自己谋取利益。” 她起身走到红霞面前。 有这样的人在二房,谢明月不愁永嘉不会露出马脚。 她蛮狠惯了,今日被这样冤枉,心底不知有多不如意,日后,必定会费尽心思百般报复回来。 总有一日,这座府邸不会容下她。 而戚修玉也会被她害死。 “放心,你怎么样对付永嘉,都是你的事,只是下次切忌别闹得自己又要丢命,就算你是妾室,办起丧事来,也够麻烦的。” 她掏出一瓶丹药递给红霞。 “这是补气血的药,你好生将养。” 谢明月转头回到琼华院,戚缙山坐在她布置得舒舒服服的椅子上晒太阳,看着他眯眼躺在那的模样,她忍不住伸手去挠他的下巴。 “回来了?” 还没挨到人,戚缙山就睁开了眼睛。 男人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又做了什么坏事?” 他自然知道,她去看红霞,一定不是真的只为了探望她。 “我怎么会做坏事呢?”谢明月信誓旦旦地弯唇,下一刻,就被他拽住手腕,压低身体收下一个轻吻。 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碾磨了几下后,戚缙山松开手,将人抱进怀中。 藤椅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快放开我,椅子要塌了!” 谢明月惊慌挣扎,戚缙山闷声低笑。 “塌了也有我垫着你,怕什么?” 他扣住怀中人的后脑勺,将人按在身前,在藤椅上轻轻摇晃。 春日正好,谢明月感受着戚缙山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心中一片平静。 “夫君,”她埋在戚缙山的胸前,瓮声瓮气道,“最近是不是很累?” 自此她被查出中毒后,他的事务就陡然繁忙起来,上次还受了点伤…… “还好,”戚缙山抚着她的后背,一点一点,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她,“陪你的时间,总是有的。” “你胡说。” 没想到谢明月突然竖起眉头,从他身前支起身体。 “你最近接了个很棘手的案子,对吗?” 戚缙山静静看着她,深邃的眸色在日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涟漪,像装满了整个春日。 他帮她支撑着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嘴角,缓缓开口。 “怎么?谁在你耳边多嘴了?” 谢明月下意识抿了抿唇,就被他按住了唇角。 “没有谁,”她鼓起腮帮子,气鼓鼓道,“我又不傻,见你辛苦,不会自己问玉江吗?” “不辛苦,”戚缙山沉沉盯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夫人能够更安稳地生活。” “是为了我和你一起。” 谢明月气得拧了他的胳膊一下。 第132章 不舍得夫人受累 怎么回事?这人怎么总是一副要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模样。 难道他不知晓,没了他,她也不会快活到哪去吗? “瑞王是你的政敌,永嘉嫁给戚修玉,绝对会搞砸一切,这次红霞小产,不过是一个引子,我希望他们越闹越大,越闹越糟,最好将瑞王府全都牵扯进来。” 她和他保持着亲密的姿势,眼神却有些凶狠坚毅。 “因为我不想你累,虽然永嘉对我来说确实有些碍眼,但我想除去的,其实是瑞王。” 她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像灌了水的坠子一样,沉甸甸地砸在了戚缙山的心口。 “成日晚上睡不着,就在想这些?” 他暗下嗓音,收紧胳膊。 “不必为这些事烦闷,你自己的身体如何,别忘了还要将养。” “我只是睡得晚一些罢了,”谢明月不依,“也没有很烦心,你在朝堂上对付,我在内宅中对付,双管齐下,岂不是更事半功倍?” 她气鼓鼓地抬着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猞猁,戚缙山嗯了一声,却不放她走。 “可我也不舍得夫人受累。” 在他心里,总觉得这段日子的美好来得很不真实。 像是梦境,又像是偷来的一段时光。 在谢明月面前时,他总是抑制不住地用力抓住她,怕她逃走。 又不由自主地放轻力道,怕她像泡沫一样,顷刻间破碎掉。 “不累的,夫君,”谢明月拿他没辙,这人一说甜言蜜语,她就像饮酒一样,觉得醉醺醺的,“我们一起,我想帮你,除了心疼,也是因为我不想做一个困于内宅的妇人。” 如今宫内女学盛行,听说京城里也有一处学宫正在修建,谢明月打理好手头的铺子账目后,其实很想往这些事上靠一靠。 只不过,她缺失了十年的时间,为人处世总会有些天真之处,只是在内宅中,从小耳濡目染,所以伶俐几分,现在做的事,就权当锻炼了。 “好。” 戚缙山柔和了眉眼,见她一直支撑着,便伸手将她送起来站好。 听到她想帮他,他的心真是倏然就变得柔软了一片。 这样好的夫人,还好当初他抢到了。 见他偷偷勾唇,谢明月好奇道:“笑什么?” “笑我夺得了一个绝世珍宝,”戚缙山帮她理好鬓发,“今晚有家宴,到时候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会到,你若不喜,便埋头吃饭,其余的,我替你挡。” 今日这么闹了一出,戚修玉的庶子没了,老爷子说不好,老太太定是要拉脸,眼下永嘉县主跑了,全桌就谢明月一个孙媳妇,搞不好老太太又要将她当出气筒。 “没事,”谢明月摇摇头,十分自信道,“老太太牙掉了几颗,怕是说不过我。” 她本就伶俐,加之戚缙山撑腰,在饭桌上可以说是肆无忌惮了,戚老太太若想拿捏她,还真拿捏不住。 春花初绽,顺清侯府的园子里又长出了一簇簇鲜花,花厅里华灯高悬,不管今日有何等的腥风血雨,长辈们归京了,全家人就要一起吃一顿饭。 西苑的人也到齐了,只是没看见戚修玉,谢明月与戚缙山刚踏入大厅,就听见一阵孩童的哭嚎。 只见戚若枫被奶娘拉着,正啼哭不已。 “我要母亲,我要母亲!” 戚老太太与戚老爷子坐在一边,魔音贯耳,烦躁不已,见罗氏安安稳稳坐着,戚老太太忍不住道:“你是要和离,但枫儿也是你的孙子,他没了娘,你好歹管管。” 这可是侯府现在唯一的一个男丁啊若是眼睛哭坏了、嗓子哭哑了,到时候做不了官可怎么办? 罗氏看了一眼哭闹不止的戚若枫,冷笑一声,将手帕掷到桌上。 “既然老爷子和老太太回来了,那时候也差不多了,侯爷,我们什么时候和离?” 在这府里待一天,对罗氏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长辈回家的日子,你就说这种话!” 顺清侯一听,倏然拉下脸来。 “和离自会离,但不是今日!” “那你就给我一个时日!我好叫罗家的人来,为我扛嫁妆!” 罗氏与他针锋相对,两人恨不得互相将桌子掀到对方身上。吓得戚若枫都停止了哭声。 “大哥、大嫂,好不容易全家人一起坐在一起吃饭,快别吵了。” 二老爷忍不住出来打圆场。 “大嫂,和离书都签了,还能哄骗你不成?今日爹娘都在,别吵了。” “我不管,是你们的爹娘,又不是我的爹娘。” 罗氏气势汹汹,在饭桌上爆发了。 “你给我安静!不想吃饭就回房!你不吃,我们要吃!” 顺清侯气急败坏,恨不得拿手上的佛珠去砸罗氏的头。 真是家门不幸,娶了个恶妇,生了个不肖子,就连儿媳也不是省油的灯。 在看了一眼挂着鼻涕的戚若枫,顺清侯的头更疼了。 “砰”的一声,戚缙山将手中茶盏不轻不重地放下。 满厅人静默一瞬,他缓缓抬眸,盯住了罗氏。 “和离?侯夫人不若仔细打听一些,”戚缙山勾唇一笑,神色分外冰凉,“罗家已经完了。” 这句话不啻于一句炸雷,让罗氏顷刻间愣在了原地。 不止罗氏,就连其他人也纷纷噤声,看向了戚缙山。 罗家完了? 可罗氏的大哥,罗家现在的掌权人,是朝中重臣啊。 “你说什么?” 罗氏抖着嘴唇,硬邦邦开口。 “罗家怎么了?” 话音刚落,下人便带来了罗家的人在门外跪下。 “侯爷、侯夫人!罗家、罗家被抄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百年望族,罗大爷官至二品,就这么被抄了? 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啊。 罗氏扶着桌子摇摇欲坠,厉色呵斥道:“快进来,罗家怎么就被抄了?” 那她和离后……该何去何从? 这事连她的大哥都不知道,怎么戚缙山就知道了呢? 她看着戚缙山别有深意的眸子,突然间惨白着脸,险些晕倒。 是他!是他做的! 罗氏在府中这么多年,对戚缙山的神色早就熟悉了。 锱铢必较的一个人,她不过是得罪了谢明月,他就将她整个娘家赶尽杀绝? 还特意……挑在她和离之时,让她再也无处可去。 第133章 罗氏离开 罗家倒了。 罗氏连日盼着和离,可在得知这消息的一瞬间,她的内心居然产生了巨大的惶恐。 罗家倒了,戚家为了撇清关系,简直是连夜去临城请了族老前来主持和离。 她没有娘家了,嫁妆也护不住,该何去何从? 第二日一早,罗氏只身来到琼华院,在谢明月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直直跪在了她身前。 “侯夫人!” 一旁的元白和其他丫鬟们都吓了一跳,谢明月更是吃惊地挑起眉毛。 “过去是我对不住你,我求你,让缙山放过我的娘家。” 罗氏梳着简单的发髻,连头面也未戴,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唯有眼下两片淤青,看上去大约是一夜未眠。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跪在自己曾经的儿媳、最看不上的人面前。 谢明月静静看着罗氏,并没有幸灾乐祸。 “侯夫人以为,罗家出事,是夫君为了给我出气?” 她缓缓走到廊下,看向投进院子里的第一缕曦光。 “且不说罗家被抄的旨意是陛下所出,行抄家之令的也是铁衣军,并无都察院与大理寺的干系,结党营私、受贿赁官,这些都是罗家被查出的罪证。” “侯夫人的意思是,我的夫君按着罗大人的手收了银子、私会官员?” 罗氏抖着嘴唇,嘶吼:“可他有这个能力,罗家的事,定然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谢明月垂眼看着罗氏,突然勾起一抹笑容。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公私不分,罗家被抄,这是公事,与我和侯夫人之间的恩怨没有关系。” 她其实心底还存着对罗氏的一丝怜悯,只不过罗氏这威逼的一跪彻底跪掉了谢明月的心软。 正巧这时顺清侯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见罗氏蓬头垢面跪在谢明月面前,顿时心脏一抽,气得勃然大怒。 “给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妇拉起来,带走!” 昨夜消息一传出,他就与老爷子连夜商议,罗氏需尽快和离,赶紧与罗家撇清关系。 谁知道罗氏还敢来! 罗氏被吼得一哆嗦,死命地扣住廊下的石板缝隙,大吼:“我不走,谢明月,我是害了你,你报复回来就是,你凭什么吹枕头风,让戚缙山动我娘家、动我大哥?” 她情绪汹涌之下,一时力大无比,两个婆子上前拉都没拉的动。 “你也知道你害过我不少?” 闻言,谢明月冷冷地垂下眼帘。 “罗家行事不端,你却要将锅背到夫君和我身上,看你平日的作风,就知罗家家风如何,对他们做出这种事,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她看了顺清侯一眼,冷冷清清道:“既然父亲昨晚已差下人动身去往临城,想必族老们也快到了,侯夫人还是早些回去收拾行李。” 罗氏终于被婆子们拉起来,发髻散开,垂在脸边,衬得脸分外惨白。 “我不和离了,我不和离了!” 罗家没了,她和离后去哪? 难道真的要在外赁宅子?可那都是外室的做派! 直到顺清侯不再顾及情面,罗氏被婆子毫无尊重地拉着,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惧。 她是想逃离这个窒息的地方,但前提是罗家还在! 她不做侯夫人,也依旧是罗家的女儿,就算大嫂忌惮,但大哥总会看在兄妹的情谊上帮她的。 可现在,大哥被打入了天牢,罗家宅院查抄,女眷全被充入教坊,她此时和离,与送死无异。 顺清侯冷哼一声:“带走,族老马上就到。” 还好和离书早就签了,罗氏反悔也没用。 只要按着她走完规矩,就可以滚蛋了。 罗氏哭天抢地地被拖走,琼华院里终于安宁下来。 罗氏最终还是和离了。 连带着被花用了好些,又被顺清侯扣下一半的嫁妆。 她离开顺清侯府时,戚修玉的马车正好到达大门口。 他昨夜被老爷子勒令去登门瑞王府,亲自迎接永嘉回府,错过了家宴,可到了瑞王府,瑞王却不在。 好在瑞王妃没有将他拒之门外,戚修玉受了好一顿瑞王妃的挖苦,最后瑞王妃还是同他一起将永嘉哄了回来。 毕竟,才出嫁的女儿,都没等到回门的日子,就闹别扭回了娘家,这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眼下,两人相顾无言地坐在马车上,等到马车停下,戚修玉一掀门帘,看见门口停着好些装了箱笼的马车,正要启程。 “这是做什么?谁要走?” 他跳下马车,也不管永嘉还在后面,径直走上台阶。 门房低头:“二爷,是……罗氏,已经同侯爷和离了,正往外搬呢。” “什么?” 戚修玉还没开口,永嘉便竖着眉头冲了出来。 “你娘与你爹和离了?” 罗家可是她父王的老部下啊,她知道婆母是罗氏时,心中还很庆幸,别人都怕婆母磋磨,可到了她这里,说不定罗氏还要反过来看她的脸色。 可现在,罗氏与顺清侯和离了? 戚修玉闻言,头又开始疼了。 忘了这个祖宗被瞒着,不知道罗氏早已与顺清侯签下和离书一事了。 “婵儿,你待会再听我说。” 他先去最前面的马车那儿,想要看一眼罗氏。 毕竟是亲娘啊。 “娘,儿子不孝,未能保得住您的地位。” 他低下头,心中有些许愧疚。 毕竟当初顺清侯让他选,他选了世子之位。 没想到罗氏坐在马车内,根本没有拉开帘子。 戚修玉见状,心里更加不好受了,大声道:“儿子以后一定好好谋求仕途,一定让娘再过上好日子。” 这次,罗氏拉开帘子了。 她的眼尾还有哭红的痕迹,对着戚修玉那张由有愧疚的脸,罗氏是有些恨意的。 这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却毫不犹豫地在当初抛弃了她。 如果那日戚修玉选了她,她也就不会愤而与顺清侯闹和离。 不闹和离,如今她便依然是尊贵的侯夫人,就算罗家倒了,起码她的日子不会受到太大波及。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全都毁了。 罗氏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沦落到去赁宅子的地步。 她冷冷地瞪着戚修玉,身后,永嘉走过来,脸色极其难看。 “为什么你母亲与你父亲和离,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不笨,很快就想明白了,顿时大怒。 “好啊,你们都瞒着我!” 诓骗她、瞒着她、娶她进门,免得得罪了罗家,影响戚修玉攀附瑞王。 第134章 真的死心了 罗氏的眼神像是在看没有感情的死物。 她看着从那么一个小婴儿长大的男人,只觉得心底分外讥讽。 “早在你那日选自己时,我就已经不是你的母亲了。” 罗氏心底,有些许的坚持。 她是接受不了自己要过苦日子了,但她更接受不了,亲生之子的自私背叛。 最后看了戚修玉一眼,她将目光移向生气的永嘉。 “县主,最后告诉你一件事,你夫君的世子之位,是靠我换来的。” 说完,罗氏放下了窗帘,马车缓缓启程。 戚修玉的脸色早已变了,他回身揽住永嘉的腰身,温和道:“她已经疯魔了,婵儿,莫要听她胡说,先回府,我再同你解释和离一事。” 永嘉看着他不自在的脸色,抿紧了嘴唇,最终没有再开口。 她昨晚跑回王府,已经被瑞王妃狠狠训斥了一顿,训斥完,就要将她连夜隐蔽送回戚家。 若非她死命哭求,又跪下哀求,只怕瑞王妃真的早就命人将她绑了送回了。 也就是这顿训斥,让永嘉真的死心了。 原来女儿嫁了人,哪怕只有一日,再回到家中,受到的待遇也是完全不同的。 母妃再心疼、再宠爱她,可还是会看重面子、看重礼教,不顾她的委屈与伤心,最后也只是要她重新回到戚家这座魔窟。 这一夜,躺在自己出阁前的闺房里,永嘉感觉自己成长得比过去二十年都要快。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出嫁的玩伴们,为何一个个都变了一副模样。 不争、不斗,等待自己的,便是如同今日一样,被诬告、被陷害。 特别是……她看了一眼戚修玉,心中顿时隐隐开始抽痛。 那是她喜欢了数年的男人啊,是她心底的一抹月光,可直到她真的触碰到他,才发现这洁白的衣袍下,爬满了脏污不堪的虱子。 那个白衣翩翩、君子如玉的男人,早就不复存在了! 想到刚才罗氏说的那句话,虽然永嘉没有完全弄明白,但她也没有听信戚修玉的忽悠。 她会弄清楚自己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另一边,谢明月又去找尉茂玩了。 尉茂靠着高强的武艺,没事就帮戚缙山跑跑腿,给谢明月手下的铺子掌掌眼,再就是盯盯谢家,日子倒也潇洒。 “姐,那个什么劳什子县主嫁到戚家,没有为难你?” 姐弟俩坐在院子里,周围围了一圈奴仆,尉茂盘着一条腿坐在靠椅上,往嘴里扔葡萄干儿。 “我可是听说,她的父王是当今圣上感情极好的兄弟,手握重权,不过,似乎最近和姐夫查的案子缠上了,她不会在戚家用名头欺压你?” “没有的事,瞎操心。” 谢明月无奈地笑了笑,又盯紧尉茂的腿。 “怎么坐的?这副样子,哪个姑娘会喜欢?” “我们柱州的姑娘喜欢,”尉茂嬉笑,“我往街上一走,可是好多姑娘回头看呢。” 柱州民风开放,女子与男子当街眉目传情的也有,谢明月有所耳闻,不禁扶额。 这表弟可真没有当初舅舅的模样啊。 她也不是那种扫兴的长辈,没有继续教训尉茂,而是转而正色道:“你姐夫最近已叫你知晓他查办的案子了?” 尉茂嘴里唧唧着点点头:“姐夫最近接的那个漕河惨案,是桩大案子,哎,我能说吗?” 他后知后觉地捂了捂嘴,见谢明月无语地看着自己,连忙大笑。 “我开玩笑的,姐夫早就同我嘱咐了,你知道他的公务,若你问起,可以详说。” 谢明月微微摇头:“不是别的,漕河惨案牵连甚广,连谢长勋当初亦是险些受到殃及,我兄长就是他那时候带回家的。” “谢傅轩么?” 尉茂挠挠头,谢明月惊讶地抬眸看他:“你连他也知道?” “嘿嘿,我虽身在柱州,可心在外面啊,再说了,谢家的人,我当然要摸清楚。” 他摸着下巴。 “这个漕河惨案好像很棘手啊,姐夫好几次让我帮忙,盯梢身份比较重要的官员,我发现……似乎也有些阻力,就连瑞王,也在和姐夫做对。” “不过,昨日罗家被抄,瑞王自顾不暇,焦头烂额,我看这次是姐夫赢了。” 谢明月笑了笑。 “什么赢不赢的,这个案子最后,还不知道会纠缠些什么麻烦,我也只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罢了。” 她转念道:“近日,苟圣手说母亲快要醒了,我一直没法去看,你可曾去了?” 谈及顾清莹,尉茂一脸桀骜柔和了许多。 “好几次都是我带苟圣手潜入谢家,姑母确实已经对外界的声音有反应了,大约就在这几日。” 他站起来搓了搓手:“顾家那边何时抵京?到时候姑母醒来应该就能很快和离?” “也在这几日了,”谢明月难掩激动,“三叔前几日在路上发了书信,他们已准备好了,属于顾家的一切,都不能让谢长勋昧下。” “嗯……”尉茂闻言却蹙眉问,“姐,你有告诉三叔,我的事吗?” 在顾家其他人眼里,顾家大房这一脉就只剩谢明月了。 “还没有,”谢明月摇头,“我怕书信被人截胡,当年舅舅的政敌不知是否还在盯着顾家,总之,你的身份现在还是不要被太多人知晓比较好,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没错,”尉茂附和着,却依旧愁眉不解,“姐,你说……三叔他们不认我的身份怎么办?” 他指了指自己的一头栗色卷发。 “我这一半胡人血统,怕是他们难以接受,况且……你也说了,自我爹战死后,三叔很快接管了顾家的掌家权,若他们怀疑你我想谋权,岂不是难办了?” 谢明月闻言陷入沉思。 尉茂说的确实有可能,但她…… “事到如今,也不知三叔到底会如何想,不过就书信中看来,三叔还在惋惜当年舅舅战死一事,先做个打算,不以恶意揣测,但也不轻信。” 谢明月正和尉茂说着话,外头突然急匆匆进来一个婆子。 “夫人,不好了,府里大少爷房中的奶娘来报,说是今日带大少爷上街玩,结果一个不当心,大少爷便走丢了,现在差人过来同您说呢!” 第135章 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戚若枫丢了? 谢明月一怔,随即赶紧起身。 无论她喜不喜欢这个谢晚晴留下来的孩子,但这个年头,孩子走丢不是被卖到穷乡僻壤去,就是被折断手脚,折腾得亲生父母都认不出来,充作叫花子乞讨。 听说还有些没人性的地方,还会买了细皮嫩肉的孩子专门用来吃…… 她皱紧眉头,不喜欢是一方面,可绝不能让孩子就这么无辜地遭受折磨。 “差人来寻我?府中下人呢?二爷知不知道?现在下人们出去找了没有?” 谢明月放下手中果脯,梧桐赶紧拿来斗篷给她披上。 婆子面色一讪,僵硬道:“这、下人们都等着夫人的吩咐……” 谢明月一看,就知道他们没敢告诉其他人,更是耽搁了这一去一来的功夫,在府里干等。 她没好气地沉下脸:“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先回府,就说是我的吩咐,都出去沿街找,再拿了大爷的帖子,去请京兆尹派官兵们严查出城的人马。” 她才从罗氏手中接管府内事务,一些惫懒的下人还没来得及调教,没想到就耽搁了这么大的事。 这么一耽误,动作迅速点的人贩子,只怕都出了城。 “姐,说不定只是路上丢了,你别急。” 尉茂听到孩子出了事,也跟着起身。 “我也帮着找找,在哪里走丢的?” 婆子哆哆嗦嗦:“在、在平山坊……” 平山坊? 谢明月又是一愣。 那不是……戚缙山与云氏进侯府之前住的地方么? “奶娘怎么会带大少爷去那里?你们二房没人看着吗?” 她语气染上一丝冷意。 平山坊是京中三教九流之地,人口良莠不齐,更有许多偷鸡摸狗之人出没,不是住在那的人,轻易不会过去。 “老奴也不知,奶娘发现大少爷不见后,就哭哭啼啼地回来了,怎么问都只知道哭,就这些话,还是老奴从她嘴里头抠出来的。” 婆子的背后倏然出了一身冷汗,经过谢明月这么一问,方才发觉了不对劲。 怎么感觉这奶娘是有意为之呢。 “二房……大爷刚大婚,今日又是县主回府之日,所以下人们忙得分身乏术,一时疏忽了。” 她吓得赶紧撇清关系。 人手就这么多,她们要伺候县主,自然就没空管戚若枫了。 看穿了婆子的心思,谢明月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尉茂。 “阿茂,要劳烦你先跑一趟了,那边鱼龙混杂,你自己小心些,带上侍卫。” “不用,都没我厉害,”尉茂摆摆手,“姐,你放心,我在柱州,没少和那些街溜子打架……不,切磋。” 谢明月失笑,摇了摇头:“那你先去,无论如何,孩子不能出事。” 她登上马车,很快回到侯府。 奶娘是个眉清目秀的妇人,已经哭晕了一回,被带到谢明月面前时,险些又要晕过去。 “好好说话,”谢明月坐在黄花梨圈椅内,不轻不重地缓缓开口,“哭?耽误了寻找大少爷,你同你的儿子都要陪葬。” 依她的眼神,一眼就看出这奶娘是因为弄丢了人,所以装疯卖傻,故意做出一副悲痛欲绝又胆小如鼠的模样,希望蒙混过去。 奶娘闻言,抽泣声停滞了一瞬间,又小声呜呜哭起来。 谢明月拧住眉头,重重一掷茶盏:“再哭,我就去请苟圣手来,直接给你扎针止哭。” 她是吓唬奶娘的,但奶娘真的被吓得抖了一抖,不敢再装疯了。 “好好的,详细的说,大少爷走丢的事情始末,从出府开始说。” 谢明月靠在圈椅上,重新抿了一口茶水。 奶娘原本就知晓府里大夫人是个厉害的,只是她照顾戚若枫,鲜少遇到谢明月,也就没有看到过谢明月大杀四方的模样。 如今出了事,正想着混糊,没想到大夫人两句话就把她收拾了。 “奴婢这就说,请大夫人放过奴婢的孩儿。” 她一听陪葬,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是……是大少爷这几日一直因为没有二爷陪着而哭闹,闹着出门玩,奴婢想着,如今县主在府中,怕是不想看见大少爷,于是便将大少爷带出门了,乘的马车,到了平山坊后,大少爷看到街边买糖葫芦的,嚷着要吃,奴婢便去买了一根。就这当口,突然有人当街抢劫,人都开始跑起来,一眨眼,大少爷便不见了。” 奶娘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到戚若枫不见时,面色十分惶恐。 “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当时就立刻冲进了人堆里,还被踩了好几下,可大少爷就是这么消失了。” “你这贱婢,就是这么带枫儿的?” 这时,戚修玉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他指着奶娘大骂:“你就是死也要和大少爷死到一起,你竟敢一个人回来!” 说着,他抬起腿就准备朝奶娘踹去。 “二爷饶命!二爷饶命!” 奶娘吓得尖叫一声,扑倒在地上,没命地哭起来。 谢明月冷冷看着戚修玉发癫,突然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戚修玉收回脚,看着她的笑容,又崩溃又愤怒,“你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是不是?你自己生不出来,就嫉妒二房有枫儿?说,奶娘是不是你的人!” “脑子进水了就去晒太阳,别来我这犯诨,”谢明月笑了笑,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二房的人手,我可没管过,你说我盼着这一天?到底是谁盼着自己的儿子消失,我不说。” 戚修玉抖动着嘴唇,重重喘着粗气。 “你别胡扯!” 他恼怒地指着谢明月。 这个女人……同当初和他有婚约时完全不一样了,怎么会这么深沉、这么可怕? 她平静说出口的话,居然正好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暗思。 永嘉过门,他仿佛开启了一段新的生活,之前与谢晚晴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有一个偌大的孩子成日哭闹,没了母亲,下人们没有办法,找上他时,他总得管。 每次一听戚若枫又出了什么事,或是病了,或是磕碰了,戚修玉总是心烦不已。 有时候,他也曾想过,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没有戚若枫,他与永嘉就如同新婚夫妇一样,除了一些摩擦,一切都很完美。 第136章 长得越美,心肠越毒 谢明月冷静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他。 戚修玉打了个冷颤,气势汹汹道:“我是他的父亲,我怎么可能会这样想!” “是么?”她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一下子要打奶娘,一下子要打我,就是为了耽搁时辰呢。” 从奶娘独自跑回来,下人去找她,再加上这会儿戚修玉大闹,可是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啊。 戚修玉抽了抽嘴角,猛地一回身,大吼:“都死了吗?还不快去滚去找!” “不用了,”谢明月冷声开口,“早在我知道的第一时间,就遣下人请京兆尹派人严查了,等你来这里耍威风?孩子都不知被卖到哪去了!” 她真是看不上戚修玉如今的样子,明明以前还能装作文雅端方,怎么现在越看越觉得,他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傻子呢? 这时,玉江匆匆跑了进来。 “玉江,你怎么来了?大爷呢?” 谢明月见到他,不免微微蹙眉。 “夫人,正是大爷差小的来传话,”玉江气喘吁吁的,显然跑得着急,“找到了,大少爷找到了。” 京兆尹得了消息,不敢怠慢,当即就派人锁了城,又即刻前去都察院见戚缙山,这才全都联系上了。 “找到了?在哪!” 戚修玉冲过去,急切地问。 玉江觑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二爷,还以为您不知道这事呐。” 可不是嘛,事情过了大半天了,全都是夫人与大爷在张罗,这孩子的亲生父亲除了在这里耍横骂人,还干了什么呢? 玉江反正是跟着戚缙山的人,并不怕戚修玉,在此顺便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身后的元白“噗嗤”一声笑了。 “你!” 戚修玉瞬间涨红了脸。 “放肆的狗东西,你敢笑爷!” “闭嘴你,”谢明月缓缓走过来,冷声喝止了他,“你再多说一个字,就是不想你儿子找回来。” 戚修玉的脸涨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夫人,”玉江这才重新开口,“虽然找到了,但大少爷现在被歹人劫持着,官兵正与之僵持,得到消息时,大爷正往平山坊去了,特命小的回来报信,请夫人勿要担心。” “还是惊动他了。” 谢明月叹了口气。 戚缙山本就繁忙,还要为戚修玉房中的破事擦屁股。 真是烦人! 她狠狠瞪了戚修玉一眼,随后拉好斗篷:“走,我也去一趟。” “夫人,大爷让您在府中休息……” 玉江连忙劝阻,心想大爷哪里舍得夫人去平山坊那种地方呢。 谢明月步履不停:“他也在那,我怎么放心?没事,我会离远些。”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戚修玉这才如梦初醒般,连忙要跟上去。 “我也去!” “你去哪?” 永嘉不知从何处过来,面色阴沉,声音尖锐:“二郎,既然是奶娘犯错,那就惩罚奶娘便是,下人们去了,你何必再去那种地方?” “你知道了?”戚修玉一愣,看着永嘉不善的神色,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念头,“枫儿的事,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不怪他这样想,永嘉听到这事,不慌不忙的,一点慌张也无,现在甚至还要阻拦他过去见儿子。 想到这里,戚修玉不禁勃然大怒:“你好狠的心!枫儿才几岁啊!你也是他的母亲,你就忍心下这样的狠手对他?” 被歹人挟持,刀架在脖子上…… 戚修玉光是想到这几句话,心底就忍不住发抖。 这个时候,他体内为数不多的父爱又开始作怪了。 永嘉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后也大怒着拧起眉头:“你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是我做的?我今日才同你从瑞王府回来,我上哪去做这种事?”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戚修玉的猜忌,心里顿时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凉风。 都说继室难当,她原先还不信,可现在…… 这一桩又一桩的破事,真叫永嘉觉得难看。 他的儿子出事了,就一定是她干的? 欺人太甚! 戚修玉看着永嘉的神色,似乎也觉得这件事她没有空间去做。 不说别的,昨晚他就在瑞王府,永嘉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安排这些。 而且永嘉才入府一日,连下人都未认全,也还没见过戚若枫,确实不可能这就收买下人。 永嘉的火气发出来后,他顿时有些讪讪地熄了火。 “我……婵儿,是我一时情急,你莫恼。” 戚修玉急得去抱住她。 “对不起,枫儿毕竟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侯府唯一的子嗣,我一听到枫儿出事……脑子就乱了。” 永嘉心里冰冷一片,死死掐着手指甲,将心底那股戾气忍了下去。 “没事,”她忍下眼底的冷意,抬头露出一抹微笑,“枫儿这事确实让人难受,你去,只一点,二郎,你知晓我对你的心意的,往后,莫在这般令我伤心了。” “嗯嗯,”戚修玉胡乱应了几句,没看出永嘉的不对劲,“你在府中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到时候,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桃花酥。” 他还记得她爱吃桃花酥,永嘉心底又升起一丝暖意,点了点头:“你快去。” 只是等戚修玉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她转过身来,脸色立刻变了个模样。 唯一的儿子。 呵! 这府里唯一的孩子,只能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戚修玉最喜欢的孩子,也只能是与她生的! 戚若枫算什么? 一个没了娘的东西,叫她一声“母亲”她都要嫌脏,是圆是扁,还不是任她拿捏。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奶娘,永嘉敛下眼底冷光,转身走出了院子。 …… 平山坊平日里熙熙攘攘,现在更是里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谢明月的马车到时,已有人提前开了道,她戴着帷幕走下去,两旁围满的百姓难得见到这种派头的人物,顿时议论纷纷。 “这就是戚阎王的媳妇?” “不得了,好标致的天仙,怎么看,也不像是做那些事的人啊。” “嗨呀,你这就不懂了,这些个高门大户里头的女人,各个都是佛口蛇心,长得越美,心肠越毒,不然怎么能逼得田芳的男人做这种事呢?” 谢明月听到百姓的议论,脚步缓缓一顿,顿时皱紧了眉头。 田芳? 上次云氏失势后,田芳不是被赶走了吗? 她眯了眯眼,加快了脚步。 第137章 泼皮无赖 只见平山坊最里头的地方,人山人海地围了好几圈,官兵们在周围守着,见到顺清侯府的下人过来,连忙变了脸色。 为首的上前朝着谢明月点头哈腰:“这位想必是戚大夫人,戚大人有令,若夫人来了,还请去一旁坐着喝杯茶,待大人出来。” 谢明月叹了口气。 戚缙山连她的反应都料到了! 知道她硬会来,还设了人在这里拦着自己? 她没有为难官兵,只是温声问道:“现在里头是何情形?” 官兵没有遮掩,很快道:“大少爷是被一名叫张力的男子挟持了,这名男子之前有个老婆叫田芳,口称当初田芳入了顺清侯府后,被苛待,最后自缢而亡,张力喜好喝酒,今日喝了酒没钱付账,突然看到街边有大少爷在,所以心里起了歹念,直接趁奶娘不注意,将大少爷捂嘴后抱走了。” 谢明月垂眸听着,心想果然如此。 是田芳的夫家惹出来的祸事。 自从那次春花宴后,田芳被当众看到与戚修玉与另一名家丁苟合,后来侯府并未如何处置她,只是将她赶回了张家,谁知那件事已经流传出去,平山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谁都知道张力戴了绿帽子。 起先,百姓们口中还在传是田芳水性杨花,在侯府勾搭爷们,后来,田芳在张家数次起了争执后,被有心人听到了只言片语,很快就有新的消息谣传出来。 “坊间传闻,都说是张力为了荣华富贵,故意将自己的老婆送到有钱人家供人淫玩,所以这以后张家人在坊间走动时,总是遭受议论白眼。” 官兵歇了口气,接着道。 “根据街坊邻居的说法,张力本来就是个没用但要脸的人,张家的名声不好,他全怪在了田芳身上,动辄对田芳打骂,后来更是休了妻,但发现家中没人做事,于是很快后悔,但田芳不肯回来,反倒在坊间不远处开了家豆腐店,时不时远远地看着孩子,只不过张力总是去骚扰她,还曾掀了她的摊子。” 说完,官兵也微微叹了口气。 “而后,田芳也许是觉得生活无望,所以自缢了。” “现在,是因为田芳自缢身亡,张力的怒火无处发泄,所以绑了戚若枫?” 谢明月理清了其中关窍,淡淡地问。 “正是如此。”官兵点头。 要他说,这男人没本事还真是卵蛋一枚,休了妻了,又发现家里没老婆不行,想哄老婆回来也不会哄,只知道争狠斗勇,就连前妻死了,都还不放过。 真是吃人血馒头啊! 谢明月也没想到,田芳被送回来后,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事。 不过,一切都是因为她恶毒在先,与戚修玉的那场意外,也全是田芳自己作茧自缚。 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张力现在是要钱?还是要别的?” 这时远处传来人群的一阵喧嚣,外层的百姓们都纷纷往外跑,谢明月见状皱起眉头,一旁的元白连忙揽住一名急匆匆跑走的妇人。 “大娘,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都在跑啊?” 妇人吓得挥开她的手,语无伦次道:“疯了,张力疯了,他要官老爷偿命啊,整座屋子都烧了!快跑、快跑!” 再一抬头,远处已经冒起了一股黑烟,火光隐约透出黑烟亮起,随着一阵风起,有燎原之势。 谢明月陡然色变,飞快地抛开帷幕,拎着裙子就往那边跑。 “啊!戚夫人!” 官兵一愣,这才紧跟着追上去。 没想到啊,这戚大夫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旦遇事,居然跑得这么快。 官兵身上穿着软甲,挎着官刀,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 元白和梧桐也带着家丁在后头,谁也没想到,夫人居然就这么跑啦! “夫人、夫人何时这般强健了。” 身后的婆子年纪大了,追不动,停下来扶着胸口喘气。 元白呵呵一笑:“夫人可是每日早晚都要打一遍五禽戏,还要踢腿几百遍的,身子骨比坐在房中不动弹的夫人小姐们可要好上不少。” 而且,还有苟圣手的汤药滋补呢! 谢明月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看着远处渐渐舔舐着房顶的火舌,她忍住胸口传出的铁锈味儿,一口气逆着人流跑到了前面。 只见一群官兵护着戚缙山,正在熊熊燃烧的屋前站着。 而一名贼眉鼠眼的男人正抱着嚎啕不止的戚若枫,在浓浓的黑烟中嘶吼。 “狗官!你给老子偿命,老子就将这小兔崽子给你!” 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刀刃在戚若枫细嫩的脖颈上割出了一道道伤痕,鲜血蜿蜒向下,染红了孩童胸前的长命锁。 谢明月狠狠喘了一口气,用腰带将口鼻捂上,跑到前方。 官兵们听到异动,纷纷回头:“什么人!官府办事,闲杂人等退下!” “夫君!” 谢明月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抚着腰狠狠吐息。 戚缙山耳朵一动,陡然回身,待看见她后,眸子里闪过一抹戾色,快速大步走来。 “夫人?”他挥退官兵们的架势,走到谢明月面前,难以置信,“你怎么不在外面……” “你该知道,我想见你,没人拦得住。” 谢明月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狗官!拿命来!” 这时,张力又是一声大吼,被浓烟逼得往前走了两步,恶狠狠地瞪着谢明月:“这个娘们是谁?” 看上去细皮嫩肉的,身上也是穿金戴银…… 张力打量着谢明月,脸色突然狠狠一变:“你也是戚家的人是不是!你们把我的婆娘逼死了,害得我儿子没了娘,我要你们的命!” 谢明月看了戚缙山一眼,低声道:“现在如何了?” 官兵们来了这么多,不可能制不住一个泼皮无赖,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戚缙山另有打算。 戚缙山刮了刮她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一块烟灰,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的目光瞥着张力与戚若枫,冷若冰霜。 张力叫嚣着偿命,其实不过是为了要钱,他劫持戚若枫劫持了这么久,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明显不是真的要杀人。 就算张力起了杀心,远处埋伏的弓弩手也能瞬间令他毙命。 第138章 差点害死她 只是……没想到谢明月的出现,似乎令张力更加激动了。 “张力,”戚缙山的副官按照计划,朝着张力喊话,“你若有冤屈,就好好说道,既然你自己也有儿子,又何必伤害一个孩子呢?” 谢明月闻言,微微蹙眉,拉了一下戚缙山的袖子。 “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戚若枫被张力挟持,应该不在戚缙山的计划内,现在还在等什么? 背后有大事么。 戚缙山摸了摸她的脸,为她挡住飘来的阵阵黑烟。 “确实有桩事,正巧能够趁此机会了解。” 他回望了张力一眼,冷声道:“抬上来。” 张力狠狠地瞪着面前一行人,死死将刀压在戚若枫的脖子上。 只见官兵们从一侧搬来一个大箱子,揭开盖子后,里面金灿灿的金元宝瞬间闪着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在烟雾遮蔽的天空下,这箱金元宝的诱惑力简直如同沙漠里的一抔水。 张力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看着金元宝,他的手微微松开,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 “张力,放了他,这一箱元宝都是你的。” 戚缙山冷静道,将箱子往前送了送,放在了张力唾手可得的地方。 “都是假的!”张力依旧凶狠,但明显语气软了不少。 “真的都给老子?” 他的目光几乎黏在了金元宝上,谢明月看了戚若枫一眼,发现这孩子几乎吓傻了,除了会哭闹,也不知道安静下来,免得刺激到张力。 “一言九鼎。” 戚缙山背起手。 给自然是给,但有没有命花,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时,一阵钟声敲响,谢明月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峦,护国寺的钟声响起,代表着…… 高僧圆寂? 戚缙山面上露出一丝哀戚,很快冷声吩咐:“动手。” 一旁的副官呼哨一声,远处的弓弩手瞬间箭矢离弦。 张力一愣,脸上顿时露出被欺骗的神色:“老子和你们拼了!” 他一把推开戚若枫,拉开自己的衣襟。 “危险!” 谢明月看着戚若枫往火堆里倒去,想也不想,就往前冲了过去。 她身形瘦小,比官兵们都要灵活,也比他们能更快地冲过篱笆栅栏。 戚若枫身上被浇了油,若碰到火焰,必死无疑! “昭昭!危险!” 戚缙山看着她冲上去,瞬间色变,一边跟着她往前追去,一边厉声大喝:“按住张力!躲开箭矢!” 只见张力的胸前,居然捆着一把硝火包! 只要箭矢射穿外面的纸包,周围的高温很快就会令硝火包爆炸! 谢明月想将戚若枫拉出来,然而这一瞬间,戚修玉不知从何处冲出来,狠狠地朝她扔来一个石块。 “枫儿!爹来救你了!” 戚缙山飞快挡住石块,后腰被戚修玉撞了一下,立刻长腿一抬,将他踹出几丈远。 好在最后关头,谢明月扯住了戚若枫的衣裳,戚缙山也抓到了她的手。 他将人用力往回一拽,就在这一瞬,箭矢落地,张力被副官控制住,飞快地解下了胸前捆绑的硝火包,扔进了一旁的水缸。 一旁早有准备的武侯铺直接一拥而上,拎着牛皮羊皮的水袋,很快将大火扑灭。 “哇!爹!” 戚若枫被谢明月扯在手中,吓得一个愣神,随即疯狂大哭起来。 “戚修玉!” 戚缙山松开手,直接上前拎起摔倒在地的戚修玉,咬牙怒视他。 “你想死!” 就差一点,若谢明月慢了那么半拍,戚若枫就会落入火海,谢明月也会跟着被爆裂的火舌吞噬! 戚修玉喊着救孩子,可手上行的,分明是阻止谢明月救人的动作! 他在杀人! 想到这里,想到谢明月可能会离开自己,戚缙山的威压如同潮水一般,一层一层地疯狂上涌,直至灭顶。 浓烟下,男人一身杀伐戾气,宛如从万千炼狱下杀出的厉鬼,令人颤抖不已。 他从腰侧掏出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就架在了戚修玉的脖子上。 锋利的寒芒瞬间在戚修玉的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你真是……该!死!” 戚修玉从未见过戚缙山如此,脖子上传来一阵阵刺痛,让他觉得自己恍惚见到了阎王。 他浑身汗毛倒竖,结巴道:“大、大哥,我看错了,我以为谢明月她是别的女人……” 他额间冒出一层冷汗,连戚若枫的哭嚎也顾不上了,飞快地求饶道:“我错了,我看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夫君!” 谢明月松开戚若枫,见戚缙山的神色不正常,连忙过来拉住他的手。 “夫君,我没事!” 戚缙山不是说留着戚修玉还有用么,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她缓下声音,轻轻地在戚缙山耳边柔和道:“夫君,你回头看看我,我真的没事。” “对啊,谢明月她好好的!”戚修玉疯狂地蹬着腿,哪里还有一点君子如玉的模样。 戚缙山喉结剧烈滚动,握着匕首的右手疯狂颤抖着,最后往戚修玉的脖子上狠狠一压,割出一道皮外伤后,闭了闭眼,将匕首收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心中暴虐的怒意与煞气,这才扭头重新面对谢明月。 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一下拉进怀中,狠狠收紧了胳膊,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太好了,她还在他怀里。 “夫君……” 感受到戚缙山手臂的微微颤抖,谢明月不禁红了眼眶,有些心疼了。 她刚才确实很危险,那一瞬间,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是戚缙山为了计谋,没有第一时间杀掉张力,所以她必须救戚若枫。 为了他,她宁愿涉险。 可她没想到,会有个戚修玉横空出现,还专门故意作祟。 还好戚若枫安全救下来了。 “夫君,我真的一点事也没有,你快看看张力。” 她捏了捏戚缙山的胳膊,戚缙山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轻抚着她的背,终于松开了手。 过了刚才那股劲,张力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疯狂叫嚣:“老子的婆娘被你们搞没了!你们这群当官的,鱼肉百姓!要遭天谴的!老子要去告御状!告御状!” 第139章 二爷做的丑事 他不出声还好,一旦出声,戚缙山的目光便如同烈火一般,瞬间燎然到他的身上。 “你先歇歇。” 戚缙山对着谢明月放缓了声音,伸手替她抹去侧颊上那一抹烟灰,随后带着一身杀气,一步一步地走到张力面前。 张力被官兵们摁着,脸蹭在粗砺的地上,半边血痕婆娑,却凄厉大喊:“放开老子,是你们戚家对不起老子!” 戚缙山一只脚踏上去,踩住他的手背,面色不变地微微使力。 张力顿时痛叫起来。 “你那个婆娘,就是她赶走了我的婆娘,是你婆娘干的,你们当官的今天就算仗势欺人,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婆娘!我日……” 还未说完,就被副官狠狠敲在嘴上,打断了剩下的粗鄙之语。 他的叫声回荡在黑烟缭绕之下,谢明月听见了,不免轻轻蹙起眉头。 戚缙山垂眼凝视他,瞳仁中满是凌厉阴郁,一丝嗜血之色飞快闪过,一旁的副官瞧见了,顿时大惊。 戚大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夫人出现后,方才神色突变,这会儿更是犹如地狱阎罗,就是他们跟了大人多年,也不常看到这般模样。 一旦大人露出这种神色,意味着要见血了…… 话落,戚缙山猛地从身侧官兵身上抽出宽刀,直接架到张力的后颈上。 张力吓得喉咙里溢出一声抽噎,陡然闭上了嘴。 “你也敢脏我夫人的耳朵。” 戚缙山不轻不重地睨着他,嘴边噙起一抹冷笑。 “挟持幼童,坊间纵火,私藏硝石,抓起来,带回去审。” 说完,他手背上青筋凸起,刀刃缓缓滑动。 “啊——” 张力狠狠瞪大了双眼,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喊。 只见官刀削铁如泥,就在戚缙山缓缓的移动下,轻而易举地割下了他的一只耳朵。 远处,戚修玉慌忙拉着戚若枫,父子俩都已被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吱声。 唯有谢明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挡在戚若枫身前,没让小孩子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 官兵们将张力套着头抓起来,火灭了,沿途的百姓们又不怕死地冲上来看热闹,眼见张力被抓,戚若枫看起来又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孩,顿时议论纷纷。 “怎么一直叫着田芳是被戚家害死的?” “田芳是上吊死的,好大的冤屈哦,听她死前说的意思,也是说戚家人害她,是官爷要强迫她。” “不是?这夫人不比田芳好看?官爷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可能故意害她?这话没道理。” “当官的,谁知道呢,反正田芳那么一个要强的人,最后舍得丢下儿子上吊死了,你说吓不吓人?” “我还听说,这戚家的老夫人和这大官爷,以前也是住在平山坊的,就是田芳做姑娘时的邻居,真坏啊这家人!” 张力也听见了四周的议论,顿时来了劲,往地上一赖,大声撒泼:“没天理啊,阿芳,你去得太惨了,要不是戚家不做人,你怎么会丢下儿子和我……” 他一叫,百姓们顿时感同身受,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见戚若枫脖子上戴的金锁,以及戚修玉的一身绫罗玉石,心中不平顿起,跟着一起骂起来。 “官差办事,都让开!” 副官听见了,见戚缙山眉头微蹙,连忙叫官兵上前疏散人群,又叫人去堵张力的嘴。 这下子,百姓们更加不服了。 官爷们一贯不将平头百姓当人,今日这般,他们搞不清楚状况,只以为张力被逼到了绝路上,都对他有些同情起来。 谢明月听着百姓的议论,沉思片刻,上前同戚缙山低声说了两句话。 戚缙山眉心紧蹙,最后顿住脚步,吩咐副官摘下了张力的头套。 张力那张凶神恶煞的歪脸还没来得及变,就被众人看了个全。 “咦呀——” 周围的婶婶婆婆们,一看到他眼里的凶光,又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谢明月看着他们的反应,暗自觉得好笑。 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听到什么是什么。 她正了正帷幕,走到张力面前,张力被官兵摁着,怒瞪她:“臭婆娘,你赔我媳妇!” “夫人,这人出身市井,嘴里没个门把的,您真要同他说话?” 副官忍不住劝阻。 “无事,”戚缙山在谢明月身后,眉眼沉沉,“若他再敢口出狂言,我直接一刀了解。” 张力的眼皮疯狂跳了跳,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脖子,变成了锯嘴葫芦。 谢明月轻笑一声:“你说,田芳是我戚家害死的?” 她环顾四周,所有围观的百姓们都竖起了耳朵,等着听这高门大户中的秘事。 张力抿了抿嘴:“是啊,你们合伙毁了她的清白!” 谢明月眸色深静:“是吗?既然你想让大伙儿都为你主持公道,那我今日就与你好好说说,我婆母忆及当年邻里情谊,特意将田芳接到府中享福,谁知田芳转眼却想爬我夫君的床,还买通下人对我下药,她清白被毁,是因为她误食了想对我下的药,神志不清,犯下大错,你说我害死田芳,我何错之有?” “你……你胡说!”张力没想到谢明月竟然一点也不藏着掖着,而是选择将这件事堂而皇之地当众说了出来。 “我可没胡说,当时与田芳苟合之人,就是我夫君的二弟。” 谢明月轻轻一笑,突然伸出手,直直指向了戚修玉。 众人哗然,戚修玉更是愣了一瞬之后,怒不可遏。 “谢明月你乱说什么!” 这种丑事,遮掩都来不及,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 “我何时做过此事了,你……” “是你?我婆娘说过你,说就是你毁了她的清白!” 张力闻言,这才看到躲在后面,被官兵们护着的戚修玉。 田芳被赶回来后,他数次逼问过她,所以知道此人的名字。 “居然是真的!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了,说是戚家二爷前段时间办宴会时,出了大丑,莫不是就是这事?” “原来不是大爷,是二爷做的丑事啊,哎哟,错怪了。” 百姓们顿时炸了锅,疯狂议论起来。 第140章 软蛋回来告状了 戚修玉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个时候知道捂住戚若枫的耳朵了。 谢明月看了他一眼,叹气:“你也只知道寻欢作乐,自己的孩子脖子上受了伤,也不知道叫大夫来看看。” 梧桐紧接着道:“夫人请的大夫在路上了,二爷,请您带着大少爷先回,大少爷本就受了惊吓,这般折腾下去,要生病的。” 主仆俩一唱一和,戚修玉气得要死,眼见名声全被毁了,还想待着解释,就被百姓们千夫所指起来。 “果然是个不着调的,孩子伤成啥样了,还要嫂子操心。” “他不是媳妇死后没几天,就娶了县主吗?果然孩子没了娘,亲爹就变成了后爹。” “看来这戚家有出息的,还得是大房。” 戚修玉被围攻,眼见侯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连忙抱着戚若枫,在官兵的护送下,很快上了马车跑了。 谢明月轻嗤一声,重新转过头。 “怎样?就算田芳确实在戚家失了清白,但那也是她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况且她回来后,本来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在坊间开了一家豆腐铺子,反倒是你,总是拿孩子做借口去打扰勒索她,张力,田芳自缢到底是因为不堪受辱,还是对你绝望,你比谁都清楚!” 说完,她环顾四周,朗声道:“孰是孰非,大家都看到了,既然夫君与婆母以前就在平山坊住,相信这坊间总有父老乡亲知晓他们的为人,张力满口谎言,故意败坏戚家的声誉,这次又因为酗酒赌博,而挟持戚家小儿行勒索之事,我们抓他,只是公事公办,并未夹杂私人恩怨。” 她这一番话,有情有理,再加之谢明月与戚缙山都是面貌清雅,气质周正之人,许多坊间的百姓想起张力平日里的做派,顿时纷纷附和:“对啊,对啊,这位夫人说得在理,如此一看,确实是张力害人。” “他娘的防火把老娘家的墙都熏黑了,现在又想陷害这菩萨似的夫人,呸,害人精!” 有就住在坊间的大娘,当即叉着腰骂起人来。 谢明月立马道:“说到底,这件事是因为张力憎恨戚家而起,今日因大火损毁的房屋,我们戚家负责修缮,稍后便有专人负责此事。”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叫好一片。 张力一瞬间成了过街喊打的臭老鼠。 谢明月回到戚缙山身侧,将帷幕拉开一条缝,朝他眨了眨眼。 “怎么样?夫君,我处理此事还不赖?” 方才张力的话嚷出来,激起了民愤,若一味强压,反倒不妥,还损害了戚家的声誉,对戚缙山以后仕途不利。 被她这样一澄清,往后田芳这件事就再也掀不起风浪了,平山坊的人也不会对戚缙山心生怨恨,反倒因为修葺房屋一事,能博得一些民心。 对上她晶亮的眼睛,戚缙山难得勾唇一笑。 “是,夫人高明,我自愧弗如。” 一旁的副官,听着戚缙山自谦,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知道大人宠媳妇,没想到会这么宠,就连夫人抛头露面,大人也是一副欣赏有加的模样。 再看到戚缙山当着周围许多人的面,又掏出自己绣样精致的帕子,佯装擦灰,副官彻底无话可说了。 妻奴!不可救药也! 张力被官兵带入打牢,戚缙山似乎还有其他事情入宫复命,谢明月与他匆匆别过后,独自回到侯府。 一进门,就看见丫鬟们的脸色不大好。 “大夫人回来了,”婆子见到她,连忙迎上来,小声道,“老爷子与老太太都在厅里候着,等您回来呢。” 谢明月瞧着婆子难言的模样,就知道有什么事等着自己。 戚修玉那个软蛋回来告状了。 “嗯。” 她淡淡应了一声,垂眸朝着前厅走去。 前厅内,戚老太太经过苟子涵的调理后,如今气色红润更甚以往。 她搂着脖子上缠了纱布的戚若枫,当着戚老爷子与戚修玉的面,中气十足地大骂。 “这个谢明月,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这件事,到底是何居心!” 戚修玉也委屈道:“今日孙儿前去救枫儿,就看到一个女子包着头脸在推枫儿,以为她要对枫儿下手,这才情急丢下石块,谁知这女子就是大嫂?被大哥拽回来后,孙儿第一时间便道歉了,但大哥不依不饶,甚至要拿刀捅我。” “更别提之后大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揭我的短,我自己做错了事,丢脸不要紧,可戚家的脸面呢?大嫂这般,全然只顾报复我,而不顾大局了。” 他俊脸上挂着被戚缙山打的上,颧骨一片青紫,与戚若枫父子俩一个赛一个凄凉,看得戚老太太是心如刀割啊。 戚缙山是半路孙子,可戚修玉,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乖孙! “放心,祖母今日就为你、为枫儿,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像话的女人!” “老太太要教训谁?” 话音未落,谢明月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口。 逆着光,戚老太太看不清她的表情,顿时拉长着脸开口:“还知道回来,你一个妇人,跑去平山坊凑什么热闹?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谢明月没说话,见她走近了,戚老太太看到她劈头盖脸都是黑灰,忍不住呵斥:“这般模样在外抛头露面,一点仪态也不顾及,戚家女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告诉你,西苑那边,你二叔的女儿可是快要议亲了,若你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什么是非,休怪我不客气!” 谢明月方才为了救人,喉咙被烟熏着了,所以还未能开口说话。 元白与梧桐跟在她身后,见自家夫人灰头土脸的,喉咙也哑了,身上还有细小的擦伤,今日又被那混不吝的张力污言秽语,再也忍不住,替谢明月打抱不平起来。 “老太太喜怒,实在是我们夫人今日为了救大少爷,吸入了黑烟,如今嗓子还不舒服呢,这满头满脸的灰,也都是为了救大少爷方才落下的,若夫人今日不去抛头露面,大少爷如今说不定还被那狂徒用刀架着脖子!” 第141章 谢明月动怒 元白声音清脆,字字句句听得清楚。 戚修玉连忙呵斥:“怎么这么没规矩?老太太在问你家夫人,没你说话的份!” 元白也知晓自己逾矩,可她就是受不了夫人被冤枉! 这戚家老爷子老太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总是这般没眼光? “好了,明月嗓子不好,丫鬟代她说话也无妨。” 这时,戚老爷子开了口,戚修玉方才讪讪住嘴。 戚老太太听了元白的解释,顿时有些无话可说,只好朝谢明月埋怨:“那么多爷们在那,非得你去逞这个威风?” “老太太恕罪,只是事态紧急,还真少不了我。” 谢明月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开口。 “当时,歹徒身上绑了硝火包,官兵们全力制伏,而枫儿被推到了火场里,枫儿身上还浇着桐油,若我不闯过去拉住他,枫儿现在身上只怕是没一块好皮了。” 她看了戚若枫一眼,戚若枫身上的桐油已经被洗掉了,只是眼睛里都是惊慌。 经过这种事的孩子,本该好好留在房中休息的,肯定是戚修玉为了博得老太太的怜爱,故意把孩子带了过来。 谢明月垂眸轻叹,为戚若枫惋惜。 当初他对她不好,也是受了谢晚晴的教导,如今亲爹似后爹,后母更是不好相与,没人再真心对他,这孩子往后只怕是废了。 “至于二弟所说,朝我扔石块,当时他不仅是朝我扔了石块,还故意将前来救我的缙山也撞了一下,若说认错了我,总不能再认错缙山?他那身三品大员的官服,四周可没有类似的。” 她冷冷地看了戚修玉一眼,语气深重。 “你口口声声要救孩子,可行的却是阻拦之事,当时你扔的石块只要砸到我,不仅枫儿会葬身火海,就连我亦是会被火烧到,轻则烧伤,重则毁容,你说,你是何居心?” “我、我……” 戚修玉被谢明月这一通辩驳堵得哑口无言。 戚老太太手里抱着曾孙,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看到他目光多少,瞠目结舌后,顿时紧紧蹙起眉头。 “修玉,你大嫂说得可是真的?” 戚修玉死死攥着拳头,就算是真的,这时也要被他说成假的! 他下定了决心,摇摇头:“老太太,谢明月这个女人是满口谎言,大哥是救她不佳,可她却不是为了救枫儿,不信,您就问枫儿,当时她到底是要救他,还是要推他入火海!” 戚修玉猛地盯住戚若枫的眼睛,微微动了动眉头。 戚若枫缩在老太太怀中的身子陡然僵硬了一瞬。 察觉到孩子的异常,戚老太太连忙抓住他:“枫儿,你告诉祖奶奶,大伯母到底是要拽你,还是要推你?” 戚若枫两眼泪汪汪的,小嘴张了又合,半天说不出话来。 “枫儿,你别怕,爹在这呢,你只管说实话,别害怕,等你伤好了,爹带你读书写字、放风筝、捉蛐蛐儿。” 戚修玉信誓旦旦,一个劲看着戚若枫。 “枫儿,你说呀!” 戚老太太也催促着。 戚老爷子在一旁静默不语,只是双目沉沉,观察着每一个人。 戚修玉耐不住了:“枫儿,快说!” 他一沉声,戚若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对着戚修玉道:“爹别生气,我说,大伯母是要推我!” 这话一出,戚修玉瞬间犹如斗赢了的公鸡,扬起头看着谢明月:“看!谢明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谢明月沉默一瞬,简直想立刻转身就走。 她讲良知,放下一切去救这孩子,没想到这孩子却如此不识好歹。 算了,再有下次,她才不去费这个心思。 心中凉了一瞬,谢明月很快释怀。 “戚若枫,你也不小了,”她绷紧了下颔,冷声道,“有些事,你应该有分辨能力了,伯母今日不多说,只是告诉你一个道理,多行不义,必自毙。” 戚若枫看到她沉静的双眸,吓得轻轻一抖,缩进了戚老太太的怀中。 戚老太太立刻怒道:“他还是个孩子,你还在这里乱说吓唬他!” “谢明月,你现在!立刻去给我跪祠堂!” 敢情之前她解释了那么多,这老太太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啊。 难道谁哭、谁弱,谁就有理么? 她才不惯着! “我问心无愧,不跪,”谢明月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外走,“今日之事,我分毫无错,你们自己眼瞎,也别招惹上我,下次,即便是戚若枫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伸一次手!” “反了!反了!” 戚老太太气得嗓音直抖:“给我拦住她!对长辈不敬,对小辈不慈,对兄弟不友,给我家法伺候!” 怎么动不动就是请家法? 谢明月不仅不害怕,甚至想笑。 这戚家的家法,也真是受累,旁人家的家法在祠堂落灰,戚家的家法,不仅被火烧,被打断,还要频频亮相,不得安生。 她站定脚步,回望戚老太太:“老太太,您请家法前,还是再问问旁人,今日之事到底如何,并非只有戚修玉口中才算真相。” “我不管,你要害枫儿,又害戚家在百姓面前坏了名声,你这女人,以前就不是个好的,明明是一个假冒货色,却偏要蛊惑我戚家儿郎,一个两个,全被你弄得不得安生,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好了,别说了!” 戚老爷子只是打了个岔,谁知戚老太太突然就说了这么一段话。 他连忙大声喝止了她,摸着胡子道:“请什么家法?此事只怕都是误会,待缙山回来后再问就是,你莫要在此胡言。” 戚老太太堪堪被制住,可谢明月已经漠然回首,冷冷地看着她,又重新大步跨了回来。 “你说什么?” 她直视着戚老太太,猛地逼近,语气森严。 “你说我也就罢了,你凭什么说我的母亲?你自己老眼昏花,看不清真相,听信谗言,我不与你计较,可你侮辱我的母亲,我便不能不管了。” “你、你想干什么!” 戚老太太被谢明月的目光吓得发怵,忍不住颤声往后仰头。 第142章 最年轻的一品诰命 “我是你的长辈,你竟敢如此不敬!” “为老不尊,算什么长辈?”谢明月冷冷一笑。 “谢明月,你想死是不是!”戚修玉见她咄咄逼人,立刻恼怒道,“你还逼起祖父祖母来了,你小心明日就有御史上朝弹劾戚缙山!” “谁敢?” 谢明月猛地回过头,紧紧盯住他。 “你的账,我慢慢和你算,现在,我要问你们,我冒着火去救戚若枫,我做错了吗?” 戚老太太做了多年长辈,走到哪都是座上宾,哪里被这样对待过,顿时尖声大叫:“给我把她拉下去!掌嘴十掌!” “你给我住嘴!” 戚老爷子也是又急又怒,他之前再三叮嘱,不要戚老太太对谢明月恶语相向,今日不过是想多观察一下,结果就被戚老太太酿成了大祸。 他本相信谢明月不会说谎,可戚若枫才五六岁,他亲口说谢明月推了他,加上大房一直没有孩子,戚老爷子不禁要多想,这女子常年无子,是很容易导致心性扭曲,谢明月会不会也是如此…… “明月啊,你祖母也是一时心疼枫儿,嘴快了些,她不该提及你母亲的,你莫要生气。” 戚老爷子打着圆场,不肯对谢明月说重话。 谢明月讥诮一笑:“那日老太太被永嘉害得吐血,还是我去请来了苟圣手,如今这些孝心,倒抵不过你孝子贤孙的几句谎言,行,从今往后,我谢明月绝不会再对你们有任何孝敬!” 本来戚老太太侮辱她的母亲,她就心底难受,后面戚修玉又提及御史弹劾,谢明月心底一股无形大火终于冒了起来。 说完这句话,她只感觉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极为严寒的凉意,随即喉头一腥,突然喷出了一口黑血。 “夫人!” 元白和梧桐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谢明月。 “奴婢去请大爷!” 梧桐眼里含着泪,拔腿就要往外跑。 跑到一半,外头突然黑压压进来一群人,金河玉江打头,飞快地跑进厅内。 “大夫人,宫内下旨了,传旨的公公就在外头,请您前去接旨。” 宫内来了旨意? 众人皆是一惊,谢明月更是飞快地掏出手帕,将嘴角的血渍抹去,不让金河玉江看到。 “先别去了,接旨后再说。” 万事不可耽搁接旨。 而且……谢明月抚着心口,总觉得那口血吐出来后,她感觉舒服多了,像是剥去了一身沉疴。 “是何旨意?” 戚老太太不顾吵架,松开怀中的戚若枫,急急问道。 玉江见这阵仗,心想大爷果真料事如神,侯府里竟真将夫人堵在前厅问责,差他们回府护着夫人,真是做对了! 他一拍衣袖,跪倒在谢明月面前。 “是天大的好事,夫人去接旨,接旨就知晓了。” 戚老爷子看着玉江对戚老太太的态度,顿时暗暗叹了口气。 玉江的态度,就是戚缙山的态度,他们对这个大孙子本就不亲厚,如今戚老太太回府不久,好事没做一桩,日日磋磨大房媳妇,这感情还能好吗? 他真是说破嘴都没用了。 谢明月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宫内能传什么天大的旨意来? 想到今日在平山坊时,戚缙山那异样的神色,她稳了稳心神,轻声道:“那梧桐快扶我梳妆、接旨。” 扶? 金河玉江对视一眼。 夫人好端端的,自己不能走,还要人搀扶,这是怎么了? 传旨的太监候着,他俩也不能耽搁时辰,只好等戚家上下都去品级大妆、更衣摆案。 谢明月着礼服,梳着隆重的妆发出来,传旨太监眼前一亮,连忙捧着圣旨上前。 这戚大人“妻奴”的名声流传已久,偏偏戚夫人称病多时,他未曾见过,如今一见,便觉得若换了自己,只怕比戚大人还要惧内一些。 有这天仙似的夫人,谁不急着回家? “谢明月,听旨——” “臣妇谢明月,接旨!” 在这肃穆的时刻,谢明月按捺着心底的鼓点,严肃跪下。 传旨太监笑眯眯的,并无宫内来人的架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定位,阴阳协和,内助之贤,实为家国之重。兹有谢氏,秉性温良,德容兼备,辅佐戚缙山,功在社稷,德被乡闾,其淑德懿行,堪为闺范,宜加褒奖,以彰风化。特封谢氏为一品诰命夫人,锡之诰命,以示宠荣。尔其益懋柔嘉,永光内则,钦此!” 一品诰命! 不仅谢明月倏然瞪大了眼睛,就连戚家的所有人,亦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戚老爷子老泪纵横,谢明月得了一品诰命,岂不是意味着…… 戚缙山也荣升一品大员了? 不比侯府的闲散爵位,而是实打实的一品朝臣! 戚老爷子的脊梁骨,一下子就弯了下来,涕泗横流。 多少年了,戚家上下多少代人,才终于出了个这般厉害的孩子啊! 谢明月接旨磕头:“臣妇谢明月,谢主隆恩!” “戚夫人快快请起,”太监笑眯眯地嘘嘘扶起她,尖着嗓子高兴道,“咱家也是多年未曾见过戚大人与夫人这般的神仙眷侣了,戚大人在宫中陪伴陛下,还时时惦记着您,这不,戚大人一高升,便立刻为夫人求了诰命,夫人如今,只怕是满京最年轻的一品夫人了!” 戚老太太的面色一言难尽,永嘉县主也是呆若木鸡。 一品……谢明月竟然成了一品夫人,她这个县主,如今不过是二品的品级,往后就连名头上,都无法再压谢明月一回了。 戚老太太灰溜溜地缩在后面,不敢吭声。 因着戚老爷子先前并非袭爵之人,她身上至今是没有品级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非谢明月是戚家的儿媳,只怕她见了谢明月,还要反过来对她行礼。 “公公说笑了,梧桐……” 谢明月微笑着朝梧桐点了点头,梧桐立马上前给传旨公公塞了个鼓鼓的银袋子。 “哎哟,使不得。” 没想到公公居然不肯收。 “夫人可折煞咱家了,能来传旨,也是咱家想沾沾夫人的喜气,这……使不得、使不得。” 现在宫内上下,都对这位戚夫人好奇得不得了,就是陛下,也很想见见这位夫人,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收谢明月的红包? 见公公不肯收银子,永嘉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不行。 只有真正的贵人,宫里的太监们才不敢敲诈,谢明月连宫都没进过,怎么会被太监如此重视? 谢明月不强求,这时戚老爷子上前,迫不及待地问:“敢问公公,咱们家缙山……如今是何官职呢?” 他这一挤,谢明月整个人稍稍晃了晃,袖子里飘出了一片带着血渍的手帕。 太监的目光落到那手帕上,陡然顿住了。 血的颜色都是新鲜的,再一看戚夫人的面色,似乎也有些苍白。 莫非戚夫人方才正在受欺负? 他神色一凛,陡然收起了笑脸。 第143章 死马,快跑啊 “戚夫人,这是……” 太监缓声低问,戚老太太心里顿时慌了神。 坏了,是她将谢明月气得吐了血啊。 “无碍,此前我受了寒凉,方才不过是心气起伏了一些,公公莫要担忧。” 谢明月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但元白立马大声道:“我们家夫人今日冒火救了大少爷,可如今却被老太太和二爷倒打一耙,诬陷她推人入火坑,夫人气得吐了血,方才就是用这帕子擦的,可怜我们夫人啊……” 她的声音大,戚老太太想命人阻拦都来不及,婆子挡到元白面前,可她的声音却已经飘到了太监的耳朵里。 太监的眼神登时变了。 这戚夫人,竟活生生被气吐了血? 这他得赶紧回宫去,告诉戚大人啊! 太监还未开口,一旁的金河顿时扯了马就往皇城方向赶去。 玉江骑了另一匹,冲去请苟子涵。 真是坏了! 夫人竟是撑着病体出来接旨的。 死马,快跑啊,赶紧将苟子涵接来为夫人瞧瞧! “哎哟喂,戚夫人,这您可得赶紧歇着呐,”太监立马弓起身子,十足体贴道,“这有些人呐,不知好歹,请夫人方向,今日陛下、皇后娘娘,都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呢,咱家一定好好的、详细的,将此事说给两位听。” 戚老太太闻言,顿时恨不得晕厥过去。 “什么?公公,要不得啊,这本是孩子说错话了,互相玩闹,怎么还去叨扰陛下和娘娘呢?” 她上前去拉太监的衣袖,太监一挥拂尘甩开她,轻哼一声,神情冰冷。 今日能来传旨,那可是人精中的人精,这戚家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太监看得门儿清,戚老太太这样子,他理都不想理。 戚大人可是个护妻的,等戚大人回来了,这戚家只怕要掀起一番风浪。 而这愚蠢的人,就得被风浪掀到底下喽。 戚老太太还想开口,戚老爷子使了眼色,令下人捂住了她的嘴。 这宫里,得势的太监是最不能得罪的,如今这太监已经厌弃他们了,再说也只会徒增烦恼,还不如待会背地里多塞些银子。 太监看见了戚老太太和戚老爷子的举止,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后朝着谢明月恭敬笑道:“还请夫人快快召太医瞧瞧,咱家也得回宫复命了。” “公公留步。” 谢明月忙问。 “敢问公公,夫君如今是何官职了呢?” “如今戚大人荣升太子太傅了。” 太子太傅,算是有衔无职的虚位,不过是皇帝为重臣近臣加设的荣宠,戚缙山仍旧执掌一司一院,只是闲暇时,多了入宫教导太子的机会。 谢明月微微垂眸思忖,这下,算是皇帝将自己的重臣绑到太子一系上去了。 太监见她沉默,只想早些回宫报信:“戚夫人,时辰不早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轻咳一声,温柔道:“麻烦公公了,公公不若留下吃杯茶再走。” 太监忙道:“多谢戚夫人体恤,只是咱家还得回宫向陛下复命,就先告辞了。” 回宫告状喽! 流水一样的赏赐这时也都送完了,戚家人送走了传旨太监,纷纷起身,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顺清侯府,就这么出了一位重臣! 可戚老太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若让那太监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说他们一嘴,那他们焉有活路啊! 戚老太太一抖,忙上去扒住谢明月:“傻孩子,方才是我弄错了,恐怕也是枫儿这么小记错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如今你成了一品夫人,更是要宽宏大量、以身作则啊,怎么能让那公公去告状呢。” “我是以身作则了啊,”谢明月推开她的鸡皮爪,义正言辞,“我又不是戚若枫的母亲,却在得知他出事后第一时间就奔赴火场,不嫌脏、不嫌累,到头来得到的是气到吐血,还要我如何?挖自己的心么?” 这世间,真是有些人捂不热、处不熟。 “至于公公要如何行事,我从头到尾未说一句话,管不了。” 她气定神闲地站着,满眼讥诮:“瞧瞧,方才我吐了血,如今你们谁关心过我一句?若是你们自己,早就躺到床上等大夫了,现在却还拉着我在这里理论。” 戚修玉沉着脸开口:“你果然还是如此小心眼,谢明月,你到底有没有将我们当成一家人?” 这话简直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这十年来,谢明月的郁郁寡欢他们都看在眼里,完全有理由相信,谢明月并不喜欢戚家。 谢明月厌恶地看了戚修玉一眼,正要开口,这时,一直站在人群最后的戚家四老爷突然打了个哈欠。 “哎哟,”四老爷戚永安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这话说的,不当一家人,人家给我们管账啊?还操办你的婚事,又冲过去救你的儿子,要我说,若真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你儿子现在早就烧死了。” “四叔,你!” 戚修玉没想到这会儿还能出来一个拦路虎,他羞怒地瞪着戚永安,戚永安却嘻嘻一笑,不正经地看向戚老太太。 “娘,您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今日大房媳妇救枫儿,我可是看在眼里的,当时差点儿火就烧到枫儿身上了,若非大房媳妇跨了篱笆去救,现在真是烧成灰了。” “你今日在平山坊?”戚老太太皱眉,“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戚永安摊开手:“我能说什么?我听闻接旨才出来,又不知道你们先前这么是非不分,竟然好些人围堵一个大功臣,要我说,大房过得这么憋屈,不如分家算了!” “胡闹!” 戚老爷子低吼一声,胡子哆哆嗦嗦。 “什么分家!老子还没死呢,不许再说!” 戚缙山官至一品,眼看戚家要更上一层楼,怎么可能让大房分出去? 他看向戚永安:“你看到了?真的假的?” 这个四儿子,也是一把年纪了,从妻子死后就开始不太着调,戚老爷子都不敢信他的话。 “怎么没看见?今儿我去平安坊斗蛐蛐儿,先是枫儿被劫持,然后歹徒放火,我站在人堆里,全都看到了!” 戚永安吊儿郎当地上前拍了拍戚若枫的肩,粗声粗气:“小子,你这张嘴不老实啊,你大伯母何时推过你?” 戚若枫本就有些害怕,被戚永安这么大声地一吓唬,立即“哇”地哭了起来。 “我、我。” “四叔!”戚修玉抱住戚若枫,“别吓唬孩子!” 戚永安视若无睹、声如洪钟:“说!你大伯母到底推过你没?” 第144章 皇帝要撑腰 “没有!没有!” 戚若枫确实已经懂些事了,他本就怀着害怕与愧疚之心撒谎,现在一被吓唬,顿时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大伯母没有推我,是我撒谎了。” 戚修玉脸都白了,死死攥着拳头没说话。 金氏奇了:“那你为何说大伯母推过你。” 戚若枫呜呜流泪:“是我……我想让父亲陪我玩,陪我放风筝。” 他被关在府中,每天都能透过院子上方,看到远处其他人放的风筝。 可他找奶娘要放风筝时,奶娘只会推诿,其他人都是亲爹带着放的,二爷没时间。 要他听话。 自从母亲去后,父亲就再也没陪过他了,戚若枫一直苦苦忍着,也就是今日,从戚修玉口中亲口说出的承诺太过美好,他在良心不安中,最终选择了说谎。 戚老太太抖着唇,嚅嗫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搞了半天,这爷俩合伙骗她呢。 那她方才骂谢明月的那些话像什么…… 听见谢明月的轻笑声后,戚老太太的脸涨得通红,越加慈爱地拉住她。 “明月,都是孩子不好,孩子懂什么呢,你别和他计较,现在祖母知晓你是个好的了,往后,祖母一定好好疼爱你。” “受不起,”谢明月朝戚永安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重新板起脸对上戚老太太,“老太太,现在是您没当我是戚家人,这些话,还是说给戚家人听!” 说完,她转身回了院子。 留下众人纷纷面面相觑,戚老太太气得恨不得背过气去,最后狠狠地指着戚修玉,摇了摇头。 “你啊,亏你还是侯府世子,就如此是非不分,今日都是你胡编乱造,害我们错怪了明月,你可真是!” 难怪罗氏要和离呢,儿子成了这副模样,换作谁,都得和离! 苟子涵很快赶到侯府,为谢明月诊了脉。 “这是吐出来的血?” 他捧着手帕端详片刻后,突然眉开眼笑。 “好啊、好啊!” “苟圣手,您好什么呀?咱们夫人可是吐了好大一滩血!” 元白急得要命。 苟子涵嬉笑道。 “我这是高兴,我要恭喜夫人。” 他又把了把脉,笃定道:“夫人这是怒急攻心,偏巧将这些日子被压制到一块、还未来得及消除的毒素,一口全喷出来了!这是大好事啊,原本毒素得慢慢消除,总会对身体有些慢性伤害,但今日这一吐血,毒素几乎全没了!” 闻言,梧桐与元白瞬间跳了起来。 “真的吗?苟圣手!” 梧桐忍不住拭泪。 “太好了,夫人,呜呜呜,夫人恢复了!” 谢明月看着几人兴高采烈的模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因祸得福,成就了这么好的事。 她看着自己白白净净的手腕,忍不住微笑:“太好了,那我体内的寒玉毒,岂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了?” “是啊,可能还有一些轻微余毒,再服三贴汤药,保证药到病除!” 苟子涵也兴奋地搓着手。 “好家伙,戚大人高升,夫人又痊愈,马上谢夫人也要苏醒,这真是三喜临门,四喜丸子啊。” “我母亲也要醒了吗?” 谢明月快被这接二连三的喜讯冲晕了。 她的身体好转,意味着可以与戚缙山孕育子嗣了。 而母亲醒来…… 就是顾家振兴有望,她的冤屈得以沉冤昭雪。 一切都突然摆在面前,春光明媚起来。 皇宫。 传旨太监紧赶慢赶,刚进宫门时,就遇到戚缙山快步疾走而出,面色是一等一的寒凉。 “戚大人,可是回府?” 他赶紧摆出笑脸,戚缙山步履一顿,上前冷声道:“夏公公,内子可是当真突发急症?” 太监被他那周身的深沉煞冷之气吓得一抖,忙道:“千真万确,戚夫人袖中有染血的帕子,身边的一个圆脸贴身丫鬟亲口所言,说是夫人被逼得怒急攻心了。” 哎哟喂,要不是他要复命,都想跟着去瞧瞧这戚家的热闹了。 戚缙山闻言,剑眉一横,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绷紧下颔:“多谢公公,戚某先行一步。” “恭送戚大人。” 等到戚缙山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夏公公“嘿”了一声,转身往御书房内去,准备添油加醋。 今日那老虔婆,竟敢来碰他的袖子,他是个阉人,没什么地位不假,可他好歹也是皇上跟前近身伺候的,这袖子,也不是谁都能碰的! 一路行至御书房内,夏公公弓着身子走近,只见皇帝坐在棋盘前,身边多了位戴着凤钗的美妇。 “奴才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夏公公跪下行礼,皇帝捻着一枚黑子,沉声道:“起来。” 武帝不惑之年,气势深沉难测,反倒是身旁的皇后,既有母仪天下的气质,又没有丝毫的架子。 “夏公公起来,”她笑着将手搭在武帝肩上,柔声问,“戚夫人可是出事了?方才戚大人的随从一来,他就脸色一变,急匆匆地走了。” “回娘娘,戚夫人这次病情确实凶险。” 夏公公当即一拱手,将戚家的那些事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 尤其重点地描绘了戚老太太与戚修玉不讲理的嘴脸。 如今戚大人圣眷正浓,往日前途无量,他自然要讨好该讨好的人。 皇后静静听着,等他说完,这才扬起弯弯的眉毛。 “戚家竟然如此行事?”她收回手,坐到武帝对面,“皇上,永嘉嫁的可就是戚家呀,说起来,她与这戚夫人谢明月,还是妯娌呢。” 武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也是个勤政之人,后宫之中女人不多,一个皇后是发妻,一个刘贵妃是心头肉,剩下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是以旁人多嘲笑戚缙山深情,他却暗地里十分欣赏戚缙山的品格,自他作为庶子在朝中崭露头角后,便将他重用。 如今,戚缙山升了太子太傅,算是他给太子选定的辅佐重臣,可现在,有人敢不给戚缙山脸面? “啪嗒”一声,武帝手中黑子落下,他声音肃穆:“谢明月……是当年谢家那个姑娘?” 谢家佳女名动京城,武帝也有所耳闻。 皇后轻叹了一口气:“正是她,但是她如今不是谢家的姑娘了。” 她为武帝说了谢家真假千金一事。 “原来是她。” 武帝若有所思。 当年那真假千金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虽在深宫,但谢夫人顾氏所在的顾家,乃是为国出过大力的,因此武帝有些印象。 不过这些年过去,到底有些模糊了。 “这戚家,多有狼子野心之辈,她一个姑娘家,确实缺了些背景,”武帝沉吟,“只是她如今不在谢家,就算朕想赐,除了一些死物,竟想不到该如何了。” 一品诰命,谢明月有了。 如意郎君,谢明月也有了。 还能赐点什么呢。 第145章 都不能欺负你 “不如朕收她为义女?” 武帝先是想到了一个法子,随后又摇摇头。 “不好,这样老六要同朕闹脾气。” 老六便是瑞王,永嘉在戚家与谢明月做妯娌,要是让谢明月越过她去,以瑞王疼爱女儿的性子,肯定要和他理论了…… 武帝闷声笑了笑,握住皇后的手。 “嘉仪,你说朕当如何?” 虽然皇后不如刘贵妃美艳动人,性子也趋于温吞,但武帝真正考虑事情时,还是愿意同皇后商议。 毕竟皇后是德情俱佳的才女,而刘贵妃性子泼辣一些,也不爱读书,同她说话,不能动脑子。 皇后莞尔一笑:“陛下何必为此事烦忧,永嘉嫁过去也有些时日了,似乎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她的性子臣妾是知晓的,最是性娇爱燥,容不得人,既然戚夫人能同她相处好,想必也是个妙人,不若待她进宫谢恩时,再问她就好。” “不错,这主意不错。” 武帝轻拍皇后的手,点点头。 “就怕她不敢提。” 皇后又笑了:“那就是她的造化了,陛下待她已经够不错,若她把不住机会,那便是她的命数。” “也是,还有戚家那些人……”武帝沉沉吐出一口气,“朕昨日还在想,永嘉嫁了戚家老二,合盖给他个一官半职,如今出了这事,看来此子不堪大用,就此作罢,若有人求到你那,你也不许应允。” “陛下有主意就好,臣妾是万万不敢干涉前朝之事的。”皇后笑意盈盈地应下了。 她同武帝又闲话了几句,直到外头的太监来报,说是刘贵妃带着甜汤过来,皇后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温柔行礼:“那臣妾便不打扰陛下与刘妹妹了,臣妾告退。” 皇后走出御书房,同仰着头的刘贵妃打了个照面,便朝着御花园走去。 “娘娘今日心情似乎极好?” 她身边的姑姑跟着说笑。 “这春日的花也随娘娘的笑脸绽放了呢。” “惯会贫嘴,”皇后嗔怪了一句,嘴角噙着笑容,“今日,那济川秃驴圆寂了,本宫确实欣喜。” 她往回看了一眼琉璃玉瓦的御书房,温柔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意。 宫女听到皇后口中的话,连忙低下头,暗自腹忖。 这济川大师,原本是刘贵妃的一大助力,陛下这些年年纪渐长,也开始信奉鬼神之说,济川大师德高望重,但偏偏是刘贵妃的人,多年来,皇后总是被刘贵妃压一头,连带太子也要被刘贵妃的七皇子压制,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况且,不仅刘贵妃失去了助力,他们太子殿下更是在戚大人的帮助下,得了个新助力,这让皇后娘娘怎么能不高兴呢! “娘娘说的是,这下刘贵妃定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皇后的神色却并没有欣喜若狂。 暗流汹涌之下,少一个和尚算不了什么,太子得了戚缙山,七皇子也有刘家,而大部分的军权,却被捏在瑞王手里…… 瑞王如今,还未站队…… 她叹了口气,抬眼望天,希望明日也如今日一般晴朗。 琼华院中。 谢明月躺在床上,才饮下苟子涵开的汤药,就被急匆匆赶回来的戚缙山一大推开门,吹起了垂在脸边的发丝。 “昭昭,”戚缙山目光从进门开始就定在她身上,大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语气焦躁,“怎么会吐血?苟子涵怎么说?” 谢明月捏在手里的蜜饯还没吞下去,霎时被苦地叫起来。 “快、快让我吃了蜜饯!” 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声音,戚缙山愣了一愣,再松开胳膊定睛一看,却见谢明月面色红润,气血充足,飞快地往嘴里塞着蜜饯,毫无病入膏肓的样子。 他的手微微抖了抖,皱眉开口:“才服了药?” 谢明月压下口中苦涩,点点头:“夫君,我没事,苟圣手说,我那一口血正好将余毒吐尽了,所以如今反而很快就能好起来。” 戚缙山一怔:“是寒玉毒吗?” 寒玉毒毒素消除,那岂不是…… 他沉冷的眼底陡然迸发出一层光彩。 谢明月紧紧握住他的手,兴奋点头:“没错!是寒玉毒被除尽了!” 她一把投进戚缙山怀中,撒娇道:“夫君,今天我简直是双喜临门,又成了一品诰命,还得了副健健康康的身体,这都多亏你呀。” 戚缙山这才放下心来,按住她的后脑勺,和她耳鬓厮磨:“嗯,夫人高兴吗?” “高兴呀!你是最年轻的太子太傅,我是最年轻的一品夫人,这还不够吗?” 谢明月和他亲亲秘密地贴在一起。 今日她换了件珍珠白的缎子里衣,上面绣着浅浅一层银色的卷草纹,其间缀着两三朵浅粉色的荷花,衬得面色娇粉,如露珠拂水,盈盈鲜妍。 戚缙山喉头微动,却只紧紧搂住她,沉声道:“今日他们欺负你了。” 他听得金河报信后,一路上都被失去她的恐慌裹挟,现在松了口气,才能想到别的。 谢明月沉默一瞬,笑了笑:“也不算受欺负,本来我并未当回事,但老太太她……今日辱骂了我的母亲。” 戚缙山拧紧眉头,最后冷声道:“不管是谁,都不能欺负你。” 长辈、小辈,他们对他,本就是惧怕大于亲近,这府中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抵谢明月一根发丝重要。 谁找的事,他去找回来便是! 谢明月心底倏然软了一块,倚在他胸前,柔声道:“其实没什么,我那口血,也算是老太太送的。” 只要事情不闹大,她是不想令戚缙山心烦的,怪就怪在,这戚家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将事情闹大的本事,出的事一次比一次吓人,以前算是家丑,今日却是直接捅到了皇宫里。 想到这里,谢明月不无担忧地问他:“今日戚家的事,说到底也是鸡毛蒜皮,若让陛下知晓了,会不会怪你治家不严?” 戚缙山笑了一声:“怎么会?我上头父亲、祖父俱在,陛下怪谁也怪不到我头上,再说了,我如今辅佐太子,也算天子近臣,陛下知晓了,只会气恼戚家其他人,却绝不会气恼你我。” 他抚着谢明月的长发,漫不经心道:“说起来,那个张力已经下狱了,我命人去检查了田芳的尸首,这才发现,田芳不是自缢,而是先被人掐死,而后套上绳索,造成了自缢的假象。” 第146章 以身入局 “什么?她是被掐死的么?” 谢明月闻言,立即起身,震惊地瞪大了眼。 “那……必定是张力了。” 张力好赌,而田芳卖豆腐卖得好好的,怎会轻易寻死…… 谢明月想明其中关窍,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个混球,连自己儿子的母亲也不放过。” “田芳从戚家得的那些银子,也都被张力拿去赌了,今日他也是走投无路,被赌坊的人下了死令,再不还钱就要剁手,所以才起了歪心思。” 戚缙山动作轻柔地摩挲着谢明月的嘴角。 今日就是这儿,沾到了血珠,虽然擦洗干净了,但此处仍然微微发红,有一点红肿。 “他不会再出现了。” “嗯……” 谢明月倚偎在他身边,眼皮有些打架。 苟子涵开的药里有催眠的成分,她喝了药,困劲上来了,迷迷糊糊地问。 “今日你在平山坊时,不是在等什么时机?后来山上似乎有高僧圆寂的钟声,是发生了什么吗?” 谢明月的头一点一点的,但还是揪着他的衣襟,迷糊开口。 “来,我扶你躺好。” 戚缙山眸色微暗,将谢明月放倒在床上,为她解开简单系着的头发,又盖好被子。 “今日圆寂的,乃是济川大师,”他低沉的声音在幔帐内回荡,“济川大师是个……高尚之人,我为此难过。” “济川大师?” 谢明月略有耳闻,因为今日顺清侯不在府中,似乎就是因为济川大师病了,他匆匆赶去护国寺探望,却没想到,济川大师就这样圆寂了。 “他是刘贵妃的人,过去,我时常恨他甘当奸佞。” 戚缙山沉默半晌,掏出一盒药膏,将谢明月的连轻轻掰向自己,指腹蘸了一层薄薄的药膏,晶莹的膏体融化在手中,被他一点点涂抹到谢明月的嘴角。 “早些年,武帝独宠刘贵妃,纲纶颠倒,后位不稳,太子有身有孱弱,刘家与刘贵妃险些惑乱朝纲,是济川大师以身入局,维持了家国安稳,这几年间,不知得到了多少骂名,可直到今日,我方知他是大智慧者。” 戚缙山隔着被子重新躺到谢明月身边,轻拍着她的背。 谢明月微微眯着眼,似乎还带着困意听着,但姿态已经微微蜷缩起来,似乎有些孤单。 “明月,早些日子,济川大师私下找到我,给了我几句忠告,其中一句便是,今日城南大火,而我将乘火势,一飞冲天。” 他不禁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开始查办漕河惨案后,受到的各方阻力。 而入宫复命之时,戚缙山方才知晓,武帝交给自己的一句命令,若今日城中南面有火势,查明离此最近的官员,这句话指的竟是自己。 谢明月这时强撑着稍微清醒了一些,疑惑道:“难道,这张力竟然是济川大师指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在陛下那儿出头?” 戚缙山难得与她说这些,应当是此事确实触动了他。 “应当不是,”戚缙山摇摇头,握紧了谢明月伸出来给他的一只手,放到≈掌心给她捂着,“就算这场火是济川大师的筹谋,今日之事本不归我管束,戚若枫的奶娘,我以派人审了,她是平山坊出身,今日也是临时起意,想借着戚若枫出府,顺便回平山坊看看,所以,此事只有张力也难成。” “这么一想,这场大火,岂不是完全是济川大师的预料?” 谢明月奇了。 济川大师民震天下,早些年便有通天佛陀之名,护国寺的门槛都要被善男信女踏破,顺清侯也正因如此,才会上护国寺清修。 她看向戚缙山,戚缙山眼底一片清明,眼波微微一动,微笑着俯身,在她完好的另一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当初,济川大师还有一句嘱咐,若证实了这句话,我便有理由相信,济川大师今日之举,是真的为了国运。” “是什么?” 谢明月不禁睁大了眼睛。 十年前,济川大师的名声已经开始鹊起,但他还未投入刘家,顾清莹曾带着她与谢晚晴上山祈福,远远见过这位大师一面。 在她心底,实在很难以想象这位大师会成为刘家走狗,替刘家哄骗帝王。 戚缙山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她搂在怀中。 “昭昭。” 谢明月听到了他沉缓的嗓音,似乎酝酿了什么。 “你并非忘了过去之事,是吗?” 谢明月的心,倏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什么意思…… 她瞪圆眼睛望向戚缙山,努力思考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说她没忘掉……可她一直说的都是,自己不记得了…… 难道…… 谢明月轻轻一抖,脸色白了一霎,下意识低下了头。 济川大师的意思是,她并非遗忘,而是从未经历! 他知道她从十年前来,所以……方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戚缙山静静地看着谢明月的模样,眼神愈加幽深。 谢明月抿了抿嘴,重新抬眼看向他。 “是真的,”她嘴唇嚅嗫半晌,小声开口,“夫君,济川大师这句话,是真的……” 像是怕从戚缙山口中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谢明月急急解释。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本十六岁那日,打了个盹,结果再一睁眼,便是被谢晚晴陷害那日,所以当时我瞧见你,吓得要死……再然后,我就……一直在这了,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此事太过怪力乱神,我怕被人拉去烧了。” 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急得坐起身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连里衣的衣领散开来,露出了半边雪肩都没能注意到。 昏黄的烛光透过纱帐打在谢明月的脸上,戚缙山又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种很久未曾看到过的惶恐。 一如当初他纵马而来,在村子里救下她一样。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紧,将她抱进怀里,一把用被子裹上。 “别怕,昭昭。” 谢明月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眼圈倏然泛起了一圈红。 摸着她冰凉颤抖的胳膊,戚缙山托起她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而是吻上了她的唇。 谢明月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她已经爱上他了。 可他却知道,她不再是原来那个她。 她和他,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第147章 一心要你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发现戚缙山居然没有和往常一样,再次握住她的手,一颗心顿时变得冰凉。 谢明月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像有一双手攥着她的心脏,让她痛苦不已。 指尖离开的一霎那,她的手却又被他陡然攥住。 攥得很紧很紧。 “昭昭……” 她听到他沙哑的一声叹息。 “太好了,你没有受过那些苦,”戚缙山幽深的眸子看着她,缓缓眨眼,“难道你以为,没有这十年的你,我就会放开手?” 他的唇角轻轻勾起,刮了一下谢明月的鼻尖。 “你十六岁,我便已经心慕于你,往后这十年,不过是锦上添花。” 戚缙山的眸中划过一抹温情。 难怪她一夜之间,变得活泼许多,对他的态度也堪称巨变。 一想到若十六年前,他们之间没有横亘着那些事,也许他们早就如今日这般了。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怕她突然消失。 “那……你不觉得我很可怕?” 谢明月吸了吸鼻子,鼻头红红的看着他。 戚缙山觉得这样的她十分可爱,近日她越发稳重,已经鲜少露出这样的神色。 “怎么会可怕?”他轻轻勾起唇角,“只会觉得,是上天给了你一次重新心悦于我的机会。” 谢明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怎么也没想到,戚缙山会这样回答一句。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满满。 “笑什么?” 见她破涕为笑,戚缙山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他把人重新放进被子里躺好,紧接着双手一撑,整个人压在她身前,目光侵略。 谢明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没笑什么。” 她见戚缙山的“魔爪”又要探进自己的被子,连忙开口:“那个……你想不想知道,原来那个我到哪里去了?” “嗯?”戚缙山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她是否与你对换了一遍,去了还没有我的十六岁?” 谢明月睁大了眼睛:“你知道?” “我猜的。”看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戚缙山不禁失笑,“你来了,她便回去了,有了这十年记忆,想必她回去后,一定能避免重蹈覆辙。” 谢明月心中倏然划过一股暖流。 “是啊,我若回到过去,定能阻止这一切发生,那什么谢长勋、谢晚晴、星戚修玉,通通滚边去!本小姐定会与他们一一较量。” 她攥着拳头挥了挥,被戚缙山一把捉住,抵在唇边压着嘴唇,吻了又吻。 “好了,再这样下去,当心睡不着,”他利用身体优势,将谢明月牢牢压住,“快睡觉,大小姐。” 谢明月躺在戚缙山怀中,打了个哈欠。 “那你说,我回到十年前,还会同你在一起吗?” 十年后的她,可是特别憎恶戚缙山的,该不会回到过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个不起眼的庶子…… 谢明月抖了一抖,发现自己还真有可能这样做。 她顿时有些着急地睁开眼。 “我得想办法给她托个梦啊,不然她又误会你了怎么办?” 戚缙山将手指压在她的唇瓣上:“嘘。” 他亲了亲她冰凉的脸蛋,闷笑道。 “你以为我当初是庶子,就毫无还手之力了?夫人,我若一心要你,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我的心。” 抚平谢明月皱起的眉头后,戚缙山缓缓搂住她。 “好了,睡觉。” 见谢明月还想开口,他便哑着嗓子凑到她耳边。 “不睡?那是还不够累,不如夫人陪我活动活动。” 大半夜的活动什么? 谢明月眼珠子一转,脸颊瞬间烧红了。 “我这就睡!” 她今日累了,不想再被翻来覆去地折腾到虚脱。 眼睛闭上后,她又忍不住开口:“你……你快去洗漱了再来同我一起,没有你,我睡不安稳。” 最初她还不适应睡觉时身边躺个人,可现在,没了戚缙山的气息,她反倒不踏实了。 “遵命。” 戚缙山垂眸浅笑,随后拉开纱帘走了出去。 夜深了,就在守夜的梧桐站在廊下头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时,房间门无声无息地被人推开。 看到视线中多出一双玄色的软底蚕丝寝鞋,梧桐方才一个激灵惊醒,飞快抬头。 “大爷……” 她看着面色沉冷的戚缙山,又觑了眼天色。 这三更的深夜,戚缙山怎么穿戴整齐地出来了? 难道是和夫人起了争执?可她也未曾听到动静啊。 “夫人若醒了,便说我有急事务公。” 戚缙山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缓缓抬眼看着天空中明亮的星子。 “奴婢遵命。” 梧桐头皮发麻。 大爷这是怎么了。 她看过的那些话本此刻在脑海内走马灯似的闪现。 一会儿,是狐狸画皮晚上趁书生睡着出去吃人剥皮,一会儿,是相国小姐的赘婿趁夜进花楼消金…… 总之,没盼着戚缙山一点儿好。 戚缙山还不知晓自己夫人身侧得力干将的这一爱好,他走到琼华院外,暗处走出一道白色身影。 “大爷,已经安排妥当了。” 白衣身影是戚缙山的四名小厮之一,雪海。 风影、雪海对外,金河、玉江对内,各司其职,确保于公于私,都能面面俱到。 雪海鲜少在内宅出没,若知晓的人瞧见了,便会知道,今夜府内只怕有大变革。 闻言,戚缙山微微勾唇,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就走。” …… 长风居内,两盏红灯笼高高悬着,喜味儿还未消散。 本该寂静一片的院落此时灯火通明,戚修玉方才嘶吼了几声,如今脱力地待在原地,脸色一片灰暗。 着一身黑色夜行服的风影站在廊下,双手沾血。 他好心提醒戚修玉:“二爷待会说话可得当心,别将小的提醒的事给忘了,大爷若是发起火来,除了夫人,没人劝得住。” 听到那个横该千刀万剐的名字,戚修玉身体一震,剧烈地瑟缩了一下,死死咬紧了牙关没出声。 他虽成婚,但未与永嘉同住,今日出了这事,永嘉气他为戚若枫涉险,也没有让他进自己的屋,戚修玉便还是睡在自己的长风居。 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正在睡梦中时,戚缙山的手下居然敢直接闯过来,叫人绑了自己。 如今他就身着里衣,被捆在一棵树上,双脚悬空,胸腹在麻绳上勒出了几道血痕。 正忍着痛,戚缙山从长风居大门缓缓步入,气势之盛,犹如此间夜色由他掌控。 第148章 罢黜世子 “戚缙山!你竟敢在府中对我如此!” 戚修玉恨恨瞪着他。 待看清雪海手中握着的东西后,他顿时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刑具,戚缙山居然拿来了刑具! 戚修玉犹如被掐了脖子的猫一样,顿时惊惧着缩起了身体。 戚缙山就不怕自己去老太太那儿告一嘴,之后御史参他不孝? “我是侯府世子,就算你官至一品,我也与你平起平坐,你不顾及我,也要顾及老太太的身体,侯府的面子!” 闻言,戚缙山的脸覆上一层冷意。 他垂眼,看着被转动的玉扳指,从雪海手中拿过一副木枷,又漫不经心地扔在地上。 木枷沉重,落在石板上时,发出震耳欲聋的一阵声响,戚修玉目光移过去,看到石板上被震出的裂缝时,脸色更是白到透明。 “戚缙山……你、你真的要不顾亲情身份……”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在摇曳的烛光中,戚缙山沉冷的面色也没有染上一丝温度。 戚修玉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麻绳磨破了他的细皮嫩肉,一道道血痕渗出里衣,犹如捆住他的枷锁。 他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戚缙山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大哥……” 戚修玉的心态彻底崩溃了。 戚缙山在外的传闻,他不是没听说过,但他从来不信他敢对自己也用上那些手段。 他突然想起来,戚缙山是个多么残酷又冷漠的人。 当初云氏带着儿子初入侯府,他前去挑衅,给了戚缙山好大没脸,戚缙山当时不吭声,几天后,他的学业便被顺清侯查出来由书童所替,挨了好大一顿板子,比当时的戚缙山更加没脸。 戚修玉这才相信,惹上戚缙山的人,他都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他仗着老太太回来了,自己又娶了永嘉,又见谢明月对自己的挑衅步步退让,于是差点忘了,谢明月会放过他,戚缙山却不会。 “大哥你放了我,你不能这样对我,若我出事,永嘉不会好受,瑞王更不会放过你的!” 戚修玉的嘴唇微微发抖,眼中充满了哀求。 “你想想瑞王。” 戚缙山站在他面前,半张脸掩在树影下,露在月色下的双目亮得惊人,却能看清其中汹涌的浪涛。 “我什么都不想,”他开口,声音很哑,夹杂着压抑的戾气,“只想知道,今日夫人呕血时,你是什么心情。” 戚修玉顿时崩溃大叫:“我错了,我不该用石块砸她,我不该在老夫人面前信口雌黄,大哥,我先开始是真的看错了,你放过我,我再也不会招惹她了。” 话音未落,戚缙山微微颔首,风影上前一步,一拳打到戚修玉的身上。 “啊——” 戚修玉顿时痛得眼冒金星,惨叫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风影和雪海据传是戚缙山从一个邪教组织救出来的,都是此道高手,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却没伤及什么,只是让他硬痛。 戚修玉真的怕了,连打人都这么有手段,接下去等着他的还有什么? 他痛哭流涕:“大哥,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去给谢明月下跪,我给她道歉。” 戚缙山眸色一暗,冷冷开口:“她是我的夫人。” 戚修玉不懂他的意思,见风影又要抬手,脑子飞速地转着,终于大叫:“是,是大嫂,我给大嫂下跪,再也不敢了!” 戚缙山却仍旧没放过他。 他站在树下,雪海将木枷捡起来,打开。 戚修玉双腿发软,一个劲坠在麻绳上,恨不得立刻死去。 今日就是瑞王来,只怕也阻止不了戚缙山了。 他翻来覆去、哆哆嗦嗦地求饶,戚缙山却一言不发,任由雪海端来木枷,扣在了他的脖颈上。 “啊——” 戚修玉痛得又是一声惨叫。 木枷沉重,加之他被捆在树干上,麻绳勒出伤痕,如今更是犹如顶着千斤重鼎,伤口几乎翻折在麻绳上,皮肉恐怖绽开。 这刑具本是靠重量长久压人,已达折磨,但压在戚修玉的身上,顷刻间就令他承受到了这辈子未曾受过的痛苦。 “你该庆幸,幼童不知事,否则,我令你这一脉从今日断绝。” 戚缙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发寒。 “记住今日的教训。” 说完,他丢下瑟瑟发抖的戚修玉,转身离开了长风居。 戚修玉被迫承受着木枷的重量,再也忍不住哭嚎起来。 “放过我,求求你放了我……” 他就这么带着木枷,被捆在树上,又站了大半夜,直到鸡鸣声响,风影给他解下木枷,戚修玉的肩膀都被压垮了,里衣上更是惨不忍睹,血流成行。 “大爷还有一句话留给您。”风影面无表情地任由戚修玉倒在地上。 “侯爷罢黜世子之位的折子今日递上去,往后,您就不再是侯府世子了。” 戚修玉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炸成了一片空白。 世子之位? 罢黜?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敢置信。 父亲怎么会、怎么会…… 戚缙山怎能狠毒至此,明知他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明知他为了世子之位,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生母。 “啊——” “啊——” 长风居内,很快响起了一阵阵悲痛欲绝的哀嚎声。 戚修玉被抬着送进了屋内。 他浑浑噩噩地盯着屋顶,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从今往后,他就不再是侯府世子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妻子、母亲、身份、仕途…… 浑身的伤痛仿佛没了知觉,又仿佛极其痛苦,像是活生生剥掉了他在外行走的一层皮,令他生不如死。 他下意识就想提起一把刀,跑去琼华院内将谢明月砍死,可这个念头才刚出现,戚修玉的脑中就浮现出了戚缙山漠然的神色。 不行……他会被这个魔鬼折磨死的! 戚修玉浑身一抖,心中卸力,一股屈辱与不甘如潮水般袭来,他重重地捶了一下床边,掩面大哭起来。 下人们见他伤势严重,不敢擅作主张,很快跑到了永嘉县主的院里,请她吩咐。 第149章 帝王之喜 琼华院内,谢明月正在梳妆。 戚缙山站在一侧,独自系好腰带,在她尚未敷粉的脸上印下一吻。 “我去上朝,你且用过早饭后,再进宫谢恩,届时,我们一起出宫看看尉茂,岳母清醒,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他一夜没怎么睡,精神却出奇得好,谢明月见他眸色有几分飞扬,忍不住抿嘴笑了。 “好,夫君可是昨夜做了什么美梦?怎么气色这样精神。” 是人就会有惰性,戚缙山性子狠,对自己更狠,往往天不亮就起床打拳练剑,再披星戴月去上朝,但谢明月也曾见过他疲惫时赖在床上不想进宫的时候。 莫非是因为今日上朝,他便是穿绣鹤补服的一品大臣了? 谢明月觉得自己猜对了,男人就和小孩似的,再深沉的性子,也容易在此事上遮掩不住。 “是梦见了一桩乐事。” 戚缙山从元白手里接过头钗,亲手替她簪上。 教训教训戚修玉那个怂包,怎么不算乐呢。 他含笑看着镜子里如花盛放的女子容颜,忍不住再次低头去寻找她的唇。 “唔……好了……” 谢明月被攥着肩膀深吻,连忙轻轻挣扎。 “要上口脂了。” “夫人不施粉黛的模样也很美。” 戚缙山松开她,眸中暗意荡漾。 听苟子涵说,谢明月无意间问过他,她的身体何时适合孕育子嗣。 他想,她应当是有些着急,之前便总提起这件事,更何况,那些不长眼的人嘴中也放不下这件事。 可以说,三十无子,简直就是大罪,走到哪,都会有人提醒,让人感觉处在一片压抑的乌云下,无处可逃,只能就范。 但他舍不得。 他一步步位极人臣,不过是想扫清她周围的一切,令她无忧无虑地快活度日,令她的眼里始终只有他一人。 看了一眼拔步床边放着的那盒避子丸,戚缙山静默片刻,拍了拍谢明月的手背。 “我去上朝。” “好,待会儿见。” 谢明月送走了戚缙山,扭头就问元白。 “昨夜大爷去做什么了?” 别看戚缙山隐瞒得好,但她心思细腻,他每次熬夜,眼下都会挂一块浅浅的青,今日他虽精神抖擞,但眼下青色颇重,一看就未休息好。 元白心中暗自对谢明月的敏锐咋舌。 “大爷昨夜三更出去了,但没出府,半个时辰昨夜就回来了。” 她老实回答,谢明月正思量着,就听见后院远处隐约有喧哗声。 不知戚修玉和永嘉又在闹些什么。 她乘上马车准备入皇城,在侯府大门前与匆匆赶来的太医擦肩而过。 有人病了? 可并没有下人来找她啊。 那一瞬间,谢明月的脑中电光火石,似乎猜想到了什么。 她掀开窗帘,命小厮回府打探,稍后骑马追上来。 马车平稳向前,她压低心里的一丝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去,她只是在团圆宫宴上远远见过皇帝,今日谢恩,却是要独自面对这世上最为尊贵的人。 小厮很快重新追上来:“夫人,打听到了,是县主请的太医,二爷昨晚被大爷的人教训了一顿,如今在床上伤得爬不起来,方才两人正一个床上,一个地下站着吵呢。” 谢明月挑眉,心想果然如此。 原来戚缙山今日神采奕奕,不是因为升官,而是因为将戚修玉打了一顿。 她眉梢浮上笑意,心里感觉一片柔软。 他怎么还瞒着她呢,若是和她说了,现在神采奕奕的人就是两个了。 谢明月的情绪诡异地放松了一些,待进入偏殿等待时,也不那么紧张了。 不知坐了多久,早朝结束了。 武帝步入偏殿时,看到那跪在地上的年轻妇人,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平身。”他令谢明月起身,“你母亲……是顾家人?” 他从谢明月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顾家世代忠良,他还是太子时,顾肇源在军中崭露头角,他兴起,曾同顾肇源比试过,有时候,顾肇源的妹妹会来营中看望他,为他带些吃食,武帝还记得那个妹妹一样的姑娘,一张鹅蛋脸,眸光潋滟如春,同顾肇源感情深厚,如同左右手。 武帝十分羡慕顾家兄妹的情谊,因为他是母后的独子,宫内姐妹都是其他妃嫔所出,各有各的性子,要么跋扈、要么阴沉,对他这位太子也是惧怕多于亲近。 当时顾肇源的妹妹不知他的身份,还曾叫他一声大哥,送他吃过糕点。 后来顾肇源战死,顾氏凋零,武帝为朝政焦头烂额,回过神时,发现这个“妹妹”已经出嫁了。 嫁给了世代清流谢家,也不错。 女子嫁了人,他也不好过分关注,再后来,顾家便渐渐在武帝脑中淡去。 如今看到谢明月的一张脸,武帝的面前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笑容甜甜的小姑娘,叫他大哥,递给他杏仁糕。 如今,小姑娘的女儿都这般大了,太子也到了他当年的年纪。 时光仿佛有了轮回。 武帝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没想到皇帝会突然这样问,谢明月微微一惊,随后恭敬垂首:“回陛下,臣妇的母亲确实是顾家女。” 母亲难道与陛下有旧吗?她从不知道! 武帝大马金刀地坐下,拂去心底那股惆怅,笑道:“朕同你舅舅有旧,只不过许多年了,没想到你都这样大了,听说这些年你一直病着,如今可好了?” 一旁跟着武帝伺候的大内总管周福海见到武帝的神色,十分惊讶。 上了年纪之后,武帝越发深沉难测,即便是面对几个儿子,也都是严肃板脸,如今对上这位戚夫人,反倒成了慈爱的长辈模样。 难得。 “承蒙陛下关心,臣妇如今已大为康健,”谢明月没想到传言中严肃的武帝如此平易近人,她想到今日来意,忙又跪下谢恩,“臣妇承蒙陛下隆恩,愿陛下圣体安康,龙颜永驻,江山稳固,万民安乐。” 她是来谢恩的,谢完应该就能走了。 戚缙山还等在外面,与她一同去看尉茂呢。 谢明月等着武帝开口,没想到武帝沉默一瞬,和蔼地令她起身。 “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他命人端来绣凳赐座。 谢明月有些惶恐地坐下,不知武帝还有何事。 “缙山乃朕之臂膀,你舅舅又与朕有旧,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朕特许你一个承诺,你可有何心愿未了?” 第150章 谢大人,你要对我行礼 武帝见谢明月一言一行极守德行,心底很是高兴。 戚缙山不愧是他爱重的臣子,这对夫妇他都满意极了。 他依同皇后商议的那般问了,谢明月怔了一瞬,随即颤抖着手,呆愣在原地。 帝王一诺,乃世间无价之宝,现在武帝竟然要给她了结一个心愿、一个承诺? 她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狠狠吞咽了一口空气,有些颤抖着再次跪下。 “陛下恩慈,臣妇……臣妇确有一桩心事。” 武帝见她这样,挑眉道:“你说。” 谢明月红着眼眶,强忍哽咽。 “臣妇……母亲自多年前一直重病昏迷,谢大人早已与府中表妹私生一子,暗中折辱母亲。臣妇因当年身世缘由,无法入府照顾母亲,臣妇想向陛下求个恩典,若来日臣妇母亲苏醒,还望陛下做主,赐旨助臣妇母亲和离。” 武帝一怔,原以为谢明月要讨些别的恩典,却没想到…… 他声音冷下来:“竟有此事?” 谢长勋表面上霁月清风,私下竟与表妹暗中生子? 武帝夹紧眉心,谢明月匍匐在地,诚恳道:“千真万确,臣妇如今别无所求,只求母亲脱离泥沼,令臣妇能够近前尽孝。” “但你已嫁人,你母亲若是和离,也要回顾家,朕记得,顾家已经无人了,你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武帝没有多问,谢明月说的事太过惊骇,他需得亲自探问,再做决定。 谢明月轻声开口:“夫君亦知臣妇母亲境遇,十分支持,臣妇在京中有一处静宅,可接了母亲安置,与夫君一同侍奉。” 还以为她是妇人心肠,见不得母亲受苦,没想到,连戚缙山也知道自己岳母的事,并同意了谢明月侍奉顾氏。 武帝沉吟片刻,发现谢明月并非一时脑热,于是心底有了成算。 “你且去,”他没有就此答应谢明月,而是解释道,“朕会命人瞧着,若你所言属实,朕的承诺依旧作数,待顾氏苏醒,朕将亲自下旨赐她和离。” 他又端详着谢明月坚毅的面貌,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若谢长勋真是个人面兽心之辈,也难怪当初会闹出那样一场身世的风波。 这孩子与顾氏一瞧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又怎会是什么恶仆偷换的呢。 这个谢长勋! 险些连他都骗了! 武帝一向不会过问臣子家中事务,但对着谢明月的这件事,却上了一点心。 就当是为顾氏当年那声“大哥”的回报。 御书房外,谢长勋已站在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 近日查办漕河惨案,他当年的一些功绩被翻出,武帝有些赏识,所以下朝后,他特意过来面见。 谁知又站了好久,武帝身边的周福海才慢悠悠地挂着拂尘晃过来,尖声细气地开口:“谢大人,陛下突有要事,一时半会无法召见您,还请您先回。” 谢长勋愣住了,张了张嘴:“周公公,我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难道还有人排在我前头吗?” 这几日也没什么大事啊,他也并未见有人进御书房。 想到这里,谢长勋不禁心底打鼓,往周福海手里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劳烦周公公为我再禀报一次。” 今日上朝,武帝的兴致还很不错啊,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可不能丢了。 周福海在心底已经将谢长勋打入打牢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推开荷包。 “哎哟,谢大人这是使得哪般,咱家可不能收,陛下的行踪,咱做奴才的也不敢过问,陛下确实繁忙,大人改日再觐见。” 见周福海不肯收银子,谢长勋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太监不收银子的只有两种人,他如今实在不像是得势的贵人,那就是被陛下厌弃的失势之人了。 谢长勋无法,只得灰溜溜走出御书房。 走到宫门处,他看见谢明月一身命妇装扮,正站在戚缙山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准备登上马车。 她进宫了? 联想到今日武帝的态度变化,谢长勋心底生出一股无明火。 他冲上去,想也不想便开口训斥:“你是不是和陛下告状了?我告诉你,陛下圣明,是不会随意听信你的谗言的!” 谢明月嘴边笑意散去,扭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戚缙山双眸微眯,正要开口,她轻轻一伸手,拦下了他。 “谢大人。” 谢明月语气平淡地开口。 “若我没记错,你只是三品官员?我如今是一品夫人了,您见了我,可得行礼啊,莫非谢大人沉浮官场半生,竟连这点浅薄的规矩都不懂?” 谢长勋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所有即将冲出口的话语一下子哽住了。 一品…… 他险些忘了,戚缙山被升了太子太傅。 这周围还有些下朝后聚集谈天,未曾散去的官员,此时见到谢长勋被自己之前逐出家门的女儿如此训斥,不禁都偷笑起来。 谢长勋霎时涨红了脸。 “你……”他抖着八字胡,最终在戚缙山冰凉的注视下,不甘地弯腰行礼,“谢某见过戚大人、戚夫人。” 谢明月“哈”地一声,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笑出来一声。 真滑稽啊,虽说有狐假虎威之嫌,可看到谢长勋这吃瘪的模样,可这真是畅快啊。 见她如此,戚缙山的眼神也柔和下来。 他死命拼搏,不就是为了夫人的这一刻么? 看见她这副得意的小模样,他的心底从未有过如此愉悦的时刻。 谢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坏笑:“谢大人多礼了,不过……我与谢大人毫无瓜葛,又怎会与陛下提及您呢,您若唤了癔症,不如早些求了太医医治,莫要再随意揣测他人,今日我心情好,不同您计较,否则……” 有的是办法整你。 谢长勋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看着周围那些夹杂着惊愕嘲讽的目光,哄着一张老脸,恨恨咬牙:“谢某多谢戚夫人提点。” “我与夫人还有要事,谢大人若无事,请回。” 等谢明月扬眉吐气之后,戚缙山笑着将她护进马车,朝谢长勋倨傲颔首。 谢长勋气得要死,若谢明月还是他的女儿,如今戚缙山与她见了他不都得恭恭敬敬的,哪里能像现在这般,仗势欺人! 他四处碰壁,只好恹恹回府。 刚一进门,朝服还未脱下,便有下人急匆匆赶来。 “老爷,夫人、夫人她……” 谢长勋沉声呵斥:“夫人怎么了?” “夫人她醒了!” 第151章 谢夫人苏醒 “什么?” 谢长勋神色一滞,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这么多年了,她怎么醒了?” 他当年特意向大夫求证过,顾清莹一辈子都不会醒来,只要这般躺着,至多十来年,就会衰竭而亡。 可如今十年过去,顾清莹不但没有死,反倒醒了! 谢长勋朝服都顾不上换了,拖着解到一半的腰带,就匆匆来到了春意堂。 春意堂的下人此时纷纷围在院中,脸色惶恐。 他们多年来都是惫懒行事,只因听说夫人不会醒来,如今夫人醒了,岂不是要收拾他们了? “让开。” 谢长勋大喝一声,快步走到屋内,戚缙山安排的那名暗桩在床边,床上,瘦得不成人形的顾清莹睁开了眼睛,一双清亮无比的眸子透出灼然目光,谢长勋与她碰上,下意识移开了眼。 他脑中一瞬间滑过许多事,顾不得许多,匆匆装出一副拙劣而深情的模样,上前红着眼圈开口:“清莹,你醒了。” 顾清莹的眼神变了变,看不出喜怒。 这时丫鬟开口:“老爷,夫人只是眼睛睁开了,还不能动和说话呢。” 谢长勋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眸中凶光一闪而逝,不再去看顾清莹,而是吩咐道。 “照顾好夫人,我立即去请太医。” 不能说话,还好还好,一切还能挽救。 他急匆匆走向史韩玥的院落,半路撞见史韩玥同样神色着急地走来,一见到他,便六神无主地扑到他怀里,柔弱地问:“老爷,她醒了,她怎么会醒?怎么办,若她能够说话了……妾身该如何,铭儿他又该如何啊!” 她光秃秃的五根半残手指缩在袖子里,心中充满了恨意。 上次那夜行之人分明与顾清莹有旧,她被削掉了五个手指头,如今好不容易度过了那段充满伤痛的日子,缓过劲来,这个顾清莹竟然又来坏事了。 贱人就是王八命,怎么还不死呢! “别急!” 谢长勋没看见史韩玥心底的憎恨,只能竭力保持着冷静,将美妇搂到怀里。 “她只是睁眼了,况且她现在这副样子,站都站不起来,又怎会开口说话?只怕喉舌早就不能言语了,你放心,我马上请白太医过来。” 他语气发冷。 “可白太医他……”史韩玥扯住谢长勋的袖子,惴惴不安,“当初就是找白太医给她下的药,白太医可是保证过她不会再醒,如今怎么……这人还能信吗……” “不能信又如何,还有别的选择吗?” 谢长勋长叹一口气。 “好歹也管了这么多年,白太医再灌一副药下去,说不定人就死了。” 见史韩玥面色担忧,还要开口,谢长勋心底烦躁,不耐道:“莫说了,趁她不能说话,赶紧请了白太医来灌药。” 他还惦记着上回那黑衣人夜闯谢府的事。 此人至今未抓到,若是让顾清莹醒了…… 想到十年前的事,谢长勋刚正不阿的眼神里陡然透出一股邪性。 不能醒! 谢长勋命人去请白太医,半晌,跑腿的小厮大汗淋漓地回来。 “老爷,今日贵妃娘娘身子不爽利,白太医在宫内为贵妃娘娘调理,一时半会,只怕是来不了了。” “来不了?” 谢长勋眉心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这可怎么办! 他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史韩玥坐在一边,忍不住开口:“老爷,不如将此事问过母亲……” “不可,”谢长勋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她的话,“母亲近些年不甚康健,何必为此去惹老人家烦忧。” 他说完细细一想,又继续吩咐:“你管好府中下人,不要在母亲面前胡乱说嘴,顾清莹醒来这件事,不要让母亲知道!” 史韩玥心底憋屈死了,只觉得一辈子都在受顾清莹的桎梏。 “知道了,”她不甘不愿地应声,突然眯了眯眼眸,低声道,“老爷,妾身听闻,这种昏迷之人,尤其是常年躺着的,醒来后根本无法活动,其实只要顾清莹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长勋眸色一凝,懂得了史韩玥的意思。 他沉下脸来,没有应和她,而是不知道想着什么。 史韩玥见状抿了抿嘴,突然开始哭诉:“老爷莫非心底还残留着旧情?也不知顾清莹还记不记得十年前那场火里的事,对我们来说,十年已经过了,可对她来说,一切就发生在昨日啊!” 当年顾清莹是被关在春意堂内,活生生烧得不成人形的。 即使是重伤后,她居然还保持着一分顽强的毅力,企图在太医来时,给太医说清真相。 若非他们早就买通了白太医,只怕这事当初就要被捅出去了。 一不做二不休,谢长勋这才重金贿赂白太医,请他下药让顾清莹陷入了昏迷。 按理来说,顾清莹应该遗忘了过去的事,并且永不再醒来,可现在顾清莹醒了,史韩玥担心,她还记着当初的事。 闻言,谢长勋面色微变,重重吐出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摇了摇头:“你是说……” “毒哑她。” 史韩玥语气笃定。 顾清莹是绝对不能留的,否则谢长勋为了营造爱妻的名声,她一辈子都不会有希望做上名正言顺的谢夫人了。 只要了毒哑了顾清莹,她再悄悄弄死她,谢长勋只会以为顾清莹终于死了,根本猜不到是她下的手。 见谢长勋松了口,史韩玥媚笑道:“老爷清正,这种事就让妾身去做。” 谢长勋下不了手,她来下。 谢长勋不肯开口,总觉得一旦开口,自己似乎也成了侩子手。 半晌,他沉重地对史韩玥点点头:“你去,记得要办得隐蔽些。” 春意堂内,暗桩丫鬟看着院中突然增派的许多人手,暗暗蹙起眉头。 自上次夫人的弟弟闯了谢府后,谢家请了一帮颇有武艺的护院,大人布置的一些接应纷纷被撤了,如今院里盯着的眼睛太多,她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到传递消息的方法。 可又不敢离开顾氏身边,方才谢长勋的模样,看起来明显没憋好屁。 第152章 将顾清莹毒哑 丫鬟抓耳挠腮,只能为顾氏多多按揉胳膊和腿,一边轻声呢喃。 “谢夫人,您别急,您的女儿,如今可是一品诰命了,等奴婢得到传消息的机会,马上就请夫人来救您。” 她怕顾氏分不清自己的两个女儿,还特意强调。 “是大女儿,谢明月。” 没想到顾氏一直睁着的眼睛里陡然绽放出光芒,特别用力地瞪圆了眼,似乎很激动的模样。 丫鬟见了,眨了眨眼,试探道:“谢夫人,您若是听得见,就眨三下眼睛。” 顾清莹立马眨了三下眼。 “天啊,您真的听得见……” 丫鬟低语一声,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凑到顾清莹耳边。 “谢夫人,别怕,奴婢是戚大人和夫人的人,在夫人到来前,奴婢誓死护着您。” 顾清莹又激动地眨了几下眼睛,丫鬟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靠猜。 “现在,谢长勋派了很多人在院中守着,奴婢脱不了身,您别急,等到了晚上……” 话音未落,顾清莹又是狠狠眨了眨眼,眼珠子拼命地往北面瞥着,似乎在指引什么。 北面…… 丫鬟看北面也没站人,倒是…… “谢夫人,您是在指戚家的方向吗?” 顾清莹果然又眨了三下眼。 “是希望奴婢现在就去戚家?若您同意,就再炸三下眼就。” 丫鬟紧接着问,只要顾清莹眨三下眼,就表明了她的意向。 顾清莹让她立刻就去戚家找谢明月。 丫鬟为难了一瞬,见顾清莹实在是拼命地眨着眼,十分焦急的样子,只好舔了舔嘴唇,想了个法子。 她将窗户关好,走到门前准备关门。 “哎,关门做什么?” 门外守着的婆子眯起眼睛,目光直往内看。 “老爷吩咐了,不许关门。” 其实谢长勋吩咐的是,让她们在屋内盯着。 但顾清莹久卧在床,身上有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味道,婆子们不乐意闻臭味,就偷奸耍滑地守在外头。 暗桩丫鬟摆出一副冷脸:“夫人方才溺了,要更衣,怎么开门?你要么就进来盯着,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爷原本是吩咐你们进来守的,如今日夜都是我一个在跟前伺候,逼急眼了,我去找老爷告状去!” 除了她,还有谁肯进屋伺候? 婆子顿时面色讪讪地摆手:“你这张嘴也真是厉害,老身不过说了一句,你就叭叭地倒出这许多难听话来,我又不知道夫人溺了,你关门,我们在外守着就是。” 说着,她还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扇了扇那股房内传出的味道。 丫鬟气呼呼地将门“砰”地关上,赶紧放上门闩,对躺着的顾清莹低声道:“谢夫人,奴婢这会就去请夫人过来。” 说完她将丫鬟服饰一脱,露出一身适合活动的劲装,从侧面的窗户悄悄翻了出去。 …… 谢长勋在前厅坐着,心底如火舌舔舐般焦灼。 无论是顾清莹的苏醒,还是今日武帝陡然变化的态度,都令他感到十分不安。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双手,快要将他这些年造出来的得意人生一把掀翻。 他对顾清莹的深情,令他在朝中人缘颇佳,一些与顾家有旧的门第也对他十分支持,谢长勋自认资质平庸,但善在会略施小计,总能塑造出清正端泽的形象,令旁人信服。 谢家世代清流不假,但传到谢长勋手上时,已经衰微许多。 加上谢家清流不懂经营,许多祖传的铺子都已是半死不活,谢长勋苦心经营出一个廉臣模样,成功吸引了顾清莹。 以及顾家的诸多财产。 顾清莹躺着,虽然女儿死了,但另有美人亲子相伴,这样的日子,谢长勋过得十分舒心。 他不能接受改变。 顾清莹绝对不能醒! 地上日光照出的窗花在缓缓移动,过了一会,史韩玥面色沉冷地走进来,谢长勋见了,不由自主地探起身。 “怎么样?办好了吗?” 看着他眼神暗藏的急切,史韩玥抱怨道:“老爷,春意堂里的婆子非得听到您的吩咐,不然不让我的人进去。” 自从上回府里出了事,谢长勋严令下人恪守准则,不该做的事不许乱做,有几个死不悔改的,马上就被驱逐发卖了。 这下子,府中下人如同惊弓之鸟,不是谢长勋吩咐的,都不敢去做。 但谢长勋也没想到下人们连史韩玥的话也不听。 “一群刁仆!” 他吐出一口浊气,皱眉起身。 “罢了,我同你一起。” 史韩玥跟在他后面,暗暗撇了撇嘴,露出个嫌弃的神情。 装什么清正深情的样子呢,问起事情有没有办好时,那副样子可比在床榻上还要迫切。 她收好内心的嫌弃,与谢长勋一齐来到春意堂。 门窗紧闭,婆子们在外嗑瓜子说闲话,谢长勋一见,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在做什么?” 他忍不住倾泻怒火。 “我叫你们看家护院,你们就是这样看的?” 看着毫无声音的屋子,谢长勋伸手一指:“不是让你们进屋守着的吗?” “姥爷息怒!”婆子们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喊冤,“是……是那个丫头说夫人溺了,要更衣,方才将老奴们都赶了出来,不是奴婢们故意在外偷懒的。” “关门多久了?” 史韩玥皱眉问。 婆子心里一“咯噔”,这才发觉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她们闲聊都扯了好几家的闲话,这衣服早就该换完了呀! “没……才关门一会儿……” 怕自己被罚,婆子只好违心开口。 史韩玥看了一眼这群刁仆,忍不住沉下脸:“当我看不出你们在扯谎?里面的丫鬟给我出来!” 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谢长勋微微皱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去给我把门撞开!” 他咬牙吩咐身后的下人,又对史韩玥带来的大夫低声道:“还请大夫做好准备。” 这大夫是个游医,近年专在京城附近搞些歪门邪道,寻常人一般还找不到他。 这次史韩玥弄他过来害人,也是花了大价钱。 “老爷放心,东西早就备好了。” 游医邪邪一笑,拍了拍随身包裹。 什么蒙汗药、哑药、烈性春药,他这儿一应俱全。 下人上前撞门,一撞开,才发现除了躺着的顾清莹,屋内空无一人。 “人呢?” 谢长勋心脏一抖,随即疯狂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丫鬟不一般,他不能再等了! 要立即,将顾清莹毒哑! 第153章 昭昭来救她了 “这……方才那丫头分明将自己关在屋内的!” 婆子见人一下子不见,也吓坏了。 谢长勋懒得理她,他冷汗直冒,一瞬间想到那日的黑衣人,赶紧侧身朝大夫吼道。 “大夫,快!” 这时他也想不到在下人面前维持形象了,只想赶紧毒哑了顾清莹,一劳永逸。 顾清莹躺在床上,死死地瞪着闯进来的一行人。 丫鬟已经走了许久,她一定要坚持,坚持到她的昭昭过来…… 大夫抹了把汗,环顾四周:“老爷,这周围的人……” 这种事毕竟不好看,难道要让这么多人都看着他下药害人吗? “都下去,”谢长勋板着脸回头,看到杵在一旁的史韩玥,暗了暗眼神,“你也下去。” “老爷?”史韩玥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人都是她叫来的,现在居然信不过她,让她回避? 谢长勋面色不虞:“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这种场面,又不好看,你一个女人家,先下去。” 史韩玥咬住后槽牙,什么也没说,慢慢退走了。 上年纪的老古板,若不是继承了谢家,有个三品官职,谁爱伺候老头子! 门一关,屋内顿时只留下谢长勋、顾清莹与游医。 “大夫,请。” 谢长勋下定决心后,便不再犹豫。 游医拿出一包药粉,从屋内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杯茶,将药粉倒进杯子里。 谢长勋烫眼似的移开目光,见顾清莹瞪着自己,忍不住开口:“阿莹,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说,你都这副样子了,何苦还不放过自己呢,若你就这么一直躺下去,对你,对我,对谢家,都好。” 顾清莹眨了一下眼睛,瞳仁有些发红。 谢长勋想到当年,她那明眸善睐的模样,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这些都不重要了,喝了这碗药,以后你还是谢家尊贵的夫人,我会负责你到死。” 游医在一旁听着,心中直咋舌。 怎么每个要害人的人,嘴里都一大堆苦衷? 好像这世上的错处全在别人,他们最无辜,最善良。 可无辜善良的人,又怎会千方百计寻到他害人呢。 他微微一摇头,看着手中已经融化的茶水,问谢长勋:“老爷,是您亲自动手,还是在下来?” 有些人喜欢亲自下手,表情还很享受,有些则是满脸愧疚,甚至会流泪,会嚎啕大哭,但若这时他问一句还要不要继续。 所有的人都会笃定点头。 人性呐! 这哭的都不是自己的愧疚,哭的是故作深情啊。 谢长勋的脸抽搐了几下,低声开口:“大夫您来。” 得嘞,又是一个故作清高的胆小鬼! 游医见怪不怪了,随即点点头,走向顾清莹。 顾清莹脸庞瘦削不堪,唯有一双眸子慑出精光,连见惯了不屈之人的游医都忍不住心底打鼓。 是你丈夫要害你,我只是赚点花销,你可别来缠我啊。 他心底默念几句,随后毫不客气地一把上手,抓住了顾清莹的脖子,将她托起来。 谢长勋看见游医碰到顾清莹,微微皱了皱眉。 那是他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这样碰,他的心底总有些不舒服。 若游医此时知道他的心态,定会大骂他茅坑打灯,找死! 害人是要害的,人都要在他面前被毒哑了,还装什么深情! 顾清莹闻着这股苦涩的药味,用尽全力咬紧了牙关,抵抗着即将凑到唇边的药汁。 从早上苏醒开始,她已经有些慢慢能动了,其他地方不明显,现在除了眼睛,鼻子和嘴附近似乎都有了知觉。 只是还很轻微。 游医冷眼将药汁往她嘴里灌去。 “嗯?” 见灌不下去,他疑惑地移开杯子,看了一下。 “哟,咬着牙呢。” 游医嘿嘿一笑,伸手直接捏住顾清莹的下巴。 下巴上传来一阵剧痛,顾清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嘴被捏开,却毫无反抗之力。 她痛苦地盯着谢长勋,恨意在心底疯狂滋长。 像是要将这张脸一直带入地府。 随着苦药入喉,顾清莹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 她什么都记得。 恶仆出事,曝出大女儿是假的,可她知道明月与自己的胎记一模一样,若要说真有假,那假的就是二女儿谢晚晴。 可谢家上下如同被洗了脑一般,笃定谢明月就是恶仆之女,谢长勋更是连她的解释也不肯听,直接将她囚在院内,直到明月被送去庄子上的那天,一场大火烧了整座春意堂,她在迷茫中醒来时,发现身上沾着桐油,火如何也扑不灭,最后只能将院落角落一口早已干涸的水缸扣过来,躲在里面,忍受着蚀骨烧心之痛,方才捡回一条命。 待太医前来医治时,她明明还留着一口气,可谢长勋却让太医将她迷晕。 顾清莹不明白,他与自己是人人赞颂的一对夫妻,就算谢家老夫人总是对她有诸多挑剔,表妹史韩玥更是在一旁虎视眈眈,可谢长勋始终是与她站在一起的。 在她最艰难的时刻,他居然做了那个捅她刀子的人! 她痛苦地挣扎着,一直无法动作的手指居然此刻微微抬了起来。 可惜离打翻这茶杯还是太过遥远。 顾清莹绝望地噙着泪,即便再不情愿,苦药还是缓缓流入了喉腔。 昭昭,她的昭昭,快来救母亲啊! 心声未落,院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听到一阵低沉的声音,谢长勋顿时毛骨悚然地朝门边望去。 杂乱脚步声靠近,有人飞快地踹开了门,一阵风似的掠了进来。 “娘!” 顾清莹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喊。 眼泪再也忍不住,珠子似的滑落下来。 她的昭昭来救她了。 可惜……太迟…… “你给我娘吃了什么!” 谢明月愤怒地上前,一把攥住谢长勋的胳膊。 谢长勋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身旁的戚缙山,还有一群侍卫,顿时大喊:“你们怎敢擅闯谢府!” 戚缙山拿出令牌。 “大理寺查案,见者退避。” 那是武帝亲赐的令牌,不仅能够入府搜查,甚至还能直接拿人。 谢长勋见了脸色一变,不情不愿地退到了一边。 好在哑药已经灌下,只要顾清莹没能立即开口说话,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谢明月双目通红地看着他,侍卫们也抓住了游医。 “你给我娘喂了什么?说!” 游医已经吓坏了,他到处害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明月急疯了。 “你说啊!” “戚夫人莫慌,瞧我露一手。” 苟子涵从人堆后挤进来,挽着袖子跑到床边。 “夫人,得罪了。” 只见他朝着顾清莹一点头,随后伸出手指在顾清莹的腹部点了几个穴位,一把将她捞着坐起来。 顾清莹只感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虽然不怎么难受,但就是“哗啦”一下,不由自主地将方才被灌入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谢明月看到这一幕,心都碎了。 第154章 打不死你 “这是……” 苟子涵嗅着苦涩的药味,眯了眯眼睛,扭头看向游医。 “这是致人聋哑的药啊!” 这姓谢的真是狼心狗肺,他好不容易给顾清莹治醒了,谢长勋居然转眼就要把她毒哑。 他不允许有人如此糟蹋他的医术! 谢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二话不说直接给了谢长勋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将他打懵了。 女儿打爹,那肯定是不行的,可现在,是戚夫人在打他! “你!” 谢长勋回过神来,见汤药居然被顾清莹吐了,顿时有些怵得慌。 吐了药,那岂不是以后就能说话了! 连谢明月扇他都顾不上了,谢长勋指着苟子涵怒吼:“你是谁?放开我夫人!” “这位是我请来的苟圣手,你别阻挡我救母亲!” 谢明月过去搀扶住软绵绵的顾清莹。 这是她十年后第一次拥抱自己的母亲,一把骨头隔着单薄的中衣,硌在她柔软的掌心。 火烧的疤痕,犹如一张鬼火扑在顾清莹瘦小的身躯上,令她变得畸形又丑陋。 谢明月鼻腔一酸,竭力忍住嗓音里的颤抖,仰头恨恨瞪着面前的男人。 “谢长勋,你根本就没将她当做你的夫人,她知道了你的什么丑事,你要这般害她?” 她想起十年前,母亲在谢家矜矜业业侍奉长辈,打理宅院,教导儿女,没有一处做得不好。 谢长勋凭什么这么对她! “你不是她的女儿,她也不是你的母亲!” 谢长勋皱着眉头呵斥。 “戚大人,若是查案,谢某自当奉陪,可如今您这是以公谋私,在纵容自己的夫人胡闹!” 他回头看向戚缙山。 “戚夫人同贱内之间,早已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大理寺查案,难道还要内宅妇人出面吗?” 戚缙山沉沉看着他,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 “谁说我夫人在胡闹?” 他讥诮一笑。 “漕河惨案中,有两名谢大人当年的下属阖家丧生,这两人牵连到了新的线索,如今不仅谢大人要接受查办,尊夫人亦要一同接受问讯,今日我夫人前来,不过是考虑到尊夫人行动多有不便,同为女子,她能出一份力而已。” 戚缙山看着谢长勋的神色意味深长。 “倒是谢大人,尊夫人醒来,您就忙着灌下哑药,显然着急隐瞒什么,为了此案,我们需直接带走尊夫人保护。” 漕河惨案,其实指的是多年前的一桩贪腐案。 当年京城至江淮一带的漕运量大增,皇帝下令重新修整两地用于漕运的河流,完工后不久,冀州一带的漕仓却突然溃塌,两岸漕运官员的驻地连带垮塌,十一艘船只被迫在河中损毁,数万条人命含冤沉河,两岸火烧数日,一时哭声震天。 此案牵连甚广,上及主理此事的鲁王,下及修建漕仓的小吏,全都被撸了一遍,鲁王被斩首,其余牵连之人亦是死伤无数。 到了最后,这场清洗已经从追责,变为了党政之争,不少无辜官员被诬陷牵连,家破人亡,最后影响甚大,只能草草结之。 提及漕河惨案,谢长勋的脸一下子惨白无比。 那年血流成河的情形显然还在他脑内留存,他嘴唇抖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夫人,陛下可是认为我当年有功的……” 就在今早,武帝还要重用他呢! 他一脸苍白地阻止着,这时,院外突然闪过一道矫健的身影。 尉茂一脸怒意地飞奔而来,还未开口说话,照着谢长勋的脸就挥出了一拳。 “你就是这般对待我姑母的!人面兽心的渣滓!” 他暴怒地将谢长勋掼在地上,若非旁人及时将他拉住,恨不得还要踩上两脚。 谢长勋飞出老远,撞翻了一座博古架,倒在地上呻吟不已。 “老爷!” 见谢长勋被打,史韩玥尖叫着扑了上来。 “你是何人,竟敢殴打朝廷官员!大理寺今日既然查案,就该将此人抓走啊!” 她指着尉茂咄咄逼人,尉茂喘着粗气,看到瘦骨嶙峋的顾清莹后,眼睛霎时爆出一片血丝。 “该死的人渣,我打不死你!” 那日他没有动手,就是因为不放心姑母,现在姑母都被姐姐姐夫接到了,他也就没了顾及,狠狠释放了一次心底的怒气。 谢明月见状,赶紧叫了一声:“尉茂。” 尉茂有些冲动了,他如今一介白身,打了谢长勋,确实是能够被抓起来的。 眼见史韩玥就要拿这事开口,她又叫了一声:“尉茂,过来。” 尉茂深吸一口气,狠狠攥紧了拳头,这才看向戚缙山:“姐夫,放了我,我不冲动了。” 他还被戚缙山的手下抓着呢,虽然能够挣脱,但尉茂不敢。 看到戚缙山沉冷无比的面色,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但姑母就在那里,他方才听见了,谢长勋这人渣还企图为姑母灌下哑药,这等阴险行径,他真是一点也受不了! 戚缙山一颔首,手下侍卫松开手来,尉茂一个箭步窜到顾清莹床前,看着早已没了人样的顾清莹,顿时泪花闪闪。 “姑母……” 听见他对顾清莹及戚缙山的称呼,谢长勋艰难起身,惊疑不定地来回看着这几人。 “你是谁?顾家根本没你这个人!” 顾肇源早就死在千里之外,顾氏一脉凋零,哪来的一个年轻小伙?还叫顾清莹姑母? 待看清尉茂栗色的卷发时,史韩玥尖叫一声,突然后退了几步,面色惶恐。 “是你!”她伸出秃着的五根手指,惊恐交加地指着尉茂,“那日夜闯谢府的人就是你,我记得你的头发,不是黑的!” 尉茂眉目一闪:“小爷从未来过!” 史韩玥还要开口,谢长勋眉头紧皱,突然大喝一声:“好了!” 他看向戚缙山:“戚大人,方才此人打我,在场所有人都瞧见了,殴打朝廷命官,按律法来说,应入大牢,您今日既然铁了心要带走我的夫人,那谢某要求此人亦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管此人到底是何身份,但看谢明月的模样,显然很在乎他,谢长勋笃定了他们不会让尉茂受罚,故意提出要求。 “除非今日你们留下我的夫人,我就可以对此事既往不咎。” 戚缙山面色沉冷地盯着他,尉茂更是直接大骂:“老匹夫,你还玩阴的,小爷宁愿去蹲大牢,也不会让你再对姑母下手!” 他骂完,直接扬起头对着戚缙山道:“姐夫,你别为了我徇私,是我冲动了,该抓就抓!” 谢明月将顾清莹重新靠好,交由苟子涵照看,随即快步走到尉茂身侧。 “说什么傻话。” 她掐了尉茂一下,朝戚缙山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让尉茂真去坐牢?谢长勋这么说,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带走顾清莹罢了。 戚缙山缓缓抬眸:“不带走尊夫人?可以。” 他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大理寺便直接派人在此看护,日夜不休,直至此案了结。” 第155章 姑母,快些好起来吧 “这!这根本于礼不合!” 谢长勋抖着胡子。 “哪有查案子是这般查的,戚缙山,你别欺人太甚!若要御史知晓了你今日所为,你以为你在朝堂上还能留下什么好名声吗?你若留人,那我要此人坐牢!” 他指向尉茂。 戚缙山站在那里,眸底掠过一丝危险的暗光,周身空气陡然凝结,一股威压油然而生。 “谢大人若是不服,尽管去向圣上诉苦,圣上将这令牌交予我时,特此圣言,一切阻碍查案者,杀、无、赦。” 他嗓音微哑,扫视着谢长勋的脸,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 谢明月眯了眯眼,也开口:“不管今日你要不要尉茂坐牢,这件事不会再有任何余地。” 她笃定谢长勋不敢大闹。 谢长勋的眼皮狠狠一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犹豫半晌,最终恹恹地垂下了头。 “我可以不计较被打一事,但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夫人,看护可以,不许出这个院子,否则,那便毫无道理可言了!” 顾清莹无论如何,不能够离开谢家。 她如今这模样,能不能开口说话都不一定,事情还有转机,留在谢家,他便还有机会下手。 谢长勋咽不下这口气。 太憋屈了,他的女儿,还是个弃女,现在居然也能爬到他头上! 他一定要想办法,将她狠狠治了! 侍卫们直接将春意堂围得水泄不通,谢家人被赶到院外,看着院内被井然有序地打理起来,史韩玥忍不住气地撕烂了手帕。 “老爷,难道就让他们在府内胡作非为吗?” 到别人家霸占一个院子,这像什么事? 这个戚缙山,还真是个活阎王,仗着陛下的宠幸,就敢如此肆意妄为! 谢长勋顶着被谢明月打出来的巴掌印,一脸阴沉,背着手没理会史韩玥。 “老爷,您说句话呀,您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呢,况且傅轩他不也外派在北面吗?咱们谢家总不能任人欺压到头上来。” 见他不说话,史韩玥有些焦躁。 一个半死不活了十年的女人,娘家也没人了,居然能够引得他们到谢府撒野,还不能反抗,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谢长勋的眼底晦涩不明。 他还不知道武帝今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此时贸然将事情捅上去,容易引出十年前的事,还有漕河惨案那两名死去的下属…… 戚缙山拿定了他不敢告状,所以才这般肆意妄为。 不成,他不能坐以待毙了。 谢长勋冷眼盯着春意堂片刻,突然拂袖转身。 “命人盯着春意堂,我要出府,去见瑞王。” 他走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扭头对史韩玥叮嘱:“我知你不甘,但如今情形不妙,你收起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不要轻举妄动,更要瞒着母亲此事,知道了吗?” “是,老爷。” 史韩玥眼珠子快速一转,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应下了。 …… 春意堂内。 苟子涵正在为躺在床上的顾清莹诊脉,谢明月站在一边,和尉茂一齐绞着手指,姐弟俩是如出一辙的模样。 早有人入内收拾好了屋子,戚缙山坐在外间,将空间留给了姐弟二人。 顾清莹一双眼睛一直盯在谢明月身上,待看到尉茂那与顾肇源三分相似的眉眼后,更是泪如雨下。 苟子涵一边诊脉,一边哀叹:“顾夫人,您可别再流泪啦,您的身子常年卧床,虚弱万分,若此时出事,那可真是砸我医术的招牌啊。” 他朝谢明月招了招手:“戚夫人,您也别忙着红眼了,郁结于心总是不好,您和顾夫人好不容易见上面了,过来叙旧呗。” 伤心不好,伤心伤身呐。 谢明月被苟子涵不正经的模样逗得破涕为笑,尉茂也在一边抹了把脸,推她上前。 “是啊,姐,姑母躺在这多年,不知有多想你呢,你同姑母解解闷,也介绍介绍我呀。” 他一看到顾清莹那半张完好的脸,心中就油然而生出一股亲切之情,虽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已有了一层厚实的亲近之意铺在心底。 谢明月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之意,蹭到床边时,看见自己以前那般温柔美丽的母亲,如今只剩瘦小一具半残身体,唯有那双眼睛还是如同以前那般,充满疼惜地看着她。 “娘……”情绪涌到心头,她一开口,嗓音就颤抖到无法言语。 顾清莹亦是泪如泉涌。 谢明月上前为她在脸下垫了一块手帕,以免眼泪长久地浸湿皮肤,造成溃烂。 “娘,十年过去了,女儿如今过得很好,夫君为我请封了一品诰命,戚家上下都归我管着,没人敢说我的不是,女儿吃得香、睡得好,就连谢长勋那个渣滓,见了女儿亦要低头行礼,您瞧,当年您为了保护女儿,被谢家这样残害,如今该换女儿护着您了。” 她一点点为顾清莹拭泪,又将尉茂拉过来,哽咽道:“还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这是尉茂,是舅舅留在柱州的血脉,他从柱州千里迢迢地寻来,有舅舅当年的亲笔书信,更有信物,娘,我们顾家没有血脉凋零,还有我和弟弟啊。” 尉茂也红着眼挤过来,小心翼翼地垂头蹲在床边,朝着顾清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姑母,快些好起来,我是偷跑过来的,若母亲找到我时没人拦着,我怕屁股被揍开花啊。” 他分明用轻快的语气说着话,可流淌着顾家血肉的三人,却都一个赛一个红了眼。 顾清莹半身头脸都是狰狞疤痕,往日清丽眉眼早就不复存在,可谢明月与尉茂谁也没怕,待苟子涵诊脉过后,他俩一人拉着一只她的手,就象握着此生最为珍惜的宝贝一样,不断哽咽着仰头,将眼泪逼回眼眶中。 十年……十年啊,他们终于将顾清莹解救出这团泥沼了。 顾清莹头顶上早就没有一块好皮了,能够证明谢明月身份的胎记也早就不复存在,可谢明月此时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了,她握着母亲骨瘦如柴的手,心底只有唯一一个念头。 “娘,我会将您接回顾家,让您重新变回过去的模样。” 轻轻抚摸着顾清莹手腕上的疤痕,谢明月心如刀割。 她肿着眼睛看向苟子涵,轻声问:“苟圣手,我娘如今是何情形?” 第156章 欠她们母女的人,都得还债 苟子涵拿出自己的针包:“这些日子,顾夫人体内余毒已被我消除八成,但顾夫人卧床太久,身体各处早已萎缩到了极致,甚至有残疾的可能,所以如今有些无法动弹,往后需得每日不断地按摩揉捏,同时辅以增进吃食,慢慢养好身子。” 他来到顾清莹身侧,捻出一根银针:“面上的皮肉较少,我先为顾夫人施一次针,结束后,夫人的脖子以上应该就能够动了。” 苟子涵为顾清莹施针,因着顾清莹一看到谢明月就哭,苟子涵只能暂且将谢明月请出里间,让她等施完针后再回来。 谢明月默默走到外间,戚缙山放下茶盏,上前抱住她。 她这些日子本已养得珠圆玉润了,可今日这番折腾下来,又显出几分憔悴和苍白来。 他心疼得紧,除了叫人将这处春意堂布置得更安全舒适,便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侧,做她永远坚实可靠的后盾。 谢明月落入戚缙山宽厚又温暖的怀抱里,一颗飘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相拥了片刻,待怀中人心跳平息了一些,戚缙山伸手拭掉她眼角的泪珠。 “去吃些东西,你自出宫后,就滴米未进。” 他端起一旁新送来的茶水,递到谢明月的唇边,又命人出府去买些吃食。 谢家的东西,他们一口都不会碰。 谢明月魂不守舍地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哀伤道:“夫君,早知谢家如此丧心病狂,我该强硬一些,将母亲接走的。” 她悔啊,明知谢家是龙潭虎穴,却还抱有一丝侥幸,独留母亲在此,今日险些酿成大祸。 那哑药若是再早灌下一些时辰,亦或是那丫鬟晚来报信一些…… 谢明月忍着泪摇了摇头,恨得满心痛意,恨不能在心上插上一刀,以解自责。 “如今也不晚,有苟子涵在,岳母定会好起来的,”戚缙山轻叹一声,握住她冰凉的手,“从此刻起,即便是在谢家,我也让他们不敢再靠近这处一步。” 谢明月点点头,靠在他身前,满心都是感动。 她知晓谢长勋本已要被武帝重用了,况且因着查案,戚缙山在暗处的仇家又多了许多,这个时节上,他用漕河惨案做借口,在谢家行此霸道之事,只怕要引起御史口诛笔伐。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随她闹了。 想到一路赶来,两人商议对策时的对话,谢明月不禁眼眸湿润。 他说。 她是他心尖上的那块肉,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换她一张笑颜。 若她在他身边流泪,那他这位极人臣的一辈子,终究没有任何意义。 比起虚名,他要她一生无憾。 她怎能这般安然地接受他毫无保留的付出? 谢明月垂下眼眸,攥紧了手心。 他们是夫妻,是一生同命,他重她爱她,她亦要为他正名。 天下都以为他是佞臣、是鹰犬,凭借圣眷,肆意妄为。她要借谢家的事,让世人都知晓,她谢明月的夫君戚缙山,是世间最有担当的儿郎。 他行走世间,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辜负良知。 谢明月心里有了想法,在看到顾清莹房中的纸笔后,她坐在桌前,在空白的纸上写下几行字。 鸪鹧文会,烂柯山人,是时候起到应有的作用了。 下笔如有神,谢明月一边行文,一边看着春意堂中被烧毁后未曾修缮的角落,冷意一寸寸漫上心头。 接不走顾清莹? 那她就将这谢家闹得天翻地覆,待母亲治愈之日,她就进宫求旨,圣旨一下,神仙来了也阻止不了! 正好,想到谢家那鸠占鹊巢的母子俩,谢明月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 这府里,所有欠她们母女的人,都得还债! “将这封信交由柳府大公子,柳光舟。” 写完手上的信,谢明月叫下人跑腿,正巧苟子涵施针结束。 “顾夫人毅力惊人,我只是为她面部施针,她却硬生生借着自己的力气,让胳膊也能动了。” 苟子涵对着瘦小的顾清莹敬佩不已。 他走过那么多地方,经手病人无数,唯有心有牵挂之人,从鬼门关走回的次数最多,其中做母亲的尤甚。 放不下儿女,咽不下那口气,从阎王手里,将自己抢回来。 顾清莹又何尝不是这种人呢。 他隔着诊布,为顾清莹的手腕按揉着,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 “顾夫人呐,您别急着说话啊,这润喉糖浆喝下去,还要一会儿才起效,放心,今日您定能与您的宝贝女儿说上话。” 顾清莹的脸已经能够动了,她张了张嘴,无声地朝着谢明月颤抖了两下,最后竟对着苟子涵,重重地点了点头致谢。 一点头,就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一边歪去。 苟子涵连忙扶住了她。 这是久卧在床,肌软无力,连身体都无法支撑。 再加上身上那些四处都有的疤痕,将本该分开的地方粘合在了一起,连最基本的动作都做不了了,只能以一种较为怪异的姿势扭着。 谢明月闭了闭眼,在顾清莹看不见的一边擦掉眼里的泪后,这才吸了吸鼻子,快步上前,扬起笑脸。 “多谢苟圣手。” 她轻柔地帮顾清莹托起脑袋。 “娘,您别急,女儿在这儿,不会离开您半步,谢长勋他不会再碰到您一根手指头。” 顾清莹歪着头,那只唯一能动的手在空中急切地摆动着,张了张嘴,无声地想要说什么。 见她如此急迫,谢明月只能疑惑地摸到她的手:“娘,我在呢,别怕,当年您要护着我,现在,该我护您了,您瞧,谢家将我赶走,如今,我还是回来了。” 顾清莹乍一醒来,定有很多疑问,内心当是无比恐惧的,谢明月极其耐心地由她紧紧抓着手,颤抖着将她靠在自己身旁。 小时候做了噩梦,母亲常常这样揽着她安抚,现在,她也这般护着母亲,为她抵挡一切伤害。 她们母女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周而复始,形成了回环。 顾清莹紧紧地抓住谢明月的手,喉间不断溢出一声声“嗬嗬”,苟子涵在一旁看着,突然皱眉道。 “顾夫人是否在看着那里?” 他见顾清莹的目光一直盯着房间角落,不禁有些奇怪。 被他一指,顾清莹的神色更激动了。 “啊……” 她喉咙里发出了有些无助的模糊声响,手臂越发抖动不停,像是要立即起身走到那里。 谢明月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尉茂走到墙角边,顺着顾清莹目光所落之处,轻轻敲了两下地砖。 “底下是空的!” 他眼睛一亮,飞快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顺着地砖缝隙插进去,巧劲一使,便将地砖掀开了。 看着地砖下重见天日的东西,尉茂身躯一震。 谢明月走过去后,更是瞬间捂住了嘴,眼泪如雨似的,“唰”地落了下来。 地砖下是空的,里面放着一只小婴儿的金脚环,一块长命百岁的金镶玉锁,还有…… 第157章 证明身份的证据 看着那个东西,谢明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腿脚一软,倏然跌倒在那块空地砖前。 苟子涵看到那砖下之物,也是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向了顾清莹。 见他们发现了那块地砖,顾清莹像是了了夙愿一般,脸上露出了解脱般的笑容。 眼睛也缓缓闭上。 “不好!” 谢明月泪眼朦胧间,只听见苟子涵一声大喊,她擦干泪向床榻望去,苟子涵飞快地从药箱中重新掏出针包,往顾清莹的穴位上扎去。 “顾夫人的生机在迅速丧失!接下来我做什么你们都不要阻拦!” 苟子涵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生机丧失? 因为让她看到了留下的东西,所以母亲就死而无憾了吗? 可她有憾啊,她明明已经救出母亲了! 她们母女俩,明明已经逃脱泥沼,可以开启新的人生了! “娘?” 谢明月喃喃一声,如梦初醒一般,不顾仪态地爬起来扑了过去,一把握住了顾清莹的手。 “娘!别丢下我!别丢下昭昭!” 她眼泪汹涌,全然没了理智,只有失去至亲之人最深的惶恐。 戚缙山听到动静,忍不住拨帘入内,目光落在地砖上之物时,眼瞳亦是忍不住剧烈收缩了一瞬。 若他未看错,那地砖里的东西…… 赫然是一块有着粉色花瓣胎记、早已被大火烤干的头皮。 顾清莹被烧灼得坑坑洼洼的头顶上,有着一块极不寻常的凹陷。 他初见时还曾有过疑惑,现在想来,只怕是十年前那场大火,顾清莹被困在火海中,意识到了有人害她,心中惦记着被诬陷的大女儿,于是在一片熊熊烈焰中,活生生削掉了头皮,将之藏在地砖之下,避免了被烈火吞噬。 活生生地削掉自己的头皮,对于一个养尊处优,十指不占阳春水的贵妇人来说,该有多么害怕,又是多么痛啊。 这一切,就是为了替谢明月保有那唯一的,能够证明她身份的证据。 戚缙山审过很多犯人,但在这一刻,还是被顾清莹狠烈的情感震撼了。 他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凡事全靠自己,可此时看到那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生机渐失的妇人时,头一回产生了某种祈求的心思。 祈求漫天神佛都睁开眼,看看这历经苦难的妇人,保佑她平安醒来。 保佑她。 长命百岁。 苟子涵一通施针,顾清莹的脸色终于转而有了一丝血色。 她依旧昏睡着,苟子涵长长呼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救回来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也紧张到了沙哑,“顾夫人强撑了这么久,方才一瞬间心力松弛,导致气血逆流,险些丧命,不过,现在被我从阎王那抢回来了,哈哈,我的医术又精进了!” 苟子涵哑着嗓子插科打诨,谢明月脸上挂着泪,从戚缙山的手中抽出手,当即就要给苟子涵磕头。 若没有他,母亲今日只怕是与她阴阳两隔了。 不,说不定,母亲如今早已遭了谢长勋的毒手,根本不会睁眼见到她。 “哎呀,戚夫人这是做什么!” 苟子涵吓了一跳,看着戚缙山那陡然锐利的眼神,冷汗唰地一下全流下来了。 他敏捷地往旁边一跳。 “苟圣手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谢明月被戚缙山拉了起来,但还是十分认真地开口。 “这……这也不算什么……若不是戚大人答应……” 苟子涵抓了抓脑袋,正要将戚缙山当初如何寻到自己治病的事情说出来,觑到戚缙山的脸色后,又连忙掐了声音。 “没事,戚大人给诊金的!” 最后他大手一挥,寻了个由头。 “顾夫人心力交瘁,如今乍一激动,还是令她再歇息片刻,只是醒来后,切莫情绪波动了。” 苟子涵谆谆叮嘱,然后去屋外给顾清莹熬药,戚缙山替谢明月擦干泪,沉声道:“你也吃些东西,我命人买了你最爱的秦窑烤鸡。” “是啊,姐姐,别待会姑母醒来,你又倒下了。” 尉茂顶着发红的眼圈走过来,从刚才起,他就被顾清莹的狠绝所震惊了,一直守着那块地砖,心中伤痛不已。 “我用不下。” 谢明月颤声开口,目光一会儿落在顾清莹的睡颜上,一会儿落在那块早已干硬的头皮上。 母亲这十年来的苦难,在这一刻尽数凝固在了小小一方空地砖下。 戚缙山没有逼她,只是拿了烤鸡进到里间,用手撕下滚烫的肉条,一点点喂到谢明月嘴边。 烤鸡飘香四溢,除了躺在床上的顾清莹,所有没吃饭的人肚子都开始叫起来。 谢明月不想吃,但她的身体闻到了香气,自发地开始分泌唾液。 戚缙山见她咽了口口水,轻笑一声,将肉塞进她嘴里。 “岳母也想看到你被我养得好。” 这句话打动了谢明月,加上烤鸡实在香,她吃了第一口,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尉茂在一旁看着,一边咽口水,一边暗自感慨。 这姐夫真是把姐姐当个婴孩在养了。 “你也去吃些东西。” 戚缙山一边慢条斯理地为谢明月撕鸡腿,一边微微颔首。 “都在外面的桌上。” “好嘞,”尉茂窜到外间,看着满桌的吃食,立刻开始大快朵颐。 吃饱了,才有力气揍谢长勋那丫的! 吃饱喝足后,尉茂步入里间,看到谢明月坐在那块地砖边:“姐姐,你的身世能够正名了。” “谁稀罕做他谢家的女儿?” 谢明月擦掉不知不觉掉下的泪,抿了抿嘴。 “我只想证明我是娘的孩子。” 她看向顾清莹头顶的那块凹陷,只希望母亲快快醒来,别的什么想法都抛在了脑后。 谢明月这一守就守到了半夜。 戚缙山被她赶回府中睡觉,他本不肯,但她动了怒,又搂着他亲亲哄哄好一会,才让他放心将自己留在这铁桶一般的春意堂中。 下人们都睡去了,尉茂也和苟子涵守在一旁的耳房中,谢明月让人将软榻端在顾清莹的床边,自己卧在上面,一时醒一时睡的,每次睁开眼,看到顾清莹呼吸均匀地躺在那里,她便也放下了心,继续闭眼小憩。 到了下半夜,顾清莹醒了。 听到动静,谢明月飞快地翻身起来,去握住她的手。 “娘。” 她记着苟子涵的嘱咐,不再流露出哀伤。 “您放心,您留下的东西我都保护好了,我是您的女儿,没人敢再置喙。” 顾清莹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颔松懈下来,谢明月伸手去为她按揉。 长久病卧的人,肉都是松散的,捏下去好似一张没有弹性的布。 谢明月轻轻地为顾清莹捏着,顾清莹温柔地看着她。 一眨眼,女儿都这么大了。 谢明月的话她都听在耳中,年轻的一品诰命,当家主母…… 顾清莹很是欣慰,看来当年,至少女儿的这件婚事还是帮衬了她。 等等…… 想到谢明月身边出现的戚缙山,顾清莹神色一滞。 哪里不对。 第158章 男人吃避子药 她的女儿,不该是同戚修玉有婚约吗? 难道是因为身世缘故,戚家不想悔婚,所以将戚缙山填给昭昭了? 顾清莹越想越心惊,虽说谢明月看上去生活得极好,但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天都塌了,女儿定是被迫嫁给了他。 该死,那不是一个半路接回府的庶子吗!怎配她的昭宝儿! “呃!” 顾清莹喉中溢出一声急切的叹息,谢明月按揉的双手停下,有些惊喜地看着她。 “娘,您是不是要开口说话了?慢些,不急。” 她拿来苟子涵准备好的润喉糖浆,一点点让顾清莹抿进嘴里。 服下润喉糖浆后,顾清莹火烧似的嗓子好了许多,她再尝试着开口,终于叫出了一声。 “昭宝儿。” 一声沙哑,令谢明月险些再次哭到晕厥。 她强忍泪意:“娘!” 顾清莹紧紧攥着她:“你没事……太好了。” 天知道,当她听到谢明月被送去庄子上的消息时,心底有多焦躁,后来如意堂内起火,察觉到自己被关在院内后。 顾清莹做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毫不犹豫地割下了自己的头皮。 她死没关系。 但她的昭宝儿,一定要清清白白地在这世上活着! 顾清莹的嗓音犹如饮入烧刀子一般,充满粗粝的摩擦,谢明月想劝她先歇着,可顾清莹怎么停得下来? 她只恨自己没有八张嘴,不能一时半会,将自己闭眼后这些时日的事都问出来。 好在眼前的昭宝儿的确是金尊玉贵地养着,有没有受罪,她还是看得出来。 “娘,我怎会有事呢,我如今再好不过了,您瞧,我都胖了。” 谢明月眼里噙着泪花,将顾清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谢家……不是人……” 顾清莹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却又在转瞬间,狠狠地拉住了谢明月的手,咬牙切齿。 “我是被他们害的!” 谢明月心中一凛。 她就知道!母亲的伤势定然是谢家做的手脚。 “娘,您别急,女儿都懂,谢长勋将我逐出了谢家,正好,如今我再也不用受父女血脉的牵掣了,他见了我,还倒要行礼。” 见顾清莹又有激动之势,谢明月连忙安慰她。 “女儿知晓当年的身世有谢家人作祟,如今夫君也帮我看顾着呢,您瞧,他们就是想要动九卿之一的夫人,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九卿? 顾清莹目光一凝。 就她方才所见,戚缙山与谢明月正是风茂之年,这么年轻,就已是官至一品的九卿之一了? 莫非她方才心底暗暗的嫌弃,嫌错了不成! 看着顾清莹惊疑不定的眼神,谢明月就猜到,母亲只怕是误会了。 她抿嘴笑了笑:“母亲,您病后昏迷,已经十年了,女儿如今二十六,您的女婿才过而立。” “十年……” 顾清莹怔怔地看着她的昭宝儿。 一眨眼,女儿就从十六变成了二十六。 “那……”她眼中迸发出一阵亮光,“昭宝儿,我可是做了祖母了?” 这个年纪,孩子应当都开蒙了! 谢明月没想到谈话转得这样突兀,一时半会,笑容凝固在脸上。 “还没呢,娘,女儿有些怕……” “天杀的!我就知道,是不是那戚缙山对你不好?” 话音未落,顾清莹就哑着嗓子骂起来。 谢明月惊呆了。 母亲在她面前向来都是温柔端庄的,怎么如今醒来后感觉性情大变了? “娘,您说什么呀,没有的事。” 见顾清莹激动,谢明月感觉澄清。 “夫君对我好极了,不生孩子,是因为我前些年身子骨不大好。” 顾清莹这才住了嘴。 换做以前,她在女儿面前是断不会这样说话的,但经过谢家这一遭,险些失去自己和女儿的性命,顾清莹方才觉得,人活一生,还是畅快作为要紧。 想她将门之女,未出阁时,也是飒爽痛快之人,就是嫁入了谢家,方才收敛脾气,忍着性子做了高门贵妇。 可这一切,换来了什么? 顾清莹想想过去自己的忍气吞声,只觉得一切都喂了狗! 是她眼瞎了。 “你怎会身子骨不好?”顾清莹难过极了,“昭宝儿,以前的你,能吃能喝,多年来都不会病一回,除了那头疼,再也没有其他毛病的。” 怎么嫁了人,就病得连孩子都生不了了? “不是不能生,是不宜生。” 怕顾清莹担忧,谢明月解释。 像是想到了什么,顾清莹又皱眉道:“那岂不是常要饮用避子汤?长此以往,身体越发寒凉,更不易有孕。” “娘……”谢明月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是有避子的药,不过不是我吃,是夫君在吃。” 顾清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男人吃避子药?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 她的脸色在好与坏之间变来变去,又是心疼女儿嫁错了人,又觉得女儿如今似乎也过得很好。 “昭宝儿,可是那戚缙山得势了,强迫你……” 她想起十年前,这戚家刚迎庶子回府,她偶然瞧见了,便觉得那孩子一直在盯着昭宝儿。 但彼时昭宝儿与戚修玉情投意合,又有婚约,顾清莹也就没在意这些。 没成想十年后一睁眼,自己的女婿便换了。 她对戚缙山的看法还停留在那阴恻恻偷看女儿的目光上,心底自然没好气。 “没有的事,娘,我与夫君好得很。” 谢明月这才想起来,在顾清莹心底,她的夫君只怕应该是戚修玉那个怂包。 她拍了拍脑袋。 “忘了同您说,当年这事一闹,戚修玉便嫌弃我了,是夫君心悦我已久,当初对我施以援手,后来我病弱无法生子,他也并未抛弃妻子,反倒是对我越发贴心疼爱,娘,女儿如今真的很好。” 对上顾清莹惊愕的神色,谢明月挑拣着说,将一些容易引起情绪波动的事全都隐去了。 “这些年发生了一些事,女儿越发觉得戚修玉就是个绣花枕头,反倒是夫君他……” 谈及戚缙山,谢明月的眼底透着一股羞涩和温柔。 “娘,夫君对我很好,有他在,女儿觉得自己同做姑娘时一个样,有人宠着、爱着、照顾着我,已经是人生幸事了。” 第159章 小气到这个份上 她握住顾清莹的手,替她躺成一个舒服的姿势。 “更何况,这些年女儿没有后盾,全赖夫君从中帮扶周旋,替您治病的苟圣手,还有这次救到您,全凭夫君出力,自嫁给了他,女儿方才知晓,真正心悦一人的滋味,从前与戚修玉的那些,要说喜欢他,也许只是因为我们的婚约,让女儿下意识对他好罢了。” 说着说着,谢明月的耳尖便有些发烫。 她还从未说过这般剖开心扉的话,即便是对着最亲近最信赖的母亲,也难免羞涩得不行。 顾清莹看出女儿是真的动了心,嫁人十年了,却还有姑娘一半的烂漫与光彩。 她微微拍着谢明月的手,抿嘴一笑。 “那他呢?”她意指戚缙山,“他如今可是九卿之一,一品大员,你又没有娘家靠山,膝下无出,他不恼吗?” 作为过来人,顾清莹考虑得比谢明月多。 男人是最为势利的,靠着一时的喜欢,能撑多久? 她的女儿天生丽质,如今还是貌美如花,可总有一天,容颜老去,美貌凋零,剩下的,岂不是全凭良心? 谢明月抿嘴道:“母亲,以后的事,女儿也不能打包票,可如今,夫君与我确实是极为恩爱,他对女儿,也是没得说的。” 想到戚缙山那藏满了“宝藏”的耳房,谢明月心里觉得,戚缙山对她,只怕不止是“心悦”那般简单。 他对她有着近乎偏执的爱恋,和更为疯狂的占有情感。 只不过这些不适合告诉母亲就是了。 看着女儿越来越红的脸,顾清莹又有哪里不懂呢。 有些夫妻间的事,也不好同她细说。 她点点头,心底虽还有着疑惑,但到底对戚缙山没有成见了。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门外,夜色深深,戚缙山立在廊下,听得十分认真。 玉江觑着他们大爷的神色,心里跟着乐滋滋。 夫人这般剖析内心,大爷算是如愿所偿了。 下一瞬,戚缙山便一个斜眼过来,玉江见了,自发地敛起神色,往后退到阶下。 得嘞,夫人说话还怕他听见了,赶他走。 小气到这个份上,大爷也真真是独一份了。 戚缙山独自一人立在房外,微微勾着唇角,眸色明亮如火。 夫人心悦于他。 对着岳母,昭昭只怕是有些话不好说,所以…… 戚缙山自顾自地想了一大堆令人面红耳赤的话,给谢明月在她的话后面按上了。 房中,谢明月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偷偷摸摸地放在心里蹂躏了一番。 她精神很好,顾清莹也睡不着,于是继续聊着。 “娘,先不说这些,”谢明月心里还记着大事,又怕顾清莹为自己忧思过重,于是主动扯开话头,“您的身子,女儿请苟圣手瞧过了,往后慢慢将养,能够养回来的。” 她从刚才起,就觉得顾清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死气,只怕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惨状,受不住打击。 毕竟,哪个女子不爱美?她的母亲以前未出阁时,也是京中人人称赞的佳人啊。 果然,顾清莹没说什么,眼底却浮上一丝黯然。 “能够捡回一条命,已是上天保佑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她看着谢明月,目光如水。 “昭宝儿,娘愿意舍了自己这条命,换你一世平安。” 谢明月鼻腔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仰着脸,让眼泪倒回眼眶,傻乎乎道:“我不要一世平安,我只要娘同我在一起。” “胡说!”顾清莹抓住她的手,“你是娘唯一的孩子,你若不能平安,娘活着有何意思?” 谢明月闻言,心底一颤:“娘,您都知道了?” 是了,当年她被绑着送去庄子上,若娘还在,定会全力阻止。 只有娘那时也被控制了,所以才无人帮她。 所以,娘应该从那时起,就知道了她与谢晚晴身世的阴谋,也会在后来的火海中,保留下自己头上的印记。 因为怕自己死了,女儿的身世就再也不见天日。 “并不完全。” 顾清莹压下语气,严肃道。 “当初生产时,我情形艰难,有一阵子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自己生了几个,现在想来,我明明只感觉生了一个,那恶仆却说还有个死胎,只怕是假的。” 回忆起十年前的形象,顾清莹嗓音颤抖。 “哪有什么换婴,我应当只生了一个,而晚晴她,就是恶仆塞来的孩子。怪道这些年,我对她与对你一样,可她总是天然不亲近我,长大后,这孩子的品性更是越发低劣,与你大不相同。” 到底是自己当做亲女抚养的孩子,顾清莹提起谢晚晴时,还有几分伤感。 “你被逐出谢家,想来她在谢家鸠占鹊巢,这些年过得不错了?” 闻言,谢明月面色奇异。 “娘,谢晚晴她……”她犹豫了一瞬,害怕母亲感情上承受不住,但也不想让顾清莹怀着虚无的希望,“谢晚晴她自作孽不可活,害我不成,已经死了。” “什么?” 顾清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 谢明月扶住她的身子,赶紧道:“她和戚修玉都参与了当年害我一事,我被赶去庄子上时,他们俩结伴去嘲笑我,那时我才发现,他们居然背着我搞到了一起。” 她细细说了谢晚晴嫁入戚家,同她成为妯娌,后来不停谋害她一事。 顾清莹沉眼听着。 她不傻,后宅内的斗争,可以不伸手去做,但绝不能不知情,听谢明月说的这些,就能想到这些年,谢晚晴在戚家是如何针对迫害于她。 都是她教养长大的孩子啊…… 顾清莹的心颤了颤,那股悲伤逐渐化为了愤怒。 “我知道娘心底一定会难过,毕竟当年我们也是一同在娘手下长大的,但谢晚晴所作所为,完全已经突破了搏宠的底线,所以女儿觉得,她死得不冤。” 谢明月还在说,顾清莹一把攥紧她的手:“昭宝儿,你做得好。” 她看着愕然的谢明月,温和道:“若我养出的女儿,行杀人放火之事却不知廉耻,还残害手足,放在我这,也是要亲手将她送入大牢的。” 顾清莹叹了口气:“戚家一心包庇,送她去庄子上,路上遇到山匪,也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谢明月垂眸不言。 其实那场事后,因为那具尸首被划烂了脸,戚缙山与她都心存疑虑,疑心是否被人调包,但后来追查,杀人的山匪也抓到了,一应特征全对得上,她再如何觉得不对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谢晚晴没死…… 这怎么可能呢,谁能在戚缙山的势力下,做成这样? 谢晚晴若是认识这样的能人,又怎会走到被送出府的境地? 她只能当做是自己想多了。 “好了,娘不伤心,你也别多想,”顾清莹摸摸谢明月的手,又问,“昭宝儿,你大哥呢?他怎么样?” 第160章 愿意和离 记在她名下的养子,虽然与她不甚亲和,但母子之间本就当避嫌,且谢傅轩进退有度,举止得宜,平日也很孝顺,顾清莹对他也是拳拳疼爱。 “大哥……” 谢明月张了张嘴,有一瞬间的茫然。 十年前,谢傅轩已经出仕,远去北境,怎么这十年来,好似都没有大哥的动静? “母亲,十年前大哥便不在家中,这些年,女儿与大哥亦是没有联系,不知谢家是否瞒了大哥,又或者大哥知道此事后,主动划清了界限。” 她老实同顾清莹说了,顾清莹也理解。 “他是男子,性子又内敛,只怕是公事繁忙,路途遥远,日后再看同他联络。” 顾清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又看了房间的布置,忍不住叹口气。 “昭宝儿,如今你们是同谢长勋撕破了脸,闯到谢家照顾我,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用查案的借口,又能待多久呢? 想到这,顾清莹又道:“我这副模样,往后也好不了了,就是个出不了门的残缺样子。” 她的目光瞥在自己那半边坑坑洼洼的身子上,自己都看不下去。 这个样子,怎么能拖累女儿呢。 谢明月红着眼圈:“娘,苟圣手说了,能治好您身上的烧伤,您别妄自菲薄,如今您养病,我们是还要待在谢家,待您好些了,我就接您走。” 闻言,顾清莹苦笑更甚:“我是谢家妇,怎么走?” 她倒是想过和离,可女子和离何其艰难,更别说顾家这一脉,已经没人了…… 想到尉茂,顾清莹的心底好受了一些。 起码哥哥还留下了血脉。 但尉茂年轻,且还未正式入顾家门,恐怕难以经事。 谢明月却笑了。 “娘,”她从未这么开心过,“女儿前些日子已经提前去信晋阳,已请了如今族中主事的三叔前往京城,并且……” 谢明月眼中迸出亮光:“女儿向圣上求了恩典,届时圣上会下旨赐和离,只要您愿意,这和离之路,一点儿也不难。” 顾清莹万万没想到,女儿还为自己求了圣旨。 “你这孩子,”她的心底软极了,“那可是圣上的恩典啊,你竟浪费在我身上。” “怎么能叫浪费呢?”谢明月与她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处,心底满是暖意,“娘,女儿这辈子,最大的憾事便是您遭受的苦难,若重来一次,女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将您从谢家救出来。” 她不禁想着,若是自己真能重来一次…… 哎,说不定另一个她,现在已经在十六岁的时候了呢。 那不正是可以重来了吗。 顾清莹摸着谢明月缎子一样的长发,满是欣慰。 “昭宝儿,娘拖累你了。” “娘不许这么说,”谢明月撅起嘴,像个小姑娘一样撒娇,“夫君已同我说好了,待您和离,若您想回顾家,就回顾家住着,若不想,我们在坊间有套宅子,如今是弟弟在住着,到时候您也可以过去,我日日都能出来陪您。” 顾清莹见谢明月将事事都安排妥当了,不仅欣慰。 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好,娘自然是愿意和离的,待我这副身子能够动弹了,我便亲自同谢长勋提和离,这谢家,我们不要了。” 她拍了拍谢明月的手,见女儿眼底透着红血丝,忙道:“你快去歇一会儿,白日谢家人定要来找茬,到时候娘可不能没你。” “嗯,娘,我先扶您歇下。” 谢明月为顾清莹盖好被子,就要上软榻,顾清莹却叫她回去睡。 “这里怎么睡得舒服?耳房给你布置了房间,你快去那睡。” 谢明月拗不过她,只好转身出门。 出门刚踏出一步,眼前一晃,就被抱了个满怀。 “啊!” 她短促地叫了一声,待闻到熟悉的气息后,吊起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夫人叫我好等。” 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人,戚缙山勾着唇角,蹭了蹭她的鼻尖。 “你怎么在这?”谢明月去摸他的手,他向来体温高,如今手背却有些发凉,“站了多久啊,怎么不在府中歇息。” 看着她眼中的心疼,戚缙山满足极了,将她紧紧拉在怀中,声音醇厚:“没有夫人,睡到一半便醒了。” 谢明月的脸红了。 “说什么呢。” 一院子的侍卫下人,戚缙山也不害臊! “字面意思,夫人想到哪去了?” 戚缙山闷声轻笑,抱着她往耳房走。 没有她,他确实辗转反侧,只是眯了一会,便按捺不住重新过来,正巧听见她与岳母剖析心意,这叫他如何睡得着? 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怀中,与他融为一体。 戚缙山将人抱进耳房,放到床榻上。 “哪里难受?” 方才他就察觉到谢明月走路的姿势不大对,似乎哪里疼的样子。 谢明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疼,睡一觉就好了。” 话音未落,戚缙山在她的侧腰上一按,她整个人险些痛得蹦起来。 “嘶!” “还说不痛?”戚缙山沉下眉眼,将她按在床榻上,指节轻轻叩在腰间,缓缓施加按揉的力度,“今日在岳母跟前侍奉了一整日,你的身板哪里受得了?” 谢明月可疑地将头埋在被子里,嗡声嗡气:“我见到母亲醒来,太高兴了。” “高兴也不能不顾身子。” 他手指滑动着,触摸到指腹下全是僵硬的肌肉。 “当心明日起不来床,到时候,岳母反倒还要为你担心。” 说着,就扬起手掌在谢明月扭动逃窜的腰臀部轻轻打了一掌。 “还敢乱动,不许动。” 戚缙山的语气很沉很冷,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谢明月一下子联想到以往许多事,顿时恹恹地老实了。 她塌下腰,乖乖忍受着肌肉上的酸胀。 “夫君,你生气了吗?别生气,我下次不会逞强了。” 可怜兮兮的一张脸垂在那里,圆溜溜的眼睛也扁下来,盛满了可怜的光。 戚缙山紧绷的唇角轻轻展开,大掌一揽,将她揽到怀中,换了个姿势按揉。 “知道错了?” 谢明月不吭声。 戚缙山圈着她的那只胳膊探过来捏她的耳朵。 “哪里错了?” “下次累了就换下人来。” 谢明月小声开口,突然腰间一块肉一酸,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得戚缙山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许多。 第161章 就亲一下,好不好 “不行……我要睡觉了,你也得睡觉。” 谢明月察觉到危险,连忙开口。 男人轻笑:“我还什么都未说,夫人着急什么?” “等你说就完了,你可是什么都不说,直接上手的。” 谢明月嘀咕一句,身后人探过脸来:“嗯?说我什么坏话?” “没什么。” 她赶紧摇头。 戚缙山眸色深深,轻叹了一口气。 “我已请了一名此间圣手,为岳母恢复身体的行走能力,知道你心急,但这事本就需徐徐图之,急不得。” 谢明月咬着嘴唇窝在他怀里:“我知道的,夫君,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不会再和今日一样了。” 她今日在床边弯着腰忙活了一天,刚才还一直托着顾清莹说话,身体确实一阵阵的僵硬酸痛,若非戚缙山在这为她揉捏,只怕明天真爬不起来。 “乖,”戚缙山摸摸她的脸,眼含笑意,“既然知道夫君对你好,还不来报答?” 又来了! 谢明月心中警惕,拿眼睛斜睨他。 戚缙山笑容扩大:“不扰你歇息,就亲一下,好不好?” 谢明月瞪圆了眼睛,狐疑地凑近。 “就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戚缙山就拉住她的手腕,一个翻身将人压进被褥里。 “唔……” 被褥下凸显了几个可疑的鼓包。 半晌,谢明月气喘吁吁地探出头,鼻尖都红了。 果然就亲了一下。 只是这一下特别深、特别长…… “睡。” 温热的大掌帮她闭上眼睛。 “再不歇下,明日眼下要掉书袋了。” 谢明月听着,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掉书袋这个词还是她之前用的呢,因为儿时幼学中的先生眼下总是挂着两个大眼袋,她便戏称那是掉书袋。 嗯? 谢明月迷迷糊糊的,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是她幼时玩笑的话语,后来知事后,她便不再取笑他人了,更不会在人前用这句话形容。 戚缙山那时候还没被戚家认回来呢,更不认识她。 他怎么知道她这句话? 谢明月心底惊疑,可她实在有些困了,再加上戚缙山将她搂得紧紧的,温热的胸膛贴在她背上,呼吸均匀,很快就将她带入了梦乡。 她做了个梦。 梦到二十六岁的自己一觉醒来,回到了十六岁那天。 一切阴谋还没有展开,一切诡计都无处遁形。 二十六岁的她和谢家斗智斗勇。 只是戚家那个庶子…… 为何始终没有找到? “夫君!” 谢明月梦中焦急万分,终于用力喊出口时,天光大亮,戚缙山就在身旁,将她半倚在怀中,看着大理寺的卷宗。 她粗粗喘了两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鬓角濡湿,几乎是一瞬间吓得惊醒过来。 “昭昭?” 戚缙山手上卷宗还未放下,正沉眼看着她,满脸关切。 “可是做噩梦了?” 人方才还睡得香甜,突然就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坐了起来。 看样子吓坏了。 看到他的脸,谢明月呆了一瞬,突然扑过来,用力抱住了他。 “戚缙山!” 她浑身细细颤抖着,感受到怀里真实温热的触感,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呜呜……” 细声细气的哭惹人可怜。 戚缙山挑了挑眉,将卷宗放好,回抱住她。 “做了什么噩梦?梦都是假的。” 他将人按在胸前,一把把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慰。 谢明月一把鼻涕一把泪,很伤心。 “我梦到你不见了,到处也找不到你,我急得在戚家门前大喊,出来的却只有戚修玉!” 想到自己那美梦突然变成噩梦,谢明月伤心极了。 她好不容易回去了,能够弥补过去那些误会与伤害,怎么夫君却没了呢! 看着趴在自己身前,抽抽噎噎的可怜人儿,戚缙山又心疼又好笑。 “我好端端在这儿呢。” 他拍拍谢明月的背,半诱哄道:“来,摸摸看,是我。” 谢明月红着眼眶抬头,看到他俊美的脸,眼泪冒得更凶了。 她早已习惯了有他的日子,便是回到过去,二十六岁的她也是第一时间去找他。 可他不见了! 那一瞬间,那种惶恐令谢明月直接从梦中惊醒。 她伸出手在戚缙山的衣襟附近胡乱地抓着,像是要借此感受他在身边的真实。 戚缙山撑着上身,任由她双手肆虐。 最后看着怀中人惶恐害怕的神色,他眸色一暗,将人直接按住,夺走了她的呼吸。 沉浸在熟悉深沉的气息里,谢明月的心跳终于缓缓地平息下来。 气息彼此交缠,她心底的害怕尽数被转化为情热的悸动,感受着指腹下线条硬朗的肌肉纹理,一点点黏身前人黏得更紧。 “夫君……” 唇角黏黏糊糊溢出一点娇呼,戚缙山耐着性子安抚怀中炸毛的小猫。 “我在。” 感受到小猫的躁动,他眉梢扬起一抹恣意,加深了这个吻。 等到外面下人开始走动,谢明月听到动静,这才从沉溺中清醒,红着脸推开戚缙山。 “夫君,要起了。” “现在知道我未消失了?” 戚缙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谢明月脸涨得通红:“没有了,没有了,都是梦。” 真是羞人,她都多大了,居然还会因为一个噩梦而嚎啕大哭。 戚缙山知道她脸皮薄,没有故意逗她,而是将她拉起来。 “那我们洗漱更衣,再去看望岳母。” 两人收拾好后,携手走出房间,外面尉茂已经练完了一套拳法,正摘掉抹额,准备更衣,见戚缙山与谢明月出了房间门,连忙挤眉弄眼。 “姐夫,姐姐,早啊。” 其实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点也不早…… 谢明月总觉得尉茂的眼底藏着一丝揶揄,她缩了缩脖子,胡乱应了两声。 苟子涵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相比起尉茂的精神抖擞,他眼下乌青一片,打着哈欠,腰都直不起来。 谢明月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苟圣手,你没休息好吗?” 苟子涵张着大嘴,摆摆手。 “是我昨晚一直在想如何为顾夫人祛疤的事,所以熬得有些晚了。” 祛疤? 谢明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母亲身上的那些烧伤,竟然还能祛除么?” 第162章 谁下了寒玉毒 “能啊!” 苟子涵瞪着大大的一双乌鸡眼,忿忿道。 “有我在,白骨也能救成活人,小小疤痕,除去除去!” 他飞快地挥着手,像是要将什么无形的东西赶跑一般。 滑稽极了。 谢明月忍不住笑了。 “是我低估你的医术了苟圣手。” 她心里很高兴。 “还以为我母亲身上的伤疤祛不掉了呢。” “没有那回事!”苟子涵大手一挥,“戚夫人请放心,昨夜我辗转反侧,一直思索到后半夜,这才想到一种方子,极有可能帮助顾夫人祛掉这种陈年旧疤,只不过,人要受些罪。” “受罪不要紧,我愿意!” 谢明月还没开口,顾清莹的房间门口突然传来沙哑但坚定的一声呼喊。 “娘?”谢明月扭过头,连忙迎了上去,“娘,您怎么起来了?” 顾清莹在丫鬟的搀扶下,居然可以走路了! 苟子涵瞬间瞪大了眼睛。 “顾夫人!您别动!” 他挽着袖子伸出手,隔空比划出一个动作,恨不得隔空就让顾清莹停在那。 顾清莹不动了,苟子涵快步上前。 “唐突了。” 他说完就隔着袖口,往顾清莹的小腿上捏去。 一行人都站在一旁看着,看着苟子涵在顾清莹的腿上捏了,又在腰上捏。 “苟圣手,这……” 梧桐忍不住开口。 虽然她知道苟子涵是在治病,可这女子的腰哪能随便碰呀,更何况如今是在谢府,要是被有心人看去了,还不得…… “顾夫人的身子骨比我预测的要好许多!” 苟子涵不顾梧桐劝阻,有些激动地嚷道。 “顾夫人,在下原本以为您还要调理些时日才能重新站起,未曾想到您对汤药的吸收能力实在是强劲,竟然隔夜就能站起来了!” 顾清莹莞尔一笑,那张只剩半边的好脸依稀能见到过去的光华丽鉴。 “是昭宝儿好,昨晚她一直为我揉腿捏腰,未曾停过。” 到了早上,丫鬟又进来替换了。 “若只是按揉,恐怕还达不到这样的地步。” 苟子涵虽然眼底乌青,可精神却抖擞万分。 只因这次治愈顾清莹,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病症。 身中寒玉毒,又被烈火烧灼,还被下了药……甚至还在火场里割下了头皮,造成失血。 然后病卧十年。 在这一重重的击打之下,顾清莹展现的求生欲简直堪称恐怖! “我娘家是学武的,未出阁时,我也爱舞枪弄棒,在女子中,我的身子骨应当算是不错。” 顾清莹站在廊下,看着这满院春光,心底开阔极了。 十年了,原以为再也看不到了,可现在,她又重新看到了这番景象。 “那有可能了,顾夫人年轻时的身体打下了基础,就算病了这么久,身子骨还是比寻常女子要好上许多。” 苟子涵喜气洋洋道。 “恭喜顾夫人,您恢复的时间,应当比在下预想的还要快!” 他又忍不住伸出手,一派医痴模样。 “顾夫人能否再让在下捏几下筋骨?在下要重新预估您对药物的吸收,可以再将药量加重一些,如此,恢复得就能更快了。” “苟圣手请便,能够为您的医术做贡献,是我的荣幸。” 顾清莹十分随和,也没有寻常女子避嫌的观念。 人都要死了,还避什么嫌? 活着再说! 院中,苟子涵为顾清莹摸着骨,啧啧称奇。 “不得了啊,顾夫人这身子骨年轻得很,若是真治好了,估计比同样年纪的一些夫人还要康健呢。” 他摸着自己的小八字胡,思忖。 “不过……顾夫人与戚夫人一样,都曾中过寒玉毒,这等毒发慢、扎根深的毒,没这么好解,戚夫人当初都花了一个月,顾夫人如今身子还未大好,也许需要的时间还长一些。” 谢明月听到苟子涵说寒玉毒就想阻止,然而晚了。 顾清莹一听谢明月也中了毒,顿时惊骇道:“什么?昭宝儿也中毒了?” 谢明月一拍脑袋,怨念地看着苟子涵。 这样母亲要担心了。 苟子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 “没事,娘,我的毒已经解了。” 谢明月过去挽住顾清莹的胳膊,温声解释。 “现在女儿的身子骨好着呢,”她凑到顾清莹耳边,小声道,“马上,女儿就能和夫君一起,给您生个外孙啦。” 提到那还不存在的外孙,顾清莹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我与昭宝儿体内都有寒玉毒,这毒是何人下的?” 她脸色有些严肃。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娘,此事还未曾查清。” 实在是她的毒很小时就被下了。 “依苟圣手推断,应当是我患上头疾之时,就被下了毒。” “那时……”顾清莹很快回忆到,“那时你还未及笄啊!” 还是个小孩儿呢! “是啊,恐怕这还是谢家人下的手。” 谢明月虽然气愤自己与母亲被下毒,但如今最最紧要的倒不是这件事。 左右都是谢家人做的坏事,一齐防备着就好。 账往后再慢慢算。 “那顾夫人可有头疾?” 苟子涵就爱钻研病症,见提起寒玉毒,于是兴冲冲地发问。 “依在下判断呢,戚夫人的头疾就是因寒玉毒而起,且越往后,性情越发沉郁,动辄存有死志,许多患有寒玉毒的人,最后都是轻生而亡,因为身亡前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沉郁悲痛,是以很难查出是因为身中此毒。” “我……” 顾清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亦有头疾,只是寻常女子困于内宅,总是有些各种各样的毛病,这头疾也不罕见,所以我并未在意。” 谢明月收紧了胳膊:“娘,说到这寒玉毒的症状,女儿出生后,您就越来越不快活,过去我只以为,是谢长勋与谢家老夫人让您不开心,现在想想,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是这寒玉毒的原因?”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顾清莹的脸上还常常挂着由衷的笑容,后来越大,府中糟心事越多,顾清莹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假。 后来更是只有对着她时,顾清莹才会真正地高兴一会儿。 “我想估计是的。” 顾清莹思忖了一会,轻声道。 “过去,我常常无缘无故地坐在那,情绪就莫名地低落下来,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若是头疾发作,那就更是恨不得从楼阁上一跃而下。” “那顾夫人,您的头疾是何时发作的呢?” 苟子涵紧接着问。 “若是同戚夫人差不多时候,那便能够确定,差不多就是谢家人所为了。” 第163章 打的就是你 “不,”顾清莹却摇了摇头,有些费解,“我的头疾,也在未及笄时就有了。” 她说着说着,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谢家人,更与他们没有往来,难不成,这毒是顾家人给我下的?” 她的娘家,居然也有人要害她? “也不是不可能,”苟子涵摸摸八字胡,“不过,此人后来又是怎么给戚夫人下的毒?” 顾家除了顾清莹所在的主家一脉,其余都在晋阳,而顾清莹嫁入谢家后,也不可能与顾家时时往来,谢明月又怎会被下毒呢。 “我知道了!” 众人苦想之际,梧桐眼前一亮。 “有一年,顾家来人为夫人庆贺生辰,在府中住了十来日呢!” “对,那一次,顾家来了许多人。” 顾清莹也想起来了。 “昭宝儿,好像确实是那次之后,你受了一回寒凉,就突然染上了头疾。” “我也记起来了,”经众人一提醒,谢明月恍然,“那时请了太医为我诊治,太医说我受了风寒,后来又开了祛寒的汤药,我服下后也舒服了一些,所以一直以为是落下了寒症。” “就是那次!” 苟子涵一拍手,激动道。 “寒玉毒,之所以叫寒玉毒,就是它能令人体内生寒,以风寒病症来下药,确实能够缓解,却并不能根治!” “那就是顾家人给我们母女俩下毒了?” 顾清莹声音大了一些,一张脸黑沉得可怕。 除去他们大房,顾家二房、三房都在晋阳做官,当初来的,还有已经出嫁的顾家四姑奶奶。 顾清莹想不出谁会对她与谢明月下这样的狠手。 她扪心自问,以前在顾家时,上下友爱恭敬,并未与谁闹过别扭,更不曾扯红脸,撕破皮。 “我不记得当时有谁靠近过我了,”谢明月也在冥思苦想,那年谢家人多,她每日见客应酬,叫人都要将嘴巴叫烂,哪里还记得那么细的事?“顾家的小辈们与我也都温和友爱,没有吵架争执的。” “奇了怪了,这竟找不到一个口子去查。” 顾清莹抿紧了嘴,眉眼间显出一丝英气。 “不,”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戚缙山突然开口,惹得众人侧目,“夫人,当时的你同顾家三小姐不合,顾三小姐抢了你画的纸鸢,你斥责她井底之蛙,而后不欢而散。” 他一说,谢明月霎时瞪大了眼睛。 “昭宝儿,这可是真的?”看她的反应,顾清莹差不多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了,“三哥家的孩子确实器小,这事倒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谢明月震惊地看着戚缙山。 “当年确有此事。” 可是……戚缙山怎么会知道呢? 他那时还是个坊间的穷小子呢!根本不可能见她一面,更不可能认识她! 昨夜那掉书袋连着的疑惑一齐涌上心头,谢明月好奇极了。 “夫君,你……你怎么会知晓这些?” 她与顾三小姐起争执,那必然是女孩儿家家在后院玩耍,周围连个男性仆从都没有,戚缙山在哪瞧见的? 他不会那个时候就来她家翻墙了! 谢明月张了张嘴,戚缙山薄唇微勾,并未回答。 “此事不重要。” 他看向顾清莹。 “岳母,如此这寒玉毒,极有可能是顾家三房的手笔,方才我接到书信,顾家旁支近日就要抵京了,届时,还请您提起警惕。” “我知晓。” 顾清莹皱着眉头,顾家,竟然有企图害她与昭昭性命之人! 不管是不是三房所为,眼下尉茂要入宗族,她和离也需家族支持。 事情一下子便棘手了起来。 正说着,春意堂门前传来一阵喧闹,谢明月眯眼看去,只见谢立铭依旧一身纨绔装束,带着数个小厮家丁,气冲冲地往这儿冲来。 “小爷就不信了,这什么人敢在别人家如此大张旗鼓地进人,这谢家何时轮到他们撒野了!” 史韩玥本瞒着谢立铭此事,但他被谢长勋拘在府里,本就闲来无聊,成日到处闲逛,惹一下小厮,逗一下丫鬟,时不时还拉着那已经发育的小丫鬟轻薄一番。 昨日起,谢家路上突然多了一些长得好看却冷脸的下人,就连其他下人见到他们也是避之不及,谢立铭故技重施,上去轻薄,结果遭到了好一番呵斥与阻止,心底愤恨不已,叫来家丁要打杀他们,下人不得已,这才告知了春意堂内的事。 一听这谢明月居然为了那个早该死的贱妇人霸占了自己的家,谢立铭简直气炸了。 他一点也不顾及下人的劝阻。 什么九卿,什么查案,什么令牌,在他眼里,这谢府就是他的天下,除了他老子,任何人都要听他的话! “谢明月!” 看到院子里的一行人,还有那个烧得半人半鬼的“夫人”,谢立铭大喝一声,跨着马靴就大步往前。 “你敢在小爷家撒野,带着你的人给爷滚出去!” 话音未落,谢明月眼皮还没抬呢,身旁突然飞来一脚,将谢立铭踹飞了老远,在地上滚起一地烟尘。 “哎哟!” 谢立铭疼得直翻白眼。 “哪来的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敢在小爷面前称大王。” 尉茂一身劲装还未去换,脚步往前一踏,停在谢立铭面前, 不可一世的模样比谢立铭这个正宗的京城二世祖更跋扈。 谢明月见了,掩嘴轻笑起来。 谢立铭不过是被关在谢家的一个软虫罢了,尉茂可是亲自走过商路,在柱州那般民风勇武开放之地摸爬滚打过的。 再加上西洲商队在柱州那一带的分量。 说一句尉茂是那儿的土太子都不为过。 谢立铭敢在他面前叫嚣耍横,那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自不量力! “谁?谁打小爷?” 谢立铭年纪小,摔了恢复得也快,很快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小爷打的就是你。” 尉茂在这谢家憋了一肚子气,就盼着有不长眼的人撞上来,让他打个痛快。 那劳什子谢长勋不能打,这鸠占鹊巢的私生子,他大打出手! 说完,尉茂拎起谢立铭的衣领,将他举在半空中。 谢立铭个子矮,双脚悬在空中,惊慌骂道:“放小爷下来,你这个……” 他看到尉茂那露出来的棕色头发,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狸奴一般,瞬间失去了嗓音。 “是……是你!” 谢立铭还记得那一夜,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 第164章 我要同你和离 尉茂什么也不说,只是咧开嘴,邪邪地笑着,顺便狠狠盯着谢立铭。 他认真时,周身煞气四溢,与戚缙山差不多,能止小儿夜啼。 谢立铭也被“止啼”了。 他慌乱地蹬着腿:“你、你不能杀我,我是……” “铭儿!” 谢长勋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目眦欲裂。 尉茂不承认自己就是歹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谢立铭是他唯一的独子,是他的命根子啊! 他冲过来,拔出一旁侍卫的剑就要朝尉茂砍去。 尉茂举着谢立铭,一个腿鞭扫来,谢长勋被重重一绊,持着剑摔在了地上…… 众人:…… 谢明月再也受不了了,笑出了声。 顾清莹看着谢长勋,再看了看谢立铭。 谢立铭额间的抹额,身上的蜀锦,皆是她嫁妆之物。 那百福绣纹的布料,原是她打算在昭宝儿成婚时做的衣裳。 如今却穿在了谢长勋与表妹的私生子身上。 这是她带着万贯家财,年轻时选定的人。 心疼她产后身子亏虚,主动服食绝子药。 他服药后腹痛,她便一路跪到京城有名的圣手家门前,只为求得一帖药剂。 她帮扶谢长勋拜见父亲故旧,帮他展现谢家清流的底蕴,让他能够毫无忧虑地扶摇直上,官至三品。 这一切信任与依赖,换来的却是自己多年的委屈、母女俩险些丧命的阴谋。 顾清莹自觉对谢长勋无话可说。 夫妻一场,她尽力了,他却服假药换取她的信赖,更暗中与表妹暗度陈仓,生下私生子,还放在府中,堂而皇之地花用着她的嫁妆之物。 今日起,她对他只剩下纯粹的恨意。 “谢长勋。” 顾清莹一开口,院内静下来。 尉茂沉冷地瞪着谢长勋与谢立铭,大有他们再敢伸手,自己就一脚踹过去的架势。 谁也不许欺负姑母! “莹、莹儿……”谢长勋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搀扶着下人的手,恼火道。 “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是谢家,你纵容这些外人放肆,还殴打月儿的孩子,像什么样子!” 他的目光在看到顾清莹后便飞快地闪开。 顾清莹那副浑身疤痕萎缩的样子,实在是太丑了,看一眼便几乎能令人整夜做噩梦。 “像什么样子?”谢明月跨到谢长勋面前,冷冷看着他,“你都能谋害亲女妻子,与表妹暗通款曲了,还敢质问我的母亲?” 她真是恨不得立马就和谢家完完全全地分离,以免这些狗叫声不停,平白脏了她和母亲的耳朵! “谁、谁和表妹……”谢长勋见秘密被戳破,顿时色厉内荏道,“戚夫人,如今可没在查案,你没资格干涉我与夫人之间的事!” “她是我女儿,有的是资格!” 顾清莹站在台阶上,瘦弱的身躯迸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坚韧之力。 “谢长勋,你敢做不敢当,你不认女儿,我认,明月就是我唯一的亲女,谁也不能置喙!” “你疯了,她是恶仆换的!你养了几年,养成失心疯了,竟然如此好歹不分,是非不明!” 谢长勋脸色难看,指着顾清莹对戚缙山开口。 “戚大人,此乃家事,与查案无关,即便是有圣上口谕,也断不能如此行事?” “不是家事,也不用戚大人他们为我做什么,谢长勋,我有话要同你说。” 顾清莹打断他的话,向梧桐点了点头,梧桐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下阶梯。 她半边身子变了形,如今靠着自己不甚稳固的身子骨,一点点挪下来,艰难极了。 但谢明月没去扶她,其他下人也未动。 顾清莹要和谢长勋做个了断,这是他们之间的抉择,只要顾清莹不开口,他们便不去打扰。 “你、你若这副样子,当躺在房中养病才是,你是谢家的夫人,就要为谢家的名声着想,这般不人不鬼的跑出来抛头露面,算什么。” 谢长勋见顾清莹一步步靠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实在是不忍直视那副畸形的相貌。 顾清莹扯开嘴角,被疤痕牵扯得有些难看。 “嫌我丑陋丢人?还是嫌我揭穿你做的那些亏心事?” 她嗓音沙哑如恶鬼。 “谢长勋,听说这些年你在外一直立着爱妻深情的牌坊啊,你简直比后院的泔水桶还能装。” 看着谢立铭那和谢长勋三分相似的面孔,顾清莹心中一阵刺痛,尽数化为了不甘的怨恨。 “你胡说什么!你还是谢家妇呢,妇以夫为天,你不懂吗!”谢长勋紧绷着脸呵斥。 “很快就不是了。” 顾清莹仰起脸,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谢长勋,我要同你和离。” 谢长勋对上她那双坚毅的眸子,心底有些惶然掠过。 只怕是她太丑了,他看着害怕。 他皱紧眉头,这般安慰自己的异样。 “和离?”谢长勋冷下脸,“你当我谢家是什么,想和离就和离?” 他像是终于拿捏到了顾清莹的七寸一般,挺直了腰杆。 “顾清莹,你大半辈子都在谢家,如今顾家没了,你和离了去哪?” 谢长勋的声音里,包含着讥讽。 “自你病后,我一直未再娶,一直念及我俩的夫妻之情,愿意让你在谢夫人的位子上继续坐下去,可你一醒来,就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如今还好意思提和离?” 顾清莹的冷笑声打断了他。 “未娶、夫妻之情,”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谢长勋的话,“谢长勋,你是未再娶,可你的儿子都这般大了。” 她指着谢立铭,一字一句。 “夫妻之情?从你将我关在春意堂内,纵火杀人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情谊,早就随着那场大火灰飞烟灭了。” 看出谢长勋惧怕看着自己,顾清莹一步步凑到他面前,难看地笑了笑。 “看看我这满身疤痕,还记得我以前的模样吗?还记得洞房花烛夜之日,你对我说过的承诺吗?” 她的嗓音因为一时间说了太多话,而变得粗粝无比,尖锐刺耳。 “谢长勋,你午夜时分时,身边睡着你的表妹,梦里会不会梦到我来向你索命啊?” 谢长勋的背后冷汗直流,在直面顾清莹那一脸伤疤时,忍不住腿一软,往后跌去。 第165章 不同意 “顾清莹……你……”他厉声喝道,“你疯了,你躺了这么多年,连如今是何状况就不明白,听了他们几句胡言,就开始和我、和谢家作对!” “你错了,我明白得很!” 顾清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发间的几缕银白,眼底装满了悲哀和讽刺。 “你娶我,是为了我顾家的家产,你服绝子药,是用假药哄骗,你有了儿子,于是想方设法诬陷了我们的亲生女儿,而最后,你甚至还企图一遍遍的,置我于死地。” 她眸光冰冷,浮着一层冰霜。 “谢长勋,纵火、下毒、你好狠的心啊,我以为你是清流,没想到你是禽兽!” 见她将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尽数数落出来,谢长勋脸色发白,强撑着站在原地。 怎么会…… 事情这么多年了,就连顾清莹的头脸也是被烧得寸草不生,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证据,证明谢明月是他的女儿。 那所谓绝子药,更是虚无缥缈,就算是太医也无法验出他到底还能不能生…… 想到这,谢长勋微微定神,沉声开口:“你病糊涂了,我从未害过你,京城里,朝堂上,哪个不知,我谢长勋爱重发妻,多年不娶,顾清莹,就算你出去发疯,也没人会信!” “我发疯也不干你的事,”顾清莹冷冷盯着他,露出一股凶悍的面貌,“我今日,只提一件事,那便是与你和离。” 她指了指谢立铭。 “至于你和你表妹的苟且,私生子,这些,我都懒得理会,但花用了我的嫁妆的,我全都要拿回来!” 史韩玥赶到时,正巧听见顾清莹这一句,顿时心中一抖,扑到谢长勋脚边。 见众人目光下意识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死死一掐手心,哭道。 “姐姐,莫不是因为我在府中住着,你不喜欢我,所以要和离?” “月儿,你跪什么?你不过是陪伴母亲在府中住着而已,每月的花销,还没有她的药钱贵,你起来!”谢长勋对着史韩玥和颜悦色道。 顾清莹一见到史韩玥,见她头上戴的,竟然是自己当年从顾家带来的母亲遗物,顿时气得身体直抖,说不出话来,连嘴唇都乌了。 谢明月见了,眸色一暗,上前与梧桐一起搀扶着她。 “娘,有我。” 她握着顾清莹的手,这才发现顾清莹的手心冰凉一片,毫无血色。 谢明月的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戾气。 她好不容易呵护的娘,苟圣手不睡觉都在想治病的方子,结果被谢长勋这个狗东西气成了这样! 脑中一幕幕闪过,以往在谢家的画面,谢明月一点点用母亲的伤疤将它覆盖替代。 她以前以为的阖家宠爱,不过是顾清莹用拳拳爱女之心,尽力为她维持的桃花源。 谢明月的四肢百骸生出了一股力量。 随着她开口,空气中那种飘荡的苦涩似乎都被驱散了一般,荡漾着清爽的春日气息。 谢明月看向跪在谢长勋脚边的史韩玥。 “无媒苟合,未婚生子,你既然口口声声在谢府陪谢老夫人,却趁我娘病重登堂入室,在府中行夫人做派,你哪来的脸,敢与我娘称姐妹?我娘没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姐妹。” 她说完,又盯向谢长勋。 “你但凡还有一丝良心,都不会让她到我娘面前扬武扬威,你不是爱儿子、爱偷腥吗?赶紧同我娘和离,你那不要脸的娼妇表妹稀罕的东西,我娘弃之如敝!” “戚夫人,这是我的家事。” 谢长勋黑着脸不肯松口。 他靠着顾清莹在朝堂中博得好名声,又有诸多顾家故旧照拂,若是顾清莹死了,他再娶都没事,可如今顾清莹一醒,就迫不及待与他和离,这让京城的人怎么想? 又让他那坚贞不渝的牌坊还怎么立给武帝、给朝臣瞧? 再说了…… 顾清莹当年带来的嫁妆,自她昏迷那日起,他们就做好了她永不会醒的准备,那些顾家的好东西,自然是掏出来用了。 想到这,谢长勋斩钉截铁:“和离不可能,清莹,你说的那些都是莫须有之事,都是谢明月骗你的,不管你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夫人,永远是谢家的人。” “我要同你和离,”顾清莹看着他的眼睛,“谢长勋,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不光要与你和离,还要将当初从顾家带来的嫁妆,一分一毫不差地带回去!” “你还是养病!”见她坚决,谢长勋抽着嘴角,几乎是逃难似的转身,“和离之事,不必再说,我不同意!” 他跑了,留下史韩玥还跪在地上,还有被尉茂盯着不敢动弹的谢立铭。 史韩玥看着这一院子不善的人,顿时一个激灵,爬起来就要走。 “站住。” 谢明月叫住她,绕着她转了两圈。 史韩玥眼睛到处瞟着,一对上戚缙山面无表情却杀意十足的目光,顿时闪回眼神。 “戚夫人,你、你为何一直绕着妾身……” 她刚一开口,谢明月便冷笑一声:“妾身?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最多就是个妾。” 没有明媒正娶的身份,是史韩玥永远的痛。 惊觉说漏了嘴,她连忙开口。 “戚夫人,我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你这般说话也太过……” “你算我哪门子长辈?” 谢明月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 “谢长勋见了我都得行礼,你还敢撞上来,自称长辈,既然你自己出来露面,那就等着,等我收拾完谢长勋,下一个,就是你了。” “你不许吓唬我娘!” 谢立铭在一旁,还十分不服气地开口,结果立马被尉茂扇了一巴掌。 “小爷叫你说话了?”尉茂斜眼看着他,“你再对戚夫人和顾夫人不敬,我打不死你。” 谢立铭不敢说话了。 见儿子别打,史韩玥心底十分恼火。 谢明月这一家都是贱人! 可如今,谢长勋居然跑了,她无名无份,根本无法面对这群人。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正要开口,这时外头跑进来一名侍卫。 “大人、夫人,顾家的人已经到达京郊,预估今日傍晚就能进城了。” 话落,史韩玥惊疑地闭上了嘴。 谢明月请来了晋阳的顾家人? 第166章 多长一些,我喜欢 看来,顾清莹这和离不光是嘴上嚷嚷,而是真的了? 史韩玥心中顿时一喜。 和谢长勋不同,她一心一意盼望着的,就是顾清莹赶紧滚蛋,将这谢夫人的位置腾给自己。 见院中等人因为顾家进京的消息而忙乱,史韩玥赶紧趁机带着谢立铭跑了。 留在这里,搞不好又要被打。 晋阳的顾家来人了。 谢明月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微微攥紧了手心。 和之前一心盼望不同,在知晓自己身上的毒有可能是顾家人下的后,她又想起了尉茂那番话。 尉茂回顾家,说不定会有一番阻拦和波折。 现在她对着顾家的旁支,也提起了几分警惕,没那么热络了。 “知道了,若顾家差人送信,便告诉他们,我明日拜访。” 谢明月不急着见顾家人,反倒是逃走的谢长勋…… 她眯了眯眼,转身回到房里,拿起笔铺开纸。 “娘,”谢明月看着慢慢走进房间的顾清莹,“我来为您写和离书。” “好。” 顾清莹点了点头,戚缙山与尉茂也走了进来,尉茂满腹牢骚。 “这姓谢的简直不是个人。” 他看向戚缙山。 “姐夫,方才你怎么不说话?你一说话,他们都得吓尿裤子。” 尉茂说话太糙,谢明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戚缙山走到她身边,朝她弯着的嘴角轻轻弹了一下。 “若真吓尿了,弄脏的岂不是春意堂?” 他看着谢明月写和离书,下笔有神,流畅至极。 像是十分熟悉一般。 莫不是…… 这十年来在心底默念了许多遍,想要同他和离? 若谢明月知道此时戚缙山在想什么,定要给他一个爆栗。 上天给了他这般聪颖的脑瓜,他就用来想这些有的没的? 若人的想法能够成真,她谢明月在戚缙山心中,只怕是世上最无情冷酷的女子。 不过她感觉到身旁人的气息有一丝不对,于是停笔看去。 直直望进了戚缙山深邃如海的眼底。 不妙。 大大不妙。 谢明月寒毛直竖,飞快地写完和离书,用镇纸压着等风吹干。 “娘,我与夫君出去一会。” 她拉着戚缙山走到院里,试探道。 “夫君,可是方才哪里不舒服?” 戚缙山静静望着她,眸色浓稠似墨。 谢明月乖乖投到他怀里,拉下他的衣襟,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怎么了?和我说说。” 戚缙山气息一顿,微微摇头。 “没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明明昭昭已经这般柔顺地倚靠着他,但他心底总是害怕她消失、离开。 可这并非昭昭的错。 谢明月没有追问,只是看了眼院外,皱起眉道:“谢长勋这个怂包,今日居然跑了,我想去直接逮了他来,签下和离书。” 戚缙山看着她忿忿的眉眼,轻笑着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不必着急,”他神色笃定,“他去见了瑞王,这背后,恐怕还有其他交易。” “嗯?”谢明月诧异了,“那就再看看他能蹦哒些什么,顾家来人,谢长勋一定会自乱阵脚。” 她想到几日没回戚家,于是垂下眼眸。 “夫君,今日我们回府歇息,”戚缙山体谅她,她也要顾及他,两人多日不归家,此举颇有些出格,总归给了旁人攻讦他的借口,“正巧明日要拜访顾家旁支,还是回府便利一些。” “听你的。”戚缙山很随意,就算谢明月不愿意住回侯府,他也会依她所愿。 “不过苟子涵这几日会待在春意堂,毕竟岳母身体还孱弱,他又一心钻研岳母的病情,我会命人将此处守卫好,不教谢家人打扰岳母休养。” 他安排好了一切,谢明月心中柔软而喜悦,忍不住贴在他胸前,撒娇似地环住了他的劲腰。 “夫君,你对我太好了。” 话音未落,额顶便落下一吻。 “还可以更好。”戚缙山的话语带着笑意。 谢明月去向顾清莹暂别,顾清莹很爽利。 “早该回去了,你们不用来我这耗着,谢长勋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我总会与他和离的。” 她看着并肩而立的女儿和女婿,眼底满是欣慰。 “缙山,这些日子劳烦你了,昭宝儿被我养得娇气,你多包涵。” “娘……” 谢明月脸颊一红,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这样的情形,本该在她大婚那日出现,如今却迟了这么久才发生。 戚缙山微笑欠身,俊美的面孔在烛光下,摇曳出一脸郑重。 “岳母,请您放心,”他握住谢明月的手,低下头承诺,“小婿必当待令媛如珍宝,护内室周全,绝无二志。” 他能对着顾清莹做这般卑微姿态,是谢明月也未曾想到的。 “昭宝儿嫁了你,我也算放心了。” 顾清莹此时再想想自己初醒之时,对戚缙山的揣测,不免对自己当时的思绪不齿。 昭宝儿这算是因祸得福,虽然被谢长勋那个狗东西害了,但也因此避开了戚修玉那个没担当的混球,反倒寻得了戚缙山这样的良人。 待戚缙山与谢明月离开后,顾清莹躺回床上,笑着闭上了眼。 就算是为了女儿和女婿的一片孝心,她也得支撑起来了,狠狠反击谢长勋,让一家子全都扬眉吐气。 更让顾家旁支知道,她顾家大房并非无人支撑! …… 马车缓缓前行,谢明月靠在戚缙山怀中,有些困倦地眨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话。 “困了就睡,待会我抱你回房。” 戚缙山宠溺道,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昨夜本就未休息好,今日早些睡,明早去见顾家人。” 提到顾家,谢明月果然战意十足。 看着她眼中射出的光,戚缙山轻笑一声,揽住她的纤腰:“这些日子,都瘦了。”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养得丰腴些。 结果全被谢家耗没了。 戚缙山掩下眼底的锋芒,声音沙哑。 “我待会命人这些日子多做些牛乳糕点。” 牛乳养人,谢明月前些日子形容枯槁,也是这般养回来的。 谢明月没错过他嗓音里夹带的一丝燥意。 想想两人也好几日未在一起了,她的睡意霎时醒了大半,小心翼翼地应对。 “嗯嗯,好,但是也不能太多,我吃了,连衣裳都绷紧了。” 主要是胸前这块儿…… 她察觉到戚缙山体温的热度,一动不敢动。 戚缙山轻笑一声,突然轻轻在她侧臀上拍了一下。 “那就再做新的,多长一些,我喜欢。” 他看着怀中人机灵又狡黠的眼神,大手轻捏她的腮帮子,唇齿间的呼吸霎时碰撞在一处。 第167章 成了媳妇的奴仆 本是个温柔的吻,可戚缙山想着方才那和离书,不由自主地便加深了力道。 谢明月被迫承受这来势汹汹的索取,有些疑惑地沉沦。 男人凛冽冷郁的气息下,多了几分急切和不安。 他怎么了? 她环住戚缙山宽阔的脊背,越发温顺地贴在他身前,配合他予取予求。 只为抚平他心底的狂嚣。 但是…… 总是不够。 戚缙山任由怀中人轻轻哼着,动作并没有放轻。 多日温存,他早已对她的情动点了如指掌。 直到马车缓缓停住,戚缙山方才松了手,却将谢明月的双腕钉在掌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夫君……” 谢明月细细喘着气,浑身出了一层薄汗。 她明亮的眸子湿漉漉的,眉眼微垂,有些可怜道:“你怎么了?可是我哪儿不察,得罪你了?” 从方才起,就用这副吃人的目光盯着她。 若她胆小些,肯定要吓哭,若她的寒玉毒未解,说不定又要胡思乱想。 戚缙山抵着谢明月的额头,嗅着她颈间散发的淡淡香气,轻轻叹了口气。 “昭昭,”他哑着嗓子开口,“你为何会写和离书?” 谢明月满头雾水。 她自幼过目不忘,看过的书,总能复述出内容。 和离书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她看过一本详述各类文书样式的书,里头除了和离书,还有好些其他的书信规格内容。 “难道在你心里,我该是个大字不识的女人吗?”谢明月以为戚缙山不喜自己文采过人,还有些失落,“以前看过,这次便写了,能有什么为何。” 只是如此? 戚缙山眸光一动,心底顿时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之感。 “夫君,手腕好痛啊。” 这时谢明月弱弱地在他身下诉苦,他方才如梦初醒,瞬间松开了手,将她的手腕放进自己手中揉揉。 再一看谢明月,发髻都散了半边,一双杏眼尾透着薄红,带着未褪的娇媚。 马车内的气息霎时变得粘稠甜腻起来。 他轻轻勾起唇角,俯身去她唇边贴了一下。 “乖,为夫错了。” 谢明月看他这一下阴一下晴的模样,就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 “好哇,”她气鼓鼓地蹙眉道,“原来你方才起就一起想着我写和离书一事,是怕我以前要同你和离?” 气笑了! 还以为这段时间戚缙山好点了,没想到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又犯病了! 还犯得这么隐蔽。 谢明月又心疼,又好笑,还为自己这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被吃”,而有些委屈。 “我都如此顺着夫君了,平日夫君回家,何时没看见我在等你,怎么还能这般曲解我。” 她眼睛红彤彤的,嘴唇也在方才的激烈中蹭破了一块。 戚缙山看在眼里,心底一片柔软和愧疚,忍不住又轻轻蹭过去。 “误会夫人了,”他一点点吮吸,“但依夫人方才的反应看来,分明是喜欢的。” “什……”谢明月感觉不妙地皱起眉头。 这厮在胡诌什么! 戚缙山将她压在厢壁上。 “为了赔罪,唯有让夫人更舒服一些了,来,放松……” 最后谢明月是半昏睡着,罩了一件戚缙山的大氅,被抱着回院的。 戚缙山抱着她,被顺清侯堵在回琼华院的门前。 “你还知道回来。” 顺清侯看着儿子仅着单衣的模样,恨得咬了咬牙。 “这是做什么?你们是正经夫妻,何必成日做些浪荡不堪之事。” 他一眼就看出戚缙山怀抱隆起下是谢明月,再看到儿子满足的神色,都是男人,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声音轻些。” 戚缙山将谢明月往怀里搂了搂,神色淡淡道:“夫人疲累,儿子送她回房,父亲若无事,还是早些回院歇息。” 他半点没将顺清侯的话放在眼里。 顺清侯恨不得气撅过去。 好好的一个儿子,前程远大,却偏要日日做谢明月的狗腿子! 瞧这殷勤劲儿,别人都是夫君为天,他倒好,成了媳妇的奴仆! “你如今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顺清侯沉下脸来,“别的不说,这些日子,两人都夜不归宿,白日老太太想见你媳妇一面,却发现人不在府中,到处寻不见,这算什么?你们还当这里是家吗?” 他也是送走济川大师之后,回府才发现,儿子儿媳全都不见了。 只剩不成器的戚修玉与永嘉县主在府中作威作福,就连他回府,院内都无人收拾。 等到戚老太太来告状时,顺清侯真是要气炸了。 打听后,才知道是顾清莹苏醒,谢明月留在谢家,戚缙山也不回来。 借着查案,堂而皇之地闯入别人家,还是曾经有那么多纠葛的谢家! 他是看好谢明月,可如今谢明月做出这般荒谬之事,顺清侯也忍不住了。 面对顺清侯的怒气,戚缙山岿然不动,只是淡漠一笑。 “自然当这里是家,”他微微挑眉,直视顺清侯,眼中毫无半点恭敬,“父亲难道不知道,不是儿子倚靠这侯府,而是侯府倚靠儿子?如今儿子走到哪,戚家就在哪。” 这话可谓是大不敬至极。 可偏偏,顺清侯一句反驳也说不出。 “是啊,你出息了,整个戚家,乃至这爵位,你都不放在眼里,”他面色复杂地看着戚缙山,眼神闪动,“你是不是……还记恨着当年我阻拦你去救谢明月的事?” 戚缙山不语,只是眉目清冷地掠过他,很不孝地往院内走去。 “缙山!” 顺清侯跺了一下手杖。 戚缙山停下脚步。 “我并未怪过任何人。” 他没有回头,但顺清侯却能想象出那张冷漠、疏离的面孔。 继承了他戚家的几分俊朗,却远比戚家所有人都来得酷烈又决绝。 “我只怕吵醒了夫人。” 说完,戚缙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玉江挡上来,恭敬又坚定地劝道:“夜深了,请侯爷回院歇息。” 顺清侯怔怔地看着空旷的院内道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以为半途悔过,能够修补他们之间的裂隙。 没想到,这对夫妇都是刚烈的主儿,他的讨好,全都打了水漂。 这下,顺清侯府还能靠戚缙山吗? 他这一生,家族荣誉最大,可不能到老了,反倒落得一场空啊。 顺清侯杵着手杖转身往回走。 脑海里,全是今日戚老爷子的话。 “你这两个儿子,一个是脱缰野马,跑得快,抓不住,一个,是断腿的蛤蟆,一眼望去全是癞,都不行,趁你还有精力,不如赶紧寻个续弦,再生一胎好好教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咱们侯府这空着的世子之位,好有个去处。” 第168章 吃绝户的主意 当晚,顺清侯房内的灯一夜未灭。 “原来是她那个倒霉娘醒了。” 永嘉县主早上听了如意的话,忍不住冷笑。 谢明月当年出事时她还小,但因着戚修玉的原因,永嘉很关注这件事。 “那都不是她的亲娘,她有什么理由留在谢家?嘶,说了多少遍要你轻些,会不会梳头啊?滚开。” 她笑着抖了抖,梳子勾着头皮,永嘉立即对如意打骂了几句。 如意不吭声地退下了,换来另一名婢女。 “真是的,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谢明月这个贱人一回来,我就浑身难受。” 她暗下眸子,看着梳妆台上那只先前摔断的金钗。 这些日子,永嘉算是摸清楚了,戚家的底子比她想象得还要薄,府中看起来花团锦簇,不过全赖大房的开支,就连她置办头面,还要和戚修玉起争执。 更别提红霞那个贱人在暗地里挑拨离间,这才多久,除开月初和十五,戚修玉都不到她房里来了! “县主莫生气,那谢老爷是王爷的幕僚,有王爷在后面撑腰,大夫人必不会如愿以偿。” 婢女投其所好,捡着好听的说给永嘉县主听。 “女子哪有嫁人了还成天在外宿的,大夫人这般行事,不说府中长辈们心中不喜,就算说给外头的人听,也都会指责的。” 永嘉的一张脸果然由阴转晴。 “父王何等英武不凡,他们不长眼睛对上父王,算是踢到铁板了。” …… 谢明月一早出了门。 昨日顾家人抵京,住在以前顾家大房在京中的宅子里,几乎是一落脚,就差人往顺清侯府送了信。 不过她累得早睡了,早上才看到。 顾家府邸门前,两座威武雄壮的大狮子,历经风吹雨打,仍旧岿然屹立。 谢明月的马车一停下,就有人迎了出来。 “明月,可叫我等急了!” 她眼前一花,只见一道花枝招展的身影从大门内飞出来,朝着她涌来。 谢明月定睛一看,随即微微一笑:“三舅母,一路舟车劳顿,昨夜可休息好了?” 来人正是顾家三爷的妻子冯氏。 冯氏身材丰腴,偏偏穿的又是极其亮眼的颜色,在顾家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下有些格格不入,像是参观前朝旧阁的游人。 冯氏上下隐晦地打量了谢明月一眼,突然掏出手帕,捂着脸啜泣起来。 “明月啊,你都这般大了,想当年舅母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姑娘……” 她呜呜咽咽的。 “谢家竟敢这般对你和你母亲,你三叔一接到你的信,就叫了族老们一起商议过此事,连夜赶到京中来,你放心,顾家不会让你母亲受委屈的。” 冯氏握着谢明月的手,目光透过手帕底下,看到了她手上那镶嵌着硕大宝石的金镯子。 这做工、这体量…… 可不是凡品啊。 她借着摸手探看的间隙,在谢明月的镯子上摸了摸。 实心的。 谢明月垂眸收回手,温声安慰:“三舅母,你们辛苦了,母亲确实不会受委屈,我与夫君已遣了人在谢家守着,谢家如今连母亲的一根头发丝也碰不到。” 遣了人,在谢家守着? 冯氏哭声一滞。 这话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放在一起,就这么难以理解了? “这、这谢家能让你们放人在府里?” 冯氏呆了。 谢明月淡然一笑:“自然不肯,可我们有陛下圣令,谢家与漕河惨案牵扯,母亲亦是查案的重要证人,不能出事。” 戚缙山做事,不会徇私枉法,他们守在谢家,是因为谢长勋确实牵扯到了当年的惨案,顾清莹极有可能掌握一些线索。 但这得等母亲的身体进一步恢复后,方能再做询问。 听到漕河惨案,冯氏冷不丁打了个抖,笑容有些僵硬。 “原来如此。”她僵着嘴角,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谢明月被逐出谢家,又嫁给戚缙山的事,他们知道。 谢明月与戚缙山夫妻不和睦,更是人尽皆知。 冯氏这次…… 想到家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她挤出一个笑容。 “你那姑爷如今的能耐竟这般大了?” 不过是个三品官,竟能拿着陛下的圣令行事,这不是天子近臣才能做到的事吗? 冯氏心里千回百转。 “都是为陛下办事,不说他了,”谢明月摇摇头,同冯氏一起走进顾家大门,“舅母,顾家这次可是只有您同三舅舅来了?” 她一边走,一边端详顾府。 自顾肇源战死、顾清莹出嫁,顾府这座宅子只留下了一些家生的奴仆,其余都遣散了。 时年久远,宅子有些失修,但依然能看出过去的辉煌岁月。 冯氏撇撇嘴:“这么大的事,哪能怠慢?你二叔一家也来了,正巧家里的姑娘小子年纪到了,此次一同来了京城,也叫他们这些乡下长大的孩子,都见见世面,没得成了睁眼瞎。” 谢明月垂眸一笑:“待母亲的事解决了,舅母同弟弟妹妹们可以多留一阵,在京中玩玩,正巧开春了,天气也好。” 冯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哎呀,这次过来,才发现这府里到处都是坏的,留下的仆人也都惫懒,许多地方年久失修,这宅子大了,不住人还是不行的,你娘在谢家,你也嫁了人,这宅子啊……空着不好。” 她心底的算盘打的,谢明月隔着她那肥厚的肚皮都能听见了。 谢明月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顾家人还不知道尉茂的存在,想霸占大房的宅子? 她垂下眼眸。 还真是被猜中了,顾家二房和三房以前就曾经为留在京城争执过,但都被祖父制止了,分了家,随他们去争,只是二房三房自觉回到晋阳当土皇帝比在京中自立门户强,于是都走了。 如今借着这么个机会上京,打的还是吃绝户的主意。 她笑了笑,柔声道:“是空着不好,不过,舅母您说,当年我大舅舅出征那样久,会不会在外面留下了自己的子嗣呢?” 什么? 那还得了? 冯氏当即要跳脚了。 “你这孩子,这种话可不能说,大哥当初并未婚配,怎么会留有子嗣?再说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大房呀,确实是没有男丁了。” 她黑着脸忍住气,大声将谢明月的声音埋了过去。 大房怎么可能还有子嗣呢,不可能了。 第169章 顾家人的心思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舅母可别当真,”谢明月摸清了冯氏的底子,没将尉茂的存在说出来,只是又笑了笑,“怎么今日只见舅母一人?” 冯氏挤出笑脸。 “你二叔三叔,长久未回,今日拜见老友去了,连带着你二舅母和弟弟妹妹们,我留在家中迎你,快晌午了,他们也快回来了。” 其实不是,只是因为她在马车上算计顾家大房的嘴脸太过难看,又没避着孩子,所以顾家三老爷发了火,没带她。 冯氏带着谢明月落座,像个女主人一样的,吩咐下人们准备午宴,打扫各院卫生。 谢明月静静地看着她四处忙活,眼眸越暗越深。 这里是她母亲和舅舅的家。 谁也抢不走。 正品着茶,厅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谢明月搁盏抬眼,正撞进了一群锦衣华服的顾家人。 “老爷回来了?” 冯氏一阵风似的迎上去,亲手替顾三老爷解下身上的斗篷。 谢明月也起身行礼:“明月见过二舅舅舅母、三舅舅。” 她目光一一望去,顾家二老爷精瘦,二老夫人身量得宜,面色温文,身后的一男一女也是文质彬彬,而三老爷挺着大肚子,与冯氏颇有夫妻相,身后跟着个少年,谢明月未曾见过。 顾家二房一脉成婚晚,孩子与其他几房的年岁有些相差,谢明月成婚多年了,但二房的一对儿女才刚到依亲的年纪。 三房的女儿已经出嫁,如今又多了一个嫡幺子。 谢明月一扫过去,分辨出进京的人数。 顾三老爷见谢明月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憔悴落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大笑着上前,声如洪钟。 “外甥女,可担心死三舅舅了,这不,一接到信,就带着全家人赶来了,这是你的弟弟妹妹们,二哥家的顾峰与顾宁你见过,这个小弟弟顾顺,你还未曾见过。” 他身后跟着的顾顺闻言,不轻不重地嘀咕了一句。 “什么外甥女,她不是仆人的孩子么?也配和小爷平起平坐?” 顾三老爷回头瞪了顾峰一眼。 早就要冯氏别当着孩子的面说太多,现在好了,给顾顺养成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有些话该不该说,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谢明月是不是仆人的孩子他们不管,她的夫家是侯府,丈夫是九卿之一,这就够了。 谢明月轻笑一声,只当没听见。 “第一次见顾顺表弟,未命人备礼,来日我再差人送来。” 看顾顺肥头大耳的模样,就知道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都不用她收拾,自己将来就会受大罪。 “哪能要你破费,你如今也不……” 顾三老爷客套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了。 他原本以为谢明月过得不好,不得夫家喜欢,可现在看到谢明月金枝玉叶的模样,加上今日走访老友,打探到的一些消息,顾三老爷又有些不确定了。 谢明月,似乎也没他们想象中那般凄凉? 谢明月坐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容姿端丽。 “不破费,毕竟是头一回见。” 她腕间的桌子,发髻上的头面,身上的锦缎,顾家人都看见了。 全是上乘到不能更上乘的货色。 顾三老爷眼珠转了转,坐到谢明月对面。 “明月啊,这次来,也是为了你母亲的事,”他摸了摸胡子,正色道,“谢家对你母亲不好,我们娘家人自当去撑腰,听说你已经在谢家安排了人手?以我来看,还是撤掉较好,不说别的,你如今被谢家逐出,行事这般强硬,可曾考虑过往后你母亲在谢家的处境?” 谢明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气定神闲地勾唇:“三舅,母亲要同谢长勋和离了,往后还是回家住,有何处境需要考虑?如今咱们顾家人还是齐心协力,一齐将母亲从那泥潭救出来比较好。” “什么?”顾三老爷愕然。 “哗啦”一声响,众人目光向冯氏移去,只见她脚边落着一盏摔碎的瓷杯,面色正慌张得有些难看。 “我失手了,抱歉。” 冯氏眉梢的怒意还未消下去,遮掩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顾三老爷打哈哈:“她昨夜未歇好,让大家见笑了,明月啊,你刚才说的是何意思?和离?” 他重新板起脸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母亲又未做错什么,怎么能够和离呢!” 和离了,这偌大的宅子哪里还轮得到他们来住? “是啊,”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二房一家也说话了,二舅母刘氏文文弱弱的,“明月,女子和离何其艰难,如今你外祖一家都没了,你也嫁了人,妹妹她膝下无子,和离了无依无靠,往后可都是麻烦事呢。” “不劳二舅母操心,”看清顾家人的心思后,谢明月收敛了一些笑意,冷冷开口,“母亲无子,但有我,我活着一日,便会侍奉母亲一日。若二舅母担心母亲为你们增加负担,大可不必,我还没有将孝心推让给旁人的心思。” “胡闹,怎么和你二舅母说话的?” 顾三老爷忍不住呵斥。 “明月,你之前病着,我们又远在晋阳,亲人长久不见,难免生疏,你误会你二舅母的意思了,你现在是戚家妇,就算你要尽孝,也无法日日侍奉你母亲跟前,你母亲又是那样的情形,我们是担忧你两头不讨好,况且一旦和离,你母亲要遭受多少猜忌议论?你让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 “我是戚家妇,也不耽误我尽孝。” 谢明月不想多说,顾家人来意不善,她当初给他们写信时,是有些六神无主,可如今已经得了武帝的恩典,又何须经过这些魑魅魍魉的同意? “你这孩子,真是糊涂了,”冯氏命人收拾好了茶盏,也转到谢明月身边,一脸语重心长,“你如今还未诞下子嗣?戚家人对你难道没有想法?你再接个母亲来管,戚家还不是要翻天?” “怎么会呢?” 谢明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冯氏。 “三舅母,您不知我如今在戚家的情形,戚家绝对不敢对此事有所置喙。” 冯氏只当她是在吹嘘。 不过一个小辈媳妇,戚家是侯门,有侯爷、有老爷子,一辈辈压下来,还治不了一个孙辈媳妇? 她越发觉得,谢明月这次前来,是铆足了劲在虚张声势,说不定连身上的首饰,也是翻箱倒柜找的一套。 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都没有万全的法子,谢明月一个不受喜爱的媳妇怎么会有? 只怕一切都是哄骗他们的罢了。 第170章 顾家人花样百出 “明月,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要你母亲和离,这肯定不行,”这时顾三老爷打断了两人的话,“我最了解清莹了,她是个凡事好强的性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和离让人议论?你这样是在诛你母亲的心。” 谢明月颔首:“是吗?可和离的话,是母亲亲口说的,三舅,您未免太过缩手缩脚了,谢家待我母亲如此,恨不能置她于死地,您却还劝她忍耐,您与母亲之间,真的有兄妹之情吗?” 自然是没有的,儿时也许有一些,但当年分家的事一闹,就算有也被闹没了。 顾三老爷被戳中痛处,顿时老羞成怒。 “怎会没有?没有,我们会舟车劳顿地赶过来吗?你这孩子,罢了,明日我们上谢家拜访,我亲自同你母亲去说!” 他看出谢明月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忍耐着怒火道。 “你是小辈,这事,本也不该同你商议,不说了,难得我们顾家人处在一起,说些别的,叙叙旧。” 冯氏察言观色,连忙道:“午宴已备好了,走,咱们也好一阵子未吃到京城的菜式了,明月,这次有从晋阳带来的糖醋丸子,待会你且尝尝。” 谢明月冷眼看着顾三老爷心里的算盘,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跟着去往饭厅。 这就按捺不住了? 等他们看到尉茂了,岂不是得气死。 她露出个笑容,一旁走在后面的顾宁瞧见了,亲亲热热地凑到她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大姐姐,”顾宁今年十七,生着一副鲜嫩的脸,声音甜脆,“当年见你时,母亲说我还在襁褓中,可我也知道大姐姐是京中最负盛名的美人,如今得见,果然令我高山仰止,忍不住亲近。” 谢明月眸中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微笑着,同顾宁拉开了一点距离。 “三妹不必如此,一家人,没什么仰不仰止的,你还在长个子呢,再过几年,就不用仰我了。” 顾宁一愣,随即笑弯了眼睛。 “大姐姐可真风趣,难怪姐夫会这般宠着你。” “嗯?”谢明月轻轻挑眉,顾宁都未见过戚缙山与她,怎么会这样说?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顾宁俏皮一笑。 “大姐姐,今日父亲与三叔带我们去严大人家小坐,期间我同严家的女儿们闲聊,她们悄悄说给我听的,说姐夫如今对你可好了,京城里好些年轻的夫人,都拿你们做范本呢。” 谢明月没想到外界已经这样了。 她除了那些宴会,平日深居简出,儿时好友也远在江南,与京中其他夫人没有什么来往。 戚缙山也不需要她去用夫人的身份探听消息,如此这般,她就更懒得出门了。 “那都是小姑娘家家闲话无聊,说着玩的,”这时,二舅母刘氏听到了顾宁的话,放慢脚步来到他们身旁,教训道,“宁儿,你可别听信她们那些话,你大姐姐的姻缘……” 她没说下去,但谢明月知道,还不是耳朵都要起茧子的那一套? 不和,无子。 刘氏不在京中,不知道她与戚缙山之间的传闻早就变了。 就连那日面圣时,武帝还打趣过他们俩呢。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这家人听闻顾清莹要出事,于是急吼吼来到京中准备吃绝户,什么都未查清楚,就这般张扬,往后有的是他们受的。 她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她笑了笑,顾宁看着她的脸色,连忙杵了杵自己的母亲。 “哎呀,大姐姐这镯子也挺好看的,”她眼睛一眨,重新拉起谢明月的手,看到谢明月那纤纤如玉的手指时,眼中闪过一抹羡慕,“这是富春山居图?居然刻在了一只细细的镯子上,好生精致呀。” 谢明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首饰。 “是夫君送我的,”她语气很平淡,“没什么,这样的手艺京城很多工匠都有。” 她在自谦,刘氏和顾宁当然看得出来,这镯子的工艺当得上御赐了。 刘氏只觉得谢明月在打肿脸充胖子,精挑细选了这只镯子过来充脸面,而顾宁却是满眼艳羡。 晋阳不比京城,穿的用的都低档一些,主要是没有那么时新,今日她在马车上朝外看,街上全是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个赛一个好看,相比之下,她们在晋阳做的衣裳样式和布料,就有些过时和土气了。 顾宁长得很美,顾家的女儿,长相都不差,只是谢明月像是祖坟冒了青烟一般,出落得过于动人,活生生将顾家的女儿们向下撇了一个层级。 她十七了,婚事迟迟没定,就是因为晋阳年纪相当的公子哥都不太出色。 这次母亲带她过来,早就同父亲商议好了,要在京城为她寻一门婚事。 若是嫁得一个像姐夫对姐姐一样的如意郎君,她是不是也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 顾宁暗暗打量着谢明月,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也不肯放过。 刘氏见了,将她往后拉住,坠在最后面。 “宁儿,你同她套什么近乎?”她文雅的面容下掩藏着一丝精明,“她同戚家的关系不好,你别听严家的女儿胡说,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这嫁人不比做姑娘,不是看穿得怎么样就行的,你且看她这么多年未曾诞下子嗣,也该知道她不受夫君喜欢,听闻那戚缙山在外还养了个外室,孩子都很大了。” 顾宁张了张嘴:“可是……娘,她十年未生,如今也还是稳稳地当着戚夫人啊。” 刘氏也纳闷呢,这戚家不喜欢谢明月,怎么还留着她呢。 早些年,顾家和她没有往来,顾清莹在谢府昏迷,她又没有什么背景,是怎么坐稳这位置的? 思来想去,刘氏想到了:“那戚缙山在朝中做官,只怕为了名声不好休妻,所以留着她,就当房内的摆设。” 顾宁半信半疑,但想到严家女儿们说起此事的模样,似乎也是有些捕风捉影之态。 她看了看谢明月,还是选择了听刘氏的话。 一行人正要落座,这时外头小厮进来通传, “戚夫人,戚大人来了,此时正在门外,命小的进来通传一声,问夫人要不要顺道同他去谢家。” 戚缙山来了? 谢明月恍然抬眸,算了算时辰。 “大约是夫君下了朝,才出宫。” 她朝顾家人笑笑,几位女眷的心底顿时有些疑惑。 下了朝还特意转来接人?这戚缙山看上去也不像是与谢明月感情不和睦啊。 顾三老爷没想那么多,闻言立刻热切道。 “既然戚姑爷来了,还不快请进来,正巧一起用饭。” 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掌权人呐,他们想在京城落脚,这等勋贵可不能落下。 下人依言去了,过了一会,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逆着光踏来。 第171章 当众宠她 正午的光争先恐后地落在他身后,贴于棱角分明的侧颜。 衣袂随着步伐掠过松枝,翻飞带起一阵清冽的冷香,鹤纹朝服在光中若隐若现,墨色蹀躞带在他挺拔的腰身上勒出一层高处不胜寒的威严。 顾宁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就是谢明月的夫君? 待男人凌厉如刃的眉眼露在光下,她更是被那映雪的寒潭眸子逼得呼吸一滞。 顾三老爷却是惊愕地盯着戚缙山的一身朝服。 鹤纹……乃是一品官员的服饰。 这戚缙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逾制穿衣? “夫君。” 谢明月看到戚缙山,原本平澜无波的眸子漾起涟漪。 她上前为他亲手摘下大氅,又温声地拂去肩头落灰。 “可是才从宫里出来?” 下朝要不了这么久,戚缙山应当还有其他事耽误了,不过他来这,想来是怕她受了欺负,特意过来为她撑腰。 她心底倏然涌上一股暖流。 “嗯,”戚缙山看向她时,眸中冷意消融,细碎的眸光比融雪更灼人,“太子有篇策论与我讨教了一会。” 太子,讨教? 顾三老爷倒吸了一口气。 能够辅佐太子的唯有…… 他敛起了眸中的轻视,有些郑重地上前。 “想必这位就是戚大人了。” 戚缙山这才分给他顾家人眼神。 “夫君,这是二舅舅、舅母,三舅舅、舅母,还有表弟顾峰、顾顺,表妹顾宁。” 谢明月给他简单介绍。 “舅舅、舅母。” 戚缙山淡淡点头,没应顾三老爷的那句话。 若不是谢明月,他们见都见不到他,更谈何一起用饭。 顾三老爷已经懵了。 谢明月的夫君,居然已经官至一品。 他不敢托大,连忙摆手:“一家人,不必客气,姑爷快坐下,我命人上菜。” 顾二老爷、冯氏、刘氏,则是都一脸惊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唯有谢明月坦然自若,拍了拍戚缙山的肩膀,携手将他拉过来。 “三舅也莫要客气了,今日夫君陪着我过来用一顿便饭,都是自家人,无需讲究那些虚礼。” 真是奇了,这种话,谢明月也敢替戚缙山说出口。 顾三老爷摸不着头脑,但见戚缙山面色比刚才缓和许多,于是松了口气,笑道:“是啊,都是一家人,缙山如今已经辅佐太子殿下了?” 谢明月笑了:“三舅,夫君如今已是太子太傅。” 顾三老爷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太、太子太傅?” 这不是意味着,若太子得势,戚缙山也将…… 他神色紧张,对方才吼叫谢明月的举动有些懊恼。 看戚缙山的模样,对谢明月也不是没有感情,他方才那样,万一她回去吹枕边风…… 顾三老爷朝着戚缙山小心地觑去,却正好看到他对谢明月投去了十分晦暗冰凉的目光。 他疑惑地定睛一看,发现戚缙山果然,看着谢明月的眸子里,甚至闪过了一丝疏离的冷意。 原来如此! 他一瞬间恍然大悟,心底倏然放松。 看来,戚缙山只是碍于礼节和面子,过来露个面罢了。 他心底,还是不喜谢明月这个妻子的。 顾三老爷彻底放下了心。 桌的另一边,戚缙山看着谢明月手心中的一丝红痕,气息瞬间低沉得可怕。 那分明是一道指甲印,谢明月皮肤白皙,又嫩,手上有些什么印记,就会特别明显。 谢明月察觉到身旁人突变的气息,顺着戚缙山可怕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连忙轻轻蜷缩起手指。 “干什么呀?这是在外面吃饭呢,”她悄悄同他低语,“方才顾宁表妹牵我,不小心划的,不疼。” 戚缙山眸中冷意更甚。 谢明月没办法,只得承诺。 “待会上了马车,你为我涂药,还要亲亲它,好不好?” 男人的脸色这才转阴为晴。 顾宁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一来一往,心底很不是滋味。 方才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听信母亲的话,认定谢明月是不幸福的,可转瞬间,她这俊美无双的夫君,两人间的亲密举止,就给了她重重一击。 那一瞬间,自诩大家闺秀的顾宁心中酸涩极了。 她好像被冲昏了头,看到戚缙山的第一眼,就…… 就恨不得取谢明月而代之,恨不得站在他身边,同他温声说笑的人是自己。 察觉到刘氏探究的目光,顾宁低下头,收回了自己有些赤裸的眼神。 她看着自己同样白嫩的双手,这婀娜身段,娇嫩容颜,都是刘氏一点点嘱咐着养出来的。 谢明月已经老了。 可她还年轻。 上了菜,众人都等着顾三老爷动筷。 顾三老爷却等着戚缙山。 “戚姑爷先用。” 他殷勤地朝戚缙山笑着,戚缙山却眼也不抬。 “今日东宫多做了糕点,太子请我一同品尝,如今我有些吃不下,诸位无需讲究,请自便。” 他靠在椅子上,明明是第一次来访的生客,却硬生生坐出了主家的气场。 谢明月闻言,眉眼弯弯:“三舅、二舅,两位舅母,不必理会他,我们先吃。” 顾三老爷皱着眉:“姑爷是客,哪有怠慢客人的道理,可是菜色不合胃口?我立即叫厨子去烧……” “三舅,”谢明月无奈地看着他,“夫君不过是来时用过糕点了,真的不必拘泥。” 她看着其他人:“菜要凉了,大家都吃。” 顾三老爷看着戚缙山沉冷的眉眼,有些讪讪地坐下。 这戚缙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分明厌恶谢明月,却又来为她做脸,现在又板着脸不肯赏光,难道是因为他们是顾家人,是谢明月的母家,所以迁怒了? 他脑袋里想着事,一时没有拿筷子,顾家其余的人便也不敢动筷。 没办法,谢明月只得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 下一瞬,戚缙山就挺直了腰背,也跟着拿起了筷子。 顾三老爷一见连忙跟上。 哎呀,还是给面儿的,起码动筷了。 却没想到,戚缙山跟着谢明月夹了一只虾,随后放在自己干净的碗中,竟挽起那花纹繁复的朝服袖子,就着一桌人的面,慢条斯理地剥起虾来。 这道口味虾没去壳,本该由布菜的下人来做,偏生他做起来不紧不慢,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手翻动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等戚缙山剥完虾,眼也没眨一下,便将虾仁放进了谢明月的碗中。 第172章 姐姐也要体谅姐夫 饭桌上,顾家人齐齐震惊,然后可疑地安静了一瞬。 这是…… “哎呀,这明月从小就被清莹娇宠着,没想到如今嫁了人,该侍奉公婆,伺候夫君的年纪,还是和姑娘家似的,竟还让戚姑爷为你剥虾呢。” 冯氏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今日是宴席,谢明月与戚缙山是客,哪有在桌子上挽袖子的道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顾家是什么下里巴人,多没规矩。 戚缙山未抬眼,但只要谢明月察觉到他的气息陡然沉了一分。 她安抚地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随后夹起那只虾。 “多谢夫君,”谢明月看向冯氏,“三舅母,夫君怜我,为我剥虾我吃不得么?难道嫁了人,就成了奴隶?看来三舅母是未吃到过三舅剥的虾了。” 她说完就将那只虾送进嘴里,然后笑眯眯地品尝吞咽。 好吃。 夫君剥的,就是格外鲜甜呐。 冯氏没想到谢明月嘴上如此不留情,她被谢明月那副模样刺激到了,脸色难看又恼怒。 “不说别的,一旁又不是没有布菜的下人,你这般,很没有规矩。” “挽袖剥虾之人是我,三老夫人的意思,是在指我没有规矩?” 戚缙山突然开口,冯氏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看向他。 这戚缙山长得玉质仙姿,但她每一看到他,就心底发怵,只能躲着。 “不是、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戚缙山只是平平无奇地说了一句,冯氏就吓得磕巴了。 他眼底泛起一层冷意:“三老夫人久未进京,恐怕不知晓,这京中有我落座的地方,我的一举一动,就是规矩。” 不禁谢明月挑了挑眉,就连顾三老爷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这话真是狂妄至极,可是,而立之年执掌一院一司,又辅佐太子,圣眷正浓,这样的人物,当朝再没有第二个了。 他敢说,也是有这样的底气。 眼见冯氏一张脸红了又白,尴尬到不行,顾三老爷连忙扬起笑脸打哈哈。 “贱内平日囤于内宅,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戚姑爷莫同她一般见识,这为妻剥虾,古来便有,前朝杨帝同顺懿皇后便是如此恩爱,难得,哈哈哈。” 谢明月见其他人都被吓得噤声,不禁抿嘴低头,轻轻笑了笑。 “大家吃菜。” 顾三老爷打着圆场,将气氛又活跃了回来。 冯氏挨了个没见过世面的训斥,还要憋着气强颜欢笑,心里憋屈极了。 戚缙山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说完那句话,便继续剥虾,夹菜。 谢明月的碗里快堆成山了。 “好了好了。” 她连忙小声拒绝。 再夹下去,她还没怀上孩子呢,肚子就要被撑大了。 “多吃些,长点肉。” 戚缙山低笑着看她,谢明月接收到他的目光,白皙的脸颊顿时浮上一层粉色。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看得是哪儿。 她瞪了他一眼,埋头开始吃肉。 两人间的小动作,被坐在一旁的顾宁尽收眼底。 她碗里的鱼肉都要戳烂了,突然抬起头,看着谢明月来了一句。 “姐姐福气真好,姐夫公事一定很繁忙,没想到用饭时还要为姐姐剥虾,虽然夫妻之间感情好,可姐姐也要体谅姐夫呀,若换成我,定会反过来为夫君解忧,让他舒心用饭。” 谢明月停了筷子。 她看了一眼顾宁,眯了眯眼。 “那你嫁人是去做苦力的,我和你不一样,我嫁人,是为了和心悦之人在一处,开开心心享福。” 见她撂筷子,戚缙山眼中寒芒湛湛。 他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 “看来今日这顿饭,顾家人是不想让戚某的夫人吃好了。” 帕子被轻轻掷到桌上,轻飘飘的没什么声音,却让顾三老爷瞬间白了脸。 这戚缙山在不在乎谢明月是一回事,他要作秀,他们捧着就是了,可方才戚缙山已经那样说了,顾宁还不知死活地张嘴,简直就是在打了他的脸啊。 “顾宁,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 顾三老爷连忙呵斥顾宁,又面对着戚缙山和谢明月赔笑。 “戚姑爷,这顾宁平日被她母亲教得有些死板,只知以《女德》《女戒》行事,还请戚姑爷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息怒。” 戚缙山没说话,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年纪小,就是可以乱说话的理由了,自己愿意做嫁人后的黄脸婆,自己去,别看到别人家被夫君稍稍疼惜,就眼红跳脚。” 她露出手腕上那镯子,朝顾宁勾起一个明艳而逼人的笑。 “方才怕你多想,于是没说实话,这镯子,乃是我封一品诰命那日圣上御赐,你这辈子,也许都摸不到类似的。” 谢明月不来暗的,她也看清了顾家这些所谓亲戚的嘴脸,以前没怎么往来,这次原以为母亲有事,一家人会互助,却没想到,他们日夜奔赴,带来的却是满心算计。 她明晃晃地炫耀,反倒大大方方地昭示了自己的地位,顾宁的嘴开了又合,终于在看向戚缙山专注看着谢明月的目光后,眼圈一红,险些落泪。 “你这孩子,这几日坐马车本就不舒服,如今还难受吗?” 二房刘氏见状,赶紧为女儿找补。 “宁儿只怕是累狠了,还未缓过来,张妈妈扶她下去歇息,吃什么从厨房再端。” 看出顾宁今日的异样,刘氏觑着戚缙山的脸色,直接将她赶跑了。 “娘,我……” 顾宁委屈极了,一张脸梨花带雨的,尤有不甘。 她不想走,戚缙山这种男人平日里她是见不到的,若不今日多看看,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回去。” 刘氏背着众人沉下脸来,面色变得十分可怕。 她是书香门第出身,平时教导女儿也是十分悉心,没想到向来守礼懂事的顾宁今日像是吃错了药一般,屡次下她的脸。 真是丢人! 顾宁哭哭啼啼地被送走了。 临走前,还回过头,看向戚缙山。 没想到戚缙山被谢明月挡住了,谢明月感应到她的目光,顺着看过来,笑容明媚,眸色深冷。 顾宁轻轻打了个冷颤。 “这饭用得不爽利,我不吃了。” 饭桌上清净下来,但谢明月已经没了胃口。 第173章 耗死她 她到底还是顾忌着顾家人的血脉之情,所以纵容他们屡次试探和冒犯,但这一顿啼笑皆非的饭吃下来,真是让她看清了他们的嘴脸。 “明月,你大度点,”顾三老爷劝道,“咱们顾家人多少年未团聚了,你别理你宁妹妹,来,咱们接着吃。” “不了,没有我母亲,怎能叫团聚?” 谢明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径直从饭桌旁起身。 “舅舅舅母,还有表弟们慢些用,我与夫君告辞。” 她与戚缙山快步走出饭厅,饭桌上,顾家人面面相觑,顾三老爷一皱眉头,赶紧追了上去。 “戚姑爷,明月!” 他肚子里窝着一兜火,抖着胡子跑上前。 戚缙山已经登上了马车,正在伸手去拉谢明月。 “夫君,你先上去,我同三舅说几句话。” 谢明月拍拍他的手,站定在马车前,回头静静看着顾三老爷演戏。 “你这孩子,气性还和以前一样大,你妹妹身子不舒服,况且二舅母也将她送回院子了,你怎么就一声不吭要走呢。” 顾三老爷许久没有这样上赶着了,此时跑了几步,气喘吁吁地看着谢明月。 谢明月冷笑:“夫君不过是为我剥了一只虾,好像是犯了多大的天条,整张桌上数落的嘴就没停过,三舅,不是外甥女托大,如今这京中,想见夫君,应酬吃饭的人排着队都数不过来,他今日在顾家受的委屈,这些年加起来都没今日多!” 这也是她忍无可忍的原因,老的嫉妒,小的觊觎,谢明月可以忍受自己被他们说嘴,又不会掉一块肉,可她忍受不了他们用那些肮脏打探的目光看戚缙山! 尤其是顾宁,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到戚缙山脸上了,当她是死的不成? 想到方才顾宁那番话,谢明月眸中冷意更甚。 “我知晓这次舅舅舅母们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入京,受了诸多劳累,但这些不是胡言乱语的理由,别的话不必说了。三舅,母亲的身子虚弱得厉害,我看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谢家看望她。” “这……” 顾三老爷没想到她话题突然一转,又转到了顾清莹身上。 他觑了一眼马车内,隔着重重的软罗烟纱窗,戚缙山坐在里面,看不清面目神色。 顾三老爷放低了声音:“明月,咱们二房三房刚入京,还有好些地方需要打点,也要拜访故旧、接待见客,明日这时间,着实来不及呀。” 来不及? 妹妹半边身子烧伤,昏迷十年,一朝醒来,躺在院里等待看望,当哥哥的,居然说来不及。 看望妹妹,还没有在京中牵线搭绳来得重要。 谢明月垂眸低头,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终于懂得,为何戚缙山身上总是纵横着一股肆掠的杀气了。 成日接触这等忘恩负义,卑劣狡诈的小人,泥菩萨都得动怒。 罢了。 她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咽下了一腔怒火,隐忍道:“既然如此,那就等顾家有空时再议。” “正是如此才好。” 顾三老爷以为将谢明月糊弄过去了,顿时喜笑颜开:“明月,戚姑爷公务繁忙,三舅就不留你们了,改天再来府上做客。” 谢明月点点头,连话也没说一句,转身上了马车。 顾三老爷一直目送戚家的马车走远,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他眯了眯眼,转身大步回到饭厅。 其他人都等着,见他回来,顾二老爷忙起身问:“三弟,如何了?” “还能如何?” 顾三老爷没好脸色,他看向冯氏,恨恨道。 “今日你吃错药了?戚缙山爱给谢明月剥虾,就让他剥好了,又没剥掉你一块肉,他如今是太子太傅,又执掌着都察院和大理寺,不是什么无权无势的小辈,能够任你揉扁搓圆!这京中不比晋阳那弹丸之地,你若看不清形势,往后应酬就都称病不要见客了。” 冯氏白着一张脸,没想到顾三老爷竟然说话这样难听。 她嚅嗫半天,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确实是她看不惯谢明月坐享其成的样子,毕竟,顾三老爷从年轻到如今,可没一日体贴过她。 “还有二嫂,”骂完冯氏,顾三老爷脸色稍缓,又看向了二房,“那宁儿往日乖乖的,今日也是,我好不容易打了圆场,她竟如此没有眼色,二哥你们这次入京不是准备为她寻门亲事?要我说,还是再教导些时日,没得往后出嫁了,白白丢我们顾家的脸!” 顾宁今日实在不像话,顾二老爷面色讪讪的,只能点头称是。 刘氏被这般狠骂,有些挂不住脸。 “三弟何必这般生气,明月心里惦记着我们顾家亲人,不会这么小器的,那戚缙山疼她,也不会同宁儿一般见识。” “疼她个屁!” 顾三老爷忍不住口出秽语。 “我都瞧见了,那戚缙山只怕是在做样子,实际对谢明月根本没什么感情,看她时眼里都是厌烦。” 冯氏和刘氏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女人懂其中门道,既然顾三老爷这样说,那恐怕还是谢明月恳求戚缙山过来给她撑场面而已。 “罢了罢了,往后多加谨慎些。” 顾三老爷骂了一通出气,面色缓和下来。 “方才,明月又问我们何时去看望清莹。” “三弟你怎么说?” 顾二老爷十分关切。 顾三老爷哼笑一声:“还能怎么说?我推脱家里要上下打点,拜访见客,她被我糊弄走了。” 此时,小辈们早就被遣了出去,只剩下两对夫妇在饭厅里,面色凝重。 “当年我们要争这京城的宅子,爹硬是将我们赶回了晋阳,大哥死了,清莹又嫁了人,这宅子凭什么不能归我们?”顾二老爷谈及宅子,言辞激切。 “这京中的机会与晋阳的机会怎能相提并论,爹以前就偏疼大房,断送了我们两家的前途,如今孩子都大了,好不容易有了再次回京的机会,我是不会再让大房抢去了。” 他想到自己那聪颖有加,却因地处晋阳而无法施展的儿子,还有晋阳公子哥都配不上的女儿,心中更加窝火。 顾二老爷将桌子拍得震天响,顾三老爷皱着眉头,狠心道:“没错,该我们二房三房的东西,这次不能让走了,清莹如今本就是谢家妇,那谢长勋不做人,明月又说她身子羸弱,我瞧,我们且拖延些时日,那谢长勋自会想法子弄掉她,到时候咱们再去讨说法,还能再让谢家出点血。” 顾二老爷闻言笑了。 “没错,耗死她。” 第174章 她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侯府的马车上,谢明月与戚缙山亲密靠在一处,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若是不喜,下次别见他们了。” 戚缙山帮她捏了捏有些僵硬的后颈,声色淡淡。 “我看顾家这些人也没有来往的必要。” 想到那个顾宁黏腻的目光,戚缙山的脸色阴沉得能够吃人。 “还不是你今天来接我,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谢明月好笑又心疼地拍了拍他,正色道。 “不过,二舅三舅他们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太小,两家又不常见面,我竟没察觉,他们一直打着大房的主意。” “这次看清了他们的嘴脸,真是后悔当初一时情急,给他们去信了。” “也还有点用,”戚缙山被她安抚着,面色和缓许多,“尉茂要认祖归宗,如今掌家权、族谱,都在他们手上。” “这倒也是,三舅家难缠一些,以前他们家女儿,也就是我三妹妹,来谢家为我贺生辰时,还同我抢风筝,一家子都是不讲理的货色。” 谢明月说完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戚缙山一手支着座椅,偏头看着她,下颌的线条优美又硬朗。 被长久地注视,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夫人为何这般瞧我?” 谢明月凑近他,眯了眯眼眸,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戚缙山,”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我幼时的口头禅?还有,我同三妹妹的争执,明明发生在后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戚缙山闷笑了两声,只用另一只手搂紧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身前,并不肯说。 谢明月急了,伸手去拧他的耳朵:“不许装死,快告诉我。” 看戚缙山这弯着眼睛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心里憋着坏。 这人可真是个狐狸! 她佯装苦恼:“不告诉我啊?那我自己慢慢想呗,大不了,晚上也不睡觉了,就是躺着,一点点回忆那时的情形。” 戚缙山眸色渐深,搂着她的胳膊收紧。 “想闹是不是?” 他凑到她耳边,呼吸声一点点浸入谢明月的脑海。 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深夜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在自己耳边呼吸的。 联想到之前在马车上,戚缙山也没收敛过,谢明月陡然僵硬了身体,懊恼不已。 她怎么就忘了,这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主呢。 但凡她想挑衅他,就没有赢的时候。 “不闹、不闹,”她赶紧摇头,可是又微微委屈道,“可是我好奇嘛,你明明是后来才回到戚家,怎么会在我那么小的时候认识我?” 戚缙山又忍不住笑起来。 谢明月气得用拳头捶他。 “夫人息怒,”他捏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这就告诉你,不过……你听完后可不许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多少年前的事了,”谢明月见他松口,好整以暇地翘着下巴,睨着他,“快从实招来,不得有假。” 戚缙山很喜欢她这副小模样,轻轻拧了一下她的鼻尖,低沉开口:“夫人幼时被岳母送去幼学,可还有印象?” 幼学…… 谢明月陷入沉思,眨了眨眼。 “啊……你是说,是柳家当时办的那个幼学……” 她想起来了,柳家是文臣世家,族中文豪辈出,不论男女老少,皆出口成章,柳家女孩也和男孩一样,一同学习长大,当时柳家的四小姐办了个幼学,供小孩子开蒙,不拘男女皆可参与,她就被母亲送去了。 同柳光舟那此起彼伏文斗的好多年,不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我记得呀,柳家办的那个,可……你也不在?” 谢明月记性不错,她还记得当时参与幼学的都是些高门大户,虽说不全都是显赫的门第,但那时的戚缙山和云氏还在平山坊,根本不可能进幼学。 戚缙山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声音越发沙哑:“再想。” 他的手掌在谢明月的侧腰摩挲,掌心温度透过轻薄的布料染上她的肌肤,令她有些分神。 “我……” 谢明月张了张口,努力回想着,但那时她也很小,就四五岁,实在是没有把每一天都记得很清楚。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戚缙山的表情越来越危险,揽在腰间的手也越掌越紧。 谢明月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她真不该问!今日若是想不起来,只怕要被戚缙山好好“收拾”一顿。 等到腰带被缓缓解开,谢明月终于垮了脸。 “呜呜,夫君,我那时太小,不记得了。” 她可怜兮兮地垂下眉眼,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企图缓缓从他怀中挣脱。 戚缙山凝视着她的脸,突然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胳膊一使劲,将她整个抱到了自己怀中。 谢明月的腰臀下就是他结实有力的腿,透过两人的衣料,传递着暧昧的温度。 “你直接告诉我呀。” 谢明月缩起脖子,看着戚缙山吃人的眼神,赶紧往一旁扭头。 谁知戚缙山好似预料到了她的想法,竟然直直朝着她扭头的方向俯身低头。 呜…… 还是被一口叼住了。 他顺利攻略城池,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哼出声来,方才在她的唇瓣上轻咬了一下,以示惩罚。 “别的都记得,就是不记得我。” 谢明月用袖子捂住嘴,警惕盯着他。 “你真的没有故意讹我吗?” 她看着戚缙山那心眼极多的模样,总疑心他是为了折腾自己,故意找的由头。 话音未落,屁股上传来了一道不轻不重的拍打。 “还敢置喙。” 戚缙山不咸不淡地将手搭在她腰间。 “你、你别打那儿呀,”谢明月脸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我忘记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嘛,不要折腾我!” 话音未落,谢明月就暗道不好。 说错话了! 这句话把戚缙山彻底点燃了。 “折腾?” 他呼吸一滞,将她的下巴掐着抬起来,强势地按在马车壁上,俯身一个深吻。 随后抬眼,声色里酝酿着欲来的风雨。 “我让夫人见识见识,何为折腾。” 谢明月赶紧求饶。 第175章 我怎么会嫌弃你 “错了、错了!” 她挣扎着起身,又被他拉着倒进怀里,于是不轻不重地捶了他几下。 戚缙山眯着眼眸,在她侧颊流连,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没有就地“收拾”她。 “夫君。”谢明月软下身段撒娇,戚缙山很吃她这套。 他受用地淡笑:“嗯?” “你告诉我呀。” 谢明月不敢抱怨了,乖乖求他。 戚缙山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不带有一丝爱欲与占有。 纯粹一如当年。 “谢大小姐贵人多忘事,早已忘了当初自己随手给出的一本书,一支笔。” 他从马车的暗格里掏出一盒蜜饯,手指捻出一颗梅子,轻车熟路地塞进了谢明月的嘴里。 她的脸色总是很白,让他不由自主想喂她些吃食,喂出血色。 “书和笔?” 谢明月陷入回忆,半晌,她眼中渐渐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是你?” 她含着梅子,连吞咽都险些忘了。 她在幼学时,曾发现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经常缩在幼学旁,趁孩童打闹后,去捡地上被扯破的书本,或者是摔碎的砚台墨条。 谢明月记得那是个年长些的孩童,至少比她高出一截,穿着不合身的衣裤,打着补丁,但很干净。 那居然是戚缙山? !!! 她的心像是被一口气压住了,瞬间变得又痛又沉,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她就已经比平常的幼童要心细一些,所以发现那个小哥哥后,有时候趁着丫鬟不注意,就会将自己的纸分给他。 但书和笔都不能动,因为这些都是丫鬟们收拾的,她从未丢过东西,东西贸然消失的话,可能会牵连到小哥哥。 但谢明月心里总是惦记着他。 直到她上幼学的最后一天,谢明月特意让丫鬟从交好的小厮那儿换了一套四书五经,又偷偷藏了一支用旧的笔,下学时藏在了小哥哥经常经过的灌木丛里。 后来她回到家中,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个哥哥,居然是你么……” 谢明月感觉自己的鼻腔都被蜜饯酸得一皱,在戚缙山沉沉的目光下,突然流下了眼泪。 她猜了很多种情形,却唯独忘了这一件事。 因为在她心底,戚缙山再落魄,也应该是个寒门子弟的模样,他怎么会在幼学旁边等着捡地上的笔墨呢。 怎么会是他呢。 一瞬间,谢明月有些恨自己。 恨自己为何往后来了十年。 若她能回到年幼时,该多好啊。 “哭什么,”戚缙山没料到她会哭,手上动作一僵,用力抱紧了她,“知道是我,不该高兴?” 他擦去她的眼泪,目光温柔又怜惜。 “多亏了夫人所赠的那套书,方才有了今日的我。” 幼时的云氏在平山坊最想做的事是找到当初那个让自己怀孕的富家公子,根本未曾想过供他读书。 是他自己渴望做学问,常常在为云氏做完事后跑到幼学附近,偷偷地听那些启蒙课。 只不过没有书本和纸笔,总归是学不深。 地上捡的也是聊胜于无,都被扯烂成一片一片的,只能认认字,却学不成句子。 多亏了谢明月送的那套书,还有那支笔,戚缙山自学完成了启蒙,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云氏这才将积攒的钱拿来供他念书。 谁也不知道一个小小少年蹲在幼学旁,偷偷摸摸去捡纸片时,心底是什么滋味。 戚缙山搂紧了谢明月,喉头滚动:“夫人,我这一生是因为你而启程。” 这句话很轻,却像万里山峦一般压在谢明月心上。 “怎么会是你呀。” 她小声地靠在他身前,总觉得难以置信。 “所以你从那时候,就……” 戚缙山沉默无言地贴着她的脸,嗯了一声。 认识她,注视着她。 难怪他回戚家后,与她见面的第一眼,会那般看她。 对她来说,她早就忘了,可对他来说,那是好多年,是他贫瘠寥寥的困境人生中,一抹很鲜亮的颜色。 从此,他能够正大光明地见到她,而不用苦苦在谢家周围寻求一些做苦工的机会,就为了在完全见不到她的时候,听下人们偶然谈及一句大小姐。 他知道了,她越来越像个大家闺秀,琴艺与文章都是一流,也知道她同侯府的世子订下了婚约,而他只是个布衣平头,唯一能够知道她的消息,还得从丫鬟到婆子再到小厮们的嘴里。 天知道他被戚家找回时,心底有多高兴。 什么侯府公子、什么荣华富贵,他满心只有她那道在幼学时小小的身影。 直到两家人见面,戚缙山躲在人群后面,看着他心心念念的人,同那个口口声声骂他杂种的弟弟巧笑言兮。 他几乎被妒火焚烧殆尽。 后面,抢到她,再忤逆父母成婚,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既痛惜她那年的遭遇,却又庆幸上天给了他机会,能够护着她一生一世。 “戚缙山……” 谢明月依在戚缙山身前,嗡声嗡气地开口。 “你真坏。” 她吸了吸鼻子。 “那我们见面时,你怎么不告诉我?” 若那时他开了口,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戚缙山浅浅笑了。 “我不敢。” 那时的他像一棵贪婪的树,疯狂汲取着周遭的一切,规矩、礼节,只为洗去一身从尘埃里走来的灰尘,能够相得益彰地站在她身边。 她是满京赞颂的佳人,他又怎么敢去玷污她周遭的一切。 谢明月只当戚缙山是十年前心悦于她,却没想到,他的感情走了这么长、这么远。 还这么深。 她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含着泪和他紧紧相贴。 “真是个笨蛋,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那时候,你和戚修玉有婚约。” 戚缙山淡淡道。 但谢明月还是听出来,他有点吃醋。 这个醋坛子的醋劲大得很,只要一提到这件事,必会折腾她。 不过她现在甘之如饴。 “后来不就没了嘛,现在我可是你的夫人。” 发生过的事也改变不了,谢明月干脆撒娇耍赖,蹭着戚缙山,让他忘掉这句话。 “我记得那个小哥哥脾气很好的,根本不像你现在这样。” 她嘀咕道。 戚缙山没错过她的小心思,随着她错开了话题。 “我现在不好?” 当然不好了! 谢明月红着脸,不好意思说。 动辄就把她按着亲呀弄的,还总是板起脸吓唬她,就算她不怕他,但也会不由自主乖顺一些。 哪有当年的小哥哥半点温和? 第176章 拿出打狗的本领 “看来夫人是嫌弃如今的我了。” 戚缙山轻轻笑了一声,正要继续开口,面色陡然一变,飞快地将谢明月推到在地。 “夫君?” 谢明月惊呼一声,惊愕地抬头看他。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阵喧哗与尖叫,戚缙山面如沉铁,瞬间将她在地上就地一滚,拦在了自己和座椅之间。 “锵”的一声,一支箭矢穿透了马车的纱窗,直直没入木制的车厢墙壁。 谢明月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了。 有刺客! 她躲在安全的角落,看着戚缙山拦在身前,马车的纱窗上不断溅上鲜红的血。 “待着别动。” 戚缙山简短放下一句话,撩起衣袍径直跨了出去。 马车正行在大路上,周围都是惊恐逃窜的路人,只听见惨叫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前仆后继的黑衣刺客尽数倒在戚缙山及周围侍卫的刀下。 良久,外面没了动静,谢明月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夫君?” “嗯,”戚缙山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没事了。” 风影雪海早已分头追踪埋伏的刺客,金河玉江护在马车两侧,确保就算再有天外飞箭过来,也能第一时间抵挡。 谢明月打开半扇马车的门,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戚缙山半边身子逆着光,脸上、身上,溅了不少鲜血,看上去宛如修罗现世。 “关闭城门,全城搜查。”他握着鲜血淋漓的官刀,语气冷到凝霜,“反抗者,杀。” 谢明月看着周围的百姓。 马车周围横陈尸首无数,满地血泊,令人胆寒。 百姓们看到了戚缙山当街一刀一个地杀人,此时躲在远处,不免窃窃私语。 “那是戚阎王?” “妈呀,好吓人啊,他怎么这么残暴?” “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是有刺客啊,他不残暴,死的就是他自己!” “不行,我看不得这场面,呕……” …… 谢明月轻轻掩着口鼻,抵挡周遭的血腥味。 她没那么害怕,只是恐惧戚缙山受伤。 戚缙山快步回神,伸出手想抱她,看见手上的血后,谢明月掏出手帕递给他擦拭。 “夫君,没事?” 她白着脸问。 “无碍,”戚缙山环顾周围,吩咐好手下后,重新坐进马车,“马车脏了,我带你骑回去。” 他将谢明月拉出来,玉江牵来一匹高头大马,在众人的围观下,戚缙山托着她上了马。 “这里……” 谢明月声音颤了颤,想到方才那些百姓的议论,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里有人收拾,那些刺客冲我来的。” 在外面,戚缙山没有过多说什么,他环住谢明月,一夹马腹,顺着大道飞驰而去。 直到人少了些,他的速度慢下来,对谢明月解释。 “不是冲着漕河惨案来的,就是冲着太子殿下。” 谢明月皱了皱眉:“方才可是长安街,刺客竟敢如此光明正大。” 天子脚下,出动二十余人行刺,这背后之人的势力恐怕不逊于他。 戚缙山垂眸掩盖下眼底的冷意。 “这次捉了一个活口,我亲自审。” 他摸了摸谢明月冰冷的手。 “这些日子,我拨些人手给你,出府时当心些。” 他知道她还是吓到了,毕竟刚才街上都有人当街吐了出来。 “后面我会忙一阵子,若有事,直接叫人去大理寺找我。” 骑着马慢慢步回顺清侯府,谢明月的心神稳了一些,反手抓住了戚缙山的手腕。 “夫君尽管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不是软柿子,谢家有人守着,她身边也有戚缙山拨的人。 两人回到侯府,顺清侯得知戚缙山遇到了刺客,头一回吓得连佛珠都没拨了。 满肚子的斥责也埋了下去,看着戚缙山一脸的血,谢明月也是惊魂未定,他什么也没说,先让人回院洗净血迹,更衣梳妆。 到了晚上用饭时,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也得知了此事。 戚缙山下午更衣后便匆匆赶去了大理寺,谢明月对上长辈们,不厌其烦地诉说当时的情形。 主要是戚老太太翻来覆去得问,看样子,恨不得失望刺客没在谢明月身上砍一刀。 最好砍死。 “这段时间你也少出门了,以免又被人拿捏,当做要挟缙山的笺子。” 戚老太太高高在上地嘱咐谢明月。 “你那个母亲反正醒了,你也少去谢家,今日我可是听说,坊间有传闻,是因为你们行事太过霸道,抢占了谢家的院子,方才如此遭人恨。” 谢明月放下茶盏,眉间透着冷意。 “不怪行刺的人,反倒怪起被害者来,老太太这想法也真是奇怪,莫非我们不去谢家,这刺客就不会出现了?” 现在戚缙山处在风口浪尖,有风头,也有危险,难道戚家人看不出来? 戚老爷子已经搁下筷子,扯了扯戚老太太的袖子,无奈戚老太太趁着谢明月这几日忙,在府中作威作福,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被收拾的,依旧坚持开口。 “当然,也不看看你们行的什么事,哪有跑到别人家的道理?如今百姓们都议论纷纷,你本就不是正经的谢家血脉,何必对你那个没有血缘的母亲这般上心?往后你不要再与谢家来往了,要记得,你是戚家的媳妇,这里才是你的家。” 谢明月忍无可忍,从桌前起身,冷冷地盯着戚老太太。 “老太太,我尊您是长辈,才未说难听话,谢家确实不再是我的家,但母亲抚养教导我长大,永远都是我的母亲,她在谢家有难,我不会不帮,恕孙媳妇难以遵从您的命令。” “明月,怎么和老太太说话呢?” 顺清侯皱起眉头,虽然没有怒喝,但语气也不太好。 “此事是你们咄咄逼人了,老太太也是为了侯府好。” “就是,真是不知好歹,难道非要外头的人全都骂你与缙山,你就开心了?” 戚老太太立刻顺杆上爬。 “你那母亲是谢家人,难道谢家对你,比戚家还要重要?别忘了,你早就不是谢家人了!” 谢明月听到这里,低垂的眉眼猛地窜上一股冷戾,她闭了闭眼,突然将手旁的茶盏狠狠摔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碎片满地。 永嘉县主与戚修玉也在,一片碎片溅到了永嘉身上,她当即怒道:“谢明月,你疯了,敢对长辈们如此!” “有人不肯好好说话,我只能拿出打狗的本领了。” 谢明月冷冷绷着下颌,双目沉沉。 “谢家、戚家,都没有我的母亲重要,谁若觉得这话不对,那就想想若是你们的母亲出事,是否还能如我这般,坐在这里同你们理论。” 她一脚踢开地上破碎的碎片,语气冰冷:“母亲一日在谢家,我就会去一日,待她身子受得起折腾了,我还要将她接出来孝敬,我看谁敢拦!” 第177章 约见外男 “反了天,反了天!” 戚老太太看着谢明月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气得一个倒仰。 “母亲莫气,”顺清侯皱着眉头劝慰道,却遭到了戚老太太的一顿骂,“你好歹也是侯爷,是一家之主,你就任凭你的儿媳妇这般欺辱我们!” “是啊,父亲,大嫂也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永嘉跟着附和,“若让父王知晓我在戚家竟受了这等委屈……” “什么委屈?”顺清侯突然板起脸,语气冷了三分,“县主,大房的媳妇虽然不敬,但方才并未对你如何,县主到底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要去叨扰瑞王殿下?” 他气谢明月率性妄为,但不代表就能接受永嘉县主用瑞王来压人。 想到自己前些天上护国寺听到的消息,顺清侯沉着眉眼未说太多。 只是越发后悔让儿子娶了永嘉。 若那消息是真的,往后戚家的麻烦就大了! 永嘉没想到顺清侯会训斥自己,一时愣住了。 她当然不可能回王府告状,出嫁也有一段时日了,瑞王甚至都未再见过她一次,她这么说,只是在戚家虚张声势。 “爹,您别怪婵儿,她裙子上还落着茶盏碎片呢。” 戚修玉忍不住起身。 爹就是偏心!谢明月都如此行事了,他居然还护着她! 顺清侯黑着脸看了这个蠢货一眼。 如今戚缙山如日中天,巴结的人都要排出二里地了,他们还是只会和谢明月对着干。 还好他将世子罢黜了,若侯府交到戚修玉手中,他真是不知侯府的未来在哪。 只不过,戚修玉不堪、戚缙山不要,顺清侯没想到这世子之位,居然会有一天交不出去。 …… 谢明月回到院里,还有些生气。 “老太太实在是太苛刻了,那是夫人的母亲,又不是杂七杂八的旁支亲戚,她怎么能说那种话呢。” 元白忿忿道。 “她自己的母亲早已逝去,就如此刻薄,真是过分!” 她噼里啪啦一顿骂,倒是帮谢明月将火气骂没了。 “好了好了,”谢明月反过来安慰她,“老太太就是这么个人,反正我用不着怕她,没事。” 总归是戚家的长辈,老太太嘴巴刻薄点,不过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谢明月也不会对她如何。 “我这一走,老太太恐怕又要气得半宿睡不着,也够她难受了。” 她抿嘴笑了笑,要元白伺候笔墨。 “我写封信,再为我送给柳光舟。” 上回她在谢家给柳光舟写了信,但他还未回,谢明月想到今日坊间流传的传闻,决定将柳光舟约出来,在茶楼见面,细细商议一番。 这封信去后,翌日柳光舟便回了,约谢明月第二日在裕隆茶楼相见。 第二天,谢明月出门时碰到顺清侯府的大门旁边,有小孩围着唱童谣。 “你的头,像皮球,戚阎王一刀砍了头……” 童谣里居然是在传唱戚缙山。 门房听见了,跑过去轰人:“走走走,哪来的小孩不学好,成天嘴里嚼蛆,再让小爷听见了,一脚给你们踢出二里地!” 他转身看见谢明月立在门前盯着这边,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夫人,可是要出门?” 这不是废话吗?马车都套好等在台阶下了。 谢明月看着那四散逃离的孩童背影,眉头微蹙:“这些孩子唱多久了?” 门房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夫人息怒,小的从昨日傍晚起,但凡听到这些孩子唱,就会去驱散他们。” “昨日就开始唱了?”谢明月的眉头皱得更紧,“怎么没人来同我说一声?” 门房面有难色:“如今坊间都传遍了,小的还以为夫人您知晓此事……” “罢了,你回原位。” 谢明月摆了摆手,没有为难他。 她坐上马车,缓缓前往裕隆茶楼。 昨日当发生的事,结果傍晚就已经有孩童唱歌谣,坊间还已经传遍。 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言论。 本来昨日那场景就骇人,许多亲眼未见的,听了这些谣言后只怕会对戚缙山产生更深的误会。 老百姓才不管谁刺杀谁,他们只看到戚缙山当街杀人了。 谢明月盘算着,一路来到裕隆茶楼。 柳光舟已在二楼的厢房中等待。 为了避嫌,两人的小厮丫鬟都在厢房内候着,谢明月落座,看着对面的柳光舟,挑了挑眉。 “柳大公子,最近日子不好过?” 比起上次见面,柳光舟的脸色憔悴了不少,丰茂神仪的一张脸,双颊都微微凹下去了。 柳光舟叹了口气:“戚夫人,别提了,你夫君重查漕河惨案,这京城上下震荡,就连柳家也是鸡飞狗跳,我母亲担忧柳家失势,今日又开始逼我相看姑娘家。” 原来是被逼成婚。 谢明月垂眸一笑。 “你也到了而立,柳老夫人焦急再正常不过了。” “那是,”柳光舟一张俊脸写满幽怨,“吃饭也提,喝茶也提,就连我午睡,都要差小厮在一旁念《孝经》,你说我怎能不憔悴。” 谢明月笑了:“你怎么不说,要娶《诗经》为妻?” 他们年少时互相文斗,柳光舟对女子没有感觉是出了名的,曾对着圣上扬言,自己此生若要娶妻,就娶《诗经》,气得柳老夫人病了三天,后面就不管他了。 曾经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的柳大公子,就这么遗世独立到了而立之年。 和不嫁人的永嘉县主一样,成了个他人口中的怪胎。 否则,长公主也不会将他与永嘉县主牵线了。 “戚夫人就取笑我。” 柳光舟一挥扇子,展开一句扇面诗。 “来,瞧瞧,这句诗如何对?” 谢明月默默无语。 这也是柳光舟的老毛病了,每逢相见,总要弄点自己琢磨的文章、诗句、谜题。 她瞥了一眼,便说出了下句。 “高。” 柳光舟砸砸嘴,像是在品鉴美食。 “这个字用得妙,好,不枉我特意出来一趟。” 谢明月觑着眼睛:“敢情,你是为了骗我给你对诗?” “是啊,不然呢……啊,不是,当然不是。” 柳光舟沉浸在诗句中,真心话顺嘴溜了出来。 “错错错,戚夫人,在下可是接到了你的信,特意前来与你商议。” 谢明月气笑了:“真该让当年那些心仪你的女子,都来看看你这无赖模样。” “看,都来看了,就无人愿意嫁我了,省得我母亲总说半夜睡不好,我真半夜去敲她院门,连同丫鬟们一起,睡得比谁都香!” 柳光舟死皮赖脸,笑得清风霁月,说出的话却欠揍。 “说正事,上回你给我的信,我想过了,并且往贺兰芝那去了一封,谢家的事,需得联系大江南北,要曝出来就来个狠的,不过此事一出,伯母怕是要遭受些非议。” 第178章 茶楼捉奸 他正经地喝了一口茶。 “戚夫人啊,此事确实丧尽天良,就算你并非鸪鹧文会的人,天下学子书生们,都会愿意为你、为顾夫人发声的。” “那是自然,我虽创办鸪鹧文会,可不会假公济私,利用文会处理自己的事,这件事能让文会来传写,必定是因为有失公允。” 谢明月直言不讳。 “但今日还有一件事,我也许要徇私了。” 她说完坊间传闻一事,柳光舟面色严肃,叩了叩桌面。 “这一瞧便是戚太傅的政敌所为啊,这般扭曲是非,长久下去,戚太傅的声誉必将受损,对仕途不利。” 谢明月何尝不知? 她是真不愿利用文会给自己做事,毕竟当年支持烂柯山人的人,都是心性单纯,钻研文章之辈。 只是她更不愿看到戚缙山被坊间误会。 “此事乃我个人私事,文会帮了忙,我愿每五日写一篇文章,直至今年结束。” 谢明月本想完事后退出文会,但转念一想,文会的人都在盼着烂柯山人归来,若她退出,惩罚的不是自己,反倒成了他们。 他们想看她的文章,那她就辛苦些,多写一点。 果然,柳光舟眼睛放亮,收起扇子就是一拍。 “好啊,妙啊,五日一篇,今年还有三百多日……那就是六十来篇……” 堂堂世家大族的嫡出大公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乞丐捡到宝了一般,大呼欣喜。 “烂柯山人,你若愿意一直写,只怕文会的人全都愿意一直给你做事。” 谢明月听了柳光舟这粗糙的话,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就有些湿润。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群人的帮助…… “本就是文章让大伙相聚在一起,我若有空,定会多写一些,抛砖引玉。” “放心,我们定会将局势扭转过来。” 柳光舟宽慰她,又道。 “你可知,咱们文会里也有不少人钦佩戚太傅?此次我去联络,保不准他们还要欢呼。” “嗯?” 这是谢明月未曾想到的。 文武素来相斥,戚缙山又不爱做文章,是个十足的“官僚”,鸪鹧文会的人都纯粹,竟然也会追捧他? “戚太傅入仕以来,做的都是利国利民之事,虽手段铁血,但人贵在有辨别之力,能够分辨戚太傅做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在去年,还有位仰慕他的冀州才子,为戚太傅书了一册什么功劳簿,总之详解了一些他曾经的政绩,如今坊间也在渐渐传开。” 柳光舟就可劲折腾着手里的扇子,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今日这事也就是还未传到冀州,否则那人肯定又要为戚太傅发声。” 谢明月没说话,心底倒是暖暖的。 这种被人理解的感觉真好。 “那就再好不过了,”她抬起脸,神色轻松了一些,“柳大公子,此事还需劳烦你了。” “还有贺兰芝,”柳光舟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从厢房一角拎出一个红木礼盒来。 上头扎着红绸,封着红纸,看上去郑重极了。 “这是……” 谢明月不明所以地看着柳光舟。 柳光舟轻哂一声:“这是贺兰芝知晓你中毒后,特意快马加鞭,让人从江南寄来的,她说这些年给你写信都未回,还怕是人出了事,现在知道你中毒,担忧得不行,喏,这里头,上层是她的,下层是我的,我俩心意一起,预祝你早日痊愈。” “未回?怎么会呢?”谢明月又惊又喜,愣愣地伸手摸着那礼盒,否认道,“府中应当从未收到过兰芝的信啊。” 她想到自己上次回府后还给贺兰芝去了一封信,只是江南路远,谢明月以为回信还未到。 却没想到,贺兰芝寄给她的信她都未曾收到。 “我也不知为何,”柳光舟摊开手,“戚夫人养好身体,该吃吃,该补补,好继续为文社写文章,至于戚太傅这件事,交给文社了,保准扭转风尚。” 文人的笔,就是无形的剑! 谢明月忍不住笑了。 “好,借你们吉言。” 她没说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以免柳光舟又问太多,不好解释。 原本他们会见也不是很合适,谢明月与柳光舟聊完正事,便打算告辞。 去书坊瞧瞧,有没有那冀州才子写的戚缙山功劳簿。 她正离开,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的女声。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谢明月微微皱眉。 厢房外,永嘉同刘家的儿媳妇朱清,还有一些贵女们簇成一堆,花枝招展地往茶楼里面走。 走着走着,永嘉眼神一定,定在了厢房门外守着的丫鬟身上。 “县主怎么了?” 朱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知丫鬟怎么了。 永嘉陡然沉下脸色,咬了咬牙。 “谢明月那个贱人的丫鬟,她在这?” 真是冤家路窄。 “呀,那旁边的小厮我认得,是柳大公子的。” 后面有个和柳家交好的贵女叫了一声。 永嘉眸色一动,扭头看着她:“你可笃定?” 那贵女点头:“没错,柳大公子的小厮有一个嘴边有一粒痣,我记得可清楚了。” 那小厮嘴边果然有一粒黑痣,显眼得很。 好啊,谢明月! 永嘉的心底一下子炸了。 想当初,长公主安排她与柳光舟相看,可那谢明月居然与柳光舟暗自谈天,她就说他们俩有一腿! 朱清知道永嘉不喜欢谢明月,立刻阴阳怪气道:“哟,戚大夫人和柳大公子,这孤男寡女的,做什么呢。” 永嘉笑了:“肯定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没想到戚太傅今天方入宫,我这大嫂就巴巴地跑来会情郎了。” “县主,这谢氏是您的大嫂,她做出丑事,岂不是要牵连您的声誉。” 有贵女低声开口,永嘉听见了,眼底淬满阴狠。 “是啊,同是妯娌,她做出这种丑事,有没有想过戚家的名声?” 她冷冷一笑,厢房也不去了,径直朝着谢明月的厢房走去。 “这种人怎配做我的妯娌?我今日就要她这个荡妇身败名裂!” 谢明月只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厢房的门突然被“咚”的一声撞响了。 “谁?” 柳光舟随即皱眉冷喝,外面的永嘉县主听见了,越发笃定兴奋。 男人的声音,一大早就出来茶楼相见,谢明月偷情之事八九不离十了! “给我撞。” 她后退一步,不顾周围丫鬟小厮的劝阻,叫人过来撞门。 “谢明月,你敢做,就别怪我扯掉你的遮羞布!” 第179章 县主偷钱 “哐当”一声,厢房的木门被撞开了。 永嘉兴奋地抬起头往里跨去,做好了看见一对狗男女的准备,却看见谢明月与柳光舟好端端地站在茶桌两端,各自被丫鬟小厮簇拥着,神色如常,衣冠规整。 连一根头发丝都未凌乱,哪有半点偷情的模样? “永嘉县主?” 谢明月皱起眉头,看着外面一圈看好戏的人,转瞬间明白了永嘉的用意。 想捉奸。 可惜她弄错了。 她面无波澜地笑了笑,看向永嘉。 “这是唱的哪出戏?” “你们……”永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梭巡,实在是没想到,厢房里居然有这么多人,虽然都是下人,可加起来有六七个,厢房都快站不下了,要说在里面通奸,那也太过可笑。 “谢明月,你背着大哥会见外男!” 想了想,永嘉换了个理由指责她,“若非今日我与友人来此小聚,发现了你们之间的猫腻,你还不知要瞒着侯府多久!” 谢明月沉下脸,正要开口,柳光舟突然动了。 他一把夺过谢明月面前的礼盒,递到永嘉面前,理直气壮。 “县主可莫要胡乱揣测,今日在下面见戚夫人,不过是因为友人贺兰芝有药材托我转交,我至今还未成亲呢,若县主就这般毁了我的姻缘,岂不是不美。” 柳光舟面如冠玉,白衣翩翩,虽然相传性情有些古怪,可胜在气质风流,永嘉身后一群贵女们见了,都有些春心萌动。 忍不住为他说话:“是不是弄错了?这样子哪是幽会……” “这戚大夫人和柳大公子的模样再疏远不过了,我看不是……” 永嘉没想到他们见面竟是有正事。 “这、这定是你寻的借口!” 她恼羞成怒道。 谢明月与柳光舟不止第一次见了,柳光舟这么多年不成婚,谁知是不是在等她! “贺兰芝有东西交给她,为何不直接送到府上?却要托你这个外男转交?” 谢明月闻言冷笑:“那当然是因为,府上有人不老实,这药送去府上,到不到得了我手里都不一定。” 她瞥了一眼永嘉,永嘉意识到了什么,正要阻拦,然而谢明月已经快速说了出来。 “县主,这几日我未在府中管账,听闻你支了不少公中的银两,还将家中药材库里的黄精也取走了,府中这几日也无人看大夫,怎么就要取这么多药呢?” 这话一出,永嘉周围的人都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支取公中银两就算了,这无病取药…… 当即就有人同同伴咬耳朵:“这我知道,我们家的姨娘也爱用这招,拿府中的名贵药材,偷偷倒到外头的铺子里卖,换取银两。” “啊?可永嘉县主……县主要什么没有,需要用这法子换银子吗?” “你忘了,县主大婚时,那些嫁妆破破烂烂的……说不定,县主手中没什么钱呢,况且她那夫君也没个一官半职的,恐怕一房人要指着县主的食奉过活!” 永嘉听到了议论,简直要气晕过去。 “你别胡说!你这几日都不着家,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你血口喷人!” 她激动地指着谢明月,反观谢明月神色淡然,面目如常,看过去反倒是身居高位的那个。 “我是否胡说,县主心中自有决断,”谢明月重新接过那礼盒,慢慢从永嘉身边走过,“恕我失陪。” 她走了,留下一扇挂在门框上要落不落的门,仿佛永嘉那岌岌可危的脸面。 柳光舟似笑非笑地朝永嘉鞠躬:“县主好手腕,误会一场,这修缮费还请县主掏腰包,在下告辞。” 留下永嘉对着那空荡荡的厢房,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怨恨。 “看什么看?” 良久,她回身吼了一句,看到朱清后,忍不住呵斥:“都怪你,也没弄清,就在我耳边怂恿,这修缮钱你出,我回府了。” 说完也不看朱清的脸色,飞快地下楼坐进马车走了。 她如今囊中羞涩,能省一分是一分,怎么会赔钱! 谢明月出了茶楼倒是心情大好。 既然出来了,她就去书坊买了那本柳光舟说的书,又为顾清莹挑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准备找时间送过去。 戚缙山让她少在外面活动,她一次买完,也省得再出来。 待采买一通后,也到了晌午,谢明月回府用饭,一踏进大门口,正巧碰上信使来送信,府上的下人收了信,正往里走。 谢明月叫住那人。 “过来。” 她面无表情,收信的下人顿时心中惴惴不安,忐忑地走来。 谢明月看到他怀中那一叠信,淡淡地问:“这些年,可曾收到过贺兰芝写给我的信?” “什么……”下人疑惑了一瞬,随即脸色略略一变,“大、大夫人,小的不知……” “劝你别对我说谎,”谢明月一看就知其中有猫腻,“我想知道,有的是法子查清。” 下人当然知道谢明月的手腕,只犹豫了一瞬,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磕头。 “求大夫人饶命,小的也是、也是遵着侯爷与大老夫人的吩咐做事。” 顺清侯和云氏? 谢明月面色凝重,梧桐见了,厉声开口。 “大夫人还未说什么,你要死要活干什么?起来说话!” 下人规规矩矩起身站到谢明月面前,低着脑袋。 “一五一十告诉我,他们怎么吩咐的,你又是怎么做的?” 下人战战兢兢地交代:“原先,所有入府的书信侯爷都要过一道眼,后来有贺小姐的书信,侯爷与大老夫人见了,便同小的说,贺小姐德行有亏,浪荡不堪,不能让夫人您与贺小姐往来,往后贺小姐的书信一概不许入府,所以后来但凡有贺小姐的书信,小的只能依照吩咐扣下。” 难怪她这些年,从未收到过贺兰芝的信! 谢明月忍不住咬住了后槽牙。 她刚成婚那段时日,戚缙山官职不大,想必府中也不归他说了算,所以这件事他恐怕不知晓。 这戚家还真是…… 每当谢明月对他们尚且存着一些温情时,总能有一阵浪花过来,将这一丝温情浇灭。 “我知道到了,”她冷下语气,“那贺兰芝的信呢?扔了?” 下人踌躇片刻:“小的……小的不敢乱扔,全都收在自己房中,大夫人若需要,小的这就去取。” “去。” 听闻信还在,谢明月微微松了口气。 她与贺兰芝儿时交好,是万不愿意贺兰芝的一腔心意被顺清侯和云氏毁掉的。 正等着下人回来,这时,府内传来戚老太太的声音,谢明月抬眼一望,就见永嘉搀扶着戚老太太,直朝着她气势汹汹地走来。 看来有人斗不过,回府告状了。 第180章 金包银 谢明月本不想理会,但一纵容老太太这么给她添乱也不是个事。 干脆趁此机会,狠狠治她们一顿。 她站定在原地,戚老太太板着脸,十分威风地被永嘉县主搀扶过来。 看着谢明月那张艳若桃李的脸,戚老太太紧紧盯着她片刻,嘴角抖了抖,突然举起手,要往她的脸上扇去。 但她的手还未碰到谢明月的脸,一旁的角落里不知何处闪出一道黑影,戚老太太只感觉小臂一阵剧痛,还来不及哀嚎,就被推搡得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连带永嘉县主也被扭了脚。 她惊骇地盯着谢明月,待看到那黑影重新没入角落里,顿时抖着声音:“你、你竟敢指使人殴打长辈,大房媳妇,你这是大不孝!” 身后的婆子们赶紧上来扶住戚老太太,又看了眼永嘉县主。 方才戚老太太快要摔倒,一直死死地抓着永嘉,连带着永嘉也磕到了栏杆上,此时头上的金钗被柱子撞歪了,露出里头包着的银色来。 这二夫人贵为县主,又得瑞王宠爱,头上戴的首饰居然金包银的? 谢明月也看到了那抹银色,她自然知道永嘉手中拮据,又想到永嘉偷偷摸摸去做金包银的首饰,顿时笑了出来。 永嘉的脸都涨红了,偏偏她还不知道谢明月在笑什么。 “谢明月,你好大的胆子!平日你行事霸道就算了,可如今你居然敢对老太太出手,你真是目无尊长!” 谢明月微微挑眉:“方才出手的人是夫君的,我一个内宅妇人,哪来这样的高手。” 一听是戚缙山安排的人,戚老太太脸抖了抖,却不好再说什么了。 是她先要打谢氏,若捅到大孙子那儿去了,她也讨不着好。 最后还是永嘉忍不住先开了口。 她指着谢明月,声音尖厉:“谢明月,你今日私自会见外男一事没完呢!” 听她一说,戚老太太如梦初醒,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缘由,气势又上了身。 她抬起下巴:“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我们戚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媳妇,缙山忙公务,你倒好,一大早就去会见外男,还是那个名声古怪的柳大公子,你不要脸,我们侯府还要脸呢!” 谢明月讥讽地看着戚老太太。 永嘉告状,肯定只说了只言片语,她也懒得多说。 “我见柳大公子,一是因为友人贺兰芝托他替我递了药材,二则是因为有人蓄意抹黑戚家声誉,如今坊间沸沸扬扬皆是谣传,我找柳大公子商议此事。” “你一个妇人能够商议什么?都是借口!” 戚老太太自己没念什么书,只是不做一个睁眼的瞎子,向来看不惯女人舞文弄墨。 谢明月之前是才女,还是名动京城的才女,而她最不喜这般张扬的女人。 “至于药材,府中什么药材不够你吃的,还要贺兰芝那种人给你送?” 贺兰芝行事张扬怪诞,就连戚老太太亦有所耳闻。 永嘉在一旁听着,见话题扯到了药上,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谢明月轻飘飘地勾起唇角,一边看着她,一边轻描淡写道:“府中的好药都被县主拿了,我上哪去吃?” “什么意思?”戚老太太一愣,下意识看向永嘉。 永嘉大叫:“谢明月你少血口喷人,我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这才拿了些药,你别想诬陷我,我瑞王府什么药没有?还需要拿侯府的药吗?” 这话有些不好听,戚老太太皱了皱眉,看着她:“县主,谢氏说的是什么?你真的拿了侯府的药?” 永嘉慌了,明明是在说谢明月红杏出墙,怎么又绕到了她身上? 她看了一眼谢明月,被她眼底的寒芒惊得心头惶恐,慌张地解释:“我没有!老太太,是太医开的方子里需要,我才拿的……” “所以县主拿的药,都自己用了吗?” 谢明月不紧不慢地追问。 永嘉憋红了脸:“自然是用了!” “哦,那么大一块黄精,这短短几日就用了啊,”谢明月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永嘉心底一阵不安,看着她朝身后微微侧头,“元白,去将东西取出来。” 她在外头采买的东西此时还未搬回府,元白得令,麻利地从马车后取来一个小盒子。 盒子摆在戚老太太和永嘉面前,透出一股淡淡的药材味。 “打开。” 谢明月严肃地开口。 盒子开了,看着里头的一块黄精,戚老太太糊涂了。 “这是什么?” 而永嘉的脸则是“唰”的一下,瞬间变得惨白。 “是我们府上,被县主拿走的黄精。” 谢明月淡淡开口。 今日她不光去采买了东西,还去了永嘉卖药的药房,重新将黄精买了回来。 “你胡说,你随便买来一块黄精,就想栽赃我!” 事到临头,永嘉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否则她在侯府的威信就全完了。 “我们府中的名贵药材,都做过标记。” 谢明月微一颔首,元白将黄精翻过来,果然,在凹陷的内侧,用刀刻了顺清侯府的家族纹饰。 戚老太太自然认得这花纹,她也不是不懂这种路数,微微一想,瞬间明白了永嘉的小心思。 “县主,你……” 她狠狠皱起眉头,有些嫌恶地看着永嘉。 身份再高贵的人,做出偷窃这种事来,也是平白损毁清誉的。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物证在此,永嘉自然无可辩驳。 她咬了咬牙,突然眼圈一红,示弱道:“老太太,孙媳妇不知道此事啊,一定是房中煎药的下人见药材名贵,偷偷替换了,难怪我近日喝了药却未大好,想来是因为药被换了的缘故。” 她说完,反手就朝自己身后跟着的如意打去。 “眼皮子短浅的东西,我喝的药你也敢换,我平日什么少了你的,你要这样害我!” 如意遭此横祸,被打得一懵,惊慌地看着面前的几位主子,眼中涌上一层悲意。 她熟知永嘉的性子,这是要将事情怪到她身上了。 可她不仅不能辩解,反倒要老老实实接下来。 半晌,如意捂着脸跪了下来,心如死灰道。 “是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偷换了县主的药材,请老太太和大夫人饶命。” 谢明月就知道永嘉肯定要将此事甩给下人。 可她身边一共就那么几个人,等她一个个用完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如意。 方才这婢女的眼底,可写满了不甘和怨恨啊。 第181章 皇后懿旨 她略一思索,开口:“偷窃是大事,但这是县主从瑞王府带来的婢女,侯府也不好越俎代庖,不如请县主自己惩治。” 永嘉进退两难,好在这次撇清了自己。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谢明月,自己惩戒?罚轻了,要其他人怎么看她?可罚重了…… 她看着一脸死意的如意,心底突然冒出一股愤怒。 看来,这贱蹄子是不愿意替她分忧了? “拉下去,直接打死。” 饶是谢明月,也为永嘉的心狠叹了口气。 她没有阻拦,只是暗暗对元白使了个眼色,过了一会,元白也悄悄退了出去。 这时,得了消息的戚修玉匆匆赶来,见永嘉红了眼圈,顿时冷下脸来。 “大嫂,这下人做坏了事,你给婵儿脸色看什么?难道你今日去茶楼,还不能让她和家里说了?” 他想到以前年少时,那柳光舟就总同谢明月一起切磋文章,关系紧密,忍不住道:“你与柳大公子也是青梅竹马,如今大哥一有点事,你就迫不及待去见他,谁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这次是没什么,可下次呢?” “戚修玉,”谢明月看见他,冷笑一声,“我与柳光舟见面,哪次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偏你还敢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出来说嘴,今日我本就清白,你想治我,也得等到我真正犯错再说,否则,你这算什么?” 她还想出言收拾戚修玉,这时,突然一辆皇宫的马车缓缓停到了侯府门前。 老熟人夏公公从马车内下来。 “哟,咱家见过戚老夫人、戚夫人、县主,还有戚二爷。” 他看这众人的架势,似乎又在闹腾什么,于是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拂尘。 “夏公公日理万机,怎么来了?” 戚老太太看见太监,就想到上次谢明月被封诰命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 但宫里的人是得罪不得的,她迎上去,露出笑脸。 没想到夏公公却径直看向了谢明月。 “戚夫人,恭喜,皇后娘娘懿旨到——” 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呆了众人。 戚老太太忙命奴仆去请所有的主子,戚家人全都赶到大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地。 懿旨是给谢明月的,夏公公宣旨,跪着的戚家人心底顿时忐忑惊疑。 怎么好端端的,皇后懿旨又来了? 懿旨夸了谢明月几句,又赏赐下一堆金银宝贝,谢明月接了旨,虽然有些疑惑,但听夏公公说了一句好福气,便立刻反应过来。 只怕是那日行刺的人抓到了,估计是被太子牵连,所以皇后特意下旨,以做安抚。 可其他人没想到,看着赏赐流水一样往府中抬,其他女眷的眼神羡慕极了,就连戚老太太都被惊到了,谢明月接连接旨,如今又受皇后亲睐,这可真是光耀门槛啊。 若她如今没嫁人,只怕求娶的人要踏破门坎。 这下子,她有再多的不满也吞进了肚子里。 谢明月的身份越发贵重了,既然没有真的犯错,就不能再多说什么,否则,就是在公然地下皇后娘娘的脸面。 夏公公还未离去,又是一辆宝马香车驶来,谢明月抬眼望去,只见长公主威严的面孔在马车窗中显露。 “参见长公主殿下。” 一群人又再次跪拜。 今日真是奇了,贵人一个接一个地来! 长公主一身牡丹团纹裙装,袅娜下车,朝着谢明月笑道:“今日本宫正巧进宫,听闻皇后下了懿旨,特来瞧瞧你。” 她对戚家其他人淡淡的,唯独面向谢明月时,面容格外和缓。 夏公公连忙巴结道:“长公主殿下,如今戚夫人可是宫内各位娘娘争相追捧的人物,奴才在宫内行走,发现各宫各殿,似乎都点着戚夫人制作的香,那个味儿哟,真是将宫里变成天宫了。” “你惯会贫嘴,”长公主笑着睨他一眼,有些愉悦道,“那香便是明月孝敬给本宫,本宫带去宫内的,用得着你说?” “哎哟,这……”夏公公连忙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是奴才多嘴了。” “你若多嘴夸明月一些,那嘴不停都成。” 长公主见到那些赏赐,笑眯眯地看着谢明月:“明月啊,如今你在皇后娘娘那可是头一份了,我今日,就是特意得了消息,过来瞧瞧你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明月知道长公主是借着看热闹,过来为她造势。 皇后赏赐的东西再好,也都是些宫内的东西,不可能越过长公主的规格,长公主肯定都见过。 “殿下可别逗臣妇了,殿下府中什么珍奇异宝没有,臣妇得的赏赐,有价,这份赏识却是无价的,真正贵重的,是皇后娘娘和殿下对臣妇的肯定啊。” 她嘴甜甜的,哄得长公主开心极了。 “本宫听闻,今日你在茶楼被永嘉骂了?”长公主话锋一转,目光落到永嘉县主身上,面色不怒自威,“永嘉,你为何如此?” 永嘉没想到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她心中一慌,惴惴不安地走出来,咬了咬牙,指责道。 “姑母,我原以为大嫂在同男子幽会,因此动静闹得大了些,没想到门开了,才发现她是在同柳大公子见面,可上回您……那次他们就在一起说话,我心里惦记着此事,因此激动了些。” 同柳光舟? 长公主不知道谢明月见的人是他,但她相信谢明月肯定不会真的干出不守妇道的事。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谢明月瞥了一眼永嘉。 都这样了,居然还在企图为她挖坑。 她勾唇一笑,朝长公主福身:“殿下,关于此事,臣妇自然是有要事同柳大公子见面,方才也同老太太解释过了。” “什么事?” 长公主皱着眉头,心情有些不悦了。 她本是担忧谢明月受委屈,所以绕路过来,这戚家和永嘉果然在为难明月! 但现在永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反倒借她成了整治谢明月的刀。 她等着谢明月,应该能有一个万全的说法。 没想到谢明月只是笑着凑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第182章 撑腰的大好时机 永嘉忐忑地盯着她们俩,总觉得谢明月又在给自己下套。 这个女人,心眼实在是多,心思也很恶毒,她与她数次交手,都没落得一个好过。 不得不防。 等谢明月耳语完,长公主面色和缓下来。 她顿了顿,向永嘉开口:“他们见面是正事,且厢房内还有五六个下人,这算哪门子私会?你这般贸然将事情嚷开,可曾考虑过明月的声誉、戚家的名声?” “什么?房内还有五六个下人?” 戚老太太听到这,忍不住开了口。 她对永嘉皱起眉:“县主,当初你同老身说此事的时候,可没说房里还有这么多下人!” 否则,她怎会这般愤怒地赶来指责谢明月? 永嘉脸色骤变。 她同戚老太太告状时,确实做了一些隐瞒,想要让谢明月这事显得更加不成体统。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就这样被捅出来了。 她张了张嘴,戚修玉见状,哪里还不懂永嘉的心思? 说着慌,将戚家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瞬间,他只觉得丢人至极,连带刚才为她说话的自己也像个蠢货。 “婵儿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就先回院歇息?” 他见永嘉脸色惨白,只好找补。 长公主冷笑一声:“永嘉,本宫还当你婚后有所收敛,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恣意妄为,你如今嫁人了,应当与戚家人和睦共处,而不是从中挑事。” 这话可说得太重了,相当于说她德行不佳,婚后不贤。 永嘉眼前一黑,眩晕地往后退了一步,百口莫辩。 “既然不舒服,那就回去歇息,我看你这模样,最好将养个数月比较好。” 长公主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数月…… 这就是暗示戚家,别让永嘉出来走动了。 戚修玉脸色骤变,却没有办法。 谁让永嘉自作孽不可活! 长公主又扭头看向戚老太太。 “老太太,府中若生波澜,还是先理清真相,再行商议为妥,免得让无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 言下之意,谢明月显然是那不应受屈的“好人”,那么,在这府邸的暗流中,究竟谁又是那隐藏不露的“坏人”呢? 戚老太太闻言,心头猛地一颤,连忙颔首应承,神色间满是恭敬:“长公主殿下所言极是,老身已然省悟。” 她原先还看不起谢明月,总觉得她行事乖张,今日连长公主都来撑腰了,戚老太太还能说什么? 昔日里,她对谢明月总存有那么几分轻视,认为她行事不合规矩,今日就连尊贵的长公主都出面为她撑腰,戚老太太心中那点微末的不满瞬间消散无踪。 这位孙媳非但不是池中物,简直是府中的一尊守护神,得供着!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抬眸:“既然明白了,那还不快做?” 做什么? 戚老太太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顺清侯和戚老爷子也不知道长公主的意思。 “道歉啊,”长公主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冤枉了人,做错了事,不该道歉吗?” 戚老太太的老脸顿时涨红了,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藏满了羞愧。 她抖着嘴唇,见戚老爷子和顺清侯都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打算,只能隐忍而恼怒地转向谢明月,找补道:“是、是老身今日受了二房媳妇的蒙骗,对你的说的话重了些。” 长公主勾唇:“老太太,本宫说的是道歉。” 戚老太太的额角都开始冒汗了。 她一个这么大年纪的长辈,当着戚家上下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小辈道歉,往后她的面子往哪搁? 可长公主的面色实在沉冷,沉默一瞬后,顺清侯也轻轻咳了一声。 戚老太太喜出望外,以为儿子要救自己,没想到顺清侯只是往后挪了一步。 她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今天这个歉,是非道不可了! 她顿了顿身形,朝着谢明月,腰身有些弯下。 “大房媳妇,今日是我错怪你了,往后必不再胡乱听信他人谣言待你,你原谅我可好?” 谢明月一直安静地站在长公主身旁,闻言垂眸敛去眸中的情绪,淡声道:“都是一家人,孙媳妇做的,定然不会害戚家,害夫君,老太太往后可别再疑神疑鬼了。” 戚老太太面色讪讪,长公主这才心满意足。 夏公公看了这一出,心底还琢磨着回宫同武帝和皇后复命,于是也笑道:“得嘞,咱家也得回宫复命了,戚夫人,戚太傅差咱家同您知会一声,他今夜只怕要与太子殿下长谈,请您自个儿先休息。” 这戚太傅与戚夫人的感情真是好极了,自己不回府,还要差他来递话。 夏公公这无根的孤家寡人,冷不丁被戚缙山喂了一把糖。 “好,辛苦夏公公了。” “那长公主,奴才就先退下了。” 夏公公走了,长公主看着面前鹌鹑一样的戚家人,朝谢明月笑了笑。 “你的福气是越来越大了,他日若得闲暇,定要再来公主府小聚。春回大地之时,我已有意让寿安、康宁归府,届时你可与她们同行。府中新近开辟了一片马球场,记得你往昔马球技艺颇佳,正好可以一展身手。” 谢明月轻声应承:“臣妇近日又新制了一批香,正于阴凉处慢慢晾干,待到香气醇厚之时,定当率先呈送至府上,请您品鉴。” “你这孩子,总是这般细心周到,”长公主笑意盈盈,随即轻移莲步,优雅地坐上马车,“那本宫便不打扰你制香了。”言罢,马车缓缓驶离,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戚家人在底下恭送她离开。 终于送走了大佛,可以松一口气。 顺清侯叹了口气,也不敢斥责谢明月,只说:“明月,你也说了,都是一家人,往后再有事,何必闹这般大。” 他以为长公主是谢明月特地请来的。 谢明月淡淡抬眸:“父亲,不是我要闹这么大,是有人不想让我好过啊,我不过是自保罢了。” 她仰起脸:“与其教训我,不如管束真正搅水的人。” 说完,丢下尴尬的一行人,独自进了府中。 …… 长公主的马车行到拐弯处,险些撞上一处飞奔的急马。 “何人胆敢冲撞长公主殿下!” 车夫大喝一声,那马上的人急急勒住缰绳,下马冲着马车单膝跪下。 “参见长公主殿下,小的乃是顺清侯府的下人,事急突然,不慎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觉得此人声音有些耳熟,掀帘一瞧。 “你不是明月的侍卫吗?” 她认识此人,谢明月上回去公主府做客时,此人守在马车旁。 侍卫没想到长公主记得自己,有些急道:“殿下,我们大夫人的母亲在谢家,突然发作急病,小的正赶回去通报。” 谢明月的母亲病了? 长公主一愣,随即挥挥手:“那你赶紧去。” 侍卫马不停蹄地走了,马车重新启程,又走了一段路,长公主叫了个自己贴身伺候的婆子。 “秦嬷嬷,你回去跟着戚家大夫人瞧瞧,可有何难处本宫能够帮的。” 秦嬷嬷下了车,小跑着回到顺清侯府,正巧遇到谢明月一脸苍白地走了出来,急急踏入马车。 “大夫人、大夫人。” 秦嬷嬷连忙大喊。 谢明月一惊,重新探出头去。 “大夫人,长公主命老奴前来瞧瞧,可是尊夫人身子不爽利了,有无殿下能够帮忙的地方,若需要名贵的药材,公主府里都有。” 秦嬷嬷规规矩矩,不拿大。 谢明月神色有些复杂。 “嬷嬷,我母亲突发重病,实则源于几位亲朋的无端嚼舌,并无性命之忧,亦非顽疾缠身……” 她面露难色,秦嬷嬷目光老辣,当即就明白了。 她压低了声音:“如此说来,岂不正是老奴随行之时?” 什么亲朋好友的,秦嬷嬷知道近日顾家之人来访,以她的老练与洞察,瞬间便猜到了几分端倪。 定是顾家到谢家一番搅扰,波及到了病中的谢夫人! 此刻,岂不正是长公主彰显立场,为之撑腰的大好时机! 第183章 要你儿子陪葬 马车一路前行,待到了谢家门口,谢明月冷着脸下车,不顾门前谢家下人的阻拦,步步生风地往里走。 这该死的顾家人,竟敢偷摸跑到谢家来,故意将她和戚缙山遇刺的消息告诉了母亲,害得母亲如今心力衰竭。 若非苟子涵就留在那,及时施救,只怕顾清莹现在已经香消玉殒了! 一路上,谢明月看到周围竟有一队陌生衣着的侍卫,同戚缙山的人互相僵持着。 这看上去,倒像是谢长勋的手笔。 看来,顾家是连同谢长勋这个混球一起,不想让顾清莹好过了。 那他们也别好过! 她粗粗掠了几眼,只见那些陌生侍卫的衣料有些眼熟,谢明月仔细一想,想到了那日永嘉与戚修玉大婚时,送嫁的侍卫似乎也穿着这种衣料的服饰。 瑞王府?那肯定是谢长勋搞的鬼,近日他频繁出入瑞王府,看来是上了瑞王的船。 谢明月没空细想,踏入春意堂大门,一阵谩骂声直直刺入她的耳朵。 抬眼望去,只见苟子涵叉腰拦在顾家人面前,手指间闪烁着寒芒,正龇牙咧嘴地喝道。 “都不许过来啊,谁过来,我的针就扎谁死穴上,一扎就死。” 顾家在台阶下连连退步。 谢明月微微松了口气。 苟子涵既然能拦在外面,就说明母亲已经脱离了危险。 他一人拦在门前,顾二老爷和顾三老爷将小厮推在面前,和他对骂。 “放肆,里面是我们的亲妹子,你一个外男,竟敢拦着我们见她!” 另一边,顾顺捂着眼睛在地上哭嚎打滚,冯氏尖叫着要人去请大夫。 “天杀的,你是个什么大夫,把我的儿眼睛弄瞎了,我要你的命!” “我看是我要你们的命!”谢明月冷喝一声,攥着拳头走上前,死死忍住了才没给他们一拳。 她走过来,顾家人听到动静,一下子噤了声。 “舅舅、舅母,您们这番心思,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前两日还坚决地推辞了我的请求,今日却悄无声息地自行前来,此番到来,还刻意惹得母亲气病卧床!” 她看向苟子涵,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苟圣手,我母亲可还安好?” “戚夫人,您还是先进去看看。方才情形危急,几乎是命悬一线,但请您放心,只要我苟子涵不愿让她离去,她定能安然无恙。” 苟子涵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前所未有。 方才这些顾家人伙同谢长勋一起过来,拦住了侍卫,又趁他没有准备,跑到房内去刺激顾清莹,若非他用毒针恐吓相逼,然后赶紧叫侍卫回去叫人,只怕这顾家人就要得逞了。 谢明月风一阵地跑进室内,顾清莹躺在床上,此时微微睁开眼,丫鬟正在喂她喝药。 “娘!” 谢明月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急急安抚。 “娘我没事,夫君也没事,你莫要听他们胡说,他们骗你的!” 方才侍卫回去通报时就说了,顾家人故意告诉顾清莹他们遇刺,又说街上满地鲜血,满城都在骂戚缙山,顾清莹一时万分着急,衰弱的心力无法支撑,霎时陷入半死状态。 看到全须全尾的谢明月,顾清莹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挣扎着捏住谢明月的胳膊,努力张大了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只能牵动唇角,发出细细的一声:“昭宝儿……” 谢明月捂着嘴,眼泪静静淌下。 “娘,二舅三舅他们不怀好意,您不要听他们的话。” 她想到外面那几人赤裸的嘴脸,目光沉冷半分,摸了摸顾清莹的脸。 “女儿能够收拾她们,您安心躺下,我马上回来看您。” 顾清莹轻轻点头,朝她投去欣慰的目光。 今日顾家人闯进来,又是劝她不能和离,又是要她好好在谢家待着,她便知道他们不对劲。 不和离,顾家就无人,他们就能够名正言顺地霸占京城的宅子,霸占顾家。 为了这样的荣华富贵,她的哥哥们连兄妹亲情也不顾了,竟然伙同谢长勋那个豺狼,一同将她往沼泽里摁。 可惜她爱自己胜过了爱他们,就算是为了她的昭宝儿,她也绝不可能留在谢家过这种日子。 见劝说不动她,冯氏就说出了戚缙山与谢明月遇刺一事。 顾清莹的天顷刻间就塌了。 谢明月安抚好顾清莹,转过身换上面无表情的脸,径直走到屋外。 她将门关好,顾三老爷见戚缙山不在,越发觉得自己那日的猜测是对的。 这么大的事,戚缙山都没露面,可见对谢明月是真的不上心。 只不过谢明月方才进去,留在外头的丫鬟和那穿着华贵的婆子看起来都不是善茬。 但不是善茬又如何? 他们是主子,是她们主人的长辈,见到他们只能毕恭毕敬。 谢明月出了房间,直接对秦妈妈道:“嬷嬷,劳烦您去同殿下说一声,臣妇求殿下帮忙见一面圣上,就说可以给出那个恩典了。” 秦嬷嬷不知谢明月指的什么恩典,但她看到谢明月微红的眼眶,不免有些心惊。 戚家大夫人是个坚韧的人,方才在戚家那般被冤枉,也并未露出半点脆弱,如今这样,可见是伤心狠了。 “大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 秦嬷嬷毕恭毕敬地一鞠躬,随后迈着小脚很快跑了出去。 这顾家人看上去就够讨厌的,她可得走快些,让长公主和圣上好好治治这窝泼皮! 顾家人惊疑地盯着谢明月和秦嬷嬷说话。 殿下?面圣? 谢明月还能搬来皇上来压他们么? 这不可能! 准是这个外甥女走投无路,又来骗他们了! 想到方才谢明月一脸惊慌着急地进来,顾三老爷自认为摸清了真相。 一个内宅妇人,哪来这么多手段? 他嗤笑一声,没当一回事。 待秦嬷嬷离开,谢明月走到顾三老爷面前,语气冰冷:“三舅,你们这是何意?” 她淡漠地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前些日还对着她笑,转瞬间,就差点送走她母亲的性命。 “顺儿!顺儿!” 顾三老爷正要开口,冯氏又是一阵哭嚎。 “顾怀兴你想想办法啊,顺儿的眼睛被那毒医撒了毒药,要瞎了!” 苟子涵站在谢明月身边,同她小声道。 “放心,没毒,就是能让人眼睛痛,这狗东西方才大声辱骂顾夫人,我非得让他知道嘴贱的滋味!” 话音未落,冯氏又是一阵惊天尖叫,叫得所有人不由自主向她看去。 “顺儿的嘴!” 只见顾顺的嘴唇突然变得十分干枯,随后竟然像久旱的果皮一般,一碰就全裂开了。 “哈哈哈,我的药又起效了,要他嘴贱!疼死他!” 苟子涵终于畅快地哈出一口气。 他闲来无事,专门研制的药粉,造不成多大的伤害,就是让人有点皮肉伤,一时疼得很。 顾三老爷见了,顾不得许多,指着谢明月道:“都是你放在这里的人害的你弟弟,还不快救他!” 谢明月的目光比冰还冷。 “救?”她神色淡淡,“既然你想要我母亲性命,我就要你儿子陪葬。” 第184章 全家下跪 “你胡言乱语什么,你母亲好端端的,又没出事!” 见疼爱的幺子在地上痛得打滚,顾三老爷大喝一声,怒道。 “那是你表弟,我们来看望你母亲,你就叫你的人这般对付我们?你还是顾家人吗?” “该我问舅舅,你们还是顾家人吗?” 没想到谢明月一点也不害怕,反过来,也厉声喝问住他。 “若顾顺不乱说话,苟圣手是不会向他撒药粉的,他说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顾三老爷一噎,皱眉道:“那也不是你们害人的道理,还不赶紧给你弟弟治!” “不治。” 谢明月气定神闲。 确认了母亲没事,现在该她来收拾他们了。 再说了,长公主入宫请旨也要些时候,她不介意与他们慢慢耗。 “你这个毒妇!”冯氏再也装不了慈祥了,恨不得扑上来活撕了她,“小娼妇,一天天心眼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我儿子要是有点事,我要你去最下贱的窑子接客。” 谢明月并不在意地笑了:“今日就让你们瞧瞧,我到底有多毒!” 她扭头朝苟子涵眨眼。 “苟圣手,劳烦您将解药都扔了,今日,我这个毒妇就要活活疼死弟弟!” “好啊!” 苟子涵十分配合,甚至有些高兴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 其实这药没解药,本就是整治人的东西,疼上一会儿就好了,那些伤口都细小,能自己愈合。 但要吓唬这群人是够了。 他随便掏了一包药粉,作势就往春意堂院内的池塘扬去。 “哎呀,这可是最后一包解药了,我都忘了解药方子,丢了就再也治不好了,往后只能生疮流脓,一点点烂掉,不成人形,哎呀呀。” 冯氏听得冷汗直流,看着苟子涵手往池塘那边抬,脑袋都要炸了。 “别!不要!”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往苟子涵身边扑过去。 生疮流脓?不成人形? 那可是他们三房唯一的男丁啊! 苟子涵见冯氏扑过来,眼眸一沉,腿脚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同时轻轻勾起脚尖。 “哗啦”一声,一道弧线在空中划过,油纸包着的药粉落入池塘。 冯氏尖叫一声,跪倒在池塘边伸出手,却还是没捞住。 紧接着,苟子涵唇角一咧,突然不着痕迹地将她踢进了池塘里。 冯氏挥舞着手臂,尖叫着摔进了浑浊的水中。 顾家人的眼睛全都一下子瞪大了。 池塘无人打理,水草丛生,冯氏一落进去就吃了一口脏水,她惊慌地扑腾着,朝顾三老爷伸出手。 “老爷、老爷救我!” 顾三老爷看着她头上顶着水草的滑稽模样,嘴角狠狠抽搐几下,忍不住冷喝:“你慌什么,这水才到你膝盖深!” 他心中觉得冯氏丢人,可苟子涵说的那番话实在令人心慌,想了想,顾三老爷没让人去拉冯氏,而是黑着脸道:“你快将那解药捞上来。” 苟子涵低着头,快要笑疯了。 一个宠坏了口无遮拦的霸王孩子,一个溺爱的母亲,一个面子最大的父亲。 精彩。 这顾家人真是太精彩了。 “哎呀!那是什么!” 这时,顾家二房刘氏叫了一声,谢明月定睛一看,冯氏一塌糊涂的身上,居然爬着一条细蛇! “啊——” 冯氏本强忍着不适在水中摸索,一看到自己肩上的蛇,顿时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整个人晕倒在水中。 顾三老爷的脸顿时白了。 “快!快下去将夫人捞上来!” 一时间,哀嚎的儿子,晕厥的妻子,让他心底的惊慌越来越浓。 顾家的下人手忙脚乱地用树枝挑了蛇,又将冯氏拉起来,因为冯氏太过丰腴,在水下还有些拉不动,只能顺着池塘边缘拖出来。 和拖一头死猪似的。 “不得了了,她被蛇咬了。” 苟子涵冷不丁来了一句。 顾三老爷一惊,往冯氏身上看去,只见冯氏的侧脸上赫然有两个血洞,正隐隐透出血来。 “这、这!” 他浑身一哆嗦,赶紧看向谢明月。 “你难道真要害死人?你这样枉顾礼法,你做什么太傅夫人!” 谢明月眼波凝滞,淡漠道:“我做什么了?池塘是她自己跌的,蛇咬她也要怪在我头上?” 苟子涵也一旁凉凉道:“别顾着骂人了,再不请大夫,这蛇毒一旦蔓延,药石无医。” 他凑近了去看一眼:“啧啧,不行啊,这毒性好烈,恐怕一去一来请大夫,人都凉了!” 闻言,顾顺顿时哭嚎起来。 一哭,嘴上的伤口就裂得更大了。 顾三老爷也慌了神。 他虽凉薄,但也不可能看着冯氏在自己面前死掉。 “你就是大夫,你不能救吗?” 他大步跨到苟子涵面前,脸色黑沉如铁,却又不敢再造次。 “方才是我们对你出言不逊,现在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你面前?” “怎么不能?你们不是骂我是毒医吗?”苟子涵挺直腰杆,仰着下巴,“我就见死不救了,能奈我何?” 呵呵,就连当年刘贵妃生病,请他他都没去,顾家人哪来的自信,觉得能喊动他? 苟子涵就地坐下,端起一壶茶往嘴里倒起来。 “三弟,弟妹的嘴唇紫了!” 刘氏叫了一声,顾三老爷心慌意乱,看着纹丝不动的苟子涵,再看了看一旁的谢明月,烧着一张脸往谢明月面前低下头。 “明月,好歹救救你三舅母,她嘴巴是坏了点,但人没坏心。” “方才她还骂我娼妇。” 谢明月似笑非笑,不松口。 “嘴巴坏就不是坏了吗?我母亲差点被你们害死了!” 她冷下脸。 “三舅还是差人去请大夫,在这耗着,就真是等死了。” 顾三老爷深吸一口气,眼看冯氏的脸都慢慢黑了,他心口闷得发慌,想不到谢明月这般冷硬,根本拿捏不动。 半晌,他突然直直跪在谢明月脚边。 “三弟?”顾二老爷见他跪下,顿时惊呆了。 顾三老爷朝着谢明月磕了一个头。 “外甥女,你行行好,先请苟圣手救活你三舅母,我让她亲口给你道歉,给你磕头,只求你别看着她去死。” 他这是没有办法了,思来想去,唯有下跪磕头。 谢明月浑然不觉得长辈磕头有何异样,她盯着顾三老爷的后脑勺,沉默半晌冷冷道。 “苟圣手,能治吗?” “能啊!” 苟子涵放荡不羁地举着茶壶。 那蛇他刚才瞧见了,毒性其实不深,他箱子里就有现成的解药,但顾家人实在可恶,吓死他们最好。 没想到顾三老爷居然给谢明月磕头了,这下子,苟子涵心底美极了。 横啊,横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夹起尾巴做人? 和戚缙山和谢明月这对夫妻耍心眼子的人,他就没见过有好下场的! 第185章 女儿比寻常男儿还要顶事 见苟子涵开口说话了,顾三老爷立马挪到他面前,又“怦怦”磕头。 自己磕还不算,他又恼怒地对着其他人喝道:“还不快过来道歉!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们的母亲、弟妹被毒死吗?” 其余人不情不愿地挪过来,顾二老爷抖着胡子:“荒唐,哪有长辈给晚辈下跪磕头的?明月,你也不怕折寿!” “我不怕啊,倒是你们,做出这种吃绝户的事,晚上睡觉不怕外祖和舅舅来找你们吗?” 谢明月神色复杂地看着顾三老爷,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闪动。 “你!” 顾二老爷气得要骂,顾三老爷突然大喝一声。 “够了!” 他一把拽住顾二老爷的衣袍,直接将自己的二哥拽着跪了下来。 “都给我跪下,今日若冯氏死了,我跟你们没完!” 谢明月看着顾家人稀稀拉拉跪在自己面前,垂眸掩去眸中冷意。 她想到刚才的念头,深吸一口气,看向苟子涵。 “苟圣手,您能否先暂且封住冯氏的毒性蔓延?” “可以。” 苟子涵点点头,掏出银针在手中转来转去。 “封住?不是解毒吗?” 顾顺捂着嘴来了一句,顾三老爷当即一巴掌挥到他头上,狠狠呵斥:“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他好不容易舍弃脸面,换来谢明月和苟子涵松口,若再被这混账搅浑了…… 顾顺被打懵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霸王,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爹……” 他一开口,“啪”的又是一掌。 谢明月都快要被看笑了。 “先封住,”她讳莫如深地看着顾三老爷,意味深长道,“来人,将三舅母带到耳房去,三舅也随我来。” 顾三老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现在救冯氏的命要紧,他胸口涨着一口气,跟着谢明月去了。 冯氏湿漉漉地躺在耳房的榻上,苟子涵掏出银针,给她扎到几个穴位上,封住了蔓延的毒性。 那半张黑半张白的脸看上去真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让顾三老爷心惊胆战。 “三舅,坐。” 谢明月冷冰冰地坐下,绷着脸看着顾三老爷。 顾三老爷皱眉坐下:“明月啊,我舍下脸面磕头道歉了,你总不能出尔反尔,不给你舅母解毒?” 他算是看出来了,十几年没见,这个外甥女早就变了模样,如今是铁齿铜牙,又胆大妄为,硬气得很。 谢明月勾了勾唇角,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三舅,有一年我的生辰,你们都从晋阳到京城来了,到谢家做客,还有印象吗?” “这……自然是记得的。” 顾三老爷狐疑地看着她。 “你问这些做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的女儿当时同谢明月起了争执,闹得有些不愉快,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明月,不是我说,你的气性也太小了!” 顾三老爷的脾气本就憋着,现在上来了,语气加重了许多。 看着他说话的苗头起来了,苟子涵重重咳嗽一声,作势要去拔银针。 “怎么和戚夫人说话的?若让我觉得难听,我可直接拔针了啊。” “别!苟圣手,别!” 顾三老爷嘴角狠狠抽了两下,不情不愿地低头。 “是我想左了,明月,你说,三舅听着。” 冯氏的命在他们手上捏着,他就是一肚子火,也不敢往谢明月身上撒气。 谢明月沉默半晌,开口:“那次生辰,你们给我和母亲下毒了。” “什么?” 顾三老爷吓了一跳,他下意识起身,衣袍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谢明月微微蹙眉,冷淡道:“三舅何必装模作样,你若老实交代,我便请苟圣手即刻救醒三舅母,否则……” “下毒?我们怎么会给你和清莹下毒呢!” 顾三老爷狼狈地扶起凳子,搓了搓手。 这又是从哪给他按上来的一顶帽子,看谢明月的模样,是认定了他们三房做的,可他…… “明月,你说的这事,三舅真的没有做过。” 看着谢明月的冷脸,顾三老爷头一回有些害怕了。 她是认真的,认为他们下了毒,再加上今日这样一闹…… “这种下毒的事,被发现了要下狱的,三舅何必用这种法子害你,害了你又得不到什么好。” 见谢明月不说话,顾三老爷更害怕了,怕她一气之下,让这个姓苟的把自己毒死。 “明月,你听三舅的,是不是这个理?再说了,三舅以为对你还不错?若真想吃绝户,那毒死你母亲就行了,你是谢家人,我多毒一个算什么,还容易露马脚!” 顾三老爷越来越慌,有些口不择言。 “不许这般说我的母亲。” 谢明月皱起眉头,终于有了反应。 她在想过去顾三老爷一房同自己的联系。 三房一家子上下都是眼皮短浅之人,她与三房已经出嫁的女儿顾锦当年确实也有些龃龉。 不过看顾三老爷的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下毒之事。 甚至不知道她中的是寒玉毒,毒性发作轻慢,寻常很难查出。 “先坐下。” 谢明月静静盯着顾三老爷,直接命令。 “你没下毒,不代表冯氏未下。” 顾三老爷心里一“咯噔”。 冯氏…… 他还真说不准,冯氏平时爱自作小聪明,总是对他阴奉阳违,暗地里折腾,不过这些年除了孩子教养得脾气差些,倒没出过多大事。 若真是冯氏做的…… 顾三老爷咬了咬牙:“明月,三舅与你三舅母确实没有齐心,我如今只能保证自己未做过此事,若冯氏犯了错,但凭你处置!” 他看着那双和顾家人像极了的沉静眸子,写满了冷静与理智,仿佛什么都打不倒她。 顾三老爷心底哀叹一声。 难怪爹娘偏心大房,留大房在京中,大房的孩子教养得,确实不一样啊。 他不如大哥,他的孩子也不如谢明月。 顾三老爷陷入一种难言的挫败中。 他太轻率了!以为大房没了人,谁知道大房的女儿比寻常男儿还要顶事。 顾三老爷想着想着,脊背骨弯下去,“咚”的一声,把凳子坐翻了…… 院内的顾二老爷等人听见了房里的声音,顿时脸都绿了。 这什么动静?谢明月把三弟两口子带进去,不会是暗中用刑了? 他们本来想着今日添一把火,将顾清莹气得不行,以免夜长梦多,谁知谢明月放在这里的大夫挺邪乎。 如今不过寥寥半个时辰,形势却全然转变了。 第186章 圣旨到 谢明月让苟子涵直接将冯氏扎醒了。 冯氏的思绪仿佛还困在那惊心动魄的瞬间。 她踉跄着,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池塘,只觉毒蛇在肩头蜿蜒游走,恐惧如寒冰刺骨,紧接着,脸颊一侧传来尖锐的痛楚,将她彻底淹没于黑暗。 “蛇!有蛇啊!” 她猛然惊醒,尖叫声划破静谧,四肢胡乱挥舞,苟子涵拦不住,让她一下从榻上翻了下来。 “哎哟喂,这针还未全然拔出呢!” 苟子涵叹了一声,紧接着,地上响起了冯氏杀猪般的哀嚎。 “唉我就说,那个穴位很疼的,你这样扎进去……” 苟子涵幸灾乐祸,等冯氏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时,才慢悠悠上前,瞅准时机取回了他的银针。 屋外的人听到屋内这样折腾的动静,真是吓得面无血色,恨不得夺门而出。 “爹,咱们趁表姐还没出来,先走。” 顾宁忍不住拉了拉顾二老爷的袖子。 她还记得那天谢明月看她的眼神,分明是什么都知道,若待会谢明月出来了,转而收拾他们该怎么办? “怎么能走?咱们又未做错什么?” 顾宁的兄长顾峰皱着眉头开口。 “君子坦坦荡荡,我们来看望姑母,何错之有?” 顾二老爷想要离开的话到了嘴边,硬是被长子憋了回去。 “老爷,妾身头有些晕。” 这时,刘氏突然捂着额头,有些无力地靠在顾二老爷的肩膀上。 顾二老爷大喜。 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你们娘身体抱恙,咱们还是先走。” 他亲手搀扶着刘氏,抬腿就要往院外走。 谁料,刚至院门边沿,一阵威严而急促的步伐伴随着宫廷特有的庄重气息席卷而来。 一队气势汹汹的宫廷仪仗赫然映入眼帘。 谢长勋及一众谢家族人簇拥其旁,神色惊惶,仿佛连空气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压迫凝固得几乎不可呼吸。 “圣旨到——” 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顾二老爷浑身动作僵住,连忙跪了下来。 圣旨? 想到方才谢明月对那婆子的嘱咐,顾二老爷的冷意从头灌到了脚下。 竟然是真的。 谢明月真的请来了圣旨! 他忍不住狠狠喘了两口气,骇然伏到了地上。 夏公公看着这满院的人,心中叹了口气。 他才回宫复命不久,人还未走出宫殿大门,长公主便悍然入宫,紧接着武帝大怒,飞快地拟了旨,让他又跑了一趟。 这戚大夫人每日过的,还真是坎坷波折! “夏公公。”谢长勋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跟着。 他此刻的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白日才从瑞王那借了一些亲兵,用以制衡戚缙山那些碍眼的侍卫,这才多久,宫里的圣旨就到了谢家。 “臣谢长勋,接旨。” 他站到夏公公面前,不明白夏公公为何不直接在大门前宣旨,而是要走到春意堂来。 难不成…… 谢长勋打了个冷颤,狠狠摇了摇头。 总不可能是给谢明月的圣旨,这几日坊间传闻传成那样,武帝怎么可能还会赏识她? “谢大人,这圣旨是给谢夫人的,您往旁边跪跪。” 夏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长勋,想到方才武帝在殿内的隐怒。 看着谢长勋,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谢家没救了,起码在近几年,是没救了。 “给我的夫人?” 顾清莹? 谢长勋皱了皱眉,有些尴尬地起身,往一旁挪了两步。 他还以为这圣旨是陛下准备重用自己的。 可是,顾清莹一直躺在春意堂内,看顾家主动来找他寒暄的模样,也不像是顾家人为她请的旨,至于谢明月,她不过才匆匆赶来,更不可能去请旨。 这圣旨是干什么的? 过了一会,屋内的人也出来了。 谢明月对夏公公也是十分熟稔,一见夏公公,她便含笑福了一福,温婉道:“夏公公,家母因病体欠安,正于内室静养,请容许臣妇先去将母亲搀扶出来。” 宫规森严,但凡能行动之人,即便是卧病在床,也需勉力起身,跪接圣旨,以示恭敬。 “戚大夫人请。” 夏公公笑眯眯地躬身看着谢明月。 他心中暗自庆幸,瞧这长公主、武帝、皇后娘娘对这位戚大夫人的看重,自己这番押宝,无疑是押对了。 故而,对谢明月多几分和煦笑容,自是稳妥之举,无有不妥。 谢明月进屋去搀扶顾清莹。 路过顾家二房等人时,谢明月想到方才冯氏交代的一些话,目光陡然变得森寒刺骨,令顾二老爷和刘氏狠狠打了个寒颤,一时遍体生寒。 “娘,”她来到床边,顾清莹饮下汤药后,面上多了一丝血色,“女儿为您请的和离旨意到了,您且起来接旨,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谢明月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顾清莹闻言,眼中迸出亮光,在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两人走出屋子,夏公公看到那瘦小畸形的身形时,就连他这种成精似的太监,嘴角挂着的笑容也忍不住微微垮了下来。 这居然是曾经的谢夫人? 纵使他在深宫之中见过的可怜女人不知凡几,可在见到顾清莹的那一刻,夏公公的眼眶竟然也有些湿润了。 听闻这位谢夫人是十年前火场中顽强存活下来,随后又在十年昏迷后醒来。 可见这十年来,她是日日夜夜都在同阎王斗争。 这是何等坚韧的毅力啊。 “谢夫人,您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他放柔了声音,恭恭敬敬地对顾清莹弯下腰,将明黄的圣旨呈到面前。 “谢夫人听旨——” 顾清莹激动地喉头哽咽,发出“嗬嗬”呼吸声。 她紧紧盯着那到绢黄绸布,竟然脱离了谢明月的搀扶,自己一点点弯着腰,缓缓跪了下来。 因为半个身子都是烧伤的疤痕,她的身体有些蜷缩在一起,此时做出跪在地上的动作时,姿态有些扭曲,看上去像是倒在地上,让人忍不住落泪。 谢明月的眼眶倏然红了。 整个院子的人都跪了下来,等着顾清莹接旨。 周遭安静得可怕。 “夏公公,母亲她如今……” 谢明月意识到了什么,正想解释,顾清莹现在说话还有些不利索。 主要是方才心力衰竭,导致身体的肌肉挛缩,又不能张口了。 没想到下一瞬,顾清莹艰难地张开口,一字一句从嘴里挤出。 “臣妇……顾、清莹……接……旨!” 第187章 赐和离 夏公公心底似乎憋着一口气,见顾清莹说完,他长长吐息,端出异常洪亮的声音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氏一门,世代忠烈,功勋卓着,护佑国家,功不可没。顾氏之长子,镇国将军顾肇源,昔日英勇捐躯于疆场之上,朕感念其忠勇大义,特追赠顾肇源为高武侯之爵,并赐豪华府邸一座,黄金千两,以表皇恩浩荡。” 圣旨宣读至此一顿,夏公公特意含笑望向顾清莹,那眼神中带着几分敬意与温情。 “谢夫人,陛下特地嘱咐,此番旨意,由您代为高武侯接领,以示皇家对顾氏一门的深重哀荣与敬意。” 顾清莹的激动溢于言表。 哥哥战死多年,当年就已追悼过了,如今陛下竟还记得他,甚至又追封了爵位! 顾家的牺牲,陛下没有忘记! 那父亲与哥哥也是死得其所了。 她流着泪磕头谢恩,其他人皆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原来只是追封一个死人。 人都死了,赏赐的东西自然还是由顾家人保管。 只是这爵位……顾肇源死时没有子嗣,大房更是只剩谢明月一个女子,早就无人了! 这袭爵的事,恐怕还是会落到他们二房和三房的头上来。 这般一想,顾家二房和三房之间,出现了一道微妙的裂隙。 都有儿子,这爵位谁来袭? 谢长勋也松懈下来。 不是针对他谢家的就好。 不过这陛下突然追封顾肇源是个什么道理? 他想到了什么,额角倏然落下一滴冷汗。 没想到夏公公又拿起圣旨:“谢夫人稍安勿躁,咱家还未宣旨完毕呢。” 顾清莹愣住了。 这才发现夏公公方才未说“钦此”。 一行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唯有谢明月满心欢喜,早已提前知道了结果。 陛下不光答应了她的请求,甚至还追封了舅舅,这样一来,尉茂以后便可以袭爵。 待到尉茂迎娶娇妻,诞下麟儿,她膝下有了血脉延续,顾家大房一脉,定能再度焕发光彩,重振往昔辉煌。 顾家香火得以延续,这份喜悦怎能不让她满心欢畅! 反观其他顾家人,面上皆显尴尬之色。 按常理,这等家族荣耀的旨意,应由家中主事之人恭敬接领,而陛下却偏偏让一位已出阁的女子前来受旨,此举意味深长,令人捉摸不透。 而被顾三老爷搀扶出来,跪在地上的冯氏此时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她经历了掉进池塘,中了蛇毒,又被谢明月质问,如今跪在这里,身上的衣服还是落水前那套,腥臭不堪,被冷风一吹,更是如同冰块一样贴在身上。 恨不得把人冷晕。 就连顾顺可能袭爵这样的大喜事,也没让她暖起来。 夏公公继续道:“朕闻顾氏之嫡女,名曰清莹,与夫君谢长勋情感罅隙难弥,加之新愈重病,体弱难支,难以主持内宅事务。既心有二意,难再同舟共济,朕今做主,特赐和离之旨,愿尔等自此恩怨两清,各不相扰,勿再生嫌隙,钦此!” 顾清莹听完这旨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沿着脸颊上那道浅浅的疤痕缓缓滑落。 她瘦弱的身躯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夏公公的脚边,宛如一株历经风霜、饱受磨难的小草,终于得以在风雨之后,获得一丝难得的安宁与喘息。 她颤抖着身躯,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声音中带着无尽的释然与感激。 “臣女顾清莹,谢主隆恩。” 她的昭宝儿,为她请来了这般恩典,将她拉出泥潭,救出火海。 从此以后,天高路远,她再也不必拘泥于这小小一方宅院之间了! 而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听了圣旨,眼前一黑。 和离! 谢明月为顾清莹请的旨意,竟然是赐和离! 和离后她便要重回顾家了,顾家在京中的房子,他们还怎么夺回来?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皇帝竟然真的会管这等鸡毛蒜皮的烂事! 顾家人彼此都沟通过此次进京的来意,此时听到圣旨后,脸色都黑沉极了。 像是煮熟的鸭子居然从手中飞了一般,令人恨恨跺脚咬牙! 好在,还有爵位! 还有爵位。 像是安慰一般,想到顾肇源的爵位,二房和三房的面色又隐忍了下来。 当着圣旨的面,他们肯定也不能指责什么。 否则,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谢长勋更是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顾清莹。 请赐和离,她居然请圣上赐和离了。 他还准备将她困在这院内一辈子,他都说动瑞王了,只要来日让戚缙山自顾不暇,这谢家的事还不是他说了算。 可如今一道圣旨下来,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了。 想到十年前那些事,谢长勋的冷汗倏然浸透了里衣。 放顾清莹走了那还得了?谢明月请来的神医本就将她治好了,若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当年的事…… 只慌乱了一瞬间,谢长勋便冷静下来。 顾清莹知道又如何? 当年所有参与的下人,他全都处置了,她就算跪在金銮殿上说出这些事,也没人会信她! 而谢明月…… 当初那真假千金互换身份的事沸沸扬扬,满京都知道她是个冒牌货,她若为此事说话,只会让人以为是为了报复。 没人会信他们! 他彻底放下心来,如今唯一有隐患的…… 便是他与表妹史韩玥的事了。 此事若被顾清莹嚷出来,只怕他多年建立的威望要毁于一旦。 谢长勋低下头,不知筹谋着什么。 “什么?怎么能和离呢?” 这时,外头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谢明月眸光一动,抬眸看去。 谢家最年长的长辈,谢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来了。 她年岁已长,常年在院内将养,府中大小事都无人烦扰,更有谢立铭常常去充当乖孙,今日听闻谢家有圣旨到,连忙赶了过来。 没想到,一入耳,便是和离的旨意。 “娘,您怎么来了?” 谢长勋看见谢老夫人,连忙过去搀扶她。 “是陛下的旨意,您可千万别多说。” 他知道谢老夫人肯定受不了,谢老夫人比他还重视谢家的声誉,若这个时节传出顾清莹和离的消息,外头的人肯定要揣测议论谢家的不是了。 谢老夫人自然知道不能置喙皇帝的决定。 她板着脸走过来,夏公公笑眯眯道:“谢老夫人来了,咱家还要回宫复命,便不多留了。” 夏公公朝谢明月和顾清莹点了点头,便带着人走了。 谢长勋忙追上去,亲自塞银子。 谢老夫人对着顾清莹和谢明月,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你如今成了这般,我们谢家肯包容你你还不知足,竟还请圣上下旨和离,你好大的脸。” 她以前便是个爱磋磨媳妇的婆婆,顾清莹常常隐忍,现在被这样一说,她张了张口,用沙哑的嗓音道:“你们谢家这种魔窟,我瞎了眼才会留在这里!” 第188章 老虔婆 顾清莹有心同谢家算账。 但她如今的身子,实在不允许,只能先搬出谢家,养好身子后,再同他们对峙,为自己的昭宝儿正名! 谢明月扶着她,冷冷盯着谢老夫人的一张鸡皮脸。 “老虔婆,你以前磋磨我母亲就算了,现在圣旨都下了,你还有何意见?看来你是对陛下的圣裁不满了!” “老虔婆”三个字,气得谢老夫人直发抖。 “你这个恶仆生的下贱货,狗嘴吐不出象牙,根本不配进入谢家,谁把你放进来的?” 谢老夫人不知道春意堂的事,还以为谢明月是趁机跑来的。 谢明月听了她的话,轻轻笑了一声,突然沉下眉眼,满怀恶意地走过去。 “与其在这跳脚,不如想想看,我母亲那些嫁妆,谢家都保管好了吗?如今和离,嫁妆我们可是要全都带走的。” 谢老夫人的嘴唇抖了抖,硬是忍下了这口气,扭着面孔,挤出一丝笑容。 她看向顾清莹:“一日夫妻百日恩,清莹,你嫁到谢家多年,几乎与谢家融为一体,又何必如此伤筋动骨。” 这些年,谢家薄薄的底子全靠顾清莹的嫁妆支撑,不仅连着嫁妆里的物件,还有那些铺子多年的营收,也尽数充入了谢家的库房。 这一带走,岂不是要将谢家的底掏空? 顾清莹伸出骷髅尸骨一般的胳膊,讽刺道:“是啊,我可不是差点成了烧死在谢家的一抔灰吗?” 谢长勋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禁恼羞成怒:“顾清莹,你终于不装了,以前你与母亲的那些龃龉,看来都是你的错!” 以前,顾清莹与谢老夫人常常出现摩擦,多半时候她都忍了,只有实在忍不了时,方才会让谢长勋知晓。 谢长勋也是两头哄,没想到如今,倒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顾清莹看着他,眼里再无一丝昔日情谊。 “我不与你理论这些,谢长勋,与你有过海誓山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不后悔嫁给你,是因为我同你生下了昭宝儿这样好的孩子,但一想到与你的那些过往,我就恶心得作呕!” 她开了口,嗓子顺畅了一些,流利地说完了这些话。 然后用鄙夷的目光,看向院外和谢老夫人一起赶来的史韩玥,还有谢立铭。 上回她恢复得没现在好,如今仔细一看,私生子,都这般大了…… 谢长勋愠怒:“顾清莹,你这副样子,我还嫌看了做噩梦呢,即便今日没有圣旨,我也要一纸休书休了你,这圣旨下得及时,让你逃过一劫!” 顾清莹死死抿住嘴唇,没再理他,而是看向顾家人。 “二哥、三哥,这就是你们劝我不要和离的男人,你们真是我的好亲人啊。” 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神色一凛。 现在圣旨以下,顾清莹注定要回顾家,他们也不再坚持劝阻了,只辩解道。 “清莹,你也不看看你这副样子,往后定不能自理了,先前也是想着你在夫家,至少有人照顾,有人陪伴,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难道我回了顾家,就没人照顾,没人陪伴了吗?我那么多嫁妆,当年顾家的铺子全在我手上,我想找一百个人照顾陪伴都行!” 顾清莹利落地打断他们的话,顾三老爷从她烧毁的眉眼间,仿佛又看到了这个妹妹曾经做姑娘时的顾清莹。 飒爽麻利,不受一丝委屈。 “你不要置气,如今既然和离,你这身子也有些羸弱,不如我们为你寻一处山清水秀的清静宅子,再寻两个贴心的下人……” 顾三老爷想起以前在家中起争执时,他从未赢过顾清莹。 实在是顾清莹口齿伶俐,头脑清楚,经常吵着吵着,他就会被绕进去。 他绞尽脑汁说着漂亮话,没想到顾清莹毫不留情。 “不必了,顾府是我的家,我回顾府。”像是要把他们看透一般,顾清莹的眼神炯炯透着火光。 谢明月也跨出一步,冷笑:“怎么?我这个女儿是死的?我不会照顾母亲吗?” 顾三老爷只觉得匪夷所思。 “你已经嫁人了,不再是顾家的人,”他振振有词,“哪有外嫁女回娘家照顾母亲的,你既然已是一品夫人,就要顾全自己的名声,不要平白惹人笑话。” “照顾寡母,如何就成了笑话?” 谢明月沉下脸,漠然看着他。 “夫君也同样愿意孝敬他的岳母,不知三舅为何一直阻拦,怎么,是害怕我们将母亲照顾好了,将你们赶出顾家?” 她的话戳中了顾三老爷的心窝子。 顾三老爷一愣,随后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他讪讪:“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们也是顾家人,什么叫赶出顾家?” “嗯,明月确实不对。” 这时顾清莹开口,顾三老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欣喜附和。 “瞧,你母亲也并不认同你这想法。” 谢明月看着顾清莹笑,顾清莹也扯起嘴角:“三哥,明月说错了,应该是将你们赶回晋阳。” 他们是顾家人,但他们是晋阳的顾家人。 想霸占他大房的家业? 没门儿! “是啊,三舅,您在晋阳还有官职呢,可别耽搁太久。”谢明月弯着眉眼,话语清冷。 “别倒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落着。” 顾三老爷笑容一僵。 “你、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全家人千里迢迢过来为你母亲撑腰……” 他抖了抖嘴唇。 他们好不容易趁此机会来到京城,必不可能再回去! 谢明月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撑腰,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人在做,天在看。” “母亲,天色暗了,您回房更衣,咱们今晚就搬走。” 她搀扶起顾清莹,不再看顾家人一眼,只扭头对上谢长勋。 “谢大人,还请吩咐谢家下人,赶紧清点完我母亲的嫁妆,我们一并带走。” 谢长勋眸色复杂,还未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他不管家,只觉得这么一大笔产业银子要离开谢家,很是可惜。 若顾清莹现在立即暴毙就好了。 可惜也只能够想想。 “不用你说,我自会全须全尾给你们!” 第189章 讨嫁妆 不顾谢老夫人的拉扯,他信誓旦旦放话。 待谢明月带着顾清莹回到屋内,谢长勋要吩咐下人去收拾库房,谢老夫人这才跺着手杖急道:“你胡乱答应什么?她在谢家这些年,治病喝药花用不少,她的嫁妆哪还有得剩?” 谢长勋皱眉:“儿子知晓花用了一些,大不了用银子补上。” 早些年顾清莹刚出事,谢老夫人和史韩玥看上了她嫁妆里的一些好东西,顺便就拿出来用上了。 谢老夫人叹了口气,烦得很。 先前是她管家,后来丢给了史韩玥,她们从中捞了不少填给娘家,谢长勋还不知道! 现在她每月荣养的汤药要吃不少,府中一大家子的开支,还有谢立铭这小祖宗在外也是挥金如土。 除去了顾清莹的嫁妆铺子,谢家哪里还有钱? 只剩个破锣底子了,敲起来都漏风! 谢明月扶着顾清莹,艰难换上了一身可以御寒的厚衣裳。 她知道清点嫁妆要一会功夫,也派了婆子去盯着,所以没有着急,而是一边同顾清莹说话,缓解她激动的情绪,一边尽量让她穿得简单、舒适。 “娘,今日怎么没有看到尉茂?” 谢明月为顾清莹戴上围脖。 灰鼠皮衬得顾清莹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日后她经常推母亲出屋晒太阳,会慢慢将颜色养回来的。 顾清莹笑了笑:“这孩子,他性子太直又太急,顾家来人时,我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便想了个由头,将他支出去了,恐怕还要过一会才回来。” 谢明月心想,难怪今日顾家人还全须全尾的,她方才进院子时,就发现尉茂不在,否则那顾顺可能用不上苟子涵下药,直接就要被打得满地找牙。 她给顾清莹套上披风。 “谢长勋做的那些事,我不会放过他,”顾清莹抓住她的手,像是在和谢明月说,又像是提醒自己,“待我身子骨好一些了,我要拿着当年的证据,向全天下的人揭露当年的真相,让大伙儿都知道,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好。” 谢明月心底倏然柔软,回握了握顾清莹的手。 “娘,不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她附在顾清莹耳边,轻声道:“周杨氏也被夫君寻到了,如今我们人证物证,是都有了。” 顾清莹再次出房间门时,身体羸弱但神清气爽。 这春意堂,她已经待了好些年,可如今被烧得面目全非,仅仅只有前院还能入眼。 屋内,属于她的东西都已经被收拾好了,而屋外,谢家的下人们慢吞吞地搬来了几个箱子,手脚磨蹭。 谢明月眯起眼眸:“谢大人,若谢家下人都吃不饱饭,我就让侍卫们去搬了。” 她看出谢家是在故意拖延。 但她派了婆子盯库房,再如何拖延也没用,今晚,不搬完,谢家人就别想睡下。 谢长勋被曾经的女儿这般威胁,忍不住翻脸:“该给你们自然会搬来,急什么?赶着投胎?” 谢明月笑了:“不急,只要物归原主就行。” 谢长勋顿时无话可说。 外面的瑞王侍卫早就在夏公公来时跑了,他们敢和戚缙山的人抗衡,但不敢让宫里知道,更不敢对上。 现在戚缙山的侍卫们又驾来了几辆马车,正有条不紊地将打点好的物什一一搬上车辕。 元白与梧桐二人,干起活来犹如脱缰野马,浑身是劲,恨不得化身千手观音,将这小院里的一花一木、一果一叶悉数带走,不留遗憾。 幸好,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及时劝阻,道这些果实不过是装点门面之物,滋味欠佳,这才让两人的“掠夺”之手略显温柔,不至于太过狠辣。 一番忙碌过后,顾清莹的嫁妆总算是被悉数打点停当,整装待发。 谢明月拿着婆子点好的嫁妆单子,拍到谢长勋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不急?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少了三十抬,白银十万,一个银锭都不剩!” 谢长勋原本是做好了会少一些的准备,没想到少了这么多。 他皱眉看向史韩玥:“这是怎么回事?” 史韩玥从方才起就是一脸菜色。 她知道完了,她和谢老夫人补填娘家的事肯定瞒不住了。 “老爷,我……” “你凶她做什么?”谢老夫人横插一脚,没好气道,“这些都在我们院里,去叫人搬来就是。” 谢明月弯唇:“从来没听说过,婆家花用女子嫁妆的道理,你们从我母亲的嫁妆里拿走,那就是偷了,好聚好散,我们如今不追究,那东西你们既然用了,我们就不要了,给补上相应的银钱就好。” “什么?”谢老夫人奇了,“不过是府中短缺,借来用一用,如今还回来,什么银子不银子的,难道一家人还要在家中做买卖?” 她命人去搬来这些东西。 谢明月好整以暇地抄起手:“谁和你一家人?如今是和离,这些东西都被你们用坏了、用旧了,知道还回来了?我母亲又不是租赁家具的冤大头,我话就放这了,这些旧东西我们不要,还等价的银子回来!” “年纪轻轻,说话倒是猖狂,”谢老夫人沉下脸来,“一个恶仆生的,谁给你的胆子同我这般说话?” “谁给我的胆子?”谢明月笑了一声,“陛下给的。” 她的身份,可不是武帝封的嘛。 谢长勋一言难尽,朝着谢老夫人摇了摇头,无奈道。 “母亲,戚缙山如今是太子太傅,她也被封一品诰命夫人了。” 谢老夫人神色一滞,满脸难以置信。 当年谢明月被他们赶去庄子上时,有多无助、有多落魄,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嫁给庶子的杂种,居然也有这般的造化? 对着谢明月那双清冷的眼眸,谢老夫人自然不敢再口出狂言。 就连她都没有一品诰命。 谢明月不耐烦与他们拉扯,加重了语气:“嫁妆里拿走的,全部折成银子,给我们补回来。” 谢老夫人皱着眉头,半晌叫了史韩玥一声:“玥儿,你同我来。” 她将史韩玥拉到院外一边,低声骂了一句:“真是克我们谢家的,万死不活地躺了那么久,如今一醒来就讨债,怎么就没死呢!” 第190章 失心疯 史韩玥都不敢说,是谢明月亲自带着人过来,将人救回来的。 这些日子,她何尝不是恨得直咬牙,想尽了法子要在春意堂动手脚,可惜春意堂被围成了一个铁桶,就连顾清莹每日入口的一尽汤药吃食,也由苟子涵细细查验,无毒后再服食。 她根本找不到一点机会。 这下好了,让顾清莹缓过气来,头一个算账的就是他们。 “母亲,”私底下,史韩玥已经如同进门的儿媳一般,对谢老夫人以母亲相称,“那些东西价值不菲,若真折合成银子,恐怕要不少呢。” 她细细算了一下,报了个数给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眼皮一跳,气得翻了个白眼。 “真是作孽,你赶紧差人去史家一趟,能拿多少银子都拿过来。” 她与史韩玥这些年往娘家搬了不少,没有几十,也有十万银两,如今顾清莹这嫁妆空缺还有十几万两,光靠谢家如今的家底,肯定是补不来了。 谢老夫人没法,只能出去拉扯。 “你如今出息了,也该知晓,当年我们谢家养你花了不少,既然顾氏执意认你为女儿,那这些年抚养你的费用,从她嫁妆里出!” 一旁的史韩玥听了,有些得意。 这主意还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既然谢明月要银子,那就想方设法给她扣! 不仅顾清莹听了这话气愤不已,谢明月都被气笑了。 “这人穷起来,还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啊。” 她当年的花销,本来不少就是顾清莹单独从嫁妆中掏的银子,否则靠谢家那三瓜两枣,还真养不出这么标致的美人。 顾清莹怒了一瞬,便冷冷开口:“行啊,这女儿是我一个人的,我付的这笔银子,就当是买了一个玩意,陪我生了女儿!” 她轻蔑地朝谢长勋看了一眼:“真是没用的男人,连这都算计!” 闹和离时还要扣孩子的花销,这在满京应该都是头一遭了。 谢长勋心底窝火,但也没用。 没钱就是没钱。 谢老夫人同他说了,他虽然恼火她们管家将银子都管没了,但那是家事,此后再慢慢算。 现在顾家人就在院里等着,嫁妆箱子也抬在院中,若是拿不出银子来,未免贻笑大方。 谢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扣掉抚育谢明月的钱财后,谢家要补的银子一下少了许多。 但最后凑了凑,还剩下一万两。 谢长勋瞪着史韩玥。 “谢家就连一万两都拿不出来了?” 史韩玥心里暗道。 你买个貌美丫鬟都要好几百两,如今竟还质问起我来了。 谢明月讥讽道:“就连谢立铭在外出手都是一千两买一匹马,可不得拿不出来吗?” 她盯着谢长勋的眼睛:“他还只是个借住在谢家的外人,对吗?” “你放屁,小爷……” 谢立铭听了,立刻大怒,史韩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见众人目光落在她那光秃秃的残缺手指上,又飞快地缩回了手。 “银子我们同意给了,勿要牵扯无关之人!” 谢长勋愠怒开口,给史韩玥使了个眼色,要她将谢立铭带下去。 谢明月哂笑一声:“快些,太阳要落山了。” 这时,尉茂突然拎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 他看到满院的人,脚步顿了顿,再看到谢明月和满院收拾好的箱子时,愣了一下。 “尉茂,你上哪去了?” 谢明月柔和下眉眼。 尉茂全身仍旧是劲装打扮,手上拎着个竹篓盒子,散发出一阵烤肉香气。 “姑母不是说想吃青竹楼的窑鸡嘛,我去买了一只,哎哟,这窑鸡太抢手了,买的人能排出二里地。” 尉茂只要看到她们就放下心来。 谢明月闻到窑鸡的香味,也吸了吸鼻子。 好饿,这么一折腾,她的肚子都要叫了。 “娘最喜欢吃这家窑鸡,”她笑着挽住顾清莹,“娘,待会咱们回家,我给您撕下来,一点一点吃。” “好。” 顾清莹笑着拉住她的手,看向尉茂。 “尉茂,你辛苦了。” “只要姑母和姐姐爱吃,我天天去排队都成。” 尉茂挠挠头,露出帽子下一截栗色的卷发。 顾三老爷在一旁看了许久,忍不住皱眉。 “他到底是谁?怎么能随便叫你姑母?清莹,你需得明辨是非,认清谁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是呀,妹妹,”刘氏也幽幽开口,“大房一脉,男丁凋零,往后你的依靠,还得是峰儿与顺儿。” “哼,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尉茂眉头紧锁,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正欲挽袖理论,却被谢明月轻轻扯住了衣袖,她朝他眨了眨眼,眼神中带着几分示意。 尉茂一愣,手上动作缓下来。 顾三老爷看他吊儿郎当的,又高鼻深目,栗色卷发,看上去不是汉人,于是恶劣道:“你这是哪来的外邦骗子,瞧我妹妹与外甥女无人护着好骗?” 尉茂倏然扭头盯着他,直把顾三老爷盯得发毛。 “你看什么,骗子!” “三舅,尉茂就是我的弟弟。” 谢明月加重语气,但没有解释尉茂的身份。 这里是谢家,人多口杂,不宜说出舅舅那段往事。 等回到顾家,关起门来,再让他们好好看看,大房到底有没有男丁! “真是失心疯了。” 躲在后面的顾峰忍不住说了一句,顾顺立刻惊恐地看着他。 顾峰不怕被下药吗?他嘴上的伤口此时才稍微好了一些,但依旧不能说话,一开口就疼。 顾三老爷咽下喉中理论的话,看这母女俩的样子,真像是顾肇源死了以后,失心疯了。 放着家里的侄子不管,居然认一个看起来就不像汉人的骗子做侄子。 荒唐! 谢明月看向尉茂拎进来的那个小厮。 小厮此时惊恐未定地站在院中,史韩玥看着他,狠狠皱着眉头。 “你是史家的下人?” 她看到小厮手中有个盒子,这是她曾经往史家送银票的盒子。 “是、小的是……” 史家小厮忙不迭地跪下,史韩玥闻言,忍不住斥道:“戚大夫人,这是老夫人娘家的下人,你的弟弟怎么敢这么随意将人拎进来!” 第191章 好女婿 尉茂反驳:“我进来时,就看到他在门外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又做小厮打扮,还以为是什么踩点的窃贼,所以拎进来准备审问,既然是史家小厮,为何这般猥琐?” “是这样吗?” 史韩玥噎了一下,朝着小厮发脾气。 史家小厮有苦难言,抱着盒子支支吾吾的,史韩玥见状,更是急切。 “怎么回事?你叫什么名字,这样丢史家的脸面。” 小厮一咬牙,打开手中盒子:“姑娘,这是史家大夫人让小的送来的,说是……拿不出一万两,只有三千两。” 盒子里轻飘飘三张银票躺着,像是三个巴掌,狠狠打在了谢老夫人和史韩玥的脸上。 三千两,她们填回去的,岂止这三千两! 史韩玥深吸一口气,去看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躲着她的目光,似乎不想管这件事。 她钻进了拳头,冷声道:“大夫人真这般说的?” 小厮不敢撒谎:“千真万确,最近府中,大少爷打了人,大夫人将银子拿去疏通了,一时拿不出银子,还请姑娘谅解。” 史韩玥恨不得骂娘。 谅解? 谁来谅解她? 谢长勋皱眉看着这一切:“什么意思?你找史家要钱了?” 谢老夫人依旧一声不吭地撞死,史韩玥讪讪笑了笑:“老爷……以往……史家困难是,我稍稍接济过,今日这不是……所以我便想将银子要回来。” 谢长勋气得吹胡子瞪眼。 太丢人了! 不仅暴露了谢家没钱,甚至还暴露了谢家的钱全被掏去养史家的事! 果然,尉茂嗤笑一声:“哟,难怪把我姑母的嫁妆都花了,这是用夫人的钱养外室啊,谢大人,你真有种!” 他说话的攻击力比谢明月粗糙多了,也高多了。 谢长勋气得手直抖,却又无法反驳。 他反手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史韩玥狠狠一耳光。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我这些年信任你,所以将府中中馈交由你这个外人掌管,你就是这般管的?” 史韩玥都被打懵了。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长勋:“老爷!” “我是你表哥,别乱叫!” 谢长勋喘着粗气,双目发红:“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将这一万两银子给我补回来,否则!” 他捏了捏拳头,顾清莹讥讽的目光似乎重重扇了他一巴掌,令他的尊严无处遁形。 “否则你就在谢家为奴为婢,直至还清那一日!” 史韩玥的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当初因为倾慕表哥,她费尽心思在他们回史家时讨好姑母、制造与谢长勋相处的机会,终于让他们都喜欢上了她,他却为了顾清莹那个贱人不肯纳她入门。 她忍痛做了外室,孩子都生了,终于找到机会,在知道当初恶仆换婴的真相后,伙同真正的冒牌货谢晚晴一起,将谢明月诬陷成了假孩子。 谢长勋这才同顾清莹有了分歧,更是狠下心来,灭了顾清莹的口,再将她和铭儿接入府中。 这些年,她顶着姑娘的身份在府中操持侍奉,谢长勋却始终不肯给她名分,哪怕是妾。 史韩玥知道自己只是个远房庶女,比不得顾清莹金枝玉叶,所以只是盼着她死,那样自己总该被扶正。 可如今,顾清莹醒了,和离了,不要谢长勋了。 他却突然在乎起顾清莹的目光来,为了一万两银子,这般对她辱骂殴打。 “你哭什么哭!” 谢长勋恼火至极,谢老夫人摆手阻止他们继续吵,看向顾清莹。 “你也瞧见了,如今谢家暂且要帮史家,拿不出这一万两,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长勋夫妻一场,不如你将这零头抹了。” 抹零头? 顾清莹简直想笑。 “你们谢家真是可笑,归还和离妇的嫁妆,居然还要抹零头。” 她沉下脸来:“一万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花销,我不同意,你们今日拿不出来,那就立下字据,择日再还。” 谢家人没脸再狡辩,谢长勋恹恹地低下头,写了一张字据。 十日内归还这一万两银子。 写完,谢明月将字据收好,和气地笑道:“还请谢大人如约归还,这对大伙都好。” “还用你说?” 谢长勋现在看着她就心烦。 “希望如此。” 谢明月看了谢家人一圈,将他们每个都记在心底。 “娘,我们回家。” 顾清莹最后看了春意堂一眼。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谁的夫人,不再是谁昭示深情的器具,也不再是谁阴谋中的棋子。 她是高武侯的妹妹,顾家大小姐。 她是顾清莹。 来到谢家大门口,嫁妆早已装箱收拾好,连同补来的银子,尉茂捧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拎着窑鸡。 “嗯?” 谢明月扶着顾清莹慢慢走下台阶,看着那架戚家的马车疑惑。 紧接着,玉江和金河就从马车中搬着一个宽大的木舆。 “这是?” 谢明月眼前一亮。 金河笑呵呵:“夫人,今日大人虽在东宫,但心底惦记着您,这是大爷前些日子寻了匠人制的木与,老夫人腿脚不便利,乘着木与便能四处走动了。” 他让开一步,让玉江上前来。 玉江接着解释:“夫人,这木与里做了机关,不但能够用手控制后前后左右地走,还能在有陡坡之时加快和停下,十分安全,不如请老夫人先来试试,若有何不舒适的地方,咱们再抬回去让匠人打磨。” 谢明月的眼眶霎时就湿润了。 这几日,戚缙山有多忙碌她是知晓的,就连今日这般大事,他也在宫内无法赶来,但他竟还有心思,替她的母亲着想,差人做了这木与。 顾清莹亦是动容万分。 “哎,这真是,要谢谢缙山了。” 她笑着推了推谢明月的胳膊。 “昭宝儿,怎么还要哭了?快扶我坐坐,感受感受女婿的孝敬。” 谢明月险些破涕为笑。 她知道顾清莹不是这么浮夸的性子,只是为了哄她开心,所以故意这般说。 “娘,您开心,”她扶着顾清莹到木与上坐下,看到那木与的种种细节后,心底更加柔软了,“缙山心细如发,您瞧,就连这木与也是面面俱到。” 金河连忙替自家主子邀功:“那是,夫人,这木与的建造图,还是大爷亲自画的呢,每每您睡下后,大爷便……唔” 他说到一半,被玉江使劲肘击了一下,立刻把嘴捂住了。 第192章 回顾家 完了,大爷还叮嘱过,不让他们说这事的。 金河战战兢兢抬眼看,果然,谢明月的眼圈变得更红了。 哎呀,要是夫人因为这话落泪,他又得吃排头了! 谢明月掏出帕子沾了沾泪,好歹没哭出来。 她知道戚缙山空闲时爱琢磨些木工活,但没有上手做过,只是给她雕刻过一些小玩意。 但没想到这木与竟也是他亲手画的图。 顾清莹也是感慨万分。 这样位高权重,却事事亲力亲为,真是个好男人。 好在被她昭宝儿遇到了。 “替我谢谢你们大爷。” 她慈眉善目地看着金河和玉江,掏了些银子赏给他们。 这两个都是好的,见到她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一点异样都没有。 金河与玉江自然不肯要,但顾清莹说了句“你们也是好孩子”,两人便都有些耳尖通红,乖乖地收下了银子。 身后,站在台阶上未下来的顾家人,看见了这一幕,脸色有些不好看。 顾三老爷尤甚。 他以为戚缙山对谢明月不过是装样子,谁知如今上心到连岳母都一并讨好了。 他那出嫁的女儿夫家可没戚缙山这么用心。 官位也没戚缙山大! 顾清莹坐上木与,如今她的胳膊能正常活动了,玉江教着使用了机关后,便能仅靠胳膊和手的操作,让木与活动自如。 这木与的座椅,是用竹片加棉花、绸布缝制而成,既柔软,又透气,还贴合臀部的形状,不至于久坐硌人,背后也是同样的材质。 比单单用木头制成的木与,舒适不少! 她自醒后,脸上的笑容从未如此绽放过。 顾清莹得了这个宝贝,一时爱不释手,眼看夜色愈深,尉茂手中的窑鸡就要凉了,于是变成了她在路上用木与行走,尉茂骑马护在一旁,谢明月与苟子涵乘马车,顾家人在后面的情形。 毕竟京中都是平坦大路,顾府离这里不远,而木与全力行走起来,竟然不比马车慢多少。 就这么一路快活地到了顾府,顾清莹的兴奋才微微褪去。 苟子涵替她诊脉后,点点头。 “顾夫人这样心情愉悦很好,身体恢复比在下预料得还要好些。” “都是有个好女婿。” 顾清莹笑眯眯的,全然忘了自己最初醒来时,心底对戚缙山抵触又警醒的样子。 顾家现在有了二房三房的痕迹,顾清莹还顾不上这些,东西很多,都要整理,她自己没有得力的下人,全赖谢明月带着的人在做,而且折腾了一天,连口茶也未喝,现在确实有些受不住了。 “清莹,你先好好休息,余下的,我们养好身体再说。” 看出她的疲倦,顾三老爷凑上来,说着漂亮话。 如今按理来说,顾清莹才是这宅子的主人,但大房没了男丁,该由他们顶上,这一切还得再理论理论,请了族老定入族谱,方才成事。 先把顾清莹哄好,不说别的,她还有那么多嫁妆呢,就算她再喜欢那个外邦骗子,这顾家的一针一线,也落不到骗子头上。 顾清莹冷冷地瞥了顾家人一眼,绷紧嘴角。 “行啊,你们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说。” 她坐着木与,一路从前厅慢慢走到后院,路过父母、兄长的院落,最后来到自己出阁前的院子。 顾家留下的下人们已经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古朴宁静,树叶在风中簌簌轻响,看到自己儿时刻在大门上的桃花纹饰时,顾清莹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 “爹、娘,哥哥,”她仰起脸,像是害怕自己毁了容的半边脸吓到在天之灵一般,捂住了半边脸,轻声微笑,“女儿回来了。” 身后,谢明月和尉茂也是滚着喉头,数次哽咽。 “茂儿,你就住你父亲的院子,”哽咽过后,顾清莹微微回神,朝着尉茂笑了笑,“你姐姐叫人去打扫了,咱们先吃饭,吃过之后再歇息。” “好。” 尉茂想也不想,就重重点了点头。 顾家是武将之门,府中一切都透着大气恢宏,他身处其中,犹如看到了父亲当年的身影。 一行人在顾清莹的院里坐下,下人们又端来了一些简单的吃食,尉茂一把打开竹篓,窑鸡的香味飘满整座院落。 大家兴致都很高,谢明月亲手将窑鸡撕成一条条的,又斟了酒,快活地吃了一顿,说说笑笑的,苟子涵也决定先宿在顾肇源的院中耳房,与尉茂一起看顾顾清莹。 饭后,顾清莹又在玉江的教导下学会了木与的所有机关,不仅能够代步,甚至还能在遇到歹人时发射暗器。 顾清莹原本遗憾自己现在成了废人,可一见那暗器,顿时打起了精神。 谁若再想对她不利,她也能够反击几下,而并非只能束手就擒了。 “母亲,女儿今日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祠堂给祖父祖母、舅舅磕头。” 谢明月给顾清莹拢好披风,温柔道。 “还有您身旁照顾起居之人,明日我也去选些人带来,为您挑几个。” 顾清莹之前的贴身婢女们,都被谢长勋迫害了,只剩下周杨氏被他们好好地护着,谢明月打算明日一并带来。 “好,你快回去歇息,”顾清莹知道女儿和女婿都忙,为了她的事,他们俩实在是受了不少罪,“缙山忙,你也多为他分担,我这儿不用担心,除了不能亲手打人,别人来了也欺负不了我。” 谢明月将梧桐留了下来,主要是因为梧桐从小跟着她,也熟悉顾清莹。 等大伙安顿好,她依旧还是让戚缙山那些人手在一旁守着,以免节外生枝。 回府的路上,谢明月有些困倦地靠在马车墙壁上,元白连忙为她按揉腿部。 “夫人今日一直忙得走来走去,连腿都有些僵硬了。” 元白心痛道。 “这顾家真不是人,竟然还伙同谢家一同对付老夫人。” 她知道尉茂的身份,因此又忿忿地挥舞着拳头,恨恨道。 “一直欺负大房没有男丁,等他们知晓了尉少爷的身份,只怕眼珠子都会瞪出来。” 谢明月被元白逗笑了,她撑着脑袋,轻声道:“是啊,定然还会跳脚,不相信他的身份。”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今日顾家人对母亲和离都这样推三阻四,得以想见若尉茂要认祖归宗,该会受到多大的阻碍。 第193章 皇后的问候 翌日一早,谢明月起床才想起,今日得入宫谢恩。 她差人去了顾府,告诉母亲,自己得晚些再去顾家宗祠,又问元白:“昨夜大爷未回?” 她瞧着外间的软榻,还有自己的床铺,都不像是有人躺过的模样。 元白给她梳头:“大爷昨夜回得晚,且身上有些酒气,怕吵醒了您,在书房睡的,今早又早早上朝去了。” 谢明月听罢,又是心疼,又是佩服。 佩服戚缙山铁打的人似的,一天天早出晚归,囫囵转着,却不知疲乏。 “去叫人抓些小柴胡汤的药,滋阴养肝的,回头我亲自给夫君熬。” 那日刺客一出,只怕很多事情就要从暗处浮出水面,戚缙山忙碌些,也是为了前程性命。 谢明月要进宫谢恩的事,一早就在侯府里传开了。 因为昨日圣旨懿旨连连下来,戚老太太特意问了谢明月院中的下人,知晓圣上下了旨意,赐谢明月的父母和离,还追封了顾肇源。 “她都被谢家下了族谱,算哪门子谢家人?真是手脚伸得长,爱管闲事。” 戚老太太一大早睡不着,坐在堂中和几个西苑的媳妇说嘴。 金氏圆滑着:“老太太,谢家是不认大房媳妇,不过顾家是认的,您说这顾家当年也是满门忠烈,以至如今血脉凋零,这次圣上下旨,会不会是对谢家的敲打?” 马氏也附和:“二嫂说得有理,毕竟顾家满门为国捐躯,高武侯更是尸骨无存,圣上于情于理,都要给些恩典的。” 金氏点头:“我瞧着,如今这顾家虽后继无人,得便宜旁支,但近几年有圣上盯着,只怕无人敢动了。” 谁吃饱了没事做,敢在天子脚下残害忠良呢。 戚老太太冷哼一声,虽然心底觉得谢明月这般是在圣上面前得脸,但就是对她有好处不往戚家带有些不满。 一个和离妇,怎么总张罗娘家的事,成日在府中不见人影? 她满心不悦地想着,却没发现自己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谢明月在府中管教问过,安排的顶好的。 金氏和马氏发现了,但都没说。 谁让戚老太太偏见太深,她们说了也是吃力不讨好。 只盼老太太早些发现明月的好。 想到自己那远在军营的不孝子,金氏暗暗叹了口气。 大房媳妇做事滴水不漏,若是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在这府中便能过得安分舒适。 若是起了二心,要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大房媳妇整治起来从来不见客气。 往后还是敬着些为好。 这次入宫,除了觐见武帝,还要去后宫皇后处谢恩,谢明月穿着品服,特意将妆容弱化了许多,以免进宫之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戚老太太还叫人来喊她,要给她讲入宫的规矩,谢明月前去听了几句,发现老太太明里暗里在贬她不知礼节,于是淡笑。 “老太太莫忘了,我被赶出谢家前,也活了十六年,那些规矩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且我也不是头一回入宫面圣,没有那般见识短缺。” 戚老太太耍威风撞到了南墙,顿时涨红了脸,想要斥责。 谢明月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次她一到宫门,便有早已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上前迎她。 “奴才王石见过戚大夫人,皇后娘娘命奴才备了软轿,请您上轿。” “多谢王公公。” 谢明月微笑着道谢,元白赶紧上前给小太监塞荷包。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收了。 这戚家夫妇如今是娘娘和陛下眼中的红人,他是夏公公的干儿子,今日这接人的活计,还是夏公公特意安排给他的。 捏着鼓鼓囊囊的银子,小太监的笑容越发真切。 宫内不能带侍女,谢明月独自坐上软轿,太监们稳稳抬着,朝翊坤宫走去。 “大夫人,如今陛下正上朝呢,娘娘吩咐了,您进宫后,先去娘娘宫内坐坐,喝杯茶,待下朝后再去御书房。” 王石殷切地在软轿边,亦步亦步跟着,同谢明月说话。 “今个儿娘娘的心情好,还亲自去御花园采了头花回宫,您这时候去,说不定能分得一朵。” 他在宫里是会哄那些妃嫔开心的,谢明月其实不在意这些,但得到皇后的赏赐,总归是为自己长脸,说出去,旁人也要对她起几分忌惮,不至于什么人都敢来糟践她一脚。 她笑着同王石说了几句话,打探到昨日东宫果然抓到了一批探子。 恐怕皇后的赏赐就是为了遇刺那事。 看来皇后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他们替太子承受了政敌的怒火,皇后的安抚即刻就下来了。 到了翊坤宫,这还是谢明月头一回来到后宫,宫殿比之路过的那些高大恢宏不少,彰显着一国之母的气派与威严。 她以前也是见过皇后的,因此比当场面圣时轻松不少,只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垂下头,规规矩矩朝前走。 早有翊坤宫内的嬷嬷过来接替了王石引路。 翊坤宫内别有乾坤,谢明月想过皇后宫内大抵是冰冷肃穆的,没想到殿内布置得温软雅致,一切摆设都精巧别致,看上去不像是一国之母的宫殿,倒像是个宠妃的地方。 让人一进来,便不由自主放松了心情。 想必这也是刘贵妃在后宫专宠多年,皇后却依旧屹立不倒的缘故。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明月余光觑见宫殿上首坐着个华丽的身影,一跨入殿内,便立即跪下行礼。 皇后细细打量着她,眼角轻轻一弯,温和而不失威严道:“起来,在本宫这儿,无需拘束,赐座。” 谢明月在御书房都有凳子,在她这儿,自然也得有。 “上次见你,已是多年前了,还是个大姑娘,”皇后看着谢明月熟悉的眉眼,感慨了一句,“听闻你一直在病中,本宫也挂念着,如今怎么病一好就开始制香了?” 她含着笑,神色温和,就像寻常长辈一般,嘘寒问暖。 “说起来,你制的香确实好闻,长公主进宫来天女散花似的发了一次,如今这宫内,全都是你那香的气味。” 谢明月觑着皇后的神色,揣摩她话中之意,应当不是厌恶此香,毕竟如今殿内燃着的,就是她制的香。 她低头一笑:“臣妇原先一直在家调理身子,如今是大好了,娘娘与长公主殿下都记挂臣妇,是臣妇万世修来的福,无以回报,只能以己所长,制了香来感谢您的恩典。” 皇后见谢明月进退有度,应付得宜,更加满意,又问:“昨日陛下下了旨,你母亲可还好?” 第194章 当着太子秀恩爱 谢明月面容一肃,立即跪地。 “家母容颜受损,难以示人,加之自醒来后,下半身已失去行动之能,如今只能靠木与行走,今日未能亲身入宫,向娘娘表达感激之情,臣妇斗胆,代母叩谢娘娘的深切关怀。” 皇后闻言,初时略显惊讶,旋即便温柔地示意身旁的老嬷嬷上前,将谢明月轻轻扶起。 她的目光落在谢明月微红的眼眶上,不禁轻声叹息,语气中满含同情与怜悯。 “原来如此严重,本宫怎会迁怒于顾夫人呢?她作为顾家仅存的血脉,本宫心中唯有期盼她能早日康复,重拾欢颜。” 昨日,皇后已闻夏公公回禀,言及前往宣旨之际,戚府众人对谢明月面露不善,神色间横眉冷对。又说在谢家时,看到顾夫人半个身子被火烧得不成人形,闻之心亦戚戚焉。 尤其是听说,顾氏是被谢明月唤醒的,皇后也是生育过的妇人,知晓女子在内宅的艰难,更懂得儿女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当即心中对顾氏的评价就高了许多。 反观谢长勋此人,平日里常以爱妻之名自诩,然顾氏之境遇竟凄凉至此,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看来武帝一直按着他不用,也是有此考量。 “白嬷嬷,去,将本宫那盒凝脂膏取来。” 皇后沉吟片刻,伸着指套往后殿一指。 白嬷嬷讶异道:“娘娘,可是那南国进贡来的?” “叫你去就去,那膏药进贡上来,自是为了造福于人,”皇后睨了嬷嬷一眼,随即目光柔和地转向谢明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本宫这儿得了一盒祛疤的膏药,你且带回去,给你母亲试用。若能因此让她的容颜恢复如初,那便是再好不过的美事了。” 言罢,似乎担心谢明月心中存疑,皇后又温婉地解释道:“这膏药乃南国精心进献,采用他们几乎失传的秘法炼制,宫中唯本宫与贵妃处各得一盒,总共不过两盒,自是需用在最为需要之人身上,方能彰显其价值。” 谢明月动容谢恩,待白嬷嬷取来膏药后,皇后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还将亲手摘的宫花赏给谢明月簪了一朵,估摸着差不多到了下朝的时辰,这才让她退下,去见武帝。 谢明月踏着满宫繁花慢慢往外走。 方才皇后赏的是一朵海棠,海棠素有“国艳”之赞誉,可见皇后对她是极为满意的。 她一路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翊坤宫的各处,虽然武帝对外的名声是盛宠刘贵妃,但皇后这处的一应供应也不差。 在宫里,自然是什么样的分位、宠爱,得什么样的待遇,若是失宠的宫妃,冬天连一盆雪花炭都不一定能分到。 可见皇后表面上温婉大度,实则手腕高明,否则何以在太子体弱多病,七皇子咄咄逼人的局势下,仍能与刘贵妃势均力敌,维持着后宫的微妙平衡。 看来,戚缙山这太子太傅做的,还算稳妥,就连武帝心中那杆秤,似乎也更倾向于正统血脉。 她慢慢走到御书房附近,前面葳蕤的花丛隐隐望去,似乎有一队仪仗。 谢明月赶紧随着引路的王石避让。 却不曾想,那仪仗往这边拐来,四爪龙纹在衣袍下摆张牙舞爪地腾云,谢明月余光瞥到一眼,顿时有些紧张。 是太子。 传闻太子身体孱弱,有些喜怒无形,谢明月心中叫苦不迭,就怕太子给自己找事。 未料太子竟驻足于不远处,目光掠过她跪伏行礼的身姿,忽而偏头,往旁边笑道:“老师,是您的夫人。” 紧接着,戚缙山那沉稳有力的声音便悠悠传入谢明月的耳畔。 “夫人今日进宫谢恩,未承想竟与殿下及臣不期而遇。” 太子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清朗带着几分戏谑:“戚夫人快快起身,若是让您多跪一时半刻,只怕老师要让孤多加两篇策论以作惩戒了。” 言罢,语中调侃之意甚浓,全然不见外界传言中的那般冷酷无情。 谢明月起身,一眼望见的不是气质卓然的太子,而是她的夫君。 太子身形高大瘦削,肤冷如玉,一丝病弱中透着储君的威仪,而身侧的戚缙山比他年长一些,在天家子弟的威势下,气质并不逊色分毫。 谢明月头一回这样与他相处,又不能太亲热,也不能太疏离,便拿捏着笑了笑。 戚缙山却当着太子的面,直接上前来,替她捋好一缕垂下的发丝。 “簪花不顾鬓发。” 语气自然熟稔,仿佛在自家院中。 谢明月的脸腾得就涨红了。 “夫君,这……这是在太子殿下面前呢。” 她赶紧轻轻打落戚缙山的手。 太子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甜蜜,突然就笑了。 “戚夫人放心,孤可以不看。” 说着,就真的背过身去,赏起一旁的花来。 谢明月连忙狠狠瞪了戚缙山一眼。 也不看看这是在哪! 戚缙山无声地闷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脸颊:“殿下不讲究这些,无需这般绷着。” 谢明月也看出来了,就看太子这背过身的举动,和戚缙山玩闹似的,两人的交情似乎很好。 本来两人也未相差几岁,听闻太子妃之位一直悬空,便知道太子不是那等利欲熏心、钻营权势的人,否则,怕是早就娶了望门之女,为自己巩固势力。 只不过,他的身份令他只能斗下去,若是斗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她缓了语气,嗔怪地看了戚缙山一眼,低声道:“你既陪着殿下,又何必和我浪费时间?快去,我也要去御书房谢恩了。” 戚缙山却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她。 “昨夜未见你,今日十分想念,忍不住。” 说罢,便当着宫人的面,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太子侧过脸偷看时,正巧看见这一幕,嘴角翘得比河里的鱼还要高。 待谢明月同他们告别离开后,他打趣道:“老师同夫人果然如传闻那般恩爱。” 戚缙山勾唇:“殿下羡慕吗?娶妻就能够同臣这般,过上好日子。” 太子一怔,对戚缙山毫不掩饰的炫耀气得咬牙。 “孤那几个弟弟娶了皇妃,也并非都同老师这般甜蜜。” 第195章 太子妃名册 他与其他臣子是不会讲这些的,聊家中的妻子、聊后宅生活,只会被认为不够具备君子的胸怀、储君的威严。 但太子其实很爱琢磨这些,生在帝王家,每一分爱都带着目的与审视,不干净、不纯粹,所以看到这些恩爱的夫妻、和睦的家庭时,总是分去两分眼神。 自他与戚缙山相识,知道了戚缙山与谢明月当年堪称“反骨”的事迹后,反倒来了兴致,闲来无事,总是调侃戚缙山爱妻的名声,然而,戚缙山却总是胸怀坦荡,任凭周遭官员或嗤笑,或讥讽,他自岿然不动,十年光阴流转,于他而言不过是更加勤勉于公务,更加细致地呵护着那份深情。 先前,太子赐给戚缙山的东西,后来没见着还会问上一嘴,但戚缙山总说是带回家中给了病重的夫人解闷,时间久了,连太子也被这份深情所感染,渐渐习惯了这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怀与体谅,每次不要戚缙山开口,自发就将东西给他。 太子心底,很羡慕戚缙山与谢明月的感情,也很佩服戚缙山的坚持。 戚缙山神色缓和:“他们没有,是因为他们将娶妻看作仕途,而不是自己的人生。” 太子若有所思:“难道老师不是?”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当初戚缙山娶妻时,谢明月声名狼藉,满京都在议论她是个冒牌货,若为了前程仕途,谁会娶她? 太子摇了摇头,觉得戚缙山这姻缘根本无法做参考。 他倒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坐在这位置上,简直是痴人说梦。 叹了口气,太子同戚缙山聊到别的。 “近日,父皇又催孤立太子妃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看见手上有点白粉后,赶紧捻动指头搓掉,“就连贵女的名册都做好了,老师,您觉得孤娶谁较好?” 太子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还是会娶个相敬如宾的女子,然后当个正经无趣的皇帝。 再生一堆自相残杀的儿子,就像他和七皇子。 武帝的儿子自然不止这两个,只不过有些死了、有些生母不显,大多没什么存在感。 戚缙山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太子。 太子被他看得心中发怵。 “殿下想娶谁?” 他淡淡地抬眸。 太子一愣:“孤……没有什么……” 他嚅嗫着,戚缙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太子当真没有想娶的人吗?” 戚缙山拢着袖子,在太子面前依旧神色淡然。 “臣说过,殿下所做的一切,若是随心所欲不逾矩,方才是件美事,若殿下觉得勉强,那便是使的力气还不够。” 他瞥了太子一眼,微微勾唇。 “殿下不想娶名册,就自己使劲想想。” 太子被戚缙山绕晕了。 这意思是,怪他自己没想个要娶的女子出来? 他都二十多了,自己有没有想娶的还不知道么? 他追上去,没再问这个问题。 等到与戚缙山分开后,太子换了个方向,朝翊坤宫走去。 “母后,儿子下了朝,过来向您讨杯花茶喝。” 他同皇后的母子情谊还算浓厚,尤其是皇后没有其他儿子,只有这一个太子,什么心思自然都放在他身上。 太子来找皇后,自然不是为了喝什么花茶,是武帝催他立太子妃,他又被戚缙山那样一说,顿时心有些乱。 “太子来了?坐。” 皇后依旧是温和淡然的模样,对着太子,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柔。 婢女端上花茶,太子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皇后看出来了,问:“可是今日你父皇又给你出难题了?” 太子点了点头,一个眼神,身后跟着的太监便抬上来一本名册。 “今日父皇催儿子立太子妃。” 他脸上微笑,语气却没有欢喜。 皇后是有几分了解儿子的,但她当然也不赞同太子的想法。 “你都二十好几了,老七的王妃已经有孕,又新纳了两位侧妃,后院满满当当的,不像你的东宫,一丝人气也无。” 她接过名册来,慢慢翻开,口中劝道:“你将来的位子尊贵无比,身边之人,自然要悉心挑选,你父皇向来只同本宫开口的,如今亲自命人制了名册,可见是急了。” 太子无奈,但又无法表现出来,只能摇了摇头:“还请母后帮儿子掌掌眼,这里头,可有那心思单纯些的女子。” 若是真要娶妻,就娶个自己能忍受的,或许误打误撞,就撞上一个好的了呢? 虽然太子对那些高门贵女有些敬而远之,但武帝的威压之下,他也不得不筹谋了。 毕竟储君一直不大婚,臣子的心思也会浮动。 皇后仔细看着那名册,不得不说,武帝这回是真上了心。 这名册里的女子门第,从高到低都有,无一不是秀外慧中、德才兼备之人。 只不过往后翻去,是一些家世不太显赫,但个人较为出众的,皇后定睛一看,看到一人与谢明月有些相似。 再一看,她便拧起了眉头。 “母后,可是有何不妥?” 太子一直盯着皇后,见状问道。 皇后将名册摊开来,指着那一页的女子画像。 “此乃顾家女。” 上面赫然画着顾家二房的顾宁。 太子一扬眉:“顾家?那不是……” 老师夫人的母家么?昨日长公主进宫请旨,闹得沸沸扬扬的,他早就知道了此事。 如此一来,这顾宁岂不是谢明月的表妹? 皇后面色不好。 顾家做的事,昨夜夏公公也都同她说了,背着谢明月跑去谢家,企图气死顾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家,武帝怎么会将她放入名册里? 若太子娶了这样的女子,岂不是大大的荒唐。 她的指套在名册上一用力,便划下了一道痕迹,正好在顾宁脸上。 太子虽不知情,但见皇后如此,也面色凝重起来:“母后,可是这顾家女有何不妥?” 皇后冷笑一声,同他说了昨日的事。 听罢,太子气地拍了一下案几。 “同为顾家人,竟如此相残,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子,心思必定不会单纯。” 他不求助力,只是想求得一个和睦相处的妻子而已。 皇后叹了口气,随即皱紧眉头。 “你父皇是万不会将此人放进名册的,只怕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 她拿起那本名册,想了想,叫来心腹太监。 “去打听打听,这名册是何人所为?” 第196章 宗祠撒野 另一边,顾家宗祠门前,尉茂正推着顾清莹的木与,缓缓往里走去。 他今日未穿劲装戴帽子,而是请顾清莹为他选了一身朱红贴里,并银纹卷草曳撒,齐肩的栗色卷发用一抹细细的镶宝石抹额捆住,透着几分蓬勃的意气。 这一身装扮,皆出自顾肇源昔日之遗物,岁月的沉淀让它们更显珍贵。远远观去,仿佛时光倒流,顾肇源的身影依旧鲜活地穿梭于顾家园的每一个角落,未曾离去。 “先随我去给列祖列宗磕个头,待我身子骨再硬朗些,能镇得住场面了,便召集族中长辈,正式认你为顾家血脉。” 顾清莹同尉茂笑道,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一想到大房终于有了延续,心中便泛起难以言喻的喜悦。 更别提尉茂对她这个姑母天然就很亲近,也很尊敬,从她醒后,尉茂就一直守在一侧,像一条看家护院的大犬。 “姑母,我这长相,老祖宗认吗?” 尉茂看到顾氏家族那恢宏巍峨的宗祠大门,眼中既有期待又含着一丝忐忑。 他一向无法无天,可到了这时,突然就担忧起自己不像顾家人,没什么文采,会不会不得祖宗喜爱了。 就连姐姐亦是才华横溢,他父亲平日里不经意间,也总说出些他与娘亲听不懂的词,到他长大一些,才知道那是深奥的诗句。 这样的他,能得到祖宗的接纳吗? “怕什么,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老祖宗若连这都分辨不出来,同二房三房那些畜生有何之异?” 顾清莹骂人骂得不是很委婉。 尉茂乐了。 “那还请姑母带我去见老祖宗。” 他铆足了劲推着顾清莹,顾清莹轻轻一按机关,木与就自动滑走了。 远处,端着茶碗的丫鬟看到两人身影消失在宗祠门前,立马放下手中活计,一路跑到了三房院内。 三老爷可是交代过了,要将这大姑奶奶的一举一动都盯紧了。 进入宗祠,尉茂的视线一下黑了许多。 他眨了眨眼,调整好后,看到了一整面供奉的牌位,以及长明香火。 顾清莹推着木与静静向前,目光落在父亲与兄长的名字上。 心如刀绞。 “尉茂,来扶着姑母一把。” 她撑着尉茂的胳膊,艰难起身,又狠狠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上。 “父亲,女儿妹妹不孝,多年来,让您在天上担心了。” 尉茂站在一边,柱州没有宗祠,也没有这般祭奠的风俗,但他站在着,看着那写着父亲姓名的牌位时,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漫上一股悲伤。 他也有学有样的,在顾清莹身旁跪下来。 顾清莹吸了吸鼻子,拽住他胳膊,看向顾肇源的牌位。 “哥哥,”她颤着嗓音,眼前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候,同顾肇源一起在假山里捉蛐蛐的场景,“你的骨肉,带着你对我、对顾家的挂念,回来了,列祖列宗在上,尉茂乃我顾家……” 悲痛万分之际,尉茂突然警觉地动了一下耳朵,下一瞬,祠堂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顾清莹猛地收声,扭头看向大门口。 “尉茂,将我扶到木与上去,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说话,别动手。” 顾清莹心知这是二房三房的人来了,于是急急吩咐尉茂。 在顾家,尉茂是晚辈,打不得他们,骂不得他们,否则来日认祖归宗时,总会被拿捏把柄。 尉茂很守礼地点了点头,知道顾清莹是为自己好,并没有说什么。 他刚把顾清莹扶到木与上坐好,宗祠大门被一把推开,顾三老爷怒不可遏的吼声传了进来。 “这里是宗祠!顾清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这外邦人带来顾家宗祠!” 他带着一群顾家人匆匆忙忙跨进宗祠大门,急吼吼地指着尉茂咆哮。 “姑奶奶啊,这可是宗祠,你怎么能带个外人进来?” 二房的刘氏也上前一步,急得跺脚。 “这么多祖宗安息之地,还有父亲和大哥……你可真是!” 顾清莹一眼扫过去,除去冯氏与顾顺,三房二房的人都在这里了。 这两个旁支也真是团结,无论何时,总能凑在一起,一窝蜂地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将人说晕。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本就疤痕蔓延的脸上,在宗祠幽火的映衬下,显出凹凸不平的纹路。 让人见了,无端想到地狱恶鬼。 “你们也知道,祖宗在这里,父亲、哥哥在这里。” 她按着木与的机关,往前滚了两步。 安静的祠堂里,只有木与滚轮压在青石板上的簌簌声响。 顾三老爷忍不住后退一步,咽了口口水。 顾清莹漠然看他:“这般闯门,又大吵大嚷,莫非是祖宗们乐意瞧见的?” “现在是在说你胡乱带人进祠堂的事!” 顾三老爷自知理亏,大声将顾清莹的声音掩盖下去。 “先是和离,然后是如今这般,你想干什么?毁了顾家吗?” 顾清莹像看戏班子一样看着他吆喝,等他耗费完嗓音,待在原地直喘气时,她看向其他顾家人。 “你们也都和三哥一样想?” “你们看着尉茂,难道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回荡在空旷的祠堂内,顾家人听了,纷纷一个哆嗦,目光落在尉茂的脸上。 还能看出个什么来?鼻高目深的,就是个外邦人啊。 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的目光在尉茂脸上化为了茫然。 顾清莹见状,心底的怒火燎原而燃。 平心而论,尉茂虽有外邦血统,可眉目间还是很能看出顾肇源的影子。 只是兄长离去太多年,这群利欲熏心之辈,只怕早就遗忘了他的容颜。 她攥紧了拳头,等待顾家人开口。 半晌,顾二老爷率先开口了。 “你到底在弄虚作假些什么?要我们看一个骗子的脸,怎么,他脸上有族谱?” 他讥讽地笑了一声,引得旁人都笑了。 顾清莹看着兄长的牌位,再也忍不住绷起脸,冷冷道:“滚出去。” 顾二老爷的笑消失了。 “你说什么?” “顾清莹,你敢在宗祠撒野!” 顾三老爷也呵斥道。 今日谢明月不在,这外邦人也是直直瞪着他们,却一声不吭,他来了胆子,厉声喝道。 “你真将咱们家宗祠当做茅坑了,什么东西都往里面拉!” 话落,顾清莹狠狠一咬牙,抬起手臂,用力一拍手中的木与机关。 第197章 大房的血脉,一直都未断绝 她方才调整到了发射暗器的位置。 这一拍下去,戚缙山设计在木与暗格内的梨花针顿时如雨般向前散开。 顾家人只觉得眼前一片银光晃过,随后陆续惨叫出声,倒在了地上。 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站在最前面,几乎是指着顾清莹的鼻子骂的,身中的针数也最多。 顾清莹发射完暗器,便后退了几步,冷冷地看着他们在地上哀嚎翻滚。 尉茂更是在她身后拼命忍笑。 若非他知道宗祠不该失礼,如今早该放声大笑了。 憋死他了!姑母真厉害,一下子把这些王八射成了刺猬。 有下人听到动静,吓得在门口发问:“老爷,可是出事了?” “谁都不许进来,”顾清莹淡淡地扬起下巴,勾起唇角,“将门从外面守好,不许放一个人出去!” 这梨花针仗势吓人,不过戚缙山为了以防万一,没有在针上涂毒,所以只是针扎进皮肉后,造成一些皮肉伤而已。 当然了,像顾三老爷那样张着嘴骂的,银针就直接射到了舌头上。 她关着宗祠大门,里面仿佛成了人间炼狱…… 顾三老爷惊慌过后,好不容易拔下唇舌上的细针,可只要一动弹,身上、胳膊上,到处都是针在往肉里扎。 不得已,他除了一张嘴,什么也不敢动了。 “顾清莹,你疯了!” 刘氏被顾二老爷挡了一下,只有两条腿上扎了一些针。 她忍着腿脚上的痛,死死瞪着顾清莹。 “你想把我们都杀了,好和外邦骗子独占顾家是不是?” “独占?” 顾清莹看向她。 “这里本就是我大房的家,何来独占?” 她的目光扫向地上哀嚎的几人,冷漠道。 “我原本当你们是至亲,出事后,昭宝儿多么信任你们,第一时间就给你们写信,盼着顾家人来为她、为我撑腰,可你们呢?” 顾清莹推动木与,绕到一边,红着眼睛声音嘶哑。 “你们敢说,你们未打这老宅的主意?你们去谢家,到底是好心瞧我,还是怕我清醒,你们自己知道!” “可我们还是为了你的安危,千里迢迢来了!你的侄子、侄女,心里都记挂着你!” 顾三老爷忍不住大声喊道。 顾清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你还敢说!” 她看向顾峰和顾宁,他们俩站在最后面,只手脚上挨了一些针,此时正忍痛拔掉,远不如最前面的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凄惨。 “顾峰,就要考学了,顾宁,就要议亲了,你们来到京城的前几天,无一不是到处拜访顾家旧友、经营脉络,心中可有一丝性命垂危的我?明明只是惦记着我们大房的祖宅,何必假惺惺装出一副关心模样!” 顾清莹一字一句,说给顾家列祖列宗,说给默默注视着他们的父亲。 顾三老爷抿了一下嘴,嘴硬道:“都是你的误会,我们哪里就肖想祖宅了?若明月不写信,我们还不会来呢!” “对啊,我们在晋阳过得好好的,何必来淌你这趟浑水?” 话落,顾清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她冷静地盯着顾三老爷:“在晋阳过得好好的?可这封寄回去的信上,探子回复明月,晋阳的宅子经历了一次走水,如今大半破落,你们无钱修葺,这才在收到信后,起了进京吃绝户的心思。” 若非谢明月请人去晋阳走了一趟,她都不知道,这二房三房是没有退路,这才上京薅大房的家业来了。 看到那封信,顾三老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勉强笑了笑:“你这说的,一家人,分这么清做什么?晋阳的老宅是走水失修了,这不是孩子们都大了,既然顾家在京城有根基,何不来京城寻求机缘呢。” “是寻求机缘,还是要我的命!” 顾清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顾家人的遮羞布。 顾家人沉默了一瞬,顾宁突然娇滴滴地哭了。 “娘,我的手好痛。” 哭完,她才想起冯氏昨夜回院就发起了高热,根本没有跟来。 顾三老爷像是听见了救命的钟声,顿时忍着痛扭头。 “叫大夫!叫大夫过来!” “不许叫!” 顾清莹冷喝一声,喝住了门外的下人。 她一双眼睛燃着火焰一般,瞪着他们:“我要你们痛得不能再痛,要你们也尝尝,迫不得已的滋味。” 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侍卫,将顾家从晋阳带来的下人们看管着,不让他们动弹一步。 “你躺了十年,躺成失心疯了是不是?”顾三老爷疼得受不了了,破口大骂,“我们想回到京城怎么了?这顾家也有我们的一份,再说了,你大房连个男丁都没有,你一个和离妇,还不是得靠兄弟侄子过活,你再横给我瞧瞧,我就不信谢明月能管你一辈子!” “谁说我不能!” 话落,宗祠大门被猛地推开,谢明月一身入宫的品服还未换下,就这样带着一品诰命的威严,缓缓逆光走入祠堂。 一头花丝点翠华胜,衬得她犹如脖颈高昂的鸾鸟。 而她身后,一身朝服的戚缙山亦是满身凌然,如一柄出鞘利剑,默默为她护持。 “昭宝儿,当心脚下。” 看到女儿,顾清莹冷厉的眉眼瞬间融化。 谢明月垂眼,看到地上的银针,嘴角微微抿出一点笑。 待看到那一个个被扎成豪猪般的顾家人时,笑容更是肆无忌惮地扩开来。 “你是我吗?”她俯身看向顾三老爷,顾三老爷被她充斥着压迫的目光一瞧,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见鬼,谢明月这小娘们怎么也同戚缙山那阎王爷一样,光是站在那就让人后背流汗? “什、什么?” 他结巴道。 谢明月笑容消失,语气冷厉:“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抚养母亲?” 她径直走向顾清莹,品服衣摆落到顾三老爷身边,刮起他身上的无数银针。 顾三老爷顿时杀猪般嚎叫起来。 “你!你的教养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再叫。” 戚缙山冷不丁开口,声音短促,威赫十足,顾三老爷瞬间噤声,连个屁也不敢放。 他觉得戚缙山的眼神,看上去要将他浑身的针都摁进肉里去。 谢明月赶着过来,就是为了同母亲和弟弟一起在祠堂告诉祖父与舅舅好消息,谁知来到顾府,见到的却是顾家在祠堂撒野,惊扰亡灵的景象。 她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你们说大房无人?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大房的血脉,一直都未断绝!” 第198章 谁说我不是顾家人 “你胡说些什么!”顾二老爷忍不住骂道,“顾肇源早就死了,大房哪来的血脉?你若要说是你生的,那是戚家的种,可不算顾家人!” “是啊,就连你也算不得顾家人,懂吗!” 刘氏也悲痛地尖声叫道。 她恨死谢明月了,分明是谢家的种,又早已嫁了人,却偏偏要来掺和顾家的事,还带着自己那个一手遮天的夫君,真是两条疯狗! 话音未落,谢明月蓦然上前,一掌将她打得侧过脸去。 刘氏的脖颈边还扎着银针,这样一侧,银针立刻入肉三分,疼得她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 谢明月冷笑:“谁说我不是顾家人?” 她指着那一排排先祖牌位。 “我的体内流着顾家的血,我的心为顾家忧愁跳动,我的外祖与舅舅,就在天上瞧着,你说,我是不是顾家人?” 话落,寂静的祠堂内突然刮来一阵冷风,不偏不倚地将谢明月外祖与顾肇源周围的烛火全都吹灭了。 刘氏狠狠打了个寒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死人显灵了? “这不可能……” 刘氏喃喃念叨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豆大的汗粒一颗颗从额角滚落,滴在青石板上。 “这不可能!” 震惊之下,她拼命蹬着两条腿,无视了浑身剧痛,一个劲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外跑去。 “娘!” 顾峰和顾宁纷纷大喊,可刘氏像是受了刺激一般,连鞋子都跑掉了,一下子就跑到了祠堂外。 侍卫上前将她拦下,刘氏尖叫一声,突然捂着头晕倒在地。 剩下几人也是冷汗涔涔,全都盯着那熄灭的烛火,脸色青紫。 唯有顾清莹和谢明月,快步来到牌位前,顾清莹红着眼圈,轻声道:“父亲、兄长,你们也听到了是不是?” “疯了,都疯了!” 顾三老爷挣扎着拔掉了脚上的针,勉强起身。 “行,管不了你们在祠堂发疯,我们绕道走!” 他扶起顾二老爷,互相拔掉了身上的银针,有些隐蔽处的,只能等回院后再处理。 谢明月朝外面的侍卫点了点头,侍卫这才放行,下人们涌上来搀扶着顾家人们,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宗祠。 祠堂地面有些银针散落,除此之外,倒没有太大的损毁。 谢明月的面色柔和下来,命人关上大门,扶着顾清莹起身。 “这下,他们不敢再来捣乱了。” 她并非不痛恨顾家,只是在外祖与舅舅面前,不想伤了他们的心。 顾清莹轻轻叹了口气,抹掉眼角泪珠,看着那冒着袅袅青烟的蜡烛,忍不住笑了。 “你外祖、舅舅,都在保佑我们呢。” 尉茂也凑过来,看着父亲的牌位良久,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爹”。 顾肇源去世时,他与娘亲都在他的身边,可时隔多年,在顾家祠堂看见顾肇源的牌位,尉茂才在恍惚间惊觉,父亲已经离去很久了。 他同顾清莹和谢明月一起,朝着顾家先祖跪下。 “列祖列宗,这是我顾家幸存的血脉,如今来拜见祖宗们,望祖宗们往后,庇佑我顾家子孙,一世安康,万年安乐。” 顾清莹虔诚地在牌位前磕下头。 “女儿不孝,擅自和离,坠了顾家名头,可谢长勋实乃狼心狗肺之徒,女儿离了他,方能不负父母教诲,自立自强,往后,女儿,必将立身行道、令顾家扬名立万!” 在牌位前洒完了泪水,尉茂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令站在一旁默默等候的戚缙山也挑了挑眉。 顾清莹更是面露心疼。 “茂儿,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掌掴自己?” “我觉得,我此次偷跑出来,有些不孝了,”尉茂低着头,微卷的发丝垂在鬓边,面色愧疚,“爹走了,娘一人将我拉扯大,我却如此反叛,如今偷跑这么久,也不知娘亲会不会担心。” 这些日子,他没心没肺地到京城认亲,却忽略了母亲的担忧。 方才看到顾肇源的牌位,尉茂又回忆起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往事,不禁愧疚心起,忍不住给了自己一耳光。 顾清莹的目光倏然柔软下来。 尉茂这孩子,看似大大咧咧的,实则感情细腻,成日快意恩仇的,最是纯粹。 “那你打自己做什么,”谢明月笑了,“你去给舅母写信,邀她来京城玩玩,正巧,咱们也见见舅母。” “是这个理。” 尉茂点头,正色道。 “我这就去给娘亲写信。” 他往外走到一半,想起自家母亲那霹雳铁掌,顿时像是已经吃痛般,龇牙咧嘴地吸了一口凉气。 祠堂内,谢明月扶着顾清莹坐下,看向戚缙山。 “夫君,这木与实在是好使,瞧,今日都不用尉茂出手,我娘一人就能放倒顾家一片。” 戚缙山颔首淡笑,没说这木与是自己挑灯夜战画的图。 他也不知道,谢明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回头,让玉江为岳母的暗格内多加一些银针。” 戚缙山不语,只是暗戳戳的,要为顾清莹再添一层战力。 谢明月将顾清莹推回院内,一路上下人们见了他们,纷纷露出惧色。 “这些晋阳带来的下人,既然是他们的人,就不必在这府内走动了,拘到院里去。” 谢明月冷脸一瞬,淡淡吩咐。 没眼色、识不清主子的下人,要来何用? 到了院内,日头正好,她从袖中掏出一盒膏药。 顾清莹闻到一阵极为清洌的冷香:“这是?” 她看着谢明月将那膏药捻出一些,在指尖揉搓融化。 “这是今日翊坤宫中,皇后娘娘赐给我的。” 谢明月将药膏轻轻抹到顾清莹那沟壑纵横的半张毁容脸上。 “说是南国进贡的秘药,祛疤极好,让我给您擦脸用。” 她笑弯了眼睛。 “娘,皇后娘娘记挂着您呢,哪日您若能站立走动了,不如女儿陪您进宫,向娘娘谢恩。” “好啊,这是定要谢恩的。” 顾清莹的心情顿时好了些许,皇后同她是一个年纪的人,未出阁前,两人也在各个宴会上打过照面,说过几句话,彼此都清楚,是极为体面而守礼的女子,若非后来顾清莹匆匆嫁人,同皇后的关系应当会再亲密一些。 第199章 心中有鬼 一盒膏药不多,谢明月抹了一大半,剩下的便有些不舍了。 再如何神奇,这膏药也不会抹一次就能完全消掉这些疤痕。 这时戚缙山突然开口:“留些膏药,让苟子涵瞧瞧。” 谢明月顿时眼前一亮,拍了拍脑袋。 “险些忘了,”她露出笑容,“可以让苟圣手瞧瞧,能否研制出药效相近的啊。” 她忙唤来梧桐,想要她去送药。 梧桐匆匆走进院子,脸色有些怪异。 “夫人,”她未等谢明月开口,就率先道,“二房三房请了大夫,说是……说是顾二夫人脖子里扎了根银针,怎么也取不出来,是被鬼缠着了,如今昏迷不醒,说着胡话,要去外头找人来喊魂呢。” “胡闹,”谢明月顿时拧紧眉头,“当今圣上严令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公然请人喊魂,不要命了?” “他们这是要害了顾家啊。” 顾清莹冷冷一笑,正要去二房的院里制止,谢明月扯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母亲,方才宗祠里,烛火熄灭时,刘氏吓得不成样子,依女儿看来,她根本就是心中有鬼,被吓成了那般。” 刘氏也是书香门第的女子,不会被一个吹灭的烛火吓成那般,连身上扎的针都不顾,赤脚就跑了出去。 要知道,当时外头还有那么多侍卫呢,女子的脚可不是什么男人都能瞧的! 她怕成这样,显然是心里想到了什么,害怕遭受报应。 想到那日在谢家春意堂里,逼问冯氏的几句话,谢明月沉下眼眸。 “先不用阻拦。” 她抬起眼,同戚缙山说了几句。 顾清莹听到了,露出疑惑的目光。 “这样真的能行吗?” 谢明月抿嘴一笑:“娘,行不行,姑且一试,再说了,若冯氏所言是真,那这刘氏,可真是罪大恶极了。” 戚缙山也负手走了两步:“不错,此法可行,我即刻差人去办。” 他叫来玉江,谢明月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开口:“不如就安排我。” “不行,”戚缙山想也不想便皱眉回绝,他点点她的额头,“这种事,怎能随意掺合。” “总归都是假的,”谢明月义正词严,“我们若在场,二房三房必定有所警觉,若派别人去,我又怕不细致,错过了细节。” “那也不可。” 戚缙山目中含笑,对上谢明月那哀求小意的模样,忍不住气息一滞。 她现在学乖了,知晓他最受不得她露出这种神色,竟然还故意做出此种情态。 戚缙山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憋了半晌,竟看向了顾清莹。 “岳母,您管管。” 顾清莹见女儿随意拿捏女婿,顿时被逗笑了。 “昭宝儿,都是当娘的年纪了,还这般贪玩,”她推动木与走到谢明月身前,“担忧归担忧,缙山办事,你还不放心?” 谢明月也知自己是异想天开了,于是作罢。 “可我还是想亲眼瞧瞧那刘氏的反应,”她微微蹙眉,“刘氏心眼多,女儿害怕她又装模作样。” 前朝废太子,可是装疯扮傻二十余年,方才待山河飘摇时,重露獠牙。 戚缙山不愿看她不如意,他沉吟片刻,眉梢突然染上一点笑意。 “那我待会亲自带你,让你瞧瞧。” 谢明月不懂戚缙山要如何,但见他信誓旦旦的,便心中信他,随他去办了。 几人来到顾家的花园里,此处离二房院中颇近,能够听到院中窸窸窣窣的动静。 三房二房都聚在一起,大夫一边为他们拔针,一边开药安抚惊惶的刘氏,好不忙碌。 “这去请大师的下人怎么还没回来?” 顾三老爷颈上扎着一根针,被大夫小心翼翼地捻下来,“嘶嘶”直抽气。 “应当快了,如今京城里这些都被赶到城郊去了,轻易不出山,若非严大人引荐,还请不到这人呢。” 顾二老爷在一旁焦躁踱步。 他身上的银针尽数被取了,就是还剩两根深深扎进肉中的,因为他方才的挣扎,没入了皮下,不是很易取出,还得等大夫烧了麻沸散,再将皮肉切开一小道口子。 不过一切比起躺在房中胡言乱语,性命垂危的刘氏来说,便不值一提了。 “这顾清莹真是个丧门星,没有她,我们顾家不知道该有多好,哪来的成日折腾!” 顾二老爷骂了一句,全然没想过,若是没有顾家大房的牺牲,顾家早就沦为三流门第了,哪来如今的显赫。 “好了,别说了,”顾三老爷沉声制止,“你忘了,那日圣上下旨,还赐了一座华府,只怕日后她们就要搬走,到时候,这宅子终归是我们的,不过是放在大房名下,我们忍忍,顾清莹那模样,大概活不长,往后,依旧都是我们的。” 他语重心长,一派用心模样,顾二老爷虽然是兄长,却依旧信任这个弟弟,于是点点头。 “三弟你说的有理,这些日子,姑且忍他一忍,好日子在后头呢。” 不远处,戚缙山抱着谢明月停在一棵树上,两人的对话清晰地飘入谢明月地耳畔,气得她浑身发抖。 这群没良心的东西…… 顾家时代忠烈,怎么却养出来了二房三房这等不要脸皮的东西。 戚缙山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后,用温热掌心安抚着她。 “乖,别气,到时候,都教他们还回来。” 他贴在谢明月耳畔低声安慰,谢明月深吸一口气,靠在他的宽厚胸膛中,静静看着二房院内。 过了一会,顾三老爷身上银针被尽数拔去,请大师的下人也带着人回来了。 “老爷,大师请来了。” 小厮上前一躬身。 “不过大师说,如今京城抓得严,他从未听过顾家有二房三房,所以……” “所以什么?” 顾三老爷蹙眉。 小厮抽了抽嘴角:“大师要您先付酬劳,还说要请上天降下启示,验证您是否为正统。” “岂有此理!我们在晋阳时,哪里不是捧着敬着,这京城的一个小小神棍,竟敢如此拿大!” 顾三老爷胡子一抖,想要呵斥赶人,却被顾峰和顾宁在一旁劝了下来。 “三叔,您莫要恼,如今娘已经等不得了,还是叫大师进来,”顾宁一双眼睛哀哀地垂着,好不可怜,“还有三婶不也病了一日未好么?可以一起请大师瞧瞧。” 第200章 李代桃僵 顾三老爷这辈子还未被这般揣测过。 他气得不行,又碍于三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不能赶走人让刘氏等死,只好忍下怒气。 “去取银子,将人带来。” 小厮退下去,顾三老爷面容焦躁地起身,和顾二老爷一样,在院中走来走去。 “希望这大师能起些作用。” 半晌,小厮带着一个眼小嘴尖的瘦削男人走进院内。 为了掩人耳目,还给男子换了套顾家下人的装束,帽子遮着半张脸,十分隐晦。 不避讳不行,若此事被发现,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可是……蔡大师?” 顾三老爷扶了扶胡须,收敛起心底不满,笑着迎上前,面容还带着一丝卑微。 “久仰久仰。” 其实他根本没听过此人姓名,不过是之前拜访严大人时随口听了一耳朵,没想到今日还真用上了。 蔡大师挺直脊背,鼻孔朝天,拖着懒洋洋的腔调。 “顾三爷,这院里黑怨冲天,只怕有邪祟作怪,不肯离去啊。” 他朝顾三老爷比了个手势。 “在下粗略一瞧,至少两个。” 两个,不正是……父亲和顾肇源吗? 顾三老爷吓了一跳,心脏开始狂跳,说话也有些磕巴。 “可、可曾看清邪祟模样?” 他可一句话还未说,蔡大师就知道了? 只怕是昏蒙的,又或者找下人打听过。 顾三老爷一边害怕,一边试探。 蔡大师自信一笑:“还需看清吗?依在下所感,这邪祟乃是府中旧人,冤怨冲天,所以徘徊不肯离开。” 他摸着长须:“哎呀,虽是旧人,可仔细一观,似乎是今日才从沉睡中被唤醒。” 说中了,都说中了! 院中人齐齐色变,顾三老爷更是拧紧眉头。 今日派去找人的小厮并未跟去祠堂,是以不知具体细节,这蔡大师莫非真有通天本事? 树上,谢明月看到那蔡大师出现时,险些破涕为笑。 “这不是你那师爷吗?” 她偶尔去都察院为戚缙山送东西时,常遇见他手下人物,其中就有一号师爷,精明果敢,没想到戚缙山安排人伪装天师,竟找了他。 戚缙山淡笑不语。 谢明月担心找的人去吓唬刘氏时遗漏细节,他这师爷却浑身都是心眼,油滑自洽,实在再适合不过。 顾三老爷派人去寻天师,他提前将人安排在天师住所,直接李代桃僵,偷梁换柱,从一开始,三房请来的就是他的人。 此后每一步,尽在掌控之中。 “大、大师,您再仔细瞧瞧,那邪祟,缠的是谁?” 顾三老爷没了先前不可一世的模样,原本他心里不太信,可蔡大师几句话,简直是把宗祠的情形再现了。 不敢不信。 蔡大师却一挺肚子,满不在乎地伸出手。 顾三老爷一愣,赶紧吼道:“银匣呢?怎么还未取来?” “来了,三老爷。” 小厮捧着银匣过来,顾三老爷连忙亲手端起匣子,当着蔡大师的面打开。 “蔡大师,请过目。” 一排排闪亮的银锭,刺痛了他的眼和心。 五百两雪花银,就这么没了。 蔡大师目光一扫,这才轻哼一声,将匣子收来,放到一旁的桌上。 接下来,他的话令顾家众人目眦欲裂。 “邪祟与你们所有人都渊源颇深啊,屋里那个尤甚,可你们的头上……” “啧啧。” 蔡大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长此以往,恐怕各个都同里头那个一样。” 他指了指房内的刘氏。 这口气叹在了顾家人的心上,恨不得将他们吹得立即晕厥。 大师叹什么气?莫非他们头上…… 顾宁胆子小一些,腿一软,立刻瘫软在了婆子丫鬟的搀扶下。 顾峰勉强护着妹妹,可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又未做什么,为何祖父和大舅会找他们…… 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坚强一些,勉强支撑道:“还请大师救我们!” “救人可以,”蔡大师摇头晃脑,“一人五百两,还有,待会我要你们做什么,你们都不许反抗,否则,便是心不诚,若给了邪祟偷藏上身的机会,那便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了。” 一人五百两! 他们几人,加上养病的冯氏与顾顺,岂不是三千两了? “这也太多了。” 顾三老爷抱怨了一句,见蔡大师面色微变,立刻谄媚道:“蔡大师,我马上命人拿来。” 该死,等到这事了结,他非得找机会,让人将这天师的老巢端了,把那银子都要回来! “可。” 蔡大师这才正眼瞧他。 三房二房忍痛凑了三千两交给蔡大师,谢明月透过树叶缝隙,看着这一幕,头钗都快笑掉了。 “有这么好笑?” 戚缙山在背后环着她,吐息打在细嫩的后颈。 谢明月缩了缩脖子。 “这么多银钱,狠狠捞了他们一笔,能不高兴嘛。” 她真是觉得戚缙山这个主意妙绝,不仅得了一笔横财,还能狠狠整治一番顾家人,最后从刘氏口中掏出真相,简直是一石三鸟。 “看来我给夫人的铺面银钱,还不够多,区区三千两,就能博得夫人一笑。” 戚缙山的嗓音暗沉下来,谢明月眉心一跳,连忙侧过脸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夫君说什么呢,我分明是因为看顾家人吃瘪了才笑。” 三千两银子不少了,但戚缙山从未短着她,如今她名下好些铺面,一年进项不少。 戚缙山不过是逗她玩,被她亲了一口,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立马将人抱回府中。 不过下面院中,蔡大师开始发力了,谢明月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他也只能耐心作陪。 放好银子,蔡大师掏出一叠黄纸符。 “今日先驱邪,从内而外都要干干净净,洗濯污秽,稍后在下为各位做壶符水,每人都要服用,方能从根基驱邪。” “啊?符水?太脏了?” 符水不就是灰水吗?顾宁捏着鼻子,嫌弃地看着那叠黄纸符。 蔡大师闻言沉下脸。 “可以不喝,若邪祟未祛,在下概不负责。” 闻言,顾宁狠狠打了个冷战。 顾二老爷已先她一步开口呵斥:“你那五百两银钱,我已给了大师,若祛不掉邪祟,你也不必在家中待着了!” 第201章 顾家人被折磨 若是因为顾宁身上的邪祟未祛,导致他们都做白用功,那还不如现在就将这女儿赶走。 顾宁鲜少被父亲责备,一时有些委屈,但她心底也怕邪祟缠身,毕竟她暗地里,也咒过几次顾家大房。 “父亲何必说这种话,女儿喝就是了。” 她泪眼汪汪的,忍着难受答应了喝符水的事。 蔡大师将黄纸符在茶壶里烧成灰,又灌了一壶热茶,然后在桌上摆出几个杯子。 “各位请服用。” 顾三老爷走上前,看到不止四个杯子。 蔡大师解释:“这位小姐体内污秽尤重,需得服用两杯。” “什么?” 话落,顾宁尖叫一声,又在顾二老爷的目光下,含泪咽下了所有不满。 她一个女儿家,又未做什么,怎么就体内污秽重了。 顾宁捏着鼻子,喝下了两杯符水,随后干呕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等到顾家人喝完符水,蔡大师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顶黑漆漆,毛燥燥的帽子,戴在了头上。 顾三老爷都有些怕了,这应该是要请神了,不会再折腾他们了? 一眨眼,蔡大师又掏出了一条皮鞭。 谢明月躲在树上,快要笑背过气去。 “师爷真乃神人也,”她趴在戚缙山的胳膊上,悠哉悠哉道,“二房三房这又怕又怒的模样,真是太解气了。” “他确实有些奇淫巧技。” 戚缙山看着她的笑,再往远处瞧了瞧,只见他安排的会武侍女也将顾清莹抱到了一处房檐上,正看着顾家人受罪。 他便将谢明月也带了过去,与顾清莹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底下这场闹剧。 院中,蔡大师顶着毛头,舞着长鞭,将顾家人抽得叫苦不迭。 待顾家人瘫坐在地,各个都一脸死志时,蔡大师终于高抬贵手,放过了他们。 师爷抚着黏在下巴上的长须,心中畅快极了。 大人叫他来扮演天师,他原先还有些不乐意,没想到此事如此滑稽。 这顾家人愚不可及,做了亏心事,又怕鬼敲门,竟任凭他提出何等过分的要求,都捏着鼻子照常接受,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按照戚缙山的吩咐,狠狠折腾了一顿顾家人后,蔡大师重新整理好仪容。 轻咳一声:“好了,屋里头那个,怨气最深,将她抬出来。” “大师,不可入内吗?” 那毕竟是自己的妻子,顾二老爷难免想要避讳。 蔡大师拉下脸。 “这午间日头至尊至阳,是驱散邪祟的最好时机,屋内阴寒,你们是嫌邪祟不够猖狂?” 闻言,顾二老爷立刻不敢说什么了。 甚至还觉得蔡大师说得对,要不然,怎么刚才那宗祠内阴寒交迫,他一进入屋内,就觉得背后寒凉呢。 “去,将你们二夫人抬出来。” 无法,只能给刘氏盖着薄被,然后用担架抬了出来。 刘氏披头散发的,面如金纸,呼吸微弱,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却能看见眼珠子在眼皮下滚动。 呵!装睡! 蔡大师轻轻一哂,突然变了个声调,声音又尖又细。 “邪祟!哪里逃!” 说罢,手中的桃木剑便一下敲打在刘氏的鼻梁上。 这“邦”的一下,一股酸楚从刘氏的鼻梁直奔天灵盖,她忍了老大的力气,这才没有睁眼。 方才,她是真的糊涂了,加上那脖颈处的针扎到了穴位,导致半边身子发麻,刘氏以为自己被上了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急得晕了过去。 但经过蔡大师在院内这般一通折腾,外面顾三老爷、顾二老爷被抽打的痛叫声此起彼伏,刘氏慢慢醒来,却不敢睁开双眼。 生怕自己也被拉去灌符水,抽桃木剑,生吞鸡血。 可没想到,这天师居然将她抬到院里来了。 刘氏浑身细细打着冷战,害怕到不行。 她只害了顾清莹和谢明月,又未害父亲和大伯哥,他们的魂怎会缠着自己? 一定是这神棍胡说行骗! 可蔡大师抽完桃木剑,下一瞬便道:“啧啧,不得了,不得了,这位夫人身上,不光有死怨,还有生债啊!” 顾二老爷原本见刘氏终于睡过去,心底还稍稍好受了一些,如今见蔡大师这般说,立刻请教:“敢问大师,这生债是何意思?” 蔡大师冷笑一声:“没想到你们这府中之人为人如此不齿,早知道这位夫人这般情形棘手,我便不来了。” 顾二老爷一听更急了。 “大师,大师您可已经收了我们的银钱,你不能走啊!” 他看向生死不知的刘氏,急道:“我夫人到底怎么了?” 蔡大师绕了半天弯,终于明说道:“这位夫人身上,不光有得罪了怨灵的死气,还有害了活人的业障。” “这是她欠下的生债,平日无事,顶多影响一些自己与家人的气运,可如今遇到怨气蓬发,瞬间就激发出来了,不可收拾、不可收拾啊。” 蔡大师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刘氏的神情。 果然见刘氏的嘴微微抿了一下,放在被子下的手似乎握成了拳。 心虚、紧张! 他一眯眼睛,冷笑道:“二老爷,您且瞧瞧,这生债要治可不容易,人要遭罪,面子也挂不住,我行走江湖这些年,已许久未遇到过这般棘手的情形了。” 顾二老爷方才听说这生债是害人所为,心就凉了一半。 他这一辈子碌碌无为,以前跟在大房后,后来跟在三房后,就一个妻子,娶的是书香门第,为人处世进退得益,还生了两个优秀的孩子,祈夫妻之间感情也极佳。 可如今,却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妻子这般,竟然是因为害了人! 害的的谁?她的生债,甚至还能影响到家人! 他这些年在仕途上一直不顺,连个一官半职都未捞到,是否受了她的牵连? 顾二老爷未想到别的,虽然心底不爽快,但还是第一时间想要救刘氏。 “无论如何,请您救救夫人。” 他朝着蔡大师卑微祈求。 “遭罪也好,丢面也罢,总归要让她捡回一条命啊。” 蔡大师冷冷一笑,从手中掏出一颗丹药。 “这是保命丸,能够暂时驱散夫人体内纠缠的死怨之气,令人短暂回魂,稍后需得等到夫人清醒后,偿还生债。” 第202章 邪祟上身 “好,大师,请。” 顾二老爷一听有救,忙不迭来到刘氏身边,甚至帮忙捏开她的嘴。 刘氏急得不行,她有没有事,自己还不知道吗? 闻到那股药味,她猛地睁开眼:“我不吃,我好了,老爷!” “醒了!” 顾二老爷见了,只觉得蔡大师的药丸果然有奇效,不过是凑到鼻下嗅闻,就将刘氏唤醒了。 他大喜:“梅梅,快吃下大师的药,你如今不清醒,是被邪祟上身了。” 他想到刚才刘氏陷入昏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不要找我,不是故意害你们之类的话,心道恐怕刘氏以前是害过人,如今邪祟一激,便不可收拾了。 “我不吃,我没病,我好得很。” 刘氏拼命扭头躲着药丸,谁知道这里头是什么?她刚才是被吓得不行,但如今缓过来,已经好了! 蔡大师咧嘴一笑:“嘿呀,夫人,您头上的黑气都要冲顶了,真不吃?不吃恐怕连这个月都活不过。” 远处树上,谢明月瞧着刘氏的额头还真出现了一丝黑迹,不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蔡大师又不是真的大师,现在行的自然都是假手段,目的就是为了揭发刘氏的真面目,令当年她与顾清莹母女中毒一事的真相浮出水面。 “苟子涵的手笔。” 戚缙山勾唇一笑。 “师爷袖中藏了升烟草,燃之无味,却能将额间熏黑,加之手中药丸吸引目光,无人想得到他用了升烟草。” 这种柱州的好东西,还是苟子涵从尉茂那儿学到的。 看到刘氏的额头变得黑青,顾二老爷的脸都绿了。 他下意识放开了刘氏的手,蔡大师趁机将药丸塞进了刘氏嘴里。 刘氏慌里慌张地去扣,却发现药丸入口即化,已经滑入了喉头。 “娘……您……” 顾宁在一边,看着刘氏的黑额头也是惊恐万分。 这还是头一回,她看到有人印堂发黑成这样。 难不成,娘真的活不过这个月了? 她连忙扑到刘氏手边,拉住刘氏的手。 “娘,您别动了,你的额头黑得不成样子,怕是邪祟入体已深啊。” 本来刚才刘氏胡乱呓语的时候她就守在一边,现在越发怕得不行。 她努力劝道:“您听大师的话,难道您要让这生债一直影响咱们一大家子吗?” 顾宁指着顾峰:“哥哥的仕途,女儿的以后,您总要想想的呀,况且您方才说的那些话……若是真的,还是请大师祛除业障为好。” 刘氏缓下动作,自己都迷糊了。 难道她真的邪祟上身了吗? 她抓住顾宁:“宁儿,我方才说什么了?” 顾宁抹着眼泪,难以启齿:“您喊着,不是您害的他们,不要找你,娘,您到底怎么了,难道您还害过人吗?” 蔡大师闻言冷冷道:“不是一人,而是两人,且还是一大一小。” 闻言,刘氏狠狠打了个冷颤。 那件事她做得天衣无缝,就连顾清莹和谢明月母女俩亦是蒙在鼓里,太医都查不出的毒,不会被其他人知晓的。 可这神棍竟然知道! 她不信鬼神,一定是有人知晓了这件事,再故意揭发她。 太可笑了! 刘氏稍稍一想,便想到了谢明月那双沉静的双眸。 直接告诉她,就是谢明月和顾清莹这对母女。 “我没害过人。” 她咬紧了牙关,再也不肯松口。 想装神弄鬼吓唬她?没门! 蔡大师一摊手。 “夫人不肯配合,在下亦是无法徒手驱邪啊。” 他盯着刘氏:“啧,这邪祟又散开来了,都回退!回退!别重新沾染上,否则方才就白忙活了!” 这一下,不仅二房,就连顾三老爷亦是呵斥道:“二嫂是否已被邪祟附体?二哥,直接叫下人按住二嫂!” 刘氏听了,不顾自己还穿着一身中衣,立刻起身跳脚:“我没疯,我好得很!” 她一边说着,一边吼道:“是顾清莹害我,谢明月害我,是她们在装神弄鬼!” 说着说着,刘氏眼前一花,竟然凭空出现了顾清莹和谢明月的身影。 只是顾清莹的头脸都是好端端的,没有一丝烧成疤痕的样子。 就像当年她初入京城时,看到的那般温婉动人。 怎么会这样? 她愣了一瞬,指向顾清莹:“你的脸不是早就烧毁了吗?一定是你女儿帮你易容了,好来吓唬我是不是!” “娘……” 顾宁眼睁睁地看着刘氏指向空气,对着空中无人之处大吼。 “娘,您在和谁说话?”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躲在了顾峰的身后。 刘氏、刘氏真的被邪祟附体了…… 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听见“烧毁”、“女儿”二字,更是齐齐变了脸色。 这话的指向再明确不过,说的不就是顾清莹和谢明月吗? 刘氏害的人,竟然是顾清莹? 顾二老爷忍不住大喝一声:“梅梅!清醒些!” 可刘氏眼中,却满是顾清莹和谢明月的身影。 顾清莹和谢明月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笑着,突然就流下了两行血泪。 “刘氏,你害我母女好惨,我的昭宝儿十年无出,皆是因为你下的毒……” “不是我,不是我啊!” 刘氏对着空气大叫,院中其他人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这不是邪祟上身是什么?大师,请您快快出手!” 顾二老爷急道,蔡大师却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不妙啊,夫人体内生债寸寸长,已经扎根体内,如今靠我,是没法拔除了。” 他点燃一张符纸贴到刘氏背后,刘氏却恍若未觉,只是一脸惊恐地缩到担架上,不住地用被子捂住自己。 “我下毒只是想让你们难过些,并非想要害死你们,你们别来,别来!” 一言一行中,俨然把自己做过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顾家人的脸色全都难看极了。 “那难道……我夫人如今没救了吗?” 顾二老爷依旧不忍心地问。 蔡大师一脸难色,揪着胡子沉默半晌,终于一拍手。 “还有个办法。” 他对上顾二老爷期盼的双眼。 “将当初被她害的人找来,她害的人还未死,只要诚心诚意地解开这道结,便还有救。” 蔡大师一边说着,一边捻着袖中的丹药。 妙啊,据说苟圣手是结合了岭南一片的毒菌子,用微妙的毒性,制成了这种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恐惧的丹药,用在此处,当真是妙极了! 第203章 夫君只有现在厉害么 谢明月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戚缙山到底安排的什么连环计。 不仅要揭露刘氏的恶行,甚至还要她主动暴露,甚至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而对她与母亲求饶。 这一出,是攻心。 刘氏身边已然不会再有人同情她。 所有的人,只会看清她的真面目,看清她的丑恶嘴脸,然后将自己这辈子碌碌无为、所有的平庸,全都怪在她头上。 她忍不住侧过脸,当着母亲的面,狠狠亲了戚缙山一口。 “夫君,真厉害!” 戚缙山罕见得有些红了耳尖,却将她搂得更紧。 “夫君只有现在厉害么?”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在她耳边发出震荡胸腔的气音,谢明月小心地看了一眼顾清莹,见她专注看着院内,于是偷偷将手伸进戚缙山的腰带上缘。 他的腰带一向扎得紧,绷出线条劲瘦的腰线,她顺着腰带上缘缓缓抚摸着那结实的身体纹理,有些心神荡漾。 “何时都厉害,晚上……最厉害了。” 戚缙山被她抚得气息一沉,将她紧贴。 “多谢夫人夸奖,今夜便好好谢过夫人。” 谢明月连忙闭了嘴收回手,以免再撩拨下去,自己今晚没时间睡觉。 院中,顾二老爷一惊。 “找来被害的人?这……” 他能够确定是谁,可真要找来她们……那岂不是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蔡大师面色严肃:“找不来,这生债就解不掉,唯有等死了。” 刘氏在一边又哭又笑,把被子扯得到处都是,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看样子,你们也知道被害者是谁,怎么不找来,是预备纵容包庇夫人,还是准备活生生看夫人等死?” 蔡大师一句话,令顾二老爷的心抖了抖。 若不叫,就是一个死,若是叫来了,终究是一家人,还有一线生机。 “叫,我叫。” 他为难地看了眼刘氏,走近了一些,听见刘氏嘴里念叨个不停。 听到顾清莹和谢明月的名字,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顾二老爷轻叹一声,看向顾三老爷:“三弟,叫人。” 顾三老爷也没想到,今日他们去祠堂找茬,竟牵扯出这样一件事来。 他挥挥手,有些无力地坐在了下人搬来的椅子上。 见状,戚缙山和女侍卫将顾清莹、谢明月母女俩抱下树,重新回到院内。 谢明月忍不住笑出声。 “苟圣手太厉害了,连同师爷两人,竟能将这事演成这般。” 顾清莹也笑了,只是笑中还夹杂着一丝冷意:“是啊,刘氏,竟然是她!” 她与刘氏无冤无仇,且当年刘氏来到谢家为谢明月贺生辰,她还送了她一套顶贵重的头面,就是因为刘氏对她与昭宝儿极亲热,连躺在襁褓中的顾宁都被刘氏抱出来,对着谢明月姐姐、姐姐地叫。 谁知不叫的狗咬人最凶呢。 “嘘。” 戚缙山竖起一根手指,不一会儿,院外传来下人们混乱的脚步声。 “姑奶奶,夫人……” 二房院内的下人面色讪讪,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难道要她说,我们二夫人之前给你们母女俩下了毒,如今遭到报应,特来寻你们赎罪? 那她还不被挂起来打! 她踌躇再三,一咬牙:“咱们二房出事了,请姑奶奶和戚夫人前去看看。” 谢明月心知肚明,却还是挑眉:“什么事?没死我不管。” 下人面色通红:“就是、就是二夫人真要死了。” 顾清莹没有谢明月那般的心态,她心中还记恨着刘氏下的毒,险些毁了谢明月的事,于是接话道:“去,去瞧瞧到底怎么了。” 她迫不及待要狠狠在刘氏脸上扇一巴掌了。 母女俩来到二房的院子,刘氏此时体内的毒性略微褪去,有了几分神智,却还是不甚清明。 一看到顾清莹鬼一样的面孔,她狠狠一抖,又疯魔起来。 “这是怎么了?” 顾清莹冷冷扫了院内一眼,方才在树上隔远了看不清,如今才发现,顾家人都被蔡大师整治得狼狈不堪,不成样子。 她心底闪过快意,看向刘氏,故意走到她面前说话:“二嫂这是怎么了,蓬头垢面的。”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刘氏面前出现了两个顾清莹。 吓得她尖叫一声,抱住头钻进被子里。 “清莹,我不是故意下毒的,你原谅我,你和明月不是也没事吗?就当没我下毒这回事,别再来找我了!求求你!别碰我,啊啊啊——” 谢明月冷冷瞥了一眼顾二老爷:“下人说院中出事了,怎么,二舅母多行不义,今日遭反噬,疯了?” 刘氏如今的模样,确实也和疯子无异了。 顾二老爷还想她捡回一条命,哀叹了一声,故意轻描淡写:“其实,就是梅梅年轻时不懂事,玩闹给你母亲和你下了点小毒,也没多大事,却造成了她的心病,今日又被吓到了,叫你们来,也是想解开她的心结。” 好一个玩闹不懂事,好一个小毒! 谢明月面色一凝,眉目冷厉地开口:“是吗?小毒?毒还有小的?不如二舅也服食一些,让我瞧瞧,是多小的毒。” 顾二老爷都不知道刘氏下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大事化了,才故意轻描淡写。 闻言,他顿时涨红了脸喝道:“怎么说话的?毒岂是能够随便服用的?” “是啊,你知道毒不能随意服用,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成了小事?” 顾清莹推动木与往前,护在谢明月身前。 她虽身体矮小,气势却磅礴。 顾二老爷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顾清莹冷笑一声,将下人端来的茶碗倏然摔在地上。 “刘氏下毒谋害我与明月,你们包庇就算了,还企图蒙骗我们母女,解她的心结?” 她横眉冷竖。 “老天有眼,也让她遭到了报应,我才不管她会不会死,她死了,才是赎罪!” “妹妹,都是一家人,别这样无情。”顾三老爷忍不住开口,“刘氏下毒多年,你与明月也好端端地活着,可见那毒确实不算什么,也许,只是个坏了的果子。” “那三哥也变成我这样,”顾清莹冷冷道,“看看变成我这样,是否算作好好的活着。” 她看着满身萎缩的疤痕,眼里漫上一层恨意。 第204章 拿着银子跑 顾三老爷被她眼中的恨意刺得心惊。 她竟如此恨他们,可她的困境,又不是他们造成的。 “将你烧成这样的是谢家,是你瞎眼嫁的,少将气撒我们身上!” 他发火道。 “下毒怎么了,如今你二嫂都成这样了,你还要同她锱铢必较吗?大不了,叫你二嫂清醒后给你磕头谢罪,难不成你要看着两个侄子侄女失去母亲,你二哥失去妻子?” 顾三老爷恨顾二老爷嘴皮子不利索,这种事还需要他出来周旋。 顾清莹早就对这对兄长没了期待,可还是被他们的无耻气得直发抖。 “娘,别气,当心身子。” 谢明月握住她的手,帮她解郁。 “既然二舅母犯错不知,舅舅们也施行包庇,我们直接报官。” 顾三老爷立刻脱口阻止:“不行!” 报官还得了?不说顾家闹出这种事,名声何在,就说报官后,这案子定会汇到大理寺去,他这几日打听过了,大理寺就是那戚缙山的天下,这不是羊入虎口? 傻子才让她们报官! 他对上谢明月似笑非笑的那双眼,咬了咬牙:“那你们说,要怎么办?” 谢明月径直走到刘氏面前,蔡大师还装模作样地拦了一下。 “夫人请小心,这位夫人身上死怨生债太重,当心沾染。” “我与母亲都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的,不怕。”她弯唇一笑,看向刘氏,“二舅母,你为何要给我们下毒。” 看在刘氏眼中,就是谢明月满脸是血地站在她面前索命。 刘氏疯狂摇头:“我只是看你们过得太好,夫君不爱重我,家里没人当我是人,凭什么你们在谢家当着贵妇人和大小姐?我都是女人,凭什么你们的日子那么好过,我也想戴东珠,我也想穿蜀锦!” “你胡说什么呢!” 顾二老爷呵斥道,可刘氏在深深浅浅的幻觉里不可自拔,心中积压已久的旧怨涌上心头,自顾自的发泄着内心的怒火。 “凭什么,顾清莹能嫁好夫家,我却只能嫁给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生下不及谢明月可爱的孩子,明明我也是晋阳人人追捧的女子,毒死你们,毒死你们!” 刘氏的面目瞬间变得十分扭曲,她扬起头来,得意地笑着:“冯氏那个蠢货,我不过是挑拨了几句,她便拿着那碗羹汤去了,可她不知道,羹汤里被我下了毒,若非今日顾家的怨灵缠着我,你们怎么可能查到我头上!不可能!” 她趴在地上大哭:“顾家害我!” 谢明月静静地看着癫疯的刘氏,慢慢在袖中捏碎了苟子涵给她的一粒药丸。 这是能让刘氏从菌毒中清醒的药材味道。 她扭过头,看着瞠目结舌的顾家几人:“听见了吗?二舅母看着柔柔弱弱的,原来心底对咱们顾家藏着这样大的恨意。” “她这是神志不清了……” 顾二老爷喃喃开口,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每日心底怀的是这样的心思。 顾宁也愤恨咬唇:“母亲恐怕是被大师折腾糊涂了,这什么大师,又叫又跳的,他说有邪祟就有邪祟吗?只怕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话落,蔡大师陡然冷下脸。 “小姐说得什么话?今日在下前来,本就是看在严大人的面上,京中管制严苛,抓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既然不信,那在下便不奉陪了!” 说完,蔡大师袖子一甩,抄起桌上的那匣银子,飞快地走出了院门。 谢明月:…… 师爷拿着银子跑得好快! “什么?大师请留步!” 顾三老爷还未缓过神,蔡大师已经走得没影了。 他赶紧吼道:“还不快去追!” 这刘氏身上的生债还未解呢,可是会祸及家人的! 师爷一走出二房的视线,便飞快溜到了戚缙山准备好的流转点,不过一会儿功夫,二房的下人再怎么跑断腿,也看不到大师的踪影了。 “不会说话就别说,现在将大师气走了,你母亲就等死!” 顾三老爷听闻蔡大师不见踪影,更觉得对方有什么奇门遁甲之术,才会陡然消失,因此心中信奉更甚,不由得狠狠瞪了顾宁一眼。 这个侄女原本很乖巧懂事,最近入了京城,倒越来越讨人嫌起来。 顾宁咬着下唇,泪眼汪汪地看着刘氏。 她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现在刘氏一出事,她就成了一棵草! 谢明月冷笑:“我管她如何,她为母亲与我下毒一事,铁板钉钉,别的我都不管,这件事,你们还要包庇?” 顾清莹板起脸:“不用说了,既然包庇,那就报官。” 说着,她推起木与就往外走。 刘氏渐渐清醒过来,看着周围这么多人,方才发生的事在脑海内回荡,令她的脸一时红一时白,全然不知自己怎么会那么疯狂。 “我……我……” 她张了张嘴,顾二老爷见她恢复神智,忍不住怪道:“你竟然是这般的毒妇,真是看错你了!” 万般思绪在刘氏心中流转,她的贤妻良母形象,眼看就要崩塌。 她的脸一寸寸白下去,看着顾清莹和谢明月冷厉的神色,明白这是她们为自己设的局。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刘氏神色恍惚麻木,心绪起伏之下,突然猛地起身,裹着被子就朝院外奔去。 “都觉得我是罪人,那我以死谢罪,你们满意了?” “不好!快拦下!” 顾二老爷看着院外的池塘,急得大喊。 可刘氏的样子太过癫狂,下人们都不敢上前,就这样让她一口气奔到湖边,直直跳了进去。 “二夫人跳湖自尽了!” 下人们尖叫一声,整个二房乱了套。 顾二老爷赶紧跑到湖边,命人打捞刘氏。 顾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往湖边跑去。 路上,遇到了闻讯过来的戚缙山。 她下意识顿住脚步,用手理了理鬓发,朝着戚缙山一福身,用甜腻的嗓音喊道:“姐夫。” 戚缙山步履不停,只是掠过她时,冷冰冰放下一句话。 “玉江,传令下去,今后此人不得靠近我三丈之内。” 说罢,便毫不留情地朝前走去。 顾宁愣住原地,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她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屈辱与羞愤同时涌上心头,顾宁上前拦住谢明月的路,恨恨地盯着她。 第205章 不必再往来 戚缙山对她如此,必定是因为谢明月吹了枕边风! “你就这么恶毒,非要我母亲的命么?” 谢明月的母亲令她的母亲产生了恨意,如今她也对谢明月产生了仇恨。 谢明月好笑地看着她:“是你母亲想要我们母女的命。” “可你们不是好端端活着吗?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顾宁声音尖锐许多。 她攥紧了手心,看着谢明月这一身品服。 “你就是趁着权势压人,非要逼死我的母亲!” 她若也有这身品服,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母亲,不会让谢明月这种女人伤她一下…… 不,她要的,比这品服更多!更尊贵! 想到那日拜访严大人时,父亲与严大人商讨的事情,顾宁的心绪被抚平了很多。 她的名字已经放在太子妃名册中,送到太子面前了,顾宁有自信能够比得过其他女子的容貌身段,只要太子选中了她…… 她直勾勾盯着谢明月,突然露出了个略显疯狂的笑容。 “你得意不了太久的,谢明月,这世上,比你夫君厉害的人物多的是!” 正在下人们手忙脚乱捞着刘氏时,门房过来通报。 “二老爷、三老爷,严大人来访。” 严大人怎么未递帖子,突然就来了? 顾三老爷一惊,连忙叫住在湖边失魂落魄的二哥。 “二哥,先别管了,快随我去见严大人。” 严大人是户部的大官,他们好不容易攀上的交情,那蔡大师也是严大人先前引荐过的,顾三老爷很是重视,立刻回院匆忙更衣,随后拽着魂不守舍的顾二老爷赶到前厅。 顾二老爷路上想到之前托严大人办的事,于是赶紧令下人叫上了顾峰和顾宁。 亲娘还在湖水里泡着,顾峰和顾宁哪里有心思见客? 可想到之前爹娘千叮万嘱,严大人如何如何身居高位,又如何如何照拂他们,两人还是抹掉眼角的泪,郁郁寡欢地去了。 顾宁想到严大人带来的消息也许同太子妃有关,所以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路过谢明月时,恨恨地朝她放话:“等着,来日我飞上枝头,必将要你追悔莫及!” 谢明月莫名极了,顾宁对她的恨意来得莫名其妙,她压根不想搭理她,戚缙山也早已烦透此女,偏偏顾宁却喜欢自己往上贴。 “当今圣上早已停止选秀,你这飞上枝头的美梦还是晚上再做。” 除了做武帝的妃嫔,谢明月想不到顾宁还能怎样飞上枝头。 顾家人在前厅见到了面色肃穆的严大人。 “严大人,您突然造访,简直是令陋室蓬荜生辉啊。” 顾三老爷笑着迎上去,没想到严如皋一挥袖子,冷冷哼了一声,避开了他。 “到偏厅说话。” 严如皋扫了一眼厅内其他人,将顾二顾三叫到一边。 顾二老爷和顾三老爷疑惑地跟了过来。 厅外,顾宁拉着顾峰的衣摆,红着脸安慰他:“哥哥,严大人定是为了我的事而来。” 顾峰是男子,情绪没有顾宁那般重,考虑到的更多是妹妹婚事对自己的帮助,闻言,他眉间郁气稍散,含笑道:“若是真的,那咱们二房就要飞出个金凤凰了。” 太子孱弱,但并非病入膏肓,听闻太子院内无人,若妹妹入了东宫,能诞下一儿半女的,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往后权势富贵不会少。 兄妹俩因为刘氏而沉郁的心情又因为严大人来访而高涨起来。 “届时,我定要为母亲报仇!” 顾宁信誓旦旦地抬起头,见下人给自己端来的茶不是花茶,便摔碗骂道:“怎么不是我交代的养颜百合茶?去重新沏!” 她骂完人,一脸期待地看着偏厅的门,只等着父亲和舅舅喜笑颜开出来宣布好消息。 偏厅的门一关,严如皋声如炸雷。 “你们可将我害惨了!” 他没有寒暄,而是直直呵斥道。 “此次太子妃名册送上去,陛下狠狠呵斥了我一顿,瞧瞧,被册子砸到的伤还在这呢!” 严如皋指了指自己的鬓角,那里凄凉地裂着一道血口,不算严重,可十分损毁尊严。 一想到武帝是如何严苛斥责,又是如何震怒降罪,他简直气疯了。 好不容易混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户部尚书已到了颐养天年的时日,眼看他就要一飞冲天,可出了今日这事,他的仕途全毁了! 顾三老爷已经惊呆了。 这…… “严大人,您当初不是说,将宁儿插到名册里,不过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么,怎么如今惹出这般祸患?是不是弄错了?” 顾二老爷反应过来,脑中也不再替刘氏担心,而是飞快地担忧起自己的前途,和一双儿女的未来。 他这次入京,就是为了捞个小官做做,再将儿子捧出去,女儿也上嫁个好人家。 宫中又不认识顾宁,怎么会因此发火呢? “是啊,这本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名册里二十余人,顾宁被我放在中部,按理说太子若是不喜欢,翻过去就得了,可今日这册子,是皇后娘娘亲自带到御书房,武帝当面对我降罪,怪我核查不严,将德行无状之女放进了名册,我给内侍塞了银子,方才知晓,引得龙凤动怒的,就是你们顾家女!” 他没好气地看着面前两个鹌鹑。 本来看着他们好歹也是顾家男丁,送银子又大方,想着不着痕迹地提携一把,谁知竟惹来大祸。 “顾家如何得罪了宫中那位?” 顾二老爷和顾三老爷一脸茫然,愣愣想了半天,都摇了摇头。 “这……严大人,我们不过进京几日,连圣上都未见过,宁儿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 除了去谢家那回…… 那次可是有宫内的太监瞧见的。 顾三老爷倏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是他们对顾清莹的事,已经惊动了圣上? 圣上下旨追封了顾肇源,所以今日这是在敲打他们? 顾三老爷不是没想过谢明月,可他不信谢明月能左右皇后的想法,太子年长,一直未曾娶妻,皇后应当很着急才是,根本不会为了一个臣妇耽误自己的儿子。 那就是不喜他们那日的行径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讪讪道:“只怕,这其中有何误会,严大人,能否为我们说说话?” “还说好话,因着这事,我的仕途都难保!” 严如皋恨自己看走了眼,踩进了这么大一个火坑,气得胡子直抖,放下狠话。 “顾家这座大庙,我是拜不动了,往后,不必再往来!” 说罢,便推开大门,拂袖而去。 第206章 顾宁挨打 “严大人!严大人留步!” 顾三老爷忙跟在后面追上去。 顾二老爷脑子里还是一团糟,下意识往前走,走出了偏厅。 方才见到严如皋黑着脸开门离去,三叔又在后面追赶,顾峰与顾宁的心底不免有些忐忑,见亲爹出来,脸色似乎也没有特别难看,于是顾宁斗胆凑上去,柔柔地撒娇。 “爹。”她有些羞涩地垂下头,“是不是那日托严伯伯办的事有着落了?” “嗯?嗯。” 顾二老爷下意识应了一声。 此时他脑袋里还在响方才严如皋说的那些话,这意思,是害怕受了他们连累,所以要断掉与顾家的往来了? 顾宁见他并没有发脾气,想来刚才看见的一切都是错觉,于是更加兴奋地问:“那……女儿可是……” 话音未落,顾宁眼前一花,突然被顾二老爷扇了一巴掌。 “爹?” 这一巴掌来得迅猛万分,她一瞬间惊呆了,捂着火辣辣发疼的脸,烧意一直蔓延到耳朵根部。 怎么说着说着,就动手打她了? 顾峰和一旁伺候的下人们也吓了一跳。 顾二老爷疼女儿,以前可是从未碰过顾宁的一根头发丝的! “孽障!都怪你!” 顾二老爷回过神来了,多半还是上次在谢家,顾宁让太监瞧不顺眼,告到宫中,甚至告到皇后娘娘那儿去了。 他心中的火气“噌”的一下,全部升了起来。 后知后觉地点燃了浑身的血。 “我和你娘精心将你养大,如珠似宝地疼着,你也不知道爱惜羽毛,那日在谢家胡乱说些什么,将传旨太监都得罪了!” 看着委屈巴巴的顾宁,顾二老爷心头火气更甚。 “爹,您这是做什么啊?”顾峰见妹妹被打,顿时尚且护住顾宁,朝顾二老爷不满地质问,“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您为何要突然拎出来说?况且妹妹是要去做那位的……怎么好打她的脸呢?” 顾宁躲在顾峰身后直流泪,带着哭腔喊道:“爹,女儿做了什么,要被您这样折磨!” “你不许为她说话!”顾二老爷怒喝一声,死死瞪着顾宁,“你还有脸哭,真是个混账东西,你得罪了谁知不知道?咱们顾家都完了!” 顾宁不明所以,想到方才顾二老爷的话,只以为那日被太监看见了。 她心底顿时更加委屈和气愤。 “得罪个太监怎么了?等我来日入了东宫,那太监见了我还得下跪!” 凭什么将宫内的一个阉人看得这么重? 顾二老爷一愣,随即更是勃然大怒。 “蠢货,没救的蠢货!”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顾宁居然还未回过味来。 这样的女儿,就算入了东宫,恐怕也是被人玩死的份。 顾二老爷绝望地发现,不管顾宁能不能攀上枝头,他期待的那种荣华富贵,只怕都降不到二房的头上了。 他喘着粗气,目光血红,顾宁头一次见到亲爹如此,又是害怕又是生气,忍不住呜呜呜地哭起来。 “没用的东西,只知道哭!” 顾二老爷指着她,手臂气得直抖。 一点点委屈,就哭成这样,谢明月面对着他们那么多人时,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将三弟杀得片甲不留。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你岂止是得罪了太监!”他厉声喝道,“你得罪的是他背后的皇后,太子!” 顾二老爷端起一旁的茶碗就往地上摔去。 “皇后亲自拿了名册找陛下,陛下降罪于严大人,就是因为他在名册中加了你,如今,严大人已经言明不与我们往来了,更要命的是,被太子与皇后厌弃,从今往后,你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他又想到方才刘氏疯疯癫癫时,说自己嫁了个碌碌无为的丈夫,那不就是说他吗? 好啊,自以为体贴温柔的枕边人,心底原来这般瞧不起自己! 顾二老爷看着顾宁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女儿不愧是刘氏教养出来的,分明恨他打了自己,却还是惺惺作态,做出一副柔弱姿态。 过去,顾二老爷很吃这套,是晋阳有名的女儿奴,将顾宁捧在手心,要什么给什么。 如今,他像是豁然开朗了一般,突然看到了妻子和女儿不为人知的一面。 就连一向觉得稳重自持的儿子,今日似乎也昏了头,不分青红皂白就敢忤逆他这个做老子的,拦在顾宁身前。 “怎么……怎么会……” 顾宁听到自己得罪了太子和皇后,顿时脸色煞白地往后退了两步,倒在朱红木柱上。 就连发簪刺痛了后脑勺,她都没有感觉到,只脑海内一心重复着顾二老爷的那段话。 得罪太子和皇后,怎么会呢! 她甚至没有见过太子与皇后啊! 顾二老爷狠狠瞪着她:“你以为太监是低人一等的东西?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改你一辈子的命!如今可好了,不仅你的婚事往后不好说,就连你哥哥,往后的仕途亦要被你连累!” 顾宁在皇后娘娘与太子那儿挂了名字,往后,但凡顾峰有点出息,要向上走,保不准宫内就会想到顾家顾宁,就会对他生出厌恶的心思。 那可真是完了。 顾二老爷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坐在了椅子上。 顾峰更是如遭雷劈,他满腹经纶与抱负,就等着来京施展,甚至昨晚他还梦见了成为太子的大舅哥后,一飞冲天的情形。 没想到今日美梦破灭不说,甚至还变成了噩梦! 顾宁哭得不能自已。 她向来被娇养着长大,在晋阳被公子哥们捧着,从未想过倾心于谁,头一回见戚缙山,就动了芳心,可戚缙山却像是被谢明月蛊惑了一般,对着她这鲜嫩的女子不假辞色,看也不看一眼。 如今好不容易上了太子妃名册,却又遭到了这种事。 “一定是谢明月,”顾宁哽咽着掏出手帕来,抹得眼尾通红,“太监的话哪有那么大的能量,况且女儿在谢家那日又未曾说过什么,定是谢明月进宫告了状,咱们一个家族的女子,她竟然搞窝里斗!” “放屁!她没那么大能耐!” 顾二老爷对谢明月一个妇人嗤之以鼻。 就算戚缙山有些权势,可事关太子娶妻,谁敢多插一句嘴? 谢明月又不是皇亲国戚的女儿,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干涉这件事。 话音刚落,顾三老爷便急匆匆沉脸回来,一见顾二老爷,便扬声喝道。 “是那个小娼妇!” 他语气含着震怒。 “她将我们全都骗了!” 第207章 谁敢踢你的脸 “什么?三弟……严大人他……” 顾二老爷未曾反应过来,只是担心严大人是否真的就此同他们断绝来往。 “谢明月那个小娼妇,敢耍我们!” 顾三老爷站定了以后,狠狠一拍茶几。 “我方才问过严大人了,蔡大师是岭南一带人士,说话同京城里的官话音调不大相同,可今日咱们请来的那位,口中却是正儿八经的官腔,他只怕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蔡大师!” “这怎么可能?” 顾二老爷脱口而出。 “莫非下人找错了地方?” 他第一反应便是,下人请错了大师。 “我过问下人,他请人前还在街坊附近打探过,寻的就是蔡大师的住处,千真万确。” 顾三老爷的脸沉得能够滴水。 “我看现在这状况,分明是有人在蔡大师的住处,得知我们要上门请人后,冒充了蔡大师!” 他们请来的,根本就是个张冠李戴的冒牌货! “怎、怎会如此?” 顾二老爷惊呆了。 “这得何人才能做到,要知晓我们请人,还得赶在小厮前面去……” 说着说着,他便住了嘴。 是了,这府里,可是有个能耐大着的大官。 依戚缙山的本事,只要他想做,还有什么事做不到? 顾宁在一旁听着,此时心思又活络起来,顿时大哭。 “就是谢明月她搞的鬼,若不是因为她,姐夫怎么会闲来无事这样捉弄我们,一定是她怂恿的!” 她恨极了,谢明月不光找人吹皇后和太子的风,现在还害得他们被那个假冒的大师折腾了一番,又是喝符水,又是在地上乱爬,直到现在,她的亲娘才刚从湖里被捞上来! “爹、三叔,谢明月她欺人太甚,眼中哪里还有半点老少尊卑?我们今日受的罪,全是她害的!” 顾宁红着眼落泪,顾峰又是心急自己的仕途,又是心疼妹妹挨打,如今所有的火气有了一个发泄口,顿时大怒。 “我要去找她,说起来算是大姐姐,结果却做出这样的事!” 他气得撸起袖子就要走,顾三老爷忙喝止:“站住!” 他阴下眼神,不甘不愿道:“如今过去找她,没有半分证据,那拿着银子跑走的假冒货也早就不见踪影,况且还有你们母亲的事在前,我们不占理。” 虽然他们心底知道了此事多半是谢明月所为,且一定是为了刘氏中毒一事,可顾三老爷只能强行忍了下来。 戚缙山与谢明月的心思太过缜密,手腕也吓人,他们不能贸然闯过去,否则吃苦的还是自己。 顾三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顾二老爷没他有主意,又听见他提起自己的妻子,干脆叹了口气:“我先去看看你们母亲。” 顾三老爷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可没忘记,刚才鸡飞狗跳之时,刘氏哭着说了句,毒是冯氏下的。 起歹心的、主谋是刘氏,可听信了挑拨,亲手下毒的,却是他的媳妇冯氏啊! 眼见二房人离开了前厅,顾三老爷也赶紧朝着三房赶去,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一阵尖叫哭嚎,夹杂着幺儿顾顺的怒骂。 “怎么了?” 他赶紧大喝着赶进院内。 冯氏与顾顺一个落水,一个嘴裂得不成样子,本来都在养伤,不知为何现在凑在一起,母子兼带着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全都是一脸惊恐,远远望去,便见冯氏脸上顶着个硕大的脚印,一看便是男子尺寸。 这还得了? 顾三老爷顿时大怒:“谁敢踢你的脸?” 冯氏还没长好的魂,恨不得又丢一半。 “老爷,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大哭着松开顾顺,上前哭哭啼啼。 “夫人脸上怎么回事?” 见她不说,顾三老爷看向下人。 贴身伺候的丫鬟忙道:“三老爷,是……是方才姑奶奶那边来了人,小少爷一时发火踹人,被那外邦人躲了过去,一脚踹到夫人脸上了……” 冯氏脸上的脚印,居然是自己的儿子踹的! 一想到刚才顾顺如何飞起一脚,尉茂如何躲过去让冯氏挨踹,丫鬟心底就忍不住想笑。 顾三老爷也沉默了一瞬。 一口火气横在胸前,上不去下不来,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这让他如何是好? 半晌,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顾顺:“你这逆子,也不看着点,竟然伤到了你娘!” 顾顺又气又急:“他们跑来诬陷娘下毒害人,儿子怎能不气?” 顾三老爷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看向冯氏。 冯氏今日灌了好些姜汤,风寒好了一些,此时在他的目光下,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顺儿,别说了。” 她已从丫鬟口中知晓了今日之事,刘氏这人实在是蔫坏,当年那事她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太过顺利,从收买谢家的厨房,到买通下人,全都一气呵成。 没想到背后竟然都是刘氏在操纵。 “你先滚回去。” 顾三老爷看着冯氏脸上的脚印就心烦,连忙喝退了蠢儿子。 剩下他和冯氏之后,他静静看着冯氏片刻,突然抬起手,狠狠抡给了冯氏一个耳光。 今日这顾家二房三房,全都在挨打。 冯氏心里一个冷突,顾不上哭嚎,连忙求饶道:“老爷,我知道错了,都是当年鬼迷心窍!” 那时候,她们都还年轻,看到顾清莹过得那样好,夫君争气,女儿也出色,心底难免不平衡。 原本她只在心底嫉妒着,没想到那几日总有丫鬟婆子在耳边感叹顾清莹过得好,加之谢明月的生辰,本就办得盛大,冯氏看在眼中,不免更加不平衡。 鬼使神差的,她就听从了一个丫鬟的话,买来了毒药,一路顺畅地为顾清莹和谢明月下了药。 “都是刘氏的主意,老爷,你是知道我的,最是没脑子的一个人,那谢家又被顾清莹管得铁桶一般,我如何在谢家地界,这般容易就害到她们母女俩呢。” 冯氏对着顾三老爷跪下了。 她恨啊,恨顾清莹她为何过得好,又恨刘氏心思歹毒,借刀杀人。 至于自己确实是下手去做了这件事,冯氏却没半点愧疚。 都是别人惹得她,都是别人想害她。 她最无辜。 顾三老爷冷冷地盯着她满脸眼泪鼻涕,狠狠踹了她一脚,拂袖往房中走去。 出了这件事,他们与顾清莹,是全然不会有合拢的可能了。 要和顾清莹斗,就是和谢明月、甚至和她背后的戚缙山斗。 不容易。 得想个法子。 顾三老爷皱紧眉头,闭着眼赖榻上思索。 能找谁呢? 第208章 罗氏放下身段 他正满心思索,冯氏怯生生地走进来,惊惧交加问道:“老爷,这事是谢明月那丫头做的,我们就这样作罢?” “还能怎样?” 顾三老爷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若非你与刘氏如此歹毒,我们何至于这般被动?” 分明是谢明月摆了他们一道,他们却只能忍气吞声,受下这口气! “可是!”冯氏不甘心,“她竟差人假冒,我们是长辈……” 今日她躺在床上,喝完姜汤喝符水,现在肚子都被撑得鼓起,喉咙里全是烟灰味儿。 “当今圣上最重孝道,不如……” 冯氏想拿身份做文章,却被立刻喝止。 “闭嘴!” 顾三老爷抖了抖胡子,呵斥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梁子已经结下了,何况今日我们请大师,本就是需要遮掩的一件事,若是闹大了,咱们的脑袋说不定都不保!” 冯氏的心一下子颤了颤,不敢说什么,只能流泪:“是我没脑子了,老爷,如今该怎么办?” 这亏她吃了就吃了,但谢明月不是个善罢甘休的性子,冯氏总觉得,她没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况且,谢明月与戚缙山十年无子,戚缙山会不会将这事算到她的头上? 冯氏越想越害怕,加上身子也未大好,一时间有些濒临崩溃,哭得越发惨厉,让外头的丫鬟们听见了,各个都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三房快要完了。 顾三老爷也有些焦头烂额,沉默半晌后,他拍了拍案几,严肃道:“事到如今,唯有同他们作对到底了。” 他看了一眼冯氏,定下安排。 “你去给锦儿写封信,胡家是功勋门第,如今严大人和我们断了往来,没那般容易和好,咱们先找胡家疏通疏通。” 冯氏的脸色有一瞬间凝滞。 她的女儿顾锦是嫁给了胡家不假,不过胡家门第高,顾锦嫁的是排行老二的胡柏年,不掌胡家的权,只在冀北营中做事,虽说嫁过去这么久了,可胡家还是胡老夫人掌家,顾锦也就是寻常的年轻媳妇,远远没有谢明月那般有本事。 “她在胡家好好的,何必去让她担心这个?” 冯氏心疼女儿,不大愿意。 顾三老爷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叠信来。 “胡家就要入京了。” 这封信他前两日才收到,说的便是顾锦的夫君胡柏年要高升入京。 “什么?可是真的?” 冯氏惊喜万分。 虽说胡柏年肯定不能做到戚缙山那种地步,但戚缙山总不能在京城里横着走,只要他们能够有所抗衡,谢明月应当也不敢肆意妄为。 女婿高升,女儿也有面,她高兴极了。 “那我这就去写信给锦儿。” 她抹了把泪,绝口不提自己是因为下毒被收拾,而是只写了顾清莹与谢明月如何如何嚣张跋扈,对待亲朋手足,如同对待外族俘虏。 顾清莹院中,尉茂正同谢明月描述方才顾顺一脚踢到冯氏脸上的神情,一群人在院中乐呵呵直笑。 谢明月眼底含笑,看了眼天色。 方才戚缙山有事先离开了,她今日还要回侯府料理一桩事,因此不便久留。 “顾家族老还有几日就到,族谱女儿也请人去晋阳一并带了过来,等到族老们一到,就可以让弟弟认祖归宗。” 她柔和地看着尉茂,同顾清莹商量道。 “娘,届时请顾太公主持,太公为人忠厚,公正,必不会多生事端。” 顾清莹今日心情大好,含笑点了点头:“你办得这样面面俱到,我再放心不过了,今日二房三房吃了瘪,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你小心些,我这院子里,也会看牢。” “女儿知晓,”谢明月想到刘氏被从湖里捞出来时,看着自己的怨毒目光,忍不住轻哂,“他们想报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她从顾家出来,马车行到顺清侯府的一处铺子,管事早已等候在此,见到谢明月的车架,毕恭毕敬地上前恭候。 “大夫人,您来了。” 谢明月从马车上下来,扫了铺面一眼。 这处是顺清侯府名下的粮店,原本也算是老字号了,但近年来总是亏损,她查过账后发现,只要是侯府的铺面,除了店里的下人们偷奸耍滑,铺面的规矩也有些松散,致使客人不断流失,现在急需寻到两三名得力的人手,重整这些铺子。 “人可到了?” 谢明月轻轻问了一声,管事连忙点头,面色有些怪异。 “到了,就在后间呢。” 谢明月点点头,缓缓步入里间。 光线暗下来,下人为她拉开两重门帘,里头的人听见了动静,顿时抬头看她。 四目相对,谢明月心中有些感慨。 “罗夫人。” 她看着罗氏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波澜不惊地在茶几对面坐下。 罗氏看着比前些日子还要光鲜许多的谢明月,面上闪过几分窘迫、和一丝羞愧。 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求到谢明月头上。 “戚大夫人。” 罗氏挤出一个笑脸,对上谢明月没有丝毫波澜的脸。 “我来,是想做你手下的管事。” 一个曾经的侯夫人,高门大户的贵妇人,居然沦落到了来铺子里讨生计的地步。 罗氏那张向来不可一世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抬眼去看谢明月的眼色。 自和离后,罗家大宅被查抄,兄弟们流放荒外,独留她这个外嫁女握着所剩不多的嫁妆,不知去向何处,好不容易赁了宅子,想要揽个铺面,像以前管家那般做些生意,可但凡那些人知道了背后之人是她,便避如蛇蝎,不敢同罗家沾上关系。 罗氏去找瑞王府,瑞王正为罗家生气,根本不可能见她。 如此一来一回地折腾,赁宅子、开铺子,处处都要花钱,不多是,她从顺清侯府带出来的嫁妆就花用到所剩无几了。 眼看就要沦落到平民地步,罗氏听闻谢明月在找能够打理铺子的人,只好咬牙过来寻求机会。 第209章 一切都是天定 内室点着烛台,谢明月看着罗氏那极为简洁的发髻,上面仅仅簪着一条细细的银钗,与过去她的满头珠翠简直大相径庭,还有身上的外衫,虽是精细绸布,洗得却有些发白,透出一股窘迫的穷酸。 罗家倒后,她以为罗氏自己手上有些银钱,虽不比以前奢华,但总应该能够过上舒服的小日子,却没想到,她落魄至如此。 “罗夫人不必多礼,今日你我相见,只谈公事。” 谢明月啜了口茶水,淡淡开口。 “你真的愿意做我手下的管事?” 罗氏有自己的骨气,这京城里又有很多人认识她,甚至许多管事、下人,都是她曾经管过的,要能放下这种脸面,罗氏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罗氏难为情地开口:“我能来这,自然是愿意的。” 当初看到罗家被搬空时,她恨过谢明月,但后来随着日子渐渐流逝,她遇到过各式各样心怀鬼胎之人,其中不乏一些受过罗家迫害的,将她当做出气筒, 久而久之,罗氏想开了,罗家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别人。 她心底对谢明月的恨意,也早已消散。 谢明月管家她知道,恩威并济,不会苛待,若真接受她在此,起码酬劳丰厚,地位还算体面。 不至于沦落到饿死的地步,去那窑子里卖皮肉。 罗氏想起自己以前的一个闺阁玩伴,夫君获罪后,同女儿都沦落到去浣衣赚银子,最后一场病下来,倒欠了许多债,最后没办法,女儿被逼入了窑子。 她打了个冷战,生怕谢明月因为前事不要她,连忙保证。 “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以前许多事,我已尽数抛在脑后了,如今我一人住在金桂坊中,只是想寻个活计谋生,再无其他心思。” 谢明月抿嘴笑了笑。 她不担心罗氏生出什么其他心思,罗氏的性情是比较单纯的,憎恶分明,以前在侯府做她婆婆时,对她有坏是真的,后来不想同她斗了,主动示好也是真的。 但她心底依旧不会原谅罗氏,只不过正如前面所言,今日谈的是公事,罗氏知道如何管铺子,更何况这些铺子的下人们心中,她依旧还是曾经的侯夫人,威慑尤在,管束起下人来,比新来一个人要轻松容易。 想到这,谢明月点点头:“罗夫人,我确实相信你的能力,但你的身份毕竟特殊,所以我认为,我们应当给彼此一个适应的时间,也看看下人们的反应,一个月如何?” 她起身,命铺子里的管事过来。 “一个月,若你能将这家铺子的生意翻上一成,我便同你正式签订商契,至于酬劳,李管事会同你商议。” 罗氏面露三分惊喜,忙起身:“可以,在其位谋其职,既然你愿意要我,我自然会认真做事。” 她本以为会遭到一番奚落,谁知谢明月一点私事都未过问,只是介于她先前的身份,多了一个月的尝试时间。 罗氏的心绪一下子就腾飞起来,原本放下身段的委屈,也尽数化为了新的动力。 既然决定了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她便不再矫情,看到过往被自己管束的李管事时,也没有端出不一样的架子。 反倒是李管事,以前在她面前俯首称臣的印象尤在,对着她十分恭敬客气,外头铺子里的下人见了罗氏,更是战战兢兢,互相诧异极了,大气都不敢喘。 谢明月要的就是这般效应,她重新坐上马车,元白忍不住问:“夫人,罗夫人以前毕竟同您有过不愉快,您如今用她,是不是太过惊险了?” 若罗氏偷偷使坏可怎么办? 谢明月笑着摇了摇头:“罗氏不会的,她走投无路,自会珍惜机会。” 她撑着腮往软垫上靠着。 “此前管事来通传时,我便命人查过,罗氏手上的一点嫁妆,全被骗光了,她后面对我还算不错,既然她能放下过去的事,我自然也能。” 元白叹气:“说起来,罗夫人沦落至此,竟然未去寻求二爷相助。” 戚修玉好歹还是侯府的嫡子,又有县主媳妇,再怎么无用,手指缝里漏一些出来,应当也够罗氏舒舒服服过活了。 “罗氏不会找他的。” 谢明月淡笑不语。 罗氏的心,早在和离之时就死了,她不是那般软骨头的人,否则也不会与顺清侯和离。 谢明月就等着看,罗氏是否能够给她惊喜了。 元白看着她映在窗纱下的侧脸,心中暗暗咋舌。 夫人真是太有手腕了,放到满京,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让前婆母为自己干活。 到了侯府,谢明月正要往里走,突然看见戚老太太并一群外府女眷们走出来。 “大夫人,是贺家的老太太,同大房二房的两位贺夫人。” 元白对谢明月提醒。 贺家? 谢明月微微眯起眼眸。 贺家同顺清侯府可没什么往来,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怎么贺家的老太太就带着儿媳妇们上门了呢? 几位女眷们看见她,纷纷停下脚步。 戚老太太的面色闪过一瞬难看,勉强笑道:“明月,你回来了,瞧瞧我这孙媳妇,管着家,成日在铺子之间操心,一刻不得闲。” “你好福气啊。” 贺老太太长着一张慈祥的面容,可这种高门大户的老祖宗们,自然都不是好相与的。 那双眯着的眼睛里,充满了精明的算计。 谢明月以前同贺兰芝往来时,就不怎么喜欢这位长辈。 不过在外人面前,她给戚老太太留了面子,十分得体地客气笑道:“今日贺老太太同两位老夫人来府上做客,恕我忙于府中经营,未能招待,真该打嘴。” 她是戚缙山的夫人,贺家哪里会真让她告罪?贺大夫人忙道:“没有的事,知道你忙,特意未请戚老太太叫你,也是怕耽搁你的事。” 她是贺兰芝的生母,如今见着如花似玉的谢明月,想到她的无限风光,不免叹道:“你都这般大了,以前同兰芝一起,在贺家玩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 谢明月笑了笑,贺兰芝早就去了江南,她命人重新寄的信,也还未收到回复,是以不清楚贺兰芝的近况,不好多说什么。 戚老太太却抢先开口:“马上人回来,就能再次相聚了,一切都是天定的。” “兰芝要回京了么?” 谢明月不禁挑了挑眉。 总觉得,这几人话语中藏着几分不怀好意。 第210章 娶续弦 贺大夫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是啊,她常年在江南,咱们总归想念,趁着天气暖和,接她回来看看她祖母祖父。” 贺老太太闻言,似乎很是头疼地摇了摇头,她摆摆手:“罢了,兰芝回来就好,天色不早,咱们也不便再多留,戚老夫人,今日叨扰了。” “这是什么话?两家要多多走动才好。” 戚老太太笑容满面地送走了贺家女眷,待贺家的马车缓缓走动后,她的嘴角顿时垮下来,有些阴冷地啐了一口。 谢明月奇了。 “今日这贺家的客人,不是老太太您请来的?” 不是交情好的人家,平日无事是不会随意上门的,贺家与戚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贺家这时突然上门,还是老祖宗这一辈出面,实在有些奇怪。 戚老太太嘴角抽搐了几下:“是我请的。” 她没好气地瞪了谢明月一眼,想到戚老爷子和儿子的嘱咐,又不敢太过恶劣,只能小声埋怨:“一天天不着家,没有哪家媳妇是你这样的。” 谢明月很明白戚老太太的心情,不过…… “您吃的用的,哪一点我没打理好?我虽然没成日待在家中,可这管家的活一点没落下啊。” 老太太觉得妇人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夫为天,恕她谢明月做不到这点,戚缙山也并不在意这些,只要没耽误事,谁都没资格管她做什么。 戚老太太噎了一下,恹恹道:“我是说不过你,你好歹也注意些自己的名声,府里府外这么些女眷,难道要让人说嘴?” 谢明月微笑:“我问心无愧,若有谣言,那便报官。” 见她油盐不进,戚老太太气地叹了口气。 谢明月直接问:“贺家同我们并无交情,怎么今日却来做客了?” 戚老太太可疑地沉默了。 “就是想起来走动走动罢了,哪来这么多疑问?”她催促谢明月进府,“少操别人的心,马上就是你父亲的生辰了,你总该操持操持,这些日子,别出门了。” 见问不出来,谢明月也不再坚持,她挑了挑眉,转身回了院子。 “去,将前厅的下人们都叫来,我要交代侯爷生辰的事。” 现在是她在管家,戚老太太不说,这府中多的是愿意说的嘴。 谢明月叫元白提前备好赏银,待前厅的下人们来后,先是借由办生辰宴一事,鼓舞敲打了一番,最后留下了几个近身伺候的下人,单独问话。 “今日贺家过来,同老太太说了什么?” 谢明月倚在软榻上,换上了一身宫纱涤花裙,裙摆上金线纹出的蝴蝶翅膀透过日光,在房内透射出波光粼粼的金影,整个人透出一股慵懒。 下人们却不敢怠慢,加之收了丰厚的赏银,此时心里的秤也在向谢明月靠近。 “回大夫人,奴婢今日不曾入内侍奉。” 率先大着胆子开口的丫鬟跪了下来。 谢明月眼波流转,什么也没说。 “好,你先下去。” 说罢,元白就朝这丫鬟手中塞了五两银子。 一旁剩下的几个丫鬟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到地上了。 五两银子!几乎是她们大半年的月钱呢! “大夫人,奴婢今日在厅内侍奉,奴婢知道。” 剩下的丫鬟们其中一个赶紧开口。 她是家生子,平日手脚花销大方,月钱常常不够用。 谢明月看了她一眼:“说。” 丫鬟跪下来磕了个头:“今日老太太请贺家人过来,是想为侯爷娶续弦。” 给顺清侯娶续弦? 谢明月瞬间皱起了眉头。 贺家最新一辈生的全是小子,全家上上下下,只剩下一个贺兰芝还未成婚。 再加上今日贺家大夫人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难道她们相看的人是贺兰芝? 顺清侯今年都五十多了! 那一瞬间,不仅谢明月咬了咬后槽牙,就连身后听到丫鬟话语的元白,都惊讶地张了张嘴。 贺小姐可是她们夫人的玩伴,戚老太太怎么可能打她的主意?那娶进府岂不是……乱套了吗? 而贺家又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亲事? 谢明月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可是真的?” 丫鬟连忙赌咒发誓:“真得不能再真了,奴婢听到贺家老太太同咱们的老太太讲,贺小姐太有主意,寻常同龄男子降伏不住,侯爷这般沉稳的男子正好适合。” 谢明月快要吐了。 顺清侯都能做贺兰芝的爹了,可不是沉稳吗? 这贺家人还真是不做人事,满京又不是没有其他可以相看的适合女子,谢明月觉得贺兰芝自己是绝不会同意这件事的,多半还是贺家使了计,将她骗了回来。 “去找玉江,让他帮我去一封加急的信。” 谢明月屏退下人,赶紧吩咐元白去叫人。 她得赶紧写一封信,提醒提醒贺兰芝才是。 料理完手上的事,谢明月躺在院中的藤椅上养神。 戚缙山跨进门时,见到的就是她懒洋洋蜷缩在藤椅上,眯眼晒得脸颊红彤彤的模样。 怕她着凉,元白还为她盖了一条毯子。 正巧石桌上摆着个苹果,他信手拈来一个,啃了一口,饶有兴致地坐在石凳上,看着谢明月的睡颜。 谢明月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睁了眼。 眼前一片黑影笼罩下来,随即苹果的清香侵入唇齿间,谢明月闻到熟悉的气息,迷迷糊糊地眯着眼,仰脸承受着男人的爱意。 “夫君……”她嘟囔着,还不肯睁眼,这日头晒着太舒服了,“你回来了。” “嗯,去见了师爷,”戚缙山将人换了个姿势抱在怀里,两人一同躺上藤椅。 藤椅有些不堪重负地“吱呀”“吱呀”响,谢明月立马就清醒了。 “什么东西?” 她感觉到戚缙山往她衣襟里塞了个什么。 戚缙山失笑:“赚来的。” 谢明月低头一瞧,是厚厚一叠银票。 “这是……”她眼中迸出清明的光,“是师爷从顾家赚的报酬么?” 她可没忘记,师爷溜走时,怀中可抱着好些银子呢。 “正是。” 戚缙山笑着拍拍她的手。 “我分了他一千两,剩下的,你收着。” 总归是顾家人那薅来的羊毛,也有好几千两呢。 第211章 就这样还怀上了 谢明月忍不住笑了。 她不贪财,只是从顾家人那里赚的银子,不拿白不拿,他们盯着大房的基业,她就先下手为强,先掏他们的荷包。 “正巧你父亲的生辰要到了,这银子给你做身衣裳,剩下的,在城里布施。” 这钱是在戚缙山的安排下赚的,谢明月想了想,用来为他搏些名声也不错。 “随你,”戚缙山满眼宠溺地看着她,替她围好斗篷,“这些日子,坊间文人突然传颂起我的好来,连路边的童谣都变了个风向,是不是你做的?” 谢明月抿了抿嘴,将头埋在他身前。 “好就行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她知道,这是柳光舟回去发力了,也是鹧鸪文会在帮她。 那她答应的那些事,也该兑现了。 戚缙山挑着她垂下的青丝把玩,嗓音中带着浓浓笑意:“若是夫人对我的好,我自然得牢牢记在心底,日后报答。” 谢明月倏然抬起眼,眼中一丝缱绻。 她不是没听出戚缙山话中的揶揄,不过还是很郑重地同他开口:“夫君对我好,我对夫君亦是相互的。” 只是很简单一句话,却叫戚缙山的心底无法抑制地荡起了涟漪。 他走到今日这个位置,施以援手的没有多少,站在他这边的,多半要依附他的权势,站在他对面的,恨不得将他拉入万丈深渊。 唯有一人,从年少时,便没有缘由地对他好。 谢明月的一句话,便如同给他穿上了一身铠甲,令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感受到男人抱着自己的胳膊倏然收紧,谢明月警惕地抬起头。 “要吃饭了。” 她从戚缙山怀中滑出来,生怕他突然兽性大发。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戚缙山忽略了她的机警,淡淡笑道:“夫人害怕我会让你饿肚子?” 谢明月微红脸:“你自己知道我在怕什么。” 她飞快地整理好鬓发,不给戚缙山胡来的机会。 “不许说了。” 再说,她就…… 谢明月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也威胁不了他什么。 戚缙山笑着跟上来,随她一起前往前厅。 今日是家宴的日子,虽然这府中各房怀着各房的心思,但坐在一吃吃顿饭,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只是二房一家,永嘉县主却没有出席家宴。 戚老太太问了一句,戚修玉之说永嘉身体不爽利,老太太便嘟囔了几句皇家金贵,难得伺候之类的,最后以被老爷子喝止结束。 谢明月安静地用着饭,目光多瞥向顺清侯。 顺清侯虽然保养得不错,但脸皮耷拉着,又留着长须,整个人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中年男人。 谢明月越看,越觉得戚老太太和贺家人面目可憎,竟然要将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年轻女子填给顺清侯这种老皮子。 尤其是这女子还是她儿时的玩伴。 她心底有气,饭也没好好吃,戚缙山见了,回院的途中,特意将她逼在臂弯里问。 “今晚家宴时想些什么?连你最爱的碧笋都不吃了。” 谢明月鼓起脸颊:“你爹老牛吃嫩草!” 戚缙山微一挑眉,伸手去捏她鼓起的脸颊:“此话何意?” 他今日回府后就到了她那,中间一心一意陪她,未再知晓其他事务,还不知贺家来府上做客的事。 谢明月垂着眼说了贺家的事,哼笑:“你爹不是信佛清修么?妻子还一个接一个地娶,但凡他们相看其他愿意的女子我都不会管,可兰芝她……” 她抿了抿嘴,贺兰芝这么大了还未出嫁,还在江南总传出一些不好的名声,这也是贺家将她拿出来的原因。 “兰芝自己不会愿意的。” 戚缙山蹙眉:“确实荒唐。” “我今日已给兰芝去了快信,应当很快就能得到回信。” 谢明月轻叹一声,这事,他们作为晚辈其实不好插手。 “往后若老太太要你操办这件事,你不必再理。” 戚缙山沉吟片刻,抓起谢明月的手轻轻摩挲,嗓音沉沉。 “此事主要还得看贺家,以及你那位好友。” 若贺兰芝不愿意,戚缙山肯定也不赞同顺清侯娶妻。 但若贺兰芝…… 他沉着眉眼,看到谢明月眼底的担忧,最后什么也没说。 谢明月垂下眼睛:“我与兰芝许久未见,没想到马上要相逢了,竟是这种境地。” 戚家贺家一起“吃人”,谢明月身处其中,有些难受。 “放心,定不会让你那好友难做。” 戚缙山对贺兰芝就是寻常印象,顺清侯要娶谁都同他毫无关系,只是谢明月不开心了,他就得上点心。 待谢明月情绪好些了,他便回到书房,交代下人去将这几日驿站中的信查上一道。 “若有回信,加快送至夫人手中。” 谢明月坐在房中,今日一番折腾,说好同母亲选婢女的也未选。 这时元白端着熏干净的衣裳进来,不大高兴地同谢明月讲:“夫人,您猜奴婢方才经过厨房时,听到什么了?” “什么?” 谢明月托腮悠着腿,闲适地记着事。 元白气冲冲道:“今日永嘉县主未来家宴,似乎是因为查出身孕了。” “嗯?” 这下谢明月腿也不晃了,略略惊诧地抬眼看向元白。 “夫人,您也觉得十分惊讶!” 元白料到谢明月是这个反应,过来同她说话。 “那、那二爷此前不是说吃了药……伤及根本么……” 她到底是个大姑娘,说起此事来有些结巴。 谢明月眯了眯眼睛:“按理来说是,不过大夫也未说他完全废了,应当还是能生的。” 没想到啊,戚修玉与永嘉现在早就分房了,不到初一十五都不进永嘉的院子,就这样还怀上了? 真是祸害遗千年,戚修玉的孩子留得多。 “怀就怀了,不管我们的事。” 谢明月伸了个懒腰。 二房生再多,也和她没关系,这戚家的一切,都仰赖着她的夫君,只要戚缙山在,他人费尽心思也夺不走什么。 “来,我要沐浴更衣。” 谢明月摸摸自己平坦的腹部,眼底眸色流转。转身走到了屏风之后。 “差人先去栖海院说一声,待会,我要去大爷那一趟。” 第212章 撩拨了就想跑 夜里她收拾好后来到栖海院,戚缙山已理完事务,正持书卷等她。 “夫君,饿不饿?” 谢明月娉婷而入,肩上披着他赠的薄氅,雪白的绣羽一根根垂在边缘,似不胜寒的仙子。 戚缙山看她的手,空荡荡的,并未拎食盒,不知她这话是何意。 他夜里不进东西,她是知晓的。 “怎么?” 不知谢明月心底又盘算着什么坏心思,他淡笑着放下书卷,朝她伸手。 烛光朦胧,衬得她神色缱绻,如同画中仙。 谢明月的目光落到他们相叠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不轻不重地攥着她的,在这夜里显出三分旖旎。 下人们都识趣地留在屋外,她站在那里轻抿嘴唇,神色有些踌躇。 戚缙山察觉出来了,凝神望她片刻,手上略一使劲,便将人轻轻拽进了怀中。 臂弯之下,能感觉出女子起伏的曲线,贴着一层薄薄绸氅。 “怎么穿得这样少?当心着凉。” 他眸色幽深,动作越发轻缓,似若有若无的撩拨。 谢明月红了耳尖,声音也娇出半分。 “夫君……” 其实她听到永嘉有孕,不是没有想法。 她的身子也调理好了,寒玉毒也被解了,戚缙山又索取得勤,怎么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呢? 谢明月担忧是自己的底子不行,不免有些隐隐忧患。 她坐在戚缙山的腿上,一截腿悬空,软底的鞋子便从脚上落下,露出未穿衾袜,白生生的脚来。 戚缙山瞧见了,气息越发深重,突然将她抱起来,绕进了书房屏风之后。 那里放着一张小榻,原是供他看书累时休憩的,此时他抱着怀中人坐上去,谢明月的脚正好踩在扶手上,将软垫踩出一个凹。 “不是问我饿不饿吗?” 像是没察觉到两人之间交缠的气息,戚缙山面色如常地看着她。 “夫人是否饿了?我命人去小厨房端碗面条来。” “不要!” 谢明月抿了抿嘴,眼中摇曳烛光。 气他此时反倒木讷如木头。 她攥住戚缙山的胳膊,复而缩回手,一点点解开身前薄氅的系带。 上好的月光绸在光下闪着点点珠光,随着谢明月胸前的细带被拉开,戚缙山的呼吸陡然沉重了一瞬。 她的薄氅下竟只穿着一层薄透的寝裙。 “这是什么?” 戚缙山嗓音喑哑,伸手去捻那薄薄的料子。 这是他差人送去琼华院的,他记得。 是南国进贡的料子,斛珠难求。 “是纱料啊。” 谢明月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怎么感觉今夜的戚缙山有些傻? 随即她看到他越发扩大的嘴角笑意,顿时恼了。 “你在逗我玩?” 她的拳头马上就要落下,戚缙山笑着伸手包住,将她按到怀中,在嘴边印下一点浅吻。 “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压着谢明月,炙热呼吸急促地打在她的侧颊,谢明月方才察觉到他对她急迫的渴求。 同他波澜不惊的脸色大相径庭。 这人惯会装得风平浪静! “没什么。” 谢明月红着耳尖要抽身,却被压制得紧。 “撩拨了就想跑?” 戚缙山紧紧盯着她,目光灼热。 “谁、谁要跑。” 谢明月嘴硬着,腰却往一旁扭。 她后悔了,她不该过来的,就该在房内安生睡觉。 什么生孩子,以后再生也一样,又不差这一晚! 她越是强撑,戚缙山就越是强势地攥着。 “不跑?” 他笑得轻,眼神却很重地压下来。 谢明月头皮一阵发麻,干脆心一横,主动搂住他的脖颈,呵气如兰。 “不跑了。” 她强撑着心底的羞涩,目光盈盈看他。 “夫君,我想你……” 哪个男子忍得住这般撩拨? 戚缙山眼底的情绪化为了浓稠的墨色,扶住她腿侧的大掌一寸寸下移,在光洁细腻的小腿上细细摩挲,擦出一片蒸腾的欲望。 “不是怕我?” 他俯身低头,轻轻压了一下她的鼻尖,滚烫与冰冷触碰着,只听见越来越粘稠的气息交融。 “乖,抱紧。” 谢明月的身上早就出了一层薄汗,窝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夫君,”她柔若无骨地依附着他,眼眶潮湿,“我们要个孩子。” 闻言,戚缙山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情绪。 他没说话,只是重重喘了两声,臂弯越发收紧。 谢明月以为他内心激荡,更是红着面颊同他紧贴在一处。 怎么今日两人浓情如此,戚缙山还未同以往一样? 她等着他的狂风骤雨,却只等到一双手掌。 “乖。”他细细吻她,却没有再进一步,只是教她慢慢沉沦在掌心中。 谢明月心有疑虑,却始终无力说出口,最后她没力气了,他方才缠绵又热烈地在她颊边落下一吻,然后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夫君……你……” 谢明月微微蹙着眉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还有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的道理? 这一点也不像他,他哪一次不是饿狼扑食? 她朝戚缙山的眸中看去,看到他眼底惊人的欲色。 不似没有动情。 那他为何忍着? “舒服么?” 戚缙山却只黏黏糊糊地吻她,叫她只能老实哼唧。 “嗯……” 得到回答,他又有些孟浪地笑了。 谢明月用眼睛瞪他,正要说话,他将她整个放到榻上,自己起身,稍稍整理好了腰带。 “进来。” 原来屋外候着人。 她咬着下唇躲在屏风后,戚缙山从门口接了一张书信。 “大爷,这是……您吩咐的。” 玉江看着他家大爷这副满身散漫的样子,活生生就是从温柔乡里拔出来的,怎么就非要看这封信了? “嗯。” 戚缙山无情地关上门,拿着信走到屏风后。 谢明月还穿着那身寝裙,他呼吸一滞,用薄氅为她盖住。 “贺兰芝的信,我命人快马送到了。” 谢明月本还在猜疑他今日的异样,一见到信,顿时什么心思都飞了,飞快地结果信封,拆开准备细看。 戚缙山眸色幽暗地盯了她片刻,转身又去揭开窗户。 金河在外守着,听到动静扭头,见大爷伸出手,正朝他无声地招。 他赶紧凑过去。 戚缙山声色低缓:“苟子涵上回给我的避子药,再去寝室取一些。” 第213章 难道大爷不行 金河赶紧跑去栖海院的主卧。 那药丸是事前吃的,平日大爷也贴身带着,偏偏今日回来更衣后他忘了装。 嗨呀,难怪大爷脸色那般难看,是他误事了。 金河抡着飞毛腿在两间屋子之间跑来跑去,很快将药丸送到戚缙山手上。 正巧谢明月看完了信,她赤脚踩着榻:“夫君?” 戚缙山面不改色将药丸咽下:“嗯?” 他走到屏风后,谢明月面色还好,将信叠好放到一边。 “兰芝原来知道贺家不怀好意,她说她有准备,看来我后面赶着寄过去的那封信白担心了。” 信中,贺兰芝狂放一如既往,洋洋洒洒骂了贺家人一通,又说自己一切依旧,如今在回京路上,正好回来与她相见,述说江南光景。 谢明月放了心,将信放好后,又想到方才戚缙山的异样,于是朝他勾勾手。 戚缙山走过去,在她手指上温柔闻了闻,眸色如火。 “现在尽可放心了?” 说着,便要拉掉她身上的薄氅。 谢明月面上的红还微褪,审视地看着他,细眉轻轻拧起。 难不成……男人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谢明月不想如此猜测戚缙山,可她一想,他也确实三十了。 这般想着,她咬唇跪在榻上,反手勾下他。 “夫君,”她眼里蒙了一层雾,荡起一层哀求,“这里凉。” 戚缙山垂眸看着自己被移了位置的手,呼吸越发凝滞。 “过来。” 他又将人抱到怀里,这下子,谢明月颊边飞满了红,豁出去了,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用力蛊惑着。 房内的气息几乎凝结成形,粘稠无法自拔。 可戚缙山却迟迟未到最后一步。 谢明月这下如临大敌,心底旖旎的心思冷了一半,细细看着他眼下的一点细纹,蹙眉咬唇。 “夫君,你累不累?” 戚缙山只是数着拍子,在等药丸起效。 他心底憋着一团火,唯恐伤了她,这才越发细致地准备,谁料谢明月突然从他怀里爬起来,肃穆地问。 “嗯?” 他慢条斯理地拨着她的手指。 “不累。” 谢明月却觉得,他这是在嘴硬。 “我累了。” 她敷衍地在戚缙山唇上亲了亲,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心底越发心疼。 他这些日子,又是操劳公事,还总和她耗在顾家,真是辛苦。 “我要回院休息。” 谢明月心底有愧,总觉得是自己不好,没体谅他年纪渐长。 戚缙山看着她眼底盈了一层泪,纵使一身火气,也还是隐忍着将她抱住。 “这几日事多,”他帮她一点点整理好衣物,又忍不住地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了好几下,“我陪你。” 谢明月感受着他的热切,更加觉得他方才的拖延是在掩饰力不从心,不免急着回到房中。 “早些睡。” 她乖乖穿好严实的里衣,将半边床让给戚缙山。 “夫人夜安。” 戚缙山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只当她是真累了。 两人相拥而眠,彼此都头一回有些不畅快。 一大早,谢明月被他上朝的动静惊醒。 迷迷糊糊的,她的神智还未清醒,便嘟嚷着开口。 “夫君……” 戚缙山系着腰带的手一顿,俯身掀帘,瞧见她的睡颜笑了笑。 “吵醒你了?接着睡罢。”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侧脸,却被谢明月迷糊抓紧。 “夫君,记得喝……” 她昨夜的担忧一直萦绕在脑中,下意识就道。 “记得喝一碗金锁固滞汤再去。” 谢明月也忘了自己是在哪听来的这么一道男人保养的方子,此时还未清醒,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随即她便又睡过去了。 留下戚缙山听到“金锁固滞汤”几个字,神色一定,眉眼间透出几分疑惑后,飞快地转化为了带着笑的深意。 这么一想,昨日她的异样似乎都有了说法。 他又伸手在谢明月颊边抚了抚,嘴角噙着的笑,带上了意味深长。 “定不负夫人嘱托。” 说完,大步跨出了院子。 谢明月醒来后,早就将这半梦半醒的事忘了,元白给她梳头时,她还若有所思地问。 “是不是男人年岁长了,身体便不如以往?” 元白不知谢明月为何突然问这个。 难道大爷不行? 也不像啊。 她眨巴眨巴眼,突然福至心灵。 “夫人,您还在想二房的事么?” 元白放低了声音,嘻嘻笑道:“今早奴婢又听说了,说永嘉县主暗暗请了太医去,似乎想保胎,是不是胎像不稳?” “二爷年纪也大了,此前又出了那些事,估计是胎不行,啧啧。” 元白本就活泼,现在没有梧桐在一旁拦着,她不知不觉就说多了。 谢明月听在心里,不免有些多想。 她早就停药了,难不成怀不上,是因为年纪大了? 她有心去找苟子涵瞧瞧,梳妆好后,便抬脚准备去顾府。 到了前厅,戚老太太急匆匆过来,一脸喜气将她拦住。 “不是说了这几日哪也不要去?”她看着谢明月要出门的模样,板下脸来,“你弟妹有喜了,这是大事,你不去贺喜?” “贺什么喜?”谢明月坦然地看着戚老太太,“永嘉县主恨我不是众所周知?二房同我不合,他们的喜,同我无关。” “你!” 戚老太太恨死谢明月这伶牙俐齿的嘴了。 她面色不善道:“你们都是戚家媳妇,一家人哪来的隔夜仇?你一天天往娘家跑像什么样子,你是戚家人!永嘉县主刚过门就有喜,你这肚子,可是十来年都没动静!真是个丧门星!” 谢明月本就在为此烦忧,闻言面色立刻降下来,冷冰冰道:“二房能生,您只管高兴二房就是,看他们生出个什么不成器的东西出来。” 就戚修玉和永嘉的性子,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定能教养成什么样。 她被戚老太太夹枪带棒一通,周身的刺立了起来,毫不留情道。 “原本这是件喜事,我还想着额外补贴二房一份,如今看来,还是不必了!” 谢明月本来没打算搭理二房,但戚老太太过来恶心她,她便也随口编了个理由,让她也恶心恶心。 果然,戚老太太听了脸色一变。 谢明月这意思是大房补贴二房,大房有多少好东西她是知道的,她本就更喜欢二房,如今见谢明月掏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自然不乐意了。 “不行,你……” “我这丧门星手里的,还是别去沾二房了,免得不小心将她的孩子沾掉了,到头来怪在我头上。” 谢明月回头,定定地看着戚老太太。 “老太太,您说是吗?” 第214章 剥去疤痕 “呸呸呸!你这说的什么话!” 戚老太太恨不得上来捂谢明月的嘴。 “你就盼着二房不好过!” “他们也未盼着我好过啊。” 谢明月随意道。 “老太太想抱孙子,就去二房,永嘉县主不是自诩瑞王府的娇女么,想来也不需要打我们大房的秋风,您若心疼孙子,不如掏自己的体己去疼他们,而不是找孙媳妇讨要。” 她如今是十分随意了,因为这府中没人管得了她,只要戚老太太不是昏了头闹大,谢明月在府中就能横着走。 戚老太太在后面气得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谢明月越走越远。 谁家媳妇做成这样的?这个孽障!真是要将她活活气死啊! 谢明月来到顾家,顾家经历了昨日那一遭,下人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二房三房将院门关得紧紧的,据说是在养伤。 想来昨日的符水和满地乱爬不是白整的,二房三房那些细皮嫩肉们都吃了苦头。 谢明月径直走到顾清莹的院中,还未进门,就听得一阵极为痛苦的低吟。 她心思一颤,连忙加快脚步。 院中下人们规规矩矩守着,屋内的门紧闭着,尉茂站在外头,焦急地走来走去。 “弟弟,这是怎么了?” 谢明月急急上前,尉茂看见她来,眼底的焦急几乎冒了出来。 “姐,姑母受苦了!” 他看过的伤者死者不知凡几,可顾清莹这几声痛呼还是叫他很焦灼。 “那皇后娘娘赐的膏药,苟圣手研制出了方子,不过他说要祛疤,就得破后而立,所以姑母身上的疤痕都得被剥一道,而后再长出新的好皮,如今苟圣手就在房内帮姑母祛疤呢。” 尉茂拧着粗眉,很是有几分忐忑。 “那场面有些吓人,我不敢看。” 谢明月一听,要剥去疤痕,顿时脸白了三分。 母亲的性情她知道,最为坚韧,如今竟发出那样的声音,想必是痛极了。 她见房门紧闭,就连梧桐也守在外面,于是赶紧上前,隔着门板问。 “苟圣手,我娘的情况可还好?”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碰撞声,苟子涵似乎很费力一般,过了一会才勉强开口:“戚夫人,您放心,顾夫人在我手上不会出事的,现在这房内被我用药汤熏过,你们都别进来。” 说完,便又是一声极为隐忍的痛呼。 谢明月的手心顿时被掐红了。 屋外和尉茂一起焦急踱步的人又多了一个。 这时,梧桐走过来:“夫人,先前您让人找的牙行带人来了,丫鬟婆子,小厮护院都有,要不要奴婢先打发了他们?” 原本谢明月要带顾清莹去牙行选伺候的人,后来担心顾清莹的体力不胜,于是叫牙行带人来府中,可现在顾清莹这样子,显然是不能挑了。 谢明月想了想,摇摇头。 “先让人在后门歇着,不管待会挑不挑得上,赏钱照给。” 是她这里有事,总不好叫牙行白跑一趟。 梧桐听命去了,过了一会,顾清莹房内的门终于开了。 谢明月和尉茂又急又怕地迎上去。 只见苟子涵满头大汗,推着木与走了出来。 “娘……” 谢明月看着木与上那几乎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布条人,张了张嘴。 这是她的母亲吗? 她几乎不敢认。 苟子涵擦了把汗,接过下人送上来的茶水,狠狠灌了一通。 “今日这一遭,顾夫人受累了,但往后这身上的疤痕,全都能恢复!” 他虽然面色苍白疲倦,面色却十分精神。 因为对他来说,这样救治一个满身疤痕的陈年病患,亦是一种不小的挑战。 对他的医术来说也是一种提升。 “皇后娘娘赐的药膏药性温和,恢复起来也慢,我昨日参透了其中的药材搭配后,加入一款药材,便能使药性成倍放大,也能更深地渗透进顾夫人的疤痕,但代价便是要受皮肉之苦。” 苟子涵见他们对顾清莹包裹的头脸都有些怪异之色,于是解释。 “今日我也问过顾夫人了,顾夫人愿意忍受痛苦,只希望早日恢复容貌,于是我这才下了狠手,如今顾夫人脸上的疤痕已被褪下大半,敷上了药膏后,七日不得见光,七日之后,新生的皮肉长好,这脸上便能恢复了。” 谢明月闻言,眼中迸发出惊喜。 “真的吗?竟这么快?” 难怪方才母亲叫得那样凄惨,多年来,那些疤痕早就成了她血肉的一部分,就这样剥离疤痕,简直是活生生剐下一层皮! 她又是激动,又是心疼,笑容混杂着眼泪一起,又苦又甜。 “昭宝儿。” 这时,裹得严严实实的顾清莹终于开口说话了。 “别哭,娘过几日就好了。” 她心底一直惦记着要昭告天下,谢明月的真实身份,就等着这张脸恢复后,去皇城前击鼓鸣冤,免得这张脸太过骇人,丢了她女儿的脸。 所以苟子涵一说有恢复的法子,无论多痛多疼,顾清莹都是愿意尝试的。 因为脸上的疤痕上了药,所以她每动一下,伤处都钻心的疼。 谢明月看着洁白纱布下有些渗血的印迹,顿时心疼道。 “娘,您现在伤口一定很痛,还是别说话了。” 苟子涵也说:“是啊,顾夫人,这几日,您还是写字,这脸上尽量别动,到时候保管您新长出的肌肤,就如同那二八少女一般。” 顾清莹忍不住笑了。 她对皮肉倒没有那般追求,唯一的念想,不过是不给她的昭宝儿丢脸,不让她的昭宝儿烦心。 顾清莹这副模样耗费了极大的心神,很快就有些体力不支,苟子涵见了,又开了一贴促进内循的汤药,让人煎了给顾清莹服下,然后去屋内躺下休息。 谢明月在院内,又为苟子涵也备了一些糕点吃食。 “苟圣手,家母能有今日,都是托您妙手回春。” 她打心底感谢苟子涵,若没有他,恐怕顾清莹如今早已命丧黄泉。 苟子涵摇摇手:“戚夫人,这话不必说了,戚大人请我来呢,便同我做好了交易,他帮我查家中冤案,我为他肝脑涂地,都是相互的。” 谢明月不知还有这一遭:“交易?” “是啊。” 苟子涵吃了喝了一顿,畅快吐气:“当初您毒发昏迷,戚大人为了请我,特意接了重查漕河惨案的请求,如今戚大人顶着诸多势力查案,便是对在下最好的报酬。” 第215章 突然就要生了 谢明月张了张嘴,显然没想到,戚缙山重查漕河惨案,兜兜转转竟是为了自己。 苟子涵觑见她的模样,不由得蹙眉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完了,他一时脑子不清醒,怎么说漏嘴了? “啊哈哈哈,戚夫人,您方才是不是还有别的事问我?” 他赶紧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去。 谢明月眉眼软和下来,没有再追问。 只苟子涵那一句话,她便能想到当初的情形。 戚缙山定是急坏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今日准备问苟子涵的事,面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你们先退下,”她屏退下人,见尉茂陪在一边,又犹豫道,“弟弟,你也去喝口茶。” “啊?” 尉茂没想到自己也要回避。 不过一瞬间他便灵活地转过弯来,瞧姐姐有些脸红,恐怕有些私密事要请教苟圣手,他虽是弟弟,也要避嫌。 “我这就去喝茶。” 尉茂急急走了,谢明月这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 “苟圣手,我想请您为我诊脉,如今我的身子可以孕育子嗣了吗?” 苟子涵见她犹豫踌躇半天,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还是为了子嗣这些。 他松了口气:“嗐,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戚夫人请。” 谢明月将胳膊伸在石桌上,盖上一层手帕,苟子涵隔着手帕,为她看了看。 谢明月很紧张,一直盯着苟子涵的神色,就怕他看出自己有什么问题,却不告诉自己。 苟子涵面色轻松,甚至有些疑惑:“戚夫人如今的身子可以说是十分康健,以前的余毒尽数祛了,加以温补之后,气血充盈,肺腑皆清。” 他对自己调理的这一手本事还是很自信的,谢明月被他一手救出来,并不会有任何毛病。 可谢明月的面色依旧十分奇怪。 她的身子没问题,那……那就真是戚缙山的问题了? 谢明月憋红了脸,最后降低声音:“苟圣手,接下来我问你的话,请你不要同任何人提起,夫君也不要。” 苟子涵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面色惊悚:“戚夫人,您这是要保有我同您的小秘密?这不行,戚大人还不撕了我。” 若让戚缙山知道,谢明月与他两人有秘密,那他真是玩完了。 苟子涵疯狂擦汗。 谢明月叹了口气,好气又好笑道:“不是别的,只是事关夫君身体!” 这老天爷给苟子涵精妙的医术,却把他脑子里的一根弦给抽走了,他的思绪,怎么总是这般不同凡响? 苟子涵这才放下心来,警惕又狐疑地盯着她:“戚夫人不妨先讲讲。” “这件事,苟圣手可千万别让夫君知晓。” 谢明月正色颔首。 “我是想请教苟圣手,男子上了年纪,是否都会力不从心?若出现此症,是否有温补的法子呢?” 苟子涵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他是知道很多男子都会私下求医问药,遮遮掩掩自己这方面的事,可…… 谢明月问?? 她给谁问的??? 他瞳孔巨震,屏息一瞬,颤抖着嗓子:“戚夫人,您这是……替长辈问的吗?” 话虽如此,可他也知道,哪个女子会替长辈问这种问题? 谢明月问的,分明就是……就是…… 可戚缙山的身体他以前检查过,还不错啊。 莫非这些日子,断崖般的不行了? 苟子涵冷汗狂流,脑子飞速转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说错一句,戚缙山要拧掉他脑袋! 谢明月也有些慌张:“不是……就是,男子随着年纪增长,应当会力不从心一些?有没有温补的法子呢,主要是担心他的身子……” 越描越黑,描到最后,她索性不说话了。 两个人背着一背冷汗热汗,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苟子涵大着胆子开口。 “这……咳咳,男人嘛,也是肉做的,年纪大了,稍微那个一点呢,也是正常的,不过有些男子啊……天赋异禀,夫人无需担心,戚大人还、还康健得很呢,这个……稍后我给您开个膳食补方,从日常吃食里滋补,主要是润物无声,徐徐图之,哈哈哈。” 院子里,回荡着苟子涵僵硬尴尬的笑声。 谢明月已经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又恨自己与戚缙山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这种年纪,竟害她陷入这般尴尬境地。 “那就多谢苟圣手了。” 她拍了拍脸,笑得勉强。 “劳烦苟圣手写好方子,我还回府有事。” 母亲睡了,她也赶紧溜算了。 苟子涵赶紧提笔为她写药房,正吹干纸墨,院外突然有些喧闹声传来。 谢明月瞬间恢复了冷静,扬声道:“何事喧闹?” 梧桐面色有些不好的进来:“回夫人,是方才那牙行带了些丫鬟婆子来,奴婢将他们暂且安置在后门吃茶歇息,谁知有个胖些的丫鬟,突然就要生了。” “要生了?” 谢明月一愣。 牙行带来的,都是干干净净的奴籍,怎么还有生孩子的? 她先是有些恼怒,随后还是担忧起人来。 “现在是何情形?大人孩子可还安好?” 梧桐急道:“那丫鬟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有孕了,只怕是被骗的,如今已经见红,牙婆子要将人抬走,我怕半路出事,显得顾家多没人性,所以赶紧来请示您了。” 这见红发动起来,产妇就很危险,谢明月也干不出将人赶走的事。 她拧眉吩咐:“不必将人赶走,去请稳婆,先让人安稳生下孩子才好。” “不如我去瞧瞧?” 身后,苟子涵很乐意凑热闹。 “人在顾府,若是生产出什么事,反而不美,我去瞧瞧,能稳稳当当生下来,也是为顾家积福。” 毕竟是新增一条生命,谢明月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 “那苟圣手且看看有何要准备的,梧桐要下面的人去办。” 顾府突然出了这种事,谢明月唯恐二房三房的人出来不做人事,想了想,也跟着来到了后门。 怕她受到冲撞,梧桐也只是远远地给她设了座椅,即便如此,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还是从简陋的屋内飘了出来。 谢明月头一回这般近地等人生产,不禁以袖掩鼻。 屋内哀嚎阵阵,即便是苟子涵去了,也无法让产妇好受些。 顶多是没有性命之忧罢了。 正担忧着,谢明月身旁一暗。 她一抬头,瞥见了戚缙山有些沉冷的脸。 “夫君?” 谢明月惊讶开口。 戚缙山点点头,一手扶在她肩头,朝着产妇屋子看去,面色有些不虞。 第216章 不生了 房内血腥味越发浓重,看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被端出来,谢明月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她想,戚缙山应当从未见过这种情形。 “夫君,这里乱糟糟的,你先到前院去等我。” 说话间,屋内又是一声惨叫,谢明月听见苟子涵有些焦躁的喊声。 “再烧点干净热水来!给她嘴里含参片!这孩子的胎位不太正!” 戚缙山的胸膛猛地一震,将谢明月的手握得密不透风,挣也挣不掉。 谢明月赶紧起身将他往院外带。 该不会被吓坏了,男子见血的次数是比来癸水的女子要少,可戚缙山手上染的血也不少,不应该呀。 谢明月摸不着头脑,将他带离了产房,嗔怪道:“既然看不得这些,怎么还过来找我。” 可戚缙山却猛地将她揽在怀中,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嵌进自己的身体。 “昭昭。” 他一开口,声音喑哑几乎干涸,谢明月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怎么吓成这样?” 她摸索着抓住他的腰带,总觉得不该如此。 戚缙山只是将她死死按在怀里,不住地起伏胸腔,又用力粗喘。 “昭昭。” 他喉间一点点溢出低喃,像是眼盲了一般,雨点一样的吻落在她脸上,从眼睑划过鼻尖,又到唇边,代替着他的视线,一寸不落地检视着她。 像是害怕她不见。 谢明月几乎整个人撑着他的身体,被迫靠在了路边的树干上。 然后仰头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攻城略池。 呼吸在黏糊糊地交缠,随后没入谢明月的体内。 直到戚缙山的动作轻缓下来,她眸中涟漪稍静,紧紧抱着他肩背的手这才轻拍两下。 “到底怎么了?夫君?” 戚缙山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又在她红润的唇瓣上轻咬了一口。 占有的意味十足。 对上她担忧而澄澈的眼神,戚缙山喉头滚动,眼中压抑的思绪翻滚不息,终究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先不急着要孩子,好不好?” 他掐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神色认真。 谢明月嘴唇微张,想要问为什么,却又缓缓闭上了嘴。 “是、是因为方才看到了产房?” 她轻声问,心中温热激荡。 戚缙山不语,显然默认了。 只要一想到将来有一日,躺在里面的人会是谢明月,他便从未这般恐慌。 她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怎么能出这么多血,流那么多泪,甚至丧命? 看着戚缙山充血的双眸,谢明月心中一慌,防线如堤坝溃散,她飞快地握住他捏紧的拳头,在他下颔印上亲热黏腻的吻。 “好,那就先不生。” 她娇娇地笑了笑,腼腆道。 “其实我也怕疼。” 自古女子生产,便是从鬼门关绕一圈,谢明月先前想生,便做了足够的心里打算,疼、痛不欲生,所有的可能,为了面前这个男人,她都愿意接受。 更何况,她也想要一个,结合了他与自己的血脉,冰雪可爱的孩子。 可看到戚缙山如今的反应,她轻叹着笑了笑,温顺地重新贴到他怀里。 “我要和夫君一辈子呢。” 他怕失去她,那种害怕失控的感觉,她似乎能够理解一些。 那就先不要了。 戚缙山紧紧拥着她,待到远处的产房里传出一阵欢呼,随即响起了一声特别嘹亮的婴啼。 孩子平安出世了。 他慢慢松开手,看到谢明月身上被自己的胳膊勒出一点印记,顿时露出一丝手无足措的模样。 谢明月柔柔地看着他:“夫君,回魂啦。” “待今晚回去后,我给你擦药。” 摸着她手臂上的红痕,戚缙山皱了皱眉,又被她拉下脖颈亲了两口。 这才感觉一颗心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走,去瞧瞧,听说刚出生的孩子特别丑,像猴子。” 谢明月朝他眨了眨眼。 “我既没看过小孩子,也没看过猴子呢。” 她握着戚缙山的手,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 血腥味淡了一些,稳婆丫鬟依旧忙碌地进出着,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份笑意。 牙婆子更是带着一众下人上前跪拜。 “多谢老爷夫人仁义,多谢夫人慈悲,老天保佑,母女平安!” 她也不知道自己牙行里居然有丫鬟怀了,方才发作时,生怕主家发火,以后不做她的生意,还想着将人抬到街上去生。 没想到这家人如此好心,不仅腾出了干净整洁的产房,甚至还有妙手神医。 想到今日那生产的凶险,牙婆子鼻尖上都冒出了汗。 “多谢神医相救,我那肥丫头,自己都不知自己有了,这些日子吃得老胖,孩子险些下不来。” 戚缙山的气息在牙婆子说话时变得十分沉重。 谢明月紧紧捏着戚缙山的手,笑道:“总归是件好事,若丫鬟真不知事,只怕是被哄骗了,你莫要怪她。” 牙婆子连连磕头:“夫人大慈大悲,这孩子是在夫人看护下出生的,是个有福的娃,老奴必定好好护理他们母女俩。” 苟子涵这时也净了手走出来。 “哎哟,胎位不正,好歹是被我救回来了。” 他连连摇头:“我这一身,得去换了。” 正巧这时,顾清莹院内的丫鬟来说,顾清莹睡醒了,谢明月见牙婆子在这,便道:“那产妇同孩子先歇着,晚几日再接走也无事,正巧今日你也带人来了,先随我去内院。” 牙婆子没想到今天还能做生意,这真是菩萨一样的人家。 她心存感激,当即就将手底下最伶俐优秀的几个人叫上,一齐来到了顾清莹的院子。 顾清莹重新推着木与出来,谢明月笑着同她说了方才的事,她连连在纸上写了几个好。 “挑四个内院的,四个二等伺候,再四个粗使洒扫的,另再挑十个充在府中,母亲身边,总该有自己人才是。” 谢明月粗粗算了一些,打算有不好的,来日再换下。 牙婆子还算规矩,带的人也都像模像样,顾清莹与谢明月一齐选了一些,算是将院内填充上人了,梧桐再过几日,也能回到她身边。 晚上回到琼华院,谢明月命人端来晚饭,元白头一道端上来的,便是枸杞当归炖鸡。 “大爷请用,这是夫人吩咐了厨房熬来,补身子的。” 她想到白日谢明月的吩咐,殷切地将汤放到了戚缙山面前。 大爷多补补,他们夫人才幸福。 看着那飘荡着枸杞的鸡汤,戚缙山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明月。 “补?” 他慢条斯理地擦手。 “夫人觉得,我要补些什么?” 第217章 进补的功效 谢明月眼底闪过一抹惊慌。 “唔……不过是温补罢了。” 她是按照苟子涵开的方子吩咐下去,准备替戚缙山循序渐进地补补。 “原来如此。” 戚缙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沉着嗓音道:“我还以为,夫人是对我哪里不满。” 谢明月心中一紧:…… 不敢、不敢。 “夫君想到哪去了,”她连声尬笑,“我怎么会对夫君不满呢。” “说不准,”戚缙山轻笑一声,分明两人都坐在饭桌上,可谢明月却觉得自己变成了这桌上的一盘菜,“谁知道夫人如何想的。” 谢明月心中一惊,觉得他似乎已洞察了一切。 可哪个男人能经得起这样的揣测? 依他的性子,他不将自己立刻拎进房内就是好的了。 应该是她多想。 她心底存着侥幸,对戚缙山卖乖:“这鸡汤是用庄子上拎的鸡炖的,听说那鸡吃的是笋下钻的虫子,肉味可鲜了,夫君尝尝。” 戚缙山任由她糊弄过去,瞧着那清淡滋补的鸡汤,仰头饮了一大碗。 谢明月看了有些欣慰。 夫妻之间的那事倒是其次,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担忧他的身体。 这汤喝了,想来总该有些裨益? 她心中发虚,吃饭时,便更加殷切地伺候着戚缙山,手脚飞快,一碗碗给他盛汤、布菜。 戚缙山也不起疑,一概照单全收。 到了晚上,该洗漱的时候,戚缙山褪掉外衫,状若困扰道。 “天不热,我却自饭后总觉得有些烦躁。” 谢明月心知可能是那鸡汤起了作用,又是心虚,又是心疼。 “是不是这几日累到了,加上气候暖和起来,你是男子,本来底子就燥一些。” 这话说得倒没错,戚缙山身上无论春秋暖凉,总是热乎乎的,先前天气还有些凉时,她手脚常冰冷,都是被他放在身上捂,不及睡着就能捂得暖乎乎的。 “先沐浴,待会让人拿把扇子来,若还是热,我为你扇风。” 谢明月十分小意地哄他去沐浴。 苟子涵特意吩咐了,滋补期间最好不要吃寒凉之物,以免犯冲,她怕戚缙山受不住燥,要进冷食,于是贴心地叮嘱他。 戚缙山沉眼看着她半晌,哂笑一声,俯身吻她。 “今天昭昭真乖。” “我哪日不乖了?”谢明月佯装生气。 戚缙山摸摸她的脸,低笑着问:“今晚也乖吗。” 谢明月点头:“是啊,一直都乖的。” 及至夜幕深沉,她方才深切体会到自己这话是作茧自缚。 戚缙山将她折腾得更鼓响了好多下,都不肯歇下。 或许是被她那可怜巴巴的祈求所打动,终于还是在三更时放过了她。 屋内的动静渐渐平息,只余下月光与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在这宁静的夜晚里缓缓流淌。 外头,元白顶着眼底的乌青,烧水的手恨不得舞出残影。 翌日,谢明月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解了乏。 她嗓音沙哑地唤来元白喝水。 元白傻乎乎问:“夫人,今日的汤药要熬哪种?” 她的手都快断了,可见这汤药有用。 谢明月的脸瞬间涨红了。 “补什么补,”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补了,以后都不许提这件事!” 她挣扎着起来梳洗。 待绕过屏风,谢明月看清了自己桌上放着的一张纸,顿时如遭雷劈,呆在了原地。 苟子涵给她开的滋补方子,她原本好生细藏起来了,如今却整个铺在桌上,正大光明摆着,日光透过窗纱晒到上面,格外醒目。 谢明月身形晃了晃。 好啊,原来戚缙山不但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甚至还故意喝了那碗补汤…… 想到昨晚自己的凄凉无处诉说,谢明月悲愤极了。 戚缙山这厮,连和自己媳妇都用这么多心眼,心果真是黑的! 她正气着,外头玉江送来个小盒子。 “夫人。” 元白呈给谢明月,谢明月揭开盒子一看,小脸红了又白,“啪”地一声,粗暴地将盒子盖了起来。 “放到枕边去。” 她忍不住捂脸。 这送来的,是新的避子丸。 此时再想想书房那日的情形,以及昨日戚缙山说暂且不生的那番话,谢明月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日他定是在等避子药起效! 结果被她误以为……他力不从心,没想到昨夜他便锱铢必较,身体力行,告诉她,他好得很。 这还叫她说什么好? 全赖她自己胡思乱想,给自己挖了大坑。 “夫人……” 元白看着谢明月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害怕极了。 夫人该不会与大爷又回到以前那般了? 她还是情愿整夜烧水。 “好了。” 谢明月收起那张一看就羞愧的纸,将上面的方子背了一遍,点火烧了。 这纸就像是戚缙山明晃晃揶揄的笑,若是留着,只怕她每日都不得安生。 还是烧了好,烧了,她再同他撒娇,他就舍不得折腾她了。 她想得脸红扑扑的,元白一瞧,知道夫人这是没事了。 她给谢明月端来早饭。 “今日县主回瑞王府去了,她肚里有了孩子,迫不及待想让所有人都知晓。” 元白很是看不上永嘉的做派。 明明贵为县主,父亲是权势滔天的王爷,她却偏偏瞎了眼,要倒贴一个不上台的戚修玉。 这戚修玉在京中的风评如此不佳,房内也是不得安生,哪个自尊自爱的女子,会心甘情愿陷于这般境地? 要她说,永嘉县主看着尊贵,实则是个不自爱的,还不如她在夫人院内端茶送水来得有自尊。 起码她没有眼瞎到想男人。 “随她蹦哒。” 谢明月轻笑一声,往后靠去。 “红霞、永嘉都有孕,且前后时间隔了不久,这要是生下来了,啧啧……” 二房还不成天和打仗一般热闹? 再说永嘉这边,她摸着肚子回到瑞王府,想到自己怀了孩子,父王总该对她态度恢复些。 却没想到,她回府时,瑞王府的外头已经停了马车。 “这是哪家来王府了?” 永嘉毫不客气地问。 看这马车木料做工皆一般,不像是瑞王府平日的往来门第。 王府门房:“县主,是顾家的人,一大早就来拜访王爷了。” “顾家?”永嘉紧紧拧眉,“那不是谢明月那短命娘的家吗?” 第218章 永嘉回府 永嘉县主说话一向不留情面,瑞王府的下人们都习惯了,闻言,下人道:“正是戚大夫人的那个顾家,高武侯府。” 顾肇源得了追封,正经的大房还未用这爵位去走动,二房三房先用上了。 永嘉嗤笑一声,自顾自往王府内走:“不过是死人得的一点哀荣,倒叫他们拿来显摆,还敢上王府来!” 在她心底,顾家那样的门第是不应该能上王府的。 更别提谢明月频频回顾家,在永嘉看来,瑞王就不该碰这和谢明月有关的人家。 她言语中的嫌恶与轻视溢于言表,丝毫不顾及顾家前些日子才被冠上侯门名头。 况且,顾肇源是为国捐躯,就算为了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们,也不该这样说顾家。 这是连下人都明白的事。 那顾家的车夫还在马车上候着呢,瑞王府的下人只能尴尬一笑,迎着永嘉回府。 今时不同以往,随着戚大人成为太子太傅,孱弱的太子在朝中地位一下子高出许多,七皇子一派更加蠢蠢欲动,瑞王手握兵权,本来很得武帝信任,也一直两边不沾,但如今情况特殊,也要夹着尾巴些,以免太过招摇,让有心人拿捏。 县主出嫁后久未回府,不知如今府上奉行低调,只怕今日还要出事。 下人心底的心思转了八百回,也不敢明着劝上一回,只能老老实实保持沉默。 瑞王在见客,就算永嘉心底再瞧不上顾家的人,也知道不能贸然去打搅。 她只好先去看瑞王妃。 一进瑞王妃的院子,永嘉就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药味。 瑞王妃的屋子窗户大开,另有婢女们在拼命摇扇。 “手脚都麻利些,王妃特意交代了,莫让待会县主回来闻到药味,对胎儿不好。” 她听到有人细细的声音,于是皱紧眉头,快步上前。 “娘,女儿来看您了。” 这样好的天,若是以往,瑞王妃应当会在府中赏花,或者是摆了桌椅晒太阳。 可如今却坐在黑漆漆的屋中,连灯也不让点。 永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跨过门槛,见瑞王妃直挺挺地坐着,一见到她,还准备强颜欢笑。 “婵儿,快来让娘瞧瞧,可曾胖了。” 女子嫁人后过得好不好,从模样上就能看出来。 永嘉以前在瑞王府养得珠圆玉润,后来到了戚家,虽然吃穿没短,但终究不复王府奢靡,也没有人像瑞王妃一样宠着她。 反倒是不进房的夫君,有孕的妾室,还有紧巴巴的手头,让她有些劳神。 永嘉这次回府,是把家当里最贵的饰物都戴上了,瑞王妃一瞧,好多还是以前从王府里带去的,再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不免悲从中来,十分伤感。 “娘!” 永嘉一眼就看出瑞王妃的眼皮哭肿了,连忙快步扑到她怀里。 “娘,可是府中哪个不长眼的冒犯您了?” 瑞王妃的性格最是强硬,只有瑞王能够拿捏,永嘉活了二十多载,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瑞王妃没说话,身旁的婢女忍不住开口:“县主不知,是五姨娘那个贱蹄子,竟然胆敢与王妃叫板。” “住口,别同县主说这些!” 瑞王妃猛地喝止了婢女,狠狠将她遣退。 她不愿这些内宅的腌臜事落进女儿眼里。 永嘉急道:“娘,我如今也嫁人了,这些事可以说给我听了,五姨娘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自己就先急着开骂起来:“木槿那个下贱胚子,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竟然敢惹您不开心!” “不是她,”瑞王妃搂着女儿,心底的委屈如同决堤大水一般冒了出来,“是你父王。” 瑞王后院再如何花团锦簇,瑞王妃的地位自是无可撼动的。 可这几日,是瑞王都开始往木槿的房里流连,甚至连初一十五,都不来瑞王妃房中了。 瑞王妃何尝不知,这是因为戚缙山在朝堂蒸蒸日上,而瑞王却落得了一个没出息的戚家女婿,不但没有一点助力,反倒还会在官员往来时,让人看瑞王的笑话。 瑞王心底窝火,回府后,怪她教女无方,将一肚子火气全都撒在了瑞王妃身上。 可这些,瑞王妃也不能和永嘉说。 女儿怀孕了,正是脆弱的时候,若让她知道了父王厌恶她们母女至此,说不定要动胎气。 瑞王妃遮遮掩掩地没把事情说全,永嘉便以为,是木槿使了花招,勾了瑞王的魂,惹得瑞王妃面子过不去。 “这个贱蹄子,我就知道她以前是谢家出来的,果然和谢明月那个女人扯上关系的,都是腥臊的狐狸精!” 永嘉气得大骂,瑞王妃心中又是宽慰,又是恼火。 “你也是县主,怎么嘴里这样没个轻重?这些脏话也能浑说么?” 她提起精神教训永嘉,永嘉反而笑嘻嘻地窝在她怀里。 “娘,父王定是尝个鲜呢,您是上了皇家玉牒的王妃,这府里再没有女人能越过您,那木槿也就招摇这几日,后面只怕是父王都想不起她这个人了。” 永嘉有些恶毒地想着,木槿是个哑巴,连叫都叫不出来,床上也不会有什么风情,瑞王流连不了太久的。 她心底想着,面上亲热地给瑞王妃捏着手,瑞王妃无奈一笑。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她那个丢到军营去的混世魔王还未赶回来,等儿子回来,瑞王麾下有了人,总不会和如今这般恼火了。 “不说那些了,你现在身子如何?可有不爽利的地方?” 瑞王妃看了看永嘉的肚子,如今还没显怀,但她总觉得里面已经蹲了个小外孙。 说起孩子,永嘉眉间的戾气也消散了一些。 “如今每日早晨起来,都有些作呕。” “我当时怀你时也是这样,现在你该吃的多吃些,后面只怕要受罪,若身子不行,撑不到最后。” 瑞王妃一派忧愁,永嘉见了,不禁心底一酸。 也只有母妃才会心疼她了,她有了身孕,戚修玉不过就陪她睡了两日,就借口怕压着她,又不来房中了。 她都不敢说,就连这一胎,也是她给戚修玉用了药,方才怀上的。 第219章 好日子就要来了 母女俩说了好一会体己话,永嘉心底惦记着要去给木槿教训。 “娘,我也好久没回来了,想去园子里逛逛。” 她随口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瑞王妃却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严肃叮嘱道:“你去逛园子就逛园子,莫要去五姨娘那儿,省得你父王发火。” 永嘉一想也是,她若是跑去给木槿那个哑巴难堪,木槿肯定要给父王吹枕边风,到时候她回顺清侯府了,留下受罪的人还是瑞王妃。 这般一想通后,她便暂且按捺住了去找木槿麻烦的想法。 “娘,我知道了,不会去的,”永嘉朝瑞王妃撒娇,瑞王妃摸了摸她的脸,慈爱道,“你去前院,正好同你父王说说这个好消息,有了外孙,他会高兴的。” 永嘉在瑞王妃这里又喝了一盏茶,便去了前院。 瑞王妃的院子在后院中间偏后,离前院有些距离,永嘉想着多走动对胎儿好,于是慢慢地在婢女搀扶下,往前走着。 这次回府,她本来还要同瑞王妃哭诉的,毕竟她的下人死了好几个,在戚家也有些捉襟见肘,施展不开拳脚。 但瑞王妃这个样子,她也不能再徒增伤心。 她有些伤感地走在王府铺得精致的石子路上,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子的笑声。 永嘉疑心又是哪个不要脸的妾室在前面,于是加快了脚步,绷着脸上前。 却看到一个容貌十分秀丽的姑娘,正俯身嗅着一旁的花丛,穿着没有十分华丽,但足够别致精巧。 若她没出嫁前,也是能这般打扮的,可惜出嫁后…… 想到自己那寒酸的嫁妆,永嘉心底的火气憋到一半,上不去下不来。 “参见县主。” 那姑娘听到动静扭过头,又被身边的下人提醒了一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赶紧来到永嘉面前行礼。 永嘉心底这才好受一些。 “起来,”她高高在上地仰着头,“你是哪家的姑娘?” 身旁的下人凑趣:“县主,这是高武侯家三小姐,顾宁。” 顾宁原本是存了在瑞王府得王妃青眼的心思,因此今日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怎料天公不作美,王妃养病不见客,父亲和兄长又在见瑞王,她只好到花园这边解闷。 却没想到,今日永嘉县主回来了。 她常在晋阳,没怎么听过永嘉的名声,但见她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便知道是位心高气傲的主。 顾宁越发小意温顺:“臣女顾宁,冲撞了县主,还请县主恕罪。” 原来是谢明月那个贱人的妹妹。 永嘉的眼神一下子暗下来,带上了几分凶狠。 “哦,那你的姐姐是谢明月了?” 她嘴上一点不留情,直呼谢明月的名字,然后坐在石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宁跪在自己面前。 顾宁从永嘉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排斥。 想来,这永嘉县主与谢明月互为妯娌,只怕很不对付。 她当即乖巧道:“戚夫人是臣女的姐姐,不过……戚夫人是大房的,臣女是三房,且臣女此前一直在晋阳,家中与大房平日走动不多,并不太相熟。” 永嘉眯了眯眼,看来这顾三小姐与谢明月也不太合得来。 否则,谁会在第一次见人时就说这般疏远的话? 她微微一笑,笑容真切了几分:“不熟算了,她与我是妯娌,但我也不熟。” 说罢,又颔首道:“起来,你是客人,不必一直跪着。” 顾宁这才大方抬头,嘴甜道:“臣女往日便听闻县主如同仙女一般,如今见了,果真如坠仙境,这花园也在县主的衬托下,犹如入了仙宫。” 永嘉就爱听人吹捧,婚后,她许久不曾见那些姐妹,如今顾宁说得她浑身舒坦,于是笑道:“你嘴真甜,我们相差不了几岁,你别拘束,过来坐。” 顾宁立刻到她身旁坐下,但坐姿还是很拘谨,腰杆直挺挺的,显出永嘉县主的威严来。 永嘉县主越发舒坦了。 她懒洋洋问:“我看你身上的料子还是去年时新的款,怎么,谢明月那么风光,又是夫君升官,又是接宫中赏赐,她就没给点好处给你这妹妹?” 顾宁闻言咬住了唇。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也花了巧思,但布料绣纹这些做不了假,确实都过时了。 “县主不知,我那大姐姐平日最为护短,她手上的好东西,旁人轻易难以见到,更何况我与大姐姐本也不甚亲厚,她的东西是不会给我的。” 她不费余力地给谢明月抹黑,永嘉县主听了,冷哼一声。 “没错,她就是那么一个性子。” 她对这顾宁,最开始只是消遣问话,现在却有些一见如故了。 只是一起骂骂谢明月,就感觉很快乐。 永嘉是觉得两人同一战线,顾宁呢,则是心底暗喜。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婚事要完了,可现在,却叫她结识了永嘉县主。 永嘉县主受宠她是知道的,若和县主打好关系,以后少不了能够一同出门玩乐,到时候说不准便能见到皇子世子之类的外男,她再从中择一良婿,也未尝不可。 永嘉不知道顾宁貌美的皮肉之下是如此市侩的打算,她又和她说笑了一会,顾宁将她哄得舒舒服服,等到瑞王结束会客,两人方才分开。 顾宁一路与顾二老爷、顾三老爷汇合,两人俱是一脸喜气。 回去的马车上,顾宁问顾峰:“今日父亲与三叔似乎兴致高昂?” 顾峰内敛一些,但此时也喜上眉梢:“妹妹,你不知道,今日算是投对门路了,瑞王殿下很赏识爹与三叔,当即已经同意了,要爹与三叔一起为他做事,待会爹和三叔就去长安街上看铺子了。” “竟这样迅速?” 顾宁一惊。 还以为此次登门只是拉近一些关系,没想到这就谋到差事了。 虽然不是直接给做官,但只要为瑞王做上事,还愁往后的前途吗? 她再想到今日自己同永嘉县主相谈甚欢,不禁觉得他们二房三房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顾家人回去后都热情高涨,尽管顾忌着顾清莹在府中,做事都收着,但顾宁还是常常同永嘉县主频繁走动,恨不得每日都要给永嘉送东西过去。 顾二老爷知道她结识了永嘉,心底也很高兴,特意多拨了银子给她,让她交际。 只恨瑞王府世子没有回京,否则,顾峰也得一同出去交际。 过了几日,顾宁接到了永嘉县主的帖子,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请她到顺清侯府做客。 第220章 一动便喘不过气 接到帖子时,顾宁先是一喜,随后便有些害怕。 “娘,那顺清侯府可是谢明月当家的地方……” 她坐在刘氏房中,有些担忧。 自从上回那假大师的事过后,刘氏跳了河,又被当众揭发了自己曾经下毒的丑事,便一直称病,如今顾宁同她提起谢明月,她便恨得直咬牙。 “怕什么,请你去的人是县主,她再如何横,还能越过皇亲国戚去?” 刘氏眼底闪过一丝阴毒。 她恨死谢明月和顾清莹使的花招了,顾二老爷原本与她感情很好,现在除了必要时刻,也不怎么来看她。 那下毒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们又性命无忧,何必赶尽杀绝,害得她这平稳的日子被打破? 在刘氏看来,顾清莹和谢明月就是不想让她好过。 就是大房想着法子迫害二房三房。 她攥着手心:“宁儿,如今娘是没机会翻身了,你父亲碌碌无为,年纪也大,靠你哥哥走仕途,也得熬日子,现今最快能见好的,就是你的姻缘了。” 顾宁听得心里扑通直跳。 她何尝不知,这女子若嫁得好了,一房佳婿能带着一家子全都鸡犬升天。 别的不说,就说谢明月…… 也就是她不愿意提携家人,否则以戚缙山如今的地位,顾家满门都能做个至少五品的官! 刘氏谆谆教诲着,顾宁牢牢记在心底。 “娘,女儿必不会辱没您的教导。” 她佯装羞涩地低下头,心底想的却是…… 该如何进一步同永嘉拉近关系,央她带自己去见见更高贵的门第人家。 好在最近顾二老爷手中阔绰了一些,顾宁跟着添置了不少行头,这才在去往顺清侯府时,没有太寒酸。 离府前,她往顾清莹的院子里看了一眼。 这几日,谢明月偶尔来顾家也是直奔顾清莹的院子,旁人只看到她推着顾清莹晒太阳,而顾清莹头脸裹着白纱布,什么也看不见。 顾宁心想,谢明月这是失心疯了,顾清莹被烧成那样,什么灵丹妙药来都不可能再恢复,她这样一日日往顾家跑,耗了大把的时间,后面也没看见戚缙山再陪同,果然再受夫君宠爱的女子,往娘家跑多了,总会不得喜爱的。 她撇了撇嘴,坐在马车上,给自己又补了一层鲜艳的口脂。 到了顺清侯府门前,她虽然已有准备,但看着那些明显被谢明月打理得整整齐齐、恢弘大气的门庭,心底不免还是生出了一丝希冀与嫉妒。 顾宁来此,最不想遇见的人便是谢明月。 可马车一停下,她刚落地,就撞上了谢明月回府的车架。 谢明月的车架规格比她足足翻了一倍,车身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拉车的均是北境那边运来的,有市无价的宝马。 就连车夫身上穿的,都是上好的锦缎马褂。 顾宁不免被她的贵气闪烁了一下。 谢明月今日穿了一件十分沉稳的深蓝元宝暗纹百褶裙,整个人如同熠熠生辉的东珠,被暗色衬得越发白皙亮眼。 经历过上回的事,顾宁不敢直视她,谢明月瞥见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余光扫了一眼,便施施然进了大门。 沿途的下人们无不恭敬行礼,顾宁看在眼底,觉得自己与谢明月裙摆稍过的落叶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谢明月经过她时,她敏锐地嗅到了一股花红的味道。 花红? 因为永嘉县主有孕,所以顾宁对这味药材有些敏感。 她抬头看了一眼谢明月的背影,默默垂下了眼。 府内,梧桐跟着谢明月:“夫人,方才顾三小姐看了您好几眼,她竟然不同您行礼!” 谢明月淡淡一笑:“不稀罕。” 她转眼看向梧桐手中的包裹。 “今日才知要同夫君去打马球,临时连个活血化瘀的药膏也没有找到,这花红不知有没有效果。” “有的,夫人,”梧桐一本正经道,“但凡有些磕碰,只需用那花油混着花红碎料在伤处涂一些,按揉片刻,淤青很快就能消除。” “行,”谢明月轻快地向前走,“快些为我更衣,早去早回。” 她没将顾宁放在心上,顺清侯府中别的不说,起码大房被她约束得很严格,顾宁再动歪心思,也动不到大房上面。 至于其他的,顾宁要攀附永嘉也好,还是做别的也好,都与她没关系。 谢明月只信奉一点,顾宁的吃相有些着急,太着急了,就容易噎着。 还容易咬到舌头,作茧自缚。 谢明月换好了打马球的衣裳,同戚缙山在马球场上汇合。 今日一同玩的还有太子和其他皇室宗亲,各个的马球技术都是顶尖的。 谢明月以前的技术不错,但很多年未曾打了,如今很是生疏。 戚缙山特意做了场下替换的人,在一旁抓着她的手,亲自教导。 那日补汤事件后,谢明月再不敢提一个字,戚缙山整夜抓着她放纵,她也是欲哭无泪承受。现在被男人圈在怀中,谢明月有些腿软。 “夫君,要不我还是在底下看你们。” 她小声道。 “怎么了?”戚缙山贴着她的脸,与她挨在一处,极为亲密。 也就是这些宗亲都是他的好友,否则他不会这样肆意。 谢明月小声嚅嗫了一句,他没听见,于是将人的脸掰过来朝着自己。 热气就打在她的鼻尖。 “说的什么?大声些。” 谢明月涨红了脸:“那处,突然磨得有些痛!”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没事的。 可到这里,多走了几步,加上马球装束较紧,谢明月便觉得有些不行了。 戚缙山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他轻轻一怔,远处一阵哨音,太子下来休息了。 虽然是在马球场上,但太子一来,两人便都略略松了手,规整站好。 “老师与夫人伉俪情深,不必在孤面前拘束。” 太子十分随性,前些日子,皇后拿着太子妃的名册去告状,武帝也发了火,那些朝臣们一时有所收敛,他的婚事又被暂时搁置了一些。 他乐得轻松。 “殿下说笑了,礼不可废。”谢明月十分正经。 天家的宠爱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不可轻视。 戚缙山倒是轻轻笑了两声:“太子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太子扯了扯嘴角:“老师,孤体弱,动上一动便喘不过气来。” 谢明月在一旁听着,觉得惊奇。 男子一般是很忌讳自己身体不好的,怎么到了太子这,他还是一国储君呢,就有点破罐子破摔,将这体弱挂在嘴边了? 第221章 冲撞太子 提到这种伤感的话题,太子与戚缙山却都没有什么情绪,反倒是戚缙山,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谢明月摸不着头脑,也没有犯蠢追问戚缙山不上场,太子也不去了,两人在一边就一些古董玩意讨论了几句,场上有位远宗的郡主打了个好球。 两位男子都有些激动,谢明月看在眼里,却没什么波澜。 “戚夫人看着这比赛好似稀松平常,是不是觉得过于无聊了?” 太子观察着自己的师母。 戚缙山也扭过头看她,谢明月淡淡笑了笑,摇头:“凯乐郡主的球技很厉害,方才那个球也是妙极,不过臣妇年少时,瞧见过比这更精彩的。” 所以她才激动不起来。 “还有人球技比你那时好?” 戚缙山闻言,微微挑眉。 谢明月刚想问他怎么知道,后来一想,这厮常年在暗处盯着自己,恐怕她每次上场,他都想方设法去看了。 搞不好,还要私下画下来,上次在他那个“宝贝”耳房里,她可是见到不少自己的起居肖像呢。 所以她那时球技如何,他应当很清楚。 她正要开口,太子却笑了。 “戚夫人所说的,可是贺家那位小姐。” “太子殿下也知道?” 谢明月眨了眨眼,有些惊讶。 因为她与贺兰芝都没和皇室宗亲的女子玩,所以以前几乎不太见到皇室子弟。 像太子这般,年幼体弱,身份尊贵之人,更是不可能得见。 她方才心中所想的,正是贺兰芝,可太子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太子只微微含笑:“孤以前有幸同贺小姐比过一次。” 再多的,却不肯说了。 “原来如此,兰芝的球技,确实在我之上,不是臣妇托大,当时京中女子,她称第一,便无第二。” 谢明月说着说着,心中不免又想到顺清侯那老牛吃嫩草的举止。 她的神色恹恹下来,戚缙山看在眼里,觉得她不舒服,于是提出告辞。 “孤也同老师一同离开,”没想到太子也要走,“老师刚才同孤说的那幅画,可否割爱于孤?” 他说的是挂在戚缙山书房里的一幅,戚缙山勾起唇角:“殿下喜爱至此,臣岂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稍后臣便命人送去东宫。” “今日无事,孤直接去取。” 太子却没要戚缙山派人送画。 他是真的有些喜爱这幅画,寻找许久,没想到就在自己太傅的书房内。 “孤寻找此画已久,一刻也等不得了。” 谢明月惊讶于太子这般急迫。 说好的翩翩如玉公子呢,怎么好几次私下接触看来,太子似乎是个率性而有些顽劣的年轻人。 不过想想,太子也比她小了几岁,幼时又常被拘着,恐怕现在大了,玩心反而上来了。 夫妻俩就悄悄带着太子回了府。 为了避免麻烦,太子令前后不得声张,只做普通朋友来访,一路走到了戚缙山的书房,走了这么几步路,谢明月的患处更加难受,戚缙山瞥见她的脸色,便要将太子晾在一边。 “这画前段时间被下人收起来了,请殿下先用茶,臣命人去库房寻。” 他找了个借口,同谢明月一起到了室内擦药,太子一人坐在院子里喝茶,看见院外的花种得不错,且远近布景错落,十分雅致,于是起身过去欣赏。 而顾宁被永嘉县主邀请做客,陪着打发了一天时间,永嘉县主突然有些不适,请了太医来看,又舍不得放她走,于是留她在府内先坐坐。 她心中惦记着来大房看一眼谢明月的住处,看看这一品诰命到底过得是什么样奢华的日子,慢慢沿着路来到了栖海院外。 顾宁走的是一条捷径,太子就站在岔道上,她走到快尽头时,看见那四爪龙袍的衣角,顿时呼吸一滞,心脏狂跳不止。 这是……太子? 顾宁心中大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她还在苦恼如何与太子见上一面,令太子为自己的容颜倾倒,没想到就在戚家撞见了太子! 而且此处还没有其他贵女的打扰。 她轻轻扯开自己的领口,垂下眉眼,袅袅娜娜地朝着拐角处移去…… 谢明月正红着脸咬着裙摆,摆出羞人的姿势,令戚缙山一点点将药膏抹在患处,清凉感一点点抹去了患处灼痛,随之而来的另一股酥麻。 两人的呼吸都透着一丝旖旎,却突然听见窗外隐约传来喧闹。 这下顾不得戚缙山的手指还放在那了,谢明月瞪圆了眼,收起腿急道:“太子一人在外候着,我就说了不妥,快去瞧瞧,可别出事了!” “不急。” 戚缙山眉眼微敛,慢条斯理地抽出手指,擦干净后,这才绕过屏风出门。 谢明月的患处好多了,她整理好裙摆后,也跟着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院外,只见太子青松般笔挺地负手而立,而一个女子正瑟缩着跪在一边,止不住地颤抖哭泣。 谢明月定睛一看。 居然是顾宁! 她微微皱眉。 还以为顾宁掀不起什么风浪,没想到一来就直接冒犯了太子。 “老师,此女可是府中人?孤方才在此赏景,她却突然冲过来,枉顾孤的命令,一意往孤身边凑。” 这里是在戚家,太子只觉得此女有些眼熟,完全没想到她的身份,只以为是戚家的姑娘。因此虽然面有薄怒,但语气还是给了三分颜面。 戚缙山冷冷瞥了顾宁一眼。 “太子息怒,此女乃是府上永嘉县主邀请的客人,顾家三小姐,原本不该在此。” 他看着一头冷汗的玉江和金河,漠然开口:“冲撞太子殿下,来人,将顾三小姐请下去。” 顾宁还想开口,戚缙山的人已经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很快将她拖走。 谢明月同戚缙山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隐去。 太子那边,自有戚缙山去解释。 她要做的,就是收拾这不长眼的蠢东西。 一路来到琼华院,顾宁已经被拖来扔到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谢明月望着她,神色沉冷,“竟敢在戚家冒犯太子。” 顾宁离开太子后,发现自己没被处置,方才松了口气,止住了颤抖。 她抬起头来,目光顽固。 “太子都没说什么,你还在此多嘴。” 她方才害怕有人过来,因此急切了些,又没听见太子的呵斥,是以太子对她的僭越发了火。 但顾宁觉得,太子生气却没处置自己,一定还是对自己怀有怜惜之情。 第222章 顾宁受刑 “真是蠢笨如猪,”谢明月见顾宁竟还在做梦,直接端起茶碗,往她脚边掷去,“你以为太子不追究你,是对你仁慈?那是太子给侯府的面子!” 她起身走到顾宁面前,看着顾宁那松垮的衣领,眼中厌恶尤甚。 “顾宁,你知不知晓,就凭你刚才的举动,可以直接算为行刺!” 行刺是大罪,是会诛九族的。 顾宁的脸顿时白了。 她还嘴硬:“我又不是刺客,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再说了,我是你的妹妹,也是县主的客人,不过是偶然撞见太子,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你就是想吓唬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日顾家的大师,也是你找人假扮的!” 找大师这件事,顾三老爷是严令过要他们烂在肚子里的,没想到,顾宁就这般嚷了出来,还浑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谢明月简直是无话可说。 “你还嫌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对吗?” 她看着顾宁,缓缓道。 顾宁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着嘴看向四周。 这里是谢明月的院子,下人们总该听她管束的…… “来人,将她捆起来。” 没想到谢明月不耐烦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托腮吩咐。 “谢明月,你疯了,你凭什么动我!” 顾宁急了。 谢明月淡淡开口:“教训教训你。” “我是县主的客人,你这个外嫁女已经不是顾家人了,你没权力教训我!” 顾宁一脸装出来的羞涩温柔尽数化为齑粉。 她没想到,谢明月居然真的敢动她。 谢明月已经让元白上前一步,站到了顾宁面前。 元白比梧桐身形敦实,打起人来,力气也大。 谢明月倒是没让她用掌嘴这样侮辱人的法子,顾宁犯错,就教训好了。 她让元白拿了藤条,另有人固定住顾宁的手,然后直接往上抽。 一下。 “这是告诫你,勿要在别人家里愚蠢生事。” 两下。 “这是告诫你,天威深重,往后做事前多考虑一些后果,自己掉脑袋没关系,别牵扯到一家子。” 三下。 “这是警告你,想男人也得把眼光放亮一些,别看中的不是不能碰的,就是不该碰的。” 谢明月想到顾宁之前看着戚缙山的目光,心底就来气。 看在她是顾家人的份上,她没出手,结果今日,顾宁差点就害死顺清侯府一家了。 若太子真出了什么事,整个侯府的人都得陪葬。 三下打下去,顾宁呵护柔嫩的手掌心已经高高肿起。 她尖叫:“谢明月,你放开我,我是县主的客人!” 谢明月冷冷一笑:“现在我放了你,你敢对县主说,你做了什么吗?” 永嘉县主邀请顾宁来玩,是解闷,但她绝不会乐意看到顾宁趁机去勾引太子。 让太子知道这么轻浮的女子是她永嘉邀请来的,永嘉在太子面前脸往哪放? 顾宁蠢到连这一层都看不出,还妄想拿借永嘉的名义吓唬她。 真是可笑至极! “继续打,这侯府里的每一个人,顾三小姐都欠他们一掌。” 谢明月往后靠着,冷冷盯住顾宁。 不让顾宁尝到苦头,她不知天高地厚。 找死可以,但别沾染上他们一家。 顾宁不知被抽了多少下,手心高高肿起,渗出鲜红的一层细痕,像是凝固的血。 她终于哭着求饶。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放了我!” 谢明月是真的敢对她用私刑,她却不敢声张出去。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顾宁一边痛恨谢明月,一边却在后悔自己没有豁出去一把。 若今天她成功缠上太子,哪还有这些破事! 谢明月哪里还敢打她! 等戚缙山的身影出现,谢明月方才令元白收手。 “怎么样?” 她低声问。 戚缙山点点头。 “给太子解释过她的身份,太子明白了,并未迁怒。” 这就是将顾宁的所作所为与侯府分开了。 但太子有没有恼上永嘉,谢明月就不知道了。 总归与他们没有干系。 她将顾宁放了。 顾宁哭哭啼啼的抹去泪,看见戚缙山来了,还将手藏在身后,含泪看着他,企图惹他怜惜。 戚缙山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道:“还不快滚?” 顾宁身心受创,心灰意冷地走了。 谢明月揉了揉额角,戚缙山过来替她接过手。 “那里还难不难受?” 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赖太子信任他。 他没放在心上,媳妇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若是难受得厉害,保不准他今日又不能留在琼华院了。 事关自己能否搂着媳妇睡觉,戚缙山关心得很。 谢明月摇摇头,脸有些红。 “那药膏很好用,已经不疼了。” 她不用想也知道,恐怕又是戚缙山找苟子涵要的。 一张薄脸皮,全被他丢尽了。 戚缙山轻笑一声,手搭在她肩膀上:“那我们去前院见老爷子与老太太,商议商议父亲的寿宴如何办。” 老太太原本是将这件事甩给了谢明月的,但戚缙山不想她操心,于是将所有人扯了进来。 谢明月一下子成了无足轻重的角色,拍板拿主意的人,变成了两个成天睡不着觉的长辈。 两人更了衣后去往前厅,而顾宁哭着回到二房永嘉县主的院子,太医早已走了,永嘉县主的下人到处找找不到她,看见她突然出现,便没有好脸色。 “顾三小姐去哪了?此处不比顾府,若没下人们带路,您容易迷失方向。” 下人暗地嘲讽她,顾宁却恍若未闻。 此时的她脑海里全晃荡着谢明月的话。 若让永嘉县主知道了,她借此机会接近太子,还惹怒了太子,只怕是…… 她想到永嘉县主今日对待下人们的凶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在今日太子来得悄无声息,方才的事情也未闹大,身边只有大房的人手,应当传不到永嘉耳朵中去。 “姑姑说的是,我方才一时肚痛,草率了些,如今好了,劳烦姑姑担忧。” 她将疼痛钻心的手缩进袖子里,面色如常地走进房间。 永嘉等了许久,此时见她进来,便不耐烦地看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好心邀你来玩,你却不见踪影,害得府中下人到处去找,下次你若再这般自己消失,就别来了!” 顾宁也不敢来了,这个地方,她再看一次,都能想到今天的噩梦。 只是…… 永嘉县主这个关系她却不想放过。 想了想,她突然坐到永嘉身边,开始轻声啜泣。 “县主息怒,实在是……实在是臣女今日,犯了错。” 永嘉皱眉:“你干了什么?” 顾宁踌躇一瞬:“臣女方才……去了戚大人的院子。” 第223章 为大房分忧 她消失这么久,大房那边闹腾的事说不定会传到永嘉县主耳中。 虽然太子的事永嘉不一定能打听到,但只需略微一想,便能将她的消失与大房联系在一起。 顾宁一不做二不休,知道永嘉与谢明月不对付,于是咬了咬牙,扯谎道:“大姐姐与姐夫之前感情不合,又一直未诞下子嗣,顾家为她着急,我也为她担忧。” 永嘉皱了下眉,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地看向她:“没错,如今二房接连有喜,大房却一直孤苦伶仃,实在是可怜。” 她才不会真的可怜大房,更不会可怜谢明月。 谢明月最好一辈子生不出来才好。 但两个心怀鬼胎的女人凑在一起,竟然机缘巧合地想到了一处。 永嘉看着顾宁那张颜色鲜嫩的脸,不得不承认,年轻的皮相就是优越,她看着,心底都有几分嫉妒了。 好在这是戚缙山的小姨子,不是戚修玉的。 她刻薄地笑了笑,突然软下声音:“阿宁,你也是为了我大嫂担忧,你长得这样好看,到大房去,她肯定是要警惕你的,可我觉得,她自己生不出,就该给顾家其他女子机会,否则,以大哥那样的地位,若是外头的女人捷足先登……” 世家之中,向来有不成文的风气,那便是寻得一门佳婿后,若嫁去的女儿不慎死了、病了,抑或是生不出,有些人家便再嫁一个过去,不拘是做继室,还是做妾室,总归要将佳婿握在自家人手里,这延续的子嗣,最好也得包含自家血脉。 戚缙山的权势无疑是极有诱惑力的,更何况他正值盛年,容貌气势都是鼎盛,顾宁有想法也很正常。 “这大嫂也是不为大哥着想,你这么懂事乖巧的妹妹就摆在眼前,她也不知道为大房分忧……” 永嘉不动声色地挑拨着,唆使着。 顾宁听了,虽然有些心动,却清楚地知道戚缙山是不太可能了。 他两次毫无半点怜惜地呵斥,以及对谢明月的模样,早就让她死了心。 但她还装出了一副分外羞涩的模样。 “县主说的是,大姐姐不理解我的心,方才我去大房,见到了姐夫,不过说了几句话,她便喊打喊杀的,我也难堪极了……” 顾宁将假的说成真的,这样永嘉县主就算听到风声,也只会觉得谢明月是因为她勾搭了戚缙山,而心生妒意。 “她就是这样一个性子。” 永嘉勾起一边唇角,打断了她的话。 “你真是太乖巧了,”她坐直身子,朝一旁的婢女扬起下巴,“去,取一瓶那春香露来。” 春香露? 顾宁眸色微动。 听名字,就是很香艳不正经的东西。 她装作不懂地抬头看着永嘉,永嘉意味深长地抓起她的手,拍了拍。 “大嫂善妒,不近人情,我这个弟妹却不会眼睁睁看着大房绝后,指使侯府人丁凋零,你既然有心帮她,我便助你一次。” 婢女取了一个粉桃绿枝的掌心瓷瓶来,永嘉拿过来放到顾宁手上。 “这春香露,是我母妃给的,原本怕我新婚洞房时紧张,可以用来助兴。无色无味,男女皆可服用,用后对身子没有任何影响,我现在与二爷用不上了,好东西白白放着浪费,不如你拿去,能帮到你和大房,也是一桩美事。” 顾宁紧紧攥着那瓷瓶,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竟然有如此好物。 她想的却不是对戚缙山用,而是对太子。 “多谢县主割爱。” 顾宁捏着瓷瓶对永嘉道谢,另一只手的伤疼得她一阵阵抽痛,见永嘉面色有些疲惫,于是懂事道:“今日已叨扰县主许久,臣女是时候告辞了,若再晚了,家母只怕要责备。” 永嘉看了眼天色,确实已经留了顾宁很久,加上戚修玉马上要回来了,她怕戚修玉与顾宁撞见,于是痛快点头,送走了顾宁。 顾宁顺着路跟随下人往外走,正巧戚修玉从外面买画回来,撞了个正着。 下人谨遵永嘉的吩咐,飞快地朝他行了礼,顾宁也不欲同这般声名狼藉之人多待,只行礼过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戚修玉却顿了顿脚步,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顾宁长得同谢明月有几分相似,刚才随意一瞥,女子的侧影便在他心里划了一抹涟漪。 但戚修玉也只是心动了那么一瞬,他如今二娶县主,岳家是瑞王,是万万不可能再有别的心思了。 他卷着新买的画回院,永嘉得了消息,特意过来见他。 “二爷回来了,今日可是去了天香楼?” 天香楼是达官贵人们常常喝茶的所在,普通家世的人轻易进入不得,戚修玉如今仕途搁置,顺清侯也不愿为他找门路,他便只能自己出去交际筹谋。 永嘉以为他今日是去交际了,还特意拨了银子,却没想到戚修玉手中拿着新画欣赏,一点也没有上进的意思。 永嘉顿时有些恼火。 偏偏戚修玉还无所谓:“今日去见了几位兵部的大人,不过交情不够,还需再增进些时日。” 他说着,便朝永嘉开口:“婵儿再给我五百两,下回该我做东了。” 要要要,就知道要钱! 永嘉心底涌上一股邪火,一下子炸了。 “二爷,二房账上银钱不多了,需得省着点。” 她尽力保持着微笑。 戚修玉诧异:“五百两很多吗?” 不多吗?永嘉心里恨极了,放在一起,五百两还不够她买一副头面,可自来了戚家…… 她头上戴的都换成了金包银。 “二爷没有俸禄,账上自然没那么多钱。” 永嘉不想和戚修玉吵,于是勉强和气道。 “日后应酬躲不过就算了,像买画这些,还是不要花了。” 戚修玉听了,顿时恼怒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嫌我买画花钱,咱们又不是什么贫苦人家,买幅画怎么了?如今我是没有俸禄,但你吃的用的,可都是侯府的!” 一句话说得永嘉是既心酸又难过。 她的嫁妆不多,是以平日吃穿用度还是用着侯府的钱,可戚修玉无用是事实,二房没有什么进项,她甚至连个诉苦的婆母都没有,要花钱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第224章 甩锅 永嘉忍不了了,要和戚修玉吵,谁知戚修玉不耐烦搭理她,转身就借口商量顺清侯办寿宴,很快去了前厅。 谢明月与戚缙山已经在前厅见了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对于戚缙山将自己安排给谢明月的事,又甩手扔回来的举动,戚老太太气得不行,却又毫无办法。 戚缙山在家里说句话,整座侯府都要抖三抖,纵使她是长辈,可这长孙更是全家的大佛。 “父亲久居山庙,已有数年不曾办寿,今年确实可以办得盛大一些。” 听出长辈们想要大办的意思,戚缙山沉吟片刻道。 戚老太太点头附和:“不错,今年,戚家遭遇了许多事,眼下县主有喜,府中不可再一味消沉,就办得大一些,也好沾染喜气。” “那恐怕今年的寿宴不能在府中办了。” 戚缙山敛眉垂眼。 “侯府在京中交往门第甚多,加之父亲以前的故旧,得在外寻场地。” 来的人太多,侯府忙不过来,坐都坐不下,更妄论搭台唱戏,歌舞娱亲。 戚老太太一顿,不由得看向了戚老爷子。 不在家中办?那可要花大银子了。 戚老爷子沉默不语,只看着自己身形挺拔如松的长孙。 “你怎么看?” 他比戚老太太识得清,戚缙山浪费自己的时间来商议这些,不过是因为不想谢明月为此事劳累,老婆子将这费力差使给了他媳妇,他如今就亲自过来,将差使重新甩到他们两个老家伙的头上。 总之烦心的事,不给谢明月去办。 戚老爷子相信戚缙山心中大概已有成算,他们只需乖乖接受就好。 果然,戚缙山勾唇一笑,眼中没什么温度。 “天庆楼场地宽广,布置雅致又大气,可在此设宴。” 天庆楼是京中第一楼,来往过客无一不是名流权贵,在那里办,确实是极有面子又极为体面的选择。 不过…… 戚老太太急急开口:“寿宴就在下个月,这天庆楼能接吗?” 戚老爷子忍不住了,嗡声嗡气道:“你真是该操的心不操,你大孙子是什么身份?他要为父办寿,这天庆楼有天大的事,都得往后挪挪。” 就算戚缙山不仗势欺人,只要天庆楼听到风声,自会送上来顺水推舟做人情。 戚老太太被斥责后,有些讪讪的。 她年轻时不爱钻研,总是偷懒耍滑,这家族内外之事又不归她管,是以在大事上,她总是少根筋。 “那……那自然是极好的,就天庆楼。” 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戚老太太跟着拍板,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谢明月。 “不如……” “老太太您先前将办寿一事交给孙媳妇,只是孙媳妇这几日略感不适,又人微言轻,天庆楼是老字号,若府中去的人身份轻了,只怕压不住,恐怕还要劳烦老太太将此事令交他人。” 谢明月和戚缙山一唱一和,突然就将这门极为繁琐的事物推了出去。 戚老太太目瞪口呆,又不敢说重话斥她装模作样,在戚缙山冷冷的目光下,只好皱着眉认了下来。 正巧此时戚修玉来了。 他见戚缙山与谢明月坐在两旁,脚步顿了顿,还未来得及露出笑容,戚老太太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修玉,”她亲热地唤着疼爱的二孙子,“你父亲的寿宴,已决定在天庆楼大办,如今你大嫂身体抱恙,唯有请你与县主多操些心了,这事便交由二房去办。” 戚修玉听完脸都绿了。 让永嘉来操办父亲的寿宴? 她那副样子,哪里是能办好事的? 他想也不想就拒绝:“老太太,这怎么使得,这家中中馈都是大嫂在管……” 戚老太太被拒绝了,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你没听见我说你大嫂身体不适?怎么,你如今又不当值,县主的身子也还康健,为你父亲办寿宴,是很难的事吗?” 她说完还不解气,又道:“你大哥公事多忙,你也不是不知道,难道这府里,干什么都只能靠大房?” 戚修玉被说得胸口发紧。 是,他是一直到如今都没混到差使,所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甩到他头上了? 他还想拒绝,戚老太太生怕这件事甩不出去,最后落在自己头上,忙道:“这事一应的银两,都从公中账上走,又不要你们二房掏腰包,你连番推脱是想做什么?” 眼看着不孝的帽子就要扣到自己头上,戚修玉话语噎在喉咙里,只得认了。 见操办此事的人选敲定,戚缙山方才勾唇一笑。 “如此,那就辛苦二弟了。” 他意味深长道。 “今年不同以往,因着我公事变动的原因,只怕皇家也要来人贺寿,太子殿下已提前同我知会,届时若无要事,他也会来。” 戚修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皇家来人,还是太子? 这事情一下变得十分麻烦了。 不仅有诸多禁忌需要关照,甚至连寿宴的规格和心意也得再上一层楼。 他盯着戚缙山,顿时恨得牙痒痒。 戚缙山绝对是故意的,逼着老太太将差使甩给二房,又放出这么个消息。 这样下去,直到寿宴结束之前,他恐怕都睡不好觉了。 戚老爷子与戚老太太却十分欣喜。 “太子?那可真是天大的贵气。” 老太太笑得三角眼眯起来。 府中西苑还有女孩儿未出嫁,就算不肖想正妃之位,求个侧妃也尚有可能。 如今顺清侯府本就是太子一派,若府中女孩儿能够和太子搭上姻亲,那将来戚家未尝不是下一个刘家。 权势滔天,钟鸣鼎食…… 一时间,戚老太太的心热极了,仿佛戚家的荣华富贵尽数摆在她眼前,已经到了唾手可得的地步。 她更加严厉认真地朝戚修玉嘱咐。 “修玉,听到了吗?此次寿宴可万万不得出差池,这都是你大哥挣来的体面。” 太子贺寿,这得是多大的脸面?全赖戚缙山坐到如今的位置。 戚老太太越发不敢欺辱谢明月了,原本心中偏向二房的一杆秤,也慢慢偏到了大房这边。 “是,孙儿知道了。” 戚修玉的一口血恨不得吐出来。 好气啊,这样下去他岂止是睡不着? 只怕要劳累至猝死。 还有永嘉,永嘉会愿意同他一起操办这事吗? 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恐怕连办寿要准备些什么都不知道。 一时间,戚修玉头疼极了。 第225章 惊喜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戚缙山搂着手头突然空空无事的媳妇,带她去院里赏花。 “这是特意从南边运来的樱树,京城的气候不适合栽培,只有这阵子能看见。” 他院中后面挖了一大块地,种上了许多开得正旺的樱树。 樱树的花瓣如雪一片片落下,见到此间美景,谢明月惊讶地挑眉。 “为何我一点风声都未听到?” 这树要移进来,还要适应几日,方才开花,可她完全不知栖海院内进行了这样的大工程。 戚缙山淡淡一笑,揽住她。 “若叫夫人知道了,还叫什么惊喜?” 好在这几日未下雨,否则叫雨水将这花瓣打落,就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了。 便是他到时候也没有办法。 谢明月心中甜滋滋的,认真欣赏起眼前这一片繁花似锦。 天色暗了,院里点起灯,两人在树下吃饭。 谢明月看着面前一道道点缀着樱树花瓣的糕点、水晶果子,还有乳酪蜜饯,全是她爱吃的。 这些菜式的模样做得也精致,她有些舍不得下筷,倒是戚缙山,自己含了一颗水晶果子,竟就将她的头按过来,一吻渡了过去。 谢明月的脸色瞬间比花还红。 “你……” 她词穷片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从哪学的这些花哨把戏?” 这样哄女孩子的手段,她可不信他那种肃杀的性格能想出来。 “没有学。” 戚缙山目光坦然,花很美,而他的心上人,更是超越了娇花的存在。 见谢明月盯着自己,他薄唇微勾,凑到她唇边呢喃。 “不过是过去很多个日夜,一直在心里反复琢磨,是以每个细节,都已被打磨得无比圆润顺畅。” 最初肯定是想不到这些,也更不可能做到完美,但一次次在心底盘算、演练,再难的事情,也终究敌不过千百遍的准备。 谢明月听得鼻子一酸。 这倒又是她的不是了。 她轻抿嘴唇,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 “那你以后有福了。” 吸了吸鼻子,谢明月故作开朗地笑道。 “我是惯会这些花哨把戏的,戚大人以后得到的惊喜不会少。” 戚缙山极喜爱她这样灵动的模样,闻言轻轻俯身吻在她额间。 温声道:“好,戚某满心盼望。” 两人甜蜜温馨地用完饭,谢明月在树下溜达消食。 她想到近日的一些事,突然好奇道:“夫君,近日马球场上,太子说到自己身体羸弱,你们为何一起发笑?” 戚缙山目光一顿,想了想她问的是何时的场景,沉吟片刻后,垂眸看她:“想知道?” 谢明月点头。 她实在是好奇,太子不像是温和到连自己的身体都能随便开玩笑的人。 况且,她以前便听说,太子无法接受自己这残破的身体,常常在宫中大发雷霆,性格十分阴沉。 这与她认识的太子比起来,实在是大相径庭。 戚缙山闷笑两声,没说话,谢明月急了,捏起拳头捶打他:“快告诉我。” 又怕涉及什么秘事,忙补充:“若不能说就算了。” “并非不能说,”戚缙山凝视着她,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抬头,趁机在她脸颊上偷香一吻,“如何?可以放过我了吗?” 谢明月睁圆了眼睛,见自己还拧着他的胳膊肉,连忙讪讪松手。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她吸了几口气,显然有些震惊。 戚缙山只笑而不语,谢明月深知此事重要,也不再挂在嘴边。 …… 天庆楼的寿宴场地,自然是极为难得到的,但戚修玉只需搬出戚缙山的名头,天庆楼的管事便自发地推拒了那一日的所有留待。 场地算是借着戚缙山的名头办好了,可戚修玉坐在回府的马车中,却总是不断回想着刚才管事的一举一动。 总觉得那些人表面上对他恭敬,实则却在背地里笑他狗仗人势,自己没本事,就拿以前针锋相对的兄长出来唬人。 戚修玉越想越气,憋了一肚子火,却毫无其他办法。 若没有戚缙山,以顺清侯府的地位,是断不可能约到天庆楼办寿的。 他回到府中,还未歇上一口气,永嘉院中就来了人请他过去。 戚修玉不胜其扰,硬着头皮过去,永嘉挤着笑容朝他招手。 “二爷,来看看孩子。” 她明明肚子还没有很大,却已经换上了宽松的衣服,戚修玉皱眉走过去,看着她平坦的肚子,忍不住道:“如今还未显怀,就算用手摸,也摸不到什么。” 永嘉何尝不知? 但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与戚修玉越发没有话说,若不行此借口,他们简直一整天都见不到一次面。 “可孩子在肚子里,总归是知道父亲来了。” 她笑了笑,拉住戚修玉的手往肚子上摸。 戚修玉目光游离,心不在焉地问:“今日我去定下了天庆楼,你是否应该多安排些下人,还有那歌舞戏班,都得早日练起来。” 顺清侯府以前不大办这些,且罗氏在时,都是罗氏在操持,如今一下子甩过来一个大的寿宴,戚修玉不太明白,永嘉更是不想管。 她见戚修玉心不在焉,顿时也来气了。 “那日我又不在前厅,你就将此事接了下来,我可不会这些,我父王养我到这样大,也不是让我做这个的,你找管事去。” 说完,永嘉就背对着他,躺到了软榻上。 戚修玉顿时气得粗气直喘。 “你……” 他想发火,心底却还忌惮着永嘉的身份。 拳头捏了又捏,戚修玉最后还是隐忍着出了永嘉的院子。 到了房中,奶娘带着戚若枫过来。 “二爷,大少爷今日积食,如今喝了药,有些难受,嚷着要见您。” 奶娘神情胆怯,因为戚修玉娶了永嘉县主后,害怕永嘉吃味,便吩咐没事不要让戚若枫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永嘉更是视这前妻留下的孩子为眼中钉,虽然不至于下手除掉他,但也绝不会让他来碍自己的眼。 是以戚若枫明明是侯府这一辈唯一的幼童,却过着没爹没娘的日子,十分可怜。 他如今早已没了当初家宴上诬陷谢明月的跋扈,没了亲娘,亲爹也成了后爹,戚若枫也明白,自己若不乖巧懂事一些,爹是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第226章 白玉簪 戚修玉想了想,还是让戚若枫进来了。 “爹爹。” 戚若枫手里捏着个木块,踏进门槛后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喊了一句。 戚修玉心底一痛。 这孩子以前不这样的,可是现在…… 他难得软下脸,走过去将戚若枫抱起来。 比以前还轻…… 摸了摸戚若枫的头,戚修玉耐心道:“枫儿,喝了药怎么还不舒服?” 戚若枫久违地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顿时红了眼眶。 “爹爹,枫儿……”他小声道,“枫儿就是想见您,听说爹爹和母亲,很快就要生小弟弟了。” 他听得懂下人们的话,府中都在说,二房以后就是县主的天下了,他只是个没娘的孩子,等县主的孩子出生,这空悬的世子之位恐怕就要落到二公子身上。 戚修玉心里有些难受,但没办法,谁叫谢晚晴作死死了,丢下这么小的孩子,他又不能不娶。 他摸了摸戚若枫的头。 “是,生个弟弟,往后陪你玩好不好?” 可戚若枫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要弟弟,”他尖着嗓子,涨红了脸,“爹爹,我不要弟弟,有了弟弟,您就不要我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死死抱住戚修玉的腿,哭闹道:“只有我是爹爹的儿子!” 戚修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哭声冲得一懵,随即大怒。 “你说的什么蠢话!” 没有人会嫌儿子少,戚若枫这样说,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他一脚将戚若枫踹开,不顾他瘦小的身子撞到柜门,喘着粗气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儿子?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你母亲有孕,是府中的大喜事,你偏偏这么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戚若枫遭到打骂,更加害怕,哭声恨不得掀翻屋顶。 “爹、爹,您别怪我……” 他趴在地上想去抓戚修玉的衣摆,戚修玉却狠狠用脚将他扫到一边,又唤来乳娘。 “将大少爷抱下去,往后不必再往我这里来。” 乳娘在外面听到哭声已经吓坏了,赶紧低着头进来将戚若枫抱了出去,就连他挣扎着掉了一只鞋也没注意。 戚修玉一脚将鞋踢到床底下,气得暗自骂了一句。 “该死,果然和他那个死去的娘一样,是个心肠狠毒的。” 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只感觉原本平稳美满的生活,全都一点点崩溃得不成样子。 不过,熬过这次办寿,再把这白眼狼儿子赶到一边去,二房应该也没什么了。 戚修玉心中想的,全都是如何将世子之位夺回来。 顺清侯剥去他的世子之位后也没给戚缙山,恐怕只是暂时对他失望,待他将寿宴办好一些,永嘉再生下孩子,二房的日子应该会越过越好。 整个月末,戚修玉都忙着办寿的事,永嘉虽然不愿操心,但听到府中下人们的议论后,唯恐被人说自己不孝,于是也打起精神帮着操办了一些。 有她掌眼,加上侯府公中出钱,这场寿宴的安排勉强算得上一流,起码不至于污了太子的眼。 寿宴前五日,裁缝来府中为女眷们量身。 她们是京城里最大的绣坊,绣娘足足有将近百人,是以虽然时日将近,但裁缝仍旧十分从容地对谢明月笑道。 “请大夫人放心,咱们的速度是一流的,何况您这样的衣架子,穿上咱们绣坊的衣裳,是咱们的荣幸,等量完回去,头一个就赶制您的衣裙。” 谢明月被拍了马屁,也就淡淡地笑着,她如今的身份在此,裁缝自然不敢怠慢。 而永嘉县主那边就麻烦一些了,裁衣的钱是各房自己出,她手头紧,却又看中的是极为贵重的料子,因此很是耗费了一番功夫。 裁缝走后,下人突然送来一个镶嵌着宝石珍珠的木匣。 “夫人,这是金阁送来的,说是有人为您定的玉簪。” “给我的?”谢明月自己并没有订首饰,她房里各种珍稀的东西每天换着戴都戴不完,全是戚缙山为她搜罗来的。 “打开看看。” 她命人打开木匣,想要看看里面的东西。 木匣开了,白如凝脂的一只白玉簪静静躺在绒布上,簪头是极为精致的玉兰花,同谢明月参加寿宴要穿的一身月白裙裾很相配。 “是谁给我订的?” 谢明月问。 下人摇头:“奴婢也问了送首饰来的管事,只是管事也说此人未留姓名,是以并不知其身份。” 一旁的梧桐看着那价值连城的玉簪笑了:“夫人,定是大爷又为您准备的礼物。” 谢明月眨了眨眼,戚缙山昨日才送了一套头面给她,今日就又玩起了花样? 她回头得找个时间说说他了,即使有钱,也不是这样败的,实在是她只有一个头,戴不了那么多首饰。 谢明月将玉簪收好,准备寿宴那日戴上。 夫君的一番心意,她若不珍重,岂不是浪费了那么好的玉料子? 正收好玉簪,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婆子,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惊慌而茫然。 “干什么,一点规矩也没有。” 梧桐皱眉训斥道,那婆子白着脸,脸上的肉都在抖。 “夫人、大夫人,”她喘了口气,扶住心口,似乎惊吓到了极点,“不好了,大少爷推了县主,县主大出血,胎儿保不住了!” 谢明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翠怡院内,鲜红的血水一盆盆被端出来,永嘉的哀嚎声盘旋在枝叶之间,风都在此刻停了。 谢明月赶到院内时,戚修玉六神无主地站在院内,一旁是被打肿了半边脸,鼻子血流不止的戚若枫。 “县主如何了?” 她皱了皱眉,没有追问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先保住永嘉的命要紧。 戚修玉还没回神,一旁的奴婢先哭了。 “奴婢陪着县主在花园里散步,大少爷突然冲出来,二话不说就往县主的肚子上撞,县主和奴婢都未来得及躲闪,县主被撞倒在地……大夫说了,孩子是保不住了,只能尽量保住大人的命。” 婢女想到那满地是血的情形,一下子瘫软在地。 谢明月蹙着眉头,看向了戚若枫。 这个孩子她已经很久未曾见到过了,没想到这一下子,直接闯了大祸。 第227章 难以有孕 “将大少爷扶起来。” 她轻叹一声,丢开那些和二房的恩怨,冷静而有条不紊地处理起来。 戚若枫被打成这样倒在地上也不是个办法,这件事她不好插手,只能请长辈出面了。 顺清侯、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包括西苑的几房人都很快赶了过来。 “作孽啊!” 戚老太太眼看着孙子化为了血水,还是被另一个孙子所害,当即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戚老爷子亦是一脸阴沉,看着戚若枫的眼神再也没有慈爱可言。 戚若枫一声不吭地抿着嘴,刚被扶起来,戚修玉又是一巴掌直接抽到他的脸上。 “该死的逆子,你嫉妒你弟弟,就这样害你母亲?” 他怒瞪着双目,仿佛自己看的不是亲生儿子,而是地狱爬上来的讨债恶鬼。 “她不是我母亲!” 戚若枫嘹亮地吼了一声,模样像是受伤的狼崽子一般,眼中都是怒火。 “她该死!” “啪!” 这些却是顺清侯打的。 “来人,将大少爷带去柴房关着!” 他胡须抖动,天知道若永嘉这次丧命,瑞王将会怎么对他们进行讨伐? 戚若枫被拖走了,戚修玉红着眼睛,声音嘶哑:“从此以后,就当我没这个儿子了,父亲,待您的寿宴办完后,将他送去庄子上。” 一群人焦急地站在院内,谢明月暗暗皱了皱眉。 戚若枫的神情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常孩子,她知道自从永嘉进门后,戚若枫便被长期排斥在二房外,但…… 他眼底的仇恨怎么会那样浓重呢? 她没来得及细想,房门打开,大夫疲倦地走了出来。 “县主的性命保住了,只是此番大出血伤及根本,恐怕此生……县主再也难以有孕。” 话落,戚修玉恶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树干上。 “难以有孕?” 他重复着这句话,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大夫被他疯狂的举止吓了一跳,戚老太太死死板着脸,叫上谢明月:“同我进屋看看。” 谢明月走进屋内,险些被浓重的血腥味熏得睁不开眼。 这可比那日人牙子里生产的丫鬟严重多了。 永嘉躺在床上,盖着厚重的被子,整张脸一丝血色也没有。 谢明月看了一眼,别过头去。 戚老太太抹着泪上前:“好孩子,你命大,放心,咱们侯府,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永嘉哑着嗓子,满心恨意。 “我要他死!” 戚老太太心头一颤,连忙遮住她的眼睛,颤巍巍道:“先别想这些,女子遭罪,养好身体最重要,这几日你要吃什么名贵药材都有,只好好养着,别落下病根。” 死?刚才大夫才说,永嘉此生不能生育了。 那戚若枫就是二房的独苗,命根子! 怎么可能让他死? 永嘉失血过多,很快便饮了补血汤昏睡过去。 谢明月随着戚老太太走出房间,戚老太太对着顺清侯叹了口气。 “枫儿那孩子……暂且先关着,往后县主不能生,二房还是只有他一个啊。” 顺清侯沉着脸抚摸长须,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怎样也得送去庄子上,将这个恶毒不知感恩的性子拗过来。” 否则,留下这么一个独苗败坏侯府,还不如死了算! 二房的喜事就这么成了一桩惨事。 谢明月未受什么影响,永嘉虽然大出血,但性子却突然变得出奇要强,不仅严令戚若枫要付出代价,更是人还躺在床上,却一茬一茬地见着各式各样的管事,操劳着顺清侯寿宴的事。 梧桐和元白私下闲聊时都奇了。 “这县主之前不是万般不愿操心这些的吗?如今没了孩子,失去了盼头,所以揽事麻痹自己?” 谁也不知道永嘉怎么想的,寿宴的日子到了,但永嘉的身子还未完全养好,她坚持着要起身一起去往天庆楼,可惜一站起来走两步,鲜血就顺着腿往脚上流。 没办法,寿宴当日,永嘉只能留在府中养病。 谢明月一大早便装扮好了,今日永嘉不能露面,有些场合,戚老太太年纪太大,总归需要她撑场子。 她将那只白玉簪子插进发髻,梧桐在一边抿嘴微笑:“夫人越来越美了。” 经过了几个月的将养,如今的谢明月简直就是一颗璀璨的东珠,一笑一颦,就展露着极为动人的光泽。 也难怪大爷总是醋劲深重,夫人每次上街,前后回头的路人不下十个,叫人怎么放心? “该带的,可都备好了?” 谢明月点了点梧桐的头,问她与元白。 这时,院中的洒扫丫鬟突然跑过来,面露难色:“大夫人,奴婢有事相禀。” 元白皱起眉头:“眼下夫人就要去天庆楼了,有什么事非得这个当头说?” 洒扫丫鬟小心翼翼地拧着手,谢明月见状,示意元白退后。 “什么事?” 她温声问道,小丫鬟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夫人,大少爷他……他昨夜就去小厨房偷吃了泔水,今早又来了,正巧奴婢两次都撞见了,所以特来禀明。” 戚若枫偷吃她院内的泔水? 谢明月一时惊住了,差点没有缓过神来。 “他现在在哪?” 她停住脚步,让丫鬟去将戚若枫找了过来。 眼前的孩子哪里还有一点大家公子的模样,只穿着一件脏污不堪的里衣,蓬头垢面的,手上还有饭菜汁水。 谢明月看得直皱眉头,元白赶紧去找来两块干净抹布,扔给丫鬟。 “快给大公子擦一擦。” 原来戚若枫被带到柴房关着后,竟然就没人管了,他忍饥挨饿两天,最后实在忍不住,趁着夜深人静,从柴房的窗户里爬了出来,又顺着狗洞来到琼华院,因为是厨房那边,守卫并不严格,是以被他钻了空子,躲在厨房边吃了两日剩饭剩菜。 “你怎么不去找……” 谢明月话问到一半,突然卡了壳。 找谁呢?府中的人能让一个孩子关在柴房饿两日,难道是想活生生饿死他? 她虽然不喜欢戚若枫,但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被虐致死。 “罢了,青君,你今日别的活计不要做了,帮大少爷梳洗一番,再让小厨房做些容易克化的吃食,叫大公子暂且先待在院内。” 谢明月要赶去寿宴,只能先让丫鬟将戚若枫看管着,等她回来后,再与戚缙山一同商议。 第228章 谪仙降世 天庆楼里外点缀得盛大隆重,得益于戚缙山如日中天的权势,满京权贵的车马如流水般从主楼门前划过。 戚缙山下了朝,在楼内与谢明月汇合,两人来到专门辟出的地方更衣。 “他再如何,也是二房嫡子,做错了事,自有家规惩罚,如此作态,太过残暴。” 谢明月给戚缙山说了戚若枫偷吃泔水的事,戚缙山重重夹起眉心。 他与妻子的想法相同,纵使这孩子并不讨喜,且犯了大错,但也不该这样狠虐他。 “待今日回府,我同父亲提提此事。” 总归今日戚若枫被大房照看,不至于继续忍饥挨饿。 “嗯,今日寿宴,少不得要饮酒,你也悠着些。” 如今武帝年岁渐长,太子一脉隐隐压了刘贵妃与七皇子一头,朝中许多墙头草,以及一些不站队的门第,都借此机会朝戚缙山示好。 在天庆楼贺寿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今日天庆楼新设的门槛,此时已被往来络绎的宾客们衣角扫去了毛刺,变得有些光滑。 谢明月帮戚缙山更衣完毕,两人着同色同料的月白衣衫一前一后踏出房间,候在外头的下人们登时被这对登对的夫妻好好洗了洗眼睛。 “夫人这玉簪从未见过,新打的?很好看。” 谢明月走在前面,裙摆摇曳,戚缙山跟在后面,一副妻奴做派。 他盯着她头上那玲珑的发簪,赞了一句。 谢明月却倏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顿住脚步,微微蹙眉:“这簪子,不是夫君给我的惊喜吗?” 戚缙山一怔,随即也拧紧了眉头。 “并非出自我手。” 他看着谢明月那在玉簪映衬下,更为娇艳动人的容颜,神色瞬间变得极为冷淡。 “不是你的送的?那……” 谢明月下意识伸手去摸那簪子,却一把被戚缙山抓住了手腕。 “来。” 他将她重新带回室内,用手帕包住手指,替她取下了那枚玉簪。 “不知来路的东西,莫要用手去碰。” “那日金阁派人送来,说是未留姓名之人为我而订,我还以为是你……” 谢明月喃喃道,心底也生出些不对劲来。 不是戚缙山送的,那是谁? 这玉料并非寻常人能够碰到的,若论其他相识之人,不会做这种遮掩姓名的事。 想到上次险些遇刺,谢明月倏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戚缙山的身份如今不同以往,是她大意了。 “没事,看样子,这玉簪上没有机关,也暂且看不出异样。” 见她面色惨白,戚缙山温声安慰,只是将玉簪妥善包好,叫守在外面的玉江拿来盒子装了下去。 “回头我派人去金阁查。” 好在谢明月的行头额外备了几套,唯恐今日出事,梧桐很快送来了新的发簪,谢明月重新梳好发髻,同戚缙山一起来到了寿宴厅。 今日天气好,戚修玉为了凸显巧思,将宴席设在了主楼后的亭台中。 天庆楼后倚靠在湖畔,沿湖修建了长长的亭台楼阁,坐在此中,别有趣味。 现在寿宴厅内,更多的还是方便进行迎客、收礼,贺寿等宴席前的差事。 永嘉不在,戚老太太又辈分太大,谢明月不得不挑起照顾女眷的梁子,好在戚缙山也要应付男宾,夫妻俩一时都有些忙得停不下来。 直到宾客来得差不多了,两人方才歇一口气。 这时,门外的下人唱道:“太子到——” 宾客们纷纷惊讶抬眸,没想到后面又是一声:“七皇子到——” 这下子,众人是真有些惊奇了。 谁也没想到,当朝最为尊贵的储君与皇子都来为顺清侯这个闲散侯爷贺寿。 不过……目光落到龙章凤姿的戚缙山身上,许多人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望子成龙不是没有道理的事,一生惫懒偷闲的顺清侯有这么大的脸面,全赖有个好儿子。 太子与七皇子同时驾临,还带来了帝后的嘱祝福,顺清侯一时风头无两,即便他常年潜心佛道,今日也是容光焕发,笑容满面。 戚老爷子与老太太见到了儿子的风光,叹道:“缙山是个有出息的。” 戚老太太不喜欢这个半路回来的孙子,最主要的是戚缙山不像戚修玉那般敬着她,可见到如今盛况,也不得不叹道:“是啊,当年他若是更早些被寻回……” 只怕崭露头角的时候还要早些,与他们戚家人的感情,也还要深厚些。 “罢了,往后这府中,再难有人越过他去,你以后对大房家的,牢记不许再有任何脸色。” 戚老爷子再次严厉地叮嘱了戚老太太,这次用上了威胁,告诫她若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便趁早还是回泸州养老算了。 太子贺完寿,便同戚缙山站在一处交谈。 谢明月正要避开,七皇子也从远处施施然走来。 “戚大夫人。” 他比太子年轻几岁,此时眼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戚太傅在朝中素来有惧内之名,可我瞧夫人年轻貌美,并非那母老虎与夜叉之流啊,不过,戚夫人面上再显年轻,也不该如此善妒,既然自己生不出孩子,总该积极替戚太傅纳妾延嗣,而不是独占着戚太傅,害得太傅绝后啊。” 谢明月好歹也是一品诰命,七皇子却这般轻率地说什么年轻貌美,当真是无理至极。 他这分明是因为与太子分庭抗礼,要给戚缙山找不痛快,所以朝她撒气。 七皇子本人没有太子得人心,但刘家上下在朝中把持重要地位,还曾立下战功,比太子的母家要好上许多。 总之,七皇子也得罪不起,他就是仗着自己母妃得宠,刘家也颇有功绩,才敢肆无忌惮地挑衅谢明月。 七皇子算准了戚缙山目前动不得他,且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主动生事。 谢明月也参破他这个心思,她冷下脸色,正欲避开不理,太子便走了过来。 “老七,你不喜欢自己的王妃,便这般离间老师与戚夫人?依我瞧,你这是浑身火气没处撒了,不如待弟妹病好了,孤找机会同她商议,也为你纳几房美妾分忧。” 七皇子妃最近病了,且她是个善妒的性子,娘家也显赫,是以七皇子既不喜欢她,又不敢在此时机纳妾得罪岳家,最主要的是,他有些日子未曾纾解,所以太子这番话,简直戳到了心底的痛处。 七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太子,你……” 话还未说完,厅内众人突然又是一阵喧哗,几人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一道高大身影踏光而来,犹如天上谪仙降世。 第229章 是兄长 男子俊美非凡,一袭白衣胜血,淡薄的唇微微弯着,显出一种谦逊的温和,可他身上,却无形中透着一种坚韧凛冽的气势。 下人唱道:“谢将军到——” 是谢家长子谢傅轩。 是兄长。 谢明月瞳仁颤抖着,半天没有说话。 算起来,她已有十年未见兄长。 谢傅轩比起她十六岁时,早已成长为了内敛成熟的男子,只是不知为何,这有些热的气候下,却还披着一张厚实雪白的大氅。 她怔怔地看着谢傅轩,不知他对自己如今是何态度,许久未见,此时见了,犹如近乡情怯,让她不敢开口上前。 太子见了谢傅轩,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笑道:“谢将军,他如何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七皇子在一边,颇为得意。 “听闻,谢将军的旧伤复发了,北境严寒,对他的腿疾不利,他此次直接上书至父皇,交了兵权,父皇特许他保留一队近卫兵,回京荣养。” 此事算是秘密,如今见太子不知,他却知晓,七皇子心底越发火热起来。 看来,父皇还是更相信他。 太子微一挑眉,只当做没听见七皇子说话,反倒看向戚缙山:“老师,您可听见,有人出虚恭了?” 这是暗指七皇子说话如同放屁呢。 谢明月再也忍不住,掩嘴轻笑了起来。 七皇子的脸顿时涨得有些红。 “恕臣失陪。” 戚缙山朝着太子和七皇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看了谢明月一眼,谢明月立刻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同去迎接谢傅轩。 下人唱过后,谢傅轩静静立在门前,谢明月一路走过去,只听见周围宾客们的闲言碎语。 有官员审视可惜地看他:“谢将军越发英姿勃发了,这样能文能武的男子,为何……唉,老天不公。” 有女眷红脸羞涩叹道:“若谢将军愿意,即使他身有疾又何妨?我想,这京中多的是女子愿意嫁给他。” 有权贵细细打量,权衡:“谢将军十年如一日镇守边境,怎么此番一点消息都没有便回京了?听说,前几日他交了虎符,年纪轻轻,就要解甲归田?” 谢明月一一听着,走过这段路,仿佛就瞥见了兄长这缺失的十年。 夫妻俩来到门前,戚缙山上前一步,不怒自威:“谢将军,许久不见。” 谢傅轩凤眸微黯:“戚太傅。” 他目光落在谢明月身上,凉薄的神色似乎突然带上了温度:“戚夫人。” 谢明月鼻腔一酸,险些落泪。 她与谢傅轩的感情,幼时是极好的,虽然谢傅轩是抱来的,可他入府后便将她视为亲妹妹,带着她读书认字、捉虫扑蝶,那些美好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像是上一辈的梦境一般恍惚而遥远。 一转眼,他们一个是威名赫赫的将军,一个是太傅夫人,身上的金光镀了一层又一层,可彼此之间,却像是陌生人一般了。 就在刚才,她还异想天开地想着,兄长会不会依旧叫她妹妹。 可现在,一身“戚夫人”,像是一把利剑挥开,划开了她与兄长之间那抹温情。 她垂眸眨眼,掩去眼底脆弱,得体端庄地笑着同谢傅轩寒暄了几句,谢傅轩便命人抬了贺礼,去见顺清侯贺寿。 他命人抬的寿礼是一座通体雪白的白玉观音玉雕,顺清侯看见的瞬间便爱不释手,连连称好。 唯有谢明月看着那晶莹的白玉,下意识地去摸了摸早已更换的发簪。 她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谢傅轩都不认她这个妹妹了,又怎么会费心思提前给她订玉簪呢。 谢明月笑了笑,谢傅轩是迟到的人,他贺寿完,再也没有其他宾客了。 女眷那边无人,谢明月过去请各位夫人小姐稍作等候,水榭那边的宴席便准备开了。 水榭席面分两边,男宾女宾分席相对,彼此远远能够看见一抹身影,但无论是细看还是交谈都是不够的。 水榭前方的中间设了莲花形状的台子,供歌舞戏班上去表演,而男宾女宾都能瞧见。 这是很有巧思的安排,谢明月没想到戚修玉能想到这么好的点子,后来转念一想,恐怕永嘉帮他张罗的。 她只当在参加宴席,适当地招呼完一边的女眷后,便同戚老太太及西苑的几名老夫人,一同坐在了主桌。 谢明月朝着对岸望去,只能看见戚缙山那和她同色的一抹身影,谢傅轩披着白色大氅,坐在临水的桌位上。 歌舞很快就上了,一群挥着水袖的舞姬袅袅如云移到莲花台上,西苑的金氏见了,不由得赞叹一句。 “这次二爷张罗的寿宴真好,大气又有巧思,难为他一日日早出晚归的,只怕连个囫囵觉都没睡到。” 谢明月垂眸吃菜,心想这些都是银子堆出来的。 就这上台的舞姬,便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楼里出来的,每个姑娘的身价堪比花魁,请她们一次,要的银子可不算少。 戚老太太发了话,这次办寿的花销从公中出,她又是管账的,是以这次寿宴的花费她一清二楚。 花了银子,也确实看得到效果,那歌舞班子表演卖力,一场跳毕,便下去换上新的舞服,再来一段全新的,如此跳了三场,谢明月都快吃饱了,她们又开始了第四场。 “这歌舞要跳几场啊?我可是听说,二爷还安排了什么杂耍的。” 金氏同马氏聊道。 再好的歌舞,连着看几场也有些疲乏,谢明月的目光从莲花台移到对面,戚缙山似乎正与太子对酒,而谢傅轩呢…… 她的目光在方才谢傅轩落座的地方看了看,居然没找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谢明月想了想,起身致歉:“我去一下更衣室。” 水榭联结之处,被设置成了休息和净手的地方,此时开席不久,多数女宾还不好意思离席偷懒,所以谢明月一路过去,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她来到侧面的地方,看到谢傅轩正凭栏远眺,不知在想什么。 谢明月抿了抿嘴唇,轻手轻脚走过去。 “谢将军。” 在开口的同时,谢傅轩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回过头。 他本来就长得欣长劲瘦,这多年边关生活,又平添了一分成年男子的沉稳磨砺,但得益于谢傅轩俊美非凡的模样,他此时看上去,只像是个有些冷淡的贵公子,有孤青瘦竹之姿,闲雅静逸之态。 谢傅轩看着她没有开口,谢明月心中打鼓,却不忍就这样与兄长形同陌路。 她心里含着酸涩,缓缓磨蹭上前,小声喊了一句:“大哥。” 第230章 大哥送的簪子 谢明月早已做好了被回以嗤笑讥讽的准备,自从她醒来,不知听到了多少闲言碎语,但让她心甘情愿接受的,唯有兄长。 小时候她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摔断脖子,是谢傅轩飞身跑来垫在她身下,宁愿自己被砸断几根肋骨,险些戳破心肺丧命,却让她只在地上滚了几滚,受了一点皮外伤。 她低着头,对面的谢傅轩还是不说话,半晌,却有一只手轻轻抚上谢明月的侧颊。 她惊讶抬眼,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 “昭昭。” 谢傅轩嘴边含着淡笑,抚了抚她的鬓角。 然后似乎察觉到了今时不同以往,妹妹已经嫁作人妇,于是又收回了手。 “多年未见,还是傻乎乎的样子。” 谢明月的眼眶倏然红了。 多少年来,只有谢傅轩说她傻乎乎的。 他还叫她的乳名,和刚才冷若冰霜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她瘪了瘪嘴,谢傅轩笑了一声,起身拍拍她的肩。 “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将母亲,也照顾得很好。” 谢明月张了张嘴:“大哥,你都知道了?” “谢家的事么?”谢傅轩点点头,看不出息怒,“都知道了。” “那……”谢明月踌躇道,谢傅轩不知道她就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在他心底,谢晚晴才是他的妹妹才对。 谢傅轩却道:“就知道你这个傻乎乎的,心里要多想,昭昭,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是哥哥的妹妹。” 一句话,令谢明月飘摇的心情尘埃落定。 她眉眼间一点点亮起来,整个人都明媚不少。 “就知道,大哥一定不会嫌弃我。” 谢傅轩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笑容却十分宠溺。 “昭昭,”他微微直起身体,“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谢明月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哪件事,虽然都与他无关,但…… 她想到了什么,攥紧拳头:“大哥,你知不知道……谢晚晴她……” “我知道。” 谢傅轩打断了她的话。 “昭昭,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才是母亲的女儿,你才是我的妹妹。” 谢明月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十六岁出事时,谢傅轩早已去了军营,近些年似乎也一直未能离开北境,若母亲昏迷,谢长勋遮掩,他不知家中发生的事也很正常。 但他知道,却……一直没管? 她不会以恶意揣测兄长,可普通人知晓此事,难道不该立刻施以援手? “昭昭,这些年我镇守北境,数次上书请回,皆因北境形势险峻,未曾获准,如今国有良将,我方被陛下获准回京,往后,哥哥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迟疑,谢傅轩淡声解释,又温和地看着她,眼中宠溺,一如当年。 这话确实也是他能说出来的,可如今,他们都已老大不小,谢明月想到方才他还伸手摸自己的脸,心底的那股怪异之感越发强烈。 也许是兄长许久未归,一时未改掉儿时与她相处的习惯。 看到谢傅轩那澄澈的眸子,谢明月这样安慰自己。 “大哥,你不必为了我与母亲……断送自己的前程。” 谢明月张了张口,劝道。 谢傅轩是男子,更是当年谢长勋抱回的部下遗子,且早已被记入谢家族谱,若此次回京真的不再征战,岂不是像被去了脚的两脚螃蟹,只能在原地打转了? “昭昭不必自责,”谢傅轩却淡然一笑,垂眸盯着她,“须知手握兵权的将领,本来便得皇室忌惮,我已在北境驻军十年,当地百姓甚至知我而不知皇室,这般下去,等待我的,不是白绫便是鸠酒。” 他伸出自己的胳膊,微微握拳,谢明月看见手心中很长一道刀疤。 “如今国泰民安,我也安心,再说了,我这十年,落下不少伤病,北境严寒,不适合再待,且你遭遇此事,也怪我远在千里之外,不曾护持。” 谢明月看出谢傅轩确实没了封侯拜相的壮志,相比北境十年寒苦,他的确已经厌倦了。 确实,如今世道安稳,外敌皆被逼退,战时的功臣,此时便有可能遭遇飞鸟尽、良弓藏。 “大哥既已有断决,我便不多说了。” 见状,谢明月顿了顿,笑道:“大哥此次回京,母亲还不知道呢,改天大哥来顾府瞧瞧母亲。” “好,”谢傅轩含笑应下,见她发间金簪闪耀,于是问道,“那只白玉簪,是不喜欢吗?怎么未曾佩戴?” 谢明月吃惊地睁大眼睛,愣了一下看着他。 “那簪子……是大哥你送的?” 谢傅轩又笑了:“可曾落到了你心头好?” 他直起身子走了两步,谢明月方才看出他脚步有些虚浮,似乎腿上有伤。 “得到那块料子时,便觉得与妹妹十分相配,但我在路上,行快不得,只能先行命人送至京中,打了玉簪送你。” 原来是如此! 谢明月想到自己和戚缙山如临大敌的模样,好笑地轻叹了一口气:“原是大哥送的,害我好生害怕,还以为是什么歹人的玩笑。” “有哥哥在,往后再也不必害怕。” 谢傅轩又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谢明月觉得自己已经婚嫁,且与谢傅轩之间又无血亲关系,此举有些不妥,于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侧了侧,看向远方莲花台。 “簪子我喜欢的,多谢大哥的心意。” 她柔声笑了笑,真切地看着他。 “只是今日公爹过寿,我要招呼女眷,不宜离席太久,得先回去了,此处风大,大哥也快些回去,等来日,我再同你一起去看母亲,好好说说话。” 谢傅轩的手掌落了空,很快便收回袖中。 “好,妹妹去,我再赏景片刻。” 谢明月便转身走了,不知是否是心底错觉,总觉得两道灼热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的背影灼出两个洞。 她走过长廊,梧桐和元白候在那里,脸色都有些严肃。 “夫人,”梧桐上前一步,谢明月这才看见拐角处有两个下人,抓着一个面色不善的婆子,“此人乃是县主院内的,今日本该在府中伺候县主,刚才不知为何,从小门里买通了守门的潜进来,可巧被咱们遇到,抓住了。” 第231章 哀乐上台 永嘉院内的人,偷偷跑来? 谢明月联想到这几日永嘉那异常的活跃,微微一挑眉,看着那婆子沉下嗓音:“梧桐所言可是真?你为何来此?” 那婆子一身褐绸马褂,显然是永嘉身边得脸的人,此时被抓到,面色有些恼怒惊慌:“大夫人,老奴是奉县主之令,前来监管下人的。” 她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着,看起来明显心中有鬼,谢明月冷嗤一声,正色颔首:“你们二爷在此,又不是死的,轮得到你来监管?如今宴席过半,一切都好,我看你不必过去添乱。” 实在是永嘉这安排过于离奇,她不能来,是早已定下的事,要派人监管,不说早早就派来,却在宴席过半时才来,谁知安的什么心? 今日权贵繁多,还有太子,若有人浑水摸鱼,做些不好的事,麻烦就大了。 谢明月没放这个婆子,而是又审了审,但婆子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过来监管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就在她准备将人赶回去之际,远方莲台上,舞姬撤下,却已经空了一段时间。 她看见了,蹙眉问:“接下来是不是该戏班子上台了?怎么一直空着?” 谢明月不在场中,也能想见那种宾客们空等的尴尬。 梧桐点点头:“是该戏班子上台,奴婢这就去后面问问。” 谢明月正准备亲自过去看,突然瞥见一旁的婆子神色十分紧张,甚至一瞬间涨红了脸,额角滴下汗来。 有什么猫腻? 她转瞬间改了口:“再等等。” 一旁的婆子顿时急了:“大夫人,不成,那戏班子……” “戏班子怎么?” 元白睨她一眼,气势汹汹开口。 “方才夫人审你半天你不说,现在突然如此着急,说,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婆子还是不肯松口,只道:“大夫人且命人先让戏班子登台,如此空着场子,在宾客面前也不好过。” “你也知道不好?”谢明月淡笑,笑意不达眼底,“看来,你家主子和这戏班子之间有点秘密啊。” 婆子瞬间汗如雨下,而远处,“咚咚锵锵”一阵响,戏班子终于登台了。 梧桐却奇道:“怪了,今日这第一出戏,不该是《五女拜堂》吗?怎么戏班子们全穿着褴褛戏服?” 谢明月闻言,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你先过去瞧瞧,有何不对,立刻将人扯下来,命其他安排补上。” 戏班子后面,还有杂耍。 那二房的婆子一听戏班子穿着不对,脸色越发惨白,几乎两股战战,不稳于行。 元白见了,厉声喝道:“老虔婆,你还不说实话,瞧你这样子,分明知道些什么!” 婆子终于扛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地,哭道:“大夫人快去叫人将戏班子撤下,他们的定金还未拿到,此番作态,恐怕是要令侯府当面出丑了!” 远处,穿着褴褛戏服的戏角儿在台上走了两步,突然就纷纷面朝宾客,跪倒在地。 一阵明显哀戚的丝竹之音响起,谢明月终于明白,他们似乎要唱哀调。 这还得了?今日可是贺寿! 好在梧桐及时赶了过去,杂耍的班子一窝蜂涌上莲花台,下人们夹杂其中,将戏班子全都拉了下去。 没让那第一声唱出来,酿成大祸。 莲花台上,喜庆的演奏再次响起。 谢明月的目光落在二房的婆子身上,一言不发,只是脸色又冷了一些。 定金没有拿到? 戏班子未免白做工,都是收了定金才上台,这事谢明月知道,当时二房人来找她拨银子,她早就拨出去了。 可现在,永嘉的下人来和她说,戏班子未收到定金! 那就是定金被二房昧下了。 谢明月带着婆子,一路走到莲花台的后面,戚修玉已经赶到此处,正被戏班子的班主拉住,不知说些什么。 “你们这般行事,以后哪家还敢再请?若不给我一个说法,那以后便不用在京中混了!” 戚修玉脸气得通红,对着班主大声呵斥。 方才那哀乐一出,他的魂都几乎被吹掉了,好在杂耍班子上来掩盖了过去,此刻一见到戏班子,便严厉呵斥起来。 班主却忿忿道:“戚二爷,这行里的规矩您又不是不知,唱戏前都是要收定金的,咱们已经宽限到唱戏当日收了,可一直到我们上台,都没见半个银子的影儿,请人不是这般请的呀!” 他不怕做不了生意,今日的理由若是说出去,京中人家只会耻笑顺清侯府不懂规矩,舍不得银钱,想要吃白食,谁会怪他们? 戚修玉一怔:“你说什么,何时未给过你们定金了?” 谢明月带着婆子到时,便正好听到这一句话。 她微微沉脸,身后下人将二房婆子往外一推。 “老老实实说出来!” 戚修玉已觉出些不对劲来,这银子都是永嘉接手操办的,如今戏班子说没收到,戏班子没必要作假,那岂不是…… 那婆子眼见遮掩不住了,只能悔恨地往地上一跪,哭道:“二爷饶命,大夫人饶命,老奴今日过来,本是为了给戏班付定金的,只是未曾想到被大夫人拿住,耽搁了时间,未赶上戏班登台……” 谢明月笑了:“如此说来,是县主早早支取了付给戏班子的定金银子,但并未付给戏班子,而是自己拿去用了,今日方才凑出银钱,让你赶来付?” 婆子惊惧地没有说话,显然事实就是如此。 戚修玉回过神来,见婆子默认,瞬间怒不可遏地踹了她一脚。 “父亲过寿,这是多大的事?你们居然敢、居然敢……” 居然敢昧下办寿的银子! 此时顺清侯也赶了过来,谢明月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顺清侯听罢,浑身在寺庙中养出的休养几乎在顷刻间消失。 永嘉嫁到府中,他们向来是敬着捧着,却没想到,她居然暗地里使这些手段。 戚修玉更是羞怒不已。 永嘉做出这样的事,甚至还瞒着他,若今日真让戏班子唱出声来,顺清侯府往后也不必在京城立足了。 “此事全赖儿子未掌控到位,险些酿成大祸,今日是父亲的喜庆日子,还请父亲先归席赏乐,事后儿子必将自领责罚。” 他心底惴惴不安,朝着顺清侯告罪,言语中还在企图大事化小。 顺清侯却一反平日云淡风轻之态,目光盯到那婆子身上,凉薄吩咐:“贱奴误事,来人,将她拖回府上,当着县主的面,打断双腿。” 众人皆是一惊,看来顺清侯是真的对永嘉县主恼怒了。 第232章 瑞王世子 婆子哭天抢地地被拖走,戚修玉脸色惨白,像是被掌掴十下一般,脸上红红白白,最后咬牙道:“父亲,此事还是晚些再料理,如今宾客尚在,不好走漏风声。” 若让宾客知道,是因为他的妻子昧下定金,导致戏班子上台唱哀乐,那他也别在京中混了。 “往后这事还是交由大房差办方才妥当。”顺清侯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这下子,戚修玉一心卯足了劲想要表现的机会,反倒让他在他人眼里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顺清侯那句话的意思,还不就是:蠢货,不如大房一根指头。 他气馁地站在原地,再看见谢明月的目光时,顿时觉得她带着两分讥讽。 “看什么?故意按下这婆子,好让戏班子生事,如今你如愿了,对吗?” 谢明月没想到戚修玉还有力气揣测自己,不禁冷冷一笑:“说得没错,不仅如此,你那县主媳妇昧下银钱的举止,也是我撺掇的,我教她上蒙下骗,将整个侯府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吗?” 她提起永嘉的错,戚修玉便消了气焰,不好说什么。 说一千道一万,这事最终还是因为永嘉昧银引起。 “有这功夫在这里无能恼怒,不如再去将余下的安排检视一般,方才的错,宾客们一定都瞧见了,你若不想来日京中谣言沸腾,便趁早机灵些。” 看在顺清侯府的名声上,谢明月提点了戚修玉两句,心中越发觉得,当初没能嫁给她,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她是受了些磨难,却嫁了顶好的夫君,否则,现在还不知在如何吃苦呢! 回到席间,女眷们见方才戏班子下台,侯府人又间或离席,顿时揣测纷纷,见谢明月回来,有夫人不着痕迹地问她。 “戚夫人,可是戏班子出了问题?” 哀调啊,这戏班子也是满京出名的,若非气急,应当不会无缘无故干出这种事? 谢明月微微一笑:“是戏班子里有个孩子突然发作了急症,已经处理妥当了,各位夫人多赏赏这杂耍,特意从蓟州请来的呢。” 她圆话圆得滴水不漏,面色更是如常,女眷们暗暗猜测半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等着宴席结束后,再去打听。 许是听进了谢明月的叮嘱,戚修玉认真检视了一番安排,接下来的宴席皆平安无事,除了寿星顺清侯似乎兴致不太高,杂耍是获得了宾客们的满堂喝彩,这宴席的场地不错,日头一照,湖面波光粼粼,别有一番景致。 待宴席结束,宾客们多有疲乏,三三两两散开来,到水榭楼阁边慢慢走着,借机交际。 谢明月自是要应付一些想巴结戚缙山的管家女眷们,她是夫人,又是人人皆知的戚缙山命门,许多女眷看着她十年如一日的容颜,心底暗暗艳羡。 生得好看,又得郎君如此,就算背景一塌糊涂,这种生活也当真令人羡慕。 女眷们原本四处散着聊天,不过今日,从瑞王府来了个不速之客,汇集了她们的目光。 瑞王世子卫濂,他常年在军中历练,才被瑞王急召回京,今日谁都不知他来了,是宴席散后,方才发现他隐在一桌小官的周围,默默吃了一顿饭。 卫濂长得人高马大,但因王府宠溺,原本很是纨绔风流,这些年在军中磨砺后,方才褪去了几分轻浮,显出些武将的沉稳。 他身份高,在年轻人中,仅次于今日在场的太子与七皇子,此时被人发现后,方才大大方方走出,一派从容地应酬。 以前许多女子闻瑞王世子之名而色变,现在看到他,居然还微微脸红。 卫濂还未娶妻,但已有几房妾室,是以虽然众多贵女被他的皮相所吸引,却并没有更多打算。 谁也不喜欢嫁一个风流的郎君。 女眷们聊天,卫濂却挤过来,谢明月见他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就觉得有些不妙。 卫濂是永嘉县主的哥哥,他这模样多半是要替永嘉寻自己的不快。 她转身欲走,卫濂却叫住她:“戚夫人。” 谢明月不得已停下脚步,回头不语。 卫濂大步跨来,晒得有些黑的脸上露出个狡黠神情。 “早就听闻戚夫人当年是满京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造诣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知可都向夫人讨一首曲子听?” 一旁,请来的乐坊女子正在弹琴拨弦,卫濂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将谢明月与那乐坊女子相提并论了。 谢明月微一蹙眉,和气地微笑:“卫世子想听曲,今日请的也都是乐坊头筹,且观赏台上便是,我还需招呼客人,实在不便。” 她往旁边走,卫濂却揽拦住路。 “我想听曲,”他邪肆地挑眉,轻佻道,“年轻时,戚夫人与我的关系还不错,怎么如此这样生分了?” 他指的是谢明月成婚以前的事,那时候,京中少男少女总少不得要碰面活动,谢明月与他也打过几次照面,但两人并不是一个圈子的,且谢家的门第还够不上与瑞王府结友,卫濂说关系不错,简直是无稽之谈。 不过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折辱她罢了。 谢明月面色冷了两分:“卫世子慎言,我们不过是孩提时,在家中长辈的带领下,一同参与过几次宴席,若这也叫关系不错,那在场的所有宾客们,只怕都是密友了。” 她上下打量卫濂一番,露出些许轻蔑:“瑞王派世子去军中,似乎不是为了让您回京围堵命妇?” 她不怕得罪卫濂,反倒能放开手脚讲话。 “卫世子应当见过民间疾苦,也知戍国艰难,这时常挂在嘴边的,却还是这等享乐之事。” 谢明月说着,还摇了摇头,卫濂一怔,随即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戚夫人的口舌,还同以往一样灵巧。” 他阴恻恻地看了一眼谢明月,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谢明月暗着眸子目送他,须臾后重新扬起微笑,朝周围宾客们致歉,随后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远处,戚缙山与太子站在一处,太子面色有些冷,闲适道:“老师,您不去护着夫人?” 第233章 烈性春药 卫濂可是个登徒子,方才远远见着,谢明月的脸色不算好。 戚缙山拢袖而立,淡声道:“此般末流之徒,夫人尚能应付。” 言语间,虽有冷意,但也带着一抹骄傲。 太子忍不住扶额:“老师,孤的太子妃还没有着落呢,在孤面前,还是悠着些彰显恩爱。” 戚缙山轻笑一声,睨他:“太子只消快些定下太子妃就是。” 太子一愣,随后轻轻吸了一口气,轻叹摇头:“哎呀……难……” 戚缙山但笑不语,太子似乎有些头疼,敲了敲脑袋:“老师,你这一句话,说得孤头疼。” “太子可去厢房小憩片刻。” 太子去了厢房,七皇子又不知从哪冒出,朝着戚缙山走来。 “戚太傅,”他想使坏水,戚缙山却不给他机会,只淡淡道,“七皇子可是要寻太子殿下?殿下朝那边厢房去了。” 他将这牛皮糖一样的七皇子甩开,飞快地溜走。 七皇子:…… 他就这么不受欢迎吗?方才他找卫濂,卫濂不耐烦理他,现在来找戚缙山晦气,戚缙山也溜得飞快。 算了,他去逮太子,太子体弱,跑不过他。 …… 谢明月在一边歇息片刻,突然瞥见另一边水榭上,居然有顾二老爷与顾三老爷在与客交谈。 她微一凝神,叫来梧桐。 “他们怎么来了?” 她可没请顾家。 梧桐见状,跑去问了一圈,回来道:“夫人,是二爷请的,二爷说,顾家是您母亲的娘家,这样的大日子,合该都请来才是。” 顾家人还挺贼,是偷偷跑进来的,没让她发现。 她板起脸来,要过去赶人。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间或有不少女眷朝着谢明月这处望来,面色都有些难以描述。 谢明月微微蹙眉,元白见了,奇道:“这是怎么了?为何全都看着夫人?夫人的装束都是整齐的呀。” 梧桐却比她更有头脑,见状同谢明月神色一致,急道:“只怕有事。” 谢明月起身快步走过去,离得近了,刚才看到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孙女,是个及笄不久的小姑娘,此时脸色有些发白,正靠着礼部尚书家的大夫人抹泪。 大夫人面色有些不好,但还是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同谢明月道:“戚大夫人去厢房那边瞧瞧,小女方才玩闹时不慎走错路,撞见厢房内……有人光天化日……” 谢明月一听就明白了。 说起来,京中这种事总不见少,现在这些女眷们虽然被吓到,但年纪大一些的,多半也都神色如常,实在是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只不过,这是大丑事,再习以为常,女眷们却还是各个互相传递眼神,纷纷在猜,这次是哪家的人。 有经验的,已经老练地往一边看起来,要看谁不在场。 有好些人都不在,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谢明月看到太子不再,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朝大夫人点点头,致歉:“惊吓到孙小姐,实在抱歉,我这就去处置。” 她带上了人,一路朝着厢房走去,已有好些宾客闻声围到了周围,那淫声浪语,里外三层都恨不得能听见。 其他人全都好奇极了,谢明月听出那隐约压抑的男声不是太子的,终于松了口气。 她一来,宾客就自发让了一条路出来。 都想看看里面到底是谁。 “开门。” 谢明月的声音很冷。 不管里面是谁,今日之事没有遮掩住,满场宾客全都看见了,如今再遮掩也无济于事。 下人们上前,正要拉开厢房大门,门却先一步从里面开了。 戚缙山那张神仪丰秀的脸就这样露了出来。 下人吓得一抖,阶下众人更是纷纷双目大睁,倏然看向了谢明月。 这里头苟且之人,居然是戚太傅?那她…… 谢明月眨了眨眼,看着戚缙山一身穿戴整齐,面色如常,而房内声音未停,便知内有乾坤。 她走上前去,用眼神询问。 戚缙山让开身子,身后,太子也板着脸走了出来。 这下众人真是惊掉下巴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紧接着,房内又走出两个侍卫,戚缙山看着谢明月,面色柔和:“别怕,没出大事。” 谢明月听到他这样说,心底的不安如潮水般褪去,终于安稳地走到他身边。 她的目光往室内一瞥,面色顿时有些精彩。 这间厢房空间颇大,有里外两层,用隔栏屏风相隔,现在透过屏风能隐约可见,里间各有两名侍卫在房间两侧,手上各拉着一男一女,那男女凭空对着空气发出污秽之音,不过并未做出格之事。 看来是中了烈性的药物,但及时被戚缙山与太子带人控制住了,未曾酿成大祸。 “那是……” 看着那有些眼熟的剪影,谢明月微微蹙眉。 戚缙山冷笑:“七皇子、与顾宁。” 竟是他们? 谢明月一瞬间往后仰了仰脖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孤在此休憩,不过出去与老师交谈片刻,回来后便发现,顾三小姐与七弟纷纷身中烈药,无法解除,不得已,只能将两人分开,请老师与孤一同,在此见证,未免七弟与顾三小姐失了清白。” 太子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板起脸来解释。 他虽与七皇子不对付,但遇到这种事,却并不想皇家蒙羞。 也不愿一个女子名节白白被毁,因此,宁愿耳朵遭殃,也还在此坚守。 谢明月微微挑眉,目光落到屏风缝隙的瓷瓶中:“那是什么?” 七皇子与顾宁被侍卫们抓着,朝空气中不断做出丑态,是以戚缙山与太子只是在外间守着,并未多看里间。 现在顺着谢明月的目光看去,一旁立即有侍卫用干净的布隔着手,去捡起瓷瓶递过来。 瓷瓶上隐约留着一点无色之水,凑近了闻,也没什么味道。 但这瓶子…… 太子微微皱眉。 是御用的窑品,顾宁应当接触不到,那就是七皇子的? 有皇子出事,太子早就命人去请了太医。 太医很快赶来,替七皇子和顾宁扎了针,强行压制了大半药效。 戚缙山将瓷瓶拿给大夫:“请李太医瞧瞧,这里头的液体可有玄机?” 太医也是老道之人,稍稍用了银针与朱砂辨别后,便面色一紧。 “此乃春香露,烈性春药!” 第234章 太子是狐狸 春香露! 谢明月不知,太子与戚缙山却是纷纷色变。 这春香露是宫中的一味禁药,前不久,一名生育过龙子的妃子用药诱惑武帝,被发现端倪后打入了冷宫,还牵连着娘家官位动荡。 太子眯了眯眼眸。 他确实不能容忍七皇子令皇家蒙羞,但若是七皇子使用禁药…… 此事可大可小,但武帝如今正在盛怒上,若利用好了…… 太子轻咳一声,看向戚缙山:“老师,此事毕竟于顾三小姐与七弟的声誉有损,不如请宾客们先行离去。” 太子明白的,戚缙山自然早已考虑到,闻言,他微微颔首:“劳烦夫人先送客。” 谢明月知晓,恐怕接下来的事不宜为人所知,于是立即出门,致歉送客。 出了这么大的事,连皇子都被牵扯进来了,虽然似乎并未发生那等伤风败俗之事,但宾客们皆是议论纷纷。 顺清侯在一边,听闻这惹事的女子是顾宁,而顾家又是戚修玉请来的,更是怒不可遏,待客人走完后,他抄起手边的玉器摆件,就朝着戚修玉砸去。 “不成器的玩意!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明月与顾家几房不和,她都未请顾家人,你倒是自作主张请了,怎么,你就这般看不得咱们侯府好是吗?” 出了此事,顾家人自然也不敢离开,但顺清侯对他们不屑一顾,他们此刻只能尴尬地等在外面,任凭冷风狂吹。 戚修玉脸色变了变,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不过是请了顾家人来膈应谢明月,可顾家这三小姐却…… 明白今日篓子捅大了,他再也顾不得脸面,一下子跪倒在地:“父亲,儿子不过是想着顾家才被追封,又是大嫂的母家,儿子不是故意的,今日之事,并非儿子所想造成!” “我当然知道你这个怂货不敢!”顺清侯怒喝一声,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如今太子在处理此事,结果到底如何……你就祈祷别沾染上身!” 太子与七皇子两人放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件让人听起来胆战心惊的事,如今七皇子落入圈套,太子全权处置…… 顺清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此事不得善终。 真是恨不得将戚修玉这个逆子打死算了! 他胸口起伏几下,见戚老爷子与戚老太太都白着脸走进来,恨声道:“你二房屡次犯下大错,今日回府,将县主带到宗祠,我要请家法管教!” 以后,他必不会将让二房经手任何事了,而永嘉县主仗着自己的身份,在侯府中屡屡胡作非为,也不得不管教! 戚修玉鲜少见顺清侯如此,可今日这寿宴办成这样,两件大事确实全赖他,他低下头来,心底沉了沉,想着回府后该怎样开脱才好。 厢房里,七皇子与顾宁药性解了大半,谢明月送完客,又叫人端了两盆冰水过来,将他们的手脚往盆中一泡,再用沾了冰水的抹布抹脸,两人总算是浑浑噩噩地恢复了神智,不再丑态毕露。 顾宁还沉浸在做太子妃的美梦中,一个激灵醒来,看见面前的谢明月、戚缙山、太子,还有与自己相对而坐,同样面红耳赤的七皇子后,记忆回笼,一时间煞白了脸。 七皇子则是慌了一瞬便冷静下来,沉声喝问:“何人胆敢对我下药?” “七弟,何必贼喊捉贼。” 太子静静看着七皇子,一张过于白皙的脸庞此时挂着有些深沉的笑,谢明月看上去,觉得太子这笑有些像狐狸。 不亏是戚缙山的学生,又同他走的近,是一路人。 肚里心肝是黑的。 她觉得,这药虽然是宫中禁药,但下药之人应当不是七皇子,是顾宁才是。 七皇子惧内,人人皆知,且七皇子于美色一事上颇为挑剔,不光挑脸,还要美人才情皆佳,顾宁有几分姿色,可七皇子与她先前并不认识,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对她生出好感。 而且此处还是太子休憩之地,联想到先前她在顾家时,顾宁放的那几句没头没脑的狠话,谢明月很快便拼凑出事情真相。 顾宁得到宫廷禁药,想要趁今日迷惑太子,但阴差阳错之下,却将药下到了七皇子身上,自己也受到了影响。 不过……看太子的样子,是要将此事栽赃给七皇子了。 她垂眸思忖片刻,决定送个东风给太子。 “妹妹,你前些日子同我说,你心仪太子殿下,怎么今日却如此不知廉耻,又攀扯了七皇子殿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美人,竟妄图将两位皇子玩弄于股掌?” 谢明月故意装作惊讶,将顾宁推了出来。 顾宁张了张嘴,愤恨又吃惊地盯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讲。 太子则是狠狠皱起了眉头。 顾家找人走后门进太子妃名册的事都过去了,没想到顾宁还如此不知廉耻。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顾宁眼里冒出泪花。 “若我错了,妹妹可能说说,你为何出现在太子殿下休憩的房中,又为何,同七皇子……” 谢明月淡淡抬眸,未尽的话语之下,是在场所有人都明白的意思。 若顾宁心无龃龉,是断不可能出现在此的。 七皇子正懊恼自己陷入了陷阱,起先还以为是太子设计于他,但现在看来,太子似乎反倒帮了他一把,没让他与这什么顾家姑娘真的发生点什么,那才叫完了。 他立刻喝道:“当时我进房找皇兄,便见你在桌边鬼鬼祟祟,定是你使了毒计!” 顾宁慌了一瞬。 她没想到七皇子还记得,当时她想将药撒在茶壶里,却不慎打翻了药瓶,那里面的药水一流出来,似乎空气中都充满了毒性,她和七皇子顷刻间便都不知所云,再有点记忆时,已经抱在了一起,后来才被人分开…… “我……我没有。” 顾宁明白,此时自己是死也不能承认任何事的,唯有咬死了自己也受了害,方能逃出生天。 她立刻挤出眼泪。 “请太子殿下与七皇子殿下明察,臣女不过是走错了屋子,并未行任何逾矩之事啊!” 第235章 异想天开 “走错?” 太子撑着腮,将手中瓷瓶往桌上重重一放,七皇子和顾宁的目光朝着瓷瓶望去,两人纷纷变了一下脸色。 这下谢明月可以笃定,这春香露是顾宁带来的了。 否则她不会如此变脸。 至于顾宁从哪搞到这种禁忌之物…… 谢明月暗暗冷笑。 除了永嘉,还会有谁? 太子见顾宁的反应,也明白这药多半是她的,七皇子不过是来此找他,但却被迫中了药。 可他与七皇子之间的斗争,向来兵不刃血,背后更是牵系着无数家族的荣耀兴衰,他被教导做一个仁君,却不会对自己的对手仁慈。 太子眸色流转,淡声道:“既然顾三小姐一口咬定自己走错了屋子,那这春香露,看来是七弟的了。” “胡说!这春香露分明就是这个女人的!” 七皇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却又因为药性残余头昏眼花,忍不住栽倒回椅子上。 他看出了太子的计谋,不依不饶地嚷道:“我是被此女算计了!” “那这宫廷禁药,与这御贡窑品,又如何说?” 太子声音冷下来,显出储君的威严。 “顾三小姐不过刚入京不久,更是从未入宫,难道这药不是你的,而是她的?” 这可真是颠倒黑白了,七皇子头一次知道,自己身份高贵,反而要受到诬陷。 他当即大怒:“她是未入过宫,可谢明月入过,这药既然是催情之物,我那它过来做什么?害自己么?” 话落,七皇子意识到不对劲。 可已经迟了,戚缙山微一挑眉。缓缓道:“七皇子莫不是忘了,此处是太子殿下休憩之所。” 从刚才起,七皇子为了摆脱嫌疑,口不择言地说了自己来时的情况。 未得通传,擅入太子居所,本来就是一件算得上严重的事。 更何况,后面还出了这样的大事。 七皇子的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 “那是我寻皇兄不见,所以才到外间看看有无人……” “卫霖!” 太子却一反温和,厉声冷喝道:“你当孤是三岁小孩?” 他迅速起身:“今日之事,原是你对孤的一场计谋,可惜,老师前来寻孤,致使你与顾三小姐在孤休憩之所相撞,险些酿下大错,孤顾及皇室颜面,未让你一错到底,你还狡辩!” 七皇子听着不妙。 “这药分明就是顾宁所为!” 他恶狠狠地盯着顾宁,低喝:“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从实招来!” 顾宁却哭得梨花带雨:“七皇子,真的不是臣女,您金尊玉体,臣女哪敢冒犯……” 太子却不耐烦与他们拉扯这些了。 只需将今日之事呈给武帝,根本无需细节一一对上,武帝自会对七皇子产生厌恶之情。 他拂袖而去,要将这事即刻递至御书房。 顾宁见无人追究自己,心中大石落下,再想到今日之事,自己的名节已同七皇子绑在了一起…… 其实嫁不了太子,嫁给七皇子也不错,总归能捞个侧妃位置,来日谢明月见了她,还是要行礼! 电光火石间,顾宁就自以为是地做好了决定,见七皇子要去追太子,她立刻上前跪下,死死抱住了七皇子的腿。 “你这贱人,你做什么?” 七皇子生怕太子先自己一步到武帝面前,说自己的坏话,急着赶上去,然而顾宁却将浑身重量压在他身上,甚至还用胸口浑圆胡乱瞎蹭。 他此刻毫无旖旎心思,怒骂着踹开腿。 顾宁哭道:“七皇子,臣女的清白已经被您夺去了,您不能丢臣女一人面对这一切呀!” 谢明月也在一旁笑道:“七皇子不知,今日您与顾宁神智不清时,被女眷们撞见了,方才许多人都在外瞧见了里头的光景。” 七皇子狠狠瞪她一眼,戚缙山便挡在了谢明月的面前。 “殿下无论如何,该给顾家一个交代。” 他没提顾宁,顾宁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可顾家是高武侯的家,是忠烈之门,七皇子不知顾家内里的弯弯绕绕,只知凭着顾家的名头,他也不能怠慢。 他气急败坏地踹开顾宁,怒道:“我知道,我这就去同顾家说!” 顾二老爷和顾三老爷在外面吹了半天的冷风,终于等到七皇子怒气冲冲地快步走来。 他恨顾宁用药害自己,但现在已来不及追究这些了。 太子在前面要他的命! 顾二顾三谄媚的脸色还未摆到位,七皇子的怒骂劈头盖脸打来:“你们顾家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一个比一个德行败坏!等着!今日之事,我自会同陛下禀明!”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夺了马,急急朝皇城驶去。 顾二老爷和顾三老爷惊呆了,顾宁红着眼姗姗来迟,顾二老爷一个箭步上去,“啪”地一声,将她打得半张脸侧过去。 “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他激动地将自己从七皇子那里受的气发泄到顾宁身上。 “为何别人家女眷都未出事,偏偏就你遇上了?今日那么多人,我们顾家的脸是别想要了!” 顾宁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扇了一巴掌,顿时哭道:“父亲打我作甚?我也是被害的,七皇子想用药害太子失仪,女儿不巧撞到了,如今虽嫁不了太子,但七皇子也不差!” 顾二老爷神色一滞,问道:“什么意思?你还能嫁给七皇子?” 他可是听说了,虽然当时声势浩大,可七皇子与女儿并未又任何身体接触,两人都中了药,被太子和戚缙山监督着,一点逾矩都不曾有。 顾宁抹泪:“七皇子不是说了,要回宫禀明么?女儿的名声已经被毁了,七皇子亦是,陛下与娘娘都是极明事理的人,不会不管的!” 她自以为是地觉得,七皇子和她有了这样的传闻,肯定是跑不掉了。 再说了,方才看太子的模样,明显也是会帮她与七皇子捆在一处的。 顾宁没什么长远的目光,更看不懂太子之举的深意,还以为太子这样做,是顾及自己女儿家的名声,所以让七皇子背了那下药之名。 谢明月远远走来,听到她的一番胡言之后,心中暗自发笑。 顾宁都没近距离见过武帝与皇后,就敢如此异想天开,帝后坐在这种位置上,哪里是能够好说话的? 再说了,七皇子是刘贵妃的儿子,此事最终如何,恐怕还要看刘贵妃如何想,刘贵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顾宁空有一张脸蛋,是不会被刘贵妃看中的。 第236章 陷阱 天庆楼离皇城不算远。 七皇子骑着马赶去皇城时,太子早已提前入了宫,他遇上从宫内出来的几位重臣,正欲敷衍后去追赶太子,却被拦下说话。 这几位朝臣都是在朝中极有分量的,七皇子耐着性子听了好一番教诲,再拔腿去追太子时,太子早已没了影。 宫内不得乘坐轿辇,七皇子只能疾步行走,企图拼命追赶上太子。 他急出了一头汗,却只能隔老远,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进入御书房。 功亏一篑…… 七皇子当即大怒,恨得将手中珠串往地上狠狠一掷。 那也不能走,就留在这,待太子出来后,他便即刻进去解释。 半晌,御书房的门开了,看着太子的身影,七皇子咬着牙上前。 “皇兄,这下你可高兴了?” 太子一派风轻云淡,垂眸淡笑:“七弟指的是什么?” 七皇子咬牙切齿,又不可能在武帝面前同他胡乱攀扯,只能愤愤一摆衣袖。 “你等着!” 见武帝在门内桌后隐约望着,他心中一凛,飞快地步入门内。 “儿臣参见父皇。” 到了武帝面前,七皇子收起了满脸怨愤,乖顺又文质彬彬地行礼。 “起来。” 武帝正在批阅奏折,嗓音平稳无波。 七皇子看着他没什么波澜的神色,一时拿不准他如今是何情绪。 “你和太子……” 武帝锁紧每天,看着案上,不知在思忖什么,声调拖长了一些,七皇子听得心惊胆战,见他眉头皱成“川”字,心底一抖,忍不住抢先开口。 “父皇明鉴,儿子并未如皇兄所说那般,一切都是误会!” 武帝提笔的动作一顿,抬眸向七皇子看来。 “你说……什么误会?” 他眸中闪着寒芒,可惜七皇子情急之下,紧张而急切,没觑到武帝那瞬间变幻的神色。 “儿臣、儿臣今日是不慎着了道……” 他汗流浃背地同武帝解释着,武帝坐着一动未动,帝王之姿,威若神明。 七皇子解释着,突然觉得四周太过寂静。 他抖了抖,斗胆抬起头,观察武帝的神色。 “父皇,您……” “去请太子来。” 武帝不怒自威地坐在桌后,提笔却未下笔,而是淡淡朝着一旁伺候的太监吩咐。 七皇子越发看不明白武帝的意思。 但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的鬓角留下一丝汗迹,抖着嗓子问:“父皇,可是儿臣何处做得不好……” “住嘴。” 武帝却低沉地喝了一声,一双鹰目低沉下压,周身气息压抑。 七皇子倏然闭了嘴。 不妙,太不妙了。 武帝为帝多年,性格越发内敛,轻易看不出息怒,就连刘贵妃,平时也难以揣摩他的心思。 可如今,他竟有些毫不留情地发了怒。 七皇子只恨自己进来得太急。 他应该先找人去刘贵妃宫里,同母妃说这事,让母妃有个准备才是! 太子并未走远,很快就重新踏入御书房。 “父皇,”他扫了一眼伏在地上,冷汗直流的七皇子,运筹帷幄地笑了,“父皇有何吩咐?” 武帝放下手中狼毫,缓缓起身。 “你说,太子联合顺清侯府的人,害你……” 他沉吟一瞬,七皇子自然知道此时形式不对,连忙抬头辩解:“父皇,并非儿臣想要揣测皇兄,实乃今日之事……” 话音未落,武帝突然抬起一脚,狠狠踹到了七皇子腿上。 “混账东西,那是你的皇兄,是国之储君!岂有如此短视之理?” “啊——” 七皇子的恐惧多于疼痛,顿时不安地滚倒在一边,涕泪横流地认错。 “父皇息怒,儿臣所言,句句为真,不敢有一丝隐瞒!” 太子虽然脸色惨白地站在一边,气度却从容不迫,同连连磕头的七皇子比起来,算得上是挺拔如松。 武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喝道:“你,是朕的七皇子,是真龙血脉,不过因着一个女人,你的全副心思便乱得不成样子,朕以往对你的教导,都被你抛到脑后去了!” 七皇子忍不住瑟瑟发抖,却依旧不甘心道:“父皇,儿臣是被设计的,那春香露根本就不是……” “见识短浅,难堪大任。” 武帝的八个字却犹如一声惊雷,劈在了七皇子的头顶。 “你可知,今日太子自进入御书房以后,从未提及一句顺清侯生辰宴上的事?” 武帝显然失望到了极致,瞥见七皇子的眼泪,心头冒起一簇火,抄起案上镇纸,便朝着他掷去。 “太子宴席上接到急报,于是回宫禀明,朕还纳闷怎么你们兄弟俩前后脚接连回宫,原来你却是为了那么一件上不了台面的小事!” 镇纸乃是徽州上供的,老大一个石狮子实实在在地砸到七皇子的头上,顿时鲜血淋漓。 武帝犹不解气。 “你的皇兄,心中怀着天下与子民,而你,却还困于一隅,为这宅院之事,耗费满腹心神!” 他看了一眼气宇轩昂的太子,再看七皇子,顿觉眼睛生疼。 过去,他偏疼贵妃,导致养大了刘家的心,如今他将戚缙山升为太傅,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谁知这老七却依旧不知收敛,今日更是恶意揣测太子,为了这点小事,急吼吼地进宫告状,反观太子,言语中毫无异色,就算七皇子口称他与戚家联合做局,太子也并未急着开口辩解。 一国之君,最重要的便是宠辱不惊,是时刻收敛的性子与想法。 而不是像七皇子这般,稍有异动,便鬼哭狼嚎,毫无风度! 武帝沉着眉眼,眼神幽暗。 “你起来。” 七皇子任由额间鲜血流下,战战兢兢地起身低头,心知自己酿成了大错。 太子先是在天庆楼做出着急告状的模样,引得他没时间多想,便火急火燎往宫内赶,而后又使了阴招,故意让他在武帝面前丑态百出! 而太子此时,不紧不慢地又浇了一勺油。 “七弟,今日是孤与戚太傅在一旁守着,你与顾三小姐方才保全颜面,否则,如今父皇在此只怕要为你赐婚了。” 一句话,点燃了武帝心头之前对顾宁的厌恶。 第237章 娶妻之限 “太子为你保全颜面,你却如此不知好歹,不过是参加一次寿宴,便被人祸害至此,朕的教导,你都忘在狗肚子里了!” 他心中闪过一丝冷厉,朝着七皇子失望道:“滚回去擦干净头上的血,今日这事,怪不得任何一人,只怪你糊涂轻率,轻易让人算计了去!” 武帝心里明白,太子与戚家不可能对七皇子做这种事,此事多半还是顾家那个蠢丫头自作主张。 不过……想到那本太子妃名册,这顾宁原先想爬床的,也许是太子,七皇子不过是一时大意,着了她的道。 至于这里面有没有太子在推波助澜…… 看着太子那毫无血色的脸,武帝叹了口气,待赶走七皇子后,缓和道:“今日你辛苦了。” “儿臣代父皇抚慰老臣,何苦之有?”太子淡淡一笑,似乎半点也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底。 这才是储君该有的气度与心魄。 武帝看着太子,除了身体有些孱弱以外,太子在戚缙山的辅佐下,越发有个明君模样了。 他微微点头,重新坐回桌前,父子俩都对七皇子流下的那滩血视若无睹。 “这宫里,唯有你不叫朕操心,可你的婚事,倒也叫朕夜里难寐。” 武帝重新做回了那个慈祥的父亲,太子也成了温和孝顺的儿子。 “父皇,此事急不得,”他左手攥成拳头,轻咳两声,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况且儿臣这身子……也不宜祸害人家姑娘。” 对外,百姓都道太子先天不足,其实太子这身子孱弱,并非先天就有,而是幼时一名妃嫔下毒为之。 后来,太子体内的毒被解了,但身子骨落下了病根,一辈子无法见好,是以武帝心中有愧,这才纵容太子一直空悬正室之位。 太子身体不好,若娶了妻子,恐怕也无法伉俪情深。 他自是不愿儿子姻缘不幸。 只是…… “最近朕常梦见太祖,梦里斥责皇室后继无人,你该知晓,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 沉默半晌,武帝褪去了久居高位的那股疏淡,向一个真正的慈父一样,略带担忧地看着太子。 他想让太子坐稳那个位置,可要想坐稳,子嗣是必不可少的。 太子显然也知此事严峻,他沉默片刻,开口:“父皇无须为儿子担心,最迟三个月内,儿子一定选出太子妃的人选。” 过去他一直不肯松口,那么厚的太子妃画册,每隔几年就重新上一次,但太子从未选出任何一人。 武帝闻言,眸中显出一丝欣喜,拊掌道:“好,记住你的话,三月后,若你还选不出,朕与你母后,可就要帮你决定了。” 太子无奈地勾起唇角:“是,儿臣谨遵父皇之令。” …… 御书房内,父慈子孝,分外温馨,而七皇子到了内廷,顿时变了一副脸色,口中不住地对太子咒骂。 刘贵妃在宫内逗弄哈巴狗儿,七皇子捂着破口的额头,一脸凶煞地走进房内。 “霖儿?” 刘贵妃看到他满头满脸都是鲜血,顿时吓坏了。 “快,快宣太医!” 她叫宫人端来热水与干净的手帕,将七皇子扯到椅子上坐下。 “这是如何弄成这幅样子?谁敢在宫内打你?” 七皇子到了母妃身边,顿时委屈心起:“是父皇打的。” 刘贵妃的脑中顿时“嗡嗡”作响。 “陛下打的?陛下怎么会打你?” 她微一怔忡,追问。 “今日你不是该去天庆楼为顺清侯贺寿吗?” 刘贵妃的眼皮开始不安地跳动。 七皇子狠狠攥紧拳头,正逢小哈巴狗儿摇着尾巴朝他脚边跑来,他心中戾气陡生,飞起一脚便将那小小的哈巴狗儿踢出了老远。 小狗哀哀地惨叫了一声,吓了一旁的宫人们一大跳。 刘贵妃倏然扶住心口,嗔怪道:“霖儿,你这是做什么?” 对着刚才还在自己手下逗乐的可爱小动物,她没有半分怜惜,反倒是在那哀哀的惨叫下皱起眉头,冷声道:“还不快把那小畜生拖下去,没得污人清净。” 一旁的宫女红着眼将口吐鲜血的小狗抱走了,七皇子踢了那一脚,感觉心中暴虐得到发泄,顿时舒畅许多。 这才好好对刘贵妃说话:“太子今日设计了儿子。” 他手心掐出一丝血痕,将今日之事,包括在御书房内,太子如何诓骗他与武帝的事,全须全尾对刘贵妃说了一遍。 “太子就算了,戚家那个谢明月,还有顾家的那个顾三小姐,内宅妇人,居然也敢伙同太子搅事,母妃,我恨极了!” 刘贵妃一边用沾了热水的帕子为七皇子擦去脸上的血痕,一边沉着眉眼,脸上露出几分阴狠。 她出嫁前是望族刘氏最得宠的女儿,入宫后一路升到贵妃,并未吃什么苦头,七皇子从她肚子里出来,自然是宫内皇嗣里除了太子,最为贵重的存在,可现在,却叫一个贱妇设计,还遭到了武帝厌弃。 这个节骨眼上,武帝的态度岂不是代表着…… 刘贵妃悚然一惊,打了个哆嗦,手上按疼了七皇子。 “嘶……母妃,您在想什么?” 七皇子见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忍不住问。 刘贵妃看了他一眼,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今日,你父皇可曾夸了太子,又说没说你与他之间互相比较的事?” 七皇子闻言,脸色阴沉下来。 他还记着那句“不堪大任”。 既然武帝觉得他不堪大任,那就是太子那个病怏怏的白瘦子堪了? 他握紧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轻蔑的讥讽:“比较又如何,太子那个病鬼,有当太子的命,也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命。” 这话可谓是大不敬,也就是刘贵妃宫中都是自己人,七皇子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刘贵妃冷着脸,抓着他的胳膊:“慎言!” “如今你父皇属意明显,别的做太多也无用,来日母妃去探探太医的口风,看看太子的身体到底如何。” 说完,刘贵妃望着远处宫女擦着的那滩血,有些出神。 不到万不得已,她与刘家并不想做到最后一步。 第238章 撕破脸皮 刘贵妃心绪不宁,七皇子也忍不住更加愤怒。 他母妃在宫里向来说一不二,有时候,就连皇后也要给几分薄面,自从他与太子相继及冠,这宫内氛围一时便紧张许多,连带着刘贵妃平日行事,也不如以往舒畅。 他脸色变了变,忍不住道:“早知今日,当初那丽嫔怎么没将太子毒死?” 刘贵妃抿了抿嘴,压低声音:“也差不多了,母妃未同你讲过,当初太子中毒,症状并不轻,虽说近些年太子夜里急召太医的次数少了,但前些日子,又有几日惊动了陛下。” 丽嫔已死,刘贵妃谁也没告诉,当初那毒是她给丽嫔的。 刘家与她都有野心,只可惜皇后在潜邸时期便生下了太子,牢牢把持着嫡长子的位置。 宫内几个皇子都没平安长大,她在背后害得武帝几乎断子绝孙,直到七皇子出生,前面终于只横亘下一个太子。 但没想到太子命大,中了那般狠的毒,居然还是苟延残喘到了如今。 但一想到太子发病时那生不如死的模样,刘贵妃就忍不住畅快地笑了。 若无意外,太子这回毒发,挺不了多久。 就算武帝将戚缙山给他也无用,因为此毒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七皇子被刘贵妃宽慰一番,心绪平稳许多,对太子的恨意微微褪去,却又攥紧了拳头。 “此事全赖那春香露,顾宁那个贱人,她手中的药定是谢明月给的!” 他成年后,并不能常入内廷,更不可随意去往其他宫殿,是以并不清楚谢明月几次入宫的行踪。 刘贵妃却摇头。 “依本宫看,未必是她。” 这春香露是宫廷禁药,谢明月进宫次数不多,来内廷的时候,更是只在皇后宫内,皇后那儿给她此药的机会更是不大。 若是要害七皇子,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我曾听闻顾家大房与二三房不合,那顾宁与谢明月多半也是相看两厌,给她春香露的人,恐怕不是她。” 七皇子很信刘贵妃的话,闻言愣了一愣,便改口:“那就是别的贱人了,儿子这次回去便叫人去查,这次太子能给我吃瘪,分明就怪顾宁及背后之人!” 刘贵妃虽然觉得此时不该如此张扬,但她亦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七皇子摔了这么个大跟头,她自然也是想报复回来的。 太子暂时动不得,那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总能拿来出出气。 “你行事也注意一些,既然你父皇这几日恼了你,你就要凡事更为谨慎,若无法确凿得手,便不要贸然动手。” 对于七皇子要下手报仇的事,刘贵妃并未有何反应,只是细细叮嘱了一番,想到今日天庆楼被那么多女眷看去一事,又揉了揉额角。 “还有那顾宁……若瑶还病着,听了外面的风声,少不得又要难过,你回府后,多哄哄她。” 若瑶便是七皇子的正妻,刘家的世交嫡女,因着家族也握有一些兵权,所以刘贵妃与七皇子都很顺着她。 现在还不是过河拆桥的时候。 “儿子知道。” 提及七皇子妃,七皇子有些头疼,因此更有些恨顾宁。 若非她那些花花心思,自己也不会如此出丑,甚至无端生出这么些事来。 离了皇宫,七皇子便找来亲信,要好好查查顾宁手上那春香露到底是从何处得到。 …… 顺清侯府,因着戚修玉已失了顺清侯的信任,谢明月只能与戚缙山一起为宴席善后,好在宾客都已散去,该付清的账款也已付清,就剩下戏班子还欠的账,戚缙山做主先为戏班子们结了钱,这账自然是要回到府中,好好讨要。 顺清侯信佛清修,侯府也常乐善好施,戏班子讨生活不容易,侯府更不可能做出为难百姓的事情。 永嘉这欺上瞒下之举,实属不得人心。 回来的路上,谢明月靠着戚缙山的肩头小憩了片刻,戚缙山抚着她有些疲惫的眉目,想到刚才从天庆楼出来时,拐角处那久未离去的北地马车,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马车停下,谢明月下意识睁开眼,掩着袖子打了个哈欠。 “若疲倦,便回院。” 戚缙山一下下摩挲着她的侧颊,温声哄她。 “宗祠那边不用去。” “还是去瞧瞧。” 谢明月微微伸展了一下胳膊。 “毕竟今日出事太多。” 牵连到了皇家,即使与戚家并无太大关系,也总要重视一二。 她执意操心,还不是因为这侯府是她与自己的家。 戚缙山知道这一点,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她踏入了宗祠大门。 宗祠内阴风阵阵,历代祖宗牌位修葺一新后,金光闪闪地摆成一面深重的高墙,沉沉往下压来。 灯火下,全是列祖列宗们传承的沉淀。 戚老爷子、戚老太太与顺清侯站在前方,而永嘉县主也被下人们抬着椅子来到宗祠,身旁是硬生生跪在地上的戚修玉。 他们已经回府一阵,是以谢明月与戚缙山到来时,家法已经请了过来。 “今日寿宴,险些让侯府丢了大脸,”顺清侯沉沉吐出一口气,面色凝重,“县主,你自加入侯府,侯府并未苛待于你,此次寿宴,账上给戏班子的账早就拨了出去,你又为何,要拖延至今日?” 永嘉闻言,死死抿着嘴唇,眼泪却滚滚落下。 戚修玉在一旁见了,顿时大怒:“你还有脸哭,有什么可哭的?那么多银子,若非你自己贪心,又何至于酿成今日之事?” 永嘉抬头,这面前三个戚家长辈,像与背后的牌位融为一体一般,神色不善地看着她,而自己的丈夫,非但不体谅她才小产不过几日,甚至连来宗祠,都只能坐在椅子上被人抬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厉声斥责。 她咽下满腔酸楚,竖着眉头狠道:“我为何无脸?父亲办寿,各房都扯料子定头面,唯独二房,连给我做一身像样衣裳的钱都拿不出,我不挪了银子去做一身行头,到头来,你们这群笑面虎,不还得怪我坠侯府名头?” 永嘉看向戚修玉,心中再无先去的半点涟漪,更妄论少女怀春的情态,看着他,心中只有无尽的悔恨与怨愤。 “若不是你一直没有营收,我们二房,又何至于此?我堂堂县主,怎么会想方设法地为一件衣裳费尽心机!” 她一顿,瞬间感到身下涌出一股热流。 第239章 戚若枫的异常 谢明月与戚缙山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空气中似乎有不少血腥味。 永嘉却恍若味觉,只是瞪着一双猩红双目,嘶声力竭地嘶吼:“你就是个没有用处、没有担当的懦夫!我这个县主,我背后的瑞王府就站在那,你却连个一官半职都谋不到,我做出这种事,都是被你逼的!” 戚修玉被当众挑明了痛处,更加怒不可遏。 “你怪我没本事?瑞王府在那,可曾让我沾到了半分好处?我那好岳父,可曾为我奔走过半分?说起来,你是个县主,可也不过是个未婚便与外男苟合的荡妇,还有你带进门的那些嫁妆,连寻常婚嫁的十分之一也够不上,怪我前,先想想你自己几斤几两。” 两人像是终于被挑破了中间隔着的一层之窗,彼此之间的怨愤与怒火燎原般延展开来,烧得彼此头冒青烟,目光如炬。 戚老太太未曾想到这永嘉县主已经嫁做她戚家的媳妇,却还敢如此没有收敛。 “伶牙俐齿!”她忍不住冷声呵斥,“妇以夫为天,你嫁入侯府,侯府未曾短你什么,即便修玉暂且没有差事,却也并未有一日闲着,你作为妻子,不但不从背后助他,反倒是犯了错以后择起他的短来,没有媳妇是你这般做的!” “怎么没有?”永嘉闻言,惨白着脸冷笑道,“谢明月不就不羁得很吗?她不晨昏定省,你们屁都不敢放一个,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可你们也要想想,我背后是瑞王府,大不了和离!” “和离就和离!” 从永嘉扯出谢明月开始,戚修玉的脸色便阴沉得可怕。 永嘉也是,谢晚晴也是,一个两个,全都盯着谢明月比,怎么他就这么比不上戚缙山?害得自己的妻子,却如此眼热大房的日子! 妻子羡慕别的女人,这对男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够了!” 眼看两人越吵越不可收拾,顺清侯沉着脸喝止了他们。 “这里是宗祠,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他目光阴沉地扫过戚修玉与永嘉,打散了方才两人气头上说的话。 “和离这等伤和气的话,往后不得再提,无论你们有何道理,今日之错,犯了便是犯了!来人,拿家法来。” 下人们立即端来了油光水滑的藤条。 这藤条上回打谢晚晴打断了,后来又用新的接上去,好生固定打磨,勉强使家法留存了下来。 不过谢明月觉得,今日这剩下的半根家法,只怕也要留不下来了。 “我不受家法!” 永嘉自然也不是真的和离,这才成婚多久?刚才不过是她说的气话,但戚修玉毫无犹豫的附和,到底是伤了她的心。 她气势汹汹地起身,身下热流顿时更加汹涌,连最外层的裙裾也透出了一层血迹。 谢明月看得皱紧眉头,想要劝顺清侯先将人放回房里。 永嘉流了这样多的血,只怕有生命危险。 “放肆!” 顺清侯虽然闻到了血腥味,但他不是妇人,对小产之类的事并不敏感,只以为永嘉小产过后,总会残留血腥味,因此没有放在心上。 “啪”的一声,藤条抽到了永嘉身上,永嘉尖叫一声,被迫挪动着沉重的身体往一旁闪躲。 “我父王都没舍得打过我,你们竟然敢……” 话音未落,她便白着一张脸,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来人,请大夫,将县主抬回房内。” 所有人全都吓了一跳,唯有谢明月急急吩咐,让人去熬了止血的汤药,赶紧给永嘉灌下。 “父亲,县主身子尚未大好,若是不想她丧命侯府,最好先叫她卧床休养。” 谢明月张罗好一切,转身朝顺清侯道。 她一点也不在乎永嘉的死活,但永嘉的死能够牵扯到瑞王府,更会让瑞王府拿捏到侯府的把柄,今日太子与七皇子现身,两派隐隐交锋,已有白热之势,这个关头,侯府不可做错。 顺清侯沉了沉脸,挥手道:“你去管照此事,你二弟还得受家法。” 言语上,竟是一点也不关心永嘉的死活。 虽说除了大夫,其他人却是束手无策,但谢明月看着顺清侯冷漠的面孔,还是微微垂了垂眸。 真是讽刺,平日吃斋念佛,完事不管,纵容府中乱成一锅粥,真出了事,就开始摆大家长的谱,开始生杀予夺,也难怪罗氏最后要和离。 常年与这样的丈夫相处,不知要遭受多少冷眼与疏忽,戚修玉的不孝,不过是压垮罗氏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她眼见顺清侯重新朝戚修玉提起了藤条,于是扭过头,同戚缙山一起回了琼华院。 “夫人,大夫来了,永嘉县主饮下止血汤药后依旧血流不止,大夫用上了上回太医留的膏药也束手无策,说是……说是再这样下去,不出一柱香功夫,县主只怕要香消玉殒。” 元白急急跑来禀明,谢明月皱了眉头,戚缙山在一旁开口:“不急,苟子涵快到了。” 谢明月倏然抬眼,惊讶:“你请来了苟圣手?” 随即,谢明月便想到,方才永嘉被抬回院时,戚缙山便叫来金河吩咐了几句话。 她不知道永嘉的情况这样糟糕,否则也该在那时就请苟子涵了。 永嘉可千万不能死。 要死,也不是这种死法。 有了苟子涵,谢明月狠狠松了一口气。 这样,永嘉起码能留下一条命了,以后要吃药还是卧床温养,也与她无关。 院中静了一刹,谢明月想到早上离开前的事,叫梧桐去找小厨房的丫鬟。 “去把大少爷找来。” 她与戚缙山回到房内,鼓起脸颊哀叹:“这一日日的,真没个清净时候。” 戚缙山轻啜了一口茶,过去将她抱到怀里。 “辛苦夫人了。” 他垂下的眉眼里不知浮动着何等情绪,明明灭灭之后,他缓缓拍了拍谢明月的背。 “很快,很快就没人敢来烦夫人了。” 梧桐带来了小丫鬟和戚若枫,戚若枫已被重新梳洗过,加上吃了一天饱饭,此时拿着个木头小剑玩着,面貌比起早上满身污秽的模样好了很多。 小丫鬟面有异色:“大夫人,今日大少爷他……说了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谢明月看了一眼戚若枫,她对他虽没多喜爱,但也不会故意冷脸,只是朝他招招手,心平气和地问:“戚若枫,你说了什么?” 第240章 推倒真相 戚若枫不是不知事的孩童,相反,在谢晚晴的教养下,他的心智比寻常孩童还要深沉些,他记得自己当初听从母亲的话,诬陷大伯母的事,于是这会儿看见她,戚若枫的神色有些躲闪。 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木剑,半天不敢言语。 谢明月往后靠了一瞬,戚缙山松开她,直直看向戚若枫。 “大伯母在问你话。” 他的气势一向惊人,此时面孔严肃,语调低沉,戚若枫听了,顿时吓得一抖,有些害怕地红了眼眶。 “我、我……” 他抖着嗓子,有些哽咽,谢明月见了,朝戚缙山瞪了一眼。 “别吓小孩。” 闻言,戚缙山盯着戚若枫的眼神倒是更加幽冷了一些。 一个小屁孩,值得夫人对他大动肝火? 戚若枫吓得打了一个嗝,在谢明月的温声安抚下,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口:“大、大伯母,我推县主,是、是因为她……她见不是爹爹的人。” 谢明月一怔,觉得有些不对劲。 永嘉管着二房,身边仆从如云,见除了戚修玉以外的人,不是很正常么? 若说戚若枫不懂,可以前谢晚晴管家时,身边来往婆子更多,倒也不见戚若枫如此啊。 谢明月以为是人来人往,将戚若枫吓到了,便道:“县主是二房夫人,她要打理的事情多,见的下人也多,此乃常态,无须惧怕。” 戚若枫的脸色却更加憋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说不出来,谢明月紧紧皱着眉头,莫非永嘉县主暗地里虐待了这孩子,致使他如今连话都不敢说了? 这时戚缙山抓住她的手捏了捏,看向戚若枫,淡淡道:“县主见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夫君……” 谢明月倏然扭头看了他一眼。 她自然知道戚缙山问这话的意思,但侯府并非永嘉的地盘,就算她想见外男,却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而且,问一个孩子这种话…… 她忧心忡忡地抬眸,去见戚若枫用力点了点头,几乎是大喊着哭了出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县主同侍卫一起,抱着啃嘴儿,奶嬷嬷告诉过我,这事只有夫妻能做,县主的丈夫是爹爹,不是侍卫!” 此话不啻于一道惊雷,瞬间将谢明月劈了个外焦里嫩。 “去,将门窗关好,下人屏退。” 她瞬间竖起眉头,朝着梧桐与元白吩咐,随即将戚若枫拉近距离,不可思议地朝戚缙山看了一眼。 他怎么知道戚若枫是看到了什么? “说清楚,县主和侍卫抱着啃嘴儿是什么意思?咱们府中,内宅里没有侍卫。” 顺清侯府虽然不是十分显赫,但也是规矩人家,内宅与前院隔得森严干净,什么身份的下人能够进几道门,都是有严令规定的,像明显是外男的侍卫,又不是戚修玉的贴身小厮,怎可能随意进出二房? 就算永嘉不要命,戚家其他下人也不是吃素的,能够将这么大一个侍卫放进去? 她得先探探,戚若枫有没有说谎,或者是说错话。 没想到戚若枫大哭道:“我看到了!二房也有个狗洞,是以前我给旺财挖的,那侍卫从狗洞钻出来,同县主抱在一处,后来爹爹就告诉我,我要有弟弟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哭得伤心至极。 “可那弟弟不是我的弟弟,也不是爹爹的孩子,我不想要弟弟,不想要!” 他也不想要这个新母亲,县主只会冷冰冰地嫌弃他,他想给县主示好,摘的花、捉的小天牛,却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踏碎,然后赶走他,不让他和爹爹再见面。 戚若枫恨死了,他是爹爹的儿子,若没有县主,爹爹一定不会就这样不要他的。 他们都说有了弟弟,爹爹就不要他了,那他就让弟弟永远生不出来!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懵懵懂懂之时,爱恨分明,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谢明月看着戚若枫通红的一张小脸,就像当初指责自己时一样,一脸愤恨地骂着永嘉。 她被戚若枫的哭声惊了一瞬,又被他话中的意思惊到双唇微张,几乎说不出话来。 戚若枫的意思是,永嘉与侍卫偷情,甚至孩子也不是戚修玉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 她还记得永嘉对戚修玉的那股子痴迷劲儿,当初戚修玉声名扫地,可她却毅然决然,宁愿违逆瑞王的意思,也要与他私相授受。 这才成婚多久?她记得永嘉有孕的消息传出之前,永嘉看着戚修玉的眼中还算有光,也常想方设法请他到自己房内,她怎么会和一个侍卫搅在一起呢? 她看了一眼戚缙山,皱眉道:“夫君,侍卫都是我们的人?” 寻常府邸,宅中不得豢养私兵,顺清侯府也是沾了戚缙山的光,因为他官职特殊,身兼数职,武帝特许顺清侯府设立侍卫护院,但这些孔武有力的男子都在外围行走,内宅女眷,轻易见不到一眼。 再说了,戚缙山的人,若说私下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可与内宅妇人私通,通的还是县主,这种事是无论如何做不出的。 “我叫人去查。” 戚缙山沉吟一瞬,派人去查了前段时日侍卫们的值班名册。 他看向戚若枫:“你可曾看清那钻狗洞的侍卫相貌?” 戚若枫抿着嘴唇,特别愤恨道:“他来过不止一次,我全都记清了。” 他不小了,该懂的都懂,县主私会外男,就是给爹爹戴绿帽子,就是混淆侯府血脉,要让别人的孩子,来同他争抢世子之位,争抢侯府的钱财。 “若带你再见到他,你可能认出?” 戚缙山又问,对待戚若枫,他并未显出对着孩子的温和,反倒像是处理案情一般,思绪缜密周全。 戚若枫自是点头,见状,戚缙山根据执勤的名册,将人全都召集在一处,带上戚若枫前去辨认。 侍卫们多半就住在戚家外围的住所,也有少部分家住京中,得了吩咐,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都很快赶了过来。 面对着半大点的戚若枫,侍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要干什么。 “认。” 第241章 辨认奸人 戚缙山叫人将戚若枫抱起来,让侍卫分排站好,一排排认过去。 戚若枫看得很仔细,此生都没如此认真过。 他从未想到,母亲死后,自己沦为了爹不疼没有娘的孩子,到最后被县主虐待诬陷,就连太公太奶也不愿相信自己,唯有当初自己不喜欢的大伯与大伯母帮了自己。 待几排走完,戚若枫摇了摇头,神色沮丧。 “大伯,这里头都没有。” 侯府就算能够设立侍卫,但亦不宜太多,否则便有生事之嫌,基本上,所有的侍卫都在这里了。 戚缙山微蹙眉头,沉声问:“你可确定?” 这也没将他当做一个孩子,质疑他的记忆,只是谨慎发问。 戚若枫心底一暖,含着眼泪点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侍卫身量欣长,脸很白,鼻子高高的,嘴唇却很薄,上嘴唇更是像被兔兔吃了一般,薄到没有了。” 童言童语形容得有些粗糙,但谢明月眼中已经跃然而出一个很斯文薄幸的形象。 她看向一排排侍卫,在戚缙山手上,全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不说浑身煞气,那也都成日在练武场练过,浑身晒得黝黑,唯有一口牙白。 没有一个像是戚若枫所说那般,白净修长。 “假扮的。” 她与戚缙山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居然有人能够假扮成戚家的侍卫,而潜入二房的内院与永嘉私通。 那会不会此人也能潜入大房?抑或栖海院四周,探查机密? 戚缙山即刻命人排查自己的书房内外,又叫了个画师,让他根据戚若枫的口述,慢慢画出相应的相貌。 待那人像慢慢画出,谢明月与戚缙山看了看,均是毫无印象。 栖海院的下人也来了,栖海院内本就看守森严,如今一番探查下来,也并未发现任何异处,想来此人是真潜入二房与永嘉私通的。 “得引此人出来。” 良久,谢明月道。 “能够如此费尽心思潜入戚家,只为铤而走险,进行幽会,若是被抓,这代价未免太大。” “我命人去查。” 戚缙山挥退下人,看向戚若枫:“你若认为此事有异,便得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而不是胡乱害人,县主若与人私通,该有其他法子处置,而不是被你推倒,她如此还在血流不止,性命垂危。” 大伯难道还指望他就此心疼那个女人么? 戚若枫暗自生着气,却很不服输。 他这么小,人微言轻,说的话都没人信,能做什么? “你生气可以,但做事前,需得想到戚家,想到侯府,若县主真被你害死,你就是个顽劣不堪的恶毒孩童,不仅你此生再无出头之日,就连你的父亲,乃至整个侯府,亦要受到牵连,到时候,什么锦衣华服,美食玩具,都与你无关。” 戚缙山淡淡开口,又补充道。 “你唯一的出路,便只有住在乡下,每日穿着露趾头的麻绳草鞋,捉虫喂鸡。” 戚若枫锦衣玉食长大,不过挨了几顿饿,就毫无尊严地爬狗洞偷东西吃,如今听到了戚缙山为他设想的未来,顿时狠狠打了个抖,一下子跪在了他与谢明月面前。 “求大伯与大伯母救救我,过去我曾对大伯母不敬,枫儿给大伯母磕头告罪。” 谢明月静静凝视着他的发旋,内心毫无波澜。 戚若枫还是个孩子没错,他是被谢晚晴教唆得也不错,如今他无依无靠,知道认错了,可她并不想帮。 戚缙山自然也是一样。 他轻笑一声,将戚若枫拎了起来。 “我们接受你的认错,但关照此事,并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救戚家血脉,更是为了肃清侯府内宅。” 戚若枫已经听得懂好赖话了,知道这话的意思,便是大伯与大伯母并不接受他的示好。 他们只是为了将府中的坏人揪出来。 他心里空空的,看着戚缙山与谢明月站在一起,心里想着,若是大伯与大伯母有了孩子,定然不会让弟弟沦落到他这种地步。 做他们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原本母亲死了,大房也会关照他的,可他当初不懂事,亲手断送了他们之间的亲情。 戚若枫含着眼泪,再次磕头:“多谢大伯,枫儿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戚缙山挑了挑眉,不再说什么,谢明月拍拍他膝盖上的灰尘,温和道:“你不可能一直住在大房,这件事查明之前,我同祖父说说,让他不要生你的气,你还是回自己的院子住,让奶娘照顾你,如何?” 无论如何,戚若枫总不能一直关在柴房中,谢明月虽然不想管他,也没想让他在府中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这件事未查明前,她亲口去和长辈们请求,是比较稳妥的法子。 只要下人再严加约束,戚若枫在自己的院子内,总比没人管好。 戚若枫怔怔地看着她温柔的眉目,忍不住又哭了。 以前母亲总是咒骂大伯母,连带他也不喜欢这个相貌过分艳丽的女人,可如今……他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关心与爱护。 即使大伯母不会再真心照顾他,有现在的日子,他也知足了。 这般想着,戚若枫狠狠擦干眼泪:“多谢大伯母,一切全凭大伯母做主,我这次一定乖乖听话。” 谢明月便和戚缙山一起,带他回院用了饭,看一眼天色,直接将顺清侯请去了前厅。 “你是说……永嘉此事背后,还有奸人?” 谢明月并未将私通一事告诉顺清侯,只是言明戚若枫推倒永嘉,背后还有奸人搞鬼,顺清侯十分震惊。 “是何人教唆了枫儿?还是嫁祸?” 当时在场的只有永嘉的人,莫非是永嘉故意嫁祸给一个孩子? 想到府中悬空的世子之位,顺清侯阴暗地想。 “非也,父亲,此事如今尚未查明,但我与夫君已有线索,在真相大白之前,儿媳还是希望,大少爷能够有尊严地待在自己院中,若他是被冤枉的,抑或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如今受得罪,对一个孩童来说,未免太过。” 第242章 白眼狼 谢明月耐心同顺清侯解释。 “此事同永嘉县主还有些干系,是以为正式查明之前,夫君认为不宜多说。” 既然是戚缙山的主意,顺清侯便没有追问了。 他沉吟片刻:“如此,那你们先查,二房这边,枫儿我命人看着,必不会叫他出事。” 安顿好戚若枫后,谢明月与戚缙山携手在花园中走回院。 苟子涵从二房院中出来,找到栖海院,同他们喝茶。 “苟圣手,永嘉的情况可还好?” 谢明月问他。 苟子涵:“还成,被我救回来了,不过身子底肯定是受了损伤,虽我能治,却并不想给她治好。” 永嘉是瑞王之女,这段日子,戚缙山查办漕河惨案时,许多线索都暗暗牵连至瑞王,如今形势尚且不明,但漕河惨案,多半有瑞王手笔,苟子涵恨死瑞王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救瑞王的女儿? 他坦坦荡荡:“她往日最爱拿瑞王府耀武扬威,如今,也该叫她尝尝狐假虎威的苦头。” “保住性命就行。” 谢明月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碗。 永嘉数次针对于她,又纵容助长顾宁觊觎戚缙山的心思,甚至给了她宫廷禁药企图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他们救她一命,已算是做大善事了。 “往后她多半每日都离不开汤药了,若再发脾气,只会越发伤身,不过我看二房戚修玉那怂货,少不了要让她受气。” 苟子涵大大咧咧道:“估计最后还是会死的,不过别死在这当头就行了。” 戚缙山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手中握着阎王笔?何时何地死,你说了算?” “那可不?”苟子涵大言不惭,“我摸过她的脉络啊,反正半死不活地吊着,再受受气,只会愈加难熬,我师父曾说过,前朝时,宫内许多妃嫔亦如此症,多是灯枯油尽之态,好好将养,还能勉强活着,但我瞧二房那样子,是不会有清净时候的。” “好了,不谈二房的事。” 戚缙山淡淡移开目光,谢明月有几日未去顾府见母亲,于是问道:“苟圣手,家母可还安好?” 上回见顾清莹,顾清莹脸上的纱布换了一层,说是疤痕已经剥去了大半,但新的肌肤并未长好,是以谢明月已经很久没看见母亲的脸。 苟子涵略一沉吟:“顾夫人恢复得情形很不错,脸上需得小心些,所以我用的药膏也少,但胳膊上、腿上这些关节处,顾夫人能吃痛,我也下了猛一些的药,如今烧伤疤痕褪了大半,行动能够自如许多。” 想到顾清莹忍痛上药的情形,就连千帆历尽的苟子涵也不禁暗暗佩服。 “顾夫人实乃女中豪杰,恢复得这样快,全赖她一点痛也不喊,只一个劲催我上狠药,这恢复速度,比寻常相同疤痕的人要快上好几番。” 谢明月自然知道这样是痛的,不过母亲不愿永远做个残疾的废物,又有医治的可能,母亲定会想要快些恢复正常。 她轻叹一声:“等府中事情料理完,我再去看看母亲。” “戚夫人放心,顾夫人如今每日精神都极好,加之尉公子也在一旁陪伴,上回推着顾夫人去园子里闲逛时,似乎还将二房三房的人,踹进了水坑。” 苟子涵宽慰一声,谢明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水坑?” 她奇道。 “他们居然没闹。” 二房三房就这么忍气吞声地受下了? 苟子涵扯起嘴角:“是蔚公子同顾夫人说过后,顾夫人便想在府中弄个大水坑,然后捉些鳖来。” “那不就是王八池子?” 谢明月脱口而出,目瞪口呆。 母亲随着尉茂胡闹,居然要建个王八池子! 这也太好笑了。 她微微撇着眉头,忍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错,就是王八池子,顾夫人说了,府中有不少王八,都不干人事,她再养些真的王八,免得府里的王八缺乏陪伴。” 二房三房还不气炸了? 谢明月轻轻笑了两声,抬眼去瞧戚缙山,他的眼底也铺满了笑意。 “那我得助岳母一臂之力,这池里的鳖,我派人去寻。” 他话语带着揶揄,谢明月听见了,更是笑声朗朗。 相比起大房的其乐融融,二房内愁云惨淡,所有下人都缩脖子踮脚,生怕漏出一点动静。 永嘉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一旁的婢女喂着汤药,她喝下几口:“真的是大房请了苟圣手来为我治的?” 婢女小心翼翼地微微点头:“是……您当时血流不止,大夫束手无策了,好在大夫人找来了苟圣手,苟圣手为您施针后,您便转危为安,这药,也是苟圣手留下的方子。” 永嘉的眼眸垂着,不知是何心思,婢女颤抖着手重新舀起一勺汤药:“县主……这药趁热喝了。” “我还能生吗?” 永嘉却没搭理她递来的药,而是咄咄逼人道。 “苟圣手怎么说的?” 婢女都快哭了,永嘉县主身边的如意没了后,其他婢女们都觉得永嘉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面目可憎至极,偏偏她们都是王府带来的下人,不可能再到别处去,死也只能死在二房。 大房救了她,她却一心只关注自己,甚至心有怨愤,简直就是白眼狼。 “说话!” 见你婢女红着眼不说话,永嘉吼道。 她自己知道,这赤龙不止,是恐怖的症状,大房请来了苟子涵,救了她的命,她非但没有一丝庆幸,反倒只是为自己的身体而焦躁。 她能感到体内隐隐的亏空与损伤,苟子涵不是圣手神医么?怎么连她都不能治好? “苟圣手、苟圣手说,您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且这汤药,每日都得进,若不好好保养,恐怕有损寿元。” 婢女话音未落,永嘉便恨恨地将她往外一推,手中瓷碗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 “不能生?”她几乎崩溃地尖叫了一声,状若疯魔,“为什么?他治不好吗?他不是号称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吗?我这难道是什么疑难杂症?” 一个女子不能生育,往后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永嘉几乎晕过去。 第243章 喜好人妇 婢女被摔碎的瓷片深深扎进手掌心,却不敢呼痛,只能忍着痛苦,勉强答道:“县主息怒,苟圣手……苟圣手他只留下了这些吩咐。” 永嘉喘着粗气靠在床头,脸色一片阴沉。 “他是什么意思?谢明月又是什么意思?是逼我去求她吗?” 她一把将床头的物件全都挥到床下,满眼狠毒。 “去、去瑞王府找母妃,让她找苟子涵来给我治病!” 谢明月会有这么好心,请神医来给她治吗?她这是想羞辱她! 永嘉在屋内摔打,下人们战战兢兢地贴着墙根缩好,谁都不敢劝上一句。 这大夫人分明是善举,救了县主一命,县主却能这样曲解大夫人的好意,简直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 偏院内,红霞听到动静,忍不住磨着指甲嗤笑一声:“永嘉县主还以为自己是娇滴滴的贵女呢,也不看看,在夫家昧公公贺寿的银钱,如今又小产不能生育,更不得二爷半分喜爱,连个妾室都不如,还敢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旁的婢女闻言,也跟着笑起来:“县主往后有的是苦吃,姨娘得二爷喜欢,往后会有福的。” …… 谢明月自是不知,她与戚缙山救了永嘉一条命,永嘉却这样揣测他俩的想法。 戚缙山派人去根据戚若枫口述的画像查人,她则是收到了柳光舟的信,言明有事相告。 想到上回茶楼中被永嘉乱甩黑锅,谢明月干脆以戚缙山的名义,将柳光舟邀至顺清侯府。 柳光舟上回很是憔悴,这次露面却满面红光,得意不少。 “怎么?柳夫人终于放弃了你这个逆子,不再为你的婚事操劳了?” 谢明月坐在亭中,见柳光舟信步走来,于是推出茶盏,微笑道。 柳光舟大步跨入亭内,正欲开口,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戚缙山的背影,顿时大惊失色,“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 “谢明月,你竟敢让戚太傅监视我,我与你,可从未有过逾矩之情,你别害我!” 他不入官场,与戚缙山没有什么交际,但并不妨碍他对戚缙山产生畏惧之情。 不光是他,这京中公子哥儿们,或多或少都对这位面冷心狠的活阎王有些发怵。 他在人家的府中,会见人家的妻子,总是有些心虚的。 瞥见柳光舟惊慌的动作, 谢明月无奈扶额:“你想什么呢?” 她看了一眼戚缙山,笑道:“今日夫君与我均有要事,他在那里,见他自己的人,处理自己的事务。” 柳光舟鬼鬼祟祟瞥着戚缙山的身影,虽然活阎王背对着他们,可他总疑心自己起了幻觉,否则怎么会总觉得戚缙山背后生出了两只眼睛,正阴沉沉地一眼不错盯着自己? “坐下说话。” 谢明月好笑地伸手请他入座,两人之间隔着宽阔的圆桌,亭台阶下又有林立仆从,氛围并无一丝旖旎暧昧。 这下若再有人想要造谣,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柳光舟无法,如芒刺在背地坐下,屁股堪堪挨着石凳边缘,恨不得一有异动便赶紧逃命。 就怕戚缙山突然抽刀砍他。 “光舟?” 见他竖着耳朵,面色惊惶,谢明月忍不住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柳光舟这才回神。 “是这般,柳府二房有个庶子,行五,名叫柳呈安,原本是个好附庸风雅,不学无术之徒,但我近日发现,柳五他似乎暗自在为瑞王做事。” 柳家家风清正,若非正室无子,寻常不会应允族人纳妾,唯独二房出格,不仅纳妾生子,甚至还纵容庶子浪荡,柳家二房的名声,谢明月有所耳闻。 瑞王手握兵权,是极为敏感的势力,柳家世代清廉,属于绝对的中立党,柳呈安给瑞王做事,无疑是极为不妥的势头。 谢明月微微挑眉,压低声音:“他这是,扮猪吃虎?” 能为瑞王做事,肯定不是等闲之辈,柳呈安在柳家人面前装羊,背后却野心勃勃,不是好事。 瑞王最终是要偏向太子与七皇子中某一方的,而柳家更是清流之首,无论柳呈安做了什么,只要被人知晓他与瑞王有所牵连,柳家便极易被有心人当成一个攻讦的对象。 柳光舟面色严肃:“正是,你该知晓,柳家绝不插手任何争斗,柳五如此,家中无人知晓,如今祖父身体欠佳,我也不想此事在柳家闹开,惹得老人家心烦,但亦不愿眼睁睁看着他毁了柳家。” “那你的意思是?” 谢明月不懂,此事与自己何干,难道柳光舟想借文人之势? 但此事,知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柳光舟深吸一口气,垂下眉眼:“我手头有柳五把柄,也曾暗中警告过他,可惜他并不知悔改。我斗胆请你与戚太傅帮我一忙,助我除去他。” 谢明月眨了眨眼,盯着柳光舟。 真是人不可貌相,为了家族,眼里向来只有诗词歌赋的柳大才子,居然也会堕入凡尘。 要行的,还是这等阴暗之事。 她沉吟片刻,并未同意。 “除去一个柳家人,柳家未必不会追究,更何况,此事乃是你一意孤行之举,于法理不合。” 不可能因为她于柳光舟的私交,就去无缘无故害一个人,谢明月做不到,更不会去为戚缙山吹枕头风。 况且,柳光舟不想此事惊动柳家,可柳呈安一死,柳家势必追究。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谢明月并不想粗暴掺和。 她也不想伤了与柳光舟的和气,且此事关乎柳家,并非小事,于是问到:“柳呈安有何把柄在你手中?若他是大恶之人,此事尚且能够考虑。” 行恶之人,除去也是应当的。 柳光舟眸色微暗,捏紧拳头。 “此事说起来是件丑事,但还不至于行恶,”他哀叹一声,“我发现,柳五似乎暗中与他人妻子往来,他的札记不慎落入我手,其中有不少衷情之语,瞧上去,那女子似乎已为人妇。” 瑞王、柳呈安、人妇…… 这一串字眼连在一起,谢明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她干涩着嗓音开口。 “光舟,可能形容形容你那庶弟的长相?” 第244章 私通之人 柳光舟有些诧异,但还是一五一十描述道:“这柳五身量修长瘦削,面白清秀,瞧上去人模狗样,有些书生气质,但他嘴唇十分凉薄,看上去,额外有点冷漠。” 都对上了! 谢明月倏然瞪大了眼睛,狠狠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柳光舟见她如此,不禁疑惑发问。 谢明月眉头微蹙,朝他道:“你知晓他私通之人是谁吗?” “你知道?” 柳光舟悚然一惊,眨了眨眼。 这事莫非早已泄露? 谢明月露出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 她没回答柳光舟的话,而是派下人去戚缙山那里,取来了那幅依照戚若枫口述画出的肖像。 “是他吗?” 她摆到柳光舟面前,柳光舟早就被谢明月的举动搞糊涂了,此时一见到那肖像,顿时有些激动地喊道:“没错!正是柳五。” 说完,他便正色看着谢明月:“你们如何有五柳的画像?是否戚太傅正在查处他?” 此时戚缙山也缓缓踱步过来,拢着袖子,似笑非笑走近,站定在谢明月身侧。 “柳大公子,”他朝柳光舟点头示意后,便含笑看着谢明月,“夫人,如何突然要这画像?” 谢明月沉吟片刻,朝戚缙山道:“此人乃是柳家二房行五庶子,名为柳呈安。” 柳光舟不明所以:“这人是柳五怎么了?他到底干什么了?” 谢明月见他着急,忙告诉他:“光舟,你刚才说柳五私通人妇,此人多半是永嘉县主。” 她放低了声音,除了在亭内的三人,其他下人皆未听见。 柳光舟闻言,似乎遭到了莫大的震慑一般,一双长眸陡然瞪得滚圆,甚至连嘴都张开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明月。 “什、什么……” 他结结巴巴地张开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五那痞子何德何能……” 永嘉县主再怎么不招人待见,那也是瑞王以前宠着的县主,柳五不过一个庶子…… 柳光舟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两人是如何搞到一起的。 再说了…… 他压低眉眼,也跟着鬼祟地放低声音:“可永嘉不是对你们戚家那个戚二一往情深吗?” 永嘉县主亲自送上门与戚修玉无媒苟合之事,就连他亦是有所耳闻呐! “谁知道呢。” 谢明月摇摇头。 这一点,连她与戚缙山亦是没想明白。 柳五就是他们找寻之人,这样一看,谢明月眯了眯眼,觉得方才柳光舟的请求似乎又可以考虑了。 此人敢假扮戚家侍卫,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抓住审问的。 “光舟,这五柳,我们只怕要抓,但……他毕竟是柳家人……” 想了想,谢明月对柳光舟道出自己的顾虑。 柳家在朝堂的影响不小,若抓了柳五后,柳家来疏通要人,总归有些不便行事。 柳光舟皱着眉,见戚缙山并未言语,便知他亦赞同谢明月的说法。 柳家的能力他也知道,闻言,他沉思后开口:“祖父年岁渐高,如今柳家是我父亲话事,若柳五事发,父亲那头有我担着。” 柳大人性情秉直,戚缙山与之也曾共事,知晓柳五此事若曝出来,柳大人应当不会行包庇之事。 “可。” 戚缙山此时才终于表态点头。 “先将柳五抓了,审后再议。” 能不能如柳光舟所愿,直接将他除去,那得查清柳五手上,到底做过些什么。 “直接抓吗?” 柳光舟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话锋急转,突然就定下了柳五生死。 “自然不是,”戚缙山看他一眼,“此事无论对柳家,抑或侯府,均是一桩丑闻,若能够消弭于无形,才算适当。” “那?” 柳光舟到底不事朝政,不太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 戚缙山轻笑一声,抄起胳膊:“柳大公子先候着消息,我们先设个陷阱,将柳五抓了再说。” 说完,他微微一顿:“此事还需柳大公子得的那本札记。” “这好办,我回府后,即刻亲自带着札记送来。” 兹事体大,柳光舟不放心任何下人,自己回了柳府,装作急着去诗社斗诗的样子,拿了札记便重新赶回顺清侯府。 也不知戚缙山得了那本札记后,想了些什么,翌日,城中便有风言风语,道永嘉县主病入膏肓,将久辞于世。 外人不知内里详情,传得风风雨雨,加之顺清侯寿宴时,永嘉县主确实未曾露面,一瞬间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县主被戚二传了花柳病的,有说县主认清戚二真面目气病的……总之一瞬间,戚修玉的名声狼藉到了骨子里,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到外头投机一圈,没想到吃了一嘴闭门羹,叫小厮打听后,顿时气得歪了鼻子和脸。 “永嘉病重,与我何干?” 戚修玉在屋内气得转了个来回,咆哮道。 “这些贱民真是听风是雨,怎么不用脑子想想,她堂堂县主,我若干如此怠慢,瑞王府岂不是早就找上门来鸣不平了!” 一旁的下人缩着脖子,心想二爷可不是怠慢县主了吗? 如花似玉的娇妻,进门当日就遇到妾室耀武扬威,后又被继子推倒,不仅失了孩子,更是险些丧命,可二爷却只知自己丢了面子,半分怜惜也无。 二爷遭外人唾骂,也是应得的。 戚修玉痛骂了一场,犹有些不解气,想了想,又跑去翠怡苑中,指着永嘉大骂。 永嘉哪里是个忍得了的性子,再加上寿宴那日的争执影响尤在,夫妻俩恨不得将此生听过最恶毒的话说出来,成为刺向对方的利剑。 最后,戚修玉气得捂住胸口,而永嘉更是双眼一闭,直接晕厥。 待她再次醒来时,婢女端着汤药过来,永嘉的眼泪一滴滴荡进药碗里。 “早知今日,当初我又何必一意孤行……” 她面色惨淡地靠在床头,眼中满是灰败。 “消息传去瑞王府了吗?母妃为何还不来为我撑腰?” 闻言,婢女面露难色,绞尽脑汁措辞:“回禀县主,王妃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听到下人带回的消息后,气得晕了好几次,是以如今还无法插手……” “母妃病了?”永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潮红,气若游丝道,“病得重吗?是不是木槿那贱人害的?” 第245章 戴绿帽子 其实瑞王妃的身子骨康健得很,只是下人传话回了瑞王府,却得不到回应,只得回来后,扯一个善意的谎。 若让永嘉知晓,就连瑞王府也不肯为她撑腰,只怕人立刻就要油尽灯枯了。 “县主,您先顾好自己的身子,王妃只是染上了风寒,加之一时受了刺激,将养几日便能大好,王妃吩咐了,让小的们照顾好县主,县主不为别的,也得为王妃的一片关照将自己放宽心啊。” 下人们劝了半晌,永嘉才止住泪,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眼中有些许怨毒。 “这个孩子没有生下来,还真是……” 她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快意。 差一点,她就能让戚修玉养别人的孩子了。 混淆侯府血脉,是件多么畅快的事,可惜,可惜…… 永嘉一会哭一会笑的,最后挥退所有下人,独自在房中,不顾下人劝阻,拿了一壶酒,拼命地往喉中灌去。 曾经,她怨恨父王母妃逼迫她与不爱之人结合,可如今深陷泥沼,永嘉才发觉,瑞王与瑞王妃的教导是对的。 若她听从父母安排,嫁一个与瑞王府门当户对的人家,父王不会这般对她失望,有父王撑腰,夫家也不敢如此折辱她。 她堂堂县主,将日子过成这般怨愤模样,真是瞎了眼。 饮完一壶酒,永嘉便靠着床头睡了,许久,酒壶从她勾着的手指头里滑落,掉在地毯上,骨碌碌地往外滚去,随后撞到一双玄色描金长靴停下。 扮成侍卫模样的男子蹑手蹑脚拧弱油灯,只余最后一豆光,照亮室内地面。 柳呈安看着永嘉酡红的睡颜,眼中闪过一丝病态淫邪,轻轻上前,垂涎地抓起她的手臂,蹭到自己脸上。 “县主、县主……” 他不住地痴痴看着她,口中喃喃自语。 他迷恋永嘉多时,可惜只是一个庶子,几乎不可能娶到县主,于是便另辟蹊径,进入瑞王的幕僚队伍里,做了个隐姓埋名的门客,前段时间,听闻永嘉婚后过得不好,柳呈安斗胆收买了外围倒夜香的下人,弄到一套侍卫衣裳,假模假样混进了内宅,又因翠怡苑下人惫懒,他得以浑水摸鱼,摸到了永嘉身边,那日正值永嘉饮了酒,醉醺醺地单独坐在树后,下人们都不知去了哪。 柳呈安瞧见后,便大着胆子将她弄到屋后的草丛中,接着茂盛灌木遮蔽,狠狠圆了自己的艾慕之梦。 后来,他食髓知味,又频频潜入院内,发现永嘉似乎总爱独自饮酒,于是又放肆了好几回。 期间,永嘉似乎清醒过,但还是任他肆虐,并未有任何阻止行径,柳呈安便心安理得继续。 想到这,他摸着永嘉的动作重了一些。 永嘉似乎有所感应,皱紧眉头轻哼一声,却还未从醺醉中醒来。 柳呈安越发大胆,竟扯开衣袍,做出更为亵渎之举…… 院外,戚修玉回到屋内,发现自己腰间的玉佩绳索断了,玉佩不知所踪,只留下空荡荡的断绳。 “方才小的瞧见还在呢,”小厮道,“去了一趟夫人的院子,回来才没的。” 这玉佩是罗氏留下的,他为了彰显孝心,自罗氏和离走后,便一直贴身佩戴。 闻言,戚修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母亲的东西,怎么能留在那恶妇手中?” 他叱骂一句,挥袖:“你去给爷找回来!” 小厮去就够了,他可不想再看见永嘉那面目可憎的脸。 小厮唯唯诺诺去了,过了一会,却是另一个下人,神色惊恐地跑了回来,连门都未敲,便一头扎进房间:“二爷、二爷!” “门都不敲,一个两个都想死是不是?” 戚修玉被吓了一跳,顿时厉声喝道。 下人却没有告罪,而是十分慌张道:“夫人、县主那边……有、有……” “有什么?话都说不利索,我看你也别在院里伺候了,去马房!” 戚修玉怒气冲天,将气撒在下人头上。 “县主与外男私通,被抓了个正着!” 没想到下人大声嚎了一句,几乎瘫倒在地。 戚修玉神色一顿,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你说什么?” 他大步跨到下人身边,一脚踹了上去,怒不可遏道:“狗东西,造谣造到爷头上了,你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吗?” 私通? 永嘉才小产完,几经被生死线上救回,连床都起不来,如何私通? 还和外男,府中设有侍卫,外男如何进来? 他嗤笑一声,更加狠毒地去踹下人胸膛。 “没脸皮的东西,敢用嘴给爷戴绿帽子,打不死你!” 下人被踹出一嘴血,顿时叫冤:“二爷,小的所说千真万确,您快去翠怡苑,此事被大夫人撞见了,如今老爷和老太爷、老太太,全都在过去的路上呢!” 戚修玉动作一停,一口气没吸上来,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说得这么真,显然不是小厮胡扯,永嘉这贱人,真的给他戴绿帽子了? 他稳了稳身形,一甩袖子,急匆匆朝着翠怡苑赶去。 跨过院门,便见永嘉的房间门大大开着,里外俱是一脸噤声的下人,屋内,传来了永嘉歇斯底里的哭求声。 “我什么也不知道,一睁眼便瞧见这登徒子在此,正要推开他,下人便来开了门,我是无辜的啊!” 地板上,柳呈安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戚家人聚在一起,看着永嘉在一旁捶地。 “我身子这般模样,如何敢做这等丑事?便是想做,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她话音未落,戚修玉一个箭步上前,“啪”地结结实实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淫妇!” 他满面怒火,看清永嘉胸口那暧昧红痕后,更是脑瓜子“嗡嗡”作响,一股血冲得天灵盖隐隐作痛。 “该死,你竟敢偷人,我们戚家数次饶你性命,你还敢……” 看着那书生模样的奸夫,戚修玉更愤怒地发现,此人还是以前自己的某个跟班,柳家的庶子! 他一脚要踹上永嘉,一旁的谢明月一声清斥,立即有人过来,将几人分开。 永嘉只知道坐在地上哭。 第246章 心机孩童 柳呈安轻薄她的事,她是知道的,那日她醉酒,柳呈安过来拖她到屋后,她半途醒了,看见了他的模样,认出他是父王门客。 那日她正为戚修玉的薄情伤神,柳呈安面目还算俊逸,永嘉鬼使神差,便默许了他的动作,不知是为了报复戚修玉,还是内宅实在寂寞。 此后好几次,她都装作喝醉,果然又被柳呈安得手,一来二去,从中觉出意趣后,永嘉更是直接大胆地怀上了柳呈安的种。 不过中间她还是设计于戚修玉过了一夜,好让肚子里的孩子过个明路。 你不是糟蹋我吗,那我便让你整个侯府都陷入血脉混淆之中! 她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恶毒的寒意,随即抬眸喊冤:“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睁眼,便看到歹徒潜入了房中……” “不是的,县主,您许是记岔了,奴婢们进屋时,这狂徒分明已经扯开了衣襟,伏在您身上……您当时是清醒的呀!” 这时,一旁伺候着的婢女吉云突然开口。 永嘉惊讶地瞪大眼睛:“吉云?” 吉云是同平安、如意一道,跟着她从瑞王府来的婢女。 “贱婢,你怎么敢!” 永嘉面色慌张。 她的人,怎会突然倒戈?她分明已经能将自己摘出来了! 她心一横,突然抓着吉云的头,狠狠往一旁木柱上撞去。 “贱人,说,谁收买的你?说!” “永嘉!” 周围的人瞬间慌乱,谢明月上前一把将吉云从她手中救出来,往后拉到下人们的保护中。 吉云肿着额头哭道:“县主,奴婢也是实话实说罢了,您不是常教房中人不可撒谎吗。” 永嘉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吉云以往是笨些,所以她不让吉云在身前贴身伺候,这是平安如意都没了,才让吉云补了上来。 “蠢货……蠢货……” 她低声咒骂一句,突然抬头狡辩。 “我喝了酒,误以为此人是二爷,但看清之后,便立即推开了。” “够了!” 戚修玉大喝一声,有些麻木道。 “你嘴里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荡妇!” 他想起永嘉与自己的开始,不就是她不知廉耻地主动么? 当初有多刺激,现在回忆就刺得有多深。 戚修玉死死攥着拳头,对永嘉只剩下满心恨意。 “混账。” 待房中静下来,顺清侯一把扔出自己的手杖,激动喝道。 “戚家待你不薄!” 他怒瞪着永嘉,狠狠闭了闭眼,将手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 “你与此人,到底如何勾搭上的?” 他如今最气愤的不是永嘉偷人,而是柳呈安能够混入内宅,看起来还不是一次两次。 若是做点别的,岂不是十分危险? 得查清! 永嘉张了张嘴,嘴硬道:“我不认识他!” 此时柳呈安悠悠转醒,看见眼前场景,便有些激动地朝着永嘉看去,见她被戚修玉打得跌倒在地,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 他并未说什么,可众人一见他如此神态,就知晓他与永嘉县主,并不清白。 永嘉愤恨地瞪着他:“你是哪家的贼?竟敢如此大胆,小心我叫父王给你全家好看!” 柳呈安以为她并不记得自己,苦涩道:“我乃柳家行五柳呈安,心慕县主,并无其他心思。” 话音未落,戚修玉又是狠狠踹他一脚:“胆大包天的东西,你不要命了!” 他以前同柳呈安厮混过,是以知晓柳呈安不受柳家待见,打骂起来,没有一丝负担。 戚缙山陡然出声:“住手。” 他声音很低,但所有人听在耳中,不由得心跳一滞,莫名开始发慌。 “私闯内宅,私通人妇,自有相应罪责,柳五公子,本官问你,你是如何混入二房院中的?” 戚缙山一开口,其他人就不敢说话了,柳呈安被下人拉到院中,永嘉亦是被抓着一同站在下首。 柳呈安眼见无法躲避,干脆一五一十招了自己混入院中的过程,但面对与永嘉关系的询问,他一口咬定自己一厢情愿,硬是将永嘉摘了出去。 “如此人所说,我亦是受害人!”永嘉更加肆无忌惮,仰着头看向顺清侯,“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可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是么?” 谢明月轻轻开口,永嘉听到她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有些歹毒地看向她。 又是谢明月! 每次谢明月这么一笑,就没好事! 永嘉掩去眼底冷意,正要开口,突然院外一阵乳娘呼唤,随即戚若枫连滚带爬地穿过了下人们的间隙,跑到顺清侯面前,拉着他的手便直接喊道:“祖父,枫儿看到了,枫儿看到了!” 顺清侯被突然出现的戚若枫吓了一跳,他此时心中都是对二房的恼怒,见到本该关在院中的戚若枫,立即厉声喝道:“我不是说过,严令大少爷出院子吗?乳娘呢?” 乳娘连忙上来:“侯爷息怒,是大少爷趁着奴婢端茶的空档,爬墙跑出来的,奴婢这就带大少爷回去。” 她伸手去拽戚若枫,戚若枫却立即大哭道:“祖父别赶我走,我看到了,这坏人将县主按在草丛里啃嘴儿,他可是要吃了县主?吃了县主,就不能吃枫儿了!” 谢明月站在一边,挑眉惊奇。 为了孩子着想,她虽知道戚若枫目击此事,但并未想让他出来作证,没想到戚若枫自己有这等心思,居然直接跑出来,用一番童言将真相说了出来。 果然,听完戚若枫的话,戚修玉一把奔过来抓住他的肩膀,蹲下来,视线与他平齐:“枫儿,你看到了什么?乖乖告诉爹爹。” 戚若枫挂着满脸泪痕,抽抽噎噎道:“爹爹,枫儿不是故意推县主的,县主与坏人啃嘴儿,还说要生孩子,县主肚肚里,不是枫儿的弟弟。” 此话犹如一声惊天炸雷,在永嘉耳边炸响。 她脸色一变,疯狂尖叫着冲过来:“你骗人!我何时说过这种话?你这小贱种!果然和你那早死的娘一样,满嘴谎言!” 早知戚若枫如此心机,她就该在进门当日,直接将他害死! “够了!” 戚修玉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他还是个孩子,与你无冤无仇,怕你不喜,我便将他拒之门外,连亲生儿子都不常相伴,若非今日枫儿说出真相,只怕我们戚家人都要被你蒙骗,卫婵,你好阴毒的心肠!” 第247章 为何不救她 永嘉凶狠地盯着戚若枫,戚若枫埋头便在戚修玉怀中哭起来。 “父亲别不要枫儿,枫儿以后再不推县主了,枫儿愿意叫县主母亲,爹爹别生气。” 稚嫩的童言,刺痛了戚修玉的心。 他看向顺清侯,咬了咬牙。 “二房卫氏,勾结外男,秽乱内宅,企图混淆侯府血脉,请父亲定夺惩治!” “戚修玉!” 永嘉尖叫一声。 “你信小儿信口雌黄,却不信我?” 她指着柳呈安,信誓旦旦。 “我发誓,我与此人并不相识,更无苟且,若有一句谎话,便叫我全家不入轮回、不得好死!” 谢明月深深看着永嘉赌咒发誓,若瑞王妃知晓自己与瑞王都被女儿拿来发这种毒誓,只怕要即刻将她逐出家谱。 话落,院外竟真的传来一阵喧嚣,下人匆匆来报:“侯爷,瑞王妃来了,王妃一意闯入后宅,前院的下人阻挡不及,已经到了。” 话落,瑞王妃的声音便响彻院子:“谁敢欺辱我王府嫡女?” 永嘉面上一喜:“母妃!” 母妃终于来救她了! 瑞王妃看着坐在地上的永嘉,面上一怒,正要发火,谢明月便笑吟吟开口:“王妃来得正好,方才县主正赌咒发誓,说自己若真与这柳五公子有染,便教整座瑞王府全都不得好死呢。” 这毒誓不管验不验证,单单只是说出来,听上去都刺耳至极。 瑞王妃微一蹙眉:“什么有染?” 她还是听说了永嘉小产,因为趁着瑞王不在府中,过来瞧瞧女儿。 可眼下这情形看来,似乎又发生了什么。 戚修玉对上瑞王妃,怒气降了一些,却还是恶狠狠道:“瑞王妃教养的好女儿,将外男引入内宅,正巧被我儿子撞见了,她为了掩人耳目,竟还故意揣测一个孩子!” 瑞王妃一惊。 私通可不是小事,若此事坐实,连瑞王府亦要跟着蒙羞。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望着永嘉的目光中,怜惜心疼下多了一份质疑。 永嘉的性子瑞王妃再了解不过,只要自己舒服,什么都干得出来,她在戚家不受宠,若深闺寂寞,倒是却是有可能做出此事。 瑞王妃蹙眉过去看着永嘉:“婵儿,你与母妃老实交代,你到底,有没有?” 永嘉微微低头躲过她如炬目光,泫然欲泣:“女儿没有!” 她低着头,双手放在身侧不断搓着袖口,瑞王妃一看便知,这是永嘉说谎时惯有的小动作习惯。 永嘉竟真的与柳家人有染!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到瑞王府如今如履薄冰的处境,若这当口再闹出什么…… 瑞王妃目光瞥到戚缙山身上,顿时心惊肉跳地赶紧移开。 戚缙山笑道:“无论如何,柳五公子擅闯侯府内宅,我得将人先带走审问。” 瑞王妃闻言眉心一跳。 戚缙山何等人也,这柳五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一个,真落到大理寺手上,肚子都得被翻个干干净净。 那永嘉与此人的事,只怕再也包不住。 她想到王府如今的情形,目光再落到永嘉身上时,便带了一丝愧疚。 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可她还有儿子,且永嘉如今这样,她也不能指望了,还是得保全王府,保全自己的下半辈子。 “母妃、母妃救我。” 永嘉见瑞王妃不说话,心中顿时惊慌失措。 “娘、娘……他们都欺负女儿,您信女儿一回,女儿说的,都是真的。” “放屁!”戚修玉怒不可遏,“你连怀的孩子都是杂种!怎敢口出此言!当心我直接告到陛下面前,叫天下人都瞧瞧你是个多么浪荡的贱人!” 谢明月见他骂得难听,皱眉打断道:“王妃在此,二弟不得无礼,此事尚未定夺,柳家亦是清贵世家,不如将柳家人请来,一同商议此事。” 她与戚缙山,早在散布永嘉病重的消息时,便考虑好了,引柳呈安上钩,再直接曝光此事抓人,柳家与瑞王府都是要脸面的人家,总不会让此事闹大,但因着戚缙山的地位,他们也不可能要求侯府忍气吞声,忍耐如此丑事。 最后,柳呈安与永嘉恐怕会被家族双双摈弃。 “不可!” 瑞王妃下意识就拒绝了谢明月的提议。 她看向谢明月,面色微沉。 事到如今,她不愿舍弃永嘉,也不敢包庇永嘉。 戚缙山权柄赫赫不说,就连谢明月如今亦很得长公主与宫中妃嫔喜爱,更别提她名下铺子里的那些香风靡满京,就连瑞王府接待客人时,都要被建议去购一盒香来点着。 若戚缙山真从柳呈安那边审到真相,戚家一旦闹大,瑞王府便里外不是人了。 戚缙山抬眸淡漠道:“王妃不愿请柳家人来,是不想商议此事了?” 不商议,戚家岂会善罢甘休? 瑞王妃进退两难,最后狠狠一咬牙,再不去看永嘉,而是低声道:“戚太傅误会了,只是婵儿如今病弱,经不得折腾,请柳家人一同商议,我自是赞同的,只是怕婵儿她……” 她看向永嘉,永嘉便立刻捂着胸口弱声道:“我的肚子有些痛,是否又要流血了?” 谢明月轻笑一声:“正巧,苟圣手就在大房与夫君对弈,梧桐,去将苟圣手请来,有他坐镇,县主的病痛只怕再难持续。” 永嘉面色一僵,没想到自己这借口瞬间被堵了回来。 瑞王妃眼见无法,只得叹了口气,彻底做下了决定。 “那就请柳家人来,我也请人去寻王爷,一同商议。” 说完,她不顾永嘉的哀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永嘉浑身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瑞王妃的神色,看她简直就像是看陌生人一般。 母妃为何不救她,不替她说话? 她任由下人们拉着自己起身,被赶来的苟子涵扎完针后架到前厅,浑浑噩噩地跪在了地上。 此事过于荒唐,过了一会,柳家人与瑞王便纷纷赶到了顺清侯府。 这期间,戚缙山已将柳呈安带去书房审了一次,再出来时,柳呈安面无血色,显然恐惧到了极点,还未等人喝问,便痛哭涕零地趴倒在地,承认:“我与县主往来确实已久,敦伦时,县主也有清醒时候,只是两人心知肚明,未曾言明此事,但私通之事,我认了。” 第248章 这是你的报复 柳家来的人是柳光舟与柳大人,以及柳大夫人,闻言俱是一愣,不禁看向了瑞王。 瑞王顿时竖起眉头,冷声喝道:“柳五公子,话可不能胡说!” 此时戚家已经根据柳呈安的招供,将他收买、以及知晓此事的下人全都抓了过来,一溜几人跪在地上,不等戚缙山开口,便自觉招供了柳呈安进入内宅,在二房院内的事情。 加之戚若枫还可怜巴巴抓着戚修玉的手,戚老爷子与戚老太太看着太孙如此,再想到前几日误会了他的情形,此时也是心如刀绞,看着永嘉县主,就像在看一个毁家破族的扫把星。 “王爷,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就算县主矢口否认,也难以更改,我们还是商议下一步。” 顺清侯忍着怒火开口。 瑞王一直想遮掩此事,但事到如今,他只想让永嘉付出代价,柳呈安入内宅诚然可恶,但永嘉县主作为刚嫁入门的新妇,竟敢如此践踏侯府颜面,实在难以忍受! 他阴沉着眉眼,此事永嘉有愧,瑞王就算身份高贵,却依旧有些丢人,不好摆谱。 瑞王见戚家不愿姑息,再看着那跪在地上不吭声的女儿,心中顿时大怒。 “没用的东西,当初不让你嫁,你偏要嫁,嫁过来丢人现眼,败坏德行,柳大人,此女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本王无颜多说,您说,怎么办?” 瑞王话锋一转,转到柳家人身上。 柳大人一路上已被柳光舟劝解过,然而他一向自诩门第清贵,如今府中二房庶子却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举,想到柳光舟来时的话,柳大人沉默片刻,毫不留情开口。 “柳呈安乃我柳家子弟,行此荒唐行径,不必再留,至于县主,瑞王殿下,此乃瑞王府与顺清侯府家事,老夫不便多言。” 说完,他朝着戚缙山深沉地看了一眼,微微躬身。 “稍后,还请戚太傅留步,老夫有话同您商议。” 柳大人言语中已经言明,要将柳呈安逐出柳家,就是还要同戚缙山商议,该如何具体处置。 瑞王闻言沉下脸,不顾永嘉哀求,阴鸷开口:“既如此,那本王也不要这祸害了!” 话落,永嘉白着脸叫道:“父王!” 她急切地跪着上前抱住瑞王地腿,面露哀求:“父王,你怎么能不要婵儿了?您不是最疼婵儿了吗?婵儿知道错了,您救救我,我同戚修玉和离,一定听您的话,去嫁个对王府有助力的才俊,父王……” “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见永嘉还混不知耻,说些和离、再嫁之类的鬼话,瑞王怒不可遏,一脚踢开她。 真是惯子如杀子,出了这等事,还妄想借王府的势再嫁,永嘉蠢笨如今,都是瑞王妃惯的! 戚家至今还未放重话,就是给王府的体面,让他自己出手料理,否则此事若闹了出去,惹得武帝垂听,满城议论,那才是真丢人! 这女儿,确实不能再要了。 “王爷!您何必如此?” 瑞王妃也在一旁垂泪哭求。 “这是妾身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块肉呀,您怎能如此狠心……” 不顾柳家人与戚家人还在,瑞王妃和永嘉几乎毫无尊严地哭泣起来。 瑞王冷着一张阔脸,岿然不动。 “心疼?那你也去陪她。” 淡淡一句话,惊得瑞王妃身子一抖,抹泪的动作下意识停下,脸上挂着眼泪,讪讪地往后退了半步。 “娘?” 永嘉发髻散落,连忙去拉瑞王妃的手。 她已经六神无主了,只是一次鬼迷心窍的偷情,甚至她与柳呈安都未说过话!可如今竟然闹到父王要将她从王府除名的地步! 她何尝不知,戚家对她一味忍让,都是看在瑞王府的面子上,若她失去瑞王府这层庇佑,只怕立即就要被踩入泥里。 永嘉死死地攥住瑞王妃的裙裾,声嘶力竭:“别不要婵儿,娘!” 可瑞王妃只是泪水涟涟地摇着头,躲在瑞王身后,不去看她。 她的退路被冷酷的瑞王毫不留情堵死了。 谢明月站在一旁,看着永嘉几近疯狂地跪地哀求,而柳呈安则是神色恍惚,白着脸安静跪着,不由得想到自己。 当初被污蔑为恶仆之女,逐出谢家时,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何等举止呢? 她移开目光,明明是永嘉与柳呈安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但她的心中,居然也有类于触景生情的伤感。 正垂眸凝神,身旁伸开一只大掌,贴在她背后,替她传来源源不断的温热妥帖。 谢明月抬眸看去,撞进戚缙山深邃如海的眼眸中。 她鼻腔一酸,紧紧攥住了他送给她的双面绣帕。 如同与他双手交握。 像柳呈安与永嘉这等依附家族而生,毫无自身本领的人,一旦离了家族,便如断根浮萍一般,彻底成了弃之如敝的野草。 但凡懂得审时度势之家,是绝不会再与二人沾染关系了。 柳光舟站在柳大人身后,目光与戚缙山无声交汇,终于明白他这主导的一场一石二鸟,完美地替自己摘除了心中大患。 一切尘埃落定,戚修玉当场写下休书,将永嘉从戚家族谱除去。 瑞王也立即入宫请命,将县主头衔从皇家玉牒上除去。 此后,永嘉县主,便只是一介无名无姓的罪妇了。 戚缙山与柳大人密谈过后,谢明月问他:“如何?柳家可要灭口?” 柳大人虽清正,但绝非单纯,事关柳家世代累积的声誉,方才谢明月从他目光中,总能看到隐隐杀意。 也难怪柳光舟平日吟诗作画,可关键时刻,说除去兄弟,就要除去,看来柳家人骨子里,还带着杀伐果断的特质。 也正是这样的特质,才能保住一个钟鸣鼎食之家跨越几个王朝,一直刮除莠锈、鼎立不衰。 戚缙山淡笑摇头:“柳大人比你想象得老辣。” 谢明月不懂他的意思,戚缙山只要她日后再看。 总之,这府中荒唐进行的一场婚姻,就这么荒唐地又去了。 戚修玉在园中拦住谢明月,目光复杂。 “这是你的报复。” 他语气笃定。 谢明月没有半分被揭穿的慌张,只是轻笑一声,坦然与他对视。 “是啊,你不会以为,谢晚晴死了,你就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第249章 王侯将相尽折腰 她从一旁的灌木上,捡起一朵落在枝叶间的落花。 目光平静。 “戚修玉,你的报应,还没开始呢。” 从戚修玉身侧掠过,谢明月好意提醒:“劝你别再娶妻了,若再娶一个毒妇回来,将你儿子害死,又生个别人的孩子,你可就真的断子绝孙了。” 戚修玉鼻子都气歪了:“你这贱人!你……” 话音未落,谢明月身侧的元白就直接上手打了他一耳光。 “不许对夫人不敬!” “贱婢尔敢!” 戚修玉被打懵了,随即回过神怒道。 “一个下人,竟敢打爷?” 谢明月肆无忌惮地弯起红唇:“我的人,打你又如何?去瞧瞧这府中,还有人敢为你撑腰吗?” 柳呈安入院私通一事,最终查明乃是二房出去的下人,串通外围下人们,一齐为了银钱做出的勾结,戚家被戚缙山围成铁桶一般的保卫,就在二房这蛀烂的朽木上破了个洞。 此事关乎整座侯府安危,不需谁多说,顺清侯为此大怒一场,如今气得重新上了护国寺,老爷子与老太太更是不再为戚修玉说话,在他们心底,也暗暗心惊埋怨,柳呈安能在二房的勾结下潜入,那其他人呢?若那日进来的不是个登徒子,是个寻仇的,他们岂不是有掉脑袋的风险? 戚老太太一气之下又病了,这府里人人恨不得将戚修玉打一顿,就连下人对着他走过的路,都要暗自啐上一口。 戚修玉的嘴角抽了抽,他何尝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谢明月敢光明正大地命下人掌掴他,他确实没法反抗…… 他目光闪烁片刻,隐忍道:“你我好歹曾是未婚夫妻,难道就非得做这么绝吗?” 谢明月只恨自己听得太快,一下就将此话听全了。 她露出显而易见的嫌恶。 “你是不是想被你哥打?” 一句话将戚修玉噎得面色通红。 “此后若再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胡言乱语,别怪我不给你留脸。” 谢明月忍着恶心警告了戚修玉,随后匆匆出府,前去顾家探望母亲。 …… “永嘉被贬为庶人了?” 七皇子在府中连连拊掌大笑。 那日之后,他的人查到顾宁拿的春华露是从永嘉那处所得,正忌惮瑞王势力,不敢报复,便知晓了永嘉被贬一事。 “好好好,过去她仗着皇叔宠她,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救济她!” 永嘉县主气焰嚣张最甚之时,还曾将公主推入过池中,他们皇子皇女们,没一个喜欢她的。 更别提因为永嘉的怂恿,害他在顾宁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七皇子磨了磨后槽牙,咬牙切齿地叫来随从。 “去,查查永嘉现在如何了,若她好过了,我就不好过了。” 他一句话,底下的人自会揣摩其中用意去施行。 卫婵被赶出戚家的当日,还曾想回瑞王府祈求,却发现瑞王早已严令禁止下人搭理她,就连瑞王世子卫濂,虽然心疼妹妹,却也气她行事不顾及王府声誉,没有出来见她。 而柳呈安同样被柳家赶了出来。 柳家二房初闻此事,不是没有想过大闹一场,但柳大人雷厉风行,直接将整个二房肃清了一遍,言明若再生事,便直接逐出族谱,二房虽心有不甘,却更担心失去柳家的荣华富贵,加之柳呈安不过是庶子,除名便除名,经过短暂的伤感之后,竟就当府中从未有过这人一般,不再提及。 “县主,天色暗了,跟我走。” 瑞王府门外,卫婵披着破破烂烂的中衣,靠在台阶边痛哭。 柳呈安小心翼翼在一旁劝道。 他们无处可去,在城中露宿的当晚,身上的名贵衣料便被乞丐盯上,经过一番洗劫,浑身再无一丝贵气事物,而卫婵想报官,竟连京兆尹都不敢为她出头,只胡乱敷衍过后,便将她赶了出去。 “还叫我什么县主,你在故意笑话我吗?” 卫婵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尽数朝着柳呈安劈头盖脸骂去。 “若非你做出那种事?我又为何会变成这样?我恨你!恨死你了!你给我滚!” 她只知柳呈安是瑞王门客,却不知他是柳家庶子,一想到自己被一个庶子玷污,卫婵心中就无比恶心,她全然地恨着柳呈安,却一点也不反省自己当时的默认。 柳呈安痴痴看着她,不顾她的拍打,将她抱住:“县主,你永远是我的县主,既然你已不是他人妇,如今与我为妻,岂不是正好?” “闭嘴!”卫婵尖叫一声,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贱民,都是贱民!贱民怎敢肖想我?滚开!”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该如何,可一看到柳呈安这张脸,她就恨得想吐! 柳呈安不肯走,卫婵干脆摘下发髻上的木头树枝,直接抵在自己脖子上。 “你滚不滚?” 她眼中浓烈的恨意翻滚。 “我宁愿死,也不会同你在一起!” 她逼退柳呈安,起身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逐渐走到人声鼎沸之处,闻到一股劣质的胭脂香味,夹杂着女子们尖厉的笑声。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连衣裳都没有一件?” 卫婵感受到一股柔风吹来,随即被披上了一件月柔丝的披肩。 她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秦楼楚馆之地。 而一旁的妇人浑身香粉,分外热情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嫌弃她满脸灰尘,衣冠不整。 卫婵下意识就要挥开她。 这等下流之人,怎敢触碰她的身体? 可待她的手摸到肩上的披肩,却被那柔软的布料触感所惊,一时停下了动作。 这样的布料,是她过去嗤之以鼻的,可如今…… 卫婵明白,即便是她看不上的月柔丝布,也是她如今难以企及的。 她的目光移到一旁的花楼上。 容颜娇媚的花娘们头戴金钗玉簪,着金丝霓裳,直直晃花了她的眼睛。 “姑娘这般模样,可真是万里挑一,若能来我楼中,只怕能够当上那千金一晚的花魁。” 妇人面对她的警惕不以为然,只谄媚笑着奉承。 “这样的脸蛋,这样的气度身段,哎呀,王侯将相尽折腰啊。” 身后,一直远远跟着的柳呈安忍不住冲了上来,一把将卫婵从老鸨手中拉开。 “婵儿,别听她胡说,你跟我走,我会去做工、卖画,我能给你挣这些!” 第250章 入歧途 他也是一身穷酸,老鸨瞥见卫婵眼中对他的嫌恶,立刻变脸呵斥。 “哪里来的叫花子,敢挡我们姑娘的好前途?做工卖画?你卖一辈子,抵不上咱们楼姑娘陪恩客一夜的花销!” 卫婵面色沉冷。 她不是傻子,秦楼楚馆是什么地方,她不是不知道,可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路可走? 这身上的丝绸里衣,早就破破烂烂不成样子,难道让她去穿那种磨破皮肤的粗布?去学那些贱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田、浣衣? 那还不如这里。 起码,她还能维持表面的富贵,人不会受罪。 就是陪客…… 卫婵掐紧了手心。 她都已经如此了,清白早已失去,一个男人与一百个男人又有何异? “怎么样?姑娘,这大晚上的,先别想那么多,进来喝杯茶,我也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沦落至此的,最懂此时的心情,咱们有缘,你且进来休息一晚,我为你换套衣裳。” “婵儿,别听她胡说!那地方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柳呈安在一旁急得跺脚。 老鸨冷冷一笑,将他推开,又从后头招来两个龟公。 “我说你这叫花子成心找事是?”她叫龟公将柳呈安拖走,淬骂道,“你这种人老娘看多了,自己没本事,还阻碍相好的过好日子,不就是怕她见了那些公子哥们,看不上你?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浑身上下穷得听不见一个铜板响!” 待柳呈安被龟公们拉走,老鸨又笑颜如花地挽着卫婵:“走,咱们进去洗个花瓣浴,再叫妆娘子,给你好好描眉……” 柳呈安看着卫婵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那金碧辉煌的楼阁中,心底充满了绝望。 他被龟公打了一顿,忍不住口称自己是柳府五公子,可龟公看他这模样,只笑他痴人说梦。 “柳家是何等门第,柳家的公子会连一件衣裳也穿不到?” 龟公们嘲笑了他一番,将他丢到黑暗巷子里。 “下次再来门口,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顿!” 柳呈安在臭气熏天的巷子里吐了好几口血,这才跌跌撞撞地从巷子另一边往外走。 他从未被这般打过,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柳呈安终于明白,戚缙山在同大伯走出书房时,看见自己那怜悯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大伯恨他败坏柳家名声,要他生不如死。 一朝被夺去柳家的庇佑,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尝去护住在意的人? 就连瑞王也是看在柳家的面子上,没有追究他,否则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柳呈安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走着,一旁是无数缩在墙根处的乞丐,他听见有人低声:“这回传那县主病重的消息,得了好些银子,是哪家那么大方啊?” “这我们咋知道,听说那县主是瑞王府的,肯定是瑞王的对家,都是些当官的老爷,说不准是谁。” “管他呢,只要有银子就行。” …… 柳呈安默默捏紧了拳头。 原来,他听到的永嘉病重的消息,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 谁在后面做了这么大一个局? 他从巷子里出来,外面是一条平坦大道,不少高头马车从柳呈安面前经过。 柳呈安的目光落到一辆车上,面色陡然变得阴沉,他直直冲上去,拦在了那辆马车面前。 车夫吓了一跳,赶紧勒马,堪堪将马车停下。 马车内,梧桐和元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停惊得慌忙护在谢明月前后,元白掀帘朝车夫斥道:“怎么回事?大路上也能停成这样?摔到了夫人,大爷能生吃了你。”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车夫顿时冷汗涔涔,虽说夫人性情温和,可大爷却是个可怕的,“是……是有个人突然冲出来拦在车前……若不勒马,就要踩死人了。” 他们这些官家驾车的,最是忌讳路上撞死人,如此这般,少不得要被百姓指着鼻子骂, 元白定睛一看,这不是那日被柳家赶出门的柳呈安吗? 她皱了皱眉,正要回头禀告给谢明月,柳呈安显然记得她,一见她冒头,便立即大骂。 “谢明月,是你做的,是你嫉妒婵儿,所以故意害她是不是?” “胡说些什么?来人,堵住他的嘴!” 元白气坏了,这时谢明月听见动静,从马车内露出半张脸,看到柳呈安,她目光动了动,淡声道。 “怎么?失了家族庇护,过得不如意,来我这撒气了?” “是你散布谣言!骗我入院!” 柳呈安红着眼瞪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谢明月笑了。 她掩住半边脸,眸色便变得格外冷淡。 “瞧你说的,好像是我抓着你的手,去买通那些下人,又将你与卫婵按到一处似的。” 柳呈安的脸色变得格外吓人,他装佯惯了,混不知耻道:“我只是仰慕她,艾慕之心,人人皆有。” “都这样了,你还在嘴硬,怎么?知道自己离了家族,什么都不是,于是后悔了?” 柳呈安确实后悔了,他的胸口被打得隐隐作痛,却连大夫都看不起,更妄论抓药。 今晚睡在哪都成问题,又哪还顾得上别的事情呢。 他捏紧拳头:“贱人,婵儿误入歧途,都是被你逼的,如此你才好在顺清侯府作威作福,你真是好狠毒的心!” 谢明月懒得搭理他。 “困兽之斗,乏味至极,你们现在与我没有任何干系,你不是心仪卫婵吗?听我一句劝,卫婵小产之后的病根,每日都得喝药,你不如……还是趁早去某个差使,供她喝上药,免得痛失所爱,到头来,又要无能地怪在他人头上。” 说完,她便命人将柳呈安拖走,淡淡吩咐马车前行。 今日去顾府,谢明月陪着母亲又换了一轮药,看见伤疤已经褪去很多,她心底本来是很高兴的,柳呈安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指责,到底让她有些不悦,坐回马车时,便微微沉着眉眼,惹得梧桐与元白互相递眼色,直急着想办法。 突然一阵炸雷惊响,谢明月从沉思中抬眸,拉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外面树冠飘摇,犹如招魂旗帜,豆大的雨点瞬间落了下来。 第251章 疯魔了 “惊夏了。” 梧桐吃惊地捂住嘴,立刻开始想今日出门时,马车上是否备了雨伞之类的物件。 “这雷雨过后,就要入夏了,气候只怕是要难捱起来。” 元白见谢明月兴致不高,于是想尽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 “夫人,回头庄子上肯定要送瓜果上来了,不如奴婢吩咐小厨房去,想些解腻的吃食?” 谢明月看着外头的雨势呆了片刻,回过头淡笑:“可以,你们想吃什么,也尽管同小厨房说,如今府中少了一批人,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只怕还吃不完。” 她望着雨幕,心中想的却是,外头的路本就难走,这大雨一下,顾家族老们、以及贺兰芝归京的日子,岂不是又要推迟了? 谢明月没想多久,马车回到了侯府,她在梧桐与元白撑着的伞下慢慢走回院中,却在院外看见了和乳娘一起等着她的戚若枫。 “枫儿见过大伯母。” 戚若枫见她来了,眼神亮晶晶的,规规矩矩就撩开衣袍跪下磕头。 谢明月微一蹙眉,乳娘笑着开口:“奴婢见过大夫人,大公子今日等了您一日,说是要谢您与大爷对他的照顾。” “大伯母,枫儿自知以往冒犯过您,不奢求得到您的原谅,只求大伯母往后不再讨厌枫儿,枫儿知道错了。” 戚若枫缩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跪在谢明月面前。 谢明月接着地上雨光照射的光去看他,确实看见他眼中澄净一片。 想来是这次永嘉小产一事,令这个还不知事的孩童过快地长大了。 “起来。” 她没有笑,也没多厌烦,只是淡淡开口。 “回去。” 戚修玉和谢晚晴的孩子,无论如何,她只能将他当做一个疏远的、没有任何感情的侄子。 见她离开,戚若枫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大少爷,咱们回院,今日二房清净不少,想必二爷也会愿意您陪着呢。” 乳娘赶紧哄他,提到戚修玉,戚若枫的神色振奋了一些,迈着短腿便滴溜溜跑了回去。 “爹爹。” 顾不得半边身子沾了雨水,他跑入戚修玉的院子,却见戚修玉正阴沉着脸,拎着一壶酒,浑身酒气地盯着他。 “爹爹?” 戚若枫莫名感到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喝醉了酒的爹爹好可怕。 “滚过来!” 戚修玉看见他,一把将酒壶摔开,喷着酒气起身。 “爹爹……” 戚若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戚修玉大喝一声:“我叫你滚过来!” 他看着戚若枫身上的水渍,盯着乳娘问:“刚才去哪了?” 乳娘吓死了,也瑟瑟发抖道:“回二爷,奴婢方才陪大公子去见了大夫人……” 话音未落,戚修玉一把将戚若风拉过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白眼狼,蠢货!你是我的儿子,成天去见那贱人干什么?” 戚若枫到底是个年纪还小的孩子,戚修玉这成年男子恶狠狠的一巴掌,直接将他打得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跌倒在地。 “爹爹,儿子只是过去给大伯母磕头,这次是大伯母为儿子说话,又救了儿子,儿子不能忘恩负义呀!” 戚若枫结结巴巴地哭道。 孩童稚嫩的哭声刺入戚修玉的耳朵,令他感觉自己的脑内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头痛欲裂。 “废物,你这个废物!你不知道你娘就是被她这个贱人害死了吗?你还给她磕头,真是白生你了,既然你这么喜欢她,那你去做她的儿子,滚!给我滚!” 戚修玉嘴上骂着人滚,可手上却拎着戚若枫的衣领,不停地攥着他摇晃推搡。 戚若枫吓得大哭起来。 乳娘急得想要过来阻挡,却也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二房瞬间陷入一片鸡飞狗跳,伴随着戚若枫凄厉的哭喊声。 院外经过的下人听见了,赶紧跑到前院去请老爷子与老太太过来。 “住手,你这是做什么?” 两位长辈冒着雨急急忙忙赶到二房时,戚若枫已经哭得昏了过去。 戚修玉打红了眼,坐在一旁粗气直喘,毫无理智可言。 “都觉得我二房不如大房,既然这样,你们都滚!” 他将戚若枫一把推倒在地上的水洼中,满身酒气地大声嚷嚷。 “畜生,你还是人吗?” 老爷子再也忍不住,抡起拐杖就朝他打去。 “枫儿是你的儿子,他不过是去大房道谢,如此明理的行为,在你这儿却要遭受此般毒打,你疯了?” 戚老爷子一边用拐杖打着这不孝的孙子,一边在心中哀叹。 儿子躲回山上寻求清净,却把这烂摊子丢给了他们。 “快把枫儿带下去,请大夫来治伤!”戚老太太已经无力去骂戚修玉了,“作孽啊,老爷,往后枫儿还是养在我院里!” 她看着戚修玉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哀叹了一声。 两次婚姻不顺,戚修玉的人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了,这样下去,戚若枫这唯一的独苗可怎么好再放在他手里养? 戚老太太带着戚若枫走了,戚老爷子狠狠地训斥了戚修玉一顿,可戚修玉只是醉醺醺地任他打骂,没一个正形地靠在地上,死死瞪着眼不说话。 最后戚老爷子也没有办法,只能严令下人们看好他,随后回了院子,去看望重孙。 待二房重归寂静,戚修玉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朝着一旁的下人们就疯狂地踹去。 “都给爷滚,都来看爷笑话的,是不是?滚!” 他随意披上一件外袍,揣起一袋银子,便淋着雨出了侯府,一夜未归。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谢明月照旧去顾府探望顾清莹。 尉茂依旧伴随在顾清莹身侧,最近天气热了,他从顾府的后山上往下挖了一道宽敞的沟渠,直接环绕着通往顾府的湖中。 谢明月来时,尉茂正从外面弄来一筐香瓜,用干净的水放在铜盆里,再将整个铜盆浸到那流水的沟渠中,山泉冰凉,连带着整个铜盆的香瓜也被浸得冷冰冰的,拿一个削皮、切块、再塞到嘴里,嘴里滋味无穷。 “缙山呢?” 顾清莹如今身上的疤痕已经大好,比起之前身体僵硬,无法大幅动作,如今已能脱离木与行走,甚至能够自行弯腰去捞那沟渠里的香瓜。 “夫君今日入宫有事,待会儿过来看您,顺道接我回去。” 谢明月笑着拈起一块香瓜送到嘴边,咀嚼过后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这瓜真甜。” “是你弟弟去商会抢的一筐,能不甜吗?” 顾清莹嗔怪地看了尉茂一眼,带着笑意道。 “自他去给你舅母写过信后,越发没有约束了,瞧瞧我这满院子的东西,都是他去商会拿回来的。” 第252章 献给阉人 她随手一指,谢明月顺着顾清莹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院落中原本四处都是绿树花卉,环境幽深雅致。 可如今,那枣树下放着一把柱州制的藤椅,树上挂着叮叮当当的密纹铜铃,够两人盘腿半卧的石桌边垫着手工编织的羊毛毯,上面放着花纹精美的大鼓。 看见那大鼓,她笑着问:“何时母亲还精通乐律了?” 顾清莹在一旁喜笑颜开:“这鼓我一击起来,就有种看见以前父亲与你舅舅在家中练武的情形,苟圣手也说,让我每日都挑两个时辰出来,随意拍打这鼓,不仅能让人心情舒畅,还有有利于我这萎缩的皮肉重新变得活泛。” 谢明月看着这院子里花里胡哨的一些摆设,起先觉得有些突兀,后来一件件看过去,问过去,发现每件东西都能供顾清莹吃用赏玩,心中也得了几分趣味,觉得虽然在这狭小的院内,尉茂却为顾清莹营造了一种天地之大、无拘无束的感觉。 再加之院旁流水潺潺,那水声也叫人心旷神怡。 见她们母女俩在院内玩的不亦乐乎,尉茂从水中捞出个香瓜,拍得“梆梆”作响。 他露出牙齿,开朗地咧嘴一笑:“都是自家的东西,拿来孝敬姑母怎么了?待下回商队抵达京城,还有更好的玩意,姐,下回我也给你送一些。”“有你是母亲的福气,我就不要了,送到戚家,少不得要便宜那些人。” 谢明月在顾清莹的院中拍了拍大鼓,摇摇铃铛,甚至还有个木制的骆驼形状的木马,她也坐上去摇了摇。 直到晌午的日头照上来,院内有些热了,几人才躲到藤条棚底下开始歇息、吃瓜。 “昨夜大雨,听说京外冲垮了一处官道,恐怕族老们入京又要拖延些时日。” 闲话中,谢明月同母亲和尉茂说道。 “晚一些没事,我如今与入了顾家,又没什么差别。” 尉茂很是想得开。 他如今住在顾府,又因为同母亲去了消息,不再需要遮掩身份,于是每日除了去商会溜达,便是想着法子陪顾清莹解闷。 原本这日子多有无聊,顾清莹还曾担忧尉茂这半大小子没事做,叫谢明月去带着他交际,但尉茂直言不想与那些粉头公子们打交道,反而更喜欢同家人们在一起消磨时光。 他在顾府里却也没闲着,顾家二房三房是拿他没有办法的,也不敢有办法,若是想赶他走,尉茂的身手能够以一挡十,若二房三房胆敢叫人,高武侯的名头就镇在那里,还有戚缙山的人亦是守护在侧,就连尉茂的一个手指头,也别想动。 总之,顾清莹养病这段时候,二房三房的人不敢多做什么手脚,就这么窝窝囊囊的,缩在顾府中,以期安稳度日。 不过…… 谢明月笑了笑。 眼看顾清莹的伤疤就要慢慢好全了,待她去皇城下敲响登闻鼓的那一刻,这些偷来的安逸,就到了全都还回来的时候。 几人正啃着瓜果,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隐隐飘过的尖叫。 顾清莹与尉茂神情自若,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旁的下人们,也都是一脸平静。 唯有谢明月停嘴抬头,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听动静,也是在府中的。” 难不成,二房三房还在虐待丫鬟? 顾清莹笑了笑,蒙着纱布的脸上,和蔼的眉目透出一丝无奈。 “是顾宁。” 她叹了口气,尉茂紧接着轻嗤一声,将手中切瓜的匕首甩了个花刀,结果被顾清莹责备地看了一眼,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收了回来。 差点忘了,姑母不爱看他玩这个,总怕他伤到自己。 他遮掩似的咳了一声:“这顾宁啊,听说上回在顺清侯的寿宴上,被人发现在太子的厢房中,同七皇子搞在一起,虽说被姐夫他们及时阻拦了,但当时的丑态被太多女眷看去,如今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 谢明月没想到刚才那疯魔的叫声居然是顾宁发出来的。 “她为何在府中如此?” 自那日之后,她知晓七皇子失了势,便知这一局是太子赢了,至于顾宁,太子与七皇子都不是善茬,她动了危险的心思,就要做好陷入险境的准备。 “她的名声臭了,七皇子又未同她真的发生什么,二房也不敢去陛下和娘娘面前诉苦,七皇子不要,其他京中门第,谁也不敢要。” 顾清莹到底也曾是京中贵女,看待这婚嫁一事,比尉茂要透彻得多。 “顾宁心高气傲,前几日,还在家中等着七皇子娶她,再不济,也能做个侧妃,可惜多日没有动静,整个二房都知道,她不可能再嫁给七皇子,又听到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便急着趁此事尚未传开到周边城镇时,想要为她尽快说一门亲事。” 谢明月微微蹙眉。 “那岂不是,都是些纨绔之流?” 出了这种事,京中正经人家是绝对不会愿意让顾宁进门了。 再加上二房三房本就根基不稳,在京中唯一的人脉严大人又与他们割席,许多官员看在严大人的举动上,都知道不能与他们来往,更何况谈婚论嫁。 那么顾宁现在剩下的出路,不是嫁给那些同样声誉瑕疵之人,便是回到下面的城镇去,嫁个地方上的好人家。 不过…… 谢明月看向二房所在。 依前段日子,二房三房的举止来看,他们是不会这般轻易认命的,少不了,还得折腾。 “可不是吗?你说顾宁这在发疯什么?听下人们说,你三舅搭上了一个宦官的关系,想要将顾宁拿去……献给阉人做配。” 闻言,谢明月挑了挑眉,有些吃惊地放下手中瓜果。 “给哪个宦官?” 她万万想不到,顾三老爷竟然利欲熏心至此,顾宁虽然名声坏了,但将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拿去配给太监,这也太过恶毒了。 顾宁纵然做得有错,但并不该用这样阴毒的法子,埋葬她的一生。 顾清莹摇摇头:“问你弟弟,他常在外打听消息。” 尉茂挠挠头:“听说是个姓周的,原本就喜欢搞这些落难的官家女子,真不知道,三舅怎么和这人搭上的关系。” 谢明月垂眸。 顾三老爷这是为了向上攀扯,饥不择食了,什么人都愿意结识。 第253章 阻拦阴险 武帝并不昏庸,本朝宦官的能力也没有前朝那般呼风唤雨,他在正经的官员之中找不到依靠,就想着走这歪路! 同为顾氏一脉,族中有这般阴险之人,实在是令人犯恶心。 “我不去!我不去!凭什么?我的清白还在,我是个黄花大闺女!” 在院内瞬间的沉默中,院外顾宁的叫声越发大了起来。 “爹,三叔得了失心疯,您也得了吗?那是个太监!你尽情愿让我的下半生,去陪一个太监?” 她的嗓音已经嘶哑,此时拖着破锣般的嗓子嘶吼着,声音中听出一股悲凉与凄楚。 “娘,您也不管吗?你们全都想把我卖给那个姓周的,好给顾峰铺路,给你们赚银子,对吗?” 谢明月听见一道“扑通”声,随后有下人尖叫起来。 “小姐跳湖了!” “快救小姐起来!” 她与顾清莹对视一眼,将顾清莹扶到木与上,然后一齐出了院门,往湖边走去。 湖离顾清莹的院子不远,三人走近后,喧闹的动静越发变大,谢明月远远就看着几个婆子从水下拖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影,拖到岸上后,便赶紧拿斗篷罩上了身体,以免衣料沾水后露出身体曲线,被闻讯赶来救人的小厮们瞧见。 方才在一旁紧追着的顾二老爷此时见顾宁被捞起来,且并无大碍,顿时气得上前甩了一掌,大怒道。 “白养你了,你如今的名声,若是不肯,那就只有绞了头发去山上做姑子,与其做姑子,还不如去服侍周大人,待周大人满意了,在贵人面前为咱们进几句美言,全家都能飞黄腾达,养你这么大,你连这点事都不愿做!” 顾宁满身绿藻,头发一缕一缕,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整个人脸色苍白,看起来落魄极了。 她从口中吐出一口水,闻言抬头大喊:“什么叫一点小事?那是个太监!不能人道,且他都四十多了!你叫我过去服侍,就是去满足他的兽欲,那么多被送给他以后,横着抬出来的女子,你不知道吗?你就是想卖女儿!” 顾宁没想到自己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七皇子居然能够不娶她,就连宫内甚至也没有动静,那件事除了让她声名狼藉以外,并没有对其他人造成任何威胁。 她还曾去七皇子府上求见,就算不能做侧妃,做个妾室也好,总好过无人可嫁的境地。 可七皇子不但没有出面,反倒叫七皇子妃的下人出来,拿住她,将她狠狠掌掴了一顿,又骂她是不要了的狐狸精,言明她若再敢登门,便直接扒了她的衣裳,叫满京都来看看这送上门的贱蹄子! 想到那日的屈辱,顾宁忍不住低下头哭了。 泥土混着湖水渗进她的指缝,她不甘心道:“我可以回晋阳,我愿意嫁给人做继室,只求别让我嫁给那老太监!” 这一瞬间,她心中什么攀龙附凤的想法也没有了,只想像个正常女子一般,能嫁给一个正常的男人,结婚生子。 可惜顾二老爷早已被顾三老爷说动了心,想到那日两人去周府拜访,一个太监,府中居然都是御用的摆设,下人们穿得比他们身上还要好,他就眼热得不行。 “不可能!” 他冷喝一声,叫人将顾宁拉起来。 “周大人那处,我们托人说好了,那周大人给你的见面礼,你也穿了用了,没有回转的余地,你给我起来,好好梳洗,这几日哪里也不许去,就在家中待嫁!” 顾宁听罢,发疯一般地撕扯起身上的绸裙来:“娘给我时,又未说是那太监给的,我不要,我不要!” 眼看里衣就要露出来,两旁的婆子们连忙冲上去摁住她的手。 “这是做什么?” 谢明月看不下去了,顾宁做错事归做错事,但她是个女子,这样对她,无疑是毁了她一辈子。 “二叔,顾家还没穷到,要与宦官攀扯?” 她走上前去,婆子们下意识就松开了手,顾宁飞快地脱下外袍,穿着一身打湿的里衣起身,面上都是泥水,看见谢明月,头一回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你还为她说话,她险些在戚家寿宴上酿成大祸!” 顾二老爷见谢明月出来,顿时面色下沉。 “别多管闲事,你既然不想与我们二房亲近,我们的事也与你无关!” 谢明月勾了勾唇,眼中没有笑意。 “是,二房的事与我无关,但你们到底是顾家人,勾结宦官,卖女求荣,这种丑事,败的可是顾氏的声誉!” 顾宁一瘸一拐地往她身侧走,哭求道:“大姐姐救我,我错了,我不该离间你与姐夫,更不该对太子生什么心思,过去也不该对你出言不逊,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我嫁得远远的,永远不烦你。” 她直直地朝着谢明月跪下,疯狂在泥地上磕头。 谢明月冷静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接她的话。 她还没有菩萨心肠到那种地步,顾宁往后如何,与她何干? “二舅,只要你顶着顾家人的身份,我就不许你们同宦官沆瀣一气。” 顾二老爷闻言,气得胡子直跳。 “你可不是顾家人,出了嫁的女儿,管不得我顾家事!” 他像是忍了许久一般,终于不想忍了,大怒着跨步上前。 “你们大房未免管得太宽,顾家延续香火的人,全都在二房三房,大房横什么?等你们日后死了,还不是要靠我们二房三房去给你们磕头烧纸!” 谢明月听得想笑,却又不好此时就将尉茂的身份拿出来说,顾二老爷这会就是占些口头便宜,她没必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在此与他争辩,等来日族老们抵京,尉茂自能归入顾家大房谱系。 “总之,你们别想顶着顾家人的名头,去做这等损伤阴骘之事。” 谢明月想了想,宫内得脸的太监中并无姓周的,此人要么位置不显,要么,就是不在人前出现,但不管如何,肯定是越不过她认识的那些太监。 既然顾二老爷说不动,她就直接从姓周的那里下手,别的不说,起码要让姓周的知道,姓顾的女子,不能碰。 第254章 拳拳爱护 顾二老爷对着谢明月,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只不过谢明月一走,他便立马将顾宁拉扯起来,又狠狠给了一巴掌。 “出息了,我告诉你,别说今日是谢明月拦着,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照样得嫁!” 顾宁捂着脸,默不作声地看着谢明月的背影,将嘴唇咬出了血。 她都这样哭求跪下了,谢明月却只是轻飘飘地说上两句话,就自以为成了救世的菩萨? 可恨,她是过完了嘴瘾,可最后挨打遭罪的,还是自己! 她流着泪被顾二老爷命人赶回了院子,可翻来覆去,心底全是不甘…… 谢明月回了顾清莹的院子,顾清莹与尉茂方才都没怎么说话,此时才狠狠叹了一口气。 “老二未免也太狠毒,卖女求荣的事,一旦传出去了,以后顾家儿女的婚事,谁还敢来谈?” 她心中想着,得趁尉茂归宗之时,便趁早将这二房三房赶走,分家就要有分家的样子,免得到时候大房这一脉的声誉,也受了他们的影响。 “娘,今日我陪不了您了。” 顾清莹说完,谢明月就有些匆忙地说道。 “二舅,三舅如此行事,我现在就得去找人了解这事。” 她始终有些不放心,总觉得以顾二老爷和顾三老爷的性子,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顾清莹点点头,道:“你快去,此事说小,事关女子的一生,说大,事关顾家的声誉,路上且当心些。” 谢明月想了想,此事涉及到宫内,找别的人她都不放心,唯有长公主对这些内侍们相对来说较为熟识,且长公主是女子,又有两个如珠似玉宠大的女儿,想必能够理解此事。 只是她去到长公主府上时,下人却告知长公主今日出门晚些才能归来。于是谢明月又在公主府上坐了片刻,待长公主回来后才言明此事。 “这顾家二房三房竟如此昏聩,”长公主闻言十分诧异,当即就有些恼怒。“这姓周的太监,宫里确实有一位比较张扬的,他是管内务的,平时不在御前行走,所以你不大知道。” 但再如何张扬,也不过是个奴才,在宫外设府,是主子赐的恩典,他却敢这般狐假虎威,一个无根的人,还敢染指这些良家女子! 因为前朝就是死于宦官专政,所以自本国开启,历代皇帝都十分重视宦官专权的问题,到了武帝这一代,更是将宦官打压得不行,没想到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是会有这等丑事。 长公主皱眉坐了片刻,朝鲜明月保证:“此事本宫也很不喜。你且放心,本宫这就派人去那姓周的府上,好生警告他,让他看清自己的位置!” 这宫内的无根之人被欺压长久,身体又有缺陷,时日长了,性子大多怪癖,长公主也没打算怀柔一个奴才,以她的命令去递话,那姓周的太监只会万分惶恐,不敢再进一步。 谢明月虽觉得长公主此法治标不治本,但短时间内想必也能解救几个良家女子,不然这姓周的弄不了顾宁,也总会转而折磨其他的女孩。 不过…… 说到底,还是那些女孩的家人利欲熏心,卖女求荣,否则一个阉人如何敢如此狂妄,甚至将手伸到官家门第去。 她当即跪下:“臣妇谢过长公主。” 长公主直接亲手将她拉起来,笑道:“你在我这儿如何还这般多礼?这些日子我也听皇后说了,她赏了你一盒膏药,你却又还回去一盒效果更好的,如今这宫里妃嫔们,是人人都用着你的香,成日的去皇后那儿请安磕头,就盼着从皇后那得一些新的药膏。” 武帝脾气不好,宫中的妃嫔们以往或多或少都曾挨过罚,细皮嫩肉的总会留下一些伤痕,一听说谢明月献给皇后的药膏连陈年旧疤都能祛除,各宫妃嫔们都铆足了劲,想要分一杯羹。 毕竟,没有哪个女子希望自己身上留有疤痕,承宠的妃嫔们更是将外表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谢明月抿嘴一笑。 这药膏的效果过于神奇,但材料难得,制作起来也颇费功夫。 她曾要与苟子涵一齐将此药送入宫中,苟子涵却洒脱的很,不愿冠以自己的名字,只将药方以及膏药的制作流程给了谢明月,让她尽管拿去使。 谢明月也不想白占他的,她送给皇后,是为了打通在宫中的关窍,也是为了获得自上而下的背书。 这药膏得了宫中娘娘的喜爱,她再在外开个铺子,售卖些药性稍逊的,但药材珍贵程度大大降低,价格也能优惠的,如此上下两条线,既有背景又有市场。 赚来的钱,按比例分给苟子涵,若苟子涵不要,她就拿去投在医者身上,做些善事,为他积德。 长公主也许就是单纯的感慨,但谢明月却不能单纯应付。 她当即对长公主道:“臣妇已准备在京中开设售卖此药膏的铺子,只不过卖的药效差一些,与献给贵人们的做了区分,如此这般,药膏的价格也能降下许多,足够百姓们使用,殿下疼我,我是知恩图报的,臣妇想请殿下做这铺子背后的人。” 意思是,请长公主撑腰,旁人问起来,铺子是长公主的,不过实际操心的人,自然还是她谢明月出,长公主只消出个名头,坐着收利钱就好。 长公主这般的人物,寻常人想要送礼都不得门路,谢明月这般,看似亏了,实则是大赚。 戚家的名头未必不够开铺子,但戚缙山的仇敌远比长公主多,长公主退居已久,深受武帝敬重,又没有乱七八糟的亲缘关系,最重要的是真心疼她,对谢明月和长公主来说,这是双赢。 闻言,长公主摇摇头,不是拒绝,而是:“本宫难道贪你那些利钱?你只管挂我的名号去做,这利钱不必给,权当这些年,我给你的压岁钱。” 谢明月的眼眶有些许微微湿润。 “殿下不要,臣妇便将这利钱拿去做善事,给您与两位郡主积福。” 她深深朝着长公主伏下身子,这次,却不是为了全任何礼仪,而是真心对长公主的疼爱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第255章 等母亲的伤势痊愈 见她情真意切,长公主也并未再加阻拦,而是也微微湿了眼眸,以手帕擦拭眼角。 “对了,你这药膏想必也给你母亲用过了?本宫听闻她身上伤痕颇重,如今可大好了?” 长公主微微沙哑着声音问道。 自驸马去后,她将两个女儿送到江南养病,自己常年忍受孤寂,习惯了将所有的悲伤情绪抛到脑后,强迫自己陷入平静,许久未曾这般动容。 “承蒙殿下关心,家母是最早试验这膏药的人,如今身上疤痕已除,脸上的疤,也大半快好了。” 谢明月重新坐回长公主身边,注重保养的长公主头上,也已有了丝丝缕缕的花白。 “那就好,待你母亲恢复,本宫再请你们来公主府赏花。” 长公主慈爱地看着谢明月,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 谢明月想到了什么,又道:“前些日子,臣妇同贺家三小姐通信,贺三小姐似乎在回京路上遇到了两位郡主,想必郡主们不日就要抵京了?” 她与贺兰芝那通信中,贺兰芝为了保平安,特意说了些自己路上的趣事,其中便有与寿安、康宁两位郡主相遇一事。 寿安、康宁与谢明月年岁相当,当初送去江南时,说的是养病,但戚缙山后来私下同谢明月说过一次,是当年驸马死因蹊跷,事后查出了一位仇家,秘密处置之后,长公主害怕是自己平日的跋扈引得驸马丧命,更怕此事暗中有武帝的推波助澜,这才将两位郡主送走,自己也收敛了性子,深居简出,淡出视线,算作退让。 谢明月原本不信武帝会如此对待长姐,但经历过许多事后,她看清了很多人,知晓人性都是复杂的,何况一国之主,必定无法容忍有位长公主在京气焰嚣张。 虽说此事没有定论,只是众说纷纭的猜疑,但谢明月权当此事就是如此,反正作为帝王,武帝本身必然不是一个纯真善良之人,她若真揣测了他,也就这样。 提及两个女儿,长公主的神色顿时飞扬起来,连眉梢都提了两分:“是啊,本来都该到了,可惜这场大雨,平白耽搁了些时日,本宫叫她们不要着急,宁愿多耽搁几日,也要以安全为重,这路滑泥泞的,必定要谨慎再谨慎。” 天下的母亲说起女儿都是一样的,谢明月见状,微微一笑,宽慰道:“殿下不必担忧,郡主们吉人自有天相,何况那雨也就下了一夜,如今恐怕路都干了。” “本宫就爱你这张嘴,不像其他人,总说些囫囵的废话。” 长公主闻言哈哈大笑,又命人摆了珍馐,要留谢明月一齐用饭。 “夫君要来接臣妇回家呢。” 谢明月很想陪长公主,但今日她与戚缙山说好了,总不好让戚缙山干等。 “这有何妨?叫戚太傅也一起用饭好了。” 长公主却很随和地挥袖。 “请戚太傅进来,本宫这府中成日死寂,你们小夫妻逗逗嘴,也好为这府里增添些生气。” 都这么说了,谢明月也不好再拒绝,正巧戚缙山的车架到了门外,她便叫人去请他进来。 说几句话的功夫,戚缙山便大步走来,今日他入东宫,穿的是常服,比之平日里,多了一份随性。 “今日沾了夫人的光,来公主殿下这儿打秋风。” 一见到长公主,他便说笑。 长公主也笑了:“确实,若你待明月不好,本宫是不会叫你踏足这里的。” 她对谢明月的偏爱显而易见,戚缙山却无半分被看轻的恼怒,而是得意笑道:“可见我与殿下都有一流的品味,知晓这世间什么才是值得爱的。” 一句话,说得谢明月脸红至极。 长公主则是又止不住地笑起来。 等饭时,长公主又看向谢明月:“寿安与康宁的婚事,是本宫如今的心腹大患,待她们回来,你带着她们,多结识些才俊。” 寿安与康宁郡主年岁与谢明月相当,如今已不是大姑娘,而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即便她们身份尊贵,想要嫁得如意,也并非易事。 长公主怕谢明月有压力,又解释道:“不是让你包办,只是她们俩每每说起此事,便是恨不得剃发做姑子的想法,本宫瞧你与戚太傅琴瑟相和,想让她们跟着沾沾喜气罢了。” 这话说得极为谦虚,谢明月当然只能接受:“没有的事,郡主们只是想多在您身边尽孝罢了,就像臣妇当年,提及出嫁也是万分不愿的,女孩儿都想留在母亲身边。” 一句话,说得长公主又有些泪眼汪汪。 她抹了抹泪,换了话题:“当年你们的事,倒是传得沸沸扬扬,本宫怎么听闻,当年你并不愿意?” 长公主是故意问的,若谢明月与戚缙山有何龃龉,她也好为她撑腰,趁机敲打。 谢明月与戚缙山对视一眼,难以说清其中过往,只好简略道:“此事说来,实在有些缘分,想必殿下也知晓,当年我那身世一事。” 她相信长公主,便将当年谢家做的事,包括戚修玉与谢晚晴两人的推波助澜,一并说了出来。 “谢家好大的胆子!” 长公主听罢,是直接怒发冲冠,罕见地竖起了眉头。 “本宫、还有京中这么多人,全都被谢长勋骗了!” 她看向谢明月,目光越发怜惜:“你如今将你母亲迎回来,这很好,只是姓谢的却还是当着官,与外室和私生子过着好日子,你难道甘心?” “自然是不甘心的。” 谢明月垂眸,轻声开口,她并不忌讳在长公主面前显露自己的真实心思。 “只是如今,臣妇还在等母亲的伤势痊愈。” 要旧事重提,顾清莹少不了要暴露人前,世人向来以貌取人,顾清莹若以之前那副样子出现,虽能博取同情,可更多的,会招来恶意的取笑与谩骂。 谢明月宁愿这一张好牌去除,也不愿用母亲的伤疤来作为底牌。 她们的底牌够多了,并不需要以伤害亲人为代价。 第256章 上门讨债 从长公主府中出来,谢明月与戚缙山回到侯府,发现府中气氛很是沉重,不少下人们脸色有异,到了吃饭的点,前院却漆黑一片,戚老爷子、戚老太太纷纷不见人影。 “老爷子与老太太呢?都不用饭了?” 谢明月问了一句,继续往院内走。 下人战战兢兢地垮着脸,瞥了戚缙山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开口。 “回大夫人,今日暖香阁的打手上门讨债,闹了一场,老头子与老太太都气着了,特意吩咐今日晚饭不用。” “讨债?” 闻言,谢明月第一反应便是,西苑那头是不是又有人作妖了。 暖香阁…… 她略一思忖,总觉得这地方有些耳熟,而后一想,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暖香阁不是那烟花之地吗? 下人低头:“是……是二爷,二爷许久夜不归府,总让人送银子去,前些日子,二房的下人们还帮着遮掩,可二爷要的银子数额越来越大,他们眼看遮不住了,直到讨债的上门,才让老爷子和老太太好生气了一回。” 居然是戚修玉! 谢明月闭了闭眼,脸上闪过一丝鄙夷。 才休掉永嘉县主,就流连烟花之地,此人的德行真是没个底。 怎么还未得花柳病死了,一了百了? 她不耐烦地叹了一声,一旁戚缙山却揽住她,继续朝着下人问:“他去了几日,都在做什么?” 他一开口,下人就吓得有些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戚缙山沉着一张脸,只一个眼光瞟来,下人就害得深吸一口冷气,哆哆嗦嗦的。 “大爷,小的只是负责前院打扫的,实在是不清楚二爷所作所为,小的这就将二房的下人叫来。” 他虽然胆小,但还算机灵。 戚缙山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又重新抬脚,往琼华院内走去。 “叫人到夫人的院里来。” 下人忙不迭走了,谢明月挑了挑眉,小碎步追到他身边,意识到自己脚步跨大了,戚缙山立马缓和下来。 直到她重新走到自己身前。 “夫君,你生气了?” 谢明月看着他的脸色,感觉到戚缙山周身的气息有些沉郁。 戚缙山面色稍霁,一把握住她的手,缓声道:“并未对那不孝子有任何波澜,只是觉得丢脸。” 戚修玉流连烟花之地,导致打手登府讨债,这种事情说出去是要惹得旁人会心一笑,交头接耳的,连带着弄脏的是整个侯府的颜面,让人怎能不气? 难怪老爷子与老太太连饭都不想吃了,这戚修玉真是越发不知死活,什么事该干,什么事不该干,全然不顾,只顾自己快活! 谢明月心中陡然多了个念头,但思绪流转片刻,又觉得这事不该操之过急,于是自己就先在心底打散了。 戚缙山有些动怒,到了琼华苑,他坐在院中,等待二房下人过来的时候,一下就喝了两杯茶,可见肝火旺盛。 谢明月见了,知道他心中也许有别的考量,也没有说话,只是陪坐在身边,防止他动怒伤身。 二房下人知道是戚缙山叫人,一个个都吓得不行,你推我搡的,最后还是由戚修玉原本的几个贴身下人打头,慢吞吞地来到了琼华院。 戚缙山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方才那路上报信的下人,此时站在身边,不待他重新开口,便将他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回大爷,二爷去了已有三四天,前两日还好,只是有些花楼里的酒钱需要付账,从第三日开始,二爷看上了楼中的一个姑娘,与旁人争相追捧,一掷千金,小的们原本想跟着劝慰,可二爷甚至不肯带小的去,如此两日,二房账上的银子就不够了。今日小的原本想着,若二爷还是不可回头,那便禀报给老太爷与老太太,可不曾想,还未到下午,暖香阁的打手就来了。” 说话的这小厮跟着戚修玉已久,谢明月认识他,是个比较麻利勤快的人,虽说也有些滑头的小聪明,但在大事上是不敢糊弄的。 他的话有八九成可信。 她看了一眼戚缙山,戚缙山微微靠在椅子上,以手支撑着腮,微垂的眼眸下,目光凝着一丝冷意,不知有何想法。 后面又问了几人。 二房的下人谁也没跟着戚修玉去过暖香阁,说来说去,还不如头一个小厮说得清楚。 戚缙山便招手让他们都退下。 谢明月瞧着他的脸色,总觉得有些凝重。 虽说戚修玉这事有些丢脸,但也不至于发愁到这种地步,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她屏退下人,将戚缙山拉到房中,关上门窗,问:“夫君怎么为此事如此忧愁?” 戚缙山皱紧眉头,缓缓呼出一口气,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面色复杂:“这暖香阁后面的人是七皇子。” 谢明月微微一怔,随即眉心一跳,忧心道:“难不成戚修玉他是被七皇子……” 戚缙山眉间浮现出一丝隐露,他冷斥道:“就怕这个蠢货看不清!” 如今整座侯府都同他一起站在太子这边,戚修玉贸然沉沦于花楼,无论这背后的七皇子是否在故意引他上钩,但他戚家人与七皇子是不宜产生纠葛的。 今日讨债的人已上了门,若戚修玉接着糊涂下去,还不知要在七皇子手上犯下什么事。 想必七皇子也十分乐意戚家这个送上门的把柄。 谢明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陡然夹紧眉头,忍不住撅起嘴:“这个没用的狗东西,除了惹祸就是闹事,他是不是克戚家的!” 若没有戚修玉这个玩意儿,戚家如今的声誉应当是十分响亮的。可戚修玉接连闹出各种事情,就是在带着整座侯府拖戚缙山的后腿! 她跳脚骂人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爱,戚缙山见了,轻笑一声,面色稍缓。 他握住她的手,眸光流转:“今日要对不起夫人了。” “怎么?”谢明月眉梢一挑,抬头望着他,笃定道,“你也要去暖香阁,是不是?”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不待他开口,谢明月就笑了:“你要去抓戚修玉,我也去。” 那暖香阁是烟花之地,不会让女子入内。 她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假扮个小公子与你一同前往,正好监督你,如此,你便不算对不得我了。” 戚缙山是没想到她脑瓜子转的这样快,一瞬间就连同去的借口都想好了,还是这等他根本无法拒绝的。 若他拒绝,岂不是证明了心中有鬼?且他们夫妻之间一贯是有事商量着来,那地方虽然乌烟瘴气,但谢明月想去长见识,戚缙山也并未阻拦。 只是笑着同她开玩笑:“你若扮作小公子,只怕旁人还以为我俩之间有断袖之癖。” 谢明月才不在乎这个。 她笑嘻嘻地挽住戚缙山的胳膊:“那戚大人声名不保,要换成我说一句对不住了。” 第257章 竞价花魁 拗不过她,戚缙山只好命人取来崭新的男装衣裳,片刻过后,他与谢明月换了一身较为浮夸华丽的衣服,打扮成了一对一起去花楼取乐的兄弟。 谢明月还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知晓此处繁华,却不知这京城中会有这样多的男子到此处来寻欢作乐。 这些人,是谁的父亲、又是谁的夫君、谁的儿子? “那不是翰林院的……” 一路上,她遇到好些平日社交场里冠冕堂皇之人,如今身在其中,却换了一副模样。 戚缙山笑而不语,只将她护在身边,让她好奇探看。 毕竟谢明月容貌太盛,即便扮作男子,瞧上去也是一名文雅的书生,再加上他身上的衣着也是温润富贵,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之感。 “小心些,此处龙蛇混杂,据传还有拍花子的出没,跟紧我。” 今日是个好天气,路上人多,戚缙山将她往身边拉了拉,谢明月也知道其中好坏,更是寸步不离地紧紧跟着他。 两人为了方便,没让侍卫与小厮跟着,只是暗中安排了随行两侧的暗卫,在人群中沉沉浮浮,跟着保护他们。 暖香阁中,肉林酒池、觥筹交错。 舞姬们身姿如蛇,在男人们的眼中穿行,直穿进心中。 戚修玉坐在二楼,有些呆愣地看着一楼舞台中央,那抹曼妙的身影不停地晃着,晃得他心头直痒。 那一日,他心中烦闷,从府中出来到暖香阁解闷,原本只是觉得此处令人放松,可过了两日,那香阁新来了一名花魁云娘,从不以面示人,每日只在舞台上跳两个时辰。 头一回见那花魁身姿,他便如同着了魔一般,心心念念都是那么身影。 其他男子也如同他一样,花魁虽只跳舞,可恩客们的捧场却一点不少。 这些日子,戚修玉为了博得头筹,常常红着眼睛一掷千金,成功在这暖香阁中成了捧着花魁的第一人。 老鸨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喜笑颜开。 今日却是这花魁开苞的日子,戚修玉知晓今日有人上府讨债,但他此时满脑子都是这花魁的身影,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就是一定要抢到云娘。 他静静凝视着那花魁隐藏在纱衣下的妙曼身姿,一会儿觉得从中看到了亡妻谢晚晴的身影,一会儿又觉得这女人有些像谢明月。 想到那个贱女人,戚修玉是恨得直咬牙。 可每每想到谢明月的脸,以及那身段,他的心中却又隐隐有着一丝邪火,想要将她狠狠摁在身下,让她再也无法露出那样鄙夷自己的神色。 一舞毕,蒙面的花魁施施然向众人鞠躬后,退入由字画组成的一面光墙。 四周烛火摇曳,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坐在其中,等待今日落幕。 老鸨扭着腰肢走到台前,笑的喜庆。 “各位公子,今日是我家姑娘云娘的第一回,能有哪位公子做得这个头一人,一亲芳泽,且看公子们对云娘的心意了。” 这次来的这个云娘,虽然架子大得很,可实在勾人,连脸都未露,便勾得这么多公子哥们神魂颠倒。 真是大赚! 她话音未落,京城有名的富商之子孙公子便大叫一声:“两千两!” 紧接着又有富贵之人叫板:“三千两!” 孙公子不甘示弱:“五千两。” 二楼厢房内有位不曾露面的客人,一直没有做声,此时却突然派小厮大喊道:“八千两!” 周围一片哗然。 要知道这京中所有楼阁的花魁各有各的特色,可从来没有一人的身价曾拍到过这样高。 在这云娘尚未出现之前,最高的也不过是五千两,这八千两要给的,可是现银!许多自诩一流的门第,一时间也无法拿出这样多的银子。 戚修玉望着那神秘的包房,一瞬间攥紧了手心。 那八千两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够掏腰包的范畴。 二房本就没钱,更何况永嘉在时,凡事都要用好的,二房账上的银子被她挥霍得所剩无几,这才导致他不过刚在暖香阁流连几日,讨债的打手就上了门。 八千两…… 他咬了咬牙,喝道:“九千两!” 这时,就连那巨商之子也不敢再开口了。 能在今日这样的特殊日子坐上二楼的人,手中不光有钱,背后的身份更是不可猜测,就算他能够掏出的银子远远多于九千两,可一介商贾,也是不敢得罪这些王侯伯爵的。 有些眼尖的,当即看清了戚修玉的面貌,互相交头接耳,言明他乃是顺清侯府的二公子。 大公子戚缙山的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顺清侯三字一出,一楼范畴内是无人敢与他相争了。 可二楼神秘厢房内没出声,却另有一边喊价。 “一万两。” 戚修玉目光如炬,顺着声音陡然望去,只见瑞王世子卫濂遥遥举着酒杯,朝他散漫而挑衅地笑了笑。 卫濂做了个口型: 废物。 戚修玉脑中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 “一万二千两!”他想也不想就开价。 今日就算是把整座侯府卖了,他也要夺得云娘的头一晚! 见他竟真的敢跟,卫濂又挑衅一笑,从容喊道:“一万五千两。” 和他争? 他瑞王府什么都不多,就是银子多! 一想到自己那蠢妹妹的下半生葬送到了戚修玉这样的蠢货身上,卫濂就心底来火。 他对卫婵未必感情多深,可是那毕竟是他的妹妹,瑞王严令他们帮助卫婵,卫濂好不容易被瑞王弄回来,自然也不敢造次。 可这不妨碍他看戚修玉不顺眼。 两人叫上了板。 这下子,老鸨喜笑颜开的脸色有些褪去,噔噔噔地跑上二楼。 就连她也看出来,这二位爷有些恩怨,叫起价来充满火气。 如今这价位已经大大超出了一个花魁本身的身价,这左一个瑞王府,右一个顺亲侯府,都是惹不得的。 在老鸨左右为难,准备上前劝解之际,戚修玉阴沉开口。 “两万两。” 他目光凶狠地盯着卫濂,卫濂听到两万两,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将手中酒杯丢开,做了个闭嘴的姿势,且伸出大拇指,朝着方才那神秘出价的厢房指去。 戚修玉起先还不解他的意思,正在他以为尘埃落定之时,那神秘厢房内竟然又出了价。 两万五千两! 这下子老鸨是真的慌了。 她先是跑到戚修玉这陪着笑道:“二爷,今日实在是没想到云娘竟得二爷如此厚爱,只是咱们和气生财,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二爷不如先请人回府问问?” 她这是在害怕戚修玉拿不出钱来。 不过老鸨心中也没有太过担忧,今日虽然上门讨债了,但侯府付钱却爽快,想必那戚大人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他贪昧的银子,又何止区区万两。 第258章 洗脚婢 听了那老鸨的话,戚修玉满肚子的怒火顿时有了发泄的地方。 他狠狠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大怒道:“爷是付不起银两的人吗你不打听打听,爷是哪个府上出来的!” 老鸨心惊胆战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满地狼藉,心中叫苦不迭。 脸上却还勉强挂着笑容:“哎哟,戚二爷,这金京中谁能不知道您误会啊!” 她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拼命地权衡着,终于想到了个折中的法子。 “戚二爷,”老鸨赔着笑道,“实在是,如今这云娘的身价已被您抬到天上去了,咱们这眼皮子浅的,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银子,一时乱了主意,说错了话,您莫要生气,不如您赏咱们个玉佩香囊什么的,稍后咱们拿去给云娘,就说是戚二爷疼她的。” 老鸨这一番话,说得戚修玉心中微微舒畅了一些。 “没见识的狗东西,拿去!” 他摸了摸身上,发现钱袋子、还有些值钱的金银饰物早在今早被拿出去抵了,此时唯有罗氏留给他的那块玉佩挂在胸前。 戚修玉想也不想,便将那玉佩扯下来,甩到老鸨怀中。 老鸨一瞧那玉佩便知不是凡品,再一看,那上面甚至还刻着戚修玉的名字! 于是心中暗喜,有了这等物件在,就算戚修玉要赖账,这侯府也不敢不认,否则戚家人在花楼一掷千金捧花魁,到头来却付不了账,这样的丑事可足以让戚缙山喝一壶了。 老鸨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瞥那恩客一直未曾露面的神秘厢房,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多谢戚二爷的赏赐。” 她收好玉佩,掩下眼中的贪婪,朝着戚修玉谄媚道:“以戚二爷如今的气派,今日这京城内想必无人敢与您争云娘了。” 戚修玉被她一番话捧得有些飘飘然。 他沉迷花楼,就是因为这些奴才说话好听,让人听了就浑身舒畅,那些过去不好的事情仿佛就能全部抛在脑后,再也记不起来。 “再给爷上一桌好酒好菜,爷就不信今晚夺不到头筹!” 眼见戚修玉又沉醉其中,老鸨掏出手帕遮住嘴,笑得花枝乱颤:“听见了吗还不快为戚二爷重新上菜上酒!” 她掐着嗓子吩咐一旁的丫鬟们,随后朝着戚修玉微微弯腰:“那咱们就不打扰戚二爷的雅兴了。” “滚。”戚修玉的目光重新投到一楼的那抹剪影上。 老鸨见状,转身朝着二楼另一边那神秘的厢房内走去。 待走入房内,她满眼的轻浮退去,换上了毕恭毕敬的庄重神色。 “奴婢见过主子、将军。” 只见厢房内,两名年轻男子正在对弈。 左边的公子白衣胜雪,一件洁白的大氅披在肩头,衬得那绝世容颜如琢如磨。 另一侧,着百字福纹衫的七皇子笑得运筹帷幄。 老鸨进来,他头也不抬,道:“那蠢货可上套” 老鸨立刻笑道:“主子果然料事如神,那戚修玉见了云娘的剪影,就如同着了魔一般,再加上盛给他的酒里都放了助兴药,如今他脑子里恐怕除了云娘,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七皇子闻言,拊掌大笑,看向棋盘对面的白衣公子。 “谢将军,你好大的本领,只是我竟不知,这戚修玉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那白衣公子正是谢傅轩。 谢傅轩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着黑棋落下一子。 “七皇子谬赞。”他淡声开口,眼也不抬,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戚家所有的人,不都是我与七皇子的敌人吗” 七皇子闻言但笑不语,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深究。 谢傅轩其人城府之深,远非外人所见那样,他嘴上说的是为他对付戚家,可实际上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他也看不透。 不过太子有戚缙山,他这边来一个谢傅轩,也是正好。 七皇子没再深究,只是懒洋洋地要一旁的小厮继续加价。 今日的目的,便是要引着戚修玉欠下巨款,令戚家脸上无光,变成一块打在太子脸上的丑陋补丁。 几轮叫价过后,云娘的身价已飙升至三万银两。 神秘厢房内终于不再继续,戚修玉如愿以三万两的银两拍下了云娘的第一夜。 暖香阁内喝彩声鹊起,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来引着戚修玉进入一处绣房。 而在绣房外,走廊的隐蔽处,一个匆匆走过的洗脚婢看到戚修玉被人醉醺醺地扶入绣房中,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诧。 她端着脚盆走进绣房,一旁伺候的丫鬟见了,连忙使唤她:“还不快过来为戚二爷捏脚,动作快些,待会儿云娘来了这房内,咱们都得退下。” 洗脚婢端着脚盆走过去,默不作声地蹲下,跪在地上,将醉醺醺的戚修玉的脚从鞋中拿出来,脱下袜子后泡入脚盆中。 戚修玉本就醉酒,眼前朦胧一片,神志更是泥泞不堪。 脚一泡入水中,他便飞快地向前踹去,踹翻了满盆子水。 “拿这么热的水给爷洗脚,想烫死爷吗都给爷滚!” 丫鬟们被吓了一跳,洗脚婢更是被一盆水淋得浑身湿透。她再也忍不住,愤恨地抬眼盯着戚修玉。 卫婵那张脸赫然露在戚修玉面前,可戚修玉醉得太过,对她那张脸没有任何反应。 “还不快滚,当心惹了戚二爷生气,妈妈将你关上一个月。” 丫鬟连忙将卫婵轰出去。 今晚这戚二爷就是楼中最大的主顾,老鸨也吩咐过要对他言听计从,将他哄得找不着北最好。 卫婵拎着脚盆走到外面,狠狠喘了一口气。 她攥住走廊上的栏杆,心中的不甘与怨恨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戚修玉…… 她刚才都听见了,他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竟豪掷三万两白银! 可她如今却失去一切,被骗到这暖香阁中,因为不甘忍受在那些猪猡般的恩客身下辗转,于是只能沦为一个洗脚婢,这一辈子恐怕都无法重见天日。 卫婵恨极了。 凭什么倒霉的是她,戚修玉却还能这般风风光光的花天酒地 就在她出神的瞬间,一群人簇拥着那神秘的云娘缓缓走了上来。 云娘蒙着脸,在路过卫婵的瞬间,卫婵不甘心地认真盯着她,看到了云娘被微风微微掀开的面纱下,与谢明月有半分相似的面孔。 第259章 故人重逢 戚修玉半躺在床上,只听得一阵有些嘈杂的喧哗。 随后,绣房的门开了又关,一股香风飘入,他忍不住睁开眼,用力地向门口望去。 隔着珠帘,一道窈窕的身影将所有的喧嚣隔在门外,关上门后,转身朝着他婀娜多姿地走来。 他狠狠喘了一口气,跌跌撞撞起身下床,乱胡乱拨开珠帘,朝着那抹身影扑去。 “云娘,心肝,宝贝,可叫我一番好等!” 云娘看着面前醉醺醺的男人,一双美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将仇恨遮掩进心底,温柔地上前接住踉跄着的戚修玉,柔声开口。 “戚二爷。” 这一道呼声简直酥麻了戚修玉的心,浑浑噩噩中,他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此时酒气冲天,欲火焚身,眼前的女子一点点焚烧着他的理智,令他来不及多想,便猴急地上前搂住了那女子,一把扯开她面前的面纱,想要一亲这天女的芳颜。 只是扯开面纱,在朦胧中看清那女子的面孔后,戚修玉浑身的火立刻犹如被浇了一盆冰水一般,瞬间降了下去。 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松开女子,踉跄着往后退去,直到背部撞上身后的多宝格,传来尖锐的痛,令他神志清醒。 看着那女子盈盈的笑意,戚修玉再也忍不住,一张脸刷地变为惨白,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着她,吓得声音变了调。 “死、死人复活!” 只见那云娘褪下了面纱,面纱底下赫然是一张谢晚晴的脸。 云娘,也就是谢晚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温温柔柔地笑着,一步一步朝着戚修玉走去。 天知道她被昔日的兄长抓去后,到底遭受了怎样一番折磨。 如今的她,过去作为谢家嫡女与戚家妇的记忆已经变得十分遥远,谢晚晴这个名字更是再也挑不起她心中的半点波澜。 经过谢傅轩的训练之后,她只是他手上的一名棋子云娘,与过去再无干系。 “戚二爷,您怎么了”云娘的嗓音娇嫩得能滴出水来,浑身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与过去自持高雅的谢晚晴大不相同。 戚修玉狠狠地靠着博古架,慌张开口:“你别过来!”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云娘,待到看到云娘耳朵后的那颗痣后,戚修玉心中万分确信,此人就是谢晚晴。 “你没死”他浑身的酒意都散了个遍,不可置信地开口,“可当初我们明明在山下找到了你的尸首……” 话说到一半,戚修玉的声音就软了下去。 是,当初是寻到了谢晚晴的尸首。 可尸体摔得全身骨头都断了,整张脸都被划花,除了身上的衣饰以外,根本辨不清原来的面目,他也没有仔细看过,便草草下了葬。 如今想来,恐怕当时就有人用其他的尸体替换了谢晚晴,将她救走了。 这一瞬间,戚修玉的心底是又惊又怕,却还带着隐隐一丝喜悦:“晚晴,真的是你,你没死!” 谢晚晴面无波澜,只是微笑:“戚二爷,奴家名为云娘。” 戚修玉的满心欢喜陡然沉了下去。 他端详着谢晚晴,发现她如今肌肤晶莹剔透,虽然相貌与之前相同,可气质却浑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想必这段日子她被人救走,也有一番造化。 他抓住谢晚晴的手:“既然你不愿承认过去的日子,那我就唤你云娘。” “一定是天意让我又重新遇见了你。” 他原本还在心疼那拍下云娘的三万两银子,可如今见到谢晚晴的脸,戚修玉便觉得即便是花下三十万拍下她,也是值得的。 原先他恨透了谢晚晴,可如今再一见到她,他心中竟全是故人相逢的喜悦。 “这些日子,谁救了你你又去了哪儿”他抓住谢晚晴的手问个不停。 谢晚晴却避而不答,只是柔柔地施展着浑身媚意,将他往床榻上引去。 “戚二爷,春宵一刻值千金,您确定要与云娘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吗” 谢晚晴脱下身上穿着的外衣,戚修玉陡然屏住了呼吸。 她的里面竟然只穿了一件火红的纱衣。 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他顿时双目充血,气息有些不稳当。 “好,我不说了,这天大的缘分,你我一定要珍惜!” 不管谢晚晴到底经历了什么,如今她在他怀中,戚修玉别无他想,只想将她狠狠占有。 楼下大厅内,乔装打扮的戚缙山与谢明月正找到暖香阁的老鸨,进行逼问。 “三万两银子。” 得知戚修玉最终拍下云娘的银子数目,谢明月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三万两不多,可如今,戚修玉已然是一个穷光蛋,他自己是一个子也掏不出来的,这三万两,最后一定是要侯府帮他擦屁股。 戚缙山周身的气息陡然低沉下去,老鸨虽然害怕,但她仗着身后是七皇子,也并无太大惧意。 她甩着手帕,尖声笑起来:“戚大人,如今二爷正在楼上与云娘共度春宵呢,您来得正好,不如为二爷将这三万两银子结了。” 戚缙山闻言冷笑一声,眉目冷凝下来。 他的俸禄拿来供戚修玉嫖娼 可笑。 他并未接老鸨的话,而是直接打了个响指,一旁潜着的暗卫们便突然现身。 “上去把那个混账揪下来。” 戚缙山沉声吩咐,对上老鸨略显慌张的神色,蓦然开口:“全都拿下!” 一声令下,暖香阁大门口突然整齐地跑进来一队官兵,迎着惊慌失措的恩客与妓子们,飞快地将大门关闭禁封,将所有的阁中之人都控制了起来。 老鸨这下是真慌了,她大叫道:“戚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咱们这是正当经营,总不能拿不出银子便滥用私权” 话落,戚缙山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射向她。 “暖香阁私藏芙蓉膏,你有何辩解” 谢明月这才惊觉,戚缙山前来并非一时兴起,他早已掌握了这暖香阁的把柄,因此他们今日就不算被动。 他一开口,老鸨的神色瞬间变了一变,又赶紧堆笑道:“都是误会,戚大人都是误会呀!” 他满脸横肉的脸庞抽了抽,咬了咬牙道:“今日正巧主子在此,戚大人不若随奴家上楼与主子见上一面” 第260章 芙蓉膏 “不必。” 戚缙山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那老鸨一眼。 这暖香阁的背景,他摸得一清二楚,何必再去见那七皇子,自寻烦恼? 此次派兵过来查处,理由再正当不过,七皇子只要没昏头,就不可能敢来与他对峙。 待看到戚修玉被人揪着,蔫头蔫脑地带下二楼,戚缙山敛起眉目,护住谢明月。 “这阁内上下,俱都带回审问。” 说罢,也不顾老鸨在身后哭天抢地,便径直踏出了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暖香阁外,各处花楼也是惊惧交加,看着那些整齐一划的官兵们,生怕下一个进来的就是自家,都是收敛的收敛,关门的关门,一时间,整条烟花之巷萧条不少。 戚修玉面色酡红,还在恼怒挣扎:“戚缙山,你这狗官,老子睡女人,也要你管?” 他看着那些肃穆的官兵们,嗤笑一声,十分不屑地伸出手指着戚缙山怀中的谢明月。 “你还跟着来,一点没有个妇人样子,瞧瞧,不过就是为了我,就这样大动干戈,怎么,我是你们爹?” 谢明月面容微微一沉,弯唇道:“夫君,二房仆从说得果然不错,他这是疯了。” 戚缙山冷哂一声,目光锐利地射向戚修玉:“会给自己长脸,不过,照你这意思,是暖香阁内查出私藏芙蓉膏一事,与你相干了?” 芙蓉膏是南国传入的,成瘾性极强,染上后人便废了,前朝最后国力衰微,便是宦官专权,以及芙蓉膏肆掠所致,是以如今国家境内,严查芙蓉膏及其伴生之物,这暖香阁内查出芙蓉膏,可算是一桩极为严重之事。 戚修玉闻言,顿时白了脸。 “你、你胡扯什么!” 他磕磕巴巴道。 “什么芙蓉膏?我不知道!” 他也确实不知道,泡在暖香阁里,只是为了…… 为了云娘啊…… 那一瞬间,戚修玉骨子里突然泛起一阵极其细微的瘙痒,害得他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戚缙山静静地看着他,吩咐:“来人,查。” “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戚修玉剧烈地挣扎起来,癞皮狗一样往地上赖着。 “我只是为了云娘,你们还不知道,晚晴她没死!她就是云娘!她没死!我要重迎她入门!”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谢明月听见后愣了一下,随即同戚缙山对视一眼,看见他眸色流转,似乎也并不知晓这个消息。 “没死?” 她皱起眉头。 当初那具尸首被寻到时,戚缙山便觉得脸画成那般,有些不对劲,但事后查过,却没什么破绽,一应踪迹都是正常。 如今这惊天炸雷炸响,证明了戚缙山当初的直觉果然没错! 谢晚晴竟然真的被人救走了。 “谁干的?” 她瞧着戚修玉那放浪形骸的样子,戚修玉看着一旁官兵端来一碗测验芙蓉膏的茶,忍不住咬牙切齿。 “我也不知,也许她滚落山崖,遇到了好人,救了她一命,总之,我的发妻没死!枫儿的母亲没死!” 他原先觉得自己又成为了孤家寡人,且还有个不大讨人喜爱的孩子,可现在,谢晚晴的出现又给了他希望,让他觉得,自己还能回到当初做世子时,幸福美满的模样。 “灌茶。” 见他没用,戚缙山毫不留情地下令,官兵当即将茶灌入戚修玉口中,捏着他的下巴,令他强行漱口。 漱了几下,再吐出茶水,只见那水中飘着丝丝缕缕的墨色,间或有一股异香。 “大人,二公子必定服用了芙蓉膏无疑。” 官兵上前一步,朝戚缙山躬身。 戚修玉顿时大怒:“我没有!你们冤枉!” 戚缙山微一挑眉,似乎并不吃惊。 谢明月怜悯地看着他:“你觉得没有,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暖香阁是七皇子的,你身为戚家人,到此处流连忘返,他会不会趁机为你使些绊子,给戚家抹黑?你敢肯定,你喝的酒、吃的菜,闻的香,都无异样?” 这烟花之地的门道深得很,暖香阁火爆如斯,明明排场、姑娘们皆不算顶尖,却有股令客人流连忘返的奇力,这也是令戚缙山最初下手探查的原因。 戚修玉也不是傻子,听完谢明月的话,心底已经有了底,想必自己从踏入这里开始,就被盯上了。 “我不知道这是七皇子的地方,”他白着脸,想到之前一桩查出沾染芙蓉膏的案子,顿时失了胆气,“大哥、我是被他们害的,他们害我,不正是因为你吗?救救我!” 说着,他便跪了下来,若非两只胳膊有官兵们拿着,还要作势磕头。 果然疯了。 戚缙山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沉默半晌后,冷声道:“此人吸食芙蓉膏,带走。” 这便是要同方才暖香阁内那些人一起,先关去审问了。 戚修玉顿时大哭起来,一边被带走,一边口中还念着什么谢晚晴、冤枉之类的话。 这闹剧总算是告一段落,谢明月以为戚缙山这就要离开去办公务,谁知他却将自己送上侍卫们驾来的马车。 “抓了这么些人,你不去……” 她微微一惊,今日这事,算是以小牵大,更是直接扯上了七皇子,戚缙山不亲自盯着么? 戚缙山看着她扮成小公子的模样,多了份英气,少了份娇艳,却别有一番风情。 他忍不住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贴着她,黏黏糊糊道:“自是要去的,只不过有件事,我要先同你交代,今夜就必须办了。” “何事?” 谢明月看着他,什么事有这样着急? 戚缙山眸色微暗,附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谢明月美眸微睁,随即神色恢复如初。 竟同她想到一处去了。 戚缙山说完,微微后仰身子,抚摸着她的鬓角。 “可有困难,若是觉得难,我便让玉江同你一道。” 玉江是他的人,有玉江在,府中长辈也不会太过刁难。 谢明月微微一笑,眸色明亮。 “这有何难?”她主动凑过去,给了戚缙山一个拥抱,“夫君放心去,我这就回去办。” 她等这一天,可真是等了太久了! 第261章 分家 与谢明月分开后,戚缙山直接跨上金河牵来的马,去向大理寺。 一路上,他同副手吩咐:“谢晚晴的事,再去查。” 副手早已冷汗涔涔,当初大人生疑,还是他亲自带人去查的,查了个没毛病,如今死人却复活了,这可真是打他的脸。 他当即一挺腰身,严肃应承:“是,下官遵命!” 戚缙山望着天上的缺月,今日无风,可这京城的时局,却要被大大搅动了。 能否拉下七皇子,就看如今。 …… 谢明月坐在马车上,正凝神思考方才与戚缙山商议之事,突然一道微不可察的风声响起,她下意识往后一仰,只见一道十分细小的竹筒突然穿透了马车的窗纱,直直落入她怀中。 “谁?” 她浑身一悚,立刻捂住口鼻,害怕这竹筒内有密药。 谢明月的声音惊动了外头的侍卫,侍卫当即停下马车。 “夫人,可有吩咐?” “开门,”谢明月冷着嗓音探出脑袋,此时已经宵禁,除了他们有特许,街上空荡荡的,再无其他人影。 “方才,有人将此物射入马车中。” 她指着落到地上的竹筒。 侍卫此时也看到了窗纱上的洞,脸色顿时大变。 他们这一行,都是大人特意挑选了保护夫人的,可这个洞何时有的?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属下失职!” 侍卫们当即四散开来,去周围搜寻踪迹,剩下的跪在谢明月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们的身手我知晓,想必这射出竹筒之人,身手十分高超。” 谢明月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惊悚,侍卫小心翼翼打开竹筒,里面没有什么暗器迷药,只有一张纸条。 纸条自己遒劲有力,透着一股金戈之感,但谢明月并不认识这字迹。 侍卫将纸条呈给她看,谢明月看着看着,面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一首情诗?” 她看着那甜腻腻的话,只觉得有些反胃。 此人身手高超,大费周章地朝她射来竹筒,就为了传递一首情诗…… 侍卫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怪异。 他们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 莫非这是大人的哪位情敌所为? “好了,”谢明月急着回府办事,既然这次情况不险,她便暂时撇在一边,“你们留一些人去同大爷禀报这事,另外送我回府。” 她重新坐上马车,看着窗外夜色,攥紧了手心的纸条。 谢晚晴死而复活,背后之人甚至骗过了戚缙山,这一切会同这突然出现的纸条有关么? 谢明月将纸条收好,打算等戚缙山回府后,再一起商量。 回到侯府,谢明月一下马车,就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夫人只怕着凉了。” 早已接到消息等候的元白上前,连忙为她披上斗篷。 谢明月笑了笑,将斗篷推开:“多热的天,哪里还会着凉。” 她眼皮跳了跳,想到接下来要提的事,又无奈地笑了笑。 “去请老爷子与老太太来前厅,就说有关乎侯府前途的要事。” 连身上的衣服也来不及换,谢明月便坐到了前厅。 元白吃了一惊:“夫人,这个点,想必两位长辈已经歇下了。” 谢明月摇头:“只要没死,就得起来,还有西苑的三房人,都请来。” 元白眼看这样,一定是出了大事,也不再多说一句话,连忙转身去请人。 夜里被从被窝里挖出来,戚家人全都怨气冲天,老爷子与老太太首当其冲,看见谢明月这穿着男装的模样,顿时大怒。 “大晚上的,你不在府中睡觉,穿成这副鬼样子,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本来已经睡下了,如今看着谢明月就来气。 西苑的人也陆续到来,各个睡眼惺忪,颇有怨念。 “明月,你这是折腾些什么?如今叔叔婶婶们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般。” 二房金氏心直口快,也跟着开口。 谢明月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神色冷凝肃穆。 “既然人到了,那我便直说。” 她走到上首,面对戚家人的不善目光,严肃开口。 “戚修玉受人引诱,犯下大错,此事牵连到侯府,夫君同我商议过后,认为需得侯府连夜做下决定,即刻分家。” “分家?” 金氏当即尖叫了一声。 这二字一出,不仅两位老人神色大变,西苑的三房人亦是面色古怪。 “不行,好端端的,分什么家!” 戚老太太当即开口,夹紧眉心瞪着谢明月。 “修玉不过就是不懂事顽皮一些,多花些银子,侯府还兜得住,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大房吗?他有今日,也有你们逼迫的缘故,难道就因为他今日欠了些债,你们就狠心要分家?” “孝悌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戚老爷子也忍不住骂她。 以往他还觉得这大房媳妇是个好的,没想法如今竟撺掇着自己的大孙子分家! “你们父亲还未死,分什么分?” 西苑几人更是心急如焚。 顺清侯虽与其他几房分了家,但他做大哥的照顾小辈照顾惯了,如今还是将剩下三方人搂在一处,花销也都补贴,如今若再分一次,戚缙山和谢明月所在的大房恐怕不会再给他们这般体面。 “对啊,你们大房,未免太过自私!” 谢明月早已料到如今情景,难怪戚缙山要担忧她,这戚家人,就是一窝豺狼,听见她说戚修玉犯下大错,一丝也不关心,却只关系自己是否还能吃到家族利益。 她冷笑一声,也不再客气。 “戚修玉惹上了芙蓉膏的官司。” 一句话,厅内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静了一静。 芙蓉膏此物,戚家人自然都知晓其利害,只是…… “他如何敢沾染这些?”戚老太太皱紧眉头,颤巍巍问道,“修玉不敢的,只怕是被人蒙骗了,有缙山在,大理寺还有人敢动他不成?他是你们的弟弟,你们该救他,而不是说什么分家!” 溺爱至此,谢明月对戚老太太真是无话可说。 “如今侯府是个什么站位,老太太不清楚?此事牵连到了七皇子,今日大爷已连夜至大理寺查办此案,却仍旧无法放心。” 她盯着戚老太太,面色肃静。 “所以我才穿着这身不伦不类的衣裳赶回来,又趁夜也要将戚家人聚在此处,就是为了争夺时辰,在此案定下之前,将戚修玉与侯府分隔开来,将侯府,从这血雨腥风中,摘出来!” 话落,厅外便传来了斩钉截铁的一声。 “分!” 众人回头望去,脸色一时纷呈。 第262章 诱饵 只见顺清侯身上还穿着寺庙里清修的粗布衣裳,手上挂一串佛珠,就这么伫立在大门前。 “侯爷回来了。” 看见儿子,戚老太太想到之前自己被勒令过的情形的,连忙讪讪收起了满脸狠毒。 戚老爷子也吃了一惊,但他还是拿出长辈的架势。 “怎能轻易分家?老在而分家,是宗族衰落之始!” 谢明月轻笑一声,毫不客气道:“若不分,也不必等了,今夜侯府就将衰亡。” “你这是咒侯府!” 西苑的女眷们立刻大声叫嚣起来。 “谢明月,你未免太过嚣张了,这侯府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闭嘴!” 顺清侯狠狠呵斥一声,大步跨上前来,目光扫在西苑一行人身上。 谢明月看着公爹身影,再一次佩服戚缙山走一步而想十步。 他不过是同她像是闲聊一般提及戚修玉,背后却已经安排布置了这样大的局。 就连远在护国寺山上的顺清侯,也提早连夜派人去请了。 这一上一下,花费的功夫可不少。 “分家。” 顺清侯神色阴鸷,二话不说,负手立在戚家人面前,斩钉截铁。 “可……大哥……” 二老爷还想说什么,顺清侯一个冷漠的眼神投过去。 “这般舍不得戚修玉,你去做他的爹好了。” 他看向戚老爷子,神色微微一缓。 “此事毋庸置疑,今夜必须分家,待芙蓉膏一案查明,若侯府未与这不肖子分开,整个侯府,必遭大难。” 顺清侯自接了上山递的话,整个人便睡意全无,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便匆匆趁夜下山,回来主持分家。 “族老已在外等候,现在就分!” 看到谢明月一人力敌整屋人,他心底叹了一口气。 整个戚家,竟不如一外人想得通透明白。 纵使其他人再有怨言,可顺清侯发话了,也只能照做。 族老们很快入内,香案族谱均已备好,只戚修玉人不在此,但事态紧急,顺清侯道:“不分,就等着和他一起下狱。” 谢明月已经安静坐在一边,分家开始,她的事情差不多就做完了,剩下的,无非就是…… “明月啊,刚才祖母一心担忧侯府,说话重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戚老太太腆着脸来了。 老太太年纪不小,涉及到自身的事时,脑子转得倒快。 她与戚老爷子原本就是跟着顺清侯的,如今戚缙山与戚修玉分家,顺清侯自然要跟着戚缙山,那他们,也得跟着大房。 分了家,以后谢明月还真是整个家她说了算,戚老太太这时才惊觉,自己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没留下一点后路。 谢明月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默默喝茶不说话。 戚老太太面色讪讪,被戚老爷子瞪着,又继续卖力卖好。 “缙山是有出息的,我就知道,他从小就是家中最聪明的孩子……” “老太太,夫君小时候,还未入侯府大门呢。” 谢明月打断她的话,轻轻笑了一声。 戚老太太顿时脸色通红。 “人老了,不中用了,忘了他在外受过苦,不过在我心中,他与修玉都是一样的……” “可别,”谢明月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戚修玉私通奴仆、狎玩妓子,还吸食芙蓉膏,夫君何德何能,敢与曾经的世子相提并论?” 将戚缙山与戚修玉放在一起,听了就犯恶心! 戚老太太一顿,朝戚老爷子偷投去求救的眼神。 这还让她怎么说? 大房媳妇恨死他们了,他们分去大房,恐怕也难有好日子过。 戚老爷子暗暗叹了口气,拨开妻子:“明月,你是个明事理的,往后戚家重担,定是你与缙山来扛了,如今戚家只剩缙山一个,我们做长辈的,定然全力托举你们,这世子之位,也定会留给你们的孩子。” 他不像戚老太太那样赤裸,只是点明大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舍掉他们这些长辈。 否则,戚缙山的官便不要做了,这京中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谢明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没想从此就与戚缙山两人逍遥快活,作为侯府宗妇,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并非有何大逆不道的想法,只不过,夫君官职在身,平日分身乏术,我也一心照顾夫君,往后这府中一切,若按安排好的来,才叫顺心。” 戚老太太这才灵光了一回,连忙抢道:“放心,你且放心,我们老了,能干什么?往后自是府中原本如何,以后还是如何,这一点,你不消操心,照顾好缙山才是最主要的。” 说到最后,她死性不改,又忍不住补充道:“当然了,这大房总得有个继承人,你们若实在不愿生,去远方亲戚那找个好苗子抱回来也成……” “胡闹!” 戚老爷子眼看又要惹恼谢明月,赶紧喝止了妻子。 “想这些远做什么,缙山与明月好端端的,我瞧你真是白饭吃多了,管住自己院里的一亩三分地就成!” 远处,族老们已经将二房一脉从家谱中分出来,二房的一应奴仆也全都脸色灰败地站在一边,顺清侯最终未下死手,虽然亲手将二儿子分了出去,但还是留了一栋京中位置尚可的宅院给他,另有庄子两座,从公中取了银两若干,不说大富大贵,平日吃穿用度,总没问题。 说是分家,还不就是驱逐,只不过说出去,名声好听些。 谢明月自认,这算是仁至义尽了。 此次芙蓉膏一事,谁也料不准武帝的反应,更不知刘贵妃与刘家的动静,若不斩断大房与戚修玉之间的联系,往后后患无穷。 她方才坐下来细想,这才想明之前戚缙山让她留戚修玉一命的原因。 戚修玉便是一个饵,勾得七皇子按捺不住对戚家出手,太子一派才好反击。 他恶事做尽,如今看着戚修玉的名字被剔除出戚家族谱,谢明月的心底终于有种哀意宣泄之感。 很快了,戚修玉的报应很快就要到了。 她与母亲这十年来的冤屈与苦难,终将在他们的消亡下,慢慢归于平静。 第263章 颓势已显 正出神,身边突然坐下一道身影。 谢明月倏然抬眸,眼中迸出惊喜之色。 “你怎么回来了?” 戚缙山在她身侧,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靠在自己身前,微微一笑。 “还是不放心,故回来瞧瞧。” 他早已同族老与顺清侯打了招呼,如今明眼人都知道,往后戚家就只有戚缙山这一脉尊贵了,自然对他更加恭敬。 谢明月闻到戚缙山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深知今日之事凶险。 他往常再如何,都是更衣沐浴之后再回来见她,断不会让她闻到半点这生冷味道。 只是戚缙山太忙,只是坐在家中,随从便不断进出,时不时有要事寻他。 最后他没办法了,再加上分家快要结束,只能有些不舍地叮嘱了下人,命她们照顾好谢明月,这才离开。 待他走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方才大气不敢出一声的西苑人,更是纷纷上前,同谢明月套近乎。 “二婶、三婶,你们不必如此。” 面对金氏和马氏带着试探的赔笑,谢明月面色淡然。 “虽说西苑是父亲分给叔叔婶婶们,一同团圆的地方,不过还是那句话,如今既然分家,那便全都好好理一理,归大房的,大房自然会管,不归的……我左右越不过大爷,叔叔婶婶有何意思,不如去同大爷说清。” 西苑是顺清侯想要彰显兄弟情深的地方,可她谢明月并不想要管这多出来的一摊子事,家都分了两轮,还想靠着侯府大房吃喝,西苑未免太不地道。 这话一出,金氏的脸顿时气红了。 “什么意思?要将咱们三房人赶走么?” 她站起来,想到自己那还在军营里受苦的儿子,顿时眼冒泪花,声音变了个哭调。 “这西苑,也是住了好些年的地方,闭上眼都会走的,如今你说话算话了,就、就如此冷血无情,不认这些亲戚了?” 马氏性情不如金氏泼辣,但也颇有微词,跟着附和:“是啊,我们可是你的亲叔婶啊,还有弟弟妹妹们,将来都是助力,一大家子,心要往一处使。” 谢明月嘴边噙着一抹笑,眼底冰冷。 “怎么?是当年分家分了个假的?二房三房没分到田宅庄铺么?离了大房这一脉,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鸠占鹊巢占久了,还真把巢穴认成自己的了吗?” 她直接去喊族老。 “请太公留步,不如再翻出当年的分家册子瞧瞧,这西苑是不是大房的地方。” 西苑自然是大房的地方,只是升米恩斗米仇,二房三房住久了,早就当成了自己的地。 族老半夜被弄来分家,本就有些不悦,闻言板正地对金氏训斥道:“原本便是侯爷对弟弟妹妹们可怜,这才允一大家子分家不分居,你们倒好,还真准备赖一辈子?” 二老爷连忙去看顺清侯的脸色,顺清侯垂着眼睛不吭声,虽然脸色说不上好看,却也没有阻止。 早先戚缙山便私下同他看过府中的账册,西苑那边,常年偷奸耍滑,吃拿公中,造成公中账上常年缺银,他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侯府的主事人就要换了,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顺清侯更是只想摆脱这些,清静清静,然后娶个续弦,生个儿子。 毕竟大儿子凉薄,他虽能预见晚年安稳,但一定不会儿孙环绕。 现在大房要干什么,顺清侯不想管,也不想再过问! 顺清侯不做声,那就是默许了,金氏被族老一顿呵斥,也不敢再说什么,最后,倒是灰溜溜地回了西苑,在商定的日子前,准备收拾东西搬走。 折腾一夜,二房的物什被连夜搬出侯府,连同戚修玉此人,再也不会在顺清侯府中得见。 谢明月回到院里,梧桐和元白喜气洋洋:“恭喜夫人,往后这宅院中,再也没人能扰夫人清静了。” 这讨人厌的一去,整座侯府就剩下几个主子,顿时安静许多。 谢明月一边褪去装扮,一边倦倦地打了个哈欠。 “时局未稳,谈清静还太早,快梳洗了歇下,若大爷回来,记得叫我。” 戚缙山今夜是不会再回了,她草草梳洗干净,一头栽进了梦乡。 …… 接连几日,戚缙山几乎住在大理寺中,谢明月唯有夜里迷迷糊糊能够感受到他在身侧陪伴些许,一睁眼,便又见不到人。 听说这一次芙蓉膏连牵出不少官员,加之漕河惨案还未结,一时间,京城可谓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一日,谢明月正靠在榻上午睡,突觉身前一凉,她下意识睁眼,看见戚缙山红着双目,有些胡子拉碴地坐在自己身边。 “回来了?” 她心底闪过一阵心疼,抚上他的侧脸。 “这些日子,一个整觉都未睡?” 她还未见过他这般憔悴模样。 “暂且告一段落。” 戚缙山将脸埋在她侧颊,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充斥着淡淡的倦意。 “审了九江巡抚,此事闹得有些久。” 竟连九江巡抚都牵连其中? 谢明月悚然一惊,环住他的身体,让他放松靠在自己肩上。 “那……时局可是……” 她轻声问道,这一局,不知谁赢了。 戚缙山收紧手臂:“七皇子被削去官职,禁足六月。” 短短一句话,令谢明月的心陡然跳动起来。 这半年,足够太子一党收服人心了。 这一次冒进,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太子一派赢来兵不刃血的胜利,且芙蓉膏害了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若再暗中风靡,后果不堪设想,此事本就是七皇子伤了天和,这一案办结,也算是为民除害。 “夫君,你真是好样的。” 谢明月紧紧拥住戚缙山,为他感到自豪与骄傲。 七皇子颓势已显,大局已经明晰了。 戚缙山累极了,就这么在她怀中浅浅地睡了过去,那只手还紧紧掌着她的腰肢不肯放手。 谢明月任由他桎梏,手指尖一点点描摹过他的眉眼,看着他一步步踏上权力之巅,看向她时的目光,却始终澄澈如旧。 悔教夫婿觅封侯,她想,这句诗在他们之间,只是句戏言。 第264章 变好的苗子 谢明月陪着戚缙山躺了好一会儿,待到暮色沉沉,梧桐轻轻敲响了门。 “夫人,”梧桐知道大爷在夫人房中休息,但她抿了抿嘴,还是低声开口,“大少爷要来给您磕头。” 她声音虽低,可戚缙山常年保持着警觉,今日只是实在疲乏,才罕见地沉睡了一下午。此时谢明月微微一动,他便收紧了手心,瞬间睁眼,眼中毫无睡意,只有一片锐利。 “戚若枫?” 谢明月微微一愣,见戚缙山醒了,便淡声道:“好,先让他在院里坐,我与大爷稍后过来。” 二房应该早已搬走,不过戚若枫是个孩子,如今戚修玉在牢中,二房除了他,也没其他长辈,恐怕这几日还是戚老太太带着戚若枫,所以他还留在府中。 谢明月正发着愣,戚缙山拉着她的脖颈将她压下来,亲吻片刻后,才哑着嗓子,眸光晶亮地看着她:“你一直陪着我?” “是啊,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谢明月心底柔软极了,她伏在他胸前,柔柔地朝他撒着娇:“我去院里看看,待会儿回来喂你喝绿豆汤好不好?” 戚缙山又忍不住去吻她的眼睛 “不必,养过神后,已经不困了。” 他拍拍谢明月的腰,一个翻身从榻上下来,顺带还将谢明月也抱了起来。 两人更衣过后来到院中,只见戚若枫小小一道身影,规规矩矩地坐在石桌旁。 梧桐给他倒了小孩爱喝的乳酪,他只浅浅动了一口,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地坐着。 见到谢明月出来,戚若枫的眼睛一下亮了,只是看到随后出来的戚缙山,他又微微瑟缩了一下。 谢明月见了,心想,戚缙山这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果然不虚。 对戚若枫,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只是像对着一个寻常的亲戚孩子一般,上前温和地看着他。 “你已经谢过我好几次,怎么还来给我磕头?” 她想,这般大的孩子,又没有母亲?父亲也是个不着调的,恐怕心底隐隐不安,所以特意来向她求情。 没想到戚若枫只是恭恭敬敬地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好,像个小大人一般诚恳地看着她,脆生生道:“大伯母,枫儿知道父亲与大伯和您分家了,往后枫儿要随着父亲到外头的宅子去住,便不能常常孝顺大伯母。太奶奶说,过几日就要将我送到父亲身边,所以枫儿今日特地过来给您磕头,往后枫儿不能在府中孝敬大伯母,还请大伯母莫要怪枫儿。” 这话一板一眼的,完全就像个已经懂事的大人。 谢明月看着他,很难想象几个月前他还是个赖在谢婉晴怀中,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甚至张口就会污蔑她。 她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闭了闭眼,这才拍了拍戚若枫的头。 这是她能给他的最大限度的善意。 “你有向善的心就好,我这也不必磕头孝敬,往后好好念书,虽然分了家,但戚家人还是同为一个宗族,只要你是个好孩子,往后有事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说完,她便叫梧桐拿来一袋金瓜子。 谢明月将装金瓜子的荷包往戚若枫衣裳的里兜里放了放,温声叮嘱他:“这包金瓜子你自己留着,别让其他人知道,连你父亲也不行,有急事时才能用,知道了吗?” 戚若枫眼中早已漫出了一点泪花,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用袖子擦去眼泪,红着鼻尖道:“枫儿知道,枫儿谢过大伯母。” 戚缙山在一旁,此时才开口:“好好念书,家族的兴衰并非只有一条出路。” 他虽留不得戚修玉,可对戚若枫这半大的孩子,心底并没有什么恶意,毕竟是戚家血脉,如今又变得乖巧懂事,若以后真成了一个好苗子,他也并不介意拉他一把。 戚若枫一个小小的人儿,心里却装着许多事。看着面目和蔼的大伯母与对他谆谆教导的大伯,他狠狠吸了吸鼻子,踌躇了片刻,突然抿着嘴,大着胆子,张开手臂,上前扑到了谢明月怀中,带着哭腔喊。 “谢谢大伯,谢谢大伯母!” 说完,便松开手,急急忙忙地迈着小腿跑出了院子。 谢明月还没来得及摸摸他的头,便只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过了那垂花门,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园林中。 她看向戚缙山,叹了一口气,眼中有些许的惆怅。 “夫君,我们是不是太绝情了?” 想到戚若枫眼底的泪花,谢明月的心有些沉重。 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父母做错了,他又有什么错呢? 戚缙山摇摇头,有些冷酷道:“这孩子的根是戚修玉与谢晚晴塑造的,如今恰逢变故,他也许惊慌之下下意识地向你寻求依靠,但如今时日尚短,要看他值不值得你心软,还得苦难来磨砺。” 他转身向屋内走去。 “二房分家并非一贫如洗,现在商铺庄子皆有,他也不是要去街边做乞儿,还远远没到凄凉的地步。至于往后,若戚修玉执意找死,二房无人,便是我不说,父亲他们也总会将他接到膝下养着的。” 谢明月明白他的意思,时日太短了,虽说这孩子表现出来的实在懂事,令人动容,可人心向来复杂,他们想要释放善意,也得确保这孩子是真的已经扶正了根。 她点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 是啊,即使分家出去,戚若枫依旧是个小公子,比平常家中的孩子要幸福太多,她又何须过早的操心呢? 想通这层道理以后,她心中的愧疚减轻了许多。 “摆饭。” 翌日,鸦群在枝桠上盘旋,大理寺门前,戚修玉被踉踉跄跄地推着出来,披头散发,衣袍撕扯成缕,露出脏污不堪的里衣。 看着高悬的太阳,他眯了眯眼。 终于出来了,在牢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吉日,不仅要受审讯,关在同一监牢中的犯人们见他细皮嫩肉,更是动辄对他侮辱打骂。 一想到终于摆脱了那可怕的魔窟,他心中无法抑制的涌上一股喜悦,随即就是无尽的恨意。 戚缙山害他如此,他非得让他也尝到苦头! 第265章 您已被分出去了 这次回去,他定要在长辈们面前狠狠告上一状,若还治不了戚缙山,他便直接去敲闻登鼓,言明自己的冤屈 戚修玉看着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周围路过大理寺的人们见到他后,纷纷露出嫌恶的目光,更有甚者,将他当做了从狱中放出来的罪犯,竟还从菜篮子里择出菜叶来,朝他扔去。 戚修玉躲躲闪闪地跑到一旁,恨得牙痒痒。 他今日被放出来,这侯府居然也不派辆马车来接他,难道还靠他自己用脚走回去不成! 更何况,他如今这样,身上一锭银子也没有,就算想赁一辆马车也赁不到。 正发着愁,戚修玉突然看到大理寺的偏门有个戚家的仆从送来一叠东西,想必是跑腿的。 他连忙逮住那小厮:“爷被放出来了,府中不知道吗?你赶紧回去,叫府中用车来接爷。” 那小厮乍一被个蓬头垢面的人拦下,顿时吓了一跳,正准备提脚将人踹开,突然看清了戚修玉的脸,顿时跟见了鬼一般,一时间支支吾吾,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戚修玉不禁怒气横生:“哑巴啦,还是傻啦?听不懂爷的话了吗?好好看看爷是谁!” 他将肮脏结版的长发捋起来,露出自己的脸。 小斯看清他的面目后,目光游离躲闪,最后扔下一句“小的还有事”,竟拔腿就飞快地逃开了。 戚修玉在后面撵了两步都没撵上。 他气得仪态全无,狠狠啐了一口。 这府中竟全都成了戚缙山的走狗不成?连看到他这个二爷都敢不听话了! 没有办法,他只得抬起脚,朝着顺清侯府慢慢走回去。 等他回了府中,定要刚才那小厮好看! 日头毒辣,戚修玉走到正午,才走了一半,他已有些头昏脑涨,想坐在路边歇一会儿,可路边都是有人家开铺子的,一见到他坐下,便会提着热壶热茶水出来驱赶,像是他坐过的地方有多么肮脏一般。 戚修玉头一回感受到了如过街老鼠般的滋味,他已没有力气再生气,只是麻木地盯着地面,想要快些回府。 这时,一只肌肉隆起的手臂突然从后面伸过来,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他娘的,终于找到你了!” 戚修玉惊恐地扭过头,只见身后数名着布衣的彪形大汉站着,个个满脸横肉,一脸络腮胡,拎它犹如拎着一只鸡仔,眼中写满了不客气。 “你们干什么?认错人了!我是顺亲侯府的二爷,放我下来!” 看见眼前这几个彪形大汉似乎有些身手,不像一般的流氓地痞,顿时有些慌张,害怕他们不信,戚修玉咬了咬牙,又狐假虎威道。 “我哥是戚缙山,戚阎王,若你们敢碰我,小心丢掉全家性命!” 那彪形大汉一听,狠狠地讥笑一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粗声粗气道:“爷几个找的就是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哥是戚阎王又如何?你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还债!” “什么债?”戚修玉愣住了。 他在牢中暗无天日地被关了好几天,此时脑袋都不会转了,哪里想得起来还有什么债务, 那大汉冷冷一笑,抓着他的腿。 “想赖账?那爷几个提醒提醒,你拍下云娘的三万两银子什么时候给?” 闻言,戚修玉猛地一惊,连忙陪笑道:“这暖香阁不是已经被查了吗?怎么还要付钱?” 他是被放出来了,可那些老鸨打手还关在监狱里头呢。 壮汉冷笑一声:“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暖香阁是七皇子殿下的,你拍下云娘共度春宵时,暖香阁可还平安无事,按理来说,你得先付银子,过后,暖香阁查不查与你无干,可你赖了账,这才拖到现在。无论如何,今日这三万两银子你得还上!” 戚修玉顿时急了:“我这才从大理寺中被放出来,也是被冤枉的,再怎么样,也等我回了府,梳洗过后再议此事。” 他哪里拿得出三万两?还不是得回府中去求爷爷告奶奶? 况且他今日原本是要回去告状的,若是带着债务上门,只怕全家子的气都要撒在他身上,他还怎么告状? 戚修玉咬了咬牙,缓和道:“各位好汉,再宽限我几天,好歹让我回去歇口气。” 大汉依旧捏着他:“上头给我们下了死令,今日必须拿到这三万两,如果拿不到,卸胳膊还是卸腿,你自己选!” 那大汉作势捏起沙包般的拳头就要打来,戚修玉十分没骨气,连忙求饶:“好汉,好汉,听我一句。” 他看着那几个彪形大汉,仿佛又想到了在牢狱中那些犯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连忙闭了闭眼,有些无奈地开口:“你们看我这身上实,在不像有银子的样子,况且连个小厮传话也没有,这样,你们随我回府,我命下人拿银子还给你们。” 他想的却是,只要回到戚家,进了府中,就立刻令戚缙山布置在戚家的护卫们将这几个大汉拿下。 七皇子又如何? 凭戚缙山如今的地位,就算将这几个大汉杀了,七皇子也无可奈何。 戚修玉想得很美,既没有考虑到戚缙山的人会不会听他的话,也没有想戚缙山会不会为了他,这样赤裸裸的得罪七皇子。 毕竟查案是一回事,滥用私刑杀人,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壮汉们对视一眼,看了看他身上,勉强同意:“行,你带爷几个走。” 戚修玉连忙带着他们几个,拼了命地往府中赶,生怕迟了一步就要被打死。 好不容易一步一步地走到顺清侯府前,戚修玉连忙敲响大门,叫来门房:“狗东西,没看见爷都成这样了,还不快开门!” 门房从大门边的侧门走出来,看到戚修玉后一愣,却没有开门。 戚修玉立刻大骂,他此时浑身又臭又痛,苦不堪言,只想赶紧教训完这几个大汉,回到房里好好睡上一觉。 没想到门房此时也露出了和刚才大理寺前小厮一样,一言难尽的脸色。 “为何还不开门?” 戚修玉怒了,那门房看了他身后的几个大汉一眼,心想,大爷和夫人果真料事如神。 这二爷就如瘟神一般,这不才一出狱就带着麻烦上门来,好在如今侯府已经割去了这块毒瘤。 想到这儿,门房挺起胸膛,中气十足道:“二爷,前些日子府中分家,您已被分出去了,如今您的家在思安坊,还请您改道。” “什么?” 戚修玉闻言紧紧皱起眉头,一头雾水地喝道,“什么分家,说些什么胡言乱语的,我何时分过家!” 第266章 求情 他说完就朝着门房一脚踹去:“糊涂的东西,父亲还在呢,说的什么分家,不想在府中呆了是不是?” 门房灵活一扭身,对他没有以往那般恭敬。 “二爷,小的说的千真万确,就在您下大狱的这几日,侯爷亲自做主请来族老们,将家给分了。如今二房的东西和下人,都已尽数搬到了思安坊,您若不信,尽可去思安坊瞧瞧。” 见门房说的信说得信誓旦旦玉不禁眉心一跳,心中打起鼓来。 门房没道理骗自己,他这般说,莫非父亲真趁自己不在时,将家给分了? 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他还未开口,身后跟着的大汉们就纷纷涌上前,一把将他推出去。 “戚二爷,这可和你说的不一样,爷几个信你,你把爷几个当猴耍,银子呢?管你分不分家,银子给爷掏出来!” 戚修玉被推得一个趔趄,扶着顺清侯府门前的石狮子才又站好。 他面上挂不住,嘴角抽动片刻,又朝着门房大吼:“分家也只是分家而已,我不还是侯府的二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爷这般不敬,爷要见侯爷,放爷进去!” 门房眼角抽了抽,心道,侯爷特意叮嘱过他,若二爷死皮赖脸的要闯进来,可千万拦好了,别让这府中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又被他扰了去! “二爷,侯爷不在,上山清修去了。” 门房挺直了腰杆,朝着戚修玉客客气气道。 戚修玉气得几乎厥过去了,可看着身后那几个面色不善,虎视眈眈的大汉,他只能忍着怒火再问。 “大爷、大夫人,那还有老爷子与老太太呢,总不能都上山清修去了?” 正撒气,戚缙山的马车就缓缓驶来,停到了门前。 戚修玉扭过头去,就看见戚缙山率先下车,随后,托着身量纤细的谢明月缓缓下来,两人看见他,像是看见了空气一般,眼神都没给一个,便径直拾级而上。 “站住!” 戚修玉大喝一声,跨步追上去,目光瞥到身后那几个大汉,又做出伏低的姿态。 “见过大哥,见过大嫂。” 他一凑近,便有一股酸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谢明月轻轻掩鼻,戚缙山见状,一个眼神,便有侍卫过去将戚修玉往后逼退两步。 谢明月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二弟这般实在有辱斯文,不如先回家去,梳洗一番后再说其他事。” 戚修玉神色十分难看,见他与戚缙山转身要走,不由得急了。 “你们夫妇俩果然是一样狠毒的心肠,到底做了什么,竟哄骗的长辈们将我赶出了家门!” “二弟慎言。” 戚缙山懒得和他多说,只是微微蹙着眉头,用余光瞥着他。 “分家乃是父亲的决定,你败坏门风,有辱家族门槛,如今被分出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来狠毒一说?” “若像你这样,岂不是这天下分家之人,全成狠毒之辈了?” 戚修玉还要理论,这时他身后的壮汉不耐烦地扯住他。 “戚二爷,你与侯府这乱七八糟的家事,别浪费爷几个的时间,现在就一句话,那银子是给还是不给?不给就砍手砍脚!” “给,我给!” 眼见大汉们就要过来拉自己,戚修玉吓得往前踉跄一步,摔倒在地。 他吓得不敢停下,拼命地钻过侍卫们的腿间,径直向着戚缙山与谢明月爬过来。 “大哥大嫂,我知道错了,帮帮我,求求你们,帮帮我。” 身后的大汉对上戚缙山与谢明月还是十分恭敬的,闻言规规矩矩地站在不远处,口齿清晰道:“戚太傅,这戚二爷在咱们暖香阁欠下的银子有三万多两,虽说如今暖香阁被封了,但一码归一码,您瞧,咱们当时这生意也是规规矩矩的,这是……” 话音未落,戚修玉狼狈地趴在戚缙山脚边痛哭流涕:“我一时鬼迷心窍,中了他们的计。我知道你们有银子,帮我还了这一次,往后我必定恭恭敬敬地远离你们,分家我也认了。” 若是普通打手,他是不会这么怕的。 可这几个大汉身后是七皇子,戚修玉不笨,七皇子想要借他打戚缙山的脸,可戚缙山居然借势直接端了七皇子的暖香阁,甚至还让七皇子颜面扫地,他若落到七皇子手中,岂有好果子吃? 戚修玉打了个冷战,越发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像一条毫无底线的癞皮狗。 戚缙山冷冷抬眸,目光扫向那几名大汉,微微勾唇。 “谁欠的,找谁,戚家已分家,往后,二房事务与大房无关。” 说完,他看也不看戚修玉一眼,一并与谢明月进了戚家大门。 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戚修玉死死咬住牙齿,从喉中溢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吼声。 他想扑上去,可还未挨到那大门一角,便被侍卫们架着,毫不留情地丢到了台阶下。 大汉们得了戚缙山的话,顿时心中有了底,上前一脚便踢在戚修玉身上,恶狠狠道:“亏你还装模作样地唬老子,搞了半天,这侯府早已与你无关了!” 戚修玉捂着肚子在地上滚了一圈,不愿接受地哀嚎道:“怎么与我无关?侯爷是我的父亲,老太爷与老太太是我的祖父,祖母,我身上流着戚家的血!” 几个大汉对视一眼,嗤笑一声,为首的那个啐了一口:“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什么叫分家?你已经被分出去了,废话莫多说,银子拿来,不然就跟兄弟几个走一趟!” 陪着戚修玉耗了这么大半天,几名大汉也有些不爽,一口水没喝,一块肉没吃,最后来一分钱银子也没要到。 几人将戚修玉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喝道:“方才这侯府不是说给你分了私人的宅子吗?带爷几个去瞧瞧,有没有值钱的玩意儿,没钱就拿来抵债!” 戚修玉闻言精神一滞,捂着隐隐作痛的腿,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分家,他也总能分到一些东西,三万两银子不多,也许拼拼凑凑也能凑出来。 第267章 走向深渊 戚修玉来到思安坊,戚家分给他的是一处四进的宅院,寻常人家住起来也算不俗,只是他住惯了侯府,侯府本就恢弘,又依着戚缙山的地位扩了许多,如今这四进的宅院看上去便有些不够看了。 宅子里都是二房带来的下人,因着没有主人管理,全都惫懒不堪,戚修玉进门时,无人相迎,毛巾热茶更是见不着影。 “人都死了吗?”他本就十分不痛快,见状更是大吼一声。 下人们这才拖拖拉拉地走出来,看见戚修玉的惨状后都吓了一跳。 戚修玉要去洗漱,大汉却紧紧抓着他:“你往哪跑?” 戚修玉微微皱眉,似乎是因为在自己的宅子里,所以硬气起来一些,振振有词道:“总得让我去梳洗一番,成个人样。” 大汉却不肯放手:“银子给了,随你想洗多久,哥几个跟着你耗了一天,若再耍老子,老子要你好看!” 他举起粗壮的胳膊。 戚修玉抽了抽眼角,不想在下人面前丢面子,只好赶紧扭过头,问一旁的仆人:“二房分家分了多少东西?银子在哪儿?” 下人这才知晓,这跟着戚修玉回来的一群乌泱泱的彪形大汉竟然是讨债的! 他哆哆嗦嗦道:“二爷,分家的东西都好端端在库房存着呢,您随小的瞧瞧就知道了。” 戚修玉一行人又转身走去库房,一路上穿花拂柳,大汉暗暗打量着这四进的院子,摘了一片树叶剔牙,心里暗想。 这院子倒还十分不错,思安坊的地段也好,若真不够银钱,着宅院拿去抵也够了,还有得赚。 来到库房,戚修玉抢先看着银子。 “就这么一点吗?” 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几箱白银,他狠狠皱起眉头,语气不悦。 侯府又不是没钱,居然就分了这么一点东西打发他! “二爷,这还是大夫人从侯爷那儿争取给您的呢。” 下人小心翼翼地在一旁说着。 “这箱子里一共一万两银子,原本侯爷说你在外头欠了债,丢了侯府的脸,府中的银子一分也不给您,是大夫人说,说您到底是戚家人,如今只是分家,于情于理都该分给您一些,不然,连这一万两银子都没有。” 下人说完,暗自撇了撇嘴。 不是他说,这好好端端的侯府世子,硬是被二爷做成了一个胡混的浪子,大夫人不计较过去那些恩怨,是她的大度。 这二爷还这般抱怨,未免有些蹬鼻子上脸,太不知满足了。 听了下人的话,戚修玉的脸狠狠地抽了两下,还未张口,身后的大汉就将身前的银子合上箱盖往外搬。 “你们干什么?”戚修玉连忙看着他们。 为首的大汉道:“还钱呐,戚二爷,这里有一万两银子,那剩下的两万两呢?” “我先还一万两,剩下的宽限期十日。” 戚修玉肉痛地看着那被搬走的几箱白银,像有人在他的大腿上割肉一般,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就飞了! “宽限?”大汉闻言,冷哼一声,讥讽地看着他。 就在戚修玉以为能够宽限之时,大汉突然伸出手攥住他的衣领,胳膊猛地一用力,将他整个人一拳掼在了地上。 “我宽限了,还怎么在七皇子面前交差?”他大吼一声,神情十分恐怖。 “两万两银子,还不还?” “还的,还的!” 戚修玉吓得惊叫一声,不知所措,一旁的仆人们、佣人们也全都纷纷往后退去,不敢上前。 “两万两,拿不拿得出来?” 大汉恶狠狠地盯着戚修玉,将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戚修玉看着那沙包大的拳头,顿时魂飞魄散,求饶道:“拿!拿!这库房里还有一些我分到的字画藏品,你估算着带走。” 他一下子没了主意。 原先二房内的摆设用具也都是好的,这次分家,谢明月也并没有昧他的,而是直接将东西全都纹丝不动的送了过来。 此时,库房内摆放着许多名家字画,精美古董,大汉闻言,一把将他推开,随后命兄弟们一起去,几乎搬空了库房。 至于搬走的东西到底价值几何,戚修玉不敢问,也无心去问。 他这辈子就未曾遭遇过这样的事。 搬完东西,大汉换了一副嘴脸,朝着戚修玉乐呵呵地抱拳,全然没有当初凶神恶煞的模样。 “戚二爷,兄弟几个走了,有空再去暖香阁玩呀。” 临走前,大汉还朝着戚修玉作揖,戚修玉恨不得他出门就暴毙,可闻言又疑惑问道:“暖香阁不是都被查办了吗?” 老鸨可都还关在牢里呢。 他心头又有些不合时宜的浮现出谢晚晴那娇媚的样子。 大汉闻言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道:“那么些人总要吃饭不是?就如同二爷这般,楼里总有不知情的人,出来搅和搅和,不就又新成了一番气候?” 说完,他突然俯身凑到戚修玉耳边,低声说了个地址。 “戚二爷,恭候驾到。” 听到那地址之后,戚修玉顿时愣在了原地。 这暖香阁的背后不愧是七皇子,闹出这样大的案子来,却还敢重新开张,这新的地方,是一处十分幽静的城郊,不会像之前那般惹人注目,更加隐蔽。 他愣愣地往回走着,看着被搬空的库房时,心底分明十分难受,可待他洗漱一番之后,躺在干干净净的床铺之上,心底压了好几天的那股心猿意马,又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不过一日,顺清侯府中便有下人接了当铺递来的东西,送到了琼华院。 谢明月看着面前摆着的前朝瓷瓶,意料之中地勾了勾唇,同一旁的戚缙山笑道:“夫君果然料事如神,戚修玉不过刚一出牢狱,便迫不及待开始变卖家产了。” 她上前端详着那瓷瓶,轻声叹了一口气。 “分家分给他的好东西,说当就当,还好你早前提醒了我,同当铺的掌柜打了招呼,若有思安坊那边拿来典当的东西,直接原样送回侯府,否则戚家世代积攒的好物,全要被他变卖糟蹋了。” 那些门庭衰落的败家子们,哪个不是从典当家族之物开始? 谢明月命人将眼前的花瓶好生安置,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不用她再出手,这戚修玉自会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置于死地。 第268章 你怎么在这儿 命下人收好花瓶以后,谢明月又重新坐回戚缙山身边。 她想了想,问他:“夫君,那日你叫人去查谢晚晴,可有线索了?” 戚缙山从沉思中抬眸,沉吟道:“他如今在七皇子手上做事,算是上次惹戚修玉上钩的一条饵。” 只是……依七皇子的城府,总觉得他当初将谢晚晴救走的举止有些可疑。 当初谢晚晴要被送走,是戚家内部的事,七皇子若能提前知晓布局,那定是在戚家布有耳目。 但戚缙山凭借这段时间与之交手的情形看来,七皇子还并没有那个本事。 谢明月闻言,微微蹙眉:“那你的意思是?” 戚缙山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七皇子背后恐怕另有其人。” 他皱眉起身:“此事还需进一步探查,不过七皇子这背后之人再如何算,这一局他们也是输了。” 他并未对这扑朔迷离的真相感到害怕,反而有种运筹帷幄的自信在手。毕竟一路走来,遭遇的雨打风霜又何止这一桩。 新开张的暖香阁内,戚修玉气喘吁吁地从云娘身上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云娘,枫儿如今已经长成大孩子了,不如哪天,你随我回府看看。” 他看着云娘那娇艳的容颜,心猿意马道。 这几日,自从他循着上次那讨债大汉的地址,找到这重新开张的暖香阁之后,便有些流连忘返,日夜宿在云娘房中,银子流水一样地花去。 不够,就差人去宅子里典卖家当。 戚修玉自然知道这样不行,但他没有官职,亦无俸禄,除了分家分到的田庄铺子能够有些微进项,其余赚银子的手段是一点也无。 他又舍不得谢晚晴,总觉得此次重逢,谢晚晴浑身像涂了媚药一般,令他无法自拔。 床上的云娘轻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表情看上去却有些不高兴。 戚修玉见了连忙哄道:“我又忘了你不爱听以前的事,那便不说了。” 他很快将儿子抛到了脑后,一点也没想想,谢晚晴以前是一个爱子如命的人,如今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她不光性情大变,甚至连提到戚若枫时,都是一副冷淡模样,这般情形,戚修玉竟然一点怀疑也无,只是一味地顺着她,想要同她在这暖香阁内醉生梦死。 云娘起身,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按在他光裸的胸上,将他轻轻推开,语调冷淡,却带着一丝魅惑。 “二爷在我这房内待了许久,不出去透口气吗?” 戚修玉顿时像狗一样地粘上来。 “有你在,我恨不得一刻也别呼吸。若你觉得闷,待会儿我同妈妈说一声,叫她放你出去,这京郊旁有一处马场,我带你去兜兜风,可好?” 云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点头,但戚修玉却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般,顿时精神抖擞地将袍子系好,扬声道:“进来给爷梳洗!” 他迫不及待要带着谢晚晴去马场重温他们过去的情谊。 戚修玉在暖香阁中挥金如土,是以围在屋外等着伺候的人都有好几个。听见屋内的吩咐,姑娘们连忙你推我,我推你。 她们并非不想进去,而是戚修玉古怪得很,每次她们进去伺候他,他不光自己要享受,还要让云娘陪着,都是暖香阁的姑娘,她们本就眼红云娘得宠,伺候恩客也就算了,还要伺候云娘,这谁愿意? 你瞧瞧,我看看。最后姑娘们将卫婵推了出去。 “洗脚的,你先进去伺候戚二爷。” 站在前面的姑娘毫不客气地安排。 卫婵早在楼中被她们教训怕了。 虽然她也不想进去,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卫婵低垂的脸色几经变幻,最后还是安静地端着洗脚盆,敲开了门。 姑娘们凑在外面,眼中闪过一抹轻蔑。 “听说她以前也是什么皇亲国戚,现在还不是同我们一样,做伺候人的活儿。” 另一个人打趣道。 “还不如我们呢,我们又不用摸男人的臭脚。” 几人说笑间,有人压低了声音:“你们还不知道,这卫婵以前和里面的戚二爷是夫妻,后来她被休了,这才沦落到我们这儿。” “原来是靠男人没靠住。” 花楼里的姑娘们成天不问俗事,又不能随意出门,许多人并不知道外头的形势,只是听说卫婵以前是个身份尊贵的女子,但却不知具体的。 如今听了,连忙一个个竖着耳朵凑到一块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嚼起舌根来。 中间有人感慨:“这戚二爷原先的身份挺好的,若不是他一心栽在云娘身上,那几万两银子不知在别的姑娘房里过得有多快活。” 有人酸溜溜的:“云娘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妖法,连骨头里都带着一股骚劲。我瞧着楼中的男人,见到她就没有眼睛不打直的。 若说面孔,云娘并非楼中最美,若说身段,也并非楼中最婀娜,可她浑身就是有一股劲儿,勾着男人心里痒痒,邪门极了。 “怕不是用了什么药……” “不知道,但我瞧着妈妈对她也有些不一样,她后面是不是有人。” “你傻了,做这事的女人,能有什么背景?若她有人,还能来这处?” …… 卫婵隔着门,听见外面隐约的嬉笑声,也知她们在嘲讽自己。 她用力捏着手中木盆,捏得指骨泛白,几乎掀掉指甲盖。 好恨,她本想进来做人上人的,可最后这楼里是个贱人都能辱骂耻笑她,而戚修玉居然花了这么多银子在房里这个狐狸精身上! 听着纱帘后男人女人的调笑声,卫婵双目通红,她低下头,端着脚盆上前,规规矩矩地在戚修玉身前跪下。 戚修玉原本只盯着云娘,洗着洗着,他便发现面前这洗脚婢的身形有些眼熟。 他压低了目光去看,突然惊道:“卫婵?” 卫婵拨动着水波的手一顿,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吱声。 在戚修玉面前,她还有一种被人扒光了扔在街上,羞愧万分的感觉。 戚修玉却不肯放过她。 “卫婵,是你吗?” 他一把将面前洗脚婢的下巴掐着抬起来,看到那张羞愤交加的脸,顿时惊得缩回了脚。 “你怎么在这儿?” 卫婵冷冷地看着他,哑着嗓子道:“不是你休了我吗?我无处可去,唯有在此谋生。” 戚修玉被这室内熏香熏得混沌的脑子灵光了一些,想到之前的那些事,面容逐渐从惊讶变成了憎恶。 第269章 马上风 他想起来了,卫婵可是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呀! 戚修玉按捺住眼中的阴鸷,神色不明地问她:“瑞王府呢?瑞王府竟看你沦落至此?” 卫婵冷冷一笑,难堪道:“与你何干?你休弃我之时,不就是想要这般结果吗?” 作为洗脚婢,她是不能对恩客这般的,可卫婵实在忍不住,毕竟以前是戚修玉攀附她,是她高高在上,而他弯着腰低着头求她。 可如今,她竟沦落到给他和其他女人洗脚! 戚修玉见状,便知瑞王府也放弃了卫婵。 他神色一变,眼中陡然漫过一丝狠毒,紧接着一脚朝卫婵踹去。 “贱人,你有今日,全是自己活该!” 卫婵痛得捂住肚子,狠狠地盯着他,声音尖锐道:“是你先对不起我,我那样金贵,下嫁于你,你却不将我当一回事,更令我独守空闺。我日日饮酒,不过是为了忘掉你对我的冷漠,才被贼人钻了空子,可你却并不信我,我对你这些年的爱慕,真是全都喂了狗肚子!” 她满肚子哀怨,还想倾泻,可戚修玉却冷哼一声,抓起她就是一巴掌。 “贱婢,现在我是什么位置,你又是什么位置?睁开眼瞧瞧,你如今只配给我洗脚!” 说完,戚修玉就过去打开门,朝着外面吼道:“将这洗脚婢给爷带走,看着她就脏爷的眼睛!” 恩客发了火,外头候着的姑娘们只好赶紧进来,将卫婵拖走。 卫婵被那一巴掌扇得牙都松动了,她恨恨吐出一口血水,却被身旁的姑娘骂道:“你这小蹄子,洗脚都洗不好,惹怒了客人,妈妈饶不了你!你别洗了,先帮我在屋内打杂。” 说话的姑娘是个类似管事的地位,她将卫婵重新安排去了打杂。卫婵一瘸一拐地拖着被踹红的肚子,面色麻木地走到了打杂的地方。 这楼里的人都知道她,因此对她冷嘲热讽、并不关照,到了第二日,更是将所有的粗活都甩给了她,卫婵忙得连跳楼的功夫都没有。 倒酒,切水果,泡茶,所有的事,全都该她一个人做,做不好便是一顿打骂。 她好不容易得空喘气,这时,门外又来了新的活。 “戚二爷房内的酒用完了,再装一壶新的来。” 卫婵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吩咐,过了一会儿,杂事房的婆子就进来,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她:“去泡两壶上好的酒来,快些。” 卫婵麻木地拿起酒壶,往里面灌酒,就在她准备将酒壶端给婆子时,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放在角落里的那一叠药包上。 暖香阁是花楼,做的是皮肉生意,既然做皮肉生意,必然会用些下三烂的东西。 这药包里面装的是催情媚药,遇水则溶,遇火则燃,无论是倒入酒中、亦或是当做香料点燃,都有奇效。 她想起戚修玉那孱弱的身子,暗暗咬了咬牙。 听说这几日,戚修玉要的助兴药也不少,方才她给他洗脚时,分明看见他脸上一片乌青,整个人都是一副快要被掏空的模样。 想了想,卫婵冷笑一声,走过去拿了两个药包,就将里面的药粉全部倒入了酒壶中。 原本这倒入酒壶的量只该有半包,她一下子倒入了两包,也不知这喝了酒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倒完药后,婆子便来催促了:“还没好吗?贱胚子干什么都慢慢吞吞的,手脚再这样慢,我便同妈妈去说,将你赶走算了。” 卫婵忍着屈辱,赶紧将酒壶递上去。 酒壶一路送至房中,戚修玉穿戴整齐,见新的酒来了,想了想,便将酒装到了一个葫芦里。 随后,他向同样穿戴整齐的云娘伸手。 “我已同妈妈使了银子,她答应今日将你放半天,我带你到旁边的马场去,你以前不是常羡慕人家打马球吗?今日我教你打。” 云娘听到这话,不知是触动到了,还是什么,竟然主动的走过来,柔柔地攀上他的肩,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多谢二爷。” 她的声音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戚修玉听着,陡然有些口干舌燥。 真是奇怪了,莫非是小别胜新婚?他虽对谢晚晴有些残留的感情,可如今见了,却总是情不自禁,像着魔一般。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将桌上残存的酒举起来饮了一口解解渴。 “走。” 他迫不及待在云娘面前一展雄风。 卫婵照旧在那杂物房中不停地做着事,没过几个时辰,突然听见室外一阵喧嚣,有些兵荒马乱的动静。 她哼着歌停下,眯了眯眼,走到门口,试探地问道:“婆婆,外头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此时也有些好奇,便没有骂她,只是叉着腰走到外面,探头去听了听,看了看,随后有些惊奇地回头:“怪了,今日那戚二爷带着云娘出去骑马,这会儿却是被人抬回来的,你继续在这儿呆着,我去瞧瞧。” 婆子将门关上,叉着个腰便跑了,生怕自己的消息不灵通。 卫婵心中瞬间闪过一丝狂喜。 戚修玉出事了? 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细缝。 只见暖香阁内,小厮打手跑来跑去,面色有些慌张,那新来的老鸨更是在指挥着下人将戚修玉往楼上抬。 一旁的云娘遮着脸,衣衫不整,面色有些苍白。 “天杀的,骑马骑得好端端的,如何人就成这样了?” 老鸨问她,她也只是说:“二爷同我在马上驰骋,才刚脱了裤子,还未做什么呢,便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一翻,从马上掉了下去。” 一旁有经验的婆子闻言,立刻奇道:“莫不是马上风了?” 一听到马上风三字,楼内的人顿时神情各异,交头接耳起来。 这马上风的死法可不光彩呀! 老鸨却摇头:“人还没死,风什么风?他可是楼内的大主顾,撒起银子来不手软的,快去请大夫来。” 她不知七皇子对戚修玉是何态度,只说要顺着他胡闹,但也没有说必须保他性命,看起来,更像是要将人捧杀。 卫婵听着外面的动静,顿时贴门靠着,捂着怦怦跳的心,有些不敢置信。 她那下的药竟然真的将戚修玉放倒了! 戚修玉与云娘在马上苟且,结果药性太过,致使他摔下马来,瞧那抬回来昏迷不醒的样子,说不定待会儿就要咽气! 想到这儿,她心底充满了畅快。 叫他折辱她,她如今是个洗脚婢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能够让他丢了性命! 第270章 别让他死了 暖香阁内一片兵荒马乱,而始作俑者的云娘在看见大夫摇头以后,便悄然地退到珠帘后面,通过一条隐秘的密道,缓缓来到了另一处府邸。 这密道内连接的是府邸的一处柴房,她站在柴房内,透过窗子的缝隙向外望,只瞧见两名侍从正被人踹的从台阶上滚下,满身是血,却不敢声张。 云娘神色一凛,匆匆收敛了眼神,从柴房推门而出。 外头的侍卫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后便急急走入面前的屋子,过了一会儿,便又出来对着云娘客客气气道:“主子有请。” 云娘虽有一身媚意,但此时却拼命地绷直着身体,仿佛将自己当成了一根木头一般,直挺挺地向前走去。 来到屋内,一截白色衣袍露在阴影之外,白得晃眼。 身形高大的男子藏在阴影中,辨不清神色。 云娘踏进屋内,外面的侍从便关上了房间门。 屋内未曾点灯,门窗紧闭,视线一下子暗下来,她看着男人毫无波澜的侧脸,连忙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主子,云娘有要事禀报。” 男人依旧一动不动,侧面背对着她,嗓音冷淡。 “说。” 他一出声,云娘便剧烈地抖了一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连忙开口:“云娘备下的药还未派上用场,今日戚修玉便已患了马上风,方才听楼里大夫的意思,多半是不成了,这药还用吗?” 云娘一边说着,袖中便有个细小的瓷瓶滚落在地,瓷瓶咕噜噜地一路滚到男人脚边,随即被男人微微提脚,踩在脚底。 “主子恕罪。” 云娘的脸顿时吓得惨白,她不顾尊严地趴在地上,想要爬过去捡起瓷瓶,没想到男人微微一用力,瓷瓶便被他踩得粉碎。 一股异香弥漫在空气中,云娘惊骇地往后退了几步,狼狈趴在地上,分明害怕到了极点,却一口气也不敢喘。 那可是沾上一点就会全身瘫痪的毒药,这个男人居然就这样将之碾碎,任由它在脚下肆意流淌。 寂静的房中响起一声轻笑。 “让他逃过一劫也好,你将这粒药丸喂给他,留他一条命,如今这下场,可太便宜他了。” 又一个瓷瓶被精准地甩到云娘的怀中,她忙不迭将瓷瓶收好,看见男人起身的动作,僵硬地跪坐在原地,不敢吱声。 男人一步步走过来,视满地毒药于无物,走到云娘身前,用脚尖勾起她的下巴。 云娘一抬眼,撞进那双阴湿又粘腻的眼眸中,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若是再让她再有一次机会选择,她宁愿当初直接被歹徒杀死,也不愿落到这个男人手中。 想到这个男人的手段,她便不可抑制地开始发抖,那种痛苦的回忆被死死压在心底,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濒临崩溃。 “主子,云娘退下了。” 迎着男人冰冷的目光,她硬撑着开口。 男人轻笑一声,收回脚,轻飘飘道:“别让他死了。” “是,云娘知道了。” 云娘浑浑噩噩地回到暖香阁,趁众人不注意,将手中的药丸塞进了昏迷的戚修玉口中。 老鸨在一边哀叹:“还没将人的血吸干呢,就这么不成了。” 听说这戚修玉还有套宅子,那宅子也值好几十万两呀,这都还没到手呢! 话落,只见戚修玉惨白的脸色陡然转红,像是重新被注入了生命一般。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重重咳了两声,将老鸨吓得寒毛直竖,尖叫道:“诈尸啦!” 云娘在一旁嗔怪地看着老鸨:“妈妈说什么呢?戚二爷未死,您瞧,这眼睛不睁开了吗?” 老鸨战战兢兢地重新看过来,果然见戚修玉正睁着眼睛,面色十分痛苦。 她立刻换了副模样:“哟,戚二爷,您真是大难不死,您说您骑马还喝那么烈的酒干什么呀?现在这不是遭大罪了吗?好在人最终没事。” 戚修玉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没了知觉,但他现在想的事还不是这些。 他死死瞪着老鸨,从喉中挤出话来:“酒里被人下了药,是谁害我?” 这几日他一直用药,早已知道那助兴药下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可今日在马上时,戚修玉不过喝了两口葫芦里的酒,便感觉到不对劲。 那药性太强,分明不是助兴! 老鸨闻言,立刻变了副神情,大喊冤枉:“戚二爷,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自个儿从马上坠下来了,怎么能怪咱们阁中的酒呢?” 戚修玉冷哼一声,怒喝道:“分明是你们阁中有人要害我,你若不给个交代,戚家不会放过你!” 老鸨的嘴角抽了抽,心中还真有些害怕。 虽然这戚二爷分了家,但他毕竟还是戚家人,若真不明不白地死在暖香阁内,恐怕戚家确实要来找事。 她连忙端起笑脸,安抚道:“戚二爷,别恼,奴家这就命人去查,看看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胆子这般大。” 老鸨走出来,将戚修玉随身带着的那葫芦中的酒倒出来,在指尖沾了一点,只闻了闻,脸色便倏然变了。 这酒中的药量可远比平时要多,戚修玉说有人要害他,此话还真没错。 卫婵在杂事房中,正窥伺着外面的动静,突然变见老鸨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从云娘房内冲了出来,直奔杂事房。 她忙往后退去,装作在忙碌的模样。 眨眼间,杂事房的门被踹开,老鸨喝道:“把这贱蹄子给老娘抓起来!” 婆子们立刻上来扭住卫婵,卫婵眉心一跳,惊慌挣扎:““为什么抓我?我好端端在这儿做事,什么也没干。” 老鸨目光毒辣,走进来,在房内巡视了一圈,盯着那扔药包的木桶里,从中捻出两包倒完药粉的油纸,一把甩到了卫婵脸上。 “下贱胚子,谁指使你做的?你想害这楼中人跟着你丢命不成?” 卫婵眼见那两个药包被老鸨找了出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故作镇定道。 “妈妈在说什么?我不明白,这药包里的药不是放入酒中助兴的吗?” 老鸨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脸皮:“一壶酒里倒半包,你这两包倒入酒中,是助兴还是害命?” 她看了一眼卫婵,狞笑道:“将这小蹄子拖到黑屋去,不说老实话,就别放出来了!” 第271章 抢不走我 黑屋是暖香阁中专门用来惩罚姑娘的地方,卫婵刚来时,由于不听话,也进去过好几回。 一想到在黑屋中遭受的那种折磨,她不禁狠狠打了个冷战,哭求道:“妈妈,别送我去黑屋,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恨那戚修玉,这才想让他在云娘面前出丑。” 她否认要害人,可老鸨何其精明?当即便轻蔑一笑,拍了拍她的脸:“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敢砸老娘的台子,不给你点苦头吃吃,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带走!” 她大手一挥,卫婵便哭天抢地地被带去了黑屋。 …… 翌日,谢明月正在梳妆,元白便从外头听来消息,她神色诡异道:“夫人,您猜奴婢今日听到了什么?” 谢明月扬扬眉:“什么?” 元白拍了拍手:“外头的人都在说,二爷在马场狎妓,结果那下三滥的药吃多了,一下得了马上风,从马上栽了下去,还被踩到了腿,听说当场人就不行了,后来被那妓院的人抬了回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自己的嘴都变脏了。 谢明月听了,扭头朝着帐内看去:“夫君,戚修玉马上风死了?” 这些日子分家之后,她便没再去理会戚修玉的消息,因为顾清莹的伤就快好了,再加之谢傅轩也回了京,自那日寿宴之后,谢明月与兄长还未重新再见过面,前几日谢傅轩特意派人来与她约好,今日要一同回顾家去,探望顾清莹。 帐内高大的身影晃了晃,元白这才发觉,今日大爷竟然未去上朝。 戚缙山从内间出来,神色淡淡,手上还捏着一张密信。 自他与谢明月常常住到一块后,金河玉江不便出入房间,便将以往每日的禀告汇聚在纸上,供戚缙山晨起时翻阅。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戚修玉没死。” 戚缙山神色淡淡的,像是在讨论什么与戚家无关的人。 “但他瘫痪了,马上风之后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如今除了一张嘴和眼珠子,其余什么也动弹不得。” “那岂不是成了个会说话的活死人?” 谢明月这才有些惊讶。 “这还不如死了呢。” 戚缙山淡淡笑着走过来,瞧见谢明月头上的玉簪,眸色微暗。 “今日要去顾家?” 两人都未把戚修玉瘫痪的消息当做一回事,而是直接略过了。 谢明月摸了摸头上的玉簪,这还是上次谢傅轩送她的。 “是,与兄长约好了今日一同去看望母亲。” 她说完便握住戚缙山的手,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今日不去上朝,不是说身体抱恙吗?” “不如请苟圣手来为你瞧瞧。” 戚缙山微微摇头,很是理直气壮道:“我好了,待会我陪你一同去探望岳母。” 谢明月微微扬眉:“你不去办公?” 这些日子七,戚缙山手上事务很是繁忙,因此他今日没去上朝,她也觉得正常,毕竟谁的身体都不是铁做的,总有惫懒的时候。 想到这儿,谢明月便改了口:“不去算了,正好陪我,你快去更衣,时辰不早了。” 戚缙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换件深色的衣裳。” 谢明月疑惑地望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自己今日的打扮,并无不妥,不知戚缙山为何要她去更衣。 戚缙山不说话,谢明月追问也不说,最后她看了一眼守在房中的元白与梧桐,让她们暂且退了出去,等到房内只剩他们两人,戚缙山这才有些低沉的开口。 “这衣裙颜色太浅,我没有相配的衣裳。” 谢明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戚缙山见她如此,微微蹙眉道:“我瞧那件绛紫色的就不错。” 谢明月极力隐忍,可嘴角还是不断地微微抽动着,最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戚缙山将她按在自己身前,深深凝视着她,随后俯身朝她吻去。 他浅尝辄止,重新抬起头,看着些明月脸颊上飞出的红霞,声音有些喑哑。 “今日早些回来。” 谢明月还沉浸在戚缙山想要与她穿同色衣裳的感动中,猛地听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还有些发懵。 “今天有什么事吗?” 戚缙山大掌揽过她的腰肢,用力将她按着,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着她的身体。 无声的暗示令谢明月瞬间红了脸。 这几日事务太繁忙,两人虽还是同床共枕,但已经好久未曾…… 在一起过。 她低下头,羞涩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声音软了几分:“回来再说。” 戚缙山盯着她的唇瓣,目光充满了掠夺和占有,谢明月赶紧推了推他:“就换这身绛紫的,我记得你有一件这样子银纹滚边的衣裳,正巧我这裙裾下也是云纹。” 她的话取悦了戚缙山,他又将她抱起来,轻轻啄了一下,这才黏黏糊糊地慢慢分开。 两人穿戴整齐,看着身上同色系的颜色,戚缙山目露满意,上了去顾家的马车。 马车上,密闭的空间内,气温节节攀升,眼见面前的男人眼眸加深,谢明月连忙伸手抵着他警告道:“可不许胡来,今日还有兄长呢。” 话说到这儿,她自己先是恍然大悟,随后才意识到,戚缙山今日这般异样,先是称病不去上朝,然后一定要粘着她过来顾府,最后又这般在意两人衣裳的颜色,莫不是在吃醋? 她似乎瞥见了戚缙山的小心思,连忙掩住嘴唇笑了笑。 戚缙山眯了眯眼眸,将她扯过来,避开她的鬓发与规整的衣领,直接捏着下巴轻啄柔软的唇瓣。 “又在心中如何编排我?” 他声调懒散,却带着一丝拨动人心弦的性感,谢明月心里酥麻麻的,细声细气道:“咱们戚太傅还有这样的小心思呢?” 他嘴唇重新靠住她的嘴角呢喃:“夫人又发现了什么?” 谢明月温柔地笑了下,捧住他的脸,主动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最喜欢夫君了,谁来了都抢不走我。” 她这一番黏糊糊的表白令戚缙山心情大悦,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第272章 久仰,大舅哥 两人在马车上一阵亲密,虽并未踏过雷池半步,可等到谢明月走下马车时,守在外头的梧桐看见她那含春带媚的双眸,胸腔里的心跳刹那间错了半拍。 夫人的气质真是越来越勾人了,她一个成天在一旁贴身伺候的侍女,这样突然瞧见,都还总是要被小小的震撼一瞬。 谢明月目光盈盈地看着梧桐的异样,心知恐怕是自己脸色太过,这时戚缙山从身后伸出手扶她,她连忙挥开他的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都怪你,让人家看我的笑话。” 戚缙山也不恼,在后面跟着她微微勾唇:“谁敢看夫人的笑话?” 他所到之处,下人们都微微躬身俯首,连目光都不敢多给一个。 谢明月见了,有些无可奈何,此人还真是有放肆的资本。 入了顾府,她便不与他吵这些鸡毛蒜皮了,两人挨在一处,亲亲密密地往里走,突然撞到从另一侧过来的一行人。 “大哥。” 一见到那标志性的狐毛披肩,谢明月的眼睛霎时亮了。 她笑盈盈地松开戚缙山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看见她,谢傅轩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身后的下人便都退了下去,仅余一名贴身伺候他的小厮。 此人谢明月认得,是以前在谢家时就跟在他身边的,唤名阿福。 不过,上次寿宴时,阿福好像并未陪在谢傅轩身边。 “阿福见过大小姐。” 阿福给谢明月行了礼,谢明月看着他,当年的故人所剩无几,看见阿福,她不免有些怀念。 “阿福也来了。” 谢傅轩微微抬眸轻笑:“他是我的小厮,自然常伴我左右,更何况当初我在北京受伤时,有一段时日不能自如行走,全赖阿福照顾。” 谢明月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是觉得谢傅轩行走时步履十分缓慢,但她只以为谢傅轩身有沉疴,所以体质孱弱,却没想到他甚至有一段时间不良于行。 她眼中顿时冒出了一时心疼,不由自主地开口:“大哥在北境过着什么样的艰苦日子,一封信也不往家中发来,前些日子我还同母亲说起,害怕你不认我们了。” 她再端详着谢傅轩的脸色,这才发现他唇色极淡,一点也没有寻常武将具备的那种鲜活血气,反倒像是文弱的书生。 但谢明月也知道,谢傅轩在北境的名头很盛,甚至有过百尺之外,拉弓直取北国将领首级一事。 这次回来,一是怕功高盖主,第二,估计也是他的身体真的支撑不住了。 “傻昭昭,我岂会不要你?” 谢傅轩闻言,缓缓眨了眨眼,突然伸出手来,碰到谢明月的袖口。 他轻轻拍了拍,谢明月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口不知在哪沾了一片灰尘。 她想起上回谢傅轩说的话,眼神倏然软下来,又像以前兄妹俩常常相处的那般,有些责备地看着谢傅轩。 “大哥这几日,是不是又未好好休息?你回到京中养病就是,还有什么事情惹你烦忧?” 谢傅轩的眼底有一片浅浅的乌青,他自幼这样,常常挑灯夜读,每每到了白日,眼下便悬着两片“乌云”。 顾清莹起先还以为他身子弱,后来时日久了谢明月才发现,是因为他常常自己夜里苦读,只为了不给顾清莹丢脸。 谢傅轩笑了笑:“没有,只不过是乍一回京……” 他话还没说完,谢明月就有些认真道:“连找的借口都和以前一样,大哥,你休想骗过我。” 谢傅轩轻轻笑了笑,叹了一声,气温和地看着她:“好,是哥哥错了。”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承诺道。 “从今日开始,一定听你的话,好生休息。” 谢明月抿着唇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作为孩童时和兄长斗嘴的情形。 “是,哥哥得在乎自己的身体还行才行,你回了京,往后来看母亲的日子多着呢。” 她叮嘱了谢傅轩几句,从旁一把拉过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没说话的戚缙山,笑意盈盈地开口:“上回寿宴上人多,大哥,这是我的夫君,戚缙山,你该见过他的。” 虽然谢傅轩这十多年来都未曾回京,但她未出阁时,戚缙山已被戚家认回,谢傅轩应当见过他。 对上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眸,谢傅轩淡淡地垂眼,温声道:“戚太傅,久仰。” 谢明月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谢傅轩对戚缙山的称呼这般生疏? 他们又未曾共事过,此前应当也不相识才对。 她还未开口,戚缙山便神色如常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坦然道:“久仰,大舅哥。” “大舅哥”三字一出,谢傅轩肉眼可见地愣了一愣,谢明月则是在一旁笑着用袖子掩住了嘴。 若戚缙山同她一起喊大哥也就算了,他竟喊的是大舅哥,这般的称呼听起来莫名的十分接地气,一下便将两名男子之间的生疏消除了。 谢傅轩微微一笑,没有和戚缙山过多寒暄,而是又看向谢明月:“走,带我去见见母亲。” 原本上一回在顺亲侯的寿宴上,谢明月同他独处时有些微的不自在,但今日兄妹俩又说了好些话,仿佛回到了旧日时光,再加之身边有戚缙山相伴,谢明月的防备降下许多,瞬间轻松起来。 她上前一步接替了阿福,走到谢傅轩身边,给他指路:“大哥还未来过顾府?母亲的院子往这边走……” 戚缙山错她半步坠在身后,兄妹俩走动间,他嗅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药味。 三人来到顾清莹的院子,顾清莹正在泡药浴,三人便在院中等着。 这时一阵风来,院中的花树落英缤纷,戚缙山在她身边,抬手便为她摘去发间的花瓣。 谢明月对于他这在人前的亲密有些脸红,连忙拍了拍他。 夫妻俩互动间,谢傅轩看在眼里,低低垂眸,突然看向戚缙山,开口问:“听闻戚太傅近日在查办漕河一案?” 戚缙山扶住谢明月的手一顿,看向他,淡淡道:“不错,大哥身在北境,竟也关心此案?” 第273章 避讳就医 谢明月微微蹙眉。 漕河一案是个十分敏感的案子,戚缙山重办此案以来,遭遇到的攻讦无数,谢傅轩与此案毫无关联,他突然提起此案,令人不得不起疑心。 谢傅轩神色淡淡,依旧温和地笑着:“此案牵连甚广,家父无意牵扯其中,是以我有些关心。” 见他提起谢长勋,戚缙山的脸色冷了下来,但还是客客气气道:“大哥也知此案牵连人数众多,又是陈年积案,如今一切尚未有明确定论,谁无辜谁有罪,此时说来还为时尚早。” 他不管谢傅轩是怀着何种心态提及谢长勋的名字,在他这儿,是绝不可能打探到丝毫消息的。 见面前的夫妻两人周身气息都有些戒备,谢傅轩又笑了:“误会了,我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此案当年造成的影响甚大,还望戚太傅明察秋毫。” 谢明月觉得谢傅轩的话哪里怪怪的,但真的细听起来又没什么问题,她只好拦在他与戚缙山中间,缓和道:“这是自然,夫君秉公办案,不会放过任意一个有罪之人,也不会冤枉任何无辜之人。” 闻言,谢傅轩垂眸低笑:“戚太傅盛名在外,自当如此。” 谢明月在一旁瞧着,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总感觉方才谢傅轩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阴暗的亢奋一闪而过。 她正要说点什么,屋内的门开了,照旧裹着纱布的顾清莹坐在木与上,被缓缓推了出来,她的心思一下子便被分到了顾清莹身上。 “娘,你怎么又坐上木与了?” 谢明月走过去,语气带着焦急,前段时间顾清莹身上的伤疤大部分好了,加之她身上瘦骨嶙峋的地方也长出了一些肉,所以已经能够自如行走,怎么现在却又坐上木与了呢? “顾夫人泡了药浴,需要休养,不宜走动。” 苟子涵跟在后面从房内出来,谢明月这才知道,原来苟子涵方才也在,只是他在小间里磨药粉,所以一直未曾出来。 “昭昭,没什么事,你瞧,我现在还能说话呢。” 顾清莹也跟着安慰道,她抬起头,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院中树下的男子身形,眼中倏然浮现出一点泪花,嗓音也变得颤抖。 “那是……那是……” 谢明月连忙推着她的木与往前走。 花树下,谢傅轩也愣愣地起身,任由肩上的狐皮披肩滑落也没有搭理,而是快步走上前来,挺直腰身,一下子跪倒在顾清莹面前。 “母亲。” 他像是被眼前这瘦小的身影惊到了一般,声音轻得可怕,唯恐惊动了谁。 顾清莹看着谢傅轩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庞,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一分成年男子的沉稳气质越发内敛,却依稀能看到当年那个对她恭敬孝顺的身影。 “轩儿。” 她哽咽着开口,声音急切。 “是轩儿吗?” 谢傅轩的目光顿时软了下来,他恭敬地朝顾清莹磕了一个头:“儿子不孝,多年来未曾侍奉母亲,请母亲恕罪。” “快起来!” 顾清莹连忙让下人去搀扶他。 “你在北境吃苦,我如何会怪你呢。” 谢傅轩随着谢长勋回谢家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一双眼睛像受了伤的幼崽一般,警惕地敌视着所有人。 她一看到那个孩子便心软了,心甘情愿地将他记到了自己名下,当做亲子一般呵护抚养。 而谢傅轩也并未让她失望,样样都做到最好,对她亲近有加,对两个妹妹更是友爱谦逊。 只是后来他去往北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毫无音讯,不免让苏醒后的顾清莹有些心寒。 可如今谢傅轩拖着孱弱的身子跪倒在她面前,她心中的那点不满便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毕竟是她亲手拉扯大的孩子呀,不是亲子,也胜似亲子。 谢傅轩却不肯起来,而是继续告罪:“儿子在北境内外夹击,加之数次受伤,疏于与家中联系,更不知母亲在家中的境况,是儿子疏忽了。” 顾清莹早就听谢明月说,谢傅轩在北境似乎受了重伤,如今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却要被迫回京养伤,此时哪里还会责怪他? 她忙催动木与上前,轻轻拉起谢傅轩,因为儿大避嫌,也只能慈爱地看着他,温和道:“母亲怎么会怪你呢?平安回来就好,如今咱们也算苦尽甘来了,以便谋个闲职,好好将养身子,同妹妹一起开开心心的,再娶个好姑娘,让娘抱抱孙子。” 不知是听到了哪个字眼,谢傅轩的眸色瞬间暗了下来。 谢明月这次确认她未看花眼了,兄长的神色的确是在那一刻阴沉下来,只不过下一瞬,他便神色如常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地面上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随后走到谢明月身边,同她一起握上顾清莹的木与靠背。 “是,母亲说得对,同昭昭一起,开开心心的……” 最后几个字,他低下嗓音,像是把话含在了嘴里,咀嚼过后全部吞咽下肚。 见到了久未见过儿子,自己的伤也越来越轻,顾清莹的情绪顿时变得有些高昂。 她瞧见谢傅轩那瘦白的手腕和他毫无血色的唇色,突然眼前一亮,看向一旁。 “母亲记得你以前的身体很不错,这几年在北境遭罪了,如今你正年轻,怎能如此消沉?正巧苟圣手在此,能否请苟圣手为轩儿瞧瞧,若体内有何隐伤,也好调理一二。” 在顾清莹心底,苟子涵几乎和神仙无异,连她自己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样,如今都渐渐被调理得正常了,谢傅轩在北境受伤,应当不会比她当初那身伤更重。 闻言,谢傅轩微微蹙眉,攥在椅背上的手指瞬间收紧,苍白的手背上迸出两根青筋。 他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委婉道:“我这体内并非什么疑难杂症,而是陈年旧疾,也曾在北境寻过名医,回京后亦请太医瞧过,给出的法子便是温养,倒不必在劳烦苟圣手了。” 顾清莹却爱子心切:“这有什么,就让苟圣手替你把把脉,若是与其他医师的诊断一致,也好让娘放心,若苟圣手有更好的见解,岂不是于你身体有益?” 苟子涵也道:“是啊,谢将军,诊个脉耽搁不了多久。” 谢明月在一旁默默瞧着,总觉得谢傅轩似乎在极力地回避此事,不似寻常病人遇到神医后,有那般积极的反应。 第274章 心病 谢傅轩沉默半晌,终于淡淡一笑,温声点头:“好,有劳苟圣手了。” 他不经意地瞥了阿福一眼,然后随口道:“在院中有诸多不便,不如请母亲寻个地方,也好请苟圣手坐下诊脉。” 这种事确实得心平气和地坐着才好。 顾清莹闻言“哎哟”了一声:“瞧我这记性,连这事也忘了,就到那花厅去,我早已命人开窗透风,正巧咱们聊天聊累了,还能喝喝茶。” 于是一行人朝着花厅走去。到了花厅,阿福突然从袖掏出一个装药的瓷瓶。 “将军,时辰到了,该服药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阿福手中的瓷瓶上。 顾清莹疑惑地问:“轩儿,你这服的是什么药?要不要请苟圣手为你瞧瞧?” 谢傅轩从阿福手中接过瓷瓶,倒出一粒丹药。 “不过是之前受伤过后,长期服用温养的,药性较为温和,只是每日都得按时按点吃,不是什么大事。” 他倒没有抗拒,而是主动将药拿给苟子涵。 苟子涵接过那药粒,先是放在手中闻了闻,随后又将这丹药刮下来浅浅一层。 他尝了尝药粉,点点头:“确实是一味温补的药物,不过这方子里若将田七去掉,药效会更好。” 他见顾清莹一直目光担忧地望着,又稍稍多解释了几句。 “顾夫人莫要担忧,此药药性温和,常年服用也无大碍,反倒健脾补血,对将军身体有益。” 顾清莹只是心疼谢傅轩需的每日吃药,毕竟谁都不想做个药罐子。 几人说话间,阿福又冷不丁在一旁暗暗催促道:“将军,时辰要过了。” 他话还没说完,谢傅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眸中冷意一闪而过,阿福瞬间闭上了嘴。 谢明月连忙安抚顾清莹:“娘,别担心了,苟圣手也说了没问题,快让大哥先将药丸服下。” 谢傅轩这才又从药瓶中取出一粒药丸吞下,吃完药后,他看向苟子涵,嗓音沉缓:“今日多谢苟圣手,回去后我便命人将药方稍作调整,届时新调整好的药方送到顾府来,还请苟圣手再一次掌眼。” 苟子涵欣然点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将军不必客气。” 说话间,他将方才那粒药拿过去还给阿福,不过在靠近阿福的那一瞬间,苟子涵的目光有一瞬凝滞,他抽了抽鼻子,疑惑地看了谢傅轩一眼,及时遮掩住自己的异样,什么也没说便重新坐了下来。 “那请苟圣手现在为大哥诊脉。” 谢明月在一旁看着,她方才已命下人去取来了苟子涵的药箱。苟子涵接过药箱,点了点头。 “劳烦谢将军伸手。” 在座都是亲人。谢傅轩也没有扭捏,他直接将胳膊放上桌子,微微卷起袖口,瘦削而修长的手掌被红木桌面衬得越发苍白,连青筋的脉络都看得一清二楚。 谢明月在一旁有些心疼道:“兄长,在北境是不是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吃食?你这比以前还要瘦好多。” 谢傅轩淡淡笑了笑,摇摇头:“在北境,时时刻刻脑中想的都是打仗、御敌和卫国,吃什么用什么,显得倒显得无足轻重。” 他不欲多说,阿福却在一旁有些抱怨的开口。 “夫人不知,将军初到北境时,因气候严寒干燥,缺乏蔬果,每日都是吃粗饼咸菜,偶有农户送来荤腥肉禽,将军用的也十分少,前几年,将军每到冬日都为吃饭发愁。” 谢明月闻言,立刻有些心痛,她微微蹙眉,还未开口,谢傅轩便板起脸来,低声呵斥道:“阿福,我让你开口了吗?” 阿福便低下头不说话了,厅内的氛围顿时有些沉默。 顾清莹忙开口:“别怪阿福,他自小跟在你身边伺候,关心你是自然的。当时你这孩子在北境吃了这么大的苦也不说,是母亲无能,没有保护好你们两个。” 说着说着,顾清莹便有些哽咽,连带着谢明月的心绪也有一些沉重。 她忙从桌上捡了个果子吃,故作轻松道:“好在现在大哥回来了,等娘身子大好,往后可以给咱们做一大桌吃的。” 她笑着朝苟子涵开口:“不是说请苟圣手为大哥诊脉嘛,咱们都别说话了。” 谢傅轩嘴角的笑意如常,但大家的面色都有些怪怪的,谁都没说话,苟子涵轻咳一声,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 “那我来为谢将军瞧瞧。” 他触摸着谢傅轩的脉象,谢傅轩神色平静,面色坦然,反而是苟子涵以往诊脉,几乎是稍微一触碰便能诊个八九不离十的,可今日不但时间长了一些,连脉象都有些不好琢磨。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顾清莹在他手下治了这么久的病,很是清楚他的风格,见状心中不禁打鼓,但又不敢出声打扰。 半晌,苟子涵收回诊脉的手,轻叹一声。 顾清莹再也忍不住了,连忙问苟子涵:“轩儿的身体可还好?” 她从未见过苟子涵露出如此神色,苟子涵神色十分复杂,谢傅轩突然轻声笑了笑:“苟圣手诊到什么,但说无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苟子涵犹豫了一瞬。 “那在下就简单为顾夫人与戚夫人解释一番。” 他见顾清莹实在爱子心切,于是简略开口:“谢将军不仅体内有旧伤,应当也有其他心病,此症确实只能休养。远离了北境那般寒苦之地,在这京城之中,谢将军的心病多少能够好转一些,只是这开的药方却还不够妥当,若将军愿意,在下可再出一副新的方子,凝神固气。” 谢傅轩闻言起身朝他作揖:“那便在此谢过苟圣手了,不瞒您说,我为这心病困扰已久,确实已经无可奈何,乃至失了治好它的心思,所以今日才未曾提出。” 谢明月糊涂了:“大哥,你有何心病?若是什么困难,不妨让我们知道,也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谢傅轩看了她一眼,眸光中温润浮动。 他轻轻叹一口气,笑容有些苦涩:“久经沙场,见过的景象堪比人间炼狱,将士兵们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沉重,这事说给旁人听,也是徒增烦恼,苟圣手说得对,我如今回来了,将养些时日,总能抹掉这些伤痕,昭昭不必担忧我。” 他安抚了两句,外面有下人进来,在谢傅轩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他似乎还有事,便起身告辞。 留下谢明月与戚缙山,又陪着顾清莹说了说话,等到离开这院子时,苟子涵突然追出来,停在他们面前,朝戚缙山扬了扬眉。 “戚大人,你方才朝我使的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 第275章 掩藏的病症 谢明月微微扬眉,看向戚缙山。 “你何时还与苟圣手打起了暗语?” 方才她担忧谢傅轩,注意力倒是没有放在戚缙山身上,戚缙山微微颔首:“寻个安静地方,我有事说明。” 三人来到一处静僻的园子,他命人在四周守卫,谢明月见状,不禁心中打鼓。 怎么这阵势是有多见不得人一样? 她一头雾水地站在一边,戚缙山见了,突然问她:“夫人,你与大哥感情如何?” 谢明月还以为他又在吃醋,但她理解戚缙山的心态,毕竟谢傅轩也是半途抱回来的。他们之间没有血亲关系,按道理讲,需得避嫌。 她没有逗他,而是如实答道:“我与大哥幼时兄妹感情极好,谢长勋繁忙,大哥代替了半个父亲的角色,对我进行照顾。不过如今我俩多年分隔,且我已嫁为人妇,大哥亦有自己的经历与抱负,虽说亲人间的感情定然还有,可远远比不上孩提时代了。” 话虽如此,谢明月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全对谢傅轩说,最起码,他如今还是谢家的长子,甚至他还在认谢长勋这个父亲。 就凭这一点,纵然她心中将他当做亲兄长对待,兄妹之间,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只是她这样想,戚缙山不一定能看明白。 于是她连忙哄了哄他:“问这些做什么?在我心中,可没有男人能越过你去。” 戚缙山却轻轻一哼,冷冷问:“那就是有女人能够越过我?” 谢明月的眼中霎时冒出成堆的疑惑,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难不成你还要与我娘一较高低?” 戚缙山微微勾唇,不再逗她,握着她的手却收得更加紧了。 “没有岳母就没有夫人,我感谢岳母都来不及,怎会有别的心思?” 他微微俯身,在谢明月的额间印下一吻。 “只是逗你而已。” “就知道你没怀好心!” 不远处,苟子涵见到他们这亲亲热热的模样,顿时有些无语。 他轻咳一声:“哎呀,光天化日之下,这树下还有个活人,喂,有人看得见我吗?我应当还没死,不至于现在就化成魂魄了?” 戚缙山怀中还抱着谢明月,闻言微微抬脸,眸光如剑朝他射来。 苟子涵轻轻打了个哆嗦。 看样子还真将他忘了,这夫妇俩可真是……回头他得给他们都开一剂补脑子的药! 方才戚缙山不知和苟子涵说了什么,所以苟子涵离开去取东西了,谢明月也不知他何时回来的,闻言被吓了一跳,连忙从戚缙山怀里蹦出来,拍了拍发烫的脸颊。 “苟圣手来了,夫君,方才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是同大哥有关吗?” 戚缙山就算吃醋也不会没有分寸、不分场合。 谢傅轩一走,他便叫来苟子涵,又没头没脑地问她这样一句话,很难让人不多想。 苟子涵挎着药箱上来嘀咕:“可不是嘛,戚夫人,您这位兄长的心病可是很有些重,我为他开的那药方,说是温补,其实也是加重了药效,否则若是心病大发,可大大不妙。” 谢明月闻言眨了眨眼,还是看向戚缙山:“所以,夫君,你要说的是,是同大哥有关吗?” 她毕竟阅历不够,看人、事物上没有戚缙山那般的火眼金睛,且此事涉及被她当作亲人的谢傅轩,谢明月怕自己身在迷局中反而识不清,于是没有妄下定论。 戚缙山垂眸点了点头:“我有一事要向你确认。” 他沉吟片刻,看向苟子涵:“方才我走在谢傅轩身边,却闻到他身上飘来一股辰砂之味,我记得含有辰砂的药方不多,是以要找你探讨。” 苟子涵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辰砂乃安神的药材,药效缓解心慌,稳定心绪,改善难眠多梦,不过谢将军的病是以心力耗费为主,而辰砂多用于治疗癫、狂、嗔等症状,这与我诊出的情形并不对症啊。” 他皱着眉思索片刻,又追问:“戚大人,你能否再仔细想想,可还有其他药材的味道?” 谢明月在一旁静气凝神,也帮忙想着,这一想,还真挖出来一点可疑的地方。 只不过她方才没有留意,且心神被顾清莹分去了大半,所以想了半天,只隐约记起来一味药材的味道。 “我记得有味药材,”她看向苟子涵,“钩藤,兄长的身上隐隐约约有股钩藤的味道。” 闻言,苟子涵神色急剧变化,他下颌发紧,声音似乎有些沙哑。 “夫人可记得清楚,的确是钩藤?” 谢明月点点头,不知为何,心跳也有些加剧。 “确实是钩藤,那股味道我记得十分清晰。” “如何?可有发现?” 戚缙山看见苟子涵的模样,便知有地方不妥。 苟子涵摸了摸下巴,轻轻吸了一口冷气:“这钩藤主要产于岭南一带,它性质偏寒凉,体质虚寒之人须得慎用,以如今谢将军的体质来看,是万万使不得这药物的,除非他身上有某种病,是非得用这药物压制,且此症状比他如今的虚寒之症要更为严重,使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牺牲自己的身体康健。” 戚缙山闻言,眼眸微微眯了眯,周身漫上一层冷意。 他顾及谢明月的情绪,只是继续问:“是何病症,可能推断得出?” 苟子涵摇头:“只能知晓,多半也是心病一类,这两味药材合在一起用,治癫治狂,可谢将军看上去有条不紊,行动自如,除了体质孱弱,并无其他异样。” “那就往后再观察看看。” 谢明月虽难以置信苟子涵所说的话,但也知道苟子涵不会骗人,苟子涵的意思,是谢傅轩有癫症癔症? 难怪她与谢傅轩相处之时,总是暗暗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想来,在她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时候,潜意识里便已经有了反应。 她想了想,又将头上的玉簪取了下来,换上了备用的一只金簪。 戚缙山见她如此,沉声道:“这玉簪还是收起来为好。” 谢明月点点头,想到上回寿宴时,谢傅轩问她为何不戴玉簪时的神情便十分诡异。 她用帕子将玉簪包着收了起来:“来日我再挑一件相当的礼物去送给大哥,如此也不算埋没他对我的一片好意。” 第276章 疯了正好 谢明月与戚缙山携手登上马车,车轮轱辘轱辘转动,很快消失在顾家门前的街角。 日光透过厚重的纱窗弥漫进马车内,散出昏暗的光。 粒粒尘埃在光中跳动着,男人一眼不眨地看着远处那对璧人携手拾阶而下,言笑晏晏的身影消失在马车一侧。 他轻轻勾唇一笑,车厢内又响起来一阵戏腔。 男人的眸色在昏暗的光影中越来越浓稠,一旁的阿福见状,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一曲哼毕,谢傅轩懒懒地靠在靠背上,望着空无一人的街角呢喃自语:“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簪子呢,昭昭,我一走,你就取下来,真是太不乖了……” 他神色如常,可从阿福的角度看去,却能瞧见谢傅轩那藏在袖中不停颤抖的双手,以及他眼底那汹涌盛放的冷意。 阿福后背一凉,即使明白此时出声,极有可能会遭受责罚,但他依旧硬着头皮开口。 “将军,这是方才苟圣手开的药方。”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谢傅轩眼底的冷意如潮水般退去。 他的眼珠子一转,盯上了阿福。 那一瞬间,阿福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的修罗恶鬼。 面前的谢傅轩明明有着极为温润俊逸的皮相,可那双眼睛却仿佛能化为一把刀,割断人的咽喉。 “药方……” 谢傅轩恢复如常,明明神色是温润的,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没用,丢了。” 阿福一愣,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药方单子,忍不住劝道:“将军,这苟圣手的医术的确天下难求,您为何不……” 话说到一半,谢傅轩淡淡抬手,突然轻笑一声。 这一笑令阿福寒毛倒竖,瞬间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出声。 “有什么用?都是没用的废物罢了。” 谢傅轩重新看向窗外,外面的日光是那样的灿烂,每一片叶子都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呈现出一片勃勃的生机。 而马车内却昏暗冷寂,如同坟场。 他闭眼假寐,不再谈及刚才的话,而是重新开口:“叫云娘盯着的人如何了?” 见他谈及其他事,阿福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稍作修辞,便利落回答。 “回将军,方才确实有人过来递信,云娘说那人被关进了黑屋,快要被折磨疯了。” “疯了?” 谢傅轩淡淡一笑,伸出的手上有一圈方才攥得通红的痕迹,他恍若未觉,淡淡道“疯了正好,告诉云娘,她可以继续了。” …… 昏暗的巷子内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寻常行人路过就是飞快地掩鼻而行,唯恐多停留片刻,沾染了臭气。 可暗巷深处,却隐约传来了肉体碰撞的声音。 一阵阵闷哼及痛呼响起,只见数名凶神恶煞的地痞正对着墙角拳打脚踢,口中骂骂咧咧。 “他娘的,讨饭讨到兄弟们罩着的地盘了,码头都没拜过,就敢来抢生意,知不知道道上的规矩?” 角落里抬起一张鼻青脸肿的脸。 只见柳呈安用胳膊遮挡着胸前,模样凄厉地躺在污水中,任由地痞们的拳脚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他只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像是毫无知觉一般,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地痞们又打又骂,但也不敢真的将人打死,他们听说这人先前是某个大家族的,只是因为犯了大错,这才被赶了出来,有人花钱让他们教训他,不让他好过。 地痞们虽然贪心,却也知道不能直接将人打死,否则谁知道那大家族会不会秋后算账? “下次乞讨前,打听打听这地方是谁做主,若再不长眼撞上来,就不是挨一顿打这么简单了事了!”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地痞们收敛起拳脚,朝着柳呈安啐了一口,随后才勾肩搭背地消失在了暗巷中。 柳呈安蜷缩着在黑暗中,良久才缓缓睁眼。 他不顾身上传来的疼痛,而是警惕地看向周围,确认只有他一人之后,他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从自己一直护着的怀中,取出一个装满了碎银的钱袋。 这些日子,他找遍了各个铺子,想要寻求一份差使,但那些人只要瞧见他那落魄模样,便纷纷避而不及。 他想要摆字画摊子,却苦于没有银两买笔墨纸砚,只能先放下身段乞讨,希望能攒够一笔银钱做基础。 可没想到,这几日他好不容易讨到了一些银钱,就撞见了当地的地痞,将他堵在角落里,狠狠地打了一顿,并将他讨来的铜板都收走了。 好在他将前几日讨到的银子藏在了私处,刚才又捂得严实,这才没让地痞们发现。 柳呈安掂了掂那袋碎银,正估摸着能买什么,突然身后一个空的木桶隔空飞来,砸到了他身上。 他惨叫一声,手中钱袋不由自主地落入污水中,紧接着,一只脚伸过来,将钱袋踩在脚底。 柳呈安被人拎着衣领提起,被迫对上几张嘻嘻哈哈的脸。 他顿时目眦欲裂。 谁能想到地痞们居然没走! “哟,你这白斩鸡还留了一手呢?” 带头的地痞将那钱袋捞起,白花花的碎银被倒出来落入他的手心。 柳呈安瞪大眼睛嘶吼:“还给我,那是救命钱!” 地皮抬着他的下巴,拍了拍他的脸,狰狞地笑了:“救命?就你这烂命有什么好救的,不如早点死,哈哈哈。” 他掂着手中的碎银,朝周围大手一挥:“走,哥几个今日发了笔横财,喝酒去!” 随即,地痞们每人踹了柳呈安一脚,不顾他的哭喊求饶,接着便扬长而去。 留下柳呈安一人,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看着自己掌心吐出的鲜血,恨恨地闭上了眼睛。 疼,浑身骨头缝像裂开了似的,疼得他无法起身,只能躺在这污水中,怔怔地望着天空。 柳呈安笑着笑着便流下了眼泪。 不知他躺了多久,暗巷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柳呈安的眼珠子动了动,麻木地望向传来声音的地方,随后神色一怔。 只见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丫鬟捏着鼻子朝他走来,见到他后,便嗡声嗡气地问:“可是柳呈安,柳公子?” 柳公子这个称呼,生疏得像上辈子的名号。 他有多久没听过人叫了? 柳呈安苦笑了一下,见这丫鬟面生,于是疑惑地开口:“你是谁?找我何事?” 第277章 为我赎身 小丫鬟很嫌弃地看着他,嘀咕道:“怎么会是找这种人呢?这种人能有钱吗?” “我是暖香阁来的。” 她话一说出口,柳呈安便双目一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小丫鬟见他起身,连忙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捏着鼻子开口:“你别过来了,我就在这儿说给你听。” 柳呈安却神态癫狂地问:“你是暖香阁的?暖香阁不是被查办了吗?卫婵,你知道卫婵吗?她还好不好?” 小丫鬟在鼻子面前挥来挥去,脆生生道:“我就是替卫婵姐姐来给你递话的,她叫你今晚去找她,不过我劝你这般模样,还是稍微收拾一些,否则臭气熏天的,人还未走到,就要先被熏死了。” 她说完话,丢下一个地址,便捏着鼻子飞快地跑了出去,柳呈安在背后喊她也没见她停。 片刻后,暗巷内归于平静,柳呈安站在原地,看着什么东西在污水中一闪而过。 他俯身去捡,这才发现是刚才地痞们匆忙间,手缝中留下的一粒碎银。 握着那块被污水泡得发黑的碎银,他弯着腰咧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但眼中没有泪。 半晌,他才直起身,忍受着浑身的伤痛,一瘸一拐地朝着巷口走去。 婵儿,等我…… 心底默念着方才丫鬟告诉他的地方,柳呈安来到城郊找了一处河边。 看着自己这满身脏污,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没有钱,没有家,除了在这河里洗刷干净,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 …… 华灯初上,柳呈安循着那丫鬟给的地方来到了一处巷子里。 此处在京郊,一旁虽有马场,茶楼等富贵之地,但还是比较荒凉,巷子里也没什么人路过。 柳呈安站在酒桶旁等了一会儿,巷子后突然开出一道小门,一道人影左顾右盼之后,偷偷从小门中钻了出来。 他眼前一亮,连忙迎过去。 “婵儿!” 自卫婵那日撇开他进入暖香阁之后,柳呈安脑中一直回荡着她的那句话。 他非但没有醒悟,反而下定决心,要靠自己为卫婵提供更好的生活。 所以此后他在京中打听了那些花娘的身价以及赎身需要的银两,便一心一意地开始谋生、攒钱。 若非今日被地痞们堵住,柳呈安的日子本已能够出现转折。 此时再次见到卫婵,他又是羞愧又是激动,卫婵看着面前目光狂热的男人,先是颤抖了一瞬,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停在原地,等柳呈安上来抱她。 没想到柳呈安只是在堪堪要碰到她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他颤抖着手,手指虚虚的在卫婵的脸颊边动啊动,但看到自己手上那些洗刷不掉的脏污后,有些自惭形秽地收回了手。 “婵儿,你在暖香阁中过得好不好?我好想你。” 月色昏暗,柳呈安也看不清卫婵的模样,只能依稀看出她越发纤细的身形。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衣领内掏出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很高档。 卫婵看见柳呈安将那油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做工精致的桃花酥。 柳呈安将桃花酥连带着纸包塞到她手里,桃花酥还带着尚未消去的余温。 “这是我今天在城里买的,我记得以前你很喜欢吃这桃花酥。” 柳呈安认真地看着她,今日那最后一点碎银,他拿去买了桃花酥,只因卫婵以前最喜爱的就是这糕点。 卫婵握着手中的桃花酥轻轻抖了抖。 以前在瑞王府时,她确实很喜欢城内那家茶楼做的桃花酥,只是没想到如今柳呈安都已变成这般狼狈模样了,竟然还惦记着为她带糕点。 她吸了一口气,在月色下看见柳呈安寒酸的穿着,于是开口问:“你在做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柳呈安低下头:“我本已攒了些银钱,准备迎你过好日子,可惜今日被地痞流氓抢走了,不过婵儿你放心,往后我必定还能再攒一点,你一定要等我。” 他说着说着,神情又激动起来, “你在这阁中千万要护好自己,婵儿,你是为了生计,我不怪你,是我没本事,这才让我俩之前的事被发现,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将你从这个地方救出来,你等我!” 卫婵听了他的话,眼中突然冒出泪花,再也忍受不住,一下子抓起柳呈安的手,几乎攥断他的指骨。 “不要等了,现在你把我赎出去。” 她嗓音带着哽咽,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语无伦次地祈求。 “这地方不是人待的,我并未失身于他人,我还很干净,将我带走,我不用过好日子,只要能离开这里,让我做什么都行。” 一边说着,卫婵的脑中一边划过这几日在黑屋中的遭遇,每时每刻都令她恨不得丧失这段回忆。 论起折磨人的手段,再也没有这专做皮肉生意的地方,更加懂得如何折磨人了。 柳呈安被卫婵突如其来的举止惊住了,然而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这时,遮住了月亮的乌云散开,卫婵的脸一下子出现在了光下。 他这才发现卫婵被折磨得不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有一处好地方,脸上更是有着不自然的红痕,看上去似乎被什么器具所打。 “婵儿,他们竟敢这般对你!” 他顿时心如刀割,拉上卫婵就往向外走:“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卫婵哭着挣脱了他的手。 “没用的,”她忍不住捂住脸大声哭嚎,“这暖香阁背后是七皇子,七皇子的势力手眼通天,我们跑到哪儿都会被他找到。如今我想出去,只有一条明路,那便是你来为我赎身。” 她一哭,身上的伤露出来更多,柳呈安看在眼底,双目立即疯狂地充上红血丝。 他嗓音沙哑:“可是婵儿,我今日才被地痞们抢走了身上所有的银子,我今日不能带走你啊……” 话落,卫婵便尖声喊道:“那你就去赚呀,去抢,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心疼我吗?” 她拉开自己的袖子,雪白的肌肤上红痕交错,甚至还有藤条被打断的痕迹。 “我在这吃人的地方多待一天,便多受一天的罪,你快些去弄来银子将我赎走好不好?” 柳呈安的心几乎碎了,他抓着卫婵的手,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那小门内就钻出两个婆子,一把抓住卫婵的头发,狠狠斥骂道:“贱蹄子,竟敢偷溜出来见男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便一耳光抡圆了扇过去。 柳呈安只听得卫婵一声惨叫,便被打得昏迷了。 他要上前阻止,可那婆子只是朝他啐了一口:“哪来的乞丐,也敢沾我暖香阁的姑娘,滚!不然叫人打断你的腿!” 说完,便将卫婵重新拖进了小门内。 不一会儿,门内就发出了卫婵凄厉的惨叫声,柳呈安站在巷子里,死死攥着拳头,状若癫狂。 第278章 挟持威胁 柳呈安站在阴影里良久,正在他打算豁出这条命,冲进去救出卫婵之际,这时小门却又开了。 他一下子顿住,因为站在暗影中,门内的人似乎未察觉到巷子里有人,于是很快便拎着两袋要扔的破布走了出来。 “这新来的妈妈,手腕比以前那个妈妈要狠毒许多,我瞧着如今楼中许多娘们儿都不成人样了。” “嗐,谁说不是呢,咱们这活也比之前多了一成,累死累活,歇不了一口气。” “不过这妈妈会搂银子,那戚二爷不是投了好几万两银子么?” “那有啥用,戚二爷不是马上风瘫痪了么?就剩一张嘴能够说话了。” “你不晓得,听妈妈说,今日楼里要派人将他送回府上去,顺带瞧瞧那思安坊上好的四进宅子,若宅子值钱,便叫云娘再去哄骗一段时间,争取将那宅子哄来。” “真的呀?这可真是,连活死人都不肯放过了,不过挺好,搂了银子,总归得给咱们多发些吃酒钱。” …… 两人拎着布包一扔便回去了,谁也没看见,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站在暗影里,目光冷冰冰的瘆人。 夜深了,暖香阁前却正是车水马龙之时。 柳呈安在暗影中蹲守许久,眼前来来去去的达官贵人不少,其中不乏他曾在柳家与瑞王府上见过的。 他安静地站在一边,直到暖香阁内大门一侧,鬼鬼祟祟地出现了几个人影。 几名小厮抬着一顶担架,担架上的人看不清面孔,他们抬着担架走到阶下,只见静僻处早已停了一顶不起眼的轿子。 小厮们很快将担架抬到轿子边,然后掀开轿帘,将担架上的人合力抬起来送了进去。 柳呈安瞧得清清楚楚,那担架上的男子浑身无力,一定就是那瘫痪的戚修玉。 一想到戚修玉,柳呈安便又回忆起那日在戚家,他与卫婵事发后遭遇的辱骂。 想到这儿,他恨恨地攥紧了拳头,等那轿子起程后,他便不紧不慢的一路跟随着,融入了夜色中。 通过那轿夫们的谈话,柳呈安更加确定这轿中之人就是戚修玉。 他一路跟着那顶软轿,直到快到城门时,轿夫们无法进城,这才将轿子放下,在城外选了个地方就地休息,准备来日开城门以后再进去。 柳呈安耐心地在一旁蹲守着,直到轿夫们纷纷跑到树下去睡觉,丢下那顶轿子,孤零零地伫立在夜色中,他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把掀开轿帘。 坐在轿子中,满脸惨白、睡意不安的人不是戚修玉又是谁? 他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澎湃的怒气,冲上去一掌捂住了戚修玉的嘴,另一只手牢牢地桎梏着他的脖子。在戚修玉惊恐的眼神下,一把将他拖出了轿子,顺着草丛往茂密的灌木中拖去。 树下的几名轿夫睡的鼾声震天,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戚修玉惊恐地看着面前眉眼狠毒的男人,直到柳呈安开口时,他才认出他来。 “你,你是柳五?” 他被柳呈安按到灌木中,无法控制的身体在一路拖曳下磨破了皮肉,但却没有知觉。 他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以为是面前柳呈安身上携带的,几乎吓丢了魂。 “你、赶你走是柳家的决定,你要报仇,去找柳家人,别找我!” 他惊慌大喊,柳呈安则是掏出一把生锈的匕首抵在他脖子边。 “闭嘴。” 他恶狠狠地盯着戚修玉,心中思绪万千。 若没有他,卫婵当初便不会动情,也不会下嫁,更不会失去自己尊贵的县主身份。 卫婵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怒意在柳呈安的眸中翻腾。 看到那柄匕首,戚修玉牢牢地闭上了嘴,双目惊恐地盯着他,面带哀求。 “真的不是我害得你,你要报仇别找我,我如今已经成了这般,也遭到报应了。” 柳呈安眯了眯眼眸,直截了当道:“给我一万两银子,我就放了你。” 戚修玉倏然瞪大了眼睛:“一万两银子?” 他又忍不住张开嘴,这次却害怕地压低了声音:“你疯了?你知道一万两银子是多少吗?我怎么会有?我如今已被戚家分家了!我没有这么多钱!” 柳呈安根本不听他狡辩,而是一掌打在他脸上。 “分家了,你也有钱,不还住着思安坊的宅子吗?” 他阴恻恻地笑了笑,重新抵住戚修玉的脖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日在暖香阁中挥金如土,花了几万两之多,就为了一个娼妇,现在找你拿一万两银子,换你的命怎么了?” “不给,就把那宅子给我!” 眼见这柳呈安已经毫无理智了,戚修玉为了稳住他,只好顺口答应。 “行、行,我答应你,给你一万两,只是我那宅中没有现银,只有先前分家得的古玩字画,到时候你自个儿去挑。” 见有希望拿到银子,柳呈安的眼中迸发出一阵狂热的光。 他一把将戚修玉攥起来,狠狠踢了几下,发泄完心中的怒气,这才喘着粗气开口:“行,待会儿我把你放回去,你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你敢多说一句话……”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戚修玉吓得不行,连忙点头如捣蒜,连声答应。 天渐渐亮了,轿夫们陆续被鸟鸣吵醒,起来拍了拍身上落着的晨露,睡眼惺忪地朝着轿子走去。 掀开轿帘,见戚修玉好端端的坐在里面,轿夫们便打了个哈欠,懒散地抬起轿子往城门走去。 等到进了城门,戚修玉听着轿子外的动静,他身后跟着进城的人似乎被卫兵拦下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大喝一声,朝着轿夫吩咐:“不去思安坊了,去瑞王府,快!快去!” 轿夫一愣,下意识就要停下来。 没想到戚修玉在轿子中又立刻着急地吼道:“不要停,有人在后面要杀我,直接将我抬去瑞王府,到时候给你们一人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比一个月的月钱都多! 轿夫们听了,顿时浑身来劲,加快了脚步,不管三七二十一,抬着戚修玉就朝着瑞王府奔去。 身后,因为衣衫褴褛又带着伤而被守城卫兵拦下的柳呈安,眼睁睁地看着戚修玉的软轿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消失在人群中。 他攥紧了袖中的匕首,任由卫兵们对他进行搜身,随后神色阴狠地进了城。 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戚修玉再跑,还能怎么跑过他? 第279章 换取庇佑 戚修玉一路心如擂鼓,直到轿子稳稳当当地停在瑞王府前,看到瑞王府那恢宏高悬的牌匾时,他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瑞王府门前的侍卫见一顶毫不起眼的轿子停来,立刻上前驱赶。 他们都认识戚修玉,一见是他,便立刻毫不犹豫地开口赶人。 “让我去见瑞王,我有要紧事同瑞王说。” 戚修玉连忙开口喊道。 “事关戚家,是绝密的消息,你且去通传一次,若瑞王不肯见我,再赶走也不迟。” 他卑微地同门口的卫兵小声说了个名字。卫兵虽然疑惑,但还是进去通传了。 毕竟这戚修玉以前是戚家人,虽然瑞王不肯认他做女婿,但看他如今这模样,似乎是和戚家结下了梁子,要重新找个地方投奔。 卫兵很快又重新出来,他身后带着几个瑞王府的小厮,见到戚修玉后,卫兵便让小厮们将他抬进了瑞王府的大门。 不远处,柳呈安看着这一幕,狠狠地捶了一拳墙壁。 他一路飞快地追赶,最终还是慢了一步。 虽然不知戚修玉去瑞王府要做什么,但柳呈安知道,自己恐怕再也难以抓到他。 而且,说不定瑞王府马上就要派人抓他了。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向回走着,心底想到昨夜卫婵的惨叫声,心底像在被刀子一块块割下肉来。 突然,柳呈安想到了戚修玉昨夜的话。 他在瑞王府中,那此时思安坊内必定无人,就算拿不到一万两银子,他能去随便得一件古玩,总能凑个几百两去替卫婵赎身,说不定还能够剩一些维持些生计。 他想得心潮澎湃,浑身似乎涌现了无限的力气,于是调转脚步,朝着思安坊的方向走去。 瑞王府中,戚修玉被小厮们抬着来到瑞王的待客厅。 瑞王正在斟茶,戚修玉进来,他头也不抬,只看着那茶叶漂浮在茶水上,悠悠打着转。 戚修玉被人放在椅子上,他动弹不得,也不能行礼,只能开口。 “在下见过瑞王。” 见识到瑞王舍弃卫婵的无情后,戚修玉不敢再向瑞王套近乎。 不过,他抿了抿嘴,今日来,他确实是怀揣着一个惊天的消息要告诉瑞王,所以他并不是十分害怕。 良久,瑞王才缓缓抬眼,他漠然地看了一眼戚修玉,沉声道:“戚二公子找本王何事?” 瑞王年轻时是带兵驻扎过西北的,周身一股肃杀之气,加之多年来身居高位,气势深沉。 戚修玉近距离挨着他,只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同戚缙山类似的气势,令人无端头皮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朝瑞王道:“殿下可瞧见我这如今无用的身体了。” 瑞王冷哼一声:“戚二公子骑马狎妓马上风,瘫痪的事满京都知晓,不必在本王面前多费口舌。” 他以为戚修玉着厚着脸皮过来,又是为了攀附于他,于是直接一挥手:“若无其他要紧事,本王便送客了。” 言谈间,对着戚修玉便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毫无以前曾经是岳婿的一丝情感。 戚修玉见识到了瑞王的冷漠,他忙开口:“瑞王殿下,我今日来,并非为了求您施舍,而是确有一事要禀告你,我希望借着这件事向您谋求一份庇护。” 瑞王闻言,眯了眯眼,重新放下手,端起茶杯,他若有所思道:“庇护?你是戚家人,本王可护不住你。” 听了这话,戚修玉暗自心惊。 戚家是太子一派,瑞王手握兵权,如此直言与戚家不合,那瑞王岂不是倒向了另一边? 他眼皮一跳,心知自己这回算是做对了决定,于是更加殷切地开口:“殿下不知,我早已被戚家分家赶去了思安坊,加之暖香阁芙蓉膏一事,戚家视我于敝帚,若非戚缙山害怕落人口舌,只怕恨不得连夜除掉我。我虽姓戚,如今与戚家却已是撕破脸皮,再也无法有半分关系。” 他这话说得倒是挺诚恳,瑞王听了沉吟不语,戚修玉有些心慌,又道。 “今日我斗胆来叨扰殿下,也是因为如今我的身子成了这样,那柳府赶出去的五公子柳呈安一路跟着我,想要害命,我斗胆祈求殿下得了我这消息后,施舍给我庇护,我这样子也无法再做其他,只想安稳度日。” 言辞之中,戚修玉已然放弃了戚家,而是转投瑞王,希望在瑞王这里谋得一丝荣华富贵,并除去眼中钉。 他有所求,瑞王反倒不再疑心,还是抚着下巴问:“既然你有胆量前来寻我,看来你的消息应当十分有价值了。” 戚修玉闻言,脸色变了变。 他压低嗓音,认真地看向瑞王:“请殿下屏退左右,此事影响之重,非同凡响。” 见他如此神秘,瑞王眯了眯眼眸,令伺候的下人们全都退下,并将大厅门窗紧闭,只余他与戚修玉两人。 戚修玉低声说了几句,瑞王经历过无数风雨,可戚修玉的话还是令他不由得面色诧异。 没想到戚缙山身上竟还藏着这样的一个秘密! 他抚了抚长须,面色由阴转晴,顿时漫不经心地笑了两声。 戚修玉见状,狠狠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这次选择投奔瑞王果然是个好主意。 半晌,瑞王命下人重新打开厅门,斟茶倒酒,他对着戚修玉俨然换了一副慈爱模样。 “你有这本事,怎不提前来寻本王?” 他点了点戚修玉,呵呵一笑,承诺道。 “不错,此事值得你这样郑重,那思安坊的宅子你不必再回了,本王赐你华府一座,美婢若干,另黄金千两。” “只不过,此事你须得不再告诉任何人。” 瑞王这样便是变相的将戚修玉控制起来了,不让他离开自己的眼皮,可戚修玉经历了这么一遭,心里也没有再翻腾的野心,能让他安安稳稳的一直过下去,他便心满意足。 闻言,他便笑呵呵地谢过瑞王。 “那思安坊中有我一些旧物,还请王爷容我回去一趟。” 他从瑞王府出来,与先前的脸色灰败相比,俨然春风得意。瑞王府的下人们为他备了一顶新轿子,将他抬上。戚修玉得瑟地向前行了一段路,突然停下嘴中哼着的小曲,掀开轿帘,吩咐道:“先不回思安坊,去一趟顺清侯府。 他迫不及待要让整个顺清侯府瞧瞧,就算他们将他分了家,他也依旧能够过得很好。 话音未落,路上突然极快地驶来一匹飞马,马上是戚缙山身侧的侍卫,一见到戚修玉,他便取出大理寺的令牌:“戚大人有令,大理寺办案,传戚二爷前往相助。” “来人,将戚二爷带走!” 第280章 交换人质 大理寺查案的牌子,自然是容不得寻常人抵抗的。 官兵们上前拿人,瑞王府的小厮也不敢反抗,戚修玉动弹不得,只能凭借一张嘴大声惊呼。 “凭什么抓我?我已经瘫痪了,帮不得什么忙!” 见一旁的小厮们都不敢动他,便立刻呵斥道? “你们都瞎了眼吗?瑞王才给了我赏赐,你们就眼睁睁眼睁睁地看我被戚缙山拿走?” 小厮们哪里受过这种气,立刻横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 “戚二爷,来拿人的是大理寺,咱们吃了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阻拦大理寺办案呀。您且放心,咱们这就回复禀明瑞王殿下。” 说完,小厮们脚底抹油,拍了拍袖子,竟然就溜了。 戚修玉气得白眼直翻,却又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官兵们将他带到马车上,一路疾行。他连声打探到底出了何事,官兵们的脸色却一个赛一个地黑沉,根本不搭理他。 戚修玉透过车窗,看见窗外的环境慢慢变化,最后变成了他熟悉的青石板路。 马车竟然来到了顺清侯府前。 他正疑惑着,却突然看见窗外竟然聚集了许多百姓。 这是顺清侯府出事了? 他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官兵们拽了下去。 远处的老百姓们眼看着大理寺的马车中推出一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这公子哥还是瘫痪的模样,顿时沸腾了。 “来啦,正主儿来了!” “真是造孽呀,老子欠债,儿子还!” 戚修玉定睛一看,只见顺清侯府前乌泱泱的围着一大片人,而台阶上,戚家人的脸色并不算好看。 台阶下方,他目光移过去,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柳呈安! 他大喝一声,看着柳呈安手中拽着的孩子,心中一阵慌乱。 “放开枫儿!” 只见柳呈安手中依旧持着那柄生锈的匕首,把他怀中挟持的竟然是满面泪水的戚若枫。 戚若枫怎么会落在柳呈安手里? 见他出现,台阶上的戚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在下人的搀扶下朝他扑来,扬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打他。 “你这个天杀的,自己惹得仇家,自己不擦干净屁股,竟然又来祸害枫儿。上回在平山坊,枫儿就险些遭遇不测,如今又是因为你落到这贼人手中,作孽呀,真是作孽呀!” 戚老太太对戚若枫的感情很不一样,只因为他是如今侯府中新一代唯一的一个。 戚缙山与谢明月戚老太太管不着,他们久久不生育,戚老太太心里着急,也没有办法,只好将戚若枫当成侯府的希望。 昨日,戚若枫因为肚里胀气,便闹着要见父亲。戚老太太没有办法,只得让心腹婆子带着他去往思安坊,没想到,去的时候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却是被这歹人劫持着,小小的脸上还顶着巴掌印。 戚修玉躲闪不了,只能硬生生挨下了戚老太太的棍棒。 而柳呈安见到他,面色顿时更加狰狞。 “戚修玉,你骗我!” 他冷漠地看着戚修玉,露出一丝狞笑。 戚修玉看着这么多百姓都在周围围观,他掩下眼底的厌恶,强撑出冷静模样。 “柳呈安,你做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恨我便算了,如何能将怒火撒在一个无辜孩童身上?” 柳呈安冷冷笑:“他可不无辜,他是你的儿子,你昨夜是如何答应我的?都是你阴险狡诈,我便不该信你,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他手上一用力,匕首压紧,戚若枫细嫩的肌肤虽未割破皮肉,但也压出一条红痕。 谢明月见了连忙冷斥:“柳呈安,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但你要先把孩子放了。戚修玉早已与我们分家,戚若枫又被养在我们老太太名下,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关联。” 他一边说话,一边心底暗自有些着急。这顺清侯府占地宽广,四周都是园子,除了高墙并无太大建筑。 一时之间,弓箭手之类的不好安排站位,而柳呈安理智丧失,又将戚若枫攥得紧,纵使戚缙山手下能人辈出,但谁也无法确保能安全的救下戚若枫,因此一直在这里僵持。 “我才不信你们的鬼话,”柳呈安怒不可遏道,“戚修玉答应给我一万两银子,并再也不来找我麻烦,他不给就该你们侯府给,否则……” 他用力掐住戚若枫,戚若枫一直安静的流着眼泪,可他到底是个孩子,被这样狠狠一掐,也忍不住痛苦地哭出来几声。 令人心疼至极。 谢明月眉心紧蹙。 她侧过头去,吩咐元白:“去顾家请苟圣手过来,来时绕着些,别让人发现。” 戚若枫遭遇如此伤害,稍后将他解救下来,定要及时医治。 见柳呈安如此狠毒,戚家人顿时心急如焚,顺清侯不停地捏着手中珠串,冷硬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狠狠咽下。 此时若再放狠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只会令柳呈安更加丧失人性。 他闭了闭眼,突然沉声道:“柳呈安,你要银子可以给你两万两。” 听到这么大的一笔数额,柳呈安的眼睛一下亮了,但他并未十分欣喜,而是咬着牙道:“不仅要银子,还要你们答应我,以后你们都不会在阻挠我与婵儿,我们拿了银子去干什么,你们亦不许从中生事。” 谢明月一愣,这柳呈安心中居然还惦记着卫婵,甚至做出这种事来,也是考虑了与卫婵的以后。 一时之间,他不得不感叹,这真是一个没有人性的情种。 先前和卫婵通奸,如今却对卫婵不离不弃。 不过…… 他心中冷笑一声,柳呈安如此深情,实则从头到尾都未考虑过卫婵的感受,他只不过是个自私的人,为了满足心中的那欲念罢了。 “可以,你先把枫儿放下。” 顺清侯皱着眉头,压抑着怒火,侯府中唯一的一个独子,怎能不爱护? 可柳呈安却摇了摇头。 “我斗不过你们,从现在开始,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将银子拿来,否则他,今日就要在我手中丧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匕首移到戚若枫的手指上,阴狠道:“现在我开始数数,每数五十下,我看不到你们的动静,就切他一根手指头!” 话落,周围的百姓们全都哗然出声,更有甚者,开始为戚若枫感到悲痛,忍不住大骂。 “没良心的魔鬼,他还是个孩子!” 柳呈安二话不说,匕首狠狠一压,在戚若枫的小手上压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戚若枫懂事的没有哭出声来,可他浑身颤抖着,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顺清侯压低眉眼,突然开口:“你只是要人劫持来确保我们一定会履行诺言,对吗?” 他看了一眼戚修玉,狠下心来:“枫儿是个孩子,若被你这样折腾,支撑不了多久,若他出事,我们侯府不会放过你,你将他放了,我让修玉陪你。” 第281章 冷箭毙命 此话一出,不仅谢明月与戚缙山微微惊愕,戚修玉更是破口大骂。 “爹,你有没有心?枫儿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顺清侯深吸一口气,瞥他一眼,冷冷道:“你是烂命一条,枫儿何其无辜,做你的孩子是他今生最倒霉的事。别废话了,柳呈安,我将戚修玉给你,你把枫儿还回来。” 柳呈安无所谓自己劫持的是谁,只要能拿到银子就行。 他干脆点头:“你们自己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只要银子。” 说话间,戚若枫的手上又多了一道伤痕,顺清侯见状,心中焦急如焚,忙命小厮去将戚修玉推到了柳呈安面前。 戚修玉做出那些狎妓马上风的事,早已丢尽了脸面,在顺清侯心中,还不如他立刻死了好。 戚修玉见顺清侯竟如此绝情,心中不由得死灰一片,他欺骗柳呈安在先,柳呈安对他岂会手下留情? 他只得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瑞王得了方才那个消息,还留他有用,应当不至于眼睁睁地看他送命。 见戚修玉也被侯府的人送来,柳呈安仰天大笑,恨恨地望着他:“瞧瞧,你我不过都是家族的弃子罢了,只不过我是为了心仪之人误入歧途,而你,只是个沉迷酒色的酒色囊袋罢了!” 柳呈安警惕地观察了一眼四周,一手松开压着戚若枫的匕首,一手将他往外一推,准备顺势扯戚修玉挟持。 就在这一瞬间,一支冷箭破空袭来,在风中发出尖锐的一声呼啸,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狠狠地插向了柳呈安。 柳呈安瞪大眼睛,在这最后关头,他不要命似地扯来戚修玉,将戚修玉抵挡在自己身前。然而那支箭却是弩箭,不但穿过了戚修玉的身体,更是在穿过他的身体之后,依旧锐不可当地,牢牢没入了柳呈安的心脏。 这须臾之间,戚修玉发出来一声惨痛的叫声,柳呈安则是双目大睁,还没来得及叫,便被这支弩箭夺去了性命。 “救人!” 戚缙山冷静地下令,官兵们一拥而上,打落柳呈安手中的匕首,将他牢牢控制在地上。 戚修玉被迫同他一起滚落在地。 “救我,救我!” 他不住地痛哭着,看着没入自己胸前的那个箭矢,双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金河上前看了看,抬头对戚缙山道:“大人,箭矢正中柳呈安的心,人已经不行了。” “戚修玉呢?” “他被射中了左肩,吓晕了过去,人无大碍。” 戚缙山轻笑一声,走到两人身边,眸中冷意毕现。 就在这时,那已经只剩下半口气的柳呈安突然猛地睁大眼,回光返照一般向他伸出手来,想要拽住他的衣角。 “嗬…”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喘气声,似乎要说着什么。 金河立马要补刀杀了他。 戚缙山看出什么,伸手制止,只见柳呈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从嗓子中挤出几个字:“他勾结瑞王……想……” 话未说完,空中又是一支冷箭袭来,直直插入柳呈安的脑袋,令他当场血溅三尺。 这下众人肃然一惊,谢明月更是急急抬头,这射箭之人难道不是戚缙山的安排?看模样怎么像在灭口呢? 戚缙山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去追!” 他这才意识到,放箭之人竟不是他安排的人手。 柳呈安死得不能再死,他死前留下的那半句话在戚缙山的脑中回荡。 戚修玉勾结瑞王想做什么? 他命人在戚家戒备与搜查,自己则是带着长辈们回到府中,那冷箭太过突然,不知何时就会再射来一只,戚家人惊魂未定地缩在厅内,苟子涵在一旁为戚若枫治伤。 良久,金河进来,面色有些严肃。 “大爷,咱们安排的弓箭手被人截胡了。”他心中惊涛骇浪,谁敢在京城中打破戚缙山的布防? “有人顶替了弓箭手的位置,方才那两支冷箭都是从咱们布置的地方放的。” 正因如此,所以在第一支箭放出时,谁也没有料到局势已经脱离了掌控。 戚缙山沉下眉眼,碍于戚家长辈们都在此,没有多说什么。 柳呈安一死,此事明面上算是了结了,只是戚老太太再不肯让戚若枫离开戚家,谢明月见状也有些于心不忍。 戚修玉已然疯魔,一个孩子跟着他只会遭罪。 “老太太既然舍不得枫儿,就让枫儿在老太太膝下尽孝。” 最后她还是决定让戚若枫留在了戚府侯府。 戚修玉受了伤,不过很快瑞王府就派人过来将他接走,顺清侯不耐烦再看到他,巴不得赶紧将他送走。 等到事情办完,谢明月与戚缙山回到院中,他这才提起柳呈安咽气前那半句话。 谢明月面色疑惑:“莫非戚修玉手上捏着侯府的把柄不成?” 柳呈安提醒戚缙山,那一定是与戚家有关。 戚缙山却摇摇头,神色看不出喜怒:“此事我再派人去查,现在更为重要的还是查明那两支冷箭到底是何人所为。” 想到这儿,谢明月突然一拍脑袋,从自己书桌的抽屉里抽出一个竹简。 “这是上次从暖香阁回府时,外头射进来的一支冷箭,本想着与你商议的,结果后面却忘了。” 她将竹筒递给戚缙山,详述了一番上次夜里的事。 戚缙山本就阴沉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他揭开竹筒,看到里面的那封所谓情诗,一把将之扔下,上前将她抱紧了。 “这种事也能忘,真应该把你关起来,放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 他有些恼怒地抱紧了谢明月。 这什么情诗之类的都不重要,恐怖的是,若射进来的不是竹筒,而是冷箭,谢明月现在岂不是命丧黄泉? 一时间,他心底只剩下她的安危。 “事一多,不小心忘了嘛。”谢明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戚缙山似乎在微微颤抖,她连忙回身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我这不是没事吗?” 忘了此人对她的那股执着劲了,早知道她便做些铺垫,慢慢将此事呈现给他,看样子这是又刺激到他了。 两人温存许久,戚缙山这才微微松开,将那情诗抓起来,黑沉着脸道:“这是何人所写?” 谢明月摇了摇头:“我认识的男人就没几个,这字迹就更不熟悉了。” 第282章 又吃飞醋 “是么?” 戚缙山的语气却有些古怪。 他的手掌掐在她的腰上,掐得谢明月皮肉都有些痛了。 “沈大将军、柳大公子、还有那户部侍郎家的二少爷……” 他一个个名头数落出来,谢明月越听越不对劲。 她看他,他也看她,目中蒙上一层灰蒙蒙的情绪。 “都曾是心仪夫人之人。” 谢明月眨了眨眼。 又在吃醋? 这也能吃? 她连忙拍了拍他的胸膛。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可只喜欢过一人。” 谢明月戳了戳戚缙山的下巴,被他一把伸手攥住,细细摩挲个不停。 男人脸还拉着,眸光却肉眼可见地好转了,甚至还有一丝…… 得意? 戚缙山抓着她的手亲了一口,勾唇:“那些都是可能写这封信之人。” 谢明月久不出现,最近一次露面便是顺清侯寿宴,上次男女宾客的坐席离得远,她不知晓,可戚缙山却是眼睁睁瞧见了好几位公子的眼神,在她出现的一瞬间便亮了起来。 更有甚者,全程目光就未移开过。 都是以为追寻不得之人。 谢明月觉得匪夷所思:“夫君,我可不是什么待嫁的女孩了,我如今已成婚十年。” 他口中所说那些人,几乎都已成婚,甚至儿女成群,戚缙山这醋坛子简直乱洒。 戚缙山再次俯身亲了亲她。 “夫人依旧光彩如初。” 谢明月一时无语。 正话反话全给他说了。 这到底是在和她讨论,还是在故意胡搅蛮缠,折磨她? 见她气急,戚缙山这才轻轻一笑,放开她。 “这写信之人的字迹不好查,不过能够躲过侍从,以冷箭射入马车之中,此等身手可不常见。” 见他正经探讨此事,谢明月这才正色道:“没错,我记得你曾说过,你身边的人,都是特地练出来的,鲜有敌手,京中人家显赫的不少,但身手好的不多。” 即便是手下侍从,轻易也难达到此地步。 戚缙山揣起那封情诗,冷笑:“随他多么嚣张放肆,最后总归要被我捉拿。” 此人此举,心思昭然若揭,只怕情意绵绵是假,借机向他挑衅才是真。 两人歇下后,谢明月窝在戚缙山怀中:“今日放冷箭之人,与这射来情诗之人,会不是是同一人?” 寻常人,哪里敢在戚阎王头上动土。 戚缙山垂眸,沉吟片刻道:“有可能,此人一击毙命,箭术堪称高超。”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不过看了看谢明月有些疲乏的眉眼,戚缙山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抚着她的眉眼,无声哄她入睡。 今日的安稳,是他们彼此之间拼了命得来的,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让她的眉眼染上哀愁。 翌日,戚缙山上朝后留在了东宫内。 昨日顺清侯府门前一事闹得甚大,虽最后以柳呈安毙命结束,但瑞王的人动了,戚缙山的人也动了,是以太子知晓了此事,留他稍作商议。 东宫殿内,檀香在金兽香炉中袅袅升起,模糊了帘后的眉目。 “老师的意思是,瑞王已经站好了队?” 太子站在一樽景兰夏莲前,微微皱着眉头。 戚缙山立在一侧,望向东宫园中郁郁葱葱的苍栢。 “不错,臣弟已被瑞王府安顿,柳呈安死前遗言多半是真,只是暂且还未能查明,他用以打动瑞王的到底是何事,但根据瑞王的举动看来,他是起了与戚家对立的心思。” 戚修玉已成为戚家弃子,瑞王公然接纳戚修玉,岂不是与戚家作对? 而戚家背后是谁,众所周知。 瑞王虽蜗居京中多年,但以前带兵上阵的威荣尤在,只要他振臂一呼,总有将士愿意呼应,太子念及此事,神色越发难辨深浅。 “殿下,瑞王倒戈,眼下您需得握稳另一张牌了。” 戚缙山手指在摊开的地图上一划,直指晋州。 当今武帝的幺弟晋王封地晋州,晋州乃晋王生母淑妃故乡,先帝与淑妃感情甚笃,但死前却立嘱赐淑妃自由,淑妃离世,武帝遵先皇遗言,特许晋王迎淑妃衣冠回晋,立衣冠冢,晋王退守晋州,许执万余士兵。 “瑞王再如何得势,将士们终究远在边关,而晋州不过须臾之间,万余将士,堪比边境数万兵马。” 戚缙山此话说得十分野心勃勃。 若七皇子真要举事,只要掌控了晋州这数万兵马,便是掌控住了离京最近的一柄利剑。 不…… 太子神色一凛。 “老师,是否还有一方。” 他看着皇城巍峨的剪影,眸色深深暗下去。 “卫戍军。” 护卫京城的军队,自然是得之得天下,太子并未有任何争抢之心,武帝亦有流传正统之意,可若刘家与瑞王沆瀣一气,暗中生事,那便十分不妙。 “孤听闻,此次谢将军回朝,父皇有意将卫戍军交由与他,”太子见戚缙山未开口,稍稍缓和了神色,打趣道,“老师,谢将军是戚夫人的兄长,卫戍军这处,恐怕十拿九稳了。” 戚缙山却并未如太子那般露出笑意,他沉着眉眼,转身看了太子一眼。 “并非如此……” 这句话说得声音极小,太子未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戚缙山稍稍挑眉,重新看他,嘴角噙一抹笑,“殿下,要拉拢晋王,最重要的是什么,您知晓吗?” “请老师赐教。” 太子一愣,不明白戚缙山怎么又扯回来了。 “是联姻。” 戚缙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太子如遭大难,顿时神色发苦地立在了原地。 “晋王膝下无女却偏偏爱女,相传晋王有一远方妻室的女孩,常住晋王府,被晋王夫妇视若明珠,如今,已到了谈婚论嫁之龄。” 太子自然知晓,戚缙山不会随意提出联姻一事,毕竟他早先便表示出了强烈的好恶。 此言实乃是因为他与晋王平日并无多大走动,且晋王地位敏感,深居简出,也不爱沾染皇室是非,如今若想快速拉拢,婚姻无疑是最好、也是最牢靠的选择。 他的脸顿时抑制不住地皱了起来。 第283章 夫君同我生一个 “孤是真的……不愿意啊……唉……” 太子仰着头,哀叹一声。 戚缙山在一旁沉眼看着他,突然冷不丁问:“太子心仪之人是谁?” 太子悚然一惊,连忙抬眸看他:“什……孤哪来的心仪之人?老师,莫要开玩笑了。” 他与戚缙山年岁相差不大,私下相处没什么架子,不过戚缙山不常对他开玩笑,更鲜少管太子的私事。 可现在,戚缙山不语,只是一味勾唇看着他,像是早已将他看透。 太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欲言又止:“老师……您这是……” “殿下需得好好想想婚事了。” 戚缙山打断他的话,言语中温和蕴含着一丝严厉。 “若不想浑浑噩噩,造成遗憾,便该趁早打算,一切艰难险阻,都有跨越的道路,但逃避,一定不是最好走的那条路。” 太子一脸见鬼的模样,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戚缙山这话,当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只是…… 唉,在这个位置,身不由己之处,犹如漫天繁星,绚烂之下,掩映的俱是长寂。 出了东宫,金河为戚缙山递上一份名册。 “大爷,这是这些年来,二爷内外接触的一些人,其中冀州那些年的,因路途远,暂且还未能查清,不过京城内的,全都在这儿了。” 他打马上下来,狠狠擦了擦汗。 天杀的,这二爷真是糊涂了,找谁不好,去找瑞王,他也不想想,若戚家真被瑞王扳倒,瑞王岂会留他? 真是应了那句话,智者千虑,不如蠢货灵机一动啊,他们下面的人,这几日是恨不得连腿都跑断了。 戚缙山登上马车,接过名册:“去羽织坊。” 羽织坊是皇商,做御供生意的,戚缙山常年在那为谢明月定布料,眼下行宫避暑提上日程,少不得要制新衣。 马车起程,他重新垂眸翻阅了一遍名册。 戚修玉往来的多半是京城公子哥,后面娶妻生子,调往冀州后,京城这处并无很多来往,回来后,也是声名狼藉,人人避之,能够接触的均是狐朋狗友之辈,不足为惧。 戚缙山认真看了一遍,唯一的疑点在平山坊的几人上面。 自戚若枫在平山坊被劫持后,戚修玉与平山坊的居民接触了几次,是因为此事吗? 他垂眸细思,戚修玉分明对戚若枫不甚爱重,又怎会事后再去接触平山坊的人? 戚缙山压了压眉眼,将册子合上,掀帘吩咐金河:“平山坊那几人,深入扩开去查。” 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毕竟平山坊与戚家有关联的,除了戚若枫那件事,还有当年的他与云氏。 回到琼华院,谢明月正见完了院内外的管事婆子们,命他们拿了手牌,一个个鱼贯退去,戚缙山命人捧着布料踏入院内,正好撞上。 “怎么又有布料?” 谢明月喝了口茶,见他进来,笑意盈盈地起身。 “行宫伴驾,总得制些新衣,这些都是南国的料子,轻透凉爽,用来制夏衣,再适合不过。” 戚缙山对着这些女子关爱的事物头头是道,随手捻起一匹浅黛菱花布便放在她身前比划。 “甚是悦目。” 谢明月早已习惯被他这般包圆,正好她也懒得费心思去折腾这些,见状便点点头:“你的眼光总不会出错,按你的来。” 依元白说来,她就没有穿着不好看的颜色,横竖只要确保衣裳制式不出错,就行了。 戚缙山给她挑完布料,又来了首饰头面,像是装扮女儿似的,到最后,谢明月都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 戚缙山将手中才拿着比划的耳饰放回托盘,搂住她的细腰,将她压在身前,俯下身去勾她的唇。 甜滋滋的吻,还夹杂着谢明月吃过的冰酪滋味。 “又吃冰东西,”一吻毕,他松开她,鼻尖黏着她的侧颈,嗓音喑哑,“苟子涵不是说你体寒?” 说着,戚缙山便伸手去握谢明月的手。 向来有些冰的手此时却透着温热。 谢明月轻轻一笑:“我喝了那么些调理的药,你不信苟圣手的医术,也该信我呀。” 她的唇被他吮得娇艳欲滴,像是枝头饱满的果子,随时待人攫取。 戚缙山暗下眸色,伸出拇指微微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 “肚子不痛了?” 谢明月微微一脸红。 这些日子,她看了本避火图,晚上突发奇想尝试了点新东西,结果这一下烈火燎原,点燃了戚缙山这把荆棘,长久下来,她突然就开始腹部隐痛,只得再次羞涩难忍地请苟子涵诊脉。 “不疼了,”她声如蚊呐,“苟圣手都说了,我没有大碍,只是你往后得轻些……” 戚缙山忍不住滚了滚喉结,将她抱得更紧。 “知道了,往后……轻些……” 他眼含笑意,手掌挪到谢明月的小腹,微微出神。 谢明月忙接回刚才的话:“你问我笑什么,我是在想,你这般包圆的模样,好似一个女儿奴,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戚缙山回神,低着嗓音道:“难道不是?夫人看上去还是二八年华,是我的少妻。” 谢明月:…… “好不要脸,比我大几岁而已,就给自己升辈分了?” 她作势去拧戚缙山的耳朵,被他淡笑着挡下来,又抓着手俯身深吻。 待松开她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下人了。 谢明月轻轻瞪他一眼,戚缙山却摩挲着她的小腹,低声道:“若有个同昭昭一般的女儿,方才那匹布做完你的裙裾,还能再做套小对襟褂子。” 他声音很轻,谢明月却一下子亮了眼睛。 “那夫君同我生一个。” 她绕上他的脖颈,亲亲密密地弯着眼眸撒娇。 “无论儿子女儿,都是小宝贝,这布料能做小马褂,还能做瓜皮帽。” 她撒娇的声音格外软乎,黏得戚缙山心底倏然软下一片。 只不过…… 他垂眸看着她纤细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握,一如当年少女时。 “再等等,”戚缙山闭上眼睛,有些艰难地滚动喉结,“昭昭,再等些时候。” 只不过一想到她躺在产房里的模样,他就怕得要命,怕得恨不得跪在地上,求满天神佛保佑他的昭昭,别从他的身边夺走她。 第284章 院内快被醋给淹了 谢明月心中暗叹一声,只好轻柔地拍了拍他。 戚缙山有心结,她也不是不知道。 再不提了。 免得他难受,记在心底,成日想着,连眼圈都泛着乌青。 她微微弯起眼睛,从他怀抱中抬起头,认真看着他,眼底像是月色下的湖泊,静静地拂过微风。 “夫君,只要有你,其余的,都不过是锦上添花。” 谢明月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笑得露出皓齿。 “放心,我的这里,也只住着你而已,嗯?” 她抓着他的手放在心口处,感受着怀中人平稳略带急促的脉搏,戚缙山抵住她的额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回吻了过去。 两人之间,火倏然燃了起来,但顾及着这是在院里,谢明月闭了闭眼,狠心推开了戚缙山。 再亲下去,只怕今日什么都干不成了。 “收敛些……” 她看了一眼戚缙山的腰间,脸顿时变得红扑扑的。 “自家院子,谈何收敛?” 戚缙山体内的火却没那么容易灭,他还忍不住追逐着谢明月,在她唇上轻啄。 谢明月只得往后退了一步,埋怨道:“让下人瞧见了多不好。” 白日宣淫,她的脸还往哪放? 戚缙山被她哄好了,含着轻笑道:“夫人看重下人倒是更胜于我。” 谢明月瞥了他一眼:“再这样下去,今晚包饺子吃。” 她在院内,都快被醋给淹没了。 两人调笑间,元白心虚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她自然知道两位主子在院中做什么,可是…… “大爷、夫人,谢将军派人送来了礼物。” 这消息她也不得不传报呀! 谢傅轩送来了礼物? 闻言,谢明月神色一怔,只得拍了拍红扑扑的脸蛋,清了清嗓子:“进来,大哥送了什么东西?” 元白先将院门打开觑了一眼,见大爷与夫人穿戴整齐,只是神色稍稍有些异样,于是松了一口气。 在她身后,有名相貌十分讨喜的婆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服装制式,并不是戚家的下人。 “夫人,将军今日得了一匹新布,还有宫内拨下来的赏赐,将军记挂着您,特意吩咐老奴送来。” 她微一俯身,谢明月这才发现,此人应当是谢傅轩从北境带回来的婆子,身上的服侍与谢家下人一样。 既是谢傅轩得了赏赐以后特意想着她,她只能露出一副欣喜的模样,收下了东西。 等谢家的婆子走后,戚缙山从背后上前,双手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温暖的鼻息瞬间萦绕在她身侧。 “什么布?” 看着谢傅轩送来的礼物,他眸色微沉,虽说脸上看不出喜怒,但谢明月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瞬间低了下去。 她侧过头亲亲他的脸颊,温声道:“是明珠绸,宫内赏赐的。” 这明珠绸倒也是十分稀罕的料子,从南国进贡,宫内统共也不超过十匹,而被武帝拿来赏赐的,这还是第一批。 戚缙山心底不悦,但他不会阻拦谢傅轩对谢明月好,闻言只是淡淡开口:“谢将军被圣上安排了卫戍军的武职,想必往后会很忙碌,夫人该劝诫他多为此事用心,毕竟陛下很是重视卫戍军。” 言下之意,便是嫌谢傅轩太闲,总是盯着别人的老婆。 谢明月听出他话中醋意,忍不住笑了。 她拍了拍他的手,放下谢傅轩送来的礼物。 “大哥关心我,我总不能拂他好意,你放心,我有分寸,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戚缙山嗯了一声,谢明月又道:“但过几日,大哥邀我去谢家吃饭,这是他回京后安顿下来的第一顿,我总不能不去。” 她也不想回谢家,不过谢傅轩说了,吃饭是在他自己的院里,他久不回京住,回家后母亲与妹妹都没了,令他十分不适,谢明月闻言也只好前去作陪。 戚缙山皱了皱眉,将人捞进怀中:“去吃便是,我同夫人一起。” 夫妻俩一同上门做客,倒也遵守礼节。 谢明月想了想,点点头:“那便一起。” 只是真到了上谢家那日,戚缙山却突然得了太子急诏,只得缺席。 不过临走前,他也再三吩咐,令谢明月一切小心。 谢明月这次特意多带了仆从,一群人洋洋洒洒地来到谢家,被早已等候多时的阿福迎进大门。 酒席确实摆在谢傅轩的院中,少时,他作为谢家长子,又得顾清莹疼爱,是以院子面积宽广,景致独特,这次回来显然也是修葺过,一切都井然有序,与谢家的乌烟瘴气全然不同。 直到走进谢傅轩的院子,谢明月的心底这才微微漫上一股悲伤,一草一木都与少时无异,仿佛前一日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正与谢傅轩一起在草丛中扑蝶捉虫,兄妹玩乐。 可时至今日,物是人非,事事都不同了。 “昭昭,发什么呆?难不成不认识我院中的路了?” 她停下脚步怔忡的片刻,谢傅轩从园内迎了出来。 “大哥,不要打趣我。” 谢明月露出笑容,没有再想那些哀伤的事。 谢傅轩目光在她身上扫过,问她:“怎么未用我那匹布制衣?” 他似乎很在乎自己送的礼物有没有被用上。 谢明月眨了眨眼。 “大哥送的那匹布贵重,府中绣娘技艺不佳,我怕她们修坏了,便还将布存着,打算日后再寻有合适手艺的人。” 谢傅轩微微垂眸,轻轻笑了笑:“不过是一匹布罢了,这世上的好东西我都会给昭昭弄到,不必太过看重。” 谢明月蹙眉,这话也太奇怪了,但她还未多想,谢傅轩就再次开口。 “来,厨子是我从北境带回来的,手艺很不错,正巧让你尝尝新鲜口味。” 说到吃食,总不会再有问题了。 谢明月缓了缓,连忙重新扬起笑脸:“好呀,听闻北境那边肉食都带着一股乳香,我还未怎么尝过呢。” 两人说话间,谢长勋突然带着史韩玥与谢立铭走了进来。 看见谢明月,谢长勋脸色一沉,但依旧朝着谢傅轩爽朗开口。 “轩儿,你今日设宴怎么请的却是不入流的人?这是你史姑姑与立铭弟弟。” 谢傅轩回京这些日子在院内深居简出,亦或出门不见踪影,谢长勋逮了好几次都没逮到他。 今日听闻他在院中设宴,这才带着人前来。 他这个儿子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如今却也十分出息,从边境退下后就接管了卫戍军,虽是身体欠佳,可前途却明朗,是以他才带着谢立铭来,为亲儿子铺路。 没想到谢傅轩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便冷然开口:“我看这谢家不入流的,另有其人。” 第285章 谁都夺不走你 他指的自然是史韩玥与谢立铭。 两人的脸顿时涨红了,谢长勋似乎没想到谢傅轩会这样说,他先是一愣,随即厉声呵斥:“这是什么话?你如何能这样说你的长辈?” 谢傅轩目光如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父亲,府中长辈,除了您与祖母,还有谁?” 自他回来,一直都穿着一身白衣,面色苍白,做什么也安安静静,如今陡然展现出上位者的气势,谢长勋竟反倒被自己的儿子唬住了。 谢傅轩眉间浮现出一丝冷冽:“阿福。” 他一声令下,阿福便上前:“老爷,您这边请。” 竟然是直接下令赶人了。 谢长勋气得不行,但儿子已经大了,身份又高,他想了想,不知是给谢傅轩台阶,还是给自己台阶,暗自嘀咕了一句“不成体统”,便灰溜溜地带着史韩玥与谢立铭走了。 等人消失在门口,谢傅轩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谢明月,他的目光又充满了温和。 “被不长眼的东西耽搁了。” 谢明月摇摇头,没对他们之间的事做出反应。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也没耽搁什么。大哥,我们快去吃饭,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做出有些馋的模样。 谢傅轩见了微微一笑,感慨:“还记得小时候,我从外面带回来一只叫花鸡,味道透过荷叶飘到院子里,你也是像个小馋猫似的跑过来找我讨要。” 谢明月闻言也笑了笑,小时候,她与大哥确实情谊深厚。 落座后,酒菜很快端了上来,谢明月稍微留了个心,没有喝酒。 谢傅轩见了又开口:“这北境的烤羊腿总有些油腻,这是酿造的果酒,口感清甜,喝几杯可以解腻。” 谢明月却摇摇头:“大哥不知我已好久未饮酒过了,如今贸然多喝,只怕失态。” 她不肯喝,谢傅轩淡淡地望来,语气却微微加重:“尝一尝。” 他不容置喙道。 “酒气不重。” 说着,装着果酒的酒盏便被他直接递到谢明月嘴边。 谢明月抿了抿唇看他一眼,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目光,再看看自己守在院中的仆从们,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她自己重新从谢傅轩手中接过那酒盏,倒进了嘴中。 入口一片清爽滋味,确实如同谢傅轩所言那般,没什么酒味,倒也不怕吃醉过去。 谢傅轩微微往她这边靠近:“昭昭对着我时,是否感觉很是生疏?” 谢明月有时的僵硬他都看在眼底。 谢明月赶紧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与大哥年岁渐长,毕竟不同小时候了,再如何亲密的兄妹,男女大防也总是要顾及的。” “你在我心中不过还是个孩子。” 听她这般说,谢傅轩给她切了一块羊肉,放进碗中,神色如常。 “不过,昭昭不喜欢,我不做便是了。” 谢明月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谢傅轩也没有再逼她喝果酒。两人安静地用完饭以后,谢傅轩邀她在园中散步消食。 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就变得熟悉无比。 谢明月一抬眼,眼中神色顿时复杂万千。 她又来到了她出阁前所住的院子,上回来时,院子已经荒废了,可如今,这院子却已恢复如初。 她张了张嘴,只见谢傅轩微微侧头看着她微笑。 “大哥,是你让人把我的院子修好了吗?” 谢明月心中感慨,若说看到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喜欢吗,昭昭?” 谢傅轩前进几步,站到她院内,目光带着一丝怀念。 “这秋千还是我以前为你砍了绑着的。” 谢明月心有触动:“大哥,如今我已不在谢家了,你何苦费这么大的心思将这小院修葺?” 她的院内好东西不少,这么短的时间内,谢傅轩想要将院子还原,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和银钱。 谢明月觉得自己以后也不会在这里,若只是为了让她瞧上一眼,这代价未免有些大。 她语气有些沉重:“我已经不是谢家人了。”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是。”谢傅轩盯着她,话中藏有深意。 “昭昭,我修这院子,是希望你有空可以回家小住,有我在,谁都夺不走你的东西。” 谢明月怔怔地看着他,可是…… 她垂下眼眸,半晌没有说话,谢傅轩又开口:“若是担心府中其他人,昭昭放心,有我在,这谢家永远有你的位置。” 这话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谢明月吃惊的望着他,谢傅轩神色如水,完全不像能够说出那番话的人。 她皱了皱眉,坚持道:“不,大哥,脱离谢家就是脱离谢家,我还是你的妹妹,可我已经不想同谢家再扯上一丁点的关系,过去的回忆固然美好,可我现在有了新的生活。” 听着她的话,谢傅轩的眼中轻轻闪烁起一丝波澜,他沉默良久,最后什么也没说。 两人从院里出来,路遇一方小院子,谢明月抬眼望去,只见那院子看过去有好几张箭靶,一旁檐下,也挂着好几把弓弩。 她眨了眨眼,似乎有什么异样从心中生出,谢傅轩注意到她的目光,轻声解释:“这是阿福的院子,他跟着我多年,早已不同于普通下人,在北境时还曾同我一同杀敌,后来我便教会他武艺,回来后,也另给他辟了一处院子,这里便是他练习的地方。” 谢明月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阿福,笑了笑:“这么多年,阿福照顾大哥也是辛苦了,就像自己的亲人一般。” 阿福在一旁低下头,有些害羞:“大小姐谬赞。” 谢明月这才注意到,平时阿福称她为戚夫人,若她自己出现在谢傅轩面前时,阿福则称她为大小姐。 他应当是同谢傅轩一样,太久未曾归京,还未熟悉她身份的转变。 三人言谈间,谢立铭不知突然从哪条小道上钻出来,瞧见谢明月,他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口出恶言。 “贱女人,就是你挑唆大哥不给我与娘的脸!” “大哥,她也不是谢家人了,按理说她是不能再进谢家门的!” 他朝着谢傅轩看去,一个病怏怏的活死鬼,有何好怕? 谢明月被他惊得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去,胳膊被一旁的树梢擦过,衣袖划烂后留下一块红痕。 谢傅轩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去。 “阿福。” 他低声开口,阿福直接上去一腿将谢立铭扫倒,随后朝着他的脸抡去拳头。 谢明月吃惊的看着谢傅轩立在一旁,眼神犹如地狱阎罗,充满了一股凶恶的冷意,像淬了毒的刀尖一般,恨不得扎进谢立铭的胸口。 第286章 带着夫人跑了 谢明月从未见过谢傅轩这样,他当即愣在了原地,而谢傅轩很快便回过头看着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他任由阿福在后面拎着谢立铭的衣领拳打脚踢,只朝着谢明月走来,一把抓起他的胳膊,看到那处伤口。 “伤得重不重?哥哥为你请太医。” 谢明月连忙将手抽回,摇了摇头:“只是被树枝划了一下,并无大碍。” 他看着面前的谢傅轩,温润君子,如琢如磨,眼中满是关切,哪里有刚才形如修罗的样子? 但谢明月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他抿了抿嘴,见谢立铭的嘴边都被打出了血,不由得移开目光。 “大哥,叫阿福停手,别打出事来。” 如今谢傅轩回家,将谢家牢牢掌握在手中,谢立铭不过是跳梁小丑,蹦哒不了几日,随他说些什么话,谢明月都当没听进耳中。 犯不着计较,浪费精力。 谢傅轩这才回头淡淡吩咐了一声:“阿福。” 阿福点点头,将谢立铭的胳膊拎起来,直接从那条小路消失了。 谢明月欲言又止,最后担忧地看了一眼谢傅轩,想到那日苟子涵对他和戚缙山说过的话。 他说谢傅轩服用的药是治癫症的。 没来得及多想,谢傅轩便轻笑一声,忍不住帮他将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发髻都乱了。” 这举止实在过于亲密,谢明月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谢傅轩立刻上前,手疾眼快地用大掌托住他的后背。 “当心,怎么毛毛躁躁地不看路。” 谢明月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就跌入花坛了。 谢傅轩的手掌就在背后,他浑身竖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竭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露出笑容。 “刚才有些头晕,一时忘了,只怕是我还是贪了酒。大哥,我得回去休息了。” 闻言,谢傅轩面露不舍,看着谢明月从他身边不动声色地移开,他垂下眼眸,搓了搓手指:“这一点酒就醉了吗?不如歇在你以前的院子里……” “不了。大哥,我回府还有事呢,现在是我管家,那些婆子们都等着我。” 谢明月打断了他的话,今日他已经很是不舒服了,只是顾及着往年的情谊才没有说出口。 谢傅轩看着他笑了笑:“好,你如今也是有家的人了,哥哥送你。” 他与谢明月缓缓朝着前门走去。一路上,谢傅轩的步子放得非常慢,突然,他一个踉跄,捂着胸口停在原地,微微佝偻着腰,呼吸急促起来。 谢明月微微皱眉,只能上前查看。 “大哥,你怎么了?” 偏偏刚才谢傅轩将下人都屏退了,他的仆从虽跟在后面,但也起不上什么作用。 只见这一下,谢明月看见谢傅轩的嘴角竟然缓缓溢出了一行深黑色的血。 担忧最终还是盖过了心中的不安。他狠狠皱眉,有些焦急。 “这是怎么回事?来人!” 谢傅轩连忙扯住他,示意他不要喊。 “是老毛病了。”他掏出雪白的帕子,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柔和地笑了笑,“在北境落下的顽疾,稍后回去吃药就好。” 一边说着,谢傅轩却又一边轻咳了两声。谢明月看着他手帕上撒上的血点,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哥,别说话了,我陪你回院。” 他与谢傅轩回到院中,阿福不在,谢傅轩又不让其他下人近身,谢明月只得亲自搀扶着他,让他来到室内躺下,又从一旁桌上的药盒中捏出一粒药丸来,用温水和着喂他服下。 服完药后,谢傅轩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他微微喘了两口气,看向谢明月,目光带着一丝愧疚。 “昭昭,哥哥麻烦你了。” “大哥,别这么说,你好好休息。” 谢明月亲眼看到他的脸色从正常转为惨白,如今又慢慢恢复,心底不免难过。 在北境十年,真不知道谢傅轩是怎么熬过来的,真是吃了大苦头。 谢傅轩这样一病,他原本想告辞的念头,便又往后推了推。 过了一会儿,阿福回来了,看见谢明月,他将手上指节沾上的鲜血擦干净,这才走近。 谢明月叮嘱他晚上多备些补气血的菜,阿福一一应下。最后,眼见时日已晚,而谢傅轩呼吸平稳,似乎恢复如常,他这才再次提出告辞。 谢傅轩坚持送他到了门口。 “大哥,你好好照顾自己,勿要思虑太多。”直到坐上马车了,谢明月还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叮嘱他。 谢傅轩淡淡笑了笑:“我知道,昭昭不用操心,下次再见。” 看着谢家戚家的马车缓缓前行,谢傅轩的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眸中泛上一层冰霜,扭头问阿福:“那个畜生呢?” 阿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厉色:“关起来了。” 谢傅轩嘴角微微轻勾,眸中的神色与方才谢明月在花园中瞥见的那样毫无二色。他慢悠悠地往回走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拧着手上的骨节,神色如常。 “可以了,就这般,去。” 旁人听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阿福却诧异地看了一眼,随后恭敬地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一条小道里。 谢明月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思总算安稳下来。 今日这顿饭吃的是波澜丛生,他只觉得疲惫至极,忍不住靠在软垫上准备歇一会儿。 这个念头才刚起,他就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马车外,仆从们还毫无知觉地跟着行走。突然,那车夫狠狠地抽出马鞭,照着马屁股就是一挥,梧桐立刻厉声喝道:“你干什么?当心惊了夫人!” 车夫恍若未闻,直接又是一挥,马受了惊,长啸一声,竟飞快地拉着马车朝着城外飞奔而去。 元白拔腿就追,可受惊的马跑起来有多快,人靠腿脚怎么可以追得上呢? 一眨眼,车夫连带着马车中的谢明月便一起消失在了道路拐角。 梧桐连忙挽起裙摆就跑。 “我这就回去报信,光天化日的,车夫竟然带着夫人跑了!” 第287章 我咬伤他了 谢明月是被身下硬挺的触感所硌醒的。 在戚缙山的照顾下,她常年养尊处优,坐到哪儿软垫便靠到哪儿,已许久未尝过躺在硬木板上的滋味。 而她迷迷糊糊回神时,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一晃一晃的,随着马蹄踏踏声,背后的肩胛骨一下下撞在坚硬的地面上。 她在马车上! 谢明月迷糊了一瞬,顿时回过神来,侯府的马车就连地上也垫着软垫,不会这样硬邦邦。 她又动了动,发现自己的眼睛被蒙了起来,手脚也被捆住。 她被劫持了! 这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谢明月心中飞快窜起。 下一瞬,有个冰冷的东西碰到了她的唇角,拿掉了堵在她嘴中的软布,是手指,那种冰冷的触感黏腻如蛇,令她不由得战栗。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你想干什么?” 能够买通戚家的马夫?又从众目睽睽之下一路出城,如今听着这马踏地泥土的声音,应该已到了城外。 有这般能耐的人可不多,然而那只手却只是轻轻的用手背在她的唇角触碰,渐渐的冰凉褪去,肌肤间渐渐升温,像是冷血动物终于被她的体温所感染,也短暂地有了人的温度。 谢明月已飞快地在脑中想过了几种可能,无非就是戚缙山的政敌或是她的仇家。看眼下这歹徒的动作,带着一股阴冷的旖旎,令人无端感到屈辱,她分辨不出,但也能判断出来此人心思不纯。 谢明月紧紧地抿住嘴唇,不安地扭了扭腰身,却听见一旁呼吸声渐重,那抚摸着她的动作又重了两分。 “你到底是谁?”她忍不住开口问,强忍着心中那股恶心的感觉,保持理智,“若你要钱财,我可以给,若你有冤屈,我可帮你传递。你既然将我绑了,而没有直接杀掉,就说明我们之间还有回转的余地,做事不要做绝,对吗?” 她循循善诱半晌,却只听见一声轻笑,然后便有男子嗓音沙哑的开口。 “戚夫人果真头脑过人,陷入此种境地也照样临危不乱。” 低沉的嗓音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粗雅,谢明月被捆在背后的双手紧紧一握,心跳落了两拍,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紧接着,男人掐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但谢明月的眼前仍旧一片漆黑,眼睛被蒙得很死,上下蒙了好几层,绝无一丝掉落的可能。男人用拇指掐住她的下嘴唇,气息有一丝紊乱。 “昭昭。” 谢明月听出他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她的乳名此时却被不知名的歹徒含在嘴中,令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歹徒一定是认识她,并且关系还较为亲近的,否则怎么会知道她的乳名? 她心一横,一在电光火石间狠狠地张开嘴,朝着男人的拇指咬去。那男人及时抽手,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嘶。 谢明月的嘴里霎时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下子,男人的拇指一定被她咬伤了。 她往后躲着,语气冷凝道:“你让人恶心。” 男人轻笑一声,突然猛地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口鼻,让她整个人固定在身前。随即一股温热的气息打在谢明月的耳畔,令她颤抖不已。 “好贞烈的性子,戚夫人。”沙哑的声音从耳边滚过,她忍不住将手心掐出了血,那男人不再说话,而是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停留在她颈边。 过了一会儿,谢明月才察觉出来,他竟然在轻嗅她身上的气味。她再也忍不住了,奋力挣扎着喊道:“你想折辱我?那不可能,我宁愿死!” 她大叫一声。这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男人单膝跪地,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趁此机会,谢明月鼓着全身的劲,用力踩着双腿,身体则是蹭着一旁马车壁上用力蹬了起来。她就这样在被捆住双手双脚的情况下,一个猛子扎到了窗边。 还好,这马车内的空间有些宽敞,窗户的位置也与她预判的一致,甚至还要大一些。这时又是一个颠簸,谢明月几乎半个身子都颠出窗外,她用力绷紧了腰身,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腿,将她固定住。 “你不要命了?”他低吼一声,谢明月却冷冷勾唇一笑。 紧接着,她被捆着的双手突然用力向后伸去,宽大的袖子内滚出一枚信号弹一样的东西,而打开的引线正被她拉在手中。 下一瞬,一枚信号弹在空中炸开,刺目的红色霎时如雾般弥漫开来。男人动作一僵,紧接着将谢明月轻柔地放在地上,随即打开马车跳了出去,马车停下了,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后陷入一片宁静。 谢明月狠狠喘着几口粗气,有些脱力地蜷缩起身体躺在地上。 她逃过一劫了吗? 她不知道,时间在她的脑中变得有些模糊,一眨眼的功夫,马车边又传来一阵极为嘈杂的动静,紧接着有人进入车厢,一把上前将她搂在怀中。 “昭昭!” 戚缙山熟悉的声音响起,谢明月再也忍不住,轻轻颤抖着哽咽出声。 “我咬伤他了,”她顾不得自己此时的情绪,抖着嗓子道,“我咬伤了那个人的大拇指!” “好,我已派人去追了。”戚缙山为她解开眼前蒙着的布,又用手替她遮住眼眸,一点一点慢慢地将光线展现在她面前,以免造成刺激。 直到看见戚缙山的脸,谢明月的心中这才涌上一股后知后觉的恐惧。她死死咬着牙关,被解开手后便用力抱住了他的腰身,眼睫轻颤,极力隐忍着自己的害怕。“没事了,找来了。” 戚缙山轻轻地拍着她,在她颊边落下一吻。他的体温驱散了谢明月周身的严寒,她稍微缓过气来,立刻抬眼望了望周围,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马车空间很大,但里头的装饰已被一并去除,空荡荡的,所以能够快速载着人出城。 “那个人的声音我很耳熟。”她窝在戚缙山身前,脑中无法抑制地一遍遍回放着方才的情形。 那个声音好像是…… 谢明月急速地思索着,无意识的掐住戚缙山的手腕,有些用力。 突然,她犹如醍醐灌顶般狠狠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是谁了!” 她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 “是卫濂!” 第288章 东宫的宫女被杀了 那歹徒的声音在谢明月脑中回荡许久,她终于从中挖掘到一丝熟悉。 “卫濂?” 戚缙山的眉眼间蒙上一层深重。 若此事是卫濂所为,倒是的确有可能,毕竟因着卫婵的事,上回顺清侯寿宴之时,卫濂便十分不留情面,加之他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有瑞王府的势力做靠山,一时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的事,也并不意外。 “他可曾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看着谢明月湿漉漉的眼眸,戚缙山心中闪过一丝心痛。 若她袖中未准备信号弹,若他的追踪再晚来一步,想到卫濂那并不出色的风评,戚缙山狠狠皱起眉头。 “没什么,”谢明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轻松地对他解释,“我清醒不过一会儿,他同我说了几句不明不白的话,也还未伤到我,我便趁机释放了信号弹。” 她犹豫再三,又忍不住拉了拉戚缙山的袖口,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出了刚才卫濂似乎觊觎她的事。 谢明月觉得有些奇怪:“上回寿宴时我见过卫濂,他同我说话时,态度是十足的厌恶,虽说人都会伪装,可他今日对我那模样,简直是狂热而令人毛骨悚然,若真如此,他平日里伪装的也太深了。” 她与卫濂并不熟悉,可以说生平就见过那么两三次面,可方才在马车上,卫濂对她做的那些事,包括嗅闻她身上的气味,在谢明月看来,这都是十分偏执的人才会如此。 “卫濂再如何也是瑞王的儿子,不可小觑。” 戚缙山闻言,面色又沉冷了几分,他忍不住搂紧了谢明月的腰,将她抱起来往自己的马上走,决心今晚狠狠安抚她一番,替她洗去刚才的恐惧。 接到信号弹时,他们正在城门处排查,所以便直接策马而来,别的准备一概没有。 戚缙山刚将谢明月安置到马背上,金河便神色肃穆地走了过来。 “大爷,”他双手抱拳,“依照这一路赶来所见到的车轮痕迹来看,是车夫将侯府的马车驶到城外后,在那城外的树林里将中了药的夫人换到了这辆马车上,再重新前行。这马车的隐蔽处有瑞王府的家徽,应当就是从瑞王府驶出的车。” 果然和卫濂对上了。 谢明月攥紧了手心,默默呢喃道:“原本瑞王府与侯府的关系就不好,加之卫婵这件事招致了卫濂的恨意,只怕他这回挟持我,目的还是要折辱侯府与你。” 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只是这卫濂未免也太过自负,用来作案的工具也不另寻一辆没有踪迹的,反倒就这么光天化日地用了瑞王府内的车。 这般想着,谢明月体内的迷药还有些残留,她忍不住捂着头,有些眩晕。 戚缙山见了,直接敛起眉眼,吩咐金河他们保留好证物,便先策马带着她回了京,直奔顾家去找苟子涵。 苟子涵原本正在为顾清莹准备药浴,戚缙山怕惊动了顾清莹,只好命人偷偷叫他出来。 一见到戚静山与谢明月,他就忍不住捏住鼻子怪叫道:“好生浓厚的象皮木臭味,你们俩这是去哪儿了?” 戚缙山和谢明月闻言一脸诧异,几乎是同时抽动鼻子轻轻嗅了嗅。 “什么味道?为什么我们未闻到?” 苟子涵用袖子掩住口鼻上前:“恐怕是因为方才我在配置药浴,与清香的药材待久了,此时骤然接触象皮木,顿觉臭不可闻。” 这时谢明月将自己的衣领扯着闻了闻,微微色变。 她也闻到了一股味道,但她平日也不用什么香粉,衣料上的熏香淡雅宜人,不是臭味,这气味唯一可能的,便是方才歹徒一行人留下的。 而戚缙山身上,苟子涵靠近他闻了闻,指了指他的袖口:“这儿最浓,你们今日去哪儿?” “这象皮木是面条树上的药材气味臭不可闻,但却能够遮掩净化其他味道,我记得乱葬岗周围常种植此树。” 戚缙山眉心一挑,沉声道:“今日我去义庄查了一条线索,袖子极有可能是在死者周身上沾染了味道。” 他简略说明了今日的事情经过。 “这些味道先不要追究,你替明月瞧瞧,她的身子可有大碍?” 苟子涵一听谢明月竟然被劫持走了,顿时大惊,收起来一脸嬉皮笑脸的神色,快速上前为她诊了诊脉。 号完脉后,他的神色舒展开来:“不必担心,那迷药用的材料似乎是上好的,所以迷人迷得很快,但醒得也快,且并未残留在身体内很久,今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保准无事。” 说完,他拍了拍袖子上的药渣,面色凝重:“不过此人未免也太过猖狂,马车好端端的行在街上,他竟然就敢直接纵马奔腾,其中,但凡出城之前被拦下,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此人可真是太大胆了,卫濂是做出这种事的人么? 谢明月不确定。 确定谢明月的身体没有大碍以后,戚缙山这才微微松开眉头。 “你刚才说的那象皮木是什么?” 不等苟子涵开口,谢明月就揪着自己的衣领皱眉道。 “我这地方不可能沾染上那等有臭味的东西,只有可能是歹徒弄上的,这能否作为线索?” 瑞王府的马车也不可能去往乱葬岗那样的地方,由此可见,这气味多半是歹徒身上带着的,卫濂难道会去那种地方吗? 她正疑惑着,戚缙山便淡淡道:“也许还有旁人碰过。” 正说着,又有下人寻了过来,朝着戚缙山开口。 “大爷,今日上午东宫那头的案子有新线索了,那义庄旁有户农家,农家的男人事发那晚正好喝多了酒,一头栽在一旁的水沟中,未能及时起身,然后便瞧见了有人拖着那死去的宫女到乱葬岗的一幕。” 听了下人的禀报,戚缙山微微沉眸,苟子涵更是惊奇道。 “什么意思?东宫的宫女被杀了,还拖到了乱葬岗?” 谢明月微微挑了挑眉,难怪今日上午戚缙山那样急匆匆的离去,就连陪同她都不行,原来竟是东宫的案子。 也难怪他要亲自前去义庄查线索,寻常普通的案子,是到不了他这一个一层的。 第289章 得自裁保全家中 戚缙山淡淡开口:“那宫女其实年纪有些大了,原本是放了出去的,她在民间做糕点谋生,后来太子殿下始终对她那手艺念念不忘,便去求了恩典,又将她召了回来,原本马上就要重回东宫,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杀了,抢了盘缠,扔到了乱葬岗,太子惋惜,所以发了火,要查清此案。” 这种杀人越货之事,屡见不鲜。宫女又是独自回京,被有心人盯上也是较为寻常。 谢明月与苟子涵不免扼腕叹息一番,戚缙山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了那橡皮木的臭味以后便有些不自在,即使他自己只能闻得到一阵淡淡的气味,于是赶紧带着谢明月回府更衣。 今日之事闹得有些大,且不提侯府的马车在闹市上撞伤了不少人。后来城里官兵们大举出动,挨家挨户地查,坊间便流传着,戚家那位菩萨似的大夫人被掳走了。 两人一回府,戚老太太便急急忙忙地走出来,询问今日外头的传闻。 “外头传的,可都是真的?大房媳妇,你若真的被歹徒所掳,可就……可就……” 她抖了抖嘴唇,满眼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自古以来,女人失去了名节,都得自裁保全家中啊!” 虽然碍于戚缙山在,戚老太太不敢将话说完全,但谢明月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眯了眯眼眸,冷笑道:“第一,那马车内有没有我都不好说。第二,您怎知歹徒碰到了马车里的人?夫君赶去得那样及时,歹徒出了城,还未走出五里路便作鸟兽散,这短短一时半会儿,喘气都喘不了几口,您倒是传得如同自己亲眼所见,我今日可算是知晓,谣言是怎么滋生的了。” 她怼得戚老太太无话可说,在一旁捶胸顿足,哀叹了半天。 戚缙山一个眼神撇过去,皮笑肉不笑道:“枫儿今日可好了?看来您也有功夫费心其他事了。” 自柳呈安那事之后,戚若枫便病了,连日高烧不退。戚老太太还想请苟子涵过来为孩子看看,但戚缙山没有为此开口,只因她那日坐在床头,又管不住嘴,骂了谢明月两句,怪她把这个好好的家拆散了。 闻言,戚老太太神色讪讪地低下头。 “孩子嘛,受了惊吓总要恢复一阵子,不过确实比前几日好些了,晚上睡觉也没总哭了。” 戚缙山轻笑一声:“老太太照顾得好,自然恢复得也快了,别忘了,他可是戚家唯一的独苗。” 他讥讽地丢下一句话,便与谢明月一起,从戚老太太面前错身而过。 翌日,大理寺的人呈上证据,一切都指明挟持谢明月一事乃是卫濂所为,不仅有瑞王府的马车为证,就连戚家那被收买的车夫也老实交代了。 戚缙山闻言,手指敲了敲桌面,沉思片刻后,命手下保留好证据,盯紧卫濂,剩余的听他吩咐。 随后,他又见了负责查办东宫宫女一案的人,这事也已有了眉目。 “抢劫的歹徒是在京郊的茶馆处意动的,正巧坐在那宫女身旁不远处喝茶。宫女走后,便听闻桌旁有路人议论说,方才那人气质不俗,看样子带了不少好东西,他这才起了不轨之心,一路尾随进京,在那宫女进京的前一晚,将之杀害,拖到了乱葬岗。” 戚缙山闻言微微皱眉,闭上眼睛思考。 此事未免也过于巧合了,那宫女的打扮与平时的良家女子无异,身上也并未穿金戴银显摆财气,怎么茶馆里,随随便便的路人就能辨识出她的身份呢? “那路人是何打扮身份,可有查到?” 他沉下脸,厉声开口。 手下为难地摇了摇头。 “那处是离京城最近的茶馆驿站,每日来往旅人如云,属下问了那驿站老板与倒茶的小二,他们实在记不清了。” “罢了,再从别的方面下手。” 戚缙山说完,突然想到昨日狗子环的话。 “对了,那乱葬岗周围可有面条树?” “面条树?” 手下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没有的,大人,这面条树的气味实在难闻,好些年前开始,京城周边都不让种那树了。” 戚缙山神色一凝,面色严肃起来,他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 “你这话可确切?” 手下见他如此认真,不由得心中打鼓,但他知晓戚缙山的作风是不喜欢人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于是认真起来。 他点点头:“属下所言千真万确,那面条树,属下老家的院子里便有一棵,那种味道,属下一闻便知,若乱葬岗旁有面条树,属下不会完全不知情。” 为了调查线索,他们可是在大热的天来来回回地在那四周找了一遍又一遍,若这样还能疏忽掉,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戚缙山沉默片刻,突然将自己昨日换下的衣物拿出衣袖那里递给他:“可是这种味道?” 那手下就如昨日苟子涵的反应一模一样,隔老远便不由自主地皱着鼻子,嗡声嗡气道。 “确实,大人,这就是您所说的面条树的味道。” 戚缙山收起衣物。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宫女被害与谢明月被劫持一事居然就这样微妙地扯上了一丝关系。 可劫持谢明月的人已确定是卫濂无疑,莫非谋害宫女的人也是卫濂? 他觉得不对,卫濂与那宫女毫无干系,就算要对付太子,也不可能对一个没有根基的宫女下手,且这宫女早已人老珠黄,太子对她,除了赞赏那一手糕点的本事,也并无其他任何出格的感情。 杀了那宫女,动不了太子分毫。 话落,金河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进来,戚缙山挥退手下,留他在自己面前。 金河这才开口:“大人,顺着昨日那马车一路的踪迹,再往前走,我们在山中发现了一处暗庄,庄子里有几个地痞流氓之类的人,搜了一遍,确实发现了他们在为卫濂做事,不过……具体的交代还得再来审问。” 戚缙山闻言直接挽起袖口,眸中肆虐的风暴一闪而过。 “关去审讯室。”他淡淡开口,平静的话语中压抑着一丝肆虐,“我亲自来审。” 第290章 御品出事 从大理寺回到顺清侯府,戚缙山揉了揉眉心,难得没有直奔琼华院。 他还有事,在自己的书房里处理片刻后,便听着花园中热热闹闹的动静,有些失神。 “府中在做什么” 戚缙山叫来玉江问。 “大爷,今日尉少爷着人送来了一筐御贡的香瓜,夫人正命人切了,叫人送给老爷子和老太太吃呢。” 他不爱吃甜的,所以谢明月没送到他这里。 戚缙山听罢,轻轻笑了一声。 “尉茂他可还好” 这些日子,他突然发觉,每次去顾府时,似乎没有看见过尉茂的身影了。 玉江“嘿嘿”一笑:“尉少爷好得不能再好了,他自同柱州商会那头联系以后,事务越发繁忙起来,前些日子,小的替夫人去送东西给尉少爷时,他在商会里挥斥方遒,意气风发极了。” 尉茂私下同他们玩得好极了,常常给他们弄些小玩意。 “柱州那边,没人过来”戚缙山又问。 他捻着桌上放着的一串玉珠,缓缓沉思。 “来了,不过路途太远,离进京还有些时日呢。” 戚缙山嗯了一声,闭上眼,开始思虑这几日的案子。 片刻后,金河突然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大爷,”他神情十分肃穆,细看之下,还带着一丝愤懑,“出事了。” “何事” 戚缙山波澜不惊抬眼,但眉头深深皱着,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金河玉江都是跟着他的老人了,什么大事没见过,难得有事能让他露出这副表情。 金河深吸一口气,开口:“尉少爷被官兵围在商会里,上供的香瓜中,被内务府查出了刀片,如今只怕是宫内要拿人。” 戚缙山豁然起身,大步走出桌后。 “叫他们停下,我这就过去。”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叫人去琼华院。 “给夫人说一声,叫她不要担心,若要出门,便多带些人手。” 这种事,肯定瞒不过谢明月,戚缙山也没想瞒着,不过是如今事多,只怕顾及不到她,所以特意吩咐。 听到尉茂出事的消息,谢明月心中顿时一“咯噔”。 她吃在嘴里的香瓜顿时索然无味,急急起身净手,拿帕子将手指草草擦干。 “刀片怎么会有刀片呢” 梧桐在一旁连忙为她重新簪头:“大爷院内的人说的,应当是被人陷害了,麻烦的就是如今到了宫内,被内务府查着了,恐怕没这么容易了事。” 柱州瓜果御贡也不是第一天了,谁知突然就出了事 这些都是运进宫内,要进贵人们的口的,出了这种事,一个不好,便是行刺,确实麻烦至极! 谢明月草草收拾过后,便急忙赶到商会,只见商会外,远远便看着有那着内侍服饰的太监站在里头,一脸趾高气扬,唯独瞧着戚缙山时,笑容带上了几分谄媚。 这些日子,尉茂在外行走,也没有戴着顾家高武侯门的名头,外人不知他是顾家人,更不知戚缙山是他的姐夫,是以如今太监们只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行商之人罢了。 戚缙山才赶到不久,尉茂孤零零地站在商会内,闲杂人等都被挥退了,如今内务府的太监总管孙公公带着几个太监和官兵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商会好大的胆子,供给宫内的东西也敢动手脚” 他看了一眼戚缙山,陪笑道,“此事怎么惊动戚太傅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商人做错事,咱家教训一顿便罢了。” 戚缙山淡淡抬眸,低声问:“还未查清事情真相,就这般定了他的罪,未免有些草率。” 这孙公公还在纳闷,戚缙山怎么有功夫来管理这事 他嘴角抽了抽:“哎哟,戚太傅,您可别说,那御供的东西,从商会一路运到宫中,出发前好好的,到了内务府那儿,里头就插了刀片,咱们可是把瓜通通剖开,看十来个,里头就有一个。这刀片若是一时不察,呈到了陛下面前,那可就……” 他抿了抿嘴,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戚缙山又岂会看不出这太监的心思 宫内出了这事,本该是直接上到皇后那儿,可这太监总管自己带着人跑出来,无非是想要借此机会敲上尉茂一笔。 太监的手,最会捞银子了。 “你也说了,从商会到宫中,经手的人一一查过了吗就敢如此武断下令” 太监见戚缙山施压,顿时心生不满,这商会他敲敲银子怎么了 但他也知戚缙山在武帝面前的分量,只能暗自叹息一声,错过这次机会了。 他一甩拂尘,脸色有些难看:“戚太傅说的对,是咱家想左了,这一路上经手的人不少,恐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暗地里开玩笑,才弄了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既如此,咱也不追究了,回宫!” 他掐着嗓音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尉茂气得攥紧双拳,但也知道内务府的总管是他们这商会得罪不起的。 就在他准备默默咽下这委屈之时,戚缙山突然开口:“站住。” 他走到那太监面前,居高临下地颔首俯视他,冷冷道:“孙总管轻飘飘一句错了,就没有想过这样大的声势,对西域商会的名声可有损害依您所言,既然此事事关陛下,便可以算上一桩案子了,从现在起,大理寺接手此案,直至查清真相为止。” “哎哟!戚太傅,您日理万机的,这、这哪成啊” 太监一听这点事,竟然要捅到大理寺那儿去,顿时慌了。 这香瓜从商会运到宫内,经手的不光有商会的人,也有宫里的人,他也不知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若最后被查出来是内务府的太监,那他这个总管可要掉脑袋了。 戚缙山才不理会,他想动尉茂,也要看他同不同意。 尉茂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戚缙山微微勾唇,重新冷淡地看向太监:“还请孙公公带我们去瞧那箱瓜果。”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尉茂动手脚。 前后出了这样多的事,戚缙山有种预感,尉茂这件事恐怕也不简单。 第291章 此乃高武侯之子 戚缙山要带着尉茂入宫,谢明月站在外围担心得不行,却无法跟上去。 谁料到经过他时,戚缙山朝他伸手:“夫人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谢明月惊讶挑眉。 这件事按道理来说与他无关,他怎么能进宫呢 一旁的孙太监也阴阳怪气道:“戚太傅,如今这可是办案子,您带着自己的夫人不好” 他算是看出来了,戚缙山一心要同他结梁子,既如此,他好歹也是个大内总管,皇帝身边伺候的人,还怕他不成 戚缙山笑意不达,眼底扫了这孙太监一眼,冷声道:“孙公公不知这尉茂乃是顾家高武侯之子” 孙太监闻言,霎时瞪大了双眼。 “戚太傅,您可别消遣咱家,这高武侯多少年前便为国捐躯了,如今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一个儿子” 他只觉得戚缙山是不是疯了,为了替这尉茂开脱,竟然连这种胡话都能编出来。 戚缙山冷冷看他一眼,没说话。 谢明月斟酌着开口:“孙公公,此事有何好消遣的自然是真的才会对您说明。” 他看向尉茂,笑了笑,温声道:“弟弟别怕,有姐姐与姐夫在,必定为你查清真相,讨回公道。” 四周围观的百姓都离得很远,是以只有周围这宫内几人听见了他们的话。 孙公公闻言,活像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 “可,可是高武侯有继承人,怎么没人提过呢” 戚缙山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面无表情道:“此事不假,但并非今日重点。夫人与尉茂乃是姐弟关系,如今出了这事,他一同进宫再正常不过。” 孙公公说不出话来,只得愤愤地弯下腰去,同他们一起去了内务府。 内务府专用来检查的院内,只见两箱金灿灿品相极佳的香瓜,就这样被尽数剖开,汁水横流地落在地上。 尉茂见了不由得有些心疼,按他们柱洲人的说法来说,这些瓜果都是被大地哺育而成,可如今却尽数糟蹋了。 戚缙山踏着满地狼藉走进,他不嫌脏地弯腰随手捡起一块瓜果,一阵香瓜的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他将瓜果拿在手中随手翻看,一旁内务府的小太监见了,忙上前道:“这些瓜果内的刀片藏得极为隐蔽,是咱们检查的人在切块时偶然发现里头有刀片,这才逐一检查。您摸着的时候可得小心些,说不准这些果肉里还有。” 尉茂已经气红了眼。 “我们西域商会不可能做出自砸招牌的事,这刀片绝不会是我们做的!” “那难不成还是我们做的吗”孙太监在一旁冷哼一声。 “尉少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戚缙山没理他,只是放下手中的瓜果,朝其他内务府的太监问:“从中查出刀片的瓜果是哪些盛来让我瞧瞧。” 很快,小太监便端着托盘走了上来。 盘子里放着几块被切开的香瓜,露在空气中的那棉果肉沾染着一丝锈迹,可见是刀片插入其中后生锈了。 戚缙山靠近那托盘,谢明月也走了过去,他没有干涉查案,只是在一旁看着那香瓜,突然抽了抽鼻子,神色变得有些郑重。 “怎么这香瓜上也有一股象皮木的味道” 闻言,戚缙山猛地抬眸,夹紧眉心:“夫人,你说什么” 象皮木,又是这味道 他拿起瓜果,凑到鼻边闻嗅,果然在那香瓜馥郁的香气下,竟真的又透出一丝象皮木的臭味。 “那日出事后,我便又拿着衣领闻了闻,还特意找人寻来象皮木的药材,对这个味道敏感了些,这瓜果虽香,可还是遮掩不住那股味。” 这边说着,谢明月紧紧皱眉,突然抓住戚缙山的衣袖。 “夫君,快命人回府中,今日香瓜尉茂送回府上几个,如今留有一个没吃,我记得送到府上的香瓜还没有沾染这味道。” 尉茂闻言,眼睛一亮:“没错!送去侯府的香瓜和今早同送进宫的这批香瓜是一同准备的,若在商会手上被放了刀片,那送进侯府的香瓜中一定也有,若侯府香瓜中一切无事,那便可以证明这香瓜是在由内务府的宫人接手之后,进宫的路上才出的事。” 他一下子来了劲,觉得自己澄清有望。 戚缙山命下人回侯府去取香瓜。 一旁的孙太监听闻,背后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这宫中的魑魅魍魉可不要太多,若真是在他手下内务府上出的事…… 想到这儿,他连忙上前陪着笑道:“戚太傅,方才是奴才狗眼不识泰山,冤枉了尉少爷,奴才在这儿向尉少爷同您赔个不是。这恐怕是哪个奴才晕了头干的事,咱家下去后一定好好教训他们就是。您看,此事就此作罢” 话音未落,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尖厉的嗓音。 “戚太傅,陛下与皇后娘娘听闻西域商会进贡的瓜果出了事,已在来的路上,劳您在此处稍作等候,恭迎圣驾。” 孙公公一惊,这才后悔得不行。 若他发现此事时,同尉茂好生商议,再换一批新的瓜果,也不会将自己闹到如今这个境地。 戚缙山闻言,微微一挑眉,看向孙太监:“孙公公,先准备接驾。” 同行的还有皇后,而这里又有外男,自然需要避讳。 内务府连忙忙碌一番,紧急收拾出接驾之地,又设珠帘与罩纱供皇后垂坐。 不一会儿,武帝与皇后便来到了内务府。 “朕听闻,进宫的瓜果查出些问题,竟惊动了你。” 众人接驾过后,武帝坐下点了点戚缙山,神色如常,甚至话中还带了几分笑意。 “怎么,这瓜果出事,可与什么重案相关联否则怎么惹来了你” 孙太监听了,连忙急着给戚缙山上眼药。 他忙不迭地带领一众太监跪在地上,大喊冤枉。 “陛下,您有所不知,此次负责着西域商会瓜果进贡的,竟是高武侯之子,也是戚夫人的弟弟,如此这才惊动了戚太傅与戚夫人,其实此次不过是瓜果中混入了异物,得更换一批,都是小事。” 他轻描淡写地用春秋笔法,企图蒙混过关。 第292章 拿谁的钱,给谁办事 孙太监话音一落,室内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谢明月微微皱眉,皇后坐在珠帘后侧,她看不清神情。 戚缙山依旧是岿然不动。 而武帝冷凝着双眼,似乎有些动怒。 就在孙太监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博得了武帝信任之时,武帝突然淡淡地将手中珠串搁置在桌上,安静的房间内发出“咔嗒”一声,随即,武帝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 “朕与爱卿对话,狗奴才也敢插嘴。” 他的语气十分平和,可这房内的所有人都在刹那间体会到了一股天子之怒的厚重感。 孙太监双眼圆瞪,霎时吓得面色惨白,冷汗直流,肃然跪在地上,往武帝的脚边爬去,口中嚷着。 “奴才知错了,陛下!求你饶奴才一命,奴才也是心系今日这瓜果进贡之事,这才失了方寸,陛下,求您看在奴才在内务府中伺候多年的份上,饶了奴才一命!” 武帝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厌烦,他微微侧首,抬起胳膊,挥了挥手,一旁便有宫人上前,有条不紊地捂住了孙太监的嘴,将他拖了下去。 谢明月看在眼底,心中不由得放出一丝冷笑,这孙太监在内务府作威作福惯了,前朝便是因宦臣专宠而出的事,如今武帝年岁甚渐长,尤为注重贴身伺候之人蒙昧夺权。孙太监意图混淆事物真相,抹黑朝廷重臣,他可真是将武帝当傻子哄了。 孙太监的叫喊声消失之后,戚缙山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般,气定神闲地上前一步,朝武帝行礼。 “回禀陛下,今日这御供香瓜被混入异物一案,本是一件小事,不过孙公公却为此专程出了宫门,到商会去勒索银两,然后臣在调查时,发现了一条非比寻常的线索,显示此案可能与两起恶性案件有关,因此方才重视了些。”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更没有驳回孙太监的话,可武帝听了,顿时明白了刚才孙太监唱的是哪出。 他摸了摸胡子,微微一笑,和蔼道:“既然你来了内务府,想必也有结果了” 戚缙山微微侧身,话说得委婉。 “只是略微有了眉目,如今只怕还不能对陛下交代此案。” 这时,出宫去顺清侯府取香瓜的下人也回来了,有太监将香瓜拿进来,戚缙山见了便改口道:“不过这香瓜一案能够确定的,便是动手脚之人混在内务府中。” “当真是内务府的人吗皇后坐在珠帘后,终于开口。” 内务府的地位特殊,虽然是皇后在管,但里面谁的人都有,耳目眼线不知凡几,就算出了事,皇后也并不惊慌,因为这孙太监也不是她的人。 况且,她也并没有什么心思在御供的水果上动手脚,这法子,实在太蠢了。 戚缙山点了点头,将那香瓜端过来,又命人呈上,从中找到刀片的果肉,一起供武帝和皇后对比。 他简略说明之后,武帝便明白了。 “如此,这罪证便十分明晰了,内务府的奴才,好!好!” 一想到这香瓜极有可能被自己吃下肚,武帝不怒反笑。 “查,给朕彻底的查!” 武帝一声令下,在场所有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爱卿,”他大马金刀地叉开腿,将一侧胳膊放在膝盖上,急躁地捻动着从桌上抓起的珠串,眉眼间皆是怒意,“此案你放手去办,正巧这会儿朕闲来无事,便与皇后一同瞧瞧,这内务府中,哪个奴才的狗胆包了天!”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浑身的怒火,坐到了皇后身边,透过纱帘,谢明月看见皇后伸手拍了拍武帝,似在安慰他。 她朝戚缙山撇去担忧的一眼。 这香瓜一案似乎同东宫宫女被杀一案以及她被劫持一案都有牵连,如今武帝亲自盯着,又有皇后在侧,查起案来难免束手束脚,又有压力,她不由得为戚缙山捏了一把汗。 戚缙山沉吟片刻,便淡淡抬眸:“臣遵旨。” 他接下武帝的话,武帝也点了点头:“你以自己的法子行事,不必拘泥。” 戚缙山也是雷厉风行,这对着香瓜动手脚的人好找,只消从那负责运送瓜果的宫人中查,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一名模样畏缩的小太监便被揪了出来。 面对武帝、皇后以及这大名鼎鼎的戚阎王,都不用审,他便吓破了胆,瘫软在地,哭嚎着露了马脚。 戚缙山走到他身前,用手中拿着的马鞭抬起他的下巴,周身气势有几分冷厉。 “何人指使的你” 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进宫也没几年,所以才会派去做着运送瓜果的苦差事,若是他自己起的心,那未免太过可笑。 做这种事,又没什么好处! 小太监撞到他的目光,吓得狠狠一哆嗦,带着哭腔求饶道:“戚太傅明查,奴才、奴才不过是拿钱办事。” 戚缙山微微挑眉,神色淡然:“拿谁的钱,又给谁办事” 小太监垂着眉眼,慌里慌张地开口:“是、是奴才守夜时,假山里突然有个人开口,先是丢了一锭金子给奴才,随后又抛了一双绣鞋、一个布枕头,奴才一瞧,便知那是奴才妹妹同母亲的贴身之物,顿时慌了神。那人又道,如今奴才全家人的命在他手上,若不行此事,奴才与家人的命便全保不准,若办了此事,他便再给奴才十两金子,只等着奴才年纪大了,出宫去颐养天年,同时奴才的家中人也会一并被安置好,奴才这才鬼迷心窍,动了心。” 闻言,武帝原本靠在座椅上的姿势坐了起来,直直地挺着背,眼神陡然转为认真。 竟是宫里人所为! 这下,在场人都有些吃惊,皇后更是大怒:“实在是放肆,是何人在这假山后装神弄鬼你可有看清” 那小太监吓得不行,哆哆嗦嗦道:“回禀娘娘,当时夜里黑,奴才实在未曾看清,那人躲在假山中,连片衣角都没露出来。奴才本想前往一步,看看他长得是何样子,他便扔出石块,打中了奴才的膝盖,直让奴才跪到了地上,奴才吓得不行,所以未曾上前。” 他说完,戚缙山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他:“给你的金子在哪儿” 第293章 麻风村线索 小太监立刻窸窸窣窣地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襟中,从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破旧布包,一打开,里头便是几粒黄澄澄的金子。 戚缙山命人呈上来,他还未触碰,便皱眉断定道:“这金元宝上亦有象皮木质的味道。 小太监见他们似乎在追查背后之人,以为自己脱罪有望,立刻十分急切地又开口:“不仅这金子是那人给奴才的,还有这插入香瓜中的刀片,也全是那人所供,否则奴才们在内务府中,是得不到这些东西的。 刀片等锐器并不常见,又能伤人,是以宫中严令不可入内,若说是被那假山后的神秘人所提供,倒也符合常理。 “好啊!”武帝闻言,冰冷地笑了,突然大怒拍桌,“来人!宣羽林军!” 宫中规矩森严,羽林军竟然任人潜入假山后,还带入这些禁品,真是不想活了! 戚缙山却觉得没这么简单,由此可以断定,这象皮木是经过了那假山后神秘人之手。若这神秘人是宫中人,他身上带有这种味道,定然会被其他宫人发现,根本不可能潜伏这么久。 恐怕武帝叫来羽林军,除了问责,也再寻不到别的线索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羽林军统领一头雾水地进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直到被人道出深夜,宫中竟有人买通太监行刺,这才慌了神。 武帝处在盛怒之中,戚缙山知道此事没这么快了结,于是向武帝告退后,带着有嫌疑的太监先行离开。 路过内务府大门时,谢明月瞧见方才那不可一世的孙太监此时两条腿被打得鲜血淋漓,面如金纸,被宫人们拖着两手,双腿在地上划出血痕,已悄无声息。 他的心思不免有些沉重,随着戚缙山来到大理寺后,屏退了无关之人,尉茂这才重新开口说话。 “此人若是如此大费周章,只为毁我西域商会的清誉,未免太过离奇。 他还不知另外两件案子,只觉得这人千辛万苦、顶着掉脑袋的危险收买宫人,就为了给香瓜插刀片 若真想陷害,比这简单的法子多的是。 谢明月这才同他讲了其他两桩案子。 尉茂顿时大惊,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什么姐,你出了这样的事,怎么未告诉我一声” 谢明月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这背后之人手眼通天,都能无声无息地买通宫中下人了,连我们都无可奈何,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戚缙山审完了那小太监,他推门而入,神色布满了阴霾。 “问不出什么别的线索。此人隐藏之力极深,那假山后同样被毁了踪迹,此人必定是个极懂隐藏之人。” 闻言,尉茂建议:“姐夫,既如此,何不去排查那京城附近种植了面条树的地方,只有新鲜的面条树才会留下那种味道,此人短期内必定出没在有过面条树的场合,且此树已被禁种,如此一来,寻到的几率应该更大。” 戚缙山应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敲敲桌面:“此人如此大张旗鼓,却又谨小慎微,我总觉得他犯下了这些案子,实则是在挑衅。这几日你们都不得松懈尉茂,你在商会中做事也记得处处留神,涉及大事最好留个底子。” 像这次,那送到戚家的香瓜便救了尉茂的大命,否则还真有些说不清了。 但冥冥之中,戚缙山却觉得此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尉茂,也不是西域商会,他故意来了这一手,让他们虚惊一场,而那人当时说不定就躲在人群中看着他们笑。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案子断了线索,戚缙山派人下去查何处种植了面条树,随即同谢明月一起送尉茂先回顾家。 今日耽搁了许久,顾清莹在府中恐怕已经等急了。 三人到了顾家,正跨进大门,便瞧见顾清莹坐在木与上,谢傅轩正推着他往外走,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看见他们,顾清莹十分高兴地拊掌:“哎呀,我正同轩儿说,尉茂出去了一天还没回来,不知是否遇到了麻烦。可巧你们就回来了,怎么碰到一处了” 谢明月不欲顾清莹为他们担忧,于是轻轻笑了笑,故作亲昵道:是今日尉茂商会中事务繁忙,还抽空送了东西到顺清侯府上,侯府上下都夸他呢。” 他说完又看向谢傅轩,谢傅轩自他进来后,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谢明月看着他,稍微愣了愣,随后开口问:“大哥也来了,今日怎么没带阿福” 他方才看到谢傅轩总觉得有些怪异,随后才反应过来,是今日谢傅轩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跟着,而往常,他无论走到哪儿,总有阿福跟在身后。 谢傅轩勾唇一笑,松开顾清莹的木与:“阿福替我办事,出远门去了,这几日不在。” 这话没什么问题,谢明月眨了眨眼,便关切道:“那大哥你身边岂不是无人照顾吃药休息可还按时” 谢傅轩笑了:“我也不是小孩,何至于没了阿福,连药都不知道吃”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拍谢明月的头,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别担心,我知道轻重。” 都是年近而立的人了,谢明月也没有再多说,而谢傅轩见状便朝顾清莹道。 “母亲,今日时日已晚,既然妹妹他们来了,我便告辞,改日再来看你。” 顾清莹十分高兴,有些恋恋不舍:“去,若事务繁忙,不来看我也行,总之,你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 谢傅轩温和地笑了笑,又朝着戚缙山点了点头,这才跨步离开。 戚缙山一直盯着他,这时收回目光,淡淡道:“岳母可曾告诉过大哥,尉茂的身份” 顾清莹摇了摇头:“尉茂还未入族谱,不宜大肆宣扬,否则容易让人捏住把柄,我打算等族老们抵京之日再宣布这个消息。” 闻言,戚缙山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脑中有个快到捕捉不到的念头掠过。 谢明月笑了:“那母亲是如何解释尉茂留在顾家的” 顾清莹笑了笑:“上回轩儿问了,我便说是尉茂以前帮过你,见他伶俐,你便认他做了义弟。如今你们忙,尉茂便在顾家陪我养伤时解闷。” 谢明月点了点头,这个说辞也不算牵强。 陪着顾清莹说过几句话后,他便同戚静山回了侯府,当晚正闲聊着,突有手下急报。 戚缙山将人招至书房,那手下单膝跪下,急急言明来意。 “大人,今日属下们在外打探消息,方才在一间赌坊中,无意听闻有个醉汉嚷嚷,他家后山有片曾是麻风村的旧址,那片阴面种有面条树,且如今尚未砍去。” 第294章 面条树林 戚缙山蹙眉:“在哪儿?” “在京郊西面的翠湖山。” 谢明月一听这个名字,呼吸一沉。 这翠湖山连她也略有耳闻。 十多年前,翠湖山那片的村庄爆发了麻风病,多亏朝廷反应及时,而那处地势后有山脊,前有湖水,将地势隔绝,加之重兵把守,麻风病才没有被传出来。 不过当时有那翠湖山村子里的人,在京中做生意的知晓村庄被封后,便到皇城脚下磕头,浩浩荡荡上百人哭求不已,场面十分震惊,是以他记忆犹新。 “那些村庄里应当已经无人了?” “是,那些地方多年前早已搬空,当年整个村子都被禁军封锁,里头的麻风病人们几乎全死了,后来几个月过去,整座村子被大火焚烧,只留下一些断壁残垣,且寻常人听见麻风村这名字,都不敢从那儿经过,久而久久之,那边荒废了。” 属下说完,戚缙山站起身,沉声道:“来人,备马。” 属下一愣:“大人,此时夜色已深,那处地势不甚平坦,不如白日再去。” 戚缙山摇摇头:“晚抓到凶手一会儿,也许他便又会犯下一桩凶案,等不得。” 他走了两步,谢明月从身后拽住他。 “我也去。” 他一脸沉静,目光却闪着坚毅的光。 戚缙山微微皱眉,头一回对他说了拒绝的话。 “那里走不了马车,你如果跟着我去,不仅有诸多不便,我也难以顾及你。乖乖留在府内,保护好自己,嗯?” 谢明月只是放心不下他,这翠湖山,麻风村,光是名字提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又是大半夜的,他犹豫地扯着他的手,白嫩嫩的脸上有些发红。 戚缙山见了,轻叹一声,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安抚着吻了一下额头:“我向你保证,我会带足人手,绝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谢明月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的拳头松开又捏紧,最后只能点了点头,轻声嘱咐:“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他伸手摸了摸戚缙山的胸膛,从方才起,那里就硬邦邦的,像硌着什么东西。 不过戚缙山赶时间,没等他再开口说话,他便亲了亲他的脸,随后大步跨出了书房。 夜色下起了浓浓的薄雾,月光透不过这层夜的轻纱。戚缙山带着人手举了不少火把,关闭的城门重新打开,他一路疾行至翠湖山山脚下,湖面因为没有月光的反射,看上去就像一张无底的黑窟窿洞。 官兵们提前举着火把上山布防。 戚缙山勒马停下,此时已有副官上前朝他神色肃穆地说道:“大人,上山的路都已被官兵搜查过一遍,未发现潜藏的歹人或机关。” 戚缙山淡淡点头,问:“那村后可是如醉汉所说,有一片面条树林?” 副官挥了挥手,便有官兵押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络腮胡男子走来。 那男子浑身酒气,双目赤红,不过显然醉意已被惊吓得魂烟消云散,面对着这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官老爷,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满脸横肉直抖。 “确实有一片面条树林,此人的村子就在翠湖山旁,离麻风村庄,距离最近,属下将他请来一并协助查案。” 说完,他用力拍了一下那醉汉背部,粗声粗气地喝道:“请你来时不是客客气气吗?耽搁你这一夜,到时候大理石也会付你酬劳,你做出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做什么?咱们大人心慈手软,你又未犯事,不必如此害怕!” 那醉汉颤巍巍地擦掉额头露出的冷汗,心想,戚阎王的名头,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理寺是客气了,他可不敢拿大呀! “小的,小的被官老爷的英姿震慑住了,还求官老爷查完案便放小的归家。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儿子,求官老爷放小的一条性命!” 见醉汉满口喷着酒气,越说越混,副官连忙又拍了他一下。 “胡乱说些什么呢?何时说过不放你走了?” 那醉汉却是哆哆嗦嗦,双腿打着颤,差点站不稳。 戚缙山微眯眼眸,上下扫了他一眼,勾唇一笑:“只要你一切老实交代,没人故意吃饱了撑着去为难你。” 说完,他便掏出马鞭轻轻一甩,垂在手旁,问那醉汉:“这去麻风村的道路,可就只有眼前这条有无小径密道?” 醉汉连忙摇头:“麻风村在翠湖山翠湖的后面,村子后就是山林,没有什么平坦的路,上山下山,就眼前这一条道被扩得平坦了些。” 如此,戚缙山稍作盘算,无论如何,这大路上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而四周都是山林,若想设滚石阵之类的,也没那么容易,若要潜伏在山林中伺机行动,山林边缘也有官兵把守。 还算安全。 “上山。” 片刻后,他拉着缰绳,快步朝山上冲去。身后副官将醉汉往马背上一抛,不顾醉汉害怕地低声嚎叫,也带着其他手下一起跟了上去。 山间雾气更重,好在沿途火把密布,驱散了部分雾色。 远远望去,能看到麻风村子有些灯火,已有官兵前去在那驻守勘察。一路行至麻风村,村口残留的木牌早已焦黑,村子里的牌坊更是已砸毁在地,为了避免惊马,戚缙山在村外便从马上下来,走进村内。 醉汉说得果然不错,这麻风村旧址后面,许是因为常年无人经过的原因,此处的面条树丰茂成群,隔老远便能闻到一阵难闻的气味。 在场的官兵们虽都是久经训练之士,但也有些嗅觉灵敏的,此时面色十分艰难。 副官递来打湿的帕子,供戚缙山掩住口鼻,他摆了摆手,径直走了过去。 风影雪海早已先行行动,在这村庄的废墟中开始勘察起异样的痕迹。 良久,枯枝上的压身响了几阵,风影发现了端倪。 “大人,这面条树林中吊着十来具干尸!” 风影与雪海都是血里杀出来的刀尖舔血之人,但这面条树林中的情形,还是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惊愕了一瞬。 第294章 面条树林 戚缙山蹙眉:“在哪儿?” “在京郊西面的翠湖山。” 谢明月一听这个名字,呼吸一沉。 这翠湖山连她也略有耳闻。 十多年前,翠湖山那片的村庄爆发了麻风病,多亏朝廷反应及时,而那处地势后有山脊,前有湖水,将地势隔绝,加之重兵把守,麻风病才没有被传出来。 不过当时有那翠湖山村子里的人,在京中做生意的知晓村庄被封后,便到皇城脚下磕头,浩浩荡荡上百人哭求不已,场面十分震惊,是以他记忆犹新。 “那些村庄里应当已经无人了?” “是,那些地方多年前早已搬空,当年整个村子都被禁军封锁,里头的麻风病人们几乎全死了,后来几个月过去,整座村子被大火焚烧,只留下一些断壁残垣,且寻常人听见麻风村这名字,都不敢从那儿经过,久而久久之,那边荒废了。” 属下说完,戚缙山站起身,沉声道:“来人,备马。” 属下一愣:“大人,此时夜色已深,那处地势不甚平坦,不如白日再去。” 戚缙山摇摇头:“晚抓到凶手一会儿,也许他便又会犯下一桩凶案,等不得。” 他走了两步,谢明月从身后拽住他。 “我也去。” 他一脸沉静,目光却闪着坚毅的光。 戚缙山微微皱眉,头一回对他说了拒绝的话。 “那里走不了马车,你如果跟着我去,不仅有诸多不便,我也难以顾及你。乖乖留在府内,保护好自己,嗯?” 谢明月只是放心不下他,这翠湖山,麻风村,光是名字提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又是大半夜的,他犹豫地扯着他的手,白嫩嫩的脸上有些发红。 戚缙山见了,轻叹一声,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安抚着吻了一下额头:“我向你保证,我会带足人手,绝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谢明月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的拳头松开又捏紧,最后只能点了点头,轻声嘱咐:“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他伸手摸了摸戚缙山的胸膛,从方才起,那里就硬邦邦的,像硌着什么东西。 不过戚缙山赶时间,没等他再开口说话,他便亲了亲他的脸,随后大步跨出了书房。 夜色下起了浓浓的薄雾,月光透不过这层夜的轻纱。戚缙山带着人手举了不少火把,关闭的城门重新打开,他一路疾行至翠湖山山脚下,湖面因为没有月光的反射,看上去就像一张无底的黑窟窿洞。 官兵们提前举着火把上山布防。 戚缙山勒马停下,此时已有副官上前朝他神色肃穆地说道:“大人,上山的路都已被官兵搜查过一遍,未发现潜藏的歹人或机关。” 戚缙山淡淡点头,问:“那村后可是如醉汉所说,有一片面条树林?” 副官挥了挥手,便有官兵押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络腮胡男子走来。 那男子浑身酒气,双目赤红,不过显然醉意已被惊吓得魂烟消云散,面对着这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官老爷,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满脸横肉直抖。 “确实有一片面条树林,此人的村子就在翠湖山旁,离麻风村庄,距离最近,属下将他请来一并协助查案。” 说完,他用力拍了一下那醉汉背部,粗声粗气地喝道:“请你来时不是客客气气吗?耽搁你这一夜,到时候大理石也会付你酬劳,你做出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做什么?咱们大人心慈手软,你又未犯事,不必如此害怕!” 那醉汉颤巍巍地擦掉额头露出的冷汗,心想,戚阎王的名头,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理寺是客气了,他可不敢拿大呀! “小的,小的被官老爷的英姿震慑住了,还求官老爷查完案便放小的归家。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儿子,求官老爷放小的一条性命!” 见醉汉满口喷着酒气,越说越混,副官连忙又拍了他一下。 “胡乱说些什么呢?何时说过不放你走了?” 那醉汉却是哆哆嗦嗦,双腿打着颤,差点站不稳。 戚缙山微眯眼眸,上下扫了他一眼,勾唇一笑:“只要你一切老实交代,没人故意吃饱了撑着去为难你。” 说完,他便掏出马鞭轻轻一甩,垂在手旁,问那醉汉:“这去麻风村的道路,可就只有眼前这条有无小径密道?” 醉汉连忙摇头:“麻风村在翠湖山翠湖的后面,村子后就是山林,没有什么平坦的路,上山下山,就眼前这一条道被扩得平坦了些。” 如此,戚缙山稍作盘算,无论如何,这大路上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而四周都是山林,若想设滚石阵之类的,也没那么容易,若要潜伏在山林中伺机行动,山林边缘也有官兵把守。 还算安全。 “上山。” 片刻后,他拉着缰绳,快步朝山上冲去。身后副官将醉汉往马背上一抛,不顾醉汉害怕地低声嚎叫,也带着其他手下一起跟了上去。 山间雾气更重,好在沿途火把密布,驱散了部分雾色。 远远望去,能看到麻风村子有些灯火,已有官兵前去在那驻守勘察。一路行至麻风村,村口残留的木牌早已焦黑,村子里的牌坊更是已砸毁在地,为了避免惊马,戚缙山在村外便从马上下来,走进村内。 醉汉说得果然不错,这麻风村旧址后面,许是因为常年无人经过的原因,此处的面条树丰茂成群,隔老远便能闻到一阵难闻的气味。 在场的官兵们虽都是久经训练之士,但也有些嗅觉灵敏的,此时面色十分艰难。 副官递来打湿的帕子,供戚缙山掩住口鼻,他摆了摆手,径直走了过去。 风影雪海早已先行行动,在这村庄的废墟中开始勘察起异样的痕迹。 良久,枯枝上的压身响了几阵,风影发现了端倪。 “大人,这面条树林中吊着十来具干尸!” 风影与雪海都是血里杀出来的刀尖舔血之人,但这面条树林中的情形,还是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惊愕了一瞬。 第295章 又被他逃了 夜露深重,面条树林中每隔五步便有一名官兵把守,手中火把将整个树林照得亮如白昼。 戚缙山看着面前吊在树梢上的数十条黑影,面色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阴沉。 “这些干尸都很有些年头了,以属下看来,他们的身体上还有患了麻风病的特征。恐怕正是那年麻风村被封后,村里的居民。” 仵作大半夜的被叫起来,面对的就是如此惊悚的场面,不由得吊着自己的死鱼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大人,这凶手只怕是与麻风村有仇,不算不上凶手,他只是将这些干尸拖出来掉到树上而已,毕竟他们早已死去多时。” “此人侮辱死者数名,显然心思极为扭曲阴暗,很有可能就是前几个案子的始作俑者。” 戚缙山捻动手指,神色沉冷。 “将此处挖地三尺,也要寻出线索。” 此人将干尸吊在此处,明显就是引他来看,如此嚣张,简直是…… 戚缙山负手立在树林中,身旁大理寺的官吏如星火般散开,开始搜查。 良久,事情陷入僵局,人手都有些疲倦,可这村子里除了焦土,什么也没有。 正当戚缙山预备换一批人手过来时,副官带着醉汉上前。 “大人,这醉汉酒醒了,方才他糊里糊涂,话没说完。” 副官恨恨地瞪了醉汉一眼,大声喝道:“还不快老实交代!” 醉汉被吼得一抖,顿时哭丧着脸,腿一软跪在了戚缙山面前。 “官爷息怒啊,方才小的真是因为没有清醒,所以遗漏了,这一想起来,便老实来交代了,官爷看在小民老实配合的份上,饶了小民一命!” 他嚎得凄凉,副官都被气笑了。 “娘的,我叫你快说,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耸了耸醉汉的肩膀,大吼,“快说!” 醉汉忙开口:“是这山里还有条小路!是小的自己踩出来的,因为小的平时爱去城里打些小牌,喝点小酒,又怕家中婆娘闹腾,于是常借上山打猎之名,穿到这麻风村旁下山……” 他嘿嘿一笑,副官顿时露出无语的表情。 “你这痞子……” 戚缙山抬手示意他住手。 他淡淡开口:“那小路在哪?” 醉汉带人去了小路,小路在村口不远处,因为此处有方浅潭,后面又是大片灌木,是以官兵们都疏忽了。 “就是这儿,小的常从这条路上走,偶尔刮风下雨,基本只有小的一人经过,估摸着,这路没有别人知道才对,毕竟,这路上也没有其他人的脚步。” 醉汉突然想到这大理寺捉拿的凶手有可能是从自己这小路上潜逃的,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要跪地求饶,副手在后面看见了,眼疾手快将他提溜起来,往一旁拎去。 “好了,长这么大个个子,胆子比针眼还小,就这,也敢骗媳妇下山喝酒赌钱,旁边安静待着,若有想起什么,再交代。” 他安排好醉汉,凑到戚缙山面前。 “大人,这山上雾气深重,此处背阴,泥土湿滑,若有人走过,一定会留下踪迹。” 戚缙山嗯了一声,吩咐道:“查。” 不多时,小路里就发现了不属于醉汉的脚印。 见贼人竟真是沿着自己的小路进出,醉汉的天都塌了。 “大人,脚步到了山下,突然凭空消失,那人还是跑了!” 风影懊恼地回来,狠狠朝身旁树干上锤了一拳。 他和雪海可谓是戚缙山手下赫赫有名的人物,却在这个人手上屡次棋差一着,真是恼火! 戚缙山蹙眉沉默地望着那条小道,沉默片刻,就在副手按捺不住准备开口之际,他倏然回身,淡漠开口。 “此案暂且搁置,树林中那些干尸……仵作验过之后,若无其他,全都好生安葬在这麻风村里……为他们竖块碑。” 冷光在戚缙山的眼眸里浮动,他说完,便径直下了山,那醉汉又被副官从后面载着一同下山去,待到山脚,他要将醉汉送回村子,却见那醉汉如同见了鬼一般,拼命地往她身后缩。 随即,一个身量纤细的布衣女子冲过来,嗓门响得方圆百里的鸡都叫了。 “陈老三,你个天杀的,老娘跟着你那般含辛茹苦,什么罪都受了,你竟然背着老娘犯这么大的事!大理寺的官爷都来了,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杀的错事?” 女子上来就拧住了醉汉的耳朵,醉汉连忙鹌鹑似的缩着,连声哀叫起来。 “婆娘,婆娘,官爷在此,给我留点脸面啊!” 他大呼小叫:“我没犯事,是官爷查案找我帮忙,还要给银子的!” 副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忙加以阻拦:“没错,是我们大理寺请他帮忙,忘了派人同夫人知会,是我们疏忽了。” 那女子对上他,又倏然变了张脸,有些害羞,却依旧落落大方地行礼。 “官爷不知,我这汉子,他平时就爱赌博喝酒,昨日一夜未归,我生怕他在京中闹事被抓了去。到了今日一早,城门刚开,我便进城去寻了那酒馆的人,说他被大理寺带来了这处,因此我才找来。” 副官细看之下,这才发现这女子身上的衣裳有些许褶皱,眼下也挂着两片乌青,眼尾有些发红,显然也是哭过,不禁哀叹一声。 他们办案着急,倒是险些毁了一个家。 “夫人辛苦了,今日案子的线索还全赖你的丈夫相助,我这就找人来,将你俩都送回家去。” 那陈老三在一旁,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怎知我赌博喝酒?” 他看着自己的媳妇,很是震惊。 那女子冷笑一声,又用力拧住他:“你那点小算盘,老娘是你肚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不过老娘!” 你以为你每次口称打猎,老娘不知道吗?不过是瞧你在村里憋得可怜,放纵你罢了!” 她说完犹不解气,又道:“昨夜山路那样湿滑,你还敢从小路往外跑,若一个不小心摔倒了,脑袋撞到石头上,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那女子就哭了起来。陈老三顿时面色愧疚,急得团团转:“婆娘,婆娘,你别哭,我、我再也不赌了,我这不是想着用那十个铜板,多赢一些银子,好给你扯块新布做衣裳嘛!” “我不要什么新衣裳,只要咱们一家平平安安的!” 夫妻俩可怜巴巴地抱在一处,而副官在一旁闻言,突然皱眉开口:“夫人,刚才说,你也知道这条小路?” 第295章 又被他逃了 夜露深重,面条树林中每隔五步便有一名官兵把守,手中火把将整个树林照得亮如白昼。 戚缙山看着面前吊在树梢上的数十条黑影,面色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阴沉。 “这些干尸都很有些年头了,以属下看来,他们的身体上还有患了麻风病的特征。恐怕正是那年麻风村被封后,村里的居民。” 仵作大半夜的被叫起来,面对的就是如此惊悚的场面,不由得吊着自己的死鱼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大人,这凶手只怕是与麻风村有仇,不算不上凶手,他只是将这些干尸拖出来掉到树上而已,毕竟他们早已死去多时。” “此人侮辱死者数名,显然心思极为扭曲阴暗,很有可能就是前几个案子的始作俑者。” 戚缙山捻动手指,神色沉冷。 “将此处挖地三尺,也要寻出线索。” 此人将干尸吊在此处,明显就是引他来看,如此嚣张,简直是…… 戚缙山负手立在树林中,身旁大理寺的官吏如星火般散开,开始搜查。 良久,事情陷入僵局,人手都有些疲倦,可这村子里除了焦土,什么也没有。 正当戚缙山预备换一批人手过来时,副官带着醉汉上前。 “大人,这醉汉酒醒了,方才他糊里糊涂,话没说完。” 副官恨恨地瞪了醉汉一眼,大声喝道:“还不快老实交代!” 醉汉被吼得一抖,顿时哭丧着脸,腿一软跪在了戚缙山面前。 “官爷息怒啊,方才小的真是因为没有清醒,所以遗漏了,这一想起来,便老实来交代了,官爷看在小民老实配合的份上,饶了小民一命!” 他嚎得凄凉,副官都被气笑了。 “娘的,我叫你快说,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耸了耸醉汉的肩膀,大吼,“快说!” 醉汉忙开口:“是这山里还有条小路!是小的自己踩出来的,因为小的平时爱去城里打些小牌,喝点小酒,又怕家中婆娘闹腾,于是常借上山打猎之名,穿到这麻风村旁下山……” 他嘿嘿一笑,副官顿时露出无语的表情。 “你这痞子……” 戚缙山抬手示意他住手。 他淡淡开口:“那小路在哪?” 醉汉带人去了小路,小路在村口不远处,因为此处有方浅潭,后面又是大片灌木,是以官兵们都疏忽了。 “就是这儿,小的常从这条路上走,偶尔刮风下雨,基本只有小的一人经过,估摸着,这路没有别人知道才对,毕竟,这路上也没有其他人的脚步。” 醉汉突然想到这大理寺捉拿的凶手有可能是从自己这小路上潜逃的,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要跪地求饶,副手在后面看见了,眼疾手快将他提溜起来,往一旁拎去。 “好了,长这么大个个子,胆子比针眼还小,就这,也敢骗媳妇下山喝酒赌钱,旁边安静待着,若有想起什么,再交代。” 他安排好醉汉,凑到戚缙山面前。 “大人,这山上雾气深重,此处背阴,泥土湿滑,若有人走过,一定会留下踪迹。” 戚缙山嗯了一声,吩咐道:“查。” 不多时,小路里就发现了不属于醉汉的脚印。 见贼人竟真是沿着自己的小路进出,醉汉的天都塌了。 “大人,脚步到了山下,突然凭空消失,那人还是跑了!” 风影懊恼地回来,狠狠朝身旁树干上锤了一拳。 他和雪海可谓是戚缙山手下赫赫有名的人物,却在这个人手上屡次棋差一着,真是恼火! 戚缙山蹙眉沉默地望着那条小道,沉默片刻,就在副手按捺不住准备开口之际,他倏然回身,淡漠开口。 “此案暂且搁置,树林中那些干尸……仵作验过之后,若无其他,全都好生安葬在这麻风村里……为他们竖块碑。” 冷光在戚缙山的眼眸里浮动,他说完,便径直下了山,那醉汉又被副官从后面载着一同下山去,待到山脚,他要将醉汉送回村子,却见那醉汉如同见了鬼一般,拼命地往她身后缩。 随即,一个身量纤细的布衣女子冲过来,嗓门响得方圆百里的鸡都叫了。 “陈老三,你个天杀的,老娘跟着你那般含辛茹苦,什么罪都受了,你竟然背着老娘犯这么大的事!大理寺的官爷都来了,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杀的错事?” 女子上来就拧住了醉汉的耳朵,醉汉连忙鹌鹑似的缩着,连声哀叫起来。 “婆娘,婆娘,官爷在此,给我留点脸面啊!” 他大呼小叫:“我没犯事,是官爷查案找我帮忙,还要给银子的!” 副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忙加以阻拦:“没错,是我们大理寺请他帮忙,忘了派人同夫人知会,是我们疏忽了。” 那女子对上他,又倏然变了张脸,有些害羞,却依旧落落大方地行礼。 “官爷不知,我这汉子,他平时就爱赌博喝酒,昨日一夜未归,我生怕他在京中闹事被抓了去。到了今日一早,城门刚开,我便进城去寻了那酒馆的人,说他被大理寺带来了这处,因此我才找来。” 副官细看之下,这才发现这女子身上的衣裳有些许褶皱,眼下也挂着两片乌青,眼尾有些发红,显然也是哭过,不禁哀叹一声。 他们办案着急,倒是险些毁了一个家。 “夫人辛苦了,今日案子的线索还全赖你的丈夫相助,我这就找人来,将你俩都送回家去。” 那陈老三在一旁,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怎知我赌博喝酒?” 他看着自己的媳妇,很是震惊。 那女子冷笑一声,又用力拧住他:“你那点小算盘,老娘是你肚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不过老娘!” 你以为你每次口称打猎,老娘不知道吗?不过是瞧你在村里憋得可怜,放纵你罢了!” 她说完犹不解气,又道:“昨夜山路那样湿滑,你还敢从小路往外跑,若一个不小心摔倒了,脑袋撞到石头上,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那女子就哭了起来。陈老三顿时面色愧疚,急得团团转:“婆娘,婆娘,你别哭,我、我再也不赌了,我这不是想着用那十个铜板,多赢一些银子,好给你扯块新布做衣裳嘛!” “我不要什么新衣裳,只要咱们一家平平安安的!” 夫妻俩可怜巴巴地抱在一处,而副官在一旁闻言,突然皱眉开口:“夫人,刚才说,你也知道这条小路?” 第296章 黑皮壮汉 陈老三的媳妇面色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这才抹着泪开口。 “官爷,不瞒您说,早在我家汉子走这小路的第一天起,我便跟着走了一回,因此才知道通往的是这里。” 副官的脑中倏然闪过几缕思绪,他追问那女子:“此事,有没有同其他人说过,比如家人,或者是同村人。” 闻言,那陈老三面露窘迫。 别人他不知道,自己的婆娘自己最清楚,他家婆娘可是个嘴巴大闲不住话的。 果然,那女子一听,脸色便变了变,有些不好意思道:“有时心中气愤,也同一起洗衣的其他妇人讲过,再别的就都没有提过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副官,轻声问:“官爷,是不是民妇说错话了?” 副官摇了摇头,只找她问了那几个一同洗衣的妇人名字,随后坚持将他俩送回了村子,然后找到那几名妇人,又询问了一番。 但谁都表示并未将此事说出口,只是当时互相闲话时多讨论了一些。 副官神色有些沮丧,正准备骑马下山时,突然,村中的一名胖大婶一拍脑袋,连声道:“我想起来了,除了咱们,应当还有一人能够听到这消息。” 她走到副官的马身边,朗声道:“官爷,你别急着走,我突然想到,咱们村的女人们每次到河边洗衣服时,那河对岸总有个黑皮壮汉躺着晒太阳,只不过他早就在那儿了,所以一时间咱们聊起天来,谁也没有顾及他,当时这声音若是大一些,是有可能被他听到的。” 她一说,陈老三就急了:“咱们村何时有个这样的人物了?从未听起你们说过这什么黑皮壮汉!” 说着说着,他眼中的警惕就冒了出来,将自己的媳妇儿盯得紧紧的。 那女子拧着他的耳朵,又是一用力。 看着他哎哟求饶的神情,冷笑:“你每次去城里灌了黄汤回来,窝在榻上睡半日,屁事不管,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副手有些汗颜,这夫妻俩说着说着就拌嘴,他只得将两人分开,对着胖大婶仔仔细细地问:“夫人,你方才说的那人何名何姓?家住何处?相貌有何特征?” 胖大婶豪爽挥手:“那人一身腱子肉特别壮,身上黑得像抹了油似的,每日躺在那河边的石滩上,活像一头大水牛,至于相貌,咱们妇道人家又不敢看太清楚,只不过远远望去,脸上是没什么胎记特征的,只记得他有一回站起来,个子很高,比咱们全村人都要高。” 黑和高,倒也是特征之一。 副官暗暗记了下来,又在村里走访了几人,问到的大约同这胖大婶所说的一样。 后来他灵机一动,给了在村头玩耍的几个小孩,一人一个金瓜子。 小孩儿平时河边树林里到处疯跑,比村民大人们见到得多。 副官一问,还真问出来了一条线索。 “大黑牛哥哥看着凶,其实人很好的,之前狗蛋被陷阱夹了脚,是他帮忙把陷阱拉开让狗蛋跑的。” 小孩们得了金瓜子,一个个爱不释手,围着副官叽叽喳喳。 “不过他前一阵子说自己以后不会回来了,让狗蛋自己小心。” 难道这人竟真是干了坏事以后跑了? 副官思忖再三,将问到的线索并在一起,快马回京后报给了戚缙山。 戚缙山才回府中歇息了一会儿,谢明月正为他揉着太阳穴解乏,绿豆水递到嘴边,一口一口慢慢喝下。 副官进入书房时,便见到他们戚大人赫赫有名的妻奴模样被反转了过来,如今却是夫人在伺候他。 “直接说。” 戚缙山坐直了身体,谢明月也放下碗来,坐在他身侧。 两人一同望着副官,副官莫名的喉头一紧,头皮发麻着他,忍不住挠了挠头,紧着嗓子一一汇报了一遍。 听着听着,戚缙山沉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此人不会走远,”他想到那林中吊着的数具干尸,今日得到他的吩咐之后,官兵们已经带着物件上山操办了,不仅修坟竖碑,甚至还请了护国寺的大师前来诵经安息。 “这几日翠湖山与京城周边加强戒备,此人必定还会再次现身。” 经过数次追查,所有的踪迹,都指明对方只有一人,却干下那么多事,而一切的指向似乎都指到了那麻风村,戚缙山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对方为了拿捏他,也下意识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不知为何,他感觉对方有些急躁,否则不至于露出这样粗糙的马脚。 副官走后,谢明月端起碗喝了一口绿豆汤,忧心忡忡:“夫君,当年麻风村的事应当另有隐情?” 她并非无知少女,少年时便爱读一些地方史志,对一些民生记载也颇有研究,自古这种疫病出现的地方,处理总是容易不得当。 戚缙山捻了捻手指,沉重地点了点头。 “当年消息传回得太突然,对此的处理也比较粗暴。” 当年主办此事的便是刘家一系的官员,如今早已高升,至于那些死去的村子,又有何人在乎呢。 谢明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想到的戚缙山一定都想到了,因为这件案子,两人的心思都十分沉重。不过谢明月总算也是迎来了好消息。 翌日,她正在院内修剪一株茉莉花束,突然梧桐拎着裙摆,风一阵似的卷进来,嗓音中都就是笑意。 “夫人,夫人,”她连声叫着,“贺小姐回来了,正打马停在咱们府前呢,您快去瞧瞧!” 谢明月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梧桐说了第二句,她脑中这才“嗡”地响了一声。 贺兰芝回来了! 她连忙放下手中剪刀,快步走到前门。 只见前门阶下,一名枣色的骏马傲然立在那儿,马上,一名风尘仆仆的女子带着遮挡风霜的帷帽,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一见那从侯府走出的华美身影,她双目一亮,轻轻拍了拍袖上的尘土,便毫不扭捏地从马上跳下来,口中高喊。 “小月儿,终于见到你了!” 谢明月看着那双微微弯着的眼睛,鼻腔一酸,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她不顾女子浑身都是已经干涸的泥点子,用力上前抱住她的肩膀,颤声喊道:“兰芝!” 第296章 黑皮壮汉 陈老三的媳妇面色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这才抹着泪开口。 “官爷,不瞒您说,早在我家汉子走这小路的第一天起,我便跟着走了一回,因此才知道通往的是这里。” 副官的脑中倏然闪过几缕思绪,他追问那女子:“此事,有没有同其他人说过,比如家人,或者是同村人。” 闻言,那陈老三面露窘迫。 别人他不知道,自己的婆娘自己最清楚,他家婆娘可是个嘴巴大闲不住话的。 果然,那女子一听,脸色便变了变,有些不好意思道:“有时心中气愤,也同一起洗衣的其他妇人讲过,再别的就都没有提过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副官,轻声问:“官爷,是不是民妇说错话了?” 副官摇了摇头,只找她问了那几个一同洗衣的妇人名字,随后坚持将他俩送回了村子,然后找到那几名妇人,又询问了一番。 但谁都表示并未将此事说出口,只是当时互相闲话时多讨论了一些。 副官神色有些沮丧,正准备骑马下山时,突然,村中的一名胖大婶一拍脑袋,连声道:“我想起来了,除了咱们,应当还有一人能够听到这消息。” 她走到副官的马身边,朗声道:“官爷,你别急着走,我突然想到,咱们村的女人们每次到河边洗衣服时,那河对岸总有个黑皮壮汉躺着晒太阳,只不过他早就在那儿了,所以一时间咱们聊起天来,谁也没有顾及他,当时这声音若是大一些,是有可能被他听到的。” 她一说,陈老三就急了:“咱们村何时有个这样的人物了?从未听起你们说过这什么黑皮壮汉!” 说着说着,他眼中的警惕就冒了出来,将自己的媳妇儿盯得紧紧的。 那女子拧着他的耳朵,又是一用力。 看着他哎哟求饶的神情,冷笑:“你每次去城里灌了黄汤回来,窝在榻上睡半日,屁事不管,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副手有些汗颜,这夫妻俩说着说着就拌嘴,他只得将两人分开,对着胖大婶仔仔细细地问:“夫人,你方才说的那人何名何姓?家住何处?相貌有何特征?” 胖大婶豪爽挥手:“那人一身腱子肉特别壮,身上黑得像抹了油似的,每日躺在那河边的石滩上,活像一头大水牛,至于相貌,咱们妇道人家又不敢看太清楚,只不过远远望去,脸上是没什么胎记特征的,只记得他有一回站起来,个子很高,比咱们全村人都要高。” 黑和高,倒也是特征之一。 副官暗暗记了下来,又在村里走访了几人,问到的大约同这胖大婶所说的一样。 后来他灵机一动,给了在村头玩耍的几个小孩,一人一个金瓜子。 小孩儿平时河边树林里到处疯跑,比村民大人们见到得多。 副官一问,还真问出来了一条线索。 “大黑牛哥哥看着凶,其实人很好的,之前狗蛋被陷阱夹了脚,是他帮忙把陷阱拉开让狗蛋跑的。” 小孩们得了金瓜子,一个个爱不释手,围着副官叽叽喳喳。 “不过他前一阵子说自己以后不会回来了,让狗蛋自己小心。” 难道这人竟真是干了坏事以后跑了? 副官思忖再三,将问到的线索并在一起,快马回京后报给了戚缙山。 戚缙山才回府中歇息了一会儿,谢明月正为他揉着太阳穴解乏,绿豆水递到嘴边,一口一口慢慢喝下。 副官进入书房时,便见到他们戚大人赫赫有名的妻奴模样被反转了过来,如今却是夫人在伺候他。 “直接说。” 戚缙山坐直了身体,谢明月也放下碗来,坐在他身侧。 两人一同望着副官,副官莫名的喉头一紧,头皮发麻着他,忍不住挠了挠头,紧着嗓子一一汇报了一遍。 听着听着,戚缙山沉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此人不会走远,”他想到那林中吊着的数具干尸,今日得到他的吩咐之后,官兵们已经带着物件上山操办了,不仅修坟竖碑,甚至还请了护国寺的大师前来诵经安息。 “这几日翠湖山与京城周边加强戒备,此人必定还会再次现身。” 经过数次追查,所有的踪迹,都指明对方只有一人,却干下那么多事,而一切的指向似乎都指到了那麻风村,戚缙山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对方为了拿捏他,也下意识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不知为何,他感觉对方有些急躁,否则不至于露出这样粗糙的马脚。 副官走后,谢明月端起碗喝了一口绿豆汤,忧心忡忡:“夫君,当年麻风村的事应当另有隐情?” 她并非无知少女,少年时便爱读一些地方史志,对一些民生记载也颇有研究,自古这种疫病出现的地方,处理总是容易不得当。 戚缙山捻了捻手指,沉重地点了点头。 “当年消息传回得太突然,对此的处理也比较粗暴。” 当年主办此事的便是刘家一系的官员,如今早已高升,至于那些死去的村子,又有何人在乎呢。 谢明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想到的戚缙山一定都想到了,因为这件案子,两人的心思都十分沉重。不过谢明月总算也是迎来了好消息。 翌日,她正在院内修剪一株茉莉花束,突然梧桐拎着裙摆,风一阵似的卷进来,嗓音中都就是笑意。 “夫人,夫人,”她连声叫着,“贺小姐回来了,正打马停在咱们府前呢,您快去瞧瞧!” 谢明月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梧桐说了第二句,她脑中这才“嗡”地响了一声。 贺兰芝回来了! 她连忙放下手中剪刀,快步走到前门。 只见前门阶下,一名枣色的骏马傲然立在那儿,马上,一名风尘仆仆的女子带着遮挡风霜的帷帽,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一见那从侯府走出的华美身影,她双目一亮,轻轻拍了拍袖上的尘土,便毫不扭捏地从马上跳下来,口中高喊。 “小月儿,终于见到你了!” 谢明月看着那双微微弯着的眼睛,鼻腔一酸,眼睛顿时红了一圈。 她不顾女子浑身都是已经干涸的泥点子,用力上前抱住她的肩膀,颤声喊道:“兰芝!” 第297章 故人归来 贺兰芝竟然弃了马车,转而骑了一匹马,轻装简行直奔京城,进京后连自家也未去,径直来侯府前看望她! 谢明月激动地用力闭上眼睛,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划过,滴到谢兰芝被日头晒得有些发红的颈肩。 她察觉到不对劲,捏着谢明月的肩膀看着她,一把扯下帷帽,咧开嘴笑了。 “哭什么?看见我不开心吗?” “开心,就是太开心了。” 谢明月端详着她,从她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少女相比,贺兰芝长高了,瘦了很多,但身上的肉捏起来却很结实,一身行路的粗布衣裳遮掩不住她充满活力的身躯。 “快同我进府,我叫人将你的马好好刷洗养护一番,你也好心好生梳洗一趟,起码把身上这些泥都刷下来。” 谢明月抿着嘴,指了指她脸颊上的一个泥点子,忍不住笑了。 贺兰芝落落大方地点头“行,听说你如今在京城中是人人羡艳的对象,让我瞧瞧,你过的什么好日子。” 好友在一起只是互相开着玩笑。话语中便有无穷趣味,贺兰芝在谢明月安排好的客房内梳洗一番,只简单穿了一件绸布做成的道袍,乌黑的长发也高高竖在脑后,英姿勃发,与京城女子的打扮大不相同。 谢明月奇道:“你平日便如此?” 难怪贺兰芝在贺家乃至京城的风评不佳,女子这样离经叛道,总是落人口舌的,她虽并未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但这京中大部分人却仍旧还是循规蹈矩之辈。 女子走路的姿态稍稍有所差错,便要长篇大论地批判,十分惹人厌烦。 贺兰芝一撩长发,笑道:“有何不可?作此装扮行事便利非常。我在江南那儿,天气热起来,一股子汗粘在身上,你也知道,我素来是个静不下来的,恨不得每天都要出去跑马跑两圈,若真像闺阁女子一般穿衣打扮,还让不让人活了?” 想到这儿,她突然捂嘴笑了笑,又同谢明月说道:“你可别说,我在江南遇到过长公主的两位郡主。康宁郡主喜好打扮,只是在江南热得出了一回痱子后,便也学我这般简易起来,否则好几个月的酷暑里,只能待在屋里头,蹲在冰盆旁,什么也做不了。” 她说得粗糙却生动,谢明月想到那景象,不由得闷闷笑了几声。 贺兰芝看见她这模样,眯了眯眼眸,突然凑近她,眼神炯炯发光。 “你以前要笑可不是这样的,你这模样,倒同那戚缙山有六分相似,怎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唱妇随了?” 谢明月双颊微微绯红,作势要伸手拧她:“瞧你这张嘴,屁股还没捂热呢,就急着打趣我。” 贺兰芝哈哈大笑,往嘴里大口灌了一口绿豆汤,发出舒爽的声音:“这几年你深居简出,谁都没你的音信,只知你还活着。我在江南被贺家压着回不来,使不出法子,急得团团转,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你的消息,知道你过得这么好,我替你开心。” 说到认真处,贺兰芝的眼中也泛起一层泪花。 她毕竟是个心思柔软的女子,多年挚友,一朝失去联系,如今又重逢,她恨不得化为谢明月肚里的蛔虫,将她这些年来的每件事都看个清清楚楚。 谢明月叹了口气,想到那些被顺清侯拦下的信,神色一时也有些冷凝。 贺兰芝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不要想了,这下我回来了,贺家还想让我嫁给糟老头子,真是笑死人了!” 这般一说,谢明月也想起来,上次出事后,顺清侯下山就一直待在侯府中,见了贺家人两回,恐怕这事要慢慢提上日程了。 她不禁捏着拳,感觉有些犯恶心。 贺家未免太不做人,我这公爹一把年纪,他们竟还想将你许配给他。 贺兰芝倒是不顾一切地笑了笑,以手支颐,冷冷道:“他敢娶,我便敢嫁,等我做了你的婆婆,咱俩一起将这戚家闹得翻天覆地,最好想个法子将他……”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笑得得意:“此后我与你在侯府就快活无敌了。” 谢明月默默地擦了擦额角并未存在的汗,为贺兰芝这异想天开给了个惊奇的眼神。 “那可不成,如今我在侯府也可以作威作福了,何苦又将你搭上?” 她摇了摇头,嗓音微沉:“必不可能让我这公爹娶你,得想个法子。” 贺兰芝无奈一笑,摊开手:“想何法子?只要我还是贺家人一天,他们便能够拿捏我一天。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我娘死后,我爹娶了继室,恨不得也成了我的继父。若非他们压着我母亲的牌位不给我,我早就受不了这一团糟污了。 当年她被送去江南,原本就是因为行事太过恣意,被贺老爷用生母的牌位威胁,远下千里。 如今让她回来,也是为了将她卖个好价钱。 戚家蒸蒸日上,贺家却青黄不接,日渐式微。 贺兰芝叹了口气:“我那大伯膝下一个独子,又如此不堪,他是族中的主事人,眼下我爹就盼望着将我嫁入戚家,好换取在贺家取代我大伯的机会,你说,他们怎能让这桩婚事取消呢?” 说完,她便猛地起身,将剩下的绿豆汤全部灌入喉中,勉强压住心底憋屈的那团怒火,随后无所谓道:“我久不回京了,只怕路都不认得,明月,你陪我去逛逛街,不知道咱们以往爱吃的那烧饼如今还在不在?” 谢明月笑着点了点头:“自然在的,贴烧饼的师傅颐养天年去了,如今是他的儿子儿媳在做,手艺更上一层楼,比以前更好吃了,我这就命人准备马车。” 谢兰贺兰芝下意识一挥手:“马车多累赘呀,就骑马说到一半……” 她突然看了一眼面前的谢明月,又笑了笑:“忘了你不行了,那还是准备一辆马车。” 谢明月想到她方才眼中闪动的泪花,心里就很疼。 她沉默一瞬,突然改了口,“我也坐腻了这马车,你等我换身衣裳,我俩一起骑马出去逛。” 第297章 故人归来 贺兰芝竟然弃了马车,转而骑了一匹马,轻装简行直奔京城,进京后连自家也未去,径直来侯府前看望她! 谢明月激动地用力闭上眼睛,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划过,滴到谢兰芝被日头晒得有些发红的颈肩。 她察觉到不对劲,捏着谢明月的肩膀看着她,一把扯下帷帽,咧开嘴笑了。 “哭什么?看见我不开心吗?” “开心,就是太开心了。” 谢明月端详着她,从她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少女相比,贺兰芝长高了,瘦了很多,但身上的肉捏起来却很结实,一身行路的粗布衣裳遮掩不住她充满活力的身躯。 “快同我进府,我叫人将你的马好好刷洗养护一番,你也好心好生梳洗一趟,起码把身上这些泥都刷下来。” 谢明月抿着嘴,指了指她脸颊上的一个泥点子,忍不住笑了。 贺兰芝落落大方地点头“行,听说你如今在京城中是人人羡艳的对象,让我瞧瞧,你过的什么好日子。” 好友在一起只是互相开着玩笑。话语中便有无穷趣味,贺兰芝在谢明月安排好的客房内梳洗一番,只简单穿了一件绸布做成的道袍,乌黑的长发也高高竖在脑后,英姿勃发,与京城女子的打扮大不相同。 谢明月奇道:“你平日便如此?” 难怪贺兰芝在贺家乃至京城的风评不佳,女子这样离经叛道,总是落人口舌的,她虽并未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但这京中大部分人却仍旧还是循规蹈矩之辈。 女子走路的姿态稍稍有所差错,便要长篇大论地批判,十分惹人厌烦。 贺兰芝一撩长发,笑道:“有何不可?作此装扮行事便利非常。我在江南那儿,天气热起来,一股子汗粘在身上,你也知道,我素来是个静不下来的,恨不得每天都要出去跑马跑两圈,若真像闺阁女子一般穿衣打扮,还让不让人活了?” 想到这儿,她突然捂嘴笑了笑,又同谢明月说道:“你可别说,我在江南遇到过长公主的两位郡主。康宁郡主喜好打扮,只是在江南热得出了一回痱子后,便也学我这般简易起来,否则好几个月的酷暑里,只能待在屋里头,蹲在冰盆旁,什么也做不了。” 她说得粗糙却生动,谢明月想到那景象,不由得闷闷笑了几声。 贺兰芝看见她这模样,眯了眯眼眸,突然凑近她,眼神炯炯发光。 “你以前要笑可不是这样的,你这模样,倒同那戚缙山有六分相似,怎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唱妇随了?” 谢明月双颊微微绯红,作势要伸手拧她:“瞧你这张嘴,屁股还没捂热呢,就急着打趣我。” 贺兰芝哈哈大笑,往嘴里大口灌了一口绿豆汤,发出舒爽的声音:“这几年你深居简出,谁都没你的音信,只知你还活着。我在江南被贺家压着回不来,使不出法子,急得团团转,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你的消息,知道你过得这么好,我替你开心。” 说到认真处,贺兰芝的眼中也泛起一层泪花。 她毕竟是个心思柔软的女子,多年挚友,一朝失去联系,如今又重逢,她恨不得化为谢明月肚里的蛔虫,将她这些年来的每件事都看个清清楚楚。 谢明月叹了口气,想到那些被顺清侯拦下的信,神色一时也有些冷凝。 贺兰芝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不要想了,这下我回来了,贺家还想让我嫁给糟老头子,真是笑死人了!” 这般一说,谢明月也想起来,上次出事后,顺清侯下山就一直待在侯府中,见了贺家人两回,恐怕这事要慢慢提上日程了。 她不禁捏着拳,感觉有些犯恶心。 贺家未免太不做人,我这公爹一把年纪,他们竟还想将你许配给他。 贺兰芝倒是不顾一切地笑了笑,以手支颐,冷冷道:“他敢娶,我便敢嫁,等我做了你的婆婆,咱俩一起将这戚家闹得翻天覆地,最好想个法子将他……”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笑得得意:“此后我与你在侯府就快活无敌了。” 谢明月默默地擦了擦额角并未存在的汗,为贺兰芝这异想天开给了个惊奇的眼神。 “那可不成,如今我在侯府也可以作威作福了,何苦又将你搭上?” 她摇了摇头,嗓音微沉:“必不可能让我这公爹娶你,得想个法子。” 贺兰芝无奈一笑,摊开手:“想何法子?只要我还是贺家人一天,他们便能够拿捏我一天。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我娘死后,我爹娶了继室,恨不得也成了我的继父。若非他们压着我母亲的牌位不给我,我早就受不了这一团糟污了。 当年她被送去江南,原本就是因为行事太过恣意,被贺老爷用生母的牌位威胁,远下千里。 如今让她回来,也是为了将她卖个好价钱。 戚家蒸蒸日上,贺家却青黄不接,日渐式微。 贺兰芝叹了口气:“我那大伯膝下一个独子,又如此不堪,他是族中的主事人,眼下我爹就盼望着将我嫁入戚家,好换取在贺家取代我大伯的机会,你说,他们怎能让这桩婚事取消呢?” 说完,她便猛地起身,将剩下的绿豆汤全部灌入喉中,勉强压住心底憋屈的那团怒火,随后无所谓道:“我久不回京了,只怕路都不认得,明月,你陪我去逛逛街,不知道咱们以往爱吃的那烧饼如今还在不在?” 谢明月笑着点了点头:“自然在的,贴烧饼的师傅颐养天年去了,如今是他的儿子儿媳在做,手艺更上一层楼,比以前更好吃了,我这就命人准备马车。” 谢兰贺兰芝下意识一挥手:“马车多累赘呀,就骑马说到一半……” 她突然看了一眼面前的谢明月,又笑了笑:“忘了你不行了,那还是准备一辆马车。” 谢明月想到她方才眼中闪动的泪花,心里就很疼。 她沉默一瞬,突然改了口,“我也坐腻了这马车,你等我换身衣裳,我俩一起骑马出去逛。” 第298章 追凶 谢明月回去换了一身骑装,又叫人牵了马来,便同贺兰芝一起骑着马上了大路。 京中爱骑马上街的女子不算多,且贺兰芝又是朴素打扮,与一旁的谢明月比起来差距有些大,引得路上行人频频驻足侧目。 谢明月还担忧贺兰芝不适应,但她一扭头,贺兰芝高高仰着脸,素面朝天,看见她望过来的目光,勾唇一笑,拍了拍马背。 “怎么,怕我不适应?在江南时,我比这出格多了,还曾带着那俊俏的和尚一同游街呢。” 谢明月话语一顿,忍不住笑了,贺兰芝的行径她在京中不是不知晓,只是想到她带着一个光头和尚,与之一同骑马游街的模样,便觉得颇为滑稽。 “我在京中,后来常听到你的消息。” 谢明月突然笑了笑,同贺兰芝将马匹并在一处,两人挨得极近。 “想来那些在江南的时候,不少人的眼睛也都粘在你身上,” 贺兰芝无所谓道:“随他们去,又挖不掉我身上一块肉,相反还能气死我爹!” 提到贺二老爷,她便笑得有些冷厉。 谢明月心疼极了,贺兰芝这故作洒脱,何尝不是一种自卫呢?她除了这般,用损害自己名誉的方式对抗贺家,也别无他法。 她下定决心,这次不管用何种方法,绝不可能让贺家的算盘打成。 “走,那边是我的铺子,咱们许久未见了,一起进去选两件首饰。” 谢明月抓住贺兰芝的手,见贺兰芝又要推脱,连忙开口。 “你可别再拒绝,就算你想素净些,也有素净法子的打扮,哪能身上光秃秃的,不知道的人看了,以为你是我捡来的流浪女!” 贺兰芝这才跟着她进了首饰铺子。 两人一通折腾下来,便饿了,谢明月要差下人去街市上买烧饼,贺兰芝原想亲自过去,后来看看这一路上路人们贴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便又作罢。 “你这张脸也太过出名了,怎么人人都盯着你看?”她忍不住调侃谢明月。 谢明月抿嘴一笑。 还不是都怪戚缙山名头太响,京中百姓总是对他们的生活津津乐道,但凡有一些小事被人瞧见了,往后便要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能编排出来,她早已习惯了。 上回元白还从外头带进来好几本话本。里面写了无数种她与戚缙山的爱恨情仇,有落难书生与相府小姐的,也有魅惑狐妖与赶考小白脸的。 谢明月说给贺兰芝听了,贺兰芝仰头大笑:“你这在京中的日子真是快活呀,这下我可要自叹弗如了。” 两人嬉笑间,慢慢步到了街市外的边缘。下人们提前去买了饼来,谢明月与贺兰芝下了马,在街边的茶肆落座。 小二早已瞧出她们非富即贵的身份,殷勤地打扫了一张雅间,供她们临窗而坐。 谢明月正想问问贺兰芝在江南的日子,突然,她的目光在窗外掠过,停顿到一处之后,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桌对面,贺兰芝还在轻轻地品着茶香,见她如此,便疑惑问道:“怎么了?看到什么东西了?” 谢明月起身将头探到窗外,方才那一瞬间,在那繁华的街市中,她似乎一眼瞥到了一个肤色极为黝黑的人。 且那人个子十分高大,因着一旁就是小贩的瓜果摊,那人站起来时,头比瓜果山的顶还要高上一截。 这个恐怕就是戚缙山那日在翠湖山查到的人! 她倏然反应过来,急急开口:“看到了一名凶犯,个子高,皮肤黝黑!” 说着,谢明月将面前的茶杯一推,匆匆往楼下走去。 “兰芝,恕我失陪。” 这街市里鱼龙混杂,摊贩云集,那黑皮壮汉恐怕正是藏在这解释中,所以混淆了官兵们的视线。 她一边差人赶紧去报信,一边自己匆匆下楼,抓住缰绳就准备骑马去追。 贺兰芝连忙从后面跟着追出来,口中急道:“这么慌张做什么?有凶徒?那我同你一起!” 她手中一挥马鞭,鞭子在空中发出响亮的声音。 “老娘一鞭子下去,叫这凶徒打断腿!” 谢明月未与她客套,两人一同骑马朝着那黑皮人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只是街市中摩肩接踵,挤挤攘攘,马跑不快,人也多,一眼望过去,铺面繁多,那黑皮壮汉犹如一滴水落入大海,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几次,谢明月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了,但却又能看到那黑皮壮汉在人群中偶尔闪过。 她虽疑心此人是否在故意引诱自己,但这旁边都是人,谢明月十分注意周围的环境,并没有让自己陷入险境。 贺兰芝眼神敏锐,跟着看到那黑皮人之后,突然双眸一眯,勒住马就朝谢明月道:“你别过去了,就在这等着,我给你将他弄回来。” 说完,也不待谢明月阻止,她便拎着马鞭,又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巾系住口鼻,然后冲进了人群。” 谢明月急坏了,却又不敢在身后大声叫,怕惊动了那黑皮人。 好在这时戚缙山布在她身侧的侍卫们也跟着冲了上去,周围忙碌着的人们看见这阵仗,纷纷吓得往后退开,很快隔出了一条能够通行的小路。 谢明月骑马追了上去,只见远处的摊贩们瓜果四落,货品零零散散地撒了一地。 而贺兰芝正挥着马鞭被簇拥在人群中,老远就听见她冷厉的喝声:“跑什么,我叫你站住,你反而跑得更快,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下一瞬,官兵们冲上去,将她指着的那一人团团围住,控制起来。 谢明月定睛一看,此人身量高挑,皮肤黝黑,且目光躲闪,看起来极有可能就是那日翠湖山中所说的人。 她走上前去,看见周围的人纷纷以袖掩鼻,贺兰芝也是皱紧眉头,像是难以忍受的模样。 谢明月心中有了定论,待闻到那股熟悉的臭味之时,她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 看来他们终于找到了真凶。 第298章 追凶 谢明月回去换了一身骑装,又叫人牵了马来,便同贺兰芝一起骑着马上了大路。 京中爱骑马上街的女子不算多,且贺兰芝又是朴素打扮,与一旁的谢明月比起来差距有些大,引得路上行人频频驻足侧目。 谢明月还担忧贺兰芝不适应,但她一扭头,贺兰芝高高仰着脸,素面朝天,看见她望过来的目光,勾唇一笑,拍了拍马背。 “怎么,怕我不适应?在江南时,我比这出格多了,还曾带着那俊俏的和尚一同游街呢。” 谢明月话语一顿,忍不住笑了,贺兰芝的行径她在京中不是不知晓,只是想到她带着一个光头和尚,与之一同骑马游街的模样,便觉得颇为滑稽。 “我在京中,后来常听到你的消息。” 谢明月突然笑了笑,同贺兰芝将马匹并在一处,两人挨得极近。 “想来那些在江南的时候,不少人的眼睛也都粘在你身上,” 贺兰芝无所谓道:“随他们去,又挖不掉我身上一块肉,相反还能气死我爹!” 提到贺二老爷,她便笑得有些冷厉。 谢明月心疼极了,贺兰芝这故作洒脱,何尝不是一种自卫呢?她除了这般,用损害自己名誉的方式对抗贺家,也别无他法。 她下定决心,这次不管用何种方法,绝不可能让贺家的算盘打成。 “走,那边是我的铺子,咱们许久未见了,一起进去选两件首饰。” 谢明月抓住贺兰芝的手,见贺兰芝又要推脱,连忙开口。 “你可别再拒绝,就算你想素净些,也有素净法子的打扮,哪能身上光秃秃的,不知道的人看了,以为你是我捡来的流浪女!” 贺兰芝这才跟着她进了首饰铺子。 两人一通折腾下来,便饿了,谢明月要差下人去街市上买烧饼,贺兰芝原想亲自过去,后来看看这一路上路人们贴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便又作罢。 “你这张脸也太过出名了,怎么人人都盯着你看?”她忍不住调侃谢明月。 谢明月抿嘴一笑。 还不是都怪戚缙山名头太响,京中百姓总是对他们的生活津津乐道,但凡有一些小事被人瞧见了,往后便要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能编排出来,她早已习惯了。 上回元白还从外头带进来好几本话本。里面写了无数种她与戚缙山的爱恨情仇,有落难书生与相府小姐的,也有魅惑狐妖与赶考小白脸的。 谢明月说给贺兰芝听了,贺兰芝仰头大笑:“你这在京中的日子真是快活呀,这下我可要自叹弗如了。” 两人嬉笑间,慢慢步到了街市外的边缘。下人们提前去买了饼来,谢明月与贺兰芝下了马,在街边的茶肆落座。 小二早已瞧出她们非富即贵的身份,殷勤地打扫了一张雅间,供她们临窗而坐。 谢明月正想问问贺兰芝在江南的日子,突然,她的目光在窗外掠过,停顿到一处之后,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桌对面,贺兰芝还在轻轻地品着茶香,见她如此,便疑惑问道:“怎么了?看到什么东西了?” 谢明月起身将头探到窗外,方才那一瞬间,在那繁华的街市中,她似乎一眼瞥到了一个肤色极为黝黑的人。 且那人个子十分高大,因着一旁就是小贩的瓜果摊,那人站起来时,头比瓜果山的顶还要高上一截。 这个恐怕就是戚缙山那日在翠湖山查到的人! 她倏然反应过来,急急开口:“看到了一名凶犯,个子高,皮肤黝黑!” 说着,谢明月将面前的茶杯一推,匆匆往楼下走去。 “兰芝,恕我失陪。” 这街市里鱼龙混杂,摊贩云集,那黑皮壮汉恐怕正是藏在这解释中,所以混淆了官兵们的视线。 她一边差人赶紧去报信,一边自己匆匆下楼,抓住缰绳就准备骑马去追。 贺兰芝连忙从后面跟着追出来,口中急道:“这么慌张做什么?有凶徒?那我同你一起!” 她手中一挥马鞭,鞭子在空中发出响亮的声音。 “老娘一鞭子下去,叫这凶徒打断腿!” 谢明月未与她客套,两人一同骑马朝着那黑皮人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只是街市中摩肩接踵,挤挤攘攘,马跑不快,人也多,一眼望过去,铺面繁多,那黑皮壮汉犹如一滴水落入大海,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几次,谢明月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了,但却又能看到那黑皮壮汉在人群中偶尔闪过。 她虽疑心此人是否在故意引诱自己,但这旁边都是人,谢明月十分注意周围的环境,并没有让自己陷入险境。 贺兰芝眼神敏锐,跟着看到那黑皮人之后,突然双眸一眯,勒住马就朝谢明月道:“你别过去了,就在这等着,我给你将他弄回来。” 说完,也不待谢明月阻止,她便拎着马鞭,又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巾系住口鼻,然后冲进了人群。” 谢明月急坏了,却又不敢在身后大声叫,怕惊动了那黑皮人。 好在这时戚缙山布在她身侧的侍卫们也跟着冲了上去,周围忙碌着的人们看见这阵仗,纷纷吓得往后退开,很快隔出了一条能够通行的小路。 谢明月骑马追了上去,只见远处的摊贩们瓜果四落,货品零零散散地撒了一地。 而贺兰芝正挥着马鞭被簇拥在人群中,老远就听见她冷厉的喝声:“跑什么,我叫你站住,你反而跑得更快,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下一瞬,官兵们冲上去,将她指着的那一人团团围住,控制起来。 谢明月定睛一看,此人身量高挑,皮肤黝黑,且目光躲闪,看起来极有可能就是那日翠湖山中所说的人。 她走上前去,看见周围的人纷纷以袖掩鼻,贺兰芝也是皱紧眉头,像是难以忍受的模样。 谢明月心中有了定论,待闻到那股熟悉的臭味之时,她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 看来他们终于找到了真凶。 第299章 调虎离山 “干啥子?你们为什么抓我?” 那黑皮壮汉一开口,谢明月才发现他说的不是京城周围的话,听起来倒像是更北边的方言。 她先看了一眼贺兰芝,见贺兰芝没有受伤,这才看向了黑皮壮汉。 此时,黑皮壮汉身上那种不常有的味道倒成了一桩铁证。 不过查案并不是她的本职,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命官兵们将此人严加看管着,不多时,戚缙山便带着一队人纵马而来。 “带回去。” 他一挥手,黑皮壮汉便被扭着带了出去。紧接着,戚缙山从马上下来,飞快地走到谢明月身边,眼神略带紧张地看着她,低声问:“谁让你冲上来的?” “当时眼前闪过一个人影,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你们已经追查很久了。” 谢明月自觉心虚地低下了头。 戚缙山瞥了周围围观的百姓一眼,眼神微微缓和,他用一张斗篷将她搂到怀中遮住,又朝一旁的贺兰芝点了点头。 “贺小姐,感谢襄助。” 贺兰芝看着他与谢明月亲密无间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飒爽道:“不谢,戚太傅去忙。明月,既然今日出了这事,那我也不便打扰了,我先回贺家,来日咱俩再一起出来玩儿。” 她扬了扬马鞭,同戚缙山与谢明月告辞后,便重新走回去,骑上自己的马,一路消失在街的尽头。 戚缙山带着谢明月走到街市外,大理寺的人早已驶来了马车,登上马车后,他将斗篷解开,谢明月有些微红的脸沁出了几粒汗珠。 “不知那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 戚缙山静静地盯着她,片刻没有说话。 谢明月看着他黝黑的眼眸,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唇角,轻轻扭过头去,不予他直视。 她就知道这男人方才那句话根本没完,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等她说话,戚缙山就上前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重新掰了过来。 他眼神深邃地望着她,薄唇轻轻挨到她的脸颊上。 “夫人,犯人跑了可以再追,可你若是落入歹人手里……” 他的嗓音顿时变得像沙石般嘶哑。 谢明月抿了抿唇,一把握住他的手,有些妥协地认错:“这次是我冲动了,往后我一定让你的侍卫们去。” 想想也是,侍卫们的反应比她快多了,只是今日她匆忙之下失了理智,自己驾着马就跑去追,侍卫们都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贺兰芝冲出去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谢明月竟然是在追歹徒。 她主动搂上戚缙山的腰,又仰起脸来朝他的下颌上亲了一下。 戚缙山满眼的风雨欲来,瞬间化为柔柔春风。 他轻轻掐了一下谢明月的腰,无奈地看着她,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拿你没有办法。” 谢明月笑了:“你怎么会拿我没有办法呢?你只是不舍得。” 戚缙山一边俯身吻她,一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也知道,故意气我是不是?” 剩下的话消失在唇齿间,直到金河前来敲门。 “大爷,都准备好了。” 戚缙山这才放开了谢明月,又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一起去?” 谢明月犹豫地摇了摇头:“我并非办案之人,你不能假公济私,还是不去了。” 她其实也很想参与,只是害怕戚缙山的风评受损。 戚缙山捏了捏她的脸,宠溺道:“你今日当街追击歹徒,许多人都看见了,何来假公济私?你原本也参与了这个案子,更何况,若他真是歹徒,那劫持你的事便是他做的,你与他对峙并无不妥。” 说完,他便朝着谢明月伸手,谢明月笑了笑,将手搭上他的手掌,随他一同走出门去。 两人到了审讯室,那黑皮壮汉被关在栏栏杆内,但并没有捆住他的手脚,也没有对他进行刑讯,只是限制住了他的自由。 一见戚缙山进来,他便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喊:“狗官,老子都说了,老子什么也没做,你们把老子抓来做什么?” 戚缙山眉眼压低,不徐不疾地开口:“你做了什么,得经过我们的查证,而不是听你口说。” 那黑皮壮汉扯着嘴歪笑了一下,干脆赖皮似的坐在了地上的干草堆上,摆出一副无赖模样。 “老子又没犯事,随你们怎么查。” 他看了一眼谢明月,因着谢明月那张颜色出众的脸,所以壮汉对她的样子记忆十分深刻。 他指着谢明月,恶狠狠道:“都怪你这个婆娘多管闲事,老子走得好端端的,你却非让人来追,你安得什么居心?” “老实点!” 一旁守着的官兵们见戚缙山陡然沉下了脸色,连忙一挥鞭子,在空中发出威慑的声响。 “此乃太傅夫人,一品诰命的命妇,也有你这杂种多嘴的份?” 壮汉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戚缙山开口:“你为何故意吸引我夫人追你?” 他早已听过谢明月的解释,在那样吵闹嘈杂的街市,壮汉却一直在她眼前时不时地冒头,他们经验丰富,一听这描述便知,这人是在有意的引诱谢明月追随。 壮汉闭眼不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谢明月微微皱了皱眉,想到他那儿不熟悉的口音,总觉得有些不对。 就这么僵持了一阵子,戚缙山大手一挥:“上刑。” 那黑皮壮汉陡然睁眼,目光如炬地朝他射来:“问不出就要严刑拷打,你这样同屈打成招有何区别?亏民间还传你是个秉公正直的好官,老子看错你了!” 戚缙山微微挑眉,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你知道我?” 那壮汉不屑地闭上嘴,不再看他一眼,直到两名狱卒进去拿镣铐将他吊了起来,他眼中这才闪过一丝慌乱,但嘴依旧闭得很紧,不露出一丝声音。 戚缙山就那样将他用胳膊悬空吊着,也没进行下一步,就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保持着一抹十分有深意的微笑。 那黑皮壮汉安静了许久,忍不住去眼看他,见他在笑,便破口大骂:“变态,你就是这么审案子的?”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哨声,戚缙山听了面色稍缓,对着那壮汉深深一笑,缓缓开口:“你不必再坚持了。” 他负起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壮汉。 “真正的凶手已经落网,你再如何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299章 调虎离山 “干啥子?你们为什么抓我?” 那黑皮壮汉一开口,谢明月才发现他说的不是京城周围的话,听起来倒像是更北边的方言。 她先看了一眼贺兰芝,见贺兰芝没有受伤,这才看向了黑皮壮汉。 此时,黑皮壮汉身上那种不常有的味道倒成了一桩铁证。 不过查案并不是她的本职,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命官兵们将此人严加看管着,不多时,戚缙山便带着一队人纵马而来。 “带回去。” 他一挥手,黑皮壮汉便被扭着带了出去。紧接着,戚缙山从马上下来,飞快地走到谢明月身边,眼神略带紧张地看着她,低声问:“谁让你冲上来的?” “当时眼前闪过一个人影,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你们已经追查很久了。” 谢明月自觉心虚地低下了头。 戚缙山瞥了周围围观的百姓一眼,眼神微微缓和,他用一张斗篷将她搂到怀中遮住,又朝一旁的贺兰芝点了点头。 “贺小姐,感谢襄助。” 贺兰芝看着他与谢明月亲密无间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飒爽道:“不谢,戚太傅去忙。明月,既然今日出了这事,那我也不便打扰了,我先回贺家,来日咱俩再一起出来玩儿。” 她扬了扬马鞭,同戚缙山与谢明月告辞后,便重新走回去,骑上自己的马,一路消失在街的尽头。 戚缙山带着谢明月走到街市外,大理寺的人早已驶来了马车,登上马车后,他将斗篷解开,谢明月有些微红的脸沁出了几粒汗珠。 “不知那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 戚缙山静静地盯着她,片刻没有说话。 谢明月看着他黝黑的眼眸,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唇角,轻轻扭过头去,不予他直视。 她就知道这男人方才那句话根本没完,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等她说话,戚缙山就上前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重新掰了过来。 他眼神深邃地望着她,薄唇轻轻挨到她的脸颊上。 “夫人,犯人跑了可以再追,可你若是落入歹人手里……” 他的嗓音顿时变得像沙石般嘶哑。 谢明月抿了抿唇,一把握住他的手,有些妥协地认错:“这次是我冲动了,往后我一定让你的侍卫们去。” 想想也是,侍卫们的反应比她快多了,只是今日她匆忙之下失了理智,自己驾着马就跑去追,侍卫们都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贺兰芝冲出去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谢明月竟然是在追歹徒。 她主动搂上戚缙山的腰,又仰起脸来朝他的下颌上亲了一下。 戚缙山满眼的风雨欲来,瞬间化为柔柔春风。 他轻轻掐了一下谢明月的腰,无奈地看着她,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拿你没有办法。” 谢明月笑了:“你怎么会拿我没有办法呢?你只是不舍得。” 戚缙山一边俯身吻她,一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也知道,故意气我是不是?” 剩下的话消失在唇齿间,直到金河前来敲门。 “大爷,都准备好了。” 戚缙山这才放开了谢明月,又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一起去?” 谢明月犹豫地摇了摇头:“我并非办案之人,你不能假公济私,还是不去了。” 她其实也很想参与,只是害怕戚缙山的风评受损。 戚缙山捏了捏她的脸,宠溺道:“你今日当街追击歹徒,许多人都看见了,何来假公济私?你原本也参与了这个案子,更何况,若他真是歹徒,那劫持你的事便是他做的,你与他对峙并无不妥。” 说完,他便朝着谢明月伸手,谢明月笑了笑,将手搭上他的手掌,随他一同走出门去。 两人到了审讯室,那黑皮壮汉被关在栏栏杆内,但并没有捆住他的手脚,也没有对他进行刑讯,只是限制住了他的自由。 一见戚缙山进来,他便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喊:“狗官,老子都说了,老子什么也没做,你们把老子抓来做什么?” 戚缙山眉眼压低,不徐不疾地开口:“你做了什么,得经过我们的查证,而不是听你口说。” 那黑皮壮汉扯着嘴歪笑了一下,干脆赖皮似的坐在了地上的干草堆上,摆出一副无赖模样。 “老子又没犯事,随你们怎么查。” 他看了一眼谢明月,因着谢明月那张颜色出众的脸,所以壮汉对她的样子记忆十分深刻。 他指着谢明月,恶狠狠道:“都怪你这个婆娘多管闲事,老子走得好端端的,你却非让人来追,你安得什么居心?” “老实点!” 一旁守着的官兵们见戚缙山陡然沉下了脸色,连忙一挥鞭子,在空中发出威慑的声响。 “此乃太傅夫人,一品诰命的命妇,也有你这杂种多嘴的份?” 壮汉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戚缙山开口:“你为何故意吸引我夫人追你?” 他早已听过谢明月的解释,在那样吵闹嘈杂的街市,壮汉却一直在她眼前时不时地冒头,他们经验丰富,一听这描述便知,这人是在有意的引诱谢明月追随。 壮汉闭眼不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谢明月微微皱了皱眉,想到他那儿不熟悉的口音,总觉得有些不对。 就这么僵持了一阵子,戚缙山大手一挥:“上刑。” 那黑皮壮汉陡然睁眼,目光如炬地朝他射来:“问不出就要严刑拷打,你这样同屈打成招有何区别?亏民间还传你是个秉公正直的好官,老子看错你了!” 戚缙山微微挑眉,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你知道我?” 那壮汉不屑地闭上嘴,不再看他一眼,直到两名狱卒进去拿镣铐将他吊了起来,他眼中这才闪过一丝慌乱,但嘴依旧闭得很紧,不露出一丝声音。 戚缙山就那样将他用胳膊悬空吊着,也没进行下一步,就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保持着一抹十分有深意的微笑。 那黑皮壮汉安静了许久,忍不住去眼看他,见他在笑,便破口大骂:“变态,你就是这么审案子的?”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哨声,戚缙山听了面色稍缓,对着那壮汉深深一笑,缓缓开口:“你不必再坚持了。” 他负起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壮汉。 “真正的凶手已经落网,你再如何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300章 攻心计 那壮汉面色一变,随即硬撑着开口:“你胡说什么?” 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几句,但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令他如遭雷劈一般顿在那里,黝黑的肌肤上透出几分惶恐。 戚缙山没有言语,而是轻轻打了个响指,候在外面的金河听到指示后推门而入,手上还拿着一顶由破烂麻布卷成的帽子。 黑皮壮汉一看见那帽子,顿时瞳孔一震,浑身的力气像都被无形的大手卸去一般,整个人颓然垮了下来。 戚缙山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抗吗?” 他微微皱着眉头,从一旁桌上端过茶水,递到谢明月嘴边,就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亲手喂她喝茶。 谢明月本想阻止,可戚缙山照顾她的动作是这样的熟练自然,他又在审问犯人,她不好出声打断,只能摆手示意。 这样的场合不太适合,但戚缙山坚持举着手,大有她不喝,他便不放的架势。谢明月无奈地看了一眼周围官兵们的样子,只见官兵们直视前方,一个眼神也不敢朝他们多看。 谢明月只得轻轻瞪了戚缙山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 黑皮壮汉看着他们俩亲密无间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刹那间布满了红血丝。 谢明月不明白黑皮壮汉对自己的恨意是从何而来,但她也看出真正的凶手恐怕另有其人,而这黑皮壮汉应当是个幌子。 沉默片刻后,黑皮壮汉轻轻开口:“我想见她。” 戚缙山微微挑眉:“可以,来人,放他下来。” 他一声令下,黑皮壮汉被狱卒放了下来,只是还关在栏杆内。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又有狱卒押送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此人身体瘦小,直到她的斗篷被一把扯下,谢明月这才看出这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被扯下斗篷,慢慢睁开眼睛,一看见黑皮壮汉,整个人便疯了一般,露出狰狞的表情,大吼道:“你们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抓我这个弱女子过来做什么?” 那黑皮壮汉原本颤巍巍地要开口叫她,见她如此说话,立刻住了嘴。 女子目光一颤,刻意地避开了黑皮壮汉的视线,犹如垂死挣扎的野兽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待她看见谢明月身上的罗衣时,眼中的仇恨顿时像火一般燃烧起来。 “该死,你们都该死!” 她神色一顿,突然朝着谢明月大声咆哮,状若疯癫。 戚缙山过去将谢明月挡在身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金河一个回身,手刀劈在那女子的侧颈上,女子双目圆瞪,叫声戛然而止,就这样两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垂在狱卒的手上。 那黑皮壮汉见状,再也忍不住悲怆大喊:“陆娘!” 这一开口,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一般,定定地看着那双目紧闭的女子,竟然小声地抽泣起来。 谢明月心有不忍,她蹙眉看了一眼戚缙山,戚缙山微微摇头,将她护在怀中看向那黑皮壮汉,缓声道:“你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壮汉只是怔怔地看着陆娘,双眼无神,整个人跌坐在地,满眼死只。 戚缙山默默一挥手,狱卒便将昏迷的陆娘带了出去,黑皮壮汉就像是被触到了逆鳞的野兽一般,顿时抬眸怒瞪着他,眼中恨意翻腾。 “你们要把陆娘带到哪里去?” 他已显露了自己与那女子相识的关系,便没有再做遮掩。 戚缙山冷冷开口:“我将你两人分开审问,你若说谎,我便杀了她,她若说谎,我便砍了她的手脚。” 那壮汉见他竟不走寻常法子,顿时用力挣扎着嘶吼:“你有什么尽管朝我来,对付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你这狗官!” 戚缙山眸色微眯,冷声道:“是吗?陆娘她真的是寻常弱女子吗?王生,你还要包庇她作恶到什么时候?” 他默默竖起三根指头,对王生道:“从现在起,我每问你一个问题,便默数三下,若你不答、或是撒谎,那我便直接命人砍下陆娘的手指头,手指头砍完,便砍脚趾。” 王生双目血红,恨不得将戚缙山嗜血啖肉,但受制于狱卒的桎梏,他只能在原地不甘地从喉中发出怒吼。 谢明月在一旁见了,暗暗皱起眉头。 戚缙山自然不会使用这种残忍的法子,这不过是审讯中的一个妙招,他看出王生十分在乎那女子,所以用此计攻心。 从王生的反应看来,这方法颇为有效。 她不再多嘴,只是陪在一旁,想要帮助戚缙山从这场审讯中抽丝剥茧,寻出真相。 王生挣扎了一阵子,而后也看出自己这举动无用,于是慢慢停了下来。待他情绪平复一些,戚缙山直接开口:“你是否心仪陆娘?” 王生神色一怔,苦笑着抽动的嘴角,还没说话,便看见戚缙山竖起三根指头,一根根地开始往下折。 他双眼圆睁,连忙吼道:“心仪!心仪!可以了吗?” 戚缙山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收好,不理会王生整张脸涨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再次问道:“麻风村的十来具干尸,是否是你将之挖出来吊在树林间?” 这下王生没有迟疑,直接干脆利落道:“是,老子敢做敢当!” 戚缙山微微勾唇,平静地看着他,继续问:“你是否为陆娘进行遮掩,使她杀害了罗娘子,以及劫持了顺清侯府的大夫人谢明月?” 王生脸色微变,嘴角颤了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戚缙山竖起的手指,身体微微抖动着,显然承接了巨大的压力。 戚缙山神色微冷,慢慢放下手指。 “一、二、三……” 话落,他便淡淡抬眸,命人:“去砍下陆娘的……” “我说,”王生大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 他狠狠地喘着粗气,像一头即将倒地的老牛一般,眼下留下两行清泪。 “我什么都如实交代,你们不要伤害陆娘。她是无辜的。” 戚缙山静静看着他,示意他开口。 王生颓然低头:“这些事是陆娘做的,我也确实帮她从旁遮掩。但戚大人,陆娘她是有苦衷的,她并非故意害人。” 他哽咽道:“听闻你是个公正之人,你该知道,当年麻风村一事,那些村民都是无辜的!” 第300章 攻心计 那壮汉面色一变,随即硬撑着开口:“你胡说什么?” 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几句,但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令他如遭雷劈一般顿在那里,黝黑的肌肤上透出几分惶恐。 戚缙山没有言语,而是轻轻打了个响指,候在外面的金河听到指示后推门而入,手上还拿着一顶由破烂麻布卷成的帽子。 黑皮壮汉一看见那帽子,顿时瞳孔一震,浑身的力气像都被无形的大手卸去一般,整个人颓然垮了下来。 戚缙山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抗吗?” 他微微皱着眉头,从一旁桌上端过茶水,递到谢明月嘴边,就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亲手喂她喝茶。 谢明月本想阻止,可戚缙山照顾她的动作是这样的熟练自然,他又在审问犯人,她不好出声打断,只能摆手示意。 这样的场合不太适合,但戚缙山坚持举着手,大有她不喝,他便不放的架势。谢明月无奈地看了一眼周围官兵们的样子,只见官兵们直视前方,一个眼神也不敢朝他们多看。 谢明月只得轻轻瞪了戚缙山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 黑皮壮汉看着他们俩亲密无间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刹那间布满了红血丝。 谢明月不明白黑皮壮汉对自己的恨意是从何而来,但她也看出真正的凶手恐怕另有其人,而这黑皮壮汉应当是个幌子。 沉默片刻后,黑皮壮汉轻轻开口:“我想见她。” 戚缙山微微挑眉:“可以,来人,放他下来。” 他一声令下,黑皮壮汉被狱卒放了下来,只是还关在栏杆内。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又有狱卒押送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此人身体瘦小,直到她的斗篷被一把扯下,谢明月这才看出这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被扯下斗篷,慢慢睁开眼睛,一看见黑皮壮汉,整个人便疯了一般,露出狰狞的表情,大吼道:“你们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抓我这个弱女子过来做什么?” 那黑皮壮汉原本颤巍巍地要开口叫她,见她如此说话,立刻住了嘴。 女子目光一颤,刻意地避开了黑皮壮汉的视线,犹如垂死挣扎的野兽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待她看见谢明月身上的罗衣时,眼中的仇恨顿时像火一般燃烧起来。 “该死,你们都该死!” 她神色一顿,突然朝着谢明月大声咆哮,状若疯癫。 戚缙山过去将谢明月挡在身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金河一个回身,手刀劈在那女子的侧颈上,女子双目圆瞪,叫声戛然而止,就这样两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垂在狱卒的手上。 那黑皮壮汉见状,再也忍不住悲怆大喊:“陆娘!” 这一开口,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一般,定定地看着那双目紧闭的女子,竟然小声地抽泣起来。 谢明月心有不忍,她蹙眉看了一眼戚缙山,戚缙山微微摇头,将她护在怀中看向那黑皮壮汉,缓声道:“你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壮汉只是怔怔地看着陆娘,双眼无神,整个人跌坐在地,满眼死只。 戚缙山默默一挥手,狱卒便将昏迷的陆娘带了出去,黑皮壮汉就像是被触到了逆鳞的野兽一般,顿时抬眸怒瞪着他,眼中恨意翻腾。 “你们要把陆娘带到哪里去?” 他已显露了自己与那女子相识的关系,便没有再做遮掩。 戚缙山冷冷开口:“我将你两人分开审问,你若说谎,我便杀了她,她若说谎,我便砍了她的手脚。” 那壮汉见他竟不走寻常法子,顿时用力挣扎着嘶吼:“你有什么尽管朝我来,对付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你这狗官!” 戚缙山眸色微眯,冷声道:“是吗?陆娘她真的是寻常弱女子吗?王生,你还要包庇她作恶到什么时候?” 他默默竖起三根指头,对王生道:“从现在起,我每问你一个问题,便默数三下,若你不答、或是撒谎,那我便直接命人砍下陆娘的手指头,手指头砍完,便砍脚趾。” 王生双目血红,恨不得将戚缙山嗜血啖肉,但受制于狱卒的桎梏,他只能在原地不甘地从喉中发出怒吼。 谢明月在一旁见了,暗暗皱起眉头。 戚缙山自然不会使用这种残忍的法子,这不过是审讯中的一个妙招,他看出王生十分在乎那女子,所以用此计攻心。 从王生的反应看来,这方法颇为有效。 她不再多嘴,只是陪在一旁,想要帮助戚缙山从这场审讯中抽丝剥茧,寻出真相。 王生挣扎了一阵子,而后也看出自己这举动无用,于是慢慢停了下来。待他情绪平复一些,戚缙山直接开口:“你是否心仪陆娘?” 王生神色一怔,苦笑着抽动的嘴角,还没说话,便看见戚缙山竖起三根指头,一根根地开始往下折。 他双眼圆睁,连忙吼道:“心仪!心仪!可以了吗?” 戚缙山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收好,不理会王生整张脸涨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再次问道:“麻风村的十来具干尸,是否是你将之挖出来吊在树林间?” 这下王生没有迟疑,直接干脆利落道:“是,老子敢做敢当!” 戚缙山微微勾唇,平静地看着他,继续问:“你是否为陆娘进行遮掩,使她杀害了罗娘子,以及劫持了顺清侯府的大夫人谢明月?” 王生脸色微变,嘴角颤了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戚缙山竖起的手指,身体微微抖动着,显然承接了巨大的压力。 戚缙山神色微冷,慢慢放下手指。 “一、二、三……” 话落,他便淡淡抬眸,命人:“去砍下陆娘的……” “我说,”王生大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 他狠狠地喘着粗气,像一头即将倒地的老牛一般,眼下留下两行清泪。 “我什么都如实交代,你们不要伤害陆娘。她是无辜的。” 戚缙山静静看着他,示意他开口。 王生颓然低头:“这些事是陆娘做的,我也确实帮她从旁遮掩。但戚大人,陆娘她是有苦衷的,她并非故意害人。” 他哽咽道:“听闻你是个公正之人,你该知道,当年麻风村一事,那些村民都是无辜的!” 第301章 瑞王的走狗 戚缙山沉默片刻,重新开口:“我现在想问的是,陆娘为何要杀了罗娘子,以及劫持我的夫人?” 他走到栏杆面前,盯着王生脸上的泪痕,语气十分平稳:“冤屈不是作恶的借口。” 王生嘴角抽了抽,恨声道:“杀罗娘子,自然是因为她该死!” “劫持戚夫人是因为……”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半晌才重新开口道,“此事陆娘也未同我说过,但一定是她也曾做过什么恶事,陆娘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 戚缙山瞥了他一眼,眼中顿时暗涌肆虐,谢明月见了,知道他心绪不稳,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勿要意气用事。 她其实有些疑惑,当时劫持她的人似乎就是卫濂,那这陆娘在其中又为何出现呢? 她同卫濂又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戚缙山显然有同样的疑惑,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口:“陆娘为何要杀罗娘子?” 王生呵呵笑了一声,神色惨淡道:“那罗娘子当年酿下那样的大祸,麻风村的病就是她带去的,可最后她竟然躲藏了起来,全村百来号人命就那样活活被封死在山中,叫人如何不恨?” “当年她要为太子制作糕点,便来麻风村寻求一味草药,麻风村的村民好心为她带路,此后她每隔一段时间便来一次,可最后一次她来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不肯露面,只从包裹中拿出一个亮晶晶的花瓶,说是偶然得的宝物,供我们全村传看,随后她便跑了。” “可第二天开始,所有摸了那花瓶的人身上便开始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村中人根本不懂,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而我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封村的官兵们就来了,甚至根本不给我们用药治病,而是直接将我们关起来等死。你们不知道,得了麻风病的人有多么痛苦,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儿在身边哀嚎着抓烂了脸和手脚,绝望而亡!” 王生激动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许多人,原本是没染上病可以逃掉的,却因为你们这些当官的狠心,就此丧了性命,绝了村,你说,若你们遇到这种情况,怎能不恨!” 最后几句,王生字字泣血,宛若疯魔,谢明月与戚缙山俱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想到,这罗娘子当年竟与麻风村有这样的联系。 “若你所说是真,那便是罗娘子蓄意将麻风病人用过的花瓶带到了你们村内,供你们传递赏玩,因此令你们村染上了麻风病。” 他皱紧眉头。 “但你们村与她无冤无仇,她何故这样害你们?” 王生冷冷地盯着他,愤然道:“你是朝廷大官,你不懂吗?她未必与我们村有仇,可若是她受人指使来害我们呢?” 谢明月蹙着眉头听王生这样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罗娘子可是东宫的人,若真是有人收买了罗娘子,让她前去投毒呢? 她虽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宫女,可若此行径被揭发,太子声誉势必受损。 只不过,从罗娘子后面离开的举动看来,此事未能成功,她溜了。 戚缙山若有所思,他垂下眉眼,遮掩住眸中的冷意,片刻后径直同谢明月一起离开了关押着王生的这间屋子。 一到外面,谢明月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小声道:“夫君,看来当年那场麻风病并非意外,麻风村人与东宫的宫女明面上本就没有任何交集,若非王生所说的那样,陆娘又何必苦心孤诣地去杀掉罗娘子?” 戚缙山点了点头,神色冷凝道:“此事背后还有玄机,只是他们同你又有何关系?” 他顿住脚步,站在庭院中,半晌,抬眸看向另一间屋子。 “走,去看看另一个人如何说。” 谢明月同他一起又去见了陆娘,陆娘已经醒了,同王生一样被关在栏杆后,身边两名狱卒看守,她原本缩在地上,见戚缙山与谢明月进来,便像狼似的抬起头,目露凶光。 戚缙山直接道:“麻风村一案我已知晓,这么多年,既然你有那般本领能够探入宫中,想必事情真相你已查明了。” 陆娘的目光陡然颤抖着,她从地上爬起来,扑到栏杆上,疯疯癫癫地使劲盯着戚缙山,嗓音沙哑:“是啊!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不敢忘记亲朋好友在我面前死去的模样。每一天,我都要强迫自己重温一遍当时的炼狱,我查到真相,要亲手还他们一个安息。你说我有错吗?” 戚缙山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背后是谁?” 陆娘明显比王生知道的多,王生被她操控着,甘愿成为幌子,而这陆娘才是背后的主谋,且戚缙山从她通身的体态特征来看,陆娘身手不俗。 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问。陆娘一愣,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告诉你又如何?你们这些当官的还不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谢明月再也忍不住开口:“你若真用心打听,就能知道他并非是你口中那尸位素餐之人。” 方才王生斥骂戚缙山时,便已侧面表现出了自己原本以为戚缙山是个好官,若陆娘与他真的同寻常百姓一样,只听坊间传闻,必然不会对戚缙山有此印象,可见他俩分明深入地探究过。 陆娘沉下脸来,死死盯着她:“你这恶鬼的女儿,还敢同我说话?你父亲当时带着那么多人,将我们全村人堵在村里,丧尽天良,我死也不会忘记!” 谢明月下意识皱眉,这麻风村的事怎会同谢长勋扯上关系? “你劫持我就是因为我父亲?”她模棱两可地问。 陆娘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我死都不会忘记那张脸,谢长勋这个狗贼,他为瑞王做事,我不会放过他的,你是他的血脉,我更不会放过你!” 谢明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让她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戚缙山冷冷地眯起眼眸。 瑞王? 看来谢长勋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早已做了瑞王的走狗。 只不过这件事并未办成,所以后面他也没有得到提拔,与瑞王的关系也恶化了。 第301章 瑞王的走狗 戚缙山沉默片刻,重新开口:“我现在想问的是,陆娘为何要杀了罗娘子,以及劫持我的夫人?” 他走到栏杆面前,盯着王生脸上的泪痕,语气十分平稳:“冤屈不是作恶的借口。” 王生嘴角抽了抽,恨声道:“杀罗娘子,自然是因为她该死!” “劫持戚夫人是因为……”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半晌才重新开口道,“此事陆娘也未同我说过,但一定是她也曾做过什么恶事,陆娘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 戚缙山瞥了他一眼,眼中顿时暗涌肆虐,谢明月见了,知道他心绪不稳,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勿要意气用事。 她其实有些疑惑,当时劫持她的人似乎就是卫濂,那这陆娘在其中又为何出现呢? 她同卫濂又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戚缙山显然有同样的疑惑,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口:“陆娘为何要杀罗娘子?” 王生呵呵笑了一声,神色惨淡道:“那罗娘子当年酿下那样的大祸,麻风村的病就是她带去的,可最后她竟然躲藏了起来,全村百来号人命就那样活活被封死在山中,叫人如何不恨?” “当年她要为太子制作糕点,便来麻风村寻求一味草药,麻风村的村民好心为她带路,此后她每隔一段时间便来一次,可最后一次她来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不肯露面,只从包裹中拿出一个亮晶晶的花瓶,说是偶然得的宝物,供我们全村传看,随后她便跑了。” “可第二天开始,所有摸了那花瓶的人身上便开始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村中人根本不懂,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而我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封村的官兵们就来了,甚至根本不给我们用药治病,而是直接将我们关起来等死。你们不知道,得了麻风病的人有多么痛苦,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儿在身边哀嚎着抓烂了脸和手脚,绝望而亡!” 王生激动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许多人,原本是没染上病可以逃掉的,却因为你们这些当官的狠心,就此丧了性命,绝了村,你说,若你们遇到这种情况,怎能不恨!” 最后几句,王生字字泣血,宛若疯魔,谢明月与戚缙山俱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想到,这罗娘子当年竟与麻风村有这样的联系。 “若你所说是真,那便是罗娘子蓄意将麻风病人用过的花瓶带到了你们村内,供你们传递赏玩,因此令你们村染上了麻风病。” 他皱紧眉头。 “但你们村与她无冤无仇,她何故这样害你们?” 王生冷冷地盯着他,愤然道:“你是朝廷大官,你不懂吗?她未必与我们村有仇,可若是她受人指使来害我们呢?” 谢明月蹙着眉头听王生这样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罗娘子可是东宫的人,若真是有人收买了罗娘子,让她前去投毒呢? 她虽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宫女,可若此行径被揭发,太子声誉势必受损。 只不过,从罗娘子后面离开的举动看来,此事未能成功,她溜了。 戚缙山若有所思,他垂下眉眼,遮掩住眸中的冷意,片刻后径直同谢明月一起离开了关押着王生的这间屋子。 一到外面,谢明月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小声道:“夫君,看来当年那场麻风病并非意外,麻风村人与东宫的宫女明面上本就没有任何交集,若非王生所说的那样,陆娘又何必苦心孤诣地去杀掉罗娘子?” 戚缙山点了点头,神色冷凝道:“此事背后还有玄机,只是他们同你又有何关系?” 他顿住脚步,站在庭院中,半晌,抬眸看向另一间屋子。 “走,去看看另一个人如何说。” 谢明月同他一起又去见了陆娘,陆娘已经醒了,同王生一样被关在栏杆后,身边两名狱卒看守,她原本缩在地上,见戚缙山与谢明月进来,便像狼似的抬起头,目露凶光。 戚缙山直接道:“麻风村一案我已知晓,这么多年,既然你有那般本领能够探入宫中,想必事情真相你已查明了。” 陆娘的目光陡然颤抖着,她从地上爬起来,扑到栏杆上,疯疯癫癫地使劲盯着戚缙山,嗓音沙哑:“是啊!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不敢忘记亲朋好友在我面前死去的模样。每一天,我都要强迫自己重温一遍当时的炼狱,我查到真相,要亲手还他们一个安息。你说我有错吗?” 戚缙山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背后是谁?” 陆娘明显比王生知道的多,王生被她操控着,甘愿成为幌子,而这陆娘才是背后的主谋,且戚缙山从她通身的体态特征来看,陆娘身手不俗。 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问。陆娘一愣,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告诉你又如何?你们这些当官的还不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谢明月再也忍不住开口:“你若真用心打听,就能知道他并非是你口中那尸位素餐之人。” 方才王生斥骂戚缙山时,便已侧面表现出了自己原本以为戚缙山是个好官,若陆娘与他真的同寻常百姓一样,只听坊间传闻,必然不会对戚缙山有此印象,可见他俩分明深入地探究过。 陆娘沉下脸来,死死盯着她:“你这恶鬼的女儿,还敢同我说话?你父亲当时带着那么多人,将我们全村人堵在村里,丧尽天良,我死也不会忘记!” 谢明月下意识皱眉,这麻风村的事怎会同谢长勋扯上关系? “你劫持我就是因为我父亲?”她模棱两可地问。 陆娘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我死都不会忘记那张脸,谢长勋这个狗贼,他为瑞王做事,我不会放过他的,你是他的血脉,我更不会放过你!” 谢明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让她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戚缙山冷冷地眯起眼眸。 瑞王? 看来谢长勋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早已做了瑞王的走狗。 只不过这件事并未办成,所以后面他也没有得到提拔,与瑞王的关系也恶化了。 第302章 惊天局 谢明月惊奇道:“我记得当年谢长勋他并未插手过麻风村之事。” 那时谢长勋的官职与处理麻风村打不着半点关系,听闻整个村子被围时,谢家人还曾感叹过几句,谢长勋当时在那儿坐着,摇头摆脑,也并未说任何一句话。 谢明月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她皱眉看着陆娘问:“你这线索是如何查出的?只怕有误。” 陆娘脸色沉了沉,咬牙切齿道:“不必查,当年谢长勋亲手带着人马将麻风村围起来,又将染病的人打死,我看见过他的脸,那张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脑子就是我的线索。” 她说着说着,双眼发红,对着谢明月啐了一口:“你还在这里装蒜,果然,狗官的女儿也同他一样,贪生怕死之辈!” 谢明月皱了皱眉,拦在戚缙山面前,向他说明:“你若查得再广泛些,就该知道我早已不是谢家人,谢长勋他早已听信恶仆的谣言,将我除名了。” 陆娘似乎不知道这件事,她神色一愣,很快又重新化为阴沉。 “那你也该死!” 谢明月发现此人如今想法偏激,已经没法讲道理,她也就不再跟她辩论。 戚缙山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看向陆娘,笃定道:“你并非恨她。” 他指的是陆娘劫持谢明月一事。 “是有人给了你好处。” 他话题转得太快,陆娘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待意识到他说的什么之后,她目光突然闪烁片刻,下意识移开了眼睛。 这个模样反倒是坐实了她的心虚。 戚缙山冷冷一笑:“陆娘,你挟持我的夫人,是因为有人收买了你,让你做这件事。” 见他猜出真相,陆娘的肩膀陡然垮了,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他,眼中有些癫狂。 “收买又如何?你这狗官在外结了多少仇,只怕自己数不清?上回你的婆娘命大被你救回了,下回等着你的,就是她的尸首!” 话音未落,戚缙山猛地沉下脸,面色变得有些阴鸷,他周身浮动着一层隐隐的怒火,整个人走到栏杆前,与陆娘四目相对,缓声道:“太蠢了,你以为遇到了帮手?他是否承诺你,只要你为他做事,他就能帮你澄清麻风村当年的冤屈,帮你将真相公之于众。” 说完,他敛起眉眼,轻声笑了笑。 陆娘倏然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怎么会猜到这些?难道他已经抓到了…… 她心底一咯噔,整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你骗我。”陆娘硬着声音嘶吼道,“狗官,你这不过是玩弄心术的说法。” 谢明月在一旁也轻哂一声:“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要为村子里的人报仇,到头来不过是受了另一个达官贵人的花言巧语,不仅把自己赔了进去,还将对你一片痴心的王生也拽入了深渊。陆娘啊陆娘,你可知王生对你之心有多么赤诚?你与他原本可以从正当的途径寻求公平,可如今你们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你被关在这里,麻风村的冤屈又有谁来洗?” 陆娘捂住太阳穴,狠狠地将身子缩起来,吼道:“你别说了,你不许说!他答应过我,将真相告诉我,往后要将麻风村的公道找回来!” 戚缙山目露怜悯地看着她,神色漠然:“愚蠢。” 这一招不过是祸水东引,当年麻风村之事,背后兴许就是瑞王的手笔,而陆娘如今竟然还受了瑞王的欺骗,如此看来,她劫持谢明月之后,卫濂登上马车的举动倒还算合理。 他皱眉看着陆娘,冷硬道:“你为何如此愚蠢,明知当年始作俑者就是瑞王,却还要听他们的话,前来劫持我的夫人?” 闻言,陆娘肃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尖叫道:“怎么会是瑞王?” 她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癫狂起身,一下扑到栏杆前,死死盯着戚缙山,用力摇头。 “不对,让我劫持谢明月的人并非瑞王!” 戚缙山皱了皱眉,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盯着陆娘,听她继续说。 陆娘此时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她胸口刺痛,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厉声喊道:“怎么会是瑞王?那人分明说他是瑞王的仇家,只要我将你婆娘劫持了,就能让你们与瑞王结下仇恨,一箭双雕,哈哈,狗官,你错了,你大错特错!” 陆娘发出一连串丧心病狂的哭号声,戚缙山见她情绪已经崩溃,便摇了摇头,同谢明月一起离开了房间。 临走时,谢明月回头望了一眼,陆娘整个人靠在背墙上,用力地攥着自己的头发,双手指节发白,似乎恨不得要将自己从这世上揪走。 痛,她不过是一个从死村中逃出来的普通人,当年甚至还是个孩子,为了一个真相,却犯下了这样多的重案。 她叹了一口气,同戚缙山在庭院中慢慢走着,听他对她分析。 “如今那劫持你的马车,你听到的声音,还有旁的一些线索,都指明了当时劫持之人就是卫濂,恐怕他换了个身份,欺骗了陆娘,这才布下这惊天大局。” 谢明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陆娘再如何也只是一介平民,许多事她想查也无法入手。就连当初的真相,恐怕也是瑞王半透露给她的,利用她灭了当年的口。 如今陆娘与王生已被抓获,就算他们供出瑞王来,没有其他证据,只凭口说也是无凭。 只不过…… 她抿嘴微微一笑:“怕是当时卫濂也不知我身上带着信号弹,原本他们恐怕要把我抓去折磨,可却让我逃了出来,导致瑞王府的东西落在了现场,抓到了一丝线索。” “但……”她歪了歪头,看向戚缙山,“还有一点我未想明白。” 戚缙山看向她,目光平静,两人显然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我也未想明白。”他缓缓开口,抚了抚下巴。“那就是西域商会的香瓜一案。” 方才陆娘也已承认,当初潜进宫内唆使太监的人就是她,可瑞王又为何要欺骗她去做下那种事呢? “难不成陆娘恨毒了谢长勋与我,所以连与我走得近的尉茂也不肯放过?” 谢明月只能想到这一层面,这道理有些牵强,不过陆娘复仇多年,心思早已不似寻常人,她有些偏执古怪,想法与常人不同也是正常。 第302章 惊天局 谢明月惊奇道:“我记得当年谢长勋他并未插手过麻风村之事。” 那时谢长勋的官职与处理麻风村打不着半点关系,听闻整个村子被围时,谢家人还曾感叹过几句,谢长勋当时在那儿坐着,摇头摆脑,也并未说任何一句话。 谢明月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她皱眉看着陆娘问:“你这线索是如何查出的?只怕有误。” 陆娘脸色沉了沉,咬牙切齿道:“不必查,当年谢长勋亲手带着人马将麻风村围起来,又将染病的人打死,我看见过他的脸,那张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脑子就是我的线索。” 她说着说着,双眼发红,对着谢明月啐了一口:“你还在这里装蒜,果然,狗官的女儿也同他一样,贪生怕死之辈!” 谢明月皱了皱眉,拦在戚缙山面前,向他说明:“你若查得再广泛些,就该知道我早已不是谢家人,谢长勋他早已听信恶仆的谣言,将我除名了。” 陆娘似乎不知道这件事,她神色一愣,很快又重新化为阴沉。 “那你也该死!” 谢明月发现此人如今想法偏激,已经没法讲道理,她也就不再跟她辩论。 戚缙山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看向陆娘,笃定道:“你并非恨她。” 他指的是陆娘劫持谢明月一事。 “是有人给了你好处。” 他话题转得太快,陆娘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待意识到他说的什么之后,她目光突然闪烁片刻,下意识移开了眼睛。 这个模样反倒是坐实了她的心虚。 戚缙山冷冷一笑:“陆娘,你挟持我的夫人,是因为有人收买了你,让你做这件事。” 见他猜出真相,陆娘的肩膀陡然垮了,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他,眼中有些癫狂。 “收买又如何?你这狗官在外结了多少仇,只怕自己数不清?上回你的婆娘命大被你救回了,下回等着你的,就是她的尸首!” 话音未落,戚缙山猛地沉下脸,面色变得有些阴鸷,他周身浮动着一层隐隐的怒火,整个人走到栏杆前,与陆娘四目相对,缓声道:“太蠢了,你以为遇到了帮手?他是否承诺你,只要你为他做事,他就能帮你澄清麻风村当年的冤屈,帮你将真相公之于众。” 说完,他敛起眉眼,轻声笑了笑。 陆娘倏然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怎么会猜到这些?难道他已经抓到了…… 她心底一咯噔,整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你骗我。”陆娘硬着声音嘶吼道,“狗官,你这不过是玩弄心术的说法。” 谢明月在一旁也轻哂一声:“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要为村子里的人报仇,到头来不过是受了另一个达官贵人的花言巧语,不仅把自己赔了进去,还将对你一片痴心的王生也拽入了深渊。陆娘啊陆娘,你可知王生对你之心有多么赤诚?你与他原本可以从正当的途径寻求公平,可如今你们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你被关在这里,麻风村的冤屈又有谁来洗?” 陆娘捂住太阳穴,狠狠地将身子缩起来,吼道:“你别说了,你不许说!他答应过我,将真相告诉我,往后要将麻风村的公道找回来!” 戚缙山目露怜悯地看着她,神色漠然:“愚蠢。” 这一招不过是祸水东引,当年麻风村之事,背后兴许就是瑞王的手笔,而陆娘如今竟然还受了瑞王的欺骗,如此看来,她劫持谢明月之后,卫濂登上马车的举动倒还算合理。 他皱眉看着陆娘,冷硬道:“你为何如此愚蠢,明知当年始作俑者就是瑞王,却还要听他们的话,前来劫持我的夫人?” 闻言,陆娘肃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尖叫道:“怎么会是瑞王?” 她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癫狂起身,一下扑到栏杆前,死死盯着戚缙山,用力摇头。 “不对,让我劫持谢明月的人并非瑞王!” 戚缙山皱了皱眉,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盯着陆娘,听她继续说。 陆娘此时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她胸口刺痛,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厉声喊道:“怎么会是瑞王?那人分明说他是瑞王的仇家,只要我将你婆娘劫持了,就能让你们与瑞王结下仇恨,一箭双雕,哈哈,狗官,你错了,你大错特错!” 陆娘发出一连串丧心病狂的哭号声,戚缙山见她情绪已经崩溃,便摇了摇头,同谢明月一起离开了房间。 临走时,谢明月回头望了一眼,陆娘整个人靠在背墙上,用力地攥着自己的头发,双手指节发白,似乎恨不得要将自己从这世上揪走。 痛,她不过是一个从死村中逃出来的普通人,当年甚至还是个孩子,为了一个真相,却犯下了这样多的重案。 她叹了一口气,同戚缙山在庭院中慢慢走着,听他对她分析。 “如今那劫持你的马车,你听到的声音,还有旁的一些线索,都指明了当时劫持之人就是卫濂,恐怕他换了个身份,欺骗了陆娘,这才布下这惊天大局。” 谢明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陆娘再如何也只是一介平民,许多事她想查也无法入手。就连当初的真相,恐怕也是瑞王半透露给她的,利用她灭了当年的口。 如今陆娘与王生已被抓获,就算他们供出瑞王来,没有其他证据,只凭口说也是无凭。 只不过…… 她抿嘴微微一笑:“怕是当时卫濂也不知我身上带着信号弹,原本他们恐怕要把我抓去折磨,可却让我逃了出来,导致瑞王府的东西落在了现场,抓到了一丝线索。” “但……”她歪了歪头,看向戚缙山,“还有一点我未想明白。” 戚缙山看向她,目光平静,两人显然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我也未想明白。”他缓缓开口,抚了抚下巴。“那就是西域商会的香瓜一案。” 方才陆娘也已承认,当初潜进宫内唆使太监的人就是她,可瑞王又为何要欺骗她去做下那种事呢? “难不成陆娘恨毒了谢长勋与我,所以连与我走得近的尉茂也不肯放过?” 谢明月只能想到这一层面,这道理有些牵强,不过陆娘复仇多年,心思早已不似寻常人,她有些偏执古怪,想法与常人不同也是正常。 第303章 美人上门 戚缙山的眉头自今日起就未完全平展过,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沉声:“此案还需再审,这个疑点确实值得深究。不过今日这两人理智崩溃,此时再问倒没有什么价值。” 他从公事中抽离出来,很快周身严肃的气息消退,换上温和模样。 “今日跟着我在这里耗时间,是不是累了?” 他将谢明月按到胸口,两人轻轻依偎在一起。 谢明月摇了摇头:“不累,精神着呢。” 无论是谁亲身参与这样的事,脑中转都转不过来,怎么会喊累? 不过此时两人站在花树间,一直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她这才感觉到确实有一丝疲倦。 戚缙山笑了笑,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在她不解的目光下,肆意道:“我骑马将你送回府,你好生休息,我还有事要进宫一趟。” 谢明月有些难为情:“我自己坐马车回去也是一样的。” 戚缙山却将她搂得更紧些,耍无赖:“我就要抱着你招摇过市,让满街人都瞧瞧戚太傅与他的夫人是如何恩爱两不离。” 他微微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金河牵马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连忙紧紧地闭了闭眼,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有夫人在的地方,大爷脸上的皮都厚了两层! 察觉到旁人的视线,谢明月有些害羞地侧过头,将脸埋在他胸前。 戚缙山抬眸,不悦地瞪了金河一眼,似乎在怪他惊扰了这两人相拥的温馨时刻。 金河抿了抿嘴,心里大叫冤屈。 他不过是正常做事,谁能知道大爷同夫人这般腻歪? 戚缙山回眸,若无其事地将谢明月放在地上,自己跨上马去,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环上腰肢,微一使劲,就将她轻盈地捧上了身前。 她侧坐在马背上,身后是戚缙山沉稳的胸膛与气息,安全感满满。 两人就这般打马往回走,谢明月干脆闭着眼睛,将头垂下,不理会街上那些好奇羡艳的目光,戚缙山反而昂首挺胸,像是大婚成亲时那般,浑身都是风发意气,虽年岁渐长,此刻却风流倜傥,一如少年模样。 谢明月被他送回侯府,戚缙山有事离去,她独自回院,路上被匆匆赶来的戚老太太拦下。 自上次过后,戚老太太被戚缙山和戚老爷子狠狠敲打一番,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此刻她听见外面的传言,有些焦急地问:“外头都说如今咱们戚家惹上麻烦了,今日你还在外头抓了个犯人,你一个女子家的,真是……” 说着说着,戚老太太的老毛病就犯了。 谢明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淡淡开口:“老太太,我抓的那人可是夫君的功劳,若让他跑了,前些日子挟持的是我,来日说不准挟持侯爷还是您呢。” 一句话说得戚老太太后背冷汗直流,顿时不敢再有怨言,她面色有些讪讪的开口:“那,那我们,如今……” 面对如今的情形,她有些没主意。戚家虽说是侯府,可早已没落了好几代,戚老太太年轻时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大的辉煌荣耀没有,如今这风口浪尖的事,她知道不得了,但毫无应对之法。 谢明月嘴边噙着一抹敷衍的笑:“那您无事便别出门,在这府中要什么有什么,吃的玩的样样俱全,外头自有人打拼。” 她不想对戚老太太多解释,因为戚老太太此人性子固执,且对她成见颇深,她说再多,在戚老太太心中,恐怕别人的一句无心之言就能推翻。 戚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也知她不耐烦应付自己。她双目在谢明月纤细的身上扫了扫,又忍不住开口:“要我说,如今老二也不成了,这侯府中总不能后继无人,缙山多年来对你不薄,你总不能真让他绝后。” 这次她倒没有谩骂什么,谢明月也难得耐下心来应和了几句。 戚老太太见她远去的身影,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急得跺了跺小脚,朝着一旁的婆子开口:“你说这叫人怎么办?两个人像佛像菩萨,谁也喊不动。” 那婆子也是贴身伺候的,见着这几日老太太吃不好睡不着,于是忠心进言:“老太太,依老奴这些日子瞧起来,只怕是大爷与夫人年岁大了,不如以前年轻,且大爷事务又多,这几日经常是披星戴月的回来,天不亮就又上朝去,如此下来,两人怎会有旁的心思?老太太不如找个方子,为大爷与夫人助助兴。” 戚老太太一想,有道理。 她立刻就起来心思,但一想到先前自己丈夫与儿子的叮嘱,连忙摆手:“哎哟,这我可不敢,回头若闹出什么事来,他们还不生吃了我。” 她现在还是有些怂的。 那婆子见状也未再多说,这本就是一句为主分忧的知心话,老太太不愿意就算了,只不过戚老太太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几日后,与戚家相熟的人家上门做客,谢明月不在府中,老太太便在园子里设了宴,接待女眷。 来人是老侯爷以前的部下,如今在京畿做官,现在是家里的儿媳带着孙女一同上门,企图同戚家维持关系。 戚老太太年纪大了,看着这些年轻面嫩的小女孩,打心底高兴,接待起来也热络了一些,又是命人端出上好的茶具茶叶,又是从自己身上褪下镯子赐给那女孩儿。 这次来做客的人家姓李,家中独一脉,这李夫人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已经成家,女儿却是正值二八年华,靓丽貌美。 李小姐得了戚老夫人赏赐的玉镯,小脸红扑扑的,人比园中的花更艳。 戚老太太看了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轻拍对李夫人说:“你这女孩儿教导得真是标志,可曾有婚配啦?” 她想着这样的人家好不容易前来做客一趟,应当是有所求,又见这李夫人带了女儿来,恐怕跟孩子的婚事有关,若想托她在这京中寻个佳婿,倒也正常。 那李夫人没想到戚老太太这样直率,闻言笑容有片刻僵硬,嘴上却说:“老太太说笑了,我家这孩子年纪还小呢,家中还想将她多留几日,只不过今日前来做客,没想到老太太这样给她脸面,我说句托大话,此后只要老太太喜欢,将她留在身边照顾就是。” 戚老太太一听,拍着李小姐的手顿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有所减淡。 第303章 美人上门 戚缙山的眉头自今日起就未完全平展过,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沉声:“此案还需再审,这个疑点确实值得深究。不过今日这两人理智崩溃,此时再问倒没有什么价值。” 他从公事中抽离出来,很快周身严肃的气息消退,换上温和模样。 “今日跟着我在这里耗时间,是不是累了?” 他将谢明月按到胸口,两人轻轻依偎在一起。 谢明月摇了摇头:“不累,精神着呢。” 无论是谁亲身参与这样的事,脑中转都转不过来,怎么会喊累? 不过此时两人站在花树间,一直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她这才感觉到确实有一丝疲倦。 戚缙山笑了笑,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在她不解的目光下,肆意道:“我骑马将你送回府,你好生休息,我还有事要进宫一趟。” 谢明月有些难为情:“我自己坐马车回去也是一样的。” 戚缙山却将她搂得更紧些,耍无赖:“我就要抱着你招摇过市,让满街人都瞧瞧戚太傅与他的夫人是如何恩爱两不离。” 他微微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金河牵马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连忙紧紧地闭了闭眼,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有夫人在的地方,大爷脸上的皮都厚了两层! 察觉到旁人的视线,谢明月有些害羞地侧过头,将脸埋在他胸前。 戚缙山抬眸,不悦地瞪了金河一眼,似乎在怪他惊扰了这两人相拥的温馨时刻。 金河抿了抿嘴,心里大叫冤屈。 他不过是正常做事,谁能知道大爷同夫人这般腻歪? 戚缙山回眸,若无其事地将谢明月放在地上,自己跨上马去,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环上腰肢,微一使劲,就将她轻盈地捧上了身前。 她侧坐在马背上,身后是戚缙山沉稳的胸膛与气息,安全感满满。 两人就这般打马往回走,谢明月干脆闭着眼睛,将头垂下,不理会街上那些好奇羡艳的目光,戚缙山反而昂首挺胸,像是大婚成亲时那般,浑身都是风发意气,虽年岁渐长,此刻却风流倜傥,一如少年模样。 谢明月被他送回侯府,戚缙山有事离去,她独自回院,路上被匆匆赶来的戚老太太拦下。 自上次过后,戚老太太被戚缙山和戚老爷子狠狠敲打一番,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此刻她听见外面的传言,有些焦急地问:“外头都说如今咱们戚家惹上麻烦了,今日你还在外头抓了个犯人,你一个女子家的,真是……” 说着说着,戚老太太的老毛病就犯了。 谢明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淡淡开口:“老太太,我抓的那人可是夫君的功劳,若让他跑了,前些日子挟持的是我,来日说不准挟持侯爷还是您呢。” 一句话说得戚老太太后背冷汗直流,顿时不敢再有怨言,她面色有些讪讪的开口:“那,那我们,如今……” 面对如今的情形,她有些没主意。戚家虽说是侯府,可早已没落了好几代,戚老太太年轻时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大的辉煌荣耀没有,如今这风口浪尖的事,她知道不得了,但毫无应对之法。 谢明月嘴边噙着一抹敷衍的笑:“那您无事便别出门,在这府中要什么有什么,吃的玩的样样俱全,外头自有人打拼。” 她不想对戚老太太多解释,因为戚老太太此人性子固执,且对她成见颇深,她说再多,在戚老太太心中,恐怕别人的一句无心之言就能推翻。 戚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也知她不耐烦应付自己。她双目在谢明月纤细的身上扫了扫,又忍不住开口:“要我说,如今老二也不成了,这侯府中总不能后继无人,缙山多年来对你不薄,你总不能真让他绝后。” 这次她倒没有谩骂什么,谢明月也难得耐下心来应和了几句。 戚老太太见她远去的身影,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急得跺了跺小脚,朝着一旁的婆子开口:“你说这叫人怎么办?两个人像佛像菩萨,谁也喊不动。” 那婆子也是贴身伺候的,见着这几日老太太吃不好睡不着,于是忠心进言:“老太太,依老奴这些日子瞧起来,只怕是大爷与夫人年岁大了,不如以前年轻,且大爷事务又多,这几日经常是披星戴月的回来,天不亮就又上朝去,如此下来,两人怎会有旁的心思?老太太不如找个方子,为大爷与夫人助助兴。” 戚老太太一想,有道理。 她立刻就起来心思,但一想到先前自己丈夫与儿子的叮嘱,连忙摆手:“哎哟,这我可不敢,回头若闹出什么事来,他们还不生吃了我。” 她现在还是有些怂的。 那婆子见状也未再多说,这本就是一句为主分忧的知心话,老太太不愿意就算了,只不过戚老太太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几日后,与戚家相熟的人家上门做客,谢明月不在府中,老太太便在园子里设了宴,接待女眷。 来人是老侯爷以前的部下,如今在京畿做官,现在是家里的儿媳带着孙女一同上门,企图同戚家维持关系。 戚老太太年纪大了,看着这些年轻面嫩的小女孩,打心底高兴,接待起来也热络了一些,又是命人端出上好的茶具茶叶,又是从自己身上褪下镯子赐给那女孩儿。 这次来做客的人家姓李,家中独一脉,这李夫人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已经成家,女儿却是正值二八年华,靓丽貌美。 李小姐得了戚老夫人赏赐的玉镯,小脸红扑扑的,人比园中的花更艳。 戚老太太看了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轻拍对李夫人说:“你这女孩儿教导得真是标志,可曾有婚配啦?” 她想着这样的人家好不容易前来做客一趟,应当是有所求,又见这李夫人带了女儿来,恐怕跟孩子的婚事有关,若想托她在这京中寻个佳婿,倒也正常。 那李夫人没想到戚老太太这样直率,闻言笑容有片刻僵硬,嘴上却说:“老太太说笑了,我家这孩子年纪还小呢,家中还想将她多留几日,只不过今日前来做客,没想到老太太这样给她脸面,我说句托大话,此后只要老太太喜欢,将她留在身边照顾就是。” 戚老太太一听,拍着李小姐的手顿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有所减淡。 第304章 打戚缙山的主意 不得了,戚老太太心中暗道,不得了,这李家带着如花似玉的女儿过来,打的竟是她戚家的主意。 见她笑容减淡,李夫人不动声色地朝着自己的女儿瞥了一眼,李小姐垂下头摸了摸自己耳坠上的朱玉玉珠子,不胜娇羞地笑了。 她清脆地道:“以往在家中,就常听父亲说侯府如何仁慈,老太太如何和蔼,我亲祖母去得早,家中没有长辈疼,若能得老太太疼,也算是一种福气,老太太别嫌我。” 李夫人则在一旁帮腔:“老太太,别看她娇娇柔柔的,这孩子打小爱琢磨些吃食,做药膳很有一手,她父亲的肩膀痛了多年,还有我的腰酸,都被她折腾好了,今日我瞧着您似乎腿脚不舒服,不如让琴儿给你瞧瞧?” 戚老太太有些犹豫,正沉吟着,李月琴便毫无负担地半蹲在她面前,伸手去触摸她的膝盖。 戚老太太吓了一跳,有些后悔,想要阻拦。 但人家小女儿家家的都蹲了下来,自己再做阻止,只怕面上过于难看,毕竟这也是以前跟着老侯爷立过功的人家。 于是这么半推半就的,让李月琴替她捏了捏腿。 李月琴当场便说出了一个方子,让下人去抓了药,缝成一个扁扁的布包,每晚熏热后敷在老太太的膝盖上。 见她说得有模有样,且一番揉捏后,自己膝盖上的酸痛竟真的减轻许多,戚老太太对她的喜爱又加深了几分。 原先只是喜欢这年轻人活泼的气质,现在却见她性子不急不躁,又肯舍得脸面,便有了几分看重。 只是她心底知道,这个女子是无论如何不可留在府中的,否则即便谢明月不说什么,齐景山都能亲自将她收拾送走。 李月琴一通卖弄,李夫人便又说起好话来,话里话外,便是希望能让自家的女儿在戚老太太身边多见些世面,养养气度。 戚老太太拿人手短,虽没应下让人留在身边,但也松了口。 “琴儿这花一样的年纪,成日栽在我老太婆身边,未免过于无趣。不过日后倒是可以常来府上做客,咱们侯府没什么东西,就这园子打理得还不错,可时常陪我逛逛。” 见戚老太太总算是松了口,李夫人的心落了下去。 只要这侯府能够慢慢的接纳李月琴,凭李月琴的性子,李夫人觉得这侯府的每个人都能让她拿捏得服服帖帖,到时候…… 她的目光微微转向栖海院那一方,垂眸掩下心中的算计。 谢明月那般骄纵的女子,难以伺候,戚缙山又越发位高权重,就算外头传得再邪乎,可一个男人又怎会容忍自己的妻子不对自己做小伏低呢? 正说着话,下人笑着过来:“老太太,大夫人回来了,又从尉少爷那儿带了瓜果,命人拿来给您尝尝呢。” 戚老太太如获大赦一般,连声拍腿叫好:“哎哟,瞧瞧我这孙媳妇儿,成日的都还惦记着我,人家孝敬她的东西,她一回府就送到我这儿来了。” 她希望李家人能够知难而退,李夫人果然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没过多久,花园小径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夫人与李月琴抬头望去,只见藕荷色的裙裾在空中轻盈翻飞,那绣鞋翘头上像堆着一堆雪,细看材质,是好几粒东珠绣在上头,再往上看去,一张惊若天人的脸庞。 她一出现,李月琴不由得紧紧拽住了身侧的裙摆。 “老太太,听闻侯府来了客人,您在此设宴接待,我便过来瞧瞧。” 谢明月今日着了一身淡色藕荷色的裙子,压着月色的上衣,行走在郁郁葱葱的绿荫间,恍若一轮真正的明月,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辉。 她笑着走过来,看向李夫人和李小姐,淡笑着点头示意。 她是一品夫人,在这里只有其他人向她行礼的份。 李夫人与李月琴忙不迭地起身行了礼,谢明月赶紧挥手,又命人将瓜果端来,言行间一派从容,丝毫没有受长辈行礼的局促。 李月琴见了心中不由得腹忖。 怪道此人在侯府中这么久未曾生育,却依旧如此风光,瞧这厉害的模样,似乎连老太太都有些怕她。 可再厉害,她也比自己大了快十来岁。她心底不服输,说话间也就越发地故意显出年轻的新鲜气质。 谢明月却并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只是神色如常地待客,说话也是多与李夫人说。 时间久了,李月琴不由得生出几分被忽视的失落。 不过这才哪到哪儿,她的目标既然是栖海院,以后同谢明月,还有的是仗打呢。 等李家人告辞,院内顿时安静下来。 戚老太太看着谢明月的脸,突然就有些心虚,她想要解释什么,张了张口,最后却只得来了一句:“李家是老爷子以前的旧部,咱们不能断了联系。” 谢明月只是朝她凉凉地笑了笑,笑容淡淡又轻飘飘的,仿佛什么也没在乎。 “老太太既然喜欢,以后常来往就是。” 她看着戚老太太擦去额间的汗,轻轻勾唇。 “没了李家也有王家、张家、其他家,侯府的地位在这儿,总不能闭门不见客。”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院子,留下戚老太太一人坐在这园中,心底害怕的直打鼓。 她今日怎么就被捏了两下膝盖,就糊里糊涂地松了那口呢? 想到这儿,戚老太太恨不得捶自己的头。 一旁的婆子连忙上前宽慰她:“老太太这是做什么?夫人说的是这个理儿,咱们侯府家大业大的,往来的人什么心思都有,总不能一概不见?要咱们说呀,只要大爷与夫人感情和睦,那旁的人有些什么心思,只怕也攀不上。” 她想了想,又道:“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大爷与夫人的院里,和铁桶一般,连您有时候想打听个啥都打听不到,那外人就算有什么心思也插不进去呀。” 她说的是,有一回戚老太太想暗中打听戚缙山与谢明月两人的房事,害怕她俩身体有问题,生不出孩子,但最后费了一圈心思,硬是半点风声也没打听到。 戚老太太心想,也是这个道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这蛋光溜溜的,就算苍蝇再多也叮不进去呀! 只是她被戚缙山训怕了,直到当晚睡前,脑子里都一直想着这个事儿。 等到闭眼后,戚老太太突然就做起了梦。 梦里那李月琴不知有何般登天的本事,一个眨眼间就混进了他们侯府,睡到了戚缙山的床上。 再一眨眼,李月琴又变成了一个妖娆的小妾,将他们戚家搅得安宁不得。 三更的鼓敲响时,戚老太太被吓醒了。 第304章 打戚缙山的主意 不得了,戚老太太心中暗道,不得了,这李家带着如花似玉的女儿过来,打的竟是她戚家的主意。 见她笑容减淡,李夫人不动声色地朝着自己的女儿瞥了一眼,李小姐垂下头摸了摸自己耳坠上的朱玉玉珠子,不胜娇羞地笑了。 她清脆地道:“以往在家中,就常听父亲说侯府如何仁慈,老太太如何和蔼,我亲祖母去得早,家中没有长辈疼,若能得老太太疼,也算是一种福气,老太太别嫌我。” 李夫人则在一旁帮腔:“老太太,别看她娇娇柔柔的,这孩子打小爱琢磨些吃食,做药膳很有一手,她父亲的肩膀痛了多年,还有我的腰酸,都被她折腾好了,今日我瞧着您似乎腿脚不舒服,不如让琴儿给你瞧瞧?” 戚老太太有些犹豫,正沉吟着,李月琴便毫无负担地半蹲在她面前,伸手去触摸她的膝盖。 戚老太太吓了一跳,有些后悔,想要阻拦。 但人家小女儿家家的都蹲了下来,自己再做阻止,只怕面上过于难看,毕竟这也是以前跟着老侯爷立过功的人家。 于是这么半推半就的,让李月琴替她捏了捏腿。 李月琴当场便说出了一个方子,让下人去抓了药,缝成一个扁扁的布包,每晚熏热后敷在老太太的膝盖上。 见她说得有模有样,且一番揉捏后,自己膝盖上的酸痛竟真的减轻许多,戚老太太对她的喜爱又加深了几分。 原先只是喜欢这年轻人活泼的气质,现在却见她性子不急不躁,又肯舍得脸面,便有了几分看重。 只是她心底知道,这个女子是无论如何不可留在府中的,否则即便谢明月不说什么,齐景山都能亲自将她收拾送走。 李月琴一通卖弄,李夫人便又说起好话来,话里话外,便是希望能让自家的女儿在戚老太太身边多见些世面,养养气度。 戚老太太拿人手短,虽没应下让人留在身边,但也松了口。 “琴儿这花一样的年纪,成日栽在我老太婆身边,未免过于无趣。不过日后倒是可以常来府上做客,咱们侯府没什么东西,就这园子打理得还不错,可时常陪我逛逛。” 见戚老太太总算是松了口,李夫人的心落了下去。 只要这侯府能够慢慢的接纳李月琴,凭李月琴的性子,李夫人觉得这侯府的每个人都能让她拿捏得服服帖帖,到时候…… 她的目光微微转向栖海院那一方,垂眸掩下心中的算计。 谢明月那般骄纵的女子,难以伺候,戚缙山又越发位高权重,就算外头传得再邪乎,可一个男人又怎会容忍自己的妻子不对自己做小伏低呢? 正说着话,下人笑着过来:“老太太,大夫人回来了,又从尉少爷那儿带了瓜果,命人拿来给您尝尝呢。” 戚老太太如获大赦一般,连声拍腿叫好:“哎哟,瞧瞧我这孙媳妇儿,成日的都还惦记着我,人家孝敬她的东西,她一回府就送到我这儿来了。” 她希望李家人能够知难而退,李夫人果然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没过多久,花园小径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夫人与李月琴抬头望去,只见藕荷色的裙裾在空中轻盈翻飞,那绣鞋翘头上像堆着一堆雪,细看材质,是好几粒东珠绣在上头,再往上看去,一张惊若天人的脸庞。 她一出现,李月琴不由得紧紧拽住了身侧的裙摆。 “老太太,听闻侯府来了客人,您在此设宴接待,我便过来瞧瞧。” 谢明月今日着了一身淡色藕荷色的裙子,压着月色的上衣,行走在郁郁葱葱的绿荫间,恍若一轮真正的明月,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辉。 她笑着走过来,看向李夫人和李小姐,淡笑着点头示意。 她是一品夫人,在这里只有其他人向她行礼的份。 李夫人与李月琴忙不迭地起身行了礼,谢明月赶紧挥手,又命人将瓜果端来,言行间一派从容,丝毫没有受长辈行礼的局促。 李月琴见了心中不由得腹忖。 怪道此人在侯府中这么久未曾生育,却依旧如此风光,瞧这厉害的模样,似乎连老太太都有些怕她。 可再厉害,她也比自己大了快十来岁。她心底不服输,说话间也就越发地故意显出年轻的新鲜气质。 谢明月却并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只是神色如常地待客,说话也是多与李夫人说。 时间久了,李月琴不由得生出几分被忽视的失落。 不过这才哪到哪儿,她的目标既然是栖海院,以后同谢明月,还有的是仗打呢。 等李家人告辞,院内顿时安静下来。 戚老太太看着谢明月的脸,突然就有些心虚,她想要解释什么,张了张口,最后却只得来了一句:“李家是老爷子以前的旧部,咱们不能断了联系。” 谢明月只是朝她凉凉地笑了笑,笑容淡淡又轻飘飘的,仿佛什么也没在乎。 “老太太既然喜欢,以后常来往就是。” 她看着戚老太太擦去额间的汗,轻轻勾唇。 “没了李家也有王家、张家、其他家,侯府的地位在这儿,总不能闭门不见客。”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院子,留下戚老太太一人坐在这园中,心底害怕的直打鼓。 她今日怎么就被捏了两下膝盖,就糊里糊涂地松了那口呢? 想到这儿,戚老太太恨不得捶自己的头。 一旁的婆子连忙上前宽慰她:“老太太这是做什么?夫人说的是这个理儿,咱们侯府家大业大的,往来的人什么心思都有,总不能一概不见?要咱们说呀,只要大爷与夫人感情和睦,那旁的人有些什么心思,只怕也攀不上。” 她想了想,又道:“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大爷与夫人的院里,和铁桶一般,连您有时候想打听个啥都打听不到,那外人就算有什么心思也插不进去呀。” 她说的是,有一回戚老太太想暗中打听戚缙山与谢明月两人的房事,害怕她俩身体有问题,生不出孩子,但最后费了一圈心思,硬是半点风声也没打听到。 戚老太太心想,也是这个道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这蛋光溜溜的,就算苍蝇再多也叮不进去呀! 只是她被戚缙山训怕了,直到当晚睡前,脑子里都一直想着这个事儿。 等到闭眼后,戚老太太突然就做起了梦。 梦里那李月琴不知有何般登天的本事,一个眨眼间就混进了他们侯府,睡到了戚缙山的床上。 再一眨眼,李月琴又变成了一个妖娆的小妾,将他们戚家搅得安宁不得。 三更的鼓敲响时,戚老太太被吓醒了。 第305章 闹别扭 不成! 戚老太太抹着额头上的汗,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不时掠过的鸦叫声显得格外渗人。 虽然方才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她却觉得似乎明天就要变成了现实,恨不得现在就立马回到下午去,将那个松口的自己狠狠打上几巴掌。 睁着眼睛躺了一夜,第二日,戚老太太便叫来了贴身的婆子。 “你上回说的那助兴的药,要去哪儿弄?”她耷拉着眼皮,一面喝粥一面问。 婆子先是一惊,见戚老太太想明白了,于是欣喜道:“这种玩意儿那药房里总是备着的,老太太若要,老奴就差二道门的小厮去买些来。” 其实不然,药房中怎会准备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呢?真的要去弄来,还得去烟花之地。 只不过婆子怕脏了戚老太太的耳朵,便撒了个谎。 戚老太太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听完,她想了想,最后一咬牙将婆子招到自己身边,低声吩咐:“那你去为我弄一些来,要药效轻些、隐蔽些的,最好能扮成那寻常物件。” 她心想,外头将戚缙山与谢明月的感情传得那般好,可是私底下,却还是有不死心的夫人小姐往上扑,总归还是因为大房没有诞下个一子半孙,若是有了继承人,那便一切都不一样了。 人们只会觉得他们感情好,夫妻和睦,不会再给人遐想的空间。 就这么办。 戚老太太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有理,她却不知自己昨日那一松口,让戚缙山没头没脑地受了一夜的气。 昨日他照例回到琼华苑后,要同谢明曰亲昵一番,却没想到谢明月只是轻轻一掌打在他脸上,将他挥开,背对着他,明显是在生气。 戚缙山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前一晚力气太大弄疼了她,于是温柔地俯身低声哄道:“是身子还不爽利?今日我轻些好不好?再不用那个姿势了。” 谢明月被他一句话说得脸颊绯红,可心里却还在为那李家小姐而有些隐约不舒服。 她倒没将那李月琴放在眼里,只是有人觊觎自己的夫君,总归让人有些不悦。 “回来了?沐浴歇下。” 她淡淡地扭过头,将气撒在戚缙山身上,戚缙山觉得十分新鲜,挑了挑眉,绕到她面前去,挑起她的下巴。 “夫人因何事怪罪于我?” 他看着谢明月的神色,以往若他这样说,谢明月应该已经消气了。 可现在她眼神静静的,脸上早早擦去了脂粉,柔和中带着一抹异样。 谢明月垂眸不说话,但心中却有几分委屈。 以往她尚在闺阁做姑娘时,最是看不起的便是那等婚后将夫君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与小妾斗与婆母斗的人。可今日,她惊觉自己从见到李月琴的那一刻起,竟向着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发展了几分。 谢明月倒不是真的生戚缙山的气,他甚至都不知侯府来了客人,不关他的事。 她是气自己,关心则乱,入了俗套。 想到这儿,再加之脸被迫仰着,谢明月不由地心中一酸,眼眶盈上了一些泪花。 戚缙山见了,神色陡然一变,也不与她调笑了,将她垂到脸颊边的头发别在耳后,声音低沉下来:“谁欺负昭昭了?” 谢明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般似乎有些好笑。 她缓缓地将头埋到戚缙山怀中,低落地开口:“没有谁欺负我,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戚缙山蹙眉将她揽入怀中,自上而下凝视着她浓密的睫毛,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 “累了吗?”他沉声问她,“那早些休息,我去沐浴。” 谢明月却不肯放开他,只是攥紧他的衣领,有些用力。 “你先陪我睡着再去。” 她一边说着,眼睛一边缓慢地眨动,无声地将心底那股酸涩掩盖下去。 戚缙山什么也没说,只是由着她趴在自己身前,他将手臂穿过她的腿窝,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向床榻。 “那今日夫君先哄你好不好?” 他像是哄小孩一般,压低了嗓音。将谢明月塞进被子里,轻轻抚摸着她的侧颊,吻落在她的额头,一点一点移动到眼睑、鼻尖,最后是嘴角,浅尝辄止,满是珍爱的意味。 在那股有些滚烫的抚摸之下,谢明月困意袭来,加之今日耗费了不少心力,慢慢沉入了梦乡。 在她呼吸均匀之后,戚缙山缓缓停下了动作,从她身边静静退开,放下床帘。 他大步走到屋外,看见守在外面的梧桐,眉眼一沉,全身气势山雨欲来。 “今日夫人都见了谁?” 梧桐已经很久没见过戚缙山这样吓人的神情,她呼吸一滞,连忙开口将今日谢明月去的地方,见过的人都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戚缙山的神色,忍不住道:“大爷,别怪奴婢多嘴,今日白天夫人一直都好好的,直到下午回来见了那李家的女眷后,夫人便不怎么说话了,小厨房特意熬了解暑的酸梅汤,夫人也没有用。” 放在以前,谢明月高低也会喝一碗的。 听完,戚缙山总算是知道谢明月为何闷闷不乐。 他眯了眯修长的眼眸,优越的五官上透出一股冰冷无情的意味,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了一句“烧水”,便又关上房间的门,朝着床榻走去。 谢明月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唇上落下个湿漉漉的东西,她忍不住微微张开嘴,下一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戚缙山似笑非笑的眼眸。 她不是睡了吗?以往就算戚缙山欲望再如何强烈,也不会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他一向很尊重她。 她一时间没能理解眼前的情形,有些迷茫地看着他。而戚缙山一手撑在她的脸颊边,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就这样又俯身吻了下去。 谢明月轻轻挣扎了两下,这才真的清醒过来。 她发出一声轻叹,趁着他松口的间隙,喘着气问:“做什么?我已经睡了呀。” 戚缙山眉眼一沉,俊脸敷上一种危险的气息,嘴角含着笑,有些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用鼻息熨烫着谢明月微凉的肌肤,压低嗓音:“夫人恕罪,不过方才我突然想到,有个东西忘记交给夫人了,今晚不交,只怕要彻夜难眠。” 第305章 闹别扭 不成! 戚老太太抹着额头上的汗,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不时掠过的鸦叫声显得格外渗人。 虽然方才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她却觉得似乎明天就要变成了现实,恨不得现在就立马回到下午去,将那个松口的自己狠狠打上几巴掌。 睁着眼睛躺了一夜,第二日,戚老太太便叫来了贴身的婆子。 “你上回说的那助兴的药,要去哪儿弄?”她耷拉着眼皮,一面喝粥一面问。 婆子先是一惊,见戚老太太想明白了,于是欣喜道:“这种玩意儿那药房里总是备着的,老太太若要,老奴就差二道门的小厮去买些来。” 其实不然,药房中怎会准备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呢?真的要去弄来,还得去烟花之地。 只不过婆子怕脏了戚老太太的耳朵,便撒了个谎。 戚老太太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听完,她想了想,最后一咬牙将婆子招到自己身边,低声吩咐:“那你去为我弄一些来,要药效轻些、隐蔽些的,最好能扮成那寻常物件。” 她心想,外头将戚缙山与谢明月的感情传得那般好,可是私底下,却还是有不死心的夫人小姐往上扑,总归还是因为大房没有诞下个一子半孙,若是有了继承人,那便一切都不一样了。 人们只会觉得他们感情好,夫妻和睦,不会再给人遐想的空间。 就这么办。 戚老太太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有理,她却不知自己昨日那一松口,让戚缙山没头没脑地受了一夜的气。 昨日他照例回到琼华苑后,要同谢明曰亲昵一番,却没想到谢明月只是轻轻一掌打在他脸上,将他挥开,背对着他,明显是在生气。 戚缙山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前一晚力气太大弄疼了她,于是温柔地俯身低声哄道:“是身子还不爽利?今日我轻些好不好?再不用那个姿势了。” 谢明月被他一句话说得脸颊绯红,可心里却还在为那李家小姐而有些隐约不舒服。 她倒没将那李月琴放在眼里,只是有人觊觎自己的夫君,总归让人有些不悦。 “回来了?沐浴歇下。” 她淡淡地扭过头,将气撒在戚缙山身上,戚缙山觉得十分新鲜,挑了挑眉,绕到她面前去,挑起她的下巴。 “夫人因何事怪罪于我?” 他看着谢明月的神色,以往若他这样说,谢明月应该已经消气了。 可现在她眼神静静的,脸上早早擦去了脂粉,柔和中带着一抹异样。 谢明月垂眸不说话,但心中却有几分委屈。 以往她尚在闺阁做姑娘时,最是看不起的便是那等婚后将夫君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与小妾斗与婆母斗的人。可今日,她惊觉自己从见到李月琴的那一刻起,竟向着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发展了几分。 谢明月倒不是真的生戚缙山的气,他甚至都不知侯府来了客人,不关他的事。 她是气自己,关心则乱,入了俗套。 想到这儿,再加之脸被迫仰着,谢明月不由地心中一酸,眼眶盈上了一些泪花。 戚缙山见了,神色陡然一变,也不与她调笑了,将她垂到脸颊边的头发别在耳后,声音低沉下来:“谁欺负昭昭了?” 谢明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般似乎有些好笑。 她缓缓地将头埋到戚缙山怀中,低落地开口:“没有谁欺负我,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戚缙山蹙眉将她揽入怀中,自上而下凝视着她浓密的睫毛,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 “累了吗?”他沉声问她,“那早些休息,我去沐浴。” 谢明月却不肯放开他,只是攥紧他的衣领,有些用力。 “你先陪我睡着再去。” 她一边说着,眼睛一边缓慢地眨动,无声地将心底那股酸涩掩盖下去。 戚缙山什么也没说,只是由着她趴在自己身前,他将手臂穿过她的腿窝,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向床榻。 “那今日夫君先哄你好不好?” 他像是哄小孩一般,压低了嗓音。将谢明月塞进被子里,轻轻抚摸着她的侧颊,吻落在她的额头,一点一点移动到眼睑、鼻尖,最后是嘴角,浅尝辄止,满是珍爱的意味。 在那股有些滚烫的抚摸之下,谢明月困意袭来,加之今日耗费了不少心力,慢慢沉入了梦乡。 在她呼吸均匀之后,戚缙山缓缓停下了动作,从她身边静静退开,放下床帘。 他大步走到屋外,看见守在外面的梧桐,眉眼一沉,全身气势山雨欲来。 “今日夫人都见了谁?” 梧桐已经很久没见过戚缙山这样吓人的神情,她呼吸一滞,连忙开口将今日谢明月去的地方,见过的人都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戚缙山的神色,忍不住道:“大爷,别怪奴婢多嘴,今日白天夫人一直都好好的,直到下午回来见了那李家的女眷后,夫人便不怎么说话了,小厨房特意熬了解暑的酸梅汤,夫人也没有用。” 放在以前,谢明月高低也会喝一碗的。 听完,戚缙山总算是知道谢明月为何闷闷不乐。 他眯了眯修长的眼眸,优越的五官上透出一股冰冷无情的意味,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了一句“烧水”,便又关上房间的门,朝着床榻走去。 谢明月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唇上落下个湿漉漉的东西,她忍不住微微张开嘴,下一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戚缙山似笑非笑的眼眸。 她不是睡了吗?以往就算戚缙山欲望再如何强烈,也不会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他一向很尊重她。 她一时间没能理解眼前的情形,有些迷茫地看着他。而戚缙山一手撑在她的脸颊边,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就这样又俯身吻了下去。 谢明月轻轻挣扎了两下,这才真的清醒过来。 她发出一声轻叹,趁着他松口的间隙,喘着气问:“做什么?我已经睡了呀。” 戚缙山眉眼一沉,俊脸敷上一种危险的气息,嘴角含着笑,有些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用鼻息熨烫着谢明月微凉的肌肤,压低嗓音:“夫人恕罪,不过方才我突然想到,有个东西忘记交给夫人了,今晚不交,只怕要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