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医妻驾到,冷面硬汉宠上天》 第1章 重生 苏桐睁开眼时,只感觉到天旋地转般的眩晕,身子还未支起来便已重重地摔回地上。 接着才感觉到额角传来剧烈的疼痛,用手一摸,居然一手血。 她稳了稳心神,往四周看了看,立刻便意识到了不对。 她是被流弹击中的,子弹穿透了她的心脏,她倒在了手术台上。 而眼前的景象并不是在绿色的军用帐篷内,四周也没有茂密而绵延不绝的热带雨林,只是几根木柱子撑起的一间残破的土房。 地上一堆稻草,面前一扇用木板钉起来的简易门,门缝大得能伸进拳头。 旁边还有一盏手拎式带玻璃罩子的煤油灯,一灯如豆,泛着微微的黄晕。 门外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狗日的让你悠着点,这下可好,搞出人命了,这下咋跟吴家交代!” “你他妈的这会儿有理了!你拿吴冬玲那丫头五块钱的时候咋没吭声!说好了让我们好好玩玩儿再给那老鳏夫送去,你不也答应了嘛!” “……谁晓得这妮子那么烈性,咋就撞了柱子了……” 苏桐听着门外的争吵声,抬手看了看自己,发现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 不知穿了多久了,棉絮干硬地打结,根本就不保暖,手臂干瘦蜡黄得不像话,手掌更是粗茧与裂口交叠,惨不忍睹。 愣怔间,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一股陌生的记忆蜂拥而至,差点让她又一次晕厥过去。 待她这一阵儿疼痛缓过来,纷乱的记忆一一读取,不由得目瞪口呆。 她居然穿越了。 她牺牲在了21世纪的维和战场上,却穿越到了七十年代一个叫吴桐的姑娘身上。 这个叫吴桐的姑娘在家里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她从小就不讨喜,除了上山下田地干农活,还要包揽一大家子人的家务,是个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性子。 十六岁的时候,吴母便贪图五担谷子的彩礼,将吴桐早早许了人家。不料对方在来娶亲的路上摔下了堤坝,当场就没了,亲事只好作罢。 十七岁的时候,又因为半扇猪肉的彩礼,将他许了另一户人家。结果刚刚定了亲没多久,对方就病死了。 这一下,吴桐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不祥之人,都说她命硬克夫,谁娶谁家倒霉。 十八岁的时候,吴母不甘心吴桐这么大个姑娘白白砸在手里,硬是托人远远地又谈成了一门亲。 五十元的彩礼,将吴桐许给了邻县一个年近五十家里一堆孩子的老鳏夫。 为防夜长梦多,昨天彩礼钱一拿到手,吴母便拍着胸脯向媒人保证,隔天便把吴桐送过去,对方连娶亲都省了。 吴桐以泪洗面,壮着胆子说了句不想去。吴母一碗村里土医生配的麻药灌下去,吴桐便立马人事不省了。 妹妹吴冬玲还不忘落井下石,找了村里两个二混子帮忙送亲,另塞了五块钱,让他们半路先把吴桐糟蹋了再把人送去。 免得吴桐再生别的心思,好死心塌地跟老鳏夫过日子。 两个二混子用一辆独轮车将人事不省的吴桐送上了路。 一出村子趁天黑便找了间废弃的牛棚,正要欲行不轨,吴桐却悠悠醒转了过来。 看到那两人红着眼扒自己的衣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急又气,想到自己的娘和妹妹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生无可恋,直接撞了柱子…… 苏桐将记忆梳理了一下,心底一阵悲凉,这姑娘活得真是悲惨,生在这样的家庭,还真是生无可恋…… 外面对话还在继续。 “栓子,那现在咋整?我今个儿白天还看到马大胆他们和派出所的公安在村头晃悠,这事儿可不能闹大了……” “关我们啥事啊!柱子是她自己撞的,我们啥便宜没占到还惹一身腥,我跟你讲,王老二,你这嘴可得把住关了……” “那……那现在到底咋整……刚才人就没气了,这会怕是已经凉了……” “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挖个坑把人先埋了,然后出去避避风头再说,真要有事就往老吴家推,左右也是老吴家自己把人逼成这样的……” 门外两人说着便推开门进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两个形容猥琐的男人,穿着也是松垮破烂,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一个去提煤油灯,一个去拽苏桐的腿。 苏桐虽是医生,却是身经百战的军医,能上战场的医生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 医术精湛是前提,枪械和格斗都要过关,通用语言、野外生存等等都是考核项,否则到了战场自身难保,不仅救不了人还要拖后腿。 苏桐眼见那人伸手拽她的腿,对准他的下巴就是一脚。 她出脚狠厉,对准了那人下颌薄弱处,但是这一脚踢出去,才发现这具身体虚弱的厉害,根本使不出力气,只是把那人踢得后仰了一下,并没有预想的效果。 那人没被踢翻,却被吓得不轻,一骨碌爬起来,惊恐地叫道:“栓……栓子!炸……炸尸了!” 栓子刚刚把油灯拎起来,这才发现断气多时的人竟然动弹了,也吓得不轻。 但他到底比王老二沉稳些,竭力抑制住心慌道: “怕是刚才只是闭过气了,这会儿又缓了过来!没死就好!没死把人捆起来送走!总得把任务完成喽!” 两人对视一眼,便朝苏桐扑了过去。 苏桐岂会让这二人抓住,一个翻滚闪到一旁,正要起身还击,不料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知是撞柱子的后遗症还是那碗麻药的后遗症,浑身虚脱使不出劲不说,人都要站立不稳。 栓子和王老二扑了个空,开口骂道: “妈的!这娘们撞了个柱子还学精了!敢反抗了!” “等老子抓住你往死里整!” 苏桐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不对劲,暗道不妙,不敢再与这二人硬抗,寻了个空隙夺门而出,往外逃去。 两人大骂着追了出来,不料那煤油灯翻倒在了稻草堆里,点燃了稻草,顷刻间便燃了起来,继而点着了牛棚。 牛棚本就是木板搭的,顿时火越烧越旺,如同在暗沉的夜幕里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火把。 第2章 伏击 点燃的牛棚照亮了身后的一小方天空,却衬得前方更加黑暗。 苏桐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茫然而无措,根本分不清方向。 殊不知,这意外燃起的火光惊扰了仅仅几百米开外一场紧张的对峙。 —————— 青峰镇派出所所长蒋平路伏在草丛里已经几个小时了。 伏在他旁边的是云山村的民兵队长马大明,再远一点还有县里和省里来的同志。 马大明扭了扭僵硬的身子,微微朝蒋平路靠了靠,用低得不能再低的气声问道: “还要埋伏多久?憋不住了?” 蒋平路瞪了他一眼,马大明又用口型说道: “尿尿!” 蒋平路朝不远处瞧了瞧,那里伏着一个穿着特训服的年轻人,一动不动,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具体职务上面没有透露,大家都称呼的是“秦队长”,这段时间的一切行动都由他指挥。 这次伏击的主要任务是解救人质,当然最好能将挟持人质的逃犯一起抓捕。 为此派出所连同下辖几个村的民兵力量全部动用了。 秦队长出发前只申明了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一人的疏忽可能会导致整个抓捕行动的失败,那大家伙这些日子的努力就白费了。 想到这,蒋平路又狠狠地瞪了马大明一眼,用口型示意他: “憋着!” 马大明苦着张脸,正想说啥,就见他的目光突然望着远方呆住了,眼里映出一小丛亮光。 蒋平路忙回头一看,只见百米开外突然燃起了一丛火焰,有越来越旺的趋势。 像是有房子被点着了,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耀眼。 众人都是心头一紧,在这个重要关头突然起火,这是有人在向逃犯示警还是逃犯觉察到了不妙在试探? 这个地段位于江平县和江北县的分界,往西十里便进了大山,山临长江,悬崖峭壁,溶洞深潭,不计其数。 如若人逃进了山里,便如同鱼入大海,鸟入森林,再想抓捕便是难上加难。 潜伏在草丛里的人此时都把目光投向了“秦队长”。 秦熠抬起头,他也对这意外燃起的火光有些疑虑。 只是还未等他们这边做出反应,便看见火光映衬下,有几个人影正朝这边奔来。 一个跑在前面跌跌撞撞,似脚下不稳,随时都能倒下。 另两个在后面追赶,边追边骂,夜间寂静,便听得格外清晰。 “臭娘们儿!你给老子站住!看老子逮着你,把你扒光了绑树上!喊全村人来参观……敢从老子手里跑,看我整不死你……” 众人听见这话骂得下流,直皱眉头,没有命令却谁也不敢动。 伏在草丛里的马大明突然猛地窜起头,蒋平路一把将他脑袋按下,低声喝斥:“你想干啥!” “那是我们村的李友栓!” 马大明瞪着双眼,“他这不是坏咱们事儿嘛!我去把他绑了!” “闭嘴!听指挥!” 蒋平路低喝,他已经看到秦熠侧头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些个民兵又没受过正规训练,能在这里蹲守这么久已经算是不错了,只希望行动能早些结束,不要因为他这边不力再出个什么岔子。 苏桐脚下发虚,腿脚无力,没跑出多远就觉得力不从心。 后面两人越追越近,拼体力是拼不过了。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亮,映着四周的景物半明半暗,前面影影幢幢地看上去是一大片比人还高的芭芒草。 她身形一错,想钻到草丛里去,趁着天黑,总能找到甩掉他们的机会。 不料钻进草丛还没跑出几步,斜刺里伸出来一只胳膊,一把将她拽过去。 继而将她面朝外勒住了脖子,一个男人的声音森冷地响起,“别出声!出声杀了你!” 苏桐没料到这大半夜的草丛里居然藏着人,她倒是停住了身形没再动了,后面追过来的那两人却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栓子跑在前面,隐隐看见苏桐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顿时就火冒三丈。 “麻啦个巴子!我说这娘们哪来的胆子!原来这里藏着相好!” 说着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跟在后面的王老二一看栓子冲了上去,连忙跟着冲了上去。 不甘落后,薅住那男人的头发就是一顿揍。 可怜那个男人,本是令黑道闻风丧胆跋涉千里摆脱了无数公安的追踪位列公安部通缉榜前列的人物! 眼看着就要进山追寻自由,却莫名其妙被这么几个泼皮缠住了。 他刚刚就听到了外面的骂声,看起来这几人就是本地村民,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破烂事儿在纠缠,不料那女的竟跑进了他的藏身之地。 虽然解决他们只是分分钟的事,可他生气的是自己潜伏了半夜,就是怕着了公安的道儿,这几人却这样硬生生地把自己暴露了。 眼看着头上脸上已经挨了好几下,他一把推开身前的女人,掏出匕首正准备一人一刀结束了事。 手刚举起,便听见一声枪响,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手臂。 秦熠收回枪,冷声吩咐: “张奎出现,一队实施抓捕,二队散开搜捕马六,都要留活口,注意寻找孩子,孩子的安全第一。” 马大明早就憋不住了,听到命令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大声吼道: “李友栓!你他妈不想活了!” 栓子和王老二听到枪响,早就吓得瘫在了地上。 他们平日也就是在村里横,哪曾见过这等阵仗,此时听到马大明的喊声,王老二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栓、栓子!咱俩的事儿好像被、被发现了,马大胆带着公安来抓咱们了!” 第3章 挟持 张奎听见枪响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公安怕是早就设好了包围圈。 饶是此刻,他仍然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捡起了匕首,一把拽住正想溜走的女人的头发,将她狠狠扯回来用匕首抵住。 “臭娘们!别想跑!我就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他受了伤,得找个人质。 那俩男的虽然是软骨头,但还是这瘦弱的女人更好控制些。 苏桐试图挣扎了一下,对方显然是个练家子,一只胳膊也能将她钳制得死死的。 苏桐这具身体,之前便被饿了两天,后来又被灌了麻药,也不知是药劲儿没过还是有副作用,别说反抗,眼下怕是好好走路都打飘。 好在有公安同志在此设了包围圈,单凭这么暗的光线下,对方能一枪命中歹徒胳膊,她觉得自己被救的可能性很大。 十几只手电筒晃动着已经包抄了过来,张奎挟持着苏桐往芭芒丛深处钻去。 芭芒叶子锋利如刀片,打在身上割出一道道小口子,只是眼下谁都顾不上。 眼见着包围圈越缩越小,张奎急了,高声吼道: “都不要追了!” “不要追了!我手上有人质! “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有人在草丛外高声喊道: “张奎!放下武器!” “再说一遍!放下武器!” “放开人质!你被包围了!逃不掉的!” 一时间,只感觉到处都是手电筒光,似是已无路可逃。 张奎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将苏桐挡在面前,急得团团转。 正在这时,芭芒丛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孩子哭声。 接着一个狠厉的男人声音传出来,“不想这孩子死在这儿,你们就尽管来!” 张奎大惊,“六爷!您怎么出来了!”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芭芒丛深处钻出一个男人。 苏桐抬头瞥了一眼,个头中等,身材瘦削,看不太清长相,只能看见脸上还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微微泛着光。 他气喘吁吁的,手里还半抱半拖着一个孩子。 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只是似乎病了,耷拉着脑袋,不像是刚刚才哭过的样子。 周围静默了一瞬,外面的人又朗声喊道:“马六!张奎!你们今天逃不掉了!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话还没喊完,马六就出声打断了,“别喊这些没用的!” “老子要一辆车,五百块钱,还要干粮和水!二十分钟送到这里,否则我就宰了这小子!” 说着在那孩子的屁股上使劲拧了几把,孩子似乎有些意识不清,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一阵凄惨的哭叫声。 在外面喊话的是县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长张长海。 他喊话吸引马六注意的同时,秦熠已经让狙击手寻找最佳射击位置,做好狙击准备。 留活口虽要紧,但人质更重要,他得做万全的准备。 不料马六却提出了要求,张长海看了眼秦熠,秦熠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喊话。 张长海继续喊道: “马六!张奎!” “你们带着人质先撤出来,条件我们可以答应,但要我们先看到人质安全!” “马六!张奎!二十分钟时间太短属于不合理要求! 先撤出草丛!先撤出草丛!看到人质安全我们可以再行商议!” 外面的喊话还在继续,马六的身体却有些摇摇欲坠,张奎忙伸手扶马六坐下,问道: “六爷,您的身体……” 马六迅速抬眼打量了一下苏桐,张奎忙咽回后面半截话道: “这就是个本地妮子,我抓她暂时挡挡,不行等会做了就是。” 说着拿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马六点点头,喘了口气道,“今晚都是硬茬,进不了山了,先脱身要紧。” 然后他指了指倒在他旁边双眼紧闭悄无声息的孩子,“这小子快不行了!得早做打算!” 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朝苏桐指了指,阴沉着脸道,“你老实点,别想耍花样!否则请你吃枪籽儿!” 苏桐瞧了眼那枪,美式的柯尔特,这种枪在国内并不多见,能拿到这种武器的应该不是一个简单的逃犯。 “好了!出去!他们不敢玩什么花样!” 马六一手抓起那孩子站起来,用枪抵住孩子脑袋走在前面。 张奎则单手拿着匕首,抵着苏桐的脖子,将她推在前面。 栓子和王老二早就被马大明拖了出去,不见踪影。 一行人跌跌撞撞一出芭芒丛,十几支手电筒都刷地照了过来。 众人瞧见眼前的景象,心中都是一惊。 刚才天黑看不清楚,这会儿才发现张奎手里挟持的姑娘满身满脸的血,糊得根本看不清是谁,也不知是不是马六下的黑手,还真是狠厉。 马六手里的孩子耷拉着脑袋,悄无声息,一看就不是正常睡着的样子。 “东东……东东!!” 一个声音颤抖着在呼喊,“东东你看看爸爸!爸爸来救你了!东东!” 苏桐抬眼一看,出声的竟是一名公安。 心中一惊,这伙人还真是胆大包天,挟持的竟是公安干警的孩子。 那名公安同志刚才因为纪律,孩子几次哭喊他都强忍着没有出声,此时见了孩子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马六你个畜生!孩子你也忍心下手!东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行啦!” 马六冷声打断对方的话,“孩子没事,生了点小病而已。” “我既然敢出来,就不怕你们耍花样……” “有狙击手是?仗着人多是?” “哼!不想要活口啦!” 马六冷笑了一声,把孩子往旁边移了移,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胸前竟满满地绑着一排土炸弹。 “都小心点手里的枪,别走火!” 说着他扬了扬大拇指,上面扣着一个环,“这个环一拉,别说孩子,方圆几里地都能夷为平地。” 秦熠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黑暗里响起了汽车马达的轰轰声,两辆军绿色的吉普一前一后很快驶了过来,一位公安从车上跳下来,将钥匙递到张长海手里。 张长海冲马六挥挥钥匙,“放了孩子!钥匙给你!钱和干粮都在车上!” 马六冷哼一声,“钥匙插到车上,打着火!别再试图拖延时间了! 我能等!我怕这小子等不了了!” 第4章 交换 马六手里的孩子从出来到现在一直耷拉着脑袋靠在马六胸前,没有一点声响,连他爸爸叫他都没反应。 众人心中一颤,秦熠已经沉声吩咐道:“按他说的去做!” 看到那名公安依言照办,马六紧了紧手中的枪,狠厉地道: “都朝后退十米!我马六只图自由,不图人命,你们规规矩矩的,我不会动这小子,否则就难说了。” 说着几人朝那辆车挪去,挪到车前。 马六不放心,又让张奎先看了油表,又检查了现金和食物,确定都是按他吩咐办的。 这才说道:“车开二十里后我会把这小子放到路边,在这之前你们不要费那些花花心思,否则我们就同归于尽!谁也落不着好!” 众人在秦熠的手势下纷纷后退,马六将大拇指上的那个环举在胸前,然后才用枪指着苏桐,让她抱着孩子先上车后座。 苏桐抱过那孩子时,孩子已是深度昏迷状态,还能明显感觉到发着高烧。 她上车后悄悄给孩子把了个脉,发现这孩子身体机能下降得厉害,有多处感染的迹象,再捱下去怕是真有生命危险了。 马六等着张奎上了驾驶室后,才后退着上了车后座。 张奎正要踩油门,马六却突然出声:“等一下!” 马六向来疑心重,这会儿坐到车里才意识到,张奎受了伤,血流了不少,单臂能勉强开车就不错了,根本无法顾及到后座。 自己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胁持个生病的孩子没问题,但是车里现在还有个女人…… 这女人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半死不活的,但她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不得不让他怀疑,万一是警方故意安排的…… 马六眯了眯眼,人质有一个就行了,多了反而有风险。 想到此,马六推开车门,对着苏桐道:“滚下去!” 说完一把就把孩子夺回来,然后飞起一脚就把苏桐踹下了车。 马六迅速关上车门,然后隔着车窗对准倒在地上的苏桐就准备开枪,心道管她是真是假,先结果了再说。 秦熠看出马六意图,举着枪大步上前厉声道: “住手!不要滥杀无辜罪上加罪!你敢开枪我就敢开枪!不信就试试!” 苏桐本来被摔得七荤八素,扭头一看,说话的是个穿特训服的年轻人,持枪姿势标准,眼神锋利,神情凛然,让她心中顿时一暖。 虽然这个时代还很落后,但公安同志的正义感和职业素养却丝毫不逊色。 马六哼了一声,将枪收了回去,又将那个拉环示意了一下,警告周边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大声吩咐道:“张奎!开车!” “等一下!” 又有人喊出声。 周围明显静了一瞬,因为这一次,居然……是还倒在地上的苏桐喊的。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车窗前,对马六道: “我来当人质,换那孩子下来!” 这句话一说出口,车里车外的人都惊呆了! 一众公安心中又怒又急,这个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女人刚才被两个无赖欺负得命都只剩半条,还差点被马六一枪给了结了,明明自身难保,眼下这是什么举动? 一转眼就要“挺身而出”? 她说换人质就换人质? 当这是玩过家家? 这不是主动往前送人头嘛!对方一直拿孩子当“免死金牌”,怎么可能听她的话,搞不好一个人质又要变两个,他们行动起来只会更加掣肘。 秦熠也极为意外,一双眸子紧紧锁住苏桐的背影,明显偏小的旧棉袄棉裤还透着隐隐的血迹,发辫蓬乱的已经没了形,和许多穷困窘迫的农村姑娘一样,纤弱而狼狈,感觉风一吹就能把她吹倒……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她居然想要换那个孩子…… 她想要做什么…… 马六也愣了一瞬,往上扶了扶眼镜,用枪戳了戳苏桐的脑袋,冷笑道: “还真是脑子摔傻了!给你留命都不晓得收!” “那个孩子快不行了!需要赶紧送医院!”苏桐盯着他的眼睛。 马六乐了,虽然眼前的情形不容许他太放松,但他还是不太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他跟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朝周围的公安吆喝了一句: “喂!你们从哪里找来的傻子,跑到老子面前装圣母!” “他们只有两辆车,换我上去,就没人能追上你了!”苏桐脸色平静,轻轻地道。 马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只思考了两秒钟,突然便迅速推门将苏桐抓上车,在张奎踩下油门的同时,从另一边将孩子丢了下来,动作快捷地出乎意料。 吉普车呼啸而去,将一众公安干警远远地甩在后头,在场众人又一瞬间静默。 “东东——” 孩子的父亲柳时文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孩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别人怎么想的不清楚,蒋平路是被这一变故震惊到了,站在冷风中半天都合不拢嘴。 他以前是没办过什么大案,但这几日为找这个孩子大家伙儿没日没夜风餐露宿,民兵都不知道组织了多少批,又是排查又是搜捕,这可都是他亲身经历的。 又累又乏还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孩子的身份可想而知不一般!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好不容易找到歹徒的踪迹,不料对方身上还捆了炸弹,他都想不出这案子要怎么办下去了,结果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满脸是血的姑娘,两句话就让对方把孩子扔下来跑了…… 就这么把孩子扔下来跑了…… 蒋平路平复了半天的心绪,才用手合上自己的下巴,一回头,发现马大明也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和自己同一个表情。 这下蒋平路心里平衡了许多,不止自己一个人有这种感受嘛! 他拍了拍马大明的肩膀正要说话,马大明却回过头来一脸懵,“老蒋,我怎么瞧着那姑娘像咱村的吴桐呢!” 第5章 制服 张奎紧张地踩着油门,不时地看着后视镜,他虽然只伤了胳膊,但是子弹贯穿了他的手臂,刚开始失去了知觉,眼下痛感已经愈加清晰,并且越来越加剧了。 他咬牙用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但他感觉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再次看了看后视镜确认道:“六爷!后面居然没有人追来!他们就这样放过我们了吗?” 马六瘫倒在后座上,似乎脱力了一般,看起来虚弱得不行,手里的枪却始终对着旁边的苏桐,握得稳稳的。 苏桐坐在一旁,沉默如空气。 马六冷哼了一声,半天才接了一句,语气带着嘲弄,“怎么追?他们用什么追?自行车吗?” 马六很清楚,公安局不惜人力物力狗皮膏药似的对他紧追不舍,想抓他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想追回那个孩子。 公安手里只有两辆车,一辆是省局的人开下来的,一辆是县公安局的,还是县局唯一的一辆,他们现在开着的就是。 镇派出所根本就没车,最多有几辆自行车…… 刚才那女人一提醒,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扔下那孩子,剩下的那辆车一定会先送孩子去医院。 现在想要追上来,临时从别处调车也来不及,除非骑自行车…… 算了! 自行车怎么追得上吉普车! 所以,这一次,可能还真让他们逃脱了! 马六深深打量了一下坐在左边的那个满脸是血的姑娘,现在他怎么都不会相信她是个普通的村姑了! 但她头上那个血窟窿又不像是假的,说她是公安也不像,如果是想诈他们还真犯不着在头上敲个窟窿…… 当然,不管她是什么人物或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没用,再往前开出一段,确定没有追兵,她就不用活着了。 他可不会给身边留个隐患。 山路本就崎岖,没开多久,张奎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吉普车的减震性能本来就差,再一颠簸,他一只手根本就扶不住方向盘,眼看着车子几次都差点冲到路边的深沟里去。 苏桐靠在椅背上,放松身体,争取让这具身体得到最大程度的休息。 可张奎的车开得实在是危险,再往前开下去要是出个事故翻到崖下,谁都活不了。 暗暗估算了一下时间,估计从那个村口开出来约莫有半个小时,距离刚才那个进山口也有二三十公里了。 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就没机会歇口气,缓了这几十分钟,她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就是脑袋仍然晕乎乎的。 她给自己把过脉,脉象微弱杂乱,身体营养不良,亏空得厉害。 八成王桂兰给她灌的麻药也不是啥精细药,眼下这状态并不是药劲儿没过,倒有点中毒的迹象。 虽然状态仍然很差,但对付车上这两个“伤病患者”已经够了。 她倒不是非要见义勇为以身犯险,一来那孩子的确不能再耽误了,劫持案她也见过不少,最痛恨的就是拿孩子当目标的! 二来这俩货病的病伤的伤,她还真没放在心上,公安同志既然这么在乎这两人,她就顺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是伸张正义了。 马六虽然看起来狠,但身体明显是出了问题,听呼吸就知道他一直在极力忍着痛。 右手握着枪,但有意无意都放在右腹上,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有什么隐性疾病犯了,左手拇指上仍然挂着那个土炸弹的拉环,随着车身的颠簸起起伏伏,却始终未松开。 不过这种自制的土炸弹在苏桐的眼里,没什么杀伤力,更精细的炸弹她都拆过。 吉普车拐了一个急弯,苏桐抬头一看,车灯的能见范围随着拐弯划出一大片弧度,能清晰地看到前面是一个长下坡,一边是山壁,一边是农田。 车速也随着坡度明显地快了起来,这机会不错,就是这里了。 苏桐的身形突然动了,她出手如电,左手钳制住马六的手腕,右手迅速连击他左臂的三大穴位。 马六的整只手臂顿时酸麻难当,没等他反应过来,左手拇指上的指环已被取下,然后炸弹底部的引线被拽了出来。 是的,被拽了出来。 哪怕车内光线微弱,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又坐得这样近,已经足够苏桐把这个土炸弹瞧了个仔细。 几乎是同时,她探出身去一把拉起手刹,快速行驶的车子立马趔趄着打横,一侧轮子立了起来,张奎措手不及,被狠狠撞在了前立柱上,受伤的胳膊被挤压到,发出一声惨叫。 马六也被弹起狠狠撞在车梁上,眼镜撞了个稀碎。 苏桐第一时间抱头蜷在后座,土路坑洼不平,车身剧烈地翻腾一下又落回地面,方向失控,颠簸着朝旁边的农田冲去。 车身落地时苏桐便已瞄准时机夺过了马六手中的枪,待吉普车终于卡熄了火,摇晃着停下来时,苏桐已稳稳控制住了局面。 张奎反应过来大怒,顾不上苏桐手里有枪就一拳袭来,苏桐一个侧身枪托狠狠砸在他手臂中弹的部位,疼得他缩起身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马六本就是个病人,失去了炸弹和手枪后毫无威慑力可言。 苏桐抽下马六的皮带将他捆住,又用枪指着张奎将他赶到后座,张奎想要反抗,苏桐只作势要砸他胳膊,便吓得他乖乖就范。 将两人捆牢后,苏桐已累得两眼发花,这身体实在是太弱了,等熬过了今天一定得好好调理一番。 天依旧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天亮的迹象,苏桐掀起马六的衣袖,他果然带着表,表还不错,还是皮表带。 苏桐没有犹豫,直接取了下来戴到自己手腕上,没个时间还真是不方便,辛苦自己抓他们一场,就算是谢礼了。 马六嘴巴里塞着他自己的袜子,见状扭着身体“唔唔——”表示反对,苏桐对准他眼睛就是一拳,马六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用力有点猛,苏桐感觉脑子都跟着在晃,甩了甩手,看了一眼旁边满脸不服还在挣扎的张奎,干脆对准他的太阳穴也来了一拳! 看了看,又补了一拳。 这下放心多了。 第6章 是谁 才凌晨三点多,苏桐哈着气围着吉普转了一圈,车倒是没有明显地损坏,就是从坡上往农田里冲出了老远。 现在是冬天,地里倒是空的,只有类似棉花之类的农作物收割后的矮桩,应该不用费多大劲就能把车开回到路上去。 不过苏桐却有些犯难,看情形车上这两人是什么案件的重要疑犯,她倒是可以开车把这两人送回去,可回去了要怎么解释…… 一个连婚姻都无法自主被欺负的差点丢了性命的农家姑娘赤手空拳抓住了两个在逃犯,还开车把他们送到了警察局…… 算了,还是在这里等!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等天亮了公安同志应该会追过来,到时候提前把他们解开,这俩人一个伤一个病,因为体力不支开车冲下农田撞晕了过去…… 嗯,这样也算比较合理。 拿好主意,苏桐便不纠结了,她打开车门,准备蜷在驾驶座上歇歇。 身上的衣服不避寒,她感觉极不舒服,头晕眼花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累的,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刚要上车,后视镜里突然有光在闪动,她回头一看,后方高处远远的有光线在晃动。 片刻之间,便有一道手电光拐了过来,是刚刚吉普车开过来的方向,有人正从那个急弯拐过来。 夜半三更荒郊野外的也不可能有别人,是公安同志追上来了。 真是出乎意外!汽车也就罢了,如果是骑自行车追上来的,那速度真是惊人了! 公安同志的职业素养还真是高! 孩子已经救下了,交通工具也落后,但他们仍在尽力追捕逃犯,也没有放弃她这个不太重要的“人质”。 苏桐心头微微发热,但眼前的情形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不能再待在驾驶位,否则没法解释。 想了想,还是猫着腰打开后座门爬了上去,摸索着给这俩货解皮带,为了防止他们逃脱,她捆的不止牢固,还很“复杂”…… 一个都还没解开,已经有电筒光往这边照过来了,他们已经发现了吉普车。 来不及了。 苏桐暗暗叹了口气,嫌弃地把张奎往里面推了推,在听到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往靠背上一倒,“晕”了过去。 秦熠持着枪全神戒备着靠近吉普车。 他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发现这辆吉普车的踪迹,毕竟这一次是马六逃脱最好的机会。 虽然从痕迹上判断,这辆车是失控冲下了农田,但是按马六以前的行事风格,他不得不怀疑一下这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发生了意外? 饶是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当他看清车内的情形时还是大吃一惊。 两个五花大绑的逃犯和一个满身是血的姑娘,一个都不少地倒在车后座,俱都昏迷不醒。 他持枪谨慎地打开后座门,手电筒一扫,眼前的景象让他极为意外…… 两名逃犯双脚踝都被皮带捆的紧紧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手背相对用鞋带捆着,手腕、拇指、小指,光看捆绑的部位就知道这是标准的腕指捆绑。 这是特种部队才会专门教的捆绑方式。 再看了眼马六身上的炸弹,发现底部的连接引线都拆了! 这种自制炸弹为了达到威力,是将几个炸药包紧紧捆在一起,用长引线连接,再用雷管引爆,不了解炸弹结构的人根本就分不清哪根是连接线,哪根是引爆线。 他心中震惊不已,谁干的?! 难道有同行在暗中帮忙? 秦熠拿手电迅速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它人。 他扯了扯捆绑的部位,发现绑得很牢固,于是关上了车门绕到另一边,将满脸是血的姑娘轻轻抱了出来,今天要不是这个姑娘,孩子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救下来。 天气很凉,姑娘的身子却明显很热,他把她放到副驾驶,伸手靠了靠她的额头,一额头的血。 但仍能感觉到额头滚烫,额角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她正在发高烧,也不知刚才是哪来的勇气换那孩子下来的。 罪犯落网、人质得救,今日的行动简直是柳暗花明,却又结束的猝不及防。 眼下…… 他得先把人都送回去安置好,回头再来寻访那位“见义勇为”从天而降的同行。 远远地有几道电筒光射来,是蒋平路他们追上来了。 另一辆车送孩子去了县医院,跟着马六磋磨了七八天,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一分钟也耽误不起。 他稍做安排后第一时间便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案犯仍在逃,还有人质仍未解救,他奋力蹬着车,一刻也不敢放松。 蒋平路几人随后跟着,却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秦熠趁这个时间检查了一下车胎和外观,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蒋平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们追上来的只有三人,蒋平路和他们派出所的小杨,另一个是秦熠的队友林力。 不是人手不够,而是能最快速度找到的自行车只有这几辆。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围堵,交通工具多了不好隐蔽,怕动静大了打草惊蛇,县局的几辆三轮摩托都停在青峰镇,调配过来需要时间。 就这几辆自行车中还有一辆是有个村里的民兵队长被抽调时骑过来的,直接就征用了。 秦熠把情况快速给几人讲了下,然后吩咐蒋平路和小杨到最近的镇上去打电话。 通知张长海这边的情况,让他把附近县区步署下去准备拦截的人员立即撤回,林力则和他一起押送两个逃犯返回。 蒋平路三人根本没料到他们紧追慢赶就只看了个结局,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又让人茫然! 原本以为又是一场漫长地追捕,不料却突然被通知行动结束。 蒋平路使劲揉了揉眼睛,打着手电筒抻着头将两个五花大绑的逃犯看了又看,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咧着嘴和小杨高高兴兴去打电话去了。 林力也一脸抑制不住地兴奋,追捕的紧张感褪去,话也多了不少。 “老大,我怎么这么不敢相信呢?真的有人帮咋们拦下了逃犯的车,还把人绑了扔这儿?” “啧啧!还真是活雷峰啊!做好事还不留名,这要是让咱找着人了可得记一大功啊!” “……你瞧这捆绑的手法,多专业啊……” 第7章 醒来 秦熠没接他的话,坐上驾驶座吩咐了一句,“你在下面看着点,我先把车开回路上去。” 他伸手去拧车钥匙,这才发现钥匙还停在启动位,看情形车应该是从高处冲下来的时候被别熄火的…… 可——手刹却是拉起的…… 如果车是被人拦停的,张奎应该是踩刹车,而不是拉手刹…… 不!如果有人拦车,张奎应该会直接撞上去,他根本不会停车! 如果没有人拦车,车为什么会冲下路面? 伤势过重操控失误? 然后那位同行又刚好出现? 马六手里有枪身上有炸弹,车外有人他怎会不还击? 可他并没有听见枪响,这种安静的冬夜,如果有枪声会传很远…… 而且他一直追在吉普的后面,江平县是丘陵地带,弯多坡多,路况不好夜间视线也受阻。 吉普的速度最多开到每小时四十到五十公里,从马六逃逸到现在才五十分钟,他骑自行车时速差不多每小时接近二十公里,按时速算他到达这里最多晚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时间里,那位“同行”需要完成拦车、搏斗和捆绑,然后还在他赶到之前完美离去。 这根本不可能。 按现场的痕迹和时间来推断,最合理的情形是……由坐在车里的另一个人来完成。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整个过程,在车辆下坡加速时拉起手刹,车辆失控冲向农田,趁着车辆翻腾时迅速出手制服两人,再对两人进行捆绑…… 可这番操作不仅需要高超的格斗技巧、快捷的反应能力,还要懂驾驶,会拆弹…… 如果是他坐在后座,也可以完成。 但也只限于是他。 毕竟整个西南军区能和他一比高下的并不多,换了林力都不一定能做到。 他的目光从拉起的手刹移到昏迷的那位姑娘身上,可坐在后座的只有这位姑娘。 他亲眼见到这姑娘被两个无赖欺负到只剩下半条命,她头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她有这身本事,又怎会落得这步田地…… 这个推断似乎不成立。 “老大!老大!车打不着了吗?”林力见秦熠半天没动静,在车外喊。 “没事!”秦熠伸手打着了车,突然又说了一句:“林力,在后座找找马六的枪。” 林力打开后座车门用手电查找了一番,“老大,没发现。” 秦熠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打开副驾前的置物箱,结果不光在里面看到了马六的手枪,还有张奎的匕首。 “嘿!讲究!”林力称赞道,“这位仁兄帮咱把作案工具都收好了。” 秦熠沉默着,没有说话。 吉普在林力手电的指引下没费多大劲儿就开上了公路。 林力把两人的自行车塞进后备厢绑好,一脸轻松地上了后座。 突然,他神秘兮兮地将头往前探了探。 “老大,你说句实话,其实你知道是谁是对不对?” “你到的时候他还没有走,或者他们正在搏斗,他不愿意让外人见到他的真面目,然后你答应替他保守秘密……” 秦熠看傻子似地看了林力一眼,“没事儿少看点小说!想知道是谁还不简单,等这俩人醒了一问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坐在副驾驶的姑娘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了。 林力见状忙道:“哎哎——老大你开慢点!这姑娘身上有伤!” 然后伸手递过来一个水壶,“来!给姑娘喝口水!” 秦熠却没接水壶,“车上的水加了料,不能喝!再忍忍!” 那姑娘眼皮动了动,似乎又沉睡了过去。 秦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脚下点了点刹车,放慢了车速。 苏桐“昏迷”到现在,一直处于半清醒状态,她也是在有人探了她的额头后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烧,脑袋晕乎乎地,浑身发冷,酸软无力,胃像着了火……却又不敢真地睡过去…… 直到秦熠说完刚才那句话,她差点没蹦起来,她真是烧糊涂了,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留了多么大一个……不!是两个“破绽”! 那俩货当然知道是谁绑的他们,她光想着不被发现,却忘了这还有两个“活口”,早知道该弄点什么药提前把他们—— 唉!能把他们怎么样? 总不能灭口或是毒哑? 真是件糟心事! 然后想要借机“醒”过来喝口水,车上的水还不能喝,简直是……头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算了!不想了! 苏桐眼一闭,彻底昏睡了过去。 ———————— 江平县医院空前的热闹。 这起重大案件的两个人质、两个案犯俱都住进了这里。 医院的医生和病人并不知内情,即便极少数知情者也被要求守口如瓶。 但住院部的探访者明显增多,大多是生面孔,来来往往提着皮包穿着中山装,看起来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后院专门隔离出来的病房门口则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全副武装的便衣守着,让医院的气氛显得格外严肃而神秘。 虽然上级部门极力减少民众对这件案子的关注度,但当时参与围捕行动的人员多而复杂,有不少是各村里的民兵,用纪律约束不了。 没多久各种消息便传了出来,这时不解内情的群众中开始渐渐传起来,落网的是两个犯案累累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 在这个信息极度贫乏的年代,这件事被当成头等新闻迅速扩散开来。 秦熠同时加强了两名案犯的守卫工作,马六虽在整个犯罪团伙里地位不算高,但知道的却不少,抓住他算是给这件久攻不下的案子打开了一个缺口。 堵不如疏,借群众之口把消息放出去,或许收获会更大。 没用多少时间,县城里的人便都知道在这个小城里发生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案子,案子的各种故事版本流传的到处都是。 苏桐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已是第三天上午了。 旁边有个小护士正在给她量体温,见她醒来兴奋地不得了,连声嚷嚷: “哎呀!姑娘你终于醒了!你可是立了大功了!我们医院的人听说你的事迹后都感动的不得了。” 苏桐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完了! 那俩逃犯是不是已经把她供出来了! 第8章 吴桐 小护士还在喋喋地说着,“你说你都伤成这样了,是怎么有勇气把那孩子从罪犯手中换下来的……” “我们听了都自愧不如,都说要向你学习这种不怕危险勇于牺牲自己的革命精神。”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你等一下,我去喊医生进来!” 苏桐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看见小护士风一般地跑出去了。 咂摸了一下小护士的话,她说的似乎只是换人质的事,那之后的事…… 正想着,门又开了,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位中年女医生,齐耳短发,戴着黑框眼镜,很典型的七十年代的医生形象,看起来有几分严肃,开口却很和蔼。 “姑娘,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桐很清楚这具身体的状况,主要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撞柱子头部失血过多,都是需要调养的病…… 眼下除了饿,状态倒还好,睡眠充足了,头晕好了许多,也退烧了。 手上打着的点滴是葡萄糖之类的营养剂,身体机能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正想着要怎么表达饿这个问题,医生又开口了。 “饿坏了?小李,快去把白粥端来!” 医生似乎怕吓着她,在她的床边坐下,尽量放缓了语气道: “我姓赵,是你的主治医生,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你的情况我们都听说了!真不容易!遇上这么个状况还能舍己救人!放心!政府会替你做主的!” 苏桐一头雾水,她们到底听说什么了? 听说了多少? 政府要替她做什么主? 医生说完站起来,颇善解人意的样子,继续安慰道: “好了!醒了就好了!问题不大!头上的伤还要换几天药,你就安心在我们这里养身体,你的身体太虚弱了,不过还年轻,能养回来……” 医生终于带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走了,苏桐只有一个感慨,这医院里的人真热情,但也真是能说。 小李护士终于端着粥姗姗来迟,一进门露出一个笑脸,“饿坏了!粥有些凉了,我又热了热。” 苏桐谢绝了小李护士要喂她的冲动,颤着手将勺子递进了自己嘴里,她都不记得这具身体已经几天没进食了,别的现在都不重要,先填点东西进去要紧。 刚吃了两口,胃里还没感觉,小李护士搬来张椅子在她床尾坐下,手里举着个小夹板,认真地道: “那个,你先吃着,我给你讲一下,你来的时候昏迷着,这里有几个地方需要填一下你的个人信息,那个,我先念给你听一遍,一会儿我来帮你填。”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本正经地念道:“江平县人民医院入院记录,姓名,横线,年龄,横线……” 苏桐瞬间头大,她忙挥了挥手喊道:“小李护士,我……识字,一会儿我自己填行吗?”她记得原主念过初中。 小李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呀!你上过学!那太好了!想不到你那样的爹妈还愿意让你上学呢!” 说完又有些尴尬,“那个……不是要议论你家的事啊……只是……”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词。 “没事……其实我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苏桐毫不在意,赶着空往嘴里又填了两口粥。 小李护士有些不好意思,忙站起来,“那你先吃着,我一会再来。” 说完放下小夹板飞快地跑出去了。 苏桐终于安静地吃完了那碗粥,其实她的胃依然没什么感觉,但饿狠了一次吃太多也不行,慢慢来。 她拿起床柜头上的小夹板,这是一份入院记录,她看了片刻,拿起笔,笔尖却在“姓名”两个字后停顿了…… 这个世界她叫“吴桐”呢,苏桐已经牺牲在那个世界的战场上,她的一生虽短暂却无悔。 是这个世界的吴桐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让她还可以好好地活在这个时代,还可以奋斗,可以继续开创新的人生。 命运帮她做了这样的安排,她不能辜负。 从今天起,由她来替那个绝望的姑娘将人生继续走下去。 她提起笔,郑重地在姓名后面填下了“吴桐”两个字。 苏桐很快填完了资料,入院记录上写明了医生的用药,抗炎的抗病毒的倒是都用了,只是时代所限,药品比较落后和单一,见效不会很快。 她摸了摸额头,那里贴着一大块纱布,她还未见过这个伤口大小,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这时病房门又开了,小李护士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她还都认识。 前面那个是云山村的民兵队长马大明,村里一般都喊他“马大胆”。 后面那个是镇派出所的蒋所长,在村里普法时大家都见过,前日他似乎也在追捕现场。 马大明一见苏桐醒着,快步冲了上前,激动地喊道:“哎呀!桐丫你可醒了!我昨天下午来过一次,今天又特地来的!” “哎呀!你这丫头,平日里瞧着闷闷的,关键时刻居然敢挺身而出,把孩子换了下来!可是帮了公安同志的大忙了!” 那晚马大明瞅着苏桐上了马六的车,之后越想越觉得像是她,虽然黑灯瞎火的苏桐又满脸血没看清楚模样,但李友栓清楚啊! 待行动一结束,他把李友栓和王老二抓着一问,才确定了那姑娘就是老吴家的大丫头,同时也知道了吴大山和王桂兰因为五十块钱逼迫闺女嫁老鳏夫的这档子事…… 当下他就回了云山村,找到村支书把事情原委一讲,让村支书去找老吴家,都新社会了,还搞这套“老四旧”,包办婚姻把闺女不当人,亏他们狠得下心…… 马大明转脚就上了镇派出所,一是关心“吴桐”后面的情况,二来“吴桐”可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换下了重要的人质,现在逃犯已经抓着了,不得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他得去盯着,这可是丫头拿命换的,也是云山村的荣誉,他这个民兵队长跟着脸上也有光,可不能让人给昧下了。 蒋所长听说了吴桐家里的事后也是感慨不已,他想法和马大明差不多,镇派出所在这次行动中可出了不少力,云山村的荣誉就是青峰镇派出所的荣誉…… 当下他就和马大明赶到了县里,将“吴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县公安局的领导。 然后跑到县医院去看“吴桐”,结果“吴桐”没醒,但也没耽误马大明把她的光荣事迹在医院好好宣传了一遍! 今天上午他们这才又跑了一趟。 第9章 宣传 苏桐一见马大明,就明白了医生护士是从何得知“吴桐”的“光荣事迹”了。 马大明在村里还有个外号就是“马大嘴”,又能说又敢说,曾一度盖过了“马大胆”这个外号。 她敢肯定马大明为了衬托她的“高大”形象,一定花了更多的笔墨用在介绍她在家里如何“悲催凄惨”上…… 要不医生护士看她的眼神为何都充满怜悯…… 苏桐看着马大明,不知道该说点啥好。 马大明自顾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桐丫,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们都了解了,你安心养伤,吴支书已经上你家去了,你不用怕,以后村里会给你做主,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就拉倒……” 说完,又觉得自己表达的似乎不够有力度,回头问后面的蒋平路,“老蒋你说是?” 蒋平路终于找着了说话的机会,忙上前保证,“对!对!国家有婚姻法,早就讲究婚姻自主了,你父母的行为是违反法律的,不作数的。” “吴桐啊!你放心!我们派出所也会专门去对你父母进行普法,让他们意识到自身的错误,你这次的事情也反映出我们的普法工作还存在很多问题啊!” “下一步我们就把这项工作当成重点来抓,要坚持响应国家的方针政策,反对大包大揽包办婚姻甚至买卖婚姻……” 蒋平路越说越激动,手臂高高的扬起。 苏桐眼睛眨啊眨,就听着左一个“你放心”,右一个“你放心”,然后个个讲起话来都是滔滔不绝啊! 蒋平路看见苏桐的眼神有些茫然,停顿了一下,想到马大明给他介绍过的情况,这姑娘向来内向自卑,和人打交道少,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 是不是自己讲的这些大道理她不太听得懂? 想了想,他问了个对姑娘来说最现实的问题,“吴桐啊!你看……眼下有什么想解决的问题?你提出来,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 苏桐眼睛亮了亮,这是不准备讲大道理了,要解决实际问题了? 蒋平路一看苏桐表情,知道自己问对了,忙露出个自己认为很和蔼的笑容, “提!想提什么都行!” 苏桐看见两人都住了嘴,很认真地盯着自己,确定自己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我、我就一个要求……” 苏桐伸出一个指头。 蒋平路和马大明齐齐点头,做好了即便是他们没能力完成也要尽一切力量为她争取的心里准备。 “我换下那个孩子的事,在医院里说说就好,能不能不要再宣传了!关于这个案子后续再有什么……与我有关的,也替我保密!我就想跟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生活就好!” 苏桐语气很坚决。 面上平静,她的心里在咆哮啊,现在看来他们还并不知道抓逃犯的事,仅仅换孩子,就闹得医院里人尽皆知,好在医生护士以前也不认识,过两天一出院,就不打交道了。 可还有那俩逃犯,简直是两个定时炸弹啊!他们那边要是一招供,这边再一鼓吹,那她要怎么解释! 这个敏感的年代,万一碰上脑洞大的,把她当成间谍什么的来对付…… 唉!简直不能想! 初来乍到的,她还想好好生活下去啊!换孩子还能解释是脑子一热就忘记危险了,抓贼要怎么解释! 蒋平路和马大明齐齐望着她,都没有说话。 苏桐又眨了眨眼睛,“我……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过分!非常过分!” 开口的是马大明,他语重心长地道: “桐丫啊!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是知道的!你爸妈弟妹那样磋磨你,我们看在眼里却也没什么立场去管,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也得好好宣扬一下,也给你那家子人好好看看,他们平时里不把你当人看,再以后敢欺负你,就是欺负为民除害的英雄,政府都不答应!” “好孩子啊!” 这次开口的是蒋平路,“该低调的时候低调,不该低调的时候一定要高调,这点我同意大明,这件事一定要好好宣传,对你是有益无害的!对你们大队乃至我们青峰镇都是有好处的嘛!” 话音一转,他又接着道,“当然——主要是这个事情!昨天我和大明已经向县里的领导作了汇报,你们吴支书应该也在村里作了宣讲,这个,想低调也不行了!哈哈!” 蒋平路说完还很高兴,昨天汇报完领导很满意,连带派出所也一起被表扬了。 苏桐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这俩人不去宣传部门工作简直可惜了。 …………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俩“宣传”骨干,苏桐松了口气,她得把记忆好好整理一下,这姑娘近些的记忆还算清晰,久远一些的都模模糊糊的。 面临的问题还很多,贫寒的家境、愚昧而偏心的爹娘,心术不正的弟妹,这个年代经济落后,人们观念也相对保守,没有身份证,出门需要介绍信,对新鲜事物接受能力有限…… 看样子在解决完关于这件案子的事情后,自己还得好好考虑考虑今后的生活…… 马六和张奎按说也该醒了,张奎那日虽挨了她两拳,但昏迷的主要原因还是失血过多,马六不知有没有隐性疾病,光看他那日的疼痛部位倒像是阑尾…… 正想着,门又被敲响了,她暗自感叹这病房还真热闹,人还一拨接一拨,一会儿她要不要干脆装睡算了。 门本就虚掩着,来人只是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就进来了,却是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气势凝练,眼神冷峻而疏离。 苏桐心里咯噔一下,她认出这是围捕现场朝马六喊话的年轻人,马六准备朝她开枪,是他阻止了。 后来也是他第一个追上了吉普车,她当时虽然“昏迷”着,却能听出他的声音。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来人把病房的门仔细关好,才稳步走到她的床前。 那晚天黑没看太清,今天苏桐才发现他比想象中要年轻很多,相貌气质均极为出色,眼角眉稍俱是英气,锋芒锐利地像柄出鞘的剑,只是眼里却又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这让他周身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气势,极具压迫感。 他注视了苏桐片刻,才开口道:“很抱歉将你卷进了这起案子,我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我叫秦熠。” 第10章 承认 跟刚刚出去的那两人比,秦熠的声音过于平静而低沉,让苏桐心里有些发慌。 苏桐没有开口,只是微微低着头,默默等待下文。 秦熠沉默了一瞬,拉过那张椅子坐在她的床前,两人的距离顿时近了很多。 “马六醒了。”秦熠平静地说道。 苏桐微微垂着头,额头上缠着一圈大大的纱布,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蜡黄,脸颊瘦削,神情有些紧张,看起来和一般的乡下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的脑海里闪过马六两个大大的乌青眼,还有他神情夸张的表述: “那女的太可怕了,一直闷不吭声像个鹌鹑,突然就暴起了,拆了我的炸弹还下了我的枪,她还把我打成这样,简直太恐怖了!我都不敢相信……” 秦熠也有些不敢相信,虽然根据现场的情况判断,马六说的极有可能都是真的。 听说苏桐醒了,他第一时间就过来求证,可是看见眼前这个女孩,他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见苏桐没有反应,秦熠也没有绕弯,一字一句地接着道:“马六说——是你拉了手刹,然后制服了他们。” 秦熠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苏桐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苏桐心里早乱成了一团,她低着头掩饰着眼底的情绪,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直到秦熠说马六已供出了她,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好!越怕被人知道,就越是被人知道了,既然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总之她做的不是坏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现在是如假包换的吴桐,该咋样就咋样! 想到这里也就坦然了,她抬起头,直视着秦熠,“所以呢?” 秦熠愣住了,她、她这是承认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姑娘的脸,虽然形象有些狼狈,可她的眼神很从容,从容而淡定,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自信与通透。 这种自信与她窘迫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像是一个矛盾体。 “所以,马六说的是……事实?”秦熠又确定一遍。 “是的。大家为抓罪犯都付出了很多,我也只是做了件力所能及的事。”苏桐回答得很平静。 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可能当时有些冲动,没考虑到危险性,但好在运气不错,那两个罪犯受伤的受伤、生病的生病,车开出去没多久就支撑不住了,我就壮着胆子绑了他们,到现在还在后怕呢。” 苏桐已经决定,不管别人怎么问,她就这么答,只有这一个答案,不相信也没办法。 秦熠的心情却很复杂。 他已经了解了她家里发生的事。 她成长在一个愚昧的农村家庭,从小就没有受过尊重也没有受过疼爱。 也知道她头上的伤是被逼无奈撞了柱子,他甚至能看到她病号服袖子里露出的胳膊上还有陈年旧伤。 但就是这样一个姑娘,突然只身擒住了两名逃窜三省近两千公里的通缉犯……好一个“力所能及”! 秦熠目光充满审视,那姑娘此时却不再胆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秦同志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秦熠心中全都是疑问好不好!? 为什么知道手刹的位置? 为什么会擒拿? 为什么会拆弹? 为什么会部队才会用的捆绑方式? 为什么被小流氓欺负的时候不知道反抗却在抓贼的时候那么英勇…… 她的那个答案只能骗骗三岁小孩…… 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他知道她才十九岁,可她很瘦,营养不良的那种黄瘦。 皮肤有些皴裂,脸颊发红,是长期风吹日晒的结果,一点也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那种活力,任谁都能看出她生活得很艰难。 开车、擒拿、拆弹……这任何一项技能似乎都和她不沾边,她却似乎都会,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发挥得极好。 这绝不是仅凭运气或一腔孤勇就能做到的,这个姑娘身上充满了谜团…… 她微仰着脸,在他还没开口之前就反问了回来,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直接问,一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秦熠迟疑了一瞬,又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姑娘平时有空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苏桐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答道:“看。” “看书?”这个回答有些出乎秦熠的意料,乡下的教育现在还严重滞后,尤其是偏远的山区,村里学生都没有几个,她说的书,应该不是课本。 “有……有书看吗?” “想看还是有的。” 苏桐的脑海里闪过另一个男人的脸,那个爱借书给原主看的知青,也是吴冬玲嫉恨她的来源。 她的能力是因为爱看书?看书能自学到这种程度? “所以,你是从……书中知道手刹的位置?也学会了用鞋带捆绑的方法?” “对……对呀!”苏桐忙不迭地认了,这个思路不错,她刚才都没想起来。 “书里……都讲得很清楚,没、没想到还挺实用!”苏桐边答边挤出了个笑脸。 秦熠沉默了很久,做了个深呼吸,压下越来越多的疑问,说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这次也算立了大功,外面的人只知道你换下孩子的事,按理说应该把你抓住逃犯的事迹上报给上级组织,给你表彰,但实际这起案件另有隐情,牵涉甚广,且主要案犯还未落网,为你的人身安全考虑,可能要先暂时保密……” 苏桐原本靠坐在病床上,听到这里时,微微坐直了身体,“还没上报?” 秦熠看着她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并不是惋惜,而是惊喜。 他缓缓接着道:“马六刚醒来没多久,目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林力。” 苏桐眼神微闪。 只有两个人知道?那只要他们两人不说,她抓那俩二货的事就可以瞒下来了。 秦熠眼看这姑娘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化,这才发现她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瞳仁清亮,似映着星河,令得一张脸也生动起来。 苏桐往前坐了坐,“秦同志,这件事我不要表彰,也不用向上级汇报,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你能帮我实现。” 秦熠心中已猜到几分,他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第11章 家人 秦熠心中已猜到几分,他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我希望帮你们抓罪犯这件事情你和那位林同志可以替我保密,不是暂时,是一直保密,如果可以的话,让马六和张奎那边也封封口……不要再透露给别人。” 秦熠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案犯的口供的确都需要记录并上报,但苏桐这事并不影响整个案情的进展,他可以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只是他却猜不透她的用意。 从他的角度讲,如果苏桐是藏拙,他希望她能继续藏下去,荣誉和曝光度只会带给她无穷尽的麻烦和危险。 但苏桐若真是藏拙,为何把自己过得这样凄惨,她至少应该有能力不受欺负才对。 秦熠想不明白,只定定地望着她,“你是认真的?这样的话你会放弃很多荣誉和好处?” 苏桐回答得很果断,“我是认真的!如果你能帮我,我只会感谢你!” 秦熠也没有再多问一句话,沉声答了声,“好!” 苏桐心中顿时一松,秦熠身上有种能让人信服的力量,他又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他说好,定然是能办到。 解决了心病,苏桐神情也舒缓了许多,正要说话,突然听见病房门口响起一个刺耳的女声。 “妈——你快来看啊!吴桐在病房里藏野男人啦!” 苏桐心中一跳,这才发现病房门口不知何时进来个姑娘。 扎着两根辫子,穿着身肥大的棉袄棉裤,一脸愤怒导致脸都扭曲变了形,正是原主歹毒的妹妹吴冬玲。 苏桐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家人”,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的时候,吴冬玲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就要薅她的头发。 只是没等她接近苏桐,已有一只手如铁钳般钳住了她的手腕。 吴冬玲大怒,回头就要破口大骂,不料一眼扫见秦熠的脸,便呆在了那里…… 天啦!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比电影里的还好看,就是神情太可怕了点。 这时门口又冲进来一个中年妇女,正是原主的亲妈王桂兰,一进门就开始破口大骂: “吴桐你个灾星!给你脸不要脸,我说好好的亲事咋就被你搅黄了?原来是背地里找了野男人!你倒是胆子肥了,看老娘掐不死你!” 秦熠一把甩开吴冬玲的手,侧身站在苏桐床前,挡住了气势冲冲的母女。 吴冬玲看见王桂兰进来,居然伸着手腕冲她喊:“妈,刚这个男人她摸我了!” 王桂兰一眼扫到秦熠,见他衣着气度俱不凡,也是愣了一瞬,只见她脸色变了变,居然转眼就往地上一坐,开始号啕着拍起大腿来。 “不得了啊!我好好的闺女就这样被占了便宜啊!今天你要是不负责我可不会罢休啊!” 苏桐心中一阵恶寒,记忆和亲自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对奇葩母女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要整日面对这样的家人,难怪原主会活不下去。 门外又冲进来几个人,最前面的就是马大明,他一把抓住正在撒泼的王桂兰,吼道: “王桂兰!你给我起来!这是省里来办案的领导!是公安!不是你撒泼的对象!” 王桂兰知道自家姑娘吃不了啥亏,也没想真讹人家对自己姑娘负责,只是看那小伙子仪表不凡,穿着打扮都是不缺钱的主,想讹点钱花花…… 一听是公安,迟疑了,是公安的话怕是赖不上了。 她狠狠盯了几眼秦熠身上那件皮夹克,这一看就是高档货啊!怕不是要上百块才能买下来…… 心中有些不甘心,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嘴上却不肯轻饶,“哎呀!是公安同志啊!公安同志也要注意影响嘛!这姑娘家家的手哪是随便就摸的。” 秦熠冷着脸,从后腰拽出一副手铐,“干扰公安办案,还可以随时送你副银镯子,要不要试试?” 王桂兰一看对方动了真格的,也不敢再嚣张,“哎呀!你这公安同志,没事掏这个干嘛!我们可是桐丫的家人,桐丫这不才立了功不是!咋说也要对我们客气点啊!” 马大明只觉得脸上臊得慌,狠狠剜了眼王桂兰,“王桂兰,吴支书给你说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是!是不是还想惹事!” 王桂兰自顾拍着灰,“看你说的!我这不是来了嘛!我这大闺女可是金贵命,头上擦破点皮还要亲娘大老远地跑来伺候!” “王桂兰!说话注意着点!你看看你闺女只是擦破点皮吗?你是不是想进派出所蹲几天才消停!” 说话的是蒋平路,他实在是没想到吴桐的家人素质如此低劣,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通知她们。 “蒋所长,你看你这就不对了!动不动就说要进派出所,不知道的还以为派出所能随便抓人呢!我现在可是英雄的娘,是这么个称呼!吴支书说大丫是英雄,立功了……” 王桂兰脸上毫无惧意,也不知她这强大的心理是怎么锻炼出来的,她转脸看了看秦熠,腆着脸道: “这是省里来的领导!听说立功了有奖金,我这大丫脸皮薄,今天既然我来了,这奖金我就替她领了,您看这手续去哪儿办?” 苏桐冷眼看着王桂兰,没想到这个女人战斗力这么强悍,心黑胆大脸皮厚,能审时度势还能胡搅蛮缠,怕是一般的人根本对付不了。 李友栓和王老二必定没有如实交代原主撞柱子的真实原因,否则这母女二人至少不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马大明和蒋平路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些发虚,也不知吴支书在村里怎么宣传的,这表彰是肯定的,按以往惯例,奖金也会有,还不会少,但这次苏桐这事怎么个表彰法上面还没表态,他们还真不清楚。 这桐丫还病着,本指望着能让家里人来伺候她两天,却不料王桂兰根本就没有一分悔改的样子,一来就盯上奖金了。 还把她英雄娘的身份摆出来,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把桐丫逼得撞了柱子,但她这身份也是实实在在的,桐丫还没出嫁,真要有奖金怕是最后也要落她黑心娘手里。 马大明正暗自懊悔不该这么早通知桐丫家人时,苏桐开口了。 虽然她十分地不想搭理这两个女人,可这终究是“吴桐”的亲人,她再不想理,也不能让公安同志为她的私事为难,适时开口说了句: “妈,既然我醒了,这些事就不劳您费心了!你们回去,我这用不着人照顾。” 第12章 案情 王桂兰从进屋来就没正眼瞧过苏桐,吴支书勒令家里必须来个人照顾苏桐,要不是冬玲提醒她立了功会有奖金,她怎么都不会亲自跑这一趟,既然来了她就没打算空手回去。 这会儿陡然听见苏桐说话,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她这个三棍子敲不出个闷屁来的闺女平日在她面前头都不敢抬,今日突然说出这么长一句话,还真是吓了她一跳。 王桂兰扭头使劲瞅了一眼床上的苏桐,才尖着嗓子“哟——”了一声: “我说是谁在说话呢!不得了了啊!这不是我家大丫嘛!啧啧——这话说得中气十足的,撞了回柱子还把胆子撞大了啊!咋啦!当英雄啦!不想认我这老娘啦——怕是没那么容易!” 王桂兰阴阳怪气,气场全开,刚刚在公安面前被按下去的威风在苏桐面前拉了个十足,大有不把奖金拿到手不罢休的架势。 苏桐靠坐在床头,看都没看王桂兰一眼,直接对蒋平路道: “蒋所长,我想咨询一下,买卖婚姻、教唆他人犯罪以及强奸未遂分别要判多少年?” 这句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苏桐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平静地接着道:“我醒得晚了点,刚刚想起关于我撞柱子这件事与面前这两位都有关,您看现在有空吗?我把前因后果如实地向公安部门汇报一下。” 王桂兰这时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怒吼,“你个灾星!你是要搅得家宅不宁吗?你咋不撞死了拉倒,这会儿还想祸害别人!看老娘不掐死你个小娼妇!” 王桂兰说着就要往前冲,秦熠似是吸取了教训,这会也不出手了,伸出一只脚就给她绊倒在地上,回头冲蒋平路喝道: “老蒋,你平日怎么办案的!” 蒋平路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来将王桂兰双手反剪在身后,控制了起来。 一旁的吴冬玲见势不妙,跳起脚骂道:“吴桐你不要脸!你自己被人祸害了还想怪别人!你已经不干净了……唔唔……” 马大明见蒋平路动手,也急忙上手控制了吴冬玲,然后在蒋平路的示意下将两个女人带了出去。 病房终于安静了。 蒋平路这才一脸严肃地问道,“吴桐啊!你刚才说的……” “蒋所长,你们从李友栓和王老二那里听到的是什么情况?” “那两人说是你娘……是王桂兰请他们帮忙送亲,你半路上突然想不开撞了柱子,结果没死成……然后想跑,他们追你的时候正撞上我们围捕……” 这个回答苏桐并不意外,那俩倒是不傻。 “蒋所长,他们说得大致上也没错,我觉得作为当事人,有些细节还是要补充一下。 第一,这桩婚姻作为当事人我丝毫不知情,王桂兰收了对方五十块就把我卖了,她犯了买卖婚姻罪。 第二,吴冬玲给了姓李的和姓王的五块钱,让他们在路上先好好欺辱我,玩够了再送过去,省得我醒后后悔又跑了回来。她犯了教唆罪。 第三,李王二人意图对我不轨,才是我撞柱子的直接原因,不料我没死成逃了出来,他们追我时打翻了煤油灯,才让牛棚失了火。他们二人强奸未遂,损坏公共财产,还试图在公安面前撒谎脱罪! 第四,王桂兰不仅买卖婚姻,怕我知情反抗,直接用一碗不知剂量和成分的药把我药倒了才送出门。 若不是我后面醒过来了,她还涉嫌下毒甚至故意杀人……这条不提也罢,事情的真实经过就是这样,我句句属实,随时配合调查,至于怎么处理,公安同志看着办!” 苏桐一番话说完,蒋平路都惊呆了,他们派出所天天到处普法,怎么感觉这丫头懂得比他们都多,一条条说得有理有据。 说实话,包办婚姻和买卖婚姻在农村界定并不分明,越穷的地方彩礼要得越凶。 虽说婚姻法颁布了,但老思想老传统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来,他们也就是嘴皮子费劲,也不能真替人家做主,要多少彩礼或是嫁谁不嫁谁他们还真管不着。 吴桐家这事儿比起一般的家庭确实闹得大了点,主要是家里人也着实对这姑娘不上心,找的男方不相配,送亲的也不靠谱,要不也不至于姑娘想不开。 这事放在平时顶多也就是批评教育,这次因为吴桐立了功,为了显示重视,还从严处理了,不仅对吴家上下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还把李友栓和王老二关在所里拘留了三天,现在还没出来呢! 可没想到这事背后还有这么多隐情,蒋平路抹了把头上的汗,这是派出所的失误啊! 也没问过当事人,就当一般的包办婚姻处理了。 蒋平路瞅了眼秦熠,这省里来的领导还在旁边,可得把这事办仔细了,别奖励没捞着,还得回来个处分。 秦熠心里的震惊不比蒋平路少。 一是惊讶于“吴桐”的遭遇,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和离谱。 二是她条理分明、口齿清晰的表达以及对法律条款的熟悉远远胜过了一般人, 三是她提及强奸未遂时的平静与坦然,绝不是一位农村姑娘面对此事的正常反应。 他又一次觉得这姑娘身上都是谜团。 —————— 这件事后,苏桐的病房清静了好几天。 不仅王桂兰和吴冬玲没来,蒋平路他们也没来。 这个时代的法律还不健全,青峰县又处西南偏远地区,法制观念更加淡漠和落后,即使是执法部门也不例外。 她对于王桂兰她们能受到多少惩罚并不抱太大希望,她只是想要替原主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姑娘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注射了几天葡萄糖,身体又得到了充分休息,苏桐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她决定去病房外透透气,住了好几天了,还没好好看过这里。 苏桐拢了拢身上的大棉袄出了病房门。 小李护士说,她被送来的时候穿的那件棉袄又硬又薄补丁摞补丁,还浸满了血,实在是洗不出来了。 赵医生就把她当姑娘时穿的棉袄找了件过来,虽然穿着有些大,但比她自己那件暖和多了。 这里的医生护士个个都是热心肠,是非分明,热情而率真,是这个年代最具鲜明的特色了。 住院部是幢三层的红砖楼房,苏桐的病房在二楼,一出门是个横着的长走廊,同样用红砖砌的栏杆。 往下一看,下面有个长方形的院子,对面是幢二层红砖楼房,应该是门诊楼。 路过护士值班室的时候,她看见墙上挂着一本扯历,上面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1976年的12月22日,阴历的冬月初二,冬至。 第13章 大侠 百废俱兴的七十年代啊! 苏桐久久地盯着那个数字,心里有些波澜起伏。 直到一个小护士出声询问,苏桐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笑着应了几句,然后脸色平静地下了楼。 院子里铺着一层薄雪,虽有些冷,但被清凉的空气包裹,让人精神振奋了许多,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了,来到七十年代的这件事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虽然匪夷所思,却已是事实,只能坦然接受了。 苏桐深深地吸了口沁凉的空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然后不慌不忙地把这座七十年代的县医院前前后后参观了一遍。 转到后院时,发现医院顶后面还有个篮球场,一面靠着住院部,三面都盖着平房,刚好把球场围着,靠西头的几个房间门口站着执勤的战士。 虽然都没穿军装,但苏桐在部队待得久,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站姿和警觉性都和普通公安有区别,她才刚刚露了半个身子,已有好几道目光扫射了过来。 苏桐心中有些疑惑,马六和张奎都不算重伤,她这撞柱子的都缓过来了,他们怎么还在医院里? 她也只是想了想,既然还在这里必定有什么其它原因,她也不想打听。 不过护士们都在议论后院关着两个人贩子,如果指的是马六和张奎的话,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随身携带手枪炸弹的都是亡命之徒,犯的岂会是小案子,再说人贩子还不至于专门调部队的战士来这守着,这两人犯的怕不是一般的案件,否则就不用这样一边往外放消息,一边用人贩子掩盖他们的身份了…… 苏桐边往回走,边兀自琢磨着,突然听见后面房间里远远传出来一声惨叫,听起来竟像是……马六? 这是在审问? 用刑? 苏桐往四周看了看,住院部住着不少病人,隔得也不算远,在这里……也不合适? 正想着,便看见有个房间门开了,出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后面跟着出来的竟是秦熠,几人在房间门前交流了几句便散开了,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桐也无意窥探什么,想着还是避开点好,刚准备到前面去转转,就听见有人在喊:“吴桐!” 她回头,看见秦熠朝她走来,他今天穿了身作训服,蹬着军靴,越发显得身型挺拔,英姿飒爽。 “恢复得怎么样?”秦熠在她身前站定。 “好多了。”苏桐答道,然后又补了一句,“出来透透气,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 秦熠见她回答得谨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没什么,马六和张奎关在后面,有点棘手。” 苏桐见他并不忌讳,就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棘手?病还是人?” “都很棘手!”秦熠神色有些疲惫,从兜里掏出烟盒衔了一支烟在嘴里,然后双手在兜里寻找火柴。 苏桐回想了一下那俩罪犯,带着丝疑虑问道:“病情的话,张奎是外伤,马六似乎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 秦熠在兜里没找着火柴,又把烟从嘴上取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你不会告诉我,你还懂医术?” 苏桐忽闪着眼睛,也定定地看着他。 换了别人在这里,她就果断地说不会,只是随口问问…… 可这个人这么精明,好像已经知道她不少秘密,她要怎么回答才合适。 她这边还在犹豫,秦熠却没有深究的意思,掏出烟盒把那支烟又装了回去,说道: “马六现在的情况不是医生的问题,他得了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可是他的凝血功能有问题,动手术风险极大,不动手术估计也捱不了多久。” 苏桐见他没追问医术的事儿,想了想,又问了个问题: “这个马六他很重要吗?” 秦熠看了她一眼,眸光深沉。 苏桐知道自己问得有点多了,还没等秦熠再开口,她朝他挥了挥手,道: “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就不用答了,秦同志你忙,我去那边转转!” 说完转身就走,不料一回头,一名年轻的同志正快步往这边来,看见她神色立刻激动起来,竟然原地敬了个军礼,开口道: “吴、吴同志好!” 苏桐一顿,差点没条件反射一抬手给他回个军礼,她看着这位同志盯着她格外热切的眼神有点懵,这又是什么情况? 来的正是林力。 自从那日从马六口中得知,是“吴桐”逼停了汽车、拆了炸弹,还徒手卸了枪绑了人,林力震惊不已,当时就把“吴桐”当成了心目中的“大侠”。 可惜老大让他闭嘴,半个字也不能往外说,不仅不能往外说,还不让他去探望苏桐,憋得他呀! 今日终于能见到吴“大侠”,他这心里激动得跟猫挠似的。 林力一个箭步上前,想要和苏桐握个手,手伸出来才意识到似乎有些唐突,又缩回去挠了挠头,叭叭说道: “吴同志,你都下地了呀?你咋上后院来了?是来帮我们审马六的吗?” “林力!”秦熠一声轻斥。 “老大,吴同志又不是外人,这人还是她抓到的呢!”林力低声嘟囔着。 “吴桐也是受害人!怎么?帮你抓了人还不够,还得负责帮你破案?”秦熠沉声道。 林力嘻嘻一笑,道: “那哪能呢!我这不一激动就顺嘴了嘛!” 然后又压低了嗓门道: “不过马六是吴同志抓捕的,说不定吴同志对他有威慑力呢!” “我看你是太闲了!从今天起晨练加倍!” 秦熠说完朝苏桐挥了挥手,转身朝后院走去。 “别啊!老大!” 林力顿时笑不出来了,也朝苏桐匆忙招呼了一下,哭丧着脸追了上去。 “老大!我错了!你饶了我!” 苏桐站在原地没动脚,看着两人的背影,没有犹豫多久,就出声叫住了他们。 凝血功能有问题也不是不能做手术…… 林力回过头来,“吴同志,还有事吗?” “我能去看看马六吗?”苏桐问得云淡风轻。 林力挠了挠头,看了看前面的秦熠。 秦熠离得远,苏桐看不清他的表情,就看片刻后林力回头冲她一乐,招了招手,“吴同志,走!” 第14章 相信 这是一间临时改建的病房,马六怏怏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一点也看不出前几日的凶狠劲儿。 见有人进来,他也没睁眼,有气无力地哼唧着:“你们别在老子这里白费力气了,老子这么疼下去反正也是死路一条……” “你说你们吹得冠冕堂皇,连老子这么点毛病都解决不了,让老子白白疼了这几天……” 苏桐看了看他的脸色,伸手就在他右腹按了一下。 “啊——”疼得马六差点弹了起来。 马六一睁眼,见是苏桐,眼神顿时恐慌起来,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她,哆嗦着道: “你、你……你个恶婆娘,你想谋杀我!” 苏桐一脸莫名,“你刚还说反正就要死了,用得着我谋杀吗?” 说完换了个位置又按了下去,马六又是一声惨叫,惊慌失措地看了看旁边的秦熠,喊道: “喂!喂!你们公安怎么办案的,就这么眼睁睁看她胡来!你们的制度呢!纪律呢!” 林力被极不情愿地赶到外面放风,房间里只有秦熠。 秦熠抱着双臂沉默地站在一旁,一脸漠然,显然没有制止苏桐的意思。 苏桐的另一只手已经不经意地搭上马六的手腕,悄悄给他把了个脉。 没花几分钟,也没再多说一句话,然后苏桐冲秦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好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留下马六一脸恐慌,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些人是要换个法子来折腾自己了吗? 林力见他俩出来,忙迎了上去,一脸求知欲。 他刚刚在外面听到了马六的惨叫,不知道有吴同志的威慑,审没审点啥出来? 没想到这两人一声不吭,齐齐往前楼走,“哎——哎——” 秦熠一个眼刀飞过来,林力立即闭了嘴。 苏桐倒不是不想说话,她心里此刻有些矛盾。 马六的情况其实很简单,就是个普通的阑尾炎,是个入门级的小手术,难点在于他的凝血功能障碍,手术中定然会大出血。 要是在现代,用腹腔镜手术就能解决,创口小,恢复快,二到三天就能下床。 不过放在七十年代,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医疗水平落后,医术也有限,谁也不能保证这一刀下去会出现什么后果。 可如果不手术,阑尾化脓穿孔,腹腔一感染,同样会导致死亡。 但这些问题在她面前都是小case。 医疗没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医生做手术要把创口切开,才能看清内部脏器和病变部位,所以创口大,出血多,恢复慢。 可她用过最新型的医疗设备,做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手术,通过微型摄像头见过人体几乎所有的内脏器官并熟悉它们的分布及位置。 她能准确找到阑尾,将创口切到最小,速度做到最快。 马六的脉搏沉稳有力,身体虽有些虚弱,但没什么基础疾病,即便出血量略大一点,也完全扛得过去。 更何况,她另有止血的方法…… 马六的手术在她这里完全不是问题。 她的问题是,她要这么做吗? 秦熠会相信她吗? 这可不是抓贼,借口说运气好就可以,她如果帮忙就意味着彻底暴露了自己会医术的秘密…… 可如果不帮,马六很大概率会死,不死在手术台上也会死于感染,他同时还是警方的重要案犯,破案还需要他提供线索…… 虽然这案子跟她没什么关系…… 可她说过,帮她保密,她会感谢他。 秦熠跟在苏桐的后面,眼看着她沉默地往前走,再往前就要走出医院的大门了,才喊了一句,“吴桐,去哪?” 苏桐这才回神,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秦熠。 秦熠走到苏桐面前,看见苏桐满脸的纠结和犹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道: “看了马六怎么是这副表情?后悔抓他了?” 秦熠的脸长得很出色,笑的时候尤甚,只是他时常冷着脸,往往只会让人感觉到惧意,会忽略其它。 看见他表情轻松,苏桐的心里也略松了松,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了句: “秦同志,你相信我吗?”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只试这一次。 如果他不相信,她转身就走,不会多管一点闲事。 “相信!”秦熠回答得很肯定。 …… 啧!他居然相信!他要是不相信自己是不是就不用趟这趟混水了…… “为、为什么?”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这几天我调查过你,从你出生到现在。”秦熠回答时眼神直视着她,没有丝毫躲闪。 这个回答倒让苏桐很意外,“你……调查过我?” “是的!追捕过程中突然出现的人质独自擒获了两名逃犯,我总要查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那你查清楚了?”苏桐语调有些冷。 “查清楚了。” “你的履历很简单,从小到大都过得很辛苦也很艰难,但你也很聪明和……自强,成绩优秀,初二没念完就辍学了,原因是一直支持你的奶奶偏瘫了,在家失去了话语权。” “但你似乎一直没有放弃学习,你说过你最大的爱好是看书。” 没想到秦熠对以前的吴桐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原主短短的人生里最大的标签就是克星、晦气、不祥、命硬,不仅仅是因为几任定亲对象无故死亡,其他与她有关的人或者事多少也会倒霉,从来没有人关注过她的学习和爱好,这个角度还挺……新奇。 虽然他调查她情有可原无可厚非,但苏桐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放着这么大的案子不去查不去审,倒是把她这个“功臣”查了个底朝天。 “通过调查我,证明了我不是坏人,然后选择相信我。” “不,通过调查你,证明了你是个极普通甚至运气不太好的姑娘,可这样一个姑娘却帮我们解决了大麻烦,立了功,远远超出了你平日表现的能力,只能说明你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你有自己的——秘密。” 秦熠的眼眸漆黑,目光如炬,“你不惜冒着暴露秘密的危险也要帮我们抓逃犯,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苏桐有些意外,思维一下子没跟上。 虽然他调查了以前的吴桐,但他却选择相信现在的她,相信现在有秘密的这个苏桐,虽然他认为的“秘密”与她真正的“秘密”或许有偏差,但这个认知却让人……有些欣慰。 他不仅思维缜密,对超常事物的接受能力似乎也异于常人。 今天的天气不错,能看见阳光。 秦熠身后是一棵高大的冬青树,从他的头顶往上能看见树梢上的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秦熠立在那里,眼神沉稳,“吴桐,我相信你,也不会去打探你的秘密,希望你也可以信任我。 现在,你能说说你刚才在纠结什么吗?” 第15章 朋友 苏桐心底已经有了决定,既然秦熠选择相信她,那她也愿意证明自己。 她虽不愿意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更不想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秦同志,我可以把马六治好,但我需要一间手术室和一副针灸用的银针,而且,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秦熠的意料。 他知道她必定是有什么想法,本想看看能不能给他提供什么思路,毕竟她是个有“辉煌”战绩的人,但没想到她居然敢独自给马六治病! 还一开口就能治好! “你考虑一下,决定了通知我就好。” 苏桐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病房。 她知道要秦熠做这个决定很难,毕竟她自己的“背景”那样悲惨,也从未展露过“医学天赋”…… 从他们对马六的重视程度也能看出马六是重要犯人,万一出个闪失影响的不仅是秦熠自己,或许还会贻误案件的侦破时机。 “我只有一个问题。” 秦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桐回头,看见他立在雪地里,像一株傲雪的青松,他的嗓音低沉而有力,认真地问道: “我想知道你刚才纠结半天,是因为马六的病情还是怕我知道你更多的秘密?” 苏桐弯了弯嘴角,眼神自信而笃定,“马六的病情还不至于让我纠结。” 秦熠没再迟疑,直接道: “好!等我消息!” 说完就大踏步离开了。 苏桐看着秦熠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敢信她,她就不会让他失望。 再说,一条人命啊! 她可是医生。 —————— 回病房前,苏桐去了趟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洗手池里放着一个脸盆,里面放着洗漱用品,旁边还立着一面不大不小的圆镜,应该是谁洗漱后还没拿走的。 苏桐脚步顿了顿,来了好几天了,还不知道自己长啥样呢! 镜子是老式的,有个铁支架,就立在那里,她往水池边凑了凑,微微蹲下身子,就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脸。 这一看却吃了一惊,这、这分明就是自己的脸,和现代的自己五官一般无二。 虽然皮肤状态差了很多,又黑又黄瘦得不成样子,还带着几分稚嫩,但仍是自己熟悉的容貌。 苏桐有些反应不过来,除了姓氏不同,这个世界的苏桐和那个世界的自己名字一样,连容貌也一样,是巧合? 还是冥冥中有其它的因果? “噗嗤——” 有人在门口笑,“哟!小姑娘长大了!照镜子照得移不动脚了。” 苏桐回过神来,看见门口站着胖胖的陈护士长,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忙打了个招呼,“护士长,您好!” 陈护士长手里拿着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里走,“小姑娘恢复得不错啊!今天状态好多了!” “是的!好多了!还要多谢大家的照顾!” “客气啥!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陈护士长收拾着盆里的东西,突然回过头小声道: “妹子,别担心,我公公是老中医,他那里有祛疤的膏子,祖传秘方,回头我给你弄一罐。” 苏桐一愣,瞬间反应过来,陈护士长以为她刚才呆在镜子前是怕头上留疤,她头上的纱布还没拆,她也没见过伤口,看护士换药时的反应估计伤口小不了,留疤不留疤的,自己倒还没往这方面想。 她连连摆手,“不碍事的!有疤也没事儿!” “怎么不碍事儿!小姑娘家家的谁不爱美啊!出院的时候我给你个地址,等过几个月伤口完全长好了就来取药膏,那药膏要现熬得才灵!” 陈护士长的脸白白胖胖的,说话的时候表情很生动,“好了,我下夜班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拿着盆走了。 苏桐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个时代条件虽然艰苦了点,但人们思想都很淳朴,信任与温暖无处不在,想想觉得还不错。 苏桐的病房在二楼东头,是个三人间。 医院本来只安排了她一个病人,这两天她病情好转了,才又安排进了一位姓董的大姐。 董大姐是县城本地人,只白天在这里挂吊瓶,晚上就回家住了,说是家里孩子没人带。 苏桐回病房的时候,董大姐已经打上针了,一见她就喊道: “哎呀!小吴同志你回来了,刚才有你同村的朋友来看你,等了你好一会儿,刚走!” “同村的朋友?”苏桐一头雾水。 “对呀!是个姑娘,长得秀秀气气的,老有礼貌了!” “姑娘?” 按董大姐的描述应该不是吴冬玲,苏桐在村里几乎没有朋友,一时也想不出会有谁来看她。 她走到走廊栏杆前踮起脚左右瞅了瞅,也没瞧见有熟悉的身影。 “没事的!没事的!我跟她说你肯定走不远,那姑娘说她一会儿还来的。” 董大姐是个直爽性子,说话嗓门大,跟打锣似的。 “哦!谢谢啊!” 苏桐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搜寻了一遍,没找着什么有用的信息。想着以后还要处理原主的“人际关系”,不禁有些头大。 她以前的生活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手术台,时不时带着医疗队去一线支援,上战场接受炮火的洗礼,人际关系极简单,除了战友还是战友,服从命令和下达命令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十八岁进医科大,二十四岁进西南军区总院,二十五岁随维和部队上战场,直至她二十七岁牺牲,她已经习惯了最简单的生活方式。 不过原主是个内向又自卑的姑娘,身上还带着“不祥”的光环,记忆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并不多。 小李护士见苏桐回了病房,推来小车将苏桐的吊瓶挂上,然后准备给她头上的伤处换药。 这时,就听对面的董大姐热情地冲门口吆喝了一声: “哟!姑娘你又来啦!小吴同志已经回来啦!” 第16章 借书 苏桐往病房门口一看,那里站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姑娘,胸前垂着两条辫子,脖子上还系了条毛线围巾。 这姑娘的棉袄不像现在常见的样式肥肥大大的,不仅做得平平展展,还收了腰,一眼看去又苗条又靓丽。 苏桐觉得这姑娘挺眼熟,在记忆里翻了翻,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还真是一个村的。 不过她是下乡到云山村的知青,叫田青蓉,在知青里名气比较大,所以连“吴桐”也知道她。 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话都没说过,朋友就更谈不上了。 这些知青虽然也在村里生活好几年了,可打心眼里是瞧不起乡下人的,更何况是原主那样一个寡言少语又“不祥”的人。 董大姐招呼完田青蓉,又热情地冲苏桐喊:“小吴同志,就是这位姑娘,刚刚就来过一回了!” 田青蓉已经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了,“吴桐,听说你住院了,我担心了好久,今天来县里办事,特地绕过来看看你,恢复得咋样了?” 田青蓉的语气自然而熟稔,充满了关切,任旁人看了都会认为两人是朋友。 苏桐听着却有些不习惯,也有些诧异。 原主平日里和村里人打交道都不多,和知青更是来往得少。 担心? 两人以前根本没有打过交道,咋就让她担心上了。 她拿不准这位田知青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人家专程来看望她,她也不能冷落人家。 “是田知青啊!谢谢你来看我!我好多了!”苏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脸。 “哎呀!看你!咋喊那么生疏呢!喊田姐!”田青蓉一边说着一把拉过床前的凳子坐了下来。 小李护士已经把苏桐头上缠着的纱布解开了,看见田青蓉坐在了面前,犹豫了一下,又把纱布缠了回去。 她私心觉得小姑娘头上的伤口就这样让人看见总是不好。 田青蓉却在旁边道: “哎——我就是来陪吴桐说说话的,你们该换药换药,别受我影响啊!” 小李护士看了一眼苏桐,正犹豫着是换还是不换,苏桐开口道:“小李护士,不好意思!还是麻烦你一会儿再过来一趟!” 小李护士“哎——”的一声答应了,转身推着小车出去了。 田青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转眼又笑了,“看你!还不好意思呢!让田姐看看伤口咋啦!都立了这么大的功了,这伤口就是荣誉啊!” “田……姐,你别这样说,我那就是误打误撞,哪谈得上立功啊!” 苏桐有点喊不出那声“姐”,可对方确实大出原主好几岁,不好在个称呼上落对方面子。 田青蓉东拉西扯跟她聊了几句,见气氛着实有些尴尬,就扭头将自己背着的挎包移到面前,从里面掏出两本书递过来,道: “我知道你还要住一段时间,怕你无聊,给你捎了两本书。” 苏桐一看,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另一本是《红岩》,已经半旧了,有的地方还贴着胶布,但压得平平展展的,看得出来主人保护得很好。 这两本书现在可是稀罕物件,村里的知青能看过一本的都恨不得整天挂嘴上,没看过的绞尽脑汁也想借上一本看看,书店里想买都买不到。 田青蓉倒是厉害,能同时拿出两本。苏桐虽不稀罕这两本书,但田青蓉这番心意越发让她有些琢磨不透。 田青蓉见苏桐愣在那里,直接把书往她手里塞,“拿着啊!这可是我托人从京城寄过来的,你看完了我再给你换其它的,我那还有别的。” 苏桐看着田青蓉,没有说接也没有说不接。 田青蓉急了,抓住苏桐的手道:“你别说你不爱看书啊!我可看见东阳哥给你拿过书。” 苏桐眯了眯眼,东阳哥? 邢东阳? 她见过邢东阳给她拿书? 邢东阳是村里知青的领军人物,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能力强,有魄力,和村里镇上的领导关系也处得好,据说在县里也挂得上号。 这样一个年轻人不仅是许多女知青的钦慕对象,村里的姑娘和他说上几句话都要沾沾自喜半天。 在原主的眼里,邢东阳更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她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有过。 不料凡事都有意外。 云山村背靠云山,山里面有数不清的宝藏,分到手的公粮填不饱肚子时,大家就会往山里想办法。 原主也常常被王桂兰赶去山里采些蘑菇松菌之类的山货,有一次下山时,就碰见了失足滑落矮崖的邢东阳。 当时山上没有别人可帮忙,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后来还是在他的指挥下,找出了他掉在崖上背篓里的绳索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扔了下去,邢东阳顺着绳索才攀了上来。 那是邢东阳第一次和她这个村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打交道。 邢东阳是高中毕业生,自然是不信封建迷信那一套,事后他想好好感谢一下这位伸出援手的姑娘,不料姑娘见了他就跑,话都不敢和他说。 邢东阳知道她初二上完就被迫辍学,感叹姑娘不易,就想找些书给她看,结果给了她几次她都不敢要。 后来邢东阳发现这姑娘不是不想看书,只是害怕与他交流,就在她割猪草时远远地把书放在她的篮子里,让她看见又不用和她说话,这次她才接受了。 之后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把书还给他,再借下一次的书。 吴冬玲就是无意中发现原主在家偷偷看书,后来顺藤摸瓜发现给她书看的居然是邢东阳。 这才种下了祸根…… 第17章 探病 吴冬玲被她这个发现震惊不已,邢东阳在知青里都是受人仰视的,在村里姑娘的眼里,更像是天上的太阳,看看就罢了。 她倒也没想过要高攀邢东阳,她就是觉得像吴桐这种人人喊打的灾星,灰头土脸干活的贱人凭什么能得到邢东阳的青睐,自己都得不到的她凭什么得到。 嫉恨的种子悄悄发芽,从此就根植在她心里。 因为这件事,吴冬玲不止一次折磨过原主,原主心虚,生怕吴冬玲把这件事闹开,只得忍气吞声。 吴冬玲变本加厉,直至最后落井下石,想彻底毁了原主。 苏桐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一直以为这件事只有吴冬玲知道,吴冬玲心高气傲,也不可能告诉外人自家那个无能的大姐比自己强。 可没想到,田青蓉说她也知道。 知道她有书看,今天又专程捎两本书来,是几个意思? 也想像邢东阳一样发挥友爱互助精神? 田青蓉见苏桐始终不说话,也急了,她不经意地瞟了眼病房门,从苏桐手里抽回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翻开,道: “你是不是担心有不认识的字啊?这些外国名着有些字是比较生僻,要不我读给你听?” 读给她听?这是真心要来陪她啊! 可惜她从进门到现在已经往病房门口瞟了好几次了,是还有谁要来吗? 她是想在这里巧遇谁? 第一章翻开,田青蓉才刚刚念了个开头,病房门就被敲响了,有道淳厚的男声响起:“请问吴桐住这个病房吗?” 田青蓉眼神一亮,第一时间就放下了手中的书。 董大姐躺在病床上正百无聊赖,想跟苏桐这边插句话聊聊天,又插不进来,这会儿听见有人敲门第一时间便高声应了,“是住这里呢!快进来!” 病房的门为方便医生护士进出,本就虚掩着。 房门推开,一个俊秀斯文的男青年闪身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网兜营养品。 田青蓉已经站起来甜甜地打了声招呼,“东阳哥,你也来了!” 邢东阳在这里看见田青蓉,很是意外,“青蓉,你怎么在这里?” 田青蓉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如主人般把他迎了进来,“东阳哥,瞧你说的!我咋就不能来,我刚刚还在给吴桐读小说呢!” 邢东阳有些惊喜,“原来你和吴桐这么熟啊!我以前还不知道呢!” 邢东阳走到苏桐的病床前,冲苏桐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小姑娘!不错啊!闷不声的就立了个大功,可给咱们村争光了!” 苏桐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青年,在原主短暂的生命里,这个青年是她灰暗青春里唯一的亮色,承载了她所有关于少女的梦和想象。 尽管原主和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是单单他借书给她的这件事,很长时间里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他拿给她的每一本书她都认真地读过,他给她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有冷漠和嘲笑,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他对她释放的善意也成为她在这世上获得的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邢东阳在田青蓉让出来的椅子上坐下,冲苏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到县里给拖拉机换配件,顺道来看看你。吴支书知道我今天过来,让我一定帮他带个好!村里走不开,要不他就跟着来了!吴支书说让你好好养伤,别急着出院!” 邢东阳是云山公社的拖拉机驾驶员,算是吃技术饭的,不用下地干活但是和其它社员一样记工分,好多人都羡慕得紧。 可当初驾驶员是公开选拔的,既要懂驾驶又要懂维修还要记规章制度,几项考试下来名列前茅的就是邢东阳。 好在邢东阳责任心强又是个热心肠,谁家有需要捎一下带一脚的都会帮忙,大家对他也都很认可。 “东阳哥,你跟吴支书说,吴桐这里让他放心,我会常常来陪她的!” 田青蓉极自然地接过邢东阳的话,边说边把邢东阳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放进床头的小矮柜里。 邢东阳一脸欣慰,“青蓉,那真是太好了!今天临走,吴支书还念叨着吴桐家里人靠不上,怕她一个人在这边不方便。” 苏桐静静地靠在病床上,看着田青蓉热络地忙活着,一副自家大姐的模样,接话也接得极快,跟自己的代言人似的。 邢东阳把目光又转向苏桐,“吴桐,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田青蓉刚要开口,发现这话似乎她答不合适,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转头看着苏桐,笑着说: “东阳哥问你呢,你别不说话啊?” 又回头对邢东阳道,“东阳哥,吴桐胆小,让她慢慢说。” 苏桐心中好笑,田青蓉明显是想在邢东阳面前营造一个好的印象,女知青里钦慕邢东阳的不少,如果出于对邢东阳的爱慕之情,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她大可不必这样费心跑县里来,在村里机会更多。 田青蓉的做法虽有些自作主张,但只要无伤大雅,她倒也不准备拆穿…… 毕竟她是来探病的,哪怕真心有待考量。 少年慕艾,在心上人面前难免会有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邢东阳并不介意苏桐的沉默,他的眼神充满鼓励,“没关系!吴桐!我刚才先去了医生那里,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就算偶尔有头晕也是正常现象,再养养就好了。” 苏桐朝邢东阳笑笑,“邢大哥,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感觉很好,伤口恢复得也不错!麻烦你回去给吴支书也带个话,我能照顾好自己,让他不用惦记。” 邢东阳有些意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眼前的苏桐,虽然还是那张瘦小的脸,但她眼神沉静,正笑意盈盈落落大方地注视着他,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卑怯懦弱,见到她头都不敢抬的姑娘。 邢东阳的语气微微有些激动,“吴桐,你简直太让我意外了!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喊我邢大哥,也是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的话,我太为你高兴了! 就是要像现在这样,勇敢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不要被身边的枷锁所束缚,你要抬头挺胸,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第18章 关心 苏桐能清晰地看到邢东阳眼里的欣喜,这是一个心地善良内心坦荡的青年。 他在真诚地关心着原主,也不吝惜表达自己的心情,并不仅仅因为原主帮过他一次,他从城里下乡到云山村,相比起这里的落后和闭塞,他有思想有见识更有热忱,这几年村里的孤寡老人、失学儿童以及后进青年多多少少都得到过他的帮助。 她也只是其中一个。 田青蓉却脸色变了变,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调侃道: “东阳哥,吴桐就跟你说了一句话,看你高兴成这样!你说的这些……她也不一定听得懂!” “不!她能懂!” 邢东阳笑着反驳田青蓉的话,“从我听说她为了反抗包办婚姻不惜撞了柱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姑娘终于醒悟过来了,她终于为自己争取了一次! 你看,紧接着她还立了功,冒着生命危险换回了那个孩子。” 邢东阳又回头看了眼苏桐,“我今天看到吴桐,就有一种她已经脱胎换骨的感觉!她会越来越好的!” 苏桐也露出一个笑脸,“是的!邢大哥!这次撞柱子把我撞清醒了,就像是重生了一次。现在的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不仅要活,还要精彩地活!” 田青蓉却有些绷不住了,吴桐在村里一直是最不显眼也最不招人喜欢的那一个,每次看到她都是卑微沉默地低着头的样子,一年到头也没听她说过几句话,尤其是见到村里的知青,头更是恨不得低到地底下去,是个自卑到了骨子里的姑娘。 她今日过来的确别有用意,平日里虽然没和吴桐打过什么交道,但她觉得吴桐应该是个好拿捏的主儿,没想到这姑娘撞了回柱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胆子大了许多,连气质谈吐也发生了变化。 虽然还是那个肤色蜡黄皮肤粗糙的小丫头,但东阳哥对她都没这样关心过,平时对张雅萍好也就罢了,现在对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也这么上心。 刚刚那兜子营养品,她一样样都看见了,红糖、麦乳精还有糖水罐头,样样都不便宜。 她自己都大半年没喝过红糖水了,更别说麦乳精了,有钱都难买到,东阳哥却一提就是一兜子,她想想就觉得心里发堵,有些闷得慌。 田青蓉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东阳哥,拖拉机的配件换过了吗?” 邢东阳道:“还没呢!先到医院来了,准备看过吴桐就去农机站。” “东阳哥,一会儿你换完配件,我能搭你的拖拉机回村吗?班车要等到很晚才会有。” “当然可以。” 邢东阳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不过农机站那边不知道忙不忙,我不知道几点才能换完。” “东阳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省得一会儿我们不好碰头。” 邢东阳闻言看了眼苏桐,又看了眼床头的那本书,“你――不用陪吴桐了吗?” 田青蓉其实说完就有点尴尬,自己前面明明说是来陪吴桐的,可她又不愿放弃和邢东阳单独相处的机会。 苏桐开口道,“邢大哥,你让田知青跟你一起走!我不需要人陪,没事的时候还可以看书,你们放心!” 董大姐终于找到了机会,她在对床吆喝着大嗓门,“走走!我给她看着吊瓶呢!我可以帮她喊护士,我嗓门大!” 一番关照和客套后,邢东阳和田青蓉一起离开了,病房终于安静了下来。 董大姐刚刚在旁边看了半天,这会儿若有所思地总结了一句,“那妮子喜欢那男娃,那男娃眼里没她,那妮子看你是顺便,怕是专门来等那男娃的。” 苏桐冲董大姐竖了个大拇指。 邢东阳走出住院部的时候,看到大门口站着一个身着部队作训服的男人,身形挺拔,气势凛然,正和一位护士说话。 护士看见邢东阳和田青蓉,冲那男人道:“秦队长,探望吴桐的人已经出来了,您可以过去了。” 秦熠点点头,打量了一眼邢东阳和田青蓉,和两人擦身而过。 没走两步,听见有人跟在后面喊他,“秦队长是吗?” 秦熠回头,看见是刚刚走出来的那个年轻人,衣着虽普通,但英俊斯文,带着一身书卷气。 “秦队长!你好!请问吴桐那件案子是你们办的吗?” 秦熠眼神带着审视,“你是?” “哦!我是云山村的,我叫邢东阳,是吴桐的朋友,能……借一步说话吗?” 邢东阳?秦熠的脑海里迅速找到这个名字,这是出现在吴桐调查记录里除亲属以外唯一一个青年男性的名字。 秦熠点点头,率先朝院子里走去,邢东阳让田青蓉在一旁等等,大步追了上去。 田青蓉伸出手想拽住邢东阳,但是动作慢了一步。 两人在院子里的冬青树旁站定。 邢东阳开口道:“同志,你好!我知道你们有纪律,我先声明一下,我不是要打听和案子有关的事,我就想知道逃犯是不是都落网了? 外面还有没有同伙? 吴桐她挺身而出换了那个孩子,镇里和村里都进行了宣传,她已经暴露了身份,那她以后会不会面临潜在的威胁?” 秦熠有些意外,这件事发生这么久了,镇里县里的人方方面面来了不少,想的都是怎么扩大宣传,怎么挣荣誉,还是第一次有人真正考虑吴桐的安危。 秦熠眯了眯眼,问道:“你很关心她的安危?” 邢东阳愣了愣,然后点头道:“是的!那姑娘在家里没有地位,因为一些传闻,在村里也很受歧视,一直过得很艰难,我们平时即便有心想帮帮她,也帮不了多少。 她这次差点连命都丢了,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这次救人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勇敢的行为了,我不希望她之后还要面临罪犯的报复,那样……她会彻底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希望这件事一再地宣传,对于吴桐来说,在她学会保护自己之前,这些荣誉怕是会变成压力,悉数压在她的身上,甚至会伤害到她。” 秦熠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是一个真正关心吴桐的人,难怪在吴桐近似空白的人际关系里会有他的出现。 第19章 准备 这个年轻人的描述和他调查到的吴桐是一致的,“没地位,受歧视,很艰难,对生活缺乏信心……” 可秦熠眼里看到的吴桐是什么样的? ——两句话便说服了马六,用自己换下被他们挟持近一周当作“尚方宝剑”的东东,然后在逃离不到一小时内便将两名逃犯双双生擒。 而且此时自己去找吴桐,还是因为相信她能治好马六的病,能解决省院医生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她明明就是一个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她又是土生土长的云山村人,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这片地界。 他原以为她所掌握的技能可能来源于邢东阳,他能借她书本或许也能教她一些技能? 眼下看来,邢东阳似乎也不知道吴桐的秘密,难道她还另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名师? 秦熠的好奇心一再被挑起,又一再被自己压下。 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邢东阳,那个年轻人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要等一个答案。 秦熠收敛了心神,用笃定的语气告诉他,“放心!知道吴桐身份的案犯都已落网,吴桐为警方破案提供了帮助,即便以后案情有变化,我们也会第一时间保证她的安全。” “案情有变化?意思是,还是可能会有危险?” 邢东阳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 秦熠沉默片刻,说道: “这起案件一日没有结案,就不排除这个可能,尽管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关于这个问题我会专门和县公安局以及镇派出所的同志沟通,对吴桐的安全问题做出相应布置。” “那就好!” 邢东阳这才松了口气,伸手同秦熠握了握手,“秦队长,谢谢!那就不打扰你了!” 邢东阳和田青蓉匆匆离开,秦熠看着她们的背影,想到的却是马六那两只大大的乌青眼以及他见到苏桐时那张惊恐的脸! 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即使是有威胁,怕是不知道是谁威胁谁! ———————— 秦熠走进病房时,小李护士刚给苏桐换完药。 伤口应该愈合得不错,缠在额头上的大块纱布已经换成了小块,用医用胶带固定着,露出了大片的额头。 对面的董大姐吊瓶挂完了,着急回家,让小李护士顺便给她拔了针,两人前后脚的都出门了。 在医院养了几天,苏桐的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只是她的一双眼睛始终淡定从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淡然与通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前几天还被迫撞了柱子的姑娘。 秦熠见苏桐精气神都挺足,心下也稍安。 他走到苏桐床前,低声道:“今晚七点可以吗?” 苏桐冲他比了个手势,道:“我没问题!” 秦熠定定地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突然问了句:“你懂英文?” 苏桐一愣,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下意识地比出了个ok的手势。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比出了ok的手势问秦熠:“哦!这个是英文吗?我看见村里的知青常常比划这个手势,表示没有问题。” 秦熠静静地注视着苏桐,他的眼眸深邃而锐利,专注看人的时候更似有暗涌在翻滚,教人不敢直视。 苏桐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虚。 秦熠终究垂下了眼帘,自觉地接起刚才的话题,“我给医院方面说,从上面请来了一位专家,自己带着助手,只需要借一间手术室,低调地完成马六的手术。院方同意了,也同意尊重和保护专家隐私,不派人接待也不派人观摩。” “这主意不错。银针准备了吗?” “林力去取了,到时候会放在手术室内。” “好!” 苏桐没有其它问题,从枕头下摸出手表看了看,“时间还早,我休息一会儿,你到时间来带我去手术室就好。” 说完,不管秦熠还站在床边,拉起被子就蒙住了脑袋,一副要好好休息的架势。 秦熠立在病床前,看着被子里那个小小的隆起,终究是压下了满腹的疑问,半晌才答了句,“好!” 秦熠转身要走时,苏桐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手举起那支手表,道: “哦!上次忘了说,这是我从马六手上扒下来的,不是什么重要证物的话,借我先用用。” 秦熠身体顿了顿,依旧回答,“好!” ———————— 手术室就在住院部的一楼,用一扇玻璃门隔开,占据了半层楼,上面写着大大的“手术重地、闲人免进”几个字。 县医院能做的手术也不多,除去麻醉间、器械室、消毒间等等,手术室统共也只有两间。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外科值班的张医生按院长的吩咐,将注射了少量镇静剂的马六推到了手术室。 马六这几日也被病痛折腾得不成人形,此时在药物的作用下正呼呼大睡。 张医生和随行的护士将马六移到手术台上,看了看立在一旁的秦熠和林力,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那个,不知道专家带的助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也是可以搭把手的。” 秦熠淡淡地道:“谢谢了,不用。” “那……麻醉师需要吗?” 张医生还想争取一下,但一看秦熠的脸色,声音小了下去,“那个……我就随便问问,其实……就想……远远地观摩一下也不行吗?” “抱歉!关于这方面我已经和院长谈过了。” 秦熠知道张医生的想法,不光是张医生,连院长都想观摩,想知道专家针对马六的这个难题会怎样解决。 县医院条件有限,没有储血的设备和条件,别说凝血功能有障碍的病人,就是正常病人碰到大出血常常都手足无措,所以难度大一点的手术都不敢做,就怕有意外情况,给病人造成不能挽回的损失。 如果县医院的医生能得到专家的指导,哪怕一星半点,那不光是整个医院的医疗技术方面能得到提升的问题,更是能造福更多的病人啊。 如果真是上面来的专家,秦熠会主动帮他们争取观摩学习的机会,可惜这次……还真的不行。 张医生带着护士离开后,林力凑到秦熠面前,“老大,那个专家怎么这么神秘啊!你从哪里请来的啊!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啊!” 第20章 手术 “你组织好警戒工作,提高警惕,别让专家做手术时受到影响。” 秦熠不接林力的话,边往外走边吩咐道。 林力却不死心,跟在旁边低声嚷道: “哎!老大!这马六可不能出事啊!他还什么都没吐出来呢!这案子能不能破都指望他了!这省里来的医生会诊都没办法,这个专家是有多厉害啊!到底专不专业啊?” 专业? 秦熠眼里闪过马六和张奎被捆绑的手指,捆法标准得像教科书一样,还有放在置物箱里的手枪和匕首…… 在另一个领域专业又注重细节的人,换个领域也不会放松标准。 林力正要接着嚷嚷,秦熠突然问他,“林力,你还记得三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三年前……” 林力抓了抓头,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你指的是三年前你在边境受伤,差点把命丢了的事?” 秦熠点点头,“那一次我生命垂危,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是老木突然出现,抛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案,当时所有医生都不敢签字,只有我愿意相信他,坚持自己签了字。” 秦熠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口,凝视着远方,“老木救了我,事后我才知道他既不懂神经学,也不精通外科,换在我清醒的时候,我也不一定敢签这个字。” “这件事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眼睛能看到的其实很局限。” 林力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秦熠却没想再解释,低头看了看手表,略提高了声调,“时间快到了,专家过来治疗马六一事要绝对保密,明白吗?” 林力条件反射地立定,答了声:“明白!” ———————— 苏桐准时被秦熠带进了手术室。 她先看了一眼手术设备,比起现代要简陋了很多,但比起战地医院又方便了不少,至少做手术的时候不用担心流弹。 苏桐熟练地换鞋洗手消毒。 手术室有供暖装置,为了方便活动,她脱去了大棉袄,然后去更衣室换了天蓝色的无菌服,戴了手术帽利利索索地出来了。 秦熠看着全套手术服的苏桐,有一瞬间恍惚,只觉得她的气质与这身衣服无比相符,像是她曾穿过了无数次一般。 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自信,她的行为举止更是对手术室习惯得如同自己家一样。 马六躺在手术台上还没醒来,两只手腕分别被铐在手术台两边。 旁边的工具台上还放着马六的各种化验单据和检查结果。 苏桐快速浏览了一遍,情况和她预计的差不多。 她朝秦熠点了点头,道:“秦同志,你把手铐钥匙留下就可以出去了,结束了我叫你。” 秦熠原本是想留下来,至少还能帮个忙什么的,没料到这姑娘连他也拒绝得如此直白。 他看了眼手术台上的马六,心里盘算着如果有什么动静自己冲进来也只要几秒钟。 便留下手铐钥匙,只说了句,“别锁门,我就在门口。” 苏桐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安全在着想,点点头。 秦熠走出手术室,站在了隔断走廊的玻璃大门门口,这里距离手术室也就十米远的距离,他准备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可才过去几分钟的时间,玻璃门就从里面敲响了。 他回头一看,苏桐从门里伸出个脑袋。 “那个……秦同志,你是不是绝对相信我?” 秦熠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问,转念一想,这姑娘怕还是有些紧张…… 他尽量柔化了表情,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不那么冷硬,说道: “你不用有任何顾虑,放手去做!有任何后果都由我承担!我既然信你,就有这个承受能力。” 苏桐知道秦熠没懂她的意思,但心里还是为他这句话默默点了个赞。 她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从门里探出身来稍稍凑近他,低声道:“你们救马六,一定是想从马六口中知道什么?有时候……手术刀比手枪管用。” 秦熠闻言,眼中亮芒一闪,他没考虑多久,就将头俯在苏桐耳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苏桐点点头,交代了一句,“只要我不出声,你就别进来。” 然后转身进去了。 秦熠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玻璃门,良久,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马六的情况已经不能拖下去了,京城那边有血库,也有配套的医疗设备,但路途太远,马六已经折腾不起了。 论罪行,他死有余辜,可这个团伙的犯罪情况太复杂,牵涉甚广,主要案犯甚至还未摸着头绪…… 张奎只是个使蛮力的小喽啰,马六这里是唯一的突破口。 如果马六死了,那他们特战小队和公安同志两个多月的努力就白费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这个姑娘眼神笃定地说她能治的时候,他便莫名地相信了。 不仅仅因为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更认同一个能只身擒拿逃犯的姑娘不会做无把握之事,他也想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 马六醒过来的时候苏桐已给他做了半身麻醉。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在病房里,头顶是巨大的无影灯,床板也硬硬的,躺着很不舒服,身上更是凉嗖嗖空荡荡的。 再往旁边一看。 妈呀! 那个抓他的恶婆娘正掂着把手术刀阴测测地望着他笑。 倒也不是苏桐长得多么凶神恶煞,实在是她羸弱的外表和她彪悍的行为反差太大,给马六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马六一惊,刚要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双手分别被铐住了! 而自己身无寸缕,身上只虚虚搭了张轻飘飘的布,下半身更像是失去了知觉…… 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 “来、来人啊……” 马六惊恐地想要喊人,结果声音都发不利索,只能破碎地挤出几个音节。 “别费劲了,都已经躺在这儿了,喊啥都没用了。” 苏桐拿着柄手术刀,开始在他身上比划起来。 “你……你要干啥?” 第21章 惊吓 “还能干啥?没看出来吗?我准备给你做手术啊!” 苏桐一脸不以为意。 “为、为什么会是你?”马六的声音都变了调。 “哦!我听说你这情况做手术也是死,不做也是死,反正是一死,不如给我练练手…… 你放心!我手可稳了,平日里杀鸡都是一刀毙命,可利索了!” “你、你胡闹!他们怎么会让你胡闹!”马六一脸不可置信。 苏桐冷笑了一声,道: “他们说你犯的罪够死几回了,反正你活着也没啥用,还白白浪费医疗资源,不如牺牲一下让我做做医学研究,也算是为人民做了点贡献!” 苏桐说着拿起手术刀比划了一下,“来!我们先来感觉一下,刀子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苏桐作势将手术刀落在马六胸前,只用刀尖划过他的皮肤。 尖锐的凉意带着一丝锐利的刺感徐徐而下,从胸前到腹部慢悠悠地划过,似乎随时能插进他的身体将他开膛破肚。 “你……” 马六眼睛瞪得老大,浑身僵直,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似的。 想喊又不敢喊,唯恐苏桐手抖,那刀尖会一下子切了进去,刺破他的皮肉。 他的皮肤已经肉眼可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嗯!大概是这个位置,好了!我准备好要切了!” 手术刀已经落到了腹部的位置,苏桐自言自语道,“我是横着切呢还是竖着切呢!” 马六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嘴上却不认输,“臭婆娘!你耍老子!你就是想诈老子的话!有本事你真的切下去!” “啧!不错!希望你待会儿还是这么有骨气!”苏桐的手术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切了下去。 虽然已经半身麻醉,没有痛感,但马六仍能感觉到手术刀真的在划开他的皮肤,不是比划! 也不是在做样子! 这个女人!!! 竟然真的敢下刀子! “你!你他妈……住手——你住手啊——”马六发出一声惨呼。 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天生的凝血功能障碍,连港城的医生都说这是体质问题,没有办法根治,只能遗憾地告诉他尽量不要受伤。 那些公安从哪里找来的蠢女人! 竟然敢不分青红皂白地动刀子! 这是真的没把他的命放在眼里啊! 那些公安也不管他了吗? 不准备从他口里套消息了吗? 马六自顾吓得脸色发白,三魂吓掉了两魂半…… 苏桐已经切开了腹膜,准确找到了阑尾的位置,能看见已经红肿化脓的阑尾了。 虽然创口切得尽量小,但血仍然不断地大量地涌出,厚厚的纱布一片一片被迅速地浸湿。 换了一般的医生到了这里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创口被大量涌出的血液遮住,看不清病灶,自然无法下刀,若是耽搁时间一长,病人就会因大出血休克。 苏桐却面不改色,轻巧而敏捷地拿起消好毒的银针,迅速扎在了伤口周围以及身体几大动脉对应的穴位上。 不过几分钟时间,血流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中医是老祖宗几千年传承留下来的瑰宝,凝血功能障碍是自身体质问题,却不影响银针对止血穴位施针的效果。 苏桐自小跟着祖父学中医,十几年的积累沉淀,早已习得了精粹,止血只算得上是基本针法。 马六能遇上她还真是造化,历史上早就有银针止血的记载,现实中能熟练运用的还真不多。 再换新的纱布时,已经能吸掉创口处的血液,清晰地露出病变部位了。 苏桐有意把染血的纱布夸张地堆在一起,放在马六看得见的位置。 手下动作不停,口中却故意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天呐!这血怎么越出越多!还真是止不住呢!” “快……叫人!!!输血!我要赶快输血!” 马六绝望地看着那一堆血纱布,嘶哑着嗓子喊道。 “别激动!一激动血会流得更快!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心里要有数,还输血,你有值得输血的价值么……” 苏桐不紧不慢地刺激他。 “岩王山,正月二十四……” 马六没等苏桐说完,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得为自己争取时间,他知道公安想要什么,他干这一行年头也不少了,对公安的习性摸得透透的。 他们有纪律有原则,即使使些手段他也承受得住,他死咬着不说,最多也就是吃点苦头,他们怎么也不敢要他的命。 可这个蠢婆娘不一样,她说翻脸就翻脸!说下刀子就下刀子!毫不讲原则丝毫不计后果,完全不按常理出招! 自己要是再硬撑下去,还真要被她玩死了! 他不怕死,但他还不想死! 他还有未了的心愿! 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个心愿! 他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死在这个蠢婆娘的刀下,这样被她玩死还不如吃枪籽来得痛快! 苏桐听见马六终于松口,面色平静地接了句,“别以为随便说几句我听不懂的话,就可以给你输血,现在的血可精贵着呢!可不是随便一个人说输就输……” “他们懂!” 马六愤怒地打断苏桐的话,“岩王山小垭村,老万,正月二十四……你说给姓秦的听!他会懂!” —————— 秦熠静静地立在玻璃门前,间或能听见手术室里传出来的嘶吼和惨叫,但他恍若未闻,目光穿过走廊看着夜空中模糊的月亮,似是陷入沉思。 医院住的病人虽多,但病房灯熄得早,在这偏僻的县城,晚上也没什么活动,人们都早早地陷入沉睡。 冬日的月亮并不明亮,映着地面的雪泛着微微的莹光,笼着周围的建筑树木影影绰绰,显得夜晚越发的幽静寂寥。 身后的门吱呀一响,打破了寂静。 秦熠回头,看见苏桐探出身子冲她微微一笑,眼神晶亮,仿佛盛着光。 随后她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秦熠心头一松,转身跟她走进了手术室。 苏桐一边脱着衣帽一边交代着,“手术做得很成功,但前面拖的时间太长,腹内已有感染迹象,后续加入抗感染治疗,问题不大。” 秦熠往里看了看,马六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旁边的监视仪一闪一闪地闪着绿灯。 第22章 保密 苏桐顺着秦熠的目光往里瞟了眼,脸色平静地道: “体力不支晕过去了,身体指征都是正常的,可以让其他医生来接手了。” 她没说出来的是…… 为了恐吓马六不撒谎以及醒来后不乱说,她假装失手切了他的“某”部位,结果导致他直接吓晕了过去。 秦熠费了点劲才把目光从马六身上移回来,让大家焦急了这么久的难题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 真的解决了?! 他一时还有些没适应过来…… 不料苏桐又往他手里塞了张纸,上面整齐地写着几行字。 “这上面的内容我反复问了三遍,应该是没有错,你们可以再甄别一下。” 秦熠愣了一瞬,才接过那张纸,看清上面记录的信息后,沉静的眼神明显起了波澜…… 这姑娘—— 不仅解决了手术难题,还帮他们问出了这起案子最关键的信息。 马六从抓捕时就已经犯病,在病痛状态下他们平时的审问手段完全没办法使用。 马六也深谙其中道理,大有一副不救我你们也别想好过我死了你们啥也得不到的架势。 不料这姑娘一出手,竟然把两大难题都解决了。 秦熠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一时竟有些百感交集。 他定定地看着苏桐,一双黑眸映着手术室明亮的灯光,灼灼逼人… 良久,才嗓音低沉而清晰地对她道,“吴桐,谢谢你!” 苏桐笑笑,从衣兜里掏出马六的那块手表递给他,道: “马六拆线后就可以走正常的司法程序了,这块表也上交给你。” 秦熠接过了那块手表,双眸凝视着她,似是想说点什么。 苏桐淡淡地瞟了秦熠一眼,“你帮我保密,我帮你救人,两清。” 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玻璃门。 直到楼梯拐角处,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秦熠站在灯火通明的手术室门前正看着她,见她回头,他收腿立正,抬手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身影在灯光的映衬下修长而挺拔,如傲雪的青松。 这一夜,苏桐的梦里全是前世的战场,似乎自己又置身于一线,穿梭在战地的医用帐篷里…… —————— 第二天一早,林力就敲开了苏桐的病房,递给她一个袋子,说是秦熠让交给她的。 苏桐打开一看,里面是她昨晚用过的那套精致的银针和一只小巧的女式手表,手表的指针上有荧光,晚上也能看清时间的那种,应该价值不菲。 之外,竟还有一把带鞘的军用匕首。 林力适时地补了一句,“老大说这些是他私人送给吴同志的,请务必收下。” 从林力口中得知,秦熠昨晚已连夜上京,后面待马六恢复一些,他们也会押送马六和张奎离开,想来以后与他们这一行人怕是也不会见面了。 这几样东西选得甚是妥帖,都是苏桐用得上的。 想想秦熠也不像是缺钱的主,虽已跟他说两清,但多收他点谢礼也不为过,便点头笑纳了。 —————— 时间晃起来飞快,转眼苏桐已在县医院住了快半个月了。 托“英雄”称号的福,住院以来一概费用都是公家出,医院里吃得好睡得好,还有营养液补充。 苏桐的身体总算是补回来一些,相比起进院时的状况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蒋平路在苏桐出院的前一天来了趟医院,上次回去后蒋平路就把苏桐反映的情况又查了一遍。 发现陈友栓和王二宝确实没说实话,虽然他们百般抵赖,一口咬定是吴家大丫不想出嫁才撞了柱子。 但是禁不住蒋平路上次在省局同志面前落了脸,这次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遂拿出各种刑侦手段反复审问,俩人不得已承认了强奸未遂的事实,只是不知为何死活不承认是吴冬玲唆使了他们。 但也因为“未遂”,陈友栓和王二宝从被拘留三天改成了农场改造三个月。 这处罚看起来不重,但在这年代也算是声名扫地,怕是会一辈子都让人戳脊梁骨。 王桂兰和吴冬玲则是到镇派出所接受普法教育一星期,相比起那两人,她们这处罚还真是不痛不痒。 外人不知内情,还觉得蒋平路有些小题大做了。 虽然这样的结果离他们该受的惩罚远远不够,毕竟原主是真的丢了性命。 但社会现状如此,苏桐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蒋平路在这件事上已经尽力了。 和蒋平路同来的还有县革委会的一位干事,给苏桐送上了五十元奖金,锦旗什么的据说会直接送到村里去。 这是县里对她见义勇为的奖励,和秦熠说的组织上的那种奖励并不是一回事。 奖金原本是要和锦旗一起送到村里再发的,还是听了蒋平路和县公安局同志的建议,上面才决定先把奖金送到苏桐个人手上。 苏桐拿着五十元,知道在这个年代这也算得上是一笔钱了。 原主就是因为五十元彩礼丢了性命,即便不丢性命大概也会因为五十元而被左右了婚姻,荒唐而隐忍地度过一生。 她叹了口气,下午就揣着钱到街上逛了逛。 七十年代的县城,没有什么高楼,街道也不宽,行人穿着大多是蓝黑两色,服装款式也大多臃肿而肥大。 冬日清冷,常绿植物不多,大多树木伸展着枯枝,一眼看过去,像一幅陈旧而单调的图画。 这是一个严肃而灰暗的年代,但也是一个百废俱兴的年代。 第23章 出院 这个年代,个体户小商贩开始冒头,路边的磁带店里已经开始放港台歌曲了,一些新的思想和新的潮流正在慢慢席卷开来,慢慢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哪怕是在村里,老一些的还在喊父母“爹娘”,年轻一代已经学着城里人喊“爸妈”了。 苏桐学着路人把手插在袖筒里,在街上晃了两个来回,感受着这个年代特有的气息。 想着马上要回去面对原主那一屋子极品家人,心里有些烦躁,却又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原主稀里糊涂地活了快十九岁,小小的年纪就背负着“克星”“不祥”的名头,处处遭受排挤和不公。 原主糊涂,现在的苏桐可不糊涂,她得去看看,那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吃人的地方。 更何况,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原主深深压在心底从不敢表露的委屈、不甘、不解以及还未了的心愿…… 原主也惜命,也想活,可她活得太艰难了,她是生生地被逼到了绝路上。 苏桐深深地吸了口气,干冷的空气充满肺腑,头脑一片清明。 她抬头看了看青色的天,天空旷得没有一丝云彩。 她来了,她会替那个苦命的姑娘好好的活下去。 苏桐最终给自己买了棉袄棉裤、线衣线裤、罩衣及换洗内衫和一些日常用品。 她身上这件棉袄还得还给赵医生,这年头,旧棉袄也是家当,棉花可精贵着呢! 她那个家里没什么像样的能拿出来换洗的了,想想又买了套新的被褥,最后还给医院照顾她的医生护士买了些实用的小礼物。 是她们让她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第一份温暖,临走时还是要小小地表达一下心意。 第二天,苏桐在小李护士的陪同下早早办好了出院手续,又把小礼物一一送了出去,不料还收获了一大波回礼,点心、手绢、糖果…… 零零散散地抱了一怀,最后陈护士长赶来送给她一面圆镜子,还不忘记把写着她公公药铺地址的纸条塞给她。 苏桐收拾好东西又到医院后院溜达了一圈,后面的那排平房里已空无一人,林力他们应该早就离开了。 平房前的篮球场上只有一对父子俩在遛弯,孩子手上还打着针,父亲用根竹竿把吊瓶用网兜高高地挑着,慢吞吞地跟在孩子后面,像个保镖似的。 苏桐突然想到被挟持的那个叫“东东”的孩子,一开始也是住进了这家医院,不知现在是转院了还是已经康复了? 一直倒是没碰见过。 再回到病房时,就看见邢东阳站在走廊上远远地看着她笑。 昨天蒋平路已经给她带过话,今天村里会有人来接她,邢东阳是拖拉机手,所以他出现在这里苏桐并不惊讶。 和大家道别后,邢东阳拎着苏桐的两个大大的包袱跟着坐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车斗里放了一大捆稻草,邢东阳让苏桐坐在稻草上,说怕路上太颠跛,来的时候特意放的。 苏桐道了声谢,把包袱往车斗一扔,往稻草上一倒,身体弹了弹,松松软软的,还挺舒服。 邢东阳笑道:“吴桐,你的变化真的好大!” 以前的吴桐看人都不敢正眼看,别说这么随意地躺在稻草上了。 “死过一次,就什么都看得开了。” 苏桐笑着接了一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这才发现稻草的一角底下还压着几个圆圆大大的油饼,是菜籽榨完油后的油渣发酵制成的,算是牛的高级补品。 可惜价格高,不到农忙出大力气时,一般村里不会舍得买。 苏桐随意问了句,“邢大哥,村里的牛冬天都能吃上油饼啦?” 邢东阳笑道:“怎么可能,还不是这几天村里的牛病了,啥都不吃,眼看着瘦了不止一圈,吴支书急得没办法,才说让我顺道买几块油饼回去试试。” 邢东阳已经发动了拖拉机,将摇把收进工具箱里坐上了驾驶座。 在隆隆的机器声中,他回头看了看苏桐,说道:“吴桐,你现在这样挺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虽然拖拉机的声音很吵,但苏桐却听得很清楚。 她顿了顿,回头认真地道:“邢大哥,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地活着。” 拖拉机沿着县城并不宽大的马路往前驶了十来分钟,邢东阳减了减速,回头大声朝苏桐喊了句: “还有几个同村的要捎回去!” 苏桐点点头,村里只有这一台拖拉机,通常去镇上或来县里办事时都会有人搭便车,既省了车费又比班车方便。 再往前便是县汽车站,站外有棵大槐树,槐树下站着几个人,远远地便在挥手。 邢东阳通常把地点都约在这里,以免等车的人有事耽搁或是错过了,还可以搭汽车回去。 拖拉机一停下,就有两个大婶抓着拖拉机车沿爬了上来,手脚利索得很。 其中一个一边爬一边跟邢东阳说道: “邢知青啊,李嫂子去看她闺女,明天才回去,老张两口子要置办的东西多,说是准备搭下午的班车回去,剩下几个都在这里,我们上来就可以直接走了!” 邢东阳一边扶着那位大婶上车一边应道:“知道了旺财婶,早上一共来了九个人,现在回去六个对!” 旺财婶一迈上车厢就一个箭步朝那捆稻草跨过去,挨着苏桐就坐了下来。 “哎呀!小邢啊!今天这稻草放得真好,跟软座似的!” 后面又跟着上来两个年轻后生,在车斗边上坐了下来,车斗一下子便显得拥挤了起来。 苏桐往旁边挪了挪,旺财婶抢到了好位置,心满意足地招呼另一个大婶,“来福嫂子!来来!这边还能挤挤,比坐边上舒服。” 两位大婶都身宽体胖的,苏桐默默地又往车厢角落移了移,两人这才都在稻草垛上稳稳坐下。 旺财婶注意到苏桐给她俩让了位置,偏头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道: “呀!这是哪家的姑娘啊!看着还挺眼熟!” 第24章 瘟疫 苏桐这段时间营养跟了上来,气色也好了。 皮肤不再是那种营养不良的蜡黄,白了许多。厚重的刘海被她梳到一边,刚好挡住伤疤的一侧,露出光洁的额头。 此时穿了套合身的衣裳,浑身收拾得整齐利索,坐在那里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和以前的吴桐已是截然不同。 不怪旺财婶一下子认不出来。 这村里的大妈们看着都眼熟,原主平日里虽和她们打交道少,但认还是认得。 苏桐朝旺财婶笑了笑,刚要答话,就听见车旁边的两人在争执。 “你这妮子到底咋啦!刚刚说好跟着拖拉机回去的!这会儿又变什么卦!” 苏桐认得那是村头的德全婶和她闺女吴小芳,说起来也是老吴家的旁支,拐着弯还能算得上亲戚。 德全婶要上车,吴小芳却拉着她死活不让。 苏桐见吴小芳眼神老往她这瞟,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德全婶甩开吴小芳的胳膊,自顾往车上爬,这会儿不跟着拖拉机回去,自己坐车还要花二毛车票钱,两人就是四毛…… 吴小芳知道她妈心里的小九九,着急了,便大声喊了出来,“妈!我才定的亲!我不想受连累!” 德全婶已经跨上车厢在边上坐下,瞪了吴小芳一眼道,“坐个车,受啥连累!你脑子抽风了!” “吴、吴桐在上面!” 吴小芳手一指,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这一下子,车斗里的人眼光齐唰唰地看向苏桐。 苏桐不慌不忙,露出一个笑脸,朝大家打了个招呼,“各位好,我是吴桐。” 德全婶的脸最先变了色,只迟疑了一瞬,就翻身下了车,拉起吴小芳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毛钱算啥,还是闺女的亲事重要。 旺财婶和来福婶也在第一时间弹了起来,仿佛苏桐是瘟疫似的。 她俩面面相觑,想学德全婶子下车,心里又有点心疼两毛钱车票钱,两人缩在车斗尾部,要下不下的。 那俩年轻后生倒是没啥大动作,只是脸色也不太好看。 邢东阳没想到这些人当着苏桐的面竟也闹成这样,一点面子都不顾,一时间脸阴沉得要滴出墨来。 苏桐心中微叹,她只知道原主受排挤受歧视,却没料到会严重到这样,车都没法一起坐的地步。 她见邢东阳脸色不虞,也不想他因为自己和乡亲们闹得不愉快,便开口道: “还有没有人下车?不下的话就坐好,要准备走了。” 旺财婶和来福婶缩在车尾,两人吱吱唔唔半天,最终也没下车,却也没再往稻草垛上凑。 一路无话,但苏桐能感觉到有视线不停地在偷偷打量着她,她也懒得理会。 拖拉机一开到村口,俩大婶就逃也似的下了车,捂着颠簸了一路的尾椎骨跑了。 那俩后生便也跟着下车了。 邢东阳没有再往前开,把拖拉机停在了路边,熄了火。 沉默了一会儿才对苏桐道: “村里最近的传言比以前更严重了,说你是不祥之人,第三次定亲又失败了不说,还连带着老李家和老王家也遭了殃。 你母亲和你妹妹被普法教育了一个星期,成了村里的笑话,她们回来没多久,已经和李家王家对骂好几回了。” 邢东阳看着苏桐,眼里都是担忧,“我原本不想跟你说,怕给你增加压力,也不想给你添堵,现在看来不如早点告诉你,让你有些心理准备。” “但是吴桐,村里人迷信,信命信鬼神,容易被他人左右,歪曲事实真相,这是他们的局限和悲哀。 你不要受他们影响,你上过学念过书,这世上没有鬼神,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一定要坚强…… 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李友栓和王二宝也只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已。” 邢东阳看起来忧心忡忡,一番话也似斟酌了许久才说完。 苏桐看他的神色和刚才那几人的反应,知道他能说出来的怕是只有一部分,传言估计比这些更严重。 她没事人似的从草垛子上站起来,利索地跳下车来。 “邢大哥,放心!他们爱信就信,我还高兴落个清静!” 苏桐拍了拍身上沾的稻草,然后指了指车斗角落的两个包袱,道: “估计我一会儿回家还有场硬仗要打,这俩包袱邢大哥先帮我收着,免得跟着我受连累。” 说完,她便不紧不慢朝村里走去,走出老远才伸出胳膊背对着邢东阳挥了挥,“谢啦——” 邢东阳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这姑娘……还真是变了。 云山村是个大村,村里人口多,住得也密集。 临近年关,地里没啥活,不少人在房前屋后晒太阳,或是手里拿着点活计聚在一起边做边咵天。 苏桐原本可以跟着拖拉机再往前坐一段路,但是她也想直白地感受一下原主在村里的“待遇”。 果然一路走来,发现看见她的人不少,却鲜少有人和她打招呼。 有没认出来的,也有认出她来便立马避开眼神神色怪异低头窃窃私语的。 苏桐倒不在乎她受不受欢迎,她只是有些奇怪,一个小姑娘何以会落下这么一个不祥的名声,而且这么的深入人心。 这个年代的农村虽说仍保守,但封建迷信也打击得厉害,大部分人思想都开放了,能接受新鲜事物,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像这样全村上下一起迷信的还真是让人有些费解。 苏桐不紧不慢地穿过村子,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和记忆里的一一融合。 原主的家在村子中部,到了家门口时,她没急着进去,绕着屋前屋后先转了一圈。 这年头都是黑乎乎的土砖房,格局都差不多,一间堂屋三间正房。 吴大山家还算条件不错的,房子盖得大,西屋分了前后屋,比寻常人家多出个房间来。 屋顶盖着土砖厂自制的青瓦,旁边挨着搭几间偏屋,部分盖的还是稻草。 和大多数住户一样,前面有个院子,后面圈了块菜地,屋前有棵大槐树,屋后有几株白杨和一片竹林。 苏桐原本以为她至少会看到一棵梧桐树,可是并没有。 梧桐树观赏性大过于实用性,在依赖耕地生存的乡下来说,又占地又挡阳光还抢养分,的确少有人种。 苏桐只是有些奇怪,她在前世的名字“苏桐”是外公取的,“梧桐”在别人的眼里是树,在外公的眼里却是药,梧桐树叶、根、皮都可以入药。 她出生的时候,外公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棵小梧桐树,陪着她一起成长。 同样的,她的哥哥“苏榆”也是外公取的名字,榆树也是中药之一。 外公给她种小梧桐的时候,给哥哥种的那棵榆树已经长得老高了。 苏桐从拥有原主的记忆时就有些好奇,大弟叫吴家富,妹妹叫吴冬玲,还有一个才十岁的小弟叫吴家宝,隔壁堂叔家的大堂哥叫吴家元,二堂哥叫吴家平,还有个堂妹叫吴秋玉…… 老吴家这一辈的男丁都按“家”字派起名,女娃虽不按派,名字里都加了出生季节。 光听名字,都能听出这一大家子是亲戚。 唯独她叫“吴桐”,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说是老辈不重视女孩,名字取得随意,可这房前屋后连棵梧桐树的影子都没有,怎么偏偏用了个“桐”字,还偏偏和她以前的名字一样,是巧合吗? 她是因为这个相同的名字才来到这里的吗? 啧!苏桐站在院子外的泥巴围墙下眯了眯眼,有点意思。 第25章 首战 这时,隔壁的院子门一响,苏桐回头一看,是个身材瘦弱背着背篓的姑娘,正是堂妹吴秋玉,看样子是准备出门割猪草。 吴秋玉一眼看见苏桐站在院墙外,似乎吃了一惊,愣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 嘴巴嗫嚅了几下,想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背着背篓逃也似的跑开了。 苏桐收回目光,一脸平静地推开了自家院门。 时机似乎正好,院门一开,一个黑乎乎的物件伴着骂声飞了出来。 苏桐侧身避过,那物件“邦——”的一声砸在门框上又弹到地上,滴溜溜地转着圈,是个水瓢。 吴冬玲正缩着脖子准备往外跑,一眼看到苏桐,忙收住了身势,朝后尖叫了一声: “妈——吴桐回来啦!” 王桂兰站在堂屋前正叉着腰黑着脸,原本准备骂吴冬玲来着。 这会儿一看见苏桐,母女俩立即统一了战线,有了共同的攻击对象。 王桂兰一把抄起旁边的扁担,骂道: “好啊!你这不要脸的晦气玩意儿!还敢回来!三门亲都被你克没了,还克得别人家的爹妈找上门来骂!你咋不死外头算了!还有脸回来!” 说完一边抡着扁担挥过来,一边还不忘吩咐吴冬玲,“把院门关上!看我今天不把她揍死,怕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苏桐心道,还真干脆,一进门直接开打,连开场白都省了。 王桂兰卯足了力气朝苏桐抡扁担,气力竟一点也没收着,扁担快落到头顶苏桐才侧身避开。 扁担抡了个空,王桂兰的身形一下子没收住,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站稳后便破口大骂: “好啊!住了几天院长胆子了啊!老娘教训你竟然敢躲开! 你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下贱破落胚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还敢害的老娘去派出所受教育!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祸害死到临头是不是还这么硬气!” 说完又抡着扁担就打。 苏桐心底一片冰凉。 言语伤人也就罢了,王桂兰这扁担对着的可是脑袋,要是抡在原主头上怕是只要一扁担就能要了命。 何需让别人来欺负她,自己的亲娘就能直接把她送走。 这是个什么冷血的家庭,对自己的孩子都下手这么狠,竟没有一点亲情么…… 王桂兰的扁担抡得毫无章法,苏桐轻松地就能避开。 几个回合后苏桐没什么事,王桂兰倒是累得气喘吁吁。 扁担一下子没收住,抡在了墙角几个泡菜坛子上,坛子裂了,泡菜撒了一地。 王桂兰以往打“吴桐”,“吴桐”哪次不是低着头缩在墙角任她打。 今天她却不仅敢躲,还次次都躲得开,自己累了个半死,连她的皮都没沾着。 王桂兰的绝对权威受到了挑战,顿时火冒三丈,扔了手里的扁担,就抄起一旁剁猪草的钝刀,朝苏桐扑了过来。 这钝刀虽没有菜刀那么锋利,刀背却又厚又重,砍着人了不伤也要残。 苏桐这次却没有躲,她一伸手就钳住了王桂兰拿刀的胳膊,盯着她那张嚣张刻薄的脸,冷冷地问了句,“怎么?还想杀了我?” 王桂兰的身子一震,今天的“吴桐”浑身都不对劲儿。 钳住自己的手就像铁钳一样,钳得她竟动弹不得,她竟有些不敢看“吴桐”的眼睛,那眼神像浸了寒冰,冷得她周身发寒。 王桂兰的心里有些发虚。 手一软,那柄钝刀本就重,此时竟直直地掉了下来,正砸在自己的脚面上。 疼得她“啊——”惨叫一声,挣开手来抱着自己的脚就嚎叫起来。 “不得了啦!杀人啦!闺女杀亲娘啦——” 一旁的吴冬玲一见这场面,唯恐天下不乱,急急慌慌地拉开院门就开始喊,“来人啦!救命啊!我姐要杀我妈啦——” 苏桐看着这俩母女一唱一和越闹越起劲,心中只觉得鄙夷。 她神色平静地走向那几间偏屋。 三间茅草顶的偏屋,一间厨房,一间柴房,还有一间就是原主的房间。 里面一张铺着稻草的木板床,一床薄被,墙角还有一桌一柜一箱,就是原主的全部家当。 柜子跛了个腿,用几块土砖垫着,是从吴冬玲房里换下来的。 里面放着薄薄一摞衣服,大多已洗得看不出颜色。 箱子角落放着不多的几本书,是初中的课本,虽然已经很旧,但压得平平整整的,看得出原主很爱惜。 苏桐的心里有些压抑,这间灰暗破旧的屋子便承载了那个花季少女短短的人生。 她默默地翻出一个包袱皮,想要收拾点什么。 看外面那两母女的架势,今天想在这里安稳地住下是不可能了。 结果翻来翻去,竟然翻不出什么值得带走的,便把包袱皮又放下了。 苏桐空着手走进了正房的西屋,看都没看一眼院子里拍着大腿哭嚎的王桂兰。 西屋住着原主的奶奶吴老太,如果说这个家里还有让原主感受过家庭温暖的地方,便只有吴老太了。 吴老太年轻的时候也是村里有名的人物,论泼辣蛮横比起王桂兰还有富余。 王桂兰年轻的时候也被吴老太压制得死死的,直到后来生了儿子,吴老太身体渐渐式微直到后面偏瘫,王桂兰的气焰才愈来愈涨,渐渐成为一家之主。 好在吴大山虽大多时候窝囊,但还是有几分孝心,婆媳冲突激烈的时候也是敢冲媳妇吼上几句,所以在吴老太的坚持下,原主还能够念书念到初二,直到吴老太彻底瘫到床上的那一天,王桂兰立马就烧了原主的书包,让她下地干活了。 吴老太其实也和大部分农村老太一样,重男轻女,自私又迷信,王桂兰在没生出儿子前同样被吴老太磋磨得头都抬不起来。 当然,这也是让苏桐感到疑惑的地方…… 第26章 老太 吴老太明眼可见地偏心两个孙子,从小到大对俩孙女都是不冷不热的,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但原主小时候有次重病,烧了三天三夜,吴大山和王桂兰都没准备她能活了,是吴老太在家里跳脚大骂了一顿,坚持让吴大山把她送到镇医院才救回了一命。 说实话,在那年月,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家家都穷。 饿死病死的到处都是,孩子夭折更是常见,少有能余出钱来上医院看病的。 再加上上学这件事,吴老太也是出乎意外的坚持。 一个不受重视的女娃,也幸亏有了吴老太,才活了下来,还有幸念了书。 在原主短暂而凄惨的人生中,是吴老太让她感受到了为数不多的来自家人的温情,吴老太也是原主心底为数不多的牵挂。 虽然苏桐从旁观者的角度,觉得吴老太对待原主的感情有些矛盾,有些事情也有悖常理,但终究是那姑娘心底最重要的亲人,她既然替原主活着,总是要替她多关心一些的。 吴老太躺在一张老式的雕花床上,瘦削得不成样子。那张床的样式和木材都很陈旧了,油漆脱落得看不出颜色,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但依稀还能看出些当年的风光。 吴老太其实只偏瘫了半边身子,还有一只腿和一只手是能动的。 但也仅限于穿衣服的时候能自己伸个胳膊或是腿,生活依然不能自理。 以前原主在的时候,都是原主伺候老太太,这前后半个月原主不在,便是吴冬玲在做这些事。 吴冬玲虽也是女娃,但比起原主在家里的待遇来说,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桂兰虽也是动不动就打骂,但都是嘴皮子功夫,真正下重手的少之又少。 所以吴冬玲干活懒散不说,对老太太也没那么尽心,以至屋子里一进去便是一股子难闻的臭味。 老太太冷冷地看着走进来的苏桐,两眼浑浊如枯井,见到她也没有丝毫波动,似乎走进来的人根本不足以牵动她的情绪。 苏桐倒不介意,老太太自原主懂事起就是这样,看她的时候像是看陌生人,看其它人的时候也多是冷眼、打骂和训斥,除了吴家富或吴家宝在场,其它的时候很少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其它的表情。 苏桐也没有和吴老太打招呼,只是走过去把快要掉下床的枕头朝老太太背后塞了塞,让她躺得更舒服些,然后顺势捏起她的手腕,替她把了个脉。 一年的卧床生涯,没有充足的营养也没有按摩和复健,吴老太的身体机能下降得很厉害,腿部的肌肉已开始萎缩… 虽说才刚过六十的年纪,但继续这样拖下去怕是也时日无多。 门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吴冬玲不负众望地喊来了一大帮子人,王桂兰一看更来劲儿了,坐在院子里呼天喊地地向大家哭诉大女如何不孝顺,前面如何害得亲娘进派出所,后面又如何拿着刀要砍亲娘…… 喊来的人里便有吴支书。 云山村里吴是大姓,村里姓吴的大多都沾点亲,吴支书全名吴大福,跟原主的父亲吴大山同辈,五十左右的年纪,精力正旺盛,当了十多年的支书,在村里颇有威望,村里大事小事都爱找他主持个公道。 吴冬玲也是个有心眼的,她妈一嗓子嚎出来,她便领会了意思…… “吴桐”这回在外面风光了一把,回来还颇有些不服管教。 今日若不好好给她个教训,后面的好处要怎么顺理成章地占来,她前面那门亲事留下的账还没了结呢。 吴支书这几天为了村里的几头牛急得毛焦火辣。 这年头,牛可是村里最宝贵的财产,地里的重活全指着这几头牛了,牛养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来年村里的收成,关系着几百口子人的口粮…… 眼下这几头牛竟齐刷刷地生病了,无精打采啥也吃不下,连专程从县里买来的油饼都爱答不理。 今天吴支书连同村长李传德以及村里的大小组长一起总之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齐了,正围着镇上请来的兽医看他给牛治病,就听见吴冬玲咋咋呼呼地到处喊“吴桐杀亲娘了!” 吴大山家最近老出事儿,吴支书听着就头大,原本不想搭理来着。 可一听是吴桐回来了,还要杀亲娘,心里便一咯噔。 马上就过年了,年底公社要评“先进村”,这个“先进村”可不只是个虚名,不仅比别的村能多分些物资,招工政策甚至工农兵大学名额上都会有倾斜,得一次先进能沾整整一年的光呢! 今年云山村各项任务都完成得平平无奇,原本是没啥希望的。 不料平日里蔫搭搭的苏桐居然一夜之间当了“英雄”,前几天公社书记还拉着他的手说云山村这次露了个大脸,很有可能能评上先进…… 没想到先进还没开始评,偏偏牛又集体生病了。 若是这几头牛治不好,别说先进,他这个支书怕是都要换人了…… 这个当口,吴桐那边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现在还指着她这个“英雄”光环来挡一挡灾呢! 虽然说吴桐杀亲娘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觉得玄乎,但吴支书还是怕事有万一。 只得给李传德打了个招呼,让他盯着牛棚那边,自己脚下一拐,喊了吴家的老堂爷吴长有,一起来了吴家。 吴长有快七十了,在老吴家辈分高,为人也很公正,平日吴支书见面也要喊一声“叔”。 王桂兰爱撒泼,吴支书碰上她也头疼,喊着老堂爷一起也能帮镇着点。 两人来到吴家一看,好家伙,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院子里一片狼藉,王桂兰正坐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呼天抢地,倒是没见着吴桐的人影。 围观的邻居见惯了王桂兰平日飞扬跋扈的模样,今日这样惨兮兮的场面都觉得新鲜,有人忍不住打趣道: “大山媳妇,平日里光听你骂人嗓门高,没想到这唱起歌来调也不低啊!” 吴支书一看这场面心中便松了一口气,八成是王桂兰又在作妖,只要没看见桐丫拿着刀追她老娘,就影响不到她的“英雄”形象。 “英雄”在,先进村就有希望。 第27章 对质 吴支书不耐烦听王桂兰的哭腔,皱了皱眉开口道,“冬玲她娘,起来说话!一把年纪了坐在地上也不怕挨冻。” 院子里都是泥地,又湿又冷,王桂兰早就在地上坐不住了。 眼下见来的人够多,效果已达到,就势便爬了起来。 扯着嗓子干嚎道: “吴支书啊!这个死妮子撞了回柱子跟鬼附了身似的,拿刀要杀亲娘啊!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 王桂兰话音未落,一旁的老堂爷便打断她: “老娘们瞎嚷嚷个啥!破除封建迷信多少年了!还鬼啊神的!不怕挂大字报游村啊!” 王桂兰脖子一缩,正要开口辩解,吴支书便一眼瞪过去,不耐地道: “行了行了!冬玲她娘,我们都忙着呢!有事说事!但你也别胡搅蛮缠,你们家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桐丫要是敢拿着刀杀你怕是母猪都要上树了!” 人群中又发出窃笑声。 王桂兰这下不干了,又往地上一坐,三下五除二便开始脱她的棉鞋布袜。 众人开始不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才看见她伸出来的脚背一片乌青,中间还有个伤口。 虽然不大,但也往外渗着血,倒是真的受伤了。 王桂兰指着她的脚,像只骄傲的公鸡,“看看!都看看!这就是证据!你们不相信那死妮子要杀我是!看看!要不是我躲得快,这一刀还指不定落在哪儿呢!” 吴支书一看,哟!还真的有伤,有伤的话,这事儿就没那么好办了。 来的时候他就给老堂爷交了底,村里还指着吴桐这事儿渡过难关呢! 可不能让她娘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事,自家的事儿怎么能比得过全村人的事儿重要呢! 他看了一眼老堂爷,两人眼神交汇,都明白对方的想法。 别说没看见吴桐拿刀,就算真拿了,也得先把事平下来,可不能闹到外边去,这事儿闹大了谁都不落好。 老堂爷看了眼四周,围观的村民从墙角儿围墙外密密麻麻地冒着脑袋,看得正带劲儿,“行啦行啦!都回去干活去!杵这里干嘛!影响老吴家处理家事儿!” 老堂爷开始撵人,被撵得都十分不情愿,却也不好再赖在这儿,人往外走,脑袋还伸得老长往回看。 王桂兰却来劲儿了,四处张望着吆喝道: “哎——哎——” “大伙儿可不能走,可得给我做个见证,我家出了个不孝子孙,这还不许我讨个公道了!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一会儿我就上公社去!我去找公社书记评理去!” 看到王桂兰大有越闹越起劲的架势,吴支书心里烦得不行,这又是个随意打发不了的主,只得一板一眼地道: “行啦行啦!你也别嚷嚷,桐丫人呢!你把她叫出来对个质,到底怎么一回事总得两头听听!” 王桂兰瞟了一眼里屋,阴阳怪气道:“哟!人家现在可是英雄,早就不听我使唤了!” 苏桐在里屋听着王桂兰在外面自导自演,越演越起劲儿,也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 王桂兰心再黑脸皮再厚,也不过是个农村妇女,除了撒泼耍赖耍耍嘴皮子功夫也没别的本事了。 在苏桐面前武力值几乎为零,没什么好忌惮的。 苏桐也是顾着原主的身份,顾着她未了的心愿,所以愿意回这里来。 等心愿了结,到时便随自己心意了,天高地阔,想去哪去哪。 她不慌不忙地给吴老太换了身衣裳,又半拉半拽地换了个床单。 长期躺着的人如厕洗澡都不方便,照料的人疏懒一点身上和床铺上便干净不了。 外面吴支书也想快点把事情处理完,刚要叫个人进去喊吴桐,便听见西屋的房门一响,吴桐出来了。 还是瘦瘦弱弱的模样,低着头弯着腰,手里端着个大大的木盆,盆里满满地堆着床单和衣物,上面的秽物清晰可见。 村里的人都知道吴老太长期都是桐丫在照料,眼下看来,桐丫不在家的日子吴老太怕是都没人管… 否则这有儿有孙的一大家子人,咋能让老太穿的用的脏成这样。 这桐丫一回家便一声不吭地给老太太收拾了半天,任由王桂兰在外面闹腾,也没有出来申辩一句。 原本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天平便倾斜到了桐丫这边,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越发是不相信王桂兰的话。 吴支书见苏桐出来,立马迎了上去,脸上带着笑,却又有几分尴尬,“桐丫,你回来了!叔本来要去接你出院的!身体好些没……” 说实话,以前这丫头在村里名声不太好,走哪都觉得晦气,她自己平日也都缩着躲着,跟个隐形人似的。 吴支书虽说也是长辈,但委实也没跟她打过什么交道,更谈不上关心,这丫头猛地当了个英雄回来,他这角色一时还真有点转换不过来。 吴支书话说一半,想想又觉得现在态度不能太热情。 以免王桂兰说他有失公正,越发要闹腾,连忙又换回话题道:“那个……咱先不说别的,你妈她说的这事……你看是怎么个情况?” 王桂兰一看势头不妙,坐在地上又吆喝起来,“你们别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刚才攥我胳膊的时候力气可大了……” “大山媳妇!你先闭嘴!听桐丫先说!” 老堂爷在旁边开口,王桂兰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了嘴。 老堂爷清了清嗓子,对苏桐道:“桐丫啊!你妈说你拿刀要杀她,你来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苏桐瞟了一眼院子里的人,极简洁地说了一句,“她拿扁担打我,没打着,打碎了坛子,又拿刀砍我,刀太重,砸在了自己脚上。” 话虽不长,但大家好像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王桂兰一骨碌爬起来,指着苏桐就开骂:“你这个煞星!走哪儿哪儿不得安宁!你今天以下犯上,害得我伤了脚,要是不给我磕头认错,我就让大家都不得安宁!” 老堂爷双眼一瞪,正要开口,就听见有人高喊着:“吴支书——吴支书——” 然后人群外急匆匆挤进两个人来,打头一个正是马大明。 马大明一脸焦急,看见吴支书就道: “吴支书,你咋还在这儿呢!公社的兽医说咱们的牛他治不好,已经走了!” 第28章 空手 “啥!咋能治不好呢!不是说那个兽医是十里八村头一个,还上过什么培训班的吗?” 吴支书觉得一头包,简直哪哪都不顺心。 马大明大冬天的跑了一头汗,他也顾不上擦汗,着急地道: “哎呀!吴支书!现在不是纠结兽医的事儿,是牛现在就没人管了! 老伍头没了后,那几个轮值的本就不擅长养牛,现在是彻底不干了!说宁愿扣工分都不干!” 吴支书眉头深深地攒着,转身就要跟着马大明走,走出两步才想起这边的乱摊子,又回头对王桂兰道: “冬玲她娘,你们也看到了! 我现在忙着,管不了你们!不管咋滴,桐丫受伤住院都是你包办婚姻引起的! 她现在可是英雄,县里都挂了名的,你们要是把事情闹大了谁都不落好!” 王桂兰也知再扯下去也讨不着好,腰一叉脖子一扬,“他叔,我也不耽误你时间,我只要你一句话!” 说着把受伤的那只脚一伸,“我这脚受伤是真的!吴桐是我老吴家丫头没错!” “回头她那个什么英雄的奖励下来了,我这个当娘的去领个奖,就算是抵了医药费了,这总行!” 得,闹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声。 吴支书一脸为难,明摆着王桂兰闹这一出就是冲着桐丫的奖励来的。 可她的话说得也没毛病,不管脚受不受伤,她都是桐丫她娘,非要去领个奖也说得过去。 吴支书扭脸去瞅苏桐。 “我同意。” 苏桐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吴支书,回头奖励下来了直接通知我妈去领就行。” 苏桐答应得干脆,王桂兰倒是纳闷了,咋这会儿又这么好说话了,自己这脚还真白伤了。 “哎哎——好孩子!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吴支书松了一口气,生怕这事还要闹腾,忙接着道: “那行!那你们自己收拾着!我得赶紧去大队部! 一会儿大喇叭通知大家伙儿集合,我就不信这大个村子找不出个看牛的人来!” “大福叔——” 苏桐却又叫住了吴支书,她放下木盆,走到吴支书面前,“牛棚现在没人去,您看我去行吗?” 一时间,闹哄哄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桐丫,你说啥?你要去牛棚!” 马大明率先开了口,“你以前都没养过牛,现在牛又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支书听罢也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不是说找不到人吗?我先看着,等找着合适的人再换我!” “你个女娃娃,咋想着去看牛呢!”吴支书有些迟疑。 苏桐瞟了眼不远处的王桂兰,“您看这个家还有我容身之地吗?去看牛,好歹有个去处。” 吴支书神色明显松动了,自从老伍头去世以后,牛棚就没人愿意去。 工分不高不说,责任还大。 好不容易发动几个年长一点的闲汉轮流看管,还给他们涨了工分,可没多久就把牛都看病了。 现在倒好,怕担责任,都摞挑子了。 眼下全村人都知道牛病着,还病得不轻,更是不愿意去接这个烫手山芋了。 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一个愿意去看牛棚的。 王桂兰一个箭步冲过来,指着苏桐破口大骂道: “你个晦气玩意儿!长胆子了是!瞎逞什么能!非得去把几头病牛克死才算数啊!你想要害我们全家人跟着你倒霉啊!” “瞎说什么!你个口没遮拦的老娘们!” 老堂爷在一旁忍了半天了,庄稼人最忌讳听生啊死的,尤其现在牛还病得不轻,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吴支书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终是一咬牙,“好!既然你愿意那就去。” 说着又朝周围的人看了一圈,扬声道: “桐丫这次在县里立了大功,本来就是我们村的英雄,现在她又在村里遇到困难的时刻主动提出要去看牛棚,我把她的工分涨到十个,大家没意见!” “十个工分?那可要一个壮劳力下一狠天劲儿才挣得到手!” “那能挣几天呢!那牛公社里的兽医都治不好……” “那倒是……隔壁村死了牛还有人被劳改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咱也没必要眼红……” 众人议论纷纷,但也没人有异议,平时几个爱叫唤的也缩起了脖子。 吴支书见状挥了挥手,“那行,那就是都没意见了!” “桐丫,你把东西收拾收拾这就过去!生活用品还有口粮都多带点,刚好这会儿人多还能帮着扛。” 王桂兰却不干了,往地上一坐就开始连哭带嚎: “你个丧门星,出了几天门长胆子了是!别人躲都来不及的事,你还上赶着要去当垫背!咱们老吴家真是遭了孽啊,怎么养出这么个煞星啊……” 吴支书听了就不高兴了,“冬玲她娘,桐丫这是高风亮节,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怎么到了你嘴里话就这么难听呢!” “他叔啊!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牛都病成那样了,咱们谁心里没点数啊!”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吴桐这灾星非要去牛棚我也管不着,但她出了这个门我老吴家就没这个闺女,她后面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别连累到老吴家!” 说完王桂兰又指着苏桐,“你现在出息了,老娘的话你也不听了,真有本事你出门就别带走老吴家一颗米!” 苏桐冷笑了一声,得,绕一大圈不就是怕她拿走了家里的粮食,就她们家里那点红薯苞米的粗粮她还看不上。 苏桐转身进屋,到吴老太的床前交代了几句。 吴老太虽瘫了,但耳朵没聋眼没瞎,外面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眼下孙女儿要被赶出家门,她却只用一双浑黄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苏桐空着手出门,站在王桂兰眼前淡淡地道: “您看清楚了!我可是空着手出的门。” 第29章 病牛 王桂兰见苏桐丝毫不服软,一骨碌爬起来扯着嗓子对着周围就喊: “大家伙儿今天都在,大家都给做个证,这个不孝子孙现在出息了,自己要出老吴家的门!” “回头有啥事都是她自己作的,可别扯上我们老吴家,回头也别说我们老吴家不讲仁义……” 吴冬玲在一旁使劲儿拽王桂兰的胳膊,低声道:“妈,让她去,挣的工分不还是咱家得嘛!” 王桂兰一怔,倒是没吭声了。 眼下农闲地里活计少,这十个工分抵得上她们一家人干的了。 反正工分都是按户算的,这妮子再嚣张,终归是要替老吴家挣粮食,想想也就不气了。 看着一行人走远,吴冬玲凑了上来,又扯了扯王桂兰的袖子,“妈,你看吴桐是不是撞柱子撞出毛病啦!咋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王桂兰朝那个方向“呸”了一口, “死妮子!” “咋变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过几天咱就去领奖金去!听说上一回有这种奖的就奖了好几十块!没准这回还能奖出多的来!” “妈,那她不嫁了,田老汉那边的彩礼钱咋办?真还给他啊!” “还?钱都给你哥拿去办彩礼了拿啥还?” 王桂兰冷哼了一声,“先让这妮子嚣张几天,等拿了奖金,我再给她定门亲,她这辈子只要姓吴,就休想少了我这份彩礼钱!” —————— 牛棚建在村西头,就建在云山脚下,也是为了放牛方便。 村里一共四大一小五头牛,眼下全都病恹恹地躺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吴支书带着苏桐过去,把注意事项都交代了一遍,然后语重心长地道: “眼下这几头牛可都交给你了,村长已经去隔壁镇上找兽医去了,我得去公社给书记汇报一下情况,看那边能不能帮忙想想别的办法。” 想了想又说道:“这几头牛可是国家财产,也是云山村的命根子,虽说你才接手,但也得用心护好,不能有闪失啊!” “这牛死不起啊——” 说着又喊来马大明,“大明你这几天多留意牛棚这边,桐丫还不熟悉,有啥事你帮衬着点。” 吴支书交代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牛棚西侧还搭了间屋子,土墙茅草顶。 苏桐好奇,往那边多瞅了几眼,马大明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把苏桐往旁边拉了拉,低声道: “那里住着两个“臭老九”,老齐头和老林头,他们会定时帮牛棚除牛粪,你平时别过去,也别和他们说话。” “当然,有重活的时候也可以使唤他们。” 臭老九? 就是被批斗的知识分子? 苏桐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马大明又带苏桐到放置干草和饲料的地方都转了一圈,苏桐点头表示都熟悉了,这才开口问道: “马叔,那几头牛病了多久了?” 马大明其实就三十多岁,但平时和吴大山是论兄弟称,所以也勉强算苏桐的长辈。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你以前也没喊过我,这乍一喊,我还有点不适应。” 以前的吴桐见谁都低着头,自家人都难得听到她讲话,更别说外人了。 马大明笑完才转入正题,“唉!牛病了有五六天了,也没别的毛病,就是不吃东西,还拉稀,后来不拉了,还是不吃,就躺那。” “村里的兽医来看过了,说不出什么毛病,按肠胃病灌了药,灌了好几天也没见效。 只能确定不是疫病,因为疫病牛眼睛会发红,会烦躁,这几头都没有。 今天公社的兽医来,也没看出什么毛病。” 马大明絮絮叨叨地说着,“饲料和干草兽医都检查过了,说是没什么问题,后来连水都检查过了,那水老齐头和老林头也喝,更没问题了。” “村里这几头牛养得可精贵啦!老伍头养了半辈子牛,伺候牛比伺候人还专业,哪怕是冬天也会想方设法割点新鲜牛草配着干草喂牛。 老伍头发急病走了后,轮值的几个人便敷衍了许多,怕是天能割上一回草就不错了。” 马大明一直讲到觉得没啥可讲的了,才把苏桐领到牛棚东面不远处的一栋破败的土砖房前,面色有些犹豫地道: “这是老伍头生前住的房子,因为他是……死在这里面的,所以后来也没人愿意要,吴支书说看你怕不怕……” 据说老伍头年轻的时候是成过家的,只是婆娘死得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因为牲口侍候得好,陪着牲口过了大半辈子,直到最后孤独终老,死在屋里好几天才被发现。 苏桐打量了一眼,房子确实破了些,屋顶的瓦都只盖了一半,另一半是茅草顶,有的地方还塌了角。 但是房子不小,有三间房,中间堂屋,左边卧房,右边放杂物,旁边两间偏屋,估计是厨房和柴房之类,就她自己住的话倒是绰绰有余。 “挺好!我就住这里了,也方便照顾牛,谢谢马叔!” 苏桐答应得很爽快。 马大明见这姑娘这么干脆,有些不忍心,左右看了看没人,这才压低了嗓音道: “说实话,大家都觉得咱村这几头牛怕是救不过来了,你这个关头揽上这事儿还真是…… 唉!你这几日就勤快点,多往牛棚跑几回,好歹把姿态摆出来,反正你接手晚,回头我们再给你求求情,后面也不至于背太大的责任。” 话是这么说,马大明自己心里头也虚,隔壁村养死了一头牛还把养牛的送去农场劳改了。 现在这可不是一头牛,而是五头。 苏桐知道马大明是为她好,冲马大明笑了笑,“知道了!谢谢马叔!” “哦!还有……” 马大明抓了抓脑袋,似是有些说不出口,“你就这么搬出来住,口粮的问题……” 苏桐打断了马大明的话,“马叔,放心!口粮的事我自己解决。” “吴支书的意思……是让你找一下老堂爷,让他去再给你妈说说……” “不用了!” 苏桐笑笑,“我妈要是愿意给还等现在吗?” 第30章 中毒 现在三年自然灾害才过去没几年,地里收成本就不高,粮食分摊到每家每户能供一家子勉强糊口就不错了。 大多还得明里暗里山上水里的刨食补缺口,只能说明面上饿死的少了,根本就填不饱肚子。 分粮的时候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原主挣的工分在秋收的时候已经折算成口粮分到老吴家了。 进冬月的时候,村里不多的一点储备粮也折算了按家按户进行了二次分配,所以现在村里也连一点余粮也没有。 连借都没地方借。 各家各户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睁眼都要吃喝,更是不可能有富余。 马大明啰啰嗦嗦唠叨了半天,终于叹着气走了,走时还再三交代有事就去找他。 苏桐围着土砖房里里外外转了一遍。 这屋子虽破了点,但老伍头在这里住了多年,前面围了个小院儿,后面开了块菜地,菜地旁还有眼井,该有的都有,该归置的都归置得不错。 屋子主体都还很牢固,就是院墙有几处破损,屋顶也有两处明显的破漏,估计得修缮一下,怕会漏雨。 苏桐觉得还不错! 主要是不用跟那一家子人搅合到一起,挺好! 屋子里空荡荡的,能烧的都给老伍头烧过去了,除了一些不值钱的家用物什,能搬走的大件也都被人搬空了。 灶台上有两眼灶,有一眼灶上还剩下口锅,许是边上破了个豁,所以没被人拿走。 苏桐洗涮了一番,找了个木桶把大锅里打满水,灶眼里架好柴火,然后才往牛棚走去。 牛棚人来人往闹腾了一上午,眼下倒是安静了,只有几头牛无精打采地卧在栏中。 苏桐打开牛栏门进到里面,摸了摸牛的体温,挺正常。 她又到食槽里看了看,食槽还是满的。 里面干稻草、牛饲料甚至油饼都有,但牛几乎没动。 苏桐虽没给动物看过病,但哺乳动物病理是相通的。 拉肚子、厌食必定是消化系统的问题。 如果水和食物都没问题,那问题出在哪? 苏桐围着几头牛转了几圈,突然蹲下来凑到一头老牛的嘴边嗅了嗅,嗅到一股不易察觉的铁腥味,这个气味…… 她又到另几头牛旁边察看了一下,发现同样的状况。 苏桐想了想,拿了一旁叉草的木叉在食槽里拨拉了一番,把干草和饲料拨到一边,在食槽四周角落发现一些零星的绿色草茎,看枯萎的程度应该是前几日牛吃剩下的。 马大明说过冬也会隔几日就割些新鲜的牛草给牛吃。 苏桐捡起一小撮草茎看了看,发现里面不仅有草,还混着破碎的树叶…… 树叶? 苏桐放到鼻端嗅了嗅,心中顿时了然,这里面混着的居然是莽叶。 莽叶是常绿的灌木,这里背靠云山,莽叶怕是随处可见。 莽叶可入药,可直接吃却是有毒的,可以直接造成消化系统障碍。 现在正是隆冬,云山村这地段虽不至于天寒地冻,但是要找新鲜的牛草怕也是不容易。 想来是割牛草的人偷懒,牛草不够便摘了树叶子混在里面凑数,牛吃了便成了现在这付光景。 难怪肠胃药灌不好,这本就不是生病,是中毒。 苏桐扔掉手里的草屑,拍了拍手站起来,找到问题就好办了。 不紧不慢地走回土砖房,大锅里的水刚好烧开。 苏桐把灶下的火撤了,手脚麻利地把屋子从上到下彻底打扫了一遍。 这屋子里也没什么东西了,东屋只有一张快散架的老木床,堂屋有一张又沉又重的方桌和几条长凳,油漆已经脱落得看不清颜色,有一条还跛了条腿用砖垫着。 苏桐将那张快散架的木床三两下拆了,一齐堆到柴房里当柴火。 又用开水将仅剩的几件家什用开水冲涮了好几遍,一趟大扫除做完,屋子里都亮堂了不少。 意外的是,在清理厨房堆放柴火的柴仓时,还发现了一个地窖。 不大,但很巧妙,上面用块隔板垫着。 平时上面都堆着草把子,根本发现不了。 这村里倒是有不少住户有挖地窖的习惯,只是大多都在后院,老吴家也有一个,比不上这个位置来得隐蔽。 虽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但目前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马大明说邢东阳送公社的兽医回去了,等从他那里取来行李,再收拾收拾就行了。 看了看表,已是下午两点,早已过了饭点。 苏桐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从杂物间里翻出个背篓,又翻出个生锈的小锄头,朝后面云山走去。 云山算得上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高山,一路往西延伸,连绵不断,与川省的险峰峻岭相连。 平时村里的人也只在前山打打野味寻寻山货,再往里便没人敢去了,据说有人见过有大型野兽出没。 苏桐去过毒虫遍地的热带雨林,也去过干涸荒芜的沙漠,进这云山便跟进了后花园似的。 前山应该是有村民常上来,依稀能看出踩出了一条小道,处处能看见砍伐和采摘的痕迹。 她没在前山停留,直接往人迹稀少的后山走。 时间花得久了点,但没费多大功夫便寻了大半背篓草药,打了两只山鸡,还掏了一窝山鸡蛋。 这个季节也是山里动物缺食少粮的时节,反而是最好打的,尤其是山鸡,一听见动静就会扑腾,暴露自己位置不说,跑又跑不快。 按苏桐以前的身手一粒尖锐的石子就能搞定,当然,她现在虽然力道弱了点,准头也受了些影响,但多花几粒石子也是可以做到的。 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想起屋里空荡荡的灶眼,苏桐决定就地先解决午饭。 秦熠送她的匕首她一直未离身,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匕首锃亮,握着很顺手,苏桐找了条山溪,很轻易便将一只山鸡处理干净了。 溪旁边有棵野花椒树,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挂着不少干枯的野花椒,她顺手薅了不少扔到背篓里,然后找了个背风的山坳升起火来。 这山坳是因为山体滑坡形成的,一边还裸露着岩石,中间稀稀落落地长着几棵树,二三十平米见方的面积,是这片密林中难得的一片空地。 山里枯枝野草随处可见,苏桐清理出了隔离带,才从背篓里翻找出了几样草药,一一揉碎将汁液细细地涂抹在山鸡肉上。 草药各有特性,去腥又添香。 抹完又往鸡肚子里填了不少,刚采的野花椒也填了不少进去,然后才把山鸡架在火上烤起来。 野外生存对苏桐来说如同家常便饭,她又对中药精通,熟识药材的气味和作用,是就地取材化腐朽为神奇的行家。 没过多久,烤鸡便溢出了香味。 为防火灾,这地儿特地选得较空旷,以至午后的阳光能直射进来,虽然不强,但照在身上很舒服。 苏桐时不时地翻动着烤鸡,竟是难得的惬意。 她微微眯着眼,琢磨着一会儿是不是应该在山上挖几个陷阱,这是原生态的野山,小动物多得数不胜数,她可以给自己弄个“长期供应链”,能省下不少时间。 正想着,便听见后方不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虽只有小小一声,却没有逃过苏桐的耳朵。 有人在附近。 谁? 第31章 石头 她这边又是火又是烟,显然对方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苏桐不动声色地转动着手里的烧鸡,另一手已伸向腰间拔出了匕首。 她装着添柴火,稍稍移动了角度。 一眼便看见斜后方的大树后躲着一个人,只是看身形却很单薄。 想了想,虽才抓过逃犯,但也不至于随处都能遇上。 虽然这里是后山,村民进来得少,但还是怕误伤… 她把匕首收起来,捡了颗小石头,选准了角度朝那棵树后掷去。 只听“啊——”的一声,一个瘦削的男孩子捂着胳膊从树后钻了出来,“桐、桐丫姐,你干嘛打我?” 苏桐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量已很高,但衣服和裤脚都高高吊着,显然是小了。 村里的孩子都这样,要么衣裳做得老大,穿着空荡荡的,要么穿到补了又补,穿到实在穿不上为止,一年到头难得有件合身的衣裳。 这孩子显然是认识她,只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到那只烤鸡上,吸溜着口水道: “桐丫姐,这是你烤的吗?我……我是闻着香味来的!” 苏桐费了半天劲儿才从脑子里搜出一个名字,“你是……石头?” 石头显然注意力已不在苏桐身上,他盯着那只烤鸡,有些移不开眼,“桐丫姐,我是石头啊!你看你是不是该翻面了,这边都烤焦了。” 苏桐心中好笑,翻了翻手里的烤鸡。 “你大名叫什么来着?” 石头抓了抓脑袋,眼睛盯着那只烤鸡,咽了口口水,“我大名叫马青岩啊!” 那就没错,石头就是马大明的大儿子。 他爹长得人高马大的,他却细得跟个麻杆似的,这年头缺衣少粮,饭都吃不饱,也难怪孩子都面黄肌瘦的。 “你爸知道你到后山来么?这山上可是有野兽。” 苏桐漫不经心地问道。 石头这才看了苏桐一眼,嗫嚅着道: “桐丫姐,你、你可不要跟我爸讲,他会打断我的腿的!” 苏桐笑笑,撕下一只鸡腿递过去。 石头这会儿却迟疑了,有些手足无措,支支吾吾的不肯伸手。 “拿着呀!看看吃起来是不是跟闻着一样香?” 石头又看了看苏桐,怯怯地伸出手接了过来,在苏桐鼓励的眼神下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眼睛立刻瞪大了。 “桐丫姐!真好吃!这鸡肉怎么这么好吃!” 说完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苏桐撕下另一只鸡腿自己也吃起来。 “还行,下次加上盐和辣椒面,味道绝对比这个好。” 草药除去了鸡肉的腥味,带着肉质自然的鲜香清甜,但这种吃法也是无奈之举,正常野外行军时都会带盐和必要的调料。 她出门时只在那个屋子的灶台上找到了半盒火柴,盐罐子都没看见,估计能拿走的都被别人拿走了。 石头一怔,愣愣地抬起头来。 “桐丫姐,你刚说……还有下次?这山鸡忒狡猾,我看见过好多次,一次也没抓住过,我妈说过年就有肉吃,我都快忘记肉是啥味了。” 的确,现在猪是集体所有,只有过年才会杀年猪,每家每户分上几斤。 镇上倒是有肉卖,可肉也是国营的,肉贵不说还要凭票,能吃回肉还真是奢侈。 苏桐顺手又给石头撕了个还带着一大块胸脯的鸡翅,“喜欢就多吃点。” 石头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去,却半天没咬一口。 “怎么不吃了?一个鸡腿就吃饱了。”苏桐问道。 石头微微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能不能把这块……带回去给妹妹吃?” 这孩子倒是淳朴,吃着肉还不忘记家人。 苏桐自顾吃着手里的鸡腿,笑了笑问道,“那你想好拿回去怎么跟你爸解释没?” 石头心里开始进行复杂的心理斗争。 他虽然还不到十三,但很多道理都懂,这山上的野味山货虽然没人管,但也仅限于各凭本事偷偷打了给自家加个餐解解馋。 即便是有人采些山货偷偷卖了换粮食,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谁也不敢在外面嚷嚷,否则一不小心被扣个偷盗公家财产,破坏安定团结的帽子,那要被送去劳改的。 自己吃了鸡肉倒是可以不往外说,可小妹才六岁,她肯定瞒不住。 她要是给妈说了,他爸铁定会知道,他爸知道他来了后山,铁定要狠揍他一顿。 而且还会牵连到桐丫姐,因为光凭他自己是抓不住山鸡的。 桐丫姐本来名声就不好,要是让奶奶知道她跟桐丫姐说过话,还吃桐丫姐给的肉,奶奶肯定又要骂桐丫姐。 奶奶一骂,全村子的人便知道了,都会跟着骂她。 石头抬头看了看苏桐,见苏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石头咬了咬牙道: “我、我不拿回去了……我、我不能为了让小妹吃肉让全村人都骂你。” 苏桐挑了挑眉,对他这个回答倒是有些意外。 “好了,不想那些,就问现在你还吃得下吗?”苏桐问道。 石头眼前一亮,使劲点了点头,“吃得下!” 这会儿石头没有了心理负担,大口大口吃得满嘴是油。 苏桐也低头默默地吃了一会儿,见石头吃的速度慢下来,才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让小妹吃了肉,全村人都会骂我?” 石头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没事儿,直说就好!我也想听听。”苏桐的眼神很平静。 石头吱吱唔唔半天,看见苏桐没有要生气的样子,才开口道: “奶奶不让我们跟你玩,让我们离你远一点,怕、怕倒霉! 奶奶要是知道肉是你给的,肯定会骂你不安好心,她一骂,全村就知道了…… 就连上次我爸去医院看你,奶奶知道了,都骂了他好久!” 苏桐又挑了挑眉,马大明还在家挨骂了? “那你觉得呢?离我近的人是不是会倒霉?” 石头又沉默了半天,想着才吃了人家快半只鸡,这会儿怎么也不能撒谎,鼓起勇气朝她点了点头。 “会!” 说完又觉得不合适,忙补了一句,“但、但是我不怕。” 第32章 陷阱 苏桐差点没噎着,顿了顿,接着问: “你是见过谁跟我在一起,然后就倒霉了吗?” 石头这会儿没犹豫,点点头道: “柱子的奶奶,跟你分在一组干活,后来就掉茅坑里了,差点没淹死,还有胖墩的大伯娘,跟你一起坐了次牛车,回来拉了半个月肚子,走路腿都直打摆,我亲眼见到的。还有……” 石头一口气说了好几件事,然后还接着道: “这些只是我知道的,要是让我奶奶来说,她能说出更多。” 苏桐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原主的名声不好是源于头两次定亲失败,时间久了以讹传讹,才演变成后来人人避之不及的局面。 眼下看石头认真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假话,看样子这样的事还发生过很多次…… 这就奇怪了,难道原主还真是自带倒霉体质? 苏桐没有表露更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石头聊着别的话题,了解了一些村里别的情况,两人将那只烤鸡分食得干干净净。 山鸡个头大,肉质也结实,两人吃得都有些撑了。 石头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满意地打了个饱嗝,长这么大,他还没这么痛快地吃过肉。 此刻他看苏桐的眼光都带着崇拜。 之后苏桐熄了火堆,又将鸡骨头埋了,才从背篓里一个一个掏出那窝山鸡蛋。 “山鸡肉虽然不方便带回去,但山鸡蛋可以。回去就说是你在前山捡的。” 石头连连摆手,小脸涨得通红,“桐丫姐,我、我已经吃了你的鸡肉,不能再要你的鸡蛋了,你留着自己吃。” 苏桐笑笑,“我连山鸡都能逮,还怕以后没有鸡蛋吗?拿回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能偷偷来后山,这边不安全。” 石头见推辞不过,心底也实在稀罕那窝山鸡蛋。 他想了想,低头在自己筐里拨拉了几下,拿出几个小臂粗的山笋,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苏桐。 “这是我挖的冬笋,你、你拿回去尝尝。” 苏桐笑着收下了。 石头看着她把冬笋放进了筐里,才扯了几把干草垫进自己筐里,又小心翼翼地把山鸡蛋一个一个放进去。 这个孩子,淳朴细心又懂感恩,看来马大明家的家风还不错,同在一个村子,跟老吴家还真是天壤之别。 “如果今天的事你能保密的话,下次我教你逮山鸡。”苏桐漫不经心地道。 这个村子本就迷信思想重,她初来乍到的,得慢慢变化,她得提醒石头,否则村里不知又会演变出什么新版本的故事来。 石头一听,眼神晶亮,连连点头。 和石头分开后,苏桐没急着下山,顺着花椒树旁的小溪继续往深处走。 在原始密林里,溪流是最好的路标,即便是迷路的人,顺着溪流通常都能走出去。 越往里路越难走,树荫蔽日,枯藤荒草交错,难以下脚。 溪流在前面拐了个弯,继续往前延伸着,苏桐没打算再往前走了。 溪面上有棵倒伏的树,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桥,苏桐便走了过去,那边有一面不高的崖。 她远远的便看见那里的枯草丛晃动,看动静不是山鸡就是野兔。 刚想着,就看见一只兔子从里面窜了出来,往左而去。 苏桐精神一振,捡起几颗石子就追,没追出多大会儿,就见兔子“咻”地钻进了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扒开草丛一看,崖上竟然有个近一人高的洞,被野草遮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兔子引路,根本发现不了。 只是这洞口很浅,一眼能看到底,角落里还有个黑漆漆的小洞口,兔子早已钻进这个洞口逃之夭夭了。 苏桐玩心顿起,回头就开始在洞门口挖坑。 心道,若这里面是个兔子窝,我就在洞口设个陷阱,那兔子岂不是成窜地往下掉啊! 锄头生锈了有些不好用,折腾出一身汗才挖了大半人高,两尺见宽的陷阱,底下埋了削尖的竹子,盖上枯草。 虽然这里九成九不会有人来,但她还是在旁边设了打眼的标记,不至于会误踩。 陷阱虽不大,但兔子掉下去是跑不掉的,就算没兔子,掉几只山鸡什么的也够了。 苏桐拍了拍手,收拾好东西不紧不慢地下山,琢磨着下次弄件顺手的工具,再挖深一点,吃肉就不愁了。 下山的路上,顺手又采了不少草药和已经干瘪的野山椒,甚至还发现了一棵缀着干柿子的柿子树。 山里的柿子没人摘,没有掉落的便挂在枝头风干了,吃起来甜糯,和柿饼差不多。 这棵树长得很高大,矮的枝头上寥寥无几,想来已经被人打走了,高枝上够不着的还密密地缀着不少。 苏桐捡了小石子,瞄准了一个一个打下来不少,一股脑儿装进背篓,收获满满地下了山。 回到小院子前,还没推开院门,便看见不远处牛棚里钻出来个人,远远地便朝她挥手。 正是邢东阳。 苏桐笑着打招呼,“邢大哥!你来多久了?” 邢东阳快步走过来,道: “那会儿送公社的兽医回去,转来的路上碰见吴支书要去镇上,又陪他去了趟镇上,刚回来,听说你来看牛棚了,过来没见着人,便在牛棚里等了一会儿。” 现在农闲,拖拉机也不用拉活,村里有事的时候当公车用用。 邢东阳是拖拉机手,少不得跟着四处跑跑,当然去哪都得跟村上打招呼,批准了才行,柴油都是定量的,超了就得村里自己想办法。 苏桐打开院门,招呼邢东阳进去,邢东阳却转身往外跑,“我先去将你行李取来”。 他来的时候院门关着,知道苏桐的包袱里面是铺盖,怕弄脏了,就把包袱放在了牛棚里的干草堆上。 待取回了包袱,看到这空荡荡的院子和屋子,邢东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可一想到她的家人,又觉得住这里还是比住家里强。 苏桐把包袱放到方桌上,又从背篓里翻出几个干柿子递过去,“邢大哥,这里没有杯子也没有热水,你吃几个干柿子!我尝过了,很甜。” 邢东阳心里顿时有些发酸,想推辞,又怕苏桐尴尬,只得伸手接了过来,哑着嗓子问了句: “啥都没有,你怎么生活?吃啥喝啥?” 第33章 老头 苏桐笑了,拍了拍两个大包袱,道: “这里面有呢!点心罐头都还不少,住院时哪里吃得完,出院时大家又送了好多,还有好些其它的东西我都已经买了,明天再去镇上添置一些就成了。” 邢东阳看了看苏桐,他听说王桂兰当着吴支书的面和她划清了关系。 还让她空着手出了家门,一粒粮食都没给,还担心这姑娘承受不了,又会一时想不开。 急急地赶了来,结果屋子里又没人,幸好没等多久,要不他都要召集人手去寻了。 但看她此时一脸轻松自在,并没有被家人不接纳的伤感,也不像是故作开心的样子,心才放了下来。 正想着要不要帮忙做点什么,苏桐却开口道: “邢大哥,你也忙了大半天了,赶紧回去休息!我这里随便收拾收拾就行了,一会儿还得去牛棚看牛呢。” 邢东阳见苏桐状态还不错,他也不方便在这里久待,便道: “牛棚这边你尽力就好,也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大家都明白是什么状况,真要出啥事儿也怪不到你头上。”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刚好明天上午吴支书要去趟镇上,你可以一起搭拖拉机过去买东西。” 苏桐点头应了,邢东阳才匆匆离去。 看着邢东阳的背影,苏桐不由感叹,这还真是个人美心善的社会主义好青年。 苏桐将筐子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分类放好,还剩下的一只山鸡用根藤系了栓在了院子里。 然后挑了几种草药到井边清洗了一下,放到大锅里煮起来。 莽叶虽毒,但毒性单一,所以也好解,两顿汤药灌下去就能见效果。 苏桐到牛棚找了一担他们平日给牛挑水的桶,装了满满两桶草药挑到了牛棚里。 只是扁担用得不是很习惯,一担草药汤晃晃悠悠地撒了不少。 等到给牛灌药的时候却犯了愁。 几头牛先是拉肚子,后来又几天未进食,躺在栏里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根本不张嘴配合。 苏桐叹了口气,只得去牛棚西侧去寻帮手。 老齐头和老李头?还是老林头来着? 以前的吴桐虽也知道村里住着几个臭老九,但是从来没留意也没打听过,能躲多远躲多远,生怕有一丝牵连。 她自己名声已经够不堪了,要是再和臭老九扯上关系,那真是没法活了。 这是间挨着牛棚搭出来的屋子,说屋子也不贴切,只有一堵是土砖墙,其它两面和牛棚一样用的毛毡,虽防雨却不防潮也不防寒。 门虚掩着,苏桐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没有人应答。 苏桐推开门一看,屋里空无一人,正待转身出去,却听见角落里一阵窸窣声。 仔细一看,靠墙角地上有个架子床,上面躺了个人。 说是架子床,其实也离地不过一尺高,刚刚隔了点潮气而已。 估计是为了御寒,床上稻草铺得很厚,人躺在里面,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 “老齐?老林?” 苏桐试着喊了一声,床上的人却没有回应。 苏桐觉得有些不对劲,走上前看了一眼。 床上躺了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头发银白,面颊凹陷,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苏桐伸手一探,额头滚烫,这老人正在发烧。 这时门“吱呀——”推开了,进来个戴眼镜的老人,看年龄也有五十多,应该比躺着的这位年轻一点,手里端着一碗水,还冒着热气。 他一眼看见屋里多了个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吓得碗差点没端住。 他们这些“臭老九”,平日只有挨批斗和干活的份儿,旁人连话都不敢和他们多说,有事交代也只是远远地喊一声,还从来没人敢进他们的屋子,生怕沾上关系受了影响。 苏桐见来人看见她便一副惊恐的表情,生怕他手里的碗摔了,只得上前一步接过他手里的碗,道: “我叫吴桐,是新来看牛棚的,就住在对面,您是老齐还是老林?” 老齐这会儿反应过来,扶了扶眼镜道:“我、我姓齐,躺着的是老林。” “哦!”苏桐淡淡地应了声,把水放在旁边的方凳上,“老齐,先给老林喂点水!我去去就来。” 苏桐面色平静,脚下速度却不慢,她飞快回了屋子拿了那套银针,又折了回来。 老齐抖抖索索地给老林喂水,还没喂进去几口,就见苏桐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苏桐把银针盒打开放到床边的小凳子上,看都没看目瞪口呆的老齐,直接吩咐道: “老齐,老林再不退烧要出问题了,您去再打盆热水进来,烫一点的,我先给他扎个针。” 老齐在一旁边呆了半晌,似是没弄清眼前的状况。 这边苏桐已经上手给老林扎针了,老齐见她手法娴熟,下针利落,反应过来这八成是碰上一个好中医了。 老林……这回怕是能缓过来了。 老齐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蹒跚着转身出去打热水了。 牛棚旁边还靠墙还搭着一眼灶,算是两个老头的厨房。 灶是老齐自己糊的,有些漏烟,勉强能用。 就是他和老林都不善厨艺,烧个水做个饭的都得耗半天。 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把锅里的水又烧热了些,打了一盆进来,发现老林的额头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 老齐激动地道:“哎呀!出汗了!出汗了!出汗就好了!” 苏桐利落地取了针,让出了位置,对老齐道: “帮老林把汗擦掉,再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哎——哎——”老齐忙不迭地答应。 苏桐避出了屋外,在门口站了会,她刚刚给老林把了脉,长期营养不良身体衰弱得厉害。 被褥衣物都很单薄,估计前几天下了场雪,受了寒,才得了这场急病,看情形已经烧了三天以上了。 老齐走路蹒跚,一看腿部风湿就很严重,身上毛病估计也不少。 没多大会儿,老齐开了门,对着苏桐露出一个带着僵硬的笑,似是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表情似的。 “吴、吴同志,老林的衣服换好了。” 然后又补了一句,“烧……退了,已经睡着了。” “哦!” 苏桐淡淡地应了句,“那就去牛棚干活!” 第34章 灌药 老齐一愣,眼里的亮光暗了暗,低头应了声,跟着苏桐去了旁边的牛棚。 还好,草药汤还是温的。 苏桐指挥老齐掰着牛嘴,把满满两桶草药汤给几头牛齐齐灌了下去。 灌得几只牛挣扎着直叫唤,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 老齐到最后才弱弱地问了一句,“这、这是啥药?” 苏桐擦了擦汗,答了句,“我煮的药。” 说完挑着两只空桶便走开了。 虽然答非所问,老齐也不敢多问。 心里只祈祷这牛可别灌出了事,他和老林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要是再来一次批斗,两人怕是要熬不过去了。 牛虽喝了药,恢复也需要时间,估计要到明天才会开始吃食。 苏桐也不想盯着,检查了牛栏都关得好好的,就回屋整理自己的东西去了。 屋里没有床,便从牛棚抱来两捆稻草铺在地上,再把自己新买的铺盖铺好,新棉絮新被面,躺上去感觉还不错。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整理归置了下,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六点多,想了想便抓了那只山鸡朝俩老头的屋子里走去。 老林退了烧,好好睡了一大觉,这会儿才刚醒。老齐凑过去刚在给他讲今天的事情,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没等两人应声,便听见有姑娘的声音在外面喊: “老齐,我刚搬来,家里还不能做饭,到你们这里来搭个伙。” 两个老头一听,面面相觑,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墙角那一小堆红薯。 那是他俩要吃到明年春季的口粮,他们屋子里一颗米都找不出来。 就这小堆红薯,都还要省着又省着…… 还是老林撞了撞老齐的胳膊,“人家才给看了病……” 老齐这才哆嗦着应了一句,“哎——来、来了!” 老齐一打开门,就见苏桐站在门口,手里掂了只五彩羽毛的山鸡,正在扑腾着。 老齐又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之后就见苏桐卷起袖子在屋子里进进出出,里里外外翻翻找找一通折腾。 最后在两个老头面前摆上了一大碗爆炒鸡杂和一大罐飘着油花的山鸡笋汤,外加几个烤红薯。 简易厨房里的油罐子只有一个油底儿,苏桐没敢用。 还好山鸡比家禽肥大,自带的油厚,煸出来的油烧了菜不说,还往油罐子里盛了点。 两个老头都不记得有多久没闻到过这种香味了,拼命地按捺着口水,谁也不敢先伸手。 苏桐搬了个小板凳大咧咧地在一旁坐下,伸手拿了个烤红薯,剥了皮便往嘴里塞,“嗯!真香!好久没吃这口了!” 俩老头齐刷刷地瞪着她。 苏桐敲了敲桌子,“吃啊!都愣着干嘛!” 老林烧了好几天,几乎滴米未沾,这会儿退了烧,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哪经得起这种诱惑,拿起筷子道: “姑娘,可是你让我们吃的!先说清楚,吃了我们可还不起。” 苏桐举了举手里的红薯,“你们吃我的,我也吃你们的,说好了搭伙就搭伙,都不用还。” 老林和老齐对视了一眼,这才抖抖索索地伸出筷子。 鸡杂是用野山椒爆炒的,又加上了野花椒,又辣又麻,十分开胃。 老林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是川省人,成年后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终将有所安定之时又逢动乱,被下放到牛棚,在吃食上一直都是将将就就,难得有吃口好饭的时候,殊不知多少回梦里惦记的就是这样一口地道的川味。 老林一掉眼泪,老齐也有些绷不住了,实在是这年月,太苦了,吃上一口好饭都跟做梦似的。 苏桐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口里,拍了拍手,“啧!还是不能轻易展露手艺,瞧瞧!好吃的二位都哭了!” 这句话一出,俩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好笑,又咧着嘴笑了起来,伤感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又蒸发了。 苏桐看着两个又哭又笑的老头,咧了咧嘴角,站起来。 “好了!我吃好了!不过老林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多喝鸡汤少吃辣,你那肠胃现在可经不起刺激。”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老齐一下喊住她,“吴同志,这、这还好多鸡肉呢!你都没吃!” 苏桐回过头,眨了眨眼,“实不相瞒,中午刚吃了一只,这会儿还没消化完。” 苏桐走后,两个老头看着桌子上的鸡肉和鸡汤,感觉鼻头又有些酸。 天已经黑定了,冷风吹在身上颇有几分寒意。 苏桐拢了拢棉袄钻进旁边的牛棚里转了一圈,听见几头牛鼻息绵长,都安稳地睡着,便又摸着黑回了小院。 心里琢磨着得让吴支书配个手电,要不晚上还真不方便。 刚要推开小院的门,苏桐却顿了顿,腿又收了回来,对着院墙外边喝斥了一声,“谁?!” 院墙转角慢慢站起一个人影,“姐,是、是我!” 蹲那的人是吴秋玉,原主堂叔吴大军的小女儿,比原主小二岁,还不到十七。 吴秋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她妈李翠香虽然没有王桂兰跋扈,但是出了名的小气,家里啥好东西都紧着男丁,吴秋玉从小也是在打骂和苛扣中长大的。 只说比起原主的遭遇,仍是强了不少。 原主在的时候,两人算是难姐难妹,有不少次都是吴秋玉偷偷救济,才让原主捱过了一个个没有饭吃的夜晚。吴秋玉干不完的活,也是吴桐连夜帮她干。 这个堂妹的存在,也算是让原主感受到过亲情友爱。 苏桐冲吴秋玉招了招手,“秋玉,快过来。” 吴秋玉摸着黑跟着苏桐一进屋,就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红薯。 估计是一直揣在怀里,还带着些温热。 “姐,白天的事我都看见了,我不敢和你打招呼,我妈会骂我。我知道你没带口粮出来,怕你晚上没有东西吃,才在这里等你。” 苏桐虽不是原主,但也感觉心中一暖,握住吴秋玉的手,“我吃过了,你出来没被你妈发现?” 第35章 邪门 “没有,我妈去串门了我才出来。” 苏桐拉着吴秋玉在方桌边坐下,摸了两个干柿子塞到她手里,“尝尝,我今天摘的。” 吴秋玉咬了一口,“呀!真甜!姐你上山了。” “嗯!找了点吃的,饿不着。” “姐,你、你的伤好了!听说……你撞柱子了,不碍事!李友栓平时最听吴冬玲的话了,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这次劳改可得让他吃点苦头……” 吴秋玉在苏桐面前倒是话很多,坐在堂屋里冷,苏桐便拉着她钻进了被窝,姐妹俩窝在被窝里说着话。 苏桐捡能说的大致给她说了一遍,吴秋玉听着她的“英雄”事迹惊叹不已。 然后苏桐话题一转,问吴秋玉道:“秋玉,村里流传着许多和我接触后就会倒霉的事,你知道吗?” 秋玉在黑暗里似是怔了怔,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拽着她胳膊道: “姐,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你今天回来时是不是和村东头旺财婶子一起坐的车?” 苏桐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的,旺财婶和李二愣家的那个李婶。” 秋玉声音有些发紧,“旺财婶傍晚的时候摔断了腿,给送镇医院去了,我亲眼看见她摔的,那道坎她天天走都没事,结果今天就摔下去了。” 苏桐一下直起了身子,“不会!有这么灵!” 吴秋玉也跟着坐了起来,“说起来……还真的挺邪门的,以前有好多次也是这样,跟你在一起待过的人,后来多少都会出点事。 你以前……也没问起过,大家也都是避着你说,所以你知道的也不多。” 苏桐还真有些纳闷,自己还真有这种能力,能让别人倒霉? 超能力? “姐,你、你也别难过,至少、至少我们自家人不会受影响。” “自家人不会受影响是什么意思?” “就是,像我和你以前也常常在一块说话,我就不会倒霉,大伯、大伯娘他们也没见说倒霉,虽然……大伯娘老骂你让家里走霉运,但那个和旺财婶那种不一样,反正……唉,我也说不清楚。” 苏桐眯了眯眼,一把把吴秋玉又拉进被窝躺下。 “来,你给我讲讲旺财婶是怎么摔的,前前后后讲得详细一点。” 姐妹俩在被窝里嘀嘀咕咕了好久,要不是怕秋玉妈第二天发彪,秋玉都不想回去了,堂姐的新棉絮比她自己的要暖和多了。 临走前,苏桐让吴秋玉帮她做一个针包,那套银针用盒子装着固然好,可是不方便携带。 她把样式大小说给吴秋玉,吴秋玉拍着胸脯答应了。 苏桐自己做针线活的技巧几近于零,十分怕是顶多只占一分,那一分还得益于缝伤口缝得多。 苏桐把吴秋玉一直送到了家后院门口,看她蹑手蹑脚地进了后门,才折了回来。 夜风寒凉,苏桐将手拢进袖筒里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心情还挺不错,这云山村,似乎有点意思。 冬天的夜晚很黑,苏桐走着走着,出自长期在战场上的警觉,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但几次回头却又没发现什么。 黑夜里树影幢幢,除了些微的风声,一片寂静。 村里人在这个时间基本都是睡熟了,少有人出来走动。 苏桐心中疑惑,只是脚下默默加快了步伐。 —————— 第二天一大早,苏桐在后院井旁简单地洗漱了下,心里盘算着今天一定要记得买个暖瓶,要不用井水刷牙,能把牙冻掉。 她从包袱里寻了点点心吃了,算是吃了早饭,然后又用那口大锅烧了一大锅草药汤。 等汤烧开的时间,便在小院里打了一套军体拳,练到身体微微出汗,全身都暖融融的,很舒坦。 原主虽营养不良,但长期干活的缘故,体力倒是有一把,补充补充营养再加强加强锻炼,应该能把体质提高几个度。 等苏桐把草药汤挑到牛棚里时,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罐鸡汤的缘故,老齐正积极地拿着把铁锹在给牛除栏,身上那件带补丁的棉袄脱了放在一边,看样子已经干了有一会儿了。 苏桐跟老齐打了招呼,老齐又朝她露出那个僵硬的笑。 看来平时笑得少,一时还不习惯做这个表情,也是难为他了。 在老齐的帮助下,两大桶草药一滴不剩地都给牛灌了下去。 几头牛虽然还是卧在地上,但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那头小牛已经能时不时朝着人哞哞叫几声了。 牛的食槽里饲料草料本来都是加满了的,等牛缓过来一些就能自己吃食了。 苏桐处理完牛棚的事,溜达到两个老人住的屋里瞧了瞧,老林昨天夜里没有再烧,但精神还是恹恹的,还沉沉地睡着。 幸好现在接近年关,地里没活,否则怕是不能这样一躺好几天。 老齐进来时,苏桐刚给老林把完了脉,老齐问苏桐,“吴同志,老林他……他咋样?” 苏桐没有回答,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个低矮的棚子,才对老齐道: “烧是不会烧了,但别的毛病不少,你们住这个棚子里,又潮又冷,身体怕是没法好全乎。” 老齐苦笑了一声,“能有个窝棚挡风雪,已是不错了,哪敢奢望更多。” 苏桐狡黠一笑,道,“我倒是有办法帮你们重盖间屋子,但你得配合我。” 老齐像是听到了笑话,瞪大了眼睛,“啥?重盖间屋子,姑娘,你怕是对我们的身份有误会。” 这年头,像他们这样能有一片窝棚遮雨,有红薯窝头活命的,已算是运气极好了。 好多同行和朋友已经被折磨得死在这场浩劫里,悄无声息,带着一生的遗憾和不甘。 苏桐却不以为意,伸过头低声问道,“老齐,你以前学什么的?” 老齐一惊,面色立刻警惕起来。 这姑娘,从一打照面就云淡风轻的,既不对他们喊打喊杀划清界限,也不像那些人一样糖衣炮弹想套取学术秘密。 而且她一出手就救回了老林,还给他们做了鸡汤,那罐鸡汤他们不舍得喝,昨晚只一人喝了一小碗,用棉布盖着,这季节能喝好几天呢! 他们昨晚还打心底地感激这姑娘,不料今天她就开始打探起消息来。 几年的浩劫让老齐九死一生,吃尽了苦头,他的热情和信任早已被折磨殆尽,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好不容易这姑娘让他们感受到了一丝温暖,难道也是假象吗? 第36章 景仰 苏桐见老齐的表情不对劲,知他定是想多了,叹了口气。 “好!学什么的也没关系,等到下午……” 苏桐附到他耳旁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老齐脸色变了又变,然后抬头看了看窝棚顶,迟疑地道: “这、这样行吗?” “你听我的就行。” 苏桐笑了笑,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举起右臂朝下抡了抡,喊了句: “老头,加油!” 于是老齐又露出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在门口呆了很久。 苏桐回到小院里时,就看见石头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石头,你干嘛呢?” 石头扭头看见苏桐,还有些惊讶地道:“桐丫姐,你真的住这儿啊!老伍头的房子好吓人,他们说晚上有……” 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合适,抓了抓脑袋道,“那个……邢大哥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半个钟头后去大槐树底下等车。” 苏桐伸手推开院门,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石头探着脖子打量了一圈儿,这院子现在空荡荡的,也看不出个啥来。 想想又压着嗓子道:“桐丫姐,我妈把山鸡蛋煮给我们吃了!真好吃!你啥时候再去山上啊?” 这小子八成还记着苏桐说教他逮山鸡的事呢。 “哦!看来昨晚没挨着打心有不甘啊!” 苏桐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道。 “嘻嘻!我按你教的说山鸡蛋是在前山捡的,我妈还夸我眼睛好使呢!” 石头边说边跟着进了院子,“桐丫姐,你啥时候教我逮山鸡啊?” 苏桐背起了背篓,又把两个包袱皮也丢了进去,顺手还塞了几颗水果糖在石头手里,这还是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小护士塞的。 “我今天要去买东西,你看我这里啥都没有,不去置办点东西没法过日子。等我把这屋子归置好了就上山。” 石头被手里的水果糖吸引了注意力,他盯着看了又看,“桐丫姐,你太神了!你这里怎么老有好吃的东西?” 石头把糖装进了兜里,想了想问道,“桐丫姐,你这屋里要打些家具,你是要木的还是竹的?要不你就用竹子的。” “哦!为啥?” “我可以帮你砍竹子啊!山上竹子多,不要钱,可以随便砍,砍树的话还得给队里交钱。” “是吗?” 苏桐倒是还没打听过这方面的问题。 “嗯!然后可以喊良平哥帮你做,桌椅箱子柜子他都会做,给他付工钱就好了,比打木家具便宜好多。” 石头说得倒是实话,这年代的家具是没有成品卖的,都是准备好材料请人上门打,村里有木匠和篾匠,都是按工时算工钱,只是有些家具可以用竹子的,有些却不行,比如床。 老伍头的床已经被她劈成柴火了,她没打算用也不打算再打个新的。 她想请人盘个炕,冬暖夏凉又实用。 良平哥? 郑良平? 这个人苏桐倒是有印象,似乎还是原主的初中同学。 苏桐边琢磨边站在了院子门口,等着关门,“好啦!快出来!我要去等车了!” “哦!” 石头边往外走边交代,“桐丫姐你要是用竹子的话就跟我说,我给你砍啊!” “好!知道了!你快回去!” 苏桐把院子门关上,门上有个搭链,搭上就算锁门了。 石头还没满十三,但是在镇上念初一,现在放寒假,又是农闲,他也没什么活干,没事就在山上转悠。 满心就想着弄个山鸡野兔什么的回来,一次也没成功过,可桐丫姐却轻易做到了。 而且他爸说桐丫姐还当了“英雄”,从坏人手里救下一个孩子。 他心中的景仰之情便更是滔滔不绝了。 奶奶天天念叨要他们离桐丫远一点,他以前也很少和桐丫打交道,但是自从山上碰见后发现她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只觉得她又厉害又大方,还很……飒。 石头摸了摸兜里的水果糖,一心想着要多帮桐丫姐做点啥…… 想了想,他转身朝郑良平的家跑去。 —————— 大槐树很大,也不知有多少岁了,树杆粗大,枝桠虬劲。 传说槐树是有灵性的,早些年逢年过节不少人在这棵树下祭祀参拜,后来打击封建迷信,祭祀的人才渐渐地少了。 大槐树后面便是大路,村子里牛车马车拖拉机出去都得走大路,大槐树便成了等车的点。 苏桐到的时候树下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婶子,还有一个年轻的好像是谁家的媳妇,都有些面熟,但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是谁家的。 苏桐刚站到树下,那两人便有些惊慌,窃窃私语了几句后,大婶扬声说了句,“红萍啊!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我今天不去了,先回了啊!” 红萍愣了愣,脚下紧跟了几步,“郑、郑婶子,你等等我,我也不急着去。” 两人前后脚都跑了。 苏桐心里好笑,得,看来今天又是专座,没人抢位置了。 正想着,便听见拖拉机“隆隆——”的声响,邢东阳开着拖拉机远远地在向她招手。 拖拉机停到面前,才发现上面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吴支书,另一个却是田青蓉。 吴支书远远地看见跑了的那两个人,抬手正要喊。 回头看见苏桐,默了默,又把手放了下来,脸上堆起笑容: “桐丫啊!去镇上啊!今天牛……还好!” “好多了!早上才看过,喂了喝的。给老齐和老林交代了,他们盯着呢!” 苏桐边答边往车斗里爬,田青蓉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挽着她的胳膊一起坐下。 吴支书稍稍心安,也没多想“好多了”的意思,只当是苏桐随便应的。 待人都坐稳,拖拉机又出发了,吴支书才开口道: “镇上给咱请了县畜牧局的技术员,说是大学生,专门请来给咱们看牛的,我去镇上就是等着接人的,桐丫你买东西要是快的话,我们一趟回来,到时候技术员交代的你也听听。” 苏桐满口应下,心中暗道,俩老头运气还不错,这上面下来个技术员加持,这新屋子怕是能盖得更结实一些。 吴支书见苏桐乖巧,心中也满意,转口又道: “这几天县里对你的表彰就要下来了,听说还有记者要来,你这次可是给咱云山村露脸了,到时候可要好好表现表现。” 苏桐还没接话,田青蓉兴奋地在一旁开口道: “哎呀!真有记者来采访啊!这下我们吴桐成名人啦!云山村也要出名啦!” 第37章 置办 吴支书听了也高兴,“是啊!咱村还没来过记者呢!” 有了这个话题,一路上倒是其乐融融。 缺点就是拖拉机声响大,都得扯着嗓子吆喝,要不听不见,所以说话的人面部表情就会夸张了些,老费劲了。 到了镇政府,邢东阳陪着吴支书一起等人。 那个技术员说是坐的班车从县里出发,路线绕得远,到镇上至少得要中午。 苏桐看了看表,现在才九点多,便和吴支书约好十一点她到镇政府来汇合。 田青蓉也表示要和苏桐一起去买东西。 几人分头而行,苏桐自顾往供销社的方向走,却没注意田青蓉的眼睛盯着她的手腕瞧了许久。 虽然刚才苏桐只看了一眼表,田青蓉却瞅见了那表的款式和做工绝对不是一般的牌子,县城的国营商店里一块国产手表都得要七、八十块,苏桐那块怕是要翻个番还不止…… 上次去医院时还没见她戴手表,难道这表是……邢东阳送她的? 仅仅一想,田青蓉就觉得心头发闷,她知道邢东阳家里条件好,现在看来……还不是一般的好。 苏桐在一旁连喊了田青蓉好几声,田青蓉才反应过来,“哦……你刚说啥?” 苏桐道:“田知青,我缺的东西多,要不你先忙你的,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苏桐明摆着就想自己走,可田青蓉却愣似听不出来,一把挽住苏桐的胳膊,“没事儿,我没啥急事儿,陪你逛逛,还可以帮你拿东西。” 说完还拍了一下苏桐胳膊,“你这丫头,跟我这么见外,让你喊姐,你咋还喊我田知青。” 苏桐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名声不好,见外点,对你好。” 田青蓉愣了一下,却也没再坚持。 见苏桐往前走,忙抬脚跟上。 青峰镇不大,统共也就两条街。 依着街边高高低低的有几排铺子,除了一些国营单位,还有一些传统的手艺铺子,剃头的、打铁的、补锅的、箍桶的…… 既然田青蓉真诚地表示要帮她拿东西,苏桐也就没再客气,她今天要买的东西还真不少。 镇上的东西便宜,但大多都不精细,盐罐油罐盛水的吃饭的都是陶制品,比不上瓷器轻巧,但胜在实用,哪怕是苏桐一个人用,坛坛罐罐的也买了一小堆。 田青蓉原本想给苏桐帮忙,却一眼瞧见隔壁铺子里挂着几条毛线围巾,其中有条红色的特别惹眼。 她脚下一拐,走到那个铺子前,想试试那条围巾。 铺子老板是个中年妇女,见有生意上门,忙热情打招呼。 “哎呀!妹子!我这可是省里来的货,咱这镇上我这是独一家,你来条试试。” 围巾挂着挺惹眼,拿在手里才发现毛线偏硬,针脚也稀疏,围在脖子上鼓囊囊的,不保暖也不服贴,唯一能算上优点的就是颜色还算鲜亮。 田青蓉对着一面挂着的小镜子试了又试,还是放弃了。 就这条围巾还要三块钱,有点贵了。 她不想买,老板娘不干了。 非说她试围巾的时候毛线抽丝了,田青蓉不认,两人在屋子里争执起来。 苏桐正在旁边帮老板一起打包。 大点的几个盆和碗需要摞在一起用草绳捆住,小的几只罐子则拴住耳朵串在一起。 听见田青蓉在和别人争执,越吵声音越大,不好视而不见。 正要过去看看,就听见有人远远地喊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邢东阳正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赶来。 他把苏桐喊到铺子外面,往她手里塞了一沓子纸币,估摸着有十几块。 “你拿着先用,你那屋子里啥都没有,要置办的东西多……” 苏桐心中一暖,邢东阳还真是…… 身边这些人怕是只有他想到她可能会没钱买东西。 却不知田青蓉跟着她就是要看她到底有没有钱有多少钱,吴支书才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苏桐将纸币塞回去,“邢大哥,谢谢啦!我有钱用。” 邢东阳有些着急,“你妈连颗米都没让你带出门,怎么会给你钱,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客气了。” 苏桐从兜里掏出钱给邢东阳看,低声道:“县里发的奖金我提前领了,你看,还剩下不少呢!” 五十元奖金上次用了二十多块,还剩下二十多块,放在这个年代,也算一笔不小的钱了,能买不少东西。 邢东阳看到她真的有钱,才没再坚持,“那行,你先买着,我还得回去陪吴支书等人,等会来帮你拿东西。” “东阳哥,有我在呢!” 田青蓉还在隔壁铺子里头,就看见苏桐被邢东阳喊出去,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三两句骂退了女老板,跟着凑过来时,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音儿,一脸热情地道: “一会儿我帮吴桐拿东西,你不用过来了!” 邢东阳本就是为避人才把苏桐喊到远处,没想到田青蓉竟然还跟了过来,脸色便有些不悦,朝她挤了个笑容,“那行,那你们先买着,我过去了!” 田青蓉看着邢东阳的背影,半晌才问了句,“吴桐,东阳哥找你有啥事?” 苏桐似笑非笑,应了句,“田知青刚才没吃亏!我刚还想着过去帮你来着,没想到你解决得还挺快!” 田青蓉尬笑,随意接了句,“没事,店老板想讹人,哪能让她得逞。” 不好再追问啥,心中却跟打翻了杂酱铺似的,醋意横流,五味杂陈。 她虽然过来得晚了点,却看见邢东阳给苏桐塞东西,不用想,肯定是怕苏桐没钱用,给她送钱来了。 苏桐知道田青蓉心里弯弯绕绕多,但她俩的交情还没到上赶着跟她解释的地步,只淡淡地说了句,“田知青,没事就好,那我先去挑东西了。” 买完日常用具,除了坛坛罐罐,还有一口大铁锅。 苏桐也没准备让田青蓉出多少力,多给了老板一毛钱,让他店里的伙计一会儿帮忙送到镇政府门口去,老板高兴地应了。 随后到各种铺子里转了转,淘了些必需品,最后到供销社买了点粮食调料之类,重的用背篓背上,轻的放包袱里,然后左右一手一个包袱提着便能走。 田青蓉不好空着手,死活接过一个包袱在手里,然后两人才朝县政府大门走去。 第38章 药铺 镇政府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就是一个没有大门的土墙院子,还好里面去年才翻新了一排红砖房,在周边一众土砖房的衬托下倒是显得稳重大气了不少。 邢东阳的拖拉机就停在院子里,一眼就能看到。 苏桐和田青蓉一进院子,坐在办公室里的邢东阳就看见了。 迎出来把二人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边往车斗里放边道: “外头冷,技术员还没来,吴支书和杨镇长在说话,你俩也进去坐坐!” 苏桐看了眼田青蓉,见她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平日里见镇长的机会也没那么多,便对她道: “田知青,你和邢大哥进去坐坐!我在门口等着店铺伙计送东西过来。” 田青蓉这次没反对,点点头跟着邢东阳进去了。 苏桐轻舒了口气,刚溜达到院门口,就看见店铺伙计扛着口锅,店老板跟在后面提着她的坛坛罐罐亲自送过来了。 待把东西都放进车斗里,苏桐瞟了眼办公室,里面正聊得热火朝天,她把两位送出了院子,顺口问了句: “老板,咱这镇上有没有中药铺?” 店老板想了想,指了个方向:“往这边走到头一拐弯就有个中药铺子,不过……” 话说一半,店老板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好描述,“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苏桐顺着店老板指的路找到了那间铺子,掀开门口厚厚的棉帘子一看,就明白了店老板为啥挠头了。 说是中药铺子,只有一面墙放了装药材的百眼柜,前面摆着一个不大的柜台,上面放着几个泡着药酒的玻璃罐,顶上放着酒舀子,供人称散酒用的。 旁边还挂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回收”二字,上面写着山里常见的几味中药材,不过价格都极低。 铺子另两边也设有柜台,却卖着些针头线脑布头,甚至还有些山杂百货,整个就是一杂货铺。 一个穿青布棉袄的青年坐在柜台后面,见有人进来也没起身,只恹恹地问了句,“买啥?” “抓药。” 苏桐答了两个字。 那人似是身体被锈住了似的,慢吞吞地起身,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站了起来,瞟了苏桐一眼,道: “有方子么?” 苏桐正在打量百眼柜上写的药材名称,正待回答不用方子,就见那青年从旁边扔过一沓纸,“自己看,要用哪张?一张另收两毛。” 苏桐接过那沓纸,才发现是一沓药方,每张药方的一角用红笔标注了“感冒”“咳嗽”“腹泻”……诸如此类常见病症。 通常中药铺子里都会有一个坐诊开方的中医大夫,根据病人的症状开方抓药。 像这种把方子提前写好的……倒是不曾见过,不过看这店里的情形,怕是也请不起一个坐诊的大夫。 把常见病症的方子开好放在这里,村民来抓药的时候便可以凭症状来找对应的方子,倒是省了事了。 苏桐抖了抖这沓方子,笑问道: “药方也能通用么?” 中医注重辨症开方因人而异,同样的药方用在每个人身上的时候都会根据病人的体质及病情酌情调整品类及药量,这是中医相较西医的不同之处也是先进之处。 那人不急也不恼,依旧恹恹地接了句: “只治小病不治大病,只治轻症不治急症,自由选择,后果自负。” 苏桐心道,这人倒也不傻,这些方子本身并没有问题,甚至算得上还不错,寻常病症大多吃了也会有效果,只是个体有差异疗效也会不同罢了。 至于能不能断病根,有没有副作用,怕是就不在考虑范围了。 苏桐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毕竟她也只是来买药的,别人的事也轮不到她来管。 她报出了好几种中药名字,都是这个季节采不到的。 她这副身体还需要调理,干枣、枸杞、当归等便宜又有效的温补药材也要备一些,更何况老林那里光扎针也不行,这年头草药不贵,既然来了便也捎带买了。 那人虽看起来懒散,但抓药倒还麻利,三两下便把她要的中药称好,大大小小的用纸包装好,又用麻绳捆住,大大小小地串在了一起。 苏桐顺便看了看店里的杂货,发现他这里还有些紧俏货。 比如暖水瓶,供销社缺货,这边却有且花色还不错,她便挑了个。 结账的时候,那人不声不响地还给她抹了零头,虽然只六分钱,却和别的店老板毫厘必铢斤斤计较的形象有极大反差。 毕竟这年代,六分钱能买好几个鸡蛋了。 临出门时,苏桐脚步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柜台上的笔在其中一张药方上添了几个字,对还在另一角慢吞吞收拾柜台的老板说了句: “这零头不白让你抹。” 那人看她在药方上涂画,脸色大变,只是未等他喊出声来,苏桐已拿起东西出了门。 老板这会儿倒不慢了,三两步跨过来拿起那沓药方,见最上面一张药方后面被添上了两味药,老板瞪着那几个字,半天没缓过神来。 —————— 县里来的技术员不亏是大学毕业出来的,果然长得白白净净。 准确地说,是白白胖胖。 姓李,穿着套齐整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溜光,有点少年老成的模样,兜里还插着支钢笔,如果能再瘦一点的话,或许还是能有几分文化气质的。 当然,这绝不影响吴支书和田青蓉对他的热情欢迎和殷勤称赞。 吴支书是指望这县上派下来的人能把牛治好,一路上怕冷了场让人家觉得怠慢,绞尽脑汁地陪着聊天。 田青蓉在一旁配合着吴支书,不失时机地找着话题,时不时地还夸上几句,一路上把李技术员哄得飘飘然。 吴支书原本对田青蓉的印象一般,这姑娘在知青里不太合群,又爱斤斤计较,往日里为些鸡毛蒜皮的事也找过他不止一回两回。 今日意外发现这姑娘也是有特长的,比如很适合做接待工作嘛! 脑袋灵光,接话也接得很恰当,看人家李技术员被她夸得嘴都合不拢。 吴支书忍不住也见缝插针夸了田青蓉几句,田青蓉再不失时机地回夸一番,总之一路上大家都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苏桐扶着她的大铁锅和坛坛罐罐默默地坐在车斗一角,看着这几人一本正经地互夸。 心想着那日看田青蓉以为她是冲着邢东阳在使劲,今日看来却又不全是,八成这姑娘还有些别的想法。 到了村子后,吴支书也没敢耽搁,生怕那几头牛坚持不住,直接带着李技术员去了牛棚。 这会儿田青蓉倒是没跟着了,一到村口就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她也知道去这会儿去牛棚发生的不一定是好事。 倒是白白胖胖的李技术员被捧了一路,眼下也有些紧张起来,苏桐走在最后面,瞥见李技术员竟抬起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大冷天的。 吴支书在前头引路,率先进了牛棚,进去后却见他愣在了那里,半晌没动。 冬天天气冷,怕漏风,牛栏四周都用毛毡挡着,光线便不是那么好。 跟在后面的李技术员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心道这是来晚了吗? 牛都死了? 第39章 治牛 吴支书回过头来,满脸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李技术员看见他的神情,心下却不由得一松,牛八成是死了,虽说一下子死好几头牛确实可惜,可是自己不就不用担责任了嘛! 谁说县里来的就能治好牛了,县里来的更没有经验好不好,书上写的和实际上用的从来就不是一回事儿…… 要不是这回实在是没有退路,非来不可,他才不想来呢! 这眼看都从乡下求到县里去了,哪会是什么好治的病,更别说还拖了这么久了,要是因为这几头牛影响了自己履历,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可眼下要是牛已经病死了,那可就和他没关系了,怪只怪村里的人上报得晚了…… 李技术员边想着边上前一步,准备好好安慰一下吴支书,不料他还没开口,就看见牛栏里大大小小五头牛都齐刷刷地站在食槽前吃草呢! 谁说的躺了好几天,又拉又泻还啥都不吃! 谁说的奄奄一息头都抬不动,这不抬得挺好嘛! 这会儿进来这些人,牛也被惊动了,几头牛正齐刷刷抬头看着他呢! 尤其那头小牛,还冲他“哞——”地吭了一声,那声音简直称得上深情而悠扬。 李技术员这个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一上一下的差点没闹出心脏病。 苏桐从一进牛棚就在找老齐的身影,交代好的看见有人过来他就出现,这会子却还没看见人影。 趁着几人都愣神的功夫,苏桐高声喊了起来,“老齐!老林!你们在不在?” “在……在……” 随着苏桐的话音,老齐哆嗦着从草堆一角直起身来,手里还拿着柄叉稻草的木叉,一脸的局促和不自然。 苏桐心中好笑,这老头听话是听话了,估计还有些怯场,毕竟演戏他不擅长。 “老齐,这牛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站起来了?” 吴支书这会也反应过来了,虽然仍是一脸不可置信,但眼里却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老齐看了一眼苏桐,有些迟疑。 吴支书招了招手,“来来!过来说!” 老齐这才佝偻着身子走了过来,几年的批斗生涯已经在他们骨子里刻下了烙痕,走路都不敢直起腰来。 待到几人面前站定,老齐嗫嚅了半晌,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答道: “昨、昨晚小吴同志在食槽里发现了这种树叶的碎片,不像是牛常吃的那几种,我、我担心牛吃这个吃坏肚子了,便在牛喝的水里加了些清热解毒的草药,试着喂了些,然后就、就这样了!” “这、这草药是没毒的,人也能喝的,不、不会有副作用。” 老齐说完忙补充了一句,盯着几人的表情,生怕又生出什么多余的事来。 苏桐给他交代的是,他无意间发现食槽里的树叶碎片不对劲,便给牛喂了清热解毒的草药,然后牛就好了。 可老齐觉得不能把功劳都揽自己身上,便改成了是小吴同志先发现了树叶碎片,然后他才喂了药。 苏桐听了在一旁扬了扬眉,这老头……好,希望不要影响到结果。 吴支书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就、就这么随便就好了,乡里的镇里的兽医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前前后后拖了四五天,难道就被这老头随随便便治好了! 可还来不及高兴,转念一想担忧更甚,牛治好了虽是解决了大麻烦了,可偏偏是老齐治的,他一个臭老九,居然敢偷偷给牛灌药,这可是犯了大忌讳啊! 这要是被镇上知道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村里也要跟着受连累,这批斗会一开村里也跟着不安生,县里的技术员就站在这,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啊!这可咋办…… 苏桐看着吴支书站在那里脸色变了又变,一脸不安,便清了清嗓子,在吴支书身边小声念叨了一句,“这是好事啊!不管怎样,李技术员一来这牛就好了啊!” 吴支书回头瞪着苏桐,眼睛眨了眨,眨了又眨,他不确定苏桐说的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苏桐也不管愣在那里的吴支书,冲站在后面的李技术员招呼,“李技术员,您快过来看看!这老头用的土方子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还得您这样的专业人士来把关大家伙儿才放心啊!” 李技术员立刻反应了过来,这牛病了这么久,乡里镇上请了那么多兽医都不行,怎么能被老头随便一点草药治好呢! 这不是开玩笑嘛! 他来都来了,这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的,毕竟他一来牛就好了这是事实,回去给领导汇报他也好开口啊! 当下立即点头,感觉精气神也一下子回来了,拿过他的小提箱,从里面拿出一系列专业工具,又是量体温,又是取样,有模有样地忙活开来。 吴支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过来热络地帮李技术员打下手,心里边嘀咕,吴桐这丫头平日里畏畏缩缩的,这自打立了功之后脑袋也灵光起来了。 这老齐头治牛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但如果是李技术员治好的那就皆大欢喜了嘛! 李技术员有了治牛的功劳,咋还会往外说老齐的事呢! 心里石头稍稍落了地,再看一眼老齐,感觉也顺眼多了! 这几个臭老九下放到村里来的时候是县上领导亲自组织的批斗会,他也知道这些人曾经都是大城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什么来头他也管不着,总之这些人都是犯了错误来改造的,组织上咋交代他们就咋执行,该批的批该斗还得斗。 只是没想到这个老头还真有几把刷子,这回也算是帮了他的忙,回头琢磨着给他安排个稍微轻点的活计,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这边苏桐还在撺掇着李技术员,“李技术员您看,这牛虽然看起来好了,这也躺了这些天,瘦了一大圈,您这边咋说也要开点药调理调理,要不来年咋干得了重活啊!” 李技术员眼神一亮,对啊! 给牛做了全套检查,现在再开点药,我这也是参与治疗了啊! 那这治牛的功劳怎么也能算上一份嘛! 当下便从小提箱里把几瓶营养剂,维生素片什么的都扒拉了出来,然后还拍着胸脯道: “回去我把这几头牛的情况汇报一下,给云山村申请一些畜牧补贴,这种特殊情况上面是有政策的!” 吴支书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村里一直还想养头骡子,要是有了畜牧津贴他就可以去镇里批条子了! 苏桐见大家都喜气洋洋心情舒畅,便笑着对老齐喊了一句: “老齐啊!辛苦啦!要不是你给李技术员提了个醒,他还不会这么迅速准确地找到病因,要不这牛还指不定啥时候能治好啊!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 李技术员一听,得!这小姑娘还真是……这是直接就把功劳安他身上了啊! 这边吴支书已经一把抓住他的双手使劲摇,“谢谢!谢谢李技术员!可帮了我们村大忙了!一会儿我就去镇上打电话,可要好好感谢畜牧站对我们提供的帮助!” 李技术员有点懵,看了一眼那个老齐,发现老齐很爽快地放了木叉子回牛棚旁边的屋子去了,根本没在意谁领功劳这件事,走的时候甚至还微微给他鞠了个躬,没有一点不情愿的样子。 就在大家心满意足地收拾东西准备要走的时候,便听见“轰——”的一声…… 然后牛棚旁边的那间不知算是房子还是棚子的竟然整个地垮了下去。 垮得太突然,几人都愣住了。 还是苏桐最先反应过来,“呀!那里面还有两个老头!” 第40章 盖屋 苏桐说完率先跑了过去。 吴支书心中一紧,这两个老头虽说是臭老九,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砸出个好歹来,怕是村里也脱不了干系!当下也跟着跑了过去。 苏桐刚跑到棚子面前,就看见两个老头一前一后从垮了的毛毡缝里钻了出来,一头一脸的灰,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吴支书后一脚到,看见两个老头都没事,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棚子咋就塌了呢?” 苏桐边翻着那毛毡边叹气,“这治牛的事上老齐多多少少才立了一功,眼下就没位置住了,这可咋整?” 随后跑来的李技术员一听这话,忙开口道:“吴支书啊!这棚子也太不结实了,这两位老同志还要照顾牛,没有安身之所可不行!你得赶紧张罗张罗,这大冷天的可别冻出个好歹来。” 苏桐背着吴支书,转身便朝李技术员竖了个大拇指。 吴支书听见李技术员的话,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这臭老九住牛棚可是改造需要,每个村都是这样安排的,臭老九住的棚子能结实到哪里去…… 可今天这情形也确实,寒冬腊月的总不能不给地方住。 这边的李技术员本就才踏上工作岗位没多久,今日出的这趟差又出乎意料地圆满,眼下得了小姑娘的赞扬,只觉得全身充满了为人民服务的热情和信心。 他想了想开口道:“这样,我给吴支书提个建议,村里应该有土坯和木头,帮这两位老同志盖间房起来应该不难,我回去也努努力,争取给云山村多争取点补贴,您这边帮着把这房也盖结实点,看牛用的房子用点畜牧补贴也是合理的嘛!” 吴支书一听心花怒放,还能多批点补贴? 这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这老齐简单是福星啊! 有了补贴,给他们盖间房又算什么! 他找三两个壮劳力一天工就能盖起来,土坯和木头也要不了多少,大队部后院扔的边角料都够用了。 吴支书激动地一把握住李技术员的手又使劲摇起来,“都按李技术员的意思办!一定把这事办好!” 说完,还不忘喊俩老头,“你们还不过来谢谢领导的关怀!这又帮你们治牛又帮你们盖屋的!” 老齐和老林互相望了一眼,还是老齐上前一步,朝李技术员一板一眼地道: “谢谢领导给我们治牛!谢谢领导给我们盖屋!” 李技术员听到老齐的话尤其高兴,这老头不错,不居功还懂感恩,一定要叮嘱吴支书给他们把屋子盖结实点…… 盖房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最后两个老头也没别的去处,只得暂时安排进了苏桐院子里的柴房里。 虽然是柴房但也是四面有墙的,只是房顶铺的是草毡而已,比他们以前住的那个棚子强得多。 为此,吴支书再次觉得有点对不住苏桐这丫头,把两个臭老九安排进她那个院子,她都丝毫没有怨言,要知道村里人平时见着他们都是绕道走,生怕和他们有啥牵扯跟着遭殃。 吴支书和李技术员走后,苏桐瞅了瞅两个老头揶揄道: “恭喜啊!很快有新房住了!” 老林这才嫌弃地看了眼老齐,“还不是得靠我,让他捅个窝棚都不敢,还好我当机立断,直接把顶给掀了。” 苏桐忍不住笑了,“我让老齐想办法把窝棚弄垮个角就行,哪想到直接就塌了,原来最后是老林动的手。” 老齐扶了扶眼镜,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今天……谢谢!谢谢啊!” 苏桐说能帮他们重盖间屋子,他们也没敢相信,却又不好意思不按她说的来,想着那棚子本就不牢固,捅了就捅了,不行修修再接着住,没料到她说的话……实现了! ……眼下,还能搬到她这个院子里来,按身份,他们是不能住这样的院子的。 苏桐摆了摆手道:“别放在心上,顺便而已。你们也别住柴房了,西屋还空着,把杂物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了,比柴房好。” 这次两个老头却死活不肯了,坚持说住柴房就很满足了,太打眼了反而不好,苏桐想想也有道理,就作罢了。 苏桐把柴房里的柴火都归置到房檐下,把柴房腾了出来,两个老头也没什么家当,翻开塌了的毛毡翻翻捡捡把能用的都拾掇了过来。 邢东阳去送李技术员了,苏桐买的东西他都整齐地卸在了院子里。 苏桐又整理洗涮了好一会儿,才到新归置好的厨房里下了一锅面疙瘩,盛了满满三大碗。 喊老林和老齐吃饭的时候,那两个老头又露出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苏桐道:“咋又这副表情?你们不吃饭啊!你们灶都塌了不和我搭伙准备咋做饭啊!” 两个老头屋子才拾掇了一半,窝棚塌了那边的灶也跟着塌了,中午这顿饭他们就没准备吃。 对他们来说,饿肚子是常事,多一顿少一顿的也不算啥,对于搭伙的事更是没敢想,就他们俩那点口粮,跟谁搭伙谁都要倒贴。 原本想着等下午的时候再跟苏桐说说能不能在院子角落搭眼灶,可这会儿苏桐一喊,本来还没感觉的肚子顿时有种饥肠辘辘的感觉,着实有些不好受。 老林性子直,这会儿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朝正屋走,“不管了,我饿了!反正欠这丫头也不是一点半点的了,丫头喊吃饭就吃!吃饱了再想以后。” 老齐犹犹豫豫地,磨蹭了一会儿终究也过来了。 天气有些干冷,虽然没下雪,但气温高不到哪儿去,折腾了一上午,又冷又饿,这会儿一碗还烫嘴的面疙瘩喝下去,感觉浑身都热乎乎。 两个老头忍不住鼻头又要发酸,这可是面疙瘩啊! 他们平日里红薯都得省着吃,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精细粮了。 不料放下碗没多久,苏桐又端来两碗黑乎乎的中药,一人面前递了一碗。 “喝药!” 第41章 蹊跷 老林和老齐面面相觑,都没敢动。 苏桐没看两个老头的表情,已经走到一边忙着给堂屋的窗户挂窗帘。 老齐盯着那碗药看了又看,嗫嚅道:“我……我也喝啊?” 苏桐头也不回地答道:“老林那碗治病,你那碗温补。” 老林什么也没说,率先拿起药碗像饮酒一般大口大口地灌下,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老齐这才反应过来,颤巍巍的端起自己面前的碗递到了嘴边,他喝的时候却不像老林那般急切,一小口一小口的,硬是把一碗苦药喝出了佳酿的感觉。 堂屋靠后墙有扇窗户,玻璃上以前贴的旧报纸,时间久了已经发黄破损了。 苏桐昨日大扫除的时候就把报纸撕了,今日在裁缝店里买了几块边角料的布头,都是店里花色艳了卖不出去的,用来做窗帘正好。 锅碗瓢盆一买齐,屋里再归置归置,总算有了个家的模样。 苏桐拍了拍手,看了看方桌前沉默的两个老头,交待了一句,“好了,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记得洗碗!” 说完就背上背篓,拿着新买的小锄头出了门。 快走出院子门的时候,才听到老齐在后头应道: “哎哎!我们保证洗干净!”声音还带着明显的鼻音。 苏桐没有回头,微微扯起唇角笑了笑。 苏桐并没有上山,而是沿着田埂往村南走去,那边地势较高,村里的旱地都集中在那一片。 她边走边打量,很快就凭着一大排白杨树找到了村里的油菜地,地里油菜苗还没抽杆,一朵朵趴在地上,远远看去也是绿油油的一大片。 临到年关,现在地里也没什么活计,天才会派上几个人除除草正正苗之类的,来的基本上都是些婶子大娘,男人们看不上这些零散的工分。 秋玉说,和她一起坐车回来的旺财婶就是在白杨树下的这块油菜地里除完草,回去的时候便摔断了腿。 苏桐眯了眯眼,在地里转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旺财婶住在村东头,她抬头看了看方向,选了条最近的路往旺财婶家走去。 田埂有宽有窄,常走的田埂中间不长草,泥土被踩得实实的白白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苏桐背着背篓不紧不慢地沿着小路往前走,快到旺财婶家的时候有一个小分岔路。 这条岔路更窄一点,右边是田,左边也是田,不过云山村是丘陵地带,左边那块田比右边的田低了近两米高。 苏桐顺着小岔路往前没走两步便发现了旺财婶摔跤的位置,因为那里一大片枯草都被压倒了,连路都踏陷了一块。 她蹲下去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了问题——这路根本不是塌陷,而是被挖了个缺口。 路边留着明显的锄头印,翻出来的土都还泛着微微的湿,看痕迹竟然是新的。 路坡上还长着密密的枯草,小路本就半遮半掩,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寒冬腊月地都冻得生硬,一脚踩空摔下一两米高的坎,不骨折才怪。 苏桐站起身前后张望了一下,这里离旺财婶家已经很近了,再往前五十米就能到她家的打谷场,但周边几户离得远些,回家根本不用走这条小路。 也就是说,除了旺财婶,别人回家不用走这条路。 苏桐咂了下嘴,这就有意思了,旺财婶这跤摔得有些蹊跷。 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苏桐心里有了谱,便没再往前走,她改了方向往云山走去。 上辈子她除了学校就是在医院和部队,过的都是集体生活,在物质和金钱没有太大的需求,但现在她需要开始考虑生存的问题了。 手上还有不到十块钱,家里现在买的粮食也维持不了多久,何况还有两个明显缺乏生存能力的老人需要帮衬。 她也不是滥好心,只是明知这些被下放的“臭老九”都是久经磨难和冤屈的知识分子,她不想让他们在曙光来临前夕因为疾病和饥饿枉丢了性命。 她最熟悉的就是大自然,从小外公便带着她和哥哥跑遍高山大川认草药。后来上了战场,野外行军和驻扎更是几乎是天天泡在野外。 在她眼里,云山便是个“天然药库”,哪怕是这萧瑟的冬季,入眼能看到的草药也是数不胜数,怀牛膝、板兰根、冬桑叶、女贞子…… 还有间或跳窜的野鸡和山兔,像云山这样的大山脉,野猪、野鹿、麂子甚至其它大型兽怕是都能见到。 苏桐不紧不慢地往云山深处走,先生存下来,才能再考虑其它。 —————— 村委会后面有一排土砖房,连在一起五六间的样子,早些年村里的小学就办在这里。 后来公社统一修了新校舍,这排房子就被村里当成了知青点,安置城里断断续续下乡的知识青年。 田青蓉就躺在其中一间屋子里,一排不起眼的土坑上,属于她的也就小小一方被窝筒。 今天去镇上,原本也是想办点年货回来,虽然身上的钱不多,但仍然想去供销社看看上次的那种含羊毛的红围巾到货了没…… 那种围巾张雅萍就有一条,那红围巾系在脖子上整个人气色都会变好,张雅萍那样的寡淡的相貌都增色了不少,要是自己围上那得多漂亮。 张雅萍还总是有意无意透露那是邢东阳捎给她的,呸!东阳哥明明只是给她捎回来了包裹,又不是只专门给她捎了条围巾! 全村知青的包裹都是东阳哥开拖拉机捎回来的好不好! 可是今天路上遇到吴桐后她就改变了主意,现在跟吴桐以及跟村里搞好关系很有必要,关系到她的以后,红围巾的事倒不是那么着急了。 只是看到邢东阳给吴桐塞钱,她心里又堵得慌。 虽然她也清楚邢东阳不至于对吴桐有什么想法,但她就是觉得,怎么邢大哥对谁都可以好,唯独对她总是不冷不热。 田青蓉在坑上翻腾了半天,越想越气闷,想想还是起来弄点吃的。 她回来时知青点已吃过了午饭,没想到她回来那么早,也没人给她留饭。 知青点最边上是间公用厨房,平时都是把口粮交到一起然后轮流做饭的,田青蓉进去的时候才发现灶台前有人,正是她最不想看见的张雅萍。 要换了平时,她肯定头也不回地走了,但是今天她却站在那里没动。 第42章 添火 田青蓉当年是和邢东阳一批下的乡。 第一次见邢东阳是在火车上,邢东阳高大英俊又热情周到,从他帮她把大大的行李卷放上行李架开始,她的一颗心便沦陷了。 下车时发现自己和邢东阳的下乡地点竟然同在云山村时,更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只是邢东阳的热情并不止对她,对身边需要帮助的人他都不吝付出,尤其当他察觉到自己的那份心思时,便慢慢同她疏远了。 为此,田青蓉失落了好一阵子,同时也更坚定了自己对邢东阳的那份爱慕。 因为他疏远了自己,也并未接受其它人的心意,和女同志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云山村只有她一名女同志是从京市来的,她觉得这是缘分,也是别人比不上的优势,自己总有机会让东阳哥看到自己的优秀,看到自己的一腔真心。 直到第二年张雅萍的到来,打破了她的梦。 张雅萍也是从京市来的,而邢东阳对张雅萍的态度完全不同。 不仅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对别的女同志的疏离在张雅萍面前也不复存在,大家暗地里也觉得邢东阳和张雅萍是金童玉女,相配得很。 后来从别的知青那里听说,原来他俩从小就认识,父辈也是朋友。 这是青梅竹马啊! 青梅竹马谁比得过! 田青蓉心中落寞,却也不甘,看张雅萍也格外不顺眼。 其实她也知道张雅萍长得不丑,属清秀型的,皮肤白白嫩嫩的,说话秀秀气气的,很容易讨男同志欢心的那种…… 事实上,在女同志中口碑也不错,有文化有礼貌也爱帮助人。 可田青蓉就看不惯,觉得她又娇气又做作,喜欢做表面功夫,平日里看到张雅萍便有些针锋相对。 时间长了,旁人也看出些端倪,有关系好些的知青也说她对张雅萍有偏见,可她没办法对张雅萍友好啊! 她比张雅萍早来一年,现在还要下地挣工分,可张雅萍没来几天就被邢东阳推荐到公社小学去当代课老师了。 当老师多轻松啊!尤其是教这些农村的孩子,写写字读读拼音多省事啊! 田青蓉每次在地里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就会想,要是张雅萍不来,是不是去当老师的就是她啊! 张雅萍正往锅里下面条,公社小学趁着假期组织了扫盲班,她今天在学校多耽误了会,回来时便误了午饭。 一回头看见田青蓉走了进来,也有些惊讶。 “青、青蓉姐?你是找我吗?” 张雅萍问完又反应过来,“哦!你是不是也没吃午饭?我正在下面条,我多下一把,我们一起吃点!” 张雅萍拿过旁边的挂面,又抽出一把准备往锅里扔。 田青蓉上前一步,按住了张雅萍的胳膊,“别!你这面条是东阳哥买给你的!我可不敢吃!怕消化不良!” 张雅萍脸色一白,“青蓉姐,你……” “好啦!你看着锅里,这会儿没事,跟你唠两句。” 田青蓉转身在灶台后的小板凳上坐下,还帮着往灶里添了把火。 张雅萍一时摸不清田青蓉的来意,心里有些打鼓。 “东阳哥这几天往牛棚跑得勤快,你知道吗?” 牛棚? 张雅萍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青蓉姐,你是说东阳哥帮助吴桐的事吗?” “哦!看来你知道。”田青蓉道。 张雅萍心里有了底,笑了笑道: “是啊!不仅我知道,这事儿大伙都知道,还准备这几天凑点口粮给她送去呢!那姑娘在村里的处境谁不知道,若不是实在没活路了,谁会往绝路上走。” 田青蓉撇了撇嘴,又接着道:“我今天去镇上,碰到吴桐去买东西,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她抬头看了看张雅萍,“我看到东阳哥往她手里塞钱了!” 张雅萍拿起锅铲,翻了翻锅里的面,往里加了点调料,才开口道: “青蓉姐,别说东阳哥,就连我都想给那姑娘送点钱去!这姑娘本来就可怜,现在又空着手被她妈赶出了家门,要是没人伸手帮一把,不是把她又往绝路上逼吗?” 不等田青蓉开口,张雅萍放下锅铲,“如果你今天找我说话,是想拿东阳哥帮吴桐这事来说事,那你就来错了。 这些年,东阳哥帮过的又何止吴桐一个,出钱的出力的哪次少了他。 上次小顺奶奶生急病,住院费都是东阳哥掏的,还有村西头的小兰,掉水里了也是东阳哥救上来的! 大家都说他摊上事了,这下得被小兰家讹上,非得娶了她不可,可事实上并没有,小兰妈还跑来给东阳哥磕头,谢谢他救了小兰的命……这村里的人提起东阳哥,谁不念他一句好。 关于吴桐的事,你是不是还要说东阳哥一直借书给她看,是的,我不仅知道东阳哥借书给她看,我还把我的书也拿给东阳哥借给她看过。 东阳哥这样坦荡无私地帮助别人,我们都要敬重他向他学习,你用这样的语气来和我说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他的不尊重。” 田青蓉却表情未变,咂了咂嘴,从小板凳上直起腰来,“好!你们都是热心肠活雷锋!是我觉悟低我格局小!” 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张雅萍面前,“你刚才太激动了,没等我话说完呢,这就叭叭地说了一堆……” 田青蓉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 “我是想说,我看见吴桐戴着块新手表,梅花牌的,进口机芯的那种……东阳哥帮人还帮得真上心,手表都给人买了。” 说完,田青蓉看了看张雅萍还光着的手腕,摇了摇头。 张雅萍刚刚还激动得通红的脸,这会儿肉眼可见地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青蓉心里顿时平衡了,拍了拍衣裳走出了厨房。 第43章 桑黄 苏桐又去了上次挖的陷阱,事实证明并没有成串的兔子往里掉。 但是还好,依然收获了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觉得还不错。 为了有长久的肉食供应,她把陷阱又扩大了整整一圈,往下挖深了一倍,依旧设好标记后才开始往回走。 后山人迹稀少,植被相对前山更加茂密,苏桐这次更加留心,她需要了解这片山域有哪些自己能用上的草药。 开着一片片小黄花的是千里光,是少有的冬季开花的植物,有名的“疮之克星”。 叶片宽宽长长的是大青叶,大青叶也是常用的中药材,当然,它的根茎更是有名,便是现代家喻户晓的板蓝根。 入眼最多的是冬桑叶,冬桑叶清肺润燥、清肝明目,用来泡水喝都生效。但价值不高,她记得那个中药铺子的小黑板上,冬桑叶一斤才收两分钱,这里的一斤还是指风干后的重量。 苏桐脚下不停,边走边采,这大山里中药材虽多,她也只能有选择地采摘,否则这小背篓装不下。 后山到前山要越过一道山脊,这里地势较高,苏桐擦了擦汗,把脖子处棉袄的纽扣松了两棵,在一棵老树旁坐了下来。 眺望着连绵不尽的山脉,时不时的鸟叫虫鸣衬托着山林里愈加的寂静,这样的环境让苏桐感到熟悉和放松。 她微微后仰,想靠在树上休息一下,却感觉后背有什么东西硌得她不舒服。 回头一看,发现粗大的老树上密密麻麻生长着一丛丛坚硬的黄色鸡冠似的东西,草生得过密,若不是她靠上去还真发现不了。 苏桐抬头,迅速辨认出这是棵老黄杨树,天啦! 苏桐心中一喜,居然是“杨树桑黄”! “杨树桑黄”又称杨树黄,在二十一世纪可被称为“软黄金”,药用价值极高,不过绝大多数都是人工培育的,像这种野生桑黄因为数量少,是极珍贵的。 而在这个年代,人工培育桑黄还没有出现,这种野生桑黄便更是稀缺。 等苏桐用小锄头把老杨树周围的草清掉,更是心惊不已,这棵树上生长的桑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还要大。 杨树桑黄的生长周期极为漫长,生长的年代越久药用价值越高,也越值钱。 苏桐以前也见过野生桑黄,可没见过这么大的,长在老树根部最大的那丛竟然有扇面大小了,上面金色的纹路一圈一圈展示着它的生长年龄,粗粗数来就有十几条,这趟山没白进,还真是寻到宝了。 苏桐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将杨树桑黄一一取下,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放在一起很是有些分量。 苏桐用大叶子把桑黄包好放进背篓,加上兔子和野鸡,背篓被撑得满满的,不得已又把已采的草药捆好拎在手里,才背起背篓心满意足地下了山。 冬天天短,看到牛棚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一推小院的门,吃了一惊。 本就不大的院子里半天功夫便多出了一堆竹子,两个老头坐在院子里一个在修竹枝,一个把修掉的竹枝挽成草把,旁边挽好的草把已经堆了一小堆了,空气中还若有若无飘着一缕鸡汤的香味…… 不知是苏桐推门过于突然,还是眼前的场景太出乎想象,几人你瞪我我瞪你保持了几秒钟的沉默,还是老林率先扔掉了手里的草把子,嚷嚷了一声: “丫头回来了!吃饭吃饭!早都饿了!” 老齐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手指着院子比划了好几下,才说了句: “石、石头砍来的,说是给你做家具用的。” 苏桐转身关上院门,心里有些意外,石头的动作还真快,早上只提了一句,她还没想好呢,他这边都已经砍来了。 老齐又朝屋里指了指,“昨天剩的鸡汤,我们盖得好好的,没弄脏,一、一起吃!” 苏桐走进堂屋,看见方桌上放着热好的鸡汤和昨晚炒的大半碗鸡杂,旁边还整整齐齐摆着几个烤好的红薯。 这俩老头,想来捅棚子之前倒是提前把吃的拾掇好了,还记得她爱吃烤的红薯。 她压了压心中起伏的情绪,放下背篓,笑着接了句: “呀!真好!一回来就有饭吃,来来来!吃饭吃饭!” 三人坐定,苏桐给两个老头连汤带肉一人盛了满满一大碗,这鸡汤要像他们昨天那样喝,怕是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喝完。 苏桐买的都是陶碗,陶器本就做不到那么轻巧,苏桐为了方便又都是买的大碗,视觉上看起来就更夸张一些。 所以老齐看着面前那一大碗鸡汤感觉心肝肺都在疼,半天才嗫嚅了一句,“天、天冷,还能多放几天……我、我不用吃这么多……” 苏桐转身从背篓里拎出野兔和野鸡,“瞧!这还有呢!这些不吃完这两只咋办?” 老林高兴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往嘴里扒拉,“吃!吃!我好久没这么大碗吃过肉了!咱有福气!跟着丫头有肉吃!” 老齐默了默,终于也开始吃起来。 只是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默,眼看着俩老头似乎又要伤感起来,苏桐只好开口打破了沉默,问道: “老齐也会做篾匠活?” 老齐抬头,有些尴尬,“不会……就想着帮忙把枝修了,后面便省点事儿。” 老林在一旁抱怨,“老齐笨手笨脚的,让他把刀给我干他又不让,你看我的草把挽得多利索,他修枝修得慢,都供应不上。” 老齐看了眼老林,道:“我好歹还能把枝修下来,给你就是修手指头了,你还记得去年村里修河堤,你差点把脚……” “哎——哎——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两个老头你一句我一句,气氛才又热烈起来。 饭后苏桐依旧一人熬了一碗中药,也包括她自己。喝完后又给老林扎了针,老林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需要调理了,好在现在没什么活,有时间慢慢调。 野鸡和野兔从陷阱里捞出来的,身上受了伤活不久,索性就处理了,扒皮洗净抹了点盐挂在了矮梁上,够吃上好几天了。 屋里也没个箱子柜子什么的,苏桐只得把杨树桑黄藏到了她睡的稻草铺角落里,准备这几天找机会去趟县里,镇上那个杂货铺怕是收不了这个。 之后苏桐又到牛棚里转了一圈,把牛棚四周的毛毡又盖得紧实了些,夜里风凉,牛也算大病未愈,得小心着些。 处理好这些回来准备洗漱时,苏桐才发现她新买的那个水壶里已经灌满了热水,也不知是啥时候烧好的,这俩老头还……挺细心。 第44章 效率 第二天一大早,苏桐指挥两个老头在院子里跟着自己做早操,是真的做体操,军体拳他们打不来,苏桐也不想在人前暴露。 等他们体格好一些了,再慢慢加大运动量,身体是本钱,光靠喝药也不行。 两个老头虽说动作做不标准,但也一板一眼跟着在比划,一句话也没敢多问。 这边早锻炼还没进行完,牛棚那边开始有动静了,且动静还不小。 苏桐打开院门一看,嗬! 七八号人推车的推车,挑担子的挑担子,往昨天塌了的棚子那头去了,竟是过来盖屋了。 别说,吴支书这点还真不错,说到做到。 “桐丫——” 后面有人喊苏桐,苏桐回头一看,马大明推着个小车,车上锄头铁锹铁铲放了一堆,正朝这边过来。 苏桐迎上去喊了声:“马叔,你也过来了。” 马大明走到跟前放下推车,面带喜色道: “桐丫啊!这县里来的技术员就是厉害啊!一来就把牛治好了不说,畜牧津贴也批下来了!这下我也放心了,真担心牛有个好歹,村里损失不说再还连累上你……” “津贴这么快就批了?” “可不是,说是昨天下午畜牧局就给公社去了电话,把今年的畜牧补贴到我们村了,还要求要把牛棚好好修整修整。这不,吴支书昨晚才从公社回来,今天一大早就把活派下来了,一天八个工分,大家伙抢着来……” 苏桐心道,那个李技术员虽说技术差点,办事效率还真不错。 马大明四处打量了一下,从推车底下抽出一个袋子,递给苏桐,“桐丫,这是一点玉米面,你拿着先对付几天。等过几天,我找老堂爷再去你妈那边说道说道,咋也要给你要点口粮出来!” 苏桐一愣,这袋子玉米面估摸着有四、五斤,省着点吃这是他们一家人好几天的口粮了,看马大明的表情,怕还是偷偷从屋里拿出来的。 马大明家上有两个老人下有两个半大孩子,媳妇常年身体不好,全家就他一个壮劳力,自己家的粮食都不够吃,这袋玉米面…… “这丫头,快拿着啊!” 马大明有些着急。 “马叔!谢谢你的心意!这玉米面我不能收!” 苏桐接过袋子,又给他塞回了车上,“我有粮食吃的,真的!” “这孩子,咋说也叫我一声叔,在我这客气个啥!” “马叔,我有钱的。” 苏桐叹了口气,只得往前凑近了些,低声道,“县上已经把奖金发给我了,还是蒋所长帮我反映了情况才提前发给我的……不过,你还得先帮我保密,要不我妈又要来闹。” 马大明一听,还呆了呆,这才明白过来,“那就好!那就好!老蒋这次办了件好事啊!那奖金若是落到你妈手里……唉!不提这个了!你这边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叔别的帮不太上,力气有的是!” 苏桐想了想,开口道:“马叔,还真有个事需要帮忙,你会盘炕吗?” “盘炕?会呀!不是我吹,我盘的炕可严实了……” 马大明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抓了抓头,“那个——桐丫啊!是你要盘炕吗?你还真准备在这破屋子里长住啊!” 马大明叹了口气,“虽说你妈待你是苛刻了点,但吵归吵,总归还是要回家的,你这年纪轻轻的一个丫头,以后还要说亲嫁人的,单独住外边时间长了总不是个事……等这段时间过了……” “大胆!马大胆!等着用锄头呢!” 那边有人喊,打断了马大明的絮絮叨叨。 马大明应了一声,对苏桐道: “桐丫啊!我先去干活了,盘炕的事一会儿再说啊!” 苏桐想了想道:“马叔,那晚上收工的时候你过来一趟!” 马大明应了,推着小车匆匆过去了。 苏桐心里有些感叹,这人虽然唠叨了点,但也是真心为她在考虑。 苏桐也没再耽搁,早上喂完牛,又给牛检查了一遍身体,恢复得不错,吃吃喝喝地养着就成了。 两个老头已经被叫过去拉土坯去了,“臭老九”的身份摆在这里,有重活的时候躲不过,好在老林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不至于一干活就倒下。 苏桐回到小院里,把昨天采摘的草药整理了一下密密地挂在檐下,冬天的太阳少,只能风干了。然后她便拿起镰刀背起背篓,牛的胃口恢复了,要开始割牛草了。 刚往山口走了没多远,远远的苏桐便看见前面有人在朝她招手,细看竟是吴秋玉。 吴秋玉跑上前来,脸被清晨的冷空气浸得红通通的,看来出来有一会儿了。 她左右看了看,然后一把抓住苏桐的胳膊:“姐,我等你好一会儿了,昨晚就想去找你的,去了才知道两个“臭老九”也住你院子里了,就没进去。” 苏桐“嗯”了一声,“他们的棚子塌了,暂时住在那里,你想去便去,不影响什么。” “姐,你、你不怕啊?” “怕什么?” “我妈说,他们都是带罪之身,来我们这里是改造悔过的,我妈让我见了他们要离得远远的,会受牵连。” 苏桐笑了笑,“我都已经是灾星了,还怕受啥牵连……不牵连别人就算好了。” “姐,你、你别这样说自己,你不是灾星……”秋玉说着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 苏桐也没准备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我要去割牛草,你呢?” “我刚好要去割猪草,我跟你一起,我知道哪里的草好……”秋玉高兴地提起自己的篮子,往前指了个方向,拉着苏桐往那边走。 “对了,秋玉,村东头的旺财婶平时在村里人缘咋样?” 苏桐想到昨天那条被人为破坏的小路,问道。 第45章 坏话 “旺财婶……还行!旺财婶心眼也不坏,就是嘴巴有些刻薄,说话难听,谁家有点啥事只要她知道的准会唠叨得全村人都知道,有时候还会添油加醋……” “那她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她前天还在油菜地里说你的坏话,我都听到了……” 吴秋玉声音又小了下去,瞟了瞟苏桐,怕她生气。 苏桐道:“没事,她都说我什么了?说来听听?” 吴秋玉见苏桐神情未变,才接着说: “她说你现在身上的煞气更重了,那个人贩子准是被你克住了,要不你凭啥能救下个孩子还没少胳膊少腿全全乎乎的…… 还说幸亏吴小芳那天没上车,要不亲事成不成都难说……她见我过去就住了嘴,还以为我没听见,她嗓门那么大,地里的人都听见了好! 反正我不喜欢旺财婶,她摔了活该。” 吴秋玉心里也有气,干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苏桐听得直笑,“别说!这旺财婶想象力还挺丰富,我要是能克逃犯,干脆去当公安好了,那得为国家做多少贡献啊!” “姐,你都……不生气?你真的变了好多!” “那我变了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了,你以前……都不会这样和我聊天的,说一句话就跑。姐,你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好!” 吴秋玉带她去了村里的芦苇荡,那里水源丰富,能割到不少常绿的水草。她也不敢和苏桐多待,被人看见传到她妈耳朵里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割了一阵子?后吴秋玉便先回家了,临走时苏桐让她晚上找机会过来一趟。 云山村西靠云山,往南走几里有条云河绕村而过,据说云河往南而下,尽头连着长江。 水荡子里都生着密密的芦苇丛,在这万物萧瑟的冬季,远远望去一丛丛的枯黄由远及近缀在镜面的水蓝上,有种雄浑寂寥的美。 想必到了春天,定然又是另一番景致。 也因为临山傍水,云山村在青峰镇的一众村子里也是地理位置最偏远的,交通不便,村里人口多土地少,日子便过得越发紧巴,可惜了这番景色也没人有心情去欣赏,毕竟填饱肚子才是大事。 苏桐在芦苇荡转悠了一大圈,感觉身心都愉悦了不少。 看着这大片的水域,琢磨着下次定得弄个工具来抓点鱼,想想上辈子加这辈子都好久没喝过鱼汤了,还真有些馋。 不过这次虽没法抓鱼,苏桐却在芦苇丛里捡了一窝野鸭蛋,算是意外收获。 待中午把牛草加到食槽里,又回院子里做好了午饭,老林和老齐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了,好在精神还不错。 苏桐中午特地蒸了馒头,两个老头许久没见过白面了,默了默,也没客气,大口大口吃得很畅快。 吃完馒头,苏桐又给他俩手里一人塞了几个煮熟的鸭蛋,这也是刚好赶上了,他们这老的老小的小眼下都急需补营养。原本想打个蛋汤就馒头的,可想想还是煮的蛋营养保存完整些。 下午两个老头还得去上工,苏桐也没闲着,她准备去找找石头。 昨天石头帮自己砍了竹子还没跟他道谢,另外竹子还没砍够,她想让石头带着她一起再去砍一些。 不料她还未出门,石头便来了,没空着手,扛着竹子来的。 竹子又粗又长,他扛着一头,竹梢在地上拖着,苏桐见了连忙迎上去,准备从他肩头接过来。 石头却不肯,咧嘴一笑:“桐丫姐,这点竹子不算啥,我还和我爸一起扛过木头呢!比这沉多了!” 待把竹子卸到院子里,石头道: “桐丫姐,你要是出门别锁院门,竹子砍了不少,我还要去运两趟。” 苏桐道:“我跟你一起去!” 转身从厨房拿了个馒头塞到石头手里。 石头拿着馒头左看右看,看了好半天才准备往兜里塞,苏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吃!还有呢!晚上就在我家吃饭,不光有馒头,还做红烧兔肉给你吃。” 石头眼神一亮,忍不住吸了吸口水,“姐,你上山了?你还逮兔子了?” 苏桐笑道,“嗯,今天出门急,没通知你,下次一定带你去。” 石头使劲点头,可眼神却暗了暗,“可是我不能在你家吃饭,我爸知道了会打我的,还有我奶……” “放心!晚上我也喊你爸了!你帮我砍了这么多竹子,还准备当无名英雄啊!我请你吃顿饭你爸不会生气。” 石头一听,咧开嘴笑了,把馒头往嘴里一塞,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挥了挥手,“走!我带你扛竹子去!” —————— 村委会后的那排房虽然被称为知青点,但一个村少说也有大几十号知青,那五六间房,还要分男女,是住不了这么多人的,所以还有不少知青都是借住在村民家的。 当然前提是村民愿意接纳,还要知青能住得习惯。 邢东阳便借住在小顺奶奶家。 小顺的父母前几年出意外没了,就留个小顺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家里条件虽差,但好在有空余房间。 家里没有青壮年,邢东阳和同来的知青李卫东住进去后,和这两老一小还能相互照应照应,相处得还不错。 小顺奶奶身体不好,去年突然发病一下子厥了过去,吓得小顺爷爷手脚不听使唤,幸亏被邢东阳碰上,同李卫东一起把小顺奶奶送到了医院,急救了半夜才抢回了一条命。 这件事之后村里人对知青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村民和知青之间闹矛盾争吵拉扯的事也大大减少,吴支书为此欣慰了好久。 小顺爷爷奶奶心怀感激,更是把邢东阳和李卫东当自家孩子看,相处得跟一家人似的。 邢东阳今天回来的晚,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掀开灶台上的锅盖一看,和往常一样依旧给他热着饭菜。 洗过手后,刚端起碗要吃,厨房门口一暗。邢东阳抬头一看,竟是张雅萍站在门口。 邢东阳忙放下筷子,问道:“雅萍,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第46章 胖墩 张雅萍眉眼带笑地迈进门来,“东阳哥!你才吃饭啊!我刚好路过,进来看看你在不在?” 她没好意思说,她已经来过三次了,只是这次才碰上他在家。 “哦!是准备去公社吗?扫盲班开得还顺利吗?我这几天忙,说去听听你讲课,一直没抽出空来。” 邢东阳倒是没多想,顺口接着话,手里还给她递过去一把椅子。 张雅萍接过椅子坐下,“都顺利的,你忙你的,下午是李老师讲课,我、我准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那你先坐会儿,等我吃完饭,我一会儿也要去趟公社,刚好把你捎过去。”邢东阳转身拿起碗大口吃起饭来。 张雅萍就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邢东阳。 算算邢东阳下乡已经快三年了,理着村口二毛钱一个的平头,穿着普通的青布棉袄,可是他的皮肤依旧白皙,气质依旧清贵斯文,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那么阳光,那么精神,几年的乡下生活没有让他有丝毫消沉或颓废。 如果真要说有变化,那就是他的体格更健壮了一些,气质更沉稳了一些,乡下的磨炼让他变得更加出色和夺目,也更加让她情根深种了。 村里人都把她和邢东阳当成一对,连身边的知青也觉得邢东阳对她比谁都更关心,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东阳哥自始至终把她当妹妹在爱护。 两人的父母本来就是多年朋友,他俩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父母对于她和东阳哥也是乐见其成的。 她坚信她和东阳哥的感情是别人无法取代的,尽管现在东阳哥只把她当妹妹,但他们的感情一定会升华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田青蓉的话却让她心里乱了。 她知道吴桐,那是个自卑到骨子里的女孩,永远佝偻着身子低着头,面黄肌瘦,不敢和别人正视,关于她的消息不是克夫就是灾星,年纪轻轻就被退了好几次亲了,和她有关的就没有好事。 别人都避着吴桐,东阳哥却会帮吴桐。她并不意外,东阳哥就是那样一个不在意世俗眼光的人,他只做他想做的事,她也愿意出自己的一把力。 因为像吴桐那样的女孩,就算在乡下也是被厌弃的对象,东阳哥的帮也绝对只是帮,是同情和可怜,绝不会有包含其它的成分在里面。 可是东阳哥给吴桐买了手表,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给她钱或者给她口粮都可以理解,为什么要给手表?手表又不是必需品,何况还是块价值一百多块进口机芯的手表。 她一直期待东阳哥能送自己块手表,也暗示过,可东阳哥一直没有。 她并不认为东阳哥会对吴桐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担心东阳哥对自己的好并不是唯一了,他的这种好现在居然也给了别人,这让她感到极为不舒服。 邢东阳三两口吃完了饭,又稍稍把厨房收拾了一下,才向张雅萍招呼,“走!” 邢东阳从墙边扶过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长腿一撩便跨了上去,回头示意她坐上去。张雅萍低了低头,有些害羞地坐上了车后座。 这辆二八大杠还是东阳哥来的那年买的二手自行车,张雅萍知道以东阳哥的经济条件买辆新的也不算啥,但他不是那种张扬的人。 张雅萍看着邢东阳的背影,越看越觉得英挺,越看越觉得喜欢。 想了想,她开口道:“东阳哥,听说那个吴桐出院回来了?” “回来了!小姑娘恢复得不错!还立了个功回来,真让人刮目相看。”邢东阳的语气很欣慰。 “那……那她那门亲事应该不作数了?” “她那是买卖婚姻,违法的,当然不能作数了。” “东阳哥!”张雅萍抿了抿嘴,道:“吴桐……她…她这次怕是受了不少打击,以后她那边有需要帮助的,你就跟我说,我去帮她更……更方便!” “雅萍,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邢东阳扭头问道,自行车也跟着晃了晃。 “我是说,吴桐那边我可以去帮她,你是个男同志,跟她接触多了不合适!”张雅萍鼓起勇气,提高了音量。 邢东阳哈哈一笑,笑声爽朗而又坦荡,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声。 前面几家农户的谷场上围了一圈人,还有人不断往那边跑,有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传出来。 邢东阳顿了顿,脚下立马加速冲了过去。 等两人扒开人群一看,才发现地上倒着叫胖墩的那个孩子,两眼翻白,正使劲抓着自己的喉咙在地上翻滚,一张脸憋得通红。 胖墩妈在一旁吓得尖叫,试图去把孩子扶起来,可那孩子又是蹬腿又是打滚,他妈也近不了身。 旁边还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在哇哇大哭,竟然是小顺。 邢东阳一把拉起小顺,问道:“小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顺眼里都是惊吓,抬头看见邢东阳,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指着地上的胖墩道:“糖!他抢我的糖……然后……” 邢东阳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朝胖墩的妈喊道,“胖墩妈,别晃他!他现在呼吸困难!越晃越糟!” 胖墩妈也吓得没了主意,邢东阳一说,她连忙松开手。 邢东阳大声朝胖墩喊:“胖墩!你是不是被糖卡住了嗓子?是就点点头!” 胖墩一张脸憋得快要发紫,听见问话挣扎着点了点头。 邢东阳立马拉住他,“不能躺着,你要站起来才能把糖弄出来!” 胖墩意识还清醒着,他自己难受也想快点解脱,便也没在蹬腿,只是身子也没了力气,旁边的人这才一哄而上七手八脚把他扶了起来。 邢东阳一手扶住胖墩,让他身子朝前倾,另一手不断拍他的后背,“胖墩,咳!使劲咳!” 胖墩已经嘴唇发青,他试图依着邢东阳的话咳嗽,但是根本使不上劲。 胖墩妈又急又怕,一嗓子就嚎了出来,“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家胖墩啊!救命啊!” 第47章 救命 “送医院!这情况要送医院抢救!” “让邢知青开拖拉机送!” “这、这会儿送去怕是来不及!” 旁边的人也被吓住了,胖墩妈一哭,这才开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邢东阳脸色发白,手上用劲拍着,冷汗从鼻尖上只往下滴。他对医学知识了解不深,只知道一些简单的急救方法,可胖墩这种情况分明不简单。 他也没有时间去跟村民解释,这种异物窒息再拖久一点这孩子就没命了,哪有机会往医院送。 可眼下这孩子的情况怕是……不妙了。 —————— 竹林就在村子边上,倚着村子往上蔓延了大半个山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难怪说竹子随便砍,不要钱的。 石头算是个小话唠,苏桐跟他边聊天边到了他砍竹子的位置,发现地上已经砍好的竹子密密地躺了一地,颇有些数量。 苏桐不禁惊讶,“石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砍的?怎么砍了这么多?” 这年头没啥好伙食,石头瘦得便跟这竹竿似的,这砍竹子可是个费力气的活,这得要起多早才能砍下这些来。 苏桐心里有些愧疚,拉过石头道:“石头,这次砍了就算了,姐姐领你这份心意!但后面不许再自己来砍了,再砍我就不要了,听见了吗?” 石头半天才抬起头,眼神有些躲闪,“知道了!桐丫姐!就、就这一次!下次不砍了!” 苏桐见石头有些紧张,忙缓了缓神情,“好了,那我们把竹子捆起来!” 石头点了点头,两人动手捆扎起来,刚好一人一捆,加上前面砍的那些,打些简单的家具应该够用了。 等准备走的时候,苏桐让石头先走。回去得走大路,要是被村里的人看见石头帮她砍竹子,他回家铁定是要挨骂。 石头心里有些挣扎,但最后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扛着竹子先走了。 竹子虽重,可尾部却拖在地上,省了不少力,说是扛竹子,其实是拖竹子,用力往前拖就行。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石头后面,然后没走多远,便听见石头发出一声惊呼。 苏桐心里一惊,立马扔了竹子往前赶去,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石头在人群里不知在喊着什么。 等她扒开人群冲上前去,看到有个孩子半躺在邢东阳的怀里,脸色发紫,眼白外翻、双手扒拉着自己脖子,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石头看见苏桐过来,哭喊道:“桐丫姐!胖墩要被糖卡死了!” 苏桐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让孩子立即平躺,人群散开,保持空气流通。” 邢东阳给胖墩拍后背没有效果,咳嗽又咳不出来,眼见孩子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慌乱之中听见这冷静而郑重的口吻,不由自主地就把孩子放平在地上。 围着的人一看冲进来的是桐丫,还没弄清她的意图,便条件反射地避开了。 倒是省事了。 苏桐来不及管周围人的反应,迅速骑跨在胖墩身上,三两下解开他的棉袄,然后一手掌根按压在脐上两横指的部位,另一手掌覆盖在上,快速用力地向上方冲击。 胖墩妈一看惨叫道: “天杀地灾星!晦气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祸害我家胖墩!大家快把她拉走啊!拉走啊!” 周围的人也看不懂桐丫在干嘛,只觉得她莫名其妙地冲出来,又骑在胖墩身上在他身上乱压,一看就没干好事! 虽说不愿意沾染到桐丫,但想着孩子的命要紧,咬咬牙便又上前想把桐丫拉开。 孩子的动静越来越弱,苏桐神情冷静而严肃,手下的动作按频率一丝不乱,但周围的尖叫声和伸过来拖拽的胳膊严重干扰了她的救治工作。 她抬头冷眼扫了一眼周围,喊了句:“邢大哥!石头!把人拉开!再晚就真的没救了!” 邢东阳这才从深深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虽然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苏桐会冲出来,但眼下那孩子确实是一秒都耽误不起了,能有一线机会也要试试。 他极力挡开周围冲上来的村民,吼道:“你们想不想胖墩活了!胖墩眼看不行了!把她拉开了你们能救吗?” 邢东阳在村里还是有一定声望的,村民们眼下本也不知道怎么办好,邢东阳一吼他们便也住了手。 但靠那边站着的胖墩妈却铁了心要救胖墩,见伸手拉不行,咬咬牙便往苏桐身上撞过去,非要把她从儿子身上撞开不可。 石头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一把扑上去死命抱住了胖墩妈的腰。 虽然他也不懂桐丫姐在干嘛,但桐丫姐喊她把人拉开,她就不能让胖墩妈撞着桐丫姐。 胖墩妈长得也人高马大,一边挣扎着一边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松手!你让我把那晦气玩意儿掐死!她敢欺负我儿子我跟你们都没完……” 场面一片混乱,躺在地上的胖墩忽然头微微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咳嗽了一声,苏桐急忙上前,捏开胖墩的下巴,将手指伸了进去。 胖墩妈一声尖叫还没喊出来,就看见苏桐的手指尖上抠出一粒椭圆的黑褐色的东西来,那是一颗完整的水果糖。 事实就是胖墩抢了小顺的水果糖,怕他要回去,匆忙之中囫囵着往下咽,卡在了嗓子眼里。 “出来了!出来了!抠出来了胖墩就没事了!”有人大叫道。 周围的吵闹声一下子就静止了,大家都看见了这颗水果糖,知道卡住胖墩嗓子眼的罪魁祸首已经被取出来了,气氛一下子就变了,胖墩妈“哇——”的一声就要往胖墩身上扑。 苏桐却一把拦住她,两手立即压上胸腔开始做心肺复苏。 大家这才发现,胖墩除了刚才微微动了那一下,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苏桐神情凝重,这孩子分明窒息时间过长,已经深度昏迷,手边上没有仪器,徒手救治也不知能不能救过来。 “都散开!别挡着空气流通!” “大家都让开,不要影响吴桐救胖墩,孩子被噎住的时间太长,要是这口气上不来,神仙也救不了胖墩了。” 邢东阳立刻焦急地疏散人群,从那颗糖被取出来时,他确定这姑娘是真的懂急救,他帮不上她的忙,只能尽量用村民们听得懂的话替她减少干扰。 胖墩妈的情绪大起大落,可眼下又指望不上别人,只能咬着嘴唇狠狠地盯着苏桐,既恨不得一把把苏桐掀开,又盼着她能把胖墩给救过来。 胖墩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就是被颗糖卡住了嗓子眼,在场的怕是除了小顺心里都明白,这口气要是上不来…… 人怕是就没了。 第48章 请客 围观的人没有再动手阻止,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桐丫既然能把那颗糖弄出来,应该就不是瞎胡闹,但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胖墩却依然没什么反应,看情形怕是……不好了。 胖墩妈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又不敢哭出声,只死死地捂住嘴唇盯着地上的孩子。 苏桐咬紧牙关坚持手上的动作,她确定自己赶到的时候胖墩还有呼吸,气道梗阻的黄金急救是四到十分钟。 她手下不敢停,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刚刚吵吵闹闹的谷场此刻竟出奇地安静。 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胖墩发出一声小小的咳嗽声…… 苏桐终于停了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小顺在旁边喊了一声:“胖墩哥哥睁眼睛了!”众人才惊醒般反应过来。 胖墩妈“啊——”的一声嚎叫着扑了过去,顷刻间,卸了力的苏桐便被推到了一边,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胖墩身上,没有人再去关注苏桐。 除了张雅萍。 张雅萍从一开始就处在震惊状态,从胖墩被卡住,到“吴桐”的出现。 准确地说,一开始是被胖墩的样子吓住,“吴桐”冲出来的那一刻才让她感到震惊。 以前她也时不时地见过“吴桐”,可是,绝对不是她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现在的“吴桐”依然瘦削纤弱,肤色仍然偏黄,可气色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已不再是那种皮包骨的干瘦,脸部轮廓柔和了许多,五官明显变得明媚精致起来。 或许是以前她总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大家都未曾留意过她的五官,没发现她其实一直有张不俗的脸…… 是的,她总是低着的头如今也抬起来了,不仅如此,她的腰身挺拔,背脊笔直,就像一株亭亭的翠竹,让人视线从一见到她就忍不住被她吸引,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有,她的眼神是那样沉着而坚定,东阳哥都束手无策的事,她却能从容施救。 不对,“吴桐”怎么可能会医术,她不光会,她还把胖墩救活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是那个自卑懦弱人人唾弃的“灾星”“克星”会做的事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短短月余没见,她的身上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原本张雅萍只是因为“手表”的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面对现在的“吴桐”,她真切地感到了恐慌,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慌…… 胖墩虚弱地睁着眼,胖墩妈抱着他一阵嚎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把儿子当命根子的乡下女人彻底失了分寸,除了哭她不知道还能干嘛。 邢东阳分开挤上来的人群,仔细看了看胖墩,呼吸已经恢复了,但还很微弱,精神状况也不太对劲。 他回头看了眼被挤在人群外的苏桐,苏桐这才找到机会开口,“赶紧送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窒息时间过长,怕有脑损伤!” 邢东阳点点头,朝胖墩妈道:“胖墩妈,快别哭了!你赶紧回家收拾点东西再拿上钱,胖墩需要去医院,我去开拖拉机去!” 胖墩妈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什么都没有宝贝儿子重要,她得把宝贝儿子送到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 邢东阳赶去村部开车,胖墩也被几个村民背起来先往大路上赶,胖墩妈着急回家收拾,其它看热闹的也就慢慢散开了,只是眼神时不时地往苏桐身上瞟,不时地窃窃私语几句。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过来说上点什么,别说是谢,就是话都没有一句,远远地避她如蛇蝎。 苏桐甩了甩近似脱力的手臂,朝还傻呆在一旁的石头笑了笑。 石头这才反应过来,跑过来扶起还坐在地上的苏桐,“桐丫姐!你太神了!你把胖墩救活了!我第一眼看到他时都吓死了,我以为他要被卡死了!” 苏桐道,“再耽搁一会儿,怕是真救不回来了!” 石头看着苏桐的眼里满是崇拜,“桐丫姐,你好厉害!会逮野鸡还会救人!你还是我认识的桐丫姐吗?我怎么感觉我以前都没认识过你似的……” 石头一张嘴叭叭地说个不停,“桐丫姐,我能拜你为师吗?” “这话哪学来的?” “画本里就是这样写的,找师傅就要找顶厉害的!”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着天,边把竹子拖回了家,这会儿也懒得顾及有没有人看到了。 时候尚早,苏桐制止了石头帮她修竹子的打算,让他晚上再过来。 晚上要请人吃饭,苏桐便早早地忙活起来。 兔子昨天就处理好了吊在梁上,刚好今天控干了水分又进了味,爆炒煨汤都正好。 食材有限,只能讲分量不能讲数量了。 石头回家干完活,找了个由头兴匆匆地出了门,一进苏桐家的院子门就闻到了浓浓的香味。 他冲进厨房,看到灶台上已经摆了一大海碗红烧兔肉,锅里还咕嘟咕嘟炖着一锅兔肉汤,里面加了些他不认识的草药,氤氲着白色的水汽……他的口水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马大明收工的时候,想着答应桐丫要来一趟,结果一推院子门,就看见自家的儿子举着一个长长的肉骨头正站在房檐下啃…… 啃得满脸是油,啃得那叫一个香啊!连他进门都没看见。 他气不打一处来,这兔崽子!咋跑这里来吃吃喝喝了! 还吃的是肉! “马青岩——” 马大明一声爆喝,三两步就冲了过来,吓得石头差点把手里的兔腿吓掉,他扭头就往厨房冲,“桐丫姐救命啊!” 苏桐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拦住马大明,然后往院子里一指,“石头帮我砍竹子,我请他来吃顿饭!” 马大明回头看着院子里堆着的竹子,怒气稍减了些,但一想帮着干点子活就帮了,还吃人家的肉,这年头弄点肉多不容易…… 正要再次发怒,苏桐又往堂屋里一指,笑着道:“今天上山运气好,抓了只兔子,一分钱没花,刚好打打牙祭。” 马大明往方桌上一看,嗬!一个大土钵,几个大海碗,里面堆得高高的,虽然看不太清,但香味一阵阵扑过来,连他都差一点流口水了。 苏桐适时地邀请道:“马叔,让你过来一趟就是想请你吃饭的,谢谢你平时那么照应我,这不,掐着点做的饭。” 马大明一愣,老脸一红,“这、这没必要!这也不好意思啊!” “有必要的,这村里统共也找不出几个愿意帮衬我的!” 苏桐笑笑,接着道:“我这后面不还指着你帮我盘炕呢?” 话说到这里,马大明也不客气了,“行,我今天也沾沾你这丫头的光,咱也开开荤。” 马大明虽说平日里也会时不时逮些野味,但哪舍得吃啊!都是偷偷卖了换点油盐口粮什么的回来,这年头填饱家人肚子是首要,吃肉还真是奢侈。 待他坐上桌时,还是有些傻眼。 桌上摆着满满一大海碗红烧兔肉,一大土钵清炖兔肉,一大海碗绿色的不知什么菜,另外还有一大碗炒蛋,一大土钵蛋汤,不光碗大钵大,而且菜的分量是真的多! 看得马大明心里直抽抽,这丫头还真是不会过日子,就这一桌子菜,省着点吃能吃到过年。 “桐丫,你这、这也吃不完啊!” “没事,还有人呢!” 苏桐出门去院子里喊老齐和老林,两个老头却死活不肯过来,有外人在,他们怕影响不好连累到苏桐。 马大明听到外面的声响,虽说他也不赞同桐丫和这两个“臭老九”走得太近,但他倒也不是迂腐的人,一想现在那俩老头借住在桐丫的院子里,关系搞好点也能多帮桐丫干点活,遇上个啥事也能帮着壮壮胆,关上门不让村里人知道就行。 马大明便也出声招呼了一下,老齐和老林这才迟疑着挪过来,也在方桌边坐下。 苏桐招呼着石头帮忙端饭,嗬,居然是亮晶晶白花花的大米饭,马大明看得直吸冷气: “你这丫头,咋不懂得过日子呢!这大米饭得掺着玉米面吃,像你这样吃多浪费粮食啊!” 苏桐笑笑,也不多解释,“马叔,平时都掺的,就今天一次,这不是第一回请你吃饭嘛!” 老林和老齐悄悄对视了一眼,从他俩跟着苏桐吃饭开始,就没吃过粗粮。 大家都捧起碗准备开吃时,院门又敲响了。 目光顿时都聚集在苏桐身上,这丫头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苏桐心道,八成是吴秋玉过来了,原本以为她要晚上才能脱身的……不过也好,这会儿来还能一起吃点。 打开院门一开,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秋玉,而是邢东阳。 第49章 新生 “邢大哥!是你啊?”苏桐有些意外。 邢东阳面带微笑站在门口,“我刚从镇上回来,方便进去说几句话吗?” “哦!方便的!” 苏桐把邢东阳让进来,“刚好准备吃饭,邢大哥也一起来吃点!” 走进堂屋,邢东阳才发现屋里竟有不少人,桌上还有一桌丰盛的饭菜,他微微有些惊讶,这和他预想的情景有不少出入。 他把胖墩送到医院,又陪失了方寸的胖墩妈做完检查办好住院手续,才折返回来。 医生说要不是急救措施及时得当,这孩子今天神仙也救不回来。 他心里的一直浮现着苏桐那些专业的急救手法,带着一肚子的震撼和疑问,一回村里就直接赶了过来,他想问问清楚苏桐是怎么懂得的那些急救知识。 马大明看见是邢东阳,也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邢东阳会来找桐丫,毕竟这丫头一向没什么人愿意搭理。 但他也连忙起身让了位置,“邢知青呀!快来!坐这边!” 幸亏这方桌配的是长板凳,要不这破屋子一下子进来这许多人还真不一定坐得下。 邢东阳和屋里的人点头打了招呼,知道自己这会儿出现怕是有些突兀,便主动把今天白天的事大略讲了一下。 马大明和老林老齐今天都在牛棚这边盖屋,这会儿才知道苏桐今天竟然还救了人。 老林和老齐早就知道苏桐懂医术,倒是没有太惊讶。 马大明却跟听了天书似的,说话都结巴了,“桐丫,你、你啥时候会、会救人了?” 石头看不下去了,拉了拉他爹的袖子,“爸!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收一收,丢人!桐丫姐都能从人贩子手里救出小孩,会救人算啥!” 得,这还盲目崇拜上了。 苏桐笑笑,岔开话题,“还是先吃饭!一会儿该凉了!” “对对!吃饭!这么好的饭菜得趁热吃!可别浪费了!” 马大明一看这满桌子菜就心疼。 邢东阳本来没打算真进来吃饭,见苏桐这里准备得充分,便也没再推辞了。 马大明从饭菜入口的那一瞬就想掉眼泪,不光是因为吃的是肉和大米饭,还因为味道是真的好吃啊! 以前即便是吃肉,家里的婆娘也做不出这个味道啊! 石头看见自己爹的表情,凑过去献宝,“爸,是不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马大明吮着嘴里的骨头,斜了石头一眼,“弄得跟你吃过似的!” 石头哼唧了几声,还是没敢说自己还吃过桐丫姐烤的野鸡,怕挨打。 邢东阳在一旁也是无比惊讶,不光惊讶苏桐这里饭菜的丰盛,更惊讶她的手艺竟然这么好。 他和李卫东一直吃小顺奶奶做的饭,比起知青点轮流做饭口味时好时坏的伙食已经强多了,但现在的农村缺盐少油,哪里敢谈口味,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 可苏桐做的红烧兔肉不仅油用得多,干辣椒和花椒都给得足,妥妥的川味,竹笋炖兔肉清香爽口,里面不知加了什么草药,一点膻腥味也没有。 还有那碗野菜和炒的不知是鸡蛋还是鸭蛋的,一个清甜一个香浓,也不知大冬天的,她是在哪找来的食材…… 他今天在外面跑了大半天,这会儿也是饥肠辘辘,眼下吃起来竟有些停不下筷子。 几个人把一大桌子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那碗蛋汤剩了个底子都被石头喝干净了。 临走前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马大明摸了摸肚子,冲苏桐“呵呵”一笑,“桐丫,你做的饭太好吃了!说实话,马叔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 苏桐笑笑,把挂在檐下的那只野鸡取下来塞到马大明手上,让他带回去。 这两父子都为人耿直,从她来这里后一直真心在帮她,她也是想略表心意。 马大明死活不肯收下,还是苏桐半开玩笑地说了句, “马叔,拿着!这野鸡也没花钱,你和石头帮我我都记在心里,我怕婶子和石头奶奶要是也记在心里,你俩就进不了屋了!” 马大明尴尬地摸了摸头,可不是,自从帮忙抓逃犯后去县里看了两回桐丫开始,家里的婆娘和老娘见他一次唠叨一次,生怕他沾了桐丫的晦气,也不准他再瞎帮忙,就今天这点玉米面,还是他婆娘回娘家了,他才偷偷顺出来的…… 这倒好,玉米面没给出去,吃了桐丫一顿饭,这还外加一只野鸡。眼下石头也一副把桐丫当亲姐的样子,今天帮桐丫砍竹子的事早晚传他妈耳朵去,知道了又少不得一顿打…… 算了,这丫头有心,便收下!回去也好堵家里那几张嘴,回头想着在别处再多帮衬着点。 马大明这才左手拎着鸡,右手拎着一步三回头的石头回家了。 等回到堂屋,老齐和老林已经自觉地收拾起碗筷来,苏桐便也没再插手,转身从厨房里盛出两碗什么东西来,递了一碗给邢东阳,“邢大哥,你是有话跟我说!喝点这个药茶,慢慢说。” 邢东阳接过碗来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有股辛辣的味道,喝下去身上暖融融的。 “改良版的姜枣茶,驱寒除湿,补血益气,冬天喝这个暖和。”苏桐适时地解释了一下。 这里的灶台都是两眼灶,两灶之间都放置了个水翁,一般做饭的时候翁里的水也顺便在加热,饭做好了水便烧开了,可以节约柴火。 苏桐便把这水翁用来煮药茶,放些价格不贵又有效的温补药材,灶台里埋点火,平时回来也随时都能上温热的药茶,很方便。 邢东阳喝着碗里的药茶,只觉得一阵恍惚。 事实上,整个晚上都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昨天他还听知青点的知青们在议论吴桐的事,说她被空手赶出了家门,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天,没准过几天还会想不开…… 还说她即便是勉强活下来也不可能被善待,乡下落后的思想和她身上“灾星”的名头会让她一生都活在阴影里。 可他今晚看到了什么…… 热闹的小院,温暖的灯火,丰盛的饭菜,还有手里温热的药茶,面前的姑娘眉眼含笑,落落大方,一切平静而美好,和他想象中的凄凉场景一点也不沾边。 这个姑娘宛如新生一般,把自己的生活都经营得很好。 第50章 衰神 不仅如此,她还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身边的人。 譬如那两个忙着收拾的老人。 他突然觉得,他想问清楚的问题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已经把胖墩救活了,她在关键时刻冲了出来,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没有记恨大家以往对她的歧视,也没有考虑如果救不活胖墩会给她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她在一个不管是精神还是物质都落后贫瘠充满偏见和歧视的环境里长大,却终究成长为一个正义而勇敢的人,这就足够了。 “邢大哥,你是想和我说什么?” 苏桐问道。 邢东阳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替胖墩来谢谢你!你今天很厉害!” 他朝苏桐伸出一个大拇指,怕是到现在,没有人对这个救回一条人命的女孩子说一句谢谢! 苏桐看着邢东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吴秋玉来时,苏桐已经给老林扎了针,又和两个老头分别喝了中药。 邢东阳在这时,两个老头还在屋里瞎磨蹭,怕只留她和邢东阳在给人说了闲话,这会儿见吴秋玉来,便默契地回了他们的屋子。 苏桐拿出给吴秋玉留下的土腿,把吴秋玉乐坏了,她都好久没吃过肉了,拿着就大啃起来。 苏桐关好门,堂屋的一角她用几块土砖围了个火盆,里面架着的几块劈柴燃烧得正旺。苏桐拉着吴秋玉到火盆边坐下,让她边烤火边啃兔腿,大冬天的围着火盆边吃边聊才是最惬意的事呢。 吴秋玉手里满是油,坐下后才想起自己兜里带来的东西,苏桐在她的示意下往她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针包来。 展开是一个长条,可以把针一字排开插在里面,卷起来便是小小巧巧的一个布卷,还有个活扣系上,很是精致。 苏桐很满意,大大表扬了吴秋玉一番,乐得那丫头哈哈大笑,啃得更带劲了。 苏桐今天从石头嘴里也了解了不少事情,石头奶奶也是村里的百事通,石头说她奶奶总结过…… 那些因为桐丫而遭殃的大多是和桐丫接触过,又说桐丫坏话的人,用石头奶奶的话来解释就是,桐丫是“灾星”,那可是长了“后眼睛”的,谁说她坏话,她就要祸害谁…… 这会儿和吴秋玉一说,吴秋玉连连点头,倒霉的那些人都是些爱说闲话的,她都听过她们说苏桐的坏话不止一次。 苏桐盯着吴秋玉,嘴角扯出一个带着几分邪气的笑,“秋玉,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是“灾星”,天上有衰神庇佑,帮我惩罚那些欺负我的人。” 秋玉瞪大了眼睛,“姐,你想多了,有庇佑你会过这么惨吗?你撞柱子的时候那个什么神也不出来保佑你一下!” 好!这姑娘倒是清醒。 “那你说咱这村里有没有那种……替天行道的侠客,看我过得太惨,暗中出手相助?” 秋玉张口啃下一大口肉,瞪着苏桐,直到一口肉嚼完咽下去,才答道: “姐,你不觉得你最惨的不是被别人说闲话,而是吃不饱肚子吗?那侠客要是想帮忙,为啥不给你偷偷送点粮食,他帮你替天行道,你一点好处没得到,名声倒是越来越不好……” 好!这姑娘是真清醒。 秋玉把一根兔腿啃得干干净净,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苏桐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个煮好的野鸭蛋、一包红糖和几块点心。 “帮我把这个拿给奶奶!短时间内我估计回不去,你没事帮着多跑几趟看顾着点。” 秋玉收下小包袱的时候有些不情不愿,“姐,奶又不喜欢我们,你干嘛给她送东西……她每次除了骂我的时候,都不正眼瞧我……” “要不是奶奶,我那年就病死了。” “好好!每次你都是这句话。不过说实话,姐你从会干活起就给奶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后来她瘫了给她擦身子倒尿罐洗洗涮涮都是你一个人在伺候,奶什么时候给过你一个笑脸,她除了骂你便不会搭理你,也只有看到家富家宝的时候才会笑,连我哥她都有些不待见。” 秋玉满脸的不忿。 苏桐心里何尝不知,只是吴老太是原主心中的挂念,即便是老太太对她不好,有些事情她也要去做的。 吴秋玉临走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 “对了!姐!我昨天听见大伯娘和吴冬玲在院子里吵架,好像是吴冬玲听说你大包小包往回买东西的事了,还提到暖瓶什么的……” 吴秋玉转头看了看苏桐那个孤零零的暖瓶,因为没有地方搁,现在还摆在墙角落里,“姐,你得小心着点,她们可见不着你一点好!” 苏桐从没对那俩母女有过任何期待,她淡淡地道: “她们要是不惦记还不正常了,放心!她们应该还会忍几天,至少等奖金拿到手了才会过来找我的茬。” “姐,你真要把奖金让给大伯娘领啊?” 苏桐笑笑,“你等着看就是了!” 吴秋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虽然苏桐没讲清楚,但她觉得这回她姐应该不会吃亏了。 苏桐虽然不怕王桂兰她们来找事,但秋玉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放在铺盖角落的“杨树桑黄”应该早点处理了,趁着还有几天消停。 苏桐想了想,去院子里交代了一下老林和老齐明天喂牛,自己则稍微收拾了一下,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去县里。 “杨树桑黄”最主要的功效是防癌抗癌,其次是延缓衰老、降血脂,一般的病人用不上,也用不起,镇上那个像杂物铺般的中药店是不会收的,也收不起,至少也要到县里。 县里的消费水平什么样她也估摸不准,其实野生杨树桑黄在制药厂制成成药才能发挥最大的药用价值,但县里是不可能有制药厂的。 总要先去县里看看,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第51章 掌柜 冬天天亮得晚,苏桐五点多就起了床,背着背篓摸黑上了路。 到达镇上时才六点钟多,天刚蒙蒙亮。再转去县里的班车,摇摇晃晃到县城已经九点多了。 苏桐没有耽搁,一路打听到了县城最大的中药店。 这是一家叫“济福堂”的老字号,据说祖祖辈辈都是行医的,在京城也颇有名气,虽然分号开到县里是近些年的事,但很受当地人认可。 药店面积很大,一进门便是高高的大柜台,两面都是满墙到顶的百眼柜,另一面却是放了玻璃柜台,摆了些药酒、药膏、清凉油、百凤丸之类的中成药。 看了这等规模和气派,苏桐心下稍安。 四下寻了寻,果然在角落一个柜台上找到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收药材”,然后密密麻麻标注了些常见的中药材价格,都是现在极易寻到的中药材,单价都不高,有的还注明了收购要求。 苏桐朝柜台里看了看,不远处有个小伙子正在看着方子配药,面相极年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每称好一味药,便按份数匀称地分倒在几张牛皮纸上,牛皮纸上各种药材已经堆了一小堆了。 只是他看起来不是很熟练,总是这份倒多了,那份倒少了,还得用小镊子又夹过来一些。 她等了一会儿,见也没人过来,只好喊了声“同志”,那人这才转过头来, 苏桐说明来意,那个小伙子便指了指小黑板,“价格都在上面,药材要符合我们的标准才能收。” 苏桐道:“同志,我的药材是你们小黑板上没有的,我想和你们老板谈谈可以吗?” “对不起啊!没有的便不收,这是师傅定好的。” “我的药材是不常见的,所以小黑板上不会写,但你们药店一定会需要的。” “对不起啊!我们有自己的进货渠道,没写的便是不缺的。” 那小伙子头都不抬,应答得很礼貌,拒绝得也很干脆,估计是像她这样的情况不少。 小伙子似乎已经配完药了,开始把面前分好的药一个个包成药包。 苏桐往那边凑了凑,“同志,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帮你一个忙,然后你也帮我一个忙行吗?” 小伙子抬起头,表情有点愣愣的,“可是我不需要你帮忙啊!” “不,你需要。” 苏桐微微一笑,朝他面前的药包指了指,“如果我告诉你,你少配了一味药的话。” 小伙子愣愣地呆了两秒,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低头把包好的药包拆开,又把一边的方子拿过来,迅速比对了一遍,惊讶地抬起头。 苏桐道:“少了一味全虫对不对?” 小伙子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药柜里的全虫用完了,还没补上,他就跳过去配下一味药了,结果中间一打岔,配完顺手就包扎起来了,要不是这姑娘发现,他就犯了大错了。 这时另一个小伙子端着一个木屉从后面过来,喊了声: “山子,全虫取过来了啊。” 然后便往标有“全虫”的药屉里补药。 山子连忙拿了小称盘过去称了全虫,加入到那些药包里,把药包又重新包扎好,摆在一个写有“取药处”的地方后,他深深看了苏桐一眼,道: “你稍等。” 苏桐没等多久,便看见山子出来,对着她道: “跟我进来!” 苏桐笑笑,背上背篓跟着过去。 “济福堂”不亏是县里最大的中药行,后院很大,还盖有好几排房子。 虽然是冬天,院子里也晾晒着不少中药材,都是些定期需要通风的品类。 山子带她穿过院子,走到后面一排房子靠里的一间屋子前,敲了敲门。 “进来!” 门里有人答道,听声音是个中年人。 山子推开门,恭敬地说了句:“师傅,人带来了。” 然后才侧身让苏桐进去。 苏桐一进门,便闻见迎面而来一阵浓郁的药香,进去后发现里面是间会客的小厅,旁边还有扇门,里面应该是个炮制药丸的操作间。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年人正一边往外走一边往下摘袖套,刚刚忙完的样子。 说是老人,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面色红润,眼神沉稳而通透,他朝苏桐点点头,“姑娘先坐一会儿,我去洗洗手就来。” 同时回头对山子道:“山子,给客人沏杯茶来。” 山子应声出去了,待他把茶沏来时,那位老人也洗好手过来了。 老人坐下,估计是祖辈行医的原因,极重礼节,说话也很客气,“我是‘济福堂’的掌柜,我姓林,名善文,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苏桐想了想,应道:“我叫苏桐。姑苏的苏,桐树的桐,林掌柜便叫我名字好了。” 在外面,便用自己原来的名字,以前的吴桐本也不懂医术,真要传出去了反而不好。 林掌柜点点头,“苏桐啊,山子把刚刚的事情讲给我听了,他学艺时间不长,刚刚犯了错幸好被你发现,才没有酿成大错,我已经严厉地批评过他了。” 苏桐有些意外,这山子倒是心性耿直之人,换做一般人怕是就把这事瞒下了,他倒是主动就交代了。 林掌柜正好接着道:“山子资质是差了点,但胜在心性纯良,人品过关,这也是我收他为徒所看重的。不过我倒是有点疑惑,听说你并未看到药方,怎么会发现他少配了一样药呢?” 苏桐笑笑,“我看见他配的药里有三七、黄芪、水蛭、枸杞、桃仁,便知这药方定是治肝肾亏虚、气虚血瘀所用,我虽不知他一共需配几味药,却知这方子万不可少了全虫,所以才出声提醒。” “哦!能请你解释一下为何此方不可少全虫吗?” 林掌柜笑着问道,分明存了几分考校之意。 “全虫通络止痛,能扩张血管,有降压之用,与三七同用,为君药。少了这味全虫,这方子就算是白配了。” 林掌柜连连点头,“难得!难得!没想到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懂得还不少!” 又对山子道:“山子你看看,你都学了半年多了,现在也只能帮着配药,可得用功啊!” 山子连连点头,在一旁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苏桐忙道:“您过奖了!我也只懂些皮毛而已。” 心中却道,你才学了半年,我可是打小就开始认药,从中医学到西医,满打满算学了怕是有一二十年了。 林掌柜这才转回正题,“苏桐啊!听说你是来卖药材的,拿出来看看。” 苏桐略松口气,总算是回正题了。 她揭开筐里的软布,取出一小丛“杨树桑黄”放到林掌柜面前的小几上。 林掌柜起初没在意,等他看清眼前的东西时,惊讶得瞪大了眼,“这、这是‘桑黄’?” 第52章 考校 苏桐点点头,“杨树桑黄。” 林掌柜捧着那丛桑黄看了又看,“不错!不错!你这丫头倒是好运气!连这个都能寻到!” 说着拿在手里掂了掂,考虑了一下,才接着道: “你既是懂行之人,我便实话实说,这野生杨树黄虽是好东西,但是在我店里用量却是不大。看在你今天帮了山子的份上,这丛桑黄我便都收了。” 林掌柜说完,便示意山子去拿称。 苏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掌柜瞧见,笑道:“咋?怕我收低了?放心!按市价来,八毛一钱,一分钱也不会少给。” 八毛一钱,那便是八十元一斤了,虽说知道这药材珍贵,没想到竟然能贵到这个份上…… 相比起现在的物价,这已然是天价了…… 只是……苏桐看了看自己的背篓,看样子林掌柜能收下这一小丛桑黄已是帮了忙了,这剩下的只能去其它地方想想办法了。 林掌柜原以为报出价格后苏桐会很高兴,毕竟这丛桑黄有一斤多,能卖到近一百块钱了,看到苏桐的神色,他才朝那个背篓看了看,问道: “苏桐,你这背篓里……” 苏桐默默地把盖着的软布掀开。 林掌柜看着背篓里几乎装得满满当当的桑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你……这……” 林掌柜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最大的那一丛桑黄,仔细端详了一下,惊叹道: “这是将近二十年的野生桑黄啊!还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药材。” 林掌柜捧着桑黄左看右看看了许久,才不舍地放回筐里,道: “丫头,恕我直言,你这虽是好东西,可惜我这里收不了这么多啊!不止我这里,就是省城的药铺怕是一家也吃不下,这药材一般人用不起,配伍也讲究,药铺通常都不会备上太多。但是,你这一大丛要是给凿开了卖,破坏了形态,价钱怕是就要打折扣啰!” “还请林掌柜帮着给指条道。” 苏桐按旧礼朝林掌柜拱了拱手,客气地道。 林掌柜捋了捋山羊胡子,微微一笑,“这样,既然你懂医理,我便出道题考考你,你答上来了,我就帮你指条道,怎样?” 苏桐一愣,这林掌柜是被中医耽搁了的老师,动不动就爱出题。 这边林掌柜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出题了,“你能不能说说看,你进来的时候我在药房里炮制什么药吗?” 山子早已拿来秤盘站在旁边,听到这个问题也是一脸懵。 刚才苏桐和他一起进来的,进来时师傅已经从药房里出来了,正摘袖套呢,他们啥都没看见,怎么可能知道他在药房里炮制什么药…… 林掌柜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桐,对她的回答很期待的样子。 苏桐略略回忆了一下,刚刚进门时闻到的药味是最浓的,现在已经散了许多,但她记得浓郁的木香味,夹杂着香附和甘草的清甜,还有陈皮的芳香…… 这个答案并不难,苏桐看着林掌柜,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 “木香、香附疏肝理气、和胃止痛,陈皮理气化湿,甘草调和,我刚刚闻到的有这几味药,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您这药有行气化湿、健脾和胃之功效,应该是木香顺气散。” 林掌柜抚了一下掌,叫了声“好!”接着道:“那你说说这个方子一共应该是几味药?” “木香顺气散自明代便有了,全方配伍的话应该有十味药,木香、香附为君药,厚朴、青皮、枳壳、槟榔为臣药,陈皮、砂仁、苍术为佐药,甘草调和诸药,为使药。” 林掌柜听完却没有接话,默默站起身在小厅里背着手来回转了好几圈,半晌才抬头问了一句: “丫头,你想不想拜个师傅啊?” 啊!?苏桐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掌柜的眼神殷切又期待,循循善诱道: “苏桐啊!你应该才十六、七?我这“济福堂”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字号,总店可是开在京城里头的,即便是开在这县城里也有不少年头了,我林善文行医三十余载,别的不敢说,在江平县论中医这一块,我也算是数一数二了,你可愿意来‘济福堂’跟我学医啊?” 苏桐眨了眨眼,这林掌柜的思维转得真快,这么一会儿功夫咋又要收徒弟呢?问题是她也不需要给别人当徒弟啊! 中医跟着外公从小学到大,大学七年学了西医,后来上了战场,边救人边学习,中西结合,融会贯通,前前后后加起来学医也有一二十年了。 带着二十一世纪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到七十年代,怕是难找出一个能当她师傅的人了。 问题是现在林掌柜一脸期待地盯着她,山子也一脸惊讶和茫然地望着她。 苏桐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干笑了下,回道: “那个……林掌柜啊!其实我过完年就满十九了,我妈说我该嫁人了!就、就不适合再出来学医了!” “啊!” 林掌柜脸上顿时堆满失望,“可惜!可惜啊!你这资质不学医可惜了啊?” 林掌柜顿了顿,忽然又问道: “丫头啊!你妈让你嫁人,可有对象了?” “对象?”苏桐愣住了。 “还没对象对不对?” 林掌柜面上一喜,搓了搓手道:“哎呀!我跟你说,我有个外甥今年快二十四了,长得人模人样的,刚好也没对象……” 苏桐眼看林掌柜越扯越远,忙开口道:“那个……林掌柜啊!我就想知道,我刚才可是算过关了?” 林掌柜顿了顿,看出苏桐对他的提议并无兴趣,只好止住话题叹了口气道: “自然是过关了。你能从气味中辨出药材,又能依照药材推出药方,必定对药理及药性都十分熟悉,真是难得啊!” 苏桐拱了拱手道:“那还请帮着指条道,这么些桑黄一直放在手上也着实不方便。” 林掌柜捋了捋胡子,眯了眯眼道:“我有个外甥,今年快二十四了……” 第53章 撞人 “林掌柜——” 苏桐有些无奈地喊了声。 “别急!你听我说完!” 林掌柜笑着道,“我这个外甥在京市的制药厂上班,药厂的原材料用量大,应该会缺这个,你若是不急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就是眼下已近年关,厂里已经放假停工,你可能得要等上些时间了。” 京市制药厂? 苏桐原本也是觉得这药材给制药厂最能发挥价值,她没时间跑去省城一家家去推销,她又不做生意,桑黄本是可遇不可求之物,这次卖了也难得有下次了。 眼下听见林掌柜竟然有亲戚在制药厂上班,心中也是大喜,点头道: “那就多谢林掌柜了,麻烦您帮我打听打听,有消息通知我一下就好。” 这边山子抱着秤盘,依旧一脸懵。 林掌柜这才喊他来称了称那一小丛桑黄,一斤四两,秤杆还高高的。 林掌柜让山子取来一百一十二元钱,厚厚的一沓子。 苏桐却只取了一百元整,坚持把十二元退了回去。 林掌柜笑笑:“丫头倒是大方,这十二块能买几百斤粮了。”现在的大米一毛二一斤,可不得买几百斤粮了。 苏桐笑笑,“本就是林掌柜照顾我,能卖出一百元我已十分知足。” 林掌柜哈哈一笑,对苏桐印象更好了几分,让苏桐留了地址,说待有消息了便想办法给她捎信去,同时也让苏桐再考虑考虑他的提议,苏桐只好笑着应了。 手里有了钱,苏桐索性又在药铺里买了一些滋补的药材,上次手里钱少,贵一些的都没敢买,这次却不同了,只要对身体有益的,她买的毫不手软。 山子全程陪同,他这会儿对这位姑娘是又惊又敬,毕竟能让自家师傅如此对待的人并不多见。 等买好药材,苏桐才到后院和林掌柜告别,背上小背篓出了药铺。 虽然这趟出门只卖出去一小丛杨树桑黄,但这一百元也不是小数字了,足够她“大手大脚”花上一阵子了,就是回去得想办法把这剩下的桑黄收好才是。 “济福堂”所在的这条街算是江平县城最繁华大气的,虽比不得后世,但一眼望去,也是招牌林立,熙熙攘攘。 苏桐随便找了个方向,准备去逛逛,既然来了一趟,还是顺便采买些东西再回去。 还没走几步,前面街上传来一阵鸣笛声,本就拥挤的街道上开过来一辆小轿车,路中间的行人和自行车纷纷避让。 这年头马路上的卡车和吉普时不时的便能见到,但小轿车并不多见,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视。 苏桐也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毕竟七十年代的轿车在她眼里也很稀罕。 然而下一秒却突生变故,只听见一声惨叫,然后便是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一个老人便倒在了车轮前,周围的人群纷纷围了上去。 “呀!小轿车撞人了!” “天哪!这年纪可经不起撞了!这下麻烦了!” “可得注意啊!这街上人多,稍不留神就得出事啊!”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老人躺在地上呻吟着,很痛苦的样子。 别人可能没注意,苏桐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老人明明是先惨叫出声,吓得司机急刹车,然后才顺势倒在地上,只是这一套程序完成得流畅而熟稔,若不是苏桐刚好盯着那辆车在瞧,怕是也看不出蹊跷。 这时轿车司机室的门打开,冲出来一个小伙子,脸上的惊慌清晰可见,看到车头前的老人,吓得脸色发白,“这、这是咋回事啊?咋突然就冒出来一个老头啊!” “小伙子!你撞人啦!赶紧送医院!” “我、我踩刹车了啊!咋就撞上了呢?”小伙子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不可置信。 车门一响,轿车后门也走下来一个小伙子,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这个小伙子斯文白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黑呢子大衣,脖子上还系了条烟灰色的羊绒围巾,在一众穿着臃肿大棉袄的身影里,显得格外挺拔。 “三哥!咋、咋办啊?” 前面那个小伙子冲刚下车这个喊道。 被称为三哥的小伙子蹲下去,看了看地上的老人,开口竟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老人家!对不住啦!我先帮您看看伤到哪了?” “疼!疼!” 老人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动作也有些抗拒。 这个小伙子却已经伸出手,迅速将老人全身检查了一遍,看他的动作熟练而专业,竟也是懂医的。 随后他对老人道:“老人家,我扶您站起来看看?” “我都被撞成这样了!怎么站得起来!你们开车不看路嘛!我这一把年纪了,咋经得起撞!”老人嗓门越来越大。 “那我们抬您上车,先送去医院检查检查?” 这个小伙子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同时示意旁边那个,“全子,过来搭把手。” 那边叫全子的小伙子连忙过来,准备一起把老人抬起来。 不料那老人却一嗓子嚎起来,“我浑身都疼!你们别动我!你们撞了我,得赔我钱!” “我们先送您去医院,身体要紧不是?该赔的钱我们一定会赔。”全子急道。 “我不去医院!你们赔我钱就行!”老人坚持不肯起来。 旁边人一直都看着呢,前面见小伙子态度不错,也就没吭声,这会儿见老人不想去医院,也开始劝起来。 “还是得去医院瞧瞧,万一有内伤,可得多危险啊!” “对啊!这可撞的是铁疙瘩,可不是闹着玩的!” …… 众人七嘴八舌,老人却置若罔闻,坚持坐在地上。 叫三哥的那位年轻人轻笑了一声,态度依旧和蔼,“老人家,既然您不肯去医院,您倒是说说看,我们要赔多少钱合适?” 第54章 女侠 老人一听对方愿意赔钱,连忙伸出一个手示意了一下。 围观群众见了,又开始议论起来。 “是得要五块,检查都得花一块多,要是伤筋动骨,花上六七块都有可能!上次我家那口子……” “这老头倒是实在,也没多要……” 那位三哥冲老人一乐,“老人家,您是打算要五块,就不上医院了?” “五块!休想!少了五十你们别想走!”老人狠狠挥开两个小伙子的手,一副誓不罢休的表情。 五十? 不是五块?!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五十元在这个年代能抵上农村一个家庭半年的总收入了,在城里也抵得上好几个月工资了,看这老头能说能动的,似乎也没伤得太重,着实是狮子大开口了。 “哦!这样啊!” 三哥掸了掸袖子上的灰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冲全子道:“全子,去后备箱把那把大扳手拿过来。” 全子一脸迷茫,“三哥,这个时候要大扳手干嘛?” 这位三哥冲地上的老人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道: “这位老人家要五十块去看病,不给他身上整点值五十块的伤出来,一会去了医院岂不是尴尬。” 那老人一惊,索性往地上一躺,大声嚷道:“来人啊!快来看啊!撞人了耍无赖啊!年轻人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啊!有钱人欺负我穷老汉啊!天理不容啊!” 全子见老人撒泼,也有些慌,“三哥!这、这咋办?” “去拿扳手!”三哥脸色丝毫未变。 围观的人顿时沸腾了,可那小伙子看起来风度翩翩,说的话咋透着股子狠劲咧,撞人了不好好劝着对方,这下子闹僵了怕是不好收场了。 苏桐站在人群外沿,咂了一下嘴,没想到这个时代也有碰瓷的,倒是让她看了个新鲜。 这边叫全子的小伙子已经取来了扳手,还真是大,准确点说应该是把90的扳手,就是长度将近一米的那种,全子单手拿着都显吃力。 老头看到大扳手,脸色明显变了变,心知这次碰上硬茬了,却也不想就这么放弃,咬了咬牙继续躺着,只是叫唤的声音更大更惨了! 他赌大白天的对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敢把他怎么样。 全子看了看老头,又看向三哥,“三哥,这、这咋办?” 三哥朝老头抬了抬下巴,语气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却泛着冷意,“砸!胳膊腿随便选一个,往重里砸!能把五十块花完的那种……”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越来越多,眼看着一件普通的事故就要演变成见血事件,八卦的因子都开始蠢蠢欲动。 苏桐暗自叹了口气,本想看个热闹,不料一个是老赖,一个是硬刚,眼下看来还得掺和一下,否则怕是真不好收场…… 她从怀里的针包里摸出根银针捏在手里,昨晚秋玉给她针包后,她便将那盒银针悉数放了进去,为的就是方便携带。 她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扬声道: “那个,麻烦让让!让让!听说这里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人,我过来看看!” 气氛正紧张,众人见有人出来打抱不平,立马闪身让开一条道。 躺在地上的老人心里正打鼓,听见有人帮他说话,立马加大了嗓门,“你们看看!这叫什么事啊!都什么年代了,撞了人不负责,还要当众行凶!还有没有天理了!” 苏桐满脸堆着笑,“老爷子!您放心!现在是新社会,多的是讲理的地方!来!我先扶您起来!” 老人一听连连摆手,“姑娘啊!多谢你替我说话啊!可是我这会儿起不来啊!被撞的老厉害了!你就让我躺在这儿,有本事他们把车从我身上开过去!” 苏桐脸上带着丝疑虑道:“哦?!站不起来啊!不至于!” 说着手上的银针迅速扎向老人脖子和手腕裸露的几个部位。 “啊——” 只听老人一声惨叫,弹簧似的蹦了起来,不光蹦了起来,还跺着脚在地上跳了几跳,“你、你个臭丫头片子,你用啥扎老子啦!” 围观的人吃惊不已,继而缓过神来“哄——”一下子议论开了。 “刚才还疼得动不了,这会儿咋跳得这么高!” “闹了半天是敲竹杠啊!亏得我还替他说半天话!” “一把年纪了不学好,怎么干这种事!” 老头自觉没趣,跳着脚骂了几句,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围观的人议论了一会儿,也都渐渐散了。 全子放下大扳手,悄悄松了口气。 苏桐见老头跑得飞快,也觉得好笑。 这年代即便是碰瓷,也碰得比较单纯,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不像现在的老赖奇招层出不穷,不赖上不罢休。 她也无心多留,收好银针,刚背起背篓要走,便听见有人喊:“嘿!女侠留步!” 苏桐回头,看见那位三哥正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准备做好事不留名?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 瞧瞧,徐志摩都出来了,谁说这个年代文化生活匮乏来着。 只是这小伙子明明一派斯文俊秀模样,偏偏行事说话却带着一股子痞劲儿。 苏桐不想和这些人多打交道,往上提了提背篓的肩带,淡淡地接了句: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们开车的确是要小心些。” 说完也没准备再搭理他,径直朝前走去。 “女侠——姑娘——” 三哥见苏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紧赶了几步堪堪站在她面前,满脸含笑,“姑娘咋说也帮了宋某一个大忙,怎么能让你就这么走了,怎么也要让我们表示一下心意!” “不必了!我也不是要帮你,只是刚好看到那老头故意倒在了你们车前面,尊重事实罢了。” “事实就是我们差点就被那老头讹上了!这就是帮我们大忙了!要不是姑娘及时出现,今天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你看你一个姑娘家,救我们两个大男人于水火之中,我们若是连起码的谢意都没有,让我们如何心安啊!” 对方语气笃定,一脸真诚,一番话说得毫不停顿,像是提前打过草稿似的。 苏桐觉得好笑,抬头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位三哥,道: “不知道怎么收场?我要是不出现,你们那大扳手怕是就真砸下去了,老头在医院里躺上个三两个月才是你最想看到的!” 全子刚刚把那把大扳手放回后备箱,刚刚苏桐出现搅局,他才大大松了口气,要不举着那扳手还真有些演不下去…… 这会儿过来听见苏桐的话,他吃惊地望着三哥,“三、三哥!你刚才真准备让我砸那老头啊?!不是……吓他来着?!” “哪能呢?咱也不是那么凶残的人不是……” 三哥斜了全子一眼,转头便笑的春风拂面,不过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三哥!真的是你!你咋来江平了?” 苏桐回头,看见说话的竟是“济福堂”的山子。 第55章 绝色 这里离“济福堂”只有几步路,山子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倒是正常,只是没想到山子竟也认识这位三哥。 苏桐忙往上抬了抬背篓,趁机道,“既然你们碰到旧识,就先叙旧!我也赶时间,就先走了!” 不料这会儿还没等三哥出声,山子却先一步往前拦住她。 “苏姑娘,你、你还是先别走!他、他……你……” 苏桐有些不耐,神色一凝正要开口。 就见山子神色焦急地比划着,使劲指了指她的背篓,又指了指那位三哥,似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苏桐皱了皱眉头,瞟了一眼三哥,又瞟了一眼那辆小轿车的京字号车牌,灵光乍现,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不会就是你师傅说的,‘人模人样’的那个?” 山子一听,舒了口气,连连点头。 苏桐也有些傻眼,这世界会不会太小了。 十五分钟后,一行人坐在了“济福堂”后院的小厅里,面前摆着新沏的茶水。 林掌柜笑眯眯地捋着山羊胡子,对苏桐道: “桐丫头啊!你这就是自带福气不是,我这老头子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这小子一面,今天刚跟你提了一嘴,你出门就撞上他了。” “哦!老舅!真的假的?您还跟苏姑娘提到我了?看来我和苏姑娘甚是有缘啊!我多长时间不来一次,这一来就碰到苏姑娘了!” 宋少扬放下茶杯,一脸惊喜的模样。 林掌柜似是了解自家外甥属性,白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还有几分用处,提你干嘛?你先看看桐丫头筐子里的东西再说。” 苏桐忙揭开筐子里的软布,把杨树桑黄露了出来。 宋少扬原本也没太在意,往那筐子里一瞧,眼神便定住了。 待迟疑了几秒后,他的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伸手拿起一丛杨树桑黄辨认着,“这、这是野生的桑黄?” “不错!野生的杨树桑黄!这丫头在山里头得的,好东西啊!就是量有些大,我这边用不了多少,你看你们厂里需不需要?” “啧!” 宋少扬抬眼看了看苏桐,朝林掌柜道:“老舅,你刚才的话不对啊,今儿个明明是你外甥我自带福气啊!你看,我一到江平就能得苏姑娘出手相助,然后还能遇见这难得的‘杨树黄’!” “行啦!别贫!你就说能不能要!桐丫头可不是一般的丫头,你别想着糊弄!” “瞧您这话说的!苏姑娘可是咱恩人,怎么能糊弄呢!我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恩人啊!老舅你别急啊!” “急!咋不急!就说需不需要?” “要!要!” 宋少扬似是有无奈,道,“厂里要生产新药,正缺这个呢?” “那行!” 林掌柜一拍桌子,“别磨蹭,你就开个价!” 十分钟后,筐子空了,苏桐的手里多了六百五十元。 筐子里的桑黄共称了八斤半,宋少扬就按林掌柜起先收的八毛一钱的价格收的,应该给她六百八十元。 可苏桐却知道,量大应该是量大的价,对方是看她帮了忙的份上没有压价,人家是给公家收药材,她也不想给人添麻烦,坚持把八十元零头退了回去。 林掌柜刚刚才经历过,知道这丫头不是占小便宜的性子,便做主把那八十元拿了三十元出来递给宋少扬,另五十还给了苏桐。 宋少扬觉得不该少给,却拗不过老舅,只得悻悻地把钱收下了。 苏桐暗自感慨,得亏林掌柜了解自家外甥的性子,三下五除二便把这事做成了,否则就宋少扬那三句就要贫二句半的性子,啰里嗦地怕是得谈到天黑。 苏桐收好钱,心满意足地背起背篓便准备走,宋少扬却跟上说要送她回家,林掌柜一伸手便抓住他的大衣领子。 “你小子八百年都想不起一回我这个舅舅,这次咋不声不响就跑过来了?” 宋少扬用手耙了耙头发,“唉!帮送个人到鄂州省城,人家面儿太大,不跑一趟不行!这不,一有空就过来看你了!” 说完又想往外跑,林掌柜却不放手。 “你小子难得来一趟,不先去看看你的舅母,瞎胡闹啥?” “老舅!我哪里胡闹啦!苏姑娘今天帮了我大忙,我送她回家咋啦!这不开着车方便嘛!” 趁着宋少扬被抓住,苏桐朝林掌柜挥了挥手,吐了吐舌头便跑了。 宋少扬眼睁睁看着苏桐跑远,也不好再追上去,扭过头满脸委屈道: “老舅啊!你今天咋处处拦着我呢!我还好多话没问,你咋就把那丫头放跑了!” “问啥问?人家姑娘脸皮薄,哪经得住你这油嘴滑舌的,把别人吓着!” “肤浅了!又肤浅了!我这叫幽默,怎么是油嘴滑舌呢!” 宋少扬理了理衣领,苦着脸道,“那姑娘会用银针,而且手法很快,我还没看清她扎了哪几个穴位,老头就蹦起来了!原本还想等混熟悉一些再问问呢,得!这下也问不着了!” “哦!还会扎针?!难得难得!真是难得!” 林掌柜怔了怔,但片刻后就满意地捋了捋胡子,扭头对着自家外甥道: “我跟你讲!这丫头是我看中的徒弟,现在她还没答应我呢!我就怕你上赶着吓着她!要是因为你我这徒弟收不了,我可饶不了你!” 宋少扬瞥了自家老舅一眼,“我说咋就那么护着呢!不过老舅,不是我打击你,那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需要师傅的样子!原本我出马,说不定还能给你挣回几分机会来!现在人都跑了,追都没地儿追了。” “追就算了,那丫头不好你这一口的!不过那丫头看起来过得不是太好,回头若还有机会,能帮衬就帮衬着点。 ”林掌柜低头喝了口茶,才慢悠悠接着道,“她的地址我早就留了,山子收着呢!” “哦!” 宋少扬眼神一亮,冲门口喊,“全子,去找山子把地址拿来爷瞧瞧。” 全子还望着苏桐走的方向发呆,宋少扬喊了好几声,他才缓过神来,“三哥,你喊我?” “啧!” 宋少扬语气带着嫌弃,“你小子能出息点嘛,看到个好看的姑娘就缓不过神来!” 全子抓了抓头,有些不认同,“我、我就是看那个姑娘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再说了,那姑娘就是秀气点,又瘦又黄,哪里好看了?” “啧——这你就不懂了!你三哥我阅姑娘无数,美人在骨不在皮,就苏姑娘这底子,若是好好调养……” “好好调养咋啦?”全子一脸呆愣。 宋少扬冲他扬了扬眉毛,“绝色!” 第56章 奖金 这边山子已经闻声把抄有苏桐地址的纸递过来了,宋少扬接过来一看,皱了皱眉道: “全子,这苏姑娘居然是青峰镇的,你前阵子不是在青峰镇替你二叔看店嘛?” “青峰镇的?” 全子愣了愣,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三哥,我想起来了!她就是改你方子的那个姑娘!” —————— 苏桐怀揣着“巨款”,只在街上买了些轻便的小物件,便上了回青峰镇的班车。 到青峰镇后,苏桐先去了趟镇派出所。 她给林掌柜留的地址就是青峰镇派出所。 一来是不想让自己卖桑黄的事传到村里去。 二来自逃犯案件以来,派出所的同志下乡的次数多了许多,每次还会专门去牛棚转转,跟苏桐也算是很熟悉了,给她传个消息什么的也方便。 现在桑黄虽然已经卖出去了,但她还是要去给蒋所长打个招呼,地址留了没好意思往回要,万一林掌柜以后有什么事找她,不至于闹出尴尬。 蒋平路刚好在所里,看到苏桐高兴得不得了,“桐丫啊!来得正好!刚好要去找你,你自己就来了!” 说完把她拉到自己的办公室,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信封,“你快看看这是啥?” 苏桐不明所以,信封并没封口,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张汇款单。 一张两百元的汇款单。 在这年代来讲,这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汇款单上面写着“吴桐收”,没有落款,只在下方备注处写着“奖金”两个字。 “奖金?给我的?” 苏桐有些意外,五十元奖金不是已经提前给了吗?这事还是蒋所长帮忙办的。 “是啊!是给你的!” 蒋平路压低声音道: “这是县局老张亲自交给我的,说是从京市汇过来的,我们猜应该是组织上面给你的奖励,你收着就行了!这事老张说要保密!” 京市? 苏桐愣了愣,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秦熠。 可是秦熠答应过她,抓马六的事会替她保密,之后更是答应她动手术的事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她相信秦熠答应的事能做到,那这个奖励又因何而来? “其实我跟老张也有些纳闷,因为马六牵涉的那个案子还没破,按说你救孩子这事,还不至于得到上面的嘉奖,即便是嘉奖也为时过早,我们在县里给你申请奖金也是因为当时现场人多,没个说法不行,单单指见义勇为这一点,别的都不能宣传,怕影响真正的案情进展…… 但是老张说了,既然是奖金,给你你就拿着,总归是好事不是?” 苏桐还没问,蒋平路这边已经自问自答地都说了,苏桐默了默,才跟着问了句: “蒋所长,马六到底犯的是啥案?” 蒋平路端起大搪瓷缸喝了一大口茶,悻悻地白了她一眼道: “那可是大案啊!哪能让咱知道内幕!咱还不是听上头指挥,说设伏就设伏,说抓人就抓人,别的哪能多问!要不是马六刚好逃到这一片儿,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参与这么大的案子!” 苏桐看蒋平路一本正经的表情,没忍住笑。 蒋平路把大茶缸往桌上一跺,压低声音道: “哎——你别不信!上次那个秦同志你还记得!我跟你讲,他可不是普通公安,人家可是部队派出来的精英,专门为破这个案子借过来的!你想啊!要是普通的只抓个人贩子,上面会这么重视嘛!” 苏桐倒没有多惊讶,秦熠和林力一行人很明显是部队的作风,和普通公安区别很大,熟悉军队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 不过蒋所长确实也不可能知道更多案情……她想了想马六说的那个日期,很明显,这案子一时半会儿结不了。 苏桐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她和蒋所长都只是小人物,各自管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她定定地看着那张汇款单,半晌后默默地收到了怀里。 然后把她在山上采草药去卖的事前前后后都跟蒋所长讲了一遍,当然,为免麻烦,没讲杨树桑黄的名字和卖的价钱,然后拜托蒋所长,后面要是有人找“苏桐”,把消息递给她就好。 蒋所长听完很高兴,拍着胸脯答应了,还夸她有防范意识,自我保护工作做得好。 在蒋所长心里,不管挣多挣少,好歹也是个来路不是,他巴不得这丫头能过得更好点,最好能经济独立,彻底摆脱“包办婚姻”的束缚,那他们的工作负担也能减轻不少嘛! 从派出所出来后,苏桐到供销社采购了些米面油调料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看到杂货铺有捞鱼的三角网,想到村边上的那片水荡,便顺手买了张网…… 现在吃饭的人多,碗盘类的又添了点,最后还买了不少肉…… 虽然东西买得多,但临近过年了,倒也没太引人注意。 结果就是背篓堆的满满当当,两手还各提了一个麻袋,这下子要徒步回去就很不方便了。 看了看表,她循着记忆到回村的叉道口等了等,果然看见了邻村周伯的骡车,这才松了口气。 周伯是隔壁大岩村的,骡车到大岩村要经过去云山村的岔路口,在岔路口下车走回去就不到两里路了,可以省不少事。 骡车上已经有不少人了,苏桐的两个麻袋放上去占了不少地方,剩下的位置将将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车上的人有些不满,苏桐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毛钱,递给赶车的老人道: “周伯,我东西多了点,出两个人的车钱。”旁边的人这才没吱声了。 苏桐把背篓取下来提在手里,刚要往车上坐,就听见后面一个声音叫嚷着: “哎——骡车等等哎——” 第57章 膈应 只见眼前一花,一个肥胖的人影从她眼前挤了过去,一下子就坐在了仅剩的那个位置上,边抓着手里的包袱边扭动着身子调整坐姿,嘴里还念叨: “哎呀!幸亏我动作快,要不赶不上这趟车了!” 苏桐一看,这人脸熟,也是云山村的,在记忆里翻了翻,正是胖墩的大伯娘。 姓钱。 村里人都喊他来钱婶子来着。 “那个,他婶儿,这位置已经有人了。”周伯老打这条路上走,云山村的人也认得不少,看到苏桐的位置被抢,出声道。 钱婶抱着个包袱,看样子也是才买完东西,她眼睛一翻,“坐个骡车还讲究那些,不是先来后到吗?我来的时候这位置就空着呀!” “这丫头已经付过车钱了,她本来刚准备上车的。” 旁边的人也有些看不惯钱婶抢位置的做法,附和道: “是呀!她东西都放车上了,你要不就等下一趟!” 下一趟! 下一趟得等到晚上去! 钱婶翻了个白眼,这才抬头看苏桐,这一看,她却立马指着苏桐尖叫出来。 “天啦!你们还敢跟她一起坐车,这是谁你们知道不! 这是我们村克了三门亲的吴家丫头啊!我上次跟她坐了一回车,差点没要了半条命! 我堂侄子,叫胖墩的那个,昨个儿差点被她克死,这会儿还在医院躺着呢!” 钱婶这一喊,车上的人顿时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 大岩村就挨着云山村,吴家大丫的事这么多年早就被添油加醋传到那边去了。 只不过现在这姑娘较之前变化大,有以前见过她的一时也没认出来。这会儿钱婶一嚷嚷,大家便都认出来了。 有村民直接对周伯道:“他周伯,车上人满了,咱这就走!” 还有人已经偷偷把苏桐的两个麻袋从车上推了下来,麻袋里装的是米和面粉,虽不至于摔坏,但掉在地上也腾起一阵灰。 周伯犹豫了片刻,终是把那一角钱递了过来,“丫头,这……对不住了!” 然后跟火烧眉毛似的一甩鞭子,吆喝了一声:“驾——都坐好了,准备走了!” 骡车慢悠悠地起步,然后渐渐加速径直扬长而去,甚至没想给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或者,以“吴桐”的名声,什么解释都是徒劳的,她就是灾星瘟神克身边所有人,这种观念已经在大家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车上的人似是心有余悸,远远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侥幸和鄙视,怕是都在心里庆幸躲过了一劫,差点和她坐了同一趟车。 钱婶看她的眼神更是得意而恶毒,似乎她真的差点克死了胖墩一样。 苏桐冷眼看着这一切,自她顶着原主这灾星的身份回云山村以来,即便是大多人面对她时躲躲闪闪,冷言冷语,却还从未让她真正在意过。 这一次却让她真切感受到这种愚昧思想带来的粗暴直接的伤害,犹如大冬天被浇了个透心凉,没有任何公平可言,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哪怕她昨天才救了胖墩的命。 她甚至相信钱婶本就是来镇上探望胖墩的,不会不清楚事情真相。 可是这些还不抵一个骡车上的位置。 不领她救胖墩的情也就罢了,把胖墩抢别人的糖吃差点卡死的行为说成是她“克”的,还真是有创意。 苏桐心中冷笑,捡起倒扣在地上的两个麻袋,拍去了浮灰。 好在这种麻袋都是双层的,外层麻袋里面还有层塑料膜,不至于把米和面弄脏。 只是这个点不可能再有便车了,再等下一趟要到晚上,这年头交通工具本来就落后,别的村子有车也不顺路。 苏桐又整理了一下背篓,将里面的东西重新归置了一下。 背篓约重一二十斤,两个麻袋各二十斤,回村十几里路,顶多就是负重十公里而已,这是以前常常训练的项目。 苏桐咬了咬牙,除了心里发凉,还有两个麻袋提着不太好使劲……走回去倒还难不住她,只当是一次体能训练罢了。 一路走走歇歇,十几里路硬是走了两个多小时。 苏桐穿着小道回到小院门口时,觉得两个胳膊都麻了,人也几乎脱力。 这具身体虽然干惯了粗活,但底子差,没经过专门的耐力和负重训练,猛地负重走这一路,还真有些吃不消。 推开院门时,发现两个老头已经回来了,正蹲在院子里头碰头嘀咕些啥,想来是牛棚那边的房子已经盖得差不多了,下工比昨日要早许多。 两人回头看见苏桐大包小包地进来,愣了一瞬,便急忙上前将她手上肩上的东西接了过去。 待苏桐瘫在椅子上喝完一大碗水时,两个老头已经自觉地将她买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了。 虽然坐车的事让人心有不爽,经过这一路的消化早已调整过来了,事儿……她记下了!有机会连本带利找回来! 但眼下也不会非放在心里膈应自己,否则就是自寻烦恼。 今天怎么也算是“暴富”的一天,不能让那些有的没的影响心情。 苏桐去牛棚里溜达了一圈,两个老头任务完成得很认真,牛圈打扫得干干净净,食槽里还有干草,昨天割的新鲜牛草也还没吃完,没什么活要干,随意收拾了一下,便去瞅了眼牛棚旁边新盖的那间屋子。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七八号人只用了两天,屋子便盖了个差不离。 高高大大的,有门有窗不说,面积也比原来那个窝棚大了几倍还不止,整整齐齐的土砖墙,稀罕的是屋顶上盖的还是青瓦,只是瓦片估计也是用的剩料,有些不够,余了一个角盖的是草垫,但是相比起之前已经不知好了多少了。 也就是两个老头身份不合适,要不中间加上隔墙能隔出个小两居来。 这屋子主体已完工了,还有些糊墙缝安窗户打灶台之类的小活,再派一两个小工就能干完,再晾上几天,估摸着两个老头能搬进去过年。 苏桐觉得很满意,一切都和她预料的差不多,甚至比预料中的还顺利。 以至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其他的岔子。 第58章 大嫂 苏桐溜达着回了小院,晚饭准备炖个排骨,给两个老头打打牙祭。 只是今晚两个老头有些奇怪,平时她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时候,两个老头都缩在自己的屋里,顶多在院子里拾掇拾掇,不喊是不会到厨房或堂屋里来的。 今天老林却主动提出要帮她烧火,然后点了半天火也没点燃,弄了一屋子烟。 老齐则一遍遍地擦堂屋里的桌子和板凳,老伍头的这套旧桌凳让他擦的纹路都显出来了。 问他们是不是有事,却又齐齐地摇头,让他们出去歇着,却又巴巴地不肯走。 临吃饭时,石头过来了一趟,说是明天他爸帮着来盘炕,顺便把篾匠也叫来一起把家具打了。 苏桐留石头吃饭,石头却直摇头,叼了两块排骨就跑了。 等到两个老头啃完排骨,喝完各自的中药又抢着洗完碗之后,苏桐发现他们依然在堂屋里磨磨蹭蹭,不肯回自己的屋子去。 苏桐便端起桌上的煤油灯朝自己房间走,“既然没事就都回屋!我今天也累了!想早点歇下!” 老齐猛地抬头,嘴巴嗫嚅了几下,还是没说出话来,一向藏不住话的老林也出奇地沉默着,只是两人的眼神却紧紧盯着苏桐,生怕她进屋了似的。 直到苏桐走进屋里,两个老头也没说一句话。 门关上了,光线暗了下来。 老林叹了口气,碰了碰老齐的胳膊低声道:“走!我们不能为了彭大嫂而害了这丫头。” 两个老头转身,步伐沉重地朝院子里走去。 “哪个彭大嫂?” 苏桐的声音在后面幽幽响起。 半个小时后,苏桐才在两个老头吞吞吐吐的讲述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彭大嫂家住在坝上,叫彭翠芬,其实也算是老吴家的远亲,按“吴桐”的辈分该喊她婶。 前几年批斗风最狠的时候,老齐和老林常常命悬一线,但村里也是有好心人的…… 有人偷摸的给送过药,彭大嫂则偷摸的送过吃的,还不止一次,虽说只是一个红薯或是一碗玉米糊,对他们来说都无异于“雪中送炭”。 最早下放到云山村的“臭老九”有四人,有两人没能抗住已经过世了…… 送药的他们到现在也没弄清是谁,但彭大嫂他们一直心怀感激,只是碍于身份好久没见过她了。 中午苏桐塞给他俩的几个野鸭蛋,他们没舍得吃,便攒在一起趁去坝上拉土坯的时候偷偷去看了看彭大嫂,哪知一去才发现,彭大嫂居然躺在床上已经快不行了,看样子已经病了许久了…… 彭大嫂老伴去的早,就两个孩子,大闺女嫁得远,还有个儿子,外号叫“吴二赖”,经常十天半月的不着家。 两个老头眼睁睁看着,又没有钱又不能出力的……他们在村里也没朋友,唯一不怕他们的也就这桐丫头了,而且,他们也知道这丫头的医术不错。 可是这桐丫背着个“灾星”的名声,处境比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们也知道这丫头分明是在“藏拙”,更主要的是那个“吴二赖”是出了名的难缠,若是看得好就好,看得不好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 两个老头也知道自己没有请桐丫帮忙的立场,又不忍心彭大嫂就这么躺在床上等死,所以才迟迟疑疑犹犹豫豫这么久,张不了这个口啊! 苏桐听完,看了看手表,这会儿才刚过七点,这年代村里也没啥娱乐,尤其是这大冬天,基本上到八点后就都熄灯睡觉了。 她看了看两个老头道,“再晚一点!我跟你们去看看。”说完转身进屋了。 等再出门时,已经八点多了。 不敢提煤油灯,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坝上走,虽然没有下雪,但冷风也吹得人直打冷颤。 牛棚的位置离山近,算是在村子的最里边,往哪边走都有一定路程,但是走着走着,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平时这个点村子里都黑漆漆地,这年头煤油也用得节省,很少有人点灯熬夜,可是今天却看见好多人家都还点着灯。 老齐有点心虚,“丫、丫头,要不今天就不去了!” 他既担心路上被人看见说不清楚,又担心吴二赖突然回家了撞个正着。 走在前面的苏桐却突然站住了,她盯着前方看了看,道:“前面好像出事了!” 老林和老齐这才发现,前面有灯光晃来晃去的,远远看着有许多人,位置就是在坝上。 “过去看看!” 苏桐加快了脚步。 两个老头也都觉出几分不妙来,想着晚上天黑,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便也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坝上就是村里的晒谷坝,地势较高又很平坦,整成了一大片晒谷场,秋收的粮食都会集中到这边来晾晒,平日里分粮分肉之类的也都在这里进行。 彭大嫂的家就住在这一片。 在晒谷场的边上乌泱泱正围着好些人,远远看着像是两拨人在对峙,等走近些才发现并不是。 一个带着哭腔的男人声音正从人群里传出来,“邢知青,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就行行好,帮帮我们!” 邢知青? 邢东阳也在这里? 苏桐往近又走了走,从人缝中看见一个头发油腻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的男人。 衣服穿得歪歪扭扭,一身痞气,此时却又哭丧着一张脸,甚至试图挤出几滴眼泪。 邢东阳正一脸铁青地站在对面,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着,看他的神情是在极度忍耐。 “邢知青,你就发发善心!我妈她要抗不过去了!” 那男人说着竟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你就行行好!” 人群中掀起一小阵惊呼,各种议论嘈杂声纷纷不止。 苏桐心中一凛,这才往那男人身后看去,那里竟然停着一副简易担架,上面显然还躺着个人,这是、这是…… 第59章 闲事 这时苏桐的袖子被扯了扯,老齐指了指那副担架,一脸气愤。 苏桐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就是吴二赖。 原主本也是认得的,只是这人不着调,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在村子里晃了,眼下又是这副胡子拉茬的打扮,黑灯瞎火地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眼下他母亲病重不往医院送,半夜三更的却在这里闹腾…… “吴二赖!你娘生病你赖着东阳哥干嘛!他又没有义务给你娘看病!” 说话的是个女知青,苏桐想了想,是叫张雅萍来着,这姑娘脸都气红了,就是声线太娇弱,没什么震慑力。 “我也想送医院啊!这不没钱嘛,这才找邢知青想办法来了!” 吴二赖还真是不愧对他这个外号,一脸无赖相。 “你、你没钱凭什么找东阳哥?还一开口就是一百!” 一百?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人群中议论纷纷,但大多数都是幸灾乐祸。 吴二赖就是个面子里子都不要的赖皮,这回是盯上了城里来的有钱知青了。 邢东阳默默地伸手把张雅萍挡在了身后,他的后面还站了李卫东等一帮子知青。 “这村里人谁不知道邢知青人好心善啊!我这老娘眼看就不行了,救不救就看邢知青一句话了!” 吴二赖就跪坐在地上,似乎铁了心要赖上邢东阳不可。 苏桐几人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人渣拿着自家的娘当筹码,来逼着邢东阳借钱,妥妥的道德绑架啊! 不过他在这里厚脸皮耍无赖是他的事,可后面的翠芬婶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这大冬天的就这样躺在担架上,没事也得整出点事来,还真是没把自己的娘当娘看。 苏桐在人群里看了一圈,从人缝里把石头掂了出来。 石头看见苏桐,“桐丫姐,你咋也来了!” “你赶紧去把吴支书找来,事儿都闹成这样了。” 石头脸有难色,“桐丫姐,吴支书去开会了不在村里,我爸说吴二赖就这德性,谁管他就赖谁,逮着机会就耍赖恶心人,这样的事儿都好多回了。” 两人还在说话,就听见那边有人尖叫: “啊——翠芬婶子过去了!我刚看她抽了一下就没动静了!”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探了探,惶恐地道:“咽……咽气了!已经没气了” 吴二赖一听,顺势就往地上一躺,大嚎起来: “我苦命的娘吔!你们都见死不救啊……” 苏桐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了,扒开人群三两步冲到简易担架前,翠芬婶脸色青白,躺在一床开了花的棉被里一动不动。 苏桐伸手探了探颈部的脉搏,迅速解开翠芬婶颈部的扣子,“石头!提几盏灯过来!” 石头机灵,连忙从旁边相熟的村民手里抢了几盏灯提到了担架旁边,苏桐本是有备而来,迅速掏出银针,往翠芬婶身上的几大穴位扎去。 围观的村民这才骚动起来,有喝斥吴二赖的,有指责吴家大丫瞎胡闹的,也有埋怨邢知青见死不救的…… 但好在终究没有人敢上前阻拦苏桐,刚刚人都没气了,这会儿谁上前谁傻,被吴二赖赖上不得脱层皮。 苏桐沉着脸,借着微弱的煤油灯捻动着手里的银针,翠芬婶只是闭过气了,但这口气要是上不来,人也是凶多吉少。 没过多久,翠芬婶一声轻咳,微微睁开了眼睛。 “娘——我苦命的娘吔——他们都见死不救啊!你死得好惨啊!” 吴二赖还在一旁哭嚎。 翠芬婶抖抖索索地抬起手,一把抓住苏桐的手指,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谁,哀声道: “求——求你!让我死!别让这祸害再丢——丢人现眼!畜——畜生……” 话没说完,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苏桐这会儿也才明白,刚刚翠芬婶分明就是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才厥了过去,只是她本就病重,又在这大冬夜里不知冻了多久,再捱下去怕真就不行了。 苏桐看了眼还在一边哭嚎的吴二赖,厉声道:“吴二赖!你娘的情况很危险,不能再这样冻下去了!” 吴二赖一听,竟还没有放弃,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邢东阳的腿,死皮赖脸地道: “邢知青啊!你瞧见没?我娘快不行了!就借我一百块钱!你能救小顺奶奶,咋就不能救救我娘啊!” 邢东阳明知吴二赖是在借这事儿讹钱,这个赖子在村里靠着耍赖不知道蒙了多少人的钱,嘴上说着借,从来没还过一分…… 只是知他无赖,却没料到他能无赖到如此程度,居然抬着病重的老娘逼着他借钱,这人也是无可救药了。 邢东阳不是小气之人,这村里老老少少的他也帮过不少,只是像吴二赖的这种做法却着实让人从心底恶心和反感! 别说借钱,就他对自家娘这个态度,都恨不得揍他个半死…… 吴二赖子这种思想,若是让他一次得了逞,怕是今后不止他,其他知青都难以安生。 眼下他有些骑虎难下,他一点都不想沾上这个无赖,可翠芬婶的情况确实危急,若是再拖下去真有个好歹,怕是他自己也良心难安…… 邢东阳心底叹了口气,正要松口…… 却见苏桐几步过来,一只手捏住了吴二赖的后脖子,也没见她怎么使劲,就见吴二赖惨叫一声便松开了抱着他小腿的手。 苏桐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吴二赖道: “吴二赖子!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赶紧把你娘先抬回家去,就你娘现在的情况,根本撑不到去医院了!” 吴二赖眼看着借钱的事儿怕是要不成了,恼羞成怒,一个翻身爬起来,“你个灾星克夫的丫头片子!这里哪轮得到你出头!我自家的老娘要你管什么闲事!” 苏桐冷笑道:“我就问你一句,你管不管你娘!你要是不管,我明天就上派出所报案,你虐待亲娘有病不给治还把人大半夜地抬到外面活生生冻晕了!在场的都是证人!即便是不判你坐牢也得把你送农场改造几个月!”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这吴家大丫什么时候这么剽悍过,说起话来还一套套的。 吴二赖气急败坏,爬起来就要动手,这时只听得旁边一声吼: “二赖子!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大冬天的把你娘抬这儿放着!你这干的这是人事儿吗!” 第60章 赖子 众人一看,是村长李传德赶过来了。 吴二赖就是个软脚虾,否则平时也不至于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这会儿看大势已去,钱怕是要不到手了,只得恨恨地瞪了苏桐一眼,指着她就大骂: “刚才就是老吴家这个克夫的丫头片子,拿根针在我娘头上乱扎,给我娘扎晕了!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老吴家没完!” 躲在人群中看了多时的吴冬玲眼神恶毒地瞪了苏桐一眼,转身跑回去了。 李传德知道吴二赖的德性,也没理他,指挥着几个小伙子帮着把翠芬婶抬了起来,准备先送回去,这么冷的天,把人先捂过来再说。 吴二赖却一个箭步拦在了前面,“我本来就是要送我娘去医院的!你们见死不救就算了!那吴家大丫拿针扎我娘是什么意思?大家可是都亲眼看见的!要是我娘这病严重了,他们老吴家可得给我负责!” 得!这是赖不上邢东阳,又赖上苏桐了。 李传德之前也没听说过吴家大丫懂医术,这会儿听见吴二赖的话,似乎这丫头真是给他娘扎针了,虽知他十有八成又是在耍赖,但也不得不把目光转向苏桐。 苏桐冷声道:“翠芬婶刚才气急攻心厥过去了,气都上不来了!我若是不扎几针,他这会儿才真该哭娘了!” “我不听你狡辩!你扎了我娘,就得对我娘负责!” 吴二赖不甘心今天白闹一场,抓救命稻草般抓住苏桐不放。 李传德虽纳闷这丫头啥时候学的扎针,但眼下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挥手在吴二赖肩头狠狠敲了一记,吼道: “你个混账玩意儿!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你娘再冻下去真该咽气了!” 吴二赖这会儿却像是发了狠一般,拦在担架前不让走,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苏桐,好像他娘的病都是她造成的一样。 “好啊!” 苏桐冷笑道,“翠芬婶的病我可以负责,但是……” 苏桐语调一变,“吴二赖子你听好了!既然我管了你家的事,以后你就莫碍我的眼,但凡以后你再不守孝道或是做些坑蒙拐骗不入流之事,别怪我不客气!” 吴二赖见苏桐松了口,当下得意地一笑,“咋!你这丫头片子还能把我怎么着……啊——哎哎——疼——” 话还没说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苏桐上前一步,随意伸腿扫了一下,吴二赖已被撂倒在地,然后缩成一团抱着胳膊惨叫不已。 殊不知苏桐只用了最简单的擒拿招式,然后顺势撞了他胳膊上的尺神经…… 周边一阵吸气声,吴二赖好歹一个大男人,就这么一下子被个瘦仃仃的丫头摞倒实属太惊悚。 李传德抓了抓头,也觉得事情发展得有点意外…… 不过吴二赖这德性,以前也被人治了多少回,没什么用啊!要不也不至于他娘病成这样都没人发现…… 眼下也不是追究吴家大丫什么时候力气变大了的时候,他连忙招呼几个抬担架的赶紧把人抬走,总归是一个村里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这不孝子真把他娘折腾没了。 苏桐原本就是要来给翠芬婶治病的,这下好了,可以大大方方地去了。 都走出了老远,吴二赖还挣扎着在后面喊着:“你个倒霉催的克星晦气玩意儿!你是不是成心来克我们家来的!” 苏桐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还就克你们家了!你能怎么着!” 吴二赖只觉得身上一阵冷风吹过,有点想打哆嗦,周围围观的人却似刚反应过来,立马散了大半。 翠芬婶的家就在坝场边上,李传德指挥着把二赖子娘抬进了屋,床铺上光秃秃的,想来就这一床铺盖卷,都裹在人身上了。 这也没法保暖啊! 苏桐跑到隔壁屋把吴二赖的被子也抱过来捂上,翠芬婶仍旧脸色青白,浑身冰凉。 进厨房一看,才发现冷锅冷灶的,没有热水也没生火盆,再一看,水缸都见底了,冷水都没有…… 苏桐满肚子火,这翠芬婶有儿有女的,病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咋熬过来的。 她回头想找吴二赖,才发现屋门口还跟过来不少村民,把本就不宽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有看热闹的,也有真心关心翠芬婶病情的,毕竟翠芬婶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也不知咋把个儿子养成这样…… 邢东阳居然也在,他见状默默站出来道:“我去挑水!” “等等!”苏桐制止了他,朝着门外喊了声,“吴二赖子!滚进来!” 沉默了一瞬,吴二赖居然真的从人缝中钻了进来,一脸不服气又不敢反抗的样子。 “去挑水!” 苏桐直接吩咐道。 吴二赖有些拉不下脸,可一看苏桐冰冷的目光,哼唧了两声,最终头往下一扎,飞快地跑进厨房找水桶去了。 众人不免一阵哄笑。 苏桐看了看还站在一边的邢东阳,知道他是真心想帮忙,便道: “邢大哥,你去帮着把火盆生起来!” “我、我也来帮忙!” 张雅萍也挤了进来,许是在外面待久了,脸冻得有些发红,下嘴唇却紧紧咬着,目光直直地瞪着苏桐,里面是些苏桐看不太懂的情绪。 “那麻烦张知青过来帮我搭把手!” 苏桐没功夫去琢磨这姑娘在想些什么,说完便进了里屋。 烧热水和生火盆都还要些时候,苏桐把手伸进冰凉的被窝,帮翠芬婶揉搓着双脚,然后对跟进来的张雅萍道: “张知青,你帮翠芬婶搓搓手,活活血,让她尽快能缓过来!” 李传德见苏桐安排得有条不紊,心下也稍安。 想着只要熬过今晚,明早让吴家几个长辈出面,商量商量看这事咋弄,评先进村的关键时刻,可不能出岔子啊…… 这边人多也没用,李传德交代了几句便让大家都散了,走之前顺便还教训了几句刚挑水回来的吴二赖。 吴二赖也就是想讹点钱花花,不是真想把老娘折腾死,这家里他也就剩一个娘了,村长训的话他也老老实实的受了,至于后面改不改…… 谁也没敢做指望! 第61章 颁奖 老齐和老林缩在火盆的余烬前等了半宿,才等到苏桐回来。 苏桐见两个老头还没睡,没等他们问便开口道: “翠芬婶没有大碍,长期忧思过重营养不良,加上前期小病没重视,拖到现在肺部积液,心血管也有问题……病能治但断根不容易,只能慢慢调理了。” 说完打了个呵欠,“行了,去睡!明天再说!” 两个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齐拿着火钳从热灰里扒出两个烤得软软的红薯,看了看关着的房门。 老林叹了口气道:“先留着!” 第二天早上,苏桐晚醒了半个小时,起床时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忙活了。 两个老头在修竹枝,马大明在院子角落码土坯,还有一个黑瘦的青年正单脚踩在板凳上锯竹子,本就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看到苏桐出来,院子里的人把目光都投向她,马大明先开了口,“桐丫啊!听说你昨晚在二赖子家忙了半宿,咋不多睡会儿!” 苏桐这才想起,昨晚石头跑来说过,马大明今天要带人过来帮她盘炕和打家具来着,她笑笑道: “已经睡好了!差点忘了今天你们要过来了!” 苏桐看了看那个黑瘦的篾匠师傅,觉得眼熟,发现正是出院那次跟他一起坐过拖拉机的年轻后生,又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开口道: “这位就是郑师傅!上次坐车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今天要辛苦你了!” “不、不……别……” 那青年似乎很拘谨,慌乱地放下锯子,手摆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马大明在一旁笑了,“桐丫啊!我记得你和良平还是同学?不用这么客气!” 郑良平忙跟着道:“是、是!不用客气!叫、叫我良平就好!” 苏桐笑道:“同学那会儿还小,现在咋说也是手艺人了,称一声师傅应该的!” 郑良平明显有些局促,手脚有些不知往哪放,更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桐看在眼里,转身往厨房走,“那你们先忙着,我去做早饭去!” 心里却有些疑惑,老郑家几代人都是篾匠,按说都是行走在外吃百家饭的,比起一般的村民见过更多场面,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马大明在后面喊:“桐丫,我们吃过早饭来的,你烧点热茶就行!” “知道了!” 苏桐嘴上应着,手下却仍刷了锅,下了几个荷包蛋。 乡下的规矩,请师傅上门除了工钱,还要管一日三顿饭,他们既然吃过了早饭,她便一人下碗鸡蛋茶,总不能失了礼。 等她把四碗热腾腾的荷包蛋分几次端出来时,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荷包蛋加红糖,一碗还四个…… 这、这是村里的媳妇坐月子才能吃上一回的东西,这丫头就这样大咧咧地端出来了! 两个老头默默地接过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丫头的“败家”,主要是习惯了给啥就吃啥,也不敢多话啊。 马大明却心疼地直咂舌,“你这……糟蹋东西啊!这、这留着补补身子多好!给我们几个糙爷们吃这……这……” “没事儿!马叔!我昨天才赶了集,刚好家里有,你们吃着啊……我去村口找一下老堂爷,还要去趟翠芬婶家。” 苏桐提了个装着几个鸡蛋和几斤白米的布袋往外走,没留意郑良平的视线从碗沿上抬起,紧紧跟着她的身影,直到院门关上…… “良平啊!这是个实在丫头啊!她做都做了,咱就吃了!吃完赶紧干活!” 马大明叹了口气,大口大口吃起来。 郑良平小口咂着碗里的红糖水,半天才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 离年关越来越近,村里人去镇上采买的多,牛也休养了一阵子了,老堂爷的牛车便又开始跑了。 苏桐到的时候,牛车已经坐了不少人了,苏桐把一张药方和一张购药单连着五块钱递给老堂爷,请他帮忙把翠芬婶的药抓回来。 老堂爷自然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把药方和钱都收好后叹了口气,“丫头啊!你是个好的!回头老堂爷再往你家多跑几趟,定让你妈把你接回去。” “不急!堂爷!我现在过得挺好!过段日子再说!” 苏桐笑笑,也没过多解释。 老人们的眼里,孩子总是离不开娘的,殊不知她家的娘恨不得吃孩子的肉喝孩子的血。 苏桐转身提着布袋去了翠芬婶家,其实翠芬婶的病并不是大病,说白了一大半是被吴二赖气的,一小半是因为心疼钱拖的,加上平日里也没什么营养补充,生生拖成了现在这个状况。 但这也显得翠芬婶当年救济两个老头有多不容易,自己家本就是个滥摊子,还能牙缝里省出口粮来接济两个被全村人唾弃的老人,就冲这一点,苏桐也愿意帮助她,当然,能顺便教训教训吴二赖子就更好了。 家里果然没有人,吴二赖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苏桐给灶上生了火,把米粥熬上,才坐到翠芬婶的床边帮她施针。 一趟针还没行完,石头就风风火火地找来了。 “桐丫姐!桐丫姐!找你一大圈了!出大事了!” 苏桐皱眉,把手指立起来“嘘”了一声,“小点声,婶子病着呢!出什么事了?” “记、记者来了!说是要采访英雄和英雄的家乡!还、还说要领奖,打锣打鼓的都要来,吴支书说让你准备准备……” 石头满脸兴奋,跑得直喘气。 “咋也没通知一声?说来就来了?” “说是昨天吴支书到县里去开会,今天记者就顺道跟着一起来了,知青点那边的老操场正在搭台子呢!一会儿公社的锣鼓队要来,还有什么颁、颁奖仪式来着……还有县上的领导也要来呢!” 第62章 惊讶 石头激动得不得了,把他知道的叭嗒叭嗒都说了。 苏桐伸手给翠芬婶拔针,翠芬婶虚弱地张开眼,“桐丫,多亏你了!你快去忙你的!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的,婶子,记者有吴支书他们招呼,颁奖有我妈去领,上回都说好了的,我去不去都行。” “桐丫姐!你、你真不去啊!听说记者采访了就会登报纸呢!” 石头在一旁有些着急。 “石头!去厨房看看粥熬好没?好了就给婶子盛一碗来!” “哦!”石头悻悻地去了厨房。 翠芬婶不住地用袖口擦眼角,“丫头啊!别因为我这不值当的耽误了你的事儿啊!” “没事的!我本来就不想去!不过婶子,你这身体以后可要好好调养,这次幸好缓过来了,再有下次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还能出什么事呢?我早就看开了,贱命一条,他爹去得早,二宝又不争气,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苏桐默了默,道:“您别多想,先养身体要紧。”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房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等苏桐回头,人又缩了回去。 “德全婶、大有婶,你们站门口干嘛?” 石头刚好端着粥过来,看着门口的人好奇地问。 “石头也在这啊!吴支书让我们过来照看会儿你翠芬婶子!来来!把粥给我!你、你快带人过去!” 德全婶边说边朝石头使眼色。 苏桐心知这是吴支书让这两个婶子来换她过去呢,那德全婶和她闺女吴小芳上次拖拉机都不愿意和她一起坐,这会儿肯定不愿意跟她待一个屋子了…… 苏桐交代了翠芬婶几句,便起身出了屋子,一旁的两个婶子一下子闪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了晦气似的。 自从治了胖墩之后,关于吴家大丫的传言是越演越烈,一大部分人认为吴家大丫最近越来越晦气也越来越厉害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克人,谁要惹着她不高兴,她说克就克,谁被克谁倒霉。 这传言传得人心惶惶,这下子村里人但凡崴个脚落个枕都能联想到吴家大丫身上去。 还有一小部分人则相对清醒,觉得吴家大丫自从当了英雄后就转了性子,不仅给村子争了荣誉带来了好处,敢跟自家妈对着干了,一去牛棚牛就治好了,还不知啥时候学了医术,救了胖墩和翠芬婶,眼见着这丫头精气神都变了,再也不敢小觑了。 当然,不论是好还是不好,苏桐对这些议论一无所知,即便是知道……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苏桐出了门,却没去村部,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走,石头跟着她后面跑。 “桐丫姐,你真不去啊!多好的机会啊!” “我不去了,你爸还在帮我盘炕呢!我今天忙着呢!” “那、那我也不去了,我去给你帮忙。” “不!你去!你帮我看着点,有啥事回来给我讲一声!” 苏桐打发走了石头,她得回家做些准备,今天王桂兰要是领不着奖金,一会儿指不定要怎么闹腾。 回到小院的时候,马大明已经把需要的土坯都用独轮车运过来了,泥浆也打好了。 郑良平那边也把竹子都去了枝,锯掉了没用的竹尖,修剪得整整齐齐码成一堆备用。 苏桐也是这回才知道,篾匠是个细致活儿,竹子得劈成竹条,竹条还得用松香和木沥青混着的什么水浸泡,说是能增加韧性还能防虫防腐,根据用途不同还得分浸泡时间长短,最后才能用来编制。 见苏桐回来,几个人才开始商量着炕的朝向、大小以及打哪些家具,什么数量等细节。 云山村地理位置南不南北不北的,这边大多数人都喜睡床,少部分家里则盘得炕,炕虽暖和,但是费柴火,还有就是夏天炕面容易返潮。 但是云山村紧靠云山山脉,山高岭峻,冬天比周边地区都要冷,家里有条件的烧炕的也不在少数。 苏桐早些年在野外执行任务时经受过寒潮,挨过冻,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盘炕,先热热乎乎地过了这个冬再说,明年夏天,再说! 马大明是个话唠,即便是干活的时候嘴巴也闲不住。 “桐丫啊!你这屋子里的东西现在越置办越多,我得提醒你一句啊!老伍头走了后,这屋子虽然没了主,但也还没属到你名下,按理说这破屋子也没人跟你抢,你跟村里象征性交点钱,让村子给你办个手续,把这屋子正规划到你名下也可以……” “但是啊!你是老吴家的闺女,又还没成家,还不能出来单门立户,这个手续能不能办成就是个事了?回头你可得问问清楚,要不屋里这些子东西……都花的是钱啊!” 马大明虽是惯常唠叨,但苏桐听进了心里,想着回头就去问问。 几人各忙各的正忙活着,老齐和老林推开院门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苏桐一大早要去给翠芬婶子看病,两个老头就把牛棚的活揽下了,忙到这会儿才回来。 苏桐还没开口问,老齐开口道:“丫、丫头,外面有人找你。” 苏桐放下手中的活计,到院门外一看,也有些惊讶,难怪两个老头是那副表情。 来的人居然是张雅萍。 “张知青,你是找我的么?” 苏桐心中也好奇,除了昨晚上说过一句话之外,她和这姑娘从无交集,她不是一向跟着邢东阳跑的么,怎么找她这里来了。 张雅萍脸上带着笑,只是明眼人一看就知这笑容有些僵硬,她开口道: “吴桐,今天村里有给你准备的颁奖典礼,还有记者专门来采访你的英雄事迹,我怕你不知道,所以过来跟你讲一声。” “哦!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谢谢啊!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苏桐客气地回道。 “那、那你怎么还不去啊?” 张雅萍见苏桐一脸平静不慌不忙的,语气顿时有些着急。 “哦!你可能不知道,我前阵子就跟吴支书说了,领奖的事有我妈去,我就不用去了!” “可是记者还要采访你呢!你怎么能不去呢!”张雅萍急得快要哭出来。 苏桐看着有些不解,她去不去的她着什么急。 第63章 名额 “那个,我不太会应付这些事,村里不是有吴支书他们么?这种荣誉让村里出面更好,没必要突出个人嘛!” “你为什么不去?是你的荣誉你为什么要让给别人!你、你跟我去接受采访去!” 张雅萍脸涨得通红。 啧!这姑娘是专门为自己来打抱不平来的? 这也不合常理啊! 苏桐笑道:“张知青,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要不你把话说清楚,我听听……再决定去不去?你看,我这院子里还请了师傅,忙着呢。” “你、你……” 张雅萍又急又气,这会儿一看,苏桐居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她咬咬牙,终究是说了句:“可是你不去,田青蓉正代表你在接受记者采访!” “田青蓉?为什么是她?”苏桐也纳闷。 “田青蓉说她平时就一直鼓励你帮助你!还说借书给你看,还在你住院期间照顾你!把自己打造成你的良师益友!记者把她说的话都记下来了!” 田青蓉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苏桐一直不明白田青蓉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去医院看她,非要和她沾上点关系,是为了……有上报纸的机会? 苏桐抓了抓头发,笑道: “我还真没想到,田知青还挺有宣传意识的嘛!良师益友虽谈不上,不过她确实去医院看过我,也借过书给我看,这个……她愿意跟记者讲,我也不好反对不是,话说回来这也是帮你们知青争光嘛!” “你、你什么都不懂!她是有目的的!” 张雅萍气急,一股脑儿喊了出来。 “公社每年都有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本来、本来下一次东阳哥是最有希望的,田青蓉假心假意地跟你打了几回交道,就跑去跟记者大讲特讲,为的就是得到上报纸的机会! “咱们这里谁上过报纸啊!她但凡上一回,那名额指不定就是谁的了!要是她真的像她讲的那样,在生活中和思想上都帮助过你鼓励过你!还排除万难和你并肩战斗也就罢了!” “你凭良心讲!你真的跟她熟吗?真的得到过她很多帮助吗?即便是上报纸,那、那也应该是东阳哥,怎么也轮不到她!” 苏桐神色一凝,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这样看来田青蓉的确一开始就存了这个心思,这年头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多金贵啊! 对这些下乡的知青来说不仅意味着可以回城,还能拥有让人艳羡的大学生身份,学完还可以包分工作,简直一劳永逸。 苏桐心里有了底,对张雅萍笑笑道: “好的!张知青这样说我就懂了!” “桐丫,还没完?帮我打桶泥浆进来!” 马大明在屋子里喊。 “哎——就来!” 苏桐高声回了一句,然后对张雅萍道:“那个,张知青,你看我这边还忙着,就不招呼你了!”说完准备进院子。 张雅萍一把拽住她袖子,“哎——你!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惦记你的破房子!” 苏桐回头瞟了眼张雅萍,淡淡地道: “这破房子不弄好,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咋?张知青有意见?” 张雅萍被她眼风一扫,居然觉得心头一寒,手不自觉地便松开了她的袖子。 苏桐转身进了院门。 田青蓉的确没存好心,但这位张雅萍说的也不一定是事情全貌。 记者既然来了村里,也不会只采访一个知青就了事,村里难得有这么个宣传扬名的机会,在没了解真实情况之前,她不想稀里糊涂地跟着跑去搅局,谁知道是不是被别人当枪使。 更何况,今天可是王桂兰上台领奖的大好日子,多风光啊! 可得让她尽兴! 张雅萍见苏桐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你、你真是不识好歹,你怎么对得起东阳哥!” 说完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苏桐挑了挑眉,提着泥浆进了屋,马大明往院子外瞟了一眼,问她道: “谁啊?不是找事的?” 苏桐摇摇头,又咧嘴笑了下,“不过找事的估计一会儿就要来了!” 马大明其实也记着今天王桂兰要领奖的事儿,他知道桐丫提前领了奖金,王桂兰讨不着好,铁定会来闹。 “唉!” 马大明重重叹了口气,心道好歹今天自己在这里,可不能让这丫头吃太大的亏…… “对了,马叔!” 苏桐边给马大明打下手,边问道:“你知道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的事么?” “大学生名额?知道啊!不过这名额可金贵了,村里有时候一年也轮不上一个!” 马大明回过头,“咋突然问起这个?” 苏桐把刚刚张雅萍说的大致讲了下,马大明站直了身子,疑惑道: “不对啊!今年秋收的时候邢知青代表公社获得了县里的“先进青年”,全县就六个,咱全公社也就邢知青一个,后来县长就表态了,获得“先进青年”的同时也获得了大学生指标,这事儿也没太宣传,你不知道很正常。” 苏桐想了想问:“那个指标不占村里的指标?” “当然不占啦!还可是县上直接给的!能评上县“先进青年”的放在村里自然也够格去上大学了,又不占村里指标,没人会有意见,皆大欢喜嘛……” 马大明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我上次倒是听吴支书提了一句,说是我们村好几年没指标了,如果今年评上先进村了,明年可能就会给一个,但这事儿也没定啊……” “没定也不影响她们争啊!” 苏桐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张雅萍为啥那么急,是怕田青蓉上了报纸,她便竞争不过了! 怕她不肯去揭穿田青蓉,便拿邢东阳出来做幌子,反正她也不清楚这里面的事。 啧!看不见的硝烟啊! 苏桐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院门“哐——”一下被推开了,从窗户里就能看到石头急匆匆冲了进来。 “桐丫姐!桐丫姐!不、不得了啦!” “你个小兔崽子!不会轻点儿!你桐丫姐的院门差点被你撞散了!” 马大明在旁边喝斥道。 “爸!你、你你你别打岔!桐丫姐!桂兰婶接受了采访,领了证书,还领了锦旗,开始还好好的,后来追着镇上的领导要奖金!结果没要到!差点打起来!” “说重点!”马大明道。 “重点就是这会儿她带着一帮子人气冲冲地朝、朝这边来了!我跑得快!才跑到前面的!” 第64章 开砸 苏桐擦了擦手,从方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石头,道:“你先喝口水,然后……” 苏桐在石头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石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杯水,一抹嘴,“桐丫姐,我知道了!那我去了!”说完又撒丫子跑了。 马大明看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问,便听院子门“咣当——”一下,终于不堪重负,直接倒在了地上。 王桂兰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了门口,后面还跟着吴冬玲、吴家宝还有一些吴姓的族亲,一眼看去有点浩浩荡荡的意思。 王桂兰身上还戴着朵红布缠的大红花,配着她此刻的神情,分外讽刺。 “你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下贱破落坯子!天杀的克星晦气玩意儿!几天不打敢上房揭瓦了是!敢耍到你老娘头上了!今天我要是不给你个教训,你怕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人还没进院子,熟悉的骂声已经开始了。 院子里的几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纷纷看向门外。 王桂兰一脚踩在倒了的院门上,跨进院子来,看了一眼,吆喝道: “哟!果真是个不要脸的小娼妇,瞧这一院子的爷们,光天化日的还真不害臊……” “王桂兰!你说话注意点!”马大明从屋子里冲出来。 “你咋像个獾子,逮谁咬谁呢!” 王桂兰本想接着骂,看见是马大明,顿了顿。 好歹他是民兵队长,长得人高马大的,在村里也有一定威望,平日里也是个不怕事儿的主,王桂兰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怵。 “哟!是大明兄弟啊!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今天可是我们老吴家的家务事,外人就别掺和了!要不误伤了你我可不负责!” “王桂兰,你看看你这模样!有你这样当娘的吗?你……” “马叔!” 苏桐在一旁打断了马大明的话,王桂兰今日铁定要闹一场,没必要牵扯到马大明,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他家也是有老有小的,没必要找这个晦气。 “马叔!虽然我被老吴家赶出了家门,但今天我妈去领了奖,要来和我这个前闺女交流下感想,也很正常,你不用拦了。” “啧啧啧——” 王桂兰胳膊一抱,阴阳怪气地道: “你们瞧瞧!瞧瞧!这还是我们老吴家那个老实巴交的大丫嘛!这话说的!还前闺女、交流感想,这说话都咬文嚼字了!” “我跟你讲!你个臭丫头骗子!乖乖地把奖金给老娘交出来!哄着我去领奖是!害得老娘忍了这么多天!还在人前陪了半天笑脸,就发一破旗子就想打发了是!我呸!” 王桂兰说着把胸前的大红花一扯,往地上一扔,胳膊一挥,“都给我搜!今天不把奖金搜出来不罢休!” 吴冬玲早就按捺不住了,第一个冲进了苏桐的房间。 “王桂兰!你这是犯法你懂不懂!你有什么资格搜房子!”马大明怒了。 “有什么资格!就凭我是她妈!没我就没她!” 苏桐在一旁扯了扯马大明的衣裳,摇了摇头。 马大明一肚子火,却也不好对着几个娘们动手,自己的立场也确实有些尴尬,他看苏桐神色淡定,只得叹了口气,站到一边。 王桂兰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骂,吴冬玲为首的吴家人几个屋子地搜,桌椅板凳全被掀倒,连两个老头住的柴房都没放过。 苏桐冷眼看着,一句话也没多说。 两个老头蹲在院子角落里,只觉得今天这丫头有些奇怪,换了平时,她不早该发彪了么? “妈!妈!没有!一分钱都没找着!”吴冬玲在屋子里大声喊着。 “哼!没有钱!就拿东西!这丫头最近不是添置了不少东西么?都给我搬走!” “这也没见着值钱的东西啊!”吴冬玲气冲冲地跑出来,冲着吴桐喊: “说!你把暖瓶藏哪去了?” 暖瓶? 呵!还真是惦记着她的东西呢! 连她买了个新暖瓶都知道。 苏桐冷笑道:“暖瓶?我可是空着手从家里出来,大家伙可都亲眼看见的!” “别狡辩了!你上次坐车回来大包小包的,还买了红色的新暖瓶,铁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吴冬玲惦记那个暖瓶好久了,要不是她妈拦着说等领完奖也不迟,她早就下手了。 “先别说我有没有暖瓶,就是有,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早就被赶出吴家了么?”苏桐冷冷道。 “你、你还嚣张起来了!赶到哪里你也姓吴!只要你姓吴,这东西就有吴家的份!”吴冬玲妥妥继承了王桂兰的跋扈性子。 “妈!没找着粮食!只有这一小袋红薯和这几个破碗!油罐子和盐罐子快见底了!还有几个坛子是空的!” 吴家宝从厨房抱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粗瓷碗出来,碗上还有豁,一看就是用了好多年了。 “婶儿,这屋也没啥!床都没有,就这床被褥还是新的。”一个吴姓青年抱着苏桐的被褥从东屋出来。 王桂兰气不打一处来,她左等右等,就盼着领奖金还田老汉的彩礼,怎么花都计划好了…… 结果今天阵仗倒是大,又是敲锣打鼓又是记者采访,最后给她系了朵花,发了个破旗子就算打发了! 她早就听人说大丫往回买了这买了那,一直忍着没过来,就想着先把奖金领到手再说,反正东西也跑不了,结果今天一看毛都没有,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就过来了。 眼下一看,东西也没了! 还真是翻了天了! 唯唯诺诺十几年的丫头片子也敢反抗了! “砸!给我砸!她休想讨了好去!” 王桂兰气极,冲过去接过吴家宝手里那摞碗就往地上一砸,只听“哗啦——”一声脆响,一摞碗顿时砸得粉碎,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王桂兰!你是要造反吗!!!” 一声厉吼从院子门口传过来。 第65章 大嘴 院子门从王桂兰进来时就被踹倒了。 这时院子门口站着一堆人,最前面是吴支书,旁边站了个穿着中山装戴眼镜的中年人和一个穿着大衣同样戴着眼镜的女同志。 后面还密密地跟了不少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乌泱泱一大群人刚好目睹了王桂兰砸碗的英姿。 再一看,院子里乱糟糟的,竹子泥浆到处都是,堂屋里桌椅倒着,还有人提着红薯袋子,有人抱着被褥正往外跑…… 妥妥一强抢现场,根本不用解释的那种。 “王桂兰,你这是干嘛!要学地主老财抄家么?” 吴支书眼睛瞪得通红,一句话吼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几个不成器的当场绑了。 今天本是云山村最风光的一天,也是他当了这么多年村支书以来最风光的一天。 省里来的记者,县里来的领导,公社还专门出了锣鼓队,都是为了给云山村做宣传。 昨天开会时公社书记就暗示他了,评选过程只是走走过场,不出意外今年云山村就是“先进村”了,不光各项政策都有倾斜,村里能多添设备少交公粮,还可以分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指标,这指标到了村里,还不是他说了算…… 刚刚县领导讲话还说这里民风淳朴,思想进步,是出英雄的山村,要号召别的村向云山村学习…… 结果领导还没走,记者还没采访完,这娘稀匹的就带着人在砸“英雄”的家。 王桂兰看见院子门口来了一大帮子人,也懵了一瞬,不过她就是个不识字土生土长的农妇,哪管那多弯弯绕绕,看到吴支书她还怵一怵,旁边站的那些子人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又管不了记工分和分粮。 “吴支书,你咋过来了!我这管教闺女呢,犯不着你亲自过来!你忙去!” “王桂兰!你这是管教啥闺女!把家都砸了算哪门子管教!赶紧都给收拾了!”吴支书厉声道。 “吴支书,我知道这来的是记者同志和领导,可我这家务事也犯不着外人来管!我家闺女不孝顺,还不兴我教育教育,这道理放哪都说不通!”王桂兰一脸不屑。 “桐丫是见义勇为的英雄!才给咱村争了光!她咋就不孝顺了!你个蠢婆娘赶紧带着人走!” 吴支书看着王桂兰的蠢样,恨不得上前呼她几巴掌,他吴大山家的那点破事本就上不得台面,村里做报告的时候提都不敢往这方面提,生怕破坏了英雄的形象,影响了评“先进村”! 这婆娘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唯恐人家不知道他们家那点腌臜事! 再说了,要闹也等把这仪式搞完再闹不行吗! 非得要在领导和记者的眼皮子底下闹,简直是把他这村支书的脸放在地上踩啊! 可惜王桂兰根本听不懂吴支书的暗示,双手一叉腰,虎着脸道: “吴支书啊!你是不知道我这闺女有多能耐啊!前些日子空着手出的老吴家的门,转头就又买铺盖又买暖瓶的,回回上镇上都是大包小包往回搬啊!昨儿的还买了一大挂肉啊…… 哼!想背着我独吞奖金!休想!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这起码的孝道应该有!记者同志!领导!你们倒是来给我评评这个理!” 王桂兰拉长了声调,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还指望着领导给她讨个公道。 吴支书大冬天地急出一脑门子汗,“王桂兰!你自己上去戴的红花领的锦旗!这是荣誉!荣誉懂不!谁跟你说一定就有奖金的!要是有不就一趟都给你了嘛,你都没弄清楚,就在这里闹什么闹啊!闹眼子啊!” 吴支书是真不知道奖金的事,奖金提前给“吴桐”这事是蒋平路和县里的同志商量着办的,该走的手续都走了,“吴桐”本人也签了字,考虑到她家里的情况,为避免麻烦决定这事儿就不公开了。 和吴支书一同来的几位陌生面孔的同志则是都瞪大了眼,看着这一片狼藉的院子,不知发生了啥状况。 刚刚有个村里的小同志跑去跟他们说,吴桐同志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并希望能在家里接受采访,讲一讲她成长的心路历程,希望能借此帮助更多的年轻人…… 瞧瞧!说得多好!一看就是有觉悟有思想的进步青年…… 记者小张一听正主愿意接受采访,收拾东西就准备往这赶,县宣传部的李部长一看,这奖虽然已经颁给英雄家人了,但正主还没见着,刚好过去当面祝贺一下!杨镇长一看,李部长都去了,那他也得去啊! 于是,记者同志以及各级领导干事什么的便都站在了这里。 王桂兰也够幸运,随随便便砸个家,便砸了个轰轰烈烈,砸出了一群最高级别的观众来。 “这、这位王桂兰同志不是吴桐同志的母亲吗?那这、这又是谁的家?”李部长率先开口问道。 “这、这是吴桐的家。”吴支书抹了把汗。 马大明站在一旁憋了很久了,这会儿不阴不阳地插话道: “吴支书,你这话就说得不严谨了,这明明是老伍头的家,桐丫只是借住的!” 吴支书一顿,瞪了马大明一眼。 “老、老伍头?” 李部长有些不明白,吴桐为何住在老伍头家里? 她母亲没事砸老伍头的家干嘛……又看了看马大明,问道: “这、这位又是?” “哦!这是我们村的民兵队长马大明。”吴支书一边介绍一边朝马大明使眼色,希望他能把话往回圆圆。 马大明长久以来锤炼的口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为了照顾到现场所有人,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开始讲述: “各位领导啊!你们听我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就明白了!” “事情是这样的……” “这老伍头是我们村的牛倌,半年前生病去了,后面的人喂牛没经验,结果把牛集体喂病了,关键时刻刚好桐丫被家里赶了出来,毅然接下了喂牛的差事……当然了,这里就要先讲一下桐丫为什么会被赶出来了……” 小张记者一听,两眼发光,立马从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开始做记录。旁边另一个同事反应也不慢,举起相机便开始猛拍。 第66章 整改 吴支书还指着马大明能把吴桐家的那档子事圆过去,哪知他越讲越兴奋,他眼角都挤得快抽筋了他也没看见。 马大明同志则发挥得稳定而从容,情绪饱满,声音高亢…… 从吴桐撞柱子开始一直讲到今天王桂兰砸屋,过程讲得简明而生动,还不缺乏细节,既不拖泥带水,又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明白,充分发挥了“马大嘴”的实力…… 末尾还总结道: “所以吴桐是在见义勇为救孩子未痊愈的情况下被空手赶出了家门,今天又被她亲妈砸了仅有的一点家当……” 然后摊开手给大家看了看他满手的泥浆,加重了感情道: “这孩子苦啊!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我原本是想来帮她盘个炕,这不,才开始呢,这不就来闹了!” 马大明也不傻,该讲的讲,王桂兰给吴桐灌药以及吴冬玲买通李友栓王老二的事他都略了,那都是违法的事儿。 他只是盼着桐丫能生活得有保障点,同时给王桂兰长点教训,并不想把人往死里整。 “你放屁!马大明!你收了这下贱坯子多少好处!让你向着她说话!老娘我……” 王桂兰早就憋不住要骂人了,不料刚骂两句便被打断了…… “住口——” 出声的是宣传部的李部长,带着明显的怒意道:“有你这样骂自己亲闺女的吗?” 李部长听完马大明的讲述是又愤怒又感慨,下面的人在往上报的时候为了回避包办婚姻这种封建陋习,刻意隐瞒了吴桐撞柱子这个情节。 所以他是刚刚才知道这样一个见义勇为全县都当典型的姑娘居然是在反抗包办婚姻撞了柱子的情况下救了孩子! 她当时脑袋上还顶着血窟窿啊! 而且居然到现在连个居身之所都没有,还被自己的至亲这样对待,这简直是无法理喻嘛! 这样多寒英雄的心啊! “杨镇长,吴支书啊!这就是你们的不对啊!你们怎么这么不关心吴桐同志的生活呢? 吴桐同志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还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孩子,到最后却连最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这是组织上的失误啊!” 王桂兰听见打官腔的就烦,也顾不上对方是啥子部长,咧开嗓子就喊了起来: “啥叫最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有?!我不说别的,她既然空着手出门,这屋子里的东西哪来的,破桌子板凳就不说了, 这新铺盖,这碗碟坛坛罐罐的,不要钱买的吗?她大包小包往回买了好几回东西,有本事她就说清楚这钱是哪来的!否则就把奖金补给我!我王桂兰也不是好糊弄的!” “你、你真是啊!你把你闺女空手赶出门,还不让她自己想想法子啊!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吴支书都听不下去了。 王桂兰铁了心要弄清楚钱的来处,这会儿谁说话她都听不进去,开口又要骂。 一旁的吴冬玲见势不妙,咋说她也是读了几天书的人,知道跟这么多领导不能硬杠,忙一把抓住了她妈的胳膊,捂住了她的嘴。 苏桐在一旁叹了口气,往堂屋的屋檐下指了指,对王桂兰道: “麻烦往这边瞧瞧,忙活了好多天,才置办了点东西,好歹还没饿死。” 众人这才发现屋檐下密密麻麻地晾着一大排草药,已经半干了。 原来这姑娘上山采草药卖呢! 也是啊!这季节地里也没啥活,挣不到工分,再说粮也分过了,她不自己想点法子还真是没法过下去啊! 只是这卖草药也换不了几个钱啊! 大冬天的也采不到个啥,她就那一床被褥值点钱,怕是要采好多天草药才能挣回来! 刚刚还差点被抱走了! 造孽啊! 那个拍照的记者立马把相机对准了这些草药。 杨镇长在一旁早就听傻了眼,他还指望着县里往下颁荣誉时也考虑考虑给镇上些政策。 今天是本也是意气风发的过来的,不料却听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连表态: “失误啊!这绝对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啊!一定要整改!不!马上就要整改!” 马大明耸了耸鼻子,又悠悠地开口道: “既然领导都在这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如先给这丫头把住处解决了!这、这老是住人家的屋子也不是个事儿啊!” “解决!一定要解决!吴支书啊!” 杨镇长一回头望着吴支书,沉声道: “这村里具体的事啊!还得你来安排!有什么需要镇上帮助的你就说。” 吴支书这会儿像泄了气的皮球,擦了把头上的汗,心里乱得像麻,脑子似乎也不活泛了,这一时半会儿他怎么知道怎么解决,“这、这、这还得商量商量……” “老伍头走了,这屋子不是又归村里了么?” 马大明不失时机地又接了句。 “啊——啊——对!对对!那个李部长,杨镇长,是这样的,这老伍头是村子的五保户,人没了,房子就回收了,要是桐丫不嫌弃,就把这屋记在她名下,算是村里对她的奖励!你们看怎样?” 吴支书眼泪都快出来了,马大明虽然今天立场有些跑偏,但关键时刻提醒得多好! 老伍头这房子又偏又破,据说还闹鬼,送给人都没人要,归到这丫头名下一张纸就能搞定。 众人这才把目光都投向角落里那个话少的姑娘。 “不嫌弃!” 苏桐答道。 众人仍眼巴巴地望着她,就这,没了? 这……不对啊! 这会儿正主出场不是应该义愤填膺地哭诉一番吗? 经历了这么多辛酸,今日冤屈、不幸,委屈终于大白于天下,至少也应该义正严辞地表个态什么的,好歹这么多领导在,还都是为她而来,多么让人热血沸腾啊! 结果,就三个字。 没了。 王桂兰在一旁嗷嗷叫,她被吴冬玲捂着嘴,挣扎着又要开骂。 吴冬玲急了,在她妈耳边说: “妈,你急啥!给吴桐了这房子不也是姓吴吗?” 她妈挣扎得有些厉害,这句话声音就说得大了些,然后大家就都听到了,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咳——” 吴支书咳嗽了一声,为了打破尴尬便又问道: “桐丫啊!房子的手续今天就给你办下来,你看……还有别的事需要村里出面的吗?” 吴支书话音刚落,苏桐便问道,“我能把户口迁出来吗?” 第67章 白闹 这个问题她想很久了。 可以的话,她愿意把姓都改掉。 “啥?” 吴支书有点怕自己没听清。 这年头,家里人口越多意味着挣的工分越多,日子才能好过一点,多的是结了婚成了家也不愿意分家的,另起炉灶哪是容易事啊! 也就是这几年年成好点,早些年饿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别说一个女娃娃,稍微单薄点的爷们都不敢轻易说自己单门立户。 “我想把户口从吴家迁出来。” 苏桐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这下子大家都听清了,现场沉默了一瞬。 毕竟这个问题不涉及福利,也没有相关政策规定,还真是老吴家的家事儿。 当领导的即便是下基层解决问题,总不能说去帮人分了个家! 李部长把目光投向杨镇长,杨镇长又看向吴支书,吴支书看了看马大明,发现马大明也皱着眉头。 没等吴支书开口,马大明便说道:“丫头,你一个姑娘家咋能单门立户呢?” “对!对!没有这个先例啊,主要……村里也不好办啊!” 吴支书心里那个慌啊! 就说这桐丫还是新出炉的英雄…… 哦!还是整个县就出了这么个英雄,然后这“英雄”还热乎着,就、就被赶出了家门,被迫单门立户! 就这……周围村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云山村淹住! “先进村”评不评得上两说,他这个支书也是要脸的啊! “桐丫啊!你妈是性子冲了点,回头我们一定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她!再不济,还有你爹你奶还有你老堂爷不是,总有人为你当家做主的,咱有家有靠的,总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嘛! 退一万步说,你翻过年就满十九了,眼看着也要说亲成家了,到那时户口自然就迁出去了不是! 不管怎样,有家有口的有帮衬,总比你一个姑娘家的单门独户的强。” 吴支书苦口婆心几句话说完,又抹了把汗。 其它几个领导也没吭声,看样子也是赞成这个说法。 苏桐见这种情形下领导们都没表态,便知这事是真不好办,于是点了点头,道: “哦!没了。” “啥?啥没了?” 吴支书追问了一句,他总觉得今天脑子有点不够使。 “那就没别的事了。” 苏桐说完后退了一步,一副没准备再开口的样子。 户口能迁出来最好,迁不出来目前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反正她不会让老吴家再在她身上剥削一分钱一粒米。 再说……她对“吴桐”的身世有些存疑,还需要进一步打探,暂且让她们再蹦哒几天。 大家又愣住了。 这姑娘话少,咋感觉脑子也不太活泛呢!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多为自己争取点什么吗?这领导都在不是… 好不容易提个要求,还是个不沾边的,这咋一看又有些于心不忍呢! “唔唔……” 那边王桂兰已经憋了半天了,跳着脚又想开骂。 吴冬玲捂着王桂兰的嘴巴,得意地跟她妈说道: “妈!急啥!你看我说得没错!房子和房子里的东西还是得姓吴!” 刚好这会儿安静,这句话便又被大家听见了,气氛顿时又凝滞了起来。 吴支书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用等别的领导开口,冲那娘俩吼道: “王桂兰!同样是闺女,你瞧瞧!你瞧瞧这差距!你个老娘们一天天都算计啥呢!不好好干活尽跟自己闺女过不去!我跟你讲,你今天砸坏的东西一样不少的都给桐丫赔了,这么多领导都看着呢!少一样我从你工分里扣!” “你个天杀的灾星……唔……唔唔……” 王桂兰一听还要赔东西,终于挣开了吴冬玲的手,挣扎着又要骂上一波儿,被吴支书指使了几个壮小伙子拖走了。 王桂兰一走,来闹事儿的一帮子便都灰溜溜地走了。 世界总算清静了。 李部长叹了口气,再三问苏桐还有什么困难,苏桐只说了一句: “希望记者同志在报道这件事的时候多写写集体,不要突出个人,尤其不要写我的名字。” 小张记者是含着眼泪答应的,她觉得自己的笔都在颤抖,她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写出一篇励志又感人的佳作来。 吴支书全程被臊得脸通红,只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最后从兜里掏了半天,掏了十块钱的毛票出来,当着一群领导的面一把塞到苏桐手里。 “桐丫啊!是叔考虑得不周到,让你受苦了!这是叔私人给你的,买点东西补贴补贴,以后有啥事一定给叔讲啊!” 吴支书这一掏,其它领导互相看了看,也纷纷掏起兜来。 苏桐一看这架势,忙开口道: “吴支书的心意我就领了,好歹是吴家的长辈不是,其它领导可千万别破费,我虽然是一个人单过,但请大家相信我要自力更生的决心!” 她这一说,领导们赞许地连连点头,纷纷把手又收回来了。 吴支书眼睁睁地看着苏桐把那十块钱揣进了兜里。 这孩子,人情世故还是差了点,要自力更生就坚决点,还收我十块干嘛! 小院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两个老头才从柴房里钻出来,默默地收拾起屋子来。 苏桐几人把领导一行人送出院子,又目送他们走出老远,才偏过头来看了看旁边的马大明。 “可以啊!马叔!口才杠杠的啊!三两句就把房子给我解决了啊!” 马大明得意地抻了抻脖子,“那是!你马叔我在云山村也算是一号人物!想当年啊……石头妈就是看上我……” “爸——你咋又开始吹了!” 石头在一旁边打断马大明,“要不是桐丫姐让我算着时间把记者和领导喊来,你也没地方发挥啊!” “对!你跟你爸都是功臣!今天奖励你们吃顿好的!”苏桐笑笑。 石头苦着个脸,“东西都砸了!怎么吃好吃的啊!” 苏桐瞥了他一眼,“砸啥了?那几个破碗是老齐和老林的,我早就想给他们换了!” 石头抓了抓头,有些不明白苏桐的意思,马大明也凑过来,疑惑着道: “对啊!桐丫,我早上还看见你厨房里挂着肉呢,王桂兰咋没找着呢?” 苏桐啧了一声,“我明知她会来闹,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第68章 混子 等苏桐从柴仓的地窖里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拿的时候,马大明父子俩都惊呆了。 石头对苏桐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桐丫姐,你啥时候挖的地窖啊!” “本来就有,我第一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次刚好用上。” 马大明道:“老伍头年轻的时候打过仗,见识多,估计挖这个地窖也是为了有备无患。” 王桂兰来闹了一场,一点便宜没占着反要赔偿吴桐的损失,回去还一连三天被大喇叭喊到村部受教育。 砸自己闺女的屋倒是其次,主要问题是损害了村里的集体荣誉,破坏了云山村的形象,在上级领导和记者面前严重暴露了村里的短板,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 吴支书还放出话来,现在是评“先进村”的关键时刻,大家要相互监督,不允许任何人掉链子。 村民们不在乎荣不荣誉的,但也知道“先进村”能带来好处,就村里这台拖拉机还是隔壁村得了“先进村”配上新拖拉机后淘汰过来的。 还有的先进村脱粒机都配上了,不像他们村,秋收的时候还得让老牛拉着石滚,一圈圈地碾。 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王桂兰不管干啥都有村里人盯着,心想你要闹自己闺女我们管不着,但是影响我们村评先进,那就不行。 王桂兰想再去找碴都没找着机会,在屋子里气得直打转,恨恨地跟吴冬玲道: “给你哥发电报,让他回来!我还不信就治不了那个丫头片子了。” 吴家富也是云山村出了名的混子,比起吴二赖子混的可不是一个层次。 吴二赖子虽然也是混子,但家里就一个娘,从小没靠山,典型的欺软怕硬,没啥本事尽恶心人。 吴家富是吴大山的第一个儿子,家里几辈老人都当眼珠子瞧,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 从小就欺负吴桐,吴桐小时候烧了三天三夜那次,就是大冬天被吴家富推进了池塘,结果吴桐差点丢了命,全家上下却对吴家富连句责骂都没有。 吴家富从小娇生惯养,干不来地里的活,稍大点便跟着一帮同样游手好闲的混子坑蒙拐骗,什么都来,是派出所受教育的常客。 今年夏天突然说认识了个大人物,要跟着去外地闯闯,然后一去三个月,回来破天荒的给了家里扔了三十元钱,说是他挣的,还说让家里给多准备些彩礼,他要娶城里媳妇了,彩礼少了对方没面子! 给王桂兰兴奋得恨不得去拜祖坟,逢人就说她家大宝有出息了,挣大钱了,要娶城里媳妇了! 这一晃吴家富又出门快三个月了。 吴冬玲始终惦记着吴桐的那个没到手的铁壳暖水瓶,虽然大哥一回来她也没好日子过,但是想想能让吴桐遭殃,她还是从抽屉翻出半张写着地址的纸头,兴冲冲地去发电报了。 王桂兰没再来找碴,苏桐也乐得清闲。 马大明只用了一天就盘好了炕,往里加了细柴,用小火慢慢烘着,待半干的时候还得再糊一遍泥、修整烟道,然后再用大火烧…… 趁着烘炕的功夫,马大明又帮着把屋顶和院子里的几处破漏修补了一下,尤其是院子门。 等炕完全烘干的时候,郑良平的篾匠活儿刚好也收了工。 苏桐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几人好几天,最后按最高标准给郑良平和马大明结了工钱,马大明死活不收,可是又拗不过苏桐…… 最后不光是他,连帮着打了几天下手的石头都被塞了份小工钱。 父子俩是又惭愧又高兴,但是按着桐丫说的回到家把钱往石头娘面前一递,果然早就准备好了的扫帚就没落下来。 郑良平虽然结工钱的时候没说啥,但隔了几天却默默地送来一堆筐啊篮啊篓子什么的。 最让苏桐高兴的是还有一个背篓,比她以前那个旧的精致好看了许多。 翠芬婶子喝到第四天药的时候就挣扎着下了地,佝偻着身子开始里里外外地忙活。 苏桐见了翠芬婶也没多劝,她知道庄户人家都不是金贵命。 吴二赖子不知又跑到哪去混了,一连几天人影都没见一个,家里家外都是活,硬要她躺着也躺不住。 只交代她一定注意保暖,少沾凉水,她肺上有问题,一旦反复更麻烦。 这天苏桐从翠芬婶子家出来,还没走出多远,吴二赖子便从路边的树丛里窜了出来,大喇喇地往她面前一拦。 苏桐皱了皱眉,上次是晚上看不清楚,这大白天一见,吴二赖子顶着油腻打结的头发,穿了件胸前油光发亮的破棉袄,也不知多久没洗了,还真是让人“退避三舍”。 “哟!桐丫妹子啊!这是又去替我娘治病了!” 吴二赖子的语气居然透着一股子得意。 苏桐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心情好,不想脏了手,绕过他准备直接走。 “哎!哎!别走啊!哥话还没说完呢!”吴二赖子转身想拉住她。 苏桐嫌他脏,忙后退一步闪开,怒道: “有事说,没事滚!” “啧!别发火啊!你看咱这不都是一家人嘛!要真算下来我还是你堂哥呢!” 苏桐朝前后看了看,这条路上没什么人,挺好。 吴二赖子见苏桐没反对,嬉皮笑脸地朝她伸出手指,捻了捻。 “那个,妹子啊!哥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看能不能……” 苏桐抬腿便踹出一脚,正中吴二赖子胸口。 吴二赖子没防备,一下子飞出老远,蜷着身子在路上哀嚎。 苏桐在旁边枯草上蹭了蹭鞋底,眼神都没多给一个,径直走了。 第69章 大仙 牛棚旁新盖的房子已经修整好了,宽敞又大气,比之前那个棚子好了不知多少倍,前两日老林和老齐已经搬了过去。 苏桐还趁机给俩老头都换了新铺盖,说是庆贺他们乔迁之喜。 为了不打眼,被子褥子在镇上便请人缝了深蓝色的棉布套住了才往回拿。 自己也顺便多打了套新铺盖备用,省得像王桂兰上次那样,没啥拿得拿铺盖,一卷走她就得睡光板了。 另外,苏桐把他俩的一小堆红薯留下了,美其名曰要搭伙,让他俩吃饭就过来这边院子吃。 两个老头这些天已经习惯听从苏桐的安排,每天跟着锻炼,跟着喝中药,顿顿跟着苏桐吃白面,吃大米饭,吃兔子吃山鸡吃排骨,几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但是看这丫头似乎手头也没拮据过。 最终老林拍了拍老齐的肩膀道: “这丫头是个有本事的,咱欠她的也不止这一顿两顿饭了,就听她的!” 每年冬季,公社都会组织各村轮流出人手加固水库及水渠的堤坝,这是年前最后一桩大活,轮到云山村的时候已经快要收尾了。 腊月初六开始,为期十五天,村子里的人是自由报名,只要壮劳力,工分比平日都高。 村里的男人除了老的小的基本上都去了,谁都想在过年前再卯着劲儿多挣点工分,好安安生生过个好年。 以邢东阳为首的知青也去了不少,虽然知青不像村里人那样在意工分,但这年头凡事都讲个热情讲个态度,在这种大规模劳动中知青更是不甘落后的。 老林和老齐是臭老九,是改造对象,虽然没工分,但也年年都要去。 每年的这几天都是两个老头最难捱的时候,每次都险些回不来。 今年好在遇到了苏桐,身体调理得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一次应该会好过一点。 苏桐大早上地蒸了屉馒头,用罐头瓶子带了一罐咸菜,一罐肉酱,用布袋装了给两个老头带上,工地上的饭不一定吃得饱,即便是能吃饱也不一定轮得到两个老头。 笼屉是新打的,这次刚好用上。 待两个老头走后,苏桐收拾完牛棚,便扛着新买的三角网出了门。 三角网不同于可以撒出去的那种渔网,这种网更像一个大型的勺子,只是勺柄是根长竹竿,优点是不用什么技术便可以操作,扔出去再拉住竹竿拖回来就行,缺点是不容易网住大鱼。 云河离村子还有好几里地,天冷,村里也没什么人往河边走。 河边的水荡寂静而辽阔,大片大片枯黄的芦苇丛点缀其中,随着风簌簌而动,时不时还窜起几只水鸟,发出几声单调的鸣叫。 苏桐沿着河岸溜达,有一下没一下地打了几网,只打上来一些蹦跳着的虾米和小麻杆。 她也不着急,待找到一处分支的小溪流旁,把渔网拦在出口处,周边用泥糊好,然后便悠哉游哉地在边上坐了下来,剩下的就是等待了,能网住多少算多少。 河岸边风有些大,但天气不错,有点太阳晃晃,晒在身上能感受到几分暖意。 苏桐眯了眯眼,正要往后躺下,蓦然身体里升起一阵寒意,她警觉地四处看了看,除了随风轻摇的芦苇叶,却空无一人。 苏桐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在战场上,这种直觉救过她很多次。 她感觉有人在窥探她。 到云山村来以后,这种感觉已经出现不止一次两次了。 这时,远处的一片芦苇丛动了动,苏桐的视线追过去。 片刻后,却从里面扑愣愣飞出一只野鸭子,苏桐愣了愣,顺着那片芦苇摸了过去,不料又飞出了一只,扑闪着翅膀动静折腾的老大。 苏桐失笑,看来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不过这里面有野鸭,没准儿会有野鸭蛋,苏桐顿时来了精神,看着脚下往里面探去。 芦苇丛比较密,但苏桐目的性强,找得格外细心些,没花多大功夫就看见远远的芦苇丛深处有一窝白花花的物什,她心头一喜,正待往前,就听见有人在喊她。 “谁在这里?是桐丫么?” 苏桐一听,好像是吴家老堂爷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老堂爷扛着担筐,筐里还放着铁锨和锄头,远远地沿着堤坝正朝这边走。 “堂爷!是我!” 苏桐从芦苇丛里钻出来,道:“您咋上这边来了?” 老堂爷道:“村里年轻些的都去修水库堤坝了,我们这些老疙瘩就被安排来看看云河堤。” 老堂爷转头看见苏桐立在溪口的渔网,笑道:“你这丫头倒是能耐多,怎么样?网着鱼没?” 苏桐笑着把鱼篓拨给老堂爷看,里面只有几只河虾在蹦哒,“刚来没多久,还空着呢!” 老堂爷呵呵一笑,放下箩筐往河沿上一坐,摸出烟锅往里面塞烟叶,“丫头,难得你现在性子活泼了些,坐下来跟堂爷聊聊。” 苏桐便也坐了下来。 老堂爷是村里的老字辈,话不多,但为人公正,在村里威信很高。 平时虽不太露面,但村民有个大事小情的都爱找他评个理。 苏桐帮翠芬婶治病的事在村里已经传开了,大部分村民拿苏桐被吴二赖子成功赖上一事当谈资,都说是她自己要出头才会这样,否则赖上的就是邢知青了。 同时他们也越发对苏桐讳莫如深,觉得翠芬婶子病成这样八成与也她脱不了干系,都觉得是她克人克到吴二赖家里了,才会上赶着出头。 和苏桐走得近的一些人则是对她更加刮目相看了,她明明可以不管翠芬婶,就吴二赖子的那种无赖行径,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她却真的给翠芬婶子治了病,眼看着就要咽气的翠芬婶在她的照应下没几天就下了地! 这是事实,是这姑娘的本事。 不管怎么议论,但有一点却是共识,以前那个蔫头耷脑的丫头突然懂了医术,会治病救人了,怎么想怎么玄乎,要说这完全不跟鬼神沾边似乎也说不过去,不管是害人还是救人,总之,都避着点好! 苏桐和老堂爷没聊几句就明白了老堂爷的意思,这是怕她经过这事受委屈再想不开呢! 毕竟“吴桐”前不久还是村里最受歧视最胆小的姑娘,又才被从家里赶出来。 苏桐笑笑道:“堂爷,你放心!我死过一回什么都看开了,就他们那些话伤不了我,吴二赖子虽不地道,但翠芬婶却是个好婶子,即便他不赖我身上,我也会去给婶子看病的。” 老堂爷见这丫头如此通透,便也放了心,连声道: “好!好啊!你这丫头是真的长大了!不用操心了!” 苏桐却想起另一件事,话题一转,问道: “堂爷,您知道我的名字是谁起的吗?为什么跟弟弟妹妹的不太一样,没有按吴家的派起?” 老堂爷拿起烟锅吸了两口,眯着眼回忆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的名字不是你爹妈取的,是大仙儿起的。” “大仙儿起的?” 第70章 福气 这个回答倒是让人挺意外。 “当年你爹妈成家后,两年都没怀上,你奶着急,打听到她娘家有个送子庙,庙里大仙儿特灵,就带着你爹妈去求子。” “这一去就是差不多两年,好在大仙儿是真灵,你娘一胎得俩!回来时你和你弟都快一岁了! “你的名字据说是大仙儿算过的,得起这个‘桐’字,才能保佑吴家子孙满堂……” “果然,后来不到两年就有你妹了,再后来就是家宝。可惜你奶娘家离得远,要不这边好些人也想去求求那大仙儿,是真灵啊!” 老堂爷说得随意,苏桐却听得仔细。 “堂爷,您是说……我爹妈出门了快两年,直到我和吴家富快一岁了才回来?” “是啊!抱着你和你弟弟一起回来的!你奶是当年逃荒逃到这里的,她娘家可住在甘省,离这边好几百里地呢!” “我和家富是一起出生的,为什么笃定我是大仙儿送的?” “这个是你奶笃定的,说大仙儿赐的是女娃娃,你先出生,家富是隔了半天才生出来,可把你爹和奶高兴坏了,你奶笃定说家富的出生是你带的福气。” 隔了半天? 甘省? “吴桐”是在甘省出生的? 苏桐陷入沉思。 老堂爷喷了口烟儿,接着道: “你可是大仙儿赐来的,是老吴家的福祉和造化。自从你出生后,你家的日子便越过越红火,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到处都饿死人,就你家没缺过吃的! 别看现在大家都嘴碎得跟啥似的,你小的时候村里人都抢着抱,都想沾你身上的福气,后来不知咋就……咋就……” 老堂爷说着叹了口气,在鞋帮子上磕了磕烟锅头,站起身来道: “桐丫啊!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放心!堂爷一定多往你家去几趟,你妈多少还给我几分面子,一定让她把你接回家去。” 虽然还是那句话,但苏桐知道却是老堂爷的心里话,忙道: “堂爷,我现在和我妈关系还没缓和,回家不一定是好事,但我真有事要麻烦您。” 老堂爷道:“有啥事儿就说,只要堂爷能帮上忙的。” 苏桐道:“我不是学了点医术嘛,我奶的情况您也知道,再这么躺下去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就想着要是能给她治治,肯定比现在这样要强些。但我妈您也知道,家门都不让我进……更别说让我给奶治病了……” 老堂爷倒是一愣,顿了顿才道: “丫头啊!你是个好丫头!堂爷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妈那个性,要是知道你想给你奶治病,怕是得把你奶这个包袱都得甩过来!” 苏桐道:“可以的话,先别让我妈知道,您能说服我奶同意给她治病就行。” 老堂爷点点头:“好!这事儿我去找老嫂子说。” 想了想又说道,“以后有什么堂爷能帮上忙的都尽管说,好歹我这辈份,在老吴家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苏桐点头应是,然后道:“堂爷您别急着走,等我一会儿。” 说完朝刚才那片芦苇丛跑去,在里面寻摸了一会儿,高兴地兜着一捧野鸭蛋出来。 苏桐兜着蛋往回跑,“您瞧!刚刚我就在找这个,刚好给您带回去补补身子!” 苏桐把蛋放进老堂爷的筐里,又跑了一趟才把那窝蛋捡完。 老堂爷皱着眉连连从筐里往外捡,“你这丫头,好不容易捡着这些蛋,咋能给我咧!再说这玩意儿给我吃不是浪费嘛,你们年轻人才应该多补补!” 可老堂爷推不过苏桐也说不过苏桐,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蛋又捡到他的筐子里。 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份心意,挑起筐子走了。 苏桐目送着老堂爷的背影,想到他说的话,陷入沉思。 吴老太的偏瘫要是不治,这样拖下去怕是熬不了一年了。 她是吴桐心中的牵挂和执念,不管吴老太对她如何,既然她替吴桐活着,就得帮她把心愿了了。 关于吴桐的名字…… 苏桐原本就觉得吴桐与吴家有些格格不入,不管是名字还是吴家人对她的态度,都不像是一家人,相貌与吴大山和王桂兰也没有相似之处,她本就有些怀疑吴桐的身世。 今日听了老堂叔的话,便有七八分确定,吴桐应该不是吴大山与王桂兰的亲生女儿,看来得想办法去问问吴老太才能弄清真实情况了。 溪流里的渔网有了动静,苏桐拉起网兜一看,嗬! 居然有不少大白刁和鲫鱼,虽然个头不太大,但是分量不少,足够她好好尝尝鲜了。 苏桐收好渔网提着鱼篓往回走,心情还不错。 不料快到村口的小树林时,却看见路边上蹲着三个人,穿着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村里的人。 苏桐停下脚步等了等,见他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条路又是回家的必经之路,苏桐不想再耽搁,便大步走了过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最好别是找事的。 苏桐还没走到几人跟前,那边一个小胡子已经站了起来,盯着她瞧。 苏桐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就听那人开口了,声音痞痞的。 “哟!这就是吴桐妹子!叫哥哥们好等啊!” 第71章 人情 另两人一听,忙站起来往这边瞧。 “回来了!呀!这妹子长得挺俊啊!” 苏桐把鱼篓和渔网放在路边,想了想,又往远处移了点,这才拍了拍手冲那几人道: “几位是在等我吗?有什么事?” 起先开口的小胡子往后薅了一把油腻腻的长刘海,自认为很帅气的甩了甩头。 “哟!妹子挺上道啊!那今天这事就好办了!你哥欠我们二十块钱,说是让我们上你这儿拿。” 哥? 苏桐还真愣了愣,她倒是一直等着吴家那跋扈的弟弟来找事儿,弟弟还没来,从哪蹦出来个哥? “不好意思啊!各位!你们怕是找错人了!我在家排行老大,不成器的弟弟倒是有两个,还真没哥。” 苏桐不紧不慢地道。 “你是吴桐吗?” “是啊!” “住在牛棚边上的院子里?” “对!” “那就没错!我们就找你!” 小胡子把手插进裤兜,痞痞地摆了个造型,眼神直往苏桐身上瞟。 “听说妹子是一个人住,我们哥仨可都还单着,今天这钱拿不到手,我们就准备留下来给你做伴了!” 说完旁边两人也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苏桐也没生气,边活动手腕边说道: “是这样啊!几位!这二十块钱也不是小数,我不能给得不明不白啊!你们总要给我说清楚,是我哪里冒出来的哥欠的!” 小胡子见苏桐不像是装傻,顿了顿,才朝后面树林子吼了一声: “二赖子!你他妈滚出来!这到底是不是你妹子啊!” 旁边的树丛窸窸窣窣一阵,就见吴二赖怂着个脸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是才挨过打。 他瞅了瞅苏桐,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桐、桐丫!哥、哥遇到难处了!帮、帮帮忙!” 苏桐神色冷了下来,原本就知道这种人是人渣,没想到他还能渣出新下线! 得,找着主了就行,跟他生气都是浪费表情。 苏桐朝吴二赖勾了勾手指。 吴二赖的腿有些抖,有些怵苏桐,但又带着那么一丝希望往前挪过来,腆着脸道: “桐丫,算、算哥跟你借的,以、以后还你!” 苏桐的拳出得干净利落,一拳就把他打翻在地还翻了两个滚。 吴二赖一口气还没缓上来,背上便又挨了一脚,这次直接被踹到草丛里去了。 旁边三个混混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姑娘咋说出手就出手咧! 而且出手比他们还狠! 苏桐拍了拍手,朝几人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见笑啦!这人下次应该不会冒充我哥了!你们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妹妹!” 说完准备去拿鱼篓和渔网,刚才特地放远点,就是怕殃及。 小胡子却突然上前一步,拦住了她,苏桐抬头,见小胡子阴沉着脸。 “咋?和你哥演这一出苦肉计,就想赖掉这笔账?” 苏桐也沉了脸,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他不是我哥!他欠的账找他要,跟我没关系!” 小胡子冷笑一声,道: “实话跟你说了!这小子身上已经还不出钱来了,我不管你们是真兄妹还是假兄妹,既然他找到你头上,今天这账你是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小胡子说完,那边小平头为了造势,左右看了看,还特地赶了几步过去一脚踢翻了苏桐的鱼篓,里面的鱼全撒了出来,在地上扑腾。 苏桐原本想着这三个人也是被吴二赖忽悠了,说清楚也就罢了。 这会儿几人却明摆着是要找事儿,还故意踢她的鱼篓,她便无需跟他们客气了。 苏桐飞起一脚就将小胡子踹了出去,对付这几个只会点三角猫功夫的混混,还不用费什么力气。 几人很轻松地便被打得龇牙咧齿,滚成一片。 苏桐看了看撒了一地的鱼和虾,心疼得不得了,上前又踢了一脚那个小平头,冷声道: “把鱼篓给我恢复原样,少一只虾米我要你好看!” 话音一落,几人连滚带爬地抢着去捡地上的鱼。 等鱼篓战战兢兢地递到她手里时,她瞥了眼打头的小胡子,道: “没事儿学点好!下次再让我碰到你欺负人,见一次打一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几人这才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子一角匆匆闪过一抹红色衣衫,怕是村里过路的人。 苏桐眼风扫到也没在意,看见就看见! 名声已然这样了,她也不能挨个去堵人家的嘴。 苏桐第二天依然准时去给翠芬婶扎了针,又照顾她喝了药,丝毫没提昨天的事。 今天这一次针扎完,后面便只需要喝药慢慢调理了。 西药片已经不用吃了,她给翠芬婶留下了六天的中药和一小袋白米,走的时候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翠芬婶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要给她下跪,被她拦住了。 苏桐给翠芬婶治病一是因为答应了两个老头,再者也是冲翠芬婶本身是个有善心值得帮助的人。 吴二赖子罔顾亲情,不懂感恩,不顾廉耻,后面不惹到她就罢了,惹到了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翠芬婶的病已无大碍,但后面也需要极仔细的调养才不会复发,只是家里有吴二赖子那样的儿子在怕也是难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她这当娘的从小娇惯,也不至于把吴二赖子养成现在这个德性。 苏桐叹了口气,她算是帮两个老头还了这份人情,但也就只能管到这里了。 回到小院时,吴秋玉正愁眉苦脸地在门口蹲着。 一看到苏桐就冲上来道:“姐!出怪事了!” “啥?” 苏桐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72章 倒霉 吴秋玉一脸愁容道: “我奶今年居然要跟我们过年!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今天老堂爷到我家说,我奶这两天就要搬过来呢!我爹和我哥都去坝上了,我妈也不知怎么想的,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苏桐立刻就明白过来,老堂爷怕是劝好吴老太了,要想给吴老太治病又不让王桂兰知道,的确住在二叔家是最好了。 吴秋玉的爹吴大军是吴老太的二儿子,从小就有些木讷,不得吴老太喜欢,加上又娶了个爱占小便宜的媳妇,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能蹦起来吵,以至早早就被分了出去。 吴老爹和吴老太早些年都能挣工分,据说年轻时还发过横财,家底一度非常殷实。 到分家的时候,家里的田地房屋都分成了三份,吴老爹和吴老太占了一份,吴大山和吴大军各占一份。 王桂兰虽然不待见两个老的,但惦着他们手上的田地祖屋还有吴老太私留的家底,面子上的事还是做得过得去。 直到吴老爹去了,吴老太偏瘫后她自己掌了家,才对老的敷衍了起来。 这回也不知老堂爷怎么劝的,没过几天吴老太就搬到了隔壁吴大军家,还给搬了口粮。 苏桐找了个晚上,提了挂偏肥的五花肉,很轻易地就敲开了二叔家的门。 这年头缺油水,肥肉可比瘦肉吃香。 吴老太瞪着双浑浊的眼,依然没个好脸色给苏桐,但是不拒绝让她把脉和扎针了。 吴老太是典型的中风引起的偏瘫,发病时应该不太严重,如果当时能及时救治不至于到偏瘫这一步。 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只能先以针灸入手,辅以中药熏洗及按摩等,但凡能再恢复一只手或一只腿,老太的生活质量会得到很大提高,很多事情便都能自理了。 不用躺着看人眼色。 只是这样一来苦了吴秋玉,以前吴冬玲的活现在都得她来干了。 伺候吴老太吃饭喝药还得洗洗涮涮,最主要的是吴老太不待见吴秋玉,没有好脸色不说,有时还会故意使坏往床单上拉屎尿。 这寒冬腊月的,不到三天吴秋玉便洗了两趟被褥了。 加上治疗需要的按摩和熏蒸,后面说是还得敷药,那就天天得围着吴老太转了。 秋玉的妈叫李翠香,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往日里对吴桐那叫一个尖酸刻薄,从来也没一句好话。 不过爱占小便宜也有好处,当苏桐提出想出一个月十块钱请个人每天伺候老太太时,李翠香立马站了出来,拍着胸脯把这活儿应下了。 苏桐看了眼吴秋玉,吴秋玉也站出来道:“妈,奶本来就是我在照顾,要不……要不这钱……还是我来!” 李翠香眼一瞪,“你个丫头片子又没经验!咋能照顾好你奶!” 开玩笑! 一个月十块钱就给老虔婆熬个药捏个脚,那不跟白捡似的! 他爹和他哥几人加一起去坝上干十天也挣不回十块钱。 再说了,王桂兰知道老太婆手里还攥着家底儿,她又何尝不知。 老虔婆主动提出到她家来,多好的机会啊!她原本就想趁机把老太婆哄好了,说不定这家底就留给她们家了。 然后苏桐再提出,怕治不好吴老太遭人议论所以让李翠香帮她先保密时,李翠香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只要有钱挣,这都算啥事儿。 这腊月里除了弄点子吃食,家里也没多少活干,李翠香把吴秋玉赶得远远的,天天兴致勃勃地挣着钱顺带着哄老太婆,家里气氛一度很是融洽。 看在那挂五花肉和工钱的份上也暂时“忘”了吴家大丫的晦气,不反对吴秋玉和苏桐来往了。 这样一来吴秋玉最高兴了,不用天天看吴老太脸色,又可以大大方方和苏桐来往,再不用躲躲藏藏了。 只是她有些犯愁这一个月十块钱不是小数字,她妈那个人要是月底见不着钱,怕是要闹翻了天去。 苏桐却安慰她道:“钱我能拿得出来,只当是孝敬奶奶了,再说这钱也没给外人挣去,给你妈了她心情也好,奶奶也有人照顾了,这家里也和睦了,一举多得不是。” 吴秋玉连连点头,对苏桐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天给吴老太扎过针,吴秋玉把苏桐拉到她的屋子里,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木箱子,从里面翻出几个笔记本来。 “姐,这是你以前让我保管的,你现在有自己的屋了,还是拿过去!” 苏桐接过来翻了翻,好像记得有这么回事,似乎是吴冬玲老爱翻吴桐的东西,吴桐才把笔记本放在了秋玉这边。 说起来虽然她有吴桐的记忆,但久远一些地总是模模糊糊的,不怎么清晰。 这几本大多是吴桐上学时的笔记,虽然有些杂乱,但看得出来记得很认真。 最下面一本是个塑料皮的笔记本,这年头算是比较高档的了。翻开扉页,看见上面用印章印了个红红的“奖”字,好像是哪次考试发的奖品。 苏桐翻了翻笔记本的内容,大多是文章的摘抄和红色语录,但是在空隙处偶尔会看到随手记的日记,也不算日记,写得很凌乱,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她大致翻了一下,看到的都是类似的话。 “快坚持不下去了,为什么想好好活着这么难?” “我好害怕!我又看见影子了,我又做噩梦了!” “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 “他今天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 影子?噩梦?他?虽然看不明白具体的意思,但是充满了害怕和恐惧,这个女孩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 苏桐认真回忆了一下,记忆是空白的,没办法和这些话对上号,但是印象中最深刻的除了王桂兰的责骂大概就是吴家富的毒打了。 这个小她半天的弟弟把她当成了泄愤和出气的主要对象,掐脖子踢拽都是常事,她大多都只能默默地承受。 苏桐看得心里窝火和压抑,正准备合上时,发现最后一页写的有几行粗体字,打开一看,上面用钢笔描着很粗的三行字: “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希望邢大哥好人有好报!” “希望奶奶身体健康!” 苏桐叹了口气,这丫头也只敢把心愿写在笔记本里了。 想了想,又问吴秋玉道:“秋玉,最近……还有人因为我倒霉吗?” 吴秋玉还在扒拉着箱子里其它的东西,闻言抬头看了苏桐一眼,欲言又止。 “咋?跟我还有啥说不出口的吗?”苏桐道。 “姐,你是不知道,以前大家还分分情况,现在但凡谁遇到不顺心的事,都能往你身上扯! 前两天村口那个孤老太头痛犯了,天天躺炕上哼哼,见人就说是你克的!她那头痛都几十年了好不好,亏她想得出来!” 苏桐笑笑,“得,意思是我功力见涨呗!以后我想克谁克谁,也不用只克接近过我的人了!” 吴秋玉却似想起了什么,接着道: “嗳!我倒是听说前几日德全婶家出了件怪事儿,说是她买了块肉腌了准备过年吃的,结果在檐下挂了半天就丢了,最后……在他们家粪坑里找着了!” “你说这事儿缺不缺德!这挂肉得好几块钱呢,这下好了,肉是找着了,可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德全婶这两天天天坐在门口骂呢!” “还有啊!大有婶家的鸡也丢了,同样也是腌了挂在檐下,后来也是在粪坑里找到的!那鸡还是她闺女从婆家捉给她过年的,养了好久都舍不得杀,这才刚杀了两天,结果成这样了。” “等等……说到这,我突然就想起咱村颁奖那天,她俩被吴支书叫去照顾翠芬婶,应该是和你打过照面的!” 吴秋玉分析得眉飞色舞,感觉自己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看看!看看!再一次印证了——跟你接触过真的会倒霉!” 第73章 窥探 “姐,这么看的话,你的功力还是没减退!” 苏桐伸手拍了下吴秋玉的头,道: “咋?我是不是还得得意是不是?” 吴秋玉知道她这个堂姐跟以前不同了,不会再因为这些事伤春悲秋,早已不怕和她调侃。 这会儿也嘻嘻一笑道: “如果真是因为你而倒的霉,也怪不着你!八成是德全婶和大有婶在背后说你坏话了!” 李翠香刚好进屋来拿东西,听见吴秋玉的话便接了句。 “你们是在说德全家的和大有家的!她俩前几天在坝上说桐丫克了吴二赖的娘,被赖上也是活该,说得唾沫横飞,好多人都听见了!” 这下苏桐也认真起来,“二婶,你是说,她俩真说了我的坏话,然后家里就出了这些事?” 李翠香原本在墙角扒拉泡菜罐子,这会儿直起身子看了看苏桐,脸色有些为难地道: “桐丫,这事可不能怪二婶啊,这村里……谁不知道你克人啊!谁跟你走得近就克谁!谁说你坏话就克谁!当然啦……你不克自家人,这也是验证了的!所以二婶可没针对你的意思啊!” 李翠香这几日对苏桐的态度好了不少,不光因为她每月能给发十块钱,她每次进门也没空着手,除了第一天的那挂诱人的白花花的五花肉,后面还有鸡蛋白面什么的…… 反正又不克自家人,至少她私底下骂她那么久也没见遭什么报应…… 这会儿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她也不会当面针对她,那些东西可要不老少的钱呢! 苏桐随口应道:“没事的!二婶!他们爱咋说咋说,我不会往心里去!” 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 李翠香见苏桐不介意,松了一口气,这丫头撞了回柱子,似乎有本事了不少,人也变得通情达理,不再是蔫不叽叽的,比以前讨喜多了。 苏桐不介意,李翠香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你们光知道德全家的和大有家的事,坝上那柱子的奶奶,就以前也被桐丫克过的那个,这回园子里的菜都死光了。” 李翠香本就有八卦的潜质,这会儿也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道: “那天德全家的和大有家的骂桐丫的时候,柱子的奶奶也跟着一起骂来着,我当时就想着,让你们骂,后面桐丫一发功,你们都得倒霉!” “妈——” 吴秋玉见她妈毫不顾及苏桐的心情,忙出声制止。 李翠香眼一瞪,“咋!我又没说错,后面不都倒霉了嘛!我一听德全家和大有家出事,就连忙去打听柱子家,结果说没事儿,我还纳闷来着,咋这回不灵了?结果第二天柱子奶奶就发现地里菜都死了,他们家后院种了不老少大白菜和萝卜咧!死得差不多了都!” 吴秋玉有些尴尬地瞅瞅苏桐。 苏桐笑笑,“没事儿!二婶说一说也好,要不我还不知道这些事呢!” 李翠香难得有和这个晦气侄女儿这么平和的聊天的时候,这会儿谈兴一起,也不管苏桐是不是真想听,口沫横飞地开始八卦起村里的家丑秘辛来。 冬天天短,等从吴秋玉家出来时,天色已黑定了,空气冷得有些沁骨。 苏桐学着当地人把手互插在棉袄的袖筒里,不慌不忙地往牛棚方向走。 想着李翠香讲的什么神鬼报应,心中不免好笑。 从上次旺财婶被摔就能判断,这些明显都是人为…… 有人挖了旺财婶常走的路让她摔断了腿。 有人把德全婶和大有婶晾的肉和鸡扔进了茅坑里。 也一定有人往柱子奶奶的菜地撒了东西…… 至于更早以前的那些事,怕是都有迹可寻。 可这人是谁? 细想之下,吴桐真正名声坏起来是从她第一个定亲对象摔死开始的。 从她克夫的传言慢慢流传开,身边的人也慢慢开始遭“报应”,算算也快三年了,这个人这样持之以恒地做这些事目的是什么? 给她报不平? 可事实上她的名声因为这些事越来越差,传闻越来越离谱,而她也越来越被大家排斥,真是为她好早就应该出来替她澄清,或是早就应该收手! 如果是想故意坏她名声?可她名声现在已然坏成这样,也没见给谁带来好处? 苏桐想不明白,但既然发现了端倪,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等回了小院后,先在灶上烧了一大锅热水。 马大明帮她修好西屋的屋顶后,她便把西屋的杂物归置了一下,留下几样能用的,其余的都清理出去了。 然后屋子一头生了个火盆,另一边拉了个帘子,里面放了个大大的浴桶。 这浴桶是请郑良平帮忙箍的,苏桐自己还设计了一下。 底部靠里加了个塞子,外边用个打通了竹节的竹管直接穿过墙洞接到了后院,塞子一拔就可以把水排掉,不会弄湿屋内的地面,只是花的材料和工钱都不少。 马大明觉得不划算,但苏桐仍坚持箍了。这年代别的方面落后也就罢了,弄个浴桶泡泡澡是她最后的坚持。 麻烦就在于,浴桶有些大,苏桐提个小桶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才把水装了个差不多。 苏桐检查了院子门,又拴好堂屋的门,才拿着换洗衣物进了西屋。 一脱棉袄和线衣,就觉得冷空气嗖嗖地包围过来,这还是马大明帮忙糊了墙缝,要不更冷。 正准备脱线衫的时候,职业的敏感却让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总感觉无形中有道视线在窥探,她猛地回头瞧向浴桶后的那堵墙。 那就是面土墙,连个窗户都没有,光线又暗,什么都没发现。 她原地顿了顿,然后飞快地拉过棉袄套上,提着油灯出了后门。 屋子后面原来是块菜地,周围用齐腰高的矮树枝象征性地圈了一圈栅栏,算是个后院。 苏桐提着煤油灯走到西屋那堵墙后,竟然真的在墙根处发现了一串脚印! 一串男人的脚印! 鞋印宽大,常见的解放鞋的纹样,看脚印的走向…… 那人已经在慌乱间越过栅栏跑了,外面的地不及菜地松软,脚印出了栅栏就看不清去向了。 第74章 人为 苏桐又把灯举着站在那堵墙前看了看,墙缝前几天马大明才用泥浆糊过,看不出什么特别。 想了想,苏桐搬来两块土砖垫着,站高了些又找了找,果然找到一处较大的墙缝。 因为西屋燃着火盆,有隐隐的光亮,虽然油灯被她提出来了,仍然能看清这处墙缝正对着的就是那个浴桶,且这个高度能看见浴桶里的光景。 苏桐的心沉了沉,如果里面有灯光,看得会更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苏桐又去看了看那处墙缝,明显是有人把新糊的泥浆抠掉了。 且抠得很巧妙,要不是晚上对着屋里的光线找,很难发现。 再去观察那串脚印的长度和深度,比量了一下大约四十或四十一码的样子,如果按正常体型估算应该是个一米七三、四的男人。 当然这个估算只能是估算,脚的大小和身高的比例并不是绝对的。 那天经过王桂兰一闹,她打家具以及修房子的事大部分村里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她是一个人住这个院子,平日里也碰到过不着调的莽汉对她胡言乱语几句,占占口头上的便宜。 所以,是谁抠的这墙缝以及大晚上来偷窥,还真不好排查。 苏桐随意吃了点早饭,就背着小背篓和小锄头出了门,往坝上走。 翠芬婶住在坝上,苏桐却没打算去翠芬婶家,快到晒谷场时脚下一拐,往谷场后的树林子走去。 从树林子里能穿到翠芬婶家那一排房屋的后面,柱子家离翠芬婶家只隔了两户。 苏桐稍稍辨认了一下就找到了柱子家的那片菜园子。 柱子的父母平日都上工,菜园子一直是柱子奶奶在照看,这临近过年菜都死了,柱子奶奶气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 苏桐不想惊动人引起误会,轻手轻脚地靠近栅栏看了看。 这年头种菜都有限制,每户就划那么一小块地,柱子家本就不大的菜园子里一片凌乱,歪七八扭地躺了一地白菜萝卜,能明显看到菜根都烂了。 估计是柱子家发现菜烂在地里便都拔了出来,只是这明显有问题的菜哪怕上半截还是好的人也不敢吃。 也不敢给畜生吃,怕吃出好歹来更是要花钱看病,只能扔在地里,看了的确可惜。 这会儿天色尚早,腊月里村里人都起得晚,苏桐隔着栅栏也看不出什么蹊跷,见柱子家也没啥动静,便拨开栅栏上的小门进了菜园子。 她捏了一把菜地里的土,还没放到鼻子下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儿,刺鼻但是很熟悉。 生石灰水?! 是有人把生石灰水浇在了菜地里,烧坏了根,菜自然就烂了。 不对,似乎又不止是生石灰的味儿,苏桐嗅近闻了闻,竟然还有火碱的味道。 生石灰和火碱,无论是哪一样兑水浇到地里,这菜都活不了,更何况是浇了两样,这人是让柱子奶奶的菜非死不可啊! 她起初听说这件事时就寻思过,这年头农药还是奢侈品,又贵又要批条子,一般人根本弄不到,弄到了也是不舍得拿来害人的。 生石灰和火碱虽然都很廉价,但还真不常用更不常见,现在绝大多数人都是盖的土坯房,用不上生石灰。 同样的,食用碱常用,但腐蚀性强的火碱还真不太好买。 知道这两样东西能烧坏菜根同时又能把这两样东西弄到的人,应该不难找。 苏桐弄清了原委,也不久留,轻手轻脚地退出了菜园子,边退还边折了个树枝拨乱了自己的脚印。 从坝上的树林子出来,苏桐没急着回去,绕到马大明的屋子后,朝后院扔了几块小石子,等到石头的脸在后窗闪了一下,她才转身朝进山的方向走。 然后在路边的树桩上坐了一会儿,便看见石头也背着个背篓兴冲冲地跑来了。 石头早就让苏桐教他逮山鸡,后来他亲眼见苏桐救了胖墩和翠芬婶,还能采草药挣钱,崇拜得不得了,又想跟着苏桐学中医。 学中医哪是这么简单的事,苏桐答应先教他认认草药,多学点东西总没错。 今天刚好要上山,后山的陷阱有阵子没去看了,刚好带上石头一起去转转,顺便可以教教他。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走,前山已有村民长期踩踏出来的路,走起来相对轻松,苏桐便问石头道: “石头,咱村里买生石灰和火碱方便吗?” 石头抓了抓头,问:“生石灰和火碱?没听说过啊!是干什么用的啊?是学校食堂大师傅说的发馒头的碱面儿吗?可我们村里都是用老面发面的。” 苏桐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我们村有谁在采石场做工的?或者亲戚在采石场做工的?” 现在这年代,在采石场应该是最容易弄到生石灰的。 石头眼睛一亮,道:“这个我知道,小顺的二姑父就在采石场做工!做好几年了!” 小顺? 就是邢东阳借住的那家? 苏桐回忆了一下,只对小顺的爷爷奶奶有印象,还没等想起小顺的二姑父长啥样,就听石头又说道: “不过小顺的二姑父一出去就是大半年,也不知道今年过年会不会回来?” “你是说小顺的二姑父大半年才回一次家么?” “是啊!听说他去的采石场在江北县的大山里,离这里挺远,回来一趟耽搁做工还要另花路费啥的,不划算!” “哦!那没事了!” 长期不在家,不符合做这些事的条件,这个人肯定是住在村里的,要不怎么熟知谁议论了谁,还能恰到好处地让人倒霉。 石头见没帮上苏桐的忙,有些沮丧,道:“桐丫姐,等我回去问问我爸,他知道的比我知道多,他也可以出去找人帮你打听。” “不用,我就随便问问,这事儿就别再问别人了。” 苏桐还不想打草惊蛇,她的视线被一株植物吸引,顺势喊了石头。 “石头过来!你仔细认认这种叶子,这也是一味草药……” 第75章 厮打 从前山到后山还有一段路程,苏桐带着石头在山上走走停停转悠了半天,在陷阱里收获了一只野鸡一只兔子。 天太冷,动物出来活动的少,而且看痕迹还有爪子利害的小动物逃出去了,能剩下有这两只就算不错了。 苏桐和石头都带着工具,当下两人合力把陷阱又挖深了些挖陡了些,在里面插上锋利的竹桩,再设好记号,怕人误踩。 后山极少有人来,设记号只是以防万一。 兔子估计才掉下去不久,还是活的,只是有只腿折了。 苏桐的屋檐下还挂着好几只野味,便让石头把这两只都带回去,石头不敢都要,只拿了那只冻硬了的野鸡,回去可以说是捡的。 两人在山口便分开走了。 苏桐背着背篓往牛棚走,走到半路就远远看见吴秋玉往这边跑,远远看到她就喊: “姐!姐!找你半天了!赶紧去我家!” 苏桐停住脚,等着她跑过来。 吴秋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叉着腰边喘边道: “我妈、我妈和大伯娘打起来了!快、快去!” 苏桐扶住她,“别急!不差这一会儿!把话说清楚!” 如果光是秋玉妈和王桂兰打架,秋玉还不至于要喊她,老吴家的亲戚可有半个村。 吴秋玉缓了口气儿,拉着她边往回走边道: “刚才大伯家门口来了辆吉普车,下来几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说是要找你,顺便看望家里的老人……” “刚好我妈看见了,就告诉人家你已经被赶出门了,你奶奶在我们家,让人家到我们家去!然后大伯娘就不干了,然后……就打起来了!” 等两人走到老屋门前时,远远地就看见停着辆吉普车,旁边围了一圈人。 有人看见苏桐过来,喊了一声,人群便“唰——”地散开了! 她这“自动让道”功能在村里百试百灵。 然后便看见李翠香和王桂兰披头散发,分别被人拽着,地上扔着被扯破的网兜,滚了一地的水果和点心。 见苏桐过来,王桂兰蹦着又骂了起来。 “你个不要脸的煞星倒霉胚子,还敢在老娘面前露脸,你给老娘老实交代,到底昧下了我多少好东西!还敢指使隔壁家这个奸猾玩意儿来拦我的道儿,你还敢翻天啊!” “王桂兰你个混账玩意儿!别以为我不敢骂你!” 这边李翠香一听不干了,“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人家都说了这是看望老人的,老太太现在在我家,我家也姓吴,你凭啥说是你的东西!” “妈——你别骂了!姐已经来了!” 吴秋玉明白自个儿妈心里的小九九,又拿她没办法,只得先上前拦住她…… 苏桐冷眼瞧着,未发一言,转头看了看。 不远处站着一对衣着讲究的青年男女,男的身形高大,女的身形偏瘦,神色有些憔悴,两人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正一脸惊讶和无奈。 见苏桐的目光转过来,男同志忙迎了过来,“你、你好!你是吴桐——小吴同志!” 苏桐看着他,并没有印象,“你是?” “我叫柳时文,我是东东的爸爸,这是孩子的妈妈彭慧。我们原本早就要来的……” 东东? 是那个被挟持的小孩?! 那柳时文应该就是当时现场那个警察。 苏桐明白了这对夫妻的来意,她抬眸瞥了眼还在撕扯的两人,对柳时文道: “我不住这里,请跟我来!” 柳时文和妻子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上苏桐的步伐。 李翠香和王桂兰两人争吵,无非也就是眼馋这对夫妻带来的东西,除了已被抓坏的那个网兜,两人手里大包小包还提着不少。 可以看见的那些瓶瓶罐罐,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还有布料鞋袜随便一样都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 要换了以前,李翠香就是再眼红也不敢出这个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桐丫明明是王桂兰当着全村人的面赶出家门的,还有老太太也明明住在自己家。 人家既然提到看老人,那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替老太拦下东西,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这么多好东西咧,她怎么也不会放手。 要是让王桂兰拿进了屋,那就是肉包子打狗,别说她,就是桐丫这个正主儿也一丁点儿都捞不着。 王桂兰就更不会放手了。 她一直指望从吴桐身上还榨几个钱出来,结果奖金奖金没捞着,东西东西也没搬着,还被勒令赔偿砸坏的东西,她赔个屁赔! 正琢磨着等大儿子回来好好让那丫头放放血,这送东西的就上门了。 这又是吉普车又是大包小包的一看就是个阔气主儿,怎么看今天也要发笔横财了,哪晓得李翠香突然斜插一杠子! 呸!她算哪根葱!敢抢她到口的肥肉! 这边儿正打得热闹,王桂兰一眼瞟见那夫妻俩提着东西要走,“嗷”一嗓子就朝那女的冲了过去。 李翠香骂得更起劲儿,没注意那边,见王桂兰想跑,上前就朝王桂兰扑了过去。 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 王桂兰原本是想去拦彭慧,结果李翠香在她后面一扑,使得她整个人便朝彭慧撞了过去。 等走在前面的苏桐和柳时文反应过来时,彭慧已经被撞倒在地上。 “小慧——” 柳时文大惊失色,立马扔了手里的东西冲过去,小心地托起彭慧连声唤道: “小慧!小慧你醒醒!你别吓我!小慧!” 彭慧半躺在柳时文怀里,双眼紧闭,没有一点反应。 王桂兰一看把人撞坏了,生怕人家找她要医药费,转过身又朝李翠香厮打过去。 “你个杀千刀的臭婆娘!是你扑我才撞到的人家!有事儿你别想躲!” 李翠香一看不干了,“王桂兰!你自己撞的人还想往我身上赖……” “闭嘴!” 苏桐冷喝了一声,“不想坐牢就都让开点!” 王桂兰这会儿也不敢太嚣张,恨恨地看了李翠香一眼,两人悄不声地退出去好远。 柳时文顾不上去找谁是罪魁祸首,抬头看了看苏桐,语气焦急地道: “抱歉!小吴同志,我可能要先送我爱人去医院!你救了东东,我们早就应该来看你的!可是小慧这状况……” 说着说着,偌大个男人眼圈竟有些泛红。 苏桐有些疑惑,刚才王桂兰那一扑的确有些力道,但也不至于一下子把人撞晕过去,看柳时文的反应也有些不对劲。 她上前握住彭慧的手腕探了探,脉搏微弱迟滞几近于无,顿时神色一凝,道: “柳同志,您爱人的情况不太好……” 第76章 来客 苏桐抬头看了看依然虎视眈眈的王桂兰和李翠香,放弃了把人就近抬进去的想法。 她回头对柳时文道: “柳同志,村里的路不好走,最近的镇医院开车也需要半个小时,彭同志根本耽搁不起,您要是信我的话就先把彭同志送到我家,先把人救醒再说。” 柳时文也知道彭慧耽搁不起,要是在省城,这会儿怕是直接送进急救室了。 可现在是在偏远的云山村,找个土中医都难,否则他咋会急得眼眶发红…… 他见苏桐把脉娴熟,明显是会医术,她又是东东的救命恩人,对她本就带着几分信任,当即点点头,抱着彭慧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前座还坐着位司机,苏桐也上了副驾给司机指路。 这会儿王桂兰和李翠香倒是都没拦着,她们也不傻,那被撞的女人这会儿还没醒呢! 被这倒霉丫头领走最好,走了就不关她们的事了。 吉普车刚开出去没多远,后面俩女人便抢作一团,去撕扯夫妻俩刚刚扔在地上的那些网兜去了。 苏桐从后视镜远远地瞟了一眼,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开着车去牛棚旁的小院,没花几分钟。 新盘的炕烧得正热,把彭慧安置在炕上后,苏桐第一时间给她扎上了针。 柳时文一眼不错地守在旁边,眼见苏桐有条不紊,手法娴熟精准,神色才微微放松了些。 停针的间隙,苏桐才道:“彭同志这身体,实在不适合出门。” 柳时文捏了捏眉头道:“一直打着吊瓶,拔了针就来的。” “东东丢了的那段时间,她就没合过眼,提心吊胆没日没夜地熬着,说是一合上眼就是东东在哭在喊妈妈,中间晕死过去好几回,等东东找回来的时候,她的身子也熬得不行了……” 柳时文低低地讲述着,一脸憔悴和煎熬。 “东东一找回来就进了急救室,抢救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后来又转到省城的医院,东东的状况……一直不太好,她陪着东东继续熬,天天以泪洗面,这一个多月来,母子俩轮流着进急救室……孩子的奶奶受不了打击,也病倒了……” 说到这里,柳时文抬头看着苏桐道:“这几天东东的情况有好转,我就想一定先来趟云山村,你救了东东的命,等于救了我们全家,要是东东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家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我今天说要来,小慧坚持要一起来,她说想当面谢谢你!没想到……她这身体经不得一点折腾。” 苏桐救东东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这会儿见这夫妻俩这个状况下还大老远跑云山村来谢她,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这时躺在炕上的彭慧咳嗽了一声。 柳时文连忙探身过去,见彭慧悠悠醒转过来,睁开了眼。 苏桐看了看时间,道:“稍等!” 说完快速取了彭慧身上的银针,才移开身子让她和柳时文说话。 彭慧却一把抓住苏桐的袖子,语气还有些虚弱,眼里却有泪光闪现…… “小吴同志,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东东!要不我可能也活不了了……” 苏桐握住彭慧的手,塞进被子里,道:“彭同志,东东没事就好!你现在不宜情绪波动过大,你先休息一会儿。” 说完转身看了看柳时文,道:“柳同志,彭同志现在需要休息,不如就在我家吃顿便饭,等下午看看情况再说。” 柳时文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安排,连连点头,连声道谢。 然后想起什么,出门和吉普车的司机一起将后备箱里的几个大麻袋搬了进来。 他们来之前也了解过“吴桐”的情况,知道她家人的态度以及她撞柱子的缘由。 但也打听到这姑娘很敬重吴老太,所以才有感谢“吴桐”及看望老人这一说,没想到还没进门便见识了这姑娘的极品家人,还把要送给她的东西也…… 好在后备箱里还有不少,总算能送到她手上。 苏桐看了看,这几个麻袋除了特供的米面外居然还有不少药材补品,便没多说,道谢后收下了。 柳时文怕给苏桐添麻烦,特意交代午饭就随意做点。 彭慧脾胃虚弱,一直也吃不下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在住院,全凭输营养液撑着。 他和司机小周更不用讲究啥,粗茶淡饭能填肚子就行。 苏桐点头应下,取了个砂锅,洗净小米加入药材,给彭慧煨上药粥。 又用半风干的野鸡加生姜辣椒和冬笋丝爆炒,排骨萝卜炖汤,鸡蛋炒野韭菜,瘦肉汽水丸子,清炒大白菜,还加上一碟泡菜。 萝卜白菜是翠芬婶硬塞给她的,泡菜是上次提了肉过去后李翠香给的。 等苏桐把菜都摆上桌时,柳时文和小周都吃惊不小,现在的农村哪怕过年也难摆上这一桌,更别说“吴桐”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孤女。 苏桐原本想分出一部分饭菜让彭慧在炕上吃,彭慧却不好意思让她太麻烦,坚持要起来。 苏桐便扶着她来到堂屋,看到桌子上的饭菜时,彭慧也很惊讶,握着苏桐的手道: “你这也太丰盛了,我们原本是要来谢你,却给你添负担了!真是不好意思!” 苏桐道:“没事的,我平日也吃这些,今天只是多炒了两个菜而已。” 苏桐说的本是实话,听在这几人耳中却不太相信,觉得这姑娘怕是把准备过年的年货都拿出来招待他们了。 为了不辜负苏桐的这片心意,几人都端起碗来,包括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桌的彭慧,也拿起了筷子。 在恩人的家里,即便是吃不下也得做做样子,否则怕让人多心。 几人原本对这顿乡下便饭没抱多大期望,不料在饭菜入口后便发现竟意外地好吃。 不说两个男同志吃得停不下筷子,就连只准备意思一下做做样子的彭慧都喝下一碗药粥,并吃了两个汽水肉丸子。 这让柳时文极为意外,彭慧已经一个多月没沾过荤腥了,一吃就吐,医生说但凡她能多吃点,身体也不至于恢复得这么慢。 彭慧自己也觉得诧异,道:“小吴同志做的丸子吃着不油不腻,入口只觉得鲜香,我原本只想尝尝,没想到竟吃了两个。不知道小吴同志的做法是不是和别人不同?” 第77章 求医 苏桐淡淡笑道: “丸子里加了生姜和少许百里香和陈皮,这几味既是调料也是中药,有去腥解腻的功效,方法并不难,就是加入的分量要把握好。”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刚才给你针灸的时候灸到了板门和足三里,这两个穴位刚好对促进食欲和消化都有帮助。” 彭慧有些惊讶,苏桐的谈吐和本事都让她意外,就凭她今天用一副银针就让她清醒过来,没让她受进急救室的罪。 还让她吃下一顿正常的饭而且没有任何不适,就比省医院的许多专家强了。 她回头和柳时文对视了一眼,眼里隐隐有些激动。 柳时文却低下了头。 苏桐让彭慧到炕上午休一会儿,又把火盆里加了柴火,让柳时文和小周去西屋烤火。 两人却不肯歇着,跑到院子里替苏桐劈柴火去了。 苏桐也没多劝,在自己的药材篓子里翻翻捡捡配了副药用药罐熬上了。 待彭慧醒来后,苏桐把药端给她喝,柳时文刚好洗完手进来,见状连忙道: “不好意思小吴同志!小慧自从病了吃喝什么的都不行,喝中药会反胃,别吐到你炕上。” 苏桐却朝彭慧抬了抬下巴,“要不你喝喝看。” 彭慧看了眼柳时文,又看了看苏桐,似是下决心要试试看,深吸了口气,接过碗便喝了两大口,然后顿了顿,“这药……” 苏桐笑笑,“怎样?” 彭慧却没多说,举起碗咕咚咕咚都喝了下去。 柳时文一眨不眨地盯着,就怕她又吐出来,结果等了半晌,彭慧居然没事。 彭慧也发觉自己没有想吐的反应,一把抓住柳时文的袖子,激动地道: “时文,你看!我把药喝完了!小吴同志熬的药不苦,又酸又甜,我能喝下去,东东也一定能喝下去!” 说着,彭慧翻开被子跪坐在炕上,抓住苏桐的手,眼中隐隐又有泪光。 “小吴同志,你救过东东一次,我能求你再救救他么?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孩子、孩子现在太遭罪了!” 苏桐前面听柳时文说起过东东的状态不太好,一直也没找到机会问,这会儿听彭慧说起,似乎还很严重。 柳时文扶住彭慧,看着妻子满怀希望的眼神,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苏桐,神色有些难为情。 “小吴同志,我们也看出来了,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如果、如果你能抽出空的话,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去看一下东东?” 苏桐让夫妻俩坐下,把东东的情况仔细地说了一遍,才得知东东的情况比起彭慧来更糟糕。 东东被马六劫持了十多天,惊吓加上劳累,以及逃亡途中温差大,三餐不济,让东东持续高烧多日。东东被苏桐救下时就已经重度昏迷,身体多处有感染及并发症的迹象。 东东被苏桐换下后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县医院,县医院做了初步急救措施后发现情况太复杂,又迅速转到了省医院,急救了三天才保住了孩子的性命。 之后又是补液抗炎之类的治疗进行了大半个月,身体指征是慢慢恢复了,可东东却变得迟钝不理人,不吃东西,连他妈妈接近都会大喊大叫。 每次打针都得几个大人把他按在床上直至他挣扎得精疲力尽才能安静下来,严重的时候还要打镇静剂。 然后是吃不下东西,吃啥吐啥,孩子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柳家从京城请来了专家,说孩子是惊吓过度造成了心理障碍,不光是药物治疗还得加上心理治疗,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见效…… 彭慧讲到这里时哭得不成人样。 “小吴同志啊!东东是我的孩子,却不让我抱,他还那么小,就经历了被劫持的惊吓,现在医生说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不出来!我每天看着他心都在滴血啊!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你能帮帮他吗?” 柳时文在一旁扶着彭慧,眼眶也红得不成样子。 苏桐心中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看时间道: “我现在在给我奶奶做治疗,有些事情需要先安排一下,还有牛棚也需要有人照应,需要和吴支书招呼一声,有人过来替换才行。” “没问题没问题的!吴支书那边我去说!小吴同志你安排好奶奶那边的事情就好!”柳时文忙接道。 苏桐想了想柳时文的身份,便也没多说,点点头。 然后自己去西屋在药材堆里翻翻捡捡又配了一副药,放进背篓里,和柳时文一左一右同时出了门。 吴老太已经连续扎了八天针,中间可以歇个几天,等她回来再继续下个疗程。 但是按摩和中药熏洗不能断,每天熏洗的药物中有一味红根是采摘新鲜的入药,需要她提前备下一些。 好在云山村的气温最低零下几度,云山上的红根不至于冻死,只是地表的茎叶大多已枯萎,需仔细寻找才行。 苏桐花了大半个小时,采到了一小把红根,足够用上个四五天了,这东西活血化瘀,还有个常用名叫丹参,方子里少了它不行,但用多了人也受不住。 苏桐到二叔家时,李翠香正得意扬扬地展示她抢来的东西,几罐麦乳精还是奶粉什么的,见她进来连忙慌张地往柜子里塞。 秋玉阴沉着脸坐在一旁,见她进来忙站起来喊了一声:“姐!” 然后有些尴尬地坐下了,摊上这样一个妈,她拦也拦不住,只觉得有些没脸见苏桐。 苏桐装作没看见那些东西,拍了拍秋玉的手,直接跟李翠香说了自己要出几天门的事,让她一定记得按时给吴老太按摩和熏洗。 然后把采来的红根和她配的那副药材交给秋玉,交代她按时给吴老太熬药。 除了按摩和外用,这次她加上了适合吴老太的补药,针灸时间长了多少会伤元气,趁这几天调理一下,下一个阶段的治疗会更有效。 秋玉比李翠香心细,这些日子熬药的活儿一直是她在做。 李翠香只要苏桐不找她要回那些东西,别的她都答应得好好的,这不还有工钱领嘛! 苏桐回家时,远远便看见吴支书正站在小院门口,满面笑容地和柳时文在说话,一看见她便远远地招呼。 “桐丫啊!柳政委把情况都跟我说了,你放心去!牛棚的事儿你不用操心!” 说着朝牛棚方向远远地吆喝了一声: “三愣子,出来!” 第78章 东东 苏桐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柳时文职务竟然不低。 再一想也正常,马六劫持东东怕是提前也踩了点,身份越重要的孩子越能当筹码。 吴支书喊完不大会儿,牛棚里钻出一个满脸憨厚的男人来,手里还拿着一柄扬叉,看样子已经在开始干活了,只是走路似乎不太爽利,一瘸一拐的。 苏桐略扬了扬眉,这男人她似乎有些印象,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吴支书老婆的娘家侄子。 “桐丫啊!你给三愣子把哪些要注意的都讲讲,这小子笨是笨了点,干活还是没得话说。”吴支书笑得一脸灿烂。 苏桐点点头,村里手脚麻利点的都去修堤了,估计吴支书一下子也找不到那么合适的人,能顶几天就行。 等苏桐把该交代的交代完,该收拾的收拾好,时间已经不早了。 临出门前,彭慧突然从包里掏出厚厚的一叠人民币往苏桐手里塞。 “小吴同志,这个你先拿着!原本就是要来感谢你的!这次却又要麻烦你!” 苏桐顿了顿,道:“不用的!我已经收了你们送来的粮食和补品,不需要这些了!” “小吴同志!你就收下!” 彭慧神色焦急地道:“我们、我们就想表达一下心意,你救了东东的命,我们给你多少都不为过,这些钱你就收下!就只当、就只当是给东东看病,我们提前付的诊费!” 苏桐有些意外的看了彭慧一眼,道:“彭同志!正如你说的,东东的命不能用这些来衡量,我救他也不是图这些。东东的病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去看东东,就会尽全力去医治他,至于诊费,等看过再说!” 彭慧被说破了暗藏的小心思,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只是想哭! 她太想东东好起来了,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愿意去努力争取,至于面子和钱物,都可以不要,能给的她都愿意给。 等苏桐亲眼见到东东的时候,突然就理解了彭慧的心情。 那是一个母亲在绝望中不顾一切地寻找希望的感觉。 眼前的东东和一两个月前她见过的那个东东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的东东虽然被劫持,虽然在昏迷,在高烧,但依稀能看出是个白净漂亮的男孩子。 可眼前的东东半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变形,尽管穿得很厚,但感觉衣服里裹着的身子瘦削得快要撑不起他的头,是的,他就像个大头娃娃。 干瘦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便显得尤其大,看向你的时候眼神空洞而迷茫,像是在看你,又像是在透过你在看别的什么。 当时他们隔着病房门的玻璃,病床上的东东在打点滴,通常在这个操作之前都会有一番撕心裂肺的挣扎,等他挣扎得没有力气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不声不响,不理不睬,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今天喂了三次粥,吐了两次。”负责东东的护士低声在旁边道。 柳时文点点头,吐了两次,也就是还有一次没吐,这已经是很好的表现了。 想了想又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针还没打完?平时不是下午就可以打完吗?” “文教授今天一直陪着他,和他说话,想让他试着平静地接受打点滴这件事,不过最后效果还是不太好,时间便拖得晚了些,打针的时候还是挣扎了很久。”护士道。 柳时文点头,表示理解,文教授本就说东东的病和心理因素有关,只能循序渐进慢慢来。 “东东一直都住在医院里吗?”苏桐突然问道。 柳时文看了一眼彭慧,从进医院起,她的眼泪就没停止过,又不敢哭出声,怕刺激到东东,只得用手帕死命地捂着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柳时文叹了口气,示意吴桐往旁边走了走,才答道: “起初也接回家住过,我们和医生都觉得东东在熟悉的环境会更有安全感,更利于他恢复,可是……东东他、抗拒所有人的接近,准确地说是抗拒所有人的触碰,包括……他妈妈!” 彭慧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小声地呜咽起来。 柳时文接着道:“东东不能跟我们睡一个床,只要不小心碰到他他就会尖叫,我们就在房间里放了一个小床,他在小床上倒是能睡着,但只要他半夜醒来觉察到屋里有人时,仍然会尖叫。” “没办法,我们只能让他睡回自己的房间,想着半夜多起来看几次就好,我们每次都等他睡着了才出来,可等到半夜去看他的时候,都发现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一动也不动。” 柳时文搓了搓脸,“我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时间长了怕他身体受不了,也怕他出事,只得又送回到医院来。医生说就住医院,可能消毒水的气味能让他安心些,孩子至少能睡着。” 苏桐点点头,这孩子的状况的确有些棘手。 她看向护士道:“这会儿能进去看看他吗?” 柳时文和彭慧顿时也一脸期待,他们即使是父母,见他仍需小心翼翼。 护士往门里看了看,道:“再过几分钟要拔针了,拔完针通常孩子会小睡一会儿,你们还是等他睡着再进去!” 护士拔针的时候,东东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吊瓶,直到护士把它拿出病房,东东才似松了一口气,片刻后累极般闭上了眼睛。 苏桐及柳时文夫妇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夫妻俩贪婪地看着孩子,满眼含泪,却又不敢伸手碰孩子。 苏桐轻轻将手搭在东东的腕上,细细诊了诊脉,好在他刚刚睡沉,没有被惊醒。 等出了病房后,夫妻俩带着询问的目光迫不及待地看向苏桐。 苏桐道:“东东的身体很虚弱,身体各项机能都很差,上次发烧引起的并发症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的状况跟他长期不能正常进食有关,输液虽能补充人体需要的养分,却不能避免身体机能的减弱,但是只要他能恢复正常进食,这些情况都能慢慢好起来。 “东东的主要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受了刺激和惊吓之后,潜意识里还在害怕和抗拒,要能消除他的心魔,才能真正恢复健康。” “道理我们都懂!小吴同志!医院的专家和北京来的教授都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们要怎么治呢?” “我们、我们现在根本进不了东东的心里,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而且东东、东东他吃啥吐啥,就算是不吐的时候也只能喝一点粥,起不了多大作用啊!小吴同志,你、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彭慧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苏桐道:“先从东东的身体入手,东东目前既然吃不下,那就试试喝的,我说几样食材,你们先去准备,明天我给他准备点特殊‘饮料’,然后辅以针灸试试看。” “但是我得强调一点,不管东东能不能接受,针灸必须要进行,通过行针才能刺激他的食欲和恢复胃动力,要不想让他恢复更难。” “好!好!你快说,我们这就去准备,有法子就好!有法子就有希望!要什么我们都会想办法找来。” 彭慧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第79章 专业 第二天早上,东东小朋友的床头柜上多了一瓶深紫色的“饮料”,苏桐交代要在饭前半小时喝。 护士带着怀疑的态度把“饮料”倒进了给东东专门准备的带吸管的杯子里,跟平时一样递给他。 东东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机械地接过杯子,如往常一样,看也不看地塞进嘴里。 这个杯子里曾试过装糖水、装牛奶、装麦乳精,但东东只要尝出味儿,直接连杯子扔掉。 即便是喝水,也喝不了多少,但好歹还不拒绝。 深紫色的“饮料”顺着吸管被东东喝到嘴里,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但杯内液体的水位线却在下降。 杯子上有刻度,平时东东在早上最多能喝五十毫升水,今天护士却惊讶地看见刻度比平时低了,喝了八十五毫升。 护士回头看了看门玻璃外的几张脸,激动地点了点头。 彭慧在门外差点又哭了,“有效果!真的有效果!他喝下去了!” 苏桐也微微松了口气,还能主动喝药就好,否则采取强迫手段就不好看了。 她拍了拍彭慧的手道:“彭同志,你也不要太激动了,对身体不好!东东没喝完的“饮料”,你都喝了!别浪费!” 彭慧愣了愣,旁边的柳时文却看着妻子,“噗嗤——”笑了出来。 但彭慧喝到这个特殊“饮料”的时候,才发现虽然看起来颜色浓郁,但味道却很清淡,甘甜中带着点酸,不细品还喝不出来。 以彭慧的认知只能分辨出约莫是甘草和山楂的味道,比起别的中药来说,喝这个就如喝水一般。 问到苏桐时,她只是淡淡一笑,道: “因为加入的药材本就大多是食材,这个方子又巧妙地中和了几种味道,我又把配方稀释了,味道自然就淡了。东东既然能喝下这个,就让他当水喝!” 彭慧连连点头,她原本也只是想让苏桐来试一试,没想到这姑娘是真的有本事。 想着一定要好好捧捧她夸夸她,也让她更尽心些… 想好的词还没说出口,苏桐漫不经心又接着道: “这方子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个老古方,原本就是治不思茶饭、脾胃虚弱的,刚好和东东对症。我们的老祖宗还是很有智慧的!” 说完便出去准备一会儿针灸的东西了。 彭慧准备好的话被噎在半路,瞪着眼睛看着苏桐的背影,一时尴尬得不得了。 柳时文看着妻子又愣在那里呆呆地眨眼睛,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 “算了,场面上的虚礼对这姑娘没用,我们也要再真诚一些,记着她的好,多配合她就行了。” 彭慧轻轻呼出一口气,点点头,望向丈夫的眼神带着热切。 “时文,她真的好特别!我觉得她也许真的能治好东东!” 苏桐知道柳家从京城专门请了一个教授过来给东东治病,目前也算是东东的主治医生。 她要给东东针灸,自然要先和对方沟通好才行。 文教授过来也有十多天了,针对东东的病情也制定了一套治疗方法,东东现在能吃进去一点粥已经是不错的进步了。 苏桐过来的事,柳家也跟文教授沟通过,文教授听说苏桐不仅懂中医,还是救出东东的那个人,欣然同意可以让她来试试。 八点半钟,苏桐准时见到了文教授。 文教授五十多岁的模样,衣着讲究,眼神镇静,丝毫没有因为苏桐的身份而对她有任何轻视,而是仔细地和苏桐交流了东东的病情。 关于苏桐想对东东进行针灸也表示了赞同,这和他的治疗方案并不冲突,中西医结合反而能起到相互促进的作用。 只是文教授在提到东东的心理状况时,对苏桐提出个建议…… 东东受刺激的根源是因为被歹徒劫持,苏桐当时也在场,而且是救他的人,由她去给东东做心理疏导,效果也许会不一样。 苏桐道:“当时我见到东东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对我并没有印象,也对我的脸没有记忆,不一定能影响到东东的想象。” “而且我们现在没有对东东的心理状况做评估,让他重新体验创伤情景带给他的负性感受,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如果他承受不住,那后果将会更严重。” 文教授却没有接话,吃惊地看着苏桐,半晌后才问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专业术语?” 苏桐顿了顿,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研究起源于七十年代,但正式当成疾病纳入医疗体系治疗却是1984年。 她现在提出来确实是早了点,好在她也没有说太多。 苏桐清了清嗓子,道:“我……从书上看到的,我特别喜欢看书,自学了不少知识。” 文教授却不太相信苏桐的说辞,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个说法是这两年才刚刚兴起的。 在国外的医学杂志上或许还偶尔能见到,国内在这一片领域的研究几乎还是空白! 更不可能说有相关的书籍出现了! 除非这个农村姑娘能读到国外的原文杂志,那更不可能。 东东的情况还算典型,但国内也没有这方面治疗的先例,他也只能试着将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同时进行。 只是收效甚微。 直到这时,文教授才突然意识到,他刚才在和眼前这个姑娘讨论病情时极为顺畅,就连治疗的理念也极为一致! 甚至她比他带的那些学生更有见解! ——他的学生可不懂中医范畴的知识。 ——他的学生更不懂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相关知识。 ——连他也只研究了皮毛,正在试图将他学的心理知识应用到相关的治疗中来…… 可是这姑娘却能轻易地说出这种治疗的利弊来。 第80章 小桐 文教授有些激动,取下眼镜擦了擦,又颤抖着手将眼镜戴上,然后带着试探的语气问了跟东东病情不太有关系的一串问题。 “姑娘,那你说说……要怎么界定病人对负性感受的承受度? “麻木和回避是判定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必要因素么?” “姑娘,你看的书上有没有写对于病人的消极想法和不适感受有没有对应的药物治疗?” …… …… 苏桐终于结束跟文教授的交流时,已经十点过了。 对于文教授的问题,她有选择地做了一些回答,她所拥有的现代医疗知识在这个年代只能有选择有分寸地传递,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就好。 否则空有先进的理论知识,在这个时代的仪器设备水平、药理研究,技术支撑均达不到的情况下,反而会有反作用。 医疗体系是系统而复杂的,她不能凭着自己的一点先知打乱了医疗体系整体发展的步伐。 尽管苏桐回答的内容并不多,但文教授仍兴奋得如获至宝,觉得许多困扰都茅塞顿开。 当即就提着公文包找了间医生办公室,说是要把想法记录下来。 护士长过来提醒他,接他的人在门口等半天了……他才想起上午十点钟要去省第一医院进行一堂讲座的! 可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了,挥挥手说他这会儿没空! 回头再说! 护士长一脸懵地出去回话。 苏桐这边则准备给东东针灸。 护士长一早上就安排了几名护士配合苏桐,甚至连镇静剂都准备了。 毕竟给东东打个针都得需要两名护士才按得住,这可不止是一针,谁知道孩子得反抗成什么样。 哪知道苏桐只是趁东东不备轻巧地在他脚上扎上几根针,东东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正有所察觉时,手腕上又被补上几根针,这孩子还没来得及反抗,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旁边的小护士惊讶不已,感叹道: “咋这么容易就睡着了,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咱给他打针也不用费老鼻子劲儿了!孩子也不用多遭这些罪了!” 苏桐上次把脉时就注意到东东的胳膊被扎得又青又紫,可这年代还没有留置针头,只能每天都重扎一次,或者好几次,时间长了自然就这样了。 她也只能轻轻回了句: “会好起来的!等他自己能吃饭了,就不用再扎针了。” 东东睡得很沉,苏桐给他针灸很顺利,直到取针时,东东都没有醒。 苏桐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和护士们一起出来,关好病房的门。 只是,病房外的走廊柱子上,却倚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黑色的呢子大衣,烟灰色的羊毛围巾,面容清秀,肩宽腿长的,要是脸上痞痞的表情收一收,还是很有几分儒雅的。 宋少扬正百无聊赖地拉扯手里的皮手套。 一看见有几个姑娘出来,眼前一亮,“咻——”地吹了声口哨,轻佻而痞气。 几个小护士先是被这人的皮囊看花了眼,又因为他一记口哨羞红了脸,都低下头匆匆跑了。 苏桐虽然不会害羞,但确实有些惊讶。 “宋少扬?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少扬站直身子,盯着苏桐两眼放光。 这姑娘跟大半个月前相比,脸颊丰腴了些,轮廓更柔和了,肤色也红润了许多,美貌已初见端倪,看来买回去的那些补品没白补。 “嘿!还真是你啊!苏桐!” 苏桐一愣,这才想起她当时卖药时留的名字就是苏桐,虽然她很想叫回这个名字,但眼下却不合适。 这里的医生护士包括文教授他们都知道他姓吴。 宋少扬移开目光凑近病房的玻璃门,往里又确认了一下,回头挑了挑眉,道: “还真是你给东东看病的啊!早知道你能治东东,我也不用大老远地把文老爷子送来了,每天还得车接车送地伺候着……” “咋?这才几天你就伺候烦了!”文教授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宋少扬忙一回头,眉开眼笑。 “哪能呢!哪能烦呢!我这会儿才发现送您回来是多么正确的决定,要不咋能碰得上小桐呢!” “小桐?” 文教授也有些惊讶,“你是说你也认识吴桐?” “吴——桐?” 这会儿是宋少扬惊讶了。 苏桐这会儿顾不上去惊讶宋少扬和文教授认识的事儿,急忙地朝宋少扬使个眼色,示意他别追问了。 然后走到文教授跟前道: “文教授,我前些日子在宋同志舅舅的药店里买药时碰到过他,所以有一面之缘,以前不认识的。” 宋少扬看着苏桐,嘴角微微勾起,得,这丫头不简单啊! 连个名字都是假的! 要么在骗老头,要么在骗我,但是照眼前的情形看,八成骗的还是我! 宋少扬摸了摸鼻子,凑近苏桐道: “小桐啊!你别急着撇清咱俩的关系嘛!要不是天天要陪着老头治东东,我早就去青峰镇找你去了!” 苏桐差点气笑,“宋同志,我跟你只药店见过一面,我想不出来我们还有别的什么关系?还有,请称呼名字,别叫小桐,容易让人误会。” “名字?” 宋少扬玩味地一笑,“吴桐?还是苏……” “宋同志!” 苏桐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啧!老头儿!她欺负我!瞧瞧!这翻脸不认人的样子!” 宋少扬没有继续往下说,却扭头告起状来。 文教授似乎很习惯他这副嘴脸,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板起脸。 “行了,别油嘴滑舌的了,人家都说跟你没关系了。” 宋少扬转头看着苏桐,似笑非笑道: “小桐啊!我觉得我还是叫你小桐的好!咱俩可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明明在药店门口路见不平,救我于危难,我还没来得及报恩呢,你咋能这么绝情呢!我这一颗心可拔凉拔凉的!” 第81章 治疗 宋少扬说着夸张地捂了捂胸口,一脸悲愤,“就算你不认,我不能不记得啊!那样我不就成忘恩负义之人了吗?” 苏桐看着宋少扬跟个戏精似的在这表演,忍住了上前呼他一巴掌的冲动,对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文教授说了句。 “文教授,您家孩子这样的,没事儿就别放出来了!容易招打!” 苏桐说完施施然走了。 文教授一张脸绷着,有些哭笑不得,最后恨恨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宋少扬。 “该!回头挨打的就是你!” 宋少扬嘻嘻一笑,道: “老头儿,要说您可真厉害!我这段时间正想着法子找她呢,您就把人弄我眼皮子底下来了!这回您可一定要把人给多留几天啊!” 文教授见多了他这痞样,又伸着手指点着他,“你这孩子一天到晚没个正经!这人可不是我弄来的,我也不会帮你瞎胡闹!” “哎哎——您这就不地道了!今天姚老头骂我半个小时,还不是我替您挡住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定好的讲座说不去就不去,人家全院的专家医生都等着呢!” 一提这个文教授也怂了,“那个……老姚后来咋说来着……” “别提了!姚老头气性比您还大!看我空车过去急得直跳脚,恨不得没打我一顿!后来我答应他把讲座延长一个小时再由他重新定时间,他才放过我!哎!您老这边……没问题?” “行行!没问题!那个老姚惯来会得寸进尺!这回可让他抓着机会了!” 文教授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拉着宋少扬笑得慈眉善目。 “哎!那个吴桐姑娘啊!对医学很有悟性也很有天赋!不能让她埋没了啊!我帮你留几天有什么用!要留就留长久些……你找机会问问她……想不想接受系统的全面的学习?最好是……去京城学?” 宋少扬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老舅的徒弟梦算是彻底落空了,这国内医学界谁抢徒弟抢得过文老头啊! 他想起那张被吴桐改过的方子,啧!能教她的老师怕是也不好找…… 东东接受针灸后的下午,比平日多喝了两次“饮料”,少吐了一次粥,苏桐觉得还不错。对彭慧说,两天后应该就能吃下药膳了,那样恢复起来会更快。 宋少扬又寻到了病房,没等苏桐开始赶他,他便扬了扬手里的报纸。 “啧!今天才听说你就是救东东的那个见义勇为的英雄!那这上面说的就是你!” 苏桐接过报纸,这是张鄂州省报社出版的鄂州日报,日期已经是十多天前了。 不过云山村也没有谁订报纸,公社这段时间忙着组织修河堤的事,消息滞后也很正常。 报纸上大幅的版面都报道了一位农村姑娘身陷险境却仍然挺身而出以身犯险见义勇为的事迹,歌颂和赞美占了很大的篇幅。 小张记者也没有食言,突出集体不突出个人,提及“吴桐”的位置都用“这位姑娘”代替,并专门写明了英雄不愿意突出自己,不让写出实名。 据说报社这段时间收到的群众来信如雪花一般,大家都被这位不愿意留名的姑娘所感动和激励,以至小张记者还写了后续报道。 苏桐觉得很满意,就这样最好。 这上面云山村可是被反复提到了,吴支书应该也很满意。 不提“吴桐”的名字,田青蓉这位“革命伙伴”就更不会提及,张知青应该也不会拿着报纸来责怪她对不起邢知青了。 苏桐轻舒了一口气,这英雄当得着实累人,后面待时间一长大家慢慢淡忘就好了。 她没打算给眼前这位带着求知欲的宋同志讲述英雄事迹或是获奖感言,起身往医院的食堂给东东熬“饮料”去了。 东东经过两天的针灸和吃药,第三天早上成功地吃下了一小碗药膳,虽然也是粥,但营养和药用效果都和白粥是不一样的,也意味着东东的脾胃在恢复,证明苏桐的治疗方案是有效的。 可是东东的心理问题却没有进展,他大部分时间都睁着空洞的眼睛发呆,听得见别人对他说的话,但是只搭理他愿意搭理的…… 比如吃饭、喝水、睡觉,或是跟着护士去院子里散步,除了打针或是不高兴时会大声哭喊挣扎,其它时候大多数都安安静静地封闭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彭慧每天都会过来陪他,按文教授教的方法引导他说话,给他讲故事,或是和他一起回忆以前印象深刻的事,只是收效甚微。 东东对父母的反应并没有比护士强多少,甚至因为彭慧有几次失控后抱着他哭,而对她比护士更抗拒。 ———————— 云山村村西头的土路上,吴冬玲穿着肥大的棉袄,手里挎着个竹篮,走得气喘吁吁。 她刚刚从离这里七十多里地的劳改农场回来。 为了让李友栓不供出她收买他们祸害吴桐的事,她答应李友栓每个月去看他一次,还答应他出来后同意跟他处朋友。 因为她妈颁奖那天大闹了一场,导致云山村因为一分之差没有评上“先进村”,煮熟的鸭子眼睁睁飞了! 吴支书气了个半死,天天喊王桂兰去村部受教育。 趁这个空档,她赶紧找了个借口去了一趟农场,生怕再不去李友栓在里面熬不住了改口供。 想起今天还被一身邋遢的李友栓狠狠摸了几把,现在还犯恶心。 吴冬玲边拖着步子边琢磨,等大哥回来还是得好好巴结巴结他,要不等几个月后李友栓出来非要和她处对象,那可咋整? 正想着,冷不防看见前面空旷的土路上站着四五个男人,膀粗腰圆的都是生面孔,一看就来者不善。 前面还站着个推着自行车的姑娘,距离有点远,看着应该是村里的张知青。 村里就那么几辆自行车,女同志只有张雅萍常常借邢知青的自行车骑。 这条道是往西的,和村东头那条通往镇上的道不一样,平时来往的人很少,眼下这么几个人横在路中间,还拦着张雅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吴冬玲才不想惹麻烦,想着先躲躲再看,猫下腰正准备往旁边树林子钻,就看张雅萍突然远远地抬手朝她一指,然后几个男人都扭头朝他看来。 吴冬玲气不打一处来,这女的咋这么卑鄙,这是想把祸事往她头上引呢! 正准备扯着嗓子先骂她几句,就听张雅萍朝她喊道: “冬玲!这你家亲戚来了!正到处找人打听呢!” 吴冬玲一怔,亲戚?! 这哪门子的亲戚? 她咋一个也不认识! 第82章 老汉 吴冬玲心里直犯嘀咕,但眼下也不好再朝树林子里钻,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走近了才发现这群“亲戚”手里居然还拿着家伙。 为首的是一个秃顶的老头。 尖瘦脸,脸上有几道明显下垂的纹路,面相显得阴冷而刻薄,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刀刃锃亮。 见吴冬玲过来,目光粘腻地从上到下在她身上逡巡了好几遍,才冷哼了一声道: “行啊!爷几个大老远地赶到云山村,总算是见到老吴家的人了!我还以为王桂兰神通广大,知道我要来提前躲出去了!” “你、你们是我家哪、哪边的亲戚?”吴冬玲声音都有些抖。 吴老太在二叔家,吴大山去修河堤了,她妈去受教育了,吴家宝送小舅家了,家里可不就是没人嘛! 谁知道会突然来亲戚啊! 吴冬玲被这老头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再一看后面跟着几个高矮不一的年轻后生…… 个个又黑又壮,面带煞气,手里同样拿着家伙,实在是不敢直接往家引,只得再次问道: “那个,你、你们是我家哪边的亲戚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嘿嘿!” 老头猥琐地一笑。 “你是吴家的二丫头!按理说,我应该是你姐夫!但听说你那个姐姐前些日子出了点状况,是死是活的,也没人给我田老汉捎个信儿! 我今儿把话放这儿,既然收了彩礼,我总要带个人回去!就算你姐没了,我田老汉也不介意再换个人!姐夫还是丈夫?老子今天既然来了,好歹总要当一个!” 吴冬玲脚脖子一软,好险没瘫在地上。 这、这是她妈给吴桐定的那个对象?! 八成是她妈没还人家彩礼钱,人家找上门来了! 张雅萍早就想脱身,幸好看到吴冬玲过来,这帮人才没再针对她,这会儿一听知道麻烦更大了! 忙在一旁插了一句道:“那个冬玲啊!既然你家亲戚找着你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聊着啊!” 说完骑上自行车就走。 不料脚下一使劲,踏板却踩不动。 回头一看,田老汉正狞笑着抓着她车后座呢! “姑娘,你急个啥!还没聊完呢!咋?急着去报信?” “我、我不是去报信?” 张雅萍有口难言,她又不傻,她和老吴家又没交情!她干嘛帮她们报信啊!她真的只是想回去啊! 旁边一个黑壮的汉子伸手一拽,就把张雅萍和吴冬玲推在了一堆,自行车“咣啷”一下倒在了地上。 田老汉冷笑了一下道: “姑娘,先委屈委屈,等我见着了媳妇,自然放你回去。” 然后冲刚才那汉子喊了一句,“老大!下手轻点!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别推坏了!” “知道了!爹!” 爹?! 不止张雅萍,连吴冬玲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黑壮的汉子是田老汉的儿子?! 他儿子看起来都有三十多了好不好!她妈还……真是下得了狠手! 以前只听她妈说对方年纪大,等到自己亲眼见到了……还是太受刺激! 这哪里是大?! 吴桐都能当他孙女了…… 吴冬玲这一刻无比庆幸吴桐撞柱子没死,被赶出家门不要紧,反正她能带着田老汉找到她住的地方去! 至于吴桐跟不跟他们走,那就是他们的事了!反正只要吴桐在,跟她是没关系了!她就是嫁给李友栓,也不会跟这个老头子走! 吴冬玲想到这里,忍住了涌上来的那股子恶心,拍了拍身上的灰,开口道: “那个,我姐好着呢!走!我领你们去找她去!” 田老汉阴狠的目光在吴冬玲和张雅萍身上又逡巡了一遍,才拿起磨得锃亮的镰刀,往上面吹了口气。 “别耍花样!也别自作聪明!老吴家收了彩礼迟迟不送人过去,就算是闹开了我也有理!我说了,见着人我就放你们走,不会伤你们一根寒毛,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吴冬玲僵硬地笑了笑,“哪能啊!您放、放心!我这就带你们去!吴桐现在老有出息了!” 张雅萍没办法,只得扶起自行车,跟着一道走。 她是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老吴这一家子,平日里也极少打交道,这会儿却莫名其妙地跟吴冬玲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进了村,有人打招呼,吴冬玲也只得干笑着,说家里来远房亲戚了! 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张雅萍见吴冬玲带着人直接往牛棚去,只得拉了拉她的衣角,低声道:“吴桐出门还没回来,你不知道吗?” 吴冬玲愣了愣,那天有人来找吴桐,在她家门口闹腾的事儿她知道,她妈还抢了不少好东西进去,但吴桐出没出门她还真没留意,这几天尽操心李友栓的事了。 “那咋办呀?她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啊?”吴冬玲急了。 张雅萍道:“我哪知道她啥时候回来!” 她看了看田老汉,压低声音道:“你还是先把人带你家去!你妈一会儿也该回来了,让她出面和他们谈,总是要好些……先把人安抚下来再说!” 吴冬玲一想,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去了牛棚再见不到人,他们只会更生气。 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人又往自己家去。 田老汉倒是没多问,他反正也不怕她们耍花招。 吴冬玲苦着脸,想着她妈回来之前这段时间她要怎么办,她是一分钟也不想和这几个人待。 刚走到家门口,发现自家院子门竟然开着,吴冬玲心中一喜,想着是不是她妈提前回来了。 还没等她开口,突然一只鞋就朝她脑袋飞了过来,伴着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人都死哪儿去了!冷锅冷灶的连口吃的都没有!” 吴冬玲抬头一看,顿时大大地咧开嘴角,“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第83章 刺激 苏桐来省城已经四天了。 这几天她也试着和东东沟通。 从与彭慧相反的角度去刺激他,却发现东东不管对于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感知力都不强。 他即便是挣扎哭闹都是在打针的时候、有人触碰他的时候、吃到不想吃的食物或是有异响惊吓到他的时候…… 这是他的身体的触觉、听觉或味觉等对外界的反馈。 他的情感对外界却毫无感知。 他对他妈妈表达的爱和难过都毫无反应,他的内心在逃避……不仅在逃避伤害也在逃避关爱,这与他能承受多少刺激没有关系。 第五天早上,苏桐找到文教授,提出了自己慎重考虑后的想法,文教授有些惊讶: “你、你想通过情景还原,来刺激东东?” 苏桐点点头道: “东东现在表现出的行为只有发呆静默和挣扎哭闹两种形式,从东东对他妈妈的反应证明,安抚和关爱对东东是没有效果的。 如果不把他带进受创伤的情景中,刺激他调动情绪,他很难和外界进行沟通和交流。 如果他不能走出这一步,即便是他的身体能恢复,他仍然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对他的治疗仍是失败的。” 文教授点点头,“从理论上讲,你的想法是可行的!但是还是那个问题,当时东东并没有见过你,你能成功地引导他吗? 还有,即便是引导成功了能避免他受到的刺激在可控范围而不会造成再次伤害?” 苏桐道:“我只能说,尽力引导试试!至于东东能不能承受……从心理学的角度,封闭自己是受到创伤后身体机制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自我封闭的程度恰恰和意志力是一致的,从这点看,东东应该是个意志力坚强的孩子。” 文教授赞许地点点头,心头对苏桐是愈发的欣赏和肯定。 和文教授意见统一后,他们请进柳时文夫妇,对他们详细解释了这个方案,并把有可能出现的后果也说得很清楚。 刺激东东的后果,有可能让他再次受到伤害。 夫妻俩沉默了一会儿,竟是彭慧先开了口,语气坚决: “我同意你们的方案,我宁愿给东东一个尝试的机会,也不愿意他再这样木木呆呆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连妈妈也不认识! 如果他承受不了刺激变得更严重,我们便再想办法给他治,不管怎样,我们陪着他便是!” 柳时文见妻子开口,也艰难地点了点头。 苏桐见夫妻俩同意,没给他们多少时间去忐忑和不安,认真地给他们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便冷静地去做准备工作了。 九点整,苏桐进入东东的病房。 这个时间东东已经喝完改良版中药,并吃下一碗药膳了,从昨天开始,他已经不吐了。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护士已经按要求把输液的架子、多余的凳子以及床头柜上摆放的物件都清走了。 苏桐关好房门,搬了病房内留下的唯一一把椅子坐到东东的床前。 门外则紧张地围了一堆人,柳时文夫妇、文教授、几名慕名来观摩的医生和护士、甚至宋少扬也在。 东东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对面的墙壁,苏桐开始和他说话。 “东东,你好!这几天你已经对我熟悉了,我还是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桐,按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阿姨。” “其实在更早之前,我们就见过面,我还抱过你,但你应该不记得我。” 苏桐的语调说得很平缓,不急不慢,像在陈述一般。 但到这时,东东还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盯的方位都没有变过。 苏桐紧紧地盯着东东,继续说道: “那天天很黑,很冷,见到你的时候我在一片芭芒地里,芭芒的叶子长得又高又密,叶子的边缘好锋利,割在身上像刀子一样,把脸和手都划出一道道口子,好疼啊……” 东东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但是苏桐却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我看见两个男人,一个又高又壮,长得很凶,脸上还有许多胡子;另一个矮一些瘦一些,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他的身上有浓浓的火药味,很刺鼻,他们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刀,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把……枪。” 苏桐说到这里时,东东的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抓住被子,他的表情有些变化,但眼神却依然空洞。 苏桐只得咬咬牙,继续说道: “我看见你时,你被那个戴眼镜的人……勒住脖子,他的枪指着你的头,当时你还发着烧……你是不是觉得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头好疼好晕,像要炸开一般,他还用手狠狠地掐你的屁股,他总是这样掐你的屁股……好疼啊!疼得你只想大声哭喊!” “啊——啊——啊——啊——” 东东终于大声哭喊起来,他抱着头瞪着对面的墙壁,眼里充满了恐惧! 苏桐加快了语速:“你感觉又害怕又绝望!那两个人真坏啊!他们打你骂你欺负你!他们不让你见爸爸妈妈!不让你好好吃东西!你又冷又饿!你浑身都难受!你好想回家!好想好想爸爸妈妈! “啊——啊——啊——啊——” 东东哭喊得越来越厉害。 苏桐看着东东渐渐染红的双眼,继续说道: “东东好害怕!东东好想家!好想爸爸妈妈!可是你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他们去哪里了呀!他们不是最爱东东的吗?他们难道不要东东了吗?” “妈妈——” 东东终于喊出了他被救回来后的第一声妈妈。 门外的彭慧不顾一切地要往里冲,被柳时文死死抱住! 苏桐交代过,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进去,除了她叫他们。 文教授偷偷松了一口气,东东能喊出妈妈,他的情绪已经有了感知和记忆,但是最困难的还在后面,要怎么消除孩子的心理阴影和障碍,才是治疗的关键。 “妈妈——妈妈——妈妈——啊——” 东东开始疯了似的喊妈妈,他的眼神不再空洞,但是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他突然掀开被子蹦下了床,开始在屋子里乱窜,像只无头苍蝇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出口一样。 苏桐怕他伤到自己,急忙追过去。 “东东不怕!爸爸妈妈一直在找东东!东东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东东没头苍蝇似的窜着、挣扎着,他的眼里依然看不见苏桐,只是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妈妈。 第84章 触动 彭慧在门外也挣扎着。 “时文,你让我进去!东东他醒了!他在找妈妈!也许我一进去东东就好了!他一看见我就好了!” 文教授却摇了摇头道: “东东只是被吴桐描述的情景触动了他隐藏的情绪,他叫妈妈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代表的是他被劫持时的心理感受,不代表他现在的想法,你现在进去他一样不认识你,还是不要影响他们的好。” 彭慧泄了劲,捂着嘴又“呜呜”地哭起来。 东东用力挣扎时的力道很大,苏桐尽力控制着东东,也不敢用全力,身上不免被他蹬了几脚,头发也被抓散了。 “东东,你听我继续说,东东很难受!我都知道!我都看到了!当时我也被那个坏人勒住了脖子,就是拿着刀的那个大个子,我也很害怕!但是东东,我当时和你在一起,我当时就在你的旁边,陪着你!” 苏桐一边说一边把东东塞进了被子里,然后把被子边死死压住,东东尖叫着在被子里挣扎,小脸涨得通红。 “东东,你知道吗?拿着刀的那个大个子想用刀杀我,可是他刚举起手,就被公安叔叔用枪打穿了手臂,流了好多血。我亲眼见到的!” “后来,我就看见了东东的爸爸,东东的爸爸是公安,带着好多的公安叔叔找到了东东,坏人他们跑不掉了! 公安叔叔抓住了坏人,把他们把关了起来!他们再也不能带着东东到处跑了!爸爸找到东东了!东东可以回家了!” 东东的尖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下来,小脸一脸愤怒,不停地念叨着…… “坏人……爸爸……坏人……爸爸!” 苏桐顿了顿,很快便冲门外喊了句:“东东爸爸进来!” 门一开一合,柳时文很快闪身进来,走到东东床前,望着东东,却不敢随意开口说话。 苏桐看向柳时文道:“东东爸爸,请问你带着公安同志抓住那两个坏人了吗?” 柳时文明白了苏桐的意思,正色对东东道: “东东,爸爸以一个人民公安的身份向你保证,那两个欺负东东的坏人都被抓起来了!关在了牢里!再也不能出来害人了!再也不会伤害东东了!” 东东似乎松了口气,表情却还是很紧张,不停地左顾右盼,嘴里念叨着: “抓起来了!坏人抓起来了!……” 柳时文在一旁看着,用眼神询问苏桐,“孩子这是好了还是没好?” 苏桐凑到东东耳边,又轻轻说了句: “阿姨还告诉东东一个秘密,两个坏人不光抓起来了,为了给东东报仇,阿姨还在坏人的肚子上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流了好多血,坏人尖叫着求饶!说他再也不敢害人了!再也不敢抓东东了!阿姨替东东惩罚那个坏人了。” “划他!划他!坏人!大坏蛋!爸爸!妈妈!东东好害怕……” 东东终于咧开嘴哭了起来! 柳时文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东东搂在了怀里。 彭慧冲开房门,直接奔向病床,一家人哭着搂在了一起。 只是当夫妻俩放开东东时,发现东东已经晕了过去,彭慧大惊失色,质疑柳时文是不是刚才抱孩子抱得太紧了。 苏桐道:“东东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已经耗光了所有的体力和精力,所以才会晕过去。让护士过来给他输液,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彭慧这才放下了心,抱着丈夫百感交集地哭了起来。 护士们进来开始忙碌,苏桐这会儿才感觉有些脱力,内衫已经全汗湿了。 打心理战可比做一场手术累多了,上辈子尽研究临床了,如果有机会,这辈子她想好好学学心理学。 东东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醒来后就哭着找妈妈,一家人相拥着又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苏桐彻底放下了心,详详细细地写了几张食疗的食谱,天天换着花样做也能用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又留了两张中药方子,服用方法、注意事项及禁忌都写得清清楚楚。 今天是出来的第五天,她该回去了。 尽管彭慧表现出万分的不舍,可看到苏桐把方子食谱什么的都留得井井有条,甚至还有两张是专门给她写的。 而且答应有需要便会过来,没有半分撒手不管的意思,便也不好意思再强留了。 只是柳时文说东东的爷爷奶奶想请苏桐去家里吃顿晚饭,等吃完饭再连夜开车送她回去,不知道苏桐愿不愿意。 柳时文说得诚恳,苏桐看了看表,心想开车回云山村快的话三个多小时就行了,便点头答应了。 最郁闷的是宋少扬。 上次没送成苏桐,这次还没等他开口,京城里催文教授的电话便又来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催他们回去了! 文教授出来的日子也不短了,要不是想跟进一下苏桐对东东的治疗,早在前几天就该回了。 京城路程更远,眼下已经是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了。 宋少扬临走前把苏桐拉到一边,往她手里塞了张纸。 苏桐有些不想要,他板着脸又往她手里塞了塞,然后啧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 “我觉得我这人一向人缘挺好的!咋就这么不受你待见呢!连个真名儿都不给我就算了,这都临走了还要看你脸色……” 说着他又正了正神色道: “得!时间不多,说几句有用的,我知道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但是如果以后想走这条道的话,你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才能正大光明地做你喜欢的事儿!怎么样?琢磨琢磨……” “想好了欢迎你随时到京城来,喏,就那文老头,京城任何一所医学相关的学校,有他在,你随便上!” 苏桐有些惊讶,她知道文教授肯定地位不低,但宋少扬能这么说的话,那应该不是一般的级别了。 她打开手里的纸,上面写着一串地址和电话号码。 宋少扬凶道:“这个你可收好了!好多姑娘拐着弯儿地打听我的地址和电话都打听不着,你可别弄丢了!” 他不是说着玩的,他是觉得不叮嘱一下苏桐真有可能会丢掉。 “等哪天你想去京城了,读书的事儿找文老头,其它的事儿统统找我,记住没?” 第85章 变故 文教授和宋少扬走后,苏桐返回病房跟东东告了个别。 这是东东清醒后苏桐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东东现在变得非常胆小,除了爸爸妈妈,连已经陪了他一个多月的护士都有些害怕,但这才是正常现象。 以至苏桐跟东东聊了好一会儿,东东都缩在妈妈的怀里不说话。 苏桐叹了口气,道:“好!东东!祝你早日康复!再见!” 就在苏桐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如蚊蚋般的一声:“阿姨--” 苏桐心中一喜,忙转身应道: “哎——东东!你是在叫我吗?” 愿意和父母以外的人交流,表示东东又往前迈了一步。 东东怯怯地望着苏桐,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把坏人的肚子划开了一个口子,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东东低下头,抠着手指,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五六岁的孩子已经能明白,许多时候大人们都会有“善意的谎言”。 苏桐看着东东的表情,在心里默默评估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道: “如果有机会,让东东亲眼看看阿姨划在坏人肚皮上的那道口子……东东敢吗?” 治疗心理阴影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他直面阴影并且战胜它。 东东猛地抬起头,看着苏桐,片刻后,把头深深地扎进妈妈怀里,再也没理苏桐。 天知道,就因为苏桐问了东东这句话,然后当有一日苏桐拎着马六强迫他把肚皮给东东欣赏时,马六恨不得撞墙死掉。 这是后话。 苏桐和东东告别后,跟着柳时文回了东东爷爷奶奶家,东东还得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出院,彭慧在医院陪他。 柳家居然住独幢小楼,不过想想文教授的级别,能请动文教授远赴鄂州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了。 东东的爷爷奶奶热情款待了苏桐。 让苏桐惊讶的是,柳家的墙上的装饰画不是一般的风景人物之类,而是大幅大幅的地图,不同于普通的地图,这些地图的分类更细致。 东东爷爷笑道:“东东奶奶年轻时是搞测绘工作的,就喜欢捣鼓这些,书房里更多,一会儿让她带你去看。” 吃完饭后,东东奶奶果然带她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书琳琅满目,但专业的书籍占了很大比重,让苏桐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老一辈知识分子的专业和敬业,肃然起敬。 东东爷爷奶奶留苏桐多住一晚,苏桐谢绝了。 临走时,苏桐给东东奶奶留下了一张药方,她能明显感觉到东东奶奶说话中气不足,身体还需要调理。 东东奶奶则塞了一本书在苏桐手里,道:“没什么别的送你,这本书是我参与编绘的,给你没事的时候翻翻!” 苏桐低头一看,这是一本按地域划分的中国地图详解,每个省为一章,细致到每个县每个村都能找到,县一级别的都配有县志和当地风土人情的介绍。 苏桐很喜欢,欣然收下了。 柳时文要开车送苏桐,苏桐也没矫情,但她没让柳时文亲自送,让他派了个司机。 柳时文看着苏桐叹了口气,道:“小吴同志,要不是我亲自去接的你,我怎么都不相信你是个云山村长大的姑娘。” 医术非凡、进退有度、有礼有节,落落大方,冷静淡然,不卑不亢,这要怎样的家庭和环境才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姑娘。 柳时文眼前突然闪过那两个挣抢网兜的农村妇女,连连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她们。 由于已是晚上,公路上没什么行人车辆,车程很快,等到云山村时才九点多,比预计的时间要早到。 苏桐让司机在村口便停了车,村里人睡得早,汽车的动静大,她不想引起围观。 下车时,她在自己简单的行李卷里发现了厚厚一沓钱,数了数,整整五百元整,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苏桐想了想,点出了两百元,把剩下的三百元交给司机,道:“同志,麻烦你帮我把这三百元带给东东爸爸,就说诊费我收了,但是不需要这么多。” 苏桐不想这事没完没了,不收或收少了柳家不安心,怕是还会再来。 收多了自己接受不了,两百正合适。 可能是多年从医,性格偏冷清,怕麻烦,怕儿女情长,习惯干净利落地处理人际关系。 司机是上次陪柳时文夫妇来过一次的小周,是个年轻的小公安,见状连连摆手道: “吴同志,不行啊!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我要是把钱带回去,柳政委会削我的。” 苏桐一边下车一边朝他摆摆手道:“没事的没事的!他削你又不是削我!谢谢你跑这一趟,赶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小公安苦着张脸,开车回去了。 苏桐轻舒了一口气,转身往村里走。 算算日子,已是腊月二十了,回来也得准备准备,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 虽然她还没想好以后,但眼下的小日子还是得先过好,等帮吴桐把心愿了了,再慢慢打算。 村子里大部分住户都已睡了,稀稀疏疏的有两三点灯光。 快到牛棚时,苏桐发现有些不对劲。 牛棚那边不仅亮着灯,还隐隐有喧闹声传过来。 那边住户少,老林和老齐还没回来,难道是李三愣把牛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苏桐加快脚步,还没走到牛棚跟前,就看到牛棚前三三两两围了几个人,接着她看到了令人无比愤怒的一幕。 牛棚旁边新盖的那间屋子门大开着,老齐倒在门前的地上,一动不动。 老林正往老齐的方向爬,地上的铺盖卷和行李扔了一地,周边还散落着零碎的木板和板凳脚…… 李三愣正举着条板凳还想往老齐身上砸,脸上又阴又狠,哪里还有半分那日的憨厚模样。 苏桐忙厉声道:“李三愣!住手!” 第86章 霸占 李三愣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苏桐,缓了缓脸色道: “哟!是桐丫回来了!吓哥一跳!” 苏桐上前劈手夺下李三愣手里的板凳,远远扔在了一边。 “半夜三更的,你在这行凶打人!不怕丢吴支书的脸吗?” 李三愣冷哼了一声,“行凶?我这可是在批斗‘臭老九’!大家伙可都看着呢!” 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几个离这边近点的住户,平日都远远地绕着牛棚走,今天倒是都不忌讳了。 李三愣得意地冲苏桐扬了扬头: “桐丫!你要没事就先回你那屋去!可别犯糊涂啊!” 苏桐瞟了一眼地上的老林和老齐,俩老头不同程度地都受了伤,想来在她回来之前他们已经被“批斗”了好一会儿了。 只是她的目光刚刚看过去,俩老头便都把头撇开了。 他们不想连累苏桐。 这年头阶级成分压死人,“臭老九”地位最低,谁都能踩上两脚,谁都不能说批斗“臭老九”不对! 但凡苏桐今日明着帮了他们,明日就有人敢开批斗大会,批判她的阶级立场!给她安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名目,到时不光苏桐被连累!两个老头的下场也会更糟! 这时,李三愣身后的屋子里走出个孩子,问了声:“爸,咋不打啦!” 紧接着门里又出现个头发蓬乱的妇女,手里还抱着个小的,朝外喊着:“狗蛋!别影响你爸!回家!” 苏桐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听见那个女的竟然喊狗蛋回家!回头冷笑道: “李三愣,我就让你帮忙看了几天牛棚,怎么这俩老头的屋子就成你家了。” 李三愣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手中的灰,“桐丫妹子!你这几天不在村里,可能很多事儿还不知道!村里已经把这间屋子分给我住了。” “这是李技术员专门给村里要的经费盖的,老林和老齐帮着治牛有功,窝棚又塌了,这屋子是补偿给他们的。” “对!没错!经费是上面拨的,屋子是村里出工分盖的,牛是李技术员治的,跟这俩老头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们俩臭老九,下放来劳动改造,凭啥住这新屋,他们配吗?” “哦!对了!吴家大丫,提前通知你一声,村里考虑你个姑娘家照看这四五头牛有些吃力,已经把这活计正式交给我了!至于你今后干啥回头自己去村里问!” 李三愣边说还边一瘸一拐地往前挪了两步,凑到苏桐跟前,压低声音道: “工分多了,也得要得起才行,你怕是不知道,云山村这回没评上‘先进村’,你这英雄名头也没啥用了,以后怕是不好使了!” 说完仰天哈哈大笑,朝周边围着的那几个打了个招呼,“算了!都回!今儿没热闹瞧了!” 说完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关上了门。 苏桐在黑暗里默了默,然后捡起刚刚那条板凳,朝着那扇新装好玻璃的窗户狠狠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玻璃应声而碎,一片都没留下。 李三愣边拍着身上的玻璃碴子边冲出门来,破口大骂道: “臭丫头片子!你他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个连爹妈都不要的瘟神自身都难保了,还想替那俩老东西出头!小心别死得太难看!” 苏桐站在黑影里,冷冷地道:“你信不信,你再多骂一句我能把门再给卸了!” 现在可是寒冬腊月,没了窗户玻璃再没了门,今儿晚上这屋子就别想住人了。 或许是苏桐的气势太盛,李三愣缩了缩头,竟真的退了回去,隔着门板在里面骂道: “你个遭瘟的丫头!有本事你明天还这么嚣张!” “丫头……” 地上的老林低低地喊了一声:“算了!” 苏桐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把老林和老齐一左一右扶了起来。 李三愣只是个跳梁小丑,是这个时代千千万万农民的一个缩影,吃过苦受过穷、缺乏信念、缺乏是非观,但同时也愚昧自私、欺善怕恶…… 苏桐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心底的悲凉和无力感…… 她知道这段历史,所以她一直能理性地审视来云山村后发生的这些事,不会太过计较,也不会太过投入,但当自己身临其境时,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丫头……我们没事儿……” 老林见苏桐沉默着,费劲地扯起一个笑脸。 “我们有经验,知道怎么少挨打。” 苏桐听得心中一酸。 “行了,你就别逞强了……” 老齐直起身子缓了缓,走到老林那边扶起他另一只胳膊,问道: “你那腿还能动吗?” 苏桐神色一凝,“腿咋啦?” 继而怒道:“李三愣干的?!” “不、不是!从堤上摔下来了,要不……也不会提前回来……”老齐忙答道。 苏桐默了默,弯下腰扯着老林的胳膊直接把他背到了背上。 老林有些慌乱而无措,“丫头!别!让别人看见你就要倒霉了!再说我、我一个老头子怎么能让你一个丫头背呢!” 苏桐没搭理,背着老林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老林不愿意,挣扎着非要下来。 苏桐不耐地说了句: “背都背了!再说你当我爷爷都有多的,就当我是你孙女得了,矫情个啥!” 老林这才没动弹了,半晌后竟还低低地应了声,“哎!” 老齐跟在后头偷偷瞅了老林一眼,他咋觉得这老头子语气有些高兴呢! 苏桐让老林和老齐都进了西屋,生着了火盆,又把热水烧上,才就着煤油灯给两个老头检查了一下受伤的状况。 老林的脚脖子肿得老高,乌紫发亮的,好在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伤,就是冬天恢复得会慢一些,其它地方有些磕磕碰碰的青紫,都是外伤。 老齐则是在苏桐赶到之前挨了一板凳,肩部一片青紫,估计明天得肿起来,其它部位还有些剐蹭伤。 李三愣是个纸老虎,平日在村里也是仰人鼻息的份儿,今天难得充回大,也是因为早几日便占了这间新屋子。 晚上见两个老头回来了,便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地闹了一场,把他们原来的东西都扔了出来,除了砸老齐那一下,倒也没敢太过分。 相比起身上受的伤,十几天的重体力劳动带来的疲惫更甚,俩老头的身子都亏损得厉害,毕竟这个年龄的人了,不知要多久才能补得回来了。 等水开的时间,苏桐跑了好几趟,把两个老头的行李和铺盖卷儿捡了回来,仍然归置到柴房里。 上次马大明帮她补墙缝时,她还特地让他把柴房的墙缝也补了补,除了不是瓦顶,这屋子还是挺暖和。 只是经过今天这一闹,明天两个老头能不能住回来还是个问题。 第87章 质问 苏桐把火盆里的柴架得高高的,给两个老头的伤处敷上热毛巾,半晌低低地说了句: “是我没考虑周全,老想着给你们换个居住环境,没想到连这么间屋子都遭人红眼。” 老齐道:“那个李三愣是吴支书老婆的娘家侄子,和村长李传德也沾亲,没什么本事又干不了重活,家里穷得叮当响,成家的时候都盖不起屋。” “据说是看在村长和支书的双重面子上,才在媳妇娘家占了间房,天天看老丈人脸色,老早就想搬出来了……没想到,他瞧上了这屋。” 苏桐盯着火苗,淡淡地接道: “李三愣敢占屋,必定是得了吴支书授意的,我说当时屋子怎么盖得这么顺利,怕是一开始就没准备让你们住,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老齐道:“我们住哪无所谓,就怕李三愣盯着你不放,找你的麻烦!” 苏桐眼神都没动,依旧淡淡地道: “谁找我的麻烦我就克谁!反正村里人都知道我是‘克星’!” 第二天一大早,苏桐就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开门一看,老齐扛个铺盖卷儿,老林艰难地拖着跛腿提着些杂物,正准备出院子门。 “大清早的,你们去哪儿?” 老林不吭声,还是老齐开的口,“丫头,我们……去牛棚边上再去搭个棚,住这儿会、会……” 老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吴支书在门外喊了一声: “桐丫!起了吗?” 老齐和老林对视一眼,难掩惊慌,怕啥来啥。 昨晚桐丫砸了李三愣窗户,他们就一直担心李三愣怀恨在心,拿阶级立场说事儿,真要给桐丫定个包庇罪什么的谁都护不住。 要不大清早他俩就想往外跑,怕让人看见桐丫收留他们更是说不清,结果还被堵了个正着。 吴支书说着话已经进了院子门,身后竟还跟着一帮子人,除了李三愣还有六七个村民,一看就是找麻烦的架势。 李三愣的眼神轻蔑地从苏桐和两个老头身上掠过,冷哼了一声。 苏桐却神色平静,朝吴支书招呼道: “吴支书,大清早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有事吗?” “啧!” 吴支书咂了一下嘴,一脸严肃地道: “桐丫啊!本来这段时间你的表现一直都挺不错,可今天这事儿有些棘手啊!” “有人举报你昨晚当众维护老林和老齐这两个‘臭老九’‘走资派’,助长‘资本主义’气焰,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啊!我也是没办法,所以带着大家伙来问问清楚!” 苏桐冷笑道:“有人?还能有什么人?” “李三愣!我是砸了你屋的玻璃,你虽然腿脚不灵光,好歹也是个男人,这么急着往我头上泼脏水,做得太难看了!” 李三愣没想到苏桐打直球,不害怕也不推脱,都这时候了开口还这么嚣张,当即就蹦了起来。 “姑爹!你看!你看!她承认了!她承认砸玻璃了!” 苏桐道:“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不光砸了你的玻璃,我还想卸你的门来着,今天要不是你们来得早,我就先找到大队去了。” 吴支书沉了脸,厉声道:“严肃点!吴桐同志,你既然承认了,就好好交代你的罪行!” 说着还使了个眼色,后面跟着的人立马围了过来。 苏桐低头笑笑,道:“吴支书,我是承认砸了玻璃,你还没问我为什么砸玻璃,就上升到认罪的高度,公安局审案子也不是这么审的!” “为什么砸玻璃?就因为我批斗‘臭老九’,你要替他们出气,所以砸了我家玻璃,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李三愣在一边恨不得跳脚。 苏桐看了眼吴支书,道:“吴支书,既然你是带着大家伙来问问清楚的,那我和李三愣来当面对对质,还原一下昨天的真实情况,有罪没罪当面也好说个清楚,刚好今天来的人里有不少昨天也在场,也不怕我们说假话。” 吴支书不知道苏桐在卖什么关子,但想了想,有这么多人证,的确也耍不了花招。 说清楚了也好,免得村里说他这当姑爹的立场不对,便点了点头。 苏桐转头看向李三愣,问道:“李三愣!我昨晚回来的时候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第一句话?我怎么记得第一句话说的啥?早忘了!” 李三愣见苏桐始终这么镇定,心里有些发慌,这么板上钉钉的事儿,他不明白这丫头从哪来的底气。 “你都不记得,怎么定我的罪,那我是不是能说你都是诬陷?” “好好想!一句都不能漏!” 吴支书朝李三愣吼道。 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关键时刻卡壳,那丫头倒说得对,不对质怎么定罪。 李三愣只得低下头认真回忆道: “我昨天举条板凳刚要砸那老头,这丫头突然就窜了出来,把板凳夺走了,她、她明目张胆地维护‘臭老九’‘走资派’,大家都看见了。” 旁边几人纷纷点头。 “我问的是,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苏桐面不改色。 这会也不用吴支书提醒,李三愣继续回忆道: “你好像说‘半夜三更的,你在这行凶打人!不怕丢吴支书的脸吗?’” “没错!一字不差!我出了五天门,直到昨天下午,那个孩子才有好转,原本我可以今天再回来的,可是我放心不下牛棚,怕你不熟悉情况出了岔子。” “结果我连夜赶回来时,却看见你举着板凳在砸人,我想着吴支书派你来牛棚顶两天,好歹也是在帮我的忙,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犯错,所以冲上去抢下了凳子,再问了你那句话,你说我有错吗?” “你、可是你明明就是怕我砸那个老头才拦我的!” “当时黑灯瞎火的,我根本看不清地上的人是谁,如果我真是为了俩老头,我何必怕你丢吴支书的脸?” “可是,你……” “这样!我接着问,当你告诉我你是在批斗‘臭老九’时,我有没有继续拦着你?” 李三愣觉得脑袋有点懵,这丫头后面的确没拦他,可是他后面好像也没再动手了…… 苏桐已经追问道:“有还是没有?不要说假话!” 李三愣心一慌,脱口而出,“没有。” “很好!大家也可以帮我作证,我除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拦了那一下后,后面可再没拦过他!” 苏桐环顾了一下周围,没等他们有所反应,便接着道: “那我们继续,李三愣!然后我问了你什么?” 第88章 舌战 “然后、然后你看到狗蛋,就问我,让你帮忙看了几天牛棚,怎么这屋子就成你家了。哼!你这还不是帮那俩老头说话!” “然后你怎么答的?” 苏桐没理会他的得意,往下问道。 “我、我……” 李三愣使劲回忆,他当时好像答了很多,也不知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 没等他接话,苏桐开口道: “是不是想不起来了,我帮你说!” “你说村里已经把房子分给你了,你还通知我,牛棚的活儿已经归你了,你还说,工分多了,也得我要得起才行!你还告诉我,云山村这次没评上‘先进村’,我这英雄名号也不好使了!” 苏桐每说一句,吴支书的脸色便黑一分。 “然后你便开始骂我‘是个连爹妈都不要的瘟神!还威胁我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别死得太难看!’” “李三愣!我就问你这些话你有没有说过!” 苏桐一句接一句,根本没给李三愣反应的时间。 李三愣脑子更迷糊了,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却又弄不清哪里不对劲儿。 “有还是没有?!”吴支书在一旁边吼道。 “有!” 李三愣下意识答道。 “好!吴支书!全村人都知道我是在牛生病的时候接手的牛棚,你也是因为这个把牛棚的工分加到了满工分,当时全村人没人有异议!” “我知道那时不少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看我去农场,我当时要不是被爹妈赶出来,没地方去,抱着听天由命的想法,我也是不敢去的!” “可是,就这还让我撑过来了!牛怎么治好的我不敢居功,但我待在牛棚的这段时间牛可是没出一点差错,这次明明说是让李三愣替我看几天牛棚,亏我还巴巴地连夜往回赶,结果回来就说我被顶替了,平白还遭他一顿骂!” “吴支书!我的确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可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您要是想换人可以跟我直说!这样悄不摸地算啥!就迟了我出门的这几天吗!” “我凭啥活儿被他顶了还要受他的骂受他的威胁!我做啥错事了就得‘小心死得太难看’!就凭他这样对我,我只砸了他屋的玻璃,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今天你们要是不来,我也准备去村里说道说道,他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的丫头片子!倒好意思先告状!我这个英雄的名头的确不算啥,可我手头也有那么几个电话号码,逼急了不是只有他会告状!” “啪——” 只听一声脆响,吴支书一巴掌扇在了李三愣脸上。 李三愣被打得彻底懵了…… “姑爹,你……” “闭嘴——” 吴支书吼了李三愣一句,转头定定地看向苏桐,半晌才开口道: “吴家大丫!以前倒是没看出你有这么伶牙俐齿,顶你活儿这事儿是我没考虑周到,本想着等你回来再跟你好好商量的,村里也是考虑你一个姑娘家照看这些牲口确实辛苦了点,想着年后再给你安排个轻松活计,是这个小兔崽子没沉住气,话没说清楚,让你受了委屈!” “你放心,你受的气我替你出了,砸玻璃这事儿也不追究了。但是……” 吴支书低头沉吟,再抬头时眼里却布满阴沉,“阶级立场这事儿可是大事儿,马虎不得。别的都不提了,你就给我解释解释,你口口声声没有维护这俩‘臭老九’,他俩咋会大清早地从你这院子里出去?” 吴支书这话一出,老林和老齐相携着摇摇欲坠。 苏桐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吴大福这么多年的支书还真不是白当的! 她低头笑了笑,抬头道: “吴支书,你这样问我我还真有些委屈!” 不等吴支书开口,苏桐扭头看向李三愣道: “李三愣!这俩老头的屋子是你占的!他们的行李铺盖是你扔的!人也是你批斗的!你后来就关上门没管他们了对!” 李三愣捂着脸,心想是又怎么样,不一直在说这事嘛,反复说个啥。 但这会儿他却不敢点头了,怕又挨打。 苏桐也不需要他点头,转过去又道: “昨晚有多冷大家也知道,这俩老头带着伤,要是待在外面冻一宿,绝对活不到今天早上。” “所以,你怕他们冻死,就让他们进了院子。”吴支书阴恻恻地接道。 苏桐点点头。 两个老头本就要支撑不住,这一刻彻底瘫倒在院子角落里。 吴支书冷哼一声,正要发话,苏桐却皱了皱眉头,抢在了他前面开了口。 “我本来也不想管他们的,可是我突然想到……要是这两个老头冻死了,他们是‘臭老九’,上面可是有名单有记录的,村里铁定要往上报,往上报的时候对方铁定要问死亡原因,那原因要怎么说?说是被吴支书的外甥占了屋子,扔了行李,然后批斗完了冻死的……” “嘶——那也不合适啊!扔行李占屋子那不是地主老财干的事嘛!那可是要戴高帽子游村的……那如果不说占屋子的事,只说是‘批斗’死的,可对方一定又要问,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哪些人参加批斗的内容是啥公社有没有备案…… 这、这要是说是吴支书的外甥单独批斗的,没有备案公社也根本不知道,那、那不是搞‘专制主义’‘大包大揽’嘛,这可是走资派那一套……” “嘶——这不合适那也不合适,那就干脆不报了,反正死两个老头神不知鬼不觉的,等以后问起的时候就说是自己生病死的,忘记上报了…… 可我转头一想,那也不行啊!两条人命啊!当时在场这么多眼睛看着呢,这天长日久的,万一以后谁不小心提起昨晚上这档子事儿,那性质就不一样了,那怕是要惊动公安了……” “最主要的,不管报还是不报还是怎么报,上面的人不知道李三愣是谁,可都是知道吴支书的啊!这不光是坏吴支书名声的事啊!严重的话怕是不止断前程……还要……” “哎——哎哟——姑爹!你咋又打我啊!啊——” 吴支书这会儿可不止一个巴掌,连踢带踹,脚脚到肉。 第89章 堂哥 等到吴支书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便又恢复成之前那个和蔼的吴支书。 “桐丫啊!还是你想得周到,这‘臭老九’虽然是下放改造的,但既然分到我们村,那也是我们村的一份责任啊,不能任由他们冻着饿着,好歹也要有个栖身之所嘛。” 苏桐长舒了一口气,道: “我就知道吴支书您是能理解的,我还生怕做错了,害得我担惊受怕一晚上,这下总算放心了!” “那个,吴支书啊!既然把话都说清楚了,您这会儿就把俩‘臭老九’带走,要是方便的话,给他们搭窝棚能不能给搭远点儿,这三番两次和他们搅和在一起,我也怕呀!” 吴支书刚要点头,可转头又有些犯难。 村里的劳力都去堤上了,最早的一批也要明天才能回来,这出去十几天都是重体力活,就算人家回来也不好再派工了。 这搭个窝棚怎么也得三四个大工,又要找人又要备料的,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谁愿意干啊! 这丫头虽然会狡辩,但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俩老头还真不能随便死,至少不能跟三愣子沾上边。 盯着牛棚那新屋子的人可不少,盯着牛棚这活计的更是不少,不管咋说,三愣子占了俩老头的屋子是事实,现在又顶了桐丫的活儿,全村人正眼红着呢! 上次省里的同志下来时也暗示过,上面风向有变化,以后啥天儿还真说不准,反正俩老头还算老实,也添不了什么乱子,他好歹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唉!他原本也不想闹得多难看,只是这丫头近来风头太盛,原想借她那名号评个‘先进村’,看能不能也给自己儿子弄个大学生名额来着,结果还泡汤了! 牛棚的活儿他早就合计要换人了,本想趁这丫头出门的机会,让三愣子先过渡一下,等她回来再好好商量一下,给她另许个轻松活计,顺水推舟就把这活儿让给三愣子…… 结果,三愣子不但提前说漏了,还把事闹开了! 他转头一想,趁着她砸玻璃,还收留‘臭老九’这事好好整整她,压压她的气焰,也好让她老老实实地把活儿让出来,顺便让她看看云山村到底谁说了算…… 结果,结果她还越说越有理!越说越有气焰! 而且,他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臭老九”怎么活着他不管,可死了还真不行!更不敢私底下动什么手脚了! 三愣子这么一闹在前,这么多人都看着,真要有啥事儿可不得说成他徇私枉法、草菅人命了! 这大冷天的,这两老头又不怎么灵光,回回出工都要受个伤,不是摔胳膊就是摔腿的,即便是搭了窝棚怕是也难保证他们不冻死,倒是她这院子里的柴房——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反正这丫头也没个好名声,她最近不是挺能耐嘛! 还不如…… 想到这里,吴支书抬头冲苏桐一笑,“那个,桐丫啊!叔给你商量个事行不?你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人手来给那俩搭棚子,这天这么冷,也不能让他们……” “别!吴支书!可别再让他们住我这院子了!再要像今天这样来上一回,我小命都要丢了!我受不了这阵仗!” “哪能呢!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出今天这样的事儿了!这不都是误会嘛!这……大家伙都还在呢!” 吴支书说着看了看那几个从头看到尾看完全程的,心里后悔得不得了,早知道是这么个收尾,咋也不会带这么多人来,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回头还得一个一个去敲打。 推辞掰扯一番后,苏桐终于为难地点了头,答应帮村里先渡过这个“难关”,还再三向吴支书带来的那些人喊道: “大家伙可都是见证人啊!我可是为了咱村才答应把柴房先借出来的!” 吴支书终于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小院又恢复了安静。 苏桐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今天她借用了一点刑侦审讯的技巧,先扰乱对方思维,再占据主导地位引导话题走向,她在这方面并不专业,还好对付村子里这些人还算有效。 两个老头缩在院子角落里,大冷天的硬是吓得冷汗湿透了衣裳,眼睁睁看着这丫头凭着一张嘴让整个事件反转,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直到苏桐一把薅起老林,三两步给背到了西屋火盆前,吩咐道: “老林生火盆!老齐归置行李!十五分钟后吃早饭!” 两个老头晕乎乎地按苏桐的吩咐各自行动。 十五分钟后,俩老头坐在柴火旺旺的火盆边,一人手里捧着一大碗卧着鸡蛋的面条。 热气腾腾的,熏得两人眼泪直掉。 等苏桐又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中药时,老林忍不住叫了声:“丫头!” 却不知道往下该说点啥…… 苏桐放下碗,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明早恢复锻炼!老林也要参加,腿脚不行就做上肢训练,不能偷懒!” 转身出去了。 老林看了看自己肿得发亮的脚踝,连忙把快溢出眼眶的眼泪又收回去了。 可一转头,看见药碗旁边还放了个大纸包,打开一看里面两条羊毛围巾,一青一蓝,分明就是给他俩准备的…… 眼泪终究还是没收住。 苏桐没功夫陪俩老头煽情,忙着把屋子又收拾了一番。 上次出门前她稍微布置了一下,想着也许有人会趁机到她家摸点东西搞点破坏什么的,毕竟农村这院子要想防盗是枉然,结果做的记号都没动过。 她不知道老吴家最近几天都各自应接不暇,还没精力顾上她这里。 收拾完她便去了吴秋玉家。 吴老太的药应该喝完了,针灸也要开始第二个疗程了。 推开院子门的时候,秋玉正蹲在院子里熬药,转头看见是她进来,把小扇子一扔就跑了过来,把她往旁边拉。 苏桐以为她要问今天早上的事,结果她神色慌张地说道:“姐!堂哥回来了!” 堂哥? 吴家富? 她来了这么久,这个欺负吴桐最厉害的主儿终于露面了。 第90章 姜茶 秋玉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压低声音道: “他昨天下午回来的,还带了一帮子人回来,说是远房亲戚,你说这都要过年了,还带什么亲戚回来,八成是他在外面结交的狐朋狗友。” “哦!昨晚上他还过来看了奶,破天荒给了奶五块钱,你都不知道,奶都笑了!” 秋玉说着抖了抖肩膀,“咦!我看了还真是不习惯,你说咱天天那样伺候奶,她啥时候冲咱笑过。” “姐,你可要小心点!要不你今天晚上跟我住这边!我觉得,他要是知道你单独住外面,说不定会半夜去砸你屋子!” 苏桐看着秋玉忧心忡忡的样子,拍了拍她的头道: “好!我会小心的!” 然后朝小炉子那边扬了扬下巴,“药开了!” 秋玉回头一看,“呀!”忙跳着脚拿抹布去揭药罐的盖子。 苏桐看了看不远处吴老大家的方向,吴家富要是回来了,是铁定不会让她这个大姐安生的! 王桂兰当初给吴桐定亲要的五十元彩礼钱,就是拿去给吴家富了,亲事吹了,后面王桂兰闹了几场也没占到丝毫便宜,也不知道欠人家的彩礼钱她是怎么解决的。 现在吴家富回来了,嚣张跋扈惯了的人,怕是削尖了脑袋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便宜从她身上占回来。 若是吴家富真有什么歪门邪念,她也不介意现在就为那姑娘报仇,让这一家子也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 秋玉端着药罐过来,苏桐替她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吴老太的屋子。 几天不见,吴老太的气色好了很多,李翠香一看见苏桐,连比带划地介绍着这几天她是怎么按摩怎么给老太熏脚又是怎么喂饭的,说得唾沫星子直喷。 苏桐拿出一根银针轻轻地在吴老太瘫了的那只腿上扎了一下,吴老太竟然皱了皱眉,苏桐换了个地方又扎了一下,吴老太终于气愤地说了句: “乱扎个啥!疼!” 苏桐舒了口气,“奶,你的腿有知觉了,再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动了!” 转头又看向李翠香道:“二婶,你做得不错!给你记头功!” 李翠香一听,双手一拍,连声道: “我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我可是尽心尽力一点也没偷懒!瞅瞅!瞅瞅!这有效果了!桐丫啊!你看二婶这天天给你奶按腿,按得这个胳膊酸的呀……” “二婶,这个月除了工资,给你再加五块奖金!”苏桐淡淡地道。 “哎--还是你这丫头会办事儿!中午就在这吃饭啊!我先去灶上看看。” 李翠香咧着嘴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吴秋玉嫌弃地看着她妈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姐,你别惯着我妈,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得寸进尺。” “没事儿,又不是外人,只要把奶照顾好就行。你看,奶这不是有进展了吗?” 床上的吴老太在一旁听着,浑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依旧一声没吭。 苏桐洗了手,给吴老太又进行了新一轮的针灸,灸完没多久,李翠香便喊吃饭。 哪怕她今天这么热情,桌上依旧见不着荤,苏桐早饭吃得晚,喝了碗红薯粥便放了筷子。 然后到吴老太房间里把剩下的药材理了一遍,看哪些要补,除去要到镇上买的,新鲜的红根也要采了。 苏桐整理了下筐子和小锄头,准备去后山采红根,现在天黑得早,得早去早回。 刚要出门,听见秋玉在后面喊:“奶!你要干嘛?” 苏桐回过头,见床上的吴老太正费劲地用她那只能动的手提起了床头上的小壶。 那壶里装的是姜枣茶,温补又活气血,还是上次苏桐交代熬给老太当水喝的。 只见吴老太颤微微地把茶倒进碗里。 秋玉道:“奶,你要喝我帮你倒,别弄撒了。” 吴老太却不理,坚持倒了两碗,然后看了看苏桐和吴秋玉。 吴秋玉有点懵,“奶,啥意思啊!这是给我们倒的?” 吴老太收回手,半晌说了句: “喝!你们受累了!” 吴秋玉瞪大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奶还会说这种话! 半晌,她蓦地低了头,端过一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还举起袖子蹭了蹭眼角。 转头看见苏桐还站在那里,连忙喊道:“姐,过来喝!奶亲手倒的!” 苏桐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端起了碗。 心里想的却是,吴桐对这老太贴心贴肝伺候了这么些年,最希望得到的,无非就是这老太的一点关爱! 可惜!太迟了! 不过苏桐刚喝了两口,便皱起了眉,“这味道怎么有点奇怪?” 吴秋玉有些不好意思,吭哧了两声,道: “前些日子你买来的生姜用完了,我妈贪便宜,找别人买的野姜,可能,味道就……” 苏桐叹了口气,本想放下碗,一抬头,见吴老太正巴巴地望着她。 想了想吴桐,算了,就当是替她了了心愿,老太好不容易肯施舍一点关心,她……应该很高兴! 苏桐一口气喝完,放下碗就出门了。 吴秋玉想跟着一起去,苏桐看了看天,今天有点刮北风,可能还会下雪,对秋玉道: “算了,我早去早回,你脚程跟不上。” 秋玉嘟着嘴有些失望,苏桐笑着拍拍她的头,道: “你屋里的桌上,有我从省城给你带的围巾,二婶和奶也有,你去试试看,顺便也拿给他们试试。” 秋玉眼神一亮,“呀!还有礼物!你怎么不当着我妈和奶的面拿出来,她今天盯你脖子上的围巾瞧老半天了,要不是我扯着她,铁定要开口问的,要是知道她也有,肯定高兴坏了!哎呀那我先进去了!” 秋玉说着便跑进去了。 苏桐笑笑,在省城的时候下了场雪,觉得冷,便在医院门口的商店里买了条羊毛围巾系上了,临走前觉得保暖效果不错,便又去多买了几条,好歹出了趟门,也算点心意。 冬日的天少见日头,又阴又冷,苏桐紧了紧围巾,熟门熟路地往后山方向走。 想着采完药要是时间早的话,就去陷阱里看看,上次把陷阱又加深了,应该会有收获。 刚刚喝完的姜枣茶堵在胸口,火辣辣的,有点烧心。 苏桐上次足足称了五斤生姜,每天煮茶只用切几片,怎么可能用那么快,定是李翠香又把它用在了别处,没让秋玉知道而已。 前面是个二十余米的山坳,穿过去就进了云山,这季节进山的人少,走到这里时前后已看不到人烟。 苏桐刚走进去没多远,就见前面灌木丛里突然窜出个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哟嗬!还真是吴大丫啊!几个月不见,还真跟变了个人似的!早知道你能养成现在这模样,该让我妈再多卖几个钱了!” 第91章 围堵 苏桐一看,青春痘,罗圈脚,吊儿郎当,一脸匪气,不是吴家富又是谁! 他倒是一天都等不得,她刚回来他就在这儿守着了。 苏桐淡淡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吴家富,我警告你!别惹我!识相点就滚开些!否则,我不介意报一报往日你欺负我的仇!” 吴家富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睁大了眼睛,夸张地道: “哟!这还是我那个闷头耷脑只会挨打的姐姐吗?这话我咋听了就这么不信呢!” 说着他竟然往前凑了过来,“来来来!你倒是动我一下试试!打了你这么多年,这还把人打出息了……” 只是他话音未落,苏桐便飞起一脚,对着他胸口直直地踹了过去。 吴家富没想到苏桐真的敢打他,根本没有防备,被踹得飞出去几米,捂着胸口喊道: “你这个遭瘟的野种,吃了老吴家这么多年粮食,还真敢踢老子!你们……还不出来!” 苏桐心中一凝,回身一看,身后的灌木丛里唰唰钻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是个尖瘦的老头,手里拿着把镰刀,一脸狞笑。 “妹子!消消气!” 田老汉粘腻的目光迅速在苏桐身上扫了几遍,越看越惊艳,越看越满意,语气便带着几分猥琐: “怪大舅哥刚才话没说清楚,我是你妈定好的结婚对象田贵,这不,专门带着家里的晚辈一起来接你来了!” 饶是苏桐这般冷静的人,听见田老汉这话也差点没吐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獐头鼠目满脸皱纹的老头和他身后的一群歪瓜裂枣满脸凶光的汉子,只觉得满腔悲凉…… 已经新中国了啊!可是吴桐就差一点被她的血亲卖给这样一个比她爹都大的老头,但凡念及一丝血缘亲情,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她能感觉到原主心底始终残存着的对王桂兰的那一份亲情,虽然苏桐对王桂兰的身份存疑,但吴桐姑娘却是从未怀疑过的,哪怕是死,她也在盼着她的亲妈能多看一眼她! 也因为这一点,苏桐对于王桂兰的那些把戏伎俩从未真正的反击,在弄清楚吴桐的身份之前,她还不忍对吴桐的亲妈下狠手。 只是,看到田老汉的这一刻,再听了吴家富的话,她便能肯定,吴桐一定不是王桂兰亲生的,没有哪个亲妈会干出这样的事! 这不符合伦常! 对于王桂兰,也无需再有丁点容忍! 苏桐没有犹豫,飞起一脚又踹向田老汉,正中他头部。 田老汉被踹飞到一边,几个汉子忙上前扶住了他。 “爹!” “叔!” 还真的都是晚辈。 田老汉“呸——”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这娘们果然会功夫,你们小心点,一起上!” 苏桐边摸出背篓里的小锄头,边调整了一下方位。 吴家富早已爬了起来,他虽然不成器,但从小混到大,架打了无数,刚才是没防备,这会儿也端出了架势,堵住了另一边。 田老汉站在一旁,指挥着几个汉子团团围住苏桐,他们是有备而来,除了手里拿着棒子镰刀之类,甚至有个人手里还拿着麻袋。 苏桐没给他们太多时间反应,使出格斗技巧,挥动锄头的同时扫出右脚,再连一个肘击,顷刻间打中三人。 这边虽然都人高马大的,但都是乡野村民,空有蛮力,稀里糊涂就被打倒在地。 有个汉子受不了疼,捂着脑袋就冲吴家富喊道: “姓吴的!你不是说让老太婆骗她喝药的嘛!这哪是中了药的样子啊!” 苏桐心中一惊,药? 吴老太给她倒的茶居然下了药? 亏她刚才竟真的感动了,虽然只有一瞬…… 不知道是失望太甚,还是药效慢慢发挥了作用,她突然觉得心中那股灼热渐渐流向了四肢,手臂也迟滞了起来…… 这感觉,倒和刚刚穿越过来时的感觉有几分相似,没准就是同一种麻药。 吴家富一直观察着她,见状心中一喜,喊道: “她喝了!她肯定喝药了!再坚持一会儿,她就要倒了!” 苏桐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她没想到吴家富竟然早早就算计好了,连吴桐对吴老太的那一份亲情都算计了进去,知道吴老太会让她放松警惕,毫无防备地把药喝下去。 苏桐咬了咬牙尖,她得尽快结束战斗,在自己彻底晕倒之前逃到安全地带。 她将锄头尽力挥出,迅速打中几人,惨叫声不断响起…… 可是,他们知道苏桐中了药,故意拖延着时间,即便是被打中了,另一个也迅速补上来,只要把她围住,他们就胜券在握。 苏桐觉得自己的胳膊越来越沉了,步伐也越来越凌乱,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她需要迅速突围! 这里离村子不算远,往回逃的话还有一丝希望,否则晕倒在这里,就完了。 —————— 为期十六天的修堤任务今天是最后一天,第一批收工的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 邢东阳开着拖拉机拉着满满一车农具回到了村委会门口,跟里面交接的人招呼了一声,来不及看他们卸车,就回了借住的小顺家。 十几天的重体力活儿让人又累又乏,他这会儿只想好好吃顿饭,洗洗,然后睡一觉,明天早上他还得再去拉一趟。 小顺奶奶知道他今天回来,锅里给他留了饭,也烧好了热水。 邢东阳住在这里,对她和老伴都很孝顺,她看到邢东阳就跟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 邢东阳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却看见小顺奶奶站在厨房门口,欲言又止。 邢东阳觉察到,开口问道:“大娘,您是有话跟我说吗?” 小顺奶奶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道:“东阳啊!本来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不该多嘴,但我知道你没把大娘当外人,有些事儿大娘要是知道了不跟你说的话,这心里总觉得过不去。” “大娘,您有话尽管说,没事的。” 小顺奶奶这才说道:“我知道你跟张知青关系好,可是,我听说她昨天和、和老吴家的大儿子吴家富在一起!我怕张知青……犯错误,所以想着给你提个醒儿!” “吴家富?就是总欺负吴桐的那个大弟?” “就是他!全村人都知道他是个混混,别说他家里的姐姐,村里老辈人都被他打过好几回,无法无天的主儿,你说张知青好好一个姑娘,就算是交个普通朋友,也得看看对方名声啊!” 第92章 困境 邢东阳也深深皱起眉头,“这个吴家富不是出门去了吗?” “说是昨天才回来,这一回来昨天好些人就看见张知青从老吴家院子里出来,还是吴家富送出来的。” 邢东阳也觉得不对劲儿,点点头道:“大娘,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我一会儿就找她问问去。”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外面有人在喊:“东阳哥!你回来了吗?” 正是张雅萍。 小顺奶奶脸色一变,低声道:“我先过去,你们好好说,可别说是大娘告诉你的!” 邢东阳点头,跟小顺奶奶一起出了厨房。 张雅萍正推着自行车站在院子门口,看见邢东阳出来,脸色娇羞得像红苹果。 十几日没见邢东阳了,她早就思念得不行了,刚才在村委会门口看见拖拉机,就知道他肯定回来了,连忙跑回知青点借着还自行车的名义过来了。 “东阳哥,听说你回来了,怕你用自行车,就先给你还回来了。” “不用这么急,我暂时用不上。” 邢东阳顺手接过自行车,边往院子里推边道:“雅萍,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张雅萍脸色更红了,都说时间是检验感情最好的方法,她经过这十几天的检验,确定自己是喜欢东阳哥喜欢到骨子里了…… 会不会是……东阳哥也跟她有一样的感觉呢…… 她从兜里掏出自己专门给东阳哥买的手帕,蓝白格子棉布的,上面专门喷了花露水,角落上她还偷偷绣了两个字母,x、z…… 邢东阳背对着张雅萍把自行车停好,心里盘算着该怎样问合适,迟迟没有转身。 张雅萍却以为邢东阳是不好意思开口,便壮着胆子将手帕塞进他的棉袄外兜里。 “东阳哥,这手帕是我亲手……” 却不想邢东阳直接转身问道:“你怎么会和吴家富在一起?” 张雅萍一惊,猛地抬头,“东阳哥,你……怎么知道的……我……” 她没想到邢东阳一回来就问她这个,生怕邢东阳误会,心中一慌,便有些语无伦次。 邢东阳见张雅萍并没有直接否认,脸色不由得严肃了起来。 “吴家富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怎么会和他搅在一起?” 张雅萍慌了,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被迫去他家的……” 她再不敢隐瞒,吞吞吐吐地将路上遇到田老汉的事讲了出来。 邢东阳满脸霜色,抓住张雅萍的肩膀,沉声道: “你是说,田老汉带着一帮人来找吴桐,然后还和吴家富意见达成一致,要把吴桐抓回去!” 张雅萍有些被邢东阳的表情吓到,只是呆呆地点头。 “好、好像是这个意思!我也没听太清楚,后来、后来就放我回来了!” “那你有没有把这件事通知村里干部?有没有提前去提醒吴桐?” “这、这是他们吴家的家事,外人也不好掺和……我、我……不是!东阳哥!他们威胁我!” 邢东阳脸色发白,推开张雅萍,骑上自行车就冲出了院子门。 张雅萍在后面跺着脚,脸色顿时惨白…… 小顺家院子的转角,田青蓉远远地看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只是不想东阳哥被蒙在鼓里,好在小顺奶奶把邢东阳当自家人看,听到这个消息后愿意去提这个醒儿。 虽然不知道东阳哥为啥这么激动,但明显两人之间是出了问题,只要东阳哥不要被张雅萍虚伪的外表迷惑住就行。 老齐正在院子里劈柴火,院子门突然被撞开,邢东阳焦急地问道:“吴桐呢?” 老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往外指了一下,“去、去她二叔家了……” 话音未落,邢东阳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老齐看着摇晃着的院子门,心突然就揪了起来。 —————— 苏桐咬破了舌尖,疼痛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吴家富不停地叫骂着,挥舞着手中的棒子,他已经打中她好几次。 那些辱骂声不停地传入苏桐的耳朵,让人头皮发麻。 苏桐不敢浪费力气,每一招都力求击中,这一次她对准吴家富的腿部,用劲砸了过去。 不料吴家富正提腿想踹她,锄头便狠狠抡在了他的…… 吴家富抱着裤裆翻滚在地上。 部位虽有偏差,效果一样就行。 苏桐转身便往山上跑。 怕她往回逃,回村的方向始终被他们堵得死死的…… 但凡她此时一栽倒,麻袋一套,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这边再往前十多米就进了山,她熟悉山里的情况,草深林密,还有一分脱身的希望。 吴家富倒了,田老汉却带着人紧追不放,几个大汉没费多少力气就再次围住了她,倒是没再下重手,只抵挡着等着她体力不支晕倒。 吴家富却恼羞成怒,顾不上疼痛,硬是爬了起来,举着棒子,赶过来就往苏桐的头顶砸。 田老汉见势不妙,忙喊道:“老弟!悠着点儿,死的我可不要!” 吴家富已经收不住势,苏桐尽力偏过头,棒子仍重重地落在她肩上,她手里的锄头再也拿不住,飞了出去。 吴家富见一招得手,又是一棒紧跟而来,朝苏桐腰部横扫而去。 邢东阳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住——手——” 他大喝一声,踩着自行车疯狂地冲了上去。 吴家富被这乍然一喝惊得顿了顿,棒子仍砸了下去,只是偏了方向落在了苏桐的大腿上,虽然力道减弱,但苏桐仍被他打得摔出去老远。 邢东阳的自行车就在这时从人群中穿过,把几个人狠狠地撞了开去。 不待他们爬起来,他把车龙头一提,又掉头原样撞了回来,那几人本也不同程度受了伤,被邢东阳这猛的几次冲撞冲得七倒八歪,一时有些乱套。 苏桐挣扎着爬起来,喊了句,“跑——” 第93章 解毒 邢东阳扔了自行车,拉起苏桐。 回村的路仍被几人堵得死死的,他只得拉着苏桐往山上跑。 几人从地上爬起来,左看右看,发现赶来的只有邢东阳一个人。 “呸——” 田老汉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就来了一个小白脸,也想跟老子抢人!追!” 吴家富捂了捂剧疼的裆部,眼光阴毒,“等等!你们先追!我去把我那帮兄弟喊来帮忙!敢打老子!今天非要让她加倍偿还!” 苏桐早就摇摇欲坠,她受的伤倒是其次,她能忍。 只是麻药已经发挥了作用,这种麻药是土医生配的,剂量大,副作用更大,她不光四肢麻木渐渐没了知觉,还头晕眼花,隐隐有中毒的征兆。 邢东阳拉着她没跑多远,就觉察到不对劲儿,只得一弯腰把她捞上背来,背着她往山上跑。 身后田老汉已经带着人追了上来,苏桐使劲咬着舌尖,早已满口都是鲜血,硬撑着给邢东阳指路。 虽然苏桐对地形熟悉,可邢东阳背着她走山路,速度上不来,田老汉几个总是远远地坠在后面,甩不掉。 苏桐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无法集中,她挣扎着观察了一下地形,对邢东阳道: “往右上方……再爬一段,有棵很大的树……顺着树杆往东边滑下去……到时候把我弄醒,人中、虎口……” 那里苏桐以前曾经下去采过药,知道下面的情形。 苏桐说完就晕了过去。 后面田老汉的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过来,邢东阳对山里的熟悉状况远远不如苏桐,只能咬咬牙,按苏桐所说往右上方爬去。 他背着个人跑了这么久,体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中间还缓了缓,才爬到了那棵大树底下。 这棵树相对周围其实的树要高出许多,也粗许多,特征很明显。 邢东阳往东边走了几步,发现这边是个陡坡,只是坡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草和灌木,看不到底,但苏桐说能滑下去,那就应该没问题。 邢东阳往后看了看,田老汉他们暂时没有追上来。 林子里光线很暗,但为以防万一,被他们发现草丛倒伏的痕迹,邢东阳还是往坡下多走了几步,直到再也站不住脚,才面朝下,背着吴桐顺着草丛往下滑了下去。 果然,没滑出多远,身体就止住了下滑的势头,脚落到了实处。 坡往下还有很深,只是这里有一道往里凹的坎,刚好可以接住他们,邢东阳抬头往上看,茂密的枯草遮住了视线,看不见上面的情形。 从上往下,自然也看不到他们。 邢东阳松了口气,擦了把汗,把吴桐扶起来,开始按她交代的掐她的人中和虎口,掐得嘴唇都紫了,苏桐才悠悠醒转过来。 苏桐看着邢东阳迷瞪了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来,然后她开始解棉袄的纽扣,只是她力气不济,纽扣都有些解不动。 邢东阳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心里有些发慌,想要阻止,苏桐却道: “帮我……解开……” 邢东阳的脸“唰——”地红透了。 苏桐随时可能再晕过去,只得咬牙又吐出两个字:“解毒!” 邢东阳反应过来,忙侧着头手忙脚乱地帮她解纽扣,几颗扣子解了他一头的汗。 解开了又不知该替她脱掉还是怎样,眼睛都不敢直视,脸红得像关公。 苏桐又缓了缓,伸手从棉袄内兜摸出一个针包来,才接着道:“胳膊……露出来!” 她的肩膀挨了吴家富重重一击,抬手都困难,实在是没办法自己脱下袖子。 邢东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帮苏桐脱下棉袄的一只袖子,看见苏桐将胳膊上的衣物推上去,将两根银针扎在了自己的手臂外侧,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为自己的慌乱有些不齿,明明人家只是想解毒,自己却……想多了。 针入一寸,针距一寸五分,手五金穴和手千金穴,这是两个解毒奇穴。 停针时,上面传来了田老汉一行人的声音。 “人呢?刚才明明看见往这个方向来了。” “会不会在这底下?”似是有人往下看了看。 邢东阳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苏桐则闭着双目,默数着停针时间。 “这底下看起来很深,他们要是摔下去的话应该会有动静!” “猴子和刚子往那两个方向去了,我们在这等一下,免得走散。” 有划火柴的声音响起,有人点起了烟。 “刚才明明就要得手了,那小子从哪窜出来的,是不是那个女知青给他报信了!” “应该不会!那女的要是想报信的话,何必给我们出主意!这丫头还真是有功夫,要不是那个知青提醒吴家富,提前下了药,我们怕是要吃大亏!” “往这边!” 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 上面纷乱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苏桐依然闭着眼,默数着时间。 邢东阳却脸色惨白,如坠冰窟。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女知青……给他们出主意? 给吴桐下药竟然是……张雅萍出的主意?! 他一直把张雅萍当妹妹爱护着,他几乎看着她长大,她一直是个知书懂礼天真善良的姑娘,她甚至还主动借过书给吴桐看,她……为什么会……出主意害吴桐! 邢东阳兀自慌乱着。 苏桐淡定地睁开眼,拔针,穿上这侧衣袖,又依样脱下另侧,给另一只小臂扎针。 她的表情一直平淡,邢东阳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虽不知道张雅萍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直觉与自己有关,即便是无关,他没管好张雅萍,是他的责任。 等苏桐给另一侧手臂扎完针,觉得头脑清明了许多,手脚的麻木感也减轻了不少,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她好歹能自己走路了。 要想彻底解毒还需配合别的穴位,她自己完成不了,这里也不允许他们多待。 她穿好棉袄,把针包贴身放好,对邢东阳低声道: “我们顺着这边往山下走,看看能不能和他们错开。” 刚才那帮人应该往山里追去了,要是错开了,他们就可以趁机回村了。 邢东阳满脸歉意:“吴桐!我……对不起!” 苏桐舌尖受了伤,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邢大哥!你救了我,我谢你还来不及!你不需要道歉!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原本她还在想,这女知青是谁,看了邢东阳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94章 蛇鼠 她今天受的打击何止一重两重,除了早已不堪的王桂兰和吴家富,还有今天冒出来的毫无亲情的吴老太、蛇鼠一窝的田老汉…… 不知道那个贪便宜贪到没什么道德观念的李翠香有没有掺和一脚,现在再多一个张雅萍便也不算啥了…… 苏桐率先走了出去。 邢东阳看她脚步虚浮,忙跟了上去。 这坡直接上去太陡,也怕和那帮人撞上,苏桐顺着这道凹坎往前走了好一段,才选了个角度稍缓的地方往上爬。 只是她体力还不行,草都抓不牢。 只能邢东阳爬在前面,再伸手往上拽她,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了这道坡。 苏桐辨认了一下方向,他们逃的时间不短,这里已经离山脚有些远了,她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了下山的山道。 山道是村里人长期踩踏出来的,走别的地方藤蔓荒草密布难以下脚不说,也会有许多隐藏的危险。 尤其这会儿天气已暗了下来,林子里已经快看不清了。 苏桐摸了摸裤兜,火柴还在,再摸了摸小脚上绑着的匕首,也还在,顿时安心了不少。 她每次上山这两样必带,已经养成习惯了,关键的时候总能派上用场。 苏桐和邢东阳猫着腰往山下跑,还没跑出多远,便同时止住了脚步。 因为山脚下远远地有不少电筒光和火把在晃动,同时竟然有狗叫声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妙。 “会不会……是村里人找过来了?”邢东阳道。 苏桐却不太乐观,村里能找她的人不多,吴秋玉和她一起喝的姜枣茶,如果她也中了药,这会儿应该还没醒,李翠香是哪头的还难说,两个老头更是没能力找。 “不可能是找我,有别人知道你出来吗?”苏桐看向邢东阳。 邢东阳本就是提前送工具回来的,李向东他们一大拨知青都要明天才会回村,唯一知道他出来的张雅萍…… 他摇摇头,她这会儿应该还流着眼泪在知青点等他回去找她,好听她的解释。 这会儿他万分后悔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否则怎么也会多喊几个人再找过来。 苏桐听见隐约传来的狗叫声,心一沉再沉。 “那就是吴家富又找了人来,我们得赶紧去后山!” 前山不仅她熟悉,那些土生土长的混混们更熟悉。 带了狗来,寻常地方都藏不住了,得尽早找到安全地方。 苏桐带着邢东阳飞快地往后山跑,脑子里不停地思索着可能逃脱的办法。 她如果点一把火,村里人看见火光一定会赶上来救火…… 但是立刻就被自己否定了,火势根本就控制不了,可能不等村里人赶过来,他们就被火势包围了。 或者还不等村里人赶过来,他们就被吴家富发现,先一步追上了。 而且,她不敢拿山火冒险。 稍有不慎便是千古罪人。 苏桐的体力渐渐不支,只能邢东阳拉着她跑,她指路。 狗叫声似乎总能隐约听见,他们之间现在的距离还算远,狗还不一定能追踪得上,但在此之前若不想出办法,就没什么逃的机会了。 苏桐咬咬牙,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了,点火…也不是不能点!有个地方或许能试试,他们得给自己找条生路。 她指了个方向,往上次烤山鸡的那个山坳跑去。 冬日天短,天已经黑了下来。 好在田老汉几个对山里情况不熟,这会儿不知道窜到哪去了,路上并没有碰到。 好在苏桐的方向感强,没有指错路,两人总算磕磕绊绊地找到那个山坳。 这里树木稀疏,难得的还能看见一小片天空,露着一片灰蓝。 苏桐一下子瘫在地上,大喘着气缓了缓,然后摸出火柴递给邢东阳,指了指中间空地上那几棵稀稀落落的树,道: “邢大哥……中间……找几棵树脂多的……点着!” 这个季节山上枯树多得是,选几棵树脂多的,底下围上枯草,要点着很容易。 只要清理掉树周围的草,火势不会蔓延,又能引起山下人的注意。 的确是好办法。 邢东阳有些犹豫:“吴桐,点着了是能报信儿,但吴家富和田老汉也能第一时间发现我们。” 苏桐已经又摸出银针了,她一边往手指头上扎针一边道: “往西走出一里,有一条小溪,只要我们过了小溪,狗就闻不出味了。” 她上次摘野花椒就是在溪边,离这里并不远。 “等你把火点着后,我们便迅速往那边跑。” 邢东阳见她已想好退路,便没再迟疑,迅速选了几棵树,清理起枯草来。 苏桐把指尖的血分别放了些,感觉手脚的麻木感又褪了一点,她收好银针时,邢东阳已经点着了火。 枯枝荒草一点就着,顺着布满油脂的树干迅速蔓延了上去,迎着山风烈烈燃烧起来,在夜空里像几支巨大的火把,点亮了夜空。 苏桐带着邢东阳迅速钻进了密林里,往西而去。 村民自古最怕山火,只要山上的异样被发现,村里一定会组织人上山察看情况,不管能引多少人上来,他们总是多一分希望。 他们顺利找到了小溪,只是得尽快过去。 溪流的水说深不深,说浅不浅,要趟过去得没过大腿,这么冷的天,又不能生火,就算是能逃脱这些人也难熬过这个冬夜。 邢东阳坚持要背着苏桐过去,苏桐受了重伤又中了药,只凭着毅力还勉强硬撑着而已,要是再挨冻,怕是真撑不下去了。 苏桐也没矫情,但他坚持让邢东阳脱下棉裤和鞋袜,然后把秋裤腿尽量卷高,等趟过去再穿上。 邢东阳这会儿也适应了苏桐的爽利,时间上也不允许他计较。 他摸黑脱下棉裤和鞋袜递给苏桐,然后尽量卷高秋裤腿,背起她一步一步趟过了小溪。 完全不打湿裤子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形了。 等邢东阳穿棉裤鞋袜的时间,苏桐弯着腰在溪边草丛里来回摸索了好几遍,邢东阳以为她丢东西了,问她,她却摇摇头道,“走!” 两人顺着溪流往北而上。 田老汉几个的确在山里迷失了方向,正恼怒间,他们看见了山里腾起的浓烟。 虽然在密林中看得并不分明,可是浓烟伴着火星和映得隐隐发亮的天空,仍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吴家富带着他的五六个兄弟,牵着两条狗倒是和田老汉一行人在几棵燃烧的树旁边会合了。 田老汉看着这动静,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想放火?这也没烧起来啊!” 吴家富眼里映着火光,如充了血般,他环视着四周,一脸的戾气: “哼!他们这是想报信儿来着!既然是才放的火,那就跑不远!我今天要不把那对狗男女扒掉层皮,我就不姓吴!” 然后,他指了指那两条狗,冷声道: “让狗在前面带路,我就不信他们能跑得掉!” 第95章 夜逃 两条狗原地转悠了一会儿,扭头朝西跑去。 夜越来越黑,苏桐不知道被绊倒了多少次,疲累、伤痛加上麻药的后劲儿,不断地蚕食着她的意志,让她有种下一秒就撑不下去的感觉。 邢东阳也没好到哪里去,体力严重透支不说,稍一停顿的时候,汗湿的后背和半湿的裤管便一片冰凉,刺骨的冷。 苏桐始终不敢离那条溪太远,怕迷失了方向。 她再一次被枯枝绊倒时,看到粼粼的溪流在前面拐了个大弯。 那么往左走出不远,就是她设的那处陷阱了,这里已是后山深处,再往前便是她也未曾深入过的地域了,虽然后有追兵,但再往前走未知的密林深处更危险。 她不准备往前走了,还不如在这附近先藏起来,他们也需要恢复体力。 邢东阳没有意见,事实上从进山开始,就一直是苏桐起主导地位,面对这种环境和状况,邢东阳也没有更多的经验。 两人搀扶着顺着溪边那面山崖往前走,光线太暗,影影绰绰的只能看个模模糊糊。 苏桐估算着距离,提醒邢东阳留意她设的标记,标记后面十米的位置就是陷阱。 邢东阳不知道在黑暗里怎样留意标记,但是当他的胸口碰到一根横着的树枝时,那树枝突然“唰”地弹了起来,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已经快了!就在前面。”苏桐低声道。 邢东阳不由得暗暗称奇,原来这就是标记,想来是把旁边的细长树枝一头压住挡住了去路,不管白天晚上,人走过必然会碰到,引起警觉,但小动物却碰不到。 虽然这一晚上他对这姑娘的印象数次被颠覆,但这一刻他仍然又一次选择深深叹服。 邢东阳兀自思绪万千,苏桐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到了吗?” “陷阱里有大家伙掉进去了。” 苏桐的声音低低的,却听出了几分严肃。 “好几处标记同时被破坏了,不可能是小动物。” 距离上次过来的时间并不久,苏桐不光在陷阱的每个方向都设了标记,在从小溪过来的这个方向至少还多设了三处,因为有人误闯的话,从这个方向过来的可能性最大。 她的陷阱现在已经被挖得又深又宽,只要是从这个方向过去的,即便是头熊,也必掉下去无疑。 只是她也在这后山来来往往好多次了,见过体型最大的动物也就是麂子,那次还因为对方跑得太快没追上。 按地理方位,这里出现熊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云山往西与大巴山脉相连,东西绵延几百公里,理论上有大型野生动物出现也很正常。 苏桐没再往前,她低着头在山崖边的草丛里摸索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往邢东阳手里塞了一把草叶子。 “这是臭节草,味道很刺鼻!把它揉一揉,往鞋底和身上都涂一涂!能干扰狗的嗅觉。” 邢东阳照做,发现叶子的汁水被揉出来后果然很刺鼻,又冲又臭。 苏桐刚才在溪边时就想找这种草,可是天黑没办法辨认。 山崖这一片一直有这种草,她对这片儿相对熟悉,凭着记忆总算找到了。 苏桐也把身上鞋底都涂了一遍,两人才又往前走。 绕过那个陷阱时,她看到覆盖在面上的那层伪装已经没了,肯定是有什么掉下去了,只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示意邢东阳尽量不发出声响,万一里面是头猛兽的话,底下那几根竹桩怕是要不了它的命,反而会引出动静来。 以前在部队时,她就曾亲眼见过刀都难以刺穿的野猪皮。 又往前走出一段距离,两人才瘫倒在一棵树下。 连着跑了好几个小时,他们的体力都已经严重透支,他们准备休息一会儿然后各自找棵高点的树爬上去。不管后面的狗能不能追过来,树上都比地上安全。 可惜,没过几分钟,便听到了隐约的狗叫声。 老话说,靠山吃山,虽然七十年代已经没有专门的猎户了,不少人家都还有猎枪,也还是会训猎犬,追踪寻人虽比不上专业警犬,但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苏桐暗嘲,原本以为过了溪,气味被隔绝,逃脱的希望会大些,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追上了,邢大哥还白白挨了回冻。 她闭着眼睛,默默地掐着自己手上的穴位,能扎的都扎过了,能放血的也放血了,即便她还知道有解毒的方法,可穴位分布在背上和腿上,她也扎不着。 能支撑到这里,已经算是效果不错了。 这会儿一歇下来,除了体力不支外,她觉得头晕眼花,神志又开始模糊了,同时手脚又逐渐麻痹了。 “邢大哥,你赶紧爬到树上去,找棵枝叶浓密点的,我们离远一点,更安全。”她朝邢东阳道。 “好,你先上,我来托你。” “不,我动作比你快,你先上!再不上来不及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 邢东阳知道这姑娘的身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路她表现得坚韧、果断又沉稳,很多方面都远胜过他这个男人。 他现在既然帮不上忙,至少也要不添乱不拖她后腿。 邢东阳抬头看了看,道:“好!你上这棵,我到那边去。” 说完,他往旁边走了十多米远,也选了棵树。 到自己往上爬时,才知道爬树是多么费体力的一件事,更别说是在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 邢东阳爬到一半就后悔了,他想到吴桐的状况,有些担心她能不能爬得上去,正想滑下去帮她时,便听到吴桐低沉的声音传来: “加快速度!他们往这边来了!邢大哥!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下来,我们俩至少得出去一个,否则今晚的事就没人会知道了。” 邢东阳一惊,连忙低头往下瞧,可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吴桐跑哪去了,而远处电筒光已经隐约可见,人已经追过来了。 邢东阳咬咬牙,只得又使劲往上窜去,等他终于攀住一根枝桠坐上去时,手和腿都因为用力过度微微发起抖来。 苏桐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任何一棵树了。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高处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96章 选择 她猫着腰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往回跑,在手电光往这边扫过来之前,小步地挪进了陷阱后的那个兔子洞里。 洞里塞下她一个人没问题,门口有一人多高的草挡住,再前面一点点就是那个大陷阱,想抓她说不定还会摔两个下去…… 这里本是个很隐蔽的藏身地,如果对方没有带狗的话。 但她已经没有更好的地方可躲了。 手电筒的光越来越近了,甚至已经能听清吴家富气急败坏的声音。 “妈的!老子都跟着跑了半夜了!你这狗到底行不行?” “富哥!这狗是我爷爷亲自驯的,错不了。” “那咋不跑了,原地转个啥圈,这里屁都没有。” “那手帕呢!刚捡的那帕子再给狗闻闻……”有人出主意道。 苏桐闭着眼模模糊糊地想道:“帕子?哪来的帕子?她又不用这东西。” 远处树上的邢东阳却怔愣了,虽然离得远一些,可夜里安静,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脑子有些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东阳哥,这手帕是我亲手……” “这手帕是我亲手……” “这手帕是……” 是张雅萍! 张雅萍什么时候把手帕塞到了他身上! 一定是在过小溪穿脱衣服时那帕子掉了出来! 他和吴桐都那么小心,他们在林子里奔逃了半夜,为了摆脱他们不惜放火、趟水,现在还被逼到爬上了树,吴桐她明明就是个受害者……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中了毒,他知道她在一直在用惊人的毅力支撑着,她的嘴角一直在往外溢血,也不知她的舌头被咬成了什么样子,她想尽办法在自救,在保持清醒,她摔了无数次跤,早就体力不支了,却始终一声不吭,默默爬起来接着再跑…… 她不想向命运屈服……拼了命地想求一线生机,求一个自由…… 现在,现在才知道,居然是那张手帕在给对方指路。 难怪怎么跑,都跑不出他们的视线…… 邢东阳感觉浑身冰冷,他甚至后悔,或许今天就不该来找吴桐,以她的机智,她不一定逃不出去。 可是他,却连累了她,还不止一次。 狗闻了帕子,还是在原地打转,还不时地打个喷嚏。 臭节草的气味严重扰乱了狗灵敏的嗅觉。 苏桐藏身的距离离他们不过十多米远,可能是帕子上没有苏桐的气味,也可能是臭节草的气味过于霸道,又刚好早先设的标记都被触发了,没有引起任何异样。 有两只手电筒往这边走了几步,光线胡乱地扫射了几下。 便听有人道:“这边黑漆漆的,啥动静都没有!” “算了,八成还是沿溪往上跑了,把狗牵到溪边再闻闻去!” 光线杂乱地晃动了几下,在一阵骂骂咧咧中,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桐轻轻舒了口气,想着,竟让她躲过去了吗? 如此,老天爷还是善待她的。 只是,一个念头还没转完…… 却不曾想…… 那边的树上却出了变故…… 邢东阳的裤管本就是半湿的,身在高处时便格外的冷,手脚都有些僵硬。 听到手帕的事情时,他便极度自责,情绪有些失控,好在咬牙挺住了,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 这会儿见那帮人离开,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料手脚早已冻得麻木,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手脚根本已不听使唤,脚下一滑…… 整个人竟从树上掉了下来! …… 狗是最先听到响动的。 而且邢东阳的方向往南偏移了十多米,狗跑过去的时候竟然没掉到陷阱里,后面的人也幸运地一一避过了。 当所有的手电筒都照在邢东阳身上时,邢东阳的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 他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念头,他欠吴桐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吴家富最先冲过来,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邢东阳的身上,疼得邢东阳缩成了一团。 “妈的!你个臭知青,敢掺和老子吴家的事儿,害得老子大半夜的跟你们满山窜!没把老子放在眼里是!老子杀人的时候你们还在地里刨土呢!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吴爷的本事!” 紧跟着上去对着胸口又狠狠补了一脚,觉得不解气,跟上去还想来一脚时,田老汉在旁边阴恻恻地开口道: “先留口气!问他还一个在哪?人找着了再一个一个收拾。” 邢东阳疼得全身痉挛,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田老汉一挥手,“女娃娃肯定在这附近,大家分开找,多往树上找,找仔细点。” 人都散开了,呼啦啦围着这四周找了一圈,树高一些的连推带踹,仅有的几只过冬的鸟儿都被惊起来飞了,却没找着吴桐的人影儿。 邢东阳被扔在地上,胸口一阵阵闷疼,只希望吴桐一定记着她刚才自己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一定不要出来,他们俩至少得出去一个…… 苏桐闭着眼靠在洞壁上,再一次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可惜麻痹感越来越明显,即便她努力的还保持着一分清醒,可是却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吴家富牵着狗又绕了一大圈,依旧一无所获,他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一把攥起邢东阳的衣领,怒道: “妈的!你他妈把吴桐藏哪儿去了!是不是不来点狠的你不信邪!” 田老汉举起他手里的镰刀,在邢东阳的脖子处晃了晃,阴沉地道: “逼这小子没用,得逼那个!” 吴家富看了看那把镰刀,把人往田老汉那边一推,“得!你来!” 田老汉抓起邢东阳,扬声道: “来俩人把他按在树上!灯往这边照着点,这小子敢跟老子抢女人,先砍他条胳膊试试!” 田老汉的镰刀在邢东阳的脖子上打了个转儿,又移到了他的肩头,不断比划着。 然后他把镰刀举起,忽然“唰——”地一下砍向旁边儿臂粗的一根枝条,镰刀磨得很锋利,枝条应声而断。 邢东阳的胸膛急剧起伏,紧闭双眼,却死死咬住牙齿,一声不吭。 苏桐挣扎着摸出脚上绑的匕首,往自己的胳膊上深深地划了下去。 她是医生,她知道怎么划得深又避开主血管。 尖锐的刺痛袭遍全身,皮肉的撕裂感终于胜过了药物带来的麻痹感,她咬着牙站了起来,血立刻浸湿了厚厚的衣袖,又顺着她的手淌了下来。 她冷笑了一声,走出了这个避身之所。 第97章 绝境 田老汉举着镰刀发出一阵怪笑,放声喊着: “吴家大丫!你听着!我数三下,你要是不乖乖出来,我这镰刀可就往这小子肩膀上砍下去了!” “卑鄙!” 邢东阳挣扎着骂道:“你们简直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你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的!” 田老汉狞笑一声,“法不法的我还真不懂!我只知道抢老子的女人就要付出代价!少啰嗦!三!” “包办婚姻是无效的!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派出所早就……” “二!” “吴桐!你不要出来!记住你说的话!千万不要出来!!!” 邢东阳用尽力气,近似咆哮,使劲挣扎着。 “汪汪……汪汪汪……” 田老汉的话还没喊完,两只狗却狂吠起来,往前奔着拉都快拉不住。 众人忙把手电往狗吠的方向扫去,只见苏桐静静地站在黑暗里,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正端端正正地抵在面前一个汉子的脖子上。 苏桐目光如剑,冰冷地望着田老汉,“放了他!我跟你走!否则,你那一刀下去,我这一刀也会下去!” “爹!” “吴桐!” 两道声音同时喊了出来。 一个是被苏桐挟持的汉子,一个是邢东阳。 田老汉愣了一瞬,但随即他眼里闪过一丝讥讽,道: “小丫头片子!砍柴估计可以,砍人?你敢吗?” 苏桐没有力气跟他久耗,面不改色地将匕首往里微送,血便顺着那汉子的脖子流了下来。 “爹!她敢!她来真的!” 那汉子带着哭腔,又不敢动作太大,生怕苏桐手抖真的了结了他。 “放他走!你们没有任何损失!他是知青,真要在你们手里有个三长两短,公安也不会放过你们!”苏桐冷冷地道。 田老汉犹豫了,毕竟这丫头有功夫是真的,要是逼急了还真不一定能干出什么事来,这知青再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儿子的命重要。 “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能决定,我就一刀宰了他,大不了一起死,有个垫背的我也不亏!”苏桐声音发狠。 田老汉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这边俩人道:“人放了!” 猴子道:“叔,真放啊!咱这么多人还怕她!” “呸!不管是儿子还是女人,老子都要活的!人死了还有个屁用!” 邢东阳被扔到了地上,他挣扎着边往起爬边喊着: “吴桐!吴桐你……” “邢大哥!赶紧走!记住我说的话!赶紧走!田贵是抓我当媳妇,不会要我的命的!抓紧时间!” 苏桐强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坚持说完这些话,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邢东阳眼眶发红,却也完全明白吴桐的苦心,两人都在这里于事无补,他需要赶紧去搬救兵。 他咬了咬牙转身就跑。 “不要被她骗了!她在流血!她已经不行了!”吴家富在一旁喊道。 苏桐一直站在黑暗里,这会儿他手电的光晃到她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再一细看便发现她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鲜血早已浸湿了她的衣袖…… 都这样了还能劫持人? 田老汉反应过来,立马喊了声:“老幺!” 老幺就是苏桐劫持的那个,他早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脖子失血过多,快被吓得不行了。 这会儿知道是这女人流的血,心头一松,胆子便大了起来。猛地伸手将面前的匕首隔开,然后反身便打出一拳,不料,却打了个空。 女人身子一软,在他出手时便已滑到了地上。 邢东阳刚跑出没多远,便被两个人快步追上了,他心知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疯了般和他们扭打起来。 田老汉哈哈大笑,走过来一把抓起苏桐,对着她就狠狠扇了一巴掌! “臭婊子!勾三搭四的不安分!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是不服管!” 苏桐的脸立马肿了起来,她的头垂在胸前,似是没有一点生机。 田老汉把人推在树上,朝吴家富喊道: “吴老弟!老子追你这姐姐追了大半夜,憋了一肚子火,老子这会儿想先验验货,你没意见!” 吴家富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电筒,冷哼一声:“老头!你这也太心急了点!” 田老汉眼睛一眯,“咋!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舍不得了!” 吴家富吸了吸鼻子,往前走了两步,抬头冲田老汉道: “舍不得倒不至于!只不过你和老吴家也只定了亲,好歹还没过门儿,你现在就想洞房,是不是没这个理儿!” “不过——” 还没待田老汉发作,吴家富狞笑道:“不过——你要是再加五十块的话,这人……随便你怎么玩儿!你看……” 田老汉一双三角眼定定地看了吴家富半晌,道: “姓吴的!你还真对得起你这名声啊!卖自己的姐姐卖得一点都不忍手啊……” “不过——老子答应了!” 吴家富哈哈大笑,扬声道:“兄弟们!都背过去点儿,别影响老田发挥!” 周边响起一阵淫笑声。 邢东阳已被死死地按在地上,他挣扎着骂道: “你、你们都是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田老汉再无顾忌,哈哈大笑,抬手便“唰——”地扯掉苏桐的棉袄扣子,里面是一件贴身的线衣,起伏的线条在火把和手电的映照下一览无遗。 田老汉淫邪的目光一顿,伸手便要去撕线衣……这妮子的身材样貌都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只是没想到这么滑不溜手,追了大半夜,到手的鸭子差点飞了,他心里早就毛焦火辣了… 只是,不待他的手碰到衣服,忽然觉得腹部一凉,愣了愣,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他缓缓低下头,只见一把匕首正端端正正插在自己的腹部,血缓缓沁了出来。 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田老汉瞪大了眼。 蓦地,田老汉大吼一声:“臭婊子!老子死也要你陪葬!!” 他抓起身边的镰刀对着苏桐的脑袋就高高砍了下来! “住手!不————” 一旁的邢东阳惊呼着!挣扎着!愤怒而绝望! 苏桐看着朝自己挥来的镰刀,这一次,她避无可避! 她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她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 她已经竭尽全力了! 她在心底默念着……抱歉啊!吴桐! 我终究没有替你完成心愿! 没有替你跳出火炕! 我终于还是走上了你走的那条路! 但是我们都不要有遗憾,因为我们始终都在勇敢抗拒这世间的不公! 我们都没有向邪恶屈服! 不管是踏过泥泞还是踏过荆棘,我们都在誓死扞卫自己的尊严!我们始终都向往着正义、自由与美好! …… 苏桐秀美好看的瞳仁倒映着扑面而来的利影,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沾满了汗水与血渍的脸在隐约火光的映衬下绽放着惊人的美。 破碎而动人心魄。 第98章 哥哥 “砰——” 清脆的枪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在寂静的深夜里带着回音重重击打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一颗子弹精准地贯穿了田老汉的手臂,飞溅出一小串血花,镰刀掉在了荒草中,悄无声息。 树林里突然窜出来许多人,手电和火把相继亮起,点亮了漆黑的夜晚。 苏桐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的身子缓缓朝地上倒去,在她的意识完全涣散之前,一双强壮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 她感觉自己被人托起来,鼻端嗅到淡淡的火药味,这味道让她很安心,像是……躺在战友的怀抱里。 她闭上眼,安心地让意识没入黑暗里。 身体似乎不断的下坠,下坠…… 耳边有风声,有轻微的眩晕感,有阳光,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很熟悉,很熟悉…… “小桐,这是煮的什么啊?” “哥,这是四珍汤。” “四珍汤不是人参、枸杞、桑椹、和葛根治成的吗?” “不,那是中医里的,这是我发明的‘四珍汤’,哥你看,香菇、竹荪加上瑶柱和川竹笋,是不是刚好四珍,用这四珍提鲜,和砂锅里的牛蹄筋一起焖煮,软烂香浓,营养丰富,来,尝尝尝尝,好吃不?” “嗯嗯,好吃!真香!” …… “小桐,你安心学习,我这次出任务要去西南边境,可能时间有点长,如果联系不上你也不要着急。” “呀!西南边境?那里的气温最适合生长五裂黄连了,如果见到野生的哥记得一定带些回来。” “哎!在小桐心里,哥哥始终比不上草药重要啊!” “哪有?当然是哥最重要了!等哥这次回来我给你做‘七巧汤’,可不是中医里的‘七巧汤’,是我自己发明的‘七巧牛尾汤’。” “好!就冲你这道‘七巧牛尾汤’,哥也要早些回来。” …… 阳光突然消失不见。 小楼也消失不见。 周围萦绕起一片白雾,越来越浓,遮盖住了一切。 苏桐伸着手,急切地在白雾里摸索着,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 “哥——” “哥哥——你在哪里?” “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苏桐急得泪流满面。 雾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浓…… 她摔倒了,又爬起来,又摔倒…… “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 忽而,有了回应。 “小桐——小桐——” 有声音远远地传来…… “是你吗?小桐——” ”是你来找我了吗——” 一个男性的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围绕,声音忽远忽近,听得有些不真切。 “哥——” “哥哥——” “是你吗——” “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苏桐急切地呼喊着,不停地转着圈寻找,雾似乎散了些,四周却仍然空无一人。 “哥——” “哥哥——” 哥哥!你在哪里?! 哥!你怎么还没回来? 眼泪无法抑止,只是脚下忽然一脚踏空,分明的失重感袭来…… …… 苏桐猛地睁开眼,看见的是头顶熟悉的旧瓦片。 只是神思还有些恍惚…… 一时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 哥哥?她刚才分明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这么久以来,不管是哥哥失踪的那三年,还是来到这里的这几个月里,她连做梦都没梦见过哥哥! 这是第一次! 她第一次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那样真切!那样清晰!就像他就在她耳边呼喊一般……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好想哥哥! 好想再见见哥哥! …… 苏桐昏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她在潜意识里也比常人警醒。 等她完全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火炕上,翠芬婶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条湿毛巾,眼神却在朝外张望。 因为石头正在外面扯着嗓子大喊着: “邢大哥——你怎么了?!你醒醒!邢大哥——” “翠芬婶……”苏桐将思绪从恍惚的梦境中抽离出来,喊了翠芬婶一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翠芬婶手一顿,回头见她醒来,惊喜地道: “丫头!你醒了!你刚刚回来这一身的血,真是吓死人了!” “外面……邢大哥怎么了?” “唉!邢知青坚持要等你醒了才肯走,他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身的伤,可能……” 门帘子突然掀开,石头边往里跑往喊,“翠芬婶,我要……” 然后便看见了苏桐,顿时眼睛一亮,“桐丫姐!你醒了!太好了!” “你这么吵……我不想醒也不行啊!” “嘿嘿……”石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然后凝了凝神色道: “桐丫姐,你先歇着!邢大哥晕过去了!我要先去找我爸,看他能不能想办法送邢大哥去医院。”说着就往外跑。 原本马大明第一时间就安排人送邢东阳去医院的,不料他坚持要跟过来,坚持要等苏桐醒过来,这会儿村子里一团忙乱,都在忙着抓人,反而找不到人来送了。 “石头!” 苏桐喊住她,哑着嗓子问道:“邢大哥……现在是什么情况?” “脸发青,嘴唇发白,浑身冰冷,喊他也喊不答应!”石头飞快地答道。 “把……邢大哥抬进来,他需要保暖……” 石头看了看翠芬婶,没说话。 “他是冻的……送医院……来不及!” 苏桐也看了看翠芬婶,接着道: “婶子,你帮石头搭把手!这会儿不缓过来……送医院了也没用!” 翠芬婶默了默,点了点头。 她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邢知青被背回来的时候就脸色发青,除去身上的伤不说,半截裤子都是湿的,大腊月天的在外面冻了大半夜,寒气早就入了体,再冻下去还真怕出问题。 两人把邢东阳搬到了苏桐的炕上,离苏桐离得远远的,身上盖的还是老齐的被子。 好在苏桐新盘的炕又宽又大不说,还舍得花钱买柴火,院子里的柴火够多,烧炕也不用惜柴。 苏桐看邢东阳呼吸还算平稳,略略松了口气。 正要开口问一问晚上的情形,石头已经叭叭地开始说了。 “桐丫姐,我爸他们从坝上回来,刚进村子就看见山上起火了,他们赶去山上灭火,我知道消息晚,后面也想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已经把你和东阳哥救回来了!” “我看你伤得重,想去喊秋玉姐过来一起照顾你,结果秋玉姐也病了,等我再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翠芬婶子找过来了!” “桐丫姐,你怎么伤得这么重!你回来的时候脸肿得老高,满身都是血,吓死人了!” 翠芬婶抹了抹眼泪,“丫头,你说你咋尽遭这些罪啊!” 苏桐想了想,也对,两个月前她才撞了柱子,也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想到这她弯了弯嘴角,却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又缓了缓才开口问道: “是马叔送我回来的?” 石头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咻——”的趴了过来语气夸张地道: “哦!对了!桐丫姐,是个当兵的大哥抱你回来的!他还有枪!” 第99章 找人 当兵的大哥?有枪? “人呢?” 石头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听说他们好像本来就在这一带抓什么人,还没抓着呢……他把你送回家就和我爸去大队了,一会儿还要组织民兵去搜山什么的……” “我爸说听见枪响了才找过去,然后看到当兵的大哥已经把你救回来了!桐丫姐,发生什么事了?你被谁伤成这样的?为什么有枪响?坏人被打死了没?我爸没空跟我讲,他只说幸亏你放了那把火,姐,火是你放的吗?” 石头叭叭地问着,苏桐却若有所思。 “桐丫姐?火是你放的吗?” “石头,别的问题先等等……先帮我个忙……” 苏桐又闭眼缓了缓,才哑声道: “你这会儿就去大队,找到那个当兵的大哥……给他带句话。” 说着在石头耳旁耳语了两句,石头点点头,摸着脑袋出去了。 “翠芬婶!你帮我看看老齐在不在外面……” “在!在的!” 苏桐声音不大,门外的老齐和老林却齐齐应着,老齐探了个身子进来,“丫头!” 老林腿脚不方便,仍坚持往里伸了个脑袋进来。 自从邢东阳白天来过之后,他们的心便一直吊着,怕苏桐出啥事。 火盆和火炕都被他们烧得旺旺的,没想到守了大半夜,还是守了个伤痕累累的丫头回来。 人多的时候他们不敢露面,只等人少了,才敢在堂屋里听着里面的动静。 苏桐扭头看了看两个老头,有些想笑,鼻子却突然又有些酸。 “我没事儿的,过几天就好了……老齐,你去厨房放药的柜子里帮我找几样药……我把分量说给你,先包一份出来,然后再帮我熬一副……然后还需要熬副驱寒的汤药给邢大哥服用。” 两个老头跟着苏桐喝了这么久的中药,屋里的药材基本都认得了,熬药也不在话下,这会儿见苏桐醒过来了,又领到了任务,便高兴地去准备了。 苏桐又缓了缓,睁眼对翠芬婶道: “翠芬婶,麻烦你也跑一趟,帮我把老齐包出来的那份药送到我二叔家,就说是给秋玉喝的,别的不用多说。” 翠芬婶点头应下,端着盆儿出去了,一会儿又折了回来,看了看炕那头的邢东阳道: “我等石头回来再去,你这边不能没人。” 苏桐知道她是为了给自己避嫌,便没再坚持。 她安排完这些已经是筋疲力尽,折腾到这会儿,天已经快亮了,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很快便睡过去了。 等老齐喊她喝药时,她发现翠芬婶和石头都已经回来了,翠芬婶正往她头上敷毛巾,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烧了。 苏桐喝了药,原本还想着给邢东阳把把脉,没想到精力根本跟不上,两眼一黑便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时,小院外便有人在喊门。 老齐和老林这一晚上就没咋睡,一听见动静,老齐便起来了,生怕动静太大吵醒苏桐,满打满算,她也才睡了两个小时。 没料到院门外站着的竟是几个知青。 老齐认识为首的是常和邢东阳一起的李卫东,旁边的女知青是张雅萍。 “东阳哥是不是在这里?” 张雅萍见院子门一开就焦急地问道。 老齐愣了愣,还没等他回答,张雅萍便一把推开他,闯了进去。 冲到堂屋门前便开始拍门,“东阳哥!东阳哥!你是不是在里面?” 门很快便开了,石头出现在门后,眼睛熬得红红的,刚竖起手指想让她小点声,张雅萍已经一把推开她冲进了东屋。 李卫东几人神情有些尴尬,但也没多说啥,跟着走了进去。 张雅萍一进屋便看到了炕上的邢东阳,然后便看见了旁边正吃惊地看着她的翠芬婶,以及躺在另一边的苏桐。 她觉得有些尴尬,但又有些愤怒,她冲过去便推邢东阳。 “东阳哥!你怎么睡这里了!快跟我们回去!” “邢大哥身上都是伤!你能轻点吗?”石头跟在后面生气地道。 张雅萍惊讶地收回手,这才发现邢东阳脸上青紫一片,手上也满是破皮及划痕,还不知身上伤成什么样了。 石头走到邢东阳旁边,把张雅萍往外推了推,压低嗓子怒道:“ 邢大哥在山上受伤了,我爸背他回来的!昨晚晕过去了好久,差点没缓过来,这会儿刚刚睡着,你干嘛用那么大力推他?还大喊大叫的!不能安静点吗!” 张雅萍没想到是这样,一时有些慌乱又有些无措,只好回头看李卫东。 李卫东这才上前解释了一下他们过来的原因。 原来张雅萍在邢东阳走后,一直忐忑不安,又不敢追上去,只得回了知青点。 等到晚上还没见邢东阳回来找她,才又到小顺奶奶家去,结果发现邢东阳还没回来。 她这才有些慌起来。 张雅萍只知道田老汉见了吴家富后几人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就是把吴桐抓回去,她虽然同情吴桐,但这件事是吴桐的家人没处理好,亲事不成也没退彩礼,这肯定是不对的,她一个外人更不好多话,好在后来便放她回来了。 她只知道那些人有计划,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她原以为东阳哥是找吴支书去吴家调解去了,或是想办法去通知吴桐了。 等找不到邢东阳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吴家富他们或许是已经动手了,那东阳哥如果真要救吴桐的话,说不准就直接和他们对上了。 张雅萍终于惊慌失措,正好这时李卫东他们也回来了,她慌忙把找不到邢东阳的事情说了,然后在李卫东等人的陪同下找到了吴家。 吴家只有王桂兰在,王桂兰却说田老汉回去了,吴家富出去玩了,没看见邢东阳,再多的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几人在村子里前前后后找了一大圈,也没找着人。 李卫东一行是在马大明后面进的村,刚好错过了上山灭火的事儿,对山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好各自回去了。 直到天快亮了,村里突然召集民兵,闹哄哄的,李卫东又爬起来去打听,这才得到了邢东阳的消息,才又喊了几个知青赶过来。 好歹要确认一下邢东阳的安全才能放心。 李卫东讲完的时候,邢东阳已经被屋里的动静吵醒了过来,眼神恍惚,精神明显不济。 李卫东上前问了几句情况,正要劝他去医院看看,便听见外面院子里又吵闹了起来。 石头跑出去瞧了瞧,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糟了!桐丫姐的妈又来闹了!还带了一帮子人!” 第100章 猎物 屋子里的人虽然不清楚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都知道和“吴桐”前面定的那门亲有关,是那边的人过来找事了…… 眼下王桂兰大清早地跑来,八成还是为了这桩婚事,于是把眼光都投向炕那头的姑娘。 苏桐烧还没退,头上还搭着毛巾,人沉沉昏睡着,屋子里这么些人说话,她都没有醒来。 邢东阳挣扎了一下,在李卫东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脸色惨白。 他很愤怒! 他想不通身为吴桐的亲妈,放任自己的儿子如此欺负自己的女儿,她怎么还有脸过来闹! 这时只听见大门“哐——”的一响,接着门帘便被掀开了,王桂兰已经冲了进来。 估计她也没料到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倒是愣了一愣,随即便看到了坐在炕上的邢东阳和躺在另一端的苏桐。 王桂兰立马一拍大腿就嚎了起来…… “我这苦命的闺女啊!你这是遭了什么孽啊……” “……住口……小声些!”邢东阳打断了她。 然后示意李卫东扶他起来,哑声道:“吴桐中了毒又受了伤,现在还发着烧,有什么话到外面去说!” 王桂兰竟真的住了口,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邢东阳一眼,道: “行啊!出去说就出去说!”转身便出了门。 不料王桂兰一脚跨出房门,便用更大的嗓门嚎了起来: “不得了啊!我那闺女这下可见不得人了啊!吴支书啊!……你们可要给老吴家做主啊!我这闺女命苦啊!这是又要往死里逼我那闺女呐……” 邢东阳只觉得额头突突的血管直跳,他不清楚王桂兰又要闹哪出,但他知道对于吴家富做的事,王桂兰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不管她做什么,对吴桐绝对没安好心。 “行了!行了!一大清早就大呼小叫的!既然人都被你喊来了!就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别开口死闭口死的。”吴支书竟真的在外面。 邢东阳心一沉,咬了咬牙,示意李卫东扶他出去。 没想到竟看到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院子里冷,来的人便都站进了屋,除了一起过来的几个知青,吴支书连同老吴家的几个长辈竟然都在。 “出来了!这……出来了!你们自己问!” 王桂兰手叉着腰,居然是一脸得意的神情。 吴支书看着邢东阳,脸上有些尴尬又有些失望似乎还有些惋惜。 “邢知青啊!你这……昨晚的事情……这个……是怎么一回事?” 邢东阳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人,沉声道: “吴支书,既然大家都在,昨天的事情我有必要给大家讲清楚! “那个田贵带着人和吴家富一起,几个大男人围殴吴桐一个女同志,他们拿着棒子麻袋还有凶器,这是妥妥的绑架行为!我们逃了半夜,他们不惜带着狗追了半夜,最后还心怀不轨,意图拿镰刀行凶,要不是恰好有军人同志开枪,我们怕是都不能活着回来了!” 吴支书几人表情都有些意外,但稍后吴支书便咳嗽了一声道: “那个,昨晚的事情我们听说了一些,总之……你们受苦了!不过你放心,田老汉已经被公安同志带走了,和他一起行凶的人也正在抓捕中……” “当然,家富的行为是不对的,今天早上他妈已经主动找过村里了,他到底年轻了些,是被田老汉胁迫并蒙蔽的,已经认识到错误了!毕竟吴桐是他亲姐不是!” “不可能!昨天吴家富可是主犯!他的行为可是犯罪!岂是认个错就能放过的!”邢东阳怒道。 吴支书面色有些不豫,“是这样的,邢知青啊!吴家富认识到错误后也吓跑了!公安同志也在找他,不管怎样他都是犯了错误的!这个具体的怎么办也不是我们说了能算,还是等着上面怎么说!” “不过我们今天过来……是、是为另一件事!你看……” 吴支书说着往后看了看王桂兰,挥挥手道: “得!你家的事儿你自己说!” 王桂兰一扬头,“我说就我说!” 转头便如同盯住了某种猎物般盯着邢东阳,语气中隐隐透着得意: “邢知青,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邢东阳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有些发毛,竟微微打了个冷颤。 “邢知青,昨晚上你和我家大丫是不是一直在一起?” “……是!” “那你是不是摸过大丫的手,还背过她抱过她,摸过她身子?”王桂兰语气中的得意越来越明显。 “你、你什么意思?” 一旁的张雅萍越听越不对劲,出声道:“邢大哥只是见义勇为想帮吴桐,你、你们不感谢他就算了,这又是、又是什么意思?” 张雅萍急得脸通红,王桂兰却只是盯着邢东阳。 “邢知青,你就回答是还是不是?” 邢东阳的脸上也沾染了怒气,他定定地看着王桂兰,压抑着情绪道: “你是吴桐的亲妈,你大清早带着一大帮人到这里来,丝毫没有问起吴桐的病情,反而追着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合适吗?” 王桂兰却冷笑了一声: “邢知青,正因为我是她亲妈,我才大清早地带着老吴家的人来给她讨公道了。” “公道!?昨天你的儿子和田贵一起拿着棒子往吴桐头上砸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被逼的满山遍野逃命的时候你在哪里?吴家富当着一堆人的面出卖她,和对方讨价还价的时候你在哪里?!” “邢东阳!” 王桂兰拿出泼妇的架势,“吴支书都说了家富的事儿有上面的人管,一码归一码,你就回答我是还是不是?怎么?这会儿心虚了?想赖账了?” “你简直不讲道理!” 张雅萍忍不住了,冲出来道:“东阳哥一片好心去救吴桐,自己落了一身伤不说,你们现在还想往他身上泼脏水!” “张知青,村里人都知道你和邢知青走得近,但那又怎么样?他指不定就不喜欢你这一款的,要不为啥不抱你不背你,偏偏上赶着去背我家闺女!” 王桂兰语气轻佻,气得张雅萍直哆嗦。 第101章 诋毁 “王桂兰!” 邢东阳气得脸色发青,声音都有些发颤: “哪有你这样诋毁自己闺女的,昨天吴桐中了毒,手脚根本不能动弹,我迫于形势的确背了吴桐,可那是在逃命!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这么不堪呢,你就这么急着败坏自己闺女的名声!” “看!看!承认了!这可是他亲口承认的!” 王桂兰根本不在意邢东阳话里的指责,眼里只顾盯着老吴家的那几个长辈,确定他们都听到了才回过头来,得意地道: “姓邢的,别扯那有的没的!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昨晚……你是不是和我家大丫睡在一张炕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邢东阳双目冒火,气得身子摇摇欲坠。 “你可别说不是!我刚刚进门还瞅见了!是个男人就直接承认,别敢做不敢当!” 王桂兰双手叉腰,俨然已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李卫东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怒声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去抓该抓的!一大帮子人在这里问些有的没的!到底想干嘛!” 吴支书咳了一声,这才上前几步,看了看邢东阳道: “邢知青啊!你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也知道你是为了帮桐丫,不会往歪了想……” “但是这桐丫的名声本来就……唉!田贵这门亲事铁定是不成了的,她一个大姑娘家已经被退了三门亲,现在又一整个晚上跟你待在一个炕上……唉!虽说是事出有因,可终究人言可畏啊!” “她前不久才撞了回柱子,要是这次再想不开……” 吴支书一脸为难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你说她妈找来我和吴家这几个长辈,一来是为了吴家的名声着想,二来也是怕桐丫再出事啊!” 邢东阳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群人根本不是来替吴桐讨公道的,根本就是找准了机会冲他来的! 他眼里的怒气几欲翻滚,最终平静地问道:“吴支书,我明白了,你就说这事儿你们想怎么办?” “怎么办?都睡在一张炕上了还能怎么办?” 王桂兰在一旁叫道:“我这闺女不定给你还有谁会要?我跟你说!老吴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你们、你们这是趁火打劫!简直欺人太甚!”李卫东在一旁愤怒地道。 “哇——”张雅萍已在一旁捂着脸哭了起来。 吴支书几人把目光都投向邢东阳。 邢东阳微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们这是干嘛!王桂兰!大清早的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这时,马大明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石头一下子从屋里钻了出去,喊了声:“爸!你快来!出大事了!” “啥?邢知青要和桐丫定亲?这从何说起啊!”马大明听石头几句讲了个大概,没明白这事情咋就发展成这样了。 王桂兰瞪着马大明,“马大明!你们都说我对闺女不好,前面那门亲毁了就毁了,那田老汉也被公安抓走了!现在我闺女都和别人睡一个炕上了,我来为她寻个公道!我咋就不对了!行!前面那个是年纪大了点!不合适!可这邢知青总合适了!这条件总不能说我不管闺女死活了!” “可这邢知青昨天是为了救桐丫,又是受伤又是挨冻的,半条命都没了,我亲自背回来的,深更半夜的人手都忙着抓捕,也没及时送医院,不在炕角上暖暖怕是人都缓不过来了,而且这石头和翠芬大姐不都一直陪着在嘛!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嘛!”马大明替邢东阳辩解道。 吴支书瞪了马大明一眼,“事儿是这么个事儿,可他俩睡一个炕这是事实,老吴家还要脸啊!你也要为桐丫想想啊!这话一传出去,她哪还找得着人家啊!本来就……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马大明抓了抓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邢知青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青年,各方各面都是杠杠的,有他照顾桐丫倒是真不错,只是…… 马大明抬头看了看邢东阳,这事儿好像对邢知青不太公平。 “我同意!” 沉默了许久的邢东阳突然抬头道。 “东阳!” “东阳哥!” 李卫东和张雅萍同时喊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邢东阳最晚明年就能回城,他的家世地位是不可能接受他有这样一个农村妻子的,还是被退了三门亲名声如此不堪的农村妻子。 他要是现在和吴桐定亲,那会是他人生履历上最大的一个污点。 “东阳哥!你别冲动啊!有事我们可以慢慢解决!” 张雅萍面如死灰,她愿意下乡本身就是为了邢东阳,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事而功亏一篑啊。 “东阳,这是大事!要慎重啊!你可别一时头脑发热后悔一辈子啊!”李卫东也劝着。 王桂兰却高兴了,一拍巴掌,“得!不愧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就是敢做敢当!刚好!趁着今天吴支书和吴家的长辈都在,我们就把这事定下来。” 吴支书也确认道:“邢知青啊!你可是想清楚了!” 邢东阳点点头,“想清楚了。” “那行,你看……” 吴支书话还没说完,王桂兰就得意地开口道:“彩礼三百,现在就给,给完桐丫人就归你了!我们再无二话!” “三百!?” 这回却是吴支书开口道:“王桂兰,上回镇长嫁姑娘都只要了对方一百二的彩礼,你还真敢开口!” 虽说是老吴家的事,但是这邢知青来了村里几年还是给村里挣了不少光的,也算给他帮了大忙,他也不想王桂兰把人逼得太狠,能公正点他还是愿意公正点的。 “可以啊!上次卖了五十,这次还想卖出三百,王桂兰!你家的闺女挺值钱啊!” 突然,一道略带嘶哑的嗓声冷冷地响起,让在场的人都一愣。 这才发现吴桐在翠芬婶的搀扶下站在房间的门口,脸还高高肿着,眼神却冷得像冰。 王桂兰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刚想开骂……可随即想到马上要到手的三百块钱,脸抖了抖,这才堆了笑。 “哎呀!桐丫啊!你醒过来了!瞧你这话说的,这回妈给你定了门好亲,保准你满意!” “是吗?” 苏桐依旧是淡淡的语调,听不出喜怒。 她转头看向吴支书,道: “我刚刚在房里也听了一些,既然吴支书和吴家的长辈都认为我的名声比我被绑架和追杀这件事更重要,可以!那我们就先来解决这件事!” 第102章 改姓 “吴支书,我记得王桂兰同志前不久才接受过教育,知道包办婚姻违法!既然不能包办,我作为当事人,这亲事——我不同意!” “你说啥!你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片子!你自己啥样自己不清楚!你怎么有脸说不同意……”王桂兰当场就跳脚骂了起来。 吴支书也一脸不解,“那个,桐丫啊!你可能不清楚情况,你出来之前邢知青已经同意了。” “各位长辈先别急!” 苏桐语气依旧平静。 “虽然你们觉得我的名声比我的命似乎要重要一些,但我还是要提一下昨天的事情,我昨天是先被人下了药,然后被人围堵继而追杀的!” “如果我估计得没错的话,主意应该是我那个名义上的亲弟弟出的,药是我名义上的亲妈提供的,然后我被追杀了半夜,打了个半死,最后差一点没命回来……” “你放屁!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煞星晦气玩意儿!你想拉老娘下水,没门儿!……”王桂兰迫不及待地开骂。 苏桐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你也不用跳脚,我早就被老吴家赶出了家门,实际上也算不得你闺女了,话说到这份儿上,你们也就别用什么亲事来恶心邢知青了。” 王桂兰眼看到手的钱就要飞了,哪里甘心,“我呸!你一天姓吴,你的亲事就一天归我说了算!你就是死,也得嫁出这个门再死!” “别急!我正要说到这件事!” 苏桐看了一眼站在屋里的这群人。 “我知道我吴桐是远近出了名的灾星,往日便连累了吴家不少,也连带着影响了村里吴姓的族人,现在被自家爹妈赶出家门不说,还几次差点死得不明不白!今天你们老吴家既然在意这名声,那这老吴家的闺女我便不当了,当不起,也不敢再当了!今天刚好长辈都在,我改了这姓便是了。” “呸!老娘生养你十几年!你说改就改!你想得美!你算老几……” “今天这亲事是定不了的,彩礼你就别想了!强扭的瓜不甜!戏演过了小心演到派出所去!”苏桐眼神犀利地看着王桂兰,不紧不慢地道: “但这钱,我可以给你!三百块没有,我只有两百。” 啥?王桂兰原本想着拼死也要咬邢东阳一块肉下来,否则今天这出儿不就白闹了,没想到猛然听见这话。 “两百块!算是谢吴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你若是同意,我现在就把钱拿给你!我立马当着大家的面把姓改了,户口迁出来单过,从此便与吴家再无任何瓜葛。你若是不同意,当然……你可以试试继续闹,看看这事怎么收场?” “你有两百块?你哄我?” 王桂兰怎么不知道这丫头是净身出门的,就算是她能卖草药,能卖几毛钱。 苏桐抬头示意石头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石头跑进房间,没一会儿便拿着一个包着的手帕出来。 苏桐打开这个手帕,露出里面厚厚一叠十元的票子。 王桂兰看得两眼放光,脑子立马又活泛起来……这丫头还真的有钱啊!她从哪里弄的来钱的道啊?这……若是图长远…… 不料苏桐又开口了,“别多想了!这是前几天来的那对夫妻给的谢礼,他们带的东西被你们抢了,不好意思空手进我的屋,便给我了这些钱,就这一回没下回了!你今天要是不要,下回想要的时候可能我也拿不出了。” “要!要!怎么不要!”王桂兰只犹豫了一瞬,立刻就答应了。 本来今天讹邢东阳就没有太大把握,要不她也不会喊这老多人来,都是有这次就没下次的事儿,两百块就两百块! 两百块也不少了!有钱就行!她不答应才是傻呢! 她冲着苏桐就扑上去,苏桐手一抬,避开了。 她环视了一圈,冲李卫东道: “李知青,请你帮个忙!里屋桌上有纸和笔,麻烦帮忙写个字据。” 这满屋子里会写字又愿意帮这个忙的只有几个知青了。 李卫东一愣,连忙点头,去拿了纸笔便开始写字据了。 他起先还生怕这姑娘就势缠上邢东阳了,毕竟就她那名声在这周边怕是很难说上亲了。 邢东阳的条件可是十里八乡头一个,加上他又答应在前,他在几分钟前差点以为邢东阳的人生就这样毁了…… 可是这姑娘似乎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明事理,有条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都慌了手脚,她居然气定神闲、云淡风轻地把事情给解决了……说拿钱就拿钱,说改姓就改姓,这、这哪是一般的姑娘家敢做的事啊! 当然,这对邢东阳无异于解了大围了,他当然愿意帮忙了。 吴支书和几个长辈面面相觑,他们估计也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对于这丫头姓吴还是不姓吴,终归是他吴大山家的事,王桂兰自己同意他们也说不了啥。 再说,两百块可真不是小数字,给到他们谁头上,都是一大笔钱了。 李卫东手脚还挺麻利,很快写好了一份递给苏桐,苏桐看了看,发现他意思领会得很好,遣词造句都很准确。 当下便递给吴支书,王桂兰不识字,给她也没用。 吴支书脸色有些尴尬,讪笑道: “桐丫啊!有必要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吗?” “吴支书,您觉得我不这么做今天这事儿要怎么收场?还是说……逼着邢知青娶我能给云山村争光?” 吴支书也知今天这事做得不地道,这丫头要改姓听起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十里八乡听说过赶出家门的,听说过另立门户的,没听说过主动改姓的,还是个丫头片子…… 但这样处理的话算是吴大山自家的事,说不到他头上去,主要是知青也不会因此对他有怨气,他之前也很担心知青这一块闹事啊! 这村里的知青也有大几十号人,要闹起来他还真得头疼,眼下这样的结果反而是最好的了。 吴支书把字据拿给王桂兰,“行了,这闺女是你自己不要的,你想清楚了就签字,字一签,这桐丫与老吴家就彻底没瓜葛了,以后别后悔就成!” 第103章 苏桐 “不后悔!不后悔!儿大不由娘,她爱咋样就咋样!” 王桂兰忙不迭地拿过笔,想往纸上划的时候想起自己不会写字,吴支书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盒印泥来。 原本带着是想让邢东阳按手印的,没想到让王桂兰用上了。 王桂兰按完手印就迫不及待地抢过了钱,沾了沾口水开始数起来,她王桂兰活了四十多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咧! 马大明在一旁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问了句: “桐丫,你这……你不姓吴了?以后姓啥?” 苏桐没立即接话,想了片刻,才微微一笑道: “姓啥呢?前不久才在书里读过一句话‘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很喜欢,以后我便姓苏好了。” 她想姓回苏,可是身边完全没有这个姓氏,先扯个理由,他们听不听得懂也顾不上了,不过也好,姓了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姓,就和这里的人完全没有牵扯了。 苏? 马大明只觉得她如果不姓吴,自然也不会跟着王桂兰姓王,看来只能跟着吴老太姓张了,吴老太娘家就姓张。 没想到她姓了个跟家里所有人都没关系的“苏”,反正苏什么立、横什么流的他也听不懂,这丫头自从撞了回柱子后行事就越发的琢磨不透了…… 吴支书一行人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觉得这丫头完全是叛经逆道,自古以来听说过改姓的,没听过改个谁都不沾的外姓的…… 但是也没办法,王桂兰根本就没打算要这个闺女,眼下又收了这么一大笔钱,他们旁人能说啥? 王桂兰都不在乎她姓啥,他们也管不着啊…… 一直微垂着头沉默不言的邢东阳这时却抬头看了看苏桐,情绪莫名。 苏桐却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姓回苏了! 想过有这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既然吴桐不是吴家的亲生闺女,想必她也不愿被这个姓氏束缚住。 苏桐收起字据,朝屋子里的众人微微鞠了一个礼,“多谢各位见证,户口我会尽快迁出来,从今往后,我便是苏桐了!与吴家再无瓜葛,在此愿吴家能兴旺发达蒸蒸日上!” 吴支书叹了口气,转身先走了。 一群人中就数王桂兰最高兴,只盯着手里的钱,直至出门都没再多看苏桐一眼。 苏桐神色淡淡地看着这群人消失在院门口,才喊了马大明一句: “马叔,吴家富是不是跑了?” 马大明缓过神来,“是啊!那小子狡猾得很,这案子闹大了,这回他跑不掉的,老蒋他们正在村里了解情况呢,我刚才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来着。” “麻烦你去跟蒋所长说一声,王桂兰家后院有个地窖,地窖口就在石磨后面,赶紧派人去找找,晚了人就跑了。” “地窖?” 马大明眼睛一亮,“桐丫,你是说吴家富还没跑?还藏在地窖里呢?” “王桂兰今天的行为很反常,吴家富犯了事儿她不找地儿避风头,还敢一大早大张旗鼓带着人来讹钱,没人在背后出主意才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定是吴家富见田老汉受了伤,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指使她从邢大哥这里再捞一笔好跑路,我猜他还在等王桂兰拿钱回去……即便是地窖里没有,跟着王桂兰也能找到他。” 马大明一听,忙道: “那我赶紧去,你放心!只要他还敢待在村里,我决不会让他跑掉!” 马大明说完风风火火地跑了。 苏桐这才看了看堂屋里的几个知青,扯了扯嘴角,“抱歉!让大家看笑话了!” 李卫东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说点啥合适。 大家都被多少被苏桐的态度震撼到了。 说实话,知青们一直知道村里有这么个人,传闻更是听了不少,但很少和她正面打交道。 今天一见,根本不是传闻的那么回事嘛!这姑娘知情达理不说,还落落大方,有胆有识的,有几个姑娘敢跟自己的家族正面刚的! 又有几个姑娘能经得起和邢东阳定亲这种诱惑的,别的不说,就邢东阳的人品,只要他点头了就不会反悔,这亲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这姑娘却…… 苏桐面色平静地看向邢东阳道: “邢大哥,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你过来我给你把把脉!”说完便进了东屋。 李卫东看了看另外几人,道:“你们先回!我和东阳晚一会儿就回来。” 几个知青点点头先走了,张雅萍却坚持留了下来,她的心情刚刚也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这会儿看邢东阳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情绪,更是不肯随意撒手了。 苏桐认真地给邢东阳把了脉,然后提笔写了两个方子,递给李卫东道: “一张内服,一张泡脚,邢大哥的腿受了寒,至少连泡五天,要不会有后遗症。这一张方子上的药我这里就有,另一张还差几味,得麻烦你跑一趟药铺了。” 然后她看向邢东阳道:“邢大哥,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泡完五天我再给你针灸,连灸五天,针灸加上药浴,才能完全祛寒。” “还是上医院看看!她这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啊!”张雅萍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苏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头跟石头道: “你带着李大哥找老齐帮着拿药去。” 石头点点头带着李卫东出去了。 苏桐又跟翠芬婶道:“婶子,厨房里有挂面和鸡蛋,麻烦您帮忙下点面条,我们这些人一起对付吃点!”翠芬婶子答应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苏桐和邢东阳、张雅萍三人。 苏桐这才对张雅萍道: “张知青,我想跟你说明一下,昨晚是我害的邢大哥经历了危险又受了伤,我觉得我有责任帮他把病看好,我有信心我的方子比镇医院的药要好,你们可以先试几天,觉得不行的话再去县医院或更高级别的医院去看,别因此耽误了治疗就行。” “还有,邢大哥帮我是出于他的善意,我会记得他对我的帮助,但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希望你别误会!” 邢东阳一直出奇地沉默,这会儿却突然接了句: “我信任你,你也无需向她解释。” 第104章 同意 张雅萍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在这会儿李卫东已经拿了药进来,没等翠芬婶子下好面条,邢东阳便打了个招呼告辞了,张雅萍和李卫东便一道也出去了。 苏桐折腾到这会儿也疲惫得不行,喝了几口面汤便什么都吃不下了,先把翠芬婶子劝回了家,让石头回去石头却死活不肯走,便打发他去给她熬药了。 昨晚喝了解毒的药,身子轻松了些,但烧一直未退,刚才强撑着把这些事处理了,这会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好像越烧越厉害了。 除了中间被叫醒喝了一次药,苏桐一直睡到天快黑才醒过来。 她睁眼时,吴秋玉正坐在炕沿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吴秋玉忙扑了过来,“姐,你醒了!你觉得好些没?” 苏桐睡足了觉,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点点头坐起身来。 马大明和石头原本在堂屋,听到动静也进来了。 “桐丫!你醒了!” “桐丫姐,你大弟、哦不是!吴家富被抓住了,他真的在地窖里。”石头迫不及待地汇报。 苏桐道:“这次蒋所长他们动作还挺快。” “是秦同志!就上次来办过案子的秦同志!” 马大明接着道:“老蒋说是秦同志第一时间就把情况汇报上去了,要求立案侦察并严肃处理,老蒋他们得到指示第一时间就来了,县局也很重视,也派人下来了。” “秦同志?” 苏桐有些意外,听石头说是当兵的带枪的大哥救了她,一直也没机会问仔细,但没想到会这么巧,居然是秦熠。 “是啊!说来也巧,秦同志本来就在云山执行任务,也看到起火了,我们赶上去的时候刚好在燃烧的树下碰到秦同志他们,秦同志一看就说火是人为点的,不是求救就是示警,后来他又观察被踩的草丛还有惊飞的鸟什么的…… 总之我们跟着他们果然找到了你!幸亏去得及时啊!秦同志一枪就打中了那老汉的手臂,我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人呢?” “哦!说到这里我要夸夸你了!你让石头去告诉秦同志,仔细查查那口陷阱,他们果然就在那口陷阱里找到了那个逃犯,你可又立了功了!” “秦同志他们押送逃犯去县城了,然后老蒋他们天刚亮就得到指示下来了……这回吴家那大小子算是……” 马大明说到这咂了咂嘴,又摇了摇头。 “反正桐丫姐又不姓吴了,谁要他们这么狠心!”石头满不在乎地道。 “唉!这以后你桐丫姐可就真没家没靠的了……”马大明有些担忧。 苏桐却很平静,“以前也没有依靠过,反而几次三番差点丢了性命。” 她来这里这么久,拥有吴桐的记忆,知道吴桐受过的罪吃过的苦,可是有些事情不亲身感受是体会不到的。 她一直以试图以第三者的视角来看待吴大山这一家,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更多地归结于时代落后造成的愚昧和麻木,也是念在吴桐对这个家还有依恋的情分上,对于他们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和念头,迟迟没有动手报复和惩戒。 可后来发现并不是。 时代再落后也不会泯灭人性和亲情,可这一家子人身上并没有这些东西,他们的行为并不是愚昧,而是丧失了良知,是在犯罪。 他们的眼里只有贪婪和私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此不惜罔顾人伦,甚至罔顾他人性命。 即便吴桐真的不是吴家血脉,她在吴家做牛做马十几年,活生生一条性命啊!他们却如此践踏唾弃她,一次又一次。 他们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原本也准备去报案,这一次她不会放过这些人。 只是秦熠先她一步帮她做了这件事,有他出面,相信结果会更圆满。 第二天一早,便有县公安局的公安来找苏桐做笔录,详细问了事情的经过。 下午便传来消息说王桂兰被带走了。 第三天,吴冬玲也被带走了。 据说上面把这次的案子和上次吴桐撞柱子的案件并案调查了,连远在农场的李友栓和王老二都被提审了。 苏桐调养了两天,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这两天俩老头执着地没让她下厨,加上苏桐的舌头有伤口,吃不得刺激的,结果就是大家吃了几顿没滋没味的水煮菜。 她晚上便回归厨房,大展身手做了几个硬菜,算是犒劳犒劳俩老头。 按农历,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了。 马大明这几天配合蒋所长忙得看不见人影,石头和秋玉也被各自的妈找理由拘在家里了,公安在村里晃了几天,村里人人人自危,生怕和吴家的案子牵扯上点啥…… 苏桐打算等这件事过后再好好请他们吃顿饭。 冬天天黑得早,也没什么要紧事,三人便围着火盆不紧不慢地吃着,柴火烧得旺旺的,上面架个小锅子,满屋子都飘浮着肉香,一顿晚饭吃得惬意又满足。 吃完饭照常熬药喝药,治疗的温补的,都喝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苏桐就着火光检查了一下老林的腿,已经消了肿,后面便只待静养了,有她天天盯着,恢复起来不是难事。 等这些都忙完苏桐才起身收拾厨房,只是还没收拾完院门便被敲响了。 苏桐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了,这个时间村里好多人都要睡下了,带着疑惑去开院门,看见邢东阳站在小院门口。 从王桂兰闹过之后,邢东阳还是第一次过来。 “是邢大哥啊!快进来!”苏桐边解围裙边招呼道。 邢东阳进了院子,却没再往前。 “吴……哦!苏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就在院子里说。” 苏桐抬头笑道:“邢大哥,你不会是突然要避嫌!你以前不这样的,再说老齐和老林也在呢!” 邢东阳笑笑,“不是,是我想避老齐和老林。” 苏桐顿了顿,在邢东阳面前站定,“邢大哥,那你说!” 邢东阳微微低下头,夜色里看不清脸色,再抬头时,他开口道: “苏桐,王桂兰说的事情我认真想过了,虽然我不赞成她的做法,但这件事……我同意。” 第105章 重逢 邢东阳说这话时,目光盯着苏桐,诚挚而坦然。 苏桐微微一笑,故意叹了口气道: “哎——我就知道你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也就她能想出这种主意来讹你的钱,你别往心里去,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我,我回报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用这些迂腐的观念来束缚你呢!” 邢东阳却低下头,眼神有些晦涩,“不!单就救你这件事来说,我不但没帮上你的忙,反而还拖了你的后腿,你机警又敏锐,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就安然逃脱了,之后再报警抓他们也不迟。” 苏桐道:“不能这样说,邢大哥!你帮我是事实,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被套了麻袋了。总之我们现在都安然无恙,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是的!苏桐!还好我们都好好的。” 邢东阳定定地看着苏桐,眼里映着屋子里的火光,像是有火焰在跳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面容皎洁,发辫乌亮,眼神清澈而坦荡,身形挺拔得似一株翠竹,自信率真而不容亵渎…… 尤其此刻,她手里拿着围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模样,让人看着无端的竟有些心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始终被人忽视的姑娘已然蜕变成这般醒目的模样,邢东阳突然觉得他这三天时间花得有些长了。 起初是对王桂兰以婚姻做捆绑的事感到愤怒,那时虽也一口答应,多少带些冲动以及想要救苏桐于水火的大义凛然,并没有细想原因。 可后来静下心一想,他为什么会答应这么离谱的要胁,明知道王桂兰是在借机生事,以要钱为目的,把婚姻当成交易……他最反感的就是这样的行为,却仍然答应了。 甚至没有试图寻求帮助,明明他有法子不让这件事成立。 可他仍然答应了。 他后来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他内心并不反感这件事,并不反感有人把他和苏桐捆绑在一起。 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已经获得返城机会,半年后就会离开这里,等待他的会是另一个完全不同于这里真正属于他的天地。 这里的一切最终只会成为他生活里的一段记忆,他也从未想过会和这里的人发生什么重要牵系,他甚至从未考虑过自己未来的婚姻生活。 可他却在知道苏桐的处境后不顾一切地就冲了过去,又义无反顾地和她奔逃大半夜也毫无怨言? 单单说出于助人为乐好像还……不值得做到这个程度……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关注这位姑娘的…… 是因为那顿让他惊讶的充满温暖与美味的晚饭? 还是被吴二赖子缠上时她从容不迫地解围? 或是再往前救胖墩时的冷静与专业? 还是得知她冒着生命危险从悍匪手里换下人质时…… 是啊!就是从那时,这个姑娘从她撞柱子后便宛如新生,一次又一次让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惊艳的“吴桐”,让他惊讶、敬佩、叹服……直至愿意不计后果地去呵护! 而这一次,他们更是并肩携手一同徘徊在生死边缘,这个姑娘在关键时刻仍能淡定自若、坚韧而镇定,甚至为了保全他而不惧牺牲…… 除了震撼,他甚至有些自惭形秽,这个姑娘就像自带光芒,让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他虽然还理不清现在这种情绪是不是和感情有关,但他能肯定他愿意先踏出这一步,他愿意和这姑娘有交集。 邢东阳认真地开口: “苏桐,不是因为王桂兰的话,也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不得不对你负责,是我单纯地想和你……试试,看我们有没有可能走到一起。” 苏桐敛了笑容,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 邢东阳目光诚恳而真挚,“我承认,在这件事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想法,但是这几天我认真地想过了,我的确……很被你吸引,很想帮助和关心你,也想更进一步了解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风,仿佛都静止了。 邢东阳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他踏夜而来,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番话,他在等面前这个姑娘给他一个答案。 苏桐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正要说话,目光却微动,忽地转头朝着院子的围墙外喝了一声:“谁!?” 夜色已浓,矮墙外一片漆黑,苏桐紧赶了几步往围墙外面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邢东阳见状忙转身朝外奔去,片刻后进来摇摇头,示意也没什么发现。 等苏桐再想开口时,邢东阳却抢先说道: “苏桐,先别急着回答我,你……多考虑考虑再给我答案好吗?” 夜色里,邢东阳的神色竟似有些忐忑。 苏桐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得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邢东阳转身,临走时却又回过头来道: “苏桐,我还想……求你一件事。我知道公安最近在查你的案子,雅萍她……就跟我妹妹一样,她一时糊涂……” “放心!不会牵连到她的。”苏桐平静地道。 邢东阳这才转身离开,只是脚步有些许慌乱。 他是带着一腔真心来的,却不免还是要求她放过张雅萍,倒显得他这个行为无端的……带些目的性了。 苏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便弯腰捡了两颗石子,“咻——”地朝矮墙外掷去。 “哎——吴同志,别扔!是我!” 随着一道年轻的男声,一个身影在矮墙外冒了头,然后见他一个轻巧地翻身,跃进了院墙。 苏桐只觉得声音熟悉,待那人走到光线里时,才发现是个身形高大满面笑容的小伙子,手里还捏着她刚扔出去的石子。 “林力?”苏桐有些意外。 林力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朝围墙后看了看,“老大,你还不进来!” 老大? 秦熠也来了? 苏桐也朝围墙后看去。 这时,还没关的院门门板被敲响了。 苏桐回头,便看见小院门口立着一个身形欣长挺拔的年轻人,即便是光线不甚明亮,也无法忽略他周身锐利的锋芒和极具压迫感的气势。 他淡淡地瞥了林力一眼,“有门不走,非得翻墙。” “秦同志,你也来了!”苏桐声音略高昂,带着藏不住的惊喜。 秦熠大步走近,眉目俊朗,轮廓锋利,一贯的表情严肃,他朝她伸出手来,目光却带着笑意。 “听说你现在叫……苏桐?!好久不见!苏桐!” 第106章 眼泪 苏桐微微一笑,也伸出手去同他握了握,然后将两人迎进屋去。 老林和老齐不在,估计在邢东阳过来时就溜回屋了。 “执行任务路过云山村,想着过来看看你,原本想等你们说完话再进来的……”秦熠坐下便解释道。 说着冷冷瞥了眼林力。 林力嘿嘿一笑,“吴同志,哦!不,苏同志,我不是有意弄出动静的,这不是……怕你答应别人了,一激动就……” 苏桐有些好笑,“邢知青可是出了名的好青年,答应他我还亏了么?” 林力抓了抓后脑勺,道: “也不是,就是觉得!你要这么早成亲有些……可惜了!你可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这回更是还没见面就送了我们一份大礼,帮我们抓住了逃犯,我没办法把你和农村小媳妇联系到一起……” 苏桐听得直想笑,伸手把火盆上架着的药茶罐取下来,给他们一人倒了碗热气腾腾的药茶。 “你们先喝着暖暖身子,我去去就来。” 林力喝着药茶,眼睛却瞟着苏桐的背影道: “老大,你说苏同志到底会不会答应那个知青啊?” 秦熠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林力还忘不掉当时得知马六和张奎是被苏桐抓捕时的震撼。 老大让他保密也不让他在苏桐面前提,可他不知道有多想当面见识见识苏桐的本事! 他是亲眼见到那俩货被捆着的情形,那标准的捆法,还有那俩人一提起苏桐时惊恐的眼神…… 他还想着找机会一定要和苏桐讨论讨论切磋切磋…… ……可,这眼看着人家被表白了,没准儿接下来就要成家了,这英雄咋能随随便便就成家捏!回头再一生娃,没准还一拖几,天天围着锅台转…… ……唉!不敢想不敢想…… 林力忧心忡忡,自顾叹息道:“唉!可惜了可惜了!” 苏桐很快便端了个小砂锅过来,架在了火盆上,砂锅里满满炖着一锅油汪汪的山鸡肉,很快就咕嘟咕嘟冒出浓郁的香味来。 苏桐一人递了一双碗筷过去,“我猎的山鸡,刚好今天做得多,尝尝看,就当宵夜。” 两人稍显意外,这时间显然过了饭点,虽然在派出所吃的工作餐早已消化无几,但他们确实是没料到苏桐二话没说先准备了宵夜,按纪律…… 两人还在迟疑,苏桐又接了一句: “赶巧,今天可是小年夜呢!就该热热闹闹的,咱们也算是一起过个小年!” 苏桐的话说得自然而诚恳,加上食材准备得又充分,在这个寒夜里来顿热气腾腾的加餐实在是很及时,秦熠没迟疑太久,率先伸出手,大方地接过了碗筷。 林力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按秦熠素来的原则性会拒绝,但他见秦熠这么从善如流,便立马也跟上了。 林力只吃了一口,便赞不绝口,刚才的小忧伤被抛到九霄云外,冲苏桐道: “嘿!还得是你!苏同志!这大冬天的晚上吃个热腾腾的锅子,可不是一般的享受,不是一般的香啊!” 秦熠也朝她伸了伸大拇指。 待两人吃得差不多时,秦熠才开始谈论起他了解的案情来。 “王桂兰的住处搜出了还剩下的药,药的制作很粗劣,有严重的副作用,是不允许流通的,制药的土中医也被问审了。” “给王桂兰介绍亲事的‘中间人’实则从事人口贩卖的活动,已被抓捕,从她口中得知王桂兰早就知道这门亲事是买卖性质,并不是单纯的婚姻关系。” “另外重新提审了李友栓和王二宝,交代了事情经过,侧面证明了吴家买卖人口的事实,两人都被收押待审。” “吴家富在外伙同一帮人拦路抢劫,本来就是在捕人员,现在数罪并罚,估计判得不会轻。” “另外田贵已转入普通病房,等伤好收审,至于他是单纯的买方还是一直参与人口贩卖的活动,还在进一步查证。” 即便是在性命攸关之际,苏桐下手仍是避开了田贵的要害,这一点让医护人员和办案人员都叹服不已。 秦熠大致介绍完案情,才问苏桐道: “苏桐,你是受害人,县局张队让我顺便问问你的意见,除去上面这些人,王桂兰说是吴家富哄着吴老太给你下的毒,按说,吴老太也是……” “吴老太正常情况也没有多少寿命了!”苏桐想了想吴老太的脉象,答道。 秦熠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然后又问道: “刚才……邢知青说张雅萍是怎么回事?” 苏桐叹气,不愧是专业的,听个话音儿也能觉察到点什么。 她摇摇头道:“张雅萍被田贵威胁着带过路,并没有参与。”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直叹气…… 是没参与,只是给别人提了个醒而已,她是之后才想到揍吴二赖子那天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角,那应该是张雅萍戴的红围巾。 她看到过自己打人,提醒田贵自己会功夫,出了要先下药的主意。 要没有她这个提醒,在山下的时候她就能把这帮人解决,便没有之后那许多事了。 可邢东阳这次因为自己差点丢了命,他想帮张雅萍,他只提出了这个请求…… 那这件事便这样过去,以后离他们远些便是。 秦熠看出苏桐的意愿,没有再追问。 林力吃完需要去一趟马大明家,有些事需要村里民兵协助,得安排下去。 林力走后,屋内静默了一会儿,苏桐才正式而诚恳地对秦熠道: “秦同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以及你留给我的礼物,还有……上次寄给我的钱。” 话说出口时,才觉得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自己竟已接受了他这许多的帮助,仅仅一句谢谢似乎太轻了些。 秦熠闻言抬头,英俊深邃的眉眼映着火光,如同蕴藏着星河,向来严肃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和他彼时办案时的冷酷大相径庭。 “无须客气!要谢的话我需要谢你的更多,要不是你一再帮忙,案子还找不到突破口。” “不一样的!”苏桐摇摇头,低声道: “这一次,我是真的以为我会死在田贵手里……我低估了人性的险恶,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虽然不知道有田贵这帮人,但是却知道吴家富回来肯定会报复,是我太轻敌了,才导致差一点……就……” “不是!”秦熠见她情绪低落,也认真地道: “是他们没有底线!先利用亲情,后面又利用邢东阳攻击你的软肋,才会堪堪占了上风。但你反应非常迅速,应对得也很好! 在昨天那种情形下,你不仅勇敢地保全了同伴,又成功地给我们指引,并坚持到我们找到你!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恶人自有他们的去处,好人也不会平白受欺负!你身后还有我们,有公安,有祖国!我们不会让坏人得逞!因为保护你们不受欺负,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火盆里的火摇曳着,不时爆出一两点火星。 秦熠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轮廓硬朗,目光坚毅。 他只是语调平常地在说这些话,听在苏桐的耳里却铿锵有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 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起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第107章 心慌 苏桐并不是爱流泪的人。 事实上,在外公和哥哥相继离她而去之后,她早已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独自面对一切,把自己锻炼得无坚不摧,很少有情绪大起大伏的时刻。 在村子里遭受的流言蜚语和王桂兰他们闹的那些鸡飞狗跳之事,在她眼里无非是看猴子打架,入了眼入不了心,伤不得她分毫。 哪怕昨晚在后山精疲力竭,几度遭遇生死之时,她都不会让情绪影响自己,始终能理智地做出判断,迅速做出应对和自救! 面对伤痛,她会痛会累,面对身边的善意,她会感恩会珍惜,但……唯独不会流泪。 此刻,她却泪如雨下。 秦熠心中一紧。 他见多了这姑娘的坚强和淡定,不管经历了多大的事仿佛都云淡风轻。 他救下她时,她脸肿着,浑身上下不是血就是伤,若不是看见那支插入田贵腹部的匕首,他还不能一下子认出她来。 这几天他迅速地处理着手中的各项事宜,终于抽出空过来看看她时,原以为她应该还躺在炕上,没想到她居然已经能笑意盈盈地站在院子里,面对另一个青年的表白。 这种程度的伤痛和亲人的背刺,换了其他的姑娘,怕是毁天灭地的大事。 唯独她,似有一颗强大的心脏,面对的坦然而从容,顽强的像株野草,不惧风雨,始终散发着勃勃生机。 他只是说了想说的话,但没想到她会突然哭,且眼泪似乎停不下来。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双清透又晶莹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不说话,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 这让他有些心慌,他实在没有多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他甚至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看着眼前这个还不满十九的小姑娘,他指尖动了动,终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抬手,替她擦去了眼泪。 秦熠的手指略有些粗糙,拭上苏桐的脸颊时,有轻微的磨烁感,带着力量和些许的温热。 苏桐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慌乱地抬起衣袖抹了抹脸,有些不好意思。 “抱、抱歉!秦同志,让你见笑了!” 秦熠收回手,认真地看着她道: “想哭的时候就哭,你有哭的权利!” 一句话差点没让苏桐的眼泪再次掉下来。 好在她刚刚已经释放了情绪,没让自己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连忙换了个话题往下问道: “那个……就是掉在陷阱里的那个人,和马六有关吗?他们犯的是同一起案子吗?” 秦熠见她刚哭完鼻子,便明目张胆地打听案情,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哦!是不是……不方便?”苏桐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妥。 “无妨,对别人自是不能,但你不仅两次帮忙抓住了重要案犯,还知晓关键信息,倒是没有隐瞒的必要。” 的确,这案子最关键的信息就是马六的口供,还是苏桐做手术时才审出来的。 秦熠低声继续讲道: “前几天我们追捕的那个人叫姚平,是团伙里的另一个小头目,知晓很多内情。按马六交代的,他们这个团伙的上级首脑人物在明年的正月二十四,在川省的小垭村将有一场不同寻常的会面,整个犯罪集团的核心人物届时都将会出面。马六的病情不稳定,刚好发现了姚平的线索,才全力追捕。” 苏桐立刻想到什么,“你们是想乔装去小垭村?” 秦熠赞许地点点头,“有这个想法。” 然后他神色一凝,缓声娓娓说道: “马六只是这个案子里一个小角色,但也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他所在的这个犯罪组织实际上是一个存在多年的大型的跨国性质的走私集团,犯案累累,且首脑人物训练有素,反侦察能力也很强。” “他们的上线与下线沟通通常是单线联系,即使各地都有过多次打击抓捕以及截获走私货物的成功案例,但始终没接触到这个犯罪集团的核心。” “因为它的上级组织总能迅速脱身,且在极短的时间内物色和发展出新的下线,继续进行犯罪活动。就像章鱼的触角,断一根根本无关痛痒,动不了他的核心力量。” “所以,这次会面将是一个破获此大型走私案以及对此组织头目实施抓捕的极好机会。” “姚平是上次的漏网之鱼,我们原本是想抓捕姚平,让他带路的……但我们在陷阱里找到姚平的时候,他手臂和右脚骨折,还有几处较深的外伤,短时间内是下不了地了。” 苏桐很震惊,花了点时间才消化了秦熠所说的内容。 同时,也明白秦熠给了她多么大的信任。 稍后,她才问道:“马六的手术已经过去快两个多月了,他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比姚平不是更适合吗?” “马六的外伤早好了,只是他的体质极特殊,到现在都是浑身乏力,类似软骨症,站立行走都很困难。医生检查说,他的神经系统好像出现了某些障碍,一时出找不到根治之法。” “现在的麻烦就在于——马六和姚平身体状况都不好,不可能走下来一百多公里的山路。” “没有别的路可走吗?能通汽车的那种。” “小垭村本就处于群山之中,不管从哪个方向去都需要走山路,他们选中这里想必也是为了逃避警方的视线。据说在小垭村的周边村子也有据点,有点哨卡的意思,不按原定的路线走容易打草惊蛇。” 那确实是麻烦,必须走山路,必须走原定路线,如果没有内部人引路,不光找对路线是个问题,如果内部有行规或暗号之类的,轻易就会被识破……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有了动静,林力回来了。 秦熠止住话题,小声道:“事关重大,我还是要叮嘱一句,今天的谈话仅限于我们两人之间知道,不能外泄。” 苏桐神情严肃地答道:“我懂!秦同志放心!” 秦熠起身告辞,苏桐喊住他,“秦同志,有机会让我见见马六和姚平,我想看看他们的情况,看能不能帮上忙。” 秦熠点头,“好!” 然后注视苏桐片刻才说道:“既然改了名字,希望你能有新的开始!苏桐应该能活出和吴桐不一样的人生来!” 苏桐点头,眼眸晶亮,“会的!” 第108章 娃娃 送走秦熠和林力后,苏桐回屋便找出了东东奶奶送给她的那本地图集,仔细翻找后果然在川省某县的地图夹页里找到了小垭村的位置。 那是一处夹在大山坳里的狭窄村落,四周不通公路,从云山村的方向过去有一百多公里的山路。 苏桐看了看路线上的标注,不由得叹气,这一路上不仅山路崎岖,还有悬崖天堑,寻常人体力差点的都走不了,更别说伤病员了。 看来秦熠他们的任务想顺利完成怕是不容易。 第二天一早,苏桐和俩老头早饭后例行喝药、锻炼身体,之后便背着小背篓去了吴秋玉家。 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吴老太。 还没进院子门,就听见里面有吵架的声音传出来。 “好歹是咱妈,你也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我管她啥我管!我以前是冲着吴桐那丫头给我发工资我才管!现在那个老太婆害得那丫头半死不活的,咋还会给我钱!” “我看你是钻钱眼里了!现在大哥他们家不是出事了吗?现在我不管谁管!” “你把她当亲娘!她把你当亲儿子没!那老太婆害吴桐就算了,她是连着你闺女一起下的毒!你心里有数没数!你闺女中了药愣是大半天加一晚上都没能醒过来!她心里只有吴家富那个祸秧子!根本没把我们二房当亲人看!” …… 听起来李翠香和二叔吴大军在吵架。 苏桐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便推门进去了。 院子里的两人乍一看见苏桐,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说点啥好。 苏桐上前一步打招呼, “二叔回来了!坝上干活挺辛苦!” “二婶,我今天就是来给你结工钱的,你放心!我说给多少一分也不会少。” 饶是李翠香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抹不开脸了,她低着头吱唔了两句,终是一把拉过苏桐道: “桐丫啊!你是不知道,那老太婆在屋里闹,让大军找人去把家富弄出来,你说家富那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啊!听说在外头干的都是……” 李翠香夸张地比了一个划脖子的动作。 “这哪是说弄就能弄出来的啊!你说她朝我们闹有啥用!我是不想管了的!” 吴大军在一旁也是愁眉苦脸,只招呼了苏桐一句“进去坐!”便背着手出去了。 苏桐从兜里掏出十五元钱,塞到李翠香手里,“二婶,这十元工资和五元奖金先给你。” 李翠香捏着手里的纸币,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这、这不还不到时间嘛!” “没事,钱先给,二婶把该做的继续做就行。” 李翠香有些不理解,压低了声音道:“桐丫啊!吴家富伙同老太婆做的事你都知道了!这样你还给她治病啊!再说你不是……不是已经跟老吴家没关系了嘛!” 苏桐默了默,想起吴桐笔记本上的那个心愿,喃喃地道:“算是替她了个心愿!” “什么?”李翠香没听清。 苏桐没再多说,只转头定定地看着李翠香道: “二婶,我多嘴问一句,给吴老太熬药茶的生姜为什么换成了野姜?按我说的用量,那五斤生姜用到过年也是够的……” 李翠香没料到苏桐突然提起生姜的事,吱吱唔唔的一时竟答不出。 苏桐心中一沉,径直问道:“吴老太给我和秋玉下药这事儿,你之前知不知道?” 若不是秋玉说生姜被李翠香换了野姜,她不至于觉察不出药茶有问题。 李翠香终是脸色一变,“桐丫,你、你怀疑我?好!我承认那生姜被、被我拿回娘家了,才用野姜凑数的……我、我这人是小气了点,爱财了点,但还不至于没良心到害自己的闺女!我……” “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苏桐没再听她说完,直接进了屋,只要李翠香还有点当妈的自觉和底线,秋玉以后不至于太难,否则,她不介意一起收拾收拾。 秋玉这时从后院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簸箕萝卜干,这会儿看见苏桐,簸箕往地上一搁便扑了上来。 “姐,你咋来了?你好些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你这几天没有头晕?” “第一天刚醒来时有点晕,现在还好。” 苏桐点点头,然后冲吴老太的屋子抬了抬下巴,“我过去看看,你去忙!” 秋玉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进去,苏桐拍了拍她的手,“你去外面待着,别进来。” 掀开门帘子的时候,苏桐才发现这老太还真是能闹,碗筷杯子都躺在地上,被子半拉挂在床上,半拉在地上,铺上的棉絮稻草都被掀起来了…… 吴老太缩在床角落,眼睛通红,头发散乱,正一脸狠毒地盯着门口。 苏桐一脸平静地跨过地上的障碍物,道: “看来奶奶恢复得还不错,要不还闹不成这样!” “你个命中带煞的克星胚子!你怎么还不去死!是你害了吴家!你害了吴家啊!你给我滚出去!”吴老太一开口便恶毒不堪。 苏桐搬了把椅子在吴老太床前坐下。 “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被田老汉的镰刀砍死了。奶奶的那碗药下得好啊!您是铁了心要把我送走啊!” “你该死!你早就该死!是你害了吴家!是你害了家富!就不该让你到世上来!不该让你活着!不该让你到世上来……”吴老太反复念叨,中了邪似的。 苏桐见吴老太状态有些不对,伸手探了探,才发现这老太发着高烧,定是这两天惊吓造成的,明显有些神志不清。 她坐了回去,不动声色地问道: “奶奶,你确定是我害了吴家?我怎么听说我小的时候可是又招财又招福,闹灾荒的时候老吴家都有余粮吃,你好好想想……是什么时候开始时运不济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成了灾星呢!” 吴老太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翻身跪了起来,冲着屋角就开始拜,嘴里不停嘀咕…… “大仙儿保佑!大仙儿保佑老吴家昌盛兴隆!大仙儿保佑家富平平安安!大仙儿保佑……” 苏桐这才发现她那只中风了的腿已经能动了,只是还有一只手还不甚灵便。 这老太太还真是,明明知道自己在帮她治疗,还是要帮着孙子害人,自己的腿脚也比不上孙子的一句话! “奶奶,大仙儿可看着呢!当着大仙儿的面我问您句话,吴桐——是不是王桂兰亲生的?” 吴老太突然就停止了动作,愣愣地盯着屋角,突然就拜倒了下去。 “大仙儿救命啊!大仙儿救救我孙子,您说过只要这娃娃好好活着吴家就能兴旺,这娃娃可还活着呢!娃娃还活着呢!” 苏桐心中一动,立马轻声问道: “娃娃是从哪里来的?” 第109章 准信 “娃娃、娃娃是大仙儿赐的!财物也是大仙儿赐的!” “大仙儿在哪里?” “大仙儿在庙里……” 吴老太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苏桐伸手把了把脉,老太这是高热加上这一番闹腾,体力不支造成的。 她轻轻舒了口气,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吴桐不是吴家的亲生孩子,总算从这老太口中得到准信儿了! 看来她还得去见一见王桂兰。 从秋玉家离开时,苏桐又给了李翠香十五元钱,让她把吴老太的护理再多干一个月。 原本按吴老太的恢复状况,再过一个月,那只胳膊怎么也能恢复了。 如果她自己不瞎折腾的话。 看着手里新崭崭的票子,李翠香也忍不住说了句心里话: “丫头,你其实……不用管你奶了,她也没把你当亲孙女看过,更何况你之前还给了王桂兰两百块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苏桐淡淡地道:“最后一次了,以后就各人各命!” 十五块钱而已,苏桐不在乎。 吴老太最后能不能恢复,苏桐也不在乎。 但是,吴桐的话……应该会在乎! 她不愿意亏欠吴桐,她愿意为了吴桐,把事情做得更圆满些。 毕竟这些年,吴桐是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把家里的人当成自己的亲人的。 给吴老太治病,算是回报吴桐当年发烧时,吴老太没有视而不见,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当年总归是保下了她一条命。 给王桂兰两百块,算是替吴桐还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不管在那个家里做牛还是做马,总算他们还给了她一个栖身之地。 这样,吴桐应该没有遗憾了! 这样,自己也能放心地离开这里,无牵无挂了。 至于这些人有没有这个福气去享受,那便与她无关了。 苏桐离开吴秋玉家后没有回去,现在时间还早,她准备去一趟镇派出所,问问王桂兰吴桐的身世。 既然知道了就不宜再拖了,越早问清楚越好。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邢东阳开着拖拉机回来,后面车斗里坐着张雅萍和另外一个知青,车里还放着一些桌椅板凳。 看到苏桐后,邢东阳立马停了车,问她去哪里? 得知苏桐想去镇上时,邢东阳道: “刚好我要去买根自行车链条,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不等苏桐拒绝,便开着拖拉机“突突”地走了。 车斗上的张雅萍隔出老远还回头瞪着她,眼神像是淬了冰。 苏桐默默叹了口气。 邢东阳没一会儿便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车是后来李卫东去村后的草丛里找回来的,链条断了用铁丝接上的,踩起来的确有些不太顺滑。 邢东阳招呼苏桐上车,苏桐的内心斗争了一会儿,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她不是矫情的性子,虽说关于那天晚上的问题还没有机会说清楚,但邢东阳自始至终对她表达的都是善意。 不管怎样,他始终都是个温暖而无私的朋友!是拼了命救过她的人!她还不至于因为一些无谓的东西来疏远他。 “快过年了,村里的扫盲班也停了,刚刚帮他们把桌椅拉回来了。”邢东阳似乎心情不错,主动聊着天。 苏桐瞟了眼邢东阳的腿,“你的腿,现在能骑车吗?” “没事,缓过来了就没什么感觉了,再说骑车也不费什么劲儿,我省着力呢!” 邢东阳绕开这个话题,问道: “你是要去办年货吗?刚好我可以帮你拿东西,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太受力。” “我是想去趟派出所,看看王桂兰。” 邢东阳想到老吴家发生的事,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就势把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讲给苏桐听,一路上都是他在提起话题,像是生怕苏桐说起别的什么。 到了青峰镇派出所的院子时,发现门口停着辆吉普车。 两人刚往里走,便看见蒋平路和两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并肩走出来,边走边说着话,正是秦熠和林力。 苏桐还未出声,邢东阳便招呼道:“蒋所长,秦队长!” 苏桐倒是有些惊讶,邢东阳什么时候认识秦熠的。 蒋平路抬头看见他们,很惊讶,“桐丫,邢知青,你们咋来了?” 几人打过招呼后,邢东阳忙主动说明了来意,蒋平路却有些为难,看着苏桐道: “桐丫,你想见王桂兰啊?可是王桂兰转到县局了,这案子是县局主办的,我们只是协助调查。” 一旁的林力咧嘴一笑,开口道:“苏同志,我们正好要去县里,想去的话可以一起。” 苏桐看了看秦熠,秦熠点点头。 苏桐道:“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那我陪你一起去。”邢东阳道,说着便想找地儿放自行车。 秦熠略一沉吟,开口道:“王桂兰牵涉的案子较复杂,你们都是这个案子的当事人,按制度的话去了也不一定能见着。” 苏桐便转头对邢东阳道:“邢大哥,谢谢你送我来,我跟着秦同志他们去试试看,要不你先回!” 邢东阳没再坚持,点点头,然后冲秦熠伸出手,“秦队长,那就麻烦你了。” 秦熠也伸出手同他握了握,“放心!” 邢东阳要走时,秦熠却突然问了苏桐一句,“你临时出门,需要邢同志给谁带个话吗?” 苏桐顿了顿,转身跟邢东阳说了句: “邢大哥,麻烦你给老林和老齐说一声,我跟秦同志他们去县城了,如果回来晚了让他们别担心。” 邢东阳点头应下。 去县城的路上,林力有些忐忑地问苏桐:“苏同志,你……不会答应那个知青了?” “什么?” “那个知青那么主动,你不会是答应和他定亲了?” 苏桐实在忍不住,“扑哧”一笑,“我定不定亲,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重要!” 林力一本正经地答道。 “苏同志,你可要把目光放长远些,还有广阔的世界等着我们去发现,你应该找到自己的舞台大展拳脚,嗯,还有什么来着……反正我们老大平时都是这样教育我们的,对!老大!” 秦熠出神地看着车窗外,没有理他。 林力仍自顾说着:“我还指望有机会能和苏同志并肩作战呢!我还没亲眼见过苏同志同恶势力作斗争呢……唉!我就是没法把苏同志和围着锅台孩子转的小媳妇联系在一起……” 正说着,前面路边上出现一个农村小媳妇,背一个娃娃,抱一个娃娃,旁边还有个牵着衣角跟着跑的。 林力一眼扫见,忙伸手指着嚷道: “看看!看看!成了家的都得成这样,再厉害的英雄也得毁喽……” 苏桐也跟着看了眼,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秦熠移回目光看了苏桐一眼,朝林力轻叱一声:“胡闹!婚姻自由,别用你的谬论影响苏同志的判断。” 林力不服气,回头道:“哎——老大!你刚才不也没让邢知青跟着嘛!别说你不是故意的啊!” 秦熠面容平静,只接了句,“看路!好好开车!” 第110章 女娃 王桂兰就关押在江平县拘留所,她的审问环节已结束,犯罪事实清晰,证据确凿。 虽然王桂兰犯的罪在这个年代也判不了多久,但因和吴家富团伙案有牵扯,须在这里等吴家富的同伙落网结案,再一并宣判。 有秦熠出面,没有什么“试试看”一说,很容易就办完了探视手续,苏桐在探视室里见到了王桂兰。 被关了几天的王桂兰早就没有了飞扬跋扈的神采。 面色蜡黄,形容憔悴,一眼看见苏桐的时候,条件反射般便要开骂。 被旁边的警卫一瞪,又蔫了下去,只用一双狠毒的眼瞪着她: “你还有脸来!你害得老吴家这样你满意了!” 苏桐隔着一张桌子看着王桂兰,方脸,蒜头鼻,厚嘴唇,没有一点和自己相像的地方,吴冬玲倒是和她有六七分像,以前的吴桐从来就没有发现过么…… 王桂兰被她看得发瘆时,苏桐开口了,直奔主题: “吴老太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王桂兰“唿——”地站起来,怒道: “骗人!你休想讹我!那老太婆死都不会说出这件事。” 苏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王桂兰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嘴了,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似是很惊恐,嘴里不住念叨: “不会的,家富不会出事的!那老太婆不得好死,不让我们说,她自己倒先说了。不会的!不会的!” 苏桐顺势问道:“这件事和吴家富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克星煞星不得好死的东西,你害了吴家啊!你就是个祸害!你明明就是个祸害!”王桂兰神情激动得有点失控。 苏桐觉得诧异,这年头人口审查不严,生活水平低下,抱养的送养的甚至随处捡来养的都不少,她不是亲生的这件事即便说出来也不算多大件事,她为什么会恐慌…… 苏桐想了想道: “你知道吴家富这次的罪名有多少吗?除了想绑架我卖给田老汉这件事之外,他还伙同别人长期在国道上盘踞一方,拦路抢劫,无恶不作,不知犯下多少案子,他前一阵子是不是说要娶城里媳妇,找你要彩礼,对方的姑娘的确是城里的,但父母并不知情,吴家富却已经和人家姑娘发生关系了,现在对方家长还告了吴家富诱拐罪和强奸罪……” “住口!你住口!我的家富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都是你这个灾星害了老吴家啊!” “把我的身世告诉我,我可以考虑去撤销对吴家富的指控,好歹能让他身上少一重罪名,否则数罪并罚,他就算不吃枪籽儿,也要在牢里坐到老死。” 当然,苏桐不会告诉她,即便她不指控吴家富,他身上的罪名也够他坐牢到老死。 “你把他救出来,你让他们把家富放了!我就告诉你!” 王桂兰不懂那些罪名,她只知道她的宝贝儿子这回算是栽了大跟头了,没有那么容易出来了。 苏桐站起身来,“你把国法当儿戏了!我作为受害人,不指证他的话可以让他的罪名轻一点而已,你还想让他出来!做梦!” “说不说随你!我去找吴老太找吴大山也一样!”苏桐转身往外走。 “我说!我说——”王桂兰见苏桐真的要走,只得嘶声喊道。 苏桐停住脚步,转身又在桌子前坐了下来,“说!” 王桂兰吊着一双通红的眼,瞪着苏桐却又拿她没办法,半晌后只得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从哪来的,我只能把我知道的讲给你……” 随着王桂兰的讲述,苏桐终于知道了十九年前关于吴桐的故事。 那还是一九五九年,成亲快三年的王桂兰迟迟怀不上孩子,土方子试了不少都没有效,那年头家家都穷得丁当响,吴老太没有那个底气说给吴大山换个媳妇,也不能看着吴家没后,只得到处求人打听想办法。 吴老太早些年是逃荒来的云山村,娘家在甘省,也是在吴大山和吴大军快成年的时候才和老家联系上,刚好这一年吴老太娘家来了个亲戚,说到这件事时提及老家有个神医,有祖传的送子秘方,特别灵验。 甘省距鄂省虽然路途遥远,一是为了让吴家有后,二来吴老太到云山村一二十年了也想回老家看看,吴老太便带着吴大山夫妇跟着那个亲戚一起回了娘家。 交通不便,路上的艰辛自不必说,等到了才发现娘家也是穷得一贫如洗,好在那个神医也的确是有名,住的地方离吴老太娘家只有三十里地。 只是找到神医的住处却傻了眼,神医光看诊都要先付五元,还不算开方抓药的,那可是五九年啊!几人身上加起来也凑不出两块钱,这还是说要看病一路硬省下来的。 几人千里跋涉而来,在神医门前转了半晌,却连门都进不去。没办法,几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先回去,看能不能回去找娘家人想想别的办法,虽然希望很渺茫。 王桂兰走到半路就没了力气,她报的希望最大,结果失望也最大,彼时吴老太还年轻,便让小两口先在路边歇着,她去找户人家讨碗水来喝,不料这一去就半天没回。 吴大山两口子只得往她去的方向找,刚找到半路,就见吴老太抱着个襁褓满脸喜色地回来了。她说前面有个大仙庙,里面的大仙给她赐了个孙子,说是只要善待这孩子,好好养大成人,就能保佑老吴家兴隆昌盛,子孙满堂…… 王桂兰半信半疑,又见是个没满月的女娃,便问这是不是哪家生了丫头不想要扔在庙里的。 吴老太却信誓旦旦说是大仙赐的,还说大仙开口说话了,亲自赐给她的,她让他们看包孩子的襁褓,都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上等布料,在这穷乡僻壤,就没听说过有这么有钱的人家。 最后没办法,吴老太见左右没人,才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都是十元的票子,说是大仙赐的财,哪家有钱的人家还养不活一个丫头的,夫妻俩看直了眼,这才相信吴老太的话。 毕竟这些钱,养十个娃娃也够了。 第111章 身世 吴老太说,大仙一再强调,不得透露这孩子身世,得平平安安把她养大,还得让她上学读书!否则就会破了吴家的运势,会有灾祸临头,尤其是对吴家的子孙不利…… 几人合计了一下,最后还是吴老太拿了主意,拿着大仙赐的钱去到她姐姐村里佃了个偏僻的屋子,想着住上大半年再回去,就说这娃娃是王桂兰生的,反正这年头哪里都缺衣少食,有了这笔横财,吴大山再打打短工,也能过得下去。 不料养了吴桐才没多久,王桂兰就觉得身子不爽利,请人一把脉发现三年都没动静的肚子居然有喜了!这下可把几个人高兴坏了,别说吴老太,就连王桂兰两口子也对大仙服得五体投地。 一直等到吴家富出生后,月份又大了些,一行人才回了云山村,然后将吴桐和吴家富说成是双生子,反正女娃娃长得本就瘦小些,跟吴家富放一起根本看不出来大了十个多月,然后逢人就说大仙庙的菩萨灵,一胎得俩。 王桂兰起初几年对吴桐还是不错的,可是随着吴冬玲和吴家宝的相继出生,家里吃饭的人口越来越多,加上吴老太始终把大仙儿赐的钱财握在自己手里,王桂兰便对吴桐渐渐失了耐心。 再后来,年岁一长,吴家人对大仙儿的敬畏便没那么强了,除了对吴桐身世这件事还在保密,怕破了吴家的运势有灾祸临头。 吴桐早已从福星变成了灾星,全家人对她都是非打即骂,嫌弃她多余,王桂兰一再想把她许出去,就是想着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些年的粮食,一定要捞个本回来…… 王桂兰的讲述断断续续,苏桐结合她讲的和吴老太、老堂爷的话拼凑出了这个故事,陷入沉思。 王桂兰讲完,两眼直愣愣地瞪着苏桐,神色癫狂。 “我不管你是仙儿还是怪,是福星还是灾星,你到我吴家来,我养了你这些年,你得把家富救出来!你得把他救出来!” “你是养了她!可你已经亲手毁了她!杀了她!她到吴家来做牛做马!你们却生生地把她逼上了绝路!吴桐她已经死了!是被你们一家人活活逼死的!” 苏桐冷冷地注视着王桂兰,用只有她才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桂兰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然后蓦地发出一声尖叫: “啊!!!鬼啊——你不是吴桐!你不是吴桐!” 警卫一把抓住她,“安静点!”然后带着她转身离去。 王桂兰执拗地回过头,却看见苏桐淡淡地笑了笑,“是啊!我本来就不是吴桐,我是苏桐。” 尖叫声戛然而止,王桂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警卫直接把她拖去了医务室。 苏桐走出探视室时,秦熠正双手抱臂立在走廊里沉思,挺拔得像一株青松。 见她出来便放下手臂面向她道: “怎么样?问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苏桐点点头,然后自嘲地笑笑,“我不是吴家亲生的孩子。” 秦熠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道: “确实,你完全没有和吴家人相似的地方。” 苏桐平息了一下心情,抬头对秦熠道: “我的事都办完了。走!你准备带我去哪?” 这会儿轮到秦熠惊讶了,他挑了挑眉,看着苏桐目光复杂,却没有接话。 苏桐又道:“难道不是吗?不让邢大哥跟来,又让我给老林老齐带信儿,不是你有别的安排吗?” 饶是秦熠一向严肃,也不由得轻笑一声,道: “苏桐,你常常给我一种错觉,不像是个云山村长大的姑娘,更像是我身边的战友,甚至比他们更敏锐。” 其实不光是敏锐,这姑娘在得知自己身世后居然能这么快平复下来,不伤感不失落也不自怨自艾,少有人能做到她这样通透。 苏桐听到秦熠的话也笑笑,战友吗? 她何尝不渴望能重新与战友并肩,何尝不想重回前线,拿起手术刀,那样的日子虽交织着鲜血与危险,但激情而纯粹,让人活得淋漓尽致,能最真切地感受生命的鲜活与珍贵。 而且,相比起村子里的人,她的确更愿意和秦熠以及林力他们打交道,更习惯和自在,也更接近自己以前的状态,这或许也是她想在这案子里尽一份力的原因。 她的思绪飘忽了一瞬,随即便接着问道:“姚平就关在县里?” 秦熠目光带着赞许,点点头道:“姚平目前在县医院,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去看看?” 苏桐点头,“好。” 县医院离得并不远。 有秦熠出面,苏桐很容易就进了守卫重重的病房,见到了病床上的姚平。 这是一个脸色黑黄的年轻人,相貌平平,如果不留意他眼神里的阴狠的话,混入人群中根本找不出来。 姚平伤得比苏桐想象的还严重,先不论那只骨折的手臂,单单右小腿就是粉碎性骨折,没有两三个月恢复不了正常,身上的几处外伤也极深,一看就是陷阱里的竹桩扎伤的。 当时插竹桩的时候光想着不锋利点扎不透动物的皮毛,谁曾想那荒山野岭会掉个人下去…… 苏桐叹了口气,看着秦熠摇了摇头,就姚平这身伤,再厉害的医术也不可能让他短时间恢复到能走山路的样子。 苏桐知道姚平在这个案子里的分量,走出医院时有些沮丧。 “虽然那个陷阱帮着抓到了人,却让他受了重伤,这也不知道算是帮忙还是帮倒忙?” 秦熠看了看苏桐,这姑娘大多时候都清冷而从容,倒是少见有沮丧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道: “姚平在组织里虽然地位不高,但他负责对外联络,从他那里获取了不少马六都不清楚的细节和线索,对案件帮助很大。” “而且,姚平为人精明而狡猾,体能也好,在掉入陷阱之前我们已经追捕了三天三夜,若不是掉入陷阱,我们还要付出更多人力和时间……” 苏桐知道秦熠有意开导,她却情绪不高,她知道一个关键人物在一起案件中作用有多大,尤其是姚平还直接影响到后面一系列的行动。 秦熠见她依旧闷闷不乐,沉默了片刻才问道: “你的伤恢复得怎样了?跑长途的话……” 苏桐却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他。 “我没有问题。” 秦熠看着她骤然神采奕奕的瞳仁,唇角微微勾起,“你这敏锐度跟我手下的侦察员也可以媲美了。” 苏桐却直接问道:“是可以去看马六吗?” 秦熠点点头道:“马六现在羁押在邻省,开车过去的话要五六个小时。” “那还耽误什么,走!” 第112章 熟人 秦熠深深地看了苏桐一眼。 她的脸上肿已消得差不多了,但还有青紫未褪,在她瓷白的脸上煞是惹眼,看那日的出血量,身上应该还有较深的伤口,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全恢复…… 可她却一脸跃跃欲试,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娇气和柔弱,甚至比林力还干脆果断。 以至他常常会有一种她是自己战友的错觉,忘记她其实只是个前几天还饱受欺凌的农村小姑娘。 他这样带着重伤未愈的她为了案子奔波,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秦熠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一种负罪感。 “路程还远,得抓紧些……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桐见秦熠未接话,回头问道。 秦熠按下心中的念头,朝她粲然一笑,道: “你还需要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打几个电话安排一下。” 苏桐点头,愣愣地看着他折进大门,往办公楼去了。 秦熠那张脸惯常严肃,偶尔露出个的笑脸,就如春光乍现繁花骤开一般,无端的晃眼…… 苏桐本是个迟钝的,部队里呆久了,对这种英气勃勃的男颜早已有了免疫力。 但见了眼前这样的,也禁不住会心跳加速一下…… 正暗自腹诽,幸亏这人轻易不笑,否则得让多少小姑娘前赴后继…… 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喊她。 应该是在喊她…… 因为马路对面一个人正单腿驻着自行车冲她夸张地摆手。 “吴同志!小吴同志!是小吴同志?” 苏桐眨了眨眼,心道在这里还有谁认识自己吗? 直到那人穿过马路,又停下车走到她面前,看着对方白白胖胖的脸,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还有前胸口袋插着的钢笔,好像还真是见过,这不是那个……那个…… 苏桐还在记忆里搜索,对方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开始摇,一脸兴奋地道: “小吴同志!我是李技术员啊!我远远地看着像你!没想到真是你啊!” 哦!对!这不是治牛的李技术员嘛! 只不过上次见面时他还是一脸矜贵惜字如金,哪有今天这般热情洋溢的劲头啊! “啊!是李技术员啊!好久不见!您、您是……在这附近上班啊?” 苏桐对县城的地界也不熟悉,一时还真不知道跟这位突然热情的技术员聊点啥合适。 “我现在不在畜牧局上班了!我到县宣传部了!” 李技术员适时放开苏桐的手,语气带着隐隐的兴奋。 “……啥?” 苏桐只是觉得搞宣传和搞畜牧隔得还是有点远,只不过没等她疑惑太久,李技术员便凑近她压低声音解释道: “我本来就不想去畜牧局,我叔非逼着我去,说不搞出点成绩来别想其它的,这不——” 李技术员高兴地一挥胳膊,道: “不到半年,就去你们云山村治好了牛,回来就评了先进,我顺势提出要进宣传部,我叔就答应了!” 苏桐还没想好要用什么表情应对,李技术员已经压着嗓子接着道: “我一直就想搞宣传,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吴同志,这还得多亏你啊!那天治牛我心里明白着呢!要不是你在中间张罗,那老头也不会把功劳让给我!我一直没找着机会感谢你!你看要不我请你吃个饭?” “啊……您太客气了!吃饭就不用了!” 苏桐有点招架不住这位的热情,连忙摆手,回头往办公楼瞧,秦熠已经打完电话往外走了。 “李技术员,我今天还有事,祝贺你啊!以后再聊啊!” “啊!你有事啊?” 李技术员一脸遗憾:“那个,吴同志,我叫李志国,现在也不搞技术员了,你以后就叫我小李,叫志国也行,也别您呀您的太生疏了!有机会一定来县里看我演出啊!我二胡拉的可好了!” “哎!对了!” 李技术员突然又压低声音道: “你想不想来宣传部啊!好多部门呢!吹拉弹唱的,写写画画的,跑里跑外的,只要你愿意,我来想办法!你来可能只能搞临时工,但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啊!天天画妆画得美美的,怎么都比养牛强!即使来不了县里,下面镇上也有宣传队……” 苏桐觉得自己的耳根子快招架不住时,秦熠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这位是……” 李志国这才回头,乍然一见秦熠,被对方的外表和气势震慑,足足愣了五秒,然后才反应过来,看了眼苏桐,又看了眼秦熠,连声道: “啊——你们是有事儿是?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先忙,先忙!” 苏桐松了口气,忙道:“李同志,那我们先走了,有空再联系!” “再联系!再联系!” 待到苏桐要上车时,李志国还吆喝了一句: “吴同志,有空儿记得给我打电话啊!打到县宣传部找我就行!要给我个机会啊!” 苏桐不由得感慨,这人别的不好评价,但……诚意还是有的! “机会?” 车开后,秦熠问苏桐,语气带着调侃。 苏桐笑笑,三言两语把治牛的事儿讲了一遍,然后道: “我当时只是想借用他的影响帮老齐和老林把房子盖起来,没想到阴差阳错帮了他,更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一茬,非要感谢。” 苏桐说完,就意识到她没有在秦熠的面前避讳老齐老林的立场问题,他们“臭老九”的身份是事实,是不能这样公然偏袒的…… 秦熠身为一名军人,更不会在阶级立场上有偏颇…… 这些日子与秦熠打交道太过于自然,以至于她忘记了现在还是七十年代…… 就在苏桐忐忑不安时,秦熠笑着接了句: “他的提议倒是不错,宣传队的确更适合小姑娘,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如承了他这份人情。” 秦熠的神态自然,话也接得自然,似乎根本就没留意苏桐话里有哪里不对,关注力都在李志国的提议上。 苏桐深深地望了秦熠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狭隘了。 秦熠去过她家里好几次,她和两个老头的相处他们早就看在眼里,甚至尊重有加,从未有人说半个不字。 不是只有她怜惜这些老人,怜惜这些曾经的国家栋梁,业界大拿,因为他们不光是曾经,更是火种,是国家未来的传薪人…… 这个国家还很新,还很落后,会走弯路,会犯错误,但我们依然爱她,依然会不遗余力地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她建设她。 她是,他也是。 苏桐平息了心绪,笑着接了句: “好!我考虑考虑。” 第113章 误区 吉普车一路往城外开,但要出城的时候,秦熠方向盘一拐,七弯八绕,最后开到一个小饭馆前停下。 苏桐纳闷,秦熠道: “还没吃午饭,刚好一起吃点,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这家饭馆是上次来办案时发现的,还不错。” 苏桐看看表,原来已经过午饭的点很久了。 饭馆的确不错,吃饭的时候除了饭菜之外,老板娘居然还给苏桐面前摆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牛奶。 在这个年代,牛奶可是个稀罕东西,尤其是鲜奶。 秦熠面前却没有,倒像是特意为她点的。 “这牛奶……” 见苏桐看着他,秦熠解释了一句: “是羊奶,老板娘的孙子出生时没有奶吃,特意弄了几头奶羊,孩子喝不完的便会对外卖一些,我们今天运气还不错。” 苏桐愣了愣,没再多问,低头默默吃了起来,把羊奶也喝了个一干二净。 两人作风都利落干脆,一顿饭没花多长时间。 等吃完准备走时,老板娘拿着个军用水壶出来,笑着递给秦熠道:“同志,按您说的都灌满了,加热了的。” 秦熠接过,向老板娘道谢,然后递给苏桐,“带着路上喝。” 苏桐心中一暖,暗暗为他这份心意点了个赞,伸手接过了水壶。 等到准备上车时,她的视线却突然定住了。 县城的马路虽不宽,但都是黑黑的沥青路,前面的路面上却明显有两道白白的车辙印,一直朝前延伸着。 苏桐朝前走了几步,弯腰看了看,是生石灰。 秦熠觉察到苏桐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道: “前面不远就是省化工厂,这是长期运输中撒落的生石灰,有什么问题吗?” 苏桐摇摇头,“只是看到生石灰想到了一件事。” 果然,车没开出多远,那两道车辙印便拐了弯,延伸到马路左边的一个大门里去了,大门上挂着大大“鄂州省化工厂”的牌子。 反正坐车上也无事,苏桐便把她在村里发现的关于吴桐变成“灾星”的一些不对劲儿的事都讲了一遍,然后在讲完柱子奶奶菜地的情况后,她道: “我以前走了误区,觉得只有采石场才有生石灰,却忘了化工厂也有,而且这里不仅有生石灰,也有火碱,看来回去查一下村里和化工厂有关的人,应该能找出些线索来。” 只是说完,苏桐自己便愣了愣…… 和化工厂有关的人她不清楚,但她却知道有人是一直使用化工原料的。 松香和木沥青都是化工原料,郑良平一家都是篾匠,竹制品为了增加柔韧度和延长使用期,会大量使用这些原料,和化工厂怕是常打交道。 郑良平?! 她想起那个黑瘦又寡言的青年,蓦然又想起后院的那个脚印,41码,身高约174…… 特征还真对得上! 是他? 秦熠听完却沉默了一会儿,他对苏桐能发现问题,并默默查到这么多线索感到很意外。 生活在村子里的人如果长期对一个问题形成惯性思考,是很难跳出来清醒地看到背后的事的,就像“吴桐”这么多年被人当成“灾星”,大家考虑问题只会从她是灾星这个点出发,而不会有人去想她为什么是灾星? 而现在她却能敏锐地发现问题,而且默默地去做调查,清醒而理智,这是极难能可贵的。 只是有些费解的是,她背了这名声这些年,为何到现在才意识到有问题…… 见秦熠不说话,苏桐问道: “秦同志,你是觉得我考虑的角度不对吗?” 秦熠回过神来,缓缓地道: “不,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些事的背后定是有人在捣鬼,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如果你的怀疑成立的话,你前面定亲的那几个人死亡原因也要好好查一下……” 苏桐心中一惊,“你是说……” 秦熠点点头,“有可能不是正常死亡。” 苏桐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关于她是“灾星”影响到的一些事大多是鸡零狗碎的小事儿,像旺财婶摔断腿那样的已经算严重的了,远远没有上升到闹出人命的程度。 所以她一直以来更多的是考虑有人恶作剧,毕竟这么多年“灾星”这个名声只是让人们疏远和厌恶她,除了精神层面,目前并没有带给她生理上的伤害。 可如果一开始就涉及人命的话,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冒着这么大风险只是为了让她被孤立吗? 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秦熠道:“这件事应该引起重视,我会让蒋所长暗地里进行调查,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不要让对方发现你在关注这些事,毕竟他的目标是你,你有什么举动可能都在他的眼里。” 苏桐当即点头应下。 秦熠的话给她提了个醒。 不能打草惊蛇。 如果定亲的那两人真的不是意外死亡的话,那对方可能涉及杀人犯罪,不再属于私人恩怨,不能以寻常眼光看待了。 去邻省要路过省城,秦熠需要去省局开张证明,为节约时间苏桐便在车上等。 不料秦熠出来的时候,除了手中多了一件军大衣,还跟着出来了一个人。 柳时文听说苏桐在车上,也跟着一起出来打个招呼。 苏桐问了东东的情况,柳时文便大致讲了讲。 东东基本上在慢慢好转中,不排斥外人的靠近了,只是除了爸爸妈妈之外的人都不太爱搭理,晚上睡觉有时候会梦魇,看来想完全恢复怕是还要一段时间。 之外柳时文特意提醒苏桐,吴家富参与的抢劫团伙匪首孟胡子逃脱了,还在追捕中。 他要苏桐近期要注意自身安全,怕那些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毕竟吴家富落网是和苏桐有关,然后让苏桐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能帮的一定帮。 柳时文是出于对苏桐的关心才有这个提醒,苏桐明白他的好意,她自己倒不怕什么,但她转念却想到了邢东阳。 如果真要报复的话,目标怕是不止她一个人。 她想了想对柳时文道: “东东爸爸,要说帮忙,还真有一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第114章 吓人 柳时文正色道:“你尽管说。” “那天还有一位知青因为救我被卷入了这个案子中,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不要遭受无妄之灾。” 柳时文道:“我听说过,是那位邢知青?行!我和县局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安排两个人手到云山村驻守一段时间。” 青峰镇派出所本来警力就欠缺,警员年龄跨度也大,怕误事。 柳时文还在琢磨,苏桐便开口了。 “哦!那倒不用。” 苏桐也知道柳时文说的情况只是可能,她不能因为仅仅有这种可能就浪费警力,更何况这种预防性的保护也只能防得了一时,不可能对方不出现就一直让人守着。 “我是听说邢大哥已经拿到了回城资格,按道理明年六七月就会回城,我是想……如果能提前半年让他回城,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苏桐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个了,邢大哥本来就是要回城的,这会儿也没法跟他商量,能提前一点时间他应该是高兴的。 柳时文听完没有犹豫:“行,我记下了,回头就找上面的接洽部门商量一下,已经有了回城资格,又有见义勇为的表现,只是时间提前点的事儿,应该不是问题。” “只是苏桐,那你自己……” “我自己无妨,我会警觉些,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牵连到旁人。” 柳时文犹豫着点点头,心中却暗道,还是得派两个人手下去才能放心。 这时许久未开口的秦熠道: “过年前后我们会一直在青峰镇活动,这段时间,苏桐的安全我们可以保证。” 柳时文一听就笑了,“那最好了,有秦队在就没什么担心的,没准儿过几天人就抓到了。” 和柳时文告别后,秦熠便和苏桐开着车直奔与鄂州省相邻的豫州省。 秦熠和苏桐到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马六羁押在省人民医院的特殊病房里。秦熠跟苏桐站在病房门外时,马六坐在轮椅上,护士正在给他倒水喝药。 马六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他全身瘫在轮椅里,软得像一摊泥。 护士将一只插有吸管的水杯递到马六嘴边,他刚抿了一口,就嫌凉了,将头撇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非要护士添热水,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护士倒是有耐心,一声不吭地转头添了热水,重新递到马六嘴边,可能是热水兑得多了些,又有些烫了,马六吸了一大口,被烫得一摆头,护士没防备,手一松,整杯水便泼在了他的身上,马六瘫在轮椅上避无可避,被浇得透透的,只得扯着脖子又开始骂起来…… 苏桐隔着病房门的玻璃观察着,眉头越皱越紧,秦熠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摇了摇头,示意他往外走。 等离开病房一段距离后,苏桐对秦熠道:“就刚才的观察来看,他的病倒不似作假……” “已经有专家多方面验证过了,他的确是自己用不上劲儿,但又查不出症结所在。” “去医生办公室看看!”苏桐道。 马六的身份在医院是保密的,只有少数几位经手的医生和护士知道。 因为有秦熠手里的证明,负责马六的值班医生非常客气也非常配合,把马六的病历及检查的各种单据都拿给了苏桐。 苏桐仔细看完,大部分指征都在正常范围,少数有些有偏差的数据也符合马六术后恢复以及长时间卧床的实际情况,但怎么也不会是手脚瘫软不能自理的这种状况。 等再次回到马六病房前时,里面熄了灯,马六已经睡下了。 门口守着两个便衣,不远处还有人在楼梯口走动。 证件和证明早就出示过,苏桐朝秦熠点点头,两人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马六刚睡下没多久,迷迷糊糊中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床前竟然直直地立着个人影,当下就惊叫着往上窜出了一截。 灯光应声而开,马六发现自己病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站在门边上开灯的就是抓他的秦熠,而站在自己床头的竟然是给自己开刀的恶婆娘,正一动不动阴恻恻地盯着他看。 被绑在手术台上看着她朝自己“老二”下刀的阴影顷刻间袭来,吓得他当下又是一声尖叫,往后一窜差点摔下床去。 只是经过这么两下折腾,他的力气已经耗尽,冷汗淋漓而出,就这么半挂不挂地歪在床头,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那恶婆娘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无动于衷,半天轻飘飘地说了句: “肌肉反应还在,弹跳力也不错。” 然后不知从哪摸了根针出来,一眼不眨地就往他腿上扎。 “疼疼……” 马六干嚎着:“老子是动不了,又不是失去知觉,你个恶婆娘咋又来啦!!” 苏桐收起针,问道: “既然哪哪都没事儿,你为啥动不了!” “老子也想动啊!谁他妈想瘫在这床上拉屎拉尿都得靠几个娘们,老子是有罪,可老子好歹也算个枭雄!老子宁愿坐牢吃枪籽儿也不想受这个憋屈……哎!疼疼……” 马六一句话还没喊完又嚎起来,转头一看,苏桐正慢悠悠地收起针,他的脚尖正在迅速地冒血。 “滚开!你滚啊!你个杀千刀的恶婆娘!老子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们为啥还要放她出来折磨我!让老子好好去坐个牢不行吗!别让老子看见这个恶婆娘了!太他妈吓人了啊……” 马六哭嚎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苏桐静静欣赏了片刻,然后才冒出了一句: “血液循环良好,嗓音洪亮,肺活量也不错,我觉得你还是有希望治好的。” 说完随意往他脚趾头上缠了块纱布,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六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挣扎着去看自己的脚尖,上面缠着的纱布已迅速被染红…… 马六气地差点要晕厥,别人扎这一针可能只会冒点血珠,可他是别人吗? 他是凝血功能障碍患者啊! 医院和公安局的人都还知道轻易不能让他受伤,只有这恶婆娘毫无顾忌,一上来不是划肚皮就是扎脚趾,回回都得让他放血…… 就是存心跟他过不去啊! 第115章 同眠 一旁的秦熠淡定地把他拽回到枕头上,然后也一言不发地走了。 只是他的脸上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这个马六平时在护士面前一副大爷样儿,即便是在公安面前交代问题时也还端着几分混不吝的匪气…… 唯独见了苏桐便气急败坏形象面子全然不顾。 马六绝望地躺在病床上,生平第一次因自己犯下的罪行而产生了悔恨……如果他没有走上犯罪道路的话,是不是就不用碰见这么恐怖的婆娘了。 秦熠出去时,苏桐正站在走廊另一端的楼梯拐角处等他。 他走过去,想了想认真地问道:“扎脚趾血能检查血液循环的状况吗?” “不能!” 苏桐也认真地答道: “我就单纯地想给他放点血!” 秦熠饶是习惯性严肃,也忍不住笑起来:“难怪马六每次见了你就跟耗子见猫似的!你这整人的功夫也是没话说啊!” 苏桐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虽压着声音,但笑声在这安静的夜晚仍传得很远,引得马六病房前的便衣频频侧目。 待笑过这一阵,苏桐才接着道: “马六的情况不符合常理,我想明天见见他的主治医生。” 走道上的风很大,吹在人身上让人直哆嗦。 秦熠看见她裹在围巾里那张还带着青紫的脸,心里又开始内疚。 他十几岁进军营,摸爬滚打到现在都是凭实力说话,他总会拿更高的标准来要求他的兵,对自己更是严苛。 这个小姑娘明明不是自己的兵,却不亚于身边的任何一位战士,敏锐坚定又充满斗志,还有一种不亚于他们的雷厉风行的劲头。 导致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有过这种类似内疚和不忍的念头,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长途跋涉带她来…… 可不带她来,她又会闷闷不乐。 秦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对苏桐道: “马六的事明天再说,先去找招待所!休息好了明天才有精力!” 苏桐点点头,准备下楼时她一指旁边的病房道: “我看这里还有不少病房是空的,能和医院说说我们就在病房里睡一晚吗?省得跑来跑去的。” 秦熠往旁边看了看,“病房的条件可能比不上招待所,你住得惯吗?” “这条件已经不错了!到哪睡不是睡!” 苏桐心道,以前在战场上荒郊野外都是说睡就睡,更别说这有床有被的。 秦熠更是不在乎这些,见苏桐没意见,便让她在这里等着,他去找医院值班领导打了招呼,然后顺便在门口商店买了洗漱用品上来,两人略做收拾便找了个空病房睡下了。 等值班医生接到通知,带着个小护士抱着特意准备的被褥水瓶赶过来时,发现两名“上面”来的同志已经睡下了。 两人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要吵醒他们了,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只是小护士嘟囔了一句:“空病房有好几间,他们没必要挤一间啊!” 医生回过头瞪了她一眼: “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别瞎操心。” 病房里秦熠和苏桐一人一张床,两人已和衣而眠,迅速入睡。 两人一个想着越简单越省事,一个想着住得越近办事越方便,都把对方当成一同执行任务的战友。 如同之前无数次和战友执行任务时席地而眠一般,心里惦记的是任务和时间,坦荡得丝毫未有别的念头。 避不避嫌的……根本没人想起也没人在意这回事儿。 第二天苏桐睁眼时,秦熠已不在房内,等她洗漱完回来,发现秦熠已经在小桌上摆放买回来的早点了。 两人快速而安静地解决完早饭,便准备去办公室找医生。 只是他们起得太早,医生还未到上班时间,两人只得先到楼下花坛边转悠。 住院部旁边就是医院的食堂,有两个戴着白帽子的工作人员正一前一后推着辆三轮车往住院部送饭。 车斗里几个大筐堆着高高的杂粮馒头和花卷,腾腾地冒着热气,旁边几个大大的搪瓷桶里应该装的是粥之类的配餐,同样用搪瓷盖子盖着。 医院铺的是碎石子路,许是不太平整,三轮车从苏桐旁边推过去的时候颠簸了一下,有个桶的盖子就“哐当”一下滑了下来,一股子混着辛辣和酸味的热气便冒了出来。 后边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地捡起盖子,边抱怨着这破路边把盖子盖了回去,也没去管盖子上沾没沾灰。 苏桐闻着这味儿觉得实在有些冲,回头问秦熠: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秦熠还没开口,就听有后面有人答道: “是酸辣汤,我们豫州这边特有的,又酸又辣,早上配着馒头吃的,又热乎又下饭。” 俩人转头一看,是昨晚值班的那个医生,他手里拿着个饭盒,上面还盖着俩玉米面馒头,正满面笑容地走过来。 “二位用早饭了吗?要不要去食堂尝尝这个酸辣汤,这东西起初喝不习惯,等习惯后不喝还不行,就你们见的那个特殊病人,都瘫在轮椅上了每天都还要喝一碗。” 那医生十分热情,边说边从兜里往外掏饭票。 “来来!就拿我的饭票去打!要不还得换票,忒麻烦。” 秦熠忙按住他的手道: “谢谢!我们已经吃过饭了!” 苏桐吸了吸鼻子,刚刚闻着那个味儿到这会儿都还觉得刺激,估计这汤一般人还真接受不了。 那医生推让了一阵,见他们是真的无心去食堂,才把饭票又塞回兜里道: “哦!两位是在等‘那位’的主治医生李医生,李医生已经来了,我刚刚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他了。” 秦熠点头谢过,双方又客套了一阵,才终于和这位热情的医生挥手道别,然后两人回头往医生办公室而去。 第1章 重生 苏桐睁开眼时,只感觉到天旋地转般的眩晕,身子还未支起来便已重重地摔回地上。 接着才感觉到额角传来剧烈的疼痛,用手一摸,居然一手血。 她稳了稳心神,往四周看了看,立刻便意识到了不对。 她是被流弹击中的,子弹穿透了她的心脏,她倒在了手术台上。 而眼前的景象并不是在绿色的军用帐篷内,四周也没有茂密而绵延不绝的热带雨林,只是几根木柱子撑起的一间残破的土房。 地上一堆稻草,面前一扇用木板钉起来的简易门,门缝大得能伸进拳头。 旁边还有一盏手拎式带玻璃罩子的煤油灯,一灯如豆,泛着微微的黄晕。 门外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狗日的让你悠着点,这下可好,搞出人命了,这下咋跟吴家交代!” “你他妈的这会儿有理了!你拿吴冬玲那丫头五块钱的时候咋没吭声!说好了让我们好好玩玩儿再给那老鳏夫送去,你不也答应了嘛!” “……谁晓得这妮子那么烈性,咋就撞了柱子了……” 苏桐听着门外的争吵声,抬手看了看自己,发现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 不知穿了多久了,棉絮干硬地打结,根本就不保暖,手臂干瘦蜡黄得不像话,手掌更是粗茧与裂口交叠,惨不忍睹。 愣怔间,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一股陌生的记忆蜂拥而至,差点让她又一次晕厥过去。 待她这一阵儿疼痛缓过来,纷乱的记忆一一读取,不由得目瞪口呆。 她居然穿越了。 她牺牲在了21世纪的维和战场上,却穿越到了七十年代一个叫吴桐的姑娘身上。 这个叫吴桐的姑娘在家里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她从小就不讨喜,除了上山下田地干农活,还要包揽一大家子人的家务,是个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性子。 十六岁的时候,吴母便贪图五担谷子的彩礼,将吴桐早早许了人家。不料对方在来娶亲的路上摔下了堤坝,当场就没了,亲事只好作罢。 十七岁的时候,又因为半扇猪肉的彩礼,将他许了另一户人家。结果刚刚定了亲没多久,对方就病死了。 这一下,吴桐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不祥之人,都说她命硬克夫,谁娶谁家倒霉。 十八岁的时候,吴母不甘心吴桐这么大个姑娘白白砸在手里,硬是托人远远地又谈成了一门亲。 五十元的彩礼,将吴桐许给了邻县一个年近五十家里一堆孩子的老鳏夫。 为防夜长梦多,昨天彩礼钱一拿到手,吴母便拍着胸脯向媒人保证,隔天便把吴桐送过去,对方连娶亲都省了。 吴桐以泪洗面,壮着胆子说了句不想去。吴母一碗村里土医生配的麻药灌下去,吴桐便立马人事不省了。 妹妹吴冬玲还不忘落井下石,找了村里两个二混子帮忙送亲,另塞了五块钱,让他们半路先把吴桐糟蹋了再把人送去。 免得吴桐再生别的心思,好死心塌地跟老鳏夫过日子。 两个二混子用一辆独轮车将人事不省的吴桐送上了路。 一出村子趁天黑便找了间废弃的牛棚,正要欲行不轨,吴桐却悠悠醒转了过来。 看到那两人红着眼扒自己的衣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急又气,想到自己的娘和妹妹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生无可恋,直接撞了柱子…… 苏桐将记忆梳理了一下,心底一阵悲凉,这姑娘活得真是悲惨,生在这样的家庭,还真是生无可恋…… 外面对话还在继续。 “栓子,那现在咋整?我今个儿白天还看到马大胆他们和派出所的公安在村头晃悠,这事儿可不能闹大了……” “关我们啥事啊!柱子是她自己撞的,我们啥便宜没占到还惹一身腥,我跟你讲,王老二,你这嘴可得把住关了……” “那……那现在到底咋整……刚才人就没气了,这会怕是已经凉了……” “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挖个坑把人先埋了,然后出去避避风头再说,真要有事就往老吴家推,左右也是老吴家自己把人逼成这样的……” 门外两人说着便推开门进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两个形容猥琐的男人,穿着也是松垮破烂,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一个去提煤油灯,一个去拽苏桐的腿。 苏桐虽是医生,却是身经百战的军医,能上战场的医生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 医术精湛是前提,枪械和格斗都要过关,通用语言、野外生存等等都是考核项,否则到了战场自身难保,不仅救不了人还要拖后腿。 苏桐眼见那人伸手拽她的腿,对准他的下巴就是一脚。 她出脚狠厉,对准了那人下颌薄弱处,但是这一脚踢出去,才发现这具身体虚弱的厉害,根本使不出力气,只是把那人踢得后仰了一下,并没有预想的效果。 那人没被踢翻,却被吓得不轻,一骨碌爬起来,惊恐地叫道:“栓……栓子!炸……炸尸了!” 栓子刚刚把油灯拎起来,这才发现断气多时的人竟然动弹了,也吓得不轻。 但他到底比王老二沉稳些,竭力抑制住心慌道: “怕是刚才只是闭过气了,这会儿又缓了过来!没死就好!没死把人捆起来送走!总得把任务完成喽!” 两人对视一眼,便朝苏桐扑了过去。 苏桐岂会让这二人抓住,一个翻滚闪到一旁,正要起身还击,不料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知是撞柱子的后遗症还是那碗麻药的后遗症,浑身虚脱使不出劲不说,人都要站立不稳。 栓子和王老二扑了个空,开口骂道: “妈的!这娘们撞了个柱子还学精了!敢反抗了!” “等老子抓住你往死里整!” 苏桐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不对劲,暗道不妙,不敢再与这二人硬抗,寻了个空隙夺门而出,往外逃去。 两人大骂着追了出来,不料那煤油灯翻倒在了稻草堆里,点燃了稻草,顷刻间便燃了起来,继而点着了牛棚。 牛棚本就是木板搭的,顿时火越烧越旺,如同在暗沉的夜幕里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火把。 第2章 伏击 点燃的牛棚照亮了身后的一小方天空,却衬得前方更加黑暗。 苏桐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茫然而无措,根本分不清方向。 殊不知,这意外燃起的火光惊扰了仅仅几百米开外一场紧张的对峙。 —————— 青峰镇派出所所长蒋平路伏在草丛里已经几个小时了。 伏在他旁边的是云山村的民兵队长马大明,再远一点还有县里和省里来的同志。 马大明扭了扭僵硬的身子,微微朝蒋平路靠了靠,用低得不能再低的气声问道: “还要埋伏多久?憋不住了?” 蒋平路瞪了他一眼,马大明又用口型说道: “尿尿!” 蒋平路朝不远处瞧了瞧,那里伏着一个穿着特训服的年轻人,一动不动,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具体职务上面没有透露,大家都称呼的是“秦队长”,这段时间的一切行动都由他指挥。 这次伏击的主要任务是解救人质,当然最好能将挟持人质的逃犯一起抓捕。 为此派出所连同下辖几个村的民兵力量全部动用了。 秦队长出发前只申明了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一人的疏忽可能会导致整个抓捕行动的失败,那大家伙这些日子的努力就白费了。 想到这,蒋平路又狠狠地瞪了马大明一眼,用口型示意他: “憋着!” 马大明苦着张脸,正想说啥,就见他的目光突然望着远方呆住了,眼里映出一小丛亮光。 蒋平路忙回头一看,只见百米开外突然燃起了一丛火焰,有越来越旺的趋势。 像是有房子被点着了,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耀眼。 众人都是心头一紧,在这个重要关头突然起火,这是有人在向逃犯示警还是逃犯觉察到了不妙在试探? 这个地段位于江平县和江北县的分界,往西十里便进了大山,山临长江,悬崖峭壁,溶洞深潭,不计其数。 如若人逃进了山里,便如同鱼入大海,鸟入森林,再想抓捕便是难上加难。 潜伏在草丛里的人此时都把目光投向了“秦队长”。 秦熠抬起头,他也对这意外燃起的火光有些疑虑。 只是还未等他们这边做出反应,便看见火光映衬下,有几个人影正朝这边奔来。 一个跑在前面跌跌撞撞,似脚下不稳,随时都能倒下。 另两个在后面追赶,边追边骂,夜间寂静,便听得格外清晰。 “臭娘们儿!你给老子站住!看老子逮着你,把你扒光了绑树上!喊全村人来参观……敢从老子手里跑,看我整不死你……” 众人听见这话骂得下流,直皱眉头,没有命令却谁也不敢动。 伏在草丛里的马大明突然猛地窜起头,蒋平路一把将他脑袋按下,低声喝斥:“你想干啥!” “那是我们村的李友栓!” 马大明瞪着双眼,“他这不是坏咱们事儿嘛!我去把他绑了!” “闭嘴!听指挥!” 蒋平路低喝,他已经看到秦熠侧头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些个民兵又没受过正规训练,能在这里蹲守这么久已经算是不错了,只希望行动能早些结束,不要因为他这边不力再出个什么岔子。 苏桐脚下发虚,腿脚无力,没跑出多远就觉得力不从心。 后面两人越追越近,拼体力是拼不过了。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亮,映着四周的景物半明半暗,前面影影幢幢地看上去是一大片比人还高的芭芒草。 她身形一错,想钻到草丛里去,趁着天黑,总能找到甩掉他们的机会。 不料钻进草丛还没跑出几步,斜刺里伸出来一只胳膊,一把将她拽过去。 继而将她面朝外勒住了脖子,一个男人的声音森冷地响起,“别出声!出声杀了你!” 苏桐没料到这大半夜的草丛里居然藏着人,她倒是停住了身形没再动了,后面追过来的那两人却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栓子跑在前面,隐隐看见苏桐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顿时就火冒三丈。 “麻啦个巴子!我说这娘们哪来的胆子!原来这里藏着相好!” 说着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跟在后面的王老二一看栓子冲了上去,连忙跟着冲了上去。 不甘落后,薅住那男人的头发就是一顿揍。 可怜那个男人,本是令黑道闻风丧胆跋涉千里摆脱了无数公安的追踪位列公安部通缉榜前列的人物! 眼看着就要进山追寻自由,却莫名其妙被这么几个泼皮缠住了。 他刚刚就听到了外面的骂声,看起来这几人就是本地村民,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破烂事儿在纠缠,不料那女的竟跑进了他的藏身之地。 虽然解决他们只是分分钟的事,可他生气的是自己潜伏了半夜,就是怕着了公安的道儿,这几人却这样硬生生地把自己暴露了。 眼看着头上脸上已经挨了好几下,他一把推开身前的女人,掏出匕首正准备一人一刀结束了事。 手刚举起,便听见一声枪响,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手臂。 秦熠收回枪,冷声吩咐: “张奎出现,一队实施抓捕,二队散开搜捕马六,都要留活口,注意寻找孩子,孩子的安全第一。” 马大明早就憋不住了,听到命令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大声吼道: “李友栓!你他妈不想活了!” 栓子和王老二听到枪响,早就吓得瘫在了地上。 他们平日也就是在村里横,哪曾见过这等阵仗,此时听到马大明的喊声,王老二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栓、栓子!咱俩的事儿好像被、被发现了,马大胆带着公安来抓咱们了!” 第3章 挟持 张奎听见枪响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公安怕是早就设好了包围圈。 饶是此刻,他仍然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捡起了匕首,一把拽住正想溜走的女人的头发,将她狠狠扯回来用匕首抵住。 “臭娘们!别想跑!我就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他受了伤,得找个人质。 那俩男的虽然是软骨头,但还是这瘦弱的女人更好控制些。 苏桐试图挣扎了一下,对方显然是个练家子,一只胳膊也能将她钳制得死死的。 苏桐这具身体,之前便被饿了两天,后来又被灌了麻药,也不知是药劲儿没过还是有副作用,别说反抗,眼下怕是好好走路都打飘。 好在有公安同志在此设了包围圈,单凭这么暗的光线下,对方能一枪命中歹徒胳膊,她觉得自己被救的可能性很大。 十几只手电筒晃动着已经包抄了过来,张奎挟持着苏桐往芭芒丛深处钻去。 芭芒叶子锋利如刀片,打在身上割出一道道小口子,只是眼下谁都顾不上。 眼见着包围圈越缩越小,张奎急了,高声吼道: “都不要追了!” “不要追了!我手上有人质! “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有人在草丛外高声喊道: “张奎!放下武器!” “再说一遍!放下武器!” “放开人质!你被包围了!逃不掉的!” 一时间,只感觉到处都是手电筒光,似是已无路可逃。 张奎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将苏桐挡在面前,急得团团转。 正在这时,芭芒丛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孩子哭声。 接着一个狠厉的男人声音传出来,“不想这孩子死在这儿,你们就尽管来!” 张奎大惊,“六爷!您怎么出来了!”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芭芒丛深处钻出一个男人。 苏桐抬头瞥了一眼,个头中等,身材瘦削,看不太清长相,只能看见脸上还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微微泛着光。 他气喘吁吁的,手里还半抱半拖着一个孩子。 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只是似乎病了,耷拉着脑袋,不像是刚刚才哭过的样子。 周围静默了一瞬,外面的人又朗声喊道:“马六!张奎!你们今天逃不掉了!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话还没喊完,马六就出声打断了,“别喊这些没用的!” “老子要一辆车,五百块钱,还要干粮和水!二十分钟送到这里,否则我就宰了这小子!” 说着在那孩子的屁股上使劲拧了几把,孩子似乎有些意识不清,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一阵凄惨的哭叫声。 在外面喊话的是县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长张长海。 他喊话吸引马六注意的同时,秦熠已经让狙击手寻找最佳射击位置,做好狙击准备。 留活口虽要紧,但人质更重要,他得做万全的准备。 不料马六却提出了要求,张长海看了眼秦熠,秦熠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喊话。 张长海继续喊道: “马六!张奎!” “你们带着人质先撤出来,条件我们可以答应,但要我们先看到人质安全!” “马六!张奎!二十分钟时间太短属于不合理要求! 先撤出草丛!先撤出草丛!看到人质安全我们可以再行商议!” 外面的喊话还在继续,马六的身体却有些摇摇欲坠,张奎忙伸手扶马六坐下,问道: “六爷,您的身体……” 马六迅速抬眼打量了一下苏桐,张奎忙咽回后面半截话道: “这就是个本地妮子,我抓她暂时挡挡,不行等会做了就是。” 说着拿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马六点点头,喘了口气道,“今晚都是硬茬,进不了山了,先脱身要紧。” 然后他指了指倒在他旁边双眼紧闭悄无声息的孩子,“这小子快不行了!得早做打算!” 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朝苏桐指了指,阴沉着脸道,“你老实点,别想耍花样!否则请你吃枪籽儿!” 苏桐瞧了眼那枪,美式的柯尔特,这种枪在国内并不多见,能拿到这种武器的应该不是一个简单的逃犯。 “好了!出去!他们不敢玩什么花样!” 马六一手抓起那孩子站起来,用枪抵住孩子脑袋走在前面。 张奎则单手拿着匕首,抵着苏桐的脖子,将她推在前面。 栓子和王老二早就被马大明拖了出去,不见踪影。 一行人跌跌撞撞一出芭芒丛,十几支手电筒都刷地照了过来。 众人瞧见眼前的景象,心中都是一惊。 刚才天黑看不清楚,这会儿才发现张奎手里挟持的姑娘满身满脸的血,糊得根本看不清是谁,也不知是不是马六下的黑手,还真是狠厉。 马六手里的孩子耷拉着脑袋,悄无声息,一看就不是正常睡着的样子。 “东东……东东!!” 一个声音颤抖着在呼喊,“东东你看看爸爸!爸爸来救你了!东东!” 苏桐抬眼一看,出声的竟是一名公安。 心中一惊,这伙人还真是胆大包天,挟持的竟是公安干警的孩子。 那名公安同志刚才因为纪律,孩子几次哭喊他都强忍着没有出声,此时见了孩子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马六你个畜生!孩子你也忍心下手!东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行啦!” 马六冷声打断对方的话,“孩子没事,生了点小病而已。” “我既然敢出来,就不怕你们耍花样……” “有狙击手是?仗着人多是?” “哼!不想要活口啦!” 马六冷笑了一声,把孩子往旁边移了移,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胸前竟满满地绑着一排土炸弹。 “都小心点手里的枪,别走火!” 说着他扬了扬大拇指,上面扣着一个环,“这个环一拉,别说孩子,方圆几里地都能夷为平地。” 秦熠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黑暗里响起了汽车马达的轰轰声,两辆军绿色的吉普一前一后很快驶了过来,一位公安从车上跳下来,将钥匙递到张长海手里。 张长海冲马六挥挥钥匙,“放了孩子!钥匙给你!钱和干粮都在车上!” 马六冷哼一声,“钥匙插到车上,打着火!别再试图拖延时间了! 我能等!我怕这小子等不了了!” 第4章 交换 马六手里的孩子从出来到现在一直耷拉着脑袋靠在马六胸前,没有一点声响,连他爸爸叫他都没反应。 众人心中一颤,秦熠已经沉声吩咐道:“按他说的去做!” 看到那名公安依言照办,马六紧了紧手中的枪,狠厉地道: “都朝后退十米!我马六只图自由,不图人命,你们规规矩矩的,我不会动这小子,否则就难说了。” 说着几人朝那辆车挪去,挪到车前。 马六不放心,又让张奎先看了油表,又检查了现金和食物,确定都是按他吩咐办的。 这才说道:“车开二十里后我会把这小子放到路边,在这之前你们不要费那些花花心思,否则我们就同归于尽!谁也落不着好!” 众人在秦熠的手势下纷纷后退,马六将大拇指上的那个环举在胸前,然后才用枪指着苏桐,让她抱着孩子先上车后座。 苏桐抱过那孩子时,孩子已是深度昏迷状态,还能明显感觉到发着高烧。 她上车后悄悄给孩子把了个脉,发现这孩子身体机能下降得厉害,有多处感染的迹象,再捱下去怕是真有生命危险了。 马六等着张奎上了驾驶室后,才后退着上了车后座。 张奎正要踩油门,马六却突然出声:“等一下!” 马六向来疑心重,这会儿坐到车里才意识到,张奎受了伤,血流了不少,单臂能勉强开车就不错了,根本无法顾及到后座。 自己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胁持个生病的孩子没问题,但是车里现在还有个女人…… 这女人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半死不活的,但她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不得不让他怀疑,万一是警方故意安排的…… 马六眯了眯眼,人质有一个就行了,多了反而有风险。 想到此,马六推开车门,对着苏桐道:“滚下去!” 说完一把就把孩子夺回来,然后飞起一脚就把苏桐踹下了车。 马六迅速关上车门,然后隔着车窗对准倒在地上的苏桐就准备开枪,心道管她是真是假,先结果了再说。 秦熠看出马六意图,举着枪大步上前厉声道: “住手!不要滥杀无辜罪上加罪!你敢开枪我就敢开枪!不信就试试!” 苏桐本来被摔得七荤八素,扭头一看,说话的是个穿特训服的年轻人,持枪姿势标准,眼神锋利,神情凛然,让她心中顿时一暖。 虽然这个时代还很落后,但公安同志的正义感和职业素养却丝毫不逊色。 马六哼了一声,将枪收了回去,又将那个拉环示意了一下,警告周边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大声吩咐道:“张奎!开车!” “等一下!” 又有人喊出声。 周围明显静了一瞬,因为这一次,居然……是还倒在地上的苏桐喊的。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车窗前,对马六道: “我来当人质,换那孩子下来!” 这句话一说出口,车里车外的人都惊呆了! 一众公安心中又怒又急,这个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女人刚才被两个无赖欺负得命都只剩半条,还差点被马六一枪给了结了,明明自身难保,眼下这是什么举动? 一转眼就要“挺身而出”? 她说换人质就换人质? 当这是玩过家家? 这不是主动往前送人头嘛!对方一直拿孩子当“免死金牌”,怎么可能听她的话,搞不好一个人质又要变两个,他们行动起来只会更加掣肘。 秦熠也极为意外,一双眸子紧紧锁住苏桐的背影,明显偏小的旧棉袄棉裤还透着隐隐的血迹,发辫蓬乱的已经没了形,和许多穷困窘迫的农村姑娘一样,纤弱而狼狈,感觉风一吹就能把她吹倒……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她居然想要换那个孩子…… 她想要做什么…… 马六也愣了一瞬,往上扶了扶眼镜,用枪戳了戳苏桐的脑袋,冷笑道: “还真是脑子摔傻了!给你留命都不晓得收!” “那个孩子快不行了!需要赶紧送医院!”苏桐盯着他的眼睛。 马六乐了,虽然眼前的情形不容许他太放松,但他还是不太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他跟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朝周围的公安吆喝了一句: “喂!你们从哪里找来的傻子,跑到老子面前装圣母!” “他们只有两辆车,换我上去,就没人能追上你了!”苏桐脸色平静,轻轻地道。 马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只思考了两秒钟,突然便迅速推门将苏桐抓上车,在张奎踩下油门的同时,从另一边将孩子丢了下来,动作快捷地出乎意料。 吉普车呼啸而去,将一众公安干警远远地甩在后头,在场众人又一瞬间静默。 “东东——” 孩子的父亲柳时文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孩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别人怎么想的不清楚,蒋平路是被这一变故震惊到了,站在冷风中半天都合不拢嘴。 他以前是没办过什么大案,但这几日为找这个孩子大家伙儿没日没夜风餐露宿,民兵都不知道组织了多少批,又是排查又是搜捕,这可都是他亲身经历的。 又累又乏还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孩子的身份可想而知不一般!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好不容易找到歹徒的踪迹,不料对方身上还捆了炸弹,他都想不出这案子要怎么办下去了,结果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满脸是血的姑娘,两句话就让对方把孩子扔下来跑了…… 就这么把孩子扔下来跑了…… 蒋平路平复了半天的心绪,才用手合上自己的下巴,一回头,发现马大明也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和自己同一个表情。 这下蒋平路心里平衡了许多,不止自己一个人有这种感受嘛! 他拍了拍马大明的肩膀正要说话,马大明却回过头来一脸懵,“老蒋,我怎么瞧着那姑娘像咱村的吴桐呢!” 第5章 制服 张奎紧张地踩着油门,不时地看着后视镜,他虽然只伤了胳膊,但是子弹贯穿了他的手臂,刚开始失去了知觉,眼下痛感已经愈加清晰,并且越来越加剧了。 他咬牙用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但他感觉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再次看了看后视镜确认道:“六爷!后面居然没有人追来!他们就这样放过我们了吗?” 马六瘫倒在后座上,似乎脱力了一般,看起来虚弱得不行,手里的枪却始终对着旁边的苏桐,握得稳稳的。 苏桐坐在一旁,沉默如空气。 马六冷哼了一声,半天才接了一句,语气带着嘲弄,“怎么追?他们用什么追?自行车吗?” 马六很清楚,公安局不惜人力物力狗皮膏药似的对他紧追不舍,想抓他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想追回那个孩子。 公安手里只有两辆车,一辆是省局的人开下来的,一辆是县公安局的,还是县局唯一的一辆,他们现在开着的就是。 镇派出所根本就没车,最多有几辆自行车…… 刚才那女人一提醒,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扔下那孩子,剩下的那辆车一定会先送孩子去医院。 现在想要追上来,临时从别处调车也来不及,除非骑自行车…… 算了! 自行车怎么追得上吉普车! 所以,这一次,可能还真让他们逃脱了! 马六深深打量了一下坐在左边的那个满脸是血的姑娘,现在他怎么都不会相信她是个普通的村姑了! 但她头上那个血窟窿又不像是假的,说她是公安也不像,如果是想诈他们还真犯不着在头上敲个窟窿…… 当然,不管她是什么人物或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没用,再往前开出一段,确定没有追兵,她就不用活着了。 他可不会给身边留个隐患。 山路本就崎岖,没开多久,张奎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吉普车的减震性能本来就差,再一颠簸,他一只手根本就扶不住方向盘,眼看着车子几次都差点冲到路边的深沟里去。 苏桐靠在椅背上,放松身体,争取让这具身体得到最大程度的休息。 可张奎的车开得实在是危险,再往前开下去要是出个事故翻到崖下,谁都活不了。 暗暗估算了一下时间,估计从那个村口开出来约莫有半个小时,距离刚才那个进山口也有二三十公里了。 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就没机会歇口气,缓了这几十分钟,她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就是脑袋仍然晕乎乎的。 她给自己把过脉,脉象微弱杂乱,身体营养不良,亏空得厉害。 八成王桂兰给她灌的麻药也不是啥精细药,眼下这状态并不是药劲儿没过,倒有点中毒的迹象。 虽然状态仍然很差,但对付车上这两个“伤病患者”已经够了。 她倒不是非要见义勇为以身犯险,一来那孩子的确不能再耽误了,劫持案她也见过不少,最痛恨的就是拿孩子当目标的! 二来这俩货病的病伤的伤,她还真没放在心上,公安同志既然这么在乎这两人,她就顺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是伸张正义了。 马六虽然看起来狠,但身体明显是出了问题,听呼吸就知道他一直在极力忍着痛。 右手握着枪,但有意无意都放在右腹上,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有什么隐性疾病犯了,左手拇指上仍然挂着那个土炸弹的拉环,随着车身的颠簸起起伏伏,却始终未松开。 不过这种自制的土炸弹在苏桐的眼里,没什么杀伤力,更精细的炸弹她都拆过。 吉普车拐了一个急弯,苏桐抬头一看,车灯的能见范围随着拐弯划出一大片弧度,能清晰地看到前面是一个长下坡,一边是山壁,一边是农田。 车速也随着坡度明显地快了起来,这机会不错,就是这里了。 苏桐的身形突然动了,她出手如电,左手钳制住马六的手腕,右手迅速连击他左臂的三大穴位。 马六的整只手臂顿时酸麻难当,没等他反应过来,左手拇指上的指环已被取下,然后炸弹底部的引线被拽了出来。 是的,被拽了出来。 哪怕车内光线微弱,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又坐得这样近,已经足够苏桐把这个土炸弹瞧了个仔细。 几乎是同时,她探出身去一把拉起手刹,快速行驶的车子立马趔趄着打横,一侧轮子立了起来,张奎措手不及,被狠狠撞在了前立柱上,受伤的胳膊被挤压到,发出一声惨叫。 马六也被弹起狠狠撞在车梁上,眼镜撞了个稀碎。 苏桐第一时间抱头蜷在后座,土路坑洼不平,车身剧烈地翻腾一下又落回地面,方向失控,颠簸着朝旁边的农田冲去。 车身落地时苏桐便已瞄准时机夺过了马六手中的枪,待吉普车终于卡熄了火,摇晃着停下来时,苏桐已稳稳控制住了局面。 张奎反应过来大怒,顾不上苏桐手里有枪就一拳袭来,苏桐一个侧身枪托狠狠砸在他手臂中弹的部位,疼得他缩起身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马六本就是个病人,失去了炸弹和手枪后毫无威慑力可言。 苏桐抽下马六的皮带将他捆住,又用枪指着张奎将他赶到后座,张奎想要反抗,苏桐只作势要砸他胳膊,便吓得他乖乖就范。 将两人捆牢后,苏桐已累得两眼发花,这身体实在是太弱了,等熬过了今天一定得好好调理一番。 天依旧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天亮的迹象,苏桐掀起马六的衣袖,他果然带着表,表还不错,还是皮表带。 苏桐没有犹豫,直接取了下来戴到自己手腕上,没个时间还真是不方便,辛苦自己抓他们一场,就算是谢礼了。 马六嘴巴里塞着他自己的袜子,见状扭着身体“唔唔——”表示反对,苏桐对准他眼睛就是一拳,马六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用力有点猛,苏桐感觉脑子都跟着在晃,甩了甩手,看了一眼旁边满脸不服还在挣扎的张奎,干脆对准他的太阳穴也来了一拳! 看了看,又补了一拳。 这下放心多了。 第6章 是谁 才凌晨三点多,苏桐哈着气围着吉普转了一圈,车倒是没有明显地损坏,就是从坡上往农田里冲出了老远。 现在是冬天,地里倒是空的,只有类似棉花之类的农作物收割后的矮桩,应该不用费多大劲就能把车开回到路上去。 不过苏桐却有些犯难,看情形车上这两人是什么案件的重要疑犯,她倒是可以开车把这两人送回去,可回去了要怎么解释…… 一个连婚姻都无法自主被欺负的差点丢了性命的农家姑娘赤手空拳抓住了两个在逃犯,还开车把他们送到了警察局…… 算了,还是在这里等!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等天亮了公安同志应该会追过来,到时候提前把他们解开,这俩人一个伤一个病,因为体力不支开车冲下农田撞晕了过去…… 嗯,这样也算比较合理。 拿好主意,苏桐便不纠结了,她打开车门,准备蜷在驾驶座上歇歇。 身上的衣服不避寒,她感觉极不舒服,头晕眼花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累的,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刚要上车,后视镜里突然有光在闪动,她回头一看,后方高处远远的有光线在晃动。 片刻之间,便有一道手电光拐了过来,是刚刚吉普车开过来的方向,有人正从那个急弯拐过来。 夜半三更荒郊野外的也不可能有别人,是公安同志追上来了。 真是出乎意外!汽车也就罢了,如果是骑自行车追上来的,那速度真是惊人了! 公安同志的职业素养还真是高! 孩子已经救下了,交通工具也落后,但他们仍在尽力追捕逃犯,也没有放弃她这个不太重要的“人质”。 苏桐心头微微发热,但眼前的情形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不能再待在驾驶位,否则没法解释。 想了想,还是猫着腰打开后座门爬了上去,摸索着给这俩货解皮带,为了防止他们逃脱,她捆的不止牢固,还很“复杂”…… 一个都还没解开,已经有电筒光往这边照过来了,他们已经发现了吉普车。 来不及了。 苏桐暗暗叹了口气,嫌弃地把张奎往里面推了推,在听到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往靠背上一倒,“晕”了过去。 秦熠持着枪全神戒备着靠近吉普车。 他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发现这辆吉普车的踪迹,毕竟这一次是马六逃脱最好的机会。 虽然从痕迹上判断,这辆车是失控冲下了农田,但是按马六以前的行事风格,他不得不怀疑一下这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发生了意外? 饶是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当他看清车内的情形时还是大吃一惊。 两个五花大绑的逃犯和一个满身是血的姑娘,一个都不少地倒在车后座,俱都昏迷不醒。 他持枪谨慎地打开后座门,手电筒一扫,眼前的景象让他极为意外…… 两名逃犯双脚踝都被皮带捆的紧紧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手背相对用鞋带捆着,手腕、拇指、小指,光看捆绑的部位就知道这是标准的腕指捆绑。 这是特种部队才会专门教的捆绑方式。 再看了眼马六身上的炸弹,发现底部的连接引线都拆了! 这种自制炸弹为了达到威力,是将几个炸药包紧紧捆在一起,用长引线连接,再用雷管引爆,不了解炸弹结构的人根本就分不清哪根是连接线,哪根是引爆线。 他心中震惊不已,谁干的?! 难道有同行在暗中帮忙? 秦熠拿手电迅速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它人。 他扯了扯捆绑的部位,发现绑得很牢固,于是关上了车门绕到另一边,将满脸是血的姑娘轻轻抱了出来,今天要不是这个姑娘,孩子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救下来。 天气很凉,姑娘的身子却明显很热,他把她放到副驾驶,伸手靠了靠她的额头,一额头的血。 但仍能感觉到额头滚烫,额角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她正在发高烧,也不知刚才是哪来的勇气换那孩子下来的。 罪犯落网、人质得救,今日的行动简直是柳暗花明,却又结束的猝不及防。 眼下…… 他得先把人都送回去安置好,回头再来寻访那位“见义勇为”从天而降的同行。 远远地有几道电筒光射来,是蒋平路他们追上来了。 另一辆车送孩子去了县医院,跟着马六磋磨了七八天,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一分钟也耽误不起。 他稍做安排后第一时间便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案犯仍在逃,还有人质仍未解救,他奋力蹬着车,一刻也不敢放松。 蒋平路几人随后跟着,却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秦熠趁这个时间检查了一下车胎和外观,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蒋平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们追上来的只有三人,蒋平路和他们派出所的小杨,另一个是秦熠的队友林力。 不是人手不够,而是能最快速度找到的自行车只有这几辆。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围堵,交通工具多了不好隐蔽,怕动静大了打草惊蛇,县局的几辆三轮摩托都停在青峰镇,调配过来需要时间。 就这几辆自行车中还有一辆是有个村里的民兵队长被抽调时骑过来的,直接就征用了。 秦熠把情况快速给几人讲了下,然后吩咐蒋平路和小杨到最近的镇上去打电话。 通知张长海这边的情况,让他把附近县区步署下去准备拦截的人员立即撤回,林力则和他一起押送两个逃犯返回。 蒋平路三人根本没料到他们紧追慢赶就只看了个结局,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又让人茫然! 原本以为又是一场漫长地追捕,不料却突然被通知行动结束。 蒋平路使劲揉了揉眼睛,打着手电筒抻着头将两个五花大绑的逃犯看了又看,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咧着嘴和小杨高高兴兴去打电话去了。 林力也一脸抑制不住地兴奋,追捕的紧张感褪去,话也多了不少。 “老大,我怎么这么不敢相信呢?真的有人帮咋们拦下了逃犯的车,还把人绑了扔这儿?” “啧啧!还真是活雷峰啊!做好事还不留名,这要是让咱找着人了可得记一大功啊!” “……你瞧这捆绑的手法,多专业啊……” 第7章 醒来 秦熠没接他的话,坐上驾驶座吩咐了一句,“你在下面看着点,我先把车开回路上去。” 他伸手去拧车钥匙,这才发现钥匙还停在启动位,看情形车应该是从高处冲下来的时候被别熄火的…… 可——手刹却是拉起的…… 如果车是被人拦停的,张奎应该是踩刹车,而不是拉手刹…… 不!如果有人拦车,张奎应该会直接撞上去,他根本不会停车! 如果没有人拦车,车为什么会冲下路面? 伤势过重操控失误? 然后那位同行又刚好出现? 马六手里有枪身上有炸弹,车外有人他怎会不还击? 可他并没有听见枪响,这种安静的冬夜,如果有枪声会传很远…… 而且他一直追在吉普的后面,江平县是丘陵地带,弯多坡多,路况不好夜间视线也受阻。 吉普的速度最多开到每小时四十到五十公里,从马六逃逸到现在才五十分钟,他骑自行车时速差不多每小时接近二十公里,按时速算他到达这里最多晚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时间里,那位“同行”需要完成拦车、搏斗和捆绑,然后还在他赶到之前完美离去。 这根本不可能。 按现场的痕迹和时间来推断,最合理的情形是……由坐在车里的另一个人来完成。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整个过程,在车辆下坡加速时拉起手刹,车辆失控冲向农田,趁着车辆翻腾时迅速出手制服两人,再对两人进行捆绑…… 可这番操作不仅需要高超的格斗技巧、快捷的反应能力,还要懂驾驶,会拆弹…… 如果是他坐在后座,也可以完成。 但也只限于是他。 毕竟整个西南军区能和他一比高下的并不多,换了林力都不一定能做到。 他的目光从拉起的手刹移到昏迷的那位姑娘身上,可坐在后座的只有这位姑娘。 他亲眼见到这姑娘被两个无赖欺负到只剩下半条命,她头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她有这身本事,又怎会落得这步田地…… 这个推断似乎不成立。 “老大!老大!车打不着了吗?”林力见秦熠半天没动静,在车外喊。 “没事!”秦熠伸手打着了车,突然又说了一句:“林力,在后座找找马六的枪。” 林力打开后座车门用手电查找了一番,“老大,没发现。” 秦熠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打开副驾前的置物箱,结果不光在里面看到了马六的手枪,还有张奎的匕首。 “嘿!讲究!”林力称赞道,“这位仁兄帮咱把作案工具都收好了。” 秦熠沉默着,没有说话。 吉普在林力手电的指引下没费多大劲儿就开上了公路。 林力把两人的自行车塞进后备厢绑好,一脸轻松地上了后座。 突然,他神秘兮兮地将头往前探了探。 “老大,你说句实话,其实你知道是谁是对不对?” “你到的时候他还没有走,或者他们正在搏斗,他不愿意让外人见到他的真面目,然后你答应替他保守秘密……” 秦熠看傻子似地看了林力一眼,“没事儿少看点小说!想知道是谁还不简单,等这俩人醒了一问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坐在副驾驶的姑娘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了。 林力见状忙道:“哎哎——老大你开慢点!这姑娘身上有伤!” 然后伸手递过来一个水壶,“来!给姑娘喝口水!” 秦熠却没接水壶,“车上的水加了料,不能喝!再忍忍!” 那姑娘眼皮动了动,似乎又沉睡了过去。 秦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脚下点了点刹车,放慢了车速。 苏桐“昏迷”到现在,一直处于半清醒状态,她也是在有人探了她的额头后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烧,脑袋晕乎乎地,浑身发冷,酸软无力,胃像着了火……却又不敢真地睡过去…… 直到秦熠说完刚才那句话,她差点没蹦起来,她真是烧糊涂了,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留了多么大一个……不!是两个“破绽”! 那俩货当然知道是谁绑的他们,她光想着不被发现,却忘了这还有两个“活口”,早知道该弄点什么药提前把他们—— 唉!能把他们怎么样? 总不能灭口或是毒哑? 真是件糟心事! 然后想要借机“醒”过来喝口水,车上的水还不能喝,简直是……头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算了!不想了! 苏桐眼一闭,彻底昏睡了过去。 ———————— 江平县医院空前的热闹。 这起重大案件的两个人质、两个案犯俱都住进了这里。 医院的医生和病人并不知内情,即便极少数知情者也被要求守口如瓶。 但住院部的探访者明显增多,大多是生面孔,来来往往提着皮包穿着中山装,看起来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后院专门隔离出来的病房门口则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全副武装的便衣守着,让医院的气氛显得格外严肃而神秘。 虽然上级部门极力减少民众对这件案子的关注度,但当时参与围捕行动的人员多而复杂,有不少是各村里的民兵,用纪律约束不了。 没多久各种消息便传了出来,这时不解内情的群众中开始渐渐传起来,落网的是两个犯案累累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 在这个信息极度贫乏的年代,这件事被当成头等新闻迅速扩散开来。 秦熠同时加强了两名案犯的守卫工作,马六虽在整个犯罪团伙里地位不算高,但知道的却不少,抓住他算是给这件久攻不下的案子打开了一个缺口。 堵不如疏,借群众之口把消息放出去,或许收获会更大。 没用多少时间,县城里的人便都知道在这个小城里发生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案子,案子的各种故事版本流传的到处都是。 苏桐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已是第三天上午了。 旁边有个小护士正在给她量体温,见她醒来兴奋地不得了,连声嚷嚷: “哎呀!姑娘你终于醒了!你可是立了大功了!我们医院的人听说你的事迹后都感动的不得了。” 苏桐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完了! 那俩逃犯是不是已经把她供出来了! 第8章 吴桐 小护士还在喋喋地说着,“你说你都伤成这样了,是怎么有勇气把那孩子从罪犯手中换下来的……” “我们听了都自愧不如,都说要向你学习这种不怕危险勇于牺牲自己的革命精神。”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你等一下,我去喊医生进来!” 苏桐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看见小护士风一般地跑出去了。 咂摸了一下小护士的话,她说的似乎只是换人质的事,那之后的事…… 正想着,门又开了,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位中年女医生,齐耳短发,戴着黑框眼镜,很典型的七十年代的医生形象,看起来有几分严肃,开口却很和蔼。 “姑娘,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桐很清楚这具身体的状况,主要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撞柱子头部失血过多,都是需要调养的病…… 眼下除了饿,状态倒还好,睡眠充足了,头晕好了许多,也退烧了。 手上打着的点滴是葡萄糖之类的营养剂,身体机能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正想着要怎么表达饿这个问题,医生又开口了。 “饿坏了?小李,快去把白粥端来!” 医生似乎怕吓着她,在她的床边坐下,尽量放缓了语气道: “我姓赵,是你的主治医生,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你的情况我们都听说了!真不容易!遇上这么个状况还能舍己救人!放心!政府会替你做主的!” 苏桐一头雾水,她们到底听说什么了? 听说了多少? 政府要替她做什么主? 医生说完站起来,颇善解人意的样子,继续安慰道: “好了!醒了就好了!问题不大!头上的伤还要换几天药,你就安心在我们这里养身体,你的身体太虚弱了,不过还年轻,能养回来……” 医生终于带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走了,苏桐只有一个感慨,这医院里的人真热情,但也真是能说。 小李护士终于端着粥姗姗来迟,一进门露出一个笑脸,“饿坏了!粥有些凉了,我又热了热。” 苏桐谢绝了小李护士要喂她的冲动,颤着手将勺子递进了自己嘴里,她都不记得这具身体已经几天没进食了,别的现在都不重要,先填点东西进去要紧。 刚吃了两口,胃里还没感觉,小李护士搬来张椅子在她床尾坐下,手里举着个小夹板,认真地道: “那个,你先吃着,我给你讲一下,你来的时候昏迷着,这里有几个地方需要填一下你的个人信息,那个,我先念给你听一遍,一会儿我来帮你填。”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本正经地念道:“江平县人民医院入院记录,姓名,横线,年龄,横线……” 苏桐瞬间头大,她忙挥了挥手喊道:“小李护士,我……识字,一会儿我自己填行吗?”她记得原主念过初中。 小李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呀!你上过学!那太好了!想不到你那样的爹妈还愿意让你上学呢!” 说完又有些尴尬,“那个……不是要议论你家的事啊……只是……”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词。 “没事……其实我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苏桐毫不在意,赶着空往嘴里又填了两口粥。 小李护士有些不好意思,忙站起来,“那你先吃着,我一会再来。” 说完放下小夹板飞快地跑出去了。 苏桐终于安静地吃完了那碗粥,其实她的胃依然没什么感觉,但饿狠了一次吃太多也不行,慢慢来。 她拿起床柜头上的小夹板,这是一份入院记录,她看了片刻,拿起笔,笔尖却在“姓名”两个字后停顿了…… 这个世界她叫“吴桐”呢,苏桐已经牺牲在那个世界的战场上,她的一生虽短暂却无悔。 是这个世界的吴桐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让她还可以好好地活在这个时代,还可以奋斗,可以继续开创新的人生。 命运帮她做了这样的安排,她不能辜负。 从今天起,由她来替那个绝望的姑娘将人生继续走下去。 她提起笔,郑重地在姓名后面填下了“吴桐”两个字。 苏桐很快填完了资料,入院记录上写明了医生的用药,抗炎的抗病毒的倒是都用了,只是时代所限,药品比较落后和单一,见效不会很快。 她摸了摸额头,那里贴着一大块纱布,她还未见过这个伤口大小,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这时病房门又开了,小李护士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她还都认识。 前面那个是云山村的民兵队长马大明,村里一般都喊他“马大胆”。 后面那个是镇派出所的蒋所长,在村里普法时大家都见过,前日他似乎也在追捕现场。 马大明一见苏桐醒着,快步冲了上前,激动地喊道:“哎呀!桐丫你可醒了!我昨天下午来过一次,今天又特地来的!” “哎呀!你这丫头,平日里瞧着闷闷的,关键时刻居然敢挺身而出,把孩子换了下来!可是帮了公安同志的大忙了!” 那晚马大明瞅着苏桐上了马六的车,之后越想越觉得像是她,虽然黑灯瞎火的苏桐又满脸血没看清楚模样,但李友栓清楚啊! 待行动一结束,他把李友栓和王老二抓着一问,才确定了那姑娘就是老吴家的大丫头,同时也知道了吴大山和王桂兰因为五十块钱逼迫闺女嫁老鳏夫的这档子事…… 当下他就回了云山村,找到村支书把事情原委一讲,让村支书去找老吴家,都新社会了,还搞这套“老四旧”,包办婚姻把闺女不当人,亏他们狠得下心…… 马大明转脚就上了镇派出所,一是关心“吴桐”后面的情况,二来“吴桐”可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换下了重要的人质,现在逃犯已经抓着了,不得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他得去盯着,这可是丫头拿命换的,也是云山村的荣誉,他这个民兵队长跟着脸上也有光,可不能让人给昧下了。 蒋所长听说了吴桐家里的事后也是感慨不已,他想法和马大明差不多,镇派出所在这次行动中可出了不少力,云山村的荣誉就是青峰镇派出所的荣誉…… 当下他就和马大明赶到了县里,将“吴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县公安局的领导。 然后跑到县医院去看“吴桐”,结果“吴桐”没醒,但也没耽误马大明把她的光荣事迹在医院好好宣传了一遍! 今天上午他们这才又跑了一趟。 第9章 宣传 苏桐一见马大明,就明白了医生护士是从何得知“吴桐”的“光荣事迹”了。 马大明在村里还有个外号就是“马大嘴”,又能说又敢说,曾一度盖过了“马大胆”这个外号。 她敢肯定马大明为了衬托她的“高大”形象,一定花了更多的笔墨用在介绍她在家里如何“悲催凄惨”上…… 要不医生护士看她的眼神为何都充满怜悯…… 苏桐看着马大明,不知道该说点啥好。 马大明自顾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桐丫,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们都了解了,你安心养伤,吴支书已经上你家去了,你不用怕,以后村里会给你做主,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就拉倒……” 说完,又觉得自己表达的似乎不够有力度,回头问后面的蒋平路,“老蒋你说是?” 蒋平路终于找着了说话的机会,忙上前保证,“对!对!国家有婚姻法,早就讲究婚姻自主了,你父母的行为是违反法律的,不作数的。” “吴桐啊!你放心!我们派出所也会专门去对你父母进行普法,让他们意识到自身的错误,你这次的事情也反映出我们的普法工作还存在很多问题啊!” “下一步我们就把这项工作当成重点来抓,要坚持响应国家的方针政策,反对大包大揽包办婚姻甚至买卖婚姻……” 蒋平路越说越激动,手臂高高的扬起。 苏桐眼睛眨啊眨,就听着左一个“你放心”,右一个“你放心”,然后个个讲起话来都是滔滔不绝啊! 蒋平路看见苏桐的眼神有些茫然,停顿了一下,想到马大明给他介绍过的情况,这姑娘向来内向自卑,和人打交道少,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 是不是自己讲的这些大道理她不太听得懂? 想了想,他问了个对姑娘来说最现实的问题,“吴桐啊!你看……眼下有什么想解决的问题?你提出来,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 苏桐眼睛亮了亮,这是不准备讲大道理了,要解决实际问题了? 蒋平路一看苏桐表情,知道自己问对了,忙露出个自己认为很和蔼的笑容, “提!想提什么都行!” 苏桐看见两人都住了嘴,很认真地盯着自己,确定自己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我、我就一个要求……” 苏桐伸出一个指头。 蒋平路和马大明齐齐点头,做好了即便是他们没能力完成也要尽一切力量为她争取的心里准备。 “我换下那个孩子的事,在医院里说说就好,能不能不要再宣传了!关于这个案子后续再有什么……与我有关的,也替我保密!我就想跟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生活就好!” 苏桐语气很坚决。 面上平静,她的心里在咆哮啊,现在看来他们还并不知道抓逃犯的事,仅仅换孩子,就闹得医院里人尽皆知,好在医生护士以前也不认识,过两天一出院,就不打交道了。 可还有那俩逃犯,简直是两个定时炸弹啊!他们那边要是一招供,这边再一鼓吹,那她要怎么解释! 这个敏感的年代,万一碰上脑洞大的,把她当成间谍什么的来对付…… 唉!简直不能想! 初来乍到的,她还想好好生活下去啊!换孩子还能解释是脑子一热就忘记危险了,抓贼要怎么解释! 蒋平路和马大明齐齐望着她,都没有说话。 苏桐又眨了眨眼睛,“我……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过分!非常过分!” 开口的是马大明,他语重心长地道: “桐丫啊!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是知道的!你爸妈弟妹那样磋磨你,我们看在眼里却也没什么立场去管,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也得好好宣扬一下,也给你那家子人好好看看,他们平时里不把你当人看,再以后敢欺负你,就是欺负为民除害的英雄,政府都不答应!” “好孩子啊!” 这次开口的是蒋平路,“该低调的时候低调,不该低调的时候一定要高调,这点我同意大明,这件事一定要好好宣传,对你是有益无害的!对你们大队乃至我们青峰镇都是有好处的嘛!” 话音一转,他又接着道,“当然——主要是这个事情!昨天我和大明已经向县里的领导作了汇报,你们吴支书应该也在村里作了宣讲,这个,想低调也不行了!哈哈!” 蒋平路说完还很高兴,昨天汇报完领导很满意,连带派出所也一起被表扬了。 苏桐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这俩人不去宣传部门工作简直可惜了。 …………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俩“宣传”骨干,苏桐松了口气,她得把记忆好好整理一下,这姑娘近些的记忆还算清晰,久远一些的都模模糊糊的。 面临的问题还很多,贫寒的家境、愚昧而偏心的爹娘,心术不正的弟妹,这个年代经济落后,人们观念也相对保守,没有身份证,出门需要介绍信,对新鲜事物接受能力有限…… 看样子在解决完关于这件案子的事情后,自己还得好好考虑考虑今后的生活…… 马六和张奎按说也该醒了,张奎那日虽挨了她两拳,但昏迷的主要原因还是失血过多,马六不知有没有隐性疾病,光看他那日的疼痛部位倒像是阑尾…… 正想着,门又被敲响了,她暗自感叹这病房还真热闹,人还一拨接一拨,一会儿她要不要干脆装睡算了。 门本就虚掩着,来人只是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就进来了,却是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气势凝练,眼神冷峻而疏离。 苏桐心里咯噔一下,她认出这是围捕现场朝马六喊话的年轻人,马六准备朝她开枪,是他阻止了。 后来也是他第一个追上了吉普车,她当时虽然“昏迷”着,却能听出他的声音。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来人把病房的门仔细关好,才稳步走到她的床前。 那晚天黑没看太清,今天苏桐才发现他比想象中要年轻很多,相貌气质均极为出色,眼角眉稍俱是英气,锋芒锐利地像柄出鞘的剑,只是眼里却又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这让他周身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气势,极具压迫感。 他注视了苏桐片刻,才开口道:“很抱歉将你卷进了这起案子,我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我叫秦熠。” 第10章 承认 跟刚刚出去的那两人比,秦熠的声音过于平静而低沉,让苏桐心里有些发慌。 苏桐没有开口,只是微微低着头,默默等待下文。 秦熠沉默了一瞬,拉过那张椅子坐在她的床前,两人的距离顿时近了很多。 “马六醒了。”秦熠平静地说道。 苏桐微微垂着头,额头上缠着一圈大大的纱布,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蜡黄,脸颊瘦削,神情有些紧张,看起来和一般的乡下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的脑海里闪过马六两个大大的乌青眼,还有他神情夸张的表述: “那女的太可怕了,一直闷不吭声像个鹌鹑,突然就暴起了,拆了我的炸弹还下了我的枪,她还把我打成这样,简直太恐怖了!我都不敢相信……” 秦熠也有些不敢相信,虽然根据现场的情况判断,马六说的极有可能都是真的。 听说苏桐醒了,他第一时间就过来求证,可是看见眼前这个女孩,他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见苏桐没有反应,秦熠也没有绕弯,一字一句地接着道:“马六说——是你拉了手刹,然后制服了他们。” 秦熠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苏桐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苏桐心里早乱成了一团,她低着头掩饰着眼底的情绪,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直到秦熠说马六已供出了她,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好!越怕被人知道,就越是被人知道了,既然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总之她做的不是坏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现在是如假包换的吴桐,该咋样就咋样! 想到这里也就坦然了,她抬起头,直视着秦熠,“所以呢?” 秦熠愣住了,她、她这是承认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姑娘的脸,虽然形象有些狼狈,可她的眼神很从容,从容而淡定,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自信与通透。 这种自信与她窘迫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像是一个矛盾体。 “所以,马六说的是……事实?”秦熠又确定一遍。 “是的。大家为抓罪犯都付出了很多,我也只是做了件力所能及的事。”苏桐回答得很平静。 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可能当时有些冲动,没考虑到危险性,但好在运气不错,那两个罪犯受伤的受伤、生病的生病,车开出去没多久就支撑不住了,我就壮着胆子绑了他们,到现在还在后怕呢。” 苏桐已经决定,不管别人怎么问,她就这么答,只有这一个答案,不相信也没办法。 秦熠的心情却很复杂。 他已经了解了她家里发生的事。 她成长在一个愚昧的农村家庭,从小就没有受过尊重也没有受过疼爱。 也知道她头上的伤是被逼无奈撞了柱子,他甚至能看到她病号服袖子里露出的胳膊上还有陈年旧伤。 但就是这样一个姑娘,突然只身擒住了两名逃窜三省近两千公里的通缉犯……好一个“力所能及”! 秦熠目光充满审视,那姑娘此时却不再胆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秦同志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秦熠心中全都是疑问好不好!? 为什么知道手刹的位置? 为什么会擒拿? 为什么会拆弹? 为什么会部队才会用的捆绑方式? 为什么被小流氓欺负的时候不知道反抗却在抓贼的时候那么英勇…… 她的那个答案只能骗骗三岁小孩…… 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他知道她才十九岁,可她很瘦,营养不良的那种黄瘦。 皮肤有些皴裂,脸颊发红,是长期风吹日晒的结果,一点也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那种活力,任谁都能看出她生活得很艰难。 开车、擒拿、拆弹……这任何一项技能似乎都和她不沾边,她却似乎都会,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发挥得极好。 这绝不是仅凭运气或一腔孤勇就能做到的,这个姑娘身上充满了谜团…… 她微仰着脸,在他还没开口之前就反问了回来,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直接问,一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秦熠迟疑了一瞬,又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姑娘平时有空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苏桐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答道:“看。” “看书?”这个回答有些出乎秦熠的意料,乡下的教育现在还严重滞后,尤其是偏远的山区,村里学生都没有几个,她说的书,应该不是课本。 “有……有书看吗?” “想看还是有的。” 苏桐的脑海里闪过另一个男人的脸,那个爱借书给原主看的知青,也是吴冬玲嫉恨她的来源。 她的能力是因为爱看书?看书能自学到这种程度? “所以,你是从……书中知道手刹的位置?也学会了用鞋带捆绑的方法?” “对……对呀!”苏桐忙不迭地认了,这个思路不错,她刚才都没想起来。 “书里……都讲得很清楚,没、没想到还挺实用!”苏桐边答边挤出了个笑脸。 秦熠沉默了很久,做了个深呼吸,压下越来越多的疑问,说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这次也算立了大功,外面的人只知道你换下孩子的事,按理说应该把你抓住逃犯的事迹上报给上级组织,给你表彰,但实际这起案件另有隐情,牵涉甚广,且主要案犯还未落网,为你的人身安全考虑,可能要先暂时保密……” 苏桐原本靠坐在病床上,听到这里时,微微坐直了身体,“还没上报?” 秦熠看着她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并不是惋惜,而是惊喜。 他缓缓接着道:“马六刚醒来没多久,目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林力。” 苏桐眼神微闪。 只有两个人知道?那只要他们两人不说,她抓那俩二货的事就可以瞒下来了。 秦熠眼看这姑娘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化,这才发现她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瞳仁清亮,似映着星河,令得一张脸也生动起来。 苏桐往前坐了坐,“秦同志,这件事我不要表彰,也不用向上级汇报,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你能帮我实现。” 秦熠心中已猜到几分,他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第11章 家人 秦熠心中已猜到几分,他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我希望帮你们抓罪犯这件事情你和那位林同志可以替我保密,不是暂时,是一直保密,如果可以的话,让马六和张奎那边也封封口……不要再透露给别人。” 秦熠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案犯的口供的确都需要记录并上报,但苏桐这事并不影响整个案情的进展,他可以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只是他却猜不透她的用意。 从他的角度讲,如果苏桐是藏拙,他希望她能继续藏下去,荣誉和曝光度只会带给她无穷尽的麻烦和危险。 但苏桐若真是藏拙,为何把自己过得这样凄惨,她至少应该有能力不受欺负才对。 秦熠想不明白,只定定地望着她,“你是认真的?这样的话你会放弃很多荣誉和好处?” 苏桐回答得很果断,“我是认真的!如果你能帮我,我只会感谢你!” 秦熠也没有再多问一句话,沉声答了声,“好!” 苏桐心中顿时一松,秦熠身上有种能让人信服的力量,他又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他说好,定然是能办到。 解决了心病,苏桐神情也舒缓了许多,正要说话,突然听见病房门口响起一个刺耳的女声。 “妈——你快来看啊!吴桐在病房里藏野男人啦!” 苏桐心中一跳,这才发现病房门口不知何时进来个姑娘。 扎着两根辫子,穿着身肥大的棉袄棉裤,一脸愤怒导致脸都扭曲变了形,正是原主歹毒的妹妹吴冬玲。 苏桐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家人”,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的时候,吴冬玲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就要薅她的头发。 只是没等她接近苏桐,已有一只手如铁钳般钳住了她的手腕。 吴冬玲大怒,回头就要破口大骂,不料一眼扫见秦熠的脸,便呆在了那里…… 天啦!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比电影里的还好看,就是神情太可怕了点。 这时门口又冲进来一个中年妇女,正是原主的亲妈王桂兰,一进门就开始破口大骂: “吴桐你个灾星!给你脸不要脸,我说好好的亲事咋就被你搅黄了?原来是背地里找了野男人!你倒是胆子肥了,看老娘掐不死你!” 秦熠一把甩开吴冬玲的手,侧身站在苏桐床前,挡住了气势冲冲的母女。 吴冬玲看见王桂兰进来,居然伸着手腕冲她喊:“妈,刚这个男人她摸我了!” 王桂兰一眼扫到秦熠,见他衣着气度俱不凡,也是愣了一瞬,只见她脸色变了变,居然转眼就往地上一坐,开始号啕着拍起大腿来。 “不得了啊!我好好的闺女就这样被占了便宜啊!今天你要是不负责我可不会罢休啊!” 苏桐心中一阵恶寒,记忆和亲自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对奇葩母女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要整日面对这样的家人,难怪原主会活不下去。 门外又冲进来几个人,最前面的就是马大明,他一把抓住正在撒泼的王桂兰,吼道: “王桂兰!你给我起来!这是省里来办案的领导!是公安!不是你撒泼的对象!” 王桂兰知道自家姑娘吃不了啥亏,也没想真讹人家对自己姑娘负责,只是看那小伙子仪表不凡,穿着打扮都是不缺钱的主,想讹点钱花花…… 一听是公安,迟疑了,是公安的话怕是赖不上了。 她狠狠盯了几眼秦熠身上那件皮夹克,这一看就是高档货啊!怕不是要上百块才能买下来…… 心中有些不甘心,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嘴上却不肯轻饶,“哎呀!是公安同志啊!公安同志也要注意影响嘛!这姑娘家家的手哪是随便就摸的。” 秦熠冷着脸,从后腰拽出一副手铐,“干扰公安办案,还可以随时送你副银镯子,要不要试试?” 王桂兰一看对方动了真格的,也不敢再嚣张,“哎呀!你这公安同志,没事掏这个干嘛!我们可是桐丫的家人,桐丫这不才立了功不是!咋说也要对我们客气点啊!” 马大明只觉得脸上臊得慌,狠狠剜了眼王桂兰,“王桂兰,吴支书给你说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是!是不是还想惹事!” 王桂兰自顾拍着灰,“看你说的!我这不是来了嘛!我这大闺女可是金贵命,头上擦破点皮还要亲娘大老远地跑来伺候!” “王桂兰!说话注意着点!你看看你闺女只是擦破点皮吗?你是不是想进派出所蹲几天才消停!” 说话的是蒋平路,他实在是没想到吴桐的家人素质如此低劣,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通知她们。 “蒋所长,你看你这就不对了!动不动就说要进派出所,不知道的还以为派出所能随便抓人呢!我现在可是英雄的娘,是这么个称呼!吴支书说大丫是英雄,立功了……” 王桂兰脸上毫无惧意,也不知她这强大的心理是怎么锻炼出来的,她转脸看了看秦熠,腆着脸道: “这是省里来的领导!听说立功了有奖金,我这大丫脸皮薄,今天既然我来了,这奖金我就替她领了,您看这手续去哪儿办?” 苏桐冷眼看着王桂兰,没想到这个女人战斗力这么强悍,心黑胆大脸皮厚,能审时度势还能胡搅蛮缠,怕是一般的人根本对付不了。 李友栓和王老二必定没有如实交代原主撞柱子的真实原因,否则这母女二人至少不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马大明和蒋平路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些发虚,也不知吴支书在村里怎么宣传的,这表彰是肯定的,按以往惯例,奖金也会有,还不会少,但这次苏桐这事怎么个表彰法上面还没表态,他们还真不清楚。 这桐丫还病着,本指望着能让家里人来伺候她两天,却不料王桂兰根本就没有一分悔改的样子,一来就盯上奖金了。 还把她英雄娘的身份摆出来,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把桐丫逼得撞了柱子,但她这身份也是实实在在的,桐丫还没出嫁,真要有奖金怕是最后也要落她黑心娘手里。 马大明正暗自懊悔不该这么早通知桐丫家人时,苏桐开口了。 虽然她十分地不想搭理这两个女人,可这终究是“吴桐”的亲人,她再不想理,也不能让公安同志为她的私事为难,适时开口说了句: “妈,既然我醒了,这些事就不劳您费心了!你们回去,我这用不着人照顾。” 第12章 案情 王桂兰从进屋来就没正眼瞧过苏桐,吴支书勒令家里必须来个人照顾苏桐,要不是冬玲提醒她立了功会有奖金,她怎么都不会亲自跑这一趟,既然来了她就没打算空手回去。 这会儿陡然听见苏桐说话,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她这个三棍子敲不出个闷屁来的闺女平日在她面前头都不敢抬,今日突然说出这么长一句话,还真是吓了她一跳。 王桂兰扭头使劲瞅了一眼床上的苏桐,才尖着嗓子“哟——”了一声: “我说是谁在说话呢!不得了了啊!这不是我家大丫嘛!啧啧——这话说得中气十足的,撞了回柱子还把胆子撞大了啊!咋啦!当英雄啦!不想认我这老娘啦——怕是没那么容易!” 王桂兰阴阳怪气,气场全开,刚刚在公安面前被按下去的威风在苏桐面前拉了个十足,大有不把奖金拿到手不罢休的架势。 苏桐靠坐在床头,看都没看王桂兰一眼,直接对蒋平路道: “蒋所长,我想咨询一下,买卖婚姻、教唆他人犯罪以及强奸未遂分别要判多少年?” 这句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苏桐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平静地接着道:“我醒得晚了点,刚刚想起关于我撞柱子这件事与面前这两位都有关,您看现在有空吗?我把前因后果如实地向公安部门汇报一下。” 王桂兰这时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怒吼,“你个灾星!你是要搅得家宅不宁吗?你咋不撞死了拉倒,这会儿还想祸害别人!看老娘不掐死你个小娼妇!” 王桂兰说着就要往前冲,秦熠似是吸取了教训,这会也不出手了,伸出一只脚就给她绊倒在地上,回头冲蒋平路喝道: “老蒋,你平日怎么办案的!” 蒋平路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来将王桂兰双手反剪在身后,控制了起来。 一旁的吴冬玲见势不妙,跳起脚骂道:“吴桐你不要脸!你自己被人祸害了还想怪别人!你已经不干净了……唔唔……” 马大明见蒋平路动手,也急忙上手控制了吴冬玲,然后在蒋平路的示意下将两个女人带了出去。 病房终于安静了。 蒋平路这才一脸严肃地问道,“吴桐啊!你刚才说的……” “蒋所长,你们从李友栓和王老二那里听到的是什么情况?” “那两人说是你娘……是王桂兰请他们帮忙送亲,你半路上突然想不开撞了柱子,结果没死成……然后想跑,他们追你的时候正撞上我们围捕……” 这个回答苏桐并不意外,那俩倒是不傻。 “蒋所长,他们说得大致上也没错,我觉得作为当事人,有些细节还是要补充一下。 第一,这桩婚姻作为当事人我丝毫不知情,王桂兰收了对方五十块就把我卖了,她犯了买卖婚姻罪。 第二,吴冬玲给了姓李的和姓王的五块钱,让他们在路上先好好欺辱我,玩够了再送过去,省得我醒后后悔又跑了回来。她犯了教唆罪。 第三,李王二人意图对我不轨,才是我撞柱子的直接原因,不料我没死成逃了出来,他们追我时打翻了煤油灯,才让牛棚失了火。他们二人强奸未遂,损坏公共财产,还试图在公安面前撒谎脱罪! 第四,王桂兰不仅买卖婚姻,怕我知情反抗,直接用一碗不知剂量和成分的药把我药倒了才送出门。 若不是我后面醒过来了,她还涉嫌下毒甚至故意杀人……这条不提也罢,事情的真实经过就是这样,我句句属实,随时配合调查,至于怎么处理,公安同志看着办!” 苏桐一番话说完,蒋平路都惊呆了,他们派出所天天到处普法,怎么感觉这丫头懂得比他们都多,一条条说得有理有据。 说实话,包办婚姻和买卖婚姻在农村界定并不分明,越穷的地方彩礼要得越凶。 虽说婚姻法颁布了,但老思想老传统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来,他们也就是嘴皮子费劲,也不能真替人家做主,要多少彩礼或是嫁谁不嫁谁他们还真管不着。 吴桐家这事儿比起一般的家庭确实闹得大了点,主要是家里人也着实对这姑娘不上心,找的男方不相配,送亲的也不靠谱,要不也不至于姑娘想不开。 这事放在平时顶多也就是批评教育,这次因为吴桐立了功,为了显示重视,还从严处理了,不仅对吴家上下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还把李友栓和王老二关在所里拘留了三天,现在还没出来呢! 可没想到这事背后还有这么多隐情,蒋平路抹了把头上的汗,这是派出所的失误啊! 也没问过当事人,就当一般的包办婚姻处理了。 蒋平路瞅了眼秦熠,这省里来的领导还在旁边,可得把这事办仔细了,别奖励没捞着,还得回来个处分。 秦熠心里的震惊不比蒋平路少。 一是惊讶于“吴桐”的遭遇,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和离谱。 二是她条理分明、口齿清晰的表达以及对法律条款的熟悉远远胜过了一般人, 三是她提及强奸未遂时的平静与坦然,绝不是一位农村姑娘面对此事的正常反应。 他又一次觉得这姑娘身上都是谜团。 —————— 这件事后,苏桐的病房清静了好几天。 不仅王桂兰和吴冬玲没来,蒋平路他们也没来。 这个时代的法律还不健全,青峰县又处西南偏远地区,法制观念更加淡漠和落后,即使是执法部门也不例外。 她对于王桂兰她们能受到多少惩罚并不抱太大希望,她只是想要替原主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姑娘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注射了几天葡萄糖,身体又得到了充分休息,苏桐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她决定去病房外透透气,住了好几天了,还没好好看过这里。 苏桐拢了拢身上的大棉袄出了病房门。 小李护士说,她被送来的时候穿的那件棉袄又硬又薄补丁摞补丁,还浸满了血,实在是洗不出来了。 赵医生就把她当姑娘时穿的棉袄找了件过来,虽然穿着有些大,但比她自己那件暖和多了。 这里的医生护士个个都是热心肠,是非分明,热情而率真,是这个年代最具鲜明的特色了。 住院部是幢三层的红砖楼房,苏桐的病房在二楼,一出门是个横着的长走廊,同样用红砖砌的栏杆。 往下一看,下面有个长方形的院子,对面是幢二层红砖楼房,应该是门诊楼。 路过护士值班室的时候,她看见墙上挂着一本扯历,上面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1976年的12月22日,阴历的冬月初二,冬至。 第13章 大侠 百废俱兴的七十年代啊! 苏桐久久地盯着那个数字,心里有些波澜起伏。 直到一个小护士出声询问,苏桐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笑着应了几句,然后脸色平静地下了楼。 院子里铺着一层薄雪,虽有些冷,但被清凉的空气包裹,让人精神振奋了许多,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了,来到七十年代的这件事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虽然匪夷所思,却已是事实,只能坦然接受了。 苏桐深深地吸了口沁凉的空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然后不慌不忙地把这座七十年代的县医院前前后后参观了一遍。 转到后院时,发现医院顶后面还有个篮球场,一面靠着住院部,三面都盖着平房,刚好把球场围着,靠西头的几个房间门口站着执勤的战士。 虽然都没穿军装,但苏桐在部队待得久,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站姿和警觉性都和普通公安有区别,她才刚刚露了半个身子,已有好几道目光扫射了过来。 苏桐心中有些疑惑,马六和张奎都不算重伤,她这撞柱子的都缓过来了,他们怎么还在医院里? 她也只是想了想,既然还在这里必定有什么其它原因,她也不想打听。 不过护士们都在议论后院关着两个人贩子,如果指的是马六和张奎的话,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随身携带手枪炸弹的都是亡命之徒,犯的岂会是小案子,再说人贩子还不至于专门调部队的战士来这守着,这两人犯的怕不是一般的案件,否则就不用这样一边往外放消息,一边用人贩子掩盖他们的身份了…… 苏桐边往回走,边兀自琢磨着,突然听见后面房间里远远传出来一声惨叫,听起来竟像是……马六? 这是在审问? 用刑? 苏桐往四周看了看,住院部住着不少病人,隔得也不算远,在这里……也不合适? 正想着,便看见有个房间门开了,出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后面跟着出来的竟是秦熠,几人在房间门前交流了几句便散开了,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桐也无意窥探什么,想着还是避开点好,刚准备到前面去转转,就听见有人在喊:“吴桐!” 她回头,看见秦熠朝她走来,他今天穿了身作训服,蹬着军靴,越发显得身型挺拔,英姿飒爽。 “恢复得怎么样?”秦熠在她身前站定。 “好多了。”苏桐答道,然后又补了一句,“出来透透气,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 秦熠见她回答得谨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没什么,马六和张奎关在后面,有点棘手。” 苏桐见他并不忌讳,就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棘手?病还是人?” “都很棘手!”秦熠神色有些疲惫,从兜里掏出烟盒衔了一支烟在嘴里,然后双手在兜里寻找火柴。 苏桐回想了一下那俩罪犯,带着丝疑虑问道:“病情的话,张奎是外伤,马六似乎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 秦熠在兜里没找着火柴,又把烟从嘴上取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你不会告诉我,你还懂医术?” 苏桐忽闪着眼睛,也定定地看着他。 换了别人在这里,她就果断地说不会,只是随口问问…… 可这个人这么精明,好像已经知道她不少秘密,她要怎么回答才合适。 她这边还在犹豫,秦熠却没有深究的意思,掏出烟盒把那支烟又装了回去,说道: “马六现在的情况不是医生的问题,他得了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可是他的凝血功能有问题,动手术风险极大,不动手术估计也捱不了多久。” 苏桐见他没追问医术的事儿,想了想,又问了个问题: “这个马六他很重要吗?” 秦熠看了她一眼,眸光深沉。 苏桐知道自己问得有点多了,还没等秦熠再开口,她朝他挥了挥手,道: “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就不用答了,秦同志你忙,我去那边转转!” 说完转身就走,不料一回头,一名年轻的同志正快步往这边来,看见她神色立刻激动起来,竟然原地敬了个军礼,开口道: “吴、吴同志好!” 苏桐一顿,差点没条件反射一抬手给他回个军礼,她看着这位同志盯着她格外热切的眼神有点懵,这又是什么情况? 来的正是林力。 自从那日从马六口中得知,是“吴桐”逼停了汽车、拆了炸弹,还徒手卸了枪绑了人,林力震惊不已,当时就把“吴桐”当成了心目中的“大侠”。 可惜老大让他闭嘴,半个字也不能往外说,不仅不能往外说,还不让他去探望苏桐,憋得他呀! 今日终于能见到吴“大侠”,他这心里激动得跟猫挠似的。 林力一个箭步上前,想要和苏桐握个手,手伸出来才意识到似乎有些唐突,又缩回去挠了挠头,叭叭说道: “吴同志,你都下地了呀?你咋上后院来了?是来帮我们审马六的吗?” “林力!”秦熠一声轻斥。 “老大,吴同志又不是外人,这人还是她抓到的呢!”林力低声嘟囔着。 “吴桐也是受害人!怎么?帮你抓了人还不够,还得负责帮你破案?”秦熠沉声道。 林力嘻嘻一笑,道: “那哪能呢!我这不一激动就顺嘴了嘛!” 然后又压低了嗓门道: “不过马六是吴同志抓捕的,说不定吴同志对他有威慑力呢!” “我看你是太闲了!从今天起晨练加倍!” 秦熠说完朝苏桐挥了挥手,转身朝后院走去。 “别啊!老大!” 林力顿时笑不出来了,也朝苏桐匆忙招呼了一下,哭丧着脸追了上去。 “老大!我错了!你饶了我!” 苏桐站在原地没动脚,看着两人的背影,没有犹豫多久,就出声叫住了他们。 凝血功能有问题也不是不能做手术…… 林力回过头来,“吴同志,还有事吗?” “我能去看看马六吗?”苏桐问得云淡风轻。 林力挠了挠头,看了看前面的秦熠。 秦熠离得远,苏桐看不清他的表情,就看片刻后林力回头冲她一乐,招了招手,“吴同志,走!” 第14章 相信 这是一间临时改建的病房,马六怏怏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一点也看不出前几日的凶狠劲儿。 见有人进来,他也没睁眼,有气无力地哼唧着:“你们别在老子这里白费力气了,老子这么疼下去反正也是死路一条……” “你说你们吹得冠冕堂皇,连老子这么点毛病都解决不了,让老子白白疼了这几天……” 苏桐看了看他的脸色,伸手就在他右腹按了一下。 “啊——”疼得马六差点弹了起来。 马六一睁眼,见是苏桐,眼神顿时恐慌起来,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她,哆嗦着道: “你、你……你个恶婆娘,你想谋杀我!” 苏桐一脸莫名,“你刚还说反正就要死了,用得着我谋杀吗?” 说完换了个位置又按了下去,马六又是一声惨叫,惊慌失措地看了看旁边的秦熠,喊道: “喂!喂!你们公安怎么办案的,就这么眼睁睁看她胡来!你们的制度呢!纪律呢!” 林力被极不情愿地赶到外面放风,房间里只有秦熠。 秦熠抱着双臂沉默地站在一旁,一脸漠然,显然没有制止苏桐的意思。 苏桐的另一只手已经不经意地搭上马六的手腕,悄悄给他把了个脉。 没花几分钟,也没再多说一句话,然后苏桐冲秦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好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留下马六一脸恐慌,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些人是要换个法子来折腾自己了吗? 林力见他俩出来,忙迎了上去,一脸求知欲。 他刚刚在外面听到了马六的惨叫,不知道有吴同志的威慑,审没审点啥出来? 没想到这两人一声不吭,齐齐往前楼走,“哎——哎——” 秦熠一个眼刀飞过来,林力立即闭了嘴。 苏桐倒不是不想说话,她心里此刻有些矛盾。 马六的情况其实很简单,就是个普通的阑尾炎,是个入门级的小手术,难点在于他的凝血功能障碍,手术中定然会大出血。 要是在现代,用腹腔镜手术就能解决,创口小,恢复快,二到三天就能下床。 不过放在七十年代,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医疗水平落后,医术也有限,谁也不能保证这一刀下去会出现什么后果。 可如果不手术,阑尾化脓穿孔,腹腔一感染,同样会导致死亡。 但这些问题在她面前都是小case。 医疗没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医生做手术要把创口切开,才能看清内部脏器和病变部位,所以创口大,出血多,恢复慢。 可她用过最新型的医疗设备,做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手术,通过微型摄像头见过人体几乎所有的内脏器官并熟悉它们的分布及位置。 她能准确找到阑尾,将创口切到最小,速度做到最快。 马六的脉搏沉稳有力,身体虽有些虚弱,但没什么基础疾病,即便出血量略大一点,也完全扛得过去。 更何况,她另有止血的方法…… 马六的手术在她这里完全不是问题。 她的问题是,她要这么做吗? 秦熠会相信她吗? 这可不是抓贼,借口说运气好就可以,她如果帮忙就意味着彻底暴露了自己会医术的秘密…… 可如果不帮,马六很大概率会死,不死在手术台上也会死于感染,他同时还是警方的重要案犯,破案还需要他提供线索…… 虽然这案子跟她没什么关系…… 可她说过,帮她保密,她会感谢他。 秦熠跟在苏桐的后面,眼看着她沉默地往前走,再往前就要走出医院的大门了,才喊了一句,“吴桐,去哪?” 苏桐这才回神,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秦熠。 秦熠走到苏桐面前,看见苏桐满脸的纠结和犹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道: “看了马六怎么是这副表情?后悔抓他了?” 秦熠的脸长得很出色,笑的时候尤甚,只是他时常冷着脸,往往只会让人感觉到惧意,会忽略其它。 看见他表情轻松,苏桐的心里也略松了松,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了句: “秦同志,你相信我吗?”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只试这一次。 如果他不相信,她转身就走,不会多管一点闲事。 “相信!”秦熠回答得很肯定。 …… 啧!他居然相信!他要是不相信自己是不是就不用趟这趟混水了…… “为、为什么?”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这几天我调查过你,从你出生到现在。”秦熠回答时眼神直视着她,没有丝毫躲闪。 这个回答倒让苏桐很意外,“你……调查过我?” “是的!追捕过程中突然出现的人质独自擒获了两名逃犯,我总要查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那你查清楚了?”苏桐语调有些冷。 “查清楚了。” “你的履历很简单,从小到大都过得很辛苦也很艰难,但你也很聪明和……自强,成绩优秀,初二没念完就辍学了,原因是一直支持你的奶奶偏瘫了,在家失去了话语权。” “但你似乎一直没有放弃学习,你说过你最大的爱好是看书。” 没想到秦熠对以前的吴桐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原主短短的人生里最大的标签就是克星、晦气、不祥、命硬,不仅仅是因为几任定亲对象无故死亡,其他与她有关的人或者事多少也会倒霉,从来没有人关注过她的学习和爱好,这个角度还挺……新奇。 虽然他调查她情有可原无可厚非,但苏桐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放着这么大的案子不去查不去审,倒是把她这个“功臣”查了个底朝天。 “通过调查我,证明了我不是坏人,然后选择相信我。” “不,通过调查你,证明了你是个极普通甚至运气不太好的姑娘,可这样一个姑娘却帮我们解决了大麻烦,立了功,远远超出了你平日表现的能力,只能说明你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你有自己的——秘密。” 秦熠的眼眸漆黑,目光如炬,“你不惜冒着暴露秘密的危险也要帮我们抓逃犯,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苏桐有些意外,思维一下子没跟上。 虽然他调查了以前的吴桐,但他却选择相信现在的她,相信现在有秘密的这个苏桐,虽然他认为的“秘密”与她真正的“秘密”或许有偏差,但这个认知却让人……有些欣慰。 他不仅思维缜密,对超常事物的接受能力似乎也异于常人。 今天的天气不错,能看见阳光。 秦熠身后是一棵高大的冬青树,从他的头顶往上能看见树梢上的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秦熠立在那里,眼神沉稳,“吴桐,我相信你,也不会去打探你的秘密,希望你也可以信任我。 现在,你能说说你刚才在纠结什么吗?” 第15章 朋友 苏桐心底已经有了决定,既然秦熠选择相信她,那她也愿意证明自己。 她虽不愿意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更不想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秦同志,我可以把马六治好,但我需要一间手术室和一副针灸用的银针,而且,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秦熠的意料。 他知道她必定是有什么想法,本想看看能不能给他提供什么思路,毕竟她是个有“辉煌”战绩的人,但没想到她居然敢独自给马六治病! 还一开口就能治好! “你考虑一下,决定了通知我就好。” 苏桐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病房。 她知道要秦熠做这个决定很难,毕竟她自己的“背景”那样悲惨,也从未展露过“医学天赋”…… 从他们对马六的重视程度也能看出马六是重要犯人,万一出个闪失影响的不仅是秦熠自己,或许还会贻误案件的侦破时机。 “我只有一个问题。” 秦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桐回头,看见他立在雪地里,像一株傲雪的青松,他的嗓音低沉而有力,认真地问道: “我想知道你刚才纠结半天,是因为马六的病情还是怕我知道你更多的秘密?” 苏桐弯了弯嘴角,眼神自信而笃定,“马六的病情还不至于让我纠结。” 秦熠没再迟疑,直接道: “好!等我消息!” 说完就大踏步离开了。 苏桐看着秦熠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敢信她,她就不会让他失望。 再说,一条人命啊! 她可是医生。 —————— 回病房前,苏桐去了趟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洗手池里放着一个脸盆,里面放着洗漱用品,旁边还立着一面不大不小的圆镜,应该是谁洗漱后还没拿走的。 苏桐脚步顿了顿,来了好几天了,还不知道自己长啥样呢! 镜子是老式的,有个铁支架,就立在那里,她往水池边凑了凑,微微蹲下身子,就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脸。 这一看却吃了一惊,这、这分明就是自己的脸,和现代的自己五官一般无二。 虽然皮肤状态差了很多,又黑又黄瘦得不成样子,还带着几分稚嫩,但仍是自己熟悉的容貌。 苏桐有些反应不过来,除了姓氏不同,这个世界的苏桐和那个世界的自己名字一样,连容貌也一样,是巧合? 还是冥冥中有其它的因果? “噗嗤——” 有人在门口笑,“哟!小姑娘长大了!照镜子照得移不动脚了。” 苏桐回过神来,看见门口站着胖胖的陈护士长,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忙打了个招呼,“护士长,您好!” 陈护士长手里拿着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里走,“小姑娘恢复得不错啊!今天状态好多了!” “是的!好多了!还要多谢大家的照顾!” “客气啥!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陈护士长收拾着盆里的东西,突然回过头小声道: “妹子,别担心,我公公是老中医,他那里有祛疤的膏子,祖传秘方,回头我给你弄一罐。” 苏桐一愣,瞬间反应过来,陈护士长以为她刚才呆在镜子前是怕头上留疤,她头上的纱布还没拆,她也没见过伤口,看护士换药时的反应估计伤口小不了,留疤不留疤的,自己倒还没往这方面想。 她连连摆手,“不碍事的!有疤也没事儿!” “怎么不碍事儿!小姑娘家家的谁不爱美啊!出院的时候我给你个地址,等过几个月伤口完全长好了就来取药膏,那药膏要现熬得才灵!” 陈护士长的脸白白胖胖的,说话的时候表情很生动,“好了,我下夜班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拿着盆走了。 苏桐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个时代条件虽然艰苦了点,但人们思想都很淳朴,信任与温暖无处不在,想想觉得还不错。 苏桐的病房在二楼东头,是个三人间。 医院本来只安排了她一个病人,这两天她病情好转了,才又安排进了一位姓董的大姐。 董大姐是县城本地人,只白天在这里挂吊瓶,晚上就回家住了,说是家里孩子没人带。 苏桐回病房的时候,董大姐已经打上针了,一见她就喊道: “哎呀!小吴同志你回来了,刚才有你同村的朋友来看你,等了你好一会儿,刚走!” “同村的朋友?”苏桐一头雾水。 “对呀!是个姑娘,长得秀秀气气的,老有礼貌了!” “姑娘?” 按董大姐的描述应该不是吴冬玲,苏桐在村里几乎没有朋友,一时也想不出会有谁来看她。 她走到走廊栏杆前踮起脚左右瞅了瞅,也没瞧见有熟悉的身影。 “没事的!没事的!我跟她说你肯定走不远,那姑娘说她一会儿还来的。” 董大姐是个直爽性子,说话嗓门大,跟打锣似的。 “哦!谢谢啊!” 苏桐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搜寻了一遍,没找着什么有用的信息。想着以后还要处理原主的“人际关系”,不禁有些头大。 她以前的生活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手术台,时不时带着医疗队去一线支援,上战场接受炮火的洗礼,人际关系极简单,除了战友还是战友,服从命令和下达命令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十八岁进医科大,二十四岁进西南军区总院,二十五岁随维和部队上战场,直至她二十七岁牺牲,她已经习惯了最简单的生活方式。 不过原主是个内向又自卑的姑娘,身上还带着“不祥”的光环,记忆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并不多。 小李护士见苏桐回了病房,推来小车将苏桐的吊瓶挂上,然后准备给她头上的伤处换药。 这时,就听对面的董大姐热情地冲门口吆喝了一声: “哟!姑娘你又来啦!小吴同志已经回来啦!” 第16章 借书 苏桐往病房门口一看,那里站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姑娘,胸前垂着两条辫子,脖子上还系了条毛线围巾。 这姑娘的棉袄不像现在常见的样式肥肥大大的,不仅做得平平展展,还收了腰,一眼看去又苗条又靓丽。 苏桐觉得这姑娘挺眼熟,在记忆里翻了翻,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还真是一个村的。 不过她是下乡到云山村的知青,叫田青蓉,在知青里名气比较大,所以连“吴桐”也知道她。 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话都没说过,朋友就更谈不上了。 这些知青虽然也在村里生活好几年了,可打心眼里是瞧不起乡下人的,更何况是原主那样一个寡言少语又“不祥”的人。 董大姐招呼完田青蓉,又热情地冲苏桐喊:“小吴同志,就是这位姑娘,刚刚就来过一回了!” 田青蓉已经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了,“吴桐,听说你住院了,我担心了好久,今天来县里办事,特地绕过来看看你,恢复得咋样了?” 田青蓉的语气自然而熟稔,充满了关切,任旁人看了都会认为两人是朋友。 苏桐听着却有些不习惯,也有些诧异。 原主平日里和村里人打交道都不多,和知青更是来往得少。 担心? 两人以前根本没有打过交道,咋就让她担心上了。 她拿不准这位田知青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人家专程来看望她,她也不能冷落人家。 “是田知青啊!谢谢你来看我!我好多了!”苏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脸。 “哎呀!看你!咋喊那么生疏呢!喊田姐!”田青蓉一边说着一把拉过床前的凳子坐了下来。 小李护士已经把苏桐头上缠着的纱布解开了,看见田青蓉坐在了面前,犹豫了一下,又把纱布缠了回去。 她私心觉得小姑娘头上的伤口就这样让人看见总是不好。 田青蓉却在旁边道: “哎——我就是来陪吴桐说说话的,你们该换药换药,别受我影响啊!” 小李护士看了一眼苏桐,正犹豫着是换还是不换,苏桐开口道:“小李护士,不好意思!还是麻烦你一会儿再过来一趟!” 小李护士“哎——”的一声答应了,转身推着小车出去了。 田青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转眼又笑了,“看你!还不好意思呢!让田姐看看伤口咋啦!都立了这么大的功了,这伤口就是荣誉啊!” “田……姐,你别这样说,我那就是误打误撞,哪谈得上立功啊!” 苏桐有点喊不出那声“姐”,可对方确实大出原主好几岁,不好在个称呼上落对方面子。 田青蓉东拉西扯跟她聊了几句,见气氛着实有些尴尬,就扭头将自己背着的挎包移到面前,从里面掏出两本书递过来,道: “我知道你还要住一段时间,怕你无聊,给你捎了两本书。” 苏桐一看,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另一本是《红岩》,已经半旧了,有的地方还贴着胶布,但压得平平展展的,看得出来主人保护得很好。 这两本书现在可是稀罕物件,村里的知青能看过一本的都恨不得整天挂嘴上,没看过的绞尽脑汁也想借上一本看看,书店里想买都买不到。 田青蓉倒是厉害,能同时拿出两本。苏桐虽不稀罕这两本书,但田青蓉这番心意越发让她有些琢磨不透。 田青蓉见苏桐愣在那里,直接把书往她手里塞,“拿着啊!这可是我托人从京城寄过来的,你看完了我再给你换其它的,我那还有别的。” 苏桐看着田青蓉,没有说接也没有说不接。 田青蓉急了,抓住苏桐的手道:“你别说你不爱看书啊!我可看见东阳哥给你拿过书。” 苏桐眯了眯眼,东阳哥? 邢东阳? 她见过邢东阳给她拿书? 邢东阳是村里知青的领军人物,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能力强,有魄力,和村里镇上的领导关系也处得好,据说在县里也挂得上号。 这样一个年轻人不仅是许多女知青的钦慕对象,村里的姑娘和他说上几句话都要沾沾自喜半天。 在原主的眼里,邢东阳更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她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有过。 不料凡事都有意外。 云山村背靠云山,山里面有数不清的宝藏,分到手的公粮填不饱肚子时,大家就会往山里想办法。 原主也常常被王桂兰赶去山里采些蘑菇松菌之类的山货,有一次下山时,就碰见了失足滑落矮崖的邢东阳。 当时山上没有别人可帮忙,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后来还是在他的指挥下,找出了他掉在崖上背篓里的绳索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扔了下去,邢东阳顺着绳索才攀了上来。 那是邢东阳第一次和她这个村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打交道。 邢东阳是高中毕业生,自然是不信封建迷信那一套,事后他想好好感谢一下这位伸出援手的姑娘,不料姑娘见了他就跑,话都不敢和他说。 邢东阳知道她初二上完就被迫辍学,感叹姑娘不易,就想找些书给她看,结果给了她几次她都不敢要。 后来邢东阳发现这姑娘不是不想看书,只是害怕与他交流,就在她割猪草时远远地把书放在她的篮子里,让她看见又不用和她说话,这次她才接受了。 之后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把书还给他,再借下一次的书。 吴冬玲就是无意中发现原主在家偷偷看书,后来顺藤摸瓜发现给她书看的居然是邢东阳。 这才种下了祸根…… 第17章 探病 吴冬玲被她这个发现震惊不已,邢东阳在知青里都是受人仰视的,在村里姑娘的眼里,更像是天上的太阳,看看就罢了。 她倒也没想过要高攀邢东阳,她就是觉得像吴桐这种人人喊打的灾星,灰头土脸干活的贱人凭什么能得到邢东阳的青睐,自己都得不到的她凭什么得到。 嫉恨的种子悄悄发芽,从此就根植在她心里。 因为这件事,吴冬玲不止一次折磨过原主,原主心虚,生怕吴冬玲把这件事闹开,只得忍气吞声。 吴冬玲变本加厉,直至最后落井下石,想彻底毁了原主。 苏桐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一直以为这件事只有吴冬玲知道,吴冬玲心高气傲,也不可能告诉外人自家那个无能的大姐比自己强。 可没想到,田青蓉说她也知道。 知道她有书看,今天又专程捎两本书来,是几个意思? 也想像邢东阳一样发挥友爱互助精神? 田青蓉见苏桐始终不说话,也急了,她不经意地瞟了眼病房门,从苏桐手里抽回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翻开,道: “你是不是担心有不认识的字啊?这些外国名着有些字是比较生僻,要不我读给你听?” 读给她听?这是真心要来陪她啊! 可惜她从进门到现在已经往病房门口瞟了好几次了,是还有谁要来吗? 她是想在这里巧遇谁? 第一章翻开,田青蓉才刚刚念了个开头,病房门就被敲响了,有道淳厚的男声响起:“请问吴桐住这个病房吗?” 田青蓉眼神一亮,第一时间就放下了手中的书。 董大姐躺在病床上正百无聊赖,想跟苏桐这边插句话聊聊天,又插不进来,这会儿听见有人敲门第一时间便高声应了,“是住这里呢!快进来!” 病房的门为方便医生护士进出,本就虚掩着。 房门推开,一个俊秀斯文的男青年闪身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网兜营养品。 田青蓉已经站起来甜甜地打了声招呼,“东阳哥,你也来了!” 邢东阳在这里看见田青蓉,很是意外,“青蓉,你怎么在这里?” 田青蓉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如主人般把他迎了进来,“东阳哥,瞧你说的!我咋就不能来,我刚刚还在给吴桐读小说呢!” 邢东阳有些惊喜,“原来你和吴桐这么熟啊!我以前还不知道呢!” 邢东阳走到苏桐的病床前,冲苏桐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小姑娘!不错啊!闷不声的就立了个大功,可给咱们村争光了!” 苏桐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青年,在原主短暂的生命里,这个青年是她灰暗青春里唯一的亮色,承载了她所有关于少女的梦和想象。 尽管原主和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是单单他借书给她的这件事,很长时间里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他拿给她的每一本书她都认真地读过,他给她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有冷漠和嘲笑,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他对她释放的善意也成为她在这世上获得的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邢东阳在田青蓉让出来的椅子上坐下,冲苏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到县里给拖拉机换配件,顺道来看看你。吴支书知道我今天过来,让我一定帮他带个好!村里走不开,要不他就跟着来了!吴支书说让你好好养伤,别急着出院!” 邢东阳是云山公社的拖拉机驾驶员,算是吃技术饭的,不用下地干活但是和其它社员一样记工分,好多人都羡慕得紧。 可当初驾驶员是公开选拔的,既要懂驾驶又要懂维修还要记规章制度,几项考试下来名列前茅的就是邢东阳。 好在邢东阳责任心强又是个热心肠,谁家有需要捎一下带一脚的都会帮忙,大家对他也都很认可。 “东阳哥,你跟吴支书说,吴桐这里让他放心,我会常常来陪她的!” 田青蓉极自然地接过邢东阳的话,边说边把邢东阳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放进床头的小矮柜里。 邢东阳一脸欣慰,“青蓉,那真是太好了!今天临走,吴支书还念叨着吴桐家里人靠不上,怕她一个人在这边不方便。” 苏桐静静地靠在病床上,看着田青蓉热络地忙活着,一副自家大姐的模样,接话也接得极快,跟自己的代言人似的。 邢东阳把目光又转向苏桐,“吴桐,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田青蓉刚要开口,发现这话似乎她答不合适,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转头看着苏桐,笑着说: “东阳哥问你呢,你别不说话啊?” 又回头对邢东阳道,“东阳哥,吴桐胆小,让她慢慢说。” 苏桐心中好笑,田青蓉明显是想在邢东阳面前营造一个好的印象,女知青里钦慕邢东阳的不少,如果出于对邢东阳的爱慕之情,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她大可不必这样费心跑县里来,在村里机会更多。 田青蓉的做法虽有些自作主张,但只要无伤大雅,她倒也不准备拆穿…… 毕竟她是来探病的,哪怕真心有待考量。 少年慕艾,在心上人面前难免会有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邢东阳并不介意苏桐的沉默,他的眼神充满鼓励,“没关系!吴桐!我刚才先去了医生那里,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就算偶尔有头晕也是正常现象,再养养就好了。” 苏桐朝邢东阳笑笑,“邢大哥,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感觉很好,伤口恢复得也不错!麻烦你回去给吴支书也带个话,我能照顾好自己,让他不用惦记。” 邢东阳有些意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眼前的苏桐,虽然还是那张瘦小的脸,但她眼神沉静,正笑意盈盈落落大方地注视着他,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卑怯懦弱,见到她头都不敢抬的姑娘。 邢东阳的语气微微有些激动,“吴桐,你简直太让我意外了!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喊我邢大哥,也是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的话,我太为你高兴了! 就是要像现在这样,勇敢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不要被身边的枷锁所束缚,你要抬头挺胸,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第18章 关心 苏桐能清晰地看到邢东阳眼里的欣喜,这是一个心地善良内心坦荡的青年。 他在真诚地关心着原主,也不吝惜表达自己的心情,并不仅仅因为原主帮过他一次,他从城里下乡到云山村,相比起这里的落后和闭塞,他有思想有见识更有热忱,这几年村里的孤寡老人、失学儿童以及后进青年多多少少都得到过他的帮助。 她也只是其中一个。 田青蓉却脸色变了变,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调侃道: “东阳哥,吴桐就跟你说了一句话,看你高兴成这样!你说的这些……她也不一定听得懂!” “不!她能懂!” 邢东阳笑着反驳田青蓉的话,“从我听说她为了反抗包办婚姻不惜撞了柱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姑娘终于醒悟过来了,她终于为自己争取了一次! 你看,紧接着她还立了功,冒着生命危险换回了那个孩子。” 邢东阳又回头看了眼苏桐,“我今天看到吴桐,就有一种她已经脱胎换骨的感觉!她会越来越好的!” 苏桐也露出一个笑脸,“是的!邢大哥!这次撞柱子把我撞清醒了,就像是重生了一次。现在的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不仅要活,还要精彩地活!” 田青蓉却有些绷不住了,吴桐在村里一直是最不显眼也最不招人喜欢的那一个,每次看到她都是卑微沉默地低着头的样子,一年到头也没听她说过几句话,尤其是见到村里的知青,头更是恨不得低到地底下去,是个自卑到了骨子里的姑娘。 她今日过来的确别有用意,平日里虽然没和吴桐打过什么交道,但她觉得吴桐应该是个好拿捏的主儿,没想到这姑娘撞了回柱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胆子大了许多,连气质谈吐也发生了变化。 虽然还是那个肤色蜡黄皮肤粗糙的小丫头,但东阳哥对她都没这样关心过,平时对张雅萍好也就罢了,现在对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也这么上心。 刚刚那兜子营养品,她一样样都看见了,红糖、麦乳精还有糖水罐头,样样都不便宜。 她自己都大半年没喝过红糖水了,更别说麦乳精了,有钱都难买到,东阳哥却一提就是一兜子,她想想就觉得心里发堵,有些闷得慌。 田青蓉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东阳哥,拖拉机的配件换过了吗?” 邢东阳道:“还没呢!先到医院来了,准备看过吴桐就去农机站。” “东阳哥,一会儿你换完配件,我能搭你的拖拉机回村吗?班车要等到很晚才会有。” “当然可以。” 邢东阳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不过农机站那边不知道忙不忙,我不知道几点才能换完。” “东阳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省得一会儿我们不好碰头。” 邢东阳闻言看了眼苏桐,又看了眼床头的那本书,“你――不用陪吴桐了吗?” 田青蓉其实说完就有点尴尬,自己前面明明说是来陪吴桐的,可她又不愿放弃和邢东阳单独相处的机会。 苏桐开口道,“邢大哥,你让田知青跟你一起走!我不需要人陪,没事的时候还可以看书,你们放心!” 董大姐终于找到了机会,她在对床吆喝着大嗓门,“走走!我给她看着吊瓶呢!我可以帮她喊护士,我嗓门大!” 一番关照和客套后,邢东阳和田青蓉一起离开了,病房终于安静了下来。 董大姐刚刚在旁边看了半天,这会儿若有所思地总结了一句,“那妮子喜欢那男娃,那男娃眼里没她,那妮子看你是顺便,怕是专门来等那男娃的。” 苏桐冲董大姐竖了个大拇指。 邢东阳走出住院部的时候,看到大门口站着一个身着部队作训服的男人,身形挺拔,气势凛然,正和一位护士说话。 护士看见邢东阳和田青蓉,冲那男人道:“秦队长,探望吴桐的人已经出来了,您可以过去了。” 秦熠点点头,打量了一眼邢东阳和田青蓉,和两人擦身而过。 没走两步,听见有人跟在后面喊他,“秦队长是吗?” 秦熠回头,看见是刚刚走出来的那个年轻人,衣着虽普通,但英俊斯文,带着一身书卷气。 “秦队长!你好!请问吴桐那件案子是你们办的吗?” 秦熠眼神带着审视,“你是?” “哦!我是云山村的,我叫邢东阳,是吴桐的朋友,能……借一步说话吗?” 邢东阳?秦熠的脑海里迅速找到这个名字,这是出现在吴桐调查记录里除亲属以外唯一一个青年男性的名字。 秦熠点点头,率先朝院子里走去,邢东阳让田青蓉在一旁等等,大步追了上去。 田青蓉伸出手想拽住邢东阳,但是动作慢了一步。 两人在院子里的冬青树旁站定。 邢东阳开口道:“同志,你好!我知道你们有纪律,我先声明一下,我不是要打听和案子有关的事,我就想知道逃犯是不是都落网了? 外面还有没有同伙? 吴桐她挺身而出换了那个孩子,镇里和村里都进行了宣传,她已经暴露了身份,那她以后会不会面临潜在的威胁?” 秦熠有些意外,这件事发生这么久了,镇里县里的人方方面面来了不少,想的都是怎么扩大宣传,怎么挣荣誉,还是第一次有人真正考虑吴桐的安危。 秦熠眯了眯眼,问道:“你很关心她的安危?” 邢东阳愣了愣,然后点头道:“是的!那姑娘在家里没有地位,因为一些传闻,在村里也很受歧视,一直过得很艰难,我们平时即便有心想帮帮她,也帮不了多少。 她这次差点连命都丢了,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这次救人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勇敢的行为了,我不希望她之后还要面临罪犯的报复,那样……她会彻底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希望这件事一再地宣传,对于吴桐来说,在她学会保护自己之前,这些荣誉怕是会变成压力,悉数压在她的身上,甚至会伤害到她。” 秦熠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是一个真正关心吴桐的人,难怪在吴桐近似空白的人际关系里会有他的出现。 第19章 准备 这个年轻人的描述和他调查到的吴桐是一致的,“没地位,受歧视,很艰难,对生活缺乏信心……” 可秦熠眼里看到的吴桐是什么样的? ——两句话便说服了马六,用自己换下被他们挟持近一周当作“尚方宝剑”的东东,然后在逃离不到一小时内便将两名逃犯双双生擒。 而且此时自己去找吴桐,还是因为相信她能治好马六的病,能解决省院医生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她明明就是一个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她又是土生土长的云山村人,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这片地界。 他原以为她所掌握的技能可能来源于邢东阳,他能借她书本或许也能教她一些技能? 眼下看来,邢东阳似乎也不知道吴桐的秘密,难道她还另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名师? 秦熠的好奇心一再被挑起,又一再被自己压下。 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邢东阳,那个年轻人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要等一个答案。 秦熠收敛了心神,用笃定的语气告诉他,“放心!知道吴桐身份的案犯都已落网,吴桐为警方破案提供了帮助,即便以后案情有变化,我们也会第一时间保证她的安全。” “案情有变化?意思是,还是可能会有危险?” 邢东阳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 秦熠沉默片刻,说道: “这起案件一日没有结案,就不排除这个可能,尽管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关于这个问题我会专门和县公安局以及镇派出所的同志沟通,对吴桐的安全问题做出相应布置。” “那就好!” 邢东阳这才松了口气,伸手同秦熠握了握手,“秦队长,谢谢!那就不打扰你了!” 邢东阳和田青蓉匆匆离开,秦熠看着她们的背影,想到的却是马六那两只大大的乌青眼以及他见到苏桐时那张惊恐的脸! 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即使是有威胁,怕是不知道是谁威胁谁! ———————— 秦熠走进病房时,小李护士刚给苏桐换完药。 伤口应该愈合得不错,缠在额头上的大块纱布已经换成了小块,用医用胶带固定着,露出了大片的额头。 对面的董大姐吊瓶挂完了,着急回家,让小李护士顺便给她拔了针,两人前后脚的都出门了。 在医院养了几天,苏桐的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只是她的一双眼睛始终淡定从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淡然与通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前几天还被迫撞了柱子的姑娘。 秦熠见苏桐精气神都挺足,心下也稍安。 他走到苏桐床前,低声道:“今晚七点可以吗?” 苏桐冲他比了个手势,道:“我没问题!” 秦熠定定地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突然问了句:“你懂英文?” 苏桐一愣,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下意识地比出了个ok的手势。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比出了ok的手势问秦熠:“哦!这个是英文吗?我看见村里的知青常常比划这个手势,表示没有问题。” 秦熠静静地注视着苏桐,他的眼眸深邃而锐利,专注看人的时候更似有暗涌在翻滚,教人不敢直视。 苏桐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虚。 秦熠终究垂下了眼帘,自觉地接起刚才的话题,“我给医院方面说,从上面请来了一位专家,自己带着助手,只需要借一间手术室,低调地完成马六的手术。院方同意了,也同意尊重和保护专家隐私,不派人接待也不派人观摩。” “这主意不错。银针准备了吗?” “林力去取了,到时候会放在手术室内。” “好!” 苏桐没有其它问题,从枕头下摸出手表看了看,“时间还早,我休息一会儿,你到时间来带我去手术室就好。” 说完,不管秦熠还站在床边,拉起被子就蒙住了脑袋,一副要好好休息的架势。 秦熠立在病床前,看着被子里那个小小的隆起,终究是压下了满腹的疑问,半晌才答了句,“好!” 秦熠转身要走时,苏桐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手举起那支手表,道: “哦!上次忘了说,这是我从马六手上扒下来的,不是什么重要证物的话,借我先用用。” 秦熠身体顿了顿,依旧回答,“好!” ———————— 手术室就在住院部的一楼,用一扇玻璃门隔开,占据了半层楼,上面写着大大的“手术重地、闲人免进”几个字。 县医院能做的手术也不多,除去麻醉间、器械室、消毒间等等,手术室统共也只有两间。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外科值班的张医生按院长的吩咐,将注射了少量镇静剂的马六推到了手术室。 马六这几日也被病痛折腾得不成人形,此时在药物的作用下正呼呼大睡。 张医生和随行的护士将马六移到手术台上,看了看立在一旁的秦熠和林力,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那个,不知道专家带的助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也是可以搭把手的。” 秦熠淡淡地道:“谢谢了,不用。” “那……麻醉师需要吗?” 张医生还想争取一下,但一看秦熠的脸色,声音小了下去,“那个……我就随便问问,其实……就想……远远地观摩一下也不行吗?” “抱歉!关于这方面我已经和院长谈过了。” 秦熠知道张医生的想法,不光是张医生,连院长都想观摩,想知道专家针对马六的这个难题会怎样解决。 县医院条件有限,没有储血的设备和条件,别说凝血功能有障碍的病人,就是正常病人碰到大出血常常都手足无措,所以难度大一点的手术都不敢做,就怕有意外情况,给病人造成不能挽回的损失。 如果县医院的医生能得到专家的指导,哪怕一星半点,那不光是整个医院的医疗技术方面能得到提升的问题,更是能造福更多的病人啊。 如果真是上面来的专家,秦熠会主动帮他们争取观摩学习的机会,可惜这次……还真的不行。 张医生带着护士离开后,林力凑到秦熠面前,“老大,那个专家怎么这么神秘啊!你从哪里请来的啊!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啊!” 第20章 手术 “你组织好警戒工作,提高警惕,别让专家做手术时受到影响。” 秦熠不接林力的话,边往外走边吩咐道。 林力却不死心,跟在旁边低声嚷道: “哎!老大!这马六可不能出事啊!他还什么都没吐出来呢!这案子能不能破都指望他了!这省里来的医生会诊都没办法,这个专家是有多厉害啊!到底专不专业啊?” 专业? 秦熠眼里闪过马六和张奎被捆绑的手指,捆法标准得像教科书一样,还有放在置物箱里的手枪和匕首…… 在另一个领域专业又注重细节的人,换个领域也不会放松标准。 林力正要接着嚷嚷,秦熠突然问他,“林力,你还记得三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三年前……” 林力抓了抓头,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你指的是三年前你在边境受伤,差点把命丢了的事?” 秦熠点点头,“那一次我生命垂危,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是老木突然出现,抛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案,当时所有医生都不敢签字,只有我愿意相信他,坚持自己签了字。” 秦熠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口,凝视着远方,“老木救了我,事后我才知道他既不懂神经学,也不精通外科,换在我清醒的时候,我也不一定敢签这个字。” “这件事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眼睛能看到的其实很局限。” 林力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秦熠却没想再解释,低头看了看手表,略提高了声调,“时间快到了,专家过来治疗马六一事要绝对保密,明白吗?” 林力条件反射地立定,答了声:“明白!” ———————— 苏桐准时被秦熠带进了手术室。 她先看了一眼手术设备,比起现代要简陋了很多,但比起战地医院又方便了不少,至少做手术的时候不用担心流弹。 苏桐熟练地换鞋洗手消毒。 手术室有供暖装置,为了方便活动,她脱去了大棉袄,然后去更衣室换了天蓝色的无菌服,戴了手术帽利利索索地出来了。 秦熠看着全套手术服的苏桐,有一瞬间恍惚,只觉得她的气质与这身衣服无比相符,像是她曾穿过了无数次一般。 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自信,她的行为举止更是对手术室习惯得如同自己家一样。 马六躺在手术台上还没醒来,两只手腕分别被铐在手术台两边。 旁边的工具台上还放着马六的各种化验单据和检查结果。 苏桐快速浏览了一遍,情况和她预计的差不多。 她朝秦熠点了点头,道:“秦同志,你把手铐钥匙留下就可以出去了,结束了我叫你。” 秦熠原本是想留下来,至少还能帮个忙什么的,没料到这姑娘连他也拒绝得如此直白。 他看了眼手术台上的马六,心里盘算着如果有什么动静自己冲进来也只要几秒钟。 便留下手铐钥匙,只说了句,“别锁门,我就在门口。” 苏桐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安全在着想,点点头。 秦熠走出手术室,站在了隔断走廊的玻璃大门门口,这里距离手术室也就十米远的距离,他准备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可才过去几分钟的时间,玻璃门就从里面敲响了。 他回头一看,苏桐从门里伸出个脑袋。 “那个……秦同志,你是不是绝对相信我?” 秦熠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问,转念一想,这姑娘怕还是有些紧张…… 他尽量柔化了表情,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不那么冷硬,说道: “你不用有任何顾虑,放手去做!有任何后果都由我承担!我既然信你,就有这个承受能力。” 苏桐知道秦熠没懂她的意思,但心里还是为他这句话默默点了个赞。 她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从门里探出身来稍稍凑近他,低声道:“你们救马六,一定是想从马六口中知道什么?有时候……手术刀比手枪管用。” 秦熠闻言,眼中亮芒一闪,他没考虑多久,就将头俯在苏桐耳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苏桐点点头,交代了一句,“只要我不出声,你就别进来。” 然后转身进去了。 秦熠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玻璃门,良久,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马六的情况已经不能拖下去了,京城那边有血库,也有配套的医疗设备,但路途太远,马六已经折腾不起了。 论罪行,他死有余辜,可这个团伙的犯罪情况太复杂,牵涉甚广,主要案犯甚至还未摸着头绪…… 张奎只是个使蛮力的小喽啰,马六这里是唯一的突破口。 如果马六死了,那他们特战小队和公安同志两个多月的努力就白费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这个姑娘眼神笃定地说她能治的时候,他便莫名地相信了。 不仅仅因为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更认同一个能只身擒拿逃犯的姑娘不会做无把握之事,他也想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 马六醒过来的时候苏桐已给他做了半身麻醉。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在病房里,头顶是巨大的无影灯,床板也硬硬的,躺着很不舒服,身上更是凉嗖嗖空荡荡的。 再往旁边一看。 妈呀! 那个抓他的恶婆娘正掂着把手术刀阴测测地望着他笑。 倒也不是苏桐长得多么凶神恶煞,实在是她羸弱的外表和她彪悍的行为反差太大,给马六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 马六一惊,刚要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双手分别被铐住了! 而自己身无寸缕,身上只虚虚搭了张轻飘飘的布,下半身更像是失去了知觉…… 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 “来、来人啊……” 马六惊恐地想要喊人,结果声音都发不利索,只能破碎地挤出几个音节。 “别费劲了,都已经躺在这儿了,喊啥都没用了。” 苏桐拿着柄手术刀,开始在他身上比划起来。 “你……你要干啥?” 第21章 惊吓 “还能干啥?没看出来吗?我准备给你做手术啊!” 苏桐一脸不以为意。 “为、为什么会是你?”马六的声音都变了调。 “哦!我听说你这情况做手术也是死,不做也是死,反正是一死,不如给我练练手…… 你放心!我手可稳了,平日里杀鸡都是一刀毙命,可利索了!” “你、你胡闹!他们怎么会让你胡闹!”马六一脸不可置信。 苏桐冷笑了一声,道: “他们说你犯的罪够死几回了,反正你活着也没啥用,还白白浪费医疗资源,不如牺牲一下让我做做医学研究,也算是为人民做了点贡献!” 苏桐说着拿起手术刀比划了一下,“来!我们先来感觉一下,刀子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苏桐作势将手术刀落在马六胸前,只用刀尖划过他的皮肤。 尖锐的凉意带着一丝锐利的刺感徐徐而下,从胸前到腹部慢悠悠地划过,似乎随时能插进他的身体将他开膛破肚。 “你……” 马六眼睛瞪得老大,浑身僵直,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似的。 想喊又不敢喊,唯恐苏桐手抖,那刀尖会一下子切了进去,刺破他的皮肉。 他的皮肤已经肉眼可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嗯!大概是这个位置,好了!我准备好要切了!” 手术刀已经落到了腹部的位置,苏桐自言自语道,“我是横着切呢还是竖着切呢!” 马六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嘴上却不认输,“臭婆娘!你耍老子!你就是想诈老子的话!有本事你真的切下去!” “啧!不错!希望你待会儿还是这么有骨气!”苏桐的手术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切了下去。 虽然已经半身麻醉,没有痛感,但马六仍能感觉到手术刀真的在划开他的皮肤,不是比划! 也不是在做样子! 这个女人!!! 竟然真的敢下刀子! “你!你他妈……住手——你住手啊——”马六发出一声惨呼。 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天生的凝血功能障碍,连港城的医生都说这是体质问题,没有办法根治,只能遗憾地告诉他尽量不要受伤。 那些公安从哪里找来的蠢女人! 竟然敢不分青红皂白地动刀子! 这是真的没把他的命放在眼里啊! 那些公安也不管他了吗? 不准备从他口里套消息了吗? 马六自顾吓得脸色发白,三魂吓掉了两魂半…… 苏桐已经切开了腹膜,准确找到了阑尾的位置,能看见已经红肿化脓的阑尾了。 虽然创口切得尽量小,但血仍然不断地大量地涌出,厚厚的纱布一片一片被迅速地浸湿。 换了一般的医生到了这里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创口被大量涌出的血液遮住,看不清病灶,自然无法下刀,若是耽搁时间一长,病人就会因大出血休克。 苏桐却面不改色,轻巧而敏捷地拿起消好毒的银针,迅速扎在了伤口周围以及身体几大动脉对应的穴位上。 不过几分钟时间,血流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中医是老祖宗几千年传承留下来的瑰宝,凝血功能障碍是自身体质问题,却不影响银针对止血穴位施针的效果。 苏桐自小跟着祖父学中医,十几年的积累沉淀,早已习得了精粹,止血只算得上是基本针法。 马六能遇上她还真是造化,历史上早就有银针止血的记载,现实中能熟练运用的还真不多。 再换新的纱布时,已经能吸掉创口处的血液,清晰地露出病变部位了。 苏桐有意把染血的纱布夸张地堆在一起,放在马六看得见的位置。 手下动作不停,口中却故意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天呐!这血怎么越出越多!还真是止不住呢!” “快……叫人!!!输血!我要赶快输血!” 马六绝望地看着那一堆血纱布,嘶哑着嗓子喊道。 “别激动!一激动血会流得更快!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心里要有数,还输血,你有值得输血的价值么……” 苏桐不紧不慢地刺激他。 “岩王山,正月二十四……” 马六没等苏桐说完,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得为自己争取时间,他知道公安想要什么,他干这一行年头也不少了,对公安的习性摸得透透的。 他们有纪律有原则,即使使些手段他也承受得住,他死咬着不说,最多也就是吃点苦头,他们怎么也不敢要他的命。 可这个蠢婆娘不一样,她说翻脸就翻脸!说下刀子就下刀子!毫不讲原则丝毫不计后果,完全不按常理出招! 自己要是再硬撑下去,还真要被她玩死了! 他不怕死,但他还不想死! 他还有未了的心愿! 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个心愿! 他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死在这个蠢婆娘的刀下,这样被她玩死还不如吃枪籽来得痛快! 苏桐听见马六终于松口,面色平静地接了句,“别以为随便说几句我听不懂的话,就可以给你输血,现在的血可精贵着呢!可不是随便一个人说输就输……” “他们懂!” 马六愤怒地打断苏桐的话,“岩王山小垭村,老万,正月二十四……你说给姓秦的听!他会懂!” —————— 秦熠静静地立在玻璃门前,间或能听见手术室里传出来的嘶吼和惨叫,但他恍若未闻,目光穿过走廊看着夜空中模糊的月亮,似是陷入沉思。 医院住的病人虽多,但病房灯熄得早,在这偏僻的县城,晚上也没什么活动,人们都早早地陷入沉睡。 冬日的月亮并不明亮,映着地面的雪泛着微微的莹光,笼着周围的建筑树木影影绰绰,显得夜晚越发的幽静寂寥。 身后的门吱呀一响,打破了寂静。 秦熠回头,看见苏桐探出身子冲她微微一笑,眼神晶亮,仿佛盛着光。 随后她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秦熠心头一松,转身跟她走进了手术室。 苏桐一边脱着衣帽一边交代着,“手术做得很成功,但前面拖的时间太长,腹内已有感染迹象,后续加入抗感染治疗,问题不大。” 秦熠往里看了看,马六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旁边的监视仪一闪一闪地闪着绿灯。 第22章 保密 苏桐顺着秦熠的目光往里瞟了眼,脸色平静地道: “体力不支晕过去了,身体指征都是正常的,可以让其他医生来接手了。” 她没说出来的是…… 为了恐吓马六不撒谎以及醒来后不乱说,她假装失手切了他的“某”部位,结果导致他直接吓晕了过去。 秦熠费了点劲才把目光从马六身上移回来,让大家焦急了这么久的难题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 真的解决了?! 他一时还有些没适应过来…… 不料苏桐又往他手里塞了张纸,上面整齐地写着几行字。 “这上面的内容我反复问了三遍,应该是没有错,你们可以再甄别一下。” 秦熠愣了一瞬,才接过那张纸,看清上面记录的信息后,沉静的眼神明显起了波澜…… 这姑娘—— 不仅解决了手术难题,还帮他们问出了这起案子最关键的信息。 马六从抓捕时就已经犯病,在病痛状态下他们平时的审问手段完全没办法使用。 马六也深谙其中道理,大有一副不救我你们也别想好过我死了你们啥也得不到的架势。 不料这姑娘一出手,竟然把两大难题都解决了。 秦熠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一时竟有些百感交集。 他定定地看着苏桐,一双黑眸映着手术室明亮的灯光,灼灼逼人… 良久,才嗓音低沉而清晰地对她道,“吴桐,谢谢你!” 苏桐笑笑,从衣兜里掏出马六的那块手表递给他,道: “马六拆线后就可以走正常的司法程序了,这块表也上交给你。” 秦熠接过了那块手表,双眸凝视着她,似是想说点什么。 苏桐淡淡地瞟了秦熠一眼,“你帮我保密,我帮你救人,两清。” 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玻璃门。 直到楼梯拐角处,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秦熠站在灯火通明的手术室门前正看着她,见她回头,他收腿立正,抬手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身影在灯光的映衬下修长而挺拔,如傲雪的青松。 这一夜,苏桐的梦里全是前世的战场,似乎自己又置身于一线,穿梭在战地的医用帐篷里…… —————— 第二天一早,林力就敲开了苏桐的病房,递给她一个袋子,说是秦熠让交给她的。 苏桐打开一看,里面是她昨晚用过的那套精致的银针和一只小巧的女式手表,手表的指针上有荧光,晚上也能看清时间的那种,应该价值不菲。 之外,竟还有一把带鞘的军用匕首。 林力适时地补了一句,“老大说这些是他私人送给吴同志的,请务必收下。” 从林力口中得知,秦熠昨晚已连夜上京,后面待马六恢复一些,他们也会押送马六和张奎离开,想来以后与他们这一行人怕是也不会见面了。 这几样东西选得甚是妥帖,都是苏桐用得上的。 想想秦熠也不像是缺钱的主,虽已跟他说两清,但多收他点谢礼也不为过,便点头笑纳了。 —————— 时间晃起来飞快,转眼苏桐已在县医院住了快半个月了。 托“英雄”称号的福,住院以来一概费用都是公家出,医院里吃得好睡得好,还有营养液补充。 苏桐的身体总算是补回来一些,相比起进院时的状况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蒋平路在苏桐出院的前一天来了趟医院,上次回去后蒋平路就把苏桐反映的情况又查了一遍。 发现陈友栓和王二宝确实没说实话,虽然他们百般抵赖,一口咬定是吴家大丫不想出嫁才撞了柱子。 但是禁不住蒋平路上次在省局同志面前落了脸,这次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遂拿出各种刑侦手段反复审问,俩人不得已承认了强奸未遂的事实,只是不知为何死活不承认是吴冬玲唆使了他们。 但也因为“未遂”,陈友栓和王二宝从被拘留三天改成了农场改造三个月。 这处罚看起来不重,但在这年代也算是声名扫地,怕是会一辈子都让人戳脊梁骨。 王桂兰和吴冬玲则是到镇派出所接受普法教育一星期,相比起那两人,她们这处罚还真是不痛不痒。 外人不知内情,还觉得蒋平路有些小题大做了。 虽然这样的结果离他们该受的惩罚远远不够,毕竟原主是真的丢了性命。 但社会现状如此,苏桐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蒋平路在这件事上已经尽力了。 和蒋平路同来的还有县革委会的一位干事,给苏桐送上了五十元奖金,锦旗什么的据说会直接送到村里去。 这是县里对她见义勇为的奖励,和秦熠说的组织上的那种奖励并不是一回事。 奖金原本是要和锦旗一起送到村里再发的,还是听了蒋平路和县公安局同志的建议,上面才决定先把奖金送到苏桐个人手上。 苏桐拿着五十元,知道在这个年代这也算得上是一笔钱了。 原主就是因为五十元彩礼丢了性命,即便不丢性命大概也会因为五十元而被左右了婚姻,荒唐而隐忍地度过一生。 她叹了口气,下午就揣着钱到街上逛了逛。 七十年代的县城,没有什么高楼,街道也不宽,行人穿着大多是蓝黑两色,服装款式也大多臃肿而肥大。 冬日清冷,常绿植物不多,大多树木伸展着枯枝,一眼看过去,像一幅陈旧而单调的图画。 这是一个严肃而灰暗的年代,但也是一个百废俱兴的年代。 第23章 出院 这个年代,个体户小商贩开始冒头,路边的磁带店里已经开始放港台歌曲了,一些新的思想和新的潮流正在慢慢席卷开来,慢慢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哪怕是在村里,老一些的还在喊父母“爹娘”,年轻一代已经学着城里人喊“爸妈”了。 苏桐学着路人把手插在袖筒里,在街上晃了两个来回,感受着这个年代特有的气息。 想着马上要回去面对原主那一屋子极品家人,心里有些烦躁,却又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原主稀里糊涂地活了快十九岁,小小的年纪就背负着“克星”“不祥”的名头,处处遭受排挤和不公。 原主糊涂,现在的苏桐可不糊涂,她得去看看,那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吃人的地方。 更何况,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原主深深压在心底从不敢表露的委屈、不甘、不解以及还未了的心愿…… 原主也惜命,也想活,可她活得太艰难了,她是生生地被逼到了绝路上。 苏桐深深地吸了口气,干冷的空气充满肺腑,头脑一片清明。 她抬头看了看青色的天,天空旷得没有一丝云彩。 她来了,她会替那个苦命的姑娘好好的活下去。 苏桐最终给自己买了棉袄棉裤、线衣线裤、罩衣及换洗内衫和一些日常用品。 她身上这件棉袄还得还给赵医生,这年头,旧棉袄也是家当,棉花可精贵着呢! 她那个家里没什么像样的能拿出来换洗的了,想想又买了套新的被褥,最后还给医院照顾她的医生护士买了些实用的小礼物。 是她们让她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第一份温暖,临走时还是要小小地表达一下心意。 第二天,苏桐在小李护士的陪同下早早办好了出院手续,又把小礼物一一送了出去,不料还收获了一大波回礼,点心、手绢、糖果…… 零零散散地抱了一怀,最后陈护士长赶来送给她一面圆镜子,还不忘记把写着她公公药铺地址的纸条塞给她。 苏桐收拾好东西又到医院后院溜达了一圈,后面的那排平房里已空无一人,林力他们应该早就离开了。 平房前的篮球场上只有一对父子俩在遛弯,孩子手上还打着针,父亲用根竹竿把吊瓶用网兜高高地挑着,慢吞吞地跟在孩子后面,像个保镖似的。 苏桐突然想到被挟持的那个叫“东东”的孩子,一开始也是住进了这家医院,不知现在是转院了还是已经康复了? 一直倒是没碰见过。 再回到病房时,就看见邢东阳站在走廊上远远地看着她笑。 昨天蒋平路已经给她带过话,今天村里会有人来接她,邢东阳是拖拉机手,所以他出现在这里苏桐并不惊讶。 和大家道别后,邢东阳拎着苏桐的两个大大的包袱跟着坐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车斗里放了一大捆稻草,邢东阳让苏桐坐在稻草上,说怕路上太颠跛,来的时候特意放的。 苏桐道了声谢,把包袱往车斗一扔,往稻草上一倒,身体弹了弹,松松软软的,还挺舒服。 邢东阳笑道:“吴桐,你的变化真的好大!” 以前的吴桐看人都不敢正眼看,别说这么随意地躺在稻草上了。 “死过一次,就什么都看得开了。” 苏桐笑着接了一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这才发现稻草的一角底下还压着几个圆圆大大的油饼,是菜籽榨完油后的油渣发酵制成的,算是牛的高级补品。 可惜价格高,不到农忙出大力气时,一般村里不会舍得买。 苏桐随意问了句,“邢大哥,村里的牛冬天都能吃上油饼啦?” 邢东阳笑道:“怎么可能,还不是这几天村里的牛病了,啥都不吃,眼看着瘦了不止一圈,吴支书急得没办法,才说让我顺道买几块油饼回去试试。” 邢东阳已经发动了拖拉机,将摇把收进工具箱里坐上了驾驶座。 在隆隆的机器声中,他回头看了看苏桐,说道:“吴桐,你现在这样挺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虽然拖拉机的声音很吵,但苏桐却听得很清楚。 她顿了顿,回头认真地道:“邢大哥,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地活着。” 拖拉机沿着县城并不宽大的马路往前驶了十来分钟,邢东阳减了减速,回头大声朝苏桐喊了句: “还有几个同村的要捎回去!” 苏桐点点头,村里只有这一台拖拉机,通常去镇上或来县里办事时都会有人搭便车,既省了车费又比班车方便。 再往前便是县汽车站,站外有棵大槐树,槐树下站着几个人,远远地便在挥手。 邢东阳通常把地点都约在这里,以免等车的人有事耽搁或是错过了,还可以搭汽车回去。 拖拉机一停下,就有两个大婶抓着拖拉机车沿爬了上来,手脚利索得很。 其中一个一边爬一边跟邢东阳说道: “邢知青啊,李嫂子去看她闺女,明天才回去,老张两口子要置办的东西多,说是准备搭下午的班车回去,剩下几个都在这里,我们上来就可以直接走了!” 邢东阳一边扶着那位大婶上车一边应道:“知道了旺财婶,早上一共来了九个人,现在回去六个对!” 旺财婶一迈上车厢就一个箭步朝那捆稻草跨过去,挨着苏桐就坐了下来。 “哎呀!小邢啊!今天这稻草放得真好,跟软座似的!” 后面又跟着上来两个年轻后生,在车斗边上坐了下来,车斗一下子便显得拥挤了起来。 苏桐往旁边挪了挪,旺财婶抢到了好位置,心满意足地招呼另一个大婶,“来福嫂子!来来!这边还能挤挤,比坐边上舒服。” 两位大婶都身宽体胖的,苏桐默默地又往车厢角落移了移,两人这才都在稻草垛上稳稳坐下。 旺财婶注意到苏桐给她俩让了位置,偏头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道: “呀!这是哪家的姑娘啊!看着还挺眼熟!” 第24章 瘟疫 苏桐这段时间营养跟了上来,气色也好了。 皮肤不再是那种营养不良的蜡黄,白了许多。厚重的刘海被她梳到一边,刚好挡住伤疤的一侧,露出光洁的额头。 此时穿了套合身的衣裳,浑身收拾得整齐利索,坐在那里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和以前的吴桐已是截然不同。 不怪旺财婶一下子认不出来。 这村里的大妈们看着都眼熟,原主平日里虽和她们打交道少,但认还是认得。 苏桐朝旺财婶笑了笑,刚要答话,就听见车旁边的两人在争执。 “你这妮子到底咋啦!刚刚说好跟着拖拉机回去的!这会儿又变什么卦!” 苏桐认得那是村头的德全婶和她闺女吴小芳,说起来也是老吴家的旁支,拐着弯还能算得上亲戚。 德全婶要上车,吴小芳却拉着她死活不让。 苏桐见吴小芳眼神老往她这瞟,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德全婶甩开吴小芳的胳膊,自顾往车上爬,这会儿不跟着拖拉机回去,自己坐车还要花二毛车票钱,两人就是四毛…… 吴小芳知道她妈心里的小九九,着急了,便大声喊了出来,“妈!我才定的亲!我不想受连累!” 德全婶已经跨上车厢在边上坐下,瞪了吴小芳一眼道,“坐个车,受啥连累!你脑子抽风了!” “吴、吴桐在上面!” 吴小芳手一指,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这一下子,车斗里的人眼光齐唰唰地看向苏桐。 苏桐不慌不忙,露出一个笑脸,朝大家打了个招呼,“各位好,我是吴桐。” 德全婶的脸最先变了色,只迟疑了一瞬,就翻身下了车,拉起吴小芳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毛钱算啥,还是闺女的亲事重要。 旺财婶和来福婶也在第一时间弹了起来,仿佛苏桐是瘟疫似的。 她俩面面相觑,想学德全婶子下车,心里又有点心疼两毛钱车票钱,两人缩在车斗尾部,要下不下的。 那俩年轻后生倒是没啥大动作,只是脸色也不太好看。 邢东阳没想到这些人当着苏桐的面竟也闹成这样,一点面子都不顾,一时间脸阴沉得要滴出墨来。 苏桐心中微叹,她只知道原主受排挤受歧视,却没料到会严重到这样,车都没法一起坐的地步。 她见邢东阳脸色不虞,也不想他因为自己和乡亲们闹得不愉快,便开口道: “还有没有人下车?不下的话就坐好,要准备走了。” 旺财婶和来福婶缩在车尾,两人吱吱唔唔半天,最终也没下车,却也没再往稻草垛上凑。 一路无话,但苏桐能感觉到有视线不停地在偷偷打量着她,她也懒得理会。 拖拉机一开到村口,俩大婶就逃也似的下了车,捂着颠簸了一路的尾椎骨跑了。 那俩后生便也跟着下车了。 邢东阳没有再往前开,把拖拉机停在了路边,熄了火。 沉默了一会儿才对苏桐道: “村里最近的传言比以前更严重了,说你是不祥之人,第三次定亲又失败了不说,还连带着老李家和老王家也遭了殃。 你母亲和你妹妹被普法教育了一个星期,成了村里的笑话,她们回来没多久,已经和李家王家对骂好几回了。” 邢东阳看着苏桐,眼里都是担忧,“我原本不想跟你说,怕给你增加压力,也不想给你添堵,现在看来不如早点告诉你,让你有些心理准备。” “但是吴桐,村里人迷信,信命信鬼神,容易被他人左右,歪曲事实真相,这是他们的局限和悲哀。 你不要受他们影响,你上过学念过书,这世上没有鬼神,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一定要坚强…… 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李友栓和王二宝也只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已。” 邢东阳看起来忧心忡忡,一番话也似斟酌了许久才说完。 苏桐看他的神色和刚才那几人的反应,知道他能说出来的怕是只有一部分,传言估计比这些更严重。 她没事人似的从草垛子上站起来,利索地跳下车来。 “邢大哥,放心!他们爱信就信,我还高兴落个清静!” 苏桐拍了拍身上沾的稻草,然后指了指车斗角落的两个包袱,道: “估计我一会儿回家还有场硬仗要打,这俩包袱邢大哥先帮我收着,免得跟着我受连累。” 说完,她便不紧不慢朝村里走去,走出老远才伸出胳膊背对着邢东阳挥了挥,“谢啦——” 邢东阳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这姑娘……还真是变了。 云山村是个大村,村里人口多,住得也密集。 临近年关,地里没啥活,不少人在房前屋后晒太阳,或是手里拿着点活计聚在一起边做边咵天。 苏桐原本可以跟着拖拉机再往前坐一段路,但是她也想直白地感受一下原主在村里的“待遇”。 果然一路走来,发现看见她的人不少,却鲜少有人和她打招呼。 有没认出来的,也有认出她来便立马避开眼神神色怪异低头窃窃私语的。 苏桐倒不在乎她受不受欢迎,她只是有些奇怪,一个小姑娘何以会落下这么一个不祥的名声,而且这么的深入人心。 这个年代的农村虽说仍保守,但封建迷信也打击得厉害,大部分人思想都开放了,能接受新鲜事物,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像这样全村上下一起迷信的还真是让人有些费解。 苏桐不紧不慢地穿过村子,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和记忆里的一一融合。 原主的家在村子中部,到了家门口时,她没急着进去,绕着屋前屋后先转了一圈。 这年头都是黑乎乎的土砖房,格局都差不多,一间堂屋三间正房。 吴大山家还算条件不错的,房子盖得大,西屋分了前后屋,比寻常人家多出个房间来。 屋顶盖着土砖厂自制的青瓦,旁边挨着搭几间偏屋,部分盖的还是稻草。 和大多数住户一样,前面有个院子,后面圈了块菜地,屋前有棵大槐树,屋后有几株白杨和一片竹林。 苏桐原本以为她至少会看到一棵梧桐树,可是并没有。 梧桐树观赏性大过于实用性,在依赖耕地生存的乡下来说,又占地又挡阳光还抢养分,的确少有人种。 苏桐只是有些奇怪,她在前世的名字“苏桐”是外公取的,“梧桐”在别人的眼里是树,在外公的眼里却是药,梧桐树叶、根、皮都可以入药。 她出生的时候,外公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棵小梧桐树,陪着她一起成长。 同样的,她的哥哥“苏榆”也是外公取的名字,榆树也是中药之一。 外公给她种小梧桐的时候,给哥哥种的那棵榆树已经长得老高了。 苏桐从拥有原主的记忆时就有些好奇,大弟叫吴家富,妹妹叫吴冬玲,还有一个才十岁的小弟叫吴家宝,隔壁堂叔家的大堂哥叫吴家元,二堂哥叫吴家平,还有个堂妹叫吴秋玉…… 老吴家这一辈的男丁都按“家”字派起名,女娃虽不按派,名字里都加了出生季节。 光听名字,都能听出这一大家子是亲戚。 唯独她叫“吴桐”,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说是老辈不重视女孩,名字取得随意,可这房前屋后连棵梧桐树的影子都没有,怎么偏偏用了个“桐”字,还偏偏和她以前的名字一样,是巧合吗? 她是因为这个相同的名字才来到这里的吗? 啧!苏桐站在院子外的泥巴围墙下眯了眯眼,有点意思。 第25章 首战 这时,隔壁的院子门一响,苏桐回头一看,是个身材瘦弱背着背篓的姑娘,正是堂妹吴秋玉,看样子是准备出门割猪草。 吴秋玉一眼看见苏桐站在院墙外,似乎吃了一惊,愣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 嘴巴嗫嚅了几下,想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背着背篓逃也似的跑开了。 苏桐收回目光,一脸平静地推开了自家院门。 时机似乎正好,院门一开,一个黑乎乎的物件伴着骂声飞了出来。 苏桐侧身避过,那物件“邦——”的一声砸在门框上又弹到地上,滴溜溜地转着圈,是个水瓢。 吴冬玲正缩着脖子准备往外跑,一眼看到苏桐,忙收住了身势,朝后尖叫了一声: “妈——吴桐回来啦!” 王桂兰站在堂屋前正叉着腰黑着脸,原本准备骂吴冬玲来着。 这会儿一看见苏桐,母女俩立即统一了战线,有了共同的攻击对象。 王桂兰一把抄起旁边的扁担,骂道: “好啊!你这不要脸的晦气玩意儿!还敢回来!三门亲都被你克没了,还克得别人家的爹妈找上门来骂!你咋不死外头算了!还有脸回来!” 说完一边抡着扁担挥过来,一边还不忘吩咐吴冬玲,“把院门关上!看我今天不把她揍死,怕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苏桐心道,还真干脆,一进门直接开打,连开场白都省了。 王桂兰卯足了力气朝苏桐抡扁担,气力竟一点也没收着,扁担快落到头顶苏桐才侧身避开。 扁担抡了个空,王桂兰的身形一下子没收住,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站稳后便破口大骂: “好啊!住了几天院长胆子了啊!老娘教训你竟然敢躲开! 你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下贱破落胚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还敢害的老娘去派出所受教育!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祸害死到临头是不是还这么硬气!” 说完又抡着扁担就打。 苏桐心底一片冰凉。 言语伤人也就罢了,王桂兰这扁担对着的可是脑袋,要是抡在原主头上怕是只要一扁担就能要了命。 何需让别人来欺负她,自己的亲娘就能直接把她送走。 这是个什么冷血的家庭,对自己的孩子都下手这么狠,竟没有一点亲情么…… 王桂兰的扁担抡得毫无章法,苏桐轻松地就能避开。 几个回合后苏桐没什么事,王桂兰倒是累得气喘吁吁。 扁担一下子没收住,抡在了墙角几个泡菜坛子上,坛子裂了,泡菜撒了一地。 王桂兰以往打“吴桐”,“吴桐”哪次不是低着头缩在墙角任她打。 今天她却不仅敢躲,还次次都躲得开,自己累了个半死,连她的皮都没沾着。 王桂兰的绝对权威受到了挑战,顿时火冒三丈,扔了手里的扁担,就抄起一旁剁猪草的钝刀,朝苏桐扑了过来。 这钝刀虽没有菜刀那么锋利,刀背却又厚又重,砍着人了不伤也要残。 苏桐这次却没有躲,她一伸手就钳住了王桂兰拿刀的胳膊,盯着她那张嚣张刻薄的脸,冷冷地问了句,“怎么?还想杀了我?” 王桂兰的身子一震,今天的“吴桐”浑身都不对劲儿。 钳住自己的手就像铁钳一样,钳得她竟动弹不得,她竟有些不敢看“吴桐”的眼睛,那眼神像浸了寒冰,冷得她周身发寒。 王桂兰的心里有些发虚。 手一软,那柄钝刀本就重,此时竟直直地掉了下来,正砸在自己的脚面上。 疼得她“啊——”惨叫一声,挣开手来抱着自己的脚就嚎叫起来。 “不得了啦!杀人啦!闺女杀亲娘啦——” 一旁的吴冬玲一见这场面,唯恐天下不乱,急急慌慌地拉开院门就开始喊,“来人啦!救命啊!我姐要杀我妈啦——” 苏桐看着这俩母女一唱一和越闹越起劲,心中只觉得鄙夷。 她神色平静地走向那几间偏屋。 三间茅草顶的偏屋,一间厨房,一间柴房,还有一间就是原主的房间。 里面一张铺着稻草的木板床,一床薄被,墙角还有一桌一柜一箱,就是原主的全部家当。 柜子跛了个腿,用几块土砖垫着,是从吴冬玲房里换下来的。 里面放着薄薄一摞衣服,大多已洗得看不出颜色。 箱子角落放着不多的几本书,是初中的课本,虽然已经很旧,但压得平平整整的,看得出原主很爱惜。 苏桐的心里有些压抑,这间灰暗破旧的屋子便承载了那个花季少女短短的人生。 她默默地翻出一个包袱皮,想要收拾点什么。 看外面那两母女的架势,今天想在这里安稳地住下是不可能了。 结果翻来翻去,竟然翻不出什么值得带走的,便把包袱皮又放下了。 苏桐空着手走进了正房的西屋,看都没看一眼院子里拍着大腿哭嚎的王桂兰。 西屋住着原主的奶奶吴老太,如果说这个家里还有让原主感受过家庭温暖的地方,便只有吴老太了。 吴老太年轻的时候也是村里有名的人物,论泼辣蛮横比起王桂兰还有富余。 王桂兰年轻的时候也被吴老太压制得死死的,直到后来生了儿子,吴老太身体渐渐式微直到后面偏瘫,王桂兰的气焰才愈来愈涨,渐渐成为一家之主。 好在吴大山虽大多时候窝囊,但还是有几分孝心,婆媳冲突激烈的时候也是敢冲媳妇吼上几句,所以在吴老太的坚持下,原主还能够念书念到初二,直到吴老太彻底瘫到床上的那一天,王桂兰立马就烧了原主的书包,让她下地干活了。 吴老太其实也和大部分农村老太一样,重男轻女,自私又迷信,王桂兰在没生出儿子前同样被吴老太磋磨得头都抬不起来。 当然,这也是让苏桐感到疑惑的地方…… 第26章 老太 吴老太明眼可见地偏心两个孙子,从小到大对俩孙女都是不冷不热的,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但原主小时候有次重病,烧了三天三夜,吴大山和王桂兰都没准备她能活了,是吴老太在家里跳脚大骂了一顿,坚持让吴大山把她送到镇医院才救回了一命。 说实话,在那年月,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家家都穷。 饿死病死的到处都是,孩子夭折更是常见,少有能余出钱来上医院看病的。 再加上上学这件事,吴老太也是出乎意外的坚持。 一个不受重视的女娃,也幸亏有了吴老太,才活了下来,还有幸念了书。 在原主短暂而凄惨的人生中,是吴老太让她感受到了为数不多的来自家人的温情,吴老太也是原主心底为数不多的牵挂。 虽然苏桐从旁观者的角度,觉得吴老太对待原主的感情有些矛盾,有些事情也有悖常理,但终究是那姑娘心底最重要的亲人,她既然替原主活着,总是要替她多关心一些的。 吴老太躺在一张老式的雕花床上,瘦削得不成样子。那张床的样式和木材都很陈旧了,油漆脱落得看不出颜色,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但依稀还能看出些当年的风光。 吴老太其实只偏瘫了半边身子,还有一只腿和一只手是能动的。 但也仅限于穿衣服的时候能自己伸个胳膊或是腿,生活依然不能自理。 以前原主在的时候,都是原主伺候老太太,这前后半个月原主不在,便是吴冬玲在做这些事。 吴冬玲虽也是女娃,但比起原主在家里的待遇来说,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桂兰虽也是动不动就打骂,但都是嘴皮子功夫,真正下重手的少之又少。 所以吴冬玲干活懒散不说,对老太太也没那么尽心,以至屋子里一进去便是一股子难闻的臭味。 老太太冷冷地看着走进来的苏桐,两眼浑浊如枯井,见到她也没有丝毫波动,似乎走进来的人根本不足以牵动她的情绪。 苏桐倒不介意,老太太自原主懂事起就是这样,看她的时候像是看陌生人,看其它人的时候也多是冷眼、打骂和训斥,除了吴家富或吴家宝在场,其它的时候很少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其它的表情。 苏桐也没有和吴老太打招呼,只是走过去把快要掉下床的枕头朝老太太背后塞了塞,让她躺得更舒服些,然后顺势捏起她的手腕,替她把了个脉。 一年的卧床生涯,没有充足的营养也没有按摩和复健,吴老太的身体机能下降得很厉害,腿部的肌肉已开始萎缩… 虽说才刚过六十的年纪,但继续这样拖下去怕是也时日无多。 门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吴冬玲不负众望地喊来了一大帮子人,王桂兰一看更来劲儿了,坐在院子里呼天喊地地向大家哭诉大女如何不孝顺,前面如何害得亲娘进派出所,后面又如何拿着刀要砍亲娘…… 喊来的人里便有吴支书。 云山村里吴是大姓,村里姓吴的大多都沾点亲,吴支书全名吴大福,跟原主的父亲吴大山同辈,五十左右的年纪,精力正旺盛,当了十多年的支书,在村里颇有威望,村里大事小事都爱找他主持个公道。 吴冬玲也是个有心眼的,她妈一嗓子嚎出来,她便领会了意思…… “吴桐”这回在外面风光了一把,回来还颇有些不服管教。 今日若不好好给她个教训,后面的好处要怎么顺理成章地占来,她前面那门亲事留下的账还没了结呢。 吴支书这几天为了村里的几头牛急得毛焦火辣。 这年头,牛可是村里最宝贵的财产,地里的重活全指着这几头牛了,牛养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来年村里的收成,关系着几百口子人的口粮…… 眼下这几头牛竟齐刷刷地生病了,无精打采啥也吃不下,连专程从县里买来的油饼都爱答不理。 今天吴支书连同村长李传德以及村里的大小组长一起总之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齐了,正围着镇上请来的兽医看他给牛治病,就听见吴冬玲咋咋呼呼地到处喊“吴桐杀亲娘了!” 吴大山家最近老出事儿,吴支书听着就头大,原本不想搭理来着。 可一听是吴桐回来了,还要杀亲娘,心里便一咯噔。 马上就过年了,年底公社要评“先进村”,这个“先进村”可不只是个虚名,不仅比别的村能多分些物资,招工政策甚至工农兵大学名额上都会有倾斜,得一次先进能沾整整一年的光呢! 今年云山村各项任务都完成得平平无奇,原本是没啥希望的。 不料平日里蔫搭搭的苏桐居然一夜之间当了“英雄”,前几天公社书记还拉着他的手说云山村这次露了个大脸,很有可能能评上先进…… 没想到先进还没开始评,偏偏牛又集体生病了。 若是这几头牛治不好,别说先进,他这个支书怕是都要换人了…… 这个当口,吴桐那边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现在还指着她这个“英雄”光环来挡一挡灾呢! 虽然说吴桐杀亲娘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觉得玄乎,但吴支书还是怕事有万一。 只得给李传德打了个招呼,让他盯着牛棚那边,自己脚下一拐,喊了吴家的老堂爷吴长有,一起来了吴家。 吴长有快七十了,在老吴家辈分高,为人也很公正,平日吴支书见面也要喊一声“叔”。 王桂兰爱撒泼,吴支书碰上她也头疼,喊着老堂爷一起也能帮镇着点。 两人来到吴家一看,好家伙,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院子里一片狼藉,王桂兰正坐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呼天抢地,倒是没见着吴桐的人影。 围观的邻居见惯了王桂兰平日飞扬跋扈的模样,今日这样惨兮兮的场面都觉得新鲜,有人忍不住打趣道: “大山媳妇,平日里光听你骂人嗓门高,没想到这唱起歌来调也不低啊!” 吴支书一看这场面心中便松了一口气,八成是王桂兰又在作妖,只要没看见桐丫拿着刀追她老娘,就影响不到她的“英雄”形象。 “英雄”在,先进村就有希望。 第27章 对质 吴支书不耐烦听王桂兰的哭腔,皱了皱眉开口道,“冬玲她娘,起来说话!一把年纪了坐在地上也不怕挨冻。” 院子里都是泥地,又湿又冷,王桂兰早就在地上坐不住了。 眼下见来的人够多,效果已达到,就势便爬了起来。 扯着嗓子干嚎道: “吴支书啊!这个死妮子撞了回柱子跟鬼附了身似的,拿刀要杀亲娘啊!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 王桂兰话音未落,一旁的老堂爷便打断她: “老娘们瞎嚷嚷个啥!破除封建迷信多少年了!还鬼啊神的!不怕挂大字报游村啊!” 王桂兰脖子一缩,正要开口辩解,吴支书便一眼瞪过去,不耐地道: “行了行了!冬玲她娘,我们都忙着呢!有事说事!但你也别胡搅蛮缠,你们家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桐丫要是敢拿着刀杀你怕是母猪都要上树了!” 人群中又发出窃笑声。 王桂兰这下不干了,又往地上一坐,三下五除二便开始脱她的棉鞋布袜。 众人开始不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才看见她伸出来的脚背一片乌青,中间还有个伤口。 虽然不大,但也往外渗着血,倒是真的受伤了。 王桂兰指着她的脚,像只骄傲的公鸡,“看看!都看看!这就是证据!你们不相信那死妮子要杀我是!看看!要不是我躲得快,这一刀还指不定落在哪儿呢!” 吴支书一看,哟!还真的有伤,有伤的话,这事儿就没那么好办了。 来的时候他就给老堂爷交了底,村里还指着吴桐这事儿渡过难关呢! 可不能让她娘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事,自家的事儿怎么能比得过全村人的事儿重要呢! 他看了一眼老堂爷,两人眼神交汇,都明白对方的想法。 别说没看见吴桐拿刀,就算真拿了,也得先把事平下来,可不能闹到外边去,这事儿闹大了谁都不落好。 老堂爷看了眼四周,围观的村民从墙角儿围墙外密密麻麻地冒着脑袋,看得正带劲儿,“行啦行啦!都回去干活去!杵这里干嘛!影响老吴家处理家事儿!” 老堂爷开始撵人,被撵得都十分不情愿,却也不好再赖在这儿,人往外走,脑袋还伸得老长往回看。 王桂兰却来劲儿了,四处张望着吆喝道: “哎——哎——” “大伙儿可不能走,可得给我做个见证,我家出了个不孝子孙,这还不许我讨个公道了!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一会儿我就上公社去!我去找公社书记评理去!” 看到王桂兰大有越闹越起劲的架势,吴支书心里烦得不行,这又是个随意打发不了的主,只得一板一眼地道: “行啦行啦!你也别嚷嚷,桐丫人呢!你把她叫出来对个质,到底怎么一回事总得两头听听!” 王桂兰瞟了一眼里屋,阴阳怪气道:“哟!人家现在可是英雄,早就不听我使唤了!” 苏桐在里屋听着王桂兰在外面自导自演,越演越起劲儿,也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 王桂兰心再黑脸皮再厚,也不过是个农村妇女,除了撒泼耍赖耍耍嘴皮子功夫也没别的本事了。 在苏桐面前武力值几乎为零,没什么好忌惮的。 苏桐也是顾着原主的身份,顾着她未了的心愿,所以愿意回这里来。 等心愿了结,到时便随自己心意了,天高地阔,想去哪去哪。 她不慌不忙地给吴老太换了身衣裳,又半拉半拽地换了个床单。 长期躺着的人如厕洗澡都不方便,照料的人疏懒一点身上和床铺上便干净不了。 外面吴支书也想快点把事情处理完,刚要叫个人进去喊吴桐,便听见西屋的房门一响,吴桐出来了。 还是瘦瘦弱弱的模样,低着头弯着腰,手里端着个大大的木盆,盆里满满地堆着床单和衣物,上面的秽物清晰可见。 村里的人都知道吴老太长期都是桐丫在照料,眼下看来,桐丫不在家的日子吴老太怕是都没人管… 否则这有儿有孙的一大家子人,咋能让老太穿的用的脏成这样。 这桐丫一回家便一声不吭地给老太太收拾了半天,任由王桂兰在外面闹腾,也没有出来申辩一句。 原本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天平便倾斜到了桐丫这边,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越发是不相信王桂兰的话。 吴支书见苏桐出来,立马迎了上去,脸上带着笑,却又有几分尴尬,“桐丫,你回来了!叔本来要去接你出院的!身体好些没……” 说实话,以前这丫头在村里名声不太好,走哪都觉得晦气,她自己平日也都缩着躲着,跟个隐形人似的。 吴支书虽说也是长辈,但委实也没跟她打过什么交道,更谈不上关心,这丫头猛地当了个英雄回来,他这角色一时还真有点转换不过来。 吴支书话说一半,想想又觉得现在态度不能太热情。 以免王桂兰说他有失公正,越发要闹腾,连忙又换回话题道:“那个……咱先不说别的,你妈她说的这事……你看是怎么个情况?” 王桂兰一看势头不妙,坐在地上又吆喝起来,“你们别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刚才攥我胳膊的时候力气可大了……” “大山媳妇!你先闭嘴!听桐丫先说!” 老堂爷在旁边开口,王桂兰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了嘴。 老堂爷清了清嗓子,对苏桐道:“桐丫啊!你妈说你拿刀要杀她,你来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苏桐瞟了一眼院子里的人,极简洁地说了一句,“她拿扁担打我,没打着,打碎了坛子,又拿刀砍我,刀太重,砸在了自己脚上。” 话虽不长,但大家好像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王桂兰一骨碌爬起来,指着苏桐就开骂:“你这个煞星!走哪儿哪儿不得安宁!你今天以下犯上,害得我伤了脚,要是不给我磕头认错,我就让大家都不得安宁!” 老堂爷双眼一瞪,正要开口,就听见有人高喊着:“吴支书——吴支书——” 然后人群外急匆匆挤进两个人来,打头一个正是马大明。 马大明一脸焦急,看见吴支书就道: “吴支书,你咋还在这儿呢!公社的兽医说咱们的牛他治不好,已经走了!” 第28章 空手 “啥!咋能治不好呢!不是说那个兽医是十里八村头一个,还上过什么培训班的吗?” 吴支书觉得一头包,简直哪哪都不顺心。 马大明大冬天的跑了一头汗,他也顾不上擦汗,着急地道: “哎呀!吴支书!现在不是纠结兽医的事儿,是牛现在就没人管了! 老伍头没了后,那几个轮值的本就不擅长养牛,现在是彻底不干了!说宁愿扣工分都不干!” 吴支书眉头深深地攒着,转身就要跟着马大明走,走出两步才想起这边的乱摊子,又回头对王桂兰道: “冬玲她娘,你们也看到了! 我现在忙着,管不了你们!不管咋滴,桐丫受伤住院都是你包办婚姻引起的! 她现在可是英雄,县里都挂了名的,你们要是把事情闹大了谁都不落好!” 王桂兰也知再扯下去也讨不着好,腰一叉脖子一扬,“他叔,我也不耽误你时间,我只要你一句话!” 说着把受伤的那只脚一伸,“我这脚受伤是真的!吴桐是我老吴家丫头没错!” “回头她那个什么英雄的奖励下来了,我这个当娘的去领个奖,就算是抵了医药费了,这总行!” 得,闹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声。 吴支书一脸为难,明摆着王桂兰闹这一出就是冲着桐丫的奖励来的。 可她的话说得也没毛病,不管脚受不受伤,她都是桐丫她娘,非要去领个奖也说得过去。 吴支书扭脸去瞅苏桐。 “我同意。” 苏桐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吴支书,回头奖励下来了直接通知我妈去领就行。” 苏桐答应得干脆,王桂兰倒是纳闷了,咋这会儿又这么好说话了,自己这脚还真白伤了。 “哎哎——好孩子!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吴支书松了一口气,生怕这事还要闹腾,忙接着道: “那行!那你们自己收拾着!我得赶紧去大队部! 一会儿大喇叭通知大家伙儿集合,我就不信这大个村子找不出个看牛的人来!” “大福叔——” 苏桐却又叫住了吴支书,她放下木盆,走到吴支书面前,“牛棚现在没人去,您看我去行吗?” 一时间,闹哄哄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桐丫,你说啥?你要去牛棚!” 马大明率先开了口,“你以前都没养过牛,现在牛又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支书听罢也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不是说找不到人吗?我先看着,等找着合适的人再换我!” “你个女娃娃,咋想着去看牛呢!”吴支书有些迟疑。 苏桐瞟了眼不远处的王桂兰,“您看这个家还有我容身之地吗?去看牛,好歹有个去处。” 吴支书神色明显松动了,自从老伍头去世以后,牛棚就没人愿意去。 工分不高不说,责任还大。 好不容易发动几个年长一点的闲汉轮流看管,还给他们涨了工分,可没多久就把牛都看病了。 现在倒好,怕担责任,都摞挑子了。 眼下全村人都知道牛病着,还病得不轻,更是不愿意去接这个烫手山芋了。 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一个愿意去看牛棚的。 王桂兰一个箭步冲过来,指着苏桐破口大骂道: “你个晦气玩意儿!长胆子了是!瞎逞什么能!非得去把几头病牛克死才算数啊!你想要害我们全家人跟着你倒霉啊!” “瞎说什么!你个口没遮拦的老娘们!” 老堂爷在一旁忍了半天了,庄稼人最忌讳听生啊死的,尤其现在牛还病得不轻,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吴支书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终是一咬牙,“好!既然你愿意那就去。” 说着又朝周围的人看了一圈,扬声道: “桐丫这次在县里立了大功,本来就是我们村的英雄,现在她又在村里遇到困难的时刻主动提出要去看牛棚,我把她的工分涨到十个,大家没意见!” “十个工分?那可要一个壮劳力下一狠天劲儿才挣得到手!” “那能挣几天呢!那牛公社里的兽医都治不好……” “那倒是……隔壁村死了牛还有人被劳改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咱也没必要眼红……” 众人议论纷纷,但也没人有异议,平时几个爱叫唤的也缩起了脖子。 吴支书见状挥了挥手,“那行,那就是都没意见了!” “桐丫,你把东西收拾收拾这就过去!生活用品还有口粮都多带点,刚好这会儿人多还能帮着扛。” 王桂兰却不干了,往地上一坐就开始连哭带嚎: “你个丧门星,出了几天门长胆子了是!别人躲都来不及的事,你还上赶着要去当垫背!咱们老吴家真是遭了孽啊,怎么养出这么个煞星啊……” 吴支书听了就不高兴了,“冬玲她娘,桐丫这是高风亮节,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怎么到了你嘴里话就这么难听呢!” “他叔啊!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牛都病成那样了,咱们谁心里没点数啊!”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吴桐这灾星非要去牛棚我也管不着,但她出了这个门我老吴家就没这个闺女,她后面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别连累到老吴家!” 说完王桂兰又指着苏桐,“你现在出息了,老娘的话你也不听了,真有本事你出门就别带走老吴家一颗米!” 苏桐冷笑了一声,得,绕一大圈不就是怕她拿走了家里的粮食,就她们家里那点红薯苞米的粗粮她还看不上。 苏桐转身进屋,到吴老太的床前交代了几句。 吴老太虽瘫了,但耳朵没聋眼没瞎,外面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眼下孙女儿要被赶出家门,她却只用一双浑黄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苏桐空着手出门,站在王桂兰眼前淡淡地道: “您看清楚了!我可是空着手出的门。” 第29章 病牛 王桂兰见苏桐丝毫不服软,一骨碌爬起来扯着嗓子对着周围就喊: “大家伙儿今天都在,大家都给做个证,这个不孝子孙现在出息了,自己要出老吴家的门!” “回头有啥事都是她自己作的,可别扯上我们老吴家,回头也别说我们老吴家不讲仁义……” 吴冬玲在一旁使劲儿拽王桂兰的胳膊,低声道:“妈,让她去,挣的工分不还是咱家得嘛!” 王桂兰一怔,倒是没吭声了。 眼下农闲地里活计少,这十个工分抵得上她们一家人干的了。 反正工分都是按户算的,这妮子再嚣张,终归是要替老吴家挣粮食,想想也就不气了。 看着一行人走远,吴冬玲凑了上来,又扯了扯王桂兰的袖子,“妈,你看吴桐是不是撞柱子撞出毛病啦!咋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王桂兰朝那个方向“呸”了一口, “死妮子!” “咋变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过几天咱就去领奖金去!听说上一回有这种奖的就奖了好几十块!没准这回还能奖出多的来!” “妈,那她不嫁了,田老汉那边的彩礼钱咋办?真还给他啊!” “还?钱都给你哥拿去办彩礼了拿啥还?” 王桂兰冷哼了一声,“先让这妮子嚣张几天,等拿了奖金,我再给她定门亲,她这辈子只要姓吴,就休想少了我这份彩礼钱!” —————— 牛棚建在村西头,就建在云山脚下,也是为了放牛方便。 村里一共四大一小五头牛,眼下全都病恹恹地躺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吴支书带着苏桐过去,把注意事项都交代了一遍,然后语重心长地道: “眼下这几头牛可都交给你了,村长已经去隔壁镇上找兽医去了,我得去公社给书记汇报一下情况,看那边能不能帮忙想想别的办法。” 想了想又说道:“这几头牛可是国家财产,也是云山村的命根子,虽说你才接手,但也得用心护好,不能有闪失啊!” “这牛死不起啊——” 说着又喊来马大明,“大明你这几天多留意牛棚这边,桐丫还不熟悉,有啥事你帮衬着点。” 吴支书交代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牛棚西侧还搭了间屋子,土墙茅草顶。 苏桐好奇,往那边多瞅了几眼,马大明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把苏桐往旁边拉了拉,低声道: “那里住着两个“臭老九”,老齐头和老林头,他们会定时帮牛棚除牛粪,你平时别过去,也别和他们说话。” “当然,有重活的时候也可以使唤他们。” 臭老九? 就是被批斗的知识分子? 苏桐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马大明又带苏桐到放置干草和饲料的地方都转了一圈,苏桐点头表示都熟悉了,这才开口问道: “马叔,那几头牛病了多久了?” 马大明其实就三十多岁,但平时和吴大山是论兄弟称,所以也勉强算苏桐的长辈。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你以前也没喊过我,这乍一喊,我还有点不适应。” 以前的吴桐见谁都低着头,自家人都难得听到她讲话,更别说外人了。 马大明笑完才转入正题,“唉!牛病了有五六天了,也没别的毛病,就是不吃东西,还拉稀,后来不拉了,还是不吃,就躺那。” “村里的兽医来看过了,说不出什么毛病,按肠胃病灌了药,灌了好几天也没见效。 只能确定不是疫病,因为疫病牛眼睛会发红,会烦躁,这几头都没有。 今天公社的兽医来,也没看出什么毛病。” 马大明絮絮叨叨地说着,“饲料和干草兽医都检查过了,说是没什么问题,后来连水都检查过了,那水老齐头和老林头也喝,更没问题了。” “村里这几头牛养得可精贵啦!老伍头养了半辈子牛,伺候牛比伺候人还专业,哪怕是冬天也会想方设法割点新鲜牛草配着干草喂牛。 老伍头发急病走了后,轮值的几个人便敷衍了许多,怕是天能割上一回草就不错了。” 马大明一直讲到觉得没啥可讲的了,才把苏桐领到牛棚东面不远处的一栋破败的土砖房前,面色有些犹豫地道: “这是老伍头生前住的房子,因为他是……死在这里面的,所以后来也没人愿意要,吴支书说看你怕不怕……” 据说老伍头年轻的时候是成过家的,只是婆娘死得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因为牲口侍候得好,陪着牲口过了大半辈子,直到最后孤独终老,死在屋里好几天才被发现。 苏桐打量了一眼,房子确实破了些,屋顶的瓦都只盖了一半,另一半是茅草顶,有的地方还塌了角。 但是房子不小,有三间房,中间堂屋,左边卧房,右边放杂物,旁边两间偏屋,估计是厨房和柴房之类,就她自己住的话倒是绰绰有余。 “挺好!我就住这里了,也方便照顾牛,谢谢马叔!” 苏桐答应得很爽快。 马大明见这姑娘这么干脆,有些不忍心,左右看了看没人,这才压低了嗓音道: “说实话,大家都觉得咱村这几头牛怕是救不过来了,你这个关头揽上这事儿还真是…… 唉!你这几日就勤快点,多往牛棚跑几回,好歹把姿态摆出来,反正你接手晚,回头我们再给你求求情,后面也不至于背太大的责任。” 话是这么说,马大明自己心里头也虚,隔壁村养死了一头牛还把养牛的送去农场劳改了。 现在这可不是一头牛,而是五头。 苏桐知道马大明是为她好,冲马大明笑了笑,“知道了!谢谢马叔!” “哦!还有……” 马大明抓了抓脑袋,似是有些说不出口,“你就这么搬出来住,口粮的问题……” 苏桐打断了马大明的话,“马叔,放心!口粮的事我自己解决。” “吴支书的意思……是让你找一下老堂爷,让他去再给你妈说说……” “不用了!” 苏桐笑笑,“我妈要是愿意给还等现在吗?” 第30章 中毒 现在三年自然灾害才过去没几年,地里收成本就不高,粮食分摊到每家每户能供一家子勉强糊口就不错了。 大多还得明里暗里山上水里的刨食补缺口,只能说明面上饿死的少了,根本就填不饱肚子。 分粮的时候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原主挣的工分在秋收的时候已经折算成口粮分到老吴家了。 进冬月的时候,村里不多的一点储备粮也折算了按家按户进行了二次分配,所以现在村里也连一点余粮也没有。 连借都没地方借。 各家各户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睁眼都要吃喝,更是不可能有富余。 马大明啰啰嗦嗦唠叨了半天,终于叹着气走了,走时还再三交代有事就去找他。 苏桐围着土砖房里里外外转了一遍。 这屋子虽破了点,但老伍头在这里住了多年,前面围了个小院儿,后面开了块菜地,菜地旁还有眼井,该有的都有,该归置的都归置得不错。 屋子主体都还很牢固,就是院墙有几处破损,屋顶也有两处明显的破漏,估计得修缮一下,怕会漏雨。 苏桐觉得还不错! 主要是不用跟那一家子人搅合到一起,挺好! 屋子里空荡荡的,能烧的都给老伍头烧过去了,除了一些不值钱的家用物什,能搬走的大件也都被人搬空了。 灶台上有两眼灶,有一眼灶上还剩下口锅,许是边上破了个豁,所以没被人拿走。 苏桐洗涮了一番,找了个木桶把大锅里打满水,灶眼里架好柴火,然后才往牛棚走去。 牛棚人来人往闹腾了一上午,眼下倒是安静了,只有几头牛无精打采地卧在栏中。 苏桐打开牛栏门进到里面,摸了摸牛的体温,挺正常。 她又到食槽里看了看,食槽还是满的。 里面干稻草、牛饲料甚至油饼都有,但牛几乎没动。 苏桐虽没给动物看过病,但哺乳动物病理是相通的。 拉肚子、厌食必定是消化系统的问题。 如果水和食物都没问题,那问题出在哪? 苏桐围着几头牛转了几圈,突然蹲下来凑到一头老牛的嘴边嗅了嗅,嗅到一股不易察觉的铁腥味,这个气味…… 她又到另几头牛旁边察看了一下,发现同样的状况。 苏桐想了想,拿了一旁叉草的木叉在食槽里拨拉了一番,把干草和饲料拨到一边,在食槽四周角落发现一些零星的绿色草茎,看枯萎的程度应该是前几日牛吃剩下的。 马大明说过冬也会隔几日就割些新鲜的牛草给牛吃。 苏桐捡起一小撮草茎看了看,发现里面不仅有草,还混着破碎的树叶…… 树叶? 苏桐放到鼻端嗅了嗅,心中顿时了然,这里面混着的居然是莽叶。 莽叶是常绿的灌木,这里背靠云山,莽叶怕是随处可见。 莽叶可入药,可直接吃却是有毒的,可以直接造成消化系统障碍。 现在正是隆冬,云山村这地段虽不至于天寒地冻,但是要找新鲜的牛草怕也是不容易。 想来是割牛草的人偷懒,牛草不够便摘了树叶子混在里面凑数,牛吃了便成了现在这付光景。 难怪肠胃药灌不好,这本就不是生病,是中毒。 苏桐扔掉手里的草屑,拍了拍手站起来,找到问题就好办了。 不紧不慢地走回土砖房,大锅里的水刚好烧开。 苏桐把灶下的火撤了,手脚麻利地把屋子从上到下彻底打扫了一遍。 这屋子里也没什么东西了,东屋只有一张快散架的老木床,堂屋有一张又沉又重的方桌和几条长凳,油漆已经脱落得看不清颜色,有一条还跛了条腿用砖垫着。 苏桐将那张快散架的木床三两下拆了,一齐堆到柴房里当柴火。 又用开水将仅剩的几件家什用开水冲涮了好几遍,一趟大扫除做完,屋子里都亮堂了不少。 意外的是,在清理厨房堆放柴火的柴仓时,还发现了一个地窖。 不大,但很巧妙,上面用块隔板垫着。 平时上面都堆着草把子,根本发现不了。 这村里倒是有不少住户有挖地窖的习惯,只是大多都在后院,老吴家也有一个,比不上这个位置来得隐蔽。 虽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但目前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马大明说邢东阳送公社的兽医回去了,等从他那里取来行李,再收拾收拾就行了。 看了看表,已是下午两点,早已过了饭点。 苏桐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从杂物间里翻出个背篓,又翻出个生锈的小锄头,朝后面云山走去。 云山算得上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高山,一路往西延伸,连绵不断,与川省的险峰峻岭相连。 平时村里的人也只在前山打打野味寻寻山货,再往里便没人敢去了,据说有人见过有大型野兽出没。 苏桐去过毒虫遍地的热带雨林,也去过干涸荒芜的沙漠,进这云山便跟进了后花园似的。 前山应该是有村民常上来,依稀能看出踩出了一条小道,处处能看见砍伐和采摘的痕迹。 她没在前山停留,直接往人迹稀少的后山走。 时间花得久了点,但没费多大功夫便寻了大半背篓草药,打了两只山鸡,还掏了一窝山鸡蛋。 这个季节也是山里动物缺食少粮的时节,反而是最好打的,尤其是山鸡,一听见动静就会扑腾,暴露自己位置不说,跑又跑不快。 按苏桐以前的身手一粒尖锐的石子就能搞定,当然,她现在虽然力道弱了点,准头也受了些影响,但多花几粒石子也是可以做到的。 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想起屋里空荡荡的灶眼,苏桐决定就地先解决午饭。 秦熠送她的匕首她一直未离身,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匕首锃亮,握着很顺手,苏桐找了条山溪,很轻易便将一只山鸡处理干净了。 溪旁边有棵野花椒树,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挂着不少干枯的野花椒,她顺手薅了不少扔到背篓里,然后找了个背风的山坳升起火来。 这山坳是因为山体滑坡形成的,一边还裸露着岩石,中间稀稀落落地长着几棵树,二三十平米见方的面积,是这片密林中难得的一片空地。 山里枯枝野草随处可见,苏桐清理出了隔离带,才从背篓里翻找出了几样草药,一一揉碎将汁液细细地涂抹在山鸡肉上。 草药各有特性,去腥又添香。 抹完又往鸡肚子里填了不少,刚采的野花椒也填了不少进去,然后才把山鸡架在火上烤起来。 野外生存对苏桐来说如同家常便饭,她又对中药精通,熟识药材的气味和作用,是就地取材化腐朽为神奇的行家。 没过多久,烤鸡便溢出了香味。 为防火灾,这地儿特地选得较空旷,以至午后的阳光能直射进来,虽然不强,但照在身上很舒服。 苏桐时不时地翻动着烤鸡,竟是难得的惬意。 她微微眯着眼,琢磨着一会儿是不是应该在山上挖几个陷阱,这是原生态的野山,小动物多得数不胜数,她可以给自己弄个“长期供应链”,能省下不少时间。 正想着,便听见后方不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虽只有小小一声,却没有逃过苏桐的耳朵。 有人在附近。 谁? 第31章 石头 她这边又是火又是烟,显然对方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苏桐不动声色地转动着手里的烧鸡,另一手已伸向腰间拔出了匕首。 她装着添柴火,稍稍移动了角度。 一眼便看见斜后方的大树后躲着一个人,只是看身形却很单薄。 想了想,虽才抓过逃犯,但也不至于随处都能遇上。 虽然这里是后山,村民进来得少,但还是怕误伤… 她把匕首收起来,捡了颗小石头,选准了角度朝那棵树后掷去。 只听“啊——”的一声,一个瘦削的男孩子捂着胳膊从树后钻了出来,“桐、桐丫姐,你干嘛打我?” 苏桐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量已很高,但衣服和裤脚都高高吊着,显然是小了。 村里的孩子都这样,要么衣裳做得老大,穿着空荡荡的,要么穿到补了又补,穿到实在穿不上为止,一年到头难得有件合身的衣裳。 这孩子显然是认识她,只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到那只烤鸡上,吸溜着口水道: “桐丫姐,这是你烤的吗?我……我是闻着香味来的!” 苏桐费了半天劲儿才从脑子里搜出一个名字,“你是……石头?” 石头显然注意力已不在苏桐身上,他盯着那只烤鸡,有些移不开眼,“桐丫姐,我是石头啊!你看你是不是该翻面了,这边都烤焦了。” 苏桐心中好笑,翻了翻手里的烤鸡。 “你大名叫什么来着?” 石头抓了抓脑袋,眼睛盯着那只烤鸡,咽了口口水,“我大名叫马青岩啊!” 那就没错,石头就是马大明的大儿子。 他爹长得人高马大的,他却细得跟个麻杆似的,这年头缺衣少粮,饭都吃不饱,也难怪孩子都面黄肌瘦的。 “你爸知道你到后山来么?这山上可是有野兽。” 苏桐漫不经心地问道。 石头这才看了苏桐一眼,嗫嚅着道: “桐丫姐,你、你可不要跟我爸讲,他会打断我的腿的!” 苏桐笑笑,撕下一只鸡腿递过去。 石头这会儿却迟疑了,有些手足无措,支支吾吾的不肯伸手。 “拿着呀!看看吃起来是不是跟闻着一样香?” 石头又看了看苏桐,怯怯地伸出手接了过来,在苏桐鼓励的眼神下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眼睛立刻瞪大了。 “桐丫姐!真好吃!这鸡肉怎么这么好吃!” 说完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苏桐撕下另一只鸡腿自己也吃起来。 “还行,下次加上盐和辣椒面,味道绝对比这个好。” 草药除去了鸡肉的腥味,带着肉质自然的鲜香清甜,但这种吃法也是无奈之举,正常野外行军时都会带盐和必要的调料。 她出门时只在那个屋子的灶台上找到了半盒火柴,盐罐子都没看见,估计能拿走的都被别人拿走了。 石头一怔,愣愣地抬起头来。 “桐丫姐,你刚说……还有下次?这山鸡忒狡猾,我看见过好多次,一次也没抓住过,我妈说过年就有肉吃,我都快忘记肉是啥味了。” 的确,现在猪是集体所有,只有过年才会杀年猪,每家每户分上几斤。 镇上倒是有肉卖,可肉也是国营的,肉贵不说还要凭票,能吃回肉还真是奢侈。 苏桐顺手又给石头撕了个还带着一大块胸脯的鸡翅,“喜欢就多吃点。” 石头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去,却半天没咬一口。 “怎么不吃了?一个鸡腿就吃饱了。”苏桐问道。 石头微微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能不能把这块……带回去给妹妹吃?” 这孩子倒是淳朴,吃着肉还不忘记家人。 苏桐自顾吃着手里的鸡腿,笑了笑问道,“那你想好拿回去怎么跟你爸解释没?” 石头心里开始进行复杂的心理斗争。 他虽然还不到十三,但很多道理都懂,这山上的野味山货虽然没人管,但也仅限于各凭本事偷偷打了给自家加个餐解解馋。 即便是有人采些山货偷偷卖了换粮食,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谁也不敢在外面嚷嚷,否则一不小心被扣个偷盗公家财产,破坏安定团结的帽子,那要被送去劳改的。 自己吃了鸡肉倒是可以不往外说,可小妹才六岁,她肯定瞒不住。 她要是给妈说了,他爸铁定会知道,他爸知道他来了后山,铁定要狠揍他一顿。 而且还会牵连到桐丫姐,因为光凭他自己是抓不住山鸡的。 桐丫姐本来名声就不好,要是让奶奶知道她跟桐丫姐说过话,还吃桐丫姐给的肉,奶奶肯定又要骂桐丫姐。 奶奶一骂,全村子的人便知道了,都会跟着骂她。 石头抬头看了看苏桐,见苏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石头咬了咬牙道: “我、我不拿回去了……我、我不能为了让小妹吃肉让全村人都骂你。” 苏桐挑了挑眉,对他这个回答倒是有些意外。 “好了,不想那些,就问现在你还吃得下吗?”苏桐问道。 石头眼前一亮,使劲点了点头,“吃得下!” 这会儿石头没有了心理负担,大口大口吃得满嘴是油。 苏桐也低头默默地吃了一会儿,见石头吃的速度慢下来,才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让小妹吃了肉,全村人都会骂我?” 石头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没事儿,直说就好!我也想听听。”苏桐的眼神很平静。 石头吱吱唔唔半天,看见苏桐没有要生气的样子,才开口道: “奶奶不让我们跟你玩,让我们离你远一点,怕、怕倒霉! 奶奶要是知道肉是你给的,肯定会骂你不安好心,她一骂,全村就知道了…… 就连上次我爸去医院看你,奶奶知道了,都骂了他好久!” 苏桐又挑了挑眉,马大明还在家挨骂了? “那你觉得呢?离我近的人是不是会倒霉?” 石头又沉默了半天,想着才吃了人家快半只鸡,这会儿怎么也不能撒谎,鼓起勇气朝她点了点头。 “会!” 说完又觉得不合适,忙补了一句,“但、但是我不怕。” 第32章 陷阱 苏桐差点没噎着,顿了顿,接着问: “你是见过谁跟我在一起,然后就倒霉了吗?” 石头这会儿没犹豫,点点头道: “柱子的奶奶,跟你分在一组干活,后来就掉茅坑里了,差点没淹死,还有胖墩的大伯娘,跟你一起坐了次牛车,回来拉了半个月肚子,走路腿都直打摆,我亲眼见到的。还有……” 石头一口气说了好几件事,然后还接着道: “这些只是我知道的,要是让我奶奶来说,她能说出更多。” 苏桐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原主的名声不好是源于头两次定亲失败,时间久了以讹传讹,才演变成后来人人避之不及的局面。 眼下看石头认真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假话,看样子这样的事还发生过很多次…… 这就奇怪了,难道原主还真是自带倒霉体质? 苏桐没有表露更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石头聊着别的话题,了解了一些村里别的情况,两人将那只烤鸡分食得干干净净。 山鸡个头大,肉质也结实,两人吃得都有些撑了。 石头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满意地打了个饱嗝,长这么大,他还没这么痛快地吃过肉。 此刻他看苏桐的眼光都带着崇拜。 之后苏桐熄了火堆,又将鸡骨头埋了,才从背篓里一个一个掏出那窝山鸡蛋。 “山鸡肉虽然不方便带回去,但山鸡蛋可以。回去就说是你在前山捡的。” 石头连连摆手,小脸涨得通红,“桐丫姐,我、我已经吃了你的鸡肉,不能再要你的鸡蛋了,你留着自己吃。” 苏桐笑笑,“我连山鸡都能逮,还怕以后没有鸡蛋吗?拿回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能偷偷来后山,这边不安全。” 石头见推辞不过,心底也实在稀罕那窝山鸡蛋。 他想了想,低头在自己筐里拨拉了几下,拿出几个小臂粗的山笋,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苏桐。 “这是我挖的冬笋,你、你拿回去尝尝。” 苏桐笑着收下了。 石头看着她把冬笋放进了筐里,才扯了几把干草垫进自己筐里,又小心翼翼地把山鸡蛋一个一个放进去。 这个孩子,淳朴细心又懂感恩,看来马大明家的家风还不错,同在一个村子,跟老吴家还真是天壤之别。 “如果今天的事你能保密的话,下次我教你逮山鸡。”苏桐漫不经心地道。 这个村子本就迷信思想重,她初来乍到的,得慢慢变化,她得提醒石头,否则村里不知又会演变出什么新版本的故事来。 石头一听,眼神晶亮,连连点头。 和石头分开后,苏桐没急着下山,顺着花椒树旁的小溪继续往深处走。 在原始密林里,溪流是最好的路标,即便是迷路的人,顺着溪流通常都能走出去。 越往里路越难走,树荫蔽日,枯藤荒草交错,难以下脚。 溪流在前面拐了个弯,继续往前延伸着,苏桐没打算再往前走了。 溪面上有棵倒伏的树,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桥,苏桐便走了过去,那边有一面不高的崖。 她远远的便看见那里的枯草丛晃动,看动静不是山鸡就是野兔。 刚想着,就看见一只兔子从里面窜了出来,往左而去。 苏桐精神一振,捡起几颗石子就追,没追出多大会儿,就见兔子“咻”地钻进了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扒开草丛一看,崖上竟然有个近一人高的洞,被野草遮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兔子引路,根本发现不了。 只是这洞口很浅,一眼能看到底,角落里还有个黑漆漆的小洞口,兔子早已钻进这个洞口逃之夭夭了。 苏桐玩心顿起,回头就开始在洞门口挖坑。 心道,若这里面是个兔子窝,我就在洞口设个陷阱,那兔子岂不是成窜地往下掉啊! 锄头生锈了有些不好用,折腾出一身汗才挖了大半人高,两尺见宽的陷阱,底下埋了削尖的竹子,盖上枯草。 虽然这里九成九不会有人来,但她还是在旁边设了打眼的标记,不至于会误踩。 陷阱虽不大,但兔子掉下去是跑不掉的,就算没兔子,掉几只山鸡什么的也够了。 苏桐拍了拍手,收拾好东西不紧不慢地下山,琢磨着下次弄件顺手的工具,再挖深一点,吃肉就不愁了。 下山的路上,顺手又采了不少草药和已经干瘪的野山椒,甚至还发现了一棵缀着干柿子的柿子树。 山里的柿子没人摘,没有掉落的便挂在枝头风干了,吃起来甜糯,和柿饼差不多。 这棵树长得很高大,矮的枝头上寥寥无几,想来已经被人打走了,高枝上够不着的还密密地缀着不少。 苏桐捡了小石子,瞄准了一个一个打下来不少,一股脑儿装进背篓,收获满满地下了山。 回到小院子前,还没推开院门,便看见不远处牛棚里钻出来个人,远远地便朝她挥手。 正是邢东阳。 苏桐笑着打招呼,“邢大哥!你来多久了?” 邢东阳快步走过来,道: “那会儿送公社的兽医回去,转来的路上碰见吴支书要去镇上,又陪他去了趟镇上,刚回来,听说你来看牛棚了,过来没见着人,便在牛棚里等了一会儿。” 现在农闲,拖拉机也不用拉活,村里有事的时候当公车用用。 邢东阳是拖拉机手,少不得跟着四处跑跑,当然去哪都得跟村上打招呼,批准了才行,柴油都是定量的,超了就得村里自己想办法。 苏桐打开院门,招呼邢东阳进去,邢东阳却转身往外跑,“我先去将你行李取来”。 他来的时候院门关着,知道苏桐的包袱里面是铺盖,怕弄脏了,就把包袱放在了牛棚里的干草堆上。 待取回了包袱,看到这空荡荡的院子和屋子,邢东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可一想到她的家人,又觉得住这里还是比住家里强。 苏桐把包袱放到方桌上,又从背篓里翻出几个干柿子递过去,“邢大哥,这里没有杯子也没有热水,你吃几个干柿子!我尝过了,很甜。” 邢东阳心里顿时有些发酸,想推辞,又怕苏桐尴尬,只得伸手接了过来,哑着嗓子问了句: “啥都没有,你怎么生活?吃啥喝啥?” 第33章 老头 苏桐笑了,拍了拍两个大包袱,道: “这里面有呢!点心罐头都还不少,住院时哪里吃得完,出院时大家又送了好多,还有好些其它的东西我都已经买了,明天再去镇上添置一些就成了。” 邢东阳看了看苏桐,他听说王桂兰当着吴支书的面和她划清了关系。 还让她空着手出了家门,一粒粮食都没给,还担心这姑娘承受不了,又会一时想不开。 急急地赶了来,结果屋子里又没人,幸好没等多久,要不他都要召集人手去寻了。 但看她此时一脸轻松自在,并没有被家人不接纳的伤感,也不像是故作开心的样子,心才放了下来。 正想着要不要帮忙做点什么,苏桐却开口道: “邢大哥,你也忙了大半天了,赶紧回去休息!我这里随便收拾收拾就行了,一会儿还得去牛棚看牛呢。” 邢东阳见苏桐状态还不错,他也不方便在这里久待,便道: “牛棚这边你尽力就好,也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大家都明白是什么状况,真要出啥事儿也怪不到你头上。”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刚好明天上午吴支书要去趟镇上,你可以一起搭拖拉机过去买东西。” 苏桐点头应了,邢东阳才匆匆离去。 看着邢东阳的背影,苏桐不由感叹,这还真是个人美心善的社会主义好青年。 苏桐将筐子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分类放好,还剩下的一只山鸡用根藤系了栓在了院子里。 然后挑了几种草药到井边清洗了一下,放到大锅里煮起来。 莽叶虽毒,但毒性单一,所以也好解,两顿汤药灌下去就能见效果。 苏桐到牛棚找了一担他们平日给牛挑水的桶,装了满满两桶草药挑到了牛棚里。 只是扁担用得不是很习惯,一担草药汤晃晃悠悠地撒了不少。 等到给牛灌药的时候却犯了愁。 几头牛先是拉肚子,后来又几天未进食,躺在栏里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根本不张嘴配合。 苏桐叹了口气,只得去牛棚西侧去寻帮手。 老齐头和老李头?还是老林头来着? 以前的吴桐虽也知道村里住着几个臭老九,但是从来没留意也没打听过,能躲多远躲多远,生怕有一丝牵连。 她自己名声已经够不堪了,要是再和臭老九扯上关系,那真是没法活了。 这是间挨着牛棚搭出来的屋子,说屋子也不贴切,只有一堵是土砖墙,其它两面和牛棚一样用的毛毡,虽防雨却不防潮也不防寒。 门虚掩着,苏桐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没有人应答。 苏桐推开门一看,屋里空无一人,正待转身出去,却听见角落里一阵窸窣声。 仔细一看,靠墙角地上有个架子床,上面躺了个人。 说是架子床,其实也离地不过一尺高,刚刚隔了点潮气而已。 估计是为了御寒,床上稻草铺得很厚,人躺在里面,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 “老齐?老林?” 苏桐试着喊了一声,床上的人却没有回应。 苏桐觉得有些不对劲,走上前看了一眼。 床上躺了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头发银白,面颊凹陷,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苏桐伸手一探,额头滚烫,这老人正在发烧。 这时门“吱呀——”推开了,进来个戴眼镜的老人,看年龄也有五十多,应该比躺着的这位年轻一点,手里端着一碗水,还冒着热气。 他一眼看见屋里多了个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吓得碗差点没端住。 他们这些“臭老九”,平日只有挨批斗和干活的份儿,旁人连话都不敢和他们多说,有事交代也只是远远地喊一声,还从来没人敢进他们的屋子,生怕沾上关系受了影响。 苏桐见来人看见她便一副惊恐的表情,生怕他手里的碗摔了,只得上前一步接过他手里的碗,道: “我叫吴桐,是新来看牛棚的,就住在对面,您是老齐还是老林?” 老齐这会儿反应过来,扶了扶眼镜道:“我、我姓齐,躺着的是老林。” “哦!”苏桐淡淡地应了声,把水放在旁边的方凳上,“老齐,先给老林喂点水!我去去就来。” 苏桐面色平静,脚下速度却不慢,她飞快回了屋子拿了那套银针,又折了回来。 老齐抖抖索索地给老林喂水,还没喂进去几口,就见苏桐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苏桐把银针盒打开放到床边的小凳子上,看都没看目瞪口呆的老齐,直接吩咐道: “老齐,老林再不退烧要出问题了,您去再打盆热水进来,烫一点的,我先给他扎个针。” 老齐在一旁边呆了半晌,似是没弄清眼前的状况。 这边苏桐已经上手给老林扎针了,老齐见她手法娴熟,下针利落,反应过来这八成是碰上一个好中医了。 老林……这回怕是能缓过来了。 老齐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蹒跚着转身出去打热水了。 牛棚旁边还靠墙还搭着一眼灶,算是两个老头的厨房。 灶是老齐自己糊的,有些漏烟,勉强能用。 就是他和老林都不善厨艺,烧个水做个饭的都得耗半天。 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把锅里的水又烧热了些,打了一盆进来,发现老林的额头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 老齐激动地道:“哎呀!出汗了!出汗了!出汗就好了!” 苏桐利落地取了针,让出了位置,对老齐道: “帮老林把汗擦掉,再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哎——哎——”老齐忙不迭地答应。 苏桐避出了屋外,在门口站了会,她刚刚给老林把了脉,长期营养不良身体衰弱得厉害。 被褥衣物都很单薄,估计前几天下了场雪,受了寒,才得了这场急病,看情形已经烧了三天以上了。 老齐走路蹒跚,一看腿部风湿就很严重,身上毛病估计也不少。 没多大会儿,老齐开了门,对着苏桐露出一个带着僵硬的笑,似是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表情似的。 “吴、吴同志,老林的衣服换好了。” 然后又补了一句,“烧……退了,已经睡着了。” “哦!” 苏桐淡淡地应了句,“那就去牛棚干活!” 第34章 灌药 老齐一愣,眼里的亮光暗了暗,低头应了声,跟着苏桐去了旁边的牛棚。 还好,草药汤还是温的。 苏桐指挥老齐掰着牛嘴,把满满两桶草药汤给几头牛齐齐灌了下去。 灌得几只牛挣扎着直叫唤,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 老齐到最后才弱弱地问了一句,“这、这是啥药?” 苏桐擦了擦汗,答了句,“我煮的药。” 说完挑着两只空桶便走开了。 虽然答非所问,老齐也不敢多问。 心里只祈祷这牛可别灌出了事,他和老林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要是再来一次批斗,两人怕是要熬不过去了。 牛虽喝了药,恢复也需要时间,估计要到明天才会开始吃食。 苏桐也不想盯着,检查了牛栏都关得好好的,就回屋整理自己的东西去了。 屋里没有床,便从牛棚抱来两捆稻草铺在地上,再把自己新买的铺盖铺好,新棉絮新被面,躺上去感觉还不错。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整理归置了下,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六点多,想了想便抓了那只山鸡朝俩老头的屋子里走去。 老林退了烧,好好睡了一大觉,这会儿才刚醒。老齐凑过去刚在给他讲今天的事情,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没等两人应声,便听见有姑娘的声音在外面喊: “老齐,我刚搬来,家里还不能做饭,到你们这里来搭个伙。” 两个老头一听,面面相觑,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墙角那一小堆红薯。 那是他俩要吃到明年春季的口粮,他们屋子里一颗米都找不出来。 就这小堆红薯,都还要省着又省着…… 还是老林撞了撞老齐的胳膊,“人家才给看了病……” 老齐这才哆嗦着应了一句,“哎——来、来了!” 老齐一打开门,就见苏桐站在门口,手里掂了只五彩羽毛的山鸡,正在扑腾着。 老齐又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之后就见苏桐卷起袖子在屋子里进进出出,里里外外翻翻找找一通折腾。 最后在两个老头面前摆上了一大碗爆炒鸡杂和一大罐飘着油花的山鸡笋汤,外加几个烤红薯。 简易厨房里的油罐子只有一个油底儿,苏桐没敢用。 还好山鸡比家禽肥大,自带的油厚,煸出来的油烧了菜不说,还往油罐子里盛了点。 两个老头都不记得有多久没闻到过这种香味了,拼命地按捺着口水,谁也不敢先伸手。 苏桐搬了个小板凳大咧咧地在一旁坐下,伸手拿了个烤红薯,剥了皮便往嘴里塞,“嗯!真香!好久没吃这口了!” 俩老头齐刷刷地瞪着她。 苏桐敲了敲桌子,“吃啊!都愣着干嘛!” 老林烧了好几天,几乎滴米未沾,这会儿退了烧,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哪经得起这种诱惑,拿起筷子道: “姑娘,可是你让我们吃的!先说清楚,吃了我们可还不起。” 苏桐举了举手里的红薯,“你们吃我的,我也吃你们的,说好了搭伙就搭伙,都不用还。” 老林和老齐对视了一眼,这才抖抖索索地伸出筷子。 鸡杂是用野山椒爆炒的,又加上了野花椒,又辣又麻,十分开胃。 老林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是川省人,成年后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终将有所安定之时又逢动乱,被下放到牛棚,在吃食上一直都是将将就就,难得有吃口好饭的时候,殊不知多少回梦里惦记的就是这样一口地道的川味。 老林一掉眼泪,老齐也有些绷不住了,实在是这年月,太苦了,吃上一口好饭都跟做梦似的。 苏桐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口里,拍了拍手,“啧!还是不能轻易展露手艺,瞧瞧!好吃的二位都哭了!” 这句话一出,俩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好笑,又咧着嘴笑了起来,伤感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又蒸发了。 苏桐看着两个又哭又笑的老头,咧了咧嘴角,站起来。 “好了!我吃好了!不过老林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多喝鸡汤少吃辣,你那肠胃现在可经不起刺激。”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老齐一下喊住她,“吴同志,这、这还好多鸡肉呢!你都没吃!” 苏桐回过头,眨了眨眼,“实不相瞒,中午刚吃了一只,这会儿还没消化完。” 苏桐走后,两个老头看着桌子上的鸡肉和鸡汤,感觉鼻头又有些酸。 天已经黑定了,冷风吹在身上颇有几分寒意。 苏桐拢了拢棉袄钻进旁边的牛棚里转了一圈,听见几头牛鼻息绵长,都安稳地睡着,便又摸着黑回了小院。 心里琢磨着得让吴支书配个手电,要不晚上还真不方便。 刚要推开小院的门,苏桐却顿了顿,腿又收了回来,对着院墙外边喝斥了一声,“谁?!” 院墙转角慢慢站起一个人影,“姐,是、是我!” 蹲那的人是吴秋玉,原主堂叔吴大军的小女儿,比原主小二岁,还不到十七。 吴秋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她妈李翠香虽然没有王桂兰跋扈,但是出了名的小气,家里啥好东西都紧着男丁,吴秋玉从小也是在打骂和苛扣中长大的。 只说比起原主的遭遇,仍是强了不少。 原主在的时候,两人算是难姐难妹,有不少次都是吴秋玉偷偷救济,才让原主捱过了一个个没有饭吃的夜晚。吴秋玉干不完的活,也是吴桐连夜帮她干。 这个堂妹的存在,也算是让原主感受到过亲情友爱。 苏桐冲吴秋玉招了招手,“秋玉,快过来。” 吴秋玉摸着黑跟着苏桐一进屋,就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红薯。 估计是一直揣在怀里,还带着些温热。 “姐,白天的事我都看见了,我不敢和你打招呼,我妈会骂我。我知道你没带口粮出来,怕你晚上没有东西吃,才在这里等你。” 苏桐虽不是原主,但也感觉心中一暖,握住吴秋玉的手,“我吃过了,你出来没被你妈发现?” 第35章 邪门 “没有,我妈去串门了我才出来。” 苏桐拉着吴秋玉在方桌边坐下,摸了两个干柿子塞到她手里,“尝尝,我今天摘的。” 吴秋玉咬了一口,“呀!真甜!姐你上山了。” “嗯!找了点吃的,饿不着。” “姐,你、你的伤好了!听说……你撞柱子了,不碍事!李友栓平时最听吴冬玲的话了,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这次劳改可得让他吃点苦头……” 吴秋玉在苏桐面前倒是话很多,坐在堂屋里冷,苏桐便拉着她钻进了被窝,姐妹俩窝在被窝里说着话。 苏桐捡能说的大致给她说了一遍,吴秋玉听着她的“英雄”事迹惊叹不已。 然后苏桐话题一转,问吴秋玉道:“秋玉,村里流传着许多和我接触后就会倒霉的事,你知道吗?” 秋玉在黑暗里似是怔了怔,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拽着她胳膊道: “姐,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你今天回来时是不是和村东头旺财婶子一起坐的车?” 苏桐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的,旺财婶和李二愣家的那个李婶。” 秋玉声音有些发紧,“旺财婶傍晚的时候摔断了腿,给送镇医院去了,我亲眼看见她摔的,那道坎她天天走都没事,结果今天就摔下去了。” 苏桐一下直起了身子,“不会!有这么灵!” 吴秋玉也跟着坐了起来,“说起来……还真的挺邪门的,以前有好多次也是这样,跟你在一起待过的人,后来多少都会出点事。 你以前……也没问起过,大家也都是避着你说,所以你知道的也不多。” 苏桐还真有些纳闷,自己还真有这种能力,能让别人倒霉? 超能力? “姐,你、你也别难过,至少、至少我们自家人不会受影响。” “自家人不会受影响是什么意思?” “就是,像我和你以前也常常在一块说话,我就不会倒霉,大伯、大伯娘他们也没见说倒霉,虽然……大伯娘老骂你让家里走霉运,但那个和旺财婶那种不一样,反正……唉,我也说不清楚。” 苏桐眯了眯眼,一把把吴秋玉又拉进被窝躺下。 “来,你给我讲讲旺财婶是怎么摔的,前前后后讲得详细一点。” 姐妹俩在被窝里嘀嘀咕咕了好久,要不是怕秋玉妈第二天发彪,秋玉都不想回去了,堂姐的新棉絮比她自己的要暖和多了。 临走前,苏桐让吴秋玉帮她做一个针包,那套银针用盒子装着固然好,可是不方便携带。 她把样式大小说给吴秋玉,吴秋玉拍着胸脯答应了。 苏桐自己做针线活的技巧几近于零,十分怕是顶多只占一分,那一分还得益于缝伤口缝得多。 苏桐把吴秋玉一直送到了家后院门口,看她蹑手蹑脚地进了后门,才折了回来。 夜风寒凉,苏桐将手拢进袖筒里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心情还挺不错,这云山村,似乎有点意思。 冬天的夜晚很黑,苏桐走着走着,出自长期在战场上的警觉,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但几次回头却又没发现什么。 黑夜里树影幢幢,除了些微的风声,一片寂静。 村里人在这个时间基本都是睡熟了,少有人出来走动。 苏桐心中疑惑,只是脚下默默加快了步伐。 —————— 第二天一大早,苏桐在后院井旁简单地洗漱了下,心里盘算着今天一定要记得买个暖瓶,要不用井水刷牙,能把牙冻掉。 她从包袱里寻了点点心吃了,算是吃了早饭,然后又用那口大锅烧了一大锅草药汤。 等汤烧开的时间,便在小院里打了一套军体拳,练到身体微微出汗,全身都暖融融的,很舒坦。 原主虽营养不良,但长期干活的缘故,体力倒是有一把,补充补充营养再加强加强锻炼,应该能把体质提高几个度。 等苏桐把草药汤挑到牛棚里时,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罐鸡汤的缘故,老齐正积极地拿着把铁锹在给牛除栏,身上那件带补丁的棉袄脱了放在一边,看样子已经干了有一会儿了。 苏桐跟老齐打了招呼,老齐又朝她露出那个僵硬的笑。 看来平时笑得少,一时还不习惯做这个表情,也是难为他了。 在老齐的帮助下,两大桶草药一滴不剩地都给牛灌了下去。 几头牛虽然还是卧在地上,但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那头小牛已经能时不时朝着人哞哞叫几声了。 牛的食槽里饲料草料本来都是加满了的,等牛缓过来一些就能自己吃食了。 苏桐处理完牛棚的事,溜达到两个老人住的屋里瞧了瞧,老林昨天夜里没有再烧,但精神还是恹恹的,还沉沉地睡着。 幸好现在接近年关,地里没活,否则怕是不能这样一躺好几天。 老齐进来时,苏桐刚给老林把完了脉,老齐问苏桐,“吴同志,老林他……他咋样?” 苏桐没有回答,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个低矮的棚子,才对老齐道: “烧是不会烧了,但别的毛病不少,你们住这个棚子里,又潮又冷,身体怕是没法好全乎。” 老齐苦笑了一声,“能有个窝棚挡风雪,已是不错了,哪敢奢望更多。” 苏桐狡黠一笑,道,“我倒是有办法帮你们重盖间屋子,但你得配合我。” 老齐像是听到了笑话,瞪大了眼睛,“啥?重盖间屋子,姑娘,你怕是对我们的身份有误会。” 这年头,像他们这样能有一片窝棚遮雨,有红薯窝头活命的,已算是运气极好了。 好多同行和朋友已经被折磨得死在这场浩劫里,悄无声息,带着一生的遗憾和不甘。 苏桐却不以为意,伸过头低声问道,“老齐,你以前学什么的?” 老齐一惊,面色立刻警惕起来。 这姑娘,从一打照面就云淡风轻的,既不对他们喊打喊杀划清界限,也不像那些人一样糖衣炮弹想套取学术秘密。 而且她一出手就救回了老林,还给他们做了鸡汤,那罐鸡汤他们不舍得喝,昨晚只一人喝了一小碗,用棉布盖着,这季节能喝好几天呢! 他们昨晚还打心底地感激这姑娘,不料今天她就开始打探起消息来。 几年的浩劫让老齐九死一生,吃尽了苦头,他的热情和信任早已被折磨殆尽,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好不容易这姑娘让他们感受到了一丝温暖,难道也是假象吗? 第36章 景仰 苏桐见老齐的表情不对劲,知他定是想多了,叹了口气。 “好!学什么的也没关系,等到下午……” 苏桐附到他耳旁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老齐脸色变了又变,然后抬头看了看窝棚顶,迟疑地道: “这、这样行吗?” “你听我的就行。” 苏桐笑了笑,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举起右臂朝下抡了抡,喊了句: “老头,加油!” 于是老齐又露出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在门口呆了很久。 苏桐回到小院里时,就看见石头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石头,你干嘛呢?” 石头扭头看见苏桐,还有些惊讶地道:“桐丫姐,你真的住这儿啊!老伍头的房子好吓人,他们说晚上有……” 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合适,抓了抓脑袋道,“那个……邢大哥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半个钟头后去大槐树底下等车。” 苏桐伸手推开院门,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石头探着脖子打量了一圈儿,这院子现在空荡荡的,也看不出个啥来。 想想又压着嗓子道:“桐丫姐,我妈把山鸡蛋煮给我们吃了!真好吃!你啥时候再去山上啊?” 这小子八成还记着苏桐说教他逮山鸡的事呢。 “哦!看来昨晚没挨着打心有不甘啊!” 苏桐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道。 “嘻嘻!我按你教的说山鸡蛋是在前山捡的,我妈还夸我眼睛好使呢!” 石头边说边跟着进了院子,“桐丫姐,你啥时候教我逮山鸡啊?” 苏桐背起了背篓,又把两个包袱皮也丢了进去,顺手还塞了几颗水果糖在石头手里,这还是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小护士塞的。 “我今天要去买东西,你看我这里啥都没有,不去置办点东西没法过日子。等我把这屋子归置好了就上山。” 石头被手里的水果糖吸引了注意力,他盯着看了又看,“桐丫姐,你太神了!你这里怎么老有好吃的东西?” 石头把糖装进了兜里,想了想问道,“桐丫姐,你这屋里要打些家具,你是要木的还是竹的?要不你就用竹子的。” “哦!为啥?” “我可以帮你砍竹子啊!山上竹子多,不要钱,可以随便砍,砍树的话还得给队里交钱。” “是吗?” 苏桐倒是还没打听过这方面的问题。 “嗯!然后可以喊良平哥帮你做,桌椅箱子柜子他都会做,给他付工钱就好了,比打木家具便宜好多。” 石头说得倒是实话,这年代的家具是没有成品卖的,都是准备好材料请人上门打,村里有木匠和篾匠,都是按工时算工钱,只是有些家具可以用竹子的,有些却不行,比如床。 老伍头的床已经被她劈成柴火了,她没打算用也不打算再打个新的。 她想请人盘个炕,冬暖夏凉又实用。 良平哥? 郑良平? 这个人苏桐倒是有印象,似乎还是原主的初中同学。 苏桐边琢磨边站在了院子门口,等着关门,“好啦!快出来!我要去等车了!” “哦!” 石头边往外走边交代,“桐丫姐你要是用竹子的话就跟我说,我给你砍啊!” “好!知道了!你快回去!” 苏桐把院子门关上,门上有个搭链,搭上就算锁门了。 石头还没满十三,但是在镇上念初一,现在放寒假,又是农闲,他也没什么活干,没事就在山上转悠。 满心就想着弄个山鸡野兔什么的回来,一次也没成功过,可桐丫姐却轻易做到了。 而且他爸说桐丫姐还当了“英雄”,从坏人手里救下一个孩子。 他心中的景仰之情便更是滔滔不绝了。 奶奶天天念叨要他们离桐丫远一点,他以前也很少和桐丫打交道,但是自从山上碰见后发现她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只觉得她又厉害又大方,还很……飒。 石头摸了摸兜里的水果糖,一心想着要多帮桐丫姐做点啥…… 想了想,他转身朝郑良平的家跑去。 —————— 大槐树很大,也不知有多少岁了,树杆粗大,枝桠虬劲。 传说槐树是有灵性的,早些年逢年过节不少人在这棵树下祭祀参拜,后来打击封建迷信,祭祀的人才渐渐地少了。 大槐树后面便是大路,村子里牛车马车拖拉机出去都得走大路,大槐树便成了等车的点。 苏桐到的时候树下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婶子,还有一个年轻的好像是谁家的媳妇,都有些面熟,但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是谁家的。 苏桐刚站到树下,那两人便有些惊慌,窃窃私语了几句后,大婶扬声说了句,“红萍啊!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我今天不去了,先回了啊!” 红萍愣了愣,脚下紧跟了几步,“郑、郑婶子,你等等我,我也不急着去。” 两人前后脚都跑了。 苏桐心里好笑,得,看来今天又是专座,没人抢位置了。 正想着,便听见拖拉机“隆隆——”的声响,邢东阳开着拖拉机远远地在向她招手。 拖拉机停到面前,才发现上面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吴支书,另一个却是田青蓉。 吴支书远远地看见跑了的那两个人,抬手正要喊。 回头看见苏桐,默了默,又把手放了下来,脸上堆起笑容: “桐丫啊!去镇上啊!今天牛……还好!” “好多了!早上才看过,喂了喝的。给老齐和老林交代了,他们盯着呢!” 苏桐边答边往车斗里爬,田青蓉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挽着她的胳膊一起坐下。 吴支书稍稍心安,也没多想“好多了”的意思,只当是苏桐随便应的。 待人都坐稳,拖拉机又出发了,吴支书才开口道: “镇上给咱请了县畜牧局的技术员,说是大学生,专门请来给咱们看牛的,我去镇上就是等着接人的,桐丫你买东西要是快的话,我们一趟回来,到时候技术员交代的你也听听。” 苏桐满口应下,心中暗道,俩老头运气还不错,这上面下来个技术员加持,这新屋子怕是能盖得更结实一些。 吴支书见苏桐乖巧,心中也满意,转口又道: “这几天县里对你的表彰就要下来了,听说还有记者要来,你这次可是给咱云山村露脸了,到时候可要好好表现表现。” 苏桐还没接话,田青蓉兴奋地在一旁开口道: “哎呀!真有记者来采访啊!这下我们吴桐成名人啦!云山村也要出名啦!” 第37章 置办 吴支书听了也高兴,“是啊!咱村还没来过记者呢!” 有了这个话题,一路上倒是其乐融融。 缺点就是拖拉机声响大,都得扯着嗓子吆喝,要不听不见,所以说话的人面部表情就会夸张了些,老费劲了。 到了镇政府,邢东阳陪着吴支书一起等人。 那个技术员说是坐的班车从县里出发,路线绕得远,到镇上至少得要中午。 苏桐看了看表,现在才九点多,便和吴支书约好十一点她到镇政府来汇合。 田青蓉也表示要和苏桐一起去买东西。 几人分头而行,苏桐自顾往供销社的方向走,却没注意田青蓉的眼睛盯着她的手腕瞧了许久。 虽然刚才苏桐只看了一眼表,田青蓉却瞅见了那表的款式和做工绝对不是一般的牌子,县城的国营商店里一块国产手表都得要七、八十块,苏桐那块怕是要翻个番还不止…… 上次去医院时还没见她戴手表,难道这表是……邢东阳送她的? 仅仅一想,田青蓉就觉得心头发闷,她知道邢东阳家里条件好,现在看来……还不是一般的好。 苏桐在一旁连喊了田青蓉好几声,田青蓉才反应过来,“哦……你刚说啥?” 苏桐道:“田知青,我缺的东西多,要不你先忙你的,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苏桐明摆着就想自己走,可田青蓉却愣似听不出来,一把挽住苏桐的胳膊,“没事儿,我没啥急事儿,陪你逛逛,还可以帮你拿东西。” 说完还拍了一下苏桐胳膊,“你这丫头,跟我这么见外,让你喊姐,你咋还喊我田知青。” 苏桐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名声不好,见外点,对你好。” 田青蓉愣了一下,却也没再坚持。 见苏桐往前走,忙抬脚跟上。 青峰镇不大,统共也就两条街。 依着街边高高低低的有几排铺子,除了一些国营单位,还有一些传统的手艺铺子,剃头的、打铁的、补锅的、箍桶的…… 既然田青蓉真诚地表示要帮她拿东西,苏桐也就没再客气,她今天要买的东西还真不少。 镇上的东西便宜,但大多都不精细,盐罐油罐盛水的吃饭的都是陶制品,比不上瓷器轻巧,但胜在实用,哪怕是苏桐一个人用,坛坛罐罐的也买了一小堆。 田青蓉原本想给苏桐帮忙,却一眼瞧见隔壁铺子里挂着几条毛线围巾,其中有条红色的特别惹眼。 她脚下一拐,走到那个铺子前,想试试那条围巾。 铺子老板是个中年妇女,见有生意上门,忙热情打招呼。 “哎呀!妹子!我这可是省里来的货,咱这镇上我这是独一家,你来条试试。” 围巾挂着挺惹眼,拿在手里才发现毛线偏硬,针脚也稀疏,围在脖子上鼓囊囊的,不保暖也不服贴,唯一能算上优点的就是颜色还算鲜亮。 田青蓉对着一面挂着的小镜子试了又试,还是放弃了。 就这条围巾还要三块钱,有点贵了。 她不想买,老板娘不干了。 非说她试围巾的时候毛线抽丝了,田青蓉不认,两人在屋子里争执起来。 苏桐正在旁边帮老板一起打包。 大点的几个盆和碗需要摞在一起用草绳捆住,小的几只罐子则拴住耳朵串在一起。 听见田青蓉在和别人争执,越吵声音越大,不好视而不见。 正要过去看看,就听见有人远远地喊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邢东阳正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赶来。 他把苏桐喊到铺子外面,往她手里塞了一沓子纸币,估摸着有十几块。 “你拿着先用,你那屋子里啥都没有,要置办的东西多……” 苏桐心中一暖,邢东阳还真是…… 身边这些人怕是只有他想到她可能会没钱买东西。 却不知田青蓉跟着她就是要看她到底有没有钱有多少钱,吴支书才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苏桐将纸币塞回去,“邢大哥,谢谢啦!我有钱用。” 邢东阳有些着急,“你妈连颗米都没让你带出门,怎么会给你钱,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客气了。” 苏桐从兜里掏出钱给邢东阳看,低声道:“县里发的奖金我提前领了,你看,还剩下不少呢!” 五十元奖金上次用了二十多块,还剩下二十多块,放在这个年代,也算一笔不小的钱了,能买不少东西。 邢东阳看到她真的有钱,才没再坚持,“那行,你先买着,我还得回去陪吴支书等人,等会来帮你拿东西。” “东阳哥,有我在呢!” 田青蓉还在隔壁铺子里头,就看见苏桐被邢东阳喊出去,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三两句骂退了女老板,跟着凑过来时,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音儿,一脸热情地道: “一会儿我帮吴桐拿东西,你不用过来了!” 邢东阳本就是为避人才把苏桐喊到远处,没想到田青蓉竟然还跟了过来,脸色便有些不悦,朝她挤了个笑容,“那行,那你们先买着,我过去了!” 田青蓉看着邢东阳的背影,半晌才问了句,“吴桐,东阳哥找你有啥事?” 苏桐似笑非笑,应了句,“田知青刚才没吃亏!我刚还想着过去帮你来着,没想到你解决得还挺快!” 田青蓉尬笑,随意接了句,“没事,店老板想讹人,哪能让她得逞。” 不好再追问啥,心中却跟打翻了杂酱铺似的,醋意横流,五味杂陈。 她虽然过来得晚了点,却看见邢东阳给苏桐塞东西,不用想,肯定是怕苏桐没钱用,给她送钱来了。 苏桐知道田青蓉心里弯弯绕绕多,但她俩的交情还没到上赶着跟她解释的地步,只淡淡地说了句,“田知青,没事就好,那我先去挑东西了。” 买完日常用具,除了坛坛罐罐,还有一口大铁锅。 苏桐也没准备让田青蓉出多少力,多给了老板一毛钱,让他店里的伙计一会儿帮忙送到镇政府门口去,老板高兴地应了。 随后到各种铺子里转了转,淘了些必需品,最后到供销社买了点粮食调料之类,重的用背篓背上,轻的放包袱里,然后左右一手一个包袱提着便能走。 田青蓉不好空着手,死活接过一个包袱在手里,然后两人才朝县政府大门走去。 第38章 药铺 镇政府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就是一个没有大门的土墙院子,还好里面去年才翻新了一排红砖房,在周边一众土砖房的衬托下倒是显得稳重大气了不少。 邢东阳的拖拉机就停在院子里,一眼就能看到。 苏桐和田青蓉一进院子,坐在办公室里的邢东阳就看见了。 迎出来把二人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边往车斗里放边道: “外头冷,技术员还没来,吴支书和杨镇长在说话,你俩也进去坐坐!” 苏桐看了眼田青蓉,见她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平日里见镇长的机会也没那么多,便对她道: “田知青,你和邢大哥进去坐坐!我在门口等着店铺伙计送东西过来。” 田青蓉这次没反对,点点头跟着邢东阳进去了。 苏桐轻舒了口气,刚溜达到院门口,就看见店铺伙计扛着口锅,店老板跟在后面提着她的坛坛罐罐亲自送过来了。 待把东西都放进车斗里,苏桐瞟了眼办公室,里面正聊得热火朝天,她把两位送出了院子,顺口问了句: “老板,咱这镇上有没有中药铺?” 店老板想了想,指了个方向:“往这边走到头一拐弯就有个中药铺子,不过……” 话说一半,店老板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好描述,“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苏桐顺着店老板指的路找到了那间铺子,掀开门口厚厚的棉帘子一看,就明白了店老板为啥挠头了。 说是中药铺子,只有一面墙放了装药材的百眼柜,前面摆着一个不大的柜台,上面放着几个泡着药酒的玻璃罐,顶上放着酒舀子,供人称散酒用的。 旁边还挂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回收”二字,上面写着山里常见的几味中药材,不过价格都极低。 铺子另两边也设有柜台,却卖着些针头线脑布头,甚至还有些山杂百货,整个就是一杂货铺。 一个穿青布棉袄的青年坐在柜台后面,见有人进来也没起身,只恹恹地问了句,“买啥?” “抓药。” 苏桐答了两个字。 那人似是身体被锈住了似的,慢吞吞地起身,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站了起来,瞟了苏桐一眼,道: “有方子么?” 苏桐正在打量百眼柜上写的药材名称,正待回答不用方子,就见那青年从旁边扔过一沓纸,“自己看,要用哪张?一张另收两毛。” 苏桐接过那沓纸,才发现是一沓药方,每张药方的一角用红笔标注了“感冒”“咳嗽”“腹泻”……诸如此类常见病症。 通常中药铺子里都会有一个坐诊开方的中医大夫,根据病人的症状开方抓药。 像这种把方子提前写好的……倒是不曾见过,不过看这店里的情形,怕是也请不起一个坐诊的大夫。 把常见病症的方子开好放在这里,村民来抓药的时候便可以凭症状来找对应的方子,倒是省了事了。 苏桐抖了抖这沓方子,笑问道: “药方也能通用么?” 中医注重辨症开方因人而异,同样的药方用在每个人身上的时候都会根据病人的体质及病情酌情调整品类及药量,这是中医相较西医的不同之处也是先进之处。 那人不急也不恼,依旧恹恹地接了句: “只治小病不治大病,只治轻症不治急症,自由选择,后果自负。” 苏桐心道,这人倒也不傻,这些方子本身并没有问题,甚至算得上还不错,寻常病症大多吃了也会有效果,只是个体有差异疗效也会不同罢了。 至于能不能断病根,有没有副作用,怕是就不在考虑范围了。 苏桐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毕竟她也只是来买药的,别人的事也轮不到她来管。 她报出了好几种中药名字,都是这个季节采不到的。 她这副身体还需要调理,干枣、枸杞、当归等便宜又有效的温补药材也要备一些,更何况老林那里光扎针也不行,这年头草药不贵,既然来了便也捎带买了。 那人虽看起来懒散,但抓药倒还麻利,三两下便把她要的中药称好,大大小小的用纸包装好,又用麻绳捆住,大大小小地串在了一起。 苏桐顺便看了看店里的杂货,发现他这里还有些紧俏货。 比如暖水瓶,供销社缺货,这边却有且花色还不错,她便挑了个。 结账的时候,那人不声不响地还给她抹了零头,虽然只六分钱,却和别的店老板毫厘必铢斤斤计较的形象有极大反差。 毕竟这年代,六分钱能买好几个鸡蛋了。 临出门时,苏桐脚步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柜台上的笔在其中一张药方上添了几个字,对还在另一角慢吞吞收拾柜台的老板说了句: “这零头不白让你抹。” 那人看她在药方上涂画,脸色大变,只是未等他喊出声来,苏桐已拿起东西出了门。 老板这会儿倒不慢了,三两步跨过来拿起那沓药方,见最上面一张药方后面被添上了两味药,老板瞪着那几个字,半天没缓过神来。 —————— 县里来的技术员不亏是大学毕业出来的,果然长得白白净净。 准确地说,是白白胖胖。 姓李,穿着套齐整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溜光,有点少年老成的模样,兜里还插着支钢笔,如果能再瘦一点的话,或许还是能有几分文化气质的。 当然,这绝不影响吴支书和田青蓉对他的热情欢迎和殷勤称赞。 吴支书是指望这县上派下来的人能把牛治好,一路上怕冷了场让人家觉得怠慢,绞尽脑汁地陪着聊天。 田青蓉在一旁配合着吴支书,不失时机地找着话题,时不时地还夸上几句,一路上把李技术员哄得飘飘然。 吴支书原本对田青蓉的印象一般,这姑娘在知青里不太合群,又爱斤斤计较,往日里为些鸡毛蒜皮的事也找过他不止一回两回。 今日意外发现这姑娘也是有特长的,比如很适合做接待工作嘛! 脑袋灵光,接话也接得很恰当,看人家李技术员被她夸得嘴都合不拢。 吴支书忍不住也见缝插针夸了田青蓉几句,田青蓉再不失时机地回夸一番,总之一路上大家都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苏桐扶着她的大铁锅和坛坛罐罐默默地坐在车斗一角,看着这几人一本正经地互夸。 心想着那日看田青蓉以为她是冲着邢东阳在使劲,今日看来却又不全是,八成这姑娘还有些别的想法。 到了村子后,吴支书也没敢耽搁,生怕那几头牛坚持不住,直接带着李技术员去了牛棚。 这会儿田青蓉倒是没跟着了,一到村口就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她也知道去这会儿去牛棚发生的不一定是好事。 倒是白白胖胖的李技术员被捧了一路,眼下也有些紧张起来,苏桐走在最后面,瞥见李技术员竟抬起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大冷天的。 吴支书在前头引路,率先进了牛棚,进去后却见他愣在了那里,半晌没动。 冬天天气冷,怕漏风,牛栏四周都用毛毡挡着,光线便不是那么好。 跟在后面的李技术员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心道这是来晚了吗? 牛都死了? 第39章 治牛 吴支书回过头来,满脸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李技术员看见他的神情,心下却不由得一松,牛八成是死了,虽说一下子死好几头牛确实可惜,可是自己不就不用担责任了嘛! 谁说县里来的就能治好牛了,县里来的更没有经验好不好,书上写的和实际上用的从来就不是一回事儿…… 要不是这回实在是没有退路,非来不可,他才不想来呢! 这眼看都从乡下求到县里去了,哪会是什么好治的病,更别说还拖了这么久了,要是因为这几头牛影响了自己履历,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可眼下要是牛已经病死了,那可就和他没关系了,怪只怪村里的人上报得晚了…… 李技术员边想着边上前一步,准备好好安慰一下吴支书,不料他还没开口,就看见牛栏里大大小小五头牛都齐刷刷地站在食槽前吃草呢! 谁说的躺了好几天,又拉又泻还啥都不吃! 谁说的奄奄一息头都抬不动,这不抬得挺好嘛! 这会儿进来这些人,牛也被惊动了,几头牛正齐刷刷抬头看着他呢! 尤其那头小牛,还冲他“哞——”地吭了一声,那声音简直称得上深情而悠扬。 李技术员这个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一上一下的差点没闹出心脏病。 苏桐从一进牛棚就在找老齐的身影,交代好的看见有人过来他就出现,这会子却还没看见人影。 趁着几人都愣神的功夫,苏桐高声喊了起来,“老齐!老林!你们在不在?” “在……在……” 随着苏桐的话音,老齐哆嗦着从草堆一角直起身来,手里还拿着柄叉稻草的木叉,一脸的局促和不自然。 苏桐心中好笑,这老头听话是听话了,估计还有些怯场,毕竟演戏他不擅长。 “老齐,这牛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站起来了?” 吴支书这会也反应过来了,虽然仍是一脸不可置信,但眼里却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老齐看了一眼苏桐,有些迟疑。 吴支书招了招手,“来来!过来说!” 老齐这才佝偻着身子走了过来,几年的批斗生涯已经在他们骨子里刻下了烙痕,走路都不敢直起腰来。 待到几人面前站定,老齐嗫嚅了半晌,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答道: “昨、昨晚小吴同志在食槽里发现了这种树叶的碎片,不像是牛常吃的那几种,我、我担心牛吃这个吃坏肚子了,便在牛喝的水里加了些清热解毒的草药,试着喂了些,然后就、就这样了!” “这、这草药是没毒的,人也能喝的,不、不会有副作用。” 老齐说完忙补充了一句,盯着几人的表情,生怕又生出什么多余的事来。 苏桐给他交代的是,他无意间发现食槽里的树叶碎片不对劲,便给牛喂了清热解毒的草药,然后牛就好了。 可老齐觉得不能把功劳都揽自己身上,便改成了是小吴同志先发现了树叶碎片,然后他才喂了药。 苏桐听了在一旁扬了扬眉,这老头……好,希望不要影响到结果。 吴支书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就、就这么随便就好了,乡里的镇里的兽医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前前后后拖了四五天,难道就被这老头随随便便治好了! 可还来不及高兴,转念一想担忧更甚,牛治好了虽是解决了大麻烦了,可偏偏是老齐治的,他一个臭老九,居然敢偷偷给牛灌药,这可是犯了大忌讳啊! 这要是被镇上知道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村里也要跟着受连累,这批斗会一开村里也跟着不安生,县里的技术员就站在这,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啊!这可咋办…… 苏桐看着吴支书站在那里脸色变了又变,一脸不安,便清了清嗓子,在吴支书身边小声念叨了一句,“这是好事啊!不管怎样,李技术员一来这牛就好了啊!” 吴支书回头瞪着苏桐,眼睛眨了眨,眨了又眨,他不确定苏桐说的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苏桐也不管愣在那里的吴支书,冲站在后面的李技术员招呼,“李技术员,您快过来看看!这老头用的土方子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还得您这样的专业人士来把关大家伙儿才放心啊!” 李技术员立刻反应了过来,这牛病了这么久,乡里镇上请了那么多兽医都不行,怎么能被老头随便一点草药治好呢! 这不是开玩笑嘛! 他来都来了,这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的,毕竟他一来牛就好了这是事实,回去给领导汇报他也好开口啊! 当下立即点头,感觉精气神也一下子回来了,拿过他的小提箱,从里面拿出一系列专业工具,又是量体温,又是取样,有模有样地忙活开来。 吴支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过来热络地帮李技术员打下手,心里边嘀咕,吴桐这丫头平日里畏畏缩缩的,这自打立了功之后脑袋也灵光起来了。 这老齐头治牛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但如果是李技术员治好的那就皆大欢喜了嘛! 李技术员有了治牛的功劳,咋还会往外说老齐的事呢! 心里石头稍稍落了地,再看一眼老齐,感觉也顺眼多了! 这几个臭老九下放到村里来的时候是县上领导亲自组织的批斗会,他也知道这些人曾经都是大城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什么来头他也管不着,总之这些人都是犯了错误来改造的,组织上咋交代他们就咋执行,该批的批该斗还得斗。 只是没想到这个老头还真有几把刷子,这回也算是帮了他的忙,回头琢磨着给他安排个稍微轻点的活计,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这边苏桐还在撺掇着李技术员,“李技术员您看,这牛虽然看起来好了,这也躺了这些天,瘦了一大圈,您这边咋说也要开点药调理调理,要不来年咋干得了重活啊!” 李技术员眼神一亮,对啊! 给牛做了全套检查,现在再开点药,我这也是参与治疗了啊! 那这治牛的功劳怎么也能算上一份嘛! 当下便从小提箱里把几瓶营养剂,维生素片什么的都扒拉了出来,然后还拍着胸脯道: “回去我把这几头牛的情况汇报一下,给云山村申请一些畜牧补贴,这种特殊情况上面是有政策的!” 吴支书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村里一直还想养头骡子,要是有了畜牧津贴他就可以去镇里批条子了! 苏桐见大家都喜气洋洋心情舒畅,便笑着对老齐喊了一句: “老齐啊!辛苦啦!要不是你给李技术员提了个醒,他还不会这么迅速准确地找到病因,要不这牛还指不定啥时候能治好啊!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 李技术员一听,得!这小姑娘还真是……这是直接就把功劳安他身上了啊! 这边吴支书已经一把抓住他的双手使劲摇,“谢谢!谢谢李技术员!可帮了我们村大忙了!一会儿我就去镇上打电话,可要好好感谢畜牧站对我们提供的帮助!” 李技术员有点懵,看了一眼那个老齐,发现老齐很爽快地放了木叉子回牛棚旁边的屋子去了,根本没在意谁领功劳这件事,走的时候甚至还微微给他鞠了个躬,没有一点不情愿的样子。 就在大家心满意足地收拾东西准备要走的时候,便听见“轰——”的一声…… 然后牛棚旁边的那间不知算是房子还是棚子的竟然整个地垮了下去。 垮得太突然,几人都愣住了。 还是苏桐最先反应过来,“呀!那里面还有两个老头!” 第40章 盖屋 苏桐说完率先跑了过去。 吴支书心中一紧,这两个老头虽说是臭老九,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砸出个好歹来,怕是村里也脱不了干系!当下也跟着跑了过去。 苏桐刚跑到棚子面前,就看见两个老头一前一后从垮了的毛毡缝里钻了出来,一头一脸的灰,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吴支书后一脚到,看见两个老头都没事,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棚子咋就塌了呢?” 苏桐边翻着那毛毡边叹气,“这治牛的事上老齐多多少少才立了一功,眼下就没位置住了,这可咋整?” 随后跑来的李技术员一听这话,忙开口道:“吴支书啊!这棚子也太不结实了,这两位老同志还要照顾牛,没有安身之所可不行!你得赶紧张罗张罗,这大冷天的可别冻出个好歹来。” 苏桐背着吴支书,转身便朝李技术员竖了个大拇指。 吴支书听见李技术员的话,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这臭老九住牛棚可是改造需要,每个村都是这样安排的,臭老九住的棚子能结实到哪里去…… 可今天这情形也确实,寒冬腊月的总不能不给地方住。 这边的李技术员本就才踏上工作岗位没多久,今日出的这趟差又出乎意料地圆满,眼下得了小姑娘的赞扬,只觉得全身充满了为人民服务的热情和信心。 他想了想开口道:“这样,我给吴支书提个建议,村里应该有土坯和木头,帮这两位老同志盖间房起来应该不难,我回去也努努力,争取给云山村多争取点补贴,您这边帮着把这房也盖结实点,看牛用的房子用点畜牧补贴也是合理的嘛!” 吴支书一听心花怒放,还能多批点补贴? 这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这老齐简单是福星啊! 有了补贴,给他们盖间房又算什么! 他找三两个壮劳力一天工就能盖起来,土坯和木头也要不了多少,大队部后院扔的边角料都够用了。 吴支书激动地一把握住李技术员的手又使劲摇起来,“都按李技术员的意思办!一定把这事办好!” 说完,还不忘喊俩老头,“你们还不过来谢谢领导的关怀!这又帮你们治牛又帮你们盖屋的!” 老齐和老林互相望了一眼,还是老齐上前一步,朝李技术员一板一眼地道: “谢谢领导给我们治牛!谢谢领导给我们盖屋!” 李技术员听到老齐的话尤其高兴,这老头不错,不居功还懂感恩,一定要叮嘱吴支书给他们把屋子盖结实点…… 盖房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最后两个老头也没别的去处,只得暂时安排进了苏桐院子里的柴房里。 虽然是柴房但也是四面有墙的,只是房顶铺的是草毡而已,比他们以前住的那个棚子强得多。 为此,吴支书再次觉得有点对不住苏桐这丫头,把两个臭老九安排进她那个院子,她都丝毫没有怨言,要知道村里人平时见着他们都是绕道走,生怕和他们有啥牵扯跟着遭殃。 吴支书和李技术员走后,苏桐瞅了瞅两个老头揶揄道: “恭喜啊!很快有新房住了!” 老林这才嫌弃地看了眼老齐,“还不是得靠我,让他捅个窝棚都不敢,还好我当机立断,直接把顶给掀了。” 苏桐忍不住笑了,“我让老齐想办法把窝棚弄垮个角就行,哪想到直接就塌了,原来最后是老林动的手。” 老齐扶了扶眼镜,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今天……谢谢!谢谢啊!” 苏桐说能帮他们重盖间屋子,他们也没敢相信,却又不好意思不按她说的来,想着那棚子本就不牢固,捅了就捅了,不行修修再接着住,没料到她说的话……实现了! ……眼下,还能搬到她这个院子里来,按身份,他们是不能住这样的院子的。 苏桐摆了摆手道:“别放在心上,顺便而已。你们也别住柴房了,西屋还空着,把杂物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了,比柴房好。” 这次两个老头却死活不肯了,坚持说住柴房就很满足了,太打眼了反而不好,苏桐想想也有道理,就作罢了。 苏桐把柴房里的柴火都归置到房檐下,把柴房腾了出来,两个老头也没什么家当,翻开塌了的毛毡翻翻捡捡把能用的都拾掇了过来。 邢东阳去送李技术员了,苏桐买的东西他都整齐地卸在了院子里。 苏桐又整理洗涮了好一会儿,才到新归置好的厨房里下了一锅面疙瘩,盛了满满三大碗。 喊老林和老齐吃饭的时候,那两个老头又露出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苏桐道:“咋又这副表情?你们不吃饭啊!你们灶都塌了不和我搭伙准备咋做饭啊!” 两个老头屋子才拾掇了一半,窝棚塌了那边的灶也跟着塌了,中午这顿饭他们就没准备吃。 对他们来说,饿肚子是常事,多一顿少一顿的也不算啥,对于搭伙的事更是没敢想,就他们俩那点口粮,跟谁搭伙谁都要倒贴。 原本想着等下午的时候再跟苏桐说说能不能在院子角落搭眼灶,可这会儿苏桐一喊,本来还没感觉的肚子顿时有种饥肠辘辘的感觉,着实有些不好受。 老林性子直,这会儿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朝正屋走,“不管了,我饿了!反正欠这丫头也不是一点半点的了,丫头喊吃饭就吃!吃饱了再想以后。” 老齐犹犹豫豫地,磨蹭了一会儿终究也过来了。 天气有些干冷,虽然没下雪,但气温高不到哪儿去,折腾了一上午,又冷又饿,这会儿一碗还烫嘴的面疙瘩喝下去,感觉浑身都热乎乎。 两个老头忍不住鼻头又要发酸,这可是面疙瘩啊! 他们平日里红薯都得省着吃,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精细粮了。 不料放下碗没多久,苏桐又端来两碗黑乎乎的中药,一人面前递了一碗。 “喝药!” 第41章 蹊跷 老林和老齐面面相觑,都没敢动。 苏桐没看两个老头的表情,已经走到一边忙着给堂屋的窗户挂窗帘。 老齐盯着那碗药看了又看,嗫嚅道:“我……我也喝啊?” 苏桐头也不回地答道:“老林那碗治病,你那碗温补。” 老林什么也没说,率先拿起药碗像饮酒一般大口大口地灌下,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老齐这才反应过来,颤巍巍的端起自己面前的碗递到了嘴边,他喝的时候却不像老林那般急切,一小口一小口的,硬是把一碗苦药喝出了佳酿的感觉。 堂屋靠后墙有扇窗户,玻璃上以前贴的旧报纸,时间久了已经发黄破损了。 苏桐昨日大扫除的时候就把报纸撕了,今日在裁缝店里买了几块边角料的布头,都是店里花色艳了卖不出去的,用来做窗帘正好。 锅碗瓢盆一买齐,屋里再归置归置,总算有了个家的模样。 苏桐拍了拍手,看了看方桌前沉默的两个老头,交待了一句,“好了,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记得洗碗!” 说完就背上背篓,拿着新买的小锄头出了门。 快走出院子门的时候,才听到老齐在后头应道: “哎哎!我们保证洗干净!”声音还带着明显的鼻音。 苏桐没有回头,微微扯起唇角笑了笑。 苏桐并没有上山,而是沿着田埂往村南走去,那边地势较高,村里的旱地都集中在那一片。 她边走边打量,很快就凭着一大排白杨树找到了村里的油菜地,地里油菜苗还没抽杆,一朵朵趴在地上,远远看去也是绿油油的一大片。 临到年关,现在地里也没什么活计,天才会派上几个人除除草正正苗之类的,来的基本上都是些婶子大娘,男人们看不上这些零散的工分。 秋玉说,和她一起坐车回来的旺财婶就是在白杨树下的这块油菜地里除完草,回去的时候便摔断了腿。 苏桐眯了眯眼,在地里转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旺财婶住在村东头,她抬头看了看方向,选了条最近的路往旺财婶家走去。 田埂有宽有窄,常走的田埂中间不长草,泥土被踩得实实的白白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苏桐背着背篓不紧不慢地沿着小路往前走,快到旺财婶家的时候有一个小分岔路。 这条岔路更窄一点,右边是田,左边也是田,不过云山村是丘陵地带,左边那块田比右边的田低了近两米高。 苏桐顺着小岔路往前没走两步便发现了旺财婶摔跤的位置,因为那里一大片枯草都被压倒了,连路都踏陷了一块。 她蹲下去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了问题——这路根本不是塌陷,而是被挖了个缺口。 路边留着明显的锄头印,翻出来的土都还泛着微微的湿,看痕迹竟然是新的。 路坡上还长着密密的枯草,小路本就半遮半掩,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寒冬腊月地都冻得生硬,一脚踩空摔下一两米高的坎,不骨折才怪。 苏桐站起身前后张望了一下,这里离旺财婶家已经很近了,再往前五十米就能到她家的打谷场,但周边几户离得远些,回家根本不用走这条小路。 也就是说,除了旺财婶,别人回家不用走这条路。 苏桐咂了下嘴,这就有意思了,旺财婶这跤摔得有些蹊跷。 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苏桐心里有了谱,便没再往前走,她改了方向往云山走去。 上辈子她除了学校就是在医院和部队,过的都是集体生活,在物质和金钱没有太大的需求,但现在她需要开始考虑生存的问题了。 手上还有不到十块钱,家里现在买的粮食也维持不了多久,何况还有两个明显缺乏生存能力的老人需要帮衬。 她也不是滥好心,只是明知这些被下放的“臭老九”都是久经磨难和冤屈的知识分子,她不想让他们在曙光来临前夕因为疾病和饥饿枉丢了性命。 她最熟悉的就是大自然,从小外公便带着她和哥哥跑遍高山大川认草药。后来上了战场,野外行军和驻扎更是几乎是天天泡在野外。 在她眼里,云山便是个“天然药库”,哪怕是这萧瑟的冬季,入眼能看到的草药也是数不胜数,怀牛膝、板兰根、冬桑叶、女贞子…… 还有间或跳窜的野鸡和山兔,像云山这样的大山脉,野猪、野鹿、麂子甚至其它大型兽怕是都能见到。 苏桐不紧不慢地往云山深处走,先生存下来,才能再考虑其它。 —————— 村委会后面有一排土砖房,连在一起五六间的样子,早些年村里的小学就办在这里。 后来公社统一修了新校舍,这排房子就被村里当成了知青点,安置城里断断续续下乡的知识青年。 田青蓉就躺在其中一间屋子里,一排不起眼的土坑上,属于她的也就小小一方被窝筒。 今天去镇上,原本也是想办点年货回来,虽然身上的钱不多,但仍然想去供销社看看上次的那种含羊毛的红围巾到货了没…… 那种围巾张雅萍就有一条,那红围巾系在脖子上整个人气色都会变好,张雅萍那样的寡淡的相貌都增色了不少,要是自己围上那得多漂亮。 张雅萍还总是有意无意透露那是邢东阳捎给她的,呸!东阳哥明明只是给她捎回来了包裹,又不是只专门给她捎了条围巾! 全村知青的包裹都是东阳哥开拖拉机捎回来的好不好! 可是今天路上遇到吴桐后她就改变了主意,现在跟吴桐以及跟村里搞好关系很有必要,关系到她的以后,红围巾的事倒不是那么着急了。 只是看到邢东阳给吴桐塞钱,她心里又堵得慌。 虽然她也清楚邢东阳不至于对吴桐有什么想法,但她就是觉得,怎么邢大哥对谁都可以好,唯独对她总是不冷不热。 田青蓉在坑上翻腾了半天,越想越气闷,想想还是起来弄点吃的。 她回来时知青点已吃过了午饭,没想到她回来那么早,也没人给她留饭。 知青点最边上是间公用厨房,平时都是把口粮交到一起然后轮流做饭的,田青蓉进去的时候才发现灶台前有人,正是她最不想看见的张雅萍。 要换了平时,她肯定头也不回地走了,但是今天她却站在那里没动。 第42章 添火 田青蓉当年是和邢东阳一批下的乡。 第一次见邢东阳是在火车上,邢东阳高大英俊又热情周到,从他帮她把大大的行李卷放上行李架开始,她的一颗心便沦陷了。 下车时发现自己和邢东阳的下乡地点竟然同在云山村时,更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只是邢东阳的热情并不止对她,对身边需要帮助的人他都不吝付出,尤其当他察觉到自己的那份心思时,便慢慢同她疏远了。 为此,田青蓉失落了好一阵子,同时也更坚定了自己对邢东阳的那份爱慕。 因为他疏远了自己,也并未接受其它人的心意,和女同志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云山村只有她一名女同志是从京市来的,她觉得这是缘分,也是别人比不上的优势,自己总有机会让东阳哥看到自己的优秀,看到自己的一腔真心。 直到第二年张雅萍的到来,打破了她的梦。 张雅萍也是从京市来的,而邢东阳对张雅萍的态度完全不同。 不仅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对别的女同志的疏离在张雅萍面前也不复存在,大家暗地里也觉得邢东阳和张雅萍是金童玉女,相配得很。 后来从别的知青那里听说,原来他俩从小就认识,父辈也是朋友。 这是青梅竹马啊! 青梅竹马谁比得过! 田青蓉心中落寞,却也不甘,看张雅萍也格外不顺眼。 其实她也知道张雅萍长得不丑,属清秀型的,皮肤白白嫩嫩的,说话秀秀气气的,很容易讨男同志欢心的那种…… 事实上,在女同志中口碑也不错,有文化有礼貌也爱帮助人。 可田青蓉就看不惯,觉得她又娇气又做作,喜欢做表面功夫,平日里看到张雅萍便有些针锋相对。 时间长了,旁人也看出些端倪,有关系好些的知青也说她对张雅萍有偏见,可她没办法对张雅萍友好啊! 她比张雅萍早来一年,现在还要下地挣工分,可张雅萍没来几天就被邢东阳推荐到公社小学去当代课老师了。 当老师多轻松啊!尤其是教这些农村的孩子,写写字读读拼音多省事啊! 田青蓉每次在地里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就会想,要是张雅萍不来,是不是去当老师的就是她啊! 张雅萍正往锅里下面条,公社小学趁着假期组织了扫盲班,她今天在学校多耽误了会,回来时便误了午饭。 一回头看见田青蓉走了进来,也有些惊讶。 “青、青蓉姐?你是找我吗?” 张雅萍问完又反应过来,“哦!你是不是也没吃午饭?我正在下面条,我多下一把,我们一起吃点!” 张雅萍拿过旁边的挂面,又抽出一把准备往锅里扔。 田青蓉上前一步,按住了张雅萍的胳膊,“别!你这面条是东阳哥买给你的!我可不敢吃!怕消化不良!” 张雅萍脸色一白,“青蓉姐,你……” “好啦!你看着锅里,这会儿没事,跟你唠两句。” 田青蓉转身在灶台后的小板凳上坐下,还帮着往灶里添了把火。 张雅萍一时摸不清田青蓉的来意,心里有些打鼓。 “东阳哥这几天往牛棚跑得勤快,你知道吗?” 牛棚? 张雅萍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青蓉姐,你是说东阳哥帮助吴桐的事吗?” “哦!看来你知道。”田青蓉道。 张雅萍心里有了底,笑了笑道: “是啊!不仅我知道,这事儿大伙都知道,还准备这几天凑点口粮给她送去呢!那姑娘在村里的处境谁不知道,若不是实在没活路了,谁会往绝路上走。” 田青蓉撇了撇嘴,又接着道:“我今天去镇上,碰到吴桐去买东西,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她抬头看了看张雅萍,“我看到东阳哥往她手里塞钱了!” 张雅萍拿起锅铲,翻了翻锅里的面,往里加了点调料,才开口道: “青蓉姐,别说东阳哥,就连我都想给那姑娘送点钱去!这姑娘本来就可怜,现在又空着手被她妈赶出了家门,要是没人伸手帮一把,不是把她又往绝路上逼吗?” 不等田青蓉开口,张雅萍放下锅铲,“如果你今天找我说话,是想拿东阳哥帮吴桐这事来说事,那你就来错了。 这些年,东阳哥帮过的又何止吴桐一个,出钱的出力的哪次少了他。 上次小顺奶奶生急病,住院费都是东阳哥掏的,还有村西头的小兰,掉水里了也是东阳哥救上来的! 大家都说他摊上事了,这下得被小兰家讹上,非得娶了她不可,可事实上并没有,小兰妈还跑来给东阳哥磕头,谢谢他救了小兰的命……这村里的人提起东阳哥,谁不念他一句好。 关于吴桐的事,你是不是还要说东阳哥一直借书给她看,是的,我不仅知道东阳哥借书给她看,我还把我的书也拿给东阳哥借给她看过。 东阳哥这样坦荡无私地帮助别人,我们都要敬重他向他学习,你用这样的语气来和我说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他的不尊重。” 田青蓉却表情未变,咂了咂嘴,从小板凳上直起腰来,“好!你们都是热心肠活雷锋!是我觉悟低我格局小!” 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张雅萍面前,“你刚才太激动了,没等我话说完呢,这就叭叭地说了一堆……” 田青蓉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 “我是想说,我看见吴桐戴着块新手表,梅花牌的,进口机芯的那种……东阳哥帮人还帮得真上心,手表都给人买了。” 说完,田青蓉看了看张雅萍还光着的手腕,摇了摇头。 张雅萍刚刚还激动得通红的脸,这会儿肉眼可见地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青蓉心里顿时平衡了,拍了拍衣裳走出了厨房。 第43章 桑黄 苏桐又去了上次挖的陷阱,事实证明并没有成串的兔子往里掉。 但是还好,依然收获了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觉得还不错。 为了有长久的肉食供应,她把陷阱又扩大了整整一圈,往下挖深了一倍,依旧设好标记后才开始往回走。 后山人迹稀少,植被相对前山更加茂密,苏桐这次更加留心,她需要了解这片山域有哪些自己能用上的草药。 开着一片片小黄花的是千里光,是少有的冬季开花的植物,有名的“疮之克星”。 叶片宽宽长长的是大青叶,大青叶也是常用的中药材,当然,它的根茎更是有名,便是现代家喻户晓的板蓝根。 入眼最多的是冬桑叶,冬桑叶清肺润燥、清肝明目,用来泡水喝都生效。但价值不高,她记得那个中药铺子的小黑板上,冬桑叶一斤才收两分钱,这里的一斤还是指风干后的重量。 苏桐脚下不停,边走边采,这大山里中药材虽多,她也只能有选择地采摘,否则这小背篓装不下。 后山到前山要越过一道山脊,这里地势较高,苏桐擦了擦汗,把脖子处棉袄的纽扣松了两棵,在一棵老树旁坐了下来。 眺望着连绵不尽的山脉,时不时的鸟叫虫鸣衬托着山林里愈加的寂静,这样的环境让苏桐感到熟悉和放松。 她微微后仰,想靠在树上休息一下,却感觉后背有什么东西硌得她不舒服。 回头一看,发现粗大的老树上密密麻麻生长着一丛丛坚硬的黄色鸡冠似的东西,草生得过密,若不是她靠上去还真发现不了。 苏桐抬头,迅速辨认出这是棵老黄杨树,天啦! 苏桐心中一喜,居然是“杨树桑黄”! “杨树桑黄”又称杨树黄,在二十一世纪可被称为“软黄金”,药用价值极高,不过绝大多数都是人工培育的,像这种野生桑黄因为数量少,是极珍贵的。 而在这个年代,人工培育桑黄还没有出现,这种野生桑黄便更是稀缺。 等苏桐用小锄头把老杨树周围的草清掉,更是心惊不已,这棵树上生长的桑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还要大。 杨树桑黄的生长周期极为漫长,生长的年代越久药用价值越高,也越值钱。 苏桐以前也见过野生桑黄,可没见过这么大的,长在老树根部最大的那丛竟然有扇面大小了,上面金色的纹路一圈一圈展示着它的生长年龄,粗粗数来就有十几条,这趟山没白进,还真是寻到宝了。 苏桐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将杨树桑黄一一取下,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放在一起很是有些分量。 苏桐用大叶子把桑黄包好放进背篓,加上兔子和野鸡,背篓被撑得满满的,不得已又把已采的草药捆好拎在手里,才背起背篓心满意足地下了山。 冬天天短,看到牛棚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一推小院的门,吃了一惊。 本就不大的院子里半天功夫便多出了一堆竹子,两个老头坐在院子里一个在修竹枝,一个把修掉的竹枝挽成草把,旁边挽好的草把已经堆了一小堆了,空气中还若有若无飘着一缕鸡汤的香味…… 不知是苏桐推门过于突然,还是眼前的场景太出乎想象,几人你瞪我我瞪你保持了几秒钟的沉默,还是老林率先扔掉了手里的草把子,嚷嚷了一声: “丫头回来了!吃饭吃饭!早都饿了!” 老齐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手指着院子比划了好几下,才说了句: “石、石头砍来的,说是给你做家具用的。” 苏桐转身关上院门,心里有些意外,石头的动作还真快,早上只提了一句,她还没想好呢,他这边都已经砍来了。 老齐又朝屋里指了指,“昨天剩的鸡汤,我们盖得好好的,没弄脏,一、一起吃!” 苏桐走进堂屋,看见方桌上放着热好的鸡汤和昨晚炒的大半碗鸡杂,旁边还整整齐齐摆着几个烤好的红薯。 这俩老头,想来捅棚子之前倒是提前把吃的拾掇好了,还记得她爱吃烤的红薯。 她压了压心中起伏的情绪,放下背篓,笑着接了句: “呀!真好!一回来就有饭吃,来来来!吃饭吃饭!” 三人坐定,苏桐给两个老头连汤带肉一人盛了满满一大碗,这鸡汤要像他们昨天那样喝,怕是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喝完。 苏桐买的都是陶碗,陶器本就做不到那么轻巧,苏桐为了方便又都是买的大碗,视觉上看起来就更夸张一些。 所以老齐看着面前那一大碗鸡汤感觉心肝肺都在疼,半天才嗫嚅了一句,“天、天冷,还能多放几天……我、我不用吃这么多……” 苏桐转身从背篓里拎出野兔和野鸡,“瞧!这还有呢!这些不吃完这两只咋办?” 老林高兴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往嘴里扒拉,“吃!吃!我好久没这么大碗吃过肉了!咱有福气!跟着丫头有肉吃!” 老齐默了默,终于也开始吃起来。 只是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默,眼看着俩老头似乎又要伤感起来,苏桐只好开口打破了沉默,问道: “老齐也会做篾匠活?” 老齐抬头,有些尴尬,“不会……就想着帮忙把枝修了,后面便省点事儿。” 老林在一旁抱怨,“老齐笨手笨脚的,让他把刀给我干他又不让,你看我的草把挽得多利索,他修枝修得慢,都供应不上。” 老齐看了眼老林,道:“我好歹还能把枝修下来,给你就是修手指头了,你还记得去年村里修河堤,你差点把脚……” “哎——哎——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两个老头你一句我一句,气氛才又热烈起来。 饭后苏桐依旧一人熬了一碗中药,也包括她自己。喝完后又给老林扎了针,老林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需要调理了,好在现在没什么活,有时间慢慢调。 野鸡和野兔从陷阱里捞出来的,身上受了伤活不久,索性就处理了,扒皮洗净抹了点盐挂在了矮梁上,够吃上好几天了。 屋里也没个箱子柜子什么的,苏桐只得把杨树桑黄藏到了她睡的稻草铺角落里,准备这几天找机会去趟县里,镇上那个杂货铺怕是收不了这个。 之后苏桐又到牛棚里转了一圈,把牛棚四周的毛毡又盖得紧实了些,夜里风凉,牛也算大病未愈,得小心着些。 处理好这些回来准备洗漱时,苏桐才发现她新买的那个水壶里已经灌满了热水,也不知是啥时候烧好的,这俩老头还……挺细心。 第44章 效率 第二天一大早,苏桐指挥两个老头在院子里跟着自己做早操,是真的做体操,军体拳他们打不来,苏桐也不想在人前暴露。 等他们体格好一些了,再慢慢加大运动量,身体是本钱,光靠喝药也不行。 两个老头虽说动作做不标准,但也一板一眼跟着在比划,一句话也没敢多问。 这边早锻炼还没进行完,牛棚那边开始有动静了,且动静还不小。 苏桐打开院门一看,嗬! 七八号人推车的推车,挑担子的挑担子,往昨天塌了的棚子那头去了,竟是过来盖屋了。 别说,吴支书这点还真不错,说到做到。 “桐丫——” 后面有人喊苏桐,苏桐回头一看,马大明推着个小车,车上锄头铁锹铁铲放了一堆,正朝这边过来。 苏桐迎上去喊了声:“马叔,你也过来了。” 马大明走到跟前放下推车,面带喜色道: “桐丫啊!这县里来的技术员就是厉害啊!一来就把牛治好了不说,畜牧津贴也批下来了!这下我也放心了,真担心牛有个好歹,村里损失不说再还连累上你……” “津贴这么快就批了?” “可不是,说是昨天下午畜牧局就给公社去了电话,把今年的畜牧补贴到我们村了,还要求要把牛棚好好修整修整。这不,吴支书昨晚才从公社回来,今天一大早就把活派下来了,一天八个工分,大家伙抢着来……” 苏桐心道,那个李技术员虽说技术差点,办事效率还真不错。 马大明四处打量了一下,从推车底下抽出一个袋子,递给苏桐,“桐丫,这是一点玉米面,你拿着先对付几天。等过几天,我找老堂爷再去你妈那边说道说道,咋也要给你要点口粮出来!” 苏桐一愣,这袋子玉米面估摸着有四、五斤,省着点吃这是他们一家人好几天的口粮了,看马大明的表情,怕还是偷偷从屋里拿出来的。 马大明家上有两个老人下有两个半大孩子,媳妇常年身体不好,全家就他一个壮劳力,自己家的粮食都不够吃,这袋玉米面…… “这丫头,快拿着啊!” 马大明有些着急。 “马叔!谢谢你的心意!这玉米面我不能收!” 苏桐接过袋子,又给他塞回了车上,“我有粮食吃的,真的!” “这孩子,咋说也叫我一声叔,在我这客气个啥!” “马叔,我有钱的。” 苏桐叹了口气,只得往前凑近了些,低声道,“县上已经把奖金发给我了,还是蒋所长帮我反映了情况才提前发给我的……不过,你还得先帮我保密,要不我妈又要来闹。” 马大明一听,还呆了呆,这才明白过来,“那就好!那就好!老蒋这次办了件好事啊!那奖金若是落到你妈手里……唉!不提这个了!你这边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叔别的帮不太上,力气有的是!” 苏桐想了想,开口道:“马叔,还真有个事需要帮忙,你会盘炕吗?” “盘炕?会呀!不是我吹,我盘的炕可严实了……” 马大明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抓了抓头,“那个——桐丫啊!是你要盘炕吗?你还真准备在这破屋子里长住啊!” 马大明叹了口气,“虽说你妈待你是苛刻了点,但吵归吵,总归还是要回家的,你这年纪轻轻的一个丫头,以后还要说亲嫁人的,单独住外边时间长了总不是个事……等这段时间过了……” “大胆!马大胆!等着用锄头呢!” 那边有人喊,打断了马大明的絮絮叨叨。 马大明应了一声,对苏桐道: “桐丫啊!我先去干活了,盘炕的事一会儿再说啊!” 苏桐想了想道:“马叔,那晚上收工的时候你过来一趟!” 马大明应了,推着小车匆匆过去了。 苏桐心里有些感叹,这人虽然唠叨了点,但也是真心为她在考虑。 苏桐也没再耽搁,早上喂完牛,又给牛检查了一遍身体,恢复得不错,吃吃喝喝地养着就成了。 两个老头已经被叫过去拉土坯去了,“臭老九”的身份摆在这里,有重活的时候躲不过,好在老林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不至于一干活就倒下。 苏桐回到小院里,把昨天采摘的草药整理了一下密密地挂在檐下,冬天的太阳少,只能风干了。然后她便拿起镰刀背起背篓,牛的胃口恢复了,要开始割牛草了。 刚往山口走了没多远,远远的苏桐便看见前面有人在朝她招手,细看竟是吴秋玉。 吴秋玉跑上前来,脸被清晨的冷空气浸得红通通的,看来出来有一会儿了。 她左右看了看,然后一把抓住苏桐的胳膊:“姐,我等你好一会儿了,昨晚就想去找你的,去了才知道两个“臭老九”也住你院子里了,就没进去。” 苏桐“嗯”了一声,“他们的棚子塌了,暂时住在那里,你想去便去,不影响什么。” “姐,你、你不怕啊?” “怕什么?” “我妈说,他们都是带罪之身,来我们这里是改造悔过的,我妈让我见了他们要离得远远的,会受牵连。” 苏桐笑了笑,“我都已经是灾星了,还怕受啥牵连……不牵连别人就算好了。” “姐,你、你别这样说自己,你不是灾星……”秋玉说着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 苏桐也没准备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我要去割牛草,你呢?” “我刚好要去割猪草,我跟你一起,我知道哪里的草好……”秋玉高兴地提起自己的篮子,往前指了个方向,拉着苏桐往那边走。 “对了,秋玉,村东头的旺财婶平时在村里人缘咋样?” 苏桐想到昨天那条被人为破坏的小路,问道。 第45章 坏话 “旺财婶……还行!旺财婶心眼也不坏,就是嘴巴有些刻薄,说话难听,谁家有点啥事只要她知道的准会唠叨得全村人都知道,有时候还会添油加醋……” “那她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她前天还在油菜地里说你的坏话,我都听到了……” 吴秋玉声音又小了下去,瞟了瞟苏桐,怕她生气。 苏桐道:“没事,她都说我什么了?说来听听?” 吴秋玉见苏桐神情未变,才接着说: “她说你现在身上的煞气更重了,那个人贩子准是被你克住了,要不你凭啥能救下个孩子还没少胳膊少腿全全乎乎的…… 还说幸亏吴小芳那天没上车,要不亲事成不成都难说……她见我过去就住了嘴,还以为我没听见,她嗓门那么大,地里的人都听见了好! 反正我不喜欢旺财婶,她摔了活该。” 吴秋玉心里也有气,干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苏桐听得直笑,“别说!这旺财婶想象力还挺丰富,我要是能克逃犯,干脆去当公安好了,那得为国家做多少贡献啊!” “姐,你都……不生气?你真的变了好多!” “那我变了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了,你以前……都不会这样和我聊天的,说一句话就跑。姐,你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好!” 吴秋玉带她去了村里的芦苇荡,那里水源丰富,能割到不少常绿的水草。她也不敢和苏桐多待,被人看见传到她妈耳朵里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割了一阵子?后吴秋玉便先回家了,临走时苏桐让她晚上找机会过来一趟。 云山村西靠云山,往南走几里有条云河绕村而过,据说云河往南而下,尽头连着长江。 水荡子里都生着密密的芦苇丛,在这万物萧瑟的冬季,远远望去一丛丛的枯黄由远及近缀在镜面的水蓝上,有种雄浑寂寥的美。 想必到了春天,定然又是另一番景致。 也因为临山傍水,云山村在青峰镇的一众村子里也是地理位置最偏远的,交通不便,村里人口多土地少,日子便过得越发紧巴,可惜了这番景色也没人有心情去欣赏,毕竟填饱肚子才是大事。 苏桐在芦苇荡转悠了一大圈,感觉身心都愉悦了不少。 看着这大片的水域,琢磨着下次定得弄个工具来抓点鱼,想想上辈子加这辈子都好久没喝过鱼汤了,还真有些馋。 不过这次虽没法抓鱼,苏桐却在芦苇丛里捡了一窝野鸭蛋,算是意外收获。 待中午把牛草加到食槽里,又回院子里做好了午饭,老林和老齐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了,好在精神还不错。 苏桐中午特地蒸了馒头,两个老头许久没见过白面了,默了默,也没客气,大口大口吃得很畅快。 吃完馒头,苏桐又给他俩手里一人塞了几个煮熟的鸭蛋,这也是刚好赶上了,他们这老的老小的小眼下都急需补营养。原本想打个蛋汤就馒头的,可想想还是煮的蛋营养保存完整些。 下午两个老头还得去上工,苏桐也没闲着,她准备去找找石头。 昨天石头帮自己砍了竹子还没跟他道谢,另外竹子还没砍够,她想让石头带着她一起再去砍一些。 不料她还未出门,石头便来了,没空着手,扛着竹子来的。 竹子又粗又长,他扛着一头,竹梢在地上拖着,苏桐见了连忙迎上去,准备从他肩头接过来。 石头却不肯,咧嘴一笑:“桐丫姐,这点竹子不算啥,我还和我爸一起扛过木头呢!比这沉多了!” 待把竹子卸到院子里,石头道: “桐丫姐,你要是出门别锁院门,竹子砍了不少,我还要去运两趟。” 苏桐道:“我跟你一起去!” 转身从厨房拿了个馒头塞到石头手里。 石头拿着馒头左看右看,看了好半天才准备往兜里塞,苏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吃!还有呢!晚上就在我家吃饭,不光有馒头,还做红烧兔肉给你吃。” 石头眼神一亮,忍不住吸了吸口水,“姐,你上山了?你还逮兔子了?” 苏桐笑道,“嗯,今天出门急,没通知你,下次一定带你去。” 石头使劲点头,可眼神却暗了暗,“可是我不能在你家吃饭,我爸知道了会打我的,还有我奶……” “放心!晚上我也喊你爸了!你帮我砍了这么多竹子,还准备当无名英雄啊!我请你吃顿饭你爸不会生气。” 石头一听,咧开嘴笑了,把馒头往嘴里一塞,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挥了挥手,“走!我带你扛竹子去!” —————— 村委会后的那排房虽然被称为知青点,但一个村少说也有大几十号知青,那五六间房,还要分男女,是住不了这么多人的,所以还有不少知青都是借住在村民家的。 当然前提是村民愿意接纳,还要知青能住得习惯。 邢东阳便借住在小顺奶奶家。 小顺的父母前几年出意外没了,就留个小顺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家里条件虽差,但好在有空余房间。 家里没有青壮年,邢东阳和同来的知青李卫东住进去后,和这两老一小还能相互照应照应,相处得还不错。 小顺奶奶身体不好,去年突然发病一下子厥了过去,吓得小顺爷爷手脚不听使唤,幸亏被邢东阳碰上,同李卫东一起把小顺奶奶送到了医院,急救了半夜才抢回了一条命。 这件事之后村里人对知青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村民和知青之间闹矛盾争吵拉扯的事也大大减少,吴支书为此欣慰了好久。 小顺爷爷奶奶心怀感激,更是把邢东阳和李卫东当自家孩子看,相处得跟一家人似的。 邢东阳今天回来的晚,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掀开灶台上的锅盖一看,和往常一样依旧给他热着饭菜。 洗过手后,刚端起碗要吃,厨房门口一暗。邢东阳抬头一看,竟是张雅萍站在门口。 邢东阳忙放下筷子,问道:“雅萍,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第46章 胖墩 张雅萍眉眼带笑地迈进门来,“东阳哥!你才吃饭啊!我刚好路过,进来看看你在不在?” 她没好意思说,她已经来过三次了,只是这次才碰上他在家。 “哦!是准备去公社吗?扫盲班开得还顺利吗?我这几天忙,说去听听你讲课,一直没抽出空来。” 邢东阳倒是没多想,顺口接着话,手里还给她递过去一把椅子。 张雅萍接过椅子坐下,“都顺利的,你忙你的,下午是李老师讲课,我、我准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那你先坐会儿,等我吃完饭,我一会儿也要去趟公社,刚好把你捎过去。”邢东阳转身拿起碗大口吃起饭来。 张雅萍就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邢东阳。 算算邢东阳下乡已经快三年了,理着村口二毛钱一个的平头,穿着普通的青布棉袄,可是他的皮肤依旧白皙,气质依旧清贵斯文,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那么阳光,那么精神,几年的乡下生活没有让他有丝毫消沉或颓废。 如果真要说有变化,那就是他的体格更健壮了一些,气质更沉稳了一些,乡下的磨炼让他变得更加出色和夺目,也更加让她情根深种了。 村里人都把她和邢东阳当成一对,连身边的知青也觉得邢东阳对她比谁都更关心,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东阳哥自始至终把她当妹妹在爱护。 两人的父母本来就是多年朋友,他俩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父母对于她和东阳哥也是乐见其成的。 她坚信她和东阳哥的感情是别人无法取代的,尽管现在东阳哥只把她当妹妹,但他们的感情一定会升华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田青蓉的话却让她心里乱了。 她知道吴桐,那是个自卑到骨子里的女孩,永远佝偻着身子低着头,面黄肌瘦,不敢和别人正视,关于她的消息不是克夫就是灾星,年纪轻轻就被退了好几次亲了,和她有关的就没有好事。 别人都避着吴桐,东阳哥却会帮吴桐。她并不意外,东阳哥就是那样一个不在意世俗眼光的人,他只做他想做的事,她也愿意出自己的一把力。 因为像吴桐那样的女孩,就算在乡下也是被厌弃的对象,东阳哥的帮也绝对只是帮,是同情和可怜,绝不会有包含其它的成分在里面。 可是东阳哥给吴桐买了手表,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给她钱或者给她口粮都可以理解,为什么要给手表?手表又不是必需品,何况还是块价值一百多块进口机芯的手表。 她一直期待东阳哥能送自己块手表,也暗示过,可东阳哥一直没有。 她并不认为东阳哥会对吴桐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担心东阳哥对自己的好并不是唯一了,他的这种好现在居然也给了别人,这让她感到极为不舒服。 邢东阳三两口吃完了饭,又稍稍把厨房收拾了一下,才向张雅萍招呼,“走!” 邢东阳从墙边扶过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长腿一撩便跨了上去,回头示意她坐上去。张雅萍低了低头,有些害羞地坐上了车后座。 这辆二八大杠还是东阳哥来的那年买的二手自行车,张雅萍知道以东阳哥的经济条件买辆新的也不算啥,但他不是那种张扬的人。 张雅萍看着邢东阳的背影,越看越觉得英挺,越看越觉得喜欢。 想了想,她开口道:“东阳哥,听说那个吴桐出院回来了?” “回来了!小姑娘恢复得不错!还立了个功回来,真让人刮目相看。”邢东阳的语气很欣慰。 “那……那她那门亲事应该不作数了?” “她那是买卖婚姻,违法的,当然不能作数了。” “东阳哥!”张雅萍抿了抿嘴,道:“吴桐……她…她这次怕是受了不少打击,以后她那边有需要帮助的,你就跟我说,我去帮她更……更方便!” “雅萍,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邢东阳扭头问道,自行车也跟着晃了晃。 “我是说,吴桐那边我可以去帮她,你是个男同志,跟她接触多了不合适!”张雅萍鼓起勇气,提高了音量。 邢东阳哈哈一笑,笑声爽朗而又坦荡,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声。 前面几家农户的谷场上围了一圈人,还有人不断往那边跑,有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传出来。 邢东阳顿了顿,脚下立马加速冲了过去。 等两人扒开人群一看,才发现地上倒着叫胖墩的那个孩子,两眼翻白,正使劲抓着自己的喉咙在地上翻滚,一张脸憋得通红。 胖墩妈在一旁吓得尖叫,试图去把孩子扶起来,可那孩子又是蹬腿又是打滚,他妈也近不了身。 旁边还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在哇哇大哭,竟然是小顺。 邢东阳一把拉起小顺,问道:“小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顺眼里都是惊吓,抬头看见邢东阳,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指着地上的胖墩道:“糖!他抢我的糖……然后……” 邢东阳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朝胖墩的妈喊道,“胖墩妈,别晃他!他现在呼吸困难!越晃越糟!” 胖墩妈也吓得没了主意,邢东阳一说,她连忙松开手。 邢东阳大声朝胖墩喊:“胖墩!你是不是被糖卡住了嗓子?是就点点头!” 胖墩一张脸憋得快要发紫,听见问话挣扎着点了点头。 邢东阳立马拉住他,“不能躺着,你要站起来才能把糖弄出来!” 胖墩意识还清醒着,他自己难受也想快点解脱,便也没在蹬腿,只是身子也没了力气,旁边的人这才一哄而上七手八脚把他扶了起来。 邢东阳一手扶住胖墩,让他身子朝前倾,另一手不断拍他的后背,“胖墩,咳!使劲咳!” 胖墩已经嘴唇发青,他试图依着邢东阳的话咳嗽,但是根本使不上劲。 胖墩妈又急又怕,一嗓子就嚎了出来,“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家胖墩啊!救命啊!” 第47章 救命 “送医院!这情况要送医院抢救!” “让邢知青开拖拉机送!” “这、这会儿送去怕是来不及!” 旁边的人也被吓住了,胖墩妈一哭,这才开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邢东阳脸色发白,手上用劲拍着,冷汗从鼻尖上只往下滴。他对医学知识了解不深,只知道一些简单的急救方法,可胖墩这种情况分明不简单。 他也没有时间去跟村民解释,这种异物窒息再拖久一点这孩子就没命了,哪有机会往医院送。 可眼下这孩子的情况怕是……不妙了。 —————— 竹林就在村子边上,倚着村子往上蔓延了大半个山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难怪说竹子随便砍,不要钱的。 石头算是个小话唠,苏桐跟他边聊天边到了他砍竹子的位置,发现地上已经砍好的竹子密密地躺了一地,颇有些数量。 苏桐不禁惊讶,“石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砍的?怎么砍了这么多?” 这年头没啥好伙食,石头瘦得便跟这竹竿似的,这砍竹子可是个费力气的活,这得要起多早才能砍下这些来。 苏桐心里有些愧疚,拉过石头道:“石头,这次砍了就算了,姐姐领你这份心意!但后面不许再自己来砍了,再砍我就不要了,听见了吗?” 石头半天才抬起头,眼神有些躲闪,“知道了!桐丫姐!就、就这一次!下次不砍了!” 苏桐见石头有些紧张,忙缓了缓神情,“好了,那我们把竹子捆起来!” 石头点了点头,两人动手捆扎起来,刚好一人一捆,加上前面砍的那些,打些简单的家具应该够用了。 等准备走的时候,苏桐让石头先走。回去得走大路,要是被村里的人看见石头帮她砍竹子,他回家铁定是要挨骂。 石头心里有些挣扎,但最后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扛着竹子先走了。 竹子虽重,可尾部却拖在地上,省了不少力,说是扛竹子,其实是拖竹子,用力往前拖就行。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石头后面,然后没走多远,便听见石头发出一声惊呼。 苏桐心里一惊,立马扔了竹子往前赶去,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石头在人群里不知在喊着什么。 等她扒开人群冲上前去,看到有个孩子半躺在邢东阳的怀里,脸色发紫,眼白外翻、双手扒拉着自己脖子,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石头看见苏桐过来,哭喊道:“桐丫姐!胖墩要被糖卡死了!” 苏桐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让孩子立即平躺,人群散开,保持空气流通。” 邢东阳给胖墩拍后背没有效果,咳嗽又咳不出来,眼见孩子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慌乱之中听见这冷静而郑重的口吻,不由自主地就把孩子放平在地上。 围着的人一看冲进来的是桐丫,还没弄清她的意图,便条件反射地避开了。 倒是省事了。 苏桐来不及管周围人的反应,迅速骑跨在胖墩身上,三两下解开他的棉袄,然后一手掌根按压在脐上两横指的部位,另一手掌覆盖在上,快速用力地向上方冲击。 胖墩妈一看惨叫道: “天杀地灾星!晦气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祸害我家胖墩!大家快把她拉走啊!拉走啊!” 周围的人也看不懂桐丫在干嘛,只觉得她莫名其妙地冲出来,又骑在胖墩身上在他身上乱压,一看就没干好事! 虽说不愿意沾染到桐丫,但想着孩子的命要紧,咬咬牙便又上前想把桐丫拉开。 孩子的动静越来越弱,苏桐神情冷静而严肃,手下的动作按频率一丝不乱,但周围的尖叫声和伸过来拖拽的胳膊严重干扰了她的救治工作。 她抬头冷眼扫了一眼周围,喊了句:“邢大哥!石头!把人拉开!再晚就真的没救了!” 邢东阳这才从深深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虽然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苏桐会冲出来,但眼下那孩子确实是一秒都耽误不起了,能有一线机会也要试试。 他极力挡开周围冲上来的村民,吼道:“你们想不想胖墩活了!胖墩眼看不行了!把她拉开了你们能救吗?” 邢东阳在村里还是有一定声望的,村民们眼下本也不知道怎么办好,邢东阳一吼他们便也住了手。 但靠那边站着的胖墩妈却铁了心要救胖墩,见伸手拉不行,咬咬牙便往苏桐身上撞过去,非要把她从儿子身上撞开不可。 石头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一把扑上去死命抱住了胖墩妈的腰。 虽然他也不懂桐丫姐在干嘛,但桐丫姐喊她把人拉开,她就不能让胖墩妈撞着桐丫姐。 胖墩妈长得也人高马大,一边挣扎着一边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松手!你让我把那晦气玩意儿掐死!她敢欺负我儿子我跟你们都没完……” 场面一片混乱,躺在地上的胖墩忽然头微微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咳嗽了一声,苏桐急忙上前,捏开胖墩的下巴,将手指伸了进去。 胖墩妈一声尖叫还没喊出来,就看见苏桐的手指尖上抠出一粒椭圆的黑褐色的东西来,那是一颗完整的水果糖。 事实就是胖墩抢了小顺的水果糖,怕他要回去,匆忙之中囫囵着往下咽,卡在了嗓子眼里。 “出来了!出来了!抠出来了胖墩就没事了!”有人大叫道。 周围的吵闹声一下子就静止了,大家都看见了这颗水果糖,知道卡住胖墩嗓子眼的罪魁祸首已经被取出来了,气氛一下子就变了,胖墩妈“哇——”的一声就要往胖墩身上扑。 苏桐却一把拦住她,两手立即压上胸腔开始做心肺复苏。 大家这才发现,胖墩除了刚才微微动了那一下,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苏桐神情凝重,这孩子分明窒息时间过长,已经深度昏迷,手边上没有仪器,徒手救治也不知能不能救过来。 “都散开!别挡着空气流通!” “大家都让开,不要影响吴桐救胖墩,孩子被噎住的时间太长,要是这口气上不来,神仙也救不了胖墩了。” 邢东阳立刻焦急地疏散人群,从那颗糖被取出来时,他确定这姑娘是真的懂急救,他帮不上她的忙,只能尽量用村民们听得懂的话替她减少干扰。 胖墩妈的情绪大起大落,可眼下又指望不上别人,只能咬着嘴唇狠狠地盯着苏桐,既恨不得一把把苏桐掀开,又盼着她能把胖墩给救过来。 胖墩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就是被颗糖卡住了嗓子眼,在场的怕是除了小顺心里都明白,这口气要是上不来…… 人怕是就没了。 第48章 请客 围观的人没有再动手阻止,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桐丫既然能把那颗糖弄出来,应该就不是瞎胡闹,但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胖墩却依然没什么反应,看情形怕是……不好了。 胖墩妈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又不敢哭出声,只死死地捂住嘴唇盯着地上的孩子。 苏桐咬紧牙关坚持手上的动作,她确定自己赶到的时候胖墩还有呼吸,气道梗阻的黄金急救是四到十分钟。 她手下不敢停,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刚刚吵吵闹闹的谷场此刻竟出奇地安静。 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胖墩发出一声小小的咳嗽声…… 苏桐终于停了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小顺在旁边喊了一声:“胖墩哥哥睁眼睛了!”众人才惊醒般反应过来。 胖墩妈“啊——”的一声嚎叫着扑了过去,顷刻间,卸了力的苏桐便被推到了一边,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胖墩身上,没有人再去关注苏桐。 除了张雅萍。 张雅萍从一开始就处在震惊状态,从胖墩被卡住,到“吴桐”的出现。 准确地说,一开始是被胖墩的样子吓住,“吴桐”冲出来的那一刻才让她感到震惊。 以前她也时不时地见过“吴桐”,可是,绝对不是她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现在的“吴桐”依然瘦削纤弱,肤色仍然偏黄,可气色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已不再是那种皮包骨的干瘦,脸部轮廓柔和了许多,五官明显变得明媚精致起来。 或许是以前她总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大家都未曾留意过她的五官,没发现她其实一直有张不俗的脸…… 是的,她总是低着的头如今也抬起来了,不仅如此,她的腰身挺拔,背脊笔直,就像一株亭亭的翠竹,让人视线从一见到她就忍不住被她吸引,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有,她的眼神是那样沉着而坚定,东阳哥都束手无策的事,她却能从容施救。 不对,“吴桐”怎么可能会医术,她不光会,她还把胖墩救活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是那个自卑懦弱人人唾弃的“灾星”“克星”会做的事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短短月余没见,她的身上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原本张雅萍只是因为“手表”的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面对现在的“吴桐”,她真切地感到了恐慌,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慌…… 胖墩虚弱地睁着眼,胖墩妈抱着他一阵嚎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把儿子当命根子的乡下女人彻底失了分寸,除了哭她不知道还能干嘛。 邢东阳分开挤上来的人群,仔细看了看胖墩,呼吸已经恢复了,但还很微弱,精神状况也不太对劲。 他回头看了眼被挤在人群外的苏桐,苏桐这才找到机会开口,“赶紧送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窒息时间过长,怕有脑损伤!” 邢东阳点点头,朝胖墩妈道:“胖墩妈,快别哭了!你赶紧回家收拾点东西再拿上钱,胖墩需要去医院,我去开拖拉机去!” 胖墩妈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什么都没有宝贝儿子重要,她得把宝贝儿子送到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 邢东阳赶去村部开车,胖墩也被几个村民背起来先往大路上赶,胖墩妈着急回家收拾,其它看热闹的也就慢慢散开了,只是眼神时不时地往苏桐身上瞟,不时地窃窃私语几句。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过来说上点什么,别说是谢,就是话都没有一句,远远地避她如蛇蝎。 苏桐甩了甩近似脱力的手臂,朝还傻呆在一旁的石头笑了笑。 石头这才反应过来,跑过来扶起还坐在地上的苏桐,“桐丫姐!你太神了!你把胖墩救活了!我第一眼看到他时都吓死了,我以为他要被卡死了!” 苏桐道,“再耽搁一会儿,怕是真救不回来了!” 石头看着苏桐的眼里满是崇拜,“桐丫姐,你好厉害!会逮野鸡还会救人!你还是我认识的桐丫姐吗?我怎么感觉我以前都没认识过你似的……” 石头一张嘴叭叭地说个不停,“桐丫姐,我能拜你为师吗?” “这话哪学来的?” “画本里就是这样写的,找师傅就要找顶厉害的!”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着天,边把竹子拖回了家,这会儿也懒得顾及有没有人看到了。 时候尚早,苏桐制止了石头帮她修竹子的打算,让他晚上再过来。 晚上要请人吃饭,苏桐便早早地忙活起来。 兔子昨天就处理好了吊在梁上,刚好今天控干了水分又进了味,爆炒煨汤都正好。 食材有限,只能讲分量不能讲数量了。 石头回家干完活,找了个由头兴匆匆地出了门,一进苏桐家的院子门就闻到了浓浓的香味。 他冲进厨房,看到灶台上已经摆了一大海碗红烧兔肉,锅里还咕嘟咕嘟炖着一锅兔肉汤,里面加了些他不认识的草药,氤氲着白色的水汽……他的口水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马大明收工的时候,想着答应桐丫要来一趟,结果一推院子门,就看见自家的儿子举着一个长长的肉骨头正站在房檐下啃…… 啃得满脸是油,啃得那叫一个香啊!连他进门都没看见。 他气不打一处来,这兔崽子!咋跑这里来吃吃喝喝了! 还吃的是肉! “马青岩——” 马大明一声爆喝,三两步就冲了过来,吓得石头差点把手里的兔腿吓掉,他扭头就往厨房冲,“桐丫姐救命啊!” 苏桐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拦住马大明,然后往院子里一指,“石头帮我砍竹子,我请他来吃顿饭!” 马大明回头看着院子里堆着的竹子,怒气稍减了些,但一想帮着干点子活就帮了,还吃人家的肉,这年头弄点肉多不容易…… 正要再次发怒,苏桐又往堂屋里一指,笑着道:“今天上山运气好,抓了只兔子,一分钱没花,刚好打打牙祭。” 马大明往方桌上一看,嗬!一个大土钵,几个大海碗,里面堆得高高的,虽然看不太清,但香味一阵阵扑过来,连他都差一点流口水了。 苏桐适时地邀请道:“马叔,让你过来一趟就是想请你吃饭的,谢谢你平时那么照应我,这不,掐着点做的饭。” 马大明一愣,老脸一红,“这、这没必要!这也不好意思啊!” “有必要的,这村里统共也找不出几个愿意帮衬我的!” 苏桐笑笑,接着道:“我这后面不还指着你帮我盘炕呢?” 话说到这里,马大明也不客气了,“行,我今天也沾沾你这丫头的光,咱也开开荤。” 马大明虽说平日里也会时不时逮些野味,但哪舍得吃啊!都是偷偷卖了换点油盐口粮什么的回来,这年头填饱家人肚子是首要,吃肉还真是奢侈。 待他坐上桌时,还是有些傻眼。 桌上摆着满满一大海碗红烧兔肉,一大土钵清炖兔肉,一大海碗绿色的不知什么菜,另外还有一大碗炒蛋,一大土钵蛋汤,不光碗大钵大,而且菜的分量是真的多! 看得马大明心里直抽抽,这丫头还真是不会过日子,就这一桌子菜,省着点吃能吃到过年。 “桐丫,你这、这也吃不完啊!” “没事,还有人呢!” 苏桐出门去院子里喊老齐和老林,两个老头却死活不肯过来,有外人在,他们怕影响不好连累到苏桐。 马大明听到外面的声响,虽说他也不赞同桐丫和这两个“臭老九”走得太近,但他倒也不是迂腐的人,一想现在那俩老头借住在桐丫的院子里,关系搞好点也能多帮桐丫干点活,遇上个啥事也能帮着壮壮胆,关上门不让村里人知道就行。 马大明便也出声招呼了一下,老齐和老林这才迟疑着挪过来,也在方桌边坐下。 苏桐招呼着石头帮忙端饭,嗬,居然是亮晶晶白花花的大米饭,马大明看得直吸冷气: “你这丫头,咋不懂得过日子呢!这大米饭得掺着玉米面吃,像你这样吃多浪费粮食啊!” 苏桐笑笑,也不多解释,“马叔,平时都掺的,就今天一次,这不是第一回请你吃饭嘛!” 老林和老齐悄悄对视了一眼,从他俩跟着苏桐吃饭开始,就没吃过粗粮。 大家都捧起碗准备开吃时,院门又敲响了。 目光顿时都聚集在苏桐身上,这丫头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苏桐心道,八成是吴秋玉过来了,原本以为她要晚上才能脱身的……不过也好,这会儿来还能一起吃点。 打开院门一开,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秋玉,而是邢东阳。 第49章 新生 “邢大哥!是你啊?”苏桐有些意外。 邢东阳面带微笑站在门口,“我刚从镇上回来,方便进去说几句话吗?” “哦!方便的!” 苏桐把邢东阳让进来,“刚好准备吃饭,邢大哥也一起来吃点!” 走进堂屋,邢东阳才发现屋里竟有不少人,桌上还有一桌丰盛的饭菜,他微微有些惊讶,这和他预想的情景有不少出入。 他把胖墩送到医院,又陪失了方寸的胖墩妈做完检查办好住院手续,才折返回来。 医生说要不是急救措施及时得当,这孩子今天神仙也救不回来。 他心里的一直浮现着苏桐那些专业的急救手法,带着一肚子的震撼和疑问,一回村里就直接赶了过来,他想问问清楚苏桐是怎么懂得的那些急救知识。 马大明看见是邢东阳,也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邢东阳会来找桐丫,毕竟这丫头一向没什么人愿意搭理。 但他也连忙起身让了位置,“邢知青呀!快来!坐这边!” 幸亏这方桌配的是长板凳,要不这破屋子一下子进来这许多人还真不一定坐得下。 邢东阳和屋里的人点头打了招呼,知道自己这会儿出现怕是有些突兀,便主动把今天白天的事大略讲了一下。 马大明和老林老齐今天都在牛棚这边盖屋,这会儿才知道苏桐今天竟然还救了人。 老林和老齐早就知道苏桐懂医术,倒是没有太惊讶。 马大明却跟听了天书似的,说话都结巴了,“桐丫,你、你啥时候会、会救人了?” 石头看不下去了,拉了拉他爹的袖子,“爸!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收一收,丢人!桐丫姐都能从人贩子手里救出小孩,会救人算啥!” 得,这还盲目崇拜上了。 苏桐笑笑,岔开话题,“还是先吃饭!一会儿该凉了!” “对对!吃饭!这么好的饭菜得趁热吃!可别浪费了!” 马大明一看这满桌子菜就心疼。 邢东阳本来没打算真进来吃饭,见苏桐这里准备得充分,便也没再推辞了。 马大明从饭菜入口的那一瞬就想掉眼泪,不光是因为吃的是肉和大米饭,还因为味道是真的好吃啊! 以前即便是吃肉,家里的婆娘也做不出这个味道啊! 石头看见自己爹的表情,凑过去献宝,“爸,是不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马大明吮着嘴里的骨头,斜了石头一眼,“弄得跟你吃过似的!” 石头哼唧了几声,还是没敢说自己还吃过桐丫姐烤的野鸡,怕挨打。 邢东阳在一旁也是无比惊讶,不光惊讶苏桐这里饭菜的丰盛,更惊讶她的手艺竟然这么好。 他和李卫东一直吃小顺奶奶做的饭,比起知青点轮流做饭口味时好时坏的伙食已经强多了,但现在的农村缺盐少油,哪里敢谈口味,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 可苏桐做的红烧兔肉不仅油用得多,干辣椒和花椒都给得足,妥妥的川味,竹笋炖兔肉清香爽口,里面不知加了什么草药,一点膻腥味也没有。 还有那碗野菜和炒的不知是鸡蛋还是鸭蛋的,一个清甜一个香浓,也不知大冬天的,她是在哪找来的食材…… 他今天在外面跑了大半天,这会儿也是饥肠辘辘,眼下吃起来竟有些停不下筷子。 几个人把一大桌子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那碗蛋汤剩了个底子都被石头喝干净了。 临走前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马大明摸了摸肚子,冲苏桐“呵呵”一笑,“桐丫,你做的饭太好吃了!说实话,马叔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 苏桐笑笑,把挂在檐下的那只野鸡取下来塞到马大明手上,让他带回去。 这两父子都为人耿直,从她来这里后一直真心在帮她,她也是想略表心意。 马大明死活不肯收下,还是苏桐半开玩笑地说了句, “马叔,拿着!这野鸡也没花钱,你和石头帮我我都记在心里,我怕婶子和石头奶奶要是也记在心里,你俩就进不了屋了!” 马大明尴尬地摸了摸头,可不是,自从帮忙抓逃犯后去县里看了两回桐丫开始,家里的婆娘和老娘见他一次唠叨一次,生怕他沾了桐丫的晦气,也不准他再瞎帮忙,就今天这点玉米面,还是他婆娘回娘家了,他才偷偷顺出来的…… 这倒好,玉米面没给出去,吃了桐丫一顿饭,这还外加一只野鸡。眼下石头也一副把桐丫当亲姐的样子,今天帮桐丫砍竹子的事早晚传他妈耳朵去,知道了又少不得一顿打…… 算了,这丫头有心,便收下!回去也好堵家里那几张嘴,回头想着在别处再多帮衬着点。 马大明这才左手拎着鸡,右手拎着一步三回头的石头回家了。 等回到堂屋,老齐和老林已经自觉地收拾起碗筷来,苏桐便也没再插手,转身从厨房里盛出两碗什么东西来,递了一碗给邢东阳,“邢大哥,你是有话跟我说!喝点这个药茶,慢慢说。” 邢东阳接过碗来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有股辛辣的味道,喝下去身上暖融融的。 “改良版的姜枣茶,驱寒除湿,补血益气,冬天喝这个暖和。”苏桐适时地解释了一下。 这里的灶台都是两眼灶,两灶之间都放置了个水翁,一般做饭的时候翁里的水也顺便在加热,饭做好了水便烧开了,可以节约柴火。 苏桐便把这水翁用来煮药茶,放些价格不贵又有效的温补药材,灶台里埋点火,平时回来也随时都能上温热的药茶,很方便。 邢东阳喝着碗里的药茶,只觉得一阵恍惚。 事实上,整个晚上都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昨天他还听知青点的知青们在议论吴桐的事,说她被空手赶出了家门,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天,没准过几天还会想不开…… 还说她即便是勉强活下来也不可能被善待,乡下落后的思想和她身上“灾星”的名头会让她一生都活在阴影里。 可他今晚看到了什么…… 热闹的小院,温暖的灯火,丰盛的饭菜,还有手里温热的药茶,面前的姑娘眉眼含笑,落落大方,一切平静而美好,和他想象中的凄凉场景一点也不沾边。 这个姑娘宛如新生一般,把自己的生活都经营得很好。 第50章 衰神 不仅如此,她还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身边的人。 譬如那两个忙着收拾的老人。 他突然觉得,他想问清楚的问题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已经把胖墩救活了,她在关键时刻冲了出来,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没有记恨大家以往对她的歧视,也没有考虑如果救不活胖墩会给她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她在一个不管是精神还是物质都落后贫瘠充满偏见和歧视的环境里长大,却终究成长为一个正义而勇敢的人,这就足够了。 “邢大哥,你是想和我说什么?” 苏桐问道。 邢东阳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替胖墩来谢谢你!你今天很厉害!” 他朝苏桐伸出一个大拇指,怕是到现在,没有人对这个救回一条人命的女孩子说一句谢谢! 苏桐看着邢东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吴秋玉来时,苏桐已经给老林扎了针,又和两个老头分别喝了中药。 邢东阳在这时,两个老头还在屋里瞎磨蹭,怕只留她和邢东阳在给人说了闲话,这会儿见吴秋玉来,便默契地回了他们的屋子。 苏桐拿出给吴秋玉留下的土腿,把吴秋玉乐坏了,她都好久没吃过肉了,拿着就大啃起来。 苏桐关好门,堂屋的一角她用几块土砖围了个火盆,里面架着的几块劈柴燃烧得正旺。苏桐拉着吴秋玉到火盆边坐下,让她边烤火边啃兔腿,大冬天的围着火盆边吃边聊才是最惬意的事呢。 吴秋玉手里满是油,坐下后才想起自己兜里带来的东西,苏桐在她的示意下往她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针包来。 展开是一个长条,可以把针一字排开插在里面,卷起来便是小小巧巧的一个布卷,还有个活扣系上,很是精致。 苏桐很满意,大大表扬了吴秋玉一番,乐得那丫头哈哈大笑,啃得更带劲了。 苏桐今天从石头嘴里也了解了不少事情,石头奶奶也是村里的百事通,石头说她奶奶总结过…… 那些因为桐丫而遭殃的大多是和桐丫接触过,又说桐丫坏话的人,用石头奶奶的话来解释就是,桐丫是“灾星”,那可是长了“后眼睛”的,谁说她坏话,她就要祸害谁…… 这会儿和吴秋玉一说,吴秋玉连连点头,倒霉的那些人都是些爱说闲话的,她都听过她们说苏桐的坏话不止一次。 苏桐盯着吴秋玉,嘴角扯出一个带着几分邪气的笑,“秋玉,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是“灾星”,天上有衰神庇佑,帮我惩罚那些欺负我的人。” 秋玉瞪大了眼睛,“姐,你想多了,有庇佑你会过这么惨吗?你撞柱子的时候那个什么神也不出来保佑你一下!” 好!这姑娘倒是清醒。 “那你说咱这村里有没有那种……替天行道的侠客,看我过得太惨,暗中出手相助?” 秋玉张口啃下一大口肉,瞪着苏桐,直到一口肉嚼完咽下去,才答道: “姐,你不觉得你最惨的不是被别人说闲话,而是吃不饱肚子吗?那侠客要是想帮忙,为啥不给你偷偷送点粮食,他帮你替天行道,你一点好处没得到,名声倒是越来越不好……” 好!这姑娘是真清醒。 秋玉把一根兔腿啃得干干净净,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苏桐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个煮好的野鸭蛋、一包红糖和几块点心。 “帮我把这个拿给奶奶!短时间内我估计回不去,你没事帮着多跑几趟看顾着点。” 秋玉收下小包袱的时候有些不情不愿,“姐,奶又不喜欢我们,你干嘛给她送东西……她每次除了骂我的时候,都不正眼瞧我……” “要不是奶奶,我那年就病死了。” “好好!每次你都是这句话。不过说实话,姐你从会干活起就给奶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后来她瘫了给她擦身子倒尿罐洗洗涮涮都是你一个人在伺候,奶什么时候给过你一个笑脸,她除了骂你便不会搭理你,也只有看到家富家宝的时候才会笑,连我哥她都有些不待见。” 秋玉满脸的不忿。 苏桐心里何尝不知,只是吴老太是原主心中的挂念,即便是老太太对她不好,有些事情她也要去做的。 吴秋玉临走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 “对了!姐!我昨天听见大伯娘和吴冬玲在院子里吵架,好像是吴冬玲听说你大包小包往回买东西的事了,还提到暖瓶什么的……” 吴秋玉转头看了看苏桐那个孤零零的暖瓶,因为没有地方搁,现在还摆在墙角落里,“姐,你得小心着点,她们可见不着你一点好!” 苏桐从没对那俩母女有过任何期待,她淡淡地道: “她们要是不惦记还不正常了,放心!她们应该还会忍几天,至少等奖金拿到手了才会过来找我的茬。” “姐,你真要把奖金让给大伯娘领啊?” 苏桐笑笑,“你等着看就是了!” 吴秋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虽然苏桐没讲清楚,但她觉得这回她姐应该不会吃亏了。 苏桐虽然不怕王桂兰她们来找事,但秋玉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放在铺盖角落的“杨树桑黄”应该早点处理了,趁着还有几天消停。 苏桐想了想,去院子里交代了一下老林和老齐明天喂牛,自己则稍微收拾了一下,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去县里。 “杨树桑黄”最主要的功效是防癌抗癌,其次是延缓衰老、降血脂,一般的病人用不上,也用不起,镇上那个像杂物铺般的中药店是不会收的,也收不起,至少也要到县里。 县里的消费水平什么样她也估摸不准,其实野生杨树桑黄在制药厂制成成药才能发挥最大的药用价值,但县里是不可能有制药厂的。 总要先去县里看看,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第51章 掌柜 冬天天亮得晚,苏桐五点多就起了床,背着背篓摸黑上了路。 到达镇上时才六点钟多,天刚蒙蒙亮。再转去县里的班车,摇摇晃晃到县城已经九点多了。 苏桐没有耽搁,一路打听到了县城最大的中药店。 这是一家叫“济福堂”的老字号,据说祖祖辈辈都是行医的,在京城也颇有名气,虽然分号开到县里是近些年的事,但很受当地人认可。 药店面积很大,一进门便是高高的大柜台,两面都是满墙到顶的百眼柜,另一面却是放了玻璃柜台,摆了些药酒、药膏、清凉油、百凤丸之类的中成药。 看了这等规模和气派,苏桐心下稍安。 四下寻了寻,果然在角落一个柜台上找到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收药材”,然后密密麻麻标注了些常见的中药材价格,都是现在极易寻到的中药材,单价都不高,有的还注明了收购要求。 苏桐朝柜台里看了看,不远处有个小伙子正在看着方子配药,面相极年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每称好一味药,便按份数匀称地分倒在几张牛皮纸上,牛皮纸上各种药材已经堆了一小堆了。 只是他看起来不是很熟练,总是这份倒多了,那份倒少了,还得用小镊子又夹过来一些。 她等了一会儿,见也没人过来,只好喊了声“同志”,那人这才转过头来, 苏桐说明来意,那个小伙子便指了指小黑板,“价格都在上面,药材要符合我们的标准才能收。” 苏桐道:“同志,我的药材是你们小黑板上没有的,我想和你们老板谈谈可以吗?” “对不起啊!没有的便不收,这是师傅定好的。” “我的药材是不常见的,所以小黑板上不会写,但你们药店一定会需要的。” “对不起啊!我们有自己的进货渠道,没写的便是不缺的。” 那小伙子头都不抬,应答得很礼貌,拒绝得也很干脆,估计是像她这样的情况不少。 小伙子似乎已经配完药了,开始把面前分好的药一个个包成药包。 苏桐往那边凑了凑,“同志,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帮你一个忙,然后你也帮我一个忙行吗?” 小伙子抬起头,表情有点愣愣的,“可是我不需要你帮忙啊!” “不,你需要。” 苏桐微微一笑,朝他面前的药包指了指,“如果我告诉你,你少配了一味药的话。” 小伙子愣愣地呆了两秒,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低头把包好的药包拆开,又把一边的方子拿过来,迅速比对了一遍,惊讶地抬起头。 苏桐道:“少了一味全虫对不对?” 小伙子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药柜里的全虫用完了,还没补上,他就跳过去配下一味药了,结果中间一打岔,配完顺手就包扎起来了,要不是这姑娘发现,他就犯了大错了。 这时另一个小伙子端着一个木屉从后面过来,喊了声: “山子,全虫取过来了啊。” 然后便往标有“全虫”的药屉里补药。 山子连忙拿了小称盘过去称了全虫,加入到那些药包里,把药包又重新包扎好,摆在一个写有“取药处”的地方后,他深深看了苏桐一眼,道: “你稍等。” 苏桐没等多久,便看见山子出来,对着她道: “跟我进来!” 苏桐笑笑,背上背篓跟着过去。 “济福堂”不亏是县里最大的中药行,后院很大,还盖有好几排房子。 虽然是冬天,院子里也晾晒着不少中药材,都是些定期需要通风的品类。 山子带她穿过院子,走到后面一排房子靠里的一间屋子前,敲了敲门。 “进来!” 门里有人答道,听声音是个中年人。 山子推开门,恭敬地说了句:“师傅,人带来了。” 然后才侧身让苏桐进去。 苏桐一进门,便闻见迎面而来一阵浓郁的药香,进去后发现里面是间会客的小厅,旁边还有扇门,里面应该是个炮制药丸的操作间。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年人正一边往外走一边往下摘袖套,刚刚忙完的样子。 说是老人,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面色红润,眼神沉稳而通透,他朝苏桐点点头,“姑娘先坐一会儿,我去洗洗手就来。” 同时回头对山子道:“山子,给客人沏杯茶来。” 山子应声出去了,待他把茶沏来时,那位老人也洗好手过来了。 老人坐下,估计是祖辈行医的原因,极重礼节,说话也很客气,“我是‘济福堂’的掌柜,我姓林,名善文,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苏桐想了想,应道:“我叫苏桐。姑苏的苏,桐树的桐,林掌柜便叫我名字好了。” 在外面,便用自己原来的名字,以前的吴桐本也不懂医术,真要传出去了反而不好。 林掌柜点点头,“苏桐啊,山子把刚刚的事情讲给我听了,他学艺时间不长,刚刚犯了错幸好被你发现,才没有酿成大错,我已经严厉地批评过他了。” 苏桐有些意外,这山子倒是心性耿直之人,换做一般人怕是就把这事瞒下了,他倒是主动就交代了。 林掌柜正好接着道:“山子资质是差了点,但胜在心性纯良,人品过关,这也是我收他为徒所看重的。不过我倒是有点疑惑,听说你并未看到药方,怎么会发现他少配了一样药呢?” 苏桐笑笑,“我看见他配的药里有三七、黄芪、水蛭、枸杞、桃仁,便知这药方定是治肝肾亏虚、气虚血瘀所用,我虽不知他一共需配几味药,却知这方子万不可少了全虫,所以才出声提醒。” “哦!能请你解释一下为何此方不可少全虫吗?” 林掌柜笑着问道,分明存了几分考校之意。 “全虫通络止痛,能扩张血管,有降压之用,与三七同用,为君药。少了这味全虫,这方子就算是白配了。” 林掌柜连连点头,“难得!难得!没想到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懂得还不少!” 又对山子道:“山子你看看,你都学了半年多了,现在也只能帮着配药,可得用功啊!” 山子连连点头,在一旁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苏桐忙道:“您过奖了!我也只懂些皮毛而已。” 心中却道,你才学了半年,我可是打小就开始认药,从中医学到西医,满打满算学了怕是有一二十年了。 林掌柜这才转回正题,“苏桐啊!听说你是来卖药材的,拿出来看看。” 苏桐略松口气,总算是回正题了。 她揭开筐里的软布,取出一小丛“杨树桑黄”放到林掌柜面前的小几上。 林掌柜起初没在意,等他看清眼前的东西时,惊讶得瞪大了眼,“这、这是‘桑黄’?” 第52章 考校 苏桐点点头,“杨树桑黄。” 林掌柜捧着那丛桑黄看了又看,“不错!不错!你这丫头倒是好运气!连这个都能寻到!” 说着拿在手里掂了掂,考虑了一下,才接着道: “你既是懂行之人,我便实话实说,这野生杨树黄虽是好东西,但是在我店里用量却是不大。看在你今天帮了山子的份上,这丛桑黄我便都收了。” 林掌柜说完,便示意山子去拿称。 苏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掌柜瞧见,笑道:“咋?怕我收低了?放心!按市价来,八毛一钱,一分钱也不会少给。” 八毛一钱,那便是八十元一斤了,虽说知道这药材珍贵,没想到竟然能贵到这个份上…… 相比起现在的物价,这已然是天价了…… 只是……苏桐看了看自己的背篓,看样子林掌柜能收下这一小丛桑黄已是帮了忙了,这剩下的只能去其它地方想想办法了。 林掌柜原以为报出价格后苏桐会很高兴,毕竟这丛桑黄有一斤多,能卖到近一百块钱了,看到苏桐的神色,他才朝那个背篓看了看,问道: “苏桐,你这背篓里……” 苏桐默默地把盖着的软布掀开。 林掌柜看着背篓里几乎装得满满当当的桑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你……这……” 林掌柜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最大的那一丛桑黄,仔细端详了一下,惊叹道: “这是将近二十年的野生桑黄啊!还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药材。” 林掌柜捧着桑黄左看右看看了许久,才不舍地放回筐里,道: “丫头,恕我直言,你这虽是好东西,可惜我这里收不了这么多啊!不止我这里,就是省城的药铺怕是一家也吃不下,这药材一般人用不起,配伍也讲究,药铺通常都不会备上太多。但是,你这一大丛要是给凿开了卖,破坏了形态,价钱怕是就要打折扣啰!” “还请林掌柜帮着给指条道。” 苏桐按旧礼朝林掌柜拱了拱手,客气地道。 林掌柜捋了捋山羊胡子,微微一笑,“这样,既然你懂医理,我便出道题考考你,你答上来了,我就帮你指条道,怎样?” 苏桐一愣,这林掌柜是被中医耽搁了的老师,动不动就爱出题。 这边林掌柜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出题了,“你能不能说说看,你进来的时候我在药房里炮制什么药吗?” 山子早已拿来秤盘站在旁边,听到这个问题也是一脸懵。 刚才苏桐和他一起进来的,进来时师傅已经从药房里出来了,正摘袖套呢,他们啥都没看见,怎么可能知道他在药房里炮制什么药…… 林掌柜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桐,对她的回答很期待的样子。 苏桐略略回忆了一下,刚刚进门时闻到的药味是最浓的,现在已经散了许多,但她记得浓郁的木香味,夹杂着香附和甘草的清甜,还有陈皮的芳香…… 这个答案并不难,苏桐看着林掌柜,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 “木香、香附疏肝理气、和胃止痛,陈皮理气化湿,甘草调和,我刚刚闻到的有这几味药,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您这药有行气化湿、健脾和胃之功效,应该是木香顺气散。” 林掌柜抚了一下掌,叫了声“好!”接着道:“那你说说这个方子一共应该是几味药?” “木香顺气散自明代便有了,全方配伍的话应该有十味药,木香、香附为君药,厚朴、青皮、枳壳、槟榔为臣药,陈皮、砂仁、苍术为佐药,甘草调和诸药,为使药。” 林掌柜听完却没有接话,默默站起身在小厅里背着手来回转了好几圈,半晌才抬头问了一句: “丫头,你想不想拜个师傅啊?” 啊!?苏桐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掌柜的眼神殷切又期待,循循善诱道: “苏桐啊!你应该才十六、七?我这“济福堂”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字号,总店可是开在京城里头的,即便是开在这县城里也有不少年头了,我林善文行医三十余载,别的不敢说,在江平县论中医这一块,我也算是数一数二了,你可愿意来‘济福堂’跟我学医啊?” 苏桐眨了眨眼,这林掌柜的思维转得真快,这么一会儿功夫咋又要收徒弟呢?问题是她也不需要给别人当徒弟啊! 中医跟着外公从小学到大,大学七年学了西医,后来上了战场,边救人边学习,中西结合,融会贯通,前前后后加起来学医也有一二十年了。 带着二十一世纪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到七十年代,怕是难找出一个能当她师傅的人了。 问题是现在林掌柜一脸期待地盯着她,山子也一脸惊讶和茫然地望着她。 苏桐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干笑了下,回道: “那个……林掌柜啊!其实我过完年就满十九了,我妈说我该嫁人了!就、就不适合再出来学医了!” “啊!” 林掌柜脸上顿时堆满失望,“可惜!可惜啊!你这资质不学医可惜了啊?” 林掌柜顿了顿,忽然又问道: “丫头啊!你妈让你嫁人,可有对象了?” “对象?”苏桐愣住了。 “还没对象对不对?” 林掌柜面上一喜,搓了搓手道:“哎呀!我跟你说,我有个外甥今年快二十四了,长得人模人样的,刚好也没对象……” 苏桐眼看林掌柜越扯越远,忙开口道:“那个……林掌柜啊!我就想知道,我刚才可是算过关了?” 林掌柜顿了顿,看出苏桐对他的提议并无兴趣,只好止住话题叹了口气道: “自然是过关了。你能从气味中辨出药材,又能依照药材推出药方,必定对药理及药性都十分熟悉,真是难得啊!” 苏桐拱了拱手道:“那还请帮着指条道,这么些桑黄一直放在手上也着实不方便。” 林掌柜捋了捋胡子,眯了眯眼道:“我有个外甥,今年快二十四了……” 第53章 撞人 “林掌柜——” 苏桐有些无奈地喊了声。 “别急!你听我说完!” 林掌柜笑着道,“我这个外甥在京市的制药厂上班,药厂的原材料用量大,应该会缺这个,你若是不急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就是眼下已近年关,厂里已经放假停工,你可能得要等上些时间了。” 京市制药厂? 苏桐原本也是觉得这药材给制药厂最能发挥价值,她没时间跑去省城一家家去推销,她又不做生意,桑黄本是可遇不可求之物,这次卖了也难得有下次了。 眼下听见林掌柜竟然有亲戚在制药厂上班,心中也是大喜,点头道: “那就多谢林掌柜了,麻烦您帮我打听打听,有消息通知我一下就好。” 这边山子抱着秤盘,依旧一脸懵。 林掌柜这才喊他来称了称那一小丛桑黄,一斤四两,秤杆还高高的。 林掌柜让山子取来一百一十二元钱,厚厚的一沓子。 苏桐却只取了一百元整,坚持把十二元退了回去。 林掌柜笑笑:“丫头倒是大方,这十二块能买几百斤粮了。”现在的大米一毛二一斤,可不得买几百斤粮了。 苏桐笑笑,“本就是林掌柜照顾我,能卖出一百元我已十分知足。” 林掌柜哈哈一笑,对苏桐印象更好了几分,让苏桐留了地址,说待有消息了便想办法给她捎信去,同时也让苏桐再考虑考虑他的提议,苏桐只好笑着应了。 手里有了钱,苏桐索性又在药铺里买了一些滋补的药材,上次手里钱少,贵一些的都没敢买,这次却不同了,只要对身体有益的,她买的毫不手软。 山子全程陪同,他这会儿对这位姑娘是又惊又敬,毕竟能让自家师傅如此对待的人并不多见。 等买好药材,苏桐才到后院和林掌柜告别,背上小背篓出了药铺。 虽然这趟出门只卖出去一小丛杨树桑黄,但这一百元也不是小数字了,足够她“大手大脚”花上一阵子了,就是回去得想办法把这剩下的桑黄收好才是。 “济福堂”所在的这条街算是江平县城最繁华大气的,虽比不得后世,但一眼望去,也是招牌林立,熙熙攘攘。 苏桐随便找了个方向,准备去逛逛,既然来了一趟,还是顺便采买些东西再回去。 还没走几步,前面街上传来一阵鸣笛声,本就拥挤的街道上开过来一辆小轿车,路中间的行人和自行车纷纷避让。 这年头马路上的卡车和吉普时不时的便能见到,但小轿车并不多见,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视。 苏桐也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毕竟七十年代的轿车在她眼里也很稀罕。 然而下一秒却突生变故,只听见一声惨叫,然后便是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一个老人便倒在了车轮前,周围的人群纷纷围了上去。 “呀!小轿车撞人了!” “天哪!这年纪可经不起撞了!这下麻烦了!” “可得注意啊!这街上人多,稍不留神就得出事啊!”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老人躺在地上呻吟着,很痛苦的样子。 别人可能没注意,苏桐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老人明明是先惨叫出声,吓得司机急刹车,然后才顺势倒在地上,只是这一套程序完成得流畅而熟稔,若不是苏桐刚好盯着那辆车在瞧,怕是也看不出蹊跷。 这时轿车司机室的门打开,冲出来一个小伙子,脸上的惊慌清晰可见,看到车头前的老人,吓得脸色发白,“这、这是咋回事啊?咋突然就冒出来一个老头啊!” “小伙子!你撞人啦!赶紧送医院!” “我、我踩刹车了啊!咋就撞上了呢?”小伙子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不可置信。 车门一响,轿车后门也走下来一个小伙子,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这个小伙子斯文白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黑呢子大衣,脖子上还系了条烟灰色的羊绒围巾,在一众穿着臃肿大棉袄的身影里,显得格外挺拔。 “三哥!咋、咋办啊?” 前面那个小伙子冲刚下车这个喊道。 被称为三哥的小伙子蹲下去,看了看地上的老人,开口竟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老人家!对不住啦!我先帮您看看伤到哪了?” “疼!疼!” 老人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动作也有些抗拒。 这个小伙子却已经伸出手,迅速将老人全身检查了一遍,看他的动作熟练而专业,竟也是懂医的。 随后他对老人道:“老人家,我扶您站起来看看?” “我都被撞成这样了!怎么站得起来!你们开车不看路嘛!我这一把年纪了,咋经得起撞!”老人嗓门越来越大。 “那我们抬您上车,先送去医院检查检查?” 这个小伙子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同时示意旁边那个,“全子,过来搭把手。” 那边叫全子的小伙子连忙过来,准备一起把老人抬起来。 不料那老人却一嗓子嚎起来,“我浑身都疼!你们别动我!你们撞了我,得赔我钱!” “我们先送您去医院,身体要紧不是?该赔的钱我们一定会赔。”全子急道。 “我不去医院!你们赔我钱就行!”老人坚持不肯起来。 旁边人一直都看着呢,前面见小伙子态度不错,也就没吭声,这会儿见老人不想去医院,也开始劝起来。 “还是得去医院瞧瞧,万一有内伤,可得多危险啊!” “对啊!这可撞的是铁疙瘩,可不是闹着玩的!” …… 众人七嘴八舌,老人却置若罔闻,坚持坐在地上。 叫三哥的那位年轻人轻笑了一声,态度依旧和蔼,“老人家,既然您不肯去医院,您倒是说说看,我们要赔多少钱合适?” 第54章 女侠 老人一听对方愿意赔钱,连忙伸出一个手示意了一下。 围观群众见了,又开始议论起来。 “是得要五块,检查都得花一块多,要是伤筋动骨,花上六七块都有可能!上次我家那口子……” “这老头倒是实在,也没多要……” 那位三哥冲老人一乐,“老人家,您是打算要五块,就不上医院了?” “五块!休想!少了五十你们别想走!”老人狠狠挥开两个小伙子的手,一副誓不罢休的表情。 五十? 不是五块?!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五十元在这个年代能抵上农村一个家庭半年的总收入了,在城里也抵得上好几个月工资了,看这老头能说能动的,似乎也没伤得太重,着实是狮子大开口了。 “哦!这样啊!” 三哥掸了掸袖子上的灰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冲全子道:“全子,去后备箱把那把大扳手拿过来。” 全子一脸迷茫,“三哥,这个时候要大扳手干嘛?” 这位三哥冲地上的老人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道: “这位老人家要五十块去看病,不给他身上整点值五十块的伤出来,一会去了医院岂不是尴尬。” 那老人一惊,索性往地上一躺,大声嚷道:“来人啊!快来看啊!撞人了耍无赖啊!年轻人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啊!有钱人欺负我穷老汉啊!天理不容啊!” 全子见老人撒泼,也有些慌,“三哥!这、这咋办?” “去拿扳手!”三哥脸色丝毫未变。 围观的人顿时沸腾了,可那小伙子看起来风度翩翩,说的话咋透着股子狠劲咧,撞人了不好好劝着对方,这下子闹僵了怕是不好收场了。 苏桐站在人群外沿,咂了一下嘴,没想到这个时代也有碰瓷的,倒是让她看了个新鲜。 这边叫全子的小伙子已经取来了扳手,还真是大,准确点说应该是把90的扳手,就是长度将近一米的那种,全子单手拿着都显吃力。 老头看到大扳手,脸色明显变了变,心知这次碰上硬茬了,却也不想就这么放弃,咬了咬牙继续躺着,只是叫唤的声音更大更惨了! 他赌大白天的对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敢把他怎么样。 全子看了看老头,又看向三哥,“三哥,这、这咋办?” 三哥朝老头抬了抬下巴,语气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却泛着冷意,“砸!胳膊腿随便选一个,往重里砸!能把五十块花完的那种……”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越来越多,眼看着一件普通的事故就要演变成见血事件,八卦的因子都开始蠢蠢欲动。 苏桐暗自叹了口气,本想看个热闹,不料一个是老赖,一个是硬刚,眼下看来还得掺和一下,否则怕是真不好收场…… 她从怀里的针包里摸出根银针捏在手里,昨晚秋玉给她针包后,她便将那盒银针悉数放了进去,为的就是方便携带。 她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扬声道: “那个,麻烦让让!让让!听说这里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人,我过来看看!” 气氛正紧张,众人见有人出来打抱不平,立马闪身让开一条道。 躺在地上的老人心里正打鼓,听见有人帮他说话,立马加大了嗓门,“你们看看!这叫什么事啊!都什么年代了,撞了人不负责,还要当众行凶!还有没有天理了!” 苏桐满脸堆着笑,“老爷子!您放心!现在是新社会,多的是讲理的地方!来!我先扶您起来!” 老人一听连连摆手,“姑娘啊!多谢你替我说话啊!可是我这会儿起不来啊!被撞的老厉害了!你就让我躺在这儿,有本事他们把车从我身上开过去!” 苏桐脸上带着丝疑虑道:“哦?!站不起来啊!不至于!” 说着手上的银针迅速扎向老人脖子和手腕裸露的几个部位。 “啊——” 只听老人一声惨叫,弹簧似的蹦了起来,不光蹦了起来,还跺着脚在地上跳了几跳,“你、你个臭丫头片子,你用啥扎老子啦!” 围观的人吃惊不已,继而缓过神来“哄——”一下子议论开了。 “刚才还疼得动不了,这会儿咋跳得这么高!” “闹了半天是敲竹杠啊!亏得我还替他说半天话!” “一把年纪了不学好,怎么干这种事!” 老头自觉没趣,跳着脚骂了几句,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围观的人议论了一会儿,也都渐渐散了。 全子放下大扳手,悄悄松了口气。 苏桐见老头跑得飞快,也觉得好笑。 这年代即便是碰瓷,也碰得比较单纯,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不像现在的老赖奇招层出不穷,不赖上不罢休。 她也无心多留,收好银针,刚背起背篓要走,便听见有人喊:“嘿!女侠留步!” 苏桐回头,看见那位三哥正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准备做好事不留名?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 瞧瞧,徐志摩都出来了,谁说这个年代文化生活匮乏来着。 只是这小伙子明明一派斯文俊秀模样,偏偏行事说话却带着一股子痞劲儿。 苏桐不想和这些人多打交道,往上提了提背篓的肩带,淡淡地接了句: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们开车的确是要小心些。” 说完也没准备再搭理他,径直朝前走去。 “女侠——姑娘——” 三哥见苏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紧赶了几步堪堪站在她面前,满脸含笑,“姑娘咋说也帮了宋某一个大忙,怎么能让你就这么走了,怎么也要让我们表示一下心意!” “不必了!我也不是要帮你,只是刚好看到那老头故意倒在了你们车前面,尊重事实罢了。” “事实就是我们差点就被那老头讹上了!这就是帮我们大忙了!要不是姑娘及时出现,今天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你看你一个姑娘家,救我们两个大男人于水火之中,我们若是连起码的谢意都没有,让我们如何心安啊!” 对方语气笃定,一脸真诚,一番话说得毫不停顿,像是提前打过草稿似的。 苏桐觉得好笑,抬头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位三哥,道: “不知道怎么收场?我要是不出现,你们那大扳手怕是就真砸下去了,老头在医院里躺上个三两个月才是你最想看到的!” 全子刚刚把那把大扳手放回后备箱,刚刚苏桐出现搅局,他才大大松了口气,要不举着那扳手还真有些演不下去…… 这会儿过来听见苏桐的话,他吃惊地望着三哥,“三、三哥!你刚才真准备让我砸那老头啊?!不是……吓他来着?!” “哪能呢?咱也不是那么凶残的人不是……” 三哥斜了全子一眼,转头便笑的春风拂面,不过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三哥!真的是你!你咋来江平了?” 苏桐回头,看见说话的竟是“济福堂”的山子。 第55章 绝色 这里离“济福堂”只有几步路,山子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倒是正常,只是没想到山子竟也认识这位三哥。 苏桐忙往上抬了抬背篓,趁机道,“既然你们碰到旧识,就先叙旧!我也赶时间,就先走了!” 不料这会儿还没等三哥出声,山子却先一步往前拦住她。 “苏姑娘,你、你还是先别走!他、他……你……” 苏桐有些不耐,神色一凝正要开口。 就见山子神色焦急地比划着,使劲指了指她的背篓,又指了指那位三哥,似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苏桐皱了皱眉头,瞟了一眼三哥,又瞟了一眼那辆小轿车的京字号车牌,灵光乍现,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不会就是你师傅说的,‘人模人样’的那个?” 山子一听,舒了口气,连连点头。 苏桐也有些傻眼,这世界会不会太小了。 十五分钟后,一行人坐在了“济福堂”后院的小厅里,面前摆着新沏的茶水。 林掌柜笑眯眯地捋着山羊胡子,对苏桐道: “桐丫头啊!你这就是自带福气不是,我这老头子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这小子一面,今天刚跟你提了一嘴,你出门就撞上他了。” “哦!老舅!真的假的?您还跟苏姑娘提到我了?看来我和苏姑娘甚是有缘啊!我多长时间不来一次,这一来就碰到苏姑娘了!” 宋少扬放下茶杯,一脸惊喜的模样。 林掌柜似是了解自家外甥属性,白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还有几分用处,提你干嘛?你先看看桐丫头筐子里的东西再说。” 苏桐忙揭开筐子里的软布,把杨树桑黄露了出来。 宋少扬原本也没太在意,往那筐子里一瞧,眼神便定住了。 待迟疑了几秒后,他的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伸手拿起一丛杨树桑黄辨认着,“这、这是野生的桑黄?” “不错!野生的杨树桑黄!这丫头在山里头得的,好东西啊!就是量有些大,我这边用不了多少,你看你们厂里需不需要?” “啧!” 宋少扬抬眼看了看苏桐,朝林掌柜道:“老舅,你刚才的话不对啊,今儿个明明是你外甥我自带福气啊!你看,我一到江平就能得苏姑娘出手相助,然后还能遇见这难得的‘杨树黄’!” “行啦!别贫!你就说能不能要!桐丫头可不是一般的丫头,你别想着糊弄!” “瞧您这话说的!苏姑娘可是咱恩人,怎么能糊弄呢!我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恩人啊!老舅你别急啊!” “急!咋不急!就说需不需要?” “要!要!” 宋少扬似是有无奈,道,“厂里要生产新药,正缺这个呢?” “那行!” 林掌柜一拍桌子,“别磨蹭,你就开个价!” 十分钟后,筐子空了,苏桐的手里多了六百五十元。 筐子里的桑黄共称了八斤半,宋少扬就按林掌柜起先收的八毛一钱的价格收的,应该给她六百八十元。 可苏桐却知道,量大应该是量大的价,对方是看她帮了忙的份上没有压价,人家是给公家收药材,她也不想给人添麻烦,坚持把八十元零头退了回去。 林掌柜刚刚才经历过,知道这丫头不是占小便宜的性子,便做主把那八十元拿了三十元出来递给宋少扬,另五十还给了苏桐。 宋少扬觉得不该少给,却拗不过老舅,只得悻悻地把钱收下了。 苏桐暗自感慨,得亏林掌柜了解自家外甥的性子,三下五除二便把这事做成了,否则就宋少扬那三句就要贫二句半的性子,啰里嗦地怕是得谈到天黑。 苏桐收好钱,心满意足地背起背篓便准备走,宋少扬却跟上说要送她回家,林掌柜一伸手便抓住他的大衣领子。 “你小子八百年都想不起一回我这个舅舅,这次咋不声不响就跑过来了?” 宋少扬用手耙了耙头发,“唉!帮送个人到鄂州省城,人家面儿太大,不跑一趟不行!这不,一有空就过来看你了!” 说完又想往外跑,林掌柜却不放手。 “你小子难得来一趟,不先去看看你的舅母,瞎胡闹啥?” “老舅!我哪里胡闹啦!苏姑娘今天帮了我大忙,我送她回家咋啦!这不开着车方便嘛!” 趁着宋少扬被抓住,苏桐朝林掌柜挥了挥手,吐了吐舌头便跑了。 宋少扬眼睁睁看着苏桐跑远,也不好再追上去,扭过头满脸委屈道: “老舅啊!你今天咋处处拦着我呢!我还好多话没问,你咋就把那丫头放跑了!” “问啥问?人家姑娘脸皮薄,哪经得住你这油嘴滑舌的,把别人吓着!” “肤浅了!又肤浅了!我这叫幽默,怎么是油嘴滑舌呢!” 宋少扬理了理衣领,苦着脸道,“那姑娘会用银针,而且手法很快,我还没看清她扎了哪几个穴位,老头就蹦起来了!原本还想等混熟悉一些再问问呢,得!这下也问不着了!” “哦!还会扎针?!难得难得!真是难得!” 林掌柜怔了怔,但片刻后就满意地捋了捋胡子,扭头对着自家外甥道: “我跟你讲!这丫头是我看中的徒弟,现在她还没答应我呢!我就怕你上赶着吓着她!要是因为你我这徒弟收不了,我可饶不了你!” 宋少扬瞥了自家老舅一眼,“我说咋就那么护着呢!不过老舅,不是我打击你,那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需要师傅的样子!原本我出马,说不定还能给你挣回几分机会来!现在人都跑了,追都没地儿追了。” “追就算了,那丫头不好你这一口的!不过那丫头看起来过得不是太好,回头若还有机会,能帮衬就帮衬着点。 ”林掌柜低头喝了口茶,才慢悠悠接着道,“她的地址我早就留了,山子收着呢!” “哦!” 宋少扬眼神一亮,冲门口喊,“全子,去找山子把地址拿来爷瞧瞧。” 全子还望着苏桐走的方向发呆,宋少扬喊了好几声,他才缓过神来,“三哥,你喊我?” “啧!” 宋少扬语气带着嫌弃,“你小子能出息点嘛,看到个好看的姑娘就缓不过神来!” 全子抓了抓头,有些不认同,“我、我就是看那个姑娘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再说了,那姑娘就是秀气点,又瘦又黄,哪里好看了?” “啧——这你就不懂了!你三哥我阅姑娘无数,美人在骨不在皮,就苏姑娘这底子,若是好好调养……” “好好调养咋啦?”全子一脸呆愣。 宋少扬冲他扬了扬眉毛,“绝色!” 第56章 奖金 这边山子已经闻声把抄有苏桐地址的纸递过来了,宋少扬接过来一看,皱了皱眉道: “全子,这苏姑娘居然是青峰镇的,你前阵子不是在青峰镇替你二叔看店嘛?” “青峰镇的?” 全子愣了愣,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三哥,我想起来了!她就是改你方子的那个姑娘!” —————— 苏桐怀揣着“巨款”,只在街上买了些轻便的小物件,便上了回青峰镇的班车。 到青峰镇后,苏桐先去了趟镇派出所。 她给林掌柜留的地址就是青峰镇派出所。 一来是不想让自己卖桑黄的事传到村里去。 二来自逃犯案件以来,派出所的同志下乡的次数多了许多,每次还会专门去牛棚转转,跟苏桐也算是很熟悉了,给她传个消息什么的也方便。 现在桑黄虽然已经卖出去了,但她还是要去给蒋所长打个招呼,地址留了没好意思往回要,万一林掌柜以后有什么事找她,不至于闹出尴尬。 蒋平路刚好在所里,看到苏桐高兴得不得了,“桐丫啊!来得正好!刚好要去找你,你自己就来了!” 说完把她拉到自己的办公室,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信封,“你快看看这是啥?” 苏桐不明所以,信封并没封口,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张汇款单。 一张两百元的汇款单。 在这年代来讲,这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汇款单上面写着“吴桐收”,没有落款,只在下方备注处写着“奖金”两个字。 “奖金?给我的?” 苏桐有些意外,五十元奖金不是已经提前给了吗?这事还是蒋所长帮忙办的。 “是啊!是给你的!” 蒋平路压低声音道: “这是县局老张亲自交给我的,说是从京市汇过来的,我们猜应该是组织上面给你的奖励,你收着就行了!这事老张说要保密!” 京市? 苏桐愣了愣,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秦熠。 可是秦熠答应过她,抓马六的事会替她保密,之后更是答应她动手术的事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她相信秦熠答应的事能做到,那这个奖励又因何而来? “其实我跟老张也有些纳闷,因为马六牵涉的那个案子还没破,按说你救孩子这事,还不至于得到上面的嘉奖,即便是嘉奖也为时过早,我们在县里给你申请奖金也是因为当时现场人多,没个说法不行,单单指见义勇为这一点,别的都不能宣传,怕影响真正的案情进展…… 但是老张说了,既然是奖金,给你你就拿着,总归是好事不是?” 苏桐还没问,蒋平路这边已经自问自答地都说了,苏桐默了默,才跟着问了句: “蒋所长,马六到底犯的是啥案?” 蒋平路端起大搪瓷缸喝了一大口茶,悻悻地白了她一眼道: “那可是大案啊!哪能让咱知道内幕!咱还不是听上头指挥,说设伏就设伏,说抓人就抓人,别的哪能多问!要不是马六刚好逃到这一片儿,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参与这么大的案子!” 苏桐看蒋平路一本正经的表情,没忍住笑。 蒋平路把大茶缸往桌上一跺,压低声音道: “哎——你别不信!上次那个秦同志你还记得!我跟你讲,他可不是普通公安,人家可是部队派出来的精英,专门为破这个案子借过来的!你想啊!要是普通的只抓个人贩子,上面会这么重视嘛!” 苏桐倒没有多惊讶,秦熠和林力一行人很明显是部队的作风,和普通公安区别很大,熟悉军队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 不过蒋所长确实也不可能知道更多案情……她想了想马六说的那个日期,很明显,这案子一时半会儿结不了。 苏桐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她和蒋所长都只是小人物,各自管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她定定地看着那张汇款单,半晌后默默地收到了怀里。 然后把她在山上采草药去卖的事前前后后都跟蒋所长讲了一遍,当然,为免麻烦,没讲杨树桑黄的名字和卖的价钱,然后拜托蒋所长,后面要是有人找“苏桐”,把消息递给她就好。 蒋所长听完很高兴,拍着胸脯答应了,还夸她有防范意识,自我保护工作做得好。 在蒋所长心里,不管挣多挣少,好歹也是个来路不是,他巴不得这丫头能过得更好点,最好能经济独立,彻底摆脱“包办婚姻”的束缚,那他们的工作负担也能减轻不少嘛! 从派出所出来后,苏桐到供销社采购了些米面油调料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看到杂货铺有捞鱼的三角网,想到村边上的那片水荡,便顺手买了张网…… 现在吃饭的人多,碗盘类的又添了点,最后还买了不少肉…… 虽然东西买得多,但临近过年了,倒也没太引人注意。 结果就是背篓堆的满满当当,两手还各提了一个麻袋,这下子要徒步回去就很不方便了。 看了看表,她循着记忆到回村的叉道口等了等,果然看见了邻村周伯的骡车,这才松了口气。 周伯是隔壁大岩村的,骡车到大岩村要经过去云山村的岔路口,在岔路口下车走回去就不到两里路了,可以省不少事。 骡车上已经有不少人了,苏桐的两个麻袋放上去占了不少地方,剩下的位置将将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车上的人有些不满,苏桐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毛钱,递给赶车的老人道: “周伯,我东西多了点,出两个人的车钱。”旁边的人这才没吱声了。 苏桐把背篓取下来提在手里,刚要往车上坐,就听见后面一个声音叫嚷着: “哎——骡车等等哎——” 第57章 膈应 只见眼前一花,一个肥胖的人影从她眼前挤了过去,一下子就坐在了仅剩的那个位置上,边抓着手里的包袱边扭动着身子调整坐姿,嘴里还念叨: “哎呀!幸亏我动作快,要不赶不上这趟车了!” 苏桐一看,这人脸熟,也是云山村的,在记忆里翻了翻,正是胖墩的大伯娘。 姓钱。 村里人都喊他来钱婶子来着。 “那个,他婶儿,这位置已经有人了。”周伯老打这条路上走,云山村的人也认得不少,看到苏桐的位置被抢,出声道。 钱婶抱着个包袱,看样子也是才买完东西,她眼睛一翻,“坐个骡车还讲究那些,不是先来后到吗?我来的时候这位置就空着呀!” “这丫头已经付过车钱了,她本来刚准备上车的。” 旁边的人也有些看不惯钱婶抢位置的做法,附和道: “是呀!她东西都放车上了,你要不就等下一趟!” 下一趟! 下一趟得等到晚上去! 钱婶翻了个白眼,这才抬头看苏桐,这一看,她却立马指着苏桐尖叫出来。 “天啦!你们还敢跟她一起坐车,这是谁你们知道不! 这是我们村克了三门亲的吴家丫头啊!我上次跟她坐了一回车,差点没要了半条命! 我堂侄子,叫胖墩的那个,昨个儿差点被她克死,这会儿还在医院躺着呢!” 钱婶这一喊,车上的人顿时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 大岩村就挨着云山村,吴家大丫的事这么多年早就被添油加醋传到那边去了。 只不过现在这姑娘较之前变化大,有以前见过她的一时也没认出来。这会儿钱婶一嚷嚷,大家便都认出来了。 有村民直接对周伯道:“他周伯,车上人满了,咱这就走!” 还有人已经偷偷把苏桐的两个麻袋从车上推了下来,麻袋里装的是米和面粉,虽不至于摔坏,但掉在地上也腾起一阵灰。 周伯犹豫了片刻,终是把那一角钱递了过来,“丫头,这……对不住了!” 然后跟火烧眉毛似的一甩鞭子,吆喝了一声:“驾——都坐好了,准备走了!” 骡车慢悠悠地起步,然后渐渐加速径直扬长而去,甚至没想给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或者,以“吴桐”的名声,什么解释都是徒劳的,她就是灾星瘟神克身边所有人,这种观念已经在大家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车上的人似是心有余悸,远远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侥幸和鄙视,怕是都在心里庆幸躲过了一劫,差点和她坐了同一趟车。 钱婶看她的眼神更是得意而恶毒,似乎她真的差点克死了胖墩一样。 苏桐冷眼看着这一切,自她顶着原主这灾星的身份回云山村以来,即便是大多人面对她时躲躲闪闪,冷言冷语,却还从未让她真正在意过。 这一次却让她真切感受到这种愚昧思想带来的粗暴直接的伤害,犹如大冬天被浇了个透心凉,没有任何公平可言,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哪怕她昨天才救了胖墩的命。 她甚至相信钱婶本就是来镇上探望胖墩的,不会不清楚事情真相。 可是这些还不抵一个骡车上的位置。 不领她救胖墩的情也就罢了,把胖墩抢别人的糖吃差点卡死的行为说成是她“克”的,还真是有创意。 苏桐心中冷笑,捡起倒扣在地上的两个麻袋,拍去了浮灰。 好在这种麻袋都是双层的,外层麻袋里面还有层塑料膜,不至于把米和面弄脏。 只是这个点不可能再有便车了,再等下一趟要到晚上,这年头交通工具本来就落后,别的村子有车也不顺路。 苏桐又整理了一下背篓,将里面的东西重新归置了一下。 背篓约重一二十斤,两个麻袋各二十斤,回村十几里路,顶多就是负重十公里而已,这是以前常常训练的项目。 苏桐咬了咬牙,除了心里发凉,还有两个麻袋提着不太好使劲……走回去倒还难不住她,只当是一次体能训练罢了。 一路走走歇歇,十几里路硬是走了两个多小时。 苏桐穿着小道回到小院门口时,觉得两个胳膊都麻了,人也几乎脱力。 这具身体虽然干惯了粗活,但底子差,没经过专门的耐力和负重训练,猛地负重走这一路,还真有些吃不消。 推开院门时,发现两个老头已经回来了,正蹲在院子里头碰头嘀咕些啥,想来是牛棚那边的房子已经盖得差不多了,下工比昨日要早许多。 两人回头看见苏桐大包小包地进来,愣了一瞬,便急忙上前将她手上肩上的东西接了过去。 待苏桐瘫在椅子上喝完一大碗水时,两个老头已经自觉地将她买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了。 虽然坐车的事让人心有不爽,经过这一路的消化早已调整过来了,事儿……她记下了!有机会连本带利找回来! 但眼下也不会非放在心里膈应自己,否则就是自寻烦恼。 今天怎么也算是“暴富”的一天,不能让那些有的没的影响心情。 苏桐去牛棚里溜达了一圈,两个老头任务完成得很认真,牛圈打扫得干干净净,食槽里还有干草,昨天割的新鲜牛草也还没吃完,没什么活要干,随意收拾了一下,便去瞅了眼牛棚旁边新盖的那间屋子。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七八号人只用了两天,屋子便盖了个差不离。 高高大大的,有门有窗不说,面积也比原来那个窝棚大了几倍还不止,整整齐齐的土砖墙,稀罕的是屋顶上盖的还是青瓦,只是瓦片估计也是用的剩料,有些不够,余了一个角盖的是草垫,但是相比起之前已经不知好了多少了。 也就是两个老头身份不合适,要不中间加上隔墙能隔出个小两居来。 这屋子主体已完工了,还有些糊墙缝安窗户打灶台之类的小活,再派一两个小工就能干完,再晾上几天,估摸着两个老头能搬进去过年。 苏桐觉得很满意,一切都和她预料的差不多,甚至比预料中的还顺利。 以至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其他的岔子。 第58章 大嫂 苏桐溜达着回了小院,晚饭准备炖个排骨,给两个老头打打牙祭。 只是今晚两个老头有些奇怪,平时她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时候,两个老头都缩在自己的屋里,顶多在院子里拾掇拾掇,不喊是不会到厨房或堂屋里来的。 今天老林却主动提出要帮她烧火,然后点了半天火也没点燃,弄了一屋子烟。 老齐则一遍遍地擦堂屋里的桌子和板凳,老伍头的这套旧桌凳让他擦的纹路都显出来了。 问他们是不是有事,却又齐齐地摇头,让他们出去歇着,却又巴巴地不肯走。 临吃饭时,石头过来了一趟,说是明天他爸帮着来盘炕,顺便把篾匠也叫来一起把家具打了。 苏桐留石头吃饭,石头却直摇头,叼了两块排骨就跑了。 等到两个老头啃完排骨,喝完各自的中药又抢着洗完碗之后,苏桐发现他们依然在堂屋里磨磨蹭蹭,不肯回自己的屋子去。 苏桐便端起桌上的煤油灯朝自己房间走,“既然没事就都回屋!我今天也累了!想早点歇下!” 老齐猛地抬头,嘴巴嗫嚅了几下,还是没说出话来,一向藏不住话的老林也出奇地沉默着,只是两人的眼神却紧紧盯着苏桐,生怕她进屋了似的。 直到苏桐走进屋里,两个老头也没说一句话。 门关上了,光线暗了下来。 老林叹了口气,碰了碰老齐的胳膊低声道:“走!我们不能为了彭大嫂而害了这丫头。” 两个老头转身,步伐沉重地朝院子里走去。 “哪个彭大嫂?” 苏桐的声音在后面幽幽响起。 半个小时后,苏桐才在两个老头吞吞吐吐的讲述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彭大嫂家住在坝上,叫彭翠芬,其实也算是老吴家的远亲,按“吴桐”的辈分该喊她婶。 前几年批斗风最狠的时候,老齐和老林常常命悬一线,但村里也是有好心人的…… 有人偷摸的给送过药,彭大嫂则偷摸的送过吃的,还不止一次,虽说只是一个红薯或是一碗玉米糊,对他们来说都无异于“雪中送炭”。 最早下放到云山村的“臭老九”有四人,有两人没能抗住已经过世了…… 送药的他们到现在也没弄清是谁,但彭大嫂他们一直心怀感激,只是碍于身份好久没见过她了。 中午苏桐塞给他俩的几个野鸭蛋,他们没舍得吃,便攒在一起趁去坝上拉土坯的时候偷偷去看了看彭大嫂,哪知一去才发现,彭大嫂居然躺在床上已经快不行了,看样子已经病了许久了…… 彭大嫂老伴去的早,就两个孩子,大闺女嫁得远,还有个儿子,外号叫“吴二赖”,经常十天半月的不着家。 两个老头眼睁睁看着,又没有钱又不能出力的……他们在村里也没朋友,唯一不怕他们的也就这桐丫头了,而且,他们也知道这丫头的医术不错。 可是这桐丫背着个“灾星”的名声,处境比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们也知道这丫头分明是在“藏拙”,更主要的是那个“吴二赖”是出了名的难缠,若是看得好就好,看得不好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 两个老头也知道自己没有请桐丫帮忙的立场,又不忍心彭大嫂就这么躺在床上等死,所以才迟迟疑疑犹犹豫豫这么久,张不了这个口啊! 苏桐听完,看了看手表,这会儿才刚过七点,这年代村里也没啥娱乐,尤其是这大冬天,基本上到八点后就都熄灯睡觉了。 她看了看两个老头道,“再晚一点!我跟你们去看看。”说完转身进屋了。 等再出门时,已经八点多了。 不敢提煤油灯,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坝上走,虽然没有下雪,但冷风也吹得人直打冷颤。 牛棚的位置离山近,算是在村子的最里边,往哪边走都有一定路程,但是走着走着,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平时这个点村子里都黑漆漆地,这年头煤油也用得节省,很少有人点灯熬夜,可是今天却看见好多人家都还点着灯。 老齐有点心虚,“丫、丫头,要不今天就不去了!” 他既担心路上被人看见说不清楚,又担心吴二赖突然回家了撞个正着。 走在前面的苏桐却突然站住了,她盯着前方看了看,道:“前面好像出事了!” 老林和老齐这才发现,前面有灯光晃来晃去的,远远看着有许多人,位置就是在坝上。 “过去看看!” 苏桐加快了脚步。 两个老头也都觉出几分不妙来,想着晚上天黑,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便也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坝上就是村里的晒谷坝,地势较高又很平坦,整成了一大片晒谷场,秋收的粮食都会集中到这边来晾晒,平日里分粮分肉之类的也都在这里进行。 彭大嫂的家就住在这一片。 在晒谷场的边上乌泱泱正围着好些人,远远看着像是两拨人在对峙,等走近些才发现并不是。 一个带着哭腔的男人声音正从人群里传出来,“邢知青,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就行行好,帮帮我们!” 邢知青? 邢东阳也在这里? 苏桐往近又走了走,从人缝中看见一个头发油腻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的男人。 衣服穿得歪歪扭扭,一身痞气,此时却又哭丧着一张脸,甚至试图挤出几滴眼泪。 邢东阳正一脸铁青地站在对面,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着,看他的神情是在极度忍耐。 “邢知青,你就发发善心!我妈她要抗不过去了!” 那男人说着竟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你就行行好!” 人群中掀起一小阵惊呼,各种议论嘈杂声纷纷不止。 苏桐心中一凛,这才往那男人身后看去,那里竟然停着一副简易担架,上面显然还躺着个人,这是、这是…… 第59章 闲事 这时苏桐的袖子被扯了扯,老齐指了指那副担架,一脸气愤。 苏桐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就是吴二赖。 原主本也是认得的,只是这人不着调,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在村子里晃了,眼下又是这副胡子拉茬的打扮,黑灯瞎火地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眼下他母亲病重不往医院送,半夜三更的却在这里闹腾…… “吴二赖!你娘生病你赖着东阳哥干嘛!他又没有义务给你娘看病!” 说话的是个女知青,苏桐想了想,是叫张雅萍来着,这姑娘脸都气红了,就是声线太娇弱,没什么震慑力。 “我也想送医院啊!这不没钱嘛,这才找邢知青想办法来了!” 吴二赖还真是不愧对他这个外号,一脸无赖相。 “你、你没钱凭什么找东阳哥?还一开口就是一百!” 一百?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人群中议论纷纷,但大多数都是幸灾乐祸。 吴二赖就是个面子里子都不要的赖皮,这回是盯上了城里来的有钱知青了。 邢东阳默默地伸手把张雅萍挡在了身后,他的后面还站了李卫东等一帮子知青。 “这村里人谁不知道邢知青人好心善啊!我这老娘眼看就不行了,救不救就看邢知青一句话了!” 吴二赖就跪坐在地上,似乎铁了心要赖上邢东阳不可。 苏桐几人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人渣拿着自家的娘当筹码,来逼着邢东阳借钱,妥妥的道德绑架啊! 不过他在这里厚脸皮耍无赖是他的事,可后面的翠芬婶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这大冬天的就这样躺在担架上,没事也得整出点事来,还真是没把自己的娘当娘看。 苏桐在人群里看了一圈,从人缝里把石头掂了出来。 石头看见苏桐,“桐丫姐,你咋也来了!” “你赶紧去把吴支书找来,事儿都闹成这样了。” 石头脸有难色,“桐丫姐,吴支书去开会了不在村里,我爸说吴二赖就这德性,谁管他就赖谁,逮着机会就耍赖恶心人,这样的事儿都好多回了。” 两人还在说话,就听见那边有人尖叫: “啊——翠芬婶子过去了!我刚看她抽了一下就没动静了!”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探了探,惶恐地道:“咽……咽气了!已经没气了” 吴二赖一听,顺势就往地上一躺,大嚎起来: “我苦命的娘吔!你们都见死不救啊……” 苏桐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了,扒开人群三两步冲到简易担架前,翠芬婶脸色青白,躺在一床开了花的棉被里一动不动。 苏桐伸手探了探颈部的脉搏,迅速解开翠芬婶颈部的扣子,“石头!提几盏灯过来!” 石头机灵,连忙从旁边相熟的村民手里抢了几盏灯提到了担架旁边,苏桐本是有备而来,迅速掏出银针,往翠芬婶身上的几大穴位扎去。 围观的村民这才骚动起来,有喝斥吴二赖的,有指责吴家大丫瞎胡闹的,也有埋怨邢知青见死不救的…… 但好在终究没有人敢上前阻拦苏桐,刚刚人都没气了,这会儿谁上前谁傻,被吴二赖赖上不得脱层皮。 苏桐沉着脸,借着微弱的煤油灯捻动着手里的银针,翠芬婶只是闭过气了,但这口气要是上不来,人也是凶多吉少。 没过多久,翠芬婶一声轻咳,微微睁开了眼睛。 “娘——我苦命的娘吔——他们都见死不救啊!你死得好惨啊!” 吴二赖还在一旁哭嚎。 翠芬婶抖抖索索地抬起手,一把抓住苏桐的手指,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谁,哀声道: “求——求你!让我死!别让这祸害再丢——丢人现眼!畜——畜生……” 话没说完,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苏桐这会儿也才明白,刚刚翠芬婶分明就是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才厥了过去,只是她本就病重,又在这大冬夜里不知冻了多久,再捱下去怕真就不行了。 苏桐看了眼还在一边哭嚎的吴二赖,厉声道:“吴二赖!你娘的情况很危险,不能再这样冻下去了!” 吴二赖一听,竟还没有放弃,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邢东阳的腿,死皮赖脸地道: “邢知青啊!你瞧见没?我娘快不行了!就借我一百块钱!你能救小顺奶奶,咋就不能救救我娘啊!” 邢东阳明知吴二赖是在借这事儿讹钱,这个赖子在村里靠着耍赖不知道蒙了多少人的钱,嘴上说着借,从来没还过一分…… 只是知他无赖,却没料到他能无赖到如此程度,居然抬着病重的老娘逼着他借钱,这人也是无可救药了。 邢东阳不是小气之人,这村里老老少少的他也帮过不少,只是像吴二赖的这种做法却着实让人从心底恶心和反感! 别说借钱,就他对自家娘这个态度,都恨不得揍他个半死…… 吴二赖子这种思想,若是让他一次得了逞,怕是今后不止他,其他知青都难以安生。 眼下他有些骑虎难下,他一点都不想沾上这个无赖,可翠芬婶的情况确实危急,若是再拖下去真有个好歹,怕是他自己也良心难安…… 邢东阳心底叹了口气,正要松口…… 却见苏桐几步过来,一只手捏住了吴二赖的后脖子,也没见她怎么使劲,就见吴二赖惨叫一声便松开了抱着他小腿的手。 苏桐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吴二赖道: “吴二赖子!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赶紧把你娘先抬回家去,就你娘现在的情况,根本撑不到去医院了!” 吴二赖眼看着借钱的事儿怕是要不成了,恼羞成怒,一个翻身爬起来,“你个灾星克夫的丫头片子!这里哪轮得到你出头!我自家的老娘要你管什么闲事!” 苏桐冷笑道:“我就问你一句,你管不管你娘!你要是不管,我明天就上派出所报案,你虐待亲娘有病不给治还把人大半夜地抬到外面活生生冻晕了!在场的都是证人!即便是不判你坐牢也得把你送农场改造几个月!”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这吴家大丫什么时候这么剽悍过,说起话来还一套套的。 吴二赖气急败坏,爬起来就要动手,这时只听得旁边一声吼: “二赖子!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大冬天的把你娘抬这儿放着!你这干的这是人事儿吗!” 第60章 赖子 众人一看,是村长李传德赶过来了。 吴二赖就是个软脚虾,否则平时也不至于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这会儿看大势已去,钱怕是要不到手了,只得恨恨地瞪了苏桐一眼,指着她就大骂: “刚才就是老吴家这个克夫的丫头片子,拿根针在我娘头上乱扎,给我娘扎晕了!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老吴家没完!” 躲在人群中看了多时的吴冬玲眼神恶毒地瞪了苏桐一眼,转身跑回去了。 李传德知道吴二赖的德性,也没理他,指挥着几个小伙子帮着把翠芬婶抬了起来,准备先送回去,这么冷的天,把人先捂过来再说。 吴二赖却一个箭步拦在了前面,“我本来就是要送我娘去医院的!你们见死不救就算了!那吴家大丫拿针扎我娘是什么意思?大家可是都亲眼看见的!要是我娘这病严重了,他们老吴家可得给我负责!” 得!这是赖不上邢东阳,又赖上苏桐了。 李传德之前也没听说过吴家大丫懂医术,这会儿听见吴二赖的话,似乎这丫头真是给他娘扎针了,虽知他十有八成又是在耍赖,但也不得不把目光转向苏桐。 苏桐冷声道:“翠芬婶刚才气急攻心厥过去了,气都上不来了!我若是不扎几针,他这会儿才真该哭娘了!” “我不听你狡辩!你扎了我娘,就得对我娘负责!” 吴二赖不甘心今天白闹一场,抓救命稻草般抓住苏桐不放。 李传德虽纳闷这丫头啥时候学的扎针,但眼下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挥手在吴二赖肩头狠狠敲了一记,吼道: “你个混账玩意儿!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你娘再冻下去真该咽气了!” 吴二赖这会儿却像是发了狠一般,拦在担架前不让走,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苏桐,好像他娘的病都是她造成的一样。 “好啊!” 苏桐冷笑道,“翠芬婶的病我可以负责,但是……” 苏桐语调一变,“吴二赖子你听好了!既然我管了你家的事,以后你就莫碍我的眼,但凡以后你再不守孝道或是做些坑蒙拐骗不入流之事,别怪我不客气!” 吴二赖见苏桐松了口,当下得意地一笑,“咋!你这丫头片子还能把我怎么着……啊——哎哎——疼——” 话还没说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苏桐上前一步,随意伸腿扫了一下,吴二赖已被撂倒在地,然后缩成一团抱着胳膊惨叫不已。 殊不知苏桐只用了最简单的擒拿招式,然后顺势撞了他胳膊上的尺神经…… 周边一阵吸气声,吴二赖好歹一个大男人,就这么一下子被个瘦仃仃的丫头摞倒实属太惊悚。 李传德抓了抓头,也觉得事情发展得有点意外…… 不过吴二赖这德性,以前也被人治了多少回,没什么用啊!要不也不至于他娘病成这样都没人发现…… 眼下也不是追究吴家大丫什么时候力气变大了的时候,他连忙招呼几个抬担架的赶紧把人抬走,总归是一个村里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这不孝子真把他娘折腾没了。 苏桐原本就是要来给翠芬婶治病的,这下好了,可以大大方方地去了。 都走出了老远,吴二赖还挣扎着在后面喊着:“你个倒霉催的克星晦气玩意儿!你是不是成心来克我们家来的!” 苏桐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还就克你们家了!你能怎么着!” 吴二赖只觉得身上一阵冷风吹过,有点想打哆嗦,周围围观的人却似刚反应过来,立马散了大半。 翠芬婶的家就在坝场边上,李传德指挥着把二赖子娘抬进了屋,床铺上光秃秃的,想来就这一床铺盖卷,都裹在人身上了。 这也没法保暖啊! 苏桐跑到隔壁屋把吴二赖的被子也抱过来捂上,翠芬婶仍旧脸色青白,浑身冰凉。 进厨房一看,才发现冷锅冷灶的,没有热水也没生火盆,再一看,水缸都见底了,冷水都没有…… 苏桐满肚子火,这翠芬婶有儿有女的,病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咋熬过来的。 她回头想找吴二赖,才发现屋门口还跟过来不少村民,把本就不宽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有看热闹的,也有真心关心翠芬婶病情的,毕竟翠芬婶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也不知咋把个儿子养成这样…… 邢东阳居然也在,他见状默默站出来道:“我去挑水!” “等等!”苏桐制止了他,朝着门外喊了声,“吴二赖子!滚进来!” 沉默了一瞬,吴二赖居然真的从人缝中钻了进来,一脸不服气又不敢反抗的样子。 “去挑水!” 苏桐直接吩咐道。 吴二赖有些拉不下脸,可一看苏桐冰冷的目光,哼唧了两声,最终头往下一扎,飞快地跑进厨房找水桶去了。 众人不免一阵哄笑。 苏桐看了看还站在一边的邢东阳,知道他是真心想帮忙,便道: “邢大哥,你去帮着把火盆生起来!” “我、我也来帮忙!” 张雅萍也挤了进来,许是在外面待久了,脸冻得有些发红,下嘴唇却紧紧咬着,目光直直地瞪着苏桐,里面是些苏桐看不太懂的情绪。 “那麻烦张知青过来帮我搭把手!” 苏桐没功夫去琢磨这姑娘在想些什么,说完便进了里屋。 烧热水和生火盆都还要些时候,苏桐把手伸进冰凉的被窝,帮翠芬婶揉搓着双脚,然后对跟进来的张雅萍道: “张知青,你帮翠芬婶搓搓手,活活血,让她尽快能缓过来!” 李传德见苏桐安排得有条不紊,心下也稍安。 想着只要熬过今晚,明早让吴家几个长辈出面,商量商量看这事咋弄,评先进村的关键时刻,可不能出岔子啊…… 这边人多也没用,李传德交代了几句便让大家都散了,走之前顺便还教训了几句刚挑水回来的吴二赖。 吴二赖也就是想讹点钱花花,不是真想把老娘折腾死,这家里他也就剩一个娘了,村长训的话他也老老实实的受了,至于后面改不改…… 谁也没敢做指望! 第61章 颁奖 老齐和老林缩在火盆的余烬前等了半宿,才等到苏桐回来。 苏桐见两个老头还没睡,没等他们问便开口道: “翠芬婶没有大碍,长期忧思过重营养不良,加上前期小病没重视,拖到现在肺部积液,心血管也有问题……病能治但断根不容易,只能慢慢调理了。” 说完打了个呵欠,“行了,去睡!明天再说!” 两个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齐拿着火钳从热灰里扒出两个烤得软软的红薯,看了看关着的房门。 老林叹了口气道:“先留着!” 第二天早上,苏桐晚醒了半个小时,起床时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忙活了。 两个老头在修竹枝,马大明在院子角落码土坯,还有一个黑瘦的青年正单脚踩在板凳上锯竹子,本就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看到苏桐出来,院子里的人把目光都投向她,马大明先开了口,“桐丫啊!听说你昨晚在二赖子家忙了半宿,咋不多睡会儿!” 苏桐这才想起,昨晚石头跑来说过,马大明今天要带人过来帮她盘炕和打家具来着,她笑笑道: “已经睡好了!差点忘了今天你们要过来了!” 苏桐看了看那个黑瘦的篾匠师傅,觉得眼熟,发现正是出院那次跟他一起坐过拖拉机的年轻后生,又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开口道: “这位就是郑师傅!上次坐车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今天要辛苦你了!” “不、不……别……” 那青年似乎很拘谨,慌乱地放下锯子,手摆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马大明在一旁笑了,“桐丫啊!我记得你和良平还是同学?不用这么客气!” 郑良平忙跟着道:“是、是!不用客气!叫、叫我良平就好!” 苏桐笑道:“同学那会儿还小,现在咋说也是手艺人了,称一声师傅应该的!” 郑良平明显有些局促,手脚有些不知往哪放,更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桐看在眼里,转身往厨房走,“那你们先忙着,我去做早饭去!” 心里却有些疑惑,老郑家几代人都是篾匠,按说都是行走在外吃百家饭的,比起一般的村民见过更多场面,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马大明在后面喊:“桐丫,我们吃过早饭来的,你烧点热茶就行!” “知道了!” 苏桐嘴上应着,手下却仍刷了锅,下了几个荷包蛋。 乡下的规矩,请师傅上门除了工钱,还要管一日三顿饭,他们既然吃过了早饭,她便一人下碗鸡蛋茶,总不能失了礼。 等她把四碗热腾腾的荷包蛋分几次端出来时,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荷包蛋加红糖,一碗还四个…… 这、这是村里的媳妇坐月子才能吃上一回的东西,这丫头就这样大咧咧地端出来了! 两个老头默默地接过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丫头的“败家”,主要是习惯了给啥就吃啥,也不敢多话啊。 马大明却心疼地直咂舌,“你这……糟蹋东西啊!这、这留着补补身子多好!给我们几个糙爷们吃这……这……” “没事儿!马叔!我昨天才赶了集,刚好家里有,你们吃着啊……我去村口找一下老堂爷,还要去趟翠芬婶家。” 苏桐提了个装着几个鸡蛋和几斤白米的布袋往外走,没留意郑良平的视线从碗沿上抬起,紧紧跟着她的身影,直到院门关上…… “良平啊!这是个实在丫头啊!她做都做了,咱就吃了!吃完赶紧干活!” 马大明叹了口气,大口大口吃起来。 郑良平小口咂着碗里的红糖水,半天才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 离年关越来越近,村里人去镇上采买的多,牛也休养了一阵子了,老堂爷的牛车便又开始跑了。 苏桐到的时候,牛车已经坐了不少人了,苏桐把一张药方和一张购药单连着五块钱递给老堂爷,请他帮忙把翠芬婶的药抓回来。 老堂爷自然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把药方和钱都收好后叹了口气,“丫头啊!你是个好的!回头老堂爷再往你家多跑几趟,定让你妈把你接回去。” “不急!堂爷!我现在过得挺好!过段日子再说!” 苏桐笑笑,也没过多解释。 老人们的眼里,孩子总是离不开娘的,殊不知她家的娘恨不得吃孩子的肉喝孩子的血。 苏桐转身提着布袋去了翠芬婶家,其实翠芬婶的病并不是大病,说白了一大半是被吴二赖气的,一小半是因为心疼钱拖的,加上平日里也没什么营养补充,生生拖成了现在这个状况。 但这也显得翠芬婶当年救济两个老头有多不容易,自己家本就是个滥摊子,还能牙缝里省出口粮来接济两个被全村人唾弃的老人,就冲这一点,苏桐也愿意帮助她,当然,能顺便教训教训吴二赖子就更好了。 家里果然没有人,吴二赖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苏桐给灶上生了火,把米粥熬上,才坐到翠芬婶的床边帮她施针。 一趟针还没行完,石头就风风火火地找来了。 “桐丫姐!桐丫姐!找你一大圈了!出大事了!” 苏桐皱眉,把手指立起来“嘘”了一声,“小点声,婶子病着呢!出什么事了?” “记、记者来了!说是要采访英雄和英雄的家乡!还、还说要领奖,打锣打鼓的都要来,吴支书说让你准备准备……” 石头满脸兴奋,跑得直喘气。 “咋也没通知一声?说来就来了?” “说是昨天吴支书到县里去开会,今天记者就顺道跟着一起来了,知青点那边的老操场正在搭台子呢!一会儿公社的锣鼓队要来,还有什么颁、颁奖仪式来着……还有县上的领导也要来呢!” 第62章 惊讶 石头激动得不得了,把他知道的叭嗒叭嗒都说了。 苏桐伸手给翠芬婶拔针,翠芬婶虚弱地张开眼,“桐丫,多亏你了!你快去忙你的!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的,婶子,记者有吴支书他们招呼,颁奖有我妈去领,上回都说好了的,我去不去都行。” “桐丫姐!你、你真不去啊!听说记者采访了就会登报纸呢!” 石头在一旁有些着急。 “石头!去厨房看看粥熬好没?好了就给婶子盛一碗来!” “哦!”石头悻悻地去了厨房。 翠芬婶不住地用袖口擦眼角,“丫头啊!别因为我这不值当的耽误了你的事儿啊!” “没事的!我本来就不想去!不过婶子,你这身体以后可要好好调养,这次幸好缓过来了,再有下次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还能出什么事呢?我早就看开了,贱命一条,他爹去得早,二宝又不争气,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苏桐默了默,道:“您别多想,先养身体要紧。”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房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等苏桐回头,人又缩了回去。 “德全婶、大有婶,你们站门口干嘛?” 石头刚好端着粥过来,看着门口的人好奇地问。 “石头也在这啊!吴支书让我们过来照看会儿你翠芬婶子!来来!把粥给我!你、你快带人过去!” 德全婶边说边朝石头使眼色。 苏桐心知这是吴支书让这两个婶子来换她过去呢,那德全婶和她闺女吴小芳上次拖拉机都不愿意和她一起坐,这会儿肯定不愿意跟她待一个屋子了…… 苏桐交代了翠芬婶几句,便起身出了屋子,一旁的两个婶子一下子闪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了晦气似的。 自从治了胖墩之后,关于吴家大丫的传言是越演越烈,一大部分人认为吴家大丫最近越来越晦气也越来越厉害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克人,谁要惹着她不高兴,她说克就克,谁被克谁倒霉。 这传言传得人心惶惶,这下子村里人但凡崴个脚落个枕都能联想到吴家大丫身上去。 还有一小部分人则相对清醒,觉得吴家大丫自从当了英雄后就转了性子,不仅给村子争了荣誉带来了好处,敢跟自家妈对着干了,一去牛棚牛就治好了,还不知啥时候学了医术,救了胖墩和翠芬婶,眼见着这丫头精气神都变了,再也不敢小觑了。 当然,不论是好还是不好,苏桐对这些议论一无所知,即便是知道……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苏桐出了门,却没去村部,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走,石头跟着她后面跑。 “桐丫姐,你真不去啊!多好的机会啊!” “我不去了,你爸还在帮我盘炕呢!我今天忙着呢!” “那、那我也不去了,我去给你帮忙。” “不!你去!你帮我看着点,有啥事回来给我讲一声!” 苏桐打发走了石头,她得回家做些准备,今天王桂兰要是领不着奖金,一会儿指不定要怎么闹腾。 回到小院的时候,马大明已经把需要的土坯都用独轮车运过来了,泥浆也打好了。 郑良平那边也把竹子都去了枝,锯掉了没用的竹尖,修剪得整整齐齐码成一堆备用。 苏桐也是这回才知道,篾匠是个细致活儿,竹子得劈成竹条,竹条还得用松香和木沥青混着的什么水浸泡,说是能增加韧性还能防虫防腐,根据用途不同还得分浸泡时间长短,最后才能用来编制。 见苏桐回来,几个人才开始商量着炕的朝向、大小以及打哪些家具,什么数量等细节。 云山村地理位置南不南北不北的,这边大多数人都喜睡床,少部分家里则盘得炕,炕虽暖和,但是费柴火,还有就是夏天炕面容易返潮。 但是云山村紧靠云山山脉,山高岭峻,冬天比周边地区都要冷,家里有条件的烧炕的也不在少数。 苏桐早些年在野外执行任务时经受过寒潮,挨过冻,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盘炕,先热热乎乎地过了这个冬再说,明年夏天,再说! 马大明是个话唠,即便是干活的时候嘴巴也闲不住。 “桐丫啊!你这屋子里的东西现在越置办越多,我得提醒你一句啊!老伍头走了后,这屋子虽然没了主,但也还没属到你名下,按理说这破屋子也没人跟你抢,你跟村里象征性交点钱,让村子给你办个手续,把这屋子正规划到你名下也可以……” “但是啊!你是老吴家的闺女,又还没成家,还不能出来单门立户,这个手续能不能办成就是个事了?回头你可得问问清楚,要不屋里这些子东西……都花的是钱啊!” 马大明虽是惯常唠叨,但苏桐听进了心里,想着回头就去问问。 几人各忙各的正忙活着,老齐和老林推开院门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苏桐一大早要去给翠芬婶子看病,两个老头就把牛棚的活揽下了,忙到这会儿才回来。 苏桐还没开口问,老齐开口道:“丫、丫头,外面有人找你。” 苏桐放下手中的活计,到院门外一看,也有些惊讶,难怪两个老头是那副表情。 来的人居然是张雅萍。 “张知青,你是找我的么?” 苏桐心中也好奇,除了昨晚上说过一句话之外,她和这姑娘从无交集,她不是一向跟着邢东阳跑的么,怎么找她这里来了。 张雅萍脸上带着笑,只是明眼人一看就知这笑容有些僵硬,她开口道: “吴桐,今天村里有给你准备的颁奖典礼,还有记者专门来采访你的英雄事迹,我怕你不知道,所以过来跟你讲一声。” “哦!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谢谢啊!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苏桐客气地回道。 “那、那你怎么还不去啊?” 张雅萍见苏桐一脸平静不慌不忙的,语气顿时有些着急。 “哦!你可能不知道,我前阵子就跟吴支书说了,领奖的事有我妈去,我就不用去了!” “可是记者还要采访你呢!你怎么能不去呢!”张雅萍急得快要哭出来。 苏桐看着有些不解,她去不去的她着什么急。 第63章 名额 “那个,我不太会应付这些事,村里不是有吴支书他们么?这种荣誉让村里出面更好,没必要突出个人嘛!” “你为什么不去?是你的荣誉你为什么要让给别人!你、你跟我去接受采访去!” 张雅萍脸涨得通红。 啧!这姑娘是专门为自己来打抱不平来的? 这也不合常理啊! 苏桐笑道:“张知青,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要不你把话说清楚,我听听……再决定去不去?你看,我这院子里还请了师傅,忙着呢。” “你、你……” 张雅萍又急又气,这会儿一看,苏桐居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她咬咬牙,终究是说了句:“可是你不去,田青蓉正代表你在接受记者采访!” “田青蓉?为什么是她?”苏桐也纳闷。 “田青蓉说她平时就一直鼓励你帮助你!还说借书给你看,还在你住院期间照顾你!把自己打造成你的良师益友!记者把她说的话都记下来了!” 田青蓉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苏桐一直不明白田青蓉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去医院看她,非要和她沾上点关系,是为了……有上报纸的机会? 苏桐抓了抓头发,笑道: “我还真没想到,田知青还挺有宣传意识的嘛!良师益友虽谈不上,不过她确实去医院看过我,也借过书给我看,这个……她愿意跟记者讲,我也不好反对不是,话说回来这也是帮你们知青争光嘛!” “你、你什么都不懂!她是有目的的!” 张雅萍气急,一股脑儿喊了出来。 “公社每年都有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本来、本来下一次东阳哥是最有希望的,田青蓉假心假意地跟你打了几回交道,就跑去跟记者大讲特讲,为的就是得到上报纸的机会! “咱们这里谁上过报纸啊!她但凡上一回,那名额指不定就是谁的了!要是她真的像她讲的那样,在生活中和思想上都帮助过你鼓励过你!还排除万难和你并肩战斗也就罢了!” “你凭良心讲!你真的跟她熟吗?真的得到过她很多帮助吗?即便是上报纸,那、那也应该是东阳哥,怎么也轮不到她!” 苏桐神色一凝,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这样看来田青蓉的确一开始就存了这个心思,这年头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多金贵啊! 对这些下乡的知青来说不仅意味着可以回城,还能拥有让人艳羡的大学生身份,学完还可以包分工作,简直一劳永逸。 苏桐心里有了底,对张雅萍笑笑道: “好的!张知青这样说我就懂了!” “桐丫,还没完?帮我打桶泥浆进来!” 马大明在屋子里喊。 “哎——就来!” 苏桐高声回了一句,然后对张雅萍道:“那个,张知青,你看我这边还忙着,就不招呼你了!”说完准备进院子。 张雅萍一把拽住她袖子,“哎——你!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惦记你的破房子!” 苏桐回头瞟了眼张雅萍,淡淡地道: “这破房子不弄好,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咋?张知青有意见?” 张雅萍被她眼风一扫,居然觉得心头一寒,手不自觉地便松开了她的袖子。 苏桐转身进了院门。 田青蓉的确没存好心,但这位张雅萍说的也不一定是事情全貌。 记者既然来了村里,也不会只采访一个知青就了事,村里难得有这么个宣传扬名的机会,在没了解真实情况之前,她不想稀里糊涂地跟着跑去搅局,谁知道是不是被别人当枪使。 更何况,今天可是王桂兰上台领奖的大好日子,多风光啊! 可得让她尽兴! 张雅萍见苏桐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你、你真是不识好歹,你怎么对得起东阳哥!” 说完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苏桐挑了挑眉,提着泥浆进了屋,马大明往院子外瞟了一眼,问她道: “谁啊?不是找事的?” 苏桐摇摇头,又咧嘴笑了下,“不过找事的估计一会儿就要来了!” 马大明其实也记着今天王桂兰要领奖的事儿,他知道桐丫提前领了奖金,王桂兰讨不着好,铁定会来闹。 “唉!” 马大明重重叹了口气,心道好歹今天自己在这里,可不能让这丫头吃太大的亏…… “对了,马叔!” 苏桐边给马大明打下手,边问道:“你知道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的事么?” “大学生名额?知道啊!不过这名额可金贵了,村里有时候一年也轮不上一个!” 马大明回过头,“咋突然问起这个?” 苏桐把刚刚张雅萍说的大致讲了下,马大明站直了身子,疑惑道: “不对啊!今年秋收的时候邢知青代表公社获得了县里的“先进青年”,全县就六个,咱全公社也就邢知青一个,后来县长就表态了,获得“先进青年”的同时也获得了大学生指标,这事儿也没太宣传,你不知道很正常。” 苏桐想了想问:“那个指标不占村里的指标?” “当然不占啦!还可是县上直接给的!能评上县“先进青年”的放在村里自然也够格去上大学了,又不占村里指标,没人会有意见,皆大欢喜嘛……” 马大明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我上次倒是听吴支书提了一句,说是我们村好几年没指标了,如果今年评上先进村了,明年可能就会给一个,但这事儿也没定啊……” “没定也不影响她们争啊!” 苏桐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张雅萍为啥那么急,是怕田青蓉上了报纸,她便竞争不过了! 怕她不肯去揭穿田青蓉,便拿邢东阳出来做幌子,反正她也不清楚这里面的事。 啧!看不见的硝烟啊! 苏桐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院门“哐——”一下被推开了,从窗户里就能看到石头急匆匆冲了进来。 “桐丫姐!桐丫姐!不、不得了啦!” “你个小兔崽子!不会轻点儿!你桐丫姐的院门差点被你撞散了!” 马大明在旁边喝斥道。 “爸!你、你你你别打岔!桐丫姐!桂兰婶接受了采访,领了证书,还领了锦旗,开始还好好的,后来追着镇上的领导要奖金!结果没要到!差点打起来!” “说重点!”马大明道。 “重点就是这会儿她带着一帮子人气冲冲地朝、朝这边来了!我跑得快!才跑到前面的!” 第64章 开砸 苏桐擦了擦手,从方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石头,道:“你先喝口水,然后……” 苏桐在石头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石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杯水,一抹嘴,“桐丫姐,我知道了!那我去了!”说完又撒丫子跑了。 马大明看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问,便听院子门“咣当——”一下,终于不堪重负,直接倒在了地上。 王桂兰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了门口,后面还跟着吴冬玲、吴家宝还有一些吴姓的族亲,一眼看去有点浩浩荡荡的意思。 王桂兰身上还戴着朵红布缠的大红花,配着她此刻的神情,分外讽刺。 “你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下贱破落坯子!天杀的克星晦气玩意儿!几天不打敢上房揭瓦了是!敢耍到你老娘头上了!今天我要是不给你个教训,你怕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人还没进院子,熟悉的骂声已经开始了。 院子里的几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纷纷看向门外。 王桂兰一脚踩在倒了的院门上,跨进院子来,看了一眼,吆喝道: “哟!果真是个不要脸的小娼妇,瞧这一院子的爷们,光天化日的还真不害臊……” “王桂兰!你说话注意点!”马大明从屋子里冲出来。 “你咋像个獾子,逮谁咬谁呢!” 王桂兰本想接着骂,看见是马大明,顿了顿。 好歹他是民兵队长,长得人高马大的,在村里也有一定威望,平日里也是个不怕事儿的主,王桂兰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怵。 “哟!是大明兄弟啊!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今天可是我们老吴家的家务事,外人就别掺和了!要不误伤了你我可不负责!” “王桂兰,你看看你这模样!有你这样当娘的吗?你……” “马叔!” 苏桐在一旁打断了马大明的话,王桂兰今日铁定要闹一场,没必要牵扯到马大明,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他家也是有老有小的,没必要找这个晦气。 “马叔!虽然我被老吴家赶出了家门,但今天我妈去领了奖,要来和我这个前闺女交流下感想,也很正常,你不用拦了。” “啧啧啧——” 王桂兰胳膊一抱,阴阳怪气地道: “你们瞧瞧!瞧瞧!这还是我们老吴家那个老实巴交的大丫嘛!这话说的!还前闺女、交流感想,这说话都咬文嚼字了!” “我跟你讲!你个臭丫头骗子!乖乖地把奖金给老娘交出来!哄着我去领奖是!害得老娘忍了这么多天!还在人前陪了半天笑脸,就发一破旗子就想打发了是!我呸!” 王桂兰说着把胸前的大红花一扯,往地上一扔,胳膊一挥,“都给我搜!今天不把奖金搜出来不罢休!” 吴冬玲早就按捺不住了,第一个冲进了苏桐的房间。 “王桂兰!你这是犯法你懂不懂!你有什么资格搜房子!”马大明怒了。 “有什么资格!就凭我是她妈!没我就没她!” 苏桐在一旁扯了扯马大明的衣裳,摇了摇头。 马大明一肚子火,却也不好对着几个娘们动手,自己的立场也确实有些尴尬,他看苏桐神色淡定,只得叹了口气,站到一边。 王桂兰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骂,吴冬玲为首的吴家人几个屋子地搜,桌椅板凳全被掀倒,连两个老头住的柴房都没放过。 苏桐冷眼看着,一句话也没多说。 两个老头蹲在院子角落里,只觉得今天这丫头有些奇怪,换了平时,她不早该发彪了么? “妈!妈!没有!一分钱都没找着!”吴冬玲在屋子里大声喊着。 “哼!没有钱!就拿东西!这丫头最近不是添置了不少东西么?都给我搬走!” “这也没见着值钱的东西啊!”吴冬玲气冲冲地跑出来,冲着吴桐喊: “说!你把暖瓶藏哪去了?” 暖瓶? 呵!还真是惦记着她的东西呢! 连她买了个新暖瓶都知道。 苏桐冷笑道:“暖瓶?我可是空着手从家里出来,大家伙可都亲眼看见的!” “别狡辩了!你上次坐车回来大包小包的,还买了红色的新暖瓶,铁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吴冬玲惦记那个暖瓶好久了,要不是她妈拦着说等领完奖也不迟,她早就下手了。 “先别说我有没有暖瓶,就是有,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早就被赶出吴家了么?”苏桐冷冷道。 “你、你还嚣张起来了!赶到哪里你也姓吴!只要你姓吴,这东西就有吴家的份!”吴冬玲妥妥继承了王桂兰的跋扈性子。 “妈!没找着粮食!只有这一小袋红薯和这几个破碗!油罐子和盐罐子快见底了!还有几个坛子是空的!” 吴家宝从厨房抱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粗瓷碗出来,碗上还有豁,一看就是用了好多年了。 “婶儿,这屋也没啥!床都没有,就这床被褥还是新的。”一个吴姓青年抱着苏桐的被褥从东屋出来。 王桂兰气不打一处来,她左等右等,就盼着领奖金还田老汉的彩礼,怎么花都计划好了…… 结果今天阵仗倒是大,又是敲锣打鼓又是记者采访,最后给她系了朵花,发了个破旗子就算打发了! 她早就听人说大丫往回买了这买了那,一直忍着没过来,就想着先把奖金领到手再说,反正东西也跑不了,结果今天一看毛都没有,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就过来了。 眼下一看,东西也没了! 还真是翻了天了! 唯唯诺诺十几年的丫头片子也敢反抗了! “砸!给我砸!她休想讨了好去!” 王桂兰气极,冲过去接过吴家宝手里那摞碗就往地上一砸,只听“哗啦——”一声脆响,一摞碗顿时砸得粉碎,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王桂兰!你是要造反吗!!!” 一声厉吼从院子门口传过来。 第65章 大嘴 院子门从王桂兰进来时就被踹倒了。 这时院子门口站着一堆人,最前面是吴支书,旁边站了个穿着中山装戴眼镜的中年人和一个穿着大衣同样戴着眼镜的女同志。 后面还密密地跟了不少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乌泱泱一大群人刚好目睹了王桂兰砸碗的英姿。 再一看,院子里乱糟糟的,竹子泥浆到处都是,堂屋里桌椅倒着,还有人提着红薯袋子,有人抱着被褥正往外跑…… 妥妥一强抢现场,根本不用解释的那种。 “王桂兰,你这是干嘛!要学地主老财抄家么?” 吴支书眼睛瞪得通红,一句话吼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几个不成器的当场绑了。 今天本是云山村最风光的一天,也是他当了这么多年村支书以来最风光的一天。 省里来的记者,县里来的领导,公社还专门出了锣鼓队,都是为了给云山村做宣传。 昨天开会时公社书记就暗示他了,评选过程只是走走过场,不出意外今年云山村就是“先进村”了,不光各项政策都有倾斜,村里能多添设备少交公粮,还可以分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指标,这指标到了村里,还不是他说了算…… 刚刚县领导讲话还说这里民风淳朴,思想进步,是出英雄的山村,要号召别的村向云山村学习…… 结果领导还没走,记者还没采访完,这娘稀匹的就带着人在砸“英雄”的家。 王桂兰看见院子门口来了一大帮子人,也懵了一瞬,不过她就是个不识字土生土长的农妇,哪管那多弯弯绕绕,看到吴支书她还怵一怵,旁边站的那些子人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又管不了记工分和分粮。 “吴支书,你咋过来了!我这管教闺女呢,犯不着你亲自过来!你忙去!” “王桂兰!你这是管教啥闺女!把家都砸了算哪门子管教!赶紧都给收拾了!”吴支书厉声道。 “吴支书,我知道这来的是记者同志和领导,可我这家务事也犯不着外人来管!我家闺女不孝顺,还不兴我教育教育,这道理放哪都说不通!”王桂兰一脸不屑。 “桐丫是见义勇为的英雄!才给咱村争了光!她咋就不孝顺了!你个蠢婆娘赶紧带着人走!” 吴支书看着王桂兰的蠢样,恨不得上前呼她几巴掌,他吴大山家的那点破事本就上不得台面,村里做报告的时候提都不敢往这方面提,生怕破坏了英雄的形象,影响了评“先进村”! 这婆娘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唯恐人家不知道他们家那点腌臜事! 再说了,要闹也等把这仪式搞完再闹不行吗! 非得要在领导和记者的眼皮子底下闹,简直是把他这村支书的脸放在地上踩啊! 可惜王桂兰根本听不懂吴支书的暗示,双手一叉腰,虎着脸道: “吴支书啊!你是不知道我这闺女有多能耐啊!前些日子空着手出的老吴家的门,转头就又买铺盖又买暖瓶的,回回上镇上都是大包小包往回搬啊!昨儿的还买了一大挂肉啊…… 哼!想背着我独吞奖金!休想!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这起码的孝道应该有!记者同志!领导!你们倒是来给我评评这个理!” 王桂兰拉长了声调,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还指望着领导给她讨个公道。 吴支书大冬天地急出一脑门子汗,“王桂兰!你自己上去戴的红花领的锦旗!这是荣誉!荣誉懂不!谁跟你说一定就有奖金的!要是有不就一趟都给你了嘛,你都没弄清楚,就在这里闹什么闹啊!闹眼子啊!” 吴支书是真不知道奖金的事,奖金提前给“吴桐”这事是蒋平路和县里的同志商量着办的,该走的手续都走了,“吴桐”本人也签了字,考虑到她家里的情况,为避免麻烦决定这事儿就不公开了。 和吴支书一同来的几位陌生面孔的同志则是都瞪大了眼,看着这一片狼藉的院子,不知发生了啥状况。 刚刚有个村里的小同志跑去跟他们说,吴桐同志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并希望能在家里接受采访,讲一讲她成长的心路历程,希望能借此帮助更多的年轻人…… 瞧瞧!说得多好!一看就是有觉悟有思想的进步青年…… 记者小张一听正主愿意接受采访,收拾东西就准备往这赶,县宣传部的李部长一看,这奖虽然已经颁给英雄家人了,但正主还没见着,刚好过去当面祝贺一下!杨镇长一看,李部长都去了,那他也得去啊! 于是,记者同志以及各级领导干事什么的便都站在了这里。 王桂兰也够幸运,随随便便砸个家,便砸了个轰轰烈烈,砸出了一群最高级别的观众来。 “这、这位王桂兰同志不是吴桐同志的母亲吗?那这、这又是谁的家?”李部长率先开口问道。 “这、这是吴桐的家。”吴支书抹了把汗。 马大明站在一旁憋了很久了,这会儿不阴不阳地插话道: “吴支书,你这话就说得不严谨了,这明明是老伍头的家,桐丫只是借住的!” 吴支书一顿,瞪了马大明一眼。 “老、老伍头?” 李部长有些不明白,吴桐为何住在老伍头家里? 她母亲没事砸老伍头的家干嘛……又看了看马大明,问道: “这、这位又是?” “哦!这是我们村的民兵队长马大明。”吴支书一边介绍一边朝马大明使眼色,希望他能把话往回圆圆。 马大明长久以来锤炼的口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为了照顾到现场所有人,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开始讲述: “各位领导啊!你们听我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就明白了!” “事情是这样的……” “这老伍头是我们村的牛倌,半年前生病去了,后面的人喂牛没经验,结果把牛集体喂病了,关键时刻刚好桐丫被家里赶了出来,毅然接下了喂牛的差事……当然了,这里就要先讲一下桐丫为什么会被赶出来了……” 小张记者一听,两眼发光,立马从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开始做记录。旁边另一个同事反应也不慢,举起相机便开始猛拍。 第66章 整改 吴支书还指着马大明能把吴桐家的那档子事圆过去,哪知他越讲越兴奋,他眼角都挤得快抽筋了他也没看见。 马大明同志则发挥得稳定而从容,情绪饱满,声音高亢…… 从吴桐撞柱子开始一直讲到今天王桂兰砸屋,过程讲得简明而生动,还不缺乏细节,既不拖泥带水,又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明白,充分发挥了“马大嘴”的实力…… 末尾还总结道: “所以吴桐是在见义勇为救孩子未痊愈的情况下被空手赶出了家门,今天又被她亲妈砸了仅有的一点家当……” 然后摊开手给大家看了看他满手的泥浆,加重了感情道: “这孩子苦啊!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我原本是想来帮她盘个炕,这不,才开始呢,这不就来闹了!” 马大明也不傻,该讲的讲,王桂兰给吴桐灌药以及吴冬玲买通李友栓王老二的事他都略了,那都是违法的事儿。 他只是盼着桐丫能生活得有保障点,同时给王桂兰长点教训,并不想把人往死里整。 “你放屁!马大明!你收了这下贱坯子多少好处!让你向着她说话!老娘我……” 王桂兰早就憋不住要骂人了,不料刚骂两句便被打断了…… “住口——” 出声的是宣传部的李部长,带着明显的怒意道:“有你这样骂自己亲闺女的吗?” 李部长听完马大明的讲述是又愤怒又感慨,下面的人在往上报的时候为了回避包办婚姻这种封建陋习,刻意隐瞒了吴桐撞柱子这个情节。 所以他是刚刚才知道这样一个见义勇为全县都当典型的姑娘居然是在反抗包办婚姻撞了柱子的情况下救了孩子! 她当时脑袋上还顶着血窟窿啊! 而且居然到现在连个居身之所都没有,还被自己的至亲这样对待,这简直是无法理喻嘛! 这样多寒英雄的心啊! “杨镇长,吴支书啊!这就是你们的不对啊!你们怎么这么不关心吴桐同志的生活呢? 吴桐同志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还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孩子,到最后却连最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这是组织上的失误啊!” 王桂兰听见打官腔的就烦,也顾不上对方是啥子部长,咧开嗓子就喊了起来: “啥叫最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有?!我不说别的,她既然空着手出门,这屋子里的东西哪来的,破桌子板凳就不说了, 这新铺盖,这碗碟坛坛罐罐的,不要钱买的吗?她大包小包往回买了好几回东西,有本事她就说清楚这钱是哪来的!否则就把奖金补给我!我王桂兰也不是好糊弄的!” “你、你真是啊!你把你闺女空手赶出门,还不让她自己想想法子啊!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吴支书都听不下去了。 王桂兰铁了心要弄清楚钱的来处,这会儿谁说话她都听不进去,开口又要骂。 一旁的吴冬玲见势不妙,咋说她也是读了几天书的人,知道跟这么多领导不能硬杠,忙一把抓住了她妈的胳膊,捂住了她的嘴。 苏桐在一旁叹了口气,往堂屋的屋檐下指了指,对王桂兰道: “麻烦往这边瞧瞧,忙活了好多天,才置办了点东西,好歹还没饿死。” 众人这才发现屋檐下密密麻麻地晾着一大排草药,已经半干了。 原来这姑娘上山采草药卖呢! 也是啊!这季节地里也没啥活,挣不到工分,再说粮也分过了,她不自己想点法子还真是没法过下去啊! 只是这卖草药也换不了几个钱啊! 大冬天的也采不到个啥,她就那一床被褥值点钱,怕是要采好多天草药才能挣回来! 刚刚还差点被抱走了! 造孽啊! 那个拍照的记者立马把相机对准了这些草药。 杨镇长在一旁早就听傻了眼,他还指望着县里往下颁荣誉时也考虑考虑给镇上些政策。 今天是本也是意气风发的过来的,不料却听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连表态: “失误啊!这绝对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啊!一定要整改!不!马上就要整改!” 马大明耸了耸鼻子,又悠悠地开口道: “既然领导都在这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如先给这丫头把住处解决了!这、这老是住人家的屋子也不是个事儿啊!” “解决!一定要解决!吴支书啊!” 杨镇长一回头望着吴支书,沉声道: “这村里具体的事啊!还得你来安排!有什么需要镇上帮助的你就说。” 吴支书这会儿像泄了气的皮球,擦了把头上的汗,心里乱得像麻,脑子似乎也不活泛了,这一时半会儿他怎么知道怎么解决,“这、这、这还得商量商量……” “老伍头走了,这屋子不是又归村里了么?” 马大明不失时机地又接了句。 “啊——啊——对!对对!那个李部长,杨镇长,是这样的,这老伍头是村子的五保户,人没了,房子就回收了,要是桐丫不嫌弃,就把这屋记在她名下,算是村里对她的奖励!你们看怎样?” 吴支书眼泪都快出来了,马大明虽然今天立场有些跑偏,但关键时刻提醒得多好! 老伍头这房子又偏又破,据说还闹鬼,送给人都没人要,归到这丫头名下一张纸就能搞定。 众人这才把目光都投向角落里那个话少的姑娘。 “不嫌弃!” 苏桐答道。 众人仍眼巴巴地望着她,就这,没了? 这……不对啊! 这会儿正主出场不是应该义愤填膺地哭诉一番吗? 经历了这么多辛酸,今日冤屈、不幸,委屈终于大白于天下,至少也应该义正严辞地表个态什么的,好歹这么多领导在,还都是为她而来,多么让人热血沸腾啊! 结果,就三个字。 没了。 王桂兰在一旁嗷嗷叫,她被吴冬玲捂着嘴,挣扎着又要开骂。 吴冬玲急了,在她妈耳边说: “妈,你急啥!给吴桐了这房子不也是姓吴吗?” 她妈挣扎得有些厉害,这句话声音就说得大了些,然后大家就都听到了,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咳——” 吴支书咳嗽了一声,为了打破尴尬便又问道: “桐丫啊!房子的手续今天就给你办下来,你看……还有别的事需要村里出面的吗?” 吴支书话音刚落,苏桐便问道,“我能把户口迁出来吗?” 第67章 白闹 这个问题她想很久了。 可以的话,她愿意把姓都改掉。 “啥?” 吴支书有点怕自己没听清。 这年头,家里人口越多意味着挣的工分越多,日子才能好过一点,多的是结了婚成了家也不愿意分家的,另起炉灶哪是容易事啊! 也就是这几年年成好点,早些年饿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别说一个女娃娃,稍微单薄点的爷们都不敢轻易说自己单门立户。 “我想把户口从吴家迁出来。” 苏桐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这下子大家都听清了,现场沉默了一瞬。 毕竟这个问题不涉及福利,也没有相关政策规定,还真是老吴家的家事儿。 当领导的即便是下基层解决问题,总不能说去帮人分了个家! 李部长把目光投向杨镇长,杨镇长又看向吴支书,吴支书看了看马大明,发现马大明也皱着眉头。 没等吴支书开口,马大明便说道:“丫头,你一个姑娘家咋能单门立户呢?” “对!对!没有这个先例啊,主要……村里也不好办啊!” 吴支书心里那个慌啊! 就说这桐丫还是新出炉的英雄…… 哦!还是整个县就出了这么个英雄,然后这“英雄”还热乎着,就、就被赶出了家门,被迫单门立户! 就这……周围村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云山村淹住! “先进村”评不评得上两说,他这个支书也是要脸的啊! “桐丫啊!你妈是性子冲了点,回头我们一定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她!再不济,还有你爹你奶还有你老堂爷不是,总有人为你当家做主的,咱有家有靠的,总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嘛! 退一万步说,你翻过年就满十九了,眼看着也要说亲成家了,到那时户口自然就迁出去了不是! 不管怎样,有家有口的有帮衬,总比你一个姑娘家的单门独户的强。” 吴支书苦口婆心几句话说完,又抹了把汗。 其它几个领导也没吭声,看样子也是赞成这个说法。 苏桐见这种情形下领导们都没表态,便知这事是真不好办,于是点了点头,道: “哦!没了。” “啥?啥没了?” 吴支书追问了一句,他总觉得今天脑子有点不够使。 “那就没别的事了。” 苏桐说完后退了一步,一副没准备再开口的样子。 户口能迁出来最好,迁不出来目前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反正她不会让老吴家再在她身上剥削一分钱一粒米。 再说……她对“吴桐”的身世有些存疑,还需要进一步打探,暂且让她们再蹦哒几天。 大家又愣住了。 这姑娘话少,咋感觉脑子也不太活泛呢!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多为自己争取点什么吗?这领导都在不是… 好不容易提个要求,还是个不沾边的,这咋一看又有些于心不忍呢! “唔唔……” 那边王桂兰已经憋了半天了,跳着脚又想开骂。 吴冬玲捂着王桂兰的嘴巴,得意地跟她妈说道: “妈!急啥!你看我说得没错!房子和房子里的东西还是得姓吴!” 刚好这会儿安静,这句话便又被大家听见了,气氛顿时又凝滞了起来。 吴支书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用等别的领导开口,冲那娘俩吼道: “王桂兰!同样是闺女,你瞧瞧!你瞧瞧这差距!你个老娘们一天天都算计啥呢!不好好干活尽跟自己闺女过不去!我跟你讲,你今天砸坏的东西一样不少的都给桐丫赔了,这么多领导都看着呢!少一样我从你工分里扣!” “你个天杀的灾星……唔……唔唔……” 王桂兰一听还要赔东西,终于挣开了吴冬玲的手,挣扎着又要骂上一波儿,被吴支书指使了几个壮小伙子拖走了。 王桂兰一走,来闹事儿的一帮子便都灰溜溜地走了。 世界总算清静了。 李部长叹了口气,再三问苏桐还有什么困难,苏桐只说了一句: “希望记者同志在报道这件事的时候多写写集体,不要突出个人,尤其不要写我的名字。” 小张记者是含着眼泪答应的,她觉得自己的笔都在颤抖,她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写出一篇励志又感人的佳作来。 吴支书全程被臊得脸通红,只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最后从兜里掏了半天,掏了十块钱的毛票出来,当着一群领导的面一把塞到苏桐手里。 “桐丫啊!是叔考虑得不周到,让你受苦了!这是叔私人给你的,买点东西补贴补贴,以后有啥事一定给叔讲啊!” 吴支书这一掏,其它领导互相看了看,也纷纷掏起兜来。 苏桐一看这架势,忙开口道: “吴支书的心意我就领了,好歹是吴家的长辈不是,其它领导可千万别破费,我虽然是一个人单过,但请大家相信我要自力更生的决心!” 她这一说,领导们赞许地连连点头,纷纷把手又收回来了。 吴支书眼睁睁地看着苏桐把那十块钱揣进了兜里。 这孩子,人情世故还是差了点,要自力更生就坚决点,还收我十块干嘛! 小院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两个老头才从柴房里钻出来,默默地收拾起屋子来。 苏桐几人把领导一行人送出院子,又目送他们走出老远,才偏过头来看了看旁边的马大明。 “可以啊!马叔!口才杠杠的啊!三两句就把房子给我解决了啊!” 马大明得意地抻了抻脖子,“那是!你马叔我在云山村也算是一号人物!想当年啊……石头妈就是看上我……” “爸——你咋又开始吹了!” 石头在一旁边打断马大明,“要不是桐丫姐让我算着时间把记者和领导喊来,你也没地方发挥啊!” “对!你跟你爸都是功臣!今天奖励你们吃顿好的!”苏桐笑笑。 石头苦着个脸,“东西都砸了!怎么吃好吃的啊!” 苏桐瞥了他一眼,“砸啥了?那几个破碗是老齐和老林的,我早就想给他们换了!” 石头抓了抓头,有些不明白苏桐的意思,马大明也凑过来,疑惑着道: “对啊!桐丫,我早上还看见你厨房里挂着肉呢,王桂兰咋没找着呢?” 苏桐啧了一声,“我明知她会来闹,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第68章 混子 等苏桐从柴仓的地窖里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拿的时候,马大明父子俩都惊呆了。 石头对苏桐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桐丫姐,你啥时候挖的地窖啊!” “本来就有,我第一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次刚好用上。” 马大明道:“老伍头年轻的时候打过仗,见识多,估计挖这个地窖也是为了有备无患。” 王桂兰来闹了一场,一点便宜没占着反要赔偿吴桐的损失,回去还一连三天被大喇叭喊到村部受教育。 砸自己闺女的屋倒是其次,主要问题是损害了村里的集体荣誉,破坏了云山村的形象,在上级领导和记者面前严重暴露了村里的短板,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 吴支书还放出话来,现在是评“先进村”的关键时刻,大家要相互监督,不允许任何人掉链子。 村民们不在乎荣不荣誉的,但也知道“先进村”能带来好处,就村里这台拖拉机还是隔壁村得了“先进村”配上新拖拉机后淘汰过来的。 还有的先进村脱粒机都配上了,不像他们村,秋收的时候还得让老牛拉着石滚,一圈圈地碾。 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王桂兰不管干啥都有村里人盯着,心想你要闹自己闺女我们管不着,但是影响我们村评先进,那就不行。 王桂兰想再去找碴都没找着机会,在屋子里气得直打转,恨恨地跟吴冬玲道: “给你哥发电报,让他回来!我还不信就治不了那个丫头片子了。” 吴家富也是云山村出了名的混子,比起吴二赖子混的可不是一个层次。 吴二赖子虽然也是混子,但家里就一个娘,从小没靠山,典型的欺软怕硬,没啥本事尽恶心人。 吴家富是吴大山的第一个儿子,家里几辈老人都当眼珠子瞧,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 从小就欺负吴桐,吴桐小时候烧了三天三夜那次,就是大冬天被吴家富推进了池塘,结果吴桐差点丢了命,全家上下却对吴家富连句责骂都没有。 吴家富从小娇生惯养,干不来地里的活,稍大点便跟着一帮同样游手好闲的混子坑蒙拐骗,什么都来,是派出所受教育的常客。 今年夏天突然说认识了个大人物,要跟着去外地闯闯,然后一去三个月,回来破天荒的给了家里扔了三十元钱,说是他挣的,还说让家里给多准备些彩礼,他要娶城里媳妇了,彩礼少了对方没面子! 给王桂兰兴奋得恨不得去拜祖坟,逢人就说她家大宝有出息了,挣大钱了,要娶城里媳妇了! 这一晃吴家富又出门快三个月了。 吴冬玲始终惦记着吴桐的那个没到手的铁壳暖水瓶,虽然大哥一回来她也没好日子过,但是想想能让吴桐遭殃,她还是从抽屉翻出半张写着地址的纸头,兴冲冲地去发电报了。 王桂兰没再来找碴,苏桐也乐得清闲。 马大明只用了一天就盘好了炕,往里加了细柴,用小火慢慢烘着,待半干的时候还得再糊一遍泥、修整烟道,然后再用大火烧…… 趁着烘炕的功夫,马大明又帮着把屋顶和院子里的几处破漏修补了一下,尤其是院子门。 等炕完全烘干的时候,郑良平的篾匠活儿刚好也收了工。 苏桐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几人好几天,最后按最高标准给郑良平和马大明结了工钱,马大明死活不收,可是又拗不过苏桐…… 最后不光是他,连帮着打了几天下手的石头都被塞了份小工钱。 父子俩是又惭愧又高兴,但是按着桐丫说的回到家把钱往石头娘面前一递,果然早就准备好了的扫帚就没落下来。 郑良平虽然结工钱的时候没说啥,但隔了几天却默默地送来一堆筐啊篮啊篓子什么的。 最让苏桐高兴的是还有一个背篓,比她以前那个旧的精致好看了许多。 翠芬婶子喝到第四天药的时候就挣扎着下了地,佝偻着身子开始里里外外地忙活。 苏桐见了翠芬婶也没多劝,她知道庄户人家都不是金贵命。 吴二赖子不知又跑到哪去混了,一连几天人影都没见一个,家里家外都是活,硬要她躺着也躺不住。 只交代她一定注意保暖,少沾凉水,她肺上有问题,一旦反复更麻烦。 这天苏桐从翠芬婶子家出来,还没走出多远,吴二赖子便从路边的树丛里窜了出来,大喇喇地往她面前一拦。 苏桐皱了皱眉,上次是晚上看不清楚,这大白天一见,吴二赖子顶着油腻打结的头发,穿了件胸前油光发亮的破棉袄,也不知多久没洗了,还真是让人“退避三舍”。 “哟!桐丫妹子啊!这是又去替我娘治病了!” 吴二赖子的语气居然透着一股子得意。 苏桐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心情好,不想脏了手,绕过他准备直接走。 “哎!哎!别走啊!哥话还没说完呢!”吴二赖子转身想拉住她。 苏桐嫌他脏,忙后退一步闪开,怒道: “有事说,没事滚!” “啧!别发火啊!你看咱这不都是一家人嘛!要真算下来我还是你堂哥呢!” 苏桐朝前后看了看,这条路上没什么人,挺好。 吴二赖子见苏桐没反对,嬉皮笑脸地朝她伸出手指,捻了捻。 “那个,妹子啊!哥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看能不能……” 苏桐抬腿便踹出一脚,正中吴二赖子胸口。 吴二赖子没防备,一下子飞出老远,蜷着身子在路上哀嚎。 苏桐在旁边枯草上蹭了蹭鞋底,眼神都没多给一个,径直走了。 第69章 大仙 牛棚旁新盖的房子已经修整好了,宽敞又大气,比之前那个棚子好了不知多少倍,前两日老林和老齐已经搬了过去。 苏桐还趁机给俩老头都换了新铺盖,说是庆贺他们乔迁之喜。 为了不打眼,被子褥子在镇上便请人缝了深蓝色的棉布套住了才往回拿。 自己也顺便多打了套新铺盖备用,省得像王桂兰上次那样,没啥拿得拿铺盖,一卷走她就得睡光板了。 另外,苏桐把他俩的一小堆红薯留下了,美其名曰要搭伙,让他俩吃饭就过来这边院子吃。 两个老头这些天已经习惯听从苏桐的安排,每天跟着锻炼,跟着喝中药,顿顿跟着苏桐吃白面,吃大米饭,吃兔子吃山鸡吃排骨,几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但是看这丫头似乎手头也没拮据过。 最终老林拍了拍老齐的肩膀道: “这丫头是个有本事的,咱欠她的也不止这一顿两顿饭了,就听她的!” 每年冬季,公社都会组织各村轮流出人手加固水库及水渠的堤坝,这是年前最后一桩大活,轮到云山村的时候已经快要收尾了。 腊月初六开始,为期十五天,村子里的人是自由报名,只要壮劳力,工分比平日都高。 村里的男人除了老的小的基本上都去了,谁都想在过年前再卯着劲儿多挣点工分,好安安生生过个好年。 以邢东阳为首的知青也去了不少,虽然知青不像村里人那样在意工分,但这年头凡事都讲个热情讲个态度,在这种大规模劳动中知青更是不甘落后的。 老林和老齐是臭老九,是改造对象,虽然没工分,但也年年都要去。 每年的这几天都是两个老头最难捱的时候,每次都险些回不来。 今年好在遇到了苏桐,身体调理得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一次应该会好过一点。 苏桐大早上地蒸了屉馒头,用罐头瓶子带了一罐咸菜,一罐肉酱,用布袋装了给两个老头带上,工地上的饭不一定吃得饱,即便是能吃饱也不一定轮得到两个老头。 笼屉是新打的,这次刚好用上。 待两个老头走后,苏桐收拾完牛棚,便扛着新买的三角网出了门。 三角网不同于可以撒出去的那种渔网,这种网更像一个大型的勺子,只是勺柄是根长竹竿,优点是不用什么技术便可以操作,扔出去再拉住竹竿拖回来就行,缺点是不容易网住大鱼。 云河离村子还有好几里地,天冷,村里也没什么人往河边走。 河边的水荡寂静而辽阔,大片大片枯黄的芦苇丛点缀其中,随着风簌簌而动,时不时还窜起几只水鸟,发出几声单调的鸣叫。 苏桐沿着河岸溜达,有一下没一下地打了几网,只打上来一些蹦跳着的虾米和小麻杆。 她也不着急,待找到一处分支的小溪流旁,把渔网拦在出口处,周边用泥糊好,然后便悠哉游哉地在边上坐了下来,剩下的就是等待了,能网住多少算多少。 河岸边风有些大,但天气不错,有点太阳晃晃,晒在身上能感受到几分暖意。 苏桐眯了眯眼,正要往后躺下,蓦然身体里升起一阵寒意,她警觉地四处看了看,除了随风轻摇的芦苇叶,却空无一人。 苏桐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在战场上,这种直觉救过她很多次。 她感觉有人在窥探她。 到云山村来以后,这种感觉已经出现不止一次两次了。 这时,远处的一片芦苇丛动了动,苏桐的视线追过去。 片刻后,却从里面扑愣愣飞出一只野鸭子,苏桐愣了愣,顺着那片芦苇摸了过去,不料又飞出了一只,扑闪着翅膀动静折腾的老大。 苏桐失笑,看来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不过这里面有野鸭,没准儿会有野鸭蛋,苏桐顿时来了精神,看着脚下往里面探去。 芦苇丛比较密,但苏桐目的性强,找得格外细心些,没花多大功夫就看见远远的芦苇丛深处有一窝白花花的物什,她心头一喜,正待往前,就听见有人在喊她。 “谁在这里?是桐丫么?” 苏桐一听,好像是吴家老堂爷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老堂爷扛着担筐,筐里还放着铁锨和锄头,远远地沿着堤坝正朝这边走。 “堂爷!是我!” 苏桐从芦苇丛里钻出来,道:“您咋上这边来了?” 老堂爷道:“村里年轻些的都去修水库堤坝了,我们这些老疙瘩就被安排来看看云河堤。” 老堂爷转头看见苏桐立在溪口的渔网,笑道:“你这丫头倒是能耐多,怎么样?网着鱼没?” 苏桐笑着把鱼篓拨给老堂爷看,里面只有几只河虾在蹦哒,“刚来没多久,还空着呢!” 老堂爷呵呵一笑,放下箩筐往河沿上一坐,摸出烟锅往里面塞烟叶,“丫头,难得你现在性子活泼了些,坐下来跟堂爷聊聊。” 苏桐便也坐了下来。 老堂爷是村里的老字辈,话不多,但为人公正,在村里威信很高。 平时虽不太露面,但村民有个大事小情的都爱找他评个理。 苏桐帮翠芬婶治病的事在村里已经传开了,大部分村民拿苏桐被吴二赖子成功赖上一事当谈资,都说是她自己要出头才会这样,否则赖上的就是邢知青了。 同时他们也越发对苏桐讳莫如深,觉得翠芬婶子病成这样八成与也她脱不了干系,都觉得是她克人克到吴二赖家里了,才会上赶着出头。 和苏桐走得近的一些人则是对她更加刮目相看了,她明明可以不管翠芬婶,就吴二赖子的那种无赖行径,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她却真的给翠芬婶子治了病,眼看着就要咽气的翠芬婶在她的照应下没几天就下了地! 这是事实,是这姑娘的本事。 不管怎么议论,但有一点却是共识,以前那个蔫头耷脑的丫头突然懂了医术,会治病救人了,怎么想怎么玄乎,要说这完全不跟鬼神沾边似乎也说不过去,不管是害人还是救人,总之,都避着点好! 苏桐和老堂爷没聊几句就明白了老堂爷的意思,这是怕她经过这事受委屈再想不开呢! 毕竟“吴桐”前不久还是村里最受歧视最胆小的姑娘,又才被从家里赶出来。 苏桐笑笑道:“堂爷,你放心!我死过一回什么都看开了,就他们那些话伤不了我,吴二赖子虽不地道,但翠芬婶却是个好婶子,即便他不赖我身上,我也会去给婶子看病的。” 老堂爷见这丫头如此通透,便也放了心,连声道: “好!好啊!你这丫头是真的长大了!不用操心了!” 苏桐却想起另一件事,话题一转,问道: “堂爷,您知道我的名字是谁起的吗?为什么跟弟弟妹妹的不太一样,没有按吴家的派起?” 老堂爷拿起烟锅吸了两口,眯着眼回忆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的名字不是你爹妈取的,是大仙儿起的。” “大仙儿起的?” 第70章 福气 这个回答倒是让人挺意外。 “当年你爹妈成家后,两年都没怀上,你奶着急,打听到她娘家有个送子庙,庙里大仙儿特灵,就带着你爹妈去求子。” “这一去就是差不多两年,好在大仙儿是真灵,你娘一胎得俩!回来时你和你弟都快一岁了! “你的名字据说是大仙儿算过的,得起这个‘桐’字,才能保佑吴家子孙满堂……” “果然,后来不到两年就有你妹了,再后来就是家宝。可惜你奶娘家离得远,要不这边好些人也想去求求那大仙儿,是真灵啊!” 老堂爷说得随意,苏桐却听得仔细。 “堂爷,您是说……我爹妈出门了快两年,直到我和吴家富快一岁了才回来?” “是啊!抱着你和你弟弟一起回来的!你奶是当年逃荒逃到这里的,她娘家可住在甘省,离这边好几百里地呢!” “我和家富是一起出生的,为什么笃定我是大仙儿送的?” “这个是你奶笃定的,说大仙儿赐的是女娃娃,你先出生,家富是隔了半天才生出来,可把你爹和奶高兴坏了,你奶笃定说家富的出生是你带的福气。” 隔了半天? 甘省? “吴桐”是在甘省出生的? 苏桐陷入沉思。 老堂爷喷了口烟儿,接着道: “你可是大仙儿赐来的,是老吴家的福祉和造化。自从你出生后,你家的日子便越过越红火,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到处都饿死人,就你家没缺过吃的! 别看现在大家都嘴碎得跟啥似的,你小的时候村里人都抢着抱,都想沾你身上的福气,后来不知咋就……咋就……” 老堂爷说着叹了口气,在鞋帮子上磕了磕烟锅头,站起身来道: “桐丫啊!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放心!堂爷一定多往你家去几趟,你妈多少还给我几分面子,一定让她把你接回家去。” 虽然还是那句话,但苏桐知道却是老堂爷的心里话,忙道: “堂爷,我现在和我妈关系还没缓和,回家不一定是好事,但我真有事要麻烦您。” 老堂爷道:“有啥事儿就说,只要堂爷能帮上忙的。” 苏桐道:“我不是学了点医术嘛,我奶的情况您也知道,再这么躺下去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就想着要是能给她治治,肯定比现在这样要强些。但我妈您也知道,家门都不让我进……更别说让我给奶治病了……” 老堂爷倒是一愣,顿了顿才道: “丫头啊!你是个好丫头!堂爷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妈那个性,要是知道你想给你奶治病,怕是得把你奶这个包袱都得甩过来!” 苏桐道:“可以的话,先别让我妈知道,您能说服我奶同意给她治病就行。” 老堂爷点点头:“好!这事儿我去找老嫂子说。” 想了想又说道,“以后有什么堂爷能帮上忙的都尽管说,好歹我这辈份,在老吴家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苏桐点头应是,然后道:“堂爷您别急着走,等我一会儿。” 说完朝刚才那片芦苇丛跑去,在里面寻摸了一会儿,高兴地兜着一捧野鸭蛋出来。 苏桐兜着蛋往回跑,“您瞧!刚刚我就在找这个,刚好给您带回去补补身子!” 苏桐把蛋放进老堂爷的筐里,又跑了一趟才把那窝蛋捡完。 老堂爷皱着眉连连从筐里往外捡,“你这丫头,好不容易捡着这些蛋,咋能给我咧!再说这玩意儿给我吃不是浪费嘛,你们年轻人才应该多补补!” 可老堂爷推不过苏桐也说不过苏桐,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蛋又捡到他的筐子里。 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份心意,挑起筐子走了。 苏桐目送着老堂爷的背影,想到他说的话,陷入沉思。 吴老太的偏瘫要是不治,这样拖下去怕是熬不了一年了。 她是吴桐心中的牵挂和执念,不管吴老太对她如何,既然她替吴桐活着,就得帮她把心愿了了。 关于吴桐的名字…… 苏桐原本就觉得吴桐与吴家有些格格不入,不管是名字还是吴家人对她的态度,都不像是一家人,相貌与吴大山和王桂兰也没有相似之处,她本就有些怀疑吴桐的身世。 今日听了老堂叔的话,便有七八分确定,吴桐应该不是吴大山与王桂兰的亲生女儿,看来得想办法去问问吴老太才能弄清真实情况了。 溪流里的渔网有了动静,苏桐拉起网兜一看,嗬! 居然有不少大白刁和鲫鱼,虽然个头不太大,但是分量不少,足够她好好尝尝鲜了。 苏桐收好渔网提着鱼篓往回走,心情还不错。 不料快到村口的小树林时,却看见路边上蹲着三个人,穿着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村里的人。 苏桐停下脚步等了等,见他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条路又是回家的必经之路,苏桐不想再耽搁,便大步走了过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最好别是找事的。 苏桐还没走到几人跟前,那边一个小胡子已经站了起来,盯着她瞧。 苏桐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就听那人开口了,声音痞痞的。 “哟!这就是吴桐妹子!叫哥哥们好等啊!” 第71章 人情 另两人一听,忙站起来往这边瞧。 “回来了!呀!这妹子长得挺俊啊!” 苏桐把鱼篓和渔网放在路边,想了想,又往远处移了点,这才拍了拍手冲那几人道: “几位是在等我吗?有什么事?” 起先开口的小胡子往后薅了一把油腻腻的长刘海,自认为很帅气的甩了甩头。 “哟!妹子挺上道啊!那今天这事就好办了!你哥欠我们二十块钱,说是让我们上你这儿拿。” 哥? 苏桐还真愣了愣,她倒是一直等着吴家那跋扈的弟弟来找事儿,弟弟还没来,从哪蹦出来个哥? “不好意思啊!各位!你们怕是找错人了!我在家排行老大,不成器的弟弟倒是有两个,还真没哥。” 苏桐不紧不慢地道。 “你是吴桐吗?” “是啊!” “住在牛棚边上的院子里?” “对!” “那就没错!我们就找你!” 小胡子把手插进裤兜,痞痞地摆了个造型,眼神直往苏桐身上瞟。 “听说妹子是一个人住,我们哥仨可都还单着,今天这钱拿不到手,我们就准备留下来给你做伴了!” 说完旁边两人也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苏桐也没生气,边活动手腕边说道: “是这样啊!几位!这二十块钱也不是小数,我不能给得不明不白啊!你们总要给我说清楚,是我哪里冒出来的哥欠的!” 小胡子见苏桐不像是装傻,顿了顿,才朝后面树林子吼了一声: “二赖子!你他妈滚出来!这到底是不是你妹子啊!” 旁边的树丛窸窸窣窣一阵,就见吴二赖怂着个脸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是才挨过打。 他瞅了瞅苏桐,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桐、桐丫!哥、哥遇到难处了!帮、帮帮忙!” 苏桐神色冷了下来,原本就知道这种人是人渣,没想到他还能渣出新下线! 得,找着主了就行,跟他生气都是浪费表情。 苏桐朝吴二赖勾了勾手指。 吴二赖的腿有些抖,有些怵苏桐,但又带着那么一丝希望往前挪过来,腆着脸道: “桐丫,算、算哥跟你借的,以、以后还你!” 苏桐的拳出得干净利落,一拳就把他打翻在地还翻了两个滚。 吴二赖一口气还没缓上来,背上便又挨了一脚,这次直接被踹到草丛里去了。 旁边三个混混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姑娘咋说出手就出手咧! 而且出手比他们还狠! 苏桐拍了拍手,朝几人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见笑啦!这人下次应该不会冒充我哥了!你们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妹妹!” 说完准备去拿鱼篓和渔网,刚才特地放远点,就是怕殃及。 小胡子却突然上前一步,拦住了她,苏桐抬头,见小胡子阴沉着脸。 “咋?和你哥演这一出苦肉计,就想赖掉这笔账?” 苏桐也沉了脸,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他不是我哥!他欠的账找他要,跟我没关系!” 小胡子冷笑一声,道: “实话跟你说了!这小子身上已经还不出钱来了,我不管你们是真兄妹还是假兄妹,既然他找到你头上,今天这账你是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小胡子说完,那边小平头为了造势,左右看了看,还特地赶了几步过去一脚踢翻了苏桐的鱼篓,里面的鱼全撒了出来,在地上扑腾。 苏桐原本想着这三个人也是被吴二赖忽悠了,说清楚也就罢了。 这会儿几人却明摆着是要找事儿,还故意踢她的鱼篓,她便无需跟他们客气了。 苏桐飞起一脚就将小胡子踹了出去,对付这几个只会点三角猫功夫的混混,还不用费什么力气。 几人很轻松地便被打得龇牙咧齿,滚成一片。 苏桐看了看撒了一地的鱼和虾,心疼得不得了,上前又踢了一脚那个小平头,冷声道: “把鱼篓给我恢复原样,少一只虾米我要你好看!” 话音一落,几人连滚带爬地抢着去捡地上的鱼。 等鱼篓战战兢兢地递到她手里时,她瞥了眼打头的小胡子,道: “没事儿学点好!下次再让我碰到你欺负人,见一次打一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几人这才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子一角匆匆闪过一抹红色衣衫,怕是村里过路的人。 苏桐眼风扫到也没在意,看见就看见! 名声已然这样了,她也不能挨个去堵人家的嘴。 苏桐第二天依然准时去给翠芬婶扎了针,又照顾她喝了药,丝毫没提昨天的事。 今天这一次针扎完,后面便只需要喝药慢慢调理了。 西药片已经不用吃了,她给翠芬婶留下了六天的中药和一小袋白米,走的时候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翠芬婶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要给她下跪,被她拦住了。 苏桐给翠芬婶治病一是因为答应了两个老头,再者也是冲翠芬婶本身是个有善心值得帮助的人。 吴二赖子罔顾亲情,不懂感恩,不顾廉耻,后面不惹到她就罢了,惹到了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翠芬婶的病已无大碍,但后面也需要极仔细的调养才不会复发,只是家里有吴二赖子那样的儿子在怕也是难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她这当娘的从小娇惯,也不至于把吴二赖子养成现在这个德性。 苏桐叹了口气,她算是帮两个老头还了这份人情,但也就只能管到这里了。 回到小院时,吴秋玉正愁眉苦脸地在门口蹲着。 一看到苏桐就冲上来道:“姐!出怪事了!” “啥?” 苏桐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72章 倒霉 吴秋玉一脸愁容道: “我奶今年居然要跟我们过年!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今天老堂爷到我家说,我奶这两天就要搬过来呢!我爹和我哥都去坝上了,我妈也不知怎么想的,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苏桐立刻就明白过来,老堂爷怕是劝好吴老太了,要想给吴老太治病又不让王桂兰知道,的确住在二叔家是最好了。 吴秋玉的爹吴大军是吴老太的二儿子,从小就有些木讷,不得吴老太喜欢,加上又娶了个爱占小便宜的媳妇,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能蹦起来吵,以至早早就被分了出去。 吴老爹和吴老太早些年都能挣工分,据说年轻时还发过横财,家底一度非常殷实。 到分家的时候,家里的田地房屋都分成了三份,吴老爹和吴老太占了一份,吴大山和吴大军各占一份。 王桂兰虽然不待见两个老的,但惦着他们手上的田地祖屋还有吴老太私留的家底,面子上的事还是做得过得去。 直到吴老爹去了,吴老太偏瘫后她自己掌了家,才对老的敷衍了起来。 这回也不知老堂爷怎么劝的,没过几天吴老太就搬到了隔壁吴大军家,还给搬了口粮。 苏桐找了个晚上,提了挂偏肥的五花肉,很轻易地就敲开了二叔家的门。 这年头缺油水,肥肉可比瘦肉吃香。 吴老太瞪着双浑浊的眼,依然没个好脸色给苏桐,但是不拒绝让她把脉和扎针了。 吴老太是典型的中风引起的偏瘫,发病时应该不太严重,如果当时能及时救治不至于到偏瘫这一步。 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只能先以针灸入手,辅以中药熏洗及按摩等,但凡能再恢复一只手或一只腿,老太的生活质量会得到很大提高,很多事情便都能自理了。 不用躺着看人眼色。 只是这样一来苦了吴秋玉,以前吴冬玲的活现在都得她来干了。 伺候吴老太吃饭喝药还得洗洗涮涮,最主要的是吴老太不待见吴秋玉,没有好脸色不说,有时还会故意使坏往床单上拉屎尿。 这寒冬腊月的,不到三天吴秋玉便洗了两趟被褥了。 加上治疗需要的按摩和熏蒸,后面说是还得敷药,那就天天得围着吴老太转了。 秋玉的妈叫李翠香,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往日里对吴桐那叫一个尖酸刻薄,从来也没一句好话。 不过爱占小便宜也有好处,当苏桐提出想出一个月十块钱请个人每天伺候老太太时,李翠香立马站了出来,拍着胸脯把这活儿应下了。 苏桐看了眼吴秋玉,吴秋玉也站出来道:“妈,奶本来就是我在照顾,要不……要不这钱……还是我来!” 李翠香眼一瞪,“你个丫头片子又没经验!咋能照顾好你奶!” 开玩笑! 一个月十块钱就给老虔婆熬个药捏个脚,那不跟白捡似的! 他爹和他哥几人加一起去坝上干十天也挣不回十块钱。 再说了,王桂兰知道老太婆手里还攥着家底儿,她又何尝不知。 老虔婆主动提出到她家来,多好的机会啊!她原本就想趁机把老太婆哄好了,说不定这家底就留给她们家了。 然后苏桐再提出,怕治不好吴老太遭人议论所以让李翠香帮她先保密时,李翠香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只要有钱挣,这都算啥事儿。 这腊月里除了弄点子吃食,家里也没多少活干,李翠香把吴秋玉赶得远远的,天天兴致勃勃地挣着钱顺带着哄老太婆,家里气氛一度很是融洽。 看在那挂五花肉和工钱的份上也暂时“忘”了吴家大丫的晦气,不反对吴秋玉和苏桐来往了。 这样一来吴秋玉最高兴了,不用天天看吴老太脸色,又可以大大方方和苏桐来往,再不用躲躲藏藏了。 只是她有些犯愁这一个月十块钱不是小数字,她妈那个人要是月底见不着钱,怕是要闹翻了天去。 苏桐却安慰她道:“钱我能拿得出来,只当是孝敬奶奶了,再说这钱也没给外人挣去,给你妈了她心情也好,奶奶也有人照顾了,这家里也和睦了,一举多得不是。” 吴秋玉连连点头,对苏桐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天给吴老太扎过针,吴秋玉把苏桐拉到她的屋子里,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木箱子,从里面翻出几个笔记本来。 “姐,这是你以前让我保管的,你现在有自己的屋了,还是拿过去!” 苏桐接过来翻了翻,好像记得有这么回事,似乎是吴冬玲老爱翻吴桐的东西,吴桐才把笔记本放在了秋玉这边。 说起来虽然她有吴桐的记忆,但久远一些地总是模模糊糊的,不怎么清晰。 这几本大多是吴桐上学时的笔记,虽然有些杂乱,但看得出来记得很认真。 最下面一本是个塑料皮的笔记本,这年头算是比较高档的了。翻开扉页,看见上面用印章印了个红红的“奖”字,好像是哪次考试发的奖品。 苏桐翻了翻笔记本的内容,大多是文章的摘抄和红色语录,但是在空隙处偶尔会看到随手记的日记,也不算日记,写得很凌乱,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她大致翻了一下,看到的都是类似的话。 “快坚持不下去了,为什么想好好活着这么难?” “我好害怕!我又看见影子了,我又做噩梦了!” “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 “他今天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 影子?噩梦?他?虽然看不明白具体的意思,但是充满了害怕和恐惧,这个女孩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 苏桐认真回忆了一下,记忆是空白的,没办法和这些话对上号,但是印象中最深刻的除了王桂兰的责骂大概就是吴家富的毒打了。 这个小她半天的弟弟把她当成了泄愤和出气的主要对象,掐脖子踢拽都是常事,她大多都只能默默地承受。 苏桐看得心里窝火和压抑,正准备合上时,发现最后一页写的有几行粗体字,打开一看,上面用钢笔描着很粗的三行字: “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希望邢大哥好人有好报!” “希望奶奶身体健康!” 苏桐叹了口气,这丫头也只敢把心愿写在笔记本里了。 想了想,又问吴秋玉道:“秋玉,最近……还有人因为我倒霉吗?” 吴秋玉还在扒拉着箱子里其它的东西,闻言抬头看了苏桐一眼,欲言又止。 “咋?跟我还有啥说不出口的吗?”苏桐道。 “姐,你是不知道,以前大家还分分情况,现在但凡谁遇到不顺心的事,都能往你身上扯! 前两天村口那个孤老太头痛犯了,天天躺炕上哼哼,见人就说是你克的!她那头痛都几十年了好不好,亏她想得出来!” 苏桐笑笑,“得,意思是我功力见涨呗!以后我想克谁克谁,也不用只克接近过我的人了!” 吴秋玉却似想起了什么,接着道: “嗳!我倒是听说前几日德全婶家出了件怪事儿,说是她买了块肉腌了准备过年吃的,结果在檐下挂了半天就丢了,最后……在他们家粪坑里找着了!” “你说这事儿缺不缺德!这挂肉得好几块钱呢,这下好了,肉是找着了,可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德全婶这两天天天坐在门口骂呢!” “还有啊!大有婶家的鸡也丢了,同样也是腌了挂在檐下,后来也是在粪坑里找到的!那鸡还是她闺女从婆家捉给她过年的,养了好久都舍不得杀,这才刚杀了两天,结果成这样了。” “等等……说到这,我突然就想起咱村颁奖那天,她俩被吴支书叫去照顾翠芬婶,应该是和你打过照面的!” 吴秋玉分析得眉飞色舞,感觉自己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看看!看看!再一次印证了——跟你接触过真的会倒霉!” 第73章 窥探 “姐,这么看的话,你的功力还是没减退!” 苏桐伸手拍了下吴秋玉的头,道: “咋?我是不是还得得意是不是?” 吴秋玉知道她这个堂姐跟以前不同了,不会再因为这些事伤春悲秋,早已不怕和她调侃。 这会儿也嘻嘻一笑道: “如果真是因为你而倒的霉,也怪不着你!八成是德全婶和大有婶在背后说你坏话了!” 李翠香刚好进屋来拿东西,听见吴秋玉的话便接了句。 “你们是在说德全家的和大有家的!她俩前几天在坝上说桐丫克了吴二赖的娘,被赖上也是活该,说得唾沫横飞,好多人都听见了!” 这下苏桐也认真起来,“二婶,你是说,她俩真说了我的坏话,然后家里就出了这些事?” 李翠香原本在墙角扒拉泡菜罐子,这会儿直起身子看了看苏桐,脸色有些为难地道: “桐丫,这事可不能怪二婶啊,这村里……谁不知道你克人啊!谁跟你走得近就克谁!谁说你坏话就克谁!当然啦……你不克自家人,这也是验证了的!所以二婶可没针对你的意思啊!” 李翠香这几日对苏桐的态度好了不少,不光因为她每月能给发十块钱,她每次进门也没空着手,除了第一天的那挂诱人的白花花的五花肉,后面还有鸡蛋白面什么的…… 反正又不克自家人,至少她私底下骂她那么久也没见遭什么报应…… 这会儿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她也不会当面针对她,那些东西可要不老少的钱呢! 苏桐随口应道:“没事的!二婶!他们爱咋说咋说,我不会往心里去!” 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 李翠香见苏桐不介意,松了一口气,这丫头撞了回柱子,似乎有本事了不少,人也变得通情达理,不再是蔫不叽叽的,比以前讨喜多了。 苏桐不介意,李翠香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你们光知道德全家的和大有家的事,坝上那柱子的奶奶,就以前也被桐丫克过的那个,这回园子里的菜都死光了。” 李翠香本就有八卦的潜质,这会儿也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道: “那天德全家的和大有家的骂桐丫的时候,柱子的奶奶也跟着一起骂来着,我当时就想着,让你们骂,后面桐丫一发功,你们都得倒霉!” “妈——” 吴秋玉见她妈毫不顾及苏桐的心情,忙出声制止。 李翠香眼一瞪,“咋!我又没说错,后面不都倒霉了嘛!我一听德全家和大有家出事,就连忙去打听柱子家,结果说没事儿,我还纳闷来着,咋这回不灵了?结果第二天柱子奶奶就发现地里菜都死了,他们家后院种了不老少大白菜和萝卜咧!死得差不多了都!” 吴秋玉有些尴尬地瞅瞅苏桐。 苏桐笑笑,“没事儿!二婶说一说也好,要不我还不知道这些事呢!” 李翠香难得有和这个晦气侄女儿这么平和的聊天的时候,这会儿谈兴一起,也不管苏桐是不是真想听,口沫横飞地开始八卦起村里的家丑秘辛来。 冬天天短,等从吴秋玉家出来时,天色已黑定了,空气冷得有些沁骨。 苏桐学着当地人把手互插在棉袄的袖筒里,不慌不忙地往牛棚方向走。 想着李翠香讲的什么神鬼报应,心中不免好笑。 从上次旺财婶被摔就能判断,这些明显都是人为…… 有人挖了旺财婶常走的路让她摔断了腿。 有人把德全婶和大有婶晾的肉和鸡扔进了茅坑里。 也一定有人往柱子奶奶的菜地撒了东西…… 至于更早以前的那些事,怕是都有迹可寻。 可这人是谁? 细想之下,吴桐真正名声坏起来是从她第一个定亲对象摔死开始的。 从她克夫的传言慢慢流传开,身边的人也慢慢开始遭“报应”,算算也快三年了,这个人这样持之以恒地做这些事目的是什么? 给她报不平? 可事实上她的名声因为这些事越来越差,传闻越来越离谱,而她也越来越被大家排斥,真是为她好早就应该出来替她澄清,或是早就应该收手! 如果是想故意坏她名声?可她名声现在已然坏成这样,也没见给谁带来好处? 苏桐想不明白,但既然发现了端倪,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等回了小院后,先在灶上烧了一大锅热水。 马大明帮她修好西屋的屋顶后,她便把西屋的杂物归置了一下,留下几样能用的,其余的都清理出去了。 然后屋子一头生了个火盆,另一边拉了个帘子,里面放了个大大的浴桶。 这浴桶是请郑良平帮忙箍的,苏桐自己还设计了一下。 底部靠里加了个塞子,外边用个打通了竹节的竹管直接穿过墙洞接到了后院,塞子一拔就可以把水排掉,不会弄湿屋内的地面,只是花的材料和工钱都不少。 马大明觉得不划算,但苏桐仍坚持箍了。这年代别的方面落后也就罢了,弄个浴桶泡泡澡是她最后的坚持。 麻烦就在于,浴桶有些大,苏桐提个小桶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才把水装了个差不多。 苏桐检查了院子门,又拴好堂屋的门,才拿着换洗衣物进了西屋。 一脱棉袄和线衣,就觉得冷空气嗖嗖地包围过来,这还是马大明帮忙糊了墙缝,要不更冷。 正准备脱线衫的时候,职业的敏感却让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总感觉无形中有道视线在窥探,她猛地回头瞧向浴桶后的那堵墙。 那就是面土墙,连个窗户都没有,光线又暗,什么都没发现。 她原地顿了顿,然后飞快地拉过棉袄套上,提着油灯出了后门。 屋子后面原来是块菜地,周围用齐腰高的矮树枝象征性地圈了一圈栅栏,算是个后院。 苏桐提着煤油灯走到西屋那堵墙后,竟然真的在墙根处发现了一串脚印! 一串男人的脚印! 鞋印宽大,常见的解放鞋的纹样,看脚印的走向…… 那人已经在慌乱间越过栅栏跑了,外面的地不及菜地松软,脚印出了栅栏就看不清去向了。 第74章 人为 苏桐又把灯举着站在那堵墙前看了看,墙缝前几天马大明才用泥浆糊过,看不出什么特别。 想了想,苏桐搬来两块土砖垫着,站高了些又找了找,果然找到一处较大的墙缝。 因为西屋燃着火盆,有隐隐的光亮,虽然油灯被她提出来了,仍然能看清这处墙缝正对着的就是那个浴桶,且这个高度能看见浴桶里的光景。 苏桐的心沉了沉,如果里面有灯光,看得会更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苏桐又去看了看那处墙缝,明显是有人把新糊的泥浆抠掉了。 且抠得很巧妙,要不是晚上对着屋里的光线找,很难发现。 再去观察那串脚印的长度和深度,比量了一下大约四十或四十一码的样子,如果按正常体型估算应该是个一米七三、四的男人。 当然这个估算只能是估算,脚的大小和身高的比例并不是绝对的。 那天经过王桂兰一闹,她打家具以及修房子的事大部分村里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她是一个人住这个院子,平日里也碰到过不着调的莽汉对她胡言乱语几句,占占口头上的便宜。 所以,是谁抠的这墙缝以及大晚上来偷窥,还真不好排查。 苏桐随意吃了点早饭,就背着小背篓和小锄头出了门,往坝上走。 翠芬婶住在坝上,苏桐却没打算去翠芬婶家,快到晒谷场时脚下一拐,往谷场后的树林子走去。 从树林子里能穿到翠芬婶家那一排房屋的后面,柱子家离翠芬婶家只隔了两户。 苏桐稍稍辨认了一下就找到了柱子家的那片菜园子。 柱子的父母平日都上工,菜园子一直是柱子奶奶在照看,这临近过年菜都死了,柱子奶奶气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 苏桐不想惊动人引起误会,轻手轻脚地靠近栅栏看了看。 这年头种菜都有限制,每户就划那么一小块地,柱子家本就不大的菜园子里一片凌乱,歪七八扭地躺了一地白菜萝卜,能明显看到菜根都烂了。 估计是柱子家发现菜烂在地里便都拔了出来,只是这明显有问题的菜哪怕上半截还是好的人也不敢吃。 也不敢给畜生吃,怕吃出好歹来更是要花钱看病,只能扔在地里,看了的确可惜。 这会儿天色尚早,腊月里村里人都起得晚,苏桐隔着栅栏也看不出什么蹊跷,见柱子家也没啥动静,便拨开栅栏上的小门进了菜园子。 她捏了一把菜地里的土,还没放到鼻子下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儿,刺鼻但是很熟悉。 生石灰水?! 是有人把生石灰水浇在了菜地里,烧坏了根,菜自然就烂了。 不对,似乎又不止是生石灰的味儿,苏桐嗅近闻了闻,竟然还有火碱的味道。 生石灰和火碱,无论是哪一样兑水浇到地里,这菜都活不了,更何况是浇了两样,这人是让柱子奶奶的菜非死不可啊! 她起初听说这件事时就寻思过,这年头农药还是奢侈品,又贵又要批条子,一般人根本弄不到,弄到了也是不舍得拿来害人的。 生石灰和火碱虽然都很廉价,但还真不常用更不常见,现在绝大多数人都是盖的土坯房,用不上生石灰。 同样的,食用碱常用,但腐蚀性强的火碱还真不太好买。 知道这两样东西能烧坏菜根同时又能把这两样东西弄到的人,应该不难找。 苏桐弄清了原委,也不久留,轻手轻脚地退出了菜园子,边退还边折了个树枝拨乱了自己的脚印。 从坝上的树林子出来,苏桐没急着回去,绕到马大明的屋子后,朝后院扔了几块小石子,等到石头的脸在后窗闪了一下,她才转身朝进山的方向走。 然后在路边的树桩上坐了一会儿,便看见石头也背着个背篓兴冲冲地跑来了。 石头早就让苏桐教他逮山鸡,后来他亲眼见苏桐救了胖墩和翠芬婶,还能采草药挣钱,崇拜得不得了,又想跟着苏桐学中医。 学中医哪是这么简单的事,苏桐答应先教他认认草药,多学点东西总没错。 今天刚好要上山,后山的陷阱有阵子没去看了,刚好带上石头一起去转转,顺便可以教教他。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走,前山已有村民长期踩踏出来的路,走起来相对轻松,苏桐便问石头道: “石头,咱村里买生石灰和火碱方便吗?” 石头抓了抓头,问:“生石灰和火碱?没听说过啊!是干什么用的啊?是学校食堂大师傅说的发馒头的碱面儿吗?可我们村里都是用老面发面的。” 苏桐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我们村有谁在采石场做工的?或者亲戚在采石场做工的?” 现在这年代,在采石场应该是最容易弄到生石灰的。 石头眼睛一亮,道:“这个我知道,小顺的二姑父就在采石场做工!做好几年了!” 小顺? 就是邢东阳借住的那家? 苏桐回忆了一下,只对小顺的爷爷奶奶有印象,还没等想起小顺的二姑父长啥样,就听石头又说道: “不过小顺的二姑父一出去就是大半年,也不知道今年过年会不会回来?” “你是说小顺的二姑父大半年才回一次家么?” “是啊!听说他去的采石场在江北县的大山里,离这里挺远,回来一趟耽搁做工还要另花路费啥的,不划算!” “哦!那没事了!” 长期不在家,不符合做这些事的条件,这个人肯定是住在村里的,要不怎么熟知谁议论了谁,还能恰到好处地让人倒霉。 石头见没帮上苏桐的忙,有些沮丧,道:“桐丫姐,等我回去问问我爸,他知道的比我知道多,他也可以出去找人帮你打听。” “不用,我就随便问问,这事儿就别再问别人了。” 苏桐还不想打草惊蛇,她的视线被一株植物吸引,顺势喊了石头。 “石头过来!你仔细认认这种叶子,这也是一味草药……” 第75章 厮打 从前山到后山还有一段路程,苏桐带着石头在山上走走停停转悠了半天,在陷阱里收获了一只野鸡一只兔子。 天太冷,动物出来活动的少,而且看痕迹还有爪子利害的小动物逃出去了,能剩下有这两只就算不错了。 苏桐和石头都带着工具,当下两人合力把陷阱又挖深了些挖陡了些,在里面插上锋利的竹桩,再设好记号,怕人误踩。 后山极少有人来,设记号只是以防万一。 兔子估计才掉下去不久,还是活的,只是有只腿折了。 苏桐的屋檐下还挂着好几只野味,便让石头把这两只都带回去,石头不敢都要,只拿了那只冻硬了的野鸡,回去可以说是捡的。 两人在山口便分开走了。 苏桐背着背篓往牛棚走,走到半路就远远看见吴秋玉往这边跑,远远看到她就喊: “姐!姐!找你半天了!赶紧去我家!” 苏桐停住脚,等着她跑过来。 吴秋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叉着腰边喘边道: “我妈、我妈和大伯娘打起来了!快、快去!” 苏桐扶住她,“别急!不差这一会儿!把话说清楚!” 如果光是秋玉妈和王桂兰打架,秋玉还不至于要喊她,老吴家的亲戚可有半个村。 吴秋玉缓了口气儿,拉着她边往回走边道: “刚才大伯家门口来了辆吉普车,下来几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说是要找你,顺便看望家里的老人……” “刚好我妈看见了,就告诉人家你已经被赶出门了,你奶奶在我们家,让人家到我们家去!然后大伯娘就不干了,然后……就打起来了!” 等两人走到老屋门前时,远远地就看见停着辆吉普车,旁边围了一圈人。 有人看见苏桐过来,喊了一声,人群便“唰——”地散开了! 她这“自动让道”功能在村里百试百灵。 然后便看见李翠香和王桂兰披头散发,分别被人拽着,地上扔着被扯破的网兜,滚了一地的水果和点心。 见苏桐过来,王桂兰蹦着又骂了起来。 “你个不要脸的煞星倒霉胚子,还敢在老娘面前露脸,你给老娘老实交代,到底昧下了我多少好东西!还敢指使隔壁家这个奸猾玩意儿来拦我的道儿,你还敢翻天啊!” “王桂兰你个混账玩意儿!别以为我不敢骂你!” 这边李翠香一听不干了,“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人家都说了这是看望老人的,老太太现在在我家,我家也姓吴,你凭啥说是你的东西!” “妈——你别骂了!姐已经来了!” 吴秋玉明白自个儿妈心里的小九九,又拿她没办法,只得先上前拦住她…… 苏桐冷眼瞧着,未发一言,转头看了看。 不远处站着一对衣着讲究的青年男女,男的身形高大,女的身形偏瘦,神色有些憔悴,两人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正一脸惊讶和无奈。 见苏桐的目光转过来,男同志忙迎了过来,“你、你好!你是吴桐——小吴同志!” 苏桐看着他,并没有印象,“你是?” “我叫柳时文,我是东东的爸爸,这是孩子的妈妈彭慧。我们原本早就要来的……” 东东? 是那个被挟持的小孩?! 那柳时文应该就是当时现场那个警察。 苏桐明白了这对夫妻的来意,她抬眸瞥了眼还在撕扯的两人,对柳时文道: “我不住这里,请跟我来!” 柳时文和妻子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上苏桐的步伐。 李翠香和王桂兰两人争吵,无非也就是眼馋这对夫妻带来的东西,除了已被抓坏的那个网兜,两人手里大包小包还提着不少。 可以看见的那些瓶瓶罐罐,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还有布料鞋袜随便一样都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 要换了以前,李翠香就是再眼红也不敢出这个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桐丫明明是王桂兰当着全村人的面赶出家门的,还有老太太也明明住在自己家。 人家既然提到看老人,那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替老太拦下东西,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这么多好东西咧,她怎么也不会放手。 要是让王桂兰拿进了屋,那就是肉包子打狗,别说她,就是桐丫这个正主儿也一丁点儿都捞不着。 王桂兰就更不会放手了。 她一直指望从吴桐身上还榨几个钱出来,结果奖金奖金没捞着,东西东西也没搬着,还被勒令赔偿砸坏的东西,她赔个屁赔! 正琢磨着等大儿子回来好好让那丫头放放血,这送东西的就上门了。 这又是吉普车又是大包小包的一看就是个阔气主儿,怎么看今天也要发笔横财了,哪晓得李翠香突然斜插一杠子! 呸!她算哪根葱!敢抢她到口的肥肉! 这边儿正打得热闹,王桂兰一眼瞟见那夫妻俩提着东西要走,“嗷”一嗓子就朝那女的冲了过去。 李翠香骂得更起劲儿,没注意那边,见王桂兰想跑,上前就朝王桂兰扑了过去。 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 王桂兰原本是想去拦彭慧,结果李翠香在她后面一扑,使得她整个人便朝彭慧撞了过去。 等走在前面的苏桐和柳时文反应过来时,彭慧已经被撞倒在地上。 “小慧——” 柳时文大惊失色,立马扔了手里的东西冲过去,小心地托起彭慧连声唤道: “小慧!小慧你醒醒!你别吓我!小慧!” 彭慧半躺在柳时文怀里,双眼紧闭,没有一点反应。 王桂兰一看把人撞坏了,生怕人家找她要医药费,转过身又朝李翠香厮打过去。 “你个杀千刀的臭婆娘!是你扑我才撞到的人家!有事儿你别想躲!” 李翠香一看不干了,“王桂兰!你自己撞的人还想往我身上赖……” “闭嘴!” 苏桐冷喝了一声,“不想坐牢就都让开点!” 王桂兰这会儿也不敢太嚣张,恨恨地看了李翠香一眼,两人悄不声地退出去好远。 柳时文顾不上去找谁是罪魁祸首,抬头看了看苏桐,语气焦急地道: “抱歉!小吴同志,我可能要先送我爱人去医院!你救了东东,我们早就应该来看你的!可是小慧这状况……” 说着说着,偌大个男人眼圈竟有些泛红。 苏桐有些疑惑,刚才王桂兰那一扑的确有些力道,但也不至于一下子把人撞晕过去,看柳时文的反应也有些不对劲。 她上前握住彭慧的手腕探了探,脉搏微弱迟滞几近于无,顿时神色一凝,道: “柳同志,您爱人的情况不太好……” 第76章 来客 苏桐抬头看了看依然虎视眈眈的王桂兰和李翠香,放弃了把人就近抬进去的想法。 她回头对柳时文道: “柳同志,村里的路不好走,最近的镇医院开车也需要半个小时,彭同志根本耽搁不起,您要是信我的话就先把彭同志送到我家,先把人救醒再说。” 柳时文也知道彭慧耽搁不起,要是在省城,这会儿怕是直接送进急救室了。 可现在是在偏远的云山村,找个土中医都难,否则他咋会急得眼眶发红…… 他见苏桐把脉娴熟,明显是会医术,她又是东东的救命恩人,对她本就带着几分信任,当即点点头,抱着彭慧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前座还坐着位司机,苏桐也上了副驾给司机指路。 这会儿王桂兰和李翠香倒是都没拦着,她们也不傻,那被撞的女人这会儿还没醒呢! 被这倒霉丫头领走最好,走了就不关她们的事了。 吉普车刚开出去没多远,后面俩女人便抢作一团,去撕扯夫妻俩刚刚扔在地上的那些网兜去了。 苏桐从后视镜远远地瞟了一眼,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开着车去牛棚旁的小院,没花几分钟。 新盘的炕烧得正热,把彭慧安置在炕上后,苏桐第一时间给她扎上了针。 柳时文一眼不错地守在旁边,眼见苏桐有条不紊,手法娴熟精准,神色才微微放松了些。 停针的间隙,苏桐才道:“彭同志这身体,实在不适合出门。” 柳时文捏了捏眉头道:“一直打着吊瓶,拔了针就来的。” “东东丢了的那段时间,她就没合过眼,提心吊胆没日没夜地熬着,说是一合上眼就是东东在哭在喊妈妈,中间晕死过去好几回,等东东找回来的时候,她的身子也熬得不行了……” 柳时文低低地讲述着,一脸憔悴和煎熬。 “东东一找回来就进了急救室,抢救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后来又转到省城的医院,东东的状况……一直不太好,她陪着东东继续熬,天天以泪洗面,这一个多月来,母子俩轮流着进急救室……孩子的奶奶受不了打击,也病倒了……” 说到这里,柳时文抬头看着苏桐道:“这几天东东的情况有好转,我就想一定先来趟云山村,你救了东东的命,等于救了我们全家,要是东东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家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我今天说要来,小慧坚持要一起来,她说想当面谢谢你!没想到……她这身体经不得一点折腾。” 苏桐救东东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这会儿见这夫妻俩这个状况下还大老远跑云山村来谢她,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这时躺在炕上的彭慧咳嗽了一声。 柳时文连忙探身过去,见彭慧悠悠醒转过来,睁开了眼。 苏桐看了看时间,道:“稍等!” 说完快速取了彭慧身上的银针,才移开身子让她和柳时文说话。 彭慧却一把抓住苏桐的袖子,语气还有些虚弱,眼里却有泪光闪现…… “小吴同志,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东东!要不我可能也活不了了……” 苏桐握住彭慧的手,塞进被子里,道:“彭同志,东东没事就好!你现在不宜情绪波动过大,你先休息一会儿。” 说完转身看了看柳时文,道:“柳同志,彭同志现在需要休息,不如就在我家吃顿便饭,等下午看看情况再说。” 柳时文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安排,连连点头,连声道谢。 然后想起什么,出门和吉普车的司机一起将后备箱里的几个大麻袋搬了进来。 他们来之前也了解过“吴桐”的情况,知道她家人的态度以及她撞柱子的缘由。 但也打听到这姑娘很敬重吴老太,所以才有感谢“吴桐”及看望老人这一说,没想到还没进门便见识了这姑娘的极品家人,还把要送给她的东西也…… 好在后备箱里还有不少,总算能送到她手上。 苏桐看了看,这几个麻袋除了特供的米面外居然还有不少药材补品,便没多说,道谢后收下了。 柳时文怕给苏桐添麻烦,特意交代午饭就随意做点。 彭慧脾胃虚弱,一直也吃不下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在住院,全凭输营养液撑着。 他和司机小周更不用讲究啥,粗茶淡饭能填肚子就行。 苏桐点头应下,取了个砂锅,洗净小米加入药材,给彭慧煨上药粥。 又用半风干的野鸡加生姜辣椒和冬笋丝爆炒,排骨萝卜炖汤,鸡蛋炒野韭菜,瘦肉汽水丸子,清炒大白菜,还加上一碟泡菜。 萝卜白菜是翠芬婶硬塞给她的,泡菜是上次提了肉过去后李翠香给的。 等苏桐把菜都摆上桌时,柳时文和小周都吃惊不小,现在的农村哪怕过年也难摆上这一桌,更别说“吴桐”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孤女。 苏桐原本想分出一部分饭菜让彭慧在炕上吃,彭慧却不好意思让她太麻烦,坚持要起来。 苏桐便扶着她来到堂屋,看到桌子上的饭菜时,彭慧也很惊讶,握着苏桐的手道: “你这也太丰盛了,我们原本是要来谢你,却给你添负担了!真是不好意思!” 苏桐道:“没事的,我平日也吃这些,今天只是多炒了两个菜而已。” 苏桐说的本是实话,听在这几人耳中却不太相信,觉得这姑娘怕是把准备过年的年货都拿出来招待他们了。 为了不辜负苏桐的这片心意,几人都端起碗来,包括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桌的彭慧,也拿起了筷子。 在恩人的家里,即便是吃不下也得做做样子,否则怕让人多心。 几人原本对这顿乡下便饭没抱多大期望,不料在饭菜入口后便发现竟意外地好吃。 不说两个男同志吃得停不下筷子,就连只准备意思一下做做样子的彭慧都喝下一碗药粥,并吃了两个汽水肉丸子。 这让柳时文极为意外,彭慧已经一个多月没沾过荤腥了,一吃就吐,医生说但凡她能多吃点,身体也不至于恢复得这么慢。 彭慧自己也觉得诧异,道:“小吴同志做的丸子吃着不油不腻,入口只觉得鲜香,我原本只想尝尝,没想到竟吃了两个。不知道小吴同志的做法是不是和别人不同?” 第77章 求医 苏桐淡淡笑道: “丸子里加了生姜和少许百里香和陈皮,这几味既是调料也是中药,有去腥解腻的功效,方法并不难,就是加入的分量要把握好。”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刚才给你针灸的时候灸到了板门和足三里,这两个穴位刚好对促进食欲和消化都有帮助。” 彭慧有些惊讶,苏桐的谈吐和本事都让她意外,就凭她今天用一副银针就让她清醒过来,没让她受进急救室的罪。 还让她吃下一顿正常的饭而且没有任何不适,就比省医院的许多专家强了。 她回头和柳时文对视了一眼,眼里隐隐有些激动。 柳时文却低下了头。 苏桐让彭慧到炕上午休一会儿,又把火盆里加了柴火,让柳时文和小周去西屋烤火。 两人却不肯歇着,跑到院子里替苏桐劈柴火去了。 苏桐也没多劝,在自己的药材篓子里翻翻捡捡配了副药用药罐熬上了。 待彭慧醒来后,苏桐把药端给她喝,柳时文刚好洗完手进来,见状连忙道: “不好意思小吴同志!小慧自从病了吃喝什么的都不行,喝中药会反胃,别吐到你炕上。” 苏桐却朝彭慧抬了抬下巴,“要不你喝喝看。” 彭慧看了眼柳时文,又看了看苏桐,似是下决心要试试看,深吸了口气,接过碗便喝了两大口,然后顿了顿,“这药……” 苏桐笑笑,“怎样?” 彭慧却没多说,举起碗咕咚咕咚都喝了下去。 柳时文一眨不眨地盯着,就怕她又吐出来,结果等了半晌,彭慧居然没事。 彭慧也发觉自己没有想吐的反应,一把抓住柳时文的袖子,激动地道: “时文,你看!我把药喝完了!小吴同志熬的药不苦,又酸又甜,我能喝下去,东东也一定能喝下去!” 说着,彭慧翻开被子跪坐在炕上,抓住苏桐的手,眼中隐隐又有泪光。 “小吴同志,你救过东东一次,我能求你再救救他么?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孩子、孩子现在太遭罪了!” 苏桐前面听柳时文说起过东东的状态不太好,一直也没找到机会问,这会儿听彭慧说起,似乎还很严重。 柳时文扶住彭慧,看着妻子满怀希望的眼神,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苏桐,神色有些难为情。 “小吴同志,我们也看出来了,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如果、如果你能抽出空的话,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去看一下东东?” 苏桐让夫妻俩坐下,把东东的情况仔细地说了一遍,才得知东东的情况比起彭慧来更糟糕。 东东被马六劫持了十多天,惊吓加上劳累,以及逃亡途中温差大,三餐不济,让东东持续高烧多日。东东被苏桐救下时就已经重度昏迷,身体多处有感染及并发症的迹象。 东东被苏桐换下后第一时间就送到了县医院,县医院做了初步急救措施后发现情况太复杂,又迅速转到了省医院,急救了三天才保住了孩子的性命。 之后又是补液抗炎之类的治疗进行了大半个月,身体指征是慢慢恢复了,可东东却变得迟钝不理人,不吃东西,连他妈妈接近都会大喊大叫。 每次打针都得几个大人把他按在床上直至他挣扎得精疲力尽才能安静下来,严重的时候还要打镇静剂。 然后是吃不下东西,吃啥吐啥,孩子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柳家从京城请来了专家,说孩子是惊吓过度造成了心理障碍,不光是药物治疗还得加上心理治疗,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见效…… 彭慧讲到这里时哭得不成人样。 “小吴同志啊!东东是我的孩子,却不让我抱,他还那么小,就经历了被劫持的惊吓,现在医生说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不出来!我每天看着他心都在滴血啊!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你能帮帮他吗?” 柳时文在一旁扶着彭慧,眼眶也红得不成样子。 苏桐心中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看时间道: “我现在在给我奶奶做治疗,有些事情需要先安排一下,还有牛棚也需要有人照应,需要和吴支书招呼一声,有人过来替换才行。” “没问题没问题的!吴支书那边我去说!小吴同志你安排好奶奶那边的事情就好!”柳时文忙接道。 苏桐想了想柳时文的身份,便也没多说,点点头。 然后自己去西屋在药材堆里翻翻捡捡又配了一副药,放进背篓里,和柳时文一左一右同时出了门。 吴老太已经连续扎了八天针,中间可以歇个几天,等她回来再继续下个疗程。 但是按摩和中药熏洗不能断,每天熏洗的药物中有一味红根是采摘新鲜的入药,需要她提前备下一些。 好在云山村的气温最低零下几度,云山上的红根不至于冻死,只是地表的茎叶大多已枯萎,需仔细寻找才行。 苏桐花了大半个小时,采到了一小把红根,足够用上个四五天了,这东西活血化瘀,还有个常用名叫丹参,方子里少了它不行,但用多了人也受不住。 苏桐到二叔家时,李翠香正得意扬扬地展示她抢来的东西,几罐麦乳精还是奶粉什么的,见她进来连忙慌张地往柜子里塞。 秋玉阴沉着脸坐在一旁,见她进来忙站起来喊了一声:“姐!” 然后有些尴尬地坐下了,摊上这样一个妈,她拦也拦不住,只觉得有些没脸见苏桐。 苏桐装作没看见那些东西,拍了拍秋玉的手,直接跟李翠香说了自己要出几天门的事,让她一定记得按时给吴老太按摩和熏洗。 然后把采来的红根和她配的那副药材交给秋玉,交代她按时给吴老太熬药。 除了按摩和外用,这次她加上了适合吴老太的补药,针灸时间长了多少会伤元气,趁这几天调理一下,下一个阶段的治疗会更有效。 秋玉比李翠香心细,这些日子熬药的活儿一直是她在做。 李翠香只要苏桐不找她要回那些东西,别的她都答应得好好的,这不还有工钱领嘛! 苏桐回家时,远远便看见吴支书正站在小院门口,满面笑容地和柳时文在说话,一看见她便远远地招呼。 “桐丫啊!柳政委把情况都跟我说了,你放心去!牛棚的事儿你不用操心!” 说着朝牛棚方向远远地吆喝了一声: “三愣子,出来!” 第78章 东东 苏桐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柳时文职务竟然不低。 再一想也正常,马六劫持东东怕是提前也踩了点,身份越重要的孩子越能当筹码。 吴支书喊完不大会儿,牛棚里钻出一个满脸憨厚的男人来,手里还拿着一柄扬叉,看样子已经在开始干活了,只是走路似乎不太爽利,一瘸一拐的。 苏桐略扬了扬眉,这男人她似乎有些印象,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吴支书老婆的娘家侄子。 “桐丫啊!你给三愣子把哪些要注意的都讲讲,这小子笨是笨了点,干活还是没得话说。”吴支书笑得一脸灿烂。 苏桐点点头,村里手脚麻利点的都去修堤了,估计吴支书一下子也找不到那么合适的人,能顶几天就行。 等苏桐把该交代的交代完,该收拾的收拾好,时间已经不早了。 临出门前,彭慧突然从包里掏出厚厚的一叠人民币往苏桐手里塞。 “小吴同志,这个你先拿着!原本就是要来感谢你的!这次却又要麻烦你!” 苏桐顿了顿,道:“不用的!我已经收了你们送来的粮食和补品,不需要这些了!” “小吴同志!你就收下!” 彭慧神色焦急地道:“我们、我们就想表达一下心意,你救了东东的命,我们给你多少都不为过,这些钱你就收下!就只当、就只当是给东东看病,我们提前付的诊费!” 苏桐有些意外的看了彭慧一眼,道:“彭同志!正如你说的,东东的命不能用这些来衡量,我救他也不是图这些。东东的病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去看东东,就会尽全力去医治他,至于诊费,等看过再说!” 彭慧被说破了暗藏的小心思,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只是想哭! 她太想东东好起来了,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愿意去努力争取,至于面子和钱物,都可以不要,能给的她都愿意给。 等苏桐亲眼见到东东的时候,突然就理解了彭慧的心情。 那是一个母亲在绝望中不顾一切地寻找希望的感觉。 眼前的东东和一两个月前她见过的那个东东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的东东虽然被劫持,虽然在昏迷,在高烧,但依稀能看出是个白净漂亮的男孩子。 可眼前的东东半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变形,尽管穿得很厚,但感觉衣服里裹着的身子瘦削得快要撑不起他的头,是的,他就像个大头娃娃。 干瘦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便显得尤其大,看向你的时候眼神空洞而迷茫,像是在看你,又像是在透过你在看别的什么。 当时他们隔着病房门的玻璃,病床上的东东在打点滴,通常在这个操作之前都会有一番撕心裂肺的挣扎,等他挣扎得没有力气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不声不响,不理不睬,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今天喂了三次粥,吐了两次。”负责东东的护士低声在旁边道。 柳时文点点头,吐了两次,也就是还有一次没吐,这已经是很好的表现了。 想了想又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针还没打完?平时不是下午就可以打完吗?” “文教授今天一直陪着他,和他说话,想让他试着平静地接受打点滴这件事,不过最后效果还是不太好,时间便拖得晚了些,打针的时候还是挣扎了很久。”护士道。 柳时文点头,表示理解,文教授本就说东东的病和心理因素有关,只能循序渐进慢慢来。 “东东一直都住在医院里吗?”苏桐突然问道。 柳时文看了一眼彭慧,从进医院起,她的眼泪就没停止过,又不敢哭出声,怕刺激到东东,只得用手帕死命地捂着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柳时文叹了口气,示意吴桐往旁边走了走,才答道: “起初也接回家住过,我们和医生都觉得东东在熟悉的环境会更有安全感,更利于他恢复,可是……东东他、抗拒所有人的接近,准确地说是抗拒所有人的触碰,包括……他妈妈!” 彭慧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小声地呜咽起来。 柳时文接着道:“东东不能跟我们睡一个床,只要不小心碰到他他就会尖叫,我们就在房间里放了一个小床,他在小床上倒是能睡着,但只要他半夜醒来觉察到屋里有人时,仍然会尖叫。” “没办法,我们只能让他睡回自己的房间,想着半夜多起来看几次就好,我们每次都等他睡着了才出来,可等到半夜去看他的时候,都发现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一动也不动。” 柳时文搓了搓脸,“我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时间长了怕他身体受不了,也怕他出事,只得又送回到医院来。医生说就住医院,可能消毒水的气味能让他安心些,孩子至少能睡着。” 苏桐点点头,这孩子的状况的确有些棘手。 她看向护士道:“这会儿能进去看看他吗?” 柳时文和彭慧顿时也一脸期待,他们即使是父母,见他仍需小心翼翼。 护士往门里看了看,道:“再过几分钟要拔针了,拔完针通常孩子会小睡一会儿,你们还是等他睡着再进去!” 护士拔针的时候,东东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吊瓶,直到护士把它拿出病房,东东才似松了一口气,片刻后累极般闭上了眼睛。 苏桐及柳时文夫妇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夫妻俩贪婪地看着孩子,满眼含泪,却又不敢伸手碰孩子。 苏桐轻轻将手搭在东东的腕上,细细诊了诊脉,好在他刚刚睡沉,没有被惊醒。 等出了病房后,夫妻俩带着询问的目光迫不及待地看向苏桐。 苏桐道:“东东的身体很虚弱,身体各项机能都很差,上次发烧引起的并发症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的状况跟他长期不能正常进食有关,输液虽能补充人体需要的养分,却不能避免身体机能的减弱,但是只要他能恢复正常进食,这些情况都能慢慢好起来。 “东东的主要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受了刺激和惊吓之后,潜意识里还在害怕和抗拒,要能消除他的心魔,才能真正恢复健康。” “道理我们都懂!小吴同志!医院的专家和北京来的教授都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们要怎么治呢?” “我们、我们现在根本进不了东东的心里,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而且东东、东东他吃啥吐啥,就算是不吐的时候也只能喝一点粥,起不了多大作用啊!小吴同志,你、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彭慧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苏桐道:“先从东东的身体入手,东东目前既然吃不下,那就试试喝的,我说几样食材,你们先去准备,明天我给他准备点特殊‘饮料’,然后辅以针灸试试看。” “但是我得强调一点,不管东东能不能接受,针灸必须要进行,通过行针才能刺激他的食欲和恢复胃动力,要不想让他恢复更难。” “好!好!你快说,我们这就去准备,有法子就好!有法子就有希望!要什么我们都会想办法找来。” 彭慧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第79章 专业 第二天早上,东东小朋友的床头柜上多了一瓶深紫色的“饮料”,苏桐交代要在饭前半小时喝。 护士带着怀疑的态度把“饮料”倒进了给东东专门准备的带吸管的杯子里,跟平时一样递给他。 东东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机械地接过杯子,如往常一样,看也不看地塞进嘴里。 这个杯子里曾试过装糖水、装牛奶、装麦乳精,但东东只要尝出味儿,直接连杯子扔掉。 即便是喝水,也喝不了多少,但好歹还不拒绝。 深紫色的“饮料”顺着吸管被东东喝到嘴里,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但杯内液体的水位线却在下降。 杯子上有刻度,平时东东在早上最多能喝五十毫升水,今天护士却惊讶地看见刻度比平时低了,喝了八十五毫升。 护士回头看了看门玻璃外的几张脸,激动地点了点头。 彭慧在门外差点又哭了,“有效果!真的有效果!他喝下去了!” 苏桐也微微松了口气,还能主动喝药就好,否则采取强迫手段就不好看了。 她拍了拍彭慧的手道:“彭同志,你也不要太激动了,对身体不好!东东没喝完的“饮料”,你都喝了!别浪费!” 彭慧愣了愣,旁边的柳时文却看着妻子,“噗嗤——”笑了出来。 但彭慧喝到这个特殊“饮料”的时候,才发现虽然看起来颜色浓郁,但味道却很清淡,甘甜中带着点酸,不细品还喝不出来。 以彭慧的认知只能分辨出约莫是甘草和山楂的味道,比起别的中药来说,喝这个就如喝水一般。 问到苏桐时,她只是淡淡一笑,道: “因为加入的药材本就大多是食材,这个方子又巧妙地中和了几种味道,我又把配方稀释了,味道自然就淡了。东东既然能喝下这个,就让他当水喝!” 彭慧连连点头,她原本也只是想让苏桐来试一试,没想到这姑娘是真的有本事。 想着一定要好好捧捧她夸夸她,也让她更尽心些… 想好的词还没说出口,苏桐漫不经心又接着道: “这方子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个老古方,原本就是治不思茶饭、脾胃虚弱的,刚好和东东对症。我们的老祖宗还是很有智慧的!” 说完便出去准备一会儿针灸的东西了。 彭慧准备好的话被噎在半路,瞪着眼睛看着苏桐的背影,一时尴尬得不得了。 柳时文看着妻子又愣在那里呆呆地眨眼睛,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 “算了,场面上的虚礼对这姑娘没用,我们也要再真诚一些,记着她的好,多配合她就行了。” 彭慧轻轻呼出一口气,点点头,望向丈夫的眼神带着热切。 “时文,她真的好特别!我觉得她也许真的能治好东东!” 苏桐知道柳家从京城专门请了一个教授过来给东东治病,目前也算是东东的主治医生。 她要给东东针灸,自然要先和对方沟通好才行。 文教授过来也有十多天了,针对东东的病情也制定了一套治疗方法,东东现在能吃进去一点粥已经是不错的进步了。 苏桐过来的事,柳家也跟文教授沟通过,文教授听说苏桐不仅懂中医,还是救出东东的那个人,欣然同意可以让她来试试。 八点半钟,苏桐准时见到了文教授。 文教授五十多岁的模样,衣着讲究,眼神镇静,丝毫没有因为苏桐的身份而对她有任何轻视,而是仔细地和苏桐交流了东东的病情。 关于苏桐想对东东进行针灸也表示了赞同,这和他的治疗方案并不冲突,中西医结合反而能起到相互促进的作用。 只是文教授在提到东东的心理状况时,对苏桐提出个建议…… 东东受刺激的根源是因为被歹徒劫持,苏桐当时也在场,而且是救他的人,由她去给东东做心理疏导,效果也许会不一样。 苏桐道:“当时我见到东东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对我并没有印象,也对我的脸没有记忆,不一定能影响到东东的想象。” “而且我们现在没有对东东的心理状况做评估,让他重新体验创伤情景带给他的负性感受,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如果他承受不住,那后果将会更严重。” 文教授却没有接话,吃惊地看着苏桐,半晌后才问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专业术语?” 苏桐顿了顿,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研究起源于七十年代,但正式当成疾病纳入医疗体系治疗却是1984年。 她现在提出来确实是早了点,好在她也没有说太多。 苏桐清了清嗓子,道:“我……从书上看到的,我特别喜欢看书,自学了不少知识。” 文教授却不太相信苏桐的说辞,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个说法是这两年才刚刚兴起的。 在国外的医学杂志上或许还偶尔能见到,国内在这一片领域的研究几乎还是空白! 更不可能说有相关的书籍出现了! 除非这个农村姑娘能读到国外的原文杂志,那更不可能。 东东的情况还算典型,但国内也没有这方面治疗的先例,他也只能试着将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同时进行。 只是收效甚微。 直到这时,文教授才突然意识到,他刚才在和眼前这个姑娘讨论病情时极为顺畅,就连治疗的理念也极为一致! 甚至她比他带的那些学生更有见解! ——他的学生可不懂中医范畴的知识。 ——他的学生更不懂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相关知识。 ——连他也只研究了皮毛,正在试图将他学的心理知识应用到相关的治疗中来…… 可是这姑娘却能轻易地说出这种治疗的利弊来。 第80章 小桐 文教授有些激动,取下眼镜擦了擦,又颤抖着手将眼镜戴上,然后带着试探的语气问了跟东东病情不太有关系的一串问题。 “姑娘,那你说说……要怎么界定病人对负性感受的承受度? “麻木和回避是判定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必要因素么?” “姑娘,你看的书上有没有写对于病人的消极想法和不适感受有没有对应的药物治疗?” …… …… 苏桐终于结束跟文教授的交流时,已经十点过了。 对于文教授的问题,她有选择地做了一些回答,她所拥有的现代医疗知识在这个年代只能有选择有分寸地传递,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就好。 否则空有先进的理论知识,在这个时代的仪器设备水平、药理研究,技术支撑均达不到的情况下,反而会有反作用。 医疗体系是系统而复杂的,她不能凭着自己的一点先知打乱了医疗体系整体发展的步伐。 尽管苏桐回答的内容并不多,但文教授仍兴奋得如获至宝,觉得许多困扰都茅塞顿开。 当即就提着公文包找了间医生办公室,说是要把想法记录下来。 护士长过来提醒他,接他的人在门口等半天了……他才想起上午十点钟要去省第一医院进行一堂讲座的! 可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了,挥挥手说他这会儿没空! 回头再说! 护士长一脸懵地出去回话。 苏桐这边则准备给东东针灸。 护士长一早上就安排了几名护士配合苏桐,甚至连镇静剂都准备了。 毕竟给东东打个针都得需要两名护士才按得住,这可不止是一针,谁知道孩子得反抗成什么样。 哪知道苏桐只是趁东东不备轻巧地在他脚上扎上几根针,东东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正有所察觉时,手腕上又被补上几根针,这孩子还没来得及反抗,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旁边的小护士惊讶不已,感叹道: “咋这么容易就睡着了,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咱给他打针也不用费老鼻子劲儿了!孩子也不用多遭这些罪了!” 苏桐上次把脉时就注意到东东的胳膊被扎得又青又紫,可这年代还没有留置针头,只能每天都重扎一次,或者好几次,时间长了自然就这样了。 她也只能轻轻回了句: “会好起来的!等他自己能吃饭了,就不用再扎针了。” 东东睡得很沉,苏桐给他针灸很顺利,直到取针时,东东都没有醒。 苏桐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和护士们一起出来,关好病房的门。 只是,病房外的走廊柱子上,却倚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黑色的呢子大衣,烟灰色的羊毛围巾,面容清秀,肩宽腿长的,要是脸上痞痞的表情收一收,还是很有几分儒雅的。 宋少扬正百无聊赖地拉扯手里的皮手套。 一看见有几个姑娘出来,眼前一亮,“咻——”地吹了声口哨,轻佻而痞气。 几个小护士先是被这人的皮囊看花了眼,又因为他一记口哨羞红了脸,都低下头匆匆跑了。 苏桐虽然不会害羞,但确实有些惊讶。 “宋少扬?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少扬站直身子,盯着苏桐两眼放光。 这姑娘跟大半个月前相比,脸颊丰腴了些,轮廓更柔和了,肤色也红润了许多,美貌已初见端倪,看来买回去的那些补品没白补。 “嘿!还真是你啊!苏桐!” 苏桐一愣,这才想起她当时卖药时留的名字就是苏桐,虽然她很想叫回这个名字,但眼下却不合适。 这里的医生护士包括文教授他们都知道他姓吴。 宋少扬移开目光凑近病房的玻璃门,往里又确认了一下,回头挑了挑眉,道: “还真是你给东东看病的啊!早知道你能治东东,我也不用大老远地把文老爷子送来了,每天还得车接车送地伺候着……” “咋?这才几天你就伺候烦了!”文教授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宋少扬忙一回头,眉开眼笑。 “哪能呢!哪能烦呢!我这会儿才发现送您回来是多么正确的决定,要不咋能碰得上小桐呢!” “小桐?” 文教授也有些惊讶,“你是说你也认识吴桐?” “吴——桐?” 这会儿是宋少扬惊讶了。 苏桐这会儿顾不上去惊讶宋少扬和文教授认识的事儿,急忙地朝宋少扬使个眼色,示意他别追问了。 然后走到文教授跟前道: “文教授,我前些日子在宋同志舅舅的药店里买药时碰到过他,所以有一面之缘,以前不认识的。” 宋少扬看着苏桐,嘴角微微勾起,得,这丫头不简单啊! 连个名字都是假的! 要么在骗老头,要么在骗我,但是照眼前的情形看,八成骗的还是我! 宋少扬摸了摸鼻子,凑近苏桐道: “小桐啊!你别急着撇清咱俩的关系嘛!要不是天天要陪着老头治东东,我早就去青峰镇找你去了!” 苏桐差点气笑,“宋同志,我跟你只药店见过一面,我想不出来我们还有别的什么关系?还有,请称呼名字,别叫小桐,容易让人误会。” “名字?” 宋少扬玩味地一笑,“吴桐?还是苏……” “宋同志!” 苏桐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啧!老头儿!她欺负我!瞧瞧!这翻脸不认人的样子!” 宋少扬没有继续往下说,却扭头告起状来。 文教授似乎很习惯他这副嘴脸,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板起脸。 “行了,别油嘴滑舌的了,人家都说跟你没关系了。” 宋少扬转头看着苏桐,似笑非笑道: “小桐啊!我觉得我还是叫你小桐的好!咱俩可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明明在药店门口路见不平,救我于危难,我还没来得及报恩呢,你咋能这么绝情呢!我这一颗心可拔凉拔凉的!” 第81章 治疗 宋少扬说着夸张地捂了捂胸口,一脸悲愤,“就算你不认,我不能不记得啊!那样我不就成忘恩负义之人了吗?” 苏桐看着宋少扬跟个戏精似的在这表演,忍住了上前呼他一巴掌的冲动,对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文教授说了句。 “文教授,您家孩子这样的,没事儿就别放出来了!容易招打!” 苏桐说完施施然走了。 文教授一张脸绷着,有些哭笑不得,最后恨恨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宋少扬。 “该!回头挨打的就是你!” 宋少扬嘻嘻一笑,道: “老头儿,要说您可真厉害!我这段时间正想着法子找她呢,您就把人弄我眼皮子底下来了!这回您可一定要把人给多留几天啊!” 文教授见多了他这痞样,又伸着手指点着他,“你这孩子一天到晚没个正经!这人可不是我弄来的,我也不会帮你瞎胡闹!” “哎哎——您这就不地道了!今天姚老头骂我半个小时,还不是我替您挡住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定好的讲座说不去就不去,人家全院的专家医生都等着呢!” 一提这个文教授也怂了,“那个……老姚后来咋说来着……” “别提了!姚老头气性比您还大!看我空车过去急得直跳脚,恨不得没打我一顿!后来我答应他把讲座延长一个小时再由他重新定时间,他才放过我!哎!您老这边……没问题?” “行行!没问题!那个老姚惯来会得寸进尺!这回可让他抓着机会了!” 文教授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拉着宋少扬笑得慈眉善目。 “哎!那个吴桐姑娘啊!对医学很有悟性也很有天赋!不能让她埋没了啊!我帮你留几天有什么用!要留就留长久些……你找机会问问她……想不想接受系统的全面的学习?最好是……去京城学?” 宋少扬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老舅的徒弟梦算是彻底落空了,这国内医学界谁抢徒弟抢得过文老头啊! 他想起那张被吴桐改过的方子,啧!能教她的老师怕是也不好找…… 东东接受针灸后的下午,比平日多喝了两次“饮料”,少吐了一次粥,苏桐觉得还不错。对彭慧说,两天后应该就能吃下药膳了,那样恢复起来会更快。 宋少扬又寻到了病房,没等苏桐开始赶他,他便扬了扬手里的报纸。 “啧!今天才听说你就是救东东的那个见义勇为的英雄!那这上面说的就是你!” 苏桐接过报纸,这是张鄂州省报社出版的鄂州日报,日期已经是十多天前了。 不过云山村也没有谁订报纸,公社这段时间忙着组织修河堤的事,消息滞后也很正常。 报纸上大幅的版面都报道了一位农村姑娘身陷险境却仍然挺身而出以身犯险见义勇为的事迹,歌颂和赞美占了很大的篇幅。 小张记者也没有食言,突出集体不突出个人,提及“吴桐”的位置都用“这位姑娘”代替,并专门写明了英雄不愿意突出自己,不让写出实名。 据说报社这段时间收到的群众来信如雪花一般,大家都被这位不愿意留名的姑娘所感动和激励,以至小张记者还写了后续报道。 苏桐觉得很满意,就这样最好。 这上面云山村可是被反复提到了,吴支书应该也很满意。 不提“吴桐”的名字,田青蓉这位“革命伙伴”就更不会提及,张知青应该也不会拿着报纸来责怪她对不起邢知青了。 苏桐轻舒了一口气,这英雄当得着实累人,后面待时间一长大家慢慢淡忘就好了。 她没打算给眼前这位带着求知欲的宋同志讲述英雄事迹或是获奖感言,起身往医院的食堂给东东熬“饮料”去了。 东东经过两天的针灸和吃药,第三天早上成功地吃下了一小碗药膳,虽然也是粥,但营养和药用效果都和白粥是不一样的,也意味着东东的脾胃在恢复,证明苏桐的治疗方案是有效的。 可是东东的心理问题却没有进展,他大部分时间都睁着空洞的眼睛发呆,听得见别人对他说的话,但是只搭理他愿意搭理的…… 比如吃饭、喝水、睡觉,或是跟着护士去院子里散步,除了打针或是不高兴时会大声哭喊挣扎,其它时候大多数都安安静静地封闭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彭慧每天都会过来陪他,按文教授教的方法引导他说话,给他讲故事,或是和他一起回忆以前印象深刻的事,只是收效甚微。 东东对父母的反应并没有比护士强多少,甚至因为彭慧有几次失控后抱着他哭,而对她比护士更抗拒。 ———————— 云山村村西头的土路上,吴冬玲穿着肥大的棉袄,手里挎着个竹篮,走得气喘吁吁。 她刚刚从离这里七十多里地的劳改农场回来。 为了让李友栓不供出她收买他们祸害吴桐的事,她答应李友栓每个月去看他一次,还答应他出来后同意跟他处朋友。 因为她妈颁奖那天大闹了一场,导致云山村因为一分之差没有评上“先进村”,煮熟的鸭子眼睁睁飞了! 吴支书气了个半死,天天喊王桂兰去村部受教育。 趁这个空档,她赶紧找了个借口去了一趟农场,生怕再不去李友栓在里面熬不住了改口供。 想起今天还被一身邋遢的李友栓狠狠摸了几把,现在还犯恶心。 吴冬玲边拖着步子边琢磨,等大哥回来还是得好好巴结巴结他,要不等几个月后李友栓出来非要和她处对象,那可咋整? 正想着,冷不防看见前面空旷的土路上站着四五个男人,膀粗腰圆的都是生面孔,一看就来者不善。 前面还站着个推着自行车的姑娘,距离有点远,看着应该是村里的张知青。 村里就那么几辆自行车,女同志只有张雅萍常常借邢知青的自行车骑。 这条道是往西的,和村东头那条通往镇上的道不一样,平时来往的人很少,眼下这么几个人横在路中间,还拦着张雅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吴冬玲才不想惹麻烦,想着先躲躲再看,猫下腰正准备往旁边树林子钻,就看张雅萍突然远远地抬手朝她一指,然后几个男人都扭头朝他看来。 吴冬玲气不打一处来,这女的咋这么卑鄙,这是想把祸事往她头上引呢! 正准备扯着嗓子先骂她几句,就听张雅萍朝她喊道: “冬玲!这你家亲戚来了!正到处找人打听呢!” 吴冬玲一怔,亲戚?! 这哪门子的亲戚? 她咋一个也不认识! 第82章 老汉 吴冬玲心里直犯嘀咕,但眼下也不好再朝树林子里钻,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走近了才发现这群“亲戚”手里居然还拿着家伙。 为首的是一个秃顶的老头。 尖瘦脸,脸上有几道明显下垂的纹路,面相显得阴冷而刻薄,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刀刃锃亮。 见吴冬玲过来,目光粘腻地从上到下在她身上逡巡了好几遍,才冷哼了一声道: “行啊!爷几个大老远地赶到云山村,总算是见到老吴家的人了!我还以为王桂兰神通广大,知道我要来提前躲出去了!” “你、你们是我家哪、哪边的亲戚?”吴冬玲声音都有些抖。 吴老太在二叔家,吴大山去修河堤了,她妈去受教育了,吴家宝送小舅家了,家里可不就是没人嘛! 谁知道会突然来亲戚啊! 吴冬玲被这老头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再一看后面跟着几个高矮不一的年轻后生…… 个个又黑又壮,面带煞气,手里同样拿着家伙,实在是不敢直接往家引,只得再次问道: “那个,你、你们是我家哪边的亲戚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嘿嘿!” 老头猥琐地一笑。 “你是吴家的二丫头!按理说,我应该是你姐夫!但听说你那个姐姐前些日子出了点状况,是死是活的,也没人给我田老汉捎个信儿! 我今儿把话放这儿,既然收了彩礼,我总要带个人回去!就算你姐没了,我田老汉也不介意再换个人!姐夫还是丈夫?老子今天既然来了,好歹总要当一个!” 吴冬玲脚脖子一软,好险没瘫在地上。 这、这是她妈给吴桐定的那个对象?! 八成是她妈没还人家彩礼钱,人家找上门来了! 张雅萍早就想脱身,幸好看到吴冬玲过来,这帮人才没再针对她,这会儿一听知道麻烦更大了! 忙在一旁插了一句道:“那个冬玲啊!既然你家亲戚找着你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聊着啊!” 说完骑上自行车就走。 不料脚下一使劲,踏板却踩不动。 回头一看,田老汉正狞笑着抓着她车后座呢! “姑娘,你急个啥!还没聊完呢!咋?急着去报信?” “我、我不是去报信?” 张雅萍有口难言,她又不傻,她和老吴家又没交情!她干嘛帮她们报信啊!她真的只是想回去啊! 旁边一个黑壮的汉子伸手一拽,就把张雅萍和吴冬玲推在了一堆,自行车“咣啷”一下倒在了地上。 田老汉冷笑了一下道: “姑娘,先委屈委屈,等我见着了媳妇,自然放你回去。” 然后冲刚才那汉子喊了一句,“老大!下手轻点!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别推坏了!” “知道了!爹!” 爹?! 不止张雅萍,连吴冬玲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黑壮的汉子是田老汉的儿子?! 他儿子看起来都有三十多了好不好!她妈还……真是下得了狠手! 以前只听她妈说对方年纪大,等到自己亲眼见到了……还是太受刺激! 这哪里是大?! 吴桐都能当他孙女了…… 吴冬玲这一刻无比庆幸吴桐撞柱子没死,被赶出家门不要紧,反正她能带着田老汉找到她住的地方去! 至于吴桐跟不跟他们走,那就是他们的事了!反正只要吴桐在,跟她是没关系了!她就是嫁给李友栓,也不会跟这个老头子走! 吴冬玲想到这里,忍住了涌上来的那股子恶心,拍了拍身上的灰,开口道: “那个,我姐好着呢!走!我领你们去找她去!” 田老汉阴狠的目光在吴冬玲和张雅萍身上又逡巡了一遍,才拿起磨得锃亮的镰刀,往上面吹了口气。 “别耍花样!也别自作聪明!老吴家收了彩礼迟迟不送人过去,就算是闹开了我也有理!我说了,见着人我就放你们走,不会伤你们一根寒毛,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吴冬玲僵硬地笑了笑,“哪能啊!您放、放心!我这就带你们去!吴桐现在老有出息了!” 张雅萍没办法,只得扶起自行车,跟着一道走。 她是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老吴这一家子,平日里也极少打交道,这会儿却莫名其妙地跟吴冬玲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进了村,有人打招呼,吴冬玲也只得干笑着,说家里来远房亲戚了! 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张雅萍见吴冬玲带着人直接往牛棚去,只得拉了拉她的衣角,低声道:“吴桐出门还没回来,你不知道吗?” 吴冬玲愣了愣,那天有人来找吴桐,在她家门口闹腾的事儿她知道,她妈还抢了不少好东西进去,但吴桐出没出门她还真没留意,这几天尽操心李友栓的事了。 “那咋办呀?她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啊?”吴冬玲急了。 张雅萍道:“我哪知道她啥时候回来!” 她看了看田老汉,压低声音道:“你还是先把人带你家去!你妈一会儿也该回来了,让她出面和他们谈,总是要好些……先把人安抚下来再说!” 吴冬玲一想,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去了牛棚再见不到人,他们只会更生气。 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人又往自己家去。 田老汉倒是没多问,他反正也不怕她们耍花招。 吴冬玲苦着脸,想着她妈回来之前这段时间她要怎么办,她是一分钟也不想和这几个人待。 刚走到家门口,发现自家院子门竟然开着,吴冬玲心中一喜,想着是不是她妈提前回来了。 还没等她开口,突然一只鞋就朝她脑袋飞了过来,伴着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人都死哪儿去了!冷锅冷灶的连口吃的都没有!” 吴冬玲抬头一看,顿时大大地咧开嘴角,“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第83章 刺激 苏桐来省城已经四天了。 这几天她也试着和东东沟通。 从与彭慧相反的角度去刺激他,却发现东东不管对于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感知力都不强。 他即便是挣扎哭闹都是在打针的时候、有人触碰他的时候、吃到不想吃的食物或是有异响惊吓到他的时候…… 这是他的身体的触觉、听觉或味觉等对外界的反馈。 他的情感对外界却毫无感知。 他对他妈妈表达的爱和难过都毫无反应,他的内心在逃避……不仅在逃避伤害也在逃避关爱,这与他能承受多少刺激没有关系。 第五天早上,苏桐找到文教授,提出了自己慎重考虑后的想法,文教授有些惊讶: “你、你想通过情景还原,来刺激东东?” 苏桐点点头道: “东东现在表现出的行为只有发呆静默和挣扎哭闹两种形式,从东东对他妈妈的反应证明,安抚和关爱对东东是没有效果的。 如果不把他带进受创伤的情景中,刺激他调动情绪,他很难和外界进行沟通和交流。 如果他不能走出这一步,即便是他的身体能恢复,他仍然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对他的治疗仍是失败的。” 文教授点点头,“从理论上讲,你的想法是可行的!但是还是那个问题,当时东东并没有见过你,你能成功地引导他吗? 还有,即便是引导成功了能避免他受到的刺激在可控范围而不会造成再次伤害?” 苏桐道:“我只能说,尽力引导试试!至于东东能不能承受……从心理学的角度,封闭自己是受到创伤后身体机制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自我封闭的程度恰恰和意志力是一致的,从这点看,东东应该是个意志力坚强的孩子。” 文教授赞许地点点头,心头对苏桐是愈发的欣赏和肯定。 和文教授意见统一后,他们请进柳时文夫妇,对他们详细解释了这个方案,并把有可能出现的后果也说得很清楚。 刺激东东的后果,有可能让他再次受到伤害。 夫妻俩沉默了一会儿,竟是彭慧先开了口,语气坚决: “我同意你们的方案,我宁愿给东东一个尝试的机会,也不愿意他再这样木木呆呆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连妈妈也不认识! 如果他承受不了刺激变得更严重,我们便再想办法给他治,不管怎样,我们陪着他便是!” 柳时文见妻子开口,也艰难地点了点头。 苏桐见夫妻俩同意,没给他们多少时间去忐忑和不安,认真地给他们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便冷静地去做准备工作了。 九点整,苏桐进入东东的病房。 这个时间东东已经喝完改良版中药,并吃下一碗药膳了,从昨天开始,他已经不吐了。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护士已经按要求把输液的架子、多余的凳子以及床头柜上摆放的物件都清走了。 苏桐关好房门,搬了病房内留下的唯一一把椅子坐到东东的床前。 门外则紧张地围了一堆人,柳时文夫妇、文教授、几名慕名来观摩的医生和护士、甚至宋少扬也在。 东东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对面的墙壁,苏桐开始和他说话。 “东东,你好!这几天你已经对我熟悉了,我还是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桐,按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阿姨。” “其实在更早之前,我们就见过面,我还抱过你,但你应该不记得我。” 苏桐的语调说得很平缓,不急不慢,像在陈述一般。 但到这时,东东还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盯的方位都没有变过。 苏桐紧紧地盯着东东,继续说道: “那天天很黑,很冷,见到你的时候我在一片芭芒地里,芭芒的叶子长得又高又密,叶子的边缘好锋利,割在身上像刀子一样,把脸和手都划出一道道口子,好疼啊……” 东东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但是苏桐却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我看见两个男人,一个又高又壮,长得很凶,脸上还有许多胡子;另一个矮一些瘦一些,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他的身上有浓浓的火药味,很刺鼻,他们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刀,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把……枪。” 苏桐说到这里时,东东的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抓住被子,他的表情有些变化,但眼神却依然空洞。 苏桐只得咬咬牙,继续说道: “我看见你时,你被那个戴眼镜的人……勒住脖子,他的枪指着你的头,当时你还发着烧……你是不是觉得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头好疼好晕,像要炸开一般,他还用手狠狠地掐你的屁股,他总是这样掐你的屁股……好疼啊!疼得你只想大声哭喊!” “啊——啊——啊——啊——” 东东终于大声哭喊起来,他抱着头瞪着对面的墙壁,眼里充满了恐惧! 苏桐加快了语速:“你感觉又害怕又绝望!那两个人真坏啊!他们打你骂你欺负你!他们不让你见爸爸妈妈!不让你好好吃东西!你又冷又饿!你浑身都难受!你好想回家!好想好想爸爸妈妈! “啊——啊——啊——啊——” 东东哭喊得越来越厉害。 苏桐看着东东渐渐染红的双眼,继续说道: “东东好害怕!东东好想家!好想爸爸妈妈!可是你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他们去哪里了呀!他们不是最爱东东的吗?他们难道不要东东了吗?” “妈妈——” 东东终于喊出了他被救回来后的第一声妈妈。 门外的彭慧不顾一切地要往里冲,被柳时文死死抱住! 苏桐交代过,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进去,除了她叫他们。 文教授偷偷松了一口气,东东能喊出妈妈,他的情绪已经有了感知和记忆,但是最困难的还在后面,要怎么消除孩子的心理阴影和障碍,才是治疗的关键。 “妈妈——妈妈——妈妈——啊——” 东东开始疯了似的喊妈妈,他的眼神不再空洞,但是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他突然掀开被子蹦下了床,开始在屋子里乱窜,像只无头苍蝇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出口一样。 苏桐怕他伤到自己,急忙追过去。 “东东不怕!爸爸妈妈一直在找东东!东东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东东没头苍蝇似的窜着、挣扎着,他的眼里依然看不见苏桐,只是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妈妈。 第84章 触动 彭慧在门外也挣扎着。 “时文,你让我进去!东东他醒了!他在找妈妈!也许我一进去东东就好了!他一看见我就好了!” 文教授却摇了摇头道: “东东只是被吴桐描述的情景触动了他隐藏的情绪,他叫妈妈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代表的是他被劫持时的心理感受,不代表他现在的想法,你现在进去他一样不认识你,还是不要影响他们的好。” 彭慧泄了劲,捂着嘴又“呜呜”地哭起来。 东东用力挣扎时的力道很大,苏桐尽力控制着东东,也不敢用全力,身上不免被他蹬了几脚,头发也被抓散了。 “东东,你听我继续说,东东很难受!我都知道!我都看到了!当时我也被那个坏人勒住了脖子,就是拿着刀的那个大个子,我也很害怕!但是东东,我当时和你在一起,我当时就在你的旁边,陪着你!” 苏桐一边说一边把东东塞进了被子里,然后把被子边死死压住,东东尖叫着在被子里挣扎,小脸涨得通红。 “东东,你知道吗?拿着刀的那个大个子想用刀杀我,可是他刚举起手,就被公安叔叔用枪打穿了手臂,流了好多血。我亲眼见到的!” “后来,我就看见了东东的爸爸,东东的爸爸是公安,带着好多的公安叔叔找到了东东,坏人他们跑不掉了! 公安叔叔抓住了坏人,把他们把关了起来!他们再也不能带着东东到处跑了!爸爸找到东东了!东东可以回家了!” 东东的尖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下来,小脸一脸愤怒,不停地念叨着…… “坏人……爸爸……坏人……爸爸!” 苏桐顿了顿,很快便冲门外喊了句:“东东爸爸进来!” 门一开一合,柳时文很快闪身进来,走到东东床前,望着东东,却不敢随意开口说话。 苏桐看向柳时文道:“东东爸爸,请问你带着公安同志抓住那两个坏人了吗?” 柳时文明白了苏桐的意思,正色对东东道: “东东,爸爸以一个人民公安的身份向你保证,那两个欺负东东的坏人都被抓起来了!关在了牢里!再也不能出来害人了!再也不会伤害东东了!” 东东似乎松了口气,表情却还是很紧张,不停地左顾右盼,嘴里念叨着: “抓起来了!坏人抓起来了!……” 柳时文在一旁看着,用眼神询问苏桐,“孩子这是好了还是没好?” 苏桐凑到东东耳边,又轻轻说了句: “阿姨还告诉东东一个秘密,两个坏人不光抓起来了,为了给东东报仇,阿姨还在坏人的肚子上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流了好多血,坏人尖叫着求饶!说他再也不敢害人了!再也不敢抓东东了!阿姨替东东惩罚那个坏人了。” “划他!划他!坏人!大坏蛋!爸爸!妈妈!东东好害怕……” 东东终于咧开嘴哭了起来! 柳时文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东东搂在了怀里。 彭慧冲开房门,直接奔向病床,一家人哭着搂在了一起。 只是当夫妻俩放开东东时,发现东东已经晕了过去,彭慧大惊失色,质疑柳时文是不是刚才抱孩子抱得太紧了。 苏桐道:“东东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已经耗光了所有的体力和精力,所以才会晕过去。让护士过来给他输液,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彭慧这才放下了心,抱着丈夫百感交集地哭了起来。 护士们进来开始忙碌,苏桐这会儿才感觉有些脱力,内衫已经全汗湿了。 打心理战可比做一场手术累多了,上辈子尽研究临床了,如果有机会,这辈子她想好好学学心理学。 东东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醒来后就哭着找妈妈,一家人相拥着又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苏桐彻底放下了心,详详细细地写了几张食疗的食谱,天天换着花样做也能用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又留了两张中药方子,服用方法、注意事项及禁忌都写得清清楚楚。 今天是出来的第五天,她该回去了。 尽管彭慧表现出万分的不舍,可看到苏桐把方子食谱什么的都留得井井有条,甚至还有两张是专门给她写的。 而且答应有需要便会过来,没有半分撒手不管的意思,便也不好意思再强留了。 只是柳时文说东东的爷爷奶奶想请苏桐去家里吃顿晚饭,等吃完饭再连夜开车送她回去,不知道苏桐愿不愿意。 柳时文说得诚恳,苏桐看了看表,心想开车回云山村快的话三个多小时就行了,便点头答应了。 最郁闷的是宋少扬。 上次没送成苏桐,这次还没等他开口,京城里催文教授的电话便又来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催他们回去了! 文教授出来的日子也不短了,要不是想跟进一下苏桐对东东的治疗,早在前几天就该回了。 京城路程更远,眼下已经是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了。 宋少扬临走前把苏桐拉到一边,往她手里塞了张纸。 苏桐有些不想要,他板着脸又往她手里塞了塞,然后啧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 “我觉得我这人一向人缘挺好的!咋就这么不受你待见呢!连个真名儿都不给我就算了,这都临走了还要看你脸色……” 说着他又正了正神色道: “得!时间不多,说几句有用的,我知道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但是如果以后想走这条道的话,你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才能正大光明地做你喜欢的事儿!怎么样?琢磨琢磨……” “想好了欢迎你随时到京城来,喏,就那文老头,京城任何一所医学相关的学校,有他在,你随便上!” 苏桐有些惊讶,她知道文教授肯定地位不低,但宋少扬能这么说的话,那应该不是一般的级别了。 她打开手里的纸,上面写着一串地址和电话号码。 宋少扬凶道:“这个你可收好了!好多姑娘拐着弯儿地打听我的地址和电话都打听不着,你可别弄丢了!” 他不是说着玩的,他是觉得不叮嘱一下苏桐真有可能会丢掉。 “等哪天你想去京城了,读书的事儿找文老头,其它的事儿统统找我,记住没?” 第85章 变故 文教授和宋少扬走后,苏桐返回病房跟东东告了个别。 这是东东清醒后苏桐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东东现在变得非常胆小,除了爸爸妈妈,连已经陪了他一个多月的护士都有些害怕,但这才是正常现象。 以至苏桐跟东东聊了好一会儿,东东都缩在妈妈的怀里不说话。 苏桐叹了口气,道:“好!东东!祝你早日康复!再见!” 就在苏桐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如蚊蚋般的一声:“阿姨--” 苏桐心中一喜,忙转身应道: “哎——东东!你是在叫我吗?” 愿意和父母以外的人交流,表示东东又往前迈了一步。 东东怯怯地望着苏桐,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把坏人的肚子划开了一个口子,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东东低下头,抠着手指,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五六岁的孩子已经能明白,许多时候大人们都会有“善意的谎言”。 苏桐看着东东的表情,在心里默默评估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道: “如果有机会,让东东亲眼看看阿姨划在坏人肚皮上的那道口子……东东敢吗?” 治疗心理阴影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他直面阴影并且战胜它。 东东猛地抬起头,看着苏桐,片刻后,把头深深地扎进妈妈怀里,再也没理苏桐。 天知道,就因为苏桐问了东东这句话,然后当有一日苏桐拎着马六强迫他把肚皮给东东欣赏时,马六恨不得撞墙死掉。 这是后话。 苏桐和东东告别后,跟着柳时文回了东东爷爷奶奶家,东东还得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出院,彭慧在医院陪他。 柳家居然住独幢小楼,不过想想文教授的级别,能请动文教授远赴鄂州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了。 东东的爷爷奶奶热情款待了苏桐。 让苏桐惊讶的是,柳家的墙上的装饰画不是一般的风景人物之类,而是大幅大幅的地图,不同于普通的地图,这些地图的分类更细致。 东东爷爷笑道:“东东奶奶年轻时是搞测绘工作的,就喜欢捣鼓这些,书房里更多,一会儿让她带你去看。” 吃完饭后,东东奶奶果然带她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书琳琅满目,但专业的书籍占了很大比重,让苏桐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老一辈知识分子的专业和敬业,肃然起敬。 东东爷爷奶奶留苏桐多住一晚,苏桐谢绝了。 临走时,苏桐给东东奶奶留下了一张药方,她能明显感觉到东东奶奶说话中气不足,身体还需要调理。 东东奶奶则塞了一本书在苏桐手里,道:“没什么别的送你,这本书是我参与编绘的,给你没事的时候翻翻!” 苏桐低头一看,这是一本按地域划分的中国地图详解,每个省为一章,细致到每个县每个村都能找到,县一级别的都配有县志和当地风土人情的介绍。 苏桐很喜欢,欣然收下了。 柳时文要开车送苏桐,苏桐也没矫情,但她没让柳时文亲自送,让他派了个司机。 柳时文看着苏桐叹了口气,道:“小吴同志,要不是我亲自去接的你,我怎么都不相信你是个云山村长大的姑娘。” 医术非凡、进退有度、有礼有节,落落大方,冷静淡然,不卑不亢,这要怎样的家庭和环境才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姑娘。 柳时文眼前突然闪过那两个挣抢网兜的农村妇女,连连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她们。 由于已是晚上,公路上没什么行人车辆,车程很快,等到云山村时才九点多,比预计的时间要早到。 苏桐让司机在村口便停了车,村里人睡得早,汽车的动静大,她不想引起围观。 下车时,她在自己简单的行李卷里发现了厚厚一沓钱,数了数,整整五百元整,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苏桐想了想,点出了两百元,把剩下的三百元交给司机,道:“同志,麻烦你帮我把这三百元带给东东爸爸,就说诊费我收了,但是不需要这么多。” 苏桐不想这事没完没了,不收或收少了柳家不安心,怕是还会再来。 收多了自己接受不了,两百正合适。 可能是多年从医,性格偏冷清,怕麻烦,怕儿女情长,习惯干净利落地处理人际关系。 司机是上次陪柳时文夫妇来过一次的小周,是个年轻的小公安,见状连连摆手道: “吴同志,不行啊!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我要是把钱带回去,柳政委会削我的。” 苏桐一边下车一边朝他摆摆手道:“没事的没事的!他削你又不是削我!谢谢你跑这一趟,赶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小公安苦着张脸,开车回去了。 苏桐轻舒了一口气,转身往村里走。 算算日子,已是腊月二十了,回来也得准备准备,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 虽然她还没想好以后,但眼下的小日子还是得先过好,等帮吴桐把心愿了了,再慢慢打算。 村子里大部分住户都已睡了,稀稀疏疏的有两三点灯光。 快到牛棚时,苏桐发现有些不对劲。 牛棚那边不仅亮着灯,还隐隐有喧闹声传过来。 那边住户少,老林和老齐还没回来,难道是李三愣把牛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苏桐加快脚步,还没走到牛棚跟前,就看到牛棚前三三两两围了几个人,接着她看到了令人无比愤怒的一幕。 牛棚旁边新盖的那间屋子门大开着,老齐倒在门前的地上,一动不动。 老林正往老齐的方向爬,地上的铺盖卷和行李扔了一地,周边还散落着零碎的木板和板凳脚…… 李三愣正举着条板凳还想往老齐身上砸,脸上又阴又狠,哪里还有半分那日的憨厚模样。 苏桐忙厉声道:“李三愣!住手!” 第86章 霸占 李三愣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苏桐,缓了缓脸色道: “哟!是桐丫回来了!吓哥一跳!” 苏桐上前劈手夺下李三愣手里的板凳,远远扔在了一边。 “半夜三更的,你在这行凶打人!不怕丢吴支书的脸吗?” 李三愣冷哼了一声,“行凶?我这可是在批斗‘臭老九’!大家伙可都看着呢!” 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几个离这边近点的住户,平日都远远地绕着牛棚走,今天倒是都不忌讳了。 李三愣得意地冲苏桐扬了扬头: “桐丫!你要没事就先回你那屋去!可别犯糊涂啊!” 苏桐瞟了一眼地上的老林和老齐,俩老头不同程度地都受了伤,想来在她回来之前他们已经被“批斗”了好一会儿了。 只是她的目光刚刚看过去,俩老头便都把头撇开了。 他们不想连累苏桐。 这年头阶级成分压死人,“臭老九”地位最低,谁都能踩上两脚,谁都不能说批斗“臭老九”不对! 但凡苏桐今日明着帮了他们,明日就有人敢开批斗大会,批判她的阶级立场!给她安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名目,到时不光苏桐被连累!两个老头的下场也会更糟! 这时,李三愣身后的屋子里走出个孩子,问了声:“爸,咋不打啦!” 紧接着门里又出现个头发蓬乱的妇女,手里还抱着个小的,朝外喊着:“狗蛋!别影响你爸!回家!” 苏桐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听见那个女的竟然喊狗蛋回家!回头冷笑道: “李三愣,我就让你帮忙看了几天牛棚,怎么这俩老头的屋子就成你家了。” 李三愣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手中的灰,“桐丫妹子!你这几天不在村里,可能很多事儿还不知道!村里已经把这间屋子分给我住了。” “这是李技术员专门给村里要的经费盖的,老林和老齐帮着治牛有功,窝棚又塌了,这屋子是补偿给他们的。” “对!没错!经费是上面拨的,屋子是村里出工分盖的,牛是李技术员治的,跟这俩老头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们俩臭老九,下放来劳动改造,凭啥住这新屋,他们配吗?” “哦!对了!吴家大丫,提前通知你一声,村里考虑你个姑娘家照看这四五头牛有些吃力,已经把这活计正式交给我了!至于你今后干啥回头自己去村里问!” 李三愣边说还边一瘸一拐地往前挪了两步,凑到苏桐跟前,压低声音道: “工分多了,也得要得起才行,你怕是不知道,云山村这回没评上‘先进村’,你这英雄名头也没啥用了,以后怕是不好使了!” 说完仰天哈哈大笑,朝周边围着的那几个打了个招呼,“算了!都回!今儿没热闹瞧了!” 说完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关上了门。 苏桐在黑暗里默了默,然后捡起刚刚那条板凳,朝着那扇新装好玻璃的窗户狠狠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玻璃应声而碎,一片都没留下。 李三愣边拍着身上的玻璃碴子边冲出门来,破口大骂道: “臭丫头片子!你他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个连爹妈都不要的瘟神自身都难保了,还想替那俩老东西出头!小心别死得太难看!” 苏桐站在黑影里,冷冷地道:“你信不信,你再多骂一句我能把门再给卸了!” 现在可是寒冬腊月,没了窗户玻璃再没了门,今儿晚上这屋子就别想住人了。 或许是苏桐的气势太盛,李三愣缩了缩头,竟真的退了回去,隔着门板在里面骂道: “你个遭瘟的丫头!有本事你明天还这么嚣张!” “丫头……” 地上的老林低低地喊了一声:“算了!” 苏桐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把老林和老齐一左一右扶了起来。 李三愣只是个跳梁小丑,是这个时代千千万万农民的一个缩影,吃过苦受过穷、缺乏信念、缺乏是非观,但同时也愚昧自私、欺善怕恶…… 苏桐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心底的悲凉和无力感…… 她知道这段历史,所以她一直能理性地审视来云山村后发生的这些事,不会太过计较,也不会太过投入,但当自己身临其境时,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丫头……我们没事儿……” 老林见苏桐沉默着,费劲地扯起一个笑脸。 “我们有经验,知道怎么少挨打。” 苏桐听得心中一酸。 “行了,你就别逞强了……” 老齐直起身子缓了缓,走到老林那边扶起他另一只胳膊,问道: “你那腿还能动吗?” 苏桐神色一凝,“腿咋啦?” 继而怒道:“李三愣干的?!” “不、不是!从堤上摔下来了,要不……也不会提前回来……”老齐忙答道。 苏桐默了默,弯下腰扯着老林的胳膊直接把他背到了背上。 老林有些慌乱而无措,“丫头!别!让别人看见你就要倒霉了!再说我、我一个老头子怎么能让你一个丫头背呢!” 苏桐没搭理,背着老林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老林不愿意,挣扎着非要下来。 苏桐不耐地说了句: “背都背了!再说你当我爷爷都有多的,就当我是你孙女得了,矫情个啥!” 老林这才没动弹了,半晌后竟还低低地应了声,“哎!” 老齐跟在后头偷偷瞅了老林一眼,他咋觉得这老头子语气有些高兴呢! 苏桐让老林和老齐都进了西屋,生着了火盆,又把热水烧上,才就着煤油灯给两个老头检查了一下受伤的状况。 老林的脚脖子肿得老高,乌紫发亮的,好在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伤,就是冬天恢复得会慢一些,其它地方有些磕磕碰碰的青紫,都是外伤。 老齐则是在苏桐赶到之前挨了一板凳,肩部一片青紫,估计明天得肿起来,其它部位还有些剐蹭伤。 李三愣是个纸老虎,平日在村里也是仰人鼻息的份儿,今天难得充回大,也是因为早几日便占了这间新屋子。 晚上见两个老头回来了,便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地闹了一场,把他们原来的东西都扔了出来,除了砸老齐那一下,倒也没敢太过分。 相比起身上受的伤,十几天的重体力劳动带来的疲惫更甚,俩老头的身子都亏损得厉害,毕竟这个年龄的人了,不知要多久才能补得回来了。 等水开的时间,苏桐跑了好几趟,把两个老头的行李和铺盖卷儿捡了回来,仍然归置到柴房里。 上次马大明帮她补墙缝时,她还特地让他把柴房的墙缝也补了补,除了不是瓦顶,这屋子还是挺暖和。 只是经过今天这一闹,明天两个老头能不能住回来还是个问题。 第87章 质问 苏桐把火盆里的柴架得高高的,给两个老头的伤处敷上热毛巾,半晌低低地说了句: “是我没考虑周全,老想着给你们换个居住环境,没想到连这么间屋子都遭人红眼。” 老齐道:“那个李三愣是吴支书老婆的娘家侄子,和村长李传德也沾亲,没什么本事又干不了重活,家里穷得叮当响,成家的时候都盖不起屋。” “据说是看在村长和支书的双重面子上,才在媳妇娘家占了间房,天天看老丈人脸色,老早就想搬出来了……没想到,他瞧上了这屋。” 苏桐盯着火苗,淡淡地接道: “李三愣敢占屋,必定是得了吴支书授意的,我说当时屋子怎么盖得这么顺利,怕是一开始就没准备让你们住,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老齐道:“我们住哪无所谓,就怕李三愣盯着你不放,找你的麻烦!” 苏桐眼神都没动,依旧淡淡地道: “谁找我的麻烦我就克谁!反正村里人都知道我是‘克星’!” 第二天一大早,苏桐就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开门一看,老齐扛个铺盖卷儿,老林艰难地拖着跛腿提着些杂物,正准备出院子门。 “大清早的,你们去哪儿?” 老林不吭声,还是老齐开的口,“丫头,我们……去牛棚边上再去搭个棚,住这儿会、会……” 老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吴支书在门外喊了一声: “桐丫!起了吗?” 老齐和老林对视一眼,难掩惊慌,怕啥来啥。 昨晚桐丫砸了李三愣窗户,他们就一直担心李三愣怀恨在心,拿阶级立场说事儿,真要给桐丫定个包庇罪什么的谁都护不住。 要不大清早他俩就想往外跑,怕让人看见桐丫收留他们更是说不清,结果还被堵了个正着。 吴支书说着话已经进了院子门,身后竟还跟着一帮子人,除了李三愣还有六七个村民,一看就是找麻烦的架势。 李三愣的眼神轻蔑地从苏桐和两个老头身上掠过,冷哼了一声。 苏桐却神色平静,朝吴支书招呼道: “吴支书,大清早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有事吗?” “啧!” 吴支书咂了一下嘴,一脸严肃地道: “桐丫啊!本来这段时间你的表现一直都挺不错,可今天这事儿有些棘手啊!” “有人举报你昨晚当众维护老林和老齐这两个‘臭老九’‘走资派’,助长‘资本主义’气焰,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啊!我也是没办法,所以带着大家伙来问问清楚!” 苏桐冷笑道:“有人?还能有什么人?” “李三愣!我是砸了你屋的玻璃,你虽然腿脚不灵光,好歹也是个男人,这么急着往我头上泼脏水,做得太难看了!” 李三愣没想到苏桐打直球,不害怕也不推脱,都这时候了开口还这么嚣张,当即就蹦了起来。 “姑爹!你看!你看!她承认了!她承认砸玻璃了!” 苏桐道:“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不光砸了你的玻璃,我还想卸你的门来着,今天要不是你们来得早,我就先找到大队去了。” 吴支书沉了脸,厉声道:“严肃点!吴桐同志,你既然承认了,就好好交代你的罪行!” 说着还使了个眼色,后面跟着的人立马围了过来。 苏桐低头笑笑,道:“吴支书,我是承认砸了玻璃,你还没问我为什么砸玻璃,就上升到认罪的高度,公安局审案子也不是这么审的!” “为什么砸玻璃?就因为我批斗‘臭老九’,你要替他们出气,所以砸了我家玻璃,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李三愣在一边恨不得跳脚。 苏桐看了眼吴支书,道:“吴支书,既然你是带着大家伙来问问清楚的,那我和李三愣来当面对对质,还原一下昨天的真实情况,有罪没罪当面也好说个清楚,刚好今天来的人里有不少昨天也在场,也不怕我们说假话。” 吴支书不知道苏桐在卖什么关子,但想了想,有这么多人证,的确也耍不了花招。 说清楚了也好,免得村里说他这当姑爹的立场不对,便点了点头。 苏桐转头看向李三愣,问道:“李三愣!我昨晚回来的时候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第一句话?我怎么记得第一句话说的啥?早忘了!” 李三愣见苏桐始终这么镇定,心里有些发慌,这么板上钉钉的事儿,他不明白这丫头从哪来的底气。 “你都不记得,怎么定我的罪,那我是不是能说你都是诬陷?” “好好想!一句都不能漏!” 吴支书朝李三愣吼道。 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关键时刻卡壳,那丫头倒说得对,不对质怎么定罪。 李三愣只得低下头认真回忆道: “我昨天举条板凳刚要砸那老头,这丫头突然就窜了出来,把板凳夺走了,她、她明目张胆地维护‘臭老九’‘走资派’,大家都看见了。” 旁边几人纷纷点头。 “我问的是,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苏桐面不改色。 这会也不用吴支书提醒,李三愣继续回忆道: “你好像说‘半夜三更的,你在这行凶打人!不怕丢吴支书的脸吗?’” “没错!一字不差!我出了五天门,直到昨天下午,那个孩子才有好转,原本我可以今天再回来的,可是我放心不下牛棚,怕你不熟悉情况出了岔子。” “结果我连夜赶回来时,却看见你举着板凳在砸人,我想着吴支书派你来牛棚顶两天,好歹也是在帮我的忙,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犯错,所以冲上去抢下了凳子,再问了你那句话,你说我有错吗?” “你、可是你明明就是怕我砸那个老头才拦我的!” “当时黑灯瞎火的,我根本看不清地上的人是谁,如果我真是为了俩老头,我何必怕你丢吴支书的脸?” “可是,你……” “这样!我接着问,当你告诉我你是在批斗‘臭老九’时,我有没有继续拦着你?” 李三愣觉得脑袋有点懵,这丫头后面的确没拦他,可是他后面好像也没再动手了…… 苏桐已经追问道:“有还是没有?不要说假话!” 李三愣心一慌,脱口而出,“没有。” “很好!大家也可以帮我作证,我除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拦了那一下后,后面可再没拦过他!” 苏桐环顾了一下周围,没等他们有所反应,便接着道: “那我们继续,李三愣!然后我问了你什么?” 第88章 舌战 “然后、然后你看到狗蛋,就问我,让你帮忙看了几天牛棚,怎么这屋子就成你家了。哼!你这还不是帮那俩老头说话!” “然后你怎么答的?” 苏桐没理会他的得意,往下问道。 “我、我……” 李三愣使劲回忆,他当时好像答了很多,也不知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 没等他接话,苏桐开口道: “是不是想不起来了,我帮你说!” “你说村里已经把房子分给你了,你还通知我,牛棚的活儿已经归你了,你还说,工分多了,也得我要得起才行!你还告诉我,云山村这次没评上‘先进村’,我这英雄名号也不好使了!” 苏桐每说一句,吴支书的脸色便黑一分。 “然后你便开始骂我‘是个连爹妈都不要的瘟神!还威胁我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别死得太难看!’” “李三愣!我就问你这些话你有没有说过!” 苏桐一句接一句,根本没给李三愣反应的时间。 李三愣脑子更迷糊了,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却又弄不清哪里不对劲儿。 “有还是没有?!”吴支书在一旁边吼道。 “有!” 李三愣下意识答道。 “好!吴支书!全村人都知道我是在牛生病的时候接手的牛棚,你也是因为这个把牛棚的工分加到了满工分,当时全村人没人有异议!” “我知道那时不少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看我去农场,我当时要不是被爹妈赶出来,没地方去,抱着听天由命的想法,我也是不敢去的!” “可是,就这还让我撑过来了!牛怎么治好的我不敢居功,但我待在牛棚的这段时间牛可是没出一点差错,这次明明说是让李三愣替我看几天牛棚,亏我还巴巴地连夜往回赶,结果回来就说我被顶替了,平白还遭他一顿骂!” “吴支书!我的确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可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您要是想换人可以跟我直说!这样悄不摸地算啥!就迟了我出门的这几天吗!” “我凭啥活儿被他顶了还要受他的骂受他的威胁!我做啥错事了就得‘小心死得太难看’!就凭他这样对我,我只砸了他屋的玻璃,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今天你们要是不来,我也准备去村里说道说道,他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的丫头片子!倒好意思先告状!我这个英雄的名头的确不算啥,可我手头也有那么几个电话号码,逼急了不是只有他会告状!” “啪——” 只听一声脆响,吴支书一巴掌扇在了李三愣脸上。 李三愣被打得彻底懵了…… “姑爹,你……” “闭嘴——” 吴支书吼了李三愣一句,转头定定地看向苏桐,半晌才开口道: “吴家大丫!以前倒是没看出你有这么伶牙俐齿,顶你活儿这事儿是我没考虑周到,本想着等你回来再跟你好好商量的,村里也是考虑你一个姑娘家照看这些牲口确实辛苦了点,想着年后再给你安排个轻松活计,是这个小兔崽子没沉住气,话没说清楚,让你受了委屈!” “你放心,你受的气我替你出了,砸玻璃这事儿也不追究了。但是……” 吴支书低头沉吟,再抬头时眼里却布满阴沉,“阶级立场这事儿可是大事儿,马虎不得。别的都不提了,你就给我解释解释,你口口声声没有维护这俩‘臭老九’,他俩咋会大清早地从你这院子里出去?” 吴支书这话一出,老林和老齐相携着摇摇欲坠。 苏桐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吴大福这么多年的支书还真不是白当的! 她低头笑了笑,抬头道: “吴支书,你这样问我我还真有些委屈!” 不等吴支书开口,苏桐扭头看向李三愣道: “李三愣!这俩老头的屋子是你占的!他们的行李铺盖是你扔的!人也是你批斗的!你后来就关上门没管他们了对!” 李三愣捂着脸,心想是又怎么样,不一直在说这事嘛,反复说个啥。 但这会儿他却不敢点头了,怕又挨打。 苏桐也不需要他点头,转过去又道: “昨晚有多冷大家也知道,这俩老头带着伤,要是待在外面冻一宿,绝对活不到今天早上。” “所以,你怕他们冻死,就让他们进了院子。”吴支书阴恻恻地接道。 苏桐点点头。 两个老头本就要支撑不住,这一刻彻底瘫倒在院子角落里。 吴支书冷哼一声,正要发话,苏桐却皱了皱眉头,抢在了他前面开了口。 “我本来也不想管他们的,可是我突然想到……要是这两个老头冻死了,他们是‘臭老九’,上面可是有名单有记录的,村里铁定要往上报,往上报的时候对方铁定要问死亡原因,那原因要怎么说?说是被吴支书的外甥占了屋子,扔了行李,然后批斗完了冻死的……” “嘶——那也不合适啊!扔行李占屋子那不是地主老财干的事嘛!那可是要戴高帽子游村的……那如果不说占屋子的事,只说是‘批斗’死的,可对方一定又要问,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哪些人参加批斗的内容是啥公社有没有备案…… 这、这要是说是吴支书的外甥单独批斗的,没有备案公社也根本不知道,那、那不是搞‘专制主义’‘大包大揽’嘛,这可是走资派那一套……” “嘶——这不合适那也不合适,那就干脆不报了,反正死两个老头神不知鬼不觉的,等以后问起的时候就说是自己生病死的,忘记上报了…… 可我转头一想,那也不行啊!两条人命啊!当时在场这么多眼睛看着呢,这天长日久的,万一以后谁不小心提起昨晚上这档子事儿,那性质就不一样了,那怕是要惊动公安了……” “最主要的,不管报还是不报还是怎么报,上面的人不知道李三愣是谁,可都是知道吴支书的啊!这不光是坏吴支书名声的事啊!严重的话怕是不止断前程……还要……” “哎——哎哟——姑爹!你咋又打我啊!啊——” 吴支书这会儿可不止一个巴掌,连踢带踹,脚脚到肉。 第89章 堂哥 等到吴支书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便又恢复成之前那个和蔼的吴支书。 “桐丫啊!还是你想得周到,这‘臭老九’虽然是下放改造的,但既然分到我们村,那也是我们村的一份责任啊,不能任由他们冻着饿着,好歹也要有个栖身之所嘛。” 苏桐长舒了一口气,道: “我就知道吴支书您是能理解的,我还生怕做错了,害得我担惊受怕一晚上,这下总算放心了!” “那个,吴支书啊!既然把话都说清楚了,您这会儿就把俩‘臭老九’带走,要是方便的话,给他们搭窝棚能不能给搭远点儿,这三番两次和他们搅和在一起,我也怕呀!” 吴支书刚要点头,可转头又有些犯难。 村里的劳力都去堤上了,最早的一批也要明天才能回来,这出去十几天都是重体力活,就算人家回来也不好再派工了。 这搭个窝棚怎么也得三四个大工,又要找人又要备料的,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谁愿意干啊! 这丫头虽然会狡辩,但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俩老头还真不能随便死,至少不能跟三愣子沾上边。 盯着牛棚那新屋子的人可不少,盯着牛棚这活计的更是不少,不管咋说,三愣子占了俩老头的屋子是事实,现在又顶了桐丫的活儿,全村人正眼红着呢! 上次省里的同志下来时也暗示过,上面风向有变化,以后啥天儿还真说不准,反正俩老头还算老实,也添不了什么乱子,他好歹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唉!他原本也不想闹得多难看,只是这丫头近来风头太盛,原想借她那名号评个‘先进村’,看能不能也给自己儿子弄个大学生名额来着,结果还泡汤了! 牛棚的活儿他早就合计要换人了,本想趁这丫头出门的机会,让三愣子先过渡一下,等她回来再好好商量一下,给她另许个轻松活计,顺水推舟就把这活儿让给三愣子…… 结果,三愣子不但提前说漏了,还把事闹开了! 他转头一想,趁着她砸玻璃,还收留‘臭老九’这事好好整整她,压压她的气焰,也好让她老老实实地把活儿让出来,顺便让她看看云山村到底谁说了算…… 结果,结果她还越说越有理!越说越有气焰! 而且,他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臭老九”怎么活着他不管,可死了还真不行!更不敢私底下动什么手脚了! 三愣子这么一闹在前,这么多人都看着,真要有啥事儿可不得说成他徇私枉法、草菅人命了! 这大冷天的,这两老头又不怎么灵光,回回出工都要受个伤,不是摔胳膊就是摔腿的,即便是搭了窝棚怕是也难保证他们不冻死,倒是她这院子里的柴房——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反正这丫头也没个好名声,她最近不是挺能耐嘛! 还不如…… 想到这里,吴支书抬头冲苏桐一笑,“那个,桐丫啊!叔给你商量个事行不?你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人手来给那俩搭棚子,这天这么冷,也不能让他们……” “别!吴支书!可别再让他们住我这院子了!再要像今天这样来上一回,我小命都要丢了!我受不了这阵仗!” “哪能呢!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出今天这样的事儿了!这不都是误会嘛!这……大家伙都还在呢!” 吴支书说着看了看那几个从头看到尾看完全程的,心里后悔得不得了,早知道是这么个收尾,咋也不会带这么多人来,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回头还得一个一个去敲打。 推辞掰扯一番后,苏桐终于为难地点了头,答应帮村里先渡过这个“难关”,还再三向吴支书带来的那些人喊道: “大家伙可都是见证人啊!我可是为了咱村才答应把柴房先借出来的!” 吴支书终于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小院又恢复了安静。 苏桐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今天她借用了一点刑侦审讯的技巧,先扰乱对方思维,再占据主导地位引导话题走向,她在这方面并不专业,还好对付村子里这些人还算有效。 两个老头缩在院子角落里,大冷天的硬是吓得冷汗湿透了衣裳,眼睁睁看着这丫头凭着一张嘴让整个事件反转,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直到苏桐一把薅起老林,三两步给背到了西屋火盆前,吩咐道: “老林生火盆!老齐归置行李!十五分钟后吃早饭!” 两个老头晕乎乎地按苏桐的吩咐各自行动。 十五分钟后,俩老头坐在柴火旺旺的火盆边,一人手里捧着一大碗卧着鸡蛋的面条。 热气腾腾的,熏得两人眼泪直掉。 等苏桐又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中药时,老林忍不住叫了声:“丫头!” 却不知道往下该说点啥…… 苏桐放下碗,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明早恢复锻炼!老林也要参加,腿脚不行就做上肢训练,不能偷懒!” 转身出去了。 老林看了看自己肿得发亮的脚踝,连忙把快溢出眼眶的眼泪又收回去了。 可一转头,看见药碗旁边还放了个大纸包,打开一看里面两条羊毛围巾,一青一蓝,分明就是给他俩准备的…… 眼泪终究还是没收住。 苏桐没功夫陪俩老头煽情,忙着把屋子又收拾了一番。 上次出门前她稍微布置了一下,想着也许有人会趁机到她家摸点东西搞点破坏什么的,毕竟农村这院子要想防盗是枉然,结果做的记号都没动过。 她不知道老吴家最近几天都各自应接不暇,还没精力顾上她这里。 收拾完她便去了吴秋玉家。 吴老太的药应该喝完了,针灸也要开始第二个疗程了。 推开院子门的时候,秋玉正蹲在院子里熬药,转头看见是她进来,把小扇子一扔就跑了过来,把她往旁边拉。 苏桐以为她要问今天早上的事,结果她神色慌张地说道:“姐!堂哥回来了!” 堂哥? 吴家富? 她来了这么久,这个欺负吴桐最厉害的主儿终于露面了。 第90章 姜茶 秋玉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压低声音道: “他昨天下午回来的,还带了一帮子人回来,说是远房亲戚,你说这都要过年了,还带什么亲戚回来,八成是他在外面结交的狐朋狗友。” “哦!昨晚上他还过来看了奶,破天荒给了奶五块钱,你都不知道,奶都笑了!” 秋玉说着抖了抖肩膀,“咦!我看了还真是不习惯,你说咱天天那样伺候奶,她啥时候冲咱笑过。” “姐,你可要小心点!要不你今天晚上跟我住这边!我觉得,他要是知道你单独住外面,说不定会半夜去砸你屋子!” 苏桐看着秋玉忧心忡忡的样子,拍了拍她的头道: “好!我会小心的!” 然后朝小炉子那边扬了扬下巴,“药开了!” 秋玉回头一看,“呀!”忙跳着脚拿抹布去揭药罐的盖子。 苏桐看了看不远处吴老大家的方向,吴家富要是回来了,是铁定不会让她这个大姐安生的! 王桂兰当初给吴桐定亲要的五十元彩礼钱,就是拿去给吴家富了,亲事吹了,后面王桂兰闹了几场也没占到丝毫便宜,也不知道欠人家的彩礼钱她是怎么解决的。 现在吴家富回来了,嚣张跋扈惯了的人,怕是削尖了脑袋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便宜从她身上占回来。 若是吴家富真有什么歪门邪念,她也不介意现在就为那姑娘报仇,让这一家子也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 秋玉端着药罐过来,苏桐替她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吴老太的屋子。 几天不见,吴老太的气色好了很多,李翠香一看见苏桐,连比带划地介绍着这几天她是怎么按摩怎么给老太熏脚又是怎么喂饭的,说得唾沫星子直喷。 苏桐拿出一根银针轻轻地在吴老太瘫了的那只腿上扎了一下,吴老太竟然皱了皱眉,苏桐换了个地方又扎了一下,吴老太终于气愤地说了句: “乱扎个啥!疼!” 苏桐舒了口气,“奶,你的腿有知觉了,再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动了!” 转头又看向李翠香道:“二婶,你做得不错!给你记头功!” 李翠香一听,双手一拍,连声道: “我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我可是尽心尽力一点也没偷懒!瞅瞅!瞅瞅!这有效果了!桐丫啊!你看二婶这天天给你奶按腿,按得这个胳膊酸的呀……” “二婶,这个月除了工资,给你再加五块奖金!”苏桐淡淡地道。 “哎--还是你这丫头会办事儿!中午就在这吃饭啊!我先去灶上看看。” 李翠香咧着嘴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吴秋玉嫌弃地看着她妈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姐,你别惯着我妈,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得寸进尺。” “没事儿,又不是外人,只要把奶照顾好就行。你看,奶这不是有进展了吗?” 床上的吴老太在一旁听着,浑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依旧一声没吭。 苏桐洗了手,给吴老太又进行了新一轮的针灸,灸完没多久,李翠香便喊吃饭。 哪怕她今天这么热情,桌上依旧见不着荤,苏桐早饭吃得晚,喝了碗红薯粥便放了筷子。 然后到吴老太房间里把剩下的药材理了一遍,看哪些要补,除去要到镇上买的,新鲜的红根也要采了。 苏桐整理了下筐子和小锄头,准备去后山采红根,现在天黑得早,得早去早回。 刚要出门,听见秋玉在后面喊:“奶!你要干嘛?” 苏桐回过头,见床上的吴老太正费劲地用她那只能动的手提起了床头上的小壶。 那壶里装的是姜枣茶,温补又活气血,还是上次苏桐交代熬给老太当水喝的。 只见吴老太颤微微地把茶倒进碗里。 秋玉道:“奶,你要喝我帮你倒,别弄撒了。” 吴老太却不理,坚持倒了两碗,然后看了看苏桐和吴秋玉。 吴秋玉有点懵,“奶,啥意思啊!这是给我们倒的?” 吴老太收回手,半晌说了句: “喝!你们受累了!” 吴秋玉瞪大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奶还会说这种话! 半晌,她蓦地低了头,端过一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还举起袖子蹭了蹭眼角。 转头看见苏桐还站在那里,连忙喊道:“姐,过来喝!奶亲手倒的!” 苏桐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端起了碗。 心里想的却是,吴桐对这老太贴心贴肝伺候了这么些年,最希望得到的,无非就是这老太的一点关爱! 可惜!太迟了! 不过苏桐刚喝了两口,便皱起了眉,“这味道怎么有点奇怪?” 吴秋玉有些不好意思,吭哧了两声,道: “前些日子你买来的生姜用完了,我妈贪便宜,找别人买的野姜,可能,味道就……” 苏桐叹了口气,本想放下碗,一抬头,见吴老太正巴巴地望着她。 想了想吴桐,算了,就当是替她了了心愿,老太好不容易肯施舍一点关心,她……应该很高兴! 苏桐一口气喝完,放下碗就出门了。 吴秋玉想跟着一起去,苏桐看了看天,今天有点刮北风,可能还会下雪,对秋玉道: “算了,我早去早回,你脚程跟不上。” 秋玉嘟着嘴有些失望,苏桐笑着拍拍她的头,道: “你屋里的桌上,有我从省城给你带的围巾,二婶和奶也有,你去试试看,顺便也拿给他们试试。” 秋玉眼神一亮,“呀!还有礼物!你怎么不当着我妈和奶的面拿出来,她今天盯你脖子上的围巾瞧老半天了,要不是我扯着她,铁定要开口问的,要是知道她也有,肯定高兴坏了!哎呀那我先进去了!” 秋玉说着便跑进去了。 苏桐笑笑,在省城的时候下了场雪,觉得冷,便在医院门口的商店里买了条羊毛围巾系上了,临走前觉得保暖效果不错,便又去多买了几条,好歹出了趟门,也算点心意。 冬日的天少见日头,又阴又冷,苏桐紧了紧围巾,熟门熟路地往后山方向走。 想着采完药要是时间早的话,就去陷阱里看看,上次把陷阱又加深了,应该会有收获。 刚刚喝完的姜枣茶堵在胸口,火辣辣的,有点烧心。 苏桐上次足足称了五斤生姜,每天煮茶只用切几片,怎么可能用那么快,定是李翠香又把它用在了别处,没让秋玉知道而已。 前面是个二十余米的山坳,穿过去就进了云山,这季节进山的人少,走到这里时前后已看不到人烟。 苏桐刚走进去没多远,就见前面灌木丛里突然窜出个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哟嗬!还真是吴大丫啊!几个月不见,还真跟变了个人似的!早知道你能养成现在这模样,该让我妈再多卖几个钱了!” 第91章 围堵 苏桐一看,青春痘,罗圈脚,吊儿郎当,一脸匪气,不是吴家富又是谁! 他倒是一天都等不得,她刚回来他就在这儿守着了。 苏桐淡淡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吴家富,我警告你!别惹我!识相点就滚开些!否则,我不介意报一报往日你欺负我的仇!” 吴家富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睁大了眼睛,夸张地道: “哟!这还是我那个闷头耷脑只会挨打的姐姐吗?这话我咋听了就这么不信呢!” 说着他竟然往前凑了过来,“来来来!你倒是动我一下试试!打了你这么多年,这还把人打出息了……” 只是他话音未落,苏桐便飞起一脚,对着他胸口直直地踹了过去。 吴家富没想到苏桐真的敢打他,根本没有防备,被踹得飞出去几米,捂着胸口喊道: “你这个遭瘟的野种,吃了老吴家这么多年粮食,还真敢踢老子!你们……还不出来!” 苏桐心中一凝,回身一看,身后的灌木丛里唰唰钻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是个尖瘦的老头,手里拿着把镰刀,一脸狞笑。 “妹子!消消气!” 田老汉粘腻的目光迅速在苏桐身上扫了几遍,越看越惊艳,越看越满意,语气便带着几分猥琐: “怪大舅哥刚才话没说清楚,我是你妈定好的结婚对象田贵,这不,专门带着家里的晚辈一起来接你来了!” 饶是苏桐这般冷静的人,听见田老汉这话也差点没吐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獐头鼠目满脸皱纹的老头和他身后的一群歪瓜裂枣满脸凶光的汉子,只觉得满腔悲凉…… 已经新中国了啊!可是吴桐就差一点被她的血亲卖给这样一个比她爹都大的老头,但凡念及一丝血缘亲情,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她能感觉到原主心底始终残存着的对王桂兰的那一份亲情,虽然苏桐对王桂兰的身份存疑,但吴桐姑娘却是从未怀疑过的,哪怕是死,她也在盼着她的亲妈能多看一眼她! 也因为这一点,苏桐对于王桂兰的那些把戏伎俩从未真正的反击,在弄清楚吴桐的身份之前,她还不忍对吴桐的亲妈下狠手。 只是,看到田老汉的这一刻,再听了吴家富的话,她便能肯定,吴桐一定不是王桂兰亲生的,没有哪个亲妈会干出这样的事! 这不符合伦常! 对于王桂兰,也无需再有丁点容忍! 苏桐没有犹豫,飞起一脚又踹向田老汉,正中他头部。 田老汉被踹飞到一边,几个汉子忙上前扶住了他。 “爹!” “叔!” 还真的都是晚辈。 田老汉“呸——”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这娘们果然会功夫,你们小心点,一起上!” 苏桐边摸出背篓里的小锄头,边调整了一下方位。 吴家富早已爬了起来,他虽然不成器,但从小混到大,架打了无数,刚才是没防备,这会儿也端出了架势,堵住了另一边。 田老汉站在一旁,指挥着几个汉子团团围住苏桐,他们是有备而来,除了手里拿着棒子镰刀之类,甚至有个人手里还拿着麻袋。 苏桐没给他们太多时间反应,使出格斗技巧,挥动锄头的同时扫出右脚,再连一个肘击,顷刻间打中三人。 这边虽然都人高马大的,但都是乡野村民,空有蛮力,稀里糊涂就被打倒在地。 有个汉子受不了疼,捂着脑袋就冲吴家富喊道: “姓吴的!你不是说让老太婆骗她喝药的嘛!这哪是中了药的样子啊!” 苏桐心中一惊,药? 吴老太给她倒的茶居然下了药? 亏她刚才竟真的感动了,虽然只有一瞬…… 不知道是失望太甚,还是药效慢慢发挥了作用,她突然觉得心中那股灼热渐渐流向了四肢,手臂也迟滞了起来…… 这感觉,倒和刚刚穿越过来时的感觉有几分相似,没准就是同一种麻药。 吴家富一直观察着她,见状心中一喜,喊道: “她喝了!她肯定喝药了!再坚持一会儿,她就要倒了!” 苏桐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她没想到吴家富竟然早早就算计好了,连吴桐对吴老太的那一份亲情都算计了进去,知道吴老太会让她放松警惕,毫无防备地把药喝下去。 苏桐咬了咬牙尖,她得尽快结束战斗,在自己彻底晕倒之前逃到安全地带。 她将锄头尽力挥出,迅速打中几人,惨叫声不断响起…… 可是,他们知道苏桐中了药,故意拖延着时间,即便是被打中了,另一个也迅速补上来,只要把她围住,他们就胜券在握。 苏桐觉得自己的胳膊越来越沉了,步伐也越来越凌乱,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她需要迅速突围! 这里离村子不算远,往回逃的话还有一丝希望,否则晕倒在这里,就完了。 —————— 为期十六天的修堤任务今天是最后一天,第一批收工的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 邢东阳开着拖拉机拉着满满一车农具回到了村委会门口,跟里面交接的人招呼了一声,来不及看他们卸车,就回了借住的小顺家。 十几天的重体力活儿让人又累又乏,他这会儿只想好好吃顿饭,洗洗,然后睡一觉,明天早上他还得再去拉一趟。 小顺奶奶知道他今天回来,锅里给他留了饭,也烧好了热水。 邢东阳住在这里,对她和老伴都很孝顺,她看到邢东阳就跟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 邢东阳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却看见小顺奶奶站在厨房门口,欲言又止。 邢东阳觉察到,开口问道:“大娘,您是有话跟我说吗?” 小顺奶奶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道:“东阳啊!本来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不该多嘴,但我知道你没把大娘当外人,有些事儿大娘要是知道了不跟你说的话,这心里总觉得过不去。” “大娘,您有话尽管说,没事的。” 小顺奶奶这才说道:“我知道你跟张知青关系好,可是,我听说她昨天和、和老吴家的大儿子吴家富在一起!我怕张知青……犯错误,所以想着给你提个醒儿!” “吴家富?就是总欺负吴桐的那个大弟?” “就是他!全村人都知道他是个混混,别说他家里的姐姐,村里老辈人都被他打过好几回,无法无天的主儿,你说张知青好好一个姑娘,就算是交个普通朋友,也得看看对方名声啊!” 第92章 困境 邢东阳也深深皱起眉头,“这个吴家富不是出门去了吗?” “说是昨天才回来,这一回来昨天好些人就看见张知青从老吴家院子里出来,还是吴家富送出来的。” 邢东阳也觉得不对劲儿,点点头道:“大娘,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我一会儿就找她问问去。”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外面有人在喊:“东阳哥!你回来了吗?” 正是张雅萍。 小顺奶奶脸色一变,低声道:“我先过去,你们好好说,可别说是大娘告诉你的!” 邢东阳点头,跟小顺奶奶一起出了厨房。 张雅萍正推着自行车站在院子门口,看见邢东阳出来,脸色娇羞得像红苹果。 十几日没见邢东阳了,她早就思念得不行了,刚才在村委会门口看见拖拉机,就知道他肯定回来了,连忙跑回知青点借着还自行车的名义过来了。 “东阳哥,听说你回来了,怕你用自行车,就先给你还回来了。” “不用这么急,我暂时用不上。” 邢东阳顺手接过自行车,边往院子里推边道:“雅萍,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张雅萍脸色更红了,都说时间是检验感情最好的方法,她经过这十几天的检验,确定自己是喜欢东阳哥喜欢到骨子里了…… 会不会是……东阳哥也跟她有一样的感觉呢…… 她从兜里掏出自己专门给东阳哥买的手帕,蓝白格子棉布的,上面专门喷了花露水,角落上她还偷偷绣了两个字母,x、z…… 邢东阳背对着张雅萍把自行车停好,心里盘算着该怎样问合适,迟迟没有转身。 张雅萍却以为邢东阳是不好意思开口,便壮着胆子将手帕塞进他的棉袄外兜里。 “东阳哥,这手帕是我亲手……” 却不想邢东阳直接转身问道:“你怎么会和吴家富在一起?” 张雅萍一惊,猛地抬头,“东阳哥,你……怎么知道的……我……” 她没想到邢东阳一回来就问她这个,生怕邢东阳误会,心中一慌,便有些语无伦次。 邢东阳见张雅萍并没有直接否认,脸色不由得严肃了起来。 “吴家富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怎么会和他搅在一起?” 张雅萍慌了,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被迫去他家的……” 她再不敢隐瞒,吞吞吐吐地将路上遇到田老汉的事讲了出来。 邢东阳满脸霜色,抓住张雅萍的肩膀,沉声道: “你是说,田老汉带着一帮人来找吴桐,然后还和吴家富意见达成一致,要把吴桐抓回去!” 张雅萍有些被邢东阳的表情吓到,只是呆呆地点头。 “好、好像是这个意思!我也没听太清楚,后来、后来就放我回来了!” “那你有没有把这件事通知村里干部?有没有提前去提醒吴桐?” “这、这是他们吴家的家事,外人也不好掺和……我、我……不是!东阳哥!他们威胁我!” 邢东阳脸色发白,推开张雅萍,骑上自行车就冲出了院子门。 张雅萍在后面跺着脚,脸色顿时惨白…… 小顺家院子的转角,田青蓉远远地看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只是不想东阳哥被蒙在鼓里,好在小顺奶奶把邢东阳当自家人看,听到这个消息后愿意去提这个醒儿。 虽然不知道东阳哥为啥这么激动,但明显两人之间是出了问题,只要东阳哥不要被张雅萍虚伪的外表迷惑住就行。 老齐正在院子里劈柴火,院子门突然被撞开,邢东阳焦急地问道:“吴桐呢?” 老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往外指了一下,“去、去她二叔家了……” 话音未落,邢东阳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老齐看着摇晃着的院子门,心突然就揪了起来。 —————— 苏桐咬破了舌尖,疼痛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吴家富不停地叫骂着,挥舞着手中的棒子,他已经打中她好几次。 那些辱骂声不停地传入苏桐的耳朵,让人头皮发麻。 苏桐不敢浪费力气,每一招都力求击中,这一次她对准吴家富的腿部,用劲砸了过去。 不料吴家富正提腿想踹她,锄头便狠狠抡在了他的…… 吴家富抱着裤裆翻滚在地上。 部位虽有偏差,效果一样就行。 苏桐转身便往山上跑。 怕她往回逃,回村的方向始终被他们堵得死死的…… 但凡她此时一栽倒,麻袋一套,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这边再往前十多米就进了山,她熟悉山里的情况,草深林密,还有一分脱身的希望。 吴家富倒了,田老汉却带着人紧追不放,几个大汉没费多少力气就再次围住了她,倒是没再下重手,只抵挡着等着她体力不支晕倒。 吴家富却恼羞成怒,顾不上疼痛,硬是爬了起来,举着棒子,赶过来就往苏桐的头顶砸。 田老汉见势不妙,忙喊道:“老弟!悠着点儿,死的我可不要!” 吴家富已经收不住势,苏桐尽力偏过头,棒子仍重重地落在她肩上,她手里的锄头再也拿不住,飞了出去。 吴家富见一招得手,又是一棒紧跟而来,朝苏桐腰部横扫而去。 邢东阳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住——手——” 他大喝一声,踩着自行车疯狂地冲了上去。 吴家富被这乍然一喝惊得顿了顿,棒子仍砸了下去,只是偏了方向落在了苏桐的大腿上,虽然力道减弱,但苏桐仍被他打得摔出去老远。 邢东阳的自行车就在这时从人群中穿过,把几个人狠狠地撞了开去。 不待他们爬起来,他把车龙头一提,又掉头原样撞了回来,那几人本也不同程度受了伤,被邢东阳这猛的几次冲撞冲得七倒八歪,一时有些乱套。 苏桐挣扎着爬起来,喊了句,“跑——” 第93章 解毒 邢东阳扔了自行车,拉起苏桐。 回村的路仍被几人堵得死死的,他只得拉着苏桐往山上跑。 几人从地上爬起来,左看右看,发现赶来的只有邢东阳一个人。 “呸——” 田老汉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就来了一个小白脸,也想跟老子抢人!追!” 吴家富捂了捂剧疼的裆部,眼光阴毒,“等等!你们先追!我去把我那帮兄弟喊来帮忙!敢打老子!今天非要让她加倍偿还!” 苏桐早就摇摇欲坠,她受的伤倒是其次,她能忍。 只是麻药已经发挥了作用,这种麻药是土医生配的,剂量大,副作用更大,她不光四肢麻木渐渐没了知觉,还头晕眼花,隐隐有中毒的征兆。 邢东阳拉着她没跑多远,就觉察到不对劲儿,只得一弯腰把她捞上背来,背着她往山上跑。 身后田老汉已经带着人追了上来,苏桐使劲咬着舌尖,早已满口都是鲜血,硬撑着给邢东阳指路。 虽然苏桐对地形熟悉,可邢东阳背着她走山路,速度上不来,田老汉几个总是远远地坠在后面,甩不掉。 苏桐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无法集中,她挣扎着观察了一下地形,对邢东阳道: “往右上方……再爬一段,有棵很大的树……顺着树杆往东边滑下去……到时候把我弄醒,人中、虎口……” 那里苏桐以前曾经下去采过药,知道下面的情形。 苏桐说完就晕了过去。 后面田老汉的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过来,邢东阳对山里的熟悉状况远远不如苏桐,只能咬咬牙,按苏桐所说往右上方爬去。 他背着个人跑了这么久,体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中间还缓了缓,才爬到了那棵大树底下。 这棵树相对周围其实的树要高出许多,也粗许多,特征很明显。 邢东阳往东边走了几步,发现这边是个陡坡,只是坡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草和灌木,看不到底,但苏桐说能滑下去,那就应该没问题。 邢东阳往后看了看,田老汉他们暂时没有追上来。 林子里光线很暗,但为以防万一,被他们发现草丛倒伏的痕迹,邢东阳还是往坡下多走了几步,直到再也站不住脚,才面朝下,背着吴桐顺着草丛往下滑了下去。 果然,没滑出多远,身体就止住了下滑的势头,脚落到了实处。 坡往下还有很深,只是这里有一道往里凹的坎,刚好可以接住他们,邢东阳抬头往上看,茂密的枯草遮住了视线,看不见上面的情形。 从上往下,自然也看不到他们。 邢东阳松了口气,擦了把汗,把吴桐扶起来,开始按她交代的掐她的人中和虎口,掐得嘴唇都紫了,苏桐才悠悠醒转过来。 苏桐看着邢东阳迷瞪了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来,然后她开始解棉袄的纽扣,只是她力气不济,纽扣都有些解不动。 邢东阳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心里有些发慌,想要阻止,苏桐却道: “帮我……解开……” 邢东阳的脸“唰——”地红透了。 苏桐随时可能再晕过去,只得咬牙又吐出两个字:“解毒!” 邢东阳反应过来,忙侧着头手忙脚乱地帮她解纽扣,几颗扣子解了他一头的汗。 解开了又不知该替她脱掉还是怎样,眼睛都不敢直视,脸红得像关公。 苏桐又缓了缓,伸手从棉袄内兜摸出一个针包来,才接着道:“胳膊……露出来!” 她的肩膀挨了吴家富重重一击,抬手都困难,实在是没办法自己脱下袖子。 邢东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帮苏桐脱下棉袄的一只袖子,看见苏桐将胳膊上的衣物推上去,将两根银针扎在了自己的手臂外侧,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为自己的慌乱有些不齿,明明人家只是想解毒,自己却……想多了。 针入一寸,针距一寸五分,手五金穴和手千金穴,这是两个解毒奇穴。 停针时,上面传来了田老汉一行人的声音。 “人呢?刚才明明看见往这个方向来了。” “会不会在这底下?”似是有人往下看了看。 邢东阳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苏桐则闭着双目,默数着停针时间。 “这底下看起来很深,他们要是摔下去的话应该会有动静!” “猴子和刚子往那两个方向去了,我们在这等一下,免得走散。” 有划火柴的声音响起,有人点起了烟。 “刚才明明就要得手了,那小子从哪窜出来的,是不是那个女知青给他报信了!” “应该不会!那女的要是想报信的话,何必给我们出主意!这丫头还真是有功夫,要不是那个知青提醒吴家富,提前下了药,我们怕是要吃大亏!” “往这边!” 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 上面纷乱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苏桐依然闭着眼,默数着时间。 邢东阳却脸色惨白,如坠冰窟。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女知青……给他们出主意? 给吴桐下药竟然是……张雅萍出的主意?! 他一直把张雅萍当妹妹爱护着,他几乎看着她长大,她一直是个知书懂礼天真善良的姑娘,她甚至还主动借过书给吴桐看,她……为什么会……出主意害吴桐! 邢东阳兀自慌乱着。 苏桐淡定地睁开眼,拔针,穿上这侧衣袖,又依样脱下另侧,给另一只小臂扎针。 她的表情一直平淡,邢东阳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虽不知道张雅萍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直觉与自己有关,即便是无关,他没管好张雅萍,是他的责任。 等苏桐给另一侧手臂扎完针,觉得头脑清明了许多,手脚的麻木感也减轻了不少,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她好歹能自己走路了。 要想彻底解毒还需配合别的穴位,她自己完成不了,这里也不允许他们多待。 她穿好棉袄,把针包贴身放好,对邢东阳低声道: “我们顺着这边往山下走,看看能不能和他们错开。” 刚才那帮人应该往山里追去了,要是错开了,他们就可以趁机回村了。 邢东阳满脸歉意:“吴桐!我……对不起!” 苏桐舌尖受了伤,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邢大哥!你救了我,我谢你还来不及!你不需要道歉!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原本她还在想,这女知青是谁,看了邢东阳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94章 蛇鼠 她今天受的打击何止一重两重,除了早已不堪的王桂兰和吴家富,还有今天冒出来的毫无亲情的吴老太、蛇鼠一窝的田老汉…… 不知道那个贪便宜贪到没什么道德观念的李翠香有没有掺和一脚,现在再多一个张雅萍便也不算啥了…… 苏桐率先走了出去。 邢东阳看她脚步虚浮,忙跟了上去。 这坡直接上去太陡,也怕和那帮人撞上,苏桐顺着这道凹坎往前走了好一段,才选了个角度稍缓的地方往上爬。 只是她体力还不行,草都抓不牢。 只能邢东阳爬在前面,再伸手往上拽她,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了这道坡。 苏桐辨认了一下方向,他们逃的时间不短,这里已经离山脚有些远了,她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了下山的山道。 山道是村里人长期踩踏出来的,走别的地方藤蔓荒草密布难以下脚不说,也会有许多隐藏的危险。 尤其这会儿天气已暗了下来,林子里已经快看不清了。 苏桐摸了摸裤兜,火柴还在,再摸了摸小脚上绑着的匕首,也还在,顿时安心了不少。 她每次上山这两样必带,已经养成习惯了,关键的时候总能派上用场。 苏桐和邢东阳猫着腰往山下跑,还没跑出多远,便同时止住了脚步。 因为山脚下远远地有不少电筒光和火把在晃动,同时竟然有狗叫声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妙。 “会不会……是村里人找过来了?”邢东阳道。 苏桐却不太乐观,村里能找她的人不多,吴秋玉和她一起喝的姜枣茶,如果她也中了药,这会儿应该还没醒,李翠香是哪头的还难说,两个老头更是没能力找。 “不可能是找我,有别人知道你出来吗?”苏桐看向邢东阳。 邢东阳本就是提前送工具回来的,李向东他们一大拨知青都要明天才会回村,唯一知道他出来的张雅萍…… 他摇摇头,她这会儿应该还流着眼泪在知青点等他回去找她,好听她的解释。 这会儿他万分后悔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否则怎么也会多喊几个人再找过来。 苏桐听见隐约传来的狗叫声,心一沉再沉。 “那就是吴家富又找了人来,我们得赶紧去后山!” 前山不仅她熟悉,那些土生土长的混混们更熟悉。 带了狗来,寻常地方都藏不住了,得尽早找到安全地方。 苏桐带着邢东阳飞快地往后山跑,脑子里不停地思索着可能逃脱的办法。 她如果点一把火,村里人看见火光一定会赶上来救火…… 但是立刻就被自己否定了,火势根本就控制不了,可能不等村里人赶过来,他们就被火势包围了。 或者还不等村里人赶过来,他们就被吴家富发现,先一步追上了。 而且,她不敢拿山火冒险。 稍有不慎便是千古罪人。 苏桐的体力渐渐不支,只能邢东阳拉着她跑,她指路。 狗叫声似乎总能隐约听见,他们之间现在的距离还算远,狗还不一定能追踪得上,但在此之前若不想出办法,就没什么逃的机会了。 苏桐咬咬牙,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了,点火…也不是不能点!有个地方或许能试试,他们得给自己找条生路。 她指了个方向,往上次烤山鸡的那个山坳跑去。 冬日天短,天已经黑了下来。 好在田老汉几个对山里情况不熟,这会儿不知道窜到哪去了,路上并没有碰到。 好在苏桐的方向感强,没有指错路,两人总算磕磕绊绊地找到那个山坳。 这里树木稀疏,难得的还能看见一小片天空,露着一片灰蓝。 苏桐一下子瘫在地上,大喘着气缓了缓,然后摸出火柴递给邢东阳,指了指中间空地上那几棵稀稀落落的树,道: “邢大哥……中间……找几棵树脂多的……点着!” 这个季节山上枯树多得是,选几棵树脂多的,底下围上枯草,要点着很容易。 只要清理掉树周围的草,火势不会蔓延,又能引起山下人的注意。 的确是好办法。 邢东阳有些犹豫:“吴桐,点着了是能报信儿,但吴家富和田老汉也能第一时间发现我们。” 苏桐已经又摸出银针了,她一边往手指头上扎针一边道: “往西走出一里,有一条小溪,只要我们过了小溪,狗就闻不出味了。” 她上次摘野花椒就是在溪边,离这里并不远。 “等你把火点着后,我们便迅速往那边跑。” 邢东阳见她已想好退路,便没再迟疑,迅速选了几棵树,清理起枯草来。 苏桐把指尖的血分别放了些,感觉手脚的麻木感又褪了一点,她收好银针时,邢东阳已经点着了火。 枯枝荒草一点就着,顺着布满油脂的树干迅速蔓延了上去,迎着山风烈烈燃烧起来,在夜空里像几支巨大的火把,点亮了夜空。 苏桐带着邢东阳迅速钻进了密林里,往西而去。 村民自古最怕山火,只要山上的异样被发现,村里一定会组织人上山察看情况,不管能引多少人上来,他们总是多一分希望。 他们顺利找到了小溪,只是得尽快过去。 溪流的水说深不深,说浅不浅,要趟过去得没过大腿,这么冷的天,又不能生火,就算是能逃脱这些人也难熬过这个冬夜。 邢东阳坚持要背着苏桐过去,苏桐受了重伤又中了药,只凭着毅力还勉强硬撑着而已,要是再挨冻,怕是真撑不下去了。 苏桐也没矫情,但他坚持让邢东阳脱下棉裤和鞋袜,然后把秋裤腿尽量卷高,等趟过去再穿上。 邢东阳这会儿也适应了苏桐的爽利,时间上也不允许他计较。 他摸黑脱下棉裤和鞋袜递给苏桐,然后尽量卷高秋裤腿,背起她一步一步趟过了小溪。 完全不打湿裤子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形了。 等邢东阳穿棉裤鞋袜的时间,苏桐弯着腰在溪边草丛里来回摸索了好几遍,邢东阳以为她丢东西了,问她,她却摇摇头道,“走!” 两人顺着溪流往北而上。 田老汉几个的确在山里迷失了方向,正恼怒间,他们看见了山里腾起的浓烟。 虽然在密林中看得并不分明,可是浓烟伴着火星和映得隐隐发亮的天空,仍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吴家富带着他的五六个兄弟,牵着两条狗倒是和田老汉一行人在几棵燃烧的树旁边会合了。 田老汉看着这动静,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想放火?这也没烧起来啊!” 吴家富眼里映着火光,如充了血般,他环视着四周,一脸的戾气: “哼!他们这是想报信儿来着!既然是才放的火,那就跑不远!我今天要不把那对狗男女扒掉层皮,我就不姓吴!” 然后,他指了指那两条狗,冷声道: “让狗在前面带路,我就不信他们能跑得掉!” 第95章 夜逃 两条狗原地转悠了一会儿,扭头朝西跑去。 夜越来越黑,苏桐不知道被绊倒了多少次,疲累、伤痛加上麻药的后劲儿,不断地蚕食着她的意志,让她有种下一秒就撑不下去的感觉。 邢东阳也没好到哪里去,体力严重透支不说,稍一停顿的时候,汗湿的后背和半湿的裤管便一片冰凉,刺骨的冷。 苏桐始终不敢离那条溪太远,怕迷失了方向。 她再一次被枯枝绊倒时,看到粼粼的溪流在前面拐了个大弯。 那么往左走出不远,就是她设的那处陷阱了,这里已是后山深处,再往前便是她也未曾深入过的地域了,虽然后有追兵,但再往前走未知的密林深处更危险。 她不准备往前走了,还不如在这附近先藏起来,他们也需要恢复体力。 邢东阳没有意见,事实上从进山开始,就一直是苏桐起主导地位,面对这种环境和状况,邢东阳也没有更多的经验。 两人搀扶着顺着溪边那面山崖往前走,光线太暗,影影绰绰的只能看个模模糊糊。 苏桐估算着距离,提醒邢东阳留意她设的标记,标记后面十米的位置就是陷阱。 邢东阳不知道在黑暗里怎样留意标记,但是当他的胸口碰到一根横着的树枝时,那树枝突然“唰”地弹了起来,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已经快了!就在前面。”苏桐低声道。 邢东阳不由得暗暗称奇,原来这就是标记,想来是把旁边的细长树枝一头压住挡住了去路,不管白天晚上,人走过必然会碰到,引起警觉,但小动物却碰不到。 虽然这一晚上他对这姑娘的印象数次被颠覆,但这一刻他仍然又一次选择深深叹服。 邢东阳兀自思绪万千,苏桐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到了吗?” “陷阱里有大家伙掉进去了。” 苏桐的声音低低的,却听出了几分严肃。 “好几处标记同时被破坏了,不可能是小动物。” 距离上次过来的时间并不久,苏桐不光在陷阱的每个方向都设了标记,在从小溪过来的这个方向至少还多设了三处,因为有人误闯的话,从这个方向过来的可能性最大。 她的陷阱现在已经被挖得又深又宽,只要是从这个方向过去的,即便是头熊,也必掉下去无疑。 只是她也在这后山来来往往好多次了,见过体型最大的动物也就是麂子,那次还因为对方跑得太快没追上。 按地理方位,这里出现熊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云山往西与大巴山脉相连,东西绵延几百公里,理论上有大型野生动物出现也很正常。 苏桐没再往前,她低着头在山崖边的草丛里摸索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往邢东阳手里塞了一把草叶子。 “这是臭节草,味道很刺鼻!把它揉一揉,往鞋底和身上都涂一涂!能干扰狗的嗅觉。” 邢东阳照做,发现叶子的汁水被揉出来后果然很刺鼻,又冲又臭。 苏桐刚才在溪边时就想找这种草,可是天黑没办法辨认。 山崖这一片一直有这种草,她对这片儿相对熟悉,凭着记忆总算找到了。 苏桐也把身上鞋底都涂了一遍,两人才又往前走。 绕过那个陷阱时,她看到覆盖在面上的那层伪装已经没了,肯定是有什么掉下去了,只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示意邢东阳尽量不发出声响,万一里面是头猛兽的话,底下那几根竹桩怕是要不了它的命,反而会引出动静来。 以前在部队时,她就曾亲眼见过刀都难以刺穿的野猪皮。 又往前走出一段距离,两人才瘫倒在一棵树下。 连着跑了好几个小时,他们的体力都已经严重透支,他们准备休息一会儿然后各自找棵高点的树爬上去。不管后面的狗能不能追过来,树上都比地上安全。 可惜,没过几分钟,便听到了隐约的狗叫声。 老话说,靠山吃山,虽然七十年代已经没有专门的猎户了,不少人家都还有猎枪,也还是会训猎犬,追踪寻人虽比不上专业警犬,但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苏桐暗嘲,原本以为过了溪,气味被隔绝,逃脱的希望会大些,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追上了,邢大哥还白白挨了回冻。 她闭着眼睛,默默地掐着自己手上的穴位,能扎的都扎过了,能放血的也放血了,即便她还知道有解毒的方法,可穴位分布在背上和腿上,她也扎不着。 能支撑到这里,已经算是效果不错了。 这会儿一歇下来,除了体力不支外,她觉得头晕眼花,神志又开始模糊了,同时手脚又逐渐麻痹了。 “邢大哥,你赶紧爬到树上去,找棵枝叶浓密点的,我们离远一点,更安全。”她朝邢东阳道。 “好,你先上,我来托你。” “不,我动作比你快,你先上!再不上来不及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 邢东阳知道这姑娘的身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路她表现得坚韧、果断又沉稳,很多方面都远胜过他这个男人。 他现在既然帮不上忙,至少也要不添乱不拖她后腿。 邢东阳抬头看了看,道:“好!你上这棵,我到那边去。” 说完,他往旁边走了十多米远,也选了棵树。 到自己往上爬时,才知道爬树是多么费体力的一件事,更别说是在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 邢东阳爬到一半就后悔了,他想到吴桐的状况,有些担心她能不能爬得上去,正想滑下去帮她时,便听到吴桐低沉的声音传来: “加快速度!他们往这边来了!邢大哥!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下来,我们俩至少得出去一个,否则今晚的事就没人会知道了。” 邢东阳一惊,连忙低头往下瞧,可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吴桐跑哪去了,而远处电筒光已经隐约可见,人已经追过来了。 邢东阳咬咬牙,只得又使劲往上窜去,等他终于攀住一根枝桠坐上去时,手和腿都因为用力过度微微发起抖来。 苏桐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任何一棵树了。 虽然在这种情况下,高处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96章 选择 她猫着腰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往回跑,在手电光往这边扫过来之前,小步地挪进了陷阱后的那个兔子洞里。 洞里塞下她一个人没问题,门口有一人多高的草挡住,再前面一点点就是那个大陷阱,想抓她说不定还会摔两个下去…… 这里本是个很隐蔽的藏身地,如果对方没有带狗的话。 但她已经没有更好的地方可躲了。 手电筒的光越来越近了,甚至已经能听清吴家富气急败坏的声音。 “妈的!老子都跟着跑了半夜了!你这狗到底行不行?” “富哥!这狗是我爷爷亲自驯的,错不了。” “那咋不跑了,原地转个啥圈,这里屁都没有。” “那手帕呢!刚捡的那帕子再给狗闻闻……”有人出主意道。 苏桐闭着眼模模糊糊地想道:“帕子?哪来的帕子?她又不用这东西。” 远处树上的邢东阳却怔愣了,虽然离得远一些,可夜里安静,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脑子有些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东阳哥,这手帕是我亲手……” “这手帕是我亲手……” “这手帕是……” 是张雅萍! 张雅萍什么时候把手帕塞到了他身上! 一定是在过小溪穿脱衣服时那帕子掉了出来! 他和吴桐都那么小心,他们在林子里奔逃了半夜,为了摆脱他们不惜放火、趟水,现在还被逼到爬上了树,吴桐她明明就是个受害者……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中了毒,他知道她在一直在用惊人的毅力支撑着,她的嘴角一直在往外溢血,也不知她的舌头被咬成了什么样子,她想尽办法在自救,在保持清醒,她摔了无数次跤,早就体力不支了,却始终一声不吭,默默爬起来接着再跑…… 她不想向命运屈服……拼了命地想求一线生机,求一个自由…… 现在,现在才知道,居然是那张手帕在给对方指路。 难怪怎么跑,都跑不出他们的视线…… 邢东阳感觉浑身冰冷,他甚至后悔,或许今天就不该来找吴桐,以她的机智,她不一定逃不出去。 可是他,却连累了她,还不止一次。 狗闻了帕子,还是在原地打转,还不时地打个喷嚏。 臭节草的气味严重扰乱了狗灵敏的嗅觉。 苏桐藏身的距离离他们不过十多米远,可能是帕子上没有苏桐的气味,也可能是臭节草的气味过于霸道,又刚好早先设的标记都被触发了,没有引起任何异样。 有两只手电筒往这边走了几步,光线胡乱地扫射了几下。 便听有人道:“这边黑漆漆的,啥动静都没有!” “算了,八成还是沿溪往上跑了,把狗牵到溪边再闻闻去!” 光线杂乱地晃动了几下,在一阵骂骂咧咧中,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桐轻轻舒了口气,想着,竟让她躲过去了吗? 如此,老天爷还是善待她的。 只是,一个念头还没转完…… 却不曾想…… 那边的树上却出了变故…… 邢东阳的裤管本就是半湿的,身在高处时便格外的冷,手脚都有些僵硬。 听到手帕的事情时,他便极度自责,情绪有些失控,好在咬牙挺住了,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 这会儿见那帮人离开,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料手脚早已冻得麻木,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手脚根本已不听使唤,脚下一滑…… 整个人竟从树上掉了下来! …… 狗是最先听到响动的。 而且邢东阳的方向往南偏移了十多米,狗跑过去的时候竟然没掉到陷阱里,后面的人也幸运地一一避过了。 当所有的手电筒都照在邢东阳身上时,邢东阳的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 他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念头,他欠吴桐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吴家富最先冲过来,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邢东阳的身上,疼得邢东阳缩成了一团。 “妈的!你个臭知青,敢掺和老子吴家的事儿,害得老子大半夜的跟你们满山窜!没把老子放在眼里是!老子杀人的时候你们还在地里刨土呢!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吴爷的本事!” 紧跟着上去对着胸口又狠狠补了一脚,觉得不解气,跟上去还想来一脚时,田老汉在旁边阴恻恻地开口道: “先留口气!问他还一个在哪?人找着了再一个一个收拾。” 邢东阳疼得全身痉挛,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田老汉一挥手,“女娃娃肯定在这附近,大家分开找,多往树上找,找仔细点。” 人都散开了,呼啦啦围着这四周找了一圈,树高一些的连推带踹,仅有的几只过冬的鸟儿都被惊起来飞了,却没找着吴桐的人影儿。 邢东阳被扔在地上,胸口一阵阵闷疼,只希望吴桐一定记着她刚才自己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一定不要出来,他们俩至少得出去一个…… 苏桐闭着眼靠在洞壁上,再一次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可惜麻痹感越来越明显,即便她努力的还保持着一分清醒,可是却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吴家富牵着狗又绕了一大圈,依旧一无所获,他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一把攥起邢东阳的衣领,怒道: “妈的!你他妈把吴桐藏哪儿去了!是不是不来点狠的你不信邪!” 田老汉举起他手里的镰刀,在邢东阳的脖子处晃了晃,阴沉地道: “逼这小子没用,得逼那个!” 吴家富看了看那把镰刀,把人往田老汉那边一推,“得!你来!” 田老汉抓起邢东阳,扬声道: “来俩人把他按在树上!灯往这边照着点,这小子敢跟老子抢女人,先砍他条胳膊试试!” 田老汉的镰刀在邢东阳的脖子上打了个转儿,又移到了他的肩头,不断比划着。 然后他把镰刀举起,忽然“唰——”地一下砍向旁边儿臂粗的一根枝条,镰刀磨得很锋利,枝条应声而断。 邢东阳的胸膛急剧起伏,紧闭双眼,却死死咬住牙齿,一声不吭。 苏桐挣扎着摸出脚上绑的匕首,往自己的胳膊上深深地划了下去。 她是医生,她知道怎么划得深又避开主血管。 尖锐的刺痛袭遍全身,皮肉的撕裂感终于胜过了药物带来的麻痹感,她咬着牙站了起来,血立刻浸湿了厚厚的衣袖,又顺着她的手淌了下来。 她冷笑了一声,走出了这个避身之所。 第97章 绝境 田老汉举着镰刀发出一阵怪笑,放声喊着: “吴家大丫!你听着!我数三下,你要是不乖乖出来,我这镰刀可就往这小子肩膀上砍下去了!” “卑鄙!” 邢东阳挣扎着骂道:“你们简直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你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的!” 田老汉狞笑一声,“法不法的我还真不懂!我只知道抢老子的女人就要付出代价!少啰嗦!三!” “包办婚姻是无效的!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派出所早就……” “二!” “吴桐!你不要出来!记住你说的话!千万不要出来!!!” 邢东阳用尽力气,近似咆哮,使劲挣扎着。 “汪汪……汪汪汪……” 田老汉的话还没喊完,两只狗却狂吠起来,往前奔着拉都快拉不住。 众人忙把手电往狗吠的方向扫去,只见苏桐静静地站在黑暗里,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正端端正正地抵在面前一个汉子的脖子上。 苏桐目光如剑,冰冷地望着田老汉,“放了他!我跟你走!否则,你那一刀下去,我这一刀也会下去!” “爹!” “吴桐!” 两道声音同时喊了出来。 一个是被苏桐挟持的汉子,一个是邢东阳。 田老汉愣了一瞬,但随即他眼里闪过一丝讥讽,道: “小丫头片子!砍柴估计可以,砍人?你敢吗?” 苏桐没有力气跟他久耗,面不改色地将匕首往里微送,血便顺着那汉子的脖子流了下来。 “爹!她敢!她来真的!” 那汉子带着哭腔,又不敢动作太大,生怕苏桐手抖真的了结了他。 “放他走!你们没有任何损失!他是知青,真要在你们手里有个三长两短,公安也不会放过你们!”苏桐冷冷地道。 田老汉犹豫了,毕竟这丫头有功夫是真的,要是逼急了还真不一定能干出什么事来,这知青再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儿子的命重要。 “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能决定,我就一刀宰了他,大不了一起死,有个垫背的我也不亏!”苏桐声音发狠。 田老汉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这边俩人道:“人放了!” 猴子道:“叔,真放啊!咱这么多人还怕她!” “呸!不管是儿子还是女人,老子都要活的!人死了还有个屁用!” 邢东阳被扔到了地上,他挣扎着边往起爬边喊着: “吴桐!吴桐你……” “邢大哥!赶紧走!记住我说的话!赶紧走!田贵是抓我当媳妇,不会要我的命的!抓紧时间!” 苏桐强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坚持说完这些话,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邢东阳眼眶发红,却也完全明白吴桐的苦心,两人都在这里于事无补,他需要赶紧去搬救兵。 他咬了咬牙转身就跑。 “不要被她骗了!她在流血!她已经不行了!”吴家富在一旁喊道。 苏桐一直站在黑暗里,这会儿他手电的光晃到她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再一细看便发现她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鲜血早已浸湿了她的衣袖…… 都这样了还能劫持人? 田老汉反应过来,立马喊了声:“老幺!” 老幺就是苏桐劫持的那个,他早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脖子失血过多,快被吓得不行了。 这会儿知道是这女人流的血,心头一松,胆子便大了起来。猛地伸手将面前的匕首隔开,然后反身便打出一拳,不料,却打了个空。 女人身子一软,在他出手时便已滑到了地上。 邢东阳刚跑出没多远,便被两个人快步追上了,他心知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疯了般和他们扭打起来。 田老汉哈哈大笑,走过来一把抓起苏桐,对着她就狠狠扇了一巴掌! “臭婊子!勾三搭四的不安分!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是不服管!” 苏桐的脸立马肿了起来,她的头垂在胸前,似是没有一点生机。 田老汉把人推在树上,朝吴家富喊道: “吴老弟!老子追你这姐姐追了大半夜,憋了一肚子火,老子这会儿想先验验货,你没意见!” 吴家富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电筒,冷哼一声:“老头!你这也太心急了点!” 田老汉眼睛一眯,“咋!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舍不得了!” 吴家富吸了吸鼻子,往前走了两步,抬头冲田老汉道: “舍不得倒不至于!只不过你和老吴家也只定了亲,好歹还没过门儿,你现在就想洞房,是不是没这个理儿!” “不过——” 还没待田老汉发作,吴家富狞笑道:“不过——你要是再加五十块的话,这人……随便你怎么玩儿!你看……” 田老汉一双三角眼定定地看了吴家富半晌,道: “姓吴的!你还真对得起你这名声啊!卖自己的姐姐卖得一点都不忍手啊……” “不过——老子答应了!” 吴家富哈哈大笑,扬声道:“兄弟们!都背过去点儿,别影响老田发挥!” 周边响起一阵淫笑声。 邢东阳已被死死地按在地上,他挣扎着骂道: “你、你们都是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田老汉再无顾忌,哈哈大笑,抬手便“唰——”地扯掉苏桐的棉袄扣子,里面是一件贴身的线衣,起伏的线条在火把和手电的映照下一览无遗。 田老汉淫邪的目光一顿,伸手便要去撕线衣……这妮子的身材样貌都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只是没想到这么滑不溜手,追了大半夜,到手的鸭子差点飞了,他心里早就毛焦火辣了… 只是,不待他的手碰到衣服,忽然觉得腹部一凉,愣了愣,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他缓缓低下头,只见一把匕首正端端正正插在自己的腹部,血缓缓沁了出来。 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田老汉瞪大了眼。 蓦地,田老汉大吼一声:“臭婊子!老子死也要你陪葬!!” 他抓起身边的镰刀对着苏桐的脑袋就高高砍了下来! “住手!不————” 一旁的邢东阳惊呼着!挣扎着!愤怒而绝望! 苏桐看着朝自己挥来的镰刀,这一次,她避无可避! 她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她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 她已经竭尽全力了! 她在心底默念着……抱歉啊!吴桐! 我终究没有替你完成心愿! 没有替你跳出火炕! 我终于还是走上了你走的那条路! 但是我们都不要有遗憾,因为我们始终都在勇敢抗拒这世间的不公! 我们都没有向邪恶屈服! 不管是踏过泥泞还是踏过荆棘,我们都在誓死扞卫自己的尊严!我们始终都向往着正义、自由与美好! …… 苏桐秀美好看的瞳仁倒映着扑面而来的利影,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沾满了汗水与血渍的脸在隐约火光的映衬下绽放着惊人的美。 破碎而动人心魄。 第98章 哥哥 “砰——” 清脆的枪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在寂静的深夜里带着回音重重击打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一颗子弹精准地贯穿了田老汉的手臂,飞溅出一小串血花,镰刀掉在了荒草中,悄无声息。 树林里突然窜出来许多人,手电和火把相继亮起,点亮了漆黑的夜晚。 苏桐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的身子缓缓朝地上倒去,在她的意识完全涣散之前,一双强壮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 她感觉自己被人托起来,鼻端嗅到淡淡的火药味,这味道让她很安心,像是……躺在战友的怀抱里。 她闭上眼,安心地让意识没入黑暗里。 身体似乎不断的下坠,下坠…… 耳边有风声,有轻微的眩晕感,有阳光,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很熟悉,很熟悉…… “小桐,这是煮的什么啊?” “哥,这是四珍汤。” “四珍汤不是人参、枸杞、桑椹、和葛根治成的吗?” “不,那是中医里的,这是我发明的‘四珍汤’,哥你看,香菇、竹荪加上瑶柱和川竹笋,是不是刚好四珍,用这四珍提鲜,和砂锅里的牛蹄筋一起焖煮,软烂香浓,营养丰富,来,尝尝尝尝,好吃不?” “嗯嗯,好吃!真香!” …… “小桐,你安心学习,我这次出任务要去西南边境,可能时间有点长,如果联系不上你也不要着急。” “呀!西南边境?那里的气温最适合生长五裂黄连了,如果见到野生的哥记得一定带些回来。” “哎!在小桐心里,哥哥始终比不上草药重要啊!” “哪有?当然是哥最重要了!等哥这次回来我给你做‘七巧汤’,可不是中医里的‘七巧汤’,是我自己发明的‘七巧牛尾汤’。” “好!就冲你这道‘七巧牛尾汤’,哥也要早些回来。” …… 阳光突然消失不见。 小楼也消失不见。 周围萦绕起一片白雾,越来越浓,遮盖住了一切。 苏桐伸着手,急切地在白雾里摸索着,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 “哥——” “哥哥——你在哪里?” “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苏桐急得泪流满面。 雾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浓…… 她摔倒了,又爬起来,又摔倒…… “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 忽而,有了回应。 “小桐——小桐——” 有声音远远地传来…… “是你吗?小桐——” ”是你来找我了吗——” 一个男性的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围绕,声音忽远忽近,听得有些不真切。 “哥——” “哥哥——” “是你吗——” “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苏桐急切地呼喊着,不停地转着圈寻找,雾似乎散了些,四周却仍然空无一人。 “哥——” “哥哥——” 哥哥!你在哪里?! 哥!你怎么还没回来? 眼泪无法抑止,只是脚下忽然一脚踏空,分明的失重感袭来…… …… 苏桐猛地睁开眼,看见的是头顶熟悉的旧瓦片。 只是神思还有些恍惚…… 一时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 哥哥?她刚才分明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这么久以来,不管是哥哥失踪的那三年,还是来到这里的这几个月里,她连做梦都没梦见过哥哥! 这是第一次! 她第一次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那样真切!那样清晰!就像他就在她耳边呼喊一般……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好想哥哥! 好想再见见哥哥! …… 苏桐昏过去的时间并不长,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她在潜意识里也比常人警醒。 等她完全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火炕上,翠芬婶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条湿毛巾,眼神却在朝外张望。 因为石头正在外面扯着嗓子大喊着: “邢大哥——你怎么了?!你醒醒!邢大哥——” “翠芬婶……”苏桐将思绪从恍惚的梦境中抽离出来,喊了翠芬婶一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翠芬婶手一顿,回头见她醒来,惊喜地道: “丫头!你醒了!你刚刚回来这一身的血,真是吓死人了!” “外面……邢大哥怎么了?” “唉!邢知青坚持要等你醒了才肯走,他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身的伤,可能……” 门帘子突然掀开,石头边往里跑往喊,“翠芬婶,我要……” 然后便看见了苏桐,顿时眼睛一亮,“桐丫姐!你醒了!太好了!” “你这么吵……我不想醒也不行啊!” “嘿嘿……”石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然后凝了凝神色道: “桐丫姐,你先歇着!邢大哥晕过去了!我要先去找我爸,看他能不能想办法送邢大哥去医院。”说着就往外跑。 原本马大明第一时间就安排人送邢东阳去医院的,不料他坚持要跟过来,坚持要等苏桐醒过来,这会儿村子里一团忙乱,都在忙着抓人,反而找不到人来送了。 “石头!” 苏桐喊住她,哑着嗓子问道:“邢大哥……现在是什么情况?” “脸发青,嘴唇发白,浑身冰冷,喊他也喊不答应!”石头飞快地答道。 “把……邢大哥抬进来,他需要保暖……” 石头看了看翠芬婶,没说话。 “他是冻的……送医院……来不及!” 苏桐也看了看翠芬婶,接着道: “婶子,你帮石头搭把手!这会儿不缓过来……送医院了也没用!” 翠芬婶默了默,点了点头。 她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邢知青被背回来的时候就脸色发青,除去身上的伤不说,半截裤子都是湿的,大腊月天的在外面冻了大半夜,寒气早就入了体,再冻下去还真怕出问题。 两人把邢东阳搬到了苏桐的炕上,离苏桐离得远远的,身上盖的还是老齐的被子。 好在苏桐新盘的炕又宽又大不说,还舍得花钱买柴火,院子里的柴火够多,烧炕也不用惜柴。 苏桐看邢东阳呼吸还算平稳,略略松了口气。 正要开口问一问晚上的情形,石头已经叭叭地开始说了。 “桐丫姐,我爸他们从坝上回来,刚进村子就看见山上起火了,他们赶去山上灭火,我知道消息晚,后面也想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已经把你和东阳哥救回来了!” “我看你伤得重,想去喊秋玉姐过来一起照顾你,结果秋玉姐也病了,等我再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翠芬婶子找过来了!” “桐丫姐,你怎么伤得这么重!你回来的时候脸肿得老高,满身都是血,吓死人了!” 翠芬婶抹了抹眼泪,“丫头,你说你咋尽遭这些罪啊!” 苏桐想了想,也对,两个月前她才撞了柱子,也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想到这她弯了弯嘴角,却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又缓了缓才开口问道: “是马叔送我回来的?” 石头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咻——”的趴了过来语气夸张地道: “哦!对了!桐丫姐,是个当兵的大哥抱你回来的!他还有枪!” 第99章 找人 当兵的大哥?有枪? “人呢?” 石头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听说他们好像本来就在这一带抓什么人,还没抓着呢……他把你送回家就和我爸去大队了,一会儿还要组织民兵去搜山什么的……” “我爸说听见枪响了才找过去,然后看到当兵的大哥已经把你救回来了!桐丫姐,发生什么事了?你被谁伤成这样的?为什么有枪响?坏人被打死了没?我爸没空跟我讲,他只说幸亏你放了那把火,姐,火是你放的吗?” 石头叭叭地问着,苏桐却若有所思。 “桐丫姐?火是你放的吗?” “石头,别的问题先等等……先帮我个忙……” 苏桐又闭眼缓了缓,才哑声道: “你这会儿就去大队,找到那个当兵的大哥……给他带句话。” 说着在石头耳旁耳语了两句,石头点点头,摸着脑袋出去了。 “翠芬婶!你帮我看看老齐在不在外面……” “在!在的!” 苏桐声音不大,门外的老齐和老林却齐齐应着,老齐探了个身子进来,“丫头!” 老林腿脚不方便,仍坚持往里伸了个脑袋进来。 自从邢东阳白天来过之后,他们的心便一直吊着,怕苏桐出啥事。 火盆和火炕都被他们烧得旺旺的,没想到守了大半夜,还是守了个伤痕累累的丫头回来。 人多的时候他们不敢露面,只等人少了,才敢在堂屋里听着里面的动静。 苏桐扭头看了看两个老头,有些想笑,鼻子却突然又有些酸。 “我没事儿的,过几天就好了……老齐,你去厨房放药的柜子里帮我找几样药……我把分量说给你,先包一份出来,然后再帮我熬一副……然后还需要熬副驱寒的汤药给邢大哥服用。” 两个老头跟着苏桐喝了这么久的中药,屋里的药材基本都认得了,熬药也不在话下,这会儿见苏桐醒过来了,又领到了任务,便高兴地去准备了。 苏桐又缓了缓,睁眼对翠芬婶道: “翠芬婶,麻烦你也跑一趟,帮我把老齐包出来的那份药送到我二叔家,就说是给秋玉喝的,别的不用多说。” 翠芬婶点头应下,端着盆儿出去了,一会儿又折了回来,看了看炕那头的邢东阳道: “我等石头回来再去,你这边不能没人。” 苏桐知道她是为了给自己避嫌,便没再坚持。 她安排完这些已经是筋疲力尽,折腾到这会儿,天已经快亮了,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很快便睡过去了。 等老齐喊她喝药时,她发现翠芬婶和石头都已经回来了,翠芬婶正往她头上敷毛巾,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烧了。 苏桐喝了药,原本还想着给邢东阳把把脉,没想到精力根本跟不上,两眼一黑便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时,小院外便有人在喊门。 老齐和老林这一晚上就没咋睡,一听见动静,老齐便起来了,生怕动静太大吵醒苏桐,满打满算,她也才睡了两个小时。 没料到院门外站着的竟是几个知青。 老齐认识为首的是常和邢东阳一起的李卫东,旁边的女知青是张雅萍。 “东阳哥是不是在这里?” 张雅萍见院子门一开就焦急地问道。 老齐愣了愣,还没等他回答,张雅萍便一把推开他,闯了进去。 冲到堂屋门前便开始拍门,“东阳哥!东阳哥!你是不是在里面?” 门很快便开了,石头出现在门后,眼睛熬得红红的,刚竖起手指想让她小点声,张雅萍已经一把推开她冲进了东屋。 李卫东几人神情有些尴尬,但也没多说啥,跟着走了进去。 张雅萍一进屋便看到了炕上的邢东阳,然后便看见了旁边正吃惊地看着她的翠芬婶,以及躺在另一边的苏桐。 她觉得有些尴尬,但又有些愤怒,她冲过去便推邢东阳。 “东阳哥!你怎么睡这里了!快跟我们回去!” “邢大哥身上都是伤!你能轻点吗?”石头跟在后面生气地道。 张雅萍惊讶地收回手,这才发现邢东阳脸上青紫一片,手上也满是破皮及划痕,还不知身上伤成什么样了。 石头走到邢东阳旁边,把张雅萍往外推了推,压低嗓子怒道:“ 邢大哥在山上受伤了,我爸背他回来的!昨晚晕过去了好久,差点没缓过来,这会儿刚刚睡着,你干嘛用那么大力推他?还大喊大叫的!不能安静点吗!” 张雅萍没想到是这样,一时有些慌乱又有些无措,只好回头看李卫东。 李卫东这才上前解释了一下他们过来的原因。 原来张雅萍在邢东阳走后,一直忐忑不安,又不敢追上去,只得回了知青点。 等到晚上还没见邢东阳回来找她,才又到小顺奶奶家去,结果发现邢东阳还没回来。 她这才有些慌起来。 张雅萍只知道田老汉见了吴家富后几人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就是把吴桐抓回去,她虽然同情吴桐,但这件事是吴桐的家人没处理好,亲事不成也没退彩礼,这肯定是不对的,她一个外人更不好多话,好在后来便放她回来了。 她只知道那些人有计划,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她原以为东阳哥是找吴支书去吴家调解去了,或是想办法去通知吴桐了。 等找不到邢东阳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吴家富他们或许是已经动手了,那东阳哥如果真要救吴桐的话,说不准就直接和他们对上了。 张雅萍终于惊慌失措,正好这时李卫东他们也回来了,她慌忙把找不到邢东阳的事情说了,然后在李卫东等人的陪同下找到了吴家。 吴家只有王桂兰在,王桂兰却说田老汉回去了,吴家富出去玩了,没看见邢东阳,再多的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几人在村子里前前后后找了一大圈,也没找着人。 李卫东一行是在马大明后面进的村,刚好错过了上山灭火的事儿,对山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好各自回去了。 直到天快亮了,村里突然召集民兵,闹哄哄的,李卫东又爬起来去打听,这才得到了邢东阳的消息,才又喊了几个知青赶过来。 好歹要确认一下邢东阳的安全才能放心。 李卫东讲完的时候,邢东阳已经被屋里的动静吵醒了过来,眼神恍惚,精神明显不济。 李卫东上前问了几句情况,正要劝他去医院看看,便听见外面院子里又吵闹了起来。 石头跑出去瞧了瞧,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糟了!桐丫姐的妈又来闹了!还带了一帮子人!” 第100章 猎物 屋子里的人虽然不清楚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都知道和“吴桐”前面定的那门亲有关,是那边的人过来找事了…… 眼下王桂兰大清早地跑来,八成还是为了这桩婚事,于是把眼光都投向炕那头的姑娘。 苏桐烧还没退,头上还搭着毛巾,人沉沉昏睡着,屋子里这么些人说话,她都没有醒来。 邢东阳挣扎了一下,在李卫东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脸色惨白。 他很愤怒! 他想不通身为吴桐的亲妈,放任自己的儿子如此欺负自己的女儿,她怎么还有脸过来闹! 这时只听见大门“哐——”的一响,接着门帘便被掀开了,王桂兰已经冲了进来。 估计她也没料到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倒是愣了一愣,随即便看到了坐在炕上的邢东阳和躺在另一端的苏桐。 王桂兰立马一拍大腿就嚎了起来…… “我这苦命的闺女啊!你这是遭了什么孽啊……” “……住口……小声些!”邢东阳打断了她。 然后示意李卫东扶他起来,哑声道:“吴桐中了毒又受了伤,现在还发着烧,有什么话到外面去说!” 王桂兰竟真的住了口,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邢东阳一眼,道: “行啊!出去说就出去说!”转身便出了门。 不料王桂兰一脚跨出房门,便用更大的嗓门嚎了起来: “不得了啊!我那闺女这下可见不得人了啊!吴支书啊!……你们可要给老吴家做主啊!我这闺女命苦啊!这是又要往死里逼我那闺女呐……” 邢东阳只觉得额头突突的血管直跳,他不清楚王桂兰又要闹哪出,但他知道对于吴家富做的事,王桂兰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不管她做什么,对吴桐绝对没安好心。 “行了!行了!一大清早就大呼小叫的!既然人都被你喊来了!就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别开口死闭口死的。”吴支书竟真的在外面。 邢东阳心一沉,咬了咬牙,示意李卫东扶他出去。 没想到竟看到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院子里冷,来的人便都站进了屋,除了一起过来的几个知青,吴支书连同老吴家的几个长辈竟然都在。 “出来了!这……出来了!你们自己问!” 王桂兰手叉着腰,居然是一脸得意的神情。 吴支书看着邢东阳,脸上有些尴尬又有些失望似乎还有些惋惜。 “邢知青啊!你这……昨晚的事情……这个……是怎么一回事?” 邢东阳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人,沉声道: “吴支书,既然大家都在,昨天的事情我有必要给大家讲清楚! “那个田贵带着人和吴家富一起,几个大男人围殴吴桐一个女同志,他们拿着棒子麻袋还有凶器,这是妥妥的绑架行为!我们逃了半夜,他们不惜带着狗追了半夜,最后还心怀不轨,意图拿镰刀行凶,要不是恰好有军人同志开枪,我们怕是都不能活着回来了!” 吴支书几人表情都有些意外,但稍后吴支书便咳嗽了一声道: “那个,昨晚的事情我们听说了一些,总之……你们受苦了!不过你放心,田老汉已经被公安同志带走了,和他一起行凶的人也正在抓捕中……” “当然,家富的行为是不对的,今天早上他妈已经主动找过村里了,他到底年轻了些,是被田老汉胁迫并蒙蔽的,已经认识到错误了!毕竟吴桐是他亲姐不是!” “不可能!昨天吴家富可是主犯!他的行为可是犯罪!岂是认个错就能放过的!”邢东阳怒道。 吴支书面色有些不豫,“是这样的,邢知青啊!吴家富认识到错误后也吓跑了!公安同志也在找他,不管怎样他都是犯了错误的!这个具体的怎么办也不是我们说了能算,还是等着上面怎么说!” “不过我们今天过来……是、是为另一件事!你看……” 吴支书说着往后看了看王桂兰,挥挥手道: “得!你家的事儿你自己说!” 王桂兰一扬头,“我说就我说!” 转头便如同盯住了某种猎物般盯着邢东阳,语气中隐隐透着得意: “邢知青,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邢东阳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有些发毛,竟微微打了个冷颤。 “邢知青,昨晚上你和我家大丫是不是一直在一起?” “……是!” “那你是不是摸过大丫的手,还背过她抱过她,摸过她身子?”王桂兰语气中的得意越来越明显。 “你、你什么意思?” 一旁的张雅萍越听越不对劲,出声道:“邢大哥只是见义勇为想帮吴桐,你、你们不感谢他就算了,这又是、又是什么意思?” 张雅萍急得脸通红,王桂兰却只是盯着邢东阳。 “邢知青,你就回答是还是不是?” 邢东阳的脸上也沾染了怒气,他定定地看着王桂兰,压抑着情绪道: “你是吴桐的亲妈,你大清早带着一大帮人到这里来,丝毫没有问起吴桐的病情,反而追着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合适吗?” 王桂兰却冷笑了一声: “邢知青,正因为我是她亲妈,我才大清早地带着老吴家的人来给她讨公道了。” “公道!?昨天你的儿子和田贵一起拿着棒子往吴桐头上砸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被逼的满山遍野逃命的时候你在哪里?吴家富当着一堆人的面出卖她,和对方讨价还价的时候你在哪里?!” “邢东阳!” 王桂兰拿出泼妇的架势,“吴支书都说了家富的事儿有上面的人管,一码归一码,你就回答我是还是不是?怎么?这会儿心虚了?想赖账了?” “你简直不讲道理!” 张雅萍忍不住了,冲出来道:“东阳哥一片好心去救吴桐,自己落了一身伤不说,你们现在还想往他身上泼脏水!” “张知青,村里人都知道你和邢知青走得近,但那又怎么样?他指不定就不喜欢你这一款的,要不为啥不抱你不背你,偏偏上赶着去背我家闺女!” 王桂兰语气轻佻,气得张雅萍直哆嗦。 第101章 诋毁 “王桂兰!” 邢东阳气得脸色发青,声音都有些发颤: “哪有你这样诋毁自己闺女的,昨天吴桐中了毒,手脚根本不能动弹,我迫于形势的确背了吴桐,可那是在逃命!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这么不堪呢,你就这么急着败坏自己闺女的名声!” “看!看!承认了!这可是他亲口承认的!” 王桂兰根本不在意邢东阳话里的指责,眼里只顾盯着老吴家的那几个长辈,确定他们都听到了才回过头来,得意地道: “姓邢的,别扯那有的没的!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昨晚……你是不是和我家大丫睡在一张炕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邢东阳双目冒火,气得身子摇摇欲坠。 “你可别说不是!我刚刚进门还瞅见了!是个男人就直接承认,别敢做不敢当!” 王桂兰双手叉腰,俨然已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李卫东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怒声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去抓该抓的!一大帮子人在这里问些有的没的!到底想干嘛!” 吴支书咳了一声,这才上前几步,看了看邢东阳道: “邢知青啊!你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也知道你是为了帮桐丫,不会往歪了想……” “但是这桐丫的名声本来就……唉!田贵这门亲事铁定是不成了的,她一个大姑娘家已经被退了三门亲,现在又一整个晚上跟你待在一个炕上……唉!虽说是事出有因,可终究人言可畏啊!” “她前不久才撞了回柱子,要是这次再想不开……” 吴支书一脸为难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你说她妈找来我和吴家这几个长辈,一来是为了吴家的名声着想,二来也是怕桐丫再出事啊!” 邢东阳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群人根本不是来替吴桐讨公道的,根本就是找准了机会冲他来的! 他眼里的怒气几欲翻滚,最终平静地问道:“吴支书,我明白了,你就说这事儿你们想怎么办?” “怎么办?都睡在一张炕上了还能怎么办?” 王桂兰在一旁叫道:“我这闺女不定给你还有谁会要?我跟你说!老吴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你们、你们这是趁火打劫!简直欺人太甚!”李卫东在一旁愤怒地道。 “哇——”张雅萍已在一旁捂着脸哭了起来。 吴支书几人把目光都投向邢东阳。 邢东阳微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们这是干嘛!王桂兰!大清早的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这时,马大明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石头一下子从屋里钻了出去,喊了声:“爸!你快来!出大事了!” “啥?邢知青要和桐丫定亲?这从何说起啊!”马大明听石头几句讲了个大概,没明白这事情咋就发展成这样了。 王桂兰瞪着马大明,“马大明!你们都说我对闺女不好,前面那门亲毁了就毁了,那田老汉也被公安抓走了!现在我闺女都和别人睡一个炕上了,我来为她寻个公道!我咋就不对了!行!前面那个是年纪大了点!不合适!可这邢知青总合适了!这条件总不能说我不管闺女死活了!” “可这邢知青昨天是为了救桐丫,又是受伤又是挨冻的,半条命都没了,我亲自背回来的,深更半夜的人手都忙着抓捕,也没及时送医院,不在炕角上暖暖怕是人都缓不过来了,而且这石头和翠芬大姐不都一直陪着在嘛!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嘛!”马大明替邢东阳辩解道。 吴支书瞪了马大明一眼,“事儿是这么个事儿,可他俩睡一个炕这是事实,老吴家还要脸啊!你也要为桐丫想想啊!这话一传出去,她哪还找得着人家啊!本来就……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马大明抓了抓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邢知青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青年,各方各面都是杠杠的,有他照顾桐丫倒是真不错,只是…… 马大明抬头看了看邢东阳,这事儿好像对邢知青不太公平。 “我同意!” 沉默了许久的邢东阳突然抬头道。 “东阳!” “东阳哥!” 李卫东和张雅萍同时喊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邢东阳最晚明年就能回城,他的家世地位是不可能接受他有这样一个农村妻子的,还是被退了三门亲名声如此不堪的农村妻子。 他要是现在和吴桐定亲,那会是他人生履历上最大的一个污点。 “东阳哥!你别冲动啊!有事我们可以慢慢解决!” 张雅萍面如死灰,她愿意下乡本身就是为了邢东阳,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事而功亏一篑啊。 “东阳,这是大事!要慎重啊!你可别一时头脑发热后悔一辈子啊!”李卫东也劝着。 王桂兰却高兴了,一拍巴掌,“得!不愧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就是敢做敢当!刚好!趁着今天吴支书和吴家的长辈都在,我们就把这事定下来。” 吴支书也确认道:“邢知青啊!你可是想清楚了!” 邢东阳点点头,“想清楚了。” “那行,你看……” 吴支书话还没说完,王桂兰就得意地开口道:“彩礼三百,现在就给,给完桐丫人就归你了!我们再无二话!” “三百!?” 这回却是吴支书开口道:“王桂兰,上回镇长嫁姑娘都只要了对方一百二的彩礼,你还真敢开口!” 虽说是老吴家的事,但是这邢知青来了村里几年还是给村里挣了不少光的,也算给他帮了大忙,他也不想王桂兰把人逼得太狠,能公正点他还是愿意公正点的。 “可以啊!上次卖了五十,这次还想卖出三百,王桂兰!你家的闺女挺值钱啊!” 突然,一道略带嘶哑的嗓声冷冷地响起,让在场的人都一愣。 这才发现吴桐在翠芬婶的搀扶下站在房间的门口,脸还高高肿着,眼神却冷得像冰。 王桂兰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刚想开骂……可随即想到马上要到手的三百块钱,脸抖了抖,这才堆了笑。 “哎呀!桐丫啊!你醒过来了!瞧你这话说的,这回妈给你定了门好亲,保准你满意!” “是吗?” 苏桐依旧是淡淡的语调,听不出喜怒。 她转头看向吴支书,道: “我刚刚在房里也听了一些,既然吴支书和吴家的长辈都认为我的名声比我被绑架和追杀这件事更重要,可以!那我们就先来解决这件事!” 第102章 改姓 “吴支书,我记得王桂兰同志前不久才接受过教育,知道包办婚姻违法!既然不能包办,我作为当事人,这亲事——我不同意!” “你说啥!你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片子!你自己啥样自己不清楚!你怎么有脸说不同意……”王桂兰当场就跳脚骂了起来。 吴支书也一脸不解,“那个,桐丫啊!你可能不清楚情况,你出来之前邢知青已经同意了。” “各位长辈先别急!” 苏桐语气依旧平静。 “虽然你们觉得我的名声比我的命似乎要重要一些,但我还是要提一下昨天的事情,我昨天是先被人下了药,然后被人围堵继而追杀的!” “如果我估计得没错的话,主意应该是我那个名义上的亲弟弟出的,药是我名义上的亲妈提供的,然后我被追杀了半夜,打了个半死,最后差一点没命回来……” “你放屁!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煞星晦气玩意儿!你想拉老娘下水,没门儿!……”王桂兰迫不及待地开骂。 苏桐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你也不用跳脚,我早就被老吴家赶出了家门,实际上也算不得你闺女了,话说到这份儿上,你们也就别用什么亲事来恶心邢知青了。” 王桂兰眼看到手的钱就要飞了,哪里甘心,“我呸!你一天姓吴,你的亲事就一天归我说了算!你就是死,也得嫁出这个门再死!” “别急!我正要说到这件事!” 苏桐看了一眼站在屋里的这群人。 “我知道我吴桐是远近出了名的灾星,往日便连累了吴家不少,也连带着影响了村里吴姓的族人,现在被自家爹妈赶出家门不说,还几次差点死得不明不白!今天你们老吴家既然在意这名声,那这老吴家的闺女我便不当了,当不起,也不敢再当了!今天刚好长辈都在,我改了这姓便是了。” “呸!老娘生养你十几年!你说改就改!你想得美!你算老几……” “今天这亲事是定不了的,彩礼你就别想了!强扭的瓜不甜!戏演过了小心演到派出所去!”苏桐眼神犀利地看着王桂兰,不紧不慢地道: “但这钱,我可以给你!三百块没有,我只有两百。” 啥?王桂兰原本想着拼死也要咬邢东阳一块肉下来,否则今天这出儿不就白闹了,没想到猛然听见这话。 “两百块!算是谢吴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你若是同意,我现在就把钱拿给你!我立马当着大家的面把姓改了,户口迁出来单过,从此便与吴家再无任何瓜葛。你若是不同意,当然……你可以试试继续闹,看看这事怎么收场?” “你有两百块?你哄我?” 王桂兰怎么不知道这丫头是净身出门的,就算是她能卖草药,能卖几毛钱。 苏桐抬头示意石头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石头跑进房间,没一会儿便拿着一个包着的手帕出来。 苏桐打开这个手帕,露出里面厚厚一叠十元的票子。 王桂兰看得两眼放光,脑子立马又活泛起来……这丫头还真的有钱啊!她从哪里弄的来钱的道啊?这……若是图长远…… 不料苏桐又开口了,“别多想了!这是前几天来的那对夫妻给的谢礼,他们带的东西被你们抢了,不好意思空手进我的屋,便给我了这些钱,就这一回没下回了!你今天要是不要,下回想要的时候可能我也拿不出了。” “要!要!怎么不要!”王桂兰只犹豫了一瞬,立刻就答应了。 本来今天讹邢东阳就没有太大把握,要不她也不会喊这老多人来,都是有这次就没下次的事儿,两百块就两百块! 两百块也不少了!有钱就行!她不答应才是傻呢! 她冲着苏桐就扑上去,苏桐手一抬,避开了。 她环视了一圈,冲李卫东道: “李知青,请你帮个忙!里屋桌上有纸和笔,麻烦帮忙写个字据。” 这满屋子里会写字又愿意帮这个忙的只有几个知青了。 李卫东一愣,连忙点头,去拿了纸笔便开始写字据了。 他起先还生怕这姑娘就势缠上邢东阳了,毕竟就她那名声在这周边怕是很难说上亲了。 邢东阳的条件可是十里八乡头一个,加上他又答应在前,他在几分钟前差点以为邢东阳的人生就这样毁了…… 可是这姑娘似乎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明事理,有条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都慌了手脚,她居然气定神闲、云淡风轻地把事情给解决了……说拿钱就拿钱,说改姓就改姓,这、这哪是一般的姑娘家敢做的事啊! 当然,这对邢东阳无异于解了大围了,他当然愿意帮忙了。 吴支书和几个长辈面面相觑,他们估计也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对于这丫头姓吴还是不姓吴,终归是他吴大山家的事,王桂兰自己同意他们也说不了啥。 再说,两百块可真不是小数字,给到他们谁头上,都是一大笔钱了。 李卫东手脚还挺麻利,很快写好了一份递给苏桐,苏桐看了看,发现他意思领会得很好,遣词造句都很准确。 当下便递给吴支书,王桂兰不识字,给她也没用。 吴支书脸色有些尴尬,讪笑道: “桐丫啊!有必要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吗?” “吴支书,您觉得我不这么做今天这事儿要怎么收场?还是说……逼着邢知青娶我能给云山村争光?” 吴支书也知今天这事做得不地道,这丫头要改姓听起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十里八乡听说过赶出家门的,听说过另立门户的,没听说过主动改姓的,还是个丫头片子…… 但这样处理的话算是吴大山自家的事,说不到他头上去,主要是知青也不会因此对他有怨气,他之前也很担心知青这一块闹事啊! 这村里的知青也有大几十号人,要闹起来他还真得头疼,眼下这样的结果反而是最好的了。 吴支书把字据拿给王桂兰,“行了,这闺女是你自己不要的,你想清楚了就签字,字一签,这桐丫与老吴家就彻底没瓜葛了,以后别后悔就成!” 第103章 苏桐 “不后悔!不后悔!儿大不由娘,她爱咋样就咋样!” 王桂兰忙不迭地拿过笔,想往纸上划的时候想起自己不会写字,吴支书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盒印泥来。 原本带着是想让邢东阳按手印的,没想到让王桂兰用上了。 王桂兰按完手印就迫不及待地抢过了钱,沾了沾口水开始数起来,她王桂兰活了四十多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咧! 马大明在一旁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问了句: “桐丫,你这……你不姓吴了?以后姓啥?” 苏桐没立即接话,想了片刻,才微微一笑道: “姓啥呢?前不久才在书里读过一句话‘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很喜欢,以后我便姓苏好了。” 她想姓回苏,可是身边完全没有这个姓氏,先扯个理由,他们听不听得懂也顾不上了,不过也好,姓了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姓,就和这里的人完全没有牵扯了。 苏? 马大明只觉得她如果不姓吴,自然也不会跟着王桂兰姓王,看来只能跟着吴老太姓张了,吴老太娘家就姓张。 没想到她姓了个跟家里所有人都没关系的“苏”,反正苏什么立、横什么流的他也听不懂,这丫头自从撞了回柱子后行事就越发的琢磨不透了…… 吴支书一行人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觉得这丫头完全是叛经逆道,自古以来听说过改姓的,没听过改个谁都不沾的外姓的…… 但是也没办法,王桂兰根本就没打算要这个闺女,眼下又收了这么一大笔钱,他们旁人能说啥? 王桂兰都不在乎她姓啥,他们也管不着啊…… 一直微垂着头沉默不言的邢东阳这时却抬头看了看苏桐,情绪莫名。 苏桐却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姓回苏了! 想过有这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既然吴桐不是吴家的亲生闺女,想必她也不愿被这个姓氏束缚住。 苏桐收起字据,朝屋子里的众人微微鞠了一个礼,“多谢各位见证,户口我会尽快迁出来,从今往后,我便是苏桐了!与吴家再无瓜葛,在此愿吴家能兴旺发达蒸蒸日上!” 吴支书叹了口气,转身先走了。 一群人中就数王桂兰最高兴,只盯着手里的钱,直至出门都没再多看苏桐一眼。 苏桐神色淡淡地看着这群人消失在院门口,才喊了马大明一句: “马叔,吴家富是不是跑了?” 马大明缓过神来,“是啊!那小子狡猾得很,这案子闹大了,这回他跑不掉的,老蒋他们正在村里了解情况呢,我刚才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来着。” “麻烦你去跟蒋所长说一声,王桂兰家后院有个地窖,地窖口就在石磨后面,赶紧派人去找找,晚了人就跑了。” “地窖?” 马大明眼睛一亮,“桐丫,你是说吴家富还没跑?还藏在地窖里呢?” “王桂兰今天的行为很反常,吴家富犯了事儿她不找地儿避风头,还敢一大早大张旗鼓带着人来讹钱,没人在背后出主意才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定是吴家富见田老汉受了伤,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指使她从邢大哥这里再捞一笔好跑路,我猜他还在等王桂兰拿钱回去……即便是地窖里没有,跟着王桂兰也能找到他。” 马大明一听,忙道: “那我赶紧去,你放心!只要他还敢待在村里,我决不会让他跑掉!” 马大明说完风风火火地跑了。 苏桐这才看了看堂屋里的几个知青,扯了扯嘴角,“抱歉!让大家看笑话了!” 李卫东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说点啥合适。 大家都被多少被苏桐的态度震撼到了。 说实话,知青们一直知道村里有这么个人,传闻更是听了不少,但很少和她正面打交道。 今天一见,根本不是传闻的那么回事嘛!这姑娘知情达理不说,还落落大方,有胆有识的,有几个姑娘敢跟自己的家族正面刚的! 又有几个姑娘能经得起和邢东阳定亲这种诱惑的,别的不说,就邢东阳的人品,只要他点头了就不会反悔,这亲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这姑娘却…… 苏桐面色平静地看向邢东阳道: “邢大哥,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你过来我给你把把脉!”说完便进了东屋。 李卫东看了看另外几人,道:“你们先回!我和东阳晚一会儿就回来。” 几个知青点点头先走了,张雅萍却坚持留了下来,她的心情刚刚也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这会儿看邢东阳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情绪,更是不肯随意撒手了。 苏桐认真地给邢东阳把了脉,然后提笔写了两个方子,递给李卫东道: “一张内服,一张泡脚,邢大哥的腿受了寒,至少连泡五天,要不会有后遗症。这一张方子上的药我这里就有,另一张还差几味,得麻烦你跑一趟药铺了。” 然后她看向邢东阳道:“邢大哥,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泡完五天我再给你针灸,连灸五天,针灸加上药浴,才能完全祛寒。” “还是上医院看看!她这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啊!”张雅萍在一旁小声嘀咕着。 苏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头跟石头道: “你带着李大哥找老齐帮着拿药去。” 石头点点头带着李卫东出去了。 苏桐又跟翠芬婶道:“婶子,厨房里有挂面和鸡蛋,麻烦您帮忙下点面条,我们这些人一起对付吃点!”翠芬婶子答应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苏桐和邢东阳、张雅萍三人。 苏桐这才对张雅萍道: “张知青,我想跟你说明一下,昨晚是我害的邢大哥经历了危险又受了伤,我觉得我有责任帮他把病看好,我有信心我的方子比镇医院的药要好,你们可以先试几天,觉得不行的话再去县医院或更高级别的医院去看,别因此耽误了治疗就行。” “还有,邢大哥帮我是出于他的善意,我会记得他对我的帮助,但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希望你别误会!” 邢东阳一直出奇地沉默,这会儿却突然接了句: “我信任你,你也无需向她解释。” 第104章 同意 张雅萍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在这会儿李卫东已经拿了药进来,没等翠芬婶子下好面条,邢东阳便打了个招呼告辞了,张雅萍和李卫东便一道也出去了。 苏桐折腾到这会儿也疲惫得不行,喝了几口面汤便什么都吃不下了,先把翠芬婶子劝回了家,让石头回去石头却死活不肯走,便打发他去给她熬药了。 昨晚喝了解毒的药,身子轻松了些,但烧一直未退,刚才强撑着把这些事处理了,这会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好像越烧越厉害了。 除了中间被叫醒喝了一次药,苏桐一直睡到天快黑才醒过来。 她睁眼时,吴秋玉正坐在炕沿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吴秋玉忙扑了过来,“姐,你醒了!你觉得好些没?” 苏桐睡足了觉,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点点头坐起身来。 马大明和石头原本在堂屋,听到动静也进来了。 “桐丫!你醒了!” “桐丫姐,你大弟、哦不是!吴家富被抓住了,他真的在地窖里。”石头迫不及待地汇报。 苏桐道:“这次蒋所长他们动作还挺快。” “是秦同志!就上次来办过案子的秦同志!” 马大明接着道:“老蒋说是秦同志第一时间就把情况汇报上去了,要求立案侦察并严肃处理,老蒋他们得到指示第一时间就来了,县局也很重视,也派人下来了。” “秦同志?” 苏桐有些意外,听石头说是当兵的带枪的大哥救了她,一直也没机会问仔细,但没想到会这么巧,居然是秦熠。 “是啊!说来也巧,秦同志本来就在云山执行任务,也看到起火了,我们赶上去的时候刚好在燃烧的树下碰到秦同志他们,秦同志一看就说火是人为点的,不是求救就是示警,后来他又观察被踩的草丛还有惊飞的鸟什么的…… 总之我们跟着他们果然找到了你!幸亏去得及时啊!秦同志一枪就打中了那老汉的手臂,我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人呢?” “哦!说到这里我要夸夸你了!你让石头去告诉秦同志,仔细查查那口陷阱,他们果然就在那口陷阱里找到了那个逃犯,你可又立了功了!” “秦同志他们押送逃犯去县城了,然后老蒋他们天刚亮就得到指示下来了……这回吴家那大小子算是……” 马大明说到这咂了咂嘴,又摇了摇头。 “反正桐丫姐又不姓吴了,谁要他们这么狠心!”石头满不在乎地道。 “唉!这以后你桐丫姐可就真没家没靠的了……”马大明有些担忧。 苏桐却很平静,“以前也没有依靠过,反而几次三番差点丢了性命。” 她来这里这么久,拥有吴桐的记忆,知道吴桐受过的罪吃过的苦,可是有些事情不亲身感受是体会不到的。 她一直以试图以第三者的视角来看待吴大山这一家,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更多地归结于时代落后造成的愚昧和麻木,也是念在吴桐对这个家还有依恋的情分上,对于他们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和念头,迟迟没有动手报复和惩戒。 可后来发现并不是。 时代再落后也不会泯灭人性和亲情,可这一家子人身上并没有这些东西,他们的行为并不是愚昧,而是丧失了良知,是在犯罪。 他们的眼里只有贪婪和私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此不惜罔顾人伦,甚至罔顾他人性命。 即便吴桐真的不是吴家血脉,她在吴家做牛做马十几年,活生生一条性命啊!他们却如此践踏唾弃她,一次又一次。 他们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原本也准备去报案,这一次她不会放过这些人。 只是秦熠先她一步帮她做了这件事,有他出面,相信结果会更圆满。 第二天一早,便有县公安局的公安来找苏桐做笔录,详细问了事情的经过。 下午便传来消息说王桂兰被带走了。 第三天,吴冬玲也被带走了。 据说上面把这次的案子和上次吴桐撞柱子的案件并案调查了,连远在农场的李友栓和王老二都被提审了。 苏桐调养了两天,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这两天俩老头执着地没让她下厨,加上苏桐的舌头有伤口,吃不得刺激的,结果就是大家吃了几顿没滋没味的水煮菜。 她晚上便回归厨房,大展身手做了几个硬菜,算是犒劳犒劳俩老头。 按农历,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了。 马大明这几天配合蒋所长忙得看不见人影,石头和秋玉也被各自的妈找理由拘在家里了,公安在村里晃了几天,村里人人人自危,生怕和吴家的案子牵扯上点啥…… 苏桐打算等这件事过后再好好请他们吃顿饭。 冬天天黑得早,也没什么要紧事,三人便围着火盆不紧不慢地吃着,柴火烧得旺旺的,上面架个小锅子,满屋子都飘浮着肉香,一顿晚饭吃得惬意又满足。 吃完饭照常熬药喝药,治疗的温补的,都喝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苏桐就着火光检查了一下老林的腿,已经消了肿,后面便只待静养了,有她天天盯着,恢复起来不是难事。 等这些都忙完苏桐才起身收拾厨房,只是还没收拾完院门便被敲响了。 苏桐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了,这个时间村里好多人都要睡下了,带着疑惑去开院门,看见邢东阳站在小院门口。 从王桂兰闹过之后,邢东阳还是第一次过来。 “是邢大哥啊!快进来!”苏桐边解围裙边招呼道。 邢东阳进了院子,却没再往前。 “吴……哦!苏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就在院子里说。” 苏桐抬头笑道:“邢大哥,你不会是突然要避嫌!你以前不这样的,再说老齐和老林也在呢!” 邢东阳笑笑,“不是,是我想避老齐和老林。” 苏桐顿了顿,在邢东阳面前站定,“邢大哥,那你说!” 邢东阳微微低下头,夜色里看不清脸色,再抬头时,他开口道: “苏桐,王桂兰说的事情我认真想过了,虽然我不赞成她的做法,但这件事……我同意。” 第105章 重逢 邢东阳说这话时,目光盯着苏桐,诚挚而坦然。 苏桐微微一笑,故意叹了口气道: “哎——我就知道你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也就她能想出这种主意来讹你的钱,你别往心里去,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我,我回报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用这些迂腐的观念来束缚你呢!” 邢东阳却低下头,眼神有些晦涩,“不!单就救你这件事来说,我不但没帮上你的忙,反而还拖了你的后腿,你机警又敏锐,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就安然逃脱了,之后再报警抓他们也不迟。” 苏桐道:“不能这样说,邢大哥!你帮我是事实,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被套了麻袋了。总之我们现在都安然无恙,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是的!苏桐!还好我们都好好的。” 邢东阳定定地看着苏桐,眼里映着屋子里的火光,像是有火焰在跳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面容皎洁,发辫乌亮,眼神清澈而坦荡,身形挺拔得似一株翠竹,自信率真而不容亵渎…… 尤其此刻,她手里拿着围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模样,让人看着无端的竟有些心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始终被人忽视的姑娘已然蜕变成这般醒目的模样,邢东阳突然觉得他这三天时间花得有些长了。 起初是对王桂兰以婚姻做捆绑的事感到愤怒,那时虽也一口答应,多少带些冲动以及想要救苏桐于水火的大义凛然,并没有细想原因。 可后来静下心一想,他为什么会答应这么离谱的要胁,明知道王桂兰是在借机生事,以要钱为目的,把婚姻当成交易……他最反感的就是这样的行为,却仍然答应了。 甚至没有试图寻求帮助,明明他有法子不让这件事成立。 可他仍然答应了。 他后来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他内心并不反感这件事,并不反感有人把他和苏桐捆绑在一起。 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已经获得返城机会,半年后就会离开这里,等待他的会是另一个完全不同于这里真正属于他的天地。 这里的一切最终只会成为他生活里的一段记忆,他也从未想过会和这里的人发生什么重要牵系,他甚至从未考虑过自己未来的婚姻生活。 可他却在知道苏桐的处境后不顾一切地就冲了过去,又义无反顾地和她奔逃大半夜也毫无怨言? 单单说出于助人为乐好像还……不值得做到这个程度……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关注这位姑娘的…… 是因为那顿让他惊讶的充满温暖与美味的晚饭? 还是被吴二赖子缠上时她从容不迫地解围? 或是再往前救胖墩时的冷静与专业? 还是得知她冒着生命危险从悍匪手里换下人质时…… 是啊!就是从那时,这个姑娘从她撞柱子后便宛如新生,一次又一次让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惊艳的“吴桐”,让他惊讶、敬佩、叹服……直至愿意不计后果地去呵护! 而这一次,他们更是并肩携手一同徘徊在生死边缘,这个姑娘在关键时刻仍能淡定自若、坚韧而镇定,甚至为了保全他而不惧牺牲…… 除了震撼,他甚至有些自惭形秽,这个姑娘就像自带光芒,让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他虽然还理不清现在这种情绪是不是和感情有关,但他能肯定他愿意先踏出这一步,他愿意和这姑娘有交集。 邢东阳认真地开口: “苏桐,不是因为王桂兰的话,也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不得不对你负责,是我单纯地想和你……试试,看我们有没有可能走到一起。” 苏桐敛了笑容,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 邢东阳目光诚恳而真挚,“我承认,在这件事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想法,但是这几天我认真地想过了,我的确……很被你吸引,很想帮助和关心你,也想更进一步了解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风,仿佛都静止了。 邢东阳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他踏夜而来,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番话,他在等面前这个姑娘给他一个答案。 苏桐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正要说话,目光却微动,忽地转头朝着院子的围墙外喝了一声:“谁!?” 夜色已浓,矮墙外一片漆黑,苏桐紧赶了几步往围墙外面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邢东阳见状忙转身朝外奔去,片刻后进来摇摇头,示意也没什么发现。 等苏桐再想开口时,邢东阳却抢先说道: “苏桐,先别急着回答我,你……多考虑考虑再给我答案好吗?” 夜色里,邢东阳的神色竟似有些忐忑。 苏桐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得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邢东阳转身,临走时却又回过头来道: “苏桐,我还想……求你一件事。我知道公安最近在查你的案子,雅萍她……就跟我妹妹一样,她一时糊涂……” “放心!不会牵连到她的。”苏桐平静地道。 邢东阳这才转身离开,只是脚步有些许慌乱。 他是带着一腔真心来的,却不免还是要求她放过张雅萍,倒显得他这个行为无端的……带些目的性了。 苏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便弯腰捡了两颗石子,“咻——”地朝矮墙外掷去。 “哎——吴同志,别扔!是我!” 随着一道年轻的男声,一个身影在矮墙外冒了头,然后见他一个轻巧地翻身,跃进了院墙。 苏桐只觉得声音熟悉,待那人走到光线里时,才发现是个身形高大满面笑容的小伙子,手里还捏着她刚扔出去的石子。 “林力?”苏桐有些意外。 林力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朝围墙后看了看,“老大,你还不进来!” 老大? 秦熠也来了? 苏桐也朝围墙后看去。 这时,还没关的院门门板被敲响了。 苏桐回头,便看见小院门口立着一个身形欣长挺拔的年轻人,即便是光线不甚明亮,也无法忽略他周身锐利的锋芒和极具压迫感的气势。 他淡淡地瞥了林力一眼,“有门不走,非得翻墙。” “秦同志,你也来了!”苏桐声音略高昂,带着藏不住的惊喜。 秦熠大步走近,眉目俊朗,轮廓锋利,一贯的表情严肃,他朝她伸出手来,目光却带着笑意。 “听说你现在叫……苏桐?!好久不见!苏桐!” 第106章 眼泪 苏桐微微一笑,也伸出手去同他握了握,然后将两人迎进屋去。 老林和老齐不在,估计在邢东阳过来时就溜回屋了。 “执行任务路过云山村,想着过来看看你,原本想等你们说完话再进来的……”秦熠坐下便解释道。 说着冷冷瞥了眼林力。 林力嘿嘿一笑,“吴同志,哦!不,苏同志,我不是有意弄出动静的,这不是……怕你答应别人了,一激动就……” 苏桐有些好笑,“邢知青可是出了名的好青年,答应他我还亏了么?” 林力抓了抓后脑勺,道: “也不是,就是觉得!你要这么早成亲有些……可惜了!你可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这回更是还没见面就送了我们一份大礼,帮我们抓住了逃犯,我没办法把你和农村小媳妇联系到一起……” 苏桐听得直想笑,伸手把火盆上架着的药茶罐取下来,给他们一人倒了碗热气腾腾的药茶。 “你们先喝着暖暖身子,我去去就来。” 林力喝着药茶,眼睛却瞟着苏桐的背影道: “老大,你说苏同志到底会不会答应那个知青啊?” 秦熠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林力还忘不掉当时得知马六和张奎是被苏桐抓捕时的震撼。 老大让他保密也不让他在苏桐面前提,可他不知道有多想当面见识见识苏桐的本事! 他是亲眼见到那俩货被捆着的情形,那标准的捆法,还有那俩人一提起苏桐时惊恐的眼神…… 他还想着找机会一定要和苏桐讨论讨论切磋切磋…… ……可,这眼看着人家被表白了,没准儿接下来就要成家了,这英雄咋能随随便便就成家捏!回头再一生娃,没准还一拖几,天天围着锅台转…… ……唉!不敢想不敢想…… 林力忧心忡忡,自顾叹息道:“唉!可惜了可惜了!” 苏桐很快便端了个小砂锅过来,架在了火盆上,砂锅里满满炖着一锅油汪汪的山鸡肉,很快就咕嘟咕嘟冒出浓郁的香味来。 苏桐一人递了一双碗筷过去,“我猎的山鸡,刚好今天做得多,尝尝看,就当宵夜。” 两人稍显意外,这时间显然过了饭点,虽然在派出所吃的工作餐早已消化无几,但他们确实是没料到苏桐二话没说先准备了宵夜,按纪律…… 两人还在迟疑,苏桐又接了一句: “赶巧,今天可是小年夜呢!就该热热闹闹的,咱们也算是一起过个小年!” 苏桐的话说得自然而诚恳,加上食材准备得又充分,在这个寒夜里来顿热气腾腾的加餐实在是很及时,秦熠没迟疑太久,率先伸出手,大方地接过了碗筷。 林力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按秦熠素来的原则性会拒绝,但他见秦熠这么从善如流,便立马也跟上了。 林力只吃了一口,便赞不绝口,刚才的小忧伤被抛到九霄云外,冲苏桐道: “嘿!还得是你!苏同志!这大冬天的晚上吃个热腾腾的锅子,可不是一般的享受,不是一般的香啊!” 秦熠也朝她伸了伸大拇指。 待两人吃得差不多时,秦熠才开始谈论起他了解的案情来。 “王桂兰的住处搜出了还剩下的药,药的制作很粗劣,有严重的副作用,是不允许流通的,制药的土中医也被问审了。” “给王桂兰介绍亲事的‘中间人’实则从事人口贩卖的活动,已被抓捕,从她口中得知王桂兰早就知道这门亲事是买卖性质,并不是单纯的婚姻关系。” “另外重新提审了李友栓和王二宝,交代了事情经过,侧面证明了吴家买卖人口的事实,两人都被收押待审。” “吴家富在外伙同一帮人拦路抢劫,本来就是在捕人员,现在数罪并罚,估计判得不会轻。” “另外田贵已转入普通病房,等伤好收审,至于他是单纯的买方还是一直参与人口贩卖的活动,还在进一步查证。” 即便是在性命攸关之际,苏桐下手仍是避开了田贵的要害,这一点让医护人员和办案人员都叹服不已。 秦熠大致介绍完案情,才问苏桐道: “苏桐,你是受害人,县局张队让我顺便问问你的意见,除去上面这些人,王桂兰说是吴家富哄着吴老太给你下的毒,按说,吴老太也是……” “吴老太正常情况也没有多少寿命了!”苏桐想了想吴老太的脉象,答道。 秦熠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然后又问道: “刚才……邢知青说张雅萍是怎么回事?” 苏桐叹气,不愧是专业的,听个话音儿也能觉察到点什么。 她摇摇头道:“张雅萍被田贵威胁着带过路,并没有参与。”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直叹气…… 是没参与,只是给别人提了个醒而已,她是之后才想到揍吴二赖子那天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角,那应该是张雅萍戴的红围巾。 她看到过自己打人,提醒田贵自己会功夫,出了要先下药的主意。 要没有她这个提醒,在山下的时候她就能把这帮人解决,便没有之后那许多事了。 可邢东阳这次因为自己差点丢了命,他想帮张雅萍,他只提出了这个请求…… 那这件事便这样过去,以后离他们远些便是。 秦熠看出苏桐的意愿,没有再追问。 林力吃完需要去一趟马大明家,有些事需要村里民兵协助,得安排下去。 林力走后,屋内静默了一会儿,苏桐才正式而诚恳地对秦熠道: “秦同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以及你留给我的礼物,还有……上次寄给我的钱。” 话说出口时,才觉得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自己竟已接受了他这许多的帮助,仅仅一句谢谢似乎太轻了些。 秦熠闻言抬头,英俊深邃的眉眼映着火光,如同蕴藏着星河,向来严肃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和他彼时办案时的冷酷大相径庭。 “无须客气!要谢的话我需要谢你的更多,要不是你一再帮忙,案子还找不到突破口。” “不一样的!”苏桐摇摇头,低声道: “这一次,我是真的以为我会死在田贵手里……我低估了人性的险恶,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虽然不知道有田贵这帮人,但是却知道吴家富回来肯定会报复,是我太轻敌了,才导致差一点……就……” “不是!”秦熠见她情绪低落,也认真地道: “是他们没有底线!先利用亲情,后面又利用邢东阳攻击你的软肋,才会堪堪占了上风。但你反应非常迅速,应对得也很好! 在昨天那种情形下,你不仅勇敢地保全了同伴,又成功地给我们指引,并坚持到我们找到你!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恶人自有他们的去处,好人也不会平白受欺负!你身后还有我们,有公安,有祖国!我们不会让坏人得逞!因为保护你们不受欺负,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火盆里的火摇曳着,不时爆出一两点火星。 秦熠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轮廓硬朗,目光坚毅。 他只是语调平常地在说这些话,听在苏桐的耳里却铿锵有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 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起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第107章 心慌 苏桐并不是爱流泪的人。 事实上,在外公和哥哥相继离她而去之后,她早已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独自面对一切,把自己锻炼得无坚不摧,很少有情绪大起大伏的时刻。 在村子里遭受的流言蜚语和王桂兰他们闹的那些鸡飞狗跳之事,在她眼里无非是看猴子打架,入了眼入不了心,伤不得她分毫。 哪怕昨晚在后山精疲力竭,几度遭遇生死之时,她都不会让情绪影响自己,始终能理智地做出判断,迅速做出应对和自救! 面对伤痛,她会痛会累,面对身边的善意,她会感恩会珍惜,但……唯独不会流泪。 此刻,她却泪如雨下。 秦熠心中一紧。 他见多了这姑娘的坚强和淡定,不管经历了多大的事仿佛都云淡风轻。 他救下她时,她脸肿着,浑身上下不是血就是伤,若不是看见那支插入田贵腹部的匕首,他还不能一下子认出她来。 这几天他迅速地处理着手中的各项事宜,终于抽出空过来看看她时,原以为她应该还躺在炕上,没想到她居然已经能笑意盈盈地站在院子里,面对另一个青年的表白。 这种程度的伤痛和亲人的背刺,换了其他的姑娘,怕是毁天灭地的大事。 唯独她,似有一颗强大的心脏,面对的坦然而从容,顽强的像株野草,不惧风雨,始终散发着勃勃生机。 他只是说了想说的话,但没想到她会突然哭,且眼泪似乎停不下来。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双清透又晶莹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不说话,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 这让他有些心慌,他实在没有多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他甚至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看着眼前这个还不满十九的小姑娘,他指尖动了动,终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抬手,替她擦去了眼泪。 秦熠的手指略有些粗糙,拭上苏桐的脸颊时,有轻微的磨烁感,带着力量和些许的温热。 苏桐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慌乱地抬起衣袖抹了抹脸,有些不好意思。 “抱、抱歉!秦同志,让你见笑了!” 秦熠收回手,认真地看着她道: “想哭的时候就哭,你有哭的权利!” 一句话差点没让苏桐的眼泪再次掉下来。 好在她刚刚已经释放了情绪,没让自己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连忙换了个话题往下问道: “那个……就是掉在陷阱里的那个人,和马六有关吗?他们犯的是同一起案子吗?” 秦熠见她刚哭完鼻子,便明目张胆地打听案情,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哦!是不是……不方便?”苏桐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妥。 “无妨,对别人自是不能,但你不仅两次帮忙抓住了重要案犯,还知晓关键信息,倒是没有隐瞒的必要。” 的确,这案子最关键的信息就是马六的口供,还是苏桐做手术时才审出来的。 秦熠低声继续讲道: “前几天我们追捕的那个人叫姚平,是团伙里的另一个小头目,知晓很多内情。按马六交代的,他们这个团伙的上级首脑人物在明年的正月二十四,在川省的小垭村将有一场不同寻常的会面,整个犯罪集团的核心人物届时都将会出面。马六的病情不稳定,刚好发现了姚平的线索,才全力追捕。” 苏桐立刻想到什么,“你们是想乔装去小垭村?” 秦熠赞许地点点头,“有这个想法。” 然后他神色一凝,缓声娓娓说道: “马六只是这个案子里一个小角色,但也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他所在的这个犯罪组织实际上是一个存在多年的大型的跨国性质的走私集团,犯案累累,且首脑人物训练有素,反侦察能力也很强。” “他们的上线与下线沟通通常是单线联系,即使各地都有过多次打击抓捕以及截获走私货物的成功案例,但始终没接触到这个犯罪集团的核心。” “因为它的上级组织总能迅速脱身,且在极短的时间内物色和发展出新的下线,继续进行犯罪活动。就像章鱼的触角,断一根根本无关痛痒,动不了他的核心力量。” “所以,这次会面将是一个破获此大型走私案以及对此组织头目实施抓捕的极好机会。” “姚平是上次的漏网之鱼,我们原本是想抓捕姚平,让他带路的……但我们在陷阱里找到姚平的时候,他手臂和右脚骨折,还有几处较深的外伤,短时间内是下不了地了。” 苏桐很震惊,花了点时间才消化了秦熠所说的内容。 同时,也明白秦熠给了她多么大的信任。 稍后,她才问道:“马六的手术已经过去快两个多月了,他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比姚平不是更适合吗?” “马六的外伤早好了,只是他的体质极特殊,到现在都是浑身乏力,类似软骨症,站立行走都很困难。医生检查说,他的神经系统好像出现了某些障碍,一时出找不到根治之法。” “现在的麻烦就在于——马六和姚平身体状况都不好,不可能走下来一百多公里的山路。” “没有别的路可走吗?能通汽车的那种。” “小垭村本就处于群山之中,不管从哪个方向去都需要走山路,他们选中这里想必也是为了逃避警方的视线。据说在小垭村的周边村子也有据点,有点哨卡的意思,不按原定的路线走容易打草惊蛇。” 那确实是麻烦,必须走山路,必须走原定路线,如果没有内部人引路,不光找对路线是个问题,如果内部有行规或暗号之类的,轻易就会被识破……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有了动静,林力回来了。 秦熠止住话题,小声道:“事关重大,我还是要叮嘱一句,今天的谈话仅限于我们两人之间知道,不能外泄。” 苏桐神情严肃地答道:“我懂!秦同志放心!” 秦熠起身告辞,苏桐喊住他,“秦同志,有机会让我见见马六和姚平,我想看看他们的情况,看能不能帮上忙。” 秦熠点头,“好!” 然后注视苏桐片刻才说道:“既然改了名字,希望你能有新的开始!苏桐应该能活出和吴桐不一样的人生来!” 苏桐点头,眼眸晶亮,“会的!” 第108章 娃娃 送走秦熠和林力后,苏桐回屋便找出了东东奶奶送给她的那本地图集,仔细翻找后果然在川省某县的地图夹页里找到了小垭村的位置。 那是一处夹在大山坳里的狭窄村落,四周不通公路,从云山村的方向过去有一百多公里的山路。 苏桐看了看路线上的标注,不由得叹气,这一路上不仅山路崎岖,还有悬崖天堑,寻常人体力差点的都走不了,更别说伤病员了。 看来秦熠他们的任务想顺利完成怕是不容易。 第二天一早,苏桐和俩老头早饭后例行喝药、锻炼身体,之后便背着小背篓去了吴秋玉家。 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吴老太。 还没进院子门,就听见里面有吵架的声音传出来。 “好歹是咱妈,你也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我管她啥我管!我以前是冲着吴桐那丫头给我发工资我才管!现在那个老太婆害得那丫头半死不活的,咋还会给我钱!” “我看你是钻钱眼里了!现在大哥他们家不是出事了吗?现在我不管谁管!” “你把她当亲娘!她把你当亲儿子没!那老太婆害吴桐就算了,她是连着你闺女一起下的毒!你心里有数没数!你闺女中了药愣是大半天加一晚上都没能醒过来!她心里只有吴家富那个祸秧子!根本没把我们二房当亲人看!” …… 听起来李翠香和二叔吴大军在吵架。 苏桐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便推门进去了。 院子里的两人乍一看见苏桐,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说点啥好。 苏桐上前一步打招呼, “二叔回来了!坝上干活挺辛苦!” “二婶,我今天就是来给你结工钱的,你放心!我说给多少一分也不会少。” 饶是李翠香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抹不开脸了,她低着头吱唔了两句,终是一把拉过苏桐道: “桐丫啊!你是不知道,那老太婆在屋里闹,让大军找人去把家富弄出来,你说家富那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啊!听说在外头干的都是……” 李翠香夸张地比了一个划脖子的动作。 “这哪是说弄就能弄出来的啊!你说她朝我们闹有啥用!我是不想管了的!” 吴大军在一旁也是愁眉苦脸,只招呼了苏桐一句“进去坐!”便背着手出去了。 苏桐从兜里掏出十五元钱,塞到李翠香手里,“二婶,这十元工资和五元奖金先给你。” 李翠香捏着手里的纸币,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这、这不还不到时间嘛!” “没事,钱先给,二婶把该做的继续做就行。” 李翠香有些不理解,压低了声音道:“桐丫啊!吴家富伙同老太婆做的事你都知道了!这样你还给她治病啊!再说你不是……不是已经跟老吴家没关系了嘛!” 苏桐默了默,想起吴桐笔记本上的那个心愿,喃喃地道:“算是替她了个心愿!” “什么?”李翠香没听清。 苏桐没再多说,只转头定定地看着李翠香道: “二婶,我多嘴问一句,给吴老太熬药茶的生姜为什么换成了野姜?按我说的用量,那五斤生姜用到过年也是够的……” 李翠香没料到苏桐突然提起生姜的事,吱吱唔唔的一时竟答不出。 苏桐心中一沉,径直问道:“吴老太给我和秋玉下药这事儿,你之前知不知道?” 若不是秋玉说生姜被李翠香换了野姜,她不至于觉察不出药茶有问题。 李翠香终是脸色一变,“桐丫,你、你怀疑我?好!我承认那生姜被、被我拿回娘家了,才用野姜凑数的……我、我这人是小气了点,爱财了点,但还不至于没良心到害自己的闺女!我……” “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苏桐没再听她说完,直接进了屋,只要李翠香还有点当妈的自觉和底线,秋玉以后不至于太难,否则,她不介意一起收拾收拾。 秋玉这时从后院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簸箕萝卜干,这会儿看见苏桐,簸箕往地上一搁便扑了上来。 “姐,你咋来了?你好些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你这几天没有头晕?” “第一天刚醒来时有点晕,现在还好。” 苏桐点点头,然后冲吴老太的屋子抬了抬下巴,“我过去看看,你去忙!” 秋玉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进去,苏桐拍了拍她的手,“你去外面待着,别进来。” 掀开门帘子的时候,苏桐才发现这老太还真是能闹,碗筷杯子都躺在地上,被子半拉挂在床上,半拉在地上,铺上的棉絮稻草都被掀起来了…… 吴老太缩在床角落,眼睛通红,头发散乱,正一脸狠毒地盯着门口。 苏桐一脸平静地跨过地上的障碍物,道: “看来奶奶恢复得还不错,要不还闹不成这样!” “你个命中带煞的克星胚子!你怎么还不去死!是你害了吴家!你害了吴家啊!你给我滚出去!”吴老太一开口便恶毒不堪。 苏桐搬了把椅子在吴老太床前坐下。 “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被田老汉的镰刀砍死了。奶奶的那碗药下得好啊!您是铁了心要把我送走啊!” “你该死!你早就该死!是你害了吴家!是你害了家富!就不该让你到世上来!不该让你活着!不该让你到世上来……”吴老太反复念叨,中了邪似的。 苏桐见吴老太状态有些不对,伸手探了探,才发现这老太发着高烧,定是这两天惊吓造成的,明显有些神志不清。 她坐了回去,不动声色地问道: “奶奶,你确定是我害了吴家?我怎么听说我小的时候可是又招财又招福,闹灾荒的时候老吴家都有余粮吃,你好好想想……是什么时候开始时运不济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成了灾星呢!” 吴老太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翻身跪了起来,冲着屋角就开始拜,嘴里不停嘀咕…… “大仙儿保佑!大仙儿保佑老吴家昌盛兴隆!大仙儿保佑家富平平安安!大仙儿保佑……” 苏桐这才发现她那只中风了的腿已经能动了,只是还有一只手还不甚灵便。 这老太太还真是,明明知道自己在帮她治疗,还是要帮着孙子害人,自己的腿脚也比不上孙子的一句话! “奶奶,大仙儿可看着呢!当着大仙儿的面我问您句话,吴桐——是不是王桂兰亲生的?” 吴老太突然就停止了动作,愣愣地盯着屋角,突然就拜倒了下去。 “大仙儿救命啊!大仙儿救救我孙子,您说过只要这娃娃好好活着吴家就能兴旺,这娃娃可还活着呢!娃娃还活着呢!” 苏桐心中一动,立马轻声问道: “娃娃是从哪里来的?” 第109章 准信 “娃娃、娃娃是大仙儿赐的!财物也是大仙儿赐的!” “大仙儿在哪里?” “大仙儿在庙里……” 吴老太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苏桐伸手把了把脉,老太这是高热加上这一番闹腾,体力不支造成的。 她轻轻舒了口气,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吴桐不是吴家的亲生孩子,总算从这老太口中得到准信儿了! 看来她还得去见一见王桂兰。 从秋玉家离开时,苏桐又给了李翠香十五元钱,让她把吴老太的护理再多干一个月。 原本按吴老太的恢复状况,再过一个月,那只胳膊怎么也能恢复了。 如果她自己不瞎折腾的话。 看着手里新崭崭的票子,李翠香也忍不住说了句心里话: “丫头,你其实……不用管你奶了,她也没把你当亲孙女看过,更何况你之前还给了王桂兰两百块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苏桐淡淡地道:“最后一次了,以后就各人各命!” 十五块钱而已,苏桐不在乎。 吴老太最后能不能恢复,苏桐也不在乎。 但是,吴桐的话……应该会在乎! 她不愿意亏欠吴桐,她愿意为了吴桐,把事情做得更圆满些。 毕竟这些年,吴桐是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把家里的人当成自己的亲人的。 给吴老太治病,算是回报吴桐当年发烧时,吴老太没有视而不见,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当年总归是保下了她一条命。 给王桂兰两百块,算是替吴桐还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不管在那个家里做牛还是做马,总算他们还给了她一个栖身之地。 这样,吴桐应该没有遗憾了! 这样,自己也能放心地离开这里,无牵无挂了。 至于这些人有没有这个福气去享受,那便与她无关了。 苏桐离开吴秋玉家后没有回去,现在时间还早,她准备去一趟镇派出所,问问王桂兰吴桐的身世。 既然知道了就不宜再拖了,越早问清楚越好。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邢东阳开着拖拉机回来,后面车斗里坐着张雅萍和另外一个知青,车里还放着一些桌椅板凳。 看到苏桐后,邢东阳立马停了车,问她去哪里? 得知苏桐想去镇上时,邢东阳道: “刚好我要去买根自行车链条,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不等苏桐拒绝,便开着拖拉机“突突”地走了。 车斗上的张雅萍隔出老远还回头瞪着她,眼神像是淬了冰。 苏桐默默叹了口气。 邢东阳没一会儿便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车是后来李卫东去村后的草丛里找回来的,链条断了用铁丝接上的,踩起来的确有些不太顺滑。 邢东阳招呼苏桐上车,苏桐的内心斗争了一会儿,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她不是矫情的性子,虽说关于那天晚上的问题还没有机会说清楚,但邢东阳自始至终对她表达的都是善意。 不管怎样,他始终都是个温暖而无私的朋友!是拼了命救过她的人!她还不至于因为一些无谓的东西来疏远他。 “快过年了,村里的扫盲班也停了,刚刚帮他们把桌椅拉回来了。”邢东阳似乎心情不错,主动聊着天。 苏桐瞟了眼邢东阳的腿,“你的腿,现在能骑车吗?” “没事,缓过来了就没什么感觉了,再说骑车也不费什么劲儿,我省着力呢!” 邢东阳绕开这个话题,问道: “你是要去办年货吗?刚好我可以帮你拿东西,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太受力。” “我是想去趟派出所,看看王桂兰。” 邢东阳想到老吴家发生的事,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就势把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讲给苏桐听,一路上都是他在提起话题,像是生怕苏桐说起别的什么。 到了青峰镇派出所的院子时,发现门口停着辆吉普车。 两人刚往里走,便看见蒋平路和两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并肩走出来,边走边说着话,正是秦熠和林力。 苏桐还未出声,邢东阳便招呼道:“蒋所长,秦队长!” 苏桐倒是有些惊讶,邢东阳什么时候认识秦熠的。 蒋平路抬头看见他们,很惊讶,“桐丫,邢知青,你们咋来了?” 几人打过招呼后,邢东阳忙主动说明了来意,蒋平路却有些为难,看着苏桐道: “桐丫,你想见王桂兰啊?可是王桂兰转到县局了,这案子是县局主办的,我们只是协助调查。” 一旁的林力咧嘴一笑,开口道:“苏同志,我们正好要去县里,想去的话可以一起。” 苏桐看了看秦熠,秦熠点点头。 苏桐道:“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那我陪你一起去。”邢东阳道,说着便想找地儿放自行车。 秦熠略一沉吟,开口道:“王桂兰牵涉的案子较复杂,你们都是这个案子的当事人,按制度的话去了也不一定能见着。” 苏桐便转头对邢东阳道:“邢大哥,谢谢你送我来,我跟着秦同志他们去试试看,要不你先回!” 邢东阳没再坚持,点点头,然后冲秦熠伸出手,“秦队长,那就麻烦你了。” 秦熠也伸出手同他握了握,“放心!” 邢东阳要走时,秦熠却突然问了苏桐一句,“你临时出门,需要邢同志给谁带个话吗?” 苏桐顿了顿,转身跟邢东阳说了句: “邢大哥,麻烦你给老林和老齐说一声,我跟秦同志他们去县城了,如果回来晚了让他们别担心。” 邢东阳点头应下。 去县城的路上,林力有些忐忑地问苏桐:“苏同志,你……不会答应那个知青了?” “什么?” “那个知青那么主动,你不会是答应和他定亲了?” 苏桐实在忍不住,“扑哧”一笑,“我定不定亲,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重要!” 林力一本正经地答道。 “苏同志,你可要把目光放长远些,还有广阔的世界等着我们去发现,你应该找到自己的舞台大展拳脚,嗯,还有什么来着……反正我们老大平时都是这样教育我们的,对!老大!” 秦熠出神地看着车窗外,没有理他。 林力仍自顾说着:“我还指望有机会能和苏同志并肩作战呢!我还没亲眼见过苏同志同恶势力作斗争呢……唉!我就是没法把苏同志和围着锅台孩子转的小媳妇联系在一起……” 正说着,前面路边上出现一个农村小媳妇,背一个娃娃,抱一个娃娃,旁边还有个牵着衣角跟着跑的。 林力一眼扫见,忙伸手指着嚷道: “看看!看看!成了家的都得成这样,再厉害的英雄也得毁喽……” 苏桐也跟着看了眼,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秦熠移回目光看了苏桐一眼,朝林力轻叱一声:“胡闹!婚姻自由,别用你的谬论影响苏同志的判断。” 林力不服气,回头道:“哎——老大!你刚才不也没让邢知青跟着嘛!别说你不是故意的啊!” 秦熠面容平静,只接了句,“看路!好好开车!” 第110章 女娃 王桂兰就关押在江平县拘留所,她的审问环节已结束,犯罪事实清晰,证据确凿。 虽然王桂兰犯的罪在这个年代也判不了多久,但因和吴家富团伙案有牵扯,须在这里等吴家富的同伙落网结案,再一并宣判。 有秦熠出面,没有什么“试试看”一说,很容易就办完了探视手续,苏桐在探视室里见到了王桂兰。 被关了几天的王桂兰早就没有了飞扬跋扈的神采。 面色蜡黄,形容憔悴,一眼看见苏桐的时候,条件反射般便要开骂。 被旁边的警卫一瞪,又蔫了下去,只用一双狠毒的眼瞪着她: “你还有脸来!你害得老吴家这样你满意了!” 苏桐隔着一张桌子看着王桂兰,方脸,蒜头鼻,厚嘴唇,没有一点和自己相像的地方,吴冬玲倒是和她有六七分像,以前的吴桐从来就没有发现过么…… 王桂兰被她看得发瘆时,苏桐开口了,直奔主题: “吴老太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王桂兰“唿——”地站起来,怒道: “骗人!你休想讹我!那老太婆死都不会说出这件事。” 苏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王桂兰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嘴了,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似是很惊恐,嘴里不住念叨: “不会的,家富不会出事的!那老太婆不得好死,不让我们说,她自己倒先说了。不会的!不会的!” 苏桐顺势问道:“这件事和吴家富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克星煞星不得好死的东西,你害了吴家啊!你就是个祸害!你明明就是个祸害!”王桂兰神情激动得有点失控。 苏桐觉得诧异,这年头人口审查不严,生活水平低下,抱养的送养的甚至随处捡来养的都不少,她不是亲生的这件事即便说出来也不算多大件事,她为什么会恐慌…… 苏桐想了想道: “你知道吴家富这次的罪名有多少吗?除了想绑架我卖给田老汉这件事之外,他还伙同别人长期在国道上盘踞一方,拦路抢劫,无恶不作,不知犯下多少案子,他前一阵子是不是说要娶城里媳妇,找你要彩礼,对方的姑娘的确是城里的,但父母并不知情,吴家富却已经和人家姑娘发生关系了,现在对方家长还告了吴家富诱拐罪和强奸罪……” “住口!你住口!我的家富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都是你这个灾星害了老吴家啊!” “把我的身世告诉我,我可以考虑去撤销对吴家富的指控,好歹能让他身上少一重罪名,否则数罪并罚,他就算不吃枪籽儿,也要在牢里坐到老死。” 当然,苏桐不会告诉她,即便她不指控吴家富,他身上的罪名也够他坐牢到老死。 “你把他救出来,你让他们把家富放了!我就告诉你!” 王桂兰不懂那些罪名,她只知道她的宝贝儿子这回算是栽了大跟头了,没有那么容易出来了。 苏桐站起身来,“你把国法当儿戏了!我作为受害人,不指证他的话可以让他的罪名轻一点而已,你还想让他出来!做梦!” “说不说随你!我去找吴老太找吴大山也一样!”苏桐转身往外走。 “我说!我说——”王桂兰见苏桐真的要走,只得嘶声喊道。 苏桐停住脚步,转身又在桌子前坐了下来,“说!” 王桂兰吊着一双通红的眼,瞪着苏桐却又拿她没办法,半晌后只得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从哪来的,我只能把我知道的讲给你……” 随着王桂兰的讲述,苏桐终于知道了十九年前关于吴桐的故事。 那还是一九五九年,成亲快三年的王桂兰迟迟怀不上孩子,土方子试了不少都没有效,那年头家家都穷得丁当响,吴老太没有那个底气说给吴大山换个媳妇,也不能看着吴家没后,只得到处求人打听想办法。 吴老太早些年是逃荒来的云山村,娘家在甘省,也是在吴大山和吴大军快成年的时候才和老家联系上,刚好这一年吴老太娘家来了个亲戚,说到这件事时提及老家有个神医,有祖传的送子秘方,特别灵验。 甘省距鄂省虽然路途遥远,一是为了让吴家有后,二来吴老太到云山村一二十年了也想回老家看看,吴老太便带着吴大山夫妇跟着那个亲戚一起回了娘家。 交通不便,路上的艰辛自不必说,等到了才发现娘家也是穷得一贫如洗,好在那个神医也的确是有名,住的地方离吴老太娘家只有三十里地。 只是找到神医的住处却傻了眼,神医光看诊都要先付五元,还不算开方抓药的,那可是五九年啊!几人身上加起来也凑不出两块钱,这还是说要看病一路硬省下来的。 几人千里跋涉而来,在神医门前转了半晌,却连门都进不去。没办法,几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先回去,看能不能回去找娘家人想想别的办法,虽然希望很渺茫。 王桂兰走到半路就没了力气,她报的希望最大,结果失望也最大,彼时吴老太还年轻,便让小两口先在路边歇着,她去找户人家讨碗水来喝,不料这一去就半天没回。 吴大山两口子只得往她去的方向找,刚找到半路,就见吴老太抱着个襁褓满脸喜色地回来了。她说前面有个大仙庙,里面的大仙给她赐了个孙子,说是只要善待这孩子,好好养大成人,就能保佑老吴家兴隆昌盛,子孙满堂…… 王桂兰半信半疑,又见是个没满月的女娃,便问这是不是哪家生了丫头不想要扔在庙里的。 吴老太却信誓旦旦说是大仙赐的,还说大仙开口说话了,亲自赐给她的,她让他们看包孩子的襁褓,都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上等布料,在这穷乡僻壤,就没听说过有这么有钱的人家。 最后没办法,吴老太见左右没人,才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都是十元的票子,说是大仙赐的财,哪家有钱的人家还养不活一个丫头的,夫妻俩看直了眼,这才相信吴老太的话。 毕竟这些钱,养十个娃娃也够了。 第111章 身世 吴老太说,大仙一再强调,不得透露这孩子身世,得平平安安把她养大,还得让她上学读书!否则就会破了吴家的运势,会有灾祸临头,尤其是对吴家的子孙不利…… 几人合计了一下,最后还是吴老太拿了主意,拿着大仙赐的钱去到她姐姐村里佃了个偏僻的屋子,想着住上大半年再回去,就说这娃娃是王桂兰生的,反正这年头哪里都缺衣少食,有了这笔横财,吴大山再打打短工,也能过得下去。 不料养了吴桐才没多久,王桂兰就觉得身子不爽利,请人一把脉发现三年都没动静的肚子居然有喜了!这下可把几个人高兴坏了,别说吴老太,就连王桂兰两口子也对大仙服得五体投地。 一直等到吴家富出生后,月份又大了些,一行人才回了云山村,然后将吴桐和吴家富说成是双生子,反正女娃娃长得本就瘦小些,跟吴家富放一起根本看不出来大了十个多月,然后逢人就说大仙庙的菩萨灵,一胎得俩。 王桂兰起初几年对吴桐还是不错的,可是随着吴冬玲和吴家宝的相继出生,家里吃饭的人口越来越多,加上吴老太始终把大仙儿赐的钱财握在自己手里,王桂兰便对吴桐渐渐失了耐心。 再后来,年岁一长,吴家人对大仙儿的敬畏便没那么强了,除了对吴桐身世这件事还在保密,怕破了吴家的运势有灾祸临头。 吴桐早已从福星变成了灾星,全家人对她都是非打即骂,嫌弃她多余,王桂兰一再想把她许出去,就是想着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些年的粮食,一定要捞个本回来…… 王桂兰的讲述断断续续,苏桐结合她讲的和吴老太、老堂爷的话拼凑出了这个故事,陷入沉思。 王桂兰讲完,两眼直愣愣地瞪着苏桐,神色癫狂。 “我不管你是仙儿还是怪,是福星还是灾星,你到我吴家来,我养了你这些年,你得把家富救出来!你得把他救出来!” “你是养了她!可你已经亲手毁了她!杀了她!她到吴家来做牛做马!你们却生生地把她逼上了绝路!吴桐她已经死了!是被你们一家人活活逼死的!” 苏桐冷冷地注视着王桂兰,用只有她才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桂兰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然后蓦地发出一声尖叫: “啊!!!鬼啊——你不是吴桐!你不是吴桐!” 警卫一把抓住她,“安静点!”然后带着她转身离去。 王桂兰执拗地回过头,却看见苏桐淡淡地笑了笑,“是啊!我本来就不是吴桐,我是苏桐。” 尖叫声戛然而止,王桂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警卫直接把她拖去了医务室。 苏桐走出探视室时,秦熠正双手抱臂立在走廊里沉思,挺拔得像一株青松。 见她出来便放下手臂面向她道: “怎么样?问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苏桐点点头,然后自嘲地笑笑,“我不是吴家亲生的孩子。” 秦熠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道: “确实,你完全没有和吴家人相似的地方。” 苏桐平息了一下心情,抬头对秦熠道: “我的事都办完了。走!你准备带我去哪?” 这会儿轮到秦熠惊讶了,他挑了挑眉,看着苏桐目光复杂,却没有接话。 苏桐又道:“难道不是吗?不让邢大哥跟来,又让我给老林老齐带信儿,不是你有别的安排吗?” 饶是秦熠一向严肃,也不由得轻笑一声,道: “苏桐,你常常给我一种错觉,不像是个云山村长大的姑娘,更像是我身边的战友,甚至比他们更敏锐。” 其实不光是敏锐,这姑娘在得知自己身世后居然能这么快平复下来,不伤感不失落也不自怨自艾,少有人能做到她这样通透。 苏桐听到秦熠的话也笑笑,战友吗? 她何尝不渴望能重新与战友并肩,何尝不想重回前线,拿起手术刀,那样的日子虽交织着鲜血与危险,但激情而纯粹,让人活得淋漓尽致,能最真切地感受生命的鲜活与珍贵。 而且,相比起村子里的人,她的确更愿意和秦熠以及林力他们打交道,更习惯和自在,也更接近自己以前的状态,这或许也是她想在这案子里尽一份力的原因。 她的思绪飘忽了一瞬,随即便接着问道:“姚平就关在县里?” 秦熠目光带着赞许,点点头道:“姚平目前在县医院,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去看看?” 苏桐点头,“好。” 县医院离得并不远。 有秦熠出面,苏桐很容易就进了守卫重重的病房,见到了病床上的姚平。 这是一个脸色黑黄的年轻人,相貌平平,如果不留意他眼神里的阴狠的话,混入人群中根本找不出来。 姚平伤得比苏桐想象的还严重,先不论那只骨折的手臂,单单右小腿就是粉碎性骨折,没有两三个月恢复不了正常,身上的几处外伤也极深,一看就是陷阱里的竹桩扎伤的。 当时插竹桩的时候光想着不锋利点扎不透动物的皮毛,谁曾想那荒山野岭会掉个人下去…… 苏桐叹了口气,看着秦熠摇了摇头,就姚平这身伤,再厉害的医术也不可能让他短时间恢复到能走山路的样子。 苏桐知道姚平在这个案子里的分量,走出医院时有些沮丧。 “虽然那个陷阱帮着抓到了人,却让他受了重伤,这也不知道算是帮忙还是帮倒忙?” 秦熠看了看苏桐,这姑娘大多时候都清冷而从容,倒是少见有沮丧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道: “姚平在组织里虽然地位不高,但他负责对外联络,从他那里获取了不少马六都不清楚的细节和线索,对案件帮助很大。” “而且,姚平为人精明而狡猾,体能也好,在掉入陷阱之前我们已经追捕了三天三夜,若不是掉入陷阱,我们还要付出更多人力和时间……” 苏桐知道秦熠有意开导,她却情绪不高,她知道一个关键人物在一起案件中作用有多大,尤其是姚平还直接影响到后面一系列的行动。 秦熠见她依旧闷闷不乐,沉默了片刻才问道: “你的伤恢复得怎样了?跑长途的话……” 苏桐却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他。 “我没有问题。” 秦熠看着她骤然神采奕奕的瞳仁,唇角微微勾起,“你这敏锐度跟我手下的侦察员也可以媲美了。” 苏桐却直接问道:“是可以去看马六吗?” 秦熠点点头道:“马六现在羁押在邻省,开车过去的话要五六个小时。” “那还耽误什么,走!” 第112章 熟人 秦熠深深地看了苏桐一眼。 她的脸上肿已消得差不多了,但还有青紫未褪,在她瓷白的脸上煞是惹眼,看那日的出血量,身上应该还有较深的伤口,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全恢复…… 可她却一脸跃跃欲试,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娇气和柔弱,甚至比林力还干脆果断。 以至他常常会有一种她是自己战友的错觉,忘记她其实只是个前几天还饱受欺凌的农村小姑娘。 他这样带着重伤未愈的她为了案子奔波,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秦熠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一种负罪感。 “路程还远,得抓紧些……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桐见秦熠未接话,回头问道。 秦熠按下心中的念头,朝她粲然一笑,道: “你还需要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打几个电话安排一下。” 苏桐点头,愣愣地看着他折进大门,往办公楼去了。 秦熠那张脸惯常严肃,偶尔露出个的笑脸,就如春光乍现繁花骤开一般,无端的晃眼…… 苏桐本是个迟钝的,部队里呆久了,对这种英气勃勃的男颜早已有了免疫力。 但见了眼前这样的,也禁不住会心跳加速一下…… 正暗自腹诽,幸亏这人轻易不笑,否则得让多少小姑娘前赴后继…… 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喊她。 应该是在喊她…… 因为马路对面一个人正单腿驻着自行车冲她夸张地摆手。 “吴同志!小吴同志!是小吴同志?” 苏桐眨了眨眼,心道在这里还有谁认识自己吗? 直到那人穿过马路,又停下车走到她面前,看着对方白白胖胖的脸,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还有前胸口袋插着的钢笔,好像还真是见过,这不是那个……那个…… 苏桐还在记忆里搜索,对方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开始摇,一脸兴奋地道: “小吴同志!我是李技术员啊!我远远地看着像你!没想到真是你啊!” 哦!对!这不是治牛的李技术员嘛! 只不过上次见面时他还是一脸矜贵惜字如金,哪有今天这般热情洋溢的劲头啊! “啊!是李技术员啊!好久不见!您、您是……在这附近上班啊?” 苏桐对县城的地界也不熟悉,一时还真不知道跟这位突然热情的技术员聊点啥合适。 “我现在不在畜牧局上班了!我到县宣传部了!” 李技术员适时放开苏桐的手,语气带着隐隐的兴奋。 “……啥?” 苏桐只是觉得搞宣传和搞畜牧隔得还是有点远,只不过没等她疑惑太久,李技术员便凑近她压低声音解释道: “我本来就不想去畜牧局,我叔非逼着我去,说不搞出点成绩来别想其它的,这不——” 李技术员高兴地一挥胳膊,道: “不到半年,就去你们云山村治好了牛,回来就评了先进,我顺势提出要进宣传部,我叔就答应了!” 苏桐还没想好要用什么表情应对,李技术员已经压着嗓子接着道: “我一直就想搞宣传,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吴同志,这还得多亏你啊!那天治牛我心里明白着呢!要不是你在中间张罗,那老头也不会把功劳让给我!我一直没找着机会感谢你!你看要不我请你吃个饭?” “啊……您太客气了!吃饭就不用了!” 苏桐有点招架不住这位的热情,连忙摆手,回头往办公楼瞧,秦熠已经打完电话往外走了。 “李技术员,我今天还有事,祝贺你啊!以后再聊啊!” “啊!你有事啊?” 李技术员一脸遗憾:“那个,吴同志,我叫李志国,现在也不搞技术员了,你以后就叫我小李,叫志国也行,也别您呀您的太生疏了!有机会一定来县里看我演出啊!我二胡拉的可好了!” “哎!对了!” 李技术员突然又压低声音道: “你想不想来宣传部啊!好多部门呢!吹拉弹唱的,写写画画的,跑里跑外的,只要你愿意,我来想办法!你来可能只能搞临时工,但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啊!天天画妆画得美美的,怎么都比养牛强!即使来不了县里,下面镇上也有宣传队……” 苏桐觉得自己的耳根子快招架不住时,秦熠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这位是……” 李志国这才回头,乍然一见秦熠,被对方的外表和气势震慑,足足愣了五秒,然后才反应过来,看了眼苏桐,又看了眼秦熠,连声道: “啊——你们是有事儿是?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先忙,先忙!” 苏桐松了口气,忙道:“李同志,那我们先走了,有空再联系!” “再联系!再联系!” 待到苏桐要上车时,李志国还吆喝了一句: “吴同志,有空儿记得给我打电话啊!打到县宣传部找我就行!要给我个机会啊!” 苏桐不由得感慨,这人别的不好评价,但……诚意还是有的! “机会?” 车开后,秦熠问苏桐,语气带着调侃。 苏桐笑笑,三言两语把治牛的事儿讲了一遍,然后道: “我当时只是想借用他的影响帮老齐和老林把房子盖起来,没想到阴差阳错帮了他,更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一茬,非要感谢。” 苏桐说完,就意识到她没有在秦熠的面前避讳老齐老林的立场问题,他们“臭老九”的身份是事实,是不能这样公然偏袒的…… 秦熠身为一名军人,更不会在阶级立场上有偏颇…… 这些日子与秦熠打交道太过于自然,以至于她忘记了现在还是七十年代…… 就在苏桐忐忑不安时,秦熠笑着接了句: “他的提议倒是不错,宣传队的确更适合小姑娘,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如承了他这份人情。” 秦熠的神态自然,话也接得自然,似乎根本就没留意苏桐话里有哪里不对,关注力都在李志国的提议上。 苏桐深深地望了秦熠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狭隘了。 秦熠去过她家里好几次,她和两个老头的相处他们早就看在眼里,甚至尊重有加,从未有人说半个不字。 不是只有她怜惜这些老人,怜惜这些曾经的国家栋梁,业界大拿,因为他们不光是曾经,更是火种,是国家未来的传薪人…… 这个国家还很新,还很落后,会走弯路,会犯错误,但我们依然爱她,依然会不遗余力地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她建设她。 她是,他也是。 苏桐平息了心绪,笑着接了句: “好!我考虑考虑。” 第113章 误区 吉普车一路往城外开,但要出城的时候,秦熠方向盘一拐,七弯八绕,最后开到一个小饭馆前停下。 苏桐纳闷,秦熠道: “还没吃午饭,刚好一起吃点,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这家饭馆是上次来办案时发现的,还不错。” 苏桐看看表,原来已经过午饭的点很久了。 饭馆的确不错,吃饭的时候除了饭菜之外,老板娘居然还给苏桐面前摆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牛奶。 在这个年代,牛奶可是个稀罕东西,尤其是鲜奶。 秦熠面前却没有,倒像是特意为她点的。 “这牛奶……” 见苏桐看着他,秦熠解释了一句: “是羊奶,老板娘的孙子出生时没有奶吃,特意弄了几头奶羊,孩子喝不完的便会对外卖一些,我们今天运气还不错。” 苏桐愣了愣,没再多问,低头默默吃了起来,把羊奶也喝了个一干二净。 两人作风都利落干脆,一顿饭没花多长时间。 等吃完准备走时,老板娘拿着个军用水壶出来,笑着递给秦熠道:“同志,按您说的都灌满了,加热了的。” 秦熠接过,向老板娘道谢,然后递给苏桐,“带着路上喝。” 苏桐心中一暖,暗暗为他这份心意点了个赞,伸手接过了水壶。 等到准备上车时,她的视线却突然定住了。 县城的马路虽不宽,但都是黑黑的沥青路,前面的路面上却明显有两道白白的车辙印,一直朝前延伸着。 苏桐朝前走了几步,弯腰看了看,是生石灰。 秦熠觉察到苏桐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道: “前面不远就是省化工厂,这是长期运输中撒落的生石灰,有什么问题吗?” 苏桐摇摇头,“只是看到生石灰想到了一件事。” 果然,车没开出多远,那两道车辙印便拐了弯,延伸到马路左边的一个大门里去了,大门上挂着大大“鄂州省化工厂”的牌子。 反正坐车上也无事,苏桐便把她在村里发现的关于吴桐变成“灾星”的一些不对劲儿的事都讲了一遍,然后在讲完柱子奶奶菜地的情况后,她道: “我以前走了误区,觉得只有采石场才有生石灰,却忘了化工厂也有,而且这里不仅有生石灰,也有火碱,看来回去查一下村里和化工厂有关的人,应该能找出些线索来。” 只是说完,苏桐自己便愣了愣…… 和化工厂有关的人她不清楚,但她却知道有人是一直使用化工原料的。 松香和木沥青都是化工原料,郑良平一家都是篾匠,竹制品为了增加柔韧度和延长使用期,会大量使用这些原料,和化工厂怕是常打交道。 郑良平?! 她想起那个黑瘦又寡言的青年,蓦然又想起后院的那个脚印,41码,身高约174…… 特征还真对得上! 是他? 秦熠听完却沉默了一会儿,他对苏桐能发现问题,并默默查到这么多线索感到很意外。 生活在村子里的人如果长期对一个问题形成惯性思考,是很难跳出来清醒地看到背后的事的,就像“吴桐”这么多年被人当成“灾星”,大家考虑问题只会从她是灾星这个点出发,而不会有人去想她为什么是灾星? 而现在她却能敏锐地发现问题,而且默默地去做调查,清醒而理智,这是极难能可贵的。 只是有些费解的是,她背了这名声这些年,为何到现在才意识到有问题…… 见秦熠不说话,苏桐问道: “秦同志,你是觉得我考虑的角度不对吗?” 秦熠回过神来,缓缓地道: “不,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些事的背后定是有人在捣鬼,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如果你的怀疑成立的话,你前面定亲的那几个人死亡原因也要好好查一下……” 苏桐心中一惊,“你是说……” 秦熠点点头,“有可能不是正常死亡。” 苏桐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是关于她是“灾星”影响到的一些事大多是鸡零狗碎的小事儿,像旺财婶摔断腿那样的已经算严重的了,远远没有上升到闹出人命的程度。 所以她一直以来更多的是考虑有人恶作剧,毕竟这么多年“灾星”这个名声只是让人们疏远和厌恶她,除了精神层面,目前并没有带给她生理上的伤害。 可如果一开始就涉及人命的话,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冒着这么大风险只是为了让她被孤立吗? 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秦熠道:“这件事应该引起重视,我会让蒋所长暗地里进行调查,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不要让对方发现你在关注这些事,毕竟他的目标是你,你有什么举动可能都在他的眼里。” 苏桐当即点头应下。 秦熠的话给她提了个醒。 不能打草惊蛇。 如果定亲的那两人真的不是意外死亡的话,那对方可能涉及杀人犯罪,不再属于私人恩怨,不能以寻常眼光看待了。 去邻省要路过省城,秦熠需要去省局开张证明,为节约时间苏桐便在车上等。 不料秦熠出来的时候,除了手中多了一件军大衣,还跟着出来了一个人。 柳时文听说苏桐在车上,也跟着一起出来打个招呼。 苏桐问了东东的情况,柳时文便大致讲了讲。 东东基本上在慢慢好转中,不排斥外人的靠近了,只是除了爸爸妈妈之外的人都不太爱搭理,晚上睡觉有时候会梦魇,看来想完全恢复怕是还要一段时间。 之外柳时文特意提醒苏桐,吴家富参与的抢劫团伙匪首孟胡子逃脱了,还在追捕中。 他要苏桐近期要注意自身安全,怕那些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毕竟吴家富落网是和苏桐有关,然后让苏桐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能帮的一定帮。 柳时文是出于对苏桐的关心才有这个提醒,苏桐明白他的好意,她自己倒不怕什么,但她转念却想到了邢东阳。 如果真要报复的话,目标怕是不止她一个人。 她想了想对柳时文道: “东东爸爸,要说帮忙,还真有一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第114章 吓人 柳时文正色道:“你尽管说。” “那天还有一位知青因为救我被卷入了这个案子中,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不要遭受无妄之灾。” 柳时文道:“我听说过,是那位邢知青?行!我和县局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安排两个人手到云山村驻守一段时间。” 青峰镇派出所本来警力就欠缺,警员年龄跨度也大,怕误事。 柳时文还在琢磨,苏桐便开口了。 “哦!那倒不用。” 苏桐也知道柳时文说的情况只是可能,她不能因为仅仅有这种可能就浪费警力,更何况这种预防性的保护也只能防得了一时,不可能对方不出现就一直让人守着。 “我是听说邢大哥已经拿到了回城资格,按道理明年六七月就会回城,我是想……如果能提前半年让他回城,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苏桐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个了,邢大哥本来就是要回城的,这会儿也没法跟他商量,能提前一点时间他应该是高兴的。 柳时文听完没有犹豫:“行,我记下了,回头就找上面的接洽部门商量一下,已经有了回城资格,又有见义勇为的表现,只是时间提前点的事儿,应该不是问题。” “只是苏桐,那你自己……” “我自己无妨,我会警觉些,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牵连到旁人。” 柳时文犹豫着点点头,心中却暗道,还是得派两个人手下去才能放心。 这时许久未开口的秦熠道: “过年前后我们会一直在青峰镇活动,这段时间,苏桐的安全我们可以保证。” 柳时文一听就笑了,“那最好了,有秦队在就没什么担心的,没准儿过几天人就抓到了。” 和柳时文告别后,秦熠便和苏桐开着车直奔与鄂州省相邻的豫州省。 秦熠和苏桐到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马六羁押在省人民医院的特殊病房里。秦熠跟苏桐站在病房门外时,马六坐在轮椅上,护士正在给他倒水喝药。 马六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他全身瘫在轮椅里,软得像一摊泥。 护士将一只插有吸管的水杯递到马六嘴边,他刚抿了一口,就嫌凉了,将头撇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非要护士添热水,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护士倒是有耐心,一声不吭地转头添了热水,重新递到马六嘴边,可能是热水兑得多了些,又有些烫了,马六吸了一大口,被烫得一摆头,护士没防备,手一松,整杯水便泼在了他的身上,马六瘫在轮椅上避无可避,被浇得透透的,只得扯着脖子又开始骂起来…… 苏桐隔着病房门的玻璃观察着,眉头越皱越紧,秦熠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摇了摇头,示意他往外走。 等离开病房一段距离后,苏桐对秦熠道:“就刚才的观察来看,他的病倒不似作假……” “已经有专家多方面验证过了,他的确是自己用不上劲儿,但又查不出症结所在。” “去医生办公室看看!”苏桐道。 马六的身份在医院是保密的,只有少数几位经手的医生和护士知道。 因为有秦熠手里的证明,负责马六的值班医生非常客气也非常配合,把马六的病历及检查的各种单据都拿给了苏桐。 苏桐仔细看完,大部分指征都在正常范围,少数有些有偏差的数据也符合马六术后恢复以及长时间卧床的实际情况,但怎么也不会是手脚瘫软不能自理的这种状况。 等再次回到马六病房前时,里面熄了灯,马六已经睡下了。 门口守着两个便衣,不远处还有人在楼梯口走动。 证件和证明早就出示过,苏桐朝秦熠点点头,两人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马六刚睡下没多久,迷迷糊糊中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床前竟然直直地立着个人影,当下就惊叫着往上窜出了一截。 灯光应声而开,马六发现自己病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站在门边上开灯的就是抓他的秦熠,而站在自己床头的竟然是给自己开刀的恶婆娘,正一动不动阴恻恻地盯着他看。 被绑在手术台上看着她朝自己“老二”下刀的阴影顷刻间袭来,吓得他当下又是一声尖叫,往后一窜差点摔下床去。 只是经过这么两下折腾,他的力气已经耗尽,冷汗淋漓而出,就这么半挂不挂地歪在床头,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那恶婆娘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无动于衷,半天轻飘飘地说了句: “肌肉反应还在,弹跳力也不错。” 然后不知从哪摸了根针出来,一眼不眨地就往他腿上扎。 “疼疼……” 马六干嚎着:“老子是动不了,又不是失去知觉,你个恶婆娘咋又来啦!!” 苏桐收起针,问道: “既然哪哪都没事儿,你为啥动不了!” “老子也想动啊!谁他妈想瘫在这床上拉屎拉尿都得靠几个娘们,老子是有罪,可老子好歹也算个枭雄!老子宁愿坐牢吃枪籽儿也不想受这个憋屈……哎!疼疼……” 马六一句话还没喊完又嚎起来,转头一看,苏桐正慢悠悠地收起针,他的脚尖正在迅速地冒血。 “滚开!你滚啊!你个杀千刀的恶婆娘!老子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们为啥还要放她出来折磨我!让老子好好去坐个牢不行吗!别让老子看见这个恶婆娘了!太他妈吓人了啊……” 马六哭嚎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苏桐静静欣赏了片刻,然后才冒出了一句: “血液循环良好,嗓音洪亮,肺活量也不错,我觉得你还是有希望治好的。” 说完随意往他脚趾头上缠了块纱布,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六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挣扎着去看自己的脚尖,上面缠着的纱布已迅速被染红…… 马六气地差点要晕厥,别人扎这一针可能只会冒点血珠,可他是别人吗? 他是凝血功能障碍患者啊! 医院和公安局的人都还知道轻易不能让他受伤,只有这恶婆娘毫无顾忌,一上来不是划肚皮就是扎脚趾,回回都得让他放血…… 就是存心跟他过不去啊! 第115章 同眠 一旁的秦熠淡定地把他拽回到枕头上,然后也一言不发地走了。 只是他的脸上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这个马六平时在护士面前一副大爷样儿,即便是在公安面前交代问题时也还端着几分混不吝的匪气…… 唯独见了苏桐便气急败坏形象面子全然不顾。 马六绝望地躺在病床上,生平第一次因自己犯下的罪行而产生了悔恨……如果他没有走上犯罪道路的话,是不是就不用碰见这么恐怖的婆娘了。 秦熠出去时,苏桐正站在走廊另一端的楼梯拐角处等他。 他走过去,想了想认真地问道:“扎脚趾血能检查血液循环的状况吗?” “不能!” 苏桐也认真地答道: “我就单纯地想给他放点血!” 秦熠饶是习惯性严肃,也忍不住笑起来:“难怪马六每次见了你就跟耗子见猫似的!你这整人的功夫也是没话说啊!” 苏桐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虽压着声音,但笑声在这安静的夜晚仍传得很远,引得马六病房前的便衣频频侧目。 待笑过这一阵,苏桐才接着道: “马六的情况不符合常理,我想明天见见他的主治医生。” 走道上的风很大,吹在人身上让人直哆嗦。 秦熠看见她裹在围巾里那张还带着青紫的脸,心里又开始内疚。 他十几岁进军营,摸爬滚打到现在都是凭实力说话,他总会拿更高的标准来要求他的兵,对自己更是严苛。 这个小姑娘明明不是自己的兵,却不亚于身边的任何一位战士,敏锐坚定又充满斗志,还有一种不亚于他们的雷厉风行的劲头。 导致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有过这种类似内疚和不忍的念头,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长途跋涉带她来…… 可不带她来,她又会闷闷不乐。 秦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对苏桐道: “马六的事明天再说,先去找招待所!休息好了明天才有精力!” 苏桐点点头,准备下楼时她一指旁边的病房道: “我看这里还有不少病房是空的,能和医院说说我们就在病房里睡一晚吗?省得跑来跑去的。” 秦熠往旁边看了看,“病房的条件可能比不上招待所,你住得惯吗?” “这条件已经不错了!到哪睡不是睡!” 苏桐心道,以前在战场上荒郊野外都是说睡就睡,更别说这有床有被的。 秦熠更是不在乎这些,见苏桐没意见,便让她在这里等着,他去找医院值班领导打了招呼,然后顺便在门口商店买了洗漱用品上来,两人略做收拾便找了个空病房睡下了。 等值班医生接到通知,带着个小护士抱着特意准备的被褥水瓶赶过来时,发现两名“上面”来的同志已经睡下了。 两人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要吵醒他们了,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只是小护士嘟囔了一句:“空病房有好几间,他们没必要挤一间啊!” 医生回过头瞪了她一眼: “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别瞎操心。” 病房里秦熠和苏桐一人一张床,两人已和衣而眠,迅速入睡。 两人一个想着越简单越省事,一个想着住得越近办事越方便,都把对方当成一同执行任务的战友。 如同之前无数次和战友执行任务时席地而眠一般,心里惦记的是任务和时间,坦荡得丝毫未有别的念头。 避不避嫌的……根本没人想起也没人在意这回事儿。 第二天苏桐睁眼时,秦熠已不在房内,等她洗漱完回来,发现秦熠已经在小桌上摆放买回来的早点了。 两人快速而安静地解决完早饭,便准备去办公室找医生。 只是他们起得太早,医生还未到上班时间,两人只得先到楼下花坛边转悠。 住院部旁边就是医院的食堂,有两个戴着白帽子的工作人员正一前一后推着辆三轮车往住院部送饭。 车斗里几个大筐堆着高高的杂粮馒头和花卷,腾腾地冒着热气,旁边几个大大的搪瓷桶里应该装的是粥之类的配餐,同样用搪瓷盖子盖着。 医院铺的是碎石子路,许是不太平整,三轮车从苏桐旁边推过去的时候颠簸了一下,有个桶的盖子就“哐当”一下滑了下来,一股子混着辛辣和酸味的热气便冒了出来。 后边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地捡起盖子,边抱怨着这破路边把盖子盖了回去,也没去管盖子上沾没沾灰。 苏桐闻着这味儿觉得实在有些冲,回头问秦熠: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秦熠还没开口,就听有后面有人答道: “是酸辣汤,我们豫州这边特有的,又酸又辣,早上配着馒头吃的,又热乎又下饭。” 俩人转头一看,是昨晚值班的那个医生,他手里拿着个饭盒,上面还盖着俩玉米面馒头,正满面笑容地走过来。 “二位用早饭了吗?要不要去食堂尝尝这个酸辣汤,这东西起初喝不习惯,等习惯后不喝还不行,就你们见的那个特殊病人,都瘫在轮椅上了每天都还要喝一碗。” 那医生十分热情,边说边从兜里往外掏饭票。 “来来!就拿我的饭票去打!要不还得换票,忒麻烦。” 秦熠忙按住他的手道: “谢谢!我们已经吃过饭了!” 苏桐吸了吸鼻子,刚刚闻着那个味儿到这会儿都还觉得刺激,估计这汤一般人还真接受不了。 那医生推让了一阵,见他们是真的无心去食堂,才把饭票又塞回兜里道: “哦!两位是在等‘那位’的主治医生李医生,李医生已经来了,我刚刚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他了。” 秦熠点头谢过,双方又客套了一阵,才终于和这位热情的医生挥手道别,然后两人回头往医生办公室而去。 第116章 病情 李医生年龄五十出头的样子,正在办公室吃早饭,苏桐一进门便又闻到了一股胡椒和辣椒混合的味道。 果然,李医生的办公桌上也摆着一碗酸辣汤。 李医生见两人进来,急忙放下手中的馒头,招待他们坐下,转身又要找茶杯,再一看,水瓶还空着。 秦熠及时制止了他,“您先吃饭!吃完我们再聊工作,还没到上班时间,是我们来早了。” 李医生定了定,见二人面相虽年轻,但眼神沉稳举止有度,不像是讲客套虚礼的那些人,他的早饭还摆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这才放松了些,说道: “那……二位稍坐片刻,我还几口就吃完了,之后我们再详谈。” 秦熠点头请他自便,怕李医生拘束,他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翻看起来。 苏桐则从坐下开始便已拿过马六的病历,一页页仔细查看着。 李医生这才回到办公桌前,拿起馒头就着汤呼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室内暂时一片安静,除了李医生吃饭的声音就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没过多久,本在认真看病历的苏桐却突然问了一句: “李医生喝的酸辣汤不是医院食堂的?” 李医生愣了愣,抬头道: “不是!这是我老伴做的,我早上从家里带的。” “哦!我是闻着味道不一样。” 李医生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自己的饭盒,酸辣汤已被喝得快剩一个底儿,这位同志……是在暗示……要请她吃饭? 虽说他们是上面来的,可也是警方的,和他们医疗系统没关系啊! 正常情况医院只需要配合他们…… 难不成……看来一会儿得跟院长汇报汇报。 正琢磨着,却发现那位女同志已经凑到他办公桌前,盯着他的碗底儿看。 “您这汤里有豆皮儿和木耳,还有鸡蛋和菜叶儿……” “这……” 李医生有些尴尬:“我已经快喝完了,小同志要是想喝的话,不如……中午到我家……” “您能告诉我这汤是怎么做的吗?或者汤里都放了什么?” “这……” 李医生抓了抓头,心道她还真想让请吃饭啊! 秦熠也放下报纸,出声道: “你是觉得汤有什么问题?” 苏桐缓缓摇头,问题倒是没有,她只是觉得有点什么在脑子里闪过,可是又没抓住。 可能只是刚刚那个医生说,马六每天都要喝一碗,她便想多问问,既然从医学上找不到原因,从生活上了解了解也没错。 秦熠看了看李医生,道:“麻烦您把这个汤的原料给我们说说?” 李医生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不是说来了解那个犯人的病情吗?怎么关心起食谱来了。 不过他好歹也是五十多的人了,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虽然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意图,既然领导交代说要配合,那就配合! 李医生清了清嗓子,面色有些为难地道: “这个……我在家也不咋做饭,都是老伴下厨,但这个汤我也喝了这么多年了,里面通常都是加豆皮或豆腐、木耳,香菜,青菜,有条件的还可以往里加个蛋花虾皮什么的,调料……调料应该有盐、那个……” “除了油、盐,应该还有陈醋、胡椒和酱油。”苏桐又吸了吸鼻子,接着道。 李医生瞟了一眼苏桐,心道你知道还问我,只是面上不好表露,只得勉强笑笑: “这姑娘真厉害,说实话我喝是喝了几十年,但下厨房的少,还真不清楚都放了些啥调料。” “每次都会放这么多食材吗?”苏桐顺着自己的思路问。 “哪能呢?”李医生叹了口气道: “这不是快过年了,东西买得齐了些,才舍得往里多加了几样,平日里能喝点青菜豆腐汤就不错了,这也就是自家做的,食堂里的那个汤别说加这些子菜,就是调料都加不齐,调料多贵啊!这汤啊!少了调料就不是那个味儿了。所以我能在家里带的时候都在家里带,比食堂的好喝多了。” 苏桐点头,所以她一闻就知道这汤不是食堂的,多了些香味儿少了那股刺鼻的味道。 研究完酸辣汤,总算是回到正题了。 病历和各种化验单据还是昨天看过的那些,李医生着重把治疗方法和过程又讲了一遍,两人对着各种数据又分析了一番,依旧没发现有用的信息。 据李医生说,在他们来之前,各科室的医生已经会诊过好几次了,都没发现什么问题,但病人就是站不起来。 苏桐不死心地盯着马六病检单上那几项不在正常范围内的指标再三看了看,李医生叹口气再次解释道: “这几项指标问题都不大,连续躺了一两个月没有基本的运动量,又持续在用药,肾脏和消化方面的指征多少会有点偏差,一旦停药或者恢复运动后就能正常! 就马六现在这身体状况,好多正常人拉过来检查还不如他呢。退一万步讲,即便是肾脏和消化系统方面有问题,也不至于让他站不起来。” 苏桐知道李医生说得没错,默默地把病历和单据收起来,还给了李医生。 离开医生办公室后,两人又去病房看了看。 隔着病房门玻璃,看到马六应该是已经吃过早饭和药,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平时都这样躺着吗?”苏桐问陪他们过来的小护士。 小护士点点头,“大多时间都在睡觉,我们只负责打针喂药和例行检查,喂饭和其它护理专门有个护工……” 然后她压低了声音,“也没人敢把他推出去放风,出问题了怎办。” 苏桐点点头表示理解,案件还没破,若是没有这毛病的话他应该被关押在拘留所,如今有这待遇算是不错了,警方还得分人手看他,医院更是不敢多事,住这么个要犯在这里,神经都得绷紧几分。 苏桐想想也没有进去的必要了,正琢磨着能不能去医院食堂转转,就听见秦熠在她耳边道: “刚刚让医院给食堂那边打了个招呼,要去看看吗?” 苏桐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想去?” 第117章 好奇 秦熠笑笑,“你把人家老医生问得直冒汗,总不会真的只为了学做菜!” 苏桐忍俊不禁,仰着脸笑了起来。 苏桐还系着前些日子买的那条羊毛围巾,是低调的墨绿色。 这些日子药补加上食补,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脸颊上长了些肉,线条比之以前柔和了许多,皮肤泛着莹白的光泽,裹在深色的围巾里时愈发衬得精致而小巧。 只是她平日里大多表情都是清清淡淡的,骤然笑起来时便会觉得生动无比,无端的竟有些晃眼。 秦熠收回自己的目光,脚下默默地转了个方向。 苏桐跟在秦熠后面,却见他停在了外科的门口。 秦熠转身道:“刚好路过外科,让医生给你复查一下伤口!当时出了那么多血,还是小心点好。” 苏桐有些意外,她觉得自己的伤口恢复得还不错,无须浪费这个时间。但她看了一眼一脸认真的秦熠,态度诚恳而笃定,便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想了想,让医生看看也好,还能顺便开点需要的药品回去。 医生问明原因后便把她带到办公室里间的换药室。 待伤口露出来时,医生倒吸了一口冷气,盯着那个的刀口左看右看半天没有出声。 秦熠等在外面,见半晌没动静,问道: “怎么?是伤口有什么问题吗?” “哦!不是!” 医生推了推眼镜回过神来,再次端详着那道伤口,道: “这位女同志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啊!这伤……刀口极为平整不说,还完美地避开了主血管和主要神经,伤得相当——有水平!” 医生把“相当”二字拉得又长又夸张,听得苏桐低头闷笑。 秦熠知道那伤口是苏桐自己划的,可想而知当时的境况如何紧迫,他那时顺着那群人的痕迹追踪而去,赶到时就看见田贵高高扬起的镰刀,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拔枪就射,直到她倒在他的怀里时,他还没认出她来,直到他发现那把匕首…… 那是他第二次遇到昏迷中的她,第一次是在追捕马六时,她也是浑身是血,还发着高烧…… 这女孩,似乎命运多舛,总是会受伤,还总是伤得那么重。 但她却从未向命运低头。 第一次,她截停了汽车,只身制住了两个在逃犯,第二次,她为了保全同伴,不惜暴露自己,把匕首刺入了对方的腹腔…… 她看着虽柔弱,不堪一击,却勇敢而顽强,始终在和命运抗争,从未屈服过。 直到现在,他想起这些来都有些后怕。 若是当时他晚一步…… 他稍稍晚一步…… 那镰刀…… 秦熠静静地站在外边,里面的谈话愈来愈轻松,他的神情却莫名凝重。 “啧!” 里面的医生还在念叨着: “就是伤口深了些,应该流了不少血!不怕你笑话,我外科医生当了十多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伤口都见过,但你这个伤口我还真想不出来是怎么伤的?若不是不方便,我都想把你这胳膊给新来的那帮小子们展示展示,你这随便受个伤,位置比那些医科院学了好几年的小子们下的刀都准!” “……” 这医生虽然有点唠叨,但水平还不错,麻利地给苏桐换了药。 本来她这类伤口是需要缝针的,但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伤口极为平整,护理得也不错,应该能很好的愈合。 等医生换完药,苏桐就势让他帮忙多开点药,说想放家里备用,然后拿笔唰唰唰列了个单子。 医生原本挺配合,这会儿看了单子却瞪大了眼,半天往上一推眼镜,一本正经地道: “姑娘,你开这些消炎药、外伤药、肠胃药,甚至清热解毒的药我就不说了,可你开手术缝合针干啥? 再说,这个我也开不了啊!药房可没有这个。不是我夸口,要不是我乐于助人加上药房的小姑娘还卖我这张脸几分薄面,光前面这好些药你都得找领导批条子,光是批条子都得跑几天,你还注射器,还工具包……你看看,看看,你都写的是些啥?” 秦熠在一旁边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声,弯腰小声对苏桐道: “你开些常规药就好,其它的我给你想办法。” 苏桐也是想着既然是开药,不如一起多置办点家当,没想到医生反应这么大,她一脸无奈地看了看秦熠,然后点点头。 扭脸看那个医生又有大说特说的架势,连忙拿起笔,把刚刚那张纸抽过来,唰唰划掉了一大片,又推了回去。 医生一看,又推了推眼镜道: “这、这咋都划了!哎!我跟你说,这几样我还是能开的,当然了,换了别的医生你是开不着的,但我这里还是能开出来的!你不用怀疑我的能力,我跟你讲,我在药房的小姑娘那里……” 苏桐连忙开口道:“可以了,医生!就这些够了!够用就行。” 医生愣了愣,“不要了?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啊!可不是我不给你开的啊!” “嗯嗯!我知道。” “知道就行!那我开单子了?” “开!”苏桐很确定地答道。 那医生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终于拿起笔开始在处方单子上写了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写好单子,他却不着急给,朝苏桐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个,这位女同志,我这人!好奇心有些重!本来病人隐私我们是不会打听的,但我实在是想知道你这伤口究竟是怎么伤的?咋就伤得这么——巧!” 他那个“巧”字说出来之前拖了很长的音,充分地表达了他的好奇。 苏桐有些无语,她看着医生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没有吭声。 医生往前一拖椅子,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 “我跟你说,刚刚给你换药的时候我已经想象了几十种可能!然后又一一被否定掉了,我觉得不弄清楚这个问题的话,我可能今天晚上觉都睡不着……” 苏桐觉得这医生可能有些戏精上身,或者是小说看多了,想象力实在是丰富,好奇心实在是大! 医生就这样一脸期冀地看着她,让她有些想笑又有些想逃。 秦熠走过来,从医生手里抽出那张处方道: “已经开好了!谢谢医生了!那我们去拿药!”然后用眼神示意她跟着走。 苏桐刚一起身,办公桌对面的医生也“哗”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她,身后的椅子被吱哑一声推出好远。 第118章 原料 苏桐忍不住笑出声来,对秦熠道: “要不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秦熠脸色不善地看了眼那医生,结果那医生推了推眼镜,朝他呲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秦熠面无表情地转身先出去了。 苏桐拿过医生面前的笔和处方纸,开始在上面画了起来。 “好!为了让你能睡着觉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伤口并不是意外,而是我自己扎的,原因呢不方便跟你说。当然,你一定会接着问我为什么会扎得这么巧……” 那医生虽然满脸惊讶,但是也止不住地猛点头。 “答案就在这里。” 苏桐快速地画好最后几下,然后收笔把那张处方纸递给他,挥了挥手告别了这个充满好奇心的医生,转身出去了。 医生拿着那张处方纸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只见那上面画满了不规则的线条,杂乱而无序,一个字也没写…… 这小姑娘是不是在逗他玩呢! 蓦然,他把手里的纸转了个方向,停止了动作,瞪大了双眼。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些杂乱的线条,这小姑娘随手画出的竟然是人体手臂的主要血管和神经分布图…… 他怔愣了片刻,然后手忙脚乱地在后面书柜里翻找一通,最后找出一本厚厚的医学书翻开夹页里的大张图纸,开始比对…… 除了匆忙间画得不太规范,这小姑娘随手画的纸上,主要血管和主要神经竟然一条不少,位置一条不错! 人才啊! 医生半天才收回自己的下巴,想起自己手底下那几个不争气的实习生,默默地摸出许久不用的教鞭,背着手往住院部去了。 秦熠和苏桐进到食堂的操作间时,食堂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准备中餐了。 洗菜的摘菜的刷锅抬水的忙得热火朝天。 带他们过来的院领导把大师傅叫了出来,让他配合“上面”来的同志的调查工作。 大师傅出来时手上还沾着面粉,苏桐不好耽误人家太久,便也没有铺垫,直接说对酸辣汤比较感兴趣,想了解一下它的做法以及原材料。 大师傅虽然有些纳闷,领导这么郑重其事地带两个人来学做菜,还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的最简单的酸辣汤…… 但他也不含糊,当下便把做法说了一遍,然后把他们带进后院的库房,指着后院的一排大缸给他们看。 苏桐上前一看,只见这缸里有几口腌着酸菜,还有几口却装着豆渣,还很新鲜,还未走近便能闻见浓浓的豆香味。 “这些是做酸辣汤要用的吗?” 大师傅点点头道: “这两样可是主要原料,然后有什么时令蔬菜往里加就行了。” “不是还有豆皮木耳什么的吗?” “哦!您那说得也对,只是咱这是食堂,用量大,哪有那些豆皮木耳往里加,也加不起啊!咱这汤是配馒头的,两分钱一碗,再贵病人就喝不起了。 不怕您笑话,不光咱食堂这样做酸辣汤,大多百姓自个儿也用这个,真正往里加木耳鸡蛋虾皮啥的,那都是有钱的人家……” 苏桐点点头表示理解,她仔细看了看大缸里的酸菜,这季节主要腌的是萝卜白菜,散发着浓浓的酸味! 豆渣则是外面每天送的,虽然没有豆干和豆腐的口感,但豆香味还是有的,其实在现代也有不少用豆渣做菜的,算是健康食品了。 大缸旁边摆的新鲜蔬菜依然是以大白菜和萝卜为主,旁边还有一小堆菜苔和菠菜估计是做小炒用的了。 再去看摆调料的架子,除了油、盐、花椒和干辣椒比较显眼,都是用大罐子装的。 其余的则是稀疏的几个小罐子,里面装的调料也不多,估计也是小炒才会用到,拿来做大锅菜根本不够用。 最后苏桐看到了一个大玻璃罐子,尺来高,里面装了大半罐子酱黑色的液体,看起来像酱油,闻起来又不是。 大师傅解释说,这是本地自制的一种调料,叫豆丝水,是黄豆加了其它数种配料经过发酵而成的,是这边做菜的主要调料,功能跟酱油差不多。 只是酱油得花钱打,这个家家户户自己就能做,又便宜又实用,有的人家不想炒菜时,往饭里浇一勺子这个能下一碗饭。 苏桐仔细闻了闻,又用小勺尝了尝,齁咸,还带点辣和发酵特有的酸味。 从食堂出来后,苏桐认真回忆着刚刚看到的东西,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只是脑子有些乱,一下子找不出头绪。 秦熠一路默默跟着她,没有开口去打断她的思考,既然她对酸辣汤表现出了非常的兴趣,一定是她觉察到了什么。 直到苏桐转身对他说: “能不能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再给几张纸,我有个想法需要验证一下。” 秦熠很快帮她找了一间空着的办公室,递给她纸和笔,然后抱臂安静地站在一旁。 苏桐飞快地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是做酸辣汤所需的几样原材料和几味调料。 然后她又在其中几样底下分别列出了一串字母和数字。 秦熠觉得奇怪,辨认了一会儿,发现她列的竟然是每样原材料对应的化学分子式时,他十分惊讶。 他知道这姑娘身上有秘密,医术不凡,涉猎广泛,应该还有一些身手。 可是现在看来,她对化学也极为精通,虽说医药不分家,但懂医和懂药之间还隔了一道很高的门槛…… 他答应替她保守秘密,也从未追问过,但是这姑娘总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认知,同时也让他更确定一件事。 他之前调查吴桐及云山村的相关情况时,便被当初下放到云山村的四位“臭老九”的身份惊讶到。 当时只是怀疑,今天看见她写分子式,才确定自己窥见了真相。 那四位各有所长,虽说有两位已不在人世了,但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之前与他们有交集也是可能的。 要是有四位老师都对她倾心相授,她有这一身本事就可以解释了! 更别说她家院子里现在住着的两位,其中一位正是往日化学界的大佬。 第119章 成分 这也能解释她前面那些年为什么藏拙,更大的可能是为了保护暗中传授她本事的几位老师。 毕竟“臭老九”的身份过于敏感,稍有不慎可能都能惹来无尽的麻烦,前面那两位据说就是没捱过批斗去世的…… 虽说她藏得有些过了,以至于生活一度很凄惨,但这恐怕是最好的解释了。 只是不管是怎样的机缘,一边愿意教,还要另一边能学,这姑娘能学到如此程度,不仅需要持之以恒的毅力,更需要天赋! 眼下看起来,这姑娘,似乎都具备!似乎都有! 苏桐兀自聚精会神地在纸上涂写着,要是她知道秦熠已默不作声地给她的来历做了最合理的安排,她一定会真诚地跟他说句谢谢。 就在苏桐把几页纸差不多划满的时候,突然抬头问了秦熠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马六为什么会关在豫州?” 秦熠顿了顿,才答道: “他的团伙原本就盘踞在豫州,最先便是豫州警方对他实施抓捕,只是他逃窜至赣州,后又到鄂州,才会发生后面的事。” “那他做完手术后便一直关押在这家医院?” 秦熠点点头,“从鄂州转押回来便一直在这里,因为他的身体原因,审讯都是在医院进行的。” 秦熠从旁边拖来一把椅子,在苏桐对面坐下道: “跟我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苏桐点点头,缓缓地道: “我最初留意到酸辣汤,是因为值班医生说马六每天都要喝这个汤,酸辣汤里有豆类,又辛辣刺激,是凝血功能障碍患者的大忌,但这也只能影响到他的凝血功能方面的药效,不会造成他的手脚无力。 等我看了食堂的食材后,才发现了新的问题……” 苏桐找出最开始的那张纸,一一指给秦熠看: “这边是做这道汤需要的主要原料和调料。” 然后她在旁边一个药品名字下划了重重的一道线,道: “这是马六每天服用的一种治疗凝血功能障碍药品的主要成分。” 苏桐在“豆丝水”上划了个圈,接着道: “我现在无法判断的是这个调料的组成,因为大师傅说是外面送的,每家做法都会有区别,而且是发酵类的,那最终产生的物质是什么成分还不能确定,我们暂且把它放在一边……” “你再看这几个化学方程式,是不加‘豆丝水’时这几样物质在一起发生反应产生的新物质,看起来都正常,但是如果在这几个方程式里加入带这几个元素的任一种物质……” 苏桐“唰唰”写下几个化学元素,再重新列了几个方程式,指着最后的结果神情凝重地道: “那么无一例外生成的都是苯二氮卓类物质。按已知的加工‘豆丝水’的这些原料来看,生成包含这几样元素的物质的可能性极大。” 她抬头看了看秦熠,解释道: “苯二氮卓类药物在临床上通常用作镇静、抗焦虑和催眠以及肌肉松弛的作用,长期或过量服用更是会产生手脚无力、失忆甚至痴呆…… 而这类药物还具有成瘾性,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类似于——毒品。” 秦熠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会让他们立刻查清‘豆丝水’的成分!只要确定成分里含有这几种元素,是不是就能找到马六手脚无力的根源?” “理论上是,如果这个思路正确的话,那食物和药物在马六体内产生的苯二氮卓类物质是通过消化道吸收的,吸收有限不说,药效代谢得也快,相当于一边在吸收一边在代谢,所以例行检查的时候不一定能查出来。 但他每天都在摄入,对身体造成的影响是在慢慢累积的,马六的手脚无力应该也是逐渐出现,然后越来越严重的。” 秦熠点头,的确如此,马六一开始的症状并不像现在这样明显。 他眼里闪过一丝凌厉,“把马六放在明处这么久,迟迟没见动静,原来是有人早就暗地下手了。” 苏桐迟疑了片刻道: “我刚才也怀疑是不是有人想害马六,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酸辣汤及豆丝水在这个地区都是常年食用的,谁会想到这些食物恰好会和马六服用的众多药物中的一种产生新的药性。 马六那样的体质说是几万分之一也不为过,我听李医生介绍过,这种治疗凝血功能障碍的药品平时用量极少,是马六住进来后医院才备的……” “如果真是人为的话,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不仅精通化学,还是个制药高手,更要对豫州本地的饮食熟悉,还有,对马六的用药情况非常了解…… 要同时具备这些条件,才能像这样不冒任何风险就能将马六置于死地……” 苏桐仍然摇了摇头,道: “如果真有这么个人,那他应该有更多的方法对付马六,不需要这样等着一点点去消耗他……我更愿意相信这件事应该只是巧合,马六的运气着实有些差了。” 秦熠听了苏桐的话,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几度变化,然后他转身看着苏桐,语气有些许兴奋: “不!你说得对!谢谢你苏桐!你给这个案子找到了新思路,我需要去做一下安排,你等我回来。” 苏桐看着秦熠迅速离开的身影,有点懵,说得对? 哪句对? 到底是人为还是巧合? 秦熠的安排果断而又迅速。 除了查豆丝水的成分和来源,以及暗中调查与马六接触过的医生护士陪护以及其它相关人员外,秦熠迅速召集当地警方对这起案子做了重新梳理和布置,会后直接向上级申请将马六调离豫州,押至鄂州。 如果苏桐的推论成立的话,那么只要离开豫州,离开酸辣汤和豆丝水的饮食范围,马六的病情就应该能得到缓解,这是最好的验证方法。 苏桐一直的推测也正式得到证实,秦熠及林力等人是上级公安部门专为此案从军方借调来查此案的“专案组”成员,在此案件办理中有绝对主导权。 由此也可知,此案的涉案范围必定极广,案件性质也必定极其恶劣。 马六作为这起大案里的已被抓捕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此刻的重要性就愈加突出了。 第120章 实话 下午三点,秦熠开车和苏桐一起离开豫州。 只是这次同行的多了两名同志,俱是身形挺拔目光锐利,一看就是军中之人。 果然,秦熠介绍说一个叫程刚,一个叫饶建成,都是他的战友。 临走前,医院的领导、主治医生和当地的公安同志同秦熠握手告别,并保证会尽快办好马六的手续和相应的押运事宜,天内便能将马六押送至鄂州。 苏桐坐在车里看着,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是并没开口。 秦熠会告诉她一些案情,是因为知道她的能力和对本案所起的帮助,许多关键信息就是她在马六的手术过程中审问出来的,她原本就知晓。 而且即便是他因为这些对她产生信任,也只是对她讲了能讲的部分,度把握得很好。 从她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这个案子怕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错综复杂,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多问了。 当然,如果他们需要,她会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地提供帮助。 不知道是不是有她在的缘故,一路上那两名同志也很拘谨,几个小时的车程都坐得板板正正的,秦熠问他们话都回答一板一眼的,也不随意聊天。 苏桐更不会主动聊些什么,一路上颠颠簸簸倒是睡觉居多。 到达鄂州省城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 秦熠把她安排在招待所住下,让她先休息,明早再送她回去。 看着几人行色匆匆地离开,应该是还有事情要忙。 苏桐洗了把脸,路上睡得多,此时也不觉得累,正准备去服务台借纸和笔,想把脑子里的一些想法头绪整理一下,就听见房门被敲响了。 开门一看,林力提着个网兜站在外面,见她就嘻嘻一笑,道: “苏同志,老大他们出任务了,让我给你送饭过来。” 苏桐忙将他让进来,林力把网兜里的饭盒一个个摆在桌上打开盖子,一个红烧肉,一个炒鸡蛋,一个大白菜,还有一大盒米饭,分量都很足。 苏桐问林力:“你吃过了吗?没吃一起吃!” 林力抓了抓脑袋,“老大交代说要让你吃好,我一会儿回去再吃。” 苏桐拿起筷子将炒鸡蛋往大白菜里拨了一大半,再把米饭往鸡蛋饭盒拨了三分之一,然后把剩下的米饭递给林力。 “来!一起吃!有这么多呢,我一个人吃不完。” 筷子倒是有多的,林力见苏桐已分好,便也没客气,接过饭盒就吃了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就把几盒饭菜吃了个底朝天。 苏桐把饭盒拿到公用洗脸间洗好回来,递给林力时问了句: “这里离政府大院远吗?” 柳时文就住在政府大院,现在还不到八点,她想着要是不远的话,可以去看看东东,按道理她也该给东东复诊了。 “有点距离,但是开车去就不远了。” 林力很开心地道:“我刚好是开车来的,我送你去!” “送我的话不会耽误你吗?”苏桐道。 “不会!” 林力有些得意,“老大今天没给我安排别的任务,就让给你送饭了。” 苏桐起初就觉得专门安排人给她送饭实在是没必要,招待所旁边就有小吃店,她完全可以自己解决。 即便是要送饭,随便派个其他同志就行,林力一直跟在秦熠身边,想来身手也不会差,去出任务应该比送饭更合适,现在看来又觉得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林力说要送她,她便没有拒绝,和林力一起去了政府大院。 出乎意料的,还没进院子大门便被门卫告知,东东犯病了,十分钟前一家子都赶往医院去了。 苏桐当即便让林力赶往省人民医院,东东之前一直在这家医院治疗。 林力听说要去省人民医院时,面色有些尴尬,只是苏桐心中焦急,并没有留意。 东东送来的时候闹得动静大,家里人级别又比较高,所以苏桐没费什么力气就在省人民医院的急诊室找到了他们。 彼时东东正躺在病床上,头发濡湿,双眼紧闭,彭慧趴在床头低低哭泣,柳时文在一旁劝慰着。 东东的爷爷奶奶则一脸担忧地同一旁穿白大褂的医生在交谈,苏桐记得那位是之前院方配合文教授一起给东东治疗的医生,姓张。 张医生是最先发现站在门口的苏桐的,他立马激动地迎了上来。 “吴同志啊!你来得太及时了。” 东东的病相当于是文教授和苏桐联手治好的,两个主治医生都不在,东东突然犯起病来他也束手无策。 身体上的病好治,这个精神上的毛病他是外行啊! 当然,那时苏桐还叫吴桐。 屋内众人发现苏桐的到来都喜形于色,东东出院这么久,一直都好好的,没想到今天一发病就这么厉害,她来的时机太好了。 苏桐过去看了看东东,短短一段时间不见,孩子明显胖了一些,气色好了不少。 她把了把东东的脉搏,他的身体状况也较之前好了许多,许是经过刚才的一番大闹,精力都耗费了不少,此时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得很沉。 苏桐这才详细了解了一下东东发病的情况,说是今天晚饭后坐在小板凳上看画本,看得好好的,突然就尖叫起来,然后哭闹挣扎不止,连他妈妈也不让近身,家里人没办法,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强行把他送到医院。 医生没办法,给他注射了镇静剂后才安静。 柳时文为了方便医生了解病情,把几本画本也带来了。 苏桐翻了翻,有《大闹天宫》《葫芦兄弟》之类的,东东应该是看到画本里的某些情节激发了心底的恐惧,让他的情绪再度失控。 归根到底,马六留给他的恐惧和阴影始终深藏在心底,时不时地便会刺激到他。 苏桐让彭慧给东东把汗湿的衣服换一下,她示意张医生出来,想和他商量一下治疗方法。 走出病房时,苏桐看见对面回形走廊里匆匆走过几个人,走在前面的分明是今天一起从豫州回来的程刚。 苏桐回头看了看林力,林力一直等在急救室的外面,他也看到了对面的程刚,这会见苏桐看他,裂开嘴尴尬地笑了笑,下一秒眼神却避开了。 苏桐让张医生先等等,然后她把林力拽到一旁,低声问道: “你说句实话,马六是不是已经到了?” 第121章 用用 林力垂着头,抬头瞟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道: “好!老大说你有可能猜到,你还真猜到了!” 苏桐这一瞬间便肯定了很多事。 一、马六中毒不是巧合,马六的背后有个化学高手,想悄无声息地置马六于死地,而且对方势力不小,至少应该有武装力量。 二、秦熠在医院和院领导送别是故意的。来的时候本是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却握手欢送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为了将马六即将离开豫州的消息透露出去! 三、程刚和饶建成根本不是顺路回来,是要防备有人中途朝他们下手。 按时间上判断,马六应该在他们出发的同时也秘密出发了。故意说天,应该是为了给对方时间,设好局让对方入套。 四、林力也不是单纯给她送饭,她和秦熠一起进入对方的视线,怕是她也成了对方的目标,林力是在保护他。 这一切都代表了背后那人不容小觑,想对马六下手,暗的不行怕是要明着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案子的事情有秦熠他们操心,眼下苏桐考虑更多的是,心病还要心药医。 马六刚好回鄂州了,能不能趁这个机会把东东的心结打开,彻底摆脱这个阴影。 她再次低声问林力:“秦熠也在医院吗?” 林力点头。 苏桐跟张医生交代了一下,让东东先在医院住下,后面的治疗方案,她想问问马六的情况再做决定。 秦熠对苏桐的到来并不意外,以苏桐的敏锐度,觉察到只是迟早的事。 “马六的状态不太好,他接受不了他的兄弟会杀他……你想见的话进去见见!” 马六关在一间不起眼的病房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门口及走廊上都有便衣守着。 苏桐进去的时候,马六依然瘫在轮椅上,只是和昨日见他时的精气神却明显不一样了,他眼里没有了光彩。 昨天他看见苏桐还会下意识地弹起来,这会儿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盯着空白的墙壁,心如死灰的样子。 马六的反应让苏桐有些不理解。 按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马六犯的罪重则枪毙轻则也得服刑一二十年往上。 马六在道上混,怕是对这些比谁都清楚,他之前便是一副死不足惜混不吝的赖子派头,被捕这么久,到昨天为止,精神状态都还是不错的! 哪怕是瘫在轮椅上手脚都不能动弹了,也能吃能睡还能骂人,丝毫没有厌世或心灰意冷的苗头。 仅仅一天,何以精神萎靡成这样。 啧!只因为他的同伙要杀他?! 像他们这种犯罪团伙本就是鱼龙混杂,行走在刀尖上,打打杀杀是家常便饭,尔虞我诈更是稀松平常! 说句难听的,踩着兄弟同伙上位才是正常操作,要不秦熠把他放豫州老巢那么久,不就是为了钓出他的同伙嘛,要么救他要么杀他灭口啊…… 可马六这状态明显是受了打击失去了精神支柱啊!看起来他那同伙应该对他来说极为重要,否则也不至于被伤成这副模样…… 难道他同伙是女的? 真爱? …… 苏桐背着手默默地绕着马六转了好几圈。 又转了几圈。 马六就那样死气沉沉地瘫在那里,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憔悴而呆滞,跟之前那个狡诈跋扈的逃犯大相径庭,像是根本不想活到明天似的。 秦熠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就在他以为苏桐不会说什么了的时候,苏桐一本正经地开口了。 “他现在这个状态极好!我能借他用用吗?” …… 二十分钟后,苏桐和抱着东东的柳时文一起来到了马六的病房门口,虽然时间已晚,但苏桐不想错过这个最佳的治疗机会。 苏桐从柳时文手里接过睡眼惺忪的东东进了病房,示意其他人都在门外等。 东东刚刚被弄醒,还没弄清楚状况。 他本来睁眼看到苏桐时,还觉得诧异,但他知道苏桐是给他看病的阿姨,前面相处过一段日子,倒是不害怕。 再一抬头,便看见了坐在他正对面的马六。 东东愣了片刻,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日夜出现在他梦里让他惊恐不安的坏人,劫持他欺负他的大坏蛋时,他的眼神立马充满惊恐,立刻奋力的挣扎和凄厉的惨叫。 “啊——啊——妈妈——我要妈妈——妈妈——” 柳时文的心紧紧揪着,和秦熠他们一起默默地守在门口,聆听着里面的动静,苏桐交代不喊他绝不能进去。 怕彭慧误事,根本没让她跟过来。 苏桐早有准备,一边控制着东东的手脚,一边在他耳边说道: “东东,不怕!你看清楚了吗?这个人就是欺负你的大坏蛋对不对?” 东东使劲挣扎着,尖叫着,根本不理睬苏桐。 “东东,你仔细看看,大坏蛋已经得到惩罚了!他已经没有力气伤害你了!你仔细看看!” 东东依然挣扎着尖叫着,不敢看马六。 苏桐抱起他转了个方向,把他的脸朝向马六,然后走到轮椅前面,朝前蹬了一脚。轮椅被她蹬出去老远,撞到后面的柜子才停下。 马六就那样瘫在轮椅上,一动也不能动。 东东被迫看了一眼,依然因害怕而抗拒和尖叫着,可挣扎的力度却慢慢小了起来。 苏桐在他耳边道: “东东,那个坏蛋现在根本就动不了了,你不用怕他了,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也不能欺负别人了!不信,你看!” 苏桐往前几步,将轮椅往前勾了一些,再用了点巧劲儿一蹬,轮椅便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马六想动也动不了,任凭那轮椅带着滴溜溜地转圈圈,转得头晕眼花。 他原本心如死灰地瘫着,谁都不想搭理……可也架不住这恶婆娘拿他当玩意儿表演给小屁孩看啊! 他实在忍无可忍,抬起眼皮恶狠狠地朝小孩瞪了一眼。 东东被他的眼神吓到,又大力挣扎着尖叫起来。 第122章 报仇 苏桐一把抱住他,“不怕不怕!他这么凶狠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不信你看……” 说着四处看了看,旁边有个医生还是护士掉下的小夹板,上面有支钢笔,苏桐拿起那支笔就在马六身上捣了几下。 马六依旧一动不动。 东东也发现了—— 这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似乎从他进门起就一动不动,任由这个阿姨欺负,这个坏蛋好像…… 真的不能欺负他了…… 他叫喊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带着还有些怀疑的眼光看了看马六,又看了看苏桐。 苏桐轻轻在耳边问他: “阿姨说过在坏人身上划了道大口子,你要亲眼看看吗?” 东东哭声渐歇,抽噎着迟疑了一会儿,偷偷抬眼看了看马六,然后朝苏桐微微点了点头。 马六一动也不能动,却始终也没开口,只用眼睛恶狠狠瞪着面前的两人,来表示他的抗拒。 苏桐怕东东退缩,伸手拿过一条枕巾随手扔到马六的头上,把他的脸兜头盖脸地蒙住了。 这一下,不但看不到马六的眼神,反而显出几分滑稽来。 东东看着到这会儿依然一动不动的马六,从苏桐怀里直起了身子,他有些确定这个坏人是真的不能欺负他了。 苏桐在马六的腹部比划了一下,鼓励着东东道: “那个口子就在这个位置,你把他的衣服掀起来就能看见,东东自己看好不好?” 东东摇摇头,又往苏桐怀里缩了缩。 “东东是不是有时候会做噩梦,会害怕,会不敢睡觉?”苏桐轻声引导着。 东东迟疑着,然后点点头。 “那东东就亲眼去看一看,看坏蛋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惩罚?也许看了以后,东东就不怕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东东还是有些不敢,但是也没有再往怀里缩。 苏桐蹲下,让东东站在轮椅前,然后牵着他的手掀起了马六的病号服。 沉默到现在的马六终于忍不住了,他咬牙切齿地道: “你个恶毒的婆娘!老子都不想活了,你何苦弄个奶娃娃来羞辱我!” 东东见马六猛地出声,吓得立马往苏桐身边躲,苏桐却就着东东的手往下一拽,将那裤子也往下拽出一截,将那道手术后的伤口露了出来。 嘴里也没放过马六,“啧啧!不是装深沉装得挺好嘛!这会儿怎么破功了!” 东东本要挣扎,却一眼看到了马六腹部那道红红的伤疤。 其实苏桐的伤口切得很整齐。 快两个月了,恢复得还不错,只是针脚和伤口愈合处的红痕还清晰可见,有些像趴在肚皮上的一条蜈蚣。 苏桐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要给东东看,她应该把伤口再切大点,缝歪一点,又有些庆幸幸好现在就给东东看了,要不再过几天伤口就不明显了。 但在东东眼里,已经够用了。 东东盯着那个伤口,小脸涨得通红,眼里渐渐浸满了泪水,然后皱起小眉头,发泄式地大喊道: “坏蛋!大坏蛋!欺负东东的大坏蛋!活该!活该!” 苏桐道:“东东,想报仇吗?去揍他!使劲揍!” 东东只迟疑了一瞬,就挥着小拳头冲了上去。 边哭喊着边往马六身上砸,“坏蛋!欺负东东!我打死你!打死你!不让东东回家!不让东东找妈妈!打死你个大坏蛋!” 马六再也绷不住了,连声惨叫着,却又毫无还手之力,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一边还扯着嗓子高声骂着: “你个遭瘟的恶婆娘!你他妈从哪旮旯冒出来的!专门克老子……自己欺负老子就算了,还带个臭小子一起来,老子不活了啊……你让老子死啊!” 柳时文贴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心虚…… 马六可是这案子的关键证人,他已经这样了,不会再被自己儿子给打坏! 他偷偷瞟了眼秦熠,发现秦熠一脸镇静,也没有要进去阻止的意思,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东东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马六身上,发疯似地击打着,哭喊着,苏桐在一旁看着,任由他发泄。 马六在医院养了一两个月,身体底子好得很,东东还不到六岁,力气有限,小拳头砸了疼归疼,却也砸不出个好歹来,她心里有数。 再说,这是他该得的。 以后怎么判是以后的事,东东这里他能讨回来的得先讨回来。 不打白不打。 东东提着一股子劲儿直打到小胳膊抬不起来,才一头扎进苏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苏桐轻拍着东东的背,等到他痛快地哭完,才轻声问他: “东东,还怕不怕大坏蛋?” 东东抬头看了看苏桐,又看了看蒙着脸嚎叫的马六,一声不吭地又把头埋了起来。 苏桐一看,这不行啊!还差点火候。 便把东东从怀里拉出来,“东东,我们来玩个游戏!” 柳时文等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一阵一阵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他知道苏桐的用意,东东这情况说通俗点算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苏桐这是想给他下剂猛药,彻底从根上把问题解决。 虽然他信任苏桐,只是孩子还这么小,能不能接受这种治疗方式,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忐忑…… 正想着,病房门却开了。 苏桐牵着东东的手出来,两人的表情竟然都很平静。 东东打了个呵欠,伸手扯住柳时文的衣角道: “爸爸,我想找妈妈。” “好!” 柳时文弯腰抱起东东,他有些惊讶,这段日子来,东东虽然不排斥家人,但也很少主动跟他说话。 苏桐望着柳时文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柳时文不好当着东东的面多问些什么,便打了个招呼抱着东东找妈妈去了。 苏桐没有走,因为她可能要……善后。 等秦熠看到病房内的马六时,饶是他一向冷静,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变了脸色。 第123章 安排 马六依旧一动不动地瘫在轮椅上,只是他肩上披了条床单,脖子上系了条枕巾,然后…… 眼睛上被画了大大的两个圈,额头上涂得黑漆漆的,嘴唇上还画了左一道右一道长长的不知道是胡子还是什么,最要命的…… 是头顶上还扎了两个朝天的揪揪…… 马六住院的时间长,头发就没怎么理,扎起来倒是方便。 旁边的小桌子上扔着一支散了架的钢笔,笔管里的墨水已经折腾光了,到处都是墨水的污渍。 秦熠定定地看了片刻,转身便出了病房,少见地笑出声来。 守在门外的两位便衣早就好奇了,伸进头往里看了看,也惊呆了,片刻后走廊里便爆炸发出一阵阵压抑的笑声,止都止不住。 楼梯口巡逻的几位频频往这边望,终于忍不住,溜达着也过来瞟了一眼,然后笑声便持续下去了,回荡在楼道里,经久不衰。 等楼道的便衣们笑过这一阵缓过劲儿来,大家看苏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光好奇还钦佩,毕竟敢把个重要在押犯人玩成这样的,真不多见。 苏桐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就是想陪东东玩个角色扮演来着,没想到还造成轰动效应了。 病房里,马六面如死灰,了无生气地闭着眼睛,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秦熠再次站到马六面前时,马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可以配合你们任何事,但是别再让这个臭婆娘出现在我面前。” “啧!”苏桐冷冷地道:“要不是我,你已经死两回了!” “死就死,老子怕死就不会入这行。” 马六气得青筋直冒,却又动弹不了,只得愈加地咬牙切齿: “士可杀!不可辱!让个婆娘奶娃子来侮辱老子,还不如一枪把老子崩了!” “话不能这样说,你把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劫持了十多天,他只是找你要了点利息而已。再说,嫌我碍眼,那也得看你……够不够分量。” 苏桐朝马六撇撇嘴,然后转身给了秦熠一个眼神,开门走了。 她原本想给马六清理一下再走的,但从这两天的事情看来,马六之前交代的情况明显不彻底,真假都有待考量。 经过一次打击这会儿又加一次刺激,眼下气氛和情绪都正好,不如让秦熠趁机再挖些东西出来…… 苏桐出门直接去了东东病房。 东东已经睡着了。 时间太晚,东东的爷爷奶奶已经让司机送回去了,柳时文和彭慧陪在病房里。 看到苏桐时,两人连忙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来,再看向她时眼神都带着隐隐的激动和期待。苏桐说过,心病要心药医,今天这“药”也来了,也不知这结果…… 苏桐直奔主题,“东东刚才亲手打了马六,然后我又带着他将马六涂成了大花脸,东东还亲手给马六头上扎了小辫子,直到他玩累了,主动说不玩了才出来。” “那这……”彭慧有些焦急,“这么做了……东东就能好吗?” “从东东的表现来看,效果应该不错。马六是东东恐惧的根源,他亲手‘惩罚’了马六,又看到了马六任人欺负手无还手之力的样子,应该会从心底消除马六带给他的阴影。 后面几天你们注意观察一下他的情绪和睡眠,看和之前有没有变化,先不要主动在他面前提及跟马六相关的事,等到他能主动和你们交流,甚至和你们谈起马六的时候,就代表他痊愈了。” 彭慧连连点头,她一把抓住苏桐的手,还没开口眼眶便又红了。 第二天早上苏桐刚刚收拾完毕,就看见柳时文和彭慧都已等在招待所门口。 知道她今天回去,他们专门派了车送她。主要是还有一两天就要过年了,家家都要忙活,也不好再留她。 彭慧递上几大包东西,还有一个网兜里面装了两个铝饭盒。 “这是些日常用得着的,你别跟我客气,这饭盒里是煮的饺子,你当早餐坐车里慢慢吃。” 这年头还不兴在外面过早,早上吃饭需要去招待所的小食堂用粮票打,很不方便。苏桐便没客气,笑着接过来了。 几人正在说话,门口又开来一辆车,下来的却是林力和昨天见过的程刚。 林力手里提着个网兜,后面程刚手里还提了个大大的药箱。 林力一见苏桐就扬声喊道: “苏同志,老大出任务了,让我们给你送早饭然后送你回家。” 苏桐笑着道:“我还真有口福,早餐也有双份了。” 然后看了看程刚手里的箱子,“这也是给我的。” “嗯,老大说是你昨天开的药。” 柳时文和林力认识,也上前打招呼,两人寒暄几句后,柳时文过来跟苏桐商量道: “苏桐你看,要不让林同志他们回去忙,我派人送你回家!” 苏桐早看见上次送她的那个小公安开着车等在一旁,便点了点头。 这案子主要是秦熠的“专案组”那边负责,显然这边人手更宽裕。 其实她完全可以自己搭班车回去,只是抬眼看了看……估计不太好做工作,还是算了。 她走过去跟林力道: “有柳政委这边送我,你们就先去忙!” 林力态度却很坚决,“老大交代我们送你回去的,而且交代我们两人这几天跟着你。” “跟着我?”苏桐诧异,“那更不用了。” 林力还要开口,苏桐上前一步低声道: “青峰镇离省城一百多公里,对方的视线现在还在豫州呢,再说马六还在这边呢!还不至于有人舍重避轻追这么远去找我的麻烦……” 林力见苏桐懂他的意思,也低声道: “可是老大说有潜在的危险也要防范。” 苏桐继续压低声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你们案子现在关键时期,一下子浪费两个主力去陪我,没必要啊!” 苏桐极力地说服林力,她明白秦熠的好意,只是她实在不愿在这种关键时期占用两名同志来保护她,这让她有心理负担。 林力这下也为难了,他们从部队跟来专案组的人手的确不多。 虽然各地都有公安同志配合,但案件核心的事项都是他们在处理,他们一走好多事老大都得亲力亲为,苏桐的身手…… 虽然他没亲眼见过,但绝对是信任的!这可是他的偶像! 而且苏桐有一点说得对,对方主要目标是马六,苏桐远离这里危险,系数就大大降低了。 只是老大的安排也不能不听啊…… 第124章 小周 “就这么定了。” 苏桐拍了拍林力的肩膀,接过他手里的饭盒,道: “早餐和药箱我就笑纳了!替我谢谢秦同志。” 然后对程刚道:“麻烦程同志把药箱帮我放那边车上。” 在和柳时文夫妇告别后,苏桐挥了挥手上了小公安的吉普车,柳时文对开车的小公安又是一番交代。 林力和程刚矛盾又复杂地傻着眼儿看着车扬长而去。 待汽车开出城后,苏桐先拿起那个药箱。 打开一看,她昨天那张单子上划去的药品和基本的手术用具一样不少,甚至还添置了不少她没写的常用药品,把个药箱装得满满当当,不由得感叹秦熠的办事效率真高,能力也是真大。 只是回头得把钱好好算给他,不能又让人帮忙又让人破费,这一个箱子药品可得花不少钱。 有了这些东西,她便有了底气,寻常的伤病她都可以处理了。 苏桐心情极好地拿出饭盒,彭慧装了满满两大盒饺子,林力带来的则是满满一大盒鸡蛋面条,鸡蛋放得很多,看得出来是特意吩咐过的。 开车的小公安同志坚持说他吃过早饭了,她便也没再客气,吃起饺子来。 饺子是香菇肉馅的,这还是苏桐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吃到香菇,还真是稀罕东西。 鄂州属中部地区,但老百姓生活习惯更偏南方,吃饺子的习俗并不普及,估计柳家有北方人或者根本就都是北方人。 柳时文是公安战线的,柳家却住在省政府大院,虽然苏桐没问过,但柳老爷子在省政府职务不会低,这个级别的职务调动地域跨度大,由北到南都属正常了。 苏桐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小公安却神情严肃地开着车,安静得像空气。 苏桐随意吃了几个饺子,便收拾好筷子和饭盒,笑着和小公安聊天。 “公安同志,上次你送我回去后没挨训?” 小公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半晌才闷闷地道:“没挨训。” “我就说!柳政委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迁怒呢!” 小公安瘪了瘪嘴,脸色比锅底还黑,“但是他让我整理五年来的案件档案!我从送你回来后就一直在档案室吃灰,直到今天才被派出来。” “噗嗤——”苏桐实在忍不住,捧腹笑起来。 小公安扭头看她一眼,眼神忿然又委屈,让苏桐更乐了。 小公安姓周,叫周劲,今年十九岁,参加工作才一年,脸圆圆的,看着比实际年龄更显小。 他虽然话不多,但架不住苏桐今天心情好,一路上找着话题跟他聊,倒是对现在的公安系统有了不少了解。 车开到青峰镇的时候,小周公安却把车拐到了派出所门前,他转头对苏桐道: “政委让我把最新的案情给蒋所长传达一下。” 苏桐心知定是柳时文对那个逃跑的匪首还有些不放心,特意让小周来交代一下。 等小周出来时,蒋平路也跟着出来了。 果然告诉苏桐这段时间派出所每天都有人在云山村蹲点。 现在是闲时,村里的民兵队伍也组织起来了,轮流着在村里巡逻,安全保障比平时高了许多,让她放心。 苏桐表示感谢,吴家富这案子也牵涉不小,匪首逃脱,虽然跑到云山村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种穷凶恶极之徒一日不归案,不止是对她有威胁,对村里其他人也有威胁,马上要过年了,慎重点还是比较好。 然后蒋平路还告诉了她一个意外的消息。 吴家宝死了。 老吴家出事这几天,吴家宝被送到王桂兰娘家,失足掉入池塘淹死了。 吴大山得到消息后,心神不宁地往那边赶,却一跤摔下堤坝昏迷不醒,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蒋平路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现在吴老大家抓得抓,伤得伤,只剩个住在老二家的吴老太还是个偏瘫的,好在吴冬玲已经放回来了,说是把家里事情处理完再去接受学习教育……毕竟这家里这么个乱摊子,吴老大那边也得要人照顾。” 苏桐皱眉听着,一直沉默不语。 蒋平路看了看苏桐的脸色,有些不忍,心道那个家虽然没把她当人看,但家在好歹还算有血亲在,以后的日子长,关系也总是有机会缓和的,这一下子家都七零八落的,她心里终究也是难过的…… 蒋平路放缓了语气:“那个……桐丫,我就告诉你个信儿,你也别、别太往心里去。” 苏桐这才开口,“是有些意外,但也不会往心里去。我只是在想,吴冬玲这么快就放回来了,怕是那几人又没说实话!” 蒋平路:“……” 吴家宝淹死的消息是昨天传回云山村的。腊月二十七,离过年还有三天。 王桂兰的娘家就在隔壁大岩村,除了出嫁的两个姐妹,娘家还有两个兄弟,因为小弟家的小儿子和家宝年龄相近,所以家宝通常是送到小弟王前进家里。 小弟媳妇李玉芬是个精明不吃亏的性子,王桂兰虽把家宝送回来的次数多,但也总往她家提溜些东西,李玉芬见没让她吃亏,倒是也乐见其成。 反正也不用她多花啥心思,十岁的孩子也不用看着,来了就跟着小儿子一起和村里的半大小子们滚在一堆玩,到点了不饿着他就成。 哪知道这回就出了事。 大岩村刚好是昨天杀年猪,村里的壮劳力们大清早都卷着袖子跑去帮忙按猪腿去了,女人们也都拎着簸箕篮子跑去看热闹。 虽然从宰杀到最后过称分肉还得好多道工序,真正等肉分到手得等到下午去,她们也不怕天寒地冻的,吹着冷风也乐意早早的等在那里过过眼瘾,评论评论哪头猪肥哪里的膘厚,一年到头就盼着这一天能痛快吃口肉,热闹得跟过节似的。 哪晓得这几个半大小子偏要去村头的堰塘边砸冰玩,这季节堰塘都结着薄薄一层冰,一个石子下去便裂开一大片,原本都砸冰玩便罢了,偏偏有个小孩从兜里掏出几颗鞭来,点着了往水里扔。 这年头哪个小孩手里有颗鞭,就跟在现代小孩手里有个新款奥特曼一样,顿时就吸引了伙伴们的目光。 吴家宝又是从小被王桂兰惯大的,平时在家目中无人惯了,这下子看到人家手里的鞭顿时两眼放光,上手便要抢。 可惜对面那小孩力气也不弱,加上大岩村的孩子看他一个外村的也敢说抢就上手抢,顿时便一拥而上在堰堤上推搡起来。 也分不清是谁下的手,吴家宝在推推搡搡中往后退,一脚踩空便滚进了堰塘里。 棉衣一沾水便跟秤砣似的,拽着人就往下坠。 第125章 闹大 岸上的小孩一看闯了祸,吓得一哄而散。 剩下一个表弟看着吴家宝在水里扑腾,站在堰堤上吓得嚎啕大哭,哭了半晌才想起往回跑着去喊人。 家里的大人都去谷坝上围观杀猪了,还是隔壁家的老人踮着小脚跑去喊的李玉芬。 等着李玉芬又喊着人赶到堰边上时,吴家宝早就没了动静。 李玉芬吓得瘫在地上,三魂丢了两魂半,还是乡亲们张罗着打捞的打捞,喊村医的喊村医,往云山村送信的送信。 外村的孩子在这出了事,怎么也得喊村医来一趟,还能不能救是一回事,好歹该尽的心得尽到。 李玉芬和后赶来的王前进哭哭啼啼地把吴家宝弄回家里,村医和大队上也来人又看了几回,脸上俱是愁云密布。 王桂兰那个泼辣性子在大岩村也是颇有名气的,她婆家本来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儿,这才把吴家宝往这里送,这下子吴家宝在她这出了事儿,那边要是来人了还不知道得闹成啥样…… 就在李玉芬和王前进犯愁怎么交代时,前去云山村送信的后生连滚带爬地回来了,说是吴大山在赶来的路上摔下了堤坝,当时人就喊不醒了。 李玉芬跟王前进当场就懵了,这下子她们老王家怕是得赔进去了! 大岩村这边的村干部一看事儿越闹越大,只得一边派人接着跟云山村递信儿,一边又派了人手开着拖拉机去处理吴大山的事儿。 孩子是救不回来了,这大人还得往医院送啊! 王前进是舅倌,得带头忙活吴大山的事儿,走前拉着媳妇道: “你还是自己再去趟云山村!好歹得让吴家来人把家宝先接回去啊!” 夭折的孩子忌讳多,不能办丧事,不能入祖坟,不能用棺材,更不能在家里久放,家宝这种情况还非得吴家来人往回接,否则魂魄有怨气,就留在王家不会离开了。 李玉芬也明白这道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躲也躲不掉啊! 只得一咬牙,抹了抹眼泪就往云山村赶。 想了一路子说辞,等走到吴大山家那一排屋子后面,已经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哭天喊地的声音了,王桂兰被关进去了,应该没那么快得到信儿,这动静儿八成就是吴老二的媳妇闺女和吴老太了。 这时从那边走来几个妇女,边走边压着声音在说话,看样子是刚从老吴家出来。 其中一个抬头看见李玉芬觉得眼熟,偏着头看了几眼,便开口喊道: “呀!这不就是家宝他小舅娘嘛!这么快就到了!咋没见大山他们呢?” 李玉芬心里发慌,“我、我先过来看看,他们……没、没这么快……” 后面几个妇女一听连忙围过来,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是关心实是打听满身都是八卦的气息。 李玉芬好不容易把她们打发走,心里却更慌了,一屁股在田埂上坐下来,想着等会儿要怎么开口讲吴大山的事儿。 这时却还有人跟她打招呼,“婶子,大冷天坐这儿容易着凉呢。” 李玉芬抬头一看,一个模样秀气的姑娘手里抱着几本书,脖子上还系条红围巾,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好像不是跟刚才那几个一起的。 “走累了,歇会儿再走。”李玉芬这会儿不太想搭理人。 不料那姑娘却挨着她坐了下来,“您就是吴家宝的小舅娘啊?” 李玉芬一听,神经立马又紧绷起来,刚准备起身,不料那姑娘却又接着道: “您也真是倒霉,吴家出了吴桐那么个克星,不仅克得吴家七零八落,瘫得瘫,抓得抓,眼下还把弟弟也克死了,这不,还得连累上您这娘家人!” 李玉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们……都……都是这样认为的?” “难道……吴家宝真的是您没照看好才落水的?” “啊!不、不是!当然不是!” “哦!所以说,吴桐这样的克星啊要是不想法治一治,这接下来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呢!唉!” 姑娘叹了口气,起身便走了。 李玉芬木呆呆地盯着那姑娘的背影,半晌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对! 吴桐! 都是吴桐克的! 她不光克死了她弟弟! 还把她亲爹克得生死不明! 现在还差点把他们老王家也拉下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李玉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雄赳赳地往吴家去了。 张雅萍远远地看着李玉芬气势汹汹地进了吴家,郁积了几天的闷气才算消散了一些,即便是不能让苏桐伤筋动骨,也得让她声名狼藉,自顾不暇,省得她没事在东阳哥面前晃。 东阳哥明明只是好心去帮她,凭什么还要赔上婚姻,赔上前途,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虽然苏桐当时没有接受王桂兰的说法,但她知道东阳哥是个多么有正义和责任感的人,他一定是把王桂兰的话听进去了,才会主动再去接近苏桐。 没关系,有她在,东阳哥只是一时被蒙蔽了眼睛,那么她就帮他去看清,去看清那个连家人都不要的孤女是怎么被众人唾弃的。 她拢了拢手里的几本书,转身走了。 第126章 二狗 吴冬玲是在当天下午被放回来的。 公安部门接到镇上的电话后,考虑到吴家的实际情况,同意把吴冬玲先放回家。 但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后依然要去接受一个月的普法学习,同时随时做好传唤准备。 警车直接把她送到了镇医院,她在还没消化完吴家宝淹死的消息同时,又看到了病房里昏迷不醒的吴大山。 吴冬玲原本在拘留所待了几天就吓得不轻,幸好之前去了趟农场让李友栓占了些便宜,李友栓再三跟她保证过决不会翻供,决不会说出她指使他侮辱吴桐的事儿…… 所以在拘留所不管公安咋问,她都一口咬死啥都不知道啥也没做,再问就是哭,否则还不会出来这么快。 结果出来后面对的却是吴家宝的死和吴大山的昏迷。 她哪经历过这些事,只觉得战战兢兢,大脑一片空白,想哭都无从开口,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被村里人带回了家。 吴大山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她作为吴老大家唯一还能动弹的,得先回去把弟弟的事处理了。 吴冬玲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屋门大开,几个吴家的叔伯在堂屋里搭香案,二叔吴大军说是去大岩村接家宝去了,估计半夜才能回。 吴冬玲神思恍惚,也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被几个长辈指挥着东一下西一下,没着没落地忙活到半夜,累得筋疲力尽。 吴家的族人也熬得受不了,见都大半夜了还没见人影,也没有个递信儿的来,直念叨着“不吉利啊不吉利……”,交代吴冬玲见着人了再通知他们,便都散了。 剩下吴冬玲孤零零地站在屋子里,守着一盏煤油灯,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觉得浑身发寒。 哆嗦了半晌才想着要烧点热水点个火盆啥的,不料等她走到后院搬柴火时,一只胳膊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到了柴火堆后面,低声恶狠狠地道: “别出声,出声宰了你。” 吴冬玲三魂被吓掉了二魂半,本就哆嗦的身子这会儿吓得直筛糠。 那人一手勒着她脖子,一手捂着她的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 吴冬玲哆嗦着点头,却又觉得身后那个声音越听越耳熟。 “你哥把宝贝藏哪儿了?说!说了就把你放了!” 吴冬玲待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微微松开,她才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后院虽暗,但堂屋的光线能透一些过来,她怯怯地问了句: “二、二狗哥,是你吗?” 罗二狗也是云山村的人,前几年跟着吴家富一起出去混的,这次吴家富回来时好像没跟着回来,没想到这会儿见着了。 “冬玲妹子,是我!你也别怪我!富哥把我们老大的宝贝偷了,要不我们也不会追这儿来,你早点交出来早完事儿,我也不想害你!” 吴冬玲哪知道什么宝贝,她本来就又惊又怕,再一听吴家富还偷了人家东西,现在人家追过来不说,还把账算到她头上,她光听了个“老大”“我们”,那就是不止罗二狗一个人,那她要怎么办…… 惊吓交集再加上大半天加大半夜没吃东西,本就又饿又虚,这会儿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吴大山的家后面不远有几间老土屋,是云山村以前的村委会,后来村委会翻盖成砖房时就搬走了,这几间屋子就空置了。 一大清早,张雅萍拿着昨天在知青中间收集的几本书,往这几间老屋走去。 学校的学生都在放寒假,前段时间的扫盲班也结束了,她便给村里提议又弄了个借书室。 除了在公社里收集来的旧报纸和学校里收集的旧课本,她还在知青手里收集了些旧书旧杂志摆上去,弄得像模像样的,她也顺理成章成了借书室管理员。 其实除了寥寥几个献殷勤的男社员和男知青,根本没什么人去借书。但是对她来说一是换了个形式挣工分,不用担心在学生假期被派活,二来公社对她的这一举动评价很高,觉得她为扫盲工作出谋划策尽心尽力,还在年底总结会上提出了表扬。 一举两得啊! 张雅萍边走边自信地想着,只有自己是配得上东阳哥的,也只有自己是全心全意爱着东阳哥的,总有一天东阳哥会发现,只有她有足够的能力和智慧站在他身边。 村里的新居委会是前几年才盖的,离去镇上的马路更近。老居委会都是土房子,位置也偏,一直闲置着。张雅萍提出要办个借书室的时候,吴支书就把这几间老屋子批了一间出来,反正一直都空着。 吴支书原本是不同意的,觉得有些多此一举。村里的人不识字的不会去借书看,识字的学生和知青也瞧不上那几本旧课本和旧书,村里再剩下不多的几个识字的平时都忙着挣工分,哪有闲功夫去借书看。 可张雅萍一再强调是响应县里和公社的号召,他就会过味儿来了。 反正又不花钱,张知青又有那个热情去张罗,等年底的总结报告上还可以多写一笔,何乐而不为。 临到年跟前,借书室根本没人来,张雅萍准备把书归置归置,这几天就锁门安心过年了。 三间土房,只有正中间的那间不漏雨,当成借书室后像模像样地挂了把锁。 张雅萍掏出钥匙正要开锁,却看见靠右边的屋子门关得紧紧的,本来就是间空屋子,她记得前两天过来时门还大开着,因为那个门拴是坏的,除非是有人从里面抵着或者从外面拽着,否则根本关不严。 本来不关她什么事儿,可禁不住她心眼儿活…… 这野乡僻壤的,大多自家家门都不带上锁的,这一荒弃的屋子门被关得严严的,准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张雅萍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里面私会,村里小年青偷偷谈恋爱被抓住的不止一次两次了。这地儿找得倒是不错,轻易没人往这边来。 她伸手推了推,果然门被抵得死死的。 张雅萍心中愈加肯定,故意扬声道: “呀!这谁在里面啊!咋还抵上门了呢!” 门里依然没动静。 她推了推,门还是推不动,便想着算了,里面怕是有些不方便,毕竟自己还是个姑娘家,怕看见不该看的,但也不想放过里面的人,想再吓唬吓唬。 “哎呀!该不会有啥事儿?我还是得喊几个人过来看看才行!” 她边说着边准备开旁边的锁,不想管这门里的事了,结果却听见门后响了一声,果然里面有人。 张雅萍心中好笑,却又不想错过看戏,伸手再推了推门,竟然真的一下推开了。 她想着既然开了,索性确认一下,便往里进了一步,还抬声道:“那我就进来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只大手捂住嘴拽了进去,同时脖子一凉,一把匕首抵在了颈间,一个低哑的声音恶狠狠地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 第127章 驱邪 苏桐离开派出所后,顺便在镇上采购了一趟,临近年关了,算是办点年货。 有小周的车在,苏桐把能想到的都买了,除了各类食材,连红纸鞭炮都买了。 最后杂货铺的老板娘见她买东西爽快,还给她送了仨爆竹,见她手都占满了,便热情地给她塞裤兜里了。 东西有些多,这一次苏桐便没让小周把车停在村口,走村后的大路绕了点道直接开到了牛棚附近。 下车的时候小周没等苏桐开口,默默地把后备箱里重的东西都提在了手上。 苏桐一看,她一趟也确实拿不完,让小周在这等,他估计也不会答应,便把剩下的东西都提上,笑着道: “不好意思啊!还要麻烦小周公安帮我跑一趟。” 小周公安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表情却有点嫌弃她假客气。 苏桐心中好笑,连忙跑到前面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门口时,发现院子门大开着,院子里却没看见人影。 苏桐一边招呼小周进来,一边喊着老齐和老林,却没有人应。 苏桐觉得奇怪,待把东西放下后,到老齐老林住的屋子看了看,屋子里也没人。 这俩老头身份摆在这儿,平时除了出工很少出门,还有两天就是三十了,村里人都在忙着过年,按理说这种时候大队上是不会派什么活的。 她心中虽疑惑,但想着这大白天的,还不至于出什么事儿,便转身出去招呼小周了。 小周把东西放下后便要走,苏桐留他坐一会儿,等她烧点水,喝杯茶再走,小周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苏桐心道这还是上次被她连累怕了,生怕这次又不落个好呢……不过他回程还得几个小时,也不好太耽误,早点动身也好。 等她将买来的东西分类归置好,又将买回来的菜拎进厨房时,还是发现了不对劲儿。 灶台上的大锅里装着大半锅水,灶台上摆着一摞碗,有几只还在锅里,旁边摆着几只洗干净的坛子和倒扣着的罐子,地上还有一滩水渍…… 到了年跟前,乡下的风俗也挺多,祭灶神杀稻鸡磨豆腐扫尘什么的,一家老小都有事忙,虽然这年代物质不太丰富,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但越是这样却越是盼着年节,该有的气氛还是一点都不少。 苏桐这段时间遇到的事多,前些日子一直在养伤,两个老头虽不讲究那许多风俗,但一直默默地在大扫除。 身体不灵便,就一点一点来,今天除个蜘蛛网,明天擦个窗户的,苏桐出门前,几间屋子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眼下看来他俩今天是在打扫厨房,坛坛罐罐都被搬出来在清洗。而且是清洗一半的时候慌慌张张地出了门,要不不至于还剩下几只碗不洗完。 苏桐到灶洞里伸手探了探,火已经熄了,灶膛也是凉的。 在屋里仔细观察了一圈,又到院子里转了转,没有任何不正常的痕迹。 又站在院子门口往四周看了看,远远地能看见有人在走动,在说话,没像发生什么大事的样子。 除了院门没关,碗没洗完,其它的都正常。 但仅仅这两点,就让苏桐觉得不正常。 苏桐蹙了蹙眉,眼前的情景明显是有人来喊走了两个老头,而且事情很紧急,让他们忘记了关门。 想了想两个老头平时接触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苏桐返身关上院门,准备去找翠芬婶打听打听。 不料院门刚关上,便听见翠芬婶在喊她。 “桐丫!你可回来了!我来找你好几趟!” 翠芬婶匆匆跑过来,一把拉住她,还朝左右看了看,才把她往院子里推,“先进去再说!” 进了院子,翠芬婶又把院门关上,才对苏桐道: “桐丫啊!你今天别在家待着!赶紧去哪躲躲,他们到处在抓你呢!” “翠芬婶,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家……不是,吴家宝的事儿你、你听说了?”翠芬婶神情焦急。 苏桐点点头,“在镇上就听说了,吴家宝淹死了,吴大山摔昏迷了。” “不知咋回事儿,从昨天起,村子里便都在传,说是……是……”翠芬婶似乎有些张不开嘴。 “翠芬婶,您直说,没啥我接受不了的。” “唉!”翠芬婶叹了口气,“都在传是你克的!说你克的吴老大家瘫得瘫,抓得抓,现在还克死了亲弟弟,连亲爹也克得半死不活,还不知道醒不醒得过来!” 苏桐冷笑一声,“他们自己造的恶,倒是会找借口。” “唉!这次可闹大了!现在老吴家的族亲都聚在一起在闹,还有王桂兰的娘家人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个法师,在吴老大家做法,说要驱邪,要、要把你抓到吴家祖坟当着老祖宗的面认罪伏法!鸡血符灰都准备好了! 说是这次下决心要为民除害,否则这吴家宝就不能安心下葬,老吴家的霉就倒不完,不止是云山村,还连累其它村的人都要遭殃!” “还有,你是咋回来的,他们还派了人在村口守着,等你一回来就给抓到吴家祖坟去。” “我刚好今天是绕路回来的。法师?不是破除封建迷信吗?还能搞这些?” 苏桐努力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这方面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早些年有些神婆神棍披块红布就被称为“法师”,谁家出个大事小情的都爱找“法师”做做法,后来“破四旧”几乎全抓了,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从事这个。 “桐丫啊!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是他们都在抓你啊!你先避避风头,别让他们瞧见,毕竟是出了人命的大事,别让他们把怨气往你身上撒。” “躲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这样公然请法师搞封建迷信,派出所的同志不还在村里嘛!还有马叔他们呢!” “他们对外都说的是老吴家要处理家事,吴家宝是半路夭折的,不能操办丧事,请了个风水先生送他上山,再顺便把吴家族人召集在一起到祖坟祭祭祖,这个在村子里是允许的,说是民俗什么的,这种事公安同志也不好管,旁姓人更管不着。 你还是别待在家里,先出去躲一躲!等他们找不着你,说不定就直接把吴家宝葬了,夭折的娃儿得尽快下葬,要不不吉利的。” 第128章 旧屋 苏桐眉头紧锁,“老林和老齐不见了,八成是和这件事有关,我还是得过去看看,他们要是这当头去那边找我的话,怕是要出事了。” 翠芬婶愣了愣,道: “老林和老齐虽然话不多,但心里有数得很,他们要是贸然跑去只会给你罪上加罪,按理说他们是不会随便去的。” 苏桐想了想,道:“这样,翠芬婶你想办法过去看看,万一看见他俩就趁早拦着点,我去别的地方再找找。放心,我不在家里待着,不让他们找着我。” 翠芬婶见苏桐听进去了,才点点头,打开院门左右看了看,回头道: “那我先走了,你也赶紧出门,我怕他们一会儿就找过来了。” 待翠芬婶走后,苏桐也转身回屋收拾了一下,把匕首别在腿上,再把怀里的针包检查了一遍,这才出了门。 吴家人搞什么把戏她倒是不怕,但是的确犯不上去惹这个麻烦。 苏桐没走常走的道儿,从院子旁边的小路绕。 既然她不方便露面,不如去找马大明帮帮忙。他知道的消息多,即便不知道帮着找找人也方便。 只是刚走出牛棚没多远,苏桐便看见有人朝这边走来,她身形一闪藏在树后,待那人走近些,发现竟是张雅萍。 自从前几天那件事后,张雅萍便没给过苏桐好脸色,见面时从不掩饰她的敌意。 即便邢东阳当时只是被迫口头答应了王桂兰,即便是这件事不做数,也让她把苏桐摆在了“情敌”的位置。 牛棚这一片儿除了她住的这个院子就是牛棚那头的李三愣了,她此时专门往这个方向来,总不至于是找李三愣的。 苏桐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出去喊了声: “张知青,你是来找我的吗?” 张雅萍没想到她从这个方向冒出来,脚下顿了顿,才调转方向往这边走来,待走到面前时,苏桐才发现她眼眶通红,像是才哭过似的。 没等苏桐再开口,张雅萍便冷冰冰地丢了句: “住你院子里的两个“臭老九”受伤了,就在村委会的老屋里,我来跟你说一声,你爱管不管。”说完她转身就走。 苏桐闻言心中一惊,但一时拿不准张雅萍的用意,是真的好心来通知她,还是想在她的阶级立场问题上做文章? 她不动声色地喊道:“麻烦等一下!张知青,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跑到村委会的老屋去吗?怎么还受了伤?” 张雅萍回头,睨了她一眼,“你不会还不知道!吴家宝死了,村子里姓吴的人都等着抓你祭祖坟驱邪呢,那两个老头不知从哪听说你被抓走了,跑过去想救你出来,被吴家人打了一顿扔在那里,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两个老头想去救她? 苏桐直觉有些不对劲儿,这两个老头还不至于这么没有自知之明,自身都难保,还有一个瘸着,再说连翠芬婶都知道他们去了只会给她“罪上加罪”…… 但是……也不排除他们一急之下去看看情况,被吴家人借题发挥打一顿…… 苏桐心里有些慌乱,但仍追问了一句: “张知青,谢谢你啊!但怎么是你来通知的我?” 张雅萍索性转过身来,眼里竟隐隐地有雾气,眼泪似掉非掉地冲她吼道: “我要是不来通知你!谁知道等会儿你是不是又要喊东阳哥帮忙!即便你不喊,东阳哥知道了会不会又去管你的闲事!他上次都被你连累得丢了半条命,你能不能硬气点,要么就别去管,要管就自己管到底,不要这回再把他和臭老九又牵扯在一起!” 几句话喊完,张雅萍一跺脚,飞也般地跑掉了。 虽然张雅萍的这通火冲她发的有些莫名其妙,但苏桐却对她的话信了几分,即便是张雅萍再怎么讨厌她,却不会拿邢东阳开玩笑,她是真的担心邢东阳会再被自己连累。 两个老头,可能是真的出事了。 自己正找不到头绪,总得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苏桐转身刚要走,却看见张雅萍又红着眼跑回来了,“吴家的人这会儿都在吴大山的家里,门口也都是人,你从沟堤背后绕过去,别还没走到就被抓走了,留个乱摊子让别人收。” 说完,这才转身又跑了。 苏桐眯了眯眼,虽说张雅萍是为了邢东阳,但她今天的表现……有点太刻意了。 张雅萍一口气儿跑出半里地,才停下了脚步。 她不知道苏桐会不会相信她的话,但是她必须把苏桐骗到那个房子里去…… 否则,她今天所受到的屈辱,就白受了!她要在苏桐身上加倍地还回去,她要让苏桐彻底断了和东阳哥的可能。 任何可能。 她转身往回摸了一段距离,看见苏桐真的往老屋那边去了,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凭着记忆,沿沟堤背后绕过吴大山家所在的那一溜房子,不到二十分钟,苏桐就悄摸地到了居委会的老屋后面。 一排三间大土屋,现在看起来又破又旧,当年也是村里的重要活动场所。 房间不多,但占地面积大,除了中间一间小些,是当时当办公室用的,左右两间都是仓库,村里往下分发的物资和粮食都是先存在这里的,屋子的开间大,从后面看一长溜的窗户。 苏桐先在屋子背后停留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也没看见有人守着,很安静。 那一排窗户玻璃大部分都残破不全了,有的糊着发黄的报纸,有缺了玻璃的,从外面往里面望,光线太暗,看不清有没有人在里面。 等绕到前面一看,中间屋子门上挂了把挂锁,左边的屋子门是大开的,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屋子太大,门开得又小,看不太清角角落落,但是也没有什么动静。 而右边的那间屋子门却虚掩着,留着一掌来宽的缝。 苏桐没有贸然推门,左右看了看没人往这边来,便轻声喊道: “老齐!老林!你们在里面吗?” 没有动静。 她往门跟前凑了凑,又轻声喊了一句:“老齐!老林!你们在吗?” 这时,她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哼,那声音压抑而短促,像是在强忍着痛苦一般。 苏桐心中一凛,虽然听不出是不是老齐或者老林,但里面有人是真。 她对张雅萍的话并不全信,本就有防备,既然已到了这里,总要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129章 匪首 她捡起门边散落的一根长枯枝,声音如常地喊道: “老齐!老林!是你们在里面吗?我进来了。” 说着,她伸出枯枝抵着门的顶端往里用力,门便“吱哑——”一声开了,对于里面的人来说,就像是有人推开一般。 果然,门后迅速扑出一个人影,似是想要制住她,可惜却扑了个空。 苏桐后发制人,扔掉枯枝便扣住那人的手臂扭到身后,另一手已将那人手里的匕首下掉,然后稳稳地抵在了那人的脖颈处。 “别动!动就没命了!” “不、不动!我不动!” 这人冲出来的时候虽猛,但实际却只有把蛮劲儿,苏桐用点擒拿技巧就能把他制住。 “唔唔……” 屋子里这才传来一阵动静,这回苏桐听得真切,真是两个老头的声音,两个老头是真的在里面。 只是屋子里光线本来就暗,似乎又有人刻意遮挡了窗户,一时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啪——啪——” 角落里又传来不轻不重的两下掌声,有人开口道: “那个知青倒是没说错,这丫头果然有两下子。” 完全陌生的口音和声音,光凭这一句话,苏桐就觉得不对劲儿,对方根本不是吴家的人。 不对,根本不是村里的人,怕是来者不善。 她闭了闭眼,想尽快适应屋子的光线,这时屋子远远的一角露出个暗红的光源。 再一看是个火盆,里面烧着炭,是农村自家闷的那种炭,味道有些呛,只是相比起烧柴来少了烟,上面还用几根棍架了块饼子还是什么的。 可能刚才有意挡着,这会儿才露了出来。 这时,苏桐已能看清火盆后面坐着个男人,看不太清楚脸,因为他长了个络腮胡子,几乎遮挡了脸的一大半。 顺着那人的位置往后看,苏桐才发现两个老头倒在地上,身上被绳子捆着,嘴里似乎也塞着东西。 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他们这样躺了多久了,还撑不撑得住。 苏桐朝他们又喊了句:“老齐!老林!你们咋样了?” “唔唔……” 两个老头能回应她的只能这样,但是能回应,至少人是清醒的。 苏桐想看清点里面的情形,抵着手里的人往屋子中间走了几步,沉声道: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直说便是!犯不着跟两个“臭老九”过不去。” “哼——” 那男人讥笑一声,“两个臭老九不也把你引来了嘛!我是没想到啊!可有人对你了解得透透的。” 有人? 还能有谁?! 张雅萍还真是好样的,什么人都能勾结,什么主意都敢出。 这时,身后的门却“吱哑——”一声被关上了。 苏桐一惊,回头看见有个女人正弯着身子在抵门,再一细看,竟是吴冬玲。 估计刚才她一直缩在门后,她一时竟没察觉。 “我说张雅萍怎么又掺和进来了,怕又是你牵线搭桥!”苏桐冷冷道。 吴冬玲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透着狠毒和报复的快意,“你害得我家家破人亡,现在报应到了!” “行!是冲我来的是!有什么事就直说!天寒地冻的,你们绑这么两个老头在这里也没什么成就感。” 苏桐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跟吴冬玲讲道理,她望向那个男人,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慌乱。 “还真是有几分胆识啊!想不到吴家富那个废物还有这么个姐姐。” 男人声音带着嘲讽,往嘴里塞了块饼子嚼了嚼,道: “行!我也不绕弯子,直说!吴家富反水,偷了我的宝贝想另立山头,现在他被抓了,他妹又不知道他把东西藏哪了,听她说你这个姐姐有钱,那你就帮他多赔点钱!多了你也没有,就拿五百来!再弄点干粮!老子现在就要!” 吴家富? 反水? 听了那男人这番话,倒是能推断出他的身份了,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男人居然是逃跑的匪首孟胡子! 他居然跑来了云山村,跑到了吴家富被抓的地方! 这是什么操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张雅萍还真是让人惊喜,原以为她只是耍耍小聪明,想让自己吃点亏而已,没想到她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等在这里,敢跟土匪头子勾结…… 今天这事儿怕是不容易了结了。 苏桐心思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听说?这位兄弟!你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当枪使了! 第一,我不是吴家富的姐,不光因为我早就跟吴家断绝关系了!还因为我不是他妈亲生的! 第二,我是拿过二百块用来买断和吴家的关系,但那是我见义勇为别人给的报酬,是我所有的钱,我一个无亲无靠的孤女,现在有人非要把我扯进来,你需要仔细考虑一下原因。 第三……” 她一脚踹在面前这人的腿上,那人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哀嚎不断。 “你的人也在我手里,在谈其它的之前,我们先把人都放了再好好谈,你觉得怎样?” 别的事可以慢慢拖,她怕两个老头拖不起,不管是低温还是长时间的呼吸或血液不通畅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吴冬玲倒是瑟缩了一下,她想不到苏桐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了! 也想不到她能这么狠,能把罗二狗压制得死死的。 更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挑拨孟胡子和她的关系,要是孟胡子相信她的话…… 孟胡子道:“找不到宝贝,老子现在只要钱!你既然来了这俩老头也没什么用了,我答应你不要他们的命,但这会儿也不能放,放出去报信儿来抓我,我还不至于那么傻。不管你是不是吴家富的姐,你都必须拿出钱来,否则我杀掉这两个老头垫背也不算啥!” “你也别拿二狗来威胁我,你怎么折腾他我就能怎么折腾俩老头,大不了就耗着,看谁耗得起。” 说着竟然也伸出脚踹了旁边的老头一脚,力道不轻,也不知是老齐还是老林,只听见一声闷哼,听起来痛苦之极。 苏桐听得心中一紧,虽然她手里也抓了一个,但仍处于劣势。 两边人质身体底子不一样,她还真不敢耗着,当下就道: “那行!你先给他们把绳子松开,让他们到我这边来,确定他们没事儿我就把这位兄弟放了。” “两个换一个,你倒是会开价!” “这俩老头走个路都难,再冻下去怕是性命都难保,你既是求财,犯不着沾人命。我把你这兄弟放了你还能多个帮手,两个换一个,你不亏。” 孟胡子冷笑,“你倒是不笨!老子也不怕你耍花样!” 第130章 麻药 说着便喊道:“冬玲妹子,你过来把这俩老头绳子解开,让他们缓缓,别真的给绑死了。” 吴冬玲倒是听话,给老林和老齐把绳子解开,两个老头缓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开始动弹,相扶着爬起来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苏桐。 苏桐这才看到老齐的头上在流血。 “老齐,你的头怎么了?他们朝你动手了!”苏桐声音有些发紧。 老齐却没吭声。 “没什么要紧的,老头有点骨气,听说那个知青要去找你报信儿,一头想撞死,结果这老土墙不结实,只蹭破了点皮而已。” 苏桐心中一酸,蹭破点皮怎么会流那么多血,老头是不想她被要胁,连自己命都不顾了,老林腿脚没有老齐灵便,否则怕是两人都…… “老林!老齐!你们先休息一会儿,自己揉揉手脚活活血,我一会儿带你们回去!” 她声音虽竭力平静,但却伸腿一脚踹在罗二狗的背上,力道十足,将他踹出去老远扑在地上。 罗二狗被个女人压制了这么久,又被狠狠踹了一脚,感觉很没面子,爬起来就想再动手…… 苏桐冷冷地道:“我刚才怎么踹你现在还能怎么踹,不信就尽管来试试。” 罗二狗一听,秒怂,看了看孟胡子的脸色,灰溜溜地跑到一边。 苏桐对孟胡子道:“我能拿出来的钱不多,但我可以给你想想办法,吃的也可以给你弄,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尽量多凑点给你送来。但你得保证这两个老头好好的,否则我也不介意鱼死网破。” 谁知孟胡子却笑了出来,“你倒是安排得挺好!换了别人我会信,但以你的胆量,不用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就足够你喊人把这里围起来了。你既然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把你放钱的位置告诉吴冬玲,让她去取。” 苏桐定定地盯着孟胡子,没有说话。 这个人自始至终情绪稳定,甚至有说有笑,不光胆大心黑,还心思缜密,言语中虽有匪气却有条理,并不是一般的莽夫。 他能在警方的追捕下逃窜这么久,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不让自己出去,便断了求救的可能,她知道村里有派出所的同志,也有民兵,她已经想出好几种既不会伤害到老头又能抓到孟胡子的方法。 但是如果她出不去,便都没用了。 苏桐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好!你先让两个老头到我这边来,放心,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身体状况,我一个人带他们俩也出不去这个门。” 孟胡子笑笑,“你那边冷,让两个老头在这边缓缓就行。或者,你可以过来。” “不,离你太近我害怕,要不你让严重些的那个过来,起码我给他先包扎一下。” 孟胡子想了想,朝罗二狗使了个眼色,罗二狗为了显示自己有用武之地,立马把老齐半拖半拽地弄过来了。 苏桐扶着老齐靠墙坐下,顺手给他把了把脉,老齐虽然手脚冰凉,但还好身体无大碍。 苏桐这才回头对吴冬玲道: “我厨房的柴仓底下有个地窖,我剩下的钱和米粮都在那里面,你去那里找。” 吴冬玲这才恨恨地道:“好啊!原来你把东西都藏在柴仓底下,怪不得我妈找了几回都没找着。” 苏桐淡淡地道:“既然这位大兄弟信任你,你就实在些,多给他们做点吃的来。不过你可得小心点,派出所的同志在村里驻点,别一不小心碰到走漏了消息,让别人以为你想戴罪立功呢!” 吴冬玲听着这话,眼珠动了动,神情有些莫名。 “行啦!冬玲妹子!你知道地方就赶紧去,是得小心点,你这位姐姐不简单,她的话听一半就行!毕竟你哥跟我混了这么久,他的底细我一清二楚,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别说你哥活不活得成,你们家里人一个也别想讨着好!冒险的事儿就不要干了。” 吴冬玲收回视线垂下头,“知道了。” 苏桐暗道孟胡子狡诈,不光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也拿捏着吴冬玲的心思。 但是等吴冬玲出去,她一个人对付这两个人虽然不一定有胜算,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老齐能缓过来,让他跑出去,弄出点动静引起村里人的注意就行。 这边虽然离老吴家那排房子只有一里来路,但中间隔的全是竹林,一般人都走不到这里来。 她到时只要想办法护住老林,再拖延时间…… 不料她念头还未落,吴冬玲却端了碗黑乎乎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苏桐立马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顿觉不妙,“这是干嘛?” 吴冬玲似乎有些心虚,回头看了看孟胡子,孟胡子耸了耸肩,摊开手道: “这可不怪我!是那位知青同志再三提醒,说你战斗力超强,一个人打好几个大男人都不落下风,我只好听她的啰!” 苏桐这下是真的怒了,她竭力压着声音道: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我也不会丢下两个老头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孟胡子却不慌不忙从怀里摸出个物什,在炭火的映照下有光芒晃动,是把匕首。 他对着老林的腿道:“不喝也可以,等我把这两个老头的腿上都扎两刀,只要他们都跑不动就行,要不,谁知道会不会偷偷溜出去一个,你们三个人我们才两个,我才懒得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说着他便举起刀对准老林的腿,“我只数三声。” “三!” “二!” “我喝!” “丫头!”两个老头嘶哑的声音同时响起。 苏桐却没有选择的余地,孟胡子的刀是真的会扎下去,他是土匪头子,不会花功夫在这吓唬人。 她原本想让两个老头都到自己身边来,就是想避免这种情况,可孟胡子却猜到了她的每一步。 依旧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要是算上撞柱子前喝的那一次,这已经是短短几个月来这个身体第三次喝这种土麻药了。 也不知为啥那个土医生被抓走了,还有这种药,还是说王桂兰在家里存的药当时就没搜干净。 药喝进口里冰凉,应该是早就熬好放在这里的,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她钻进来。 只是屋子里光线暗,谁都没有注意到,苏桐喝药时,碗微微偏了个角度。 第131章 解惑 看着苏桐一口气喝完,孟胡子这才满意的笑了,“冬玲妹子,去!早去早回!记得我说过的话。” 苏桐一声不吭地扔掉碗,转身撕下棉袄的里衬,不声不响地给老齐包扎伤口。 老齐的身子有些颤抖,苏桐摸到他脸上是湿的,这个老头居然在哭。 她默默地给他擦掉了眼泪,“没事的!没事的!” 吴冬玲已经出去了,罗二狗抵好了门,抱着胳膊守在门口,一副一夫当关谁也别想开的架势。 苏桐回忆着上次麻药生效的时间,大概是在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之间,赶在这之前,她还有机会搏一搏。 她处理好老齐的伤口,转身对孟胡子道: “大兄弟,我会一点医术,我估计一会儿就不能动弹了,能不能让我给那个老头看一看腿,他原本腿就受了伤。” 孟胡子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随意!” 苏桐往火盆的方向走,走了一截又停下,似乎对孟胡子有些畏惧,“老林,你能动吗?你往我这边来一些,我帮你看看腿。” 老林低低地回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苏桐这边走来。 苏桐伸手扶住他,低头看了看,然后道: “这边光线有点暗,再往这边一些。”说着拉着老林往远处又走了一点。 “二狗——” 这时,孟胡子突然拉长了声音喊道:“你的匕首呢?” “老、老大!” 罗二狗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匕首刚才被苏桐下了,他又不敢拿回来,怕苏桐又踹他。 “去拿回来!放在这个妹子身上你老大我不安心!” 苏桐正在给老林把脉,闻言头都没抬,伸手从后腰抽出罗二狗那把匕首扔了出去,落在地上“呛——”的一声,把罗二狗吓得往后一窜。 苏桐把完脉,摸出银针,给老林明显又肿起来的腿开始扎针,边淡淡地开口道: “你对我一个喝了麻药的女人都这么防备,对那个知青倒是放心,人家可是有觉悟的,你咋不知她会不会拿你的消息去立功,两头拿好处呢!” “她不会!”孟胡子倒是肯定。 苏桐手下不停,面色平静地接了句,“哦!这么自信。” “越是有觉悟的越是要脸,二狗子你给大妹子解惑!” 罗二狗这会儿来劲了,“老子把她的衣服全扒了,把她看了个精光,她身上有几块胎记几颗痣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敢告密老子就把她被扒衣服的事告诉全天下的男人!哈哈!啧!别说!城里来的女人还真是白……” 苏桐很惊讶,这些人还真是……无耻,又深谙人心。 难怪张雅萍要落井下石,这是把恨都转移给她了。 张雅萍正在离这几间土屋不远的竹林里,她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她看见苏桐进去,然后又看见吴冬玲出来,主意是她出的,她知道吴冬玲这会儿应该是去找钱了,等吴冬玲找回来钱,孟胡子就会毁了苏桐的清白,这是他答应她的。 她知道今天是自己好奇心太大,她不该去推那扇门,不推那门便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躲在里面的孟胡子不会主动出来,他躲还来不及。 可孟胡子为什么会来这里? 是因为吴家富被抓了。 他要来找吴家富偷了他的东西,他说那个东西吴家富不能出手,也不敢带在身上,一定藏在某个地方。 可吴家富为什么被抓? 是因为苏桐。 是她大闹了一场,又是打架又是放火,田老汉会找过来也是因为老吴家答应了人家婚事又反悔,还不还彩礼……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苏桐引起的。 即便她要改成姓苏,也改变不了她就是云山村那个被众人讨厌排斥的灾星的事实,她给云山村又一次带来了灾难,甚至引来了土匪头子。 她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畏畏缩缩自卑怯懦,那样大家都会相安无事,她甚至有机会时不时地表现一下助人为乐。 是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不安安分分的,非得变成现在这样,还把东阳哥的目光都吸引走了,东阳哥现在都对她冷淡了很多,都是因为苏桐。 只要是阻碍她和东阳哥感情的她都讨厌,都要清除掉,所以她要毁了她。 她被抓进那扇门的时候,吴冬玲和罗二狗刚好在吴老大家找了整夜的东西空手而回。 孟胡子怕夜长梦多,不敢在云山村久待,想弄点钱了先跑路。 她稍加引导,吴冬玲便把目标指向了苏桐,谁让苏桐前几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出二百块,谁都知道她手上有钱,虽然二百已经很多了,但大家都相信她手上绝对不止这些钱。 这是多好的机会,借孟胡子的手拿走她的钱,再毁掉她的人,别人只会说她倒霉,偏偏毁在个土匪头子手里。 她再次觉得自己很聪明,懂得化劣势为优势。 等今天过后,看苏桐还会不会用那种清清冷冷的目光看自己,看她还会不会保持那种波澜不惊的神情像是什么都不会击垮她一样。 她就是要找她的痛处,让她痛不欲生。 所以她用了个似是而非不太确定的借口,先把两个老头骗了过去。 虽然村里人都以为两个老头只是没地方去,吴支书临时安排在她那里的。可她心里清楚,她当时打李三愣就是为老头在出气,她心里重视这两个老头。 果然,用老头当饵就能骗来苏桐。 她还提醒孟胡子准备了麻药,这样才能万无一失,她不相信在这种情形下苏桐还能折腾出花样来。 只是没想到的是,孟胡子却让罗二狗扒了她的衣服。 她以为给他们出主意帮他们,就能体现自己的价值,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了,却没料到土匪是没有道德的,他们宁愿用最低级的手段来控制她,让她保密。 罗二狗用他那淫邪的目光看光了自己,让自己遭遇了这辈子最大的羞辱,虽然他并没有侵犯她,但仍让她痛不欲生。 她很痛苦,出来后就找地方大哭了一场!她也要让苏桐尝到十倍百倍的痛苦,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张雅萍站在竹林的阴影里,目光愈加的阴鸷。 第132章 爆竹 她要时刻关注这边的动向,她不能让这件事再出纰漏。 同时,她站在这里也是以防万一,万一有人不长眼走到这边来,她得把人引开,她不允许有人闯到那边去。 竹林那边就是吴老大的家,那里正聚集了一大拨吴家的族亲。 原本一个夭折的孩子是不需要这么多人来送的,但是他们今天明面上是找风水先生做法事,再顺便在年关上祭祭祖,实际上却是找了法师驱邪除害,要把妖孽斩草除根…… 所以能来的便都来了。 张雅萍计划得好好的,等到孟胡子毁了苏桐后,她便把吴家的人再引过去,他们本来就在到处找苏桐,让他们都看见苏桐的惨样,然后再把她押到祖坟去! 至于是淋鸡血还是打藤鞭那就不清楚了,总之不会好过。 而她让吴冬玲给孟胡子和罗二狗拿了两条吴家祭祖时要缠的黑头巾,到时候把头巾一缠便能和这些人混在一起,等混到后山吴家祖坟后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溜了。 现在,只希望吴冬玲能顺利的拿回钱和干粮,孟胡子要拿钱跑路,不见钱是不会动手的。 就算是苏桐真的拿不出钱来,她也打算好了,她自己手上还有将近两百块,实在不行可以拿出来,只要他办事就行。 张雅萍正在翻来覆去地想着,一抬眼才看见前面匆匆走来一拨人。 为首的正是马大明和镇派出所在村里驻点的小杨,旁边还有位面生的圆脸小伙子,看起来像是要往吴大山的家里去。 他们是发现什么了吗? 张雅萍心中忐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上前打听打听,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钻出竹林,抬脚往马大明他们过来的方向走去。 “马队长,在忙啥呢?怎么这么多人啊?”她用尽量平常的声音问道。 马大明一抬头,看见张雅萍愣了一下,问道: “哦!是张知青啊!今天吴大山家办事儿,我们过去瞧瞧。” “哦!吴大山家今天是挺多人的,你们……这么多人去吴家吗?” “我们是去找人!” 马大明明显不想耽误时间,正要往前走,却又回头问了句: “张知青,你今天看见桐丫了吗?” “你说苏桐啊?我没看见啊!我刚从那边过来,” 她伸手指了指竹林后边,“并没有碰见有别人。” “砰——砰砰——” 张雅萍的手还没收回来,就听见她指的方向发出几声巨大的闷响。 像是……爆破声,在空旷的冬日里传出去老远。 站在小杨身边的圆脸小伙子只愣了一瞬,率先拔腿往那个方向跑去,小杨忙在后面跟上,边追边喊: “周同志,情况不明,你小心点。” 绕过竹林没多远,就看见一个头上缠着血布的老头踉踉跄跄往外跑,边跑边喊: “来人啊!救命啊!” —————— 五分钟前,苏桐给老林拔出了最后一根针,让他的腿部血液更通畅些,但这也只是幌子,她只是想尽量让老林离孟胡子远一些。 她再次暗暗观察了一下罗二狗的位置以及老林与火盆的距离。 孟胡子一瞬不错地看着她的动作,开口冷冷地道: “行啦!两个老头都死不了,你也别想翻什么花样了,麻药也该起效了。这个老头,自己回来烤烤火,瘸着个腿还想着跑哪去呢!” 苏桐的心口如火般灼热,四肢隐隐地开始麻木了。 那碗麻药有大半倒进了棉袄的袖口里,但她实实在在地喝下去了小半碗,否则瞒不过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她不能赌这小半碗麻药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她不想再等了,她需要趁着清醒尽早抓住机会。 借着扶老林起来的机会,她把手伸向裤兜,里面有今天杂货店老板娘塞给她的三个爆竹。 从自己被逼着喝药开始,她就开始打这三个爆竹的主意。 这个年头的爆竹个儿挺大,放起来应该也挺响! 可怜吴桐的记忆里以前也没有过亲手放爆竹的经验,即便是一个不够响,如果三个一起的话应该能有人听见,哪怕引来的是前面吴家的人也行啊。 只是她担心的是罗二狗和孟胡子手上都有凶器,爆竹光声儿大,对人伤害却不大,哪怕孟胡子坐在火盆跟前,了不起炸他一身火星子。 所以一旦爆竹响了,根本就不用等到有人赶过来,他们手起刀落间便能结果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然后还能加上个手脚不能动弹的她。 所以她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等机会。 她刚刚已经偷偷交代好了老齐,老齐至少腿脚还灵便,找机会能跑出去的话最好,不指望他能跑多远,只要他出去她便能少个后顾之忧。 然后是老林,现在老林离火盆有一米的距离,离孟胡子有两米…… 苏桐扶老林站好,朝孟胡子道: “大兄弟,我这会儿浑身发冷,能不能让我在火盆边待会儿,老林似乎很怕你,就让他和老齐待一块儿行吗?” 说完不待孟胡子表态,就把老林往老齐的方向推,自己则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他的前面。 老林听惯了苏桐的话,不敢添乱,借着她的力道就往墙角蹦哒。 孟胡子是个十分警觉之人,见苏桐行动有异,扔掉手里的半截饼子就抓住了匕首。 苏桐没再犹豫,伸手掏出一个爆竹,直直地扔进火盆。同时另一只手抽出小腿上的匕首,回身朝罗二狗掷去,她只有这一次伤罗二狗的机会,用足了力气。 只听罗二狗一声惨叫,那匕首差点穿透了他的大腿,他嚎叫着倒在了地上。 这边孟胡子不知道她朝火盆扔的是啥,直觉不妙,伸手就去火盆里捞… 不料烫着了手,刚把手缩回来,就听见“砰——”的一声,爆竹已经炸了,火盆里的炭被炸得四处飞溅。 由于空间是密闭的,响声便更加沉闷而低沉,耳膜都被震得嗡嗡响。 苏桐大喊着:“老齐!跑——” 同时朝火盆扔出了另外两个爆竹,然后一把拽过老林就往墙角推。 第133章 后生 老齐在苏桐交代后就暗暗做好了准备。 他的位置本就离门不远,听见苏桐一声令下,平白生出一股勇气,掀开抱着腿哀嚎的罗二狗,拉开门冲了出去。 另外两个爆竹也炸开了,一时间到处是火星,同时伴着呛人的火药味,屋子里顿时乌烟瘴气一团乱。 苏桐怕孟胡子趁乱下黑手,只能勉强用身体挡着老林。 却不料孟胡子出乎意料的清醒,在老齐冲出去的同时就砸开了后墙的窗户玻璃,一个轻巧的翻身就跃了出去,趁乱逃了。 亏得苏桐见他自始至终坐在那里不挪窝,还曾怀疑过他的腿是不是有伤。 还缩在另一个角落的罗二狗傻眼了,惨叫一声: “老大——” 拖着伤腿窜过去,挣扎着也想往窗户外爬,只是还没爬上去就摔了下来。 门被重重地踹开,撞到墙上,有人冲进来了。 苏桐这才松了一口气,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老林失声喊道:“丫头!”忙伸手想托住,奈何腿不受力,根本站不住,眼看两人都要往地上倒去。 周劲冲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几步窜上前接过苏桐,吓得声音都有些变调,“苏……苏同志!你伤在哪啦?” 苏桐的头昏昏沉沉,但她今天不想也不用再自残来提神了,上次咬伤的舌尖到现在还没好全呢…… 她只来得及说了句: “小周同志,你咋还没走呢……”就陷入了昏迷中。 等周劲弄清楚苏桐只是被迫喝了麻药,才舒了一口气。 政委这回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档案室放出来,给他布置了个新任务,而且看起来这个任务还是从专案组的同志手里抢过来的,他路上还暗暗下决心这回一定要圆满完成。 政委怕苏桐不同意,也怕她有压力,就没让他跟苏桐说,结果这下倒好…… 他不过就是去找派出所在村里驻点的同志通了个气打了个招呼,就听说村里有人搞封建迷信活动,要借机整苏桐,结果回头就找不着苏桐的人了。 天知道刚才听到爆竹响时他有多慌,他还以为是爆炸,要是苏桐在爆炸现场…… 不敢想不敢想,周劲摸了摸头上的冷汗。 小杨和马大明看到屋里的情形,也惊呆了。 他们也没想到村里悄不声的居然还发生着“挟持”事件,罗二狗一直是跟吴家富一起混的,看起来这还跟土匪那件案子有关。 好在带来的民兵不少,当下抓人的抓人,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都四散开来。 周劲见现场有人组织安排,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苏桐放到自己背上,这可是他的“任务”。 “等等——” 周劲还没起身,就看一位大婶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这位小同志,我来背!我来背!” 翠芬婶一把接过苏桐就背到了自己背上,她本来就在老吴家附近打听情况,听到爆竹声后就匆匆往这边赶,结果听说苏桐在这里,这不,赶上了。 可不能再让别人背桐丫了,上回邢知青背了一回差点背出大问题来…… 周劲见这个婶子还喘着气,“要不——还是我来背!您先歇歇!” “不用,不用,我缓缓就好!要不,你跟在后面护着点就行!” …… 小杨从两个老头那里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得知躲在这里搞事儿的竟是逃跑的土匪头子,连忙让马大明派了几个年轻得力的民兵沿着孟胡子逃走的方向去追,交代如果发现目标只追不拦,不起正面冲突,保护好自己为主。 然后让马大明押了罗二狗往派出所送,这可是这起团伙案的重要人证,自己则踩着自行车赶紧去公社打电话紧急汇报,去公社比去镇上近,节约时间。 孟胡子的追捕光靠几个民兵根本不可能完成,他得尽快得到上级的指示。 马大明几人坐着村里的拖拉机押送罗二狗去镇上,邢知青被县里借去搞什么年终总结去了,是另一个社员开的拖拉机。 老齐额头上的伤不轻,又是血又是灰的,加上老林的那条腿不知道又摔了几回了,肿得发亮,马大明要把两人一同捎去医院,两人却死活不肯去。 好说歹说,最后马大明眉毛一横,压低声音吼道: “桐丫自己都需要人照顾,你们俩老头这个样子,不是给她添负担吗?早点好还能早点回来照顾她。再说,你俩可是涉案证人,刚好去完医院了还要去派出所录口供。” 两个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爬上了车。 翠芬婶背着苏桐和周劲一起回了院子,马大明刚才就交代了,他让人喊石头过来帮忙熬药,这药的解药方子是现成的,喝了就没事了。 翠芬婶把苏桐放在炕上安置好,把炕洞里的火也引着了。 她不懂配药,得石头来才能捣腾,心中有些着急,她知道周劲是省里来的公安同志,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当下就跟周劲道: “周同志,要不你先在这守着,我回家去拿点绿豆过来煮水喝,上回桐丫不光喝了解药,还拿绿豆水当水喝了好几天,说是解毒的。” 周劲点头让她放心,翠芬婶便匆匆忙忙又出去了。 周劲也不好干等着,便去厨房瞧了瞧,想帮忙先烧点热水。 去了厨房才发现柴仓里的柴把子都堆在旁边,底下的木板被掀开了,里面还放着苏桐存的米粮和腊肉,东西看起来还不少,也不知吴冬玲拿走了多少。 回来之前马大明已经派人过来找过,并没有发现吴冬玲,不知道她是听到信儿藏起来了还是已经跑了。 但是灶膛是凉的,米面也没有摆出来,并没有做饭的迹象。 老头说孟胡子在等吴冬玲给他拿钱和干粮过去,这会儿看来吴冬玲怕是另有想法,她根本就没想做干粮,可能拿了钱就自己跑路了。 周劲边琢磨边把柴仓恢复了原样,刚在找火柴点火,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喊“周同志”。 出来一看,是个黑瘦的年轻后生,看起来也不大,刚刚好像跟在马大明后面来着,是村里的民兵。 “周同志,村长和支书这会儿都在大队部,让你过去碰个头,商量一下今天这事儿怎么处理?” 第134章 掳人 今天这事儿确实复杂,罗二狗虽然被抓了,可吴冬玲下落不知,还有个涉案的张知青哭着说是被胁迫了。 老吴家的封建迷信活动也勒令暂停了,老吴家的家属们还在哭闹,说是活动不让搞家宝就无法下葬,派出所和县里的人手一时半会儿到不了,的确是要先控制好局面。 他虽不是专门来驻点的,但他的身份是省局的公安,他有这个帮忙的义务。 “杨同志也差不多快从公社回来了,您这会儿过去刚好可以开会。”那个后生又说了句。 “我……再待一会儿。”周劲往苏桐的房间瞅了瞅。 “哦!翠芬婶和石头应该一会儿就来了,你放心去!我姓郑,跟他们都很熟悉,我在这等他们来了再走。” 后生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质朴又憨厚。 “你刚才是要烧水吗?我来烧就行!我熟!”说完他走进厨房,伸手就在灶眼旁边的一个小洞里摸出盒火柴来。 周劲见他对苏桐的家的确很熟悉,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 “那行,那就麻烦你在这守一会儿。” 然后匆匆出门朝大队部赶去。 看着周劲远去的背影,郑良平咧开的嘴角慢慢收了回来。 他回过头望着苏桐的房间,刚才的质朴与憨厚荡然无存,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与阴鸷,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狂热。 他扔下火柴,一步一步走进苏桐的房间。 苏桐不省人事地躺着,对身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吴桐,你终于是我的了。” 郑良平贪婪地看着她,颤抖着伸出手,挨了挨她的脸,可能是喝了药的缘故,她的脸有些热,触感光滑细腻,他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吴桐。 第一次还是在三年前,那时吴桐还在上初中,和他是同班同学。 他被学校的男生合伙欺负,推到了学校后面的旱井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是放学路过的吴桐朝她扔了根绳子。 他那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他想这一刻,也想了三年。 他不敢耽误太久,时间不多,一会儿就会有人来了。 他伸出胳膊迟疑着换了好几个姿势,最终颤抖着手用棉被把她整个人裹住,抱了起来,匆匆抱出了院子。 院子外的拐角处放着辆独轮车,车上固定着一个椭圆形的篾筐,又大又深,平时这一筐能装下好几担草。他把苏桐连同被子整个放了进去,悄无声息地推起车抄小路而去。 马上过年了,田地里都见不着人,郑良平绕开了房屋多的地界,顺着田间不太宽的小道稳稳地推着独轮车,朝着村北头而去。远远地能看到一两个人在走动,但是都没有注意到他这里。 吴二赖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地头抽烟。 要过年了,镇上的那群狐朋狗友也散了七七八八,刚好手头也空了,他只得又晃回了村子。 想着一回去又要被老娘念叨就头疼,自从他娘病了那一回后,他就不太敢硬对着她来了,怕把她真的气过去了,他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他把烟屁股吸到快要烧到嘴了,才恋恋不舍地吐了出去,捏了捏瘪瘪的烟盒,琢磨着还是得弄点钱花花。 一回头,正好看见郑良平推着个独轮车打田埂上过来,他眼前一亮,手一撑地蹦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喊道: “良平啊!今天还在忙啊!这是去打草了吗?” 吴二赖子猛地从田坎下冒出来,吓得郑良平一惊,他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哎!你小子!咋不搭理哥呢!”吴二赖子自来熟地走了过去。 “吴二哥,我今天家里有事,回头再跟你聊。” 郑良平神情紧绷,不敢让他走近,只得应付了一句。 吴二赖子根本没注意到郑良平的表情,边走边自顾说道: “哎!良平啊!哥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借哥点钱花花,这不要过年了嘛……” 吴二赖子话还没说完,郑良平已经健步如飞,把车推出了老远。 “哎——哎——你走那么快干啥,话还没说完呢!借不借给句话呀?” “吴二哥,回头再说!我今天真的有急事!” 郑良平远远丢下一句话,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吴二赖子被村里人撂惯了脸子,倒也没觉得有啥不对的,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只是刚走到坝上的岔道时,便看见自家的老娘提个布口袋正风风火火在前头跑,他忙吆喝了一嗓子,“娘,你着急忙慌的去哪?” 彭翠芬回头看了眼,她早就习惯了自家不争气的儿子三天两头不在家,又冷不丁地冒出来,没好气地接了一句: “桐丫出事了,我得去照看着,你自己先回家去!” 桐丫? 对啊!桐丫有钱啊! 虽然上次找她借钱被她一脚踹得疼了个把星期才缓过来,但这回老娘在,她应该不会不给面子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借不着钱,去混顿饱饭也成,那丫头的饭做得真不错,平日里给他娘送的菜和吃食他吃过好几回。 吴二赖子立马追了上去,“娘,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去帮帮忙!” 彭翠芬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说啥。 两人匆匆忙忙赶回牛棚边的小院时,正好看到石头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冲出来,看到他们就问: “翠芬婶,桐丫姐人呢?” 彭翠芬也诧异,“桐丫不是在屋里躺着呢!我去拿绿豆了,周同志在这守着呢,你怎么才来呢?” 石头抹了把汗,“解药要新鲜茅根,我本来是要去后山采茅根的,跑一半想起老堂爷家应该有,就去老堂爷那里要了,可我过来就没看见桐丫姐的人了。” 彭翠芬飞快跑进去看了一圈又出来,“不会是桐丫自己醒了?或者是周同志把她带别处去了?” 石头皱着眉头想了想,“我们还是赶紧去大队部找找周同志!按道理他不会单独让桐丫姐待着……” 彭翠芬连连点头。 第135章 立功 吴二赖子早在彭翠芬和石头说话的时候就溜进了院子。 他听着像是吴桐中药了又丢了,吴桐丢不丢的他也操不来那个心,这丫头忒能整事儿,还给自己换个姓儿,这换了就能改命还是咋滴! 唉!就是今天可能借不到钱了有点可惜。 所以他径直溜到厨房去看了一圈,想先捞点东西填填肚子,结果冷锅冷灶的什么都没有。 等他摸着肚子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娘和石头都没人影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又溜达出了小院。 想着回去也是冷锅冷灶,他也不想回家了,不回家去哪呢……他突然想到刚才郑良平回答他啥来着? 回头再说?今天有急事? 回头再说就是有钱借给他嘛!有商量的余地嘛!有急事不要紧,他可以等他把事处理完嘛! 他有的是功夫等。 想到这里,吴二赖子来了劲儿,乐颠颠地往村北头去了。 这边石头和翠芬婶赶到大队部的时候,周劲和村干部会还没开完,听说苏桐不见了大吃一惊。 “我走的时候有个姓郑的同志守着她,年纪不大,黑黑瘦瘦的。” “那是良平?” 吴支书接了句,又转过头问石头和彭翠芬,“你们去的时候没看见郑良平吗?” 石头愣了愣,道:“我那会儿往桐丫姐家赶的时候,倒是碰到过良平哥,说桐丫姐的药里缺一味茅根,让我赶紧去采,我以前熬过那药,确实需要茅根,我……就去了。” 不料翠芬婶也瞪大了眼睛,“我……那会儿就是良平给我指的路,说桐丫出事了,让我去背的……要不我去不了那么快,然后……他让我记得赶紧煮绿豆水给她喝。” 周劲立马听出了不对劲,“这个郑良平有问题,马上找到他。” —————— 云山村西边北边都靠着云山,南边靠河,东边住户最集中。因为临着新修的大路,公社和青峰镇都在村子东向,所以村里人遇到老屋要翻新或年轻人成家盖屋都愿意在东边重新批块宅基地。 一来离大路近更方便,二来地段更开阔也更热闹。 一般进山会走西边,去公社和青峰镇都走东边,往北虽然邻着大岩村,但去大岩村都会绕到东边走大路去,所以北边反而没什么人气。 尤其是靠近山边上的那一带,空了好些年代久远的废弃老屋在那边。 郑良平把独轮车推进了其中一座老屋的院子里。 院子很破,房子也很破,甚至连大门都只剩半扇了,但里面有一个房间门却上着锁。 郑良平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间门,里面竟然收拾得挺干净,床上还铺得有被褥,他把苏桐连着被子抱进来,端端正正地放在床铺上。 然后点燃了旁边桌子上的两根蜡烛,居然是两根红蜡烛。 桌子上方的墙上还挂着一张黑白照片,郑良平哆嗦着手点燃三柱香,对着照片上的人蓦地咧开嘴,眼底一片腥红,带着病态的兴奋与癫狂…… “娘,我把媳妇带回来了!她家瞧不上我,我自己把她带回来了!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她就不是我的了!她只能是我的!” 他把香插上,在屋子里兴奋地转了几圈,然后停在床前,盯着床上的苏桐白玉般的脸庞,眼神欲发的癫狂。 他颤抖着用手抚摸着苏桐的脸,那是他无数次梦里想做的事情,那样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他浑身都在战栗,他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姑娘现在就躺在他的床上,躺在他的身下…… 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朝下移动,掀开了苏桐身上的被子,然后伸手去解她的衣服扣子,嘴里喃喃地念道: “不急啊不急!吴桐!我这就和你洞房!你只能是我的!我等了你这么些年,你只能是我的!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也就没办法了!他们只能把你给我!我会对你好……” 苏桐一动不动地躺着,依旧一无所知。 吴二赖子兴冲冲地走到刚才碰见郑良平的地头,突然意识到,郑良平的家是在村东边的。 可他刚才明明推着独轮车往北边去了,那他就没有回家,没回家上哪儿找他去…… 吴二赖子立马就泄了气。 可是转头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往北边找找也行,说不定能碰见。 好不容易能在村里碰见个没直接拒绝他借钱的人,他不想就这么放过。 毕竟现在弄点钱越来越难了。 越往北边人越少,吴二赖子又翻过几块田,扯了根草杆嚼了嚼,这一眼望去除了几块旱地和远处几栋老屋,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视线在那几栋老屋子逡巡了一趟,郑良平家的老屋好像就在那边,他推那么大个筐子总不会消失,有好些人老屋虽然没住人了,但也没空着,光他就知道好几户人家偷偷在老屋场的院子里种菜养鸡啥的,不让村里知道就不用往上交。 想到这他拔腿往那几栋老屋走去,反正也没多远,再说他还记得老郑家是哪一栋屋子。 一走进老郑家塌了一边墙的院子,他就看到了那辆带着筐子的独轮车。 吴二赖子高兴坏了,还真让他逮着人了!郑良平着急忙慌地推个车跑这老屋来,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要是他能逮着他的把柄,再谈借钱不是松松的嘛! 当下他就噤了声,悄摸进了屋,左右一看,右边的房间门虚掩着,还透着光。 果然在这! 只是吴二赖子从门缝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 他看到了啥?! 床上躺着个姑娘,这个郑良平正在解人家姑娘的衣裳,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姓郑的平日里看着蔫头搭脑的,居然还玩这么花,合着是来老屋和人玩偷情来了…… 吴二赖子心有不忿,老子还没尝过姑娘啥滋味呢,这黑小子都有对象了,这都啥世道啊!恁不公平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要是偷情这姑娘咋这安静呢,一声不吭怪吓人的! 可要说是强迫的,也没听人家挣扎啊! 吴二赖子又扒门缝里仔细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躺床上的不是吴桐嘛! 不是说吴桐中了药吗? 刚刚他娘和石头还在到处找吴桐呢! 原来是被这小子拐来了! 妈的!这不趁火打劫嘛! 老吴家的姑娘也敢欺负! 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吴二赖子顿时心头火起,脑子一热,“叭——”的一脚就把门踢开了。 第136章 真怂 郑良平手里的动作被打断,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眼底猩红,满脸的阴鸷与狂躁。 他盯着吴二赖子看了片刻,一只手缓缓拿起桌子上摆着一把篾刀,转过身来。 那篾刀刀薄刃利,刀口泛着寒光,一看就…… 妈呀!好吓人! 吴二赖子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郑良平,眼睛像疯牛似的通红,跟平时那个老实巴交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冲动了! 他吴二赖子的原则从来都是欺软怕硬,能躲绝不出头,能趴着绝不站着,今天咋就冲动了呢! “那个,良、良平啊!要、要不,你先忙、忙着?哥先……出去……” 吴二赖子觉得自己的腿有点抖还有些软,想往出跑都迈不动。 那刀口那么亮,要是砍他身上不得连骨头都…… 只是立刻,他便听见“簌簌”两声轻响,郑良平突然两眼发直,在原地僵直了一会儿,一头就栽倒在地上。 妈呀! 这更吓人! 咋突然就倒了! 这是中邪了?! 吴二赖子扯着嗓子想喊,却发现发不出声儿。 “过来!”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吴二赖子浑身一抖,这才发现床上的苏桐睁开了眼睛。 他缓了缓,才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吴桐啊!桐丫啊!吓死我了!你哥我差点就去见阎王了啊!” 虽说苏桐自己改成了姓苏,但村里大多人还是习惯叫她吴桐,吴二赖子成天在外头晃,更是不会记得改口了。 “扶我起来!”苏桐没理他的嚎叫。 吴二赖子倒是听话,边嚎边乖乖伸手把她扶了起来,毕竟苏桐在他这里余威尚存。 苏桐靠着床头喘了会气儿,才道:“去喊人!他昏迷不了多久!” “啊——哦!” 吴二赖子这会儿脑袋都是蒙的,吴桐说啥就是啥,他连连点头,抬脚刚要走,又回过头来弱弱地问了一句: “桐丫啊!你不是中药了吗,咋醒的?” 苏桐气息还不稳,“我是中麻药,又不是中毒药,有时效……” 说着白了他一眼:“你还不去,等他醒了再拿刀砍你!” 她这次喝的药少,被郑良平推在独轮车里的时候就被晃醒了,只是药劲儿没完全过去,浑身使不上劲儿。 怕引起郑良平警觉,一直在默默蓄积力量,只等找机会给他致命一击。 只是没等自己出手,吴二赖子闯进来了。 她现在力气没完全恢复,那两根银针扎得并不深。 吴二赖子一个激灵,“去,我去多喊点人!” 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吴桐啊!那你自己当心着点!” 说完又往外跑,还没跑出院子就听他扯着嗓子开始喊: “来人啊——吴桐在这里啊——郑良平要杀人啊……” 苏桐皱了皱眉,心道,“怂是真怂,但底子还没坏。” 然后伸手拧了拧浸满药汁的棉袄袖口。 —————— 周劲心急如焚,他觉得是自己一而再的轻敌和判断失误,才让苏桐一次次陷入险境。 如果苏桐因为他而出了什么事,他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对村里情况不熟悉,小杨也还没回来,他只能跟着李村长组织的人手率先去了郑良平的家里。 郑良平的娘常年生病,还有些疯疯癫癫,前前后后十几年没断过药,直到去年才撒手西去,家里现在就剩他爹郑得才和郑良平两人。 周劲一行人找到他家里时,郑得才正在后院磨黄豆,看样子是准备打年豆腐,而郑良平从早上出门后,就没回来过。 听说郑良平有可能把吴桐带走了,郑得才脸色立刻变了。 周劲直接上前道: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知道就赶紧说,也许还来得及救你儿子一命,否则就等着坐牢吃枪籽!” 郑得才嘴唇直哆嗦,“这孩子……我们……以前去吴家提过亲,被桐丫他娘打出来好几回,嫌我们家穷,出不起彩礼钱。后来……这孩子就变了……” “说重点!他会把苏桐带到哪里去!”周劲急得直冒冷汗。 “我、我不知道!良平现在有什么事也不跟我说……”郑得才哆嗦得更厉害了,但是很明显,他不知情。 偌大个村子,后面还靠着连绵的云山,随便哪里都能藏个人,周劲让李村长用村里的广播通知下去,发动全村人一起找,自己则带着民兵在村里搜寻。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村民扯着嗓子喊: “找到了!周同志!在北头老屋场,二赖子报信儿来了。” 等一行人找到苏桐时,她一脸平静地靠着床头闭目养神,郑良平还倒在地上。 见到周劲张惶的眼神时,她率先开口道:“没事!虚惊一场而已。还有,他有病!” —————— 郑良平的审讯是在医院进行的。 因为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手铐铐着,便突然发疯,不停地用头撞墙,撞人,撞一切能够得着的东西。 后来没办法,才把他送往了医院打了镇静剂,等他再醒来时,才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当日晚上,林力和程刚就赶了过来,神色严肃,一刻不停地参与了郑良平的审讯以及布署孟胡子的追捕等一系列工作。 孟胡子劫持人在先,自有各级公安部门按照民兵给的线索继续组织追捕事宜。 郑良平劫持在后,原本跟匪首在逃的案子相比实在不算重要,只是劫持的人却是个“重点保护对象”。 有林力和程刚代表的专案组、周劲代表的省局的参与,这个案子得到了高度重视,江平县公安局专门派出精英协助青锋镇派出所审理此案。 只是,苏桐说他有病,他还真是有病。 第137章 倾诉 镇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不能准确界定精神类疾病,但老院长见多识广,又曾经给郑良平的娘看过病。 他能肯定郑良平这种间歇性发作的精神障碍疾病发病时偏执而狂躁,和他去世的娘一样。 只是他娘还有严重的风湿和偏瘫。 相比起精神上这种缥缈而不好治愈的疾病,家里的人只能给她先治身体上的病。 疼起来的时候连带着发疯,也分不清楚是疼居多还是疯居多,虽然十几年的药没断过,可直到去世也说不上这个病是个什么名字。 但郑良平清醒的时候出乎意料地配合,将自己的作案动机讲得很仔细,办案的公安甚至觉得,他是在急于找人倾诉一般。 只是没想到的是,一个小小的劫持未遂案,竟然牵扯到三年前的人命…… 郑良平和吴桐同岁,是初中同学。 那时的同学年龄相差很大,他在班上算大龄成绩又差,老被人欺负。 有一次放学后他被班上几个男同学骗到学校后面的旱地,推进一口枯井就跑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是路过的吴桐听到了他的呼叫声,给他扔了根绳子。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喜欢吴桐。 吴桐也是班上的大龄学生,沉默寡言,受人排挤,除了学习成绩比他好以外,他觉得她和自己是同样的人。 有天放学后,他便堵住了吴桐,他想和吴桐谈对象。 不料吴桐吓得像只惊慌的兔子,转身就跑,他觉得脑子一热,身体像有火在烧。 他不想让她跑掉,便死死地拽住她,把她压在了放学路边的白桦树上。 那是他第一次摸吴桐的手,那么细那么软,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女孩的脸,触碰女孩的身体,虽然吴桐长得黄瘦又纤弱,但仍让他向往和冲动。 那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可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就被放学的吴冬玲看见了,吴冬玲尖叫着骂吴桐是小娼妇,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告状去了。 第二天,吴桐没有来上学,她退学了。 其实班上的学生初中退学的并不少,吴桐的妈早就不想让她上了,刚好找了个借口让她回家而已。 再后来,郑良平也退学了,不光因为吴桐,还因为自己的娘常年吃药,家里实在供不起了,他得早点回去帮家里挣钱。 他想着,多挣点钱,就可以去吴家说亲了。 可是没过几天,就听说王桂兰给吴桐定了门亲,对方是大王庄的,给了吴家五担谷子当彩礼。 他觉得天都要塌了,他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姑娘,她却要嫁给别人了。 可是他家没有谷子,别说五担,一担都凑不出来。 苏桐定亲的头天晚上,他发了疯一般在堤坝上跑,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的情绪,没有办法去阻止。 他后来是故意去挖那个桥的,那里是引堤,有一个两块木板搭的桥,一米来宽。他把桥头挖缺了一块,这样搭桥的一块木板便是松的。 他原本只是想发泄一下,想着大王庄过来肯定要打这木桥上过,怎么也得让他摔一跤。 那人真的只摔了一跤,可惜手里还推着放满谷子的独轮车,连人带车都摔下了堤坝,淹死了。 那件事之后他害怕了很久,可是没有人发现问题,更没有人找他,而且吴桐的亲事也黄了。 他开始感到兴奋,他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 他开始不断地接近吴桐,出现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可是吴桐好像不喜欢他,根本不理他,还很怕他。 王桂兰天天在家里骂吴桐是灾星是扫把星,把还没过门的男人给克死了,他听不下去,回去求他爹给他提亲。 结果他爹被王桂兰跳着脚骂了出来,说他一家穷鬼还带着个疯婆娘,他们根本出不起五担谷子。 王桂兰没把吴桐当人看,村里人都知道,但是谁也阻止不了王桂兰到处托人给吴桐说亲。 他很怕。 总有人出得起五担谷子。 于是他开始在别的方面动手脚,只要听到有谁说吴桐的坏话他就报复谁。 他已经开始和爹一起在村里做篾匠,做篾匠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进出很多人的家门,可以听到很多的消息。 村里的人开始小灾小祸不断,慢慢地大家就发现一个规律,说了吴桐坏话的人就会遭殃,而且越来越灵。 加上吴桐定亲对象摔死的事在前,关于吴桐是灾星的消息便传了开来,村子里的人都视吴桐为不祥,生怕跟她沾上干系。 同样的,王桂兰给吴桐说亲也遇到了阻碍,甚至周边几个村子一听说亲对象是吴桐就摆手,谁也不敢往家娶个灾星。 郑良平觉得很有成就感,他觉得自己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吴桐。 直到吴桐十七岁的时候,王桂兰再次给吴桐定了门亲事,彩礼是半扇猪肉。对方隔云山村有好几十里地,可能是还没听过吴桐的名声。 王桂兰乐开了花,郑良平又一次感受到了危机感。 就在那个晚上,没有月亮,他像以往一样跟在吴桐身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从吴桐身后抱住了她。 他想要她,他等不及攒够彩礼钱了,他现在就要她变成他的女人,这样她就不会到处定亲了。 吴桐挣扎着哭喊着,郑良平狠狠剥着她的衣裳,可是她越哭声音越大,他怕招来人,只好掐住她的脖子,最后差点失手掐死了她。 等他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又失控了,他飞一般地逃跑了。 那一次之后,他好久一段时间没敢去跟吴桐,但好消息是,跟她定亲的那个男人病情加重,死了。 若不是病重,那家人也不会出半扇猪来说一门远亲了。 只是这样一来,吴桐的名声更加不堪了,连克了两门亲,旁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郑良平觉得很满意,等到没人敢要吴桐的时候,他就可以上门提亲了。 他要娶她,他要和她生孩子。 第138章 真相 只是他的彩礼钱似乎永远凑不齐,他娘的病情时好时坏,十多年了也没见个好的时候。 他和爹再怎么拼命挣钱,永远没有买药花得多,他们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肉,更别说挣出半扇猪的彩礼来。 王桂兰变本加厉地骂吴桐,却始终不愿意降低彩礼钱。 近得没人敢要,她就把关系越托越远,托到了邻县。 不把吴桐卖个好价钱不罢休。 吴桐也越来越胆小,越来越不愿意见人,整日低着头弓着背,愈发是见他就躲,他想好好看她一眼都难。 他把怒气都发在了那些碎嘴的人身上,他不遗余力地报复着那些背后说吴桐坏话的人! 而吴桐的名声越坏,他便觉得自己离她就更近一些,看着那些长舌妇们跳脚骂街,看着她们坐在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他觉得很痛快! 他便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报复中获得愈来愈多的隐秘的快感。 王桂兰终于给吴桐又寻了门亲事,听说是个老头,这次居然有五十块钱的彩礼。 而这一次,向来懦弱的吴桐居然反抗了,她宁死也不去嫁去那家,撞了柱子。而之后便莫名其妙变成了英雄,再后来她治好了牛,又改了姓,还能给外面的人治病。 她一天比一天好看,还越来越厉害,听说还学了拳脚功夫,一般人近不了她的身。 吴桐的改变让他惊恐,让他感觉事情正在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最重要的,是她好像不记得他了,他试探了她好几次,她看自己的眼神再也没有躲闪,更没有害怕,看他更像看一个陌生人。 他心里更慌,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撞坏了头把他忘了,还是她已经彻底不想理他了 吴桐住到老伍头的院子后,跟石头的来往多起来,他便也去接近石头。 听说她要打家具,他便有意无意在石头身边暗示,石头帮吴桐砍竹子,他也去帮忙。 直到他走进她的院子里,她笑盈盈地喊他一声郑师傅时,他觉得完了,她彻底把他给忘记了。 她把他忘了不要紧,他不会放弃。 可是只要他跟在她身后,她便会警觉。他趁着做工的时候在她的后墙上掏了缝,还没看见啥就被发现了。 他下决心要早日得到她,在事情更不可控之前。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在等待机会。 终于,这一次,让他等到了,吴桐就那样不省人事地躺在他的怀里,任他摆弄,任他为所欲为。 他欣喜若狂,他长久以来的努力和煎熬终于等来了回报,等来了这一刻。 他把她抱在怀里,像是做梦一般。 她是我的吴桐。 只差一点。 …… 郑良平的这份口供写了很长,写满了好几页信纸,记录的那位公安中途还因墨水写完换了支笔。 审讯完后,两名公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谁又能想到云山村的那个“灾星”居然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 郑良平的事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么一个黑瘦的小篾匠居然暗地里搞了这么多事。 想起那些扔在粪坑里的肉和烧死的菜,还有摔断的胳膊腿以及半路遇的鬼,遭过殃吃过亏的那些人似乎找到了出气的源头,忍不住又把事情捡起来再骂一遍。 谁能想到,叫了这么多年的“灾星”背后竟是有人在操纵。 一时间对“吴桐”这个倒霉的小姑娘也是唏嘘不已,不知道该拿个什么态度去面对她。 吴秋玉忿忿不平。 她在吴家宝落水之前就被她妈有先见之明地打发去了舅家。 原本只是去送点年货,结果被她舅妈留下使唤了几天苦力,等她回来时已经尘埃落定了,连个给苏桐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她那总是倒霉的姐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又倒了一次大霉。 所幸有惊无险。 吴秋玉气不过,她妈总是这样立场不分,要不是她妈给信儿,舅妈咋会留着她不让走。 趁她妈不备,吴秋玉把她柜子里的攒的鸡蛋上次昧下的麦乳精还有过年买的糖和点心都搜刮了出来,一股脑儿地提到了苏桐家。 苏桐喝了解药,人早已清醒,只是这种粗制滥造的方子副作用大,还躺在炕上休息。 石头跑进跑出的打水扫地,忙得不亦乐乎,喊都喊不停。 吴秋玉抱住苏桐的胳膊,眼睛通红。 “姐,郑良平都承认那些事是他做的,你白担了这么久的‘灾星’的名头!你、你受委屈了!” 苏桐点了点她的鼻子,有些好笑: “现在不是都弄清楚了么?该高兴啊!哭什么!” 只是,郑良平的事依然让她沉默了很久,她接收的记忆里完全没有郑良平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吴桐想刻意忘记。 毕竟三年来,这个人阴魂不散地跟在她后面,让她从未有过安全感,始终生活在不安之中。 她再次翻开那个塑料壳笔记本,里面零零碎碎的记录终于才能拼凑出和郑良平有关的这个故事。 这个女孩的成长里不仅有不把自己当人看的父母兄弟,还有这么一个精神偏执的“追求者”,不仅让她背负灾星的污名,还让她时时生活在恐惧里。 她能咬牙活到十八岁还真是不易。 苏桐长长舒了口气… 吴桐!该给你还的都会替你还!该给你讨回来的都会替你讨回来!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然后她抻了抻胳膊,起身准备下炕。 “秋玉你来得正好,我厨房里有些猪头肉,想拿到翠芬婶那里卤一下来着,她那有现成的卤水……” 吴秋玉急忙把她往被子里按,“你好好休息,不准起来!我拿去卤!你躺着就行。” 说完上厨房提了放猪头肉的篮子,颠颠地跑了。 苏桐弯了弯嘴角,迅速起身下炕,略微收拾便出了门。 张雅萍目前还关在镇派出所,涉及孟胡子,这个级别的案子最后铁定不会由镇派出所审理。 去晚了,她怕见不着人了。 按道理,苏桐作为受害人是不能直接见嫌犯的。 可惜张雅萍一再哭诉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嫌犯。 加上镇派出所也只是配合关押,制度执行得也不是那么规范。 苏桐苍白着小脸在蒋所长面前请求了几句,蒋所长便让小杨带着苏桐去了关押室,让她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并再三交代,别在里面耽搁太久。 苏桐的确没有耽搁。 甚至什么也没有问。 见到张雅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直接上手扇了她几个巴掌。 苏桐一点也没有收劲儿,几个巴掌扇得张雅萍站都站不住!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苏桐一松手,张雅萍便摔倒在地上,蓬头散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第139章 新年 一旁的小杨也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忙伸手阻止。 “苏、苏同志,这样是违规的……” 苏桐点点头,道: “哦!不好意思啊!小杨同志!” 上前一把从地上抓起张雅萍,又“啪啪——”补了几个巴掌,然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 “我之前不动你,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屑!你动了恶念,自会有恶报!” 说完,狠狠地将她推到地上,转身便往外走。 走出门后,还不忘回头跟一脸震惊的小杨说了句: “抱歉啊!小杨同志,我探视完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雅萍的两边脸颊肉眼可见地迅速肿了起来,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直至苏桐走出门,她都颤抖着身体没能发出声音来。 小杨惊呆了! 看着苏桐走远,才反应过来。 也顾不上去管张雅萍什么情况,锁上关押室的门就往蒋平路的办公室跑,一边跑一边喊: “我的天爷——蒋所长啊——这可咋个办哦!” 良久之后,关押室那边才传出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持续了许久。 —————— 两个老头是晚上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苏桐已经在张罗晚饭了。 老齐头上缠了厚厚一圈白纱布,老林则拄了个拐。 按病情两人都是要住院的,可一是碍于“臭老九”身份,住院得补很多手续和签字,需要一级一级批准,二来两个老头死活不肯住院,在派出所的同志去录完口供后,两人便都回来了。 看到苏桐的那一刻,两个老头的眼睛都有些湿润。 苏桐没有说话,只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老齐的胳膊,然后把老林扶到桌子前坐下。 低低地说了句:“准备吃饭!” 送两个老头回来的是林力和程刚,两人这才上前,齐齐立正给苏桐敬了个礼。 苏桐有些意外,“你们……这是……” 林力一向在苏桐面前都是笑嘻嘻的,但此时却神情郑重,语气严肃。 “苏桐同志,因为我俩的侥幸心理,未认真执行保护你的任务,让你陷入险境,现在正式向你道歉!队长让我们继续执行任务,完成后再归队接受处分。” 苏桐闻言有点心酸,若是马六的同伙来绑她,倒还和他们沾得上关系,孟胡子和郑良平的事,怎么也怪不着他们头上…… 她也正色道:“你们的任务没能顺利执行,大部分是我的问题!是我坚持不让你们跟来的,你们无须自责。关于处分的问题,我会和秦队长讲明情况,看能否酌情处理。” 她当时把这件事更多是当成朋友间的关照,并非一项正式的任务,才会出言阻止,她只想着尽量不给别人增添负担,没想到秦熠却不这么认为。 “不用!” 林力依旧郑重地道:“是我们的失误,我们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处分。苏同志,你们吃饭!我们就在附近,放心!” 说完,林力和程刚便转身出去了。 “林力,你们吃完晚饭再走!我做得多!” 林力背对她挥了挥手,人已闪出院门外。 苏桐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转身给两个老头盛汤。 “多喝点!咱们慢慢补回来!”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 这是苏桐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新年。 她一大早就钻进了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两个老头也起得早,老齐扫院子擦桌子,感觉手脚都比平时利落,忙得虎虎生风。 好在他头上的伤并不严重,土墙年代久外层已经风化了,他一头撞上去的时候墙上的土扑簌簌往下掉,确实只是皮外伤,连脑震荡都没有。 老林动弹不了,坐在小马扎上巴巴地看着苏桐。 他的腿伤是真的更严重了,张雅萍骗他们说苏桐被老吴家的人打了,关在了老屋里,老林是瘸着腿赶过去的。 苏桐没办法,只好把他扶到方桌旁坐下,拿来墨汁、剪刀和红纸,试着问他能不能写春联。 老林立马高兴了,这个他能,太能了! 虽然谁也没多说什么,但是心里头都攒着劲儿,似是一种隐隐的期待和兴奋,都想为这个年做点什么。 过年啊!多好! 谁不想好好过个年呢! 来这里这么些年了,这是第一次…… 对过年有了盼头。 江平县偏南方习俗,团年要趁早。 翠芬婶家里就她和吴二赖子两人,苏桐就邀请他们过来一起过年,图个热闹。 还没过十点,吴二赖子就领着他娘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 前天的事儿虽然把他吓了个够呛,但缓过来后他便得意了。 他这不也当了回见义勇为的英雄嘛! 逢人就讲他的英雄壮举,甚至还跑到吴支书那缠着要奖金,把吴支书气了个够呛,差点没拿棍子撵。 听说桐丫要喊他们一起过年,他顿时就来了劲,以后自己可是这丫头的救命恩人,看她还拿脚踹他。 翠芬婶也没空着手来,自家地里的白菜萝卜、腌的萝卜干咸菜、打的年豆腐啥的带了不老少,提了好大一篮子,甚至前面领路的吴二赖子手里还抱着一只母鸡。 现在是集体经济,每家明面上只允许养两只鸡,这可是大礼了。 苏桐笑盈盈地接过篮子,“婶子,你这带的也太多了,那过年这几天便都在我这吃!” “也行!那我们就将就将就!免得你大过年的一个人哭鼻子!” 接话的是吴二赖子,他眼睛盯着苏桐房梁上挂的腊肉腊兔子和风干鸡,直冒绿光。 翠芬婶扭头就要训人,苏桐按住她的手,“婶子,就这么说定了,今天过年呢!” 翠芬婶让吴二赖子把鸡拴在院子里,自己和苏桐一起把菜拎进厨房。 一直走到灶台边才低声问道: “桐丫啊!前两天人多,我也没问你!吴冬玲……是不是把你的钱都拿走了?” 苏桐低头把篮子里的菜往外拣,笑着道: “这姑娘啊!怕是受他哥影响,人不大胆子还不小。” 苏桐也是醒来后才知道,吴冬玲当天跑了,也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打算跑,还是后来发现不对劲儿跑的,总之等大家想起她来时早就没了人影。 第140章 年饭 “唉!上梁不正下梁歪!” 翠芬婶掀开自己的袄子,从裤子里兜掏了半天掏出个手绢卷,又往外看了看,才往苏桐手里塞。 “桐丫啊!婶子这里还有点钱,你先拿着用,别……别嫌少!” 苏桐一起身,把手绢碰到地上,散开了,里面都是一角两角的零钞,还有一分两分的毛票…… 翠芬婶有些慌,连忙拣起来,往外看了看才又往苏桐手里塞。 “这钱二宝他不知道,你放心用!” 苏桐一下握住翠芬婶的手,心里酸酸胀胀的。 “婶!你快把钱收好!我钱没丢!” “没丢?” 翠芬婶似是有些不信,“你的重要家什不是都放在柴仓底下吗?我听说柴仓都被搬开了。” 苏桐认真地把手绢卷好,塞进翠芬婶的衣兜里。 “大件儿东西我放柴仓里,钱我根本没放那里面!我回来就看了,不光钱没少,米粮还有肉都没少,估计她不方便拿,钱又没找着,统共只少了一兜子鸡蛋,她是要跑路的,重的东西拿不了。” 翠芬婶认真看了看苏桐,道: “你别骗婶啊!可别跟婶客气,你前些日子给婶子治病买药,后来又时不时地给婶子药材调理,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呢!” “不会客气的!” 苏桐伸手抱住翠芬婶,脑袋在她身上靠了靠,“我要真是没钱花了,肯定第一个找婶子蹭饭吃。” 苏桐一向清清冷冷,少有这样亲昵的表现,翠芬婶心中一热,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呀!就是太懂事了!你也是个孩子呢!” 有了翠芬婶帮忙,苏桐不到十二点就弄好了一大桌子菜,大大小小碗碗碟碟摆满了桌子。 老林不光写好了对联,还写了不少福字,拄着拐和老齐一起,把大大小小的门上都贴满了。 院子里顿时就有了过年的气氛,一派红红火火的气象。 苏桐一直在厨房忙碌,等她抽空出来看了一眼对联,还是有些惊讶。 虽然她想过这俩老头学识一定不低,但她没料到老林的毛笔字写得这么好,笔酣墨饱,力透纸背,标准的行书。 这还是他多年没拿笔的情形下写成的。 她和这两个老头都可以为对方拼命,却又极有默契地从未打听过对方的隐私。 苏桐一句也没多问,只默默记着,以后家里还得多买点墨汁和纸张。 她再次欣赏了一下门框上的字,然后才喊了声: “老齐,把柜子里的两瓶酒拿出来,咱们团年了!” “哎!”老齐应得响亮。 吃团年饭要放鞭,鞭越响新年越旺。 吴二赖子自告奋勇地揽下了放鞭的任务,撑起根竹竿把鞭挑得高高的。 由于太过兴奋,鞭响的时候炸着了手,然后就看着他在乒乒砰砰的光影里抱头鼠窜,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可能是笑得有点过头,以至于苏桐提议大家一起举杯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有些发红,还有些湿润。 谁说这日子苦来着,过年不也是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人嘛!别人家团团圆圆的,咱这也是! 年饭讲究慢慢吃,边吃边聊,虽然这一桌子上能聊的人不多,尽听吴二赖子吹牛皮放大话了,可大家没有一个人舍得放筷子。 吴二赖子难得有这么多听众,吹得更起劲了。 没多久,吴秋玉和石头就一前一后地跑来了,加入了他们。 “我家已经团过年了,我抽空就溜过来了,还是姐这边好玩。” “我也是,我妈做的年饭一点也不好吃,就知道桐丫姐这边还没吃完……” 屋子里顿时更热闹了。 真好啊!过年。 石头前后吃了两顿年饭,放筷子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晃荡到院子里,挨个把门前的对联认了一遍,老林写的是行书,好多字他都认不出来。 他抓了抓脑袋,回屋问苏桐道: “桐丫姐,红纸有多的吗?能让老林给我家也写几幅吗?” 老林听说石头找他写对联,很开心。 吴二赖子还没下桌,方桌被占着。 石头十分主动地搬了两条板凳并在一起,又跑前跑后地拿墨汁和毛笔,在老林的指挥下叠纸裁纸。 等准备就绪,一脸期待地跟老林道: “老林,你写我认得的那种字,别连笔。” 老林高兴地应了,用正楷端端正正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石头在前头牵着纸,写一个他就往后牵一截。 两人忙活了半天,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幅,石头掰着手指算家里的门,要不是红纸不够,恨不得茅厕门也要算上。 写完对联,石头意犹未尽,拿过老林的笔,在裁下来的边角料上涂涂画画,画了一条……鱼。 丑,但勉强还能认得出来是鱼。 可能是因为今天是过年,太高兴。 也可能是因为刚刚喝了点酒,有点上头。 老林看见石头画的鱼,突然神秘一笑,道: “石头!我给你变个魔术怎么样?” 石头一抬眼,愣愣地道: “魔、魔术?什么是魔术?” 老林拿起旁边涮笔的玻璃杯,把里面的水倒掉,对石头道: “去打碗清水来。” 这杯子原是苏桐洗漱用的,后来碰了个豁,怕割嘴,一直便放在窗台上,今天刚好给老林用上了。 石头飞快地去厨房打来水,递给老林。 老林把石头画鱼的纸用东西抵着,让纸竖起来,另一手拿起那个玻璃杯,放在鱼的前面。 从正面看,透过玻璃杯能清晰地看到那条鱼。 “注意看——” 吴二赖子本来还在旁边干饭,这会儿也被吸引了目光。 老林把碗里的清水缓缓倒进玻璃杯,随着杯子里的水位增高,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条丑鱼本来嘴巴向左,现在却神奇地调了头,嘴巴朝向右了。 “哇——” 石头张大了嘴巴,又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吴二赖子的筷子“嗒——”一下掉在桌上。 “这、这是见鬼了!” 老林看见他俩的样子,哈哈一笑。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石头!去把院子里的那只母鸡抱来!” 第141章 萌芽 石头还没回过神来,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还有更神奇的看,这才拔腿往院子里跑去,一把抓着那只母鸡就跑了进来。 母鸡本来在打盹,这会吓的又是蹬腿又是扇翅膀,“咯——咯——”地哀嚎着。 老林让石头抓住鸡放在地上,然后找了块白炭,在鸡的面前直直地竖着画了一条线。 然后对石头道:“好了!鸡已被我定住了,你可以放手了!” “啥?放手!放手它不得满屋子飞,待会儿飞到桌上,可就把菜糟蹋了!” “没事!我说定住就定住了!”老林一脸笃定。 石头也很想印证老林的说法,毕竟刚才那条鱼是真的调了头。 飞了就飞了,飞哪他也能逮着。 石头慢慢放开自己的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鸡真的趴在地上,眼睛发直,刚才还乱扑腾来着,这会儿却一动不动,跟冻住了似的。 吴二赖子先是惊讶,后面就急了。 “你、你这是施的什么法,不会把鸡整死了!要不是我娘死乞白赖求我!我才不答应让抱来咧!” 翠芬婶从厨房出来,便听见吴二赖子最后一句话,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进来就冲着吴二赖子的脑袋一阵脑瓜崩。 “你个当哥的!良心让狗吃了!桐丫救了你娘的命,抱只鸡还值得你在这胡咧咧!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吴二赖子被打得抱头鼠窜,“我……不是!娘!你先别打!鸡让那臭老头子整死了!” 老林这会儿已经开始后悔,忙伸脚去蹭那条线。 线一没,鸡便开始动了。 它扬脖看了看四周,扇着翅膀又准备飞。 石头惊呆了! 太神了! 说定住就定住,说活又活了。 这老头还真会变戏法呢! 吴二赖子一个熊扑上前抱住鸡,摸着被老娘打疼的脑袋,对着老林就嚷嚷: “你个臭老九,你还玩法术,还说定就定,这是封建迷信,你整这些不吃枪籽也要劳改!” 苏桐一直在门帘后静静看着,从老林往玻璃水杯里倒水开始。 这应该是老林第一次展示原来的“他”。 这会儿听见吴二赖子的话,她才走出来,一把倒掉玻璃杯的水,对石头道: “石头,你来!你像老林一样把水倒进去。” 石头眼里涌起不可置信,“我、我倒也可以吗?” 苏桐点头。 石头端起碗,学着老林的样子将水倒入玻璃杯中,当水位线漫过那条鱼的高度时,神奇的事真的再次发生了。 那条鱼又调了头。 石头惊呆了! “我、我也会法术了……不!不是!我也会魔术了!” “不是法术也不是魔术,是光的折射造成了这种现象,是物理知识。” 苏桐伸手接过石头手里的杯子,倒掉里面的水。 然后自己将清水倒进去,鱼——又调了头。 “不管是谁倒这个水,这个鱼都会调头,因为这是生活中真实存在且一直存在的现象。只是平时大多数人不会留意,或者留意到了也无法理解,这也是为什么要读书的原因!” “读书才能弄明白这些让我们觉得奇怪的现象,才能做出正确的解释,而不是都推给迷信之说。” 苏桐又看向吴二赖子,“今天过年,老林也是想给大家图个乐,你若是声音再大些,我们这个院子的人都陪你去劳改好了!” 吴二赖子向来怵苏桐,缩着脖子抱着鸡,嘴里却嘟囔: “我、我咋知道他整的那些是啥,他又不讲清楚,还不兴人家说……”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懂可以学,可以问,也可以说,但不能乱说。不止是现在不能乱说,出去更不能乱说。” 苏桐正色道:“你将科学道理鼓吹成封建迷信,被别人听见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 什么后果!游街!劳改呗! 吴二赖子吓得脸都白了,把母鸡一扔,“哎——哎——我、我可没有鼓吹啊!我……我……再说这儿也没外人啊!别人上哪儿知道去……” 说完,他拔腿往外跑,边跑边喊: “娘——我先回了!晚上还得去大伯家吃年饭咧!” 翠芬婶站在旁边,一脸尴尬。 苏桐这才道:“婶子!我说得夸张了些,没事的!” 翠芬婶道:“他嘴巴大,不吓唬吓唬关不严。” 两人相视一笑。 老齐后一步进门,听了个大概,这会儿快步走过来搀扶老林。 “你呀!你呀!罪还没受够吗?” 老林早就后悔了,今天太高兴,高兴就容易忘形。 他们便是因为学术才沦落至此,差点丢命,他是脑袋抽了才会拿出来显摆。 真要有个风吹草动,连累的可不就是这一院子人。 两个老头歉意地看了看苏桐,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苏桐会懂折射的原理,搀扶着走了出去。 苏桐什么也没有再说,和翠芬婶一起安静地收拾起桌子。 只有石头在一旁愣愣地站着,他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一个自己没有了解过的世界。 半晌,他一把抓住苏桐的胳膊。 “桐丫姐,那、那鸡为什么会被定住?” 苏桐看了石头一眼,道: “是视觉特性导致的视觉陷阱。” “啥?什么……性?什么……井?” “你们学校没有开物理课吗?”苏桐问。 “物理?没有啊!” 石头掰起手指头算,“语文、数学、政治还有农基,不过农基也没正式上过,没课本,都是帮公社干活了。” 苏桐抱起一摞碗,注视着石头的眼睛道: “石头,好好念书!走出去!外面有更大的世界等你去发现。” 苏桐转身进厨房去了,石头依旧愣愣地站在堂屋里,只觉得心底某处,像是有什么在萌芽。 这一天,一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他都记得。 有翠芬婶和秋玉帮忙,屋里屋外很快收拾完毕。 翠芬婶先一步走了,苏桐也催石头回家,按风俗,他还得回去给他爷坟上上灯。 苏桐交代石头早去早回,晚上过来吃年夜饭,一起守夜。石头这才笑着应了,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 午后开始飘雪,苏桐和吴秋玉在厨房炒花生和红薯干,原本年前都要炒出来的,只是事情一桩接一桩,给耽误了。 这会儿一个站在灶台前挥动锅铲,一个往灶里添柴,灶门里的火苗晃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闲适而宁静。 秦熠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苏桐站在灶台后,身上系着围裙,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像幅清淡而隽永的画。 第142章 热闹 苏桐发现院子里的秦熠时,他已经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她忙放下锅铲迎了出来,就看见他穿着件皮夹克,站在纷飞的雪花里,挺拔清隽,目光深邃,肩膀上已经落了不少雪花,像株傲雪的雪松一般。 “来了怎么不进屋?外面多冷。”苏桐笑着道。 秦熠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 “苏桐,幸好你没事!” 他的语气虽平静,可不知怎的,苏桐却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担忧、自责和后怕…… 苏桐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这些人啊……明明不怪他们。 “苏同志……这些东西……” 站在后面的林力绷不住了,抬了抬手里的两个大网兜,自从老大来了之后,他便觉得这本就冷的天儿……快要结冰了。 他站在院子里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吭声,再站一会儿他都要僵了。 苏桐这才发现不光后面跟着的林力和程刚,连秦熠手里都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她连忙让开道儿,“赶紧进屋!” 火盆里的柴堆得高高的,一进来就暖和和的。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 过年这天的火一定得烧得旺旺的。 几人围着火盆坐下,依旧是热乎乎的药茶一人一杯,还没喝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只是,茶刚喝进口里,外面就又来了人。 苏桐开门一看,居然是石头带着周劲来了。 说实话,她没想到周劲今天还在这里,今天可是年三十,她从醒了之后就没见到他,还以为他已经回省城了。 周劲手里也提着东西,他瞅了瞅苏桐,又是那种愧疚又自责的神情: “苏同志,你、你还好!” 苏桐的心里顿时也很愧疚而自责,因为自己的事害得大家过年的都不能回家,还让大家都为她担心。 那种酸酸胀胀的情绪又充斥了她的胸膛,看着屋里屋外来的这些人,饶是她一向波澜不惊,鼻头也有些发酸,她笑着道: “哎——我已经没事了!瞧这事儿弄得……石头快带周同志进屋暖暖!” 转身钻进厨房倒茶去了。 石头自来熟地接过周劲手里的东西,边往屋里拎边道: “周大哥,快进去!屋里暖和!” 周劲哪料到这屋里有这么多人,他一进屋,也愣了愣。 谁说这姑娘是孤家寡人的,要不他也不会巴巴地让石头带他过来看看,还怕苏桐大过年的太冷清。 他在省里倒是和秦熠一行人打过照面,只不过他是内勤,没参与过他们出任务。 这会儿见了忙主动自我介绍,相互打了招呼。 石头看见秦熠也很高兴,见他们都认识,更加自来熟地邀请周劲: “周大哥,你和秦大哥他们都认识,就一起留这里吃晚饭!我晚上也在这吃的!” 周劲连连摆手,“我就过来看看,不吃饭。” 苏桐端着杯热茶进来,往周劲手里递,邀请道: “小周同志,就留下一起吃!刚好秦同志他们也在,人多热闹!” 周劲脸都红了,连连说不,转身就要走。 秦熠他们也没打算在这里多留,他从豫省匆匆赶来,一是听说苏桐遇险,放心不下,亲自过来看看。 二来还想跟苏桐聊聊马六的病情,但眼下看来并不是聊这些的好时机。 这时他也站起来道: “苏桐,多谢你的好意!饭就不吃了。” 说完转身对周劲道: “周劲同志,这次多亏你在这里,弥补了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既然林力他们来了,你也可以撤岗了。我一会儿要回省城,刚好可以一起走,我替你向柳政委说明情况。” 秦熠知道周劲留在这里是柳时文交代的任务,怕苏桐出危险,林力和程刚没跟着苏桐回来,周劲帮了不少忙,眼下倒是不用他再守在这里了。 大过年的,刚好可以跟着他的车回去。 小伙子一看年龄就不大,家里人估计还惦记着。 周劲开来的车在第二天就被县局来人开走了。 县局一直缺交通车辆,若不是这个原因,当时也不至于要骑自行车追马六了,所以办案期间由省局协调借调两辆车,周劲开来的便是其中一辆,都是柳时文提前便协调妥当的。 林力和程刚这时也齐齐起身,“小周同志,你放心回家,这里有我们。” 周劲却很执拗,“不行不行!我不能走的,柳政委交代我一定要在这好好守着。” 周劲的想法很简单,好不容易得了个任务,中间还出了波折,要是自己再中途跑回去,只会挨骂! 谁知道会不会再把他关进档案室,那些档案袋他一眼都不想再看了! 虽说秦队长帮他说话是够分量,但是万一政委以为是他在秦队长面前叫苦了…… “不行!不行!我决不能回去!”周劲的立场更坚定了。 秦熠看周劲态度坚决,也没有坚持,只交代他们注意保暖,提高警惕。 然后跟苏桐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 冬天天短,这会儿天色已暗,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苏桐心中不忍,还是多问了一句: “秦同志,今天是大年三十,不能一起吃个年夜饭再走吗?” “不了,苏同志,我们还有任务!” 这话却是林力接的,他早就不想跟老大待一个屋子了,像个冷风机,他觉得后背一直嗖嗖冒凉风,他宁愿出去找个地方吹风去。 苏桐想了想,又道: “那个,秦同志,林同志他们出任务都是借住老乡家?你看……我这里刚好多间房,能不能……让他们借住在我这里?” 秦熠一顿。 苏桐忙道:“你看,他们住在我这里的话……我、我也会觉得更安全一些!” 林力一听,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 秦熠眼光扫过来,他慌忙又压下嘴角。 秦熠看着林力这副表情,只觉得牙有点痒痒,他仍问了句: “林力,你的意见呢?” 林力双脚“啪——”地立正,“绝对服从安排。” 秦熠考虑片刻,还是点头应下。 “好,那你们按制度来,记得先交粮票和餐费。” “是!” 第143章 摔了 苏桐心道,就他们提来的东西,不知道抵多少顿餐费了,光自己都不知道还欠秦熠多少…… 但她没吭声,她不收的话秦熠更不会同意他们留下了。 “小周同志,那你……也一起!” 苏桐道:“我给你们打个地铺,打宽些,睡三个人还是够的。这个西屋有火盆,晚上睡觉也不会太冷。” 周劲有些心动,他现在借住在马大明家,马大明家老人孩子的,委实有些不方便,和林力他们一起,也方便交流。 “周劲也住过来!” 秦熠开口道:“程刚跟我一起走,去县局负责联络。” 周劲非要留下的话,程刚可以抽出来做些别的工作,主要……人多了苏桐做饭也麻烦。 “是!”周劲也高兴地应下了。 苏桐知道留不住秦熠,只得跑进厨房,把卤菜熟食都装了一些,又把刚炒出来的花生和红薯片也装了一些,用布袋装好给秦熠带上,不管他的年夜饭在哪吃,可以加点餐。 秦熠这次没有推辞,点头谢过,便和程刚一起告辞了。 见秦熠走得没影了,林力才松了一口气,道: “老大总算走了!他生气的时候简直太吓人了!我这几天太难熬了我!” 然后转身看着苏桐,“苏同志啊!还得是你!就我们老大那个脾气,让他改主意真难啊!” 苏桐也笑了,“既然住我这儿,我今天就给你们多做点好吃的,补偿补偿你!” 林力看着苏桐,默了默,认真地道: “苏同志,说句实话,虽然住你这儿我很高兴,但我真的很内疚,有点没脸见你!你要是生气一定要说出来,我任你打任你骂!绝无怨言。” 苏桐看了看林力,也正了神色,道: “林同志,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也想说一句,其实该内疚的是我,是我阻止你们跟过来的,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再说那天的麻药,我喝的时候有一大半都倒进了袖口里,这麻药虽猛,但效果有限,我短期内喝过两次了,有应对的经验,出发时我身上带了匕首和银针,即便是吴二赖子没找过去,我也有自保的能力。” 她又看了看周劲道: “小周同志来得及时,遇事也很果断,让我不需要用更激烈的方式自救,你们都做得很好,不用因为我感到内疚,反而我会觉得因为拖累你们而自责! 所以,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后面我会好好配合你们,在这些事情了结之前,我也不会再自作主张,你们也不用再跟我说内疚之类的话了。” 林力松了口气,咧着嘴笑了起来,朝苏桐伸了伸大拇指,道: “哎呀!我就知道,我们苏同志是有应急能力的!这话说开了就好了,我这心里好受多了!不用再像压着块石头了!” 他使劲拍了拍周劲的肩膀,“小周啊小周,那咱们就都不提这件事了!咱今天就好好享享口福啰!” 周劲也张开嘴傻乐。 林力看着苏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道: “哎!苏同志!我能直接喊你苏桐不?你就喊我林力!咱们交情也不浅了,老这样同志来同志去的太见外了!” “好的!林力!”苏桐也笑道。 “那你也直接喊我周劲!老是小周同志小周同志,我马上都二十了,也不小了!” “好的!小周劲!”苏桐接道。 周劲一愣,然后林力和苏桐都笑起来。 吴秋玉这时端着个小篾篓怯怯地探头进来,里面放着一些炒好的花生和红薯干。 刚才活儿干到一半家里就来人了,幸亏石头跑过去帮她烧火,到这会儿才炒完。 “姐,领导走了吗?我拿点吃的过来。” 苏桐忙让她进来,“秋玉,这是林力和周劲,他们要在我这借住一段时间,你也来认识认识。” 几人笑着打完招呼,围着火盆坐下,边吃边说话,屋子里暖意融融。 只是,没过多久院子里竟又传来秦熠的声音,明显带着焦急。 “林力!出来帮忙!” 林力顿时神情一凛,飞一般地跑出屋子。 不等苏桐和吴秋玉跑出去,就见林力把门推开,秦熠出现在门外,但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林力扶着秦熠背上的人小心地进来,带进来一股子冷风。 苏桐定睛一看,秦熠背着的竟然是邢东阳。 “我们在去青峰镇的路上遇到了他,他骑车摔进沟里了。” 秦熠解释了一句,然后看了看苏桐又道: “本想直接送他去医院,他……坚持要来你这里。” 邢东阳冻得脸色青白,嘴唇发紫,人却是清醒的,看见苏桐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屋里只有东屋有炕,苏桐直接让秦熠把邢东阳背到东屋。 邢东阳挣扎了一下,却不肯上炕,“身上……脏。” “把棉袄棉裤都脱了,刚好让苏桐给你看看腿上的伤。”秦熠道。 刚才冰天雪地的,他看到有血迹,只知道邢东阳摔得不轻,但也不知道他具体哪里受了伤。 邢东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脱下棉裤后才发现,里面的薄绒裤裤腿已被刮破了,脚踝至小腿处都是血,裤腿也被血染透了,一时也看不清伤口的严重状况。 “赶紧先进被子捂捂,我去打水来清洗一下伤口。” 苏桐让邢东阳躺进被子,只把腿露在外面,转身出门去打热水。 秦熠跟着出来,对苏桐道: “你先看看他情况如何,我在这等一会儿,如果严重的话我还是送他去医院。” 苏桐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打完热水,又给秋玉和还在厨房偷嘴的石头交代了几句,两人连连点头。 等清洗过后,发现邢东阳的腿部都是剐蹭伤,冬天土都冻得生硬,可能是摔下去的时候蹭的,也不知他是摔到哪条沟了,刮得这么严重。 外伤倒罢了,倒是他的腿……上次被冻伤了,一直也没好好休养,稍微变天就会酸疼麻木,后面不好好治疗会落下病根儿,他大白天的会摔跤怕是也和这个有关。 苏桐这里的绷带外伤药都是全的,三下五除二就给他清洗包扎完毕。 就是邢东阳今天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心事重重的,眼神迷茫而空洞,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没了似的。 从头到尾只是呆呆地靠坐在炕上,默默地看着苏桐忙碌,并未多说一个字。 秦熠看了看表,低声对苏桐道: “邢知青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第144章 团圆 苏桐道:“秦同志,先等等!” 然后来到堂屋,喊了一声:“秋玉——” “哎!姐!都准备好了!” 苏桐随即喊道:“林力!周劲!快帮着端菜,让秦同志吃口热饭再走!别耽误他们时间!” “哎——” 周劲答得响亮,转身就往厨房跑。 林力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秦熠一眼,也转身跑进厨房了。 有这两人帮忙,三下五除二就把大方桌摆满了。 年饭其实也容易做,食材原本备得齐全,大菜也都是苏桐提前备好的,一部分上蒸屉,一部分锅里加热,再炒两个素菜,石头烧火,秋玉掌勺,一会儿功夫就齐活了。 盛情难却。 秦熠失笑,对程刚道: “好!我们今天就沾苏桐个光,在这里吃个年饭!” 于是,桌子四周满满当当围了一圈人,连两个老头也被石头架过来了,只是邢东阳靠在炕上睡着了,似是很疲惫,苏桐便没有喊醒他。 男人喝白酒,女人喝米酒,苏桐给大家个个都满上,然后自己也举起了杯。 “今年是我离开吴家的第一个年,算是新生!坐在这里的都是给予我帮助给予我温暖的人,我使劲留大家,也是私心想和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也借这个机会向大家说句谢谢!” 说完苏桐一仰头喝了杯里的酒。 众人也纷纷举杯,然后两个老头偷偷用袖口抹眼泪,然后是吴秋玉…… 林力性子外向,见状朝周劲使使眼色,两人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开,气氛才又重新活跃起来。 当兵在外,他们也一样珍视这样的年,这样难得的团圆饭,大家都是眼里噙着泪,嘴角却挂着笑。 因着这个简朴而温暖的年。 —————— 邢东阳静静地躺在东屋里。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身心和精神都疲惫之极。闭上眼,听着门外的热闹,却又不想就这样睡着。 邢东阳是从自己父亲那里知道张雅萍的消息的,那时张雅萍已经被押送到了县局,涉及孟胡子,这件挟持案和吴家富的案子将并案审理。 张雅萍惊慌失措,把求救电话打回了家里,她的父母又找到了自己的父母,父亲又把电话打到了县政府,他知道自己这几天借调在这里。 父亲很诧异,说张雅萍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和土匪的案子联系到一起,让他一定要尽快弄清事实,别影响了小姑娘的名声。 张雅萍的母亲杨娟也在旁边,更是抢过电话直接哭诉了一顿,话里话外都是他没有把张雅萍照顾好,让他一定要先把人弄出来,大过年的一个小姑娘给关局子里算什么事儿。 邢东阳接完电话浑身冰凉,倒不是因为张家的责怪,他是在害怕,害怕张雅萍真的会做出胆大包天的事来,毕竟上次……她都能给田贵出主意。 等他跑到县公安局一打听,听到被孟胡子挟持的人是苏桐和两个老头,那时他就知道,不需要再去问张雅萍了,这事肯定是真的! 她没有死心,她还在继续害苏桐,她在犯错的道路上已经一去不回头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愧疚和难过…… 邢东阳清楚的知道,张雅萍是因为他而恨苏桐,尽管自己一再表明只把她当妹妹,她却觉得是苏桐的缘故他才不喜欢她,这些事情都因为他而起,而自己对苏桐的表白更是加剧了她的邪念,让她不惜与土匪合谋,只为了毁掉苏桐。 他不想去见张雅萍,也有些不敢。 他不敢听到她亲口承认她是怎样策划了这件事,那样会让他更羞愧难当。 他只是把在公安那里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告诉他张雅萍已经触犯了法律,没有误会更没有冤枉,人怕是不能随随便便就能出来的,至于父亲怎样转告张雅萍的父母,他就不知道了。 邢东阳不敢去见张雅萍,也不敢回云山村,他更怕见苏桐。 他在县里的工作其实已经收尾了,毕竟到了年跟前,再忙也有个头。 他在冷风中迟疑良久,仍回了政府大院。 不料,一回去就接到了张雅萍父母的电话,张母在电话里劈头盖脸连哭带骂道: “东阳啊!这事情会不会搞错啊!雅萍她胆子这么小,怎么可能掺和到土匪的案子里去啊!一定是弄错了!东阳你可不能不管啊!阿姨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把你当自家孩子疼的,再说雅萍可是追着你去的鄂省,你可不能这个时候丢下她啊!你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啊!我们两家人都是当一家人在处的……” 邢东阳木木地听着张母近四十分钟的电话,然后抱着头慢慢蹲了下去。 是啊!真的不管她吗?可能吗? 张雅萍比他小两岁,虽然他从小就不爱带她一起玩,觉得她太小,又动不动就哭,太麻烦……可这也不影响她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跑。 不管自己对她有没有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看着她长大的。 邢东阳下乡是响应国家号召,自愿申请的。张雅萍和他住在一个大院,她父亲的职务虽没有自己父亲高,但家里就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并不是一定要下乡的,即便是下乡,也不一定要到这么偏的山沟沟来。 可她就是一腔孤勇地到这里来了,她就是冲他来的。 两家父母的电话里回回也都要提到两人的关系,巴不得他们早点成为一家人。 这让邢东阳感到无奈和反感,他会在各方面照顾张雅萍,但是又极注意地保持分寸。 他不讨厌张雅萍,但是也没办法把她当成妹妹以外的关系。 可是现在,这个在双方父母眼里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已然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他要怎么办? 即便是他知道对与错,是与非,但是就眼睁睁地看着吗? 就置她于不顾吗? 他是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可是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而他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他连陌生人都能伸出援助之手,又怎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置身事外呢…… 邢东阳搓了搓脸,疲惫地撑起身子,又一次朝县公安局而去。 第145章 胁迫 按照制度,还在审理中的人犯是不允许会客的。 这一次,邢东阳给公安同志表明了他家和张雅萍家庭的关系,自己是和她从小到大的朋友,希望能见她一面。 公安同志对他很客气,这个见义勇为又乐于助人的青年哪怕是公安局,也是有耳闻的。 在向上级请示批准后,邢东阳隔着一道栏杆见到了张雅萍。 被关了几天,张雅萍已经哭得不成人形,不光眼睛红肿,脸颊也红肿着,发辫蓬乱,和平日里光鲜精致的形象截然不同,他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她见到邢东阳的那一刻就扑了上来,抱着栏杆哀鸣着: “东阳哥!救我出去!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是被迫的!那个土匪拿着刀抵住我的脖子,我如果不照做,就会被他杀掉……” “还有!苏桐打我!是她把我打成这个样子的!我都告诉这里的公安是她打的我,可是他们都不管!” 邢东阳看着眼前的张雅萍,只觉得心痛又绝望。 “雅萍,你把经历的事都照实说,也不要先想着攀咬别人!我只有了解清楚了才能帮你。” 可张雅萍却状似癫狂,除了哭,就再三说她是受害者,是被胁迫的!还有苏桐不是好东西!苏桐打她!整个人情绪激动不已,根本不能平静下来。 邢东阳只得去找负责此案的公安,刑警队的队长张长海亲自见的他。他想了想,咨询张长海道: “张队长,张雅萍被人胁迫的话,是不是……就不算犯罪?” 张长海看了看邢东阳道: “如果确实是被胁迫犯罪,是可以视情节减轻或者免于处罚。但是……” 张长海转身拿过一份文件递给他,“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两份笔录,是老林和老齐的。 两份口供都很简洁,但是却清晰一致地说出了张雅萍是怎样把他们骗到土房里,又是怎么交代孟胡子给苏桐准备麻药,并要求孟胡子在拿到苏桐的钱后一定要毁了她清白的经过。 邢东阳看得脸色煞白,只觉得呼吸不畅,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她怎么敢……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张长海一直注视着邢东阳,这时才接着道: “这是老林和老齐的,就这两天还要去苏桐那里再录一份笔录,张雅萍这案子基本上就定下了。” 邢东阳颤抖着把笔录放下,对张长海说了句: “张队长,打、打扰了!” 然后缓慢地走出了县局的大门。 张长海看着邢东阳的背影,摇了摇头。 邢东阳躺在县政府的临时宿舍里,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从县局出来到现在,他已经躺了快一天一夜了。 中间办公室的王秘书来敲了好几次门,毕竟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王秘书是被留下来值班的,他是不明白为什么还有过年都不回家的人,明明工作都收尾了。 即便是知青,知青点逢年过节的花样更多更热闹好不好。 主要是,县局的食堂过年是没有饭供应的,他中午也是回家吃了团年饭才回单位的。 等王秘书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时,邢东阳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 他动了动身子,刚想去开门,门却“咣——”的一脚被人踢开了。 王秘书尴尬地站在门前,支支吾吾道: “那个……邢知青,有、有人找你……说是京城来的。” 屋里没有开灯,有些暗,站在门前的不止一个人,邢东阳眯了眯眼,才看清踹门的那个“罪魁祸首”…… “正林!?你怎么来了!” 邢东阳看着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着实有些诧异。 站在王秘书旁边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他伸手扯开了电灯,灯光大亮,映照出他满脸的怒气。 他看着邢东阳冷冷地道: “我要是不来!我那可怜的妹妹是不是就要当成罪犯坐牢了!” “东阳啊!雅萍还在公安局里面受苦,你怎么还有心情躺这儿睡大觉啊!” 紧接着一个中年女人推开站在门口的张正林,气势汹汹,正是张雅萍的母亲杨娟。 邢东阳缓了一会儿才适应大亮的光线,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张雅萍的家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姨!正林!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来的?放下电话就出发了!” 张正林冷冷地道: “幸亏没指望你!我爸还劝我妈别急,说你会在这边处理好!你倒好!躺在床上睡大觉!” 邢东阳没有说话,默默拉过两把椅子,“阿姨!正林!你们先坐下!” 然后他对着门外一脸迷茫的王秘书道: “王秘书!谢谢你啊!” 王秘书这才醒悟过来,“啊!那你们先聊着,我、我去忙了!” 说完噔噔跑了。 张正林这才看着邢东阳道: “坐就不必了,雅萍的事儿你准备怎么办?” 邢东阳默了默,道:“你们找到这儿来之前应该已经去过公安局了!” “去了!雅萍也见到了!” 杨娟抹着眼泪道:“可雅萍是被那个土匪头子胁迫的,刀子都抵在脖子上了,她能有什么办法,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能跟土匪头子对抗吗!” 邢东阳却只看着张正林,“那证人的口供你应该也看了?” 张正林低头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片烟雾,再抬头时,眼底一片阴鸷。 “看了!那又怎么样!两个臭老九,也想拉我妹妹下水!” “臭老九,也是能说真话的。” “啧!邢东阳!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张正林伸手拿下口中的烟,盯着邢东阳道: “我千里迢迢跑过来不是来认证雅萍做没做这些事的,我是来救她的,是要让她清清白白地从局子里出来。” 他叹了口气道:“行了!我们之间也不用绕圈子。我已经打听好了,两个臭老九虽然有证词,但是他们的成分摆在这里,这证词的可信度就值得考量,只要再有一份其他人的证词证明雅萍是被胁迫的,她是可以无罪释放的。” 第146章 村姑 张正林又吸了口烟,来回走了几步,才抬头对邢东阳道: “在场的那个小姑娘叫苏桐是!我知道你对那姑娘有点意思,也知道雅萍针对的是她,就算这次是雅萍真的错了,那也是她爱而不得一时冲动造成的,我也听说了,那姑娘不简单,也并没什么大碍,好端端的在家过年呢!” “而且她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上派出所打了雅萍!雅萍的脸到现在还肿着!就这公安居然也没追究,怎么着也算是让她出了气了!她打雅萍的事我们也可以不提,只要她能帮雅萍再出一份证词,等事了了我们还是会好好补偿她!” 邢东阳再抬头时,眼尾已经隐隐发红,他盯着张正林一字一句道: “张正林,你知不知道因为张雅萍的‘一时冲动’,她差点害了三条人命!而且,这不是她第一次冲动了,上一次,她就差点害死苏桐!苏桐身上的伤到现在都没好!你要让她一个受害人给张雅萍写无罪的证词,你开得了这个口吗?” 张正林却没有出声,他歪了歪头,认真打量了一下邢东阳,道: “啧!东阳!你来真格的!你真喜欢那个被退了三次亲的村姑啊!” 邢东阳咬了咬牙,没有接话。 张正林自顾接道:“我就说嘛!以你的能力,捞个人怎么会这么难,原来你是舍不得去找那姑娘啊!啧!东阳,你还真是天真啊!农村妹子……” 张正林兀自摇了摇头,似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早就说我们直接去云山村,你非说东阳去效果更好!现在不是白耽误时间嘛!”杨娟在一旁急道。 张正林低头吸了口烟,没理自己的妈,他又来回走了几步,似是在思索措辞,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东阳!我知道你打小正义感就强,我们也不是非要颠倒黑白,但雅萍是我亲妹子,我不能见死不救。而且这事儿非同小可,真要给她定个罪,哪怕只关上三个月,她这辈子就刻上了烙印,全毁了! 万幸那姑娘没事,让那姑娘受点委屈改个口,就能换雅萍一辈子,这是目前最稳妥的也是最简单的方式!我说了,之后我们尽力补偿!你打小看着雅萍长大,你能眼睁睁地看她就这样毁掉?” 张正林说完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他抬头看着邢东阳,希望他能表个态。 邢东阳却低着头,依旧沉默。 杨娟在一旁急得不行,几次欲开口,都被张正林用眼神制止了,然后他换了个语气继续道: “东阳啊!该说的我都说了!咱们先不论我那傻妹子和你之间的事,就凭咱们两家这几十年的交情,我也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云山村那边哥哥我去!就不让你为难了。”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在这乡下你怎么想怎么玩是你的事,可你马上要回城了,回去前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儿可得断干净!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邢东阳只觉得满心愤懑和无奈,脑中一片混乱,张正林说的道理他都懂,张正林能想到的办法他也能想到,可事情不能这么去做,这个世界也不应该只有人情没有公道…… 可是他躺了一天一夜,也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张雅萍要是定了罪,一辈子就毁了! 这年头犯了罪的人哪还有出路,更何况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光口水都能把她淹死…… 等等……邢东阳突然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他看向张正林,“你刚刚说什么?我马上……要回城?” 张正林看邢东阳这毫不知情的样子,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哦!也对!消息应该还没传过来,大过年的,好多部门都放假了,可能要等两天才会通知下来。” “你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邢东阳一字一句地问道。 “就是通知你马上就可以回城了!” 张正林道:“电话已经打到你家了,不是上大学,直接上班,说是接收单位都定好了,过完年就要报到。我也是昨天听邢伯伯说的,邢伯伯是不是没来得及跟你讲啊,我们这次过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把雅萍也弄回去,你走了,她一个人待着更让人不放心。” 张正林兀自说着,邢东阳的脑子却炸开了锅。 他知道自己明年要回城,可是至少还有半年时间,他想着用这半年的时间好好和苏桐接触了解一下…… 这几天,他越发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很在意苏桐,也很想和她的关系再进一步,要是能在他回城之前把关系……确定下来,他就带着苏桐一起走,一起回城,带她离开这个落后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现在,却说他突然要回城了! 这消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回去了,那苏桐……那他和苏桐之间……还有可能吗? 他爸哪是没来得及讲,是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让他更慌乱,做事失去理智。 “好了!你先慢慢高兴一会儿,我们先去云山村了,这事儿拖不得。” 张正林示意杨娟走,两人转身出了门。 邢东阳这才回过神来,往外追了几步,“等一下!” 张正林和杨娟双双回头看他,邢东阳哑声道: “还是我去!” 杨娟开口要说话,张正林却拽了拽她的胳膊,扬声道: “那行,你去最好!车钥匙给你!” 邢东阳胡乱地往身上套了件外套,摇了摇头,“我骑自行车去。” “自行车多慢啊!开车不是快些嘛!”杨娟忍不住道。 张正林却道:“那行!那你路上小心啊!我们在县招待所等你消息!” 邢东阳没有接话,自顾往自行车棚走去。 开车去? 还嫌不够讽刺不够低劣吗? 还要开个破车去耀武扬威吗? 杨娟扯了扯张正林的袖子,有些埋怨道:“我们干嘛不自己去,早去早办完,雅萍还等着呢!我总觉得东阳这孩子有些不尽心。” “您放心!东阳既然答应了就会去办!” 张正林双手抱臂,斜了自己的妈一眼,“您以为村姑就好解决了,除了砸钱加恐吓您还有别的招吗? 万一碰上个不爱钱又胆儿肥的村姑您怎么办?” 第147章 想她 杨娟白了张正林一眼,“都说了是村姑,没见识的,有不爱钱的吗?” “能让邢东阳看上眼的村姑会是一般人吗?行了!您就别操心了!我刚才就怕他不去,只要他愿意去就成了。” “你倒是有信心!” “不是我有信心,是我听说邢东阳救过那个苏桐的命,救命的交情换一个口供,总是够的。” 张正林一脸笃定,“这人啊!要么讲感情要么讲金钱,退一万步讲,如果那姑娘不跟东阳讲感情,您再拿钱去砸,也不迟嘛!” 邢东阳顶着风雪往云山村骑,他能想象出如果是张正林母子去见苏桐会是什么情形,他不想让他们再拿金钱去侮辱她一次。 可是,自己呢! 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前几天还一脸欢欣地想和她多了解多接触,转头就有想让她违背良心做假口供的念头,明明想跟她再近一点,行动上却将她越推越远…… 邢东阳机械地踩着自行车,他忘了戴围巾,也忘了戴帽子,任凭雪点子往自己的脸上砸。 他的脸已经被冻木了,可是他的眼前却不断闪现他和苏桐在云山里奔逃的情形。 苏桐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一声不吭地往起爬,苏桐为了不晕倒咬的嘴角淌血,为了救他……她往自己的胳膊扎刀子,流了那么多的血,她的半边身子都染红了,而最后,她可是差一点遭了田贵的毒手…… 而这些,都有张雅萍的手笔。 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一次,他虽然不在场,可他能想象出她的难。 若不是没办法,她怎么会被逼着再次喝下那种麻药,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怎么会用匕首自卫,听说那个罗二狗的腿都被穿透了,这得要多大的恨意和决心才做得到…… 那么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为什么就要一次次被人逼到绝境中去。 邢东阳觉得脸上湿湿的,用手一摸,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淌了满脸。 那姑娘上次九死一生,他上次竟那样轻飘飘的就让她放过了张雅萍,他当时是怎么……说出口的? 是仗着自己陪着她在山上跑了一晚上吗?可自己明明是拖累啊!若不是自己,她就是跑不过,也一定躲得过啊! 他苦笑了一声,他是多么卑劣啊! 他怎么可能在张雅萍又一次以更恶毒的方式对待她之后,再去祈求她的原谅! 张雅萍如果真的被定罪,那也是她先动了伤害别人的念头,那也是她应该接受的惩罚! 如果只是因为苏桐没出事,她就可以被原谅,那这个世道还有何公道有何正义可言? 如果苏桐真的出事了呢? 谁又来弥补她! 雪越下越大,不断地落在他身上,他几乎成了雪人,可是,他的内心的想法却渐渐清晰…… 他不愿意苏桐再受委屈。 他内心深处也为张雅萍可惜,他也阻止不了张正林要怎么想怎么做,可是他却不愿意因为张雅萍而再次对苏桐开口。 他僵硬而麻木地蹬着自行车,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去她那里! 想见她! 想见到她!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见到苏桐,或许看到她那双清澈而通透的眼,他的心才会安定下来。 他下意识地加了把劲儿,不知是雪天路太滑,还是他神思恍惚没看清路,他只觉得车轮一滑,车身整个便栽倒了,他的腿本就没好好治疗,这会儿冻得又僵又木,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直直地栽进了旁边的沟渠里。 沟渠没有水,但很深,沟壁上的土冻得生硬,挂了他一路。 他就那样仰面朝天地躺在沟底,看着漫天雪花洒落,他知道自己的腿又伤了,可是这一瞬,他竟然有些不想动。 就这样! 就这样躺在这里,是不是就不用面对那些…… 不管是张雅萍的那些破事儿…… 还是即将到来的离别…… 秦熠他们的吉普车开到这里时,率先发现倒在路边的自行车,再然后才看到了摔在沟渠里的邢东阳。 秦熠和程刚迅速把邢东阳从沟渠里架了上来,要开车送他去医院。毕竟在他们看来,摔在沟里不能动弹,应该是伤筋动骨了。 可邢东阳却只说了句: “麻烦送我去苏桐那里!我只想去那里!添麻烦了!” 秦熠顿了顿,虽然看他的情形去医院应该是更明智的选择,但他没有多问,掉头就把他送过来了。 苏桐和大家喝过一圈酒,又到东屋瞧了瞧。 邢东阳静静地靠在墙上,看到苏桐进来,眼神顿时亮了亮。 “邢大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苏桐问道。 邢东阳却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目光炽热,仿佛饱含千言万语。 苏桐觉得邢东阳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唉!果然是发烧了! 苏桐忙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看着邢东阳喝下,又伸手给他把了把脉,竟是肝郁气滞、忧思过重的表现。 她喊石头去打热水,转身又想着,还是先去把药粥熬上,外面那些饭菜暂时不适合他,然后还得再熬一副药。 西药退烧快,他这发烧虽与受了冻有关,但还另有缘由,还得加中药除思、解郁才行,饮食上也得多加注意…… 邢东阳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让他喝药,给他把脉,看着她因为他的事情而忙碌…… 这让他有一种近乎奢求般的温暖,他梦想中小家的样子也不过如此,他和她,因为彼此关心和担忧,生活平静而美好…… 半夏、厚朴、木香、当归…… 苏桐边想着方子边掀开帘子准备出去,不料一直沉默的邢东阳却突然出声了。 “苏桐!” 苏桐回头,“邢大哥?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去哪儿?” 邢东阳看着她要离开自己的视线,居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邢大哥!我去给你熬点药,马上就回来。” 苏桐说完,又加了一句:“邢大哥,你先躺一会儿,退烧了就会舒服些。” 邢东阳却不应声,沉默了片刻才又说道:“你说隔五日就给我针灸的,还算数吗?” 苏桐愣了愣,愈发觉得邢东阳的状态不对劲,前面是说过隔五日让他来针灸的,可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五日,也早过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第148章 肥水 看着邢东阳近乎执拗的眼神,苏桐回道: “自然是算数的!只是你现在腿上有外伤,等养好了我再给你针灸……” 养好了……再针灸…… 听起来真令人向往,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 邢东阳脸上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应了一声:“好!” 苏桐转身出去,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好笑,邢大哥病了居然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回到堂屋时,秦熠已经放下筷子在和林力低声说话,见苏桐出来便站了起来,眼神里带着询问。 苏桐知道他们时间紧,能留下来吃口饭已是十分不易,忙开口道: “邢大哥的情况我能应对,药品也都有,秦同志放心!” 秦熠点点头道:“那行,有什么需要可以让林力通知我,我们就先走了。” 一旁的程刚也忙着起身,临出门时,秦熠回头看了眼苏桐,目光中带着笑。 “谢谢你!苏桐!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这么正式的年夜饭了。” 苏桐笑了,轻声道:“秦同志,提前给你说声新年好!” 秦熠难得地也露出个笑脸,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也提前祝你新年好!苏桐!” 待两人离开后,苏桐舒了口气,似是觉得这个年总算是圆满了。 她来这里的时间不算长,遇到的恶意和算计不少,但对她给予善意施以援手的也不少,能在今天这个日子略表一下心意,会觉得有所安慰。 然后,便开始张罗着大家收拾碗筷的,搭地铺的,搬柴火的,还有给邢东阳熬药的…… 大家一起忙活,屋子里又是热热闹闹的。 收拾好后便各自散开,周劲和林力要拿行李,换地方住都得给对方家里打个招呼,之后还有例行巡查任务。 石头也乐颠颠地回去了,苏桐安排他晚上过来陪邢大哥,他乐意得很。 邢东阳一直昏昏沉沉的,除了中间喝了碗药粥,又喝了次药外,一直在沉睡。 苏桐让石头来陪他,也是怕晚上再出什么状况,自己则跟着去了秋玉家。 幸亏当时铺盖多打了几套,新的旧的加起来屋子这些人倒是勉强够用。 夜深人静后,周劲把火盆里的明火用柴灰压掉,留着烧得通红的烰炭,还能暖和好久。 林力却躺在铺盖上,直愣愣地看着屋顶,一言不发。 周劲掀开被子,从另一头钻进了铺盖。 说实话,虽是地铺,但底下铺着厚厚的稻草加上崭新的被褥,舒服又暖和,比马大明家的偏房不知强了多少。 “这年过得舒服!” 他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又抬头瞟了瞟林力道: “林哥,咋突然不说话了!” 林力却“唿——”地一下坐了起来,直愣愣地道: “周劲,你觉得我人咋样?” “啥?”周劲有些懵。 林力看着周劲认真地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去追求苏桐的话,你觉得有机会不?” “啥!?” 周劲瞪大了双眼,“你说……你对苏……不对……你怎么……” 周劲使劲地抓脑袋,这话来得有些突然,让他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接…… 看周劲反应这么大,林力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又回头瞥了一眼周劲,长叹了一口气…… “唉!你不懂!” 周劲又抓了抓脑袋,好!他的确是不太懂!这个话题来得太突然!他纯洁的脑袋瓜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你、你喜欢苏桐姐?”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是……” 林力又叹了口气,朝东屋抬了抬下巴道:“对面的邢知青,你还没看出来?” “看出来啥?” “邢知青对苏桐有意思啊!以前就爱往苏桐跟前凑……得!人家这回不遮掩也不避嫌了,干脆住下了。” 周劲又抓了抓脑袋,幸好他头发还算浓密,应该不至于会秃。 “啊!我没看出来啊!不过邢知青……看起来还不错啊!配苏桐姐也、也挺好啊!” 林力一噎,顿了顿,带着几分高深莫测压低嗓音道: “反正苏桐不止是你看到的苏桐,别的我也不能跟你说。反正她跟邢知青不是一路人,她要是跟了邢知青,那就毁了。” “毁了?为啥会毁了?跟了你就不毁了?”周劲是真不懂。 “我说毁了就毁了……还有,姐啥姐?人家比你还小些!你是咋好意思喊出口的!” 林力一脸嫌弃,顿了顿…… “得!跟你也说不明白!你就……就说我有没有机会?” 周劲经过这几次事后,打心眼里佩服苏桐,他本来跟苏桐也差不多大,跟着石头喊姐,顺了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这会儿也没在这上面纠结,他抿了抿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林力的脸,咽了咽口水道: “既然你这么认真地问我,我也给你说个实话,我觉得……你没啥机会……你配苏桐姐还是寒碜了点……” 其实林力生得宽眉大眼,也是明朗周正的长相。 只是苏桐现在调理得当,长相越发的精致灵气,加上她沉稳的气场和敏捷的思维无不隐隐透露着大佬气质,实在是让人不敢小觑,更不太敢……肖想。 周劲说完就连忙抬起胳膊挡住脸,怕挨打。 不料林力却没动,只叹了一口气道: “算了,我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斤两,等明天我去做做程刚那小子的工作,让他试试,实在不行再换饶建成来,反正咱队里单身汉多。” 周劲一脸懵,“得!你这是铁了心要坏邢知青的好事啊!这叫啥?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力一瞪眼,“我这不是怕那小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那个……” 周劲又抓了抓脑袋,认真地提了个建议: “你真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为啥不让你们队长试试,我觉得那成功率应该……有保证。” 林力瞥了他一眼,“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插手我们队长这方面的事……” 他只稍稍想了想队长的家世,就打了个冷颤,一本正经地道: “他自己的状况已经够复杂了,我们可不敢添乱!” 第149章 回城 一晃,就到了正月初二。 邢东阳这一病竟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似的,来势汹汹,平日里挺健康硬朗的小伙子,一连烧了三天。 白天退了晚上又接着烧,整日里昏昏沉沉的,几天过来就没咋下过炕。 苏桐心中有数,他这病虽来得猛,却主要因他情绪郁积所致,发泄出来并不是坏事,只要调理时仔细些不会有大碍。 邢东阳病恹恹地自己没提出要走,她也不在意多伺候个病人,反正这几日家里人手多,他住这里还方便她调理。 苏桐不在意,可急坏了翠芬婶。 这桐丫有本事,乡里乡亲的帮着看个病是没话说,可这一看两三天都不走,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虽说王桂兰不在家,桐丫名义上也不再算吴家的人,不会有人来闹腾,但人言可畏,桐丫还是要名声的啊! 可从桐丫的角度一想,这邢知青病成这样,几天下来就没多少清醒的时候,咋说也是有过救命之恩,她也不好把人往外撵不是…… 再一想,邢知青也不是心里没数的人,上次当着大家伙的面就同意了和桐丫的事儿,是桐丫没松口,这次能安心住这里,是不是还想着这事儿能成啊! 真要是这样,她还是得找机会提点桐丫几句…… 等吃完午饭,翠芬婶看着苏桐照例给邢东阳端了药粥送进去,看着门帘担忧地道: “邢知青这情况看着不咋好啊?咋都几天了还下不来炕呢。” 已经放筷子了,吴二赖子还抓着个卤鸡腿啃得满嘴是油,这会儿抹了把油光光的嘴。 “娘,你懂啥?这病来得正好,等邢知青病好了我就多了个妹夫了。” 翠芬婶“啪——”的一下朝吴二赖子呼过去。 “大过年的,胡咧咧啥!别让人听见。” 吴二赖子偏了偏头,躲过这一巴掌,嘴里还包着满嘴肉,一扬脖子道: “娘,我这咋是胡咧咧呢!邢知青一大小伙子大过年的在桐丫家里住了好几天,桐丫名声还要不要的,他要不娶桐丫我这当哥的也得揍得他满地找牙!” 这几天在苏桐这里顿顿有肉有白米饭,加上苏桐手艺又好,吴二赖子吃得心满意足,动不动就把自己这叔伯堂哥的身份拿出来显摆,心想着要是再整个知青妹夫回来,那以后还愁自己没好日子过…… 翠芬婶拿起双筷子就往自家儿子身上甩,心道就你知道就你聪明是! 大家都没说,就你偏偏往外嚷,还嚷这么大声儿,让外面的人听见咋整,那桐丫得多尴尬…… 翠芬婶正揍儿子起劲儿,就听院子外有人高声在喊: “桐丫!桐丫!出大事了!” 苏桐听见喊声从里屋出来,和翠芬婶对视一眼,还没等跑出去,只见吴支书和李卫东已经急匆匆进到院子里了,只是他满脸喜气,倒不像是出大事的样子。 “桐丫啊!说是邢知青在你这里治病啊?我都跑了一大圈了!” 吴支书前几天同吴家人一起“祭祖”,被派出所的同志碰了个正着,虽然他再三申明他不是带头人,也是冲着处理吴家的家事才参与的,但仍被公社书记和镇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 看在吴支书认错态度好的情况下,公社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犯一次就直接罢免了。 原本说他们没评上“先进村”,但看着出了“英雄”,社会反响好的情况下要增加云山村的补贴也收回去了,其它几项福利政策也取消了。 村里人目前还不知情,为了事后少挨点骂,吴支书这几天见谁都态度和蔼,积极得不得了。 他听李卫东说邢东阳在苏桐这里,立马就颠颠地跑过来了。 邢东阳住进来的那天晚上,李卫东便找过来了,那时邢东阳刚刚退烧,状态十分不好,见有苏桐熬的药,有石头陪着,又有公安的同志在西屋守着,比住回小顺奶奶家要靠谱得多! 大过年的即便去镇医院里也没什么靠谱医生,还不如在这里放心,便也没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一烧竟烧了好几天,邢东阳自己没提,他也不好提要接他走的事儿。 “是的,吴支书!邢大哥腿摔伤了,当时只想着包扎一下就好的,不料后来又一直断断续续烧着,也不方便挪动。您放心!有石头和公安的同志一直陪着他,就快要好了。” 苏桐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也把要质疑的可能都堵住了,从年前到年后,她这屋子里人来人往的就没断过人,即便是有人想再说点啥,也要掂量掂量站不站得住脚。 吴支书眼下可不想多生事端,即便发现不对也不会多问,眉目舒展地连声道: “快让邢知青出来,有好消息啊!上面来通知了,说是邢知青表现出色,通知他提前回城啊!这可是特例啊!是我们云山村的光荣啊!” 这邢知青有出息,不也能给云山村挣点脸面回来嘛! 苏桐心里早就有数,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上次回来后就准备找机会跟邢东阳说说这事儿的,不料一回来就出了事。 再后来邢东阳也不在村里,直到邢东阳腿伤过来,状态又一直不好,便也没提,眼下再说反而不合适了。 反正只是提早了半年的事儿,她本也不想居功,就……不提了。 只是一旁的翠芬婶却是心凉了半截儿,啥?! 邢知青要回城? 这咋说回就回咧! 他回城了桐丫咋办!? 邢东阳躺在里屋炕上,从吴支书在院子外面嚷嚷的时候他就听见了! 该来的总会来! 该躲的躲不过! 他很庆幸自己在这当口生的这场病,能让他有借口厚着脸皮在苏桐这里耗了三天。 这三天虽然烧得昏昏沉沉,却是他下乡以来最难忘最幸福的三天,就像一场美好的梦境一般,可梦醒了一切都回到现实。 李卫东已经掀开门帘进来了,他也是满脸喜色。 “东阳,恭喜你啊!能提前回城了!” 第150章 告别 由于过年,通知晚到了几天,那边单位的报到日期已经很近了,加上镇上和县里还有手续要办,满打满算,最迟明天早上就得动身了。 村里和知青点还有不少事情要交接,小顺奶奶那里还有东西要收拾,下乡三年,村里还有公社那边多少还有些人要知会一声…… 这样看来,眼下竟是与苏桐告别的时刻了。 李卫东扶着邢东阳下了炕,他看了看邢东阳有些颤抖的手,低声对邢东阳道: “我让吴支书先回去,我在院子里等你。” 邢东阳点点头,李卫东看了眼苏桐,掀开帘子出去了。 苏桐看着邢东阳,笑着道: “恭喜你!邢大哥!马上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邢东阳定定地看着苏桐,眼里全是血丝。 苏桐面色平静地递过来一碗药,对他道: “邢大哥,把这碗药喝了,今天开始应该不会再烧了,我给你写了两张药方,一张内服,另一张是用来泡腿……” “苏桐——” 邢东阳没有接药,一把抓住苏桐的手,声音有些发颤: “你不愿意对不对?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的答复。” 苏桐看了眼被握住的手,抬头看着邢东阳明显消瘦的脸,几天的发烧让他的嘴唇泛白,看起来虚弱又憔悴。 “邢大哥!我们……不合适。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帮助,我……” “苏桐!” 邢东阳焦急地打断她: “你都没有给机会让我和你相处,怎么知道合不合适,你可以和我一起回京市,我可以帮你找工作,我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好,你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我们还有……” “邢大哥!” 苏桐轻轻地打断他,“云山村太小,早些回到可以让你大展拳脚的地方去!这里只能成为你的回忆,而不是羁绊!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去京市看你。” 不是羁绊,怎能不是羁绊,他这些日子梦里都是这个人这双眼,又怎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了的。 邢东阳蓦地红了眼,脸色更加的苍白,他用另一只手接过苏桐手中的药碗放到一旁,然后双手紧紧抓住苏桐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和我一起!苏桐!和我一起回京市,离开这里,你可以生活得更好!去京市,也……给我个机会……” 他的语气近乎恳求,双手迟迟不愿意松开…… 他知道有些唐突,但他没有时间了,他需要一个答复,哪怕只是一点可能,一点希望…… 苏桐轻轻叹了口气,眸光清澈而坚定: “邢大哥,我以前的十八年活得昏暗无光,被诋毁被歧视被操纵,死过一回……才成了现在的苏桐,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抬起头自己做主的日子,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去学习和尝试,我——根本还没考虑过其它方面的事情……不是你不够好,是我根本不想。” 邢东阳顿住了,他往前一步,还想开口说些什么,门帘子却一动,从外面匆匆闯进个人来,嘴里嚷道: “邢知青,听说你要回城了!” 林力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屋里的两人,拍了拍脑袋。 “我、我是不是来不是时候?” 苏桐趁机抽出自己的手,道: “来得是时候,我刚好要去给邢大哥配几副药,你后脚给他送过去!顺便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然后对邢东阳道: “邢大哥,你时间紧,喝完药赶紧去忙!配的药一会儿让林力给送过去,我就不留你了!祝你一路顺风!一切顺利!” 说完,掀开门帘出去了。 站在堂屋另一头的周劲看见跟在苏桐后面出来的林力,有些不耻地撇了撇嘴,林力却傲娇地挑了挑嘴角,一副你懂啥的表情。 他进去的正是时候好不好,手都拉上了,要是再晚一点,指不定出啥事呢。 院子里的李卫东听到动静,走进来道: “东阳,走!知青们都在等你呢!” 邢东阳呆呆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回过神来,这才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身后的房间,再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再也找不到留下来的借口,只得朝一边的林力和翠芬婶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这几天张正林和杨娟没有找过来,这也是他厚着脸皮留下来的主要原因,他得在他们找过来的时候,护着苏桐。 哪怕不惜撕破脸,他也会护着她。 还好,他们没找过来,他所担忧的那个局面并没有出现,想到他们可能还在县招待所等他,不禁有些头大,暗暗叹了口气。 从厨房钻出来的吴二赖子手里还拿着一个卤鸡爪,看见邢东阳走了,突然反应过来,张口就嚷: “哎——哎——就这么走啦!妹——”夫…… 一句话没喊完,就被自个儿老娘捂住了嘴,拖进屋里去了。 “娘——你捂我嘴干嘛!他就这么走了,桐丫咋办?” “啥咋办?该咋办咋办?你少咋呼!” “咋是我咋呼!他在这好吃好睡地待了好几天,不娶桐丫就算了,怎么也得留点药钱饭钱啥的,这不白……” 翠芬婶一把又捂住自家儿子的嘴,狠狠在他屁股上踢了几脚。 “你滚回家去,把院子里的柴劈了!要不晚上不给你饭吃!” 吴二赖子疼得咧了咧嘴,摸了摸屁股,“得!不跟你们女的一般见识,一个个脑袋糊了米汤,尽干些亏本的事儿……” 到手的知青妹夫跑了,真是可惜啊!吴二赖子骂骂咧咧地走了,翠芬婶心虚地往厨房瞧了瞧,苏桐正埋头配药,应该没听见这边的动静。 她叹了口气,可不是亏本么,这么好条件的人给放走了,啥指望都没了! 村里还少不了闲言碎语好一阵子,以后桐丫想再找就更难了。 看苏桐在忙,翠芬婶转脚进了东屋,想着帮忙把炕收拾收拾,再把床单被面拆下来洗洗。 桐丫是个讲究人,别人睡过的,她肯定会再洗一遍。 不料她拿起枕头时,竟在枕头下发现一摞票子,花花绿绿厚厚一沓…… “桐丫,桐丫!你快过来一下!” 第151章 风言 苏桐把包好的药交给林力,让他给送到邢东阳手里,转头应了句: “来了!” 看着翠芬婶手里的钱,她也愣住了。 数了数,足足二百三十元。 有零有整,邢东阳怕是把身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 想着自家儿子的话,翠芬婶脱口而出: “这、这是……给的药钱,这也太多了!” 两人正愣神。 “邢大哥!邢大哥!” 石头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片刻后人便冲进了屋子,环视一圈,“桐丫姐,听说邢大哥要走了?” “嗯!他要回城了!这会儿应该在知青点。” “那我去送送他!” 石头转身要跑,苏桐一把拉住他。 “刚好,帮我个忙!” 说着在石头耳边交代了几句,把钱递给他。 石头看见这么多钱,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才小心翼翼接过来道: “嗯!放心!我不会让他发现的!” —————— 邢东阳是在回城的火车上发现石头塞到包内层的钱的,看着油纸包着的一分不少的二百三十元,邢东阳又一次红了眼眶。 他以前盼着回城,盼着能到他喜欢的行业大展身手,做出一番事业来。 当初下乡是为了响应号召,支援国家建设,更多的也是为了主席的那句话,到广阔的农村去锻炼自己。 所以他在云山村从未失落和消沉,他始终积极地面对一切。 事实上,几年的农村生活磨去了他身上的浮躁和散漫,让自小在京城富养大的他变得更沉稳和内敛,有了不一样的视野,对人生也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云山村原本会是他人生旅程中的小小一站,可因为有了苏桐,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坐在向前奔驰的火车上,心却留在了那个偏远的山村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正林母子并未在张雅萍的事情上纠结,也不知怎么就想通了,他到县招待所的时候,才得知他们已经在前一天退房返京了。 没有在离开云山村之前让苏桐看到自己最难堪的那一面,多少让他感到一些安慰。 邢东阳提前回城的事,在公社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热度,各个村里的知青眼红心热,公社趁机又开了个动员大会,号召广大知青向邢东阳同志学习,学习他积极肯干,热心助人的好品质,鼓励大家都能争取更多的好政策。 虽然这些年来提前回城的也就这么一个特例,但仍是在春耕到来之前狠狠鼓舞了一大拨人。 云山村的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郑良平的事虽然给苏桐洗清了“灾星”的名头,但发生在吴桐身上的的确有不少怪事儿! 比如莫名其妙就会打架,还会治病,后来又传出她不是吴大山的亲闺女,说是吴老太亲口说的,是大仙儿给老吴家送的。 这大仙儿送的,不是神就是怪。 更何况吴大山一家死的死,抓的抓,病的病,逃的逃,统共就剩一个住在老二家的吴老太,也是半身不遂神志不清的。 吴桐更是改了姓出了老吴家的门,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儿,要不怎么吴大山家是这么个家破人亡的结果。 总之越传越邪乎。 而邢东阳在苏桐家住了几天的事,传到最后演变成苏桐勾搭邢东阳,想跟着他回城,不料邢东阳没看上她,要不怎么没带她回城…… 不管这丫头是不是灾星,来历邪不邪乎,但她继被退了三次亲后又被男人玩弄后抛弃的事,在云山村村民的眼里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翠芬婶为这事儿好几次差点跟村里人打起来,结果又被传她得了苏桐的好处就是非不分,还说苏桐偷汉子的时候她身为长辈不光不阻止,还帮忙望风,气得翠芬婶嘴角长泡,差点拿锄头去刨对方的门。 苏桐没精力去管这些事儿,正月里没什么活,她也没亲戚走,便一门心思带两个老头锻炼,用心调理着自己和两个老头的身体。 顺带帮翠芬婶也调理着。 反正草药大多不值钱,值钱的药材她也不缺,光彭慧送的药材补品都得吃好久。 别人怎么说她也管不着,她这里清静就好。 空出不少时间在屋子里倒腾药方,试着看能不能在没有机器的情况下把一些常见药炮制成方便携带的药丸。 柳时文的办事效率算高,让邢东阳提前回城原本是怕孟胡子报复,现在孟胡子仍在逃,也不知还有没有其它同伙,虽然他再回来报复的可能性不大,但没因这个事连累到邢东阳,让苏桐安心了许多。 翠芬婶从初三开始便将吴二赖子带回去了,从年三十到初二都是在苏桐家好吃好喝的,苏桐还得招待公安同志,再吃下去就不合适了。 苏桐拗不过翠芬婶,将肉、鸡蛋和麦乳精啥的给装了大大两篮子送了过去,只是吴二赖子吃了苏桐做的饭后再吃他娘做的饭便觉得索然无味,到饭点了还往这边溜达,苏桐见了也不多说,照常给他加筷子。 这天苏桐抽空上了趟山,冬天猎物不多,但间隔的时间长,仍从陷阱里带回一只野兔和两只野山鸡回来。 刚到饭点,还在往外端菜,吴二赖子卡着点就进来了,看见桌子上摆着大碗的山鸡汤,大摇大摆地在桌边坐下了。 苏桐习惯了他这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也没跟他计较,默默地给他加了副碗筷。 只要他不出格,她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出格的话,当着翠芬婶的面她也照样教训。 至于吃,吃不穷她。 别说她现在手中积蓄不少,等到天气回暖,山上的动物便更活跃了,草药更是萌芽复苏,漫山遍野,守着这么一座山,吃喝不愁。 “桐丫啊!” 吴二赖子一边伸筷子,一边念叨,“这山鸡肉还得爆炒着吃,就像上回那样……” 苏桐眼尖地看见他手背上还糊着一道血印子,再一看袖子上也满是灰,“啪——”的一声便用筷子甩了过去。 “去洗手!洗干净再上桌!” 吴二赖子疼得手一缩,“无妨无妨!血早都没流了,还得是我妹心疼我……” 说着又要伸筷子。 苏桐冷冷瞥了他一眼,“脏!” 第152章 地窖 吴二赖子缩了缩头,虽然他阴差阳错“救”了这个堂妹一回,地位改善了不少。 但他打心眼里看到她还是犯怵,被她那清凌凌的眼风一扫,只得悻悻地放下筷子去洗手。 “洗!这就洗!咱这土坷垃长大的哪来那么多穷讲究,说起来你哥我这是为了咱老吴家才受的伤……今儿要不是我,咱老吴家的祖宗可都气得爬棺材了……” 吴二赖子嘟嘟囔囔地去洗手,回来的时候嘴里仍没停,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哎!桐丫你是不知道啊!谁能想到咱吴家祠堂底下不知被谁掏了个大坑,差点没把我摔死,我一会儿得去找吴支书好好说道说道……这都没人发现,祖宗的牌位咋供得安稳,反正医药费怎么也得给我出点……” 吴二赖子惯常吹牛,惯常自说自话,也惯常没人理,他早就习惯了。 不料这次苏桐却问了句:“什么坑?在哪里?” 吴二赖子见苏桐竟然接了他的话,立刻精神大振,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通: “就祖坟前面那个祠堂,祠堂里面有个香案……” 以前云山村是有吴家宗祠的,就建在吴家祖坟前面,后来破四旧,祠堂就被废弃了,但老屋场是在的,逢年节吴家族里仍是有不少人去那里祭拜,只要不搞封建迷信活动,也没人管。 前段时间为了请“法师”抓苏桐,吴家人专门把祠堂的老屋场重新布置了一下,重设了香案和供品,不料活动没进行完就被派出所阻止了,但还遗留了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在里面。 今天吴二赖子不知咋地逛到那一片去了,说是看见几个小孩披着黄布拿着香烛在那疯赶,一看就是祠堂里上供的物品,吴二赖子觉得小孩们私自动先人们的东西总是不吉利,就上前去喝斥了几句。 不料村里的孩子们都认得吴二赖子,知道他不受待见,不怕他不说还反过来一起嘲笑他,吴二赖子恼羞成怒,想抓几个孩子来吓唬吓唬,一群人一追一赶,不知怎的跑进了祠堂,追到香案背后时他一脚踩破了块木板还是啥的,就摔了下去。 小孩子们听到惨叫声便吓得一哄而散,吴二赖子倒是没伤筋动骨,但蹭伤了胳膊,扑腾了半天才哎哟哎哟地爬了出来,带着伤就回来了。 “我是看那些小崽子们年纪小,没跟他们一般见识,咋说都是在祠堂里出的事,我是为了吴家的老祖宗们受的伤,要是吴支书不赔我药钱,我非得一家家上小崽子们家里要去。” 说到这里,吴二赖子狠狠吃了一大口肉,一脸的愤愤不平。 苏桐若有所思,却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给两个老头多夹了点菜。 午饭后,苏桐收拾好屋子,拿起小背篓就出了门。 周劲随后也跟了出来,在苏桐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 现在只要苏桐出门,林力和周劲总有一人近身保护着,苏桐知道这是他们的任务,并不再多言。 吴家祖坟在村北面的云山脚下,吴家祠堂也在北头,离坟地其实还有一大段距离,就在那片废弃的老屋后面。 平日里少有人去,若不是前些日子吴家人闹的那一出,估计小孩子们也想不起往这个方向来玩。 大约是中午刚过,苏桐溜达到这里时,祠堂门口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不少香灰纸钱,在风里时不时翻扬一下。 祠堂里的光线很暗,苏桐适应了一会儿才看见地上散落着一些米饭粒,甚至有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苏桐顿时了然,就说吴二赖子咋突然管起吴家老祖宗的“闲事”,八成是和小孩子们抢供品了! 村里人虽然穷,但节衣缩食也会给祖宗供奉点像样的供品,更何况这回请法师,是请祖宗帮忙的,供品见了肉,实属不易了。 一般人是不会动供品的,太不吉利,小孩子可不管,在他们眼中祖宗比不上到口的食物。也只有吴二赖子这种混不吝会去和小孩子抢自家老祖宗的“口粮”…… 苏桐想着吴二赖子每天在自家吃着满满几大碗饭,肉都堆得冒尖,就这还惦记这一口冷饭菜,想着从长远打算,还是得给这人找个活路,要不翠芬婶可养不活他,还得被拖累死。 苏桐收了思绪,往里转了一圈,找到吴二赖子说的那个“坑”。 就在祠堂最里面挨着后墙根的位置,有一块平着地面的木板,几乎与地面同色,若不是木板被踩裂了一大块,露出个黑黑的洞口,轻易根本发现不了。 苏桐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木板上有些潮,还生着绿苔,可能是祠堂年久失修漏雨的缘故,让木板受潮腐朽,否则以这个厚度轻易不会被踩坏。 苏桐跑到香案上翻找了一会儿,刚过完年,到这里来上香祭祖的人不少,果然让她找出一盒火柴,里面还剩两三根没用完。 她划开一根火柴探头往洞里看了看。 这哪里是个坑,分明是个四四方方的地窖。 早些年受战乱影响,在自家屋子里挖地窖的人不少,藏东西藏人都方便,现在虽然不打仗了,地窖用来存红薯粮食啥的也实用,要不老伍头会选在柴仓下挖了一个。 但是在祠堂里挖地窖的倒是少见。 苏桐看了看地窖的深度,约莫一人多高,便纵身跳了下去。 地窖里还算干燥,落地的时候扬起一小阵灰尘。 苏桐又划开一根火柴看了看,地窖的空间不小,有一面墙壁泛潮,长着一层绿霉,角落里有一些零散的黑黑的霉烂的颗粒,看得出以前这里存过粮,但应该是很久远的事了。 苏桐举着火柴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里应该是吴家族人早些年修祠堂时挖下的地窖,在吴桐的记忆里这祠堂存在有好几辈人了。 在火柴熄灭时她低头看了眼地面,然后赶紧划亮最后一根火柴,蹲了下去。 地面上积着一层灰,能看见一些杂乱的脚印,除了她自己的稍小的脚印,至少还有两个人的脚印。 第153章 宝贝 脚印一串走向那个破木板的洞口,并且在墙上蹬出几道长印的应该是昨天吴二赖子留下的。 而另一个人的脚印却走向了另一个……角落。 苏桐忙站起身看向那边,这时——手里的火柴熄灭了。 苏桐叹了口气,正想着先出去再找找有没有火柴,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 “苏桐姐,你在里面吗?” 是周劲,他看见苏桐进了祠堂,却半天没出去,怕出什么意外,找了进来。 苏桐忙应了一声,把周劲喊了过来。 周劲看见苏桐的声音竟然从地下传来,吃了一惊。 “苏桐姐,你没事?你怎么跑下面去了?” 苏桐道:“我没事,一时好奇,想证实一个想法,不过我这会儿需要火柴,你带的有吗?” 周劲趴在那个破洞口往下看了看,递下来一个物件,“照明是吗?用这个。” 苏桐接过来一看,竟是个小型手电筒。 这年头,那种装大号电池的铝皮手电筒都还不普及,家里条件好的才舍得买,主要是电池贵,很少看到这种小型手电。 只是有些可惜,不是充电的,只是装着小一号的电池,体积看起来要小巧一些。 苏桐推亮小手电,地窖里立刻明亮了起来,她冲着上面扬了扬,“可以啊!这装备不错!” 周劲笑笑,“局里配的,方便携带。” 他没好意思说,其实局里只有刑侦科的才配,这个是他从指导员那里软磨硬泡顺来的。 苏桐没再耽误,顺着地上的脚印朝那个角落走去。 地窖里面的情形一眼能看尽,除了地上散落的小丛的不知名的发霉物,再空无一物,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显然已经空置很久了。 脚印有来有回的,但直直延伸到墙角处,苏桐站在这个角落里举起手电仔细看了一圈。 这个地窖比家户自己挖的那种大,为了防潮和加固,四壁都用夯实的土砖又砌了一圈,但看起来年代已经久远了,显然是吴家的前辈所为。 角落里除了细小的蛛网和浮灰没什么特别,但苏桐没费多少功夫便看出有一块砖明显要比其它的光亮些,砖鏠也更明显。 她弯腰取出腿上绑着的匕首,试着伸进砖缝撬了撬,砖果然是活动的。 取下那块砖,便现出一个洞口来,里面黑乎乎的,显然还有空间。 往里照了照,洞口太窄,看不清。 苏桐想了想,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果然从下方摸出一个扁平的木盒来。 旁边似乎还有东西,再摸,摸出一个小包袱。 包袱是那种老式绣花的,磨损很严重,一看就年代不短了。 再往里就摸不着什么了,看来只放了这两样东西。 苏桐把两样东西先递出去,自己随后攀上了地面。 “这是啥?” 周劲看苏桐从里面掏出两样东西来,抬头看了看这破旧的祠堂,又看了眼地窖,压低声音道: “苏桐姐,你不会是把吴家祖宗的宝贝给顺了?” “先打开看看。”苏桐道。 周劲琢磨着藏在这里的应该不是普通东西,把香案清理出一角,又慎重地把盒子搁平放好,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只是这一看,他便瞬时瞪大了双眼。 苏桐已经瞟到盒子里的东西——一柄油光发亮的手枪。 这年头民间散落的大多都是猎枪,这种67式微声手枪一看就来自军中。 周劲“啪——”地盖上盒子,看着苏桐一脸不可思议,惊讶地道: “苏桐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桐倒是轻轻舒了口气,“这是老吴家的东西应该错不了,但不是老祖宗的,我猜测没错的话,应该是吴家富藏的。” “之前孟胡子跑到云山村来,就是因为吴家富偷了他的‘宝贝’,直到孟胡子逃走时他都还没找着。吴家富回来的时间并不长,如果东西就在云山村的话,他必定要藏个信得过,又被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后来公安同志在吴老大家地毯似的搜索过,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中午听吴二赖子提起祠堂里有地洞,我心中便有所怀疑。 贵重的东西家里不方便藏的话,那祠堂还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就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看来这就是那个“宝贝”了。” 周劲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突然就理解了林力。 苏桐……果然不止是他看到的苏桐,就她这捕捉细节的敏锐程度,不当公安简直太可惜了。 看了看手里的木盒,他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苏桐姐,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先把这个信息汇报上去,这东西也需要先上交。” 苏桐点点头,顺手解开了那个包袱,里面却只是一些零碎。 匆匆一看……有褪色的绢花,几块刺绣的手帕,老式的缎面罩衣,一个发黑的银手镯,甚至还有几本卷了角的破旧的票证,打开一看还是吴老爹的名字,上面是早些年分粮或分油的记录,只是从吴老爹过世后这些早就失效了。 看起来这包袱倒更像是吴老太的。 想了想,她把这个包袱也递给了周劲,“既然是一起找到的,也一起上交!免得遗漏线索。” 周劲点点头,带着两样东西匆匆离开了。 苏桐回头看了眼香案上新供着的祖宗牌位,也转身走了。 本来孟胡子这个团伙只是定性为拦路抢劫,虽然吴家富夸口说他杀过人,但案子进行到目前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这件事,现在突然找出一把枪,还是军中用枪,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恐怕背后还得深挖。 吴家富这辈子想要出来怕是很难了。 苏桐才回到家没多久,周劲就又匆匆回来了,还带回了那个包袱。 “我到村委会刚好碰到蒋所长下来,情况都跟他反映了,东西也上交了,他很重视,决定亲自去趟县里。” 然后他举了举手里的包袱,说道: “这个吴支书和其他人都证实是吴老太的,有不少是她早些年用过的物件,估计是吴家富不知啥时候顺的,村里不少人都知道吴老太以前发过横财,吴家富自然也知道,所以会打自家奶奶的主意,这里面即便是有值钱的东西也应该被挥霍了,这些剩下的说是让我带回来,交还吴老太。” 苏桐接过包袱,点头道: “行!我回头让秋玉给她带过去,她怕是也没想到自己最疼的孙子已经偷偷把她的家底儿顺了!” 亏得王桂兰和李翠香还一直惦记着老太的那点家底儿。 第154章 扣子 苏桐把包袱放进东屋,看了眼周劲,道:“你快去洗洗!大冬天也跑得一头汗。” 周劲还在喘气,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后,他可不敢再让苏桐脱离视线太久,再失误一次,他想进刑侦的梦怕是就破灭了,总之,他是再也不想回档案室了。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苏桐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吴秋玉过来了。 苏桐家现在吃饭的人口多,吴秋玉不忙的时候就会过来帮她做饭。 “姐!” 秋玉走进厨房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个物件,“你让我做的针包做好了,你试试看?” 秋玉上次做的针包可以卷成一个小卷,揣在怀里不占地方,平时用着挺好,但关键的时候取用就不方便了。 经过这段时间这些事,苏桐觉得还是有备无患的好,便让她再做一个能套在腕上的,方便取用。 秋玉手巧,便根据苏桐的要求又做了一个。 苏桐正在揉面,秋玉撸起她袖子在她腕上围了一下,正合适。 “长度刚好!我就怕松紧不合适,留着扣子没钉。” 秋玉有些兴奋,“姐,我这会儿就把扣子钉上,你就能直接用了。” 苏桐笑道:“好,给你记一功。今晚还炖山鸡,鸡腿给你留着。” 秋玉高兴地跑回东屋,找出了苏桐的针线篓,等到钉扣子的时候却发现她准备好的那颗扣子找不到了,不知道是忘记带过来了,还是在路上掉了。 秋玉只好在苏桐的针线篓里翻找了一通,想再找颗扣子出来,可是苏桐在这里住的时间短,也几乎不动针线,眼前的针线买回来还就她用过几回,篓子里要找颗扣子还真难。 唉!秋玉一边埋怨自己大意,一边不死心地继续翻找。 然后,她就发现炕头上放着一个老式绣花的包袱,看起来应该有些年代了。 她心中一喜,这种旧物里找着扣子的可能性比较大,忙打开翻了翻,里面果然零碎不少,但好像也没看见扣子。 她失望地抓起几件罩衣还是帕子的抖了抖,结果里面叮里咣当掉出个物件来,滴溜溜滚了老远。 秋玉低头顺着炕壁找了一圈,才发现掉出来的是一枚铜钱。 这年头铜钱并不少见,她自家抽屉角落里都能翻出几枚来。 她举着这枚铜钱看了看,半新不旧的,有磨损的痕迹,上面四个字都是古体,她一个也认不出,反正看起来跟她家里的差不离。 唉!算了!找不着扣子,就用这枚铜钱!刚好扣眼是皮筋做的,大点小点都能扣上。 等苏桐看到完工后的针包时,有些惊讶,“呀!咋缝了枚铜钱呢!” “哦!我没找着扣子,用这个代替刚好,比扣子还牢固些。”秋玉在厨房里远远地答道。 苏桐便没再问了,针包刚好套住手腕,再用皮筋缠上一圈,皮筋头上打结做了个扣眼扣上,牢固又不影响活动,也方便取用。 再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赢得更多的时间。 她很满意。 晚上林力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脸色有些不太好,不知是天冷冻的还是其它原因。 苏桐把灶上给他留着的饭菜端出来,用架在火盆上的小锅子给他加热。 林力和周劲除了换班守护她的安全,还负责村里民兵巡逻布防和其它查访的任务。 匪首在逃,又在云山村出现过,潜在的危险都要防范。 只是林力更忙一些,这几日都行色匆匆,眉间的神色也愈发严肃了。 苏桐心里也清楚,距离马六口中的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 “苏桐!马六想见你!老大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能去一趟省城?他让程刚来接你!” 林力洗完手进来,开口便说道。 苏桐和林力虽然已很熟悉,但因为纪律,平时交谈并不提和任务有关的事,即便是她知道一些内幕,也仅限于之前和秦熠私底下的交流,这会儿见林力主动说起,她才问了句: “马六现在情况怎样?” “说是恢复得很好,可以自由行动了。” “哦!那就好!我也没什么事,明天就可以去一趟。” 苏桐心里虽有数,但听说马六确实恢复了,也才真正放下心来,这也证明自己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 只是今天林力的神色明显有些沮丧,她便多问了一句: “怎么?任务完成得不顺利?” 林力抓了抓脑袋,欲言又止,随即叹了口气,“唉!等你去省城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力去公社给程刚打电话,苏桐便背着筐子出了门。 她怕去省城得耽搁一两天,想着有两样草药得再备点,免得两个老头不够用。都是这季节常见的草药,熟门熟路的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不过她返回时,却发现小院门口有个人影在徘徊,看样子应该是找她的。 走近一看,果然认识。 竟然是许久没见的田青蓉。 一段时间没见,她似乎瘦了不少。 田青蓉本来在犹豫进不进去,这会儿见到苏桐从外面回来,有些措手不及,愣愣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说点什么。 苏桐对她道:“来找我的吗?进来坐坐。” 说着抬步上前推开了院门。 田青蓉这才出声道: “我……不进去,能陪我……走走吗?” 苏桐有些惊讶,但还是把背篓放进了院子,转身道:“那走!” 两人默契地没往人密的方向,而是朝进山的僻静方向走去。 走出好一段,田青蓉都没有开口,苏桐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陪她走着。 今天没下雪,空气里充斥的湿润的冷意,虽然没有刮北风,但时间久了仍会觉得寒冷沁骨。 就在苏桐不想再走下去的时候,田青蓉开口了。 “我家虽然在京市,但我上面有二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家里小得像鸽子笼,我在下乡之前,睡在家里的厨房里,是用木板搭的床铺,早上收了晚上又搭,第二天早上再收……我是主动要求下乡的,因为我不想跟大姐一样为了一份口粮嫁给大自己十二岁的瘸子……” 苏桐有些意外,她居然会讲起这些私事…… 第155章 憋疯 她看了看田青蓉,并没有打断。 田青蓉继续道: “我几乎是逃到乡下来的,我只是想换一种生活,不想在那个笼子一样的房间生活下去,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东阳哥,从见他的第一面起,我就爱上了他,我庆幸我选择了下乡,要不我就不能碰到东阳哥,这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我从未见过那么优秀的青年,他的一切都让我崇拜,我努力地尽全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好,我想向他靠近,可是他对谁都那么和善,对我也并没有不同,直到张雅萍的出现。” “张雅萍虽然晚来两年,但她就是冲着东阳哥来的。的确,东阳哥对她是和别人不同,可我能看出来,那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不是男人对女人的!” “我以前不认识东阳哥,却认识张雅萍,她妈妈是我爸厂里的领导,她爸更是什么大官,是我们家踮着脚也连话都说不上的那种家庭。可那又怎么样,这丫头虽出身好,可是却心里毒,她比我也没高贵到哪里去。” “她根本瞧不上我,觉得我喜欢东阳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我再喜欢,也不会去做害人的事,可她呢!她为了一己私欲可以没有底线。她根本配不上东阳哥!” “别人不清楚,我可都看着呢!这一次二次都是她在使坏,要不是她,你也不至于这么惨。她不光害了你,还害了东阳哥!她根本不配喜欢东阳哥!” 田青蓉越说越激动。 “这一次她终于被公安抓走了,我庆幸老天有眼,终于把她从东阳哥身边带走了,不会再连累东阳哥了。可是,她哥哥却来了!她真是好运啊!作天作地把自己都作到公安局和抢劫犯沦为一谈了,还有能为她兜底的家庭。” 苏桐听到这里,惊讶地看了田青蓉一眼。 田青蓉这时苦笑了一声,“邢大哥在你家养伤时,我天天都在你家院子附近打转。她哥到村里来,就是找我问的路。我看着她哥和她妈进的你家院子,也看着你不到半个小时就打发他们走了。” “他们来找你,肯定是为张雅萍来的,你是受害者,只要你松了口,她就会没事,对?” 田青蓉看了苏桐一眼,却没等她回答,便又自顾说道: “她哥和她妈都不是省油的灯,能走这么快,必定是你松了口,放过了张雅萍。” 苏桐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田青蓉却自顾笑了一下,又道: “东阳哥平时那么照顾张雅萍,就是因为两家关系好,这个时候你要是抓着不放,东阳哥就会为难。你只是不想让东阳哥为难而已。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我,再恨张雅萍,我也舍不得让东阳哥为难,我也会放过她。” 苏桐静静地看着田青蓉,她不停地说着话,语气还算正常,眼泪却开始不停地往下落,淌满了脸颊。 “我不知道东阳哥看中你哪一点了,但是东阳哥是真的对你不一样,要不他怎么也不会住进你家的,我也讨厌你,你名声那么差,还拖累东阳哥受伤……但你和张雅萍不一样,张雅萍只会给东阳哥拖后腿,李卫东说,东阳哥想让你跟着她去京市,你却拒绝了。” “说实话就这一点我很感谢你,谢谢你没有答应他,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回去,去干他的事业。” “你知道现在的人有多势利,不管你本身有多好还是多不好,光你的出身就会给东阳哥的前途抹黑,会成为别人看轻和贬低东阳哥的谈资……” “我不是要打击你……我只是想说你的选择其实是对的……”田青蓉开始泣不成声。 “……我的出身比你强,但也强不到哪里去……你配不上他,其实我也配不上……我都知道,我都懂,可是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我只是觉得,为什么我喜欢东阳哥那么久,连个为他伤心的资格都没有。” 田青蓉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心里好难受……东阳哥走了,整个世界都黑下来了……”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我在这里还能干什么……我连个可以听我说这些的人都没有……” “……” 苏桐挨着田青蓉坐了下来,这里地势略高,能隐约看见远处河滩上大片大片枯黄的苇草,像是一幅色彩单调的油画。 许久,田青蓉的哭声才停了下来,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把脸埋进自己的双膝。 苏桐静静地看着远方,始终一言未发。 许是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田青蓉终于又开口了,声音低低的…… “这几天我都要憋疯了,知青点的人只会说我白日做梦自作自受……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而已。” 然后,她看了看一旁的苏桐,“说实话,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如果我是你,可能做不到那么清醒,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不管东阳哥是出于责任还是出于别的,换了我,他邀请我和他一起走……我一定拒绝不了……” 说着说着,她似是不好意思,猛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拍了拍裤子。 “我……我今天说得太多了,我……先走了!” 看着她仓皇的背影,苏桐淡淡地道: “我没有做选择,我又不喜欢邢东阳,我只是不想去京市而已。如果我想去,谁也阻止不了。” 田青蓉愣在了原地。 苏桐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走到田青蓉旁边,看着她红肿的眼和憔悴的面容,道: “出身决定不了什么,重要的是在你自己心里怎么看待自己。” 说完,便越过她往回走去。 田青蓉看着苏桐愈走愈远,心中杂乱纷呈,但是有一个念头却愈加清晰,她好像有些明白东阳哥为什么会看重这个姑娘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不喜欢东阳哥,为什么要接受他送的手表?” 苏桐脚步顿了顿,回头道: “手表?谁说我的手表是邢东阳送的?田知青,想象力太丰富会害了自己。”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田青蓉眼里满是错愕,脑子里“轰”的一声…… 原来,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第156章 条件 田青蓉确实错了。 张雅萍的母亲和哥哥过来时,邢东阳吃了药刚睡着。 除了柴房里午睡的老齐和老林,院子里就苏桐一个人,在弄清他们来意后,她立即就明白了邢东阳反常的缘由。 邢东阳的确救了自己,但这是她与邢东阳之间的事,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感谢,一而再地被他人利用,只会让人更反感。 张雅萍作恶多端,她欠她和两个老头的,她不会轻易放过。 张雅萍的家人想保她,想拿邢东阳的救命之恩来道德绑架她,她不接受。 “我理解你们想救家人的心情,可是张雅萍犯了法,她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要是人人犯错都能用人情来交换,都能轻易放过,那就乱套了。” “呵……”张正林低头一笑,抬头道: “小姑娘,看来你不想给东阳这个面子,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记恩的人,就算是为了东阳也不会跟雅萍过不去,没想到是我高看你了!” 苏桐淡淡地道:“是我高看张雅萍了,在我第一次看在邢大哥的面子上放过她时,原以为她会吸取教训,没想到她却变本加厉,我要是这一次再看在邢大哥的面子上放过她,那我就真对不起邢大哥的面子了!” 张正林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冷笑道: “小姑娘还真是单纯正义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啊!就算我们这会儿不论东阳的面子,你也该明白这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法律是可以维护公正,可法律也讲证据,执法者也讲人情,我也不是以大欺小故意吓唬你,这么说!雅萍这点事儿,即便是在京市,我也能轻松解决,更何况是在这犄角旮旯的小镇子上。” 苏桐笑笑,“可是你们依然选择来找我,无非,来找我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况且,你也要亲眼来看看,我这个当事人好不好打发会不会留下隐患,毕竟当事人不止一个,你也没有把握能封住所有人的口。” 张长林脸色又沉了沉,道: “我们来找你,是在尊重你!本来就是依了规矩讲了人情,要不我们完全能越过你直接把这件事情解决。我把话说开,就是给你机会,条件你随便提,要钱要工作甚至要房要车只要你开口,能做到的我都会给你办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你也不像是不开窍的那种人。” 苏桐淡淡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说让我别不知天高地厚,你还想说让我别给台阶不会下,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机会不懂珍惜!对!可惜……我不缺钱也不想工作住不惯别处的房子也对开车没兴趣!反而是张雅萍一再想方设法地想毁了我,我要是一次又一次放过她,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张正林双手抱臂,冷笑了一声道: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也别表现得这么无欲无求!雅萍是我亲妹妹,我这次来,铁定是要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我索性给你交个底,我和雅萍的父亲在京市教育部工作,我在京市统战部工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些部门,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姑娘,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我想办,怎么都能办成!” 说完,他又缓了缓语气道: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要对你公平点,不管怎么说,你受了委屈受了惊吓,我们想对你弥补一下而已,这样……你再想想,只要你能提出来的事儿,我都给你办到!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若是不想要……我就按我的方式去处理这件事了!” 他原以为小姑娘还要义愤填膺慷慨陈词一番,毕竟她刚才表现得油盐不进,确实不那么容易打发。 不料苏桐却沉默了。 思索片刻,苏桐笑着开口: “啧!我还真不是无欲无求!既然你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如果你能做到,一切都好说。” 张正林朝他伸了伸手,示意她讲。 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不过就一农村丫头片子,比别人长得伶俐了点,嘴巴能说了点,还真当自己是颗葱了! 他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正如她所说,眼前这个办法最有效也最省事。能办好的话省得他一层层去找人,费时间也费人情。 苏桐没有说话,却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然后递给他。 张正林漫不经心地接过,想看看她能开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条件来。 结果只瞅了一眼,整个人差点蹦起来!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瞪着苏桐足足五秒,才蹦出两个字: “胡闹——” 杨娟等在旁边早就着急了,这会儿也想扯过那张纸看看,张正林却抬手避开了,没让她看着。 苏桐面不改色,眼神明亮而镇定: “是不是胡闹你先不要下结论。这件事给别人办的话确实是胡闹,但是对于你们家的话,绝对有办成的可能。是你说的条件任我提,我提的也并不是天马行空毫无依据之事,你们比我渠道广,可以先回去打听打听政策和风向,再考虑我说的这件事可不可行!” 张正林终于收起了他轻视和不屑的神情,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姑娘来。 苏桐笑意盈盈地站着,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她是怎么说出刚才那番话的。 张正林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依然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 “你简直——胆大包天!我们想要雅萍出来,多的是办法!不可能跟着你铤而走险!算了,就当我没来过,你也不要后悔!” 张正林说着掸了掸袖子,转身就往外走。 苏桐不慌不忙,淡淡地接道: “教育部和统战部恰好是办这件事的两个关键部门,只要有心想办,很容易办成!难的是——在政策还不明朗的情况下你们能不能当这个出头鸟?如果你自己决定不了,我建议你回去同你父亲商量一下…… 他应该更容易想清楚,这件事不仅能解决我的问题,还很有可能——是你们张家的一个大好机会!” 张正林停下脚步,转身不可思议地瞪着苏桐。 第157章 赌注 良久,他原地转了个圈,摸出打火机“啪——”地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足足过了五分钟,张正林最终定定地看着苏桐: “你在这山旮旯里,怎么知道国家的政策动向?” 苏桐道:“我不仅了解政策的动向,我还知道有些机会稍纵即逝,而且有些事你不去做,总有人比你敏锐,抢在你前面去做!” 张正林深深地吸了口烟,沉默了。 苏桐瞥了他一眼,继续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种方法能捞出张雅萍,但是出来容易,你更希望的是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出来!可是,我、两个老头,还有那个已经关押的罗二狗,随时都能证明张雅萍她犯过罪,你想同时堵住我们的口,不太容易! 当然,你还要祈求她的另两个共犯,那个匪首孟胡子和吴冬玲不被抓住,否则,任何一个人的证词都能推翻你做的努力。即便是你带回了张雅萍,她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吗?” 在旁边一直插不上嘴的杨娟终于找到了切入点,失声骂道: “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怎么能这么嚣张,还真是没见过世面还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张正林很快制止了她。 这个小丫头确实很嚣张,但她绝不是没见过世面也绝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张正林看了看苏桐,冷哼一声: “你算盘打得倒是精,我们只是想让你帮忙说几句话,你就敢让我张家举全家之力去捅天窟窿!” 苏桐依旧面不改色,道: “你想救你的妹妹,我想达成我的心愿,平等交换而已!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你看着办!反正我孤家寡人,多的是时间和精力,你不妨试一试,谁更有耐心谁更有毅力!更何况——是双赢也说不定!” 张正林脸色几度变幻,又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然后盯着苏桐一瞬不瞬看了半晌,终是咬牙道: “事情太大,我不能做任何保证,但我答应你会去试试。” 苏桐淡定地点头,“那就先多谢了!” 说着还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张纸,“这张纸,张同志还是签个字留给我!毕竟你现在还承诺不了什么,好歹也给我个心理安慰!” 张正林沉默了半晌,终是从上衣兜掏出钢笔,“唰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桐把签了字的纸收进兜里,冲他挥挥手,“慢走不送!” 张正林深深地看了苏桐一眼,转身匆匆走了。 全程一头雾水的杨娟见状,急忙跟着蹬蹬地跑出去了。 从来到走,整个过程也就半个多小时。 谁也不知道这个院子里刚刚怎样剑拔弩张过。 看着他们的轿车远远驶离,苏桐这才松了口气,还真是大礼啊! 有什么能比让两个老头平反还重要的呢! 有一说一,没有张雅萍整的这些幺蛾子,怎么会有这样的际遇送上门呢! 既然张家铁了心要保张雅萍,那就必须付出些让她觉得“值得”的代价! 张正林说得一点也没错,在政治高度敏感的七十年代,主动去帮两个老人平反还真无异于去捅天窟窿。 但是苏桐知道,其实从七五年开始,中北海的那位老人便已经拨乱反正,开始为知识分子平反了。但是大批知识分子陆陆续续平反,得等到一九七八年,直至一九七九年,才发布正式文件,揭开华国为知识分子平反的大幕。 如果被动地等,两个老头可能还要等差不多一两年。 一两年的时间,能生很多变故,她也不会一直在云山村待下去,不能一直护着他们。 平反本就需要教育部牵头,提出某某某的冤假错案,再由统战部主办,进行核查审理,决定是否能平反。眼下政策已经松动,导向也越来越清晰,明眼人心里都有数,只是还没有明确的提出而已,张家刚巧在这两个部门都能说上话,如果这时张正林出面,办成的可能性很大。 张正林心里也清楚,从七五年那位老人全面主持工作开始,大规模平反就是迟早的事,难就难在怎么把握这个时机,把握好了张家便会平步青云,否则那就成炮灰了。 这个丫头在这个当口提这个要求,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所以他才会在再三犹豫之后答应她。 张正林并不傻,相反非常精明!如果苏桐单纯地用张雅萍这件事来换他给两位老人平反,他只会笑她异想天开!只有让他看到这件事背后隐藏的机遇,他才会真正愿意去赌上一把。 要做这件事,张家是要实实在在冒风险的,鲜花着锦还是烈火烹油,且等着看了。 不管怎样,对两个老头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能提前结束下放的悲惨命运,带着那些早已不幸去世的老人们的寄托,拨乱反正,走上他们原本的生活轨道……这是大事! 这样的话,换张雅萍出来,也就能忍了! 何况张雅萍的底细她都清楚,只要以后她别在她面前蹦哒,否则她不介意再收拾她。 这件事是她和张正林之间达成的协议,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不想节外生枝,只是没想到,竟被田青蓉看见了。 —————— 苏桐回到小院没多久,程刚就开着车到了,苏桐给两个老头交代好,就和林力周劲一起上车了。 有翠芬婶和秋玉时不时过来帮把手,苏桐现在出门很放心。 周劲从年前过来就一直没回去,刚好这次能一起回去一趟,苏桐也想和柳时文说说,林力他们在这边办案,不需要周劲再跟过来了。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苏桐是本来话就不多,但外向的林力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程刚更是专心致志地开车,周劲左看看右看看便也闭紧了嘴巴。 苏桐估摸着应该是案子出了什么“麻烦”,让大家情绪都很低落。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这个“麻烦”是什么。 刚进省局大厅,苏桐就看见前面有位穿着军装的女同志,手里提着两个开水瓶,旁边有位年轻的小公安,正一脸焦急地跟她说着什么。 这还是苏桐穿越后第一次看见女兵,顿时觉得亲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不过这一细看,便让她看出些不协调来,这位女同志披散着头发就不说了,竟然还化着淡妆,涂着红红的嘴唇。 再一看,脚上还踩着双小高跟鞋,人是挺拔了,但衬得身上的军装失色了不少。 第158章 军医 苏桐正稍稍觉得遗憾,就听旁边的林力喊了一声: “小张,怎么了?” 年轻的小公安回头看见林力,有些委屈地一摊手,道: “林同志你回来了,你看胡医生这……” 林力看了看那位女同志,语气有些无奈地道: “胡医生,又在打开水啊?你再打小张又要挨训了。” “没事儿,我就帮阿熠换两瓶开水,哪有那么严重。” 这位胡医生不以为意,满脸都是友善的笑容,抬眼一看苏桐,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接着道: “呀!好漂亮的小姑娘,林力,这是来协助调查的群众?你瞧,这开水不刚好用上。” “可开水我早上才换过的……” 小公安低声嘟囔着。 林力本想介绍一下苏桐,可胡医生却自顾提着开水瓶拐进了走廊右边的一个办公室。 他只好拍了拍小张的肩膀,又朝苏桐耸了耸肩,示意她也跟着进了这间办公室。 苏桐看见这间门上有专案队队长的字样,看起来应该是秦熠临时办公的地方。 那位胡医生热情地招呼林力和苏桐坐下,然后俨然主人般地拿起杯子开始泡茶了,小公安只得上前帮忙,不料胡医生一摆手: “没事儿,我来就行,你去忙别的!” 苏桐在心里默默评估了一下,看这位的语气架势,是秦熠的…… 家属? 女朋友? 小公安插不上手,又不敢走开,一脸的无奈。 正发着愁,便看到门外大踏步走过来的秦熠,忙大声道: “秦队长,你可回来了,你看这……” 苏桐看见秦熠长腿长脚的迈进门来,依然是一身干练的着装,身形挺拔,面容清隽,目光锐利,一段时间没见,只觉得他身上冷峻的气势更盛。 他扫了眼屋内的情况,先是跟苏桐点了点头,然后才指了指忙碌中的胡医生,看向门口的小公安,沉声道: “这怎么回事?” 小公安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胡医生忙转过身来,伸手将脸颊旁的长发往耳后抚了抚,语气带着欣喜道: “阿熠你回来了?不怪小张,是我闲着没事,就想着过来给你帮帮忙。” 秦熠冷冷地瞥了胡医生一眼,没有说话。 胡医生却娇羞地跺了跺脚,“好啦!我知道啦!在外面不能叫你阿熠,要叫秦队长。” 秦熠却不接她这个话茬,淡淡地道: “你要是觉得没事做,可以回京市去,我这里不缺端茶倒水的人。” 那女人被秦熠冷言相待,却也不生气,笑着答道: “好啦!不影响你们谈正事儿,就知道在我这里上纲上线。” 说着还大大方方地回头朝苏桐和林力点点头,“那你们先聊着,我去忙了。” 临走,还抿着嘴似怨似嗔地瞪了秦熠一眼…… 一旁的苏桐多少有些被雷到…… 虽然人家的私事和自己无关,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的场景还是会觉得有些尴尬。 旁边的林力则全程苦瓜脸,一言不发。 秦熠的脸色这会儿看起来更是乌云密布,山雨欲来,他对站在门口的小公安道: “小张,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办公室的门锁上。” “是!” 小公安立马响亮地答道,然后便伸手替他们关上门。 秦熠转身对林力道: “你去和程刚汇总一下最近的消息,一个小时后开会。” “是!”林力也接到指示出去了。 秦熠这才在苏桐对面坐下,把苏桐面前的茶杯朝她的方向推了推,“先喝点水!稍后带你去见马六。” 苏桐从善如流,拿起茶杯默默喝茶,等着秦熠开口。 秦熠缓了缓情绪,自己也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也不知那茶是凉的还是热的,然后才开口道: “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马六离开豫省,调整了饮食,体力就慢慢恢复了。” 苏桐见秦熠直接谈起案情,关注点根本不在其它事情上面,立刻便忽略掉前面那点小插曲,也全神贯注起来。 “通过后面对马六的审讯,又获得了不少关于小垭村会面的细节,以及前面交代的一些误导性的线索,这段时间我们召集各方面的专家对乔装去小垭村一事进行了各种调研和推敲设定,最终方案得到了上级批准。” “因为需要马六随行,所以上级特地指派了一名军医协助我们行动。” 说到这里,秦熠停顿了一下,在兜里掏出烟盒,从里面摸出一根香烟,在烟盒上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道: “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位胡医生。” 苏桐愣了一下,她定定地看着秦熠足有五秒钟,然后才消化了这个信息。 苏桐虽然是第一次和那位胡医生见面,但看她的体型步态并没有接受过部队正规训练,从中医角度看甚至还有些气血不足,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医生而已,还是久坐办公室的那种。 说实话,执行这项任务的难度非常大,体力智商经验缺一不可,危难程度也可想而知。 随行的军医不光要医术高超,保证马六这个“重要人物”以及队友一路的健康状况,还要自身素质过硬,别的不谈,至少体力上不能拖后腿。 先不说那位医生的医术如何,光从青峰县出发到小垭村至少一百多公里的山路,途经悬崖沟壑,还有不短的原始区域…… 这还只是地图上所标示的,而实际走起来路线可能会更复杂,处境也更困难…… 苏桐好像突然就理解了林力。 如果执行任务有这么一个“队友”,的确让人高兴不起来。 苏桐不好置疑人家组织上的决定,而胡医生和秦熠的关系看起来也不一般,但是直觉上秦熠应该也不是很赞成这件事。 毕竟关系是关系,完成任务是首要前提…… 苏桐的思绪开了个小差,又绕回来,两人的对话也只是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往下了。 “马六的体力恢复得很快,根据他的恢复状况每日都加入了有针对的强制性的锻炼,但是精神状态很差,依然是了无生志的状态,对于让他配合我们去小垭村一事很淡漠,没有明显表示愿意或是不愿意,虽然我们可以采取强制手段让他配合,但是效果会差很多。” “而且,胡玲的到来让他很抗拒,他拒绝配合胡玲对他的任何治疗,然后便提出要见你。” 苏桐听到这里,有些不解,问道: “为什么?” 秦熠把那根香烟又塞回了烟盒,起身道: “走!带你去见马六,去了应该就知道了。” 第159章 砒霜 马六要求单独见苏桐。 秦熠告诉苏桐他就守在门口,苏桐点头,秦熠便开门退了出去。 房间里有一道铁栏杆将马六和他隔开,苏桐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相比起上次见马六,他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一头杂乱的长发被理成了平头,想要再扎成揪揪怕是很难了,胡子也剃干净了,整个人外形上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如果忽略他的罪犯身份的话,甚至能称得上有几分儒雅。 只是他人很消瘦,加上没戴眼镜,眼窝深陷,两眼空洞无神,依然是一副消沉颓废死气沉沉的模样。 虽然不再需要轮椅,马六依然是瘫坐在一张椅子上,两眼黑沉沉地盯着苏桐,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两眼放空。 他不开口,苏桐便也没有说话。 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隔着一道栏杆安静地等着。 足足过了五分钟,马六突然开口了,声音有些暗哑: “三氧化二砷,你知道吗?” 对他突然抛出的这个问题,苏桐有些诧异,但面色不显,只平静地答道: “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 马六又问道:“你给别人吃过砒霜吗?” 苏桐微微直起身子,见马六依旧是那副恹恹的神情,似乎他问的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问题。 苏桐拿不准马六的用意,停顿了片刻,才不急不缓地答道: “要说给也给过。砒霜在中医里也是一味中药,有止咳平喘、蚀疮去腐的功效,以毒攻毒不是说说而已。” 马六眼神似乎聚了聚焦,有了点亮光,“那……在西医里呢?” “三氧化二砷,临床上既能内服也能外用,也是有药用价值的,治疗某些疾病甚至有显着的疗效……” 马六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抓住栏杆,“你、你能说说它治什么病最有效吗?” 苏桐却沉默了。 要说有效,三氧化二砷最大的药用价值应该是治疗白血病,这个疗法在华国其实最早是可以追溯到七十年代的。 但这时的疗法还不完善,更是还没有普及,对于白血病也只能有效控制,一直到八十年代后期,三氧化二砷联合全反式维甲酸,才有了治愈急性白血病的先例。 马六的身体状况她很清楚,根本不需要用到三氧化二砷相关的任何药物…… 苏桐在心底揣摩马六的用意,马六的神情却明显地焦急起来,他似乎很迫切地想听到答案。 苏桐站起身来,抱着手臂来回踱了好几趟,才站到马六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马六,是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得了……白血病么?” 马六抱着栏杆愣愣地看着苏桐,一动不动。 然后,苏桐便看见两行清泪从他深陷的眼窝流出,无声地淌了满脸。 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马六不是随随便便问这两个问题,他是在求救。 公安把他从豫省解救出来,让他恢复了体力,也让他看到了希望,能识破那个化学高手对他设下的局,必定也有不输于对方的医术。 马六终于低低地呜咽起来,如一头困兽,干瘦的脸哭得狰狞而狼狈,身子弯成了一张弓。 “三年了……他喂了她三年砒霜,吊着她的命……也吊着我的命……” “现在,他居然要杀我……要杀我……” “我死了不要紧……她怎么办……” “……” 站在门口的秦熠心中一松,突破口竟然在这里…… 他想到前日,马六也在这个房间问过胡玲这几个问题。 胡玲是怎么回答的…… “什么化二砷?你一个罪犯是在我面前显摆文化吗?” “给别人吃砒霜?你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我是正正规规的医生,不会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你放心!就算你该死,自然有国家和人民会审判你惩罚你,在完成任务之前,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健康,不会做这些违背我职业道德的事……” 她居然在出来后还问自己,是不是回答得很好?既震慑了罪犯又展现了专业水平…… …… 苏桐静静地等着马六,直到他平息了情绪,再次开口。 “……治疗白血病……你有多大的把握?”他的声音更加暗哑。 “你能这么问,证明你了解这种病,白血病几乎无法根治,所用手段也大多是为了延长生命和减轻痛苦,没看见病人之前,更没有人敢说有把握。”苏桐缓缓答道。 苏桐现在差不多能肯定,马六说的那个重要病人之前应该是他的组织在治疗,甚至是在用那个病人牵制马六。 能用那么高明的手段对付马六的人,医术也不会差,现在对方要置马六于死地,自然也会放弃对那个病人的治疗,马六绝望之中想到了公安。 在这个年代能拖上三年且还能胁迫到马六,病人的病情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如果能帮他治疗病人,他必将会绝对的配合和彻底的交代,这对秦熠他们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苏桐却有些犹豫,治疗白血病人是个长期且复杂的过程,不是帮马六做个手术那么简单,秦熠一句话就能遮掩。 她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来参与治疗,就算有秦熠肯替她保证,她的医术来历要怎么解释,西医可不同于中医,可以找借口蒙混过关,没有系统的长期的学习和实践根本不可能掌握…… 可是,马六难得的情绪外露,又主动给出了自己的软肋……行动的日子迫在眉睫,错过这个机会,等到他下次再想通,怕是就晚了…… 苏桐想到这里,又接了一句,“但是,我能保证的是,公安方面的医术绝不会比现在给他(她)治的人差。” 先应下再说。 七十年代的医生,医术再高明也跨不出这个时代,她有这个底气。 即便是她不能出面,总能有别的途径可想。 许久,马六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虚弱而无力,几不可闻。 “好,给我点时间,我要想想……” 第160章 担忧 一旦马六做出决定,意味着他会把自己的“软肋”交给公安,意味着对他们组织完全的背叛。 对他而言,这不是个轻易能做出的决定。 苏桐能想到的问题,秦熠自然也能想到。 秦熠此刻感受有些复杂,一方面再次被苏桐的医术所震惊,一方面为她对这宗案子毫无保留的付出而动容。 马六这边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收效甚微,苏桐却短短几句话便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找到了他的心结所在。 这姑娘的本事怕是远远不止他目前所看到的。 —————— 等苏桐从会见室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办公室。 秦熠关上门,转身久久凝视着苏桐,思绪纷呈,一时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说实话,秦熠有着非常优越的外表,棱角分明的脸庞和出色的五官配上冷酷飒爽的军人气质,有让年轻的女孩子捂嘴倒吸气的资本…… 只是他平日里神情过于冷肃,倒是常常让人忽略掉他的长相而更多地震慑于他通身的气势。 哪怕苏桐平日甚少在意这些,此时被他这样凝视,仍是有些恍神。 片刻后,还是她先开口道: “秦同志,治疗这方面的疾病,我还是有些经验的,我知道实行起来会有些麻烦,但是马六好不容易松口,我只能先稳住他,后面,我……会全力配合。” 秦熠平复了一下情绪,眼里浮起明显的担忧,“苏桐!这起案件你自始至终都在给予我们帮助,前面的就不说了,后面牵涉进来,麻烦会很多。” 苏桐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不过我孑然一身,倒也不怕麻烦。” 秦熠却摇摇头,认真注视着苏桐: “我能接受的,不代表别人也能接受。你医术高明,思维敏捷,能力出众,但这些仅限于我知道。如果你的医术曝光,别说给马六的病人治疗,怕是你自身的安全都没法保证。” 秦熠说得还算含蓄,他第一时间想的是,如果苏桐的医术被曝光,牛棚里的老人教她的事就瞒不住了,不光她会立刻被打成“走资派”“臭老九”,被审判和打压是肯定的,再给她安上什么罪名坐上一辈子牢都有可能,而且现在还苟活的两位老人更是会丢掉性命。 “不仅如此……” 他敛眉接着道,“马六的同伙之所以会用那么迂回复杂的手段来杀他,就是因为马六还有利用价值,或许还掌握着关键信息没有透露给公安。即使现在马六知道了他们的动机心灰意冷,可只要病人还在他们掌控之下……马六便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在上次离开豫省时设了个局,马六的直接上级‘义哥’已在抓捕过程中被击毙,消息虽已封锁,但如果这个时候你能代替他们给马六的病人治病,便意味着马六对他们的绝对背叛,一旦你被暴露在犯罪团伙的眼皮之下,那便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将会迎来他们疯狂的报复。” “我们再想破案,也不能以这种不周全的方式来解决……代价太大。” 苏桐听懂了秦熠的意思,也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不光是她的个人安全问题,还有她的身份,医术来历,都没法解释——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个案件相关的受害人,加上后来的种种,顶多是会点中医针灸的乡野游医而已。 要让她这样一个农村姑娘参与到一起军方警方联合侦办的特大案件里,还是治疗白血病这样的世纪难题……光资格审查她就过不了。 殊不知,秦熠早已默认了她是四个“臭老九”精心教授的弟子,他所担心的和她担心的并不是一回事,好在虽有偏差,但是并不影响他们正常交流。 苏桐知道秦熠的担心并不多余,不由得蹙起眉头道: “可是如果不配合马六,而他又真的隐瞒关键信息的话,你们的任务风险会很大。” 秦熠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你已经打开马六的心理防线,找到了他的软肋所在,已经帮了大忙了,我们会有心理方面的专家跟进,比起之前,他应该会更配合。”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相比起上次见面,皮肤又白晳红润了不少,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也把身边人都照顾得很好! 不说别人,光看林力和周劲的状态就能知道。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聪慧异禀却又低调内敛,不居功,不自傲,明明是个沉稳冷清的性子,却唯独在面对案子里的种种时才会情绪外露。 案件其实与她毫无关系,她偏偏全力以赴,只要有需要便尽心尽力,一片赤诚之心昭昭可见…… 此刻一双晶莹的眸子望着他,一脸担忧毫不掩饰,饶是他一向冷硬惯了,此时心底也是难得的一片柔软,手竟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放缓了声音道: “上次差一点就没护住你,我自责了好久,我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情况。” 苏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愣,感受着头顶轻轻的触碰,是久违的被关爱被呵护的感觉,自从哥哥失踪,多久……没有人这样拍她的头了,眼角竟蓦然有些湿润。 来到这个世界后最难得的温情,竟是来自这名铁血军人。 翠芬婶对她更类似对小辈的心疼和对“吴桐”命运的怜爱,秦熠却更明白她身处这个环境要对抗命运的不易和勇敢,给予她更多的是理解和尊重。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骤然响起。 两人回头看去,办公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胡玲正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 明明刚才还是一派友善,此刻竟然仪态全无,嫉妒和猜疑都写在了脸上。 苏桐看着突然出现的胡玲,还未想好要说什么,就听见秦熠冷声道: “出去!敲门都不会吗?” “阿熠——” 胡玲委屈地叫道,声音竟带着哭腔。 “如果你连最基本的上下级关系都理不清,我不介意立刻打报告送你回去。” 秦熠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胡玲在原地停顿了几秒,然后恨恨地一跺脚,摔上门走了。 第161章 桔子 苏桐眼看着胡玲误会,有心想去解释一下,可又不清楚两人的关系,自作主张反而更不合适,正踌躇间,听见秦熠道: “抱歉!胡玲只是西南军区医院的普通医生,对纪律的概念没那么明确,你无须介意。” 军区医院的医生虽也是军医,但和战地医生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只是比普通医生多了军籍,并未在纪律方面做过多的要求。 苏桐见秦熠只解释了胡玲的职业,并未提及两人的关系,便明白秦熠并不需要她出面解释。 换言之,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未到需要解释的程度。 只要他不介意,她自是不会多想,毕竟她后面也不会跟胡玲打什么交道。 苏桐忙抬头应道:“好!” 这时又有敲门声传来,有人在门外喊“报告”。 秦熠沉声道:“进来!” 林力推开门,“老大,人都到齐了。” 秦熠点头,让林力先过去,然后转头对苏桐道: “你先去旁边招待所休息一下,房间已经准备好了,等我开完会我们再碰个头。” 苏桐点头应下,然后又喊住了他。“那个,秦同志……” 秦熠回头看她。 苏桐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马六那边……如果能争取的话……” 秦熠几步走过来,眼里带着一丝了然,低声道: “我明白,你还是想帮他治疗对吗?我会单独和马六沟通这件事,明面上不行,可以找找别的途径……你愿意帮他治疗,为案子出力,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反对呢?” 可是,要在确定能保证你的绝对安全之后。 秦熠话没说完。 见秦熠完全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苏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她刚刚给了马六希望,一旦马六想通了公安这边又提供不了治疗的话,极容易适得其反,搞不好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这对秦熠这边是极为不利的。 秦熠替她考虑,她也要替秦熠考虑,明面上不行,私底下能进行最好。 还好,秦熠敏锐又通透,有原则又不会被原则束缚,她只用开个头,他便能说出她心中所想……和聪明人沟通简直太舒适了。 看着直到秦熠大步离开的背影,苏桐略略感慨,不怪秦熠这么年轻便被委以重任,他几乎具备一个优秀指挥官的所有特质。 尤其是在这样的年代,他更是几乎给予了她全部的信任,这种信任,在此刻更加难能可贵。 又不由得有些同情胡玲,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她这追逐之路漫长而遥远兮。 —————— 秦熠离开后,苏桐请小张公安帮忙联系一下柳时文,看他有没有空见一面,结果打电话后被告之柳时文出去了,要下午才回来。 小张公安尽责地送苏桐去旁边的省局招待所,好巧不巧在大院门口又碰见了胡玲。 她的表情已经看不出来异样,肩上背着一个这年代市面上少见的小皮包,看起来是要出去。 小张公安仍然礼貌地跟她打招呼,“胡医生,出去啊?” “是啊!去菜场看看有没有老母鸡,一会儿给阿熠煲点汤喝。” 胡玲拉长着声调回答小张公安的话,眼神却是看向苏桐,傲慢而不屑。 苏桐并不想过多地去解读她的想法,也不想跟她发生无谓的冲突,只低头笑笑并慢了慢脚步,看着胡玲踩着小高跟迈着优越的步伐越过他们而去。 小张公安看着胡玲的背影无奈耸了耸肩,转身道: “苏同志,我们往这边走!” 把苏桐安排妥当后,小张公安还特地叮嘱了一句,说是秦队长说的,让苏桐一个人不要走远。 苏桐难得来一趟省城,本来想去中药店逛逛的,想想还是作罢,安心地在招待所等着,忙完这边的事再说。 大白天的也睡不着觉,苏桐躺在床上静静梳理了一下关于白血病的相关知识。 她大学学的虽是临床,但因工作环境的特殊,内科也均有涉猎,已经攻克的疾病是有成熟且相对固定的治疗方法的,苏桐占了先知还有中医手段加持,要治疗的话还是有信心的。 当然,也只是保证针对病人提供最有效的治疗方法。白血病分型复杂,放在现代也是重症难症,只有部分能治愈,更多的只能帮助病人减轻痛苦和延长生命。 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着街道,虽然隔了点距离,但街上的喧嚣能清晰地听见。 苏桐躺了一会儿,毫无睡意,索性起来想看看街景。 虽然七十年代的城市少了现代的高科技与信息化,但毕竟是省城,规模与格局已经初成,繁华与热闹并不少半分。 从窗户看下去,街上行人如织,公汽与自行车大军还时不时地造成拥堵,汽笛与铃铛声响成一片。 旁边街角巷子口,有个老人守着一担黄澄澄的桔子还是橙子的在叫卖,时不时有过路的人停下来品尝购买。 果子的味道应该还不错,因为尝过后买的人不少。 苏桐在她有限的果木知识里搜索了一番,七十年代末橙子的嫁接技术已经进入了中国,但应该还没普及,市面上应该还吃不着。 但是桔子的话,能保管到这个月份,倒实属不易。 苏桐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转身也下了楼,她也想去买一些。 这季节本来水果就少,她也好久没吃过桔子了,味道好的话还可以给老头和秋玉她们带些尝尝。 走出大门时招待所的服务员还热情地跟她打了声招呼,“这就出去啊?” “啊!” 苏桐点点头,又指了指街对角的老头道: “对面是卖桔子?想去买点,买了就回来。” 服务员顺着她的手指往外看了看,笑着道: “哦!是的!那个老头在这边卖好几天了,他家的桔子确实不错,挺甜的。” 苏桐走到老头的摊前时,两筐桔子都只剩了小半筐,桔子皮薄个大,黄澄澄的,清香扑鼻,虽比不上刚摘的新鲜,但水分还很充足。 “大爷,桔子保管得不错啊!还这么水灵!” 第162章 营救 “姑娘,尝尝!这是祖传的老法子,果子提前下树,用稻草一层一层隔着存在地窖里,能存一个冬天呐!” “瞧您!祖传的老法子您随口就告诉我了!”苏桐笑着道。 大爷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法子很多人都会,但几成熟下树,几天洒一次水,一次洒多少,怎么堆怎么摆都有讲究的,要不果子烂了要不果子蔫了要不果子口感不对,这可是轻易学不来的。” “啧!”苏桐感慨一句,“要不说隔行如隔山,行行出状元呢!” 老头哈哈一笑。 等到开始挑桔子时,苏桐才发现自己是空着手出来的,这年头没有方便袋,买东西都是自备篮子或网兜。 她想了想,指着两只筐道: “大爷,我没带网兜,我把您这剩下的都买了,然后您帮我送到对面招待所行吗?” 既然是买,不如就多买点,带一些回去,顺便让秦熠他们也一起尝尝,他们忙起来也不一定有时间专门出来买水果吃。 老头高兴坏了,手脚麻利地称起称来。 “行!你买得多我给你算便宜点,这连筐带桔子一共还有三十六斤,除去两个筐六斤,还有三十斤,我算你一毛五分钱一斤,你给我四块五毛就行了。” “好!” 虽然这桔子比应季时卖得贵些,但也在合理的范围。 苏桐拿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过去,老人接过钱,又从兜里抖抖索索地拿出一个手绢,里面包着零零散散的一堆零钞,准备给苏桐找零。 苏桐刚想说不用找了,就见两个人并排急匆匆地走过来,不知怎的也不知道避让,硬是从苏桐和老人中间穿过去,把老人手里的零钞撞散了一地。 “哎呀!哎呀!这……这是干啥啊……” 老人手忙脚乱地去捡钱,那两人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丝毫没觉得自己撞着了人。 苏桐心头火起,回头一瞥,就看见一个军绿色的背影,披肩发,小高跟,和一个男人半拥半扶着走向巷子深处。 这背影怎么这么像胡玲? 苏桐手里下意识地帮老人捡着钱,脑海却想着刚才那一幕觉得不对劲。 再回头看时,那两人已经相携着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了。 停顿了片刻,她把捡起来的钱往老人手里一塞,跟了上去。 “姑、姑娘!你的桔子!?” 老头有些不明所以地喊着。 巷子在深处拐了个近乎直角的弯,然后通往另一条街道。 苏桐顺着巷子拐弯一路追,很快便追到了巷子出口,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 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沉思了片刻,她果断转身,又拐进了巷子里来。 这年头哪怕是夫妻出门都身端体正,不会半拥半扶着走路,更何况绿军装,披肩发,小高跟,这些特征加起来分明就是胡玲。 她大老远从京市追着秦熠来鄂省,决不会一来就移情别恋。 问题就在这里。 如果真的是胡玲,却和另一个男人半拥半扶着,还故意引起她的注意,那便极不正常。 她极可能是被挟持了。 同样,如果胡玲是被挟持的,那个男人决不会冒险带着她往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去,他们极有可能——还在这条巷子里。 苏桐冷静地分析着,眼睛快速打量起眼前这条巷子。 狭窄而弯曲,却没有岔路,也没有什么行人,巷子里开着的门都破旧而狭小,看起来对着这条巷子开的都是住家户的后门。 只是门都安静地关着,一眼并看不出什么异常。 路面上有灰尘,脚印杂乱而繁多,也给不出什么线索分辨之前两个人的去向。 苏桐沉默地往回走,仔细逡巡着巷子两边的门,同时凝神听着两边门里的动静。 只是一扇扇门走过,眼看着已经走到巷子拐弯的地方,仍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再拐过去就是卖桔子的老人所在的那条街——她是眼见着两人拐弯的,那两人如果要藏身,只可能在拐弯之后的这一段路程里。 苏桐的额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如果自己的判断有误,那么她会失去营救胡玲的最佳时间。 就在她开始焦急之时,她在一扇门边的墙壁上看见两道细长的划痕。 墙是石灰墙,很容易便能划出痕迹,那道划痕旁边也有许多别的痕迹,只是这两道却更白一些,也更长一些,更像是才划上去的。 苏桐蹲下仔细看了看墙根,还能隐约看见掉下的白灰,她把手指屈起来对着两道划痕比了比,然后便伸手从小腿上抽出了匕首。 应该就是这里了。 苏桐推了推门,推不动,门从里面被拴上了。 再往旁边看,门开在一方院墙上,院墙有些高,墙角下用砖沿街砌了一圈窄窄的花坛,里面有几根枯藤,应该是之前种过葫芦之类的作物。 苏桐踩上花坛,又把砖垫高了几块,伸手攀住院墙,临上墙时想了想,脚尖一用力,把垫高的那摞砖朝外蹬垮了,有两块滚到了路中间,十分显眼,然后才翻进了院子。 这是一处人家的后院,后院并不大,小小的一方空间,空无一人。 苏桐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是她判断错误,等会主人家追究起来……可有些说不清了。 院子进到屋内的门虚掩着,苏桐怕打草惊蛇,并没有出声,只小心翼翼地往屋里探。只是一进屋便闻见淡淡的霉味,像是屋子里许久未通风的样子。 进去是一个空的房间,靠床角放着一个床架子,没有床板和被褥,当下心里便肯定了几分,这里并不像住人的样子。 出了这个房间是一个小客厅,有三四样破败的家具,同样布满了灰尘。 苏桐迅速查看了几个房间,并没有看到人。她急忙往这房子的大门追去,大门虚掩着,在拉开房门的时候,苏桐却顿了顿,她的眼角扫到门角落里堆着什么,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待把那东西挑出来一看,竟是一件绿军装。 这下可以肯定她的思路没有错,那人劫持胡玲确实是进了这屋,想必是怕她穿着军装太扎眼,所以给脱下来了。 苏桐几步迈出大门,大门对着的也是一条街,只是这条街远没有刚才巷子口那条街热闹,一眼看去,笔直而空旷,只远远地能看见几个行人,步履从容。 找不到目标……根本无从追起。 苏桐迅速冷静下来,再捋了一遍思路,从她发现状况到追到这里来也不过短短十多分钟,那人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劫持个人消失得这样快…… 苏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脚下顿了顿,又折回了屋子。 只是脚一迈进大门,便有风声当头袭来。 第163章 燕子 虽说已有预料,但距离太近,仍有些躲闪不及。 苏桐极力避开了当头这一击,肩部仍被扫到,好在已卸了力道,并不严重。 苏桐身形也不慢,侧身回肘,脚下一扫,对方便已被横扫在地,手里举着的那个手臂粗的棒子也咣当当滚出老远,竟是一条桌子腿。 那人身手倒是灵活,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又“唰——”地亮出一把匕首。 苏桐这才看清对面这人,肤色黝黑,虽然目露凶光,身量也不低,但面相看起来却很小,甚至还有几分稚气,撑死也就十五、六岁。 “人呢?你刚刚劫持的女同志?”苏桐沉声问道。 对面那人却举着匕首,只恶狠狠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你打不过我,早点交代还可以少受些罪。” 苏桐只和他过了一招,对方虽灵活,却明显没专门练过,年龄又这样小,按说这劫持犯八成和马六的犯罪团伙有关,眼下看起来却又不像。 以他这样的身手怕是在犯罪团伙自保都难。 那人仍然不说话,似是犹豫了一下,竟举着匕首就朝苏桐冲了过来。 苏桐侧身避开,然后迅速出手钳住对方手腕,稍稍一折,匕首也“咣当”掉在了地上。 然后就势扭住对方手臂,反剪至背后,再朝他膝窝踹了一脚,这黑小子便已跪坐在地上。 “唔——唔——” 这时,旁边开始传来动静。 苏桐这才发现这个客厅的角落里有个老式的大衣柜,屋子里光线暗,不细看发现不了。 胡玲八成就在那柜子里。 苏桐四处环顾,想找个绳子之类的把这黑小子先绑起来,再去救人。 不料还没等她找到什么,柜门“哐——”的一声开了,胡玲已经从里面滚了出来。 只见她头发散乱,嘴里塞着团布,手被反绑在身后,只是绑手的绳子已经很松散,不知是被她挣成这样,还是匆忙之下根本就没绑牢。 “胡医生,你没事?” 苏桐出声询问。 胡玲却没有搭话,下自顾挣脱了绳子,冲过来就“啪——”扇了黑小子一巴掌,怒道: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军人都敢绑架,你是不是想吃枪籽儿!” 骂完似乎还不解恨,她又开始发泄似的拳打脚踢。 “我让你胡作非为!我让你胆大包天!……” “胡医生!胡医生!你先住手!” 苏桐见胡玲情绪有些失控,连声喊道。 胡玲却似有些癫狂,根本不理苏桐,只顾发泄着自己的怒火,甚至都没有看苏桐一眼。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苏桐从背后控制着那小子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可胡玲冲出来朝他这么一通又踹又攘,那黑小子借力便挣脱了苏桐的手,第一时间捡起了地上的匕首,直直地朝离他最近的胡玲刺去。 苏桐在一旁看得真切,却已来不及出手,千钧一发之际,飞起一脚就朝胡玲踹去,将她踹飞到一旁。 匕首刺了个空,那黑小子自知打不过苏桐,转身就朝大门外跑。 苏桐来不及去看胡玲的情况,立马追了出去。 大门外的这条街没什么行人,但街道笔直,那黑小子虽跑得飞快,却始终在苏桐的视线里。 就在苏桐想着怎么也不能让他逃掉时,那黑小子却突然窜向了路的左边,消失在视线里…… 等苏桐跟过去时,发现他已经借着旁边房屋的窗户和墙缝攀过了一堵两三米高的高墙,此时还露了个头在外面,竟然像是在等她?! 待看到苏桐的身影时,突然冲她喊了一句话: “燕子翅膀折了,难飞了!” 苏桐顿了顿,便听见他又冲她喊了一遍,这次听得很清晰,他语气甚至还带着一丝哭腔: “燕子翅膀折了,难飞了!” 喊完,便消失在了高墙之后。 等苏桐也费力攀上这堵墙时,发现墙背后是个七弯八拐的巷子。 甚至不能称之为巷子。 因为就是一片高低起伏的老房子,其间搭着无数个违章建筑一般的窝棚和篷布,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连条像样的路都找不出来。 那黑小子就像泥牛入海,消失了。 苏桐人生地不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加上这件事事出突然,贸然行动也不合适……正一筹莫展,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 “苏桐——” 苏桐还攀在墙头上,冷不丁听见有人喊她,脚下一滑,竟直直地摔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这下怎么也要摔个狗啃泥时,一双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接住了她。 巨大的安全感包围住她,一抬眼,便对上了秦熠那双焦急的眸子。 心中顿安。 “快!人被我跟丢了!往那片老房子里去了!” 此时看见秦熠,她除了些许尴尬,心里竟升起一种任务没完成的内疚。 秦熠却没有接话,只飞快地打量着怀里的姑娘,语气带着隐隐的怒气和慌张。 “苏桐,有没有受伤?” 这不是苏桐第一次被秦熠抱着,却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被他抱着。 坚实的臂弯,近在咫尺的俊颜,那双形状好看的眸子急切地打量着她,着急和担忧清晰可见…… 哪怕是无关情爱,眼前的情况也让苏桐骤然红了耳根。 双目相对,都有些些失神。 直到苏桐反应过来,忙一翻身落到地上,然后伸手指了指那堵墙,有些底气不足地继续开口道: “那人往、往墙后面去了……” 秦熠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后退了几步,然后一个跃步伸手攀上那堵高墙。 往后面看了片刻,便跳了下来,“丢了就丢了,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别跟了,有危险怎么办?” “这人身上可能会有重要线索。” 秦熠眸色深沉,“苏桐,你的安全比案子更重要,你没有这个义务冒这个险。” 苏桐顿了顿,没有再接话。 “走!先回去再说!” 苏桐默默跟上。 她明白秦熠的立场,抓罪犯虽重要,但不能以牺牲群众安全为代价,保护群众也是军人的职责。 她当初执行任务时,也不会轻易让群众涉险。 自己现在这个“热心群众”的身份,还真是…… 一言难尽! 第164章 羡慕 等两人迅速回转到那个屋子时,林力正试图搀扶胡玲走动。 胡玲披着捡回来的军装,头发蓬乱,满脸都是泪痕,和之前那个精致的形象判若两人。 一看见秦熠,胡玲的眼泪唰地又下来了,带着浓浓的委屈喊道:“阿熠——” 秦熠看了眼林力,林力立马回道: “检查过了,右脚崴了,其它地方没有受伤。” “胳膊!我的胳膊也受伤了!是她用脚踹的!” 胡玲恨恨地看向苏桐,这还是苏桐追上来后她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不是不知道是苏桐救了她,那会儿在路口,她被那小子用刀抵着,急得六神无主,恰好看到苏桐在买桔子,故意撞掉老头的钱,也是想引起她注意的。 可是,她内心仍然接受不了她是被这么一个乡下来的村姑救下来的,还是一个被秦熠另眼相看的村姑。 苏桐原本没准备开口,可胡玲却瞪着她眼光冒火,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你是不是故意踹我的?” 苏桐心中叹了口气,淡淡地接了句:“我不踹你,这会儿你已经没命了!” 当时那把匕首,可是冲着她的脖子扎的。 “那你怎么不直接踹那个罪犯!你分明是故意的!”胡玲毫不示弱。 “要不是你冲上去对那人又打又骂,我已经把他抓住了!抱歉啊!我一‘热心群众’,当时还没有那个能力越过你踹中那个罪犯!” 苏桐说这话时似笑非笑,少见地带了些情绪。 她是属实有些生气,胡玲好歹算个军人,是怎么被一个不会功夫的小子劫持住的,不懂自救不懂反抗就算了,还尽添乱。 到这会儿了一分感激没有,还倒打一耙,真是丢了这身军装的脸。 “背上胡玲,先回去!” 秦熠已迅速将屋内逡巡了一遍,他完全忽视了胡玲的话,沉声吩咐着林力。 林力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行动。 秦熠眼风冷冷一扫,林力只得开口道: “报告……我刚才就说要背胡医生回去,她、她不让。” 胡玲则在一旁充满期许地望着他,“阿熠,我想让你……” “那你扶着胡医生慢慢走回去!” 秦熠打断胡玲的话,依然只吩咐林力。 然后回头朝苏桐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 苏桐点头跟上,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胡玲和一头黑线的林力。 在风中凌乱。 “阿熠——你这样对我,我回去就给阿姨打电话!”胡玲在背后尖叫着。 秦熠顿了顿,回头冷冷地道: “在我完全失掉耐心之前,你最好先反省反省自己今天犯了几个错误!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容忍度!”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回到招待所时,苏桐才发现那个卖桔子的大爷居然等在那里。 这才明白了秦熠能这么快追上来的原因。 卖桔子的大爷眼见苏桐跟着那两人跑了,只好把桔子送到她刚刚指的招待所,也担心她出事,就把情况跟服务员讲了。 正好碰见秦熠和林力开完会来找她,听了讲述,意识到她多半是觉察到了什么情况。 他们没追出多远,便看到了掉落在路中间的砖,秦熠直接就翻墙追了进去,然后就见到了正在哭泣的胡玲。 秦熠以及苏桐都认真地向卖桔子的大爷道了谢。 大爷见苏桐果真是碰到了事儿,还救了人,也感到很高兴,直说自己这回没耽误事儿,然后把找的五毛零钱使劲儿往苏桐手里塞。 苏桐只觉得眼眶有些泛酸,收下了五毛钱,又趁他不备往他的外兜里塞了二十元。 林力回来时已是二十分钟以后了。 胡玲最终还是被他背了回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死活不肯去医务室,直接让他背回了宿舍。 许是被秦熠的话震慑住了,最后也没提什么其它要求。 “老大!我看胡医生脚崴得不轻,情绪也不太好,一会儿是不是让医务室的人过去看看?” 林力虽问得小心,眉宇间却有些抑制不住的高兴。 秦熠瞅着他的表情皱了皱眉,点头道: “让程刚和李松去给胡玲做笔录,别漏下任何细节,再让小张去找个医生,尽早给她的脚采取措施,别耽误下一步行动。” “不是……老大!” 林力瞬间垮了脸,“胡医生都伤得这么重,你还准备让她参加行动啊!咱也得讲点人道主义精神!” 秦熠瞥了他一眼,道:“少打歪主意,让谁参加行动都是上级说了算。” 不过顿了顿,他又接了一句,“不过胡医生受伤这事,我会及时上报。” “好嘞!那就好!那就好!” 林力眉头一松,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转身就往外跑,“我这就去安排!” 跑了两步,他又折了回来,朝苏桐竖了个大拇指道: “英雄,等我空下来,再来向你表达我的仰慕之情!瞧瞧!你一出手,一桩劫持事件就化为乌有!啧啧!” 林力夸张地摆了摆头,然后才转身跑了。 苏桐在一旁看着好笑,道: “林力这表现力不去唱戏可惜了!” 秦熠也笑笑,然后正色对苏桐道: “的确要正式向你道个谢!若不是你机敏,胡玲这事麻烦就大了。” 苏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举手之劳而已,刚巧遇上了。” 怕他接着说下去,忙转移话题道: “恕我直言,我能感觉到你们都不倾向于让胡医生参与行动,为什么不向上级明说呢?” 秦熠早已领教过苏桐的敏锐,加之林力表现得实在太明显,倒也没对此反驳,只默了默,轻轻叹了口气道: “简单来说,就是马六的老大“义哥”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女人“阿兰”,走哪都不分开,我这次就是以他老大“义哥”的身份行动,所以需要有位女同志配合扮“阿兰”,才不会露破绽,行动队名额也有限制,上级研究后觉得女军医最合适,一举多得。”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任务需要。 苏桐恍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里竟然升起一丝羡慕……这的确是一个充满挑战的任务。 只是,很快她便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以她现在的身份,就别去想这种没有任何可能的事情了。 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第165章 受伤 林力来之前,苏桐已经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和秦熠交代完毕,包括黑小子最后说的那句话。 秦熠对这句话也一时找不到头绪。 等林力忙完和秦熠碰头后,就这件事两人又去做了一些后续安排,然后三人一起去了国营饭店。 之前,秦熠和林力便是一起来找苏桐去吃饭的,本来平日里吃饭都没个准点,想着苏桐难得来一趟,还特意缩短了开会时间,没想到遇上胡玲被劫,折腾到现在,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国营饭店的厨师忙完午饭本已经歇下了,看在军人的份上接待了他们,算是为他们加了个班。 在等着上菜的时候,林力伸出自己的脚踝给苏桐比划道: “大概这个位置,开始不是很明显,这会儿功夫已经越肿越大了,短时间内应该不能做激烈运动?就算能运动,爬山什么的应该不行……” 苏桐道:“肿了可能是脱位也可能是骨折,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判断,但短期内是不适合高强度运动的。” 林力一听松了口气,也不再问下去了,只是一反之前的垂头丧气,兴奋地拉着苏桐说东扯西。 秦熠不得不出声提醒,“林力,你兴奋个什么劲儿,收敛一些。” “我、我这不是看见苏桐高兴嘛!她这……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是!”林力摊了摊手,试图解释。 “我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入到任务中,我多次强调过。” 林力往四周看了看,这个点店里也没其他人,压低了声音道: “老大,这里也没外人,胡医生的脚一时半会儿真好不了,我也不是对她有意见,我是觉得她真的不适合参加这次任务。这下受伤了,正好换个人来,她也好交代,我们也好交代,不是吗?” “换人?换谁来你觉得合适?” 秦熠语气淡淡,神色却很严肃: “胡玲是主动请缨的,她父亲最清楚这次任务的危险和重要,能同意她来必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胡玲的医术在年轻女军医里算不错,其他方面虽有不足,但整体情况是符合任务需要的,我们对她能主动过来要表示尊重,毕竟是真枪实弹的涉险,不是演习……” “我……我懂!可是老大……” 这时服务员端着盘子过来上菜,林力只好怏怏地住了嘴。 饭后,苏桐提出要去逛逛,难得来趟省城,她要买些中药回去,有合适的日用品也添置点,省城的商品比起青峰镇的要丰富太多。 有胡玲的事件在先,秦熠派了小张跟着她,顺便也可以给她当当向导,苏桐从善如流地应了。 等两个小时后,她和小张提着满满的网兜满载而归时,门岗告诉她柳时文已经回来了,正在局里等她。 苏桐在办公室见到了柳时文。 只是柳时文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盯着她时神情有些……复杂。 “柳政委,是东东……有什么状况吗?” “不,东东的状况很好!能主动和家里以外的人打招呼了,甚至主动提出要去上红幼班了,还说想念以前的小朋友了。” 柳时文提到东东时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 “哦!”苏桐笑道:“那真是太好了!东东应该是完全恢复了!” “是!我们也感觉到了!东东好了,东东妈妈的精神和身体也恢复得很好!还有奶奶最近也精神了不少!谢谢你!苏桐!你救了我们一家!”柳时文诚恳地道。 “所以——” 没等苏桐接话,柳时文便接着道: “不管是从东东爸爸的角度还是从我这个政委的角度,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苏桐有些诧异,“柳政委,你说!” “马六的这个案子牵涉过多,破案也非短期内能实现,你一开始就是无辜被卷入的,你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也不需要你再做出什么牺牲,总之,后面……你避讳一些,离这起案件远一些!” 苏桐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参与破坏办案纪律了吗?上级部门追究下来了? 但转念一想,自己几次给马六治疗都只有秦熠知道,对案情的了解也都只来源于秦熠,连林力都避着,出现在马六面前时,秦熠明面上也都找了合理的理由,以秦熠的能力,封锁点消息并不难。 所以柳时文不可能知道她参与了多少,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在配合调查。 但看柳时文一脸严肃,苏桐忍不住问了句: “柳政委,是案子有什么变化吗?” 柳时文脸色微变,道: “案子相关的事情我不便透露,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你只是无辜卷进来的受害者,破案是我们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不需要太关注这些,更不用你做出什么牺牲!” 牺牲? 短短时间柳时文提到了两次这个词,之前换东东的事情早已过去了,她后面也没做什么牺牲啊…… 苏桐还想再问,柳时文抬腕看了看表,说道: “已经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吃晚饭了!你看这会儿安排车送你回去怎么样?” 苏桐眨了眨眼,这、这是迫不及待的要送她走啊!她原本还想去看看东东的…… 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看样子从柳时文这里也问不出来了,便低头从网兜里拿出一个泥塑的孙悟空,这是刚刚在街上买的。 “原本想去看看东东的,那……这个小礼物你帮我转交给他!” 柳时文上前一步接过孙悟空,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便朝外喊道: “小张!你去看看车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门口便有人喊“报告!” 声音还挺熟悉。 苏桐一回头,看见周劲站在门口,眼神晶亮,神色还有些激动。 “报告政委!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柳时文转身对苏桐道: “还是周劲送你!那就赶紧走!” 苏桐忙道:“哦!柳政委,我正要跟你说周劲的事,秦队长他们有人在村里,周劲这边就不用……” 柳时东却似很着急,忙说道: “周劲现在不归我管了,这小子一回来就写了申请,组织上已经同意他加入行动队了,在案子没结束之前,他都归秦队长调配了。” 第166章 强子 “是啊!苏桐姐!是秦队长安排我送你的!走!” 周劲高兴地接过话,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原本能进刑侦队就是他的梦想,这次意外和林力他们一起在云山村执行了一段时间任务,让他心里燃起了更热烈的火焰。 林力他们办的可是大案啊!上面的上面都重视的案子,即便是省局刑侦队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参与的。 这次一回来他就写了申请,原本是想试试看,没想到竟然通过了!通过了! 他也能参与这起跨省大案了,他都有种一步登天的感觉!想想都激动人心!虽然目前任务还是保护苏桐姐,但他的身份可不一样了! 他可得把苏桐姐给保护好了! 没有苏桐姐他哪有这样的机会啊! 周劲一把抢过苏桐手里的提兜,咧着嘴就往外走。 一旁的柳时文看着周劲的状态不禁有些担心,冲他喊了句: “你小子……路上慢点开!稳着些!” 苏桐眨了眨眼,有点莫名其妙地跟柳时文告了别。 出了省局大门,发现秦熠正站在吉普车前跟林力交代什么,看见苏桐出来,如常和她叮嘱了几句,便让林力和周劲开车了。 苏桐一上车,发现除了她买的东西,还有两大网兜桔子也一起好好的放在车上,也不知道他们自己留没留点…… 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六点多了,原本她出门时就没打算今天一定会回去,还提前给老头们打了招呼,天气也不太好,这会儿赶回去怕是得要十点。 等开出一段时间后,苏桐才问林力道: “林力,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突然就要回去?” “哦!上级有领导下来督导工作,队长他们要汇报还要安排布置下一步任务,估计会很忙,怕顾不上你,想着不如先送你回去。” 林力坐在副驾,头也不回地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 小垭村之行在即,忙是肯定的。 给马六那边的病人治疗的事她已和秦熠达成共识,需要她出面的时候会再通知她,毕竟那位“病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理论上得等他们这次行动之后了。 虽然柳时文火急火燎地赶她走明显不对劲,但她确实留下来也帮不上别的忙了,不如早些回去。 苏桐自顾想着,没留意到林力刚才回答问题的时候身子始终僵着,根本不敢回头。 —————— 转眼已是正月初五,天气依旧湿冷,时不时地飘点雪花,只是村子里的人活动明显多了,地间田头已经有人开始忙活了。 从年前李三愣接了牛棚的活计之后,吴支书一直也没给苏桐另外安排,只是李三愣那一闹,为了保全他这份牛棚的工作,吴支书和李村长一合计,把牛棚十分的满工分降成了七个,这才把这件事平息了下来。 要知道就李三愣这跛腿,往日里上工累死累活也只能挣上五六个工分,还不如有些妇女强,现在能稳拿七个工分,还不分时节,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想明白这一点,加上吴支书和李德全的双重警告,李三愣着实老实了一阵子。 只是也就是一阵子,这开过年也没几天,两个老头已经被他找茬好几回了。 本来臭老九就要顺带着干牛棚的活计,起初苏桐也没说啥,只要不过分,她也不会干预。 今天一大早,李三愣的嗓门就格外大,站在院子里就能听见他连骂带吼的,动静越闹越大。 苏桐听着不对劲儿,把扫帚一扔,赶到牛棚的时候,正好看到李三愣一脚踢在老齐的胸口上,把老齐直接踹倒在地上。 李三愣的旁边还站着个梳着长流海的小胡子,一边拍手叫好,一边教李三愣怎么出脚。 一看到那个小胡子,苏桐心中直冒火,就说李三愣怎么胆子大了,原来是有人撺掇。 这回送上门来修理,不打可对不起他来这一趟。 苏桐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了李三愣一脚,将他踹出老远,然后反身一脚将一旁拍手的小胡子也踹飞了出去。 苏桐这一脚的力量可比李三愣那瘸脚踹的力气要大得多,李三愣缓了半天才捂着胸口爬起来,指着苏桐跳脚就骂: “你、你个死丫头这回可是公开护着臭老九了!这回我看你怎么说!你还敢踢我兄弟,我兄弟是好惹的吗?我、我这就喊人去!看我不批斗死你!” “去!记得多叫点人来!” 苏桐弯腰掸了掸裤脚上的土,云淡风轻地道。 李三愣转头朝小胡子喊了声: “强子,你看着这娘们,她要是想跑你就揍她!我去喊人去!看我这回斗不死她我!” 小胡子捂着胸口刚刚缓过一口气来,刚才看到苏桐的时候,他就后悔出门没看黄历,咋刚好被这丫头撞上了! 这会儿看见李三愣要走,忙手撑地爬了起来。 “哥!三哥!别!别喊人!” 李三愣倒是愣了愣,“咋了!兄弟!这娘们狡猾得很!她跟臭老九一伙的!” 苏桐似笑非笑地看了小胡子一眼,小胡子顿时一个激灵。 “哥!这回、这回跟臭老九没关系,是我,是我来错了地方。” 然后一回头对着苏桐拱了拱手,道: “姐!我喊你姐!手下留情行不!我下回不、不来这了,我、我绕道走。” 苏桐笑了笑,“不错!还记着我说的话!下回别让我碰见,见着还打!” “哎哎!记着呢!记着呢!” 那小胡子招呼都没顾上跟李三愣打,飞快地跑了。 苏桐看了眼老齐,在那边已经自顾起来了,看起来问题应该不大。 只是李三愣一脸懵,他这兄弟平时在道上也算有点名号的,怎么跟见了鹰的兔子一样,说跑就没影了…… 他回过神来指着苏桐,结巴着道: “你、你、你打走我兄弟也不能掩盖你护着臭老九的事实!我可不怕你!我要去告发你!” “去!你兄弟前些日子带着人在小树林找我讹钱来着,我这段时间忙,没去告发他,你多叫些人来,我顺带一起告了,你既然是当兄弟的,正好也一起审审,看以前有没有参与过……” 第167章 敲打 李三愣彻底懵了,强子平日干些啥他是知道的,还羡慕过一阵子,可惜他腿脚不利索,干不了那买卖。 苏桐一说他就信了,因为八成是真事儿,这拦路要钱的事儿可不能上纲上线,那可了不得…… 李三愣是傻了点,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 当下吓得脸一白,吱吱唔唔了几声,然后居然一抱头往自己屋子那边跑了。 苏桐没想到李三愣这么不经吓,也有些哭笑不得,这才回头扶起老齐,“走,回去我看看伤得咋样?” “不碍事!不碍事!穿得厚……咳咳……别、别被人看见!” 老齐说是不碍事,还是喘着大气咳嗽了好久。 在院子里门一关,大家该怎么相处怎么相处,在外面还是要注意影响的,阶级立场的帽子说扣就能扣。 苏桐暗道,找机会还是要给那小胡子紧紧皮,心眼忒坏。 回院子给老齐检查了一番,还好李三愣的瘸腿劲儿不大,没什么大碍。 吃完早饭,苏桐想着还是得去李三愣那边敲打敲打,别有事没事想着批斗别人,先把自己的活计保住再说。 正出院子门,秋玉急匆匆找了过来。 一走近就压低声音道: “姐,我刚才看到二赖子被几个人堵在路上了,在往荡子那边的小树林里。我本来不想管的……可一想到翠芬婶……” 原本二赖子被堵也是常事,村里好多人都见过,也管不了,秋玉一小姑娘更不敢掺和。 可这回好歹二赖子也算救了她姐一次,大家又一个桌上吃了好几回饭,再想想翠芬婶,心里还是不落忍,便跑过来报信了。 她知道苏桐这边有公安同志,吃不了亏。 苏桐皱了皱眉头,问道: “打头的是不是个留着长流海的小胡子?” “嗯嗯!” 秋玉点头,“那人叫孙强,隔壁村的,以前二赖子老跟他们一起混的。” 苏桐道:“这人还真是不长记性!你先回!我去看看。” 秋玉忙道:“姐,你别光自己去啊!” “知道了!我和周劲一起,放心!” 秋玉这才转身走了。 林力和周劲一大早就出门了,周劲通常不会走远,早上指导民兵训练一阵子就会回来,这会儿应该还在村部。 对付小胡子倒是用不上帮手,她刚才那样说也只是为了让秋玉放心,当下跟两个老头招呼了一声就往水荡那边去了。 估计的没错的话,他们就在上次堵她的那个小树林里。 苏桐赶到的时候,吴二赖子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在嚎叫。 “哥!强哥!我真没钱啊!你打断我的腿我也赔不出来啊!” “……” 苏桐揉了揉耳朵眼,脚下不禁有些犹豫。 看这情形八成这二赖子是真欠了人家钱,按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挨揍挨到长记性,可转念一想,吴二赖子不知道被打多少回了,该咋样现在还咋样…… 再说这小胡子见谁欺负谁的毛病还是得治治…… 苏桐这边还没动作,却不料那边已经有人发现了她。 “强、强哥,是那个丫头!那个丫头来了!” 这小树林稀稀落落的,平时少有人来,所以来个人也比较显眼。 苏桐当下也不犹豫了,径直走了出去,“强哥是?您这一天天还怪忙的,刚在那边批斗完臭老九,又来赶这边的场……” 孙强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一看见苏桐也蔫了,语气立马变了: “姐!大姐!你咋来了!我这……” “桐丫!桐丫啊!快来救哥啊!他们合伙欺负我啊!” 吴二赖子一回头看见苏桐,立马跟那仗人势的狗一样,扯着嗓门就喊了起来。 他不喊还罢,这一喊孙强又恼了,指着吴二赖子骂道: “谁欺负你!到底谁欺负你!你欠钱不还还有理了是!” 转头就哭丧着脸向苏桐道: “大姐啊!真不是我欺负他!我娘病了还躺在医院呢!他欠我钱我得要回去啊!要不我娘没法看病啊!” “桐丫!我不欠他钱啊!我也没钱啊!” 苏桐也想把这事做个了结,要不老这样堵下去没完没了。 当即便指了指吴二赖子道: “你站起来!好好说!到底欠没欠别人钱?欠就是欠,不欠就是不欠,老老实实说清楚!不要想着说瞎话蒙我!” 吴二赖子从苏桐看到他时就趴在地上,也不知是被打趴下的还是吓趴下的,这会儿才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就往苏桐这边扑过来。 “桐丫啊!妹子啊!你可得给哥做主啊!” 一个大男人连哭带喊的,看得旁边孙强几人都嘴角直抽抽。 苏桐嫌弃地闪在一旁,“好好说话!要不我立马走人!” “哎哎——我说我说!你可别走!” 吴二赖子一个箭步又窜到苏桐身后,找了个安全的位置躲好,然后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就、就那次我喝了点酒,然后……打瞌睡……就、就……” 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断断续续,却像是点燃了导火索…… “你那是喝了点酒吗?你真好意思说!” 孙强气极地指着他骂道:“我们都把火救完了你都没醒,满屋子的家伙式儿都烧完了! “连屋子都烧没了!把我们的活路也给烧断了!” “你说我们不找你找谁!你活该!” 旁边的人也迅速围上来,忿忿不平地指着吴二赖子骂,吴二赖子又恢复了那副熊样,缩着头不讲话,任人打骂的样子。 苏桐听着不对劲儿,这事儿不单纯啊!似乎还有故事? 她也不指望吴二赖子了,望着孙强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讲!” 费了老半天劲儿,苏桐总算弄清了来龙去脉,但同时也大吃一惊。 吴二赖子居然还……他喵的是个文艺工作者。 第168章 文青 总的来说就是吴二赖子的父亲是这乡里远近闻名的唢呐手,十里八乡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 因为他爹的这门手艺,吴二赖子小时候过得十分富足,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为了让他长大不愁饭吃,他爹把这吹唢呐的手艺也传给了他。 吴二赖子吹得咋样不知道,但却自小萌生了文艺人的清高,根本瞧不上村里的红白喜事,跟了几回觉得红事太吵,白事太丧,不符合他的追求,不肯安心地子承父业。 刚好上面为了丰富劳动人民的文化生活,要在每个镇组建一支宣传队,到处找会吹拉弹唱的年轻人,虽然没有正式编制,但是上面给发工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吴二赖子这祖传的手艺去一亮,居然被选上了! 好家伙!吴二赖子这下更是飘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宣传队组建后的第一次演出,是演给县上的领导看,要验收成果,有成果工作才能板上钉钉。 宣传队队员没日没夜练了半个月,连吴二赖子都吹唢呐吹得嘴角起泡,成果大家都很满意,觉得这下子工作是稳了。 镇里拨了间屋子给宣传队,美其名曰文化室,目前还没有经费,器乐家伙什儿也都是各自从自家拿的,新的旧的各式各样,据说还有祖传的,大家也没有怨言,就等着过了领导这道关,才好正儿八经来要经费。 为示重视,文化室每晚都派一个人值守。 演出的前一晚正好轮到吴二赖子值守,碰巧他的狐朋狗友喊他去喝酒,说要给他提前庆祝。 吴二赖子本就是个没头脑的,被大家一吹捧,早就不知云里雾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等回到文化室里早已神志不清,昏睡中打翻了煤油灯也不知道,点燃了布景用的红幔布,把整间屋子烧了个精光。 吴二赖子被人从火里拽出来时酒都还没醒,也算他命大没被火烧死。 但演出是彻底演不成了,不光演不成,连文化室也被烧得黢黑,幸好是墙还没塌,镇上统共就镇政府盖了这么几间红砖房,差点给他霍霍没了,幸亏火灭得快…… 县上的领导第二天来一看,都傻眼了! 勃然大怒! 一挥手就把青峰镇的宣传队取消了! 就因为吴二赖子这一场酒喝的,大家稳当当的工作烧没了,吃饭的家伙什儿也烧没了! 县上的领导就不说了,镇上的领导看到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可这些人一个个穷得叮当响,指望他们赔也赔不起,报公安抓也说是意外,不够抓捕条件,最后也只把罪魁祸首吴二赖子给抓到派出所学习教育了大半个月才放出来。 孙强讲得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大姐啊!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我们原本高高兴兴地想到宣传队混口饭吃,吴二赖子他是断了我们的活路啊!不找他要钱找谁要啊!现在我娘躺在医院里等着我拿钱救命呢!” 苏桐没想到还听了这么个故事,她看了一眼面前这几个人,有梳长刘海的,有梳中分的,还有个穿喇叭裤的,难怪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原来是一群“文艺青年”。 “桐丫!桐丫!你别听他们的,镇里的领导都没说让我赔钱,是他们天天追着我要……” “你还好意思说!别的镇上都有宣传队,就咱们镇到现在都没有,还不是你害的!” “我那把三弦儿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说烧没就烧没了,我找谁哭去……” “就因为他!我工作没了不说对象也反悔了!到现在彩礼还没要回来!” “……” 不提往事还罢,一提这些人顿时义愤填膺,又围了上来你一下我一下地拉扯住吴二赖子纷纷指责。 苏桐知晓了原委,一时间也不好出手相帮,这吴二赖子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原本也是有大好前程的“手艺人”,就毁在他这拎不清的性子上,以致混成现在这副人见人厌的德行。 不知道是仗着苏桐在有底气,还是拉扯间力度大了一些,吴二赖子一胳膊肘不知怎么就抡在了一个小个子的头上。 小个子怪叫一声抡起拳头就砸了回去。 原本的拉扯顿时就变成了殴打,吴二赖子被围在中间惨叫连连不说,被误伤到的也不少,少不得咒骂不已。 苏桐眼看不对,忙上前拉架,这会儿都打急了眼,哪里拉得动。 实在没办法,苏桐只好如法炮制,飞起腿审着力道一脚一个,连踹了七八次才把这群人分开。 吴二赖子被打出了经验,抱着头弓着身子躺在地上直哼哼,苏桐最后一脚把他踹了起来。 “行了!你们这事儿我也听明白了,先不论谁对谁错,吴二赖子这光景你们也瞧见了,你们找他赔他也赔不出来,真把他打出个好歹来,还得赔他医药费。还不如去找找镇上的领导,多争取些机会。” 苏桐出手,孙强也不敢再闹,哭丧着脸揉着大腿爬了起来。 “大姐!我们不知去找了领导多少回,起初还有人应付我们几句,后来根本就闭门不见,说我们自己把机会错过了,再争取可就难了! 这年头,领导的重心都在怎么让大家吃饱饭上头,没精力管我们这些。” “是啊!领导说没让我们出钱修烧毁了的房子都已经不错了。” “本来这事儿就归县里管,镇上也做不了主,我们连家伙什都没了,镇上也不可能给我赔,我们只好找吴二赖子了。” 苏桐低头想了想,道: “就算这事儿属实,但派出所和镇政府都没有判定让吴二赖子给你们赔偿,你们私自堵他就是违法的,他是可以去告你们的! 更何况,即便是他愿意赔,也不可能赔得起你们这么多人的损失,你们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往宣传队上花花心思,找找活路,也别荒废了这门手艺。” 别人都还好,道理都懂! 这一年来堵吴二赖子这么多回,除了打他一顿出出气,也没落着个啥,主要吴二赖子是真穷! 再加上苏桐踢得是真疼! 可孙强却恨不得哭出来: “姐!大姐!我是真的没办法啊!我妈还躺医院呢!我早上去找三愣子也是想让他帮我想想辙儿,好歹沾点亲不是,结果辙儿没想到,倒被您老打了两回出来了……” 苏桐想了想,低头在兜里翻了翻,掏出十块钱来。 第169章 过招 孙强顿时眼睛一亮。 “谁有纸笔,给他写个借条。” 苏桐并没有直接把钱给孙强。 “姐!这咋还打借条呢!吴二赖子害我丢了工作,这十块钱也还不清啊!” 苏桐立刻将十块钱又揣回兜里,转身就走。 “写!写!我写还不行吗?”孙强上前一步,连声道。 旁边真有人翻出纸笔来,还是小学生的田字格作业字。 孙强抓过来趴在那人的背上就开始划。 写就写,还不还钱还不是他说了算,她一丫头片子总不能天天上他们村堵他去! 苏桐看着写得歪歪扭扭的借条,问: “有印泥不?再摁个手印上去。” “谁、谁带那玩意儿呢!没有!”孙强一口否认。 苏桐弯腰从小腿上抽出匕首,“指头伸出来,我给你放点血,一样摁手印。” 妈呀!这什么女人! 随身带刀子! 孙强吓得脸都白了,连声喊: “麻子快把印泥拿出来!” 咋说也是收了几天保护费的,虽然一共也没收着几个钱,这些装备还是齐全的。 苏桐看着摁了指印的借条,点点头,好了。 孙强一挥手,带着人转身就走。 这娘们虽然凶,但还是嫩了点,十块钱也算能应个急了。 还钱,且让她等着! “等等!” 没走出几步,苏桐在后面喊。 “咋!?妹子反悔了!哥借条都打了!钱可不兴再要回去!” 得,一眨眼大姐就变成妹子了。 苏桐笑笑,“不反悔!” “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这钱不是我的,是吴支书借给我的,我正准备还回去,这不先给你应急了! 你回头还钱就直接还吴支!还他老婆也成!听说他借我钱后他老婆追着他骂了半个月!这借条一会儿我就给他老婆手上了!免得人家着急!” “大姐——不带这么害人的!”孙强惨叫。 —————— 总算是把这群人打发走了,借条她真的会找人交到吴支书老婆手上。 据说孙强的妈和吴支书老婆是表姐妹,至于孙强还不还这个钱,她就不操心了,刚好她也不愿意欠吴支书这个人情,这样还回去还能添点堵,挺好! 二赖子心虚,说是要去帮翠芬婶锄地,也跑了。 苏桐琢磨着如果孙强说的这事属实,倒是可以找李志国问问,如果宣传队能重新办起来,才能真正解决这群人的问题。 她边想边慢悠悠地往回走,却意外地发现林力站在林子外边的路上,一脸若有所思。 “林力,站这儿干嘛?今天没任务吗?” 这次从省城回来后,林力明显比以前忙,周边几个村子来回地跑,整天见不到人,今天站在这里发呆,倒是有些奇怪。 林力定定地看了苏桐半晌,才开口道: “我刚才看到你出手了,很果断!” 苏桐好笑,“有些人不打不长记性——是不是看我打人有些不习惯?” 林力道:“我一直知道你有身手,没亲眼见过,但亲眼见了,还是很惊讶!” 苏桐想了想,林力和秦熠是知道她当时绑了马六和张奎的,知道她应该有一定身手,但确实都没见过。 她笑了笑道: “对付刚才那样的……没问题,碰上内行就不一定了。” “我……” 林力似是很犹豫,停顿了片刻,才抬头道: “我能和你过过招吗?” 和她过招? 苏桐有些意外,但看林力一脸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应下,“好!有空陪你过过招。” “现在!就现在……可以吗?” 林力依旧一脸认真,根本不是随便说说的样子,似乎跟她过招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 苏桐眨了眨眼,盯着林力瞧了半晌,没有再多问,点点头道: “好!你跟我来!” 走回到林中空地站定,苏桐也一脸认真地问林力道: “怎么过招?是只比划比划还是要分个输赢?” 林力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分输赢?” 他只想试试苏桐有多少实力,心里好有个底,但从未想过和她分出个输赢。 自己一个常年在部队摸爬滚打的大男人,怎么可能会输,光体能就比这姑娘高出几倍…… “嗯!先说好,我才知道怎么打?”苏桐却一本正经。 林力笑笑,道: “这样,你按分输赢的打法就行,最好全力以赴!” “行!”苏桐点头,话音刚落,便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袭向林力。 林力没想到苏桐动作这么快,慌忙脚步后撤,躲过了这一招,不等他开口,苏桐下一招已跟上,只听耳边生风,林力也顾不上再说话,一心一意过起招来。 一人出手迅捷,另一人也反应灵敏。 苏桐擅长小擒拿,胜在一个快和巧,林力匆忙间被逼得手忙脚乱,竟有些招架不住之势。 适应之后才渐渐扳回了颓势,找回了主动权,只是他却越打越心惊…… 苏桐这哪是只有一点身手! 自己一个当了六年兵的爷们都得全力应战才不至于落败,她这身手放在他们部队怕是也能算上中等偏上。 但是时间稍长,林力就能感觉出苏桐招式渐疲,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正想着找机会叫停时,苏桐手腕一翻,不知使了个什么招,林力只觉得手臂一麻,顿时便脱了力…… 苏桐一矮身,伸脚轻轻一扫,林力注意力全在手臂上,当下便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苏桐弯腰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会儿气,才道: “好了,这便是分输赢的打法。” 林力大为震惊,“我、我的手臂怎么回事?” 苏桐手腕一翻,亮出指尖的银针,笑道: “我的体力不如你,而且上肢力量较弱,习惯用腿,体力消耗更大,久战必输,所以用银针刺了你的穴位。兵不厌诈嘛!” 说完,用银针在他手腕处又捻了两下,片刻后,酸麻感逐渐褪去。 林力按着自己的手臂,瞧着苏桐的表情却是精彩纷呈,似是震惊疑惑开心都有,总归是惊喜居多。 苏桐拍了拍手道: “好了!招也过了,有什么话直说!” 第170章 不俗 “说、说什么?” 林力表情明显有些慌乱。 “你不会是闲着没事心血来潮要找我打一架?” “不、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你不会!” 苏桐斜睨了林力一眼,道: “林力,你这人心事都在脸上,这几天几次欲言又止,没事盯着我瞧半天,总不会是瞧上我了?” “那、那哪能呢?” 林力一激动一骨?从地上蹦了起来。 苏桐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和马六的案子有关吗?” 林力一顿,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终是长叹了一口气。 “唉!反正你迟早也会猜到!你、你在老大面前得说清楚是你自己猜的啊!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马六给你们提要求了?要求我跟你们一起去执行任务?” 林力顿时瞪大了眼睛,嘴唇都有点哆嗦起来: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老大、老大也没过来啊!村里也没个电话,周劲那小子都不知道你咋知道的……” “很难猜吗?” 苏桐好笑,“柳政委火急火燎地要送我回来,我就猜到肯定是有什么事和我有了牵扯,他不想让我卷进去,否则怎么也会让我去见见东东的。” “你从这次回来后就愁眉苦脸的,看到我就想躲,上次你为胡医生发愁的时候还不至于这模样,你是怕忍不住跟我说漏嘴了,我都怕你憋出病来。” 林力这下子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想想又接了句,“不对啊!那你怎么知道马六提要求了,还是一起去执行任务?” “原本不知道,你刚刚提出要和我过招,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苏桐道:“你试我身手,是想知道万一我要跟你们一起执行任务,有没有自保能力?” 林力朝苏桐伸了个大拇指,“牛!你是真的牛!难怪周劲死乞白脸要喊你姐!我都想喊你姐了!” “马六是听到那句话才提的要求吗?劫持胡玲那小子说的那句话?” 林力脸上再次出现震惊的表情,使劲地眨着眼,似乎不敢相信。 苏桐知道自己又说对了,有些嫌弃地瞥了林力一眼道: “要不要这副表情啊?我只是按时间推断而已,劫持事件本身就有极大可能与马六案有关,发生之后只一两个小时,就火急火燎要送我走,只能是那黑小子说的那句话对马六产生了影响……” “至于什么影响……”苏桐沉吟了一下。 燕子翅膀折了,难飞了。 黑小子说的那句话原本就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桓,这会儿倒是容易推断了。 “该不会那个对马六最重要的人,就叫燕子!” 林力张着嘴,瞪着眼,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苏桐,最后学古人的样式拱起手,朝苏桐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 “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姐!我给你当小弟!除了老大你就是我最佩服的人!” 苏桐“啧”了一声,“这不行啊!好不容易收个小弟,前面还有个老大挡着。” 既然苏桐已经猜了个差不离,林力便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 眼下的情况是——马六强烈要求小垭村一行非苏桐随行不可,否则他就不动身。 他还自爆行程中有些关键性的细节非他出马不可,如果不答应他的提议,他宁死也不会再配合。 以秦熠为代表的省城公安以及上级都是反对的。 一是这次任务危险系数极高,参与人员随时有牺牲的可能,说难听点,出发前都是按上战场的程序,要求写好遗书的,苏桐一无辜小姑娘,还是个处境凄惨的小姑娘,怎么能随便把她卷进来,置于那种危险之中; 二是这次任务保密系数极高,队员都经过反复筛选,挑选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能力和身份都是严格审查过的,如果突然加入一个从没经过专业训练缺乏组织性和纪律性的农村群众,风险太大,极易出现突发状况,对整个行动队也是不负责的。 三是马六作为案犯,一直对警方不够坦诚,警方如果在一开始就不能掌握主动,事事都如他所愿,在他的要挟下行动,后面怕更会处处被动,对任务完成就更为不利了。 为此负责此案的各级领导反复开会进行了研究,只是马六的态度却出乎意料地坚决,不惜一再拿命相挟! 对这个要求丝毫不松口! 心理专家已经连续几日给他疏导和谈判,收效甚微。 “如果马六最后都不松口,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自己走,不带马六。”林力肃然道。 “当然,这是最差的结果,这几天老大他们还在想办法。” “那你怎么想?”苏桐问道。 “我听老大的!” “我问你自己的想法?” 林力沉默了,半晌,他抬头认真地看着苏桐道: “说实话,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参加我们执行任务,你思维敏捷,不说别的,就你的推理和预判能力,比我们几个都强。 今天试了你的身手,简直不要太厉害了,你虽然力量较弱,但出招快且招式新,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如果不是体能问题的话,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你。 你是不知道,我的格斗在队里除了赵新,比程刚他们几个都强。而且即便是赵新,估计也经不起你那银针一扎。” 说完,林力忙又补了一句: “我不是不考虑你的安全问题,而是我觉得你真的有这个实力参与这个任务!我之前反感胡玲,是真心觉得胡玲会拖我们后腿,会让我们还要分心去照顾她,可队里需要她这么个角色,她也有牺牲的决心和准备,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如果换了你参加,我就不会这样认为,我觉得你只会让我们如虎添翼!” 林力没说完的是,苏桐现在用的银针,就是当时“上面”来的专家给马六做手术时,他亲自去替老大买的。 他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老大会把银针送给苏桐,也是后来,他知道苏桐会医术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当时那上面来的“专家”,八成就是眼前的苏桐。 除了不俗的头脑和身手以外,她应该还有不俗的医术。 非常不俗的那种。 第171章 加入 而且她对行动队的任务似乎也有一定的了解,想想老大能允许她给马六动手术,知道一些内情也正常。她都能抓马六,又能治马六,从马六嘴里套点什么说不定比他们还管用。 苏桐听了林力的话,笑了。 转头看了看远方,透过树木的间隙,这里能看到远远的芦苇荡。 大片大片枯黄的芦苇丛在风中起伏,一直远远地蔓延到天际,辽阔而静美,让人看了无端的心旷神怡。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对林力道: “那好,那你就按你刚才说的,去给你老大说一遍!” 林力猛地抬头,似是有些没听清,“你、你说什么?!” 苏桐只淡淡地笑着。 “你、你愿意!?” 林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 苏桐笑道:“你都觉得我能胜任,我也觉得我不差!” “可、可你不必……” 林力有些结巴,可他眼里仍是迸出惊喜,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地希望苏桐能加入。 只是不过片刻,他又低下头道: “我、我是希望你能愿意,可我不敢跟老大说。” “你不过找我切磋了一下身手而已,其它都是我猜出来的,有什么不敢的。” 林力抬头想了想,哭丧着脸道: “我、我还是不敢,上次的惩罚还攒着没罚呢……” 苏桐捂嘴笑笑,然后道: “你把耳朵伸过来,我教你怎么说。” 林力半信半疑,把耳朵伸了过去。 苏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的目光渐渐变了…… 继而,林力定定地看了苏桐片刻,突然立正,朝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苏桐看着林力的背影,微微牵起了嘴角。 既然吴桐不是吴家的亲生女儿,吴老大一家也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她苏桐更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该走出去看看了。 林力的电话打出去后,下午苏桐就见到了秦熠,以及跟着秦熠一起匆匆赶来的柳时文。 秦熠依旧神情如常,柳时文却是焦虑都写在了脸上。 一看到苏桐,他便冲上来道: “苏桐啊!你应该是不清楚这次任务的危险程度!这次可是深入虎穴啊!不像上次救东东只面对两名歹徒那么简单!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好姑娘!可这次怎么也不能让你冲在前面啊!” “你让林力转达的话我们都知道了,你有参军的志向是好事,我举双手赞成!你想接受组织考验也是好事,可咱们不用一上来就是这个级别的考验,咱们可以慢慢来。” “我们是提倡要有革命热情,要敢于自我牺牲,可也不能光凭热情,光讲牺牲,还是要实事求是的,我们不能因为马六有这个要求,我们就一定要满足,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说对不对?” “……” 柳时文不愧是政委,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说话都不带停顿的。 苏桐能感受到柳时文的担忧和顾虑,他是真的在为她着想。 等到柳政委终于表达完主要思想停下来喘气时,苏桐真心实意地说了句: “柳政委,谢谢!” “谢?谢什么谢?我专门跑这一趟不是来让你谢的!我是想让你看清形势!小姑娘有热情有勇气有敢于牺牲的精神,这都值得表扬值得鼓励,可我们得量力而行不是?” “柳政委,我不是只凭着一腔热情?我认真考虑过了。” “对嘛!……嗯?你考虑过了?你考虑过什么了?你考虑过了还……” 柳时文听到这句话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疑惑地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的秦熠,秦熠却只微微含笑,依旧沉默。 “柳政委!” 苏桐笑笑,语气轻淡却很坚定: “我在云山村卑微而迷茫地生活了十几年,一直到最近才想明白了要怎么活!得知马六提出的要求后,我的确是想了很多,不仅因为同意马六的要求是目前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案,更因为这段日子和大家的相处,让我也萌生了一些想法,我想要走出这里,也想试着给自己谋一个未来。” “更何况,我也提了我的请求,我希望上级组织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考验也罢考察也罢,如果在这次任务中我表现尚可,能否给我一个参军的机会,毕竟我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女孩子,想通过正规途径参军是没有资格的。这样看来,我还占便宜了不是?” 柳时东急道:“你这丫头啊!明明是你怕我们有顾虑,帮我们把借口都想好了,真要是想当兵……哪需要这么麻烦?” 真要是想当兵,他柳时东都能给她办了,老吴家几辈子贫农,根正苗红的又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还有秦大公子这么一尊大佛杵这儿呢,一句话都能办好的事儿,哪需要绕这么大个弯…… 柳时东看了眼旁边一直沉默的秦熠,心道这小子当时反对得最激烈,怎么到了这里又一言不发了? 再一看苏桐云淡风轻地站在那儿,明明一瘦仃仃的小姑娘,却是一脸坚毅的表情,满脸写着我想去我要去,仿佛谁反对谁就断了她前程似的…… 唉!柳时东终是叹了口气,道: “秦队长啊!该说的我都说了,咱俩代表组织上过来,你也说几句!” 他是劝不好了,希望秦熠的话能管点用。 苏桐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柳时东这是不打算反对了,她把目光也投向秦熠。 不知怎的,她下意识觉得秦熠可能会支持她。 秦熠只是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桐,沉声问道: “苏桐,你考虑清楚了?” 苏桐毫不迟疑地点头,“非常清楚!” 秦熠没有再问,但是他向来深邃平静的眸光此刻却如无数星火绽放,骤然璀璨闪亮…… 在柳时东还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就看见秦熠向来严肃的俊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个微笑,然后上前一步朝苏桐伸出手去。 “苏桐,欢迎你加入!” 苏桐呆了呆,倏地笑了,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秦熠的手。 第172章 忽悠 柳时东顿时瞪大了眼睛,道: “哎——哎——秦队长!小秦啊!你这是什么操作,怎么就欢迎加入了!你昨天不还是最反对的那个吗?你上来好歹先劝劝啊?你、你们这……” 秦熠放开苏桐的手,瞟了眼柳时东,一本正经地道: “柳政委,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应该尊重苏桐的想法!” 柳时东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不太接受这突然的转折。 虽然他知道苏桐的主动加入确实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上级部门派他们过来,也是为了了解这姑娘的真实想法…… 他主动请缨揽下这个差事,不就是怕这姑娘受委屈嘛!怕她一时冲动,怕她不了解深浅,怕她受人蛊惑…… 好好一个小姑娘,这冲锋陷阵还轮不到她嘛!还有他们这么多大老爷们在嘛! 可是苏桐…… 苏桐清醒而又理智,一个农村姑娘能有参军的远大目标,有报效祖国的志向,有接受组织考验的勇气,还有为组织解决难题的信心,自己唠唠叨叨这一通,倒显得跟绊脚石似的…… 还有这小秦同志…… 是啊!这小秦同志从来就不是冲动的人。 他虽然还年轻,可却是行动队的队长,担负着重任,也担负着整个行动的成败,他比谁都更关注也更在意队员的组成,他都对苏桐表示欢迎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认可。 柳时东想了想苏桐那身深不可测的医术,心知定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这样一个女孩子,又怎能把她真的当成一般的农村小姑娘来看待。 如果她真的有那个能力,他们又怎能用那些陈旧的观念来束缚住她的翅膀。 柳时东又叹了口气,终是缓缓笑了。 回去的路上,柳时东久久盯着一本正经开车的秦熠,忍不住问道: “小秦啊!咱这会儿不论职务,我好歹年长你几岁,我以老大哥的身份问你,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既然愿意苏桐参与行动,之前那么长时间你都激烈地反对,反对个什么劲儿?” 秦熠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道: “以行动队队长的身份,我有足够的理由反对。” 顿了顿,他才又接了句,“以朋友的身份,我认可苏桐的能力,也愿意支持她追求自己的理想。” 柳时东啧了一声,没有接话,瞪着眼望前车灯前摇摇晃晃的路。 车又驶出好远,他才突然偏过头,瞪着秦熠: “可我怎么觉得,你早就料到苏桐会同意!而你之前反对得那么凶,是为了以后在那些老家伙面前给她谋更大的福利?!” 秦熠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瞥了柳时东一眼,“柳政委,这可是你说的,我一个字也没说。” 第二天,省里便来了人。 是由蒋平路带路来到云山村的,正式给苏桐下了通知。 通知写得很模糊,只说让她去省城协助工作一段时间,没说去协助哪个部门,也没说协助干些啥,但通知上面盖着省公安局大红的戳。 下通知的领导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了,得到消息赶来的吴支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记得省里的同志临走前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让他全力解决苏桐同志家里的问题,做好善后工作,让苏桐同志不要有后顾之忧。 他不明白省里的工作怎么就让这么个丫头片子协助了,难道人贩子还没抓完? 他还没来得及问苏桐有啥后顾之忧,苏桐就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罐麦乳精,只提了一个要求—— 希望能让两个老头帮她好好看房子。 吴支书吓得忙把麦乳精往回塞,“桐丫啊!政治立场问题不能犯错误啊!你这房子吴家的族人随便找个人都能帮你看,可不能扯上臭老九啊!看在你替省里办事的份上这次不追究你,下次可不能乱说啊!” 苏桐一脸严肃地道: “吴支书,你看你非让我把话说透!我孤家寡人的就剩下这么个房子了,修修补补的好不容易置办成现在的样子我容易吗我!我自己亲妈亲妹都见不得我点好,处处想着占我点便宜,我能放心再把房子给别人看吗?看到最后是不是我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那两个臭老九反正借住在这里,顺便让他们给我看房子他们也不敢不听,至少他们不敢胆大包天占我的房子!至少到最后这房子还是我的!” 吴支书一听,脸一阵红一阵白,苏桐虽然话里没说,但那牛棚的工作不就是给三愣子看,结果看成三愣子的了! 这丫头是怕了呀! 不过这么一想也对,让臭老九看房子他们也不敢占她的屋,给别人看还真说不准,她那新置办的东西还真有不少人眼馋。 再说上面领导也发了话,要做好善后工作,真要是东西看丢了他也得负责任不是,反正臭老九也没别的地方住,顺便给她看房子也不是说不过去,这么一想这反而是个最好的办法。 吴支书当下就拍板,“行!回头我给他们分活计的时候少分点,再给他们好好敲打敲打,你不在的时候让他们专心给你看房子,保管你回来的时候原模原样。” 然后放心地掂着两罐麦乳精乐颠颠回去了。 心想着这丫头办事还是活泛,想得比他都周全。 让两个臭老九看个房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这麦乳精可不好买,又要批条子又要票的,回去能堵家里婆娘的嘴了。 那张欠条他婆娘也收到了,准备这两天就去孙强家要账,孙强的爹娘在他们面前就跟鹌鹑似的,可不敢赖这个账! 这丫头转了个弯儿还他钱,让他人情也做了,面子也顾了,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这么一想,突然就理解省里为啥让她去配合了,这丫头不简单啊!以后有大出息啊! 苏桐舒了口气,这吴支书虽然大局观差了点,私心重了点,但优点也很突出——好忽悠。 第173章 铁箱 苏桐只有不到四天的时间准备。 正月初七和正月初八,苏桐在省局接受与任务相关的强化训练和各种规章条例的紧急培训。 正月初九,上午半天时间在省城与县城来回奔波按手印办各种手续证明,在去县里的时候还顺便去了趟“济福堂”,买了一批药材请林掌柜帮忙炮制成药丸和膏剂。 下午是她自己的时间,她主要是到县城采购,这一出门不知道多久,得给两个老头多备点东西。 然后没忘记绕到县政府的宣传部,找了一趟李志国。 李志国看到苏桐很开心,热情得不得了,苏桐把青峰镇宣传队的事跟他说了说,想请他帮忙问问县里是个什么想法,主要是青峰镇的宣传队还有没有组建的可能。 不料李志国听了一拍大腿,兴奋地道: “这事儿现在就归我管啊!我正纳闷怎么就青峰镇没有宣传队,还以为是没有这方面人才组建不起来呢!原来还是有群众基础的啊!以前的事儿过就过了,现在不就是缺经费嘛!经费的事好说!” 说着李志国朝前凑了凑,压低嗓子道: “我老叔就是县财政的,批点经费很容易!你放心!这组建宣传队本来就是有政策的,我正愁工作不知道怎么下手,你就给我送成绩来了!过两天我亲自去青峰镇谈这事,保管让那些有才艺的青年都组建起来,为祖国建设发挥光和热。” 最后苏桐是李志国亲自送出政府大院的,走的时候拉着苏桐的手摇了又摇。 “吴同志,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要不是看到等在吉普车边的林力,李志国恨不得亲自送她回青锋镇。 苏桐有些哭笑不得,这李志国虽说有些世俗,还有点油腻,但贵在一个真诚啊! 办事也雷厉风行的! 上次也是说批经费就有经费,说建屋子就建屋子!这次有他在,苏桐觉得宣传队这事儿应该也差不离了。 这几天最兴奋的就是林力,开着车跟前苏桐跑前跑后,不光因为苏桐将要和他并肩作战,还因为这次老大居然没教训他! 不是因为忙没时间教训他,而是脸色都没给他看,让他窃喜了好久。 回来的路上,林力开着车,神秘兮兮地向苏桐八卦。 “你知道!胡军医听说参加不了任务,在省局大闹了一场,非要跟着来。你看,这可是任务,还是危险任务,又不是过家家,哪能容得她闹……” “老大忙得快飞起,根本没空理她,省局的人也不敢得罪她,解释她又不听。后来还是她爹……嗯!她爹是军区的……” 林力说到这里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然后才接着说下去。 “她爹亲自打电话下来,给她骂了一顿,她才抹着眼泪回去了!” “唉——” 林力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 “你看这也怪不了别人对!本来都安排得好好的!她非要穿个小高跟出去逛,结果受伤了!那黑小子估计正愁找不到人下手呢!她偏偏穿身军装,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没有自保能力——瞧瞧!这不送上门的靶子么,别人不逮她逮谁!这谁都怪不着!” “若不是你反应快!她可不止扭伤脚这么简单!说起来,她还没跟你道谢!”林力边说边扭头看苏桐。 苏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了!好好开车!都赶上说书的了!” 林力嘻嘻一笑,加大了油门。 天快黑的时候苏桐和林力提着大包小包一起回了云山村,除了把家里日常用品常用药材都补充齐全,高粱面玉米面什么的她又买了不少回来。 东东爸妈送的米粮面粉地窖里还有不少,她在家时还好,就怕不在家时少不了有人上门找碴,两个老头掺着吃才不会那么惹人注意。 晚上,苏桐把翠芬婶、秋玉、马大明和石头都喊到一起吃了顿饭,算是正式和大家道个别。 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一遍。 她能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拥有这些真诚待她的亲人朋友,是她的幸运。 吴支书早已把她要去协助省城里的同志工作的事嚷嚷全村都知道了,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去帮几天忙,除了替她兴奋和开心,倒是没往别处想。 可苏桐心里却打定主意,即便是任务结束,她回到这里生活的可能性也不大了,至少不会在这里长住。 她会找寻新的舞台,开始新的生活。 算算时间,如果张正林那边顺利的话,最迟半年,院子里的两位老人应该就能平反,即便不顺利的话,她也不会放弃,办法总会有的…… 她只希望他们能安稳度过在云山村的最后这段时间,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秋玉和石头还小,未来还有无数可能,她还有机会慢慢引导。 吃过饭,收拾完碗筷,人都纷纷散了。 苏桐想着回屋好好整理一下,明天就要出发了,要准备的还不少。 一转身,却发现两个老头没回柴房,站在堂屋里看着她,神情凝重。 苏桐正要开口,老林却率先对她道: “丫头,你跟我们出来一下。” 说完不待她出声,便转身走出了门。 老齐也一声不吭地跟了出去,顺手还在院子里扛了把锄头。 两个老头向来都是听苏桐的话,苏桐说啥他们就听啥,苏桐说干啥他们就干啥,极少如此慎重地吩咐苏桐做什么。 苏桐心中微微诧异,但什么也没问,提步跟了上去。 天已经黑定了,有淡淡的月光。 老林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走路时轻微地有些趔趄,不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他走在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苏桐,看她跟上来没有。 牛棚的后背靠山,山坡往上是一片松林。 两个老头一头扎进松林里,往上走了好一阵,才在一棵歪脖子老松树下停下了脚步。 老齐和老林不约而同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季节夜晚依旧寒冷,除了幢幢树影和微微的风声,再也没有其它的动静。 老齐微微松了口气,对苏桐道:“丫头,你等一下。” 老齐围着老松树转了两圈,借着隐约的月光看准了一个位置,然后才挥着锄头开始挖。 冬天土地冻得生硬,老齐挖地有些吃力,好在没多久,便听“咚——”一声闷响,锄头碰到了一个金属的物件。 苏桐和老林都上前帮忙,费了一番功夫才挖出一个铁箱来。 第174章 托付 老齐看着铁箱,大大松了口气,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才对老林示意道: “老林,你说!” 老林点点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神色慎重又紧张,似乎是确定没有什么多余的动静后,才找了个土包示意苏桐和他一起坐下,开口道: “丫头,我就长话短说……” “你知道的,我们下放到云山村来的本来有四个人,除了我和老齐,还有一个老梁和老陈,老梁打了一辈子仗,打过小日本,打过老美,最后……却一身病痛的死在这云山村,老陈……一堂堂国医,为了救老梁,在条件不足的情况下给他动手术,不幸感染,也跟着去了。” 老林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深深的惋惜,他抚了抚那只铁箱。 “他们毕生的心血就在这铁箱里!我和老齐拼命苟活,就是怕……怕我们……也没了,就没人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了,这都是无价之宝啊!总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会需要的!” 老齐在一旁低声笑笑,带着无尽的嘲讽和凄凉: “那些人天天喊口号,打砸烧抢,批斗游街,硬生生把老一辈用血和命换来的国家搞得乌烟瘴气,老梁和老陈轰轰烈烈一辈子,就这么被一群愚昧的人批斗死在这山沟沟里,冤啊!” “老齐!”老林轻叱一声。 老齐抹了抹眼角,爬了起来,道: “唉!我只是,看到这箱子,有点……感慨!” 老林叹口气道: “丫头啊!我们今天给你交个底,我是搞物理的,老齐是教化学的,我们这辈子工作上的一点研究成果心得笔记,下放时偷偷带出来,一起放在这箱子里了。 早些年,他们想尽了法子来找这些东西,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我们咬牙撑着,不敢松口啊!我们怕啊!怕这些东西流失出去,怕落到敌特分子手里,也怕被那些愚眜的人毁掉,我们战战兢兢地熬了这么些年……就是……怕这些东西没个归处!” 老林伸手揩了揩眼角,“好了!今天我们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交给你!我们就放心了!至于……以后,你想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都随你!” 老齐在一旁接过话,道: “丫头!我和老林也不知道还能熬多久,要不是你,我们怕是也活不到现在……你是个有本事的,有机会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这地方不适合你!不管你去哪里,你都要注意安全,把自己照顾好!把这东西交给你了,我们俩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苏桐只觉得胸腔里被一种莫大的震惊和悲恸充斥着,嗓子眼堵得难受…… 她和两个老头相处的这些日子,大家都极有默契地不打探对方的秘密,可是一遇到事却都可以为了对方而拼命。 他们平时虽寡言少语却依旧敏锐,石头吃晚饭时还一脸兴奋地问能不能去省城找她玩,说他还没去过省城,秋玉也一脸羡慕,恨不得跟石头一起去,只有两个老头会想得更多,会选择将这个箱子交给她。 他们怕夜长梦多,怕苏桐不在的时候,万一哪天有个闪失……连托付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铁箱子,是四个老人的毕生心血和希望。 这是比性命还重要的托付。 苏桐压抑住心中翻腾的情绪,开口道: “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不用等多久,你们就会迎来曙光的!” 她一边一只抓住老林和老齐的手,低缓而清晰地道: “我们的国家还很年轻,所以也会犯错,但她很快就会改正,会为你们平反!这箱子我们一起守着,一起等着它重见天日!造福人民!相信我!这些成果不会被埋没!老梁和老陈的心血也不会被磨灭。” 两个老头呆呆地看着她,眼眶里有泪光闪动,像是在憧憬也像是在怀念…… 半晌,老林开口道: “丫头!我们还……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苏桐平息了一下情绪,站起身来将两个老头一一扶起来,“我说能就能!你们眼下的任务就是要好好活着!好好的等着那一天亲手把这箱子带回去!” 此处不宜久留。 苏桐接过老齐手里的锄头,道: “既然我知道了这箱子的存在,那我就有守护它的责任,这里挖开了,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得换个地方。” 苏桐和两个老头回去时已经很晚了。 熄灯前,她看见林力还在院子里转圈。 想了想,出来低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林力面色有些尴尬,“我……” “刚才跟上去了?都看到了?” 林力迟疑着点了点头。 刚才三个人一起出去了老半天,虽然刻意避着人,但林力不可能不知道。 哪怕是为了苏桐的安全起见,他也会跟上去。 “那就当没看见!回去睡觉!” 苏桐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屋里走。 “可……” “可什么可?这跟你的任务没关系!敢泄露一个字,咔——” 苏桐回头做了个夸张的抹脖子的动作。 林力苦着张脸还想说什么,苏桐这才抱起胳膊斜着眼看着他道: “你看,口口声声要给我当小弟呢!这么一点事都做不到!好了,别为难了,这事我会给秦同志讲的。” 林力立马松了口气,夸张地露出笑脸道: “那就好!我去睡了!姐!老大!您老也早点睡!” “对了,怎么这几天都没看见秦同志?” 林力犹豫了一下,道:“老大有急事赶回了京市。” 他隐约知道老大是为苏桐加入行动队的事回去的,但是并不确定,也不知道怎么说。 苏桐是真的打算给秦熠讲,那箱子虽然换了更隐蔽的地方,但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露天荒野里,终究是不保险。 如果能有秦熠帮忙,会让箱子有更安全的去处。 苏桐在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找秦熠合不合适的问题,她下意识地就觉得秦熠不会拒绝。 只是从接到通知到现在三天了,她一直没见到秦熠的面,等到明天都要出发了,不知道办这事儿还来不来得及。 苏桐边琢磨着边吹灭了灯。 —————— 只是,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凌晨二三点的样子,苏桐的小院子门被敲响了。 秋玉红着眼站在门外: “姐,奶奶没了!” 第175章 古籍 苏桐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吴老太走了。 自从吴老大家出事后,吴老太就一直有些神志不清,吃喝拉撒全在炕上,折腾得吴大军家鸡犬不宁,好不容易清醒的时候也是大吵大闹,哭着喊着要救他乖孙子,把老吴家上下三辈儿从头咒到尾,一个不漏。 要不是秋玉她爹还有份愚孝在,估计李翠香早就把老太扔门外了。 吴家富被捕时,身上揣着吴家所有的家当,包括王桂兰从苏桐那得的两百元,公安部门悉数收缴。 鉴于吴家的特殊情况,后来在村里及镇派出所的证明下,县公安局把能证明来源的钱都直接拨到了吴大山所在的医院,毕竟他一天不醒,花费就一天不会断,医院也没法白收病人。 就为这,李翠香还去医院闹过一次,说是吴老太这边也要花销,结果被冷冷地赶了出来。 医院直言,若不是公社和镇上说情,那钱没收了一分也不会给,吴大山这情况就是个无底洞,这钱花完了最终还得吴家来掏,吴家现在就剩吴大军了,那可不就归吴大军掏了。 李翠香吓得转头就跑了。 苏桐自打吴家富出事后也再没进过吴老太的房门,原本她那半身不遂好好调理还是有机会恢复的,可架不住她要折腾,她当初费了这许多心思给她治疗,也只扛过了这个年。 “姐,你……要去看看吗?” 秋玉问得有些忐忑。 “去!” 老太临走前据说走还折腾了一番,喊人喊不出声,挣扎间从床上摔到地上,碰倒了搪瓷的痰盂,才惊醒了吴大军。 吴大军见他娘双眼通红,神志不清,嘴里还不停喃喃自语,感觉他娘的状态十分不对劲儿,吓得把吴家族里的几个长辈都喊来了,老老少少围了一屋子,老太死死地盯着屋里的人,到断气也瞪着眼。 最后是老堂爷伸手替她闭了眼,叹口气道: “这怕是走前还想看眼她大孙子呢!” 呵!到死都惦着大孙子! 她可曾想过,吴大山家有今日这光景可都是她大孙子害的! 苏桐没有磕头,只伸手拈了三柱香,在匆忙间搭建起来的灵堂里,端端正正地给吴老太鞠了三个躬,心里默念: “吴桐啊!我替你最后给吴老太鞠三个躬,全了这份单薄的祖孙情,云山村与你再无瓜葛。” —————— 正月初十。 苏桐一大清早和林力周劲告别了两个老头,静悄悄地出了村。 行动队的小组成员将在江平县汇合,集结换装,然后正式从青峰镇出发。 集合之前,苏桐去了趟“济福堂”。 林掌柜一直在店里等她,看到她时不光递给她一包炮制好的药膏,还附上了一份类似合同的协议。 “丫头啊!这么好的药方你就这么告诉给了我,我也不能让你吃亏啊!” 苏桐请他制了好几种药膏药丸,可不得把方子给他,林掌柜只需看一眼,便知道这些药方有多难得。 协议上写着济福堂希望能与她合作,把这些药膏药丸生产出来出售,也算是造福大众,所得收入两边分成。 苏桐拿药方出来时也就没想藏着掖着,她相信林掌柜的人品,更没打算拿着这个赚钱。 见林掌柜想得这么周到,还正式拟了协议,不由得有些感慨,正要开口拒绝,林掌柜就先一步打断了她。 “丫头啊!你可千万不要拒绝!这协议你不签,药我可不敢卖,可这药方实在是好,这么好的药能解决病患多少问题啊!不卖实在是可惜啊!你放心,我“济福堂”即便是卖药也是正价,绝不会坐地起价,办些黑良心的事!” 苏桐见林掌柜话已至此,便没再推脱,又看了看协议。 “我的分成……是不是多了点?” “行了行了!你同意就行!分成我说了算!” 林掌柜一把抓过笔,恨不得按着苏桐的手替她签了。 林力开车陪苏桐来的县城,见她瓶瓶罐罐拿了不少药出来,忙伸手接过来往车上放。 看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他突然状似随意地问了句: “上次你写给邢知青的方子,治腿的那个?有效吗?” 他问得突然,苏桐有些茫然的点头“嗯”了一声,“当然有效!那是专门针对邢大哥的体质开的方子,受了寒的腿不好好养会有后遗症的。” “那个……别人能用吗?” “千人千方,见了人根据实际情况开方才更有针对性。” 苏桐道:“怎么?是谁的腿也受过寒吗?” 林力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事,我随便问问。” 从“济福堂”回到县局,行动队的成员到了一部分,没看见马六,但苏桐终于见到了秦熠。秦熠风尘仆仆,一副出了远门的样子。 苏桐找了个机会把秦熠喊到一边,跟他说了铁箱子的事。 秦熠很惊讶,他比苏桐更清楚那个铁箱子意味着什么,不光国内相关行业对这些流失在时代洪流里的学术成果虎视眈眈,就连国外不法分子也一批又一批派出间谍,就为了趁乱窃取这些珍贵的成果。 光他经手破获的就有好几起间谍案,作案目标就是某些学术成果。 没想到四个老人竟把箱子交给了苏桐。 没想到苏桐就这样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他。 他盯着苏桐,缓缓问道: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两个老头,我,林力。” “好!这件事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因为两位老人的身份问题,目前还不能请求官方的帮助,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一定很保险。” 秦熠转身出去打了几个电话,没多久,一辆全副武装的吉普车从省人民银行开出,路过江平县时带上了林力,在林力的指引下直达云山村。 下午,秦熠便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了苏桐手里。 里面是张贵重物品保管单,存放人写着她的名字。 担保人有两个,一个写着秦熠,另一个写着李征,保管方是中国人民银行鄂省总行。 存放物品栏写着“古籍”。 苏桐看着手里的票据十分惊叹。 秦熠道:“李征是省行的行长,是我的老领导,有他担保箱子免了查验手续,算是走了捷径,箱子存在省行的保险柜里,要取出需要你、我和李征同时在场,别人都取不出来,放心!” 这的确是个稳妥的法子,稳妥得不能再稳妥了。 苏桐后知后觉地想到,“你和李行长为我担保,以后……不会牵扯到你们?” 秦熠看着苏桐似笑非笑,“你这会儿才想起来,是不是晚了点。” 然后在苏桐发愣的功夫顺手拿过牛皮纸信封,“信封我帮你存放在县公安局里,出任务带着不方便。” 他连这个都考虑到了,苏桐忙点头应了。 第176章 玉扣 天色渐黑时,行动队一行人完成了准备工作,抵达青峰镇。 马六和另外两名队员也将于天黑前直接从省城抵达青峰镇,与他们会合。 苏桐代替胡玲以“兰姐”的身份正式入队。 为了马六和队员的医疗保障,上级组织又增派了一名军医加入,为不引起注目,一行人分成几批在天黑时完成集结。 马六见到苏桐只说了一句话: “虽然老子打心眼里不想再见到你,但比起那个蠢婆娘,老子还是看你顺眼一点。” 苏桐只淡笑着回了句: “六爷,咱们来日方长。” 只是队伍集结没多久,后到的那几个才刚刚落脚,蒋平路就带着老堂爷找了过来,说要见苏桐。 苏桐很惊讶,她离开家还不到一天,老堂爷便找到这里来了,应该不会是小事。 老堂爷见到苏桐时才松了口气,从棉袄里兜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物件递过来,道: “你奶临走前留下的,你拿着!” “我奶?留给我的?” 苏桐有些意外,吴老太这么不待见自己,还给留了东西? 老堂爷很肯定地点点头,道: “你奶断气前才摸出的这个东西,吴家的老辈小辈当时都盯着呢!这临走前才摸出来的肯定是好东西,不知道她要留给谁?可你奶只瞪着眼在人群里瞧,瞧了好几遍也不肯闭眼,大军上前问他是不是想瞧家富,她没反应,后面又盯着我瞧…… 我怕她心愿不了,这口气咽不下去,上前问她还想见谁,她那时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只把这个东西往我手里塞…… 我打开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留给你的!她把东西给我才咽了气,到咽气也没闭眼!” “你……你打开看一下就知道了。” 老堂爷又把手往前递了递。 苏桐有些不太明白,吴老太最后想见的竟然不是吴家富,而是她? 她觉得很有可能是老堂爷会错了吴老太的意思…… 但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东西。 等她打开看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秦熠和林力站在一旁,看见苏桐手里的红布上,躺着一枚小巧的环形玉扣吊坠,绿油油的,看上去像翡翠,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价值应该不菲。 “丫头,那上面……还有字。” 老堂爷怕苏桐没注意到,特意提醒道。 苏桐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缓缓举起手中这枚吊坠…… 秦熠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只觉得苏桐的反应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迎着不太明亮的灯光,那枚玉扣泛出温润的色泽,仿佛有绿意在流淌,在玉扣的一侧,刻着一个小小的字,桐。 看清那个字的一刹那,苏桐如遭雷击,甚至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 “丫头!你没事!” 连老堂爷都看出苏桐的不对劲儿,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周围的人,才解释道: “我、我看这上面刻着桐丫的名字,担心是不是跟她的身世有关,这东西一看就值些钱,怕……怕在我手里也放不住,这才着急忙慌地送过来了。” 吴家大丫不是王桂兰亲生的,这在云山村已经不是秘密了。 吴家老太临走前往老堂爷手里塞了好东西,但是一句话也没留……吴家后人激愤不已意见不一,他们也觉得是老堂爷会错了意思,就算不留给生前最疼爱的孙子,也不至于留给一个丫头片子,还不是亲生的。 吊坠最后是老堂爷做主要送到桐丫手里的。 吊坠上刻着的“桐”字做不了假。 这吴家大丫虽然不是老吴家的后,可这丫头却是个孝顺的,她前头想着法子给吴老太治病,后面被老太亏待了也没有撒手不管,吴家人都看在眼里,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若不是桐丫,大军媳妇后面也不会善待那半疯的婆子,让吴老太好歹也算有个善终。 再说这坠子上刻着桐丫的名字,没准桐丫找爹娘就指着这个了。桐丫当了十八年吴家闺女,任劳任怨,做牛做马,还白白背了那么多年“灾星”的名头,受够了委屈。 不管老堂爷是不是会错了吴老太的意,她最后到底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了,这是关于桐丫身世的最后一点线索和念想,怎么能再把它剥夺。 老堂爷提出把这坠子还给桐丫时,这回最有资格争的李翠香却保持了沉默。 毕竟除了吴家富,她家里也有吴老太的亲孙子,亲的都没开口,其它堂的表的叔伯的也不好意思再争了。 人虽然都有私心,但也有良心。 这枚吊坠…… 就算是吴老太以及吴家回馈给桐丫的最后的一点善意。 老堂爷趁热打铁,急匆匆地给送了过来,就怕时间久了那些吴家子侄后悔了。 特意喊了老蒋一起,也有想让他做个证明的意思,证明东西给到桐丫了,以后他们也别想在这个物件上做文章了。 显然,这丫头是认识这物件的。 虽然她的反应大了点,像是很震惊的样子。 但物归原主就好。 老堂爷松了口气,看情形这丫头还要点时间才能缓过来,他也在镇上耽搁了大半天了,这会儿便打了个招呼跟蒋平路一起匆匆离去了。 秦熠认识苏桐这么久,还没见过她如此的神色,她看起来不止震惊,似乎还有些慌乱和无助。 “苏桐,这吊坠……是你的?”秦熠低声问道。 半晌,苏桐才缓过来,看向秦熠,点了点头。 这吊坠的确是她的! 问题是…… 这吊坠是她苏桐的,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苏桐的。 从她满月起,外公就将这吊坠戴在她身上,陪着她一起长大。 不光是她有,哥哥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只是那上面刻的是个“榆”字。 后来哥哥在战场上失踪,她也申请去了前线,在一次抢救任务完成后,发现吊坠丢了,在她牺牲穿越过来前,一直没找到。 她确定这块吊坠是她的,这熟悉的触感、熟悉的色泽和纹路都让她无比确定,这块吊坠就是她的! 不是相似,不是好像,就是她前世日日戴在身上的那一块。 只是这吊坠,怎么会到了这个时空?到了吴老太手里?!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因缘际会代替吴桐生存下来。 她一直以旁观者自居,面对周围的人和事时也清醒而冷静,她努力地适应吴桐的身份,一方面是想代替她好好生活下去,另一方面也在努力帮吴桐完成心愿,让她的离开不留遗憾,来感谢因她得来的这重生的机会。 而这一刻,她迷茫了。 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样貌。 现在,她竟然看见了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吊坠。 吴桐和她…… 或许并不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这个世界,她要重新开始打量了。 (第一卷完) 第177章 出发 大巴山脉横亘鄂川陕三省,东西绵延五百多公里,号称“千里巴山”。 大巴山脉由大巴山、米仓山、神农架等小山脉或山峰组成,多为高山峻岭,地形极其复杂,分布在鄂省江北及江平县的这一部分山脉则统称大云山。 天色已经大亮,大云山在晨光中逐渐展露它雄浑的轮廓。 起伏的山峦线条下,是密密匝匝的枝条和藤蔓。 一条狭窄的山间小道上,正缓缓穿行着一支十来人的队伍,背着行李呼着白气,额前头发均已经濡湿,看起来已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了。 秦熠不疾不徐地走在队伍中间。 为了任务,他这段时间蓄了发,原本的板寸长了些,统统往后梳成短背头,干练又帅气。 穿上貂毛大领的皮夹克,工装裤,踩上登山靴,全身上下都是港城那边才能见到的时髦款式。 一身打扮矜贵而不羁,加上他那惯常冷肃的脸和生人勿近的气场,妥妥一于谈笑中取人性命而面不改色的黑帮大佬形象。 林子里的光线相比外面要更暗些,此时终于不用手电也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秦熠看了看眼前这处难得的开阔地,对队伍最前面背着双肩包的身影喊了句: “老李,休整一下!” 老李叫李松,其实才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是省局刑侦队的侦察员。 他之前在基层派出所干过不短的时间,熟知山里的地形和民俗,一开口就是笑呵呵的模样,很有亲和力。 这次特意抽调他出来担任这次行动的向导。 李松点了点头,转身朝队伍吆喝了一句: “大伙儿原地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话音刚落,队伍里的马六已率先瘫倒在路边,揉着腿连声埋怨,一大早就进山,赶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他早已疲惫不堪。 马六已经戴回了金丝边眼镜,只是他的头发还很短,梳不成早先的那种大背头,他只得很遗憾地用头油把那一头毛寸抹得油光滑亮,似乎这样才能显出他六爷的身份来。 紧跟在马六身后的是个叫赵新的小伙子,他也放下背上的背包,顺势在马六旁边坐下,还摸出一个水壶给他递过去。 水壶本是每人都准备的有,只是马六的水壶和背包早已到了赵新的肩上。反正对赵新来说,这点重量还及不上日常训练的强度。 这一行人中马六是重点“照顾”对象,不指望他负重,能跟上队伍不掉队就算不错了。 赵新长得魁梧结实,据林力说是军区数一数二的好手。明面上赵新是马六的小弟,紧跟马六左右,实际上赵新担负着马六的安全问题,贴身保护也贴身看押。 凌晨五点进山,一是为了避开周边村民的视线,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另一个原因是距离进山口最近的一个村子有近四十里的山路,为了能在天黑前抵达,必须提前赶路。 队伍里有马六这样“大病初愈”的人员和苏桐这种未经过训练的小姑娘,不留出充足的时间,天黑就要露宿山野了。 果然,这才走了两个多小时,马六就已累了个够呛。 走在赵新身后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陈云峰,他是出发前一天才从京市赶来的,是一位军医。 因为马六执意让苏桐同行,并代替了胡玲“兰姐”的角色,上级考虑到任务需要,特地增补了一位医生进来。 毕竟苏桐会医术的事,除了秦熠和马六,别人也不会相信。 陈云峰看起来年龄不大,但眉宇间透露着沉稳。 他也上前一步在马六的另一边坐下,边拿出水喝边小声地问了马六几句,约摸是关于身体之类的。 马六似是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嚷嚷道: “老子就是一开始有些不习惯,等后面适应了你们还不如我,放心!不会掉队的!” 马六出发前做过全面体检,除了这几个月缺乏锻炼,他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正如他所说,只是还不习惯这个运动量,等适应了跟上队伍应该不在话下。 当然,即便是不适应也得适应,眼下的情形也不会因他而影响行程。 那边李松和饶建成已经找了块空地,快速拾掇出一个临时的隔离带,然后手脚麻利地生起火来,一看都是野外生存老手。 苏桐和周劲这会儿也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 加上后面的程刚和林力,队伍整整十人。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虽然加入时间不长,按照已经了解的和能观察到的,苏桐约摸能估计出队伍的大致分工来。 程刚负责联络和收集信息,饶建成善于隐匿追踪,赵新是武力担当也是监控人质的主要力量,李松熟悉地形和风俗担任向导,陈云峰是军医,负责马六及队员的医疗救治,林力是秦熠的左右手,上传下达以及补位…… 当然,这只是展露在外的,或许大家还有隐藏的技能。 哦!还有周劲…… 苏桐回头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周劲,他虽然也是省局的,但只是才上班一年的文职。 她还真没看出来周劲擅长什么,但是能批准他加入行动必定是有一技之长。 周劲正抱着水壶大口地灌水,看见苏桐回头看他,忙放下水壶就开始掏包。 “姐,饿了!我给你拿吃的!” 还没等周劲从包里掏出东西来,林力已经窜过来把他挤到一边,手里举着一块鸡蛋糕。 “兰姐,吃我的!专门在省城买的!” 周劲被挤得一趔趄,看着林力一脸嫌弃,“你看你!喊个姐这么激动做啥,我咋听了这么想打人咧!” “咋?!” 林力虎起脸道:“你还想不听命令咋滴!从进山开始我们都得喊苏桐‘兰姐’,尽快适应身份懂不?” 周劲拍了拍身上的灰,撇撇嘴,压低声音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苏桐姐比试比输了,你一直不好意思改口……” 林力的心思被一语道破,忙打断道: “谁不好意思啦!反正现在都喊‘兰姐’!我心甘情愿就成!” 第178章 颜值 反正从出任务前他就已经对苏桐心服口服了,实在是年龄比苏桐大了几岁,没周劲那个厚脸皮,喊姐喊的那叫一个溜。 这回借着任务刚好就喊了,得,只要第一声喊出了口,就……还挺适应。 苏桐哭笑不得,这两人早先相处还挺客气,一个比一个严肃,后来越熟悉越爱斗嘴,啥事儿都能斗上两句。 周劲自顾从一个油纸袋里翻出一个包子,递到苏桐面前。 “来!吃我的包子,红糖馅的,凉的也好吃。” “别!还是吃我买的鸡蛋糕!好消化!”林力坚持。 为了递出一口吃的,两人互不相让,竟有一较高下之势。 苏桐见状忙一手接过鸡蛋糕,一手接过包子,那两人才一左一右心满意足地挨着苏桐坐下来。 眼神却都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她先吃鸡蛋糕还是先吃包子。 看着身边两个放飞自我“虎视眈眈”的“小弟”,苏桐有些怀念起以前那个一本正经的林力和被她调侃也只会生闷气不敢顶嘴的周劲来。 还好这时李松端着个冒着热气儿的大搪瓷缸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兰姐,来,喝点热的!” 苏桐松了口气,忙从自己的背包扣上解下挂着的搪瓷缸,伸了过去。 “谢谢老李!” 李松的年龄虽说在公安队伍里算正当年,但在这些人里除了马六就属他最大了,所以统一叫他“老李”。 这种搪瓷缸轻便多用耐摔打,挂在包带上也方便携带,野外行军必备。 原以为老李是给她倒热水,没想到倒出来的却是乳白色的牛奶。 苏桐一愣,老李笑道: “出门前专门搞了一壶,这个补充体力快。” 说完又接了句,“兰姐不用客气,给你服务是应该的。” 苏桐知道老李是在提醒自己尽快适应身份,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客气。 心里还是不由得感叹不亏是老同志,想得周到,这年头弄点鲜牛奶可不容易。 只是老李端着大缸子问了一圈,也就苏桐和马六喝了牛奶,其它人都婉拒了。 笑话!大老爷们谁喝这个,也喝不惯,这精贵玩意儿还是留给女同志和病号! 秦熠等大家休息了一会儿,都吃了点东西,才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目光关切地问苏桐道: “阿兰,还适应吗?” 秦熠个子本就高,一身衣服穿得利落又嚣张,苏桐坐在地上,从她的角度看上去越发显得身高腿长,苏桐在心里啧了一声,抬头道: “义哥放心!目前适应得很好!” 秦熠点点头,没再多问。 “义哥”是秦熠目前的身份,好在“义”和“熠”同音,苏桐叫起来毫无障碍,相比起以前她称呼秦熠“秦同志”,称呼倒显得亲近了许多。 只是也只有苏桐这样喊,其他人都跟着林力他们几个老队员喊秦熠“老大”,不容易出错。 一旁的周劲对着两人左看右看,忍不住咂舌道: “老大,姐,说实话,你俩……到现在,我都还没适应。” 秦熠平日里过于正统,队长的角色诠释得一丝不苟,现在换装成这样又野又霸道的风格,削弱了平日里军人的凌厉和严肃,过于出色的颜值便被凸显出来…… 唉!怎么说呢!帅得人一脸,帅得让人有些不可直视啊! 而苏桐…… 苏桐的变化更如脱胎换骨…… 换掉那一身农村姑娘的大棉袄,穿上同样貂毛大领夹克式皮棉袄,收口防风的工装裤,蹬上义哥同款登山靴,头上是烫成大卷卷的披肩发,配着笔直的身形和清冷的气场,又美又飒。 大卷卷还是当时苏桐自己指导理发师烫的,县城里本来流行的是小卷卷,苏桐让理发师把发卷换成了最大号,然后只烫头发的刘海和下半部分。 弄得理发师直埋怨,这女娃娃浪费钱,明明可以烫满头的却只烫一半,烫出来的卷卷也不卷,要是让别的顾客看了还以为她不专业。 不料等烫完吹干,自然的弯曲弧度倾泻在脑后,随着那姑娘的头轻轻摆动,流畅而妩媚,配上那姑娘的明眸皓齿,怎么看怎么养眼,怎么看怎么有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都韵味十足,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旁边的顾客再一看镜子,怎么突然就觉得这满头卷卷老气了呢! 后来进山赶路,苏桐嫌弃披肩发太麻烦,被她抓成了高马尾。 可高马尾,更有活力了好不好! 走起路来一弹一弹地像松鼠尾巴,洋气又充满活力,简直是青春洋溢!让人移不开眼! 昨晚他俩换完装时,队员们便赞叹过,就这两位的颜值去演电影都够了,这回演一对犯罪团伙的小头目,倒是屈才了。 第179章 义哥 “义哥”的本名叫周义,豫省人,和“兰姐”马兰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周义本是团伙里不起眼的小角色,有一次团伙行动失败,他莫名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被团伙前老大“猛爷”追杀…… 周义不得已逃走,“猛爷”却顺藤摸瓜找到了马兰,见马兰生得漂亮,意欲占为己有。 马兰誓死不从,“猛爷”又拿周义的生死威胁马兰,马兰为保护周义,不得已和“猛爷”周旋敷衍虚与委蛇了三年。 三年后,周义终于在港城混得风生水起小有名气,等他带着自己的人手返豫时,发现马兰为了自己竟被“猛爷”霸占了三年…… 周义一怒为红颜,直接端了他老巢,干掉了“猛爷”,救回了马兰,同时也接手了“猛爷”全部的生意,一跃而成“义哥”。 在“猛爷”的手里时,这个原本只是豫省本地黑势力的团伙,便已被招揽发展成了跨国走私集团的下线。 而这位义哥“篡位”接手生意,继续保持着与走私集团的下线关系,至今还不足一年。 走私集团看下线,只看“业绩”不看人,成王败寇,能者居上,谁当团伙老大他们不关心,只关心这一方地盘能不能出“业绩”。 更何况,为了安全单线联系,除了负责联系的那个人,上下级“老大”都只听过名号,没有见过面。 而马六和姚平,虽只是这个团伙的小头目,却是“元老”级的小头目,是为数不多的见过“上线”联系人的人,连老大周义和兰姐,对于上面的人来说都是生面孔。 这也是秦熠敢于制定这次行动的原因。 这一次秦熠在苏桐的提示下,以马六为饵迅速布控,打了周义团伙一个措手不及,使之整个覆灭,过程沉默而迅速,杜绝了消息外泄的可能。 只是那个通过饮食给马六布控,想要悄无声息置马六于死地的化学高手却不在其中。 审问之后得知,那人只是在得知马六被捕后,早早的电话给了这个方案,本人根本就没露过面。 那人是集团的真正高层,狡诈奸猾,轻易也不和底下人联系,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真正的周义已在行动中被击毙,他在逃去港城时误沾了毒品,身体早已亏空严重,即便是不被击毙也已时日无多。 马兰在周义死后也了无生志,眼下关在豫省监狱。 光论颜值,秦熠和苏桐是符合实际的,只是都要高出本人许多。 出发前,整个小队的衣着及日用品都是参照周义马兰团伙的实际情况制定的。 “义哥”不缺钱,又在港城混过,他和“兰姐”以及二把手“六爷”的装扮都是照着港城的时尚风来的,在这个年代显得前卫而奢华,底下小弟的服装倒大多是“混搭”,大棉袄配个牛仔裤啥的,风格没个准,总之整个队伍一看就是浓浓的“土洋结合风”…… 总之,符合团伙气质。 武器也都规避了军队和公安的专用款式,五花八门,让人看不出端倪。 只要马六不出幺蛾子,这次行动就是可控的。 —————— 队伍休整了半个小时,整装上路。 马六这会儿脸色好了许多,打开了折叠手杖也跟上了队伍。 苏桐从容地走在他旁边,笑道: “六爷,可以啊!身体底子不错!” 马六这会儿缓了过来,找回了几分“六爷”的气场,透过金丝边眼镜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若不是碰上你这个灾星,六爷我现在逍遥得很。” 苏桐不以为意,叹了口气道: “哎——也不知是谁巴巴地请我这个灾星来的,要不我也逍遥得很。” 马六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狠狠翻了个白眼。 苏桐乐得笑出声来,迈开步子越过他走到前面去了。 秦熠闻声回头看了苏桐一眼,微微勾了勾唇角。 从进山开始,苏桐就表现出极强的适应能力,不知道是因为换了环境还是别的原因,整个人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状态来。 自信又轻松,甚至有一种面对挑战跃跃欲试的意气风发。 他的决定,应该是对的。 周劲在后面看着,只觉得肃然起敬。 秦队长就不说了,连苏桐姐面对任务都是一派从容,既能迅速融入角色,又能轻松赶路,不像自己累得一身汗,勉强只比马六强点…… 自己好歹也是省局公安,想想自己被批准入队的理由,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 当下便紧了紧背包,组织给了自己这么宝贵的锻炼机会,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奋起,不努力! 顿时觉得脚下生风,充满了力量,大步向前窜去。 然后——被秦熠一把拽了回来。 “周劲,别走老李前面去了,你不识路。” …… 冬日的大云山空旷而寂寥,密集交错的树影和绿黄交织的枯草似乎看不到尽头,被层层遮盖的稀薄的光线和带着微微呼啸的风声,都无不展示着原始山林最真实的一面。 哪怕他们这一行队伍人不在少数,深入在这山峦叠嶂重重树影中也显得微不足道。 山路弯弯曲曲,仅容一人能过,路面断断续续若隐若现,总觉得它会在某个拐弯处或某丛枯草后消失,但却又一直能依稀分辨,应该是经年累月的山里人留下的印迹。 前面带路的李松早已抽出砍刀,不得不砍掉一些横生的枝桠和枯草,才得以继续前行。 为了加快前进速度,饶建成也走到了前面,帮着李松一起开路。 意外收获就是会偶尔惊动草丛里的小动物,李松砍草时抓住野兔一只,饶建成则用弹弓打中野山鸡一只。 饶建成有把铁弹弓,就别在后腰上,比普通的弹弓整个大一号,用的是铁弹珠,杀伤力十足,打打惊飞的山鸡什么的跟闹着玩似的。 队伍里也不乏高手,深山里更不缺猎物,有人开了头,少不得有队员也跃跃欲试。 还没到中午,队员们手里渐渐已经提了三只野鸡,两只野兔,足够中午好好打牙祭了。 意外的是,正在大家琢磨着找个地方解决午饭时,山里有了别的动静。 第180章 卷宗 对面狭窄的山路上,竟然远远地走过来四个大汉,俱是背着高高大大的背篓,背篓里面装得满满当当,上面也堆得高高的,一眼看去大多是动物的毛皮。 在这深山密林中,突然遇见几个人属实稀罕。 两队人迎面走来,打头的手里均拿着砍刀,乍一看去双方都不由得心中一凝,面上俱都现出惊诧之色。 李松不愧是经验丰富,他回头和秦熠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便率先迎了上去,笑着跟对方打招呼: “哎哟!这深山老林的,竟然还能碰见几个老乡,你们这是……出山去啊!” 可能是因为李松一口地道的方言,长相又比较朴实,对面领头的汉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我们……出去换点山货。” 然后他打量了一眼李松身后的队伍,可能是见这边人数不少,眼神里带着警惕道: “你们这么些人……是要往哪去咧?” “去山里收点药材,这不,准备去乌山凹的嘛!”李松道。 后面几个汉子一听乌山凹,神情顿时紧张起来,领头的汉子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才又回头道: “我们就是乌山凹的,你们要是收皮子估计还能收些,收药材……怕是收不着什么。” 李松笑笑,“我们这么些人,当然是要进深山咧!深山里才有好药材嘛!最多在乌山凹歇个脚,放心!我认得葛村长咧!” 那汉子一愣,“你、你认得葛村长!” “是咧!不认得就往山里瞎闯,那还寻个球咧!早迷路球了!” 那汉子这才神色微松,“也对咧!进深山都要经过咱们村,你们……这是要做大生意咧!深藏不露啊!” 乌山凹再往里走,就是真的人迹罕至了,几天也寻不出个人影来,没点本事可不敢往里闯。 “瞧您这话说滴!都是为了讨生活不是!那行,那我们也不耽搁你们赶路,让你们先过去咧!” 李松笑呵呵地让在了路边。 山道狭窄,那些汉子又背着大大的背篓,不让路还真过不了。 那汉子顿了顿,和身后的人点了点头,便紧了紧身上的背篓往前了。 两队人擦身而过。 走出老远,那三个汉子还在频频回头,神情明灭不定。 待队伍重新上路,苏桐紧跟着李松,问道: “老李,前面不止一个村子吗?” 李松道:“往前再走几里地有个岔路口,一条道往西,通往乌山凹,一条道往南,通往汪家汊,这深山里头咱政府还能够得着的就这两个村子了!再往里可就真是老山了,人迹罕至,鞭长莫及啰!” 果然没走出多久,便看见有个分岔口。 其实岔路并不明显,只是这一块是个阳坡,是这一路走来难得一见的空旷地界。 树木没那么密集,地上难得的露着一片干硬褐黄的土地,旁边枯草倒伏,看来是个常常歇脚打尖之地。 而且地上明显有燃烧过的灰烬,刚过去的那几个汉子应该才在这里歇过脚。 秦熠看了看时间,吩咐队伍也在这里休整,解决午饭。 待野味架在火上后,秦熠对李松道: “老李,把两个村子的情况再给大家讲讲。” 李松点点头,开始讲道: “乌山凹和汪家汊是大云山深处两个原始的自然村,村子里的人想要出山,只有咱们今天走的这一条道,都需要天不亮就上路,还要在天气好的情况下走上整整一天,才勉强能在天黑前走出去,村子里都是祖祖辈辈的山里人,大多一辈子都没出过山。” “据说还是六四年第二次全国人口普查时,在江平县下辖的偏远村子里,发现好些没有落户的山里出来的媳妇,一问才得知,最早是村子里有猎户进山迷了路,误闯到了乌山凹,出来时便带回来个媳妇,胆小怕生但活计却都能拿下,最重要的是不用花彩礼。” “后来村子里的穷后生实在娶不起媳妇时,便有人打主意往山里去换媳妇,用点粮食布头什么的就有姑娘愿意跟着出来。只是进趟山实在不容易,一去不回的也不少数,不逼到那个份上一般人也不往这处想。” “这个发现让政府的同志意识到,大山里还有我们的同胞,没有户籍,不受国家的管理和庇护,子孙后代也不能接受教育,于是政府部门花费了很多心血,派出了不少人手前前后后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让乌山凹和汪家汊这两个村子接受了政府的管理,给村子里的人编了户籍,定期派人进去宣传国家形势和政策,但是……” “唉!” 李松叹了口气,道: “进出一次山实在太难了,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深山里,早有自己的一套观念和准则,要让他们接受新政策接受新观念太难了。 我还是六八年在基层派出所时跟着当时的老所长去过一次,村子里的人对外面的人很排斥也很警惕,那时进山可不像现在还能找着路,稍不注意就迷了方向。 那次光进山就花了我们将近三天的时间,碰见过野猪,还有好几次险些没摔到深涧子里,差点有去无回……” “好就好在经过这么些年努力,村子里的人了解外面多了,出山的人渐渐多起来,知道用山货皮子什么的时不时换些新鲜物件回去,也有和外面通婚的,也有出山接受教育的,但仍然只是少数…… 这路你们也看到了,算是能走通了,比起以前好走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是能出来的也就是刚才过去的那些汉子,不光要身强体壮,还要有防身能力。” “何况,还发生过一件更严重的事……” 李松讲到这里却看了眼秦熠,道: “那件事老大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秦熠点点头,接过了话题。 “在查看这两个村子的卷宗时,最醒目的就是两年前的一件失踪案。” “江平县有两名青年干部在进山的途中失踪,事发后江平县公安局派了大量人手进行搜救,只是地形过于复杂,范围太广,高山密林地找两个人实属大海捞针。” “搜救队前前后后在进山这条路上以及两个村子里里外外搜索排查了近一个月,始终没找到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181章 村长 “最后,还是有村民在距离乌山凹不到三里处的一处崖壁上,无意间找到一个挂在树杈上的挂包,后来确认是失踪人员的。” “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涧,按现场的痕迹推断,应该是一人失足滑下悬崖,另一人试图去救,结果双双坠落崖底。” “因为悬崖过深,底下水涧又水流湍急,加上距离案发时间过久等原因,根本无法进行打捞之类,此案最后也只能定为失踪,至今没有结案。” 众人听了不由得面色凝重,唯独半瘫在地上的马六却在一旁冷哼了一声。 见大家都把眼神投向他,他才恹恹地伸手指了一下架着的烤鸡,拉长声音道: “该翻面了——再烤就糊了!” 看有人动手将烧鸡一一翻了面,他才换了个姿势慢条斯理地躺下,嘴里嘟囔道: “荒郊野岭的死两个人太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让我讲我能讲出十个八个这样的故事来……” 林力立马往马六那边窜了窜,道: “来来!六爷!你倒是来跟我们讲十个八个,我们正愁你不讲呢!” 马六又冷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不出动静了。 从进山开始,马六说话就有些阴阳怪气,大家也懒得跟他计较,把目光重新投向秦熠。 秦熠没再多说,只道: “从进山开始任务就已经开始,途中一切都有不确定性,大家保持警觉,一切按计划行事,注意事项和纪律出发前已经一再强调过,不多说了,吃饭!” 冬天日短,到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林子里已经黑尽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算太慢,但仍打着手电筒顶着寒风又赶了一小时的山路,才终于看到了前方的点点星火。 看山跑死马,说得一点也不错。 一直走到快晚上八点,那些跳跃闪动的光才终于近在眼前了。 饶是苏桐坚持天天锻炼了这许久,眼下也有些吃不消了。 马六更是脸色苍白,形如虚脱,被赵新和程刚两人连拖带拽,总算是没瘫在路上。 “这山里的村子晚上有这么多灯火吗?”苏桐道。 远看时还不觉得,以为是灯光,这会儿走近了倒觉得不太像,灯光的话未免太亮了些。 “村子里没通电,晚上早早的都睡了,哪来的这么些光?”李松也疑惑。 “是篝火,应该是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秦熠沉声道。 前面几人在原地稍作停留,等后面的队员汇拢。当然,主要是等落在后面被赵新和程刚半拖半拽着的马六。 一天山路走下来,马六看起来像只破麻布袋子,好歹还有一口气在。 队伍进村时,秦熠走在苏桐身边,低声道: “从现在开始,紧跟在我的身边。” 苏桐点头:“明白!” 根据江平县的资料,乌山凹村登记在册的有四十六户三百二十一口人,但是工作人员特意交代说这数据不见得真实。 因为政府根据户籍信息每年都给予了这两个村子一定的贫困补助,虽然不多,但这些年来这两个村子的人口一直都只增不减。 除了最开始建户籍时是有工作人员挨家挨户登记的,后来这些年由于种种原因,并不能及时去核实,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想而知。 哪怕是一个大致数字,在这深山密林里,已是一个很大的群体了。 乌山凹整个村落分布在半山腰。 进村后顺着一条光滑的青石板小路蜿蜒而上,两边开始能看见零落的房屋依山势而建,墙壁古老斑驳。 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古朴和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屋渐渐成片时,便能看到有的房屋门户大开,门旁的灯座上点着油灯或是插着火把,冒着黑烟,带着有些呛人的草木气息,看起来烧的桐油或是其它什么树的油脂。 但是始终未见人影。 待顺着青石板路继续向上转过一个弯后,眼前便豁然开朗。 只是眼前的情形却有些出乎意料。 这里地势平坦,难得在这半山腰有这么一片宽阔地儿,此时正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沉默地围着中间一堆高高燃烧的篝火。 大晚上的村子里的人不睡觉,竟似都聚集在这里,明明人头攒动却又竭力地在保持着安静,好似生怕惊动了什么。 秦熠抬了抬手,身后的人都停住身形,打量着眼前略显诡异的一幕。 只是还没等他们看出分晓,已有站在外围的村民发现了他们,立刻大声惊呼起来。 原本气氛有些凝滞的场面顿时被打破,村民们纷纷回头,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群人,顿时面露惊恐,如临大敌。 场面一度静默,只有冬夜的寒风带着轻微的呜咽声呼啸而过。 这时,人群纷纷闪开,从中间走出来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面带怒气,冲他们喊道: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来闯我们乌山凹!” 秦熠示意李松,李松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笑着迎了上去,操着一口方言高声道: “哎呀!这不是葛村长嘛!久闻大名,您老这精气神足滴很嘛!” 葛村长年岁已高,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皮也下垂得厉害,眼神却锐利而精明,颇有一村之长的气势。 他闻言一愣,朝前又走了几步,一双露着精光的眸子瞥了眼李松,继而转向他的身后,旁边的人见状,连忙把火把又往前递了递。 许是秦熠的气质太过扎眼,葛村长的目光足足在他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又在苏桐身上扫了两圈,才移向李松,问道: “你是哪个?我不认得你!” 李松笑着往葛村长面前凑了凑,连声道: “哎呀!葛村长,您不认得我,我认得您嘛!我表姨夫是江平县里的孙大平孙主任,跟我提过您很多次咧! 他还给我看过您的照片,您上过报纸的嘛!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您可比报纸上精神多了!” 李松十几年前的确见过葛村长,十几年过去了,他距离刚参加工作时的愣头青形象早已大变样,葛村长也不可能记得当年那个一面之缘的随行人员。 以防万一,从进山开始他们都要隐藏公安身份,提孙大平也是事先商量好的。 因为孙大平负责的部门就是给这两个村子发放补助的,为补助的事帮村子登报募过捐,也来过村子好几次,提供了不少实质性的帮助。 每年村子里的人出山领补助也需要孙主任的签字,所以葛村长可以不认识别人,但不可能不认识孙大平,也会卖他们这个情面。 葛村长闻言果然愣了片刻,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总算是收了收怒气,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敷衍的笑意来。 “哦……那个,你是孙主任的亲戚啊!你、你怎么个称呼?” 第182章 宝根 “我姓李,您就叫我小李好啦!” 李松咧着一口白牙,指了指身后的一群人。 “我和这些朋友要进老山里找些药材,想在您这借宿一宿咧!” 葛村长脸上紧绷的神情明显松了些,眼神却直直地盯着秦熠,充满探究和猜疑。 “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不是县上来的同志?” “不是咧!不是咧!都是做生意的朋友!” 李松见葛村长几次三番盯着秦熠,忙介绍说: “这位是周老板,做药材生意的,生意做滴大咧!跟港城那边都有来往咧!” 秦熠冲葛村长拱了拱手,道: “葛村长,我们几个外地人想进山碰碰运气,赶路路过贵村,叨扰了!” 秦熠的话虽说得客气,但配上他那张冷脸,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势。 “好说好说!” 葛村长明显疑虑未消,但终是换上一副客气的笑容,转头冲旁边举着火把的汉子道: “山柱,你先带着这些客人去村西老丁的屋头去休息。” 然后又对李松道: “小李啊!来了就是客,你和周老板他们先跟着山柱去休息,我们这里还有些私事要忙,等明个儿再给你们接接风。” 说完就直接挥了挥手,挥得急促而快速,示意山柱赶紧把人带走。 只是这边说着话的功夫,后边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 “宝根!宝根!你怎么了!宝根!” “阿爷呀——宝根他不行了——” 葛村长脸色一白,再也顾不上眼前的人,转身便往后跑去。 秦熠和苏桐对视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走近了才发现,人群围着的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竟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只是那人的身体此刻却在不住的抽搐着,旁边跪坐着一个女人,正手足无措的嚎啕大哭。 在篝火的旁边还摆着一个香案,上面高高低低地摆着供品。后边一个披着头巾形容怪异的年长女人,此时也面露惊恐,使劲挥舞着手里的一柄系着红布带的木剑,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念些什么,越念越急促。 一看就是驱神弄鬼之流。 看情形,这里正在进行某种仪式,只是被他们打断了。 葛村长直接奔向担架上那人,扑下身子哀声道: “宝根啊——你要坚持住啊!” 只是担架上的那人抽搐了半晌,突然身子一顿,便没了声息。 “啊——” 地上的女人一声惨叫,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咣当——” 这边舞着木剑的神婆也一下子瘫在地上,手里胡乱比划着,一脸的惊恐无助,嘴里呜呜啊啊发不出完整的音节,竟是个哑巴。 周边的村民顿时呼呼啦啦地跪下了一大片,哀嚎声遍起,一副早已准备好要哭丧的场面。 情况来得太突然,山柱也顾不上带路,面露惊恐地瘫在了地上,大声哭道: “宝根啊!你不能这样走啊!” 虽然不知道这个宝根是何许人也,竟然让村子里这么多人大半夜不睡觉,都来为他送行。 但苏桐看得真切,担架上那人更像是痉挛过度引起的晕厥,说不定有救。 这时,秦熠已上前一步,低声对葛村长道: “葛村长,我带的有医生,您看……要不要给看看?” 葛村长早已一脸颓然,闻言转头看着秦熠半晌,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慌忙点了点头。 “好!好!看!看看!” 秦熠冲陈云峰使了个眼色。 陈云峰本就是队医,有救治方面的事情自然是他在前,苏桐现在的身份是老大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她出面。 陈云峰快步上前探了探那人的颈部和额头,又全身上下做个初步检查,道: “高烧引起痉挛,已深度昏迷。” 然后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不适合病人久待,得赶紧移回屋子。” 这里本就是半山腰,这处地界平坦而空旷,山风便格外大些,站得稍久,便能感觉到透骨的凉意,也不知这人在这里已躺了多久。 “你是说……宝根他……还有救!” 地上的女人被身边的人掐醒,闻言又挣扎着起来,颤声问道。 看她的神情已在崩溃边缘,再也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 陈云峰却只沉声道: “目前还活着,但生命垂危,能不能救不能肯定。” 不等那女人有所反应,葛村长已连声喊道: “移!移!听医生的!赶紧移!” “你们都散了散了!别挡着路!” 葛村长一边驱散着众人,一边指挥人抬宝根。 旁边的那个神婆也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起香案来。 苏桐被抬担架的人挤到一边,刚好挤到香案边,无意中发现在一众供品符纸线香间,竟然还有一支钢笔,看起来还有些贵重。 有支钢笔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这支钢笔和供品一样用了个碟子装着,摆在最中间,看起来像是特意摆在这里的。 苏桐只是被挤过来时随意瞥了一眼,那神婆却狠狠瞪了她一眼,把香案上的东西都收进了一个大大的布袋里。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臂,护住苏桐。 秦熠的声音响起,“跟紧我!” —————— 宝根被就近抬进了一户人家,村民们都被驱散回家了,按陈云峰的要求只留了三两个亲人配合即可。 队员们暂时在堂屋里休息,秦熠、李松和苏桐陪着葛村长在里屋。 陈云峰需要第一时间给宝根服用退烧药。 宝根深度昏迷,牙关紧锁,陈云峰把药片溶在温水里想给他灌下去,但是他一个人灌药不是很方便。 站在旁边的是刚才那个跪地哭喊的女人,这会儿伸着手抖抖索索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帮。 苏桐看陈云峰尝试了几次药都没有喂下去,便上前一手拿了根筷子,另一只手卡住宝根下颌,也不知捏了哪,宝根的嘴便张了条缝。 苏桐立刻用筷子别住宝根牙齿,陈云峰趁机动作迅速地把药灌了进去,一气呵成。 又见苏桐的手在他咽喉两侧不知是捏了捏还是顺了顺,反正药是一滴没洒,全被咽了下去。 第183章 病因 “兰姐,帮我解开他的扣子,我需要给他物理降温。”陈云峰声音低低地道。 “好!” 陈云峰对于苏桐能和他娴熟的配合一事丝毫不惊讶,应该是秦熠提前告知过。 看得出来陈云峰不是迂腐教条之人,苏桐对于这点颇感欣慰,这样的话一路上会少很多麻烦。 “换盆热水,再多拿几条毛巾过来。然后准备个浴桶,薄荷、柴胡、连翘这几样药材随便找一样煮水,陈年的也行,有哪样就放哪样,煮开后兑成温水灌到浴桶里,准备好了就赶紧过来通知。” 苏桐手下配合着陈云峰,嘴里吩咐道。 既然陈云峰愿意她配合,她也无须有那么多顾忌了。 “兰姐,你是怕体温降不下来?” “嗯!药生效需要时间,我怕再烧下去他就醒不过来了。” 葛村长看见突然冒出来个女人指东指西,有些目瞪口呆,他脸皮抖了抖,指了指苏桐又看了看秦熠,明显是对她的身份存疑。 “这、这到底谁是医生?” 秦熠冷哼了一声,嗓音低沉而散漫: “咋?这我女人!轻易可不会出手!葛村长要是介意,我们可以立马走人!” “哦!哦!” 葛村长尴尬地笑了笑,想说点啥却又不知道说啥好……顿了顿,转身朝门口站着几人挥手道: “快去!快按医生说的准备,药材去找老乌的婆娘要!要快!” 苏桐虽忙碌着,仍抬头瞥了秦熠一眼,看他脸上的表情,一派淡然而平静,义哥的角色对他来说如信手拈来一般。 等把宝根泡进浴桶,陈云峰和苏桐才抽出空来询问宝根的病情起因。 据葛村长所讲,宝根是三个月前开始发病的,先是腹泻,然后发烧…… 村里的老乌算是村医,祖上传下来一点医术,平时谁头疼脑热的都能应付,老乌给用了药后好了一阵子,再就时不时开始头痛,仍时不时的发烧…… 开始吃了药还能好转,到这几天,突然就严重了,老乌的药也不管用了,高烧了一天一夜,退不下来了。 “唉——” 葛村长重重地拍了一下膝盖,又抻起袖口擦了擦眼角。 “今天若不是你们来,我们得眼睁睁瞧着宝根……” 除了陈云峰和苏桐,秦熠和李松也在场,几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心里都明白葛村长没讲实话。 宝根的病情或许属实,但大半夜的全村的人都围在那个场坝里,一定有别的原因。 如果只是为了给宝根送行,犯不着大冷天都跑那场子里去挨冻,那样只会让病人走得更快…… “葛村长!” 李松适时开口道: “宝根病了这么久,您老应该早点想法给他治病啊!封建迷信那些不管用的,以前县里的同志每次来不都给村里宣传过嘛!虽然出山一趟不容易,但也不是没办法可想啊!” “惭愧惭愧!” 葛村长一听李松把话题往这方面引,连连摆手道: “宣传的!每次来都宣传的!这回……这回也是没办法了!宝根他……我们才、才……” 葛村长明显有些激动,一时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吱唔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 “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老乌那里有治病的古方,但是药材找不齐,宝根他爹和老乌几个前几天就进老山里寻药了,一直还没回。 眼看等不得了,今天一大早,我又让大奎他们几个出山,让他们去县医院寻寻法子,宝根现在这情况,想送他出去都没法送。我们原本也是指望宝根能撑过这几天,不管他们哪边先回来兴许都有救,哪晓得这到了晚上就……就不行了!” 想到今天白天碰到的那几个汉子,应该就是大奎那一行人,李松正待再说些什么,那边的陈云峰开口道: “烧开始退了。” 烧退了,生命暂时无虞,但还得找病因,才能治疗。 没有设备也不能化验,不能通过医疗手段来进一步判断病因,问起身边的人也只能说个大概,与葛村长讲的相差无几。 时间已晚,针对他们所说宝根有腹泻呕吐的症状,给他喂了点广谱的庆大霉素。 这个年代这算是针对胃肠道最有效的抗生素了,又想办法灌了些稠米汤进去,再安排人给他守夜,剩下的便只能等明天再看看情况了。 不管是他们这边还是葛村长那边,到这会儿都有些筋疲力尽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葛村长也客气了许多,就近在旁边几户人家腾了几个房间出来,将他们这一行人安排进去,还早就让人烧好了炕,烧上了开水。 否则,去最开始安排的那个地方,还得走半个小时山路。 只是他们有十来个人,只能分散住在不同的人家,好在安排的这些个房间差不多都有炕,在山里有这条件已算是贵客待遇了。 马六他们是最先住下的,他可顾不上村里那些琐事,早早就瘫下睡了。 苏桐进了分给自己的房间,回头发现秦熠也跟了进来。 秦熠关上房门,才轻声解释道: “村里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特意把咱俩安排在一个房间,以后可能都会这样,抱歉!还需要你多担待!” 事实上在北方,睡炕并没有南方那样对房间有着严格的划分。北方的炕盘的又宽又大,这年代,到了冬天一家人几乎都会挤在一个炕上睡觉,甚至来了客人也会挤上一个炕,一人一个被窝筒子。 不光是因为炕上暖和,更是因为烧炕费柴火,哪可能个个房间都烧上。 秦熠解释,是因为青峰镇的习俗更偏南方,即便是为了任务要克服一些生活习惯,也希望能提前让她有心理准备,能理解。 苏桐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朝秦熠点头,“任务需要,没什么好抱歉的!” 想想又朝他伸出手去,轻声道: “很高兴能和你并肩战斗……义哥!合作愉快!” 第184章 璞玉 秦熠看着眼前一身飒爽的苏桐,气质沉稳,眸光清澈,落落大方,和最初见到她时那个狼狈逃窜的乡村少女已如脱胎换骨,她就像一块璞玉,稍加琢磨,便迸发出璀璨光彩。 越了解越惊叹,越靠近越惊喜。 当马六要死要活的提出必须要苏桐随行时,他内心的第一感觉竟然觉得合理。 他了解到的苏桐睿智机敏,进退有度,能力不输于身边任何一个战友。 不!甚至比战友更出色,光那一身医术便足以让很多人望尘莫及。 可是他身为行动队的队长,也清楚知道马六这个要求的极度不合理,行动的危险程度、安全级别摆在这里,苏桐她没有义务来承担这些。 她才奋力摆脱了苦难,刚刚获得新生,她理应在他们的保护下安稳平静的生活,而不是因为一个不合理的要求便让她涉险。 所以他一直在积极地研究第二套方案,如果马六不随行他们要怎么完成任务…… 直到林力打电话告诉他,苏桐愿意参加任务时,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反对,哪怕苏桐的参与是最有利于行动的解决方案。 他是军人,他们的任务再难再危险,那也是他们该直面的,没有义务让苏桐去分担。 但是苏桐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们的想法,她说她想参军,她想接受考验。 不管她是想借此来说服他们,还是她真的有这个理想,他突然就不想反对了。 苏桐她并没有冲动,不管是单纯地想帮他们解决问题,还是她真的有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仅仅她这种行为,就值得得到他们的尊重。 仅仅她这种行为,就已经称得上是一名战士。 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不应该被埋没在那个偏远的山村里。 更何况,她有那个实力。 他立刻转变了想法。 苏桐有这个愿望,他愿意为她铺路。 苏桐愿意付出,他也不愿意她当无名英雄。 他一方面在讨论会上激烈反对,让大家意识到这个计划真正执行的难度。 一方面联系了主导这次行动的老领导,不管下面怎么讨论,他才是能做出决定的那个人。 同时,他开始组织人员对原有的行动计划从头做出梳理和调整,把细节做到更完善,他要最大程度地保证苏桐的安全。 果然,老领导并不同意苏桐的加入,如他所料。 他连夜开车回了趟京市,有些话他只能当面和领导讲。 最终,他说服了领导,带着一纸军令状回了鄂省。 最终,这个女孩子站在和他平等的位置上,笑意盈盈地朝他伸出手来: “义哥,合作愉快!” 秦熠看着她,也朝她伸出手去,愉悦地道:“苏桐,合作愉快!” 苏桐听完顿时脸红了。 她刚才喊他“义哥”,本是顺应任务需要…… 可是,他却没有回应她“阿兰”…… “义”和“熠”本来就同音,这样一来,似乎她刚才在喊……“熠哥”。 这样便显得,这称呼有些过于……亲昵了! 苏桐现在调理得当,肤色白里透红,气色本就好,脸一红,便如玫瑰沾晨露,明艳得不像话。 秦熠看着这样的苏桐,喉结上下滚了滚,竟有些呆了! 握住苏桐的那只手一时竟忘了放开。 苏桐想要收回手,却没有挣脱,脸顿时更红了…… 好在这时,屋门被敲响了。 有人在外面喊道:“老板,您要的热水烧好了!” 秦熠这才反应过来,放开苏桐的手,只是他向来严肃的俊脸,也悄然浮现一抹红。 片刻后,他才声音如常地对外答道: “多谢!麻烦送进来!” 门开了,有个身形结实的大娘笑呵呵地从门外端进来一个木盆,盆里的水冒着热气。 “请主家帮着烧了点热水,你把脚泡泡。”秦熠对苏桐道。 苏桐有些惊讶,一路上秦熠的话并不多,也不像周劲林力那般追着问她累不累?跟不跟得上? 没想到,他会有这份细腻,帮她要一盆热水泡脚。 她把脚放进热水里时,心也像泡在了热水里,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心里觉得很幸运,能参加任务,还能碰上这么关爱下属的队长,真好! 泡完脚,原本想倒床就睡的她,从背包里摸出一小罐膏药,认真地给脚上有些红肿的地方涂了厚厚一层。 秦熠洗漱进来,看见了问道: “脚磨破了?严重吗?” 苏桐抬头,严肃着小脸回答: “没破,不严重,但我要做好预防,绝不给大家拖后腿!” 秦熠看见她突然认真的样子,有些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多想!你怎么会拖后腿!” 头上传来熟悉的触感,软软的,温温热热的,让苏桐的心不由得轻轻一颤。 这是他第二次揉她的头,除了哥哥,没有人会这样轻轻柔柔地揉她脑袋……她的心里萦绕升腾起一种陌生却温暖的情绪,就好像,除了哥哥,也有人会给她这样真切的呵护和关爱一般,很有安全感。 她低头掩下自己的情绪,将手里的小罐子递出去,“义哥,你要不要也涂点。” …… 等两人收拾完都裹进被子里的时候,苏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一次在医院里,她已经和秦熠住过同一间病房了。 虽然认识时间并不长,但他已经给予了她非同寻常的信任,无论是以前和她讨论案情还是现在让她参与行动,他从未因为她的出身看轻她。 如同真正的战友一样,他给予了她充分的尊重和——期待。 苏桐压下心中的些许激荡,闭上眼睛,她要养好体力,好好面对接下来的路程。 她不会辜负这份期待。 这间屋子不大,但炕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一人裹一个被筒,中间还能隔出一米多远,被子有些老旧干硬,好在炕烧得热。 对于奔走了一整天山路的人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休憩场所了。 苏桐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疲惫一阵阵袭来,原本以为会很快入睡,可闭上眼后,乌山凹发生的一切就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掠过。 生病的宝根,哭泣的女人,颓然的葛村长,惊恐的村民…… 对啊!村民看见他们为什么要惊恐? 仅仅因为他们的意外到来? 还是因为他们撞破了他们的封建迷信活动? 葛村长的反应很奇怪,他很害怕李松提到神婆,外面村子的封建迷信活动都还没杜绝,他们也只是借宿的过路客,如果他们只是单纯地搞搞封建迷信,值得这样害怕吗…… 还有那支奇怪的钢笔…… “睡不着吗?” 苏桐正被脑海里杂乱的画面困扰,便听见一旁秦熠的声音响起。 “想到今晚的事情,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桐见秦熠也没睡,干脆说出自己的疑惑。 第185章 井妹 “嗯!”秦熠低低地答道,嗓音在安静的夜里如大提琴的低鸣。 “据出发前了解的,这位葛村长性子嚣张狠辣,这些年服从政府管理后收敛了许多,但也绝不是好打交道之人。 今天他们分明是隐瞒了什么事,因为宝根的病,才对我们保持着客气,我们如今的立场以任务为主,以任务无关的,无须过多探究,避免节外生枝。” “嗯,明白。” “在你看来,宝根的病……严重吗?”秦熠偏过头问道。 屋子里没有灯光,只能隐约看见秦熠的轮廓,犹如朦胧的起伏的山峦,这样的距离以及这样躺着说话的方式,让人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不同于往日的任何一个场景,像是两个极亲密的人在拉家常一般。 苏桐一时有些恍神,顿了顿,才想起他的问题,回答道: “严重!病程拖得太长,光凭目前表现出来的症状,还不能判断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还需要明天再仔细了解看看。” “嗯!”秦熠沉声应道:“那早点睡!休息好才能恢复体力。” “好!晚安!” 对面停顿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回了一声:“晚安!” —————— 只是,这个夜晚注定不安定。 苏桐觉得她似乎才刚刚睡着,便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然后便听见有人在砸这边的门。 她抬腕看了看表,指针上小小的荧光指向凌晨四点。 秦熠先她一步起来查看情况,这时推门进来,道: “宝根又发病了!” 来砸门的是一直守在宝根旁边哭泣的女人,叫井妹,宝根的媳妇。 苏桐赶到宝根所在屋子时,陈云峰也刚刚赶到,看见苏桐进来,简洁地说道: “又烧起来了,病人出现幻觉,说胡话。” 宝根明显神志不清,正在铺上边挣扎边胡乱叫嚷着, “走开!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阿爷!把他赶走……” “救我!救我!” 那个叫山柱的正手忙脚乱地按他的手脚。 另一个后生却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朝一个方向磕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苏桐忙上前对山柱道:“别太使劲,小心伤着他!” 边快步上前帮忙掐住宝根人中,助他清醒。 见有人帮忙,山柱腾出了手,立刻拿了一团棉布塞到宝根的嘴里。 宝根被堵住嘴,脸涨得通红,“呜呜”直晃脑袋,越发挣扎得厉害。 苏桐诧异地看了眼山柱,山柱眼神有些躲闪,擦了把汗道: “怕、怕他咬着舌头,幸亏你们过来得快。” 不等苏桐说话,他又转过身来道看: “不好意思啊!井妹不懂事,吵醒各位睡觉了!” 说着狠狠瞪了跟在后面的井妹一眼。 井妹怯怯地垂下头,没有说话。 苏桐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但山柱表情如常,看不出更多端倪。 好在宝根体力有限,又在高烧中,挣扎了一阵子便又昏迷过去。 眼下能用的医疗手段有限,只能又按开始的方法灌了退烧药,然后重复物理退烧的步骤。 等这一轮烧退下来,天都亮了。 宝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烧,苏桐让陈云峰先去休息,然后来换她。 山柱和那个后生熬了一宿,也困得不行。 苏桐道:“宝根刚退烧,估计要睡上几个小时,你们不如趁这会儿去休息,一会儿再过来。” 山柱看了眼宝根,以他现在的情况刚才折腾了一番的确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便点了点头。 走的时候却跟井妹道:“天都亮了,阿兰医生累了一宿,你去给她熬点粥来。” 井妹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去了。 山柱这才道:“阿兰医生,那就麻烦你了!葛叔应该快过来了,我们就在旁边屋子眯一会儿,有什么情况你喊一声就行。” 苏桐应下,看着山柱和那个后生离开,才又返回屋内仔细把了把宝根的脉搏,再翻开他的眼白看了看,深深皱起了眉。 宝根的病情不容乐观,井妹是宝根的媳妇,担心宝根的病情再正常不过,山柱却对井妹半夜喊他们过来一事很生气,眼下更是支开了井妹,他们到底隐瞒什么…… 有什么事是比救宝根的命还重要的吗? 这时门又响了。 苏桐回头,看见秦熠出现在门口,手漫不经心地揣在夹克兜里,头发有些凌乱,在微微晨光的映衬下,英俊中带着几分慵懒。 只是他身后,居然还跟着刚刚离开的井妹。 苏桐微微诧异。 秦熠道:“路上碰到井妹,说要给你熬粥,我已经提前请隔壁大娘熬好了,就把她喊回来了。” 苏桐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忙把井妹让进屋来,拉到宝根的炕前坐下,问道: “井妹,你希望宝根被治好吗?” 井妹抬头,眼里已有眼泪,她使劲点了点头。 苏桐道:“要想给宝根治病,就得找到病因,你能详细给我们说说宝根的病情吗?” 井妹闻言似乎有些慌乱,她无措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吱吱唔唔地道: “就、就是昨晚说的那些……先是跑肚子,然后就发烧,再、再就喊头痛。” 苏桐也不催促,等她说完才又问道: “还记得第一次拉肚子是什么时间吗?你说得越清楚,我救宝根的机会越大。” 井妹抬头看了看苏桐,眼神里有期冀。 “宝根还……还能治好吗?他们都、都说宝根……不行了……” “我不确定,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肯定是没法治,但是你多说一点,或许还有希望。” 井妹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宝根,才慢慢开口道: “第一次跑肚子是十月初一,那天晚上宝根在炕上翻来覆去喊难受,然后就跑茅坑,跑了好几趟……直到第二天精神也不太好,再晚些时候就发烧了,后来找老乌弄了些药,喝了就好了。” “开始的时候出现拉肚子,发烧,有头痛的现象吗?”苏桐问。 井妹想了想,才摇头道: “没有,开始没有头痛,后来又闹了几次肚子,发烧,才喊头痛。” “那还记得宝根第一次跑肚子的原因吗?你回忆一下他那天有没有吃什么平日不常吃的东西?” 苏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报多大希望,毕竟是两三个多月前的事情。 不料井妹却深深低下了头,半晌,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传出来。 “记得,是吃了……野猪肉。” 第186章 毛丫 “野猪肉?” 苏桐有些意外她竟然记得,接着问道: “有别人和他一起吃吗?有没有人和他一样跑肚子?” 井妹的头却深深地垂了下去,不再应声。 苏桐看着井妹,心里又无端升起那种怪异的感觉。 从昨晚到现在,她能感觉到井妹是真的担心宝根,按说现在他们这一行人算是宝根的救命稻草,可井妹却没有想要紧紧抓住的那种迫切,似乎是想抓住却又满怀顾虑,是不想……还是不敢…… “那他第一次出现头痛是什么时候?离第一次拉肚子隔了多久?” 苏桐耐着性子换了个问题。 井妹神色明显露出一丝慌乱,却又掩饰般地低下了头,依旧过了半晌,声音才低低的传出来…… “十五,是十月十五,他又闹了肚子,身体也没劲,躺在炕上,后来就喊头痛了……” 苏桐正待再问,门口却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葛村长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井妹顿时脸色煞白,苏桐离她近,能感觉到她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井妹!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让你给客人熬粥的吗?” 葛村长的声音分明充满了威压。 “哦!葛村长,我们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过去吃就行。”苏桐忙解释道。 可井妹已慌忙起身,磕磕绊绊地跑出去了。 葛村长冷眼看着井妹出去,才挤出一个笑脸朝苏桐和秦熠几人点了点头,道: “乡野妇人不懂事,听说昨晚上吵着你们休息了,还请多见谅啊!” 苏桐看出井妹的害怕,不想她有麻烦,也不浪费时间再和葛村长绕圈子,径直道: “葛村长,宝根的情况很严重,我本来想找井妹了解一下详细的情况,可是井妹好像也说不太清楚,您能跟我们再讲讲吗?” 葛村长连连点头,极为配合的把昨日讲过的话又讲了一遍,还重点讲了宝根如何难受,一句有用的信息也没给…… 然后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问道: “阿兰医生,辛苦你们为宝根的病费心!你们……能不能跟我交个底,像宝根这种情况,到底还……能治吗?” 苏桐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又不讲实情,又想让他们治病。 她想了想如实答道: “我们手头的药品有限,想治好很难,宝根这种情况,最好还是送出山,去医院接受系统正规的治疗才有机会。” 葛村长叹了口气,来回在屋里踱着步没再说话。 苏桐看了秦熠一眼,秦熠朝外示意。 苏桐站起来道:“既然葛村长在这里守着,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有情况您再叫我们。” 葛村长连连应下,把他们送去门外。 出了那户人家,秦熠边走边道: “老李他们同村里的老猎户探路去了,今天按计划休整一天,等马六缓过来一些,明天早上准时出发。” “宝根他们明显有隐瞒之事,我们也不便过多打探,他的病情尽力就好。” 他们愿意帮他是一回事,可对方不配合也没办法,任务自然更重要。 “吃过早饭你也抓紧休息,后面都会连着赶路,没有这么充足的休息时间了。” 苏桐点头。 早饭是请借住的这家房主人帮忙做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娘,也姓葛。 葛是这个村子的大姓。 葛大娘带着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孙女在家,据说她儿子跟着老乌他们一起进山寻药去了,要不也空不出房间给他们住。 至于儿媳妇,大娘没提,他们也不好多问。 秦熠给了葛大娘钱,请她帮忙准备早饭,葛大娘很高兴,不光熬了粥,还烙了点粗面饼,准备了咸菜和腐乳,粥用瓦罐煨着,还烫口。 苏桐一口一口喝粥的时候,葛大娘坐在门口的大木盆前洗衣服。 她的小孙女抱着个簸箕,坐在旁边挑豆子,那豆子干干的黄黄的,但又不像是黄豆……小姑娘长的很瘦小,时不时怯怯的偷偷看她几眼。 苏桐从兜里翻出几颗糖,递给那小女孩。 小女孩害羞不敢要,直往葛大娘身后缩,葛大娘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帮忙接了过去。 “哎呀!多谢多谢!水果糖啊!这可是稀罕东西,以前大奎他们出山带回来过,毛丫吃过一回念了好久。” 葛大娘去后院晾衣服的时候,毛丫嘴里已经包着糖在吮,吮得口水直掉。 或许是因为糖的缘故,毛丫胆子大了些,视线有意无意在苏桐身上绕来绕去。 苏桐觉得好玩,便跟毛丫搭话。 “毛丫,你几岁了?” “……” “毛丫,你识字吗?” “……” 毛丫却只吮着糖,低着头不说话。 苏桐见她害羞,便摸了摸她的头准备回屋补觉了。 “这是奶糖。” 苏桐刚转身,就听毛丫细声细气的声音传来。 等她回头,毛丫却又马上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苏桐笑着蹲下来,“呀!毛丫真棒!知道这是奶糖。” 毛丫对上苏桐的目光,认真地看了看,然后又低头细声细气的道: “以前凤姨给我吃过,她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苏桐被毛丫真诚的评价逗得直笑,她摸了摸毛丫的头,道: “等毛丫长大了也好看。” 这边正说着话,就听葛大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十月初一是鬼节啊!咱先人老祖宗都要回来的!那得上供祭祀,要祭拜咧!” “那十五呢?”秦熠接着问道。 “十五是月半,过了十五,鬼节才算过完,老祖宗初一回来,要十五才走,也得上供祭祀的,要不老祖宗留下不肯走,那就麻烦咧! 这也是跟你们才讲,要是县里来的同志知道又要批评我们这是……是封建糟、糟什么的,他们外面不信这个,但我们不能不信啊!不信要倒霉咧!” 第187章 凤姨 葛大娘和秦熠边说话边一前一后从后院走过来,然后葛大娘一把拉过毛丫。 “好了!毛丫!赶紧去门口摘豆子去,让叔叔和姨姨去补觉。” 等进了房间,苏桐便看向秦熠,“你觉得这两个日期……” 秦熠道:“井妹对十月初一和十五这两个日期记得太清楚了,两三个月前的事,她能一口说出时间,但又对发生的事情答得犹犹豫豫,这两个日期刚好是这里鬼节的一头一尾,宝根的病情应该是与鬼节有关,但不便跟我们讲。” 苏桐点点头,“原本想着他们是想隐瞒封建迷信的这些事儿,可如葛大娘所说,我们又不是县里的工作人员,我们只是过路的,他们对我们有什么好瞒的。” 秦熠道:“你先休息会儿,我去村子里转转。” 苏桐这会儿刚吃完早饭,也没什么困意,道: “我跟你一起去!” 山里的冬日更显阴冷,远远地还能看见山坳里有未融的积雪,泛着点点的白。 昨晚的住宿都是就近安排的,所以从葛大娘的房子出来没走多久,便到了昨晚点篝火的那块空场地。 场地的后面有几间土屋,走近看,竟然还挂着一块小小的匾额,上面写着“乌山凹村委会”。 字迹不算好看,是用毛笔写上去的,有褪色后又描过的痕迹,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代了。 门没有锁,只扣着锁扣,秦熠和苏桐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陈设很简单,一柜一桌一椅。 桌子上空着,落着一层薄灰。 柜子里倒是放了些书本,有毛主席语录和各种普法书籍,有新有旧,不多,应该是县里来的同志一点点背进来的。 除此还有几个大笔记本,分别记载着乌山凹的各类信息。 秦熠随意翻看着,然后指着其中一个笔记本道: “江平县的同志对乌山凹做了许多努力啊!” 苏桐伸过头去,看见这个笔记本上记录的密密麻麻,是每次进山到乌山凹的工作人员所做的工作细录,类似于一本工作日志。 格式都是先写时间,哪年哪月,有几人到村,做了哪些工作,然后是工作人员签名。 虽然每一次都只记录了廖廖数行,有的间隔三个月,有的间隔差不多有一年,但是内容涉及普法教育、政治教育甚至短暂的扫盲班等等都有记录,能看出来县里对这个山凹凹里的村子一直没放弃过。 苏桐接过这个本子,认真地翻看起来,估计是年代跨度大,本子换过,前面几页明显是从旧本子上撕下来贴到这一个本子上的,有的字迹已模糊了,好在内容应该都在,因为年份是连贯的。 苏桐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不由得“咦”了一声。 秦熠扭头,“怎么?” 苏桐道:“刚才毛丫说有个凤姨给她吃过奶糖,我以为会是县里来的同志,但是我并没有在这些签名里看到带有凤字的名字。” “毛丫说的?” “嗯!按她说的应该是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同志,如果不是县里来的同志,那就也是像我们这样路过村子的人……”苏桐说着把笔记本放回了原处。 秦熠原本在翻看柜子里的其它书籍,突然顿了顿,抬头时,深邃的眸中似有墨浪翻滚。 苏桐觉察到不对,回头看秦熠。 “余凤至,女,二十二岁,杨会林,男,二十七岁,一九七五年五月,两人在赶赴乌山凹途中失踪……”秦熠一字一句地道。 苏桐立刻反应过来,“是两年前县里失踪的那两名工作人员?” 秦熠点点头,“我记得档案上记载的是两人赶赴乌山凹途中失踪,如果给毛丫奶糖的凤姨是余凤至的话,就证明两人是到过乌山凹的,这个案子……怕是另有隐情。” 苏桐不知怎的就想到供桌上的那支钢笔。 “我昨天在供桌上看到一支钢笔,不是随意放置,是用盘子和其它供品一样放在正中间,昨天我就觉得很奇怪,现在想起来,心中就越发觉得不安。” “供桌上摆放钢笔?”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虽然只是两条不搭边的信息,但是一旦联系起来看,足以让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说到底,宝根或是乌山凹有什么秘密都跟他们无关,能帮的帮一把,不能帮的也不能强求,但是如果涉及失踪的政府工作人员,就不能坐视不顾了。 秦熠眸光沉沉,有风雨愈来之势。 “既然有怀疑,还是查一查才能放心,反正今天有时间,我们分头行动,确定一下推测是否属实。” 苏桐点头。 —————— 山里人冬日似乎也无甚重要活计。 葛大娘坐在院子里,用一堆不知道是棕还是麻的干枯植物在搓绳子,毛丫依然坐在阶沿上挑豆子。 许是秦熠出手大方的缘故,见苏桐从外面进来,葛大娘热情地打招呼。 苏桐就势坐了下来,和葛大娘拉了会儿家常,还夸毛丫懂事,能帮大人干活。 葛大娘言语中却尽显嫌弃,才知毛丫实际快满八岁了,只是从小就生得瘦小,身子骨也弱,只能干些零碎的活计,别人家的娃八岁早就能上山拾柴火打牛草了。 毛丫似乎听惯了这些埋怨,也不甚在意,只是时不时怯怯地看眼苏桐,并不出声。 苏桐探身过去摸了摸毛丫的头,笑道: “毛丫也很棒!等毛丫长大了就跟别人一样了!兰姨那里还有薄荷糖,一会儿来找兰姨拿。” 说完便起身回屋了。 果然没一会儿,毛丫便在她的门口晃来晃去。 苏桐把毛丫喊进屋子,葛大娘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这年代的薄荷糖是白色一小板一小板的,可以掰成一个个小方块,吃在口里甜甜的凉凉的,小朋友没有不喜欢的。 奶糖是最早彭慧买给苏桐的,出发时带了一些补充能量。 薄荷粮也不是苏桐自己买的,是秋玉临走前塞在她包里的,她喜欢吃,所以特意给苏桐也买了不少,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毛丫拿着苏桐给的一板薄荷糖,翻来覆去的看,不知道是舍不得吃还是不知道从哪下口。 苏桐又接过来帮她掰下一小块,塞进她嘴里。她不舍得咬,只在嘴里吮着,薄荷的清凉在口腔里漾开,让她眼睛亮了亮,似乎感觉很新鲜。 “毛丫,这是薄荷糖,凤姨给你吃过吗?”苏桐状似无意地问道。 第188章 惩罚 毛丫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凤姨……来过你家吗?” 毛丫仍然摇头。 “还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凤姨吗?” 还是摇头。 “毛丫!出来!别吵着姨姨睡觉!” 葛大娘似是把握着时间,在外面高声喊道。 毛丫瑟缩了一下,默默地转身要走。 “毛丫!” 苏桐叹了口气,叫住小姑娘,把手中缺了一块的那板薄荷糖递给她,“拿去慢慢吃。” 毛丫转回身来接过薄荷糖,从棉袄口袋里扯出一个小布袋,把薄荷糖往里塞。 布袋口穿了根细绳,一拉可以收紧,细绳另一头缠在扣眼上,这样可以防止布袋遗失。 苏桐见她把糖收得这样郑重,忙转身又拿了两块递给她。 毛丫很高兴,认真地把糖都收进那个布袋,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话。 “换的!奶糖是我和虎子哥哥跟凤姨换的。” 苏桐虽然一时领会不了毛丫的意思,但没有放过这个问话机会,立刻接着问道: “用什么换的?” “空瓶子。” “在哪换的?” “后山。” “毛丫——”葛大娘的声音明显带了火气。 毛丫身子一颤,却还是慌忙补了句: “你可别告诉阿奶!谁都不能说!虎子哥说这是我和他的秘密!” 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苏桐坐在原地,感觉眼前迷雾缭绕,有点理不清头绪。 直到午饭前,秦熠回来了,陆续回来的还有程刚、林力和周劲。 不管平日里怎么嘻嘻哈哈,面对任务时,几人眉眼沉稳而锐利。 都是经验丰富的优秀军人,打听的也不是什么绝密的消息,分散在村子里套点有用的信息并不难。 大家简短地碰了个头,发现村子里的人对那两名工作人员失踪的事情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有年老的村民解释说,凡事讲因果,那两人是来乌山凹途中失踪的,结果不外乎个死,还死不见尸,这种冤魂最后会报应到乌山凹,影响村子的运势,不吉利,所以都不愿多提。 对于“余凤至”和“杨会林”这两个名字,知道的更是寥寥无几。 秦熠道:“村民的反应很真实,村子里的人似乎真的没见过那两名工作人员,有不少人当年都参与过搜寻,只是最后也没找着人。” 苏桐觉得有些迷茫,“那他们隐瞒的是什么?不是因为心中有鬼,见到外人有什么害怕的?” 秦熠看向程刚,程刚点头,开口道: “我们几个就是往这方面打听的,这要从宝根的病说起。根据今天了解的消息拼凑到一起,差不多得到的是这么个情况……” “这个宝根是葛村长的孙子,从小在村里就比较嚣张霸道,经常做些判经逆道混不吝的事。去年十月初一那天是村子里的鬼节,村子里的猎户提前捕了一头小野猪当供品,准备给祖宗上供做法事的,不料野猪在初一一大早就被宝根和他的一个狐朋狗友叫三牛的合伙偷走,还上山烤了吃了。” “葛村长因为此事大发雷霆,说他们不敬祖先要遭惩罚,他们起先并不在意,结果等到晚上就开始拉肚子呕吐,而且宝根和三牛的症状相同,这病一开始就不见好,到了十五那天两人更是开始喊头痛说胡话,老说看到有人站在他们床前,要带他们走。” “村子里一直有个说法,后人不敬鬼神不敬先人全族的人都会遭殃,因为他俩发病刚好合上这两个时间点,村子里的人都觉得是他们偷了祖宗供品,得罪了老祖宗。他们这个病也不是一直这样,病一阵好一阵,等到最近一段时间才突然严重起来,吃药不管用了。” “就在三天前,三牛已经咽了气,走前还喊着‘不要带我走’之类的话。三牛一死,村子里人人惶恐,都觉得这是老祖宗来索命了。葛村长也是在三牛死后才慌了神,打发老乌进山去寻草药,之后又让大奎出山,看能不能寻些救命的药回来。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孙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想保宝根的命。” “昨晚,他们眼看宝根也不行了,才请村里的神婆再做一场法事,想全村的人集体祈求老祖宗的原谅,留宝根一命。就算实在是留不住,也不要把罪责降临到村子,牵连到其他族人。这也是为什么宝根病了这么久,他们没有往外送的原因。” “因为他们从心底就认为,宝根这不是病,是惩罚。” 程刚说完,大家沉默了片刻。 苏桐道:“这么说来,他们怕的不是有外人进村,而是怕宝根和三牛之死是惹怒了老祖宗,担心族人接下来也会受到同样的惩罚。” “有一部分原因是,也有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村里隐私的意思,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外面打击封建迷信也严重,他们年年接受政府的补贴,私下里还却仍在信奉这些,让外人知道了总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那两名工作人员确实是在进村的途中就已失踪,那毛丫看到的凤姨是谁?” 苏桐把自己从毛丫那得到信息说出来,“毛丫说,凤姨在后山和她以及虎子哥一起,用奶糖交换了空瓶子,凤姨会是路过村子的人吗?” “后山并没有路。” 秦熠道:“我们是从东面进的村子,早上老李和村里的猎户出发去探路时,猎户说过进山只有西面一条路,后山不通。如果凤姨是路过村子的人,应该也和我们一样,会在村子里停留,去后山,有些说不通。” 苏桐道:“凤姨的事原本只是推测,这件事另说,如果昨晚村里是因为宝根偷了供品而做的法事,为什么供桌上要供那支钢笔,这钢笔有什么含义吗?” 程刚道:“老大特意交代过钢笔,所以神婆那里我们去过,本就是个哑的,昨晚据说还惊吓过度,现在还躺在炕上,家里有个晚辈在照料,我们找不着借口进去,没见着钢笔,也没找着什么线索。” 秦熠思索片刻,道: “时间有限,我们仍分头行动,程刚你去试着找一下毛丫口里的虎子哥哥,看能不能打听到凤姨的更多情况。” “林力去趟后山,看能不能找到和凤姨相关的线索。周劲再去村里打听打听,既然两个孩子能见到凤姨,村里必定还有别人也能见到,我们的主要目的是——确定‘凤姨’与余凤至有没有联系。” 第189章 胡话 秦熠然后看了眼苏桐,“我们再去宝根这边探探口风,钢笔既然出现在供桌上,和宝根必定有关,井妹也是突破口。” 苏桐正有此意,闻言连连点头。 “还是那句话,不要打草惊蛇,不管今天查得结果怎样,明天早上准时按计划赶路。” “是!”几人领命而去。 苏桐和秦熠出门时,见到了探路回来的李松和饶建成。 他们主要是跟着村里的猎户去认一些陷阱的标记,以及老猎户们留在林子里的记号。 山里人靠山吃山,打猎是维生手段,林子里设的大大小小的陷阱也不在少数,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些标记也是通用的,一个刀痕或者一块削掉的树皮,关键的时候能救命。 要进山必定要和当地老猎户沟通,是必要也是必须的一个环节。 两人一大早出门,在山里转悠了半天,此时也是一脸疲态,打过招呼后秦熠就让他们先去休息了。 到宝根的住处时,陈云峰已经在里面,正在给宝根腋下塞体温计,屋里陪护的人又换成了山柱和那个后生。 见秦熠和苏桐过来,陈云峰示意他们在外面等一下。 等他出来才一脸焦急的道:“宝根的情况这样下去不行,应该是又烧起来了,我们手上的药根本压不住。” 苏桐叹了口气,“得尽快送他出去,再拖上几天出去也没救了。” 陈云峰一愣,转而问道: “兰姐,你能确定病因了?” 苏桐点头,道:“本来是怀疑,刚才听了程刚他们的消息,已经能确定了。宝根得的应该是脑囊虫病,简单来说就是宝根和三牛吃了未烤熟的野猪肉,野猪身上的寄生虫寄生到了他们的脑部。前面的呕吐、发烧以及后面出现幻觉都符合囊虫病病程发展的特征。” “囊虫病?这个和五十年代大规模的血吸虫病是不是相似……” 陈云峰毕竟年轻,从工作开始都在部队,还没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病例。 “都是寄生虫,只是寄生部位不同。寄生脑部的多是猪绦虫,血吸虫多是寄生于肝脏门静脉系统,极少数有可能寄生脑部,所以症状多是肚子膨大,但乌山凹没有丰富水系,不会有血吸虫。” 陈云峰听得感兴趣,正待追问,便听得屋里又是一阵喧闹。 “啊——啊——走开!走开!”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按住他!快按住他!” “……” 宝根又发病了。 苏桐几人停止了谈话,进去帮忙。 根本就不用看体温计,宝根明显又高烧了,他两眼通红,使劲挣扎着,面上全是惊恐,嘴里如之前一样,不停反复呼喊着“走开”之类的话。 山柱一面使劲控制着宝根的手脚,一面焦急地招呼另一个后生拿东西去堵宝根的嘴。 苏桐心中一动,转头看了一眼秦熠。 秦熠朝她微微点头,然后上前帮忙制住宝根的手脚,让那个后生顺利的堵上宝根的嘴,山柱这才松了口气。 苏桐道:“宝根的情况不能再拖了,你们要尽快决定,如果再不送出去的话我们也帮不了什么了。” 山柱擦了把头上的汗,看着随时要再度晕厥的宝根道:“他、他这情况,能支撑到送出去么?” “有一线希望就要争取,还是说,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 山柱终是跺了跺脚,“行,我去找葛叔,让他早点做决定!”然后转头看着那个后生,语气带着严肃: “平子,你守着宝根,别出岔子。” 见那后生应了,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跑出去了。 苏桐又对叫平子的后生说: “我们要想办法给宝根退烧,麻烦你去弄点热水来,要多一些。” 平子抓了抓头,似是还想着山柱的话,犹豫着不愿意离开。 秦熠神色不豫地补了句: “还不快去!烧不退下去人还怎么救!” 秦熠轻易不开口,但一开口便震慑力十足,平子缩了缩脖子,这才飞快地跑去弄开水了。 待他一离开,秦熠便吩咐陈云峰道:“你去门口守着,有人来及时示警。” 陈云峰点头,出去时带上了房门。 秦熠这才对苏桐道:“你是想从宝根这里入手?” 苏桐点点头,她刚刚只是突然有个念头,山柱每次都先堵宝根的嘴,或许是不想让他们听到更多,哪怕是只言片语。 不管怎么说,目前从神志不清的宝根这里得到的消息应该最真实也最容易。 苏桐当下也不再耽搁,朝秦熠道: “按着他点,几分钟就好。” 然后,她从手腕上的针包里取出几根银针,快速地扎进了宝根头上几处穴位,宝根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苏桐拔出了山柱塞在他嘴里的棉布。 宝根这会儿只是高烧出现幻觉,并不是痉挛,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山根堵住他的嘴巴,只是想堵住他的话。 果然,拿掉棉布,宝根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只是有银针扎着,他挣扎的力气和幅度都小了许多,像是被限制住了一般。 “走开!你走开!我不跟你走!” “阿爷——救我!救我!” 反反复复的就是这几句话,听不出有用的信息。 苏桐想了想,直接开口问道:“宝根,钢笔是谁的?” 宝根烧得迷迷糊糊,本就没有聚焦的双眼茫然了一瞬,突然叫嚷起来。 “拿走!钢笔拿走!” “还给你!我不要了!还给你!” “不要带我走——” 苏桐问,“还给谁?谁要带你走!” 宝根挣扎道:“走开!臭婆娘!走开——” “阿爷!救我——救我——” 苏桐和秦熠对视了一眼,秦熠微微弯腰,沉声问道: “宝根,你见过余凤至吗?” 宝根呆了一瞬,甚至停止了挣扎。 两人紧紧地盯着宝根…… 第190章 查探 只是,还没等宝根有更多反应,门口响起陈云峰提高嗓门在说话: “葛村长,过来啦!” 秦熠正待再追问一句,不料宝根突然抽搐一下,头一歪晕了过去…… 苏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利落地拔出银针,塞回了腕间的针包。 同时葛村长一脚已经踏进门,后面跟着山柱和另外几个后生。 随后提着开水的平子也跟了进来。 “宝根……这……这是怎样了?” 葛村长打量着毫无声息的宝根,声音打着颤,似是有些不太敢问出口,不过一夜的功夫,这老人像是苍老了十来岁。 倒是山柱,从进门就狠狠地瞪了对面的平子一眼,然后一双眼不住地打量着屋里的几人,仿佛想要找出什么端倪似的。 苏桐脸色镇静,说出来的话却扎心。 “持续高烧,又陷入昏迷,再反复几次,神仙也救不了。” 葛村长重重叹口气,道:“我这就安排人手,还劳二位想想办法,好歹能让他撑到出山去。” 苏桐点头,就宝根目前的状况,要想办法退烧稳定病情,保持体液,保持必要的能量才能再撑上几日。 屋里这会儿黑压压挤了一屋子人,秦熠和苏桐打了招呼便先出去了。 苏桐和陈云峰合计着一直忙到下午两点,才一起到葛大娘家解决午饭。 两人吃饭的功夫,林力回来了。 苏桐喊林力一起随便吃点,顺便问他查探的情况。 林力摇头表示没什么进展,主要后山是乌山凹的坟地,他沿着坟地边沿走了一大圈,除了杂乱无章的荒草野树便是悬崖峭壁,再无其它,根本就没有路通往别处。 平时村里人都不会往那边去,更别说外人。 所以毛丫在那里见到凤姨一事,着实有些蹊跷。 程刚去找虎子还没回来,虎子比毛丫大几岁,如果能从他那里得到些信息应该更准确,毕竟毛丫两年前还不到六岁。 陈云峰和林力吃完饭都回各自借宿的地方了,抓紧时间能多休息一会儿算一会儿,等秦熠和程刚他们回来再看下一步怎么办。 苏桐也回了屋,却一直在想另一个问题。 “宝根到底知不知道余凤至?他刚才是听到‘余凤至’的名字后吓晕的还是体力不支自己晕的?” 有些疲惫,但真躺下来却又睡不着,苏桐索性出门,打听着朝井妹家走去。 —————— 井妹据说是十六岁就嫁给了宝根,今年也不过十九岁。 苏桐找到井妹的家时,那户人家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在敲门,貂毛大领的皮夹克将他的身形衬得修长而挺拔,单手插着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上去矜贵而帅气。 苏桐微微一笑,看来秦熠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井妹慌慌张张地来开门,大冬天的脑门上居然冒着汗,看见门外一前一后站着秦熠和苏桐,以为他俩是一起来的,忙让开了身子让他们进来。 秦熠这才回头看见苏桐,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跟着井妹进了屋。 井妹不好意思地把他俩带到了灶房,她刚才正在灶前忙活,锅里还烙着饼。 出山路程远,葛村长找了力气最大体力最壮的六个后生送宝根出山,准备明天凌晨出发。 倒不是要故意拖时间。 平日里村里人出山只需要起个早,赶一整天的路,在天擦黑的时候就能到县城。 可这次是要抬着宝根这一个大活人,得把时间留得宽裕些,虽然宝根病情够急,但是也不敢半下午的动身,这会儿动身就意味着要在山里走上一整夜。 不说山路陡峭怕踩空,光林子里猫冬的走兽都能要了命,别说林子里没大“牲口”,只不过白天不容易见着罢了,到了晚上试试,一不小心就成了它们的“过冬粮”了,太不安全。 井妹从得到信儿就开始忙活了,她得把这些人的口粮准备出来,还得尽可能的多备一些,都是要出大力气的,不说好吃好喝,好歹要管饱。 秦熠和苏桐的到来,明显让井妹有些急促,她先忙着把锅里那张已经有些焦的饼盛出来,然后把灶洞里的柴往外退了退,之后才在围裙上擦了下手,看着对面两人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没事!宝根这会睡下了,我们来看看你!” 苏桐在灶洞前坐下来,把她退出来的柴又往里面塞,“你继续烙,我来帮你看火。” 秦熠也自顾寻了把椅子,安静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井妹看他们面色平静,不像是需要严阵以待的样子,略微放下心来,便回到灶台前。 不料刚抄起锅铲,便听苏桐不急不缓地问了一句: “井妹,你听说过余凤至吗?” “咣铛——”锅铲一下子掉到了锅里。 井妹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苏桐问得太突然也太直接,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苏桐坐在灶台后面,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她那双眸子更像是含了冰雪,看得人心里一个激灵。 “你见过余凤至?”苏桐继续问道。 还是同样不急不慢的语调,却逼得人无法招架。 “不……没……我没见过!” 井妹慌乱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那你慌什么?”苏桐注视着她,脸色平静。 “我、我没慌!只是……只是……”井妹吱唔着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就是宝根见过余凤至?” “不……我、我不知道……” 井妹已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能倒下。 苏桐和秦熠对视了一眼。 起身把灶里刚旺起来的柴火又往外退,之后扶着井妹在一旁坐下,缓和了语气对她道: “井妹,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宝根一直在害怕什么,哪怕是高烧昏迷中,他也很恐惧,他一直很不安,不找到症结所在,他的病情怎么可能好起来?” 说到宝根的病情,井妹果然又紧张起来。 “找不到……就、就不能好吗?” “我不确定,但能找到原因对于治疗肯定是有帮助。” 苏桐认真地答道,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个单纯善良的山村女孩子,只希望宝根的品性真的能配得上她。 井妹神色明显有些挣扎,然后终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起身进了一个房间,似乎是翻找了一阵,然后拿出个麻布包着的东西,递给苏桐道: “我、我没见过余凤至,但是我在家里不用的炕洞里……发现过这个。” 第191章 凶手 苏桐接过来看,里面是个塑料壳的日记本,扉页的角落里写着“余凤至”三个字,再翻后面却都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写,只是后面有纸张撕掉过的痕迹。 苏桐抬头看井妹,没等她开口问,井妹便攥着衣角先说道: “前两年,我们这里有两个县里来的同志半路丢了,宝根当时也帮忙找,找了快一个月,后来还是他找着了一个挎包,才知道那两个同志是摔涧子里了。” “这个本子是那个包里的吗?”苏桐问。 井妹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是的,我本来也不知道,他藏着咧,被我无意中看到了才跟我说这个事,宝根说公安同志要把包带回去当什么证物,他看这个本子好看,就、就偷偷拿回来了。” 说完,井妹又慌张地解释道: “宝根他、他说这个本子也不值什么钱,公安同志不会、不会追究的。” “只拿了这个本子吗?没再拿别的。” “还、还有支钢笔!后来宝根病了,姨婆拿走了那支钢笔!” “井妹,你识字?” 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秦熠问道。 一个没出过大山十六岁就嫁人的姑娘,在这个村里识字的可能性并不大,资料显示,村子里几百号人里识字的不超过二十人。 果然井妹接着摆手,“不、不认识!” 秦熠指着那个笔记本,“你怎么知道那三个字是余凤至?宝根告诉你的?” “是、是的!” 井妹怯怯地答道:“我问宝根……宝根很生气,凶我,说这是那个女同志的名字,让我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我、我后来就没敢问了。” 这时,门外便传来几个女人的声音。 “井妹!你忙得咋样啦?阿爷让我们来帮忙嘞!” “井妹,我带了些苞米面和酱菜,给你做干粮用!” 话音未落,两三个妇女挎着篮子走进来了,似乎是没想到屋里有人,脸上都有诧异的神色。 井妹却似松了口气,忙站起来跟她们打招呼。 然后不好意思地看看苏桐和秦熠,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此时再想问什么也不合适了,苏桐和秦熠起身告辞,井妹送他们出门,却还是有些忐忑地问了句: “阿兰医生,我家宝根他……” 苏桐看了她一眼,道: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 秦熠却盯着井妹又问了一句: “宝根找到那个挎包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吗?” “啊?” 井妹刚刚平复了一些的情绪立刻又紧张起来,似乎是回忆了一会儿才又吱吱唔唔地答道: “不,不是的!是他和三牛一起找到的。” 从井妹家出来,苏桐看了看秦熠,道: “虽然没什么直接证据,但我觉得三牛和宝根一定隐瞒了村里什么事,应该再去他家里看看……” 秦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 “巧了,来井妹这里前我刚从三牛家出来。你感觉没错,三牛和宝根应该都见过余凤至,” 苏桐有些惊讶。 秦熠继续道:“我去三牛家看到了三牛的妈妈,她因为三牛的死受了刺激,精神有些失常,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村里人都认为,三牛和宝根是因为偷吃了上供的野猪肉遭了报应,可我却听到三牛妈妈清楚地念叨‘是那两个人回来讨命了!’,清楚地说是‘两个人’而不是什么先人祖宗……村里其他人要么是真不知情,要么是集体在隐瞒!” “结合刚刚井妹的话,能确定三牛和宝根不光见过余凤至和杨会林,应该还和两人的失踪有关……” 秦熠转身注视着远处的山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或者,两人的失踪——根本就是他们造成的。” 苏桐只觉得背脊发凉。 —————— 待两人回到葛大娘的家时,程刚和周劲已经回来了,和林力一起等在院子外面,蹲的蹲,站的站,正和隔壁一个在码柴火的村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几人衣着打扮风格迥异,主打土洋结合风,姿态懒散,一副流里流气的小弟形象,根本看不出丝毫军人的影子。 陈云峰不在,应该是又去宝根那边了。 见苏桐和秦熠回来,他们使了个眼色,几人前前后后地走进了房间。 葛大娘似乎出门了,屋里屋外都没见到人影,毛丫也不知去哪了。 待几人坐下,秦熠示意他们汇报各自的情况。 周劲神情有些沮丧,道: “我在村里走了一大圈,不管是过路的还是专程来的,没打听到有谁见过‘凤姨’,问到余凤至时也只有极少数人听过名字……”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个别的消息,那个神婆是葛宝根的亲姨婆,就是宝根奶奶的妹妹,她在做法事时供着那支钢笔,应该是知道什么。” 神婆就是姨婆? 程刚也是同样的表情,“我找到虎子的家,他家门锁着,邻居说虎子走亲戚去了,我担心他们没说实话,在村里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有十多岁的男孩子,想着回来能不能找毛丫问问虎子的去向,不料,刚刚邻居说……说是毛丫也出门了。” “毛丫也出门了?” 苏桐很意外,上午还看见毛丫来着,也没听说她们要出门。 秦熠道:“可能我们上午打听消息时引起了他们的警惕,这会儿都有防备了。” 这村子轻易没什么外人进来,就算他们什么也不做也是村民们的焦点,更何况他们还满村子游荡,不想引起注意都很难。 秦熠把他们探知的消息也和几人通报了一下,然后道: “现在,根据目前收集到的线索,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两年前,县政府的两名同志余凤至和杨会林在到乌山凹的途中或者是刚进村的时候遇见过宝根和三牛,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们尚不清楚,或许是人为冲突,或许是意外,总之两名同志没有顺利进入村子便失踪。” “而近两年后,他们在鬼节上偷走了野猪肉,吃了未烤熟的野猪肉而患上了脑囊虫病,这个病的特点除了生理上的头痛腹泻等,还会产生幻觉,而这种幻觉会放大他们心里隐藏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根据三牛和宝根高烧意识不清醒时透露的信息来看,余凤至和杨会林很有可能已不在人世,而三牛和宝根要么是知情不报,要么——本身便是凶手。” 第192章 后山 “这么说,村民们昨晚看到我们害怕,是怕我们发现知道三牛和宝根犯下的罪行?”周劲问道。 “不全是!” 秦熠道:“根据村民的反应来看,有的是已经知道三牛和宝根所犯下的罪行,比如葛村长和山柱,还有把钢笔当供品想要帮宝根赎罪的神婆。” “有的是完全不知,恐惧只是因为看到三牛和宝根偷吃牛肉而受到了报应,怕受牵连,否则我们不可能在村里打探到这些消息。在这个村子里,鬼神论还是深入人心的。” “是的!” 苏桐在旁边答道: “井妹可能都不知道宝根的所作所为,要不她不至于把那个笔记本拿给我们看。孟子的性善论是有依据和道理的,否则,如果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包庇犯罪的人,那也太可怕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都投向苏桐,有惊讶有疑惑有探究…… 只是,片刻后又默默地把目光移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周劲本想要说话,看了看四周,嘴巴嗫嚅了两下,然后坚决地闭上了。 只在心里默默嘀咕:“孟子是谁?啥是性善论?我姐好厉害!我回去也要好好读书!” 苏桐兀自思考着,没有注意到自己随口而出的话。 她蹙起眉头,接着道: “只是目前宝根和三牛妈妈的话都不能用来当证据,唯一能把宝根、三牛和余凤至杨会林联系起来的证物就是那个笔记本和钢笔,可按宝根对井妹的说法‘是从捡到的背包里拿的’,也没法证明他们和余凤至见过面。” “毛丫口里的‘凤姨’和余凤至是不是同一人?还是没办法证明。三牛和宝根到底看到了什么还是对两位同志做了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 查到这里,好像又回到了开始,唯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毛丫和虎子,可能还被村里人藏起来了。 “周老板,阿兰医生,你们在吗?” 外面传来葛大娘的喊声。 秦熠朝大家使了个眼色,大家纷纷起身走出屋外。 葛大娘手里挎着个篮子,看着鱼贯而出的几人,“哟!都在呢?” 她边说话边从篮子里抓起一把干巴巴的腌菜,道: “我是过来问问,周老板可吃得惯这种酸菜,咱村里人自己腌的,用点腊肉炖着吃,可香咧!” “吃得惯!吃得惯!” 林力嬉皮笑脸地接过话道: “大娘!多炖点呗!咱们晚上也在这吃!沾沾咱老板的光!” 葛大娘笑着接了句,“酸菜不值钱,随便吃!腊肉可精贵着咧!” “瞧您这话说的!咱老板还短了您的费用不成!” “那行!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多做点!这种干酸菜得提前泡开,要不入不了味!” 葛大娘高高兴兴地转身走了。 “葛大娘!” 苏桐叫住她问道:“毛丫在不?我还想找她玩呢!” “毛丫啊!跟着他堂叔和虎子哥“走百病”去了!去她小姨那了,在汪家汊咧!晌午就出门了,要不晚上到不了。” “‘走百病?’不是要趁正月十五么?今天才十二?”苏桐道。 走百病是北方的一项传统习俗,一般都是在十五这天走出家门,寓意祛除百病,祈求健康。没想到这个老山里的村子也有这个习俗。 “咱这儿十五前后都能走,没那么讲究咧!我这就去泡酸菜了,可得多泡一会儿,晚了就泡不开了!” 葛大娘说完乐呵呵地走了。 眼下没有头绪,林力几人各自散了。 苏桐和秦熠回到房间,秦熠拿过炕头温着的茶壶,给她的杯子里续了茶,道: “不用太过焦虑,如果两名同志真是在乌山凹遭遇不测,我们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苏桐点头,抱着茶缸,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毛丫的话。 若不是因为毛丫那几句突兀的话,也不会有他们这番查探和怀疑。 “毛丫的话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们在后山看到了什么?”苏桐想不明白。 “毛丫还不到八岁,她还学不会大人的那套故弄玄虚,也不至于向初次见面的我撒谎,她说我和‘凤姨’……一样好看!” 苏桐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新潮”的服装和自己新烫的头发,在这个年代,这已是很时尚惹眼的装扮。 毛丫这个年龄的孩子,眼里的‘好看’应该更多地指的是穿着打扮。 “如果“凤姨”这样惹眼,既便不是余凤至,只是路过的人,却居然没有其他村里人看见,不是很奇怪吗?” “而且,毛丫是在后山见到的‘凤姨’,后山是坟地,就算孩子能无意中去玩,可‘凤姨’为什么会去那里? 如果毛丫说的是谎话,为什么她和虎子偏偏下午都出门了,是巧合,还是村里人觉察到了什么……” 秦熠凝视着苏桐,微微勾了勾唇角,然后抬腕看了看手表,道: “估计让你休息你也睡不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去趟后山!” 去后山只有一条路,因为林力去过一趟,秦熠叫上他一起。 果然,一进入后山,入眼便是大片大片的坟茔,又是在冬季,一眼看去枯草丛生,满目荒凉。 许是刚过年不久,不少坟前还有着焚烧纸钱的痕迹,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蜿蜒其中,应是后人常年祭拜踩出来的。 坟地四周长着许多灌木,有不少枝头还挂着干枯的果实,也许这些也是吸引孩子们过来的缘由。 在林力的指引下,果然不出二十分钟就走到了头。 一面是悬崖,能看见远远的在崖底横生的树木和荒草。 另一面是面高高的断壁,就像是一座山头垮了一半一般,远远看去有大面积祼露着的泥土和岩石。断壁呈半圆形,半包围着这片坟地。 换言之,这里的地形就三面,一面断壁,一面悬崖,还有一面就是走上来的这条小路,小路的两边都是缓坡,新坟大多在这一片,也可能是里面没有更多的地方了。 第193章 山洞 不到半个小时,三人就把这片坟地转了个大概,主要是这一片一眼便能看尽。 除了坟茔再无其它。 除了上来的这条小路,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这里既不能“路过”,又没有地方可供人逗留,毛丫又怎会在这里遇见“凤姨”呢? 秦熠再一次打量了一番这片地界,指了指那片断壁。 “再去那边看看?” 走近了才感觉到,这片断壁很高,看情形应该是若干年前山体滑坡造成的。 靠近山壁有一些坟茔修得很工整,还有的用青石板砌了墓基,估计是村里德高望重之辈,墓前烧的纸灰也明显比别的坟要多一些。 沿着断壁往前走出一截,走在前面的林力突然“咦——”了一声,紧接着他指了指地上,道: “这里没有坟,怎么有这么多香灰?” 他让出身位,果然前面的空地上放着个瓦盆,瓦盆里插满了香,不光盆里插满了,旁边地上插的都是,还有不少烧纸钱的灰烬,比一般坟前的都要多得多。 秦熠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向瓦盆对着的山壁,山壁上长着许多枯藤,原本应该是密密麻麻爬满了山壁,只是冬季茎叶俱都枯萎,便露出许多褐色的石壁来。 几人跟着秦熠的目光稍稍细看,便看到枯藤之后,竟隐约有个洞口。 不大,位置偏高,看上去有些阴森森的。 苏桐打量了一眼,只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秦熠和林力上前三下五除二将枯藤清理到一旁,山壁上便显出一个规整的洞口来。 只是洞口的下面大半截被土埋着,也不知道是人为还是自然灾害造成的,只留着上面一个小口,黑洞洞的。 秦熠从后腰掏出一个手电来,往土堆上攀了几步,朝洞里面细细照了一圈,回头道: “洞不大,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林力上前道:“老大,我也一起进去!” “不用!我去看看就出来。” 秦熠说完,便攀上土堆,躬身钻了进去。 林力也往上攀了几步,趴在洞口往里看。 起初,还听他实时播报: “啊!这洞是没多大,一眼能看到底,好像有个泥塑,有供桌,上面有不少牌位……” 然后,便没了声音。 “怎么了?”苏桐抬头问。 “看不清楚了!里面的光线太暗,老大的电筒光往侧边去了。” 两人足足又等了六七分钟,才听见秦熠的声音传来,低沉而严肃: “你们俩还是进来看看。” 苏桐和林力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猛的一沉。 当下也不多言,一前一后攀上土堆,俱钻进了洞里。 这是一处天然的山洞,洞内进深不大,正对着洞口摆着张供桌,上面有个泥塑,面容有些模糊,光凭相貌辨认不出是哪路神仙,只能看出是个老者,或许是某位先祖也有可能。 供桌上还大大小小供着一些牌位,看上去是村里几大姓氏的先祖,供桌前有个硕大的瓦缸,里面盛满了香灰和未燃尽的残香。 估计洞口没倒塌之前,村民应该是常年在这里祭祖的。 秦熠明显让他们看的不是这些,他走到山洞侧面的一处山壁前,将手电光定定地照在了一处。 苏桐定睛看去,那是一个牢牢钉在山壁上的铁环,铁环上还残留着半截断掉的铁链。 洞内潮湿,铁链已经锈迹斑斑。 苏桐一时没明白秦熠的用意,看这个铁环和铁链…… 继而,她的心口猛地一缩,一种心悸的感觉弥漫全身。 她猛地将头转向秦熠,“你的意思是……他们……” 秦熠面色凝重,眼里犹如裹挟着寒冰,嗓音低沉而清晰: “如果毛丫和虎子两年前真的在没有人烟的后山见过‘凤姨’,那只能是在这里了,只有这一种可能,因为她被控制在了这里。” 秦熠拿手电又照了照洞口土堆上稀稀疏疏的野草和几根藤蔓,“两年前,这个洞口应该还没被堵住。” 苏桐只觉得脊背窜起一股寒意,继而迅速遍布至全身。 如果“凤姨”真的是余凤至,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她设想过最坏的可能,可是仅仅看到这残留的铁链,便觉得真相也许会更残忍…… 人性到底能多么邪恶?! 秦熠伸出手握住苏桐的肩膀,紧了紧,低声道: “我们先找答案。如果两位同志真的是遭了毒手,我们更是要让真相大白,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苏桐缓缓点头,现在的确不是难过的时候,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息下来。 林力已经在洞里转了一圈,可是光线太暗,发现不了什么。 他转回来道:“老大,这洞里有没有别的线索?” 秦熠摇摇头,这山洞着实不大,又事隔两年,山壁风化严重,地面也积了厚厚一层灰,即便当时留下了什么也被时间掩盖了。 几人再一次在山洞里查探了几圈,最后连供桌和牌位都细细查看了一遍,没有找出有用的信息。 那个铁环和残留的铁链,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撕扯得人心口发痛,压抑又难受。 可是仅仅这个发现仍然不能证明什么,仍然只是猜测。 除了这个被掩埋了洞口的山洞,后山再无其它收获,几人心情沉重地往村子走去。 毛丫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她和虎子或许真的在后山见过“凤姨”,被铁链困住的“凤姨”——可是,却仍然没办法证明“凤姨”就是余凤至。 苏桐想着毛丫的话, “换的!奶糖是我和虎子哥哥跟凤姨换的。” “用什么换的?” “空瓶子。” “在哪换的?” “后山。” 空瓶子?! “凤姨”如果被铁链锁在那个山洞里,为什么要用奶糖换空瓶子?她要空瓶子干什么? 想不出来…… 她再代入自己,如果是自己被锁在那个山洞里,无助而绝望,需要一个空瓶子能做什么…… 蓦地,她停住了脚步。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了脑海。 第194章 瓶子 苏桐伸手拽住了旁边林力的胳膊。 林力回头,感觉到苏桐拽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再一抬头,便看到她的脸色发白,看着他的眼神里,有隐隐的激动和深切的哀恸。 “兰姐……怎么了” “林力!你赶紧去找把锄头来!我、我有个想法想要去验证一下。” 林力有些不解,看了眼秦熠。 听到熊猫的话以后,猴子大王顿时有一些感动,他点了点头,满脸笑意的说着。 秦尧带着她走到摇椅前坐下来,摇椅是双人的,两人坐着并不挤。 大家伙们都认真仔细的聆听着,聆听着武烈说的每一句话,武烈知道这一届学生们的心已经深深的融入到宣传部中,因此武烈倍感欣慰。 这让他很是不安,更下定决心将下村建设成为一座难以攻克的城堡,并且,一定要把燧发枪和红衣大炮给弄出来。 “太子殿下……”程太医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他私自用了血灵芝给吉峰疗伤就已经犯下重罪,太子能饶他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 他们被关进来时,秦非墨特意瞅了一眼杨暮樱被关的地方,在他的隔壁。 任命冯老四的儿子冯西为第二军军长,即刻从敕勒川前往长今城接手第二军,并移师越山北道长干郡防御吐蕃,原第二军军长贺三刀即刻回观云城。 越国有三大公爵,各种排在上座,而他们的贴身卫兵则安排在门口的位置,距离真正的王座足有数百米距离。 她无奈的摇摇头,转身走进去,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极为好听的男性嗓音。 曹珏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而这些话在一般人耳中简直骇人听闻,不过细细想来也是有依据的。 “我家与上郡太守杨满,旧为姻亲,闻吾兄兵至,杨满遣使拜见,馈礼极重,与吾兄约为了兄弟。 沈桐这么一说,众人也不好再缠着江渭南,毕竟都是爱面子的人,对着两人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王敦碰了个软钉子,告辞而去,司马遹想了想,下令拨出一队禁军进驻药厂。 秃连樊休息了几天,奋作勇气,重振旗鼓,虽已於前日出城,复往胡中了,但他先前召到的那些胡落会否改变主意他此趟又能召到多少尚未可知。 故而,神明们便尝试将宇宙能量中的一种次级力量剥离出来,让生灵学习、运用。 “那个,我那次去其实什么也没做,就是去见一个下属,在青楼那种地方,比较好掩人耳目。”他可以的解释道,说话间耳朵不觉间已经变红。 慕容倾冉缓缓抬起头,对面的男子微微一怔,由于楼下指点着一盏烛火,微弱的光哪里能全部照到,方才她一直低着头,导致男子并没有看到慕容倾冉的脸上还带着黑色面具。 第一个技能叫做气引,吸收周围属性能量汇聚在身前,形成一个气旋,最后向前推出,在到达指定地点后意识引爆。 怪物的爪子一直如同猫环抱着一只老鼠一般,十分牢固,我这一拉扯,他被抓住的地方顿时掺出一抹血。 “这该不会是你带到这里来的”我喃喃到,又想起蛇怎么可能听得懂我的话,便自嘲地笑了笑。 这段时间,顾晨夕更是变本加厉,天天都要拉着唐明峰来林苏苏家。 此话一出,众位竞拍者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陆奇,眼中尽是疑惑之意。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修炼速度跟坐了灵舟似的!”金秋临白她一眼,又说说笑笑地拉着长星一起进了紫藤苑。 听得封渊说话,郭元浑噩的脑海并没有明白封渊的意思和事情的严重性。 “果冻”被源源不断的“凉气”冲撞着,淬炼着,还没等林苏苏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自动摆出修炼的姿势,修炼起“凝神诀”来。 悠悠觉得,穿越大神既然让自己穿到这个年代,还给了自己电子商城这个福利,自己就得好好的利用起来,为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陆奇冷哼一声,那‘冥影毒炎鼎’旋转地更加迅速,渐渐地,鼎内之人便没了声音,同时,一摊血水顺着鼎身流淌了下来。 不过,顾白已经打定主意,等解决了红莲教这件事,就离开神秀宗,去外面走一走,看能不能找到青铜尖碑的下落。 芸姐交际圈广,很多方面都认识得有人,有她帮忙通路子的话,应该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听得这话,司机大叔顿时愣了愣,然后挠头讪笑道:“就带我一个呗,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能保护自己。”说着,从衣领里取出一件带在脖子上的饰物,仔细一看,是一个做工算不上精美的玉观音。 “哈哈,帮主,是不是嫂子催你了”林峰叫陈重那有些着急的样子,哈哈大笑。 据说现在影视圈都没啥好剧本只好不停翻拍金庸琼瑶了,她任菲琳转行去做编剧为大家创造一些缠绵悱恻跌宕起伏又让人意想不到的神剧本多好 周玉接手。带老娘去商场逛了一圈给父母各买了贴身的保暖内衣和保养品。周玉妈一直说不用买家里什么都有周玉一瞪眼她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这道无色无相的‘无形真水’剑气,在背后的金翅大鹏鸟法相虚影,双翼轻轻振动间,便向计算之中灰衣僧的落脚之处长虹经天一般的极速射去,同样的无声无息,不带丝毫剑气破空的厉啸之声。 定下伏击东吴兵马之事,我便不再操心,把一切交给诸葛乔和姜维。战阵之事,我不是很懂,先生教的时候我也经常会听的迷迷糊糊的。 “我刚给姐姐说,姐,要不我们谈谈对象她就大怒,说我不尊重她,你看,连脖子上都给我抓了几个指甲印!”成林忙献宝一样拉下衣领,露出那几根鲜红的指甲印来。 而少的那一个,正是之前被蜀帝斩掉手臂的那一个。那么,他们这一次来蜀山的目的就非常地明显了,就是来报仇的。 “好东西,看看能围上多大一片。”凤柒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东西在。 周玉轻轻摇头。能认输么她在这里认输了,她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当然,我不仅知道你们是外来的,还知道你们最终的目的是虎穴对不对”俞大娘笑道。 第195章 禽兽 “你好!我叫余凤至,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活不下去了! 徐家兄弟默不作声坐在那里,有些埋怨地看了眼苏珊,谁也没想到这家伙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慕辰澈下了逐客令,千倾汐自然也不会多留,毕竟她已经郑重其事的跟这位王爷道过谢了。 夜倾城的声音柔柔的,软绵绵的,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依恋他。 原来别人不愿坐船的原因或许还有一个,那就是太阳好毒,晒得身上滚烫的痛。 夜倾城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抬手敲门,却猛然之间听到从病房之内传了一阵杂乱的声音。 当轩辕天越赶到的时候,里面的声音已经消散,他看着世子府后院中那片竹林,看着这如画卷一般优美清韵的精致,他脑海之中不觉回想起那个骄傲的男人最后一刻脸上露出来的眷恋。他眉梢微紧,抬脚就往前走。 开赛在即,原本苏珊还对这场比赛充满干劲。现在却彻底‘混’‘乱’了。牺牲自己的自由乃至生命,背叛这些同伴,来成就她的大义,或者卖国求荣,选哪边都相当要命。 说完,两人笑作一团。这一番说笑过后,姚清沐心中的阴霾也散去不少。 同样一丝不挂地走到南宫瑾身边,很想从后面环住他百看不厌的身体,可是想到他对自己的敏感,罗羽菱还是没有伸手。 虞狐放眼望去,只见所有人全都朝着山上而去,就连方才还在自己身旁的那些人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封地境内只有英水县的那一座铁矿场,随着钢铁厂以及铁制品厂先后成立,从长远看,封地铁矿石将处于紧缺状态。 洪天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毕竟就算钟剑真的输了,那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是钟无极的儿子,就算丢脸也不会丢到钟无极身上。 我数了一下等级制度,居然高达十个,不过第一个的话可以忽略,因为塑料级是入门,大家都是从熔铁级开始的。 当初汪氏收了月初一两银子,正在兴头上,对于月初提出让叶柳儿帮她的忙时丝毫不介意,让叶柳儿尽管去。 此时心里纵然有些尴尬,可月初掩饰得极好,好像压根就记不起这段时间的事情。 “不死国肯定不妥,只能从海上发起攻击不说,航线也太远了,后勤保障不顺畅。再者说,不死国又极容易得到灵蛇国跟黑虎国的增援。”裴矩道。 “随心,做演员危险系数也大,有陆时遇在,你何必这样劳累自己,在家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不是更好,也免得他担心。”叶暖眸光真诚,关心的语气道。 “你难道以为自己可以单独活动吗”他熄火下车,反问了一句。 “是的,这就是唐浩最近打造的神器之一,被一个内院天才买了下来,看来那个内院天才也在这次的历练当中。 将车里的背包取了出来,柳素云便和雷东驾车下山,与之同行的还有南城区的大姐大夏雪。 陆无涯回到集装箱之间的空隙处,带着顾雨欣等人走了出去,发现了另一个空集装箱。 抗就是与其他几个佣兵团一样,被灭的鸡犬不留,当然他们的所有财富都是下落不明,一时间佣兵界传出了各种各样的传言。 的异火,但是现在存在于他们面前的却是有着一道异火,只是他们还并不知道现在的他们都是吃惊不已。 “既然来了,哪有现在回去的道理,怎么滴也得搞点像样的战利品,就你们几个,也想赶走我们,未免有点太儿戏了。”欧阳绝说完,直接朝那只领头的狼人哨兵冲了上去。 这是一座庞大无比的城市,比起沐毅生活的陵城和去过的天翼城相比,丝毫不逞多让,也是一座相当富饶的大城市,周围的人进进出出,显得繁华无比。 周天在心中暗自想着,旋即也是随着人流,准备去观看南宫柔和华飞翔的比试。 此时的凌皓尘脸颊泛起红晕,幽深的眸子里满是欲望,青丝落在肩膀两侧,喘着气抬起头望向桑晚棠。 明亮的篝火还在燃烧。苏曦突然涨红了脸,看着陆无涯。刚才发生的事就像闪电一样,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中,独留刘博在客厅之中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了起来。 “深海猎手,去死——狂鲨破魔。”海默斯怒吼一声,随着技能的发动,自身的移动速度突然暴涨,转眼间已经来到了深海猎手的身前。 “今夜可是大年三十,若是平常的酒饭,哥哥拔腿就走了。”张献忠一捋密密的虬髯,哈哈大笑。 可是正因为他的这点多虑才让肖俊峰有了戒备,本来今天他是来看冷凝香的,就在自己准备跟她说明自己身份的时候遇到了福德全去给她送补品,这才让他无功折返。 只见蓝染随意的伸出一根手指,或挑或点,轻松写意犹如与幼童嬉戏,偏偏黑崎一护那可以斩断一切的黑色刀刃就是无法突破这层玩笑般的防守。 随着咆哮黑崎一护似乎越说越气,将心中的烦闷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首先,当然是他强大的能力,一个能力保球门不失,还有一手几乎百发百中的任意球的门将,放在转会市场上,那绝对是香饽饽,而且这种类型的球员,绝无仅有。 第196章 压抑 萧逸龙在光球爆炸之时便觉得有种胜利的感觉,这气流虽强,但还无法影响到他,他以为林羽已经被淹没在这爆炸之中。 天空之中又是惊雷闪过,被惊醒的风华,最终在叶风的哄拍下,再次入睡。 “想不到将军居然也通医道,这失魂之症药石不可用,只可用针灸之法,但要根治可能会扎头部几个重要穴道,暂时无此把握,不过也可为将军先行疏解一下,请将军宽衣。”华佗说道。 抬眸,透过镜子,禹思思看到了身后一个落寞的身影。微微低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往日爱慕的眼神,紧抿的双唇失去了平日的笑意,微弓的背脊不再显示对她的关心。 不少学员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阿维知道罗斯特给出的选举模拟并不是受到自己回答的启发,显然对方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方式。 “恩这不是浣红熊吗还是成年的浣红熊,实力恐怕有筑基三层。”林羽想到,然后好像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头巨大的熊妖。 “灰八爷,这猫老太太是何方神圣难道此事异常棘手”连生问道。 “不,我建议我们先进入城内再说,离开独木城后,隐秘行事对我们并没有坏处。”帕特里克突然提议到。 逆鳞的计划如此庞大,所以不可能只动用奥科特一枚龙鳞,他们动用了几乎全部的龙鳞来配合奥科特的行动,明天,全世界都会掀起巨大的逆鳞狂风,而等到狂风过后,不知道还有谁能幸存下来。 此时,许纯阳就算是想挥动漆黑大刀,也是来不及了,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赤色灵器铁棒,却发挥了效用。 “哈哈,刘将军豪爽,兄弟们我们也干了!”杨轩哈哈大笑,刘箭的那碗烈酒少说也得有三两,一口就被他干了,杨轩觉得刘箭是个豪爽的汉子,开始怎么看他怎么顺眼。 他们固执的认为,必须吃到土生土长的农作物,才能让生命基因不会发生劣质的改变,也算是对地球的一种怀念。 能在很多犄角旮旯的地方寻找到他们的影,也就难怪马洋无论到哪里,都会被源神族的标志笼罩着。 什么时候应该完成主线任务,什么时候可以去完成支线任务,一旁的颜芷安排得明明白白。 烟雾中突然伸出来的手掌,紧紧卡在了彭亮的脖颈处,将他高高举起,双脚离地不停的挣扎着。 苏允儿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脸颊瞬间红透,哪有心思还嘴。 有弟弟陪伴,花瑾色的心情好了许多,风芊芊安顿好她,又去看了一眼怜姨,恰巧苏如是在那照顾。 林若知缓缓将视线投向了窗外那阴沉的云雾,似乎不想让任飞扬看到她的眼泪和伤痛。 医灵朝风芊芊点点头,示意阿织有了微弱的鼻息,风芊芊这才放心一些,然而下一秒,鬼灵骤然消失在眼前。 涅亚不禁扯了扯嘴角,帝国目前乱得像是一锅粥,那样凄惨的状况,假如真的重现在阿尔忒弥亚王国的话,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跟虚云一起进来的那些僧人,一个个手里拿着的,也是同样的艾条。 被苏慕拒绝,逆组织强者面色僵硬,苏慕一边在回他的话,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落下,依旧在穷追猛打,在这急促的攻击之下,他说话的气息都变得非常不稳,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他可就死定了。 为了获得原始云剑诀,云剑宗历代真正天赋妖孽的天才,很多都是和杨秀一样,修炼千丝剑法、流云剑法、风灵剑法,凭三门剑术领悟出云剑术,然后敲响云山石鼓,获得云剑诀的原始功法。 所以,诸上种种,即便德妃、八爷、九爷、还有那些谣言说他才是继位之君。 “我明白了!”天盟宗主之前谈及过这话,眼下三长老再次开口,修平已然心中有数,他对苏慕三人本来就没什么好感,真到了那种时刻,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徐回意听到身旁软糯的声音,她忍不住侧过脸来,回眸一笑的样子,让龚谨飞脸上的红晕漫延至耳根。她的注意力直接落在可爱的样样身上,倒是没太注意旁边的两个大人。 江星同样如此,心中的更多了几分惊愕,碧云清灵酒,并非对其本身的实力有多大的帮助,但却能够提升别人的神觉。 唐傲然那边正进行着激烈的战斗!一边是拼命阻击,不让对方跨越雷池一步,一边是疯狂冲击,准备过去救援自己的人员。 这些因素大家都没注意到,或者只有少数几人能想到了,其他的都被奥斯卡的描述给震住了,而这主要是因为全息投影图像中战斗机器人大杀四方,优秀的作战能力让人没法怀疑奥斯卡得话。 古越为一印凡灵神皇,他一条手臂被斩落,并不担心,因为他有本源之力,可以断体重生。 “全体听令!”侏儒人停下了射击,一个个等待着科林的命令,枪声才停,队伍中不断的发出抽噎声,他们一脱离战斗状态就完全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而精神类领域是所有领域中最神秘诡异的,可以渗透进其他领域之中,杀人于无形。 一边说,东方孝居然一边瑟瑟发抖起来,足见他对他的表哥东方云是有多么恐惧。 尤其在欧洲和国的定价,更是远超其他地区,所有产品,华夏是最低的,然后是东南亚,非洲等一些落后地区,总之各个地区的定价都不同。 第197章 密码 或许是同为女性,苏桐更难以接受余凤至的遭遇和不公,也更能感受到余凤至的绝望和无助。 虽然没见过她,但从毛丫的只言片语,从写信的文笔,能看出她是一个面容姣好,打扮时尚,受过高等教育,怀揣着梦想的姑娘。 她主动从大城市到乡下支教,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她的满腔热情却遭遇了最大的恶意,甚至让生命陨落。 那两个畜生以及帮凶都应当受到惩罚和制裁,否则又怎能告慰两位同志的在天之灵。 只是他们现在尚在任务中,也不知道秦熠会将这起意外介入的案件如何处理…… 苏桐假设了一番,都觉得不甚合适,左思右想中终于沉沉睡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是感觉到屋内有些微响动,睁开眼时,秦熠正摸着黑开门进来。 她抬手看了看表,晚上十点,她睡了快三个小时了。 “怕吵着你,没点灯,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秦熠轻声道。 “没事。” 苏桐翻身坐起来,点着了炕桌上的煤油灯,问道: “都安排好了吗?” 秦熠点头,“放心!” 说着,端起他手边已冷掉的茶就要喝。 苏桐忙将炕头温着的茶壶递了过去。 “等等!加点热的!” 秦熠喝完水,才脱掉外套在炕沿坐了下来。 一回头,见苏桐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由失笑。 “先把被子盖好,小心着凉。” 苏桐一把抓过外套披在身上,仍然执着地望着她。 秦熠无奈地摇摇头,苏桐向来沉稳淡定,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这近似执拗的模样。 知道她是因为余凤至的事无法安心,他没有再耽搁,轻声对她道: “放心!都安排好了!” “我答应葛村长,出山后找人给葛宝根安排汽车和医生,然后写了封信让他们第一时间送到一个叫张秦的人手上,张秦是张长海以前在部队时用过的化名,他看到这个名字自然会提高警惕,我在信上用密码留了关键词,提及案件编号、真凶、真相……” “张长海看到信后会在第一时间控制住葛宝根这一行人,安排好后续,后面也一定会派人到乌山凹进行调查。” “我把我们查到的所有内容写清楚,藏在了村委会那间屋子的指定位置,公安同志们到了根据关键词的提示去拿,就能知晓他们的犯罪经过,关于案子的证据链和其它犯罪细节他们自然会进一步去查实补充完整。” “不管葛宝根能不能撑到接受审判,这起案子的参与者、知情者以及包庇者都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整个乌山凹村也将为此付出代价!生命大于天,两位同志所受的冤屈一定会大白于天下,这起拖了两年的悬案也终将能正式结案。” 苏桐十分叹服,在这种情形下想到让他们自己送信的办法,的确是上上之策。 “他们会不会直接去县里找孙主任帮忙?而不去找张秦?” “不会!我给他们的地址是青峰镇的应急联络点,从我们出发到这次任务结束,那里都有人值守,且那里的所有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和张长海本人对接。” “送葛宝根的队伍今晚出发,到达出山口怎么也要明天天黑,即使提前些到达,也绝对赶不上下午两点那班班车,他们也不可能在镇上再等一夜,葛宝根身边没有医生的情况下根本熬不住,他们只有这一个选择。” “所以——张长海绝对能看到这封信。” 苏桐点点头,确实如此,她彻底安心了! 这时,门外有人在轻声敲门,葛大娘在外面喊道: “老板,热水还要吗?” 秦熠朝她笑笑,“反正醒了,泡完脚再睡!” 等两人熄了灯,都躺下后,苏桐想起了什么,轻声喊了句: “义哥!” 秦熠刚闭上眼,苏桐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清晰而悦耳。 苏桐对他一直称呼“秦同志”,到后来已经很自然地喊林力和周劲的名字时,依然喊他“秦同志”,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他心里当时是有过些微失落的…… 觉得她与林力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熟稔和亲切了,和自己却始终如同刚认识一般保持着距离。 可是他也知道,苏桐可能不会像喊林力那样喊他的名字,如果不喊“秦同志”或许会喊“秦队长”,算了,那也没什么区别。 这次因为任务,苏桐换了称呼喊他“义哥”,而且她似乎适应得很好,喊得极为自然和习惯。 “义”和“熠”同音,平日里他不会多想,可是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在这样亲密的距离里,她那样轻缓地喊他,他竟然会生出一种她在喊“熠哥”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竟然诡异地填平了第一次听她喊林力和周劲名字时的小小失落,就像昨天,明明知道她喊他“义哥”,他却鬼使神差地回了句“苏桐”…… 这让他有些小惭愧也有些好笑,自己竟也会在这些细微之处孩子气。 他静静地弯了弯嘴角。 苏桐已经继续问道:“义哥,你的记忆力似乎很好,看过的资料,细枝末节都能记得。” “可能是习惯!”秦熠的声音在黑夜里低沉而有磁性。 “每次执行任务前都要记图纸,记路线,记作战计划,如果忽略细节,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久而久之,练就了这种记忆的能力。” “再加上我们这一路能查到资料的并不多,乌山凹算是在政府管辖内,还有资料可查,我也就看仔细了点,再往里走,都是未知的情况了。” 秦熠轻轻叹了口气,“早点休息!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苏桐嗯了一声,轻轻道了句: “晚安!” 秦熠微微顿了顿,也回了句: “晚安!” 昨晚可能是太累,苏桐没有察觉到什么,今晚秦熠只是微微顿了顿,苏桐立马意识到——自己的“晚安”喊得太顺口了。 一个在乡下长大还不受人待见的女孩子,怎么会有喊“晚安”的习惯,在她生活的那个“家”里,她又能跟谁喊“晚安”呢? 苏桐有些懊恼,许是对军人下意识的信任,跟他们打交道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放松戒备。 更何况是在秦熠——这个帮助她良多,给予她信任也良多的人面前。 唉!罢了!反正他知晓她的事情不是一件两件了…… 苏桐无声地叹了口气,沉沉睡去。 第198章 相配 不远处的一处屋舍里,周劲和林力挤在一张不大的炕上,却还没入睡。 准确来说,是林力想睡,周劲却兴致勃勃不厌其烦地向林力打听他们下午发现余凤至遗书的细节。 这个案子,之前的一切都是推测,直到余凤至的遗书出现,才将一切推测落到实处。 周劲很遗憾,他下午没能一起到后山参与这关键的一个环节。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入行以来参与的第一个案子。 他一共参加工作不到两年,在后勤部就待了一年半,后来拜苏桐所赐,调到档案室待了一个多月,再后来,就到了苏桐身边,直到加入行动队。 虽然这案子和任务没关系,但仍让他激动和兴奋。 他只参与了小小一部分,但他知道这起案子的发现是因为苏桐和秦熠细致入微的洞察力。 否则,任谁会把一个小姑娘随口说的话当成线索,继而破获了一起两年未解决的悬案。 换了他,起初还觉得葛宝根命苦,还为不能为他的病出把力而遗憾,谁会想到他会是一个作恶多端的罪犯。 他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这案子破得厉害,也越来越觉得苏桐和秦熠了不起。 “哎——哎——” 他再一次推着身边的林力。 林力早就被周劲缠得不厌其烦,闭着眼装睡,不想再搭理他。 “哎——林力——” 周劲毫无被嫌弃的自觉性,目光炯炯地凑过去低声道: “你不觉得咱苏桐姐和老大很相配么?换了谁有他俩那默契和反应!而且老大平时气场那么强,在苏桐姐面前却很随和,对她的意见也十分尊重!” “还有啊!我时常看老大都犯怵,可苏桐姐似乎一点也不怕他,有时候还很自然地使唤他!问题是他俩自己还挺习惯! “啧啧!我看着他俩是越看越合适!你现在也别犯愁咱姐被知青骗走了,就指着他俩!” 原本困得不行的林力却睁开了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半晌才说了一句: “队长和苏桐不可能,你这话在我这说说就行了,别在别人面前说了。” 周劲原本是想到哪说到哪,没料到林力突然严肃地回了这么一句,连“老大”都不喊了,队长都出来了。 “为、为什么?” 周劲纳闷,“你又不是他俩,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林力似乎有些气恼,“你又不了解队长的情况,瞎当什么红娘!睡觉!” 说完,转了个身直接睡了。 周劲一脸莫名其妙,抓了抓脑袋躺回了被窝里。 —————— 第二天,阴历正月十三。 一大早,行动队的人便整装出发了,除了在乌山凹进行了适当的补给,还请了两个老猎手担任向导,送他们一程。 清晨的乌山凹弥漫在淡淡的白雾里,山林和房屋在雾中错落有致若隐若现,看上去宁静而祥和,美好得如同一幅古朴的画卷。 谁又能想到,在这宁静的外表下,不知掩盖了多少原始的愚昧和罪恶。 苏桐最后看了村子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去。 出乌山凹往西,一路上都是绵延不尽的原始密林,遮天蔽日,近人高的荒草荆棘密布,一行人走在林中渺小得如同大海里的小舟,隔得稍远便隐没了身影。 跟着向导进山,起初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慢,林中也能根据倒伏的荒草和砍掉的树枝依稀看出一条路来,应是村里人长期进山行走的缘故。 再往里走,速度便慢了下来,向导也要经常停下来辨别方向,这林子里根本就看不到太阳,他们约莫是根据树皮或青苔之类的来分辨,一路上遇见有陷阱的地方还特意指给他们看,告诫他们切莫走近。 走走停停,差不多到了中午的时间,两位向导便不再前行了。 “再往里走,天黑前就回不了村子了,我们平时打猎,最远也只敢走到这个地界,这林子里到了晚上危险着咧!” 李松上前给两位向导一人点了支烟,问道: “村子里没人往里去过吗?那里边啥情形也不清楚吗?” “去是自然有人去过的,几个大坑都在里边!” 年轻些的向导接话道: “但我们人少时是不敢进去的,要多找些人手,还要多带些狗和火统,山里面不光有大家伙!还有崖壁和暗潭子,每次进老山都有人回不来,村子里有祖训,轻易不得进老山嘞!” “听说外面的人要进老山都要经过你们村,那近些年,进山的人多吗?”许久没开口的秦熠突然问道。 “多到也不多,咱这地儿要进来也不容易,每年有那么几拨人!不过前不久还进去过一拨,不是寻药的就是寻宝的!这林子里虽然宝贝多,哪是那么好得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旁边年长些的向导撞了下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话头,这些老板就是进来寻药的,当着人家的面就口无遮拦…… “周老板别跟他一般见识,打咱这进山寻着宝的也是有不少发着财的,我就亲眼见过有人挖到过参娃娃咧!听那个老板说光那一只参娃娃都够换辆四个轮子的车了!” 年长些的向导嘻笑着岔开了话题,然后他指了指前方,道: “打这个方向往前走就有条溪,老板们可以在溪边生火做午饭,小心避着些干枝树叶就成,咱这别的不怕,就怕山火,一烧就没个完,那可就去了球嘞!” 秦熠没再开口,只朝李松示意了一下。 李松打着哈哈过来,给每位向导付了五元引路费,两人喜出望外,外面来的老板出手就是大方。 这山凹凹里别的都能自给自足,就是来现钱的门路少,这五块钱拿到外面,能买好多东西咧! 两人稍稍合计了一下,把刚刚从陷阱里取出来的一只野兔和两只野鸡递了过来,道: “老板们不嫌弃的话,把这野味拿去中午加个餐,咱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山货,也没处换个钱啥的。” 李松见他俩诚心给,便接了过来,顺便把刚刚打开的那盒烟塞给他们。 这种烟在外面都不容易买到,更别说这深山老林里了。 俩向导还推了半晌,才乐呵呵地接下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不停地叮嘱着注意事项。 苏桐不由得感慨,淳朴和愚昧总是相生相伴的。 第199章 偷袭 按向导所说,往前走出两里地,果然见到一条山溪,溪流较宽,但水流并不大,可能是冬天的缘故。 众人就在溪边歇脚,同时架火烧水,正好也把那几只野味烤了。 马六又失了昨日的矜持,喘着气瘫在了溪边,恢复成脸色苍白的自顾不暇的模样。 虽然还没变成破麻袋,但已经开始隐隐显露破麻袋的气质。 另几个围在火堆旁一边烤野味,一边谈论起乌山凹的那起案子。 李松和饶建成昨天没参与办案,此时正你一句我一句好奇地打听细节,俱是满脸的震惊与愤恨。 马六却不甘当个沉默的破麻袋,在一边煞有其事地冷哼了一声。 苏桐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闻声瞥了他一眼,“六爷都累成这样了,还阴阳怪气个啥?” 马六哼哼了两声,挣扎着坐起来,道: “前天来的路上我就想说来着,怕你们不信!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失踪,绝对是遭了道了,不是图财就是图人。” “得!就这还、还搜寻大半个月,都不知道你们公安是咋长的脑子!这么简单的事儿都想不明白!” 苏桐冷冷看他一眼,道: “咋长的你管不着,你坐在这儿就能说明一切!咋?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了?要给你提个醒么?” 一些不太友好的画面再次浮现,马六瞪了苏桐一眼,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却又闭了嘴,悻悻地躺了回去。 周劲撕下一条鸡腿,颠颠地跑过来递给苏桐。 “姐!咱不理他!吃鸡肉!香着呢!” 苏桐接过来咬了一口,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在背包里翻找了一通,摸出个瓶子来。 她冲周劲招了招手,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把瓶子递过去。 周劲看着瓶子眼前一亮,接过来就跑向烤肉架。 没过一会儿,一股奇异的香味儿就飘了过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一直坐在烤架前的李松冲她喊道: “得!兰姐还藏着宝贝呢!今天才舍得拿出来!这香味儿简直绝了!” 大家嘻笑着围了过去,纷纷朝烤架伸出手去。 周劲又颠颠地掰了只鸡腿过来,“姐,你再尝尝!真香!你那是啥调料?是秘方吗?” 苏桐笑道:“算是秘方!简易版的十三香!我自己配的方子,请药铺帮忙研磨的。不光烤肉,炒菜时也可以放。” 周劲伸出大拇指,“得!反正跟着姐总有好吃的!” “吃吃!一天天就知道吃!” 林力端着一缸热水过来,将周劲挤到一边,“兰姐,喝点热水!刚烧开的!” 周劲在旁边嫌弃地直朝他翻白眼。 李松远远地看着这边,笑着对旁边的秦熠道: “老大!这兰姐很有大姐头的范儿啊!瞧那俩献殷勤的!” 秦熠朝这边看了眼,没有说话,只是眼里隐隐有笑意。 一行人吃饱喝足,又埋好了灰烬,重新动身上路。 没有了向导,李松和饶建成凭着指南针带着队伍继续向西。 行进速度相比之前慢了许多,好在还算顺利。 一路上遇见过几个陷阱,就是那两个向导所说的“大坑”,都有惊无险地避过。 “大坑”还真是又深又大,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枝叶,一看就是为猎大物件所设。 这种陷阱通常都是猎户组队开挖,估计一两个月也就进来看上一回,主要目的倒不是为了猎野味,而是为了猎杀,猎杀大型兽,减少平日里猎户进山的风险。 冬日本就天短,加上在这原始密林里光线更暗,队伍行进至下午四点,便已不太看得清路。 秦熠吩咐带路的李松和饶建成,尽快找适合扎营的地方。 否则天一黑,这林子里将危险重重,寸步难行。 营地扎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壁背风处,这里树木相对稀少,清理出隔离带后,生了两个大大的火堆。 原始林子里到处是枯枝干草,寻柴火极为容易,火堆生得又旺又大。 简单吃过晚饭后,安排好人员轮流值守,大家便就地沉沉睡去。 除了苏桐是睡在一个仅容一人的小帐篷里,其他人在旁边地上支了个简易的人字形大帐篷,底下铺了防潮的油布,能防风防雪。 但是保暖就谈不上了,大家盖着自己的外套和衣而眠。 现在还没有那种超轻的野外装备,市面上的帐篷大多是帆布,又大又重,不适合徒步携带。 军用的倒是尼龙布的帐篷,但行动中不能用,他们现在用的还是特殊渠道弄的港城货,难得的牛津布料子,已经算是轻便了,只是简陋了些。 好在这里的冬天不比北方,守着火堆也不算太难捱。 半夜时分,苏桐正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外面有响动,随即有人轻喝。 探出帐篷一看,旁边简易帐篷里只剩下马六还在呼呼大睡,赵新和陈云峰站在帐篷两侧,手按着后腰,一脸警惕。 火堆对面稍远处,周劲和林力一人守着一边保持警戒,秦熠几人不在,应该是听见响动追出去了。 苏桐心中一凝,轻声问道: “什么情况?” “有人偷袭。”赵新简短地答道。 偷袭? 苏桐觉得有些惊讶。 这可是在远离乌山凹一整天路程的深山老林里,据村子里的人讲,他们曾有人进山整整走了三天没见过人烟。 而地图上已标注出来的距此处最近的红洼村,即便是利用指南针和地图毫无偏差地走,也还得走上四五天的时间。 当然,这是指已标注的。 第200章 黄毛 乌山凹和红洼村之间是一片茫茫的原始密林,是还不受政府监管不为外面所知的地界。谁也不知道这段路途上还有没有未记录在案的野生村落。 只是马六坚持说组织上让他走这条路线,肯定能走通。 否则,他们当初也不敢选这条路。 所以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突然有人偷袭,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毕竟他们晚上轮岗,出发点是防野兽居多。 此时有人偷袭,苏桐一时间能想到的只有两种……不!三种情况。 一是乌山凹的村民,毕竟他们出发时那支给葛宝根寻药的队伍还没返回,不是没有遇上的可能。 二是其他接到组织通知的团伙,这个集团的下线据说遍布全国,去深山夹围之中的小垭村路线最多也就三两条,不排除有其他“同行”的伙伴。 第三种情况……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就是可能是马六的同伙,虽然马六被抓捕,马六的上司义哥已被击毙,但不排除团伙有漏网之鱼。 当然,如果真的是马六的同伙,不管其目的是营救还是……灭口?眼前的形势都很严峻。 苏桐边分析边从小腿上取出了匕首,钻出了帐篷外。 周劲回头看见苏桐,转身往这边靠拢。 “姐,你进帐篷里去,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苏桐还没答话,便听旁边不远处“啪嗒——”一声脆响,明显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谁?” 林力一声轻喝,身形一动,已迅速追了过去。 “别追远——” 陈云峰喊道,扶着后腰的手同时“唰——”地一下抽出了枪。 “明白——” 林力边答道,身影已没入黑暗。 陌生的环境,不明敌我状况,怕对方调虎离山。 周劲神情一凝,“你们哪里也不要去!我去帮林力!”转身迅速追了上去。 队长出发前再三交代,非特殊情况不得单独行动,他牢牢记着,他不能让林力落单。 苏桐闪身来到马六身前,和赵新陈云峰呈三面之势一起围住了马六,马六仍在酣睡,对外界的情形一无所知。 赵新看了看拿只匕首站在他旁边的苏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只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把苏桐也挡在了身后。 他知道苏桐随行是马六和我方提的条件之一,虽然很惊讶上级居然会同意马六的条件,破格让苏桐加入行动小组,但苏桐是个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农村姑娘这一点是事实,加上队长出发前的反复交代,苏桐和马六无疑都是重点保护对象。 陈云峰见状,也往前站了站。 他们心里早已默默地把苏桐和马六划为战斗力最低的两个人,现在这里只剩他们俩了,怎么也要守好这两个人,不能出状况。 苏桐看了看两人的状态,默默地往后退到马六身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心里只在想一个问题,追出去的两拨人马都没有回来,如果对方的目标是马六,不管是营救还是灭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守住马六,反而是最重要的。 她的匕首是指着马六还是护着马六,就看对方的意图了。 苏桐不动声色地在马六身旁坐下。 赵新见苏桐极为配合,微微松了口气。 几人保持警觉,都没有说话。 除了火堆燃烧的猎猎声和密林里呜咽的风声,四周一片安静。 很快,苏桐便觉察到了不对劲。 她似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时断时续,就在附近。 待凝神仔细听时,却只听到风声,好像刚才只是幻觉。 苏桐坐的位置后面是山壁,前面不远处是火堆,左边是刚刚大家睡觉的油布,靠墙放着几只行李背包,右边是她睡觉的小帐篷。 离得都不远,五六米的距离,赵新和陈云峰守在火堆的两侧,并未发出声响。 苏桐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未发现异常,心中只觉得奇怪。 只是在她回过头的一刹那,她的眼角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猛地看向左边,盯住放在最外侧的一个背包。 如果刚刚没看错的话……那个背包在动。 可苏桐紧紧盯住那个背包时,那个背包却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刚才只是她花了眼。 昨晚休息的时候,队员们大多拿背包当枕头靠着,这会儿人出去了,背包便横七竖八地躺着。 苏桐揉了揉眼睛,还是决定把最外侧那个包往里拿一些。 不料在她刚刚动身,那个背包突然像长了脚一般,“嗖——”地往林子里窜去。 苏桐大惊,一个箭步便追了上去。 林子里枯草多,苏桐又发现得及时,没几步便按住了那只背包。 果然,背包带子上挂着一支钩爪,钩爪连着一根绳子。 苏桐没有丝毫犹豫,抓起那根绳子便往回拽。 绳子那头的人见势不妙,松了绳子就跑。 苏桐已发现那人形迹,哪里会放过,纵身追了上去。 “兰姐!危险!” 陈云峰在后面大声地喊道。 苏桐来不及回答他,三两步窜过去按住了偷行李的那个人。 林中光线黑暗,苏桐怕出意外,出手干脆利落,力道十足,只是对方并没有什么招架之力,被她打得连连嚎叫。 等陈云峰焦急地追过来时,她已揪着那人回来了。 赵新不敢离开马六分毫,看见苏桐和陈云峰没过两分钟便已回来,才松了口气。 同时也暗暗心惊,这位兰姐不仅胆子大,似乎还有些身手。 陈云峰把苏桐抓到的那人提溜到火堆旁,拿绳子捆住手脚。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长得尖嘴猴腮,留着长长的流海,上身穿件土布大棉袄,下身却不伦不类地穿了条牛仔裤,俩小眼睛滴溜溜直转,也没人打他,嘴里却止不住哀嚎,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苏桐正待询问,便听见林子里传来了动静。 抬眼望去,林力和周劲没空手,拽着一个黄毛小子出来了。 黄毛不是染的,是干枯没营养的那种黄,稀疏杂乱得像头上顶个鸡窝。 只是黄毛小子看起来年龄最小,不过十五、六的样子,这会儿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 “各位大哥大叔行行好啊!我真的不是坏人啊!” “我真的只是路过啊……” 第201章 等她 待他看到火堆旁的小眼睛时,顿时像被掐住了哑穴,只有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没过几分钟,另一个方向,秦熠出现在了光影里。 身后的李松手里押着一个人,和这边的两人差不多的装束,只是年龄看起来稍大些,看见火堆边的小眼睛和黄毛,脑袋耷拉得更甚了。 三个人被扔到火堆旁挤成一堆,个个面如菜色,一脸惊恐。 不过十多分钟,作妖的几人都被扔在了这里。 秦熠往前走了两步,眼神淡淡地扫视着几人,火光映衬中,他的眉眼仿佛裹挟着冰霜雪剑,层层的威压扑面而来,犹如实质。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几人已经竹筒倒豆子,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 按他们所说,是一伙兄弟约着进山找宝贝,想发发横财的,他们三人跟领头的走散了,在林子里转悠了好几天,也没找着出去的方向,晚上看见这边有火光,想着顺点行李干粮啥的,也好救救急。 正说着,一直没露面的程刚和饶建成也一前一后回来了,第一时间朝秦熠摇了摇头。 他们刚才被安排去外围打探情况,看来没有发现有其他的状况。 这附近的确只有这三个人在。 苏桐这时伸腿踢了旁边还在呼呼大睡的马六一脚。 “行了!别装了!我不信你这会儿还睡得着!” 马六抱着被踢疼的小腿一骨碌坐起来。 “嘶——你个臭婆娘!好好说话不行!干嘛用脚!” 苏桐没理会他,只伸手将他往外提溜了一把,让他的脸露在火光之中。 “出来认认,看有没有熟人?” 地上那三人听见这边的动静,都转过头来。 只是他们看见马六,俱是一脸的茫然,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 马六瞟了一眼地上几人,轻蔑地撇了撇嘴角,道: “哪里来的几个小瘪三,一看就上不得台面!吵着爷睡不好觉!还熟人!我呸——” 马六骂骂咧咧地往后一缩,往他的铺上歪下去又躺平了。 苏桐一直在观察双方的表情,但他们明显不认识。 她也赞同马六的话,那三人脚步虚浮,气息短促,一看就没练过功夫,脸上的惊恐与慌乱也不像假装,没有半点混黑道的城府,顶多算几个混子,还是不入流的那种。 当然,衣着打扮以及口音也不可能是乌山凹的村民,再说,乌山凹的村民至少不会在这随处是野味的林子里饿成一脸菜色。 显然,秦熠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让人给他们一人吃了一点干粮,又喂了口水后,便让大家各自休息,不要影响天亮后赶路。 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精力。 火堆旁有人轮流值守,也不怕他们出幺蛾子。 第二天天亮后,大家简单地吃了早饭,忙着收拾行李,填埋余烬,林力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把三人的绳子松开。 三人被捆了一晚上,早就苦不堪言,这会见给他们松绑大喜过望。 “大哥!大哥这是要放我们走吗?” 林力笑着朝他们道: “起来!活动活动!蹦一蹦,跳一跳!活活血!” 几人揉着手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愣地按林力的话照做。 林力见那边大家已收拾完毕,准备要出发了,才拿起绳子又麻利地把三人一个一个捆起来。 几人面露惊恐,又不敢反抗,“大哥!大爷!我们再也不敢了!你别捆我们啊!” “大爷饶命啊……” 把三人背靠背坐上地上捆结实后,林力很满意地转着圈欣赏了一番,然后往黄毛手心里塞了个小石头。 “磨!快的话两个小时就能磨开了!” 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唿哧唿哧爬上一棵树,然后掏出一盒火柴放在了一个高高的枝桠上。 “给你们留盒火柴,一会儿记得上来取。” 说完,滑下树随着队伍扬长而去了。 黄毛摸着手里近乎光滑的那块石头,半晌才扯着嗓子惨叫了一句: “大、大哥——好歹给块锋利点的石头啊!这他妈一块圆石头我咋磨啊——” 这边周劲看着跟上来的林力,朝他伸了个大拇指,“林哥,你这招绝啊!” 林力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秦熠。 “老大,都处理好了!” “嗯!绳子能磨断!” “能!火柴放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上,撞不下来,得爬上去取的那种,饿不死他们。” “好!你扫尾,注意清理痕迹!以防意外!” “明白!” 队伍不急不缓地前行。 山路越来越难走,有时候不得不停下来,刀劈斧砍一番,才能堪堪找出一条路来。 连马六也不再蔫嗒嗒地,打起精神辨别方向,时不时还跑到前面,拿过饶建成手里的指南针比划一番。 林海里行路不比大海时行舟更容易,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树木,想找参照物都难。 中途休息时,苏桐问马六道: “六爷!如果当时你和张奎没有被捕,你确定你俩能走完这条路?” 马六没有搭话,半晌才冷哼了一声,道: “刀口上讨生活,哪有那么多如果,走不走得完不都得走么?大不了就是一死!” “死,你甘心么?” “不甘心又能怎样?从入这行开始,我就把脑袋拴到裤腰带上了。” “可你死了,心愿怎么了。”苏桐淡淡地道。 马六沉默了。 林子里除了队员零碎的交谈声,就是呜咽着盘旋在树林里的风声,天空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他们笼罩在这片浩瀚的树海里,人在其中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就在苏桐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马六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暗哑。 “我这辈子就是为她而活的,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会为她拼命!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我都可以为她去走!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我都可以为她去做!如果……我半路死了,她心里也明白,我已为她尽了力,拼了命,她……一定会下来找我,我会在前面等她!” 第202章 春枝 苏桐没料到他会说这一番话。 这个“她”应该就是那个“燕子”。 这个燕子,在他的心里,显然重过一切! 她没有再问。 她应该很快就能见到燕子。 马六一定要她随行,便是因为燕子“南”飞了。 黑小子的那句话,不是“难”飞,而是“南”飞。 燕子被那边的人从北方带到南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在这次行动中遇见。 苏桐站起身来,透过树木的间隙看那远处起伏的重峦叠嶂无尽无止地绵延至天边,苍凉而寂寥。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气温陡降,天空开始飘雪。 密林里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秦熠看了看天,吩咐前面的李松提前寻找营地。 天气不好,再摸黑赶路不安全。 又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后,队伍在一片山崖旁驻扎,崖壁避风,崖底有水,当下各自忙活开来。 只是这边帐篷还没支起来,负责去崖底取水的程刚一脸严肃地回来道: “老大!有情况!” 崖底的树枝上挂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看情形是从上游冲下来,被崖底横生的树枝挡住了去路。 人捞上来的时候还有气息,只是被冻得失去了意识。 秦熠让人生了火,把那女人放在火堆旁边。 走到这里,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是敌是友,谁也说不清楚。 目前的情形显然得先把人救醒。 苏桐帮她脱去了湿重的棉袄棉裤和鞋袜,让周劲用柴火支着在旁边烤,然后在她的手心和足底都扎上银针,帮她尽快活气血,又给她嘴里塞进去一颗丸药。 她留意到这女人的棉袄用的是老粗布,扣子是旧式盘扣,鞋子是手工纳的千层底,甚至发辫上系的是头绳,不是皮筋。 符合久居深山的特征。 没多久,女人就悠悠醒转过来,看见周围都是人,顿时大惊失色。 苏桐安抚道:“别怕!我们从水里救了你!你被冻晕了!” 女人花了点时间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才支起身子表示感谢。 “我叫春枝,住在几里外的鸦嘴岩。我出来给阿哥采药,不小心摔下了山涧,幸好碰到了你们,不然……我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 鸦嘴岩?没听过的名字! 果然有地图上没有标注的村子? 众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春枝热情地邀请大家去她的村子,秦熠点头答应,让大家收拾行装,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不管出于哪种目的,有村子那便是一定要去的。 等春枝衣物烤得差不多,她便挣扎着起身了,好在没受什么伤,只是在水里冻了一场,这会儿缓过来体力已恢复了大半。 山里的姑娘还真是一点也不娇气。 苏桐递给她一颗药丸,“这是驱寒的,你刚在水里泡过,怕留后遗症,再吃一颗预防一下。” 春枝瞧着药丸很高兴,接过来想都没想就放嘴里咽下了。 吃前面那颗时她还意识不清,苏桐还以为说服她再吃一颗需要下番功夫,没料到她直接就咽了。 忙拿过自己的茶缸递过去,里面有刚刚烧热的水,“喝点水顺顺,别噎着。” 春枝抱着水杯喝了几大口,才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 “谢谢阿姐的药!” “你对陌生人都不防备的吗?”苏桐笑着问。 春枝道:“我刚刚醒来时就觉得心口发热,手脚也不像往日那般僵冷,定是阿姐提前给我吃了药,我虽是山里的女子,没见过世面,但也是知好歹的!” 苏桐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看了眼秦熠,秦熠一直关注着这边,闻言朝她点了点头。 春枝的表现很正常,对他们也没有设防,并不像刻意接近。 待大家收拾好动身时,春枝才突然慌张地翻她的背篓。 她就是为了采药才掉下山涧的。 背篓一直在她的背上,救她上来时也一并带上来了,也亏了背篓她才被树枝挂住。 只是背篓里的草药却所剩无几了 春枝有些沮丧,但很快她又想通了,“没事!待我休养几天再去采,反正山不会跑。” 苏桐倒是对她这种心态很欣赏。 有了春枝引路,队伍走了不到一个小时,便看见了一座原始的村落。 说原始,是因为房屋的造型基本上是简化版的清朝建筑,屋顶是密密编织的草垫,墙壁大多是土砖和青石,哪怕是和乌山凹比,也似乎隔了一个时代。 春枝一进村子便发出一串长长的唿哨声。 随即,有人陆陆续续从各个房子里走出来,很快便有一群人带着探究站在了队伍前面。 直到一个头上裹着黑巾的老者走出来时,春枝欢快地跑上前去,喊道:“阿爷!” 然后就看她比划着跟那位老者讲起话来,她语速很快,又夹杂着方言,根本听不清她讲什么。 苏桐也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春枝刚才和他们讲的是普通话,虽然不是很标准,但是证明这个村子和外界是有联系的。 很快,那位老者往这边看了一眼,走过来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寻找领头的人。 秦熠正待让李松上前打招呼,就听马六在后边喊了一声: “阿义!扶我一把!” 马六自跟着队伍进山以来,除了赶路就是睡觉,一直话不多,仅有的几句也大多是阴阳怪气,很少这样正经地说话,更是很少这样正式地喊秦熠。 此时他这句话一出,却像是一个信号,众人不由得心中一凝。 秦熠闻言朝大家递了个眼神,示意大家提高警惕,然后朝后几步,扶住马六的胳膊,“六爷,您慢些!” 那位老者看到走上前来的马六年纪最长,这才拱了拱手,道: “小老儿明三,多谢诸位贵人搭救我家孙女!” 也算春枝命大,应该是掉下水没多久就碰到了他们,她偷偷出去采药,村里人根本还没发现她不在,更不会去救她。 否则,她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 第203章 饭碗 马六敷衍地拱了拱手,一板一眼地道: “你家孙女跟我们有缘,举手之劳而已,路过贵宝地,借宿一宿,还望明老行个方便!” 只是他赶了一天路,说话带着虚弱,明显中气不足。 明老三见状忙道:“那是自然!各位贵人先进去休息,待会儿小老儿给大家接个风。” 这会儿是下午六点多,接风的话倒也不晚。 众人很快被安排进一个生着火盆的屋子,有人递上了热茶,还有人前前后后跑着安排住的地方。 苏桐从进村开始,就如之前一般跟在秦熠的旁边,这会儿挨着他坐在火盆前默默打量着一切。 春枝进门后便消失了一阵子,再出现时已换下了那套半干的衣服。 她高兴地跑过来道: “阿姐,其他那些大哥都安排好住处了,你和老板大哥去我家住!我家屋头比别家的暖和。” 刚才坐下后,李松已经在谈笑间把一行人进山找药的目的给明老三说了,当然老板和老板的女人也介绍了,否则没个说法人家也不好安心接待。 苏桐笑着说好,便和秦熠起身跟着春枝走了。 春枝说暖和也不是假话,她家的房屋明显比别家要高一些大一些,安排的房间虽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炕已提前烧上了,一进屋就暖烘烘的,明显是提前做了准备。 苏桐真诚地向春枝道谢,春枝咧开嘴直笑。 没多久就有人喊开饭了,众人便又聚到刚才那个屋子里。 因为人多的缘故,饭桌是用两张方桌拼起来的,上面摆满了菜碗,周围的碗筷也摆放好了。 只是饭碗却不一样,高的矮的大的小的,一眼看上去有五六种,明显是好几家的碗拿过来凑的。 苏桐不由得有些感慨,这村子的人还真是热情,能感觉到他们尽力地在表达诚意。 明老三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便热情地招呼着大家。 “诸位赶路辛苦了!赶紧入座!天冷菜凉得快!得趁热!” 秦熠朝明老三以及周围站着帮忙的人拱了拱手,道: “多谢!我们就不客气了!” 明老三笑得一脸皱纹,伸出手把板凳往外拖,“老板客气了客气了!都入座!” 秦熠朝两边看了看,陈云峰被安排看行李,已提前送饭过去。 除了马六和赵新,其他人都到齐了。 看着明老三这边带着人忙活了半天,不好让人久等,便示意大家先入席,边吃边等。 众人在山上奔波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这会儿有好酒好菜,又有主家热情招呼,当下拖开板凳就准备坐下。 只是屁股还没落座,就听见后方响起一道声音。 “年轻人!真没规矩!” 是晚一步进来的马六。 秦熠身形一顿,略微抬手,正准备落座的众人见状起身让到一旁。 马六踱着方步进来,后面跟着赵新。 秦熠笑笑,朝马六做了个请的手势,“六爷总是姗姗来迟,您请上座。” 马六冷哼了一声,却并未坐下,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上几不可见的胡茬,围着饭桌转了几圈。 苏桐顿时心神一凝,马六一路表现的并不是多事之人,今天他一而再地拦在前面,定然有所用意。 她瞟了眼旁边的秦熠,却见秦熠正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桌上的碗。 马六不开口,这边队伍里倒是没人说话。 奇怪的是明老三那边的人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转圈。 马六转了几圈,似是乏了,突然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捶了捶肩膀,叹道: “哎呀——这山路赶得我早就前心贴后背了!吃饭吃饭!别辜负了老乡们的一番心意嘛!” 说着便在一个座位前坐了下去。 却并不是对着大门的上座,仿佛只是他刚刚走累了,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般。 然后招呼旁边的人,“阿义!让他们都坐都坐!一个个杵旁边跟柱子似的!看得人眼晕!” 秦熠这才抬抬下巴,大家鱼贯入座。 明老三等人也热情地围了过来,添饭的拿酒的,忙得不亦乐乎。 一顿饭吃到酒足饭饱,才在一众乡亲的热情招呼中散了场。 马六喝了不少山里酿的果酒,红着脸在赵新的掺扶下晃晃悠悠地回去。 苏桐也带着满腹疑问回了给她安排的那间屋子,秦熠却没有过来,应该是去了马六那边。 她在炕沿坐下,细细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知道这村子定有些古怪。 只是还没理出个头绪,便听见有人敲门。 片刻后,春枝的脑袋伸了进来,神情有些害羞。 “阿姐,我看你好似懂医术,你的药也比咱村阿翁熬制的要好出许多,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替我阿哥去瞅瞅病?” 一句话还没说完,脸却已红了个透。 苏桐福至心灵,“哦!阿哥是情哥哥?” 春枝“哎呀——”一声捂住脸,有些手足无措。“阿姐莫、莫笑我!” 苏桐没再为难她,想了想,答应道,“走!带我去看看!” 只是待春枝先出去后,她检查了一下小腿上绑着的匕首和手腕上的针包,才跟着出门。 春枝带着苏桐去了另一个住处,走了近二十分钟,阿哥果然不是自家的阿哥,否则不会住这么远。 只是看到躺在炕上的年轻人时,苏桐却有些意外。 那是一个长相端正,皮肤极为白净的年轻人,许是生病的缘故,面色有些憔悴,但眼神仍幽深而犀利。 光看长相和气质,并不像是这村子里的人。 在她进门的那一刹那,苏桐甚至从他眼神里看到一丝敌意……只是待再细看时,却又看不出来什么,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春枝见阿哥面色不虞,忙上前安抚,小声地和他交流起来。 只是春枝却不是喊的“阿哥”而是“阿峰”。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大多是春枝在说,那位只是间或点头或摇头。 最终,那人似是拗不过春枝的好意,有些勉强地接受了让苏桐帮他“瞅瞅”。 苏桐这才上前,替那位“阿峰”检查了一下。 这位阿哥的病情并不复杂。 准确地说,并不是生病,而是受了外伤。 第204章 阿峰 阿峰的两只胳膊有不同程度的拉伤。 左边胳膊更严重些,肌肉被严重撕裂,肩头红肿,动弹不得,肋下还有一条较深的伤口,像是硬物或是树枝之类挂伤所致,伤口已经处理过,而且养护得也很精细,并没有大问题。 问题是胳膊上的肌肉算得上三级拉伤,如果放在现代是要手术治疗,把断裂的肌腱接起来。 但这里显然没有条件,只能慢慢养,且左胳膊以后不能承重了。 春枝充满期待地看着苏桐做检查,好似她看完,便能说出个治好她阿哥的良方来。 苏桐最终看了看春枝道: “这是外伤,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慢慢养,但是我可以给他针灸一下,把水肿消下去,他会好受些。” 春枝的眼神明显黯了下去,但她立马又接道: “也好也好!能消肿也行!” 床上那人似乎并不情愿,还是拗不过春枝的好意,略显无奈地同意了。 针灸时需要露出整个肩膀,春枝上前帮忙卷被子脱袖子,脸红得不像话。 许是冬天的缘故,那人露出来的皮肤很白净,只是在手腕和手背上,有零星几点黑色斑点,或大或小,很是扎眼,惹得苏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等开始扎针时,那人不知是不放心苏桐的医术还是对针灸有些抗拒,眼神不止一次地瞟向她的手。 她每从腕间取一枚针,他的目光便跟着移过去一次。 当她再次取出一枚针时,他的目光也再一次移了过去。 苏桐不由得叹气道:“放心!没有把握我不会给你下针,不会扎出问题的!” 春枝带着歉意地笑笑,又伏过身去低声地安抚,那男人终是闭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直到苏桐收拾好离开,那男人也没再睁开眼。 苏桐总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但这是别人的私事,她也不便多打听。 行完针后,春枝送苏桐回屋,苏桐又递给她几颗药丸,“这个能消肿止痛,活血化淤,每天一丸,应该对他病情有所帮助。 春枝两眼放光,小心地接过药丸,连声道谢。 苏桐道:“春枝对阿哥是真好!” 春枝羞红了脸,低头道:“好几次……我都听见他疼得直哼哼,当着我面却又说不疼,我、我心里着急!” 然后又小声补了句:“当着外人的面,他不让我叫阿哥,只让叫阿峰。” 看着春枝少女怀春的模样,带着山里妹子的淳朴和直爽,苏桐一时竟觉得很美好。 便想着和她多聊聊,“阿峰是山外人?” 春枝点头,道:“他、他迷了路,失足挂在崖上,我、我救他回来的!阿爹说等他好了就让他和我成亲。” 苏桐有些意外,先前看那人不像山里人,以为是远亲或者是先前就熟识的人,没想到竟只是意外救下的。 忍不住多问了句:“那他……愿意吗?愿意留下来和你成亲吗?” “愿意的!” 春枝连连点头,生怕苏桐不信似的,“阿爹……和他谈过,他外面没有了亲人,愿意留下来的!” 苏桐点头,这样还好,至少不是一厢情愿。 两人说着话,门“吱哑——”一响,秦熠推门进来了。 春枝明显多了些紧张,忙收好药丸站起身来,“老板大哥回来了,我、我便先过去了!阿姐你们早些休息!” 说完红着脸跑出去了。 秦熠看着春枝的身影,笑道:“我们的阿兰医生很受欢迎呢!” 苏桐也笑笑道:“还是我们周老板更受欢迎!刚才在饭桌上,旁边的那些姑娘大婶的眼睛都快掉碗里了!” 在乌山凹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葛三牛和葛宝根病情的阴影,村里人没有表现出对“周老板”额外的热情,顶多只有人远远地偷偷打量。 可进了这鸦嘴岩可不一样,似秦熠这般衣着容貌,从进了村子就不断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姑娘们还稍含蓄点,只偷偷地打量,上了些年纪的婶子大妈眼神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秦熠没料到苏桐会如此直白地抢白他,不由失笑,回道: “如此说来,阿兰今天倒是有些失职了,我的女人也没说护着我一些。” 本是相互调侃顺口的话,但说出来后,空气莫名的一静。 苏桐刚才那一瞬脑子有点懵,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有些懊恼,“周义”对“阿兰”如此说话本就合理,自己一时竟没接上话,让两人平白的有些不自在。 就在她急着想着要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时,房门骤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刚刚些微尴尬的气氛顿时消失无踪,秦熠率先问道: “哪位?” “老板,给您送热水来了!” 一个憨厚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大婶提着木桶端着木盆鱼贯而入。 鸦嘴岩的招待的确热情,热水也烧得够多,只是门口氤氲的几滩水渍表明,这几人分明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才敲门。 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苏桐和秦熠都默契地没再谈及什么,既然有条件,便分别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也算是难得清爽了一把。 待两人收拾好躺在炕上时,苏桐才低声问秦熠道: “义哥,今天饭桌上的碗是有什么蹊跷吗?” 秦熠低低地“嗯”了声,然后低沉而清晰地道: “那些碗都不是普通的碗,都是出土的文物,年份各不相同,而马六——选出了年份最早的那个碗。” 这句话,信息量委实有些大。 苏桐乍一听,根本没反应过来。 等会过意来,才一个激灵翻坐起来,“什么意思?这些人……” 秦熠伸出手指“嘘——”了一声,凝神听了一会儿,见屋外并无动静,才低声道: “靠过来些,我讲给你听。” 苏桐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大,冷静下来忙把自己的被窝卷往秦熠这边移了移,挨着他躺了下来。 这样一来,被窝挨着被窝,头挨着头,呼吸交错,两人倒真得似同床共枕一般。 只是,偏偏这两人都没意识到,一个专心在讲,一个认真在听。 第205章 着火 “苏桐,以前因为纪律问题,没办法透露给你关于案子更多的细节,现在你已参与进来,我会慢慢告诉你。” 因为离得近,秦熠没有叫她阿兰,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地讲述起来。 “马六当初选这条路进山,是因为这条路线上有些地方是必须要经过的点,类似于一种能力筛选,能走完这条路线的人才有资格见到最大的老板。” “我饭后去见了马六,马六说他只能确定他选的碗没错,至于还有没有其它的关窍,暂时不知。” “那这个村子的人都是犯罪团伙一路的?” 苏桐脑海里闪过春枝那张羞涩的脸,和初见时她吞药丸时的毫不犹豫,很难把她和犯罪团伙联系到一起。 “倒也不算,这些老山里的人自给自足,自生自灭,有他们自认为的一套行为准则,对他们来说,对或不对都是相对的,有人给他们利益,他们会帮忙设关卡,或者传递信息,倒不一定非要参与到具体的犯罪活动中去。 按照这个集团一向行事的方法,大多是以利换利,他们还没有能力把这些偏角旮旯都发展成自己的人。” 苏桐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如果今天马六选错了,或者是我们根本就不选,直接坐下吃饭,结果会怎样?” “暂时不清楚。” “马六也不知道吗?” “马六只知道必须按着路线走,途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只能随机应变,用他们内部的话来说,大老板也不是谁都能见得着的,有本事的人才能通过筛选。” 这个团伙的大老板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选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开大会?为什么会选这么稀奇古怪的方式来考核下属? 苏桐满腹的疑问,但还没等她想好先问哪个问题,就见秦熠将手指竖起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们屋子里此时并没有灯,所以很容易便能看到窗户外出现个影子,继而影子定住,似是贴在了窗户上。 秦熠一个翻身虚虚抱住苏桐的被窝卷,略扬起声音,含糊着说了句: “阿兰——别闹!明天还赶路呢!” 苏桐一时愣住了。 虽然隔着棉被,她仍然能感觉到被一股坚实的力量拥住,男性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饶是她向来冷清,也对这猝不及防的“亲近”情不自禁的脸红心跳,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是不明白秦熠的意思,只是她不知道……这种情形下的“兰姐”要如何配合。 上辈子加这辈子,她都心如止水,没谈过恋爱,更没有过夜晚与男士在被窝里相处的经验,想到此时自己扮演的身份,一时间脑子里有些慌乱,想现编都不知道该编点啥。 好在秦熠马上又自己接了句,话语里带着宠溺和暧昧…… “好啦——乖乖的!就在哥怀里睡!哥怀里暖和!” 苏桐抓着被角,身体有些紧绷,她眨了眨眼,两只大眼睛布灵布灵地瞪着近在咫尺的秦熠,呼吸相绕,心跳如鼓,有些没接上话的尴尬,也有些后知后觉的羞愧。 自己既然扮演了“兰姐”,却好几次没有做出符合这个身份的应对,这几次在室内还好,要是在人多的场合,少不得会被看出破绽。 秦熠虽离苏桐近,却似乎完全没有被影响。 他从说完刚才的话后,便一直凝神关注着窗外的动静,只是那个影子贴在窗子上好一会儿,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按理说,偷听也不至于这么大胆。 朝苏桐比了个手势后,秦熠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朝那扇窗户靠近。 既然这么光明正大地偷听,那就抓你个现形。 只是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影晃动了一下,飞快地跑开了,且似乎跑得很急,院子里传来砖头被踢到的声音。 苏桐已翻身坐了起来,小声问秦熠道: “他们……想干嘛?” 说是偷听?却也过于大胆和“不小心”,眼下这状况,反而有些想引他们出去的意思。 调虎离山?目的呢?偷行李? 他们重要的行李都统一放在赵新和马六所在的屋子,程刚和陈云峰始终和他们住在一间屋,既守行李又守人,无命令不得擅离。 如果是有人打行李的主意,那可是找错了地方。 秦熠皱眉,片刻后才接道: “先睡!警醒着些!如果有其它目的,应该还会有动静。” 果然,到了半夜,有嘈杂声响起,然后远远地有人高喊: “着火啦!着火啦!都起来灭火啊!” 继而有人开始敲锣,越来越多的人被惊醒。 听着远近不一的叫喊声,依稀是祠堂之类的建筑着火了,看这动静,应该是个村民们都重视的所在。 这寒冬腊月的,屋顶上还有积雪未融,也不知这火是怎么燃起来的。 秦熠已经第一时间穿好衣服,交代苏桐道: “你就待在房间,我去看看。” 苏桐点头应下,看着秦熠闪身出门,也迅速起身,先检查了一遍银针和匕首,才推开窗户,观察外面的情况。 着火的位置应该离这边还有一定距离,看不到火光,只看到有被惊醒的村民鱼贯往那边赶。 情况不明又是深更半夜,苏桐也只能耐着性子在屋子里等消息。 约莫二十分钟后,有人举着个火把跌跌撞撞地跑进这边的院子,边跑边喊: “阿爷——阿爷——阿爹——” 听声音竟然是春枝,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了。 只是春枝的家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出去救火了,没有人应她。 苏桐直觉今晚的事情有些蹊跷,只在窗前静静站着,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形。 但是几分钟后,她的房门被大力敲响了,春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阿姐!阿姐你睡了吗?” 苏桐打开门,就看见春枝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捆麻绳,脸上都是慌乱。 “阿姐!我、我是不是吵着你睡觉了……” “阿哥掉地坑里了,祠堂着火了,他住的屋子挨着祠堂……” “可是他们都着急救火,没有人愿意救阿哥……” “他本来就有伤,我拉不动他——” “阿姐——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206章 地坑 春枝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是苏桐差不多能听懂。 “阿峰?掉地坑里了?” “是的!我听说祠堂起火,就赶紧去找他,去的时候他的屋子都快烧着了,屋子里没有人……” “我到处喊他,找到地坑边上的时候,听到他的回应……” 春枝说到这里时,已经泣不成声。 苏桐看着她脸上真切的哀凄和无助,叹了口气,道: “你等我一下,我陪你去看看。” 说着关上门,从随身的腰包里拿出个小手电,又翻出个小笔记本撕下一页,迅速给秦熠留了个条。 再次摸了摸小腿上的匕首和腕间的针包,才开门道: “走!” 真有蹊跷,躲也躲不过。 不如出去看看。 最主要的,他们不能判断这是不是去小垭村路上“考验”的一环,如果一味避免,有可能会错过“重要”信息。 这也是秦熠追出去的原因之一。 春枝依旧举着她那个火把,步履匆匆地在前面带路。 苏桐也是这时才发现,春枝走路一瘸一拐,像是受伤了。 苏桐叫住了她,“春枝,你的腿受伤了?” “刚才跑得急,不小心崴了一下,不碍事的!” 苏桐拉起她的裤腿,用手电照了照,发现她的右脚踝已经肿起来了,看起来崴得不轻。 春枝却收回腿,“没事的!阿姐!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们赶紧过去!” 绕过几座屋子后,便看见了冲天而起的火光和隐隐的哀嚎声。 宗祠失火,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里,应该算天大的事了,也难怪村里人分不出精力来救一个外来人。 春枝带着苏桐朝火光的方向跑了一段路,往左边指了指。 “往前就是宗祠,往这边走就能到地坑。” 然后解释道:“我到的时候火还没这么大,看到阿哥屋子里没人,急得到处喊,后来找到地坑边上,便听到下面有声音。” 地坑离祠堂的确不远,这里还能远远地看到火光和不断闪动的人影。 所谓地坑,是个直径约十多米的天然坑洞,洞壁上稀疏地生长着些灌木枯草,只是越往下越黑,看不清有多深。 “阿哥——阿哥——” 没等苏桐开口,春枝已焦急地朝下喊了起来。 “阿哥——你在下面吗?阿哥——” 好在片刻后,下面有了回应。 “春、春枝——春枝——我、我在底下。” 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而含混,估计摔下去时受了伤。 “阿哥——阿哥你别急!我这就救你上来。” 苏桐听着阿峰的声音,感觉洞深至少七八米开外的样子,拿小手电仔细照了照,可惜远一些光线便不聚焦,照不到底。 “春枝,这个地坑你们以前下去过吗?有多深?” 春枝点头,“下去过的,以前有羊掉下去,阿爹他们下去捡过,不过羊摔断了脖子,死了。” 春枝边说边比划,只是她也说不清到底有多深。 苏桐没再多问,接过春枝手里的绳子,在坑边找了棵大树,把一头在树上牢牢系上,对春枝道: “把绳子放下去!让你阿哥顺着绳子……” 话说一半,她想到阿峰拉伤的胳膊,改口道: “让你阿哥把绳子系在腰上,我们把他拉上来。” 春枝连连点头,把绳子一点一点往下放,苏桐拿起春枝的那个火把,道: “让他避远些,我把火把扔下去,要不他看不见绳子。” “嗯嗯!阿哥——我们要扔火把了!你看着点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苏桐往旁边走了几米,把火把顺着坑壁滑了下去。 这种火把是杉木皮和黄草纸一层一层死死捆扎而成,里里外外浸满了桐油,审着点力道,轻易不会熄。 好在坑壁还算光滑,火把顺利滑到底。 苏桐这时才看清了坑底的情形,洞深约莫十来米,只是底部却出乎意料地长着茂密的植被,虽然大多已枯黄,但是远远看下去,像是在坑底铺层草垫子似的,甚是奇怪。 在火把的光照范围边缘,能看见阿峰就躺在这“草垫”上,压垮了周围一大片枯草,火把离他还有三、四米的距离。 只是,他只扭头看了眼火把,始终保持着躺着的姿势,似乎身子难以移动。 果然,阿峰的声音很快传来,依旧含混而虚弱。 “春、春枝——我好像摔到了哪里,根本、根本动不了。” 春枝本来趴在坑口往下看,一听这话急得要哭,爬起来就去抓绳子,“阿姐——我下去!我下去救阿哥!”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滑,摔在坑沿上,差点连绳子都没抓住就掉下去。 苏桐手快,一把抓住她左肩,将她提溜到旁边。 “你脚受伤了!怎么救你阿哥!下去了你也上不来。” 春枝使劲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苏桐叹了口气道:“我下去!你在上面帮忙!” 她把小手电收进腰包,同时迅速分析了一遍眼前的情况。 今晚的情况,以最坏的结果来判断,如果坑底这个阿峰有问题,但他两只胳膊都有不同程度的肌肉拉伤,即便他没有摔伤,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如果是她下去后,春枝收起了绳子,那么她和阿峰都出不来,这种可能性不大。 当然,还有种可能。 就是春枝先拉出阿峰,等阿峰上去后,两人不给她丢绳子,将她留在坑底。 可是,这对他俩并没有任何好处。 她也会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先给阿峰捆好,然后她先上去,再和春枝一起拉阿峰上去。 这点高度,绳子足够长。 即便她真的被留在下边,秦熠发现她未及时回去,很快会根据她留的消息寻过来,他俩能算计她的太有限,怎么看都没有这个必要。 当然,可能是她多想,什么也不会发生。 最好的结果就是,安然救起阿峰,止住春枝的眼泪。 这姑娘眼泪是真多。 这些想法在脑海里过一遍也只是一瞬之间。 时间也不允许她多想。 因为那支火把已经引燃了底下的枯草,她再不下去,另一场火灾又要发生了。 第207章 窒息 苏桐抓住绳索,迅速朝下滑了下去。 十来米的深度,很快到了底。 她先捡起火把,然后快速将被引燃的枯草踩灭,确定没有一丝火星,才抬高了腿朝阿峰走去。 草很密,好在不算太深,刚刚到大腿的高度,不至于没法行走。 阿峰脸色苍白,以一种略微别扭的姿势躺倒在草丛里。看到苏桐过来,他动了动,似乎想尝试着起身。 “别动!我先替你检查一下。” 苏桐在阿峰身边蹲下,伸手按了按他的胸肋处,并未感觉有断裂的迹象。苏桐皱了皱眉,将手伸向另一边—— 似乎也还好。 苏桐问道:“你是哪里疼?觉得动不了?” “背、背疼?” 阿峰答道,依旧是虚弱的气声。 背疼? 该不是摔到脊椎了? 苏桐知道他手臂不便用力,便找个地方把火把插上,然后直接一手托住他的左肩,一手抓住他右臂,道: “我帮你承力,你试着起来看看?看能不能用上劲。” 她得判断他的受伤部位,才能决定绳子怎么绑。 阿峰点点头,借着苏桐往起拽他的力道慢慢起身…… 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 阿峰的身形起到一半时,突然右手往前一推苏桐的肩膀,借着身体前冲的力道,抓住她欲向右侧翻。 苏桐第一时间侧开身子,出手隔挡,但对方却不顾胳膊的伤势,继续抓住她往右推。 为稳重心,苏桐往右侧退了一步,不料脚下一空,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掉入一个深洞里。 原来右边看不见的黑暗处,还有一个深洞。 深洞在这个地坑的底部,或者说,就是这地坑向下的延伸部分。 洞有些深且有些崎岖不平,苏桐往下翻滑了好几次才止住身形。 继而头顶上传来响动,像是一块木板之类的盖住了洞口。 苏桐长吁了一口气。 哪怕她已经足够防备,终究还是高估了这些人的良知。 苏桐缓了缓,活动了一下身体,并没有受伤。 冬天穿得厚,刚才跌撞了几下也没甚要紧。 摸了摸腰间,腰包还在。 苏桐摸出小手电,向上照了照,发现掉下来的那个洞口并不大,想想洞口那些茂密的荒草,别说晚上,就算是白天估计也不容易发现。 再看看四周,洞内空间并不大,只是往下却斜斜地延伸下去很远,越往下越窄,不知道还有多深,像似这里原本是一个通道,只是后来被堵住了。 从地坑的规模和这地洞的走势看来,应该是许久以前人力挖掘而成的,只是年岁应该很久远了。 等手电扫到地面的时候,却让苏桐有些吃惊。 这洞内的地面上零散分布着许多动物的骨骼,种类繁多,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大多已经风化,手电一一扫过,密密麻麻地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地方看起来也不适合做祭祀场所,也不知这些骨骼从何而来。 只是,这地方却适合做陷阱。 针对她的。 阿峰知道自己手臂受伤,靠体力不能对付他,只能设计让春枝骗她前来,借这地坑的地形来关住她。 呵!春枝?! 苏桐并不是没有分辨能力之人,春枝先前对她毫不设防的信任和直白淳朴的热情都做不了伪…… 若不是她今夜那般真切的焦急和哭泣,她也不至于会跟她出来…… 还有她那实实在在肿大的脚踝…… 那脚踝是真真切切受伤了! 如果只是为了骗她便能真的去弄伤脚,那只能说——她对那个阿峰还真是死心塌地! 现在看来,祠堂起火怕也不是意外。 用蹊跷的起火引走秦熠,用春枝的淳朴和眼泪引她来地坑,再赌她不会让脚受伤的春枝下坑…… 每个步骤都安排得很合理,甚至将人心也算计了进去。 知道秦熠碰到突发状况一定会去查看,知道她不忍让春枝孤立无援,知道她不忍让春枝下坑…… 这样的阿峰又岂会是普通人。 烧祠堂可是大罪,如果暴露后不说别的,至少这两人在村子里是待不下去了。 他们冒着断自己后路的风险,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把她关在这里么?! 目的是什么? …… 这个问题没让苏桐疑惑很久。 至少,苏桐很快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把她关在这里—— 因为她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 按道理说,她掉下来还不到五分钟,即便是洞口被木板盖住,不可能这么快缺氧! 除非—— 这里的空气本来就有问题! 苏桐意识到不对,便快速往洞口爬去。 向上是个斜面,还崎岖不平,爬上去不算太费力。 但此时苏桐愈发地感到空气稀薄,等头顶到木板时,已经要张大口呼吸,胸腔的憋闷感欲发明显。 她用力向上推木板,果然纹丝不动,木板用什么压住或者卡住了。 苏桐又试了一次,结果一样。 她知道没必要再费力气,对方既然盖住了,就不会轻易让她推开。 她低头迅速在腰包里翻找,从油纸包里取出一颗丸药嚼碎服下。 这是林掌柜帮她炮制的那批药丸中的一种,原本是用来治疗急性心绞痛或心脏骤停方面的疾病,效用类似现在的丹参滴丸。 这类药物除了治疗心脏类疾病,还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提神通窍,快速补充血氧含量。 也是在此时,苏桐想明白了一件事—— 深入地下的坑道,茂密的植被,稀薄的氧气,满地的动物尸骨…… 稍稍联系起来—— 令她清晰地明白了自己面临的处境。 如果她判断得没错,这里应该是一处废弃许多年的煤矿。 煤和有机物的氧化使这个坑道里长年累月聚集了大量的二氧化碳,高浓度的二氧化碳能够提高光合作用的效率,刺激植物的生长。 所以坑底的植被才会异常地茂盛。 所以闯入这里的任何动物都会丧失行动能力,因为缺氧会让它们迅速窒息而死亡。这也是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动物尸骨的原因。 这个看似平常的坑洞,实际是杀人不见血的绝命之地。 最多几分钟,她也会因缺氧陷入昏迷,直到窒息死亡。 第208章 鬼坑 趁着自己还有几分清醒,她迅速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大大地画下几个字母。 如果秦熠找来,会第一时间明白她昏迷在此的原因,如果他赶到时自己还没有窒息而亡的话。 这是她最后能做的自救了。 她的头已经开始剧痛,胸腔像被压了块大石头,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针包,针刺合谷、内关穴,可以快速提神——她或许能再多撑一会儿。 手至腕间,却摸了个空! 针包呢? 从未离身的针包并不在腕间。 她挣扎着举起小手电四处扫寻了一圈,在远远的洞底隐隐看到了针包的一角……可能是刚才摔下去的时候,蹭掉了。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捡回来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次——还是她轻敌了。 谁能想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小村子里,会有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给她精心准备了这样一个陷阱。 居然让她——逃无可逃。 她模模糊糊地想,这一次……她怕是要让秦熠失望了。 苏桐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在意识完全丧失之前,她靠在洞壁,把小手电光源朝上放在肩头,然后……陷入了黑暗里。 ———————— 秦熠和林力、李松赶到时,祠堂悬挂的布幔已经引燃了木窗,有向大梁蔓延的趋势。 如果大梁被烧着,那这间祠堂就没有救的必要了。 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宗祠被烧,脸上无不露着惊恐又绝望的神情。 村民们拿着水桶、铁锹,长扫帚……浇水的、铲雪的、扑打的,他们一边奋力救火,一边惶惶不安,不知这把无缘无故烧起来的火是不是神灵或老祖宗在降罪。 看到秦熠几个外乡人也在帮忙,无不露出感激的神色。 或许是人多力量大,也或许因为天气湿冷,屋顶还覆盖着厚厚的雪,阻挡了燃烧的趋势。 火势慢慢得到了控制。 只是火势稍小,秦熠便发现了不对。 火是从墙角开始燃起来的,并非香烛之类引起的失火。 “情况不对!是有人蓄意放火!先回去!”秦熠果断下令。 三人匆匆而回,既是蓄意,便有目的。 是否针对他们,回去便知。 回到房间,第一眼没有看到苏桐,秦熠的心便高高地悬了起来。 林力和李松第一时间去了马六那边,见一切正常,又折回来找秦熠。 秦熠正拿着苏桐留的纸条神色严肃地在问明老三。 “明老!地坑在哪?” 明老三救火的时候摔了一跤,被春枝爹明大扶了回来,才刚刚进门。 听了秦熠的话,他皱了皱眉头,似是一时想不起来…… “……地坑?” 旁边的明大突然接了一句,“阿爹!这说的地坑是不是就是‘鬼坑’?” “鬼坑?”秦熠没有再多问,连忙道:“麻烦二位告之鬼坑在哪?” 明老三和明大齐齐变了脸色,“这……这……不是我们吓唬几位,鬼坑是村里的禁地,入者必死!不论是人或畜生!从未幸免!” 秦熠也变了脸色,冷声道:“阿兰被春枝带去了你们说的‘鬼坑’!还请告之,不要耽误救人!” 明老三和明大猛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大惊失色。 明大不由得申辩道:“春枝、春枝她平时去都不敢往那里去,怎会……” 秦熠一把从后腰抽出手枪,“啪”地打开保险,脸色如霜,压着隐隐的怒火道: “先带路!其它的以后再说。” 明老三和明大见秦熠动了枪,俱吓了一跳,神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明大又看了明老三一眼,才哆嗦着接了一句: “如、如果你们一定要去,我可以带路!” 几人在明大的带领下,匆匆朝鬼坑赶去。 跑到一半,秦熠扭头对李松喊了一句,“你回去喊云峰来,带上药箱!要快!” 李松神色一怔,急忙折身而回。 明大带着几人跑到“鬼坑”边时,已是气喘吁吁。 “鬼坑”正是刚刚春枝领苏桐来的地坑。 只是此时这里一片漆黑,并没有丝毫动静。 明大指着黑漆漆的坑底道: “那、那里面还有个深坑,不管是人还是畜生,只要下去就起不来,村、村里人平时打这路过都绕得远远的……” “春、春枝打小就怕这里,不光她怕,村子里的女娃娃没有不怕的……再说,再说这也不像有人来过的迹象……” 秦熠没有听明大啰嗦,拿着手电沿着坑沿照了一圈,指着一个地方道: “那里!下!” 林力当即沿着那处草生得较密的坑壁,抓住荒草,利用臂力支撑,三两下便下滑到了坑底,看得明大目瞪口呆。 秦熠收起手电和手枪,转身对明大道: “麻烦去接一下我那两位小弟,多谢!” 话说得客气,脸色却冷得可怕。 明大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我这就去!” 转身就跑。 秦熠很快下到坑底,坑底有明显的草丛被压倒和燃烧过的痕迹。 他举着手电扫射了一遍,到处都是草和灌木,一时看不出哪里有明显异常。 “苏桐一定来过这里,仔细找找,有没有留下线索。还有,明大说坑底有洞,先找到洞在哪里!”秦熠的话里透着明显的焦急。 林力不由得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朝另一个方向搜寻着。 只是,这里的草实在长得太密,前后左右看去,都是起伏的荒草,一时之间竟有些一筹莫展。 “熄掉手电!” 林力回头,他有些没听清,“什,什么?” “赶紧熄掉手电!” 秦熠背对着他,已经熄掉自己的手电。 “哦!”林力赶紧摁灭手电,来到秦熠身后。 眼睛稍稍适应,便看见右前方约莫四五米远的草丛里,一丝微弱的光线斜斜地射出,打在荒草的根部,若有若无。 “那边——” 秦熠摁开手电,迅速跑了过去,那一块的草生得比别处更高更密。 拨开倒伏的草叶,一块木板出现在眼前。 秦熠迅速找到木板边缘,那里有个木栓,木栓固定在地上,要拨开,才能将木板掀开。 不知怎的,林力觉得老大的手今天有些不稳,那个木栓他拨了好几次都没拨动。 林力本想上前帮忙,却见秦熠终于拨开了木栓,一把掀开那块木板。 一个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第209章 急救 苏桐就斜斜躺在洞口下面的洞壁上,双目紧闭,脸色铁青。 她的右肩上搁着一支小手电,还发着微弱的光。 秦熠的脸色不比苏桐的好多少,他一把捞起苏桐,将她抱出洞口,轻轻放在旁边的草丛上。 一个笔记本从她身上掉了下来。 秦熠捡起来看了两秒,转头对林力,低吼道: “赶紧关上木板!要快!” 转身抱起苏桐迅速远离这个洞口。 苏桐的头歪在他的胸口,手无力地下垂着,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 来不及等到出去了。 秦熠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把苏桐放下,将头伏在苏桐耳边,轻轻摇晃着她,不敢用力,像是面对一个珍贵的瓷娃娃。 “苏桐!苏桐!醒醒——醒醒——” “苏桐——再坚持一下!你一定能坚持的!苏桐——” 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发颤,有显而易见的恐慌。 只是无论怎么呼喊,苏桐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林力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麻,头脑有些空白,一种莫大的恐惧抓住了他。 如果苏桐…… “快去接云峰——快去——”秦熠转头对他低吼道。 “哦哦——”林力如梦初醒,起身就往坑边跑。 还没等他跑几步,上面传来了动静。 陈云峰终于出现在坑边,朝下面喊道: “老、老大!现在什么情况?” 秦熠一个字也没浪费,直接冲陈云峰道: “二氧化碳引起的窒息,深度昏迷……需要急救!快!” 陈云峰还在大喘气,闻言也是声音一沉,“人工呼吸加心肺复苏,要、要快!晚了就救不过来了!我、我这就下来!” 陈云峰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李松说要带药,他不知道需要什么药,便都背来了。 他放下背包,边在里面翻找,边大声朝李松道: “老李!快!给我打手电!我得找药!” 等林力又转身回到苏桐身边时,他的老大已经毫不犹豫地伏下身去,捏住苏桐的鼻子,开始给她做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两次加三十次胸外心脏按压。 一、二、三、四…… …… 到三十次,形成一个循环。 再重复。 他们在军区都是特战队的成员,这些急救知识都学过。 也不止一次在战友身上用过。 只是这一次,他的队长做起来格外的一丝不苟,每个动作都标准得像教科书,姿势神态更是虔诚得像信徒一般。 他焦急地等在旁边,无端地竟有些鼻子发酸。 等陈云峰急急忙忙地下到坑底时,秦熠已经在做第三个循环。 他没有打断他,只是确认了一下,“老大,确定是二氧化碳中毒吗? 秦熠肯定地点头,“确定!” 既然苏桐写在本子上,便是她确定了原因。 他信她。 一直都信。 林力连忙递过那个本子给他看,上面大大地划了几个字母,2,nn。 陈云峰眼眶一红,当下用最快的速度将一支尼克刹米注射进苏桐的手臂。 苏桐在最后关头,不仅写明了引起她昏迷的二氧化碳,更写了救治方法。 nn正是尼克刹米的缩写。 尼克刹米是呼吸兴奋剂,能加快呼吸肌运动,迅速改善呼吸困难的症状。 可惜他只带了两支,还是出发前考虑到心脏骤停之类的病症或许会需要才带上的,没想到用在了苏桐身上。 只是苏桐依旧动静全无。 秦熠的动作很标准,根本不需要自己接手。 他们现在能做的—— 也只有等待。 陈云峰和林力一左一右,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秦熠一遍一遍做着心肺复苏。 时间仿佛也变得沉默,冷汗一滴一滴从秦熠的额头滴下,却丝毫没有打乱他的节奏。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他默默数着,一刻也不敢停,一步也不敢错…… 李松手里拿着绳子等在上面,根本不敢开口,生怕影响了秦熠。 循环进行到第五次,苏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教急救的医官当时说过,五次循环过后,要重新评估病人的心跳和脉搏,如果仍没有起色,便要重新调整急救方案,或者……评估是否还有急救的必要。 秦熠只停下来探了探苏桐的颈动脉,便沉默地开始第六个循环。 林力和陈云峰对视一眼,脸色都愈加凝重起来。 陈云峰拿起注射器,默默地把剩下的一支尼克刹米也注射进苏桐的手臂。 尼克刹米的特点是起效快,但维持时间短,这一支是最后的希望了…… 如果尼克刹米加上心肺复苏也救不过来,那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秦熠一声不吭,始终保持着固定的频率和节奏,但不光林力,连陈云峰都已经发现,秦熠的手在不断颤抖…… 抖得越来越厉害…… 陈云峰红着眼眶上前一步,“老大!我来!你先休息一会儿!” 秦熠置若罔闻。 机械一般地重复着心肺按压的动作,似乎苏桐不醒来,他就永远不会停下…… 直到秦熠第七次覆上苏桐的唇时,他突然觉察到了什么,动作突然顿住了。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见苏桐紧闭的眼帘微微颤动,继而,纤长的睫毛一点点抬了起来,像一只沉睡的蝶慢慢舒张羽翼一般,直至一双迷朦的眸子带着茫然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 秦熠注视着这双眼,定定地注视着,良久,才感觉到四肢百骸的血慢慢涌回了心脏。 心,慢慢地落回了原处…… ……终于开始跳动了起来。 林力沉默地在一旁看着,眼眶红得吓人。 陈云峰悄悄地舒了口气,片刻后,不得不打破沉默上前问道: “姐!现在感觉咋样?” 苏桐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茫然散去,眼里恢复了清明。 “我没事了……” 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她再次看向秦熠,目光相接,秦熠幽深的眸子里有波澜起伏,翻涌着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情绪。 苏桐定定地看着,轻轻吐出几个字:“义哥……抱歉!” 第210章 交代 秦熠身形一顿,只俯身过来一把横抱起苏桐,转身向坑壁走去。 上面有李松和后来赶到的饶建成等人帮忙,顺利而快速地将苏桐送了回去。 苏桐虽然醒来,整个人却非常虚弱,没多久便又昏迷过去。 陈云峰说这是正常现象,自主呼吸恢复了,但身体机能还需要时间才能恢复。 秦熠自始至终沉着脸,没有说一个字。 回到房间后,陈云峰给苏桐做了个简单检查,苏桐的身体指征在慢慢恢复,但是不能排除会有后遗症,不知道有没有脑部损伤,而且这种缺氧性的窒息最怕伤到大脑。 醒来只是代表脱离了生命危险,陈云峰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极有可能还会有别的症状出现,比如高热。 这种情况下一旦发生高热,情况会很复杂,他凭着手头上的药物也不一定能应付…… 正暗自担忧,门被敲响了,周劲探进头来。 “姐情况怎样了?老大说让我过来给你搭把手。” 他先到炕边上看了看苏桐,苏桐昏睡着,脸色依旧不太好。 陈云峰把苏桐现在的情况大致给周劲讲了一遍,周劲听了直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 “我们就守在这里!可不能让苏桐姐发烧,她脑子那么聪明,烧坏了可不行。” 陈云峰看了看周劲,解释道: “发烧不一定会烧坏脑子,缺氧造成的脑损伤才是不可逆的。” 他没说的是,按苏桐抢救时的危急情况,就怕这种脑损伤已经造成了…… 周劲不太懂医学方面的东西,他顿了顿,转身挨着炕脚开始在地上打地铺,边打边自顾自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咱俩今晚的任务就是好好守着咱姐,不能让她有闪失……老大和林力他们出去了,全副武装!今晚可能会不太平……我也想出去帮忙来着,可老大沉着脸,我都不敢开口……” 陈云峰瞥了周劲一眼,“咱们服从命令就好,别瞎琢磨。” 他和周劲算是这支队伍里武力值偏低的,该分配什么任务老大心里有数。 周劲点头,“我懂!咱就守着咱姐这边……” 苏桐除了刚救醒时清醒了一小会儿,后面便一直昏睡着,陈云峰和周劲两人轮流守着,不敢掉以轻心。 天亮时,苏桐醒了过来。 周劲率先发现,一骨碌爬起来,趴在苏桐旁边连声问道: “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苏桐看着周劲,没有说话。 陈云峰听到动静也赶紧爬了起来。 他先是伸手探了探苏桐的额头,然后一把拨开周劲,严肃地道: “兰姐,你先回答我,人体的脑神经有多少对?成年男性正常血红蛋白参考值是多少?” 苏桐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俩,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似是还有些不太清醒。 周劲想起刚才陈云峰的话,也着急地凑了过来,问道: “姐,你说一下,柳政委给东东养的小狗叫什么名字?” 苏桐揉了揉额角,哑着嗓子道:“东东什么时候养小狗了?” 陈云峰把周劲往后推,“别打岔!兰姐!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两个人挤在炕前,四只眼睛紧紧盯着苏桐,神色焦急而严肃。 苏桐刚刚醒来,头痛得要裂开似的,还伴随着一阵阵的眩晕感。 这是严重缺氧的后续表现。 她一时还没精力应对这两个人的奇怪问题,只抬头瞥了他俩一眼,开口问了个不相干的。 “云峰,昨晚你给我用了什么药没?” 陈云峰愣了愣,答道:“尼克刹米,05克,两支。” 苏桐点点头,“那没事了!幸好你带的药品齐全。” 说完,她抬手看了看手表,然后道: “再给我两个小时恢复就好,不会影响今天出发。”说完便躺下了。 “姐,你还没回答问题呢?”周劲急道。 陈云峰拽了把周劲,“没事!兰姐!你先好好休息!” 周劲担忧地道:“可我觉得咱姐状态有点不对,昨晚的情况那么严重,咱姐脑子到底坏没坏?” 陈云峰小声道:“其实我也很担心。但我们不能影响兰姐休息,现在休息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可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先弄清楚情况,万一、万一咱姐脑子坏了,我们还能尽早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脑损伤又不是发烧感冒,吃药就能好!你不懂就不要乱发表意见…” 苏桐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她往上拽了拽被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厌厌地说了两个数字:“十二,一百二到一百六。” 然后她闭上眼,朝里翻了个身,接着道:“东东的狗,我真不知道叫什么?总不至于叫马六!” 陈云峰愣了愣,反应过来苏桐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立马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错!没傻!” 周劲则张大了嘴巴,一拍陈云峰道: “何止没傻,还是聪明绝顶好不好!连东东的狗叫什么名字都猜到了!就我还是那天听老李讲的,想着有空让姐来猜猜看的,你看……我这才开了个头,咱姐就猜到了!” 苏桐有些惊讶,翻过身来望着周劲,“真叫马六?!那可别让马六听见,我怕他受刺激了罢工!” ———————— 祠堂失火一事让鸦嘴岩的村民惶惶不安,尤其是听说火是人为放的,几名族老连夜召集人手,要抓罪魁祸首“祭山”。 那个纵火者阿峰是春枝带进村子的,而且从失火到现在阿峰和春枝都不见人影,中间还出了老板女人被春枝引到鬼坑差点丧命这一事,不得不引起族人的重视。 明老三本来也是族中有名望的长者之一。 可如今这天大的祸事竟是因他家而起。 明老三和明大一家也被族人团团围住,要他们给出一个交代来。 天亮时,秦熠几人面色铁青地回了村子,带回了脸色惨白的春枝。 阿峰跑了。 在最后关头抛下了春枝跑了。 春枝跪在半毁的祠堂里一言不发,任凭明老三怎么威胁,任凭明大怎么劝说,都不曾开口说一个字。 村子里的族老再三向秦熠保证,一个会给他一个交代。 第211章 腰包 秦熠回到房间时,苏桐还沉睡着。 陈云峰小声向他汇报苏桐的情况。 秦熠站在炕边凝视苏桐片刻,交代陈云峰和周劲守好这里,便离开了。 像是定了闹钟一般,苏桐果然在两个小时后醒来了,精神强了许多,但整个人还是很虚弱。 陈云峰告诉她计划往后推了,出发时间待定,让她好好休息。 苏桐知道自己这状态即便是上路也撑不了多久,服用了陈云峰准备的固体葡萄糖后,又让周劲取来她的腰包,包里的药丸能帮助她快点恢复。 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苏桐的腰包不见了。 昨晚都急着救人,没有人注意有没有落下东西,许是在忙乱中掉在了哪里。 周劲道:“姐,没事儿,我去帮你找回来。” 腰包只是为了方便,里面都是些零碎的东西,药丸也只是每样放了几颗在里面,大部分都放在背包里,丢了就丢了。 苏桐正要说不用找了,一侧头,却看见自己的小手电和笔记本都放在枕边。 “手电和笔记本怎么在这里?” 陈云峰回忆了一下道: “应该是昨天送你回来时,林力带回来的,当时这两样东西掉在外面。” 掉在外面的东西都被带回来了,系在腰上的腰包却丢了。 苏桐总觉得有些蹊跷。 周劲又开口道:“姐,我去找,很快就回来。” 苏桐没有再阻止,对他道: “你别一个人去,顺便看一看那个地洞里有没有我的针包,记住下去时动作快些,里面的二氧化碳浓度很高。” 陈云峰道:“你先把兰姐的背包取过来再去,兰姐要服药。” 周劲点头应下,没用多久就取来背包,又去了趟地坑。 去地坑时,周劲是和林力一起去的,找回了苏桐的针包,却没有找到腰包。 林力回来后道:“我仔细回想过,确定昨晚找到你时,你的腰包就不在身上。” 如果当时腰包在苏桐腰上,做心肺复苏时会很显眼,大家一定会注意到。 苏桐揉了揉额角,仔细回忆了片刻道: “我也能确定,我在昏迷之前腰包还在身上。这么说,是那个阿峰在我昏迷之后打开木板,取走了我的腰包。” 她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腰包里的东西,除了不多的几种药丸,还有针线、指南针、清凉油,口哨,卫生纸,唯一值钱些的手电,还没放在里面。 再说,他去拿腰包,为什么不顺便拿走手电? 他要跑路的话,手电不是用处更大吗? 他带着伤连夜烧祠堂,这么大费周章,就只为了一个腰包吗? 苏桐只觉得脑子有些乱,昏昏沉沉又要炸开一般。 陈云峰见她面色不对,忙道: “兰姐,别想了!抓紧休息!早点恢复才是。” 快中午时,村子里派出去抓阿峰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哪怕他们更熟悉这里的环境,也没能抓到阿峰。 阿峰彻底逃脱了。 中午,村子里的几大族老出面,请来马六和秦熠,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们一块陶片,那是一片不规则的陶片,上面布满了花纹。 年长的那位族老道:“这块陶片很重要,贵客请一定保管好,后面会用得着。” 然后又拿出一卷牛皮卷,上面是一张地图。 地图上记载的是附近几个村寨分布及路线,地图的最边缘处连着的是红洼村,也就是说,这张地图补上了外面的地图上没有画出来的那部分。 “这地图是手绘而成,且不为外人所知,这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了!” 那位族老诚恳地道:“请诸位贵客放心,春枝我们会依着族里的规矩‘祭山’,以请求先祖及山神的原谅,是她引狼入室,害得族里的祠堂被烧,又差点伤了贵客的人,本就罪无可恕。 至于那个阿峰,本就不是村子里的人,如果他胆敢再回来,我们绝不会放过他,如果贵客在外面碰到他,还请不要手下留情。” 一番话说得发自肺腑且合情合理。 秦熠没再多说,沉着脸收下了陶片和地图。 苏桐再度醒来时,天色已擦黑。 经过充分的睡眠和药物的辅助,她精神好了许多,感觉体力也恢复了多半。 屋里依然是陈云峰和周劲守着她。 苏桐问道:“义哥呢?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哦!老大他们一直在忙,要和村里的人交涉,还要收集信息,核实路线什么的。” 苏桐醒来几次,都没见到秦熠,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因为自己耽误了原定计划,她觉得很愧疚。虽然知道秦熠不一定会怪她,但她还是想当面给他一个解释。 秦熠却一直没有出现。 晚上临睡前,苏桐让周劲给秦熠带话,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起程没有问题。 周劲传话回来道:“老大说让你好好休息,明天起程的话也不用太早。” 说完便开始打地铺,准备继续守夜。 苏桐心里竟微微有些失望,看样子秦熠今晚还不会回来睡。 她隐隐觉得秦熠这一次有些反常…… 是对自己生气?还是失望? 昨晚自己的情形确实过于凶险,任何一个领队都不会愿意看到这种状况发生。 唉…… —————— 夜色已深。 秦熠站在一户老屋前的槐树下,几乎抽完了整整一盒烟。 他没有烟瘾,只是在想事情的时候习惯点上一支。 后来负伤后,老木建议他戒烟。 他兜里有时会带烟,但不带火柴,想抽的时候就拿出来闻一闻。 可今晚,他的思绪过于纷乱,他需要借助什么来压一压。 他参军九年,进特战队五年,枪林弹雨刀山火海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性子早已磨炼得如钢似铁,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 只有时刻保持冷静而清醒的头脑,才能从容面对各种突发状况,迅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在困难重重千钧一发之际找到机会完成各种难度级别的任务。 可是昨晚…… 他却慌了。 他失去了最引以为豪的冷静和理智。 在苏桐没醒过来时,他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停止了。 在苏桐醒来时,他的心也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的感觉同时充斥着他。 军区有女兵,他也不止一次和女同志一起执行过任务,甚至还亲眼目睹过女战友的牺牲,可那时他会悲痛会愤怒会有无力感…… 却都不似这种……慌乱,甚至失控。 那一刻,他意识到…… 自己的心,出了点问题。 秦熠低头,再次点燃了一支烟。 他需要花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第212章 梳理 林力再一次从窗户里往外看。 老大已经站在外面快两个小时了。 哪怕没下雪,山里的冬夜仍是冷得刺骨。 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沉默得像塔。 指间的猩红明明灭灭,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林力跟着秦熠多年,从加入特战队开始,有幸都在秦熠手下。 秦熠家世显赫,却不依不靠,执意远离京城远调西南军区,硬是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年纪轻轻已经军功累累职位不凡,行事雷厉风行作风杀伐决断,少有让他迟疑不决的时刻。 可从昨晚开始,老大就有些反常,不止是反常,甚至是有些失控…… 他从未见过老大那样慌乱和紧张…… 也从未见过他如眼前这般踌躇甚至称得上是迷茫…… 他了解老大的经历,也差不多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正因为明白,所以他也只能默默地看着。 因为老大面临的,是个注定的困局。 林力终是迷迷瞪瞪睡过去了,醒来时天都亮了,却并没有在屋内看见老大。 周劲去守苏桐了,老大原本是过来和他睡这边的,可旁边的那个被窝卷都和昨晚一样,没有动过似的,也不知他昨晚到底睡没睡。 另一边,苏桐早早醒来。 下炕活动活动了身体,便开始整理收拾,为出发做准备。 陈云峰还想帮她再检查一下身体,她拒绝了。 “我已经恢复了,放心!一切都正常。” 她不容许自己再躺下去,这是在任务途中,没那么多时间来养身体。 还没收拾完,门便被敲响了。 周劲开门。 秦熠站在门外,身穿貂毛皮夹克,脚踩登山靴,长身玉立,一贯的矜贵帅气,一贯的英气逼人。 “老大!这么早!我们马上就收拾好了。”周劲招呼道。 秦熠点点头,走进门来,对苏桐道:“阿兰,今天感觉怎么样?” 苏桐从门打开就盯着秦熠瞧,除了额前的发稍还带着濡湿,然后眼睑有些发红以外,秦熠和平日并没有区别,连表情都和平日一般,惯常的平静中带着严肃。 苏桐再三确认,秦熠并没有因为前晚的事对她有所不满,心头微微松了口气,答道: “义哥,我已经好了。” 然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义哥!抱歉!因为我判断失误,才误入了陷阱,影响了大家的行程。” 秦熠微微一顿,看着她道: “无须抱歉!你并没有错,昨晚的情形,换了我们也不一定比你做得更好!执行任务本就是直面危险,本就是面临各种陷阱、诱惑,做各种选择!没有谁能保证选择的一定是对或者错!” “如果对方执意针对,即使你避过一次,他们也一定会制造下一个陷阱等着你。只有直面,才能最快地发现问题,从而最终解决问题。” “反而是我,应该反省没有保护好你。从你加入这支队伍起,你的安危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注定共进退,不光是你,队伍里任何一个人都是。” 苏桐心头一热,哽了哽,才接道: “我明白,我以后会提高警惕,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秦熠默了默,没再说什么。 只是伸出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便转身出去了。 队伍集结完毕,出发前,苏桐要求见见春枝。 她想弄清楚阿峰将她关进鬼坑的原因。 可惜族老却拒绝了她的要求。 春枝从找回来起便沐浴禁食,等七日后送上后山最高的鸦嘴岩上“祭山”,这期间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否则会犯了禁忌。 苏桐还想争取,秦熠却朝她摇了摇头,直接向族老辞行。 一行人离开鸦嘴岩。 走出村子后,秦熠才对苏桐道: “见到春枝也不一定能弄清楚原因,因为春枝自始至终只是被阿峰利用而已,她甚至不知道阿峰的全名。” 苏桐有些意外,她见过春枝和阿峰相处的样子,虽然大多是春枝主动,说不上郎有情妾有意,但也不像是毫无感情的。 秦熠却接着道:“昨日凌晨我们其实追上了阿峰,他当时逃无可逃,你不会想到他下一步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苏桐不禁随着他的话问道。 “他把春枝用一根细细的藤蔓捆住,挂在了崖边。” “什么?!”苏桐惊讶。 “他用春枝的命来拖住了我们的脚步,为他自己争取了逃走的机会。” “他、他知道你们的身份?”苏桐有些紧张。 “他只是在赌,赌我们会不会见死不救。” 秦熠眯了眯眼道:“这个人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深谙人心。他本就是被春枝从崖上救回来的,不排除他和我们本就是一个线路,有同一个目的。后面的行程要多加留意,这个人,是个隐患。” 苏桐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一时却又无法抓住。 待到队伍休整时,苏桐在火堆边坐下,对秦熠道: “义哥,我们按事情的发展顺序,来把信息梳理一下。” 秦熠点头,递给苏桐一个水壶,然后也在火堆旁坐下。 苏桐凝神,开始道: “先是春枝请我去给阿峰看病,那是阿峰第一次见到我。因为我们救春枝纯属意外,所以不存在阿峰事先知道我们要去鸦嘴岩,这点可以肯定?” 秦熠点头。 苏桐接着道: ”所以,晚上阿峰是见到我之后,临时起意来到我们窗前,想诱使我或者我们出去,但没有得到回应。所以他改变策略去祠堂点火,引你离开,再让春枝诱我下地坑,然后将我关在地坑里。然后待我昏迷后,他拿走了我的腰包,然后和春枝一起出逃。” 秦熠道:“首先能确定的,他的目标是你。进村子后,他只见过你,且之后先放火引走我,让春枝去找的也是你。” 苏桐点头。 秦熠接着道:“他成功地把你关进地坑,你昏迷,他取走了腰包,却没有拿走开着的手电,也没有销毁你写的信息。证明他的目的并不是你的性命,而是你身上的东西,比如你的腰包。” “甚至,他还希望你能获救,否则,他只要关掉手电,我们就很难第一时间找到你,或者,找到也……” 秦熠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然后伸手摸了摸兜,似乎又要找烟。 第213章 掌眼 苏桐知道他没说完的话,那时的情形,怕是再迟上几分钟,找到她也救不过来了。 她立刻慌了起来,心里涌起一阵混合了内疚或惭愧的情绪…… 昨晚那场紧张的急救给大家造成的阴影,怕是要好久才能消除了。 她忙接起前面的话题,分析道: “所以,这个阿峰是想从我身上得到某样东西,不惜在伤未养好之前,得罪整个鸦嘴岩也要得到的东西。” “可是我的腰包里,除了药丸,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他是为了药丸?他大可以让春枝找我要,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还有一种可能……他可能认识你,认识你,所以知道你身上有某样东西。” 秦熠接过话,若有所思地道: “否则,无法解释他只见你一面,便如此大费周章的做法。” 苏桐迷茫了。 说实话,她来这里统共也没多久,见过的人几乎能掰着手指头数一遍,即便是吴桐,前十几年也没出过那方圆十公里。 她的记忆里,对阿峰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至于身上的东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红绳,上面系着出发前老堂爷送来的那枚玉坠,小小的一枚,躺在掌心里绿油油的。 她看了眼秦熠,秦熠摇摇头,道: “这枚玉坠到你手里才几天时间,连我们队伍里知道的人都没几个,别人更不可能知道。” 苏桐点头,确实如此。 她本想将玉坠放回衣领,旁边却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小丫头片子身上还有宝贝咧!” 苏桐看了看一旁斜靠在树上休息的马六,想了想道: “六爷,帮忙瞧瞧?” 马六在鸦嘴岩的时候几乎都在睡觉,眼下精神状态尚佳。 听见苏桐喊他,原地伸了个懒腰,磨迹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往火堆旁挪了两步,伸手道: “拿来!让六爷给你掌掌眼!” 苏桐把玉坠取下递给他。 从老堂爷把这个给她,她还未曾给别人看过,但马六懂得认古董,让他看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马六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迎着光看了两眼,“不错啊!老坑,玻璃种……” 又凑近瞧了瞧,“年代不长,值点钱!” 说完扔还给苏桐,道:“看不出来,你家里有点底子啊!” “什么?”苏桐问道。 “这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应该是你出生的时候家人给你定制的平安扣。五十年代的老凤祥,一般家庭哪买得起?” 苏桐有些意外,“你、你这样瞧两眼,能看出年代和出处?” 马六叹了口气,又朝苏桐伸手,“拿来拿来!就烦跟你们这些不懂行的解释!” 说着还从内兜掏出个小巧的放大镜,对着玉坠的内孔让苏桐看。 “瞧瞧这里,是不是有纹路,像英文字母“f”,又像只展翅的凤凰,这是老凤祥早些年的标志。” 苏桐脑子顿时有些许空白,但仍下意识地接过放大镜,按着马六指的地方看去。 果然看到了几道浅浅的印痕,组合在一起像流线感的“f”,的确又像一只展翅的凤凰,寥寥两笔而已,却很传神。 要是没有人说,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小小的玉坠内孔里居然另有乾坤。 “老凤祥出品的东西都带标记,只是许多人不知道而已。我想想啊……差不多是六五年左右,老凤祥便改了新标记,不用这个了。 你今年最多二十!那就是五六还是五七年出生的,这不刚好对上了,那个年代新华国成立没几年,好多地方饭都吃不饱,你能戴上老字号的老坑翡翠,家里能差到哪里去。” 马六分析得头头是道。 苏桐的脑海里却在想,老凤祥的品牌直到现代也很知名,这个玉坠究竟是属于她出生时的九十年代?还是吴桐出生时的五十年代? 秦熠见苏桐看着玉坠发呆,以为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轻声道: “等这次行动结束,可以仔细查一查,现在看来甘省和京城都有入手点,想查你的身世应该不难。”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们都可以帮你!” 本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他却斟酌了一下才说出来,无端的带着点心虚。 苏桐回过神来,见秦熠正看着她,眸子里充满关切,忙点了点头。 然后又接了句:“谢谢!等这次行动结束我就去查,需要你们帮助的话,我会说!” 队伍稍作休整,继续一路向西。 在行动队手里的地图上,乌山凹和红洼村之间,是一大片没有任何标注的空白地带。 而鸦嘴岩给的地图上则清晰地注明,除了鸦嘴岩之外,这片地带至少有青石寨、虎背岭等四个村落。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除了这有名字的村落外,还有零星几个小三角的标注,问及是代表何意时,族老却只摇头不语,不肯再多说。 从方位来看,青石寨偏西北,虎背岭靠西南,黑水涧靠东南,还有个蟒皮岭在中间,鸦嘴岩则处在这片地带的东北处。 据族老说,从鸦嘴岩出发,到较近的蟒皮岭得一整天路程,到较远的青石寨,则需要两天的路程,倒不是说距离有多远,而是路难走。 的确,刚离开鸦嘴岩时,还有路可见,走到这会儿,路已经越来越难寻。 但从地图上看,最便捷的路线,是直接往西北方向到青石寨落脚,再穿过青石寨,继续向西南方向到红洼村,其它的村寨倒是可以直接越过,避免绕路。 负责开路的李松和饶建成必须边走边挥动砍刀,累了后面的人再换上,尽管这样,行进速度也没快上多少。 这边的山以岩体居多,比起乌山凹那边更加陡峭险峻,身在密林中也不好辨别方向。 只能对着地图,跟着指南针走,才不至于失去方向。 快到中午时,队伍停下了。 前方出现了一道深涧,南北走向,正好拦住了向西的方向。 众人走到涧边打量,深约十几米,远远的能看到底下有水,水下还不知道有多深,宽约十来米,是能清楚的看见对岸,但单凭人力却绝对过不去的宽度。 第214章 水涧 秦熠展开地图,细细查看了一下,道: “我们走的是鸦嘴岩到青石寨最近的路线,即使族老说他们村子间来往很少,但也绝不是从不来往,这条路应该能走通才对。” 他看了看表,吩咐道: “李松程刚往北,饶建成林力往南,顺着这道水涧勘察一下附近的地形,看有无桥梁绳索之类的可以通过,如果没有,留意查看有没有适合攀爬或借助的有利地形,最多各走两公里,无论有无结果,都返回此地集合。” “是!” 几人立即分头行动。 其他人原地休整,陈云峰和周劲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开始收拾隔离带,寻找枯柴干草生火。 秦熠拿起地图,仔细比对方位,手里拿着支铅笔,将已探明的地形往上补充。 苏桐帮忙将柴火生燃后,再次回到涧沟边看了看。 水涧两边都是石崖,崖壁几乎垂直,底下的水绿中泛黑,也不知道有多深,先速降到崖底,再洇渡,再攀岩……气温太低,代价太大。 再看看距离,十来米的距离,绑石头或者绑匕首带着绳索投掷,肯定是能到对岸,怎么固定是问题,即便固定住了承受力也是问题,需要费时费力的n次尝试,才有可能借此搭出一个绳梯来。 她看着对面肆意横生的野生树木和密布的灌木,兀自想着办法,又一一排除。 约莫半个小时后,南边突然远远传来一声闷响。 在寂静的树林里远远地回荡,显得突兀又压抑。 是枪声。 苏桐心中一惊,回头看时,秦熠已收起地图起立,凝神看向南边,火堆边的陈云峰和周劲也跳了起来。 秦熠道:“这枪声并不是我们的,看来这片林子里并不平静!” 随后沉声吩咐道: “大家加强警戒!” 他话音刚落,南边远远地传来哨声,二短一长。 “林力他们是安全的!” 陈云峰听见哨声后道。 出发前统一发的铁哨,并且统一了各种哨声传递的含义,就是为了必要的时候传递讯息。 定是他们听见枪声后怕这边担心而采取行动,所以提前传讯。 秦熠却顿了顿,从左边上衣袋里掏出个带绳子的口哨,递给苏桐道: “这个口哨给你,别离身。” 苏桐的那只放在腰包里一起丢了,没想到秦熠留意到了。 苏桐一时有些惭愧,又有些动容,迟迟没有伸手。 秦熠却上前一步,把口哨挂在她的脖子上,道: “没事,我那还有备用的。” 没过多久,饶建成和林力便匆匆返回。 林力率先道:“老大!对面有人开枪,听动静是有人往南边逃,有人在后面追,西南向能远远看见有惊起的飞鸟。” 秦熠点头,缓缓道: “枪声闷而散,应该是土铳。” 转而问道:“你们勘察的情况怎样?” 饶建成摇头,“顺着涧沟往下走了约两公里,地形都差不多,崖壁深而直,没发现有桥之类的,也没有发现可以借助的有利地形。” 秦熠点头,让他俩抓紧时间休整,等李松两人回来后再行商议。 十五分钟后,李松和程刚返回。 远远地便看见李松脸有喜色,“老大,往上走差不多两公里处,有处绳桥,但是年代有些久了,应该能再利用一下。” 秦熠点头道:“好!抓紧时间吃午饭,休整一下,我们去看看。” 绳桥就在沟涧往北约两公里处。 非常简陋的那种绳桥,已破朽不堪。 入眼只有三根粗大的麻绳,上面一根,底下两根。 以前应该是四根麻绳,上面两根绳索当扶手,下面两根绳索做底,铺上木板当桥面。 只是右边的那根当扶手的已经断掉了,桥面上的木板也所剩无几,只有三两片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形同虚设。 “上去试过没?” 秦熠伸手拽了拽其中一根绳索,问道。 “没有。” 李松道:“瞧着不太牢,怕出问题,想着人到了做好防护后再试,只要有一人能带着绳子先过去,就能把桥加固了。” “嗯!” 秦熠点头,回头打量了一下几人的体型,道: “程刚上去试试,下脚轻点。” 都是部队里常年训练出来的,又是优中选优的特战队精英,队伍里几乎个个生的身高腿长,体型健壮,只有程刚体型略小一号,体重应该也相对轻些。 当然,这是除开某些人来看的。 周劲本来也往前走了一步,他想说他比程刚还瘦小一些,只是秦熠的眼风刚才根本就没扫向他。 想了想自己的身手,他又默默退了回去。 苏桐更没有发言的余地了,她和马六早就被列入重点保护对象,换句话说就是“老弱病残”。 大家往程刚腰上绑了根绳子,手臂上绑了根绳子,绳子另一头都由两人拉着,负责他的安全。 这样,他也能一次带过去两根绳子。 等他过去,把绳桥加固后,大家便能快速通过了。 程刚小心翼翼地走上绳桥,桥面上的木板大部分已经脱落,下面靠右的那根绳索根本够不着。 他扶着左边那根麻绳,双脚踩在下面靠左的那根麻绳上,两手交错,侧着身子向前移动。 前面几步还好,绳桥只是悠悠地晃动了两下,结果还没走出两米远,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左下方的绳索很干脆地断了。 程刚双脚踩空,人一下子便悬在了左边当扶手的那根绳索上,在空中荡来荡去。 岸边的人急忙拽绳子。 程刚忙喊道:“放松,绳子放松,我借这根绳子过去。” 这个桥只有十来米长,借助一根绳子攀过去也只要几分钟时间,前提是,如果绳子够牢固的话。 秦熠示意大家别急,配合程刚的进度适当松绳子,不限制他行动,又能快速营救。 程刚等身体晃荡的程度减缓,便双手交错向前,试着往对面攀去。 只是,刚往前攀出不到两米,还没等他加速,这根绳子也支撑不住——断了。 程刚的身子径直往下坠。 第215章 试试 岸上的人早有防备,拉腰的两人和拉胳膊的两人配合着力度往上拽绳子,只是拉住程刚的同时,他的身体也直直地往崖壁上撞去。 程刚早有准备,身形在空中急转,在撞上崖壁时伸腿一蹬,用巧劲泄了力。 上面的人七手八脚,飞快地把他拉了上去。 尝试失败。 而三根绳子只剩下了一根绳子。 众人看着孤零零挂在沟涧上的那一根绳索,有些一筹莫展。 苏桐默了默,上前道: “我来试试!” “不行!”秦熠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苏桐解释道:“队伍里我的体重最轻,我过去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绳子依旧断了呢?” 秦熠道:“程刚刚才看似只在崖上蹬了一脚,快速的反应准确的判断和恰当的力道都缺一不可,否则即使大家能拉他上来,撞到崖上那一下也会受重伤。” 苏桐点头,“我知道!” 然后她进一步解释道:“程刚的体重往少说也有一百四五十斤,刚才第一根绳子断掉后,他在第二根绳子上晃了七八个来回,晃动的时候绳子要承受的力量更大,绳子当时都没有断,证明绳子虽然腐朽,还是有一定承受力的。 “我的体重最多一百斤,如果我不晃动绳索,注意动作幅度,减少对绳子的冲击,过去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如果绳子真的断了,我相信我也能快速作出判断,不让自己撞到崖上。” 秦熠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然后抬头看向对面,不知是在思考她说的可行性,还是在思考其它的办法。 “林力!”苏桐喊道。 “到!”林力下意识回答。 “你觉得,我能胜任这个任务吗?” 队伍里只有林力和苏桐交过手,也只有林力跟苏桐打交道时间更长。 “我……” 林力却卡壳了,他很想说苏桐的能力不会比程刚差,不管是身手还是反应能力…… 可是苏桐才面临过生死大劫,元气还没恢复,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在这,怎么也不该让她去冒险。 苏桐看见林力的表情,就知道他犹豫的点在哪,和秦熠一样,大家都想保护她,不愿意她冒险,更不愿意她受伤。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前天晚上把大家都吓狠了。 “义哥……” 苏桐还想再争取一下。 “可以!”秦熠回头道。 “嗯?”苏桐有些没反应过来。 “可以试试!” 秦熠肯定地道,然后回头吩咐: “给苏桐双臂和腰上都绑上绳子。” 众人愣了一下,然后立即行动起来。 在原始林子里行走,绳子这类必备之物倒是带得够用。 苏桐看着双臂和腰上捆得牢牢的绳子,有些哭笑不得。 为了避免腰部猛然受力时受伤,采取了一些特殊捆法,捆得比较宽,跟绑了个腰封似的。 她活动了一下,还好不影响行动。 就在她准备下去时,却发现秦熠已在崖边靠近绳梯的位置找了棵大树,在树上也系上根绳子,看着她道: “我会先下到这边崖壁上,如果绳子断了,不要害怕,尽量往我身上撞,我会接住你。” 苏桐愣住了! 难怪他刚才答应得那么爽快! 他、他是想好了要当自己的肉垫! 即便是自己反应不及时往壁上撞,也会先撞上他。 鼻子莫名地有些发酸。 她默了默,没再说什么,直接走向那根孤零零的绳索。 经过这几个月的锻炼,她的体能已经大大的提升,虽说比不上林力他们,但攀爬这十来米的麻绳还是不算什么的。 如果站在绳索上行走,需要绝佳的平衡力,且绳索断裂时不容易及时做出反应。 苏桐不觉得自己的平衡力能优秀到直接走过去,所以她先把自己挂在绳子上,绳子轻微地抖了抖,承受住了她的重量。 秦熠也下到崖旁准备下滑,同时交代上面的人,“如果有情况,腰部的绳索先收劲,其他人配合,不要力气过猛伤了她。” 一切准备就绪。 苏桐朝边上的人点点头,便两手交错,小心地往前移去。 她的动作很轻,整个人身形娇小,动作敏捷,绳索往下坠出一个角度,但是依然坚挺着。 苏桐往前一米,崖边的秦熠便往下滑一米。 往前两米,秦熠便下滑两米。 这样即便绳索断裂,他也能尽量在对应的范围里接住她。 这趟任务本身就充满未知和挑战,她愿意来,就有涉险的准备。 他同意她来,就没把她看成温室里的花朵,就是不想她被传统的规则束缚住,她有一身的本事,有凌云的志向,他成全她就好。 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保护她。 这边崖上六个人牵着三根绳子,十二只眼睛,哦不止……还有没牵绳子的也一起盯着苏桐,像盯大熊猫似的盯着她,就怕一有风吹草动,好采取行动。 苏桐轻巧地向前攀爬着,动作几乎是一个频率,力道也保持着一致,绳索只随着她的移动轻轻抖动着,甚至没有摇晃。 这个不是光靠小心就能做到,还需要强大的臂力和耐力支撑。 程刚不由得叹道:“兰姐看起来瘦瘦的,没想到臂力这么强?” 林力顿时有些傲娇,“臂力算啥?还有更厉害的你没见着。” 眼看着已过一半,六米、七米,距离对面越来越近。 这时,那几块还悬在绳子上的木板挡住了苏桐的去路。 木板上有孔,用细绳穿过孔绑在粗绳上。许是这几块绑得特别牢,别的木板都掉光了,这几块还在上面晃来晃去。 苏桐腾出一只手拽了拽离她最近的木板,木板带着绳索上下晃了晃,没有拽掉。 换个方向又拽了拽,绳索又晃了晃,木板依然没有脱落的意思。 苏桐的身体也随着绳索的晃动上下起伏着,她不敢再拽,怕绳索受力过猛。 于是收回手,去小腿上摸匕首…… 只是还没等她摸到匕首,可能是刚才晃动幅度变大受了力,这根绳索支撑到现在,终于支撑不住——又断了。 苏桐的身体猛地下坠,她下意识地收手抓住绳索。 第216章 伤势 那边盯着他的人急忙审着力道收绳子…… 苏桐身子和胳膊被一股力量提起的时候,前面还有一股力量对抗着,她立刻意识到——绳子是从后面断的。 意思是连着对岸的绳子还在她手里拽着。 “放手!放手!别拉绳子——”她大喊着。 对面六人同时住了手…… 苏桐的胳膊和腰被这边六人用绳子提着,手里还拽着一头已经断掉,一头连着对岸的绳子,呈一个深“v”挂在中间。 幸亏军人的执行力强,她一喊他们便松了力,否则要么她抓不住这头的绳子,要不连着这头的绳子要跟着她一起被拽掉了。 “放绳子!多放点!我顺着这头的绳子爬上去。”苏桐大声喊着。 她原本还有三四米便能到对岸,刚才绳子断的时候身体失重,手下意识下滑了几米,那边几人一拉,她又往下滑了几米,现在她还悬在空中,但是只要能抓住那边的崖壁,她便能往上攀爬上去。 秦熠在这边崖壁看得清楚,他大声向上吩咐道: “听她的!放绳子!” 这边几人小心地放绳子,苏桐手里抓着对岸的绳子,身体随着这边绳子的放松缓缓靠近那边的崖壁。 还好这沟涧不宽,绳子还够长。 等苏桐完全够着这边的崖壁时,身体已经离水面不远了。 她很快找到一个支撑点固定在崖壁上,举手冲后面比了个“ok”。 至此,三根旧绳索的使命结束。 好歹苏桐已经到了对面的崖壁上,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只是她的落点离地面现在有约莫十米高的样子,需要她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 苏桐取出匕首咬在嘴里,开始向上攀爬,那根绳子虽然就垂在旁边,但是随时可能断裂,不能依赖了。 在众人的瞩目和期待下,苏桐接下来展示出令人惊叹的攀岩能力。 她速度不疾不徐,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每一步都踩得准而稳,除了有两处借助了匕首之外,十来米的垂直高度,她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就攀爬了上去,成功地将三根绳子带到了对岸。 除了秦熠和林力对她的能力已有接受阈值,其他众人无不惊讶,默默在心里将她的武力值调高了几个度。 有了三根绳子打底,队伍没费多少时间便全员通过,包括马六。 当然,马六有点恐高,通过时耽误了些时间,不提也罢。 李松他们不住称赞兰姐立了大功,苏桐哭笑不得,她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只是帮大家过了个沟而已,恨不得被他们夸成了一等功。 因为刚才听见枪响的缘故,秦熠提醒大家赶路时尽量静默,加强戒备。 队伍一路向西,朝着地图上标注的青石寨的方向而去。 气温开始下降,已经有零星的雪花开始飘落,山路难寻,一行人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走在前面开路的李松突然停住了脚步。 片刻后,李松给身后人比了个下蹲的手势,然后朝前指了指,低声道: “老大,前面有情况。” 冬日里光线本就不明亮,林子里更暗,秦熠随着李松上前,便看见九点钟方向,约莫百米开外,隐隐有火光闪烁,明显是有人。 秦熠朝身后打了两个手势,原地隐蔽和保持静默。 然后拔出手枪,用手指了指饶建成和程刚,向前打了个手势。 三人朝火光处悄悄围了过去。 还没完全靠近,便听见火光处有人在说话。 准确地说,是有人在骂人,用的是方言味很重的普通话,一时也听不出来是哪个地方的口音。 “他妈的!没一个中用的!炸死的炸死!打死的打死!什么时候才凑得齐!” 另一个声音道:“飞哥!这两个已经不行了!我们还是得趁早想别的办法!” “真晦气!走!抓紧时间去大牛那边看看!” 说着,有人呼拉拉站起身,有五六个人,拿行李的,灭火的,各忙各的。 这些人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居多,但衣着打扮明显不是山里人。 几人骂骂咧咧地很快就朝南而去。 秦熠朝前挥了挥手指,程刚和饶建成矮着身子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树林中,秦熠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才收好手枪,把目光转向了火堆旁倒着的两个人。 那两人均被双手反剪捆在身后,身上有不少血迹,脸上是大片的青紫,肿得不成样子,像是才遭遇了一场毒打。 秦熠探了探两人鼻息,一个已身体冰凉,气息全无,另一个还有轻微呼吸。 他迅速解开那人颈部的扣子,又解开他被捆着的双手,将他平放在草地上,这才轻轻拍了拍他脸颊,在他耳边低喊: “醒醒!醒醒!能听到吗?” 那人似是伤势过重,根本没有反应。 秦熠拿搪瓷缸从水壶里接了点水,试图喂给他喝,不料水溢了出来,根本喂不下去。 再细细一检查,发现他身上也俱是大片青紫,看上去很是恐怖。 几分钟后,饶建成回来,低声道:“往南去了,看方向应该是蟒皮岭。” 秦熠点头,指了指地上倒着的另一个人道:“把那人解开,移到这边来,再检查一下这周围有无遗留物品。” 没过多久,程刚也回来了,“老大,周围安全,没有发现其他异常。” “好!通知他们过来!” 林力带着人本就注意着这边的情况,看到程刚给的讯号,立刻带人过来汇合。 秦熠吩咐程刚把刚刚被熄掉的火堆生起来,把那两人都搬到火堆旁。 等陈云峰过来,他指着地上的人对他道:“看看还有没有救?” 陈云峰上前检查一番,摇了摇头,“伤势太重了!” 然后对一旁的苏桐道:“兰姐,你来看看!” 苏桐正在查看旁边那个人。 那人同样也是一身青紫,已断气良久。 只是苏桐看见那人的棉袄扣眼上,拴着根细绳,一拽绳子,另一头连着一个小布袋,小布袋装在棉袄内袋里,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些零钱、火石还有土烟卷儿。 第217章 信物 听见陈云峰喊她,她放下布袋过来,仔细看了看这边这人,也摇了摇头道: “救不了了,但我可以让他清醒过来,只是撑不了多久。” 秦熠点头。 苏桐拿出银针,刺入那人的几个穴位。 几分钟后,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是他目光涣散,对身边的人置若罔闻,嘴里不住念叨着: “死了……都死了……炸死了……打死了……完了……” 秦熠一连问了他几个问题, “你们在林子里干什么?” “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人始终都没反应,只是反反复复念着: “……完了……全完了!” 苏桐想了想,低头也问了句: “你是乌山凹的人吗?” 苏桐话音刚落,那人像被惊到了一般,立刻噤了声…… 片刻后,他涣散的眼神开始聚拢,目光缓缓看向苏桐。 苏桐一看他有反应,知道自己应该猜得没差,立刻接着问道: “你认识葛宝根?” 那人眼里顿时充满绝望,喃喃道: “我们……迷了路,救不了宝根了……他们抓住了我们,死了……都死了……” “他们为什么抓你们?”秦熠抓住重点问。 “陶片……为了陶片……他们疯了……” 陶片? “他们要陶片干什么?”秦熠接着问。 那人的眼神却逐渐涣散,“抢……很多人抢……他们疯了……宝根!宝根!我的宝根……” 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最终消失。 这分明是乌山凹替宝根寻药的那些人,而这人九成是葛宝根的爹,不知道旁边那人是不是葛村长口中的老乌。 这行人定是进山太深迷了路,结果遇上了刚才那帮人,最后被迫害至此。 大家心里都有些沉重,虽然葛宝根死有余辜,但这些人却是无辜村民,出来为村中子侄寻个药,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秦熠吩咐将两人好好掩埋,留好标记。来日再找机会通知乌山凹的人,他们不能活着回去,至少死了要让他们知道个消息。 只是赵新在看见那两人身上的伤痕后,皱着眉思考了很久。 这边,周劲终于找机会问苏桐道: “姐,你怎么知道这人是乌山凹的?” 其他人也回头看向苏桐,他们也想知道。 苏桐道:“他们的衣着都是棉布或麻布,盘扣,符合山里人特征,但是又穿着解放鞋,在鸦嘴岩那样原始的村落里,村民穿的都是手工布鞋,没人穿解放鞋。所以他们是山里人,但与外面有交流,有货物流通,乌山凹便符合。 还有就是,我在乌山凹看见毛丫也用细绳把小布袋系在扣眼上,可能这是他们村子里携带小东西的习惯,类似外面的钱包。而且乌山凹出来寻药的那支队伍我们一直也没有碰见,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来了。” 分析得合情合理,周劲叹服,眼睛都变成了星星眼。 其他人没有说话,只默默在心里将她的智力值也调高了几个度。 不是没人往这方向想,只是没人有她这么细致,所以没有她这么肯定。 饶建成在这周围搜寻了一圈,不愧为追踪高手,他硬是从这杂乱从生的野林子里找出来两个带过滤嘴的香烟头和揉成一团的空烟盒,烟盒展开后,看见上印着“彩凤香烟”。 “彩凤?这是陕省的烟?”李松道。 秦熠道:“很可能他们本就是陕省过来的人,加上中午时听见的枪响,证明往南方向至少还有一拨在逃的,一拨在追的……所以这片地界除我们之外,至少还有三拨人,有武器,下手狠辣,且……他们的目的是陶片。” 说着,他看了看坐在火堆旁的马六。 从刚才那人提到陶片的时候,马六就把从鸦嘴岩得到的那块陶片找出来,翻来覆去地看。 这会儿见秦熠看他,他举着陶片道: “我真没骗人!我看了八百遍了,我确定这就是个仿制品,拿到市面上卖能卖出五块钱顶破天了!五块说不定都不值,谁买这么个片片咧!摆又摆不稳,放还放不平,有五块钱还不如买几个罐子,好歹还能腌菜。” 说到这里,马六“呼——”地站起身来,“总不会是鸦嘴岩的那帮老头唬弄我们,有真的不给,把假的给我们……” 秦熠摇摇头,道:“按刚才那人所说,这些人争夺陶片应该有一阵子了,我们刚到,他们争的自然不是我们手里这块。” “这陶片……应该是一种信物,比如说过关的信物,价值并不在它本身。” 苏桐接道:“是因为六爷认出了最古老的那只碗,算是通过了考验,所以才会给我们陶片?” “我理解的差不多是这样。” 秦熠边思索边道:“通过一次考验能得一个陶片的话,那些通过不了的便只能去夺别人的,可能这个陶片更像是——通行证。” “这么说的话,青石寨也会有新的考验等着我们。”林力接道。 “肯定会有,而且只会更难,否则他们不至于会争得你死我活。” 苏桐接着道:“而且陶片是通行证的话,一片怕是不够,需要几片才能达到要求,这个我们也还不知道。” “是!这些都是未知,只有往前走,这些问题才会有答案。” 秦熠又看了看大家,道: “这一大片地界在地图上是空白,不光意味着这里的地形复杂通过难度大,也意味着这里不受政府监管,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大家要随时保持警戒状态。” “是!”众人齐齐应道。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不断飘落。 天色也愈加暗了,明明才下午四点,却需要用手电照明。 他们需要尽快找到适合露营的地方。 往前又艰难地行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队伍在经过一座地势较高的山头时,发现了一处山洞。 洞内不深,好歹能避风雪。 此时地面已积了雪,光线也暗了下来,再往前走更是危险重重。 一进去,便发现洞内有熄灭的火堆,旁边还有不少干柴,明显是有人住过。 秦熠环顾了一圈,没说什么,只安排好两人一组守夜,每两小时一换。 这片区域现在已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只能加强戒备,随机应变。 只是刚睡下没多久,林子里便有了动静。 第218章 大痣 雪已经下得很厚了,映得林子里一片白。 远远地传来隐隐的火光和人的呼喝声……且离山洞越来越近。 有两人在前面逃,几人举着火把在后面追。 前面两人边跑边辨认方向,竟像是朝这个山洞跑过来了。 只是他们似乎受了伤,行动有些迟缓,后面的人越追越近,还没等他们跑到这里便被围住了。 追上来的约莫五六个人,个个手里有武器,大部分持刀,有两人持枪,一长一短,长的是猎枪,应该改装过,短的那个造型有些奇怪,倒有些像是自制改装的。 秦熠几人隐蔽在较高处的一道土坎后,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老大,是下午那几个人!”饶建成轻声道。 下面已经打起来了。 只是人数悬殊太大,那两人又已体力不支。根本不能算是打,只能算单方面被打。 那两人一面躲闪一面求饶。 “飞哥!别打了!别打了!” “真的没有陶片了!打死额们也没有啊!” …… 又是陶片! 林力看了一眼秦熠,喊了句:“老大?” 管还是不管? 不管的话,那两人估计能被打死。 秦熠点头:“林力周劲!去把那两人带回来!饶建成掩护!” “是!” 林力兴奋地搓了搓手,立刻冲了出去。 周劲却愣了愣,他没想到这次点将会点到自己头上,等反应过来也是一阵激动,立马爬起来跟着冲了下去。 饶建成从左腰摸出他那把铁弹弓,瞄准了那两个拿枪的人。 那些人正打在兴头上,追了半夜,累了个半死,好不容易追上了,想着好歹先把气出了。 哪料到山上突然冲出来两个人,对着他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边的人已经倒下了两三个。 周劲动作慢了点,只来得及踢翻了那个拿长枪的,其他的全被林力放倒了。 倒在地上那个拿短枪的反应过来,想放黑枪,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周劲赶过来补了一脚,手枪被踢飞了,勉强也算他打了两个。 饶建成根本不用出手。 这边带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鹰钩鼻,见势不妙,爬起来就跑,边跑还边喊: “你们等着瞧!跑啊——” 林力重重地给另外几人补了几脚,看着他们连跛带瘸地跑了。 队长只交代带回那两个,没交代别的。 周劲捡回刚刚那支被他踢飞的短枪,揣进了怀里,和林力一人一个把那两人拎回来了。 等回了山洞。 那两人一看,妈呀!这边人更多! 一脸惊恐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争先恐后地脱起衣服来。 这倒是让众人有点懵。 “住手——” 秦熠沉声道:“问你们什么答什么!别耍花招!” 这两人一个三十左右的年纪,一个估计才二十出头。 年龄大点的那个愣了愣,哭丧着脸对秦熠道: “大哥!各位老大!额们不敢啊!不敢耍花样!额们真的没有陶片啊!” 说着又要脱衣服,“不信额脱给你们看!额身上确实没有藏陶片啊!” 那个年轻的一看,也立马跟着脱。 “住手——” 秦熠只得又喝道:“站那里别动!否则对你们不客气!” 那两人这才乖乖地佝偻着腰猫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开玩笑! 刚才那一个人就把那一群人打趴下了,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动动手指头也能让他俩吃不了兜着走…… 这场面,谁还敢动…… “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到这里什么目的?先回答!”秦熠道。 “额姓王,因为脸上有颗大痣,帮里的人都喊额‘大痣’,额们是从陕省过来的,额们一共只得了一块陶片,但那块陶片根本就不在额们身上……” 那人的脸上的确有颗醒目的大痣,说的一口陕味普通话,只是刚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 盯着秦熠等人瞧了瞧,又往周围打量了一圈,然后若有所思道: “哦!各位老大是打东边来的?你们是还没到小垭村?” “你们去过小垭村了?” “是啊!去过咧去过咧!” 大痣连忙点头道:“小垭村在山缝缝里,两边都是崖,只有东西两头有道儿,额们是打西边进的,见着老万咧!但是见了也没用,还得上这片林子里来。” “继续说!” “老万只是个接头的,他不认人只认陶片,不管你是哪旮旯去的有多大名号他都不认,只有集齐陶片,他才会带你去见大老板。” “怎么才算集齐?” 大痣伸出一个手掌晃了晃,“只知道要五块才算齐。而且得在这一片地界才有机会得到陶片,其它的一律没说。” “额们也是跟着别人到的红洼村,那个村子里有几拨人,据说是人手折了集齐陶片没希望了,就守在那里卖消息咧。 麻爷也是在村子里……哦!麻爷是额们老大,麻爷也是带着额们在村子里买了消息,才在青石寨得了第一块陶片!” “结果后来去了蟒皮岭,陶片没得到不说,还折了好几个兄弟,后来被杨飞那帮人盯上了,他们不光想抢额们的陶片,还想抢额们的人手……” “额们跟麻爷他们走散了,额们昨天在这边洞子里歇过脚,想着过来避避雪,结果路上被他们又追上了,额跟肚子,哦!他姓杜,外号肚子,额俩就、就成现在这样了。” 大痣口齿还算清楚,虽然口音有些重,讲完大家也明白了个大概。 秦熠没有再问,锁着眉头思考着。 大痣看秦熠不说话,怕他不相信,有些急了。 “大哥!各位老大!额说的都是真的!” “额们一路上碰到好几拨人,都到这边来找陶片了,你们东边过来的也有,也是到了小垭村又折回来了。” “额们麻爷在道上也算有些名号,只是到了老万那里统统不认,见谁都只有一句话,集齐陶片才能见大老板。再问,就说大老板只见有本事的人,集齐陶片的人才有资格跟着大老板发大财!其它的,就什么也问不到了!” “各位老大!各位大哥!额知道的都说了!绝无假话!” 大痣说得唾沫横飞,就差赌咒发誓。 第219章 考验 秦熠依然没有开口。 一直瘫在角落里打盹的马六这时却走了出来,他背着手围着大痣和那个肚子打量了一圈儿,突然开口问道: “你们是陕北孙有福的手下?” 大痣一惊,转身看了看马六,又看了看秦熠,神色突然便开始慌乱,嘴唇都有些哆嗦起来: “敢、敢问这位老大是哪条道上的?怎么知道额们麻爷的大号?” 马六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道: “豫南马兴陆。” 人群后的苏桐听见了,心里啧了一声,原来马六还有大名啊! 大痣一听,愣了片刻,然后仔细盯着马六瞧了瞧,脸色明显缓和下来,继而甚至有些高兴。 “原来是豫南的六爷啊!这不是自家人嘛!前年往外运那一大批土货,还是额们和你们豫南合作滴!” “额负责接滴头,额当时见过六爷咧!只是隔滴有点远,六爷肯定不记得额,后来额们差点没被条子逮着!还好最后木事!” 马六没料到,在这当口还被当着公安的面翻了回旧账,面色有些尴尬,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大痣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兴奋地把头转向秦熠,惊叹道: “那这位、这位就是义哥?那年额还有幸见过猛爷一面,后来只知道义哥接手,听过名号,这人还是头一回见咧!不知猛爷这次来没来?还记不记得额咧?” 说着大痣还伸着脖子在人群中打量。 “咳——” 马六又猛咳了一声,接道: “没错!这是义哥!那个……猛爷隐退了,早就不掺和这些江湖事了!现在义哥当家!” 马六心道,猛爷早被义哥干掉了,义哥也被这个“熠哥”干掉了,就剩他这个“二当家”还他喵的是个“间谍”…… 这世道真是不好混啊! 大痣却似有些激动,上上下下将秦熠打量了一番,点头哈腰道: “哦哦!义哥好!额们近两年合作滴少,也木机会见面,没想到豫南的义哥是这般风采非凡的人物啊!” 说着碰了碰旁边的肚子,两人朝秦熠鞠了一个大躬。 鞠完后,又朝马六也鞠了一个大躬,“六爷好!” 秦熠定定地站在那里,冷笑了一声。 马六不耐烦地摆摆手道: “行啦!既然是认识的,也不会为难你们,只是你们也没必要在我们面前玩心眼儿,都到这时候了,多个兄弟多条道儿,也别整那些花花肠子。” “不敢咧!六爷!额刚才索滴都是真滴!既然是熟人,我就再透露一点,一定要防着那个杨飞,就是刚才追额们的那拨人!” “他原本也在陕省混滴,以前就是个二锤子,后来跟了个贵省的老大,气焰高滴很!不是抢东西就是抢人!好些人都被他们霍霍咧!” 马六出面,本也就为了让他说实话,见他态度不错,这才转头看着秦熠道: “阿义,你看还有什么问的?” 苏桐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这几人报山头摆名号,一来一往的,浓浓的江湖气,只觉得颇有些意思,这会儿她站出来道: “义哥,我来问问。” 秦熠点头。 苏桐看了眼大痣,道: “我问你几个问题!” 大痣说话说到这会儿,原本恐慌的心好不容易慢慢平复了下来,这会儿冷不丁地看见男人堆里冒出这么个时髦漂亮的姑娘,一下子整个人又激动了,呆呆地看着苏桐,嘴皮子直哆嗦: “这、这、这……” 半晌没接上话。 马六上去就踹了他一脚,“这是兰姐!兰姐问你话!你发什么呆啊!” 大痣被踹得捂了捂屁股,这才反应过来。 “兰、兰姐!原来您就是兰姐!额们早有耳闻!早有耳闻!果然名不虚传啊!” 几年前道上便流传着,豫南的猛爷抢了个美女阿兰,视若珍宝,乐不思蜀,只是后来不知怎滴豫南突然就由义哥接了手,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义哥不仅接手了豫南的地盘,也接手了阿兰。 猛爷在道上没了消息,阿兰却成了道上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 猛爷义哥和阿兰之间的故事不知流传了多少个版本,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眼下竟让他见到了真人,真人果然名不虚传,果然值得冲冠一怒啊…… 大痣觉得不虚此行,尽管被追杀得差点丢了命,但能亲眼目睹阿兰的庐山真面目这事儿,足够他吹嘘半辈子了。 马六见大痣这模样,只得又补充了句: “赶紧回话,问什么答什么,还有,讲话标准点,你那土话谁听得懂。” 他算是发现了,这家伙开始还能别上几句陕味普通话,一激动就土话直冒。 大痣当下按捺住激动的心,连连点头,对苏桐弯了弯腰,“兰姐请问,额知道的一定照实讲。” 苏桐简洁地问道: “青石寨和蟒皮岭的考验分别是什么?” “青石寨……是在一堆碎瓷片中找出真正的古瓷片,然后拼成一样东西。具体拼的啥不知道,额木有这本事,是麻爷找他们买了这个消息,让队里懂行的人进去的,只知道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拼好。” “蟒皮岭呢?” 问到蟒皮岭,大痣似心有余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毒!” “毒?”苏桐诧异。 “是的!” 大痣点头,道:“一排九个酒碗倒满,只有一碗是无毒的,要把那碗无毒的找出来喝掉。” “喝错了会怎样?” “症状不一,晕睡,浑身乏力,或者痴傻……不会要你命,但是足够让你参加不了后面的行动,有的毒寨子里有解药,但是得花钱买,有的没有,有啥后果你得自己受着……” “喝了解药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干净,说白了就是要排除你参加寻宝的资格。额们队里的好几个弟兄,这会儿还躺在寨子里咧!” “其它寨子呢?” 大痣摇头,脸色也沉重起来: “额们路上耽搁了,六天前才到,小垭村和红洼村耽搁了两天,进到这片地界转悠了四天,还是在买了消息的情况下才摸到了两个寨子,至于其它还有几个寨子,在哪个方向一概不知!” “也有初四当天就进来的,在这片地界晃悠十多天了,目前也没听说有人集齐陶片,只知道有的关卡很难,死的人不少。” 苏桐想了想,又问道:“一个寨子能参加几次考验?” 第220章 撒谎 “啊?!” 大痣对这个问题有点蒙,“就、就一次!” “他们说了只能参加一次,还是你认为只能参加一次?” 大痣抓了抓脑袋,“他们没说,是、是额们认为……” 突然,他像灵光乍现似的,嚷道: “对啊!能过一次就能过第二次,大不了多找几张生面孔,那在一个寨子里就能集五张陶片了。何必像现在这样到处乱闯!还危险!” 苏桐却摇摇头,“他们如果说了只能参加一次,你说的办法倒有可能,他们没说,只能证明这个办法不可行。” 然后她问道:“青石寨得的陶片,你见过没?” 大痣点点头,点完又开始慌道: “额是见过,但真不在额身上啊!兰姐!义哥!额真没有陶片啊!” 苏桐没理他,只回头看向赵新,道: “阿新!把陶片拿给他看看。” 鸦嘴岩得的那块陶片一直让赵新收着。 赵新取了那块陶片递给苏桐,苏桐拿给大痣,“你看看!和你见过的那块一样吗?” 大痣哪敢接! 双手乱摆,口里直嚷道: “兰、兰姐,额、额就这样看!额能看见!” 他盯着苏桐手里的陶片看了两眼道: “别的不清楚,但颜色绝对不一样!这块是黄色的,额们那块黑漆漆的!” 苏桐把陶片还给赵新,点头道: “那就对了!五块陶片应该都不一样,重复完成一个考验,只能得到同一种陶片。” “好了!我问完了。”苏桐转头对秦熠道。 秦熠没有出声,只朝马六扬了扬下巴。 马六只好摆出六爷的口吻道: “好了!既然你们是麻爷手下,我们也没必要为难你们,你们走!下回碰面机灵着点,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哎——额懂!额懂!回去额会给麻爷讲!下次见面咱都是兄弟!” 大痣点头哈腰地说道,手肘同时碰了碰一旁的肚子,两人转身就朝山洞外跑。 “大痣!刚才六爷说出麻爷名字的时候,你慌什么?” 眼看他俩就要跑出洞口,秦熠突然轻飘飘地问了句。 大痣顿了顿,僵硬着身子转过来,努力扯出个笑脸,看着秦熠吱唔了半天,道: “额、额……额刚才是误会了?怕、怕碰上的是仇家……” “哦——你怕碰上什么仇家了?” 秦熠的声音压迫感十足,“想好了再答!只有一次机会!” 大痣僵在原地有一会儿,才下决心似的往回走了几步,压着嗓子道: “咱都是打过交道的自家兄弟,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额听说,额是听说啊——咱这地界有公安混进来了!” 最后一句话他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极其慎重! 秦熠冷哼了一声,“咋?你是看我像?” 大痣脸色有些僵硬,嘿嘿一笑: “义哥误会咧!那会子六爷一口叫出麻爷的大名,有些把我吓到了!您也知道,咱这行……通常只叫名号,能叫出对方名字的,不是熟人就是公安咧!” “呵呵……这不果然是熟人嘛!六爷额以前见过咧!六爷咋会跟公安一起混咧!” 说完还扯着嘴挤出一个假笑。 一旁马六也僵着脸扯着假笑,他可不就是跟公安一起混着咧! 秦熠冷笑一声,转头对着角落里的周劲道: “阿劲!把你刚捡的那玩意儿给痣哥!” 周劲愣了愣,老大什么时候看他捡枪了?他还准备有空研究研究呢! “哦!”反应过来,他忙把那把枪递给大痣。 大痣接过那把自制枪,又看了看秦熠,有些拿不懂他的意思。 “既然都是兄弟!拿着防身!走!”秦熠朝他抬了抬下巴。 “哎——谢谢义哥!” 大痣这才收起枪,高兴地和肚子一起走了。 等人走远,马六转身就往角落里缩。 秦熠吩咐人守好洞口,才回头看向马六,嗤笑一声道: “六爷!能躲得了么?” 马六强装镇定,打着哈哈,“哪有?我有什么好躲的?” 秦熠只看着他不说话。 威压太盛,马六躺不住了,一个翻身爬起来,义正言辞地道: “哎——阿义!咱有些话可得说清楚啊!我从被那臭丫头抓住开始,就没离开过你们的视线啊!我可没有任何机会泄露消息!” 秦熠仍看着他。 马六抓了抓脑袋,又道: “前年那批土货在豫省这边是运出去了,后来到了广省那边还是被海关截了!真的!你回去后可以查!” 秦熠仍没有说话。 马六原地转了个圈,刨了刨头道: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人都跟你们到这儿了,我还能怎样?” “你还能搞鬼!” 秦熠冷冷地道:“初四才是和老万接头的正确时间!?” 马六一愣,他没想到秦熠这么敏锐,能从大痣的只言片语中发现问题,他的肩膀慢慢垮了,抱着头缓缓蹲了下去。 “你故意说错接头时间,之前还一再交代不能太早出发,以免打草惊蛇,你一心想让我们晚到,有什么目的?还是说……你希望我们无法在期限内集齐陶片,试图阻止我们见到大老板?” 马六却沉默着。 “马六,既然你希望我们帮你救燕子?你现在这样……不怕害了燕子吗?” 提到燕子,马六慢慢抬起头,道: “我没有故意说错时间,我只是少说了一个时间,二十四是进山的截止时间,但初四开始,便可以和老万接头领任务,领到的任务必须在二十天内完成,完成任务的才有资格进山,见鹏爷。” “但任务具体是什么?陶片什么的……提前确实不知道,不光我不知道,其他人应该也是领了任务后才知道。” “鹏爷最终的目的也只说要带着大家发大财,大家当时都猜……鹏爷是不是在山里发现了宝藏,带我们去挖宝,但都只是猜测,最终要做什么……只有见了鹏爷才会知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我没说开始的时间,也只希望你们晚点到,不要那么快地完成任务,这样即便是能过关,也不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燕子被鹏爷控制着,生死都在他一念间,我不希望有任何风吹草动,影响到燕子的安危!” “不!你撒谎!“秦熠肯定地道。 第221章 诚意 “你让我们晚到,是为了加大我们完成任务的难度,把时间和人手都耗在任务里!你不希望我们太顺利!” 秦熠目光犀利地看着马六,“这样,你就能观望,能浑水摸鱼,或许还能趁我们不备,想办法早一步确定燕子的情况。” “光凭那黑小子的一句话,你只知道燕子出了问题,但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你需要知道燕子的准确消息,以及鹏爷对你们的具体态度,看看哪边的形势对你更有利?” “所以,你既带我们来,又要给我们制造麻烦,这样,你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判断——到底是选鹏爷还是选我们?” “你到现在仍然认为,你有选择权对不对?!” “你是不是觉得——你甚至能操纵局势?如果鹏爷铁了心放弃你,你便利用我们去抓鹏爷,顺道让阿兰给燕子治病?” “如果鹏爷那边还有缓和的余地,你便带着我们这队人的消息去向鹏爷投诚?请求鹏爷那边的高手继续救燕子?” 秦熠每说一句,马六的脸就白一分,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淌。 “你是不是还想过——即便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拿我们这么多人的消息或者性命来换你和燕子的安危,总是够的!” 秦熠冷笑道:“你只看到我们这队人跟你一起深入虎口,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不是早已提前布下天罗地网!” “你可能没想到,不代表鹏爷也想不到,鹏爷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如此大费周张精心策划,就是为避人耳目好达成他的目的,你在这时却把公安直接带到了他面前,还想跟他谈条件——” 秦熠一字一句地道:“你是嫌你俩死得不够快——” 马六终于瘫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不——不——我死不要紧!我不想燕子死——” 哭着哭着又爬起来,抱住秦熠的双腿哀嚎道: “我错了!秦队长!我错了!你说的都对!我是有些不该有的想法!我也只是怕啊!怕出万一!我不敢拿燕子赌啊!我什么都还没做!没来得及做啊!我只求你们一定要救燕子啊……” 秦熠盯着地上的马六,直到他情绪渐渐平复,才沉声道: “要救燕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无条件的无隐瞒地配合我们!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要有任何侥幸的心理!只有我们尽快集齐陶片,尽早接触到核心人物,才有可能救出她。” “否则,对方有任何察觉,我们有没有事不一定,燕子的安全可在别人手里。” 马六双眼空洞地在地上坐了半晌,然后才从地上爬起来,道: “秦队长!我想明白了!你提醒得对!鹏爷他要的是宝藏,不是我的忠诚,他跟前多的是想对他忠诚的人!就算我把你们的消息送到他面前,他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我!我和燕子都只是他的工具,他随时都能抛弃!” “要救燕子!只能靠你们!” 马六用力搓了搓脸,抬头道: “除了一些切口和暗语,我没什么瞒你们的了,但我保证!在后面会全力配合你们的行动,我在另几个帮派里还有点人脉,能打听消息的尽量帮忙打听!你们有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看着马六妥协,虽然诚意还有待进一步验证,但好歹揭开了他隐秘的小心思,给了他当头一棒,能让他看清局势,不要心存侥幸。 秦熠这才召集大家集合,开了个小会,然后将计划重新做了调整和安排。 天亮后,队伍将一分为二。 李松带着马六、赵新、陈云峰、程刚和饶建成六人前往青石寨。 到达青石寨后,程刚和饶建成将继续前往小垭村,代表“豫南周义”找老万正式领任务,把程序走到,以免后患,顺便也核实一下大痣给的消息是否属实。 马六四人则留在青石寨接受考验,争取尽快拿到黑陶片。如果顺利,则等程刚二人折返后前往虎背岭。 秦熠则带着苏桐、林力和周劲直接前往蟒皮岭。 出发前,秦熠把鸦嘴岩族老给的那张图拿出来,给每个人都传阅了一遍,要求大家把五个村寨的方位牢牢记住。 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族老当时所说的“最大的诚意”有多大。 五个村寨,对应五块陶片。 在别人还在山沟子里胡乱摸索的时候,他们已经清楚地知道了方位。 哪怕是晚到了几天,也丝毫不落下风。 苏桐不由得想到了春枝,虽然春枝的爱盲目而可悲,害了别人自己也没落个好下场,但他们的确是因为救春枝,起先便受到了礼遇,之后又因春枝惹祸,得到了地图这份补偿,阴差阳错地补回了马六故意耽误了的时间。 也不知道春枝能不能抗过“天祭”。 马六倒是一改起先漫不经心的态度,主动把团伙内部的一些“切口”暗语以及通用的几个标记教给了大家。 苏桐对马六说了一句:“六爷,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你不妨把青石寨的关卡多过几遍。” 马六疑惑,“一个寨子不是只能得一种陶片吗?” 苏桐道:“多几块备着,万一别人也有多出来的,可以交换!” 这种考验,看似靠厮杀抢夺更容易集齐,其实如果团结起来,各自发挥所长才会更容易。 秦熠最后郑重地对大家道: “既然大家都明确了任务,行动中尽量避免和别人产生冲突和麻烦,以完成任务为首。但是,如今我们所处的环境特殊,在遇到绕不过去的麻烦或在安全面临威胁时,不用手软!记住你们现在的身份是豫南义哥的手下,无须有太多顾忌!” “是!” 天刚蒙蒙亮时,两支队伍朝不同的方向出发了。 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森林里到处白茫茫的,厚厚地铺上了一层雪。 比之昨日光线明亮了许多,但危险却加倍。 这看似洁净晶莹如童话世界的积雪之下,不知哪一脚下去就会踩空,跌落到深谷崖缝里。 林力开路,秦熠协助,苏桐跟在秦熠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跟着走,周劲则断后。 四人小队,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天已大亮,途中休息时,苏桐问道: “义哥!昨天大痣的消息如果属实,对我们的行动实在不利。” 秦熠拿着水壶喝了口水,道: “无风不起浪,两种可能,一种是真有人知道我们的消息,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另一种是川省配合的同志露了行踪。” 第222章 拦路 他盖上水壶盖,凝眉道: “昨晚我细细过了一遍我们这边的行动,走露风声的可能性并不大。马六一直在眼皮子底下,他有私心,但更有软肋,还不至于这么早就走漏消息,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但川省这边的同事前期只有少量侦察人员介入,不到抓捕阶段不会有大规模同事出现,按说也不至于这么早泄露消息。我已让程刚他们沿途留意收集消息,目前我们小心行事就好。” 苏桐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不经意间回头望了望,远远地还能看见她们昨天歇脚的那个山头。 在这一片大大小小的山头里,那个山头是最高最醒目的,难怪那个大痣昨晚能在被追杀时,还能认准方向。 苏桐想起了什么,对秦熠道: “义哥,你看看地图上,这个山头所处的位置是不是有个小三角标记?” 秦熠也回头看看那个山头,点头道: “有,昨天我就发现了,已经标记了。” 他顺手从背包掏出地图,指给苏桐看。 苏桐看着那个标记,指着另外几个道: “如果正三角是山的话,那这个倒着三角的是不是有可能是湖?只是不知道这个像椭圆的旁边还画了几笔弯弯曲曲的线的是什么意思?像是长了毛似的……” 几人研究了一番,并没有得出更多的结论,秦熠掏出笔将已知的地形补充在地图上,几人继续往前。 按着地图上的方位,他们开始是从鸦嘴岩往西偏北的方向,准备到青石寨的,走到一半的时候改道,前往地图中部的蟒皮岭,此时行走的方向差不多是往正南。 如果顺利的话,午后一两点的样子便能到蟒皮岭。 秦熠握着指南针,和林力走在前面,又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发现雪地里开始出现脚印。 雪昨晚下了一整夜,这会儿能看见脚印,只能证明是今天新踩的。 有人也从这个方向去往蟒皮岭。 几人暗暗提高警惕。 脚印踩出来的路越来越清晰,一路向南,证明他们的路也没有走错,倒是不用费心找路了。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前面林子里扑腾腾飞出几只鸟来。 “有情况——” 秦熠停住脚步,沉声道。 果然,几分钟后,前面的树林里陆续走出十多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正是昨晚的鹰钩鼻,那个叫杨飞的人。 “哟呵——又见面了!” 杨飞一手里举着一把双管猎枪,枪头扛在肩上,另一手夹着一支烟。 一副狂傲肆意的神情。 看着秦熠四人,他还特意多看了两眼昨晚打他的林力,朝天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得意地道: “老子就知道能在这里守到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敢坏我飞哥的好事!我让你们有命来没命回去!” 说完,把烟头一扔,挥了挥手道: “弟兄们!上!先给我飞哥报了昨晚的仇!给我狠狠打!打不死的再扔去趟雷!” 身后的人一听,吆喝着便扑了上来。 秦熠只回头对周劲说了句,“护着兰姐,你俩往后站一些。” 周劲主打一个服从,忙拉着苏桐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苏桐第一次见识秦熠的身手。 他背着大大的背包,却仍然身形敏捷,出手凌厉,动作潇洒而流畅,闪转腾挪间招式如行云流水。 拳拳到肉,脚脚不落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冲上来的这些人便七歪八扭倒了一地。 以这些乌合之众的身手,做陪练都不够格。 杨飞原本站在后面观战,见势不妙,举枪欲射,只是还没等他瞄准目标,便被林力一脚踢中手腕,缴了枪。 跟粘贴复制似的,昨晚的情形又重现了一遍。 只是人多了一些,惨叫声更大了些。 秦熠上前,一脚踩在杨飞的背上,杨飞整个人都陷进了雪地里。 “飞哥是?” “大、大哥!饶、饶……过小弟!小弟有眼不识泰山……” 杨飞艰难地抬起头,求饶道。 “混哪条道的?” 秦熠脚下微微用劲,“啪——”的一声用打火机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问道,压迫感十足。 “贵、贵省黑鹞子是我老大,求、求求……高抬贵手!” 杨飞感受着雪地的冰凉和背上靴子传来的压力,吓得身子直筛糠。 秦熠吐出一口烟,看了眼一旁七歪八倒却又不敢爬起来的几个,轻轻吐出一个字: “搜!” 林力和周劲立马动手,没花多长时间就将这十来个人搜了个底朝天。 匕首、长刀、铁链……稀里咣当丢了一地,甚至还有一把斧头,除了杨飞扛着的那把双管猎枪和两把自制手枪勉强算武器,其余的都只能算玩意。 除此,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譬如陶片。 秦熠嗤笑一声,“你们就拿着这些破铜烂铁还想在这里横行霸道?黑鹞子是要破产了吗?” 杨飞这回却没接话。 秦熠冷笑道:“还是说,你们想冒充黑鹞子手下故意挑衅,玩祸水东引!” “不、不敢!” 旁边一个瘦子哆嗦着接道: “我、我们真是黑爷的手下,我们原来的装备被帮里新来的那个家伙缴了,我们要是……” “闭嘴——”杨飞抬头喝斥道。 “飞、飞哥!咱、咱把话说清楚,没必要得罪这位大哥!咱、咱还得回去找场子咧!”瘦子激动地道。 杨飞原本有些恼羞成怒,闻言却把头深深埋进了雪里。 瘦子见杨飞没再阻止,壮着胆子又道: “各、各位大哥行、行个方便……” 瘦子的话没说下去,地上的杨飞倒似想通了,挣扎着抬起头道: “大、大哥给个机会,听我说几句话。” 秦熠冷哼了一声,移开了脚。 杨飞挣扎着爬起来,单膝跪地,一脸悲催小意的模样,对秦熠抱拳道: “大哥,我知道,现在能到这里来的都是道上的兄弟,是小弟不长眼惹到了大哥,今天这事儿我杨飞认栽!您高抬贵手,今儿个放兄弟一马,我保证以后我杨飞的兄弟都是您的兄弟,只要您看得上眼,以后任您差遣供您驱使…… 您若是嫌咱碍眼,以后只要有您在的地方,我们绝对退避三舍绕道而行,绝不给您添堵……咱这兄弟几个也是逼不得已,在帮里受了欺负,只能出来铤而走险,没成想惹到了大哥您…… 还、还请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弟这一回!” 第223章 栈道 杨飞一番话说得连鼻涕带泪,看似态度诚恳,实则罗里嗦一句要紧的话也不没有。 秦熠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朝林力给了个眼神,示意他把地上那堆破铜烂铁收起来。 然后朝杨飞冷冷地道:“一而再,没有再而三,挨打了要记打,要是再让我碰见你不守道上规矩……” “不敢!不敢了!大哥!” 杨飞慌忙摆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看在黑爷的面上暂且饶你一回,你这堆破铜烂铁我帮你处理了,你没意见!” “大哥大哥——别——别——好、好!没、没意见……” 林力找了根草绳,把地上的东西捆捆卷了起来,包括那杆长枪。 四人不再理会地上的人,径直向前走去。 “大哥——敢问大哥混哪个码头?” 杨飞扯着嗓子追问了一句。 秦熠目不斜视,眼风都没给他一个。 往前走出不远,就有一处崖沟,从上往下看,也是白茫茫一片。 林力往后看了看,那些人还巴巴地盯着他们在看。 他抬高胳膊,当着他们的面——松了手。 几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武器”往崖底坠去。 放过可以,揍一顿,扔掉他们的“武器”算是给个教训,否则他们转头就能拿起枪又对准你! 哪怕是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大家到这里来是求财的,不是来这荒山野岭来黑吃黑抢地盘的,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抓,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也不想想,能受邀到这里来的,又有几个是吃素的! 来之前,他们对川省及周边省份盘踞时间较长的黑势力都有过了解,贵省的黑鹞子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能在这里碰到,便能确定黑鹞子也是这个走私集团的下线了。 黑鹞子占了贵省的地理优势,犯案累累,连军火都接触过,手下的人又怎会用猎枪和自制手枪这种武器。 杨飞几人如果真是黑鹞子的人,顶破天也只能算最边沿的小弟了。 跟他们掰扯只是浪费时间。 “大、大哥!我们又没武器了!”瘦子喊道。 “闭嘴——” 杨飞恨恨地锤了一下地面,锤得雪沫子四溅,低声咒骂道: “妈的!哪里钻出来的这么一群硬茬,专门坏爷的好事!” “飞哥飞哥!他们往栈道去了,咱真不提醒他们……” “提醒个屁!谁撞上去算谁的!老子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横到几时!” 秦熠带着四人小队继续往南。 只是往前没走多远,地势突变,前面出现了一片断崖。 一道宽阔而深远的崖沟铺陈在前方,蜿蜒向前,看不到尽头。 往下看只有白茫茫一片,间或能看见崖壁上丛生的树木,盖着白雪,远远看着像一丛丛白蘑菇,不知崖底深几许。 秦熠朝四周观察了一下,往右边指了指,“那边。” 顺着雪地里的脚印,往右边走了不到十分钟,顺着蜿蜒向前的崖壁,视线里出现了一条栈道。 一根根木桩铺陈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顺着崖壁的起伏向前延伸而去,一尺左右的宽度,上面窄窄地铺着木板,木板上有积雪,脚印清晰可见。 再看四周,不是山就是崖,除了这条栈道,根本无其它的路可走。 秦熠从旁边的树上砍下一截儿臂粗细的树枝,三两下削成了一根探棍。 “我探路,林力断后,大家都注意脚下,注意防滑。” 秦熠说完,率先朝栈道走去。 周劲左右看了看,刚想着是自己跟上还是让苏桐跟上…… 就听见后面的林力突然喊道: “老大!” 秦熠回头。 林力道:“我来探路!你断后!” 不等秦熠开口,他便低着头接过秦熠手里的棍子,先上了栈道。 然后回头喊了周劲一声:“跟上!” 周劲哦了一声,忙跟了上去。 秦熠深深地看了林力一眼,回头对苏桐道: “跟上周劲,我在你后面,别怕!” 四人一字排开,林力手里拿着根棍子,敲敲打打地往前走。 棍子有一定重量,遇到木板松动的敲上去就能感觉出来。 木板上有积雪,踩上去得分外小心,容易打滑。 栈道很窄,大家又背着行李,需得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前行。 秦熠跟在苏桐身后,始终留意着苏桐的情形。 苏桐走得很小心,有些微打滑的时候,都能被秦熠稳稳地扶住。 栈道有两百来米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当初修的时候必定也费了一番功夫。 几人轻装简行,又都称得上身手矫健,眼看就要走到头——铺路的木板却缺了几块。 原本的木板不知去向,只留了几根木桩从崖壁上伸出,横在前方。 看脚印朝向,杨飞那拨人刚刚应该就是从这条路过去的,这个缺口倒像是人为的了。 只是这个做法既不利人也不利己,除了给人添堵,想凭这个缺口就阻止他们过去,似乎也阻止不了。 木板缺失的距离约莫五六米,中间留着几根间隔差不多一米的木桩。 “看好落点,注意防滑!” 秦熠在后面交代了一句。 “嗯!” 木桩距离并不远,难度在于木桩上有雪,脚踩上去容易打滑,速度稍慢或者落点有偏差都有可能会滑落崖底。 林力紧了紧背包带,微微提了口气,几个大步跨越,如流星踏月般踏过几根木桩,稳稳地迈过了那个缺口。 林力过去的时候背包带上还穿了根软绳,绳子的两头都在周劲手里。 相当于带过去了两股绳子。 两边一拉扯,在木桩上再穿绕几下,一个简易的绳桥便搭好了。 别的不说,这几个人通过是绰绰有余。 周劲借着绳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眼睛不敢往下看,中间还摇晃了好几下,还好都稳住了。 林力在那头伸着棍子做接应,将他牵了过去,没出任何状况。 接下来是苏桐。 第224章 坠崖 苏桐身形轻盈,平衡力也不差,要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劲在绳桥那头接应,看着要走上绳桥的苏桐,心里却无端有些紧张。 他咽了一下口水,对林力道: “林、林力,还是你来!你力气大,你来接应咱姐!” 苏桐笑道:“相信我!我自己能走过去!” 周劲仍侧着身子把林力让过来,自己往后退了退,偷偷松了一口气。 心里不由得鄙夷自己,以后一定要练体能,练格斗,练负重… 苏桐稳稳地走上了绳梯,她甚至都没有摇晃,平衡力非常好。 五六米的距离,对她来说,很容易就能通过。 眼看就要到了,林力在这边伸着木棍接应。 周劲在林力后面看着,连忙往后退了退,想给林力和苏桐多让出点位置。 然后,怕留的位置不够,又往后远远地退了几步。 秦熠一直注意着整体状况,苏桐、绳梯、木桩…… 当他发现周劲一再往后退时,那边的路还未探明,还不清楚情况,出于本能的警觉,他喊了一句: “周劲——” 不要再退了! 后面半句还没喊出来,周劲的腿已经撞上一根细细的线。 紧接着,一连窜沉闷的爆破声响起。 山石飞溅,数根木桩被炸毁,林力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栈道顷刻间垮下去数米…… 苏桐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接往崖底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伸手抓住了做绳桥的绳子。 绳子原本交叉穿绕在木桩上,没被毁的几根木桩也留不住带着急剧下坠力的绳索,仅仅支撑了两秒,绳子便彻底脱落,随着苏桐一起下坠而去。 秦熠在第一声爆炸声响起时,便已向苏桐冲去,哪怕他再迅速,也只来得及抓往了绳子的另一头。 爆破声接连响起时,在气浪的冲击下他牢牢抓住手里的绳索,随着苏桐一起往悬崖底下坠去。 “老大——” “姐——” 崖上的两人发出惊呼,却丝毫阻止不了两人下坠的速度。 苏桐只感觉到强烈的失重感和呼呼的风声,然后她的身子重重地撞在崖壁上,继而弹开。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又感觉到身子重重地一顿,停止了下坠的趋势,却原地疯狂地打着圈晃动起来。 重力驱使下,手里的绳子差点脱手。 她连忙把绳子又在腕上绕了几圈,然后才竭力忽视身体失衡带来的头晕,在摇晃中打量四周。 向上已看不见跌落的位置,一片向外突出的崖壁以及丛生的树枝灌木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刚才便是撞上了那里。 抬头时,还不断有雪块扑簌簌落下。 “苏桐——” 有声音短促而焦急地喊她,声音竟然从下方而来。 苏桐忙低头,才发现下方不远处也有个身影在晃动,和她差不多的频率。 是秦熠。 爆破声响时,她先掉了下来,她不知道秦熠抓住了绳子,更不知道他随着她掉了下来。 幸运的是,他们一人抓着绳子的一端,而绳子——挂在了崖边横生的灌木上。 “义哥——” “苏桐,别怕!抓好绳子!等我!” 秦熠的声音传来,依然镇定而从容。 苏桐抓好绳子,低头看他。 秦熠在绳子摇晃的间隙找准时机,抓住了崖壁,继而整个人攀附了上去。 他将绳子那头牢牢地绑在自己腰上,然后抬头道: “上面的灌木支撑不了多久,我往上爬,你会往下落,等我!” 苏桐答道:“好!” 秦熠腾出了手,大步向上攀爬,他上升一截,苏桐便因为重力往下落一截。 只是绳索一滑动,雪块便不断往下掉,伴随着土块也开始往下掉,上面的灌木枝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断掉一般。 好在秦熠的动作稳定而迅速,苏桐身体晃动的幅度也逐渐减小,两人的高度眼看已差不多了,苏桐已下落到秦熠头顶的位置。 秦熠找准位置固定好身形,朝苏桐伸出一只手。 苏桐试着向秦熠靠近,在又一次小幅度的摆动后,秦熠抓住了她的小腿。 这时,上面扑簌簌掉下一大片带着雪团的土块。 秦熠赶紧往上又爬了一步,“快抓住我——” 苏桐的身体又往下落了一截,但同时上面的力量一松,在灌木枝终于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完全断掉时…… 秦熠一只手搂过苏桐,苏桐的双腿盘住了秦熠的腰。 雪块伴随着断枝呼呼地往下掉。 没有了绳子的支撑,苏桐的重量都压在了秦熠身上。 秦熠的背上还背着背包,刚才情况紧急,苏桐是正面抱住秦熠的。 此时秦熠不得不用双手抓住崖壁,仅仅用双手手指的力量,固定住两个人的身体。 苏桐就在他的怀里,还抱着他的头,盘着他着腰…… 这个姿势不光让两人紧密无间,还挡住了秦熠的视线,影响了他的行动。 苏桐想试着松开腿,换个稍显礼貌点的姿势。 秦熠努力扬起头,左右看了看,道: “先别动!你现在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你先抱紧我,我往那边挪一下。” 苏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右下方约三四米的距离,有一棵较粗壮的树,从崖壁上斜斜伸出,看起来比刚才那丛灌木要牢固得多。 秦熠试着松手,找准下一个落脚点,他现在身上负重,视线也有些受阻,要确定位置有些困难。 当然,最困难的……是他要竭力忽视鼻端扑面而来的馨香,和满怀满抱的温软。 他在军区经历过最严苛的训练,能抵抗各种方面的诱惑…… 可、可现在在他怀里的,不是敌对分子,而是他的战友,还是对他来说……非同一般的战友…… 几米的距离,比他经历过的最残酷的训练还要难捱。 他需要调动全部的注意力……才能不受干扰。 每移动一步,都要再三确认,不能有任何差池,稍一疏忽,两个人便都会坠落崖底。 苏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影响秦熠的动作。 低头看着秦熠鼻尖额头沁出的汗珠,又是一阵内疚感袭来—— 自己是不是……又成了拖累。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替他擦了擦汗,可擦完——又有些后悔,这动作是不是……过于亲呢了…… 果然,秦熠也停下了动作,抬眼看她。 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双方的眸子里都能清晰地映照出对方的样子。 “义哥——我——” 苏桐不由得又红了脸。 第225章 冰潭 秦熠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似有挣扎,抑制着某种快要挣脱而出的情绪。 他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道: “苏桐,你慢慢下来,试着站到这棵树上试试。” 苏桐低头一看,发现秦熠已经踩住那棵树,站稳了。 当下脸更红了。 等苏桐找到落脚点站稳时,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崖上隐隐传来一阵口哨声,是林力他们。 向上看,只能看到那片突起的崖壁,横生的树木太多,崖壁也不是完全垂直,但听声音,这里离崖顶距离不近。 秦熠也从左边口袋掏出口哨,向上吹出几声哨音回复。 片刻后,又有哨音响起。 两边一问一答来回几次,才没了动静。 秦熠道:“向上攀爬的难度太大,我们想办法下到崖底去。我让林力他们往前,争取在前方汇合。” 苏桐刚要说什么,秦熠却突然一把抱住她,“小心——” 话音刚落,一大片土块擦着两人头顶,坠入了崖底。 可能是刚刚两人挂在那丛灌木上时,几度下坠的重力拉扯动摇了根系,根系又紧抓着崖壁。 这会儿功夫,那片松动的崖壁后知后觉地居然开始滑坡,大片大片地朝下倾砸而来。 两人避无可避。 秦熠抱紧苏桐踩着脚下的方寸之地再也无处可躲,两人相拥着在成片的土块石块中跌落而下。 崖底居然是水潭。 在跌落的最后一瞬,秦熠翻转了身形,让自己背朝下砸破了冰面,坠入深深的潭中。 沁骨的冰凉瞬间包围住苏桐。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刺骨的冰冷又让她很快清醒过来,她只花了几秒钟时间,便反应过来目前的处境,奋力地向水面游去。 浮上水面后,发现这里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崖沟,在这一片汇集成一片水潭,表面上水面平静,但稍深一点,便能感觉到暗流涌动。 之前从上面往下看时,看到的白茫茫一片都是落在冰面上的雪。 许是活水的缘故,水面虽浮着冰,但冰层不厚,刚刚的滑坡已让潭面的冰层整个破裂,四散开来。 只是,她并没有看到秦熠。 她清楚地记得,在下落的最后时刻,秦熠抱着她转了方向。 她抬头看看,刚才坠落的高度约莫十几米,高处坠落,还是两个人的重量,水面张力对秦熠会造成巨大的冲击! 她刚才尚且短暂失去意识,那秦熠呢? 苏桐立即深吸一口气,又钻入水底。 潭水发绿,视野并不是很好。 越往水下,越能感觉到水流涌动的力量不容小觑,稍稍不注意,便能裹挟着人向前而去。 苏桐努力定住身体在水底下搜寻了一圈,直到一口气将竭时,也没发现秦熠的身影,她只得又向水面游去。 这时,一根绳子划过了她的脚面,往前而去。 是绑在秦熠身上的那根绳子。 她感觉到了,慌忙伸手,不料一下竟没抓住,绳子被一股力量带着往前而去。 她没有犹豫,抓着绳子游出水面,顺着水流的方向跟了上去。 顺水游要轻松得多,往前没游多远,她发现了秦熠的身影,在水里浮浮沉沉,似乎还在昏迷中。 他已被水流裹挟着离开水潭,往南向的崖沟而去。 苏桐立即将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全力朝秦熠划去。 崖沟的地势开始明显向下,水流的速度也更快了。 眼看前方水流变窄,又拐了一个弯。 在秦熠就要撞上沟壁之前,苏桐一个鱼跃,抱住了他。 只是苏桐控制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只能抱着秦熠被水流裹挟着继续向前。 随着地势下降,崖沟的水流越来越急,她只能尽力护住秦熠的头,减少撞击。 不知往前冲出了多远,就在苏桐觉得自己全身都已冻得失去知觉之时,前方再一次出现一个急弯。 水流太快,水又太冰冷,这一次,苏桐已经没有力气避开了,她只能努力调整身形,做好了用背撞上去的准备。 谁知千钧一发之际,怀里的秦熠突然又一次抱住她调转身形,让自己的背狠狠撞上了崖壁。 “秦熠——” 苏桐惊呼一声。 秦熠却依然双眼紧闭,没有回应。 好在这个急弯过后,是一片地势平坦的浅湾,湍急的水流终于缓了下来。 苏桐心急如焚,拉着秦熠的衣领把他拽上了浅滩。 迅速解开他身前紧紧扣住的背包扣,将他身体放平,然后解开他湿淋淋的外套,附下身子准备做人工呼吸…… 只是她的唇刚刚触碰到他的,便感觉到有只手轻轻扶住她的头。 苏桐顿了顿,慌忙抬起头来。 只见秦熠缓缓睁开眼睛,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苏桐的心慢慢回了原位。 轻声问道:“义哥!你还好吗?” 秦熠又闭眼缓了缓,才开口道:“可能,有点麻烦了!” —————— 苏桐竖起全身的雷达,用一名优秀野战军医最敏锐的判断力,以最快的速度在这片陌生的地界找到一处山洞,生起了火。 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季节里掉进冰水,光失温就能要了人命。 更何况,秦熠的状况并不是像是失温那么简单。 她在自己的背包里翻出“驱寒丸”,捏碎了,给秦熠一连喂了四颗。 秦熠的精力明显不济,支撑了没多久便又昏迷过去。 苏桐一摸他的额头,果然,短短的时间内,他竟然开始发烧了。 她打开秦熠的背包,背包是防水的,里面的衣物和其它物品也用防水袋装着,起初用意是为了防雪防潮,她自己的也是,这次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不仅防水袋派上了用场,连这个背包也不止一次帮秦熠起了缓冲的作用,否则秦熠连续遭遇几次撞击,怕是九死一生了。 她找出秦熠的贴身衣物,开始脱秦熠的衣服。 第226章 重创 秦熠需要迅速恢复体温,这些湿衣服继续穿在身上能要他的命。 起初因为心急,她脱得自然而迅速,并没多想。 可当秦熠的身体祼露在她眼前时,她还是受到了冲击,不是因为他紧实而健美的躯体,而是入眼醒目的伤痕。 粗略一扫,光肩部和右下腹就有两处弹痕,肩部那处离心脏只在毫厘之间,其它类似刀痕的更是不少,甚至还有类似烫伤的痕迹。 伤痕是军人的勋章。 苏桐只觉得心里有细细密密的疼痛泛起,没敢再细看,抱起秦熠的肩膀给他穿衣服。 可当她看到他背上大片的青紫时,还是有些忍不住泪意。 从十几米的高处落下,水产生的张力和反作用力是重力的十几倍,而他们是两个人的重量。 可关键时刻,他硬是翻转了身形自己承受了这道力。 还不止一次。 幸亏秦熠背上还有个大背包做缓冲,要不他们今天还真是九死一生了。 苏桐赶紧又翻出一罐药膏,给他背上大致涂了一遍,虽然对于这种大面积的磕碰来说,药膏效果甚微,但、但总比什么都不涂强。 等替他穿好了上衣,要换裤子时,她却有些犯难。 看秦熠的情形,自己脱是办不到了。 可不换,不换的话,湿裤子穿在身上后果更严重…… 苏桐咬了咬牙,偏着头替他脱下了长裤,尽管旁边并没有别人,她的脸仍红了个透。 待到脱内裤时,她闭上眼睛,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我是医生,来自二十一世纪,医生眼里没有性别之分……” 可手摸索着,又怕碰到不该碰的部位,一条裤子换得跟偷地雷似的,待换好后额头上都冒了汗。 两队分开时,陈云峰分给她一小包应急药品,她找出里面的退烧药给秦熠喝下。 又把吊在火上的搪瓷缸子续上水后,她才匆忙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掉。 外套毛衣都湿了,只能一一架在火旁烤。 等一切安排妥当,她才静下心来给秦熠把了个脉。 这个脉把了很久,她惊讶地发现,秦熠此时的症状果然不是掉入冰水着凉或者遭遇撞击晕厥这么简单,冰水或者撞击更像是诱因,诱发了他身体里的旧疾。 在最近几年里,他的身体一定遭遇过巨大的创伤,接近生死的那种。 苏桐默默地把火堆烧旺了些,又想办法给秦熠喂了点水。 只有等秦熠退烧,她才能为他做下一步的诊治。 折腾到现在,她自己也就着热水吃了点干粮,默默分析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刚才换衣服时,她注意到裤脚上有爆破灼烧出来的小洞,鞋底上也有类似的灼烧过的黑点。 很明显,这场爆破的威力并不强,离得那么近,对他们的身体却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应该只是用火药自制的介于爆竹和“炸弹”之间的东西。 杨飞那帮人知道这种“自制弹”威力有限,所以把它分别埋在了几根木桩底下,炸掉木桩,栈道上的人自然会摔下悬崖,比直接炸人要有效果得多。 确实有效果,差点直接让他俩送了性命。 她看了眼秦熠,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只要,只要还有机会让她再见到那帮人,她一定要把他们今天受的罪都得讨回来。 外面又开始飘起大雪,眼下这情形,在秦熠清醒之前,他们哪里也去不了。 苏桐披上半干的外套,趁着光线还好,尽量多地收集了柴火,往山洞里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 等她再一次回到洞里时,发现秦熠已经醒了。 苏桐忙给秦熠多喂了些水,又喂了点吃的。 趁着秦熠人还清醒,她问道: “义哥,你的状况很不对,我需要知道你身体的详细情况,你近几年内身体是不是受过什么大的创伤,比如失血过多、失温或者其它重伤?” 秦熠却朝她露出一个笑脸,虚弱而苍白,低声道: “苏桐,辛苦你了!” 可能是在病中,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惯常的凌厉和严肃,倒是多了几分少年般的干净和明朗,笑得很是赏心悦目。 苏桐没有迷失在这个笑容里,继续严肃地问道: “义哥!这个问题很重要!我需要了解清楚你的身体状况,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秦熠无奈的笑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三年前,你说的……都有。” 苏桐还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都有”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三年前,他经历了一次重大创伤,不仅失血过多,还同时失温和重伤? 在苏桐的一再追问下,她才得知,三年前的冬天,秦熠在执行一项超s级别的任务时差点牺牲,当时不仅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还有严重失温现象,尤其是两条腿,因任务期间在雪地里埋伏时间过长,很久都没有知觉。 当时所有的专家医生都束手无策,病危通知下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不得不尝试给他截肢以先保命时,是个叫老木的医生出现,救下了他。 老木不仅保住了他的命,还保住了他的腿,但即使脱离生命危险后,他的腿依然没有知觉,是老木又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慢慢将他的腿调理回来。 那一次重伤,他在医院住了大半年时间,后来,又花了将近一年的锻炼和复健,才将体能和状态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但是,禁忌就是避免再次长时间受寒,尤其是腿部,否则引发旧疾,别的不说,腿部如果再次失去知觉,将很难恢复。 秦熠精力明显不济,大致说了这些便再次陷入昏睡。 苏桐蹙着眉头思考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面前这个肩负重任几乎无所不能的“秦队长”,不仅算是“大病初愈”,还是个“疑难杂症”。 探了探他的额头,热度降了些,但并未完全退烧。 她取出银针,扎入他的大椎、曲池、孔最穴,辅助退烧。 然后给他的腿上也扎上了针,促进循环,驱寒除湿。 受寒是诱因,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他的双腿会受影响,至于影响到什么程度,只能等他醒了才能判断。 但是有她在,她会尽量减少这种影响。 正常情况下,秦熠的身体遭受过如此的重创后,还能恢复到现在的体能,有些匪夷所思。 这不仅需要超强的意志和持之以恒的锻炼,还需要有效的医疗辅助。 那个老木,是个了不起的医生。 第227章 老木 老木能在生死边缘把秦熠拽回来,现在他只是旧疾复发,她有自信,她不会比老木差。 说来也巧,以前在大学时,秦熠的这类病例正是她研究的课题。 只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病发,缺医少药,秦熠多少会遭些罪。 果然,到了晚上,他体温又开始升高,但同时却开始发冷。 苏桐坐在他旁边打盹,烤干的毛衫和绒衣早已给他穿好,棉夹克也给他披着当被子。 可他仍肉眼可见的冷,不安地翻动着,身体轻颤,牙关紧咬。 苏桐忙往火堆里添柴,把火势烧得旺旺的。 又把自己的棉夹克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依然无济于事。 苏桐试图给他喂一点热水,但是他这会儿牙关紧咬,根本喂不进去。 山洞虽能避风雪,但是空旷,能御寒的办法实在不多。 最后,她一咬牙,挨着秦熠躺下,从背后抱住他,试图用体温给他一些温暖。 秦熠感觉到身后的热源,下意识地翻过身,将苏桐紧紧搂进了怀里。 秦熠自己感觉冷,他的实际体温却是在升高。苏桐只觉得自己被一个滚烫宽厚的胸膛包围,耳边是沉闷的心跳声和无处不在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根本无济于事,秦熠的力道大得惊人,无从撼动。 苏桐叹了口气,只能任由他抱着,整个身子倒是都暖烘烘的。 好在秦熠抱住她后安静了许多,渐渐的,身体的轻颤也消失了。 两人的体温奇异地中和了。 她被抱得紧紧的,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秦熠的怀抱又太温暖,时间稍久,她闭上眼,竟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秦熠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除了身上略感酸疼外,眼底是一片清明。 自三年前那场大病恢复后,他很久没有这样虚弱过了。 旁边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映在山洞的洞壁上,不断晃动跳跃。 他刚刚…… 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不是梦…… 他有些不敢低头,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怀里满怀满抱的都是温软和馨香…… 瞟了眼自己身上盖着的两人的棉夹克,不难想象出昨晚发生了什么。 等他终于做好心理建设,低下头时,看见怀里的姑娘正小脸酡红地酣睡着,好看得不像话。 而自己的腿压着她的腿,自己的胳膊紧紧搂着她的头和腰,纤细的姑娘被整个嵌在自己的怀里,亲密无间。 而且看起来,还已经被自己抱了一晚上了。 理智告诉他,这时应该赶紧放开这姑娘,和她保持距离。 可手却动不了…… 身子也动不了…… 都有些不听使唤。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耻,他竟然趁着生病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 可他……居然可耻的想再可耻一会儿。 他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了,额角甚至有汗珠密密渗出。 他盯着怀里的姑娘,脑海里如同神仙打架,身为军人的操守,身为男人的责任感,身为异性的分寸感……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又被他一一压下。 这些年来,他在面对最复杂的对峙时,都能迅速作出正确的决定并采取行动。 而此刻,他却迟疑了…… 他意识到自己无比贪念这一刻的美好,一动也不想动。 …… 苏桐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等她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还在秦熠的怀里。 她忙伸手碰了碰秦熠的额头,居然摸了一手的汗…… 顿时松了一口气。 出汗了,证明烧退了。 她看了眼仍在熟睡中的秦熠,脸一红,自己竟这样在他的怀里睡了大半个晚上。 她试着抬起他的胳膊,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还好,这次成功了,而且秦熠也没被惊醒。 她起身给旁边的火堆又添了些柴,没发现旁边的秦熠眼睫动了动,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自责和自我反省了近十分钟后,秦熠也睁开了双眼。 苏桐见他醒了,忙蹲过来问道: “秦同志,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熠顿了顿,他有段时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秦熠或者熠哥?随便喊一个……不要再叫我秦同志了?”秦熠神色淡淡地道。 苏桐顿时有些脸红,她是想着他昨晚喊她苏桐,她也不好老喊“义哥”,好像故意不回应似的。 “这里……就咱俩,我想着不用……” “那就叫熠哥,是哪个熠我自己理解。” 秦熠说完,也少见的脸红了一下,还好有火光映着,看不出来。 反正,他再也不想听“秦同志”三个字了,林力和周劲都能被叫名字,凭什么他到现在还是“秦同志”! 而且,昨天——她明明叫过“秦熠——” 他听了、听了也很习惯…… 空气悄悄地静止了一小会儿。 苏桐小声地叫了句: “熠、熠哥!那我以后就叫你熠哥了!反正和周义的义一个音,这样避免出错……” “挺好!”秦熠立刻肯定道。 “熠哥!你今天好些了吗?” 为避免更尴尬,苏桐捡起了刚才那个问题。 秦熠的心里有些小雀跃,他知道她在喊自己“熠哥”而不是“义哥”! 不是第一个人这样叫他,但她这样叫,他觉得很好听。 也很爱听。 “好多了!昨天辛苦你了!没料到我的身体会在这个时候出状况。” 苏桐只默默从包里又翻出几颗药丸,递给他道: “这是驱寒的,这是活血化淤的,你都吃了!烧退了寒气就发散出来了,现在就怕诱发了你腿部的旧疾,影响行走。” 秦熠把药丸一一服下,然后才道: “在我背包夹层里,也有一包药丸,是出任务前老木给的,交代我腿部遇寒的时候服用,你看看和你这个有没有冲突。” 苏桐依言找出药丸,看到药丸,居然也是自行炮制的,和自己带的大同小异。 她掰开一颗闻了闻,又捏下一小块尝了尝,非常惊讶。 “老木这个药丸的配方竟然和我以前惯用的配方一样,刚好这里面有几味药和我的驱寒丸互补,你可以一起吃。” 苏桐把药拿给秦熠吃,心里同时也很好奇,问道: “老木对中医似乎也很精通!有机会的话,能见见他吗?” “好!” 秦熠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才又道: “老木的性格有些孤僻,但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见面!” 第228章 硬茬 随后两人稍事休整,便准备出发了。 苏桐让秦熠活动活动腿部,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秦熠照做,只觉得腿部稍显迟滞和沉重外,倒是不影响行走。 苏桐琢磨着等有机会,还得想办法给他根治才行。 否则遇寒就发病,是个大隐患。 天已蒙蒙亮,借着雪地的映衬,在林间行走视线倒是无碍,只是昨天顺着溪流往南漂出了许久,一时无法判断现在的方位。 找出地图看时,果然,地图上并没有这条崖沟的标注。 他们只得跟随着地形往前走,待找到可以参照的地方再做打算。 这一走,一直走到天色大亮,也没有更多发现,只是方向一直保持往南,不知道与蟒皮岭的方位有多少偏差。 中午时分,两人点燃火堆小憩,苏桐吊上搪瓷缸烧水,秦熠则烤着一只路上猎的雪鸡,雪鸡撒了苏桐自制的香料,香味四溢。 快要烤熟时,远处有了动静。 西北方向,远远地有吆喝嬉笑声传来,一行人渐渐在林间显露身影,踩得雪“咔嚓咔嚓”直响,竟是直冲这里而来。 “哟——这是哪条道上的兄弟!有鲜汤啊!分瓢尝尝?” 一个戴着风雪帽的男人大着嗓门,说着江湖黑话。 苏桐和秦熠对视一眼,两人都淡定地坐在火堆旁,不动声色。 那人大大咧咧地走过来,竟然径直走到火堆旁边,伸手便去拿火上架着的烤鸡。 只是他手伸到一半,就被另一只大手钳住了手腕,他想抽回,竟动不得分毫。 他顺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看过去,正要开口大骂,却被秦熠那张帅脸恍了一恍。 待反应过来时,秦熠已拎着胳膊把他一把甩开,甩出好几米远,那男人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秃子!咋啦?” 有声音从后面传来,说话的人三十多岁,脸上有道明显的刀疤。 “疤哥,俩嫩崽,一句话不说就动手!” 那行人约莫七八个人,这时都围了上来。 “哼!俩嫩鸡,嚣张个球!”疤哥一脸阴沉地道。 然后挥了挥手,身后的人便呼呼啦啦地围住火堆,似乎都准备坐下休息,一副根本不把这两人放在眼里的神情。 苏桐原本和秦熠对坐在火堆旁,听到那人叫“八哥”,一时想到黑毛黄嘴会学舌的八哥…… 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阿兰,过来!” 秦熠对这群人的到来置若罔闻,轻声对苏桐道。 苏桐闻言,起身到秦熠旁边坐下。 到这时,这群人才看清楚苏桐的相貌。 人群突然噤了声。 在这荒山野岭里,谁也没想到会看见个这么精致漂亮的姑娘,还是一身没见过的时新打扮。 再一看秦熠,也是一张脸俊得不像话,穿的衣裳蹬的靴子都是高级货…… 还有那背着的包,装得鼓鼓囊囊的…… 这、这俩嫩崽是走错了场子! 肥羊啊这是…… 还是送上门的肥羊…… 领头的疤哥顿时双眼放光,站着的几人一对视,心里都不由得蠢蠢欲动。 秦熠已经把烤好的雪鸡取下来,递给苏桐,道: “烤好了!很香!” “嗯!很香!” 苏桐点头接过,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找出一张油纸,看样子是准备把烤鸡包起来。 “哎——哎——妹子!这就不够意思了!哥哥们还在这看着呢!来来来!怎么也给哥哥们分点啊!” 那秃子早已心花怒放,语气猥琐地边说边已朝苏桐伸过手去,嘴上说的是分烤鸡,手却是冲着苏桐的脸而去。 苏桐自顾低头包着烤鸡,秃子却突然飞了出去,直直地摔出六七米远。 众人大惊,回过头,刚刚来得及看到秦熠收回的腿。 “妈的!敢跟老子们硬刚,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疤哥没料到秦熠会突然出手,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 “刚子!麻子!上!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 旁边两个身形较高的手下立马朝秦熠扑去。 只是没等他们近秦熠的身,便听“扑扑”两声,两人已一左一右飞了出去,那个秃子刚爬起一半,又被飞来的这个砸中,摔成一片,哀叫声连连。 一招制敌。 苏桐仔细地把烤鸡包好,放进了包里,仰头对秦熠道: “熠哥!包好了!等会吃也不会冷。” 秦熠朝她竖了个拇指,笑道: “好!我尽快。” 疤哥终于意识到不对,他从后腰拔出一把长匕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妈的!是个硬茬!兄弟们!一起上!别留手!” 站着的几人呼呼啦啦都亮出凶器,有五六个人同时朝秦熠围了过来。 秦熠对苏桐说了句:“靠边些,等我!” 然后转身迎了上去。 苏桐拿起两人的背包往旁边放了放,想了想,又往远处挪了挪。 看了眼那边的战局,然后才拍了拍手,朝站在一旁观战的刀疤脸走去,开口道: “疤哥是?” 疤哥转头看了眼苏桐,冷笑了一声道: “妹子莫急!疤哥等会儿带你回家!” “哦!有点急!不想等了!” 苏桐话音刚落,便飞起一脚直冲疤哥面门,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另一脚已回身跟上,正中他手腕,那把长匕首直接被踢飞,插入几米外的雪地里。 疤哥也不是等闲之辈,被踢得懵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 “妈的!还是个内行!” 转身便出招和苏桐交起手来。 疤哥也是个练家子,招式虽不正规,但比起只会打横架的野路子,仍是强了许多。 加上他身材魁梧,手上力量足,发起狠来也颇有战斗力。 可惜他对上的是苏桐,苏桐不仅招式多变,还身形灵活,最克这种蛮力型的对手。 她根本不和他硬刚,左腾右挪,一手小擒拿使得游刃有余。 第229章 微醺 秦熠被五六个人包围,一时有些难以分身,对付他们不在话下,只是需要点时间。 他一直分神留意着外围,见苏桐主动去迎战疤哥时,心里仍是惊了一下,手上立即加快速度,脚将面前几个踢飞,又一一下了他们的武器。 等他料理完这些转身时,正好看见苏桐一记金丝缠腕内旋下压,顺势拧转,生生将那个疤哥压跪在地上。 几分钟的功夫,七八个人无一人站立,七零八落的全被打倒在地。 而且老大疤哥还是跪着的。 疤哥一脸屈辱。 不是没被打败过。 可是被个娇滴滴的娘们打败,还是在小弟们面前,以这么丢脸的方式,还是第一次。 秦熠松了一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见苏桐亮功夫。 身形敏捷灵巧,出招果断利落,如同林力所讲,果真……让人出乎意料,让人惊叹和……惊喜! 他走过去,一脚将疤哥踹在一边,关切地问苏桐道: “伤着没?手疼不疼?” 苏桐摇头,“小意思!” 眼看着老大被踹到一边,另一旁的秃子恼羞成怒,伸手摸到后腰,掏出一把手枪冲两人就射。 只是秦熠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的手刚举起,秦熠已经一枪洞穿了他的手腕。 秃子惨叫着扔掉枪,抱着手腕哀嚎起来。 众小弟惊呆了! 这下彻底熄了气焰。 不仅因为秦熠有枪,还因为他拔枪的速度和枪法让人望尘莫及。 疤脸真心后悔不已,他怎么能因为对方只有两个人就轻敌了…… 能进这片地界且敢两个人便敢只身闯入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他冷眼打量了对面二人一眼,突然报了个切口: “并肩子,甩蔓儿,顶的哪柱香?” 秦熠冷冷抬眼,不动声色接了句: “合字共吃一碗水!豫南绸子蔓,万儿义海。山前虎还是过江龙?” 马六教的切口,对方问他:兄弟,哪里人?混的哪个码头?麻烦报个名号! 秦熠答:都是同道中人,跟一个大老板,我是豫南周义,你又是什么来路?本地人还是外码子? 疤脸愣了愣,见对方切口答得滴水不漏,消除了心中的怀疑。 他也算识时务,当下抱拳冲秦熠弯了弯腰,谦声回道: “原来是豫南的义哥,失敬失敬!在下姓姜,底下兄弟们称我一声“疤哥”,在川省张爷手下混口饭吃,这次带着兄弟们来碰碰运气,眼拙冲撞了义哥!还望海涵!” 秦熠并不接话,只冷眼看着他。 疤脸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硬着头皮接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之事原本也是误会,如何了结……还请义哥划出条道来……” 秦熠拿出打火机,“叭——”的点燃一支烟,长长地吐了口烟,然后才淡淡地道: “既然在道上混,就要讲道上的规矩,今日之事要解也容易,还请疤哥拿出点我看得上的诚意来。” 疤哥犹豫了一下,冲秃子伸出手,秃子松开鲜血直淌的手腕,抖着手把刚才那支枪递了过来。 疤哥一共收了两支枪,然后加上自己后腰上的那支,一齐枪口朝着自己递到秦熠眼前。 “兄弟,喷子还是黄货?只要你看得上眼……” 秦熠冷笑一声,“我周义还缺你这点东西?” “熠哥,烤鸡快冷了。” 苏桐看着包里的油纸,似是对旁边这场对话置若罔闻。 “好!” 秦熠答道,然后转头冲疤哥道: “看到没?我赶时间,拿不出来就按道上的规矩来。” 按道上的规矩,无端挑衅落败,疤哥至少要留下三根手指,秃子得留下一条胳膊。 疤哥脸一阵红一阵白,心理斗争了好一阵子,才冲身后一个小个子道: “拿来!” 那小个子犹豫着喊了声:“疤哥……” “拿来——”疤哥厉声道。 那小子身子一抖,低头在自己的包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布包着的东西,不情不愿地递了过来。 疤哥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果然是一片陶片,泛着淡淡的紫。 “义哥!我们在虎背岭折了两个兄弟,才得了这个,你看……” 秦熠把烟斜斜地叼在嘴上,伸手把陶片接了过来,边打量边问道: “虎背岭是什么考验?严重到要折人的地步。” “趟雷!” “什么?”秦熠抬眼问道。 “三人或五人一组,扛个二十公斤的箱子,穿越五公里的雷区。能有人活着把箱子从这头送到那头,就算通过了……” 疤哥声音沉痛,“我们五个兄弟进去,只出来了三个。” 旁边那个小个子已经红了眼。 秦熠把陶片在指尖翻来翻去地绕了一圈,道: “好!疤哥的诚意我收到了!咱这一茬算是过去了。” 疤哥松了一口气,立马冲他一抱拳。 “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义哥!后会有期!” 说完一挥手,带着众人匆匆离开。 顷刻间,一行人便消失在茫茫雪地中。 匆匆的来,又匆匆地消失,损失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苏桐看着那行人走远,冲秦熠竖了个大拇指,道: “熠哥厉害!” 秦熠闻声转头,看见苏桐站在茫茫白雪中,巴掌大的小脸在貉子毛的包裹中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她这样笑盈盈地看着他,喊他“熠哥”,还夸他…… 这让他心头微微有些荡漾,像那年冬天,喝老木酿的梅子酒,温热而熨贴,甘冽中还带着点酸甜,让人微醺,有点上头。 他忍不住抬手,又揉了揉她的头顶,声音淡淡,却带着一丝不容察觉的宠溺。 “是阿兰厉害!三两下就搞定了领头的那个!” 苏桐的脸又红了。 她叫他“义哥”时,他却喊她“苏桐”,她此时明明喊的是“熠哥”,他却回她“阿兰”…… 她怀疑他是故意的,他在撩她…… 可是,看着他那张君子端方的脸,又觉得他不像是这种人。 第230章 推断 好在秦熠很快收回了手,将手中的陶片递给苏桐,转移话题道: “没想到,虎背岭的考验会这么极端。” 苏桐收敛心神,接过陶片仔细看了看,“除了颜色,纹路好像也和鸦嘴岩的那块有区别。” 然后又若有所思道:“鸦嘴岩是文物鉴认,青石寨是古瓷片拼接,还有辨毒,扫雷……这个鹏爷明显是在筛选人才,他到底想干什么?” 秦熠拉苏桐到火堆边坐下,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才开口道: “这个集团走私的范围非常广,目前查到周义经手的,从外往内截获的,多是通过港城、澳城等渠道带入内地的各类逃避关税的电子产品。 而从内地往外运的——则多是文物及老古董,这也是为什么马六能在团伙里稳坐二把手的原因之一。” “这么说,鹏爷这次所说的带着大伙发财……还是和文物有关,他所说的聚会并不是真正的聚会,否则没必要设置这么全方位的甚至不惜以人命为代价的考验。 他是想找出真正有本事的团队,他需要这些人替他冲锋陷阵,他许诺给大家一起发的‘财’,一定需要付出非常的代价。” 秦熠点头,把烤热的雪鸡掰下一大只腿,递给苏桐,接着她的话道: “所以他把地点设在小垭村,很可能与他的最终目的有关,他所谓的开会,很可能只是他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发财的机会。 但是仅凭他自己又很难拿到手,所以他不惜下了这么一大盘棋,把所有下线都召集在这里来,筛选出最厉害的那拨,来帮他达到目的。” 秦熠又给苏桐递过去水加热了的搪瓷缸,看着她喝。 “所以这片地界接下来将会非常混乱和复杂,我们得尽快集齐陶片,早点去小垭村参与下一步,避免更大的麻烦。” 苏桐点头,“是的。” 这五个寨子这几天一定云集了各地的黑帮,越往后,争夺只会越厉害。 通不过考验的,就会打别的团伙的主意。 都是出来混的,谁也不会跟谁客气。 刚刚疤哥这种还算是上道的,还守点江湖规矩,也懂得自保。 像杨飞那种没有底线又没本事只会使阴招的,多了去了。 那个鹏爷只需要有本事的人,会什么本事他不会管。 在这里,黑吃黑也是本事。 两人分享了那只烧鸡,收拾休整了一下,准备出发。 苏桐问秦熠道:“熠哥,你刚才以一敌多,多次用到腿,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秦熠摇头,“没有!” 苏桐道:“我要听实话!我是医生,我需要准确判断你的病情!” 秦熠有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苏桐却认真地盯着他看。 “好!感觉腿有些沉,没有平时灵活,但对付他们这样的,再多几个也没问题!” 说完还补充一句,“这次都是实话!” 苏桐看着秦熠一板一眼一脸认真的回答,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秦熠定定地看着她,又开口道: “你想笑可以笑,不用忍着!” 苏桐再也忍不住了,弯下腰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为啥,刚才那一瞬,她觉得气场一丈八的秦队长……有点愣! …… 指南针清晰地指出南方,刚刚那一行人却是朝着东边去的。 苏桐道:“熠哥,我有一个想法。” “我赞同!” “什么?” 苏桐诧异,“可……可我还没说!” “你想说,我们昨日顺流而下的时候可能已经错过了蟒皮岭,这个方位应该往东去黑水涧最近,你想先去黑水涧。” “嗯!对!”苏桐眼神晶亮。 两人当下决定向东去黑水涧。 如果能先去黑水涧拿到陶片,再返回蟒皮岭与林力他们会合,又能省出一两天来。 苏桐心情很好,秦熠能猜到她的想法,她觉得很欣慰。 虽然得出这个结论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推理,但也让她雀跃。 有个人能经常和你想法一致,甚至能轻易猜到你要说什么,你刚刚有想法,他便心领神会,你想好第一步,他便知道第二步和第三步应该怎么走…… 这不仅仅是默契,更是旗鼓相当,棋逢对手,更是惺惺相惜。 秦熠见苏桐嘴角挂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边走边道: “心情这么好,不如我们来猜猜黑水涧的考验是什么?” “好!”苏桐道。 想了想又道:“你既然这样问,应该已经有了想法,要不,我数三声,我们一起说出来!看是不是一样!” 秦熠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笑着点头。 苏桐喊道: “三——二——一——” “武力——” “武力——” 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答案一样,两人又相视而笑。 “熠哥!你也是因为葛宝根父亲的话来推断的吗?” “哦——那倒不是,说说你的推断。” “葛宝根的父亲临死前不停地说,炸死了,打死了,当时只以为他是胡言乱语,但听到虎背岭的考验是过雷区,我就明白他说炸死了的意思。 一定是他们的人被拉去充人头,当雷区的试验品了,其它几个寨子的考验我们都已知道,并没有打斗之类的考验,便只剩下黑水涧了。” “而且,我看陈新当时查看乌山凹那两人的尸体时,面色很凝重,后来问过他,他说那两人身上大片的青紫是遭遇了严重击打而造成的,不像是那几个小混混能打得出来的。 两下一总结,便能推断黑水涧的考验是什么,很显然,给宝根寻药的那几人不幸被抓,分别送到不同寨子成了各类考验的牺牲品。” “细致,聪明!”秦熠给了评语。 “熠哥!你是怎样得到的结论?”苏桐好奇。 秦熠笑笑,“我比你想得简单,我只是把自己代入了一下鹏爷,想了想我需要什么样的人来帮我办事。 鸦嘴岩和青石寨都是考验专业知识,蟒皮岭和虎背岭是考验特殊技能,虎背岭就应该是考验武力值了,不管他要做什么,武力值是一个团队的基础。” “厉害!” 苏桐真心佩服,不仅因为他的推断结果和她的一样,更因为他的大局观。 这便是领队和队员的区别,考虑问题的角度和出发点便不一样。 两人说着话,脚下却并不慢,往东走时,能看见杂乱的脚印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路。 再往前走,前方出现一个山谷,两侧是山崖,中间一条山道,弯弯曲曲通向另一头。 秦熠停下脚步,看了眼苏桐。 苏桐明白他的意思,入口处的雪面被踩踏得厉害,脚印斑驳杂乱,明显是有人逗留过。 如果有人想搞事情,这里是个好位置。 第231章 堵路 往两边打量了一下,这个山谷是往东的必经之道。 秦熠淡淡地道:“走!该来的总会来!” 苏桐点头,“嗯!” 走进山道,才发现道路曲折,时宽时窄,宽的地方能有十多米,窄的地方仅容两三人并排通过。 两人边走边留意着地面的脚印和周围的环境,正前方十几米处,突然出现一块较宽敞的区域,雪被踩得七零八落,凌乱不堪。 秦熠前后看了看,道:“差不多了!” 然后指了指路边一块突出的岩石,示意苏桐躲过去,自己则迅速闪到另一边,隐匿好身形。 几分钟后,便听到后方有人说话。 “人呢?明明看见进来了,怎么突然不见了?” 另一个声音道:“往前再看看,是不是走前面去了。” 秦熠冲苏桐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 判断准确,果然有人堵路。 不出意外的话,前面应该还有一拨人,想借着地势前后夹击来着。 后面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有些迟疑,但仍往这边来了。 这时,前方也有人出现,冲这边大声喊道: “松子,你们堵的人呐?” “财哥!我亲眼看见人进来的,也不知咋滴……” 这个叫松子的带着两人走在最前面。 只是他话音未落,已被突然出手的秦熠一脚踢飞了手里的枪,顺势勒住了脖颈。 这是一把有些年代的手枪,但被擦得油光水滑,正好落在苏桐面前。 苏桐弯腰捡起枪时,秦熠已经身形急转,接连又踢翻了跟着扑上来的两人。 等那边的财哥和这边落在松子后面的几人觉察到不妙,呼啦啦都围过来时…… 正好看见秦熠手里拿着匕首,正抵着松子的脖子,脚下还牢牢踩着一个,脸埋进雪里,四肢还不停扑腾着。 一旁还有一个脑袋被枪指着,持枪的居然是个女人。 财哥几人目瞪口呆,眼前的情形显然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他们没想到在路上想堵个“羊”,居然还被“先下手为强”…… 场面安静了片刻,那个财哥开口道: “这、这位兄弟!这……这是啥意思?好好的抓我兄弟干嘛!” 秦熠道:“我倒想知道,我们好好的走个路,你们这一前一后的堵着又想干嘛?” 财哥道:“路在这摆着,谁都能过。咱这边兄弟多了点,前一拨后一拨的也正常,麻烦先把我这几个兄弟放了,有话好说。” 秦熠冷笑一声,“那行,你带着人退到后面去,等我们出了这段路,自然会把这三个兄弟放了。” 财哥却站着没动,他眯了眯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指着秦熠道: “兄弟,我承认你是占了先机,可是你也要看看形势,你一个人,还带着个娘们,我让你走,你走得出去么?” 财哥一动,身后的人也纷纷掏家伙,有枪的还不在少数。 秦熠道:“怎么?来硬的!是不准备管这几个弟兄死活了!” 财哥眼里闪出狠厉,“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留下你们身上的陶片,我放你们走!否则硬碰硬,即便是我折了兄弟,你们也活着走不出这道岭。” “哦!这么笃定?笃定我们身上有陶片?笃定我们活着走不出这道岭。” “是!不用扯这些有的没的!前面那拨人还在那头蹲着呢!他们说陶片被两个嫩崽截了胡,没想到你们随后便送上门来。” 财哥带着些不屑,狂妄地道: “我们只要陶片,不求人命!东西拿出来我们立马放人!绝对不为难!别看你们抢了支枪,那漂亮娘们怕是连保险都不会开?” 财哥话音刚落,身后一众小弟哄然大笑起来。 秦熠正要开口,苏桐却偏头看了看手里那支枪,一脸好奇地道: “这枪,还有保险么?” 财哥一愣,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似的,扶着旁边的小弟,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 苏桐看着这群得意忘形的人,勾了勾唇角,利落地打开了手枪保险,冲着这群人毫不犹豫地连开了三枪。 财哥的手腕首先被命中,他的笑还挂在嘴边,手里的枪却已掉在了地上,腕间的血直往下淌…… 另两枪命中了另一个持枪小弟的手腕,和旁边一个粗壮汉子的腿。 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众人。 包括秦熠。 秦熠一直知道苏桐是个有本事的姑娘,他一直认定她师从四位“大佬”。 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她的枪法有这么好,毕竟再怎么倾囊相授,在那个村子里也没有练枪的机会。 惊讶归惊讶,秦熠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 他已抬手一掌劈晕了手里胁持的松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稳控制住了财哥。 财哥没曾想,哪怕他人多势众,哪怕他手里枪多,他依然是落败的那一个。 “大、大哥!” 财哥抱着自己淌血的手腕,哀求道: “大哥!大姐!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来!看在你们并没有什么损失的份上,还请放我们一马!” 秦熠冷声道:“已经晚了!废话少说!把你们身上的陶片都交出来的话,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 风水轮流转,只是转得有些快。 原本是他们拦路想抢陶片,这会儿却调了个儿。 队伍边缘有两人见势不妙,根本不顾自己兄弟还在人家手上,这会悄摸地后退,拔腿想跑。 秦熠眼都不眨,伸手从后腰掏出手枪,直接命中那两人,一人小腿受伤,一人手腕受伤,精准到极致。 现场又短暂安静了一下。 原来对方也有枪,且枪法一个比一个准。 财哥手受伤,原本就疼得额上青筋直冒,看那两个小弟关键时刻根本不顾自己死活,想跑就跑…… 一会儿功夫里子面子全丢了,正在盛怒中,这会儿被秦熠的气势震慑,根本就不做他想,直接命令旁边一个小弟。 “去!去瓶盖儿那里把陶片拿过来!” 第232章 强撑 “财、财哥!没了陶片,峰哥那里怎么交差?” 财哥一巴掌忽过去,“是陶片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不想混了就直说!我先送你上路!” 那小弟捂着脸,也不敢再开口,抖抖索索跑过去,在地上叫瓶盖儿的家伙身上掏了半晌,掏出一个布包来。 瓶盖儿手腕中了枪,虽然一脸不情愿,但也不敢反抗。 财哥接过布包,顿了顿,才咬牙递给秦熠。 “大哥!我们在这里忙活了好几天,就得了这两块,还麻烦您二位高抬贵手!” 秦熠打开布包,看见里面果然是两块陶片,一黑一紫。 “好了!既然你们有诚意,我也不会为难你们。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再让我碰见!” 财哥捧着另一只手,咬着牙道: “不敢!兄弟我这就收手出山!绝不会再碍二位的眼!” “财哥!你……”旁边的小弟似是不解。 财哥转身看了看身边的一圈人,厉声道: “想跟着我阿财活命的,跟我出山。想继续跟峰哥的,自行回去,我绝不强留!” 说完转身就走。 他怕是心中有数,这次陶片没抢到,还丢了两块,回去也不好交差,还不如早点收手,另寻其它出路。 身后的小弟面面相觑,都陆陆续续跟了上去,有两个临走还一脸忐忑地把晕倒的松子也提溜起来,想一起带走。 苏桐却突然朝他们喊了声:“站住!” 那两人回头,一脸惊恐,恨不得要哭出来,看了看松子,考虑要不要把他扔下算了。 苏桐却上前在松子腰间摸了摸,果然摸出了几个弹匣。 统统搜刮了过来,这才对他们道:“可以了,走!” 那两人拖着松子落荒而逃。 靠另一边叫瓶盖儿的那两人,已经选择了不同的方向跑了。 雪地上多了些凌乱的脚印和血迹,一场混乱之后又空无一人。 秦熠回头看着苏桐,深邃的眸中带着不明意味的笑意。 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道: “连我都瞒?” 苏桐脸一红,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秦熠却伸手托起她小巧的下巴,让她的眼神无法躲避,柔声道: “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苏桐看着秦熠目光灼灼的眼,脸顿时红了个透,“你、你以前也没问!” 秦熠扬头,发出一阵短暂而愉悦的笑声,小声对自己说了句: “老天爷这是送了个什么宝给我!” 然后,他又揉了揉苏桐的头,轻声道: “没关系!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不勉强你!” 苏桐闹了个大红脸,自从给马六做手术后,她就没在秦熠面前刻意隐藏过自己,只是,有些事情,还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秦熠见她脸红得厉害,又笑出声来,然后伸手将自己左腰的手枪带着枪套一齐摘了下来,递给她。 “抱歉!早知道你枪法这么好!就给你配枪了!用我这支,这支比那支好!” 苏桐连连摆手,“我也不太用得上,你留着用处大些。” 秦熠笑着拍了拍自己后腰,道: “放心用!我右边还有一支!” 苏桐这才接过,也挂在后腰上。 秦熠把松子那支手枪接过去看了看,“旧了些,勉强能用。”说完塞进夹克内兜。 看着苏桐依旧红彤彤的脸,不忍她为难,便将那两块陶片递过去,转移话题道: “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惜有一块重复了。” “没关系!有比没有强,我们可以拿去和别人换。” 苏桐接过陶片,小心地收进了包里。 “不过,虎背岭的考验是带重物过雷区,应该很危险,为什么紫陶片出现的反而多些?” “说白了,就是拿人命换成功率,不需要太专业的人才,人多就行。” 秦熠叹了口气道:“要不怎么称他们是黑帮,因为没人性没底线,所以要坚决打击!” 两人略微收拾,继续往东走。 到这条山道出口的位置,果然看见疤哥的几个小弟被捆着扔在雪地里。 只是没看见疤哥的身影。 “义、义哥!救救我们!” 小弟还认得这两人,毕竟上午才被他收拾过。 秦熠只淡淡瞥了一眼,就和苏桐继续向前了。 他们固然也是无辜,但告密也不是什么高尚行为。 雪又开始飘飘扬扬地下了,气温明显又降低了不少。 两人一路向东,雪地里前面的人留下的脚印也越来越看不清了,没有参照物,也不知道距离黑水涧还有多远,方向有没有偏差。 苏桐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秦熠,她明显地感觉到秦熠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了。 “熠哥!你的腿……是不是不舒服?”苏桐第三次问道。 秦熠这一次慢下了脚步,他的额头有明显的汗珠,他看着苏桐道: “抱歉!苏桐!我们可能要暂时停下来了,我的腿……膝盖以下,好像没了知觉……” 话音刚落,秦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苏桐忙上前扶住他。 她迅速打量周围的状况,只是这一路走来,山势险峻,并没有看见有适合休息容身之处。 秦熠的脸色越来越差,看得出来是在强撑。 苏桐把秦熠扶到一处突出的岩石下方,这里可以稍稍避些风雪。 然后从包里翻出驱寒丸和老木的丸药,拿出水壶,看着他服下。 “熠哥!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山洞之类可供休息的地方。” 她需要尽快给他扎针,这样露天不避风的场所是不能操作的。 失去知觉是上次受寒的后遗症,他的腿也急需生火保暖。 秦熠面色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苏桐……” “熠哥!什么都别说!你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神,你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挡在别人前面,给我点时间,相信我!我会把你的腿治好!” 苏桐说完,转身跑进了风雪里。 秦熠看着那个愈来愈远的背影,感觉到有只无形的手在他的心弦上轻轻拨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不是神,你不需要时时刻刻挡在别人前面。 抬头,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迎面砸在脸上,冰冰凉凉,有个声音在心底清晰地道: 秦熠,你完了!彻底完了! …… 第233章 围攻 苏桐边跑边观察着周边的景物,山的走势,树木的朝向,草的倒伏方向,试图在这些蛛丝马迹的指引下,能尽快找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来。 只是她还没寻到什么,便听见她来的方向远远地响起了枪声。 “砰——” 沉闷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响彻了这片山林。 继而,更多的枪声接连响了起来。 苏桐的心猛地揪起…… 秦熠的腿……现在根本无法自由行动,要是碰上敌人围攻? 苏桐掏出后腰的枪,急速地往回跑。 枪声响过一阵便停了下来。 等远远看见那块大岩石时,苏桐慢下了脚步,猫着腰过去。 透过枯黄细密的草缝,她看见有至少十几个人正呈半包围的队形,缓缓向那块岩石移动。 苏桐又往近走了几步,认出有一个手上缠着纱布的,正是刚才往反方向跑的那个叫瓶盖儿的,当时就是他不顾财哥被胁持也想跑路来着。 定是他回去叫了人,这会儿带着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回来,大多也不是为了找回场子,而是为了找回那两块陶片! 甚至可能还惦记着他们身上原有的那块陶片! 陶片现在在这片地界上,胜过了一切。 而这些人为了陶片,抢红了眼,也会不顾一切。 苏桐眼看他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她观察了一下自己后方撤退的路线后,便毫不犹豫地开枪了。 “砰——砰——砰——” 沉闷的枪声再次响起…… 苏桐连开三枪,弹无虚发,枪枪直中后心。 这会儿,已无需手下留情了。 枪响得突然,人倒下得更突然,队伍里突然有三个人倒下,剩下的人也吓得不轻。 那群人没想到后方突然有人开枪,一下子都有些懵。 苏桐见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转身就往后撤。 领头的躲在一棵树后,一眼瞥见苏桐的身影。 他没犹豫多久,直接下令道: “追那个女的!” 瓶盖儿回去说有一男一女,男的功夫和枪法都厉害,女的也会打枪,但男的听那个女的的话,只要抓住了女的,男的自动会送上门来。 剩下的人闻言,都回头朝苏桐追去。 苏桐边跑边回头,见他们追得不甚积极,找准时机又开了一枪。 子弹从领头的那人耳旁飞过,击中了他旁边的小弟,小弟应声而倒。 领头的大怒,大手一挥,“给我全力追!抓活的!一个娘们还能翻天不成!” 苏桐看见这些人都追了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刚刚来过这一片,知道地形,折了根树枝边跑边扫去脚印,又迂回跑了一截,才猛地钻进旁边一丛高高的草窠里,屏住了呼吸。 后面的人呼呼啦啦地追上来,叫嚣着从她身前五米远的位置跑过去了。 看到他们远远地没了身影。 苏桐才闪身出来,转身朝刚才的岩石跑去。 刚刚跑近,就看见秦熠身形闪现,一把抓住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焦急地道: “你没事!你怎么敢把他们引走!他们那么多人!” 苏桐笑道:“这不好好的吗?要不是怕子弹不够,我都不用引,直接配合你把他们灭掉了。” 秦熠刚刚急得直冒汗,毕竟她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她引走了敌人,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他怎会不着急…… 这会儿看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才偷偷松了口气。 她,似乎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自己的认知。 有胆有识,有勇有谋。 秦熠低头掩下自己的情绪,顺手取过苏桐的枪,给她填满子弹,又将备用子弹放进她背包里。 “熠哥,你刚才……在哪里?” 刚才,苏桐分明看见岩石下没人。 秦熠笑笑,指了指头上,岩石上方有一处风化的缝隙,能容下一个人,借着臂力支撑能攀上去。 那群人过来的时候,率先发现了秦熠。 秦熠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腿脚不便,先开枪击毙两人。 等他们慌忙后退又小心地围上来时,秦熠已攀上那道缝隙隐藏住身形。 他原本想借着这个地形,逐个消灭的。 没想到苏桐直接引走了他们。 苏桐扶起秦熠,“熠哥!我们赶紧离开!他们找不到我的行踪,一定会返回来。” 对方人多,又有武器,能避开的话,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硬碰硬。 秦熠点头,试图迈开腿,一步迈出,又差点摔倒。 苏桐把背包取下反背到面前,拉过秦熠的胳膊,想背他。 秦熠很为难,他实在是难以接受让这么娇小的姑娘背自己。 苏桐回头冲他笑笑,“熠哥!给我个机会,检验一下我的训练成果!我是有这个实力的!” 说完一弯腰,就把秦熠背了起来。 只是秦熠个子太高,脚仍垂在地上。 苏桐一米六八,在女同志里面不算矮,但背一米八六的秦熠还是袖珍了点。 好在苏桐的力气还是够的,背着他虽然有点困难,但仍坚持往前走去。 秦熠心里五味杂陈,这算是他的铁血人生中少有的“至暗”时刻,没想到是这个小姑娘瘦弱的肩膀支撑住了他。 他伸手把苏桐面前的背包卸下,提着拎手在后面拖着,能省下一部分重量不说,还能扫去身后的脚印。 苏桐知道自己的体力有限,背着秦熠只朝山陡树密的地方走。 只是走出最多一两百米,就听见身后有隐约的叫喊声传来。 “大哥!往这边来!他们往这边跑了!” 那群人发现不对,又追回来了。 苏桐心中一惊,抓住秦熠的胳膊往上拽了拽,加快了脚步。 可能是心中着急,没太看清路,也可能是雪太厚影响了视线。 总之苏桐脚下一空,便和秦熠一起摔倒,突如其来的失重和翻滚让她意识到,他们滚下了一个陡坡。 坡似乎很长,秦熠抱着苏桐,用手紧紧护着她的头,不知道翻滚了多少圈,才落到了底。 连续的翻滚造成短暂的眩晕。 两人都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然后苏桐发现她躺在秦熠的怀里,而秦熠躺在两只背包上。 他自己背着的一只,和先被秦熠拖着,后来跟着他们翻滚下来的那只。 苏桐从秦熠怀里爬起来,先看向秦熠,“熠哥!你还好吗?” 秦熠笑着看她,“没事!” 他只是腿不太听使唤,身体的灵敏度和反应速度都不影响。 苏桐放下心来,再一打量四周的环境,顿时甚感惊讶。 第234章 药泉 眼前一片高大茂密的芒草。 是字面意义上的高大。 这里的芒草比起一般的芒草要高出差不多两倍来。 他们刚才,就是从芒草缝里滚下来的,人也砸在芒草上,压倒了一大片。 也正因为这些高大茂密的芒草做缓冲,两个人都没受伤。 同时,也是这些芒草,隔绝了上方的视线,除非那些人也不顾一切地滚下来,否则,是发现不了他们了。 只是,更奇怪的是,这里应该离地面很深了,却看不见雪,一点也没有。 按道理,这种陡坡下,应该长年积雪才正常。 而不远处,还有一片高高大大的箭竹,在这样的季节里,居然还呈现一片绿意,有些郁郁葱葱之意。 同样,竹林里也没有落雪。 苏桐正暗自惊讶,便听秦熠问道: “苏桐,你闻到什么味没有?” 苏桐刚才只顾惊讶,这才反应过来,从落下来后,鼻间便一直萦绕着一种气味,很熟悉的气味。 这会儿秦熠一提醒,她便意识到,这里充斥着淡淡的火药味。 先是心里一惊! 这里发生过枪战?还是爆破? 可待细细一闻,这味道和火药味还是有些区别…… 要是描述再准确一点的话,更像是擦燃的火柴头或是刚放完鞭炮的空气弥漫的那种味道。 比火药,更多了一点“臭”味,甚至水腥气。 苏桐总觉得这种味道熟悉,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看着秦熠的表情,他似乎也有同感。 突然,两人都抬头看向对方,异口同声地说出两个字:“硫磺!” 是硫磺的味道。 秦熠皱起眉头,这么深的坡底怎么会有硫磺的味道? 可苏桐却骤然睁大了双眼,面露惊喜道: “熠哥!你在这等我,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说完,她几乎是蹦起来,扒开芒草,往气味较浓的那个方向跑去。 虽然不知道她去确定什么,但秦熠看着她略带雀跃的背影,忍不住又弯起了嘴角。 然后,他意识到…… 和她在一起,自己似乎……总是在笑。 没过多久,就听见苏桐呼呼穿过芒草的声音,才刚刚露出个身影,就听见她压低了仍然泛着激动的声音传过来。 “熠哥——太好了——” 话未讲完,脚下不慎被草一绊,苏桐便整个扑了过来。 秦熠忙伸出手,满怀满抱地把她接住。 苏桐却抑制不住欣喜,在他怀里仰起小脸,眼神晶亮地道: “熠哥!你知道吗?就在那边,那边有硫磺泉!你的腿有救了!” 秦熠抱着她,看着她就这样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眉眼都是笑意,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像诱人的果实,等着人去采撷。 他的脑袋里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嘴唇的温软和芳香……他曾不止一次地感受过。 尽管那时他一心救人,心无杂念,可不知为何,那美好的触感此时却能清晰地浮现。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怀里的温软和眼前诱人的红唇吸引住,他实在是分不出精力去分析她说了什么。 苏桐见秦熠深深地看着自己,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扑进了人家的怀里……还没有察觉。 急忙七手八脚地从秦熠怀里退了出来,脸,又红了。 秦熠只觉得怀中一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不由得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苏桐脸上烧得慌,低头掩饰心里的慌乱,一手背上背包,另一手搀起秦熠就往背上背…… “熠哥!走!我们去泡硫磺泉!” 秦熠看着眼前瘦弱的肩膀,恼怒自己的一再失神,眼下都已经这个境况了,自己竟然还会胡思乱想。 他收敛心神,没有再多问,接过苏桐手里的背包,尽力挪动失去知觉的腿,配合着苏桐向前而去。 在芒草丛中前行,硫磺的味道越来越浓,湿气也越来越大,约莫走了五十米,眼前豁然开朗。 在密密层层的芒草包围中,居然有一处温泉,越走近,越能感觉到热度,散发着浓浓的硫磺的味道。 苏桐半背半拽着秦熠跌跌撞撞地行到温泉边,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熠哥,有可能,这泉水能根治你的腿疾!” “根治?”秦熠也有些意外。 苏桐道:“硫磺泉本身就有极高的药用价值,这种硫磺味道浓烈的泉水,硫化氢含量更高,且这温泉的温度也比寻常的更高出不少,极其难得,这泉水底下应该属于地热活跃区域。” 十五分钟后,秦熠在苏桐的安排下乖乖泡进了泉中。 苏桐选了处稍远处的位置,避开彼此的视线,也泡在了泉水里,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还没落进水面便化为了水汽。 在天寒地冻的雪天,这温泉就像是上帝的馈赠一般,温暖又治愈。 字面意义上的治愈。 两人好好地在温泉里泡了约莫一个小时,昨天坠崖,两人都在冰水里泡了很久,这温泉来得及时,不光是对秦熠的腿有好处,也可以好好的驱驱身体里的寒气,避免留下隐患。 苏桐的背部昨天在崖上狠狠撞了一下,一直也没顾上,这会儿泡在温泉里,才感觉到酸和痛一起袭来,她看不见自己的背,应该青紫了一大块。 但是比起秦熠所承受的,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苏桐先上岸穿好了衣服,在再三确定这里特殊的地理位置几乎与地上隔绝后,她开辟了一小方隔离区,生了一小堆火,又让秦熠穿好衣服,把两人换下的湿内衫架在火边烤。 温泉边的温度很适宜,这里地势低,有芒草遮挡,也没有风,简直是天时地利。 有了这药泉辅助,给秦熠下针的针法便不同了,她要利用这天然的药泉,彻底将他腿部的寒气逼出。 她检查了一下包里还剩下的药丸,估算着用量,然后看了看表,问秦熠道: “熠哥!如果想要让你的腿尽快恢复的话,从现在开始算,我至少要为你针灸三次,每次间隔至少要四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在这里待到明天下午四点…” “要耽误一天的时间,你看可以吗?” 第235章 是他 秦熠看着自己的腿,点头道: “你放开治!腿不恢复只能误事!耽误的时间争取后面再赶回来,那就辛苦你了!” 苏桐抬头看了他一眼,她觉得秦熠从刚刚到现在,态度好像……有些变化。 她以为是他累了,赶紧道: “熠哥,我帮你针灸,灸完你可以休息一小时,然后还要接着泡药泉,借助药泉的水帮你逼出寒气。” “好!”秦熠的回答简洁又温顺。 他看起来面色平静,殊不知,他在心里用了多大的力气来批判和克制自己。 刚刚泡温泉的那一个小时,他认真地反省了自己这一路来的心路历程。 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一名指挥官的准许范围,这是在执行任务,而自己,却似乎真的将自己代入了角色,且深深地陷了进去。 在鸦嘴岩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以为他能保持这样的理智,进行接下来的任务。 这才短短几日,在他没有察觉之时,他的情绪一次次起伏波动,因她开心而开心,因她担忧而担忧,心也总是不由自主不受控制,会若有所失,会骤然欢喜,会浮现一些不该有的画面,会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这已经明显超出了战友或者是朋友的界限。 这是非常不理智不成熟的行为,也是……对苏桐同志的不尊重。 在情况没有更糟糕之前,他要及时管理好自己的感情,理智地对待任务,正确地对待自己的角色。 不管是任务中的自己,还是任务之外的自己,都不该滋生不该有的心思。 他必须做到。 是的。 苏桐把药丸按量给秦熠服下,给他腿上施针时,发现他的小腿上多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黑点,呈喷溅状。 苏桐觉得奇怪,“熠哥!昨天给你针灸时,并没有这些。” 秦熠低头看看,道:“这是在栈道上时炸药炸的,我跳得及时,只溅到了一点,昨天不显眼,今天开始结痂,便变黑了。” 苏桐却怔住了,有什么在她脑海里飞快闪过。 秦熠见她若有所思,并没有打断她。 直到她突然转身抓住秦熠的手,神情有些莫名的道:“熠哥!我想到了!” 秦熠这次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苏桐的手白皙纤细,抓住自己的时候,和自己麦色的皮肤形成了反差,却又出奇的和谐。 相处地越久,他俩的肢体接触越多,不光是他,连苏桐都似乎都已习惯了。 不知不觉的,他们……好像有过多次肢体接触了。 比如握手,比如背或者……拥抱。 秦熠兀自思绪发散,苏桐却已经很自然地放开他的手,激动地说出了后面的话。 “熠哥!我好像知道阿峰是谁了!” “什么?”秦熠也有些意外。 “熠哥!你的判断是对的!他见过我!他是孟胡子!吴家富的老大,匪首孟胡子!” 秦熠听完有些惊讶。 苏桐顿了顿,又问道:“熠哥!你知道孟胡子的全名是什么吗?他的名字带峰字吗?” 秦熠道:“县局的案子我没有参与,但程刚在那里待了段时间,他应该知道。阿峰……也不一定是真名,你先说说你的判断?” “在云山村时,我往火盆里扔了三个爆竹,当时炸得炭火四溅,孟胡子第一时间逃走了。那一次,他留着长长的头发和大半张脸的络腮胡子,我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在鸦嘴岩,我第一次见到阿峰时,就觉得他对我有敌意,当时我以为那是正常的对陌生人的敌意,没做多想,现在想想,他是第一时间认出了我。” “我当时就注意到,阿峰比一般人白,如果他是为了逃避追捕,剪短了头发和剃了遮住大半张脸的胡子,那么他的肤色比一般男人白,便不奇怪了。” 苏桐低头看了看秦熠腿上的黑点,接着道: “后来给他针灸时,他的手背上便有些这样的黑点,我还觉得奇怪,现在看到你的腿,我才明白,他的手背也是被炸伤的!是那天他想去火盆里捞爆竹时炸伤的!” “当时还有一件让我觉得不太正常的事,就是他说话声音总是很小,和春枝说话几乎是窃窃私语,后来在地坑,他始终声音含糊而虚弱,我还想过,摔伤了不至于说话都没力气!现在懂了,他是在防备,我认不出他的脸,但我听过他的声音,他怕我认出他的声音!” 秦熠思索片刻,道: “如果阿峰就是孟胡子,有些事就解释得通了。身为匪首,他有缜密的思维和洞察人心的本事就不足为怪了,他会利用并抛弃春枝也符合他的人设。” “但是,问题是……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苏桐也沉默了。 她除了和孟胡子在土屋里对峙过一阵子,并未有其它交集。 孟胡子大费周章烧祠堂,又骗她下坑,却又没有关掉她的手电毁掉她写的提示,明显就是对她的生或死都不在意,最后只拿走了她的腰包,图什么? 秦熠见苏桐一脸纠结,安慰她道: “没事!能推断出他是孟胡子,已经是很大进展了。慢慢来,总能知道原因。” “嗯!”苏桐点头。 “熠哥!我先给你扎针。” 她拿起手中的银针,一针一针扎到秦熠腿上。 这一次扎的穴位,比昨日要多出许多来,有这硫磺药泉做辅助,配上外公独创的针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产生奇效。 停针的时候,苏桐在脑海时里仔细回忆着和阿峰见面后的每一处细节。 只是,她很快便顿住了。 看着秦熠腿上的针,然后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腕,盯着那个蓝底白色碎花布的针包,盯了很久。 秦熠轻轻地道:“苏桐,你想起什么了?” 苏桐把目光移向秦熠,“我好像……知道他要什么了!” 苏桐取下腕间的针包,小心地递到秦熠面前。 那个针包是普通的棉布,唯一特别的,是上面缝了一枚铜钱。 第236章 铜钱 “熠哥!你看看?这枚铜钱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秦熠拿过针包,辨认了一下,铜钱有些旧,上面的四个字依稀是“大齐通宝”。 他回忆了一下,常见的铜钱上面似乎都是什么通宝,“开元通宝”“乾隆通宝”什么的,不知道这个“大齐通宝”有什么讲究。 他摇了摇头,递给苏桐,道: “我对这个没有研究,看不出什么特别,说说你的看法?” 苏桐边把针包系上手腕边道: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和孟胡子见面的细节,我确定我和他的对话中,除了他想要五百块钱跑路,没有涉及其它话题。就是说,那时的他,并没有对我所拥有的东西感兴趣。” “我又回忆了和阿峰见面的细节,他曾不止一次地盯着我的针包看,我取一次针,他便看一次,当时我以为他是怕扎针,有些紧张,所以现在想想,这个举动却是唯一反常的地方。” “我一直没往这个针包上想,是因为,我认为这只是秋玉用碎布头缝的针包,不值钱。可如果,这上面这枚铜钱不是一枚普通的铜钱呢?”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秋玉给我针包的那天,我从吴家祠堂的地窖里,找到了一把手枪和一个包裹,我们都以为,那支手枪就是吴家富偷的属于孟胡子的宝贝,也以为,孟胡子不惜以身犯险,潜到云山村是为了找回那支手枪。” ”所以,我们都忽略了和手枪放在一起的那个包裹。吴家富偷了宝贝,藏到地窖去,可能顺手就放到了原本他就藏在那里的吴老太的包裹里。” “秋玉那天丢了扣子,吴老太的包裹正好放在我的炕头,她把针包给我的时候,上面就缝上了这枚铜钱。我确定,我在那个房间住的时间还短,是找不出铜钱的,秋玉极有可能是从那个包裹里找了这枚铜钱,缝在了我的针包上。” 秦熠接着道:“所以,这枚铜钱,才是孟胡子当时去云山村,真正要找的‘宝贝’!阿峰,也就是孟胡子在看到你针包上的铜钱时,发现他去云山村没找着的宝贝又出现在了面前,他才会不顾自己还受着伤,不惜烧了祠堂,冒着得罪整个鸦嘴岩的风险也要得到这枚铜钱。” “是的!” 苏桐点头,“而且以现在了解到的阿峰来看,他有这种心计和手段,当时又处在县局对他们团伙严加追捕的时期,一把手枪肯定是不值得他去云山村冒险的!” “只是,后来唯一意外的是,我在摔下那个地洞时,针包挂掉了,掉在了那个洞的深处,并不在手腕上,阿峰没有在我手腕上找到针包,可能以为我放在了腰包里,要么是怕时间长了自己也窒息,要么是怕有人追来,慌乱之下他来不及细看,直接拿走了我的腰包。” 苏桐看着秦熠,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秦熠看着苏桐,深邃的眸中似涌起银河,全是星光点点,他朝她伸出一个大拇指,道: “好厉害的姑娘,仅凭一点线索,能推断出整个事情经过。” 苏桐开心地笑了。 笑得很灿烂,还带着点小得意。 这是以前的她,绝对不会展现在秦熠面前的。 秦熠看着这样的苏桐,娇艳的脸庞映着火光,充满了勃勃生机和活力。 他的心不可抑制地又动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尽力做到不动声色。 也终于明白,原来有些东西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想藏就能藏住的,比如喜欢一个人。 雪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只有零星的雪花还在飘落,温泉水面却萦绕着淡淡的白白的雾气,周围是茂密高大的芒草,将这里隔绝成一方静谧的天地。 他看着她,明眸皓齿,笑颜如花。 雪花有时飘落在她的发上,有时落在她的睫上,让她仿佛精灵一般,吸引人的眼。 天地那么大,他的眼前却只有她一人,他的眼里也只容得下她一人,满眼都是她。 他好希望,以后也是如此。 可能吗?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苏桐俯身过来帮他取针,兀自接着自己的思绪开口道: “如果阿峰就是孟胡子,不知道孟胡子是在被追捕的情况下,慌不择路逃进了山里,恰巧和我们同行?” “还是,他原本也知道这个消息,原本也想前往小垭村掺和一脚?” 秦熠定了定心神,接道:“据我们调查,鄂省并没有鹏爷的下线,我们也分析过,可能这几年鄂省打击黑帮力度大,只有些不成气候的小帮派,入不了鹏爷的眼。” “孟胡子算是近一年来‘飞速崛起’的车匪路霸,如果和这些人有过接触,也不是不可能。” 苏桐让秦熠又重新泡进温泉里。 秦熠依言照做,然后才接着道: “如果孟胡子是阴差阳错进山还好,如果他是有目的地进山,他还花这么大力气去抢你那枚铜钱,就有些古怪!” “是啊!如果他是想混到鹏爷手下,他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取得陶片!而不应该在这枚铜钱身上做文章!” 苏桐抬起左手,仔细看着那枚铜钱,道:“它是很值钱?还是有什么纪念意义?” —————— 林力和周劲潜伏在这幢屋子后已经两个小时了。 这幢屋子里躺着刚刚试毒出来的两人。 前面那个的症状是拉肚子,吐黄水,两个小时内已经反复好几次了。 另一个却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丝毫反应。 “走!” 林力道:“这个不用观察了,嗜睡,和上午那个一样。” 他们昨天下午到的蟒皮岭。 秦熠和苏桐掉下悬崖后,用口哨声给他们传递的消息是:定点会合。 他们试图找寻去悬崖底下的路,但是过了栈道后一路向前,入眼都是峭壁和崖沟,不仅找不到路,连指南针都几度失灵。 在几个山头兜兜转转,一无所获。 最后是林力决定,先到蟒皮岭,等老大和兰姐来与他们会合。 他相信兰姐的能力,更相信老大的实力。 他们遵守命令就好。 只是他们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他俩出现。 他们只好先在村子里找好落脚点,并一路留了标记。 然后开始打探村子里的情况。 第237章 试毒 村子里明显外来人口不少,各地的服饰,各地的口音,都是冲着陶片来的。 周劲和林力不动声色地在村子里游荡,尽可能地多收集些信息,等老大他们过来,就能尽快进行下一步。 蟒皮岭的考验是试毒,一排九个大碗,每碗都倒得满满当当,有的无色,有的有颜色,当然无色的不代表无毒,有颜色的也不代表有毒,有可能是甜汤。 九碗中只有一碗无毒,喝下去是没事的。 一次可以去三个人,不限制每人喝几碗,但需要保证找出无毒的那一碗的人只喝一碗,才算过关。 什么意思呢? 比如三个人上去,一人喝三碗,总有一个人能喝到无毒的那碗,但你同时也喝下了有毒的,那根本不算你找出来了。 如果让其中两人每人喝四碗,还剩一碗给第三个人喝,你得保证前面喝的都是有毒的,刚好剩下的那碗没毒,才算过关。 当然,如果有本事,能辨毒,不用试,直接挑出无毒的那一碗喝掉,那最省事。 似乎是为了公平起见,试毒的台子设在一个水潭中间的草亭里面,左右两边都有吊桥,试毒者从左边吊桥进入亭子,通过考验的便能从右边吊桥出去,没通过的原路返回。 周围的人都能远远地看见亭子里的情形。 水潭左边就是一排卖解药的房子,等你的症状显现,便根据症状来这里买解药,在寨子里再养个十多天基本上能恢复。 不要人命,但断你“钱”途,因为你绝对赶不上正月二十四发财寻宝之约。 且解药都是奇贵无比,寨子里的屋子也都要花钱才能住。 如果碰上老大舍得花钱的还行,否则便只有生生硬扛。 这里的考验,还有一个弊端。 就是如果你是通过考验的那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了这一关的陶片,你还要考虑能不能走出这个寨子,或者说,即便是出了这个寨子能不能走出这片地界。 当然,这不是寨子里的人考虑的事。 林力和周劲回到村口临时落脚的屋子里,把新观察到的这两个试毒后的症状写在本子上。 周劲自从秦熠和苏桐坠崖后,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 从昨天到现在,他俩都闷着头憋着一股劲,不停地在分析查探各路消息。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消老大和兰姐掉下悬崖带来的担忧和影响,他们也很少在这件事情上交流。 林力这时看着周劲的状态却直摇头,对他道: “如果你到现在还在自责的话,就没必要了!任务中会出现任何可能,老大一直教我们,出现问题后直面问题,积极解决问题才是正确的作法。一味自责只会消磨自己的斗志,影响自己的作战状态。” 周劲闷闷地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一想到是我害的老大他俩掉下悬崖,我、我就……” “老大当年在边境执行任务,一个人面对十几条枪正面开火,都凭借出色的战术和经验毫发无损,反手就带人剿了对方老巢,这只是摔个崖,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很难的处境,我们要相信老大他能应付,何况我们已经确认他们安全了,不是吗?” 周劲还是沉默。 林力接着道:“你这次出来,其实也算是新兵上战场,你不能消极,而是要吸取教训,才能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才能成长。你知道那天,老大为什么要你把那把自制枪还给那个大痣吗?” 周劲抬头,“为什么?不是为了……顺手给对方卖个好,暂时不想跟麻爷当敌人吗?” “这只是一点,那把枪是从杨飞那帮人手里缴的,如果我们留在手里就是个隐患,有可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杨飞所跟的黑爷划成对手,认为我们是跟大痣所跟的麻爷是一拨的,无形中给自己树了敌人。” “还、还有这么一说?”周劲觉得后背都出了冷汗。 “虽然他们都是黑帮,都是我们打击的对象,但我们眼下还没到跟他们正面厮杀的阶段,我们得把自己代入周义的帮派想问题,多长个心眼,才能多一份胜算。” 周劲原地消化了一下林力的话,点头道: “知道了!我会认真反思,后面凡事小心,然后好好配合你收集信息,在老大他们来之前做好准备工作,争取尽快过关。” 林力笑着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就对了嘛!” 可是,迟疑了一会儿,周劲还是忍不住道: “我、我能问个不相干的问题吗?” “问!” “就、就是在上栈道时,你、你为什么要抢着开道,把老大让到最后?” 林力看了看周劲,没有回答。 周劲不怕死地接着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想让老大保护苏桐姐?就、就像是在给他们创造机会似的。” 说完,还举起手挡脸,怕林力一巴掌呼过来,因为每次提到这个问题,林力都要翻脸。 可是这次,林力却没有动。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我觉得你以前说得很有道理!我现在也觉得,他俩很配!” “啊——” 周劲有些意外,这家伙怎么突然就改口了。 “你、你前面不是说他俩不合适吗?” “我说的不合适……不是人不合适,而是情况不合适。可是……” 林力突然变得很严肃,认真地道:“可是那天,我看见老大给苏桐做人工呼吸……” “做人工呼吸咋啦?你不会是认为做人工呼吸就要负责!”周劲抢白道。 林力摇头,“我看见老大给苏桐做人工呼吸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他……慌了!” 林力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接着道: “你知道吗?我们特战队执行的都是特殊任务,队伍里每年都会有人牺牲,人员随缺随补,老大他身为特战队的队长,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绝地逢生的时刻,也不知道亲手送走多少牺牲的战友,我见过他难过见过他紧张见过他愤怒,可我,几乎没见他……慌过……” “他慌……是因为怕失去!他心里……有苏桐了!苏桐……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她配得上他!” 周劲抓了抓脑袋,道: “这、这不挺好嘛!美女配英雄……不对,郎才女貌……也不对,怎么说来着,反正就是都很强,都很配!我们乐见其成就行了,那你前面那么反对做什么?” 突然,周劲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一抓林力胳膊,紧张地问道: “难道,老大他……他成家了?” 第238章 挑战 林力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那、那有对象了?还是说已经……订婚了?” 林力叹了口气,道:“都不是!老大的私人情况我不好谈论,你知道我是支持他俩的就行。” 周劲一扬脖子还要再问,林力又道: “一提到这事儿你就来劲,这会儿不自责不垂头丧气的了!” 周劲立马蔫了,闭了嘴。 “赶紧休息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出去转转。” “哦!” —————— 日夜交替,晨昏更迭。 苏桐和秦熠在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温泉边度过了十二个小时。 等秦熠再一次从温泉里起来时,他的腿已渐渐恢复知觉,能自如地行走了。 神奇的中医融合了这带着天然地热的药泉水,驱散了秦熠腿里的多年前留下的寒气。 苏桐道:“熠哥!你为了执行任务而让腿受了寒,所以,大自然也在任务中回馈给你这么一眼温泉,这是老天爷对勇士的嘉奖!” 秦熠笑道:“是!老天爷对我不薄!” 老天爷对我不薄! 否则,怎么会让我遇到你。 “现在你的腿已经能正常行走了,但我们的治疗太仓促,虽然温泉水帮你驱除了寒气,后期还要配合吃药才能算彻底断根。” “还有,一定要记住的是,至少一个星期内不能用蛮劲,就是不能动武。这次短期内针灸次数有些频繁,腿也需要时间恢复,记住了吗?” 苏桐一板一眼地交代。 “一个星期?” 秦熠微微皱眉,“黑水涧考验的是武力值,不用功夫怎么通过?” “别说你的腿现在不能用劲,就是你勉强想用也会力不从心,因为根本使不出劲,力量达不到!所以这一个星期你必须彻底打消用腿的念头。过关不一定非要用腿,我们去了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学财哥他们拦路设卡,反正我们也是黑帮,黑吃黑谁还不会!” 苏桐岔着腰,说得还理直气壮。 秦熠又笑了,“好!就听你的!不行我们就黑吃黑!” 苏桐望着他,也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拽过秦熠的背包,熟门熟路地从里面翻出地图。 秦熠乖乖地转过身配合她,心里又有些波澜起伏。 什么时候开始,小姑娘已经对他不见外了,已经能这样理直气壮地翻他的包包了。 这让他既欣慰,又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样把握和她相处的尺度……才合适。 苏桐打开地图,指着那个椭圆旁边还画着波浪线像长了毛似的标志道: “我突然想到,这应该就是这个温泉的标志了,这个位置和我们昨天行进的方位也是吻合的,按着地图上画的,我们往东南向再走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黑水涧了。熠哥,你觉得呢?” 秦熠又笑了,果然,她不会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他忍住了想揉她脑袋的手,朝她伸了个大拇指。 “厉害!我觉得……你的提议不错!” —————— 两人一路向东南,只走了四十来分钟,就看见前面隐约出现一座寨子。 在这个方向出现的,只会是黑水涧。 寨子在半山腰,又花了半个多小时,才上了山。 上山途中便碰见了两拨人,一拨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人,粗粗瞥一眼,脸鼻青脸肿的已认不出模样,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另一拨虽然没抬担架,但表情阴沉,擦肩而过时,对方暼过来的目光也饱含警惕和怒意。 天色已暗下来了,也不知这些人这会儿下山要何去何从。 待进了寨子,立刻有个本地人上前打招呼,一口不甚流利的普通话,自我介绍叫“毛加”。 不知道是“加”还是“家”,总之是发这个音,看特征像是彝族人。 等交流后发现,这人居然是“推销”住处的。 秦熠和苏桐对视一眼,倒是没拒绝,跟着毛加往寨子里走,发现寨子里除了本地人,有不少衣饰口音各异的外地人。 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 看到秦熠二人,皆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上前兜售伤药的本地小孩。 领路的毛加把小孩一把掀开,“走开!别跟我抢生意!” 之后还用方言训斥了他几句,估摸着也没好话。 转头又对秦熠谄笑道:“老板!别理这小崽子的,我家也有伤药,秘方!比他们的都好!” 毛加一直领着他们走了快二十分钟,才在一栋吊脚木楼下停住,他指了指左边一片火光晃动之处,道: “老板你看!我没说假话!那边就是比武场,站我家楼上就能看比试!” 两人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五十米开外有一片空地,中间架了个宽大的木台,此时天色已暗,台子两边都燃着巨大的篝火堆,场子四周的木架上也有人陆续点燃火把。 秦熠跟毛加交涉了几句,以三十块一晚的高价,租下了他这栋小吊脚楼。 毛加似乎对价格还不是很满意,边开门边继续推销他家祖传的伤药。 秦熠没有接话,直到几人都踩着木梯进了木楼,才拿出一包烟递给毛加,顺便跟他打听寨子里的情况。 毛加一看这盒装的高档烟,双眼放光,当下就叽里呱啦把他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在他的讲述中,寨子里是初五、初六开始便陆续有人来的。 寨子里有两名勇士,前来接受考验的人必须向两名勇士发起挑战。 比试两场都胜,才算通过考验。 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直接挑战两名勇士,两场都胜,通过。 第二种是战胜其中一名勇士,然后等待,等待下一个上前挑战的人。 等下一个挑战的人,也取得第一场胜利,两人才能对决,胜者通过,败者可以离开,也可以继续等。 总之累计两场胜就算过关。 听起来,好像并不难。 苏桐听到这里道:“那只需要先胜一场,第二场安排自己人上,不就很容易通过吗?” 毛加却摇摇头,神秘一笑。 “努达和羊其是非常难战胜的!即使能侥幸赢过第一场,多半也会丢掉大半条命……” “更何况,选第二种的话,两个普通人的对决,嗯……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239章 破绽 毛加没再多解释,只道: “两位先休息,明天去那边看一看就明白了。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吃的用的领路讲解找人,只要你需要的我都能提供!只要有这个……” 他伸出手指,非常熟练地并起三根手指捻了捻,然后满意地离开了。 小木楼其实只有一层,底下是用粗大的圆木支撑起来的挑空层,上面才能住人。 说是小楼,也就一个房间,开门能看尽。 好在该有的都有,毕竟是三十块一晚的“贵宾房”。 两人刚把行李放下,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喝声。 推开窗户一看,四周的人正怪叫着迅速向那个木台汇集,有个人则在众人的起哄欢呼声中,一步一步地登上了木台。 有人,要发起挑战了。 站在小楼上,能看见木台,但想看得更仔细便看不清了。 秦熠对苏桐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 苏桐想了想道:“我跟你一起去!” 刚才毛加介绍时说过,挑战也不是天天有的,有时一天有好几场,有时几天才打上一场。 他们的时间不多,得抓紧机会多了解一些。 木台有些类似于古代的擂台,但这个台子是四四方方的,比现在的拳击台要大,但四周没有网。 秦熠和苏桐赶到台子下的时候,台子上已经上去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方眉阔目,身材健硕,他已脱去了棉袄,只穿了内衫,能看到肌肉鼓鼓的,很突出,应该是个练家子。 他在台上站了几分钟,一直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随着一阵锣响,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声,木台后面十几米远的地方,一幢高大的木楼门开了。 说高大,是因为在这一众大多只有两屋楼的寨子里,这幢楼修了四层高。且门窗都修得又宽又高,像是特意设计的。 等里面的人走出来,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眼前这个人有几乎两米高不说,还很胖,准确的说,应该是壮。 有些像日本相扑,但比相扑的肌肉又紧实得多。 他从木楼走出来一步一步下楼梯的时候,远远地都能感觉那幢楼似乎在颤动。 不多估,这人的体重不低于三百斤。 “努达——努达——” 人群开始一阵阵喊这个名字。 那这个应该就是毛加口中的勇士之一努达。 等努达不慌不忙地站上木台时,刚才还觉得健硕的青年顿时显得渺小而不堪一击。 围观的人似乎更兴奋了,发出一阵阵怪叫声。 有个裁判模样的人在台下大声交代了几句生死自负之类的话,然后在旁边一个架子上点燃一炷香。 据说是为示公正,一炷香为一局。 如果一炷香燃尽,还没有挑战成功,则为败。 拿起一根鼓槌,“咣——”地敲响了旁边架着的一面锣,比试便正式开始了。 努达稳稳地站在台上,并不急着出招,反而是那个青年很紧张,围着努达转了好几圈,摆了好几个起手势,迟迟不敢进攻。 “哦——哦——” 旁边的人不断起哄,刺激着台上那青年。 那青年擦了把汗,终于发起了进攻。 他挥起一拳向着努达的腹部砸去。 努达不躲不避,伸手稳稳接住了他的这一拳,同时另一只手随意的一记勾拳…… 就听见一声重物击打到肉体的沉闷声响起,那人像个布袋子一样飞了出去。 绝对的力量压制。 “哦——哦——” 场下的人兴奋地尖叫着怪叫着。 那人在台上趴了好一阵子才缓缓爬起来,那一记重拳似乎激起了他的血性。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再次上前。 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不再和他硬碰硬。 他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这一次,他出完招便躲,前腾后挪,多方位试探,倒是和努达多走了几招。 只是,出人意料的,努达虽生得人高马大,招式却也不慢,虽然体型不甚敏捷,但力量弥补了这个缺点。 青年即便是能击中他,可对于努达过于发达的肌肉群来说,那点力量似乎无关痛痒,而努达只需回击一次,便能要上他半条命。 青年算是功夫还不错,也比较有毅力,只是,力量终究过于悬殊,在又坚持过上一轮招后,身体也承受了好几次努达铁拳的重击。 在又一次被击倒在地时,青年已经开始吐血沫了。 他却挣扎着侧头去看那炷香,那炷香——才燃了一半。 努达却似刚刚才舒展开劲骨,原地咯吱咯吱活动了一下关节,然后大踏步朝那青年走去。 青年已毫无招架之力,眼睁睁地看着努达将自己高高举起,眼里全是绝望。 努达一把将青年举过头顶,示威似的在台上转了一圈儿,然后狠狠地朝地板上砸去。 青年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只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苏桐到了这会儿才理解,那一炷香的含义。 既便是被打倒了,认输了,也只能等一炷香燃尽才能下台。 在这段时间里,只要努达愿意,他可以一直打下去。 这时,苏桐才明白为什么乌山凹那两人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那样恐怖的青紫…… 那是活活被打成那样的。 直到一炷香燃尽,锣被“咣——”的一声再次敲响,底下才有人匆匆忙忙上台,把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青年抬下去。 努达举起双臂在台上得意地走了一圈,迎来一阵阵欢呼声。 然后,他高傲地转身,庞大的躯体像塔一般,一步一步又移回了那幢楼里。 苏桐和秦熠对视了一眼。 苏桐低声道:“熠哥!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秦熠却直接道:“绝对不行!” 苏桐却乐了,他听见秦熠这样说,就知道他也看出努达的招式中有两处明显的破绽。 正常比试中,努达的确可以以力量去弥补。但如果遇上身材小巧身法灵活的,不是没有打败他的机会。 好巧,她就是属于小巧灵活的,还特别灵活。 第240章 万一 苏桐拉了拉秦熠的袖子道: “熠哥!别忘了,我还有银针。” 秦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九点钟方向和十二点方向。” 苏桐左右看了看,拉着他的衣袖又靠近了些,低声道: “我知道,除了那两处有持枪的守卫,还有台子四周戴黑头巾的,不少于六人。” 秦熠只看着她不说话。 意思是,知道还想七想八。 木台四周的人在渐渐散去,看来短时间内还不会有下一场挑战。 秦熠扶住苏桐肩头,将她转了个方向,带回了木楼。 不料一关上门,苏桐身形便动了。 她直接出招朝秦熠的腋下袭去,秦熠没有回头,像长了后眼睛似的侧身一拉一拽,苏桐便被他从背后控制在了怀里。 苏桐却不肯认输,抬腿一个后踢,秦熠侧头避开,苏桐居然在他怀里一拧身,双手分别袭向他的侧腰和后背…… 秦熠侧身,不知使了什么招,抓住她的手腕一拽一绕,又把她正面控制在怀里。 苏桐还想出招,秦熠双臂微微使劲,她便再也动弹不得。 看着怀里气鼓鼓的姑娘,秦熠忍不住想笑。 苏桐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 “不是这样的!你的身高和体形都和努达不一样,如果是努达的体形,你刚刚那招他根本使不出来。” 秦熠定定看了她片刻,才开口道: “太危险!” 苏桐认真地道:“熠哥,不是我要逞能,而是我有信心能打败努达。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力量大,招式又不失灵活,一般人上去即便能看出他有破绽,也不一定有机会攻击。” “可我的个子比他小出很多,而且我擅长小擒拿,最注重速度和技巧,刚好克他。” 说着,她又抬了抬手腕,“实在不行我还有银针,就算不能赢,捱过一炷香也是没问题的,我能保证自己不会吃亏。” “至于周边的那些人,极大可能是看场子的,按规矩来的话,应该不会动手,再说,如果有万一,不是还有你嘛!” 秦熠看着苏桐那带着点讨好的小神情,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对她道: “你把刚才的招式再朝我使一遍,越快越好。” 苏桐眼睛一亮,当下便朝他出招。 两人一来一往,秦熠使出不同的招式将她的招式化解,再教给她应对的方法,然后两人再演习一遍。 这样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苏桐已经气喘吁吁,秦熠才点了点头道: “可以了。” 然后,两人出门去找毛加,希望找他买点干粮。 毛加愉快地把他们领到自己的家里,他说他的阿依不在家,否则可以给他们做饭吃。 “阿依”是彝族人称呼自己妻子的叫法。 苏桐直接借了毛加的厨灶,让毛加提供些苞米腊肉,她自己做就好。 做饭时,苏桐问毛加,“这寨子里是不是都是彝族人?” 毛加点头道:“很早以前是,现在什么人都有,土家族的、羌、苗、汉人也不少,但寨子的主人始终是彝族人。” 秦熠则更直接,问:“台子两边的楼上,那些拿着枪的护卫是干什么的?” 毛加倒是不意外,回道:“那是保护勇士安全的,上次有个人的兄弟在台子上快被打死了,那个人急得在台下要掏枪,结果被护卫直接干掉了。” 秦熠点点头,表示懂了。 吃完饭,秦熠让毛加带着他们到寨子里转转。 毛加不知道这天都黑了寨子里有啥好转的,但有钱赚,他也没多说什么,点燃了火把就带着他们出发了。 毛加记得起先这两个外地人还比较高冷,也不知咋的,这会儿问题却特别多,房屋、树木、道路……看都啥都要问上一问,而且走得很慢,也看得很仔细…… 他虽觉得奇怪,但看在钱的份上还是耐心解答了。 直到兜了一大圈儿终于返回住处时,秦熠突然让毛加帮忙,说他们要挑战努达。 毛加惊呆了。 看这两个人的相貌打扮,更像是做生意的老板。 虽然这段时间到寨子里来的大多是跑江湖的,但是也不乏有老板来做“生意”的,当然“生意”都不是一般的生意……但是自己上场打打杀杀的老板还真不多见。 毛加吃惊归吃惊,看在“金主”的面上,他还是领着他们到毕摩那里报了名。 “毕摩”是寨子里身份仅次于“兹莫”的人,“兹莫”则是寨子的首领。 毕摩六十多岁,拿出两个牌子,问他们要挑战哪位勇士? 果然牌子上一个写着努达,一个写着羊其。 秦熠指了指努达那个牌子。 毕摩点了下头,然后让他们交纳费用,挑战勇士一次居然要出高达五十元的“报名费”。 据说前几天有个“老板”为了摸清羊其的武功路数,不惜推出五个手下先去挑战,结果三死两残。 妥妥的既花钱又折人。 毕摩收了费用,又拿出一个类似“生死状”的东西出来,让秦熠签。 生死状上大致写着上台一炷香内,生死由命。 一炷香结束,如果没有分出胜负,也是挑战者败,但勇士不得再对挑战者进行攻击。 比试期间,其他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进行干扰,否则周围的护卫会直接实施惩罚。 苏桐这时问了一个问题,怎样才算战胜勇士?是把他击倒?还是像刚才那场一样,打得对方说不出话? 毕摩有些轻蔑地看了苏桐一眼,道:“勇士会举手示意,表示认输。当然,如果挑战者有能力,想把勇士击倒或打得说不出话,没人会阻止。一炷香内,双方生死由命。” 苏桐点点头,懂了! 然后拿过“生死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马兰”。 这下,毕摩惊讶了。 他一直以为要挑战的人是秦熠,没想到是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签了字。 可“生死状”已签,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毕摩浑浊的目光扫射了两人一番,说道: “从比试开始以来,努达被挑战三十七场,胜三十一场,败六场,羊其被挑战五十六场,胜五十四场,败两场。姑娘,自求多福!” 按规定,签完“生死状”,一炷香后开始比试。 一炷香,约莫是半个小时。 两人离开毕摩居住的屋子,回到自己的住处。 秦熠拿出弹匣,一颗一颗往枪里填子弹。 苏桐却在想,那个努达已经很厉害了,不知道羊其是什么路子,为什么挑战者那么多,且胜率还那么大?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秦熠双手扶住苏桐的肩膀,认真地对她道: “放心去打!你没问题!没有万一,你还有我!” 第241章 自如 秦熠一旦决定了的事,不会后悔。 苏桐点头,眼神晶亮,她甚至有些雀跃,“熠哥放心!没有万一!” 比武场再次喧闹起来。 人群再次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四周的火把点得更多了,将那个木台照得恍如白昼。 秦熠和苏桐这次没有一起出现。 苏桐独自来到木台一角,那里有个简陋的桌子,有两名负责组织比试的人在那里,年长一些的那个叫阿瓦。 阿瓦交代,上台之前需要搜身,不得携带武器。 这段时间进来寨子的女人不是没有,但上台比试的女人还真没有。 负责检查武器的也是个头缠黑头巾的青年,二十多岁的模样,看见苏桐眼前一亮,淫邪的目光藏都藏不住。 只是他刚朝苏桐伸出手,苏桐便一脚将他蹬了出去,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 四周有同样缠黑头巾的人立刻抽出长刀,往这边打量。 秦熠在人群一角暗自观察,发现两边小楼上的人立刻将长枪指向了这边。 苏桐却朝着地上那人啐了一口,“想占老娘便宜!还嫩了点!” 周围的人立马哈哈大笑起来。 苏桐指着后面一个端着托盘的中年女人道: “让她来!” 那女人刚从勇士住的小楼出来,应该是侍候勇士饮食之类的人。 阿瓦刚刚也跟着在笑,这会儿回头看了看,朝那女人喊了句什么,那女人犹豫着走了过来。 又看阿瓦给女人交代了几句,那女人才走到苏桐面前,谨小慎微地伸出手把苏桐全身检查了一遍。 苏桐身材纤细修长,本也藏不下什么利器。 那人这才放苏桐上了木台。 苏桐一上台,周围顿时静了一瞬。 都只知道刚才木台一角发生了些状况,但稍远一些根本没弄明白情况。 这会儿见台上突然站了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出奇的女人,四周围着的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这、这是上台比试? 还是发生了其它的什么事? 只是,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努达住的那幢楼,门开了。 “哦——哦——哦——” 一阵赛过一阵的尖叫声和口哨声顿时响起,刺激着更多人的感官,一波接一波的人听到动静不断地朝这里涌来,比试台周围顿时挤成一片。 努达又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朝木台走来。 人群的喧闹声和呼喊声一阵又一阵响起,胜过了以往的每一次。 直到努达走上木台,看清站在上面的居然是个女人时,他冷哼了一声,挥动着胳膊朝人群喊了一句方言,约莫是“找死”之类的话。 苏桐静静地站在台上,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动作。 直到台下“咣——”地响起了一声锣响。 四周突然安静了一下。 四面八方的眼神都牢牢盯住那方小小的木台。 努达朝苏桐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不屑。 苏桐的身形突然动了。 底下的人甚至还没看清,她已一躬腰窜到努达身后,出其不意地迅速重击他的命门、肾俞和至阳三大穴位。 命门被中医视为“生命之门”,重击可致腰部严重损伤,而重击至阳可导致短暂窒息感,重击肾俞可导致腰部剧痛、行动受限。 虽然对于肌肉群格外发达的努达来说,可能造成的伤害有限,但依然令他在原地至少五秒钟不能动弹。 等他反应过来,顿时暴怒,转身一拳便朝苏桐挥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呼,很多人就是在第一拳被击中后,便落了下风。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禁得住努达一拳的样子。 不料苏桐早已料到,身子一矮闪身躲开,绕到他侧面,指尖迅速点击他右手曲池穴,曲池重击可导致前臂酸麻,握力骤减。 果然,努达一招未尽,拳头已失控砸向地面,他忙收劲,转身又向苏桐袭来。 努达已察觉到苏桐并非俗类,不再轻敌,出拳一招接一招,虎虎生风。 苏桐并不接招,只展开身形,左腾右挪,身形灵活得如柳絮随风,轻盈自如。 努达拳拳落空,耐心全无,他大吼一声,就要出杀招。 这时,苏桐却突然脚下一踉跄,摔倒在地,努达大喜,立马跟上就是一拳。 周围顿时一阵惊呼,努达的拳头如铁锤一般,这会儿又在盛怒中,这一下若击中,这姑娘非死即残。 谁知苏桐倒地的瞬间早已银针在手,她侧滚避开努达一拳,趁机刺入努达小腿足三里穴。 周围的人眼睁睁看着努达一拳打出,继而竟然单膝跪在了地上。 然后那个小姑娘一跃而起,化手为刀,重重地砍在了努达的后脑上。 只见努达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咣当——”一下砸在了木台上,整个木台都为之颤了几颤。 四周又是一片静寂。 众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努达连这姑娘的衣角都没挨着,就这样倒在了台上。 努达不是没有败过,但从来没有败得这样彻底,也没有败得这样……快! 有人抻着头去看旁边那炷香,才堪堪燃到了三分之一。 “哦——哦——哦——” 欢呼声又一次响起,像鼎沸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苏桐指了指地上一动不动的努达,看了看台下那两个负责人,意思是这算不算败,不算的话,她还能补上两拳。 她刚才可是用了全力去击打他的后脑,就怕一下砍不晕他。 努达太高,要想击到他的后脑必须让他跪下她才够得着。 银针她此刻早已收好,努达的腿太粗壮,不用银针没办法让他下跪,就算努达醒过来,也不会明白他的腿为什么会突然酸软无力…… 台下的阿瓦看着努达在台上一动不动,生怕这姑娘再补刀,要知道,香未燃尽,她就是把他大卸八块他们也只能看着。 努达可是寨子里生财的主要来源,可不能让他倒下。 看着这姑娘主动询问,算是愿意提前结束,阿瓦忙转身找鼓槌。 “哐——” 锣又一次被敲响了,示意这次比试结束。 第242章 再战 人群中的欢呼声口哨声依旧一浪接过一浪,没有人再敢轻视这个小姑娘。 苏桐转身便下了木台,穿过人群,径直朝毛加的住处走去。 秦熠已回到毛加的住处等她,见她过来,一把把她扯进怀里抱了抱,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对她说恭喜。 那会儿和她过完招,他对她的身法和招式都有信心,他知道她会赢,却没想到她会赢得这么漂亮。 这个小姑娘不光有实力,还很聪明,以柔克刚被她用到了极致。 毛加从外面进来,脸上也满是喜色。 他刚才听了秦熠的话,去开庄下注的人那里压了苏桐赢,狠狠赚了一笔。 毛加对苏桐道:“你们就在我这等着,应该很快就有人向你发起挑战,前面赢了一场的人有两个在寨子里养伤,就等着再出现一个赢了一场的人好挑战。” “有两个?” 苏桐道:“那他们互相不是可以挑战吗?” 毛加道:“比完第一场能胜的,大多伤得不轻,像你这样轻轻松松下来的一个都没有,所以要先养伤!而且……” 他又露出那个神秘的表情,“那两个据说是兄弟,第二场比试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毛加话还没说完,外面便有人用方言喊他。 就见有人叽哩哇啦跟毛加对了几句话,又看了看秦熠和苏桐,冲他们挥了挥手,走了。 毛加转身道:“说来就来!有人向你们发起挑战了!” 按规则,苏桐可以接受别人发起的挑战,也可以不接受,而选择去挑战另一位勇士羊其。 总之有两场胜利就算通过。 秦熠转身看了眼毛加,“把你刚才的话说完,第二场比试怎么不简单?” 毛加摇了摇头,道:“简单说就是四个字——你死我活,具体的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秦熠却又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毛加“嘶——”了一声,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了苏桐一番,问道: “你平衡力怎么样?” —————— 这是在寨子边沿的一处地坑。 天色已晚,四周一片漆黑。 待大大小小的火把都点起来后,才能看清这地坑的全貌。 和鸦嘴岩的“鬼坑”不一样,这处地坑是天然形成的,十来米的直径,看不太清深度,中间一道天然形成的石桥,石桥却只有一米来宽。 毛加所说的“不简单”,在于这个地坑里并不是空的,起初还没发觉,等两边围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时,便听见坑底传来一阵阵恐怖的啸叫声。 是某种动物的啸叫,似虎似狼,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何动物,只听着啸叫声一阵接一阵,让人毛骨悚然。 很快,苏桐就看到了下面是什么? 因为有寨子里的人抬着几筐不知是什么肉过来,一大块一大块地往下扔,底下立刻传来争抢食物的嘶吼声。 有几块肉扔下去的时候,底下的动物迫不及待地窜起来撕咬,能看见那东西斑驳的脑袋和血盆大口。 像虎又像豹,有黄斑花纹,体型却比两者都小,跳跃能力很强,动作很迅猛。 苏桐倒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搜寻出一种动物。 她转身轻轻对秦熠道: “是猞猁!” 猞猁又称山猫,能杀狼,是缩小版的“百兽之王”。 川省正是猞猁生活的范围,只是猞猁在现代已是稀有动物,谁曾想在这里一次性能见这么多。 挑战者之间进行比试的地方正是这座石桥。 比试双方须得走上石桥,规则很简单也很残酷。 一炷香后,还留在桥上的那个人为胜。 如果一炷香后,两个人都还在桥上,那么提出挑战的那个人为败,同样会被扔到桥下。 扔下去是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秦熠再一次扫了一眼现场的环境,估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子弹。 他眉眼沉静地看着苏桐,“别怕!放开打!其它的有我!” 苏桐点头。 挑战苏桐的人叫黄三,是个身材瘦削的汉子,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哪怕是晚上,在火把的映衬下,也能一眼看出他气色不佳。 据说他之前挑战的也是努达,但是被努达击中过几拳,硬生生挺下来了。 他在村子里躺了六七天了,今天听说有个女人战胜了努达,黄三觉得自己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了挑战。 黄三和苏桐都走上了石桥。 石桥两端的路立刻有人用带着锋利尖刺的栅栏封住。 石桥的桥面十来米长,一米来宽,这便是他们决斗的场所,也是两人之中有一人最后的生存之地。 “哐——” 铜锣又一次被敲响了。 寨子倒也“人性化”,不挑战勇士倒是不用交钱,他们依然不遗余力地主持着这挑战者之间的对决,因为好看刺激,还因为他们能给寨子里的神兽提供食物。 黄三阴沉着脸,第一时间向苏桐出招。 他知道这个女人战胜了努达,他丝毫不敢对她有轻视之心。但比起羊其,比起其他获胜者,她仍是自己挑战的最佳目标。 他只需把这个女人踹下石桥,便能通过考验。 所以,他出手便是杀招,他希望他能一击必中。 苏桐在黄三冲过来之际便矮身避过,她纤细小巧的身形在石桥上又一次发挥了优势。 黄三一击落空,反身便是一记扫堂腿,不想给苏桐再次避开的机会。 苏桐身体迅速后倾侧转,避过了他的攻击。 黄三却不肯放松,连出几拳,拳拳直逼苏桐要害。 苏桐被逼得连连后退,眼看步步踩向石桥边缘,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唯恐她一步踩空就会摔下石桥去。 秦熠在一旁沉声道:“阿兰,记住你是谁!” 他们都不是会犹豫会害怕的人,能束缚他们的只有道德和人性。 而此刻,他们只能是“周义”和“马兰”。 只有无所顾忌,才能所向披靡。 苏桐知道秦熠是在提醒自己,在这二选一的局面,没有其它选择。 她咬了咬牙,侧身抓住黄三击出的手臂,借力一个后空翻,躲过了黄三的步步紧逼。 黄三立马转身出拳,苏桐却似落地时未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地。 石桥本就不宽,黄三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倾尽全力对着苏桐便踢出一脚…… 第243章 再胜 以那小姑娘瘦仃仃的体形,黄三一脚就能把她踹下去。 不料,他一脚踢出,却踢了个空…… 小姑娘已经一个地滚翻往前避开。 黄三收力不及,已失去重心,他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惊恐地张大了双眼…… “哥————” 随着一声绝望的惨叫,黄三已跌入坑下无尽的黑暗里。 可惜他刚才不在比试现场,否则,他可能会吸取些教训…… 努达,也是在小姑娘摔倒后,以为自己必胜无疑。 可惜,晚了…… 片刻之后,坑底传来一阵抢夺食物的嘶吼声和咆哮声…… 甚至都能闻到有血腥气传上来…… 四周又寂静了一瞬。 又是只三分之一炷香…… 又是对方衣角都未沾到…… 这个纤细瘦削的女孩子连胜两场。 是不多的通过考验的人里赢得最迅速也是最轻松的。 欢呼声再一次排山倒海地响起来。 这一刻,不分敌我,只为强者欢呼。 苏桐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抑制不住的恶心和痉挛袭来,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腿一软,单膝跪在了桥上。 秦熠掀开桥头的栅栏,扶起苏桐,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人群闪开一条道,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跟在身后。 他俩充耳不闻。 一直走到毕摩居住的小楼前,苏桐才缓了过来。 秦熠拿出水壶喂她喝了点水,对她道:“没事了!阿兰好样的!” 苏桐抬头看着秦熠,没有说话。 秦熠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耳边道:“能到这里来的黑帮都是犯案累累,不用有心理负担,你做得很好!” 苏桐鼻子一酸,差点要掉下眼泪来,眼睁睁看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野兽分食,和用手枪击毙一个罪犯是截然不同的。 她见过死尸,也亲手击毙过敌人,可这样针锋相对的二选一,还是以这种方式死去,实在超出了心理承受范围。 无关同情和怜悯,而是这种野蛮血腥的规则有违人性,能直接导致生理上的不适应。 这也是那两兄弟不肯相互挑战的原因,因为只要应战,有一方必定要以这种残酷的方式死去。 那个鹏爷何其高明,他何尝不是在借此考验人性。 毕摩听到动静,已走出小楼。 看到秦熠和苏桐,他哈哈一笑,“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恭喜二位通过考验!还请随我来!” 苏桐走了这一路,心神已平复了许多,看着秦熠担忧的眼神,她开口道:“熠哥!走!我没事了!” 两人随着毕摩又走了十多分钟,来到一排明显要更高大气派的楼前。 毕摩敲门,一个戴着黑头巾背着枪的男人开了门。 几人进门,里面还站着两排同样装扮的人,最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戴着头巾的老者,他是这个寨子的“兹莫”,就是首领的意思。 毕摩说明来意,兹莫挥了挥手,便有人送上一个托盘。 兹莫从托盘里拿起一块红色的陶片,递给苏桐,然后郑重地用方言说了一句话。 毕摩在旁边解释道:“兹莫说,陶片送给勇敢又有好运的人!” 秦熠在一旁笑道:“还请兹莫借个道,否则,我怕我们一出这道门就没了好运。” 毕摩把秦熠的话转达,兹莫也笑了笑,挥了挥手,说了一句话。 毕摩道:“兹莫说,可以让你们从这幢楼的后门出去,但是他相信,只要手拿陶片出去的人,逃不过那些人的眼睛。” 兹莫住的木楼是前后好几幢楼连在一起的,秦熠和苏桐被一个背着枪戴着黑头巾的人领着,穿过了好几道门,最后来到一道小门前,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桐从秦熠背上接过自己的背包,系好背包搭扣,秦熠问道:“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苏桐点头,“放心!已经缓过来了!” “好!要准备出发了!” 然后,两人一齐走出了这道门。 相比起刚才的挑战来说,战斗从此刻才刚刚开始。 门外是沉沉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搜寻着他们。 相比要经历两场残酷而困难的挑战,抢夺已经出现的陶片,是最省时省力的事。 各路帮派云集这里,并不只是看热闹,而是随时准备截胡。 何况,这一次,拿到红陶片的居然才两个人。 何况,还有人知道,这两个人身上,远远不止一片陶片。 秦熠一出门,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便猫着腰,带着苏桐,轻快而迅捷地朝前方而去。 在挑战之前,他们已经在毛加的带领下,熟悉了寨子的地形,也计划好了撤退的路线。 他们要在大部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先潜伏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果然,他们刚刚跑出不到两百米,便有手电筒光和火把相继燃起。 有人往这边边跑边喊:“前面!我看见了!往这边追!” 人潮和火光乌泱泱地涌来。 同样的目的让不同派别的人也暂时团结了起来。 秦熠迅速改变方向,一把牵起苏桐的手,“往这边来!” 两人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在星罗棋布的吊脚楼间穿来穿去,将灯光和火把远远地甩掉。 刚刚松了口气,就看见迎面又远远走过来一队人,领头的声音传过来: “不要开手电,那几个方向都有人在追,他们很可能往这边来!” 秦熠跟苏桐藏在吊脚楼的木柱后面,看着这一队人从眼前鱼贯而过。 走在最后面的是个小个子,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天太黑看不清路,走着走着“扑通——”摔了一跤,引得一众人回头。 走在倒数第二的那个,慌忙去扶那个小个子。 打头的那个人很生气,停下来压着嗓子骂道: “不成器的玩意儿!你这一路摔几回了!回去回去!滚回去盯着那家伙去!还有后面那个,你们两个都回去!干不成事儿净拖后腿!” 那小个子慌忙爬起来,点头哈腰的,“不、不好意思!那、那柱哥,我们就回去了!” 打头的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道: “滚!滚!要不是看峰哥面子!谁会收你们这些玩意儿!” 第244章 索林 队末的两个人朝打头的那个柱哥微微弯了弯腰,转身就往回跑了。 柱哥带着人继续往前去了。 秦熠和苏桐对视了一眼,两人跟上了往回跑的那两人。 虽然光线不甚明亮,看不清样貌,但那个小个子的声音却是他俩听过的。 分明是去鸦嘴岩之前,在林子里过夜那晚抓到过的黄毛。 队末的另一个人,应该是当时那个小眼睛。 没想到,他们居然也来到了这里。 果然,他们当时出现在林子里并不是偶然。 还有柱哥嘴里提到的“峰哥”,他们在财哥那里也听过。 当时没多想,但如果和黄毛小眼睛联系起来,很难不和“阿峰”联系在一起。 毕竟阿峰就是孟胡子的话,当初带几个小兄弟进山也正常。 阿峰自己挂在了山崖上,被春枝救下,几个小兄弟走散被他们遇见,还想偷他们行李。 路线一致,时间上也对得上。 孟胡子进山分明就是有目的而来。 只是,他胳膊上的伤短期内根本恢复不了,不知他是怎么混进黑帮的,听起来似乎还有一定地位。 黄毛和小眼睛一路径直往前走,根本没往回看过。 秦熠两人很轻易地就跟了上来。 比起那些帮派中阴险狡诈的老油条,他们似乎并没有多少“江湖经验”。 远远的,那两人一直往山下走了十来分钟,拐了一个大弯,前面出现了一片还亮着火光的区域,这一片大约有五六栋吊脚楼,中间的空地上有几个木架,架子上架着火把。 在光照下,能清楚地看到那两个人的模样,正是那天见到的黄毛和小眼睛。 两人上了边上一栋吊脚楼的木梯,黄毛敲了敲门,不知道是里面的人睡得太死还是怎么,半天没有人开门。 小眼睛又上前,使劲敲了敲,没动静,他不得已抡起胳膊锤了好几下,门终于开了。 出来两个人都睡眼惺忪,其中一个果然是当时“林中三杰”中的另一个人。 他们仨倒是一个不少的在这里聚齐了。 几人正在门口说话,许是刚才砸门动静太大,旁边的一栋小楼门开了,有人出来往这边看了看,扯着嗓子喊道: “大半夜的,你们找死啊!吵得老子睡觉都不安省!” 苏桐一扯秦熠袖子,这又是个熟人呐! 果然,这边有人开口道: “飞、飞哥!我们交接班呢!动静大了点!不、不好意思啊!” 杨飞颇有些盛气凌人,“交什么班!那个……你休息,你们、就你们仨都在那守着,老子好不容易抓住的,可得给我把人给看好了!出了问题我可直接找峰哥了!” “好的好的!我们都守着!你放心!放心!” 其中一个下楼回去休息了,留下林子里仨悻悻地进了小楼。 杨飞打了个呵欠,也进去了。 秦熠观察了一下几幢小楼,又抬腕看了看表,低声对苏桐道:“先休息两个小时怎样?” 苏桐笑着点头。 这个时候,估计想要陶片的人都在追他们的路上。 毕竟按正常思路,拿到了陶片肯定会尽快离开黑水涧才安全。 这一追,不到天亮不会罢休。 现在看来,杨飞和峰哥,甚至还包换路上给他们设卡的财哥都应该是属于一个帮派的。 如果杨飞没说假话,那他们便都是贵省黑鹞子的手下,这里是他们的暂时居住点。 边上有两幢小楼没有火光。 两人潜过去,屏息听了几分钟。 果然,楼上没有人,这两栋楼应该是刚才出去的那队人住的。 秦熠很轻易地拨开门栓,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闯了进去。 里面食物被褥一应俱全,火盆里的灰烬还有余温。 苏桐干脆在食物堆里扒拉了一阵,选安全的给自己和秦熠的包都补充上。 秦熠已经快速把小楼检查了一遍,观察好窗外的地形,然后搬好被褥,等苏桐忙完,两人靠着后窗和衣而眠。 若有动静,他们可以直接跳窗而下,后窗底下便是下山的路。 凌晨两点,秦熠准时醒来,苏桐靠在他身旁睡得正香。 朦胧的光影中,她的睡颜安静美好,皮肤莹润,仿佛泛着淡淡的光泽。 秦熠默默地看着,有些贪恋,也有些不忍心叫醒她,看了看手表,想着要不……再过半个小时? 秦熠还在犹豫,苏桐却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反应便是看表,然后才发现秦熠已经醒了。 她压低声音道:“熠哥,你怎么没喊我?” 秦熠看着她笑笑,没说话。 “这会儿走吗?”苏桐又问道。 秦熠忍住了想揉她的脑袋的冲动,问道:“休息好了吗?” 苏桐点头。“嗯!” “那我们走!给他们送份礼!” 四周一片漆黑,吊脚楼外的木架上,只有零星几个火把还燃着。 那几幢木楼里的火光也早熄了,夜半时分,正是这些人睡觉睡得最沉的时刻。 秦熠和苏桐先潜到最边上“林中三杰”待的那幢小楼底下。 在商议谁上楼的时候,两人稍稍起了点争执。 苏桐用手比划,要求秦熠给他掩护,她上去。 秦熠本想表示,他的腿虽然不能用蛮力,但是对付这几个人根本用不上腿。 后来他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苏桐。 他根本不忍心拒绝她,他看不得她失望,一点点都不行。 再一想,那三个人也根本不是苏桐的对手,遂她意又何妨。 他掏出枪守在楼下,认命地而又认真地给她放哨。 苏桐找了块布蒙上脸,前前后后只用了十分钟,就把“林中三杰”砸晕捆了,然后把他们看押的那个人拎了出来。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有脏污和血迹,看样子还受了不少罪,穿着民族服饰,但是和毛加他们穿的好像又有些不同。 年轻人看着秦熠二人,神色冰冷而警惕。 秦熠低声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抓你?” 那人迟疑了片刻,简单地吐出几个字:“索林,考验。” 看来和乌山凹的那几个村民一样,又是一个被杨飞抓来当“试验品”的。 “索林!你自由了!” 秦熠说着,拿出匕首一把割断他手上和脚上的绳子。 第245章 近道 秦熠说着,拿出匕首一把割断他手上和脚上的绳子。 索林的神色充满惊疑,他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两人为什么会突然救他? “快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秦熠冷冷地道。 索林垂头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却并没动,似乎在考量秦熠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苏桐在一旁忍不住道:“实在不想走,我再给你绑回去!” 索林这才抬头看了苏桐一眼,然后又看了秦熠一眼,看他们的表情并不像作假,这才后退了几步,转身飞快地跑了。 秦熠把刚刚小楼里找到的桐油挨个淋到杨飞住的那幢小楼的楼柱上,苏桐顺手取了旁边木架上的火把,跟在后面挨着点了一圈。 这个人,死有余辜。 火遇桐油,热烈地燃烧了起来。 秦熠和苏桐相视一笑,飞速离开了这里。 他们沿着山道往下走了许久,回头还能看到半山腰间不灭的火光。 索林逃走,小楼失火,即便杨飞这回不被烧死,他们也只会认为是索林的同伙来救走了他,甚至还会怪“林中三杰”看管无能,加剧他和“峰哥”的矛盾。 秦熠掏出指南针看了看方向,这会儿去蟒皮岭,应该正好能错开前面追他们的那拨人。 五座寨子,蟒皮岭在正中,黑水涧在东南角。 从黑水涧去蟒皮岭,应该往西北方向走。 好巧不巧,下了山,往西北方向没走出多远,面前便出现一道深涧,直直地横在面前。 比上次过的那道窄,但似乎很深。 秦熠打开手电仔细照了照,照不到底。 背包虽防水,但防得不彻底,手电可能浸了水,闪烁了几下,光越来越弱。 苏桐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秦熠突然关掉手电,把她拉到一旁。 几分钟后,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朝这边张望了片刻,迟疑着走了过来。 秦熠本要上前,苏桐却按住了他,自己上前一脚将那人踹倒,上前扭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忙叫喊着:“住、住手!是我!” 声音不算熟,但人却认出来了。 正是刚刚放掉的那个索林。 苏桐一把把他揪起来,厉声喝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我……也要去蟒皮岭。” 秦熠被苏桐护着,心情好,从苏桐手里接过索林,远远地拉到自己这边问话,只是声音却没那么冷了。 “你是蟒皮岭的人?还是说你的同伴在蟒皮岭?” 索林道:“我就住在蟒皮岭!” “我们早就放了你,你为什么还走在我们后面?” 秦熠语气平常,声音却充满压迫感。 索林却打量着二人,反问道: “你们……为什么救我?” “你别多想,我们只是想对付那个杨飞而已,救你只是顺手!”秦熠淡淡地道。 索林像是思想斗争了一会儿,开口道: “想去蟒皮岭的话,跟我走!” 索林自顾从秦熠手里挣脱开来,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朝深涧右边率先走去。 秦熠和苏桐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 索林顺着涧沟往前走出约莫一两百米的距离,他停住脚,在涧边上来回寻觅了一番,然后回头问道: “有刀吗?” 秦熠抽出匕首递了过去,同时微微上前一步,把苏桐护在了身后。 索林拿着匕首,转身便削旁边一棵树的树皮,他手法很熟练,很快便削了不少长条形的树皮,然后他砍了一根木棍,将树皮紧紧地缠在木棍端部,做了个简易“火把”。 之后又原样制作了一个,才转身把匕首还给秦熠。 秦熠接过匕首,不等他开口,便已掏出打火机,点向那个“火把”。 因为他发现,苏桐在一旁满脸好奇,似乎很想知道这火把能不能点燃…… “哧啦——” 火焰抖了抖,迅速布满了火把头,攸地灿烂了起来,散发着浓浓的树脂味儿。 索林用这支火把点燃了另一支。 光线顿时明亮起来,火把照亮了几人的脸。 索林估摸着刚才已洗去了脸上的脏污和血迹,露出来的居然是一张很俊朗的脸。 苏桐的确好奇,她问道: “是特定的树皮才能燃烧?天这么黑,你是怎么辨认的?” 索林瞥了她一眼,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桦树皮,气味儿不一样!” 说完,默默地把火把递给秦熠一支。 秦熠接过。 索林转身举着火把在灌木丛里找了几个来回,然后便看见他从灌木从里拉出一根又粗又黑的枯藤来。 枯藤乌黑油亮,一看就常年有人使用。 索林拉着枯藤抖了抖,回头看了看两人。 然后他把火把咬在嘴里,双手抓住枯藤,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段小小的助跑,就借着枯藤荡了起来。 涧并不宽,索林稳稳地落在对岸,然后一松手,那根藤自己又荡了回来。 苏桐抬头看。 夜色黑,看不太清,但枯藤约莫是固定在头顶崖上的一棵大树上,也可能原本就是生长缠绕在树上,后面又经过人工改造利用,便成了这过样一个“天然秋千”。 索林举着火把站在对岸,也不离开,看样子是在等着他们过去。 秦熠和苏桐对视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苏桐第二个荡了过去。 到秦熠时,他一手拿着火把,单手抓藤便荡了过去,超强的臂力似乎让索林有些惊讶,盯着秦熠的胳膊看了好几次。 “那过去呢?需要过去的时候怎么办?” 苏桐看着一松手便荡回对岸的藤道。 索林似乎并不爱讲话,可苏桐却不停地提问。 他默了默,不得不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生硬地道: “往前,两里,有同样的藤。” 苏桐懂了,这方法得利用地理优势,没那么凑巧,只能哪里有藤就从哪里过。 所以,有些路还必须得本地人才能走得通。 “去蟒皮岭都得走这条道吗?” 苏桐想起前面追他们的那些人,继续问。 索林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苏桐还用好奇的眼神等着他回答。 秦熠在一旁忍着笑。 索林咬了咬牙,答道:“后山也有道儿,不用过水涧,但绕路!” 然后他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 “水涧深,有水怪,人一下去就沉。” “哦——”意思是大部分人都会走后山的道儿,不愿意过水涧,苏桐若有所思,终于停止了提问。 第246章 托孤 有了索林带路,两人倒是省事很多。 走了大半夜,中途又换了两回火把,索林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估计爬山越岭习惯了,也没见他喊累。 黎明前天色最黑的时分,前方出现了一座很高的山峰,索林停下了脚步,四处看了看,找了一处避风的山凹,然后对二人道: “歇会儿!天亮后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秦熠看了看索林,没多说什么,几人一齐动手,很快生起一堆火来。 只是索林却又跑了好几趟,不断地往回捡柴火,然后又不断往火堆里加柴,把火堆生得又高又大,才停下手来。 秦熠和苏桐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蟒皮岭近在眼前,他却要歇歇。 走了大半夜了,歇歇也正常。 但他却捡来这么多柴火…… 哪怕冬天夜长,距离天亮也最多两个小时了,可他捡的这柴火够烧一整个晚上了。 苏桐默默地把背包里的干粮拿出来,架在火上烤,然后又拿搪瓷缸装了干净的雪,放在火上烧着。 等干粮烤热后,他给秦熠和索林都递了一些。 索林倒是没犹豫,接过干粮便吃起来。 稍稍补充了体能后,秦熠把两人的背包靠在一起,然后朝苏桐招招手道: “阿兰,靠在这里躺会儿,休息一下!” 苏桐依言照做,抓紧时间休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俩都不是怕事儿的人。 索林也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往火里添柴。 果然,半小时后,山上传来了动静。 先是有人说话的声音,继而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队人马跌跌撞撞地下山,出现在视野里。 火堆生得足够大。 那些人看到火光跟看到了救星一般,直冲这边而来。 苏桐听到动静早已起身,待那些人走近了才发现,竟然还是“熟人”。 打头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身上似乎还背着一个人,脚步踉跄,神色焦急,脸上一道刀疤十分醒目。 正是前日才见过的“疤哥”。 疤哥看见秦熠和苏桐也愣了愣,继而便面露喜色。 “这、这不是义哥吗?义哥!我是刀疤啊!我姓姜!前天我们才见过的!” 秦熠只冷眼看着他,并未开口。 刀疤转身把背上背着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放在火堆旁边,继而冲秦熠一抱拳,面露难色道: “义哥!有个不情之请,这是我们少当家,在山上中了毒,情况危急,还请义哥出手相救。” 秦熠皱了皱眉,转身看了看躺在一旁的那个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打扮很时髦,头发留得有些长,遮住了眼,只是此刻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一看情况就不太好。 苏桐瞟了眼那人明显包扎过的腿,道: “这是……被蛇咬了?” 刀疤似是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看秦熠,又看了看苏桐,咬了咬牙道: “义哥!前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二位,现如今我身上确实已没有陶片,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是人命关天,还请你看在我们大当家的面子上,先救少当家一命!日后大当家定会有重谢!” 见刀疤说得这样郑重,秦熠和苏桐对视了一眼,都听出了不对。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们肯定能救他!”秦熠问道。 刀疤认真地打量着秦熠,见他神色严肃,并不像是调侃或者嘲讽的模样。 他想了想,很困惑地问道: “义哥!我多嘴问一句,你们既然人已经在这里,就是准备上这鬼哭岭的?你们难道一点准备都没有?” 苏桐道:“鬼哭岭?我们需要有什么准备吗?” 刀疤大惊:“你们、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鬼哭岭是苗家的养蛊取毒之地吗?没有万全的准备,一般人都是进得去出不来的……”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萎顿下来…… “这么说,你们身上没有‘清瘴丹’?” “少当家——少当家——” 旁边传来一阵惊呼。 刀疤脸一惊,忙扑到那个年轻人身边,身子止不住地轻颤,“少当家——你要挺住啊!” 苏桐见势不妙,俯身翻了翻那人的眼睑,又把了把他的脉搏。 刀疤这会儿六神无主,见苏桐明显懂医术,忙让其他人让到一旁。 苏桐当即解开那人衣服,在他心脏附近一连扎下六七根银针,才微微松了口气。 刀疤一看,作势要给苏桐磕头,“还请姑娘救命啊!” 苏桐皱着眉头道:“你磕我没用!银针只能暂缓他毒发的时间,即便是能解,他现在这种情况不等针灸生效便毒发身亡了!” 她看了眼一直静静坐在火堆另一边的索林,他分明是知道这山上的情况,火堆生得这么大,八成也是为了防备那些毒物,只是看他的举动,目前并不清楚这人究竟揣着什么心思…… 索林此时却冷冷抬眼看了看地上那人,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咎由自取!” 刀疤大怒,伸手就要从腰间掏枪。 旁边的人见状,忙上前把他按住。 少当家危在旦夕,那人明显就是和这个义哥一起的,这个时候起冲突可不是明智之举。 只是,世间事,雪中送炭少有,雪上加霜常有之。 就在刀疤这边一片混乱时,前面山上竟然又有了动静。 半山腰上,隐隐有火光闪动。 山上,又有人下来了。 刀疤这边有人压着声音道: “疤哥!不好了!黑鹞子的人也从这边下来了!” 刀疤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这会儿也顾不上索林了,一把掏出枪。 “弟兄们!少当家要是出事,回去我们也活不了!黑鹞子的人断我们财路还抢我们的药!我们跟他们拼了!” 这边一行十数人纷纷拔枪。 刀疤回头对秦熠道:“义哥!我们仇家到了!你们避着点!别误伤!” 可能是刚刚苏桐给他少当家扎了针,刀疤竟然又对苏桐道: “姑娘,还望你帮忙照看着点我们少当家,要是我们今天都折到这里了,还望你们能给川省张义天张老爷子递个信儿,就说毁咱少当家的是贵省黑鹞子!” 说完一挥手,率先冲前面山脚冲去。 那边那个少当家旁边还守着两个人,这会儿两人对视一眼,把他们少当家往苏桐脚边又挪了挪,起身缩到了后面的黑暗里,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 苏桐一头黑线。 这、这咋还托孤了呢? 第247章 蛇窟 秦熠一直冷眼看着,这时才一把抓住索林的衣口,似笑非笑道: “兄弟,你忙活大半夜,就是想让我们命丧这鬼哭岭?” 索林抓住自己的衣领,想把衣服夺回来,结果没扯动。 他抬眼看着秦熠道:“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丧命!” 苏桐这会儿却顾不上这边,她脚边那个少当家明显毒发,危在旦夕。 她叹了口气,在背包里掏了掏,把解毒丸掏出几颗来,捏碎了,和着水喂那人喝。 虽叫解毒丸,但是针对这种明显就很厉害的蛇毒,有没有效还真难说。 那人牙关紧咬,她将那两个人召唤过来,让他们掰开他的嘴,有些粗暴地朝里灌。 不知是她动作太大,还是回光返照,一番折腾下来,那人竟然睁开了眼。 透过长得有些遮眼的头发,那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苏桐,喃喃地道: “我这是死了吗?我怎么见到仙女了!” 苏桐见他醒了,忙趁机把最后一口药往他口里灌。 她不想浪费药。 殊不知,她只是一时怜悯。 张少当家却一眼万年,之后义无反顾为她舍出了一条命。 这是后话。 苏桐灌了药,又取了针,张少当家清醒了片刻,已又昏迷过去。 能不能扛过去,只能看天意了。 前方灯火越来越近,却没听见交火的声音。 视线里已经能看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正朝这边而来。 秦熠和苏桐都暗自警惕,却听见索林猛地起身喊道: “起娅——” 队伍的前方竟是个身穿苗族服饰的女子,身材丰满有致,走路却虎虎生风,一看便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听见索林的喊声,她定睛一看,也挥手用苗语回了句话,语气听起来很欣喜。 索林迎上前去,和起娅攀谈了几句,起娅身后跟着的人都围了上来,大声用苗语交谈着,似乎都跟索林很熟悉。 苏桐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索林穿的也是苗族服饰,只是女子服饰特征更明显,容易辨认些。 一行人寒暄了几句后,索林和起娅才往这边走来。 起娅的眉眼轮廓很突出,有明显的异族特征,是个眉目中充满风情的女子,看起来比索林要成熟得多。 起娅的目光扫过苏桐和秦熠时,却在秦熠的脸上定住了。 苏桐这时才发现,起娅的目光粘腻而大胆,自看见秦熠后,视线便在他的脸上一遍遍地盘桓,毫无一般女子的矜持和羞涩,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 秦熠除了开始瞟了那二人一眼外,一直冷冷地坐在火堆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索林在一旁拽了拽起娅,指了指地上的张少当家。 起娅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秦熠脸上挪开,眼神轻蔑地看了那个张少当家几眼,用苗语和索林交谈了几句,一脸唾弃的神色。 稍后,索林走过来对秦熠和苏桐道:“走!带你们过蟒皮岭。” 起娅从她面前背的小布袋里拿出两枚药丸,朝秦熠递过去,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道: “代尼,欢迎到苗寨去做客!” 秦熠冷冷地瞥了起娅一眼,没有伸手,也没有说话。 索林只得伸手接过药丸,给秦熠和苏桐一人一颗,道:“山上有蛇窟,驱蛇。” 苏桐拿过药丸嗅了嗅,只觉得味道很刺鼻。 索林也从起娅那里拿过一颗药丸,揣在了身上。 苏桐见不是要他们吃下去,才微微松了口气。 起娅见状却仰头一阵娇笑,“哈哈!代尼代帕……”后面却是说的苗语,叽里咕噜也听不懂。 苏桐约莫知道代尼代帕大致是苗语中“帅哥美女”的意思,但起娅的表情明显带着嘲笑。 索林轻声喝斥了起娅一句,她才停止笑声,眼神在秦熠脸上狠狠地打了个转儿,才转身招呼身后的人准备走。 秦熠自始至终没有多看起娅一眼,他和苏桐也把药丸揣在了身上。 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总要闯了才知道。 索林去熄那个大大的火堆时,瞟了眼地上的张少当家,对秦熠道: “他想偷蛇王,被咬了活该!” 秦熠瞟了眼远远地缩在后面的那两人,没有说话。 疤哥一行人到现在也没露面,是真的去追黑鹞子的人了,还是见了起娅他们心虚不敢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跟着索林一行人过鬼哭岭,没有见到什么恐怖的场景。 除了岭上腥气有些重,然后经过有些地段时,队伍里有人不停吹竹哨外,其它一切如常。 也可能,重要的地方根本没有让他们看见。 翻过这座岭往山下走时,天空已经蒙蒙亮,能看见山脚下一大片寨子。 刚走进寨子口,秦熠便已发现林力留下的标记。 他问索林能不能给他们弄两套衣服,索林点头应了。 不过他还多说了一句话:“除了陶片,其它的都可以。” 索林似乎在寨子里有一定地位,安排了一栋小竹楼给他们休息,又安排人给他们送去了衣服。 秦熠和苏桐换上了索林准备的苗族服饰,才从小楼后门溜了出去。 在天色还未大亮之前,他们敲响了林力和周劲的房门。 周劲开的门,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秦熠和苏桐后,他的眼泪险些没掉下来。 几人碰了个头,交换了一下各自的信息。 林力和周劲现在对村子里的状况已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一说起索林和起娅,大家才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一个是寨主的儿子,一个是巫女的女儿。 寨主是寨子里当仁不让的老大,巫女则是寨子里的精神首领,说话有极大的权威。 考验通关用的那九碗水,便是巫女负责准备的。 前日里有帮派的人把索林绑了,想用他来换取通关的陶片,寨主这两天正召集人手四处寻找,没想到阴差阳错被秦熠和苏桐救回来了。 这会儿,他们才明白索林说那句话的用意,意思是,别想拿这救命之恩换陶片。 关于鬼哭岭,确实是寨子里养毒物的场所。 寨子里有很多苗医都精通医和毒,巫女更是个中高手,养的毒物以蛇为主,还有蝎子蜈蚣蟾蜍之类,但都只是听说,除了寨子里的人,外人一般很难见到。 鬼哭岭上有“蛇窟”,蛇窟里有“蛇王”,据说蛇王胆能治百病,解百毒,在黑市上,蛇王胆价值千金。 这段时间表面借挑战的名号进寨子,实则打蛇王主意的人也不在少数。 第248章 西施 所以刀疤一行如果是为了偷蛇王,那还真是如索林说的,咎由自取。 至于“清瘴丹”,是苗寨的宝药之一。 不仅药方是祖辈传下来的,炼制药材更是难寻。 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清瘴丹不仅能驱蛇,还能解蛇毒,导致想上鬼哭岭的人必定会备上几颗,否则没有底气。 据说黑市上,清瘴丹已经炒到两百元一颗了。 当然,是不是值这个钱就没有人知道了。 苏桐想到起娅随意拿出的那几颗药,不知道那个会不会就是清瘴丹…… 说完了这些事,才把话题转回到陶片上来。 周劲和林力想到了老大和苏桐迟迟未到,有可能先去了黑水涧。但没想到他们不光去了,还迅速拿下了陶片,而且拿下陶片的居然是苏桐,还是以武力取胜的…… 然后还顺手救了寨主的儿子,据说也是苏桐出的手,就没让老大动手。 林力瞟了眼秦熠道: “老大!你这一趟出门,咋还演上‘西施’了?冲锋陷阵的事儿都让女同志上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教育我们的!” 秦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风似带着刀。 苏桐低着头直想笑。 林力一缩头,忙转到苏桐那边,嚷嚷道: “哎!说真的!老大的腿真的能痊愈?这可是我们整个队的心病啊!” 苏桐点头,“只要后面一段时间好好养着,应该没问题。不过这一个星期不能动武,不能使蛮力!你们可得监督着!” 林力忙点头应下,却不由自主和周劲交换了一个眼神。 听听!听听这语气,已经管上了呢!老大似乎还不敢反驳。 眼下已是正月二十,加上赵新手上的黄陶片,他们的手中已有一黄一黑二紫一红五块陶片,只需拿到蟒皮岭的这块,陶片便集齐了。 接下来的时间,苏桐拿着林力和周劲收集来的资料开始研究,她得尽快找出蟒皮岭这一关各种毒的种类,找出应对的方法。 除了收集到的各类消息,林力还向秦熠汇报了两件事。 一是在寨子里见到了老乌,就是乌山凹出来寻药的那一拨人里的老乌。 因为会医术,他被人扣在蟒皮岭,帮着辨毒。 据说老乌在这里前前后后待了大半个月,已经掌握了约莫三四种毒的分辨方法了。 秦熠当即让周劲去找老乌,如果有老乌的帮助,苏桐的进度便能更快些。 另一件事是在寨子里碰到了大痣,大痣认出林力和周劲,主动和他们套近乎,并表示麻爷说过,和义哥的手下都是好兄弟。 所以秦熠让林力陪着,去寨子里找大痣。 为避人耳目,秦熠把围脖拉起遮住大半个脸,寨子里现在鱼龙混杂,服饰各异,他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扎眼。 大痣他们有固定的住所,看到林力主动找他们,表现得很高兴。 秦熠进了他们的住处才拉下了围脖,大痣一见秦熠,顿时很惊讶,把头伸到门外看了看,才又关上门道: “义哥!原来您真的来蟒皮岭了!” “哦!你觉得我应该去哪里?” 大痣道:“昨晚上就有黑水涧传来的消息,说有一男一女得了通关的红陶片,额一听就像是义哥您跟兰姐!眼下估计各个寨子都有人在打听你们的消息!你们且得当心着些!” 秦熠漫不经心地道:“哦!你们也算在这些人里面?” 大痣连连摆手道: “打听归打听!额们可没有别滴心思!麻爷索了,额们和义哥是好兄弟!能并肩作战的那种!让额们有事得配合义哥咧!” “哦!麻爷果然大气!既然麻爷这样说了!我还真有事请兄弟们帮忙!” 大痣一听,连忙表态,“义哥有事尽管吩咐!只有我们办得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秦熠淡淡地道:“倒也不必刀山火海,想请你们帮我递两个口信而已!麻爷大气,我周义也不能小气!口信递到后,我送你们一块陶片!” 大痣一听,眼睛顿时瞪得溜圆,递个口信就有陶片,还有这好的事! 当下就表态,坚决把口信送到。 秦熠和李松他们暂时联系不上,按计划,李松和马六等人在青石寨接受考验,等到去见老万的程刚和饶建成折返后和他们汇合,便会一起前往虎头岭。 现在紫陶片已到手,不需要他们再冒险去闯关。 虽然程刚和饶建成也是排雷好手,但能避免的危险尽量避免。 麻爷人手多,让他们派人分别往虎头岭和青石寨递两句话并不难,只要按他说的特征找到人就行。 两句话都是暗语,即便找错了人,别人也听不明白,但自己人一听,便知道是“陶片已到手,青石寨待命”的意思。 秦熠和林力回到住处时,苏桐正对着一排碗做实验,一个穿着苗族服饰的老头在旁边帮忙。 老头应该就是老乌。 见有人进来,老乌连忙点头哈腰地敬礼,一脸谄媚。 一看就是这段时间受的惊吓不浅,见谁都如惊弓之鸟。 “怎样?”秦熠问道。 “通过气味、颜色等,能辨认出三到四种,借助一些药物辅助能再分辨出一到两种,余下的我还要研究研究。”苏桐道。 秦熠又看了眼老乌,问道: “老乌是?你那几位同伴的事林力都跟你讲了?” 老乌神色明显低落下来,“唉!都是苦命人!谁曾想临了会把命送到这里。” 秦熠没再多言,老乌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开口。 他想回乌山凹,可眼下的情形,应该没人能帮得了他。 秦熠看着他,终究还是说了一句,“等这里的事了了,找机会送你回去。” 老乌不由得老泪纵横。 老乌不能离开住处太久,有人盯着他。 等老乌走后,苏桐又反复做了一两个小时实验,终于直起腰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道: “可以去挑战了!” 第249章 识毒 得益于林力和周劲的记录齐全,特征、现象也都标注得细致清楚,一共出现的毒约莫有六七种,区别就是他们会把这些毒交叉或叠加或者稀释了再使用,苏桐现在已经有把握能分辨清楚了。 周劲被安排去起先索林给秦熠他们安排的小楼那边打探消息。 回来后道:“我观察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就有两拨人试图接近打探楼里的情况,但都是鬼鬼祟祟的不敢上前,只有那个叫起娅的,至少去敲了三趟门。” 苏桐想到起娅看秦熠的眼神,笑道: “起娅八成是看上熠哥了!” 秦熠抬头看了眼苏桐,没有说话。 周劲和林力对视了一眼,也没有说话。 苏桐道:“怎么?不好笑吗?” 周劲摇摇头,“不好笑。” —————— 天色渐黑时,几人便分头行动了。 林力和周劲带着行李和陶片到指定地点等消息。 秦熠和苏桐则前往那座草亭,接受考验。 两人一出现,人群便一阵涌动。 单纯看热闹的多,心思各异心怀不轨的更多。 交了报名费,进了亭子,果然正中间的长桌上,一字排开九个大碗,碗碗都盛得满满当当。 亭子四角上,都已点燃大大的火把,把亭子照得亮如白昼。 长桌对面坐着三个人,一个山羊胡子的长者,一个年长的妇人,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均是身着苗族服饰。 苏桐多看了一眼那位妇人,她脸上绘有纹饰,不知是画的还是纹上去的,是寨子里巫女特有的标识,她应该就是起娅的母亲。 长者旁边同样挂着一面锣,待锣声“哐——”地敲响,表示可以开始。 同样是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到即结束。 苏桐低下头,先细细闻了一遍,通过气味排除掉两碗。 然后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各种粉末。 长桌上有备用的小碟,将大碗里的水倒到小碟里,通过与各种粉末发生反应,可以分辨出碗内盛的是什么。 这些粉末有两种是老乌用草药磨的,还有几种是苏桐用药片磨的。 这一遍试下来,她又排除掉四碗。 还剩下三碗。 她对着这三碗又仔细观察了一遍,端起其中一碗抿了一口,只片刻便吐掉了,排除。 还剩下两碗。 对于前面的判断,她很有信心。 那碗无毒的,就在这剩下的两碗之间。 这两碗一碗看上去无色无味,一碗却有着淡淡的甜腻气息。 苏桐先端起那碗有气味地抿了一口,感觉到淡淡的甜味,不刺激,也没有腥味,舌尖也没有发麻,在口里停顿了一会儿,也没有其它感觉出现…… 秦熠在旁边碰了碰她的胳膊。 她点了点头,吐掉。 拿起自己的水壶漱了漱口。 她知道秦熠是怕她含时间长了出问题,还好,这个苗寨虽擅长用毒,但用来考验的都不是剧毒,即便中毒了只会折腾人,不会要人性命。 只抿一口又吐掉的话,还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苏桐又端起无色无味的那碗来。 理论上来讲,这一碗清澈透亮的液体是清水的可能性最大。 但是规则上也说,无毒的那碗不一定是清水,有可能是甜汤,也有可能是酽茶。 她低头抿了一口,在舌尖品了品,没有任何味道。 多含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秦熠又碰了碰她的胳膊。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又等了片刻,她才吐掉。 面对这两碗,她有些为难。 按道理说,现在这种局面,她和秦熠一人喝一碗,总有一人能通过。 但是,也意味着有一人会中毒。 还不知是什么毒,会出现什么样的症状…… 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后面的计划,拿到陶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迅速撤离这个寨子,否则他们会成为所有黑帮的猎杀对象。 这时不管是谁中毒,大家都会置身于危险之中,置身于整个团队不能及时逃离的危险。 因为他们谁也不可能丢下谁。 苏桐放下手里这一碗,端起旁边有气味的那碗准备再尝尝时,她的舌尖传来一丝迟来的淡淡的苦味…… 极淡,但仍被她捕捉到了! 她心头一喜,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一碗看似无色无味,实则是稀释了数倍的龙胆草,喝了后果倒不严重,会轻微腹痛腹泻。 放在这里,更多的可能是为了混淆视线。 她回头,冲秦熠一笑。 “熠哥!我知道了!” 她举了举手里刚好端着的那碗,“就它了。” 说着举起碗便准备喝。 秦熠一伸手便将碗夺了过来,悠悠地瞥了她一眼,意思是,这种事怎么能让你来。 然后一扬脖将那碗带着甜味的水喝了下去。 等秦熠喝完,苏桐含笑望着对面三人。 按流程,喝对了或者喝错了,对面都要给个结论。 因为即便是喝错了,有些药也不是即时就发作的。 对面三人却沉默了。 水潭周围的人都抻着脖子看着,因为离得远,看不到细节,只看到那两人上去半晌,好不容易才喝了一碗,照这个速度,一炷香结束也不一定喝得完。 结果就在这时,却听见草亭中的锣“哐——哐——哐——”被敲响了三声。 周围顿时沸腾起来! 三声! 响了三声! 那两人居然通过了! 如果是失败,只会响一声锣表示结束。 他们明明看到亭子里的人只喝了一碗,难道他们真的从九碗中直接挑出了无毒的那一碗! 可真是神了! 草亭中间,那名年长的妇人站起来,叽里咕噜对秦熠二人说了一串话。 旁边那个汉子笑着对秦熠道: “巫女说,你是挑战开始以来,唯一只喝了一碗就过关的人!她要亲自送你去寨主那里取陶片。” 那名妇人起身,示意秦熠跟上,朝亭子右边的吊桥走去。 秦熠和苏桐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不料那妇人却转身,对着苏桐摇摇头。 那汉子又道:“巫女说,她只能送他一人去寨主那里取陶片,你回去等着就行。” 苏桐皱了皱眉,如果这样的话,便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巫女却已经在前面催了。 秦熠回头道:“算了,去他们那里等我!” 第250章 药效 苏桐点头,转身往左边吊桥走,她现在考虑的是—— 要怎样快速地摆脱周围这些人的视线,然后到村口与林力周劲会合。 巫女带着秦熠走下右边吊桥,桥边围着一群人,看着秦熠眼神灼热……当然,在秦熠拿到陶片之前,他们还不会有任何行动。 再往前走,有一道有拿枪的护卫守着的高栅栏,那里面是外人不能进去的区域。 巫女带着秦熠往里左拐右绕,没走多久便停在一栋木楼前。 往里指了指,示意他进去。 秦熠看着眼前并不起眼的木楼,直觉有些不对,巫女却表情如常,笑着朝他继续做了一个进去的手势。 秦熠心下存疑,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放弃即将拿到的陶片,只能暗自提高警惕,推开了那扇门。 进门是一个装饰非常精致的房间,入眼便是一株巨大的千枝烛台,无数支蜡烛已点燃,烛光闪闪,煞是醒目。 靠墙有张巨大的床榻,上面整齐地叠放着五颜六色的锦被,另一角一个大大的火盆,篝火熊熊燃烧得正旺。 房间正中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精美的香炉,香炉也燃着,飘荡出一阵阵似有若无的香气…… 秦熠只瞟了一眼,便肯定,这绝不会是寨主居住的房间。 他迅速转身,却发现房门已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怎么推也推不开。 这是一个陷阱。 秦熠迅速跑向窗户,却发现这个房间的两扇窗户本就是关着的,推起来纹丝不动,估计早就被抵得死死的。 秦熠伸手掏枪,想直接开枪爆开窗栓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娇笑声…… “代尼,你越着急,药生效越快哦!” 这声音虽娇美,但其普通话说得却生硬而蹩脚,此时听起来如同老鸹叫丧,让人心神俱凉。 秦熠大惊之下回头,便看见起娅站在房间的一角,那里竟然还有一扇门。 几乎是同时,一股热浪从身体深处升腾而起,瞬间便弥漫了全身。 巨大的眩晕感同时袭来,秦熠顿时抱住头,几乎站立不稳。 闪烁的烛光,跳动的篝火……都变成无数的光点,眼里的一切都出现了重影,层层叠叠,原始的欲望从体内喷薄而出,开始吞噬着残存的理智。 起娅一见秦熠的状态,便知他已毒发…… 她娇笑着上前,边走边将自己厚重的衣服一件一件解开,扔在了地上…… “我起娅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出色的男人,不让我尝尝滋味,我这辈子可算是白活了!” 秦熠半靠在窗边,脸色已涨得通红,他咬着牙竭力抑制着体内一阵阵喷涌的热潮。 密密麻麻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原本冰冷的人此刻像是突然有了温度……眉眼愈发的乌黑,唇色愈发的嫣红,浑身上下迸发着难以形容的诱惑力。 起娅看着这张漂亮的愈发惊心动魄的脸,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代尼,不用忍着!不用!让我来帮你!我能帮你解决一切!我、我来了!” 秦熠的眼前已是一片朦胧,他根本看不清起娅的脸,只听见起娅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他不作任何思考,当下挥起手臂丝毫不留余力地就是一击。 起娅没有防备,一下子被他打翻在地,滚出好几米远。 待她缓过劲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迹,看着秦熠,眼底竟是愈加狂热的欲望…… “啧!好野的哥哥!越粗暴我越喜欢!不知道一会儿上了我的床,是不是还这么够劲!” 秦熠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他抓住自己的领口背靠在墙上,像身处酷热炼狱之中。 起娅干脆坐在地上,边痴痴地欣赏秦熠的一举一动,边浪声道: “不急!不急!哥哥!没有人能抵抗阿娘的秘方,一会儿……你就会求我!你会求我!” 烛火依然在闪烁,篝火越烧越热烈。 起娅再次起身靠近秦熠时,他果然没有拒绝。 顺着起娅的力道,秦熠被软软地推进了那张巨大的床榻里。 —————— 苏桐花了点时间才甩掉跟着她的几条尾巴,在寨子里兜了一个大圈之后,赶到了和林力周劲约好的碰头地点。 那是一间位于寨子边沿的废弃小楼。 小楼里并没有亮灯,也没有生火。 苏桐拿出口哨轻轻地吹了几声,林力便闪身而出了。 见只有苏桐一个人过来,林力朝她身后张望,“还顺利吗?老大呢?” 苏桐点头,环顾了一圈,和林力一起进了小楼。 “过关了!熠哥跟着巫女去取陶片了,我绕了一圈才回来,熠哥应该也快到了。” 林力有些诧异,道:“这寨子里的巫女几乎不与外人交流,怎会是巫女带老大去取陶片?” 苏桐正要说话,一旁了望的周劲突然道:“有人过来了!” 小楼的位置本就偏僻,有人来很容易发现。 来的并不是秦熠。 而且来者不善。 因为差不多有十来个人,背着枪,目标明确地朝这边而来。 苏桐暗自心惊,她确定甩掉了所有尾巴才绕到这里,怎么还是有人找了过来,还这么快…… 林力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即散开,各自占据有利视野,做好战斗准备。 林力本意是想让苏桐退到后边。 可是看着她熟稔地掏出一把枪对准窗外时,他惊呆了。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看她持枪。 她不仅“有”枪,持枪姿势还很标准,明显不是新手。 此刻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林力只分了一下神,立刻便将注意力集中到前方过来的人身上。 只是那些人走到十几米开外就停下了,远远地,一个披着长斗篷的男人走了出来。 苏桐立即认出,这个男人是索林。 她还在诧异索林此举的目的时,索林已经先开口了。 一如既往的简洁。 “出来!你男人中毒了!” 苏桐心中一凝。 林力道:“会不会是诈你出去?” “没必要!他要是想对付我们不用等到现在!” 苏桐打开门,疑惑地道:“怎么会中毒?我确定挑出来的那碗是无毒的!” “龙血胆确实没毒,但是喝了龙血胆的人再闻到曼陀罗花粉和紫獭精混合燃烧的香味,就会产生合欢散的药效!” “合欢散?!” 苏桐大惊,“他现在怎样?” “他差点杀了起娅!” 索林阴沉着脸,一字一句地道。 第251章 炼狱 秦熠如同置身于炼狱,他觉得通身的血液正在他皮肤下沸腾,眼前的一切都成为浮光碎影,模糊得不成具象,身体最原始的欲望在体内咆哮,感官被无限放大,放大。 好在,此时房内已无他人。 一刻钟前,起娅企图靠近扶起他时,他顺势拔出了靴筒里的匕首,借着她的力道给出了致命一击! 他的视线已经无法聚焦,但他依然有把握能一次性划断她的喉咙。 只是在他出手的一刹那,门被撞开了。 他的匕首划中了起娅,起娅却因惊吓侥幸躲开了要害。 然后,他听到索林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起娅!这次你玩儿得太过了!” 索林带走了起娅,这让秦熠狠狠松了口气。 接下来,他要对抗的是这霸道的药性。 他咬紧牙关,竭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喉结滚动间咽下的不只是血腥气,还要快要冲出齿关的喘息。 索林把苏桐带到小楼前,面无表情地道:“进去!他在里面!” 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解药!” 索林回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你!” “什么?” 索林却没解释,只对她道:“我们,两清!” 说完转身就走,披风在黑夜里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苏桐脑子有些混乱,可她现在也没空去揣摩索林话里的真假,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秦熠努力地让自己贴靠在墙壁上,强制保持站立能快速中和药物的效用,这是在部队便训练过的。 同时,他需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在心底默练部队守则,用心理暗示一次又一次强调自己军人的操守和责任,一边试图用具体的恐怖的或者血腥的意象,来替换自己的脑袋里不由自主出现的那些绮丽的画面。 他相信自己能做到! 他也必须做到! …… 就在秦熠苦苦对抗药物对他的折磨和控制时,他突然听到了苏桐的呼喊…… “熠哥——” 然后—— 在这个感官被无限放大的时刻,他辛辛苦苦替换掉的画面突然就变成了苏桐—— 苏桐的笑…… 苏桐酡红的小脸…… 苏桐嫣红的嘴唇…… 苏桐柔软的身躯…… 苏桐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部队守则、感官训练、操守、责任感统统都变得无力而脆弱…… 秦熠清晰地听到脑袋里面有根弦“铮——”的断了—— 苏桐一脚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的景象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天地顿时一片旋转,她被重重地抵在了门上。 继而有炙热而柔软的唇狠狠地压上了她的唇瓣,不容分说地撬开她的唇舌长驱直入。 她试图挣扎,却发现挣扎根本无济于事,她的整个身体都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压制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的鼻间唇间都充斥着秦熠清洌而熟悉的气息,他的手插进她的发间,扣住她的头,她整个人都被紧紧笼在他的怀里,被迫仰着头,被动地接受着…… 有些眩晕,有些呼吸不畅,还似乎有些缺氧…… “熠、熠哥…是、是我……” 唇齿间,她溢出的声音支离破碎。 秦熠似乎顿了顿,可确认过后,却是更加强势的一波索取和探求。 他的吻霸道而野蛮,似苦苦压抑后得到释放的岩浆,滚烫,热烈,有着毁天灭地的决然和不顾一切…… “桐……桐……” 秦熠的呢喃声零星地溢出,伴随的是他越来越沉醉越来越失控的唇舌和双手。 苏桐听着他念她的名字,感受着这汹涌而至的情潮…… 突然就想到了那一次,在鬼坑底下醒来的那一刻,她看到的秦熠,眼里便盛满了汹涌而肆虐的情意…… 仅仅一眼,差点将她淹没。 可等她再次睁眼时,那一切便消失不见。 她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缺氧造成的幻觉…… 可如今……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任凭秦熠予所予求,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秦熠遵循着自己的本能,放肆地吻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就像沙漠里徒步多日的旅人突然看到了清泉一般,他混乱的思绪来不及思考…… 他的手渐渐下滑,开始游移,他不满足眼前所得到的,他想要更多,更多…… 或许是因为稍稍得到了慰藉和释放,也或许是苏桐的眼泪过于冰凉…… 在某一个瞬间,他的脑袋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 他倏地放开被自己桎梏的姑娘,眼底是一片猩红。 看着怀里的姑娘,他惊慌失措—— “走——走开——不要……让我伤害你!” 苏桐猛地得到自由,她的头还有些眩晕,一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她的唇被吻得盈润艳丽,小脸酡红,眼眸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秦熠只看了一眼,就又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猛地背过身去,对苏桐低吼着: “出去——赶紧出去——” 苏桐顿时清醒,她手忙脚乱地掏出解毒丸,一把塞了好几颗到秦熠手里。 “吃——赶紧吃下去——” 秦熠不敢看她,一把将药丸塞到嘴里,嚼了嚼尽数吞下。 苏桐不敢迟疑,终于抽出空来端起水杯,先“呲啦——”一声浇灭了木桌上还燃着的香炉。 等她回头,看见秦熠正摇晃着身子往里走,还没走几步便被床沿绊倒,“扑通——”一下摔倒在那张大床上。 苏桐连忙上前,直接将秦熠按住。 “熠哥!坚持一下!我给你解毒!” 说完扒开他早已凌乱的衣服,迅速拿出银针,不由分说地扎入他的几大穴位。 秦熠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原本就俊美的五官此时就像上了稠丽的妆色,夺目而绮丽,他嘴唇微张,喉结不断地上下滚动,有密密的汗珠不断地淌下,顺着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没过起伏的喉结,直直滑入锁骨深处…… 苏桐也少见这样有冲击力的美色,她只觉得头又微微有些眩晕,手下不停,脸上却似有火在烧。 第252章 亲事 药物和银针稍稍减轻了些秦熠的痛苦。 但是他很快发现,热浪一阵接一阵,以更汹涌的姿态席卷而来,一波一波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块架在火上烤的铁,紧绷而坚硬,经不起丝毫风吹草动。 苏桐把解毒的大穴统统扎了一遍,效果微乎其微。 秦熠根本不敢看苏桐,更受不了她的手还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虽然她很小心地并没有碰到他,但、但离得太近也不行…… 此刻的他,经受不得任何一点点撩拨… 他要竭力地控制自己,因为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暴起,把旁边的姑娘按在身下…… 他的理智正在拼命和欲望对抗,而且有渐占下风的趋势…… 他不得不咬着牙对苏桐吼道: “出去——你在这里!我没法控制自己!” 苏桐收回了所有的针,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秦熠极度痛苦而隐忍地将身子撑成一张弓,他的嘴角因为用力紧咬已经溢出了血,手指抓破了床单,泛着隐隐的青白色。 能试的方法都试了,并没有明显的效用。换言之,这合欢散,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毒,她的解毒丸,也发挥不了什么效果……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定定地看着他问: “秦熠!你是单身吗? ——————— 小楼外的一处空房屋里。 周劲很认真地看着林力,问出同样的问题: “老大,到底是不是单身?” 林力迟疑着。 周劲一拳头锤在他肩膀上,低吼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吭声!你没听那个索林说吗?那个什么合欢散无药可解,只有……只有……” “唉——” 周劲说不下去了,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头。 林力远远的看了一眼小楼,那里有护卫守着,他们没办法靠得太近,索林说秦熠他们没有危险,只是毒必须解…… 他们只有等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 林力心里也如乱麻一般,他叹了口气,终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道: “队长——他有门娃娃亲。” “你不是说没有定亲也没有对象的吗?”周劲立马就蹦了起来。 “再说,都什么世道了?谁还讲什么娃娃亲!” 林力瞪了他一眼,“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看,我讲你又不好好听!” 周劲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眼,又蹲了下去,只是耳朵却支棱着。 林力接着道: “队长的爷爷秦老爷子没退休前身居高位。 大概二十年前,秦老爷子遭人陷害身陷囹圄,老爷子的好友为救他得罪了黑势力,全家受到波及,自己唯一的儿子失踪,怀着孕的儿媳也被迫出逃,秦老爷子获救出来时,也只来得及见那位好友最后一面,好友临走前最放不下的,是那个受他连累还没出生就失去消息的孙子……” “秦老爷子又心痛又无奈,那时队长已有四岁,老爷子为了让好友安心,当即便拍板替队长定下了这门亲,如果是男娃,则和队长当异姓兄弟,如果是女娃,则进秦家门当孙媳,总之,他要替好友护着这个孩子!” “后来,秦老爷子一直在苦苦找寻好友后代的下落,直到去年,秦老爷子才得到消息,那夫妻二人当年被迫离开京市,几经辗转,失散七年后才再度团聚,后来到沪市安了家,当年那个怀着孕的儿媳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十九了。” 周劲一脸失落,道:“所以,因为秦老爷子,老大他不得不替老一辈人完成承诺,要娶那个姑娘,是这样吗?” 林力却摇摇头,“前面的故事是我听队长讲的,后面的才是我见到的。” “去年,老大带着我们特战队的几个成员去京市参加为期三个月的特训。秦老爷子跟他说,刚好小姑娘一家从沪市搬回了京市,他希望他能回家,出面把当初答应好友的那门亲事定下来。” “队长很感激那家人当年救了老爷子,却不能接受这桩捆绑式的婚事,报恩或感谢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要用婚姻。” 周劲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我觉得老大说得很对!” 林力道:“所以那一次老大没回去,但是老爷子居然没怪他,之后打电话跟他说,那一家人很通情达理,也认为老一辈的事不能用晚辈的婚姻来捆绑,这对孩子们不公平,还说既然孩子不愿意,这婚约便作罢了,两家人当亲戚来往就好了。” 周劲叫道:“作罢了?不算数了?这、这不很好吗?” 林力的神色却严肃起来,道:“可变故就出在我们离开京市的那一天。那天那位小姑娘出差要路过我们驻地,她来京市后很得秦家的照拂,想着两家的关系摆在这里,婚约不作数了,当亲戚还是要来往的,便给驻地打了个电话,约队长见个面,也算认个亲。” “通讯兵接了小姑娘电话,跟她保证会把消息传到,谁知刚好我们军区有任务,我们提前一周结束了特训,离开京市了。” “通讯兵得知队长已离开,返回去却已没办法联系上小姑娘了,小姑娘按约定的时间去公园等,一等就等了一下午。” 周劲看着林力的神色,心知定有不妙,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然、然后呢?” “小姑娘等到天黑,没等到队长去,却、却被一群流氓盯上了……” 林力眉头紧锁,半晌才道: “我们刚回到军区,领导就通知队长赶紧回京,说、说出事了。” 周劲吞了口唾沫,费劲地问了句,“那、那小姑娘真的被……” “我陪队长开车赶回去的,赶到医院时,那小姑娘已经寻死了好几次了!听说主治医生都流了泪!队长走到病房门口,听见哭声,没进去,转身去了公安局,一天一夜没睡,带着公安把那伙流氓一个不剩地抓了进去!” 周劲没再说话,也没再问。 林力接着道:“谁知那姑娘听说了这件事后,让她妈妈来告诉队长,说她想通了,不会再寻死了,她会好好活着,让队长不要有心理负担。” “再后来,我们接到了借调到豫省调查走私案的任务,离京前,我听见队长的妈妈跟他打电话,说男子汉,该负的责任要负。队长他说,他知道了。” 林力说完,半晌没有再开口。 第253章 疾风 周劲也沉默着。 他只觉得特压抑又特难过,却又不知道是为谁,为了什么……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后来,还是林力先开了口。 “我替队长假设过很多次…… 不说当年那姑娘的爷爷为了救秦老爷子去世,家人因此被牵连,颠沛流离失散了多年,也不说他们原本就是有过婚约的未婚夫妇…… 就说她们一家人遇事那样通情达理,那个姑娘几度寻死觅活,却依然在队长面前什么要求都没有提过,就算是之后秦家能把那姑娘当成亲孙女亲妹妹来对待,队长——他能不能心安理得地去爱另一个姑娘?”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周劲终于开口道:“你一直不说,我便猜想队长一定有难言之隐,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难!我只稍稍把自己代入一下,都觉得好难。那姑娘好无辜,可是,可是队长和苏桐又有什么错,他们该怎么办?” 周劲看了看那栋小楼,“如果是之前,大家还能装聋作哑,可是过了今晚,他们该怎么办?” …… —————— 天,总归是要亮的。 依旧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林力听到了三声口哨声,声音虽小却清晰可闻。 “是他们!” 林力立马拿出口哨,轻轻回应。 两人原本就没睡,此时背起行李,迅速起身出了门。 秦熠和苏桐循着哨声很快寻来,四人一打照面,略略点头,便一起朝寨子外冲去。 尽管有夜色遮挡,刚刚跑到寨子口,已有蹲守多时的人发现踪迹追赶而来。 不同于在黑水涧,那时秦熠和苏桐突然出现,短短几个小时内便通关拿到了陶片,多少令人有些“猝不及防”。 现在想截胡的大多已是“蓄谋已久”,且有不少人知道他们身上不止一块陶片。 很快便有枪声响起,幸好四人武器精良,又都非俗手,很快就突围将一众追兵甩在身后。 四人小组,行动起来灵活迅速,途中又遭遇两次围堵,均有惊无险。 等到天色已露鱼肚白时,几人才找了片安全地带稍适休息。 周劲甚少参加这样的实战,头发缝里都是汗,他摸出水壶灌了一气,才抽出空来去看秦熠和苏桐。 只是这一路奔袭,大家脸上都脸红气喘,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还是林力出声问道:“老大!你、你身体还好?” 秦熠没有立即回答,默了默,稍后才低低地应了句: “没事了!休息十分钟,一会儿接着赶路!” 再看苏桐,静静地坐在一边喝水,脸有微微的红,但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林力和周劲悄悄对视一眼,哪怕有满腹疑问,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快到青石寨时,又遇到一拨强势的围堵,秦熠没有和他们客气,直接下令开火,几人差不多打空了弹匣,才突围成功。 “快到正月二十四了!这些人都狗急跳墙了!”林力道。 “这才只是开始,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 秦熠淡淡地道,边把重新填满子弹的枪递给苏桐。 苏桐默默地接过枪,挂在腰后。 林力看着这二人互动,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就是两人依然很熟悉很默契……却好像又少了点热络,不似之前那般、那般……怎么说来着。 他抓了抓脑袋,扭头去看周劲,发现周劲也看着他们在抓脑袋。 两人的眼神无奈地交汇了一下。 几人马不停蹄,中午时分,终于远远看到了青石寨。 进寨子前,秦熠停下脚步,冷冷地扫了一眼林力和周劲,道: “停止你们的想象!还有,我在蟒皮岭的事,不得泄露半个字!” 周劲在秦熠面前一向怂,不敢说半个不字。 林力张了张嘴,本想说我们也没想象什么,可是又一想,队长早就能一眼看穿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好辩驳的。 谁让他俩啥都不说,他们把能想象的都想象完了!愁死了都!唉! 一进寨子口,几人就看见了陈云峰。 他穿着个大棉袄,两只手袖在袖口里,正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掷色子。 看到秦熠他们赶到,陈云峰面露喜色,四处环顾了一圈后立即凑了过来。 “老大,我在这等你们好半天了!” “嗯!这边情况怎样?”秦熠边走边问。 陈云峰跟后面几人打过招呼,又跟过来边走边小声道: “程刚和饶建成前天返回的,当天晚上就和李松一起去了虎头岭,我和赵新马六在青石寨等你们。昨天下午,我收到你让麻爷的人传的信儿了,今天一早我就在寨子口等着了。” “前天返回的?” 秦熠有点纳闷,但也没再多问。 青石寨寨如其名,以石头建筑居多。 屋子是李松他们之前都租好的,等大家都安顿下来,秦熠才问陈云峰道: “程刚他们比预计的要晚回来一天,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吗?” 陈云峰道:“他们去老万那里领了任务,内容和那个大痣说的差不多,又和川省本地的同志接上了头,确定他们那边并没有走漏风声。为什么晚回来一天,我不太清楚。” 秦熠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 “马六那边情况怎样?” “他通关了两次,得了两块黑陶片,后来有人盯上他了,他便不敢去了,赵新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这些天也深居简出,怕有人打他主意。” 秦熠点头,“如果今天下午李松他们能返回的话,晚上出发,去小垭村。” 苏桐似是这段时间过于疲累,到青石寨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秦熠进去房间好几次,她都沉沉地睡着,没有醒来。 秦熠只是小心地给她掖被角,生怕惊动了她。 下午四点左右,李松三人果然回了寨子,大痣的消息递到虎头岭时,他们刚准备去闯关,好在消息及时,几人立马便折返回来。 程刚见到秦熠的第一句话就说道: “老大,我在小垭村发现了疾风连的人。” “疾风连?”秦熠也很惊讶。 第254章 大齐 疾风连是西南军区的精英连队,执行的也都是不寻常的任务。 秦熠的特战队有不少人都是从疾风连选拔出来的。 “确定他们执行什么任务没?” 程刚摇头,“他没发现我,我跟上去试图跟他联络,没成功。我和川省的同志接上头后,和他们确认过,他们那边一切顺利,那个大痣说的有公安混进来的消息如果是真的,有可能和疾风连那边执行的任务有关。” 秦熠眉头紧锁,他们的任务是总军区配合公安部门统一指挥调配的,小垭村本就在西南军区的管辖范围,如果在小垭村有别的任务同时进行,肯定会提前通知他们,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现在这种情况出现,只能证明小垭村临时出了需要军方介入的紧急任务,且是和他们的任务无关的……但正常情况,也应该和当地公安有联络,让公安同志及时通知他们。 “和川省同志交换过消息没?” 程刚点头,“交换过了,川省的同志并不知道有其它并行的任务,但他们会尽快把消息递出去,让公安方面尽快和军区联系,估计等我们到小垭村时,能得到反馈的消息。” 毕竟小垭村在山缝缝里,川省的侦察员也需要出山才能有通讯工具,消息一来一回需要时间。 秦熠点头,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川省的侦察员早在半个月前,便以不同的身份进入了小垭村一带,担负的就是他们与当地公安及军区的联络任务。 西南军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边任务的重要程度,却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川省的侦察员。 这就很奇怪…… 除非,疾风连的任务出了紧急状况,根本没来得及通知军区。 苏桐等他们谈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 “程刚,你知道孟胡子的全名叫什么吗?” 程刚几乎没有停顿,就报出了一个名字。 “孟成峰!” 苏桐略略惊讶,然后肯定地道:“他连假名字都没用,阿峰——就是孟胡子。” 程刚也很惊讶,继续道: “我在县局的时候,本来没有过多关注吴家富的案子,是无意中看到孟成峰的资料才引起了注意。” “他不是普通的“土匪”,他是地地道道的京市人,出身书香世家,父亲竟然是京大考古学教授,三年前,他的父亲遭遇了一次劫持,后来不幸去世,孟成峰也失去下落,再次出现时,就是以孟胡子的身份成了土匪头子。” “考古教授?书香世家?” 苏桐立刻想到自己手腕上的那枚铜钱,孟成峰绝不会是碰巧来到这里,也不会无缘无故找这枚铜钱,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桐脸色有些发白,说道: “现在有个关键的问题,孟胡子不一定知道你们的身份,但他在云山村见过我,一定知道我不是‘阿兰’。” 秦熠在一旁开口,声音带着安抚: “贵省的麻爷和黑鹞子也是仇家,我让李松去给麻爷的人送陶片,跟他们暂时结盟,并答应他们只要抓住“峰哥”,再送他们两块陶片。只要不让孟成峰见到鹏爷,就不会有问题。”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在我们去小垭村之前,他们不会放过我们身上的陶片,估计还会找我们麻烦,我们还有机会抓住他。” 苏桐点点头,没再多说。 晚上吃饭的时候见到了马六,他精神算不上好,一见到苏桐就嚷嚷道: “哎呀!为了给你多挣块陶片,差点把六爷我的命都搭上了!那些人恁狠,为了陶片不要命,幸亏阿新机灵,否则那枪籽就崩我脑袋上了。” 苏桐有些嫌弃的看了马六一眼,道: “亏你还是混黑帮的,这么点场面就被吓住了,也不知道这二把手咋当的!怕是不知道让手下人看了多少笑话!” 马六又是一噎,“你、你、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那也是凭本事吃的饭!六爷我的本事又不是打打杀杀……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又说不过,马六心里怄气,放下饭碗便缩到一边去了。 苏桐原本是想让马六认认那枚铜钱的,可刚才从程刚那里知道了孟成峰的背景,她默默地把这枚铜钱的分量又调高了几个度…… 马六的立场太容易动摇,她有些不太敢直接把铜钱亮出来。 苏桐瞟了瞟角落里的马六,凑过去道: “六爷,请教一个问题。” 马六斜着眼睛瞅了她一眼,没吭声。 “这个问题一般人解答不了,这里估计只有你懂。” 马六又瞅了她一眼,这才冷哼了一声,道:“说来听听看。” “华国历史上有以‘大齐’为年号的朝代吗?” 马六一听,顿时来了劲,“啧!这个问题,你还真问对人了,历史上以“大齐”为年号的有两次,一次是唐末,黄巢起义听过没?唉!估计你也没听过,就是那个黄巢建立的,只存在了四年就亡了,后来也称‘黄齐’。” “还有一次很多人不知道,是南唐的开国皇帝徐知诰建立的,这个徐知诰废了吴国末帝后自己建立大齐国,三年后才改国号为唐,就是南唐。大多人都知道南唐,不知道南唐建立的前三年其实叫‘大齐!’” 苏桐道:“也就是说,两次以‘大齐’为年号的,一次存在了四年,一次存在了三年,都极短。” 马六端起水壶喝了口凉水,那架势却跟喝的是西湖龙井似的,眼里全是嘚瑟。 “我跟你讲,这些历史你要问一般人他还真不知道,要是燕子在这,她能跟你讲更多……” 马六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他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放下水壶问苏桐道: “丫头,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这次鹏爷的财路是不是和‘大齐’有关?” 苏桐还真没往这方面想,毕竟这铜钱是和孟胡子有关,和鹏爷有没有关真不知道。 她看着马六紧张的模样,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马六嘴唇嗫嚅了两下,终是开口道: “三年前,他们带走燕子,就是看中了她的能力,燕子熟知历史,会鉴宝,她看东西从不会走眼。你在这当口提到‘大齐’,我当然会往这方面想。” 苏桐却捕捉到一个词,“三年前?你是说燕子也是三年前被带走的?” 第255章 违和 马六苦笑,道:“三年前,燕子刚刚被诊断出患有白血病,鹏爷派人找到我们,说他看中了燕子的本事,能让人给她治病,但燕子得为他所用。” “燕子一直替鹏爷坐镇北方,这次却突然被带着南下,我心里一直就不踏实。如果是和‘大齐’有关,我倒是放心些了,燕子的父亲以前就研究过‘大齐’,鹏爷需要用到燕子,燕子反而安全些!” 苏桐却想到程刚提过,孟胡子的父亲是考古学教授,也是三年前被劫持,既然孟胡子也找到这里,或许也和鹏爷脱不了干系…… 这个鹏爷,好像很早前便在搜罗这方面的人才,会不会与这次任务真和‘大齐’有关? 苏桐还没想明白,秦熠等人已经进来。 “阿兰,准备要出发了。” “好!”苏桐应道,起身要走。 马六却急了,“丫头?” “抱歉!目前并没有这方面的确切消息,是我自己想问而已。”苏桐看着他道。 秦熠左右看了看,对马六道:“放心!如果有燕子的消息,我们一定会告诉你。” 苏桐进房间拿行李,秦熠跟着她进了屋。 等她背好背包出门时,秦熠却拦住了她,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姑娘,轻声道: “别避着我,苏桐!” 苏桐没有抬头,半晌低低地回道: “没有!熠哥!我只是心里有些乱,需要调整调整。” 队伍趁着天黑出发,行走了半夜,才找到一个山洞驻扎。 以在青石寨打探到的情况,至少有三拨人对他们虎视眈眈,留在寨子里更危险。 安排好值守人员,众人迅速入睡。 轮到林力和周劲值守时,苏桐却寻了出来。 “林力,我们聊聊。” 周劲看了看苏桐,又看了看林力,自觉地远远挪开。 “给我讲讲你们队长的事!”苏桐不出意料地道。 林力暗自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把给周劲讲过的话又讲了一遍。 苏桐听完,沉默了许久。 林力心有不忍,绞尽脑汁想说点啥来缓解下气氛…… 这时,苏桐却开口了。 “林力,别怪我这种情况下还要多想,有两个地方我觉得有些违和……” “嗯嗯……你问你问!” 她肯开口,林力就已经松了一口气了。 “按你说的,那姑娘之前没和你们队长见过面?她只是路过军区,就想着去认亲,还是一个与她解除过婚约的人,会不会……有些不合常理?认亲,不是应该有双方长辈在场,在比较正式的场合下吗?” 林力点头,“按理说应该是的,可是……可是那姑娘是去年才回的京市,秦老爷子觉得对她有亏欠,给她安排进京大念书,又让她跟着最有名的翟教授当学生,翟教授那段时间刚好在军区旁边的研究所做项目,那姑娘是个大方的性子,想着秦家人对她的好,又知道队长就在附近,提出见个面……也在情理之中。” 苏桐听了,皱了会儿眉头,转而问下一个问题。 “通讯兵之后联系不上那姑娘,可是他知道那姑娘说的时间和地址,按说,她约的地址不会离军区太远?通讯兵没想过什么补救措施吗?” 林力道:“这个我们当时就去问了,那个通讯兵联系不上人,自己按那姑娘说的时间去了公园一趟,并没有见着小姑娘的人,也是等了大半天才回来。事后才知道,那个公园有两个门,阴差阳错岔开了。” 苏桐又沉默了。 林力又叹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 “不怪你多想,我当时也认为……那姑娘认亲是借口,或许她就是想见队长一面,毕竟队长的条件那么好,会不会是家里人做主解除了婚约,而她自己有曲线救国之类的想法…… 直到——我最后见到了那姑娘的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跟我说……那歹徒很粗暴,姑娘身上都是伤…… 不管她是不是有些小心思……她最终受到伤害是事实。” 苏桐没有再开口,她看着黑沉沉的山林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起身对林力说了句谢谢,转身便走。 林力慌了,“哎——” 苏桐回头望着他,眼带询问。 林力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啥…… “那个……你、你们……” 苏桐弯了弯唇角,挤出一个笑容道: “放心!我和你们队长什么都没有发生!” “啊——”林力的声音听起来竟似无比的失望,“那……那他……” “关键时刻他想用匕首自伤,我砍晕了他!”苏桐简洁地道。 “那……那他的身体……” “会不会有后遗症还不清楚!但是,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苏桐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有更好的办法,只是他没有同意。 她理解他的做法,不管出于哪种原因,他都不愿意因为药物的控制而做出那种选择…… 他宁愿伤害自己。 而她,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看清了秦熠的内心,可同时……也知道了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道难题。 她目前还不知道这道题有没有解。 她要好好思考一下。 苏桐一步步走回山洞,走得极慢。 然后,她看到秦熠站在洞口,定定地看着她。 “熠哥!” 苏桐有些意外,也有些无措,像做错事被抓了包。 秦熠轻轻把她拉到跟前,低声道:“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苏桐低下头:“问你,答案难道会不一样吗?” “你不问怎么知道。” “林力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是!但林力知道的……并不是全貌!” 苏桐抬起头,看着秦熠,他那双眸子直直地看着她,眼神璀璨,目光交织着愧疚、心疼和直白的深情,饱含千言万语。 她的眼睛顷刻间便蓄满了泪。 秦熠顿时就慌了,忙伸手去擦,可姑娘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擦不完。 “不哭!不哭!你现在困不困?不困的话,我们谈谈好不好?” 苏桐透过朦胧的视线看他,点了点头。 第256章 嫁祸 秦熠扶住苏桐的肩膀正要走—— 便听见周劲的声音传来:“有情况——警戒!” 远远的,有微弱的灯火闪现,呈包围之势而来。 谈话是谈不成了,秦熠无奈地伸手揉了揉苏桐的头,两人立即返回山洞,做战斗准备。 他们人虽不多,但个个以一抵百,战术都已操练过千百次,哪怕来的人比预计的还要多,需要的也只是时间。 苏桐依旧被划到“老弱病残”之列,和赵新一起守着马六。 知道了苏桐的武力值,赵新现在倒是能放心地守在洞口了。 苏桐和马六被好好地保护在山洞里,苏桐并不担心外面的战况,也不想自己胡思乱想,看马六心态尚平和,想到之前的话题,便问道: “六爷,燕子有鉴宝的能力,家世一定不错?” 马六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燕子祖上是满清贵族,金玉器堆里长大的,她的鉴赏能力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是家族底蕴,新华国后,她祖父和父亲都是颇有名气的鉴赏师,好些疑难不决看不准的宝贝,都是请她家人去一锤定音的。” “那……你和燕子是怎么认识的?” 提到这个话题,马六自嘲地笑笑,然后道: “别看我现在这样,你可能想不到,我以前也是沪市银行上班的经理,我祖上是开当铺的,也会一些识宝鉴宝的本事,那时银行渐渐有了文物保管和抵押之类的业务,行长见我有这个特长,就让我负责这一块,燕子也常被人请去做鉴定,一来二去,就和她熟识了。” 马六沉浸在回忆里,好似突然有了讲述的欲望,苏桐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燕子又漂亮又聪明,却偏偏看上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小经理,她的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不光阻止我们交往,还给燕子找了个人家,要把她嫁给别人。燕子偷跑出来,哭着来找我,我心头一热,就、就带着她私奔了。” 马六苦笑了一声,接着道:“我俩满怀憧憬地逃出来,谁知道,命运给我们开了个玩笑,在私奔途中,我发现燕子不停地流鼻血,她生病了,我慌忙地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是白血病,绝症,我不甘心,换了一家又一家医院,结论都一样。” “我后悔了,后悔不该只顾爱情而不顾她的身体,我决定回去找燕子的父母忏悔,请求他们救治燕子,以我的能力根本给不了燕子安稳的治疗环境,我不能也不敢耽误她。” “不料,等我们辗转返回沪市时,却发现燕子的父母卷入了一桩文物走私案,罪名是倒卖国有资产,夫妻双双自杀。我绝望了,燕子也崩溃了。 幸好这时,“鹏爷”出现了,他看中了燕子的鉴赏能力,他说他认识一名港城的医生,能缓解燕子的病情,也无须担心治疗费用,一切他都可以负责,条件是我们都得为他所用。” “我那时已别无选择,谁能救燕子,我就能为谁卖命!豫省有古都,出土货,鹏爷便让我去了豫省,每年,我都有机会去见见燕子,见她依然好好活着,我就觉得值得,我这辈子别无他求,只求燕子病愈,如果这个请求太奢侈,就求她不受病痛折磨!如果哪一天……燕子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就陪她一起走。” 马六的话语平淡,却绝决。 苏桐丝毫不怀疑他话语的真实程度,这可能是她认识马六以来,见到的最真实的马六了。 待他情绪平稳些,苏桐才问道: “燕子父母的案子?是真的还是……被嫁祸?” “肯定是嫁祸!” 马六面目顿时有些狰狞,“燕子的家境很好,他们家上上下下都是在文物堆里打滚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随便一笔鉴定费用都能抵上别人家一年的收入,根本犯不着去走私!” “你们没试着去查证吗?” 马六摇摇头,“那时我唯恐她父母的事波及燕子,躲都来不及,加上燕子病情耽误不得,根本顾不上,这件事一直是燕子心里最大的伤痛,她绝不相信她的父母会与走私案牵扯上。再后来,我顶着那么个身份,哪敢在人前露面,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怕是没有替她查清这件事的机会了……” 苏桐轻轻叹了口气,还是问了出来,“你们……就没怀疑过鹏爷吗?” “鹏爷?!怎么可能?” 马六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在那之前,我们就没见过鹏爷,再说,鹏爷还需要燕子替他鉴宝,怎么会去害她的家人呢?” “如果,他先招揽的是她的父母呢?” 苏桐平静地道:“以你对她父母的了解,他们会同意为一个走私集团的头子去工作吗?” 马六整个人突然就定住了,脸色开始苍白…… 苏桐继续道:“因为他们不同意,鹏爷恼羞成怒,或者他不想暴露自己,要杀人灭口,也或者他已经把目光转投到燕子身上,需要让燕子身处绝境……所以他制造了一起‘走私案’,以他的能力,制造一起这样的案子不难!至于燕子的父母是不是自杀,就可想而知了。” 马六的额头开始冒汗,他的手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而且,‘鹏爷’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不是吗?刚好你们落难,她家人便自杀,他刚好从天而降,如果不是他策划了这一切,他能做到这样及时的出现吗?” 马六突然瞪着苏桐,怒道:“你不要试图用这些鬼话来迷惑我!我说了我现在没有异心!只要燕子没事!我为谁都可以卖命!” 苏桐摇了摇头,道:“是不是鬼话你自己能判断,我也不是听你讲讲就能推断出这些。” “我不妨告诉你,在外面正在争陶片的这些人里,有一个和燕子情况相似,三年前,他当考古学教授的父亲被劫持致死,三年后,他也找到了这里,他现在拼命夺陶片,应该也是为了见鹏爷。” “同样有文物方面的背景,同样的时间段,同样的遭遇,我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马六像是突然泄了劲,一下子瘫软在地。 “我相信你们在鹏爷手下干了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只是你把给燕子治病的希望寄托在鹏爷身上,不敢怀疑而已!” 马六捂住脸,终于“唔唔唔——”哭起来。 第257章 姑娘 秦熠进来时,看到马六还在抹眼泪,苏桐冷着脸坐在旁边,像个欺负长工的地主老财。 他脸上不由自主便有了笑意。 后来跟着进来的林力,嘴上毫不留情,“六爷,这些日子你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这咋还说哭就哭上了啊!” 马六心里一片凄凉,老子在你们面前里子面子早就都丢光了!老子想哭就哭!还要啥底线! 稍后,打扫战场的程刚和饶建成也回来了,虽然这种战斗称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战斗,但他们习惯了战斗结束之后再转一圈。 程刚神色严肃,冲苏桐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道:“兰姐,你看看这个。” 苏桐定睛一看,程刚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她丢失的腰包。 她站起身来,“这、这是哪来的?” “打扫战场时,这个包就留在那里。” 秦熠接过腰包,打开,里面是空的。 再打开夹层,里面果然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 “目标一致,会守口如瓶,暂请手下留情。” 是孟成峰。 “他是怕还没见到鹏爷,便先没了命。”苏桐道。 “我们刚才就一直在留意,可惜孟成峰本人并不在来的人里面。”程刚道。 他们在鸦嘴岩追捕时见过“阿峰”,本想借这次机会将他抓捕的。 “孟成峰胳膊上的伤没那么快好,按黑鹞子手下那些人透露的信息,他应该是担任‘谋士’之类的角色。”苏桐接道。 众人把目光又投向秦熠,秦熠抖了抖手里的纸条道: “他势单力薄,想借助黑鹞子的势力接近鹏爷。不到关键时刻,自然不会希望与我们为敌。不管他目的如何,都要防着些,如有机会,先抓了再说。” 众人应下,收拾行李,继续赶路。 天亮后,一行人到达红洼村。 这也意味着经历了这些天,终于走出了那片空白地带,到了地图上能标注出来的范围。 之后的路线也标注得很清楚,过红洼村往西再走约十公里,便能到达一片村落分布比较密集的区域,相互之间间隔都只有几公里。 而小垭村,就在那片村落之中。 众人原本是想在红洼村稍适休整便继续赶路的,不料,一进村便有人迎了上来。 生面孔,但态度恭谨,看起来并没有敌意。 马六在队伍里道:“那人行的是道上的江湖礼,让我去会会!” 马六上前跟那人对了几句江湖切口,回头看了看苏桐。 然后走回来道:“川省张爷的人,说他们少当家想见兰姐。” 张少当家?居然挺过来了? 苏桐没开口,看了看秦熠,秦熠凝眉思索片刻,道: “一面之缘,没必要多些麻烦,再说,兰姐也不能谁想见就见,去回了他!” 马六道:“听话里的意思,是想向兰姐道谢!” 马六说着看了看苏桐,他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怎么张爷还欠下她的人情了? “就说心意领了,我们还要赶路。” 马六又上前和那人对了几句,就见那人遥遥往这边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马六回来叹道:“川省的张爷虽不及贵省的黑鹞子在道上的名头响,但是好歹也算地头蛇,人手多,消息灵通,不容小觑啊!” 众人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并没放心上。 天黑时分,一行人终于到达小垭村。 又是一进村子,便有人迎了上来。 这回不是生面孔,来人面带喜色,脸上一道醒目的刀疤,正是“疤哥”。 “义哥!兰姐!少当家让我在这里等你们!吃的住的都安排好了!” 秦熠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刀疤冲他一抱拳道:“义哥!别跟咱客气!兰姐救了咱少当家,就是咱的恩人!少当家脚程慢点,明天就能到小垭村,到时他会亲自过来道谢!” 秦熠也冲他一抱拳,淡淡地道: “多谢张少当家好意!不过我们已有住处,就不打扰了!” 说完一挥手,一行人径直前行。 刀疤也不气恼,紧追几步对苏桐道: “兰姐!兰姐!少当家明天就到,他想见你一面!拜托给个面子啊!” 苏桐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脚下一点也没慢。 住处依然是早就安排好的。 小垭村虽然只是山缝缝里一处狭窄的村庄,但是村子里明显外来人口比别处都多,各色服饰各种口音都能听到,几乎看不见老人和小孩,入眼都是青壮年。 约莫都知道鹏爷可能在这里,到这里来的各路黑帮倒是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公然在村子里打打杀杀,有什么手段或勾当都只能私底下进行。 一众人安顿下来后不久,程刚就带着一个土家服饰的汉子过来。 “老大,这是川省达县县局的侦察员彭志同志。” 彭志约莫三十多岁,肤色黝黑,微微佝偻着背,乍一看上去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内行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位经验丰富善于伪装的老侦察员。 秦熠朝他伸出手,“彭同志,你好!我是秦熠!” 彭志忙上前一步伸出手同秦熠握了握,开口道: “秦队,今天刚刚收到局里传回的消息,西南军区并没有在小垭村安排其他任务,但他们另外提到一个案子,有两名西南研究所的同志于一周前失踪,负责那两名同志安保的正是疾风连的同志,疾风连的同志目前是失联状态。” “组织上特意提了这件失踪案,是怕与出现在小垭村的疾风连的同志有关,要求我们在不影响原有任务的前提下,务必查明此事。” 秦熠凝眉道:“西南研究所的研究员?什么级别?居然能让疾风连去负责安保?” “特级研究员!据说是京城临时下来做特殊项目的,名字叫翟……哦!对!叫翟长域,同时失踪的另一名是他的学生,叫、叫林娇。” “咣当——” 林力手里的搪瓷杯子突然摔到了地上,水撒了一地。 一旁的苏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林力有些不好意思,慌慌张张地捡杯子。 苏桐想了想,问他道: “林娇?也姓林!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力顿了顿,却看了眼秦熠,“和我没关系,和、和队长有关系!林、林娇就是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 哪个姑娘? 第258章 怀安 然后,苏桐突然就反应过来…… 是那个姑娘! 秦熠娃娃亲的对象,林力昨晚才提到过,她是那个京大最好的翟教授的学生! 原来她叫林娇。 那种强烈的违和感又油然而生。 这么巧! 秦熠在小垭村执行任务,远在京市的翟教授和林娇出现在西南,并失踪,负责安保的同志失联,小垭村出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疾风连的人…… 巧合太多就不太会是巧合。 苏桐看了一眼秦熠,秦熠的眉头深深蹙起,脸上明显染了霜色。 有了新情况,有些布置必须要重新安排。 秦熠召集彭志和小队成员去里屋开会,苏桐觉得心绪不宁,有些坐不住,刚想着出去走走的话会不会不安全,就看见在院子里放风的周劲进来了。 周劲看见苏桐,皱着眉头道: “那个刀疤又来了,说他们少当家已经连夜到了,希望你能给个机会,见见面。” 苏桐想了想,问道:“他们少当家想在哪见面?” “他说不想让你累着,他就在对面的屋子里等你,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 周劲又接着问道:“你要去吗?会不会有危险?” 苏桐道:“开始是不想去的,但现在,有去的必要了!” 她回头看了看,秦熠他们还在开会,然后对周劲道: “你安心值守,我去找马六和赵新。” 马六住在隔壁屋子,赵新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马六听说苏桐要他陪着去见张少当家,很是新奇。 ”你怎么想到让我陪?” 苏桐道:“你好歹是个二当家,让你去撑撑场面不行吗?咋?怕了?” 马六“啧”了一下,道:“难得你有用到我的时候!走!六爷陪你走一趟。” 苏桐和马六一起出门,赵新跟在两人后面。 周劲见了面露难色,苏桐低声对他道: “有赵新陪着,不会有问题,我们去去就来。一会儿熠哥他们开完会,你给他说一声。” 刀疤一直远远地等着,看着苏桐出来,面色一喜,忙迎了上来。 张少当家果然就等在对面的屋子里。 那日他昏迷着,对他的相貌没什么印象,这会儿他窝在一把太师椅里,披了件貂毛的大披风,白晳瘦削的脸,略长的头发梳到一边,露出一双狭长桃花眼,居然是很干净帅气的一张脸。 他的身边只带了两个人,看得出,想见苏桐的诚意很足。 见苏桐进来,刚才还懒洋洋的张少当家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冲苏桐迎了上去,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骤然光亮起来。 “小仙女!你来了!” 苏桐皱了皱眉,还没开口,旁边的马六已经开口道: “瞎喊什么?这是我们兰姐,你小子别没大没小!” 张少当家也不计较,亲自将苏桐引到一旁坐下,边高声喊道: “快!快给小仙女和六爷上茶!” “不用了!张少当家几次相请,有什么话请说,阿义还等着我回去!” 张少当家愣了愣,开口道:“这、这么急吗?” 他抓了抓长长的流海,道:“那、那行!小仙女!听说是你帮我扎了针,还给我喂了药,才帮我捡回了一条命!我就想好好感谢感谢你!” “别叫我小仙女!我有名字!”苏桐的声音带着冷意。 “行!行!听你的,我叫你阿兰姐姐!”那人一脸无辜地回道。 然后又认真地道:“我也有名字!我叫张怀安,阿兰姐姐,你可以叫我怀安!” “行啦!行啦!张怀安!你要怎么感谢兰姐就直说!别有的没的尽整些虚头巴脑的!” 马六早已在太师椅上坐上,跷起二郎腿,见热茶已上,先一步端起了茶杯。 苏桐瞟了他一眼,心道,喝!喝!也不怕别人下毒! 张怀安却高兴了,冲后面一拍手,“抬上来!” 立马就有四人抬了两个箱子上来。 齐唰唰打开。 左边一个装的全是钞票,右边一个装的居然是枪,连子弹都配得齐全。 “阿兰姐姐!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苏桐看了看箱子,然后才道: “张少当家出手真大方!” “怀安!叫我怀安!阿兰姐姐!” 苏桐有些无语,没想到堂堂黑帮少当家是走这个路线的。 默了默,也不想跟他再兜圈子,直接道: “张怀安!我不想要你的谢礼!我知道张爷在这里人脉广,消息灵,我想找你们要个消息。” 张怀安一击掌,颇感欣慰,“啧!姐姐你还打听过我们!没想到老头子总算还有拿得出手的地方。” 说着他便冲后面喊:“老海!老海!快出来!” 旁边站着的几人脸上都露出无奈而又见怪不怪的表情,显然对自家少爷的行为都习以为常。 后来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对张怀安弯了弯腰,“少爷!” 张怀安在他那张太师椅上大大咧咧地坐下,一跷二郎腿。 “老海!这是阿兰姐姐和六爷,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照实答!” “哎!哎!”老海连声答道。 然后面向苏桐和马六,道:“二位但问无妨。” 苏桐道:“这几天小垭村最大的消息是什么?” “不知兰姐说的‘大’是怎么个‘大’法?” “最要紧的,最让人惊讶的那种。” 老海想了想,道:“鹏爷手里抓了个人,据说有可能是公安,不知道这个消息算不算?” “哦!消息可靠吗?来的路上便听着些风声,没想到真有其事。”苏桐表情很惊讶。 老海但笑不语。 张怀安道:“阿兰姐姐放心!老海既然能说出来,就是可靠的!姐姐还有问题吗?尽管问!” 老海却回头略显无奈地喊了一声:“少爷!” “哎呀——这我的救命恩人!别跟我讲那些大道理!还问一个问一个,行不?” 苏桐心知机会难得,又不敢暴露太多,自顾说道: “我们还没见着鹏爷,这里便已混进公安,我们的安全能有保障吗?” “兰姐放心!鹏爷行事一向稳妥,是不是公安还不一定,再说,单枪匹马也成不了事,不足为惧。” “这个不算!阿兰姐姐!你再问!再问一个!” 张怀安在一旁喊着。 第259章 连长 苏桐却犹豫了。 有些问题问了可能就有答案,但是问了,也会暴露自己的立场。 张怀安看苏桐不开口,急了。 使劲瞪老海,“多说点!你再多说点!” 老海这时却有些意味深长,他盯着苏桐,笑笑。 “话已说到这儿,再多说些也无妨,我们还打听到,被抓的那人,是个女的。” 苏桐心中一惊,但同时也有了主意。 她抬头看着老海,道: “女的?那可知人关在哪?” 果然,她的问题一出,周围的人都愣了。 老海脸色一变,冷哼道:问题我可以回答!只是不知兰姐打听这些又是要做什么?兰姐救了少当家,我们自不会平白与你们为难!但是,若是你们……与我们走的是不同的道儿,平白拖我们下水,我们张老爷子也不是吃素的!” 苏桐叹了口气,转头瞪了马六一眼,道: “你自己的女人自己打听?这么远巴巴地来了,别事到临头又缩手缩脚。” 马六愣了愣,但他何等精明,立马反应过来,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跺。 “怎么?我们做事,还要看你们眼色不成!实话告诉你,我马六这次千里迢迢来到这山缝缝里头,发不发财的不重要,就是为救自己的女人,你们有意见?” 老海这下子倒懵了! 毕竟刚才兰姐那个问法,像是要去劫狱似的,谁听了也会对他们的身份存疑。 怎么? 那女人……居然是这个六爷的? “六爷?这话从何说起!”老海这会儿倒是态度诚恳。 马六叹了口气,道:“既然话说到这里,也没必要瞒你们了,我马六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人,三年前就帮鹏爷在做事,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鹏爷,处境不太好,最近得到消息,鹏爷把她带到了小垭村,我心急如焚,一直到现在也没她的消息,兰姐也是想着你们消息灵通,才带着我一起来打听打听!” 马六的话说得半真半假,说完便站起来作势要走,“眼下有了消息,别说多问几句,若真是她被抓起来了,我就是拼了这条命去劫她又怎么样,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用活了。” 老海急忙拦住了他,道:“误会误会!眼下这节骨眼儿,大家的弦儿都绷着,谁都怕出事不是!” “六爷既然把话讲透了,我也就明白了!这地方也没啥不能讲的,我们不过比别人消息灵通些,风声迟早都要传出来的!” 然后老海转头看向苏桐,道: “岩王山,人就关在岩王山鹰嘴峰。” “但我老海也在这儿把话挑明了,我们只知道这么个消息,至于关的究竟是谁?是不是六爷要找的人?我们不清楚也没那个能力去确认!我们能帮的仅此而已,别的——还得兰姐和六爷自己拿主意。” —————— 苏桐三人回来时,果然秦熠他们的会还没开完。 周劲倒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云山村落下的病根儿,与苏桐安全有关的事,总是令他很紧张。 马六进屋后,斜着眼看苏桐,道: “利用老子就算了,连老子的女人也要利用。你是不是心太黑了点!” 苏桐道:“形势所迫!再说,那个老海明显对你的话有怀疑,转头肯定会去调查,这一查,不刚好帮你打听燕子的消息了,刚好还一举两得!” 说完,她朝马六笑笑,“等过几天,你再找个借口去问张怀安,说不定就有燕子消息了。” 马六倒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叹了口气道: “既然到了这里,燕子迟早会有消息,我反而没那么着急了。” “倒是你打听的这事儿,跟送人头没什么区别,你们千万别小看鹏爷,他可不是任由别人在他地盘上撒野的人。稍不留意,前功尽弃不说,你们这么几个人手怕是都得留在这山沟沟里。” 苏桐没有接话,打听归打听,该怎么想也不是她来决定,得看秦熠怎么想。 秦熠他们的会开完,彭志急匆匆地走了。 苏桐把秦熠喊到一旁,把刚刚得到的消息讲给他听。 秦熠听后眯了眯眼,把她拉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半晌才道: “以后去哪里都要告诉我,不要私自行动。” “嗯嗯!我知道!这次离得近,又有赵新跟着,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鸣枪,我仔细考虑了才答应,毕竟这是个打听消息的好机会。” 秦熠微微叹了口气,道:“不!你不知道!” 他顿了顿,才又接着道:“记住!对你来说,不管什么时候,安全第一,任务第二。冲锋陷阵什么的,还轮不到你。” 苏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忍不住问道: “熠哥!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关注……被抓的那个女人吗?疾风连的同志出现在这里,那个女人……有可能是林娇!” 院子里有了嘈杂声,李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老大!麻爷的人送来消息!他们抓住了孟成峰!” 秦熠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 “你这个消息很重要!我会关注!但是在从老万那里接到下一步指令之前,我们还不宜打草惊蛇!” “该安排的都安排下去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疾风连的同志,这是最快的确认失踪案与小垭村有没有关联的途径。” 说完,不待苏桐开口,便抬步向外,“走!我们先去会会孟成峰!” 看着秦熠的背影,苏桐又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他好像……并没有那么着急?是强作镇定?还是一切尽在掌握? 两片陶片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据大痣说,麻爷几乎是派出了全部人手,给手下兄弟许下重金,集中火力对孟成峰进行围剿,总算是没白忙活一场。 孟成峰被绑在一处背靠山岩的小院子里。 见到秦熠第一眼,孟成峰便愣住了,他要求单独和秦熠谈话。 秦熠满足了他的要求。 孟成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秦连长,我见过你!” 第260章 牺牲 秦熠不动声色,冷笑道: “你刚刚喊什么?” 孟成峰急道:“差不多六年前,我在京大听你做过报告,那时你是疾风连的连长,作为部队代表去宣讲的。” “我父亲叫孟言清,京大教考古的,前些年京市郊区发掘过一座西周墓,就是他主导的,还上过报纸。” 秦熠眉头一动,看着他没有说话。 孟成峰继续道:“我认识吴家富的姐姐,吴桐还是苏桐来着,我知道她绝对不是豫南的兰姐,所以我猜你们也许是冲鹏爷来的!我现在看见你,就能确定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孟成峰似乎急于坦诚,不待询问便主动往下道: “三年前,我父亲被鹏爷的人劫持,威胁他为他们办事,父亲誓死不从,途中坠车身亡!可是,可是就这他们还不放过我父亲,诋毁他生前私吞国家文物,我们申诉无门,最后因为证据不足无法查证,京大不得不将他除名处理。他为考古付出了一生,临死却还背着质疑和骂名。” 孟成峰红着眼,面目狰狞,“我不人不鬼地查了三年,才查到鹏爷的踪迹,我不怕死,但我怕不能为我父亲正名,我还差一点就要见到他了!我不能功亏一篑!” “秦连长!给我个机会!给我个给我父亲报仇的机会!” 秦熠看着他,依然没有说话。 “秦连长!你放心!只要给我机会!不管我最后能不能成功!我绝不会暴露你们!我巴不得你们把他碎尸万段!” 秦熠终于开口了,他冷声道: “在鸦嘴岩,你差点害死了苏桐!” 孟成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我不是存心害她!否则我就不会留下手电和那个本子!” “哦!那你骗她下地坑是为了什么?” 孟成峰刚才还滔滔不绝,这会儿却沉默了。 “让我给你机会!这就是你的诚意!” 秦熠冷声道:“孟成峰!单凭你在鄂省持枪抢劫的罪名,就足以判你死刑!从现在起,你好好在这反省!你父亲如果真有冤屈,我们会替他去澄清!” 秦熠转身便走。 “升元宝藏!” 孟成峰终于喊出了四个字。 秦熠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 “南唐的开国皇帝徐知诰,废南吴,建大齐,年号升元,立国三年后,才恢复李姓,改国号为唐,便是后来所称的南唐。世人只知道南唐,却少有人知道大齐,更没人知道徐知诰之所以能废南吴,是因为他拥有一处包罗万象无法估量的宝藏!” “废掉南吴,也仅仅花费了这座宝藏的十分之一……我的父亲,研究大齐研究了近十年……” 孟成峰的声音越来越低。 秦熠转过身,“所以,这宝藏与你骗苏桐下地坑有什么关系?” 孟成峰却没有再开口。 他一时间找不到借口,一般的借口,也骗不过秦熠。 秦熠冷声道:“所以,你到现在还在试图赢取我的信任,然后找机会回来找苏桐,拿回那枚铜钱!” 孟成峰身子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秦熠。 “你、你们知道了!” “孟成峰,你在我这里的信用度已经用完了!不用再谈了!” “那是我唯一能接近鹏爷的机会!”孟成峰吼道。 “‘大齐通宝’——存世仅两枚,一枚被霉国人拍卖,另一枚、另一枚就在苏桐的针包上!那是打开宝藏的唯一钥匙!” 秦熠静静地看了孟成峰片刻,开口道: “谢谢告之!如果你所说属实,你的愿望我应该可以帮你完成!鹏爷早就死有余辜!” 秦熠转身离去。 “我能帮你们抓黑鹞子!” 秦熠脚下未停。 “徐玉珍——” 孟成峰喊出一个名字! 秦熠顿了顿,终于转过身来,孟成峰早已泪流满面。 “徐玉珍是我的外婆!我以她的名誉发誓!我不会再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我会好好配合你们!请、请给我一个机会!” 徐玉珍,京市的全国劳模,一生朴素勤劳,虽只是个普通老太太,却是全国人民争先学习模仿的榜样。 “我从不敢提她,我没脸提她,我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是我们家唯一的污点!我对不起我母亲,更对不起我外婆!可是我已没有退路!我苟活着只有这一个愿望!请给我一个机会!如果之后我侥幸未死,我一定向你自首。” —————— 到小垭村的第二天,已是正月二十三。 为防夜长梦多,一大早,秦熠便让李松几个带着陶片去找老万交任务。 老万笑着交给他们一把带钥匙的铜锁,道: “恭喜你们成为第二支集齐陶片的队伍。” “哦!不知道第一支是谁?” “陕省麻爷的人,天一亮就来交任务了。” 回来的路上,周劲小声嘀咕: “他们五块陶片有三块是从我们手里得的,交任务倒是比我们还积极!” 李松道:“那个麻爷暂时和我们同盟,他们通过总比别人通过要好些。” 领了铜锁,前一阶段的任务告一段落,只用等着正月二十五,跟前老万一起去见鹏爷。 因为明天还有一天才到任务截止日期。 他们一行人刚好有一天时间休整,可以好好查查疾风连有关的事。 只是,没等太久,彭志就派人传来消息。 离小垭村仅两公里的南葛村发现一具尸体,让他们去人看看。 秦熠神色一凝,当即让程刚、饶建成和林力过去辨认。 两个小时后,几人神色凝重的回来,带回了一个铭牌。 疾风连特制的铭牌。 上面写着“0301zhangzili”。 三排一班张自立同志。 秦熠神情肃穆地接过铭牌,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众人脱帽,敬礼。 气氛凝重。 秦熠在进特战队之前,担任过疾风连的连长,对疾风连的编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三排大多担任的都是安保防卫之类的工作,出入的也多是级别较高的正规场所,所以出任务不会摘铭牌。 如果担任乔装任务或进入有抓捕对象的特殊场所,身上是绝不可能出现任何与身份有关的标识的。 这是基本常识。 而张自立同志带着铭牌牺牲在这一带,恰好说明,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小垭村的。 他并不知道这里黑帮云集,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也证实了—— 失踪的翟长域教授和林娇,极可能也在小垭村。 那个被鹏爷抓起来的女人—— 十有八九就是林娇。 第261章 对表 张自立同志的牺牲让小队的氛围愈加凝重起来。 秦熠的脸上挂着寒霜,连夜进行部署调整。 翟教授和林娇的下落必须尽快找到,营救迫在眉睫。 从接到消息到现在,这两人失踪已超过一个多星期,越晚,被救人员的成活率越低。 何况,翟教授身为国内顶尖的物理学专家,身上担负着好几项绝密级的科研任务,关系重大,出不得任何差错。 而林娇,京大学生,秦家的恩人,秦熠的……未婚妻,虽然是名义上的,虽然已口头解除婚约,但眼下哪一个身份拿出来都是非比寻常。 小队的成员空前地忙碌起来。 不仅因为失踪案有了确切证据,还因为正月二十五,秦熠要带着队伍进山,那个布下这盘大棋的鹏爷,绝不会轻易将藏身方位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为避免到时候联络中断,需要前期尽可能多的做布置。 不忙的,依旧只有三个人。 苏桐、马六和赵新。 虽然重要消息都有意识地避着马六,但马六好歹离得近,有些事情,听话音也能知道个大概。 马六瘫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看着一旁冷着脸发呆的苏桐,伸腿踢她的椅子…… “哎——哎——我说你怎么搞的?提前都没打听清楚吗?” 苏桐的椅子被踢得一颤,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个未婚妻?那小子不实诚啊!” 苏桐继续发呆,根本不搭理他。 “要我说,这个就别救了!救出来干嘛!回头好膈应人啊!最烦这种恩人不恩人的,这世道,挟恩图报的多了去了!就那小子长的那张脸,哪个女的见了会放过!更别说,他还有钱!你呀!你就是傻!这一路都多久了还没拿下,别到嘴的鸭子……” “我说六爷——” 苏桐眼见马六越说越离谱,忙打断他道: “要不是你要死要活哭着喊着让我来,我这会儿在家享清福呢!这会儿好好的……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扯,还尽说些有的没的,一把年纪了都……还有这说闲话的爱好呢!” “得得!我承认!是我哭着喊着要你来的!但你这一路上跟那小子眉来眼去的,可不是我让的!这、这本来好好的……突然冒出个女人来横插一杠子……” “停停——” 苏桐忙打断他,左右看了看道:“六爷,说话靠点谱行不?怎么……怎么就‘眉来眼去’了?这话到了你这儿怎么就变味儿了?让人听见像什么话!” 马六眼一瞪,也左右看了看,小声问: “不会!你俩……还没捅破窗户纸呢?我说个‘眉来眼去’你都不承认,啧!这不行啊!一个屋住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私底下已经……” “马兴陆——” 苏桐脸臊得通红,马六说话也没个轻重,旁边还那么大一个赵新杵着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还以为他们真的有啥呢! 马六猛得被喊一回大名,颇有些不习惯!抓了抓耳朵,回头瞟了一眼赵新,不料赵新正在一旁瞪着眼睛竖着耳朵等着呢! 看他那架势……比马六还好奇呢! 废话!队长的“花边新闻”,谁不好奇啊! 苏桐也回头看赵新,一看他的表情脸更红了,忙解释道: “赵新你可千万别听进去,他都是瞎说的,胡编乱造的!” “哎——哎——” 马六叫唤起来,“你不承认就算了,别质疑我的判断力啊!别的不说,就你手上戴的这块表!是那小子送的!” 马六冷哼一声,“我六爷也是见过世面的!欧米茄的海马系列,和那小子手上戴的是情侣款,我可早就发现了!” 这话一出,苏桐愣了! 她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戴的表,她一直觉得这表还挺好看,质量也好,这段时间摔摔打打的,还泡过水,表走得依然很准时。 马六一看她的反应,“啧啧啧……我就知道你不认得,你个小村姑哪认得这洋货,那小子八成也不会跟你讲!我不怕吓到你,你俩这一对表加起来,能在京市买套房!” 苏桐脑子有点乱,这表,是她给马六做完手术后秦熠送她的!她知道不便宜,但没想到这么“不便宜”…… 要说那时,秦熠对她……… 苏桐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可能! 只可能是当时想感谢她,知道她缺块手表,身边恰好又有这块表,便给了她。 这年代,买国产手表都得要票,还常常断货,买进口手表更难,不止要有钱,还要有途径,更别说当时只隔了一晚上便让林力拿给了她。 眼下一看,自己收了这么贵重的表,倒真是有些麻烦了! 马六在一旁瞧苏桐的表情,“嘶——”了一声,道:“我说,你俩这是磨蹭啥呢?东西也给了,情侣款也带了,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能拉出丝来,你看他也是两眼放光……” “我、我什么时候两眼放光啦!”苏桐实在受不了马六这张嘴。 “你看你看……”马六一脸嫌弃,“还遮遮掩掩磨磨蹭蹭!到头来让别人摘了果子!有你哭的时候!” 苏桐“唿——”地站起来,懒得跟马六打嘴仗,起身进了屋。 倒是赵新在一旁一脸意犹未尽,甚是遗憾。 晚上秦熠并未回来,陈云峰说他们和川省的侦察员们分成几组,去了周边的村子。 到小垭村的第三天,正月二十四。 村子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冲突时不时发生,偶尔还能听见枪响。 到了交任务的截止日期,总有一些人忍耐不住,做最后的挣扎。 院子里除了苏桐三人,只剩个陈云峰时不时的出去探探消息,回来念叨念叨。 “黑鹞子果然来交任务了!听说昨晚在红洼村设伏,截了好几波队伍才凑齐陶片,这下子仇可结大了!听说好些人想联手,找他们把场子找回来!” “还来了个湘省的齐老大,听说是土匪出身,一帮人里还有些邪门的功夫在身!来得晚!但陶片也集齐了!” 到了下午,也没再听陈云峰带回新消息。 苏桐想了想,贵省的黑鹞子、湘省的齐老大加上陕省的麻爷和豫省的“义哥”,四支队伍,不算多也不算少,不知道这个数量是不是也在鹏爷掌控之内? 人少了力量不够,人多了分到手的财物就会少…… 鹏爷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他下这一大盘棋,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262章 有变 天快黑时,秦熠他们还未返回,张怀安却来了。 苏桐一走出门,便看见张怀安依旧穿着那件厚实的长斗篷,站在离门口五十米开外的位置,后面站着刀疤。 陈云峰站在苏桐后面,紧张地道: “兰姐,别走太近,有事远远地说就好!” 张怀安转头跟刀疤说了句什么,然后就看他独自走上前来。 “小仙女!我来看看你!” 他边走边举着双手示意,更像是在告诉这边,相信我,我没有武器。 苏桐站在门口没动,也没说话,她怀里抱了个取暖的袖笼,手放在袖笼里,握着枪。 张怀安走到离苏桐五米远的位置站定,没再往前走。 那双桃花眼笑得眯成一条缝,愉快地说道: “小仙女!我来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陶片凑齐了,我刚刚去交了任务!” 苏桐定定看了张怀安片刻,二十出头的青年,脸色明显有些苍白,穿得也比一般人更厚实,也不知道那天的毒有没有解彻底。 他站在那里,白白瘦瘦的,干净得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说着些与他身份明显不相符的近似天真单纯的话语。 苏桐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他的用意。 顿了顿,只好开口道:“那恭喜你了!” “谢谢!我也好开心!但我开心不是因为交了任务,而是因为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出发了!” “小仙女!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出发吗?” 苏桐皱了皱眉,打断了他。“我有名字!” “知道了——阿兰姐姐!虽然小仙女更符合你,但我会尊重你的意见!阿兰姐姐!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出发吗?” 张怀安似乎心情很好,始终笑眯眯的样子。 “张少当家……” “怀安!叫我怀安!”张怀安不厌其烦地纠正着。 苏桐闭了闭眼,道:“张怀安!我不能跟你一起出发!你有你的队伍,我也要和义哥在一起,你还有别的事吗?” “哦!那真遗憾!但我们后面一定还能碰面!对?” “张怀安!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阿兰姐姐!” “哦!阿兰姐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进去!天冷!我看你进去就走!” 张怀安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苏桐默了默,转身进了院子。 陈云峰立刻关上了院子门,凑到苏桐跟前小声问道: “兰姐,那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苏桐立刻附和道:“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啊!” 张怀安看着紧紧关上的院子门,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又看了半晌,才转身离去。 秦熠他们直到晚上也没回来。 院子里只有他们四人,都全副武装,和衣而眠。 半夜,苏桐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她先摸到枪,然后才从炕上坐起。 正凝神听外面的动静,便听见秦熠的声音低低地传进来。 “阿兰!是我!” 是秦熠他们回来了。 苏桐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三点。 秦熠稍稍洗漱过后进来,苏桐已帮他把被窝卷展开铺好。 炕烧得很热,现在睡的话,还能休息几个小时。 “熠哥!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 秦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 苏桐满腹的问题想问,却也知现在不是恰当的时机。 秦熠几乎倒下就睡着了。 苏桐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看了看时间,也准备躺下。 然后,她想到了什么,视线寻到秦熠的左手。 他左手的手腕上,手表被衣袖遮住了一半,但仍能看到手表的指针,在黑夜里一点一点地划动,刻度和针尖上都泛着莹莹的绿光,和她那只一模一样。 马六没有说错,这是一对对表。 苏桐躺了下来,盯着黑暗发呆。 天快亮时,她才又有了睡意…… 刚刚要睡着的时候,秦熠突然一个翻身过来,抱住了她。 苏桐浑身都僵住,一动都不敢动,她不知道秦熠是不是在做梦,抑或是无意识的动作。 她等待了一会儿,秦熠依然抱着她,没有再动,也没有松手。 她听着他愈渐平稳的呼吸,想要趁他睡着,偷偷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只是她刚刚一动,耳边便有低沉的近乎耳语般的声音响起: “让我抱一会儿!桐!就一会儿!” 苏桐心头大震,却没有再动。 僵硬的身体终究慢慢放松下来,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眼泪再次从眼角滑落,没入黑暗里。 等苏桐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大亮,身边却空空如也,秦熠早已不知去向。 仿佛昨晚,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她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里,就看到秦熠正在院子里给队员交代事情。 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行头,依旧是港风的装扮,夹棉皮夹克,工装裤,短靴,只是颜色和款式都配的很亮眼,外面披了一件貂毛披风,长身玉立,矜贵逼人。 短背头向后梳得整整齐齐,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漂亮精致的五官,在晨光的映衬下举手投足都能牵引人的视线,好看的像是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 “啧啧啧——有点出息行不行?眼珠子掉出来了!”马六的声音煞风景地响起。 苏桐一回头,看见马六站在隔壁的屋门口,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她脸一红,转身想往屋里躲。 便听见秦熠在后面喊道:“阿兰!炕上有给你准备的新衣服,去换上。” 苏桐捂着脸跑回屋,果然看见炕上放着新衣服,夹克工装裤短靴,款式配色也同秦熠的一样。 情侣装?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这个词。 然后才想起,从一开始,他俩的服装便都是这样安排的。 因为周义和马兰原本就是情侣身份,当时穿上也觉得理所当然,并不会多想。 苏桐觉得脸上又有些发烧,到了现在这份儿上,自己……终究也会胡思乱想了? 一行人集结完毕,前往老万之前说的集合地点。 提前去打探消息的李松和饶建成却匆匆回来,道: “老大!情况有变!” 第263章 鹏爷 “老万说,鹏爷已经到了!要亲自见每个帮派的老大!” “哦——” 这个消息还真有些出乎意料。 原以为鹏爷必定会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会轻易露面,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进深山的准备。 毕竟这小垭村现在也是鱼龙混杂,那些没集齐陶片的黑帮也不见得都守规矩,鹏爷和他们一向也只谈利益,不谈其它。 这种关系有时候最牢固,有时候也可以说翻脸就翻脸。 “肯露面总是好事,省得我们费心思找他!”秦熠缓缓地道。 等见到了老万,老万脸上挂着假笑,敷衍地道: “鹏爷怕吵,你们每个帮里去三两个代表就行了,武器什么的也不用带,鹏爷那里安全得很。” 就差没直说,少去人手,别带武器。 这话倒是一视同仁,对其他人也是这么讲的。 三两个人? “大当家”秦熠和“二当家”马六自然是要去的,秦熠看了眼苏桐,低声道: “你留下,等我回来!” 苏桐点头道:“小心些”。 秦熠看了眼赵新,赵新会意,上前站在秦熠和马六身后。 队伍里除了秦熠,他的武力值是最强的,枪法也是最好的。 其它队伍也开始动了,选人的,卸枪卸刀的。 不少人骂骂咧咧地嫌麻烦嫌规矩多,还有人嚷嚷鹏爷是不是不信任这些兄弟,却也没人不敢不照做。 老万挂着假笑在一旁看着,并不生气也不发表意见。 看大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挥了挥手道: “其他的兄弟先回去!等鹏爷见过你们老大后,自然会有你们出力的时候。” 只是当老万看见秦熠这边上前的三人后,笑着说了句: “这是豫南的周大当家?鹏爷特意说了,想见见兰姐!” 秦熠笑道:“多谢鹏爷惦记!这爷们的事情,女人还是别掺和了!” 老万摇摇头,笑着道:“周大当家这样说就不合适了,兰姐这次闯关可是声名大躁,一点也不输男人啊!瞧你那点小心思!兰姐这般人物,也不能老藏着掖着啊!” 秦熠心底微微叹了口气,苏桐这段时间在寨子里的表现的确太出彩,想不引起他们的注意都难。 他只得扭脸冲苏桐伸出手道:“阿兰!过来!既然鹏爷都发话了,我们便一起去见见!” 苏桐走上前来,极自然地握住秦熠的手,和他相视一笑。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两人感情甚笃。 老万夸张地摇了摇头,道:“周兄弟和兰姐果真是名不虚传啊!羡慕啊!” 赵新被留了下来。 哪怕是鹏爷点名见兰姐,也不会为他们破例多带一个人。 等闲杂人等都被疏散后。 留下的众人被一视同仁地戴上黑头套,跟着往屋里走。 这屋子从外表看其貌不扬,里面竟然另有乾坤。 虽然看不见,但往下走楼梯还是能分辨得出来,地下挖了很深的地道,且错综复杂。 直走,左拐,右拐,再下楼梯,再左拐…… 也不知是有意绕路,还是原本就有这么远。 一路走得磕磕绊绊,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 秦熠牵着苏桐的手,两人都在默默地记路线。 走了快二十分钟,队伍才终于停了下来。 头套被人取了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居然来到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高高的洞顶,两边架着无数个火把,洞内桌椅板凳设施齐全。 已有几个穿着民族服饰的男人从一个角落里出现,给每张桌子上上茶。 苏桐还在辨认这是什么民族服饰,秦熠已在她耳边轻声道:“羌族。” 苏桐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料秦熠又在她耳边轻声道:“鹏爷的心腹都是用的羌族人,如果在这里发现周劲,不要惊讶。” “周劲!?”苏桐闻言的确很惊讶,她确实有几天没见着周劲了,原来是给他安排了任务。 她抬头看秦熠,秦熠点头,“彭志他们提前安排的路子,他懂羌语。” 周劲年龄小,又长着张娃娃脸,的确很适合担任这种潜伏任务,原来他懂羌语。 原来这就是他的“特长”,是当初选他进这支队伍的原因。 进到这里的人眼下都在惊讶和好奇,各自窃窃私语。 他俩说话倒是不显得突兀。 刚才在外面,老万有意把各支队伍分开,这会儿苏桐才看清,进到这里来的十五个人中,有不少熟面孔。 几次试图往这边打招呼未果的张怀安,后面跟着的刀疤,对面神情激动的大痣,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黑瘦的老头,应该就是麻爷,麻爷见苏桐往那边打量,还微微冲她点了点头。 再旁边,居然是侥幸没被烧死头上还缠着纱布的杨飞,听说是杨飞带人在红洼村屠了两个帮派十几个人,才最后凑齐了陶片……否则他今天也没资格站在这里。 杨飞的旁边站着个三十多岁目光阴沉的男人,看年龄不会是黑鹞子,可能跟张怀安一样,是黑鹞子的子侄…… 苏桐还没打量完,刚刚消失了的老万也从那个角落里走出来,击了击掌。 “各位,请随意就座,稍等片刻,鹏爷马上就到。” 众人这才散开,各自找了椅子坐下。 秦熠和苏桐、马六也坐了下来。 马六从进来一直出奇地安静。 苏桐却能看出来,他在紧张。 不知道是在紧张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还是在紧张有没有可能见到燕子。 没过多久,从那个角落里便走出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略高,但偏瘦的老人。 说老也不算老,五十出头的样子,戴着副金丝边眼镜,走路慢条斯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后面跟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很瘦,瘦到颧骨和眼眶都很突出的那种,看人的眼光有些阴沉。 果然,前面的那人走到正中间那张铺着金丝垫的主座坐了下来。 看来他就是鹏爷。 那个中年人在他后面站定,不知道是副手还是保镖。 鹏爷笑着环视了一圈,开口道: “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展某花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选出在座各位精英中的精英,与展某共谋大计。” 展?原来鹏爷姓展,展鹏,倒是个好名字。 第264章 自证 底下有人立刻就喊道:“鹏爷!你说你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还没见面就让我们过五关斩六将的,兄弟都折了不少!到底是个什么发财的路子,就跟我们明说了!” 苏桐看了眼,说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话里带着湘省的口音,应该是姓齐的那支队伍里的人。 鹏爷笑了笑,道:“放心!我敢布这么大的局,必然有让大家发财的底气,实在是僧多粥少,这财路又非常人够能拿下。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法子!放心!明天我就可以带着大家进山一探究竟,我展某在这里保证,必然不会让大家失望!” “只不过……” 鹏爷话音一转,站起身来在原地踱了几步,再开口时,声音格外阴沉: “大家虽合作多年,但一直也素未谋面,我想大家也听说了,如今这片地界儿可能也混进了公安……” “人多眼杂,事关重大啊!不由得展某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了明天出发后大家心无芥蒂安心谋事,在座各位最好还是自证一下为好。” 大堂里顿时静了一瞬。 “自证?这、这要怎么自证?”有人开始嚷嚷。 “鹏爷——”已有人上前一步道。 众人目光移向他,是那个三十左右的青年,刚刚站在杨飞前面的人。 “鹏爷,家父人称黑鹞子,贵省公安的眼中钉肉中刺,和鹏爷多次精诚合作,虽也有过失手,但大多情况下双方都是很满意的,我们的诚意不需再证明了!” 鹏爷哈哈一笑,“三少当家的大名我自是知晓的!人中龙凤,青年豪杰,以后还要多多合作才是。” 鹏爷既然这么说,那就应该算是自证通过了。 一旁的张怀安见了,也出列道: “鹏爷,家父是川省的张义天,虽说年长了些,道上也还攒了些名气,我不敢跟廖三少相提并论,家父嫌我笨,也没让我接触多少帮派的事,我只能保证,此行决无异心!” 鹏爷道:“张少当家倒是赤诚,你放心!张老爷子我也合作多次,你这唯一的少当家我也早有耳闻,以后多打交道就是。” 这,也算是通过了。 陕省的麻爷这时也出列,拱了拱手道:“鹏爷,七三年的妙音鸟,七五年的饕鬄尊,七六年的四方鼎,算是从我手上过的大物件,其它价值低的我就不一一列举了,不知这个能不能算个证明。” “算!怎么不算!麻爷手里出精品,这几件物件儿我都有印象!以后可以继续合作共赢嘛!” 这是也通过了。 鹏爷的话音刚落,那边湘省的齐老大冷哼了一声,道: “咱们起步晚,跟鹏爷的合作时间也短,家里也没有撑得住场子的老爷子,我只带了个这,鹏爷看能不能算个证明。”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到桌上,“哐当——”一声响。 旁边有人快步上前查看,稍后看向鹏爷道:“六字刀币。” 齐老大得意地道:“去年在湘西截的,不知哪来的一帮蠢货想从我的地盘上走货,被我撞了个正着,正宗的战国刀币,这批货到现在还是公安的重点追查对象。” 鹏爷但笑不语,却把目光投向了秦熠。 齐老大急了,“怎么?这还不能算证明吗?” 旁边那人冲他打了个手势,道: “齐爷稍安勿躁,鹏爷自有决断。” 秦熠看了眼马六,马六起身,朝鹏爷拱了拱手道: “鹏爷,我是马兴陆,我们可是见过面的。” 鹏爷叹了口气,“兴陆啊,几年不见,你可老多了。” “鹏爷,燕、燕子现在怎么样了?” 鹏爷道:“燕子的事我们稍后再说,你们……要怎么自证啊?” “鹏爷!我、我还要证明吗?燕子在您身边这么些年……” “你自是不用证明,可你身后的这一对年轻人实在是太过于出色了,不管是样貌还是身手,都很让人惊讶啊!” “鹏爷,阿义和阿兰的确很出色,我跟他们共事也有一年多了,阿义虽说年轻,但魄力不输猛爷的,您放心!有我在!我会帮您看着他们的!” 鹏爷来回踱了几步,“这么说,你们都能自证?都和公安没有关系?” 马六哈哈一笑,“鹏爷您多虑了!真有公安,怎么可能瞒得过您老的慧眼。” 鹏爷哈哈一笑,道:“人老了!眼神也差喽!不过,为了彻底消除大家的疑心,我倒还有个办法。” 说完,冲后面说了句:“带上来——” 那个角落又出现两个人,手里还拖着一个麻袋。 麻袋被扔到了正中间,里面动了动,明显是个人。 苏桐心里一沉,抬头看秦熠,秦熠盯着麻袋,神情凝重。 鹏爷围着麻袋转了一圈,一字一句地道: “还好,我这里先抓了个公安。” 他抬眼看了看众人,脸上虽挂着笑意,眼神却充满阴鸷。 “我不过是想带着大家在这深山老林里发点财而已,一不扰民,二不害命,这些不长眼的却无孔不入,挖消息搞破坏,非要搅了我们的好事!” “鹏爷!既然抓到了,做了就是!” “审!往死里审!逼他说出同伙不就行了!” “同伙倒是有一个,已经死了!” 鹏爷淡淡的道:“还剩这一个,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他转头看向苏桐和秦熠道: “听说——二位的枪法都不错?” 苏桐的心沉了又沉,目前的种种证据和消息都表明,这麻袋里……十有八九——便是林娇。 她看了眼秦熠,秦熠虽面无表情,但脸色却隐隐泛着铁青。 鹏爷却似很享受这个环节,又拍了拍手道:“拿上来!” 角落里有人出现,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等托盘放到面前,鹏爷揭开上面盖的红布,下面赫然是一把手枪。 鹏爷笑道:“怎么样?二位,你们谁来,试试这枪?” 马六在一旁有些坐立不安,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勉强笑道: “鹏爷,这、这么多人都在,弄得血糊拉哧的是不是……不太好!” “哈哈!兴陆啊!这么多年了!你这胆子还没练出来啊!你靠边些!” 鹏爷似乎兴致很高,“二位,你们谁动手啊?” 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里,一道道或审视或幸灾乐祸或怀疑的视线都投到了秦熠和苏桐身上。 再不动,怀疑会更大! 苏桐看了眼低头沉思的秦熠,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拿起了那柄枪。 她缓缓举起手,瞄准了地上那个麻袋。 如果一定要有人做这件事,只能是她。 第265章 找死 苏桐紧紧盯着那个麻袋。 如果她开枪,她可能会杀死林娇,那么她和秦熠之间……将再无可能。 如果秦熠开枪,他可能亲手杀掉救秦家于水火的恩人,一辈子活在内疚与自责中。 当然,这件事并不绝对。 鹏爷擅长拿捏人性,擅长制造这种挑战人心理极限的场面。 麻袋里面也不一定是林娇,甚至手枪里也不一定有子弹…… 但他就是要试探,要享受这种拿捏别人的乐趣。 拿一条人命来试探。 或许真的是林娇,或许真的是公安,也或许是随便一个人。 可是,他们却不能不配合,不能没有行动,引起他的任何怀疑,前面这所有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嗤——开枪啊!犹豫半天!是不敢开还是不想开啊!还是怕杀公安啊……”旁边有人开口,语气里满满的嘲讽。 苏桐听见了,没有再犹豫,立刻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声在密闭的空间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 只是,中枪的却是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头上还缠着纱布的杨飞。 杨飞捂住左胸,惊恐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流出的血,似乎无法相信……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女人居然敢朝自己开枪! 只是,他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了,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杨飞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众人惊呆了! 这女人不光敢开枪!枪法还很准!更重要的,她敢当着鹏爷的面杀人! 连地上麻袋里的那人,都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住,扑腾挣扎了好几下。 “找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站在杨飞旁边的那个三少当家。 他满脸怒意,额上青筋直跳,当着他的面杀他的手下,这跟当众打脸有什么区别! 可惜他这会儿手上没枪,否则一定已经打起来了! “鹏爷!这女人欺人太甚——”廖三少愤怒地道。 “廖三少是!” 苏桐开口道:“没先给你打声招呼,给你告个罪!当着鹏爷的面,我不妨把话讲明白,我们与贵帮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可这个杨飞不止一次堵我和义哥,更是用炸药炸坏栈桥,害我跟义哥掉下悬崖差点丧命!这个仇必报!就算我现在不杀他,他接下来也绝逃不过一个死!” “廖三少,这是我们和杨飞的私人恩怨,我们对黑爷和三少没有任何意见,现在私怨已了,之后你若是想找回场子,我们随时奉陪!” “好——” 鹏爷在一旁哈哈大笑,“啪啪啪——”鼓了鼓掌。 “阿兰不愧是女中豪杰!恩怨分明!胆识过人!” “三少啊!这个杨飞行事确实不太讲规矩,坏了黑爷的不少名声,风声都传到我这里来了,他敢招惹别人,就要能承担后果。今天我就做个和事佬,你帮里也不缺这一个杨飞,这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过去了!” 廖三少往前一步,还要说什么,却被帮里另一个人拉了回去。 鹏爷见廖三少没再开口,这才转向苏桐道: “阿兰,杨飞的事就算过去了,但你们这事——可还没过呢!” 鹏爷笑眯眯地指了指地上那只麻袋。 苏桐还未开口,一直沉默着的秦熠冷笑一声,伸手从苏桐手里拿过枪,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对准地上的麻袋,“砰砰砰——”连开了三枪。 麻袋里的人只来得及抽搐了一下,便没了动静,血迅速地溢了出来,染红了地面。 秦熠把枪“啪——”的一下扔回盘子里。 伸手拿下嘴里叼着的香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雾,笑得邪气十足。 “杀个人而已!只要鹏爷你开口,举手之劳!” 众人又安静了一瞬。 开始看那个阿兰犹豫,他们还有些怀疑,倒没怀疑她是不是公安,而是觉得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谈什么身手和枪法……哪晓得她眼都不眨地杀了杨飞,一枪毙命不说,还当着人家少当家的面。 后面这个更狠,连开三枪,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啊! 难怪年纪轻轻在道上就已有了名气,听说前老大有可能都折在他手里,这可是个狠角色啊! “哈哈哈——”鹏爷仰天大笑,似是觉得很痛快!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有这份霸气在,前途不可限量啊!” 鹏爷挥了挥手,当即有人上前把麻袋拖走,又有人提水上前冲洗地面。 那边众人又纷纷落座,经过这一番折腾,各人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秦熠始终握着苏桐的手,回座位时,苏桐挨着他坐下。 感觉到秦熠的手微微用劲,她抬头看他,看到他眼里有隐隐的担心和欲言又止,似乎想跟她解释什么。 苏桐轻声道:“我看见了!不用担心!” 秦熠微微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在杨飞倒下的一瞬间,她看到麻袋里的人伸腿挣扎了好几下,体型和身长明显不是女人,排除是林娇的可能。 之后那个麻袋便一直在微微颤抖,明显是里面的人被枪声吓到了,被吓到发抖……是公安或军人的可能性也不大。 秦熠一直在思考破局的办法,他自然也注意到这些细节。 所以,他能毫不犹豫地开枪。 之后,鹏爷没再折腾,让人搬出了一张特意绘制的放大的地图,果然,在弯弯曲曲的路线尽头,画着一处宝藏的位置。 鹏爷声情并茂地讲了徐知诰建大齐的故事,所讲所述与孟成峰所讲相差无几,只是多了一些证明这处宝藏确实存在的史料。 在场的人这才群情振奋起来。 折腾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嘛! 鹏爷没有说大话,如果能寻到这处宝藏,在座的这些人别说一辈子,几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鹏爷很满意大家的反应,当下把进山的要求,路线,甚至分工都一一做了安排。 明天,就正式出发。 这时再也没人在意之前的那些恩怨,都摩拳擦掌准备明天大干一场。 这场“别开生面”的聚会结束时,马六小心翼翼地问鹏爷道: “鹏爷,能不能让我见燕子一面?” 第266章 软禁 鹏爷笑笑,“兴陆啊!迟早都会见的!大事未成,儿女情长的事暂时放一放!” 马六很失望,却也不敢再提。 不料鹏爷又开口道:“不过,阿兰倒是可以留下陪陪燕子!燕子这段时间为了绘地图,身体的确不太好,要是有个人能陪她说说话,可能会好些。” 马六脸色大惊。 苏桐更是惊讶。 秦熠将苏桐往身边拽了拽,伸手将她拢进自己的披风里,道:“众人都知道,我周义和阿兰从不分开。进一起进,退一起退。” 鹏爷笑道:“知道知道!知道你们感情好!可是阿义你刚刚也看到了,此次进山困难重重,机关密布,处处都是危险啊!” “我也是体恤阿兰是个女孩子,就犯不着跟着一群臭男人奔波了,在家舒舒服服地等你回来不好吗?” 秦熠盯着鹏爷,并没有接话。 鹏爷却直接对苏桐道:“好了!你男人舍不得你,你好好劝劝,你也别回去了,这就留下来!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告别了!” “老杨,你在这等着,一会儿带着阿兰去见燕子。” 说完,便施施然走了。 那个一直站在鹏爷身后的中年人低声应了句: “是!鹏爷!” 苏桐明白,鹏爷这是不打算放自己出去了。 只是她有些拿不准他的用意。 人质?要借助“阿兰”牵制“周义”? 可参与的有五个帮派,也没见让其他人留下。 她回头看着秦熠,秦熠眼底隐隐的有怒气。 阿兰可以不去涉险,但也不应该被鹏爷这样留在这里。 众帮派的人已逐渐散去,山洞的各个角落这会儿都站着身着羌族服饰持长枪的人。 可现在别说他们根本没有武器,连这个山洞的方位在哪里,怎么出去都不清楚。 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苏桐朝秦熠摇了摇头,道: “熠哥!我就留下!去看看燕子也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秦熠低头,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情绪翻涌,似有千言万语。 他一把把苏桐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马六叹了口气,转向一边。 看到那个老杨像个树桩似的杵在旁边,他上前拽了拽他,没拽动。 “哎!我说老弟!人家小两口告别,咱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老杨轻蔑地看了马六一眼,又看了看那边相拥的两人,半晌后,终于还是挪了挪脚,往旁边走了几步。 秦熠抬头看了看,又把苏桐往边上拉了拉,轻声对她道: “我有些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苏桐连连点头,“你讲!” 秦熠看着苏桐的眼睛,认真的道: “我一直想找个比较好的场合和时机来跟你说的,可是等不及了,我不想在我们分开后,你心里会不踏实会胡思乱想。” 然后,他把苏桐再度拉进怀里,在她耳旁轻轻的道: “桐!你记住,我的心里有你!只有你!也只会有你!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改变!你要坚定不移地相信我!” 苏桐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他的“很重要的话”会是这些。 她的眼眶立刻红了。 秦熠接着道:“不管你之后听到什么见到什么,你都要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周大当家!时间不早了!该走了!”老杨等不及开始催了。 秦熠不得不放开苏桐,贪婪地望着她的眉眼。 苏桐的眸子里全是水光,她朝秦熠露出一个微笑。 “熠哥!我都记住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 “有!保护好自己!” 然后他对着她耳边轻轻地道:“还有,我爱你!” 苏桐的眼泪“唰——”地淌了下来。 有人拿着黑头套走了过来。 秦熠低头,在她的眼上轻轻地不舍地吻了一下,不得不转身离开了。 马六上前,把早就拿在手里的一条链子塞进苏桐的手里,道: “把这个拿给燕子!告诉她我很好!燕子……就拜托你了!” 说完也被带走了。 苏桐一直呆呆地站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洞的一角。 她平复着起伏的心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在心里默默地道: “熠哥!我也是!” —————— 老杨带着苏桐在山洞里穿过一条条隧道。 苏桐惊奇地发现,这里的山洞大多是天然形成,隧道却是人工开挖,工程量很大,几乎挖空了一座山。 在里面穿梭来往,不熟悉的绝对会迷路。 老杨七弯八绕后把她带到一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是一个较小的山洞。 里面各类设施倒是一应俱全。 她见老杨转身要走,忙喊住他道:“不是要带我去见燕子吗?” “等通知。” 老杨丢了三个字,转身便走了。 这里面入眼能见到的,都是穿羌族服饰的羌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又一次见识到鹏爷的狡猾,羌语在他们“汉人”面前如同外语。 根本无法沟通,想打听点什么更不可能。 这里的人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她试着往两边走了走,很快她便悲催地发现,不管往哪个方向走,最后都会绕回到这里来。 这里面应该有一些隐藏的标识,不熟悉的人根本走不出去。 看样子,是想“软禁”她。 既然找出口是徒劳。 苏桐干脆上床大大方方地睡了一觉。 养精蓄锐,随机应变。 山洞里没有光线,白天也点着油灯。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六点多,有个羌族人来到她房间,连比带划。 看手势,应该是跟他走的意思。 跟着那人穿过弯弯曲曲的隧道,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口。 那人指了指里面,转身走了。 苏桐推开门进去,看到床上躺的有人。 她走近,才看清楚床上躺的是一个瘦削的女人。 听到响动,那女人微微睁开眼,却并未起身。 这是一个长相颇为古典的女人,秀气的眉眼,瘦削的下颌,皮肤有些苍白,整个人像尊易碎的瓷器,不算顶美,却极有韵味。 苏桐等了一会儿,见那个女人并没有和她打招呼的意思。 她才开口道:“燕子?你是燕子吗?” 那女人似乎有些惊讶,她再度张开眼,打量苏桐。 “你是谁?怎会知道我的小名?” “小名?”苏桐并不知道燕子只是个小名。 她默默地拿出马六给她的那条链子,举起来。 然后,她便看见燕子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苍白的脸也似瞬间有了血色。 “阿陆!他、他来了!他在哪儿?” “他随鹏爷去寻宝藏了,找到了就会回来见你。” “宝藏?” 燕子冷笑一声,“哪来的宝藏!都是骗人的!” 第267章 闻莺 苏桐闻言惊道:“什么意思?” 燕子却伸手接过那条链子,细细地摩挲了片刻,抬眼看苏桐,道: “你是谁?阿陆为什么会把链子给你?” “马兰!你应该……听说过我。” “你就是阿兰?” 燕子仔细地审视着苏桐,片刻后才道: “你和我相像中很不一样。可是,如果你是阿兰的话,他们怎么会让你到这里来?” “鹏爷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让我来陪陪你!” 燕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出声: “不可能!他关了我三年,唯恐我与外人接触,眼下我的价值已所剩无几,怎么会好心找人陪我?真是好笑!” 苏桐凝眉道:“难道,陪你只是借口,真是为了牵制义哥?” “牵制?这个地盘上都是他的人,周义早已跟他上了一条船,还有这个牵制的必要吗?” 燕子没等苏桐开口,便接着道: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你记住,这个人从来不做无缘无故的事,他放你进来这里,一定有让你进来的理由!” “进来?” 苏桐觉得她这个词用得有些奇怪。 这里应该是鹏爷在小垭村的落脚处,像他这种人物,狡兔三窟,住的地方隐秘一点也不足为奇,难道,这里还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燕子像是知道苏桐在想什么,她看了苏桐一眼,对她道: “你跟我来!” 说完,她转身从旁边取了件斗篷,披在身上。 苏桐这才发现,她很瘦,行动起来很缓慢,连披斗篷的动作都有些吃力。 她上前一步,帮燕子披好斗篷,顺手扶住她的胳膊。 燕子小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带着苏桐出门,往右边走去。 可能是考虑到燕子的身体,没走多远,燕子便推开一扇门,示意苏桐跟她进去。 苏桐看到屋内的景象,很惊讶。 这是一间——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间“工作室”。 周围是满满当当的书架,书架上的书密密麻麻,中间一张硕大的台面,上面堆满了各种工具,地图,白纸,笔,尺子,放大镜,颜料……应有尽有。 “这是你……工作的地方?”苏桐道。 燕子点点头,慢慢走到台面前坐下。 “我姓闻,大名闻莺,莺歌燕舞的莺。这三年来,有专人负责我的衣食住行,还有人给我治病,他们都叫我‘闻教授’,我的任务除了帮他鉴定文物之外就是心无旁骛的研究大齐。” “两个月前,我从北方被带到这里时,这间‘工作室’便已布置好,和以前在北方时的一样,应有尽有。” “在鹏爷手下,像我这样的‘教授’还有很多,他网罗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人才,不管对方是不是自愿,他都有办法让别人为他工作,光研究历史的,就不在少数。我和他们并没有见过,但鹏爷会定期把每个人的研究进展给大家相互参考,以便交流和打开思路。他花了很多的精力来做这件事……” 说到这里,闻莺转头看了看苏桐道: “所以,他不屑于通过‘人质’来控制谁,以他的能力,多的是办法让人为他卖命。他手下有偌大的走私网络,光凭走私文物这一项,都不知积累了多少财富,他根本用不着花这么大的精力,只为了找一个几百年前虚无的宝藏。” “更何况……” 闻莺轻轻地道:“大齐——并没有宝藏,是他为了吸引那些人前来,而制造出来的噱头,他需要利用他们来帮自己达到目的。” 苏桐深深地蹙起眉头,问道: “没有宝藏,你画的那张地图到底找的是什么?” “南吴睿帝的儿子——杨璘的墓。” “当年徐知诰灭掉南吴,接受了杨璘的禅让,才建了大齐,但仅过了六年,他便将杨家子孙全部杀害,南吴旧部偷偷给杨璘建了墓,就藏在这深山里,他们的目的便是不想让他人找到。” “我们花了三年的时间,查遍史书,逐字逐句找蛛丝马迹,不断推演和论证,才画出了那张地图。” “我只知道,鹏爷在找一样东西,一样可能藏在杨璘的墓里的东西,他花了很多的时间很多的财力物力去找这样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闻莺说完这些,已经很疲惫了,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差。 苏桐上前给她把了把脉,把了很久,然后面色凝重的道: “你的病需要赶紧治疗,而且是系统而严谨的治疗,否则……情况不容乐观。” 闻莺抬眼深深注视着她,道:“你会治病?” 苏桐点头,“这也是六爷这次一定让我来的原因,他希望我能帮你治病,但我不知道在这‘里面’,他们会不会让我给你治疗?” 闻莺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跟他们说着试试。” “可是,我还需要药品器械和工具,否则……可能没办法开始……”苏桐有些怀疑,这些要求实在有些离谱。 闻莺又一次用刚才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她,缓缓地道:“我说着试试。” 这时,门外有人开口道: “阿兰姑娘,闻教授该休息了。” 用的是汉语。 闻莺撑着桌面起身,道:“他们在催我们了。” 苏桐扶着闻莺出门,门外站着一个生面孔的男人,目光锐利。 苏桐把闻莺送回房间,那个男人又把苏桐送回她自己的房间,才转身离开。 闻莺的话颠覆了苏桐的许多认知。 她觉得脑子里很乱,千头万绪,这个案子进行到现在,看似进展顺利,可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疑问涌出来。 也不知道秦熠那边情况怎样了,如果最后也没找到宝藏,这些黑帮相互之间也是威胁,到时候能不能安全折返都难说。 这个鹏爷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叹了口气,先睡。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敲她的门。 老杨站在门前道:“有人要见你。” 苏桐觉得奇怪,“软禁”原来也能见客人? 跟着老杨依旧去了上次那个“会客大厅”,站在那里的人竟然是张怀安。 苏桐大惊,“张怀安,你、你不是去寻宝藏了吗?” 张怀安微微朝老杨鞠了鞠身子,道: “能否给我和阿兰姐姐一点说话的时间?” 第268章 接头 老杨冷冷地道:“你们说就是,我不会打扰。” 看样子,他并不想回避。 张怀安微微叹了口气,对苏桐道: “出发的那天,我们并不是一起走的,一直到进了山,几支队伍会合,我才发现周大当家没有带你去。” “唉——” 张怀安叹了口气,道: “阿兰姐姐,我早就说过,我对宝藏本身并没有兴趣,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找宝藏而已,我没看到你,就不想去了,反正我身子骨还没好利索,鹏爷也怕我拖后腿,就让我打道回府了。” 苏桐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人还真是直白得让人有些无法应对。 “张怀安,你们花了这么多功夫才集齐了陶片,你就这样放弃了?不可惜吗?” “有什么可惜的,反正老头子又不缺钱花,他挣的钱也够我这辈子用了,我很节省的!” 张怀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 “幸亏我反应快,都还没落锁,要不想回也回不来了?” “落锁?落什么锁?” “哦!就是之前不是每个人都发了把铜锁吗?那里有一道巨大的石门,进了石门后,每个人都把自己的那把锁锁上,钥匙各自保管。” “为什么要落锁?” “鹏爷说,大家要共进退。要同时拿出钥匙开锁,才能出得来,少了谁也不行。” 苏桐心中一沉,这哪是共进退,这分明是不想让人活着出来。 “张少当家,人也见到了,话也说了,该回去了!”老杨开始下逐客令。 “啊——才这么点时间?我好不容易才进来一趟,就不能让我多说会儿话吗?” 老杨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挥了挥手,便有持枪的羌族人上前,给他套上黑头套,拉着便走。 走了好几步,张怀安还在喊着: “阿兰姐姐!你等我啊!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对于张怀安的出现,苏桐的心情并没有多大起伏,但是张怀安的话却让她有些不安,那个鹏爷究竟要让这些人做什么? 锁门? 是怕他们临阵脱逃吗? …… 老杨原路送苏桐回了房间,临走时,却对她说了句话: “把你需要的药品和工具都写下来,三天后,你可以给闻教授治病。” 苏桐有些惊讶,一是他们竟然同意让她给闻莺治病,二是他们都不知道她要需要什么,三天的时间,能准备好吗? 之后,果然有人送来纸笔。 苏桐没有打折扣,把自己要的东西统统写在了上面,包括一些对于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比较少见的药品和化工原料。 她也想知道,他们能不能找来这些东西。 写好的东西取走后,苏桐估摸着,这三天估计没人会找她了。 不料,中午送来的饭食里,她吃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花园”。 苏桐的直觉,这应该是周劲送来的。 自从他混进羌人的队伍后,一直没他的消息。 等来人收拾碗碟的时候,她提出想去“花园”走走,虽然她也相像不出,这一个连着一个的山洞里,哪来的花园。 她跟那个羌族人比画了半天,又拿笔写下“花园”两个字。 那人看了看她,转身走了。 约莫一个小时后,来了个男人,上次从闻莺那里返回时,就是他带的路。 男人没有开场白,直接问道: “为什么想去‘花园’?” 苏桐无奈地笑笑,“闷了几天,有些受不了了。” 男人转身便走,丢下两个字:“跟上!” 苏桐忙抬步跟上,顺口问了句: “请问怎么称呼?” 走出了快十米远,那人才回了句:“杨成!” 跟着杨成又绕了半天,走出一处小门后,眼前豁然一亮。 这里面真的有“花园”,看得出来,这里只是两处山峰的夹缝,树木高大,灌木丛生,只是这季节,花是不可能有的。 左右都是山壁,中间四五十米宽的距离,至于往前有多远的深度,就不得而知了。 “半个小时!” 杨成冷冷地丢下四个字,转身走了。 苏桐四处打量了一下,远远的,有羌族人出现,但是,似乎也没有人专门盯着她。 进来这里好几天,全是点油灯的压抑环境,骤然看见绿色,她也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让身体尽可能地感受感受大自然。 这里本是野生的环境,只是人为地开辟了几条小道,让人在里面行走时不至于下不了脚。 苏桐随意地在灌木中行走,状似无意,眼睛却在四处寻找。 突然,一料小石子打在了她左手边的草丛里。 她往左边一瞥,有个人影在树后一闪而过。 苏桐没有犹豫,立即跟了上去。 在树丛中左绕右绕,那人的身影始终在前方闪现。 直到前方崖壁上出现一处小门,那人的身影闪入小门,消失不见。 苏桐看了看身后,并没有人跟来。 她快步上前,也进了那处小门。 门里比较暗,苏桐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便听到周劲的声音在左边低低地响起: “姐,这边。” 等眼睛稍稍适应,苏桐看到了一身羌族服饰的周劲闪在一处拐角处朝她招手。 她忙迎上去,低声道:“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进来时间短,接触不到太核心的人物。” 周劲左右看了看,低声道:“翟教授有可能关在这里面,我知道大致地方,但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我这两天会想办法混到那边去,那边严,我怕到时候消息传不出来。” 然后他塞给苏桐一个小纸条,“先把这个给你,这是林娇关押的地方。老大出发前带进来消息,他说会找人去和你接头。” 周劲说着左右看了看,“我不能出来太久,得走了!你自己保重!” “知道了,你也自己小心!” 两人说完,便匆匆分开了。 苏桐转身出了小门,又进入了“花园”里。 心里有些感叹,小周劲竟然也独当一面了,还是这么艰巨的任务。 转念又想到周劲说的,会有人和自己接头? 突然想到张怀安莫名其妙地拜访…… 还说,过几天还会来看她。 这个和自己接头的人,不会……是张怀安? 第269章 亮光 从“花园”回去时,苏桐提出想去看看闻教授,被杨成拒绝了,说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让她见。 三天后,杨成又来了,带着苏桐弯弯绕绕走到一个房间门口,示意她进去,自己转身走了。 苏桐迟疑着推开门,惊呆了。 这是一间类似闻莺那间“工作室”的房间,区别是里面有醒目的药品柜和器械柜,柜子里面装得满满当当,中间有张治疗床。 等她走进去后,发现里面甚至还有一台血液分析仪。 她着实震惊了。 三天的时间,在这交通不便远离城市的山沟沟里,他们真的准备好了这样一间“治疗室”,这是怎么办到的? “很惊讶是不是?” 门口传来闻莺的声音。 苏桐回头,看见闻莺站在门口,上前把她扶了进来。 “我确实很惊讶!我难以想象这是怎么办到的?” 闻莺在治疗床边坐下,冷笑道: “如果,这些东西这里原本就有,你会不会容易接受一些。” “什么意思?”苏桐问道。 “我虽然只来到这里两个月,但这个地方建成可不止两个月,我说过,这里有许多不同领域的“教授”,光我到这里来,就有不止一波医学方面的‘教授’对我的病情进行研究。你要的这些,这里早就准备的有,你来,只是多了一个人使用而已!” 苏桐默了默,开口道:“鹏爷……似乎很重视你的病?”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那是你不够了解他!他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建了这么一个地方,又怎会只为治疗一个病人……对于他来说,我不过是一个实验对象而已,供那些专家教授们研究课题的实验品。” 苏桐很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 闻莺淡淡地道:“你也不用太惊讶,他也没对我做什么,只是我还有些价值,刚好他要给我治病,顺带把我当实验品而已。我这身体能拖到现在,也是他们治疗有效。” 她说着,自己慢慢躺到治疗床上,“所以我说,他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他们给我的治疗遇到了瓶颈,眼看我快不行了,这时,你来了,说能治疗,他们便立刻给你准备了‘工作室’。一定是你在之前展露过这方面的能力,所以他看中了你。” 苏桐迷茫了。 先不说鹏爷是不是看中了她的能力,他在这么一座深山里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建了这么个类似“研究中心”的地方——究竟要干什么? 闻莺刚好也开口说道:“说实话,我一直也想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要不是我知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走私犯头子,我会认为他是在研究什么领先的新科技……” 说完,闻莺似乎很累了,她轻轻地闭上眼。 “你要检查,就查!他们既然给你准备了这些,就不会再干涉什么了。” 苏桐微微叹了口气,去到一旁洗手消毒,穿上准备齐全的白大褂,细细地替闻莺检查起来。 如果有详尽的数据资料,下一步的治疗会更有把握。 只是,检查快要结束时,她看见,有眼泪从闻莺的眼中滑落,而且越来越多…… “你……身体很难受吗?”苏桐轻轻问道。 闻莺没有立刻回答,半晌,她才开口道: “阿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苏桐有些诧异她这会儿突然问起马六。 “他……是真的还好吗?”闻莺有些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六爷之前做了个小手术,他有天生的凝血功能障碍,吃了些苦头,所幸现在已经恢复了,我向你保证,他现在很好……” “只是,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闻莺又沉默了一会儿,却说道: “前天,他们派人来问我,说你去了‘花园’,问我是不是对你提到过……” 苏桐也沉默下来,没有接话。 她知道‘花园’会是一个破绽,她之前想早点来找闻莺,就是想让闻莺帮她遮掩一下,可惜老杨没让她来。 她听见闻莺继续说道:“你是阿陆信任的人,我自然会帮你……” “可是,我知道的马兰是个虽然漂亮却柔弱的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她绝不会是像你这样,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也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样子,更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医术……” 苏桐静静地看着她。 闻莺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苏桐道: “阿陆被捕了!是吗?” 苏桐依旧没有开口。 闻莺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命运不公,让我和阿陆都走上了这条路,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错!我、我已时日无多,可阿陆的生命还很长!不管他做出哪种选择,我都会尊重他!如果……为你们做事可以让他减轻一些罪孽的话,我也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苏桐拿起一块软布,轻轻替闻莺擦去眼泪。 “谢谢你!燕子!谢谢你这么通透!命运虽然对你们不算公平,却给了你们各自一个最好的爱人!” “看到你之后,我才理解了六爷为什么会为了你不顾一切,因为你们都拥有对方最完整的信任和最纯粹的爱!这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闻莺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可是,她的嘴角却弯了起来。 “我答应过六爷,要替你查出你父母的死因,燕子,你要参与吗?” 苏桐再次开口道。 —————— “c区8f。” 这是周劲那张纸条上写的字母。 谁能想到,在这座被挖空了的山腹里,这一个一个如迷宫般的山洞,竟然有着严格的用英文字母标注的分区和房号。 闻莺指着门边上不显眼的角落,给苏桐看。 那里果然淡淡地刻着小小的英文字母的标识。 不专门指出来,还真的不容易注意到。 “这里是b区。” 这个房间标注的是2d,c区8f显然离这里还有一定距离。 “c区8a有个存书的房间,类似于‘借阅室’,我有时需要找书的话,是可以去那里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去看看。”闻莺道。 苏桐看着闻莺,心里有些动容,她知道闻莺并不是随随便便就相信别人的人,她是因为信任马六,而愿意去尊重马六的决定,去帮马六选择帮的人。 “你的身体,吃得消吗?”苏桐有些担心。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好不了,但暂时也没有更坏。” 闻莺道:“说实话,有你的出现,我竟突然有了些动力,就好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的道路上,突然照进了一线亮光。” 第270章 江英 她低头笑笑,“我也想做点对的事。更何况,你不是答应要帮我查父母的事吗?趁我还能动,我也想尽一份力。” 苏桐道:“我懂你的意思,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替你去‘找书’”! 苏桐把闻莺扶回她住的房间,她这才注意到,闻莺的房间是3a。 闻莺拉动了一个床头的细绳,不久后,过来了一个羌族服饰的人,闻莺和他交流比划了一番,点点头出去了。 然后转头对苏桐道:“我问过了,今天羊其和羊成都不在这边,我跟他们说我身体有些吃不消,想让你帮我去找几本书,他去打招呼,一会儿便会带你过去,但是你待的时间不能太长。” 苏桐没顾得上问,闻莺是怎么和羌族人交流的,她又一次听到“羊其”的名字,感到很惊讶。 “羊其?是那个身手很厉害的羊其吗?” 闻莺道:“羊其和羊成是鹏爷最信任的两兄弟,鹏爷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经他俩之手办的,你这几天应该都见过啊!” 苏桐很惊讶,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老杨”,是“老羊”,也不是“杨成”,是“羊成”。 那个瘦到眼睛和颧骨都很突出的“老杨”,就是黑水涧被挑战五十六场,胜五十四场的勇士羊其。 苏桐按下心中的惊讶,任由闻莺给她披上了长长的垂到地的头巾,只露出一双眼。 “b区和c区服务的人不是同一拨,这边的人知道我是鹏爷身边的老人,一般都不会质疑什么,去了那边尽量不要拿下头巾,我以前也常常这样打扮,快去快回,问题应该不大。” 苏桐点头应下。 没过多久,那个羌人便回来了,跟闻莺又交流比划了几下,然后示意苏桐跟他走。 苏桐朝闻莺点点头,转身跟了出去。 这一次,苏桐慢慢找到了些规律。 房间门口点的是油灯,有岔道的地方点的是火把,需要记住往左边还是往右边。 到了一个有大大的火盆的地方,有另一个羌人过来交接。 看来这是“跨区”了,从b区跨到了c区。 之前那个羌人退到了一旁,苏桐跟着c区的羌人继续走,默默地在心里记路线,只记有火把的位置。 那个人弯弯绕绕带着她停在一个房间门口,冲里面指了指,然后转身走了。 苏桐借着油灯去看那个刻得并不明显的标识,果然写着“8a”。 她推门进去,里面的空间很大,一个接一个排满了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放满了书,粗粗一看,不止是历史考古类,医学,物理甚至化学、天文知识都有。 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不亚于一间小型的图书馆。 看得苏桐又一次惊讶了。 只是她来不及看得更仔细,在里面粗略转了一圈,便推门出来。 走道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人。 她顺着走道往里走,很快便停在了8f的门口。 站在门口,她却有些迟疑,如果这里面关着林娇,为什么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她再次左右看了看,然后推开了门。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和之前闻莺住的房间差别并不大,甚至设施也相差无几。 房间里左右各亮着一盏油灯,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这一切,和想象中林娇被关押的情形大相径庭。 苏桐缓缓走近床边,看见床上躺着的果然是位女子。 只是她面朝里侧身躺着。 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有动静,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愿意理睬。 苏桐扯下蒙着脸的头巾,轻轻地喊道:“林娇?!” 那女人身躯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来…… 视线相触的一刹那,那女人的眼里竟然闪过一丝凌厉,只是看见苏桐,很快便变成了疑惑和警惕。 这是一张棱角较分明的英气十足的脸,和苏桐想象中娇弱清纯的大学生形象有很大出入。 苏桐掩下心中的诧异,继续问道: “你是林娇吗?” 那女人不答反问:“你是谁?” “我受人所托,要打听林娇和翟教授的消息。你……是林娇吗?” 对方躺在床上,并不起身,也不说话。 只是定定地盯着她,依旧不答反问: “你受谁人所托?” 苏桐没想到她防备心这么重,但是,在没确定她是林娇之前,她也不可能暴露秦熠的信息。 她静静地盯了她片刻,道:“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到这里来,我能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不多,我要找的是林娇,如果你不是,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 说完,转身便走。 “等等!” 那人果然喊住她,“麻烦……麻烦扶我起来!” 苏桐回头,看见那女人正挣扎着想起来,但是似乎使不上什么劲。 她走回去抓住她的手,帮助她坐了起来。 苏桐觉得有些不对劲,顺势把了把她的脉搏,有些惊讶。 “他们给你下了药?” 女人点点头,道:“从来到这里后,身体便酸软无力,使不上劲。可能是饭有问题,也可能是水,除非不吃不喝。” 难怪都不用派人守,原来是在别处下了功夫。 那女人坐起来,苏桐更清楚地看见她的相貌,她的头发不长,刚刚过耳,是少见的假小子头,皮肤也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粗糙,并不像是金娇玉贵的家庭长大的孩子。 她,是林娇? 苏桐伸出手,再次握了握那女人的手。 她的手并不细腻,虎口和中指处竟然有茧,她确定了两遍。 然后,轻轻地报出了一串数字,“0301?” 女人的表情明显变了,她始终淡淡的表情终于变得有了些情绪。 苏桐这才念出了后面的名字,“0301张自力同志。” 女人猛地抓住苏桐的手,她的嘴唇有些颤抖,“你、你是谁?” 苏桐从衣领里拉出秦熠挂在她脖子上的那个铁哨。 “我没办法告诉你我是谁,但是你应该认识这个。” 女人捧起那个哨子,仔细辨认了一下,神情顿时激动起来,低声道:“是、是秦老大来了吗?” 苏桐这才继续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疾风连——0309江英。” 第271章 老人 苏桐心中一凝,原来是失联的另一名同志。 当时彭志带来的消息,翟教授和林娇失踪,两名负责安保的疾风连的同志失联。 一名张自力同志已牺牲,另一名——原来被关到了这里。 “江英同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苏桐问。 江英缓缓的道:“正月十二日晚,翟教授被劫持,林娇刚好去找翟教授,被一起劫走,事出突然,我和张自力根本来不及通知其他人,只能紧追不放,他们和另一拨人在途中进行交接,我们和对方力量悬殊太大,没办法救下他们,只能想办法趁交接之际换下了林娇,再后来,我便被蒙住眼睛带来了这里,其它情况就不清楚了。” 江英说完,焦急地问道:“张自力和林娇安全了吗?他们现在情况怎样?秦老大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苏桐简洁地道:“林娇目前还没有消息,秦队出别的任务,刚好也来了小垭村。” 她拿出一根银针,拉起江英的手,道:“秦队联络上军区,接到了营救你们的任务,已做了安排,我时间有限,先取你一点血用,看能不能尽快找到解药,过几天我会再找机会过来。” 说着,扎了江英的血,从怀里掏出块软布,尽可能地多挤了些手指血在上面。 “他们……没有虐待你?”苏桐问。 江英摇摇头,道:“他们在路上对翟教授很客气,应该是对翟教授有所图,他们以为我是林娇,看在翟教授学生的面上,对我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也没有捆绑拷问之类,除了浑身没力气,这里一直也没有人看守。” “张自力呢?我换下林娇后,张自力应该和林娇在一起,张自力联络上你们了?”江英追问道。 “你好好休息,尽可能地保存体力,等我们救你出去!”苏桐自顾接道。 “没联络上吗?他们是出了什么事了吗?”江英有些焦急地道。 苏桐抬头深深地看了江英一眼,道:“外面川省的公安同志已经在寻找他们的下落,等你出去时,或许就有消息了。” 她……并不想在这里告诉她张自力牺牲的消息。 江英却突然就噤了声。 苏桐没再说什么,扶着江英躺下,然后拉起面巾蒙上脸,转身走了出去。 十五分钟的时间就要到了。 她又进了8a,在历史类的书架上随意取了两本书,然后又扫了一眼那些书架,发现物理和天文类的书籍占了极大的比例。 门口有人敲门,是刚刚领她来的那个羌人,那人示意她,该走了。 同样的路线返回,苏桐把几个岔道口的路线都暗暗地记在了心里。 返回b区2d,苏桐迅速把那块浸了韩英手指血的软布取出来,她要尽快分析出她中了什么药,秦熠出发前对营救任务已做了安排,如果能解决江英手脚无力的问题,胜算会更大。 她手中在忙碌,心里却有些担忧…… 张自力和林娇在一起,张自力已经牺牲了,林娇呢?她在哪里?现在又是什么处境? 她抬眼看了看这间“面面俱到”的工作室,他们准备得这样充分,是准备让自己“长期”在这里为他们服务吗? 单单拿闻莺的病来说,确实没个大半年也看不出成效来。 可现在的情况,不说翟教授和林娇的营救工作迫在眉睫,秦熠他们寻到鹏爷的那个不管是“宝藏”还是其它什么宝贝后,势必会发动总攻,对这里的黑帮一网打尽。 她在这里面这样耗着不是办法。 想到闻莺的话,这里既然建成了很久,可能还有其它高端“设备”和“研究场地”,她或许能主动出击。 想了想,她拿出装有闻莺血液的那支试管,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然后,学着闻莺的样子拉了拉门边垂着的细绳。 没过多久,果然有个羌人开门进来。 苏桐把那张纸和试管递给他。 那人转身出去,这次出去的时间有些长,再回来时,羊成跟了过来。 他依旧是冷冷的声调,“你要的那个数据只能自己去分析,你跟我来。” 苏桐心中稍安,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 “血红蛋白分析仪”是2010年才出现,现在要做血红蛋白分析只能通过一系列的实验来完成。 而血红蛋白的数据是治疗白血病的重要指标。 羊成带着苏桐走出一段距离后,在又看到一个大大的火盆时,他拿出了一个黑布套,让她戴了。 苏桐知道,这是又要“跨区”了。 从刚才行走的方向看,这应该是进入a区。 同样,也证明,a区是核心区域。 否则羊成也不必这样谨慎。 羊成抓着苏桐的胳膊又走了十几分钟,然后他取下了苏桐头上的布罩。 苏桐这才发现,她来到了一处开着门的明亮的大房间前。 之所以说明亮,因为这个房间有自然的光线,它的一面墙上有很大的窗户,外面能看见绿树和灌木丛。 另几面却依然是山壁,应该是建在山的边沿,或者像“花园”一样,建在山与山之间。 羊成依旧转身就走,苏桐已习惯了这里面的行事方法。 她先抬眼,在门边上寻找了一下,上面刻着字母2a。 那么,这里——应该是a区2a。 然后她才抬脚,走进了这个大房间。 这是一个比她那间“工作室”要大出很多倍的房间,里面有很多精密的仪器,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工作台,烧杯试管原材料,看得眼花缭乱。 光眼前能看到的这些来看,这里研究的绝不止医学的范畴。 苏桐边看边往里走,越看越惊讶,越看越觉得奇怪。 她觉得闻莺那句话说得很对,鹏爷这个大走私犯头子,真的好像在研究什么科研新项目…… “小姑娘!往这边来!” 一道淳厚而苍老的声音传来,吓了苏桐一个激灵。 她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别人。 循着声音看去,在一张大大的工作台后面,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这会儿正略低着头,透过老花镜的上沿看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苏桐顿了顿,朝那位老人走去,冲他笑笑。 “您好!那个……请问怎么称呼? 第272章 教授 “我姓温,他们都叫我温教授,你也可以叫我温老头。” 那老人笑呵呵地道。 “温教授,您好!” 苏桐正式打了个招呼。 温教授从脸上取下老花镜,朝她招了招手,指了指他旁边的一张工作台道: “来来!过来!你是要做血红蛋白分析是?来这里做!” 苏桐走到那张工作台前,发现各种试验用品一应俱全。 那个温教授说完已经低下头,在他的那张台子上捣鼓一堆仪器试管。 开始拿给那个羌人的白纸和那根试管,也放在这个台子上。 苏桐坐下来,开始做试验。 房间里很安静,温教授起初并没有打扰她,后面看她做实验做得专心致志,便也凑过来看着,时不时地还提出问题。 很明显,这个温教授精通的并不是医学。 但是苏桐仍然耐心地回答了他。 只是偌大一个“实验室”,从苏桐进来后,一直也没有别的人进来,除了她和温教授时不时的对话,始终很安静。 温教授除了中间停下来看她做了会实验,其余的时间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研究他手里的东西。 实验做完,苏桐放下手里得到的数据,沿着这个大大的房间又转了一圈,这一细看,她发现—— 和那间“图书馆”里的书架一样,这里的工作台也是以物理类的偏多,化学类的也不在少数。 还有几张面积很大的桌子上,摆着一些碎石块,大大小小,有的甚至是粉末状…… 苏桐心里不禁嘀咕,难道这里连地质学都研究上了吗? 她转了一大圈回来,看了看依然在角落里忙碌的温教授,问道: “温教授,这个屋子这么大,仪器这么多,都是您一个人在用吗?” 温教授闻言,这才停下了手里的活,取下眼镜,又活动活动了脖子,才开口道: “怎么可能!一堆老家伙在用呢!他们昨晚上熬了夜,这会儿在补觉呢!” “哦!”苏桐又道:“您……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温教授眼里露出一丝茫然,似是在回忆,“很久了吗?很久了!我这辈子尽和这些瓶瓶罐罐打交道了!” “您……那是在研究什么呢?”苏桐试探地问道。 “嘿嘿!” 温教授露出个孩子气的笑容,道:“这个就有意思了!我先不告诉你,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不过……”温教授神秘地一笑,道:“我以前在京市研究院的时候,可是没机会接触这些实验的!” 京市研究院? 果然是被抓来的吗? 苏桐正待再问,温教授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道: “哎呀——难得看见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陪我老头子一起吃个饭可好?” 苏桐听了,求之不得,忙点头应下,“好!刚好我也饿了!” 温教授走到窗边,拉了拉同样的一根小细绳,不多时,便看见羊成站在了门口。 温教授上前,冲羊成露出一个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 “那个,我能和这个小姑娘一起吃个午饭吗?” 羊成看了看苏桐,转身出去了,没多久,他转身回来,示意两人跟着走。 这次没有蒙头套,苏桐看见这间大“实验室”的隔壁,似乎还有一间“实验室”,里面隐隐有人影晃动,但是离得远,看不太清。 她和温教授跟着羊成走到另一个房间,同样有窗户,有自然的光线。 这里摆着好几张餐桌,估计是类似“食堂”的地方。 温教授笑眯眯地招呼苏桐坐下,然后就有穿着羌族服饰的人端来了吃食。 普普通通的饭菜,并不精致也不奢侈,和在外面小垭村的人吃的没什么区别。 温教授和苏桐拉着些家常,家里有什么人年龄多大可有心上人…… 苏桐回答得很谨慎,按马兰的资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温教授聊天。 她看得出来,温教授似是很久没和人这样聊天了,很努力地在找话题。 这里面的很多“教授”,应该都是鹏爷用各种手段或胁迫或笼络而来,她也想和温教授打好关系,看能不能多探知些消息。 她几次试图把话题往“实验项目”上引,不知是有意回避还是不想聊,温教授始终没接她的话头。 在最后一道汤上来时,苏桐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穿着羌族服饰的周劲,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走了上来。 汤似乎很烫,还腾腾地冒着热气,眼看在经过温教授时,周劲的手一歪…… “温教授!小心!” 苏桐一个箭步上前,那汤溅了出来,正好淋在苏桐的手上。 周劲吓得脸色苍白,嘴里冒出一连串的话语,应该是用羌语在道歉! 温教授也慌了,“姑娘!没事!你看烫着我这糙老头子就算了!你这小姑娘家家细皮嫩肉的,烫伤了可怎么办?” 苏桐忙道:“没事的没事的!没烫着您就好!” 然后转身对周劲道:“算了!下次注意点!你带我去洗一下就行!” 周劲点头哈腰地,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忙在前面带路。 苏桐道:“温教授!您先吃!我去去就来!” 温教授叹了口气,“快去快去!看看烫伤了没?” 周劲带着苏桐去了一个厨房的转角,那里有个大大的水缸。 周劲拿个大瓢给苏桐浇水洗手,苏桐的手烫得有些发红,但并没有起水泡。 汤,是周劲故意凉了一会儿才端进去的。 然后他借着身体的遮挡递给苏桐一个东西,苏桐顺势塞进了内兜里。 回去时,温教授还放着筷子在等她,满目的焦急。 苏桐冲他笑了笑,“没事了!只是烫红了!并没有烫伤!” “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温教授话音刚落…… “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震耳欲聋,震得这个山洞的顶上都扑簌簌往下掉灰。 而且那声音离这里很近。 苏桐心中大惊,这一刻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是彭志他们的营救计划开始了吗? 可是她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他们知道江英和翟教授的关押地点吗?知道这里面的火力装备有多少吗?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其它通道出口吗? …… 对面的温教授也紧紧皱起眉头,道: “小姑娘,今天的饭怕是吃不成了!” 第273章 生日 “那帮老家伙又在搞事情了!哎呀——我得先去看看我的那些实验数据,辛苦了好几年才得到的!可别又给毁喽!” 温教授说着,便匆匆地走了,看样子是回刚刚那个“实验室”去了。 羊成走过来,示意苏桐跟他走。 苏桐心中充满疑惑,她回头再次看了眼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眼风趁机扫了扫四周,但没有看到周劲。 “多别想!实验又失败了而已!”羊成冷冷的道,声音带着嘲讽。 “实验失败?”苏桐不由自主地接道。 “这么多实验室在这里,失败个几次有什么奇怪的!” “什么实验啊?这么危险!”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羊成说着把黑头套拿过来,毫不客气地给她套上。 等回到了b区2d,确定安全后,苏桐锁上门,拿出了周劲递给她的东西。 那是一个拇指粗细的竹筒,口上用蜡封着。 看得出来,周劲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等着找到时机好送出来。 竹筒里是一张纸条。 不同于上次简单的两个字,纸条虽不大,但记录了很多内容。 苏桐看完很惊讶。 a区是核心区域,周劲只过去了几天,探听到的信息很多。 纸条上记录着,被控制教授6-7人,后面有个括号,括号里有个z字,应该表示翟教授也在其中。 a区另有出口,周劲特地描述了一下,出口面对着一座扣着的元宝状的山峰,还有一棵特别高大的树。 另外还记录了持有武器的人数及巡逻时间以及规律。 这份消息非常重要。 按早先的计划,在秦熠带着特战小队进山的同时,川省公安和西南军区的联合队伍,会分批潜入这一带,等他们找到“宝藏”之后里外夹击,一举抓捕这一犯案累累性质极其恶劣犯案金额极其庞大的盘踞多年的走私犯罪团伙。 秦熠他们进山已经六天,按之前的计划,还有三天左右应该就能返回。 鹏爷何其狡猾—— 小垭村周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头,他把基地建在了山腹中,外人进出都带着头套,没有确切的情报,你根本无法判断出基地在哪座山里,哪怕进来的公安和军队再多,也无从下手。 以这个基地的规模,即便是让人把山团团围住,里面的人也可以耗上几个月。 更何况,它也许还不止周劲发现的那一处出口。 她相信,即便是老万之前那座屋子里的地道,一定也有许多迷惑人的手段,不会轻易让人识破。 所以,她必须尽快把这些消息送出去,只要有迹可循,外面的同志便能针对性地制订营救和抓捕计划。 苏桐不知道秦熠会安排什么人来和她接头,但是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好在她现在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设备设施都很齐全,有些事情要实现,并不难。 第二天,羊成又敲响了她的房门,说张怀安又要见她。 苏桐觉得奇怪,又是张怀安? 虽说她上次也有过念头,张怀安会不会是秦熠派来的……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 不说他们和张怀安认识的时间有限,远远达不到信任的程度,单单张怀安的身份——就不可能是同一条战线的人。 他的父亲张义天是土匪出身,早些年欺男霸女占山为王无恶不作,后来年岁涨了,打打杀杀的事情做得少了,但开始干起走私的买卖了,川省公安打击黑恶势力的头号对象一直便是张义天。 这一次,川省公安虽说是配合秦熠行动,但也是抱着将这个本地毒瘤连根拔起的决心想要一举除之而后快。 苏桐虽思绪急转,脚下却不停,跟着羊成到了上次见张怀安的那个“大堂”。 只是,这一见,却有些惊讶。 张怀安大冷天的穿了身西装,可能是太单薄,外面又批了件厚披风,头发向后梳得油光水亮,虽然神采奕奕,但依然难掩脸色苍白。 一见苏桐出来,张怀安满脸喜色,快步迎上来喊道: “阿兰姐姐!你可出来了!我又来看你了!” 说完,他脸上露出一种略显神秘的表情,盯着苏桐。 苏桐正纳闷,就看他一只手突然从斗篷里拿出来,将几支红灿灿的东西举到她面前。 那是几支腊梅,开得正艳。 “哈哈!阿兰姐姐!这是我亲自上山寻的,寻了好久才得了这几支。好看吗?送给你!” 张怀安满脸都是兴奋。 苏桐有些无语,这个人还真当自己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吗?现在这种情形下还有心情满山坡地找花。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反应,就看见张怀安继续神秘一笑,“当——当——当——档——还有呢!” 说着,另一只手也从斗篷里伸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盒子,上面用彩色的布条扎成礼物的样子。 苏桐一头雾水,张怀安却一脸雀跃,“姐姐往这边来!快来!” 说着,他走向旁边的桌子,把花和小盒子放在上面,然后“唰——”地一下抽开盒子上的活结。 盒子散开,中间竟然是……一块蛋糕? 苏桐没疑惑太久,因为张怀安已经大声地朝她喊: “阿兰姐姐!生日快乐!” 苏桐顿时心中一凝。 马兰从小父母双亡,资料上也没有显示她是什么时候生日。 二月初二,是吴桐户口上当初登记的生日。 虽然这个日子应该是王桂兰编的,但知道这个日期的应该只有——秦熠。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张怀安!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张怀安却自顾从怀里掏出一小截红蜡烛,往蛋糕上放,然后又拿出个打火机来,“啪——”地点燃了蜡烛。 “哎呀——阿兰姐姐!先许愿先许愿!然后吹蜡烛!” 苏桐看着他兀自忙碌着,并没有动。 “阿兰姐姐!你知道吗?这是西方人过生日的方式!你别看我现在这模样,我可是出过国留过学的!” 苏桐还真的有些惊讶,“你出过国?” “对啊!你不相信!” 张怀安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梳得溜光的头发,道: “老头子说他当了一辈子土匪,不能让我也跟他一样目不识丁,反正他有钱,就找路子把我送出国了,不过我吃不惯面包牛奶,待了半年就、就回来了!” “哎呀——不提这个!一提这个就扫兴!来来!吹蜡烛!这里的人都不会做蛋糕,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来这个,还没有奶油!勉强对付对付!” 苏桐看着张怀安执拗的模样,只好像模像样的双手合十闭了闭眼,还真许了个愿——希望行动一切顺利! 然后“唿——”地吹灭了蜡烛。 第274章 杏仁 张怀安在旁边拍手,大声喊着“生日快乐——” 羊成自始至终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沉默得像空气。 苏桐再次问道:“张怀安!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好啦!是你男人说的!他那天见我要回来,说他肯定赶不回来给你过生日,便把这件事拜托给我啦!我上次来故意没说,就是想要今天给你一个惊喜的!阿兰姐姐,你开心吗?” “谢谢!让你费心了!” 苏桐道:“阿义既然拜托你给我过生日,他就没什么表示吗?” “唉!我给你做得不够惊喜吗?你怎么老惦记着他呢?” 但是,他还是往后撤了一步,道: “好!好!他说让那个阿志给你做红糖糍粑,还特地交代要撒你爱吃的杏仁碎。” 杏仁碎?这就对了。 苏桐脸上露出笑容,上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糍粑,咬了一口,笑成了一朵花。 张怀安在一旁郁闷,这糍粑又甜又粘,有什么好吃的。 苏桐吃掉一整块糍粑,才放下筷子对羊成道: “我可以把这个拿回去慢慢吃吗?” 这些东西在苏桐出来之前都已检查过,羊成淡淡地道: “随你。” 苏桐高兴地把糍粑包好,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小粒小粒的药片。 她对羊成道:“这是我一直答应要给阿志的药,我看这边工作室有很多,我一时出不去,能让张怀安帮忙带一瓶给他吗?” 羊成伸手接过那个瓶子,玻璃的透明的瓶子,外面连商标都没贴,里面装着白色的药片,药片很小,装了半瓶的样子。 他把瓶子拧开,闻了闻,又对着光线看了看,然后才盖上盖子还给苏桐,道: “可以。” 苏桐把瓶子递给张怀安。 “麻烦你把这个交给阿志,交代他多喝热的,别喝凉的!要不吃了药也没用!” 张怀安把药瓶放进怀里,对苏桐道: “放心!区区小事情啦!我会带给他的!” 然后他很认真地问苏桐道:“阿兰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开心吗?” 苏桐弯起唇角笑道:“开心!谢谢你!张怀安!” 张怀安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羊成这时开口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张少当家该出去了!” 张怀安叹了口气道:“唉!每次都这样!出去了又要等好久才能进来!” 苏桐道:“说到这里,我也很奇怪,张怀安你为什么能一直进来?” 张怀安有些得意,“我家老爷子好歹算个地头蛇,还是有些本事的,多少还是能帮得上鹏爷一些忙,鹏爷大度,对我还是很宽容的!” 这时,张怀安对羊成道:“我说,不如你考虑一下,要不把我也留这里行不,我好歹还能陪阿兰姐姐聊聊天。” 羊成道:“张少当家说笑了!你该出去了!” 张怀安又被蒙上头,一步三回头地带走了,走了很远还在喊: “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啊!小仙女!” 不用了,过几天我就出去了…… 苏桐在心里道。 苏桐又被原路带回了她住的房间。 进门后,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了。 秦熠总是善于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条件。 就像利用葛宝根自己给张长海送信一样,他知道张怀安有方法进到这里面来,他只需要稍稍引导一下,张怀安就会不知不觉地变成他们的联络人。 故意提生日,让苏桐知道这是他的授意。 糍粑本就是南方二月二常吃的食物,不会惹人怀疑,但南方人吃糍粑只会撒红糖,是不需要撒杏仁的。 杏仁等于“信任”。 所以,苏桐放心地把那个瓶子交了出去。 那个瓶子的内层,被她小心地贴了一层透明的膜,膜上她用氯化钴溶液密密的写上了周劲收集的消息,以及她所收集的信息。 她相信彭志一定等在外面,等张怀安一出去,他就能收到那个瓶子和她交代的那句话。 瓶子用火烤热,字迹便能显露出来。 —————— 办妥了这件事,接下来的两天,苏桐除了给闻莺治疗,便认真地研究江英的解药。 还好他们没有把江英当成敌对分子,给她下的药只是常见的镇静类的药。 只是解药需要一一比对,需要花一些时间。 两天后,她配出了对症的解药。 用上次的方法,她依然披着闻莺的长头巾,又去了一次c区8a。 这次,她拿着上次借的两本书,先去还了书。 然后,再一次溜进了8f。 一进门,她便发现江英自己坐了起来,只是整个人比较虚弱。 “我这两天喝水和进食都很少,体力果然恢复了不少。”江英道。 苏桐道:“我先给你解药。” 她摸出一个注射器,给江英的小臂注射了一针药水,说道: “这针药水能代谢掉你之前进食积累在身体里的药效。你和我的想法一样,之后他们送来的饭菜你尽量少吃点,但也不能不吃,不要引起他们怀疑。” 然后又塞给她两个瓶子,“这两个瓶子一瓶是葡萄糖,一瓶是维生素片,用于补充体力。” “顶多还过三两天,外面的同志就会行动了。到时候我们配合他们里应外合,一起杀出去。” 江英点点头,把两个瓶子塞进褥子下藏好,然后一把握住苏桐的手,道: “同志!谢谢你!我要怎么称呼你?” 苏桐顿了顿,“你叫我阿兰?” “阿兰?是代号还是真名?” 苏桐犹豫了一下,坦诚地道:“等任务完成后,你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叫苏桐。” “苏……桐!” 江英念了一遍,“原来你也姓苏!好的!我记住了!” 苏桐没空问她“也”字的意思,因为时间又要到了。 她卡着点在羌人敲门之前回到了8a。 这一次,她在“图书室”里占比例最大的物理和天文的书架上各抽了两本书。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认真看着书,耐心地开始等待。 闻莺的病前期只能是检查和基础调理,等她的身体调理到有一定接受阈值之后才能开始大剂量用药。 对她的治疗恐怕无法在这里完成了。 算算时间,三天之内,营救和抓捕的行动必定会开始。 第275章 解救 事实上,就在当天的夜里。 全副武装的战士源源不断地从几个方向同时悄然潜入了这座庞大的山中“实验中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了鹏爷的这处极其隐秘的“巢穴”。 枪声响起时,苏桐第一时间找到了闻莺,带着她凭着记忆找到了江英所在的8f。 江英原本就解了药效,本以为还要被迫吃两天“加料”的饭食,没想到这么快就等来了要被解救的消息,眼下身体状况倒是良好。 当下和苏桐、闻莺一起,试图在如蜘蛛网般的通道里尽快找到出口。 这片区域平时见到的守卫就不多,羌人也是有需要时才出现。 三人一路行来,也只碰到了两个惊慌逃窜的持枪护卫,被苏桐和江英合力拿下并下了枪。 a区相对于这边要热闹很多,能听到隐隐的枪声甚至有爆破声,一阵接一阵地传来……守卫的主力应该都在那边。 在她们还没找到出口时,一小队全副武装的战士先找到了她们。 “是一排的战友!”江英激动地喊道。 在疾风连战士的护送下,三人终于走出了这座暗无天日的“山中迷宫”。 出去后才发现,外面还有大量的公安同志,配合军区的战士对小垭村及周边几个村子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和围剿。 由于彭志他们这些前期进入的侦察员配合秦熠他们的小队之前已做好了摸底,驻留在这几个村子里的各路黑帮几乎被一网打尽。 在天亮后,苏桐见到了撤退出来的周劲。 周劲兴奋地告诉她,营救工作非常顺利—— 连同翟教授在内的8名教授都被解救了出来,大多是国内各领域有名的专家,有早些年失踪的,还有些竟是早些年便已“去世”的。 也不知鹏爷用了什么手段,将他们都困在了这里。 除此之外,还查获了大量仪器设备,发现了不少正在研究的处于国家前沿水平的课题,涉足各个领域。 这座基地几乎挖空了附近几个山头,清查工作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要彻底清完可能还需要好几天。 只是,羊其和羊成已从密道出逃,还在追捕之中。 还有就是,林娇依然不知去向…… 一直到下午,苏桐才见到了彭志。 她一把拉住彭志,问道: “彭同志,秦队他们还没返回吗?” 彭志摇摇头道:“按计划应该在这两天出来,但里面不知是什么情形,有所耽误也正常。” 然后他又道:“我们外面的计划都是秦队提前布置好的,现在已有疾风连的同志守在了那条路线唯一的进出口,只要鹏爷他们一出山,都会立即被捕,放心!” 苏桐点了点头,按张怀安所说,进出口已被巨大的石门封死,想增援都不可能。 秦熠他们的特战队成员个个以一抵百,都在计划中的事,应该是问题不大。 不料彭志接着又说了句,“这次营救这么顺利,还多亏了张怀安。” “张怀安?”苏桐很惊讶。 “若不是张怀安利用他们的消息网根据特征迅速查到了几处出口,我们不会那么顺利地潜入进去。虽然我们提前进入小垭村这么久,但怎么也比不上这些地头蛇更熟悉地形。” “张怀安?他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的身份的?” “他给我那个玻璃瓶的时候,主动说可以提供帮助,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昨天刚刚猜到的。” 彭志叹了口气道:“原来那个张义天病了多年了,一直靠鹏爷手中的特效药支撑着,张怀安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我们能给他的父亲治病,他说哪怕接受审判,也希望他家的老头子能轻松些上审判台。” 苏桐突然有些明白,鹏爷在各个领域做研究,八成也是为了控制和笼络人为他所用,比如张义天,比如闻莺。 也想到之前张怀安中毒,就是为了偷苗寨的蛇王,因为传说蛇王能治百病。 苏桐不禁有些唏嘘,张怀安看着一派天真,心里却极有成算,知道在第一时间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彭志说完这些匆匆走了,要忙的事情有很多。 这么多人同时抓捕,有无数繁琐的事情要去做。 江英去找疾风连的人汇报情况,周劲也去给公安同志帮忙了。 苏桐回到之前居住的屋子,给闻莺做日常治疗,常用的药品她早就收好,一起带出来了。 调理了这几天,闻莺的状态已经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下午四点左右,天色便已经暗下来了,苏桐取下闻莺身上的银针,道: “这套针法可以固元强身,你这几天有没有感觉腿脚有力一些?” 闻莺点头,“确实走路轻快多了。” 只是闻莺的精神却不太好,她对苏桐道: “阿兰,我的心总是很不安,也不知道阿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天了,按道理也该返回了。” 苏桐心里的担忧不比闻莺少,她想了想道: “燕子,你休息会儿,我去找找张怀安,他们的消息广,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闻莺却起身下床,对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苏桐本想阻止,闻莺道:“我一个人待着也是胡思乱想,还不如跟你一起安心。” 苏桐想想也确实如此,便跟闻莺一起出了门。 张怀安算是主动投诚。 但因他张少当家的身份,公安方面还是对他进行了一定的控制措施。 苏桐在一名公安同志的指引下找到他时,他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手上戴着手铐,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发呆。 这一片的房屋都被征用了,关着昨日抓捕的黑帮,有许多持枪的战士看守。 关张怀安这间屋子却只采取了基本措施,看得出来,对他是很优待的。 那名公安同志交代,有话隔着窗户问就好,别离得太近,然后便离开了。 苏桐敲了敲窗户,张怀安却没有搭理。 她不得不轻声喊了声:“张怀安——” 张怀安听见苏桐的声音,攸地转过了头,看见窗外站着的果然是苏桐,他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 “阿兰姐姐!你果然出来了!看来我没猜错啊!” 第276章 进山 虽然不知道他这个“猜”究竟猜了什么猜了多少,但苏桐还是真诚地跟他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张怀安!要不是你提供帮助,我们还不能出来得这么顺利!” 张怀安咧着嘴笑了起来。 “我说过,我家老头子还是有些能力的!” 然后他追问道:“阿兰姐姐!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我很好!就是暂时还不能自由行动。” 苏桐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 “对不起!张怀安!我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打听到山里的情况,阿义他们进去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怀安有些失落,他回道: “哦!这样啊!不过那座山里面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呢!那种老深山里根本没有人烟,我的人手没事也不会往那里面去。” 苏桐叹了口气道:“是啊!那里面是没有人烟的老山,再说,也不是随随便便想进就进得去的。” 张怀安看着苏桐明显低落下来的情绪,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苏桐对张怀安道:“张怀安!还是谢谢你啊!你这里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我可以帮你带话。” 张怀安却没接话,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苏桐没再开口,拉了拉闻莺的胳膊,准备离开。 “阿兰姐姐——” 张怀安却跑上前来,贴着窗户小声地道: “阿兰姐姐!我虽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但我却知道有能绕过那道石门的方法。但是……但是我只能告诉你,你也不能告诉别人。” “绕过石门的方法?” 苏桐一惊,“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带我进山?” 张怀安点点头,“如果你想的话。” “我想!” 苏桐没有犹豫,立刻点头道。 现在这种情况,能进去看看自然更好,哪怕帮不上忙,也能早点得到消息,总比等在外面干着急强。 “可是你……”她看了看张怀安手中的手铐。 张怀安却笑了,“这么点小场面难不住我!” 说着凑过来小声道:“东边村口有两根很高的槐树,晚上七点,你在树下等我就好。” 苏桐看着张怀安,就见他又狡黠地朝她挤了挤眼,“小仙女!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哦!” 返回住处后,苏桐迅速收拾了武器弹药,系上了找回来的那个腰包,往里面装了些必需品。 闻莺回来默不作声,自顾也收拾了一个小包裹。 苏桐看到后诧异,问道:“燕子,你、这是干嘛?” “我跟你一起去!” 苏桐很惊讶,道:“进山的路有多难走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闻莺头也不抬地道:“我画的地图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燕子,若是你在路上出了个好歹,六爷回来岂不是很难过。” 闻莺却突然问道:“阿兰!你不是真的马兰,那周义自然也不是真的周义?代替周义的那个人……是你喜欢的人?” 苏桐怔了怔,闻莺抬头道:“所以你会担心他,怕他出事,想早点见到他,对吗?” 苏桐点了点头,“是的!” 闻莺道:“我也是!所以,让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苏桐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不料闻莺却冲她神秘一笑,道:“相信我!带上我你不会后悔!既然是我画的地图,我知道怎么走更近!” 苏桐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了。 她冲闻莺道:“那就休息一会儿,等会一起出发。” 门却突然被推开了,江英走了进来,眼眶通红,她径直道: “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苏桐起身关上房门,然后坚决地道。 “我不管你听到了多少?你不能去!你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你必须遵守秦队出发前定好的作战计划。”苏桐一字一句地道。 江英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我看到张自力的遗体了!他被人挖去了双眼!还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浑身都是血都是伤!他生前一定遭受了非人的折磨……给我个机会!我想亲自给他报仇!回来后,我会主动接受处分!” 苏桐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出发前,闻莺问了苏桐一句,“你真的不跟他们说吗?” 苏桐边往自己小腿上绑匕首边道: “这一次,我只代表我自己,我只是想去找我的男人而已。而且我也不想打乱他们的计划!还有——” 她顿了顿道:“这一次,我不想失信于张怀安!” 一旁的江英闻言,深深地看了眼苏桐,没有说话。 —————— 当三个女人齐唰唰地站在张怀安面前时,张怀安有点傻眼。 “阿兰姐姐,你们这是……” “抱歉!张怀安!燕子要去找她男人,江英要去报仇,我阻止不了她们,只好带她们来了!你放心!只有我们三个,也没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你……愿意带她们一起去吗?” 张怀安默了默,有些神情莫测地道:“那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然后就看张怀安一秒变脸,笑嘻嘻地道: “我要当队长!我还是第一次和三个大美女一起出行!就我一个大男人,当个队长不过份!” 苏桐有些哭笑不得,道: “没问题!张队长!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就看张怀安从草丛里拖出一个黑乎乎的袋子,体积有些大,但看起来分量似乎并不重。 张怀安提起那个袋子,左右观察了一下,才很帅气地朝前一挥手道: “出发——” 从小垭村出发,往南差不多走了一个多小时,张怀安气喘吁吁地往地下一坐,“歇、歇会儿!” 说完,也不管后面是草还是石头,仰面躺了下去。 闻莺也脸色发白,苏桐忙摸出她的水壶,帮她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闻莺喝了水,又缓了缓,才开口道: “没、没事!长期没运动,有些不适应,缓一缓就好了!” 张怀安见状哈哈一笑…… “好么!我们这支队伍不光女人多,病号还多!有意思!” 然后,他手指遥遥一指,“那边,那座高高的山看见没?” 第277章 暗流 几人抬头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夜色沉沉,只能隐约看到前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在周边大大小小的山头中独树一帜。 张怀安接着道:“这一片都叫岩王山,那座峰是岩王山七十二峰里的最高峰,当地人称叫登仙峰,都说那座山峰能连着天,爬上那座山峰便能登仙化极了。” “登仙峰便是入山寻宝的必经之路,上去只有一条山道,两侧都是绝壁,山顶便是一道巨大的石门,石门由铰链控制,设有机关,也不知是何人所制。” “石门紧固厚重,拿炮轰都难轰开的那种。我那天要不是反应快,现在也还被关在里头呢!” 苏桐知道他定有下文,示意他接着说。 张怀安笑笑,道:“先不说石门,这登仙峰啊!年轻力壮体力好的得从早上天不亮爬到晚上天黑才上得去,要按我们这队伍的体力……” 他环顾了身边这几个女人,道:“怕是得爬上三天!” “张队长有什么捷径,直接说!别卖关子了!”江英道。 张怀安这才神秘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往下方指了指,道: “下方不远处有一道水涧,连通地下河,从这条河——可以直接穿过登仙峰。” “但是我要说清楚的是,这条道是早些年有人坠入河中被冲了进去,无意发现的,安全并不能保证。所以你们要是有不会游泳的、怕黑的趁早回去!” 说着,他拉过身边那个大大的袋子,居然从里面拖出两套潜水服来。 “虽然我准备了这个,但是没有氧气罐,地下河也不是都在地下,除了有一段距离需要憋气,里面还是有换气的空间的,前提是你们的体力要能支撑得住!你们考虑好了再决定要不要去!” “我去!我会游泳!”江英首先表示。 苏桐也跟着道:“我也没问题!” 她回头看了看闻莺。 闻莺休息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她接着道: “我也没问题,我会游泳!” 苏桐有些担忧,她拍了拍苏桐的胳膊,“我能行的!不用担心!” “可是,潜水服只有两套,怎么办?”江英问道。 本来安全就没有保障,没有潜水服的话…… 张怀安打了个响指,“没事!幸亏本队长准备齐全,我们有这个——” 说着,他从黑袋子里掏出一捆麻绳。 说是麻绳,但是不像麻,细细的软软的,比普通的绳索细很多也轻很多。 “这绳子可是好东西,轻便又有韧性,这一捆看着不起眼,足有两百来米长,等会儿我们先进去两个人,身上拴着绳子,等到了里面能停留的地方,外面的人再把潜水服拽回来,这样轮番进去就行了。” 见张怀安已经想好了办法,其它人也没有意见,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 而且,还要祈祷如张怀安所说,地下河中间真的有可以停留的地方,能够将潜水服“中转”。 几人顺着一道长长的斜坡往下走了二十分钟,果然发现了一道水涧。 又顺着水涧往前行走了约四十分钟,便无路可走了。 水流已经钻进了地下,山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现在的方位,已经位于登山峰脚下了。 经过商议,张怀安和苏桐先下水。 张怀安实在是准备齐全,他又拿出了几个塑料袋,让她们把重要的东西密封好。 一切准备就绪后,张怀安和苏桐换上了潜水服,下了水。 水很凉,适应了一会儿,苏桐朝岸上的两人道: “我们先去探探路,等会拉绳子示意!” 说完便潜入了水中。 张怀安接着潜入,紧跟着苏桐。 然后,他突然伸过手来,抓住了苏桐的手。 苏桐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但张怀安没有放开,反而捏了捏她的手,往前拽了拽。 意思大概是,水底太黑,怕两人被冲开。 苏桐想想的确如此,便没再挣扎。 进了水底,明显感觉水流的速度加快,不用人使劲,水流便能带着他们向前游。 一口气快要憋到尽头时,她感觉到张怀安在带着她往上游。 果然,两人很快便浮出水面,苏桐大大地呼了口气,这才发现头顶一片漆黑,距离河道顶很近,但是仍有空间。 现在是冬季,算是枯水期,地下河的水并没有灌满河道。 又往前漂了一段距离,她感觉身体前方有阻碍,脚下也已经踩到了底。 张怀安拉着她的手往旁边游了一段距离,居然爬上了岸,这里——果然有可以停留的地方。 她从用塑料袋封好的腰包里摸出手电筒,摁亮。 发现这里是一处浅滩,地下河在这里转了个弯,继续往前了。 她忙和张怀安脱下潜水服,叠好,又用塑料带装着捆好,系在了刚刚绑在胳膊上带进来的绳子上。 按之前的约定拽了拽绳子。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便有一股力量将潜水服拽了回去。 又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江英和闻莺也游了进来。 有灯光的指引,几人很快汇合。 这段路程比相像中要轻松一点,闻莺表示自己状态良好,并没有明显不适。 同样的方法,又用了两次。 第三次冒出水面时,苏桐发现,他们已经穿过了山体,抬眼已是茂密的山林。 如果这边是登仙峰的另一侧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已经避开了那道难以逾越的石门。 张怀安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累得不行,再看闻莺,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身体明显虚弱。 苏桐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时分,眼下继续赶路并不现实。 她和江英找了处空地,生起了火,让那两位“病号”挪到火边。 大家都需要先把衣服烤干,二来也要补充些体力,团队成员比较“特殊”,不休息好没法继续下面的路程。 张怀安瘫在火堆旁缓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开口道: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第278章 暗道 江英道:“有话直说!” “好消息是,我们已经越过了那道石门,成功地进入到登仙峰的另一侧。”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们并没有穿过整座登仙峰,这点距离,只是顺着地下河穿到了登仙峰的西侧,而这个方位,偏离原来地图上的路线——很远!” “而且,我也不敢保证,能带你们找到正确的路线。” 苏桐刚刚还疑惑,以绳长来估计的话,她们在水底顶多穿行了六百来米的距离,一座山峰怎么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穿过。 现在偏离路线的话,虽然省了翻越登仙峰的路程和时间,找回正确的路线也会很麻烦…… 这时,那边一直沉默着休息的闻莺起身了。 她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刚刚用塑料袋包裹了许多层的一个小包来,从里面翻出一张油纸。 那是一张手绘的地图。 闻莺对着火光研究了片刻,然后指着一个点道: “这么说来,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 张怀安和苏桐都围了过来,江英原本就对这个不了解,也帮不上忙,坐在原地没动。 “对!现在的方位应该在这里。”三人的意见达成一致。 闻莺对着地图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环视了周围几个人一圈。 “还好!我们这里面没有胖子!” 张怀安斜眼看她,突然冒了句方言道: “啷个嘛?还歧视闷墩儿?” 闻莺顿了顿,有些没反应过来。 苏桐觉得好笑,道:“没事!燕子,他说你歧视胖子!” 闻莺却意味深长地笑笑,“我不仅能找到路线,还知道一条捷径,不是歧视胖子,而是那条路……胖子过不去。” 天亮时,这支“特殊”小队的成员也大大咧咧地休息了一晚。 张怀安和闻莺看起来,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一次,闻莺带路,拿着指南针走在前面。 虽然她没有实地走过,但为了画出那张路线图,鹏爷不仅给她提供了大量史料,还提供了许多实地考察的数据,这里的山头她都了然于胸。 走走停停,一行人行进的速度虽说不算慢,但绝对也称不上快,对于苏桐和江英来说,根本感觉不到累。 因为走一段就休息一会儿,来不及累。 很早的时候,张怀安和闻莺的包就都背在了她俩的身上。 到了中午时分,带路的闻莺停了下来。 苏桐上前道:“是不是累了?再休息一会儿!” 闻莺却没接话,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山头,然后又四周环视了一圈,似乎在比对什么, 前前后后花了近十分钟,然后她冲苏桐神秘一笑,道:“到了!” 到了? 到哪了? 苏桐默默算着他们上午走的距离,能不能有十公里? 然后,就听闻莺念了一段话: “山形若覆盆,前峦似芒刺,左岫类屣履,右峤肖霜刃。麓有窦穴,仅容羸者匍匐而入,隧径迤直贯玄宫。” 苏桐默默跟着念了一遍,突然眼前一亮。 然后立刻转身,和闻莺一样飞快地看了看四周,等再回头时,她激动地握住闻莺的手,道: “这、这个有依据吗?” 闻莺道:“如果真的有升元古墓在,那这个就是有依据的!” “喂喂——你们俩能说句人话吗?我们能听得懂的那种!” 张怀安在一旁喊道。 江英也一头雾水地表示赞同。 苏桐再次看了看眼前的那座山,指了指那山,道: “燕子刚刚念的那句话,是有一个用地理位置来定位的通道…… 如果这座山的形状如倒覆的盆,对着它的山峰如尖刺,左边的山峰形状如履,右边的山峰如刀刃,那么,在这座山的底下便有一条只有身材羸弱的人才能通过的通道,这条通道能直达帝王的主墓。” 张怀安和江英听了,顿时也不由自主环顾着确认了一遍,发现居然都对得上。 顿时都又惊又喜。 原来“做研究”也有“做研究”的厉害之处,坐在屋中便能知天下事,还能知千年前的事! 苏桐忍不住问道:“之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这个通道?” 闻莺淡淡地道:“一来我不确定这个通道有多大,按它描述的,成年男子应该是过不去的。二来,我若是不画出一条曲折艰难的路线,鹏爷又岂会相信,太容易达到目的的他都会怀疑。” 苏桐不禁又有些唏嘘。 这算不算鹏爷聪明反被聪明误。 只是,方位确定了,那个通道在哪,还得找。 按这话中形容,这个通道肯定不大,不大就不会显眼。 这史书中记载的通道,如果真是建于后唐时期,那么距今就有一千多年了,谁知道还在不在,有没有垮塌…… 然而。 事实证明,既然过了这许多年,周围山的形状都能确认,通道也必然存在。 在一处明显凸起的大块岩石下面,他们找到了一处洞口。 虽然洞口已被杂草遮挡得严严实实,但由于那块大岩石太醒目,还是被发现了。 清理掉杂草,露出了那个岩石结构的通道。 看起来,依然坚固无比。 只是——通道确实很小。 苏桐试了试,以她的身材,通过的话刚刚好,手脚还有施展的余地。 闻莺生病多年,身材比之苏桐更瘦削,通过应该也没问题。 江英是标准身材,比之她俩要稍稍结实一些,她也进去试了试,只是手脚有些划不太开,但是依然能过,不影响行动。 大家把目光都投向张怀安。 张怀安在男性里面算偏瘦的,加上前段时间中蛇毒,一直没养回来,便显得更羸弱了几分。 但不管他再怎么瘦弱,毕竟是男性,骨架摆在这里,怎么也比不得女子的身材小巧。 他见大家都能过,一把甩掉身上的背包,就往洞里钻。 钻是能钻进去,但是胳膊腿儿却上下都受阻,不能施展。 要过这通道得手脚并用才能前行,光能钻进去也不顶用。 他退了出来,咬咬牙,脱掉厚斗篷,又钻进去试了一次,还是不行。 他又退了出来,开始脱棉袄。 苏桐阻止了他。 “张怀安,要不你就在这边等着,我们到时候还会从这里返回。” 第279章 值了 “不行!我都到这里来了,怎么也要跟你们一起过去。” 张怀安脱掉了棉袄,又脱掉了棉裤,再次钻了进去。 这一次,他勉强能用胳膊肘撑着前行了。 他退出来后,高兴地道:“瞧瞧!幸亏小爷身材保持得好!要不这狗洞子真钻不了!” 江英白了他一眼,道:“谢谢你!一句话把大家都骂进去了。” 既然都能过,几人商量了一下,苏桐和江英先进去探路,带着绳子。 一来是查看一下有无阻碍或垮塌的地方,人少才有空间清理。 二来如果四人都一骨脑进去,碰到什么紧急情况也不方便后撤,反而不妙。 反正那卷绳子够长,等绳子放完再示意后面两人跟上也不迟。 苏桐和江英把背包都取下,弄了截绳子绑着拖在身后,这样更方便前进。 临进洞前,张怀安从他那个大黑袋子里抽出一把一米来长的小铲子递给苏桐。 苏桐很惊讶,说实话,这把铲子用在这时正好。 她问道:“你怎么会想起带铲子?你又不知道有这么一条通道?” 张怀安翻了个白眼,道: “不是要去找墓吗?不带铲子带啥!时间太紧,我来不及弄到洛阳铲,才弄了这么把铲子,这不刚好用上。” 苏桐默了默,要是指望用这么把铲子去挖墓,那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再说,她们是去找人,也不是去挖墓。 要是前面进去那么些人都挖不开墓,那她们去了也无济于事。 苏桐没再多说,和江英一前一后进了通道。 果然,没走出多远便碰到有碎石淤泥,少量的还好,多一点的便无法通过。 她们只得尽量往后边清理,或者让这些阻挡物尽量平铺在通道侧边。 好在,越往里,杂物越少,通道并不是笔直,还微微有些弯度。 苏桐爬在前面,借助手电筒微弱的光亮匍匐前行,感觉通道似乎看不到尽头。 在这样狭窄又黑暗的空间里,越往里,人的身心便会越来越压抑,会不自觉地放大恐惧。 如果有幽闭恐惧症的人处在这种环境里,怕是要崩溃。 还好两人都心志坚定,并没有退缩。 又往前爬行了一阵,江英在苏桐的脚后提醒道: “绳子到头了!” 苏桐往前看了看,前方依旧看不到头。 她想了想,对江英道:“给他们发信号!” 江英应下,握住捆在腰上的绳子抖了几下。 虽然前方还看不见出口,但如果没有绳子连着后面两人,苏桐怕他们会经受不住这种狭窄空间的压迫感。 有绳子连着,他们还能互通消息,也算是互相鼓励。 等了一会儿,江英腰上的绳子明显松了,后面两人已经跟了上来。 苏桐便继续向前,等后面的绳子绷直的时候,便又停下来等一等。 只是越往前,后面跟上来的速度越慢。 一是体力原因,二来,这狭窄空间的压迫感还真不是谁都能适应。 不知爬了多久,苏桐感觉到一丝带着凉意的风打在了脑门上,虽然抬眼还看不到亮光,但这明显是出口即将到达的信号。 她精神一振,加快了往前的速度。 通道在前面有个小小的拐弯,一拐过去,便看见前方远远地有亮光。 苏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对后面的江英道: “到了!看到出口了!” 十五分钟后,苏桐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这道长长的狭窄的通道。 身体的舒展和空间的豁然开朗差点让她热泪盈眶。 她把江英一把拽了出来。 江英也脸色苍白,在这种幽闭空间里没有谁会觉得好过。 只是,她腰上的绳子始终绷得直直的,半天也没松下来。 按开始的安排,爬在前面的是闻莺,张怀安断后。 闻莺的体力本就弱,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她能不能坚持…… 苏桐抖了抖绳子,绳子另一头应该系在闻莺的腰上。 绳子没有反应。 苏桐有些着急,把绳子往出拽了拽,又抖了抖。 半晌后,那边才传来回应,绳子也抖了抖。 五分钟后,绳子终于又松了下来,里面的人又开始往外爬了。 按说那根细绳最多两百米长,也就是说,闻莺和张怀安离出口只有两百米。 可苏桐和江英在洞口整整等了一个小时,才将面如白纸的闻莺拖出了洞口。 跟在后面的张怀安也是脸色煞白,胳膊和膝盖都蹭出了血。 整个一惨不忍睹。 两人急忙把这俩“病号”移到早已生好的火堆旁。 行李以及张怀安的披风棉袄什么的,都捆了起来在他脚后用绳拖着。 把衣服都拿给张怀安一一穿好,又看着闻莺喝了点热水下去,苏桐才笑道: “我们这也算一支‘奇兵’了,四个人里两个病号,一个带着我们钻水洞,省了至少一天半路程,一个带着我们钻旱洞,又省了两天半路程,厉害!” 闻莺虚弱的笑笑,道:“阿兰,谢谢你没有嫌弃我,带着我来,还能肯定我!如果你带兵,一定是个很好的指挥官。” 苏桐摇摇头道:“我当不了指挥官,我的心太软,容易被情绪左右,因此也吃过不少亏!” “对自己人心软,对敌人毫不留情,这不是军人本色吗?我一直以为你是军人,没想到你不是。” 张怀安这时恹恹地接了句:“当兵有什么好!一个个冷冰冰的,条条框框又多,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小仙女!你可别去当什么兵啊!” 苏桐白了他一眼,张怀安却又凑了过来,“哎——话说回来!阿兰姐姐!我现在在你这里算自己人了!” 苏桐没理他,低头往火里加了些柴。 “说话啊!阿兰姐姐!我现在到底算不算自己人了?” 苏桐看了张怀安一眼,他的脸上头上还粘着灰,衣服上留着许多没拍掉的污渍,手指关节上还残留着蹭破了皮的血迹,原本还有几分潇洒的少当家…… 此时狼狈得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一双眼睛充满期待的注视着她,想要她的一句肯定。 她默了默,终是点了点头。 张怀安忽然就没了声音…… 半晌后,只见他“唿——”地朝后一躺,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龇出了一口大白牙,轻轻说了句: “值了——” 第280章 佛像 江英在一旁看着,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远处隐隐地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声音离得远,好似从地底下传来,但仍清晰可闻,惹得几人纷纷回头。 “好像是爆破声!”江英首先说道。 闻莺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方位,道: “是古墓那边,他们应该还在那里。” 原本他们还讨论过,怕操近道有没有可能与前面的队伍错过。 现在看来,并没有。 苏桐看了看距离,立即决定,“张怀安,你和燕子在这里等着,注意安全,还有,保存体力!我和江英上前去看看,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们一定会回来找你们!” 张怀安和闻莺经过这一番折腾,体力明显一时缓不过来。 这会儿想要跟上也是逞强。 虽然极不情愿,张怀安还是点了点头。 闻莺道:“按记载,里面机关密道数不胜数,你们要小心。” “放心!他们进来了这么久,有机关也早就破了,轮不到我们。” 苏桐说完,从后腰解下一支手枪,递给张怀安道: “张队长,燕子的安全就由你负责了!” 张怀安看着苏桐,却咧开嘴笑了,似是对苏桐的举动感到很开心。 “谢谢阿兰姐姐!本队长多少也是个少当家,还会少了这玩意儿……” 说着,他也从后腰掏出一支手枪,乌黑锃亮,保养得很好的样子,也不知有没有用过。 苏桐见状点点头,将手枪挂了回去,冲江英道:“走!” “佛像!鹏爷要找的东西与佛像有关!你们留意一下!”闻莺又交代了一句。 苏桐点头应下,两人不再停留,疾步朝爆破声传来处而去。 正对着那个通道口的方向,往前急行了十五分钟,便看见一个裸露在外的黑洞洞的入口。 入口并不大,但前面几十米处,却能看见有一大片垮塌,地下的通道以及建筑一眼便能看到…… 看起来,是入口先被找到,后面有人在地下进行了爆破,或许是为了破机关还是什么,导致地面的山体垮塌。 苏桐和江英对望了一眼,直接往前,从垮塌的位置直接下到了地宫里。 这是一条位于地下十几米深的地下通道,后面已被炸毁的碎石堵住,看得出来开始这里应该有一道石门,只不过被人为炸开了。 两人直接沿着通道向前,一路上都能看到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沿途石壁上的长明灯亮着,也不知是本来一直亮着,还是这些人进来后点着的。 一路向前,至少又发现了三处被直接炸开的地方,但明显有人清理过,留出了通道。 再往前,便陆续发现有人的尸体出现,有的是被炸伤亡,有的是中箭而亡,还有的浑身铁青,明显是中了毒。 可见这一路进来遭遇的机关暗箭不在少数。 杨璘虽没当过皇帝,但是当过皇太子,后来不得已才禅位于徐知诰。南吴旧人给他造墓时,虽没有能力按帝王的规格来建造,可却用了心思,将防盗措施做得不输皇陵。 苏桐一路留意着那些尸体,并没有发现熟悉的面孔,心下才稍安。 在地底往前行走了约半个小时,一路门户大开,机关尽毁,也陆续看到了不少陪葬的墓室,棺材几乎都被掀开了,陪葬品撒得沿途都是。 主道两边有不少岔道,也有破坏的痕迹,但她俩始终没有偏离主通道,鹏爷花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只会在主墓室。 直至前方隐约出现人影时,苏桐转身朝江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慢下脚步,慢慢向前靠近。 看建筑规格,前方是一个类似圆形“地下广场”的地方。 能看见飞檐和雕栏,呈一个下沉的结构,地上一层,地下还有两层,栏杆呈环形,对着中间那个圆形广场。 远远的,便能看见,底下那个“广场”的中间,灯火通明,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 在地下一层和地下二层的入口处,分别都有人把守。 而地上一层,只是时不时有人上来转一圈。 苏桐跟江英躲在柱子后观察了片刻,趁地面没人时,伏着身子沿着地上一层的栏杆往中间走了一段距离,便能清楚地看见“广场”中间的情况。 上面的光线暗,底下的人并不容易发现她们。 “圆形广场”的四角燃着几堆大大的篝火,将中间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 苏桐一眼就看见了秦熠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七八天没见,他看起来身体精神都尚好,在一群人中依旧鹤立鸡群,气度从容。 苏桐微微松了口气。 再往他身边看,小队的几个成员都在,只是马六的腿上似乎缠了绷带,手里拄着他那支手杖,应该是受了伤,还有饶建成的胳膊也缠上了绷带,隐隐透着血迹。 再看看周围,各黑帮所剩人员已不多,看来在下墓的过程中,他们折损了不少成员。 如此看来,秦熠这边只有两名伤员,已经很厉害了。 确定了成员的状况,苏桐才把目光投向另一边,鹏爷正目光阴沉地坐着,看着旁边几人弯腰拿着锤子还是凿子什么的工具在一个黑黑的物件前捣鼓什么。 角度问题,看不太清楚。 苏桐又猫着腰轻轻往前挪了一点距离,这下她看清了—— 是一尊佛像。 佛像有一人多高,立在一个宽大的石座上。 而那尊佛像的左边不远处,还立有一尊佛像,只是姿势和这尊略有差别。 而右边不远处,只有一个空着的石座,石座上已没有佛像,只有一堆碎裂的石块,火光中,佛像的头还滚在一旁。 苏桐突然想到闻莺的话,意识到了什么,把目光在广场里环视了一圈。 果然,这个“圆形广场”的中间,不同的方位上,一共有八个这样的石座。 现在有六个石座上已经空了,佛像都变成了碎石块。 联想到刚才那声爆破和地上的碎佛像。 苏桐立刻想到他们为何在此滞留的原因——鹏爷要找的东西藏在佛像里。 而这里八尊佛像,又高又重,他们不可能都带出去,只得一尊一尊来找。 “鹏爷,这是最后两尊了,东西一定在这两尊里面。”是那个老万的声音。 “嗯!也该出来了!”鹏爷沉沉地道。 转头,他又问道:“女人带来了吗?” 第281章 卧底 “鹏爷放心!都准备好了!” “嗯!”鹏爷低低地应了声。 苏桐正觉得这两句对话听着有些奇怪。 就看见下方那几个研究佛像的人兴奋起来,几个人头碰头挤在一处,似乎有什么发现。 没过多久,便有人抬头对鹏爷道: “鹏爷!测出来了!磁场有波动了!” 鹏爷立刻站起来,几步迈过去,“确定吗?” “确定!果然毁掉那几尊佛像后,磁场平衡被破坏,就能测出来了!” “好——好——”鹏爷显然也很兴奋。 原地转了个圈,又指着旁边仅剩的那尊佛像道: “那这个呢?能直接排除掉吗?需不需要把它也炸了?” “不用了!鹏爷!已经能确定,这尊佛像才能引起磁场波动,东西——肯定在这尊佛像里。” “好!老万!抓紧时间举行仪式!一步一步来!别出错!” “是!” 说着,老万挥了挥手,就看两个人从角落里抬出一个大箱子,小心翼翼地摆在了那尊佛像前。 然后有人打开了箱子上的锁,揭开箱盖。 苏桐和江英蹲在上面,透过栏杆缝也睁大了眼睛看着。 只见两人上前,从箱子里捞出了一个人来。 一个女人。 长发披散,身体绵软,头无力地垂着,背对着这边看不清脸,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鹏爷似是有些不快,开口道:“不会没气了?” “不会!一直没断了她水粮!可能是关久了晕过去了!” 老万说着,对那两人道:“把她弄醒!” 那两人上前,一个抓住那女人的头发,另一个在她的脸上左右拍了拍,力道不轻,想将她拍醒。 片刻后,那女人果然悠悠醒转了过来,撑起头左右看了看…… “行了!活的就行!赶紧!”鹏爷有些不耐地道。 老万一把将那女人抓过来,按着她跪在了佛像前。 然后吩咐旁边的人道:“准备好!念完悼词就放血!” 有人上前架住那女人,另有人拿着一把刀,刀很长,在火光映照下反着森森寒光,约莫是要举行个什么仪式。 鹏爷这时抬头在周围看了一圈,对秦熠道: “阿义!这悼词有讲究,你来念!” 听这称呼和语气,鹏爷这一路似乎对秦熠还颇为信任。 秦熠点头应下。 那女人这时仿佛才清醒过来,惊惶地抬头环顾四周,猛地挣扎起来,发出一阵阵尖叫…… “啊——不——不要——你们是谁!放了我!放我出去!” 旁边的江英猛地窜了窜身子,一把抓住了苏桐的胳膊,抓得她生疼。 “林娇!是林娇!” 江英凑到她耳边,焦急的用气声道。 林娇!? 苏桐的心顿时一凝,难怪外面的公安同志挖地三尺地找她也找不到,原来——她被抓到了这里。 秦熠这时已走上前,接过旁边递来的一张写有悼词的纸。 老万嫌林娇太吵,上前一把抓住林娇的头发,“啪——”地给了一巴掌。 林娇的脸这时终于露了出来,是个面容白皙的姑娘,但是额头上有青紫,脸似乎也有些肿,看不太出本来的面貌。 苏桐回头看向江英,江英连连点头,确认这就是林娇。 秦熠这时也看到了林娇,但是很显然,他认不出她。 之前他们就没见过面。 苏桐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这个仪式明显是要用林娇的血来祭祀什么,而且看那架势,不像是会留她性命的样子。 江英在旁边用力抓住苏桐的手,显然她一时也没有好主意。 就在两人焦急万分时,却发现—— 林娇正死死地盯着秦熠。 苏桐心里咯噔一下,糟糕—— 她还没来得及担心,林娇已经喊了出来: “秦熠——你是秦熠哥哥——我是林娇啊!林娇!” 变故来得太突然…… 现场瞬间安静了…… 大家都有些来不及反应,不管是鹏爷还是行动队的人。 秦熠只怔了一瞬,突然上前一左一右踢飞了架住林娇的那两个人,一把将林娇拉了过来。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纷纷举枪对准了秦熠。 秦熠却已把林娇控制在身前,并举枪抵住了林娇的太阳穴,恶狠狠地道: “哪来的疯女人!是不是分不清状况!老子姓周!老子只有阿兰一个女人!” 这…… 周围的人举着枪,看得有些迷惑,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不是卧底?是这女人弄错了? 苏桐迅速在江英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开始分头行动。 心里也不由得暗暗佩服秦熠,这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做出的最好的反应了。 抓住林娇,既能第一时间保护她安全,在周围的人弄不清楚状况时,能给后面的小队成员一点反应时间。 当然,也给了她反应时间。 苏桐悄悄摸到鹏爷后方,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的秦熠和林娇身上时,顺着栏杆旁的柱子滑了下去。 林娇只愣了一瞬,便又开始大力挣扎起来,“秦熠哥哥!我不会弄错的!我是……” 秦熠抬手就劈向了林娇的后颈,林娇顿时就噤了声,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鹏爷这时冷笑了一声道:“呵呵——阿义啊!这么急着把她打晕干嘛!是不是认错人,讲清楚不就行了吗?” 秦熠把林娇一把丢在地上,也笑了笑,“鹏爷!多亏是阿兰没来!要是阿兰在这里,她说第一句话时……我就把她崩了!我和阿兰之间,绝不允许有别人破坏!” 鹏爷“啧——”了一声,原地踱了几步,道: “阿义你看啊!我们在这里找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找出这尊佛像,已经耽搁了不少日子了,眼看就差这一个仪式了,你却把这个女人打晕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鹏爷说着话,脚下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 然后,他冲着老万道:“去!去把那女人弄醒!” 老万手里本就举着枪,这时阴沉沉地“嗯”了一声。 众人的脚步都不由得退了退,如果老万能把这女人从“周义”脚下弄过来,就证明刚才可能是误会,是这女人认错了人。 如果,“周义”不放人,那就证明他有“鬼”!他有可能——是公安的卧底! 第282章 复仇 秦熠没给众人多少遐想空间,冷笑了声: “放心!鹏爷!等会儿这血——我亲自放!” 说着,一把提起脚边的女人,就朝后扔了出去。 第一时间已跟到秦熠身后的林力,稳稳地接住了林娇,迅速往身后的黑暗处退去。 同时,秦熠掏枪瞄准了鹏爷,“砰——砰——砰——”连放三枪。 鹏爷也早有防备,拉过旁边的人挡在自己身前,同时也闪向了后方。 秦熠放枪的同时一个侧滚翻藏身到旁边那尊佛像身后。 行动队的成员已有防备,迅速分开找到掩体开始歼灭模式。 只是马六终究没有其他队员反应敏捷,慢了一拍摔倒在地,被一旁的赵新一把抓住胳膊,拖到了石台后面。 老万见势不妙,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打啊!他们是公安!不打咱们都得玩完!” 黑帮成员懵了一瞬,听见老万的喊声慌慌张张开始还击。 除了开始乱了一刻,很快,因为找准了目标,便因为人数的绝对性优势占了上风。 各帮派虽然都有人员折损,但加起来也有好几十号人,加上鹏爷自己还带了几十号人。 这会儿连惊带吓火力全开,行动队众人被密集的子弹压制,根本不能露头。 这时如果硬打,在武器弹药上也占不了优势。 “住手——” 只听一声娇喝,苏桐用枪抵着鹏爷的头缓缓走出了黑暗。 “我阿兰的男人岂能任你们随便欺负!” 众人一愣,枪声歇了下来。 苏桐趁着安静,大声喊道:“大家不要被骗了!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女人,就让你们内讧成这样!这宝贝我们可以不要!但这个亏我们不吃!都把枪放下!” 众人又愣了! 这女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什么意思?怎么……这事儿……还有内情? 秦熠一眼看到苏桐,又惊又喜! 当下在身后悄悄一挥手,众人趁机迅速调整好位置,尽量占据有利地形。 鹏爷这时却冷哼了一句道: “阿兰姑娘!你现在欲盖弥彰,好像已经晚了!” 老万在一旁打了个手势,远处有人偷偷瞄准苏桐,只是刚刚有动作,便听“砰——”一声,那人瞬间倒下。 明明在场的人都没有动。 “周义”那边的人也根本看不到这个角度。 众人顿时心惊——这个女的并不是单刀赴会,她还带了人!这地方还有狙击手! 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 苏桐则举枪便朝鹏爷的胳膊“砰——”地放了一枪。 鹏爷一声惨叫,面色惨白。 “谁再不老实!我便先杀了他!” 苏桐厉声道:“大家不妨想想!我们费了这么大的代价来寻宝藏,到现在为止,你们看到宝藏没有?眼看最后找出这么尊佛像了,就冒出来个女人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不是因为……这宝贝只有一个,僧多粥少,找出来也没有办法分!” 在场的黑帮顿时面面相觑,大家付出了这么多精力时间,原本就是抱着挖宝藏来的,在里面辛苦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到个什么值钱的,眼看鹏爷对这几尊佛像无比重视,指望能开出个稀世奇宝来,却又闹了这么一出…… 以鹏爷的精明,还真有可能让他们内斗消耗,自己摘果子。 苏桐眼见黑帮动摇,抵着鹏爷的脑袋边退边道: “兄弟们!我没空跟你们玩花样!我只要我家男人安全!鹏爷我带走!佛像里面的宝贝就留给你们了!” 她知道林娇这事儿,再怎么掰扯也瞒不过鹏爷了,但是要动摇那几个帮派的人还是可以的,谁让鹏爷早先就起了利用他们的心思…… 刚才林娇这一喊……来得太突然。 这广场大而空旷,掩体不多,行动队一共就八个人,每个人的位置都是暴露在众人眼前的,除去没什么战斗力且受伤的马六,要顾着林娇的林力,还剩六个人,硬闯的话武器人数都不占优势,怎么也难免伤亡…… 但只要能撤出这个“广场”,退到通道里,便能立即改变劣势。 能迷惑住一时算一时。 那边的麻爷和廖三少以及齐老大这时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下情况不明,敌我难分,但是宝贝就在眼前,这时“阿兰”如果带走鹏爷,无疑是对他们有利的! 他们忙活了这么多天没见到宝藏,原本就怀疑被骗,这会儿这话被苏桐喊破了,不如……就先看看再做决定! 鹏爷眼看黑帮众人放下了枪,骂了句:“蠢货!” 却又不得不被苏桐拖着走。 鹏爷这边的人想拦却不敢拦,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而且这女的也是真的敢开枪! 秦熠举枪掩护,赵新搀着马六,林力背着林娇都已撤出广场。 行动队的其他成员也倒退着上了楼梯逐步撤离,苏桐劫着鹏爷离秦熠还有几米,秦熠已做好了接应准备…… 不料,从黑帮这边却冲出一个人来,吼道:“你不能带走他!” 众人又是一惊! 不管是周义也好,还是真的“公安”也好,他们愿意走最好!走了一切还有机会!不走的话,这时硬拼火力,谁也不会好过! 只听廖三少大喊一声:“阿峰!你要干什么?” 孟成峰红着眼,举枪死死对准鹏爷,大喊道: “展鹏!三年前,京大教授孟言清是不是你害死的!你说!” 苏桐心道:“早不出来晚不出来!这个时候不是搅局吗?” 鹏爷斜眼看了孟成峰一眼,似是分辨了一会儿,才嗤笑一声: “一个不懂变通的书呆子憨货而已,死了也是白死。怎么?这憨货还能遗传?” 孟成峰看见鹏爷认下了父亲的死因,瞬间被鹏爷的话激怒—— “你闭嘴!你该死——” “孟成峰——你冷静一点!” “阿兰!小心——” 苏桐与秦熠的话几乎是同时喊出来的! 但是,已经晚了! “砰——砰——砰——砰——” 孟成峰隐忍了这么多年,从一个有着无限美好未来的京大学生落魄到土匪头子,吃尽了苦,受够了罪,苦苦熬到现在,就为了这一刻! 为了向这个杀害他父亲造成这一切悲剧的走私犯头子复仇! 他根本顾不了其它,他知道对面这些人是公安,如果鹏爷这会儿被带走,他可能永远也不能亲手报仇了! 他果断地扣动扳机——疯狂地对着鹏爷开了枪。 苏桐见势不妙,在第一声枪响后便推开了鹏爷。 秦熠已经第一时间扑了过来,抱住苏桐一个侧翻滚入了黑暗里。 埋伏在楼上的江英眼看黑帮队伍里突然出来一人搅局,直接对准他的头部,也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第283章 反攻 枪声停下时,鹏爷已被打成了筛子,躺在地上睁着双眼,望着佛像的方向死不瞑目。 孟成峰倒在另一边,手里握着枪,眼睛死死地盯着鹏爷,嘴角却带着笑容。 众人又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鹏爷死了?! 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大走私犯头子,纵横江湖十多年,令公安谈之色变的国际走私集团大头目,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了这么多年,为了和他合作得使出浑身解数的大老板—— 就这样死在了他们面前。 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他们甚至顾不上去研究刚刚冲出来那个小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寻仇? 他们只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惊!无措! 甚至茫然…… 大老板死了,就这么死了? 秦熠丝毫没有浪费机会,趁机带着苏桐撤出广场,与小队成员一起退入了通道里。 这时躲在佛像背后的一个小弟突然举枪对准了廖三少,大喊道: “你们是谁派来的?你们杀死了鹏爷!” “砰——” 一声枪响,廖三少躲闪不及,胳膊中了一枪。 他顿时大怒,抬手便还了一枪。 他身后的手下见状,也立即举枪还击。 躲在另一边的老万反应过来,立即大喊道: “住手——不要开枪!” “周义”他们明显就是公安,这个时候他们不能内讧,他们需要齐心协力,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来不及了! “砰——砰——” 枪声再起,一轮枪声过后,眼看双方又有不少人中枪倒下。 老万嘶声大喊着:“停——停——大家都是一起来寻宝的,不要自己打自己啊!” 他不提倒好,一提这话茬,旁边还在观战不知道该帮谁的齐老大怒了。 他大声朝老万吼道:“说来寻宝!可宝藏到底在哪?在哪?你倒是说啊!” 鹏爷死了就死了!他也不关心是谁要复仇!他只关心他们这一趟是不是白来!眼下小命都快丢了,宝贝的影子还没见着! 老万被问住了! 哪来的宝藏?宝藏本就是个骗局! 鹏爷自始至终只是为了佛像里的那块石头! 那块石头虽是旷世奇物,但仅对于鹏爷而言。 这些人即便是得了,也不值一文! 齐老大被老万的沉默激怒了,一挥手道: “兄弟们干啊!骗老子们来这里!老子们先干死他们,然后把佛像里的东西分了!” 廖三少、麻爷和齐老大这会儿终于统一了战线。 一场激烈的枪战又开始了。 鹏爷那边的人不得不举枪还击。 老万一看劝说无门,只得边还击边悄悄往后退去。 上面通道里,小队成员安全撤出百米开外。 秦熠这才一把将苏桐按进怀里,使劲揉了揉。 林力觉得有些没眼看,默默地将脸撇向了旁边。 正好看见旁边几个队员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样子…… 队长……他、他在……他居然……抱女人!? 林力只觉得优越感油然而生,不屑地“切——”了一声。 瞧瞧! 瞧瞧这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只恨这会儿周劲不在,没有人可以分享。 好在秦熠没虐他们太久,很快便放开了苏桐,两人相视一笑。 待秦熠转头时,正好对上程刚傻愣愣盯着他的目光。 程刚慌忙装出很忙的样子,移开了目光,秦熠却面色平静地吩咐道:“去里面盯着,等他们忙完我们就开始反攻。” 林力见了,不由得在心中鄙夷——啧啧!老大脸皮真厚! 江英这时走过来,神色激动地朝秦熠行了个礼,“秦队,疾风连三排九班江英报到。” 秦熠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没多问,道: “好!江英看好林娇!其余人,准备战斗!” 这时,不远处的赵新喊道:“老大!马六中枪了!情况不太好!” 苏桐神色一凝,回头便见马六脸色苍白地靠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左腹,鲜血不断地从指缝涌出来。 马六在来的路上腿就摔伤了,本就行动不便,那会儿情况突变,他反应又比别人慢上一拍,哪怕有赵新时时护着他,也不慎中了枪。 血一直到这会儿都没有止住。 苏桐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情况不妙,出血量太大,就是在医院,也是要迅速输血进icu抢救的程度。 何况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古墓里,这几点灯光连伤口都难以看清。 就他这凝血功能障碍的体质…… 苏桐的手有些抖,她从包里迅速翻出绷带,使劲系紧马六的四肢,然后一把搀起马六的胳膊,“走!出去!我给你取子弹!” 马六却摇了摇头,血从他口里涌了出来。 “不、不行了!我出不去了!燕子……求你……治好燕子……” 秦熠看了一眼这边情况,吩咐道: “反攻!速战速决!” 苏桐想到外边的闻莺,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她拼死拼活要跟来,是不是……就是担心这种状况发生。 她知道移动会让马六失血更多,只能对马六道: “撑住!马兴陆!燕子就在外面!我去带她过来!你一定要撑住!” 然后转身冲江英点了点头,飞快地往通道那头跑去。 只是,苏桐还没跑到那个塌陷处,就听见前面“哗啦啦——”一阵响,随着碎石翻滚下一个人来。 苏桐吓得往后躲开好几米,然后便看见闻莺从碎石堆里挣扎着抬起头来。 一看到她,闻莺便道:“阿兰!我、我总觉得心神不宁,阿陆、阿陆他还好吗?” 苏桐没有说话,上前便把闻莺搀了起来。 闻莺的手上脸上都是伤,有划伤的有摔伤的。 苏桐扶着她就往里面走,可闻莺腿还在哆嗦,根本走不快。 苏桐一弯腰便将闻莺背了起来,拼命往回跑。 闻莺突然就安静了,趴在苏桐的背上,一句话都没再问,苏桐却能感觉到肩膀被她抓得生疼。 笔直阴暗的通道里,不太明亮的长明灯下,马六就靠坐在那里,努力地盯着进来的方向。 血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的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微弱,他强撑着盯着那个方向……盯着……眼睛都不敢眨…… 江英微微别开头,不忍再看。 第284章 一起 苏桐奔跑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里,马六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苏桐跑得太快,一下子摔在马六面前,闻莺从苏桐的背上滚了下来,直接便朝马六爬去。 爬到马六面前,她抬起颤抖的手,抖了半天,才抚上了他的脸庞,颤声道: “阿陆!我来了!我……好想你!” 马六紧紧地盯着闻莺,眼泪从他的眼中无声地掉了下来,他努力地想要抬手,闻莺忙握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燕、燕子……我也好……想你!你……瘦了!” 闻莺的眼泪也淌了满脸,她的嘴角却带着笑,“阿陆!能看到你真好!我盼了好久!终于能见到你了!” “丫、丫头……”马六喊道。 苏桐忙道:“我在!” “求、求你……治、治……燕子……” 越来越多的血从马六嘴里涌出来,他说话也越来越费劲。 “我……死、死有余辜,燕、燕子……被迫的!” 更多的眼泪从闻莺眼里掉下来,闻莺却笑着摇了摇头,道: “阿陆,我不治了!治不好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害怕!就怕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就怕到最后都不能跟你在一起!现在,能看到你,我也没有遗憾了!” “不……不……求你……活下去……”马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闻莺道:“阿陆!如果是我先走,你会独自活下去吗?” 马六只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闻莺轻轻地道:“阿陆,因为你活着,我才一直苦苦撑着,想多陪你些时候,你不在了,我活着孤零零的又有什么意思!不怕!不管去哪里,我们都一起!” 马六贪恋地看着闻莺,眼睛终于慢慢地阖上,嘴角却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没了声息。 闻莺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马六,缓缓俯身,在他的眼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手绢,轻轻地为马六擦去脸上的血迹,她并没有哀伤痛哭,平静得像在举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苏桐和江英默默地守在旁边,都没有说话。 “金身中匮有妙藏,启钥当循兑方之窍……” 闻莺突然就念了起来,然后回头看着苏桐,继续念道: “兑方之窍、坤位之枢,双枢并启,避玄珠之险,乃见真如……这是古籍上提到佛像时标注的话,我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闻莺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开始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苏桐想扶她到一旁休息一下,她却摇了摇头道: “在我的行李里有一个笔记本,记录了这些年经我手鉴定过的文物,国宝级的也不少,应该可以算得上给展鹏定罪的证据。” “我一直怀疑,我父母的死与展鹏有关,可是我没有证据,也没有能力去查证,如果有一天你能查实,麻烦给我们烧张纸,带个话。” 苏桐只觉得不妙,“燕子!你……” 闻莺摇摇头制止了她,继续说道: “我自己清楚,我不行了,谢谢你带我进来,我本就是为了见阿陆最后一面,我怕等他出去见不到我,他会有遗憾!现在我能和他一起走!我们……都没有遗憾了!” “燕子!你振作一点!展鹏已经死了,但你可以亲自去给他定罪!” 闻莺虚弱地笑笑,“死了!真好!他罪大恶极!我和阿陆……也都有罪……这样的结果对我们来说……最好不过了!只愿来生,我们能活得堂堂正正一些……” 闻莺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她轻轻地倒了下去,将头靠在了马六的胸膛,缓缓闭上了眼。 良久,苏桐轻轻蹲下去,将手缓缓放在闻莺鼻下,她——已没了气息。 秦熠回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扶住苏桐的肩膀,道:“我们给他们找个稳妥的地方,安葬在一起。” 苏桐默默点头。 那边的“战斗”已结束,黑帮和鹏爷的人手“互殴”中死伤了一大半,在行动队反攻时又死伤了不少,廖三少在“互殴”中就中弹身亡,齐老大试图反抗时被击毙,麻爷被擒,只有老万从秘道逃走,程刚和李松追了上去。 林娇终于悠悠地醒转了过来,醒来时看清周围的环境,她依然第一时间尖叫起来。 “啊————” 林力几人正忙着做撤离准备,骤然听到她的叫声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 林娇一脸惊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直到看到秦熠,她立刻喊道: “秦熠哥哥!我是林娇!我是林秀清的女儿林娇啊!” 秦熠拿过一个水壶,走过去递给她,对她道: “你好!林娇!我是秦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娇却没有接水壶,一把抓住秦熠的胳膊,哭道: “秦熠哥哥!翟教授被人抓走了,他们把我用麻袋套起来也抓走了,后来江同志把我换了下来,自己钻进了麻袋,再后来有人对我动手动脚,张同志为了保护我也被抓走了……” 江英原本见林娇醒了,想过去的,这会儿听见她提起张自力,不由得心一梗,转身便往里面走去。 苏桐看了看这边,也转身跟上了江英。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刚刚那个“广场”,“广场”里一片狼藉,鹏爷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一角。 江英走到鹏爷的尸体面前,拔出枪,对着他的尸体“砰——砰——砰——”连开了三枪,然后念了句: “张自力!我给你报仇了!” …… 苏桐等江英情绪平稳下来,才蹲下身去,在鹏爷的脖颈处摸索了一番,又揪了揪他的脸皮。 江英觉得奇怪,“你在干嘛?” 苏桐站起身来,又摇了摇头,道: “我只是觉得鹏爷死得太容易了!他在公安的眼皮子底下活跃了这么多年,犯了那么多大案,就这么死在了这里,总感觉不太真实!” 江英闻言,也学她的样子揪了揪鹏爷的脸皮,五十多的人,皮肤松垮垮的,但绝对是真的!并没有戴面具胶皮什么的! 江英在他身上蹭了蹭手指,站起来道: “他再厉害也是人!是肉身凡胎!这次秦老大花了那么多功夫来抓他,也算对得起他了!” 说着又踢了踢鹏爷的尸体,“中了七八枪,是头牛也死透了!这下都可以安心了!” 苏桐点点头,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第285章 炫耀 苏桐起身,往那尊佛像走去,“走!我们去那边看看,燕子说的那句话,一定有什么含义!” “燕子说了什么?”秦熠的声音传来。 刚才听到枪响,他便赶了过来,看见她俩好端端地在说话,才慢了一步过来。 苏桐回头道:“林娇情绪稳定了吗?” 秦熠摇摇头,道:“她受刺激太大,对陌生的环境和人都极度恐惧,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调整。” 江英这时道:“她认识我,我过去看看!” 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了。 像是给他俩腾地方似的。 苏桐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看着秦熠道: “熠哥!你收敛着些!那会儿把大家都吓着了!” 秦熠笑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 “他们只是有些意外而已,行动中来不及通知他们,知道后就好了!我给你的必须是大大方方的能接受所有人祝福的爱!” 苏桐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但她仍上前一步,很霸气地拍了拍秦熠的肩膀道: “多谢秦队抬爱!小女虽不才,但是请相信我,我也会给你能与你匹配的能接受所有人祝福的爱!” 秦熠忍不住伸出双臂,又把她圈进怀里,用力抱了抱。 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好!多给些!我很期待!” 两人分开后,再次相视一笑。 刚刚被江英换下来准备过来帮忙的林力,很幸运地又见证了这一幕。 “那个……我说……你俩注意点影响!办案呢!” 苏桐顿时笑出声来。 先走几步,去观察那尊佛像了。 林力却犹豫了一下,喊了声:“老大!” 秦熠回头看他,只见林力朝旁边走了几步。 秦熠跟了过去。 林力偏头看了眼苏桐,见她正专心研究佛像,才对秦熠开口道: “那个……老大!我先申明一下啊!我是站你和苏桐这边的!我巴不得你俩好!” 然后,他才压低了声音道:“但是、但是现在林娇在这里,她又是那个样子,你准备……准备怎么办?” 秦熠道:“等出山后,我会第一时间联络京市,给她找最好的医生,她只是受了惊吓,调理一段时间应该能恢复。” “我、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答应阿姨,要、要对她负责?现在……怎么办?” 秦熠考虑了一下,道:“看案子收尾进度?我尽量亲自送她返京,减轻她的心理压力,放心!既然找到她了,我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老大……” 秦熠“啪——”地点了根烟,然后瞥了他一眼,道: “你想说什么?想说我和她定过娃娃亲,我需要在感情上对她负责?还是说,我和苏桐的感情,对她是伤害?” 林力却有些答不上来。 这两种……好像都挺没道理,但是…… 秦熠吐出一口烟雾,看着林力道: “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与其给她一份没有感情的婚约,不如还她一个永远可靠的家人。两个老爷子当年交换的是生死相托的真心,如果非要把它兑现为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的婚姻,那才是糟蹋了爷爷们的肝胆相照,也侮辱了感情应有的纯粹。” “放心!我和林阿姨谈过,她们都很明事理,否则也不会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相反,她们这样做,会让我更重视两家人的交情,我会很郑重地去对待两家的关系,林娇和她的家人,我会尽力去照顾和弥补。” 林力原地消化了一会儿,才有些忿忿地道: “你这会儿倒是想明白了,在鸦嘴岩的时候,你不也愁得整晚睡不着觉吗?” 秦熠斜睨了林力一眼,道:“我那时心确实乱了,一是察觉到自己对苏桐的心思,之前没经历过,有些不知所措,二是……” 秦熠顿了顿,才接着道:“你不记得三年前那个任务了吗?我们牺牲那么大,却并没有完成!” 林力顿时脸色一变,道:“你、你是怕……” “我们执行的本来就是最危险的任务,无牵无挂的最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林力愣了愣,他为他俩愁了这么久,还告诉了周劲,让周劲陪着他一起为他俩愁了这么久,结果人家自己根本就愁的不是这个,那他们不是白愁了…… 他默了默,还是倔强地又问了一句,“那后来……怎么还是和苏桐好了?” “后来,我中了毒,我确定了苏桐对我……也有心思,她那么勇敢又那么热情,我不想辜负她!也不忍心让她失望!一点点都不想!要亲身经历了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最主要的,如果如我妈所说,男子汉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话,我更需要向苏桐负责!” 秦熠说着说着,嘴角立刻翘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林力想捂眼! 更想骂人! 他发现——他那个冷酷霸道只会疯狂训练毒舌训人的队长竟然在他这个单身汉面前炫耀他的“恋爱经过”!! 问题是,还是自己一点点问出来的…… 于是,他又有些想扇自己巴掌。 秦熠又斜眼看了看林力,吐出一口烟雾,道: “还有什么问题?一次性问完,趁我今天心情好!” 林力表示不想再问了,他今天的伤害已经满点了。 一抬眼,看见苏桐神情严肃地正围着那尊佛像转圈,似乎又有什么发现。 第一次见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满脸满身的血正被无赖追赶,然后,他看着她擒贼破案找线索,一步步蜕变,一步步走入他们之中,变成现在这个勇敢自信能力与智慧都让人刮目相看的苏桐,这个足以和他的队长并肩的苏桐! 的确,她——值得最好的爱。 “她也知道林娇,她会介意吗?如果你们之间多了林娇这样一个“家人”的话。”林力突然问道。 秦熠明白林力的意思,林娇是他必须会照顾的对象,还是和他有过婚约的人,就算他自己想得再明白,不代表苏桐会毫不在意。 秦熠把烟头丢掉,用脚碾了碾,才开口道: “苏桐比我更通透也更勇敢,她能回应我,证明她有信心和我一起面对。我要给她的感情,只会给得完完整整。虽然我并没有多少处理这方面事情的经验,但我有信心会处理好。有困难,去克服就好了!” 说着,他拍了拍林力的肩膀道:“只是,林娇比我相像中的要脆弱得多……后面,你还得多担待着些……” 第285章 炫耀 苏桐起身,往那尊佛像走去,“走!我们去那边看看,燕子说的那句话,一定有什么含义!” “燕子说了什么?”秦熠的声音传来。 刚才听到枪响,他便赶了过来,看见她俩好端端地在说话,才慢了一步过来。 苏桐回头道:“林娇情绪稳定了吗?” 秦熠摇摇头,道:“她受刺激太大,对陌生的环境和人都极度恐惧,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调整。” 江英这时道:“她认识我,我过去看看!” 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了。 像是给他俩腾地方似的。 苏桐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看着秦熠道: “熠哥!你收敛着些!那会儿把大家都吓着了!” 秦熠笑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 “他们只是有些意外而已,行动中来不及通知他们,知道后就好了!我给你的必须是大大方方的能接受所有人祝福的爱!” 苏桐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但她仍上前一步,很霸气地拍了拍秦熠的肩膀道: “多谢秦队抬爱!小女虽不才,但是请相信我,我也会给你能与你匹配的能接受所有人祝福的爱!” 秦熠忍不住伸出双臂,又把她圈进怀里,用力抱了抱。 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好!多给些!我很期待!” 两人分开后,再次相视一笑。 刚刚被江英换下来准备过来帮忙的林力,很幸运地又见证了这一幕。 “那个……我说……你俩注意点影响!办案呢!” 苏桐顿时笑出声来。 先走几步,去观察那尊佛像了。 林力却犹豫了一下,喊了声:“老大!” 秦熠回头看他,只见林力朝旁边走了几步。 秦熠跟了过去。 林力偏头看了眼苏桐,见她正专心研究佛像,才对秦熠开口道: “那个……老大!我先申明一下啊!我是站你和苏桐这边的!我巴不得你俩好!” 然后,他才压低了声音道:“但是、但是现在林娇在这里,她又是那个样子,你准备……准备怎么办?” 秦熠道:“等出山后,我会第一时间联络京市,给她找最好的医生,她只是受了惊吓,调理一段时间应该能恢复。” “我、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答应阿姨,要、要对她负责?现在……怎么办?” 秦熠考虑了一下,道:“看案子收尾进度?我尽量亲自送她返京,减轻她的心理压力,放心!既然找到她了,我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老大……” 秦熠“啪——”地点了根烟,然后瞥了他一眼,道: “你想说什么?想说我和她定过娃娃亲,我需要在感情上对她负责?还是说,我和苏桐的感情,对她是伤害?” 林力却有些答不上来。 这两种……好像都挺没道理,但是…… 秦熠吐出一口烟雾,看着林力道: “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与其给她一份没有感情的婚约,不如还她一个永远可靠的家人。两个老爷子当年交换的是生死相托的真心,如果非要把它兑现为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的婚姻,那才是糟蹋了爷爷们的肝胆相照,也侮辱了感情应有的纯粹。” “放心!我和林阿姨谈过,她们都很明事理,否则也不会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相反,她们这样做,会让我更重视两家人的交情,我会很郑重地去对待两家的关系,林娇和她的家人,我会尽力去照顾和弥补。” 林力原地消化了一会儿,才有些忿忿地道: “你这会儿倒是想明白了,在鸦嘴岩的时候,你不也愁得整晚睡不着觉吗?” 秦熠斜睨了林力一眼,道:“我那时心确实乱了,一是察觉到自己对苏桐的心思,之前没经历过,有些不知所措,二是……” 秦熠顿了顿,才接着道:“你不记得三年前那个任务了吗?我们牺牲那么大,却并没有完成!” 林力顿时脸色一变,道:“你、你是怕……” “我们执行的本来就是最危险的任务,无牵无挂的最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林力愣了愣,他为他俩愁了这么久,还告诉了周劲,让周劲陪着他一起为他俩愁了这么久,结果人家自己根本就愁的不是这个,那他们不是白愁了…… 他默了默,还是倔强地又问了一句,“那后来……怎么还是和苏桐好了?” “后来,我中了毒,我确定了苏桐对我……也有心思,她那么勇敢又那么热情,我不想辜负她!也不忍心让她失望!一点点都不想!要亲身经历了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最主要的,如果如我妈所说,男子汉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话,我更需要向苏桐负责!” 秦熠说着说着,嘴角立刻翘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林力想捂眼! 更想骂人! 他发现——他那个冷酷霸道只会疯狂训练毒舌训人的队长竟然在他这个单身汉面前炫耀他的“恋爱经过”!! 问题是,还是自己一点点问出来的…… 于是,他又有些想扇自己巴掌。 秦熠又斜眼看了看林力,吐出一口烟雾,道: “还有什么问题?一次性问完,趁我今天心情好!” 林力表示不想再问了,他今天的伤害已经满点了。 一抬眼,看见苏桐神情严肃地正围着那尊佛像转圈,似乎又有什么发现。 第一次见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满脸满身的血正被无赖追赶,然后,他看着她擒贼破案找线索,一步步蜕变,一步步走入他们之中,变成现在这个勇敢自信能力与智慧都让人刮目相看的苏桐,这个足以和他的队长并肩的苏桐! 的确,她——值得最好的爱。 “她也知道林娇,她会介意吗?如果你们之间多了林娇这样一个“家人”的话。”林力突然问道。 秦熠明白林力的意思,林娇是他必须会照顾的对象,还是和他有过婚约的人,就算他自己想得再明白,不代表苏桐会毫不在意。 秦熠把烟头丢掉,用脚碾了碾,才开口道: “苏桐比我更通透也更勇敢,她能回应我,证明她有信心和我一起面对。我要给她的感情,只会给得完完整整。虽然我并没有多少处理这方面事情的经验,但我有信心会处理好。有困难,去克服就好了!” 说着,他拍了拍林力的肩膀道:“只是,林娇比我相像中的要脆弱得多……后面,你还得多担待着些……” 第286章 古箱 林力有些没太听懂,怎、怎么还有他的事儿…… 只是,没等他再问,苏桐就在那边喊道: “你们聊完了吗?快过来看!” 两人停止了交谈,一起走到那尊佛像前,看见苏桐用手电筒光照着佛像的左脚后跟,那里的石雕并不是整体的,有一个长宽两寸有余的正方形缝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这是什么?”林力有些惊讶。 苏桐把闻莺念过的那句话念给他们听了一遍,然后道: “燕子说这句话是提及佛像时,标注在旁边的,我对着看了一下,坤卦在八卦中象征大地,映射到佛像上应该在足部,我在足部找了一圈,就发现了有这个小方块。” 林力接过手电凑上去仔细看了看,“似乎是活动的,应该能按下去!” “先别动!这会儿还不能动!” 苏桐道:“兑方之窍,兑卦对应西方,映射到佛像上应该在右边,我不确定在右边哪个部位,我找了找,这佛像的手和腿都没有问题,有可能右耳是能活动的。就是佛像太高,我看不太清楚。” 林力看了看平台的高度,道:“我上去看看。” “注意只看,不要碰着任何部位。”秦熠交代道。 林力攀上石台,踮着脚仔细看了片刻,高兴地道: “有,右耳朵周围一圈都有缝,应该也能按进去。” 苏桐点头,继续道:“兑方之窍、坤位之枢,双枢并启,避玄珠之险,乃见真如……‘玄珠’一词让我有些为难,起初我认为是黑色的珠子,指眼睛,但这尊佛像的眼睛却是闭着的,根本看不见眼珠,后来我想应该不会是直译,而是道家术语,《庄子》的“寓言十九”里有一篇《外物》,有“口中为珠”说法。” 林力道:“大姐!你已经给我绕晕了!你就直说,是什么意思?” “这段话我理解的意思就是,佛像的脚后跟和右耳上各有一个机关,两个机关同时开启,而且要避开口部的危险,便能见到你想要的宝贝。” 秦熠道:“试试就知道了!” 当下又喊来几人,林力爬上石台,站在佛像右边,赵新站在左边,前面和后面都不站人,旁边几人举枪,以防有意外情形出现。 然后秦熠喊:“开始!” 林力和赵新同时按下了佛像的右耳和左足后跟的小方块,两处果然都能按进去一寸有余,大家屏息等待—— 然后只听“唰——”的一声,佛像的口部打开了一个小口,里面“簌簌簌——”飞出一连串的短箭,呈扇形射到佛像面前的地面。 射程虽不算远,但力道十足,如果前方站的有人,绝对会被射成筛子。 而按正常的情况来看,站在佛像前方的通常会是领头人,这个防范措施也算是目的性极强。 短箭射完后,便没了动静。 苏桐道:“再等等看,大家先别动!” 足足等了五分钟,地底下才传来一连串沉重的机括动作的声音,机括声越来越清晰时,面前的佛像动了。 准确地说,不是佛像,而是佛像脚下的石台动了。 石台摇晃了几下,伴着一阵“隆隆——”的声音往前移了约一米的距离。 地面上露出一个与石台差不多大小的暗格,一米多深,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古老的箱子。 一众人等都惊呆了。 古籍记载的没有错,果然有机关,还有暗器,也果然有宝贝。 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震撼,经历了上千年漫长的光阴,这些机括仍然能够完成这些动作,足以窥见古人的智慧。 而且,宝贝并不在佛像肚子里,按鹏爷之前炸佛像的做法,他明显不知道佛像身上是有机关的,看来闻莺并没有告诉他全部。 即便是他选中了这尊佛像,最后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个箱子。 苏桐不禁又有些嘘唏,手段可以控制住人,却控制不住人心。 又等了几分钟,不再有任何动静,秦熠才开口道: “先把刚才那些人的防护设施拿过来。” 鹏爷进来的时候专门带个了“勘探小队”,那几人专门负责拿着仪器四处测量勘探,防护手套和工具什么的很齐全。 戴好了装备,秦熠才让林力下去取箱子。 箱子约莫两尺多长,一尺多宽,林力伸手抱了一下,居然没抱动。 他换了个姿势又试了一次,还是纹丝不动。 赵新见了,也戴上手套下去帮忙。 这回两人一人站一边,想抬起箱子来,试了一把,居然也没抬动。 连挪都没挪动一下。 林力这才拿出手电对着箱子底部察看了一番。 转身对秦熠道:“老大,这箱子底部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搬不上去。” 秦熠道:“戴好手套,直接开箱!注意避开正面!” 这箱子根本看不出材质,沉重而古朴,周身没有一点花纹。 两边没有提手,前面也没有锁,甚至没有锁扣。 林力试着揭了下箱盖,果然揭不开。 反正底部是固定的,赵新和林力一人一边,然后两人一起用力,依然揭不开。 奇了怪了。 秦熠这时也跳了下去,拿着手电对着箱子观察一番。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苏桐。 苏桐一看他的眼神,立即就懂了。 她着急赶进来,一是担心秦熠他们的安全…… 还有一个原因——那枚铜钱,一直在她的手上。 孟成峰说,古墓里有宝藏,这枚“大齐通宝”是打开宝藏的钥匙,这种铜钱世上仅存两枚,一枚在霉国,一枚在她手上。 闻莺却说没有宝藏。 原来,确实没有宝藏,但这枚铜钱却有可能是钥匙,打开箱子的钥匙。 她取下针包,拽下那枚铜钱,递给了秦熠。 那个箱子,没有锁,甚至没有锁扣,却在正中,箱盖和箱体的接缝上,有一个浅浅的圆形的凹槽,中间隐隐有个四方的凸起,正是一枚铜钱的形状。 秦熠把那枚铜钱按进了那个凹槽,严丝合缝。 片刻后,便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起。 秦熠跃上了地面,让开了箱体正面,示意两旁的赵新和林力,两人再次伸手揭箱盖。 这一次,箱盖开了。 第286章 古箱 林力有些没太听懂,怎、怎么还有他的事儿…… 只是,没等他再问,苏桐就在那边喊道: “你们聊完了吗?快过来看!” 两人停止了交谈,一起走到那尊佛像前,看见苏桐用手电筒光照着佛像的左脚后跟,那里的石雕并不是整体的,有一个长宽两寸有余的正方形缝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这是什么?”林力有些惊讶。 苏桐把闻莺念过的那句话念给他们听了一遍,然后道: “燕子说这句话是提及佛像时,标注在旁边的,我对着看了一下,坤卦在八卦中象征大地,映射到佛像上应该在足部,我在足部找了一圈,就发现了有这个小方块。” 林力接过手电凑上去仔细看了看,“似乎是活动的,应该能按下去!” “先别动!这会儿还不能动!” 苏桐道:“兑方之窍,兑卦对应西方,映射到佛像上应该在右边,我不确定在右边哪个部位,我找了找,这佛像的手和腿都没有问题,有可能右耳是能活动的。就是佛像太高,我看不太清楚。” 林力看了看平台的高度,道:“我上去看看。” “注意只看,不要碰着任何部位。”秦熠交代道。 林力攀上石台,踮着脚仔细看了片刻,高兴地道: “有,右耳朵周围一圈都有缝,应该也能按进去。” 苏桐点头,继续道:“兑方之窍、坤位之枢,双枢并启,避玄珠之险,乃见真如……‘玄珠’一词让我有些为难,起初我认为是黑色的珠子,指眼睛,但这尊佛像的眼睛却是闭着的,根本看不见眼珠,后来我想应该不会是直译,而是道家术语,《庄子》的“寓言十九”里有一篇《外物》,有“口中为珠”说法。” 林力道:“大姐!你已经给我绕晕了!你就直说,是什么意思?” “这段话我理解的意思就是,佛像的脚后跟和右耳上各有一个机关,两个机关同时开启,而且要避开口部的危险,便能见到你想要的宝贝。” 秦熠道:“试试就知道了!” 当下又喊来几人,林力爬上石台,站在佛像右边,赵新站在左边,前面和后面都不站人,旁边几人举枪,以防有意外情形出现。 然后秦熠喊:“开始!” 林力和赵新同时按下了佛像的右耳和左足后跟的小方块,两处果然都能按进去一寸有余,大家屏息等待—— 然后只听“唰——”的一声,佛像的口部打开了一个小口,里面“簌簌簌——”飞出一连串的短箭,呈扇形射到佛像面前的地面。 射程虽不算远,但力道十足,如果前方站的有人,绝对会被射成筛子。 而按正常的情况来看,站在佛像前方的通常会是领头人,这个防范措施也算是目的性极强。 短箭射完后,便没了动静。 苏桐道:“再等等看,大家先别动!” 足足等了五分钟,地底下才传来一连串沉重的机括动作的声音,机括声越来越清晰时,面前的佛像动了。 准确地说,不是佛像,而是佛像脚下的石台动了。 石台摇晃了几下,伴着一阵“隆隆——”的声音往前移了约一米的距离。 地面上露出一个与石台差不多大小的暗格,一米多深,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古老的箱子。 一众人等都惊呆了。 古籍记载的没有错,果然有机关,还有暗器,也果然有宝贝。 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震撼,经历了上千年漫长的光阴,这些机括仍然能够完成这些动作,足以窥见古人的智慧。 而且,宝贝并不在佛像肚子里,按鹏爷之前炸佛像的做法,他明显不知道佛像身上是有机关的,看来闻莺并没有告诉他全部。 即便是他选中了这尊佛像,最后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个箱子。 苏桐不禁又有些嘘唏,手段可以控制住人,却控制不住人心。 又等了几分钟,不再有任何动静,秦熠才开口道: “先把刚才那些人的防护设施拿过来。” 鹏爷进来的时候专门带个了“勘探小队”,那几人专门负责拿着仪器四处测量勘探,防护手套和工具什么的很齐全。 戴好了装备,秦熠才让林力下去取箱子。 箱子约莫两尺多长,一尺多宽,林力伸手抱了一下,居然没抱动。 他换了个姿势又试了一次,还是纹丝不动。 赵新见了,也戴上手套下去帮忙。 这回两人一人站一边,想抬起箱子来,试了一把,居然也没抬动。 连挪都没挪动一下。 林力这才拿出手电对着箱子底部察看了一番。 转身对秦熠道:“老大,这箱子底部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搬不上去。” 秦熠道:“戴好手套,直接开箱!注意避开正面!” 这箱子根本看不出材质,沉重而古朴,周身没有一点花纹。 两边没有提手,前面也没有锁,甚至没有锁扣。 林力试着揭了下箱盖,果然揭不开。 反正底部是固定的,赵新和林力一人一边,然后两人一起用力,依然揭不开。 奇了怪了。 秦熠这时也跳了下去,拿着手电对着箱子观察一番。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苏桐。 苏桐一看他的眼神,立即就懂了。 她着急赶进来,一是担心秦熠他们的安全…… 还有一个原因——那枚铜钱,一直在她的手上。 孟成峰说,古墓里有宝藏,这枚“大齐通宝”是打开宝藏的钥匙,这种铜钱世上仅存两枚,一枚在霉国,一枚在她手上。 闻莺却说没有宝藏。 原来,确实没有宝藏,但这枚铜钱却有可能是钥匙,打开箱子的钥匙。 她取下针包,拽下那枚铜钱,递给了秦熠。 那个箱子,没有锁,甚至没有锁扣,却在正中,箱盖和箱体的接缝上,有一个浅浅的圆形的凹槽,中间隐隐有个四方的凸起,正是一枚铜钱的形状。 秦熠把那枚铜钱按进了那个凹槽,严丝合缝。 片刻后,便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起。 秦熠跃上了地面,让开了箱体正面,示意两旁的赵新和林力,两人再次伸手揭箱盖。 这一次,箱盖开了。 第287章 自首 箱子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 一眼看上去黑漆漆的,电筒光照上去时又泛着绿,表面坑洼不平,有大小不一的圆坑一样的印痕,石头的形状也没有规则,方不方,圆不圆,有的面粗糙,有的面光滑。 苏桐觉得这应该是一块纯天然的石头,因为上面的纹路和印痕并没有规律可言。 鹏爷花费了如此大的心力来找这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石头,究竟是为了什么? “会不会里面有翡翠?我见过有的石头表面不起眼,里面能切出来好东西!” 陈云峰在一旁看了半天,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桐看了他一眼,心道:肯定不是翡翠,不过,这孩子家世也不一般啊!这年头见过翡翠原石的也不会是普通人家。 “不会!翡翠还入不了展鹏的眼,不值得他花这个心思!” 秦熠直接否认,然后道:“他们不是还背了个箱子进来,把这块石头直接装进去,小心不要直接触碰。” 既然展鹏提前便做了这些准备,证明他早就知道这块石头,也证明这石头可能对人有某些伤害,小心一点的好。 等林力和赵新小心翼翼地把石头移到箱子里,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是个啥,但把它带回去,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谁?!” 这边刚关好箱子,就听在楼梯上负责看守人犯的饶建成一声大吼,朝右侧一处狭窄的通道追去。 还有人? 秦熠给了陈云峰一个眼色,两人拔枪也追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他俩跑进通道,就看见饶建成单手拖着一个人回来了。 是的,单手。 饶建成的左手受伤了,他只用右手拖着一个瘦弱的小子,那小子嘴里还不住地哭嚎着: “饶命啊!大哥!饶命啊!我还有任务啊!我有话要说啊……” 直到饶建成把人拖到广场中间,扔到了火堆旁,那小子还在哭嚎着。 “黄毛?” 苏桐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前面碰见过的黄毛,应该是孟成峰的手下。 黄毛看见苏桐,立刻喊道: “大姐!大姐是我啊!你们、你们见过我的,我是好人啊!不、不是,我不是好人!不!也不是……别、别杀我啊!我有任务啊!” “闭嘴!” 秦熠冷喝了一声,黄毛吓得立刻噤了声,只是身子还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任务?” 黄毛吓得一抖,看了眼秦熠的冷脸,立刻爬了起来,双手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把,然后眼睛向左上方看了看,开始一板一眼地念起来: “一九七五年二月,冀省通县,为救一名被强迫妇女失手杀死流氓钱二宝。 一九七五年六月至八月,赣省昌县,抢了过路货车六次,货款共五千有余。 一九七六年二月,鄂省麻县,杀、杀死过路司机一名,因为他撞人逃跑。 一九七六年二月开始,抢、抢劫过路司机多次,款、款项记不清了……” 秦熠神情严肃,道:“这是孟成峰让你说的?” 黄毛看了秦熠一眼,道:“还、还有一次,就说完了,很重要!”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一九七六年八月,劫军人一名,本来只想要他的枪,但他反抗,被、被、被失手杀死,枪、枪后来被吴家富盗走。” 黄毛背完,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却只盯着他,一片静默。 他吓得“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又开始哭嚎: “这是老大留给我的任务啊!我怕背错,背了好久,他让我一定要活下来,背给你们听啊!” 片刻后,秦熠才继续问道:“他为什么要让你背给我们听?” “他说,他犯了不可饶、饶、饶……”黄毛开始抓头。 “不可饶恕!” “对!对!他说,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他要自首,怕没有机会,让我背给你们听,他说他错了!可他的父亲没有错!他希望你们能查清楚后……为、为、为他的父亲正名!” 周围又是一阵静默。 然后,秦熠问道:“都说完了吗?” “还、还有一句?”黄毛伸出一个手指头,脸上居然浮起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说!” “老大让、让、让我跟你们说,我、我、我……” “我什么,干脆点……” “我是一个小偷——”黄毛吓得立即喊了出来。 “什么?” “老大让我跟你们说,我、我是一个小偷!” 黄毛说完,不好意思地把头垂了下去。 众人也有点疑惑,这是什么操作?让手下替自己自首,然后给小弟谋条生路? “还有吗?”这回却是苏桐问的。 “没、没有了。”黄毛摇头。 “你们老大原话怎么说的?”苏桐追问。 黄毛抬头看着苏桐,抓了抓脑袋道: “老大原话、原话让我跟你们说,我是一个小偷,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小偷!后面那句……我刚才没、没好意思说……” “所以,你应该很会开锁?”苏桐追问。 “开锁?” 黄毛愣了愣,然后道:“我三岁就会开锁,什么锁也难不到我!” “熠哥——” 苏桐喊了秦熠一声。 秦熠这时也明白了孟成峰的用意。 他报了与展鹏共死的决心,让小弟替自己自首,还帮他们解决了山门上那几道铜锁的问题,只为给自己的父亲正名。 那几把铜锁坚固异常,现在几个头目死的死伤的伤,钥匙也不一定藏在自己身上,恐怕也找不全了,有个会开锁的黄毛,会省下许多功夫。 这个黄毛顶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开始一定是藏在了某处,才没被流弹波及。孟成峰特意留他,也是想为他谋条生路。 “熠哥!”苏桐道:“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讲,我进来时是和闻莺、张怀安走了捷径……” 苏桐把他们进来时的路线讲给秦熠听,然后道: “疾风连的战士就守在石门外,我可以和黄毛一起从通道穿过去,去石门那里把他们放进来。” 秦熠这边有被擒拿的黑帮近十名,还要护送身体状况不好的林娇和刚刚找到的石头。 古墓既然发现了,里面的文物后期也需要相关专家进来进一步勘探和研究,在这之前也需要采取一定的保护措施。 出去的路按他们的脚程也需要两天的时间,护送加上押运任务,还有古墓的看护,目前的人手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疾风连的同志能进来接应,是再好不过了。 第287章 自首 箱子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 一眼看上去黑漆漆的,电筒光照上去时又泛着绿,表面坑洼不平,有大小不一的圆坑一样的印痕,石头的形状也没有规则,方不方,圆不圆,有的面粗糙,有的面光滑。 苏桐觉得这应该是一块纯天然的石头,因为上面的纹路和印痕并没有规律可言。 鹏爷花费了如此大的心力来找这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石头,究竟是为了什么? “会不会里面有翡翠?我见过有的石头表面不起眼,里面能切出来好东西!” 陈云峰在一旁看了半天,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桐看了他一眼,心道:肯定不是翡翠,不过,这孩子家世也不一般啊!这年头见过翡翠原石的也不会是普通人家。 “不会!翡翠还入不了展鹏的眼,不值得他花这个心思!” 秦熠直接否认,然后道:“他们不是还背了个箱子进来,把这块石头直接装进去,小心不要直接触碰。” 既然展鹏提前便做了这些准备,证明他早就知道这块石头,也证明这石头可能对人有某些伤害,小心一点的好。 等林力和赵新小心翼翼地把石头移到箱子里,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是个啥,但把它带回去,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谁?!” 这边刚关好箱子,就听在楼梯上负责看守人犯的饶建成一声大吼,朝右侧一处狭窄的通道追去。 还有人? 秦熠给了陈云峰一个眼色,两人拔枪也追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他俩跑进通道,就看见饶建成单手拖着一个人回来了。 是的,单手。 饶建成的左手受伤了,他只用右手拖着一个瘦弱的小子,那小子嘴里还不住地哭嚎着: “饶命啊!大哥!饶命啊!我还有任务啊!我有话要说啊……” 直到饶建成把人拖到广场中间,扔到了火堆旁,那小子还在哭嚎着。 “黄毛?” 苏桐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前面碰见过的黄毛,应该是孟成峰的手下。 黄毛看见苏桐,立刻喊道: “大姐!大姐是我啊!你们、你们见过我的,我是好人啊!不、不是,我不是好人!不!也不是……别、别杀我啊!我有任务啊!” “闭嘴!” 秦熠冷喝了一声,黄毛吓得立刻噤了声,只是身子还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任务?” 黄毛吓得一抖,看了眼秦熠的冷脸,立刻爬了起来,双手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把,然后眼睛向左上方看了看,开始一板一眼地念起来: “一九七五年二月,冀省通县,为救一名被强迫妇女失手杀死流氓钱二宝。 一九七五年六月至八月,赣省昌县,抢了过路货车六次,货款共五千有余。 一九七六年二月,鄂省麻县,杀、杀死过路司机一名,因为他撞人逃跑。 一九七六年二月开始,抢、抢劫过路司机多次,款、款项记不清了……” 秦熠神情严肃,道:“这是孟成峰让你说的?” 黄毛看了秦熠一眼,道:“还、还有一次,就说完了,很重要!”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一九七六年八月,劫军人一名,本来只想要他的枪,但他反抗,被、被、被失手杀死,枪、枪后来被吴家富盗走。” 黄毛背完,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却只盯着他,一片静默。 他吓得“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又开始哭嚎: “这是老大留给我的任务啊!我怕背错,背了好久,他让我一定要活下来,背给你们听啊!” 片刻后,秦熠才继续问道:“他为什么要让你背给我们听?” “他说,他犯了不可饶、饶、饶……”黄毛开始抓头。 “不可饶恕!” “对!对!他说,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他要自首,怕没有机会,让我背给你们听,他说他错了!可他的父亲没有错!他希望你们能查清楚后……为、为、为他的父亲正名!” 周围又是一阵静默。 然后,秦熠问道:“都说完了吗?” “还、还有一句?”黄毛伸出一个手指头,脸上居然浮起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说!” “老大让、让、让我跟你们说,我、我、我……” “我什么,干脆点……” “我是一个小偷——”黄毛吓得立即喊了出来。 “什么?” “老大让我跟你们说,我、我是一个小偷!” 黄毛说完,不好意思地把头垂了下去。 众人也有点疑惑,这是什么操作?让手下替自己自首,然后给小弟谋条生路? “还有吗?”这回却是苏桐问的。 “没、没有了。”黄毛摇头。 “你们老大原话怎么说的?”苏桐追问。 黄毛抬头看着苏桐,抓了抓脑袋道: “老大原话、原话让我跟你们说,我是一个小偷,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小偷!后面那句……我刚才没、没好意思说……” “所以,你应该很会开锁?”苏桐追问。 “开锁?” 黄毛愣了愣,然后道:“我三岁就会开锁,什么锁也难不到我!” “熠哥——” 苏桐喊了秦熠一声。 秦熠这时也明白了孟成峰的用意。 他报了与展鹏共死的决心,让小弟替自己自首,还帮他们解决了山门上那几道铜锁的问题,只为给自己的父亲正名。 那几把铜锁坚固异常,现在几个头目死的死伤的伤,钥匙也不一定藏在自己身上,恐怕也找不全了,有个会开锁的黄毛,会省下许多功夫。 这个黄毛顶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开始一定是藏在了某处,才没被流弹波及。孟成峰特意留他,也是想为他谋条生路。 “熠哥!”苏桐道:“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讲,我进来时是和闻莺、张怀安走了捷径……” 苏桐把他们进来时的路线讲给秦熠听,然后道: “疾风连的战士就守在石门外,我可以和黄毛一起从通道穿过去,去石门那里把他们放进来。” 秦熠这边有被擒拿的黑帮近十名,还要护送身体状况不好的林娇和刚刚找到的石头。 古墓既然发现了,里面的文物后期也需要相关专家进来进一步勘探和研究,在这之前也需要采取一定的保护措施。 出去的路按他们的脚程也需要两天的时间,护送加上押运任务,还有古墓的看护,目前的人手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疾风连的同志能进来接应,是再好不过了。 第288章 护她 秦熠没有立刻表态,他道: “先撤出去,我去通道那里看看再说。” 一行人等准备撤离。 黄毛却又开口了。 “大、大、大姐!” 苏桐回头看他。 “我、我能把老大带出去、埋、埋了吗?” 秦熠没有回头,只喊了声:“赵新!” 半个小时后,山上多了两座新坟,一大一小,都在阳坡上。 马兴陆和闻莺葬在了一起。 孟成峰在不远处。 人生的际遇难以预料,原本都是天之骄子,谁能想到,他们最后都会留在这个偏远的不知名的山沟沟里。 苏桐用纱布折了两朵小白花,放在了他们的坟头。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对与错本就只一步之遥。 行差踏错,便是天壤之别。 但是,错就是错。 即便只是一时的错,也是肆意,是放纵,是藐视规则。 被伤害的人是无辜的。 那些止错的人,维护规则的人,更难。 要付出和牺牲的——更多。 “走!”秦熠道。 程刚和李松还未返回,小队的其它成员押着黑帮成员找了处地方先安顿了下来。 进了古墓好几日了,眼下难得见到阳光,都需要休整适应一下。 秦熠和苏桐带着黄毛,决定先去通道那里看看。 “老大——” 林力远远跑来,面露难色,“林娇的状况不太好,江英也劝不住,你去看看!” 秦熠看了看苏桐,道:“走!一起过去看看。” 苏桐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大树,道: “我们在这等你!” 秦熠看了看,道:“那好!我去去就回!” 然后朝黄毛指了指,“你小子安分点!” 黄毛吓得连连点头。 苏桐道:“没事儿,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摞倒!” 秦熠匆匆跟着林力离开后,苏桐带着黄毛往大树那边走。 只是没走出多远,便听见旁边的坡下一阵窸窸窣窣…… 苏桐立即拔枪喝道:“谁?” “小、小仙女!我!是……是我……” 张怀安的声音传来,明显上气不接下气。 苏桐愣了一下,上前拔开草丛一看,斜坡上,张怀安正神情狼狈地抓着草往上爬…… 看样子,已经爬了不短的时间了。 她收起枪,趴在地上才够到张怀安的手,一把将他拖了起来。 苏桐再朝下看了看,这个坡又深又陡,幸亏长满了草,否则他要么摔死,要么摔不死也没法爬上来。 “你怎么到这下面去了?” 张怀安瘫在地上,缓了半天才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道: “累、累死小爷了!那会儿闻莺非要来找她的阿陆,我没办法,只好陪着她过来,刚找到入口……我、我就看到了老万……” 说着,张怀安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老万从……从那个地方爬了出来,身上都是血,我想着这是要逃啊!我要是补上一枪可不就捡着漏了……” “然后、然后我就追着他过来,还没追上呢!一脚踩空……就、就掉这草坡子下面去了!真深啊!我爬到这会儿才、才爬起来!” 苏桐听了哭笑不得。 “得!就你这身板儿,就别想着立功了!自己别出事儿就帮大忙了!” 张怀安龇牙一笑,“确、确实!我掉下去了也这样想,幸亏没追上,要不让他给我一枪崩了,可就亏大了!” 苏桐回头朝那个方向看了看,“老万竟然是从那儿逃出来的?看来那里也有一个出口。” “是啊!” 张怀安又冲那边指了指,“那边!就那个方向。” 只是,他的手指着一个方向,眼角却无意间瞟到了什么…… 同时,只听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急切而惊慌—— “兰姐小——心——” 张怀安的神色骤然一变,身体已朝着苏桐便扑了过来……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张怀安抱住了苏桐,将他紧紧护在了身下。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响起。 不远处,老万举着枪的手垂下,他的身子和头部一齐中枪,身体晃了晃,像个麻袋一般倒下。 程刚和李松一前一后地出现,朝这边跑过来,看了眼死透了的老万,然后神情凝重地跑到苏桐面前。 苏桐被张怀安紧紧地护在身下,她甚至都不敢动手推他。 她看到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嘴角却慢慢溢出了鲜血。 “张怀安!你不要吓我?”苏桐紧张地道。 程刚和李松对视一眼,缓缓地将张怀安扶了起来,他的左肩,有鲜血氤氲开来,像一朵绽放的花。 苏桐觉得手脚有些发软,她用了点力气才爬起来,颤抖着手去摸张怀安的脉搏。 只是手抖得太狠,她根本判断不出来张怀安的状况。 她有点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去翻包…… “纱布、止血……不、不……我给你取子弹!” 苏桐把背包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却似乎找不出一样有用的来。 张怀安弯起嘴角,一把抓住她抖动的手,笑着看她。 “小仙女!不、不用找了!我有话跟你说……” 苏桐的眼里迅速聚集了眼泪。 秦熠带着人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抬起手止住了后面人的脚步。 “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蛇毒……解、解不掉……我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能、能为你挡一枪,我觉得……好开心!我觉得……我活这一辈子……总算做了件值得的事情!” 苏桐的眼泪“唰——”地淌了满脸。 “不哭!小仙女!不要为我哭……我……不是什么好人!前二十年……天天跟老头子对着干,后来……他生病了……我又想给他治病……给他找药……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张怀安笑笑,“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仙女!能认识你……真好!我这段日子……好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我死了……就别惦记我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手上有人命……不止一条……我还……我还……” 鲜血大量地从张怀安口中涌出…… “张怀安!你不要死——张怀安——”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做人……” 张怀安安祥地闭上了眼,面容平静。 “张怀安————” 第288章 护她 秦熠没有立刻表态,他道: “先撤出去,我去通道那里看看再说。” 一行人等准备撤离。 黄毛却又开口了。 “大、大、大姐!” 苏桐回头看他。 “我、我能把老大带出去、埋、埋了吗?” 秦熠没有回头,只喊了声:“赵新!” 半个小时后,山上多了两座新坟,一大一小,都在阳坡上。 马兴陆和闻莺葬在了一起。 孟成峰在不远处。 人生的际遇难以预料,原本都是天之骄子,谁能想到,他们最后都会留在这个偏远的不知名的山沟沟里。 苏桐用纱布折了两朵小白花,放在了他们的坟头。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对与错本就只一步之遥。 行差踏错,便是天壤之别。 但是,错就是错。 即便只是一时的错,也是肆意,是放纵,是藐视规则。 被伤害的人是无辜的。 那些止错的人,维护规则的人,更难。 要付出和牺牲的——更多。 “走!”秦熠道。 程刚和李松还未返回,小队的其它成员押着黑帮成员找了处地方先安顿了下来。 进了古墓好几日了,眼下难得见到阳光,都需要休整适应一下。 秦熠和苏桐带着黄毛,决定先去通道那里看看。 “老大——” 林力远远跑来,面露难色,“林娇的状况不太好,江英也劝不住,你去看看!” 秦熠看了看苏桐,道:“走!一起过去看看。” 苏桐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大树,道: “我们在这等你!” 秦熠看了看,道:“那好!我去去就回!” 然后朝黄毛指了指,“你小子安分点!” 黄毛吓得连连点头。 苏桐道:“没事儿,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摞倒!” 秦熠匆匆跟着林力离开后,苏桐带着黄毛往大树那边走。 只是没走出多远,便听见旁边的坡下一阵窸窸窣窣…… 苏桐立即拔枪喝道:“谁?” “小、小仙女!我!是……是我……” 张怀安的声音传来,明显上气不接下气。 苏桐愣了一下,上前拔开草丛一看,斜坡上,张怀安正神情狼狈地抓着草往上爬…… 看样子,已经爬了不短的时间了。 她收起枪,趴在地上才够到张怀安的手,一把将他拖了起来。 苏桐再朝下看了看,这个坡又深又陡,幸亏长满了草,否则他要么摔死,要么摔不死也没法爬上来。 “你怎么到这下面去了?” 张怀安瘫在地上,缓了半天才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道: “累、累死小爷了!那会儿闻莺非要来找她的阿陆,我没办法,只好陪着她过来,刚找到入口……我、我就看到了老万……” 说着,张怀安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老万从……从那个地方爬了出来,身上都是血,我想着这是要逃啊!我要是补上一枪可不就捡着漏了……” “然后、然后我就追着他过来,还没追上呢!一脚踩空……就、就掉这草坡子下面去了!真深啊!我爬到这会儿才、才爬起来!” 苏桐听了哭笑不得。 “得!就你这身板儿,就别想着立功了!自己别出事儿就帮大忙了!” 张怀安龇牙一笑,“确、确实!我掉下去了也这样想,幸亏没追上,要不让他给我一枪崩了,可就亏大了!” 苏桐回头朝那个方向看了看,“老万竟然是从那儿逃出来的?看来那里也有一个出口。” “是啊!” 张怀安又冲那边指了指,“那边!就那个方向。” 只是,他的手指着一个方向,眼角却无意间瞟到了什么…… 同时,只听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急切而惊慌—— “兰姐小——心——” 张怀安的神色骤然一变,身体已朝着苏桐便扑了过来……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张怀安抱住了苏桐,将他紧紧护在了身下。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响起。 不远处,老万举着枪的手垂下,他的身子和头部一齐中枪,身体晃了晃,像个麻袋一般倒下。 程刚和李松一前一后地出现,朝这边跑过来,看了眼死透了的老万,然后神情凝重地跑到苏桐面前。 苏桐被张怀安紧紧地护在身下,她甚至都不敢动手推他。 她看到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嘴角却慢慢溢出了鲜血。 “张怀安!你不要吓我?”苏桐紧张地道。 程刚和李松对视一眼,缓缓地将张怀安扶了起来,他的左肩,有鲜血氤氲开来,像一朵绽放的花。 苏桐觉得手脚有些发软,她用了点力气才爬起来,颤抖着手去摸张怀安的脉搏。 只是手抖得太狠,她根本判断不出来张怀安的状况。 她有点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去翻包…… “纱布、止血……不、不……我给你取子弹!” 苏桐把背包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却似乎找不出一样有用的来。 张怀安弯起嘴角,一把抓住她抖动的手,笑着看她。 “小仙女!不、不用找了!我有话跟你说……” 苏桐的眼里迅速聚集了眼泪。 秦熠带着人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抬起手止住了后面人的脚步。 “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蛇毒……解、解不掉……我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能、能为你挡一枪,我觉得……好开心!我觉得……我活这一辈子……总算做了件值得的事情!” 苏桐的眼泪“唰——”地淌了满脸。 “不哭!小仙女!不要为我哭……我……不是什么好人!前二十年……天天跟老头子对着干,后来……他生病了……我又想给他治病……给他找药……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张怀安笑笑,“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仙女!能认识你……真好!我这段日子……好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我死了……就别惦记我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手上有人命……不止一条……我还……我还……” 鲜血大量地从张怀安口中涌出…… “张怀安!你不要死——张怀安——”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做人……” 张怀安安祥地闭上了眼,面容平静。 “张怀安————” 第289章 羌语 苏桐泣不成声。 风呼啸而过,带着隐隐的呜咽声。 这一处向阳的坡上,又多了一座坟。 苏桐站在坟前,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张怀安也许算不上“好人”,但仅仅凭他这段时间的作为,他已经称得上是一位“英雄”。 苏桐会一直记得,有这么一位长着桃花眼的男人,为她摘过腊梅,为她过过生日,还为她——挡过枪。 秦熠面色凝重,也上前一步,认真地鞠了三个躬。 谢谢你—— 谢谢你做了我没来得及做的事。 谢谢你,替我守护了她。 —————— 秦熠最终答应了苏桐的方案。 但是,他安排了江英跟她一起带着黄毛过去,这样更安全。 同时,他改变了大部队返回的路线。 如果这条山底通道过去,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能抵达登仙峰,那么他们直接翻越这座山的话,比原来的路线会节省至少一天的时间。 苏桐和江英带着黄毛返回登仙峰,速度比来的时候要快出了许多。 大家都很沉默,只低头赶路。 黄毛一路都很紧张,虽然是跟着两个女人,但这两个女人冷着脸,一个比一个恐怖。 上登仙峰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苏桐和江英的脚程都出奇的快,似乎都憋着一股儿劲,黄毛可跟在后面可累惨了。 好在他没说大话,那五把沉重的铜锁,他只用了根类似铁丝还是什么的小工具,花了不到十分钟就都打开了。 五把锁锁的并不是石门,而是开启石门的机关。 机关按下,随着石门“隆隆”的移开,江英大喊道: “我是三排九班的江英,秦老大有命令……” 疾风连的同志迅速按指令行动。 后面的事情自然不用她们再操心。 两人带着黄毛先行返回小垭村。 一进村子,就有公安的同志发现了他们。 苏桐跟江英跟着公安同志,去找主持工作的同志汇报,黄毛自有人领走,怎么处理那是后话了。 公安方面的负责人是位四十岁左右的李同志,在认真听取了她俩的汇报后,又仔细问了不少问题,他要了解清楚了才能做好配合工作。 之后,才背起手,严肃地批评了她俩这种私自行动的行为。 然后,要求江英去找疾风连的领导领罚,苏桐被要求回住处反省,不得再私自外出。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各自灰溜溜地走了。 苏桐回到住处,少有的感觉到身心俱疲。 军医这项职业几乎是冷静和隐忍的代名词,她已经习惯了付出,还不习惯接受…… 甚至害怕接受。 怕别人给她的好,她无法回报。 可这次,她只是随手给了张怀安一把药丸,给他扎了几针,他却执着地还给她——一条命。 这让她要如何是好,这让她该如何度过心中这道坎。 她躺下,蒙上了被子。 只是没过多久,周劲急切的声音便在外面响起。 “姐!苏桐姐!你在吗?” 苏桐开门,周劲立刻冲了进来,抓住她上看下看,看了好几遍才生气地道: “你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怎么就敢自己跑进山里去!快急死我了都!” 周劲在她的面前向来把自己定位成小弟,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苏桐一时倒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了!小周同志!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她把周劲让到屋里,把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周劲听得惊险万分,感慨不已。 最后,他说道:“没想到马六和燕子真的能为对方而死,也没想到张怀安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还有,我没想到鹏爷就这样死了,你是不知道他留下的东西有多震撼,救出来的老教授说,他这个实验室里科研的东西可以比肩国家级的科研项目了……” “还有……”周劲压低声音道:“这八名教授里至少有三名教授是明面上已经死在一桩极大的事故中的,现在这几个人居然从鹏爷这里冒出来了,你说——这里面是不是值得深究?” 苏桐听了也深深蹙起眉头。 周劲接着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能说这个鹏爷非常不简单,你说……他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很可惜!这好多事儿都找不到答案了!” 两人就这个问题又聊了一会儿,周劲看苏桐精神不太好,让她早些休息,起身要走。 苏桐送他出去,边往外走边说道: “还是要祝贺你啊!第一次出任务就立了大功,若不是你的情报,抓捕工作也不会这么顺利!” 周劲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妈妈是学语言的,本身也是少数民族,在省政府就是从事民族事务方面的工作,我从小笨,唯独语言这方面还继承了她,差不多会五六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幸亏这回还派上了用场。” “嗯!大用场!”苏桐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个鹏爷自己是个汉族人,却偏偏放一堆羌人在身边,那岂不是还要专门去学羌语,有这个必要吗?” 周劲边嘀咕边朝苏桐挥了挥手,“我走了!进去休息!” 然后转身走了。 苏桐却愣在了原地。 就为了保密——专门去学羌语,有必要吗? 一个汉人,为什么要信任一群羌人? …… 她觉得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一时却又无法抓住。 —————— 江英过来时,看见苏桐正愣愣地站在小院站口,单薄而孤单。 她一把抓住苏桐的手,把她拖回了院子里。 “还在为张怀安的死难过吗?”江英问。 苏桐道:“会难过,但是——我会调整好,需要点时间。” 江英点点头,“那就好!” 顿了顿,她开口道:“我有个姐姐,叫江萍。她很厉害,是秦老大带的第一批疾风连的成员,后来,她被选入了特战队,还是在秦老大手下。” 苏桐很惊讶,“能选入特战队的女队员,那该有多厉害!” “是!她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也是我努力的榜样!” 第289章 羌语 苏桐泣不成声。 风呼啸而过,带着隐隐的呜咽声。 这一处向阳的坡上,又多了一座坟。 苏桐站在坟前,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张怀安也许算不上“好人”,但仅仅凭他这段时间的作为,他已经称得上是一位“英雄”。 苏桐会一直记得,有这么一位长着桃花眼的男人,为她摘过腊梅,为她过过生日,还为她——挡过枪。 秦熠面色凝重,也上前一步,认真地鞠了三个躬。 谢谢你—— 谢谢你做了我没来得及做的事。 谢谢你,替我守护了她。 —————— 秦熠最终答应了苏桐的方案。 但是,他安排了江英跟她一起带着黄毛过去,这样更安全。 同时,他改变了大部队返回的路线。 如果这条山底通道过去,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能抵达登仙峰,那么他们直接翻越这座山的话,比原来的路线会节省至少一天的时间。 苏桐和江英带着黄毛返回登仙峰,速度比来的时候要快出了许多。 大家都很沉默,只低头赶路。 黄毛一路都很紧张,虽然是跟着两个女人,但这两个女人冷着脸,一个比一个恐怖。 上登仙峰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苏桐和江英的脚程都出奇的快,似乎都憋着一股儿劲,黄毛可跟在后面可累惨了。 好在他没说大话,那五把沉重的铜锁,他只用了根类似铁丝还是什么的小工具,花了不到十分钟就都打开了。 五把锁锁的并不是石门,而是开启石门的机关。 机关按下,随着石门“隆隆”的移开,江英大喊道: “我是三排九班的江英,秦老大有命令……” 疾风连的同志迅速按指令行动。 后面的事情自然不用她们再操心。 两人带着黄毛先行返回小垭村。 一进村子,就有公安的同志发现了他们。 苏桐跟江英跟着公安同志,去找主持工作的同志汇报,黄毛自有人领走,怎么处理那是后话了。 公安方面的负责人是位四十岁左右的李同志,在认真听取了她俩的汇报后,又仔细问了不少问题,他要了解清楚了才能做好配合工作。 之后,才背起手,严肃地批评了她俩这种私自行动的行为。 然后,要求江英去找疾风连的领导领罚,苏桐被要求回住处反省,不得再私自外出。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各自灰溜溜地走了。 苏桐回到住处,少有的感觉到身心俱疲。 军医这项职业几乎是冷静和隐忍的代名词,她已经习惯了付出,还不习惯接受…… 甚至害怕接受。 怕别人给她的好,她无法回报。 可这次,她只是随手给了张怀安一把药丸,给他扎了几针,他却执着地还给她——一条命。 这让她要如何是好,这让她该如何度过心中这道坎。 她躺下,蒙上了被子。 只是没过多久,周劲急切的声音便在外面响起。 “姐!苏桐姐!你在吗?” 苏桐开门,周劲立刻冲了进来,抓住她上看下看,看了好几遍才生气地道: “你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怎么就敢自己跑进山里去!快急死我了都!” 周劲在她的面前向来把自己定位成小弟,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苏桐一时倒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了!小周同志!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她把周劲让到屋里,把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周劲听得惊险万分,感慨不已。 最后,他说道:“没想到马六和燕子真的能为对方而死,也没想到张怀安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还有,我没想到鹏爷就这样死了,你是不知道他留下的东西有多震撼,救出来的老教授说,他这个实验室里科研的东西可以比肩国家级的科研项目了……” “还有……”周劲压低声音道:“这八名教授里至少有三名教授是明面上已经死在一桩极大的事故中的,现在这几个人居然从鹏爷这里冒出来了,你说——这里面是不是值得深究?” 苏桐听了也深深蹙起眉头。 周劲接着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能说这个鹏爷非常不简单,你说……他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很可惜!这好多事儿都找不到答案了!” 两人就这个问题又聊了一会儿,周劲看苏桐精神不太好,让她早些休息,起身要走。 苏桐送他出去,边往外走边说道: “还是要祝贺你啊!第一次出任务就立了大功,若不是你的情报,抓捕工作也不会这么顺利!” 周劲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妈妈是学语言的,本身也是少数民族,在省政府就是从事民族事务方面的工作,我从小笨,唯独语言这方面还继承了她,差不多会五六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幸亏这回还派上了用场。” “嗯!大用场!”苏桐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个鹏爷自己是个汉族人,却偏偏放一堆羌人在身边,那岂不是还要专门去学羌语,有这个必要吗?” 周劲边嘀咕边朝苏桐挥了挥手,“我走了!进去休息!” 然后转身走了。 苏桐却愣在了原地。 就为了保密——专门去学羌语,有必要吗? 一个汉人,为什么要信任一群羌人? …… 她觉得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一时却又无法抓住。 —————— 江英过来时,看见苏桐正愣愣地站在小院站口,单薄而孤单。 她一把抓住苏桐的手,把她拖回了院子里。 “还在为张怀安的死难过吗?”江英问。 苏桐道:“会难过,但是——我会调整好,需要点时间。” 江英点点头,“那就好!” 顿了顿,她开口道:“我有个姐姐,叫江萍。她很厉害,是秦老大带的第一批疾风连的成员,后来,她被选入了特战队,还是在秦老大手下。” 苏桐很惊讶,“能选入特战队的女队员,那该有多厉害!” “是!她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也是我努力的榜样!” 第290章 返京 江英的语气充满自豪,眼里却有泪花涌现。 “三年前,他们特战队出一个级别非常高的任务,有五名同志牺牲了,她就是其中一个,秦老大虽然活着,却差点没救过来,听说也是养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我接受不了姐姐的去世,难过颓废了很久,后来是秦老大点醒了我,他说战士牺牲在战场上是死得其所,是荣誉!是榜样!是骄傲!” “怀念她不应该是颓废流泪,是以她为旗帜,向她学习,因她而振作,为她而努力,替她好好地活,替她去继续她未完成的事业。” 江英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激动,“我想明白后,努力了两年,才终于考进了疾风连,我的下一个目标,是进特战队!我会想念我姐姐,但我不会再难过,因为我要替她好好活着。” 苏桐把江英轻轻搂进怀里,“真好!你们姐妹都是好样的!我为你们骄傲!你的目标也一定会实现。” 江英也抱住她,两个人抱了很久。 然后,江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你看!本来我是准备来劝你的,没想到还被你安慰了。” 苏桐点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道: “你已经劝好我了!放心!我会一辈子感激张怀安,但我不会沉溺于难过,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更好地去生活,才对得起他这份牺牲。” 江英点头。 苏桐静静地看着江英,突然问道: “差点忘记问了,你刚刚去领了个什么处分?” 江英脸色立刻变了,“喂!气氛这么好!干嘛戳人痛处!” —————— 秦熠和小队的成员是第二天傍晚回到小垭村的。 翻越通道上的那座山峰,果然节约了差不多一天半的时间。 苏桐不禁又想起闻莺,那张画的张弯弯曲曲的地图,是铁定让鹏爷绕路了! 林娇和江英一起被安排进她隔壁的那间屋子。 任务已完成,苏桐不再是“阿兰”,也没必要和秦熠住在一起了。 晚上,周劲过来替秦熠收拾行李,跟她说道: “老大忙得像个连轴陀螺,几百号人在这边等着他发号施令,一堆后续工作要安排下去。接下来不仅是当地公安,估计军区也要在达县驻扎好一阵子了。达县是小垭村出去离得最近的县城,都得先往外面撤。” “各路黑帮的审讯工作,后续的进一步抓捕工作,老教授们的事情需要上报,需要护送,实验基地里面还有线索要收集,鹏爷死了,鹏爷这案子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哦!还有带回来的那块石头……” 周劲像个话唠,一唠叨就没完。 行李也没多少,苏桐早收拾好了,就等他唠叨完递给他就行。 从秦熠回来到现在,她连他的人影还没见到。 跟他一起住了这么久,现在猛得要分开,说实话,还有些不适应。 苏桐心里不免有些自嘲。 这边两人话还没说完,就听江英在外面喊: “周劲!你在吗?” 周劲止住话头,回道:“在!” 推门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姑娘。 这是苏桐第一次正面看见林娇。 她脸上的青肿都消褪得差不多了,是个皮肤很白,长相很清秀的一个姑娘,不算漂亮,但能看出来是个富养长大的姑娘,举手投足有种楚楚动人的风韵。 江英跟在她后面,没有进来。 林娇打量了屋里的两人一眼,有些怯怯地开口道: “周、周大哥是?能麻烦你带我去找一下秦熠哥哥吗?我有事找他。” 周劲似乎有些明白这姑娘是谁了,看了苏桐一眼,他抓了抓脑袋道: “老大他忙得不得了,怕是这会儿没空啊!” 林娇有些失望地道:“哦!这样啊!那、那就算了!不能影响他工作!那麻烦你看到他帮我说一声,有空……能不能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哦!哦!好的!”他看了眼苏桐,苏桐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没看他。 一回头,林娇还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连忙又保证了一句: “我、我一会儿看到老大了,一定提醒他一下!” 江英带着林娇过去了,周劲看了眼苏桐,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 “那我走了?” “嗯!”苏桐答道。 —————— 凌晨两点的时候,苏桐的窗户被敲响了。 苏桐第一反应是摸枪,然后听到那窗户敲得居然有节奏……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苏桐突然就笑了。 摩斯密码——我想你。 窗户在炕上,她爬过去打开了窗栓,秦熠带着一身寒气跃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她,在炕上打了个滚。 他把唇凑到苏桐的额头,狠狠地亲了一下,才放开她道: “等我,我去洗洗就来!” 苏桐道:“你的东西周劲都收走了?” “谁让那小子多事儿的!”秦熠怒道。 苏桐好笑,转身关好窗户,起身点亮了油灯,又从柜子里给他翻出一床被子来。 秦熠花了点时间,带着一身水汽回来。 看见苏桐给她拿的被子,顿了顿,打开钻了进去,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眸子晶亮地看着苏桐,笑着问道: “刚才听懂了?” “听懂什么?” “没听懂你还开窗户?” “有人敲窗户,我总要打开看看。” “你为什么要翻窗户?” “走院子有两道门,麻烦!” “我猜你是怕江英听见。” “聪明。” “桐——”秦熠结束了没营养的对话,突然拉长声调喊了她一声。 “怎么?” “我已经捂暖和了!” “哦!好!” “可以抱你了!” “什么?” 秦熠没有再等,打开被子,直接钻进了苏桐的被窝,抱住了心爱的姑娘。 苏桐没有再说话,只默默的任秦熠将自己搂进怀里,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秦熠静静地抱住苏桐,半晌后,他紧了紧手臂,开口道: “展鹏的研究项目涉及国家的保密级项目,影响重大,需要立即向上级部门汇报。明天一早我就要返京,桐,跟我一起走。” “明天一早就走?”苏桐有些意外。 第290章 返京 江英的语气充满自豪,眼里却有泪花涌现。 “三年前,他们特战队出一个级别非常高的任务,有五名同志牺牲了,她就是其中一个,秦老大虽然活着,却差点没救过来,听说也是养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我接受不了姐姐的去世,难过颓废了很久,后来是秦老大点醒了我,他说战士牺牲在战场上是死得其所,是荣誉!是榜样!是骄傲!” “怀念她不应该是颓废流泪,是以她为旗帜,向她学习,因她而振作,为她而努力,替她好好地活,替她去继续她未完成的事业。” 江英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激动,“我想明白后,努力了两年,才终于考进了疾风连,我的下一个目标,是进特战队!我会想念我姐姐,但我不会再难过,因为我要替她好好活着。” 苏桐把江英轻轻搂进怀里,“真好!你们姐妹都是好样的!我为你们骄傲!你的目标也一定会实现。” 江英也抱住她,两个人抱了很久。 然后,江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你看!本来我是准备来劝你的,没想到还被你安慰了。” 苏桐点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道: “你已经劝好我了!放心!我会一辈子感激张怀安,但我不会沉溺于难过,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更好地去生活,才对得起他这份牺牲。” 江英点头。 苏桐静静地看着江英,突然问道: “差点忘记问了,你刚刚去领了个什么处分?” 江英脸色立刻变了,“喂!气氛这么好!干嘛戳人痛处!” —————— 秦熠和小队的成员是第二天傍晚回到小垭村的。 翻越通道上的那座山峰,果然节约了差不多一天半的时间。 苏桐不禁又想起闻莺,那张画的张弯弯曲曲的地图,是铁定让鹏爷绕路了! 林娇和江英一起被安排进她隔壁的那间屋子。 任务已完成,苏桐不再是“阿兰”,也没必要和秦熠住在一起了。 晚上,周劲过来替秦熠收拾行李,跟她说道: “老大忙得像个连轴陀螺,几百号人在这边等着他发号施令,一堆后续工作要安排下去。接下来不仅是当地公安,估计军区也要在达县驻扎好一阵子了。达县是小垭村出去离得最近的县城,都得先往外面撤。” “各路黑帮的审讯工作,后续的进一步抓捕工作,老教授们的事情需要上报,需要护送,实验基地里面还有线索要收集,鹏爷死了,鹏爷这案子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哦!还有带回来的那块石头……” 周劲像个话唠,一唠叨就没完。 行李也没多少,苏桐早收拾好了,就等他唠叨完递给他就行。 从秦熠回来到现在,她连他的人影还没见到。 跟他一起住了这么久,现在猛得要分开,说实话,还有些不适应。 苏桐心里不免有些自嘲。 这边两人话还没说完,就听江英在外面喊: “周劲!你在吗?” 周劲止住话头,回道:“在!” 推门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姑娘。 这是苏桐第一次正面看见林娇。 她脸上的青肿都消褪得差不多了,是个皮肤很白,长相很清秀的一个姑娘,不算漂亮,但能看出来是个富养长大的姑娘,举手投足有种楚楚动人的风韵。 江英跟在她后面,没有进来。 林娇打量了屋里的两人一眼,有些怯怯地开口道: “周、周大哥是?能麻烦你带我去找一下秦熠哥哥吗?我有事找他。” 周劲似乎有些明白这姑娘是谁了,看了苏桐一眼,他抓了抓脑袋道: “老大他忙得不得了,怕是这会儿没空啊!” 林娇有些失望地道:“哦!这样啊!那、那就算了!不能影响他工作!那麻烦你看到他帮我说一声,有空……能不能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哦!哦!好的!”他看了眼苏桐,苏桐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没看他。 一回头,林娇还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连忙又保证了一句: “我、我一会儿看到老大了,一定提醒他一下!” 江英带着林娇过去了,周劲看了眼苏桐,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 “那我走了?” “嗯!”苏桐答道。 —————— 凌晨两点的时候,苏桐的窗户被敲响了。 苏桐第一反应是摸枪,然后听到那窗户敲得居然有节奏……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苏桐突然就笑了。 摩斯密码——我想你。 窗户在炕上,她爬过去打开了窗栓,秦熠带着一身寒气跃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她,在炕上打了个滚。 他把唇凑到苏桐的额头,狠狠地亲了一下,才放开她道: “等我,我去洗洗就来!” 苏桐道:“你的东西周劲都收走了?” “谁让那小子多事儿的!”秦熠怒道。 苏桐好笑,转身关好窗户,起身点亮了油灯,又从柜子里给他翻出一床被子来。 秦熠花了点时间,带着一身水汽回来。 看见苏桐给她拿的被子,顿了顿,打开钻了进去,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眸子晶亮地看着苏桐,笑着问道: “刚才听懂了?” “听懂什么?” “没听懂你还开窗户?” “有人敲窗户,我总要打开看看。” “你为什么要翻窗户?” “走院子有两道门,麻烦!” “我猜你是怕江英听见。” “聪明。” “桐——”秦熠结束了没营养的对话,突然拉长声调喊了她一声。 “怎么?” “我已经捂暖和了!” “哦!好!” “可以抱你了!” “什么?” 秦熠没有再等,打开被子,直接钻进了苏桐的被窝,抱住了心爱的姑娘。 苏桐没有再说话,只默默的任秦熠将自己搂进怀里,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秦熠静静地抱住苏桐,半晌后,他紧了紧手臂,开口道: “展鹏的研究项目涉及国家的保密级项目,影响重大,需要立即向上级部门汇报。明天一早我就要返京,桐,跟我一起走。” “明天一早就走?”苏桐有些意外。 第291章 解药 “嗯!三年前,我差点牺牲那次,执行的就是与这个项目相关的任务,那次任务……并没有成功。” “现在,那起任务中被炸死的教授在展鹏的基地‘复活’,而相关的项目成了展鹏的研究项目,这些项目保密极别极高……影响太大,我需要得到上级的进一步指示,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那教授们和林娇呢?也跟你一起吗?” “等不及了,他们后一步有专人护送至达县,身份也需要专人进一步确认,林娇的消息我会先带回去,让她家人安心。” “就你跟我一起,我们先返京,好吗?” 苏桐笑了笑,道:“你明明只是先回去汇报工作,又不是不回来了,带我并不合适。” “可我想带着你!而且还想抽空带你见一见我父母。” “见父母?有这么急吗?” “急!早都急了!急得不行了!” 秦熠哑着嗓子说完,已经低头找到她的唇,急迫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没有药物刺激,没有情势所迫…… 秦熠将女孩整个都拥在自己的怀里,辗转舔舐着她的唇形,然后,试探着撬开她的唇齿,探索着,汲取着,搅动着…… 他沉醉而虔诚地索取着,也奉献着…… 这是一个冗长而深情的吻。 苏桐微仰着头,迎合着他,被吻到快要缺氧,她觉得头有些晕,脸烫得像要烧起来一般。 她的背脊已经微微发汗,身体似被电流击中一般,轻飘飘地任由他掌握,像是没了重量。 秦熠尽情地贪婪地吻着,久久不愿停下…… 直到——他突然松开苏桐,一头扎到她的耳旁,用暗哑的嗓音喘息道: “桐!我不行了!后遗症犯了!” “后、后遗症?” 苏桐被吻得晕头转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熠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苏桐,那张俊脸泛着红晕,在微黄的灯光下朦胧如立体的山水,好看得不像话。 他的眸子里竟然带着委屈,“你、你那时只打晕了我,根本就没给我解药,我每次靠近你,都会觉得病又犯了一回……” 苏桐不需要再问,两人身体挨得那样近,她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男颜暴击,微微弯起唇角,轻声道: “熠哥!那你想怎样?想要解药?” 秦熠舔了舔嘴唇,老老实实点头,“想!” 苏桐笑了,伸手摸了摸眼前这张脸,皮肤又细又滑,手感好得不像话。 “好!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蟒皮岭,一定给你把解药找回来。” 说着,趁秦熠不备,腿一弓,就想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 秦熠哪能让她得逞,一只手就把她抓了回来,身子略沉,就把她压了个严严实实。 “你居然想跑?”他的声音更委屈了。 “索林说了,你就是解药!你不想给我解?” 苏桐有些哭笑不得,他那里……都这样了,还不放她走,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她笑着看他,话却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熠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愿意给你解,你就敢要似的?” 秦熠眸子里似有火在烧,他磨了磨牙道: “我为什么不敢要?我秦熠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别人!我敢说就能做到!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那我为什么要等?” 说完,不等苏桐再开口,他又霸道地低头吻了上去。 苏桐本就不太清晰的理智顿时又被抽离,她模模糊糊地想着,这男人以前正经得跟块石头似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模样,不会是那药真的有后遗症? 秦熠的手已经不满足地伸进了她的衣摆,他的唇也开始游移,从她的嘴角到脖颈,一路向下…… 他的身体滚烫得像铁,烫得她生疼。 苏桐被动而满足的被他带动着,竟不由得有些怀疑,我莫不是穿了个假七零,这男人一点不保守也不矜持,又撩又欲,谁抗拒得了。 秦熠遵循着本能,放肆地吻着身下的女孩,他不满意衣物的遮挡,手下意识摸上苏桐的纽扣时——终于停了下来。 他大口地喘息了一阵,身子一歪,在苏桐旁边躺了下来。 然后,他拉过自己的被子,将苏桐连同她的被子一起抱进了自己怀里。 又平息了片刻,才开口道: “桐,谢谢你……包容我的放肆!” “我见过太多的生死,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都说,当兵久了会越来越冷血,其实不会,反而会……更小心翼翼,会更珍惜眼前所拥有的!恨不得把一天当一年,当一辈子过!” “我之前……矛盾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放纵自己靠近你,我的职业太危险,如果……我有万一,就会害了你!” 苏桐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唇。 秦熠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细细吻了吻,才接着道: “后来……我发现,感情的事根本没办法控制!桐,我很开心,老天爷把你送到我面前!让我知道有爱的人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即便是有一天我牺牲了,我也要成为你的荣耀!我会让你觉得,爱我你不会后悔!” 苏桐的眼泪立刻溢出了眼眶,她抽出手再次按住了他的唇。 “好好的!说什么呢!” 秦熠笑着再次将苏桐压下,一点一点吻去她的泪…… 然后,他轻声在她耳边道: “桐,放心!我会尊重你!我会等!等个良辰吉日,等你愿意主动给我解药!” 苏桐被气笑了,她磨了磨牙。 好么! 亲完了! 撩够了! 这会儿开始谈尊重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扯开被子,一翻身便骑到了秦熠身上…… 看着身下虚伪的花美男,她冷哼了一声…… 然后,开始一颗一颗解开扣子……莹白的肌肤一寸一寸暴露在空气里。 等什么等! 今天就是良辰吉日! 秦熠看着苏桐,眼神竟然有些许慌乱,他声音发颤: “桐!你来、来真的?!我、我现在可经不起开玩笑……” 狗男人,明明看着她解扣子,看得一眼都不眨。 苏桐俯下身子,直接吻住了他的唇,不想再听他说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放哪个年代都适用。 秦熠立刻回吻住了苏桐,一把抱住她,一个轻巧的翻身变被动为主动,将她压在了身下。 然后,他还不忘空出嘴来“唿——”地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他三两下除去了自己身上的阻碍,虔诚地俯下身去。 …… …… …… 第291章 解药 “嗯!三年前,我差点牺牲那次,执行的就是与这个项目相关的任务,那次任务……并没有成功。” “现在,那起任务中被炸死的教授在展鹏的基地‘复活’,而相关的项目成了展鹏的研究项目,这些项目保密极别极高……影响太大,我需要得到上级的进一步指示,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那教授们和林娇呢?也跟你一起吗?” “等不及了,他们后一步有专人护送至达县,身份也需要专人进一步确认,林娇的消息我会先带回去,让她家人安心。” “就你跟我一起,我们先返京,好吗?” 苏桐笑了笑,道:“你明明只是先回去汇报工作,又不是不回来了,带我并不合适。” “可我想带着你!而且还想抽空带你见一见我父母。” “见父母?有这么急吗?” “急!早都急了!急得不行了!” 秦熠哑着嗓子说完,已经低头找到她的唇,急迫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没有药物刺激,没有情势所迫…… 秦熠将女孩整个都拥在自己的怀里,辗转舔舐着她的唇形,然后,试探着撬开她的唇齿,探索着,汲取着,搅动着…… 他沉醉而虔诚地索取着,也奉献着…… 这是一个冗长而深情的吻。 苏桐微仰着头,迎合着他,被吻到快要缺氧,她觉得头有些晕,脸烫得像要烧起来一般。 她的背脊已经微微发汗,身体似被电流击中一般,轻飘飘地任由他掌握,像是没了重量。 秦熠尽情地贪婪地吻着,久久不愿停下…… 直到——他突然松开苏桐,一头扎到她的耳旁,用暗哑的嗓音喘息道: “桐!我不行了!后遗症犯了!” “后、后遗症?” 苏桐被吻得晕头转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熠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苏桐,那张俊脸泛着红晕,在微黄的灯光下朦胧如立体的山水,好看得不像话。 他的眸子里竟然带着委屈,“你、你那时只打晕了我,根本就没给我解药,我每次靠近你,都会觉得病又犯了一回……” 苏桐不需要再问,两人身体挨得那样近,她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男颜暴击,微微弯起唇角,轻声道: “熠哥!那你想怎样?想要解药?” 秦熠舔了舔嘴唇,老老实实点头,“想!” 苏桐笑了,伸手摸了摸眼前这张脸,皮肤又细又滑,手感好得不像话。 “好!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蟒皮岭,一定给你把解药找回来。” 说着,趁秦熠不备,腿一弓,就想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 秦熠哪能让她得逞,一只手就把她抓了回来,身子略沉,就把她压了个严严实实。 “你居然想跑?”他的声音更委屈了。 “索林说了,你就是解药!你不想给我解?” 苏桐有些哭笑不得,他那里……都这样了,还不放她走,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她笑着看他,话却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熠哥!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愿意给你解,你就敢要似的?” 秦熠眸子里似有火在烧,他磨了磨牙道: “我为什么不敢要?我秦熠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别人!我敢说就能做到!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那我为什么要等?” 说完,不等苏桐再开口,他又霸道地低头吻了上去。 苏桐本就不太清晰的理智顿时又被抽离,她模模糊糊地想着,这男人以前正经得跟块石头似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模样,不会是那药真的有后遗症? 秦熠的手已经不满足地伸进了她的衣摆,他的唇也开始游移,从她的嘴角到脖颈,一路向下…… 他的身体滚烫得像铁,烫得她生疼。 苏桐被动而满足的被他带动着,竟不由得有些怀疑,我莫不是穿了个假七零,这男人一点不保守也不矜持,又撩又欲,谁抗拒得了。 秦熠遵循着本能,放肆地吻着身下的女孩,他不满意衣物的遮挡,手下意识摸上苏桐的纽扣时——终于停了下来。 他大口地喘息了一阵,身子一歪,在苏桐旁边躺了下来。 然后,他拉过自己的被子,将苏桐连同她的被子一起抱进了自己怀里。 又平息了片刻,才开口道: “桐,谢谢你……包容我的放肆!” “我见过太多的生死,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都说,当兵久了会越来越冷血,其实不会,反而会……更小心翼翼,会更珍惜眼前所拥有的!恨不得把一天当一年,当一辈子过!” “我之前……矛盾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放纵自己靠近你,我的职业太危险,如果……我有万一,就会害了你!” 苏桐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唇。 秦熠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细细吻了吻,才接着道: “后来……我发现,感情的事根本没办法控制!桐,我很开心,老天爷把你送到我面前!让我知道有爱的人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即便是有一天我牺牲了,我也要成为你的荣耀!我会让你觉得,爱我你不会后悔!” 苏桐的眼泪立刻溢出了眼眶,她抽出手再次按住了他的唇。 “好好的!说什么呢!” 秦熠笑着再次将苏桐压下,一点一点吻去她的泪…… 然后,他轻声在她耳边道: “桐,放心!我会尊重你!我会等!等个良辰吉日,等你愿意主动给我解药!” 苏桐被气笑了,她磨了磨牙。 好么! 亲完了! 撩够了! 这会儿开始谈尊重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扯开被子,一翻身便骑到了秦熠身上…… 看着身下虚伪的花美男,她冷哼了一声…… 然后,开始一颗一颗解开扣子……莹白的肌肤一寸一寸暴露在空气里。 等什么等! 今天就是良辰吉日! 秦熠看着苏桐,眼神竟然有些许慌乱,他声音发颤: “桐!你来、来真的?!我、我现在可经不起开玩笑……” 狗男人,明明看着她解扣子,看得一眼都不眨。 苏桐俯下身子,直接吻住了他的唇,不想再听他说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放哪个年代都适用。 秦熠立刻回吻住了苏桐,一把抱住她,一个轻巧的翻身变被动为主动,将她压在了身下。 然后,他还不忘空出嘴来“唿——”地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他三两下除去了自己身上的阻碍,虔诚地俯下身去。 …… …… …… 第292章 良辰 苏桐觉得—— 选不选良辰吉日不重要,但是选地方还是很重要的! 就在他们进行到紧要关头,隔壁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 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突兀而刺耳。 秦熠抬起头来喘了口气,“不要管——继续——” 说完一拉被子,蒙住了两人的头。 可是,事实证明,这种事情一旦被打扰,就会被打扰到底。 没过两分钟,门就被“啪啪”拍响,江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桐!苏桐!你快过来看看!林娇梦魇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啪啪啪——” “苏桐——快开门——苏桐!” 江英很着急,看架势苏桐不去开门,她就要闯进来了。 苏桐叹了口气,推了推身上的男人。 黑暗中,哪怕看不清,男人也用身体语言表示,他一点也不想下来。 苏桐好笑,轻轻抬头在他耳边道: “下次!等下次!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安安心心地给你解药,彻底地解。” 秦熠无力地将头垂在她耳边,叹了口气,声音更委屈了,“喊我声好听的!” “熠哥!” “不够!” “秦熠!” “不行!” “熠宝!” 男人笑了。 这个称呼虽然听起来有些羞耻,但是他觉得还不错。 “说爱我!” “爱你!” “说你是我的!” “熠宝,爱你!我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等下次,我好好地还你一次更盛大的解药仪式,行吗?” 苏桐没想到这男人还是磨人精,听着门外越来越急的门响,一口气回答了他。 秦熠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道: “桐宝!我也爱你!只爱你!我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想什么时候给我解药都行!我随时配合!但是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又重重地在苏桐唇上吻了一下,还不忘磨了磨腰,才依依不舍地从苏桐身上下来。 再不下来,这屋子的门就要被江英拍烂了。 苏桐这才慌忙起身,边穿衣服边扬声回道: “来了!等我一下!” 江英这才停了下来,隔壁的惨叫声还在继续。 苏桐穿好衣服,又点亮油灯,示意秦熠赶紧从窗户走,自己匆匆忙忙去开门。 不料把门打开,没等她开口,就听秦熠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地响起: “半夜三更慌什么慌?慌能解决问题吗?” 苏桐一惊,这狗男人,让他从窗户走他不走,还跑到门口来训人。 江英更惊讶,她本来慌得不行,她的任务是继续保护林娇,林娇已经出过一回事了,要是再有什么差池,她可真要受处分了。 结果一开门,居然在苏桐的屋子里看到了秦老大,这是什么状况? 不是说任务完成了,不需要再伪装了吗? 再一想,刚才自己拍了这么久的门才开……艾玛……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呜呜……进特战队的希望……好像越来越渺茫了…… 苏桐看见江英一脸复杂又欲哭无泪的表情,脸上跟火烧似的。 转头瞪了秦熠一眼。 秦熠看着她毫无威慑力的瞪眼,只觉得可爱。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正大光明谈恋爱,有什么好遮掩的!明天我就回去打结婚报告。” 苏桐心里苦……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这年头谈恋爱,有几个是在被窝里谈的。 她转身找到自己的针包,道:“走!过去看看!” 秦熠板着脸跟了过去。 江英垮着脸也跟在了身后。 林娇躺在炕上,这会儿眼睛倒是睁着,却紧紧盯着屋顶的某处,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不断发出尖叫声。 苏桐上前,尝试给她把脉,但是发现不行,她的情绪太激动。 “林娇!林娇!别怕!放松!放松一点!” 她试图压住她的手,给她扎针,却发现力量不够。 回头看了看秦熠,示意他帮忙。 秦熠回头看江英,“还愣着干什么?” 江英忙跑上前,伸出手一左一右钳制住了林娇的胳膊,让苏桐腾出了手来。 苏桐准备给林娇扎针,不料她的腿还在乱蹬,根本就不能下针。 江英回头看了看秦老大,发现他冷着脸站在旁边,并没有帮忙的打算。 一咬牙,江英脱鞋上了炕,手按着林娇的胳膊,自己两条腿往林娇腿上一压,立刻把她制得死死的。 只是,她做这个动作别扭不说,还得审着力道,轻了压不住,重了怕林娇受伤…… 苏桐见缝插针,飞快地扎中林娇的几大穴位,林娇挣扎的幅度立即小了起来,等苏桐下完针时,她整个人已经安静了下来。 江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太难了。 早知道……她就是用绳子把林娇捆起来,也不会去敲隔壁的门。 秦老大的脸色简直要吃人。 停针的期间,苏桐仔细地给林娇把了脉。 只是,她却凝眉把了很久。 “怎么?”秦熠问道。 他不止一次见过苏桐治病,但把脉这么久倒是少见。 “她惊吓过度,精神损耗很大,身体也很虚弱,回去要好好调养,尽量减少刺激。”苏桐道。 秦熠道:“还有吗?” 看苏桐的神情,并不像是只检查出了这些。 苏桐凝着眉,缓缓摇了摇头。 她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但并不确定,毕竟脉象所涵盖的信息有限。 一回头,看见秦熠和江英都望着她,欲言又止。 苏桐忙解释道:“放心!她的健康并没有问题!除了需要安抚和调理,并没有什么隐疾。” 两人听了便没有再问。 刚刚苏桐的表情过于凝重,他们还以为林娇得了什么大病…… 没事就好。 苏桐起针时,林娇已陷入了熟睡。 秦熠交代了江英几句,两人便转身往外走。 出房门时,秦熠抬手看了看表,然后又看了眼苏桐。 苏桐居然秒懂—— 天亮还早,我们是不是还可以…… 饶是苏桐脸皮再厚,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再接刚才那茬儿……江英还在后面看着呢! 苏桐加快了脚步往回走,趁秦熠不注意,一个箭步便冲进了门,转身便想关屋门。 她哪快得过秦熠,秦熠轻松几步便追了上来,侧身抵住了门。 低头咬着牙道:“居然想把我关在门外?” 第292章 良辰 苏桐觉得—— 选不选良辰吉日不重要,但是选地方还是很重要的! 就在他们进行到紧要关头,隔壁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 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突兀而刺耳。 秦熠抬起头来喘了口气,“不要管——继续——” 说完一拉被子,蒙住了两人的头。 可是,事实证明,这种事情一旦被打扰,就会被打扰到底。 没过两分钟,门就被“啪啪”拍响,江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桐!苏桐!你快过来看看!林娇梦魇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啪啪啪——” “苏桐——快开门——苏桐!” 江英很着急,看架势苏桐不去开门,她就要闯进来了。 苏桐叹了口气,推了推身上的男人。 黑暗中,哪怕看不清,男人也用身体语言表示,他一点也不想下来。 苏桐好笑,轻轻抬头在他耳边道: “下次!等下次!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安安心心地给你解药,彻底地解。” 秦熠无力地将头垂在她耳边,叹了口气,声音更委屈了,“喊我声好听的!” “熠哥!” “不够!” “秦熠!” “不行!” “熠宝!” 男人笑了。 这个称呼虽然听起来有些羞耻,但是他觉得还不错。 “说爱我!” “爱你!” “说你是我的!” “熠宝,爱你!我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等下次,我好好地还你一次更盛大的解药仪式,行吗?” 苏桐没想到这男人还是磨人精,听着门外越来越急的门响,一口气回答了他。 秦熠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道: “桐宝!我也爱你!只爱你!我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想什么时候给我解药都行!我随时配合!但是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又重重地在苏桐唇上吻了一下,还不忘磨了磨腰,才依依不舍地从苏桐身上下来。 再不下来,这屋子的门就要被江英拍烂了。 苏桐这才慌忙起身,边穿衣服边扬声回道: “来了!等我一下!” 江英这才停了下来,隔壁的惨叫声还在继续。 苏桐穿好衣服,又点亮油灯,示意秦熠赶紧从窗户走,自己匆匆忙忙去开门。 不料把门打开,没等她开口,就听秦熠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地响起: “半夜三更慌什么慌?慌能解决问题吗?” 苏桐一惊,这狗男人,让他从窗户走他不走,还跑到门口来训人。 江英更惊讶,她本来慌得不行,她的任务是继续保护林娇,林娇已经出过一回事了,要是再有什么差池,她可真要受处分了。 结果一开门,居然在苏桐的屋子里看到了秦老大,这是什么状况? 不是说任务完成了,不需要再伪装了吗? 再一想,刚才自己拍了这么久的门才开……艾玛……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呜呜……进特战队的希望……好像越来越渺茫了…… 苏桐看见江英一脸复杂又欲哭无泪的表情,脸上跟火烧似的。 转头瞪了秦熠一眼。 秦熠看着她毫无威慑力的瞪眼,只觉得可爱。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正大光明谈恋爱,有什么好遮掩的!明天我就回去打结婚报告。” 苏桐心里苦……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这年头谈恋爱,有几个是在被窝里谈的。 她转身找到自己的针包,道:“走!过去看看!” 秦熠板着脸跟了过去。 江英垮着脸也跟在了身后。 林娇躺在炕上,这会儿眼睛倒是睁着,却紧紧盯着屋顶的某处,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不断发出尖叫声。 苏桐上前,尝试给她把脉,但是发现不行,她的情绪太激动。 “林娇!林娇!别怕!放松!放松一点!” 她试图压住她的手,给她扎针,却发现力量不够。 回头看了看秦熠,示意他帮忙。 秦熠回头看江英,“还愣着干什么?” 江英忙跑上前,伸出手一左一右钳制住了林娇的胳膊,让苏桐腾出了手来。 苏桐准备给林娇扎针,不料她的腿还在乱蹬,根本就不能下针。 江英回头看了看秦老大,发现他冷着脸站在旁边,并没有帮忙的打算。 一咬牙,江英脱鞋上了炕,手按着林娇的胳膊,自己两条腿往林娇腿上一压,立刻把她制得死死的。 只是,她做这个动作别扭不说,还得审着力道,轻了压不住,重了怕林娇受伤…… 苏桐见缝插针,飞快地扎中林娇的几大穴位,林娇挣扎的幅度立即小了起来,等苏桐下完针时,她整个人已经安静了下来。 江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太难了。 早知道……她就是用绳子把林娇捆起来,也不会去敲隔壁的门。 秦老大的脸色简直要吃人。 停针的期间,苏桐仔细地给林娇把了脉。 只是,她却凝眉把了很久。 “怎么?”秦熠问道。 他不止一次见过苏桐治病,但把脉这么久倒是少见。 “她惊吓过度,精神损耗很大,身体也很虚弱,回去要好好调养,尽量减少刺激。”苏桐道。 秦熠道:“还有吗?” 看苏桐的神情,并不像是只检查出了这些。 苏桐凝着眉,缓缓摇了摇头。 她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但并不确定,毕竟脉象所涵盖的信息有限。 一回头,看见秦熠和江英都望着她,欲言又止。 苏桐忙解释道:“放心!她的健康并没有问题!除了需要安抚和调理,并没有什么隐疾。” 两人听了便没有再问。 刚刚苏桐的表情过于凝重,他们还以为林娇得了什么大病…… 没事就好。 苏桐起针时,林娇已陷入了熟睡。 秦熠交代了江英几句,两人便转身往外走。 出房门时,秦熠抬手看了看表,然后又看了眼苏桐。 苏桐居然秒懂—— 天亮还早,我们是不是还可以…… 饶是苏桐脸皮再厚,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再接刚才那茬儿……江英还在后面看着呢! 苏桐加快了脚步往回走,趁秦熠不注意,一个箭步便冲进了门,转身便想关屋门。 她哪快得过秦熠,秦熠轻松几步便追了上来,侧身抵住了门。 低头咬着牙道:“居然想把我关在门外?” 第293章 疑点 苏桐红着脸道:“你、你这会儿回你自己的屋子去。” “我一直住这个屋子。” “可、可是……” 两人还在门口僵持,院子外传来林力的喊声: “老大!老大!你在里面吗?” 得!也不用赶了! 有林力这一嗓子,前后左右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老大在这里了。 林力开始“梆梆梆——”地敲院子门。 “老大!外面送进来的电报!需要紧急处理!” 秦熠脸色一凝,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秦熠大步过去打开院门,和林力低声交谈了几句。 然后走过来把苏桐拽进屋子,拉到怀里紧紧抱了抱。 “有紧急军务,需要立即动身!” 说着,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吻了吻,目光充满不舍。 苏桐也伸出手抱了抱他,“去!熠哥!注意安全!” “我会的!等我回来!” 秦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苏桐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还没走远,她已经开始想念了。 —————— 第二天一早,林力过来通知苏桐,收拾东西,今天要撤离小垭村,准备出山。 苏桐看到他有些惊讶,本以为林力会跟着秦熠一起去出任务。 林力道:“老大带程刚去了!他交给我的任务是辅助江英,保护好林娇和你的安全。” 前期抓捕的黑帮已经在川省公安和军区的配合下,分批押送出去了。 后期的审讯和进一步抓捕工作交由川省公安负责。 勘探古墓的专家队伍也已经开始集结,不日将奔赴小垭村,进行下一步的发掘和考古工作。 西南军区的部分战士将会驻守在小垭村较长一段时间。 一来是保护古墓及即将到来的专家队伍的安全。 二来山中“实验基地”牵涉众多,川省公安会有部分同志继续完成调查清理工作,军区战士要配合警戒和看守任务。 所以,特战队的同志任务已经告一段落,将会带着那块“石头”和老教授们一起抵达达县,等候上级的进一步的指示。 苏桐也没多少行李,收拾好背包和腰包,便在屋里静静等着。 想到这次出来近一个月,一路几经生死,案子总算告一段落,也算是对大家辛辛苦苦谋划一场有个交代。 “鹏爷”被击毙,剩下的只需要收集罪证,抓捕余党,趁热打铁把整个走私团伙连根拔起,还有,尽量追回国家损失。 很显然,“鹏爷”这次对各地的黑帮团伙集结,是为了找出一支有“战斗力”的精英队伍,替他寻“宝藏”。 “宝藏”就是那块石头。 鹏爷图的显然也不是石头的“价值”,而是石头的“用途”。 那些人当时说过石头会影响磁场……看鹏爷对石头的重视程度,应该还是和秦熠说的那个级别很高的研究项目有关。 石头或许是项目研究中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 但是,现在石头已在公安手里,“基地”也被发现,相关专家在研究比照过基地的项目后,应该就能弄清楚鹏爷的真实目的。 到时候,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苏桐轻轻舒了口气…… 是啊!就要水落石出了! 可是—— 为什么自己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总觉得眼前的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却总有一种云遮雾绕的感觉。 从她参与到这个案子里以来,一直感觉到“鹏爷”是一个运筹帷幄,目的性和手段都极强的人,但真正接触后,还能感觉到他的狠厉和狡猾,同时还有对人的警惕和防备。 但回头看整个案件时,却感觉很多细节都有疑点。 她在脑海里开始仔细回忆,到达小垭村后发生的事,一件一件,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闪过。 然后,干脆起身拿起笔,把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在笔记本上列了出来。 一、鹏爷为什么要用羌人当心腹? 这是她最开始就有疑问的一个点,鹏爷自己是汉人,绕着弯去用羌人,不太合理。 二、鹏爷为何要亲自去探墓? 探墓危险重重,黑鹞子都能派他儿子去,鹏爷为什么不能派一个忠心的下属代替他去,否则也不至于就这样死在墓里。 不过,她在后面打了个括号备注,也许墓里有只有鹏爷才清楚的机关,不得不去?或者石头过于重要,以至交给谁都不放心,只有亲自去?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来了…… 三、鹏爷最信任的助手羊其和羊成为什么没带去?而带了战斗力一般的老万? 羊成不了解,但羊其是在黑水涧被挑战五十六场,胜五十四场的“勇士”,功夫应该远高于努达,有他陪着鹏爷,岂不是更安全。 四、石门为什么要上锁? 她一开始就觉得这一举动有些多此一举,说好听点是同生共死,但一细想,就是存了让大家都出不来的心思。 事实也证明里面危险重重,死伤惨重,无论谁有点私心,提前把钥匙藏起来,只要自己出事儿,别人也别想出去。 当然,鹏爷可以事先把钥匙都配齐,保证最后自己能出来,但他—— 为什么想让大家死?都是过五关斩六将闯出来的“精英”,以后,走私的生意不准备做了吗? 五、提前布置规划了那么久,动静那么大,只为了选一支“精英敢死队”替他挖墓?有这个必要吗? 粗想觉得合理,细想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鹏爷本已手握滔天财富,他能不声不响地挖空几座山,就不能静悄悄地组织一支“敢死队”,非要这么声势浩大的来一场角逐,引起公安方面的注意,甚至引他们来小垭村…… 而且那些关卡设计得血腥而暴力,那时只顾闯关还不觉得,现在回头想想,本身就有让这些人自相残杀、削减势力的意思。 六、基地里面的武力并不充分,监管也比较松散。 见鹏爷前,张自力已遇害,证明鹏爷那时已知道了他军人的身份。虽然张自力并不是冲他而去的,但是,这也足以应该引起他的警惕! 可是他去挖墓了,自己的地盘却管理得十分松懈,还是在两个得力助手都在的情况下…… 她一个新进去的几乎没人看守不说,被抓来的江英也没有人看守,她“偷偷”见了江英几次也没有人识破…… 鹏爷又不是买不起枪雇不起人…… 七、…… 苏桐“叭——”地扔了笔。 不写了!不能再写了! 再分析下去,原本合理的都感觉不合理了! 她都要怀疑鹏爷是在自求死路了! 一定是她最近没休息好,简直是越想越离谱…… 第293章 疑点 苏桐红着脸道:“你、你这会儿回你自己的屋子去。” “我一直住这个屋子。” “可、可是……” 两人还在门口僵持,院子外传来林力的喊声: “老大!老大!你在里面吗?” 得!也不用赶了! 有林力这一嗓子,前后左右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老大在这里了。 林力开始“梆梆梆——”地敲院子门。 “老大!外面送进来的电报!需要紧急处理!” 秦熠脸色一凝,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秦熠大步过去打开院门,和林力低声交谈了几句。 然后走过来把苏桐拽进屋子,拉到怀里紧紧抱了抱。 “有紧急军务,需要立即动身!” 说着,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吻了吻,目光充满不舍。 苏桐也伸出手抱了抱他,“去!熠哥!注意安全!” “我会的!等我回来!” 秦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苏桐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还没走远,她已经开始想念了。 —————— 第二天一早,林力过来通知苏桐,收拾东西,今天要撤离小垭村,准备出山。 苏桐看到他有些惊讶,本以为林力会跟着秦熠一起去出任务。 林力道:“老大带程刚去了!他交给我的任务是辅助江英,保护好林娇和你的安全。” 前期抓捕的黑帮已经在川省公安和军区的配合下,分批押送出去了。 后期的审讯和进一步抓捕工作交由川省公安负责。 勘探古墓的专家队伍也已经开始集结,不日将奔赴小垭村,进行下一步的发掘和考古工作。 西南军区的部分战士将会驻守在小垭村较长一段时间。 一来是保护古墓及即将到来的专家队伍的安全。 二来山中“实验基地”牵涉众多,川省公安会有部分同志继续完成调查清理工作,军区战士要配合警戒和看守任务。 所以,特战队的同志任务已经告一段落,将会带着那块“石头”和老教授们一起抵达达县,等候上级的进一步的指示。 苏桐也没多少行李,收拾好背包和腰包,便在屋里静静等着。 想到这次出来近一个月,一路几经生死,案子总算告一段落,也算是对大家辛辛苦苦谋划一场有个交代。 “鹏爷”被击毙,剩下的只需要收集罪证,抓捕余党,趁热打铁把整个走私团伙连根拔起,还有,尽量追回国家损失。 很显然,“鹏爷”这次对各地的黑帮团伙集结,是为了找出一支有“战斗力”的精英队伍,替他寻“宝藏”。 “宝藏”就是那块石头。 鹏爷图的显然也不是石头的“价值”,而是石头的“用途”。 那些人当时说过石头会影响磁场……看鹏爷对石头的重视程度,应该还是和秦熠说的那个级别很高的研究项目有关。 石头或许是项目研究中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 但是,现在石头已在公安手里,“基地”也被发现,相关专家在研究比照过基地的项目后,应该就能弄清楚鹏爷的真实目的。 到时候,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苏桐轻轻舒了口气…… 是啊!就要水落石出了! 可是—— 为什么自己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总觉得眼前的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却总有一种云遮雾绕的感觉。 从她参与到这个案子里以来,一直感觉到“鹏爷”是一个运筹帷幄,目的性和手段都极强的人,但真正接触后,还能感觉到他的狠厉和狡猾,同时还有对人的警惕和防备。 但回头看整个案件时,却感觉很多细节都有疑点。 她在脑海里开始仔细回忆,到达小垭村后发生的事,一件一件,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闪过。 然后,干脆起身拿起笔,把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在笔记本上列了出来。 一、鹏爷为什么要用羌人当心腹? 这是她最开始就有疑问的一个点,鹏爷自己是汉人,绕着弯去用羌人,不太合理。 二、鹏爷为何要亲自去探墓? 探墓危险重重,黑鹞子都能派他儿子去,鹏爷为什么不能派一个忠心的下属代替他去,否则也不至于就这样死在墓里。 不过,她在后面打了个括号备注,也许墓里有只有鹏爷才清楚的机关,不得不去?或者石头过于重要,以至交给谁都不放心,只有亲自去?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来了…… 三、鹏爷最信任的助手羊其和羊成为什么没带去?而带了战斗力一般的老万? 羊成不了解,但羊其是在黑水涧被挑战五十六场,胜五十四场的“勇士”,功夫应该远高于努达,有他陪着鹏爷,岂不是更安全。 四、石门为什么要上锁? 她一开始就觉得这一举动有些多此一举,说好听点是同生共死,但一细想,就是存了让大家都出不来的心思。 事实也证明里面危险重重,死伤惨重,无论谁有点私心,提前把钥匙藏起来,只要自己出事儿,别人也别想出去。 当然,鹏爷可以事先把钥匙都配齐,保证最后自己能出来,但他—— 为什么想让大家死?都是过五关斩六将闯出来的“精英”,以后,走私的生意不准备做了吗? 五、提前布置规划了那么久,动静那么大,只为了选一支“精英敢死队”替他挖墓?有这个必要吗? 粗想觉得合理,细想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鹏爷本已手握滔天财富,他能不声不响地挖空几座山,就不能静悄悄地组织一支“敢死队”,非要这么声势浩大的来一场角逐,引起公安方面的注意,甚至引他们来小垭村…… 而且那些关卡设计得血腥而暴力,那时只顾闯关还不觉得,现在回头想想,本身就有让这些人自相残杀、削减势力的意思。 六、基地里面的武力并不充分,监管也比较松散。 见鹏爷前,张自力已遇害,证明鹏爷那时已知道了他军人的身份。虽然张自力并不是冲他而去的,但是,这也足以应该引起他的警惕! 可是他去挖墓了,自己的地盘却管理得十分松懈,还是在两个得力助手都在的情况下…… 她一个新进去的几乎没人看守不说,被抓来的江英也没有人看守,她“偷偷”见了江英几次也没有人识破…… 鹏爷又不是买不起枪雇不起人…… 七、…… 苏桐“叭——”地扔了笔。 不写了!不能再写了! 再分析下去,原本合理的都感觉不合理了! 她都要怀疑鹏爷是在自求死路了! 一定是她最近没休息好,简直是越想越离谱…… 第294章 威胁 她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出去看看,房门便被敲响了。 敲得很轻,一听就不是江英。 苏桐把东西都收进包里放好,开门一看,林娇正站在门口。 看见苏桐,她扬起一个笑脸,道: “是苏姐姐吗?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她脸上的淤青还没有褪完,笑的时候更显得柔弱,尤显楚楚动人,是很能激发男人保护欲的那种类型。 苏桐点头,“可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听说昨晚是你帮了我,我特地过来道个谢!” “没关系!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可以找我。” “苏姐姐,你人真好!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苏桐还没开口,便听到林力的喊声在院子外面响起。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该出发了!” —————— 县城位于小垭村以西约二十五公里处,从小垭村出去,山路要走十八公里。 几人跟着一队挑着箩筐的公安同志一起出山。 箩筐里装的是资料和部分仪器,作为证物,也作为研究资料,这些都要先运送到达县。 行动队的几名成员也都被打散,各自安排了任务。 因为公安同志都负重,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算快,但林娇仍是没走出多远便瘫在了地上,额上冒着冷汗,脸色苍白。 江英把背包交给了林力,背上了林娇。 刚开始还好,可山路难行,哪怕江英再怎么坚持,走了一段路程后也累得不行。 林力上前想要换她,林娇却拼命摇头,眼泪似掉非掉。 林力也不能勉强,虽然上次从古墓出来他已经背过她好久,那时江英和苏桐提前去开石门了,她昏睡着,是几个队员轮流把她背出来的,都累了个够呛。 江英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林娇又不让林力背。 前面队伍末的公安同志已经回头好几次了,怕他们掉队。 苏桐默默地把背包递给林力,然后对林娇道: “我来背你好吗?” 林娇咬了咬嘴唇,“谢……谢谢苏姐姐!是我太没用!尽给你们添麻烦了!” 苏桐没说什么,弯腰把林娇背着,跟上了队伍。 林娇不算重,但背着一个人走山路,也是极考验体力和耐力的。 苏桐尽量保持速度,不至于跟队伍掉得太远。 林娇起初安静地伏在她背上,走出一段距离后,她突然开口说话了。 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开场白,她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就在耳边,苏桐能听得很清楚。 “我在大学里就见过秦熠哥哥的照片,有他做报告的,给大学生军训的,照片在校史馆里,别人看不到,但秦爷爷给了我特权,我哪里都能进。” “我知道他是我的结婚对象,我看到他照片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可是妈妈说幸福不能勉强,也不能被安排,她做主帮我取消了婚约,我很难过,私下里想见他一面,可是,没想到却出了事。” “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我死了几次都没死成!秦熠哥哥替我把坏人都抓进去后,我便想通了,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有让我活下去的理由,那只有秦熠哥哥!” 林娇一番话讲得没有停顿,直白得丝毫不留余地,苏桐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问道: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林娇一字一句的道:“我想让你知道,只要我活着,就要嫁给秦熠哥哥!嫁不了,我就死!” 苏桐松开手,林娇“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哎哟——” “怎么了?怎么摔了?”跟在后面的林力跑上前问道。 苏桐冷冷地道:“背不动了,谁爱背谁背!” “让让——麻烦让让——” 这时,前面逆行而来两位战士,抬着一顶滑竿过来。 “不好意思!本来让我们接林娇同志的!晚了些!” “没事!没走出多远!”林力把林娇扶起来,让她坐上了滑竿。 林娇坐好后,还扭头细声细气地对苏桐说了句: “谢谢苏姐姐背我!累坏了!” 苏桐瞧着她,似笑非笑地接了句: “还好!背了你一回,也值了。” 林力看了看她,“怎、怎么了?” “没事儿!你上前看着点,别让她摔了!” 林力有些茫然,只觉得刚刚气氛不是太对,可他也弄不明白女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抓了抓脑袋跑上前去了。 江英后一步过来,往前看了看,低声问苏桐道: “是不是……林娇和你说什么了?” 苏桐看了看江英,“你怎么这么问?” 江英看了看前面渐渐走远的滑竿,低声道: “你……知道林娇的身份吗?” “身份?你是指秦家恩人的身份?还是秦熠前未婚妻的身份?” “原来你都知道。我看见你和秦老大感情这么好,一直想提醒你来着,我觉得……我觉得林娇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她也不一定会乐意看到你们好!” 苏桐想了想,也直白地道:“她刚才跟我说,要么嫁给秦熠,要么死!” 江英张大了嘴,半晌才道:“她、她也太幼稚了些,居然想用死来威胁你?” “她不是威胁我……她是威胁所有人!我、秦熠,甚至包括她的家人和秦熠的家人,她既然敢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就不怕被别人知道。” “什、什么意思?” 苏桐看着江英,道:“她一点也不幼稚,而且,她也不只是威胁,她说死,是真的敢死!如果她死了,会变成一根刺,不光横在我和秦熠之间,也横在两个家庭之间,永无宁日。” 江英沉默了,两人往前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江英才忍不住开口道: “那、你们该怎么办?” 苏桐笑了笑,问道:“你觉得你们秦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英想了想,“很厉害的一个人,他拥有一个军人所有的优秀品质,在我们军区,他几乎是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他有责任感吗?” “那只是军人最基本的品质,他要是没责任感,就没人会有了。” “所以,我担心什么呢?那么优秀的秦老大敢对我做出承诺,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我敢答应你们秦老大,就有心理准备!我是那么不抗事儿的人吗!原本,我对这姑娘还有几分怜惜和愧疚,眼下倒是不用有顾虑了!挺好!” 江英歪着头看苏桐,似是对她的话有些不确定。 苏桐却道:“好了,这个问题跳过,现在你可以给我讲一讲,你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江英睁大了眼,“我、我有说过吗?” 苏桐点头,“你没说,但我听出来了!” 第294章 威胁 她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出去看看,房门便被敲响了。 敲得很轻,一听就不是江英。 苏桐把东西都收进包里放好,开门一看,林娇正站在门口。 看见苏桐,她扬起一个笑脸,道: “是苏姐姐吗?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她脸上的淤青还没有褪完,笑的时候更显得柔弱,尤显楚楚动人,是很能激发男人保护欲的那种类型。 苏桐点头,“可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听说昨晚是你帮了我,我特地过来道个谢!” “没关系!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可以找我。” “苏姐姐,你人真好!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苏桐还没开口,便听到林力的喊声在院子外面响起。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该出发了!” —————— 县城位于小垭村以西约二十五公里处,从小垭村出去,山路要走十八公里。 几人跟着一队挑着箩筐的公安同志一起出山。 箩筐里装的是资料和部分仪器,作为证物,也作为研究资料,这些都要先运送到达县。 行动队的几名成员也都被打散,各自安排了任务。 因为公安同志都负重,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算快,但林娇仍是没走出多远便瘫在了地上,额上冒着冷汗,脸色苍白。 江英把背包交给了林力,背上了林娇。 刚开始还好,可山路难行,哪怕江英再怎么坚持,走了一段路程后也累得不行。 林力上前想要换她,林娇却拼命摇头,眼泪似掉非掉。 林力也不能勉强,虽然上次从古墓出来他已经背过她好久,那时江英和苏桐提前去开石门了,她昏睡着,是几个队员轮流把她背出来的,都累了个够呛。 江英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林娇又不让林力背。 前面队伍末的公安同志已经回头好几次了,怕他们掉队。 苏桐默默地把背包递给林力,然后对林娇道: “我来背你好吗?” 林娇咬了咬嘴唇,“谢……谢谢苏姐姐!是我太没用!尽给你们添麻烦了!” 苏桐没说什么,弯腰把林娇背着,跟上了队伍。 林娇不算重,但背着一个人走山路,也是极考验体力和耐力的。 苏桐尽量保持速度,不至于跟队伍掉得太远。 林娇起初安静地伏在她背上,走出一段距离后,她突然开口说话了。 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开场白,她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就在耳边,苏桐能听得很清楚。 “我在大学里就见过秦熠哥哥的照片,有他做报告的,给大学生军训的,照片在校史馆里,别人看不到,但秦爷爷给了我特权,我哪里都能进。” “我知道他是我的结婚对象,我看到他照片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可是妈妈说幸福不能勉强,也不能被安排,她做主帮我取消了婚约,我很难过,私下里想见他一面,可是,没想到却出了事。” “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我死了几次都没死成!秦熠哥哥替我把坏人都抓进去后,我便想通了,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有让我活下去的理由,那只有秦熠哥哥!” 林娇一番话讲得没有停顿,直白得丝毫不留余地,苏桐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问道: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林娇一字一句的道:“我想让你知道,只要我活着,就要嫁给秦熠哥哥!嫁不了,我就死!” 苏桐松开手,林娇“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哎哟——” “怎么了?怎么摔了?”跟在后面的林力跑上前问道。 苏桐冷冷地道:“背不动了,谁爱背谁背!” “让让——麻烦让让——” 这时,前面逆行而来两位战士,抬着一顶滑竿过来。 “不好意思!本来让我们接林娇同志的!晚了些!” “没事!没走出多远!”林力把林娇扶起来,让她坐上了滑竿。 林娇坐好后,还扭头细声细气地对苏桐说了句: “谢谢苏姐姐背我!累坏了!” 苏桐瞧着她,似笑非笑地接了句: “还好!背了你一回,也值了。” 林力看了看她,“怎、怎么了?” “没事儿!你上前看着点,别让她摔了!” 林力有些茫然,只觉得刚刚气氛不是太对,可他也弄不明白女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抓了抓脑袋跑上前去了。 江英后一步过来,往前看了看,低声问苏桐道: “是不是……林娇和你说什么了?” 苏桐看了看江英,“你怎么这么问?” 江英看了看前面渐渐走远的滑竿,低声道: “你……知道林娇的身份吗?” “身份?你是指秦家恩人的身份?还是秦熠前未婚妻的身份?” “原来你都知道。我看见你和秦老大感情这么好,一直想提醒你来着,我觉得……我觉得林娇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她也不一定会乐意看到你们好!” 苏桐想了想,也直白地道:“她刚才跟我说,要么嫁给秦熠,要么死!” 江英张大了嘴,半晌才道:“她、她也太幼稚了些,居然想用死来威胁你?” “她不是威胁我……她是威胁所有人!我、秦熠,甚至包括她的家人和秦熠的家人,她既然敢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就不怕被别人知道。” “什、什么意思?” 苏桐看着江英,道:“她一点也不幼稚,而且,她也不只是威胁,她说死,是真的敢死!如果她死了,会变成一根刺,不光横在我和秦熠之间,也横在两个家庭之间,永无宁日。” 江英沉默了,两人往前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江英才忍不住开口道: “那、你们该怎么办?” 苏桐笑了笑,问道:“你觉得你们秦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英想了想,“很厉害的一个人,他拥有一个军人所有的优秀品质,在我们军区,他几乎是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他有责任感吗?” “那只是军人最基本的品质,他要是没责任感,就没人会有了。” “所以,我担心什么呢?那么优秀的秦老大敢对我做出承诺,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我敢答应你们秦老大,就有心理准备!我是那么不抗事儿的人吗!原本,我对这姑娘还有几分怜惜和愧疚,眼下倒是不用有顾虑了!挺好!” 江英歪着头看苏桐,似是对她的话有些不确定。 苏桐却道:“好了,这个问题跳过,现在你可以给我讲一讲,你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江英睁大了眼,“我、我有说过吗?” 苏桐点头,“你没说,但我听出来了!” 第295章 当时 江英低下头,沉默了。 苏桐道:“其实,我也有很多疑问,只是以我的立场一直不好去打听,比如,林娇应该才大一?不管她学哪个专业,大一不是才开始学基础吗?为什么能跟着翟教授去西南研究所做项目?” “还有,军区后来送的消息说,翟教授被劫持是晚上十二点左右,林娇一个小姑娘,那么晚去找翟教授,合理吗?” 江英抬头看苏桐,眉眼间明显有挣扎…… “苏桐,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自己不确定,万一、万一是我记错了……” “那你先说说看?” 江英还是有些犹豫…… 苏桐没再问,拍了拍江英的肩膀,两人默默往前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江英她有不说的权利。 前面远远的,能看见坐在滑竿上的林娇,身影小小的,一眼看上去柔弱而可怜。 可是,任谁又能想到,她能恶狠狠地说出刚才那番话。 江英收回目光,低声道:“苏桐,我能信任你吗?” 苏桐直视江英的眼睛,问她: “你信任秦老大吗?” 江英懂了,她是秦老大信任的人,她们也都是同样信任秦老大的人! 江英一把抓住苏桐的手,再次看了看前面的林娇,低声道: “林娇……是自己上的那辆车!” “什么意思?” 苏桐追问,“你说详细些!” 她俩一直坠在队伍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在林力一回头就能看见的范围里。 江英边走边压低声音,讲述着当时的情形…… “西南研究所本身安保就很严,外人是不可能进来的,那天晚上十二点多,林娇明明都睡下了,却突然起床,悄悄往翟教授的房间去,我住她隔壁,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只好偷偷跟着。” “然后,我看到她并没有上去敲门,而是躲在柱子后等着,果然没多久,翟教授就穿戴整齐地从房间里出来,朝研究所后门走去,林娇看见了,竟悄悄跟了上去。” “张自力也跟在教授后面,他看见林娇的行为也很惊讶,转头找到我的位置,意思是询问怎么回事?我只好摇头,我们的任务是安保,在没有发生危险的情况下,不得随意干涉保护对象的行动。” 苏桐很惊讶,“你是说……翟教授是在研究所外面被劫持的?而且还是自己走出去的?林娇,其实是跟着翟教授出去的?” “是的!宿舍楼离后门很近,我们跟着翟教授和林娇出了后门,没走多远,翟教授就上了路边的一辆汽车,林娇原本还有意躲藏,看见那辆车,她、她突然就冲了出去!看她的意思,是也想上那辆车!” “我直觉不妙,但没等我们冲上去,就看见车上的人拿麻袋套住了林娇,将她扔到了后座,然后便听到翟教授愤怒的声音,看见翟教授试图推开车门下车,但被拽了回去,然后车在剧烈的摇晃中开走了。” “我和张自力奋力追车,就在要跟不上时,车却停在一个院子的门口,摁了几下喇叭,然后里面出来几辆货车,跟上了前面那辆。情急之下,我们扒上了货车的车厢……再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苏桐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些情况你向公安部门汇报过了吗?” 江英道:“汇报过了。林娇救出来后,公安部门也来找她问过相关情况,林娇对他们的说法是,她看到翟教授晚上出门,有些担心,便跟了上去,然后看到翟教授在车上挣扎,她情急之下便跑了出去……” “可是,我明明记得,是她先跑出去,被套上麻袋后,翟教授才与他们开始争执。” “那……翟教授救出来之后,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深夜出门?” 江英点点头,道:“翟教授说,他收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时间和地点,还有他正在研究的内容。” “他这次来西南研究所,研究内容是高度保密的,对方却似乎知道得很清楚,他很惊讶,也想弄清楚原因,便按上面写的时间出去和对方见面,结果就被抓了。” 苏桐道:“所以,有两个疑点,一、林娇怎么知道翟教授会外出?二、林娇为什么会主动跑出去暴露自己?除了这两点,其它的都是合理的。” 江英听了连连点头,朝她伸了伸大拇指。 她接着道:“我换下林娇后,在麻袋里被晃得昏昏沉沉,听那些人的谈话内容,他们都是奉命行事,也完全不认识林娇。对翟教授还有几分客气,对林娇却极不耐烦,我甚至觉得——若不是看了翟教授的面子,林娇怕是早就被掀下车了。” “所以,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也想不通她这样做的目的。我也不敢跟别人说,好像我非要抹黑那姑娘似的,张自力当时也看到了,可惜,他……不在了。” 提到张自力,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苏桐拍了拍江英的手,正要说话时,前面林力回头喊道: “你们俩快点!前面要过吊桥了!跟紧点!” 吊桥晃动幅度有些大,公安同志把他们几个“外地人”让到队伍中间,前后都是本地的公安同志护着,过得倒也顺利。 苏桐和江英也停止了交流,全力跟上队伍。 下午两点,终于走完了山路,有准备好的马车将公安同志担子里的资料运走,再坐马车往出外走了几公里,便能看到沥青路了。 辗转到达达县的居住点时,已是下午四点了。 这一次,林娇被安排到了另一个住处,江英要跟林娇一起,走之前频频看苏桐,心里还记挂着没分析完的那个问题,表示安顿好了要过来找她。 苏桐的住处和行动队的成员在一栋楼,只是大家都在忙,没有回来。 她现在的身份较“特殊”,乔装任务结束,她的身份又恢复成了“热心群众”,即便是有心想帮忙做点什么,也不方便了。 即便是要“论功行赏”,那也是案子结束之后的事了。 苏桐索性躺下了,想着先好好调整几天,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醒来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多了,自己睡了快两个小时。 打开门,彭志一手拎了个大包一手提了个网兜站在门口,笑呵呵地道: “苏同志,这是秦队长让我给你准备的,早几天就准备好了,你看看还缺不缺什么?” 第295章 当时 江英低下头,沉默了。 苏桐道:“其实,我也有很多疑问,只是以我的立场一直不好去打听,比如,林娇应该才大一?不管她学哪个专业,大一不是才开始学基础吗?为什么能跟着翟教授去西南研究所做项目?” “还有,军区后来送的消息说,翟教授被劫持是晚上十二点左右,林娇一个小姑娘,那么晚去找翟教授,合理吗?” 江英抬头看苏桐,眉眼间明显有挣扎…… “苏桐,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自己不确定,万一、万一是我记错了……” “那你先说说看?” 江英还是有些犹豫…… 苏桐没再问,拍了拍江英的肩膀,两人默默往前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江英她有不说的权利。 前面远远的,能看见坐在滑竿上的林娇,身影小小的,一眼看上去柔弱而可怜。 可是,任谁又能想到,她能恶狠狠地说出刚才那番话。 江英收回目光,低声道:“苏桐,我能信任你吗?” 苏桐直视江英的眼睛,问她: “你信任秦老大吗?” 江英懂了,她是秦老大信任的人,她们也都是同样信任秦老大的人! 江英一把抓住苏桐的手,再次看了看前面的林娇,低声道: “林娇……是自己上的那辆车!” “什么意思?” 苏桐追问,“你说详细些!” 她俩一直坠在队伍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在林力一回头就能看见的范围里。 江英边走边压低声音,讲述着当时的情形…… “西南研究所本身安保就很严,外人是不可能进来的,那天晚上十二点多,林娇明明都睡下了,却突然起床,悄悄往翟教授的房间去,我住她隔壁,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只好偷偷跟着。” “然后,我看到她并没有上去敲门,而是躲在柱子后等着,果然没多久,翟教授就穿戴整齐地从房间里出来,朝研究所后门走去,林娇看见了,竟悄悄跟了上去。” “张自力也跟在教授后面,他看见林娇的行为也很惊讶,转头找到我的位置,意思是询问怎么回事?我只好摇头,我们的任务是安保,在没有发生危险的情况下,不得随意干涉保护对象的行动。” 苏桐很惊讶,“你是说……翟教授是在研究所外面被劫持的?而且还是自己走出去的?林娇,其实是跟着翟教授出去的?” “是的!宿舍楼离后门很近,我们跟着翟教授和林娇出了后门,没走多远,翟教授就上了路边的一辆汽车,林娇原本还有意躲藏,看见那辆车,她、她突然就冲了出去!看她的意思,是也想上那辆车!” “我直觉不妙,但没等我们冲上去,就看见车上的人拿麻袋套住了林娇,将她扔到了后座,然后便听到翟教授愤怒的声音,看见翟教授试图推开车门下车,但被拽了回去,然后车在剧烈的摇晃中开走了。” “我和张自力奋力追车,就在要跟不上时,车却停在一个院子的门口,摁了几下喇叭,然后里面出来几辆货车,跟上了前面那辆。情急之下,我们扒上了货车的车厢……再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苏桐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些情况你向公安部门汇报过了吗?” 江英道:“汇报过了。林娇救出来后,公安部门也来找她问过相关情况,林娇对他们的说法是,她看到翟教授晚上出门,有些担心,便跟了上去,然后看到翟教授在车上挣扎,她情急之下便跑了出去……” “可是,我明明记得,是她先跑出去,被套上麻袋后,翟教授才与他们开始争执。” “那……翟教授救出来之后,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深夜出门?” 江英点点头,道:“翟教授说,他收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时间和地点,还有他正在研究的内容。” “他这次来西南研究所,研究内容是高度保密的,对方却似乎知道得很清楚,他很惊讶,也想弄清楚原因,便按上面写的时间出去和对方见面,结果就被抓了。” 苏桐道:“所以,有两个疑点,一、林娇怎么知道翟教授会外出?二、林娇为什么会主动跑出去暴露自己?除了这两点,其它的都是合理的。” 江英听了连连点头,朝她伸了伸大拇指。 她接着道:“我换下林娇后,在麻袋里被晃得昏昏沉沉,听那些人的谈话内容,他们都是奉命行事,也完全不认识林娇。对翟教授还有几分客气,对林娇却极不耐烦,我甚至觉得——若不是看了翟教授的面子,林娇怕是早就被掀下车了。” “所以,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也想不通她这样做的目的。我也不敢跟别人说,好像我非要抹黑那姑娘似的,张自力当时也看到了,可惜,他……不在了。” 提到张自力,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苏桐拍了拍江英的手,正要说话时,前面林力回头喊道: “你们俩快点!前面要过吊桥了!跟紧点!” 吊桥晃动幅度有些大,公安同志把他们几个“外地人”让到队伍中间,前后都是本地的公安同志护着,过得倒也顺利。 苏桐和江英也停止了交流,全力跟上队伍。 下午两点,终于走完了山路,有准备好的马车将公安同志担子里的资料运走,再坐马车往出外走了几公里,便能看到沥青路了。 辗转到达达县的居住点时,已是下午四点了。 这一次,林娇被安排到了另一个住处,江英要跟林娇一起,走之前频频看苏桐,心里还记挂着没分析完的那个问题,表示安顿好了要过来找她。 苏桐的住处和行动队的成员在一栋楼,只是大家都在忙,没有回来。 她现在的身份较“特殊”,乔装任务结束,她的身份又恢复成了“热心群众”,即便是有心想帮忙做点什么,也不方便了。 即便是要“论功行赏”,那也是案子结束之后的事了。 苏桐索性躺下了,想着先好好调整几天,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醒来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多了,自己睡了快两个小时。 打开门,彭志一手拎了个大包一手提了个网兜站在门口,笑呵呵地道: “苏同志,这是秦队长让我给你准备的,早几天就准备好了,你看看还缺不缺什么?” 第296章 费心 苏桐忙将他让进来,顺手接过网兜,道: “怎么这么多?” “包里是几套衣服和日用品,还有介绍信,开始说得很急,没想到秦队临时出任务去了。这个网兜是脸盆水壶和洗漱的,给你这段时间准备的。” 苏桐心中一动,打开那个大包看了看,里面是几套品质很好的女装,厚薄都有,甚至还有件崭新的毛呢厚外套。 她身上穿的虽也是新衣,但太偏港风,平时穿便有些扎眼了,再加上进了趟山,还钻了两趟洞,也确实该换换了。 心里微微有些暖,秦熠再忙,都能考虑到这些细节。 她没有在衣物上看太仔细,而是直接翻出了介绍信。 上面写着的抵达地址是“京市”。 他,早就准备带自己一起走。 苏桐的手在信纸上摩挲了一会儿,抬头对彭志道: “彭同志,能请你帮个忙吗?帮我再开一封去甘省的介绍信。” “甘省?你要去甘省吗?” “嗯!这里离甘省近,我去走个亲戚,甘省会宁县。” “好!没问题!明天就可以给你开好。” 看着苏桐把东西都收好,彭志才压低声音道: “包包夹层里有三百块钱,是秦队出任务前交代我准备的,怕你自己要添置点什么。” 苏桐一时竟有些语塞,“这……不好意思!让你准备这些……费心了!” “我费个啥子心,又不是我掏钱!秦队才是有心咧!” 彭志的话里带着些调侃,然后一挥手道: “走!先带你去食堂吃饭,东西等回来慢慢收拾,认得路了后面自己就可以去了。” 苏桐锁上门跟着彭志去食堂。 可能已经快过饭点了,食堂里的人不算多。 彭志道:“这两天食堂里的人也忙坏了,别看这里面人不多,天天要往那边送的饭菜都得送好几拨……” 说着,他往对面那幢楼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 “战士和公安同志倒还好,有吃的就行,老教授们有的肠胃不好,有的脾气不好,还有的习惯不好,你送的时候他不饿,你想休息的时候他突然饿了!啧啧……不好伺候哦!” 苏桐看了眼对面的楼,问道: “他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彭志摇摇头,“不好说!除了翟教授应该可以尽快返京,其他的……不好说。” 彭志把面前的两碗菜换了换,让苏桐多吃点,然后又继续道: “你想啊!这些教授虽然都是有名有姓的,但是被鹏爷抓来这么些年,有没有‘变质’,有没有同流合污,帮鹏爷做了哪些事,不得审查清楚才行啊!更别说,还有几个‘死而复生’的……更复杂!” “教授里面……有羌族人吗?” 苏桐突然问了一句。 彭志愣了愣,立刻答道:“没有!这个我能肯定,收集老教授信息时是我经的手,都是汉人!再说,是不是汉人,我一眼都能看出来,川省世居的少数民族有十几个,你们可能觉察不到,我就在他们之中生活长大,不会判断错!” 吃完饭,彭志坚持把她送回了住处,让她安心休息,明天没事可以到县城转转。 走之前还保证,明天一定把介绍信给她送来。 彭志走后,苏桐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况。 “鹏爷”这起案子错综复杂,绝不会因为他的死而迅速结案,该查清的都要查清,该解决的要解决,该继续抓捕的要继续抓捕…… 随便一想,都不是短期内能完成的事情。 而且,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 不管这案子还有多少疑点,还有多少难题…… 都与她无关。 她现在只是个“热心群众”,即便是能帮上一些力所能及的忙,也仅仅只是“帮忙”。 她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去做这些事。 她不想等了,她想要尽快地强大起来。 不只是自身的强大,还有其它方面,比如身份,比如社会认可度,比如学历…… 如果没有秦熠,她可能还不会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正式开始考虑了。 她要的,是和秦熠比肩。 他想做她的荣耀,她也想做他的骄傲,不止是他认为的骄傲。 —————— 晚上,江英并没有过来。 第二天上午,彭志果然送来了去甘省的介绍信。 苏桐顺便请他带自己去见林力。 林力并不在宿舍,说是陪着林娇去见翟教授了。 江英一大早被疾风连的领导叫去训话了,林娇又容易晕倒,身边不能离人。 彭志把苏桐直接带到了教授们住的那幢楼。 苏桐等林力的时候,见到了那几位教授。 楼后面有个小花园,花园有围栏,出口处有战士把守和巡逻,几位教授便在小花园里溜达。 苏桐站在楼道上的窗户上观察了一下。 几位教授看起来并不算大,最大的也就六十多岁,曾经都是在某一领域叱咤风云的人物,在科研界来说,正是经验丰富精力旺盛的年龄。 可惜,在国家最需要人才的年代,被鹏爷这样掳来一次,这些大佬们能不能重返科研岗位都是问题。 “丫头!丫头!” 突然,有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她低头一看,窗户底下,一丛灌木后面,温教授正踮着脚在喊她。 见她发现他了,他高兴地挥了挥手。 “是我啊!我是温老头!我们又见面了!” “温教授!你还好吗?” 苏桐看见他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好!好着呢!我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回京市了!到时候你去找我玩啊!”温教授笑呵呵地道。 能听出来,他对回京市充满憧憬和期待。 苏桐突然有些心酸,这些教授,还回得去吗? 还会有人跟当年一样用崇拜和敬仰的目光看他们吗? 第296章 费心 苏桐忙将他让进来,顺手接过网兜,道: “怎么这么多?” “包里是几套衣服和日用品,还有介绍信,开始说得很急,没想到秦队临时出任务去了。这个网兜是脸盆水壶和洗漱的,给你这段时间准备的。” 苏桐心中一动,打开那个大包看了看,里面是几套品质很好的女装,厚薄都有,甚至还有件崭新的毛呢厚外套。 她身上穿的虽也是新衣,但太偏港风,平时穿便有些扎眼了,再加上进了趟山,还钻了两趟洞,也确实该换换了。 心里微微有些暖,秦熠再忙,都能考虑到这些细节。 她没有在衣物上看太仔细,而是直接翻出了介绍信。 上面写着的抵达地址是“京市”。 他,早就准备带自己一起走。 苏桐的手在信纸上摩挲了一会儿,抬头对彭志道: “彭同志,能请你帮个忙吗?帮我再开一封去甘省的介绍信。” “甘省?你要去甘省吗?” “嗯!这里离甘省近,我去走个亲戚,甘省会宁县。” “好!没问题!明天就可以给你开好。” 看着苏桐把东西都收好,彭志才压低声音道: “包包夹层里有三百块钱,是秦队出任务前交代我准备的,怕你自己要添置点什么。” 苏桐一时竟有些语塞,“这……不好意思!让你准备这些……费心了!” “我费个啥子心,又不是我掏钱!秦队才是有心咧!” 彭志的话里带着些调侃,然后一挥手道: “走!先带你去食堂吃饭,东西等回来慢慢收拾,认得路了后面自己就可以去了。” 苏桐锁上门跟着彭志去食堂。 可能已经快过饭点了,食堂里的人不算多。 彭志道:“这两天食堂里的人也忙坏了,别看这里面人不多,天天要往那边送的饭菜都得送好几拨……” 说着,他往对面那幢楼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 “战士和公安同志倒还好,有吃的就行,老教授们有的肠胃不好,有的脾气不好,还有的习惯不好,你送的时候他不饿,你想休息的时候他突然饿了!啧啧……不好伺候哦!” 苏桐看了眼对面的楼,问道: “他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彭志摇摇头,“不好说!除了翟教授应该可以尽快返京,其他的……不好说。” 彭志把面前的两碗菜换了换,让苏桐多吃点,然后又继续道: “你想啊!这些教授虽然都是有名有姓的,但是被鹏爷抓来这么些年,有没有‘变质’,有没有同流合污,帮鹏爷做了哪些事,不得审查清楚才行啊!更别说,还有几个‘死而复生’的……更复杂!” “教授里面……有羌族人吗?” 苏桐突然问了一句。 彭志愣了愣,立刻答道:“没有!这个我能肯定,收集老教授信息时是我经的手,都是汉人!再说,是不是汉人,我一眼都能看出来,川省世居的少数民族有十几个,你们可能觉察不到,我就在他们之中生活长大,不会判断错!” 吃完饭,彭志坚持把她送回了住处,让她安心休息,明天没事可以到县城转转。 走之前还保证,明天一定把介绍信给她送来。 彭志走后,苏桐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况。 “鹏爷”这起案子错综复杂,绝不会因为他的死而迅速结案,该查清的都要查清,该解决的要解决,该继续抓捕的要继续抓捕…… 随便一想,都不是短期内能完成的事情。 而且,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 不管这案子还有多少疑点,还有多少难题…… 都与她无关。 她现在只是个“热心群众”,即便是能帮上一些力所能及的忙,也仅仅只是“帮忙”。 她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去做这些事。 她不想等了,她想要尽快地强大起来。 不只是自身的强大,还有其它方面,比如身份,比如社会认可度,比如学历…… 如果没有秦熠,她可能还不会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正式开始考虑了。 她要的,是和秦熠比肩。 他想做她的荣耀,她也想做他的骄傲,不止是他认为的骄傲。 —————— 晚上,江英并没有过来。 第二天上午,彭志果然送来了去甘省的介绍信。 苏桐顺便请他带自己去见林力。 林力并不在宿舍,说是陪着林娇去见翟教授了。 江英一大早被疾风连的领导叫去训话了,林娇又容易晕倒,身边不能离人。 彭志把苏桐直接带到了教授们住的那幢楼。 苏桐等林力的时候,见到了那几位教授。 楼后面有个小花园,花园有围栏,出口处有战士把守和巡逻,几位教授便在小花园里溜达。 苏桐站在楼道上的窗户上观察了一下。 几位教授看起来并不算大,最大的也就六十多岁,曾经都是在某一领域叱咤风云的人物,在科研界来说,正是经验丰富精力旺盛的年龄。 可惜,在国家最需要人才的年代,被鹏爷这样掳来一次,这些大佬们能不能重返科研岗位都是问题。 “丫头!丫头!” 突然,有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她低头一看,窗户底下,一丛灌木后面,温教授正踮着脚在喊她。 见她发现他了,他高兴地挥了挥手。 “是我啊!我是温老头!我们又见面了!” “温教授!你还好吗?” 苏桐看见他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好!好着呢!我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回京市了!到时候你去找我玩啊!”温教授笑呵呵地道。 能听出来,他对回京市充满憧憬和期待。 苏桐突然有些心酸,这些教授,还回得去吗? 还会有人跟当年一样用崇拜和敬仰的目光看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