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亲是神探》 第一章 云霜 “阿兄,娘一动不动的,是不是死了?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娘死,二丫要娘……” 什么声音? 好吵。 云霜眉头微皱,自沉沉的黑暗中强行挣扎出来,眼眸初睁,清晨绚烂的阳光霎时刺痛了她的双眼。 下意识地偏过头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云霜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墙壁满是斑驳,除了一套歪歪斜斜的桌椅,一样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边,有几个随意堆叠着的变形散开的竹筐,以及…… 两个在竹筐边紧紧抱在一起的小娃娃。 只见他们瘦巴巴脏兮兮活像两只刚在泥巴里打过滚的泥猴子,两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骇然地看着她,仿佛大白天见到了僵尸从棺材里蹦出来。 不是,该惊骇的是她才对! 便是外号铁血警花的云霜也忍不住怔愣了好半天,又闭眼睁眼了好几回,都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然而,直到她第三次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依然没有变。 她记得,她前一刻明明在追捕凶犯,却谁想那小兔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了一把枪,趁她不注意一个转身开枪,子弹正中她的胸口。 她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医院吗?怎会在这里! 云霜眉头皱得更紧,正要坐起来,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身子竟是虚得不行,连动一下都艰难,她满心惊骇,脑壳突然一阵发晕,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次,她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不是生活在现代的云霜,而是大齐国一个小官之家的女郎,也叫云霜,父亲是一个七品县令,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性子文雅温柔,又有一个宽厚勤勉的兄长,这出身可以说打败古代百分之七十的女子了。 然而,到了梦里的云霜谈婚论嫁的年龄时,她却是被一个穷书生的花言巧语迷住了心窍,不管家里人怎么说那个书生为人浮夸不真诚,也听不进去,一心要和穷书生双宿双栖,最后在穷书生的撺掇下,和他私奔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穷书生正如她爹娘所说,是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两人一路私奔到了大齐国的边境时,那穷书生因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对他一见钟情,他竟然想就这样抛弃了云霜,追那小娘子而去。 但云霜也不是好欺负的,她立刻察觉到了那穷书生的想法,又气又急,威胁他若他真的这么做,就跑到那小娘子家门前,跟每一个过路的人诉说他的薄情寡义。 谁料当晚,她就突然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时,她竟是衣衫不整地坐在了一个山洞旁边,那穷书生趾高气扬地站在她面前,指责她水性杨花,背着他和男人乱搞,已是失了贞洁。 还说她那个奸夫如今就在山洞里,他今儿一早起来发现云霜不见了,出于担心找了过来,谁料撞见了那般不堪的一幕!若云霜不认,他就拖她进山洞里,和她的奸夫当面对峙! 云霜当下慌得泪流满面,拼命求那穷书生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昨晚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那穷书生料定她再也没脸阻碍他的大好前程了,趁着她六神无主之时,偷走了她带出来的大半家当,追着那富贵小娘子去了。 云霜正如他所料,哪里再有精力和胆子到他面前讨什么公道,虽然她也不蠢,很快想到了这一切定是那书生搞的鬼,但她失贞是真,那天她虽然睡得很沉,但后来仔细想想,还是有一些印象的,具体的细节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书生第二天把她带出山洞时,有一只手曾抬起,试图把她拉住,最后却只拽住了她腰间的一块玉佩。 那之后,她的玉佩确实不见了,那块玉佩是她出生之时,她娘找人亲自打造的,上面还雕刻着几片栩栩如真的霜花,对应她闺名里的“霜”字,她自小就随身带着这块玉佩,不可能放在别的地方,她也很肯定,那块玉佩不在被那混蛋拿走的东西里。 事已至此,她又哪有脸回家,便是她想回,也没有足够的盘缠。 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却终究不甘心,凭什么那混蛋骗了她又害了她后,还能过得那么好,她却只能孤苦伶仃地死在外头? 便是凭着这一股子气,她摸索着走到了一个村子里,在那个村子里住了下来。 过了没多久,她竟是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她怀孕了! 虽然她强撑着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却因为长久的压抑和苦难生活,伤了身体,原本支撑着她的那股子气也泄了,整个人萎靡颓然,整日以泪洗脸,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孩子还能平平安安长大,不得不说是奇迹,也是多亏了村里其他人的帮衬。 而云霜,能熬过这么多年,更是奇迹中的奇迹,然而,在昨天晚上,一直身体虚弱的云霜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换了如今的云霜进了这个身体。 云霜再次醒来时,怔怔然地看了屋顶许久。 这梦里的经历虽说是属于大齐国的云霜的,却无比真实,就连云霜这几年的痛苦绝望后悔,她都感同身受,疼得心尖都在发颤,就仿佛,她当真在大齐国生活过,拥有过这个云霜曾经有过的人生一般。 她和她同名同姓,在一些习惯和喜好上,也惊人的相似,也许,这个云霜确实就是她的前世,她如今来到这里,是为了弥补她这一世的遗憾。 “娘……” 一个弱弱的小嗓音突然在云霜耳边响起。 云霜转头,便看到门后悄悄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是她的便宜女儿云二丫。 许是渐渐适应了这个身体,云霜这次费了点劲,终于坐起来了,朝云二丫笑笑道:“二丫。” 原主生了孩子后,压根没心情给两个孩子改一个好一些的大名,由着村里人叫,渐渐的,女儿就被叫做二丫,儿子的名字更离谱,叫狗蛋。 云霜不由得有些头疼,得找时间给两个孩子取个像样一些的大名才行。 云二丫一愣,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的。 第二章 儿子的厨艺 娘……竟然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 也没有哭!以前的娘,明明总是哭,也不怎么愿意跟她和阿兄说话。 云二丫不由得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云霜这才发现,她手上还端着一个边缘处缺了一个角的木碗,跑到她面前后,她献宝般地把手里的木碗递到了云霜面前,道:“娘,这是阿兄做的蘑菇汤,二丫特意给娘留了一碗!娘,娘,你先把碗拿着!” 云霜看了看碗里堪比洗碗水里飘着几片乱七八糟的菌子的汤,突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眉角轻轻抽了抽。 只是,架不住小丫头的热情,云霜还是抬手把碗接了过来。 那小丫头立刻又蹦蹦跳跳地到了外头,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串孩子小臂长的烤鱼。 看着那条被烤得像木炭一样的鱼,云霜终是没忍住,嘴角微微一抽。 她回忆起了,先前的云霜被自家儿子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所掌控的痛苦。 当然,那时候的原主沉浸在伤痛中,自然也不在乎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了。 小丫头把那串烤鱼又塞到了云霜手里,吸溜了一下口水,一脸渴望地道:“娘,你快吃,这是二丫和阿兄特意给娘留的! 阿兄说娘还在生病,需要补身子,刚才吃完饭,阿兄又出去找东西吃了。” 虽然,阿兄经常找不到。 今天能找到一些蘑菇和抓到几条鱼,已经很厉害了! 二丫说着说着,肚子里突然发出“咕噜噜”一声长鸣。 小丫头脸一红,两只小手猛地捂住了肚子。 云霜看着面前骨瘦如柴、肚子却反常地鼓了起来的小女娃,眉头微蹙。 这样的孩子,她只在电视里播放非洲的贫民窟时见过,因为那里的孩子的饮食中缺乏足够的蛋白质,导致肌肉发育不良,腹部的肌肉没办法支撑内脏,才会出现这种营养性水肿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营养不良。 两个孩子现在才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又天天吃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获取足够的营养?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黑漆漆的烤鱼,实在吃不下去。 只能先端起手里的碗,喝了一口汤,脸上顿时带上了一个痛苦面具。 这碗汤一点味道都没有,闻起来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有着原主记忆的她自是知道,他们家虽然穷,但左邻右舍经常会接济他们一些东西,粗盐还是有的。 只是,许是为了节省食材,狗蛋每次做出来的饭,都清汤寡味的。 二丫趴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见她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一脸担忧,“娘,你怎么不喝了?” 云霜低头看了嘟着小嘴的小丫头一眼,忽地笑了笑,道:“娘不是不喝,只是觉得这碗汤太少了,不够喝,走,二丫,我们去后厨,娘给你做好吃的。” 二丫一怔,娘做好吃的? 她记忆中,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厨房了,她都忘记娘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味道了。 云霜说做就做,立刻下床,汲起脏兮兮破了个洞的布鞋,就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后厨走。 这个屋子外面跟里面一样破,门口的石围墙好几个地方都塌了,入口处的木门也满是斑驳,院子左上角还有一个已是废弃了许久的小菜畦。 经过那个菜畦时,云霜顿了顿。 虽然遭遇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曾经的原主也是想好好过活的,生下了两个孩子后,她也曾学着别的农家妇人自己种菜,做女红填补家用。 然而没过多久,就传来隔壁肃州的知州之女和一个救了她的书生十里红妆成亲的消息,凤凰男的故事不管哪朝哪代都有市场,因此,这件事竟是一路传到了他们这个小小的村庄里。 这个消息把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了一些的原主又击溃了,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沉进了绝望的沼泽中。 她只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其实原主已是足够坚强了,可惜她只是古代一个在深闺成长起来的女子,遇到这种事,就像一直生活在温室里的花朵突然遭遇狂风暴雨,连怎么保护自己都不知道,自然逃不过被打落泥中的结局。 他们这个屋子的后厨正如原主记忆中的,简陋得很,只有一个脏兮兮的灶台,灶台旁边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装着调味料的瓶瓶罐罐,大多是村里的人接济他们的。 而那些瓶瓶罐罐,大多已是空了,只剩下一些粗盐和一小罐胡麻油,让云霜讶异的是,竟然还有小半罐饴糖。 二丫立刻兴奋地道:“娘,这是村长婶婶前天给我们的哦!但阿兄不给我吃,说……说村长婶婶是个坏人……” 一边说,小丫头一边露出一脸困惑的神情。 她不太明白阿兄为什么说村长婶婶是坏人,村长婶婶明明很温柔,对他们很好。 但阿兄说的,肯定是对的!小丫头虽然想不明白,但不妨碍她无条件信任自家阿兄。 她话里的村长婶婶,指的是村长的媳妇,村里人都叫她苗嫂子,她这几年没少给他们家送东西,送的都是好东西。 然而,她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苗嫂子的小儿子是个傻的,这样的傻子以后不好讨媳妇,在原主来到村子的第一天,她就盯上年轻漂亮的原主了。 原主带着两个拖油瓶?那完全不是事!他们所在的夏州位处边疆,这条长胜村更是靠近边境,最开始便是一些将士的家属聚集在一起,形成这条村子的,因此,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是军户。 在大齐,军户管理得很严,入了军户后轻易无法脱籍,而军户的职责便是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一个成年男丁充军,然而,因为打仗太苦了,简直就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活,每年拼了命逃走的兵士和军户不少。 据说,他们所在的夏州因为出了个管理严明、杀伐狠厉的总兵,逃跑的将士和军户已是周边几个州里最少的了,但在那个总兵来之前,逃跑的人还是很多。 所以当初,原主才会那么顺利就在村子里定居了下来,要在村子里住下就要上军户,所有人都巴不得去掉自己身上的军户,遇到一个主动送上门的,还不热烈欢迎? 他们如今住的这个屋子,便是先前一个逃跑的军户留下来的。 因此,苗嫂子一点也不嫌弃原主的两个拖油瓶,简直是无任欢迎,她主要盯上的是狗蛋,以后狗蛋长大了,就是一个壮年劳动力,到时候就可以把他推出去顶上他们家充军那个位置,何乐而不为? 更别说,以她家那个傻儿子的德性,以后能不能生出孩子来还不知道呢。 这些事,原主自然也察觉到了,只是那时候的她没那么多精力管这些杂事。 而狗蛋一个孩子,以前明明是看不出苗嫂子的心思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就知道了? 云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便把这件事先抛到了一边,继续在后厨转悠寻找食材。 最后,找出了一小筐各种各样的菌子——这是狗蛋今天上午采回来剩下的,看得出,这小子野外生存技能满分,云霜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确认这些菌子都是能入口的。 后厨外头的一个破水缸里,还养着两条正欢快地游动着的鱼儿。 水缸旁边,还扔着两个满是泥巴的芋头。 虽然东西有点少,但已经够了。 云霜立刻卷起袖子,笑眯眯道:“二丫,娘给你和阿兄做个好吃的!” 第三章 发飙 听到云霜这么说,二丫却不见高兴,一脸欲言又止,张了张小嘴道:“娘……娘……” 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毕竟娘说,她还没吃饱呢。 云霜却已是利索地抓起了一条鱼,放到了砧板上,拿起放在了砧板边上那把刀锋上已是有好几个缺口的刀。 这些东西,都是先前那个军户逃跑后留下来的,虽然已经很破旧了,但还能用。 她自小父母就离了婚,后来两人重组家庭,云霜觉得不管去到哪边,都显得自己格格不入,上了大学后,就干脆自己出来租房子住了。 所以在生活技能上,她向来是十项全能。 利索地宰杀好了鱼,云霜在洗刷好的锅里倒入一些油,油热下鱼,随着“滋啦”一声声响,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子煎鱼的鲜香味。 二丫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么香的东西,更别说她根本就没吃饱,顿时馋得口水都下来了,小肚子更是叫得更欢了,拼命踮起脚尖想看阿娘是怎么做菜的。 鱼煎得两面焦黄后,云霜用瓜瓢从外面的水缸里舀了几勺清水倒进去,把锅盖上,等水烧开了,就把已是清洗干净的菌子丢进去,一起烧开。 最后加一点粗盐调味,一碗鲜香扑鼻的菌子鱼汤就大功告成! 随后,云霜又把两个芋头蒸了,一切就绪后,她给自己和二丫各盛了一碗鱼汤,拿出一个芋头一分为二,另一个留给如今还在外头忙活的狗蛋。 二丫原本还板着一张小脸,想说自己不饿,娘自己吃,然而,看到端到自己面前的那碗奶白鲜香的鱼汤,脑子里的话顿时都忘了,惊得小嘴张成一个圆圈道:“娘,这个汤为什么……为什么是白色的?” 好神奇啊,跟阿兄以前煮的汤都不一样! 云霜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你喝喝看喜不喜欢,方才我晾了一会儿,现在应该不烫了。” 到底是个孩子,二丫立刻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闪闪发亮道:“好喝,好好喝!” 云霜看着她瘦巴巴的脸蛋,有些不是滋味地道:“那你多喝点。” 其实这个汤云霜喝着觉得很一般,因为缺乏葱姜蒜这些调味,又没有料酒可以去鱼的腥气,这个汤喝起来还是有一些腥的。 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竟然已是无上的美味了。 母女俩正慢慢地吃着这顿迟到的午膳,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子瘦小、但能看出五官很是端正的小男孩跑了过来,见到坐在后厨的桌子旁正吃着午膳的母女俩,整个人似乎怔住了。 云霜站了起来,笑着道:“狗蛋,你回来了?我给你留了两碗汤,和一个芋头……” “你怎么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吃了!” 狗蛋却忽地,狠狠一咬牙,厉声道:“我们本来就没多少食材,你可有想过,今天把所有食材都吃了,我们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 二丫的手顿时一抖,连忙放下手里的碗,从椅子上爬了下来道:“阿兄,不关娘的事,是……是我没跟娘说,这些食材不能吃,我……我想着,娘生病了,要多吃点东西……” “二丫,不关你的事!我也知道娘生病了,要多吃点东西,但……我们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啊!” 狗蛋见吓到了二丫,脸上掠过一抹慌乱,却终究只是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一双眼睛因为气愤和委屈一下子变红了,“娘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和二丫只能……只能靠自己,还要照顾娘!我真的很努力了,但我今天下午出去只找到了一个小芋头,我们明天要怎么办?!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一个能干的娘!” 二丫被吓得压根不敢靠近他,嗫嚅着道:“阿兄……” 云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孩子。 其实,做菜的时候,她哪里没看出二丫的欲言又止?也不难猜到,她为什么是那样的神情。 只是,她没想到,狗蛋的情绪会这么激动。 这些年,原主沉浸在伤痛中,全家的事务都压在了这个孩子的肩头,对于他来说,压力太大了。 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云霜才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轻声开口道:“抱歉,没经过你的允许吃了你的东西。” 狗蛋一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只是,我太饿了,放心,我们不会没有东西吃的。” 云霜嘴角微扬,“从明天起,我就跟你一起去找东西吃,可好?” 狗蛋睁着一双眼眸,好半天忘了眨眼,直到眼睛有些酸涩了,才猛然回神,后退一步咬牙道:“你骗人!你……你以前也这样说过,但你之后还是只会哭!只会生病!家里的钱都……都被你治病治没了! 我才不会相信你!” 原主在他们心中的信任度显然已是跌破零了。 云霜也不急着让他相信,站了起来笑笑道:“那你就看看,我是不是在骗人好了。过来吃饭,鱼汤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着,转身去灶台边,给狗蛋盛了一碗鱼汤。 狗蛋一脸愕然。 以前,他若是这么说,娘定然又会开始哭,或者转身默默地离去。 但如今的娘,竟然没有伤心,也没有生气,还……还笑着让他去喝鱼汤…… 二丫见阿兄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连忙蹦过去,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道:“阿兄,娘做的鱼汤可好喝啦,你快来尝尝,娘说阿兄今天很辛苦,特意给阿兄多留一点么……” 然而,也许是憋了这么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一时有些收不住,狗蛋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冷冷道:“我不喝,要喝你们自己喝!” “阿兄!” 云霜舀汤舀到一半,闻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碗里的汤重新倒回锅里,道:“行,那就等你想喝的时候再喝,反正我和你妹妹已经饱了,你不喝,这些汤就只能倒掉了。” 狗蛋的眼眸顿时又瞪大了。 倒掉?!这……这怎么可以! 云霜暗暗地扬了扬唇。 小样,若她连一个小屁孩都拿捏不住,那她真是白活两辈子了。 她由着那小子纠结,招呼二丫道:“二丫,过来,帮一下娘的忙。” 她要先清点一下家里有多少财产。 虽然定然不多,但她也要先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第四章 苗嫂子 二丫见娘竟然这么轻松就“安抚”了阿兄,不禁无比崇敬地看向云霜,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好!” 这一番清点下来,便是早已做好了最坏打算的云霜也不禁沉默了——他们家搜遍了,竟然也只搜出了十个铜板! 在大齐,两个铜板可以买一个馒头,也就是说,他们全副家当,只够买五个馒头! 若是把这件事说给先前的云霜听,她定会觉得,这是她的哪个仇人在给她开的地狱玩笑。 “娘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做,又时常生病。” 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突然传来,是依然黑着一张脸的狗蛋别别扭扭地走了进来,“若娘的病还没好,这十个铜板定然也要花出去了。” 云霜抬头看了他一眼,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无事人的模样问:“汤喝了吗?” “没。” 狗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别过头。 年纪小小,脾气却还挺大。 云霜把那十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今儿我们早些歇息,明天我再带你们一起出去找吃的。” 如今已是过了秋分,不仅天气开始转凉,天色也黑得越发早了。 她终究是刚来到这里,这么晚出去,不太安全。 狗蛋一怔,又忍不住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她竟然还没有变,还在说会跟他们一起出去找食物…… 但他不能有期望,不能…… 期望越大,失望只会越大…… 到底是孩子,那满脸的委屈渴望就差写在脸上了。 云霜强忍住笑,抱着二丫站了起来,道:“我先带你们去擦擦身子,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霜娘,你今儿这身体怎么样了?我前两天过来给你们送饴糖的时候,二丫还哭得跟个小可怜一样,说你这回病得很厉害呢……” 云霜的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人——村长家的苗嫂子,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蹙。 然而,比她反应更大的是狗蛋,却见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小小的脸上竟是泛着几分幼兽般的凶狠,嗖地一下就冲了出去,云霜想喊住他都来不及。 下一息,院子里就传来了狗蛋恶狠狠的童稚嗓音—— “你走,我娘不需要你的假好心!走!” “哎呀,狗蛋,你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啦?我看你娘身子不好,今儿我们家熬了些骨头汤,特意送点来给你娘补身子……” “我们不要!你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娘才不嫁人!我也不要那个傻子做我的阿爹!” 云霜匆匆跑到外头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 苗嫂子一脸小心思被拆穿的讶异和恼怒,瞪着狗蛋道:“你这孩子,年纪小小,嘴巴却那么臭!什么叫那个傻子!你娘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还能嫁到我们家,她合该做梦都笑醒才是!” 眼见着狗蛋又要说什么,云霜连忙跑上前,一把拉住他,严厉道:“闭嘴!” 随即,把被惊了惊的他拉到了自己身后,眼神微凉地看向已是没了一向的慈祥亲和的苗嫂子,道:“苗嫂子,这件事,我先替狗蛋向你赔个不是,狗蛋不该这般说人不是。但,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有件事我也该跟苗嫂子说清楚,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苗嫂子便不用再在我身上费功夫了……” 这些年来,苗嫂子也不是没有明示过,一开始,她还在犹豫,总觉得自家条件不错,就算儿子是个傻的,也不一定娶不到一个黄花大闺女。 然而,随着她那个傻儿子年龄越来越大,在说亲上屡次碰壁,又见原主竟是生出了一个模样周全的儿子,这心思便彻底压不住了,好几回,她甚至上门要强行跟原主说亲。 但原主的心彻底死了后,身子便一天比一天差,苗嫂子好几回过来,她不是卧病在床,便是在伤春悲秋,这亲事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但苗嫂子的心还没死,云霜也是佩服她竟是坚持了这么多年。 苗嫂子闻言,脸色猛地一变,这还是云霜第一次这般直白地拒绝她,忍不住脸色难看道:“云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以为你有张还算能看的脸,以后就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又带着两个野种的女人,也就是我们家心善才不嫌弃!你不感恩戴德便算了,竟还这般不知好歹! 当初,要不是我家老黄心善,让你在村子里留了下来,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见她这般口出恶言,云霜脸色微冷,却也不急,护着两个孩子,淡声道:“苗嫂子,你愿意这般高看我,我很感激。 但黄村长允许我留在村子里的理由,你不会不知道。 当初,夏州的军户频繁逃走,而州府每年都要派人来清点军户,看管这里的军户,不让他们逃走也是黄村长的职责,为了让村子里军户的数量好看一些,黄村长这才允许我留在了长胜村。 说起来,我们之间,算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苗嫂子脸色大变,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今天竟是像换了个人一般!不再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掉眼泪便算了,竟然还敢跟她口出狂言了! 对方到底是这条村子里的村长媳妇,云霜也不想跟她彻底撕破脸,至少,现在不能。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但不管怎样,黄村长和苗嫂子这些年来对我的关照,我都记在心里,我自认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若以后有偿还的机会,我定会十倍百倍地偿还黄村长和苗嫂子。” 苗嫂子嘴唇蠕动了一会儿,终是恶声恶气地道:“哼!好听话谁都会说!云霜,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咱们在一条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互相之间还是有些情分的。你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至今,一是老天爷护佑,二是有咱们这个村子做你的庇护! 但你以为你就能一直这般顺遂下去?这么多年来,村子里觊觎你的男人可不少,你以为他们都想把你娶回家当正经媳妇?做梦!若不是我家成栋是如今这个模样,你以为我能看上你? 你可别不识好人心,若你是柳二家那个丫头,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有身段,又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还有挑人的本事。 呵,就你如今这条件还想挑,不是惹人笑话么?今儿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她说的柳二家的丫头,全名柳沛儿,今年刚及笄,正如苗嫂子所说,她自小就是村子里容貌最好的女娘,又有个强势的爹,可以说,自小是沐浴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 曾经的原主,其实跟她差不多,甚至比她更好。 说完,苗嫂子又爱又恨地瞪了像只幼兽一般龇着牙看她的狗蛋,又贪婪地看了看因为恢复了精神整个人越发明丽秀美的云霜,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第五章 两个文盲娃娃 云霜目送着她离开后,才转身蹲下,看着自知做错了事,一脸懊恼的狗蛋,轻声道:“你可知道做错了?” 狗蛋是个聪明孩子,气愤归气愤,但也能看出来,方才他的话给娘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他别开脑袋,嗓音闷闷地道:“知道。” “哪里错了?” 又不出声了。 云霜不禁气笑了,这闷葫芦一样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 她故意板着一张脸,道:“狗蛋,听着,不管怎么样,在你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前,都不能这般去冲撞别人,这只会害了你,和你身边的人,你可知道?” 小男孩细瘦的身子突然微微抖了起来,表情越发狰狞,忽地转过头,红着一双眼睛大声道:“可是,明明是他们不对!村子里的孩子都在暗地里说,娘很快就要嫁给那个傻子,我和二丫就要叫那个傻子爹了!我才不要娘嫁给那个傻子,也不要喊那个傻子爹!” 云霜眉头蹙了蹙。 难怪他突然不让二丫吃苗嫂子送过来的饴糖。 但看狗蛋的态度,他应该也是最近才听到这些浑话的,说明,这些浑话是最近才传出来的。 也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无意间听到这些事的,还是苗嫂子故意放出风声用这种方式逼她。 她掩下眼底的冷意,一字一字道:“这件事是他们不对,但这跟你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不冲突,便是他们不对,你也该以自保为主。” “可是,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说娘!” “狗蛋,你可有听过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狗蛋一怔,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也对,这两个孩子,连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读书启蒙了。 云霜耐着性子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遇到那些不好的事情,你可以先把它记下来,以后有能力了,再去报仇,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何况……谁说报仇,就只有这样直挺挺的跑出去跟人扯着个大嗓门对峙一种法子了?” 狗蛋一脸怔然,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难道……还有别的方法?” “当然。” 云霜笑着道:“这些事,我以后会慢慢教你和二丫。还有一件事,苗嫂子家的黄三郎脑子生了病,但他也不想的,他也没欺负过你和二丫,你怎么可以一口一个傻子地叫人家?” 狗蛋张了张嘴,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理亏,但还是一脸倔强地道:“别人明明也这么叫……” 云霜一脸严肃,“那如果别人欺负二丫,你也能跟着欺负二丫了?” 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忍不住靠在了云霜肩膀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二丫闻言,猛地一个激灵转醒,小手握成拳头揉了揉眼睛,警惕地左顾右盼,“谁欺负二丫了?谁!” 狗蛋也立刻反应很大地道:“当然不可以!我……我永远都不会欺负二丫,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云霜好笑地伸出手,把靠着自己的小迷糊抱进了怀里,低声道:“没人欺负二丫,我只是在给你哥哥举例子。” 又转向对面的孩子,放柔了声音道:“所以,不是别人做了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做,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我们看一件事该不该做,应该是看这件事本身是不是好的。” 狗蛋明显已是被云霜说服了,只是听着她的话,忍不住露出一脸茫然,“什么……什么勿以,这个勿以是娘认识的另一个孩子吗?” “啊!” 二丫立刻站直身子,一脸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的紧张表情,“娘,那个勿以是不是很乖?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喜欢那个勿以,不喜欢我们了?” 云霜:“……” 拥有两个文盲孩子是什么心情,她算是体会到了。 “勿以不是一个人,而是……罢了罢了,这些事我以后再慢慢教你们。” 云霜一脸无奈地站了起来。 谁料这两个孩子倔劲上来了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一直追着她问勿以是谁,以至于当天晚上云霜睡觉,还真的梦见了一个孩子,彬彬有礼地向她介绍他叫勿以。 于是乎,云霜第二天早上是被惊醒的。 也是被饿醒的。 昨天一天下来,她只喝了一碗鱼汤,吃了小半个芋头,还有后来在二丫强烈的不能浪费粮食的视线下,万分痛苦地把她和狗蛋留给她的那碗蘑菇汤和黑漆漆的烤鱼吃了。 这般下来,不饿才怪。 云霜看着从窗户里照射进来的美好晨光,暗暗叹了口气。 晨光很美好,但一想到他们那十个铜板,和这家徒四壁的家,她的心情就一点也不美好了。 还是得想办法,尽快赚上一笔钱才行。 云霜一边苦恼地想着,一边翻了个身子,却刚好和一双滴溜溜地看着她的纯黑眼眸对上。 她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们母子仨是一起睡的。 家里只有一张床,也不可能分开睡。 睡在最里头的狗蛋许是累了,还在沉沉地睡着,云霜垂眸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的小丫头,笑道:“二丫不多睡一会儿?” 小丫头摇了摇头,凑到云霜耳边,跟她分享什么秘密般地小声道:“二丫睡不觉,二丫在想事情。” 云霜不由得乐了,“二丫在想什么?” 这孩子,应是被狗蛋保护得很好,心思比狗蛋单纯多了。 “二丫在想,昨天村长婶婶说得不对,娘明明比沛儿姐姐好看多了!” 云霜微微挑眉,倒是没想到这小丫头一大早不睡是在想这些。 二丫还在小小声地道:“我听别的婶婶说,沛儿姐姐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以后定是要嫁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的。 娘,这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以后是不是就是沛儿姐姐的孩子的爹爹了? 我也好想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爹爹,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和阿兄,还有娘了。娘,为什么我们没有爹爹呢?” 这个问题,二丫以前也问过娘,但每次问这个问题,娘就会很伤心,二丫后面就不敢问了。 但现在的娘,好像跟以前的娘不一样了,她问一下……应该没问题? 见小丫头睁着一双无比纯真渴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云霜一时有些哑然。 她哪里知道,他们爹爹是谁…… 原主记忆中,对那个男人所有的印象,就只有那一只勾走了她的玉佩的手。 啧,想到这里,云霜就有些气恼,若那个玉佩还在,他们也不至于只有十个铜板的家当! 那个男人,除了添乱,一点用都没有! 然而,面前的小丫头还在眨巴着眼睛等她回答,眼瞅着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睡觉的那个小子的耳朵也微妙地动了动,竖起来了一些……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没好气地道:“你们爹爹可能迷路了,现在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呢。” 她一点也不想跟那个男人有什么瓜葛,甚至不确定,他当初是不是和那个贱男人联合起来欺负原主的。 但这些大人间的龌龊事,没必要让两个孩子知道。 就让他们对那个所谓的父亲,暂时保持一个相对美好的想象。 说完,假装没看到小丫头眼睛一亮想要追问的神情,坐了起来道:“都起来,今儿咱们要努力多找几天的食材,你们都要来帮忙哦。” 母子仨洗漱完毕,正要出门,外头却忽地传来一阵喧哗声—— “抓逃兵啦!抓逃兵啦!卫所的军爷们来抓逃兵啦!” 第六章 比狗还不如 云霜正要出门的脚步微微一顿。 抓逃兵? 虽说在大齐,有逃兵是常事,但自从四年前,夏州卫所换了一个有铁面阎王之称的总兵后,夏州的逃兵数量就开始锐减,近两年,他们这条村子里都没有再出过逃兵。 不过,有没有逃兵这件事跟她关系也不大。 云霜本来想直接带着两个孩子去找食材,谁料刚出门,迎面就走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郎君,他穿着一身浅灰色布衣,身材纤瘦但笔直,五官端正,在这样一个村子里,他的长相算是十分惹眼了。 二丫一见到他,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笑眯眯地道:“昌永哥哥!” 来人姓许,名昌永,今年十九岁,他们家在村子里的条件属于中等偏上,且他们家大郎在军中似乎表现不错,前儿个被提升为了百户,也算是一个有品级的军官了。 又因为许家兄弟多,许昌永在其中排第六,只要前几个兄长还在,或是朝廷不大规模征兵,基本轮不到他参军,因此,他向来是村子里所有未婚女子的梦中情郎。 许昌永见到蹦到了他面前的二丫,眼神微亮,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二丫,早啊。” 说完,看向不远处的云霜,脸色微红,带着几分腼腆道:“云娘子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这是身体大好了?我听说云娘子这两天身体不适,还有些担心……” 云霜淡淡地看向他,这许昌永从以前开始,对原主的态度就很不一般,因为他这样的态度,无形中给原主招来了许多仇恨,许昌永那个娘每每见到她,都满脸警惕,活像她是什么狐狸精转世。 她淡声道:“有劳许六郎担心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狗蛋立刻不赞同地看了二丫一眼,道:“二丫,回来。” 二丫那小丫头对谁都是这么热情,虽说这个男人不会害他们,但狗蛋也不喜欢他。 他天天像狗见到骨头一样盯着娘,但又保护不了娘,比狗还不如,他才不想他做他们的爹爹。 二丫“哦”了一声,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去。 见面前的母子仨就要离开,许昌永下意识地伸出手,“哎”了一声。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云霜对他总是这么冷淡。 但自从知道她又病倒后,他担心得夜不能寐,每天一有空就到他们家附近转悠,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人了,还是……还是难得这般容光焕发精神爽利的云霜,他又哪里舍得就这么离开。 看清他们走的方向后,他顿时有些振奋,快步跟了上去,紧跟在母子仨身后道:“你们可是也要去看卫所的将士抓逃兵?据说这回逃走的是伍家的伍成器,方才从卫所那里来的兵马直直地就往伍家去了,来的人还不少,打眼看去就有二十几人!而且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看着就气派,我记得先前来抓逃兵的人可不会有那么多。 我方才听村子里的其他人说,来人一看就是军里的将士,至少也是千户等级的,只怕伍家这回要遭殃了……” 云霜这才发现,他们走的正是前往伍家的方向。 她方才急着远离这个许昌永,没有仔细想就随便走了个方向,没想到竟是选了条最麻烦的路。 许昌永方才说的伍家就在他们家左拐不远处,云霜才走了几步路,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伍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二十几匹比人还高的战马,只见它们整齐有序地站成两排,马头高高昂起,不时低头喷一下气,踢踏一下马蹄,就给这条朴素狭窄的乡村小路带来一股子说不出的压迫感。 正如许昌永所说,这次来的将士,一看就不一般。 云霜的眉头不禁蹙了蹙,实在不想凑这个热闹,正想带两个孩子离开,一个阴阳怪气的妇人嗓音突然响起,“哎呀哎呀,这不是我们的病西施霜娘吗?花嫂子不是说,你昨儿还在病着呢,怎么今天就能出来走动了?不会是听说有卫所的官爷来了,心里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身姿丰满、风韵犹存的妇人和一个年轻娘子从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那年轻娘子看着十五六岁的年龄,眉眼间和妇人有七八分相似,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此时穿着一身崭新的杏色绣梅花交领上杉并珊瑚色百褶裙,更衬得她人比花娇,清秀婉约。 正是昨天苗嫂子才提起过的柳沛儿。 看着她这身打扮,云霜差点都要以为,今儿是什么重要节日了。 她淡淡地扫了面前的母女一眼,只怕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的,是这对母女! 这柳家因为只生了柳沛儿这一个女儿,向来对她千娇百宠,又因为柳沛儿从小就长得好看,他们一家子的眼睛都长到了天上,便是来求亲的人都排到隔壁村子了,也是来一个拒一个。 一边不停拒亲,柳沛儿这娘吴氏一边又天天带着自家闺女往城里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柳家不甘心女儿嫁给一个普通人,一心想着攀高枝呢! 这事儿也无可厚非,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只要她们不要吃饱了撑着来招惹她。 此时,见到紧紧跟在云霜身边的许昌永,柳沛儿脸色微白,嗓音微尖地道:“霜娘长得这么好看,连昌永哥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若是卫所的军爷见到霜娘,只怕也会满心欢喜的。” 许昌永连忙摆手道:“沛儿妹妹,你……你别乱说!我只是来伍家的路上,凑巧见到了云娘子。你这样说,若外人听到传出什么闲话,可是污了云娘子的名声……” “哟,霜娘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这么多年,我还以为霜娘早就不在乎什么名声了。” 吴氏轻蔑地瞥了云霜一眼,道:“霜娘这模样,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的,咱们沛儿自是比不过,但……咱们沛儿也不需要所有人都喜欢,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待我家沛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我家沛儿娶回家,我这心啊,就满足了。 走,沛儿,咱们也到前头瞧瞧热闹去!” 第七章 叔叔好凶 云霜嘴角微抽。 这吴氏,道行就是高,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许昌永一脸不安地看向云霜,似乎担心云霜会因为柳家母女的话不快。 不远处的柳沛儿却是频频回头张望许昌永,见他一直围着云霜转,气得嘴唇都要咬烂了,忍不住扬声道:“昌永哥,我方才看到你娘也到伍家那边了,你不过去找她么?” 许昌永顿时脸色微变,连忙转头一脸歉意地道了句“我先过去了”,就快步往前走。 云霜一脸无语。 谁管他要不要走啊。 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终于结束,云霜正要离去,一个惊喜的嗓音却突然从不远处响起,“哎呀,霜娘,我方才听到别人喊你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 你也来看伍家的热闹?”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穿着棕红色布裙、身材瘦小、长得很是慈眉善目的妇人突然从伍家门前围着的人群里快步走来。 她是就住在他们家隔壁的花嫂子,这些年,她一直十分关照他们母子仨,原主每次生病,都是她帮忙照顾两个孩子。 花嫂子到了云霜面前后,一把挽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今儿是大好了?那太好了! 那个伍成器终于遭天谴了!前些年他见你年轻漂亮,又是孤身一人,竟是对你起了那些下作的心思!瞧瞧,如今他当了逃兵,不但名声扫地,还被卫所的军爷直接找过来了! 走,花嫂子带你看热闹去!你今儿身体大好,说不定也是老天爷想让你亲眼看到那家伙倒霉!” 这伍成器先前确实骚扰过原主。 伍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五年前便战死沙场了,按照大齐的规定,去充军的男丁必须年满十六岁,因此,伍成器得以多苟了几年,三年前才不情不愿地入了军营。 原主也才彻底摆脱了他的骚扰。 云霜见这热闹她似乎不想看也不行了,又听花嫂子这么一说,觉得若原主在,说不定也会想亲眼看到自己的仇人遭殃。 便由着花嫂子,把她拉了过去。 花嫂子堪称凑热闹的高手,拉着她一顿左挤右挤,竟是挤到了最前头。 一众村民见到云霜,都很是讶异,毕竟在他们印象中,云霜这些年都病歪歪的,已是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但眼前有更大的热闹,便先把云霜的事放到了一边。 不远处的柳沛儿见云霜竟真的过来了,咬唇瞪了她一眼。 云霜只当没看到。 挤到了最前头后,云霜立刻看到伍家门前直挺挺地立了十几个身穿铠甲的兵士,所有人都沉着一张脸,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纵横沙场的狠厉气息。 二丫已是小脸微白地抱住了云霜的腿,小声嘟囔,“娘,那些叔叔好凶。” 狗蛋虽然没说什么,但也一脸警惕地站在了妹妹面前。 这些兵士前头,立着两个像是领头的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身材挺直,脸色晦暗不明,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一脸惊惶不安地挤在了一起的伍家众人。 另一个男人高大健硕,额角处有一条一指长的疤痕,面容凶悍,只见他站得还更前一些,突然一把推倒了像是不停地在解释什么的伍有金,也就是伍成器的老爹,恶狠狠地道:“废话少说!说!那孽畜到底在哪里!” “这位军爷……” 伍有金被推倒了也不敢说什么,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小人是真的不知道那混球跑去哪了啊!咱们伍家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祖上从未出过逃兵!小人这只右腿,就是年轻时在战场上伤的!至今走路还要柱着拐杖!我大儿子……我那可怜的大儿子也是死在了战场上!若那混球跑回来了,小人定然不会窝藏,便是你们不找过来,小人也是要去举报的……” “对啊,军爷!我们家万万不敢做出窝藏逃兵这种事啊!” 原本站在伍有金身后的妇人——范氏也哭喊着扑了上来,“咱们军户谁不知道,逃兵是罪,窝藏逃兵更是大罪!你看我们这一屋子老弱妇孺,成器虽是民妇的儿子,但民妇还有两个孙子,孰轻孰重,民妇就是没读过书也是知道的!” “你们说没用,来人!” 那将士一挥手,道:“给我把这屋子里里外外翻找一遍!一个老鼠洞都不能放过!” 老天爷,竟是这么严! 看热闹的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今儿这事,绝对不是简单地抓逃兵! 一众兵士立刻领命,整齐有序地进到屋子里一通翻找。 随着他们的翻找,无数零零落落的东西被丢到了屋子外头。 伍家厅堂里那一张四只脚高矮不一的桌子,四把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木椅子,一家老小的鞋子——伍家两个小孙子的鞋子,和伍有金和范氏的鞋子,因为昨天傍晚下过雨,伍有金和范氏的鞋子上头还沾着没有清理干净的黄泥巴。 还有他们随意堆放在后厨里的几个竹筐,其中一个竹筐里还放着一堆没有清洗的碗和盘子,看着油光锃亮的…… 云霜的眼眸,顿时微微眯了起来。 啧,这伍家,也是够不老实的啊。 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大叫突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云狗蛋,你怎么在这里!我知道,你气我经常说你是没爹的野种,所以故意来看我们家笑话的是不是!” 却见说话的,是伍家门前正被范氏牵着的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却见他这会儿正瑟瑟发抖,双眼通红,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怒视着狗蛋。 云霜立刻想起了,这个伍家的小孙子,跟狗蛋之间似乎有些过节。 狗蛋有一回和他打架,把他的额头打伤了,伍家那老泼妇直接抄着木棍就要来找他们麻烦,幸好花嫂子和其他心善的村民从中调解,原主和狗蛋才逃过一劫。 后来,狗蛋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出他为什么和伍家那小子打架。 却原来,那小子经常这般欺辱狗蛋。 而这么多年来,他也只和他打过一次架…… 只怕后面那些欺辱,狗蛋都是自己生生忍下来了。 其他人也不由得看向伍家那小孙子和狗蛋,便连站在伍家门前的那两个将士也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也是寒门出身,村里这样的霸凌,他们并不少见。 狗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别过头,一副不想搭理他的表情。 伍家那小孙子却一下子被他那表情气炸了,突然低吼一声“你竟敢藐视我!你这个野种怎么敢!”,说着,一把挣脱了范氏,就朝狗蛋冲了过去。 第八章 这女人很有种 狗蛋脸色一变,下意识就做出一副迎战的姿态,却突然,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女子微微一弯腰,直接就把冲过来的伍家小孙子一把推倒在了地上,力道显然还不小,只见那伍家小孙子呆怔了一息,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好痛!我的屁股好痛!哇!奶,那坏女人欺负我!” 范氏已是急急忙忙地冲了上来,一脸心疼地扶起了自家宝贝孙子,对云霜怒目而视,“你这臭不要脸的……” “各位军爷。” 云霜却直接无视了她,直直地看向不远处主事的两个将士,冷声道:“你们是在怀疑伍家窝藏了逃兵?敢问你们就是这般审问嫌犯的吗?不但由着他们闹事,还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无辜的百姓!” 云霜这话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这……这女人疯了! 那两个将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那可是随随便便就能取走他们小命的上层将士! 她不但直接跟他们说话,竟还是……还是用这般质问的语气! 那两个将士似是也没想到云霜会这么大胆,看了她一眼,眉头深深皱起。 片刻后,那个脸上有疤的将士语气沉沉道:“来人,看管好伍家众人!” 说完,又看了云霜一眼,这次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打量,只是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屋子里正在搜索的众兵士。 众人见云霜竟然就这么过关了,看着她的眼神里,震惊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钦佩。 是他们太久没见过云霜了吗?怎么记得,她以前的胆子没那么大啊! 那将士开口了,范氏便是再恨,也不敢说什么,咬牙凶神恶煞地瞪了云霜一眼,便抱着还在哭个不停的自家小孙子,回到了伍家众人中。 云霜只冷冷地看着他们。 原本,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 但看那老泼妇的样子,只要伍家一天不倒,她和狗蛋他们便一天无法安心。 这件事,是躲不过去了。 云霜正入神地想着事情,没发现站在她身后的狗蛋正抬头怔怔然地看着她,头一次发现,原来娘那么高那么高,他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她。 也原来,娘的肩膀虽然瘦弱,但也是能保护他的。 他不自觉地走上前,轻轻扯住了娘的布裙,云霜下意识低头,就见到一脸委屈的小男孩正软软地靠在她身旁,嘴角微抿,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依恋和欢喜。 他这样的表情,只怕连原主都没有见过。 云霜的心微微一软,抬起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 不知道过了多久,伍家的院子已是一片狼藉,里面能丢出来的东西都丢出来了,那些去搜寻的士兵终于走了出来,朝那两个主事的将士行礼道:“严副将,陈千户,属下们把整个屋子都找遍了,都没看到伍成器的影子!” 那严副将和陈千户眉一皱,只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沉声道:“收队!” “是!” 很快,一众兵士就上了马,就如他们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这伍家平日里嚣张霸道惯了,在村子里的名声本就不好,这会儿见他们竟是没事了,一众村民别说上前安慰他们了,不少人还一脸失望,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范氏心里还记着云霜母子的仇,龇着两排大黄牙就要找云霜母子算账,却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人。 最后也只能暗哼一声。 这回算他们跑得快,但都是一个村子的,别以为她还会像上次那样放过他们! 另一边,严方和陈野带着一众兵士离开了村子后,没有走远,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山坡上便停了下来。 却见那里,早已是立着两个人影,其中打头的男人身材挺拔高大,像一座小山一般遮挡了身后的大半日光,胯下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高大骏马,身穿金色战甲,五官英挺俊朗,一双鹰眸深如寒潭,不怒而威,光是静静地待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气场。 严方和陈野勒停马匹后,立刻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道:“属下见过总兵!禀告总兵,伍成器那畜生不在伍家!” 严方向来嫉恶如仇,这回没能一鼓作气抓到伍成器,让他很不爽快,忍不住咬牙道:“伍家那群人定然有问题!一口一个不敢窝藏逃兵,是在耍老子呢!” 跟在他们口中的总兵——江啸身旁的吴起忍不住纳罕地挑起一边眉头,“你莫非找到了证据证明伍家的人有问题?” 严方这家伙,向来是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就绝不用脑子,当然,他也没多少脑子。 “要什么证据!伍成器可是那老头和那婆娘唯一的儿子了,谁会白白看着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也就是说,没有证据了。 吴起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默默地望了望天。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陈野沉声道:“总兵,伍成器那小子是在属下负责的千户所里逃走的,也是因为属下的疏忽,才让他偷走了重要的布防图,属下愿负起一切责任!” 江啸垂眸,眸色幽黑,开口的嗓音冷厉如锋利的刀刃,“这个责任,只怕你负不起。” 陈野身子微颤,暗暗咬了咬牙,正要再说什么,后头却忽地传来一众兵士的厉喝,“来者何人!” 众人一怔,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破旧浅蓝色布裙、身子纤瘦、容颜却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秀美的女子正站在那里,一只手张开,老鹰护小鸡一样护着身后的两个小不点。 严方一下子认出了她是谁,忍不住张大嘴,“啊”了一声,“是你!” 江啸收回打量他们的视线,淡声道:“你认识他们?” “怎么不认识?总兵,你不知道那女人可有种了!方才伍家人要对她和她身后那小子发难,那女人不但没有退缩,还直接让我和陈野管好伍家那群人!啧啧啧,这般有胆子的女人,属下还是第一回见。” 严方向来喜欢有胆子的人,因此对那女人印象不错。 陈野却是忍不住皱了眉,“她跟着我们过来做什么?” 另一边,云霜一脸无奈,她本来把这两个小不点托付给了花嫂子才追过来的,谁料那两个小不点偷偷跟了过来,等她发现他们的时候,那群敏锐的兵士也发现她了。 她也只能带着他们,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隔得老远,她就见到方才那两个领头的将士正站着,一脸恭敬地和马上一个男人说话,立刻便猜到,那个马上气势不凡的男人,才是他们真正的顶头上司。 事情比她想的还要顺利,没想到方才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还记得她,而且听他的语气,还挺欣赏她的? 云霜先前在警局也时常跟一群大男人混,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个严副将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脸上的神情不禁一松。 江啸在听严方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眸还一直紧紧地盯着那个女人,见她脸上的神情随着严方的话,似乎松弛下来了一些,眸色微沉。 听严方说完后,他静默片刻,道:“去问问,她追过来的原因。” 立刻有个兵士领命走了过去,再回来时,那兵士一脸掩不住的讶异行礼道:“总兵,那个娘子说,她知道伍成器的行踪!” 第九章 难搞的男人 这件事虽然让人有些意外,但都是一个村子的,她知道些什么内情也正常。 江啸沉声道:“带她过来。” 很快,那士兵就领着云霜和她身后的两个孩子,朝他们这边而来。 在走过去的途中,云霜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打量马上那个男人。 方才,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男人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 这样的男人,手握大权,心狠手辣,若是一不小心在他面前行差踏错,她和两个孩子便别想有什么以后了。 二丫却哪里知道自家娘亲的想法,她有些害怕地缩在了娘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一个小脑袋左顾右盼,一不小心抬起头,就和马上那个很可怕的叔叔的眼神对上了,小脸顿时一呆。 江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正要移开视线,就见那个小丫头突然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对他充满了好奇,小嘴微微扬起,竟是朝他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讨好笑容。 习惯了会把孩子吓哭的江啸:“……” 另一边的小男孩则是一直扯着那女子的衣摆,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看来严方说得没错,这母子三人,胆子都忒大。 很快,云霜就走到了那位总兵的马前,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行礼的姿势,不太熟练地行了个礼道:“民妇见过总兵。民妇姓云,与伍家同住长胜村,对伍成器的行踪有一些眉目,特来禀告总兵……” “你跟伍家都是一条村子的……” 一个冷沉的嗓音突然打断她的话,云霜微愣,就听上头那男人淡声道:“为何要告发他?” 这语气,是在怀疑她别有用心?想要接机接近他们不成? 云霜暗暗地撇了撇嘴,直截了当地道:“因为,民妇跟伍家有仇。” 她这般直白,倒是让周围的一众大男人有些讶异。 而且,这女子也太镇定了…… 在他们总兵面前还能这般镇定的人,便是男子都没有几个。 江啸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抬起头。” 云霜一怔,不太愿意,“民妇身份卑微,不敢……” “我说了,抬头。” 一如既往冷沉的、不容抗拒的语气。 云霜:“……” 她性子自小就要强,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命令的语气。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把他想象成是自己要利用的工具,对,就是这样! 云霜缓了一会儿,才缓缓抬头,一双杏眸直直地和马上的男人对上,霎时,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便又从四面八方袭来。 云霜稳了稳心绪,才开口,“能一睹总兵的容颜,是民妇的荣幸。” 话说得好听,其他情绪也压制得很好,但江啸还是从她的语气和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桀骜和不服。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声道:“说。” 云霜:“……” 这般讨厌又难搞的男人,她已是许久没遇到过了! 她暗暗吸了口气,语气也忍不住有点冷,“伍成器应是被伍家人藏了起来,方才,民妇看到伍成器的爹娘——伍有金和范氏的鞋子上都沾着黄泥巴,这种颜色的泥巴,只有在长胜村村尾那座狗头山上有,而昨天的雨是傍晚下的,也就是说,伍有金和范氏只有在晚上去过狗头山上,才会沾上那么多黄泥巴。 大晚上的,他们为何要去狗头山上?更别说,伍有金有腿疾,平日里走路都困难,更别提大晚上上山了! 而方才,伍家的后厨里还找到了一个装满了脏污碗碟的箩筐,民妇瞧着,那些碗碟上沾着许多油迹,伍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平日里做饭绝不会用这么多油,更别说村里人的早膳向来以清淡果腹为主,不会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众人原本以为,这娘子说知道伍成器的行踪,是因为跟伍家同在村子里察觉到了什么。 却谁曾想,她所知道的事情,也是从方才的搜家里推断出来的! 严方的嘴巴越张越大,听到最后忍不住道:“娘的,方才伍家那堆破烂里,竟是有这么多讲究吗?!” 吴起也不禁有些佩服地看了这娘子一眼,同时不忘损严方一句,“你以为人家的脑子都跟你似的,塞的都是稻草?” 严方立刻对吴起怒目而视,“吴起,你这孙子……” 马上的男人扬了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吵,一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瞧她方才的神情,她说的话不像作假。 这个女子……倒是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沉声道:“来人,立刻派一队人,去狗头山上搜索!陈野带队!” “是!” 云霜目送着那队士兵走远,心知在他们回来前,自己是不可能离开了。 吴起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马下的女子,只觉得这般胆大又聪慧,还长得漂亮的女子,竟然只是一个村里的妇人,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也难怪方才总兵会对她起疑,让她直视着他说话了。 他忽地,看了看她身旁的两个孩子,仿若不经意地道:“我瞧云娘子年纪轻轻,竟然就有两个这么大的孩子了?你来做这么危险的事,孩子的爹知道吗?” 然而,他刚问完这个问题,方才还在好奇地四处张望的小女孩就突然脸色一黯,小嘴扁了起来,一双眼睛竟是泫然欲泣。 小男孩则是小狼崽子一般瞪了他一眼。 吴起到底机灵,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正要道歉,一旁某个蠢货就大大咧咧地道:“这两个小崽子哪来的爹,就是因为没有爹,才被村子里的人欺负惨了!” 吴起:“……” 眼看着那两个娃儿就要炸了,云霜连忙轻轻把他们往自己身边一拉,淡淡地瞥了吴起和严方一眼,道:“我没有夫君,这两个孩子也没有爹,我们家并不需要这样的角色,我一个人也能把两个孩子带大,两位军爷满意了?” 吴起:“……” 完了,把母子仨都惹毛了。 严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呐呐道:“我不是……哎呀!” 江啸淡淡地瞥了那母子三人一眼,突然沉声道:“你们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 她如今这模样,倒是比方才隐藏情绪的时候要真实。 吴起和严方本就有些尴尬,这会儿老大发话了,立刻顺势闭上嘴巴。 云霜不禁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们当她不知道,他们在怀疑她? 但这样的怀疑也合情合理,她便懒得在意了。 二丫见这个可怕的叔叔一开口,另外两个聒噪的叔叔便立刻不说话了,不禁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江啸。 这个叔叔看着很可怕,但也好厉害啊。 狗蛋也忍不住一直偷偷摸摸地瞥向江啸。 接下来,再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就在这沉默得有些诡异的气氛里,陈野终于带队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停稳马匹,便满脸喜气地翻身下马,行礼道:“总兵!找到了!伍成器那混账果然藏在了狗头山上!他一见到我们就想跑,属下直接命人把他的两条腿打断了!” 说这话时,他眉眼间透出几分狠厉。 云霜立刻捂住了二丫的耳朵,只恨没有四只手把某个正听得一脸认真的小子的耳朵一起捂了。 江啸看了看陈野身后,有几个士兵抬着一个简易担架正往他们这边走来,点了点头,忽地,驱马往云霜面前走近了两步,垂眸看着她,道:“你举报有功,可想要什么奖赏?” 云霜一怔,她过来举报主要是为了搞垮伍家,倒没想过还有额外的奖赏。 突然,她想起先前花嫂子闲聊一般跟原主说过,以前逃兵多的时候,朝廷时常发出悬赏令,抓到逃兵就有钱,赏金多的时候,十几两都有呢! 她心里忽地便一热,想到家里可怜巴巴的十个铜板,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道:“给我银子就行!” 第十章 天然黑 银子…… 一众人都有些怔然。 倒不是奇怪她想要赏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报酬要银子很正常。 只是惊讶于她这般毫不掩饰自己对银子的渴望,甚至都表现得有些不矜持了。 严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一旁的吴起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江啸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 顿时,其他人的神情更加微妙了,还带上了几分欲言又止。 云霜:“……” 不是,这些人看着位高权重的,怎么一谈钱就失态成了这样? 总不会……没钱? 怎么可能! “待会,我便让人把赏银送去给云娘子。” 江啸似是没看到周围人失态的模样,淡声道。 云霜能听出来,他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她可以走了,顿时有些懊悔,早知道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方才就该直接报一个具体数额的! 现在谁知道他会给她多少赏银? 要是他小气啦的,只给她几个铜板怎么办? 只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继续追着别人问他会给她多少赏银,也只能道了声谢,领着两个孩子走了。 看着那女子走远了,吴起才捂了捂脑门,好笑道:“那娘子可真行,直戳我们的软肋,如今已是入了秋,金蒙国那边蠢蠢欲动的,朝廷那边的军饷又迟迟未到,咱们正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哪里有余钱给她!” 总兵方才那么说,大概是想进一步试探一下那个娘子。 却谁料,她这般正常,而且是正常过头了。 严方顿时很是不满地瞪了吴起一眼,“你方才作甚拉着我?咱们没钱,直说便是了!云娘子看着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 吴起:“……” 不是,他们最近手头虽然紧,但硬挤还是能挤出一些的,若要让他们直接承认自己没钱,总兵的面子往哪儿搁! 那到底是他们夏州卫所的总兵啊! 江啸却突然一勒马缰,道:“吴起,这笔赏钱从我的私库里出,待会给她送去。” 吴起一愣。 江啸说完,便一拍马屁股,率先到了前头去。 严方立刻凑了上来,忧心忡忡地道:“总兵私库里的银子,不是留着来娶六年前那个娘子的么……” 吴起嘴巴顿时一抽,忍无可忍地道:“笨蛋,闭嘴!总兵虽然一心想找出六年前那个娘子,但也不至于那么早就为她存钱!” 毕竟,总兵跟那个娘子只是因缘巧合下有了牵连,总兵想找到她,是因为他做事向来认真负责,并不是因为对她有多深的感情。 那个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子,是多大的年纪,甚至还在不在人世,总兵都一概不知,吴起也是佩服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找了她六年,甚至为她不碰婚嫁之事。 当然,吴起十分怀疑,这只是总兵用来谢绝那些媒人的一个借口,毕竟总兵看着冷心冷情的,一心只想着军中的事情,完全不像是会对婚嫁之事感兴趣的人。 他说到这里,撇了撇嘴道:“你这话可千万别在总兵面前说,若让总兵知晓你在背后议论他的私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严方顿时不满道:“我看着像是这么笨的人吗!” 吴起:“……” 不过,这家伙脑子不好使归不好使,还是有些察言观色的功夫在的,否则也无法在总兵身边待这么多年。 云霜转身离开后,正想着要去做正事,找今天的食材了。 虽然那难搞的男人答应了会给她赏钱,但云霜不喜欢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在他切实地把赏钱送过来之前,她还是要先做好自己的事情的。 然而她发现,她身边的两个小屁孩一步三回头的,不禁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那些叔叔有那么好看吗?” 二丫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仰着小脑袋道:“方才那个很高很高的叔叔好厉害啊!我感觉,他比村长伯伯还厉害!” 云霜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另一边就传来狗蛋冷冷的声音,“有什么厉害的?以后,我会比他更厉害!” 这样,他就能保护娘跟二丫了。 云霜一愣,转头看向狗蛋,扬唇一笑道:“好,那我就等着狗蛋变厉害了。” 狗蛋仰头看着云霜,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仿佛很是郑重其事地向云霜许下了承诺。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娇美声音,“呵,云霜,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啊,一方面吊着昌永哥,另一方面却追着卫所那些军爷,到他们面前献殷勤!你是想男人想疯了!” 云霜眉头顿时一皱,抬头冷冷地看向不远处从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的柳沛儿,道:“嘴巴放干净一些,我可不想我的孩子学到些什么乌七八糟的。” 柳沛儿向来关注云霜,原因无他,原本,她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女郎,全村的男人几乎都围着她转。 然而,这个云霜来了后,一切都变了!那些男人虽然依然会说她漂亮,但总会在后面加一句,可惜,比起云霜来还是差了一些!就连昌永哥也被这小蹄子迷得七荤八素的,自从她来了后,昌永哥便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 柳沛儿越想,心里越是嫉恨,手里不停地搅着一张手帕,出口的语气更加刻薄了,“是谁先做出不干净的事情?云霜,你可别跟我假清高!这两个孩子最可怜的是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娘!” 她话音刚落,狗蛋就气得一龇牙,想冲出去,被云霜死死拉住了。 她冷冷地看着柳沛儿,正要怼回去,身旁,二丫天真无邪的童稚嗓音却突然响起,“沛儿姐姐,什么叫假清高啊?之前,我听村里的人说,好多人向沛儿姐姐求亲,沛儿姐姐都不答应,却整天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城里,真是假清高。沛儿姐姐,假清高是在夸你长得漂亮吗?” 柳沛儿脸色猛地一僵,下意识就要破口大骂,“你这……” 二丫却突然一叉腰,义正言辞地道:“可是,就算你夸我娘漂亮,也不能说我娘的坏话,你这样是不对的!我娘可爱干净了,上回,沛儿姐姐的鼻孔里有颗大鼻屎,村里的小孩子笑了沛儿姐姐好久,那才叫不干净呢!” 柳沛儿这回话都来不及说了,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满脸震惊。 她鼻子里什么时候有鼻屎了?! 那群死小孩,竟一直在暗中笑话她! 这件事,没有传到村里其他人耳朵里! 二丫给了柳沛儿一连串的暴击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认真地道:“但我没有笑话沛儿姐姐哦,娘说,在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我们要做像勿以那样的乖娃娃!” 云霜:“……” 这小丫头瞧着单纯可爱的。 却没想到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天然黑。 第十一章 体面有礼地骂回去 云霜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心里忍不住发愁。 这两个文盲娃娃可怎么办才好啊?天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难怪一口一个鼻屎了…… 她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手,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看向还没从慌张中回过神来的柳沛儿,冷声道:“柳沛儿,我自认跟你无冤无仇。我并不想多生事端,但若是你再来惹我们母子仨……” 她眼神猛地一沉,那眼中的狠厉让柳沛儿不自觉地颤了颤,“我绝不会让你好过,你若不信,大可以来试试!” 说完,牵起两个孩子,就继续往前走。 柳沛儿却哪里甘心,狠狠一握拳,转身咬牙道:“云霜,你不知道?我准备和城里一个富商之子定亲了,那之后,我就要当上人上人,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你呢?你便是再讨男人喜欢又怎么样?他们不过是垂涎你的美貌!方才你厚着脸皮追着卫所那些军爷去了,他们可有搭理你一句话? 你永远也比不上我!” 谁要跟她比了? 云霜简直懒得看她,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道:“好,祝福你,不过你都要定亲了,还是注意一下个人整洁才好,可别让人家富商之子抓到你什么把柄了。” 这贱人,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沛儿顿时想到了方才的屈辱,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张脸都气绿了。 最后,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渐渐远去,狠狠地跺了跺脚。 终于远离了那个疯女人后,云霜低头一脸认真地教育两个孩子,特别是某个小丫头,“方才她那些话,你们可千万不能学了去,不管处于什么环境,咱们都要做一个体面有礼的人。” “嗯!” 小丫头立刻点了点头,郑重道:“娘,二丫便是再生气,也会体面有礼地骂回去的,娘不要担心!” 云霜:“……” 这小丫头到底清楚体面有礼是什么意思吗? 不过,某个方面来说,她这样说也没错。 狗蛋更拽,轻哼一声,转过脑袋道:“我才不会做出这种无缘无故惹人烦的无聊事。” 云霜:“……” 最后,也只是好笑地扬了扬嘴角。 罢了罢了,至少,她是不用担心这两个孩子会被人欺负了。 母子仨那之后,忙活了一整天,却也只是捉到了两条只有大人巴掌大的鱼,和捡了小半筐的菌子。 没办法,村里的人大多生活不富裕,像他们这样到林子里寻找食材的大有人在,好的食材早就进了别人囊中了,又哪会留给他们。 何况,虽然云霜生活技能满分,但到底没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以前那个云霜更是没有,最后,那些食材,基本还是狗蛋找回来的。 就在云霜颇有些羞愧之时,他们竟是在林子深处,找到了几颗栗子树。 然而,树上的板栗很多连口都还没开,显然还没有成熟。 这里是北方,天气凉,板栗成熟得也晚,也许正因为这样,树上的果子没有被人摘去多少。 云霜一喜,连忙跑了过去,她喜欢吃栗子,小时候老家的院子里种了棵栗子树,爸爸妈妈还没离婚的时候,他们每年都会带云霜回去,亲手摘栗子给她吃。 到了树下后,她左右看了看,捡起了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就去打树上的板栗。 狗蛋连忙跑了过来,“娘,那些栗子还没熟……” “没事,栗子没熟也能吃,就是难开一些。” 云霜笑眯眯地指挥狗蛋和二丫,“待会我把板栗打下来,你们就把它们捡起来放到竹筐里,小心,栗子外面都是刺,你们用布包着手,或者找一片大一点的叶子隔着再去捡,不要把手伤到了。” 还没成熟的栗子口感跟成熟的栗子不一样,是脆甜脆甜的,小时候的云霜可喜欢了。 狗蛋一脸困惑地看着云霜,他从没听说过没成熟的栗子能吃。 但娘已是兴高采烈地打了许多栗子下来,他也只能和二丫跑上前快速把它们捡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浪费食物! 这是小小的狗蛋心中最大的坚持! 捡了小半筐栗子后,云霜才收了手,笑着道:“好了,就这些,我们回家,等过几天栗子熟了,我们再来采。” 还没成熟的板栗上头只有微微的裂口,有些甚至连裂口都没有,看外表就是一只只结结实实的小刺猬,要把它们打开取出里面的板栗仁很费功夫,这么小半筐就够她忙半天了。 回去路上,云霜还发现了一小片山楂林,山楂的果子因为十分酸涩,向来不受人们欢迎,而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会儿虽然已是有冰糖葫芦了,但这种吃法还没有流传开来,只在大齐国的京城明京附近流行,远还没流传到夏州这样的边境之地。 云霜顿时无比兴奋,又指挥着二丫和狗蛋采了一大筐山楂,狗蛋一边采一边嫌弃,这种又酸又涩连鸟儿都不愿意吃的果子有什么好采的?只是,他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地照着娘的话做了。 娘难得愿意帮忙做事,可不能打击娘的积极性。 最后,母子仨算是收获满满地回家了。 就在云霜撸起袖子,打算做一顿大餐的时候,二丫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欢天喜地地道:“娘!娘!今天早上那个长得很像狐狸的叔叔来啦~” 很像狐狸的叔叔…… 说的是跟在江总兵身边那个看着就一肚子坏水的男人。 云霜暗暗吐槽了一番,但想到他很可能是来给她送银子的,一颗心忍不住就有些飞扬,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快步走了出去。 却见外头,狗蛋正站在大门的正中间,身子虽然小小的,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小脑袋还高高扬起,似乎在和门外身穿甲衣的男人对视。 男人嘴角微扬,却多少透出几分勉强,见云霜终于出来了,顿时如蒙大赦,道:“云娘子,我是奉命来给你送赏银的。” 所以,能不能别让这个孩子盯贼一样盯着他了?! 不过,还别说,这孩子年纪小小,眼神却挺锐利。 等他长大后进了军中,定是个好苗子! 他都想先定下这小子,让他以后到他队里来了。 果然是来送赏银的! 云霜的一双眼睛已是忍不住笑眯了起来,走过去道:“劳烦军爷了,我正在做晚饭,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不要介意。” 一边说,右手已是十分实诚地抬了起来。 第十二章 可以吃肉了! 吴起的嘴角又抽了抽。 该说这娘子是坦率好,还是不矜持好呢? 他也不废话,直接从腰间取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褐色钱袋,道:“这是咱们总兵给云娘子的赏钱,里头有两贯钱。” 一边说,一边有些心疼,忍不住偷偷观察面前女子的神情。 没想到总兵那么大方,竟是直接让他取两贯钱作为赏银! 一贯钱即一两银子,也就是一千文,两贯钱就是两千文,军中普通士兵的月俸,也不过是七百文。 虽然总兵的私库不至于少了这两贯钱就变得可怜巴巴的,但那些钱也是总兵平日里省着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其实,总兵已是另外让人偷偷盯着伍家,他们找到伍成器,不过是时间问题,让严方他们声势浩大地去搜伍家,一是确实想找到什么线索,二是为了迷惑伍家。 在吴起看来,总兵完全没必要给出这么多赏银。 两贯钱? 云霜顿时有些失望,两贯钱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虽然已是一笔巨款了,但对于她本来以为的十几两来说,缩水了不止一点。 但云霜也知道这种事不好抱怨,人家先前也没承诺要给她多少,便把钱袋子接了过来,语气平平地道:“劳烦军爷代民妇谢过总兵。” 吴起:“……” 不是,她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再不济也要欣喜若狂吗? 怎么反而还没有方才的兴致高呢? 不会是嫌银子太少了! 虽然一开始有些失望,但当那沉甸甸的钱袋落入手心那一刻,云霜的心情又忍不住飞了起来。 他们家终于不止有十个铜板了! 脸上的笑容也终于又真实了一些,笑眯眯地看着吴起道:“两个孩子饿了,民妇还要回去做晚饭,请恕民妇没时间招待军爷。”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吴起:“……” 他这下子百分百肯定,这女子方才不是故意接近他们的! 哪有故意接近他们的人,对他们的兴趣这么低,却对钱有着这么大的渴望! 他轻咳一声,道:“云娘子不必多礼,我也要回去复命了。” “是吗?民妇就不送了,军爷慢走。” 云霜笑眯眯地说完,便“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那扇破破烂烂的大门。 当晚,吴起回去,江啸例行公事地问起他那个云娘子反应如何,吴起一脸一言难尽地道:“云娘子……很平静。” 顿了顿,他又道:“她似乎嫌总兵给得太少了。” 江啸:“……” 想起那女子身上那股子异于常人的镇定,江啸眸色微动。 回军营的路上,他手下的人都在谈论那娘子的容貌和聪慧,然而江啸印象最深的,却是她那股子镇定。 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也不知道那女子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养成那样的性子。 把门关上后,云霜顿时没再压抑自己的神情,嘴角咧得高高的,回头,见到正仰着小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的两个小团子,忍不住蹲下身子,给了他们一个熊抱,兴奋地道:“二丫,狗蛋,我们有钱啦!今晚终于能吃顿饱饭了!” 何止吃顿饱饭,有了这两贯钱,她也算是有了起步基金,可以做些小买卖了! 他们的日子,也定然能慢慢好起来! 二丫和狗蛋自是也知道银子是个好东西,只是,他们对两贯钱没什么概念,因为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二丫被娘这样抱住,心里很是欢喜,像只小狗狗一样蹭了蹭娘的脸蛋,傻傻地笑道:“娘,有了这么多银子,二丫今晚是不是就能吃很多很多馒头了?” 很多很多馒头,还要是那种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 二丫以前也吃过馒头,但她吃的馒头,不是放了很久已经硬邦邦了,就是已经有些发馊了。 这些馒头都是店家卖不完剩下来的,他们为了便宜,只能买那些馒头。 二丫也不是没吃过正常的馒头,去年过年的时候,花嫂子送了一笼他们家做的新鲜出炉的大馒头给他们,那香喷喷的味道,和软乎乎的口感,二丫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想起来口水就要泛滥了。 那时候,她和阿兄还有娘十分珍惜地把那笼馒头分食了,那是二丫觉得最幸福的时光。 云霜笑着道:“不止可以吃很多很多大馒头,咱们还能买肉吃了!” “买肉吃!” 二丫顿时用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她……她不是在做梦? 他们家竟然能吃肉! 狗蛋被云霜这样抱着,似乎有些不习惯,但也没有挣脱开来,闻言嘟囔着道:“肉可是很贵的……” 就算他们现在有点钱了,狗蛋还是习惯性地节俭。 “没事!机会难得,今晚咱们就吃一顿好的,以后,娘会带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咱们家吃肉的机会还多着呢!” 狗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自家不知人间疾苦的娘和妹妹,“娘,村子外头的草市只开早上,如今这么晚,也不可能去城里买东西,今晚咱们吃不了肉。” 更吃不了大馒头。 云霜:“……” 靠,她竟是忘了这回事! 在现代生活久了,她都忘了古代是多么闭塞不便利了。 最后,她只能去隔壁花嫂子家,向他们家买了些粟米、三个芋头和五个鸡蛋。 云霜本来还想多买一些东西,但她知道花嫂子家的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家里不可能储存着太多食材,因此只克制地要了他们今晚要吃的东西。 花嫂子很是讶异,问她怎么突然买这么多东西,钱够吗?云霜只笑着道,她大病初愈,两个孩子也不能天天饿肚子,在吃食上的钱还是要花的,她已是决定了,以后会振作起来,努力赚钱,好好过日子。 云霜知道花嫂子是个好人,但所谓财不外露,她又不可能告诉花嫂子,伍成器的所在是她举报的,她因此得了一笔赏钱,只能先找些理由糊弄过去。 花嫂子闻言,很是替她高兴,紧紧握着她的手感慨道:“你能振作起来自是最好!你不知道,我天天看着那两个孩子过得那么辛苦,也心疼啊!你那两个孩子都是好的,你这个做娘的便是不为自己,为了两个孩子也要振作起来!有什么需要花嫂子帮忙的,随时开口!” 一边说,一边让她家老三去把云霜要的东西拿过来,最后只象征性地收了云霜五个铜板,云霜想再多给一些都死活不要,还给她塞了一把葱姜蒜。 云霜就这样,抱着一堆食材,心里暖呼呼地回家了。 夏州地处北方,北方的主食主要是面食或粟米,也就是现代说的小米,云霜也只能入乡随俗,晚上熬了锅栗子粟米粥,把芋头蒸了,又做了一大锅菌子鱼汤,最后用葱做了个葱炒鸡蛋。 所有食物都摆到桌子上后,两个孩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回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以前便是过年的时候,也没这么多好吃的! 因为云霜用了葱姜蒜这些调料,这回熬出来的鱼汤比昨天的更鲜了,那股土腥味也少了许多,二丫激动地一连喝了三大碗,还吃了好几碗栗子粟米粥。 狗蛋虽然不声不响的,但手上的筷子就没有停过,母子仨很快就把这一桌子饭菜都扫光了。 云霜自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觉到了吃饱饭的美好滋味,当晚,她乐滋滋地搂着二丫睡下了,梦里都在畅想他们以后的美好生活。 然而,第二天,她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抱了个小火炉,那小火炉还在那里不安分地转来转去,喃喃地低声道:“娘,疼,我好疼……” 第十三章 你们都是娘的孩子 云霜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她猛地坐了起来,抱起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小土豆脸蛋红扑扑的二丫,嗓音微颤,“二丫,你怎么了?” 此时,外头的天已是蒙蒙亮,秋天的早晨天气寒凉,不停地有冷风透过他们屋子上的缝隙钻进来,在他们的皮肤上肆虐。 云霜却顾不上冷,用毯子把只会说“疼”的二丫紧紧裹了起来,起身就快速换了一身衣服。 这时候,狗蛋也被惊醒了,他连忙扑到二丫身边,焦急地叫着,“二丫,二丫!你怎么了?你……你不要吓我……” 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哭腔。 云霜这时候,已是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走过去一把抱起二丫,尽量稳住声线对狗蛋道:“我带二丫去看大夫,你看好家里。” 村子里没有大夫,他们平日里看大夫,要不是等到处游走的游医来到他们村子里时去找他,要不就是去城里找或请。 幸好长胜村离最近的县城山阳县不算远,坐车的话两刻钟多一点就能到。 只是,他们家没有车,原主先前生病,都是趁着村里有人去城里的时候,把她捎带上,或者在别的村民把大夫请过来的时候蹭一蹭。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生生把病熬过去的。 而这两个孩子,原主记忆中极少生病,顶多有一些小病小痛,如今回想起来,这本来就不太正常。 狗蛋闻言,却紧紧咬着唇摇头,“我不要!我要陪着二丫!” 云霜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情,她现在也没那么多精力管他,只说了句“那你快去把衣服穿好,早上凉,多穿一些”,便抱着二丫,匆匆走了出去。 隔壁花嫂子家有一辆驴车,她只能请花嫂子载他们一程。 也是赶巧,她刚走到外头,就撞见花嫂子正抱着一盆脏水走出来,见到抱着被毯子裹得牢牢的小人儿脸色发青地走出来的云霜,她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出事了,快速上前道:“二丫怎么了?” “花嫂子,二丫病了,你能不能用你们家的驴车,载我们到城里?二丫这情况,必须立刻看大夫!” 花嫂子连忙伸手探了探二丫的小脑袋,“哎呀”了一声,焦急道:“糟了,整个火炉子一样。霜娘,你不要急,我……我立刻让我家老李载你和二丫到城里!” 村里人都起得早,花嫂子快步走进屋里,把早膳还没吃完的老李强行拉了出来,就让他去准备驴车。 老李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日里话不多,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他听闻了云霜家的情况,立刻一言不发地就去把驴车拉了出来,云霜小心翼翼地把二丫放了上去,狗蛋也紧跟着爬了上去,一双眼睛一直不离二丫。 云霜也坐了上去后,无比感激地看向花嫂子,“花嫂子,谢谢,你对我们的恩情,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偿还……”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快走快走,孩子的身体要紧!” 花嫂子已是走上前,催促着老李快快赶车,还大声招呼自家大儿媳妇,拿张厚点的毯子出来给云霜他们盖盖。 北方清晨的秋风可不是什么善茬,可别二丫病了,他们母子俩也倒下了。 那才真叫出大事了! 云霜最后,用花嫂子给的毯子裹住了他们母子仨,把二丫紧紧抱在了怀里,不时抬起手,替她轻轻擦一下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 经过这一番折腾,二丫也终于清醒过来了一些,努力睁大一双火辣辣的没有力气的眼睛,不安地咬了咬干裂起皮的下唇,弱弱地道:“娘,对不起,二丫生病了……” 云霜一愣,连忙更紧地抱住了她,努力扬起嘴角道:“二丫为什么道歉?又不是你想生病的。” 是她不对。 这两个孩子常年得不到温饱,身体定是很虚弱了,她竟还让他们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东西,他们的脾胃怎么可能受得了? 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大人,昨晚的食物,对她来说是刚刚饱腹,对他们来说,却是太多了。 更别说,这段时间天气越发寒凉,他们家却只有一条打满了补丁的薄毯子,这两天晚上,他们三个都是紧紧抱在一起,才勉强不会觉得冷。 但不觉得冷的是她,还是那句话,她一个大人的身体,怎么可以跟这么小的孩子比呢? 她先前,从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原主的记忆也帮不了她多少,以至于,她竟是犯了这么一个大错。 她昨晚还想着,有了这两贯钱,他们的日子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现在才发现,他们的情况哪里容得了她慢慢好起来?那些过去积压在他们身上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她也许还能慢慢熬日子,这两个孩子却是不能了。 “娘……” 二丫脸上的不安却还没散去,眼睛竟还慢慢红了,“娘会不要二丫吗?之前村里的妞妞生病了,妞妞的奶奶说……没钱给她治病,就把……就把妞妞丢了……二丫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妞妞…… 娘不要丢掉二丫好不好?二丫已经……已经很努力地不要生病了……” 云霜的心顿时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不疼,却酸涩难忍。 一旁的狗蛋立刻道:“二丫,我不会丢掉你的,绝对不会!” 云霜抬起手,轻轻拨了拨二丫已是被汗濡湿了的额发,轻声道:“你阿兄说得对,娘怎么可能丢掉你呢?你和阿兄,都是娘的孩子,娘疼你们都来不及。你快别多想了,先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二丫探究般地看了云霜一会儿,见娘似乎没有骗她,小嘴才满意地微微扬起,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扯着云霜衣服的那只小手,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 老李努力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们送到山阳县,因此不到两刻钟,山阳县便到了,在老李问她要去哪个医馆时,云霜道:“老李叔,去同心堂,劳烦了!” 老李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云霜自是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山阳县临近边境,随时面临着战火的威胁,一般的百姓都不会愿意住在这里,在这里住的,大都是一些军户,或是没有能力搬走的百姓。 因此,这个镇也说不上多繁华,好的医馆更是不多,其中比较好的就两个——同心堂和华阳馆,好的医馆收费也不菲,云霜选择同心堂,是因为同心堂的名声要更好一些,收费也更高。 老李方才的神情,估摸是在担心她不够银子给二丫看诊。 第十四章 一千两赏银 昨天新得的那两贯钱还在兜里捂着呢,看诊的银子是有的,只是看完诊后还能剩下多少,就不知道了。 一想到这个,云霜就想叹气,只是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孩子,也只能先把心里的无奈压了下去。 车子很快就到了同心堂,经营同心堂的是一个姓高的大夫,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年纪,长着一张细细长长的脸,嘴唇上和下巴上都留着一撇胡子,看着很是精明,医术却着实不错。 只见他细细地给二丫检查了一下身体,在她身上扎了几针,又化开了一颗药丸喂她喝下,原本一直捂着肚子喃喃着“疼”的二丫终于渐渐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头,很快便安稳地睡了过去。 见状,云霜的一颗心总算松了下来,狗蛋更是掩不住激动地一直守在二丫身边,只是很有分寸的没有吵闹。 高大夫又让手下的两个药童捡了一副药拿去煎后,把云霜叫到了一旁低声道:“云娘子是?令千金这回腹疼不适,是饮食不节,又受寒气入侵所致,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的身子太虚了,别的孩子在遇到同样的情况时不一定会发病,但令千金的身体,就像一个内里已是千仓百孔的果子,稍有不测,便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是得养得精细一些才行。” 云霜抿了抿唇,道:“我知晓的,大夫,这回劳烦你想办法帮我女儿调一下身子,以后我会注意的。” 高大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云霜那身破旧的布裙,知晓有些人家也不是不想精细地养孩子,而是当真没那个能力。 这个娘子能把孩子抱来他这边医治,已是很难得了。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尽量委婉地道:“幸好这回,你送医及时,孩子的情况不算太严重,待会我先给你开三天的药,你拿回去,每天煎两服,饭后让孩子喝下,我再教你一个法子,每天睡前给她按摩一下穴位,问题应该不大。 只是,她现在还没退烧,我建议你先让她待在我这边,等她退烧了再带她回家。 回去后,也要注意保暖,饮食尽量清淡养人,若再有什么不适,立刻来我这边……” 看到云霜抿得越来越紧的嘴角,高大夫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说,轻咳一声道:“反正,便先这样治着,你也别太担忧。” 不担忧,又怎么可能。 现在还只是初秋,更难熬的冬季还没到呢。 最后的诊金加药钱,一共是二百六十文,诊金是八十文,药一共开了三天,每天两服,共一百八十文。 普通大夫的诊金一般是二十文到五十文不等,药却是视药材的种类和优劣差别比较大,同心堂要营造自己的口碑,自是不可能给他们开太差的药。 云霜也不愿意用太差的药,身体不同于其他,是一点也不能怠慢的,越是怠慢,以后花的钱可能反而越多。 云霜有些心疼地付了钱,虽然二百六十文对于她的两千文来说,看着不算多,但这只是一次诊金和三天的药钱。 更别说,经过这件事,她可不敢再抱着等挣到钱再改善家里的环境这种想法了,保暖的衣服和被褥是要买的,家里那四面八方的缝隙和破洞也要找人修补一下,还要多买些有营养的食物给两个孩子。 狗蛋的底子不会比二丫好到哪里去,他这回没有生病,完全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她得想办法,把他所有的病痛都扼杀在摇篮中! 这么一想,两千文哪里够?简直是少得可怜! 还有什么能快速挣到钱的法子? 那之后,云霜见二丫的情况越发稳定了,便拜托高大夫帮忙看一下孩子,她带着狗蛋出去,打算采购一些东西回家,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商机。 从同心堂出去后拐一个弯,就是山阳县的主街镇北街了,县里比较大的一些商铺都在主街上,街道两边还有着许多摆摊卖东西的商贩,瞧着比村里热闹多了。 云霜一边走,一边细细地观察左右,忽地,她看到不远处的墙边,有一堆人围在那里,似乎在讨论墙上的什么东西。 她脚步停了停,正想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身旁,就突然有两个男人走过,只听他们边走边道—— “嘿,那个范郎君竟是把赏银提高到了一千两,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一千两算什么?如今罗娘子不见了,罗家又没有旁的男丁,若罗娘子再也回不来,罗家那万贯的家财,可不就是……啧啧啧,说得黑心一些,若我是范郎君,定是要求神拜佛祈祷罗娘子别回来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范郎君跟罗娘子可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罗娘子失踪后,你瞧范郎君都焦急成什么样子了……” 他们的话虽然有些让人反胃的内容,云霜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赏银,还是一千两! 若她能得到这一千两,哪里还需要这么愁!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 云霜的心念刚动起来,不远处就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大嗓门,“云娘子!” 这声音说不出的耳熟,云霜一边想着不会这么巧,一边转头看去,就见昨天才见过的严方就站在不远处,正夸张地拼命朝她挥动手臂。 他今天没有穿铠甲,而是穿着一身日常的深色袍服,整个人牛高马大地站在那里,活像一头大黑熊,然而,明明不管是身形还是样貌看着都不像善茬的男人,此时却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傻气。 而且,她跟他很熟吗?这厮叫她也叫得太自然了! 云霜默默无语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站着的地方正是县衙门前。 山阳县的县衙自然也在这条主街上,她和狗蛋走着走着,竟是快走到县衙了。 也难怪那寻人启事就张贴在这附近。 既然这张寻人启事跟一起失踪案有关,那县衙里的人,知道的事情定然更多。 云霜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不远处那个男人一下子顺眼了起来,径直就朝他走了过去。 严方不由得笑出了一口大白牙,“云娘子,你今天也到城里啊。” 一边说,一边瞥了紧跟在云霜身后的狗蛋一眼。 哟,这小子竟然在瞪他呢!果然就像吴起说的,这小子年纪小小,狼性还挺大。 “嗯。” 云霜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道:“方才我听到有人在谈论罗娘子失踪的事情,严副将可清楚这件事?” 第十五章 神秘的失踪案 严方一怔,挠了挠头道:“云娘子问这件事作甚?莫非云娘子认识失踪的罗娘子?” “不是。” 经过昨天那件事,云霜觉得也没必要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转身指了指围着一堆人的那堵墙,道:“那边的墙上,贴着一张寻人启示?我只是对那一千两赏银感兴趣。” 原来如此! 虽然这云娘子贪财了点,但她贪得坦坦荡荡,倒也不惹人讨厌。 严方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今儿就是为了这个案子来县里的,对这个案子算是了解。山阳县的罗家,云娘子知晓?” 先前原主卧病在床的时候,花嫂子时常来探望她,每次过来,都能跟她说半天这附近发生的八卦事,对于这个有点儿传奇色彩的罗家,原主自是有所耳闻的。 罗家是山阳县数一数二的商户,家里的布庄生意遍布大齐各地,然而罗家的兴起也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情,先前,罗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布商。 据说大概二十年前,罗家当时的当家罗大富运送了一批布料来山阳县做买卖,却恰巧遇到了北边的金蒙国入侵,当时的夏州卫所没有守住最后的防线,让金蒙国的铁骑短暂地占据了夏州一个月。 那个月,夏州的百姓简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只能由着金蒙国的士兵对他们烧杀抢掠。 罗大富被意外困在了夏州,差点也要命丧在金蒙国士兵的铁骑之下时,被一个聪慧的女娘救了下来,那女娘带着他躲在了他们家的地窖里,就这样生生熬过了这一个月,熬到了朝廷派援军过来,赶走了金蒙国的军队。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久,两人又男未婚女未嫁,顺理成章地擦出了火花,从地窖里出去后,罗大富立刻去信家里,亲自备下了丰厚的聘礼去女娘家求亲。 成亲后,罗大富就仿佛受到了上天的眷顾,布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不过几年,就成了大江南北能说得上名号的布商,夫妻俩的感情更是蜜里调油一般,没过两年就生下了一个女儿,这日子,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羡慕。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罗大富的妻自小身子就不好,生下女儿后更是元气大伤,在女儿五岁那年便去了。 罗大富伤心欲绝,发誓不再娶妻,要自己一个人把唯一的女儿拉扯大,他一直想带自己的女儿回山阳县定居,以缅怀自己的妻,但苦于边疆动乱,害怕又发生二十年前的事情,迟迟不敢行动。 一直到了四年前,许是罗大富年纪大了,去山阳县定居的念头越发强烈,又恰好听说,夏州新上任了一个杀神般的总兵,在与女儿商量,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后,父女俩在山阳县置办了一个宅子,搬了过去。 一年前,罗大富也因为常年的病痛去世了,整个罗家只剩下一个罗娘子,以及罗大富两年前亲自为罗娘子挑选的上门夫婿——范有良。 然而,就在五天前,罗娘子突然在一次外出时神秘失踪,至今不见踪影。 贴在那边墙上的寻人启示,正是范有良亲自书写命人张贴的,据说赏金一路飙升,已是从最开始的五百两上升到了如今的一千两,却依然没有罗娘子的一丝消息。 因为罗娘子那天,是在去城外的观音庙时失踪的,边疆地区到底不及别的地方安全,除了外头虎视眈眈的金蒙国,内里还时不时出现各种贼匪,因此,城里有不少人猜测,罗娘子是被哪个贼子掳去了,这么多天过去,只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云霜听完严方的讲述,眸色微闪,问:“罗家家大业大,罗娘子那天去观音庙,身边不可能没有人跟着保护。” 严方立刻点了点头,道:“自是有的,据说那天,罗娘子去观音庙是为了求子,她的夫君范有良本来说好要亲自陪罗娘子过去,谁料地方上有家布庄出了点问题,需要范有良去处理,范有良因为心里有愧,亲自挑选了一队护卫,护送罗娘子过去。” “罗娘子是怎么失踪的,那队护卫不知道?” “他们说,那天罗娘子走到半路,突然说有些渴,谁料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水壶里竟是一滴水也没有,罗娘子便让人停下歇息,遣了她的贴身侍婢莲心去找附近的村民讨点水喝。 在等莲心回来期间,罗娘子下了马车,说想进林子里走走,那队护卫本来要跟上去,罗娘子却说她想一个人静静,她也走不远,若是有危险会大声呼喊,那队护卫便只能原地待命。 谁料……” 云霜淡声道:“谁料罗娘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对!” 严方拼命点头,一脸困惑道:“云娘子,你说这事邪不邪门?据说那队护卫等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见罗娘子迟迟不回来,心里有些不安,便派人去找了,发现罗娘子不见了后,立刻发动附近的村民帮着一起找,罗家其他人知道后,也第一时间报了案,当天下午,那附近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掀起来找过了,却连罗娘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才一刻钟时间啊!便是罗娘子真的被人掳了去,这么短的时间也跑不远!怎么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 云霜道:“还有一点让人十分在意。” 严方连忙一脸好奇道:“是什么?” “你说罗娘子失踪已是有五天之久,是?” 云霜道:“然而这五天里,罗家没有收到过任何勒索信。” 严方一愣,又挠了挠脑袋道:“也许凶犯求的不是财,而是色呢?咳,据说,罗娘子虽算不上倾城绝代,但也是个清秀小美人!” 云霜眉微挑,道:“你说得不错,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罗娘子的失踪,是某些人有意为之。” 也有一个可能——罗娘子遇到了专门针对女子的杀人犯,但这个可能性比较小,而且这附近最近也没出过类似的女子被杀害的案子。 严方听到这里,眼睛忽地一亮,“这句话,总兵方才也说过!” 云霜微怔,总兵?昨天那个难搞的男人? 他竟然也来了? 说起来,严方方才也说了,他今天来县里,就是为了这个案子,这个案子跟他们,莫非有什么关联? 不待云霜问什么,一个冷沉肃然、仿佛冬日闷雷的声音突然响起—— “严方,管好你的嘴,这些事,没必要与一个外人说太多。” 云霜的眼眸顿时微微一眯,转头看向县衙的大门。 却见那里,一个身材挺拔高大如不可撼动的山岳、俊挺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男人正阔步走来,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只在云霜身上轻轻一扫,便收了回去。 然而,只是这么一眼,便再次给人一种军临城下的压迫感。 严方立刻条件反射地立正站直,大声道:“是,总兵!” 一边说,一边对云霜挤眉弄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三心二意。 云霜没理他,转身,向走到了他们面前的男人行了个礼,淡声道:“民妇见过总兵。但总兵方才的话,民妇不敢苟同。” 第十六章 把他当傻子耍 江啸脚步一顿,站在比云霜高两级的阶梯上,眼帘微垂,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他本就比她高大,这会儿这般居高临下,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俯视地上的蝼蚁。 云霜却脸色不变,只低着头,淡声道:“方才严副将说,那边墙上的寻人启示,是失踪的罗娘子的夫君张贴的。 虽然那是范郎君的个人行为,但也表明了他想求助于普罗大众的心思,但凡想回应他的求助的,民妇觉得,都不是这个案子的外人。” 一旁的严方简直都要给云娘子跪下了,老天爷,这云娘子真是比他想得还要不怕死啊!不但敢反驳总兵,在总兵这死亡视线的注视下,竟然腿都不带软一下的! 要知道,每年被总兵这眼神吓尿的新兵蛋子可数不胜数,都成了他们每年训练新兵时的重头戏了! 江啸淡淡地看着那女子的发顶,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沉声道:“云娘子倒是伶牙俐齿,这般说,云娘子要回应范郎君的求助了?” 云霜眉头微蹙。 她虽然不喜欢这男人高高在上仿佛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的做派,但也知道对方不是她得罪得起的人物。 何况,这个案子似乎与他们有些关联,整个夏州,她能最快得到最全的关于这个案子的情报,只有他们那边了。 于是暗暗撇了撇嘴,道:“是,民妇最近急需一笔银子周转,范郎君那一千两,民妇觉得任何一个凡夫俗子都会心动。” 江啸顿时想起,吴起昨晚说的那句“她似乎嫌总兵给得不够多”,不禁沉默了一瞬。 他垂眸看了看一直紧拽着云霜的裙子,像随时要扑向敌人的小狼崽一般警惕地盯着他的狗蛋,淡声道:“这个案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云娘子虽然聪慧,但带着两个孩子,理应谨慎行事,不应逼迫自己做不适合自己的事情。” 云霜忍不住好笑地扬了扬嘴角。 也是,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普通村妇,顶多有几分脑子,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查案。 她轻声道:“民妇不过是想试试,民妇不会以为,经过了昨天的事情,民妇就能在总兵面前托大。但……民妇方才听严副将说,总兵也对这个案子十分在意,总兵何不给民妇一个机会?若民妇能侥幸找到罗娘子的行踪,也是帮了总兵一个大忙不是?” 听着她这温言软语,江啸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眸。 昨天她在他面前时的表现,可远没有现在的乖顺。 甚至她方才反驳他时的语气,也比现在冷淡多了。 云霜说到这里,眼帘微微一抬,一双如水杏眸带着淡淡的哀求,在面前男人的脸上轻轻扫了一眼,又快速垂下,仿佛不敢直视他的面容一般,低声道:“民妇是看总兵怜惜民妇和民妇的两个孩子,才大着胆子向总兵提出这般无理的要求,总兵何不干脆当身边多了个跑腿的人?民妇发誓,绝不会把这个案子的情况往外泄露半分!” 一旁的严方看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云娘子似乎一下子变了,但哪里变了,又说不出来。 听到这里,他忽然“啊”了一声,终于听出些许门道来了,“云娘子是想跟着我们一起查案?!你早说便是了!突然变得像没骨头那般娇滴滴的,让人怪不习惯的!” 一边说,还一边拍了拍胸口,仿佛当真被方才的云霜吓到了。 云霜:“……” 她昨天有多庆幸他是这样的傻大个,现在就有多想掐死他。 她忍不住微微转头,瞪了一旁的严方一眼,没发现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的一双黑眸中,波涛暗涌。 忽地,她只闻面前的男人沉声道:“可。” 她怔了怔,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抬眸看了那男人一眼,只见他一双幽潭般的黑眸依然紧紧地锁在她身上,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不禁暗暗地挑了挑眉。 她当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怕这男人又在怀疑她在故意接近他了。 夏州紧邻着金蒙国,常年面临着金蒙国的入侵,每年除了各种大仗小仗,偷偷潜入夏州的奸细也不少。 他身为夏州的总兵,敏锐多疑一些也正常。 不过,这正中云霜的意! 她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做出一副很是欢喜的模样,道:“谢总兵给民妇这个机会!” 她演得兴起,没发现身旁的狗蛋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娘今天到底怎么了?他都有点不认识娘了! 江啸看着她这模样,眸色微微一沉。 他是觉得她有些可疑不假,但她这演技也太浮夸了? 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她若不是金蒙国的奸细,便是在把他当傻子耍的荒谬感觉。 他看着她,沉声道:“既然如此,你这些天就跟着严方……”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两道激动的声音——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莲心,莲心!” 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慌乱中透着几分无措。 “滚!你是姓范的派过来的?娘子失踪了这么多天,那个姓范的就做了这么多天的秀!今儿总算是被我逮着了!咱们娘子的失踪,定然是那个姓范的一手策划的,说不准,咱们娘子……咱们娘子已是遭遇毒手了!” 几人下意识地转头,就见不远处,有两个人正纠缠着往这边而来,一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穿着一身深蓝色长袖短衫,长脸细眼,瞧着有几分圆滑。 另一个则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脸上化着浅淡但得体的妆容,穿着一身淡粉色短衣并翠绿色长裙,头上梳着简单却整齐的高顶髻。 这打扮,一看就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侍婢。 却见她一双眼似是因为刚刚哭过而微微红肿,脸上带着无法掩盖的怒容快步朝他们走来,见到江啸,她脚步顿了顿,似乎有些讶异,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大声道:“奴婢见过总兵!奴婢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总兵。 想当初,正是……正是我们阿郎信任总兵,才会带着娘子来山阳县定居,阿郎每年……每年还会捐献一大笔钱给夏州卫所,还请总兵一定要为我们娘子讨回公道啊! 如今,我们娘子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那姓范的,竟然已是开始命人打造棺材,准备娘子的身后事,简直就是禽兽不如!我们娘子的失踪,定是跟那姓范的有关!” 第十七章 三个夫君候选 云霜看着他们,眸色微闪。 看样子,他们就是罗家的仆从,而这个女子,便是严方方才说的,罗娘子的贴身侍婢莲心。 罗娘子身为罗大富唯一的女儿,身边自是不止一个侍婢,但这个莲心是罗娘子的母亲在生时亲自为她挑选,放在女儿身边的,罗娘子自小与她一起长大,说是主仆,更像没有血缘的亲姐妹。 紧跟着她的那个侍从见到江啸,脸色微微一白。 阿郎在生时,这个江总兵每年都会造访罗家,他对他自是不陌生,连忙也噗通一声跟着跪下,战战兢兢道:“小人……见……见过总兵!求总兵明察,我家郎君没有提前备下棺材,只是……只是昨天在经过棺材铺子时问过一嘴,谁料……那杀千刀的掌柜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竟是直接找上门来,追问郎君要不要定做棺材! 老天爷在上,我家郎君从没有提前定做棺材的想法,当时去问,只是……只是一时兴起……” 他这说法,听得云霜都要笑了,莲心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正要怒骂回去,云霜清冷的声音便响起,“对,你在路边见到了一家烧饼铺子,过去问东家一个烧饼多少钱,只是一时兴起,绝不是因为肚子饿了想买烧饼。” 这话语里的阴阳怪气,耳朵不聋的都能听出来。 那侍从的脸色顿时更白了,嘴唇嗫嚅着,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莲心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江总兵身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子,但她明显在向着她说话,脸上忍不住现出了几分感激,咬了咬牙道:“对!那姓范的在打什么心思,以为天底下的人都不知道呢!也是那姓范的会装,又从小跟娘子一起长大,才骗过了阿郎和娘子。 谁料阿郎才去世了不到一年,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总兵,奴婢还要举报,姓范的这些年一直与别的女子有染!他这回算计我们娘子,定是为了侵吞罗家家产,与他的相好双宿双栖……” 她话音未落,旁边那个侍从就惊得差点跳起来了,“你……你可别乱说!咱们郎君什么时候与别的女子有染了?!夫人失踪这件事,更是与我们郎君无关……” “那娘子失踪后,姓范的为何一直不愿意别人进他和娘子的房间!说什么不想让别人破坏房间里娘子的气息,骗鬼呢!他这副深情的样子装着装着,可别把自个儿都骗了!” 莲心仇恨地瞪着他,说完这番话,她面向江啸行了个大礼,带着哭腔道:“总兵,求您一定要替娘子撑腰!县衙的人这么多天了,连娘子的一片衣角都没找着!奴婢……奴婢是真的担心,娘子是被人害了,如今还不知道在承受什么样的苦难……” 这时候,县衙里急匆匆地滑出来了两个人影,其中打头的是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官服的四五十岁的男人,只见他生得矮小瘦削,一张细长的脸上留着两撇山羊胡,一脸的惊慌。 他出来时,刚好听到了莲心控诉县衙办案不力,连忙转向江啸道:“总兵,下官已是……已是把县衙里所有人手都派出去寻找罗娘子的行踪了!就连前几个月卸职归家含饴弄孙的杨捕头,也被下官紧急唤了回来,下官……下官绝对没有怠慢这个案子啊!”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年纪不大,长了一张娃娃脸,穿着一身捕快服装的少年,他也拼命点头道:“没错,丁县令已是很努力了,找不到罗娘子是咱们县衙能力的问题,跟丁县令的态度一点关系都没有!” 众人:“……” 丁县令嘴角猛地一抽,转身十分熟练地就往少年身上踹,“杨元一,你这臭小子,少说一句话你是会死不成!” 那杨元一也十分熟练地避开了丁县令的无影脚,一脸无辜地道:“丁县令,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说的哪句话不对吗?咱们派出了这么多人,整整五天都没有找到罗娘子,连她是生是死都没有头绪,你说不是能力问题,总兵也不信啊。” 丁县令:“……” 他没有及早把这臭小子赶出县衙,绝对是他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 一旁的云霜:“……” 这山阳县的县衙,到底行不行啊。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江啸沉沉地看了那丁县令和杨元一一眼,原本还想继续发飙的丁县令立刻耸了,用尽全身的力气瞪了瞪杨元一,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江啸这才道:“我今天下午有空,我与你们往罗家走一趟。” 他这话,是对着莲心和她身旁那侍从说的。 莲心顿时脸上一喜。 丁县令也连忙表态,“事……事关案子的事,下官也一起去!” 江啸没有搭理他,说完,抬步就往前走。 云霜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进展,连忙拉起狗蛋,跟了上去。 采购的事情,只能等待会有空了。 还是一千两赏银比较重要! 丁县令一脸愕然地看着紧跟在江啸身后的云霜母子,不明白总兵身边,怎么突然多出了这么一个妇人。 云霜径直拉着狗蛋走到了莲心身边,状似随意地道:“你是罗娘子的贴身侍婢,定然对罗娘子十分了解,不知道罗娘子先前与范郎君的感情怎么样?” 莲心一脸讶然地看着她。 这娘子,到底是谁啊! 一直跟着他们便算了,怎么还打探起他们娘子的事情了! 云霜笑了笑,若有似无地瞥了走在他们斜后方的江啸一眼,“我看到了范郎君张贴的寻人启示,江总兵心善,怜惜我们孤儿寡母,特意允许我跟着他们查案,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严副将。”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身后的江啸听到了。 江啸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莲心半信半疑地看了江啸一眼,又看了看云霜,正要开口回答她的问题,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突然挤了上来,“哟,我还说总兵身边怎么多了个美貌妇人呢,原来是冲着那一千两赏银来的!这位娘子,你面子还挺大啊,竟能让总兵亲自答应你跟着咱们查案!” 却是那个杨元一。 只见他双手抱着自己的佩剑,一脸自来熟地与云霜说完话,又看向莲心,嬉皮笑脸地道:“莲心娘子,咱们又见面了,你还是跟先前一样漂亮!其实,你今儿不找过来,我和丁县令也打算去罗家看看了。” 莲心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冷冷地道:“找不到娘子,你便是来我们罗家再多回又如何?这位娘子……” 她没再搭理杨元一,对云霜道:“既然你是总兵应允参与到这个案子里的,我便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我们娘子跟那个姓范的……先前感情很好,那姓范的自小就花言巧语,很会哄娘子开心,否则,娘子也不会在阿郎为她准备的三个夫君候选里,选了这个姓范的!” 第十八章 她明明选择了你 夫君候选? 云霜还没问出口,一旁的杨元一就摇头晃脑地道:“云娘子初初接触这个案子,应是不清楚这个案子的情况。 罗老爷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罗娘子,因此,从罗娘子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收养了三个男孩,打算以后在这三个孩子中,选一个作为罗娘子的夫婿,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也比外头的男人靠谱。” 云霜眉头蹙了蹙,连忙低头看了身旁的狗蛋一眼,只见他乖乖地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边,察觉到云霜的眼神,他抬起头看了看云霜,似是在问——娘,怎么了? 云霜嘴角微微一抿,悄悄握紧了他的小手。 她实在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接触到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她现在孤身一人,也没法把他托付给其他人。 感觉到了阿娘加大的手劲,狗蛋也立刻更紧地牵住了云霜。 杨元一还在那里摇头晃脑地道:“罗老爷让罗娘子与这三个孩子一起长大,从小就亲自教养他们,在罗娘子及笄后,便让她亲自选出一个她最喜欢的男子做她的夫君。 最后,雀屏中选的人是范郎君,范有良。” 莲心点了点头,牙帮紧咬,一脸仇恨道:“没错!那范有良八岁就到了老爷身边,向来表现得乖巧温驯,又对娘子说一不二,却谁料,这一切都是他装的!要不是……要不是这回娘子失踪了,其他人还要被他蒙在鼓中呢! 娘子失踪后,他装得一副焦急的样子,还假惺惺地亲自写了一百张寻人启示到处张贴,然而只怕他心里,早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位娘子……” 云霜淡声道:“我姓云。” “云娘子,别怪我不提醒你,那姓范的表面上说要出一千两银子做赏金,但若娘子的失踪当真与他有关,那一千两银子,也不过是他的障眼法罢了!” “没关系。” 云霜忽地,扬眉一笑道:“反正寻人启示已是贴出来了,上头也白纸黑字地写了报酬,只要我能把罗娘子找出来,别管范郎君到底是个什么人,这笔银子,他不出也得出。” 莲心不禁有些怔然地看着云霜。 这个娘子,当真好生奇怪。 这说得,仿佛她已是有了把握,知道他们娘子如今在何处一般。 连县衙的人都找不到,她当真有能力找到他们娘子吗? 在他们说话期间,罗家到了。 罗家的宅子自是气派非凡,高墙耸立,绿瓦覆盖,光是那扇兽首朱漆大门,就让狗蛋看直了眼睛。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这得有好多好多个他们家那么大了! 它位于山阳县的安平街上,山阳县的权贵人家,基本都住在这附近。 此时,罗家的大门大开着,门房正在门口一脸焦急地走来走去,见到莲心他们一群人走了过来,怔愣了一瞬,很快就走上前,道:“各位官爷,你们来得正好!陈郎君方才一脸怒容地跑了进去,一进去就对姑爷拳打脚踢,家里没有可以拦住陈郎君的人,再这样下去,姑爷他……姑爷他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什么!” 跟着莲心到县衙的那个侍从顿时大惊失色,也顾不上江啸他们了,快步跑了进去。 方才,莲心跟他们说过,这个仆从是范有良的长随,名唤昌平。 莲心也一脸讶异,“陈郎君来了?” 一边说,一边也快步走了进去。 云霜一边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询问地看向身旁的杨元一。 这厮能力如何她不知道,但至少,对这个案子挺熟悉的。 杨元一心里顿时油然而生一种被人认可的美妙滋味,眼睛奇异地一亮,无比兴奋地道:“这个陈郎君,全名陈昊,乃是罗老爷为罗娘子找的三个童养夫的其中之一,他性子沉默寡言,不擅交际,但从小学得了一身好功夫,长大后,常年帮着罗老爷在大江南北运货……” 杨元一还没说完,云霜就听到了前头的花厅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一众仆从惊慌失措的阻拦声音。 她牵着狗蛋,走到了大门处,正要进去,眼前却忽地撞了两个人影过来,她下意识地后退,然而那两个人影扭打着扭打着,竟是一下子转变了方向,朝着狗蛋那边撞了过去。 云霜连忙就要伸出手抱过有些被吓傻了的狗蛋,然而有一双手比她更快,下一息,狗蛋就突然腾空而起,被稳稳地抱在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上。 随即,一个沉冷的声音响起,“严方!” 紧跟在他身后的严方立刻领命,大步上前,蛮横地挤进了打得正激烈的两人中间,一手一把拽起一个人的衣领,一手毫不客气地把另一个人狠狠按在了地上,厉声喝道:“总兵面前,还敢撒野!” 在场的人闻言,都一惊,慌慌张张地向江啸行礼,“小人见过总兵!” 方才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也呆了呆,看了看站在大门口不怒自威的高大男人,有些恍惚地站起来跟着行礼。 江啸冷冷地看着他们,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小人也想知道啊!” 方才被严方按在地上的那个男子穿着一身宝蓝色锦服,那张本该白皙俊秀、温文尔雅的脸上满是淤青和伤痕,右眼更是被打得没法完全睁开,只能狼狈地半眯着,猛地转向身旁的男人咬牙切齿道,“方才,陈昊一进来就直接朝小人打了过来!简直像个疯子一样……” 只见他身旁的男人长得高大壮实,模样硬朗,一双眼睛透着浓浓的杀意,他本就只是勉强压下满腔的怒火,这会儿火气噌的一下又失控了,“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范有良,明明……明明她选择了你,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为什么!” “陈昊!” 范有良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自小就心悦雪晴,但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情与你是一样的,我也心悦雪晴!我怎么可能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你放屁!你当真心悦雪晴,又怎么可能在雪晴才失踪五天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去询问做棺材的事!你说实话,雪晴的失踪到底是不是跟你有关!” 范有良脸上掠过一抹慌乱,“我……” 第十九章 这娃是有多缺爱? “好了,好了!大哥,二哥,我们再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模样秀气、穿着一身白底绣金边袍服的郎君连忙道:“大哥,你方才委实是冲动了!” “我冲动?” 陈昊似是无比荒谬地笑了一声,“我若真的冲动,这会儿就该直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出雪晴的下落了!” 他们虽然情绪激动依然,但至少没有再打起来的意思了。 杨元一立刻兴致勃勃地在云霜耳边低声道:“这郎君叫常子君,是罗娘子的最后一个童养夫,也是这三个童养夫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因为他能力不及其他两人,他长大后,罗老爷对他也不及对其他两人那般倚重,据说,罗娘子向来把他当做自己弟弟一般疼爱,两人的关系也一向很好。” 云霜虽然对他说的话很感兴趣,但她现在更担心狗蛋。 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就转向一旁被江啸抱着的狗蛋,却见他似乎整个人僵住了,身体崩得直直地坐在江啸的臂弯上,仿佛被勒住了命运的后颈的小猫。 云霜顿时被他逗笑了,轻咳一声,道:“江总兵,谢谢你救了狗蛋,嗯……你现在可以把他放下了。” 江啸似乎这才想起了这码事,垂眸看了看快僵成了一根木桩的小不点,没说什么,轻轻把他放在了地上。 狗蛋似乎这才清醒过来,连忙跑到了云霜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一脸警惕地看着江啸。 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与成年男人相处的经验。 村里的男人,不是对他和二丫万分不屑,就是假惺惺地对他们好,一双眼睛却总是黏在娘身上。 这样强大又不带有任何讨厌的情绪看着他的男人,他还是第一回见。 云霜有些不理解狗蛋的反应,转头想让他出来,“狗蛋,江总兵救了你,你总要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狗蛋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来,一张小嘴抿得死死的。 江啸收回看着他的眼神,淡声道:“没什么,举手之劳。” 云霜也没辙了,狗蛋不懂礼数,她这个做娘的也不能不懂礼数。 她抬眸看着江啸,一张白净清丽的脸上此时终于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道:“谢过江总兵了。” 这个男人虽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人还挺不错。 江啸的眼神在她脸上定了几息,便转了开来,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把眼神放回到面前的几人身上。 仿佛十分不屑她的这番道谢一般。 云霜:“……” 罢了,要不是情况特殊,她还是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 就在他们说话期间,面前的几人还在争吵。 常子君一脸无奈道:“大哥!二哥平日里是怎么对雪晴姐的,我们都有目共睹! 雪晴姐的失踪怎么可能跟二哥有关!二哥焦急还来不及!” “那你让他解释一下,棺材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哥不是说了,那只是误会么!” 一旁的云霜忍不住眉头一蹙。 “那雪晴失踪后,他又为何不让其他人进入他和雪晴的房间?!” 陈昊咬牙道:“莲心与我说,雪晴失踪后,这家伙就鬼鬼祟祟的,你可是在你与雪晴的房间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范有良眉头紧皱,似是一脸惆怅地叹了口气,道:“大哥,莲心误会我便算了,你怎么也能这么想我……我什么时候不让别人进入我和雪晴的房间了?雪晴刚失踪那会儿,县衙的人来我们家查看情况,还进了几回我和雪晴的房间。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丁县令。” 一直躲在江啸身后的丁县令乍然被点名,连忙跳了出来,右手握拳搁在唇边咳了咳,点头道:“对,确有此事,范郎君当时只交代我们,罗娘子不喜别人动她的东西,希望我们搜寻的时候小心一些,否则把东西弄乱了,罗娘子回来要恼的。” 这怎么听,都不过是一个深爱妻子的夫君的叮嘱。 范有良嘴角微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道:“大哥,你听到了?后面几天,我内心牵挂雪晴,每每想到雪晴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焦心不已,这才交代家里的仆从,在雪晴回来前,不要随意进来我和雪晴的房间。 我……只是想雪晴的气息能保留得更久一些。” 说完,他转向江啸,深深行了个礼道:“小人断不敢在总兵面前有任何虚言,还望总兵明察!” 端的是一身正气。 杨元一这时候又悄悄道:“啧啧啧,若这范郎君是在做戏,那他这戏做得着实到位。罗娘子失踪后,范郎君思念罗娘子的种种方式被传得到处都是,咱们县衙有个捕快的媳妇甚至因此和他大吵了一架,说若是她失踪了,别说保留她的气息了,只怕过不了几天他就要急着迎娶新妇了。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怀疑过这个范郎君,偷偷跟了他几天,但罗娘子失踪后,他几乎天天都待在家里,实在没什么好查的。” 云霜“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忍不住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杨元一立刻对她笑出了一口白牙。 云霜:“……” 这娃是有多缺爱啊?她方才不过是倚靠了一下他的情报网,他就活像得到了十年份糖果的小屁孩一般。 范有良最后,似是一脸无奈地道:“我和雪晴的房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哥若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 丁县令正想在江啸面前表现一番呢,立刻撸了撸自己的山羊胡,一脸严肃道:“本官今日刚好也想再仔细看看罗娘子的房间。” 说完,请示了江啸一番,便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罗娘子的房间去了。 云霜连忙牵着狗蛋跟了上去,杨元一则是继续屁颠屁颠地跟在云霜身后。 走在最后的严方忍不住啧啧道:“云娘子当真厉害,不过小半天功夫,就把杨元一那小子迷得东倒西歪的,难怪吴起昨天说,要不是云娘子带着两个小不点,定然早就被人求娶去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感觉后背一阵深寒,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直直地对上了自家总兵幽深冷冽的眼神,顿时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少在别人背后说些有的没的。” 江啸冷声说完,就大步往前走。 他一直暗中观察那个女子,别的事情他还没有定论,但至少能看出来,那女子确实是在认真地调查这个案子。 那双清明的眼眸,从方才起就一直专注而锐利,细细地观察四周,不忽略任何一个微小的角落。 这让他有些意外的同时,再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面前的女子。 说她是普通的村妇,她的所作所为又跟寻常村妇完全不一样。 说她是金蒙国的探子,她的注意力却似乎总是会放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 一众人没一会儿就走到了罗娘子和范有良的房间门前,范有良亲自上前打开门,十分坦荡地走到了一边。 云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跟着众人走了进去。 许是因为范有良的态度太坦荡,众人进了房间后,便一直轻手轻脚的,似乎当真害怕会搅乱了罗娘子留在里头的气息。 便连陈昊脸上也带上了一抹犹疑,进了房间后,便直挺挺地站在小厅里,嘴角紧抿。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四周都收拾得十分齐整,垂挂在门上的帘子是轻柔的淡粉色,能看出来,这个房间主要是以罗娘子的喜好装点的。 此时伊人失踪了这么多天,整个房间难免有些冷冰冰。 忽地,走进了内室查看情况的杨元一大声道:“总兵,丁县令,房间里有异样!” 第二十章 最理想的帮手 众人顿时脸色一变,纷纷走了过去。 原本站在门口一脸坦然的范有良一愣,脸上现出几分不敢置信。 云霜担心房间里头是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叮嘱狗蛋在外头等着,也快步跟了上去。 然而里头的画面远没有她想的那般诡谲离奇,只见杨元一正站在里头雕刻精美的千工床边,手里拿着一方嫩黄色的……帕子? 一众人正围着他,视线都聚集在那方帕子上。 杨元一道:“我记得,前几天我来这里搜寻的时候,没见过这方帕子。” 常子君眉头紧皱,“一方帕子有什么稀奇的?也许是雪晴姐的帕子呢……” “不对!” 莲心咬牙切齿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家娘子平日里用的帕子都是淡粉色或是浅绿色的,从没有用过黄色的帕子!那压根不是我家娘子的帕子!” 众人顿时一惊。 帕子乃是贴身之物,这样一方不属于罗娘子的帕子,竟在罗娘子失踪后出现在了她和她夫君的房间里,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杨元一也道:“我虽然不知道罗娘子平日用的帕子是怎样的,但从一开始,我便猜到了这条帕子不是罗娘子的。这条帕子的右下角,绣着一个很小的珍字,上头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跟房间里的香气完全不同……” “帕子上还残留着浓郁的香气,说明,这条帕子前不久还在它主人身上。” 云霜的声音忽然插进了众人的讨论声中,她慢慢走过去,淡声道:“便是再浓郁的香薰,在衣服上留存的天数也不可能太长,定是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淡的。” 众人来不及讶异这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女子这般自然就加入了案子的讨论中,陈昊就炸了,猛地转头朝匆匆跑了进来的范有良怒吼,“范有良!你还说你没有做对不起雪晴的事情!雪晴才失踪多久?你竟就迫不及待把别的女子的物什带进雪晴的房间!” 更有甚者,谁知道他是不是直接把那女子带进来了! 范有良看到杨元一手上的帕子,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条帕子可是在你和雪晴的床上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陈昊额角青筋暴起,就要扑过去,“可是你与那个淫妇一起害了雪晴!” 在千钧一发之际,杨元一和常子君同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常子君:“大哥,你冷静啊!我还是不相信二哥会伤害雪晴姐,这里头……这里头定是有误会!” 杨元一:“陈郎君,不管范郎君是否与罗娘子的失踪有关,都该由我们县衙先查清楚,你这般冲动,只会妨碍我们查案!” 杨元一的话终是说动了陈昊,他身子一僵,便是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还是停了下来,半响,咬牙道:“放开我。” 常子君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放开了他。 杨元一也松开了手。 陈昊因为拼命忍耐,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沉声道:“好,我就再相信县衙一回,但县衙若无法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抬头,眼神阴狠地看了范有良一眼,“我就用自己的方式,为雪晴报仇!” 说完,他头也没回就走了出去。 他刚离开,丁县令便铁青着一张脸看向范有良,“范郎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枉他先前那么相信他,还在总兵面前替他说话! 若罗娘子失踪一事当真与他有关,他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搁! “我……我不知道这方手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它怎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范有良没有了方才的淡定,白着一张脸道:“丁县令,定是有人在栽赃陷害我,我是冤枉的啊!” 见不管他们怎么问,他都咬定自己跟这方手帕没有关系,杨元一和丁县令对视一眼,丁县令最后道:“罢了,我们就先把这方手帕带回衙门,先查出这方手帕的主人是谁再说。” “对呢,既然这方手帕前不久还在它的主人身上,说明它主人现在定然还在山阳县。” 杨元一瞥了范有良一眼,似笑非笑道:“山阳县可不大,多费点功夫,要找出这方手帕的主人也不是难事。” 范有良的脸色顿时肉眼可见的,更白了。 云霜看了他一会儿,便把视线转向了一旁的莲心,只见她嘴角微扬,脸上是仇恨夹杂着快意的复杂神情,不禁眸色微闪。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敲动她的耳膜,“我看云娘子从方才开始,就十分在意罗娘子的侍婢,云娘子心里,可是有旁的想法?” 云霜微顿,微微侧头,才发现江啸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 一双幽潭般的眼睛,此时正定定地看着她。 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她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扬唇一笑,道:“算是,不管总兵信不信,民妇可以直接把话放在这里……” “县衙的人,不可能找到罗娘子。”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找对方向。 云霜知道跟这个男人接触太深,也许会招来麻烦,但很多事情,她自己一个人做不了,需要一个靠谱的帮手。 如今,不管她承不承认,最理想的人选是江啸。 何况,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江啸也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 至于严方?严方看起来对她挺欣赏的,但这么一点交情,不可能让他越过江啸,直接帮她的忙。 看着面前那张自信中隐隐透着张扬的笑脸,江啸的眸色,微微一凝。 这女子,似乎一下子不装了。 不特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不装得温言软语。 只有眼中那面对着他时的淡淡警惕和疏离,一如往常。 面前的女子一直看着他,江啸知晓她想他说什么,沉默片刻,还是顺着她道:“为何?” 云霜的眼眸微微弯起,仿佛林子里狡黠的狐狸一般,却是答非所问,“江总兵,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这时候,房间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因为大家的心思都在那方手帕上,倒是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云霜和江啸间的互动。 云霜带着江啸,到了外头一个偏僻的角落,道:“江总兵,我想你借一个靠谱的人给我。” 江啸眼眸微微一眯,一手背在身后,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淡声道:“凭什么?” 第二十一章 狗蛋的心事 云霜被噎了一下,但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她眼眸微转,淡声道:“就像我方才说的,江总兵百忙之中抽空来了解这么一个小小的案子,说明这个案子对江总兵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如今我有办法帮江总兵把案子破了,本就是在帮江总兵。 其二……” 云霜伸出了两根手指,江啸的视线,不自觉地就凝在了她那两根纤细白皙,但此时突兀地长了好几个茧子的手指上。 这女子,当真奇特,明明长了一双富贵娘子的手,那双手上却有着奔波操劳的痕迹。 “我说了,这是一场交易,到时候我若顺利拿到这一千两赏银,我就……我就……” 云霜咬了咬牙,艰难地道:“分一半给江总兵,江总兵意下如何?” 江啸都仿佛感觉到了她内心那浓烈的情绪。 他薄唇微启,却是道:“云娘子这是要贿赂我?” 云霜猛地抬眸,不管哪朝哪代,贿赂对于朝廷官员来说可都是大罪。 这家伙,明知道她不是这样的意思。 但他现在怀疑她是金蒙国奸细,担心会被她抓到把柄也正常。 她淡声道:“江总兵害怕别人说你收受贿赂的话,我直接把这五百两捐献给夏州卫所也行,想来夏州卫所能接收罗家的捐赠,也能接收我的捐赠。” 面前的男子却忽地低低一笑。 他模样生得硬朗沉肃,虽每一个部分都端正俊朗,那过盛的气势却总是会让人忽略他的长相。 如今他低低一笑,脸上的冷肃似是一下子散去了不少,却是显得他整个人更为英气夺目了。 也是直到此刻,才会让人想起,这位威名在外威慑四方的夏州总兵,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六,年纪并不大。 云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笑,但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在正经跟他商讨事情,他笑什么?这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不成? “云娘子说来说去,似乎都没有怀疑过自己不能找到罗娘子。” 江啸道:“如云娘子这般的自信,实属少见。我答应借人给云娘子,但那五百两,云娘子便不用分给我了。” 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直紧盯着他们这边,仿佛生怕他会欺负他娘亲的狗蛋,淡声道:“如云娘子所说,若能顺利破了这个案子,已是帮了我大忙。” 云霜一愣,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这男人方才还在各种挑她毛病,这会儿就这么好说话了? 江啸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越过她就走了开去。 狗蛋见状,立刻就跑了过去,牵住了云霜的手,一双眼眸却忍不住追着江啸的背影。 娘方才说,她有很重要的话要跟那个叔叔说,让他在一旁等着。 那个叔叔虽然救了他,但他身上的威压让狗蛋本能地生出了一种小动物的警觉,方才他还在想,若他敢欺负娘,他便冲上去咬他! 却没想到,娘和他真的只是在说话,他也没有欺负娘。 云霜见狗蛋一直盯着江啸,眉头紧紧皱起,忽地明白了他在纠结什么,蹲下身子笑着道:“狗蛋,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你真的不去跟那个叔叔说声谢谢?” 狗蛋咬了咬下唇,只是纠结了一小会儿,就松开了云霜的手,快步跑向江啸。 他刚跑了两步,不远处的江啸就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头,看着朝他跑来的狗蛋。 狗蛋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站定,小手揉了揉打了补丁的衣角,嗫嚅着道:“方才,谢谢你。” 江啸眉微挑,似是有些意外,下一息,云霜讶异地看到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挑了挑,伸出一只大手,轻轻揉了揉狗蛋的脑袋。 这男人在她有限的印象中,一直是沉冷、严肃又高高在上的。 谁曾想,他竟还有这般柔和的一面。 “江总兵……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呐。” 一个无比感慨的沙哑嗓音突然在云霜身后响起,云霜连忙转身,就见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身材矮胖、眉眼却温和的中年男人。 他见吓到了云霜,连忙行了个礼道:“小人是罗家的总管——李有才,娘子唤我李总管便是,方才可是吓到了娘子?” “没有。” 云霜顿了顿,问:“江总兵时常来罗家?” 根据方才收集到的情报,江啸跟罗家的渊源还不浅。 “阿郎还在生的时候,十分欣赏江总兵,若不是阿郎一心为咱们娘子找一个上门女婿,江总兵又直言无心婚嫁之事,阿郎定然就会把咱们娘子许配给他了。” 李总管叹息着道:“谁料阿郎千挑万选,竟是……竟是选了匹白眼狼!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选陈郎君,至少陈郎君对娘子的感情还要更真挚一些。 若阿郎还在世上,娘子又何须受这样的苦?明明阿郎后面两年,瞧着是越来越精神了,身体也越来越好,谁能知道,最后一年,身体竟会突然恶化,药石无医呢……” 他说到后头,似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脸上说不出的痛苦。 云霜脸上现出几分若有所思。 无心婚嫁之事? 这江总兵年纪虽然不大,但在古代,也绝对不算小,竟然还没有成婚的念头吗? 像他这般位高权重的人,定然不缺觊觎他后院的人? 然而,这些念头只在云霜脑中出现了一瞬,就被她“啪”一声毫不留情地拍走了。 她以后跟这个江总兵,定然也没什么交集了,她探究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做什么? 这时候,狗蛋也走了回来,云霜牵起他的手,跟李总管告了辞,便开始往外走。 她一心想着案子的事,倒是没发现,狗蛋嘴角紧抿,一双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走在前头的江啸。 那个人,真好。 就是狗蛋再年幼,在过了这么多年艰难的日子后,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的。 那个叔叔就像庙里被人供奉仰望的佛像,那么厉害,那么高贵,而他却连庙宇的大门都进不去。 每次他想进去的时候,里头的人都会万分嫌恶地看着他,把他赶走,还骂他——哪里来的小乞丐,不要玷污了佛门清净地,快走快走,到别处乞讨去! 偶尔遇到一些好心人,可能会给他一些吃的或几个铜板,只是同样的,都不会让他走进庙里。 也许像他这样的小孩,是没资格仰望庙里的佛像的。 就像这个叔叔一样。 对于他而言,救了他,就跟救了路边一个小乞丐没什么区别,他不会为了那个小乞丐停留,也不会因此觉得那个小乞丐不一般。 他也定然很快就会忘了他。 真可惜,他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叔叔。 也不知道他那个还在迷路的爹爹,会不会跟这个叔叔一样好。 第二十二章 大采购 云霜刚走出罗家的大门,严方就兴冲冲地迎了上来,道:“云娘子,总兵让我这些天协助你做事!我就说,云娘子这么聪明,定然有办法找到罗娘子的!总兵这回终于愿意听取我的建议了!” 云霜有些无语地看着仿佛过年了一般无比欢喜的严方,十分体贴地没有告诉他江啸这么做,大概跟他所谓的建议关系不大。 不过,江啸竟是直接让严方来协助她做事,这一点还是让云霜有些讶异,她还以为江啸会随便拨一个小兵给她了事。 她也懒得多想,道:“只要你照我说的话去做,就定然能找到罗娘子。” 严方一张黑脸都要亮了,连忙问:“要怎么做?!” 他们会这般关注这个案子,除了他们总兵跟罗家去世的那个老爷颇有些渊源外,更主要的原因是,罗家每年都会给他们卫所捐献一大笔军费。 夏州这样的军事重镇,每年的军费消耗都奇大,朝廷的拨款又一年比一年抠门,若少了罗家的支持,他们只会更加艰难。 罗老爷去世后,罗娘子继承了父亲的遗愿,依然每年给夏州卫所捐款,但若是这回,罗娘子也出事了,罗家的未来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会不会继续给他们卫所捐款,就更不清楚了。 若他这回,能和云娘子一起把罗娘子找回来,那可是一等一的大功劳!到时候就看卫所里那群人,谁敢再笑他头脑简单! 云霜凑过去,低声交代了严方一些事情,严方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脸不解地挠了挠头,但最后,还是因着对云娘子没来由的信任,点头应下了。 那之后,云霜让严方有什么发现的话,就去县里的同心堂找她,若她不在那里,就劳烦他跑一趟,去长胜村通知她一声。 对于她这么一个没车住处又偏远的人来说,想及时交流情报也难呐。 离开罗家后,云霜带着狗蛋先去定做了一批冬季衣服,小娃娃身量变化快,云霜特意让裁缝做得宽松一些,这样可以多穿两年。 二丫不在身边,没法量尺寸,云霜只能在狗蛋身上大概比划了一下,二丫要比狗蛋矮半个头左右,也更瘦小一些。 那裁缝是老李介绍的,是个十分憨厚的妇人,她笑着道:“我先照着这个身量做,等衣服做好了小娘子可以先来试穿一下,若是相差不大,改大改小都是很方便的。” 云霜连连应下,其实到时候她自己改也行,虽然她没做过针线,但因为原主会女红,她觉得自己拿起针线摸索一下,改一下衣服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那之后,云霜又带着狗蛋去买了一床厚厚的被褥,叫店家把被褥捆绑好了,帮忙送去同心堂,那之后,才去采购食材。 什么粟米、面粉、糙米、鸡蛋、柴米油盐酱醋,云霜带着狗蛋,直接开启了大采购模式,最后,还买了一块上好的猪肉,看得狗蛋呼吸都要忘了。 他以前哪里试过这么豪横地买东西,每次娘买完东西,他的脚都下意识地拐向外头,总觉得下一息娘就要拿不出钱来付了,到时候他得拉着娘跑快点才行,否则会被人打的。 云霜沉迷在这项女人最爱的活动中,哪里察觉到狗蛋的异样,只是,在村里人看来,他们还是一贫如洗的云家,她也一时无法解释她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因此她每样东西都十分克制地买得不多。 最后,她向卖肉的商贩要了个麻袋,把买来的食材都放进了里面,便匆匆地赶回同心堂。 今天买的这些东西性价比都极高,云霜又狠狠砍了一回价,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花了将近三百文,主要是做衣服的布料和被褥贵。 云霜一边心疼一边想,罢了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但村里人心复杂,在她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前,还是低调一点为好,二丫这几天应该要时常去同心堂复诊,云霜打算把今天买的东西分几批,一点一点地带回家。 只是,老李今天是亲眼看着她进同心堂的,这几天,她又要时常拜托老李送他们到县上,花嫂子那边应该是瞒不住了,幸好花嫂子一家看来都是好的,云霜打算这次回村里,就跟他们坦白自己手上有一笔银子这件事。 回到同心堂后,二丫的烧终于退了,不等云霜再三感谢高大夫,高大夫就道:“令千金下午其实退了好几回烧了,但每次刚退烧没一会儿,就又会烧起来,她的身体也比较虚弱,如果云娘子愿意,今晚不妨在县里住一晚,这样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时应对。” 云霜听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县城里的旅馆虽然不贵,但最便宜的也要六七十文一晚,更别说边境州镇的夜晚不算特别安全,以前花嫂子就跟原主说过,在江总兵来之前,夏州盗匪横行,晚上还会直接闯进旅馆里劫掠钱财。 那些好的旅馆,自个儿会请护卫,还会有人连夜值班,安全性还好一些,那些便宜的旅馆,别说护卫了,他们自己人不跟盗匪勾结就很好了。 江总兵来了后,夏州的治安好了很多,但江总兵也不是神,也做不到完全杜绝这种情况。 万一她点背,恰好遇见了呢? 云霜的手不自觉地按了按已是扁下去了一大半的钱袋子,深吸一口气,正要下决心找家好的旅馆住下,面前的高大夫就十分体贴地道:“云娘子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在我们同心堂将就一晚。” 云霜的眼睛顿时一亮。 同心堂是医馆,住宿的环境自是不会太好,但胜在它在主街拐进去的巷子里,离县衙也不远,晚上这附近会有捕快巡逻,就安全性来说还是很高的。 云霜忍不住无比感激地道:“高大夫,真是太谢谢你了,住宿费你尽管收便是。” 高大夫连连摆手,道:“云娘子不用这么多礼,我看你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也不方便,何况我就住在同心堂附近,若是半夜需要我来看令千金,也方便,住宿费你随便多给我几个铜板就行。” 说完,他带着云霜熟悉了一下整个医馆,告诉她后面有个小厨房,平日里主要是用来给病人煎药的,她若要用来煮点东西也可以,用完后收拾干净就是了,到时候他会把前门锁上,后门是一把内锁,到时候她要出去,直接把锁打开就行。 说完后,他留下一个小药童值夜,便离开了。 云霜一边感叹,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啊,一边出去找到老李,跟他说自己今晚要在县里待一晚,让他不用等她了。 回来后,她在二丫身边,给狗蛋和自己铺了个床。 他们住的是同心堂的后院,那里有一个房间,平日里是作为病舍用的,往地上铺一张席子和一张褥子,就是一个床位了。 若不是病情实在危急,或是像他们这样住得远往返不方便的病人,一般不会住在这里。 但幸好这里收拾得很是干净齐整,高大夫也说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过这里了,云霜这才放心地住下了。 她收拾完后,笑着对二丫和狗蛋道:“娘去给你们做晚膳。” 说完,站起来就要出去。 床上的二丫却忽地伸出小手,轻轻拽住了云霜的裙摆。 第二十三章 客栈命案 云霜微愣,低头看着病得有些迷糊的小不点,轻声道:“二丫,怎么了?” “娘……” 二丫觉得自己的头还是晕晕的,明明很是不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无比的平静舒适,忍不住就扬起嘴角,小小声道:“二丫觉得好幸福。” 因为感觉到娘是爱自己的,娘不会抛下自己,所以很幸福。 云霜忍不住笑了,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傻丫头,生病了就别想东想西的,好好休息。” 说完,叮嘱狗蛋看好二丫,就去厨房简单做了锅清淡好消化的鸡蛋肉糜粟米粥,又简单做了道番茄炒蛋和白菜烧肉作为配菜。 她一个人在后厨里忙着,周围是一片沉寂无垠的黑暗,忙着忙着,她忍不住就有些恍惚。 她明明来到这里还不到三天,却莫名地有种,已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在原来的世界,她事业有成,因为出色的外貌,身边也不乏追求者,但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因为自小缺乏家庭的温暖,所以她内心深处,其实很渴望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 因此来到这里,发现自己多了两个孩子后,她不怎么排斥,只是极其偶尔的时候,会有些迷茫,现在的自己,真的有能力把两个孩子好好地养育成人吗? 晚上,母子仨简单地吃完晚膳后,便睡下了。 因为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云霜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 二丫昨晚睡得很不错,也没有再发烧,高大夫给她细细诊断过后,笑着道:“令千金的情况好了许多,今天再观察半天,若是没有再发热,你就可以把她带回家了。” 云霜的心彻底松了下来,再三跟高大夫说了感谢后,正琢磨着一会儿去找严方,问问昨天交代他做的事情如何了。 昨天严方说了,他这两天都会留在山阳县,有事情可以去县衙找他。 然而,云霜还没出门呢,严方手下的一个小兵却是找了上来,沉着一张脸,道:“云娘子,出事了,严副将让我速速带云娘子过去。” 出事了? 云霜的心微微一沉,立刻道:“好,我现在就可以过去。” 怎么会出事了?按理来说,她找罗娘子的法子,应该万无一失才是! 不是她的法子有问题,便只可能是,出事的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人。 这时候,高大夫刚好送一个病患出门,见到站在一旁脸色沉肃的云霜,忍不住问:“云娘子,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您……夫君?” 这小兵是来县里做事的,因此没穿军服,乍一看,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郎君。 云霜摇了摇头,“不是,高大夫,不好意思,我有事出去一趟,可否再劳烦你帮我照顾一下二丫?” “好的,好的。” 高大夫还以为云霜发生什么大事了,连忙道:“孩子放我这里没事的,云娘子去忙。” 云霜有些歉意地看了看同心堂里头。 又要把小丫头单独放在这里了。 虽然她根据以往花嫂子跟她说的八卦,以及别人对同心堂的风评,知道高大夫是个心善有责任心的大夫,但要把这么小的孩子单独留下,心里说不牵挂是不可能的。 只能像昨天那样,尽快做完所有事情赶回来了。 她这回也没带狗蛋,让他留下来照顾二丫,因为那小兵言语之中都在暗示,这件事不适合带着孩子。 离开同心堂后,那小兵才低声跟她说了如今的情况,“昨天,严副将按照云娘子说的,派了人一直暗中盯着莲心娘子,果然见到她今天上午,突然偷偷从罗家的后门走了出去,一路往怡园客栈去了。” 山阳县数得上名头的客栈就那么几家,怡园客栈属于中等,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 那小兵继续道:“谁料,咱们的人跟着她到了怡园客栈后,发现那里竟是一片混乱,我们的人一打探,才发现,今天早上,客栈里竟是……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 云霜眼眸微睁。 “我们的人很是讶异,最讶异的是,莲心娘子听闻客栈里有人死了后,很是惊慌,在县衙的人来之前,偷偷溜了进去,在客栈里找到了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竟然就是失踪已久的罗娘子! 如今,因为怡园客栈的命案,县衙的人已是把整个客栈封锁了起来,不许里头的人出去,严副将知晓这件事后,便立刻让我来找云娘子。” 云霜立刻问:“严副将人呢?他过去了吗?” “过去了。” 那士兵点了点头,“严副将是和总兵一起过去的。” 江总兵? 他对这个案子,可真是上心。 云霜没再问什么,问也没用,这个小兵没去过凶案现场,知道的事情有限。 怡园客栈所在的来安街也是山阳县十分繁华的一条路,仅次于主街。 云霜还没到怡园客栈呢,就见到怡园客栈外头已是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小兵直接领着她,从客栈后门走了进去。 怡园客栈不小,是座三层楼的建筑,一楼是让客人吃饭休息用的,也有少量房间,二楼和三楼就是纯住人的。 此时,客栈里所有人都被聚集在了一楼的大堂里,四面八方都有衙役把守着,大堂那头,不住地传来乱七八糟的喧哗声—— “……我们没有杀人!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各位官爷,小人还要赶着出城送货,你们要扣留我们到什么时候!” “我……我也要赶着回村里,若是晚回去,媳妇孩子会担心的!” “安静!” 突然,丁县令的厉喝声响起,他身材瘦瘦小小跟条竹竿似的,喝起来还挺有魄力。 “死者是今天上午死在这个客栈里的,凶手杀人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死者房间里的一个花瓶,发现有人死了后,客栈的沈掌柜就立刻叫人把守着客栈的各个出口,不许里头的人出去,所以,凶手定然还在你们里头! 在县衙查案结束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客栈,否则视同妨碍官府查案,仗二十,并罚款一千文!” 他这铿锵有力的话语落下,大堂里的嘈杂声顿时少了不小。 云霜的脚步忽地一顿,前头领路的小兵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她快速道“稍等,我去买点东西”,便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她手上多了顶帷帽,利落地往头上一带后,道:“走。” 不管什么时候,低调都是保命的第一要义。 云霜可不想在这个世界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就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出名了。 小兵:“……” 本来,严副将让他带这个云娘子去案发现场的时候,他就十分纳闷,此时心里的纳闷更是到达了顶峰。 虽然按照云娘子的法子,他们当真找到了罗娘子。 但这会儿发生的可是命案,把云娘子叫过去有什么用?她买这么一个帷帽,不会是害怕尸体,想稍微挡一下? 便是心里再怎么吐槽,小兵还是尽职尽责地把云霜带到了三楼凶案发生的那个房间外头。 却见那里,已是站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江啸和严方。 严方见到带着帷帽的云霜,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走了上来,一脸没缓过神来的惊愕道:“云娘子,你来了!你知道吗?今天死的那个娘子,竟是……竟是范有良一直养在外头的相好!” 第二十四章 谁更有嫌疑? 云霜有些佩服她带了帷帽,这家伙还是立刻就认出了她,看了看前方大敞着门的房间,问:“这是怎么回事?” 严方活像满腹八卦急着释放的花嫂子,急吼吼地道:“本来今天下午,我和总兵就要回卫所了,早上吃过早膳,我和总兵打算最后去一次县衙,问问罗娘子这个案子的情况,谁料刚去到那边,就见到了怡园客栈的伙计来报案,说怡园客栈出命案了。 丁县令他们离开不久,我派去跟踪莲心娘子的人也急急忙忙找了过来,说罗娘子就在怡园客栈,老天爷,我都没想到那么巧! 我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件事会跟罗娘子有关,是总兵说来看看情况,过来后,才知道死者竟然是范有良的相好! 那杀千刀的,竟是一直把自己的相好藏在这里,眼看着自己有相好这件事瞒不住了,竟然还把人杀了……” 云霜立刻道:“你说是范有良把人杀了?” “对!不是他还能是谁?!今儿一大早,范有良就偷偷摸摸地来了怡园客栈,在死者的房间里待了有一刻钟,两人还大吵了起来,这都是客栈里的伙计说的!” 严方一脸真相就是如此的表情,“那之后,范有良甚至气得摔门就走,但客栈里的伙计说,范有良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一楼喝茶,似乎是想冷静一下,没过多久,死者的房间就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 “可是……” 云霜眉头微蹙,“你不是说,范有良一直在一楼喝茶吗?他怎么杀人?” 严方张了张嘴,有些回答不上来云霜的话,“这……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听小杨他们说,凶手定然就是范有良……” “严副将,你可别抹黑我们啊,我们只是说,范郎君有很大的作案嫌疑,可没说凶手就是他。” 杨元一的声音忽地在云霜身后响起,云霜猛地转头,就见到一如昨天精神爽利的杨元一带着一个捕快,正一前一后地押送着一脸慌乱的范有良往他们这边走来。 见到云霜,他立刻龇牙一笑,整个精神小伙似的。 他话音未落,范有良就慌慌张张地道:“我没有杀人!没有!” 他脸上还有着昨天留下来的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因为太过激动,他不小心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连忙一把捂住了肿胀的右脸。 哪里还有昨天翩翩君子的模样。 “范郎君,我劝你少说两句,你如今可是没有丝毫不在场证明!” 杨元一回头,慢条斯理地堵住了他的话,“你是去了一楼喝茶不假,但你却是一个人躲在了柱子后的偏僻角落里喝茶,店里的伙计说,那是你的专属位置,怎么?你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丧良心的事,所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不敢见人是不是? 你平日里又嘱咐了店里的伙计,除了你主动叫的时候,不许过来打扰你,所以除了给你上茶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再没有去过你那边。 你那个位置又被旁边的柱子遮挡得严严实实,其他客人也没有留意到那里还有个人。 最要紧的是……” 杨元一忽然沉了沉嗓门,道:“在案件发生之后,店里的伙计发现死的是你的熟人,匆匆去找你,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最后,却是从前往茅房的路上找到了你,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 范有良脸色煞白,强行冷静道:“可是,珍娘真的不是我杀的!那时候,我去茅房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方才不是跟你说了,我从茅房出来的时候,有见到同样在这里住宿的一个旅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宽脸大鼻,穿墨绿色衣裳……” “方才,我们其他弟兄已是找到了你说的那个郎君。” 杨元一啧啧道:“可是,根据他的说法,他在去茅房前,就听到了三楼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只是人有三急,他等不及别人去看是怎么回事,就先去了茅房。 然后,就见到了从茅房里出来的你。 三楼这里有楼梯直达后院,你在这里杀了人,再匆匆下楼梯去到后院的茅房,装作你那个时间在上茅房,完全可行!” “猜测猜测!” 范有良忽地黑了脸,咬牙道:“你们县衙就是靠猜测破案的吗!你们非要说是我杀了珍娘,为何不说是陈昊!” 他说着,忽然猛地抬头,伸手直直地指向不远处一个沉默冷脸的黑衣郎君。 云霜方才过来的时候就留意到他了,他也是站在死者房门口的人之一,她昨天才在罗家见过的——陈郎君,陈昊。 陈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着范有良,只是奇怪的是,坐实了范有良真的在外头有人,他反而没有昨天那般激动了。 “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罢!我那时候会突然去茅房,正是因为看到他进了怡园客栈!” 范有良咬牙切齿,厉声道:“我看到他一进客栈,就跟伙计打探事情,我就知道,他是冲着我来的! 但我事先交代过这里的伙计,若是有人来打探我的消息,就说不知道,我在他们身上花了大把银子,不担心他们会出卖我!果然,那个伙计摇头说不知道,谁料那家伙不放弃,竟是趁着伙计不注意的时候,直接往楼上走了! 我担心待在这里,会被他察觉到什么,这才去了茅房! 我在茅房里待了一会儿,想着那家伙应该走了,正想出去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就……就发现店里出了命案!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死的是珍娘,官爷,我说的全是真话,若有一句假的,我……我愿天打雷劈,永世不得为人!” 在他说话期间,陈昊只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后,才冷声道:“范有良,你别含血喷人,做了亏心事气急败坏的人是你,不是我。 没错,我今天确实是跟着你来到这里的,昨天发现了那方帕子后,我就叫了个人暗中跟着你,方才,那个人跑来跟我说,你来了怡园客栈,我就来看看,你来怡园客栈到底做什么。 我的人清清楚楚看到你进了客栈,还一直没有出来,店里的伙计却说,没见过你,这件事一看就有蹊跷。 我上来,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见到你,在那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时,我正在二楼前往三楼的楼梯上,是听到了声音,才跑了过来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陈昊不远处长相十分敦实的灰衣男子探了个头出来,战战兢兢地道:“这……这个小人可以证明,小人名叫张大,是店里的伙计,三楼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后,小人是最先上来查看情况的,那时候,小人就是从那边那个楼梯上来的……” 张大说着,抬起手,指了指云霜他们过来的方向。 怡园客栈的布局是四面有房间,中间是中空的,每一层的四个角落处,都有一条通往下面的楼梯。 一楼和二楼的都是下房和中房,三楼的是上房,因此三楼的房间要更大一些,每一面都只有两个房间。 死者的房间位于北面的左手边,左右两边各有一条上来的楼梯,张大这时候指的,是云霜他们上来时走的右边的楼梯。 他接着道:“小人上来后,就……就见到何娘子所在的房间的门大开着,那个郎君……就站在门前,看着里头……” “还说杀人的不是你!” 范有良顿时像抓到了陈昊的什么把柄,激动地指着他大声道:“定是你杀了人后,来不及跑,所以装作刚刚来到这里的样子!官爷,比起那时候压根不在三楼的我,这家伙的嫌疑不是更大吗!” 第二十五章 靡丽的尸体 眼看他们越吵越激烈,杨元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行了,都给我闭嘴!到底谁是凶手,我们县衙的人自是会有定论……” “我相信个屁的县衙!” 范有良正是情绪激动之时,咬牙道:“你当我不知道,自从杨捕头告老回家后,县衙便一个能做事的人都没了!别的不说,就说我夫人,你们找到现在都没找着,你要我相信你们,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特别是你,我知道,杨捕头是你老子,可是你连你老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被指着的杨元一彻底笑不出来了,脸色难看得仿佛能渗出苦汁。 严方却是一愣,罗娘子就在客栈里啊,他们不知道吗? 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杨元一的声音就响起,“你又不是我老子,我能力如何,你比我老子还清楚?” 说完,黑着一张脸没再看面容扭曲的范有良,交代其他捕快盯紧他,就走进了房间里。 云霜也紧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听他们吵半天,还不如看一眼案发现场来得清楚。 那带云霜过来的小兵见云霜就这么水灵灵地走进了死者的房间,似乎半点犹豫也无,不由得怔然了一瞬。 不是,云娘子是不知道房间里有尸体吗?还走得那么快,仿佛迫不及待的样子。 别到时候被吓到了! 云霜进了房间后,就快速地把整个房间扫了一眼。 这是整个客栈最好的上房,房间大不止,还分为里间和外间。 他们进去后,首先见到的是外间。 外间主要是休息用的,正中间有一张深红色圆桌并三张圆凳,左边摆着一张贵妃椅,右边摆着两张并排在一起的给客人放东西用的万历柜。 外间的东西都放得十分齐整,桌子上放着一壶茶水和一小碟点心,旁边有一只用过的杯子,杯子里还有一半的茶水,显然是死者何娘子喝剩下的。 仅看外间,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凶案现场。 死者不在外间,只能是在里间了。 外间和里间通过隔扇门分隔,隔扇门上垂着一串珠帘,此时珠帘被完全打了起来,里头的事物一目了然。 只见里间里站着丁县令和另外一个捕快,两人正脸色凝重地看着隔扇门左边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刚好被隔扇门遮挡了起来,在外间无法看到那里是什么。 只是想也知道,能被他们用这种眼神看着的,只能是尸体。 云霜加快脚步,走了进去,就见那里,竟放着一个浴桶,此时那浴桶里,仰头倒着一个皮肤白皙、身材娇好的女子,便是她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死不瞑目,脸上的艳丽和妩媚依然不减半分,甚至因着如今的惨死,更增添一种让人心颤的靡丽。 这就是这回的死者——何珍珍。 却见一个五十多岁双鬓已是发白的老者正站在她身旁,细细地查看她的情况,那老者一看就是县衙请来的仵作。 云霜进来没一会儿,他就站直身子,行了个礼道:“启禀丁县令,死者脸色发绀,瞳孔散大,脖子间有明显的勒痕以及死者挣扎时留下的指甲伤痕,死者的指甲中也发现了血迹和她自己抓下来的一些皮肉,死者是被勒死的! 死者到现在还没出现明显的尸僵,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如今快到午时(上午十一点)了,也就是说,死者最早应是在巳时正(上午十点)左右遇害的。” 按照客栈里的人的说法,他们是在巳时五六刻(上午十点三十分)左右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的,说明,那个声音确实是凶手发出来的! 方才进到里间的时候,云霜就留意到了正对着珠帘的那张床旁边那个矮几上的花瓶此时已是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显然,那就是那声瓷器碎裂声响的来源。 云霜的视线,随着那仵作的话语,一点一点地扫过面前的尸体,最后,停留在了她伤痕累累的脖子上。 那上头,确实如仵作所说,有一道清晰的勒痕,上头还有十道狰狞出血的指甲抓出来的痕迹,最深的那几个伤痕,甚至生生扣了几个小窟窿出来,点点鲜血在死者白皙无暇的脖子上就像绽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血花,仿佛在生动地向他们说明,死者在死前是多么痛苦而绝望。 看勒痕的宽度,那应该是腰带一类的东西。 结合此时被随意地丢在地上的那条粉色腰带来看,那显然就是凶手用来杀人的凶器。 而粉色腰带旁边,还随意丢了件有些濡湿的宽大的米黄色外衣。 果然,下一息,那仵作就捡起了地上那条粉色腰带,道:“此腰带的宽度跟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差不多,且腰带上沾有血迹和一些皮肉碎屑,这定然就是凶器。 那应是凶手随手从死者挂在旁边架子上准备洗完澡后穿的衣服上拿的。 而旁边那件外衣也是死者的,凶手应该是拿它挡在自己面前,防止被死者挣扎时带起的水花溅到,弄湿自己。” 那件外衣是宽松款式的,就算凶手是男人,穿不进这件衣服,把它披在自己身前,也能挡住水迹。 丁县令点了点头,“辛苦孙仵作了,凶手能悄无声息地走到死者身边,并在死者发出声音前把她勒死,这应该是一起熟人作案……” 这个客栈的隔音不算太好,若死者大声呼救,别说住在旁边的房客了,便是大堂里的人也能听到。 然而,客栈里所有人都说,他们唯一听到过的异样声响,就是那一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瓷器碎裂声。 然而,丁县令话音未落,一个清淡悦耳的女声就响起——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确实很高,但……死者死亡时的脸是面对着墙壁的,如果凶手趁这个时候走进来,悄无声息走到她背后,在她发现自己前把她勒死,就算不是死者的熟人,也有可能作案。” 丁县令一怔,转头看向方才说话的云霜。 他这才发现这女子竟是跟着杨元一那小子进来了! 虽然她带着帷帽,但她的声音,他怎么可能忘记! 那可是莫名其妙出现在那位总兵身边的女子!天知道,他认识那位总兵那么久,就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女子! 但他也不至于因此就满脑子桃色泡泡,毕竟那女子连儿子都有了,虽然她昨天说,他们是一对孤儿寡母,但总兵那样的身份,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找一个生了孩子的妇人,当人后爹! 不过,总兵愿意亲自带着她去查这个案子,这女子定然也不一般,丁县令自是也不敢怠慢的。 但不敢怠慢归不敢怠慢,丁县令心里其实完全不相信这女子会查案,此时听她这么说,他眉头微蹙,尽量隐藏着眼底深处的不耐道:“云娘子,死者会在凶手进来时刚好面对着墙壁的方向完全是偶然,就算凶手知道她在洗澡,在他进来前也不会知道死者面向着哪里。 若死者其实面对着的是隔扇门的方向,凶手在进来那瞬间她就会察觉了,这天底下又怎么可能有这般鲁莽的凶手!” 第二十六章 云霜的破案方式 云霜微微扬眉,被丁县令这般质疑,她却是笑了,“丁县令说得没错……” 这般看来,这丁县令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丁县令见她还算谦虚明事理,有些自得地抬了抬下巴,“本官说到底,也做了十几年的官呐,这么一个小案子,还难不倒本官……” “但……谁说,天底下就没有鲁莽的凶手了?” 云霜淡淡地打断了丁县令的话,见丁县令眼眸一瞪,似乎又是讶异又是不满,道:“天底下有一种犯罪,叫冲动犯罪,凶手在没有充足的准备前,就因为某种情绪犯下了罪行,若这个案子的凶手不是死者的熟人,那他这次的犯罪便很可能属于这一种。 更有甚者,凶手可能一早就躲在了这个房间里,伺机杀人。” 丁县令心头的火还没升腾起来,便一下子灭了。 她说的这两种情况,虽然角度有些刁钻,但确实有可能。 然而,他哪里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女娃说了下去,脸色微微一板道:“云娘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云娘子没发现自己说得太牵强了吗?你说的第一种情况,凶手得幸运成什么样子,才能刚好在进来的时候,死者看着墙的方向。 至于第二种情况,凶手得在房间里藏多久,才能刚好找到机会杀人?!更大的可能是,他在找到机会前就被人发现了! 这个案子无论怎么看,都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这种对忽然闯进了自己领域的人的下意识打压,在云霜以前工作的警局里也有不少。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丁县令一眼,只道了句“丁县令说得对,但我觉得,查案就是不能忽略任何一个可能性”,便走到了别处查看情况。 明明这场对峙,赢的人似乎是他,但丁县令心里怪不好受的,莫名觉得是自己输了。 就在这时,云霜走到了被打碎的那个花瓶旁,蹲到了地上,细细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道:“你们觉得,这个花瓶是怎么打碎的?”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凶手逃走的时候不小心打碎的啊!不是凶手打碎的,难不成是死者?” 丁县令急着扫走自己心里那不好受的情绪,没好气地道:“死者全程都在浴桶里,房间里有水迹的地方也只有浴桶周围,若死者曾经离开过浴桶,别的地方定然也会沾上水迹才对……” 如今是初秋,天气凉,地上的水迹可没那么容易干透。 “逃走?” 云霜却淡淡一笑,道:“这个花瓶在隔扇门斜对着的窗户旁边,而这里是三楼,先别说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话,普通人就算不死也要受伤,就说若凶手是从窗户下去的,二楼和一楼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怡园客栈一楼的大堂四周围都有窗户,凶手又怎么知道,他下去的时候没有人刚好坐在窗户边……” 杨元一立刻道:“怎么可能没有人坐在窗户边!如今这种秋风飒爽的天气,正常人都会想坐在窗户边才对!方才我问了店里的伙计,虽然死者遇害的时候,店里的人不多,但窗户边还是坐了好几桌客人,有一桌客人,正正好就在对应着这个房间的位置!若有人从上头下来,他们不可能看不到!” 丁县令一怔,道:“你方才不是说凶手有可能是冲动作案么!因为这个念头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没想好怎么逃走不是很正常?” 云霜斜看了他一眼。 丁县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急吼吼地补充了一句,“熟……熟人也有可能冲动作案!我查了这么多年案子,这种事太常见了!” 云霜眉微挑,没说什么,忽地站了起来,环顾了这个房间一圈,道:“这个房间,挺大的。” 丁县令有些警惕地看着她,担心她又要发难,“这可是怡园客栈最贵的上房,怎么可能不大。” “这个窗子旁的地方,也挺宽敞的。” 云霜道:“凶手到底得有多慌乱,才能在这么一个宽敞的地方,撞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矮几。” 这个放着花瓶的矮几,说是在窗户旁边,其实离窗户还有三四步路的距离。 云霜一边说,一边走回到了浴桶边,两只手抬起,做出勒人的动作,道:“假设我是凶手,我在这里把何娘子勒死了,这个勒死的过程还算顺利,何娘子虽然有挣扎,但在能发出大的声音前就死了。 我这时候,心里非常慌乱,急着要离开,按照丁县令说的,我完全没想好要怎么逃走,所以我首先脑子抽了,想直接从三楼跳下去。” 丁县令:“……” 这云娘子明明看着在正常地分析案子,他却莫名地从中品出了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 云霜说着,开始从浴桶那里往窗户走,“我很慌乱,因此走得跌跌撞撞慌慌张张……” 她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然而,便是她表现得再慌张,步子走得再乱,离那个花瓶放置的地方还是有一些距离。 云霜试了好几回,最后一回,她夸张地走出了蛇形的路线,才总算是挨到了花瓶所在的地方。 一众人:“……” 不是,这是什么破案法子? 最要紧的是,这女子明明瞧着很是冷静理智,哪里能想到,在查案时她能这么豁得出去,破坏自己的形象! 在因为云霜让人意外的这一面的惊讶过去后,一众人的脑子终于再次上线,杨元一深吸一口气,道:“这哪是慌张啊!这分明是喝醉酒在打醉拳呢!” 这慌张的模样,实在是浮夸。 若是真的,那个凶手也定然是个戏精! 一旁的其他两个捕快忍不住道:“可是,如果那个花瓶不是凶手慌慌张张逃跑的时候打碎的,莫非……是他故意打碎的?!” “他傻了么?故意打碎花瓶,是嫌没有人来围观他杀人?!” 云霜见他们终于跟上了自己的思路,嘴角一扬,道:“这个房间的内室虽然不如外室那般整洁,但我方才仔细看了一下,整个内室乱的地方,只有浴桶边、被打碎的花瓶处,以及正对着浴桶的梳妆台处。 但梳妆台那里虽然有些乱,死者的首饰盒子却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床铺柜子各个抽屉也没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说明凶手并不是求财或死者的其他东西,这个花瓶也不可能是他在翻找东西的过程中打碎的。 不是慌乱逃跑的时候打碎的,也不是翻找东西时失手打碎的,这般看来,凶手故意把花瓶打碎的可能性……确实很高。”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 方才说话的两个捕快一脸懵。 他们……他们不过是随口一说,竟还说中了? 所以,这回的凶手,当真是个一心惹人注意的傻冒? 第二十七章 一串梅花脚印 杨元一却是越听越兴奋,忍不住跳了出来,激动地道:“我觉得云娘子分析得不无道理!这个花瓶怎么就不能是凶手自己打碎的?凶手主动打碎花瓶的原因,很多啊!例如,他怜惜死者,希望死者死后能尽快被人发现,不用在冷冰冰的水里泡太久。” 大伙:“……” 杀了她,又怜惜她? “又例如,他太恨死者了,勒死了她还不够,还想毁坏她的尸体,但身上没有尖锐的东西,脑子一热,就打碎了花瓶,在打碎那瞬间,才猛然回神,自己这样会把其他人吸引过来!” 大伙:“……” 越说越离谱了。 他们相信他说的,还不如相信凶手本身就有打碎花瓶的癖好。 杨元一见自己激情四溢地说了半天,大家却都只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由得一撇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看了十多年话本子,那些探案的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 “你是在写话本子还是在破案!” 丁县令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忍不住跳了起来,狠狠踹了杨元一一脚,“你就是整天这样吊儿郎当,才总是比不上你老子!” 在他们耍宝之时,云霜一个人走到了不远处的梳妆台边上。 这就是内室最后一个被弄乱的地方。 方才她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还没有细细去看过。 这会儿走近了,她才发现,梳妆台会乱,是因为上面有一盒橘红色的胭脂被打翻了,桌子上洒满了橘红色的粉末。 而粉末上,竟是还留下了一串梅花形的小巧脚印。 那分明是猫狗的脚印! 云霜立刻回头,问:“死者可有养什么宠物?” 杨元一到底记得这里是案发现场,只是哀怨地揉了揉被丁县令踹疼的屁股,看向云霜道:“我听死者的侍婢说,她养了只橘黄色的狸奴,死者十分宠爱这只狸奴,走到哪都要带着。 那边的梳妆台我方才也看了,定然是死者的狸奴调皮,打翻了她的胭脂,才会弄得这般狼藉。” 狸奴,也就是猫。 云霜转回头,看着那串小巧的脚印一路穿过了梳妆台,轻巧地跃到了地面上,然后,跳上了窗台。 云霜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外头是怡园客栈的后院,正对着窗户的方向种了一棵桂花树,此时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树上开满了一串串的浅黄色小花,阵阵桂花香气随风悠悠地飘了进来。 那棵桂花树离这个窗子有一定的距离,人要跳过去有难度,但对于猫来说,只能说轻轻松松。 那只猫,估摸是借由这棵桂花树跳到了院子里,这时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其他人见云霜一直盯着窗外,不由得有些困惑。 这窗外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外头有什么线索? 杨元一已是按捺不住地凑了上去,跟着她一起往外看,“云娘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云霜收回视线,道:“你方才提到了死者的侍婢,她在哪里?” 杨元一不怎么相信地又往外看了几眼,才道:“就在外头,方才我们一过来,就找到她了,想着等看完尸体和案发现场,再找她问问题。” 云霜点了点头,道:“现在就去。” “哎!” 杨元一立刻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云霜身后。 一旁的丁县令:“……” 已经气得连火都没有了。 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等这次的案子了结了,他定要替他老子好好收拾他一顿! 云霜一边想着这个案子一边往门外走,还没出门呢,就猝不及防地和门外一双幽黑深沉的眼眸对上。 她这才想起,江啸和严方还在外头没有离开呢。 方才她光顾着查案了,竟是完全忘了他们的存在。 江啸就这么身姿笔挺地站在外头,那满身的肃杀之气竟是一下子盖过了方才案发现场的诡谲阴冷,一身深黑色窄袖紧身袍服,脚上蹬一双同色的高靿皮靴,全身上下除了腰间的佩刀,再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双眼眸自从对上了她的眼睛后,就再也没有移开,似乎想就这样直直地看进她心底,眼底带着淡淡的、似乎与生俱来的寒意。 云霜眼角微微一扬。 因为她一开始就用了他的名头给自己背书,其他人便是觉得她再奇怪,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个男人却不同。 只怕在如今的他看来,她已是奇怪到了顶点,一个普通的村妇,不但丝毫不惧怕死人,竟还这般井井有条地分析案情。 只是,被人怀疑一下也不会少块肉,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和狗蛋二丫过上更好的生活! 而且,她内心深处,其实十分庆幸怀疑她的人,是他。 他纵是再难相处,内心也有着柔软的一面。 事后,他若想刨根究底,她便拿出十二分的诚心,好好编一套说辞忽悠……咳,跟他解释便是了。 云霜想到这里,主动把眼神避让了开来。 这时候,他们已是走到了外头,已是憋了许久的严方立刻凑了上来,一脸不敢置信道:“娘的,云娘子你竟然真的会查案啊!” 他们虽然没有进去,但里头的声音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加上通往内室的珠帘打了起来,虽然两边还是有一些阻挡的隔层,但里头的情形他们大致也能看到。 方才,说是云娘子主导了整个查案过程也不为过! 带云霜过来的那个小兵有些呐呐地看了云霜一眼,万分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把心里对云娘子的怀疑说出来。 云娘子可是总兵也认可的人! 他是脑瓜子抽了才会去怀疑她! 云霜朝严方淡淡一笑,就见杨元一走到了站在外头的一个身材瘦小、脸色煞白、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粉衣女子面前,看向云霜道:“云娘子,这就是死者何娘子的侍婢——小蝶。 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就见到她、陈郎君还有张大站在房间外头。” 张大闻言,点头道:“对,对,小人和陈郎君发现何娘子遇害后,正想找人去报官,就见到这个娘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那之后,我们三个就一直站在这个房间外头了。” 云霜点了点头,看向小蝶,道:“小蝶是?你是何娘子的侍婢,为什么何娘子遇害期间,你不在她身边?” 这时候刚好也走到了门外的丁县令:“……” 要不,他直接把头上的乌纱帽也给了这位娘子算了? 第二十八章 他的仇人 小蝶一脸的惶恐不安,道:“今天上午的时候,范……范郎君遣人送来了口信,说他一会儿过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娘子说…… 娘子这回来了山阳县后,范郎君还没有来找过她,因此接到口信后……娘子很是欢喜,立刻让奴婢打水洗澡…… 谁料,娘子还没洗完澡,范郎君就来了……娘子立刻让奴婢退出去,还特意嘱咐这期间不要来打扰她和范郎君…… 奴婢想着,刚好可以趁这个时间,把娘子前几天在银楼打的首饰拿回来……谁料,奴婢刚回到客栈,就……就听大堂里的客人说,三楼有人出事了……” 她一边说,云霜一边瞥向站在不远处的范有良,见他黑着一张脸,但没有反驳,就知道这侍婢说的是真的。 她接着问:“你家娘子让你出去,你就直接离开了?就不担心你家娘子中途让你进来伺候?” 很多大户人家,男女主人同房时外头也有仆人候着,随时待命。 “没有的,范郎君从来不让奴婢在房门外待命,说……说这样太惹眼了。” 小蝶连忙摇头,“所以每次,范郎君来找娘子,奴婢都是随便找个地方待着,掐着时间回来……” 这个范有良倒是挺谨慎。 云霜又瞥了范有良一眼,问:“听你方才的说法,你家娘子不是山阳县的人?” “对,我家娘子是……是永州回乐县人,五年前,范郎君把她从百花楼里赎了出来,那……那之后,娘子就一直跟着范郎君了…… 范郎君随罗老爷他们搬来了山阳县后,娘子也随着范郎君来了夏州,但不住在山阳县,住在旁边的新平县,范郎君偶尔……偶尔会去新平县找娘子,但更多的时候,是让娘子来找他……” 小蝶话音未落,县衙和罗家一众人便都变了脸色。 一直隐忍着的陈昊终是忍不住,怒声道:“范有良!你这人渣!你竟是在永州的时候,就做出了对不起雪晴的事情! 那之后……那之后,你竟然还有脸迎娶雪晴!” 范有良这会儿,已是彻底豁出去了,再也不伪装自己的无耻,冷着一张脸道:“你自己没本事让雪晴选择你,与我何干?” “范有良!” 陈昊顿时仿佛被人戳到了伤口的野兽,最后,却也只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云霜的脸色也忍不住微微一冷,继续问:“你家娘子这回是什么时候来到山阳县的?” “六天前到的……谁料当天,罗娘子就……就失踪了,范郎君因此,一直不敢过来找娘子,还催娘子快回新平县,娘子却不甘心,执意留了下来。” 众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 这么巧?她来的当天,罗娘子就失踪了? 云霜脸色不变,又问道:“你家娘子养了一只狸奴?你可知道那只狸奴如今在哪里?” 小蝶摇了摇头,咬着唇道:“不知道,方才奴婢进房间里的时候,就见不到金银了,金银是……是它的名字……” “我看到它把你们娘子梳妆台上的脂粉都打翻了,它平日里可是也这般调皮?” “金银年纪不大,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先前,它也试过把娘子的其他东西打翻,但金银不会随意跑出去,它这回跑出去,定……定是受到什么惊吓了……” 云霜点了点头。 杨元一忍不住道:“云娘子,你好像很在乎那只狸奴?可是它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云霜淡声道:“只是它既然出现在了案发现场,总要问清楚罢了。” 一旁一直没机会出声的丁县令暗哼一声,正想逮住这个机会损这个女子几句,杨元一就腆着脸不住点头,“云娘子说得对,云娘子说得对,是要问清楚才好!” 丁县令:“……” 这小子,是彻底不能要了! 云霜随即,转向了范有良,道:“范郎君,客栈里的人说,你过来后,听到了你和死者吵架的声音,你当时在和死者吵什么?” 范有良眉头一皱,只是见丁县令和江总兵都由着这个女子发问,只能沉声道:“我们还能吵什么?我对她强调过无数遍了,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她的存在,否则我能把她从百花楼里赎出来,就能把她送回去!谁料那蠢货不但被人发现了,竟还被人拿到了一条她的贴身手帕,用来陷害我! 当初她早听我的,早早回去新平县就没这事了!蠢货就是蠢货!” 云霜扯了扯嘴角,道:“你的意思是,昨天在你和罗娘子房间里发现的那条手帕,是别人在陷害你?” “不然呢!” 范有良激动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我做事向来小心,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在那对父女面前露出过一丝马脚!我会那么蠢?!把那女人的手帕直接带回家里,还丢到我和雪晴的床上?” “哦?” 云霜轻嗤一声,“做事向来小心的范郎君,前天竟然能做出去棺材铺子询问制造棺材的事情?” 范有良被云霜怼得一噎,差点被呛到,咬牙道:“我说了,那只是误会,误会!” 云霜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你只是见罗娘子久久不回来,觉得她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压抑不住心里的欢喜去问了一嘴,绝不是故意去问的,是?” 范有良:“!!!” 若不是丁县令和江总兵都在这里看着,他都要忍不住打人了! 云霜见自己快要把范有良气厥过去了,终于良心发现回到了正题上,“范郎君既然觉得,那条帕子是别人在陷害你,那你心里,定然已是有了怀疑的人了?” “当然!” 范有良猛地一握拳,一字一字仿佛要把他们的名字在牙齿间咬碎了一般道:“陷害我的人,不是陈昊,便是莲心!这天底下会这般恨不得我掉入地狱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了!” 云霜却是忽然低笑一声,道:“范郎君似乎算少了一个人?” 范有良一怔。 其他人也有些莫名地看向云霜。 范有良有什么仇家,最清楚的那个人自然是他,难不成她比他自己还清楚? 第二十九章 罗家有女 云霜却仿佛没看到周围人的眼神,淡声道:“这天底下憎恨你的人,除了他们,还有你的妻——罗雪晴,罗娘子才是。” 众人闻言,除了江啸几人,都微微一怔。 杨元一连忙道:“罗娘子若在,知晓范郎君做出了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当然会恨,但罗娘子这不是还在失踪着吗……” 他话音未落,严方就大大咧咧地道:“失踪什么啊!云娘子早就把罗娘子找回来了!她也在这个客栈里,你们方才过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众人顿时都惊了。 他们接到报案后,便匆匆赶了过来,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聚集在大堂里的人,便先到了这案发现场。 客栈里还有什么人,他们还真的不知道,本来想看完案发现场后再去一一审问的。 丁县令立刻道:“来人,速去把罗娘子带上来!” 站在杨元一身旁的捕快立刻应了一声。 丁县令满意地撸了撸胡须,瞥了云霜一眼。 啧,这风头这女子可抢不过去了。 除了杨元一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其他人可不会听她的。 哎~他这个县令,还是很重要的。 然而,他那得意的小眼神还没扫到那女子脸上呢,某个臭小子就激动地跳了过来,把那女子挡得严严实实的,“云娘子,你是怎么找到罗娘子的!你也太厉害了!” 丁县令:“……” 云霜只淡淡一笑,道:“等罗娘子过来了,你就知道了。” 很快,下去的捕快就带了个身姿苗条、穿着一身栀子色交领短袄配一条织金马面裙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那个女子身边,还跟着莲心。 丁县令他们也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 却见她头上,跟云霜一样,也带了顶帷帽! 那女子在他们面前站定后,一双素手轻轻摘下了头顶的帷帽,交给了一旁的莲心,顿时,一个白皙标致、脸若银盘、清丽如出水芙蓉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先是转向了江啸的方向,缓缓地行了个礼,“民妇见过江总兵。” 又转向丁县令的方向,同样行了个礼,“见过丁县令。” 云霜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女子不一般,但此时亲眼见到她,还是忍不住感慨。 罗大富当真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这时候,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陈昊脸色无比复杂地看着罗雪晴,手微微抬起,就要往她那边走去,“雪晴……”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雪晴!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这些天去哪里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 范有良匆匆走上前,就要去握罗雪晴的肩膀,罗雪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后退一步,道:“范有良,事已至此,你没必要继续在我面前演戏了。你如今的样子,实在是让我——恶心。” 范有良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 罗雪晴随即,淡淡地扫了在场几人一眼,道:“敢问各位官爷,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在客栈发生了命案后,罗雪晴就知道,自己暴露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她万万没想到,方才那个捕快到了一楼后,竟是直接对着众人问:“罗娘子可在?” 这说明,在下来前,他们就知道,她在怡园客栈。 只是,让她讶异的是,她这个问题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便齐刷刷地,看向了站在人群中间一个带帷帽的女子。 她微微一愣,就听那个女子开口道:“罗娘子,六天前那场失踪,其实是你自己安排的?你在和自己夫君的朝夕相处中,无意间发现了他在外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只是他行事向来小心,你一直找不到证据,于是,你干脆让自己‘失踪’,隐在暗处,等他自己漏出马脚。” 罗雪晴定定地看了云霜一会儿,突然,低低一笑,“丁县令,你们县衙,什么时候竟是请来了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丁县令:“……” 其实,那是江总兵请来的。 要不是那是个女子,他都要以为,江总兵是不是对他哪里不满,特意找了这么一个人来取代他了! 罗雪晴没有急着说自己失踪的事,一双温柔却暗藏坚韧的眼眸轻轻一转,看了身旁的莲心一眼,“我猜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因为莲心,是?” 莲心脸色顿时一变,慌张道:“娘子,奴婢绝没有做任何背叛你的事情……” 云霜淡声道:“是,我请严副将派人暗中跟着莲心娘子,今天早上,就见到莲心娘子偷偷来到了怡园客栈。” 莲心猛地看向她,一脸惊愕。 罗雪晴轻笑一声,“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云霜:“在见到莲心娘子的第一眼,我就猜到,罗娘子失踪这件事有蹊跷。” 这下子,连罗雪晴也忍不住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云霜伸出了两根手指,道:“莲心娘子那时候,露出了两个疑点,第一个疑点,便是她的打扮。” 莲心连忙道:“我的打扮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云霜看向她,道:“但你的疑点恰恰是,你的装扮太完美了,昨天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发髻齐整,衣着妥帖,脸上甚至化了日常却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妆容,在跟你情同姐妹的罗娘子失踪的当下,你还有心思这般打扮自己,只有一个可能——罗娘子的失踪,跟你有关。 而杨捕快说,你还是跟先前一样漂亮,说明,就是在罗娘子刚刚失踪的时候,你也是这般打扮的。” 竟然……竟然就因为这个! 不止莲心,其他人都一脸惊愕地看着云霜。 云霜淡淡一笑,道:“第二个疑点,是你上来就向江总兵举报,范郎君和旁的女子有染,然而,你给出的依据只是,在罗娘子失踪后,范郎君便不再让别人随意进出他和罗娘子的房间。 仅凭这件事,完全得不出范郎君在外头与人有染的结论,然而你却说得无比笃定,这说明,你内心深处早已是知晓,范郎君确确实实,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 在场众人,一时都完全说不出话来。 丁县令更是忍不住和杨元一深深对望了一眼,互相都看对方脸上的眼睛和耳朵十分不顺眼。 他(他)那些玩意儿肯定都是假的,杂草编出来的! 否则,怎么会连这么大的两个漏洞,都没有察觉到呢! 第三十章 女人的直觉 最终,是罗雪晴的轻笑声打破了这沉寂。 她无比感慨地看向云霜,道:“当真是聪慧的一个娘子,莲心暴露得不冤。 没错,我这次失踪,是我和莲心一手策划的。 我自己也没想到……” 她忍不住苦涩而嘲讽地一笑,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微微一顿,道:“我以为对我一心一意、能与我携手共白头的夫君,竟是这么一个虚伪恶心的男人! 一开始,我只是怀疑。 上个月月底的时候,范有良说他要在布庄跟人通宵对账,晚上回不来了,我在给他准备出去的衣物时,选了一套蓝色的,和一套绿色的,问他要穿哪套,他犹豫了一下,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说,就蓝色的,就去对个账,随便都行。 然而,他那瞬间的犹豫,让我十分在意,以前我给他挑选出门的衣物时,他很多时候看都不看,只是温柔地对我说,随我喜欢,我挑选的都定是最适合他的。 正常时候的他,不会有那瞬间的犹豫。 因此,我对他多留了个心眼,让莲心送他出门,莲心回来后与我说,姑爷在经过院子里的水塘时,探头看了看,拨了一下额上的碎发。” 范有良眼眸猛地瞪大,一脸不可思议,“就因为这样,你就怀疑我……我在外头有人?!甚至不惜这样做局试探我!” 一众人:“……” 一时间竟是分不清,是罗娘子比较厉害,还是云娘子比较厉害。 罗雪晴冷笑一声,“当然不是,但范有良,我与你夫妻一场,两人朝夕相对,类似这样让我感觉不舒服的细节,我发现过不止一回了!只是我们到底从小一起长大,你平日里也确实待我温柔体贴,这些小细节也不能说明什么,我便安慰自己,也许是我太过多疑,想多了。 然而,自我爹去世后,我就总是感觉惶惶没有依靠,这些细节之处每每出现,都仿佛针一样扎向我!上个月月底,我发现你不对劲后,一整晚没睡觉,我就知道,我不能再放任这种情绪下去了,我爹不在了,我必须学着保护自己! 只是,你做事本就小心谨慎,若我还好好地在你身边,你定然会百般忌惮着我,轻易不会露出马脚! 因此,我干脆直接让自己‘失踪’。 果然,当天,县衙的人来家里搜寻过一番,那个姓杨的小捕快一脸怀疑地追问了你好几个问题后,你便心慌了,当天晚上,就派人做贼一般跑了一趟怡园客栈。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谨慎,便是慌成了那个样子,也晓得这种事不能派你身边的昌平去做,而是随意叫了府里的一个人,谎称你约了人在怡园客栈附近的茶馆谈事情,因为我失踪的事,你没法赴约,让他送一封信给那里的掌柜,到时候交给你约在那里的人。 当天晚上,就有一个侍婢进了茶馆,拿走了你的信,进了怡园客栈! 要不是我事先买通了县里的一群小乞丐,嘱咐他们我失踪后,不管谁离开罗家,都要跟上去,还发现不了你的好相好! 哈哈哈!多么讽刺!我竟是那时候才发现,我的好夫君,那个在我爹面前义正辞严地说这辈子只会守着我一个人的好夫君,那个在我面前深情款款地说,这辈子他只想与我一个人共白头的好夫君,竟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养了一个外室,而且已是养了整整五年之久! 你不知道?我自离开罗家后,就一直隐姓埋名住在这个客栈里,找机会拿到了那个女人的手帕,昨天房间里那条帕子,是我让莲心放的,我就是要让你的真面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罗雪晴说到后头,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右手猛地拽住了胸口的衣服,一脸痛苦和恨意。 莲心连忙扶住了她,不停地轻抚着她的后背,眼中含泪地道:“娘子,你不要激动,姓范的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以后是要下地狱的!你瞧,他这不就气急败坏,把自己的姘头给杀了,他这次定然要完了!” 范有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忍不住跳脚道:“谁说是我把人杀了!你可别胡说八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 莲心用要吃人一般的眼神瞪向他,怒吼了回去,“这里头,做了亏心事的人只有你一个!你定是又害怕又心虚,这才狠下毒手……” “我没有!” 范有良这下是彻底慌了,道:“珍娘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我又岂会做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情!明明……明明珍娘死的时候,你家娘子和陈昊也在客栈里!凭什么就说是我杀了人!” 莲心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荒谬的事情一般,猛地瞪大了眼睛,“姓范的,你有没有良心?你这是要说是我家娘子杀了你姘头不成?!我家娘子为何要做这种事?你能有今天的风光,全是因为我们阿郎和娘子,如今娘子看清你了,也找到了你养外室的证据,只需要回去,把你的真面目公诸于众,你就得灰溜溜地离开罗家!到时候罗家的万贯家财还是娘子的,娘子若喜欢,再招十个八个赘婿也不在话下! 我家娘子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因为你这样的小人,自毁前程!” “你!” 范有良被莲心怼得龇牙咧嘴,只能暂时调转矛头,看向不远处的陈昊狠声道:“不是你家娘子,就是这个姓陈的!他自小就觊觎雪晴,我娶了雪晴后,他就一直看我不顺眼!他定是发现我在外头有女人后,怀恨在心,故意杀了珍娘,嫁祸于我! 对了!对了!这件事定是有人为了害我做的!” 范有良俨然一个疯子,又猛地指向了罗雪晴。 “如果是这个理由,你家娘子也有杀人的动机!” 莲心见这猪狗不如的是要咬着他们娘子不放了,气得又要怼回去,罗雪晴却轻轻朝她摇了摇头,放下了放在胸口上的手,嘲讽一笑道:“范有良,如今的你可真是丑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我没有杀人,我相信人也不是陈昊杀的。 但这一切,都不该由我们来说……” 她说着,转向丁县令,缓缓行了个礼道:“民妇相信县衙的人,定会查清楚一切,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丁县令见这里头,终于有个懂规矩的了,最重要的是,她还知道,县衙主事的人是谁! 不禁万分感动,腰杆一下子挺直了,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道:“罗娘子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说完,看向其他县衙的人,道:“你们,都过来一下,我们梳理一下案子目前的情况。” 第三十一章 她的企图和想法 丁县令说完,率先走向了远处的一个角落。 一边走,一边似有若无地扫了一脸沉思的云霜一眼。 呵,这娘子的脸皮也没有厚到底,强行来蹭他们县衙的小会…… 下一息,他就见那云娘子突然道:“敢问罗娘子,最近可是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什么陈年旧疾?” 一众人皆是一愣。 陈昊更是一脸紧张地看向罗雪晴,“雪晴,你……你身体不舒服?” 莲心却是皱了眉,不怎么满意地道:“我们娘子身体好得很!云娘子,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好端端的突然说他们娘子身体不好,也是忒不吉利了。 罗雪晴什么都没说,一双带着淡淡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云霜只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说完,她突然转身,就往不远处的楼梯走去。 杨元一连忙道:“云娘子,你去哪?” 云霜脚步一顿,转头笑笑道:“我有点事要下去一趟,你们自便。” 杨元一只能有些怔然地看着云霜施施然地下了楼梯。 “臭小子,你干脆去那娘子手下做事算了!” 丁县令终是忍无可忍,上来狠狠踹了杨元一一记。 杨元一吃痛,却心虚地什么都没说。 说实话,他确实觉得,云娘子更有可能破解这个案子。 但这话,自是不能在丁县令面前说的。 谁让他是个体贴的人,懂得尊老爱幼的道理呢! 江啸收回看向云霜离开的方向的眼眸,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叫人跟上去。 他多少已是明白,自己被那女子当成了踏脚板来用。 他虽然已是基本确定她不是金蒙国的探子,但依然不清楚她的来历。 她对查案之事十分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但按理来说,只要她对大齐没有危害,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与他无关。 然而,方才他却依然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当真怪异,是因为被她摆了一道,心里多少有些在意吗? 另一边的丁县令有些气呼呼地走到了他原定要过去的角落里,瞪了一眼有些恍惚的杨元一,道:“案发现场和几个嫌犯都见过了,大家都谈谈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其中一个捕快道:“属下觉得,还是范郎君的嫌疑最大,首先,他有十分充足的杀人理由,其次,他跟死者十分熟悉,能轻易地接近并杀死死者!” 另一个捕快立刻道:“属下也这样觉得。但陈郎君也有一定的嫌疑,昨天属下虽然没去罗家,但罗家发生的事,听元一哥说了,陈昊明显恨极了范郎君,昨天甚至扬言要用自己的法子为罗娘子报仇。 若何娘子没死,范郎君顶多被赶出罗家,但若坐实了他杀死了何娘子这件事,他下半辈子算是彻底毁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报仇法子?” 第一个说话的捕快也连忙道:“可是,这样的话,罗娘子不也有动机么?虽然她似乎说得挺洒脱的,但自己深爱的夫君竟一直在欺骗背叛自己,任何一个女人都很难过去这个槛!” “可是,罗娘子说了,昨天她和范郎君房间里的那条手帕,是她的手脚,目的就是引诱我们来到怡园客栈,当众揭穿范郎君的真面目。” 丁县令眉头微皱,“如果罗娘子有杀人的想法,何必事先把我们引诱过来?她设个局,把范郎君一个人引诱过来,再嫁祸给他不是更简单?” 何娘子死后,自是会有人报官,何必让他们事先搅和进来? 若是一不小心,影响了她的杀人计划怎么办? 天底下只有千方百计避着官府的凶手,就没见过主动招惹他们的。 “而且,罗娘子看着十分清醒理智,不像是会做出这种疯狂之举的人。” 丁县令说得也有道理,众人都忍不住皱了眉。 最要紧的是,不管凶手是谁,他们如今都只是猜测,还没找到切实的证据! 丁县令见一旁的杨元一由始至终都精神恍惚的,丝毫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的想法,忍不住又火了,狠狠拍了拍他的额头道:“别做梦了!咱们手上关于这个案子的线索还是太少,虽说那三个人都有杀人的嫌疑,但也不排除,人是他们三个以外的人杀的。 杨元一,你立刻带上大山到下头的大堂,审一审客栈的其他人。 我和三儿留在这里,再仔细搜搜何娘子的房间……” 话音未落,原本一脸蔫蔫的杨元一忽地脸色一亮,抬起手就拼命朝前面挥,“云娘子,你回来了!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丁县令:“……” 忍不住恶毒地咬牙道:“说不准人家方才是去茅房呢!” 云霜朝不远处的杨元一笑笑,缓缓走回到了人群中间,淡声道:“我知晓,杀死何娘子的凶手是谁,以及,决定性的证据是什么了。” 在场众人,今天第二天尝到了震惊的滋味。 这娘子在说什么?!他们没有耳背! 丁县令更是忍不住猛地转身,眼眸大睁道:“你可是在说笑?!” “我为何要说笑?” 说着,她朝杨元一招了招手,杨元一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她身边,云霜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杨元一立刻道:“云娘子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说着,便再次大步走进了死者的房间。 丁县令深吸了一口气,牙关紧咬,“云娘子,你所谓的证据,不会是现在才让那小子去找?!” “当然不是。” 云霜淡声道:“那个证据,如今已是在我手上。说实话,察觉到谁是凶手的那一刻,我也有些惊讶。” 她顿了顿,看向不远处脸色微沉的罗雪晴,道:“杀死何娘子的人,就是罗娘子——你。”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反应,陈昊就激动地道:“不可能!杀死那女人的怎么可能是雪晴!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代替县衙查这个案子!” “对!” 莲心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云娘子,昨天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慧讲道理的娘子!你今儿却怎么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事情!你可是……可是担心那姓范的坐实了杀人的罪名后,没法给你那一千两赏银了,所以才把这个罪名推到我们娘子身上!” 第三十二章 人是我杀的 莲心这话一出,在场大部分人都朝云霜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他们就说怎么突然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子插手这个案子。 原来是冲着那一千两赏银来的! 那她当然不希望凶手是范有良了! 云霜却只是把目光锁在罗雪晴身上,道:“我得出这个结论,从没有携带任何私心。 事实上,在见到罗娘子之前,我都不认为罗娘子是凶手,就如莲心娘子所说,罗娘子并没有充足的杀人动机,从昨天罗娘子让莲心娘子把官府的人吸引来这个客栈这个举动来看,罗娘子一开始,确实只是想让范郎君的真面目公诸于众,让他身败名裂,顺理成章地把他赶出罗家。” 陈昊咬牙道:“你知道还……” “可是……” 云霜的嗓音淡然却有力,“罗娘子那时候没有杀人的心思,不代表后来没有,从现场的种种情况来看,罗娘子这回,是冲动杀人! 罗娘子的心思,应是在昨天到今天杀人前突然产生的! 这期间,应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或是罗娘子得知了什么真相,让她突然心态大变,才会让她明知道县衙的人很可能已是注意到了这个客栈后,还要冒险杀人。 今天,她应是一直躲在暗处,看着小蝶离去,看着范郎君愤而摔门离开,然后,悄无声息地潜进了何娘子的房间。 也是凑巧,何娘子那时候,脸一直朝着墙壁的方向,她就趁这个机会,拿起一旁架子上何娘子的腰带,把她勒死……” “荒唐!荒唐!” 莲心实在听不下去,大声道:“云娘子,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会查案了!便是奴婢再没学识,也知晓县衙查案讲求的是证据……” 云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是说,我已是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了么?” “那你拿出来啊!” 莲心脸色发青,用仿佛要撕碎云霜的眼神瞪着她,“我家娘子不可能杀人!不会是你从哪里伪造了这个所谓的证据……” 云霜却没再看她,一双眼睛,缓缓地扫到了她身旁的罗雪晴身上,脸上情绪复杂,轻叹一口气,道:“罗娘子,从方才起,你说话的时候就一直下意识地抚摸你的胸口,然而,莲心娘子说,你并没有心疾或什么陈年旧疾。 这种情况下,你一直抚摸你的胸口,只有一个解释——这是你的习惯,因为先前,你那里曾经佩戴过什么,而你习惯了在心情起伏的时候抚摸那样东西,让自己保持冷静,所以才会频频做出这样的动作。 然而,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一番,你脖子上,什么都没有佩戴!” 云霜这话一出,方才气焰一直很嚣张的莲心突然就白了白脸色,脖子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罗雪晴。 罗雪晴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双乌沉沉的眼睛,一直意味不明地看着云霜。 仿佛对她说出来的话,没有一点意外。 “你脖子上佩戴的,是对于你来说十分重要的一样物事,那东西重要得,你并不想让它参与到你杀人这件事中,所以在杀死何娘子前,你把它取了下来,放到了何娘子房间里的梳妆台上。 然而,你没有料到的是,何娘子养的狸奴竟会在那时候出现,它不但打翻了何娘子梳妆台上的胭脂,还叼起了你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东西!” 丁县令一怔,脑中顿时电光火石一般,不可置信道:“然后,那只狸奴叼着那样东西就跳下了窗户,罗娘子阻拦不及,又生怕下面的人会看到狸奴嘴上叼着的那东西,所以才……才情急之下,摔碎了花瓶!” 这样,在巨大的声响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强行吸引过去! 不管是当时正在院子里的人,还是坐在窗户边的人,都会下意识地转向声音发出来的方向! 而无法顾及那只突然从三楼处跳了下来的狸奴! 这……就是凶手突然脑子抽了一般,摔碎了花瓶的原因! 连起来了,一切的事情,都连起来了! “胡……胡说八道!” 莲心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但还是咬牙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脖子上佩戴东西,很多女子也会这么做!有抚摸胸口习惯的人,也不止我们娘子一个!” 云霜看了面前的主仆一眼,心里忍不住再次叹息,突然,举起右手,随着一串珠子落下,一块水头极好的和田玉平安锁,就这样进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莲心脸上的血色,也彻底褪去。 “这是……这是雪晴的玉佩!” 范有良的眼眸猛地瞪大,“那是雪晴的母亲在雪晴满月时亲自找匠师打的,因此雪晴一直十分珍惜它,常常把它佩戴在身上!” 他说着,转向罗雪晴,脸上是不可置信夹杂着快意和悲哀的复杂神情,“雪晴,真的是你杀死了珍娘?!” 莲心狠狠咬了咬下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云霜却已是淡声道:“这条链子,是我从下面的院子里找到的,方才,我也找店里的伙计确认过,他们说,在县衙的人来之前,罗娘子一直待在院子里,他们以为罗娘子只是想在院子里散散心,便没有多问。 罗娘子,那时候,你在院子里,是想找这条链子。 只是,可惜,在县衙的人来之前,你都没有找到,那之后,你就被县衙的人强行驱赶到了大堂里待着。” 顿了顿,云霜轻声道:“而这条链子上,还沾着一些橘红色的脂粉,这就是在何娘子去世的时候,你曾待在她房间里最有力的证明……” 云霜话音未落,陈昊的声音就突然响起,“不对!杀死那女人的不是雪晴!” 在场众人还没从云霜带给他们的讶异中回神,就又被陈昊惊了惊。 却见陈昊阴沉着一张脸,道:“雪晴那时候,只是刚好在房间里,我走到三楼的时候,察觉到这个房间的门虚掩着,心里起疑,便走了进去,却没想到,会在里面见到雪晴。 那时候的雪晴……确实起了些不妥的心思,我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夺过了她手里的腰带,把那女人杀了,然后逼迫雪晴离开了这里!” 一直没说话的罗雪晴眼帘微颤,倏然抬眸,正要说什么。 陈昊却猛地走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颤声道:“人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丁县令,你把我抓走!” 第三十三章 盒子里的秘密 丁县令被如今的情况搞懵了。 不是,所以,凶手到底是谁啊! 云霜看了陈昊一眼,轻声道:“陈郎君,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你这样做,罗娘子并不会高兴。 你在上楼的时候,应是见到了匆匆忙忙逃离的罗娘子?你那时候,心里已是有了几分预感,知道这件事跟罗娘子有关。” 陈昊身子微颤,却依然嗓音沙哑地道:“那女人死的时候,你并不在现场!怎么就能笃定,你说的就是事实……” “因为,我的事实,建立在证据上。” 云霜淡声道:“何娘子脖子上的勒痕上,有她自己挣扎时抓出来的十道抓痕,有几道抓痕,甚至深得已经扣出了血肉。 这说明,凶手并不是一下子就把何娘子勒死的,甚至,还花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而陈郎君……” 她嘴角微微一抿,道:“你身强体壮,又自小习武,如果是你出手,何娘子又怎么可能有那么长的挣扎时间?” 孙仵作闻言,立刻站出来道:“这位娘子说得没错,从死者脖子上的伤痕上能看出,死者死前,曾经历了一小段时间的挣扎。 这确实能说明,凶手的力气并不大,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把死者勒死。” 陈昊已是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他身后,却突然传来罗雪晴的一声轻笑,她缓缓走到了陈昊身前,头微微抬起,一双清明依然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云霜,忽地,抬起手道:“谢云娘子帮我找到了我的平安锁,方才,你突然要下楼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你是要去找我的平安锁了。” 这番话,无疑坐实了自己的杀人罪名。 陈昊忍不住痛苦地道:“雪晴!” 云霜和她静静地对视半响,暗叹一声道:“抱歉,罗娘子,这个平安锁属于案子的关键证物,我无法还给你。” 罗雪晴的脸色似乎恍惚了一瞬,收回手淡淡一笑道:“这样也好,我也不希望它跟着我,去到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我相信,官府的人定会替我好好地保管它……” “娘子!你别这样!” 终于回过神来的莲心哭着扑了上来,哽咽着道:“定是有什么误会……娘子……娘子前几天不是还在跟奴婢说,等把范有良那小人赶走了,就……就带着奴婢,去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云州待上十天半个月,顺便……顺便物色一下新的姑爷人选么…… 娘子怎么可能杀人!” 罗雪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只微微地垂了垂眼帘。 就在这时,杨元一突然冲了出来,那满脸的喜色仿佛跟在场一众脸色凝重的人处于不同的世界一般,手里拿着一个雕刻精美的螺钿镶刻匣盒,道:“云娘子,我找到了!找到了!” 不远处的小蝶看清了杨元一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道:“你……你在哪里找出这个盒子的!而且……你怎么知道它的钥匙在哪里!” 却见杨元一手里那个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锁,但那把锁此时,已是被打开了。 杨元一把盒子交给了云霜后,转头得意洋洋地道:“这有何难的?寻找证物可是我们捕快的基本功,只要东西在房间里,就逃不过小爷的眼睛! 不过你家娘子藏得可真够密的,竟是把它层层包裹在了自己的衣服里头,要找出它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 至于开锁嘛……” 他嘿嘿笑着,举起了手里的一根银针,“我杨元一行走江湖多年,怎么可能没点独门绝技!” 这种小偷小摸的独门绝技有什么好炫耀的?! 一众人顿时一脸无语,也忍不住对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无比好奇。 何娘子又是藏这个箱子又是把它锁起来的,不用问都知道,这里头定是藏着一个大秘密! 在他们说话期间,云霜已是打开箱子,细细地查看了一番。 随即,她顺手把箱子给了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的丁县令,看向罗雪晴道:“罗娘子,我方才说了,你这回是冲动作案,你会突然起了杀人的心思,是因为,你听到了一些……足以颠覆你的心智的事情。 昨天,我在罗家时,曾听李总管说,罗老爷最后两年,瞧着明明越来越精神,身体也越来越好,最后却不知道为何,身体突然恶化,药石无医。 那时候,我心里就起了一些疑心——罗老爷的死,只怕不全是因为病痛,而是有人为的因素在里头!” 众人皆是一惊。 便连一直在对云霜怒目而视的陈昊和莲心,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唯有范有良,脸色倏然就白了,扯了扯嘴角道:“你……你在胡扯什么!义父年轻时做买卖拼得太过,落下了一身病痛,他就是因为那满身病痛去世的!这件事,但凡是认识义父的人都知道……” “是啊……” 罗雪晴却忽地,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却仿佛来自阴间地府,让人心底发寒,“所有人都说,我爹是因为陈年旧疾去世的!所以,我从没有过任何怀疑!更不会怀疑,我爹的死,是我自己亲手选择的枕边人一手促成的! 直到昨晚,我在客栈后院处散心时,偶然碰见了也下来散心的何珍珍主仆!我就像这几天一般,下意识地藏了起来,许是以为后院里没人,何珍珍主仆竟是说起了我爹去世的事情! 当时何珍珍一直在抱怨范有良懦弱胆小没良心,仅仅因为夫人失踪了,就不敢来见她!说……我失踪难道不是一件好事?省得她和范有良亲自动手了!就是可惜了她大老远托人从永州带过来的药! 还说……那些药虽然跟当初害死我爹的药不一样,但都是出自永州,我们父女俩的老家在永州,也都是被永州产出的药物害死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意了……” 众人虽然已是从方才云霜的话中,猜到了罗老爷的死跟这对奸夫淫妇有关。 然而这两人的恶毒程度,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所有人的眼神,顿时都如刀一般砍在了范有良身上。 “胡……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范有良一张脸青了个彻底,低吼道:“那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你是不是不甘心受到惩罚的只有你自己,故意这样说来陷害我!罗雪晴,我与你夫妻一场,竟是今日才知晓,你的心这么狠!” 第三十四章 能不能吃饱饭很重要! 罗雪晴冷笑一声,虽然她已是对这个男人失望了,还是忍不住觉得荒谬。 她当初到底是有多瞎,才会选了这么一个人? 丁县令这时候,走上前,手里举着一本小册子,冷声道:“范有良,这本册子,是在何娘子的匣盒里找到的,这是罗老爷去世前两年的病历簿,方才本官随意翻看了几页,看到好几页上头都用朱笔做了批注,写的都是‘药效太猛,需减去三成、药效减得太多,罗老爷状况起伏过大,恐引起大夫怀疑,需适量增药’之类的话。 罗老爷的病历簿,怎会在何娘子手里!那本子上写的批注,又是什么!” 本就有些崩溃的范有良陡然见到丁县令手里的病历簿,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几乎要裂开,脱口而出道:“这册子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早就让珍娘……” 说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云霜却没再看他,转头看向已是腿软跌坐在了地上的小蝶,淡声道:“小蝶,你一直在何娘子身边服侍,这个册子的事,你定然清楚?” 小蝶整个人颤了颤,慌慌张张地跪在了地上,拼命磕头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那些事情,奴婢都没有参与,奴婢……奴婢也劝过娘子的,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 云霜直接打断她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只要你愿意协助官府断案,将来定然对你有利。” 小蝶呆了呆,这才停下了拼命磕头的动作,跪在地上哽咽着道:“奴婢……奴婢在百花楼时就跟着娘子了,范郎君把娘子赎出去后,娘子……娘子一直不甘心只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来到夏州后的某一天,娘子突然叫人联系上了以前百花楼的人,让他……让他秘密弄了些药过来,娘子虽然没跟奴婢说过这件事,但奴婢还是察觉到了,那些药是以前百花楼的一些客人用来……用来壮阳的大补之药…… 这种药药效很猛,仅需一点就能让一个身体孱弱的人一整夜都精神抖擞,但……它同时也很伤身体,便是百花楼的客人,也不敢轻易使用……” 壮阳药! 竟是让一个满身旧疾的男人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用这种伤身的补药,多么歹毒的心思! 范有良眼见着又要说什么,被一脸不耐烦的杨元一瞪了回去。 “那之后,范郎君每回过来,都会带来一本小册子,就是……就是丁县令如今拿着的那本,那是范郎君另外誊抄的罗老爷的病历簿,范郎君每回都要跟娘子在房间里拿着这本册子探讨上半天,奴婢……奴婢便是不知晓他们在说什么,也能察觉到,他们在做的不是什么好事…… 奴婢心里很害怕,曾私下里劝过娘子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却只换来娘子的一顿怒骂和惩罚,奴婢那之后,就……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小蝶继续颤声道:“那之后大概过了一年多,就传来了罗老爷病逝的消息,娘子那天很高兴,一直说,除去了老的,就差小的,咱们很快就要告别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活了。 过了没几天,范郎君便让娘子去到山阳县,要娘子在他面前,亲自把那本册子烧掉。 然而……娘子提前留了个心眼,她另外找人又誊抄了一份新的病历簿,然后把假的那份病历簿,当着范郎君的面烧了…… 娘子对奴婢说,这叫未雨绸缪,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必须手里抓着范郎君的把柄,才能保证范郎君将来不会辜负她……” 范有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眸,气得青筋暴跳,然而不待他说什么,小蝶就又重重地磕了一下头,哭着道:“奴婢说的都是真话!绝无半句虚言!那本册子里的字迹就是范郎君的字迹,官爷可以拿范郎君以前的笔墨进行对比!” 这哪里还需要对比? 一切的真相,已是呼之欲出。 范有良见自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目眦欲裂,竟是突然发疯一般朝小蝶冲了过去,“你这个贱人……” 然而,他脚步刚刚迈开,就被站在一旁的严方轻而易举地踹翻到了地上,一只脚死死地踩着他的背,龇牙道:“我瞧这里头,最贱的人就是你,你再骂一句,信不信老子直接把你的舌头拔了?!” 严方到底是上过沙场的将军,一双虎目一瞪,就唬得范有良脸色煞白,再也不敢造次。 一直脸色恍惚的莲心忽地,眼眸含泪,死死地盯着云霜,“云娘子,你可是早就知道我们娘子为何杀人?” 云霜静默片刻,道:“我只是推断出了,罗娘子这回是冲动犯案,且能让罗娘子这般失去理智的人,只有可能是她的双亲。 罗娘子不是会迁怒无辜之人的人,她会杀了何娘子,只有可能是,何娘子也参与进了那些腌臜事里。 所以,我才让杨捕快再去重点搜一下何娘子的行李,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何娘子这种背景复杂的娘子,会背着范有良给自己留一手,她也猜到了。 只是,何娘子留下来的东西会是这般有力,直接就能把范有良定罪,多少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也就是说,你明知道我家娘子会这么做……全是被这对小人逼的!我家阿郎,也是被这对小人害死的!” 莲心忽然崩溃一般嘶吼道:“那我家娘子以牙还牙,为父报仇,何错之有!何错之有啊!” 她这一句句“何错之有”,重重敲进了云霜的心底。 云霜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嗓音坚定地道:“你家娘子报仇没错,但是,方式错了。” 法不容情。 但……法也有情。 云霜参与案件侦破的时间虽然远不及一些老刑警,但已是深深懂得了这个道理。 莲心微微一怔,似是一脸不理解地看着她。 身为正主的罗雪晴倒是一直脸色平淡,这会儿,忍不住低低一笑,看向云霜道:“云娘子,若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能忍住,不去手刃仇人么?” 云霜微愣,垂眸认真思索了片刻,道:“如果我是截然一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手刃仇人,然后去自首。 但现在,我不能。” 因为,她身上还背负着两条小小的生命,还有两个小人儿,正在同心堂等着她回去。 罗雪晴一脸怔然。 云霜抬眸,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罗娘子,你当时会这般冲动,也是因为,你觉得如今的自己已是孤身一人,所以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但并不是,你身边,还有很多需要你、关心你的人。 你应该对自己好一些。” 你应该对自己好一些。 罗雪晴的眼底,忽然就酸涩了。 这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竟是仿佛能透过她的躯壳,看到她的心底,自从阿爹去世后,她心底的惶然、孤独和自暴自弃,都被她一览无余。 在云霜说话的时候,江啸一直在看着她,这会儿,忍不住黑眸微动。 这女子的肩膀明明如此细瘦,在这瞬间,却仿佛能自己撑起一片天地。 罗雪晴猛地闭了闭眼睛,嗓音酸涩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方虽然也无比唏嘘,但性子到底大大咧咧,见案子似乎尘埃落定了,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道:“老天爷,这下子,罗娘子和那姓范的人渣都逃不过牢狱之苦了,那罗家以后……会落到谁的手中?!” 这可关系着他们夏州卫所的粮草充不充足啊! 能不能吃饱饭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第三十五章 保护她的重担 严方这一嗓子仿佛石破天惊,一众人顿时从那莫名凄凉的氛围中回过神来。 丝毫没察觉到大伙儿的怪异目光的严方急着寻找认同感,猛地看向云霜,道:“云娘子,这也关系着你那一千两赏银呐!” 这赏银,范人渣是不可能给了。 云娘子能不能拿到,还得看接下来执掌罗家的人啊! 云霜:“……” 靠,方才查案查得太投入,竟然都忘了这档子事! 就在云霜和严方大眼瞪小眼之时,一旁的江啸似乎忍俊不禁地扬了扬唇角,淡声道:“罗老爷膝下只有一个罗娘子,执掌罗家的人,自然只能是罗娘子。” “可是,总兵……” 严方连忙急吼吼地道。 江啸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谓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先前的一些朝代,甚至把替父母报仇当作一种可以宣扬的美德。 大齐虽不至于此,但也有明文规定,因为父母受辱杀人的,一律从轻处理。” 大齐的律法,就涉及到云霜的知识盲区了。 她转头,看向江啸,“此事当真?从轻处理,是有多轻?” 方才断案时,还一副公私分明的严肃模样。 这会儿,一双眼睛仿佛比天上的明星还要亮了。 江啸垂了垂眸,道:“我记得看过一个类似的案例,凶手最后被判仗一百,徒刑两年。” 只是两年! 原本一脸绝望的陈昊和莲心,这会儿心里的惊喜和期盼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罗雪晴也一脸怔然,有种如在梦中之感。 还被严方踩在脚下的范有良脸色大变,刚要说什么扫兴的话,却没料想严方心里一开心,一时忘了自己脚下踩了个人,整个人就要蹦起来,“这样的话,罗娘子最多服刑几年,就又能回来了……” “嗷嗷嗷!疼!我的腰……断了!断了!” 随着一阵杀猪般的吼叫声传来,严方才猛然想起了范有良的存在,连忙稳住了自己的身体,颇有些嫌弃地瞪了范有良一眼。 这人渣,真是纯粹来膈应人的。 害他连高兴都不能尽兴!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如释重负的沙哑嗓音,“如果……这一切当真如总兵所说,那老奴以后,就不怕没脸去见九泉之下的阿郎了……” 众人下意识转头,就见不远处的楼梯处,缓缓走了两个人出来,打头的,正是罗家的总管——李有才。 只见他此时红着一双眼,无比怜惜又沉痛地看了罗雪晴一眼,叹息道:“娘子,你太傻了,你若当真为了替阿郎报仇落得什么不好,只会让九泉之下的阿郎痛苦。 如今,虽然事情不像我们想的那般严重,但你多少是要受一些刑狱之苦了,自你出生以来,阿郎就一直是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这样,是在割他的心。” 见到李总管,方才一直冷静自持的罗雪晴顿时像孩子见到了自己的长辈,暗暗咬了咬下唇,“李叔,我知晓,我这回冲动了……” 跟在李总管身后的,是罗老爷收养的第三个义子——常子君。 却见他此时眉头微皱,似是无法融进众人的欢喜中,忽然,开口道:“可是……雪晴姐的罪行便是能轻罚,具体怎么罚、罚多少年也还要等州府那边定论,若是事情不像我们想的那般乐观,雪晴姐被判的刑罚远远超过两年呢?诺大的罗家,也不能一直没有一个主事人……” 话音未落,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这番话显得有些无情了,连忙道:“我……我只是担心在雪晴姐服刑期间,罗家会被一些心怀不轨的小人趁虚而入……” “这你不用担心。” 李总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看向丁县令,道:“阿郎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都在担心娘子,便是他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还是担心他不在后,娘子会被人欺负,甚至,受到伤害。 因此,阿郎在弥留之际,用最后的力气,立了一道遗嘱。 若娘子遭遇了什么不测,娘子又没有儿女,罗家的家产不会落入任何一个人手中,到时候,小人会在官府的监管下,散尽罗家家财,其中三分之一拿来安置罗家众人,其余的,尽数捐献给夏州卫所,协助夏州卫所,定国安邦。 阿郎原本想直接对外公布这道遗嘱,只是他担心,这道遗嘱一道公布,有人会抓着他想把财产留给外孙子女这一点,让娘子生下儿女后,再对娘子……行不轨之事。” 李总管越说,嗓音越是沙哑,“阿郎想了许久,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个两全之法,最后,还是选择把这道遗嘱先隐藏起来,若老天爷注定不放过罗家,与其让无辜的子孙后代受罪,不如让罪孽就此终结在娘子这边。 总归,娘子若没了,罗家也没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什么也别想得到!” 一直情绪淡然的罗雪晴忍不住眼眸微睁,万万没想到,爹……竟是为她想到了这一步。 “而若娘子不是没了,只是……暂时遭遇不测,则由小人协同陈郎君,代为掌管罗家产业,等娘子平安归来后,再把一切归还给娘子。” 李总管缓缓道:“这道遗嘱,是由丁县令作为主证人,并经过了官府公证的,这天底下任何人,都不得忤逆。”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还没说什么,常子君难以置信的嗓音便突然炸响,“为何……为何代为掌管罗家产业的人里,只有大哥和李总管!我呢!二哥呢!” 李总管面无表情地看向常子君,“这是阿郎的决定,阿郎为何这般决定,这天底下,也许只有阿郎一个人知道。” 他其实多少感觉到了一些。 阿郎本就更希望娘子和陈郎君成亲,觉得陈郎君对娘子的感情更真挚浓烈,只是,他宠溺了女儿一辈子,实在不想在婚姻大事上违逆她的心意,何况,范有良那孩子虽然偶尔有些过分精明,但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在立遗嘱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把保护娘子的这个重担,放在了陈郎君身上。 阿郎精明了一辈子,只在唯一的女儿的事情上糊涂过。 但幸好,阿郎这一回没有选错人。 常子君闻言,有些踉跄地退后了两步,嘴里似乎在喃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三十六章 云霜的选择 罗雪晴凉凉地看了常子君一眼,经过了范有良的事,再多的背叛对于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她终究是辜负了那些真正关爱她的人。 丁县令见事情已是告一段落,一扬手道:“把范有良和罗娘子……带回县衙。” “是!” 立刻有两个捕快上前,一前一后地围住了罗娘子,十分客气地让她随他们走。 陈昊牙关紧咬,一个大男人,眼圈红了大半,猛地走前一步道:“雪晴……” 罗雪晴身子微颤,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低道:“等我回来后,若……你不嫌弃我曾与别人成亲……” 她话没说完,陈昊就立刻道:“我不嫌弃,我……永远都不会嫌弃……” 罗雪晴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扬,转头看了陈昊一眼,那弯弯的眼角,让陈昊想起了小时候第一眼就惊艳了自己的那个坐在秋千上仿佛小仙童一般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女娃。 只听罗雪晴带着轻笑声,道:“你真是个傻子。” 陈昊呆怔在了原地,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无比酸涩的眼睛。 范有良虽然恶心,但有句话说对了。 是他不够努力,没本事让雪晴在最开始就选择他。 才会让雪晴,必须遭受这些不该属于她的痛苦。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心中最不能被玷污的那个人。 罗雪晴收回眼神,继续跟着一众捕快往前走,在经过云霜时,低低道:“云娘子,若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应该能成为一对闺中密友……” “以后也有机会。” 云霜看向她,嘴角一扬道:“罗娘子,我会等着你回到罗家。” 罗雪晴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好。” 说完,她没再停留,就这样缓缓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云霜看着罗雪晴离开后,转向李总管,低声道:“李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总管神情复杂,在这个女子指认娘子是犯人的时候,他其实已是走到了楼梯口那边。 娘子如今会遭受刑狱之苦,可以说有这女子的原因在里头。 但……这件事也不能怪这个女子,何况,娘子瞧着很是喜欢与欣赏她。 他终是暗叹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自是可以。” 两人下了大堂,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后,云霜也没有客套,直截了当道:“虽然那张寻人启事,是范有良让人去张贴的,但上头盖的,是罗家的印章。 如今,虽然事情有些超乎想象,但我也算是把罗娘子找回来了。 不知道贵府,什么时候能给我兑现这一千两赏银?” 李总管多少猜到她想找他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我们罗家做买卖这么多年,最是讲究诚信二字,这一千两赏银,自是要给云娘子的。 我回府安排好……以后的事情后,便立刻遣人……” “稍等,李总管,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云霜顿了顿,道:“这一千两赏银,我愿意只拿一半。” 李总管这样的人精,立刻听出了云霜话里的意思,眼睛微微一眯,道:“都到了这份上了,我们娘子离开前,也直言回来后,希望能与云娘子成为闺中密友,云娘子有什么想要我们罗家帮忙的,就直说。” 普通的百姓,几辈子都可能挣不到五百两。 云娘子能这么爽快地舍弃这么大一笔银子,所求的东西,定然不少。 至少其价值,定然高于五百两。 云霜不由得笑了,她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实不相瞒,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家里没有一个可以主事的男人,膝下还带着两个幼儿,若我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银钱,好生活能不能过上我不知晓,但定然会引来一堆豺狼虎豹。 若只有我一个人,我遇佛杀佛,遇鬼杀鬼便是了,但我的两个孩子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我不希望他们遭受危险。 我只拿走五百两,是因为,我想厚着脸皮与罗家谈一个合作,我希望罗家能对外宣称,因为罗娘子和范有良双双出事,那一千两赏银无法给我兑现,并对外隐瞒我的身份。 同时,我希望罗家能帮我在山阳县的县城寻一处安全舒适的宅子,并帮我寻两个可靠的侍婢和几个打手。 接下来,我想在山阳县做点小买卖,在做买卖期间,我也希望能得到罗家的帮助。” 便是她把这一千两赏银都拿在手中,守不住也没用。 何况,坐吃山空,永远是最愚蠢的法子,她定是要想办法让钱动起来,以钱生钱。 若她主动放弃五百两,能得到罗家的帮忙,以后她在山阳县做买卖,便等同于有了一个大靠山。 李总管心里不禁暗暗感叹,这娘子着实聪慧有远见。 云霜提的这几个要求,对他们罗家来说只能说轻而易举,何况,一千两现银便是对于罗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如今罗家刚刚出事,这种额外的支出少一些,也能减轻他们的压力。 他点了点头,道:“自是没有问题,不过,按照阿郎的遗嘱,如今的罗家由我和陈郎君一起主持大局,我还需回去问问陈郎君的意见,才能给云娘子一个明确的答复。” 见李总管这么好说话,云霜不禁嘴角微扬,道:“好,到时候李总管遣人跟我说一声便是。” “不过……云娘子是想从你原来的村子里搬出来?便是我们罗家对外宣称你没有得到那一千两银子,若云娘子突然搬家,别人也定会好奇云娘子这笔钱从哪里来罢。” “所以,我希望罗家再帮我一个忙,找个名义上的房东,装作这个宅子是我租的。” 云霜笑着道:“其余事情,我会自己解决,李总管不必忧心。” 比起一下子大富大贵,还是给人一种她的财富是慢慢积累起来的,比较不容易惹人注目。 她也能有更多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 李总管也不由得笑了,感慨道:“如云娘子这般聪慧的娘子,自是没什么需要我忧心的。” 最后,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李总管便告辞了。 罗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和陈昊接下来,是有得忙了。 办好了这所有事情,云霜也一扫这个案子带给她的压抑,亲自把李总管送出了怡园客栈。 就在她也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见到江啸协同丁县令,大步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她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虽说他说不用她把赏银分给他,但她这次能顺利破案,多亏了这个男人帮忙。 于情于理,她都该跟他道声谢。 第三十七章 我以为你在害怕 就在这时,似是察觉到了云霜的视线,正在和丁县令说话的江啸突然抬头,一双黑眸直直地看向了她。 两人视线相对,云霜的心不由得,微微一动。 总觉得这男人的视线,变了,变得比一开始要温和上许多。 此时她在他的斜前方,想了想,正打算直接走过去,忽地,却见到客栈门后的角落处,银光一闪,照出了躲在阴暗处的常子君那一张扭曲狰狞的脸。 她心底一突,下意识就大声道:“江总兵,小心……” 几乎是在她开口那瞬间,常子君就利箭一般冲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袭向了江啸! 江啸立刻转身,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利刃,往前一砍! 顿时鲜血飞溅,常子君惨叫一声,猛地后退一步,捂着被砍伤的肩膀,大吼道:“都给我上!罗家那边是没希望了!若是能伤了江啸,大王定会重重有赏!”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忽然跳下了无数黑衣人,把客栈大门团团围住! 也围住了没有及时离开的云霜。 云霜的心顿时高高提起,猛地转身看着那群来势汹汹的黑衣人,脑子快速运转。 她以前是刑警,自是会一些拳脚功夫,但先别说这个身体先前从没锻炼过,还是大病初愈,哪里能跟这么多黑衣大汉搏斗! 更别说,她手上一件武器都没有,就算有,她也不会用,她以前只用过枪! 不待云霜想出一个避难法子来,一众黑衣人就大吼着朝他们冲了过来!下一息,她的右手手腕突然一热,她被猛地拽了过去,重重地撞进了一个宽阔灼热的怀抱里! 头上的帷帽因为这一撞,倏然掉落地面。 鼻子也仿佛要断掉了一般。 那股酸痛之感还没过去,鼻子间就弥漫开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她被江啸紧紧抱在了怀里,随着他的动作不停转动磕碰,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到一片刀光剑影和浓浓血光。 耳边,是不断传来的兵器撞击声和惨叫声。 严方一边砍人还在一边大声嚷嚷,“尔等竖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直接找上咱们总兵!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霜无法看清外头的情形,余光只能看到人影杂乱,也不知道是他们的人还是敌人,心里难免有些心焦。 她记得,江啸这次身边只带了严方和两个小兵,对方的人却不少。 若他们应对不来怎么是好? 然而,她心焦没多久,面前的男人就突然停了,搂着她肩膀的手似乎也松了些,云霜耳边还不停有惨叫声传来,一时闹不清,他是战术性停顿,还是情况已是转好了,只能继续乖乖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直到,严方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云娘子,方才看到你见到尸体眼也不眨的样子,我还在想你是不是生错了性别,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啊,哈哈哈!” 云霜身子一僵,连忙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男人,慌乱中一抬头,就见到面前的男人正垂着眼眸,仿佛方才一直在低头看着她。 看着她犯傻,像只傻狍子一样缩在他怀里。 再看不远处,黑衣人倒了一地,只剩下几个,由那两个小兵对付已是足矣。 云霜心里,忍不住就起了一些火,面无表情道:“既然情况已是稳定了,江总兵怎的不说一声?” 还一直搂着她! 江啸沉默片刻,道:“我以为,你在害怕。” 方才,她严丝合缝地靠在他身上,一双白皙纤细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领,仿佛生怕被他甩出去,便是他停下了,也一动不动。 原本想松开她的江啸莫名地就顿住了,一只手搂着她纤细的肩膀,一只手还握着不住往下滴血的大刀,垂眸看着她乌鸦鸦的发顶,头一回,不知道要怎么做。 只知道,怀里的女子竟是无比柔软,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他轻轻一掐,就要散开了一般。 云霜:“!!!” 她害怕个毛线! 她只是担心自己乱动,会妨碍他好么! 人家到底救了她,也不好给人甩脸,只能暗暗咬了咬牙,道:“那就谢过江总兵了。” 但仔细想想,她会遇到这危险也是因为他。 因此这声谢,云霜说得颇为勉强。 严方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却突然凑了过来,嘴巴微张道:“不会!云娘子,你还害怕哭了!” 却见面前的女子眼眶通红,眼神湿润,小巧秀气的鼻子也红彤彤的,就仿佛刚刚哭过一场一般,竟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云霜:“……” 终是忍不住咬牙道:“我没有哭,你家总兵的胸口硬得跟石头一样!我鼻子都要被撞断了好么!” 语气里的嫌弃,简直是盖也盖不住。 江啸:“……” 不由得眉头微蹙,手指微动,竟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摸一摸她那红通通的鼻子的冲动。 就在这时,那两个小兵把所有黑衣人都解决了,毫不留情地把身上满是伤痕的常子君紧紧捆住,一把丢到了江啸面前,行礼道:“总兵,这附近应是没有埋伏了!” 江啸这才收回自己的神思,冷冷地看向常子君,“你是什么时候投靠了金蒙国?” 常子君这会儿已是豁出去了,凄厉地大笑几声,恨声道:“金蒙国的探子半年前找到我,说我与其在罗家窝囊一生,不如投靠他们大王,只要我能协助他们大王入侵大齐,我就能获得无上的尊荣!到时候,我不会再是那个一味被打压、得不到重用的常子君!我会站在所有人之上! 哪里想到……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罗大富看轻了他一辈子,最后还给他摆了这么一道! 若没有那个见鬼的遗嘱,罗雪晴和范有良双双出事后,他就能在罗家获得更多权力! 到时候,再想办法除去李有才和陈昊,整个罗家就是他的了! 他也能更好地替大王做事! 这是他投诚后,金蒙国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却搞砸了,他就知道,他完了,便是他去了金蒙国,也不会得到重用! 就跟他在罗家一样。 云霜眉头微蹙。 常子君有问题,她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杨元一说他跟罗雪晴亲如姐弟,然而,他昨天在罗家,话里话外都在帮范有良脱罪,便是在范有良的房间里发现了那条一看就有问题的手帕,也依然坚持,范有良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这态度,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找到失踪的罗雪晴。 只是,她还是没想到,他竟是金蒙国的探子! 江啸却对这种事已是习以为常,收刀入鞘,冷声道:“把人带回卫所……” 话音未落,远方城外,突然传来一阵擂鼓声,因为距离太远,鼓声紧密悠长,时断时续。 在这一地尸体和鲜血的映衬下,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感。 第三十八章 山洞里的野男人 “总兵!” 严方立刻转向江啸,道:“是城外的警报,金蒙国那群莽子有动静了!我们要立刻回去!” 娘的,就知道入秋后,那群孙子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前儿个秘密派人策反了伍成器,偷了他们的布防图。 紧接着又来一个常子君! 这会儿,更是干脆有大动作了! 真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江啸看向城外,眼光落在远处幽幽升起的狼烟上,面色沉冷,忽地,似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子,就见她眉头紧蹙,似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一个钩子,在他心上轻轻勾了勾。 他看了她片刻,低低开口,“云娘子可是又怕了?” 云霜的眼神霎时一变。 他才怕了! 夏州这样的边境州镇,四周围建了许多烽火台,一旦有外敌入侵,点燃烽火,击鼓预警是常事。 住在周边的百姓已是习惯了,每当看到烽火,听到鼓声,都会立刻回到家里,闭紧门窗,没有紧要的事情都不会出门。 原主在夏州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种情况自是没少经历,云霜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到底是第一次亲历这样的事情,方才又经过了这么一场厮杀,心里多少有些不安罢了。 然而,不待云霜开口说什么,江啸就突然微微俯身,沉声道:“云娘子有胆子对我做局,不该没胆子应对这样的场面才对。” 云霜眼眸微睁,哪里能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跟她算旧账。 这时候,没有押着常子君的那个小兵已是走到一旁,把江啸的马牵了过来。 江啸接过马缰,身姿利落地踩镫上马,带起一阵混杂着血腥味和男人身上淡淡皂香味的清风,直直地扑向云霜。 江啸在马上坐稳后,低头看着一脸不满地瞪着他,似乎在控诉他方才那番话的女子,嘴角不由得轻轻一扬,轻声道:“不过是小场面,那群蛮子打不进来。你今晚莫要回长胜村,在县城里再待一晚。” 带着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理所当然说完这番话后,男人一拽缰绳,身下的骏马立刻精神抖擞地长嘶一声,冲了出去。 原本有些莫名地看着自家总兵和云娘子互动的严方连忙也一甩马鞭,跟了上去。 云霜皱着眉,原本还在琢磨男人最后那番话,眼神却忽地,被他腰间的一样东西攥住,一双眼眸,猛地瞪大,头一次体会到了,人震惊到一定程度时,原来是真的能听到天雷滚动的声音的。 那男人的腰间,此时悬挂着一块椭圆形的上好白玉配件,虽然他已是离她有一定距离了,她还是隐约能看到,那块白玉上,雕刻着几片栩栩如生的霜花。 它原本应是被塞进了衣服里或腰带里,因为方才的打斗,才掉落了出来。 这与原主记忆中那块自小陪伴着她的玉佩,一模一样! 那块玉佩,怎会在江啸身上!它应该被当年山洞里那个男人拿走了才对! 难道,江啸就是…… 不可能!堂堂夏州总兵,朝廷三品大员,怎会是当初山洞里的那个野男人! 云霜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脑子一片空白,竟是无法思考半分。 突然,身后响起杨元一有些焦急的大嗓门,“云娘子,你没事!怎么好像整个人都呆住了?完了完了!云娘子不会被吓傻了……” 云霜的心神,终于被他这大嗓门强行扯回来了几分,闭眼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转身看向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的杨元一,道:“我没事,只是,江总兵方才让我在山阳县再待一晚,我在思索今晚住哪儿罢了。” “原来如此,我还担心你跟丁县令一样,吓得脚软走不动路呢……” 杨元一话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丁县令气急败坏的嗓音,“你这臭小子!换你差点被那几把大刀砍到试试!你们走在后头,躲得倒是快!” 云霜转头,就见白着一张脸的丁县令在两个捕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察觉到云霜的眼神,丁县令立刻挣脱了那两个捕快的搀扶,只是走出第一步时,还是狠狠踉跄了一下,十分危险地稳住了,便再也不敢往前走了,勉强挺直腰,手握成拳置于唇下,轻咳一声道:“这回,多亏了云娘子,我们县衙才能这么快破了这个案子。” 丁县令虽然有些爱面子,但他不是小家子气的人,案子破了对他也有好处,不过是服一下软,会少一块肉不成? 云霜嘴角微微一扬道:“我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丁县令不必这般客气。” 丁县令点了点头,又轻咳一声道:“咱们山阳县有这么一位聪明绝顶的娘子,也是咱们山阳县的福分。若以后,山阳县再有案子,还希望云娘子多多帮忙才是。” 云霜微微扬眉。 一旁的杨元一已是迫不及待地道:“对啊对啊!咱们山阳县破案子的效率是出了名的低!州府那边都批评过咱们好几回了!以后有了云娘子,咱们就能扬眉吐气……” “杨元一!” 丁县令忍不住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案子虽然破了,咱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时候不早了,是时候回去了。” 再让这臭小子说下去,他只怕要把他今天穿什么颜色的亵裤都要说出去了! 看着他们的互动,云霜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以前警局里的兄弟,有些忍俊不禁,道:“那我就不妨碍几位了,以后县衙若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开口。” 她如今的户籍在夏州,还是最难迁出的军户,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这里了。 跟县衙的人打好关系,有利无害。 她说完后,杨元一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被没好气的丁县令强行提着耳朵扯走了。 云霜看着他们离开后,顿时不再伪装自己,眉头再次深深蹙起。 若江啸当真就是山洞里那个男人,也就是说,他是狗蛋和二丫的亲爹…… 只是,也很难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毕竟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州的总兵是怎么沦落到那个小山洞里,还随便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的。 也许,那个玉佩只是偶然到了他身上…… 如今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再想下去只是庸人自扰。 云霜狠狠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杂绪甩了出去,便匆匆赶往同心堂。 如今最重要的,应该是想想,今晚住哪里。 第三十九章 他们的大名 所谓有钱就是要豪横! 云霜回到同心堂,接上了狗蛋和二丫后,便径直去了县里最好的客栈——七风居。 七风居的东家也是山阳县数一数二的商户之一——曹家,曹家经营的是客栈生意,当初就是从山阳县起家的,虽然曹家兴盛后,便搬到了夏州离边境比较远的州府——定安县,但他们做得最大的客栈还是在山阳县。 二丫今天的精神是越发好了,她听闻娘要带他们再在山阳县住一晚,还要住最好的客栈,激动得走路都一蹦一跳的,小嘴说个不停,“娘,二丫还是第一次住客栈呢!昌永哥哥说过,客栈的房间都可大可漂亮啦!它会比村长婶婶家的房间还大吗?” 二丫见过的最大的房间就是黄村长家的房间,那时候,苗嫂子还暗搓搓地引诱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跟他们娘一起住进来。 云霜笑微微地看着二丫,道:“二丫一会儿可以看看,那里的房间是不是更大。” 另一边的狗蛋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小小的眉头一直皱着,嘟囔道:“最好的客栈,定然很贵,娘,你确定我们的银子够吗?” 面对儿子怀疑的眼神,云霜哭笑不得,拍了拍胸脯道:“娘说过,以后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就不会食言,你一个小孩子,天天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为了显示自己家的经济情况完全没有问题,云霜更是豪横地点了一个上房。 七风居位于山阳县,这里的上房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一晚也就一两银子。 最后,云霜领着两个被她的豪横吓到了的小娃娃,在一众伙计的招待下,进了他们的房间。 七风居的伙计专业素养也没得说,虽然在云霜说他们要一间上房时,他们的眼神诡异地在他们三个的穿着上扫了一眼,但最后什么也没说,笑眯眯地就把他们带过去了。 云霜随即,请他们准备三人份的饭菜送上来,又让他们替他们准备一会儿洗澡用的热水。 在伙计要离开的时候,云霜叫住了他,道:“今天下午的鼓声,是因为金蒙国打过来了?” 伙计现在把云霜看作了某个下乡体验生活的富贵人家的娘子,连忙无比热情地道:“小人就说先前怎么没见过娘子,娘子不是山阳县的人?放心,在山阳县,这种情况常有,有江总兵在,那些蛮子是绝不可能打进来的! 等明天,小人遣人去城外问问,若警报解除了,娘子便想去哪儿都不用担心了。” 他说这番话时,脸上没有任何不安或惶恐,瞧着哪里像是一个生活在战乱频繁的边疆的百姓。 而他们这番自信的来源,是那个男人。 云霜再一次体会到了,江啸在这些百姓心中的地位。 她的心情又忍不住复杂了起来,嗯了一声,让那个伙计一会儿再送一些笔墨进来,就让他离开了。 两个孩子哪里知晓自家娘亲的烦心事,还在那里小嘴张成一个圆圈地看着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乡巴佬进城一般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摸够了,二丫跑回来扑进了云霜怀里,眼睛亮晶晶地道:“娘,这里真的好漂亮!好像说书先生讲过的大皇宫!” 村里偶尔会有四处游走的说书先生到来,每到那时候,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会搬起小板凳聚在一起,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这是村里人最喜欢的娱乐之一。 云霜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想着那个男人,她竟是从二丫的模样中,看出了几分那个男人的影子…… 这时候,狗蛋背着一双小手,一脸矜持地走了回来,道:“这个房间还不错。” 顿了顿,他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娘,我们的钱真的够?” 云霜:“……” 简直是入魔了! 她竟然觉得狗蛋如今一本正经的样子,也跟那男人有几分相像! 她连忙甩了甩脑袋,看向被她吓到了的两个孩子,勉强笑笑道:“放心,你便是想在这里再多住几晚,银子也够!” 说完,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努力让自己忙起来,带着两个孩子吃完饭洗完澡后,便让他们坐在了桌子前,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白纸。 二丫好奇地看着她,歪了歪小脑袋道:“娘,你想做什么啊?” 云霜拿起毛笔,蘸了蘸墨,道:“你们长这么大了,也是时候有自己的名字了。” 二丫顿时更不解了,“我的名字不就是叫二丫吗?” 云霜:“……”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想法子跟他们说明,“那个不是你们的名字,只能说是……小名,你们以后要念书上学堂,还要去外头交很多很多朋友,一直用小名的话,别人会觉得你们不礼貌,必须要有一个大名才行。” 二丫和狗蛋顿时呆了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好一会儿,狗蛋才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道:“娘,你说……我们要念书上学堂?就跟……就跟黄明礼和许维安他们一样?” 黄明礼,是黄村长的小孙子,跟狗蛋一样大。 而许维安,是许昌永的小侄子,就比狗蛋大一岁。 虽然他们都是军户,以后是不可能考取功名了,但若想在军中出人头地,往高处爬,也不是空有一身蛮力就可以的。 因此,有能力的军户,都会在孩子小时候就找先生给他们启蒙。 村里有这个能力的人家,也就黄家和许家,其他村民虽然没有钱请先生,但跟他们两家关系好的,也会塞点钱给他们,把自己家的孩子塞过去一起念书。 云霜不知道的是,狗蛋每每经过黄家和许家,听到里面的朗朗读书声时,都会忍不住停留片刻,一脸羡慕。 云霜嘴角微扬,点了点头道:“当然!你们两个以后都要念书上学堂!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 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 这几个字,对狗蛋和二丫来说,太陌生太陌生了。 狗蛋忍不住咬紧下唇,咬得很用力很用力。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这一切不是梦。 二丫却没有自家阿兄那么多复杂的心思,闻言无比兴奋地道:“这样,我们是不是就能成为勿以这样的乖娃娃了?娘,二丫要念书,要成为有学识的人,还要交很多很多朋友! 娘,我和阿兄的大名是什么?” 娘可是说了,要做这些事情,必须有一个大名才行! 云霜微微一笑。 这些天,她闲着的时候,都会思索要给他们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这会儿,她心中已是有了决断。 她抬起手,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大字。 第四十章 好多好多钱钱 二丫连忙探头过去,很是捧场地哇了一声。 云霜好笑地看着她,“你哇什么?你看得懂?” 二丫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小脑袋,“看不懂。” 云霜哭笑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云、伊。” 她抬头,笑眯眯地道:“二丫,这是你的大名。” 又念,“云、尹,这是狗蛋的大名。” 伊,代表优雅、美丽、温婉。 尹,代表尊贵、有序以及品德高尚。 云霜做不到像真正的古人那样,取个名字都引经据典,只能把自己对这两个孩子最真挚的期盼,融入他们的大名中。 两个孩子不自觉地跟着云霜念出了声,心里都涌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慢慢地充盈了他们的心房。 就仿佛,他们脚下的土地,一下子踩得更实了。 这是他们的大名。 他们有大名了! 二丫,哦不,云伊立刻欢喜地拍着手,蹦蹦跳跳地道:“我和阿兄的名字都好好听!娘亲好厉害!” 云尹默默地把自己的名字念了好几回,又把妹妹的名字念了好几回,一脸认真地道:“我记住了。” 永远也不会忘。 云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不管他们的亲爹是谁,他们是她的孩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这就足够了。 这一晚,母子仨都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们吃完早饭后,客栈的伙计突然来了,道:“云娘子,有人来找你,来人说是罗家的人。” 云霜昨天入住了七风居后,担心李总管找不到他,特意拜托这里的伙计帮她跑了罗家一趟。 她扬了扬眉,李总管那边是要给她答复了?这也太快了!她还以为至少要等上几天呢。 她立刻道:“劳烦你请他上来。” 见到来人后,她不禁笑了,“李总管,没想到是你亲自来了。” 李总管朝她温和地笑笑,进了房间,让云霜把大门关好后,突然郑重其事地朝她施了一礼,“我听闻了昨天的事情,万万没想到,常郎君竟是……竟是做出了这种叛国投敌的事情,还差点伤了云娘子。 常郎君是我们罗家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我们罗家都要跟云娘子赔礼道歉。 我接到消息后,一整晚都坐立不安,故而今天一大早,就不请自来了。 还望云娘子不要介意。” 云霜连忙站起来,扶起李总管,“李总管太多礼了,常郎君做出那样的事情,任谁都防不胜防,我如今也一点事都没有,李总管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李有才虽然依言直起了身子,脸上的愁苦却无法散去,低叹一声,道:“我也没想到,罗家竟会接连受到重击,云娘子大度,但我们罗家也必须给出一个态度。” 说完,他把一直捧在手中的一个两个女子巴掌大的黄花梨花卉纹木箱放到了桌子上,把箱子打开,里头赫然放着一个精美的宝蓝色绣花鸟纹荷包,只见那个荷包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看着就喜人,旁边,还放了好几串铜钱。 那下头,则是压着好几张整整齐齐折叠了起来的银票。 李有才把那个箱子往云霜面前一推,道:“这里头,有四百两银票,以及八十两碎银,为了方便云娘子使用,我特意让人把最后的二十两换成了铜钱。 这些银票,云娘子可以在大齐任意一个钱庄兑换成现银。” 云霜强行压抑着心底的激动,看了那个箱子一眼,笑着道:“李总管有心了。” “至于云娘子昨天提的那几个要求,我昨晚与陈郎君商讨后,决定应下了。” 李总管又深深地行了个礼,道:“若以后,云娘子有任何需要我们罗家的地方,我们都会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在下昨晚,已是派人去给云娘子寻找合适的房子,只是,购置宅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等我们这边准备好了,自会去通知云娘子。” 云霜的嘴角不禁又上扬了一些,点头道:“劳烦李总管了,我这边刚好也要一点时间处理一下事情,李总管若想找我,去城外的长胜村便可。” 最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李总管便告辞了。 云霜送完李有才回来,就见到云伊和云尹正趴在桌子上,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看着桌子上的箱子,不住地发出惊叹的声音。 “阿兄阿兄,这都是我们的钱钱吗?这也太多了!我都不会数了!” 云尹依然板着一张小脸,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应该是,娘先前帮人抓到了坏人,这是别人给娘的奖赏。” 云尹还记得,前天云霜带着他去罗家探案的事。 “哇!抓坏人能有那么多钱钱!二丫……我、我以后也要抓坏人!” 云霜忍不住笑了,把两个孩子提溜了下来,一脸严肃地嘱咐他们暂时不要把他们家有这么多钱的事情说出去,否则会把坏人吸引过来的。 云伊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含糊不清地道:“娘,我绝不会说的!别人给我很多很多麦芽糖也不说!” 云尹也紧张地道:“我……我也不会说的!” 云霜顿时笑着抚了抚他们的小脑袋。 一直到了下午,客栈的伙计告诉她,城外的警报解除了,云霜便带着云伊和云尹,大包小包地到了先前跟老李约好的地方。 前天,她让老李先回去的时候,老李就说,第二天他会再过来接他们回去。 是以昨天,云霜特意叫了个人等在他们约好的地方,却没等来老李。 估计是城外戒严,他不方便过来。 今天,老李倒是如约到来了,一见面就道:“霜娘,实在对不住,昨天城外的蛮子又有动静,黄村长让我们都留在自己家不要乱跑,不是我不想过来……” 云霜扬唇一笑道:“我晓得的,老李叔不必介意,如今正值秋收,村里人都忙,我还这般劳烦老李叔,我该赔不是才是。” 说完,不待老李说什么,就把带来的东西都放上了老李的驴车,不好意思地道:“老李叔,我买了些东西,到时候对外可以说,这些东西是你们买的吗? 回去后,我会跟你和花嫂子好好解释的。” 老李看着一车子的东西,有些怔然,但云霜都这么说了,只能先应下。 接下来,一路顺畅,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长胜村。 老李先是帮云霜把那些大包小包都放进了他们家后,云霜才带着两个孩子,到了花嫂子家,先是郑重地跟他们道了谢,随即就把自己举报了伍成器的所在,从卫所的军爷那里得到了一笔赏钱的事情说了。 她没有明确说自己得到了多少赏钱,只含糊地说了一句,卫所的军爷挺大方的。 第四十一章 做人后爹这种事 花嫂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原来伍成器那家伙是你举报的!你不知道,后来黄村长隐晦地跟别人说,那家伙贪生怕死,上了几回战场就吓尿了几回,后来他听说先前有逃兵去投靠金蒙国,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奖赏,在金蒙国成了人上人,便偷了卫所的布防图,想着等事态平复一些,就带着一家老小去投靠金蒙国! 若真让他得逞了,可不得了! 幸好你聪慧,发现了那家伙的所在!” 她就说,那天,卫所的军爷怎么把伍家一家老小都抓去了。 原来他们竟是做了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云霜笑着道:“伍家到底跟我们同是长胜村的人,我不是故意瞒着花嫂子这件事,实在是担心……” “哎哟,担心什么!那种人渣,有人能治他,我们感激不尽才是!否则最后受害的也是我们!” 花嫂子立刻豪爽地摆了摆手。 云霜顿时更是感激了,指了指她带过来的东西,道:“这回二丫生病,多亏了花嫂子和老李叔帮忙,我在县城里买了些米粮和肉,特意拿了点过来。” 花嫂子细细一看,就见她竟是给了他们一大袋粟米和一大袋面粉,一大罐上好的猪油,还有一大块上好的五花肉和一整个的新鲜猪蹄,顿时惊得连连摆手,“这……这也太多了!这些东西都不便宜!你现在虽然得了一点钱,但要养两个孩子,还是要精打细算一些才是……” 云霜笑着打断她道:“这些年,花嫂子照顾我们良多,花嫂子给我们的东西,又哪止这么一些,花嫂子就收下! 接下来,我打算用现有的银钱做一些小买卖,放心,我不会再让自己变得像先前那般窘迫。” 花嫂子推脱了好几回,见云霜坚持,也只能收下了,最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霜娘,你打算做什么小买卖?如今这年头,买卖可也不好做……” “我就打算卖点小吃食。” 云霜道:“卖小吃食不需要多少本钱,也比较简单,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买卖最适合我了。” 花嫂子看着面前坚定而明朗的云霜,忍不住笑了,“你自己有想法就好。 像你这么好的一个娘子,二丫他们的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是…… 哎,不说了不说了,等你们的日子好起来,你就好好给二丫他们找一个爹,一个家,还是必须有一个男人的,否则你们孤儿寡母的,以后还是容易被人欺负。” 原主一开始来到这个村子时,用的说辞就是她夫君另结新欢,把她抛弃了。 花嫂子人再好,也逃不过时代的局限性。 云霜知道她是真心为她好,便也没说什么,只笑着聆听。 天色又渐渐暗下来了。 可以想见,今天定然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同一时间,夏州卫所的军营处。 昨天和金蒙国那群蛮子酣战了一整夜,今天早上又四处巡逻,修补被那群蛮子弄坏的城墙和陷阱,一直到了晚上,一众将士才算是真正放松了下来。 军营里到处都燃起了篝火,一阵阵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气弥漫其间,说话声、大笑声、吵闹声此起彼伏。 江啸行走在其间,挥手让一众将士不用给他行礼,最后,回到了自己的主座上,举起一碗酒沉声道:“大伙儿辛苦了,昨晚虽然击退了金蒙国那群蛮子,但深冬还没到来,那群蛮子现在还只是小打小闹,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大家吃好喝好,养足精神,一起保家卫国!” 说完,仰头就一饮而尽。 一众将士顿时激动地举手,大声附和,“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江啸就这样,陪着他们喝了三大碗酒,这才扬手,让他们自去寻乐。 自家总兵向来该严肃的地方严肃,该放松的地方放松,也不是那种喜欢大搞排场,被众星环绕的,一众将士早已是习惯了江啸的做法,都三两成堆地笑闹了起来,没有多少人没有眼力见地去叨扰自家总兵。 江啸就这样,盘腿坐在虎皮铺就的席子上,沉默地拿起一把小刀,割着面前的一盘烤肉。 篝火的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映衬得他的一张脸更为凌厉而俊朗。 坐在左下方的吴起突然哈哈一笑道:“今天咱们卫所的几个千户,也就蒋兵那小子没来!据说他媳妇破了羊水,就要生了,战况刚刚稳定,他连身上的血都来不及洗去,就匆匆赶了回去。” 坐在他对面的军师沈义撸了撸下巴上的胡须,呵呵笑着道:“这可是咱们卫所的一大喜事啊,咱们这些当兵的,每天都提着脑袋过日子,自古以来就难娶媳妇,咱们夏州二十个千户,真正成亲生子的也就十三个,更别提你和严方都是光棍一个了,你们可得加把劲了,将来你们生下来的孩儿,也和我们一起保家卫国,想想就美……” “哟!沈先生,你可是算漏了一个最大的光棍?” 吴起促狭地眨了眨眼,瞥了一旁一声不吭的江啸一眼,“咱们总兵都还没成亲生子呢,怎的就催着我们这些小的了?总兵可是咱们老大,总得总兵带头,咱们才好跟上!” 江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平日里最会看人眼色,但几口黄汤下肚,就开始没大没小了。 坐在吴起身旁的严方嚼着嘴里的肉,含糊不清地道:“可是,总兵不是有想要成亲的对象了吗?六年前那个娘子……” “你傻啊!” 吴起打了个酒嗝,狠狠一拍严方的脑袋,哈哈笑道:“总兵只是说想找到六年前那个娘子,可没有说想与她成亲!再说了,都找了六年了,连那娘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找到,总兵也不可能为了她一辈子打光棍!” 严方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也是,可是总兵不与六年前那个娘子成亲,要与谁成亲?” 他不由得想起了昨天上午,总兵怀里搂着云娘子,云娘子也一动不动地趴在总兵怀里那个场景。 即便严方没什么浪漫细胞,那时候脑子里也忍不住浮起了几个字——总兵和云娘子看起来,竟是出奇地搭配…… 可是,云娘子已是嫁过人了,连孩子都有了,总兵总不可能做人家后爹…… 虽然云娘子很好,但做人家后爹可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他们这些粗人便算了,这种事怎么想也不可能发生在总兵身上。 “哟!总兵想娶媳妇,那不简单?总兵可是夏州不少闺阁娘子的梦中情人,盖世英雄,前儿个林知州过来查看咱们卫所的情况,他那娇滴滴的小女儿林六娘子死活跟着过来,她瞧着总兵那眼神哟,啧啧啧,我一个大男人看了都害羞……” 第四十二章 她不嫌委屈便是 “严方。” 江啸突然放下手中的酒盏,冷声道:“吴起喝醉了,把他抓去丢进镇北河里,让他清醒清醒。” 原本酒意上头的吴起一下子就醒了,一脸惊恐地看着江啸。 虽然如今只是初秋,但北方初秋的夜晚已是十分寒凉了。 这种天气被丢进河里,是要死人的! 他连忙手忙脚乱道:“总兵,不是……” “是!” 严方却已是尽责尽职地站了起来,一把将吴起扛在了肩上。 随着吴起一声撕心裂肺的“不要啊——”,两人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旁的将士似乎对这一幕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是看了他们这边一眼,便再次自顾自笑闹起来。 主座这边,一下子只剩下了江啸和沈义两人。 沈义悠悠地喝了两口酒,忽地看向一旁的男人,轻笑道:“总兵,虽然吴起那小子没大没小的,但他说得也没错,您总要给底下的人做做榜样才是。 您如今,还是没有成亲的念头吗?” 江啸眼皮微垂,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酒盏,似是没听到他的话。 沈义却也不在意,继续悠悠道:“总兵,属下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属下托大一句,属下……也算是您的半个长辈。” 江啸抬眸,沉声道:“沈先生自然是威廷的长辈。” 便是他的字威廷,也是沈义取的。 沈义看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眼前浮现的却是他小时候,追在江侯爷身后不停地唤“爹爹”时的童稚模样,不禁轻叹一口气,道:“总兵愿意这样说,是属下的荣幸。六年前,您突然失踪了几天回来后,就立刻让手下的人去您失踪的那座山里找一个那天去过山里某个山洞的女子,然而,那个女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年纪,您却说不出来。 那天兵荒马乱的,您被金蒙国的奸细追击,还遭遇了……那边派过来的刺客,您失踪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您不愿意说,属下也不问。 但那天,定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您坚持要找到那天的女子,也是有原因的?” 江啸嘴角微抿,橘红色的火光在他漆黑幽深的眼眸中跳跃,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沉寂。 沈义哪里看不出,这是总兵对他无声的拒绝。 总兵不愿意说的事,这天底下只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撬开他的嘴。 沈义暗暗摇了摇头,道:“但不管那天发生了什么,总兵,您坚持找了她六年,已是仁至义尽了。 就像吴起说的,您总不能为了她光棍一辈子,这定然也不是九泉之下的江侯爷和尤夫人想看到的……” “沈先生。” 江啸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如今的我,只想驱逐外敌,保卫一方安宁。何况……” 他顿了顿,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却是带出了几分嘲讽和沉寂,“若有女子嫁给我这样的人,也是她的不幸。” 沈义不由得眉头一皱,“总兵,您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总兵年少有为,又心怀大义,以后定然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您如今这么说,只是还没有遇到一个您想与她共度一生的女子,若那个人出现了,便是前方有再多困难险阻,您也会愿意为她跨越。 总兵,到那时候……您才会真正认识到自己肩上担负着什么,成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江啸听着,脑中却倏然掠过昨天上午,那个女子紧紧伏在他肩上那一幕。 他的眉头不由得一皱,仰头喝完杯子里剩余的酒液,站了起来淡声道:“我自己的事,我自是心中有数,沈先生便无需为我操那么多心了。 时候不早了,沈先生也早些回去歇息。” 说完,转身离开。 他明明走在无比热闹的军营里,周边却似乎自成气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烟火气。 只是一个人踽踽独行在沉寂的黑暗中。 沈义暗暗叹息着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清茶。 总兵自小丧父丧母,又在一群豺狼虎豹的环伺中无比艰难才长大成人,心底里,早已是失去了对家的认知。 但总兵这样,自己一个人背负着一切,沉默而决绝地往前走,实在是太累了。 最可怕的是,他心中没有任何牵挂和留恋。 这样的人,当他面临某些极端的选择的时候,最可怕,也是最可怜。 江啸回到自己的营帐后,随手放下腰间的佩刀,脱去军服长靴,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静默片刻,他拿起挂在腰间的玉佩,沉默地抚摸着雕刻在上头的霜花。 一个……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江啸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六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前,他还从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身边也没有人会替他张罗操心。 只是,发生了那件事后,本着负责任的心情,他想着,若是找到了那个女子,她愿意嫁给他,他便娶了她。 反正,与谁过,都是过。 嫁给他这样的军中汉子,她不嫌委屈便是。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要找到一个心甘情愿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脑海中倏然又冒起了一张明丽而自信的脸庞,江啸眉头微蹙。 似乎从昨天之后,他就总是会时不时想起她。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与一个女子产生那么多交集。 另一边的云霜正在铺床,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把一旁的云伊和云尹都惊到了。 云伊连忙跑到云霜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娘,你没事?” “没事。” 云霜笑着看向一双儿女,开玩笑道:“可能是有人在想念娘,所以娘才打喷嚏。” 云伊立刻脸色一亮,道:“那定是迷路的爹爹在想念娘!” 云霜:“……” “若是我和阿兄迷路了,找不到娘,也定然会很想念娘的!” 云伊一脸认真地道:“娘,爹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呢?我好想爹爹,阿兄定然也是!” 云尹傲娇地哼了一声,别开小脑袋道:“那么笨的爹,我才不想念!” 云伊不满地嘟了嘟嘴,转头一脸笃定道:“娘,阿兄骗人的,每次阿兄骗人的时候,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第四十三章 挖心 云尹:“……”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有些后悔跟他们撒了这么一个慌了。 她干脆强硬地转移开了话题,把两个小不点抱到了床上,道:“行了,别七嘴八舌的了,明天娘还要早起做事呢!伊儿和尹儿也要来帮忙哦。” 原本冰冷硬实的床,因为铺上了厚厚的被褥,一下子变得温暖又舒适。 云伊立刻中了狡猾的娘的奸计,笑嘻嘻地扑到了柔软的枕头上,侧头眨巴着一双眼睛好奇地问:“娘,你要做什么啊。” “秘密。” 云霜也眨了眨眼,笑道:“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天,云霜起了个大早,把先前他们采回来的那半筐云尹无比嫌弃的山楂拖了出来,细细地清洗干净,去掉里面的核。 随后,把去了核的山楂倒进锅里,再放入一定比例的糖以及清水,慢慢地对它进行熬煮。 云霜做事的时候,两个小不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云伊忍不住问:“娘,这是要做什么啊?” 云霜转头笑道:“给你们做一个很好吃的零嘴。” “很好吃的零嘴?” 云尹顿时无比怀疑地看了那个大锅一眼。 那种又酸又涩的果子,能做什么好吃的零嘴? 云霜也不急着跟他们解释,慢慢地把锅里的东西熬成了糊状的果泥。 熬好后,她用筷子蘸取了一点,弯下腰道:“你们谁想试试?” 云尹顿时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云伊向来给云霜面子,立刻蹦蹦跳跳地上前,兴奋地道:“我要!我要!” 云霜让她直接添筷子上的果泥,云伊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后,顿时眼睛发亮,“好好吃!酸酸甜甜的!比麦芽糖都好吃!” 云尹再次露出了无比怀疑的眼神。 云霜好笑地看着他,又用筷子蘸取了一点,道:“瞧你嫌弃得,你妹妹还能骗你不成?你也来尝尝,就当帮娘尝尝味道了。” 云尹这才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低头尝了一口。 顿时,他眼眸微睁,云霜都仿佛看到他周边开出了一朵朵粉色小花。 她忍住笑,问:“好吃吗?” 云尹虽然傲娇,但到底是小孩子,忍不住抬头,一脸惊喜道:“好吃,娘,这是怎么做的?” 他从没想过,那种又酸又涩的果子还能有这么好吃的时候! “你娘出手,还能有失手的时候?” 云霜自得地抬了抬下巴,站起身子,自己也尝了尝,满意地点了点头,便灭了火,等那锅果泥放凉。 随即,她把那锅果泥搬到了院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正方形木板,在上面铺了层油纸,慢慢地锅里的果泥倒在上面,再细细地把它铺平。 做完一切后,她站起来笑着道:“接下来,等它晒干就可以吃了,这几天白天的阳光还是不错的,大概晒上两天就可以啦!” 两个小娃娃方才尝过了那样的美味,这会儿正是对这个神秘的零嘴无比期盼的时候,听到要晒上两天,云伊嘟了嘟嘴道:“要等那么久啊?” “好东西都是要等的。” 云霜笑眯眯道:“接下来的时间,咱们去林子里再多采一些山楂!” 她的第一桶金(对外),就靠这些可爱的小红果了! 这一回,云尹也不嫌弃那些果子了,十分积极地跑过去抱了三个箩筐过来。 母子仨准备好后,出门走了没一会儿,就见到了抱着洗好的衣服从河边回来的花嫂子,她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同村的妇人,见到云霜,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几人在云霜面前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穿墨绿色衣裳的妇人笑着道:“霜娘啊,花嫂子说你最近振作起来了,我还不信,方才看到你走过来,那小模样精神又招人,我还真真是打脸了。” “对啊对啊。” 另一个穿暗红色衣裳的妇人立刻笑道:“我还在想,咱们村子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娘子呢。” 她身旁一个穿灰色布裙的妇人却是眉头微蹙,“不过霜娘啊,你这些天还是少往外跑比较好……” 云霜微愣,问:“可是怎么了?” “哎呀,我也是方才才听闻了这件可怕的事情。” 花嫂子眉头紧皱,道:“听说前两天,就在咱们长胜村附近的曾家村死了个娘子,那娘子还很年轻,今年才刚满十七呢!听说她长得也十分招人,刚及笄来求亲的人就要踏破他们家门槛了,但她爹娘一心靠着自家女儿的亲事发大财,左挑右捡的,一直到那娘子十七岁了还没定下人家。 就在两天前的晚上,那娘子突然失踪了,他们村里的人找了一宿,最后在村子旁边的小树林里把人找着了,那场面啊……嘶,听说可怕得很!那娘子……那娘子全身的衣服都没了,一颗心还被活生生挖了出来……” 云霜一怔,早在察觉到花嫂子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之前,就小声让云伊和云尹避让到一边去了。 这件事发生在两天前,那时候她还在为云伊生病的事情心慌呢。 这件事实在骇人听闻,其他妇人也不由得七嘴八舌道:“对啊对啊,这事儿实在太可怕了,你说那混蛋杀人就杀人,竟然……竟然还把人家的心给挖了……我都怀疑是不是有金蒙国的鞑子溜进来了,也只有他们才能做出这般没人性的事情!” “我听说官府的人也是这么想的!那几天那一带刚好发现了金蒙国鞑子的痕迹,卫所那边都派了好几个千户去那里搜山抓人……” “哎呀,反正如今是多事之秋,还是尽量待在家里头!” 花嫂子摇了摇头,道:“特别是你啊,霜娘,你长得这般惹人注目,家里又只有你们孤儿寡母,最是容易被人盯上。 你以后若想出远门,或去什么偏僻的地方,就来与我说,我让我家那几个男人带一带你。” 云霜感激地笑了笑,道:“好,我先谢过花嫂子了……”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就忽地传来一个油腻腻的沙哑嗓音,“哎呀!吴娘子实在是太客气了!不但给了妾这么多赏钱,竟还亲自送妾出门……” 几人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柳家,突然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打扮花枝招展的紫红色衣服妇人,紧跟着她身后出来的,是柳沛儿和她的娘吴氏。 只见柳沛儿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米白色衣裙,一脸羞涩乖巧地站在一边,整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似的。 吴氏紧紧握着那个妇人的手,笑得一脸讨好道:“古娘子这些天为了我家沛儿的亲事东跑西跑的,实在是辛苦了,多亏了古娘子,我家沛儿才定下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我做再多的事情都是应该的!等我家沛儿顺利嫁进了曹家啊,定是要再重重感谢古娘子一番的!” 第四十四章 桂花糖 “哟,沛儿这丫头还真是好命,竟然还真的跟曹家那四郎君定亲了。” 墨绿色衣裳的妇人不由得撇了撇嘴,低声道:“因为这事,吴嫂子已是嘚瑟好几天了,逢人就说他们家沛儿要嫁进曹家了,嗤,说得好像要嫁人的是她一样……” 吴氏平日里仗着自己生了个好女儿,时常打压讽刺村里其他妇人,很多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对她颇有意见。 暗红色衣裳的妇人忍不住酸溜溜地道:“也不怪她嘚瑟,曹家那是什么人家?光一个七风居就要开遍大齐北方三十二个州了,更别提他们手下还有其他客栈呢! 沛儿要真能嫁进曹家,这辈子就是吃香喝辣的命,若是她以后在曹家站稳脚跟了,说不准还能让曹家出钱把柳家从军户里迁出来,那还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哎,这福分,我家春香那个死丫头是不敢想了!” 大齐的军户想迁出来十分艰难,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其中一个法子就是花钱,只是这笔钱可不一般,云霜记得,先前花嫂子有提过,要把一个男丁迁出军户,就要上万两白银,还得上报给州府,获得州府的批准,更别提把一家子都迁出来了。 虽说军户限制的主要是男丁,但出生于军户的女丁,也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按理来说,身为军户的女子也只能嫁军户,但因为对女子的限制到底没有对男子大,若女子想外嫁,交一百两赎身的银子给官府就行。 这一条规定,主要是防止没有外面的女子愿意嫁给军户。 只是,一百两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也是笔天价了,很多人想都不敢往那边想,只能默默接受自己的命运。 云霜听到这里,眸色微闪。 原来柳沛儿要嫁的是经营七风居的曹家。 不得不说,这对于出生军户的女子来说,已经是门恍如做梦一般的亲事了。 花嫂子连忙轻嗤一声道:“做梦呢!要把柳家从军户迁出来,至少要几万两白银打底,曹家银子再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愿意花一百两银子把柳家那丫头赎出去,已是很让人惊叹了。 按理来说,曹家那样的人家,想娶什么样子的女子没有?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地来咱们军户里头找?按我的说法啊,那个曹四郎说不准有什么隐疾,或是有什么内情不好找媳妇,这才找了柳家那个丫头!” 柳沛儿母女常常找云霜的茬,花嫂子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这会儿说话自是一点也不客气。 “也很难说,毕竟柳家那丫头的样貌摆在那里,那曹家四郎君会喜欢也正常,何况那古娘子,可是山阳县出了名有能耐的媒人,只要钱给够,这天底下就没有多少她做不成的亲事。即便那曹四郎真有什么隐疾,能嫁进曹家也好啊。” 灰衣布裙的妇人一脸羡慕地暗叹一口气,道:“不像我家花儿,没有选择只能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军户,家里穷不说,那男的还好吃懒做,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压在了我家花儿身上,我前儿去探望她,她都累病了…… 军户可真真是吃人的东西!也就霜娘这样的苦命人没有办法,才会主动入咱们军户,其实以霜娘的相貌身段,本该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是……” 她这样一说,其他几个妇人也不禁一脸惋惜地看向云霜。 云霜不由得哭笑不得,摆了摆手刚想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嗓音,“霜娘,找到你了!我前儿个听说二丫生病了,很是焦急,二丫现在没事了?” 说话的,正是匆匆跑过来的许昌永。 一众妇人顿时一脸促狭又可惜地看向云霜。 许家那六小子对霜娘的心,她们哪里看不出来,可惜啊,霜娘这样的出身,别说许家了,便是一般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接受。 云霜暗暗蹙了蹙眉,凉凉地看着许昌永跑到她面前,一脸腼腆地把手中的一包东西递给了她,“霜娘,我很担心二丫,天天盼着你们快点从县里回来,这是我前儿个在草市上买的桂花糖,我记得二丫很喜欢吃……” “谢许六郎对二丫的关心。” 云霜淡声道:“但二丫的病刚刚好转,大夫特意叮嘱了,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昌永的脸色顿时僵了僵,依然不放弃地道:“霜娘,你先收下,这些桂花糖可以放,二丫现在不能吃,等以后好一些就能吃了。” 云霜的眉头不由得微皱。 这家伙,真真是拎不清。 自以为是地做着这些会让别人为难的事情。 她冷了冷脸,刚想说几句难听的话,柳沛儿酸溜溜的声音,忽地从一边响起,“昌永哥,我也喜欢吃桂花糖,怎的不见你也给我买一些?” 许昌永微愣,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柳沛儿,张了张嘴道:“沛儿妹妹,这……这不太合适。” 不远处的吴氏和那姓古的媒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不见了踪影。 “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以前对我很好的,自从霜娘来了后,你对我就越发冷淡了。” 柳沛儿暗暗地瞪了云霜一眼,嘟了嘟嘴,道:“昌永哥,你以前明明时常买桂花糖给我吃,如今我要嫁人了,你就不想给我买了吗?” “不是这样……” 许昌永连忙摆手,有些焦急地看向云霜,生怕她误会。 云霜可是乐得甩开这个大麻烦,笑眯眯地道:“既然柳娘子都这么说了,许六郎就把这袋桂花糖送给柳娘子罢!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 说完,不再看面前的两人,扬声招呼了一下在一旁玩耍的云伊云尹,就离开了。 连给许昌永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许昌永一脸失落地看着云霜走远,看看还不停缠着他的柳沛儿,忽然一阵厌烦,一把将那袋桂花糖塞进了她的手里,就转身离开。 柳沛儿一脸怔然,手里抓着那袋桂花糖,忍不住无比怨毒地看了云霜母子离开的方向一眼。 都怪这贱人! 明明……明明她都要嫁人了,昌永哥还连句好话都不愿意跟她说! 枉费她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这么记挂他。 柳沛儿暗暗咬了咬下唇,忽地,感觉身后,传来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 她猛地一转身,却见身后除了一间间村屋,以及远方一片片金黄色的麦田,什么都没有。 方才聚在这里的人,早已是都散开了。 她眉头紧皱,暗道看错了,便提着那袋桂花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家。 第四十五章 要哪个爹爹 另一边,云霜带着两个孩子,十分尽兴地采了三大筐山楂果子,回家路上,云伊高高兴兴地牵着云霜的手,一蹦一跳的,突然扬起小脑袋问:“娘,沛儿姐姐是要和别人成亲了吗?那娘什么时候成亲啊?” 云霜一愣,有些讶异地看了小丫头一眼,“你不要你们爹爹了?” 自从她说了他们爹在迷路后,这两个小不点就没有一天不在记挂那个他们素未谋面的爹爹。 云伊歪了歪小脑袋,不解地问:“娘成亲,跟爹爹有什么关系?妮妮姐姐跟我说,她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她娘和徐叔叔成亲了,才会来到这里的,所以,她有两个爹爹。 但她不喜欢之前那个爹爹,她说之前那个爹爹很凶,还会打她和娘,她喜欢现在这个爹爹。” 小丫头说的妮妮的娘王嫂子,也是个身世坎坷的,她不是夏州人,是四年前突然来到这里的,据她说,她先前的夫君烂赌成性,每次输了钱就对她们母女俩拳打脚踢,最后那一回,为了填上巨额的赌债,他甚至要把她们母女俩卖了。 王嫂子是个坚强的妇人,知道了夫君的算盘后,连夜找出了家里的所有银钱,带着女儿跑了,一路跑到了位于边境的夏州,才停了下来。 那之后,她嫁给了村里的一个鳏夫徐大,徐大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也不嫌弃她带过来的女儿,母女俩的日子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云霜哪里能想到,这小丫头竟还有这般……开放的想法,忍不住好笑道:“那你们是想要先前那个爹爹,还是要一个新的爹爹?” 小丫头立刻一脸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要好的那个爹爹!我还没见过先前那个爹爹呢,要是他像妮妮姐姐先前那个爹一样,是个坏人怎么办!” 另一边的云尹也忍不住再次表达了一下对这个爹的嫌弃,“先前那个爹爹实在太笨了。” 就是因为他一直没找到他们,才会有那么多人欺负他们。 若是先前那个江总兵,定然不会那么笨。 也定然不会让他们被那么多人欺负。 云霜又忍不住被这两个小不点的想法惊到了,敢情他们的爹还得先经过他们的考验,才能走马上任? 若江啸当真是他们亲爹,想到冷沉严肃的江总兵被这两个小不点从头到尾打量考察的样子,云霜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脸好笑地道:“行了,娘答应你们,以后必须是经过了你们同意的人,娘才和他成亲,让他成为你们的爹爹,这样可以不?” 唯一让云霜觉得庆幸的是,这两个孩子没有她想的,那么渴望自己的亲爹。 毕竟是从没在他们的世界中出现过的人,他们对爹这个角色,与其说是渴望,不如说更多的是向往。 他们可能甚至不知道,爹这个角色,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发现,多少让云霜减轻了心里头的压力。 接下来的日子一晃而过,两天后,云霜自制的果丹皮就完成了,她先是把一整张果丹皮卷了起来,再用刀把它切成一条一条,拿去了花嫂子家,请她帮忙试吃。 花嫂子哪里见过这种吃食,听云霜说是用附近林子的那些山楂果子做的,更是讶异,他们平日里只会用那种果子烧柴或积肥!头一回听说这种果子还能做吃食的! 她正半信半疑之时,云伊突然一脸兴奋地道:“花婶婶,你快试试,娘做的这个可好吃啦!” 要不是娘不许,她能把所有的都吃了! 花嫂子这才拿起了一小条,放进了嘴里,顿时,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这种酸酸甜甜、柔韧适中的滋味,她还是第一回尝到!竟是说不出的解腻开胃!甚至有种越吃越想吃的神奇感觉。 “这……这……” 花嫂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被云霜称为“果丹皮”的东西,“霜娘,这真的是用那种山楂果子做的?” “千真万确。” 云霜不由得笑了,“看花嫂子喜欢吃,我就放心了,我做了许多,打算明后天先拿一些到县里叫卖,今天过来,除了让花嫂子帮我尝尝味道,还想请老李叔明天载我们到县里。 回程就不需要劳烦老李叔了,到时候我在城里找个车夫送我们回来便是。” 随便找人她自是不敢的,她打算到时候请罗家帮她找一个靠谱的车夫。 但去县城这段路,还是得劳烦老李叔。 以她目前的身家,按理来说是请不起车夫到村子里接她的。 花嫂子闻言,却是有些担心道:“霜娘,虽然这些果丹皮很好吃,但边境地区可没多少大富大贵之家,寻常百姓,也通常不会有太多钱去买这些零嘴。 这些果丹皮,你打算怎么卖?我寻思着,这里头应是加了不少糖,糖的价格可不低……” 别的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这种山楂果子吃起来酸得掉牙,不放大量的糖进去,压根做不成这样的美味。 云霜笑了,“我打算卖八文钱一两(约为50克)。” “八文钱?!” 花嫂子一脸震惊。 便是品质最不好的粗糖,也要三四文钱一两,就算一两的果丹皮用不到一两的糖,至少也要用掉大半! 霜娘卖得这么便宜,有赚头吗?便是能赚钱,每两也就赚不到一个铜板罢! 云霜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笑道:“花嫂子放心,我亏是绝对不会亏的,何况,我自有考量。” 她也不是真的靠卖这点果丹皮赚钱。 听她这么说,花嫂子也只能道:“那你自己小心一些,做买卖总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二天,云霜用两个干净的麻袋装好了所有的果丹皮,就带着云伊和云尹往县里去了。 她先前就问好了花嫂子,县里早上是有早市的,如果不是固定摊位,她自己过去摆摊便是,不需要向县衙申报。 便是需要向县衙申报,云霜也没在怕的,谁让她现在县衙里有人呢! 县里的早市主要是集中在主街镇北街上。 虽然她算是来得早了,但她来到的时候,街道两边已是聚集了许多摊贩,几乎找不到什么空位了。 她最后,终于在靠近街尾的一个角落处找到了一个位置,便十分佛系地把自己带来的一块布铺在了地上,把两袋子果丹皮放在了上头,随即,拿出两个木碗,每个木碗都放了些果丹皮在里头,笑眯眯地把云伊和云尹叫了过来,道:“伊儿,尹儿,现在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一会儿,你们拿着这两碗果丹皮,去到人多的地方叫卖,就说,买之前可以试吃,觉得好吃了再买。 这两碗果丹皮,便是用来试吃的,若没有了,你们就回来找我要,你们能做到吗?” 他们这个位置在一众商贩后面,若不主动去拉客,压根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们。 云伊和云尹顿时有种被倚靠和信任的满足感,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 云霜又嘱咐他们不要跑太远,并给他们大概划定了一个她这个位置能看到的范围,便笑着道:“好,你们去,娘在这里看着你们。” 第四十六章 最好的教育 山阳县的早市还是很热闹的,除了县里的百姓,很多周边村子的百姓也会赶早来买东西。 云伊和云尹虽然是第一次做叫卖这种事,但一点也不露怯,特别是云伊,挤到了人群里后就开始扯着嗓子甜甜地道:“卖果丹皮喽!好吃的果丹皮!先试吃再买,不好吃不要钱!” 云尹虽然没有妹妹那么外向,但也努力大声道:“卖果丹皮!好吃的果丹皮!” 云霜一直在后头看着他们,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满意地一笑。 然而,他们两个小孩子,便是喊得再卖力,还是轻而易举就淹没在了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更别说大伙儿压根没听说过什么果丹皮,便是有些人听到了他们的叫卖声,也只是新鲜地看他们一眼,笑着暗自嘀咕“果丹皮是什么东西”,便径直离开了。 他们卖力地喊了快一刻钟,碗里的果丹皮一块都没有推销出去。 云伊和云尹都不由得有些急了,无助地隔空看了云霜一眼,云霜却只是淡淡地笑着,用口型道:“没关系,继续。” 云霜虽然没有养过孩子,但她向来推崇挫折教育,一个孩子若是一直被养在温室里,父母帮他们把什么都做了,他们只会长成一朵娇弱不堪的花儿。 但原主先前那般,对他们不闻不问的放养式教育,也不行,一不小心就会让他们提前夭折了。 像现在这般,他们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可以在他们撑到极限的时候出手帮助他们,她认为是最理想的一种状态。 而如今的他们,虽然感觉到了一点挫折,但还远远没到他们的极限。 两个孩子到底不是那种娇滴滴一言不合就要放弃的性子,见娘一脸鼓励地看着他们,心里头顿时更有斗志了,暗暗握了握小拳头,叫卖得更加大声了。 就在这时,云伊隐隐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小娃娃微弱的哭声,她转头看了一圈,就见不远处的街道边上,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正站在那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一边哭还在一边嗓音沙哑地道:“娘……娘……你在哪里?” 云伊连忙小跑了过去,小声地问:“小弟弟,你怎么了?” 云尹也紧跟在了她身后。 小娃娃见有人来安慰他了,却是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哇哇道:“我……我找不到我娘了……我找不到我娘了……” 云伊立刻明白了,这小弟弟跟她那个笨笨的爹爹一样,也迷路了。 她想了想,把手里的小木碗递了过去,道:“我请你吃好吃的,你别哭了,你娘肯定在找你了,你只要待在这里,定然很快就能见到你娘了……” 小娃娃却仿佛没听到,依然在哇哇大哭。 云伊眉头微皱,突然从碗里拿起一小块果丹皮,不由分说地就塞进了小娃娃嘴里。 顿时,一股酸酸甜甜、让人食指大动的滋味随着唾沫,在小娃娃嘴里弥漫了开来,小娃娃一怔,睁着一双泪眼,下意识地嚼了一下嘴里的果丹皮。 却谁料,那果丹皮越嚼越香甜,越嚼越好吃,就仿佛连流进嘴里的眼泪和鼻涕,都变得酸酸甜甜起来了。 到底是小孩子,他霎时忘了哭,三两下把嘴里的果丹皮吞进了肚子里,就缠着云伊道:“我……我还要……我还要……” 云伊顿时一脸为难,“可是……这是娘让我们给客人试吃用的……” 就在这时,一个一脸焦急的妇人突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那小娃娃,急得嗓音都带上了哭腔,“浩儿……你吓死娘了!你……你方才到底去了哪里……” 小娃娃见到了自己娘,也很是高兴,只是,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云伊碗里的美味吃食,连忙拽着娘的衣服道:“娘……娘,我方才好害怕,幸好这个阿姐过来跟我说话……她还请我吃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 那女子闻言,不禁转头看了云伊一眼。 云伊顿时甜甜地朝她笑了笑。 那小娃娃紧接着道:“娘……娘,我还要吃……” 云尹灵机一动,立刻走上前,板着一张小脸道:“伊儿,这是娘让我们招揽客人用的,不能给太多给别人吃。” 那妇人立刻明白了,他们应该是这附近某个商贩的孩子,只是心地善良,才过来安慰她的孩子,还主动拿自己家要卖的吃食给他吃。 她不由得无比感激道:“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这孩子自小胆子就小,若是你们没有过来,他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 见怀里的儿子一直缠着她要继续吃刚才的零嘴,妇人犹豫了一下,道:“你们这是什么零嘴?在哪里卖?” 云伊见有生意上门了,眼神猛地一亮,笑眯眯地道:“姨姨,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果丹皮,很好吃哦!我娘就在那边,姨姨可以先尝尝,觉得好吃再买!” 妇人从没听过什么果丹皮,那碗里的东西瞧着一条一条的,是暗红的颜色,卖相实在不怎么样,能好吃到哪里去? 只是,怀里的儿子实在缠人得紧,面前的小女娃也笑眯眯的,看着讨喜又可爱,她也只能随便从小女娃的碗里挑了条最小的,颇有些敷衍地放进了嘴里。 霎时,她眼眸一睁,无比惊喜道:“好好吃!这是我从没吃过的滋味!” 这段时间入秋,她吹了点风有点着凉了,中药喝了好几天,口都是苦的,基本上是吃什么都没胃口,这也是她方才,不太想尝试这什么果丹皮的原因之一。 谁料,这东西一进嘴,就仿佛跟她的味蕾翩翩起舞了起来,一股子让人胃口大开的酸甜滋味一下子从口腔蔓延到了喉咙里,让她的唾液不断分泌,竟是产生了大吃一顿的欲望。 她这一声下意识的惊叹,一下子吸引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力。 本来,云伊他们的叫卖没人搭理,除了他们卖的东西别人从没见过外,还有他们是小孩子的原因,很多人会下意识觉得他们只是在玩游戏,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这会儿,见一个妇人突然一脸惊喜地说“好吃”,很多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那两个孩子还真的是卖东西的啊?他们碗里那些其貌不扬的东西,当真这么好吃? 那个妇人连忙又问了一遍,“你们娘在哪里?我……我要多买一些回家,让夫君和婆母也尝尝!” 云伊顿时无比振奋,指向了不远处的云霜,道:“我娘就在那里!” 那妇人立刻就抱着自己的孩子过去了。 其他人见状,忍不住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什么东西啊?真的这么好吃?” “喂,小娃娃,也给我尝尝!” “我也要,我给我家小孙子尝尝,呵呵。” 第四十七章 宝藏客人 一时间,云伊和云尹被一大群人围住了,两人兴奋得不行,什么话好听就捡什么话来说,就连云尹脸上的表情都丰富了。 好东西向来不怕被检验,虽然人各有口味,但只要是试吃了他们的果丹皮的,就没有说难吃的,顶多是不太喜欢那种口感。 十个试吃了果丹皮的,就有八个要去云霜那边买。 一时间,云霜这个小角落客如流水,他们的小摊也算是真正开张了。 云伊和云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揽客揽得也更卖力了,像两只小蝴蝶一般,一直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没过半天,云霜带过来的果丹皮就卖掉了三分之二。 虽然他们的小摊算是顺利开起来了,但她第一天来卖东西,影响力到底还是太小,两个孩子再卖力,能拉来的客人也有限,过了最开始的忙碌后,过来的客人便又少了。 云伊和云尹刚飞起来的心一下子又掉了下去,在云霜招手让他们回来喝点水的时候,云伊嘟了嘟小嘴道:“卖东西好难啊。” 云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脸上的神情已是说明了一切。 云霜好笑地拿出手帕,替他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你们已是做得很好了,只要咱们的东西好吃,就不愁没有客人,你们瞧着,明天咱们来摆摊的时候,今天买过东西的客人定然还会过来。” 招揽新客很重要,但有没有回头客,才是他们这零嘴有没有竞争力的最大表现! 云伊和云尹听得似懂非懂的,但娘说没问题,就定然没问题! 第二天,云霜又一大早过了来摆摊,她这回过来的时候,两边靠近大路的地方明明还有位置,但云霜还是回到了昨天他们摆摊的地方,让两个小不点像昨天一样,出去招揽客人。 这一回,没有了昨天那个妇人的助攻,他们一开始的客人也是时有时无,颇为冷清。 就在云伊和云尹无比焦急之时,一个穿着青色布裙的妇人突然带着好几个妇人,一脸欢喜地走了过来,一来就道:“云娘子,请给我十两果丹皮!你不知道啊,昨儿我试着买了你的果丹皮回家,我儿子可爱吃了!这段时间他念书成魔,吃什么都说没胃口,我焦急得不行,要知道,读书重要,身体更重要!身体不好的话,哪有力气读书啊! 谁知道,当晚他吃了点我带回去的果丹皮后,突然就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大碗饭,他已是好久没吃过这么多饭了!今天一大早,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多买些果丹皮回去,他温书的时候要吃!” 云霜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是昨天来买果丹皮的客人之一。 昨天,因为是第一次买这种零嘴,除非是试吃的时候非常喜欢的,其他客人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先买一点回去尝尝。 像她如今这般一买就要十两的,更是头一回! 云霜顿时笑得两眼弯弯,道:“令郎君喜欢这吃食,我也很高兴,我这就给您称十两果丹皮……” “还有我还有我!” 云霜话音未落,另一个穿浅紫色布裙的妇人就连忙道:“这东西康秀才吃了都说好吃,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今儿听了张嫂子说的,便立刻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若我儿子吃了,能变得有康秀才一半的聪明啊,我就阿弥陀佛了!” 另一个妇人立刻笑着打趣她,“康秀才那是什么人物?那可是自小被誉为神童的,这才不满二十呢,就考了个秀才,别说就吃这么一点果丹皮了,便是把这一袋子吃完了,我也不奢望我儿子能跟康秀才沾上一点边! 但我家小儿子自小就崇拜康秀才,听说康秀才喜欢吃这果丹皮啊,立刻就催着我来买了!”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青色布裙的妇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张嫂子,康秀才的母亲。 她显然是这几个妇人里最有话语权的,也很享受其他妇人对她儿子的追捧,一脸得意地道:“可是你们求着我,我才带你们来买的啊,若你们把我儿要的果丹皮都买完了,我可不依!” “那自是不会!” 一群妇人聚在一起话就是多,加上她们说话时压根没有控制音量,不一会儿,就把周围的一群路人吸引了过来。 忽地,其中一个路人一脸讶异道:“这不是张嫂子吗?!老天爷,听说过不了多久,康秀才就要下场考乡试了,凭康秀才的学识,定然能一次就过!到时候,康秀才就要成为咱们夏州最年轻的举人了!实在是给咱们山阳县长脸啊!” “方才,张嫂子可是说,康秀才喜欢吃这一家的什么什么……果丹皮?既然康秀才喜欢吃的,那定然不会有错!这位娘子,我也要一两,你替我包起来!” “我……我也要!” “我也要!” 云霜在最开始见到这张嫂子带着一群妇人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怕是迎来一位大客了。 这种能带动其他人来帮衬他们的客人,在各行各业都是宝藏客人,可遇不可求。 她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和两个孩子忙得不亦乐乎,在收张嫂子的钱的时候,还特意压低声音道:“张嫂子,今儿多亏您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客人,这些果丹皮,我再给您打个折,十两果丹皮,你就给我六十文钱便是!” 这是一下子,就免了她二十文钱! 这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爱打折,那张嫂子立刻笑呵呵地道:“哎呀,云娘子实在太客气了!我家大郎愿意吃东西啊,我该谢过云娘子才是!等我家大郎吃完这些果丹皮,我还要来买的,云娘子应该天天都会在这里?” 云霜笑着道:“这段时间应该都会在的,张嫂子直接过来便是。” 张嫂子这才一脸满意地走了。 因为这忽如其来的名人效应,新来的客人几乎是络绎不绝,竟是不到半个时辰,云霜带过来的果丹皮就卖完了。 甚至还有很多还在排队的客人,和昨天吃了觉得好吃回来买的客人都没买到。 听云霜说果丹皮卖完了,他们都一脸讶异和失望,连连追问云霜明天什么时候又会过来,到时候可是还会在这里摆摊?云霜一再承诺明天会多带点果丹皮过来,剩下的客人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一旁的两个小不点哪里经历过这阵仗?激动得脸都红了,负责收银子的云伊更是迫不及待地凑到了云霜身边,道:“娘!娘!今天我们赚了好多钱钱!我都要拿不起啦……” 云霜却忽地,伸出手指放到了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眼睛同时,不着痕迹地环顾了四周一眼。 周边好几个正一脸嫉恨地看着她的摊贩,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叫卖。 云霜暗暗地撇了撇嘴。 啧,这天底下就是不缺屁本事没有,就会嫉妒人的人。 看来接下来,他们的买卖不会再那么顺利了。 第四十八章 护崽子 这个晚上,云霜没有回村子里,她其实带了许多果丹皮过来,但卖的时候,只拿出了两袋,其余的,被她暂且寄放到了他们今晚要住的七风居处。 她不回村子里,主要是因为不好意思让老李天天一大早送她,虽然花嫂子一再说没关系,老李也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但云霜也不好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她搬离村子的计划,还是得加快一下速度才行。 当然,这一晚,她没有再那般豪迈地住上房,而是十分节俭地要了个普通的房间。 因为就住在县里,第二天,她来得比前两天都要早,只是,让她讶异的是,她去到她平日里摆摊的地方时,已是有好几个人在等着了。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很是欢喜地道:“云娘子,你来了,前天我儿媳妇在你这里买了些果丹皮,我吃了后立刻胃口大开,人老喽,胃口不如从前,便是给我神仙肉也吃不下去,前天我却是少有的吃了两碗饭! 昨天,我特意过来想再买一些,谁料我来的时候已是卖完了,因此我今儿特意一大早就过来!” 其他人,有跟这妇人一样的回头客,也有昨天没有凑到热闹心有不甘的,更有几个,是因为听了别人的推荐来的。 这效果比云霜一开始想的还要好。 她不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立刻又忙碌了起来,没过多久,来买果丹皮的人更多了,她这个小小的摊位前,一下子就排出了一条长龙,人都有从众心理,大伙儿见这里排队的人那么多,不管知不知道这里卖的是什么,都先凑个热闹再说! 云霜这个位于角落处的摊位,一下子成了这附近最引人注目的所在。 却忽地,一个不合时宜的尖叫声响起—— “啊!有死苍蝇!” 正在排队的大伙儿都不由得惊了惊,就见不远处,一个其貌不扬、穿着一身深灰色布衣的男人气冲冲地走到了云霜面前,把手里油纸包着的果丹皮猛地往云霜脸上一怼,差点就要直接拍在云霜脸上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家卖的东西里怎么会有死苍蝇!” 众人皆是一愣,一些已是连续两天来云霜这里买果丹皮的百姓忍不住道:“不可能!” “我连着吃了两天,没见到有死苍蝇啊!” “我哪知道怎么就我这么倒霉!” 那男人脸色狰狞、一副要追究到底的模样,“我是听说这里卖的什么什么果丹皮很好吃,很受妇人娘子喜欢,这才特意来排队买给我媳妇吃,谁知道我刚打开油纸,就见到上头有一只死苍蝇!真是恶心得我隔夜饭都要出来了! 幸好我提前看了一眼,否则我媳妇非骂死我不可! 这东西得有多脏,里头才能混进死苍蝇!谁知道是不是这云娘子把东西拿出来卖之前,先把里头的苍蝇都清理干净了,咱们才不知道! 我这误打误撞的,却是刚好把她的真面目揭露出来了!” 他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拿着手里的那包东西四处乱转,让其他人看里头的模样。 大伙儿的脸色顿时变了,有一个看穿着打扮与寻常百姓不太一样的妇人更是猛地后退了一步,道:“夭寿哦!我家娘子这些天说想吃一些酸酸甜甜的东西,我又恰好看到许多人在这里排队,说这里卖的果丹皮很好吃,卖果丹皮的娘子也长得齐整又好看,经她手出来的东西定然不会差,这才想尝试着买一些回去。 谁料……谁料这东西竟是这么脏!我家娘子金枝玉叶的,哪能吃这些东西!” 其他人也连连道:“天啊,我只听说过生肉、腐烂的水果和饭菜才会吸引苍蝇,这东西应该是某种果干?它原来不会是……不会是一些烂果子,所以才吸引苍蝇!” “娘的,那这玩意儿还能吃吗?” “我可不敢吃了!万一到时候吃坏身子,可得不偿失!” 眼见着已是有不少人开始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离开了,云伊和云尹急得团团转,拼命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娘用的都是新鲜的果子,才没有烂果子!” “我们的果丹皮里,也不可能有苍蝇……” 来闹事的男人顿时都要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了,鄙夷地看了一眼不停转悠的俩孩子,伸出手赶苍蝇一般地驱赶起了他们。 “你们给我滚开……” “该滚的是你!” 一个悦耳却冷厉的嗓音倏然响起。 男人动作一顿,抬头,就见云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走了过来,两只手老鹰护小鸡一般把两个孩子护在了身后,一双彷如能放出冰刃来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的果丹皮里,绝不可能有苍蝇,我记得,你前两天不是还在这附近卖炸油饼呢?怎么今天这么闲,不用摆自己的摊了?这只苍蝇,谁知道是不是你从自己的摊子上抓回来,放进我的果丹皮里的!” 每回摆摊,云霜都会下意识地把四周围的情况收进眼里,记在心中。 这不是她特意的行为,只是这么多年刑警生涯练就的习惯。 那男人脸色猛然一变,他前两天确实在这里摆过摊,但他那时候离云霜这个摊子还有一定的距离,也不是位于多么显眼的位置,更不是什么热门的摊位。 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竟是记得他! 他知道这件事也否定不了,他在这里摆过摊,便是存在感再低,也定然会有人认得他,不由得冷着一张脸道:“今儿我们小摊休息一天,你不给?还是同样在这附近摆摊的,就不配来您这儿买东西了?”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搭配着他一脸无赖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大伙儿还应该感谢我今儿心血来潮来凑热闹呢,否则谁能知道,这些天这个早市上最红火的吃食,竟是这么一些肮脏不能入口的东西! 你可别想冤枉我!先别说我的摊子向来干净得很,从来不会让苍蝇落到客人吃的东西上,更别说这只苍蝇刚死没多久,我今儿压根没出摊,可没地方给你找这么一只苍蝇!” 第四十九章 娘真的好厉害啊 原本因为云霜那一番话,想离开的步伐停了停的大伙儿闻言,眉头又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还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要他们相信哪个? 可是不管谁对谁错,有一点是确定的——若这劳什子果丹皮当真那么脏,便是它再好吃,他们也不敢吃啊! “哦?” 云霜却脸色不变,只冷冷地扬了扬嘴角,“这位郎君倒是很了解苍蝇,竟是一看就知道,这只苍蝇刚死没多久。 咱们普通人,还真没那个本事,去判断一只苍蝇到底死了多久!” 男人猛地一僵,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有些急切道:“我……我也只是猜的!我看这只苍蝇的翅膀还很是鲜嫩,摸起来还有些湿湿的,定然没死多久啊……” 众人的脸色顿时一言难尽,甚至有些承受能力低的女子低低地干呕了一声。 这男人竟还看得那么仔细! 这还是正常人吗? “哦?此话当真?” 云霜依然是那一副淡淡的表情。 “当然!” 男人却是越发不满了,明明来发难的是他,这女子一点也不焦急就算了,竟还逼得他差点露馅了,“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 云霜一口应下,“好啊!” 说着,她在一众人讶异的视线下,接过了那男人手中的油纸包,低着头,竟还真的一副仔细观察的模样。 看了一会儿后,她淡声道:“这苍蝇瞧着,确实刚死没多久。” 男人顿时又忍不住得意了,下巴一下子抬了起来,“我就说……”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面前的女子就继续道:“这苍蝇的尸体瞧着不止新鲜,它的前腿上,还沾上了一些红色的肉碎,只怕,这只苍蝇在死之前,还去过某个肉摊。” 男人得意的表情顿时又僵住了,眼眸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却刚好迎上了一双溢满嘲讽的漂亮眼眸。 云霜似笑非笑地道:“肉摊会有苍蝇聚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会围在肉摊边,等着把苍蝇抓走的人,便是肉摊的东家,也是从没见过的。 如果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人,定会给肉摊的东家留下深刻的印象,至少这短短的时间里,是绝对忘不了的。”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额头已是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忍不住猛地后退一步,结巴道:“你……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 云霜淡声道:“我只是想洗清泼在我身上的脏水,我记得,这个市集卖肉的摊贩没有几个,只要我一个个问过去,总有一个,会记得今天早上是不是见到过一个围在他们摊子旁边,鬼鬼祟祟地抓走一只苍蝇的奇怪男人。” 男人的脸色顿时更僵了,眼见着有一些好事的路人已是不嫌事大地说要帮云霜去问那些卖肉的摊贩,连忙结结巴巴道:“算……算了!我懒得继续跟你这个无知妇人理论!这个亏,我……我自己吞下便是!” 强撑着最后的自尊心说完这番话,男人忙不迭地转身就走,因为走得太快,还不小心绊到了旁边一个蔬菜摊子的篮子,差点摔个狗吃屎。 一众人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本急得跟什么似的云伊和云尹不由得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娘亲。 娘真的好厉害啊! 竟然这么轻轻松松的,就把坏人给赶跑了! 然而,云霜却没有他们那么乐观,那男人离开后,眉头依然轻蹙。 虽然她成功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这件事的本质实在太恶劣,过程也实在恶心,只怕还是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影响。 对于卖吃食的商家来说,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客人把他们的吃食跟苍蝇、蟑螂之类的腌臜之物联系在一起。 这样,就算他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别人在说起他们家的吃食时,也难免会想到那些恶心的东西,胃口一下子就没有大半了,又怎么可能再去买他们家的东西! 果然,这场热闹散去后,原本在他们摊子前排队的人还是陆陆续续离开了一大半,有几个人在离开前,还一脸歉意道:“云娘子,不好意思啊,不是我们不想买你的东西,实在是……唉,经过方才那件事,便是给我鲍参翅肚我也吃不下啊。” 留下来的人虽然还是买了他们的果丹皮,但买的量都很少。 云伊和云尹才开心没一会儿,便又忍不住焦急了起来。 他们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娘明明把坏人赶走了,那些叔叔姨姨还是不愿意买他们的东西。 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坏人还在别的地方说他们的坏话? 他实在太坏了! 云霜把最后几个客人招待完后,小摊前又变得如最开始那般冷清了。 她低头,立刻看到了一脸焦急委屈的两个孩子,忍不住笑着俯下身子,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道:“不过是一件小事,别摆出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娘还有杀手锏没有拿出来呢。” 云尹咬了咬下唇,道:“真的不会有问题吗?真的还会有人愿意来买我们的果丹皮吗?” “当然。” 云霜嘴角一扬,道:“你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努力帮娘招揽客人要紧……”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骚动,云霜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 就见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一大半,路人们都忙着往道路两边走,把这条路空出来。 而道路尽头,一队将士正骑着高头骏马,缓缓地朝这边而来。 只见马上的人皆身着军服,腰佩兵器,一脸让人心颤的肃容。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他身跨烈马,一身黑色紧身袍服,两只手紧紧地拽着缰绳,如刀削般的脸上,一双鹰眸冷沉而凛冽。 是已经好几天没见的江啸。 他左右两边,还跟着严方,和最开始和他一起去了长胜村的那个吴副将。 他们这回,显然跟前两天玩儿一般来县里的状态不一样,是来干正事的。 云霜不自觉地一直盯着他们瞧,他们渐渐走近了后,顿时见到,他们最后面还拉着一辆囚车,囚车里装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虽然他那张脸已是几乎被凌乱的头发完全遮挡住了,云霜还是很快认出来了,那分明是常子君! 常子君属于朝廷钦犯,江啸他们先前虽然把他带去了卫所,但问完话后,还是要把人送回县衙的。 云霜不禁暗暗嘀咕,这常子君面子还挺大,竟能让江啸亲自把他押送回来。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一队缓缓走近的兵马上,一时没有留意身边的两个小不点。 却忽的,不远处响起一个熟悉的清脆嗓音,“总兵叔叔!总兵叔叔!” 那个嗓音好生耳熟,云霜的眼眸猛地瞪大,就见他们家那个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跑到了路边上,拼命地朝马上的江啸挥舞着一双小手。 第五十章 江总兵的温柔 周边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小豆丁一般的小丫头。 江总兵是什么人物?那可是相当于他们夏州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所有人不至于怕他,但都是敬他,仰慕他,不敢接近亵渎他,在他们心里,他是这天底下真正的大英雄,神明一般的存在! 别说像这个小女娃一般直接朝江总兵挥手唤他了,他们便连看他都不敢光明正大,带着满满的小心翼翼和崇敬。 也幸好做这事的是云伊这个小丫头,大家伙对小孩还是比较有包容心的,换做其他人,能立刻被旁边人的眼神杀死。 云霜惊过之后,立刻就要上前把那丫头抱回来。 却忽然,江啸猛地一拉马缰,在云伊身旁停住了。 紧跟在江啸身后的吴起定睛一看,不由得乐了,这小孩怎么在这里? 他可是听严方说了,先前罗家的案子,也是那神奇的云娘子帮忙解决的,只是可惜,罗家后面放出话来,说因为罗家主事的罗娘子和范郎君双双出事,先前承诺给找到罗娘子那人的一千两银子无法兑现了。 其他人不知道最终找到罗娘子的人是谁,但他们知道啊!顿时心里都唏嘘不已,只是云娘子虽然找到了罗娘子,但也是她一手把罗娘子送进狱中的,罗家不愿意给这一千两银子,也说得过去。 严方已是忍不住张大嘴,就要喊出这孩子的名字,江啸却已是翻身下马,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下,走到了云伊面前,单膝跪地平视着她,出口的语气比平日里要柔和上几分,“怎么了?” 周边众人顿时更震惊了。 江总兵不但回应了那孩子的叫唤,竟还……竟还放下身段,体贴地蹲下与她说话! 他们竟是头一回知道,江总兵对孩子这般温柔! 这让他们以后怎么用他的名头吓唬自家那些个熊孩子! 云伊却哪里晓得周围人在想什么,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委屈。 她只知道他们方才被人欺负了,娘的果丹皮明明卖得很好的,都怪那个坏蛋!把那些叔叔姨姨都赶跑了,她和阿兄这么多天的努力也泡汤了。 明明……明明娘的果丹皮那么好吃…… 她想告诉总兵叔叔这些事情,想让总兵叔叔帮他们去抓坏人。 总兵叔叔那么厉害,这些事情他定然都能做到。 可是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只是变成了委委屈屈的一句,“总兵叔叔,我娘做的果丹皮很好吃的……” 江啸微愣,其实方才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到了路边的这个小丫头,立刻便认出了她是谁,心里一下子多留了一个心眼。 那瞬间,他心底里首先想到的是——她怎会在这里?她娘可是也在这附近?他们怎么会来这边? 随着距离靠近,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小丫头通红的眼睛,和脸上满满的委屈,因此在她举起手大声唤他的时候,他勒停了马匹,走到了她面前。 这一系列动作,完全是他下意识的行为。 江啸垂眸,看了看她抱紧在怀里的小木碗,忽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精准地锁住了站在人群后方的云霜。 云霜一怔,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那男人就收回了视线,低声道:“你和你娘在这里卖东西?” 云伊立刻点了点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碗伸了出去,吸了吸鼻子道:“总兵叔叔,你要尝尝吗?我娘的果丹皮真的很好吃的!” 那弱弱的小奶音,顿时攥紧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 这小女娃不停地叫江总兵,竟是想向他推销自己家的零嘴! 不得不说,这小女娃实在是有勇气! 而有一些方才全程目睹了云霜那个小摊子发生了什么的人,更是深刻理解小女娃这么做的原因。 若换做是他们,定然早就气炸了,会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 只是,江总兵虽然很给面子地为她停下了,但要江总兵吃这些孩子妇人才喜欢的小零嘴,还是强人所难了! 云伊举着那个小木碗,一脸期盼地看着江啸。 江啸看了她一会儿,便抬起手,从她的小碗里拿了条果丹皮,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放进了嘴里,点了点头道:“确实很好吃。” 云伊原本暗淡的小脸一下子又亮起来了,一脸激动地道:“对,对!好多人吃了娘的果丹皮,都说好吃呢!还有好多好多叔叔姨姨排队买!” 只是,那个坏人来了后,那些叔叔姨姨都不愿意买了。 想到这里,云伊的小嘴又不由得扁了扁。 江啸却已是站了起来,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我最近就想吃一些酸酸甜甜开胃的零嘴,你娘的摊位在哪里,我去买点。” 云伊顿时又快乐了,连忙伸出小手,一把握住了江啸的手。 那柔软微凉的小手落入他手心那一刻,江啸微微一怔。 下一息,就被那小丫头牵着,往人群后面走去。 一众人顿时如在梦中,只是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让江啸走过去。 江啸就这样,几乎毫无阻碍地走到了云霜的小摊面前,看了一脸微妙的云霜一眼,道:“这些零嘴怎么卖?” 搭配着他这似乎无时无刻都一本正经的样子,竟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客人,来她这里买零嘴的一般。 云霜轻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了一脸欢喜的小丫头一眼,笑道:“民妇见过江总兵,江总兵喜欢吃民妇做的零嘴,是民妇莫大的荣幸,江总兵镇守夏州,保家卫国,护佑夏州安宁,民妇怎么能收江总兵的钱?这么一点小零嘴,江总兵想要便拿去罢……” 然而,她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就沉沉道:“娘子摆摊做买卖,最是辛劳,我怎可以占娘子的这点便宜?吴起。” 还骑在马上看得有些呆住的吴起闻言,连忙翻身下马,小跑过去道:“总兵有何吩咐?” “你算算,若要买够这回与我一起出来的所有兵士的份,要买多少?让这娘子算好账,你直接把银子给她便是。” 第五十一章 父女羁绊 吴起张了张嘴,说不出的讶异和……诡异。 自家总兵装不认识云娘子,他还能理解,这算是保护云娘子,不给她带来额外的麻烦。 但总兵没必要真的买这些零嘴!虽然云娘子没得到那一千两赏银很是可怜,但总兵这样做,是在给自己招惹麻烦啊! 若以后,别的百姓以为他家总兵真的是那般平易近人,乐善好施,一个个都像那小女娃一般凑过来,可就麻烦了! 总兵要想帮云娘子,私底下再给她一些银子就是了,总归云娘子破了罗家的案子,也算是帮了他们卫所的忙,至少保证了罗家每年给他们的捐款不会断,还逼出了常子君这个奸细! 然而,自家总兵向来说一不二,吴起也只能应了一声,“是!” 随即,他估量了一下,朝云霜咧嘴一笑,“这位娘子,请把这袋子果……果丹皮是?都包起来,我都要了!” 罢了罢了,既然总兵都开了头帮人了,他也懒得这般抠抠搜搜的。 这么一点压根不饱腹的小零嘴,一两二两什么的哪里够军中那些牛吃! 这么一麻袋,也只够他们塞塞牙缝罢! 云霜:“……” 一旁的江啸只是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似是默认。 云霜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好的,劳烦江总兵稍等。” 还紧紧地牵着江啸的大手的云伊顿时更是兴奋了,仰着小脑袋道:“总兵叔叔,你们好厉害啊!一买就买这么多!但我娘的果丹皮可好吃啦,你不多买一些定是不够吃的!” 这小丫头也算机灵,到这时候了也不忘推销自家娘亲的果丹皮。 吴起看得好玩,也笑嘻嘻地逗她,“真的这么好吃?叔叔能不能尝尝?” 小丫头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当然!” 吴起便随手拿起一条,放进了嘴里,顿时无比惊喜地道:“真的很好吃!酸酸甜甜的,解腻又开胃!这东西应该适合醉酒的第二天早上吃,定然很解酒!” 他这表现,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心。 他一开始只是想再加把火帮帮云娘子,谁料真的吃进嘴里,才发现这小零嘴还真的挺好吃的,隐隐有种会让人上瘾的神奇魅力。 云伊顿时笑得满意极了。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快速帮他们称好重,三两下打包好就把那袋子果丹皮塞到了吴起手里,笑眯眯道:“感谢军爷们的惠顾,军爷们吃得好吃了,下回再来买。” 她不怕出风头。 可实在怕这种尬演。 随即,她看向还在牵着江啸的手不舍得松开的小丫头,有些头疼道:“伊儿,江总兵他们还要去做事,你快回娘身边。” 云伊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有些不舍地抬头看了看一旁的总兵叔叔。 总觉得,在总兵叔叔身边的时候,她好安心,好快乐。 但娘说得对,总兵叔叔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只是纠结了一下,就收回了自己的小手,蹬蹬瞪地跑回到了云霜身边,抱住了云霜的大腿。 感觉到倏然空了下来的手心,江啸的心也莫名地空了一下,看了还在巴巴地看着他的小丫头一眼,还有一直沉默地守在云霜身边,实则眼角余光一直在偷看他的云尹,片刻后,才开口沉沉道:“走罢。” 说完,率先转身,朝自己的马匹走去。 吴起连忙紧跟在了他身后。 云伊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慢慢走远的身影,心里莫名地又涌起了一股子委屈,一下子熏红了她的眼睛和鼻子。 云霜无意间一低头,就被她吓到了,连忙蹲下身子,低声道:“伊儿,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 云伊带着哭腔吸了吸鼻子,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奇怪,娘定然会以为她是个爱哭鬼了,“我……我只是……有些舍不得总兵叔叔……” 云霜微愣。 云伊这个样子,她从没见过。 这小丫头其实有些没心没肺的,只要是对她好的人,她都喜欢。 就连许昌永这个别有目的地接近他们的人,她也能甜甜地唤他“昌永哥哥”。 但其实她的这些喜欢,都不怎么走心,她心里真正在意的只有娘和阿兄,只要是娘和阿兄让她不要靠近的人,她先前便是再喜欢,也能欣然接受,甚至不会产生多少负面情绪。 然而面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江总兵,她却像是动了真感情了。 甚至仅仅因为他要离开,就难过得掉了眼泪。 云霜眉头紧皱,心里一下子有些乱。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女羁绊? 云霜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牵着她的小手站了起来,就看到,江啸一行人已是上了马,再次缓慢地往前走。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江啸的腰带上,却已是见不到先前那个熟悉的玉佩。 方才他在她面前时,她也没见到那个玉佩。 是他又收起来了吗? 云霜没有思考多久,江啸他们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后,周围的一众百姓就突然全都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地道:“这位娘子,请给我一两果丹皮!” “江总兵和吴副将都说好吃的东西,我实在好奇是什么滋味,天知道,我方才差点忍不住厚着脸皮上前,也讨一点来尝尝了!” “我也是我也是!听着江总兵和吴副将描述那果丹皮的滋味,我口水都要下来了!” 这场面,云霜在江啸走过来的时候就有所预料了。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江啸的名人效应。 一时间,她又忙得团团转起来,压根没有心思胡思乱想,没一会儿功夫,她带过来的果丹皮就全部卖完了! 简直比昨天还要火爆! 其他人闻言却是不依了,一直追问什么时候才能有,云霜说最晚后天,她就能拿新的一批果丹皮来卖,一众人这才不怎么满意地放她走了。 云霜顿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明明她做的是赚钱的营生,最后却仿佛欠了一屁股债一般。 原本,她也是想用名人效应这一招力挽狂澜,但她想到的人选是丁县令,她打算去找一下杨元一,让他拜托丁县令来她的小摊位帮她做一下秀。 谁料,她家这个小丫头,却是一下子给她拉来一个重量级的。 第五十二章 摊上大事了 回去路上,云霜一直暗中观察自家小丫头,见她除了江啸刚离开时失控了一下,接下来就仿佛没事人一般,该笑笑,该闹闹,心里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这小丫头缠着她要江总兵,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总不能给她绑一个回来。 在太阳下山之前,他们就顺利回到了长胜村。 然而,刚进到村子里,云霜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如今明明是大伙儿结束劳作回家的时间,每当这个时候,村子里都会格外热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每三步路就能撞见一个人。 然而,云霜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大半天了,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仿佛整个村子的人,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她不禁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正想仔细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村民突然匆匆跑了过来,见到云霜,连忙道:“霜娘!原来你在这里!倒省了我去找了!快快,你跟我过来!” 见他一脸急促,云霜眉头蹙得更紧了,“黄叔,怎么了……” “哎呀,你别问了!跟我来就是了!” 黄叔猛地一拍大腿,道:“你摊上大事了知道吗!柳家那丫头……没了!” 云霜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柳沛儿没了?意思是……死了?! 但她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暗暗吸了口气,道:“我先把两个孩子送回家。” 黄叔虽然恨不得直接把云霜拉过去,但看了看一脸不安的两个孩子,多少有些不忍,只能道:“那你快些!县衙的人快到了!” 云霜没再说什么,快速领着两个孩子往家走,但她没有把他们放到自己家,而是敲开了花嫂子家的门。 出来的是花嫂子的大儿媳妇王淑慧,云霜一问,才知道花嫂子和老李叔方才匆匆出去了,家里只剩一些小辈,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无比忧心呢。 云霜来不及解释,把两个孩子推到了王娘子面前,道:“慧娘,我也有些急事出去一趟,我的两个孩子就麻烦你了。” 王淑慧一愣,见云霜脸色沉肃,十分贴心地没有多问,牵住了两个孩子的手就道:“霜娘,你去,两个孩子交给我你放心。” 云霜点了点头,正要离开,走了一步却发现,云伊还在死死攥着她的裙子呢。 她怔了怔,一低头,就见到小丫头小嘴紧抿,小脸上满是掩不住的不安和慌乱。 云尹也抬头定定地看着她,小小的眉头紧皱。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定是吓到他们了。 云霜刚想柔声安慰他们几句,云伊就突然松开了小手,咬了咬下唇道:“娘,你一定要早些回来哦。” 这两个孩子,到底还是太懂事了。 云霜心头微软,点了点头道:“好,你们要乖,不要给王婶婶添麻烦。” 说完,转身就跟着黄叔,快步离开了。 黄叔对云霜本就没什么敌意,看到方才那一幕,心头更是不忍,谁家里没有孩子呢? 因此,一边带路,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霜娘啊,黄叔也希望这件事与你无关,否则那两个孩子,也太可怜了。” 云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她尝试过套他的话,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多说,估计是过来找她前,村里其他人叮嘱他了。 但通过他这反应,云霜怎么看不出来—— 柳沛儿的死这件事,定然有某些地方,指向了她。 她最后,只淡声道:“我什么都没做,自是不会与我有关。” 黄叔只是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一路带着云霜,走到了长胜村后面一座叫小安山的地方,走进了林子里,左拐右拐了好一会儿。 这段时间,天色是越发暗下来了,入秋之后,天色暗得本就比平时要早。 忽然,云霜见到前方,隐隐约约能看到人群聚集的轮廓,还有好些人手上都拿着火把,便知道,地方到了。 同时,一个女人发疯一般的尖叫声断断续续的传来,随着他们走近,越发清晰: “沛儿……我的沛儿……不可能就这么没了!我的沛儿啊! 娘这么辛苦把你生下来,把你养大成人,好不容易,你说了一门好亲事,眼看着就要过上那荣华富贵的生活了,却谁料有人看不得你好!心中嫉恨,竟是……竟是把你害得那么惨! 你让娘以后怎么活啊!” 是柳沛儿的娘吴氏。 她应是位于人群最中间,云霜一眼过去,看不到她。 这时候,有些村民察觉到了他们过来的动静,转头一看,立刻大声道:“来了!来了!” “霜娘来了!” 站在人群外围的花嫂子连忙急急地走上前,就要和云霜说话,却谁料,有个人影比她更快! 只见人群中倏然闪出了一道白影,仿佛厉鬼一般到了云霜面前,云霜便是早有防备,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直直地扑倒在了地上。 吴氏的两只爪子同时拽上她的头发,凄厉地尖叫道:“你这贱人!你害死了我女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一众人呆愣了一瞬,连忙赶上来要拉开吴氏,顿时,四周围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 “吴嫂子,你先放手,事情还没搞清楚啊!” “霜娘不是那般心狠手辣的女娘,定是有什么误会!” “哎呀!柳二,你怎么不看着点你媳妇!眼看着县衙的人就要来了……” “来了来了!我看到县衙的人来了!” 乱七八糟的嚷嚷声不断传来,云霜却也没心思仔细去听了,只觉得自己的头发被吴氏扯得生疼,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扎出来。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她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顿时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吴氏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声音,顿时盖过了四周围的杂音。 便连正往这边匆匆赶来的丁县令等人都听到了,脚步不禁一顿。 吴氏也怔了怔,只感觉左边脸颊快速地肿胀疼痛了起来,趁着她这瞬间的分神,云霜狠狠地把她一脚踢了开去,快速站了起来,冷声厉喝,“这是凶案现场,不是泼妇骂街的地方!吴嫂子,你方才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完全可以告你动用私刑!” 第五十三章 衣服上的血字 云霜的发髻早已是被吴嫂子扯乱了,此时一半的头发披落下来,一半的头发还松松挽着,明明说不出的狼狈,但她整个人站得无比笔直,声音洪亮而有力,莫名地散发出一股子让人不敢造次的气场。 正处于癫狂状态的吴嫂子也被她唬了唬,但丧女之痛终究占据了上风,很快就捂着被踹得隐隐作痛的小腹站了起来,大吼道:“什么私刑!你害死了我女儿!我便是杀了你都是该的,你还敢打我……” “我倒是不知道,山阳县的案子什么时候不用县衙断案,便可以私下里寻仇了。” 一个沉冷肃然、音量明明不大,却轻而易举把吴嫂子的声音压了下去的男声突然响起,众人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见丁县令一行人已是走到了他们身旁。 然而打头的人却不是丁县令,而是一个身材高大、脸如刀削、气势凛然的俊朗男人。 云霜微微一愣,下一息,就见男人眼神微转,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便再次转了开去。 竟是今天上午才见过的江啸。 他怎会在这里? 江啸身旁,还跟着吴起和严方,严方此时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吴起看着她的眼神,则是要复杂上许多。 云霜现在却丝毫没有探究的心思。 这时候,黄村长终于认出了眼前的男人是谁,脸上说不出的震惊,连忙“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小人……小人见过总兵!不知道总兵亲迎,多有怠慢,还望……还望总兵恕罪!” 黄村长也就见过这位江总兵两回,每次都还隔得老远,是以,他也是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了,面前的人竟然真的就是江总兵! 江总兵……竟是来了他们这条小村子! 其他人顿时都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连忙纷纷跟着黄村长跪下,诚惶诚恐地道:“小人……小人见过总兵!” 对于他们军户来说,江总兵的地位,堪比一方的土皇帝呐! 云霜顿了顿,刚要跟着其他人一起行礼,江啸忽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都起来,丁县令说,这次的案子有可能跟金蒙国的鞑子有关,我才过来看看。” 吴氏脸色一变,忍不住快速膝行上前,大声啼哭道:“启禀总兵,哪里是跟金蒙国有关!分明是……分明是云霜那贱人害死了民妇的女儿!求总兵一定要为民妇主持公道啊!” 一边说,她一边恶狠狠地瞪向了云霜。 云霜冷冷一笑,也转向江啸,行了个礼道:“总兵,这是对民妇的污蔑,民妇不知道柳娘子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但民妇从前天开始,就去了县里,而民妇去县里前一天,柳娘子还好好的,民妇这两天的行踪,都可以找到证人证明……” 吴氏立刻恨声道:“你哪里需要亲自对我女儿动手!你定是叫了你的姘头,或是雇了人……反正,我女儿都在她的衣服上写了你的名字了,害她的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写了她的名字? 云霜眉头微蹙。 江啸这时候,收回看向云霜的眼神,冷声道:“这个案子,不管是谁做的,官府的人自是会查明,在查明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动用私刑!不得妨碍官府办案!” 他一边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一边淡淡地扫过吴氏。 原本还想继续咒骂云霜的吴氏心头一颤,一下子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丁县令闻言,立刻匆匆走上前,道:“死者在何处?” 一众人缓缓分开了一条路,却见路的尽头,是一棵大树,而大树下面,正躺着一个已是毫无声息的女子。 此时天色已是十分暗淡,借助旁边人手上的火把,以及仅剩的天光,能看到那女子正是柳沛儿,身上穿着的米黄色布裙已是破破烂烂的,上半身更是血红一片,仿佛被鲜血沐浴过一般,下半身的裙子要稍微好一些,但也是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而她下半身的血迹,主要是集中在私处,不用看都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女子的眼睛大睁着,在这昏暗的天光下,说不出的骇人。 丁县令快步走上前,走近了才发现,这女子上半身的鲜血都是自胸口处流出来的,而她心脏所在的地方糜烂一片,血肉和破碎的布料混杂在一处,围绕着中间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窟窿中间,十分显而易见地空了一块。 这场面太有震慑力,好几个捕快在见到那瞬间,都忍不住捂了捂嘴,干呕了一声。 死者的心脏,竟是被挖了出来! 杨元一立刻道:“这具尸体,跟前两天曾家村那个死者的尸体,几乎一模一样!” 丁县令冷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唤了跟着他们过来的孙仵作一声。 在孙仵作验尸期间,他继续细细地查看那具尸体,就见在死者右边大腿的那块破破烂烂的布料上,似乎用血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那个字虽然还没有写完,但就差最后一笔了。 那赫然是个——云字! 丁县令转身,把黄村长叫了过来,道:“你们村子里,有多少个姓云的,或名字里有个云字的?” 黄村长话音未落,吴嫂子就哭喊着道:“我们村子里就一个姓云的,就是云霜这个贱人!至于有云字的,数遍了也就三个人!有一个是黄三家的大丫头,她早已是嫁到了别的村子里了,有一个许家的老九,今年也就十二岁!还有一个是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妇人! 这里头,只有云霜那个贱人平日里最是喜欢招惹我家沛儿!我就知道,她嫉妒我家沛儿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嫉妒我家沛儿有人愿意娶她为妻,嫉妒我家沛儿能嫁进曹家,这才……这才……”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云霜听得都忍不住笑了。 不等她开口说什么,花嫂子恼怒的声音就响起,“吴嫂子,沛儿……被人害了,我们所有人都很伤心,都想找到害死她的凶手,然而这也不是你可以胡说八道的理由!霜娘什么时候主动招惹过沛儿了?不是你和沛儿天天看霜娘不顺眼,故意找她的茬吗?!这一点,全村子的人都知道,可由不得你信口开河!” 第五十四章 第一案发现场 吴氏脸色一变,见大部分人都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简直又恨又气恼,哭着道:“好好好,都是我和我家沛儿的错,所以我家沛儿就活该被害死吗?霜娘便是心里有气,便冲着我来啊!害我家沛儿做什么! 我和我家沛儿还不是看不惯村子里有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说她是被夫君抛弃了才来到这里的,谁信!说不准是她自己在外头跟野男人厮混,这才……”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江啸便突然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吴嫂子心头微惊,剩下来的话竟是死活记不得了。 云霜冷笑一声,道:“吴嫂子,我说了,柳娘子的死与我无关,你在还没结案的时候就一口一个柳娘子是我害死的,就是污蔑! 敢问丁县令……” 她猛地转向丁县令,冷声道:“你们办案难道就是如此,任由别人污蔑其他人是凶手的吗!” 这场面太过熟悉,严方心里忍不住暗道:“来了来了来了……” 云娘子,果真不是个会吃亏的女人! 丁县令:“……” 他轻咳一声,板着一张脸道:“吴氏,县衙在查案,在我们问你问题前,你莫要再随意插嘴!” 说完,他把眼光放回到面前的黄村长上,道:“本官想知道死者出事前的行踪,村里有哪些人知晓?” 黄村长连忙道:“今天下午申时末(下午五点)左右,柳家的人突然把村子里的人都叫了过来,说柳三娘……就是沛儿这丫头不见了,请我们帮忙一起找找。 我们便四散开了来寻找,一直找了大概一个时辰,才终于在小安山这里找到了柳三娘的……尸体…… 柳三娘失踪前,柳家据说只有她的大嫂郑氏和二嫂苗氏,以及几个孩子在……” 一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豆绿色布裙、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妇人走了出来,道:“启禀丁县令,民妇是……是沛儿的大嫂,今天一大早,我们柳家的几个男人都到田里干活去了,婆母也去了别人家里唠嗑,因为沛儿定下了和曹家的婚事,很快就要出嫁了,民妇和民妇的二弟妹便带着沛儿,在家里做喜帕。 一开始明明还好好的,沛儿中途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后,就突然说,她去找一下吴四娘,有点私密话要跟吴四娘说。 吴四娘是沛儿的闺中密友,民妇便……便没想那么多。 后来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沛儿还没回来,民妇便以为,她留在吴四娘家吃饭了。 一直到了下午,眼看着公爹他们都要回来了,却还见不到沛儿的影子,民妇便去了趟吴家,却谁料,吴四娘说……说沛儿今天从没有来找过她……” 她说话时的表情,不像是担心,更像是惶恐,还时不时无比害怕地看一旁的吴氏一眼。 想来因为她这般疏忽柳沛儿的事,已是被吴氏狠狠斥骂了一番了。 这时候,另一个穿着淡粉色布裙、脸色煞白的年轻娘子走了出来,哭着道:“民女……民女就是吴四娘,沛儿今天确实没来找过民女,也……也没说过要来……” 丁县令忍不住眉头微皱,“这说明,死者很可能是主动去找凶手的,为了去找凶手,她甚至骗了自己嫂嫂……凶手定然是死者的熟人!” 一边说,他一边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云霜一眼。 啧,若是云娘子,估计能想到更多事情。 但上回罗家那个案子后,云娘子曾特意去县衙拜托他们,不要把罗家那个案子是她破的说出去。 看她上回破案时都戴着帷帽,便知道她不想过于惹人注目了。 他轻咳一声,道:“死者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去见谁,她去见的那个人,身份定然不一般,或是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理由……” 吴氏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 这不是在拐着弯说,她家沛儿去见的,很可能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吗! 就在这时,孙仵作检查完了尸体,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启禀各位大人,死者的手臂处有被绳子捆绑过的痕迹,嘴角有轻微的伤痕和裂口,凶手应是曾经捆绑住了死者的双手,并堵住了她的嘴,因为死者被绑住的只有手臂,所以她的双手还能动,这才能在她的裙子处,写下那个字。 小人看到死者的右手食指有被指甲掐破的伤口,她应该是自己把自己的手指掐破后,用流出来的血写字。 而死者的致命伤,是她胸口处那个窟窿,那里的骨头断了好几根,看骨头的裂口,有些是被用利器割断的,有些是被生生掰断的。 凶手显然是在死者活着的时候,用……小刀一类锋利的器具,割开死者的胸口,再把上头的骨头割开掰断,然后……把她的心……挖出来。” 这一段话,便是孙仵作这样的老仵作,也说得十分艰难。 类似的伤口,他不是第一次见,但依然觉得可怕非常。 这天底下,竟有残暴至斯的人! 其他村民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吴氏也哭得更大声了,甚至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孙仵作缓了缓,继续道:“除此之外,死者的下体有大量撕裂伤,甚至有被尖锐的器具戳过的伤痕,但里头却没有精元遗留的痕迹,这一点很奇怪…… 这些情况,确实跟先前曾家村的曾娘子,一模一样。” 这番话,就十分露骨了。 一些还没嫁人的女子已是受不了,强撑着远远地跑了开去。 其他村民虽然听完了,脸色却也说不出的恐慌沉肃。 现场一时都没有人说话。 却忽的,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打破了这沉默,“但是,根据现场的血迹来看,这里显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先前曾家村那个死者被发现的时候,也是这般吗?” 在场众人都不由得一脸震惊地看向说话的云霜。 孙仵作也怔了怔,虽然第一案发现场这个说法怪怪的,但也不影响他理解,点了点头道:“对,先前曾家村的死者是在曾家村附近的一处林子里被发现的,那里,同样不是她被杀死的地方。” 云霜又问:“那她被杀害前,也是在村子附近失踪的吗?” “对。” 这回说话的是丁县令,“曾家村的死者是在早上去河边洗衣服时失踪的,村里人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她带去河边洗到了一半的衣服还放在那里,现场也没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所以我们推断,死者应是主动离开了她洗衣服的河边,才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云霜点了点头,淡声道:“那样,柳娘子被杀害一事,就定然与我无关了。” 吴氏一愣,连忙恨声道:“你说与你无关就与你无关了……” “首先……” 云霜猛地扬高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凶手能把柳娘子叫出去,他定然是柳娘子的熟人,若吴嫂子坚持认为,凶手是受我所托对柳娘子下手的,那他只能同时是我的熟人。 而过去六年,我基本上都待在长胜村,没有到别的地方去,认识的人也只有长胜村的人,这一点,不止是住在我家附近的人,整条村子的人都知道! 这样说的话,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凶手,是长胜村里的人! 而且,凶手显然对长胜村和曾家村都非常熟悉,才能在这两个村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两个女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们送回来!最重要的是,他定然有一辆车,这样才能方便他运送死者! 还有一点,他显然很熟悉这两个女子的作息,这才能找到最合适的机会把她们拐走。 这说明什么?” 第五十五章 活该单身一辈子! 杨元一早在云霜开口说话的时候,就一脸兴奋,下意识地回答道:“说明,按照吴氏的说法,凶手必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 一,他是长胜村的人。 二,他有一辆车。 三,他时常驾着车,在这两个村子里转悠!更甚者,他最近曾跟踪过这两个死者一段时间,才这般清楚她们的作息!” 云霜满意地扬了扬唇,道:“没错,而能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并没有!” 这年头,家里买得起车子的人本就不多,整个长胜村,有车子的就七户人家。 而这七户人家里,没有一户,是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四处转悠的。 更别说,最近正值秋收,各家各户都忙,若有人突然一大段一大段时间地不见踪影,定然不可能瞒过村里的人。 “这……这不过都是你自己的说法!” 吴氏狠狠一咬牙道:“反正我只知道,我女儿临死前写了你的名字,她的死,定然跟你有关!” “首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柳娘子写的那个字指的就是我。” 云霜见吴氏已是开始说不过就撒泼了,淡声道:“其次,即便她那个字确实指向我,也不代表她想表达,我与杀死她的凶手有关。” “你……你……” 吴氏没读过多少书,脑子本就不算活络,这会儿满心悲愤,脑子更是不清楚了,被云霜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丁县令这时候,开口道:“确实,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无法说明云娘子跟这件事有关。” 吴氏猛地转向丁县令,目眦欲裂,眼见着又要发狂,她的夫君柳二连忙把她按住了,意味不明地看了云霜一眼,转向丁县令咬牙切齿地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懂查案的事,这些事还是要交给丁县令和县衙的各位,小人只希望,丁县令能尽快找出杀害我女儿的人,让他……让他以命偿命,抚慰我女儿的痛苦,让我女儿九泉之下得到安息。” 丁县令见这个男人还算明事理,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郑重道:“这是当然,我们县衙定会竭尽全力,找到杀害柳娘子的凶手。” 说完,他一扬手,便让大伙儿先把柳沛儿的尸体带回县衙,并让黄村长先把与案子无关的人疏散回家。 吴氏又恨又悲愤,见县衙的捕快已是抬起了柳沛儿的尸体,也顾不上云霜了,连忙扑了过去大哭道:“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花嫂子这时候,悄悄走到了云霜身边,低声道:“霜娘啊,我们先回去。” 云霜却摇了摇头,道:“花嫂子先回去,我两个孩子如今都在花嫂子家,还要劳烦花嫂子帮我看顾一下。” 花嫂子微愣,“你留下来做什么?丁县令不是说了,这个案子与你无关吗?” “柳娘子的死自是与我无关,但……她写在衣服上的那个字,却不一定。” 云霜嘴角微抿,道:“我想留下来,再看看情况。” 她心里其实有种莫名的感觉,柳沛儿写的那个云字,指的就是她。 但她为什么要写这个字?这个案子是否在某个她不知道的方面,跟她是有所关联的? 按照方才县衙的人的说法,这显然是起专门针对女子的连环杀人案。 跟这样的案子有所关联,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弄清楚之前,云霜的心自是无法完全安定下来的。 何况,看到有案子在自己面前发生,她心底里的刑警细胞早已是蠢蠢欲动,更是无法轻易离开。 花嫂子一愣,看了看云霜一脸坚定的表情,又忍不住想起她方才井井有条地分析案情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就升腾起了几分怪异之情。 只是,不可否认,这个模样的霜娘,给人一种莫名的可靠感觉。 她最后,也只能道:“好,那你自个儿小心一些啊。” 江总兵和丁县令他们还在这里,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说完后,花嫂子便也离开了。 现场一下子,只剩下了县衙的人,以及柳家的一众人。 丁县令让柳家的人都站在了一起,逐一地向他们询问情况。 云霜跟他们站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刚想走过去,却忽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醇厚的男人嗓音,“云娘子方才当真威风,怎么都被人打到头上了,还连声呼救都不会喊?” 那声音,竟是离她很近很近,仿佛紧贴在她身后说出来的一般。 云霜心头微跳,猛地转头,就见江啸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双在黑夜中更显幽深莫测的鹰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模样,竟像在训斥自己手下不懂事的小兵似的。 云霜眉头微蹙,知道他在说吴嫂子方才把她扑到了地上那件事,淡声道:“我自己能解决的事,又何必劳师动众?” 江啸淡淡地看了看她的发髻。 方才散乱的头发,已是被她三下两下地又盘上去了。 他眼眸微微一眯,道:“云娘子似乎总是这般好强。” 云霜实在不知道,这男人怎么突然过来跟她说这么一番废话。 何况,面对这个疑似两个娃亲爹的男人,她实在不想跟他有过多接触。 她淡声道:“民妇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若不好强一些,早就被身边环绕的豺狼虎豹啃得骨头渣都没了。 对了,江总兵是因为觉得这个案子跟金蒙国的鞑子有关,才过来的?” 江啸看着她,道:“对。” “那江总兵可以放心了,这两个案子应该跟金蒙国的鞑子无关。” 云霜道:“能在大齐的国土上这般嚣张行事的,只有可能是大齐的人。” 说完,行了个礼,便径直往丁县令他们那边去了。 只留下江啸站在原地,一双黑眸一直追着逐渐走远的女子。 不远处的吴起:“……” 忍不住碰了碰旁边严方的胳膊,深吸了口气道:“你觉不觉得,总兵有些不太对劲?” “啊?” 严方一脸莫名,“哪里不对劲?” “就是……总兵面对云娘子的态度,很不一般呐,虽然先前咱们怀疑,曾家村那个案子跟金蒙国的鞑子有关,但总兵那时候也不过是派了个千户去查看情况。” 吴起偷感很重地小声道:“但这回,总兵一听说长胜村那边发生了类似的案子,竟然立刻决定亲自走一趟!” “这有什么奇怪的?总兵刚好在县衙,顺道跑一趟的事嘛。” 严方还是不明所以。 吴起顿时恨铁不成钢道:“最要紧的是总兵方才的态度,这些村民间的小打小闹,丁县令出手制止便是了!总兵何曾插手过这样的小事!更别说总兵方才,还主动走过去关心云娘子……” “总兵在关心云娘子吗?” 严方顿时一脸惊恐,“我瞧总兵方才的样子,还以为总兵对云娘子有哪里不满呢!” 吴起:“……” 这家伙,活该单身一辈子! 而总兵心里若真的对云娘子有什么别的想法,方才那训斥小兵一般的态度,也挺值得单身一辈子的。 第五十六章 那些嫌犯们 云霜却哪里知道身后那群男人在嘀咕些什么,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眼前的案子。 丁县令正在问柳二的话,云霜走近时,他正在问柳沛儿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交往密切的人,尤其是男人。 柳二脸色不怎么好看,道:“我女儿最是守规矩!自从和曹家定亲后,没有什么大事她都不会出门,便是定亲前,也从不会和旁的男人交往过密,但我女儿长得好看,架不住那些男人苍蝇一般围过来!” 丁县令耐着性子道:“柳二郎,我们是在查案,并不是我闲得无聊,故意想编排令千金什么话。我换个问法,柳娘子这段时间,身边可有跟她关系比较好的男性?我说的关系好,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只要是柳娘子不排斥、愿意亲近的男性,都可以说出来。” 一旁的杨元一立刻道:“不一定非得是长胜村的人,更大的可能,那个人是长胜村以外的人。” 方才云娘子可是说了,长胜村没有符合凶手那几个条件的人。 柳二冷着一张脸,好半天,才道:“小人……这段时间忙着秋收的事,家里头的事情,小人不太清楚。” “我来说。” 一个看着很是爽朗麻利的年轻妇人走了上来,擦了擦眼角的泪,道:“民妇是沛儿的二嫂,姓苗,这段时间家里的男人时常早出晚归,确实不太清楚家里的事情。 但就像公爹说的,沛儿自从和曹家定亲后,便很少踏出家门了,便是出去,也只会在这附近转转,这段时间沛儿见过的长胜村以外的男子,只有曹家四郎,曹家的方总管和刘大夫。” “刘大夫?” “刘大夫是经常在这附近游走的一个游医,前两天,他刚好来了咱们村子,沛儿最近可能着了凉,一直说头有些不舒服,我们便请他来给沛儿看看。” 丁县令立刻和杨元一对视了一眼,问:“刘大夫可是有自己的车子?” 苗氏点头道:“有的,刘大夫有一辆驴车。” 丁县令立刻示意让负责记录的捕快把这一点记下来,又问:“那曹家四郎和曹家的方总管,柳娘子又是什么时候见的?” “就是前两天,曹家来下聘的时候,曹家四郎亲自来了,那时候……那时候婆母和沛儿还很高兴,觉得这是曹家重视沛儿的表现。” 苗氏低叹一声道:“谁知道……哎,那曹家四郎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若沛儿顺利嫁过去了,两人定是一对良配。” “你说的曹家,是开七风居的曹家吗?” 杨元一突然问:“可是我听说曹家不是早就搬到定安县去了吗?” 那这个曹四郎确实挺看重这门亲事的,竟是亲自从定安县过了来下聘。 苗氏点头道:“是,但曹家的老宅还是在这里,曹家的老太爷年纪大了后,坚持回到山阳县安度晚年,去年,老太爷身体突然差了许多,便到了这附近的一处庄园上休养。 因此,曹家的人自从去年开始,就时常往山阳县这边跑,而曹四郎生性孝顺,自从半年前便住在了庄园里,亲自侍奉老太爷。” 曹四郎竟然半年前就来了这边? 丁县令眉头微皱,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悦耳女声响起,“曹家家大业大,听闻曹家里头的内斗也十分厉害,曹四郎虽是嫡出,但曹家这样的商户不怎么讲究嫡庶之分,谁有本事就谁上位,曹四郎这半年竟然能安心待在这偏僻的山阳县,这心态也是挺好。” 丁县令顿时眼眸一亮。 这就是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苗氏一脸震惊地看了云霜一眼,一旁的吴氏已是忍不住怒斥道:“关你这个……” “吴嫂子,嘴巴放干净一些。” 云霜冷冷地把她的话怼了回去,“我方才被人无端端冤枉了一番,我对这个案子好奇一些,没犯什么天条?” “你!” “行了!” 丁县令不耐烦地厉喝一声,道:“云娘子问的,正是本官想问的,关于曹四郎,你们知道多少?” 丁县令都这么说了,柳家众人便是再讶异不满,也只能先把心里头的情绪压下去。 还是苗氏开口道:“我们……我们对曹四郎知道得其实也不多,毕竟……沛儿还没嫁过去,我们只知道,曹四郎出自曹家二房,是曹家二夫人的小儿子,品性上乘,虽出身大户人家,却不是那等四处寻欢作乐的花花公子。 说实话,这样的人家,我们先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却没想到,古娘子能耐这么大,竟能帮沛儿说到这么一个好亲事!” 云霜眸色微闪。 真的这么巧?这么一个各方面都上乘的富家郎君,却对自己未来的妻没有一点要求,甚至愿意娶军户家的娘子? 见到县衙众人都一脸怀疑的神色,苗氏连忙道:“我们一开始,其实也不敢相信,但古娘子说,曹家老太爷是在山阳县发家的,对山阳县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曹家老太爷的第一任夫人,便是出自山阳县的军户,可惜红颜早逝,曹家老太爷一直十分怀念自己的第一个妻,曹四郎为了让自己祖父开心,才找了我们家沛儿。 而方才云娘子说的曹家内斗的事,民妇……民妇虽然也有所耳闻,但实在不怎么清楚……” 丁县令也只能道:“那我们先跳过这个问题。柳娘子先前,可有与隔壁曾家村的曾华芳娘子有什么交集?” 曾华芳,便是前几天曾家村遇害的那个女子。 苗氏有些犹豫地道:“这个娘子,我们先前都听说过,毕竟我们家沛儿长得漂亮,难免会被人拿来跟这附近其他长得漂亮的娘子比较,这个曾娘子因为跟沛儿年纪差不多,更是常常被人拿出来和沛儿一起说。 但……我们也就在去年县里的元宵灯会上见过曾娘子一面,其他时候别说交集了,便是面都没机会见的。” 虽说两个村子间相隔不太远,但古代交通不便利,从长胜村去到曾家村,走路的话也要走快两刻钟,还几乎都是山路。 如无必要,谁会闲得无聊走这么远去找别的村子的人? 丁县令点了点头,道:“我想去你们家,看看可有更多线索。” 苗氏立刻道:“当然可以。” 说完,柳家众人就走在了前头带路。 云霜走在最后,无意间一转眸,就见江啸他们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 不由得有些困惑,不是都跟他说了,这件事大概率跟金蒙国无关么? 不过,他们自己想跟,她也管不了。 云霜很快收回了心思,和丁县令他们一起往村子里走。 刚走到了村子里,许昌永的声音就突然传来,“霜娘!你没事!” 却见许昌永快步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在云霜面前停下,一脸担忧道:“我听说,吴嫂子方才误会了你与沛儿妹妹的案子有关,还打了你,你……你没事?要不是我娘非要我留在家里,不要跟着去凑热闹,我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吴嫂子这般对你!” 第五十七章 柳沛儿的宝贝 云霜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淡淡地看了许昌永一眼,“我没事。” “可是,我听村子里的人说,吴嫂子把你扑到了地上,我可担心坏了。” 许昌永似乎完全看不到云霜脸上的不耐烦,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连云霜都忍不住佩服他了,这许昌永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以前她冷脸对他,他还知道尴尬,这会儿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了。 这会儿还在查案中,云霜实在不想在他身上花太多心思,便由他跟着,自己沉默地跟在丁县令他们身后。 在她身后的江啸见状,黑眸微闪。 严方不由得啧啧道:“云娘子果然受欢迎啊,这小子就差贴在云娘子身上了。” 这一路上,他们也不是没看到村里其他男人偷瞄云娘子的眼神,但像这般直接贴上来的,还是第一个。 吴起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偷偷观察自家总兵,这会儿见他的脸色十分微妙地沉了沉,心里大呼果真如此,一边不敢置信一边摇头晃脑道:“这郎君,不行,看着没一点魄力,配不上云娘子一点……” “怎么就配不上了!” 偏偏严方那傻大个还要跟他争论,“这郎君看着很年轻,应是还没有成婚,身上穿的衣服也不错,家里条件应是好的。 我当然知道云娘子很好,但云娘子到底带着两个孩子,若我是云娘子啊,遇到这么一个郎君,定然紧紧扒着不放了!” 吴起差点被呛了呛,暗暗咬了咬牙道:“你都说云娘子很好了,你怎么就知道云娘子以后不会遇到更好的人?” 然而,他在这里努力为自家总兵争取幸福,总兵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径直走到了前面去。 吴起不由得瞥了眼还在暗暗嘀咕着“这怎么可能”的严方,心里也暗道,说实话,他也不敢相信啊! 他们总兵,连知州的女儿都对他暗送秋波的总兵,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不一样的态度,那个女子竟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 这说出去,不得惊掉别人下巴! 吴起连忙暗暗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如今事情还没一撇呢,他必须为总兵保守这个秘密! 何况,总看兵这死样子,他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猜错总兵的心思。 毕竟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许昌永突然冒了出来,云霜走得慢了一些,她来到柳家的时候,杨元一已是带着人,把整个柳家都查看了一遍。 这会儿,他正在那里向丁县令汇报情况,“我们把柳娘子的房间搜遍了,都没找到疑似跟这个案子有关的线索,唯一让我们有些在意的,是这个盒子。” 说着,他拿出了一个带锁的木盒子,苗氏立刻道:“这个盒子是沛儿那丫头的宝贝,所有人都不许碰的,别人碰一下,她都要生气……” 说着,她忽然一脸讶异道:“这个盒子的锁怎么开了?你……你找到钥匙了?” 沛儿从没有跟他们说过钥匙在哪里。 有一回,她小儿子因为好奇这个盒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宝贝,趁沛儿不在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却找了大半天都找不到开锁的钥匙。 杨元一轻咳一声,含糊道:“没有,但我们自有开锁的法子。这个箱子里,装的似乎都是……别的男人送给柳娘子的东西。” 这话一出,别说县衙的人了,柳家众人都一脸震惊。 柳二立刻气急败坏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如今我女儿没了,你就能随意玷污我女儿的名声了吗!” 杨元一早就看这个柳二不顺眼了,没好气地道:“柳二郎,如今是你女儿的名声重要,还是找到凶手重要?这个盒子里,也许还有凶手送给你女儿的东西!” 柳二的脸色顿时一白。 丁县令没看柳二,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讨女孩儿喜欢的小玩意——木雕的小狗、竹蜻蜓、各种不怎么值钱但精细的首饰,还有一些折叠了起来上面写着各种酸掉人大牙的情诗的纸。 柳家向来注重这个女儿,因此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让她跟着家里的一众男孩儿去读书启蒙。 里头,甚至还有一把扇子,打开一看,也是一首讲述男女之情的诗,上头还有署名,丁县令辨认了一会儿,不敢置信地道:“康明辉?!” 杨元一也猛地瞪大了眼睛,“是咱们山阳县的那个……康秀才?!我记得,他家确实住在这附近的村子里,他怎么跟柳娘子也有关联?” 云霜立刻敏锐地抓住了那个“也”字,“他还跟谁有关联?” 杨元一看向她,道:“就是先前遇害的曾娘子,她一直在和这位康秀才议亲,只是在亲事谈成之前,她就……出事了。” 丁县令立刻问:“康秀才住在哪里?” 杨元一:“他住在同化村,离长胜村和曾家村都不远,我当时还以为,他定然跟曾娘子的死没有关联。” 云霜不由得看了杨元一一眼。 杨元一不是个会轻易下定论的人,他会说觉得康秀才和曾娘子的死没有关联,定是因为掌握了什么情报。 她正想开口问问这件事,一个油腻腻的沙哑嗓音就突然响起,“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你们长胜村这边出事了,我有些担心柳娘子,特意赶来看看……出事的,不会刚好是柳娘子?!” 众人转头一看,就见到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高大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带起了一股子混杂着浓郁香气的凉风,却是先前给柳沛儿说亲的媒婆——古娘子。 柳家众人见到她,脸色顿时一变,一脸的支支吾吾。 古娘子见状,脸色更是难看了,“到底怎么了!我今儿在外头忙了一天,回到家刚想休息休息呢,就听到有人说长胜村那边死了个女子,那个女子刚好也姓柳! 若是……若是出事的当真是柳娘子,我要怎么跟曹家交代啊!” 对于她这样的红娘来说,能帮曹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说到一门亲,那赏钱可胜过她给别的普通人家说十门亲,自是要上心许多。 见柳家众人一副不知道如何启齿的样子,丁县令轻咳一声,道:“我看你们也有许多事情要忙,时候不早了,我们便不叨扰了,等明儿我们再过来查看其它具体情况。 柳娘子的这个盒子,我便带走了。” 今晚,他该问的也都问了。 说完,便带着一众县衙的人,走了出去。 云霜收回看着那古娘子的视线,趁着身旁的许昌永一时不察,悄悄溜出了柳家,快步跟了上去。 一直到快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才开口道:“丁县令,请留步!” 第五十八章 蛰伏的野兽 丁县令转头,看了看云霜,似是不怎么意外她会追上来,道:“怎么只有云娘子一个人?总兵呢?” 云霜微愣,这才发现,江啸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不见了踪影。 她奇怪地瞥了丁县令一眼,“江总兵去了哪里,你怎么问我?” 这是她该知道的事情吗? “也不是。” 丁县令撸了撸胡须道:“只是这一晚上,云娘子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总兵则是跟在云娘子身后,我下意识觉得,方才应该同时能见到总兵才对。 罢了,不说这个了,总兵贵人多事忙,应该早便返回卫所了。 云娘子过来找我们,可是为了案子的事?” 云霜道:“是,实不相瞒,我有种感觉,柳娘子写在衣服上那个字,指的确实是我,但我定然是跟柳娘子的死毫无关系的,我担心……” 杨元一方才其实也想到了这个,这会儿忍不住眉头紧皱道:“目前看来,遇害的两个女子都是年轻貌美的村中妇人,云娘子也符合这个条件,我不清楚柳娘子为何要写那个字,但若那预示了什么,或凶手因为这件事盯上了云娘子,那就大事不妙了!” 云霜点了点头,眸色微沉,“如今看来,凶手作案有自己的一套模式,他挑选的受害者,也有一定的共通性,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凶手挑选受害者最重要的依据是什么,但从表面上,我确实符合他挑选受害者的特征。 我不喜欢坐以待毙,丁县令,我希望能与县衙一起查这个案子。” 丁县令还没有说什么,杨元一就立刻无比兴奋道:“云娘子愿意帮忙,我们自是无任欢迎!” 丁县令顿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虽然他也认同云霜的能力,但还是忍不住拿乔道:“云娘子先前,虽然成功破了罗家的案子,但当时是因为范有良先贴出了寻人启事。 如今这个案子分明是个连环杀人案,危险程度非同一般,云娘子若加入进来……” 云霜却是忽地淡淡一笑,道:“方才我全程跟着你们查案,别的我还没有定论,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曾娘子的那个案子,不是凶手第一次犯案。” 她话音刚落,杨元一就一脸讶异道:“此话怎讲?” 云霜:“方才孙仵作在查验柳娘子的尸体时,我走过去看了几眼,柳娘子被挖心的那个伤口十分完整,周边也没有多余的伤口,说明凶手下刀的时候很稳,且目标十分明确。 而孙仵作说过,柳娘子尸体的情况,跟先前的曾娘子几乎一样,是?” 孙仵作微愣,点了点头道:“是,就连伤口的情况,也是一样的。” 云霜淡声道:“这就是关键所在,第一次杀人的凶手,心里难免会慌张,手法会不成熟,这一点会体现在他作案的方方面面上,至少,这个凶手不可能一上来,就能这般熟练地把死者的心脏挖出来。 即便是屠夫,他们日常屠杀的都只是鸡鸭牛这些牲畜,鸡鸭牛的构造跟人体完全不一样,若一下子要他挖出一个人的心脏,他也定然会迷茫。 不止是受害者的致命伤,连环凶手对受害者的处理通常是一个逐渐成熟的过程,但这个凶手,在杀死曾娘子时,不管是事前的拐带,还是事后对曾娘子的抛尸,明显都已是有了一套自己的模式。 所以,曾娘子,应该不是他杀死的第一个人!” 一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杨元一连忙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凶手先前已是做过案了?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山阳县发生过死者被挖心的案子!” 这般血腥恐怖的案子,若是发生过,他怎么可能毫无印象! 云霜却看了看他,问:“你今年多大了?” 杨元一一愣,下意识回答:“十九。” “你今年十九岁,但山阳县存在于大齐,可不止有十九年。” 云霜淡声道:“你怎么知道,在那之前,山阳县没有发生过这类案子?山阳县这样的边境小城,很少有外来人口,因此,凶手很可能也是本地人,若他当初犯过案子,那个案子发生的地方,有很大的可能也在这里附近! 这些年,他只是蛰伏了。” 听到云霜最后那句话,一众人的心,都不由得有些发毛。 一想到,这里附近一直蛰伏着这么一只杀人挖心的野兽,谁的心能冷静下来! 杨元一深吸一口气,道:“我明天就去查查这件事,凶手如今还能出来犯案,说明他年纪不可能很大,他第一次作案,也不可能在很久远之前,只要问一下县里的老人,定然会有线索。” 云霜点了点头,忽地看向丁县令,淡淡一笑道:“丁县令,如何?如今我可有资格,加入这次的查案中了?” 丁县令:“……” 她都开始给他手下的人安排事情了,他还能说不吗! 最后,杨元一跟云霜说好了,他查到什么,就会立刻来告诉她,一行人这才离开了。 云霜这才往家里走,却在快回到家的时候,见到黄村长正往她这边而来。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气势凛然的俊朗男人。 黄村长正在低声与男人说着什么,瞧他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似乎下一息就要跪着走路了。 云霜微愣,脚步不禁停了停。 她还以为,这男人早就走了。 江啸这时,也十分适时地抬了抬眼眸,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相碰。 还是江啸先收回视线,他转向一旁的黄村长,淡声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接下来,黄村长不必送了,更深露重,黄村长回去罢。” 黄村长连忙搓着自己的手,道:“总兵难得大驾光临,小人没有好好款待总兵便算了,这说什么,也是要亲自把总兵送出去的!” 江啸顿时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委屈巴巴的童音,“娘,你回来了!我……我和阿兄都要担心死了!” 他下意识地抬了抬眸,就见到有两个小不点突然从一旁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像两颗小球一般扑向了不远处的女子。 其中那个女娃娃直直地扑进了女子的怀里,男娃娃虽然内敛一些,却也紧紧地拽着女子的袖子,生怕她下一息就会消失一般。 第五十九章 哄娃难题 云霜顿时无暇顾及江啸那边,见云伊的眼睛都湿了,连忙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好笑道:“怎么了?娘不过是离开去做点事……” “我听阿牛哥哥说,村里来了坏人,那个坏人还把……还把沛儿姐姐杀了!” 云伊带着哭腔道:“我好怕!如果娘也遇到坏人怎么办?” 这时候,花嫂子也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一脸无奈道:“我就说这两个孩子怎么突然跑那么快。 不好意思啊,霜娘,都怪我家那个臭小子。 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去打听这件事,他就偏不听,还趁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跑出去问人了!一会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云霜顿时有些头疼,但也怪不了花嫂子,无声地朝花嫂子说了声“没事”。 云伊嘴里的阿牛哥哥是花嫂子的大孙子,今年虽然才八岁,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村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小孩子定然坐不住,大人越不许他们打听,他们只会越好奇。 定是阿牛去打听这件事回来后,与这两个孩子说了。 云霜只能低声安慰他们,然而,两个孩子到底还小,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恐怖片,不管云霜怎么说,他们都是一脸惶恐,紧紧抓着云霜不愿意放手。 云伊死死抱着她的腿,她不放手,云霜也无法离开。 最要紧的是,云霜还真担心他们晚上会做噩梦。 这么小的孩子,万一被吓出什么病来就麻烦了。 忽地,她灵机一动,指了指不远处的江啸,轻声道:“伊儿,你看,总兵叔叔也来了,有总兵叔叔在,定然不会有人敢伤害我们的。” 一直把头埋在云霜腿上不愿意抬头的云伊微微一愣,猛地转头,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立刻锁定了江啸,无比亢奋地道:“总兵叔叔!” 云尹也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不远处的江啸。 黄村长都吓傻了,连忙狠狠瞪了云霜一眼。 总兵是她配提的人吗?!竟然还拿总兵安慰这两个野种,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生怕这两个孩子冒犯了江总兵,刚要开口驱逐他们,身旁的男人却忽地迈开了脚步,在他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径直走到了两个孩子面前。 随即,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云伊的小脑袋,道:“不用怕,我已是叫黄村长加强这附近的巡逻,晚上也要多派人在村子里值夜。” 他们这些边境村庄,因为不在县城里,晚上没有捕快巡逻,一般都是由村长组织各家各户,轮流巡逻值夜。 云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敢情他方才找黄村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云伊哪里听得懂什么巡逻值夜,仰着小脑袋一脸急切道:“总兵叔叔的意思是,你会找人打跑那些坏人吗?” 江啸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道:“对。” “那……那沛儿姐姐真的死了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云伊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恐慌。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沛儿姐姐,但好歹是一直生活在一条村子里的人,没有什么比自己身边的人出事了,更如有实感了。 一旁的云霜立刻瞥了江啸一眼。 这个问题,若是她估计也很难给出满分的答案。 这么一个估计没怎么与孩子相处过的大男人,估计更难回答了。 果然,江啸沉默了。 就在云霜暗想果然,要出手把自家小丫头牵回来的时候,江啸忽地,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单膝跪地,直视着面前的小丫头道:“伊儿害怕身边有人去世吗?” 云伊顿时咬了咬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伊儿心里,觉得最重要的人是谁?” 云伊一愣,想也没想就道:“娘和阿兄!” 江啸闻言,嘴角似乎微微一牵,道:“那伊儿就努力变强,保护好身边最重要的人。叔叔小时候,曾一个人在外头流浪了许久,见过身边很多人去世,只是,叔叔没有伊儿幸运,身边还有关心自己、值得自己守护的家人。” 云伊一愣,连忙道:“叔叔……叔叔没有家人吗?” 江啸却没有多说,只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你与你的家人都能互帮互助,互相守候,你娘和你阿兄,定然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一旁的云尹立刻一脸认真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娘跟妹妹的!” 江啸看向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又往上了一些,沉声道:“很好,这才是我们夏州的好儿郎。” 随即,他又看向云伊,“你现在可还害怕?” 云伊怔了怔,细细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小声道:“好像……好像不害怕了。” 云尹傲娇地撇了撇嘴,小声咕哝,“我本来就不怕。” 一旁的云霜:“……” 这么一个哄娃难题,这个男人竟就这样成功过关了! 要不是她知道他其实没有娶妻,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娇儿美妾满怀抱了! 不过,有人能帮她解决这个难题,她自是松一口气。 见江啸站了起来,她连忙把两个孩子牵回到了自己身边,看向江啸皮笑肉不笑道:“谢江总兵这般耐心地安慰我的两个孩儿。” 说实话,面对这个男人,她心里的情绪还是无比复杂纠结的。 但也不至于避他如洪水猛兽。 毕竟,从这几次相处下来,这男人总体来说,还是挺不错的。 江啸却忽地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幽深凌厉的双眸,仿佛这天底下最黑最沉的夜,随时能把人吸进去一般。 云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微皱,道:“江总兵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江啸这才转开眼神,淡声道:“没什么。” 那个毛头小子,似乎没再跟着她了。 那小子,瞧着奶都还没断,竟还学别人追起女子来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最近天气越发转凉,金蒙国那边的动静也越发频繁,你们自己小心一些。” 这才转身,径自往前走了。 黄村长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瞪着一双眼睛,看看云霜,又看看已是逐渐走远的江啸,最终还是选择追着江啸去了,一边跑还一边急急忙忙地咆哮:“江总兵,等等小人!小人送您出去!” 一直在一旁偷看不敢说话的花嫂子这才瞪大一双眼睛看向云霜,道:“老天爷,霜娘,你和这两个孩子是什么时候认识江总兵的?我怎么瞧着,江总兵跟你们很是熟悉?!” 第六十章 我也不愿意嫁 云霜:“……” 最后,她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说她和两个孩子去县里卖果丹皮的时候,江总兵赏脸在他们那里买了一些,算不上熟悉。 江总兵人好,她的两个孩子跟江总兵又似乎比较投缘,因此见到两个孩子这么害怕,江总兵才过来安慰了几句。 花嫂子没怎么怀疑云霜说的话。 毕竟江啸这样的人物,离他们太远太远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能跟他产生多深的交集。 她最后只能连声感慨,“想不到江总兵人这么好!我家大郎每每从军中回来,都只是与我说,江总兵为人很是严肃,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们这些小兵每回见到江总兵,都吓得跟只鹧鸪似的,压根不敢正眼瞧他。 不过,他所在的千户所不是江总兵直接管辖的千户所,他也没什么机会见到江总兵就是了。” 云霜只淡淡一笑,和花嫂子又说了几句,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 其实,她本来也以为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见到他的。 却谁料,最近却似乎总会有各种巧合与他碰面。 另一边,黄村长在给江啸带路的时候,忍不住一直偷瞄他,眼看着村口就要到了,他终是鼓起勇气道:“总兵,您……您认识霜娘和她的两个孩子?” 江啸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今早去县里的时候,我见到云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卖果丹皮,便让吴起去买了一些。” 黄村长嘴张了张,什么什么……果丹皮?听着像某种零嘴?这般沉冷严肃的总兵,私下里竟是会对这种小孩玩意感兴趣吗? 但同时,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霜娘再怎么说,也是有几分姿色的,他还以为,总兵是看上了霜娘。 实在是他肤浅了!他们总兵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以霜娘那样的出身,给总兵当妾都不配,总兵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他早就说了,霜娘能嫁给他家傻儿子,已经是她最好的造化了! 最后,他诚惶诚恐地把江啸送上了马,便火急火燎地回家了。 村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这个村长也是闲不下来啊。 当晚,整个长胜村都人心惶惶,黄村长更是亲自带着好几个大男人通宵值夜,一整晚,村子里都是灯火通明的。 云霜也几乎是一整晚没睡好,但幸好,两个孩子被江啸安慰过后,是彻底把这件事放下来了,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第二天,云霜起来后,把两个孩子又托付给了花嫂子一家,找了个去县里给先前定了果丹皮的人送货的理由,便出门了。 她先前就跟杨元一约好了,今天在离长胜村不远的驿站见面。 她去到驿站时,杨元一已是和几个捕快在里头谈论事情,见到云霜,杨元一立刻走上前来,微微沉着一张脸道:“云娘子,被你说中了!山阳县先前……确实发生过杀人挖心的事情。 我是找了县里的一些老人问的,他们说,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年前金蒙国入侵夏州前的一段时间,他们记得很清楚,因为杀人挖心这事儿太可怕了,很快就在县里传了开来,谁料,这件事刚传开没多久,金蒙国的铁骑……就踏破了夏州的城门。 山阳县就在城门口,自是第一时间就沦陷了,那群鞑子进来后,首先就血洗了山阳县的县衙,不仅把里头的人都杀光了,还……一把火烧了整个县衙,现在的县衙,是后来重新建回来的。 当时山阳县血流成河,百姓直接没了三分之二,夏州被朝廷收复回来后,山阳县光是重建就花了不少时间,更是没有人再有心思去关注这个案子。 我询问了好几个老人,他们都说,不太清楚这个案子的细节,只知道,案子应该是发生在城外的村子里……” 第一个案子,竟是发生在那么一个兵荒马乱的时候! 杨元一暗叹一口气,继续道:“可惜那时候县衙里的人都没了,县衙里的卷宗也全被烧毁了,咱们现在想找当年的卷宗看看都无法。 我已是叫人贴出了告示,让知道二十年前这个案子的细节的人来县衙告知我们,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回音。” 云霜果断道:“那就先不管这个。昨天那几个嫌犯,你们都调查过了?” 昨天根据柳家人提供的情报,以及在柳沛儿房间里发现的那个盒子,可以得知,这个案子目前至少有四个嫌犯——柳沛儿的未婚夫曹四郎、曹家的方总管、游医刘大夫和康明辉康秀才。 “自是都查过了,曹四郎全名曹立仁,今年二十岁,我还没有当面找他聊,但根据目前知道的情报,他这个人确实很可疑,曹家其他比他还小的郎君,要不已是有了妾室,要不已是定了亲,只有他,不仅后院干干净净的,还一直到最近才定下了亲事。” 洁身自好的人不是没有,但对于大家族的郎君来说,这么晚才定亲的实在少见。 杨元一道:“而且,我派人去套了七风居伙计的话,他们说,曹家这个四郎君先前其实定过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婚姻大事上总是特别倒霉,先前的两任未婚妻,不是看上了别人坚持和他退亲,就是说自己体弱多病,恐无法担任起曹家媳妇的责任。 如今和柳娘子说了亲,嘿,柳娘子更是直接出事了。” 云霜却是扬了扬眉,道:“当这么多不合常理的事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时,更大的可能是,那个人也有问题。” “哈哈!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站在杨元一身旁一个身材胖胖长得很是可爱的捕快一拍手,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我听别人说啊,这个曹四郎其实是个天阉!否则,先前他那个两任未婚妻的家世明明都不如曹家,能嫁进曹家都算是高攀了,为什么宁愿冒着得罪曹家的风险,也要和曹家退亲……” “好你个小胖!” 杨元一连忙一拍他的脑袋,“这话是能这般直白地跟云娘子说的吗!” 再怎么说,云娘子也是个女子啊! 云霜却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虽然我个人不怎么介意守活寡,但天阉的男人,很多时候脾气会十分乖僻暴躁,若是我,我也不愿意嫁。” 第六十一章 拿儿女亲事当买卖 一众捕快:“……” 云娘子这不是很懂嘛! 这哪里像是介意的样子! 杨元一也诡异地静默了片刻,轻咳一声道:“反正,曹四郎的情况就是如此,七风居的伙计还说,曹四郎在曹家不怎么受重视,半年前他突然跑来了山阳县,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们也很不解,觉得他很可能是自暴自弃,觉得自己争不过曹家其他人,干脆不争了。 他这半年来,连县里的七风居也很少去,真的就是一直待在城外的庄子上。” “这么说的话……” 云霜道:“他完全有时间也有能力,驾着车在附近这几个村子四处转悠。” 杨元一点头道:“按理来说是如此。 至于曹家的方总管,七风居的人只知道他一直是在老太爷身边服侍的,具体的情况他们也不清楚。 我们已经定了一会儿去曹家的庄子找曹四郎和方总管聊聊,具体的,要等跟他们聊过才知道。 第二个嫌犯是刘大夫,刘三水,这个刘大夫,云娘子应该也不陌生。” “对。” 云霜点头道:“他经常在这附近的几个村子走动行医,我也找刘大夫看过几次诊。 刘大夫也是军户,但他年轻时第一次上战场,就伤了一条腿,之后就退下来了。 我记得他的妻很早之前就去世了,自己的孩子也早夭,也是因此,他立誓学医,救济天下,他的医术便是那之后,自己摸索着学回来的。” “云娘子说得没错。” 另一个长了一张国字脸瞧着很是老实憨厚的捕快道:“刘大夫是我这边负责的,我查到他因为腿脚不便利,所以不管去哪里都会坐着一辆驴车,这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也很习惯看到他坐着驴车走来走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家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了。” 这个捕快名叫大山,性格也跟他的名字一样,十分稳重可靠。 云霜立刻点出了他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刘大夫确实有着充足的条件去跟踪了解被害人,甚至不用担心自己的异样被家里人发现。” 大山顿时满意地扬了扬唇,道:“对,而且如果凶手跟二十年前那个神秘的杀人挖心凶手是一个人,刘大夫的年龄也完全符合。” 刘大夫今年四十有五,二十年前,他正值壮年。 “可是,这样说的话,曹四郎不是铁定不是凶手吗?” 小胖突然嚷嚷道:“毕竟曹四郎今年才十九岁,二十年前还没出生呢!” “那也不一定。” 云霜却摇了摇头,“我先前推测,凶手不是第一次犯案,是因为他无论是杀人的手法,还是整个杀人的过程,都太娴熟了。 这种情况,可能有两个原因——一,凶手跟二十年前那个凶手,是一个人;二,凶手通过某种渠道,了解了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各个细节,并有意地模仿作案,在模仿作案前,他定然还经过了一系列的假想和练习。 这两种情况,都可以给到我们一种他不是第一次作案的娴熟感。” 小胖的眉头顿时皱起,一脸困惑道:“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这个凶手又是从哪里得知二十年前的案件细节的?而且,他得知道得多细啊,竟然连怎么挖心都一清二楚!” 云霜摇了摇头,“那就不清楚了,如果咱们能知道这点,估计都能直接推断出凶手是谁了。” “行了,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后面再聊,咱们撸清现在掌握的情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呢!” 杨元一翻开手里的一个小册子,道:“最后一个嫌犯是康秀才,康明辉,这人是我负责调查的,康明辉今年刚满二十,就住在城外的同化村里,同化村是这附近几条村子里,唯一一条主要的村民不是军户的村子。 说起来,这同化村的来历也有些悲凉,它是二十年前金蒙国践踏完山阳县后,城外几个村子仅剩的一些百姓聚集到一起建立起来的。 这康秀才的爹也死在了二十年前金蒙国的入侵中,他娘后来没有再嫁,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他也算没有辜负他娘的辛劳,不满二十岁就考上了秀才,听说这段时间,他正在全力为明年的乡试做准备。” 云霜立刻想到了前几天到她的小摊位上买果丹皮的张嫂子——康秀才的娘。 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她却已是满头白发,皮肤黝黑,看着,她的前半生确实过得十分艰苦。 但那天来买果丹皮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满面荣光,却是冲淡了一些她脸上的苦相。 杨元一继续道:“我们照旧是还没亲自去跟康秀才本人了解情况,但康秀才考上秀才后,几乎是轰动了整个山阳县,山阳县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给康秀才送去了东西以表庆贺,这其中,就属经营酒楼的贺家出手最大方,直接送了康秀才一辆马车。” 这么说的话,康秀才也满足有一辆车子的条件。 云霜忍不住问:“我记得,你昨天说过,康秀才在和曾家村的死者曾娘子说亲?像康秀才这样的郎君,要说亲理应不难?” 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但很多人还是很愿意投资潜力股的,康秀才要有想法,想娶个出身好能对自己仕途有帮助的的妻并不是难事,何必继续在村子里找? 杨元一先前跟过曾娘子的案子,对这方面还是比较熟悉的,“康秀才是今年夏天考上秀才的,而他和曾娘子,从去年就开始议亲了。 然而,当时他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书生,曾娘子却已是芳名远播,来求亲的人一茬接一茬的,曾家的人因此……不太看得上康秀才,只是一直把他吊着,但从不愿意给他一个准信。 康秀才考上秀才后,他们却一下子态度大变,十分积极地想促成这门亲事。” 云霜一下子懂了,“这一回,是康秀才家不愿意了?” “这当然,这是拿儿女亲事当买卖呢!” 小胖立刻一脸不屑,“因为曾家人这些行为,不少人对曾娘子也颇有微词,背地里说曾娘子好高骛远、见异思迁什么的。 但我们问了好几个跟曾娘子走得近的人,他们都说,曾娘子其实人很好,跟人说话都温温柔柔的,从不会给别人摆脸色,她在婚事上会有这么多波折,都是她家里人害的。” 云霜听到这里,眉头一下子皱起。 第六十二章 他们的身不由己 杨元一见状,连忙问:“云娘子可是想到什么了?” 云霜看了他一眼,“先前我们村子里也有不少人背地里说柳娘子的闲话,因为柳家先前拒了许多来求亲的人,吴氏却又天天让柳娘子精心打扮完后,到镇上一待就是一整天……” “老天爷!” 柳沛儿的这个情况,他们也是才知道,小胖立刻忍不住道:“这不就跟曾家的做法一模一样吗?!难不成,这也是凶手挑选受害者的标准之一?” 大山一脸沉吟,“这样说的话,凶手难道是在婚事上经历过什么挫折的人?例如,曾经被人看不起,被女方退婚云云,因此才受到打击,要找在婚事上挑挑拣拣的女子复仇?” 云霜却道:“从凶手那残暴的杀人手法来看,他杀人确实很可能是为了泄愤和复仇,但他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萌生了杀人的想法,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好!” 杨元一这时候,猛地拍了拍桌子道:“目前掌握的情报,我们都清楚了,接下来,咱们就兵分三路,各自找这三个嫌犯聊聊!下午申时(三点)之前回这里集合,交流情报。 云娘子,你想在这里等着,还是跟我们去了解情况?” 云霜微微扬眉,道:“我想去刘大夫那边看看。” 这三个嫌犯里,最容易判断他是否凶手的人,就是刘大夫了。 负责刘大夫那边的人,是小胖。 云霜带上帷帽,很快便跟着小胖来到了刘大夫所在的长风村。 跟着村民的指引,他们走到了一间被篱笆围着的村屋前,透过篱笆看进去,可以见到屋子的院子里晒着许多已是处理好的草药,阵阵草药香气扑鼻而来,虽然药草铺了满院子,但一点也不显得杂乱。 然而,带他们过来的村民道:“刘大夫早上一大早就出去了,说隔壁村子有个病人让他过去复诊,各位可能得等上一会儿。” 但具体要等多久,他也说不准。 随即,他行了个礼就要离开,云霜却叫住了他道:“刘大夫一直生活在此处吗?他平日里作息如何?最近可有什么让你们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村民一怔,虽然不清楚他们是来查什么的,但方才小胖给他看了他们县衙的令牌,因此,他很是恭敬地答道:“刘大夫一直是咱们长风村的人,但他的身世很是悲惨,自己媳妇很早就感染时疫去世了,膝下唯一的孩子也早早地没了,二十年前金蒙国那群鞑子打进来,更是几乎把整个刘家都灭口了,就剩下刘大夫一个人。 但刘大夫也是自强不息啊,自他开始学医后,咱们这附近的村民都受了他不少恩惠。 至于刘大夫的作息……他时常天没亮就出发四处行医了,但到了下午,他定会在天黑前回来,毕竟这里是边境,天色一黑就不安全,更别说刘大夫还是跛着一条腿的。 小人在这长风村住了十几年,刘大夫一直是这样的,要说怪异的地方,小人还真的没发觉。” 十几年? 云霜不由得问:“你在这里只住了十几年?” “对啊!” 男人叹了口气,道:“当年金蒙国那群鞑子杀人可一点也没有手软,攻进夏州后,几乎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屠过去的,当时夏州剩下来的百姓,特别是军户,全部加起来只怕连一千人都没有! 那之后,朝廷为了充盈夏州的卫所,才从周边调了大批军户过来,小人一家便是那时候被强行调过来的。 不止小人,小人敢说,夏州一半以上的军户,都是那时候被调过来的!” 云霜不由得看了看小胖,小胖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别说他们了,我们家也是那时候搬来夏州的,不过咱们是普通百姓,算是自愿过来的,毕竟当时朝廷为了重建夏州,出了许多惠民政策,因此这里虽然危险,还是吸引了一批百姓过来。” 云霜眉头微蹙,心里震撼之余,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当初夏州当真那么惨烈,也不知道记得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人,还存不存在。 她顿了顿,又问:“我记得刘大夫有一辆驴车,除了这辆驴车外,他还有其他车子吗?” 村民摇了摇头,“刘大夫虽然天天四处行医,但他的诊金从来不会收高,遇到一些穷困人家时,连药材都是白送的,挣的这么一点钱哪够买车子?这辆驴车,还是他先前帮咱们村长治好了村长小儿子的风疹之疾,村长一时高兴送给他的。” 云霜点了点头,这才让那个村民离开了。 在等待刘大夫期间,云霜透过村子旁边的那片小树林,看到了远方的一处烽火台,上头插着的赤红色绣猎鹰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飘扬,清晰可见。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清楚地看到一个烽火台。 她不由得轻喃道:“做军户,当真是很身不由已啊。” 朝廷让他们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让他们离开哪里,就死也要死在那里。 “是啊,否则先前怎么会有那么多军户拼了命也要逃跑?以前,朝廷还说能让军户出银子改变自己的户籍,但如今,这笔银子越来越高,高得常人想都不敢想不说,便是你真的筹到了这么一笔银子,官府大概率也是不放人的。 谁让现在军户越来越少,边疆的情况缺越发不稳定呢。” 小胖也不由得有些唏嘘,说完,他看到云霜越发紧皱的眉头,立刻想到云娘子可也是军户,连忙轻咳一声道:“不过,咱们夏州的军户算是很幸福了!有江总兵在,这几年军户牺牲的数量是这几十年来最低的!也没有再出现过拖欠军饷、或强行提高军户税收、增加军户劳役这种事。 便连周边的州镇,也常常派人过来向江总兵讨教管理军户的经验呢!” 云霜好笑地看了小胖一眼。 这小子倒是出乎意料的体贴人。 她不是担心自己,她到底是女子,军户身上背负的重担压不到多少在她身上。 她担心的是云尹。 她先前其实就想到了,想脱籍不是有钱就行的,只是如今听小胖这么一说,情况比她想的还要复杂困难。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暗暗闭了闭眼,把心里头这些杂思先压了下去。 几人一直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终于等到刘大夫回来了。 却见他正架着自己的驴车,身上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旧袍服,整个人收拾得很是干净妥帖。 见到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一众衙役,刘大夫讶异了一瞬,连忙勒停驴车,一瘸一拐地走了下来,行礼道:“各位军爷,可是来找小人的?” “对。” 小胖上前,拿出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刘三水刘大夫是?我们怀疑你和最近发生的几个案子有关,今日过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刘大夫顿时一惊,一脸慌乱道:“小人……小人能与什么案子有关?几位军爷可是弄错了?!” 看他这模样,他对那些案子,似乎确实毫不知情。 第六十三章 云霜的办案效率 小胖道:“刘大夫先不必慌张,我们今日前来,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刘大夫左右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惊惶不安地走上前,打开了自己家的门,把一众人迎了进去。 几人走到了客厅后,刘大夫连忙让他们坐下,小胖却摇了摇头,道:“刘大夫不介意我们看看你的房子?” 刘大夫连忙道:“当然……当然不介意。” 他哪里敢介意哟! 小胖便给跟着他的捕快大金使了个眼色,在他查看房子期间,他则是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开始询问刘大夫问题。 都是一些常规的问题——他可认识出事的两个女子?跟她们关系如何?那两个女子遇害期间,他都在哪里?做什么?可有不在场证明? 刘大夫虽然有些不安,但倒是很配合,问询进行得很是顺利,不到一盏茶时间,就结束了。 这时候,去查看房子情况的那个捕快也走了回来,道:“房子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小胖点了点头,忽然问:“咦,云娘子呢?” 方才他询问刘大夫期间,云娘子一直不见踪影,他还以为,她跟着大金查看房子情况去了。 如今大金回来了,却也不见云娘子的踪影。 大金也一愣,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就突然传来云霜的声音,“聂郎君,问题可都问完了?” 小胖姓聂,大名还挺拉风,叫聂风。 小胖这才发现,云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走到了院子里,一副随时要离开的模样。 他连忙跟刘大夫告辞,快步走上前,刚靠近云霜,就听到她低声道:“走罢,刘大夫不是凶手。” 小胖一怔,虽然在方才的问询中,刘大夫说他在两个受害者遇害时都在外头替人看诊,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但问询的时候,云娘子不是不在吗? 何况,嫌犯本人的口供便是说得再天衣无缝,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他们还得去调查核实呢! 云霜却没有多说,一直到走到了外头,才道:“方才,你们在里头办事的时候,我去了外头查看刘大夫的驴车,驴车里头很是干净整洁,除了淡淡的药材味,便再没有其他味道。 然而,柳娘子是昨天出事的,若凶手是刘大夫,他只可能是用这辆驴车运送死者,以死者遇害时的惨烈情况来看,若刘大夫在她死后曾经把她放上过这辆驴车,车子上不可能没有任何异样。” 两人这才知道,云娘子方才原来去查看刘大夫的驴车去了! 大金不由得问:“如果刘大夫在运送完尸体后,曾经清洗过自己的车子呢?” 方才他第一时间就去看了驴车,但着实没看出什么来。 “刘大夫的车子虽然保持得很干净,但不像是最近有过大清洗的样子。” 云霜摇了摇头,道:“驴车里的东西比较杂乱,一看就是经过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堆积起来的,里头还有一张已是坐得有些起毛的毯子。 那些东西,都不是能轻易清洗并快速恢复成原样的。 何况,刘大夫平日里都是自个儿生活,驴车也是他自个儿在用,若他一直用这辆驴车运送死者,压根不用这么谨慎,每次杀人后,都立刻费劲功夫藏起所有杀人的痕迹。” 这三个嫌犯中,只有刘大夫是一个人生活的,一个人生活,就会容易放松警惕,若有破绽,会更容易被他们找到。 这也是云霜选择先来刘大夫这边的原因,这样一来,就可以直接排除掉一个嫌犯了。 小胖和大金顿时都无比敬佩地看向云霜。 云娘子果真不是一般人呐!这效率!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的任务就提前结束了。 现在才刚过午时没多久,去驿站的话,定是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几人上了坐过来的牛车后,小胖便和他们商量,“现在还有很多时间,要不然我们先去跟元一哥或者大山哥汇合?” 杨元一是负责曹四郎那边的。 大山则是负责康秀才那边。 云霜沉思了片刻,道:“那就去找杨郎君。” 小胖和大金顿时都瞪大一双眼睛,无比期待地看向她。 云娘子先前选择和他们来这边,是因为刘大夫身上的嫌疑最好被排除。 那她现在想先去找元一哥,莫非也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云霜被他们看得,简直哭笑不得,轻咳一声道:“你们别多想,剩下两个人,我也没什么头绪,选择去找杨郎君,只是因为同化村比较远,咱们现在过去,估计李郎君那边都已是结束了。” 李,是大山的姓,大山全名叫李耳。 听云霜这么说,小胖也没有失望,笑嘻嘻道:“先去找元一哥也好,咱们这么快就排除了刘大夫的嫌疑,我得到元一哥面前好好嘚瑟一番才行!” 几人便直接往曹家的庄子去了。 曹家的庄子虽然比起同化村,离长风村近一些,但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加上山路难走,他们坐的又是牛车,就这样颠啊颠的,也颠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他们刚到曹家庄子门口,就见到杨元一在一众仆从的带领下,和一个浓妆艳抹、穿着一身艳粉色立领对襟窄袖并浅黄色马面裙、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的妇人一起走了出来,那妇人竟是古娘子。 古娘子一边还在热情地和杨元一说着什么,而向来不着调的杨元一脸上,难得地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云霜他们下了牛车,走得近了一些,才听到那古娘子一边用扇子拼命给自己扇风一边天花乱坠地说道:“……郎君今年都十九了,明年便是二十了,郎君当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以郎君这样的家世、相貌和品行,不管放到哪里都是一等一的!若是交到妾手上啊,妾保管帮你找到一个家世殷实、家教良好又恪守妇道的娘子!妾做这一行已是十几年了,经妾的手促成的婚事啊,桩桩都美满,桩桩都让人艳羡!郎君把这件事交给妾,妾绝不会让郎君失望!” 小胖一听,顿时憋不住了,捂着肚子忍笑忍得肚子疼。 他们山阳县最着名的媒人古娘子竟然也在这里!元一哥从小到大,最怕被这些妇人唠叨了。 古娘子,便是元一哥最不会对付的那种人! 杨元一这时候,也见到了他们,顿时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扬手大声道:“嘿!小胖,云娘子,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躲懒呢?” 一边说,一边仿佛看不到古娘子不满的眼神,逃也似的跑了过去。 小胖促狭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们这边的事情早就做完了,倒是你,元一哥,怎么你跟古娘子在一起?” 古娘子这时候,也施施然地走了过来,似是有些莫名地看了带着帷帽的云霜一眼,撇了撇嘴道:“妾只是碰巧撞上了杨郎君来办案,曹家四郎的婚事是妾一手促成的,如今柳娘子没了,妾总要来给曹四郎一个交代。 谁料曹家的人火气那么旺,柳娘子没了又不是妾想的,他们却硬说是妾给他们找的人不靠谱,不但直接把妾赶了出来,还死活要妾归还他们先前给的赏钱!” 第六十四章 失踪的女子 一旁的杨元一也一脸无奈,摇了摇头道:“今儿曹四郎的情绪确实很不好,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柳娘子那个盒子的事情,一直追着我们问柳娘子是不是真的收藏了很多别的男人送给她的东西,她是不是跟那些男人还在藕断丝连?我们问他的问题,他压根没有心思回答。” 虽然经过他一番锲而不舍的盘问,他们最后还是得到了答案。 但这般身心俱疲的问询,杨元一做了这么多年捕快还是第一次经历。 小胖闻言,唏嘘道:“这般看来,曹四郎先前被两任未婚妻退婚的事情,对他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啊。” “曹四郎确实不容易,但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先前发生的事,难道不也说明那些女子不是他的良配,他值得更好的女子么?” 许是自己的赏银被生生要了回去,古娘子一脸气恼,一边扇扇子一边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他犯得着把气撒在妾身上么?!气死了,方才跟曹家的人大吵了一架,吵得妾都出汗了,这么拎不清的男人,妾还是第一回见!” 一边说,她一边扭着腰肢走向了自己坐过来的驴车。 只在空中留下了一阵浓郁的香风。 有些话,古娘子在的时候他们不方便说,如今她走了,小胖便毫无顾忌了,低声道:“曹郎君的火气竟然这么火爆?不会真的像云娘子说的,他是个天阉,所以性格才这般乖僻?” 杨元一没好气道:“这种事别人怎么可能主动告诉我?但曹郎君的性子确实出乎我意料,方才他红着眼追问我柳娘子那个盒子的事情时,我都吓了一跳。 后来古娘子来了,他就更暴躁了,直接指着古娘子就破口大骂,问询压根就进行不下去,但幸好,该问的我都问了。” 杨元一顿了顿,直接点出了最重要的一点,“两个被害者遇害期间,他都没有强而有力的不在场证明,那段时间,他说他自己一个人架着马车出去散心了。 在这里住的半年,他时常架着马车独自出门散心,我一再追问,他才承认了,他来山阳县不是单纯为了照顾曹老太爷,而是因为前两次被女方退婚的事,周边很多人说他的闲话,他忍无可忍,才跑到了这边躲清闲。 至于方总管,庄子里很多人都能证明,在两个受害者遇害期间,他都在庄子里没有出去,他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 小胖他们顿时皱了皱眉。 这听着,曹四郎的嫌疑确实很大啊! 他连忙问:“元一哥,你们可有查看曹四郎先前驾驶出去的马车?” 云娘子就是通过查看刘大夫的马车,排除了刘大夫的嫌疑的。 杨元一摇了摇头,“这个庄子到底不是曹家本宅,里头侍奉的仆从本就不多,还大多是围着曹老太爷一个人转的,因此,先前曹四郎出去散心的时候,全程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加上庄子里有好几辆马车,庄子里的仆从很多时候连曹四郎出去了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他用的是哪辆马车了。 我方才倒是把那几辆马车都看了一遍,但庄子的仆从每天都会清洗马车,光从马车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曹家的马车到底不同于刘大夫的马车,没有那么多难以清理的个人痕迹,曹四郎只需要在每次把马车送回去之前把里头清洗干净,便不会有人能察觉到什么。 而只要有点刑侦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要大肆折磨受害者的凶手,定然会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安全屋,这些行为,他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安全屋里完成。 杨元一最后下结论道:“我觉得曹四郎有很大的作案嫌疑,需要进一步调查。” 这一点,其他几人也同意。 这两条线的调查比预想的要顺利,几人交换完情报后,杨元一看了看日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回去,刚好能赶在申时前到驿站,走。” 然而,他们刚到驿站,还没进去呢,就见到不远处的官道上,有一个穿着捕快服装的男人骑着马往他们这边疾驰,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马沉声道:“元一哥,方才石桥村有人来报案,说有一个姓范的娘子……不见了!” 一众人的心顿时都咯噔了一下。 那捕快继续道:“她家里人说,她昨天娘家有点事回去了,本来说好今天一大早就回来,谁料家里人一直等到饷午,都没等到人。 她夫君便去了趟她娘家,一问才知道,她竟是一大早就出发了,又想到这两天接连有年轻女子出事,他们家的人当下就坐不住了,立刻赶来县衙报案。” 杨元一连忙问:“这个范娘子的情况,可是跟先前遇害的两个娘子一样?” 那捕快却摇了摇头,“不太一样,这个范娘子……三年前已是嫁人生子了,只是,她在嫁人前,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也跟其他两个娘子一样,一及笄就许多人来求娶。 最后,她嫁给了隔壁石桥村的村长之子。” 除了成亲生子这一点不一样,其他几乎都一样! 小胖眉头紧皱道:“她回娘家,就没有人陪着?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回去?” 那捕快道:“我们也问了她夫君这一点,她夫君说,他们两个村子离得很近,驾车的话不到两刻钟就到了,而且范娘子是在白天的时候出发的,一路都有官道,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最近正值秋收,家里男人都忙,因此他才没有陪自己的媳妇回去。 而范娘子的兄长早上时倒想陪着她回夫家,但范娘子坚持她一个人就可以了,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兄长陪。” 小胖不禁吸了口凉气,“怎么能这样!范娘子的兄长便算了,毕竟是范娘子不让他陪的,但范娘子的夫君有些过分了,便是再忙,也要抽时间陪陪自己媳妇啊!他难道是才知道最近接连有女子出事的事吗?” 只是,现在也不是对别人评头论足的时候。 那捕快紧接着道:“丁县令一听这情况,就猜这件事跟你们在查的案子有关,立刻让我来通知你们,让你们先什么都别管,集中力气找出范娘子再说。” 这是自然的。 若范娘子当真是落入那个凶手手中了,那她的处境,不是一般的危险。 杨元一立刻问:“可有范娘子的画像?听你方才的说法,她是驾车回娘家的,她架的车长什么样子?” 捕快连忙从腰间抽出了一个画卷,递给杨元一道:“她夫君给了我们一副她的画像,而她坐的是一辆牛车,车子外头刚刷了红漆,车盖处还挂着一个黄色的平安符,应该挺好认的……” “你说什么?” 他话音未落,杨元一等人身后,就突然响起大山有些紧绷的嗓音。 众人下意识转头,就见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回了来,一脸愕然道:“你说的那辆牛车,我……早上才见过!” 第六十五章 几个死者唯一的交集 众人一愣,杨元一立刻转向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 “我是今天早上去同化村找康秀才的时候见到的。” 大山眉头紧皱,“那时候,康秀才不在他自己家,我问了他娘,他娘说他这段时间念书很辛苦,每天都会抽时间去附近散散步,舒缓一下身心,今天他刚吃完早膳就出去了。 我便带着人,到他娘说他时常会去的地方找他,最后,我们是在同化村附近一个枫林里找到他的。 在进入枫林前,我远远地看到,有一辆牛车从枫林里走了出来,那辆牛车……跟阿顺方才的描述很像! 那辆牛车出来后没多久,康秀才也从枫林里走了出来,当时他的衣服有些凌乱,是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出来的,东子还说,这康秀才不会是钻小树林里偷情了……” 当时只道是开玩笑的话,如今联系起来,几人心底不禁微沉。 杨元一追问道:“你确定,那辆牛车和阿顺说的一样?” 大山点了点头,“虽然那时候我和那牛车的距离隔得有些远,但那辆牛车明显刚刷了新漆,颜色很是鲜明,它车盖上那个黄色的护身符,也十分惹眼,我不可能看错!” 来跟他们说这件事的大顺连忙道:“可是,范娘子怎会出现在同化村附近的枫林里?她……她不是要回家吗?” 这只能说明,范娘子会出现在那里,定然是特意绕路去的。 几人对看了一眼,杨元一立刻道:“走,去找康秀才聊聊!” 在去同化村的路上,大山跟他们说了更多事情。 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是,康秀才这么一个声名远播的寒门才子,竟是个四处留情,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大山沉声道:“康秀才一开始还不承认自己认识柳娘子,直到,我们拿出了从柳娘子的盒子里找到的那把扇子,他才无话可说,承认了他确实曾经跟柳娘子私会过。 他这样的书生,长得一表人才,又满腹诗书,便是在还没考上秀才的时候,也很受年轻娘子的喜欢,他是去年去县里买文房四宝时,遇上了柳娘子,两人逐渐勾搭上的。 但康秀才说起柳娘子时,满脸的不屑,说那就是个水性杨花、攀高踩低、要所有人捧着她哄着她的女人,当初她愿意和康秀才私会,不是多喜欢他,只是享受不同的男人为她着迷的感觉。 他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后,便没再和她来往了。” 云霜忍不住嘲讽地道:“他当时,正在和曾家议亲?他自己也在外头沾花惹草,倒好意思嫌弃曾家吊着他。 而且与人私会这种事情,一般来说,有一就会有二。” 大山点了点头,道:“云娘子说得没错,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一再追问他可有与别的女子私会过,他不承认,我便说,我手上可不止你送给柳娘子的这把扇子。 他大惊失色,这才承认了,这几年,他几乎跟这附近几个村子里有点儿姿色的女子都私会过,其中,还不泛一些已婚妇人。” 杨元一不禁嘴角微抽,“蠢货,这脑子只会拿来读书了是?难不成他每个私会过的女子,都送了她们一把扇子?” 然而,这种事情影响大的永远是女子,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没有女子会主动把她们跟别人私会的事说出去。 这康秀才只怕是拿捏了她们这一点,才敢这般嚣张。 大山说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册子,递给了杨元一道:“我逼他把他私会过的女子名字都说出来,这是我记下来的名单,应该不会有漏的。” 云霜也凑了过去,快速扫了一眼。 好家伙,这上头竟是有快十个女子的名字,正如他所说,这附近有点姿色的女子,几乎都被他染指过了。 而这几天出事的三个女子的名字,赫然也在上头! “他奶奶的,还有谁比这康秀才的嫌疑更大!” 小胖骂骂咧咧道:“咱们找了许久的这几个女子的交汇点,竟是在这个康秀才身上!他不会是按照这个名单,一个个杀过去的!” 虽然还不清楚范娘子的具体情况,但曾娘子和柳沛儿,都是主动跟凶手走的。 这说明,她们定然都认识凶手,而且,并不排斥与凶手接触! 这一点,康秀才完全符合! 曹四郎虽然也有嫌疑,但目前看来,他和曾娘子间并没有什么交集。 比起曹四郎,这个康秀才的嫌疑,确实看起来更大一些。 只是…… 云霜眉头微皱。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沉吟片刻,道:“可是,若康秀才给每个他私会过的女子都送了一把他亲笔题字的扇子,一旦那些女子出事,那些扇子定然会被发现,届时,他就成了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然而,从凶手先前的作案手法来看,他十分谨慎,也十分小心,这才没有在案发现场留下任何指向他的线索。 这一点,跟康秀才这般嚣张的行事,可以说完全相反。” 众人一怔,原本满心觉得他们已是锁定了凶手的亢奋顿时被浇灭了不少。 对啊,这不是相当于,自己给自己留了把柄吗! 这凶手看起来,没有那么蠢啊! 杨元一沉思片刻,道:“先去找康秀才聊聊再说,如今三个女子有重合的地方,便只有他了。退一万步说,范娘子失踪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很可能便是康秀才,范娘子离开后去了哪里,这天底下知道的人,除了凶手,也许只有他了!” 虽然这样决定了,但杨元一也不敢怠慢,同时派了好几个捕快去这附近搜查范娘子的行踪。 几人很快便到了同化村,见他们又折返了回来,康秀才的娘张嫂子很是讶异,一脸不安道:“各位军爷,可是……可是又有什么事?” 杨元一走上前,道:“我们想找康秀才聊点儿事,康秀才在家吗?” 张嫂子却咬了咬下唇道:“我儿方才说有点事要做,又出门了,民妇……民妇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又出门了?! 杨元一连忙问:“他会去哪里,你有头绪吗?” 张嫂子摇了摇头,嗫嚅道:“民妇不知道,我儿向来有主意,不喜欢跟我说太多他的事情,这回他出门,还拉出了咱们家的马车,瞧着,是要去比较远的地方…… 但……但我儿绝不可能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各位官爷可是哪里误会了?” 第六十六章 二十年前的案子 康秀才竟是坐着马车走的! 要出动到马车的话,他定然是要去比较远的地方了。 几人对视了一眼,杨元一低声道了句“失礼了”,便越过张嫂子,径直进了他们的屋子,四处查看起来。 然而,他们快速地看了整个屋子一圈,却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最后,也只能向不安又恼怒的张嫂子告了辞,走了出去。 如今康秀才不知所踪,他们唯一的切入点,又没了。 杨元一眉头紧锁,道:“接下来,我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找康秀才,一部分人去找范娘子,每半个时辰,便派人到我们先前那个驿站会面,交流情报。” 说完,他看向云霜,“云娘子,你想跟着我们去查案,还是在驿站等着?” 然而,云霜从方才起,就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杨元一微怔,又唤了她一遍,“云娘子?” 云霜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道:“先前曾娘子和柳娘子的尸体,都是在他们村子旁边找到的?” 众人微愣。 小胖立刻听懂了云霜的言外之意,吸了口凉气道:“云娘子的意思是?” “目前看来,凶手有很明确的作案模式,这样的凶手,一般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习惯。” 云霜嘴角微抿,“按照李郎君的说法,你是在今天早上见到范娘子的牛车的,是?” 大山立刻道:“对,我记得那时候大概是巳时正(早上十点)……” 他到了同化村后,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康秀才。 但套那康秀才的话,却是花了好几个时辰! “而现在已是过了酉时(下午五点)。” 云霜沉声道:“即范娘子失踪,已是超过三个时辰了,凶手最近犯案的频率越来越密,说明他已是越发压不住心中的暴戾,我觉得范娘子如今的状况,凶多吉少。 而按照前两个案子的规律,凶手杀人后,最有可能抛尸的地方便是……” 小胖立刻接住了云霜的话,“范娘子住的那个村子附近!” “但范娘子的娘家也是她家,她娘家跟她夫家是两个不同的村子。” 大山向来谨慎,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两个村子都派人去搜查。” 虽然范娘子出事,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但云娘子说得对,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搜寻方向。 杨元一咬了咬牙,道:“好,去搜寻范娘子的人,优先去搜寻范娘子的娘家和夫家那两个村子附近的地方!” 分派好任务后,一众捕快便分头行动去了。 范娘子夫家所在的村子是石桥村,她娘家所在的村子则是附近的范家村。 杨元一负责石桥村的搜寻工作,云霜最后,选择了跟着杨元一那一队行动。 山阳县外,统共就六个村子,这一天下来,云霜几乎要把这六个村子都跑遍了。 他们很快便到了石桥村,到了石桥村后,云霜才发现,那里竟然离同化村不算远,就是紧邻着的两个村子。 “同化村、石桥村和范家村,本就是连着的三个村子。” 杨元一看出了云霜的困惑,一边在石桥村附近的林子里搜寻,一边道:“说起来,你可能认不出路,曹家的庄子,也在这附近。” 云霜微愣。 杨元一直起身子,指了指东北边的方向,道:“沿着这个方向过去,赶大概两刻钟左右的车,就能见到曹家的庄子了。” 云霜心里,霎时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同化村,石桥村,范家村,曹家…… 今天早上失踪的范娘子…… 就在她的思绪有些凌乱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远远地传来,“元一哥!找到你了!” 杨元一一怔,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他留在了驿站里待命的大金。 他会突然匆匆跑来找他们,定是因为有必须立刻跟他们说的事情发生了。 杨元一连忙迎了上去,劈头就问:“可是有范娘子的消息了?” 大金一怔,很快摇头道:“不是,但……是另一个也很重要的消息,方才咱们县衙那边来了人,说……有人去找了丁县令,说他知道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事,当时,他跟那个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村子的!” 众人都是一脸震惊。 杨元一立刻给其他捕快使眼色,让他们继续在林子里搜寻,自己则是和云霜带着大金到了一旁,问:“那他可是认识凶手本人?” “自是认识!” 大金道:“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郎君,姓郑,如今住在县城里,他说,他以前是淮安村的村民,淮安村跟如今的同化村一般,里头住的多是普通的农户。 只是,二十年前那场浩劫后,淮安村里的人死了一大半,夏州重建后,淮安村便和其他几个主要是农户组成的村子,合在了一起,成了如今的同化村。 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凶手,便来自于他们淮安村一个姓胡的人家。 胡家表面上看,跟其他人一样,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户,胡力爹娘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然而,胡力长大后,却迟迟没娶媳妇,这一点,让村里人都很困惑。 郑郎君跟胡力年纪差不多,因此他印象很深刻,那时候,他都成亲生了两个娃了,胡力却还是光棍一条。 后来,村子里关于胡力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那时候,胡家的人出门都是挂着一张脸,左邻右舍也时常听到胡家传来吵嘴摔东西的声音,终于,在胡力二十四岁的时候,他和隔壁村一个姓钟的娘子成了亲。 那钟娘子长得还挺标致的,只是她性格很是泼辣,很多男人都是对她又爱又恨,以致于她快二十岁了才嫁了人家。 就在大家以为胡家的日子就此要走上正轨的时候,胡力的媳妇却开始频繁与胡力吵架,还时常在外人面前嘲讽自己夫君没用,后来,村子里渐渐传出了一些声音,说胡力的媳妇暗地里在勾搭村子里其他男人,还跟那些男人嘲讽胡力……那方面不行,是个天阉。” 那方面不行? 杨元一和云霜的脸色霎时沉了沉。 他们立刻便想起了,曹四郎的天阉传言。 第六十七章 不可思议的可能 大金吸了口气,继续道:“直到有一天,住在他们隔壁的一个嫂子想去还先前借胡力他娘的针线,然而她来到胡家,叫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答,这个时候,胡力他娘一般都在家的,那嫂子见胡家的大门开着一条缝,犹豫了一下便推门走了进去。 胡家的厨房在前院,她进去后,见厨房的炉灶在烧着柴火,便笃定胡力他娘是在家的,径直走到了胡家的客厅。 胡家就是那种典型的一近农院,客厅左右两边都有一个房间。 那嫂子走进客厅后,立刻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面前的一幕,吓得她当场腿软。 只见右边胡立夫妇房间里的床榻上,此时血红色一片,那鲜红色的血液甚至沿着床,流淌到了地上,在地上晕染开了一大片的暗红。 而床上,胡立他媳妇仰躺着,头搭拉在床沿边,一双眼睛大睁着,无神地看向门外,整个人已是僵硬了。” 云霜嘴角微抿,肯定地道:“这个钟娘子的心,被挖了,是?” 大金点了点头,道:“不仅被挖了,她的……私处也有多处戳伤,就与这两次案子的受害者差不多。 但据郑郎君回忆,钟娘子身上的伤远没有这两个案子的死者身上的伤齐整,她几乎大半个胸膛都被剖开了,心脏前的骨头更是乱七八糟的,有被敲、被割、被掰等各种痕迹,就像凶手先前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弄开这些骨头拿出她的心脏,经过了好几番摸索一般。 整具尸体简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杨元一暗暗咬了咬牙,道:“凶手是谁?可是她那个夫君?!” 谁料,大金摇了摇头,道:“不是,郑郎君说,那个进了胡家的嫂子在发现尸体的同时,还看到了胡力他娘正坐在床边的地上,一脸颓然麻木,手上和衣服上都染满了鲜血。 后来,胡力他娘也向县衙的人承认了,是她杀死了她儿媳妇,因为她不守妇道、背叛了她儿子,让她儿子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云霜和杨元一都一愣。 凶手竟是他娘? 杨元一不由得喃喃道:“莫非我们都想错了?这次的凶手,其实是个女子,而不是男子?” 因为所有受害者的私处都受到了伤害,他们下意识就认为,凶手是个男子。 但死者私处都没有发现精元,若凶手是女子的话,倒是能解释这个疑点。 大金却道:“丁县令他们原本也以为,会不会是胡力他娘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藏在某处,这段时间因为某种原因,才又跑出来杀人。 郑郎君却说,不可能,因为胡力他娘,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在她被抓到官府那一晚,就自尽身亡了! 他说,在胡力他娘自尽的消息传过来后没多久,金蒙国那群鞑子就入侵了夏州,因此,这个时间点他记得很清楚,不可能有错!” 二十年前的凶手,自尽了?! 那如今的凶手,又是谁? 为何他非要模仿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作案手法?他又是从哪里得知那个案子的细节的? 杨元一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道:“莫非,凶手跟郑郎君一样,二十年前也是淮安村的村民?” 也只有当时淮安村幸存下来的村民,才会那般了解那个案子的始末了。 大金摇了摇头,“不知道,郑郎君说,当初夏州那场劫难后,整个淮安村剩下来的人十根手指数得清,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其中也包括胡力和他老爹。 反正,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胡家的人,也没听过关于他们的消息了。” 杨元一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沉思片刻后,道:“好,具体情况我知晓了,你那边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大金摇头说没有了,杨元一便让他回驿站那边继续蹲守着。 大金离开后,杨元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虽然二十年前那个案子他们搞清楚了,但目前看来,这些情报对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帮助。 如今,还是先找到范娘子要紧。 杨元一想到这里,刚想折返回去继续搜查,一转头才发现,云霜正站在那里,眼帘微垂,一脸沉思。 似乎已是维持这个状态许久了。 他微微一愣,问:“云娘子可是想到什么了?” 云霜抬眸看了他一眼,她确实……想到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可能。 只是,她还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不远处,却忽地传来大山拼命压抑着什么的嗓音,“云娘子!元一哥!我们……我们发现范娘子的尸体了!” 两人心头微震,猛地转头,就见大山正快速地往他们这边跑来。 此时,天色已是很暗了,大山手上拿着一把照明用的火把,火把上的火光随着他的跑动飘扬跳跃,映衬着他此时那张无比沉肃的脸,让人心底都不由得沉了下来。 范娘子终究是出事了。 大山跑到他们面前后,还没站定,杨元一就问:“范娘子的尸体在哪里?” 大山沉声道:“我们是在林子深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找到范娘子的尸体的,我让阿爽在那边留守着。” “很好。” 杨元一立刻道:“大金刚离开没多久,你现在追上去应该能追上他,到时候,你跟他兵分两路,你让大金跑一趟县衙,跟丁县令禀报这件事,并让他把孙仵作带过来。 你则去通知范娘子的家人,以及告诉小胖他们不用找了,都过来这边。” 小胖他们是负责范家村那边的。 大山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做事,云霜却叫住了他,道:“稍等,李郎君,还有一个人,麻烦你也一起带过来。” 听到云霜说出口的那个名字,大山和杨元一都一脸震惊。 只是,如今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大山很快点了点头,便动身了。 在往范娘子的尸体那边走的时候,杨元一终是忍不住问:“云娘子,你为何要把那个人也叫过来?莫非那个人跟这个案子也有关系?” 云霜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虽然这暂时只是我的猜测,但……事实应该已是八九不离十。” 范娘子的情况,跟昨天柳沛儿被找到时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阿爽见到他们过来了,忍不住一咬牙道:“那个畜生,竟是连续两天杀了两个女子!这是压根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云霜看了范娘子一眼,没说话。 凶手不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而是,当他心中的杀念再度冲破理智,就注定他再也无法收手,如今,这天底下,只怕再没有人可以制止他了。 第六十八章 人品的问题 云霜他们等了没多久,小胖他们就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范娘子的娘家人以及她夫君一家。 云霜特意看了一眼,大山不在里头,她让大山带过来的人,也不在。 不知道是还没找到那个人,还是出什么事情了。 范娘子的娘刚见到范娘子的尸体,就惨叫一声,直接晕厥了过去。 范娘子的夫君吴伟则是猛地扑了上去,哭喊着道:“婉娘!婉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婉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吴伟,你还好意思说!” 一个身体强壮、大概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忽地大步走上前,一张脸因为暴怒红成了一片,咬牙切齿地道:“若是你昨天陪着我小妹一同回来,我小妹又怎会发生这种事! 我小妹昨天回来,一脸委屈地与我说,她曾求着你陪她回来,我小妹这次回家,是因为我爹秋收时扭伤了腰,你作为女婿,本来就应该一起回来看看的! 我小妹还跟你说过,这段时间连续发生了两起年轻女子被杀害的案子,她很害怕,然而,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你说!被杀死的都是些年轻漂亮、还没出嫁的女子!我小妹已是嫁给你了,早已经是黄脸婆了,压根进不了凶手的法眼!”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一众人顿时都一脸震惊谴责地看向那吴伟。 吴伟脸色顿时一慌,连忙道:“我……我那不过是跟她开玩笑!你以为我不想陪她回去吗?家里秋收忙得一塌糊涂,我也是走不开……” “吴伟,你别假惺惺了!” 范娘子的兄长沉痛地厉喝一声,“我都听我小妹说了,你们家不过是嫌我小妹过门后,连续两胎生的都是女儿!没给你们生一个带把的,就处处针对怠慢我小妹! 我小妹连生两胎,生第二胎时甚至难产,落下的病根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好!然而,我小妹还没出月子呢,你们吴家就开始联合起来逼着我小妹生第三胎了!还话里话外都在嘲讽,我小妹估计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命! 我小妹不愿意这么快生第三个,想先让身子恢复过来一些再说,你娘就指着我小妹的鼻子说,你要不生,有的是女人愿意给你生! 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见你这么诚心地求娶我小妹,说你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这才在这么多来求亲的人家中,选了你们吴家!然而,你们都是怎么对我小妹的……” 他话音未落,一个干瘪瘦小的妇人就突然跳了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厉声骂了回去,“姓范的,你们还好意思说!说得好像当初你们选择我们吴家,都是为了你家那个赔钱货一样!还不是因为我们吴家出的聘礼是所有来求亲的人家里最高的! 我呸!该后悔的是我们才对!花了这么多银子,却是娶了个赔钱货进门!不但没办法给我儿生儿子不说,还常常跟村里其他男人勾三搭四!她以为我们都看不出来呢!我没有直接把她赶出家门,已是仁慈得天上的菩萨娘娘都要哭了! 都怪当初那个死媒婆把你家那个赔钱货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儿去看了一眼后,也说喜欢,非她不娶,我才不会让那种一脸狐媚相的女人进我吴家的大门……” 她话没说完,一旁的树丛里,忽地传来一阵树叶摩挲的声音! 那分明是某人不小心踩到了灌木丛里时,不小心发出来的声音! 杨元一眼神一厉,立刻转头大喝道:“谁!” 霎时,一道黑影从一棵大树后猛地闪出,仿佛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拼命往远处跑。 不待杨元一说什么,小胖和阿爽就厉喝一声,“不许跑!”猛地追了出去! 普通人又怎么跑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捕快,没一会儿,那黑影就被阿爽一个饿虎扑食,擒住了,见到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时,阿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康秀才!” 这不是他们苦找未果的康秀才,又是谁! 康秀才脸色煞白一片,下意识地大声道:“别……别抓我!我不是凶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元一也一脸讶异,连忙大声道:“把他带过来!” 康秀才被带过来后,还在那里拼命大声道:“我……我真的不是凶手!我方才见到这里有火光,以为范娘子在这边,这才过来看看……” “好啊!” 吴伟他娘立刻一蹦三尺高,一副若不是范娘子已是没了,她就要把她撕碎的模样,咬牙道:“敢情你是那赔钱货的情夫,跟她约好了在这里私会不成!我就知道那赔钱货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康秀才脸色更白了,然而,这种情况下,唯有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那女人身上,才能保全他的名声。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不远处,一个带着帷帽的奇怪女子就突然冷冷道:“康秀才,男人呢,风流一些没什么,很多时候还能传为一段佳话,但……说谎可就是人品的问题了。 若因为你说谎,妨碍了县衙查案,那可就不是一件小事,到时候县衙往州府那边一报,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明年的乡试呢……” 云霜故意说得慢条斯理的,康秀才听着听着,只觉得额角的鬓发都快要被汗水浸湿了,不等云霜说完,就求饶一般大声道:“我……我说,我什么都愿意说! 范娘子没出嫁前,就是这附近有名的美人,那时候我……我心中对范娘子也很是向往,也曾试着把我为她写的诗赠予给她,但范娘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要,说……说男女授受不亲…… 后来,她嫁人后,我便打消了自己对她的念头。 谁料,今天上午,我在家里附近的林子里散步时,偶遇了正呆呆地站在林子里的范娘子,我见她一脸伤感,眼里还噙着泪水,便上前询问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范娘子一开始……一开始不怎么愿意搭理我,但后面,许是她太想找人倾述了,便与我说,她不太想回夫家,所以才来到了这片林子里,想先收拾一下心情再回去。” 康秀才散步那片林子就在同化村和石桥村中间,范娘子因为心中感伤,到了石桥村后不想立刻回夫家,于是驾车独自去了附近的林子散步,这话听起来也合理。 第六十九章 他隐藏的秘密 康秀才战战兢兢地继续道:“那……那到底是我曾经倾慕过的女子,我哪里忍心看到她这般痛苦,便主动说,她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与我说。 范娘子这才断断续续地与我说了一些,我们两人在一处,我……我难免会有些意乱情迷,更何况美人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她说着说着,我……我忍不住就想把她搂入怀中,细细安慰,却大抵惊到了她……” 云霜忍不住冷笑一声,凉凉地道:“哦?只是惊到了她?” 明明那只是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子,康秀才却莫名地因为她的话,心微微一颤,暗暗咬了咬牙,道:“我……我承认,我这举动是有些唐突了,范娘子立刻把我推开,还……还骂了我,匆匆跑走了。” 云霜在心里暗哼一声,冷声道:“那你现在为何在这里?你下午架着马车出门,可是想去找范娘子?” 那女子明明带着帷帽,却依然让康秀才有种自己的心思全被她看透了的窘迫感。 他又暗暗咬了咬牙,道:“是,我离开家是想去找范娘子,我……我也不过是担心她!我本来想,若能确认范娘子平安回到了自己夫家,我便回去了,但我到了吴家时,却听到里头的人说,范娘子还没回来,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上午时,大山他们曾拦住他问了他一段时间话,他后面再去吴家时,吴家应是已经去报官了。 康秀才继续道:“我就想着,范娘子肯定是还不想回夫家,所以一个人在外头转悠。 我很担心,这才一直在这附近找,天色暗下来后,我本来想放弃了,谁料这时候,我见到不远处有火把的光亮,就……就过来了。” 他还是美化了自己,他一直不放弃,哪里是因为什么担心,只怕是觉得范娘子现在正是心伤之时,有可趁之机,才千方百计要找到她! 县衙众人顿时都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一个沙哑难听的妇人嗓音却忽地打破了这沉寂,“你装什么无辜!你若跟那个赔钱货没关系,怎么会花那么多时间去找她!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跟那赔钱货私会时,起了什么矛盾,才杀了她……” “我没有!” 康秀才立刻跳了起来,怒瞪着吴伟他娘,“我今天下午压根没见到范娘子的面!又怎么可能杀她! 今天早上的时候,范娘子话里话外都在与我说,夫家的人对她很不满,她觉得夫家的人都不喜欢她,我才要说,定是你这老泼妇联合其他人杀死了范娘子……” “你!” 吴伟他娘顿时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眼看着这没营养的对话还要继续下去,云霜果断地站了出来,冷声道:“凶手不是康秀才,更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吴伟他娘猛地瞪向云霜,“你这女人又是谁……” 云霜却看也没看她,看向范娘子她兄长,道:“范郎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为吴家向你们家说亲的那个媒人,可是姓古?” 范郎君一怔,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其他人也一脸讶异地看向云霜。 他们好像从没说过,当初的媒人是谁! 云霜却淡淡一笑,又看向康秀才,“康秀才,接下来的问题要问你,当初替你和曾娘子议亲的那个媒人,可也是古娘子?” 康秀才一怔,呐呐道:“对,就是她,她与我们家同住同化村,也是这附近最有名气的媒人,所以当初我娘才找了她……” “既然你跟古娘子是一条村子的,那你对古娘子应该很熟悉。” 云霜的眸色,越发暗沉,“古娘子的名字里,可是有一个月字?” 杨元一的眼眸,一下子瞪大。 古和月加在一起,不就是胡字吗?! 云娘子莫不是认为,古娘子是先前胡家的幸存者? 康秀才也一脸讶异,猛地点了点头道:“对!你……你如何得知?我听我娘说过,古娘子全名叫古月丽,与她熟悉的人,都会唤她一声丽娘……” 古月丽! 杨元一一脸难以置信。 胡力! 可……可是,胡力明明是个男人啊! 云霜又继续淡声道:“我这几次见到古娘子,都见她穿着一身高领的衣服,手上拿着一把小扇子,便是如今已是初秋也是如此,她以前,可也经常是这样的打扮?” 康秀才又点了点头,“对!我印象中,古娘子一直都是穿高领的衣服的,但她又怕热,因此手上一直拿着一把小扇子,一直到了深秋天气已是十分寒凉的时候,那把扇子才会从她手上消失。 先前村子里有人好奇,曾问过她,她既然这么怕热,为什么大热的天还要穿高领的衣服,古娘子说,她脖子上有道疤很不好看,所以才会穿高领的衣服遮一下……” 杨元一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他要遮的,只怕不是那道所谓的疤。” 其他人都一脸怔然地看着他,小胖心直口快,已是问了出来,“那他要遮什么?!” “他要遮的是他男人的特征——喉结。” 云霜淡声道:“古娘子这一系列奇怪的行为,都只是因为——她是个男人!她身材高大,但这天底下也不是没有身材高大的女人,这一点好解释,声音的话,他用点法子把自己的声音弄哑,别人也听不出什么蹊跷来,但他的喉结却是无法消除的! 我没猜错的话,古娘子家中,应该只有她一个人,再没有其他人了罢!” 这个说法显然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便连康秀才,也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确……确实……古娘子先前不是咱们同化村的人,是十五年前嫁进来的,当时她嫁给了咱们同化村一个姓高的鳏夫。 然而,她嫁过来当晚,那个鳏夫就因为在喜宴上喝了太多酒,不小心掉进了家里头的井里,去了。 从那之后,他们……他们家,就只剩下了古娘子一个人……” 那时候古娘子明明还很年轻,完全可以再嫁,她却说,这辈子她就认准了她这个可怜的夫君,要一辈子为他守寡。 说实话,在全村人都佩服古娘子,觉得古娘子贞洁重情的时候,康秀才是不怎么理解她这种行为的。 她嫁过来第一天,夫君就出意外了,她跟她夫君连周公之礼都还没行过,哪来那么深的感情,要为他守一辈子寡!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包括她夫君第一晚就出事这件事,简直都让人不寒而栗! 第七十章 他的下一个目标 “我去!” 小胖这时候,也终于回过神来,“这么说,古娘子是男扮女装?!还一装就装了那么多年!这次案子的凶手,不会是他!” “不止。” 云霜摇了摇头,冷声道:“从他犯案手法上的娴熟来看,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真凶,只怕也是他,他娘只是替他背了黑锅。 然而,即便他娘已是为他顶了罪,他还是心虚,不敢以本来的面目回到山阳县,这才干脆装成了一个女人。” 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认不出他就是当年的胡力! 大金跟他们说二十年前那个案子时,小胖他们不在,因此他们现在都是一脸懵。 杨元一猛地看向小胖,道:“大山呢?” “大……大山哥让我们过来后,说还有点事要做,就跑走了。” 小胖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方才大山离开时,云霜让他把古娘子也一起带过来。 如果古娘子就住在同化村,他不应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有可能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杨元一心底猛地一沉,立刻道:“小胖,你和阿爽留在这里,帮孙仵作把范娘子的尸体抬回县衙。 其他人,都随我来!” 其他人立刻应了一声,紧跟在杨元一身后。 云霜也快步跟了上去。 上了林子外的驴车后,杨元一看向云霜问:“云娘子,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古娘子是个男子的?” 这种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云娘子到底是如何想到的! 云霜道:“一开始,我完全没往古娘子是个男子这个方向去想,只是,这两天,古娘子似乎一直出现在跟这个案子相关的地方,我多少有些在意。 今天我们去到曹家的庄子,你和古娘子一同走出来时,她说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关注。” 杨元一一愣,连忙问:“什么话?” 当时古娘子那些话虽然是对着他说的,但他不耐烦得紧,压根没听到心里去。 “她说,她保管可以帮你找到一个家世殷实、家教良好又恪守妇道的娘子,你不觉得,她的用词很奇怪吗?” 云霜淡声道:“家世殷实和家教良好还算正常,然而有多少媒人会把恪守妇道这种硬邦邦的词挂在嘴边?” “对哦!” 另一个小名叫东子的捕快连忙道:“一般来说,媒人不是都会说贤良淑德之类的听起来好听一点的词吗?恪守妇道这个词怎么说呢,像那些古板又爱说教的老学究在说话,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云霜点了点头,道:“对,一般的媒人不会用这种词,古娘子却似乎非常习惯把它挂在嘴边,只能说明一点——她十分看重一个女子是否恪守妇道,看重到有些偏执的地步。 后来,我发现她每次出现,都穿着高领的衣服,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心里就产生了一些矛盾的感觉。 但直到那时候,我还是没把古娘子与这个案子联系到一起。 直到,我们去寻找范娘子时,杨郎君与我说,同化村、石桥村和范家村都是紧挨着的,而曹家的庄子离这三条村子都不远。 山阳县外头除了一条笔直的官道,都是难走的山路,如果两个村子之间不相邻,周边又没有官道相通,那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便是有车也要花上一段不短的时间。 而范娘子是今天早上巳时正(早上十点)左右失踪的,她的尸体是在下午快到酉时末(下午七点)时找到的,这期间,凶手要到同化村附近把范娘子拐走,带到自己作案的秘密场所,把范娘子折磨完后挖心杀人,再把她带到石桥村附近抛尸……” 杨元一立刻明白了云霜的意思,“这说明,凶手住的地方定然离这三个地方不远!至少,凶手今天在离这三个地方不远的地方出现过,这才能在短短大半天里,完成这所有事情!” 云霜看向杨元一,道:“没错,而符合这个要求的,有康秀才、曹四郎、方管事和……当时和我们一起在曹家的古娘子。 古娘子要说媒,平日里总是架着一辆驴车各个村子到处跑,便是她的身影出现在村子里,也不会引起村民的注意。 她帮死去的三个娘子都说过亲,因此她对她们的情况定然都有一定的了解,而她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着浓郁的熏香,那浓郁的熏香味足以覆盖一切异样的味道。 加上,她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基本不会有人会无聊到,去看她的驴车里头是什么样子,也就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车子里到底都装了什么。” 而他们先前都认为,这个案子的凶手定然是个男人。 更不会怀疑到古娘子头上去! 这简直就是最得天独厚的犯罪条件啊! 只怕那时候,古娘子站在曹家的庄子前跟他们闲聊时,她的驴车里,便装着被绑走的范娘子。 她就当着他们的面,嚣张地运送范娘子! 云霜暗叹一口气,道:“最后,让我彻底确认了心中的疑惑的,是大金。他告诉我二十年前发生了命案的那家人姓胡时,我立刻就想到了,胡这个姓里有个古字,那正是古娘子的姓。 别说胡力才是二十年前那个案子的真凶了,即便他不是,在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后,他也不敢以胡家人的身份回来。 他会改名换姓,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只是,这家伙倒是做得绝,不但改了自己的名字,连自己的性别都变了! 杨元一的脸色已是彻底黑了下来,有种自己被人耍了的气恼感,握拳咬牙道:“那孙子,别给我抓到他!否则,我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做回男人!” 驴车到了同化村后,几人刚下马车,就见到大山脸色阴沉地快步跑了过来,见到他们,似是愣了愣,很快走上前,紧声道:“元一,云娘子,我去了范娘子的家,却找不到范娘子的人,我便搜了她的家,在她家后院里,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地窖。 我拿一旁的锄头把锁砸坏了,进去一看,里头……满是冲鼻的血腥味,以及好几把沾着血的大刀和小刀,以及先前那几个受害者留下来的衣服碎片。 我还从范娘子的卧室里,找到了一沓纸,纸上都是各个女子的详细情报,其中里头第一张纸上写着的女子……” 他顿了顿,脸色复杂地看向云霜,道:“是云娘子,你。” 第七十一章 一个都不许活 众人的心都是猛地一跳。 大山一边说,一边把手上拿着的一沓纸伸到了云霜面前,众人立刻看到了,第一张纸上确实画着云霜的画像,下头还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她的姓名、年龄和地址。 最要紧的是,云霜的画像上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上头用越发潦草的字迹写着“荡妇”,“去死”,“不配活在世上”等字眼,有些字眼已是潦草得看不清是什么字,足以看出,古娘子……不,胡力在写这些字时,心头是多么暴戾! 云霜心头,倏地掠过一抹不安,快速问:“她家里,可有什么线索指向她去了哪里?” “没有,但我发现,她的驴车不见了。” 大山沉着声音道:“而我进到她家里头的时候,看到她客厅的饭桌上摆着她吃到一半的晚膳,那些饭菜甚至还有温度!因此,我怀疑,她一开始应该是在家的,只是,听到了别的村民带我去她家的动静后,察觉到了什么,趁我不注意从后门跑走了。” 跑了…… 狗急了尚会跳墙。 一个疯子急了,会做什么?! 云霜的眼眸猛地瞪大,因为想到的某个可能,呼吸一下子有些不稳了。 她来不及多想,猛地转身就回到了车子上,低吼道:“杨郎君,速去长胜村!” 杨元一一怔,只是看到云霜这模样,他连为什么都没问,立刻就上了车,猛地一甩鞭子,就驱赶驴车往前走。 大山和东子有些讶异地对视一眼,连忙也跑进了村子里,随便借了一户人家的车子,快速追了上去。 从同化村去长胜村并不近,加上没有直达的官道,便是他们快马加鞭过去,也要快半个时辰。 云霜一边赶路,心里一边乱成了一团。 她还是低估了那家伙的警戒心。 若胡力发现一切都暴露了,他定会不甘心。 在这份不甘心的驱使下,他最可能会做的,就是在被抓到前,先把他本来盯上的目标给杀了!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件事了! 而他下一个盯上的目标,显然是——她! 他要找她,定会直接去到长胜村。 云霜想到这里,忍不住焦急地咬紧了牙关。 云伊和云尹,还在那里! 虽然他们现在不在家,而是在隔壁花嫂子那里。 云霜心底还是一阵煎熬和焦虑,要知道,被逼到了绝境的疯子,什么都能做出来! 希望两个孩子不会有事。 希望老天爷开眼,让她在一切都来得及之前赶到! 杨元一几乎是把驴子往死里赶,终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长胜村。 云霜在车子还没停稳的时候,就跳了下去,快速地往花嫂子家赶。 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呢,她就看到他们家门前,竟是围了一圈村民,一颗心顿时猛地一坠,一边加快了步伐,一边摘下了头上的帷帽随意地往地上一丢。 立刻,就有村民发现了云霜,连忙大声道:“霜娘!你回来了!你们家……你们家出大事了!” “老天爷!那个人太可怕了,竟是连孩子都劫持,霜娘,你到底是在哪里惹了那么一个疯子!” 云霜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快步跑到了最前头,当见到他们家门前的情形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见披头散发的古娘子,不,应该是胡力正拿着一把刀站在她家的院子里,脸色阴狠,仿佛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的不男不女的厉鬼,另一只手紧紧地挟持着一个正一脸恐慌的孩子。 那个孩子,不是云伊,也不是云尹,竟然是……隔壁花嫂子的大孙子阿牛! 不远处,花嫂子和他们家其他人正在那里凄厉地大喊着,“你……你不要伤害孩子!你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们来!千万不要伤害孩子!” 他们旁边,竟还站着柳沛儿的娘吴氏和她的爹柳二。 阿牛的娘王娘子忽地,转头怒瞪着吴氏和柳二,嘶吼着道:“都怪你们!明明孩子们都在屋子里头待得好好的!你们为什么非要把他们拖出来!你们明明都看到了那疯子是拿着刀来的……” 然而,吴氏几乎是立刻就怒骂了回去,“我拉的是你儿子吗!我拉的明明是那贱人的两个孩子!是你儿子猪油蒙了心,分不清好歹,拦着我们不许我们把那两个野种拉出去,这才被古娘子趁机劫持了去! 我不知道那贱人到底哪里惹到了古娘子,让古娘子竟然拿着刀来找她的麻烦!但那贱人不在,就该她那两个孩子顶上!都是她活该!谁让她到处犯贱,却还能好好地活着,而我家沛儿,我家可怜的沛儿……” 王娘子气得都要晕厥过去了,“你……” “哈哈!哈哈哈!” 胡力忽地,一阵癫狂地大笑,阴恻恻地道:“她们都是该死的贱人,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你们竟然为了这个争吵,当真好笑,当真好笑!” 吴氏一怔,一脸震惊地看向胡力。 她……她在说什么?她怎么能说,她家沛儿也是该死的贱人! 她不是只跟云霜一个人有仇吗?!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女儿呢。” 胡力这时候,也见到了走了过来的云霜,一双毒蛇般的眼睛牢牢地锁在了云霜身上,脸色突然发狠道:“要不是她,我也不知道,这附近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不守妇道、朝三暮四、毫无羞耻心的女人! 昨天她哭得好惨啊,哈哈哈,一开始我堵着她的嘴,她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她就弄破自己的手指,拼命在自己的衣服上写字,试图跟我说什么。 我有些好奇,就拔出了她嘴里的布料,她立刻哭喊着让我放了她,说她不是荡妇,说他们村子里那个叫云霜的女人才是真真正正的荡妇!不仅时常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还一个人生下了两个野种,至今都没有人知道那两个野种的爹是谁! 这种事谁能忍?!谁能忍! 所以,我很温柔地安慰了她,告诉她,放心,等我杀死她后,很快,就会送她嘴里那个云霜下地狱陪她。 这种毫无廉耻的女人,一个、一个都不许活在这世上!” 他说着说着,表情越发扭曲,一双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了。 吴氏听得,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和绝望。 她……她在说什么? 她说,她家沛儿是她杀死的?! 她家沛儿临死前拼命写在自己衣服上的那个云字,不是想告诉他们,她的死跟云霜那个贱人有关,而是……而是想让凶手不要杀她,改去杀云霜?!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众村民都一脸震惊,无数了然、鄙夷、愤怒的视线,霎时仿佛利剑穿心一般刺向了吴氏。 第七十二章 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吴氏踉跄着不断后退,突然绊到了一颗石子,狼狈地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着,“不是,我家沛儿不是这样的人……” 云霜都懒得看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的胡力。 她挟持的不是云伊和云尹,反而能让她冷静地应对这一切。 她缓缓走上前,冷声道:“胡郎君是?” 在场众人一怔,一脸莫名。 霜娘可是吓傻了?那分明是古娘子啊! 便是她吓得一时记不清她的姓氏,也不应该把她叫成郎君啊! 胡力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双阴狠的眼眸仿佛恶鬼一般盯着云霜,慢吞吞地道:“你竟是连这个也知晓了,我还真不能小看你这个女人啊。我猜猜,你是从谁的嘴里知道这个的?” 这时候,他见到了紧跟在云霜身后的杨元一,突然一脸恍然大悟,无比鄙夷地道:“你是从那个捕快嘴里知晓的!方才我可看到了,你和他是一起跑过来的,看来柳沛儿没有骗我,你就是个放荡无耻的女人!竟连县衙的捕快都勾搭上了!你这样的女人,罪无可恕!罪无可恕!”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表情越扭曲。 手上的刀也拿得越发不稳,越发往阿牛的脖子靠去。 “阿牛!” 花嫂子焦心得都要哭了,王娘子更是吓得腿软,差点就要跌落地面,幸好被一旁的一个嫂子扶住了。 云霜却依然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点了点头道:“对,我罪无可恕,你要找的人,也该是我,不该把别的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胡力狠狠咬牙,“我当然知道!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不安分守己,竟然这么晚了还不着家,我原本,是想先杀了你那两个野种的……” “但我如今回来了。” 云霜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死了就死了,但我不想死之前,牵连到无辜的人,花嫂子一家都是好的,花嫂子家的娘子,都最是贤良淑德,恪守妇道。 你也不想伤害这样的人家? 我愿意用我自己换这个孩子,你杀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朝胡力走去。 花嫂子一震,不由得哑声道:“霜娘……” 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也不眨地看着云霜。 方才云霜说话时,胡力一直阴沉着一张脸,此时,见云霜慢慢朝他走来,他眸色微闪,眼里倏然掠过一抹危险的光芒。 云霜一直看着他,哪里会漏过他轻微的情绪波动,慢慢地抬起双手,张开五指,道:“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我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前不久更是刚刚大病过一场,你该知道,我不可能对你有任何威胁。 我不过是不想因为我的缘故,伤害到无辜的人。” 随着云霜的话落下,胡力眼底的波动终于再次平复。 终于,云霜慢慢走到了离他不到一步远的地方,顿了顿,道:“我来到这里,也没法逃走了,你先把孩子放了……” 话音未落,胡力忽地一把将怀里的孩子推到了一边去,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刀,另一只手径直就抓向云霜,大吼一声,“你这贱女人,去死!!” 在他把阿牛推开的那瞬间,云霜眼底猛地掠过一抹厉芒,忽地一个下蹲,转身双手撑地,左腿猛地向后一扫,就是一记利落的扫堂腿! 胡力猝不及防,被云霜绊得一下子摔倒在地,另一边的杨元一看准时机,连忙一个饿虎扑食,就死死地制住了胡力,猛地夺去了他手里的利器。 这整件事发生得太快,快得周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此时,才有人高喊一声“好!”,接着,便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滚掌声。 胡力被杨元一死死制着,动弹不得,又被这掌声一激,恼怒得脸都要扭曲了,厉吼着道:“你这该死的女人!你这该死的女人!你们这些女人,都不得好死……” 云霜这时候,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他面前,冷冷地低头看着他,道:“二十年前的钟娘子,是你杀死的?你娘错了,当初她就不该为了你这样的畜生顶罪……” “我是畜生?哈哈哈!我是畜生,那她又是什么!” 胡力猛地瞪大一双眼眸,笑得一脸凄厉,“都怪她把我生成了一个残废!我这辈子才这般抬不起头!我原本想着,罢了,罢了,我这个样子,也不会有女人能看上我,我这辈子不娶妻便是了…… 是她!是她和我那个好爹受不了村子里的流言蜚语,拼命逼着我娶妻!还说什么,女人都是这样,嫁了人后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只要我能把一个女人骗进家门,我是什么样子她也只能认命了!往后的日子,只要我对她好一些,体贴一些,她跟谁过不是过? 我信了她的鬼话!才娶了那个贱人回家!她发现我不行后,天天对我冷嘲热讽,还去外头找男人!甚至故意到我面前说,谁谁谁那方面很强,把她弄得欲仙欲死的,若她嫁的是他,也不用天天受这种窝囊气…… 我恨啊,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渐渐生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那个女人是不是没心?所以才能做出这般恶毒残忍的事情? 他真想扒开她的胸膛看看,真想狠狠地、狠狠地把她折辱致死啊。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道:“便是你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更不是你把魔爪伸向其他无辜之人的理由。你今年突然再次犯案,是因为见到了跟你有着同样遭遇的曹四郎,再次掀起了你心底深处的伤疤?” 胡力却哪里再能听进她的话,瞪着一双眼睛厉吼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有多痛苦!那些女人本就该死!本就该死!包括你!” 杨元一眉头紧皱,直接一个手刀,毫不客气地把这个疯子给劈晕了。 这时候,大山他们也赶到了,杨元一把胡力扔给了大山,正想和云霜说几句话,就见她忽地快步越过他,一阵风一般跑进了花嫂子的家。 第七十三章 希望你不要后悔 原本在安慰阿牛的花嫂子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嗓音里还带着几分没有散去的惶恐,“霜娘,你放心,云伊和云尹都没事,我让我家四郎看着他们呢。” 她话音未落,屋子里就忽然传出两个带着哭腔的童音,“娘!” 云伊和云尹顿时像两支离弦的箭,朝云霜冲了过来,后头是匆匆跟着他们跑过来的李四郎。 云伊一下子扎进了云霜的怀里,眼里含着泪,一脸焦急道:“娘,阿牛哥哥他……他为了救我和阿兄,被坏人抓走了!娘,怎么办!阿牛哥哥不会有事!” 就连一向坚强的云尹也咬紧了下唇,眼睛被泪意熏红,抬头看着云霜,哽咽着道:“娘,对不起,我没能力保护伊儿,还……还害了阿牛哥哥……” “哎哟,乖乖,你们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花嫂子向来疼爱两个孩子,哪里受得住这场面,立刻蹲下身子,把他们都揽进了怀里,道:“你们阿牛哥哥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们不要自责了,啊。” 云伊和云尹一怔,连忙追问:“真的吗?阿牛哥哥真的没事?” “真的,真的!” 花嫂子连连点头,“你们娘可厉害了,不但救下了你们阿牛哥哥,还帮县衙抓到了坏人。” 一边说,她一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偷偷地瞥了一旁的云霜一眼。 虽然,她先前就觉得,霜娘好像有了一点变化。 但今天才知道,那何止是一点变化,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呐! 云伊和云尹顿时转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向云霜。 云霜微微一笑,抚了抚他们的小脑袋,确认他们都没事,她的一颗心才彻底松了下来,“花嫂子,这两个孩子还要劳烦你一会儿。” 说完,就一个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外头,一众村民还没散,吴氏已是被柳二搀扶了起来,此时正一脸失魂落魄。 云霜忽地,快步走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吴氏一巴掌。 吴氏被扇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吼道:“你这贱人,你……” “这一巴掌,是我为阿牛打的!” 云霜一双眼睛彷如冰刀,一字一字厉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歹毒,阿牛不会落入这般危险的境地!” 说着,又扬起手,狠狠又扇了吴氏一巴掌。 吴氏两只耳朵顿时都嗡嗡嗡的,整个人僵住了,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两个孩儿打的!我两个孩儿从没有得罪过你!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该对他们出手!” 说着,她再次扬起手。 一旁的柳二终于回过神来,立刻松开了吴氏,猛地走前一步凶神恶煞道:“你这泼妇,再敢动我媳妇一下试试!” 然而,他话音未落,云霜就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猛地一个转身,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狠狠地把柳二摔到了地上! 随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行啊,不动你媳妇,我就动你,我以为你自己比你媳妇高尚到哪里去?!” 柳家跟她家压根不相邻,胡力来找她的时候,他们夫妇俩会刚好也在她家附近,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故意来找她麻烦的! 即便她列了那么多证据,证明柳沛儿的死与她无关,这两人就是一门心思认定了,她要为他们女儿的死负责! “你……” 一众村民都被云霜吓傻了。 他们以前怎么不知道,霜娘还有这身手和本事啊! 黄村长也被吓懵了一会儿,见到被摔得捂着腰不停喊疼的柳二,连忙走上前道:“霜娘啊,吴嫂子和柳二也不是故意的,他们刚失去了心爱的女儿,心情一时难以平复,也能理解……” “若方才被挟持的孩子是黄村长的孙子,黄村长还能理解吗?” 黄村长顿时噎了噎,一脸震惊地看着一脸嘲讽的云霜。 云霜冷笑一声,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妇人,家里又没有可以依靠的男人,黄村长为了不惹麻烦,宁愿去劝说我这个无辜的受害者,也不去谴责真正无耻的人,我能理解。 但我能理解,不代表我能接受,这样的村子,我是住不下去了,我要搬离!” 长胜村的村民,都受黄村长的管辖,要想搬离长胜村,是要取得黄村长的许可的。 虽然云霜原本不是想这样取得他的许可。 但她确实已是被恶心得,一刻都无法在这个村子待下去了。 黄村长眼眸一睁,也顾不上云霜阴阳怪气的话,连忙道:“霜娘啊,你……你别冲动,你一个女子,还带着两个孩子,离了村子,能去哪啊?!” 他还没放弃让她嫁给他家傻儿子呢! “这一点就不需要黄村长操心了,我这些天在县城做了一些小买卖,赚了些钱,临时找一个落脚地,还是可以的。” 云霜冷冷道。 这时候,一旁的杨元一走了上来,淡声道:“虽然这是长胜村的事务,但长胜村也归山阳县县衙管,这件事,我还是能管一管的。方才若不是云娘子,那个孩子只怕已是凶多吉少,对于害他落入如此境地的人,简直与杀人凶手无异。” 他说着,凉凉地看了吴氏一样。 本就被云霜吓傻了的吴氏顿时打了个冷颤,又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杨元一嗤笑一声,道:“谁愿意与这样一个潜在的杀人凶手同住一村?何况,方才正是多亏了这位娘子带路,我们才那么顺利找到了凶手的所在,又多亏了这位娘子临危不乱,我们才能顺利抓到凶手。 我们县衙算是欠了这个娘子一个人情。 等我回去后,定会向丁县令禀明这件事,到时候,娘子想在山阳县的哪里住下,直接跟我说一声便是,咱们县衙的人可都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相信丁县令定会很愿意助娘子一臂之力!” 他这短短几句话,不仅证明了他与云霜之间的清白——方才因为胡力那一番话,心里对他们有些想法的村民顿时都一脸恍然大悟,原来霜娘只是回来时碰巧遇到了这位捕快,把他带过来了啊。 更是表明了,这件事,山阳县的县衙会站在云霜身后为她撑腰!云霜想搬出长胜村的事,黄村长不愿意也得愿意! 黄村长哪里还能说什么,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消化了这件事,不禁咬牙道:“好,既然你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这是什么世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女人,以为离了他们长胜村就能过上好日子?简直做梦! 这些年,要不是他一心让她嫁给他的傻儿子,暗中替她处理了不少村中觊觎她的男人,她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行!她想走就走,到时候别哭着回来求他便是! 云霜凉凉地看了黄村长一眼,行了个礼道:“谢黄村长成全。” 做完这一切后,假模假样地和杨元一告辞,便径自回去找云伊云尹了。 杨元一又用眼神警告了一众村民一眼,才让大山带着胡力,开始返回县衙。 然而,他们刚出长胜村,就见到不远处,有一队士兵骑着马,正快速朝他们这边而来。 第七十四章 深夜访客 杨元一停下了脚步,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了,这竟是负责这附近的千户营的陈千户。 整个夏州一共二十二个千户所,其中有十六个都在山阳县周边,这个陈野陈千户负责的千户所,就在长胜村不远处。 杨元一连忙迎上前,行礼道:“见过陈千户!” 陈野勒停马匹,看了看被大山死猪一样扛在了肩上的胡力,眉头紧皱,“这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县衙的捕快怎会在这边?” 杨元一连忙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番,说完后,问:“陈千户可是来这附近巡逻?” 陈野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去做自己的事,不需要管我。” “是。” 杨元一应了一声,便和大山他们一起上了不远处的驴车,慢慢走远了。 陈野却一直留在原地,转头看着长胜村的方向,似乎一脸沉思。 他旁边的士兵忍不住开口道:“千户,可是这里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 陈野把头转了回来,马鞭一抽,道:“抓紧时间继续巡逻,一炷香之内要把这一带都巡逻完!” 先前,总兵那边传来命令,说最近要加强山阳县内的巡逻。 每年入秋后,因为金蒙国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多,加强巡逻是常事。 只是,怪异的是,昨天是吴副将亲自来给他传令的,还鬼鬼祟祟地跟他说,他负责的这一块地方很重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必须立刻上报过来,特别是长胜村这边发生的事情。 陈野不太懂他这是什么意思,长胜村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先前偷走了他们布防图的伍家竖子便是出自长胜村,总兵因此才比较在意。 陈野便没有多想,只是回去后,按照吴副将的要求,派了个小兵,跑了一趟卫所的驻扎地,把这件事上报过去了。 当晚,云霜把两个小不点领回去后,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他们哄睡了。 村里接连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今天这件事还是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他们多少是受惊了。 云伊睡着后,眉头还紧紧皱着,小嘴有些委屈地扁着,云尹则是嘴角紧抿,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握着两个小拳头,仿佛随时要跳起来与人打架似的。 云霜躺在他们身旁,伸出手尝试着抚平这两个孩子的眉头,却无果,只能无奈地低叹一口气。 罢了,以后她再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让他们再遇到这种事便是。 昨天在安平县里时,李管事派了人来与她说,她要的宅子和仆从都已是准备好了,宅子里他们已是摆好了家具物什,他们随时可以搬过去。 等他们搬离了长胜村,日子就会好很多。 今天,当真是跌宕起伏。 云霜完全无法想象,若今天被劫持的人,是他们怎么办? 若她来迟了,他们出了什么事,若她无法救下他们,又该怎么办? 她心头微乱,只无意识地轻轻抚着两个孩子的头发。 旁边桌子上的油灯突然在这时候,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烛火的光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晃动,也晃回了云霜的神思。 她轻轻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杂思摇去,下床穿鞋,刚想去吹灭桌子上的油灯睡觉,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不重,只是在这万籁寂静的夜,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云霜的耳中。 她微微一愣,就听到外头,有人下马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云霜很肯定,就来自他们家门外! 她眉头一下子皱起,这么晚了,会是谁?何况,马的价格是所有坐骑中最高的,整个长胜村,也就黄村长家有马! 想了想,云霜悄然拿起了一把平时用来削水果的小刀,披上了一件外衣,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正想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而,她刚把门开了条缝,眼眸就猛地瞪大了。 只见清朗的月色下,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倏然出现在了他们的墙头,又利落地跃了下来。 这一系列的爬墙动作,那叫一个顺溜,顺溜得云霜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江总兵,您手下的人知道您半夜喜欢爬别人的墙这件事吗? 最要紧的是,某人爬墙爬得那叫一个光明坦荡,配上他那一张大义凛然的脸,哪里像是来爬墙的?说他是来抓贼的,也有人信。 江啸早在跃上墙头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房门那边的异样,站稳后,一双鹰眸便直直地看了过去,嗓音低沉道:“云娘子的警惕心不错,但应对不行,若我当真是心怀不轨的小人,云娘子觉得仅凭你自己,就能击退我?” 偷偷摸摸爬墙的是他,这会儿他倒是点评起她的反应来了。 云霜嘴角微抽,干脆地推开了门,没好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道:“我向来安分守己,从不主动与人结仇,这些年都过得平平安安的,像这般大半夜有人爬墙的情况,还是第一回遇见。” 江啸定定地看着在如水的月光下,似乎显得越发单薄的女子,道:“云娘子上回与我说,你身边环绕着许多豺狼虎豹,我还以为,云娘子的日子应当不怎么好过。” “豺狼虎豹是有的,但能合理地利用好这些豺狼虎豹,反倒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云霜似笑非笑地道。 原主这些年过得还算平安,除了有花嫂子这类的好心人帮助外,还因为黄村长他们看上了她做他们的儿媳妇。 虽然原主不是有意地利用这一点,但也算是歪打正着。 江啸一时没有说话,看着她那显得有些清冷的表情,忽地,嗓音压得更低了,“但豺狼虎豹终究是豺狼虎豹,一旦稍加不注意,他们的利爪便会舞到自己面前,便是我,也不敢说每一次都能拦下金蒙国那群鞑子,云娘子觉得,仅凭你自己一个人,能守到什么时候?” 云霜微愣,立刻意识到了,他在说今晚的事情。 今晚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了。 她沉默片刻,道:“但守护夏州乃至大齐的平安,是江总兵职责所在。” 便是金蒙国的鞑子打到了眼前,他也不能逃走,死,他也要死在所有大齐百姓之前。 她又何尝不是? 虽然她要守护的人,远没有他多,肩上的担子,也远没有他重。 但那也是她的责任所在,她只能竭尽全力,去守护他们。 江啸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云霜知道,他能懂她在说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低低道:“那两个孩子,可有受惊?” 他还记得,昨天他们不过是听闻村里有人被杀了,就吓得快要哭了。 这一回,那个凶手更是直接找上了他们,那两个小不点,得被吓成什么样了? 第七十四章 深夜访客 杨元一停下了脚步,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了,这竟是负责这附近的千户营的陈千户。 整个夏州一共二十二个千户所,其中有十六个都在山阳县周边,这个陈野陈千户负责的千户所,就在长胜村不远处。 杨元一连忙迎上前,行礼道:“见过陈千户!” 陈野勒停马匹,看了看被大山死猪一样扛在了肩上的胡力,眉头紧皱,“这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县衙的捕快怎会在这边?” 杨元一连忙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番,说完后,问:“陈千户可是来这附近巡逻?” 陈野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去做自己的事,不需要管我。” “是。” 杨元一应了一声,便和大山他们一起上了不远处的驴车,慢慢走远了。 陈野却一直留在原地,转头看着长胜村的方向,似乎一脸沉思。 他旁边的士兵忍不住开口道:“千户,可是这里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 陈野把头转了回来,马鞭一抽,道:“抓紧时间继续巡逻,一炷香之内要把这一带都巡逻完!” 先前,总兵那边传来命令,说最近要加强山阳县内的巡逻。 每年入秋后,因为金蒙国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多,加强巡逻是常事。 只是,怪异的是,昨天是吴副将亲自来给他传令的,还鬼鬼祟祟地跟他说,他负责的这一块地方很重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必须立刻上报过来,特别是长胜村这边发生的事情。 陈野不太懂他这是什么意思,长胜村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先前偷走了他们布防图的伍家竖子便是出自长胜村,总兵因此才比较在意。 陈野便没有多想,只是回去后,按照吴副将的要求,派了个小兵,跑了一趟卫所的驻扎地,把这件事上报过去了。 当晚,云霜把两个小不点领回去后,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他们哄睡了。 村里接连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今天这件事还是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他们多少是受惊了。 云伊睡着后,眉头还紧紧皱着,小嘴有些委屈地扁着,云尹则是嘴角紧抿,便是在睡梦中也紧紧握着两个小拳头,仿佛随时要跳起来与人打架似的。 云霜躺在他们身旁,伸出手尝试着抚平这两个孩子的眉头,却无果,只能无奈地低叹一口气。 罢了,以后她再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让他们再遇到这种事便是。 昨天在安平县里时,李管事派了人来与她说,她要的宅子和仆从都已是准备好了,宅子里他们已是摆好了家具物什,他们随时可以搬过去。 等他们搬离了长胜村,日子就会好很多。 今天,当真是跌宕起伏。 云霜完全无法想象,若今天被劫持的人,是他们怎么办? 若她来迟了,他们出了什么事,若她无法救下他们,又该怎么办? 她心头微乱,只无意识地轻轻抚着两个孩子的头发。 旁边桌子上的油灯突然在这时候,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烛火的光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晃动,也晃回了云霜的神思。 她轻轻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杂思摇去,下床穿鞋,刚想去吹灭桌子上的油灯睡觉,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不重,只是在这万籁寂静的夜,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云霜的耳中。 她微微一愣,就听到外头,有人下马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云霜很肯定,就来自他们家门外! 她眉头一下子皱起,这么晚了,会是谁?何况,马的价格是所有坐骑中最高的,整个长胜村,也就黄村长家有马! 想了想,云霜悄然拿起了一把平时用来削水果的小刀,披上了一件外衣,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正想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而,她刚把门开了条缝,眼眸就猛地瞪大了。 只见清朗的月色下,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倏然出现在了他们的墙头,又利落地跃了下来。 这一系列的爬墙动作,那叫一个顺溜,顺溜得云霜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江总兵,您手下的人知道您半夜喜欢爬别人的墙这件事吗? 最要紧的是,某人爬墙爬得那叫一个光明坦荡,配上他那一张大义凛然的脸,哪里像是来爬墙的?说他是来抓贼的,也有人信。 江啸早在跃上墙头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房门那边的异样,站稳后,一双鹰眸便直直地看了过去,嗓音低沉道:“云娘子的警惕心不错,但应对不行,若我当真是心怀不轨的小人,云娘子觉得仅凭你自己,就能击退我?” 偷偷摸摸爬墙的是他,这会儿他倒是点评起她的反应来了。 云霜嘴角微抽,干脆地推开了门,没好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道:“我向来安分守己,从不主动与人结仇,这些年都过得平平安安的,像这般大半夜有人爬墙的情况,还是第一回遇见。” 江啸定定地看着在如水的月光下,似乎显得越发单薄的女子,道:“云娘子上回与我说,你身边环绕着许多豺狼虎豹,我还以为,云娘子的日子应当不怎么好过。” “豺狼虎豹是有的,但能合理地利用好这些豺狼虎豹,反倒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云霜似笑非笑地道。 原主这些年过得还算平安,除了有花嫂子这类的好心人帮助外,还因为黄村长他们看上了她做他们的儿媳妇。 虽然原主不是有意地利用这一点,但也算是歪打正着。 江啸一时没有说话,看着她那显得有些清冷的表情,忽地,嗓音压得更低了,“但豺狼虎豹终究是豺狼虎豹,一旦稍加不注意,他们的利爪便会舞到自己面前,便是我,也不敢说每一次都能拦下金蒙国那群鞑子,云娘子觉得,仅凭你自己一个人,能守到什么时候?” 云霜微愣,立刻意识到了,他在说今晚的事情。 今晚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了。 她沉默片刻,道:“但守护夏州乃至大齐的平安,是江总兵职责所在。” 便是金蒙国的鞑子打到了眼前,他也不能逃走,死,他也要死在所有大齐百姓之前。 她又何尝不是? 虽然她要守护的人,远没有他多,肩上的担子,也远没有他重。 但那也是她的责任所在,她只能竭尽全力,去守护他们。 江啸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云霜知道,他能懂她在说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低低道:“那两个孩子,可有受惊?” 他还记得,昨天他们不过是听闻村里有人被杀了,就吓得快要哭了。 这一回,那个凶手更是直接找上了他们,那两个小不点,得被吓成什么样了? 第七十五章 心乱 云霜眉头微蹙。 虽然她能看出来,江啸是因为这件事大半夜跑来的,但心里还是难免困惑。 他跟那两个孩子,就没见过几次面? 她没有回答江啸的问题,问:“江总兵竟然这般关心民妇的孩子,民妇不胜惶恐。” 江啸静默片刻,竟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很担心他们,会有这种感觉……” 他停顿了片刻,嗓音微微沙哑,“我也是第一回。” 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两个孩子那么上心。 昨天回到军营后,那两个孩子惊惶无助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他晚上,甚至因此失眠了大半宿。 今天晚上,吴起与他说了长胜村发生的事情后,他的心竟是罕见地,乱了。 就连金蒙国的鞑子带兵攻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乱,这一刻,他的心竟是乱了。 那之后,他一个人在军营里坐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起身来到了这里。 在见到了那栋宁静安然、透出淡淡的橘黄色灯光的屋子时,他的心才终于静下来了一些。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跑过来的原因。 也许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两个孩子好好的。 她也好好的。 看着面前男人认真而深沉的眼眸,云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突然就想到了,昨天在县里的集市上,云伊看着江啸离开时,突然崩溃地流泪的模样。 虽然她心底深处,依然执着地认为,江啸不一定就是六年前那个男人。 但她情感上,其实已是觉得,他定然就是那个男人,否则,他跟那两个孩子之间,又怎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情感涌动呢? 她沉默着,江啸也不说话。 只有清亮的月光,依然柔柔地、千古不变地撒在他们身上。 终于,云霜低声道:“他们确实有些受惊了,方才,我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哄得他们睡觉了,但就算是睡觉了,他们的神情也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江啸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很想说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只是,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立场。 云霜这时候,抬眸看着他,似乎闲聊一般道:“江总兵,如今想脱离军户,是不是很难啊?” 江啸微怔,虽然对她突然改变了话题,有些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很难,金蒙国这些年,收复了周边好几个小国,实力越发强大,然而大齐的军户经过这些年的耗损,却是越来越少。 更别说,大齐周边,可不止金蒙国一个外敌,大齐内部,也需要军户去镇守各方安宁。” 大齐朝廷不许各方武将征兵,因此,大齐的军队只能由世代传承的军户组成。 然而,愿意主动加入军户的百姓,几乎没有。 身为军户的百姓,又想方设法逃离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一点是,军户的耗损,实在是太大了。 云霜似是有些失神,又问:“江总兵也是军户出生吗?” 江啸默了默,摇头道:“我不是,我父亲……先前是隔壁肃州的总兵,能成为高阶武将的普通军户,少之又少。” 这是很残酷的事实。 要在军中混并不是只靠一身蛮力,谋略、心性和人脉,缺一不可,而大部分军户都只是普通百姓,哪有那个能力去培养出这么一个全能的武将? 能培养出一个百户,对于普通的军户来说,已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当然,武将总归不同于文臣,军中是一个讲求绝对实力的地方,自然也会有从寒门爬上去的高阶武将。 但这样的人,终究太少,天时、地利、人和,亦是缺一不可。 与其说靠的是实力,不如说,更多靠的是运气。 这一点,云霜又哪里不清楚? “那……” 她轻吸一口气,又问:“普通人家的孩子上了战场,是不是都很难全身而退?” 江啸立刻明白了,她问这些,是因为云尹。 这些事情,但凡是军户应该都知道,也早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是。 她怎么却仿佛,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般? 江啸看着她,道:“应该说,所有人上了战场,都是九死一生,这一点倒是很公平。 云娘子可是在担心云尹?他现在还小,远没有到要上战场的时候,云娘子倒不用那么担心。” 云霜眉头紧皱。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就要让自己和两个孩子都从军户里脱离出来。 那时候的她,对这个世界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原主的记忆,因此,她对军户身上承担的沉重担子,其实了解得不够透彻,对大齐的处境,也只是一知半解。 如今知晓,他们几乎是不可能脱离军户的,让她如何不绝望? 她敬佩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军人,但可以选择的话,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做这般危险的事情? 见云霜好一会儿不说话,江啸的手微微一动,有种想上前,轻轻触碰一下她的脸颊的冲动。 他想告诉她,事情不会像她想的那么糟糕。 想告诉她,只要他在夏州一天,便会努力保住这两个孩子。 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他有什么立场说这些?何况,他会在夏州待多久,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江啸嘴角不禁微微一抿。 面前的女子却忽地,眼帘一抬,看着他淡声道:“对了,先前我听罗家的李总管说,江总兵曾直言对男女婚事没有兴趣,江总兵可是没有娶妻的打算?” 又是这般突兀地转移话题。 江啸看着面前的女子,道:“目前……确实没有。” 但以后会不会有,他却是这么多年,头一次对这个问题生出了一丝犹疑。 顿了顿,他黑眸微深,嗓音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沙哑,“云娘子为何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 云霜扬唇一笑,在明亮的月色下,她的笑容就像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美得恍如只是一场幻梦,“先前罗家那个案子,多亏了江总兵帮忙,我才得到了罗家给的赏银。 我先前便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江总兵,但后来又遇上了这个女子连环被杀案,竟是忙到了现在。 我瞧接下来应该会空闲上一段时间了,便想亲自做点点心送给江总兵,以表谢意,但又担心江总兵若有成亲的念头,不想与旁的女子过多接触,我这样做,不知道会不会让江总兵感到困扰罢了。” 第七十五章 心乱 云霜眉头微蹙。 虽然她能看出来,江啸是因为这件事大半夜跑来的,但心里还是难免困惑。 他跟那两个孩子,就没见过几次面? 她没有回答江啸的问题,问:“江总兵竟然这般关心民妇的孩子,民妇不胜惶恐。” 江啸静默片刻,竟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很担心他们,会有这种感觉……” 他停顿了片刻,嗓音微微沙哑,“我也是第一回。” 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两个孩子那么上心。 昨天回到军营后,那两个孩子惊惶无助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他晚上,甚至因此失眠了大半宿。 今天晚上,吴起与他说了长胜村发生的事情后,他的心竟是罕见地,乱了。 就连金蒙国的鞑子带兵攻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乱,这一刻,他的心竟是乱了。 那之后,他一个人在军营里坐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起身来到了这里。 在见到了那栋宁静安然、透出淡淡的橘黄色灯光的屋子时,他的心才终于静下来了一些。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跑过来的原因。 也许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两个孩子好好的。 她也好好的。 看着面前男人认真而深沉的眼眸,云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突然就想到了,昨天在县里的集市上,云伊看着江啸离开时,突然崩溃地流泪的模样。 虽然她心底深处,依然执着地认为,江啸不一定就是六年前那个男人。 但她情感上,其实已是觉得,他定然就是那个男人,否则,他跟那两个孩子之间,又怎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情感涌动呢? 她沉默着,江啸也不说话。 只有清亮的月光,依然柔柔地、千古不变地撒在他们身上。 终于,云霜低声道:“他们确实有些受惊了,方才,我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哄得他们睡觉了,但就算是睡觉了,他们的神情也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江啸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很想说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只是,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立场。 云霜这时候,抬眸看着他,似乎闲聊一般道:“江总兵,如今想脱离军户,是不是很难啊?” 江啸微怔,虽然对她突然改变了话题,有些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很难,金蒙国这些年,收复了周边好几个小国,实力越发强大,然而大齐的军户经过这些年的耗损,却是越来越少。 更别说,大齐周边,可不止金蒙国一个外敌,大齐内部,也需要军户去镇守各方安宁。” 大齐朝廷不许各方武将征兵,因此,大齐的军队只能由世代传承的军户组成。 然而,愿意主动加入军户的百姓,几乎没有。 身为军户的百姓,又想方设法逃离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一点是,军户的耗损,实在是太大了。 云霜似是有些失神,又问:“江总兵也是军户出生吗?” 江啸默了默,摇头道:“我不是,我父亲……先前是隔壁肃州的总兵,能成为高阶武将的普通军户,少之又少。” 这是很残酷的事实。 要在军中混并不是只靠一身蛮力,谋略、心性和人脉,缺一不可,而大部分军户都只是普通百姓,哪有那个能力去培养出这么一个全能的武将? 能培养出一个百户,对于普通的军户来说,已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当然,武将总归不同于文臣,军中是一个讲求绝对实力的地方,自然也会有从寒门爬上去的高阶武将。 但这样的人,终究太少,天时、地利、人和,亦是缺一不可。 与其说靠的是实力,不如说,更多靠的是运气。 这一点,云霜又哪里不清楚? “那……” 她轻吸一口气,又问:“普通人家的孩子上了战场,是不是都很难全身而退?” 江啸立刻明白了,她问这些,是因为云尹。 这些事情,但凡是军户应该都知道,也早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是。 她怎么却仿佛,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般? 江啸看着她,道:“应该说,所有人上了战场,都是九死一生,这一点倒是很公平。 云娘子可是在担心云尹?他现在还小,远没有到要上战场的时候,云娘子倒不用那么担心。” 云霜眉头紧皱。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就要让自己和两个孩子都从军户里脱离出来。 那时候的她,对这个世界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原主的记忆,因此,她对军户身上承担的沉重担子,其实了解得不够透彻,对大齐的处境,也只是一知半解。 如今知晓,他们几乎是不可能脱离军户的,让她如何不绝望? 她敬佩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军人,但可以选择的话,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做这般危险的事情? 见云霜好一会儿不说话,江啸的手微微一动,有种想上前,轻轻触碰一下她的脸颊的冲动。 他想告诉她,事情不会像她想的那么糟糕。 想告诉她,只要他在夏州一天,便会努力保住这两个孩子。 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他有什么立场说这些?何况,他会在夏州待多久,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江啸嘴角不禁微微一抿。 面前的女子却忽地,眼帘一抬,看着他淡声道:“对了,先前我听罗家的李总管说,江总兵曾直言对男女婚事没有兴趣,江总兵可是没有娶妻的打算?” 又是这般突兀地转移话题。 江啸看着面前的女子,道:“目前……确实没有。” 但以后会不会有,他却是这么多年,头一次对这个问题生出了一丝犹疑。 顿了顿,他黑眸微深,嗓音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沙哑,“云娘子为何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 云霜扬唇一笑,在明亮的月色下,她的笑容就像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美得恍如只是一场幻梦,“先前罗家那个案子,多亏了江总兵帮忙,我才得到了罗家给的赏银。 我先前便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江总兵,但后来又遇上了这个女子连环被杀案,竟是忙到了现在。 我瞧接下来应该会空闲上一段时间了,便想亲自做点点心送给江总兵,以表谢意,但又担心江总兵若有成亲的念头,不想与旁的女子过多接触,我这样做,不知道会不会让江总兵感到困扰罢了。” 第七十六章 云霜的决定 江啸与罗家的李总管向来有交情,云霜实际上得到了那笔赏钱的事,别人不知道,江啸却是知道的。 江啸心头微动,凝望着面前的女子,道:“不会。” 默了默,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说显得太冷漠了,又道:“我不会困扰。” “那就好。” 云霜点了点头,道:“劳烦江总兵这么晚还过来看这两个孩子,等他们醒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定会很高兴。” 这语气,多少有点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深夜对话的意味了。 江啸却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云霜眉微挑,道:“江总兵可是还有旁的事?” “……没有。” 江啸最后,也只能低声道:“我走了,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锁好门窗。” 她的门窗自是天天都会锁的,但架不住有他这样翻墙进来的小贼。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跟江啸道了声晚安,便毫不客气地关上了大门。 大门关上后,她却没有立刻回房间,转身靠在了门上,透过窗户看外头清亮的月色。 她自小长得漂亮,从小到大,身边从不缺乏追求她对她示好的男生,但因为父母婚姻的悲剧,她对男女之情向来没有多少向往。 因此这么多年,她正儿八经谈过的恋爱就一段,最后还无疾而终了。 但,这么多年的经验,让她练就了对男人心思的敏锐洞察力,虽然跟江啸认识没几天,她却哪里看不出来,这位江总兵对她,大抵是有那么一点心思的。 一开始,她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堂堂一州的总兵,哪里会对她这么一个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农妇认真,只是因为看她有几分姿色,起了些心思罢了。 后来,发现他很可能就是两个孩子的亲爹后,她更是觉得,这样的麻烦,还是尽量远离为妙。 然而,在逐渐了解了军户身上绑缚着的巨大枷锁后,她犹豫了。 她并不需要这个男人,若两个孩子来自于普通的家庭,她也有自信,她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让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 但……如今他们是军户,是只用金钱几乎没可能脱离的军户,等云尹长大后,他就必须履行自己身为军户的职责,以一个普通人家孩子的身份,几乎毫无保障地上到危机四伏的战场。 对于云尹来说,这个爹,他是需要的。 然而,古代到底不同于现代,便是她觉得江啸是个还能说理的人,若是她跟他坦白,这两个孩子是他的,他大抵会坦然接受,但他会如何处理她这个人,云霜就不清楚了。 便是她觉得江啸对她有那么一点心思,这点心思足以支撑他冲破一切成见,娶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农妇吗? 最要紧的是,便是他愿意娶,她也不愿意嫁啊! 她对这个男人,只能说不讨厌,但远还没有产生任何男女之情。 何况,她本来的想法是,这辈子就这么守着两个孩子,自己努力赚钱过上悠悠闲闲的躺平生活,何必再找一个男人来给自己添堵? 她虽然对自己这个半途而来的母亲身份适应得很快,但还远没有到,愿意为了两个孩子放弃一切自我的地步,且她从来不觉得,母亲就应该为孩子妥协一切。 但为了两个孩子,她愿意给自己和江啸一个机会。 毕竟从这么多次的相处来看,江啸这个人,确实是挺不错的。 她觉得可以再跟他深入接触一下,若这期间,她对他生出了男女之间的情谊,他也愿意平等地、认真地对待她,她未尝不能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与他尝试在一起。 但若是接触过后,发现他们两个不适合在一起,她再另外想法子,看看怎么平和地去解决两个孩子的问题。 云霜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纠结了自己这么多天的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她不自觉地站直身子,悄悄走到了旁边朝着院子那边的窗户旁,偷看出去。 果然,正如她所料,身姿清俊挺拔的男人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们大门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霜暗暗地撇了撇嘴,不管他的这些行为是因为两个孩子,还是因为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后,回到了房间里,吹灭烛火上床睡觉了。 当天晚上,江啸在云霜的院子外站了许久,一直到村子里的人快要起床干活了,才翻墙离开了。 他策马回到军营时,天边刚开始翻起鱼肚白,军营里的将士却已是都起来了,正利索地收拾自己,准备去早训。 见到江啸从外头走进来,都有些讶异,只是他们哪里敢问什么,纷纷站直身子行礼,“见过总兵!” 江啸沉沉地“嗯”了一声,没有回自己的营帐,径直去了训练场。 明明一晚上没睡,他的心却异常亢奋,不仅一眨不眨地盯着训练场上的将士训练,还亲自下场,单挑了好几个千户,把他们打得嗷嗷乱叫。 最后,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袍服,垂眸看着又一个被他打翻在地上的千户,冷声道:“前些日子,你还能跟我过十招,今儿却是八招就倒下了,便是你家最近事务再多,也不能疏于锻炼。” 最近家里的媳妇刚给他生了个大胖丫头的蒋兵:“……” 他哪里疏于锻炼了!分明是总兵今天像头磕了药的大虫一样,招招致命好么! 他都怀疑他们今天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总兵! 江啸训完话,抛下一句“今天的早训就到这里”,便转身回自己的营帐了。 被自家总兵盯了一早上四肢都快要僵硬了的众将士这才齐齐地松了口气。 蒋兵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扯过就要跟着江啸离开的吴起,道:“总兵今天到底怎么了?!可是金蒙国那边又有什么动静,把总兵他老人家惹毛了?” 吴起一脸意味深长,“这回,应该是县衙那边有什么动静,惹到了总兵。” 说完,没再看一脸莫名的蒋兵,带着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无奈表情,离开了。 经过了这一早上的训练,江啸心头那股莫名的亢奋总算是散去了一些,回到营帐后,他简单吃了个早膳,便坐到了桌子后面,开始批阅军报。 忽地,守在营帐外头的小兵大声道:“禀报总兵,沈先生求见!” 第七十六章 云霜的决定 江啸与罗家的李总管向来有交情,云霜实际上得到了那笔赏钱的事,别人不知道,江啸却是知道的。 江啸心头微动,凝望着面前的女子,道:“不会。” 默了默,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说显得太冷漠了,又道:“我不会困扰。” “那就好。” 云霜点了点头,道:“劳烦江总兵这么晚还过来看这两个孩子,等他们醒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定会很高兴。” 这语气,多少有点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深夜对话的意味了。 江啸却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云霜眉微挑,道:“江总兵可是还有旁的事?” “……没有。” 江啸最后,也只能低声道:“我走了,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锁好门窗。” 她的门窗自是天天都会锁的,但架不住有他这样翻墙进来的小贼。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跟江啸道了声晚安,便毫不客气地关上了大门。 大门关上后,她却没有立刻回房间,转身靠在了门上,透过窗户看外头清亮的月色。 她自小长得漂亮,从小到大,身边从不缺乏追求她对她示好的男生,但因为父母婚姻的悲剧,她对男女之情向来没有多少向往。 因此这么多年,她正儿八经谈过的恋爱就一段,最后还无疾而终了。 但,这么多年的经验,让她练就了对男人心思的敏锐洞察力,虽然跟江啸认识没几天,她却哪里看不出来,这位江总兵对她,大抵是有那么一点心思的。 一开始,她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堂堂一州的总兵,哪里会对她这么一个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农妇认真,只是因为看她有几分姿色,起了些心思罢了。 后来,发现他很可能就是两个孩子的亲爹后,她更是觉得,这样的麻烦,还是尽量远离为妙。 然而,在逐渐了解了军户身上绑缚着的巨大枷锁后,她犹豫了。 她并不需要这个男人,若两个孩子来自于普通的家庭,她也有自信,她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让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 但……如今他们是军户,是只用金钱几乎没可能脱离的军户,等云尹长大后,他就必须履行自己身为军户的职责,以一个普通人家孩子的身份,几乎毫无保障地上到危机四伏的战场。 对于云尹来说,这个爹,他是需要的。 然而,古代到底不同于现代,便是她觉得江啸是个还能说理的人,若是她跟他坦白,这两个孩子是他的,他大抵会坦然接受,但他会如何处理她这个人,云霜就不清楚了。 便是她觉得江啸对她有那么一点心思,这点心思足以支撑他冲破一切成见,娶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农妇吗? 最要紧的是,便是他愿意娶,她也不愿意嫁啊! 她对这个男人,只能说不讨厌,但远还没有产生任何男女之情。 何况,她本来的想法是,这辈子就这么守着两个孩子,自己努力赚钱过上悠悠闲闲的躺平生活,何必再找一个男人来给自己添堵? 她虽然对自己这个半途而来的母亲身份适应得很快,但还远没有到,愿意为了两个孩子放弃一切自我的地步,且她从来不觉得,母亲就应该为孩子妥协一切。 但为了两个孩子,她愿意给自己和江啸一个机会。 毕竟从这么多次的相处来看,江啸这个人,确实是挺不错的。 她觉得可以再跟他深入接触一下,若这期间,她对他生出了男女之间的情谊,他也愿意平等地、认真地对待她,她未尝不能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与他尝试在一起。 但若是接触过后,发现他们两个不适合在一起,她再另外想法子,看看怎么平和地去解决两个孩子的问题。 云霜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纠结了自己这么多天的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她不自觉地站直身子,悄悄走到了旁边朝着院子那边的窗户旁,偷看出去。 果然,正如她所料,身姿清俊挺拔的男人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们大门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霜暗暗地撇了撇嘴,不管他的这些行为是因为两个孩子,还是因为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后,回到了房间里,吹灭烛火上床睡觉了。 当天晚上,江啸在云霜的院子外站了许久,一直到村子里的人快要起床干活了,才翻墙离开了。 他策马回到军营时,天边刚开始翻起鱼肚白,军营里的将士却已是都起来了,正利索地收拾自己,准备去早训。 见到江啸从外头走进来,都有些讶异,只是他们哪里敢问什么,纷纷站直身子行礼,“见过总兵!” 江啸沉沉地“嗯”了一声,没有回自己的营帐,径直去了训练场。 明明一晚上没睡,他的心却异常亢奋,不仅一眨不眨地盯着训练场上的将士训练,还亲自下场,单挑了好几个千户,把他们打得嗷嗷乱叫。 最后,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袍服,垂眸看着又一个被他打翻在地上的千户,冷声道:“前些日子,你还能跟我过十招,今儿却是八招就倒下了,便是你家最近事务再多,也不能疏于锻炼。” 最近家里的媳妇刚给他生了个大胖丫头的蒋兵:“……” 他哪里疏于锻炼了!分明是总兵今天像头磕了药的大虫一样,招招致命好么! 他都怀疑他们今天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总兵! 江啸训完话,抛下一句“今天的早训就到这里”,便转身回自己的营帐了。 被自家总兵盯了一早上四肢都快要僵硬了的众将士这才齐齐地松了口气。 蒋兵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扯过就要跟着江啸离开的吴起,道:“总兵今天到底怎么了?!可是金蒙国那边又有什么动静,把总兵他老人家惹毛了?” 吴起一脸意味深长,“这回,应该是县衙那边有什么动静,惹到了总兵。” 说完,没再看一脸莫名的蒋兵,带着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无奈表情,离开了。 经过了这一早上的训练,江啸心头那股莫名的亢奋总算是散去了一些,回到营帐后,他简单吃了个早膳,便坐到了桌子后面,开始批阅军报。 忽地,守在营帐外头的小兵大声道:“禀报总兵,沈先生求见!” 第七十七章 总兵可是心悦那个女子? 江啸随手把批阅完的一份军报丢到了一边,道:“请沈先生进来。” 很快,一身灰白色相间袍服的沈义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朝江啸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总兵,属下这回过来,是想与总兵讨论一下,过几天隔壁肃州的知府过来向总兵探讨军户管理的事。” 江啸眉头微蹙,眸底掠过一抹不耐烦,道:“这件事,全交由沈先生负责便是。” 他向来不耐烦这种表面功夫。 知府虽然也有管理军户的权力,但说到底,一州的总兵对军户的管理权力更大。 这些年,时常会有周边几个州的官员过来,要与他探讨管理军户的法子,但来的从来不是他们的总兵,他一开始还会认真对待,但后来发现,他说的法子,这些官员从来不会去落实,他们平日里怎么做简单舒服,还是怎么做。 再有这样的事情时,他便只觉得可笑。 他们做这些事,为的也不过是到时候上京述职时,能用这件事证明自己对军户管理的看重。 毕竟这些年,对军户的管理与扩充,已是成了今上最为头疼的事情。 沈义却笑了,“虽然属下很想为总兵解忧,但若是总兵真的要做一个撂手掌柜,林知州那边只怕会不高兴。每回这样的事情,林知州都定会一同前来,对于他来说,那可是在别的知州面前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 江啸只低着头,继续批阅手上的军报,完全没有参与这件事的打算。 沈义有些无奈地扬了扬唇,别看总兵向来稳重可靠,在一些事情上,多少还是有几分小时候那个任性嚣张的孩子的影子。 他径直走到了一旁的坐席上坐下,慢条斯理地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今天蒋兵他们纷纷找属下告状,说总兵今儿像被点燃了的爆竹一样,谁靠近就炸谁,好几个千户都被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收拾了一顿,实在是有损他们的面子,都求着属下来安抚一下总兵的情绪呢。” 江啸握笔的手顿了顿,沉声道:“他们平日里疏于锻炼,竟还有理去告状了。” 沈义好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这属下就要给他们说句公道话了,不是他们平日里疏于锻炼,而是总兵一旦认真起来,这天底下能徒手接总兵十招的人,就没几个。属下还听一些小兵说,总兵是今天一大早从兵营外回来的,可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到这个问题,江啸脑海里,便又不自觉地浮现起昨晚那个女子彷如昙花绽放的笑容,以及那挑拨他心弦的话,原本已是平静了不少的心房,竟又开始隐隐地躁动起来。 他静默片刻,忽地,沉声道:“沈先生,若一个女子突然打探起一个男子对婚事的看法,你觉得,她是什么用意?” 沈义一怔。 他万万没想到,会这般影响自家总兵心绪的事情,竟跟女人有关! 他忍不住便兴奋了起来,一叠声地道:“总兵,您可是有心悦的女子了?那可真是大喜事一件呐!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哪户人家的娘子?她竟是直接问起您对婚事的看法?这般大胆直白的女子,也是少见啊……” 江啸眉头一皱,打断他的话道:“我与那个娘子认识不过几天,而且,我觉得,她问我对婚事的看法,并不是您想的那般。” 毕竟她先前对他,向来是有些淡漠和疏离的,有时候甚至会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满和不屑。 昨晚去到她家,她初初见到他时,明明也有几分不满,甚至会嘲讽他大半夜爬墙进她家。 后面,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说要亲自做点心答谢他,还说,担心自己会让他不自在。 这女子可是有前科的,先前她为了更好地插手罗家的案子,不惜让他怀疑自己是金蒙国的探子,借助他的名头顺利地让丁县令他们接受她的存在。 如今,他难免会怀疑,她突然态度大变,可是又想搞什么小心思。 沈义微微扬眉,不由得对这个神秘的娘子好奇了起来,一脸认真地问:“那总兵对那个娘子,又是什么看法呢?总兵……心悦那位娘子吗?” 江啸一怔,沉默了片刻,直白地道:“我不知晓。” 他不太清楚,心悦是种什么感觉。 自从父母相继去世后,他便逐渐冷心冷情,这么多年独自拼搏的生活,早已让他淡忘了,人世间最基本的温情是什么样子的。 但每每与那个女子接触,他的眼睛便总是会紧锁在她身上,不自觉地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见不到她的时候,心里也似乎总是有一个角落,会时不时地想起她,想她在做什么,想她可是又在哪个地方,狡黠地算计旁的人。 沈义细细地观察江啸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这时候,忍不住有些欣慰地笑了,“总兵,不管你对那娘子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对于你,定然是特别的,只是,你们可能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所以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心。” 特别是对于总兵这般,对感情有些迟钝的人来说。 说实话,那个娘子竟然能让总兵流露出方才那样迷茫的神情,已是很让沈义震惊了。 总兵小时候,可是个活泼张扬、敢爱敢恨的性子。 如今他的冷心冷情,只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心封锁起来了。 但沈义觉得,人的本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他笑着又道了句:“同样的,不管那娘子是怎么想的,她会主动问总兵对婚事的看法,心里定然也是对总兵有些想法的,趁现在还只是初秋,战事还不算吃紧,总兵何不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机会? 时候不早了,属下还有些事务要去处理,便不叨扰总兵了。” 看来,肃州知州来访一事,他是不可能指望总兵了。 也只能他自己辛苦一些喽。 说完,他行了个礼,便心情颇好地走了出去。 刚出营帐,他就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吴起,忍不住笑呵呵地道:“吴副将。” 顿了顿,他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把吴起拉到了一边,鬼鬼祟祟地问:“最近总兵身边,可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女子?” 吴起:“……” 奶奶的,不愧是沈军师,竟是这么快就察觉到总兵的不对劲了! 但要他怎么说,他们总兵看上的,是一个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美貌农妇,他们总兵是想去给人家当后爹啊! 第七十七章 总兵可是心悦那个女子? 江啸随手把批阅完的一份军报丢到了一边,道:“请沈先生进来。” 很快,一身灰白色相间袍服的沈义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朝江啸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总兵,属下这回过来,是想与总兵讨论一下,过几天隔壁肃州的知府过来向总兵探讨军户管理的事。” 江啸眉头微蹙,眸底掠过一抹不耐烦,道:“这件事,全交由沈先生负责便是。” 他向来不耐烦这种表面功夫。 知府虽然也有管理军户的权力,但说到底,一州的总兵对军户的管理权力更大。 这些年,时常会有周边几个州的官员过来,要与他探讨管理军户的法子,但来的从来不是他们的总兵,他一开始还会认真对待,但后来发现,他说的法子,这些官员从来不会去落实,他们平日里怎么做简单舒服,还是怎么做。 再有这样的事情时,他便只觉得可笑。 他们做这些事,为的也不过是到时候上京述职时,能用这件事证明自己对军户管理的看重。 毕竟这些年,对军户的管理与扩充,已是成了今上最为头疼的事情。 沈义却笑了,“虽然属下很想为总兵解忧,但若是总兵真的要做一个撂手掌柜,林知州那边只怕会不高兴。每回这样的事情,林知州都定会一同前来,对于他来说,那可是在别的知州面前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 江啸只低着头,继续批阅手上的军报,完全没有参与这件事的打算。 沈义有些无奈地扬了扬唇,别看总兵向来稳重可靠,在一些事情上,多少还是有几分小时候那个任性嚣张的孩子的影子。 他径直走到了一旁的坐席上坐下,慢条斯理地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今天蒋兵他们纷纷找属下告状,说总兵今儿像被点燃了的爆竹一样,谁靠近就炸谁,好几个千户都被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收拾了一顿,实在是有损他们的面子,都求着属下来安抚一下总兵的情绪呢。” 江啸握笔的手顿了顿,沉声道:“他们平日里疏于锻炼,竟还有理去告状了。” 沈义好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这属下就要给他们说句公道话了,不是他们平日里疏于锻炼,而是总兵一旦认真起来,这天底下能徒手接总兵十招的人,就没几个。属下还听一些小兵说,总兵是今天一大早从兵营外回来的,可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到这个问题,江啸脑海里,便又不自觉地浮现起昨晚那个女子彷如昙花绽放的笑容,以及那挑拨他心弦的话,原本已是平静了不少的心房,竟又开始隐隐地躁动起来。 他静默片刻,忽地,沉声道:“沈先生,若一个女子突然打探起一个男子对婚事的看法,你觉得,她是什么用意?” 沈义一怔。 他万万没想到,会这般影响自家总兵心绪的事情,竟跟女人有关! 他忍不住便兴奋了起来,一叠声地道:“总兵,您可是有心悦的女子了?那可真是大喜事一件呐!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哪户人家的娘子?她竟是直接问起您对婚事的看法?这般大胆直白的女子,也是少见啊……” 江啸眉头一皱,打断他的话道:“我与那个娘子认识不过几天,而且,我觉得,她问我对婚事的看法,并不是您想的那般。” 毕竟她先前对他,向来是有些淡漠和疏离的,有时候甚至会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满和不屑。 昨晚去到她家,她初初见到他时,明明也有几分不满,甚至会嘲讽他大半夜爬墙进她家。 后面,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说要亲自做点心答谢他,还说,担心自己会让他不自在。 这女子可是有前科的,先前她为了更好地插手罗家的案子,不惜让他怀疑自己是金蒙国的探子,借助他的名头顺利地让丁县令他们接受她的存在。 如今,他难免会怀疑,她突然态度大变,可是又想搞什么小心思。 沈义微微扬眉,不由得对这个神秘的娘子好奇了起来,一脸认真地问:“那总兵对那个娘子,又是什么看法呢?总兵……心悦那位娘子吗?” 江啸一怔,沉默了片刻,直白地道:“我不知晓。” 他不太清楚,心悦是种什么感觉。 自从父母相继去世后,他便逐渐冷心冷情,这么多年独自拼搏的生活,早已让他淡忘了,人世间最基本的温情是什么样子的。 但每每与那个女子接触,他的眼睛便总是会紧锁在她身上,不自觉地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见不到她的时候,心里也似乎总是有一个角落,会时不时地想起她,想她在做什么,想她可是又在哪个地方,狡黠地算计旁的人。 沈义细细地观察江啸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这时候,忍不住有些欣慰地笑了,“总兵,不管你对那娘子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对于你,定然是特别的,只是,你们可能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所以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心。” 特别是对于总兵这般,对感情有些迟钝的人来说。 说实话,那个娘子竟然能让总兵流露出方才那样迷茫的神情,已是很让沈义震惊了。 总兵小时候,可是个活泼张扬、敢爱敢恨的性子。 如今他的冷心冷情,只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心封锁起来了。 但沈义觉得,人的本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他笑着又道了句:“同样的,不管那娘子是怎么想的,她会主动问总兵对婚事的看法,心里定然也是对总兵有些想法的,趁现在还只是初秋,战事还不算吃紧,总兵何不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机会? 时候不早了,属下还有些事务要去处理,便不叨扰总兵了。” 看来,肃州知州来访一事,他是不可能指望总兵了。 也只能他自己辛苦一些喽。 说完,他行了个礼,便心情颇好地走了出去。 刚出营帐,他就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吴起,忍不住笑呵呵地道:“吴副将。” 顿了顿,他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把吴起拉到了一边,鬼鬼祟祟地问:“最近总兵身边,可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女子?” 吴起:“……” 奶奶的,不愧是沈军师,竟是这么快就察觉到总兵的不对劲了! 但要他怎么说,他们总兵看上的,是一个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美貌农妇,他们总兵是想去给人家当后爹啊! 第七十八章 他们的新家 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美貌农妇云霜这几天很忙,忙着搬家,忙着办各种手续。 云霜不由得感慨,别看古代各种不发达,户籍管理制度却叫一个严密,特别是对于他们军户,便是只是简单挪个窝,都要层层上报。 幸好一路有杨元一给他们开绿灯,云霜才得以在短短三天内,忙完了所有事情,第四天一大早,她便从县里叫来了辆驴车,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放了上去,准备搬家了。 花嫂子和老李叔也亲自架着他们家的驴车,送云霜母子仨过去。 有许多平日里和云霜交好的村民都来送云霜离开,许昌永更是站在人群里,一脸失魂落魄。 云霜看也没看他,笑着跟一众村民挥手告别,便缓缓离开了长胜村。 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她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两个孩子却一脸呆呆的,似是还没接受,他们要从这个他们出生成长的村子里搬走的事实。 云伊看着一些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小伙伴一直追在他们的车子后面,不停地叫她的名字,不禁眼圈微红,悄悄把头埋进了云霜的怀里,“娘,我们以后还能回来吗?” 少年不识愁滋味,但离别,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伤感的。 云霜好笑地搂紧了怀里的小女娃,道:“当然,我们只是搬到县城里,县城离村子不远,咱们随时可以回来!” 坐在前头的花嫂子转头笑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道:“傻孩子,你们娘是要带你们享福去啦!” 经过了前几天逮捕胡力那件事,花嫂子越发觉得,云霜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以前她这般沉寂,只是因为心态没扭转过来罢,如今她振作起来了,将来定是会有大作为的! 云霜笑着看向花嫂子,道:“花嫂子,老李叔,今儿又麻烦了你们一回,一会儿到了我租的房子后,你们先不要离开,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们。” 罗家帮她找的房子自是位于山阳县最好的地段——就位于富人云集的安平街旁边的向阳街上,那里的房子没有安平街的贵,但旁边住的也都是些家境殷实的人家。 那是个二进向阳的房子,细心的李总管已是帮他们把里头的家具物什都配好了,院子里还种了棵柿子树,柿子树上垂落着一个小巧可爱的秋千,此时上头长满了小灯笼似的柿子,看着分外喜人。 前几天,云霜已是借着去县城里卖果丹皮的机会,带两个孩子来这里看过了,她自是对这个房子无比满意。 李总管还给她配了两个侍婢和一个会拳脚功夫的护院,这些人都是他从罗家的仆从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在带云霜母子来看房子那天,便郑重其事地把他们的卖身契交给了云霜。 只是,云霜不想那么高调,便让那个护院和其中一个侍婢平日里都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暂时不要让外头的人知道,只留了一个叫十五的侍婢跟着她走进走出。 这会儿,他们到了她的新房子后,她便让十五和她请回来的车夫把她从长胜村带回来的东西搬进屋子里放好,自己则是带着花嫂子径直到了厨房,拿出了她昨天从市集上收购回来的一大盆猪皮。 花嫂子看得都呆了,问:“霜娘,你……你买那么多猪皮做什么啊?” 这些猪皮不好做菜,处理起来也麻烦,因此卖猪的摊贩时常剩下来一大堆卖不出去,最后也只能低价卖给一些药房做药引子,或是一些小酒馆,有些酒馆就喜欢用猪皮装酒。 寻常人家,哪有买这么多猪皮的! 云霜笑了,道:“我的果丹皮虽然卖得不错,但总是只卖一样东西,别人总会有吃腻的时候,所以我打算用这个猪皮再做一些小吃食去卖。 只是,我只需要上头的皮,里头的肥肉我用不上,刚好可以都给花嫂子了,我先前听说,阿牛很喜欢吃猪油拌饭……” 虽然每块猪皮上头的肥肉都不多,但这么多猪皮的肥肉加在一起,还是很可观的。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花嫂子连连摆手,道:“猪油是多宝贵的玩意儿,阿牛那小子就是嘴馋!普通人家哪有那个福气天天吃猪油拌饭哦!你上次已是给了我们一大罐猪油了,这些你留着给自己……” 云霜笑眯眯道:“我这个吃食若能做起来,以后定是要继续大量收购猪皮的,我还愁没有猪油吃吗?上回,多亏了阿牛,我的两个孩子才没有被那个危险的凶犯抓去,却是苦了阿牛了。 花嫂子,你就别跟我推脱了,这是我给阿牛答谢用的。 何况,我也是想花嫂子顺带帮我一起处理一下这些猪皮呢。” 说着,云霜俏皮地朝花嫂子眨了眨眼。 云霜都这么说了,花嫂子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好笑地道了句,“你啊你,真是越发鬼精灵了。” 便走了过去,帮云霜一起把猪皮煮熟了,把上头的肥肉一点一点地刮了下来。 这些猪皮快处理完的时候,花嫂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云霜一眼,最后,仿佛下定决心地道:“霜娘,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家那个三小子,你是知道的,哎呀,那就是个混账!天天在赌场里胡混不着家不说,偶尔几次回来,不是向我们要钱,就是……就是跟我们吵架,我和你老李叔都对他不抱希望了,你老李叔上回还生气地说,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云霜微愣。 花嫂子的三儿子,她自是知道的。 花嫂子一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如今在夏州的军营里,二儿子和四儿子也都是好的,一直勤勤恳恳地帮家里做事。 唯有这李三郎仿佛投错了娘胎一般,跟其他三个李家的郎君完全不一样,好吃懒做不说,还吃喝嫖赌,除了杀人犯法,这些龌龊事李三郎几乎都做了。 这也是一开始,云霜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得到了一笔钱的事告诉花嫂子的原因。 她不是防花嫂子,而是防花嫂子家的其他人。 便是现在,她跟花嫂子说的事情还是有很多保留。 说起自家这个三儿子,花嫂子也无比局促,搓着自己的衣角道:“事实上,前儿个,那混账又回来找我们要钱了,我们自是没有给他,他又像先前那样大闹了一番后,就跑了。 我现在也懒得管他混成什么样子了,但我的三儿媳妇,我是真的心疼,她家境本就不好,家里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农户,却因为家里穷,差点被她爹娘卖去那种……那种腌臜之地,我跟她娘是旧识,实在不忍心看她流落风尘,才出了点钱,让她嫁来了我们家。 但如今,我家那个三小子越发混账,我也不知道是救了她,还是帮了她了。 因为那混账的事,我三儿媳妇一直郁郁寡欢的,那混账每每回来,也总要找他媳妇晦气,上回更是因为我们没给他钱,他直接打了他媳妇泄愤。 前几天,我们才发现,我三儿媳妇有喜了,这怀着孩子的女人可不能打,一不小心就害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们自是会拦着那混账打舒娘,但……就怕拦不住啊…… 所以,我想厚着脸皮,让舒娘跟着你来县城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再接她回去……放心,舒娘住在这里的食宿费,我们会付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第七十八章 他们的新家 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美貌农妇云霜这几天很忙,忙着搬家,忙着办各种手续。 云霜不由得感慨,别看古代各种不发达,户籍管理制度却叫一个严密,特别是对于他们军户,便是只是简单挪个窝,都要层层上报。 幸好一路有杨元一给他们开绿灯,云霜才得以在短短三天内,忙完了所有事情,第四天一大早,她便从县里叫来了辆驴车,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放了上去,准备搬家了。 花嫂子和老李叔也亲自架着他们家的驴车,送云霜母子仨过去。 有许多平日里和云霜交好的村民都来送云霜离开,许昌永更是站在人群里,一脸失魂落魄。 云霜看也没看他,笑着跟一众村民挥手告别,便缓缓离开了长胜村。 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她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两个孩子却一脸呆呆的,似是还没接受,他们要从这个他们出生成长的村子里搬走的事实。 云伊看着一些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小伙伴一直追在他们的车子后面,不停地叫她的名字,不禁眼圈微红,悄悄把头埋进了云霜的怀里,“娘,我们以后还能回来吗?” 少年不识愁滋味,但离别,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伤感的。 云霜好笑地搂紧了怀里的小女娃,道:“当然,我们只是搬到县城里,县城离村子不远,咱们随时可以回来!” 坐在前头的花嫂子转头笑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道:“傻孩子,你们娘是要带你们享福去啦!” 经过了前几天逮捕胡力那件事,花嫂子越发觉得,云霜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以前她这般沉寂,只是因为心态没扭转过来罢,如今她振作起来了,将来定是会有大作为的! 云霜笑着看向花嫂子,道:“花嫂子,老李叔,今儿又麻烦了你们一回,一会儿到了我租的房子后,你们先不要离开,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们。” 罗家帮她找的房子自是位于山阳县最好的地段——就位于富人云集的安平街旁边的向阳街上,那里的房子没有安平街的贵,但旁边住的也都是些家境殷实的人家。 那是个二进向阳的房子,细心的李总管已是帮他们把里头的家具物什都配好了,院子里还种了棵柿子树,柿子树上垂落着一个小巧可爱的秋千,此时上头长满了小灯笼似的柿子,看着分外喜人。 前几天,云霜已是借着去县城里卖果丹皮的机会,带两个孩子来这里看过了,她自是对这个房子无比满意。 李总管还给她配了两个侍婢和一个会拳脚功夫的护院,这些人都是他从罗家的仆从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在带云霜母子来看房子那天,便郑重其事地把他们的卖身契交给了云霜。 只是,云霜不想那么高调,便让那个护院和其中一个侍婢平日里都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暂时不要让外头的人知道,只留了一个叫十五的侍婢跟着她走进走出。 这会儿,他们到了她的新房子后,她便让十五和她请回来的车夫把她从长胜村带回来的东西搬进屋子里放好,自己则是带着花嫂子径直到了厨房,拿出了她昨天从市集上收购回来的一大盆猪皮。 花嫂子看得都呆了,问:“霜娘,你……你买那么多猪皮做什么啊?” 这些猪皮不好做菜,处理起来也麻烦,因此卖猪的摊贩时常剩下来一大堆卖不出去,最后也只能低价卖给一些药房做药引子,或是一些小酒馆,有些酒馆就喜欢用猪皮装酒。 寻常人家,哪有买这么多猪皮的! 云霜笑了,道:“我的果丹皮虽然卖得不错,但总是只卖一样东西,别人总会有吃腻的时候,所以我打算用这个猪皮再做一些小吃食去卖。 只是,我只需要上头的皮,里头的肥肉我用不上,刚好可以都给花嫂子了,我先前听说,阿牛很喜欢吃猪油拌饭……” 虽然每块猪皮上头的肥肉都不多,但这么多猪皮的肥肉加在一起,还是很可观的。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花嫂子连连摆手,道:“猪油是多宝贵的玩意儿,阿牛那小子就是嘴馋!普通人家哪有那个福气天天吃猪油拌饭哦!你上次已是给了我们一大罐猪油了,这些你留着给自己……” 云霜笑眯眯道:“我这个吃食若能做起来,以后定是要继续大量收购猪皮的,我还愁没有猪油吃吗?上回,多亏了阿牛,我的两个孩子才没有被那个危险的凶犯抓去,却是苦了阿牛了。 花嫂子,你就别跟我推脱了,这是我给阿牛答谢用的。 何况,我也是想花嫂子顺带帮我一起处理一下这些猪皮呢。” 说着,云霜俏皮地朝花嫂子眨了眨眼。 云霜都这么说了,花嫂子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好笑地道了句,“你啊你,真是越发鬼精灵了。” 便走了过去,帮云霜一起把猪皮煮熟了,把上头的肥肉一点一点地刮了下来。 这些猪皮快处理完的时候,花嫂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云霜一眼,最后,仿佛下定决心地道:“霜娘,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家那个三小子,你是知道的,哎呀,那就是个混账!天天在赌场里胡混不着家不说,偶尔几次回来,不是向我们要钱,就是……就是跟我们吵架,我和你老李叔都对他不抱希望了,你老李叔上回还生气地说,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云霜微愣。 花嫂子的三儿子,她自是知道的。 花嫂子一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如今在夏州的军营里,二儿子和四儿子也都是好的,一直勤勤恳恳地帮家里做事。 唯有这李三郎仿佛投错了娘胎一般,跟其他三个李家的郎君完全不一样,好吃懒做不说,还吃喝嫖赌,除了杀人犯法,这些龌龊事李三郎几乎都做了。 这也是一开始,云霜犹豫要不要把自己得到了一笔钱的事告诉花嫂子的原因。 她不是防花嫂子,而是防花嫂子家的其他人。 便是现在,她跟花嫂子说的事情还是有很多保留。 说起自家这个三儿子,花嫂子也无比局促,搓着自己的衣角道:“事实上,前儿个,那混账又回来找我们要钱了,我们自是没有给他,他又像先前那样大闹了一番后,就跑了。 我现在也懒得管他混成什么样子了,但我的三儿媳妇,我是真的心疼,她家境本就不好,家里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农户,却因为家里穷,差点被她爹娘卖去那种……那种腌臜之地,我跟她娘是旧识,实在不忍心看她流落风尘,才出了点钱,让她嫁来了我们家。 但如今,我家那个三小子越发混账,我也不知道是救了她,还是帮了她了。 因为那混账的事,我三儿媳妇一直郁郁寡欢的,那混账每每回来,也总要找他媳妇晦气,上回更是因为我们没给他钱,他直接打了他媳妇泄愤。 前几天,我们才发现,我三儿媳妇有喜了,这怀着孩子的女人可不能打,一不小心就害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们自是会拦着那混账打舒娘,但……就怕拦不住啊…… 所以,我想厚着脸皮,让舒娘跟着你来县城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再接她回去……放心,舒娘住在这里的食宿费,我们会付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第七十九章 云霜的魄力 花嫂子的三儿媳妇全名叫何舒雅,是前年嫁到花嫂子家的,云霜印象中,那是个十分腼腆乖巧的娘子,云霜每回见到她,她都会怯生生地朝她笑。 先前,原主身子不好起不了床的时候,她时常和花嫂子一起过来照顾她和她的两个孩子。 便是冲着过往她对他们的恩情,云霜也不能不帮这个忙。 何况,这么好的一个娘子,云霜实在不忍心看她过得这般凄惨。 她想了想,道:“自是可以,但,舒娘的食宿费花嫂子便不用特意付了……” 花嫂子连忙道:“这怎么行……” 云霜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话,“就让舒娘过来协助我做事便是,往后,若我的买卖越做越大,我也想找到一些可靠的人来帮我做事。 若舒娘有这个意向,那是最好不过了,若是没有,住在这里的几个月时间里,她就当帮我搭把手罢。” 花嫂子不由得怔住了,完全没想到,云霜竟是已经想到了这么远! 她虽然莫名地相信,霜娘定是会有一番大作为,但作为一个普通的农妇,她实在想不出云霜要如何有大作为。 但霜娘的这番话,似乎一下子让她的想法产生了实感——霜娘要做买卖,而且,她有计划并有信心,要把自己的买卖越做越大! 别说女子了,便是村子里的男人,也没有几个能有霜娘这般的魄力! 她不禁有些结巴道:“霜娘……霜娘若是愿意提携舒娘,舒娘定会很高兴,只是,舒娘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妇,我只担心她帮不了你……” “放心,舒娘能干得很。” 云霜笑着道:“等她来了,我会与她好好聊聊的。” 舒娘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帮着家里做饭,因此练就了一手上好的厨艺。 先前原主生病时,她做给原主吃的食物,便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清粥,都让原主念念不忘呢。 花嫂子顿时兴奋得眼神都亮了,连忙道:“我……我这就回去与舒娘说!” 说完,便与云霜告辞,迫不及待地回去了。 花嫂子刚走,云伊和云尹便在另一个侍婢八月的带领下,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八月一边走,还一边转头看向花嫂子离去的方向,道:“娘子,花嫂子怎么走得那么急,可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没什么。” 云霜看了他们一眼,笑着道:“八月,你来得正好,我打算做些小点心,你来帮一下我。” “小点心!” 八月顿时一脸兴奋,和两个同样兴奋的孩子一起跑了过来,一叠声道:“娘子要做什么小点心?小娘子和小郎君都说,娘子的厨艺可好了!会做很多新奇美味的小吃食!吃了就让人停不下来的那种!” 八月的性子要比十五活泼跳脱,这也是云霜选择十五主外,八月主内的原因。 云霜笑道:“瞧你们嘴馋得,材料我都准备好了,手脚麻利一些,今晚咱们就能吃上!” 云霜这回想做的小吃食有两个,分别是牛奶布丁和猪皮冻。 牛奶布丁是她想做出来拿去卖的,顺道也拿一些给江啸,当做谢礼,但后来想想,牛奶布丁这东西跟江啸这般牛高马大的男人似乎不怎么般配,果丹皮他喜欢吃,牛奶布丁却不一定。 因此,后来,才想着用猪皮再做一味跟某男人气场更符合的猪皮冻。 这两样小吃食都要用到猪皮,做起来也很简单。 云霜先是把已是处理好的猪皮切成细细的一小条,然后把所有猪皮都放进盆里,用面粉仔细地搓洗几遍,把上头多余的油脂都洗掉。 然后把猪皮全都放进锅里,加水开始熬煮,这一步要用的时间就长了,云霜留下了八月在那里看火,便带着孩子们进去收拾房子。 这房子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光是房间就有六个,收拾起来还是很费功夫的。 两个孩子上午离开村子时还有些伤感呢,这会儿见了他们的新房子,哪里再能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云伊更是直接扑到了他们的新床上,笑呵呵地不停打滚。 云霜由着两个孩子笑闹了一会儿,才把他们叫到了面前,笑着道:“过几天,娘打算给你们请一个夫子进行启蒙,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哦,除此之外,还要请一个师傅教尹儿一些拳脚功夫。” 不管她最终能和江啸走到哪一步,让云尹自小学武,都是有利无害的。 一听到娘要他学武,便连向来少年老成的云尹也掩不住脸上的兴奋,连声追问:“娘,真的吗?我真的能学武吗?” “当然。” 云霜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看向也一脸跃跃欲试的云伊,道:“到时候伊儿也可以跟着一起学哦。” 云霜不想强迫他们做任何事情,也不会阻止他们做想做的事情。 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情,她都会全力支持。 只是,要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武术师傅,是个问题。 教书的先生好找,毕竟在科举盛行的当下,读书人还是不少的。 但自小系统地学过武术,人品上又信得过的人,少之又少。 云霜先前问过李总管拨给她的护院方正,他却连连摆手,说自己学的都是野路子,从没有正规地拜师学过武,担心自己把小娘子和小郎君教坏了。 只是,这件事倒也不急,反正他们已是迈出了第一步,其他事情,从长计议便是了。 他们刚把房间收拾完,八月就过来说,猪皮已是熬到娘子要的那种又软又烂、汤汁又粘稠的状态了。 她一边说,一边掩不住脸上微妙又困惑的神色。 她不太明白,猪皮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吃食。 更别说,那锅猪皮现在被熬得又黏又稠的,看着别说好吃了,还有几分恶心…… 反正,方才熬猪皮的漫长时光,早已是把她心底里的期待给熬没了,呜呜,甚至现在一想到那锅东西,就有点反胃…… 云霜哪里看不出八月脸上的复杂神情,却什么也没说,扬了扬眉笑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做最后的几个步骤!” 第七十九章 云霜的魄力 花嫂子的三儿媳妇全名叫何舒雅,是前年嫁到花嫂子家的,云霜印象中,那是个十分腼腆乖巧的娘子,云霜每回见到她,她都会怯生生地朝她笑。 先前,原主身子不好起不了床的时候,她时常和花嫂子一起过来照顾她和她的两个孩子。 便是冲着过往她对他们的恩情,云霜也不能不帮这个忙。 何况,这么好的一个娘子,云霜实在不忍心看她过得这般凄惨。 她想了想,道:“自是可以,但,舒娘的食宿费花嫂子便不用特意付了……” 花嫂子连忙道:“这怎么行……” 云霜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话,“就让舒娘过来协助我做事便是,往后,若我的买卖越做越大,我也想找到一些可靠的人来帮我做事。 若舒娘有这个意向,那是最好不过了,若是没有,住在这里的几个月时间里,她就当帮我搭把手罢。” 花嫂子不由得怔住了,完全没想到,云霜竟是已经想到了这么远! 她虽然莫名地相信,霜娘定是会有一番大作为,但作为一个普通的农妇,她实在想不出云霜要如何有大作为。 但霜娘的这番话,似乎一下子让她的想法产生了实感——霜娘要做买卖,而且,她有计划并有信心,要把自己的买卖越做越大! 别说女子了,便是村子里的男人,也没有几个能有霜娘这般的魄力! 她不禁有些结巴道:“霜娘……霜娘若是愿意提携舒娘,舒娘定会很高兴,只是,舒娘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妇,我只担心她帮不了你……” “放心,舒娘能干得很。” 云霜笑着道:“等她来了,我会与她好好聊聊的。” 舒娘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帮着家里做饭,因此练就了一手上好的厨艺。 先前原主生病时,她做给原主吃的食物,便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清粥,都让原主念念不忘呢。 花嫂子顿时兴奋得眼神都亮了,连忙道:“我……我这就回去与舒娘说!” 说完,便与云霜告辞,迫不及待地回去了。 花嫂子刚走,云伊和云尹便在另一个侍婢八月的带领下,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八月一边走,还一边转头看向花嫂子离去的方向,道:“娘子,花嫂子怎么走得那么急,可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没什么。” 云霜看了他们一眼,笑着道:“八月,你来得正好,我打算做些小点心,你来帮一下我。” “小点心!” 八月顿时一脸兴奋,和两个同样兴奋的孩子一起跑了过来,一叠声道:“娘子要做什么小点心?小娘子和小郎君都说,娘子的厨艺可好了!会做很多新奇美味的小吃食!吃了就让人停不下来的那种!” 八月的性子要比十五活泼跳脱,这也是云霜选择十五主外,八月主内的原因。 云霜笑道:“瞧你们嘴馋得,材料我都准备好了,手脚麻利一些,今晚咱们就能吃上!” 云霜这回想做的小吃食有两个,分别是牛奶布丁和猪皮冻。 牛奶布丁是她想做出来拿去卖的,顺道也拿一些给江啸,当做谢礼,但后来想想,牛奶布丁这东西跟江啸这般牛高马大的男人似乎不怎么般配,果丹皮他喜欢吃,牛奶布丁却不一定。 因此,后来,才想着用猪皮再做一味跟某男人气场更符合的猪皮冻。 这两样小吃食都要用到猪皮,做起来也很简单。 云霜先是把已是处理好的猪皮切成细细的一小条,然后把所有猪皮都放进盆里,用面粉仔细地搓洗几遍,把上头多余的油脂都洗掉。 然后把猪皮全都放进锅里,加水开始熬煮,这一步要用的时间就长了,云霜留下了八月在那里看火,便带着孩子们进去收拾房子。 这房子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光是房间就有六个,收拾起来还是很费功夫的。 两个孩子上午离开村子时还有些伤感呢,这会儿见了他们的新房子,哪里再能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云伊更是直接扑到了他们的新床上,笑呵呵地不停打滚。 云霜由着两个孩子笑闹了一会儿,才把他们叫到了面前,笑着道:“过几天,娘打算给你们请一个夫子进行启蒙,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哦,除此之外,还要请一个师傅教尹儿一些拳脚功夫。” 不管她最终能和江啸走到哪一步,让云尹自小学武,都是有利无害的。 一听到娘要他学武,便连向来少年老成的云尹也掩不住脸上的兴奋,连声追问:“娘,真的吗?我真的能学武吗?” “当然。” 云霜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看向也一脸跃跃欲试的云伊,道:“到时候伊儿也可以跟着一起学哦。” 云霜不想强迫他们做任何事情,也不会阻止他们做想做的事情。 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情,她都会全力支持。 只是,要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武术师傅,是个问题。 教书的先生好找,毕竟在科举盛行的当下,读书人还是不少的。 但自小系统地学过武术,人品上又信得过的人,少之又少。 云霜先前问过李总管拨给她的护院方正,他却连连摆手,说自己学的都是野路子,从没有正规地拜师学过武,担心自己把小娘子和小郎君教坏了。 只是,这件事倒也不急,反正他们已是迈出了第一步,其他事情,从长计议便是了。 他们刚把房间收拾完,八月就过来说,猪皮已是熬到娘子要的那种又软又烂、汤汁又粘稠的状态了。 她一边说,一边掩不住脸上微妙又困惑的神色。 她不太明白,猪皮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吃食。 更别说,那锅猪皮现在被熬得又黏又稠的,看着别说好吃了,还有几分恶心…… 反正,方才熬猪皮的漫长时光,早已是把她心底里的期待给熬没了,呜呜,甚至现在一想到那锅东西,就有点反胃…… 云霜哪里看不出八月脸上的复杂神情,却什么也没说,扬了扬眉笑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做最后的几个步骤!” 第八十章 该怕的应该是他 云伊云尹早就成为了云霜的小迷妹和小迷弟,便是现在娘拿出一块砖头说要做好吃的给他们吃,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怀疑,闻言兴奋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云霜身后。 云霜到了厨房后,小心翼翼地把大锅里被煮烂的猪皮都捞了出来,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大碗里。 随即,拿出先前专门让木匠打造的几个长方形的木盆,在上面铺好油纸,把锅里粘稠的液体慢慢地倒在了上面,再用汤匙细心地铺平。 等这些液体干透后,就是纯天然制成的吉利丁片了! 而放在盘子里的那些猪皮,等它们放凉凝固后,就是猪皮冻了! 只是,云霜还是低估了熬煮猪皮的时间,这一切做完后,天色早已是暗下来了,她笑着道:“看来,这两样小吃食要明天才能做好了,今天搬家忙了一天,大家早早吃完晚膳,就去睡觉。” 如今有了八月和十五帮忙,很多事情都不用云霜亲自去做了,她也因此有了更多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服侍完云霜他们吃完晚膳后,十五便利落地把碗筷收到了后厨里,八月拿着手帕细心地帮两个孩子擦干净了嘴巴。 十五收完碗筷回来时,一张脸微微沉着,八月一怔,问:“怎么了?收个碗筷怎么愁苦成这样?” 十五好笑地嗔了她一眼,道:“自是不是因为这个。方才我见到了方正,方正与我说,今天傍晚的时候,城外发生了一起山匪抢劫杀人的案子,幸好江总兵及时派出了两个千户,才在那凶手逃出山阳县前把他抓住了。 如今天气越发寒凉,各种小偷小摸也越来越多了,娘子选择这时候搬到县城里来,是对的。” 有城墙围着的县城,总比外头的村子安全。 “哪个不长眼的小贼?竟是敢在咱们山阳县耍横!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咱们江总兵的地盘吗?” 八月一脸讶异,“而且,怎么偏偏发生在这时候,我先前听李总管说,过几天,肃州的知州就要来咱们这边拜访,若肃州的知州到来时,还有这种事发生,岂不是打咱们总兵的脸啊!” 八月是江啸的小迷妹,说起这件事时,一脸的义愤填膺。 云霜却一怔,眸色悄然沉了沉,“肃州……知州?” 先前辜负了原主的那个混账书生何文宾,后来便是娶了肃州同知的女儿。 每个州,一般都会配有两个同知,作为知州的副手,肃州知州这回来夏州拜访,应该会带上一个同知。 只是不知道他会带谁,若是刚好带的是那个混账的好丈人,也不知道那个混账会不会一起跟过来。 许是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和情感,云霜在想到那个男人时,心底忍不住一阵气血翻涌,她连忙闭了闭眼睛,才压下了快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原主会变成先前那般凄惨的模样,一大半都是那混账害的。 一直到原主离开那一天,她的心都无法释怀。 云霜来到这里后,努力不让自己想起过往那些事情。 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前,她什么都做不了,想也无济于事。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那么快就又要出现在她面前。 当晚,云霜竟是失眠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便是经历了再大的变故,她都没有试过这般严重的失眠。 她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男人,对原主的影响,当真很大啊。 晚上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两个孩子早就起来了,正在八月的陪同下在院子里玩耍,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动静,两人立刻蹬蹬瞪地跑了进来。 云伊仰着跑得出了层薄汗的小脸,笑嘻嘻地道:“娘睡懒觉,羞羞!” 云尹则是一本正经地背着小手道:“十五说,给娘留了早餐,娘饿不饿?” 看到两个孩子童稚可爱的模样,盘旋在了云霜心头一整晚的阴霾,突然就仿佛被晨光穿透的雾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现在的她,不是先前什么都做不了的原主。 那个男人要来就来,她有什么好怕的? 该怕的人是他才对! 她整理好了心情,起床快速地洗漱穿衣,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后,便笑着道:“伊儿,允儿,快来,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经过了一晚上的风干,她的自制吉利丁片完成得很完美,她轻轻地把它们从油纸上撕了下来,用剪子剪成一片一片的,拿出其中一片放进凉水里泡软。 其他的,则是用一个干净的盒子收了起来,只要保存得当,这些吉利丁片能用很久。 随即,拿出一个小锅,把让十五一大早买回来的新鲜牛乳倒了进去,再放入一定比例的糖,在锅子里煮到微微发烫后,把泡软了的吉利丁片放进去,煮至融化。 在熬煮期间,浓郁的奶香味混合着糖那甜丝丝的滋味,在院子里慢慢飘散了开来,八月拼命嗅了一大口,一脸震惊,“老天爷,这……这真的是昨天那锅东西做出来的?!” 便连在外头做事的十五,都忍不住被这个味道吸引了,悄悄探头进来看了好几眼。 云霜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三个馋猫,也就是这里没有奶油,若是放进一点奶油,滋味还会更浓郁! 煮好后,她把锅里的液体缓缓倒进了准备好的几个碗里,然后让八月用篮子,把这几碗东西吊进后院的井里,让它冷却定型。 现在还是初秋,晚上的气温是足够凉了,但早上有太阳的时候,还是比较温暖的。 她已是在考虑,到时候要叫匠人在他们家建一个冰窖了。 在等布丁冷却期间,云霜把昨晚已是放凉成型的猪皮冻小心翼翼地从大碗里倒了出来,用蒜末、葱花、香菜末、酱油、醋、芝麻油、盐和糖调了个酱汁。 然后切了一小块猪皮冻出来,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让两个孩子和八月都拿了一双筷子,甚是豪爽地道:“这叫猪皮冻,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两个孩子立刻兴致勃勃地上手了。 八月却一脸犹豫。 方才的什么什么布丁便算了,许是加了牛奶和糖,那模样看起来还是很诱人的。 但这碗东西,她没记错的话,就是把昨晚那熬得黏糊糊的猪皮放凉后形成的,压根没再做过什么处理! 娘子确定,这东西真的好吃吗? 第八十章 该怕的应该是他 云伊云尹早就成为了云霜的小迷妹和小迷弟,便是现在娘拿出一块砖头说要做好吃的给他们吃,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怀疑,闻言兴奋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云霜身后。 云霜到了厨房后,小心翼翼地把大锅里被煮烂的猪皮都捞了出来,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大碗里。 随即,拿出先前专门让木匠打造的几个长方形的木盆,在上面铺好油纸,把锅里粘稠的液体慢慢地倒在了上面,再用汤匙细心地铺平。 等这些液体干透后,就是纯天然制成的吉利丁片了! 而放在盘子里的那些猪皮,等它们放凉凝固后,就是猪皮冻了! 只是,云霜还是低估了熬煮猪皮的时间,这一切做完后,天色早已是暗下来了,她笑着道:“看来,这两样小吃食要明天才能做好了,今天搬家忙了一天,大家早早吃完晚膳,就去睡觉。” 如今有了八月和十五帮忙,很多事情都不用云霜亲自去做了,她也因此有了更多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服侍完云霜他们吃完晚膳后,十五便利落地把碗筷收到了后厨里,八月拿着手帕细心地帮两个孩子擦干净了嘴巴。 十五收完碗筷回来时,一张脸微微沉着,八月一怔,问:“怎么了?收个碗筷怎么愁苦成这样?” 十五好笑地嗔了她一眼,道:“自是不是因为这个。方才我见到了方正,方正与我说,今天傍晚的时候,城外发生了一起山匪抢劫杀人的案子,幸好江总兵及时派出了两个千户,才在那凶手逃出山阳县前把他抓住了。 如今天气越发寒凉,各种小偷小摸也越来越多了,娘子选择这时候搬到县城里来,是对的。” 有城墙围着的县城,总比外头的村子安全。 “哪个不长眼的小贼?竟是敢在咱们山阳县耍横!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咱们江总兵的地盘吗?” 八月一脸讶异,“而且,怎么偏偏发生在这时候,我先前听李总管说,过几天,肃州的知州就要来咱们这边拜访,若肃州的知州到来时,还有这种事发生,岂不是打咱们总兵的脸啊!” 八月是江啸的小迷妹,说起这件事时,一脸的义愤填膺。 云霜却一怔,眸色悄然沉了沉,“肃州……知州?” 先前辜负了原主的那个混账书生何文宾,后来便是娶了肃州同知的女儿。 每个州,一般都会配有两个同知,作为知州的副手,肃州知州这回来夏州拜访,应该会带上一个同知。 只是不知道他会带谁,若是刚好带的是那个混账的好丈人,也不知道那个混账会不会一起跟过来。 许是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和情感,云霜在想到那个男人时,心底忍不住一阵气血翻涌,她连忙闭了闭眼睛,才压下了快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原主会变成先前那般凄惨的模样,一大半都是那混账害的。 一直到原主离开那一天,她的心都无法释怀。 云霜来到这里后,努力不让自己想起过往那些事情。 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前,她什么都做不了,想也无济于事。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那么快就又要出现在她面前。 当晚,云霜竟是失眠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便是经历了再大的变故,她都没有试过这般严重的失眠。 她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男人,对原主的影响,当真很大啊。 晚上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两个孩子早就起来了,正在八月的陪同下在院子里玩耍,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动静,两人立刻蹬蹬瞪地跑了进来。 云伊仰着跑得出了层薄汗的小脸,笑嘻嘻地道:“娘睡懒觉,羞羞!” 云尹则是一本正经地背着小手道:“十五说,给娘留了早餐,娘饿不饿?” 看到两个孩子童稚可爱的模样,盘旋在了云霜心头一整晚的阴霾,突然就仿佛被晨光穿透的雾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现在的她,不是先前什么都做不了的原主。 那个男人要来就来,她有什么好怕的? 该怕的人是他才对! 她整理好了心情,起床快速地洗漱穿衣,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后,便笑着道:“伊儿,允儿,快来,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经过了一晚上的风干,她的自制吉利丁片完成得很完美,她轻轻地把它们从油纸上撕了下来,用剪子剪成一片一片的,拿出其中一片放进凉水里泡软。 其他的,则是用一个干净的盒子收了起来,只要保存得当,这些吉利丁片能用很久。 随即,拿出一个小锅,把让十五一大早买回来的新鲜牛乳倒了进去,再放入一定比例的糖,在锅子里煮到微微发烫后,把泡软了的吉利丁片放进去,煮至融化。 在熬煮期间,浓郁的奶香味混合着糖那甜丝丝的滋味,在院子里慢慢飘散了开来,八月拼命嗅了一大口,一脸震惊,“老天爷,这……这真的是昨天那锅东西做出来的?!” 便连在外头做事的十五,都忍不住被这个味道吸引了,悄悄探头进来看了好几眼。 云霜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三个馋猫,也就是这里没有奶油,若是放进一点奶油,滋味还会更浓郁! 煮好后,她把锅里的液体缓缓倒进了准备好的几个碗里,然后让八月用篮子,把这几碗东西吊进后院的井里,让它冷却定型。 现在还是初秋,晚上的气温是足够凉了,但早上有太阳的时候,还是比较温暖的。 她已是在考虑,到时候要叫匠人在他们家建一个冰窖了。 在等布丁冷却期间,云霜把昨晚已是放凉成型的猪皮冻小心翼翼地从大碗里倒了出来,用蒜末、葱花、香菜末、酱油、醋、芝麻油、盐和糖调了个酱汁。 然后切了一小块猪皮冻出来,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让两个孩子和八月都拿了一双筷子,甚是豪爽地道:“这叫猪皮冻,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两个孩子立刻兴致勃勃地上手了。 八月却一脸犹豫。 方才的什么什么布丁便算了,许是加了牛奶和糖,那模样看起来还是很诱人的。 但这碗东西,她没记错的话,就是把昨晚那熬得黏糊糊的猪皮放凉后形成的,压根没再做过什么处理! 娘子确定,这东西真的好吃吗? 第八十一章 预言死亡 她这边还在犹豫呢,云伊和云尹已是夹起了一片猪皮冻,按照娘的指示蘸了蘸调料,放进了嘴里。 因为是娘做的小零嘴,两个孩子吃得格外认真,只是小表情有些复杂。 云霜好笑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猪皮冻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吃得来的,何况昨天,云霜本意是做吉利丁片,因此熬煮猪皮的时候没有放姜、酒和八角等可以去腥增香的调料。 虽然她后面调制酱汁时,特意放了很多蒜末和香菜去腥,但估计还是没法去得完全。 加上,这本来就不是小孩子喜欢吃的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他们两个吃不来,云霜也不意外。 然而,云尹细细咀嚼完了后,却道:“我觉得好吃。” 云伊也道:“好吃的!娘,但……但我还是更喜欢果丹皮……” 两个孩子的表情看起来不像说谎,大抵这道菜对于他们来说,就跟平日里的饭菜差不多,好吃,但不会上头。 云霜已是很满足了,笑着抚了抚他们的脑袋,“没事,一会儿的牛奶布丁,你们定然会喜欢!” 八月看了看自家小郎君和小娘子,鼓起勇气,也夹了一片猪皮冻,蘸了蘸调料放进了嘴里。 刚嚼了两下,她就眼眸一睁,一脸惊喜道:“好吃!老天爷,太好吃了!这种软软弹弹的滋味好独特!我……我是第一次吃到!” 猪皮冻这东西,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是真的很不喜欢。 但北方一到冬天就天气寒凉,他们的身体本就会格外渴望这种高脂高热量的食物,他们会喜欢,太正常不过了。 云霜不由得笑了,“你喜欢就多吃一些,你去把十五也一起叫进来吃,一会儿我再切一盘,你们两个吃完后,就给方正送去。” 方正因为是男人,主要的活动空间是在前院,如无必要,都不会踏足后院。 八月拼命点头,因为嘴里塞满了猪皮冻,一时半会儿完全说不出话来。 品尝完猪皮冻后,云霜带着两个孩子休息了一会儿,牛奶布丁就冻好了。 正如云霜所料,这个牛奶布丁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好评,云伊和云尹终于再次露出了先前吃到了果丹皮时那种无比兴奋的表情,八月更是感动得要落泪了。 唯一比较冷静的人,是方正。 这回,是云霜亲自把布丁给方正送去的,方正吃了后,有些犹疑道:“这东西很好吃,但……小人更喜欢方才的那个什么……猪皮冻?” 这小玩意儿奶香奶香又甜滋滋的,好吃是好吃,却怎么看怎么像小孩子喜欢的玩意。 而且这么一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压根填饱不了肚子,更不能配饭吃! 云霜不由得挑了挑眉,暗自庆幸她还做了猪皮冻。 她已是能想象,若她把这牛奶布丁送去给江啸,他会是什么表情了! 等方正吃完布丁后,她道:“对了,上次我托你找的武术师傅,可有苗头了?” 她亲自给他送布丁过来,自然不是只为了看他的反应。 方正一愣,正襟危坐道:“回禀娘子,小人这两天一直在找人打探,但……山阳县这样的偏僻县城,正儿八经的武术师傅实在难找,会武术的人大多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或是卫所里的兵士。 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过于复杂,小人不建议娘子请他们教小郎君和小娘子。 而卫所里的兵士……基本不会、也没时间出来教人武术。” 云霜不禁蹙了蹙眉。 这就麻烦了。 她记得,先前黄村长家也请了个武术师傅教他的孙子们武术,但他们家有男人,在当地也有一定的地位,自是不用担心请的人会欺负他们。 但他们家,虽然有一个方正,但方正只是外院的仆从,而且除了方正外,就都是一些小孩妇孺,她自是不敢随便请人进来的。 而卫所的将士…… 云霜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江啸的模样,却很快被她拍走了。 先别说她现在跟那个男人还不算熟,便是熟了,她也不好让他做这种假公济私的事情,这件事自是不能指望他了。 就在云霜有些烦恼之时,十五突然走了进来,行礼道:“娘子,杨捕快他们来了,说是来庆贺娘子的乔迁之喜。” 云霜一愣,连忙道:“快快请他们进来。” 八月他们先前是罗家的人,自是知晓云霜和县衙里的人的关系的。 忽地,云霜福至心灵,忍不住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道:“还是我亲自去迎接他们。” 说完,便匆匆往大门处走。 这回来的人除了杨元一,还有云霜比较熟悉的小胖、大山和大金。 见到云霜亲自迎了出来,几人都不由得笑了,杨元一把带来的乔迁礼递给了跟着一起出来的十五,道:“云娘子太客气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办案,本来想把乔迁礼留下就走的。” 小胖从杨元一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笑嘻嘻地举起了手里提着的一只还在活蹦乱跳的鸭子,道:“云娘子,我不知道乔迁礼要送什么,便从我娘的鸭圈里挑了只最大最肥的拿过来了,今晚你们就可以把这只鸭子宰了,大吃一顿!” 云霜好笑地看着他们,“客气的是你们才是,我能这么顺利搬过来,也是多亏了你们帮忙,该我请你们吃饭才对。快快进来,我知道你们公务繁忙,但喝杯茶的时间应该还是有的。” 说完,便吩咐十五去准备一壶清茶,并拿些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出来给他们尝尝。 带着他们往屋子里走的时候,云霜忍不住问:“你们去办案,怎么出动这么多人?可是又有大案子发生了?” 杨元一不由得道:“还真是瞒不过云娘子!但这个案子,其实算不上什么大案,就是有些麻烦。” “麻烦?” 云霜一脸询问。 小胖已是不甘寂寞地把话头抢了过来,道:“前天晚上,咱们山阳县养济院有个老人失足掉进渭河里淹死了,这本来只是个意外,只是养济院里有人说,这个老人的死,早就有人预料出来了! 那个老人是怎么死的、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死,通通被他说中了!偏偏他预言死亡的人不止这个老人一个,还有其他人,因此养济院里的人都十分恐慌,丁县令没办法,只能派我们多跑几趟,装作办案的样子安抚一下那里头的人。” 预言死亡? 云霜一怔,问:“预料到死者死亡的那个人,是谁,也是养济院里的人?” 第八十一章 预言死亡 她这边还在犹豫呢,云伊和云尹已是夹起了一片猪皮冻,按照娘的指示蘸了蘸调料,放进了嘴里。 因为是娘做的小零嘴,两个孩子吃得格外认真,只是小表情有些复杂。 云霜好笑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猪皮冻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吃得来的,何况昨天,云霜本意是做吉利丁片,因此熬煮猪皮的时候没有放姜、酒和八角等可以去腥增香的调料。 虽然她后面调制酱汁时,特意放了很多蒜末和香菜去腥,但估计还是没法去得完全。 加上,这本来就不是小孩子喜欢吃的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他们两个吃不来,云霜也不意外。 然而,云尹细细咀嚼完了后,却道:“我觉得好吃。” 云伊也道:“好吃的!娘,但……但我还是更喜欢果丹皮……” 两个孩子的表情看起来不像说谎,大抵这道菜对于他们来说,就跟平日里的饭菜差不多,好吃,但不会上头。 云霜已是很满足了,笑着抚了抚他们的脑袋,“没事,一会儿的牛奶布丁,你们定然会喜欢!” 八月看了看自家小郎君和小娘子,鼓起勇气,也夹了一片猪皮冻,蘸了蘸调料放进了嘴里。 刚嚼了两下,她就眼眸一睁,一脸惊喜道:“好吃!老天爷,太好吃了!这种软软弹弹的滋味好独特!我……我是第一次吃到!” 猪皮冻这东西,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是真的很不喜欢。 但北方一到冬天就天气寒凉,他们的身体本就会格外渴望这种高脂高热量的食物,他们会喜欢,太正常不过了。 云霜不由得笑了,“你喜欢就多吃一些,你去把十五也一起叫进来吃,一会儿我再切一盘,你们两个吃完后,就给方正送去。” 方正因为是男人,主要的活动空间是在前院,如无必要,都不会踏足后院。 八月拼命点头,因为嘴里塞满了猪皮冻,一时半会儿完全说不出话来。 品尝完猪皮冻后,云霜带着两个孩子休息了一会儿,牛奶布丁就冻好了。 正如云霜所料,这个牛奶布丁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好评,云伊和云尹终于再次露出了先前吃到了果丹皮时那种无比兴奋的表情,八月更是感动得要落泪了。 唯一比较冷静的人,是方正。 这回,是云霜亲自把布丁给方正送去的,方正吃了后,有些犹疑道:“这东西很好吃,但……小人更喜欢方才的那个什么……猪皮冻?” 这小玩意儿奶香奶香又甜滋滋的,好吃是好吃,却怎么看怎么像小孩子喜欢的玩意。 而且这么一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压根填饱不了肚子,更不能配饭吃! 云霜不由得挑了挑眉,暗自庆幸她还做了猪皮冻。 她已是能想象,若她把这牛奶布丁送去给江啸,他会是什么表情了! 等方正吃完布丁后,她道:“对了,上次我托你找的武术师傅,可有苗头了?” 她亲自给他送布丁过来,自然不是只为了看他的反应。 方正一愣,正襟危坐道:“回禀娘子,小人这两天一直在找人打探,但……山阳县这样的偏僻县城,正儿八经的武术师傅实在难找,会武术的人大多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或是卫所里的兵士。 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过于复杂,小人不建议娘子请他们教小郎君和小娘子。 而卫所里的兵士……基本不会、也没时间出来教人武术。” 云霜不禁蹙了蹙眉。 这就麻烦了。 她记得,先前黄村长家也请了个武术师傅教他的孙子们武术,但他们家有男人,在当地也有一定的地位,自是不用担心请的人会欺负他们。 但他们家,虽然有一个方正,但方正只是外院的仆从,而且除了方正外,就都是一些小孩妇孺,她自是不敢随便请人进来的。 而卫所的将士…… 云霜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江啸的模样,却很快被她拍走了。 先别说她现在跟那个男人还不算熟,便是熟了,她也不好让他做这种假公济私的事情,这件事自是不能指望他了。 就在云霜有些烦恼之时,十五突然走了进来,行礼道:“娘子,杨捕快他们来了,说是来庆贺娘子的乔迁之喜。” 云霜一愣,连忙道:“快快请他们进来。” 八月他们先前是罗家的人,自是知晓云霜和县衙里的人的关系的。 忽地,云霜福至心灵,忍不住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道:“还是我亲自去迎接他们。” 说完,便匆匆往大门处走。 这回来的人除了杨元一,还有云霜比较熟悉的小胖、大山和大金。 见到云霜亲自迎了出来,几人都不由得笑了,杨元一把带来的乔迁礼递给了跟着一起出来的十五,道:“云娘子太客气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办案,本来想把乔迁礼留下就走的。” 小胖从杨元一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笑嘻嘻地举起了手里提着的一只还在活蹦乱跳的鸭子,道:“云娘子,我不知道乔迁礼要送什么,便从我娘的鸭圈里挑了只最大最肥的拿过来了,今晚你们就可以把这只鸭子宰了,大吃一顿!” 云霜好笑地看着他们,“客气的是你们才是,我能这么顺利搬过来,也是多亏了你们帮忙,该我请你们吃饭才对。快快进来,我知道你们公务繁忙,但喝杯茶的时间应该还是有的。” 说完,便吩咐十五去准备一壶清茶,并拿些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出来给他们尝尝。 带着他们往屋子里走的时候,云霜忍不住问:“你们去办案,怎么出动这么多人?可是又有大案子发生了?” 杨元一不由得道:“还真是瞒不过云娘子!但这个案子,其实算不上什么大案,就是有些麻烦。” “麻烦?” 云霜一脸询问。 小胖已是不甘寂寞地把话头抢了过来,道:“前天晚上,咱们山阳县养济院有个老人失足掉进渭河里淹死了,这本来只是个意外,只是养济院里有人说,这个老人的死,早就有人预料出来了! 那个老人是怎么死的、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死,通通被他说中了!偏偏他预言死亡的人不止这个老人一个,还有其他人,因此养济院里的人都十分恐慌,丁县令没办法,只能派我们多跑几趟,装作办案的样子安抚一下那里头的人。” 预言死亡? 云霜一怔,问:“预料到死者死亡的那个人,是谁,也是养济院里的人?” 第八十二章 预言还是诅咒 养济院相当于古代由官府建立的老人院,但里头收留的也不只是老人,那些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只要是符合规定的都能住进养济院里。 小胖点头道:“对,那人也是养济院里的一个老汉,姓郑,说起来,他年轻时还是个秀才呢!不过……他半个月前,已是病逝了。” 云霜眉头一皱,“病逝了?” “对。” 这时候,他们已是走到了客厅里,云霜招呼他们坐下后,杨元一继续道:“若他还没去世,大伙儿可能还不会把他说的话那么当一回事,偏偏他前不久刚去世,去世前什么都没留下,就留下那么一沓预言人死亡的手稿,大伙儿本就人心惶惶的,这会儿真的有人出事了,大家的反应才那么大。 但依我看啊,那就是个意外!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预言!那郑郎君留下来的手稿我也看了,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诅咒……” 云霜问:“这个郑郎君跟他写在手稿上的人有仇?” “嘿!他几乎跟半个养济院都有仇。” 杨元一撇了撇嘴道:“这郑郎君年轻时考上了秀才,风光了一段时间,后面的乡试却死活考不上,为了考科举,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娶妻,家里爹娘又早亡,以至于他老了后,性子变得十分孤僻暴躁,住进了养济院后,跟养济院里许多人都发生过矛盾。 养济院里的人平日里都避着他,如无必要都不愿意与他有交集,但住在一块的,难免还是时常会有些碰撞。” 云霜一脸沉吟,“他以前既然是个秀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受到的打击定然很大罢?” “受什么打击啊。” 大金一脸唏嘘道:“我家就在养济院附近,这个郑郎君我算是认识,经过了这几十年的磋磨,他身上的书生傲气早就被磨没了。 年轻一些的时候,还会有一些富贵人家愿意请他去给自己的孩子当夫子,但因为他脾气一向古怪暴躁,便是那时候请他的人也不多,他年纪上来后,更是无人问津了,否则最后也不至于要到养济院讨生活。 我见过他因为两个馒头跟一群小孩儿争抢,仗势欺人,见过他为了一碗粥毫无脸皮地插队,别人骂他,他就用各种粗俗不堪的话骂回去。 别人当着他的面骂他愧对自己满肚子的学问,他就凶巴巴地回一句关你屁事,简直跟那些市井无赖无异,哪里还能看出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艰苦的生活确实会把人身上所有的锐角都磨平,甚至磨得参差不齐,到最后,只怕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最开始是什么样子了。 云霜沉思片刻,又问:“你们确定,前天晚上淹死的那个老人,确实是意外?” 云霜这么问,杨元一他们的脸色也丝毫未变,显然这个问题,他们也是想过的。 “基本确定。” 杨元一道:“这个案子当初是我带人去现场的,被淹死的老人姓文,今年刚过六十三岁生辰,他有酗酒的习惯,听说就是因为他酗酒,酒后又常常打人,他的妻儿才受不了,在某一天晚上悄悄离开了家,便再也没有回来。 便是如今年纪这么大了,他还是常常去外头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他淹死那天晚上,养济院里的人就说他又溜出去喝酒了,而养济院就在渭河边上,他是在回养济院路上,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 他的尸体被捞上来时,身上的酒气还没完全散去,身上也没有任何打斗和挣扎的痕迹,看起来就是失足落水而亡的。” 云霜问:“他掉进水里的时候,可有人亲眼见到?” “这倒没有。” 杨元一摇头,“养济院所在的地方本来就偏僻,而且因为养济院里头住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一般的百姓不会轻易往那边去。 而文郎君掉进水里的时间是在前天晚上的深夜,那时候,养济院外头一个人都没有,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找到相关的证人。 但文郎君掉进水里时发出的声音,养济院里有人听到了,他们几乎是立刻就跑了出去,跑到外头时,水上的涟漪还没散去呢,他们也说,当时他们没有在河边看到别的人。” 但养济院里的人,跑出来也要一段时间。 若有第二个人存在,他完全可以趁着那个时间藏起来。 云霜的脸色依然微沉。 但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确实不能证明文郎君是被人杀死的。 那个郑郎君留下来的所谓预言,确实看起来也更像巧合。 只是,许是职业习惯使然,云霜对于这种所谓的巧合,总是会多留几个心眼。 她最后,也只能道:“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是再谨慎一些比较好。郑郎君留下来的手稿上提到的,下一个会出事的人是谁?” 底下的几个捕快却是有些微妙地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杨元一开口道:“我们也不确定,郑郎君留下来的手稿虽然提到了他们大概的死亡时间,但不精确。 例如文郎君,他写的是,一个月内,文泰丰会落水而亡,永世无法投胎。 但……他写在手稿上一个月内会出事的人,除了文郎君,还有三个人!” 云霜一怔。 难怪杨元一说,这个郑郎君写的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诅咒,这用词可真够险恶的! 更为沉稳的大山见状,开口道:“云娘子顾虑的事情,我们都清楚,你别看方才小胖说得随意,我们这两天频繁去养济院,也不单单是为了安抚养济院的人。 手稿上预言会出事的那三个人,我们也让养济院里的其他人多加留意了,一旦有什么异样,他们会来县衙与我们说的。 今天我们是来庆贺云娘子的乔迁之喜的,案子的事便先别说了,免得影响了云娘子的心情。” 大金也连连点头道:“对对,大山哥说得对,说起来,方才我就很好奇了,方才那娘子给我们端上来的,是什么啊?” 一边说,他一边低头好奇地观察起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的布丁和猪皮冻。 云霜扬了扬眉,也暂时把这个案子从脑子里扫开,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两样小零嘴,我让十五端来给大家,是想你们帮我尝尝味道。” 顺便做个人情。 毕竟待会,她还有件大事要请他们帮忙呢! 第八十二章 预言还是诅咒 养济院相当于古代由官府建立的老人院,但里头收留的也不只是老人,那些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只要是符合规定的都能住进养济院里。 小胖点头道:“对,那人也是养济院里的一个老汉,姓郑,说起来,他年轻时还是个秀才呢!不过……他半个月前,已是病逝了。” 云霜眉头一皱,“病逝了?” “对。” 这时候,他们已是走到了客厅里,云霜招呼他们坐下后,杨元一继续道:“若他还没去世,大伙儿可能还不会把他说的话那么当一回事,偏偏他前不久刚去世,去世前什么都没留下,就留下那么一沓预言人死亡的手稿,大伙儿本就人心惶惶的,这会儿真的有人出事了,大家的反应才那么大。 但依我看啊,那就是个意外!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预言!那郑郎君留下来的手稿我也看了,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诅咒……” 云霜问:“这个郑郎君跟他写在手稿上的人有仇?” “嘿!他几乎跟半个养济院都有仇。” 杨元一撇了撇嘴道:“这郑郎君年轻时考上了秀才,风光了一段时间,后面的乡试却死活考不上,为了考科举,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娶妻,家里爹娘又早亡,以至于他老了后,性子变得十分孤僻暴躁,住进了养济院后,跟养济院里许多人都发生过矛盾。 养济院里的人平日里都避着他,如无必要都不愿意与他有交集,但住在一块的,难免还是时常会有些碰撞。” 云霜一脸沉吟,“他以前既然是个秀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受到的打击定然很大罢?” “受什么打击啊。” 大金一脸唏嘘道:“我家就在养济院附近,这个郑郎君我算是认识,经过了这几十年的磋磨,他身上的书生傲气早就被磨没了。 年轻一些的时候,还会有一些富贵人家愿意请他去给自己的孩子当夫子,但因为他脾气一向古怪暴躁,便是那时候请他的人也不多,他年纪上来后,更是无人问津了,否则最后也不至于要到养济院讨生活。 我见过他因为两个馒头跟一群小孩儿争抢,仗势欺人,见过他为了一碗粥毫无脸皮地插队,别人骂他,他就用各种粗俗不堪的话骂回去。 别人当着他的面骂他愧对自己满肚子的学问,他就凶巴巴地回一句关你屁事,简直跟那些市井无赖无异,哪里还能看出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艰苦的生活确实会把人身上所有的锐角都磨平,甚至磨得参差不齐,到最后,只怕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最开始是什么样子了。 云霜沉思片刻,又问:“你们确定,前天晚上淹死的那个老人,确实是意外?” 云霜这么问,杨元一他们的脸色也丝毫未变,显然这个问题,他们也是想过的。 “基本确定。” 杨元一道:“这个案子当初是我带人去现场的,被淹死的老人姓文,今年刚过六十三岁生辰,他有酗酒的习惯,听说就是因为他酗酒,酒后又常常打人,他的妻儿才受不了,在某一天晚上悄悄离开了家,便再也没有回来。 便是如今年纪这么大了,他还是常常去外头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他淹死那天晚上,养济院里的人就说他又溜出去喝酒了,而养济院就在渭河边上,他是在回养济院路上,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 他的尸体被捞上来时,身上的酒气还没完全散去,身上也没有任何打斗和挣扎的痕迹,看起来就是失足落水而亡的。” 云霜问:“他掉进水里的时候,可有人亲眼见到?” “这倒没有。” 杨元一摇头,“养济院所在的地方本来就偏僻,而且因为养济院里头住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一般的百姓不会轻易往那边去。 而文郎君掉进水里的时间是在前天晚上的深夜,那时候,养济院外头一个人都没有,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找到相关的证人。 但文郎君掉进水里时发出的声音,养济院里有人听到了,他们几乎是立刻就跑了出去,跑到外头时,水上的涟漪还没散去呢,他们也说,当时他们没有在河边看到别的人。” 但养济院里的人,跑出来也要一段时间。 若有第二个人存在,他完全可以趁着那个时间藏起来。 云霜的脸色依然微沉。 但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确实不能证明文郎君是被人杀死的。 那个郑郎君留下来的所谓预言,确实看起来也更像巧合。 只是,许是职业习惯使然,云霜对于这种所谓的巧合,总是会多留几个心眼。 她最后,也只能道:“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是再谨慎一些比较好。郑郎君留下来的手稿上提到的,下一个会出事的人是谁?” 底下的几个捕快却是有些微妙地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杨元一开口道:“我们也不确定,郑郎君留下来的手稿虽然提到了他们大概的死亡时间,但不精确。 例如文郎君,他写的是,一个月内,文泰丰会落水而亡,永世无法投胎。 但……他写在手稿上一个月内会出事的人,除了文郎君,还有三个人!” 云霜一怔。 难怪杨元一说,这个郑郎君写的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诅咒,这用词可真够险恶的! 更为沉稳的大山见状,开口道:“云娘子顾虑的事情,我们都清楚,你别看方才小胖说得随意,我们这两天频繁去养济院,也不单单是为了安抚养济院的人。 手稿上预言会出事的那三个人,我们也让养济院里的其他人多加留意了,一旦有什么异样,他们会来县衙与我们说的。 今天我们是来庆贺云娘子的乔迁之喜的,案子的事便先别说了,免得影响了云娘子的心情。” 大金也连连点头道:“对对,大山哥说得对,说起来,方才我就很好奇了,方才那娘子给我们端上来的,是什么啊?” 一边说,他一边低头好奇地观察起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的布丁和猪皮冻。 云霜扬了扬眉,也暂时把这个案子从脑子里扫开,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两样小零嘴,我让十五端来给大家,是想你们帮我尝尝味道。” 顺便做个人情。 毕竟待会,她还有件大事要请他们帮忙呢! 第八十三章 风花雪月的事 杨元一顿时一脸振奋道:“云娘子接下来是要卖这两种小零嘴吗?你不知道,先前你卖的果丹皮,我娘可爱吃了,前几天你因为跟着我们查案,有两天没去市集上摆摊,我娘就馋疯了,天天一见到我,就让我去问你什么时候又去摆摊。” “哈,这个我知道!” 小胖笑嘻嘻地道:“元一哥的娘甚至因此跑来县衙跟丁县令发难,说他怎么能把好好一个娘子拉去查这些血腥恐怖的案子,这不是糟蹋人吗? 但元一哥说,云娘子接连破了罗娘子的案子和这个女子连环被杀案后,他娘就没再抱怨了,反而常常在家里赞赏云娘子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还要元一哥好好向云娘子学习呢!” 云霜微微扬眉,这段时间来买她的果丹皮的人越来越多,回头客也不少,她倒是没发现,这里头还有杨元一的娘。 杨元一轻咳一声,一脸不自在地道:“行了!云娘子专程把她新做的小吃食拿给我们,是想我们帮她尝尝味道的,不是想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快吃你!” 小胖促狭地看了杨元一一眼,才低头一脸期待地按照云霜推荐的食用方法,先夹了片猪皮冻,蘸调料吃了后,用一旁的热茶漱漱口,再吃碗里乳白色的东西。 顿时,几人脸上都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喜之情。 正如云霜所料,四个捕快,有三个都更喜欢猪皮冻,一向内敛的大山甚至立刻开口问云霜,这些猪皮冻什么时候有卖?他想买一些回去给他爹送酒。 唯一更喜欢牛奶布丁的是小胖,只见他一脸幸福地含着汤匙,依依不舍地把最后一口吃了下去,叹息道:“娘哎!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方才都不想把最后一口吞下去,这种美味给我这样的粗人吃,实在太浪费了呜呜呜……” 云霜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立刻吩咐十五,去打包四份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给他们带回去。 幸好她昨天的猪皮买得多,这两样东西做得也多。 杨元一连忙道:“我们又吃又拿的,这怎么好意思……” “你们都给我送了乔迁礼,不过是一些小吃食,算得了什么?” 云霜扬唇一笑,道:“何况,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给我两个孩子请一个可靠的武术师傅,但这样的武术师傅实在难找,不知道各位可有空,每三天来给我两个孩子上一节武术课?当然,束修我会给的,来上课的时间,也可以按照你们空闲的时间来排。” 几人都是一怔。 不过,云娘子他们都是军户,身为军户的孩子,拳脚功夫自是要学的。 事实上,城外军户聚集的村子,每年都会由他们的村长牵头,举行好几次统一的集训,只是那些集训,往往是两三个先生对几百个孩子,自是不可能学到什么真功夫的。 小胖忽地,眼神一亮道:“云娘子是找对人了!咱们元一哥自小就跟着他爹学武,元一哥的爹可是咱们县衙先前的杨捕头,杨捕头那一身功夫,便是山阳县外头都有人慕名前来拜师的。 咱们县衙的捕快里,拳脚功夫最扎实的当属元一哥了!” 其他几个捕快也连声道:“对!咱们学的大多是些野路子,也就元一哥是从基本功开始扎扎实实学上来的,杨捕头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跟我们讲元一哥小时候一边哭一边被他逼着扎马步的故事……” 杨元一实在受不了,红着一张脸猛地跳起来拍了一旁揭他短的几人一记,一转头,却见云霜一脸饶有兴味地听着,不禁轻咳一声,道:“若云娘子不嫌弃的话,我自是可以教那两个孩子学武,我瞧着他们也很是机灵,学起来定会很快。” 这对于云霜来说,自是最好的选择。 她立刻笑着道:“那就劳烦杨郎君了。” 两人简单谈了一下以后杨元一来教学的事情后,云霜便亲自把他们送了出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把自家大门关上,一众捕快就猛地围到了杨元一身旁,一脸促狭地看着他。 见大山也一脸调侃的表情,杨元一莫名地看了他们一眼,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们,“怎么都一副便秘的表情?要上茅厕回自己家上去!” “哎哟喂,元一哥,咱们兄弟一场,你就别瞒着我们了。” 小胖贱兮兮地挑了挑眉,道:“上回你娘来县衙的时候可是说了,你难得对一个女子这么感兴趣,回到家也三句话不离云娘子,看你娘的模样,她打从心眼里盼望云娘子当她儿媳妇呢!” “嘿嘿,是啊,你娘后来悄咪咪去云娘子那边买果丹皮,买果丹皮是假,想亲眼看看云娘子才是真?” 大金也道:“说起来,你娘这方面真的没得说,不但不介意云娘子带着两个孩子,还一个劲地夸赞云娘子聪慧,有主见……” “你们发什么疯?” 杨元一猛地推开他们,气恼得一张脸都红了,“云娘子岂是你们可以随意编排的!你们这样说,对得起云娘子先前帮我们县衙破了两个大案子吗?!云娘子这样的女子,岂是那种满脑子风花雪月的……” 小胖和大金顿时都一脸委屈,小胖连忙道:“我们哪有编排云娘子,只是先前,咱们去长胜村的时候,元一哥也感觉到了,因为云娘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村里那些人骂云娘子骂得有多难听!柳家那些小人不正是因为对云娘子有偏见,才会做出要把云娘子的孩子推给胡力那个杀人狂魔的事情吗? 云娘子自然很厉害,很有本事,但……若云娘子以后想成亲,我们当然希望云娘子能找到一个真正懂她、接纳她的夫家!” “对啊!” 大金也道:“我瞧着元一哥对云娘子的事情很是上心,难道元一哥不是……” “我对云娘子是敬佩!敬佩懂吗?!” 杨元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云娘子这么有本事,若是她有成亲的念头,你还怕她会被男人骗了去? 我先前说过,在超越我爹前,我是不会成亲的!你们莫要再随便拿我和云娘子开玩笑,我便算了,云娘子再怎么说也是女子,传出去你让云娘子怎么做人?!” 虽然自从杨捕头告老回家后,县衙里一直还没有选出新的捕头,但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是服杨元一的,见他这会儿认真起来了,哪里再敢说什么,应了一声道:“行了,元一哥,我们知晓分寸的。” 杨元一又瞪了他们一眼,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了。 唯有大山,默默地看了杨元一一眼,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家伙,某些方面还是没有长大啊。 第八十三章 风花雪月的事 杨元一顿时一脸振奋道:“云娘子接下来是要卖这两种小零嘴吗?你不知道,先前你卖的果丹皮,我娘可爱吃了,前几天你因为跟着我们查案,有两天没去市集上摆摊,我娘就馋疯了,天天一见到我,就让我去问你什么时候又去摆摊。” “哈,这个我知道!” 小胖笑嘻嘻地道:“元一哥的娘甚至因此跑来县衙跟丁县令发难,说他怎么能把好好一个娘子拉去查这些血腥恐怖的案子,这不是糟蹋人吗? 但元一哥说,云娘子接连破了罗娘子的案子和这个女子连环被杀案后,他娘就没再抱怨了,反而常常在家里赞赏云娘子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还要元一哥好好向云娘子学习呢!” 云霜微微扬眉,这段时间来买她的果丹皮的人越来越多,回头客也不少,她倒是没发现,这里头还有杨元一的娘。 杨元一轻咳一声,一脸不自在地道:“行了!云娘子专程把她新做的小吃食拿给我们,是想我们帮她尝尝味道的,不是想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快吃你!” 小胖促狭地看了杨元一一眼,才低头一脸期待地按照云霜推荐的食用方法,先夹了片猪皮冻,蘸调料吃了后,用一旁的热茶漱漱口,再吃碗里乳白色的东西。 顿时,几人脸上都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喜之情。 正如云霜所料,四个捕快,有三个都更喜欢猪皮冻,一向内敛的大山甚至立刻开口问云霜,这些猪皮冻什么时候有卖?他想买一些回去给他爹送酒。 唯一更喜欢牛奶布丁的是小胖,只见他一脸幸福地含着汤匙,依依不舍地把最后一口吃了下去,叹息道:“娘哎!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方才都不想把最后一口吞下去,这种美味给我这样的粗人吃,实在太浪费了呜呜呜……” 云霜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立刻吩咐十五,去打包四份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给他们带回去。 幸好她昨天的猪皮买得多,这两样东西做得也多。 杨元一连忙道:“我们又吃又拿的,这怎么好意思……” “你们都给我送了乔迁礼,不过是一些小吃食,算得了什么?” 云霜扬唇一笑,道:“何况,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给我两个孩子请一个可靠的武术师傅,但这样的武术师傅实在难找,不知道各位可有空,每三天来给我两个孩子上一节武术课?当然,束修我会给的,来上课的时间,也可以按照你们空闲的时间来排。” 几人都是一怔。 不过,云娘子他们都是军户,身为军户的孩子,拳脚功夫自是要学的。 事实上,城外军户聚集的村子,每年都会由他们的村长牵头,举行好几次统一的集训,只是那些集训,往往是两三个先生对几百个孩子,自是不可能学到什么真功夫的。 小胖忽地,眼神一亮道:“云娘子是找对人了!咱们元一哥自小就跟着他爹学武,元一哥的爹可是咱们县衙先前的杨捕头,杨捕头那一身功夫,便是山阳县外头都有人慕名前来拜师的。 咱们县衙的捕快里,拳脚功夫最扎实的当属元一哥了!” 其他几个捕快也连声道:“对!咱们学的大多是些野路子,也就元一哥是从基本功开始扎扎实实学上来的,杨捕头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跟我们讲元一哥小时候一边哭一边被他逼着扎马步的故事……” 杨元一实在受不了,红着一张脸猛地跳起来拍了一旁揭他短的几人一记,一转头,却见云霜一脸饶有兴味地听着,不禁轻咳一声,道:“若云娘子不嫌弃的话,我自是可以教那两个孩子学武,我瞧着他们也很是机灵,学起来定会很快。” 这对于云霜来说,自是最好的选择。 她立刻笑着道:“那就劳烦杨郎君了。” 两人简单谈了一下以后杨元一来教学的事情后,云霜便亲自把他们送了出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把自家大门关上,一众捕快就猛地围到了杨元一身旁,一脸促狭地看着他。 见大山也一脸调侃的表情,杨元一莫名地看了他们一眼,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们,“怎么都一副便秘的表情?要上茅厕回自己家上去!” “哎哟喂,元一哥,咱们兄弟一场,你就别瞒着我们了。” 小胖贱兮兮地挑了挑眉,道:“上回你娘来县衙的时候可是说了,你难得对一个女子这么感兴趣,回到家也三句话不离云娘子,看你娘的模样,她打从心眼里盼望云娘子当她儿媳妇呢!” “嘿嘿,是啊,你娘后来悄咪咪去云娘子那边买果丹皮,买果丹皮是假,想亲眼看看云娘子才是真?” 大金也道:“说起来,你娘这方面真的没得说,不但不介意云娘子带着两个孩子,还一个劲地夸赞云娘子聪慧,有主见……” “你们发什么疯?” 杨元一猛地推开他们,气恼得一张脸都红了,“云娘子岂是你们可以随意编排的!你们这样说,对得起云娘子先前帮我们县衙破了两个大案子吗?!云娘子这样的女子,岂是那种满脑子风花雪月的……” 小胖和大金顿时都一脸委屈,小胖连忙道:“我们哪有编排云娘子,只是先前,咱们去长胜村的时候,元一哥也感觉到了,因为云娘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村里那些人骂云娘子骂得有多难听!柳家那些小人不正是因为对云娘子有偏见,才会做出要把云娘子的孩子推给胡力那个杀人狂魔的事情吗? 云娘子自然很厉害,很有本事,但……若云娘子以后想成亲,我们当然希望云娘子能找到一个真正懂她、接纳她的夫家!” “对啊!” 大金也道:“我瞧着元一哥对云娘子的事情很是上心,难道元一哥不是……” “我对云娘子是敬佩!敬佩懂吗?!” 杨元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云娘子这么有本事,若是她有成亲的念头,你还怕她会被男人骗了去? 我先前说过,在超越我爹前,我是不会成亲的!你们莫要再随便拿我和云娘子开玩笑,我便算了,云娘子再怎么说也是女子,传出去你让云娘子怎么做人?!” 虽然自从杨捕头告老回家后,县衙里一直还没有选出新的捕头,但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是服杨元一的,见他这会儿认真起来了,哪里再敢说什么,应了一声道:“行了,元一哥,我们知晓分寸的。” 杨元一又瞪了他们一眼,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了。 唯有大山,默默地看了杨元一一眼,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家伙,某些方面还是没有长大啊。 第八十四章 入学考验 被人敬佩的云霜这会儿的心情很是愉悦,解决了武术师傅的难题,接下来只需要再找一个夫子就行了。 而夫子比武术师傅好找多了,事实上,云霜心里头已是有了一个人选,便是跟她同住在向阳街的一个姓陈的夫子。 这个夫子来头可不小,据说先前是在京城的国子监里当博士的,年纪大了后,他就越发想念自己的家乡山阳县,离开了国子监后,便回到了山阳县定居。 然而,有着这般牛逼轰轰的背景的结果就是——山阳县基本所有富裕人家都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他创办的私塾里,甚至有人为了向这位陈夫子求学,特意把孩子送来了山阳县。 因为想进他私塾的学生太多了,陈夫子后来直接放话,要进他的私塾,必须先经过他的考验,要过他的考验不需要多高的学识,甚至你一个大字都不认识也没关系,只需要满足五个字——合他的眼缘。 至于怎样才算合他的眼缘,陈夫子没有具体说过,进了私塾的学生,也从来不会对外说这些细节,因此至今也没人知道。 云霜想尽办法询问了一圈都无果后,只能放弃,打算先让云伊云尹去试验一下再说。 要参加这个试验倒简单,陈夫子每个月的月底都会开放一天,面见想进他私塾的学生,她只需要提前写一张帖子送过去,便算报名了。 一般的私塾,父母在送帖子的同时,也会送上丰厚的礼品,但大抵有学识的人也会特别傲气,这位陈夫子不愿意收任何礼品,先前想借机贿赂他的父母,在他们的孩子参加入学试验时,第一时间就被请出去了。 云霜便中规中矩地写了封帖子,只是在把帖子送过去时,在里头夹了两根狗尾巴草。 十五不解地问:“娘子夹这两根狗尾巴草做什么?” 便是想表现得风雅一点,也该夹别的好看一些的花草,这种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有什么好看的? 云霜只淡淡一笑,道:“你这样送过去便是了。” 十五也只能应下了。 帖子送过去后,就等参加试验的时间了,陈夫子每个月都固定在月底的二十二号开放试验,现在距离二十二号还有六天时间,也足够他们准备了。 只是,在那之前,云霜打算先履行一下跟江某人的约定,顺便尝试着邀请他到时候一起参加两个孩子的入学考试。 毕竟比起她,他跟两个孩子的渊源更深。 她跟他不一定有结果,但如无意外,她是要让两个孩子认回这个亲爹的,抓紧一切机会培养一下他们间的感情,很有必要! 于是,递完帖子的第二天,云霜就让八月和方正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她拿起准备好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直奔城外的卫所。 卫所的驻扎地在比长胜村更远的地方,从县城过去,坐车要快一个时辰。 云霜特意挑了早上过去,想着早上的话,江啸那边事情应该没那么多,便是有突发情况,她也能等上一等。 十五是第一次去这般靠近边境的地方,心里难免发憷,见到云霜一脸怡然自得的样子,不由得问:“娘子,你……你不怕吗?越靠近边境,就离那群鞑子越近,万一……万一……” 云霜看向她,笑了,“有江总兵在,你怕什么?” 十五一怔。 云霜其实也有些讶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竟是对那个男人这般信任,有种只要有他在,就定然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奇怪感觉。 而且,除了去卫所的驻地,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找到那个男人。 总不能天天守在县城里,等着他过来? 很快,他们的马车就到了军营门口,车夫在离军营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把马勒停了,有些犹疑地道:“娘子,这前面是卫所的营地,向来是不许无关人等靠近的,小人听说先前有附近的村民不小心靠近了卫所的营地,立刻被营地里的将士抓了去,把他拷问得脱了层皮,才把他放了出来。 若是里头的将士把我们当成敌人,直接射箭什么的,就更糟了,反正……反正小人是不敢过去了……” 他也实在不明白,这个娘子怎么会来这里。 若不是她给的银子够多,打死他也不靠近这里一步。 这些情况,云霜在过来前就听他说过了,这会儿只笑笑道:“没事,就停在这里。” 说完,她下了车,却也不急着过去,只站在不远处,看着军营的入口。 军营的入口处自是重兵把守,两边都整齐有序地站着五六个全副铠甲的士兵,这辆马车刚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就被他们紧紧锁定了。 此时,见到从那辆马车里下来的两个柔弱女子,一众士兵都有些讶异,只是,那两个女子只是站在马车边,不朝他们走过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负责今天军营的巡逻事务的曹百走了过来,见到不远处的女子,不由得乐了,“哟,敢情又是附近村子里春心萌动的娘子过来找自己的情郎了,我猜猜,她这回找的是谁,孙千户?韩千户?哈哈,总不能是找咱们总兵!敢肖想咱们总兵,她也是勇士一个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严方讶异的声音,“咦?那不是云娘子?!” 说着,严方已是快步走出了军营,朝云霜走出。 曹百不禁讶异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老天爷,竟然是找严方这小子的!这小子竟然也走桃花运了!不行不行,我得去把其他人喊过来看看热闹!” 军营管理严格不假,但军营里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难免会肖想女人,因此,军营外头偶尔会来一些娇客,除了不能让她们进入军营,他们很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会惹上桃花债,在其他将士身上不稀奇,在严方身上,可就稀奇得紧了! 严方脑子里向来只有打打杀杀,别说女人了,他们都怀疑他的精力是不是都消耗在战场和练武场上了。 这会儿又刚好是早训刚结束没多久的时候,大家都闲,正是做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聊事的时候。 云霜却哪里晓得这些人在想什么,见严方走了过来,不由得嘴角微扬,“严副将。” 她这般熟稔的态度,把车夫和十五都惊到了。 第八十四章 入学考验 被人敬佩的云霜这会儿的心情很是愉悦,解决了武术师傅的难题,接下来只需要再找一个夫子就行了。 而夫子比武术师傅好找多了,事实上,云霜心里头已是有了一个人选,便是跟她同住在向阳街的一个姓陈的夫子。 这个夫子来头可不小,据说先前是在京城的国子监里当博士的,年纪大了后,他就越发想念自己的家乡山阳县,离开了国子监后,便回到了山阳县定居。 然而,有着这般牛逼轰轰的背景的结果就是——山阳县基本所有富裕人家都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他创办的私塾里,甚至有人为了向这位陈夫子求学,特意把孩子送来了山阳县。 因为想进他私塾的学生太多了,陈夫子后来直接放话,要进他的私塾,必须先经过他的考验,要过他的考验不需要多高的学识,甚至你一个大字都不认识也没关系,只需要满足五个字——合他的眼缘。 至于怎样才算合他的眼缘,陈夫子没有具体说过,进了私塾的学生,也从来不会对外说这些细节,因此至今也没人知道。 云霜想尽办法询问了一圈都无果后,只能放弃,打算先让云伊云尹去试验一下再说。 要参加这个试验倒简单,陈夫子每个月的月底都会开放一天,面见想进他私塾的学生,她只需要提前写一张帖子送过去,便算报名了。 一般的私塾,父母在送帖子的同时,也会送上丰厚的礼品,但大抵有学识的人也会特别傲气,这位陈夫子不愿意收任何礼品,先前想借机贿赂他的父母,在他们的孩子参加入学试验时,第一时间就被请出去了。 云霜便中规中矩地写了封帖子,只是在把帖子送过去时,在里头夹了两根狗尾巴草。 十五不解地问:“娘子夹这两根狗尾巴草做什么?” 便是想表现得风雅一点,也该夹别的好看一些的花草,这种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有什么好看的? 云霜只淡淡一笑,道:“你这样送过去便是了。” 十五也只能应下了。 帖子送过去后,就等参加试验的时间了,陈夫子每个月都固定在月底的二十二号开放试验,现在距离二十二号还有六天时间,也足够他们准备了。 只是,在那之前,云霜打算先履行一下跟江某人的约定,顺便尝试着邀请他到时候一起参加两个孩子的入学考试。 毕竟比起她,他跟两个孩子的渊源更深。 她跟他不一定有结果,但如无意外,她是要让两个孩子认回这个亲爹的,抓紧一切机会培养一下他们间的感情,很有必要! 于是,递完帖子的第二天,云霜就让八月和方正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她拿起准备好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直奔城外的卫所。 卫所的驻扎地在比长胜村更远的地方,从县城过去,坐车要快一个时辰。 云霜特意挑了早上过去,想着早上的话,江啸那边事情应该没那么多,便是有突发情况,她也能等上一等。 十五是第一次去这般靠近边境的地方,心里难免发憷,见到云霜一脸怡然自得的样子,不由得问:“娘子,你……你不怕吗?越靠近边境,就离那群鞑子越近,万一……万一……” 云霜看向她,笑了,“有江总兵在,你怕什么?” 十五一怔。 云霜其实也有些讶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竟是对那个男人这般信任,有种只要有他在,就定然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奇怪感觉。 而且,除了去卫所的驻地,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找到那个男人。 总不能天天守在县城里,等着他过来? 很快,他们的马车就到了军营门口,车夫在离军营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把马勒停了,有些犹疑地道:“娘子,这前面是卫所的营地,向来是不许无关人等靠近的,小人听说先前有附近的村民不小心靠近了卫所的营地,立刻被营地里的将士抓了去,把他拷问得脱了层皮,才把他放了出来。 若是里头的将士把我们当成敌人,直接射箭什么的,就更糟了,反正……反正小人是不敢过去了……” 他也实在不明白,这个娘子怎么会来这里。 若不是她给的银子够多,打死他也不靠近这里一步。 这些情况,云霜在过来前就听他说过了,这会儿只笑笑道:“没事,就停在这里。” 说完,她下了车,却也不急着过去,只站在不远处,看着军营的入口。 军营的入口处自是重兵把守,两边都整齐有序地站着五六个全副铠甲的士兵,这辆马车刚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就被他们紧紧锁定了。 此时,见到从那辆马车里下来的两个柔弱女子,一众士兵都有些讶异,只是,那两个女子只是站在马车边,不朝他们走过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负责今天军营的巡逻事务的曹百走了过来,见到不远处的女子,不由得乐了,“哟,敢情又是附近村子里春心萌动的娘子过来找自己的情郎了,我猜猜,她这回找的是谁,孙千户?韩千户?哈哈,总不能是找咱们总兵!敢肖想咱们总兵,她也是勇士一个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严方讶异的声音,“咦?那不是云娘子?!” 说着,严方已是快步走出了军营,朝云霜走出。 曹百不禁讶异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老天爷,竟然是找严方这小子的!这小子竟然也走桃花运了!不行不行,我得去把其他人喊过来看看热闹!” 军营管理严格不假,但军营里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难免会肖想女人,因此,军营外头偶尔会来一些娇客,除了不能让她们进入军营,他们很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会惹上桃花债,在其他将士身上不稀奇,在严方身上,可就稀奇得紧了! 严方脑子里向来只有打打杀杀,别说女人了,他们都怀疑他的精力是不是都消耗在战场和练武场上了。 这会儿又刚好是早训刚结束没多久的时候,大家都闲,正是做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聊事的时候。 云霜却哪里晓得这些人在想什么,见严方走了过来,不由得嘴角微扬,“严副将。” 她这般熟稔的态度,把车夫和十五都惊到了。 第八十五章 男色惑人 严方快步走到了她面前,眼眸瞪得圆滚滚地道:“云娘子怎会来这边?!” 虽然云娘子带着帷帽,但她的身形严方已是很熟悉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云霜提起拿在手里的食盒,笑眯眯地道:“我是来给江总兵送谢礼的,先前罗家的案子,多亏了江总兵的帮忙,我才成功拿到了罗家的赏钱。” 严方呆了呆,“罗家不是没给云娘子赏钱吗?” “罗家是厚道人家,还是给了一些的。” 云霜轻咳一声,随便糊弄了过去,道:“先前,我跟江总兵说过我会过来的,能劳烦你帮我跟江总兵说一声吗?” “这……这……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去禀告总兵!” 严方很想说他直接带她去总兵那边得了,但这里到底是军营,要把外人带进去这种大事,还是要先得到总兵的许可的。 说完,便快步回到了军营里。 在他去禀报期间,曹百带着好几个想看热闹的千户回来了,发现严方不见了踪影,不禁一愣。 蒋兵顿时不满地道:“曹百,不是说这回来的是严方的相好吗?亏得我早膳都没吃完就赶过来了!” 孙立胜一只手搭在了蒋兵身上,吊儿郎当地道:“虽然那位娘子带着帷帽,但以我多年的阅女经验来看,那定是个美人,严方那呆瓜竟这般有艳福?我怎么不信呢?要不,我去跟那娘子套套近乎?” 站在他身旁的尤许立刻翻了个白眼,“得了,胜子,你平日里沾花惹草便算了,兄弟妻不可欺听过没?严方可是咱们卫所公认的最难成家的光棍之一,现在好不容易有娘子看上他了,你积点德!” 孙立胜贼兮兮地道:“严方算什么!若是哪天总兵这朵高岭之花有动静了,我的下巴才要掉下来呢……”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行礼声,“见过总兵!” 一众千户的心猛地一跳,方才的什么放浪形骸吊儿郎当全都不见了,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一般,猛地挺直身子,转身朝大步走过来的江啸行礼道:“见过总兵!” 江啸看也没看他们,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在他们一脸大白天见了鬼的注视下,快步走了出去。 江啸径直走到了云霜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头紧皱,沉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云霜自是看出了他有些不高兴,虽然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但心里多少有些扫兴,眉微微一扬,淡声道:“严副将应是跟江总兵说过了,我是来送谢礼的,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江总兵。 若江总兵不欢迎我,我把谢礼给了江总兵就离开……” 话音未落,男人便忽地一把伸手,把她要把食盒递过来的手紧紧握住。 那宽大粗糙的手掌触上她的皮肤那瞬间,云霜心头微跳,猛地抬眸,眼里满是掩不住的讶异。 这男人说话归说话,突然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啊? 江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薄唇微抿,把她拿着食盒的手轻轻推了回去,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下一回,我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 云霜:“……” 事情的发展怎么好像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是想试着跟这个男人接触不错,但他的语气,也未免入戏太快了? 江啸看了看她的食盒,道:“既然你来了,便进来坐坐。” 说完,转身就要回军营。 云霜回神,看着某男人头也不回的身影,暗暗地撇了撇嘴。 说实话,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真的看不透这男人的心思。 说他对她有心思,确实能从他的很多细节和神态看出来,甚至有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神,会让她感觉到一股危险的侵略性,就像方才他突然握着她的手的时候。 但有时候,他又表现得很是淡漠,让她怀疑,她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只是,这也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暗暗整理了一下心情,让一脸震惊无措的十五留在原地等她,便跟在了江啸身后。 在经过还站在门口的那几个男人时,她瞥了他们一眼。 这就是江啸手底下的将士? 说实话,他们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那个男人带出来的兵,会像他的人一样,更沉闷一些。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总兵和那神秘的娘子走远后,一众人顿时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围住了没有及时离开的严方,几乎是低吼出来道:“严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子到底是谁!” 老天爷,打死他们也想不到,那娘子竟是来找总兵的啊! 被突然围住了的严方:“……” 不是,云娘子不就是来送谢礼的吗?这些人怎么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江啸一路上,都径直走在前头,连回头看云霜一眼都不曾。 一路上见到了他们的将士,都呆在了原地,有些甚至连行礼都忘了。 云霜第一次来军营,只觉得看什么都新鲜,看到那些小兵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更是忍俊不禁,倒是把江啸这会儿的淡漠忽略了。 说起来,这里真不愧是军营啊,清一色都是男人不说,还不乏各种身材矫健面容俊朗的郎君。 甚至有些士兵,许是刚刚训练完,身上都是汗,薄薄的一层衣服紧贴在他的身体上,透出里头淡淡的肌肉纹理。 啧,实在是处处好风景。 便连云霜这种不怎么沉迷男色的人,也忍不住被硬控了好几秒。 她看得太入神,竟是连前头的男人停下了脚步都没有察觉,就这样一头撞了上去,鼻子处顿时泛开一阵酸痛。 她猛地吸了口凉气,正要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抬到一半,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随即,男人熟悉浓郁的气息猛然逼近,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也在她耳边响起,“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东张西望,撞到哪了,我看看?” 云霜有些怔然地看着突然俯身挨近的男人,这才发现,他们竟是已经进到了营帐里! 她连忙挣脱他的手,后退一步轻咳一声道:“没事,就撞了一下,没那么娇气。” 感觉到一下子空了的手,江啸眉头微蹙,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低声道:“刚刚外头的士兵,很好看?” 第八十五章 男色惑人 严方快步走到了她面前,眼眸瞪得圆滚滚地道:“云娘子怎会来这边?!” 虽然云娘子带着帷帽,但她的身形严方已是很熟悉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云霜提起拿在手里的食盒,笑眯眯地道:“我是来给江总兵送谢礼的,先前罗家的案子,多亏了江总兵的帮忙,我才成功拿到了罗家的赏钱。” 严方呆了呆,“罗家不是没给云娘子赏钱吗?” “罗家是厚道人家,还是给了一些的。” 云霜轻咳一声,随便糊弄了过去,道:“先前,我跟江总兵说过我会过来的,能劳烦你帮我跟江总兵说一声吗?” “这……这……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去禀告总兵!” 严方很想说他直接带她去总兵那边得了,但这里到底是军营,要把外人带进去这种大事,还是要先得到总兵的许可的。 说完,便快步回到了军营里。 在他去禀报期间,曹百带着好几个想看热闹的千户回来了,发现严方不见了踪影,不禁一愣。 蒋兵顿时不满地道:“曹百,不是说这回来的是严方的相好吗?亏得我早膳都没吃完就赶过来了!” 孙立胜一只手搭在了蒋兵身上,吊儿郎当地道:“虽然那位娘子带着帷帽,但以我多年的阅女经验来看,那定是个美人,严方那呆瓜竟这般有艳福?我怎么不信呢?要不,我去跟那娘子套套近乎?” 站在他身旁的尤许立刻翻了个白眼,“得了,胜子,你平日里沾花惹草便算了,兄弟妻不可欺听过没?严方可是咱们卫所公认的最难成家的光棍之一,现在好不容易有娘子看上他了,你积点德!” 孙立胜贼兮兮地道:“严方算什么!若是哪天总兵这朵高岭之花有动静了,我的下巴才要掉下来呢……”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行礼声,“见过总兵!” 一众千户的心猛地一跳,方才的什么放浪形骸吊儿郎当全都不见了,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一般,猛地挺直身子,转身朝大步走过来的江啸行礼道:“见过总兵!” 江啸看也没看他们,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在他们一脸大白天见了鬼的注视下,快步走了出去。 江啸径直走到了云霜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头紧皱,沉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云霜自是看出了他有些不高兴,虽然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但心里多少有些扫兴,眉微微一扬,淡声道:“严副将应是跟江总兵说过了,我是来送谢礼的,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江总兵。 若江总兵不欢迎我,我把谢礼给了江总兵就离开……” 话音未落,男人便忽地一把伸手,把她要把食盒递过来的手紧紧握住。 那宽大粗糙的手掌触上她的皮肤那瞬间,云霜心头微跳,猛地抬眸,眼里满是掩不住的讶异。 这男人说话归说话,突然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啊? 江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薄唇微抿,把她拿着食盒的手轻轻推了回去,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下一回,我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 云霜:“……” 事情的发展怎么好像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是想试着跟这个男人接触不错,但他的语气,也未免入戏太快了? 江啸看了看她的食盒,道:“既然你来了,便进来坐坐。” 说完,转身就要回军营。 云霜回神,看着某男人头也不回的身影,暗暗地撇了撇嘴。 说实话,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真的看不透这男人的心思。 说他对她有心思,确实能从他的很多细节和神态看出来,甚至有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神,会让她感觉到一股危险的侵略性,就像方才他突然握着她的手的时候。 但有时候,他又表现得很是淡漠,让她怀疑,她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只是,这也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暗暗整理了一下心情,让一脸震惊无措的十五留在原地等她,便跟在了江啸身后。 在经过还站在门口的那几个男人时,她瞥了他们一眼。 这就是江啸手底下的将士? 说实话,他们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那个男人带出来的兵,会像他的人一样,更沉闷一些。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总兵和那神秘的娘子走远后,一众人顿时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围住了没有及时离开的严方,几乎是低吼出来道:“严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子到底是谁!” 老天爷,打死他们也想不到,那娘子竟是来找总兵的啊! 被突然围住了的严方:“……” 不是,云娘子不就是来送谢礼的吗?这些人怎么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江啸一路上,都径直走在前头,连回头看云霜一眼都不曾。 一路上见到了他们的将士,都呆在了原地,有些甚至连行礼都忘了。 云霜第一次来军营,只觉得看什么都新鲜,看到那些小兵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更是忍俊不禁,倒是把江啸这会儿的淡漠忽略了。 说起来,这里真不愧是军营啊,清一色都是男人不说,还不乏各种身材矫健面容俊朗的郎君。 甚至有些士兵,许是刚刚训练完,身上都是汗,薄薄的一层衣服紧贴在他的身体上,透出里头淡淡的肌肉纹理。 啧,实在是处处好风景。 便连云霜这种不怎么沉迷男色的人,也忍不住被硬控了好几秒。 她看得太入神,竟是连前头的男人停下了脚步都没有察觉,就这样一头撞了上去,鼻子处顿时泛开一阵酸痛。 她猛地吸了口凉气,正要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抬到一半,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随即,男人熟悉浓郁的气息猛然逼近,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也在她耳边响起,“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东张西望,撞到哪了,我看看?” 云霜有些怔然地看着突然俯身挨近的男人,这才发现,他们竟是已经进到了营帐里! 她连忙挣脱他的手,后退一步轻咳一声道:“没事,就撞了一下,没那么娇气。” 感觉到一下子空了的手,江啸眉头微蹙,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低声道:“刚刚外头的士兵,很好看?” 第八十六章 你可以看我 云霜:“……” 这男人背后长了双眼睛吗?怎么连她在做什么都知道? 而且,他也问得太直白了! 她跟江啸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终是先败下阵来,嘟囔道:“还好……嗯……江总兵应该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那么长时间了。我昨儿做了个新鲜吃食,特意拿来给江总兵,不知道江总兵喜不喜欢。” 一边说,她一边自顾自地走到了一旁的座位旁,把手上的食盒放在了座位前的小几上,拿出了里头已是切好的猪皮冻。 江啸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从方才起,眼神就有些闪躲,一副不敢直视他的模样,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在面前的女子终于忙活完,似是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有些拘谨又隐隐不满地抬头看向他,似乎在控诉他的沉默时,忍不住低低一笑,却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滋味,低声道:“我倒是想不到,云娘子还有那方面的癖好。” 云霜:“……” 她喜欢看男色怎么了?食色性也! 何况,他们现在还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管不着她! 江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又语出惊人地沉声道:“云娘子下次想看的话,可以看我。” 云霜:“……” 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眸,这回是着实有些惊恐了。 不是,她竟是不知道,这男人还有这般闷骚的一面! 这女子难得的不知道如何应对的表情终于让江啸心里头的沉郁散去了一些,他嘴角微扬,走上前,把云霜端了出来的猪皮冻又放回了食盒里,提起食盒,大步走到了主桌边上,把桌案上的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看向似是呆愣在了原地的云霜,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这边。” 说话时,他已是在他的主桌旁边,放了个坐席。 云霜深呼吸一口气,一再警告自己不能被这男人牵着鼻子走,否则最后只会一败涂地,站了起来,一边走过去一边淡声道:“江总兵随便见到一个女子,都会说这般没有分寸的话吗?难怪江总兵至今没有娶妻,只怕好人家的女子,都被江总兵吓跑了。” 江啸清理桌案的动作顿了顿,看向走了过来,施施然地坐下,顺便把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的云霜,静默片刻,道:“云娘子不像是会被轻易吓到的女子。” 这是什么话? 云霜斜睨了他一眼,语气越发淡了,“江总兵才认识我没几天?说得江总兵好像很了解我一般。” 江啸又沉默了片刻。 确实,他对她的了解,终究太浅了。 他把用来擦拭桌面的废纸揉成一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盘腿坐下,低声道:“军营简陋,还望云娘子不要介意。” 这会儿的语气,总算是正经多了。 云霜微微挑眉,嘴角在面纱后面,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半坐起身子,再次打开食盒,把里头的猪皮冻和蘸料拿了出来,道:“这道吃食是用猪皮做的,我让好些郎君尝过味道,他们都很喜欢,应该也符合江总兵的口味。” 她还是希望他们两个能慢慢来,再多一点时间互相了解。 这不是查案子,她不需要放进任何感情,只需追寻一个真相。 在她看来,这种事比查案复杂多,也难多了。 因为食盒就放在江啸面前,旁边的女子在拿出里头的食物时,难免要朝他那边倾身,顿时,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在江啸鼻子间弥漫了开来。 方才,她撞到了他身上时,他其实已是闻到了这股香气。 他转头看向她,眼眸幽黑,“云娘子用了新的香薰?” 他记得,她以前身上,不是这样的味道,而是更清新自然的皂角香气。 云霜怔了怔,没想到这男人还挺细心,竟是闻出来了,点了点头道:“薰衣草香气有放松舒缓、辅助睡眠的作用,云伊云尹自从那回见到了那个凶犯后,晚上一直睡不好,我便找人专门调配了这种香薰,晚上睡觉时点上。” 江啸的眉顿时沉了沉,“那两个孩子,现在还会害怕?” “已经好很多了。” 说起两个孩子,云霜脸上的笑容也不禁真实了许多,“小孩子忘性大,平日里他们几乎已是跟没事人一样了,只是到了晚上,偶尔还是会想到那天的事情,我点了这个熏香后,他们的睡眠也好了一些。 江总兵快尝尝这个猪皮冻。” 她原本没想这么早提起两个孩子的事情。 毕竟,她后面还要想办法把他拐去……咳,让他去参加两个孩子的入学考验呢。 还是先把人喂饱,再谈正事,把握高一些。 身旁的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清秀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仿佛两个圆鼓鼓、白乎乎的馒头。 江啸放在桌案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喉结轻轻滚动。 说实话,比起猪皮冻,他觉得面前的女子,似乎要更可口。 只是想起她方才的话,他嘴角微微一抿,有些艰难地收回了视线,拿起云霜方才一并拿出来的筷子,夹了片猪皮冻蘸了蘸调料,放进了嘴里。 云霜顿时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就见他慢条斯理地咀嚼了一会儿,道:“味道不错。”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道:“是!我就觉得江总兵会喜欢。” 江啸看了她一眼,便快速收回视线,仿佛掩饰什么一般又夹了片猪皮冻放进嘴里。 这东西确实挺好吃的。 但他这会儿,却没有什么心思品尝这样的美味。 着实是浪费了。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问江总兵。” 云霜见气氛不错,时候也差不多了,道:“上回我跟两个孩子说了,江总兵晚上曾去探望他们的事情后,他们都很开心,只是没见到江总兵,他们有些失落。 刚好,二十六号那天,他们要参加县里一个私塾的入学考验,他们为了这个考验,这几天都很努力地练习,若江总兵愿意在那天去看看他们,他们定然会更有干劲。” 江啸闻言,身形微顿,转头看向云霜。 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十分淡然,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会不会去的模样,道:“这是那两个孩子提出来的,我已是跟他们说了,江总兵很忙,他们不能提出这般无理的要求,但……我方才来军营前,他们一再让我询问江总兵这件事,我只能答应了。 江总兵不必把这件事当一回事,若让江总兵为难了,江总兵直接……” “我去。” 话音未落,江啸醇厚的嗓音便响起,“二十六号是?我那天,暂时没有安排,到时候我会准时过去,若计划有变,我也会提前派人知会你一声。” 第八十七章 我是担心你 云霜微愣。 虽然她知道,江啸对那两个孩子的感情不一般,但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在他不知道那两个孩子很可能是他的亲骨肉的前提下。 这已是很难能可贵了。 云霜不禁眸色复杂地看着他,道:“好,那就劳烦江总兵了,那两个孩子定然要开心疯了。 我便不继续叨扰江总兵了,这些猪皮冻挺多的,江总兵一时半会儿应该吃不完,这几个碟子和筷子,就不用还给我了。 我先告辞了。” 说着,她半坐起身子,便要去拿回桌子上的食盒。 江啸却忽地,抬起手,把食盒按住了,看向她问:“这个食盒有三层,下面两层可还装着东西?” 方才他把食盒提过去的时候,这个食盒挺沉的,里头应该不止这一碟猪皮冻。 “啊,这个……” 云霜笑了笑,道:“下面两层放的是我做的牛奶布丁……嗯,就是用牛奶做的一种甜品,我想着江总兵应该不爱吃,就没给江总兵准备。 这些牛奶布丁,我是打算给严副将和吴副将的,先前,他们也照顾我和两个孩子良多。” 江啸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谁说,我不爱吃甜的?” 云霜:“……” 突然想起他先前,确实吃了云伊递给他的果丹皮。 顿了顿,试探着问:“要不……这些牛奶布丁也留给江总兵?” “罢了,你这回已是准备好给他们了。” 似是也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些幼稚,江啸站了起来,道:“你把食盒放在这里,我一会儿遣人送去给他们。 等下回见面时,我再把食盒还给你。” 也不是不行。 但云霜还是忍不住怀疑地看了江啸一眼。 她怎么有种,这家伙不会乖乖地把她的牛奶布丁送去给严方他们的奇怪感觉? 这时候,江啸已是开始往营帐门口走了,云霜也没有再多想,带上帷帽就快步跟了上去。 今天过来的目的,她基本上都达成了,心里头还是很满意的。 出军营的路上,跟他们进来时差不多,所有将士都一脸呆怔地看着他们,但这回,好歹没有人震惊得忘记行礼了。 而且,云霜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路上的将士,明显比他们进来时多。 她不禁觉得新鲜又好笑。 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先前江啸身边,应该确实很少出现女子。 江啸一路把她送出了军营,看着她上了马车后,从腰间解下了一个令牌,递给她道:“下回,你想找我,便找个可靠的人拿着这个令牌跑一趟,卫所的人都认得这个令牌,他们自会把你的人带到我面前。 边境终究危险,你不该一个人跑过来,下次,由我去找你。” 他这是在履行不会让她找不到他的承诺。 云霜有些讶异,他竟然这般信任她,他们才认识多久?就把这样重要的信物给了她。 他还真不怕她转头就把他卖了啊。 她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推脱,把令牌收下了,道:“好。” “虽然这几天金蒙国那边没什么动静,但你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走官道,官道上的驿站都有将士驻守。” 江啸最后,低低地道:“我不是不欢迎你来,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这是在解释,她刚来的时候,他的表情为何那般沉肃。 云霜心头微动,看着他,嘴角一扬道:“这点小事,我自是知晓的,江总兵回去罢,不必送我了。” 说完,她放下帘子,朝已是呆若木鸡的车夫道:“走。” 车夫这才仿佛回了魂一般,压根不敢看江啸一眼,一甩马鞭,马车便开始慢慢往前走了。 江啸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走远了,才转身。 在转身那瞬间,他眼角余光清楚看到了,好几个瞬间缩了起来的黑影。 江啸微微眯了眯眸。 不过他今日心情好,便懒得管这群兔崽子了。 明天再惩罚他们,也不迟。 一群满心以为躲过了自家总兵的死亡视线的兔崽子们顿时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蒋兵立刻一把抓过一旁的严方,压低声音急急地道:“你瞧总兵方才那个样子,你敢说总兵跟那个娘子什么关系都没有?!便是别的州的知府来了,也没见过总兵这般殷勤地把人一路送出军营的!” “可是……可是这不可能啊……” 严方呐呐道:“云娘子都有两个孩子了,总兵跟她怎么可能有什么……” 一众千户都怔住了,眼眸一瞪,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那个娘子,有两个孩子了?! 他们总兵是要做强夺人妻的事情,还是要当人家后爹? 他们倒希望是前者。 至少前者听起来更霸气,更符合他们总兵的身份! “严方,你说什么?” 一个平和温润、此时却显得有几分严肃的嗓音突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众人一怔,连忙转身,齐齐道:“沈先生。” 沈义在官职上虽不及他们,但论资排辈,众人还是很敬重这位睿智深远的军师的。 沈义却顾不上其他人了,眉头紧皱地看着严方,“你方才说,那位娘子已是有两个孩子了?” 跟在他身旁的吴起一脸心虚。 沈先生先前是跟着江侯爷打仗的,如今江侯爷不在了,他对于总兵,便总有一种身为长辈的责任感。 他就知道,若让他知道云娘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他不一定能接受。 这天底下想接近他们总兵的女子何其之多,什么高门贵女、世家娘子,数不胜数,他们这些年跟在总兵身边,也不是没有目睹过纠缠总兵的各路女子。 别说沈先生了,若他不是跟云娘子接触过,只怕也难免会对云娘子有成见,觉得她是不是使了些什么手段,才吸引了总兵的注意。 …… 云霜这一路回去很是顺利,在用午膳之前就回到县里了。 她正打算直接回家,却忽地,见到不远处,杨元一带着好几个捕快,正快步往前走着。 云霜一怔,立刻叫停了马车,带上帷帽紧走几步追了上去,扬声道:“杨郎君,可是有什么紧要事发生了?” 杨元一脚步一顿,转头见到了云霜,立刻上前道:“云娘子,你来得正好,不知道你可有空随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案子? 山阳县的养济院里……又有人出事了,而且,那个人的死,同样完全符合郑郎君的预言!” 第八十八章 他们仅有的福利 云霜眉头一皱,却没有多讶异,点头道:“我下午没什么大事,我随你们去看看。” 距离杨元一上次跟她说这个案子,已是过了三天。 本来这三天,养济院那边没有再传来有人出事的消息,云霜还以为,那天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随即,她让十五先回家,便和杨元一他们快步往养济院走去。 杨元一一边走,一边道:“这回出事的,是一个姓刘的妇人,她是今天上午,被人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自尽的。” 云霜立刻问:“确定是上吊自尽?”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来县衙报案的那个人说的就是上吊自尽这个词。” 杨元一沉声道:“我已是让大山去请孙仵作了,等看过现场,才能判断她是否真的是自尽。 但……来报案的人说,这个刘婆子平日里时常会嚷嚷着要去死,或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算了这些话,她年轻时家境还算美满,嫁了个温柔体贴的夫君,还生个两个儿子。 然而,边境地区多战乱,她两个儿子都相继上战场战死了,她夫君也在十年前病逝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才会进了养济院。” 云霜怔了怔,问:“这位刘婆子,莫非是军户?” 会上战场的,也只有军户家的男人了。 杨元一叹了口气,道:“应该说,养济院里收留的人,一大半都是老来孑然一身的军户。 大齐律法有规定,养济院、福田院等地方,都必须优先收留军户。 而军户在山阳县尤其多,老来孤苦伶仃的军户也尤其多,说实话,要不是山阳县几个富商一直给养济院投钱,咱们的养济院早就开不下去了。 便是如此,还有许多想进养济院却进不去的人。” 云霜时常在山阳县的街头看到流浪儿或乞丐,也许他们就是想进养济院却进不去的人。 这已是国家给军户,仅有的几个福利了。 她默了默,道:“这么说的话,刘婆子确实也有自尽的可能。对了,山阳县的养济院里,如今一共收留了几个人?” “山阳县的养济院不算大,再大的,咱们也负担不起,除去这段时间去世的几人,如今还住在里头的百姓,一共有一百三十三人。” 那也不算少了。 云霜从没接触过这里的慈善机构,去到养济院一看才知道,收留了这么多人的养济院远没有她想的大。 只见那里只是个普通的四进院楼,只是前面的庭院要比一般人家的大上许多。 庭院里整齐有序地摆着好几张宽宽大大的长方形桌子,每张桌子的四面都有长椅,每张桌子坐得挤一些的话,大概能坐二十多个人。 这里一共有八张桌子,此时每张桌子上都坐了人,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碗白粥、几个馒头和一些黄澄澄的饼子,想来,这里就是他们吃饭的地方了。 云霜正左右张望呢,就有一个五十岁出头、两鬓已是发白的灰袍男人带着两个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眉眼间透着一股文气,虽然此时他眉头紧皱,但不会给人丝毫压迫感,甚至还能看出他眼底深处的温和儒雅。 跟正在庭院里吃饭的那些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云霜便猜,他应该是这里的管理人员。 果然,杨元一立刻迎上前,道:“冯院长,我不是已经跟你们说了,要格外留意郑郎君的预告里最近可能会出事的那三个人,怎的还是有人出事了?” “确实是我疏忽了啊!” 那冯院长一脸沉痛道:“实不相瞒,头两天,我确实一直叮嘱住在刘婆子旁边的人多多留意她,但……这几天不是一直没有事情发生么?刘婆子又十分不耐烦别人时时盯着她,时常因为这件事跟左邻右舍吵架,久而久之,大伙儿便都松懈下来了。 今天用午膳的时候,大家都到了前院吃饭,却迟迟见不到刘婆子。 刘婆子往日吃饭常常来得很早,其他人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但他们也没有立刻来与我说,是坐在刘婆子旁边的孙婆子吃完饭遇见我时,随口说了一句,我才匆匆去了刘婆子的房间查看……” 云霜看向他,问:“既然冯院长先前有要求养济院里的人多多留意刘婆子,为什么其他人在发现刘婆子没有按照平时的时间来吃饭时,没有第一时间来告诉院长?” 冯院长顿时有些讶异地看向云霜。 跟在冯院长身后的两人也奇怪地看了云霜一眼,最终,是跟在冯院长左后方的一个留着一撇胡子、看着三十来岁的男人道:“杨捕快应是知晓咱们养济院的情况的,会住进咱们养济院的人,大多都是些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每个人都有着很强的个性,说得难听一些,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戾气。 这样的人,向来独来独往,脾气都不怎么好,他们愿意听冯院长的话,是因为冯院长平日里待他们好,他们多少给冯院长几分薄面,不是说他们就真的那般关心跟他们同住一起的人了…… 何况,跟刘婆子住一个院子的人方才与我们说,刘婆子这几天去吃饭的时间都要比往常晚一些,因此一开始,他们压根没当一回事,后面孙婆子都吃完了,还没见到刘婆子,才跟冯院长说了一嘴。” 在他说话期间,小胖悄悄在云霜耳边道:“他是这个养济院的账房先生,姓杨,在家行三,我们都唤他杨三郎。” 杨三郎这话说得委婉,但那纠结的脸色却说明了一切。 只怕养济院里的人不止不关心跟他们同住一起的人,平日里的矛盾摩擦还不少。 孙婆子愿意跟冯院长提一嘴刘婆子的事情,已是很给冯院长面子了。 他说完后,杨元一道:“先带我们去刘婆子的房间看看。” 冯院长立刻应了一声,在前头带路。 小胖和云霜跟在最后头,小声地跟她说着这个养济院的情况,“这个养济院,前面的庭院是大伙儿吃饭用的,因此,厨房也建在前院,就在院子西北边那个角落。” 这个院子是个坐北朝南的格局,西北边的角落,就是通往内院的左边那个角落。 他们是从右边的回廊往后院走的,小胖一边说,一边指着对面一个烟囱正在冒烟的房间道:“就是那里。 后面的三个院子,便都是住人的,每层院子,左右两边都各分为两个小庭院,每个小庭院里,大概能住三十个人。 虽然养济院没法像普通人家的后院那般精细,但也大概做了一下男女的区分,第二层的院子,住的是女人和小孩,第三层和第四层的院子,住的便都是男人了。” 第八十九章 奇怪的图画 云霜还没消化每个院子都要住三十个人这件事,就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为何女人是住在前面,一般来说,女人不是应该住在最里头的院子吗?” 她们住在第二层的院子,那些男人走进走出的,难免不方便。 小胖撇了撇嘴道:“这里哪里能讲究那么多,还能男女分开住已经是很好了,很多地方的养济院,都是男女混在一起住的。 之所以把女人和小孩安排在第二层的院子,是因为第二层院子的地方是最宽敞的,冯院长他们许是考虑到女子平日里晾晒衣服什么的需求比较大,特意给她们留了个大点的院子。” 在连温饱都顾不上的时候,什么男女大防、道德礼仪,根本没有人有精力去想。 在他们说话期间,冯院长已是带着他们穿过月亮门,走到了第二层的院子里。 随即左拐,进到了一个小庭院,道:“这里就是刘婆子住的地方。” 却见这个庭院里头,此时中间的空地晾满了衣服,透过在空中飘扬的衣服的空隙,云霜见到院子的其他三面,都是许多密密麻麻排在一起的房间,格局有点像她以前去查案时,在一些工地见过的简陋出租房。 每个房间都有一扇自己的门,有一些房间的门开着,云霜能清楚地看到里头的模样。 却见那是小得可怜的一个房间,放了一张狭窄的床在里头后,剩下的位置就只能让一个人进出了。 每个人的房间除了那张床是一样的,其他都不太一样,有些房间里摆了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和几张同样破破烂烂的椅子,有些房间里靠墙摆着好几个一看就已是有些年头的箱笼,有些房间凌乱不堪,有些房间则是简简单单,只在地上摆着几个木盆和一个尿壶。 但这些房间都无一例外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然而,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能有一个容身之处,能有稳定的两餐供应,已是比很多在外漂泊无依的人强了。 杨元一进到院子里后,便悄然放慢脚步,凑到云霜身边道:“云娘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云霜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关心,淡淡一笑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原来我以前过的日子,已是算好了。”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多人,过着比她还要糟糕的生活,却依然那么努力地活着。 冯院长带着他们,径直往左边的那排房间走去,最后,停在了左边第四个房间外头,叹声道:“这就是刘婆子的房间,我已是让养济院的人暂时都不要来这个院子里,以免影响县衙查案。” 杨元一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太小了,能容纳的人不多,云霜也不急着进去,站在外头,先是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里头一番。 只见刘婆子的房间除了左边靠墙的床外,最里头还放着一张类似于书桌的桌子和一把椅子,那桌子和椅子都歪歪扭扭的,上头的漆几乎都掉光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书桌前方,穿着一身灰白色布裙的刘婆子正悬空吊在那里,挂在她脖子间的,是一条悬挂在了房梁上的腰带。 她的脚边,还随意地倒着一张缺了一个角的矮凳,看起来是她踩着这张矮凳自尽,在挣扎时把这张矮凳踢翻的。 云霜又细细地观察了刘婆子的尸体一番,只见她颜面发绀肿胀,舌头向外吐着,脖子处的勒痕旁还有许多细小的抓痕。 云霜虽然不是法医,但她参与过死者上吊自尽的案子,便是求死决心再强的人,在上吊那瞬间,都会因为本能的求生欲拼命挣扎,在脖子处留下挣扎的痕迹或不自觉的抓痕。 光看刘婆子的尸体,确实完全符合上吊自尽的人的特征。 这时候,大山带着孙仵作来了。 杨元一他们也对这个房间完成了简单的搜索,便退了出来,把房间让给孙仵作进去验尸。 云霜立刻走上前,问:“怎么样?” “啧,这刘婆子可真够脏的,她的衣服被褥什么的都脏兮兮的就算了,里头还到处都是垃圾。” 小胖苦着一张脸道:“那个桌子是有抽屉的,方才我和元一哥打开抽屉看了,里面都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各种垃圾。 什么别人用到了一半的胭脂、一个缺了好几颗珠子的算盘、好几个破破烂烂的骰子,骰子上还粘着胭脂! 甚至……甚至还有几个已是啃到了一半发霉发臭的馒头!被她用帕子细细地包着,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打开一看,真是熏到我了! 她的床上也满是这种垃圾,衣服则是随意地堆在床尾,看起来像是脏衣服和干净衣服都混在一起了!” 一旁的冯院长也一脸无奈,道:“刘婆子确实有捡垃圾的习惯,事实上,不止她,养济院里很多人都有,我们也说过他们好多回了,但他们不听,也没法子。” 杨元一则是拿出了一沓皱巴巴的纸,道:“这也是从刘婆子的书桌抽屉里找到的,上头用炭笔画了些莫名其妙的图画,我看不太懂。” 这些纸又薄又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纸,而且,里头就没有一张纸是完整的。 云霜道:“我看看。” 说着,她接过了杨元一递过来的那沓纸,快速地看了起来。 只见每张纸上,都画满了杨元一说的那种奇怪的图画。 第一张纸上画的是一棵歪歪扭扭的杨树,杨树旁边画了五条竖线,这五条竖线中间有一条斜斜的横线,把这五条竖线串联了起来。 杨树下面,则是画着一条看起来像是小溪一样的东西,旁边同样画着竖线,但这次是三条,那三条竖线同样被一条斜斜的横线穿过。 这些纸不算小,但因为刘婆子的画画得很大,每页都大概只有两行。 云霜看完所有的纸后,发现后面画的东西都跟第一页纸上的差不多,最前头的画,都是杨树、小溪、某种花和看起来像是牛的动物轮流出现,偶尔会有一些其他图案出现,例如鸟、风或鱼,但出现得最多的还是前面四种图案。 每个图案后面,都会跟着一些竖线,竖线的数量有多有少,最少的时候只有一根,最多的时候,有十三根。 而基本上所有竖线中间,都画着一条斜斜的横线。 除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头画的是杨树,后头跟着八条竖线,但那八条竖线中间,没有横线穿过。 别说杨元一了,便是云霜也看得一头雾水。 第九十章 都跟成了精似的 一旁的大金也探头看了看,道:“这看起来像在计数,我娘不识字,平日里记一些简单的数时便是这样写的,莫非这是刘婆子用来提醒自己要买多少东西的纸?” “你脑袋抽了?刘婆子要有银子买这么多牛,还用得着住进养济院?” 杨元一没好气地道:“何况,花和牛就算了,那个树和小溪一样的符号,又代表什么?刘婆子总不能去买一棵树或一条河?” 云霜忽地,灵光一闪,喃喃道:“这些图画,应该不是指具体的东西,有没有可能,它们指的是某个人?” 一众衙役立刻看向她,杨元一连忙问:“云娘子何出此言?” “我认同陈郎君说的,后面那些竖线,应该是刘婆子用来计数的。 计数一般只可能跟时间、物品或人有关,这些画面,并没有细节显示它们跟时间有关,按照咱们方才的讨论,应该也不是指具体的物品,最后一种可能,便是指人了。” 云霜道:“固定几个人经常会玩的数字游戏……” 她忽地抬眸,看向冯院长,肯定地道:“刘婆子可是时常私下里去赌博?” 冯院长一惊,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我们养济院是禁止赌博的……” 在大齐,民间自发的赌博是不被允许的,百姓要想赌博,只能去正规的赌场。 杨元一立刻走前一步,道:“我们自是知道冯院长不会允许养济院的人赌博,但架不住有人偷偷去赌,冯院长知道什么,尽管说便是,只要不是养济院默许的,他们自个儿的行为都算不到冯院长头上去。” 冯院长却还是摆手道:“我……我是知道养济院里有人偷偷赌博,但……我平日里比较少关注刘婆子,她的事情我不怎么清楚……” 这时候,一直跟在冯院长身边的另一个郎君开口道:“冯院长平日里事务繁忙,很难关注到养济院里每一个人,刘婆子的事,冯院长是真的不知道。 但小人是知道的,这刘婆子滥赌成性,确实时常偷溜出去跟人赌博。” 这个人,小胖方才也跟云霜介绍过,是养济院里的杂役,叫阿福。 养济院属于只烧钱不盈利的机构,靠着地方上的官绅和官府给的那点钱,维持这么多人的生活本就艰难,自是不可能请太多做事的人。 整个养济院除了冯院长、负责算账的杨三郎,便只有两个厨娘、两个杂役和一个在后厨帮忙的粗使丫头。 就这么七个人,负担起了诺大的一个养济院。 阿福道:“我和另一个叫阿升的杂役平日里什么都要做,采购、跑腿、打扫、看门等等事务都要负责,养济院里的人发生了什么摩擦,第一时间找的也是咱们,所以咱们比冯院长要清楚他们的事情。 这个刘婆子和养济院里另一个姓牛的老汉是牌搭子,两人时常一起偷溜出去赌博,更是因为赌博这件事时常起纷争。” 姓牛的老汉! 众人立刻想到了那些纸上面画的牛。 看来真的被云娘子猜对了,这是刘婆子用来记赌博上的账的纸! 杨元一连忙问:“除了这个牛郎君,刘婆子还经常跟谁一起赌博?他们一般都是因为什么起争执?” 阿福撇了撇嘴道:“他们知道我们不许他们私下里赌博,自是不会主动跟我们说这些事,我们能察觉,也是因为给他们调解时,从他们的对话里了解到了一些。 因此,除了牛老汉,我不知道还有谁和他们一起赌博,听他们的说法,跟他们赌博的人,也不全是咱们养济院里头的。 至于起争执的事,他们能因为什么起争执?不就是钱呗! 不是刘婆子赢了牛老汉,牛老汉说刘婆子出老千不愿意给她钱,就是牛老汉赢了刘婆子,刘婆子耍赖不给钱,每天都因为这些小事吵吵嚷嚷的,有时候大半夜都能把全养济院的人吵起来。”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透出无法抑制的嫌恶和鄙夷。 云霜眸色微闪,忽然轻笑一声道:“时常调解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应该挺烦的?” “是啊!” 阿福顿时忍不住抱怨了起来,语气很是烦躁,“这里住的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一个个都跟成了精似的,不但吃不了半点亏,还天天可着劲地去阴别人! 你道他们是有多喜欢这个地方,还是有多尊敬给他们地方住给他们饭吃的咱们?他们不过是害怕离了这里后,活得更不像一个人,才偶尔在咱们面前装装样子罢了!” 云霜眉微挑,淡声道:“说起来,给他们地方住给他们饭吃的,也不是你们?” 阿福一噎,忍不住皱眉看向云霜。 他的样子本就长得有些凶悍,这一眼,活像在瞪人似的。 一众衙役顿时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见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了,冯院长连忙道:“阿福,在县衙的捕快面前怎么说话的!给我退到一边去!” 阿福似是暗暗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走到了远处去。 冯院长这才无奈地道:“各位官爷请见谅,这小子的脾气虽然不算好,但先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冲。 一年前,他妹子……来养济院给他送东西,谁知道误入了男人住的院落,那些家伙也是没规没矩的,见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就……” 小胖猛地吸了口凉气,“难不成,他们伤害了人家妹子?!” “没没没,没有这么严重。” 冯院长连忙摆手道:“但多少是轻薄了那娘子,那娘子脸皮薄,回去后便吵着要跳井。 虽然后面被人劝回来了,但一直郁郁寡欢的,据说对男人也很是抗拒,嫁了人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时常跟她夫君吵架,阿福每每跟我们说起他妹子的事,都是一脸郁气,显然还没完全放下来。” 杨元一拧着眉,问:“当初轻薄那娘子的人,冯院长可记得还有谁?” 冯院长顿时一脸为难,“当时那院子里有许多人在呢,我哪能记得全,不过……那个院子正是先前去世的郑郎君和文郎君的院子……” 这时候,一旁的杨三郎也道:“说起来,轻薄阿福妹子的事,小人记得他们两人也有份……” 第九十一章 染血的糕点屑 一众衙役都不禁心头微震,互相对看了一眼。 这般看来,这个阿福有着十分充分的杀人理由。 但……如果凶手是他,他为什么要连刘婆子也杀了? 冯院长看到他们的表情,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连忙道:“虽然那件事后,阿福对养济院里的人多有抱怨,但他也从来没对他们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做起事来还是很用心的。 这些事,养济院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杨三郎也点了点头道:“对,咱们养济院里的人拿的月奉都不多,先前咱们也不是没请过别的杂役,但因为拿的钱少,他们很多时候都是得过且过,敷衍了事,时常要冯院长追在他们身后擦屁股。 但阿福做事,从没有让咱们操心过。” 闻言,好几个知道内情的捕快都不由得有些唏嘘。 养济院给的月奉何止少,简直是只够糊口好么! 要不是这里工作稳定,包吃包住,也算是一份正经工作,只怕都没有人愿意来。 杨元一沉吟片刻,道:“养济院里,可有跟刘婆子关系好的人?” 现在,连刘婆子是不是他杀都无法确定,讨论凶手还太早了一些。 冯院长和杨三郎顿时都一脸为难,他们还真不清楚这件事,最后,还是把阿福叫了过来,从他嘴里问出了,刘婆子因为性子霸道刁蛮,平日里跟她关系还算好的,只有住在她隔壁的一个姓范的婆子。 杨元一立刻让冯院长把范婆子带了过来,问:“我听来官府报案的人说,刘婆子时常嚷嚷着要去死,或干脆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算了这样的话,可是真的?” 范婆子有些不安地点头道:“我记得去报案的是阿升那个小伙子? 对,刘婆子确实……确实时常这么说,别说她了,住在这里的人哪个没有一段凄苦的过去,天天嚷嚷着要去死的人不在少数。” 杨元一微愣,“这么说,你觉得刘婆子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过真的要自尽?” “这个我不太清楚……” 范婆子却道:“但民妇跟刘婆子在进养济院前就认识了,那时候,咱们是一个村子的。 别看刘婆子现在咋咋呼呼、尖酸刻薄的,她年轻的时候,其实是个温和宽厚的妇人,只是,在连续失去了两个儿子后,她的性子逐渐变了。 十年前,她夫君也去世后,她就彻底变了个人一般,哎,若民妇不是先前就跟刘婆子认识,只怕也不敢跟她多接触。 现在,只有刘婆子在说起她那两个儿子和她的男人的时候,民妇才能看到一点她年轻时的影子。” 一众衙役都怔了怔。 他们想起了刘婆子那个脏污不堪的房间,和其他人对她的描述,哪里能想象她曾经也有温和宽厚的一面? 她先前说的想去死那些话,也许不一定只是随口而出的抱怨。 杨元一顿了顿,继续问:“你可知道,刘婆子经常偷偷溜出去赌博?” 范婆子搓了搓手,道:“知道的……刘婆子跟民妇提过一两句。” “那你可知道,时常跟她一起赌博的人,都有谁?” “民妇……民妇知道得不是很多,只知道应该有和我们一起住在养济院的牛二和杨婆子,刘婆子跟牛二时常起冲突,因为牛二常常耍赖,说她出老千,不给她钱。” 杨元一:“那杨婆子呢?” 范婆子道:“杨婆子要好一些,她年轻时是个绣娘,虽然现在老了,没那么多精力干活,但时常也会做点小物品去市集上卖,或接一些私活赚点小钱,便是她偶尔在赌博上输钱了,也输得起。” 杨婆子,对应的应该是刘婆子画的那些树。 小胖不由得一脸困惑,“可是,那些纸的最后,为什么只有杨婆子对应的那些竖线上,没有画一条横线呢?” “因为杨婆子那笔钱还没还。” 云霜这时候,淡淡开口道:“如果那些纸,是刘婆子用来记赌博上别人欠她的账的,那些竖线上的横线,应该就是代表这笔账清了。 而杨婆子欠的那笔钱应该是最近的,杨婆子还没来得及还上。” 范婆子闻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说起来,昨儿个,我是听刘婆子嘟囔过什么,老杨那边的数是要催一催了,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数!” 众人的脸色都不由得沉了沉。 刘婆子昨天竟还想着要去催杨婆子还钱! 这样的人,会突然这般决绝地上吊自尽吗? 就在这时,孙仵作也验完尸出来了,走到杨元一几人面前道:“死者的尸体上没有什么异样,看起来确实就是被吊死的。 但……我发现她的右手指甲里,除了她挣扎时抓脖子抓下来的血肉外,还有一些类似于糕点的碎屑。 因为那些碎屑很少,而且都染血了,我一时看不出来是什么糕点……” 小胖一怔,连忙问:“是馒头吗?” 他还记得,刘婆子抽屉里那几个让他差点吐了的大馒头! 孙仵作却摇了摇头,“不是馒头,看起来更像是酥类的糕点。” 杨元一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沉声道:“方才我们搜刘婆子的房间时,可没搜出什么酥类糕点!” 别说糕点了,他们便是连类似的糕点碎屑都没有找到! 云霜看了他们一眼,道:“酥类糕点很容易掉渣,刚好刘婆子的指甲应该比较长,这才留了一些碎屑在里头。 但如果刘婆子死之前吃过这类糕点,房间里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 杨元一立刻转向范婆子,问:“你可记得,刘婆子有没有买过这类糕点?” 范婆子被吓了一跳,缓了缓才道:“刘婆子平日里出了名的节俭小气,天天跟我说,她要存钱给她男人移一处好一点的墓地,哪里舍得花钱买这些糕点。 但……我记得她确实挺喜欢吃这些酥饼的,她男人还在的时候,时常存钱给她买县城里的核桃酥,但她男人没了后,我就没再见她吃过这类酥饼了。” 第九十二章 鬼魂索命 也就是说,刘婆子本人是没买过这种酥类糕点的。 然而,现在她的指甲里却出现了这类糕点的碎屑。 有意思。 云霜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道:“这只能说明一个可能——有人,在刘婆子吃完酥饼后,把掉在她房间里的碎屑和剩余的糕点都清理干净了。”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刘婆子竟是残留了一些碎屑在指甲里! 这个清理的人,只有可能是杀死刘婆子的凶手! 小胖立刻道:“对!凶手定然是在糕点里放入了迷药之类的东西,刘婆子吃了后,神志不清,才毫无反抗地被凶手吊死!所以,只看刘婆子的尸体,咱们看不出什么来,因为她确确实实是被吊死的!” 云霜点了点头,道:“凶手选择在中午行凶,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去了前院吃午饭,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找刘婆子。 然而,如果他只是把糕点给了刘婆子,他会无法确认刘婆子什么时候吃下那些糕点,也就没法进行后面的动作,所以他必须亲眼看着刘婆子吃下糕点。 这件事不可能是在房间外头进行的,虽然是午饭时间,但也不能确定这个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凶手只能想办法进入刘婆子的房间,在刘婆子的房间里完成整个行凶过程。 但那时候,刘婆子是清醒的,所以,凶手很可能跟刘婆子的关系不错,或者,刘婆子不排斥他进入自己的房间! 甚至,凶手知晓刘婆子很喜爱吃酥类糕点,才投其所好,买了这类糕点给她!” 大山这时候,沉吟着道:“我记得,冯院长说过,刘婆子平日里都会很早去前院用膳,凶手要如何确定,他去找刘婆子的时候,刘婆子还没去前院? 有没有可能,凶手事先跟刘婆子说了,让她先不要去前院用膳,在房间等一下他?” “很有可能。” 云霜立刻赞赏地看了大山一眼,嘴角微扬道:“以刘婆子这种贪小便宜的性格,只要凶手说有好东西要给她,她会乖乖留下来的几率很大。 何况,你们可记得,杨三郎说过,刘婆子这几天去吃饭的时间都会比平时晚一些,我觉得,这很可能也是凶手让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试验若刘婆子晚去吃饭,会不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找过来。 很显然,凶手得出了满意的答案。 但这也侧面反映了,刘婆子对凶手毫无防备心,而且,凶手会送她东西这件事,她并不觉得奇怪。” 大金忍不住道:“那刘婆子得对凶手信任成什么样子,才会这般听他的话啊!” “刘婆子会听凶手的话,也不一定是信任。” 大山要严谨一些,道:“也可能是凶手给了刘婆子足够大的诱惑,例如银子,在这种情况下,便是他提出再无理的要求,刘婆子也可能会配合,何况只是让她这几天晚一点去吃饭。 不过,我也认同云娘子的话,刘婆子定然对凶手毫无防备心,或者,在她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凶手会害她的想法。” 云霜点了点头,伸出三根手指,淡声道:“所以,凶手至少得满足以下几个条件:一、刘婆子对他有一定的信任,刘婆子不一定喜欢这个人,但在她的感觉里,这个人绝不会害她; 二、这个人应该有一定的钱财,不一定大富大贵,但至少,他能给出让刘婆子心动的筹码,并且,刘婆子也相信他能给出这些筹码; 三、这个人,应该就是养济院的人,所以他很清楚养济院里大家的日常作息,还能在任意时段自由地出入养济院,不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 范婆子……” 云霜说到这里,看向听他们的推理听得有些懵的范婆子,道:“你觉得养济院里,有谁符合我说的这几个条件?” 范婆子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消化了刘婆子竟是被人杀死的这件事,咬了咬唇道:“光是第二条,就没几个人符合,要住到养济院里的人,兜里能有几个钱啊? 便是有那么一点钱,也是捂得死死的,便是他说要给我或者刘婆子,我们会相信才有鬼! 民妇感觉,符合娘子说的这几个条件的人,也就……也就在养济院里做事的冯院长几人了。” 他们毕竟只是来养济院做事的,除了后厨那个粗使小丫头,其他人至少都有些家底,再不济,家里还有家人互相帮衬呢! 事实上,在他们这些住在养济院里的人看来,住在外头的那些人都比他们有钱,比他们有能耐! 若是他们说,只要他们帮忙做点事,就给他们一些银子,范婆子觉得大部分人都会相信。 范婆子的答案,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只是,杨元一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除了那个粗使丫头,冯院长、管账房的杨三郎、后厨的两个厨娘以及那两个杂役,都符合方才的条件? 但我听冯院长说,那个叫阿福的杂役先前跟养济院里的一些人发生过一些矛盾,若是他,刘婆子也会信他的话吗?” “阿福啊,他跟其他人比,对我们的态度是要冷淡一些,但也不算差啊。” 范婆子一脸奇怪地道:“当初轻薄了他妹子的是那些不要脸的老不死,又不是我们,我们为什么不信他的话?” 一众衙役悄然交换了一下眼神,杨元一又问:“先前郑郎君去世后,留下了那些像是预言一样的话,如今文郎君和刘婆子看起来都应了那些预言,相继去世了,你可知道养济院里的其他人都是怎么想的?” 范婆子的脸色顿时白了白,身子微微一颤道:“那自是……自是害怕得紧的,很多人都说,只怕是郑郎君的鬼混回来索命了,毕竟他写在纸上的那些人,都是跟他起过冲突的。 依我看啊,刘婆子也是被郑郎君害死的!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哦! 先前郑郎君跟刘婆子赌过几回,输了不愿意给钱,刘婆子追了他大半年,为了要钱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最后郑郎君虽然把钱给了刘婆子,但自此以后,他们每次见面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谁曾想如今他死了,依然不愿意放过刘婆子!” 第九十三章 嫌疑最小的人 众人都听得眉头紧皱。 杨元一顿了顿,安抚了范婆子几句,就让她离开了。 杨元一他们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但他们查了这么多年案子,就没见过有一起真的是鬼魂干的。 甚至很多时候,比起鬼,人更可怕。 云霜自是也不相信什么鬼魂索命的说法的。 范婆子离开后,她道:“如果刘婆子是被人杀死的,那先前的郑郎君和文郎君,便也很可能是被杀死的。 而郑郎君留下来的那些预言,可能是巧合,也可能只是凶手借着这些所谓的预言,混淆我们的视听,让这个案子进一步变得复杂。” 小胖不禁啧啧道:“那这个凶手的心思当真缜密啊!若孙仵作今天不是在刘婆子的指甲里发现了那些碎屑,咱们现在可能还不能确定这是一起凶杀案! 只是,谁会无缘无故杀这些要什么没什么的老人,凶手的作案动机,只有可能是寻仇了!”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确实如此。” 杨元一道:“我们要重新调查一下郑郎君和文郎君的案子,还要跟那几个嫌犯好好聊聊,接下来,我们照常兵分几路,半个时辰后,在养济院的前院集合。” 说完,他给每个捕快都分配了任务,云霜照常选择跟其中一个人去查案。 这回,她选择跟的人是杨元一,杨元一负责的人是冯院长和杨三郎。 他们首先去找的,是冯院长。 在去找冯院长的路上,杨元一不禁兴致勃勃地问:“云娘子,你为何要跟着我去查案?可是觉得,我这边的那两个人有什么特别的?” 上回,云霜跟着小胖他们去查案,最先排除了刘大夫的嫌疑,因为这件事,小胖那厮在他面前得意到了现在,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 这回,云霜没有选择他,他那叫一个失落啊,看得憋闷到了现在的杨元一心里无比爽快。 云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确实,在我看来,目前我见过的人里,冯院长的嫌疑是最小的。” “为何?” 杨元一不禁眨巴了一下眼睛,“因为他看起来最不像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寻仇的人?”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养济院院长,但能当院长的人,自是都有一定的来头。 这个冯院长来自夏州的世家大族冯家,冯家是世代官宦之家,自大齐建立后,便出了无数国之栋梁。 然而,一个家族里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天赋异禀之辈,冯院长就是其中资质十分普通的一个。 他年轻时考了无数次科举,都没有考上,幸好,他心态也算豁达,考不上就干脆放弃了,反正出生于这样的家族,无论如何都不会短他的吃穿。 而他之所以会来到山阳县当养济院的院长,是因为他夫人就出自山阳县,而他自己不喜欢大家族里的尔虞我诈,便干脆和自己的妻一起来了山阳县定居。 虽然没什么大的建树,但因为大家族对他的熏陶以及自小受到的良好教育,冯院长的性子很是温文儒雅,杨元一跟他几次接触下来,也觉得这人实在不像是杀人凶手。 云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自是不是!查案哪能这般儿戏?方才我们问冯院长关于刘婆子的事,他一问三不知的,你可还记得?” 面前的女子虽然带着帷帽,但还是能隐约看到她的面容,此时看到她乍然扬起的唇瓣,以及朦朦胧胧的仿佛月牙一般的双眼,杨元一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怔了怔。 过了片刻,才像是回了魂般,点了点头道:“自是记得。” 云霜没有留意到面前男子那片刻的失神,道:“根据我们方才的推论,凶手定是十分了解刘婆子,只有对她的作息和习惯了然于心,才能这般顺利地完成这场谋杀。 冯院长显然不符合这一点,当然,他方才对刘婆子的不熟悉也可能是装的,但这种事太容易露馅了,若他真的是凶手,比起装不了解刘婆子,他不如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对刘婆子很熟悉。 而看杨三郎他们的反应,冯院长的反应应该不是装的,他是确实不怎么了解刘婆子。” 杨元一也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有些莫名的思绪,扬了扬眉道:“确实,这样看,他的嫌疑是最小的。” 只是,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一问话,竟是直接排除了两个人的嫌疑。 听他们说,刘婆子很可能是被人杀死的时候,冯院长很是讶异,连忙道:“老天爷……养济院里有谁会做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可怜人,他们便是再有不是,也没犯什么大过啊!” 养济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在进养济院前,都要先调查一番那个人的背景,若是他曾经犯过严重的罪行,直接就会被拒之门外。 因此,冯院长这样说,也不算有错。 云霜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他的神情,直截了当地问:“刘婆子去世的时候,冯院长在做什么,可有什么人可以证明,能与我们说说吗?” 冯院长到底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他们这么问的原因,讶异过后,微微抿了抿唇道:“在用午膳前,小人一直在和杨三郎在小人的这个房间里对账,小人和杨三郎能互相证明。 对完账后,我们便像往常一样,到前院用膳,我们一般都是跟着大伙儿一起在前院用膳的。 因为我和杨三郎对账对得快,我们去到前院的时候,午膳时间还没到呢,那里只有后厨的人在做准备,她们也能作证。” 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他和杨三郎便都不可能是凶犯了。 毕竟方才他们问范婆子的时候,范婆子很肯定地说,她去吃午膳之前,刘婆子还好好的,因为她还看到了刘婆子从外头打水进房间。 冯院长不至于说谎,当时前院是有人的,他若是说谎,一下子就会被拆穿了。 云霜的眉微微一蹙,立刻改变了问法,道:“除了阿福,你可知道在养济院做事的几人,还有谁跟养济院里的人发生过矛盾?” 冯院长一怔,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据小人所知,没有。 大家都知道,养济院里的都是些可怜人,因此平日里便是有什么矛盾,能忍让的地方都忍了,便是气得狠了,也是以讲道理或是找小人出面解决为主。 其实以前的阿福也是这样的,若不是发生了他妹子那件事,他跟养济院里的各位,关系其实都不错的。” 第九十四章 背景都挺复杂的啊 杨元一不禁追问道:“当真没有吗?不一定是十分重大的矛盾,便是平日里的一些小摩擦,也可以与我们说说。” 冯院长有些为难地道:“那小摩擦就多了,毕竟人与人相处,哪有不发生碰撞的时候?在咱们养济院做事的人都有过,但在我看来,那都是些日常小事,不至于……不至于杀人啊!” 云霜问:“在养济院做事的几人,分别都来了多久?他们平日里都有什么特别之处?” “除了后厨的邬娘是大半年前才来的,其他人都来了好几年了。” 冯院长道:“我自己已是在这里做了快十年的事了,阿福和阿升两个小伙子是跟我最久的,阿升已是跟了我五年,阿福短一些,但也有四年了,阿福年纪不大,偶尔还会有些意气用事,但他品性是好的,做事也负责。 阿升家境贫寒,当初我是见他在街上带着妹妹卖身葬父,起了怜悯之心,才让他来养济院做事。 他十岁的妹妹如今也住在养济院,可能因为年纪不大,却承担了太多,阿升向来沉默寡言,但他做事比阿福沉稳,养济院里的人调解矛盾的时候,比起阿福,更喜欢找阿升。 杨三郎是我从冯家叫过来的帮手,先前是在我爹手下做事的,我人老喽,精力逐渐跟不上,只好找个靠谱的人来帮我做事。 除了他们三个,便是后厨的两个厨娘和小翠了,小翠是个粗使丫头,今年才十四岁,性子很是乖巧,做事也麻利,她因为家里贫寒,两年前就来了我们养济院做事补贴家用了。” 冯院长说到这里,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才继续道:“最后是两个厨娘,邬娘我方才与你们说了,是大半年前才来的,但她性子很是豪爽,很快就融入了我们养济院,便是跟养济院里最难相处的人,也能聊上几句。 邬娘什么都好,就是有个不成器的夫君,每次在外头赌钱输了,就来找邬娘要钱,咱们养济院他都来闹过几回了。 苗娘在咱们这里做事的时间要长一些,已是干了三年的活了,许是家里孩子多,她做事很有耐心,也会照顾人,跟养济院里的大部分人都处得跟家人似的,大伙儿都很喜欢她。 不过她压力应该挺大的,她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孩子更是体弱多病,所以除了这里,她还在外头的茶楼茶馆什么的接了些私活,我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云霜眉头微蹙。 听起来,除了冯院长和杨三郎,其余几个人,背景都挺复杂的啊。 两人问完问题,便离开了冯院长的房间。 去到外头后,杨元一看着自己记录在小册子上的情报,焦虑地挠头道:“这般看来,冯院长和杨三郎应该都不是凶犯,但其他几个人,冯院长看起来说了很多情报,但这些情报,似乎都跟案子无关啊! 唯一看起来跟案子有关的,就是他们跟养济院里的人的关系。 但除了阿福,其他几个人似乎都跟养济院的人处得挺好的。” 这跟他们想的寻仇的作案动机,相去甚远啊! 云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才刚开始呢,不管有用没用的情报,咱们都要了解一下,后面才好做筛选。 走,下一个要找的人是杨三郎。” 然而,杨三郎说的事情,跟冯院长说得差不多,他们两人很快就结束了对杨三郎的问询。 他们原本以为他们的动作是最快的,去到前院才发现,除了去找阿升的大金,其他人都已是到了。 小胖是负责在后厨做事的几人的,见到杨元一和云霜,连忙迎了上去道:“元一哥,云娘子!嘿嘿,我也算幸运,去到后厨的时候,后厨的三个人都在那里干活,省去了我不少功夫。 我主要是问他们,中午刘婆子出事那段时间,她们可有不在场证明,她们就说那段时间,她们在忙着给大伙儿分午膳呢。 这里用午膳的规则是,每个人来前院时,都要带上自己的碗筷,然后排队领取自己的那份食物,所以每到那时候,都是她们最忙的时候。 但幸好,因为养济院里规则严,大伙儿都不敢催促或是捣乱,一个个都乖乖排队打饭。” 云霜立刻问:“要分一百三十多个人的饭菜,要用的时间可不短,她们就全程都在那里,从没有离开过?” 小胖眼睛一亮,道:“云娘子说到关键了!事实上,今天除了小翠这个粗使丫头,那两个厨娘都有离开过,那个姓邬的厨娘更是离开过两回,说可能是今天早上吃了隔夜的饼子,把肚子吃坏了。 姓苗的厨娘则只在一开始时离开过一回,因为她今天是负责蒸馒头的,在把所有食材都拿出去后,她才发现,她今天蒸的馒头数量不对,差了一笼,所以赶紧回去补蒸了一笼回来。” 杨元一不由得道:“这个苗娘都在养济院做了这么多年事了,竟然还会犯这种错误?” 又不是新手了,怎么竟会把食物的数量都弄错了? 小胖道:“我也觉得不太对,追问了一句,苗娘说,她小儿子自小患有哮疾,最近季节变换,她小儿子的哮疾频繁发作,晚上总是睡不好觉,她已是陪着他熬了好几个大夜了,因此中午做事的时候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我看她确实面色疲惫,两只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快比鸡蛋还大了,邬娘和小翠也说,她小儿子确实有哮疾,她应是没有说谎。” 哮疾,即哮喘, 这不是什么绝症,但确实折腾人,便是现代,也很难完全根治,更别说古代了。 不过,这样说的话,这两个厨娘在刘婆子去世时,都有去作案的时间。 大山则是负责阿福那边的。 他见小胖说完后,才道:“阿福同样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他说今天轮到他值班,他那时候正在养济院各处巡视,虽然养济院里有不少人见到了他,但没有一个人是由始至终跟他在一起的。 他完全可以找一个空出来的时间,悄悄潜进刘婆子所在的院子,把她杀死后再回到众人面前。 但他坚称自己没有杀刘婆子,被我问得急了,还说了一句话。” 第九十五章 深夜推门的声音 云霜见大山的表情有些异样,连忙问:“是什么?” “他说,他跟刘婆子无冤无仇,杀她做什么?他要杀,也是杀当初欺辱过他妹子的那群混账。” 大山表情沉肃道:“他说这番话时,情绪很是激动,我觉得,他以前或多或少是想过,要为自己妹子报仇的。” 其他人的脸色都不禁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大金的声音突然传来,“老天,你们竟然都回来了,也太快了!我负责的那个阿升今天上午原来是请了假的!因为今天是他爹的忌日,他带着妹妹扫墓去了,我找了他许久才找到了他。”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跑了过来。 杨元一看向他,问:“阿升请假了,那刘婆子被害的时候,他可是不在养济院?” “那倒不是。” 大山摇头道:“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没回来呢,后来有养济院里的人说,他们来吃午膳前,就见到阿升和他妹妹回来了,径直回到了他们的住处。 虽说养济院包吃包住,但在这里做事的几人里,也就阿升和他的妹子是住在这里的。 他们也不跟养济院众人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后门旁边的一个房间里。 阿升与我说,他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去,但……他说他妹子今天去扫墓累到了,一回来就倒头睡了,因此,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他确实一直待在房间里。” 也就是说,这四个人都没有非常有力的不在场证明了。 一众人都不禁拧了拧眉。 大金却忽地道:“阿升还跟我说了件跟文郎君的案子有些关系的事情。养济院虽然有前门和后门,但到了晚上,后门就会上锁,只保留前门。 一般来说,晚上都是阿福和阿升两人轮流值班守夜,文郎君出事那晚,是阿福负责值夜,但阿升自觉在养济院里又吃又住的,理应比别的人多做一些事,因此在阿福值夜那晚,他也会帮忙四处巡视。 那天的凌晨,养济院里跟往常的时候一样,安静得落针可闻,就在阿升快巡视到前院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那声音不小,一听就知道,那落水的东西分量不少,他连忙跑到了外头。 而他到了外头时,就见到……阿福已是在那里了,正一脸愕然地看着还泛着涟漪的水面……” 众人都是一怔。 杨元一立刻道:“他当时不是说,他跟阿福一前一后跑到外头的吗?!” 他们因此都觉得,他们是差不多时候跑到外头的,只是阿福跑快几步。 怎么如今听大金的说法,阿升可能压根不知道阿福是什么时候跑到外头的?! 大金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他们确实是一前一后跑到外头的,虽然阿升没有亲眼见到阿福跑出去,但他说,他跑到一半的时候,听到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那应该是阿福推开大门出去时发出来的。 而他跑到阿福身旁时,阿福还在喘气,显然刚刚才疾跑过,因此他断定,阿福跑出去的时间,顶多就比他少那么几息……” “可是。” 大山却沉声道:“他怎么能断定,那确实是有人从里面推开门的声音?” 众人的眼神,顿时都唰唰唰地集中到了大山身上。 对啊! 那时候,养济院外头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是阿福把文郎君推进水里后,再冲回养济院,在外面把门拉开。 那么,正在往大门处赶来的阿升也能听到这个声音! 然而,阿福只需再疾跑回文郎君落水的地方,就能假装成他刚到现场的假象! 大金有些愕然地张了张嘴。 对哦!还有这种可能,他方才竟是没想到! 小胖不禁吸了口凉气,道:“这么说,最有嫌疑的人还是阿福了?” 云霜看了他一眼,却是淡声道:“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但,阿福自己也说得没错,他跟刘婆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小胖呐呐道:“说不定,杀死郑郎君和文郎君的人,跟杀死刘婆子的不是一个人呢?” 云霜嘴角微抿,道:“如今线索不够,很多事情都无法下定论。甚至,我们如今只是确认了,刘婆子是他杀的,但郑郎君和文郎君还没确认。 现在时候还早,我想去看看那两个郎君的房间。” 要重启这两个案子,先前做过的事情,便都要再做一遍。 一众捕快都认同云霜的想法,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那两人生前住的院子里。 里头的人见到他们,都好奇地围了上去。 先前,文泰丰死的时候,官府的人不是来看过他和郑彦的房间了吗?怎么又来? 云霜没有理会那些人,径自走进了他们两人的房间,细细观察了一圈。 因为房间小,她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却见两人的房间里,此时都光秃秃的,除了两张床,几乎很难找到他们曾在这里住过的痕迹。 “哟,这位娘子,怎么这些官爷这么没有眼力见,带着你去做这般可怕的事情?” 人群里,好几个老家伙色眯眯地看着云霜姣好纤细的身材,老不正经地道:“你这样的小娘子,就该找个男人好好疼你,这种事,交给男人们做便是了!” 杨元一几人顿时沉了脸色,就要上前训斥他们。 云霜却抬了抬手把他们拦住,淡淡地看了那些人一眼,道:“这两个房间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的东西呢?” 在查案时,云霜向来公事公办。 这些与案子无关的事,向来影响不了她半分。 众人见她竟一副严肃的模样,有些纳罕,但脸上依然带着几分不正经,“哟,小娘子查起案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啊。郑彦和文泰丰都死了,他们的房间当然要清理出来给下一个人了,外头等着住进来的人可一箩筐呢!” “嘿嘿,对啊对啊,小娘子若是想住进来,咱们也无任欢迎……” 不待他们说完,云霜就冷冷地问:“他们的东西呢?去哪了?那些东西都是谁清理的?” 见云霜完全不接他们的茬,好些人都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了。 何况这小娘子身段虽然诱人,但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谁知道是不是其实是个无盐女! 一众人顿时撇了撇嘴,七嘴八舌地道:“他们房间里的都是些没用的垃圾,当然都丢了!” “嘿,那文泰丰天天出去喝酒,我们还以为他藏着不少银子呢,当初冯院长找阿升去打扫他的房间,我暗中盯了许久,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谁料那就是个一穷二白的老酒鬼!白白浪费了老子一下午的时间!” “我还不是!我想着那个郑彦以前好歹是个秀才,很多县里的大富商都给他送过东西,多少有些家底。 当初阿升打扫他的房间时,我也在旁边盯了许久,谁料他的房间比我兜里还干净!最值钱的应该就是他那堆破书了,便是老子有本事把那堆破书偷了拿去卖,估计也卖不了几个铜板!” 云霜听着他们说的话,眸色不由得微闪。 第九十六章 不可思议的联系 杨元一他们也没想到,养济院的动作那么快,郑彦便算了,但文泰丰就死了不到十天,他的东西竟然也被处理了! 杨元一这时候,走上前,挡住了云霜,冷声道:“养济院里去世的人的东西,一向都收得这么早的吗?别拿外头多的是人等着住进来这种话堵我,他们想进来,也得先通过养济院对他们的背景审核,这个步骤至少要半个多月!何必这么急着收他们的东西?” 对于这群无赖,杨元一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若真的那么急,不至于郑彦都死了半个多月了,新的人还没有住进来! 那群老家伙虽然敢调戏云霜,但面对杨元一他们,还是有些发憷的,说话的语气也正经了许多—— “官爷说得没错,外头的人要住进来,也没那么快,但咱们养济院离去或去世的人的东西,确实也是收得很早的。这也没办法,冯院长不叫人去收,这些东西也迟早会被养济院里的人瓜分干净。” “咳,也不能说是所有东西,就是……官爷懂得,就算是咱们,身上也多多少少是有几个铜板的,遇到一些曾经富有过的,还可能搜到什么值钱东西呢!” “冯院长是个文化人,看不惯咱们这些市井作风,通常都会早早地叫人把那些人的东西收拾出来,尤其是那些过世的人,冯院长会亲自把他们的东西,跟他们自个儿一起下葬,黄泉路上也不至于真的一穷二白。” 他们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屑,似乎很是看不惯冯院长那套文化人的作风。 一众捕快的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只是,这般说的话,郑彦和文泰丰的东西应该都被跟他们的尸体一块下葬了。 他们继续在这里,也查不出什么来。 杨元一便果断道:“既然如此,咱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没用,走。” 一众人走出了院子后,云霜叫住了杨元一,道:“杨郎君,我想把郑彦和文泰丰的尸体挖出来查看,不知道可方便?” 既然东西都在他们的坟墓里,直接挖坟是最简单的。 刚好也能再验一验他们的尸体。 虽然已是有些习惯云娘子的彪悍了。 但此时,听到她这般淡然地说要挖别人的坟,一众捕快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瞅了她一眼。 杨元一也愣了愣,道:“怎么不方便?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今天已是很晚了,这件事要等到明天进行了。 我到时候拜托冯院长,直接把我们带去他们下葬的地方。” 养济院里去世的人,他们的身后事也会由养济院负责,冯院长自是知道他们被葬在了哪里。 大山看向云霜,道:“云娘子先回去休息,我看你今天上午还出城了一趟,定然已是很累了。” 今天该查的,确实都查了。 云霜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刚好杨元一他们也是要离开养济院的,杨元一让大山去找冯院长说一下明天的安排,几人便一起往大门口走。 就在快走到大门口时,迎面却走来了两个身上系着围裙的妇人,她们身旁,还跟着一个身穿灰色布裙的小娘子。 她们手上都抱着一大盆的食材,见到杨元一几人,立刻上前给他们行礼。 小胖一脸熟稔地道:“你们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晚膳的食材了?” 她们显然就是在养济院后厨做事的邬娘、苗娘和粗使丫头小翠。 其中那个身材微丰、看模样很是爽朗的妇人笑着道:“聂捕快真会说笑,若是晚膳的食材这会儿才准备,咱们哪里来得及?做饭可不是把食材买回去就能吃的,处理食材都要大半天的功夫,这些啊,是明后两天的食材!” 她旁边的妇人身材要消瘦一些,两只眼睛下面都有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这几天因为她小儿子的病情无法睡个好觉的苗娘。 方才说话的妇人,则是邬娘。 邬娘忽地,凑近他们低声道:“对了,聂捕快,刘婆子的案子,你们查得如何了?有眉目了吗?” 小胖诚实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哎呀,我觉得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邬娘一脸唏嘘地道:“刘婆子哪里是被人杀死的啊,分明是先前郑彦留下的那些话诅咒了她!养济院里甚至有人说,郑彦其实没死,他只是装死躲在了暗处,一个个地对付那些跟他有仇的人呢……” 听到她这话,杨元一他们都心头微跳。 这个方向,他们倒是还没有想过。 苗娘顿时有些慌乱地用手肘碰了碰她道:“你可别乱说啊,当初我们是亲眼看着郑彦的棺材被抬出去的。 不过,你要说是咱们养济院的人杀害了刘婆子,我也不太信,除了阿福的妹子当年那件事比较恶劣,我们养济院这几年都没闹出过什么大的矛盾?” 邬娘一脸不解地看向她,“阿福妹子那件事跟刘婆子有什么关系?” 杨元一他们也立刻紧紧地盯住了苗娘。 “当初你还没来养济院,自是不清楚的。” 苗娘道:“当初阿福的妹子来养济院找阿福,曾问过好几个人她阿兄在哪里? 当时阿福正在养济院各处巡视,那些人其实也不知道阿福在哪里,只是按照阿福平日里的习惯,一路把阿福妹子指引到了那个院子里,才导致了那件事发生。 当时,其中一个给阿福的妹子指路的人,便是刘婆子……” 别说邬娘了,一众捕快都是一脸震惊。 杨元一连忙问:“你确定,那些指路的人里有刘婆子?!” 苗娘似乎被他吓了一跳,缓了缓才道:“当初……那件事发生后,阿福很生气,在养济院里大嚷大叫,说要替他妹子讨回一个公道。 幸好冯院长及时过来了,他劝说了阿福许久,说会替他妹子出头,阿福才算是冷静了下来。 那之后,冯院长挨个人审了过去,把阿福妹子是怎么走到那个院子里的,那些人又对她做了什么都审了出来。 刘婆子虽然不是直接把阿福妹子指引到那个院子里的,但阿福妹子刚来到养济院时,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刘婆子。 她问刘婆子阿福在哪里,刘婆子就往内院指了指,说在里头,阿福妹子这才走进了内院,然后越走越深…… 当时那件事闹得很大,我不可能记错!” 第九十七章 为人父母的苦心 杨元一轻吸一口气,又问:“冯院长说会为阿福妹子出头,到底是如何出头法?” 苗娘叹息一声,道:“说实话,虽说那些人确实调戏了阿福的妹子,但……他们其实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就是嘴贱了一些,趁乱……趁乱摸了阿福妹子的手几下。 只是那样的小娘子,哪里经历过这些,我们也是完全没想到,她回家后竟是要跳井自尽。 这对于阿福妹子来说是大事,但……咱们养济院有养济院的规矩,他们做的那些事,也不算违背了咱们养济院的规矩,冯院长也不能对他们进行太重的惩罚,否则要被人说偏私的。 最后,冯院长狠狠教训了那些人一顿,让他们闭门思过了一个月,这件事便算是过了。” 一众人忍不住眉头轻皱。 所谓的出头,竟然只是让那些人闭门思过? 也难怪阿福至今说起那件事,还是耿耿于怀。 只是,苗娘说得也没错,那些人虽然很过分,但做的事也不算太出格。 杨元一沉思片刻,道:“若你们还想到了什么跟刘婆子或先前去世的郑郎君以及文郎君相关的事情,随时来县衙与我们说。” 说完,便带着其他人,继续往前走了。 离开了养济院后,大金忍不住道:“娘哎!没想到当初阿福妹子那件事,跟刘婆子也有关系!这个阿福的嫌疑,岂不是更大了?” “可是,我逼问阿福时,他曾说过他跟刘婆子无冤无仇,当时他已是被我追问得有些急躁了,那句话,我觉得他是没经过什么思考说出来的,应该不是说谎。” 大山沉吟道:“何况,刘婆子当初只是无心之失,她也不知道把阿福妹子指引进内院后,她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阿福因为这件事杀死刘婆子,我感觉动机不够充分。” 大山说得也有道理。 大金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只觉得今天接收的情报太多,他的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突然,杨元一的声音响起,“小胖,你怎么了?从方才起就一脸便秘的表情?” 小胖顿时回神,都顾不上他这恶心巴巴地诋毁他的话了,一脸纠结道:“我总觉得,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但我一时想不出来是哪里怪。” 众人一怔。 大金忍不住嚷嚷道:“小胖,我脑子本来就乱,你就别再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折腾人了!” 小胖也一脸委屈。 他乱,他就不乱吗? 而且,这种明明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却死活不知道那是什么的感觉,最折腾的是他本人好不! 见小胖都要纠结得把头上的发髻揉乱了,杨元一连忙伸手阻止道:“好了好了,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精神养足了,脑子才能灵光。 明天辰时正(早上八点),我们准时在县衙集合!” 大家今天确实都累了,杨元一分配好任务后,便陆续散开了。 云霜径直回了自己家,她今天跑了一整天,回去后吃了个饭,泡了个热水澡,整个人才算精神了一些。 临睡前,她倚在房间的长榻上,一脸闲适地看着两个孩子努力背诵她专程给他们写的自我介绍词。 虽然她不太清楚这个所谓的入学考验会考什么,但自我介绍的环节是必不可少的。 这两个孩子出生成长于乡野,说话习惯了直来直去便算了,偶尔还会说出一些有些粗俗市井的话,这自是不行的。 这么几天功夫,她也不指望让他们脱胎换骨,但至少,要让他们说话尽量文雅一些,举手投足尽量显得沉稳一些。 然而,虽然他们的自我介绍词不算长,但对于还没满五岁的他们来说,还是有些难了,特别是那些语句都有些文绉绉的。 云伊背了好几天,还停留在“小女不才,姓云,娘为小女取名伊……”这一句,后面关于她渴望学习、希望进入私塾读圣贤之书,学圣贤之道这几句,别说背了,便是跟着云霜读,都磕磕巴巴的。 云尹比她要好一些,除了还说得不够流畅,那些语句都背下来了。 云伊背着背着,有些没耐心了,扑进了云霜的怀里撒娇道:“娘,好难啊,要是我到时候背不出来怎么办?” 云霜好笑地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伊儿这么聪明,只要用心,定然能背出来的!还是说,伊儿不想读书识字了?” 最后那句话,云霜说得有些严肃。 在其他事情上,她可以宠着他们惯着他们,唯有学习一事,该严厉的时候还是要严厉的。 毕竟,那才是能让他们受益一生的东西。 云伊顿时嘟了嘟小嘴,有些委屈。 她当然想!可是……她有些害怕,娘说,那个夫子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夫子,教出过很多比勿以还要厉害的娃娃。 她什么都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村长叔叔家的羽儿不但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背好多好多好难的文章,村里的人都说羽儿是个顶顶厉害的女娃娃。 羽儿经常说,她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样的她,那个夫子真的会愿意收她做学生吗? 云霜也有些心疼,只是,最后还是狠下心,让云伊把自我介绍的语句都背下来了,才让她去睡觉。 最后,云霜躺在床上,看着睡觉了还隐隐皱着眉头、嘟着小嘴的云伊,暗暗叹了口气。 以前,她只觉得养育孩子有多难? 真的上手了,才知道实在不容易。 除了要给他们提供充足的物质条件,还得想办法培育他们成才,至少,以后要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不会轻易被人欺负的人。 最难的是,她的苦心,他们如今的年龄是很难体会的。 云霜暂时没有跟他们说,他们入学考验那天,江啸也会来的事,就怕到时候发生什么变故,江啸来不了,他们只怕要失望。 就当留给他们当一个惊喜。 云霜轻轻抚了抚两个小不点的头,也躺下睡了。 第二天,她吃完早膳后,便依言在辰时正前到了县衙门口。 只是,刚下马车,她的脚步就猛地一顿,有些讶异地微微瞪大眼眸。 第九十八章 口味独特的枭雄 只见县衙门前,一身紧身窄袖黑衣的高大男人正从一匹通体漆黑,只在额角处有一抹白的骏马上翻身而下。 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与他一样身配军刀、气势凛然的男人。 严方刚下马,就见到了云霜,脸上顿时一喜,朝她激动地挥手,“云娘子!” 江啸也转头看了过来,一双黑眸沉厉依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走过去低声道:“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我跟杨郎君他们约好了,一会儿去查一个案子。” 云霜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察觉到跟在江啸身后那群人暗暗投过来的炙热视线,她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道:“江总兵怎么过来了?” 这次跟过来的那群人,除了严方,云霜都不怎么认识。 只认得,其中有一个人,她昨天在军营里见过,印象中,别人都唤他蒋千户。 此时他正鬼鬼祟祟地看着她,察觉到云霜投过来的视线,立刻别开头,有些拙劣地吹起了口哨。 江啸道:“听说县里的养济院出了好几个案子,其中出事的两个人都是军户,我便过来看看。” 云霜微微挑眉。 他竟然也是为了那个案子过来的。 他说的那两个人,是文泰丰和刘婆子。 她淡淡地扬了扬唇,道:“江总兵果然尽责,便是已经住进了养济院的军户,依然那么关心。” 在初秋微淡的晨光下,女子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清新脱俗之美,仿佛连照在她脸上的晨光,都灿烂了几分。 江啸的眸色不由得微微转深。 这两个案子,他身为夏州的总兵,要关心过问是没错。 但他亲自跑过来,说没有任何私心,也是假的。 就在这时,杨元一他们带着孙仵作也走了出来,见到江啸几人,顿时一惊,急急地上前行礼。 江啸看了他们一眼,淡声道:“不必多礼,我过来,是为了了解一下最近养济院的案子,杨捕快应是清楚?” 杨元一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云霜一眼,傻傻地挠了挠脑袋道:“总兵来得正好,我们和云娘子正打算去查这个案子呢,总兵可要一起跟过去看看?” 一直在偷听的蒋兵顿时竖了竖耳朵。 这个云娘子也要一起去查案?! 敢情昨天严方和吴起说这个女子会查案,还帮县衙连续破了两个大案子的事是真的啊! 昨晚,在沈先生的“严刑拷问”下,严方和吴起把总兵这段时间跟这女子是怎么认识的、后面又是怎么熟悉起来的全都招了,继这个女子竟然是两个孩子的娘后,他们又被惊了一惊。 ——这女子的两个孩子,竟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爹是谁! ——而且,这个女子会查案! 若不是严方就是个傻小子,完全不会说谎,吴起又指天发誓他们说的都是真话,他们都要以为,这两人在合伙编故事骗他们了。 昨晚,养济院的案子报过来后,总兵就说要亲自跑一趟了解一下情报。 沈先生趁机把他推了出去,以他刚好要带着媳妇和刚出生的女儿回岳母家住几天为由,让总兵带他一起去县里办事。 他确实是要趁着连休带媳妇和女儿回岳母家住几天没错,但沈先生这样做的真正用意,是想他帮忙观察一下那个女子! 严方和吴起虽然把这个云娘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沈先生却还是心存怀疑,在他看来,严方和吴起说不定也被这个云娘子迷惑了,他需要再找一个人,进一步观察一下那个女子才安心。 如果,那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甚至就算她出身贫寒,沈先生也不会那般谨慎。 这样一个带着两个父不详的孩子的女子,确实让人在意啊! 蒋兵一边想着沈先生在他出发前,对他耳提面命的事情,一边苦哈哈地尽量不被总兵发现地观察那个女子。 事实上,他觉得沈先生是多虑了,虽然总兵难得的铁树开花,竟是开在了那样一个女子身上,但总兵可不是会为色所迷的人,那个女子的背景可能有些复杂,但她定然也不是那种会危害到总兵的女子。 有两个孩子怎么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娶二嫁妇人的将士!甚至有些枭雄口味独特,就喜欢这种嫁过人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这种背着总兵搞小动作的压迫感,实在太大了,他承受不来啊! 蒋兵的痛苦,其他人自是不清楚的。 听了杨元一的话,严方不由得兴奋地道:“云娘子要帮忙一起查这个案子?那这个杀千刀的凶手定然很快就能找出来了!” 军户之间多少会有些惺惺相惜。 文泰丰和刘婆子晚年这般凄惨,一大半的原因是他们是军户,他们的很多亲人都是命丧在了残酷的战场上。 他们对这些晚年凄苦无依的军户本就无比同情怜惜,如今听说他们很可能是被残忍杀害的,要他们如何不愤怒? 事实上,这一路上,严方已是想了一百种手撕那个混账凶手的法子了。 江啸看了看一旁的云霜,黑眸微深,点头道:“我跟去看看。” 云霜不禁瞥了江啸一眼,实在很想说,要不您老就在县衙里待着? 他跟着去,她是没什么,但杨元一他们显然就拘谨多了。 但这话,她自然是不能说的。 最后,连同江啸几人一起的大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往城外去了。 县衙的几人驾驶了两辆马车走在前头,云霜便随意地坐了其中一辆马车。 江啸则是十分贴心地走在了最后头,一副不想妨碍他们做事的模样。 但正如云霜所料,有江啸这样一尊大神跟着,杨元一几人哪里再敢像平常那般耍宝,便是有一辆马车与外界隔绝,也轻易不敢说话,一路上都安静如鸡的,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杨元一突然扬起手,让队伍停了下来,跳下马车,朝站在不远处的城门边上的两个男人招手道:“冯院长,杨三郎,这边!” 却见城门边上,冯院长和杨三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等在了那里。 他们看了他们这边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一脸不可置信,回过神来后,连忙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朝着江啸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小人见过总兵!” “不必多礼。” 江啸扬了扬手,沉声道:“这些年,养济院能运营得这么好,全是多亏了冯院长,我虽为夏州总兵,但能为那些晚年孤苦的军户做的事情,实在太少。 如今他们无缘无故被人杀害,我于情于理,都要来看看情况。 你们自去做事,不必太在意我。” 第九十九章 玄乎的云娘子 冯院长显然不是第一次见江啸了,闻言一脸动容道:“总兵这话实在过谦了,总兵能镇守边境,守护夏州安宁,我们已是感激不尽。 更别说,总兵几乎每年,都会亲自来咱们养济院探望那些可怜的人。 养济院里的军户都知晓总兵的苦心的。” 云霜不禁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眸色微动。 江啸竟然每年都会去养济院探望那些军户? 也难怪山阳县的百姓,都那般爱戴他。 得知江啸要和他们一起去看那两个死者的坟,冯院长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很是殷勤地走在前头带路。 郑彦和文泰丰的坟墓就在城外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那里有一大片墓地,附近的百姓去世了,一般都会埋葬在此处。 进了墓园后,一众人都不禁更沉默了,生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无比沉重的一件事。 冯院长带着他们,一直走到了两个并列在一起的新坟前,转头对着大伙儿道:“这一块埋葬的,大多是在我们养济院去世的人,他们因为已是没有可以给他们扫墓的亲人了,我便提议,把他们都埋葬到一块,这样,咱们养济院里的人若是愿意,每年还能来看看他们。” 杨元一他们立刻上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郑重其事地给他们两人都上了三炷香。 江啸也上前,向杨元一要了三炷香,点燃,插上。 做完这一切后,杨元一才招呼一众捕快上前,拿出带过来的铲子,开始挖坟! 云霜站在一旁看着,忽地,却眉头一蹙,走前一步道:“稍等,郑彦的墓……有些奇怪。” 她说着,蹲下身子,在被挖到了一半的土堆里面,取出了一片已是通体金黄的叶子。 郑彦已是去世大半个月了,他的坟墓里便是夹杂了一些叶子,也早就枯萎了才是! 更别说,大半个月前,这附近的树木的叶子理应还没完全转黄。 这种完全变黄了的叶子,只可能是出现在这几天! 负责挖郑彦的坟墓的大山也沉声道:“郑彦的坟墓的土明显松动了,方才我挖的那几铲子根本没用太大力气,他的坟,应该这几天才被挖开过!” 冯院长眼眸微睁,连忙道:“不可能!郑彦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亲人了,我们这几天也没有挖过他的坟,谁会去做这种事!” 云霜淡声道:“把他的坟墓挖开,也许就能知道真相了。” 大山和几个捕快立刻加快了挖坟的速度,不到半个时辰,郑彦的棺材便被挖了出来。 大山按照孙仵作的指示,在嘴里含了两片生姜,用布把自己的口鼻包住,才小心翼翼地开馆。 顿时,所有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却见棺材里头,是空的! 别说郑彦的尸体了,便是他的一片衣角也没见着! “娘哎!” 小胖吓得脸色都青了,“不会真像昨天邬娘说的,郑彦其实没死,只是诈死躲在暗处,把跟他有仇的人一一杀掉……”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那些人的死,完全符合他那些所谓的预言了! “不可能!” 冯院长却白着一张脸道:“郑彦确实没了,他去世那天,是我亲自看着他收棺的!他在生时曾与我说过,他有一个金镶玉的镯子,是他考上秀才那一年,特意买给他娘的生辰礼,他娘当时高兴得哭了,谁料没过多久,他娘就生病去世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娘,她在生时,他没有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都是他娘为他担心操劳,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 因此,便是后来他再怎么穷困潦倒,食不饱腹,也不愿意把先前送给他娘的这个镯子卖掉,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他当心自己去世后,养济院里那些人会摸进他房间里,把他的镯子偷走,便在自己病情加重后,悄悄把镯子交给了我,说他去世后,希望我把这个镯子跟他葬在一起,他要把这个镯子带到下头,再亲手交给他娘。 因此,在他下葬前,我亲自上前,把这个镯子带到了他的手腕上,并亲自把他的棺材合上了。 我很确定,棺材里的确实是郑彦,郑彦确实是没了!” 众人顿时更困惑了。 既然郑彦真的没了,那他的尸体,到底去哪了?! 文泰丰呢?难道也像郑彦一样,只留下了一个空棺? 就在这时,杨元一那边也把文泰丰的棺材挖出来了,只是他们打开一看,文泰丰依然好好地躺在棺材里,因为刚去世没多久,最近天气又凉,他的尸体没有腐烂得太严重,还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容。 杨元一顿时皱起眉,让孙仵作再次去查验文泰丰的尸体,看向大山他们道:“你们觉得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说,郑彦的尸体是被凶手偷走的,他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为什么他只偷走郑彦的尸体,却不偷走文泰丰的?” 众人都沉着一张脸,一时都有些迷糊了。 一旁的蒋兵早已是忘了自己身上的艰巨任务,也跟着他们困惑了起来。 这事儿也太离奇了! 原来这就是查案么?真真是比带兵打仗难多了!他觉得自己便是薅光所有头发,也想不出答案啊! 一个清淡悦耳的女声,却忽地仿佛天籁之音一般响起,“如冯院长所说,郑彦在这世上已是没有亲人了,养济院里的人,也没有理由去挖他的坟,甚至把他的尸体偷走。 做这件事的人,只有可能是这几个案子的凶手! 而他不偷走文泰丰的尸体,独独偷走郑彦的尸体,自是因为,郑彦的尸体上,有他不能给别人看到的东西。” 杨元一猛地转头,云娘子这般自信而从容的语气,他太熟悉了,不由得一脸兴奋地道:“云娘子,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云霜微微一扬嘴角,淡声道:“对,凶手做贼心虚,自以为把郑彦的尸体偷走,我们就察觉不到他想隐瞒的事情,殊不知,这只是画蛇添足,反而让我进一步确认了,凶手这么做的理由。 我已是知晓凶手的犯案动机,以及,要如何找到凶手了。” 除了县衙众人以及江啸和严方,其他几人都是一脸问号。 尤其是蒋兵。 不是,这云娘子怎么似乎比严方和吴起说的,还要玄乎啊!!! 第一百章 凶手真正的目的 云霜这么说,杨元一他们虽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不解。 小胖已是急不可耐地问了出来,“凶手的犯案动机?那厮杀人不是为了复仇吗?” 云霜看向他,眉微挑,“从表面上看,凶手确实像是仇杀,他故意按照郑郎君留下的那沓手稿杀人,除了迷惑我们,也是想进一步增强我们仇杀的错觉。 若不是方才,我看到郑彦的尸体不见了,可能还会继续困在他给我们制造的假象里走不出来。” 小胖听得越发迷糊了,“他把郑彦的尸体偷走,跟他杀人的动机有关?难不成,他有收集尸体的癖好,才去杀人?!” 云霜忍不住被这家伙跳脱的想法逗笑了,道:“我方才说过了,凶手把郑彦的尸体偷走,是为了隐藏某件事。 某件,若是让我们见到郑彦的尸体,就会立刻察觉到的事情。 例如,郑彦身上,少了某样东西……” 杨元一微愣,顿时灵光一闪,激动道:“是冯院长亲手佩戴在郑彦手上的那个手镯!” 众人一怔,立刻也想起了冯院长方才说的事,大金不由得诧异道:“云娘子的意思是,凶手偷走了郑彦手上的镯子?那么说……凶手杀人,莫非是……为了钱?!” “可是……” 冯院长道:“郑彦心思重,除了我,他说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个镯子的事啊。 凶手又是怎么知道,他有那个镯子的?再说了,文泰丰和刘婆子身上又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他为此杀人?!” 云霜淡淡一笑,道:“不急,我一个一个回答冯院长的问题。 如果冯院长说的属实,那郑彦应该就不是被杀死的,是确确实实病死的!只是,在郑彦下葬的时候,凶手偶然间见到冯院长给他戴上镯子的那一幕,心里顿时起了贪念。 因此,凶手在葬礼结束后,便挖了郑彦的坟,把他手上的镯子偷了出来。 罪恶的盒子一旦打开,便再难合上了,后面,因着心里的贪念,他又陆续杀死了文泰丰和刘婆子。 而且,谁说,他们两个身上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冯院长一脸怔愣,杨三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右手握拳敲了敲手心道:“文泰丰应该是有钱的!他年轻时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他的妻儿跑了后,他一个人过日子也花不了几个钱,应该多多少少是存了一些钱的! 否则,按照他每三天就要去喝一次酒的习惯,他若没有银子,哪个商家愿意卖酒给他? 我记得有一回,我在一个小酒馆里看到了喝醉酒在那里跟别人吹牛的文泰丰,他说自己可有钱了,他的婆娘和孩子跑了是他们的损失,他要把钱都攒着,他们以后便是跪着求他他也不给,就该让他们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是,我当时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只以为,他只是喝醉酒在说胡话……” 云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没错,假设文泰丰没有说谎,他确实藏了一笔钱,然后无意中跟某人说漏了嘴,因此被那个人盯上,完全说得通! 至于刘婆子……我听跟她交好的范婆子说,刘婆子一直心心念念着攒钱给自己已是过世的男人移一处好一点的墓地,为此,她生活节俭得近乎病态,身上又怎么可能没钱? 何况根据我们从她房间里搜出来的那些记账的纸条来看,刘婆子这几年,应是靠赌博赚了不少钱,牛老汉他们说刘牌子赌博时有出老千的情况,应该也不是信口开河。 然而,不管是文泰丰,还是刘婆子,我们都没有从他们的房间里,搜到多少银钱!” 冯院长眼眸微睁,立刻道:“对!负责收拾文泰丰的房间的人是阿升,他确实跟我说,文泰丰的房间里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他只在他的床底找到了几枚铜板。 他当时还嘟囔了一句,说感觉有点怪……但因为那段时间,养济院连续有人去世,我就没有心思多想。 现在想想,文泰丰常常去喝酒,便是没有大钱,身上也不可能只有几枚铜板!” 杨元一却拧了拧眉,道:“可是,即便他们真的藏了一些钱,也不可能很多!凶手为了那么一点钱就杀人灭口,会不会有些说不过去?” 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真的那么有钱,也不至于沦落到在养济院里讨生活了! 云霜看向杨元一,道:“杨郎君,你的想法错了,不是因为凶手看上了他们的钱,所以杀人灭口,而是因为,凶手能盯上的,只有养济院的人。 对养济院的人下手,对他来说是最容易,也是最能隐藏他真实目的的一件事! 加上刚好那时候,郑郎君去世留下了那一沓类似预言的文稿,在凶手看来,他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这摊水搞得更浑浊!” 毕竟,谁能想到,凶手杀死刘婆子他们,是为了他们身上的三瓜两枣呢! 她其实,昨天已是想到了一些眉目,只是,一直到见到了郑彦那个空空如也的棺材,听了冯院长说的郑彦那个镯子的事,才总算是正视了心中那个最匪夷所思的可能! “那这个凶手简直就是畜生啊!” 严方忍不住愤愤不平地道:“为了那么几个铜板,竟然残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云娘子,你方才说有法子找出凶手,到底要怎么做?” 其他人也一脸好奇。 如果凶手求的其实是财,那在养济院里做事的好几个人,似乎都挺缺钱的。 这般看来,他们都有作案的动机! 云霜嘴角微勾,道:“很简单,不管郑彦是不是被凶手杀死的,在郑彦死之前,凶手不知道郑彦那个镯子在哪里都是肯定的。 否则,早在郑彦病死前,他就会想方设法把这个镯子弄到手了,这样,他也不需要后面苦哈哈地来挖坟。 冯院长,你知道养济院里的人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想必当初给郑彦带镯子的时候,是尽量避开所有人的?知道这件事的人,理应也不多。” 第一百零一章 被忽略的疑点 冯院长沉着一张脸点头,“这是自然的,当初,我故意等到了郑彦要下葬之前,才拿出这个镯子给他戴上,而且,还以我想跟郑彦最后说几句话为由,让随行的人站得远一些。 要给郑彦带上镯子这件事,我只告诉了杨三郎。” 然而,杨三郎的嫌疑,早在最开始就被排除了。 “虽然你让随行的人站远了,但那个人若站对位置,多少还是能窥见一些端倪的。” 云霜盯着冯院长,道:“冯院长可能回忆起,你当初给郑彦带镯子时,大概站的位置,并重复那天的所有动作?” 冯院长一怔,寻思了一会儿,站到了郑彦的墓的右前方,道:“当时,郑彦的棺材就横着停放在这里,棺木的头就正对着不远处的那棵杏树,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我让其他人离得远一些后,就从我右边的袖袋里,摸出了那个镯子。 当时,我还特意用左手的袖子遮挡了一下……” 云霜顿时眸色一闪,道:“停!冯院长,麻烦你维持着这个动作不要动!” 随即,她让杨元一几人把郑彦的棺木按照冯院长说的位置搬了过去,完全模拟出了当时的场景。 一切就绪后,她慢慢左右移动了好几回,最终站定在了冯院长右前方的位置,从这个位置,刚好能透过冯院长两只手之间的缝隙,看到一点冯院长手上拿的东西! 站定后,她还特意询问了冯院长,当初那些人都离得有多远,并按照冯院长说的,往后退了二十步左右。 然而,只要角度不变,以及那个人的眼睛没有问题,从这个角度该看到的东西,他一样能看到。 云霜最后,一脸肯定地道:“从这个角度,应该多少能看到一点冯院长从袖袋里摸出来的东西。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镯子的存在,便是他只看到了一些边角,定然也能立刻想到那是什么! 冯院长可还记得,当初站在这个方位的,都有什么人?” 冯院长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和嘴巴微微张大。 那天他行事很是小心,在过去给郑彦带镯子的时候,还特意环顾了四周围一圈。 来送郑彦最后一程的人本就不多,大家站得很是疏散,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方位只站了一个人。 其实他当时朦朦胧胧地想到了,站在那个方位的人是有可能看到他拿出来的镯子的,但因为是那个人,因为他打从心底里相信那个人,因此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 只是,不可能,凶手怎么可能是他! 他嘴唇微抖,还没把已是到了喉咙口的名字说出来,云霜就沉了沉眉,一字一字地道:“那个人,是在后厨做事的苗娘,是?” 冯院长一颤,不可思议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云娘子查案的蒋兵:“……” 对啊,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云娘子的脑子,真是邪门了!怎么能有人聪慧成这样! 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一切都看穿了! 云霜却是看向了一旁的小胖,道:“聂郎君,你昨天去询问苗娘她们时,可有跟她们说过,我们怀疑凶手是在养济院做事的七人中的一个?” 小胖一愣,立刻摇了摇头道:“没有。” “可是,苗娘后来见到我们的时候,却说,养济院里这几年发生过的最大的矛盾,是阿福妹子那件事。” 云霜凉凉地一扬唇,“然而,她这番话明显不对!如果只是把问询的范围限制在养济院做事的那七个人中间,那么这几年,在养济院跟人发生过重大矛盾的人,确实只有阿福。 然而,如果把这个范围放大到整个养济院,那发生过的矛盾可数不胜数了。 据我们所知,死者刘婆子就曾经因为讨要赌债的事情,跟不少人吵过架,甚至尝试过大半夜吵得所有人都起了来,难道这件事不够大? 然而,她却提都没有提,只故意突出了阿福的事,就仿佛,在故意引导我们怀疑阿福是杀人的凶手!” 这件事,冯院长和杨三郎是最有发言权的。 冯院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道:“确实,咱们……这些做事的人,自是尽可能不跟他们发生大的冲突,但他们自个儿,却常常是三天一小闹,七天一大闹。” 小胖忽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脸醍醐灌顶,“我就说昨天我怎么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对啊!我压根没跟苗娘说,我们怀疑的是他们这些在养济院做事的人!她怎么就那么精准地在养济院一百三十多个人里,挑出了阿福一个人和众人的矛盾与我们说呢!” 云霜淡声道:“因为苗娘知道,把这件事嫁祸给阿福是最容易的。 她把文泰丰推进河里那一晚,阿福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当时,藏在暗处的苗娘定然看到了。 因此,她也知道,若我们查到阿福是那晚第一个赶到的人这件事,定然会怀疑到阿福身上,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更别说,阿福身上,确实有着一定的杀人动机。” 却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就像她昨晚,连夜过来把郑彦的尸体偷走一样。 “而且,苗娘是养济院的老人了,冯院长说,她跟养济院里的人都处得跟亲人一样,定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察觉到了刘婆子他们其实私底下藏着一些财物。” 冯院长依然一脸不可置信,轻轻摇着头喃喃道:“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我知道今年,她小儿子的病情越发恶化,让她很是憔悴,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是会做出这种事啊……” 杨元一已是沉声道:“所有人听令,立刻跟我回养济院,先把苗娘带回县衙,再慢慢审问!” 若苗娘当真拿了那几个人的镯子和钱,他们只要一搜,便能搜出来。 这也是凶手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意识到,她杀人其实是为了银子这件事。 杨元一留下了两个人把郑彦和文泰丰的坟墓恢复原状,便匆匆往养济院赶去。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林子外头,要先走出林子,才能坐上马车。 云霜虽然这些天都有特意锻炼这个身体,但这个身体到底娇弱,郑彦他们的坟墓又在林子比较深的地方,方才一路走过来,已是耗费了她大半的体力。 如今杨元一他们快步往前走,她跟得颇有些吃力。 忽地,她一个没留意,被脚下的一颗石子绊了绊。 她踉跄了一下,刚想扶住旁边的一棵树稳住身形,手臂处却一热,一只灼热有力的手已是扶住了她。 第一百零二章 云霜的办案风格 云霜一怔,转头,就见到江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走到了她身旁,正垂着一双黑眸看着她,眉头微蹙,似是有些不满,“跟不上便别勉强,你落后几步,没有人会责怪你。” 云霜:“……” 又来了,这熟悉的训斥人的语气。 她挣了挣自己的手,一时却是挣不开,不禁拧眉,暗暗地瞪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江总兵,我还要去查案子,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她又不是要全程跑回养济院去,便是劳累,也不过是这一小段路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在做事的时候被人特殊照顾。 初初进警局的时候,因为她是女子,还长了张秀丽姣好的脸庞,一众男警因着私心或某些刻板印象,总是会特意让着她。 但云霜很清楚,这种让在平常,只是他们的举手之劳,甚至只是用来彰显他们的绅士品德的一件小事。 但一旦她坦然接受了这样的让,以后她在工作中,便会处于下风,在他们眼中,她永远不会是可以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伙伴,而是一朵需要人保护的娇花。 江啸又看了她一会儿,清楚看到她那双清透眼眸中的倔强和不满,顿了顿,终是什么都没说,放开了手。 云霜立刻继续快步往前走,只是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侧头淡声道:“不过方才,还是谢谢江总兵的搀扶。” 江啸眉微挑,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纤细身影,嘴角忍不住微牵。 虽然早在初初认识她时,便知道这个女子十分好强。 但越与她接触,才发现,她骨子里的好强,还是远超他的想象。 就是这样的她,才能全心全意地追踪凶犯,咬定一条线索就再也不松口。 一众在后头目睹了全程的将士:“……” 不是,他们怎么感觉,这个云娘子似乎不怎么待见他们总兵,完全是他们总兵在剃头担子一头热啊! 蒋兵更是心情微妙。 只怕卫所里大部分将士都认定了,定是云娘子想方设法吸引了总兵的注意! 谁知道,真相竟是这般残酷啊! 若他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沈先生,沈先生又要不相信了! 因为云霜出来得慢了一些,杨元一和小胖几人已是坐着第一辆马车先往养济院去了。 大金见到云霜,立刻招手道:“云娘子,快!” 云霜上了马车后,他便一抽马屁股,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县里跑。 到了养济院后,云霜和大金几人立刻匆匆跑了进去,然而,还没走几步呢,就见到杨元一带着众人沉着一张脸,大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不安的邬娘和阿福。 她微微一愣,快步迎上前道:“怎么了?苗娘呢?” 不待杨元一开口,小胖就一脸焦急地道:“苗娘今天不在!邬娘说,苗娘今天请假了,说是要带她小儿子去看大夫!下午做晚膳前会赶回来! 但……方才阿福与我们说,郑彦预言里,这一个月会出事的最后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也不在养济院里!” 云霜的脸色顿时一沉。 阿福立刻道:“对,昨天刘婆子出事后,冯院长再次叮嘱了养济院里的其他人,要重点留意剩下的两个人。 本来因为刘婆子出事,那两人很是惶恐,我们就以为,这段时间他们总该能安分一点,不会轻易往外走了。 谁料,方才,住在那两人中的方婆子隔壁的吴婆子跑来告诉我,说方婆子不见了! 今天早上,她还见到方婆子离开房间去上茅房,她跟方婆子关系不错,临近午膳时,她本来想叫方婆子早点跟她去吃口热乎的,谁料方婆子已是不在房间里了!” 苗娘和方婆子竟同时不在养济院! 这确实让人担忧。 云霜看向杨元一,问:“那你们现在打算去哪里?” 杨元一:“邬娘说,苗娘家就在离养济院不远的地方,我们打算去看看。” 云霜眼眸微沉,“那如果,你们去到苗娘家,发现她不在里头呢?” 杨元一一噎,一时没想到如果是这种情况,下一步要怎么做。 云霜又问:“郑彦的预言里,方婆子是怎么去世的?” 那些预言,杨元一都已是倒背如流了,立刻道:“上面写的是,一个月内,方杏花会掉崖而亡,尸骨无存!” 云霜又猛地看向邬娘和阿福,“你们比较熟悉方婆子,你们觉得方婆子这时候突然消失不见,会去哪里?” 邬娘和阿福对望了一眼,几乎是同时道:“去庙里!” “去拜神祈福!” 阿福快速道:“方婆子十分信奉神佛,每个月都要去一次城外的崇福寺礼佛,每当有什么事情发生,她首先想到的也是去拜神消灾。 我早该想到的,刘婆子的死让她越发惶恐,这种情况下,她只会更急着去拜神求一个心安。” 他这样说的时候,眉头紧皱,脸上是再真切不过的焦急之情。 这时候,邬娘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白,“昨……昨天吃完晚膳后,我见到苗娘似乎跟方婆子说了些什么,方婆子一脸不安。 苗娘过来后,我便问她方婆子怎么了,她说刘婆子出事后,方婆子很不安,她就安慰了她几句。 那之后,她就提出了明天中午要请假……” 众人的脸色顿时都难看了起来。 这么说的话,苗娘很可能知道方婆子今天要去拜神的事! 很可能,便是她撺掇方婆子去的! 杨元一暗暗咬了咬牙,道:“大金,你去苗娘家看看,其他人,跟我一起去城外的崇福寺!” 崇福寺在城外比较远的地方,快马加鞭的话,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如今时间紧急,若是坐马车,需要的时间只会更长。 因此,杨元一直截了当道:“把马车上的马解开,我们骑马赶过去!” 但便是把两辆马车上的马都解下来,也只有两匹,县衙的马不是什么很好的马,那两匹马都又瘦又矮小的,若是同时坐两个人,能不能跑快都是个问题。 但如果只让两个人去崇福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连个响应的人都没有。 就在杨元一烦恼之时,一旁的江啸忽地开口,“你们可以先用我们的马,严方,蒋兵,让其他人把马都牵过来。” 杨元一顿时一喜,道:“谢过总兵!” 卫所的将士用的马,自然都是一等一的战马! 这附近不可能再找到比他们的马跑得更快的了! 杨元一说完,便叫上众捕快,匆匆地跟着严方他们跑了过去。 云霜自是无法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的。 苗娘她们如今在崇福寺,只是他们的推论。 若推论有误呢? 又或者,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呢? 反正,她跟开的案子,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不过是思索了片刻,便转身大步跟上了杨元一他们。 在杨元一几人接过严方给他们的马,打算骑上去时,她快步朝杨元一走去,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马的长鸣。 云霜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就见到江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翻身上马,一勒马缰,直直地朝她这边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抱紧我! 云霜脸色微僵,心里头已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想躲到一边去。 却哪里来得及。 江啸走到她身旁后,微微一俯身,单手搂着她的腰,一个用力就把她带到了马上。 随即,一抽马鞭,“驾”了一声,胯下的骏马顿时仿佛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云霜只来得及在最后,掩饰一般地大声道了句:“江总兵,其实你让你手下随便一个将士带我便是了……” 被这一幕惊到了的杨元一几人:“……” 不是,云娘子这是什么胆子?竟然敢叫总兵带她! 最让人震惊的是,总兵竟还真的愿意亲自带! 他们认识总兵也有几年了…… 倒是头一次知道,总兵这般亲民啊! 另一边,离杨元一他们有一段距离后,云霜便忍不住对身后的男人怒目而视,咬牙道:“江总兵,你这有点强人所难了啊!” 江啸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的头发被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得有点乱,那飘扬的发丝不时地擦过她的眼睛,让她不适地皱了皱眉,拼命低着头想躲,便抬起暂时空闲的左手,把她的头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声道:“你靠过来一些,风会没那么大。” 云霜:“……” 这是风的问题吗?! 不等云霜再次对某男人怒目而视,江啸沉厚的嗓音便响起,“我以为,云娘子想找一个人带你去崇福寺,既然杨捕快他们能带,我为何不能?” 云霜一时语噎。 她确实是想找人带她过去。 但她不想被人这般强硬地带上马好么!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虽说这件事应该能圆过去,但也太张扬了! 江啸又垂眸,看了依然一脸不快的女子一眼,低声道:“何况,云娘子难道不想尽快去到崇福寺?” 此时她与他共骑一马,便是她再怎么努力和他保持距离,还是免不了有一些肢体接触。 而且,他的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他就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带出来的潮热呼吸。 云霜的耳朵,无法抑制地热了热,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江总兵的意思是,我选择让你带我,是能最快去到崇福寺的法子?” 察觉到女子的语气有软下来的迹象,江啸嘴角微微一扬,一抽马鞭,沉声道:“云娘子这般聪慧,定然已是有了答案,坐稳了。” 江啸的马,自然不是一般的马能比上的。 更何况,他对这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直接带着云霜走了条捷径。 最后,就如他所说,他们是最快到达崇福寺附近的。 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寺庙时,云霜心头最后的一丝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眼见着江啸就要直接冲向崇福寺,被狂风吹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的云霜连忙握起拳头,捶了捶面前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努力大声道:“不是去寺里!江总兵,你可知道这附近最近的山崖在何处?” 她本来想去到崇福寺附近再问人。 然而,如今看江啸一副活地图的样子,哪里还需要再费这个功夫。 江啸眉微挑,没有一句废话,忽然猛地一拉缰绳,骏马的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一声,一个转身,就跃进了左边的一片树林。 云霜原本以为这一路上,自己已是被折腾得麻木了,然而,胯下的马突然这样高高跃起,还是把她惊了惊,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面前男人的衣服。 感觉到了她的动静的江啸心头微动,垂眸看了几乎已是靠进了他怀里的女子一眼。 很快,云霜就见到,他们前方出现了一片山崖! 而江啸竟是骑着马,直直地往山崖边去了! 云霜哪里经历过这阵仗,一颗心不由得高高提起,就在她以为这疯子要带着她一起跳崖之时,江啸突然一个悬崖勒马,让马拐了个弯,沿着山崖快速地往前跑。 云霜才发现,这竟是一片不停往前延伸的山崖。 她意识到了什么,悄然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呼吸紧了紧。 胯下的骏马在飞驰,而离他们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就是一眼看不到底的陡峭深渊。 他们竟是贴着山崖在疾驰! 但凡云霜胆子小一些,或是有恐高症,这会儿只怕就要吓晕过去了。 她连忙收回视线,深呼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前方。 终于,她眼前忽然跃入了两个黑点,随着他们离那两个黑点越来越近,她终于看清了,那分明是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女子,她昨天才见过,正是苗娘! 而苗娘怀里正搀扶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布裙、一大半的头发已是发白的瘦小婆子,正推着她往山崖处走。 那妇人的头几乎低垂到了胸前,显然已是失去了意识! 她心头微沉,咬牙大声道:“苗娘!你不管你小儿子了吗?他发病了,很痛苦,他在等你回家!” 不远处的苗娘似是整个人顿了顿,猛地转头看向他们这边。 这时候,江啸眼眸微眯,突然腾出一只手,用力把云霜往自己怀里一压,低低道:“抱紧我!” 云霜一怔,察觉到他要做什么,立刻抬起手,紧紧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几乎是同时,江啸空出右手,随意地在经过的一棵树上折下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在手里颠了颠,便猛地丢了出去。 随着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那根树枝精准地砸到了苗娘的肩膀,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苗娘猛然后退了几步,手里的方婆子也滑落在地。 趁着苗娘还没反应过来,江啸快速来到了她们面前,勒停马匹,翻身下马后,把云霜抱了下来。 随即上前,轻而易举地制住了苗娘。 云霜则是跑到了方婆子身旁,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 幸好,方婆子只是昏迷了。 苗娘捂着被砸得生疼的肩膀,看了看用一把大刀指着她、脸色骇人的江啸,一张脸顿时青了,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 “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是?” 云霜站了起来,冷冷地看向她,道:“我们不止知道你要在这里杀死方婆子,还知道了,先前的刘婆子几人,也是你杀死的! 而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身上的银钱!为了给你小儿子治病!” 苗娘震惊地看着云霜,瞳仁微颤,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她的话,狠狠咬了咬唇,无力地道:“你们竟是都知道了……竟是都知道了……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可怜的俊儿今年才六岁,我实在不忍心看他那么痛苦!先前县里有大夫跟我说,京城有一个大夫,对于哮疾的医治特别拿手,便是京里的大官也常常请他去治病。 但京城……多么遥远的地方,我便是拿出家里所有钱,都到不了京城的城门前。 我也是……也是没办法了呜呜呜……” 说着,她崩溃地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凄厉地哭了起来。 云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对于刘婆子他们来说,她是个罪无可恕的杀人犯。 但对于她的小儿子来说,她也不过是一个无助的母亲。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杨元一他们的声音,“总兵!云娘子!” 是他们终于赶过来了。 见到眼前的一幕,他们立即意识到这里方才发生过什么,杨元一不禁心有余悸地道:“多亏了云娘子和总兵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瞅了江啸和云霜一眼。 第一百零四章 热情又肉麻的表白 云霜连忙轻咳一声,道:“这个案子跟军户有关,我也没想到江总兵竟是这么上心,直接带着我就赶了过来。” 杨元一恍然大悟,心里头那点奇怪的感觉立刻烟消云散。 对啊!江总兵这般重视他手底下的军户,急着去抓捕凶手也能理解! 带着云娘子,也是因为云娘子对这个案子比较熟悉! 他不再多想,指挥众人去抓捕苗娘回县衙了。 江啸却是淡淡地看了云霜一眼,那幽深沉黑的眼眸,看得云霜莫名心虚。 事情解决了,他们也就不用再赶路了。 因为可能要带犯人回县衙,大山是坐着一辆马车来的,云霜便跟着他们的车回去了。 回到了县衙后,大山看向云霜,感慨道:“这次又是多亏了云娘子,这个案子才得以破得这么快,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云娘子才好了。 接下来,云娘子是要直接回家吗?可要我派一个人送云娘子回去?” 云霜顿时好笑道:“哪里需要这么麻烦,这附近的路我闭着眼睛都会走了,我直接回去便是。” 说完,便径直下了马车。 只是,在离开前,还是忍不住看了城门的方向一眼。 不知道江啸是不是直接回去了。 今天跟他的见面有些猝不及防,云霜又满身心扑在了案子上,和他之间,除了最后骑着马去崇福寺那段时间,压根没什么交流。 不过,她确实感觉到了,自从上次她在军营里,暗示过他不要再那般放浪后,他对待她,便小心尊重了许多,只是偶尔还是会暴露他强势霸道的一面。 云霜觉得已是很难能可贵了。 毕竟不管是试着跟他相处,还是关于云伊云尹的事,都是她单方面的秘密,单方面的想法。 站在江啸的角度,他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只能根据她的态度慢慢试探,一点一点地摸索她的内心。 而云霜能看出来,对于这一方面,这男人并不擅长,甚至有些笨拙。 他就仿佛一只明明擅长进攻不喜防守的大型兽类,生生因为她,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利爪。 云霜这些天其实也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他相处,怎么去跟他“试一试”,只是这种事她也是头一回经历,更别说其中还夹杂了云伊云尹,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迷茫。 最后,也只能决定走一步,算一步了。 云霜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往家里走。 然而,她刚拐到自家所在的那条街上,就见到家门前,停着三匹再熟悉不过的骏马。 其中马头昂得最高、看起来最拽最傲气的那匹马通体漆黑,只在额角处有一抹雪白,眉角顿时微微一抽。 这不是江啸的马吗?! 这男人竟是没有回卫所! 而是直接跑到了她家! 方才心里觉得他也不容易的那点怜惜之情顿时消失殆尽,云霜心头有些被冒犯的不舒爽,加快脚步走到了家门前。 然而,还没推开门呢,她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云伊咯咯咯的笑声。 自从云霜压着她背书后,她已是很久没听过这小丫头那般没心没肺的笑声了。 她脚步微微一顿,心头的那点不舒爽一下子被那稚嫩可爱的笑声压了下去,嘴角微抿,整理了一下心情,才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却见此时的院子里,比往常都要热闹欢乐。 除了云伊云尹,八月、十五还有方正都在那里,正傻傻地站在一边,如梦似幻地看着站在院子中央的高大男人。 而某个笑得大牙都露了出来的小丫头正一脸神气地坐在江啸的手臂上,一只小手举起,竟是在大逆不道地拍江啸的脸,一边拍还一边咯咯咯地笑,“总兵叔叔,看!我摸到你的脸了!我现在好高好高!比所有人都高!” 云尹没有自家妹子那般人来疯,很是矜持地站在一边,只是忍不住不停地看向云伊,眼里透出淡淡的羡慕。 站在江啸身后的蒋兵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第一次见到自家总兵脾气那么好,被人这样拍脸都不生气! 这不亚于他看到别人作死地去撸虎须啊! 云伊眼角余光忽地看到了走了进来的云霜,立刻转头,兴奋地挥舞着小手道:“娘!你回来啦!总兵叔叔今天来看我们了!” 云尹脸上也一喜,蹬蹬瞪地跑到了云霜面前,仰着小脸唤了声,“娘。” “乖。” 云霜笑眯眯地抚了抚他的小脑袋,见某个小丫头赖在了江啸身上,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暗暗地撇了撇嘴道:“伊儿,你怎么能这么没规矩?江叔叔是客人,你不帮娘招待客人就算了,竟然还要江叔叔抱你。” 云伊顿时有些急了,想跟娘说她不是没规矩,她也有好好招待江叔叔,只是话没出口,江啸就看了云霜一眼,淡声道:“是我要抱她的,伊儿很乖,方才还亲自出来带我们进去。” 某个小丫头顿时眼睛一闪,一副找到了靠山的样子,甜甜地倚在了江啸的肩膀上,脆生生地道:“总兵叔叔真好!除了娘和阿兄,这个天底下我最最喜欢总兵叔叔了!” 小丫头这热情又肉麻的表白顿时让院子里的其他人更静默了。 蒋兵默默地扶了扶自己已是有些发麻的下巴。 还别说,细看之下,这两个孩子跟总兵还有几分相像。 总兵这个后爹,当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如果只有自己,云霜在得出最后的答案前,也许还能注意好分寸,不跟面前的男人来往得太过紧密。 但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她完全没辙,暗叹一口气,看向江啸道:“江总兵怎么过来了?” 江啸道:“这回来县里,我本就想趁机看看这两个孩子。” 昨天她说,因为上次那个凶犯直接闯到了他们面前,这两个孩子至今还有些阴影。 不亲眼看看他们,他总有些放心不下。 “江总兵有心了。” 云霜淡淡一笑,顿了顿,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如果江总兵不急着回卫所的话,可愿意赏脸,留下来吃顿晚膳?” 江啸微微扬眉,似是有些讶异,一双鹰眸带着几分探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第一百零五章 亲子时间 有时候,江啸觉得自己有些读不懂面前女子的心思。 她明明在某些时候,似乎表现出了要主动接近他的意思,但对于他的靠近,总隐隐约约有些抗拒。 唯一让他感觉不到丝毫抗拒,甚至能看出那女子心底里的真挚的时候,似乎都跟这两个孩子有关。 不管是昨天,她在军营里突然提出,让他有空的话,去陪这两个孩子参加入学考验。 还是现在,她主动开口,留他下来吃晚膳。 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她这段时间对他的那些看似主动的接近,其实都不是她自己的本心,只是为了这两个孩子。 江啸不由得静默了片刻,一颗心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微微沉了沉。 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双澄澈漂亮的眼眸中满是看不出丝毫破绽的真心时,他眸色终是微微一深,点头道:“好。” 云霜顿时满意地扬了扬唇,转头看向严方和蒋兵,“那严副将和蒋千户也……” “他们还有些事要去办。” 江啸突然开口,看向严方和蒋兵淡声道:“你们自去办事,晚上戌时正(八点)前回到这里集合。” 严方和蒋兵立刻应了一声,“是!” 蒋兵一边应,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他们不过是要去养济院慰问一下那里的军户,哪里需要那么多时间? 总不至于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总兵就差把“别留下来碍事”几个大字写在额头上了! 严方和蒋兵离开后,云霜笑着看向江啸,道:“我现在要去做晚膳,江总兵可否帮我照顾一下这两个孩子?我会把八月留下,若江总兵看不过来,可以让八月帮忙。” 江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眸定定地看着云霜。 云霜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正要问什么,就听男人沉声道:“好,云娘子放心。” 这男人从方才起,就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只是,云霜也懒得多想,谁没有一点心事呢?反正,他愿意跟两个孩子培养感情,是她乐于看到的。 她随即叫来两个孩子,叮嘱了他们几句,便带着十五去后厨准备晚膳了。 自从搬来了这里后,他们的晚膳都是十五亲自操刀的。 但所谓来者是客,更别说是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客人,云霜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要亲自做一顿晚膳招待他。 来到后厨后,云霜翻看了一下他们的食材,很快定下了今晚的菜单——红烧肉、白菜烧肉、萝卜焖鱼、韭菜炒鸡蛋,以及一大锅栗子鸡汤。 做完后,她让十五把菜都端到前厅,自己则是到前院喊他们来吃饭。 此时天色已是完全暗下来了,八月把前院的灯都点亮了,在一片暖融融的灯光下,江啸正站在云尹身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当剑,在教云尹剑法。 “……手腕打直,对,就是这样。 接下来,观察我的动作,这是里花,这是外花。” 江啸一边说,一边旋转手腕,熟练地操纵着手里的树枝。 云尹似是有些紧张,小嘴一直紧紧抿着,见状,有些焦急地就要去学,却因为不熟练,手刚一动,树枝便“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段时间,杨元一开始来给他们上课了,只是至今为止只上了两节,还停留在热身蹲马步等基本功上呢。 这般复杂的剑法,他们自是还掌握不了的。 看到掉在了地上的树枝,云尹咬了咬下唇,似是有些窘迫。 江啸却弯腰把树枝捡了起来,递给他淡声道:“不过一次失败,没什么,继续。” 一旁的云伊坐在桌子旁,正晃动着一双小脚丫吃橘子,笑嘻嘻地道:“阿兄,等我吃完这个橘子,就来陪你一起练啦~” 云霜看得无奈又好笑。 她还不清楚这个小丫头?最是爱躲懒! 所幸每次上课,她还是很积极的,脑子也灵光,杨元一教她的东西,她三两下就能记住,就是平日里总是不愿意去训练,常常都是云尹都练得满头大汗了,她才慢悠悠地凑过去。 她径直走过去,笑眯眯道:“好了,都别练了,再不去吃饭,饭菜要凉了。” 云伊立刻跳下椅子,兴奋地道:“哇!有饭吃啦!” 今天云霜做的菜比较多,吃饭的时间晚了,两个小不点早已是饿了。 让他们都去把手洗干净后,云霜便领着他们进了前厅。 跟两个孩子在一起就是省心,整顿饭的时间,云霜都不用烦恼自己怎么应对江啸,两个孩子已是十分自动自觉地缠着他。 向来会撒娇的云伊便算了,便连云尹也甚是殷切地向江啸介绍自己娘亲做的饭菜,眼巴巴地看着江啸吃下他自己最爱吃的红烧肉,说一句“味道确实不错”,脸上霎时流露出无比开心满足的神情。 云霜看得忍俊不禁,偶尔假惺惺地劝说一下两个孩子不要老是缠着江叔叔,那叫一个舒适。 一顿饭的时间一晃而过。 快到戌时正的时候,江啸收拾好了自己,就要离开。 云霜立刻站了起来,笑着道:“我送江总兵出去。” 他今天帮她带了一晚上的孩子,云霜还是很满足的。 说完,牵起两个自从江啸说了要离开后就一脸失落的孩子,带着江啸就往大门处走。 却谁料,一路上情绪都还算稳定的云伊在见到他们的大门后,忽地一个转身,冲过去抱住了江啸的腿,带着哭腔大声道:“总兵叔叔不要走!我不想你走呜呜呜……” 江啸和云霜都怔了怔,云霜连忙走上前,就要把某个耍赖的小丫头拉走,“伊儿,江叔叔还要去做事……” “我不要,我不要!我想和总兵叔叔在一起!” 一旁的云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紧咬着下唇,巴巴地看着江啸。 云霜从没见过云伊这般任性的模样,眉头微拧,气也不是训斥她也不是,一时有些没辙。 江啸却忽然俯身把她抱了起来,看着她红通通的双眼,低声道:“叔叔只是回去做事,不是说再也不来了。” 云伊抽噎了一下,道:“真……真的吗?” “当然,你娘说,你和阿兄过几天要参加入学考验,你们这几天都在努力地准备。” 江啸伸出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轻声道:“到时候,我会过来看你们。” 小孩子虽然懵懂,但不傻。 如果江啸只说了前面那句话,他们可能不相信,觉得他只是在骗他们。 但如今,听他说出了具体的日子,云伊的眼睛这才重新亮了起来,重重地点头道:“对!总兵叔叔,我……我和阿兄最近都很努力哦!以后,我和阿兄定然会成为像勿以这样有学问的乖娃娃!我们不会让总兵叔叔失望的!” 第一百零六章 还在迷路的爹爹 江啸微微挑眉。 勿以?那是谁? 只是,见云伊重新开心了起来,江啸嘴角微微一牵,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好。” 云伊咬着唇看着面前的男人,忽地,往前一靠,伸出两只小手,紧紧地抱住了江啸的脖子。 小女娃小小的、软软的身体就这样填满了江啸的怀抱。 他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辨认心底那倏然而起的浓烈情感,就听到小女娃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总兵叔叔,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比我那个还在迷路的爹爹还喜欢。 如果总兵叔叔是我的爹爹,就好了。” 江啸微怔,喉结微动,不自觉地看了对面的云霜一眼。 还在迷路的爹爹?是谁? 云霜不知道这小丫头在跟江啸咬什么耳朵,见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暗暗松了口气,上前从江啸怀里把她抱了过来,好笑道:“行了,你的总兵叔叔都说过几天还会来看你们,你们便别缠着总兵叔叔了。” 说完,看向江啸道:“我送江总兵出去。” 看着女子在月色下越发柔和的笑容,江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个还在迷路的爹爹,可是她先前的夫君? 她这般聪慧通透的女子,当初得是对那个男人有多深的感情,才会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 至少,她在他面前时,定然不会像对着他时那般抗拒。 江啸眸色微深,感觉到自己心底隐隐有些不受控的戾气蔓延开来,突然一个转身,就走出了大门。 云霜微愣,连忙跟着他走了出去。 外头,严方和蒋兵已是回来了,云霜笑眯眯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看向江啸道:“那江总兵一路小心,我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说完,带上两个一脸不舍的孩子,就回到了屋子里。 江啸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扇大门关上,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忽地看向蒋兵,淡声道:“蒋兵,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蒋兵的心猛地一跳,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总兵,突然噗通一声单膝下跪,战战兢兢道:“请……请总兵恕罪!属下本想向总兵坦白的!只是……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这是实话。 虽然沈先生只是让他查一下那个女子的背景,但……这也算是窥探总兵的私事,他受了一整天良心的谴责,早就想招供了。 只是,他没想到,总兵竟是已经察觉到了! 一旁的严方被他们吓了一跳,完全搞不懂如今是什么情况。 江啸垂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沈先生让你做的,沈先生的良苦用心我理解,这次就不追究你了,只是,下不为例。 这回,你就按照沈先生说的做。” 蒋兵一怔,猛地抬头,一脸讶异地看了江啸一眼。 “沈先生算是我的长辈,若这样做能让他安心,你就照他说的做。” 江啸牵过自己的马,淡声道:“其余的事,不用多想。” 说完,翻身上马,“驾”了一声,就冲了出去。 严方也连忙跟上。 只留下还有些懵的蒋兵。 难怪他明明不用跟着他们一起回卫所,总兵却还是让他和严方一起回来这里集合。 总兵这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意思? 看来,总兵对云娘子是认真的! 所以他现在算什么?是那个要为他们牵线搭桥的媒婆?! 养济院的案子结束后,云霜又暂时回到了前几天那空闲的日子。 她现在依然每天都会去早市卖果丹皮,但如今已是不需要她亲自过去了,主要去早市上摆摊的人是十五,她只是偶尔的时候,过去看一眼。 但也不是说,她在家里就天天无所事事了,除了花时间为两个孩子做入学考验前的特训外,她还请了个工匠,在他们家建一个冰窖。 因为要做牛奶布丁,需要有一个冷冻的环境让布丁快速凝固,在冰窖建成之前,她都没法大批量地做出牛奶布丁。 因此,云霜也不急着对外售卖猪皮冻和牛奶布丁,事实上,她这些天已是在寻思,到时候要在市集上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摊,卖她的小吃食。 支一个小摊跟只是占据一个角落卖果丹皮,自是不一样的,后者她不需要做任何报备,只需要带上东西到早市上,哪儿有空位就往哪儿一摆就是了。 但支一个小摊要用到的空间更大,也需要每天固定一个位置,这个是需要向县衙报备,并取得一个许可文凭的。 而且,到时候需要的人手也更多,幸好这两天,花嫂子家的舒娘到了,云霜跟她说了希望她协助她一起把小吃食的买卖做起来后,她一脸不敢相信。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做买卖,也能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 在娘家时,她爹和爷爷奶奶常常说她是个赔钱货,除了消耗家里的米粮外,一点用都没有。 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爹要把她卖去花楼时,是娘去求了婆母,用三两银子和一头猪把她救了下来。 她知道,婆母家也不富裕,那些银子和猪,是他们去向别人借了钱才有的。 因此,嫁到了李家后,她总觉得自己是李家的累赘,虽然自家夫君是个败家的,她也从来不敢抱怨一句,甚至从心底里觉得,以她的出身,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已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原本总是病歪歪地躺在床上的霜娘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能耐,这会儿还说……还说要带着她一起做买卖,挣大钱。 舒娘确认了好几回,才发现云霜不是在说笑,顿时一脸不安道:“可是……可是,我能帮你做什么?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村妇,只怕会拖你后腿……”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你的手艺可好着呢!还很有巧心,敢于在厨艺上做一些别人想都没想过的尝试。” 云霜笑着道:“上回我生病,吃什么都没胃口,你就把酸菜剁碎了,跟鸡蛋和饭一起炒,那滋味,我现在想起来都馋!” 至少,在原主的记忆中,她先前从没有见过别人用酸菜这样炒饭。 第一百零七章 钱和权,她唾手可得 舒娘的爹先前是个厨子,她自小耳濡目染,做饭的基本功本就扎实,更别说,她愿意在吃食上钻研。 “对呀对呀!舒雅婶婶做的东西最好吃啦!” 背书背得有些不耐烦的云伊立刻趁机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我最喜欢舒雅婶婶做的番茄鸡蛋面条啦!”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番茄炒蛋,但她就是能做得比别人更香更诱人。 云霜的脑子里虽然有一箩筐从现代带过来的新鲜吃食,但手艺只能说平平,她要想把自己的吃食买卖做大做好,一个好的厨子是必不可少的! 眼前的舒娘,便是她目前最好的人选。 在云霜和云伊的连番轰炸下,便是向来有些自卑的舒娘都有些晕乎乎了,舔了舔唇,鼓起勇气道:“若是……若是霜娘不嫌弃我,我愿意试一试!” 就这样,自从舒娘来了他们家后,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后厨研究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的做法。 明明她是照着云霜的法子把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做出来的,但味道就是比云霜做得更好,这一点,云霜也不得不佩服。 这一天,云霜用两个巨大的食盒装了两大份舒娘做的猪皮冻,和十多份牛奶布丁,打算去县衙获取摆摊的许可。 虽然凭借她现在跟县衙众人的交情,这个许可不过是说一声的事情,但该做的人情还是要做的。 跟在她身后的十五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着的食盒,抿唇笑道:“杨捕快他们吃到舒娘做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定然会很讶异。” 他们定然也没想到,他们现在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竟是比先前的更好吃了! 云霜也叹息道:“对啊,别说他们了,我吃到的时候都震惊,那猪皮冻怎么能那么弹牙!那酱汁的味道怎么能那么鲜香爽口!还有那牛奶布丁,简直就像是一颗奶糖直接在你嘴里化开了,那滋味久久无法散去! 我都觉得我先前做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实在是委屈了那些食材! 有了舒娘的手艺,咱们日后的小摊开起来,定然要更加客如流水了!” 说起自己以后的营生,云霜就忍不住兴致勃勃起来。 十五不由得悄悄看了自家娘子一眼。 她这个新主子,当真是让人参不透,她是李总管亲自选出来给云娘子的,多少知道,云娘子先前从罗家那里得了一大笔赏钱。 更别说,云娘子不管与县衙的人,还是卫所的那些军爷,关系都很不错,甚至连那个高高在上让人敬畏的江总兵,都显而易见地对娘子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若是娘子愿意,钱和权,她几乎是唾手可及。 然而,她偏偏还要亲自去做那些劳心劳力的小买卖,而且听她的说法,她以后是要把小买卖做成大买卖的! 她很小的时候就到了罗家,跟着罗家众人走南闯北,有能耐的男男女女都见过不少,但在见到娘子时,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初初来到娘子身边时,她其实也对未来担忧过。 但现在,她哪里再有一丝担忧,只怕把她这边的情况跟以前罗家的姐妹一说,她们一个个都要眼红了! 不过,十五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他们小娘子和小郎君的爹,到底是谁?这般厉害的云娘子,可是也有着一段凄惨悲痛的过去? 就在十五有些胡思乱想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惊喜的男声,“霜娘?当真是你!” 下一息,十五只觉得眼前一阵黑影闪过,反应过来时,就见一个长相还算秀气的青衣郎君一脸急切地跑到了自家娘子面前,一双眼睛热切地看着自家娘子。 原本心情不错的云霜有些讶异,立刻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冷声道:“许六郎,我约了人赶时间,请你让开。” 好不容易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的许昌永却哪里愿意离开,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离开长胜村的这段时间,霜娘似是比先前丰腴了一些,脸色也好了一些,显得她整个人更为亭亭娇美了。 然而,她可有想过,他待在没有她的村子里,一颗心越发煎熬,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身边的人见了他,都说他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了?他却只能苦笑。 许昌永越想,看着云霜的眼神不禁越发幽怨,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汇成了一句,“霜娘,你……你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云霜眉头皱得更紧了,冷声道:“很好,劳烦许六郎关心了。” 说完,就想径直越过他往前走。 许昌永一下子急了,跟着她移了一步,挡在了她面前道:“霜娘,我……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你?你能不能跟我多说几句话?就几句!我这几天,真的很担心你……” “六郎,你在做什么?!” 一个低沉严肃的声音突然惊雷般炸响,却见许昌永身后,一个身材高大、跟许昌永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神韵比许昌永要成熟上许多,也阴厉上许多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身上穿着一身甲胄,腰配军刀,一看就是军中的人,而且品级不低。 云霜记得,许家如今在军中的人是许昌永的大兄——许昌茂,前一阵子他晋升为了百户,许家为此还在村子里摆了好几天的宴席。 许昌茂沉着一张脸,一边走过来一边眯起眼眸,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云霜一眼,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嫌恶之情。 他早就听娘说了,六郎这几年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勾去了心魂,不但一直不愿意娶妻,最近甚至直接在家里说出了要娶这个女人为妻的可笑言论,气得娘都晕过去好几回了。 这回,他难得休沐回家,娘便一再叮嘱他要敲打一下六郎,断不能让他再这般离谱下去了。 看着面前眼神清冷、一双狐狸精般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的女子,许昌茂心里暗呵一声,脸上的嫌恶之色更浓了。 他这几年回家回得少,因此也没见过这女子几面。 但根据仅有的那几面,他明明记得那不过是一个稍有姿色、整天自怨自艾、哭哭啼啼的女人,看着就惹人厌烦。 一段时间没见,她竟是变了许多,还敢不怕死地这样看他了。 不过,她这个样子,确实比以前勾人。 也难怪把六郎这个没出息的,勾得像条狗一样。 第一百零八章 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能耐 许昌茂冷冷地看了跟在云霜身后一脸不安的十五一眼,轻嗤一声道:“士别三日,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云娘子如今不仅穿上了新衣,竟还有了随身服侍的侍婢,许多大户人家的妾室都没有这待遇,更别说我可没听闻云娘子嫁了人,不知道云娘子最近,是攀上了哪根高枝呐?” 十五脸色猛地一变。 这男人分明在讽刺,他们娘子是靠男人才有了这一切! 而且,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这不是……这不是分明在说娘子连妾室都不是,只是别人养在外头的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吗?! 云霜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许昌茂的敌意,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许大郎,嘴巴放干净一点,你要是对我的事情有兴趣,大可以找人好好打听打听,而不是凭着你这肮脏的思想,随意猜测!” 许昌茂眼眸猛地一瞪,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身姿单薄的女子。 这女人,竟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好歹是个有品级的军官!别的平头百姓,哪个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云氏!” 许昌茂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字一字道:“你可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你竟敢这样跟本百户说话,我随时可以告你一个侮辱将士的罪名!” 大齐重兵,对将士还是很保护的,律法便有规定,普通百姓不得随意侮辱将士。 云霜却半点不惧,冷笑着道:“原来许百户是在以百户的身份在和我说话?我看许百户上来就一副跟我套近乎的样子,还以为许百户是在以长胜村村民的身份在与我攀交情呢。 何况,我哪有侮辱许百户?我明明只是在为自己辩驳,纠正许百户对我的一些不恰当的臆想!” 许昌茂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混账女人!他堂堂百户,用得着跟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套近乎,攀交情?! 他还是小瞧了她,这女人何止变了一点,这张嘴,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他猛地抬起手,牙关紧咬道:“你这该死的女人……” 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的许昌永连忙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焦急道:“大兄,不要!霜娘她……霜娘她不是故意的!何况,你确实误会霜娘了!霜娘这段时间在早市上做了些小买卖,赚了一笔钱,她如今的生活都是靠她自己得来的……” “你给我滚!没出息的家伙!” 许昌茂额角青筋不停地跳,突然猛地一挥手,就把许昌永狠狠地推到了地上,黑着一张脸厉声道:“我倒不知道在早市上做什么买卖,能短短几天时间就搬离长胜村,过上这般滋润的生活!你倒是跟我说说,这样的买卖我也想做做! 你当真是被这女人蒙蔽了双眼!不禁眼瞎了,心也盲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个女人短短几天就能有这么一大笔钱,怎么可能是通过正当买卖得来的!她背后对着别的男人是怎么搔首弄姿、卖弄风骚的,用脑子想想都知道!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眼见这男人的话越说越难听,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云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正想上前强行打断他的话。 一个雷厉风行的爽朗女声却忽地响起,“军爷这话当真是狭隘了!谁说女人就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赚大钱! 云娘子卖果丹皮的摊子前几乎每天都大排长龙,有些想买的人都不一定买得到,有些人为了买云娘子的果丹皮,甚至一大早就去排队!这些事情,军爷可是都了解过了? 虽然军爷是军中有品级的军官,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军爷在没经过证实前就随意散布别人的谣言,放在大齐律法上,可是诽谤!” 云霜一怔,猛地转头,就见到一个身穿暗红色窄袖布裙、头发利落地梳起、看着三四十岁、整个人却依然十分精神的英气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旁。 而在她身后正一脸焦急地跑过来的男人,不是杨元一又是谁! 许昌茂看到那妇人,一双眼睛更可怖了,脸色甚至显出了几分狰狞,“本百户不了解,难道你这女人就了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本百户说的话是诽谤?!” 他堂堂一个百户,今天被云霜那贱人顶撞便算了。 这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踩他一脚! 木梨花似是被许昌茂的话逗笑了,嘴角一扯,抬了抬下巴道:“就凭,民妇是云娘子家的常客!几乎天天都去买云娘子家的果丹皮!还把云娘子家的果丹皮介绍给了民妇所有好友! 民妇觉得,比起可能连云娘子卖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军爷,民妇对云娘子的了解还要更深一些!” 其实,硬要说云娘子只凭借在市集上卖了一段时间果丹皮就赚了大钱,多少还是有些牵强的。 但木梨花知晓,那女子本事可大着呢!卖果丹皮只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本事。 她有别的赚钱的法子,木梨花一点也不讶异。 只是,云娘子的本事不好随便跟别人说,她也懒得跟这种看不起女人的男人说,便是她把云娘子的本事一一列出来,他也只会质疑并嘲讽。 “你!” 许昌茂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木梨花却是突然一脸语重心长道:“说起来,民妇记得江总兵军中的规则向来很严,其中有一条军规便是,不许军中任何一个将士仗着手中的权势欺辱无辜的百姓。 若有人把军爷在大街上这般恶意地揣测一个无辜女子的事跟江总兵说了……啧,这种小事应该也劳烦不到江总兵,就是随便跟一个千户说了,军爷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民妇贸贸然发声,也是担心军爷啊!” 许昌茂原本盛怒的脸色顿时僵了僵,一时间继续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云霜看了那妇人一眼,凉凉地一弯嘴角道:“确实,夏州有江总兵,实在是咱们百姓之福。 否则,百姓便是被人欺负了,怕是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木梨花眼睛一亮,顿时无比欣赏地看向云霜。 她果然没看错人! 这女子是个有血性的! 许昌茂:“!!!” 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这两个女人,好,很好,竟是敢拿江总兵压他是! 他会让她们知道,他便是不亲自出面,也多得是法子让她们生不如死! 许昌茂恶狠狠地瞪了云霜和木梨花一眼,猛地一个转身道:“算了,本百户不屑与你们这些刁民计较!六郎,我们走!” 许昌永一脸无措地看了看云霜,又看了看快速走远的自家大兄,一脸犹豫不舍。 却忽地,许昌茂一个转头,用要杀人一般的眼神道:“没出息的家伙,还不快走!” 许昌永身子微颤,巴巴地看着云霜小声道了句“我还会来找你的”,便快速爬了起来,追着许昌茂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可以横着走的存在 这家伙,当真是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云霜一脸厌恶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只是,他们两个怎会到县里来? 这时候,她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厮正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不停地朝许昌茂他们那边张望。 那个孩子,她记得是许昌永的小侄子,也是许昌茂的小儿子——许维安。 她不禁皱了皱眉,心里倏然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不待她多想,身旁就突然响起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云娘子,我这几天去早市上买果丹皮都没见到你,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你没事?那两个男人可有冒犯到你?” 云霜连忙收了收心思,转向一旁的木梨花,笑了,“我没事。原来,您就是杨捕快的娘,先前我就听县衙里的捕快说,您有来我这边买果丹皮,若早知道您是杨捕快的娘,我就算您便宜一些了。” 这个妇人确实时常来她这里买果丹皮,先前她来买东西的时候,云霜就总觉得她在偷偷摸摸地瞧她。 原来,那不是错觉。 “哟!” 木梨花挑了挑眉,调侃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直接不收我的钱了。” “那可不行。” 云霜很有原则地道:“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便是我想不收您的钱,您也定然不会愿意。” “哈哈哈!” 木梨花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看着云霜的眼里是满满的喜欢和赞赏,“你这娘子真真是对我的胃口!早知道,我就让元一那个臭小子早早把你介绍给我了!我姓木,你不嫌弃的话,唤我一声木姨便是。” “娘!” 一旁的杨元一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无奈地道:“我早说了,云娘子没事,前两天,她才协助我们破了个大案子!你现在满意了?满意了就快快回家,我还要去县衙做事!” 见到云霜投过来的困惑眼神,杨元一叹了口气,道:“我娘说,这几天到早市上卖果丹皮的都不是云娘子,她担心云娘子,就非要我带她去云娘子家看看……” 云霜恍然大悟。 难怪她会这么凑巧,在他们家拐出去的这条大街上见到他们。 “啧,你这臭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 木梨花突然没好气地重重拍了拍杨元一的头,道:“云娘子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子,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这县城里无亲无故的,你作为云娘子仅有的几个熟人,自是要多多关心她! 云娘子这么多天不露面,你抽时间去看她一眼怎么了?!若云娘子当真出了什么事,你也能帮上忙!更别说云娘子帮你们破了这么多大案子,便是云娘子不说,你也要时时问一下她有哪里需要帮忙!” 杨元一张了张嘴,却莫名觉得,娘说得确实有道理。 他们为云娘子做的实在太不够了! 云霜好笑地看着他们母子俩,道:“木姨,杨捕快已是帮了我许多了,我能这么顺利搬到县城里来,也是多亏了他……” “这点小事是他应该做的!” 木梨花立刻轻哼一声,道:“霜娘……我就唤你霜娘,可好? 这臭小子天天说,跟着你查案,他学到了许多东西,按我的说法,你这么卖力地帮县衙查案,县衙该付你银子才对! 不过,方才那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那个百户可不是好惹的,虽然江总兵治下严明,他应该不敢明着做什么,但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要暗地里对付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实在太简单了。” 木梨花说着,眉头紧皱,一脸由衷的担心。 说实话,虽然她的性子向来火爆直接,但也是不敢随意惹这些有点权势的小人的。 方才,若不是她看到霜娘已是和那个男人撕破脸了,也不会上来帮霜娘一起对付他。 杨元一也一脸担忧道:“对啊,云娘子,虽然他只是一个百户,但百户也是正儿八经的正六品军官,他若真的想对付你,只怕你的处境会很危险。 我看他方才离开时的眼神,没有一点要善罢甘休的意思。” 大齐重武,武将的品级普遍比文官高。 便是丁县令,也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 以至于,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在大齐,也已是一个可以横着走的存在了。 一旁的十五也眉头微皱。 虽然娘子跟江总兵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明面上,到底还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更何况,就像杨捕快他们说的,若那厮来阴的,就怕江总兵也没法及时来为他们娘子解围啊! 而那男人目前什么也没干,若娘子只是因为心里的怀疑就求助江总兵,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云霜看着他们忧心忡忡的表情,淡淡一笑道:“便是我不招惹他,那厮也不会放过我的。” 他们之间的症结,在许昌永身上。 只要那家伙一天不对她放手,许家人便一天不会放过她。 便是她其实什么都没做,他们也打从心底里觉得,是她把许昌永变成如今这模样的。 云霜也很是头疼,明明原主就没跟许昌永说过几句话,在她来到这个身体后,对他更是冷言冷语,他却反而像个受虐狂一般,粘她粘得越发起劲了。 瞧那眼神,甚至比看着原主时还要热切。 她简单地跟杨元一和木梨花说了一下她跟许家的恩怨,木梨花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他老子的,这叫心悦一个女子?!这是迫不及待把你往火坑里推呢! 明知道这世道对女子苛刻,明知道你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引来风言风语,却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你!这不叫心悦,这叫自私!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彰显自己所谓的深情!” 虽然杨元一很认同自家老娘说的每一个字,但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看了云霜一眼。 也不知道自家老娘这泼赖的性子会不会吓到云娘子。 一想到那狗男人在离开前,还说会再次回来找云霜,木梨花就恶心得反胃。 忽地,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亮,看向云霜道:“霜娘,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可以让你尽快摆脱那家子奇葩,你可愿意听一听?” 第一百一十章 对云娘子的关心 云霜微微扬眉,看着木梨花掩不住兴奋的表情,也不禁有些好奇了,“是什么法子?” “这狗男人这般缠着你,不就是因为你现在是独自一人,没有婚嫁嘛!” 木梨花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道:“你就让他觉得,你已是打算成亲了,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不就可以了?” 云霜:“……” 她还以为她会有什么靠谱的点子呢。 她清了清喉咙,道:“木姨,不是我不认同您的法子,但……我现在暂时没有婚嫁的想法,也不想外头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她一个女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处境已是够艰难了。 木梨花的眼眸却是一闪,脸上的神情更兴奋了。 现在暂时没有,就代表以后会有喽? 经过她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她对霜娘那叫一百二十个满意,霜娘那两个孩子先前跟着霜娘去摆摊,她也见过,都是十分乖巧可爱的。 一想到若霜娘嫁进他们家,她立刻就有两个可爱又活泼的孙子孙女玩……咳咳,疼爱,她就馋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而且,难得自家那倔驴一般的臭小子对霜娘一点也不排斥,甚至十分有好感! 他天天嚷嚷着在超越他老爹前都不娶媳妇,这些年就真的没给任何一个女子正眼,可要愁坏木梨花了。 木梨花当初就是被自家男人的一身正气和高强武艺折服,死活要嫁给他的,哪里不知道,自家这个臭小子想超越他老爹,还早十年! 但也不能就真的放任他一直不娶媳妇了。 他不娶媳妇,她还想抱孙子呢! 木梨花越想越是恨铁不成钢,连忙开口道:“我自是知晓你的难处,但瞧方才那狗男人的样子,他可不是会轻易罢休的人,你也不想一直被他这般纠缠? 何况,我也不是真的让你嫁人,你可以找一个靠谱的人,假装跟他谈婚论嫁,等把那狗男人赶跑了,再做打算嘛! 这般靠谱的人选,现在就有一个……” 木梨花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把身旁一脸懵的杨元一推了出去,笑眯眯道:“你瞧我家这个傻小子怎么样?这件事你不用广而告之,只需要我家这个傻小子配合你,在那个狗男人面前演几出戏。 便是后面真的传出了什么风言风语,还有我在后头坐镇呢!我们老杨家在山阳县扎根了这么多年,权势财富是没有多少,但这附近的地头蛇都认识,我保证不会让那些风言风语传出太远! 等事情解决了,你就说,是你看不上我家这个臭小子,不愿意嫁给他,不就结了!” 杨元一:“……” 这真的是他亲娘吗?! 他怎么有种,要被自家亲娘卖了的感觉?! 云霜也听得一脸好笑,不过,脑子终是忍不住活泛了起来。 木姨说得对,这样一直放任许昌永不管也不是法子。 若杨元一愿意,她让他配合她演几出戏,先把许昌永赶走,确实是个好法子。 许昌永的嘴巴应该不会那么碎,到处跟别人说她和杨元一的事情。 而许家的人?他们本就看不上她,巴不得她离许昌永远远的,自是也不会在乎她是不是真的要成亲,要跟谁成亲。 木梨花多精的人,立刻看出了云霜的动摇,笑着道:“若霜娘没有异议,那就这样说定了?等下回,那狗男人再来找你,你就来找我家这个臭小子!这臭小子常常说很敬佩你,定然也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杨元一这才从亲娘轻而易举就把他卖了的幽怨中回神,点了点头道:“对!云娘子,你下次直接找我便是!” 虽然对自家老娘的行为很无语。 但他确实是很乐意帮云娘子忙的。 就像娘说的,他们先前,对云娘子的关心实在太少了! 云霜扬了扬唇,终是没有拒绝,道:“那我就先谢过木姨和杨捕快了。” 见云霜点头了,木梨花那叫一个激动。 为了不吓跑自己看上的未来儿媳妇,她轻咳一声,压下了直接把人拉回家里的冲动,看了看云霜手上那个巨大的食盒道:“对了,你们拿着这两个食盒是打算去哪里? 我看那两个食盒挺重的,我家这个臭小子刚好有空,就让他帮你们提一下东西。” 杨元一:“……” 他明明说了一百遍,他还要回县衙做事…… 云霜忍不住笑了,“说来也巧,我和十五拿了些小吃食,正打算拿去给县衙的各位吃。 我想过一段时间,在市集上支一个小摊,正打算去问丁县令要个许可。” 杨元一和木梨花顿时都怔了怔。 木梨花连忙道:“霜娘,你要支一个小摊?这么说,你要卖新的吃食了?” 只卖果丹皮的话,完全不需要特意支一个小摊。 云霜笑着点了点头,“我打算以后多做几样小吃食拿去卖,这食盒里的,便是我到时候打算卖的其中两样小吃食……” “哈哈,我还在想霜娘什么时候会卖新的吃食呢!” 木梨花拍了拍手,道:“这两个小吃食是什么?离你的小摊支起来,还要一段时间?要不我先替你在街坊领居间宣传宣传?方才我可没有吹牛,先前我确实发动了身边所有人去买你的果丹皮!” 这个云霜是知道的。 木梨花每次过来,身边总会带几个新的人。 甚至很多人来买她的果丹皮时,都会说,是木大娘介绍他们来的。 木梨花这话可真真是说到了云霜的心坎上。 她的眼角扬了起来,脸上的笑容霎时也浓郁了许多,道:“木姨愿意替我宣传,我自是感激不尽!我一会儿就让十五回家再拿一份猪皮冻和牛奶布丁给木姨。” 两人一下子便成了忘年交,凑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谈论云霜未来的这个小摊。 要不是杨元一暗搓搓地提醒她们,时候不早了,木梨花还不愿意结束这场谈话。 最后,她依依不舍地道:“霜娘,你有空记得来我们家吃饭啊,我真是许久没有遇到过像你这般谈得来的女子了。 那个什么许百户,你一定要当心,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多留几个心眼。” 木梨花越说越是放心不下,简直都想让云霜这几天暂时搬来他们家住了。 说起许昌茂,云霜的脸色也沉了几分,点头道:“我知晓的。” 虽说她已是决定采纳木梨花的建议,暂时借用杨元一把许昌永赶走。 但那也不是立刻就能做到的事情。 在那之前,比起许昌永,更危险的人,是许昌茂。 第一百一十一章 疯狗的主人 和木梨花告别后,云霜便和杨元一去了县衙,把带去的小吃食分给了他们,顺利拿到了摆摊的许可文凭。 回到家后,犹豫了许久的十五终是忍不住道:“娘子,你……你为何不直接让江总兵帮你?” 如果只是暂时做戏赶走那个没脸没皮的男人,江总兵一样可以。 威力也更大啊! 云霜微愣。 说实话,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她完全没想过要劳烦江啸。 杀鸡焉用牛刀。 何况,江啸的身份太特殊了,若她和杨元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她还有自信把它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然而一旦,跟她传出风言风语的是江啸,事情只怕就要失控了。 她暂时,还不想把自己和两个孩子放在一个这般引人注目的位置上。 她只是含糊地道:“我跟江总兵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你去把方正叫过来。” 这种事不需要劳烦他。 但别的事,还是要劳烦一下他的。 十五顿时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她从小就被人教导,作为侍婢不能过多插手主子的事情。 更何况,娘子跟江总兵之间的关系本就有些复杂。 十五至今都不知道,江总兵对娘子是不是认真的,但她也不在乎,毕竟很明显,在这段感情里,处于下风的可不是他们娘子! 更甚者,她能看出来,这段感情,很多时候都是由他们娘子主导的。 若是旁的人知道这件事,定然又要批判他们娘子一番,说她不矜持、不洁身自爱什么的。 十五却只觉得是那些人眼光狭隘,她出自商贾之家,向来利字当头,一件事该不该做,只取决于它对自己有没有利。 江总兵是什么人物?若是能有他的庇护,娘子别说在山阳县了,便是在整个夏州都能横着走! 这样的人物,谁不愿意花时间花精力经营跟他的关系?更别说,别人想经营都没这个机会。 当然,虽然娘子不用靠着江总兵吃饭,她也是希望娘子跟江总兵能有一个好结果的,只是,这可能性太低了。 在出身上,娘子确实差了一些,像江总兵这样的大人物,鲜少会不在意自己夫人的出身。 而以娘子的性子,应是不屑于当别人的妾室或外室的。 幸好,听娘子的说法,她也没有对江总兵抱有太大期望。 十五自觉悟了娘子的想法,连忙行了个礼道:“奴婢失言了,还望娘子不要介意。 奴婢这就去找方正。” 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门。 云霜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 这两个侍婢终究是半路来到她身边的,她能看出她们性子不坏,甚至一颗心算是赤城,但她们之间的相处,还是需要一些磨合。 罢了,也急不来,何况她这边的情况,确实有些复杂。 方正到了后,云霜拿出了一个令牌,递给他道:“你拿着这个令牌,去城外的卫所,跟门口的守卫说,你是我派来的,有事找江总兵。 若江总兵不在,你找严副将者吴副将也行。” 做戏可以不找江啸,但他自己的人,他总得要管好。 她可从没想过,要自己一个人跟许昌茂硬碰硬。 疯狗跑出来乱咬人,自是要找疯狗的主人。 方正应了一声,便出去传信了。 他这一去,就去了一下午,一直到了晚上才回来,道:“娘子,小人去到卫所的时候,那里的将士说,江总兵从昨天开始就去边境巡视了,大概要去两到三天,这回他还带上了严副将和吴副将。” 云霜微愣,眉心一下子皱起,“所以,你什么人都没见就回来了?” 怎么这么巧,他们偏偏这时候都出去了? “也不是,门口的守卫见到小人手上的令牌,把小人带到了一个姓沈的军师面前,说江总兵不在的时候,一应事务都由沈军师负责。” 方正有些不安地道:“小人原本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娘子的事告诉这个沈军师,但又担心,如果什么都不说,那个许百户当真对娘子做出什么来,就麻烦了。 最后,小人还是把娘子交代小人的事情说了……” 沈军师? 云霜对这个沈军师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江啸既然能把整个卫所的事务都交给他,说明他定然是江啸很信任的人。 在江啸他们都不在的情况下,这确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云霜于是扬了扬唇,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只是,她终究是不敢完全信任这个沈军师,接下来的日子,她都乖乖地待在家里,没有出门。 很快,二十六号就到了。 云霜一大早就起了来,给两个孩子穿上了给他们买的新衣,把他们打扮得精神爽利的。 在换衣服的时候,云伊忍不住拉了拉她的手,一脸期盼道:“娘,总兵叔叔不是说今天会来看我和阿兄吗?他什么时候来呀?” 这些天,这小家伙几乎每天都要问她一遍,总兵叔叔那天什么时候会来? 云霜哪里知道江啸会什么时候来?反正,她已是跟他说了,这两个孩子的入学考验会在巳时正(早上十点)准时开始。 他当时,只说了一句,他会尽早赶过来。 但会有多早,他可没说。 只是,如今都快到巳时了,她还没见到那男人的影子。 云霜相信江啸不会失约,只是,那天他回去卫所后,城外的警报就连续响了两次,方正先前去卫所的时候,又说他去边境巡视了。 他这段时间,应是很忙。 看着两个小家伙满含期盼的眼睛,云霜也只能微微一笑,道:“总兵叔叔很忙,花婶婶先前也时常跟你们说,总兵叔叔要在外面打坏人保护我们对不对? 但总兵叔叔答应了今天会来看你们,便一定不会失约的,你和阿兄好好参加考验,说不准参加完考验出来,就能见到总兵叔叔了。” 两个孩子都有些失落,但听到云霜最后一句话,还是打起了精神,握了握小拳头道:“好,我们会努力的!” 云霜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带着他们吃过早饭,便往陈夫子的私塾去了。 如今虽然还没到巳时正,那里却已是站满了带着孩子来参加入学考验的父母。 离私塾还有一段距离呢,云霜就眸色一闪。 只见人群中,分明站着她前几天才见过的许维安。 而正站在许维安旁边一脸阴狠地看着她的,正是这两天似乎毫无动静的许昌茂,以及见到她后立刻一脸惊喜的许昌永! 她果然没猜错,这两人会到县城里来,是打算带许维安参加陈夫子的入学考验!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来自上峰的敲打 很多父母都十分看重这次的入学考验,为了让孩子提前适应这里的环境和氛围,他们往往会提前几天带孩子住到县城里来。 幸好她这几天已是对两个孩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若是在入学考验上见到了许维安,便离他远远的,千万不能跟他起任何冲突。 只是,许维安先前在长胜村时就是一个村霸,经常联合黄村长家的几个小孙子欺负云伊和云尹,尤其是云尹。 见到许维安,云尹立刻龇了龇牙,云霜仿佛能看到,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一只遇到了危险的小兽。 她已是很久没见过云尹这个样子了。 云霜眉头微皱,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尹儿,别忘了娘先前跟你说的,今天最重要的,是你和伊儿的入学考验。” 云尹身子僵了僵,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咬着唇点了点头,道:“娘,我知道了。” 巳时正一到,私塾的大门便被两个身穿浅蓝色袍服的年轻学子从里面推了开来,其中一个学子走前一步,淡声道:“请各个要参加考验的童子站到我面前,排成一排,我会带你们到陈夫子处。 其他人,请在外头等候,切莫喧嚣。” 这个流程因为是在外头进行的,用心的家长早就打听出来了,也都帮自己家的孩子特训了。 因此,大部分孩子都很是井然有序地上前排队,不争也不抢。 云尹谨记云霜跟他说的话,看到许维安排在了前面第三个,特意拉着妹妹等了一会儿,等队伍比较长了才走上去。 仅有的几个显然不太清楚这个流程的孩子都一脸懵,见所有人都去排队了,生怕吃了亏一般跑上去就往队伍最前面挤,有两个孩子甚至因为一个位置起了争执,差点大打出手。 方才没有上前说话的那个蓝袍学子微微皱了皱眉,拿出一本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低头写着什么。 那些出了岔子的孩童的父母顿时都一脸绝望,低声喃喃着“完了完了……” 云霜莫名地也有些紧张了起来,她能打探到的情报仅限于这些孩子进私塾之前。 进了里面后,就只能靠云伊和云尹随机应变了。 孩子们都排好队后,其中一个蓝袍学子清点了一下他们的人数,便带着他们一声不响地走进了私塾里,轻轻关上了大门。 原本显得有些拥挤的私塾门外,顿时只剩下一众或期待或紧张或不安的父母。 十五这时候,走上前在云霜耳边低声道:“娘子,可要暂时回府里休息?奴婢在这里等着便是。” 一边说,一边眉头微皱地看了看从方才起就一直盯着他们娘子的许昌永和许昌茂。 真真是冤家路窄! 他们的府邸跟这个私塾同在向阳街上,云霜只需几步路就能回家。 但她瞥了许家兄弟一眼,淡声道:“我就在这里等着。” 她不由得庆幸,他们家在向阳街的某条小巷子里,方才她过来的时候,不至于被那两个男人看到她是从向阳街的院子里出来的。 她断不能让这两个家伙知道她住在哪里。 她不过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许昌永却已是无比激动,霜娘方才看他了!她竟主动看他了!心里一时飘飘然,就想走过去。 许昌茂简直没眼看,狠狠一咬牙道:“许昌永,你敢过去一步试试!看我回去后不打断你的腿!” 他这回会带六郎来县里,除了让他帮忙照看一下维安,还因为娘给他安排了几个县里的娘子,让他趁着这个机会带六郎去相看相看。 却谁料,刚来到县里,这兔崽子的一颗心便都挂在了那个泼妇身上!哪里再能看进其他女子! 许昌永闻言,身子微颤,有些胆怯地看了自家大兄一眼。 他知道,这种事,他大兄是真的能做出来。 见他老实了,许昌茂才冷哼一声,眼神阴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那天在街上见过这个泼妇后,他所在的千户所的陶千户就突然把他叫了过去,脸色难看地问他是不是在县里跟百姓起了冲突。 还说,孙千户特意过来了一趟,跟他说这件事,让他赶紧敲打敲打他。 总兵可最反感军中的将士仗势欺人,若这件事传到总兵耳朵里,别说许昌茂这小子了,他高低也得脱一层皮! 虽然同样是千户,但他们彼此之间还是有高低之分的。 像孙立胜、蒋兵、尤许他们几个千户,是一直跟着总兵升上来的,虽然总兵明面上对每个千户的态度都差不多,但心里头还是会有亲疏之分。 发现是孙立胜亲自来跟他说这件事,陶千户吓得心都要停了,跟他说话的语气自然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许昌茂连忙指天发誓,说这只是误会,总兵可就在山阳县,便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总兵的眼皮子底下犯总兵的大忌。 幸好他时常在陶千户面前讨好卖乖,陶千户对他还是信任的,只是训斥了他几句,让他连会让别人误会的事都不要做,就放过他了。 许昌茂越想,心里越恨,咬得后槽牙都在咯咯作响。 那天,帮着那个贱人一起对付他的泼妇,他后来想起来了,那是先前县衙的杨捕头的夫人! 杨捕头和他夫人是山阳县出了名的神仙眷侣,杨捕头还在县衙做事时,他夫人便时常跟着他一起去办案,许昌茂也见过她几回。 难怪他们有能耐向孙千户他们打小报告,杨捕头的夫人认识几个千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杨捕头的夫人能帮这贱人一回,难道还能回回都帮她? 看六郎这没出息的样子,这贱人迟早会成为他们许家的心腹大患! 他得尽快想办法,让这贱人知晓一下厉害! 许昌茂想到这里,眼里悄然闪过一丝阴霾。 就在这时,私塾的大门突然啪的一声,再次被打开。 外头众人皆是一怔。 离那群孩子进去,只过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难道这么快就有人参加完考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总兵叔叔会不会不喜欢他们? 云霜也连忙看了过去,顿时微微一怔。 只见开门的,是方才出来带那群孩子进去的其中一个蓝袍学子! 而他此时,正领着五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走了出来,脸上是无比沉肃的表情。 其中两个孩子,正是云伊和云尹! 剩下的三个孩子,有两个是方才在门口差点打了起来的孩子,另外一个,则是许维安! 云霜连忙小跑了上去,细细地看了看两个孩子,沉声道:“怎么回事?考验结束了吗?” 紧跟在云霜身后的几个父母也紧张地看向那蓝袍学子。 “自是没有结束的,只是,这几个孩子在等待陈夫子接见期间,发生了冲突,甚至大打出手。” 蓝袍学子冷声道:“方才进去后,我们便与他们说了我们私塾的规矩,私塾里头禁止一切争吵以及斗殴。 方才进私塾前便算了,进了私塾,听了我们说的规矩后,还打架斗殴的,陈夫子规定,立即取消他们的入学考验资格。” 云霜方才便已是留意到,云尹身上的新衣服变得脏兮兮的,脸上和手上都挂了好几处彩,云伊虽然没有受伤,身上的衣服却也乱了。 许维安那边的情况,没有比云尹好到哪里去。 此时许维安正恶狠狠地瞪着云尹,突然带着哭腔大骂道:“都怪这两个不要脸的野种!他们凭什么来参加入学考验!我才不要跟这两个野种一起念书!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给我提鞋都不配!” 听到他这些污言秽语,那蓝袍学子眉头紧皱,脸上忍不住现出几分嫌恶。 许昌茂和许昌永也霎时脸色大变。 许昌永连忙冲上前,捂住了许维安的嘴。 许昌茂则是走到那蓝袍学子面前,脸色冷沉道:“这位小郎君,这只是误会,我儿平日里最是矩步方行,克己守礼。 那两个孩子,先前跟我们是一个村子的,他们自小没有亲爹教养,最是野蛮无礼,时常冲撞我儿,我儿见了他们,才会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好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许郎君莫不是以为,整个长胜村只有我们母子仨?!到底是谁野蛮无礼,时常无故冲撞别人,只要去长胜村多问几个人便能知道! 这里可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可容不得许郎君这般污蔑我两个孩儿!” 许昌茂脸色微僵,忍不住转头朝云霜厉喝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送自己的孩子来参加陈夫子的入学考验了。 然而,前面几个孩子都没有通过考验。 陈夫子这边的入学考验,年纪越大的孩子,便越难。 如今家里还有可能通过陈夫子的考验的,只有维安了。 对于维安,他寄予了巨大的期盼,今天甚至专程向卫所请了一天的假,陪着他来参加考验。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落选了,他哪里甘心! 云霜扯了扯嘴角,冷声道:“该闭嘴的人,应该是许郎君?”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诋毁她的孩子。 她若一声不吭,怎配做他们的娘?! “你!” 许昌茂猛地握了握拳,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朝这贱人挥拳。 蓝袍学子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只沉声道:“这是陈夫子的规定,我们也不过是按规定办事。 各位请回。” 说完,后退一步,便毫不留情地再次把私塾的大门关上。 看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许昌茂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突然猛地转向云霜。 然而,不待他说什么,云尹就跑到了云霜面前,张开手臂,眼睛含泪地大声道:“不许你欺负娘!” 云伊也连忙跑了过来,虽然有些害怕,还是勇敢地站在了云霜面前。 许昌茂气得心肝脾肺都要炸了。 打女人就算了,若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孩子,他的脸要往哪里搁?! 到时候陶千户便不是来敲打他,而是直接对他军法处置了! 他狠狠咬了咬牙,红着一双眼点头道:“好,很好,你们都给我等着!” 说完,猛地转身,就大步往前走。 自家大兄这般生气的模样,许昌永还是第一回见。 顿时也不敢再有什么小心思,快速地看了云霜一眼,便拉上许维安跟了上去。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开了,才低头看向两个孩子。 他们此时都低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她,哪里还有方才挡在她面前时的霸气模样。 她看了他们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暗叹一口气,一手牵起一个,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处,蹲下身子,看着拼命想用脸上的倔强掩盖自己的愧疚和委屈的两个孩子,温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可愿意跟娘说说?” 云伊和云尹都是一愣,万万没想到,娘不但没有生气,还这般温柔地问他们,到底发生什么了。 云伊忍不住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跑上前一把抱住了云霜,抽抽噎噎道:“娘,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阿兄跟人打架了……” “娘,不是的,不是伊儿的错!” 云尹连忙道:“是……是我没有听娘的话……” 云霜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们,把云伊板正了,一脸严肃道:“娘相信,这件事不是你们的错,在进去之前,你们答应了娘不会轻易跟别人起冲突,娘就相信你们不会做没有分寸的事。 尹儿会跟许维安打架,定然是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云尹微微一怔,脸上的委屈之色不禁更浓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音道:“我有听娘的话,拉着伊儿远离许维安,我们不想搭理他的。 但……但……伊儿去茅房的时候,他悄悄跟在了伊儿后面,抓了只毛毛虫往伊儿身上丢,说……说我们没有资格参加陈夫子的入学考验,还要打伊儿。 我很生气,忍不住就打了他……”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一脸茫然道:“娘,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我是不是又给娘带来了麻烦?” 云霜心头微微一刺,道:“傻孩子,虽然娘时常跟你们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若别人已是欺辱到我们头上来,不给我们退路了,自是要立即反击。 作为阿兄,你做得很好,你保护了妹妹,娘为你感到骄傲。 只是下次,你可以用更好的法子解决这个问题,也怪娘,这些事还没有教你们。” 云伊和云尹的眼睛顿时更红了。 云尹咬了咬下唇道:“娘……是不是……是不是陈夫子不会收我们做学生了?” 云伊扁着小嘴,无比凄凉地道:“我们是不是不能去念书识字,不能成为像勿以那样的乖娃娃了?” 她之前还说,不会让总兵叔叔失望的。 若是总兵叔叔知道他们没有考上,会不会以为他们是坏孩子,就不喜欢他们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姗姗来迟的男人 云霜忍不住好笑地擦了擦云伊脸上的泪水,道:“小傻子,就算你们没法进这个私塾,娘也能给你们找其他夫子,你们怎么可能会没有机会念书识字?” “可是,所有人都说,陈夫子是最最厉害的夫子。” 云伊吸了吸鼻子道:“娘,明明是许维安先欺负我和阿兄的,我和阿兄一点也不想打架,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我和阿兄是跟许维安一样的坏孩子呢? 定是他们误会我们了,娘,我想跟陈夫子说,我……我和阿兄不是一个坏孩子……” 除了他们落选这件事,同样给予他们重大打击的,还有私塾里的人看着她和阿兄的眼神。 就仿佛,他们是那种经常跟别人打架的坏孩子。 可是,他们明明不是。 云霜微微挑眉。 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没少遭受别人的轻视和白眼,但以前的他们懵懵懂懂,虽然下意识地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但也不会因此受到太大伤害。 特别是云伊这个小丫头。 但他们现在,慢慢开始在乎别人的视线了,也开始明白,他们一点也不比别人差,是和其他人一样的人,他们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们是不对的。 这是个好现象,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 只有自己先把自己当一回事,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她嘴角微扬,道:“好,娘带你们去跟陈夫子解释,就算我们不做陈夫子的学生了,也要让他知道,伊儿和尹儿不是会随便跟别人打架的坏孩子。” 两个孩子这才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云霜于是,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私塾门前,打算在这里等等,看陈夫子会不会出来。 她先前打听回来的情报里说,入学考验当天,陈夫子偶尔会出来,跟一些孩子的父母沟通。 这种事,讲求的就是一股气,自是越早让这两个孩子把他们的心里话跟陈夫子说了,越好。 这期间,不断地有孩子被送出来,光看他们的神情,便能知道他们是落选了还是录取了。 云霜在心里暗暗数了数,发现这入学考验当真是严格,十个孩子里头,最多只有一两个孩子被录取。 大部分孩子都是哭哭啼啼地被送出来的。 然而,陈夫子一直没有出来。 一直到最后一个孩子也出来了,私塾外头只剩下他们三人了,云伊才一脸失落地道:“娘,我们是不是见不到陈夫子了?” 这样,陈夫子是不是就会一直以为,他们是坏孩子了? 云尹也抿了抿嘴角。 云霜看向他们,正想说什么,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心头微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转头。 就见路的尽头,一人一马正朝着他们这边快速奔来,那身黑衣以及高大挺拔的身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让云霜无比熟悉。 是姗姗来迟的江啸。 只见他目标明确,一直跑到了他们面前,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明明他一头黑发依然竖得整整齐齐,那身黑色袍服依然利落而服帖,云霜就是莫名地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风尘仆仆来。 他看着有些呆在了原地的母子仨,眉头微皱,大步走过来道:“抱歉,我来迟了,两个孩子的考验结束了吗?” 云霜先前跟他说过,他过来的话,就直接到她家里头。 但如今私塾外头已是一个人都没有了,他去哪里都没差了。 云霜有些不知道如何跟他说明如今的情况,顿了顿,问出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江总兵怎么只有一个人?” “这几天边境有些异动,我今天早上才结束了边境的巡视赶回来,一回到军营就赶了过来,没带其他人。”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向云霜身旁的两个孩子,眉微扬。 却见他们一改先前喜欢粘着他的模样,躲在云霜身后,连脸都不愿意露出来。 江啸沉声道:“他们怎么了?” 云霜也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今天的入学考验发生了一些事情,两个孩子落选了,他们应该是不好意思看你。” 江啸微愣,静默片刻,突然单膝下跪,看着他们道:“不过是一次落选,不是什么大事,一次不行,还可以再试一次,进不了这家私塾,就去别的私塾,为何不好意思看我?” 云伊猛地抬起小脑袋,眼睛红红地道:“可是……可是,我和阿兄为了今天的入学考验,真的很努力很努力……” 云尹也默默地抬起了头,低低地道:“我们真的还可以再试一次吗?” 云霜眉头微蹙。 再试一次什么的,几乎不可能。 这个陈夫子十分有原则,只要是入学考验失败了一次的学生,便基本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了。 也能理解,毕竟以陈夫子的名声,想拜入他名下的学生太多了,而私塾能招收的学生有限,若不把规矩定得严一些,每个月来参加入学考验的学生都能挤满这条街。 她正想着怎么委婉地劝说两个孩子不要对这个私塾那么有执念,江啸就突然点了点头,道:“可以。” 云霜微愣,就见江啸站了起来,竟是径直地朝私塾的大门走去。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下一息,随着“吱呀”一声声响,私塾的大门竟是被从里头推开了。 一个穿着青灰色直裰、两鬓已是发白、周身环绕着一股书卷气的老者在两个蓝袍学子的跟随下,缓缓走了出来,刚好和江啸打了个照面。 他整个人顿了顿,嘴微张,似乎很是讶异,回过神来后,连忙走上前,道:“威廷,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来之前怎么不先遣人跟老夫说一声?” 江啸却是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跟老者行了个礼,道:“威廷见过陈先生。威廷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提前告知先生,不知道可有叨扰先生?” “哎呀,老夫可不敢让堂堂总兵给老夫行此大礼啊!” 陈夫子快步走上前,亲手扶起了江啸,乐呵呵地道:“说起来,老夫已是很久没见过你了,最近城外警报频繁,你应是很忙?今儿怎么有空来老夫这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一旁看得有些呆的云霜眨了眨眼。 她原本以为,江啸是要以夏州总兵的名头当说客,让陈夫子多给他们一次机会。 却没想到,江啸竟是一副跟陈夫子很是熟悉的样子! 江啸淡声道:“是有些忙碌,实不相瞒,我今儿过来不是为了探望先生,听闻今日是先生的私塾招生收徒的日子,其中有两个孩子,我比较在意。” 陈夫子微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眸看向站在江啸身后的云霜,以及跟在她身旁的两个孩子,不由得讶异道:“你说在意的孩子,莫非是这两个孩子,他们不会是你的……” 威廷竟然说有两个在意的孩子,简直是陈夫子这一年来听过的最让他震惊的事情。 自从江侯爷和尤夫人相继去世后,威廷就向来孑然一身,能出现在他嘴里的人本来就少,更别说是他亲口承认在意的人了! 江啸静默片刻,沉声道:“不是。只是,陈夫子先前与我说,你收徒只看一个学子是否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一个人只有心正了,以后做事才不会行差踏错,不会成为危害百姓的存在。 这样的人,才是你觉得有资格识得学问的人。 我了解这两个孩子,我认为他们完全符合陈先生的要求,只是不知,他们为何却是落选了?” 陈夫子有些讶异地看着一旁的江啸。 要不是他笃定他没有娶妻生子,都要以为,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女了。 只是,能让威廷这般向他求情的人,即便不是他的亲生儿女,也定然关系不菲。 他正了正脸色,看向云霜和那两个孩子,道:“其实,老夫这回出来,正是要找这两个孩子。 方才这几个孩子的事,蓝迎已是与老夫说了,虽然这两个孩子确实违背了我们私塾的规矩,但蓝迎与老夫说,最先挑起争端的,是那个姓许的孩子。 而且,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娘一直等在私塾外头,应是有什么话想说。” 云霜微愣,看向站在陈夫子左后方的蓝袍学子。 那正是送云伊云尹他们出来的那个少年。 察觉到云霜的视线,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神。 云霜走前两步,朝陈夫子行了个礼,道:“久仰陈夫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陈夫子,是妾的荣幸。 妾带着两个孩子等在这里,确实是有话要与陈夫子说。 今日在私塾里发生的那件事,不是妾的两个孩子挑起的,他们不过是自保。 律法上因为自卫伤到别人,尚能容情,为何在读圣贤书的地方,却就要这般蛮不讲理地一视同仁? 这是妾不理解,也无法接受的地方。” 云霜说着,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陈夫子。 陈夫子微愣,不禁暗暗感慨。 这女子的那张嘴,可真真是厉害,一下子就把最紧要的点说了出来,让人无法反驳之余,也不会觉得她太强词夺理。 毕竟,她没有说她自己的两个孩子是完全无辜的,只是觉得,他应该对他们“容情”。 那些蛮不讲理的父母,陈夫子见多了。 若这女子上来就喊冤,说她的两个孩子都是被别人所害,他们一点错都没有,陈夫子可能立刻掉头就走了。 他看了看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两个孩子,故意板着一张脸道:“你们可是也这么觉得?” 云伊云尹哪里懂什么自卫伤人、律法容情,闻言,云尹只抿了抿唇,道:“陈夫子,我知晓我们做错了,但娘说,别人欺辱到我们头上的时候,是要立即反击的,只是……我不应该打人,可以用更好的法子反击。” 看着这小娃娃少年老成的样子,陈夫子不禁有些乐了,“例如呢?” “例如……例如……” 云尹懵了,娘还没有教他们,可以用什么法子反击。 忽地,他看了看一旁的江啸,灵机一动,道:“去告诉总兵叔叔,这里有坏人,让总兵叔叔来抓坏人!” 先前,他们在市集上遇到坏人的时候,伊儿就是这样做的。 陈夫子怔了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撸了撸胡须,调侃地看向一旁的江啸,“威廷,老夫以前只听说过,夏州的父母拿你的事迹当睡前故事吓唬那些小娃娃,可没有听说过,你也有这般得小娃娃心的时候啊。” 江啸也忍不住微微牵了牵嘴角,看了云尹一眼,道:“我觉得,这孩子并没有说错。 兵法有言,借力者明,在自身力量不足之时,懂得借力打力,才是明智的做法。” “哈哈,那这孩子确实聪慧,晓得要借,便要借一个最超群绝伦的力。” 陈夫子又调侃了朝江啸眨了眨眼,才看向云伊,这会儿,他的脸色已是和善了许多,“那你呢?也跟你阿兄是一样的想法吗?” 云伊这小丫头最是会察言观色,看到陈夫子脸上的笑容,她心里头的紧张立刻就没了,道:“我……我不知道,所以,我想问问陈夫子。 所有人都说,陈夫子是这里最最厉害的夫子,不管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你。 方才,那个许维安拿虫子吓我,打我,还骂我,说我和阿兄没资格来参加入学考验。 我当时很生气,很伤心,但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如果是夫子,你会怎么做呢?” 陈夫子一怔,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是把问题抛回来了给他! 他又忍不住哈哈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云伊的小脑袋,一张脸已是盈满了笑容,“这小丫头真真是敏而好学。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但有些做法,是愚者才会做的,有些做法,是小人才会做的,有些做法,是智者才会做的。 方才你阿兄说的借力打力,便是智者会用的法子。 我们读圣贤之书,学圣贤之道,为的就是成为一个知荣辱廉耻的智者,这些事情,老夫以后会慢慢教导你们。” 云伊云尹都是一愣,云伊已是忍不住激动道:“陈夫子,你的意思是,我和阿兄通过你的考验了吗?” 陈夫子笑眯眯地道:“没错,你们回去准备一下,下个月一号正式入学。 若老夫还不点头,只怕你们总兵叔叔又要为你们鸣不平了。 你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你送报名入学考验的帖子过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两根狗尾巴草,可是有什么寓意?” 不得不说,这两根狗尾巴草勾起了他的兴致。 这也是他决定出来,亲自见见这两个孩子的原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和她身上一样的香气 云霜抿唇笑了笑,道:“狗尾巴草是最常见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就仿佛路边的杂草一般,虽然看着不起眼,力量弱小,却最是坚韧不拔。 我相信,终有一天。陈夫子会为收了这两个孩子为徒感到骄傲。” 云霜这么说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脸上是再真切不过的笃定。 陈夫子一怔,突然却是想到了,方才威廷说,这两个孩子理应完全符合他的要求时的神态。 这两人,简直跟他先前接触过的那些孩子的父母,一模一样…… 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瞥了江啸一眼,撸了撸胡须,意有所指道:“确实,这两个孩子给了老夫许多惊喜。” 他说着,转向江啸,笑着道:“威廷,难得你过来了,可有时间陪老夫喝杯茶。” 江啸却道:“我晚些还要回卫所,这杯茶,留着下回我正式拜访陈先生时再喝。” “那也好,你可别忘了你这话。 不过,有这两个小家伙在,也不怕你忘了老夫。” 说完,哈哈一笑,便转身回私塾了。 云伊已是忍不住扑到了江啸腿边,握着江啸的手,仰头一脸兴奋道:“总兵叔叔,你看到了吗?我和阿兄通过考验了!我和阿兄是不是很棒!” 江啸淡淡一笑,握住了她的小手,道:“确实很棒。” 两个孩子顺利入学,云霜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笑着看向江啸道:“江总兵可用过午膳了?不嫌弃的话,来我们家吃个午膳?” 江啸抬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 云霜这才发现,他整个人的精神不是太好,眉眼间似乎萦绕着淡淡的疲累。 方才面对陈夫子时,他应是特意藏起了脸上的疲累,一般人轻易察觉不到。 她不禁眉心微锁,“江总兵很累?” 江啸静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有点,这两天巡视边境,为了赶进度,几乎没怎么睡。” 昨晚回卫所的路上,又发现了一队鬼鬼祟祟的金蒙国士兵,他亲自带队把他们抓捕回营,审讯了一晚上,今天早上才耽误了回卫所的时间。 想到边境的事务,江啸的眸色悄然沉了沉。 最近,金蒙国那边的小动作越来越多,然而江啸对付了金蒙国那群鞑子那么多年,哪里看不出他们的小心思。 这段时间那些小打小闹的进攻,不过是他们在探他们这边的虚实。 最晚三天,他们那边定然会有大动作。 云霜微愣,突然有些后悔,把他喊了过来。 她自是知道他很忙,这段时间跟他的每次见面,他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她不禁温声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江总兵遣人跟我说一声便是,没必要这般勉强自己赶过来,到时候江总兵熬坏了身子,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一会儿到了我家,我让十五准备一个房间,江总兵稍作休息。” 江啸定定地看着她。 这似乎是她第一回这般温声细语地跟他说话,不带任何做戏的成分,也不带丝毫敷衍。 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两个孩子也懂事,看出了江啸的疲累后,便没再纠缠着他。 一路上,云伊都乖乖地牵着江啸的手,只偶尔抬头担忧地看他一眼,“总兵叔叔,你没事?” 云伊身旁的云尹也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小小的眉头微锁,小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担忧。 孩子的感情直白而热烈。 江啸心底里,突然就被某种沉甸甸的情感充盈了,只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心里,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满。 他嘴角微微一牵,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回到了云霜他们的小院子后,云霜让两个孩子跟着八月去玩,自己则是亲自带着江啸到了他们的客房,微笑着道:“这个房间虽然没人住,但十五她们每天都有打扫,方才我已是遣了十五提前回来,换上了新的床单被褥。 桌子上,还有一壶我昨儿让十五熬煮的冰糖雪梨水,现在这个季节喝,最是清肺润脾。 旁边还有一小碟桂花糕和核桃酥,江总兵可以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我一会儿去后厨准备午膳,但八月和方正都在外头,江总兵有什么需求,找他们便是。” 这个房间虽然小巧,但十分干净整洁,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安定人心的薰衣草香气。 跟面前女子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这里的每一寸细节,都与他以前待惯的粗犷空旷的军营大帐,完全不一样。 江啸的眸色不由得便柔和了几分,低声道:“好。” 云霜也想让江啸抓紧时间休息,毕竟他方才说,他一会儿还要回卫所。 因此也没再废话,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把房门关上。 江啸看了紧闭的房门一会儿,才缓缓走到了铺着豆绿色百花纹桌布的小圆桌旁,倒了杯冰糖雪梨水喝下。 酸甜爽口的液体顿时滋润了他连续赶了好几天路的身体,身子放松下来的同时,满身的疲惫顿时仿佛出笼的恶鬼,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他放下杯子后,径直走到了铺着橘黄色被褥的床边,脱掉军靴,抱着军刀,直接就躺了上去。 云霜来到后厨后,想了想,决定中午做一道小鸡炖蘑菇、酸菜焖鱼和白菜炖粉条。 舒娘连忙走了上来,道:“霜娘,午膳我来做便是……” 自从舒娘来了后,后厨的事务都被她包揽了,云霜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在这里白吃白喝不好意思,在他们的小摊正式开张前,也便由着她了。 只是,这一回,她笑着道:“今天有客人来了,他特意过来陪两个孩子参加入学考验,我总得亲自做顿饭给他。” 舒娘微愣,看了看云霜,突然小心翼翼道:“霜娘,那个男人……是卫所的军爷?他一个大男人独自来你家,不会有事……” 说着,有些慌乱道:“我……我这样说,不是想插手你的生活,就是……就是担心你会被男人骗……” 舒娘从没见过江啸,只在方才江啸进来时,偷偷到前院看了一眼。 便是她什么也不懂,也能看出那个男人气势不凡,不是个好惹的。 霜娘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独身娘子,本就惹人注目,然而愿意正儿八经娶她为妻的男子,却是少之又少。 婆母先前就常常感慨,霜娘明明是个顶好顶好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她是真的担心,霜娘会在那些臭男人身上吃亏。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云霜微微挑眉,一时不知道怎么跟舒娘解释自己跟江啸的关系,只能轻咳一声,含糊道:“不用担心,他不会骗我的,你若是害怕,便在后院不要出来,当没有这个人便是了。 只是,今儿这件事传出去,外头的人难免会误会……” 舒娘一怔,连忙摆手道:“我……我不会说的,霜娘愿意收留我,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恩德,我断不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云霜只是淡淡一笑。 虽然她跟江啸确实没什么,但在有着男女大防的古代,他们这种情况传出去,算是无媒苟合。 云霜其实压根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只是,她不得不为两个孩子考虑。 古代的环境对于她这样的单亲母亲,以及云伊云尹这样单亲家庭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苛刻了。 所幸,云伊和云尹算是心智坚强,目前发生的一切,也还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 唯一有些失控的,是许昌茂。 他今天离开前看向她的眼神,是仿佛要杀人剔骨的仇恨。 这家伙实在是个祸患,稳妥起见,还是得在江啸面前亲口说一说这件事才行。 但即便她跟江啸说了,在他确实地做出什么违反军规的事情前,江啸也顶多口头上敲打敲打他。 最好还是直接抓到他的把柄,把他彻底踩得抬不起头。 云霜眼底悄然掠过一抹寒芒,一边做饭,一边胡乱地想着事情。 做完饭后,她让十五把饭菜端到前厅,自己则是去了江啸休息的客房,打算把他叫起来去吃饭。 却谁曾想,她刚走到客房门前,还没敲门呢,远处,就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隐约悠长的击鼓声。 她微愣,转头看向远方,远处的天空上,果然已是升起了一条一条的狼烟。 这样的击鼓声和狼烟,云霜已是完全习惯了。 只是,最近,它们出现的频率,似乎太密了一些。 她还没从这突然响起的击鼓声中回过神来,大门处,便突然传来重重的拍门声。 云霜的心微微一跳,刚想叫方正去看看是什么人,她面前的房门,就突然被打开,装束齐整、面容沉肃的男人拿着军刀大步走了出来,看了云霜一眼,沉声道:“那应是来找我的人,抱歉,我无法留下来吃午膳了。” 云霜微怔,眉头一下子皱起,道:“你现在就要走了?” “是。” 江啸看了看远处的狼烟,眸色顿时更沉了,“所有的烽火台都燃起了狼烟,这回,金蒙国那群鞑子只怕是来真的。 这几天,你们都不要出县城。” 云霜方才也发现了,这次燃起的狼烟,似乎比先前的都要密集。 江啸说完,便大步往外走,云霜连忙把十五叫了过来,嘱咐了她几句后,小跑着追了上去。 还没走到大门处,云霜就见吴起带着几个兵士,匆匆走了过来,对江啸行了个礼,道:“总兵,方才卫所来了人,说这回,是乌尔图亲自带兵打过来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脸慌张的方正。 乌尔图是谁,其他地方的人可能不清楚,但生活在边境的百姓,多多少少是听说过的。 金蒙国大王手下有三员大将,其中,最为嗜血残暴的一个,便是这个乌尔图将军。 听说他酷爱把抓来的俘虏分尸煮熟,分给手下的将士,甚至曾经把抓走的的大齐百姓的头砍下来,正对着大齐的城门排成一排,用来挑衅大齐的将士。 说起这个乌尔图,大齐的百姓无不是恨得牙痒痒,却又打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江啸脸色微冷,沉声道:“他这回忍耐的时间还挺长,竟是直到现在才动真格,立即动身回卫所!” 一众将士立刻行礼道:“是!” 就在这时,十五手里拿着用油纸包着的几个包子匆匆赶了过来,云霜接过,叫住了江啸,上前把包子递给他,道:“这是牛肉馅的包子,我让十五包了三个起来,你路上饿了,可以吃一点。 只是,这是我们今天早上吃剩的早膳,已是凉了……” 没办法,适合让他带着走的食物,只有这个包子了。 江啸垂眸,看了看她手里的油纸包,又看了看面前女子微微蹙起的眉头,喉结微微滚动,抬起手把油纸包接过,突然,低低地道:“霜娘,我很忙。” 云霜微怔。 他先前明明都是叫她云娘子的,这会儿,却是直接唤她霜娘。 那两个字,用他那醇厚磁性的嗓音唤出来,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他很忙,这不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么? “我不是不想慢慢了解你,只是,我没有时间。” 江啸继续低低地、嗓音微哑地道:“我不是不尊重你,我只是,想尽量在有限的时间里,更多地走近你。” 云霜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他在回应先前,她在他的军营里时,指责他并不了解她的那番话。 他完全明白她与他说那番话的用意,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我也希望,你能尽量对我坦诚。” 江啸的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他不是不想探究她的过去,只是,他希望她主动与他说。 他承认他有点在意那个她曾经为之付出了所有的男人。 只是,他想要的是她的未来,这一点,他向来很清楚。 最后,江啸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天这顿午膳,等我打胜仗回来再吃,放心,不会有任何事情。” 说完,转身就大步往大门处走。 吴起在跟上去前,忍不住一脸微妙地看了云霜一眼。 娘哎,总兵竟然会讲这般肉麻兮兮的话!难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都恨不得直接唤云霜一声夫人了! 云霜难得地僵立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啸几人消失在眼前,一颗心久久无法平静。 这男人,竟是选择在这时候,挑破他们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膜。 也太奸诈了! 而且,他那句希望她对他坦诚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已是察觉到什么了? 不对,若他真的是察觉到了什么,便不会是这般平静的态度了。 他应该只是在控诉,她对他那意味不明的态度。 云霜暗叹一口气。 这种精于兵法的男人,真真是不好忽悠呐! 第一百一十八掌 麻辣烫 只是,许昌茂的事情,她还是没来得及亲口跟他说。 但城外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许昌茂这几天应该也没空找她的麻烦。 接下来几天,仿佛连街上的狗都感觉到了那凝肃的气氛,走路时都夹着尾巴。 县衙也发布了戒严令,要求县里的百姓没有要紧的事,不要随意出城。 不出城的话,还是相对安全的。 因为这件事,云伊云尹他们的入学时间都被推迟了。 陈夫子特意遣人送了张帖子过来,说因为有几个新学子家在城外,为了让他们这一批学生统一入学,入学时间待定。 云霜便专心准备起了自己的小摊,她专门找人定制了一辆可以保温的推车,以及一些锅碗瓢盆。 在第二个月月初的时候,她的小摊正式开业了。 只是,如今天气越发寒凉,云霜自是不可能只卖猪皮冻和牛奶布丁,这两样吃食只是他们小摊区别于其他摊位的特色。 她主要卖的是——麻辣烫! 然而,大齐还没有辣椒,她无法做出完全正宗的麻辣烫,只能用胡椒和花椒代替辣椒,尽量调制出一些辣味。 无法在辣上下功夫,她就在汤底和材料上下功夫。 这个麻辣烫的汤底,是她和舒娘花了好几天功夫调配出来的,用的是新鲜的牛骨熬制,熬出来的汤鲜香诱人,还带着一点麻麻的辣味,好喝得帮他们试吃的八月空口就喝了三大碗。 除了牛骨汤,云霜还做了个番茄汤底,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最后淋上用花生和香油调制的花生酱,味道香得连住在他们隔壁的邻居都来敲门,问他们做的是什么吃食。 云霜顺势又宣传了一波他们的小摊。 到了开张那一天,云霜早早地就带上所有人到了他们的小摊,让八月和十五摆好桌椅,在他们的小摊前放了张长桌,把带来的新鲜食材一盆一盆地摆在上头。 整个食材区域主要分为两部分,一边放的是荤菜,一边放的是素菜。 荤菜有各种新鲜切片的鱼和肉,还有各种馅料的饺子和云吞,一个个皮薄馅大地立在那里,仿佛一排排讨喜的福娃娃。 北方冬天的素菜则少一些,但基本的例如大白菜、各种菌类、萝卜、木耳等等都有,而且看着就十分新鲜诱人。 每一种食材都被用油纸或者捆绳,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各种菌类则是被用竹签整整齐齐地穿成了一串串。 她刚摆好东西,就有路人被吸引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桌子上的新鲜食材道:“这位娘子,你们卖的到底是食材还是熟食啊?” 她这边摆了一堆五花八门的食材出来,另一边却又架着两口大锅,此时那两口大锅里不知道熬制着什么,咕嘟咕嘟的,那诱人的香味他们隔得老远就闻到了。 云霜扬唇一笑,还没开口说话,一旁的云伊就兴奋地道:“叔叔!我们卖的是麻辣烫哦!你可以拿一个箩筐,在这里选你自己喜欢吃的吃食!然后拿去舒雅婶婶那边,舒雅婶婶就会帮你做出很好吃很好吃的麻辣烫啦! 这些肉都是六文钱一份,菜是三文钱一份,还赠送一碗米饭或面条哦!” 男人瞪了瞪眼眸,这是什么卖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不禁细细地看了看那些肉和菜,皱了皱眉嫌弃道:“这也太贵了!这些肉,每一份都只有几片,蔬菜也一样,我还不如自己买菜回去煮来得实惠!” 云伊一听,顿时急了,只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位叔叔解释。 云霜这时候,笑眯眯地接过了她的话茬,“郎君这话说得,你去下馆子,难道那些馆子卖给你的食物都是按食材原价算的?只不过,他们是把食材都煮熟做成菜再端给你,你才没有意识到这点罢了。 何况,做一道菜需要的远不止食材本身,人工、房租、做菜用的调料和柴火都是要算在里头的,最最要紧的是,做菜师傅的巧心以及吃饭的氛围,这都是自己在家里做饭所没有的东西。 你单看我的食材,自是觉得贵,但其实,一个食量不大的男人,选择两荤两素,再搭配米饭或面条,基本就能果腹,这样搭配要花的钱也不过十八文钱。 你去外头吃一碗面都至少要十五文,那碗面里还不一定有肉,这样一对比,我们这个小摊已是很实惠了。” 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这女子说得着实有道理。 按照她这么一说,这劳什子麻辣烫确实不贵啊! 而且,他们熬制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汤,味道竟是越来越香浓,越来越诱人,他不过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全身的馋虫似乎都被调动起来了。 更别说,面前的娘子长得秀色可餐的,只是看着她,都能多吃两碗饭! 他立刻吸了吸口水道:“那……那我来尝尝好了。” 云霜殷勤地递了个箩筐给他,笑着道:“欢迎光临!这些箩筐都是干净的,郎君直接把想要的食材放进去,拿去给那边的娘子便是。” 这种吃饭法子着实新奇,那郎君接过箩筐,便兴致勃勃地挑选了一份猪肉,一份鸡肉,一捆大白菜以及一份栗菇。 在那郎君问话的时候,不少好奇的路人也凑了过来,见状,也不禁起了兴致,纷纷向云霜讨要箩筐开始选菜。 他们的小摊,算是正式开业了! 把选好的菜拿到舒娘那边后,舒娘问他们想要什么汤底,又让他们新鲜了一把。 虽然以前吃面或点菜的时候,他们也能选择自己要哪种面或菜,但这种从食材开始到汤底都完全由自己决定的感觉,实在是新奇好玩! 便是冲着这种新奇体验,也值得来吃一顿! 等把这所谓的麻辣烫吃进嘴里那一刻,他们都惊艳地瞪大了眼睛。 老天爷,这也太好吃了!浓郁咸鲜的汤汁包裹着每一种食材,吃进嘴里后,食材的口感搭配着汤汁的浓郁,仿佛在他们嘴里跳起了舞,再搭配一口白饭或面,简直幸福得让人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众食客顿时忍不住交流了起来,“这骨汤到底是怎么熬制的,也太浓郁了!浓郁之余还不腻人,甚至有一股淡淡的香麻味道,太奇妙了,我觉得我能一口气吃十碗!” “我这番茄汤底也好吃得不得了!酸酸甜甜的,还有着一股浓郁的花生味道,天,我从来不知道番茄还能做得这么好吃!” “真的?那我下次一定要再来尝尝番茄口味的!” 所谓开门红,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们的小摊就坐满了来尝鲜的食客,甚至已是有人排起了队。 看着他们的表情,云霜满意地扬起嘴角。 这就觉得惊喜了,还早着呢! 就在这时,八月手里推着云霜让木匠做的小推车,来到了一众食客面前,笑着道:“各位郎君娘子,今天我们小摊开业大吉,我们东家做了些小吃食,请今天光顾我们小摊的郎君娘子们吃,每人都可以选择一份自己喜欢的小吃食!”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娘子也太神了吧! 的东西谁不喜欢? 便是大伙儿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吃食,也生怕吃亏一般地快速凑了上来,吱吱喳喳地道: “这雪白雪白的东西是什么?怎么看着像普通的牛奶?” “你傻啊,这东西是凝固的,怎么可能是牛奶!” “另一样是什么?瞧着一片一片软乎乎的,像是某种糕点,可是旁边又搭配了一碟子酱汁……” “哎呀!这两样小吃食都可好吃了!特别是那牛奶布丁,我今儿就是冲着牛奶布丁来的!云娘子,你可不要全送出去了啊!” “对啊对啊!云娘子,你今儿小摊开业,怎么都不说一声?要不是顺子他娘方才凑巧见到了你,赶回来通知了我们,我们都不知道。 我男人上回吃过你的猪皮冻后,便一直心心念念的,说这玩意儿下酒一绝!” 小摊旁边正在排队的人群里,突然传出几个焦急的声音。 云霜微愣,转头看了过去,就见队伍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排了几个熟面孔。 那都是先前来她这里买过果丹皮的妇人。 她没记错的话,她们当时,都是杨元一的娘带过来的。 难怪她们吃过她的猪皮冻和牛奶布丁,定是杨元一的娘给她们吃的。 她走了过去,笑着道:“几位嫂子放心,我们今天开业,各种食材都备了很多,你们来得早,不会买不到的。 我没有事先跟各个老顾客说,是想先试营业一下,看看大伙儿对我这几个新吃食的反响。” 老客固然很重要。 但最要紧的是,她这些东西能不能吸引新客。 一众人听到那几个妇人的话,对这两个小吃食的兴趣霎时更浓厚了,很快,八月推出来的第一车小吃食便都被分了出去。 其他人都不由得紧紧地盯着第一批拿到了那两样小吃食的人,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很快,小摊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好吃!这叫……这叫猪皮冻?难怪说这玩意儿适合下酒,我现在就想立刻拿壶酒来配它!” “这牛奶布丁也好吃!奶香味太浓郁了!我觉得我家闺女定然会喜欢,我要另外买几个回去给我家闺女尝尝!” 因为他们的赞叹声,在他们小摊旁边停下脚步的路人,也越来越多。 云霜笑得合不拢嘴,和八月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的。 原本,她觉得自己备的食材已是够多了,然而,因为生意太火爆,他们的食材没一会儿,就全卖完了。 十五跑过来告诉云霜食材快见底的时候,云霜有些讶异,但也只能走到还在排队的众人面前,一脸抱歉地道:“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准备的食材快用完了,接下来,只能再接待十位客人左右。” 听到她的话,排在队伍前十位的客人顿时一喜,排在后头的人则是失望又不甘。 “什么?这么快就卖完了?!这才刚过午膳时间没多久!” “东家,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备的食材实在太少了一些!” 云霜笑着道:“我确实没想到,乡亲们会这么热情。明天,我们还会在这里摆摊,各位请早……” 她话音未落,突然却只闻“啪”的一声,是站在队伍最后头的一个看面相就不好惹的男人,把他们一把没人坐的椅子踢翻了。 云霜的脸色,霎时沉了沉。 “你就是东家?” 那男人长得尖嘴猴腮的,脸上满是麻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竹签,慢慢走出来眼神不善地道:“食材都没备够,出来做什么买卖?女人做买卖就是不靠谱!老子在这里排了这么久的队,这是耍老子呢!” 他身旁,还跟着两个同样脸色不善的男人。 不远处正在招待客人的方正见状,连忙跑了过来,挡在了云霜面前,冷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你们害我们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总得意思意思!” 男人轻嗤一声,伸出右手,朝他们一脸示意地扬了扬。 这是讹钱来了! 方正暗暗咬了咬牙,身后,却突然传来云霜清冷的声音,“这天底下要排队的饭馆多了去了,几位郎君,方才不是刚刚在洪福楼排过队吗?莫非,几位郎君也责怪洪福楼让你们排队,需要洪福楼给你们意思意思了?” 为首的男人一怔,嘴里的竹签差点掉到了地上,一脸愕然地瞪着云霜,“你怎么知道,我们刚刚在洪福楼排过队?!”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的袖子上,有一块金黄色的污迹,这应是你中午吃饭时粘在上面的。 而你手上的这根竹签光滑无刺,色泽明亮,一看就是上等货,会给客人准备这种剔牙的竹签的饭馆,山阳县总共也就两家,而有卖这种金黄色泽的菜的,只有洪福楼一家! 那个污迹,是你吃洪福楼的招牌菜蟹黄豆腐时留下来的! 洪福楼就在前面不远处,你们显然是吃完午膳后便来了我这边,会吃饭吃得这么晚,说明你们不是在洪福楼刚开门时就过去。 洪福楼一到饭点,只要晚去一会儿就会大排长龙,你们刚刚在洪福楼排过队,不是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情?” 周围一众人:“……” 这是哪门子的显而易见! 这娘子也太神了! 男人连忙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右手袖子上那块金黄色的污迹。 只是,纵然心里无比震惊,他却也没打算放过这个女人,猛地放下手恶狠狠道:“老子在洪福楼排过队又怎么样!洪福楼最终让老子吃上饭了,它没耍老子!不像你! 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能让老子罢休,你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被这样的流氓缠上了,谁能不怕。 一众人都不禁脸色微白,有些不安地看了云霜一眼。 云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男人,忽地,淡淡一笑道:“郎君应该知道,我们山阳县的县衙,就在这条街往前拐个弯再走几步的地方?” 男人的脸色微微一僵,“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报官了?!” “不是。” 云霜一脸淡然道:“我的意思是,郎君既然觉得委屈,便自去报官。 我这里解决不了郎君的问题,请便。” 说着,径自转身,就继续做事了。 见云霜真的就这样不理这几个男人了,众人都一脸讶异。 方正连忙小声道:“娘子……” “不用管他,县衙就在附近,晾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云霜眸色微凉,淡声道:“应该说,最奇怪的事情是,他们明知道县衙就在附近,为何还敢这般无理取闹?” 第一百二十章 也太磨叽了点 奇怪的事情,何止这一件。 洪福楼是山阳县最好也是最贵的饭馆,然而,瞧他们的穿着打扮,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那种混迹于社会底层的混混。 他们哪里来的钱,能去洪福楼胡吃海喝? 而且,他们明明刚吃完大餐,却为何突然光临她这个小摊? 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几个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接下来的时间,她只管做自己的事,看也没看站在一旁恶狠狠地瞪着她的几个男人。 其他人原本也有些发憷,但看那几个男人除了会瞪人,确实什么都不敢做后,也就渐渐把他们抛到脑后了。 很快,他们今天准备的食材便彻底用完了,云霜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八月突然道:“啊,那几个人不见了!” 云霜朝他们方才站的地方瞥了一眼,确实已是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甚至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穿橘红色衣裙的妇人走了过来,忧心忡忡地道:“云娘子,真的没问题?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如今县衙就在附近,他们不敢明着做什么,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找机会对你打击报复。 我看他们方才离开前看你那眼神,可吓人了!跟那些不要命混江湖的人,一模一样。” 这妇人,就是先前杨元一的娘介绍来买她果丹皮的熟客之一。 云霜眸色微闪,笑着道:“谢嫂子的关心。对了,嫂子在山阳县住了很多年了?” 那妇人本就喜欢云霜,听她这般嘴甜,不由得笑了,“我就是在山阳县出生长大的,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那嫂子对方才那几个男人可有印象?” 山阳县不算大,而看方才那几个男人的行径,这种恶霸事他们显然已是熟门熟路了。 这样的人,绝对不止在她这里闹过事。 住在山阳县的人,不可能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妇人微愣,吸了口凉气道:“你这样一说,我对那几个男人,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这附近有多少个恶霸,他们都是谁,我应该都清楚才对! 说起来,仔细想想,他们方才说话的口音听起来跟我们很像,但其实,还是有细微的不同。” 因为云霜也是外头来的人,对于他们这边口音上的细微差别,她是听不出来的。 八月听得一脸不安,“嫂子的意思是,他们几个,可能是外地来的?” 妇人却也不能肯定,只能道:“我也不太清楚,但……这种恶霸胡闹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我觉得云娘子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最好去报个官比较妥当。” 只是,他们现在也只是怀疑那几个男人会做什么,实际上他们会不会做,他们也不知道。 县衙每天要处理的事务那么多,怎么可能因为这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大动干戈? 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遇到这种问题,能想到可以求助的地方,也只有县衙了。 云霜淡淡一笑,道:“谢嫂子,我会当心的。” 那妇人离开后,八月顿时满脸忧心道:“娘子,若那些男人真的像那嫂子说的,找我们打击报复,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去跟杨捕快他们说一声?” 云霜沉思片刻后,果断道:“十五,你一会儿去一趟县衙,直接请杨捕快下值后,叫上其他捕快一起到我家一趟。 我搬新家后,还没举办过乔迁宴,刚好今天补上。” 昨天上午,县衙刚取消了戒严令。 今天,就有几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来找她的茬。 而山阳县里,跟她有这么深的仇恨的人,只有一个——许昌茂。 她把她的怀疑跟十五他们说了,方正一脸困惑道:“可是,如果那几个人真的是许百户派过来的,也太儿戏了?他们除了口头上威胁了咱们两句,压根没做什么啊!” 如果说他们是怕就在这附近的县衙,完全可以挑别的时候下手。 为什么偏偏挑他们在这里摆摊的时候呢? 云霜冷笑一声,道:“因为,他们方才的目的压根不是来找我们的茬,只是故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我与他们结下了梁子这件事罢了。 在那之前,我在公开的场合结下过梁子的人,只有许昌茂一个。 若我后面出事,其他人第一个怀疑的人,定然是他! 为了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撇除干净,他才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 而这几个男人很显然还不是山阳县的人。 到时候他们闹事后,直接一个转身就离开山阳县,想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原来如此! 他们就说,为什么那两个男人的行为那么怪异呢! 十五连忙道:“奴婢……奴婢这就去找杨捕快他们!” 看到他们脸上的慌乱,云霜轻轻一笑道:“你们也不用那么慌,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底。” 她不怕许昌茂来闹事。 还嫌他太磨叽了点。 他不来闹事,要想抓到他的小尾巴,还真有点难。 到了傍晚,杨元一果然来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平日里跟云霜关系不错的大山、大金和小胖。 因为已是下了值,他们没有穿公服,只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便乐呵呵地来了,一进门就道:“云娘子,你这也太突然了!你要早些说你今天要办乔迁宴,我们还能备下一份贺礼……” 然而,刚走到前厅,他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见这一路过来,整个宅子都空空荡荡的,连一条红绸都没见着。 即便云娘子在山阳县认识的人不多,没多少人可以请来参加这个乔迁宴,也不至于连布置一下自己的屋子都不曾! 都是查惯了案子的人,杨元一几人立刻一脸狐疑地看向云霜。 云霜却是笑得一脸坦然,道:“抱歉,把你们骗了过来,我让你们过来,其实是想你们帮我一个忙。” 杨元一一怔,连忙道:“云娘子想我们帮忙,直说便是了,何必用这种法子……” “因为,我希望各位今晚能在我家留宿一晚。”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是什么寻常百姓 众人皆是一怔,一脸讶异地看着云霜。 云霜扬唇一笑道:“我一个独身女子,让这么多外男深夜来访本就不太合规矩,若还没有一个正当理由,只怕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虽然这个理由也没有多有力,但聊胜于无。 最要紧的是…… 云霜道:“这件事暂时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会发生。 因为一个猜测把各位请过来,我也不太好意思,所以,今晚大家就当这是我正儿八经的乔迁宴,让我好好款待大家一番罢!” 随即,她便把今天他们摆摊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们几个说了。 大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确实,那几个男人的行为处处都是矛盾,他们今天在你们摊子上做的事情,与其说是找你们麻烦,不如说是做戏给别人看的!” “不是……” 小胖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云娘子你也太倒霉了,怎么竟会被这么一个小肚鸡肠心思歹毒的百户盯上! 卫所的百户可不是好惹的角色,便是丁县令在他们面前都要客客气气的,便是……便是我们今晚帮了云娘子,他日后若是再使出什么阴招,云娘子要如何招架?这种事普通人都招架不了!” 大金也忧心忡忡道:“对啊,咱们也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要不然,云娘子去找一下严副将?我瞧着严副将挺欣赏云娘子的。 但那什么许百户心思忒深沉了,还晓得先让那些人在大伙儿面前演一出戏,把自己的嫌疑摘出来,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人是那厮派过来的,严副将也没法做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已是有了法子。” 云霜微微扬眉,道:“如果今晚,那群人真的过来了,希望各位能帮我把他们逮住。” 把自己的计划跟杨元一几人说了后,云霜便让八月和十五把今晚准备好的丰盛菜肴端了上来。 因为说了要把今晚这顿饭当成正儿八经的乔迁宴,云霜还特意准备了两坛子酒。 一众人吃饱喝足后,云霜便让八月和十五把他们送去了客房。 看着八月和十五面不改色地带着一众男人往客房走,云霜不由得再次暗暗感慨。 幸好这两个丫头都是出自商贾之家,脑子里没那么多束缚人的条条框框。 像舒娘,见她要留这么多大男人住宿,简直吓坏了,现在都躲在后院不敢出来。 晚上,云霜哄睡了两个孩子后,没有像往常一般睡下,而是走到了房间的小厅处,让十五泡了壶热茶过来,慢慢地酌饮着。 这种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的感觉,最是熬人。 八月和十五虽然没说什么,只是一张脸都微微皱着,不时地转头看向窗外,仿佛那里随时要蹦出一个大活人来一般。 然而,她们等了许久,眼看着天都要亮了,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八月都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十五犹豫了一下,道:“娘子,看来那群人今晚是不会来了,娘子可要先进去休息休息?” “急什么?” 云霜嘴角微扬,“他们没那么早过来,太早过来的话,城门还没开,他们作完恶后便没法立刻逃走了。 不过应该也快了。你们不用太怕他们,这群人也不过是些外强中干的怂包。” 要不是觉得睡觉后再起来更费功夫,云霜也懒得在这里等。 八月和十五才放下来一些的心,又猛地提起。 只是…… 这么可怕的事情,娘子您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淡定啊! 忽地—— “来者何人!” 方正沉厉的嗓音,突然在这静谧的夜色中炸响。 随即响起的,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各种混乱的棍棒相击声、低吼声和大骂声。 这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刀剑碰撞在一起时的刺耳声响。 胆子要小一些的八月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嗫嚅着道:“这群人怎么……怎么还带着刀剑!寻常百姓,不是都不可以携带利器的嘛!” 大齐的刀剑管制很严格,非武职人员身上一律不许佩戴刀剑,便是寻常百姓家做饭杀猪时用的刀,也有严格的规定。 例如,刀子长度不能超过多少多少寸,刀刃角度必须少于多少度等。 便是大官家里,能养几个带刀的侍卫、家里能有多少利器,都规定得死死的。 十五忍不住轻轻地打了打她的手,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意道:“你傻啊,这不是说明,他们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吗?”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差点把两个侍婢的心都吓得跳出来了。 幸好很快,方正的声音就从外头响起,“云娘子!早上那些人果然过来了!还带了好几个帮手!杨捕快他们正在外头跟他们周旋!” 云霜的眸色微微一沉,道:“他们一共有几个人?” “小人方才粗略数了一下,应该共有七个!其中有三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 那许昌茂竟是出动了七个大男人来对付他们孤儿寡母。 倒是挺看得起他们啊。 云霜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杨捕快他们可能对付?” “应该没问题,那群人没想到咱们府里竟然还有杨捕快他们,刚刚闯进来的时候被杨捕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加上杨捕快他们前半夜在前院设了好几个陷阱,小人方才过来时,看到已是有四个人被他们制服了。” 杨捕快还让他不用待在前院,过去守着娘子他们。 想来已是胸有成竹了。 八月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猛地怕了拍胸脯,一脸后怕道:“幸好娘子把杨捕快他们叫了过来……” 否则,谁知道那群人今晚想对他们做什么! 虽然事情如今都是按着她的想法在进行,云霜心里头还是忍不住起了一团火。 她与那个许昌茂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他竟是要把她和两个孩子往死路上逼!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一个有品级的百户! 简直是百姓的悲哀! 他们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外头终于响起了杨元一的声音,“云娘子,潜进来的七个人,我们都已是制服了!” 他此时的声音说不出的紧绷。 显然也是被那七个大男人给恶心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外的访客 云霜站了起来,嘱咐八月他们看好云伊和云尹,便快步走了出去。 杨元一见到她,立刻上前道:“云娘子,那几个人你想怎么处置?虽然他们私闯民宅,还非法携带利器,但我们便是把他们带回县衙,也顶多是罚他们杖刑,以及徒刑一年半载的。” 毕竟,在他们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前,就被他们制服了。 但最要紧的,也不是他们会受到什么惩罚! 而是那些人背后的人会不会善罢甘休啊! 云霜却是冷笑一声,“谁说要把他们送去县衙了?” 杨元一一怔。 不送去县衙,要送去哪里? 云娘子莫非想动用私刑不成? 云霜却冷声道:“这里可是边境州镇,一墙之隔的外头,便是一直对大齐虎视眈眈的金蒙国! 这几天,金蒙国更是对我们大齐发起猛烈进攻,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在这时候出现在县城里,不但嚣张地寻滋闹事,身上还非法佩戴利器! 我身为大齐的百姓,合理怀疑他是金蒙国那边派过来的奸细!我要把他们送去夏州卫所!” 杨元一一怔,顿时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 原来云娘子说的好点子是这个!管这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奸细,他们这般地理位置特殊的州镇,本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只要跟卫所的人说这几人有身为奸细的嫌疑,卫所的人自是会把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审出来。 他们审人向来荤素不忌,不像他们县衙,处处受掣肘。 杨元一忍不住激动道:“对,就该把那群混账交给卫所的人处理!本来就是他们那边的人惹出来的锅!我这就去和大金他们跑一趟……” 云霜连忙叫住了他,好笑道:“倒也不用那么急,你们一晚上没睡,着实是辛苦了。 你们先休息片刻,我让八月和十五给你们准备一份早膳,等吃完早膳再过去也不迟。” 杨元一这才发现,云霜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过,那张俏丽明秀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淡淡的疲累。 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道:“云娘子还好意思说我们,你也一晚上没睡?我们这些糙男人少睡几个时辰没什么,云娘子却是不该这般折腾自己……” 说着,他突然发觉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太过亲厚了,微微一愣,连忙有些窘迫地道:“若……若让我娘知道了,她又要念我们不够关心云娘子了……” 云霜不禁扬起嘴角,道:“没事,我没你们想的那般娇气。我陪你们吃完早膳,再回去补觉也不迟。” 因为这件事,她都没时间准备明天摆摊用的食材。 只能歇息一天了。 她随即让八月和十五去准备几份简单的早膳,和杨元一走到了前厅。 虽然一晚上没睡,但成功制服了这几个男人,小胖他们一脸兴奋,听说云霜想拜托他们把这几个男人送去卫所,都不禁大声叫好。 这下子,还怕不能挖出他们的幕后主使?! 这时候,天色也开始慢慢亮起来了。 就在众人快要吃完早膳的时候,方正突然快步走了进来,眉头紧紧皱着,语气微沉地道:“娘子,外头有人来了,说想见你。” 云霜一怔。 这才刚过卯时(凌晨五点)没多久! 这么早,谁会来找她? 方正继续道:“来人是个年轻郎君,他说他姓许,是娘子的旧识,只要小人告诉娘子,娘子定会知道他是谁。” 云霜微微睁眸,忍不住冷冷一笑。 许昌茂自是不会这么一大早来自投罗网的。 会来的人,只有一个。 她正愁心头的火气没处撒呢! 她站了起来,道:“我出去看看。” 说着,便快步往外走。 一众捕快对望了一眼,也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大门口,云霜就见到了门外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的许昌永,眸色一下子更凉了。 许昌永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脸色一喜,嗓音里有掩不住的担忧,“霜娘,你……你没事?!” 云霜气极反笑,“我能有什么事?敢情你也知道,你家大兄昨晚都做了什么好事啊!” 许昌永脸上一慌,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想到他冲出来前,爹娘一脸愤恨地吼他的话,终是整个人僵了僵,嗫嚅道:“我……我大兄昨晚做什么了?这几天城里城外都在戒严,我一直没机会来看你,好不容易戒严令取消了,我就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他前几天被大兄逮回家后,家里人就一直盯着他,还说,他不许私自跑出去找霜娘,否则他们就永远不会松口让他娶霜娘。 前天全城的戒严令终于解除了,他更是睡不觉了,每天都起得很早,烦恼要怎么说服家里人。 今天,他照常天没亮就起了,却谁料,在他去茅房的时候,被他见到了爹娘正站在院子里,一脸气愤地咒骂霜娘,说都怪她,他才变成现在这般荒唐的样子,她那两个野种甚至害得维安没了在陈夫子的私塾求学的机会! 他们这些天被气坏了,这才睡不觉,一大早在院子里散心。 还说,早知道,在那贱女人搬来长胜村的时候,他们就不该心软让她留下,就该说服黄村长让她滚! 如今她把他们许家搅得一塌糊涂,也难怪昌茂难得发了那么大的火,要找人对这母子仨赶尽杀绝…… 他霎时如坠冰窟,当场就冲出了家门。 爹娘被他吓了一跳,眼看着是追不上他了,只能跳着脚朝他大吼,“你这臭小子,若你在外头随意败坏你大兄的名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许昌永虽然又气又急,但也知道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 江总兵最是看重手下将士的品性,大兄好不容易当上了百户,他要继续往上升迁,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 只是,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大兄这般欺负霜娘! 云霜没有第一时间让他滚,便是想诈一下他的话。 见他倒也没有蠢到家,中她的计,嘴角不禁嘲讽地一扬,右手已是悄然伸进了左手的袖子。 许昌永咬了咬唇,忍不住就要去握云霜的手,“霜娘,你信我,我……我绝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你,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定会说服我家里人……” 云霜立刻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刚要把袖袋里的小刀抽出来,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配吗? 云霜微愣,一转头,才发现杨元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眉头紧皱地看着许昌永。 云霜:“……” 她都忘了之前答应了木梨花让杨元一帮忙的事了。 许昌永见到杨元一,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霜……霜娘,这是怎么回事……这男人……” “你可别误会,霜娘说感觉最近一直有人跟踪她,我放心不下,这才在去县衙上值前来她这里看看。” 杨元一没好气地道:“敢情,跟踪霜娘的人是你!我可警告你,你若继续缠着霜娘不放,我就直接把你带回县衙关个几天,让你老实老实!” “你……你不是……” 许昌永这才认出了,这男人分明是先前来长胜村查过案子的杨捕快! 他什么时候跟霜娘这么亲密了?!霜娘莫不是……莫不是被这男人骗了! 许昌永忍不住痛心地道:“霜娘!你怎么能这般自甘堕落!先前我大兄说你靠勾搭男人赚钱,我还不信……” 杨元一猛地走前一步,一把揪起了许昌永的领子,许昌永立刻吓得面如金汤,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一点!” 杨元一虽然爱耍宝,但做这一行的,本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瞪着面前忍不住瑟瑟发抖的许昌永,一字一字道:“再过不久,我和霜娘就要正式定亲了!我好不容易说服霜娘嫁给我,你别给我来捣乱! 何况,谁说霜娘从我身上赚钱了?我配吗?我的月俸可能还没霜娘半个月赚的银子多!” 云霜:“……” 不是,哪有人这般贬低自己的? 虽然,他说的也不算错…… 她先前听小胖提过,他们捕快每个月的月俸是一两银子,她现在平均每天能卖掉五斤果丹皮,每天能赚五百文左右。 虽然利润不高,但每天纯利润也有差不多一百文,实际上不用半个月,她就能赚到他们一个月的月俸。 然而,许昌永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一句话上面。 他眼眸猛地瞪大,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的僵尸一般喃喃道:“成……亲……霜娘要跟你成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天底下除了他,怎么可能还有愿意明媒正娶霜娘的男子! 他一直以为,霜娘不愿意给他好脸色,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给她承诺,没有说过,他其实想娶她为妻这件事。 以前,确实是他懦弱,不敢跟家里人说。 但他现在想通了,他愿意为霜娘争取!他还以为,霜娘知道了这件事,定然就会明白他的心意,会喜极而泣,敞开胸怀接受他。 他缓缓摇头,忽地,疯了一般低吼道:“霜娘!他定是在骗你!便是……便是他真的愿意娶你为妻,他家里人又怎么可能同意!他不过只是不负责任地给你这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杨元一鄙夷地看着他,猛地把他推到了门外,道:“你以为天底下所有人的爹娘都跟你家那些人一般,蛮不讲理,自以为是?我娘可喜欢霜娘了,还天天去霜娘的小摊买她的小吃食。 我不怕告诉你,霜娘原本没想那么快答应我,是我娘一直缠着她,她才点头了。 许昌永是?霜娘跟我说过你的事,你若是真心为霜娘好,便别再来找她! 你可知道你的行为已是给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家里人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你自己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你可以不认,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霜娘和她的两个孩子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遭遇,这一切,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都是你给她带来的! 你滚,以后你若敢再出现在霜娘面前,见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许昌永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形,听到杨元一那些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散去了。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云霜,却见她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冷淡,如今,还添上了淡淡的厌恶。 最后,她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只淡淡地说了句:“杨捕快,关门,别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影响了心情。” 许昌永的心顿时像是掉进了河里的石头,不停地往下沉,仿佛永远没有终点。 他一直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行尸走肉一般转身离去。 一直趴在墙头偷看他的小胖立刻兴奋地道:“走了!走了!不过,云娘子,虽然你们方才骂他骂得够狠的,但你确定,他以后真的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可能再来了,但他,我还真不确定。 不过,等把那七个人带去卫所,他们的幕后主使被揪出来后,他估计也没精力来找我了。” “云娘子说得对!我们这就把那几个家伙带过去!” 大金立刻道,只是,依然忍不住暧昧地看了看云霜和杨元一,“只是,云娘子方才跟元一哥当真只是在做戏?我怎么看着,你们方才默契得很哪……” 杨元一在出去和云霜演戏前,便跟他们说明了原委,就是怕他们后面会说他和云霜的闲话,让云霜不舒坦。 见状,他剑眉一扬,就要发作。 一旁的大山连忙拉了拉没什么眼力见的大金,淡淡地转移了话题,“我们抓紧时间去卫所,一会儿还要回来上值。 只是,卫所的将士前天才彻底击退了金蒙国这次的入侵,听说这回,是那乌尔图亲自带兵来袭,战况很是激烈,卫所那边也有不少伤亡,这两天,他们都忙着收拾战后的残局。 只怕就算我们把人送过去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手来处理。” 更别说,他们所谓的那七个人很可能是金蒙国的奸细这件事,不过是他们生搬硬套的结果。 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的所作所为跟金蒙国之间,关系不大。 便是卫所的人暂时把他们关押起来,应该也不会急着去处理这件事。 云霜微愣,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听到了前线的一线消息。 卫所的伤亡很大? 那男人……应该没事? 他们正在院子里说着话,殊不知,云霜宅邸外头的某个角落里,有个黑影悄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身迎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快步离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他们都很想你 此时的夏州卫所,虽然已是没有了前几天的兵荒马乱,但整体的氛围还是说不出的沉肃。 金蒙国这回的进攻,是今年来最猛烈的一回,卫所折损了不少将士,最要紧的是,尤千户还在战役中受了重伤,差点就熬不过去了。 这几年来,鲜少有千户级别的将领受伤,还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江啸行走在营地里,鹰眸如裹挟着冰雪,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比往日里还要沉冷。 旁边士兵纷纷对他行礼,他却仿佛听不见,只脚步沉重地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一个白色的营帐前。 此时那个营帐里,正传来尤许讨饶的声音,“……疼疼疼疼疼!嗷,白川,你不会换药的话就让你师父来!哪有人换药跟要杀人一般!” 一个清亮认真的少年嗓音响起,“尤千户,我师父忙着呢,他说,您又死不了,他才没那么多空闲管您,要想他亲自来管您,先去死一死再说。” “……”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夸张的大笑声响起,是曹百,“我说尤许,你就别矫情了!那群鞑子的刀剑朝你挥过来你都不怕,还会怕换药?白川已是钱大夫手底下最温柔的一个徒弟了,你若把钱大夫老人家惹恼了,他直接把吴立仁派过来,那才精彩!” 吴立仁是钱大夫这几年新收的徒弟,以前家里是杀猪的。 他天天跟着自家老爹杀猪,又天生有着一身神力,毫不夸张地说,他每次给伤员处理伤口时那残暴劲,堪比杀猪。 “……” 跟在江啸身后的吴起抽了抽嘴角。 亏总兵那么担心尤千户。 这不挺精神的嘛! 江啸在外头听了一会儿,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头的人见到他,脸上的吊儿郎当立刻收了起来,连忙站起来行礼,“见过总兵……” 几乎是同一时间,尤许惨烈的叫声响起,“嗷嗷嗷,疼!白川,你别忘了你还在帮我上药呢!” 尤许伤的是左胸口。 当时,乌尔图麾下的一员大将趁着尤许不注意,绕到了他身后想偷袭,幸好尤许及时发现了,避开了要害。 然而,饶是如此,那把大刀依然砍在了离他心脏不足一根指关节的地方,钱大夫守了他两天两夜,才算是把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再偏一些,就真的药石罔治了。 原本,白川在帮他缠新的绷带,因为突然起身,手上的绷带一下子拉紧了,疼得尤许脸色都狰狞了起来。 白川一脸尴尬,连忙坐回到床边,轻咳一声道:“小人自是没忘。” 便是江啸在场,曹百也忍不住促狭地看了尤许一眼。 江啸忽地,瞥了曹百一眼,“你很闲?” 曹百:“……” 一场大战刚刚结束,各千户都忙着清点自己千户营里的伤亡人数,安置伤员,同时通知夏州的军户,派新的人过来,补上空缺。 按理来说,他确实不该那么闲。 但他这回还算幸运,手下的人是各个千户营里伤亡最少的。 但这话,自是不能在总兵面前说的,他连忙轻咳一声,道:“自是不闲,只是刚好有点休息时间,便来看看尤千户罢了。 属下这就去做事!” 说完,行了个礼,便逃也似地跑了。 江啸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头后,走到了曹百方才的座位前坐下,一眨不眨地看着白川给尤许换药。 他不说话,脸色更是沉肃,白川只觉得压力山大,磕磕巴巴地给尤许换完了药,便行了个礼,也逃也似地跑了。 尤许活动了一下肩膀,忍不住抱怨道:“表兄,你说你,好好的干嘛在我换药的时候过来,害得白川一紧张,把绷带绑得死紧死紧的,我动一下都费劲。” 尤许唤江啸表兄,吴起脸上没有一丝怪异,只悄悄地瞥了尤许一眼。 他们卫所里,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尤千户其实是总兵的亲表弟。 三年前,他不顾家里人反对,要求兵部把他从京城调到了夏州卫所,从舒舒服服一年到头几乎都见不到一滴血的京城守兵,成了几乎每天都要跟死神打交道的边境守军。 这回他受伤,总兵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吴起知道,总兵其实很自责。 总兵看着冷淡,实则,他心底里比谁都在乎自己的家人。 江啸冷冷地看着他,没管他的抱怨,一字一字道:“尤许,我已是给外祖父去了信,过几天,你就回京。” 尤许动作一僵,笑嘻嘻地试图装听不见,“表兄,沈先生还说你最近有了心仪的娘子,脾气好了许多,我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 你对着那个娘子也是这样冷着一张脸的吗?你这样,迟早把人家娘子吓跑……” “尤许。” 江啸沉了沉嗓音,道:“我再说一遍,回去,外祖父会上书兵部,让你回到先前的军队。 你没必要强行留在这里,过这种命悬一线的生活……” “表兄能留,我为什么就不能留!” 尤许见躲不过去了,烦躁地抬起左手抓了抓头发,“表兄以为我坚持留在这里是为了你么?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想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表兄凭什么非要像我的家里人一般,替我决定我的人生!” 江啸眸色沉沉地看着他。 尤许话匣子开了,就有些收不住,“表兄是担心我会像大兄一般,因为你让自己受到什么不可磨灭的伤害么?表兄想多了!即便我这回真的不小心死了,也不是表兄的错,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会有什么后果,我都心甘情愿承受……” 他说着说着,面前的男人却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他就这样,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伫立在尤许面前,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被吓傻了。 尤许的心也忍不住颤了颤,却依然倔强地仰头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啸沉沉地道了句,“随你。” 便转身,大步往外走。 尤许一愣,连忙道:“表兄,我知道你不爱听我提起大兄,但我还是要说,当年那件事,大兄从没有怪过你!爹爹娘亲也从没有怪过你! 大兄如今,虽然出入都要坐轮椅,但他说,他本就不喜欢战场打杀之事,如今正好,他可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回到他最喜欢的丹青画作中! 比起让我回去,表兄不如想想,你还要躲我们多久,要多久,你才愿意回去看看祖父他老人家,还有我爹娘,他们都很想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为何非她不可 江啸掀起帘子的动作顿了顿,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尤许靠在床上,看着还在轻轻晃动的帘子,暗叹一口气。 明明整整十六年过去了,明明表兄如今已是足够强大,完全不用再惧怕江家那群小人。 但……他还是没能放下当年的事情。 他比表兄小六岁,自他懂事起,表兄就已是失去了父母,在江家那个吃人的狼窝艰难生存。 他从小到大见到的表兄,都仿佛冰一样冷,不好亲近,但大兄经常说,表兄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曾经也是一个活泼张扬、意气风发的小少年。 他来到这里虽然确实不是因为表兄,但也是真心希望,他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沈先生这几天一直在为表兄看上那么一个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来历不明的女子忧心。 他却恰恰相反,觉得很开心。 这么多年来,表兄第一次有了一些正常人的情绪。 也终于不再敷衍了事,愿意认真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 若是祖父他们知道,还不知道要惊喜成什么样子。 江啸眸色沉沉地往自己的营帐走着,因为他的脸色太过骇人,一路上的将士都想方设法地躲着他。 唯一没法躲的吴起瑟瑟发抖地跟在自家总兵身后,眼见着就要到总兵的营帐了,终是鼓起勇气道:“总兵,战事后的各项事务基本都处理好了,今晚可要举行庆功宴?” 他过来,其实是想问总兵这件事。 否则,他也不会明知道总兵这会儿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跑过来往冰山上撞。 却谁料,他来得不凑巧,恰好碰上了总兵过去找尤千户。 江啸侧脸看了看他,沉声道:“这次战役伤亡人数太多,就不举办庆功宴了,传令下去,这几天让各千户安排手底下的将士轮流休假,让大伙儿去放松一下心情。” 吴起立刻应了一声。 这次的战役,他们虽然有不少损伤,但鞑子那边伤亡更惨重。 短期内,他们应是无法再一次发起进攻了。 江啸说完,便掀开帘子,走进了自己的营帐。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吴起只能暂时把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本来还想问问,总兵自己打算什么时候休沐的。 自从入秋后,总兵便一天假都没给自己放过,县城里的总兵府本就没什么人气,这会儿只怕更是死气沉沉了。 云娘子那边,总兵更是每次都匆匆而去,匆匆离开,也难怪云娘子至今都不怎么待见总兵。 这么少的相处时间,换做旁的粘人一些的女子,定然早就受不了总兵,另择佳婿了。 唉,别说总兵了,跟家里人聚少离多是他们这些行军之人的通病,否则,军中也不至于有那么多光棍。 如今难得空闲了下来,总兵还不快去哄一下人家。 他还以为,等军中的事情告一段落,总兵就会迫不及待地去找云娘子的。 吴起唏嘘地摇了摇头,正打算去通知各千户,一转身,就见到一脸沉肃的沈先生正快速地往这边走来,不禁一愣。 沈先生这表情也太吓人了! 要不是周边的烽火台都没有动静,他都要以为,是不是金蒙国那群贼子又攻过来了。 他停下脚步,正要向沈义行礼,沈义就嗓音微紧地问:“总兵可在里头?” 吴起眉微挑,点了点头,“总兵方才回自己的营帐了……” 他话音未落,沈义就径直越过他,快步往总兵的营帐走去。 吴起不由得有些懵,不会真的是金蒙国那群贼子又打过来了? 营帐里的江啸正坐在书桌后,右手曲起撑着额头,眉头紧皱,一双鹰眸紧紧闭着。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怎么休息,方才尤许那番话,更是打乱了他的心绪。 他只觉得自己的额角青筋一下一下地跳着,说不出的烦躁。 前几天尤许命悬一线时的模样,跟十六年前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到的尤景,似乎在他的脑海里重合了起来,让他压根无法沉下心绪好好休息。 他最后,认命一般暗暗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正打算去练武场活动一下身子,外头,就传来门口守兵的声音,“总兵,沈先生求见!” 江啸顿了顿,又坐回到了座位上,淡声道:“让沈先生进来。” 沈义很快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到沈义的神情,江啸眸色微闪,道:“可是又有哪个兔崽子惹了沈先生不快?” 沈义定定地看了江啸一会儿,却没有回答江啸的话,行了个礼,道:“属下见过总兵。属下过来,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总兵说。” 江啸眉微抬,道:“沈先生请坐,敢情,让沈先生不快的竟是威廷。” 沈义依言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暗叹一口气,眉头紧皱道:“先前,属下曾让蒋兵那小子帮属下打探一下那云娘子的背景,蒋兵后来回来与属下说,总兵已是知道这件事了。” 只是,蒋兵那小子回来的时候,总兵已是去边境巡视了。 紧接着,又遇到了乌尔图带兵进攻的事,以至于,沈义一直没时间,好好地跟自家总兵聊聊这件事。 江啸眸色微深,道:“对,沈先生是威廷的长辈,我觉得,沈先生有资格去了解这件事。” 沈义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哪里看不出,总兵对那个娘子确实是认真的。 不过,总兵这样的性子,若不是他认定了某个女子,也不会跟她有多余的往来。 他早就该看出来的。 他长叹一口气,道:“总兵愿意这般体谅属下,不责怪属下随意探听总兵的私事,属下很是感激。 既然属下已是逾越了,便干脆把属下所有的心里话,与总兵一并说了。 总兵……当真就认定了那个娘子?吴起先前跟属下说,总兵一开始也怀疑过那个云娘子,让他去调查过她,谁料一查才发现,云娘子一开始竟不是长胜村的人,是六年前突然来到长胜村定居下来的,甚至为了留下来,不惜成为军户。 她说自己被夫君抛弃了,这才无家可归,只是,她从来不与村里人说她先前的事情。 她来自哪里,身家是否清白,先前发生过什么事,她那两个孩子的爹……是谁,村里的人统统不知道…… 属下不是那种一天到晚把门当户对这种话挂在嘴边的老酸儒,但……以总兵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娶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身家清白的娘子,总兵为何就非要那个娘子不可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与她正相配 “沈先生。” 江啸淡淡地打断了沈义的话,眸色幽黑,道:“我自个儿便不算身家清白,又哪来的资格,去要求别的娘子身家清白?” 沈义一怔,连忙道:“总兵怎么不算身家清白?总兵先前别说成亲了,连亲都没定过,更是出自襄州的世代武将之家江家,生父乃是上一任武安侯,生母来自于大齐的清流世家尤家。 当年,便连先太后都称赞过总兵天资聪颖,有乃父风姿,这样的出身……” 这样的出身,说一声天之骄子都不为过。 又何来不清白一说。 却忽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僵,喃喃道:“总兵说的,莫不是……六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江啸静默片刻,道:“不管如何,沈先生说的那些事,都已是过去了。 如今的我,也不过是驻守边疆、有家归不得的一介武夫。 我和她皆不是身家清白之人,岂不是正好? 何况……” 他微微一顿,沉声道:“我并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选择她。 当初鼓励我寻找一个我真心想与之共度一辈子的女子的人,不正是沈先生么?” 沈义讶异地睁大眼睛,想起了前一段时间,自己在某次庆功宴上苦口婆心地劝总兵的那些话。 他确实想让他找一个真心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但从没想过,总兵找到的会是……会是那样一个让人一言难尽的女子啊! 他忍不住道:“只是,总兵……” “没有可是。” 江啸眉微沉,似是有些失去耐心了,“沈先生,我敬你是我的长辈,知晓你担忧我的良苦用心,才愿意坐在这里,花时间与你说这些事。 沈先生先前也让蒋兵去查过霜娘了,若霜娘当真有问题,你方才就该直说我不该与她在一起,而不是一直用什么过去、身家清白等字眼来压我。 谁没有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去?我的过去……也从没有与霜娘说过。 如果沈先生想跟我说的仅仅是这些,那沈先生便别白费力气了。” 沈义顿时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 确实,蒋兵回来后与他说,云娘子看起来不像是那种有心机的女子,更别说会对总兵有什么危害了。 她是来历不明不错,但她已是在长胜村住了整整六年,这六年来,她一直很安分。 而六年前,总兵早已是被调来了夏州,她要是对总兵有什么想法,早就该动手了。 唯一让他们有些在意的是,这云娘子竟是在查案上有着那般非凡的能耐,先前她一直没有表现出来,是今年突然间展现出来的。 但除此之外,她也没用自己这破案的能耐,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反而帮县衙破了许多大案,间接也帮了他们卫所良多。 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沈义暗暗抿了抿唇,暗叹一口气,道:“属下也不怕跟总兵说,其实蒋兵那天回来,把关于云娘子的情况跟属下说了后,属下其实松了一口气。 便是属下心里依然觉得,云娘子不是总兵的良配,也想过,只要总兵喜欢,属下也不好插手太多,只要云娘子不是那种会危及到总兵的女子,属下便放心了。 只是,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总兵就肯定,云娘子,就真的只是总兵看到的模样吗?” 江啸眉微锁,直觉沈义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没有与他说。 “有一件事,属下一直没来得及跟总兵说。 总兵前几天去边境巡视的时候,有一个叫方正的郎君曾拿着总兵的令牌来了卫所,说云娘子有事找总兵帮忙。 因为总兵不在,我便代为接见了他。 那郎君说,云娘子先前在长胜村时,曾与一户姓许的人家结下了梁子,那户人家里有一个郎君,前一段时间刚刚晋升为了百户,前几天,他似乎在大街上对云娘子出言不逊,言语中有威吓云娘子的情况。 云娘子担心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来,便想求助总兵。” 江啸的脸色霎时一沉,一时间竟是比寒天腊月还要冻人,搁在桌面上的右手紧握成拳,冷声道:“这件事,你为何不早一些说?” 沈义无奈道:“属下不是不想说,实在是找不到机会。 那回,总兵刚刚从边境巡视回来,就去了县城找云娘子,回来后,战事就爆发了。 属下先前,也已是让孙立胜去找那许百户所在的千户营的陶千户说过这件事,让他敲打一下许百户。 属下本来是想,等这次战事结束,就跟总兵说这件事,谁料尤许那小子竟是受了重伤。 属下见总兵忧心忡忡,哪里能说得出口,只是,又担心云娘子会不会有事,昨天晚上,便叫了一个小兵去城里,看看云娘子的情况。” 江啸握拳的手不知不觉收紧了,一字一字道:“可是那小兵看到了什么?” 所以,沈义方才的态度,才会那么奇怪。 “是。” 沈义嘴角微抿,道:“属下原本想着,总兵难得对一个女子真心,便不想破坏那女子在总兵心目中的印象。 如果属下能说服总兵放弃那个女子,属下就打算,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总兵。 只是……事到如今,属下也只能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了。 那小兵说,他一整晚都蹲守在云娘子家门外,快到凌晨的时候,他见到有几个男人偷偷摸摸地翻墙潜进了云娘子家。 他原本想立刻上前帮云娘子对付那几个男人,却谁料,云娘子家里,竟是已经住着好几个大男人,压根不用他动手,那几个大男人便把那几个贼子制服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有一个年轻的郎君一脸焦急地跑到了云娘子家门前,拼命地敲门,听云娘子跟他的谈话,那郎君应是许百户家的人。 他似是痴恋着云娘子,就在他要闯进云娘子家的时候,有个男子走了出来。 那小兵认得那个男子,他说,那男子正是县衙的杨捕快。 杨捕快……一副与云娘子很是亲密的样子,说,云娘子已是答应了嫁给他,他准备与云娘子定亲了,让那郎君以后不许再来找云娘子……” 最后那番话,他说得小心翼翼,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打量面前的总兵。 然而,总兵的眼神只在最开始时闪烁了一下,接下来,便只是沉着一张脸,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只是他那拳头,分明越握越紧,手背的青筋,慢慢地清晰可见。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最合适的选择 沈义也有些心疼自家总兵。 他独自一人度过了那么多个春秋,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子,终于有了安定下来的想法。 却谁料,人家可能压根没把总兵当一回事。 也难怪那回蒋兵回来,曾脸色古怪地说,那娘子似乎不怎么待见总兵…… 他暗叹一口气,再痛的疮,也只能把它彻底挑破了,伤口才能转好。 便硬下心肠道:“属下不想过于恶意地揣度云娘子,也不清楚总兵与云娘子间的情况,只是,当初云娘子亲自来卫所找总兵,属下是亲眼目睹的。 这说明,云娘子曾经,也有过主动接近总兵的想法。 只是,如今总兵对云娘子起了心思,想认真对待云娘子,云娘子却一转头,就答应了另一个男子的求亲,这行为,属下实在不能不多想! 云娘子这般做,是在玩弄总兵,还是只是想利用总兵做什么,更甚者,她可能从一开始,就在几个男子里头徘徊,最后选出一个她认为最适合自己的……” 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沈义觉得她还是聪明的,最终选择了一个和自己算得上门当户对的男子。 但如果是前两种情况,那女子简直罪不可赦! 总兵无论如何,都不能跟这样的女子走在一起。 见总兵一直不说话,沈义的声音不禁放得更轻了,“所幸,总兵跟那云娘子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趁现在看清那云娘子的真面目,也是好事一桩……” “沈先生,你先出去。” 江啸沉冷压抑的嗓音,突然响起。 沈义一怔,见总兵脸色不太对,有些担忧道:“总兵初初经历这样的事情,定然不好受,但天涯何处无芳草,该放下的时候,还是要……” “霜娘不是这样的人。” 江啸只觉得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字一字道:“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沈先生,你先出去,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沈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没想到都这时候了,总兵竟还这般信任那云娘子! 只是,总兵头一次接触这男女情事,一时被冲晕了头脑也正常。 他还是相信总兵,不是那等会被感情蒙蔽的人,等他亲眼看到一切,他自是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因此,即便他还是有些担忧,依然行了个礼,先行退出去了。 偌大的营帐里,顿时又只剩下江啸一个人。 江啸坐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都一动不动,便连放在桌上的手,都没有移动过分毫。 那脸色,若让卫所里一些小兵看到了,只怕要被吓得连做三天噩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啸暗暗吸了口气,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营帐,沉声对营帐外头的守卫抛下了一句“去和沈先生以及吴副将说一声,我出去一段时间,今晚不回卫所了”,便在身边将士小心又难掩讶异的注视下,径直走到了马厩,牵出了自己的马。 翻身上马后,便箭矢一般冲出了军营,一路往县城而去。 此时的云霜正在和舒娘他们准备明天摆摊用的东西。 她已是让方正去他们摆摊的地方挂了个牌子,说东家有事,今天不营业,明天同一时间开摊。 方正回来后说,他虽然特意提早去了,但他去到的时候,已是有好几个人来了他们的小摊,知道他们今天不开摊,都一脸失望。 他也按照云霜交代的,跟他们说了,为了弥补广大食客,他们小摊接下来三天依然会赠送跟昨天一样的小吃食,只是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瞧他们那瞬间兴奋起来的表情,可以想见,明天他们的小摊定然又要客如流水了,如无意外,客人只会比昨天还多! 因此,云霜特意让舒娘去采购了一大批食材回来,今天一整天,就打算跟他们一起在后厨忙活了。 云伊云尹也可着劲地来帮忙,云霜也不客气,直接给他们派了清洗各种食材的活。 两个孩子先前本就不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在八月的带领下,干得还挺有模有样。 八月嘴甜,小主子们每洗完一盆菜,就一脸夸张地称赞他们半天,直把两个小家伙都夸得不好意思了。 负责帮舒娘处理食材的十五忍不住笑着道:“瞧你一口一个能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主子们洗的是黄金呢!” 八月笑嘻嘻地道:“小主子们这么能干,以后还愁没有黄金给他们洗?我哪里夸错了?” 云伊立刻眼睛一亮,兴奋地道:“我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黄金,给八月和十五每人一个!当然也会给娘和舒雅婶婶哦!” 这小家伙可能不太清楚什么是黄金,但不妨碍她听出来,黄金是个好东西。 众人都不禁被云伊的童言童语逗笑了。 就在大伙儿干活干得正起劲之时,在前院站岗的方正突然走了过来,脸色竟是说不出的怪异。 云霜眉一扬,拿过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迎上去问:“发生什么了吗?” 舒娘虽然知道云霜最近跟卫所一个军爷走得很近,但到底不知道那是江总兵。 方正于是凑到云霜耳边,压低声音道:“娘子,方才……江总兵来了,小人已是把他领到了前厅,但小人瞧着,江总兵的脸色不太对……” 虽然江总兵的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 但方正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了,他身上那微妙的气场变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云霜微愣。 江啸来了? 他终于闲下来了么? 还是,他见到了杨元一他们压过去的那几个男人,特意过来问她这件事? 她一脸狐疑,下意识地看了看正认认真真地洗菜的两个孩子,终是决定暂时不带他们过去,点头道:“我过去看看。” 若江啸是要和她说许昌茂的事,也不适合让那两个孩子旁听。 她想了想,还是先回去换了身正式一点的衣服,才往前厅走去。 远远地,她就见到一身黑衣的男人正跽坐在前厅左边第一张席子上,身体挺得笔直,一张侧脸仿佛刀削,便是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那冷冽沉肃的气息。 云霜脚步微微一顿。 自从上次云伊他们的入学考验后,她已是有快八天没见过江啸了。 正如方正所说,这男人散发出来的气场,有些不对劲。 隐隐的有一种,近我者亡的压迫感。 第一百二十八章 霜娘,我们成亲吧 许昌茂又不是他的谁,即便他知晓了许昌茂做的那些好事,应该也不至于这么一副找她兴师问罪的样子。 她最近,应该也没有得罪他。 即便她想得罪他,也得见到他的人,有那个机会才行。 云霜一边快速思索着,一边走进了前厅里,扬起一个笑容道:“江总兵怎么来得这么突然?我都没来得及做什么准备。” 江啸早已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只是直到这时候,他才转头,深深地看着走了进来的女子。 云霜见他面前的小几上,除了一壶热茶什么都没有,转向方正道:“江总兵难得大驾光临,怎么能只给他上一壶热茶,你速去后厨,让舒娘准备一碟小点心送过来……” 方正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由始至终,江啸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云霜,没有说一句话。 云霜心里不由得更狐疑了,干脆直视着江啸,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后,云霜不带什么情绪地扬了扬嘴角,道:“我是哪里得罪了江总兵吗?” 这男人的眼神本就可怕。 这样一直盯着她看,云霜有种自己被一匹猛兽盯上了的不安感。 江啸静默片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忽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近进云霜。 云霜的心微微一跳,下意识地想逃,最终还是站在了原地,眉头微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有点莫名其妙。 她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逃? 江啸最终,站在了离云霜不到一步远的地方,垂眸凝望着她,见她似是有些不满地看着他,眸色微闪。 心中的郁气却是因为她这灵动的眼神,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他薄唇轻启,终于说出了云霜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霜娘,上回我离开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云霜微怔。 上回他离开前,说的话可多了,他是指哪一句? 只是,不用她慢慢思索答案,面前的男人便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我说,希望你尽量对我坦诚,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可能不多,但我也希望,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更多地了解你……”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一股淡淡的压抑。 似乎有什么更为强烈的感情,被他深深地压了下来。 “很多事情,我都希望是你亲口说,而不是我从别人嘴里知晓。” 云霜的心,微微颤了颤,问:“你从别人嘴里知晓什么了?” 他知晓的应该不是那两个孩子的事情。 这天底下,知道那两个孩子跟他的关系的,除了她,应该再没有旁的人。 先前那个混账何文宾,可能知道山洞里的那个男人的身份,但不可能知道,原主后来还生下了两个孩子。 江啸静默了片刻,就在云霜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终于道:“例如,在你心中,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你这般聪慧,我的态度你定然早便知晓,然而,你的态度,我至今看不分明。 霜娘……” 他说着,抬起手,轻轻牵起了面前似乎一脸震惊的女子的手,低声道:“你可是真心愿意,与我走下去?” 云霜万万没想到,江啸要质问她的是这件事! 也不能说完全没想到,先前他说出希望她尽量对他坦诚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些苗头了。 但……他今天会突然跑过来,跟她说这么一番话,定然是受了别的刺激! 云霜张了张嘴,难得地有些结巴,“你……你可是听到了别人的什么胡言乱语,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江啸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慢慢收紧,仿佛生怕她会逃走一般。 被他这样看着,云霜只觉得浑身有些发热。 不过,她也意识到,今天这个问题,她是无法逃避了。 她暗暗地咬了咬唇,抽了抽自己的手,正如她所料,无法抽动分毫,最后,也只能无奈道:“你的问题,我……我好好回答你就是了,你先放开我,这样说话有些怪……” 在他浓烈的男子气息影响下,她生怕自己一时脑子不清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手里握着的那只手柔滑细腻,仿佛最上等的凝脂,让人爱不释手。 却又会在不经意间,触到她指间的一两个茧,霎时,满心的旖旎都被说不出的怜惜所取代。 江啸凝望了她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说完,他却也没有立刻放开她,而是牵着她,走到了主座上。 这才松了手,淡声道:“霜娘应是不介意我坐在这里。” 说完,也不需要云霜回答,自顾自地从旁边拿了张席子过来,丢到了主座旁边,腰杆笔挺地跽坐了上去。 云霜:“……” 多少是有点请狼入室的感觉了。 她暗叹一口气,也在位置上坐下,斟酌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江总兵从什么人嘴里听说了什么话,但我首先要说明一件事,我从没有耍过江总兵,我……现在虽然还无法完全接受江总兵,但也是认真尝试着,和江总兵走在一起的……” 她想了很久,结合男人方才那番话,他情绪突然失控的原因,只有可能是有谁在他面前嚼她的舌根了。 会是许昌茂吗?但杨元一他们今天早上才把那几个男人送去卫所,而如今还没到午膳时间,他便是立刻提审许昌茂,应该也没有那么快。 江啸眸色微闪,又有种握上她的手的冲动了。 只是,他终是压抑了下来,沉声道:“为何要尝试与我走在一起?” 云霜:“……” 这男人倒是会抓重点。 不过,确实,若她对他无意,又为何要主动接近他? 若她对他有意,又为何要尝试跟他在一起? 云霜暗暗吸了口气,抬起眼眸看着面前的男人,道:“实不相瞒,我做出这个决定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两个孩子。他们自小就渴望有一个爹爹,也很喜欢江总兵,我瞧着江总兵也很是怜惜那两个孩子,这才起了这个心思。 但……若我当真对江总兵完全无意,即便那两个孩子再怎么喜欢江总兵,我也不会往那个方向考虑。”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她一开始,虽然对江啸没什么感觉,但也不讨厌他。 面前女子的眼眸澄澈而认真。 江啸看着,心头忍不住一动,忽地,抬起手握住了她交握在桌子上的手,身子微微前倾,沉声道:“霜娘,我们成亲。”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先把人定下来 云霜被江啸这忽如其来的一句给砸懵了。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有些突然了……” “不突然。” 江啸嗓音微哑。 早在他决定直面自己心底的感情那一天,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他反而不明白,面前的女子为何那般犹豫。 他能想到的最能表达自己对她的认真和尊重的方式,便是与她成亲。 娶她为妻,给她一生的庇护。 “不是……” 云霜难得的不知道如何应对,“江总兵,我跟你是上个月初才认识的?我们相识至今,不过一个月多一点,我对你的背景和过去不怎么了解,你也应该跟我一样,你确定,你……你真的要娶我?” 这确实是个问题。 江啸静默片刻,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至于你的过去……” 他的嗓音倏然压低,“你若愿意说,我自是会很高兴。” 云霜:“……”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流程? 哪有人求了婚后,才去进行互相了解这个环节的? 便是古代的盲婚哑嫁,在男女定下亲事前,都是要先把对方的家世背景摸清的好么! 她也不知道该说这男人心大好,还是过于相信她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江总兵,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那么急……我相信你是认真的,但是……你难道不想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吗?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可儿戏…… 何况,我这般的出身,还带着两个孩子,你确定,你真的不介意……” 江啸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霜娘,我已经二十有六了,再过几个月,我便二十七了。 我不怕告诉你,我此前,从没有认真考虑过成家这件事,甚至想过,自己这般一个人走完这一生,也不错。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生出与一个人共度一生的想法,我想与你在一起,只是因为,那是你,跟其他身外之事无关。 成亲这件所谓的大事,我已是花了二十几年去考虑,想得已是足够透彻,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你,放下那两个孩子,便足够了。” 云霜一脸怔然地看着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竟然也能说出这般走心的一段话。 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说一点也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太快了,“江总兵,你是想透彻了,但我还没有啊……” 江啸的眉,一下子拧了起来,语气似乎变得有些森寒,“你这般犹豫,可是因为,你心里还有别的人?” 别的人? 云霜睁了睁眼眸,忽地福至心灵,想到了这男人今天这一系列奇怪举动的原因,“今天早上杨捕快协助我赶跑许昌永的时候,可是被你看到了?” 江啸默了默,道:“我听说有一个姓许的百户对你意图不轨,心里放心不下,便派了个人过来守着。” 他并不想让霜娘以这种方式,认识沈先生。 云霜嘴角微抽,没想到竟是闹出了这么一个乌龙,连忙道:“我跟杨捕快只是在做戏!那个许昌永,你先前在长胜村也见过的,他一直对我纠缠不休,杨捕快才陪我演了那么一出戏,想把他赶跑……” “我知道。” 江啸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低低道:“我自是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霜娘,即便知道你与他之间没什么,我心里也会在意,也会担心,你哪天会不会被另一个男人抢走。 既然我们彼此有意,为何不能先把亲事定下来?你也说了,那两个孩子都希望能有自己的爹,心里也不排斥我。 至于我们之间,等定了亲后,再加深了解也不迟。” 江啸常年行军打仗,深知时机的重要性。 今天他们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断不会再退缩分毫。 先把人定下来,其他一切都好说。 云霜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江啸就眸色微闪,道:“霜娘方才说你还没想透彻,所以我才愿意退让一步。 定了亲后,我们可以不急着成亲,等霜娘想透彻了,觉得我们互相之间足够了解了,我再八抬大轿,把霜娘明媒正娶进门。 霜娘也不用担心,我们成了亲后,霜娘就会失去自由,我向来孤身一人,没那么多规矩,到时候霜娘想做买卖便去做,想去探案便去探案,霜娘这般的本事,本也不该困于深宅后院中,我自是会全力支持。” 云霜:“……” 谁说他不了解她的? 这不是把她的软肋,都捏得死死的! 云霜心底,其实已是无比动摇,只是还是不想在这般冲动的情况下做决定,暗暗咬了咬唇,道:“我想再多一点时间考虑考虑,放心,我会尽快给江总兵答案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她还不给江啸一个明确的答复,就真的有玩弄别人感情的嫌疑了。 虽然,她并没有丝毫玩弄江啸感情的意思,但她这种现代先谈恋爱,再慢慢谈婚论嫁的想法,江啸显然是不理解的。 事实上,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若一个男人只是一个劲地与一个女子搞暧昧,一句负起责任的话都不愿意说,才要不得。 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有她推波助澜的原因在里头。 该负的责任,还是要负的。 江啸定定地看着她,看到了女子深藏在眼底深处的迷茫和无措,心知也不能把她逼得太过。 终是微微启唇,道:“好,我等你。” 云霜暗暗松了一口气,趁机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轻咳一声,道:“江总兵这般临时赶了过来,一会儿应该还要回卫所?刚好快到午膳时间了,江总兵便把上回没吃的那顿午膳补上。 等吃完饭后,再回去也不迟……” 江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又抛下了一颗巨石,“我今晚不回去了。” 云霜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不回去的意思是……他今晚要在这里住宿? 第一百三十章 他们这是要整死我 她这般整个人都怔住了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 江啸忍不住牵了牵嘴角,道:“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金蒙国那边没那么快恢复元气,我这段时间应该能空闲一些,能回县里的宅邸待上几天。” 县里的宅邸? 云霜觉得自己真的是傻了,先前竟是理所当然般地以为,江啸就是住在卫所里的。 现在想想,卫所就相当于江啸上班的地方,哪有人会住在公司里的? “哦……这样。” 云霜轻咳一声,站了起来道:“那我先去准备午膳了……” 江啸却叫住了她,“稍等。” 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时候还早,上回两个孩子通过了入学考验,我没给他们任何奖励,今天难得有时间,不然带他们出去下馆子?” 云霜一愣,下意识要拒绝,“这不太方便……” 主要是跟江啸一起走在大街上,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江啸看了她一眼,道:“若霜娘是担心我引人注目的话,我们可以分头到饭馆里,就去洪福楼,如何?” 洪福楼啊…… 云霜刚刚搬到县城里的时候,曾带两个孩子去这家山阳县最好最受欢迎的饭馆吃过饭。 山阳县不近海,唯一能吃到新鲜的海产品的地方,也只有这洪福楼了。 两个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海鲜,那叫一个欢喜雀跃,两人尤其喜爱洪福楼的招牌菜蟹黄豆腐。 当时,要不是云霜紧紧盯着他们,不许他们吃太多,只怕这两个孩子又要重复云伊当时吃坏肚子的罪了。 后来,她一直想找时间再带两个孩子去吃一次,只是至今还没来得及去。 江啸说得对,这两个孩子好不容易通过了入学考验,她应该给他们一些奖励的。 何况,能跟江啸一起下馆子,他们定会很高兴,也是一次很好的增进父子感情的机会。 她想了想,再一次确定,“江总兵确定不会有问题?” “我认识洪福楼的东家,先前也时不时去它那里用膳。” 江啸淡声道:“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霜娘与我一起在那里用午膳这件事。” 云霜这才放心了,点头笑着道:“好,我这就带两个孩子收拾一下,江总兵先去洪福楼,准备好后,我就带两个孩子过去。” 正如她所料,听说江啸来了,还要带他们去洪福楼吃饭,两个孩子激动得巴不得现在就飞去洪福楼,被一脸无奈的云霜强行带回房间里换衣服了。 因为还要准备明天摆摊的食材,云霜没让八月和十五跟着,让她们留下来帮舒娘做事了。 洪福楼就在镇北街上,从他们家走过去不用一刻钟时间就能到,云霜于是牵着两个孩子,一路慢慢悠悠地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洪福楼外头已是照常排起了一条长龙,云霜直接带着两个孩子进了饭馆,按照江啸说的,直接到了他们的柜台,对里头的掌柜道:“我要去天字一号房,那里的客人应是跟你们说过这件事了。” 那掌柜是个四十多岁、长着一张长脸、看着很是精明的男人,他虽然早就听天字一号房的客人说了,一会儿会有一个长相秀丽的娘子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还是难掩讶异地悄悄打量了他们一眼,轻咳一声道:“是的,江郎君已是跟鄙人说过这件事了,几位请随鄙人来。” 说着,走出了柜台,就要亲自送云霜他们过去。 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谄媚地搓着双手道:“鄙人姓高,娘子唤鄙人一声高掌柜便是。 娘子看着很是脸生,先前可是没来过我们洪福楼吃饭?娘子下回过来,直接跟店伙计报鄙人的名头,到时候给娘子打个八折。 咱们店里还有一些给小孩儿的玩具,娘子若是需要,我一会儿就拿两个送给小娘子和小郎君。” 也不怪洪福楼虽然贵,但不耽误它是山阳县最受欢迎的饭馆,也是忒会做生意了,听说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还会准备一些小礼品给来这里用膳的小孩儿。 算是开创了亲子餐厅经营模式了。 只是,平日里,他们是没有这种礼品的,这会儿他会主动提出来,也是看在江啸的面子上。 云霜也不客气,笑着道:“好,那就劳烦高掌柜了。” 两个孩子顿时兴奋地仰头看了看自家娘亲。 其实他们可想要了,可是不好意思开口。 他们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专门的玩具,每次都只能羡慕地看着村子里的小孩拿着他们爹娘给他们的玩具玩。 也不知道这位脸很长的伯伯会给他们什么玩具! 天字房是他们这里最好的包厢,位于洪福楼最高的三楼上。 一楼是大厅,二楼则是普通的包厢。 云霜几人走到二楼的时候,她耳边,忽地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兄,你先别担心,阿贵只说看到了县衙里那几个捕快把黄麻子他们带出了城,但他也没跟着他们过去,也不知道他们把黄麻子他们带去了哪里……” 这是……许家三郎许昌宏的声音。 许家一共有六个兄弟,除了许昌茂和在外头做一些小买卖的二郎许昌明,其他人都是长期待在村子里的,因此对这个许昌宏的声音,云霜一点也不陌生。 他方才说大兄,莫非许昌茂如今也在包厢里? 云霜脑子刚刚转动起来,包厢里就传出了许昌茂气急败坏的声音,“那些家伙可是县衙的捕快!捕快!他们抓到了人,为何不送去县衙,而是一大早把他们带出城?!他们总不至于为了那个女人动用私刑! 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他们把黄麻子他们送去了哪里! 他们这是要整死我!” “可是,大兄……” 许昌宏连忙道:“他们怎么知道,那几个人是你找来的?这说不过去啊! 那个云霜,又怎么偏偏在黄麻子他们去找她当晚,让那几个捕快住到了自己家? 大兄,不是我多心,你身边,该不会出现了内奸?” “现在说这个有屁用!事情都已是发生了!若他们当真把黄麻子他们送去了卫所,我这辈子就完了!” 许昌茂怒吼道:“那些人都是些混混,哪里经得住卫所的审人手段!现在,除非想办法,在卫所的人审问他们之前,把他们捞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娘呀 “大兄,你……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吗?我便是不在军中,也知道人一旦进了卫所,不脱一层皮都出不来……” 许昌宏苦涩地道:“那几个捕快把人送去了卫所,定然是说他们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除非让县衙那几个捕快再跑一趟,说他们早上弄错了,那几个男人只是普通的宵小,归他们县衙管,还有可能把他们捞出来……” 这时候,高掌柜发现了云霜几人没有跟上来,连忙停住了脚步,转头小心地问:“这位娘子,你怎么不走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云霜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道:“没什么,走。” 说完,便没再关注房间里那两人的对话,跟了上去。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他们就受着。 只是,不知道许昌茂这种情况,卫所一般会给他什么惩罚,若只是不痛不痒地打一顿,他出来继续作恶可就麻烦了。 那家伙看着就小心眼,不打到他的痛处上,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很快,高掌柜就走到了三楼最尽头的一个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道:“江郎君,您说的那个娘子和两个孩子,小人给您带过来了。” 江啸的声音随即响起,“让他们进来。” “哎!” 高掌柜连忙推开门,退到了一边去,还没等他说“请”,早已是迫不及待的云伊就冲了进去,兴奋地道:“江叔叔!” 这是云霜教她的,在外头的时候,不能叫总兵叔叔,要叫江叔叔。 接下来的一幕,简直闪瞎了高掌柜的狗眼。 只见向来不苟言笑的男人见到朝他扑过来的小女娃后,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伸出手直接就把小女娃抱了起来,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伊儿这几天可好?” 云伊顿时有些害羞地道:“我可好啦!就是有些想念江叔叔!上次江叔叔走得太快了,我和阿兄都没能跟江叔叔多说几句话。江叔叔这次,也要很快离开么?” 看着小女娃嘟着嘴,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江啸低声道:“我这几天有空,可以多陪你们一会儿。” 云伊顿时眼睛一亮,举起一双小手很是不矜持地“哇”了一声。 云霜牵着云尹走了进来,看到高掌柜强作镇定地轻轻把门带上,脑子里还是忍不住想,她现在带两个孩子和江啸一起到外头,可还是早了些? 然而,见到云尹进去后,便主动坐到了江啸旁边,小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欢喜,云霜还是暗暗扬了扬唇。 这个房间很大,装潢很是精致典雅,正中间是一张五子登科圆桌,旁边一共有八个座位,角落处还站着两个清秀安静的小厮。 云霜想了想,坐到了云尹旁边,那两个小厮立刻上前,给云霜母子仨奉上了茶水。 其中一个小厮笑着道:“这是我们东家特意让人南下,采购回来的青茶,有润喉生津、化痰下气之效。 给小娘子和小郎君的则是我们洪福楼特制的百合秋梨水,这两款饮品都最是适合秋天时喝。” 介绍完,他们便规规矩矩地走回了原位,一声不吭的,不特意去看,都会忽略他们的存在。 云霜不禁看了江啸一眼。 看来他说得没错,他分明已是这里的常客了。 察觉到了云霜的眼神,江啸抬眸,低声道:“因为担心他们上菜会慢,我作主先点了几个菜,大多都是这里的招牌菜,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一边说,一边把放置在桌子边上的一卷竹简递给了云霜。 这卷竹简就是洪福楼的菜单,云霜不客气地接过,又加了好几个云伊云尹上次过来时想吃但没吃上的菜。 江啸看到两个孩子的眼睛随着云霜报菜名,变得越来越亮,心里顿时了然,云霜要把菜单放下时,他淡声道:“霜娘不选几个自己喜欢的菜?” 云霜微怔,看了江啸一眼,就见他定定地看着她,道:“今天我请客,霜娘想吃什么便吃什么,不用跟我客气。” 她不禁有些意外。 这男人竟是看出来了,她选的都是这两个孩子想吃的菜。 她嘴角的弧度不禁上扬了一些,道:“江总兵这话说得霸气,就是不知道江总兵的荷包可受得住?” 她可还记得,当初她帮他们找出了伍成器的所在,问他们要赏钱时,他身边那些将士一脸为难的模样。 当初,他那么关注罗娘子的案子,其中一个原因,不正是罗家每年都会向卫所捐献一笔军费么? 江啸眉微扬,淡声道:“我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养你们的能力,还是有的。” 说实话,她也不需要他养。 云霜暗暗地瞥了他一眼,道:“下次,今天这顿饭,说好是奖赏这两个小家伙的,就点他们喜欢吃的菜。” 下次…… 江啸心头微动,看着云霜的眼眸慢慢变得幽深。 这两个字在她嘴里说出来,竟是说不出的悦耳。 云伊悄悄地看了看云霜,又看了看江啸,忽地,爬了起来,凑到江啸耳边小声道:“江叔叔,你是不是喜欢我娘呀?” 江啸微怔。 孩子这般直白的话语,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最后,他看了看一脸困惑地朝他们看了过来的女子,嘴角微微一扬,轻轻点了点头道:“是。” 云伊心里顿时惊喜又雀跃,小小声道:“这么说,你要当我第二个爹爹喽?我是不是就要像妮妮姐姐那样,有两个爹爹啦? 放心,江叔叔,我不喜欢我那个还在迷路的爹爹,他笨笨的,阿兄也觉得他很笨。 我和阿兄只喜欢你这个爹爹哦。” 还在迷路的爹爹…… 这是江啸第二次从云伊嘴里,听到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 他又看了云霜一眼,转身让云伊乖乖在自己位置上坐好,低声道:“好,叔叔知晓了。” 见这两人完全没有跟她分享他们说了什么小秘密的意思,云霜:“……” 这父女俩还没相认呢,就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了。 等相认后,还得了? 很快,江啸先点的菜就上来了,这里头,就有两个孩子最喜欢的蟹黄豆腐。 云伊顿时把这个爹爹那个爹爹的都忘到了脑后,吃得不亦乐乎的,云尹也忍不住吃了两大碗饭。 云霜看得忍俊不禁。 却忽地,不远处的男人把最后一勺蟹黄豆腐放到了她碗里,看着她道:“这个蟹黄豆腐味道很不错,我刚刚看你都没怎么吃。” 云霜微愣。 云尹连忙转头道:“娘,你快吃,这个很好吃。” 云伊也忍不住咧了咧沾上了一粒米饭的小嘴,道:“娘,真的很好吃的哦!” 云霜心里忍不住暖了暖,低头把那勺蟹黄豆腐吃了,笑着道:“确实很好吃。” 一顿饭,算是吃得温馨又圆满。 吃完饭后,他们也不急着离开,云霜和江啸在桌子旁喝着热茶,云伊云尹则是跑到了一旁,玩着方才高掌柜拿过来给他们的木头小马车。 云霜看了一旁的江啸一眼,刚想问问他,许昌茂这种情况,他们卫所会怎么处理。 然而,话还没出口,楼下就突然传来一阵仿佛要刺穿人耳膜的尖叫声: “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她精得很! 云霜微微一怔,下意识就要站起来,一旁的男人的动作却比她还快,伸手按住了她,看向房间里那两个小厮沉声道:“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小厮应了一声,转身出门了。 云伊和云尹也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安地回到了他们身旁。 很快,那个小厮便回来了,只见他的脸色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白,嘴唇似是颤抖着,好一会儿,才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我们……我们的贺管事死了……” 有人死了? 云霜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洪福楼的东家是贺家,山阳县买卖做得最大的三个家族,便是罗家、经营客栈的曹家以及经营酒楼饭馆的贺家。 这个小厮说贺管事,看来死的人,是贺家的人。 云霜问:“报官了吗?” 那小厮点了点头,“方才小人见到了高掌柜,他……他说报了,让小人过来转达几位贵客,不必忧心……” 他们自是不忧心的,只是,有案子发生在自己眼前,她多少有些在意。 她下意识地看了江啸一眼,江啸微微扬眉,低声道:“你想去就去,我在这里看着两个孩子便是。” 云霜心头微喜,唇角扬了扬,道:“那就劳烦江……咳,江郎君了。” 说完,她叮嘱两个孩子要听江啸的话,就在两个小厮讶异的眼神下,起身走出了房门。 云伊云尹已是对自家娘亲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云伊凑到了江啸身旁,一脸认真地道:“娘又去抓坏人啦。” 云尹则是一直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有些失落,“娘每次去抓坏人,都不让我们跟着。” 江啸看了看他们,道:“你们可想看看你们娘是怎么抓坏人的?” 两个孩子立刻仰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 江啸淡淡一笑,让房间里那两个小厮把一张长榻搬到了左边的窗户旁边,让两个孩子趴在了上面,他坐在他们身旁,打开了窗户。 却见透过窗户看出去,就是洪福楼的大堂! 如今午膳时间已是过了,大堂里的人少了许多,此时因为突发的命案,洪福楼派人把大门看守了起来,暂时禁止任何人进出。 饭馆里吃饭的人几乎都跑到了大堂里探看情况,粗劣一数,加上店里的伙计一共有三十人左右。 高掌柜正站在躁动的人群里头,努力维持着秩序,“……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已经派人去报官了,官府的人很快就到……” 然而,大堂里的人分明不买他的账,纷纷开口道: “官府的人什么时候来与我们何干!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对啊对啊!我听你们的伙计说,人是在你们后厨出事的!杀人的定是你们自己的人,与我们何干!” “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走!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呢!” 眼看着高掌柜就要控制不住这个场面了,一个身穿白色袍服、身材纤瘦、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清秀郎君从高掌柜身后走了出来,朗声道:“请各位先安静一下!今天这事给大家来带了麻烦,耽误了大家的行程,是我们洪福楼的不是!只是,在官府的人来之前,我们也不敢擅自做任何决定! 各位的焦急我清楚,为了给各位补偿,我承诺,今天在这里的各位贵客,以后再来我们洪福楼用膳,一律打半折!” 这郎君的声音清澈如泉水,又透着淡淡的沙哑低沉,竟是说不出的好听。 只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穿透人心。 一众顾客不禁互相对看了一眼。 洪福楼的半价优惠,着实是个不小的诱惑啊! 好些人很快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人高喝一声,“好!贺东家就是大气!就冲着贺东家这番话,我们再待上一会儿又如何!” 只有寥寥几人脸上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神情,只是看到大伙儿都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云霜就是这时候走到了大堂里,她不由得看了看不远处的贺东家,只见离得近了,那年轻郎君的五官一下子显得更清秀了,脸上的皮肤白皙透亮,几乎毫无瑕疵,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子从容大气。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高领窄袖袍服,把他的脖子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云霜的眸色,霎时微微一闪。 这会儿县衙的人还没来,云霜正在思索,是自己先去后厨看看案发现场,还是等杨元一他们来了再说,一个牙关紧咬的声音就突兀地响起,“你这女人怎会在这里!” 这声音,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急败坏。 云霜眉头下意识地蹙起,淡淡地抬眸看了过去,就见一脸恼怒的许昌茂就站在不远处,旁边还站着跟他有七八分相像、身材却更臃肿一些的一脸讶异的许昌宏。 许昌茂的话一下子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大伙儿的眼神顿时都唰唰唰地投在了云霜和许昌茂身上。 正透过三楼的窗户看着下方情况的江啸顿时脸色发沉。 这男人…… 云霜冷冷一笑,忽地看向不远处的贺东家,淡声道:“洪福楼开门做生意,我想,这里应该没有明令禁止哪个人进来?” 贺文君微微扬眉,深深地看了云霜一眼,笑了,“这是自然,只要是来我们洪福楼吃饭的人,都是我们重要的客人!” 许昌茂气得一张脸通红。 谁管这女人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他现在满肚子火气,她竟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他拳头紧握,下意识就要走过去,一旁的许昌宏连忙把他拉住,凑在他耳边急声道:“大兄,现在这时候,咱们还是不要跟这女人起冲突好! 说起来,县衙那群捕快就是为了帮她,才把黄麻子他们送去了卫所,你说,若是她愿意出面向那群捕快求情,他们会不会帮忙把黄麻子他们捞出来……” “那贱人会愿意帮我们?!” 许昌茂红着眼瞪了许昌宏一眼,“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那女人精得很。 他甚至怀疑,直接把人送去卫所这件事,就是这女人提出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得很干净 “大兄,我自是知晓那女人不会轻易帮我们。” 许昌宏连忙道:“可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黄麻子他们供出你来啊!你……你可是我们许家的希望! 那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女人,便是她勾得县衙那群愣头青四处为她卖命又如何!只要咱们拿捏到她的软肋了,她还不是得乖乖听话!” 许昌茂心头那旺盛的火苗因为许昌宏的话,慢慢熄灭了一些,牙关紧咬,“什么软肋?!” “女人的软肋,说来说去不就是那几样东西——男人、孩子和贞洁。” 许昌宏眼神一闪,声音压得更低了,“方才店伙计给我们上菜的时候,不是嘀咕了一句,说方才有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在我们包厢门外停留了好一会儿吗? 当时我们都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想,那女人定然就是云霜! 这说明,她是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一起来的!” 许昌茂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咱们把她的孩子绑过来……” “对!” 他们许家几个兄弟里头,脑子最活泛的其实是大兄。 但大兄现在因为被心里的恐惧冲得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只能他来顶上了。 许昌宏贼兮兮地道:“她现在没把那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定是让他们待在某处了。 待会,我们只要趁她不注意,把那两个孩子搞到手,还愁她不听我们的? 呵,到时候,我便是让她跪下来舔我们的脚,她也必须照做!” “可是,她跟县衙的人交好,若是她因此倒打一耙,又让县衙那群人把这件事告到卫所……” “大兄,我们只是请那两个孩子到我们家做客,又不是要伤害他们,以前咱们可是一个村子的,维安也时常跟他们一起玩耍,便是他们告到卫所,卫所的人才懒得因为这种小事搭理他们。” 许昌茂道:“何况,绑走那两个孩子只是第一步,我方才不是说了,一个女人的软肋无非就是那几样——男人、孩子和贞洁。 咱们先用孩子把那女人骗过来,然后你或者我委屈一下自己,把她办了……” 他说到这里,脸色忍不住兴奋起来。 说实话,他眼馋那小婊子很久了。 瞧她那水灵模样,跟村里那些女人就是不一样。 许昌茂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瞥了许昌宏一眼,轻嗤一声,“你这小子。” 许昌宏也没想掩饰自己的欲望,笑得一脸猥琐,“我可没有六郎那么傻,死活要娶那种女人回家,那种女人,玩玩就得了。 到时候,咱们兄弟俩轮流上,这小婊子至今都装得冰清玉洁的,看着是要脸的。 等她被我们玩成残花败柳了,还不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法子听着靠谱!” 许昌茂只要想到那贱人到时候被他们压在身下,哭得梨花带雨求饶的模样,整个人就燥热了起来,连忙四处张望道:“可是这个大堂里,没看到那两个野种……” “大兄你傻了!” 许昌宏道:“方才,那女人是从楼上下来的,她应该是包了包厢。 啧,也不知道她到底勾搭了哪个男人,不但能来洪福楼吃饭,还能开包厢了! 到时候,咱们就上楼,一个一个包厢搜过去,怎么可能找不到那两个野种!” 许昌茂脸色沉冷,立刻道:“那我们现在就……” 然而,不待他说什么,洪福楼外头,丁县令和好几个捕快打扮的人就走了进来。 一见到他们,贺文君就扬起一个笑脸迎了上去,道:“辛苦各位官爷特意跑一趟了。” “贺东家,没想到这回出事的,是你们洪福楼啊。” 丁县令跟贺文君显然交情不浅,撸着胡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文君暗叹一口气,道:“小人也不清楚,这事儿实在是发生得太突然了,死者丁县令也认得,是我们贺家的贺管事。” “贺管事?” 丁县令眼神奇怪地看了贺文君一眼,道:“带我们去看看。” 说着,他转头看向大山道:“大山,你带两个人留在大堂里,审问这里的人,若确定案子与他们无关,就让他们先行离去。” 大山:“是!” 许昌茂和许昌宏的眉头顿时都紧皱了起来。 下一息,他们却是讶异地发现,那云霜竟是跟在县衙那群人身后,往后厨去了。 “呸!那小贱人,县衙里定然有她的姘头!不会就是那老得能当她爹的丁远山!” 丁远山,就是丁县令的大名。 许昌茂吐了口口水,道:“县衙的人去查案,她竟然就这么恬不知耻地跟上去了!这是抓紧时间讨好自己的姘头?” 许昌宏道:“大兄,你往好处想,那女人现在全身心都扑在了县衙那些人身上,只怕连自己的孩子姓甚名谁都忘了。 县衙的人审问咱们期间,咱们是无法四处走动了。 我还巴不得那女人被拖得久一些,咱们也好找机会上去绑人。” 也对。 许昌茂这才把心思收了回来,沉着一张脸,等着县衙那些人过来问话。 如今的许昌茂在云霜眼中就等同于丧家之犬,她压根不想多给他眼神。 见杨元一他们来了后,便跟着他们一路往后厨去了。 杨元一见到云霜,很是高兴,最近县里发生命案时,云娘子似乎都刚巧在场,定然是破案大神把云娘子召唤过来的! 他找到空隙,凑到了云霜身边低声道:“云娘子,你和我们一起去查案,不需要带帷帽吗?” 云霜淡淡一笑道:“如今不用了。” 一开始她带着帷帽,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毫无根基,不想让自己一下子太过显眼。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积累,她已是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也是时候坦坦荡荡地参与到某些事情中了。 杨元一顿时很是兴奋,“就是说嘛!云娘子有这能耐,何必遮遮掩掩?自是得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些案子是云娘子破的!” 最近他们山阳县连破了好几个大案子,便连州府那边都特意派了人过来表扬他们。 丁县令更是一天到晚都笑不拢嘴,他已是快十年没升过职了,如今铆足劲要在下次政绩考核时升职加薪呢,天天一有空就让他们多去关心关心云娘子,看看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简直像是被他家亲娘附体了一样。 两人没说几句话,后厨就到了。 在最前头带路的是高掌柜,只见他到了后厨后,脚下的步子依然不停,径直把他们带到了后厨最后方的柴屋后头。 却见那里,是一条很窄的巷子,巷子里随意地堆放着箩筐、扫帚等杂物。 而正中间的地方,一个身穿灰蓝色袍服的男人正身子朝下地躺在地上,脸朝一边侧着。 脸上是独属于死人的灰白之色,眼睛和嘴巴都微微张着,从他的脸上,似乎还能看出他临死前的震惊和迷茫。 肉眼看过去,不管是地上还是死者身上,都没有一丝鲜血。 是一具……死得很干净的尸体。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丁县令他们立刻朝死者走了过去,云霜在洪福楼一众伙计震惊的注视下,紧跟在他们身后。 贺文君眸色微闪,凑近一旁的高掌柜低声道:“这娘子是什么人?” 怎么丁县令他们似乎完全不认为,她跟在他们身后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高掌柜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底里的感觉。 他方才是亲自招待云霜他们母子仨的,哪里不知道这女子是谁! 他也压低声音道:“我不清楚这女子具体的身份,但……她今儿是跟着天字一号房那位军爷来的。” 天字一号房是他们这里最特殊的房间,一般是不对外人开放的。 只有在接待一些特殊的客人的时候,才会用到那个房间。 今天在那个房间里的人是谁,贺文君自是知道的。 贺文君眼眸微睁,“当真?!” “真。” 高掌柜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她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两个孩子,如今那两个孩子,应是与那位军爷待在了房间里。” 这件事虽然匪夷所思,但高掌柜经营了这么多年饭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虽说江总兵在男女之事上的名声一向很好,甚至好得有些不真实,但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就真的完全不近女色,过得跟个和尚似的? 会有那么一些奇特的癖好,也能理解。 只是,这女子竟然在他们洪福楼发生了杀人案后,自己一个人下了来,此时还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跟在了县衙那群人后面,还是让高掌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贺文君不禁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子,嘴角微扬,“有意思。” 山阳县什么时候多了个这般有趣的娘子,他竟是现在才知道。 另一边,云霜走近死者后,就见到他后脑勺处的发髻乱了,透过头发的缝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头皮上有一块血迹已是发黑凝结的伤处。 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似乎都没看到有别的明显的伤口。 孙仵作立刻蹲了下来,大概看了看他的背面后,便让杨元一协助他把死者翻了过来,细细查看了一番,抬头道:“丁县令,死者身上已是出现尸僵现象,身上已是出现尸斑,尸斑呈小块或条纹状,还没有融合成片的情况,初步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前。 考虑到现在天气较为寒凉,可以适当往后估算死者的死亡时间。 而他的致命伤……” 他抬起手轻轻地按压着死者的后脑勺,沉声道:“死者头上受伤那块地方的骨头已是碎裂,推断这里就是他的致命伤,凶手是一击致命,而他的伤口摸起来较为平整,也没有多余的细小的伤口,凶手应该不是用类似于石头那样有棱有角的硬物把人杀死的。” 丁县令眉头紧皱道:“那么,凶器就是某件表面摸起来比较光滑的硬物了。” “是。” 孙仵作道:“而且,死者的伤口范围不大,那样硬物应该也不大,大概……” 他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道:“有两根指关节左右的粗细。” 杨元一立刻道:“这听着,像是木棍之类的东西啊。贺东家,你们这里,有类似这样的木棍吗?” 贺文君一直在认真听他们说话,闻言愣了愣,道:“自是有的,我们洪福楼有请专门的护院,每个护院,都会配备一根木棍。 方才柴房旁边不是还有个小房间吗?那里便是杂物间,里头就有留作备用的木棍……” “凶器也不一定就是单纯的木棍。” 云霜忽地,一脸沉吟地道:“这里是厨房,表面光滑、有两根指关节那般粗的硬物可不少,例如,庖厨平日里用来做菜的菜刀的刀柄、用来劈柴的斧子的斧柄,甚至,用来扫地的扫帚的那根棍子,都能充作凶器。 而且,凶手的力气定然很大,他作案的时候显然是处于盛怒中,是冲动作案,凶手是男子的可能性更大。” 贺文君一怔,看向云霜,呆呆地问:“为何这位娘子知道,凶手是冲动作案?” 凶手力气很大这一点不难推断,毕竟方才那个仵作说,凶手是一击致命。 要一击就把一个人的头骨敲碎,力气不大还真做不到。 云霜看了贺文君一眼,嘴角微扬道:“一般情况下,头骨是一个人身体里最硬的一块骨头,要通过敲击人头部把人杀死,即便是学武之人也不敢肯定,一下子就能把人杀死。 而杀人这种事,若不是一击致命,只会后患无穷,因此,有计划的凶手一般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杀人。 最要紧的是,方才我看到死者头上的伤口有结痂的现象,这说明,死者不是立刻就死去的,在被敲打头部后,他过了一段时间才彻底咽气。 如果是有计划的凶手,这种情况下,他只会上前再补一刀,或继续击打他的伤处,加速他的死亡,但这个案子的凶手没有,说明那时候他被吓蒙了,他只是冲动做出了这种事,事先并没有想杀人。” 孙仵作立刻点头道:“云娘子说得没错,从死者头上的伤口来看,他并不是立刻死亡的。” 贺文君和高掌柜顿时都掩不住震惊地看着云霜。 他们原本以为这女子只是性子奇特一些,来凑热闹的。 谁曾想,她竟一副要来破案的样子! 而县衙其他人,似乎都已是很熟悉她这副做派了,完全没有一点她在越俎代庖的意思! 云霜继续淡声道:“而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一到两个时辰前,如今已是快到未时正(下午两点)了,也就是说,死者最早是在巳时(上午九点),最晚是在午时(上午十一点)前被杀死的。 他会死在柴房后面这个不起眼的通道里,也很是蹊跷,从尸体的情况来看,他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说明他就是这在里被人杀死的。 他会来到这里,应是约了什么人在这里谈事情,两人谈着谈着起了冲突,凶手才会趁死者不备,冲动作案。 不知道洪福楼的人,平日里都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做事的?” 饭馆虽然一般是到中午才开业,但前面要做的准备工作可不少。 一般来说,饭馆里的人都会提前来做事。 贺文君回了回神,道:“我们洪福楼是巳时六刻(上午十点半)准时开店的,因此,大部分人辰时正(上午八点)就会过来做准备了,特别是后厨的人。” 云霜又问:“那你们可知道,死者今天是什么时候来洪福楼的?” 贺文君眸色微闪,脸上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厌恶,轻呵一声道:“前几天,有一个我们洪福楼的熟客来我们这里用午膳后肚子不舒服,贺茅全这家伙硬说是我们店里的饭菜有问题,食物里定然混进了不新鲜的食材,这几天每天都是一大早就过来,以监工的名义在店里走来走去。 今天店里的伙计也说,他又是辰时正不到就来了,一直在店里挑毛病。 从我们订的食材太多了,今天肯定用不完,到地上还有几片落叶没扫干净都要被他说一遍,就差说咱们犄角旮旯里,还有几颗没有擦干净的灰尘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们的东家 贺茅全,正是死者的名字。 云霜眉微挑,道:“死者跟贺东家一样姓贺,他和贺东家莫非是亲属?” “是个屁的亲属!” 贺文君完全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的意思,冷笑一声道:“他不过是我们家的奴仆,不过是自小跟在我爹身边,跟着我爹改了姓罢了。 要不是看在他还算是我们贺家的老人的份上,我会容得他在我的地盘上耍威风?!” 一旁的丁县令实在看不过去,龇了龇牙道:“贺东家,你可是忘了如今是什么情况?” 这是当真不怕被他们当成嫌犯啊! “丁县令放心,我脑子还没出问题,但我和贺茅全不和这件事,整个洪福楼的人都知道,丁县令也是知道的,我也懒得遮掩什么了。” 贺文君耸了耸肩,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今儿是巳时(早上九点)到的店里,刚到店里就跟贺茅全大吵了一架。” 这些事他们只要一问店里的人就会知道。 的确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云霜看着她,问:“敢问贺东家为何跟死者吵架?” 贺文君看了看她,撇嘴道:“贺茅全这般讨厌的人,跟他吵架需要什么理由?我几乎天天跟他吵。这老家伙跟我阿兄一条心,天天想抓我的把柄,让我乖乖回家,把贺家的产业都留给我阿兄。 呵,也不看看他主子是有多无能,阿爹前两年生病,没那么多精力管事,偌大的产业刚交到他手上不到一年,就捅出了一个大篓子!要不是贺家根基深,早被他折腾没了! 阿爹原本可是压根没想过要把贺家交给我的,如今阿爹无奈之下让我跟他公平竞争,他不去扶持扶持他那个废物主子,却是天天跑到山阳县里,盯着我想找我的把柄!实在是个蠢货!” 一旁的高掌柜听着自家东家大放厥词,急得抓耳挠腮的。 云霜有些好笑地道:“我问的是,今天贺东家跟死者起冲突的原因。” “今天啊。” 贺文君轻嗤一声,道:“我今天一到店里,就看见这家伙在斥骂后厨负责打扫的梅娘,说她今天怎么穿了一身暗红色的旧衣服过来,暗红色衣服显脏,若让客人见到了,误以为他们后厨也很脏怎么办。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梅娘本就是负责打扫的,便是再怎么注意,身上也难免会带上一些灰尘,不穿深色的衣服,难道还要穿一身纯白去衬托沾染在身上的脏污? 指责人家穿旧衣服更是无稽之谈!梅娘家境不好,一年到头便是天天不要命地做事,也能买几套新衣服?再说了,梅娘那身衣服旧归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这般欺负我的伙计,我若是装看不见,才是寒了他们的心! 当初,月娘出事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过誓,定是会保护好在我手下做事的人……” 其他伙计听到“月娘”两个字时,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了变化。 杨元一开口道:“你说的出事的月娘,可是两个月前在城外的小树林上吊自尽的那个姓文的娘子?” 云霜立刻带着几分探究看向了杨元一。 杨元一顿了顿,道:“当时那个案子是我经手的,后来我查到,那个娘子平日里都在洪福楼做事,便也来过洪福楼了解情况。 但不管从哪方面看,文娘子都是自尽的,因此这个案子很快就结案了……” “月娘才不是自尽的!” 却忽然,一个站在人群里穿着一身暗红色衣裙的妇人双手握拳,低吼出声,“她是被贺茅全那个混蛋逼死的! 那个混账贺茅全抓不到我们东家的把柄,便想收买月娘栽赃陷害东家! 然而东家向来对我们很好,当初月娘的孩子生病没钱看大夫,是东家先赊了三个月的工钱给月娘救急,但后来,月娘收到的月俸一个铜板都没少!她跑去问东家,东家只说让她安心收下,先前那笔钱,就当是他对她孩子的一点心意。 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多,在东家手下做事的人,除了那些狼心狗肺的,就没有不记着东家的好的! 月娘不愿意帮贺茅全,还忍不住骂了他几句,谁料就被贺茅全那小人记仇了!那小人后来就找了一群土匪,想趁着月娘去庙里上香的时候埋伏她,给她一点教训,谁料那群土匪见月娘长得年轻貌美,竟是……竟是…… 因为这件事,月娘才会上吊自尽!否则月娘那么一个坚强乐观的女子,膝下还有一个七岁小儿,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云霜眉头不由得紧皱。 杨元一暗叹一口气,道:“对,当初文娘子确实……是在受辱后自尽的,可惜那群贼匪犯了事后便立刻逃了,我们至今没有抓到他们。” 也就无从得知,那群贼子是受人指使的,还是真的就那么凑巧,刚好就碰到了落单的月娘。 云霜嘴角微抿,看向方才说话的女子道:“你就是梅娘?你怎么知道,那群人是死者找来的……” “因为,我和月娘自小就是闺中密友!她有什么事都会与我说!” 梅娘的眼泪已是忍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她不断地擦着眼泪,厉声道:“那回她拒绝了贺茅全后,贺茅全就放下了狠话,说她会后悔的,那之后,她就时常感觉身后有人跟踪她。 我很担心她,曾经让她跟东家说说这件事,看东家有没有法子,或是干脆去报官,但月娘只说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她不想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就劳烦别人…… 月娘出事后,他还当着我们的面嘲讽月娘,说她是活该。 定是他!除了那个混蛋,还会有谁这么针对月娘!” 在她讲述期间,其他伙计都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显然心里对这个贺茅全,都没什么好感。 一众捕快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就麻烦了,这般看来,洪福楼里有作案动机的人,不在少数啊。 云霜这时候,环顾了在场众人一眼。 此时,洪福楼里几乎所有的伙计,都聚集在了这里。 她淡声道:“死者是个什么人,我们大概心里有数了。 在今天见过死者,或者跟死者说过话的人,都请一一有序地来我们这边,说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奇怪的癖好 云霜这似乎理所当然地便占据了查案的主动权的做法,又一次让在场的人震惊了。 只是见丁县令他们毫无意义,丁县令甚至似乎一脸欣慰地撸着胡须看着那女子,大家也只能乖乖照做。 很快,根据店里众人的口供,杨元一他们找到了死者最晚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 是上午巳时二刻(九点半)左右,那时候,他刚刚跟贺文君吵完架,气得脸红脖子粗地上了二楼。 据说他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找一个地方平复一下情绪,那时候,他应该是去了二楼其中一间包厢冷静了。 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连他是什么时候到了后厨的,也没人知道。 云霜眸色微闪,果断地道:“死者很大可能是在巳时正(上午十点半)之前被杀死的。” 杨元一也点头道:“没错,洪福楼巳时正准时开店,那之后,就有客人来了,后厨也会忙碌起来。 到时候,后厨做事的人、去后厨传单或者传菜的人都会络绎不绝,若死者是在巳时正之后进到后厨的,不被人撞见的可能性很低。” 小胖立刻道:“可是在开店前,大家都各司其职地做着准备工作,会在后厨的,应该只有后厨的人?这么说,凶手就是在后厨做事的其中一个人?” “不一定。” 杨元一道:“店里那么多人,大家走来走去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悄悄潜入后厨? 大家分头行事,各自去问一问店里的伙计在巳时二刻到巳时正这半个时辰里,他们都在做什么,可有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大家应了一声,便又四散开忙碌起来了。 店里加上贺文君和高掌柜,一共有十八个伙计,人不算多,因此问话也十分快速。 很快,小胖他们就走了回来,道:“除去贺东家和高掌柜,洪福楼这十六个伙计,有六个是在后厨做事的,其余十个人都在前头做事。 开店前半个时辰,正是他们最忙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集中在大堂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因为大堂的格局一目了然,他们互相之间都可以证明,他们当时没怎么离开过大堂。 便是去茅厕,也是匆匆跑过去,又匆匆跑回来,根本不够时间去见死者并把他杀死。 而高掌柜那时候,也一直穿梭在他们之间,做最后的检查工作。 后厨做事的那几人也同样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但因为后厨格局要复杂一些,分了两个厨房,一个是做热炒蒸煮的,一个专门做面点面食之类的食物。 外头又有一个柴房和一个放杂物的房间,因此,那六个人时常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互相之间都无法证明,他们那半个时辰一直在做自己的活。” 杨元一立刻道:“这么说,凶手只有可能是在后厨做事的六人了?” “不止,还有一个。” 这时候,大山道:“贺东家说,她和贺茅全吵过架后,因为心情不怎么好,也上了楼,找了个包厢休息。 一直到店开门后,才走了回来。” “可是,方才云娘子不是说,凶手是个力气很大的人么?” 小胖看了他一眼,道:“瞧贺东家细胳膊细腿的,他能一棍子把死者敲死么?” 大家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很快得出了答案。 自是不能的。 云霜轻笑一声,道:“所以一开始,我便排除了贺东家的嫌疑,他会那般坦然地暴露他和死者间的矛盾,也是吃准了这点。 而根据这一点,在后厨做事的这六个人里,咱们还可以排除掉梅娘。” 虽然梅娘做惯了粗活,但看她那纤细的身材,要一棍子把死者的头盖骨打碎,还是有些勉强了。 杨元一总结道:“这么说,有嫌疑的人便是后厨那两个庖厨——魏师父和辛师父,以及他们各自的学徒魏阳和丁一,还有负责打杂的杂役赵成了。” 这时候,小胖似是想到了什么,道:“说起来,方才我去问魏阳问题的时候,他有提过一嘴,说赵成今天劈柴的时候很是卖力,明明已是劈够今天要用的柴火了,还是没有停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很是狰狞。 他去后面的柴房拿柴火的时候,还不小心被他吓了一跳……” 众人一怔,杨元一立刻问:“赵成劈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魏阳怎么会突然提到这点?” 小胖道:“按照赵成平常的习惯,他都是来到洪福楼后,便先把所有柴火都劈好。 但今天,在贺东家跟死者吵过架后,他突然又跑去劈柴了,所以魏阳才会被吓了一跳。 魏阳提起这点是因为我问他,今天后厨那几个人里,可有行为表现怪异的人,他就提到了赵成。 还说,他觉得赵成会这么做,是因为梅娘,梅娘的男人前两年去世了,他似乎心悦梅娘,梅娘被死者欺辱了,他很生气,才跑去劈柴泄愤。 他平日里,似乎就有劈柴泄愤的习惯。” 众人不禁互相对看了一眼。 他们方才见过赵成,长得人高马大的,一双手臂有普通女子的两个拳头粗,要一棍子敲死贺茅全,太可以了。 杨元一最后道:“先把赵成叫过来!” 赵成很快被带了过来。 杨元一直截了当地道:“我听别人说,你有劈柴泄愤的习惯,今天你明明已经劈完了要用的柴火,却在死者训斥了梅娘后,又跑去劈柴,可是因为,死者的行为惹怒了你?” 赵成一怔,一张脸立刻黑沉了下来,咬了咬牙道:“是!那混蛋以为大伙儿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就是看梅娘长得清秀,对她起了心思,才常常找她的茬!先前月娘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找月娘的茬的!” “所以……” 杨元一嗓音沉了沉,“你一时愤怒,把他杀了?” 赵成身子猛地一僵,有些慌乱地看了面前几人一眼,摇头道:“小人……小人没有杀人!小人确实很恨那混蛋没错,但没有杀他!” 杨元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变化,道:“好,你没有杀他。 那你告诉我,你劈了多长时间的柴火?那期间,你可有见到有人往柴房这边来?” 赵成劈柴的地方就在柴房前面的空地上。 若有人想走到柴房后头,定然要经过这片空地。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在说谎 赵成有些慌张地道:“小人……小人大概劈了一刻钟的柴火。这里是柴房,后厨做饭都要用到柴火,所以经常有人过来。 在小人劈柴期间,就见到魏阳和丁一都有过来拿柴火。 只是……在劈完柴后,小人便去安慰梅娘了,她因为贺管事今天训斥她的事,心情很不好……” 但别人来拿柴火,都是拿完就走了。 他后面的行踪,虽然有梅娘可以作证明,但前面在这里劈柴时都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杨元一又盯了他一会儿,道:“你用来劈柴的斧头在哪里?” “就……就放在柴房里头……那里有两把斧头,小人惯常用的是比较新的那把。” 小胖立刻跑进了柴房里,细细地查看了那两把斧头一眼,探头出来道:“新的那把斧头的刀刃上沾有一些木屑,看起来确实是今天才用过。” 赵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人是个粗人,东西用完就直接放回去了,不像那两个师父,把自己做饭的工具看得跟自己的亲生儿女似的,每次用完,都要亲自清洗过后才放回去。” 云霜看了他一眼,道:“他们不是都有自己的徒弟吗?这些事情他们不交给他们的徒弟做?” 赵成摇了摇头,“这两个师父在这方面都有些怪癖,平日里若不是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是不会让其他人碰他们做饭的家伙的。 魏师父负责的是热炒蒸煮,平日里常用的工具有锅、菜刀和锅铲,而辛师父拿手的是面食类,尤其注重自己的案板和擀面杖。 上一回,小人进厨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魏师父的菜刀,就被他狠狠骂了一通,后来他就蹲在厨房门口,把那把菜刀清洗打磨了许久。” 很多某个方面的大家,对自己用得趁手的工具确实都会很看重。 这两个师父有这样的怪癖,众人也没有多意外。 问完赵成问题后,杨元一看了云霜他们一眼,道:“你们怎么看?” “没怎么看。” 小胖撇了撇嘴,“光听这赵成说的,哪里能看出来他是不是凶手?不过,如果他杀人的话,最有可能用到的凶器应该就是斧头了? 死者后脑勺是出了血的,那把凶器上定然也有沾血,但我方才把那两把斧头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滴血都没看到。” 大金道:“便是有血,凶手也立刻洗了或者擦走了。 而且,柴房旁边就是杂物间,贺东家不是说了,里头还放着他们护院备用的几根棍子?如果赵成是凶手,也有可能拿它们做凶器。 但厨房里头的东西,他就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去拿了。” 毕竟,如果那两个师父真的那般看重自己的工具,他擅自拿走,很容易就会被他们发现。 他也没必要冒这个险。 东子道:“我觉得,咱们很难找到这个案子的凶器了,就像大金说的,凶手完全可以在杀人后把凶器擦洗干净再放回去。 除非祈祷凶手一时慌张,凶器上还有没有擦洗干净的血迹。” 也就是说,凶器大概率是无法作为案子的突破口了。 杨元一沉吟片刻,道:“叫下一个人过来问话。” 下一个过来的,是负责热炒蒸煮的魏师父。 却见他是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模样很是硬朗的男人。 看着,便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果然,他回答他们问题时的语句,也很是简洁明了。 杨元一问:“在死者和贺东家吵完架,到洪福楼开店那半个时辰里,你都在哪里?” 魏师父:“小人在厨房备菜,做开店的准备。” 杨元一:“就没离开过后厨?” 魏师父紧紧地盯着杨元一,道:“没有。” “那段时间,厨房里可是只有你一个人。” “魏阳一直在帮小人打下手,但他期间出去过两次,一次是去拿柴火,一次是去茅房。” “你跟死者今天可有打过照面,说过什么话?” 魏师父淡声道:“没有。” “那你跟他可曾经有过什么矛盾?” 这次,魏师父顿了顿,才道:“没有。” 云霜眸色微闪,直接点出,“你在说谎。” 这小动作太明显了,便是她不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但各种类型的犯人还是见过不少的。 杨元一他们自然也没有忽略魏师父方才那瞬间的犹豫,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道:“魏师父,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最后若是查出什么来,对你很不利。” 魏师父眉头一下子皱紧,好一会儿,才一脸厌恶地沉声道:“那种男人,谁能跟他不起矛盾?!他先前曾想收买我,让我陷害东家,我言辞拒绝了,那之后,他便一直打压我,说我做的菜难吃,不配做洪福楼的大厨。 我做了庖厨这一行这么多年,就没被人这般批评过!但为了东家,我也只能把一切忍下!” 他说着,忍不住暗暗咬牙,双手紧握成拳。 显然,贺茅全说他做的菜难吃,比杀了他还难受。 云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们对你们东家,倒确实很忠心。” “那是自然的!我们又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我……小人被上一任东家冤枉,说小人偷了他的银子,是东家站出来说他相信我,还让小人来洪福楼掌勺!” 魏师父冷声道:“若没有东家,小人可能早就放弃做庖厨了。” 小胖忍不住道:“听起来,死者似乎尝试过收买你们很多人啊?他就从没有成功过吗?” 那贺东家招的这群伙计,着实招得值啊! “小人不知道。” 魏师父硬邦邦地道:“他去收买别人,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跟我们说,小人只知道自己是绝不会背叛东家的。 但小人觉得,他应是没有成功,否则,洪福楼早就出事了。” 贺茅全是半年前来到山阳县的。 这半年来,洪福楼确实没出什么大事,先前那个熟客闹肚子的事情只能说是小事中的小事,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他闹肚子是因为洪福楼的饭菜。 在魏师父之后过来的,则是辛师父。 辛师父长得圆滚滚的,脸上似乎天然带着笑,模样倒是比魏师父和气多了。 杨元一他们把先前问魏师父的问题又问了辛师父一遍,辛师父的回复跟魏师父差不多,说他一直在后厨里备菜,没出过自己的厨房。 但同样的,他身边不是一直有人。 他的徒弟丁一途中出去了两次拿柴火,还有一次,是去前面问高掌柜,可有事先预约面点的人。 云霜微微扬眉,问:“洪福楼还能事先预约面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男人成亲后的状态 辛师父笑呵呵地道:“当然,不止面点,还能预约菜品,但目前只对一些熟客和贵客开放。 不是小人自吹自擂,小人做的羊肉包子可受欢迎了,时常开店不到半个时辰就卖没了。 上回,高掌柜忘了跟小人说有个贵客预约了三笼羊肉包子,等他来到店里的时候,羊肉包子都卖没了,为此那个贵客很是抱怨了一通。 那之后,每次开店前,小人都会让丁一先去问问高掌柜,可有人预约。” 确实,洪福楼的羊肉包子也是他们的招牌菜之一,云霜第一回来的时候,因为来得比较晚,已是卖没了。 这次,应该是江啸亲自过来了,店家特意给他们留了一笼,直把两个孩子吃得满嘴流油。 小胖突然道:“既然能预约菜,那魏师父也会让人去问喽?” 辛师父摇了摇头道:“那小人就不知道了,高掌柜其实每次都会提前跟我们说有多少人预约了,但经过上次那件事后,小人总担心高掌柜会有遗漏的客人,所以在临开店前,都会让丁一再去问一遍。” 大金这时候,问:“方才好几个伙计都与我们说,死者先前曾经尝试收买他们,以陷害贺东家,辛师父有被死者收买过吗?” 辛师父脸色微微僵了僵,长叹一口气道:“原来,那么多人都被贺管事尝试收买过啊。他确实也有来找过小人,但小人怎么可能背叛东家? 小人若真做了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别说小人自己了,便是小人的媳妇也不可能原谅小人。” 小胖一愣,“你媳妇?” “对,实不相瞒,小人的媳妇先前就在贺东家手下做事。” 辛师父似是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道:“我们两个就是在洪福楼相识的,成亲的时候,贺东家还给我们包了个大红包。 小人的媳妇时常说,贺东家跟天底下所有东家都不一样,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看不起她,先前贺东家发现了小人的媳妇算数好,便亲自教了她一些简单的算账法子,让她跟着高掌柜一起管柜台那边的事务。 小人的媳妇这两年因为生孩子离开了洪福楼,她常常说,等孩子再大一些,不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着了,她还要回洪福楼做事的。” 云霜却忽地,道:“最近,你媳妇应是身体不太好,是?” 辛师父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云霜,“你……你如何知晓?!” 便连杨元一他们,也一脸茫然。 云霜淡淡一笑道:“你袖子处裂了个口子,旁边还有着没有清洗干净的、已是干透的血迹,如果你媳妇身体好,见到你袖子上的这个口子,怎么可能不帮你缝上? 方才魏师父的衣服便是干干净净的,脚上还穿了一双新鞋,上面绣着跟他衣袖边缘处一样的祥云图案,这才是一个成了亲的男人正常的打扮。” 辛师父愣愣地看了看自己右手肘上的那道口子,道:“确……确实,那是小人前天晚上陪小人的小儿子玩时,防止他摔倒磕碰到的,因为当时磕在了一颗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还出了点血。 小人的媳妇说,她这两天是没精力帮小人缝补了,本来她想让小人穿别的衣服的,但今天早上小人换衣服时迷迷糊糊的,就又穿了这一件。” 这……这娘子也太厉害了! 竟然从这么一道小小的口子,就看出了他媳妇最近身体不好! 小胖立刻问:“你媳妇会病倒,不会也是因为死者?” 云娘子能关注到的细节,定然都不是没用的。 小胖话音刚落,丁师父就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确实是因为他,但也不是说他就对小人的媳妇做了什么,是小人的媳妇心疼贺东家。 也怪小人,前两天小人回家后,跟她说了店里有人吃完饭后闹肚子这件事,她受了点惊吓,加上最近天气转凉,她本就受了点风寒,一下子就病倒了。 小人跟她再三保证,咱们洪福楼没事,她的心情才舒坦了一些。” 看来他媳妇对贺东家的感情挺深的。 杨元一最后问:“那你跟死者,先前可有过什么矛盾?” 辛师父苦笑了一下,“小人向来信奉与人为善,虽然不喜欢贺管事,但也没怎么跟他起过争吵。 但他来的这半年,确实把咱们洪福楼搞得乌烟瘴气的,小人的媳妇也因为他病倒了,小人要说对他一点怨言都没有,是假的。” 云霜又问:“方才魏师父说,他拒绝了死者对他的收买后,死者便时常在厨艺上打压他,对你也一样吗?” “这是自然的。” 辛师父撇了撇嘴道:“但小人不像老魏那么在乎别人对自己厨艺的评价,小人做得好不好吃,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他再怎么说小人做得难吃,小人的羊肉包子每天还是最快卖完的! 许是见打压这一套对小人没什么用,贺管事后面便没怎么搭理小人了。” 辛师父离开后,几人对看了一眼,小胖道:“听起来,目前的三个嫌犯中,辛师父的作案动机是最小的。” 他对贺茅全的怨言,几乎都是来自于外界的,他自己本身对贺茅全并没有多少仇恨。 杨元一却道:“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做这一行的,怎么能这般轻率就下结论。” 大金又忍不住抓头发了,“怎么感觉这个案子又是这么复杂啊啊啊!” 云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没完呢,咱们可还有两个嫌犯没问话。” 接下来要问的是作为学徒的魏阳和丁一。 正如先前的魏师父和辛师父所说,他们在那段时间,都有各自离开做事。 而且,什么师父带出什么徒弟,那两人的性子跟他们各自的师父都有点像,魏阳虽然不像他师父那般沉默寡言,但因为贺茅全经常打击他师父,他对他也十分仇恨。 他说,师父经常说,一道菜的味道便是一个庖厨的灵魂,若无法把食物做得好吃,便是失去了作为一个庖厨的灵魂,压根不配进入厨房。 贺茅全说他师父做的菜不好吃,就是在践踏他师父的尊严。 而丁一要乐观许多,虽然也讨厌贺茅全,觉得他是洪福楼的搅屎棍,但不至于恨得想杀人。 问完五个人的话后,一众捕快都沉默了,最终,是杨元一先开口说话,“这几个嫌犯的证词里,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能证明,死者在洪福楼里,确实很不得人心。大家四散开来,去搜一下后厨,以及后厨附近的地方。” 大伙儿立刻应了一声,快速地四散了开来。 云霜却是从方才起就一直有些若有所思,一边想事情一边往那两个厨房走去。 却因为思绪太过分散,她一不小心,胳膊撞到了某个人。 云霜霎时回神,正要说不好意思,一个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就响起,“哎呀,小娘子这般分心,可是很容易吃亏的哦。” 这油腻腻的腔调让云霜忍不住嘴角微抽。 她转头,看向一脸戏谑地看着她的贺文君,眉忍不住一挑,突然凑近他,嘴角微扬道:“那应该是没有贺东家女扮男装管理这么大一个饭馆,吃的亏多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问题的食物 贺文君眨了眨眼,却似乎不怎么意外云霜轻易看出了她的身份,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更灿烂了,“我竟是现在才发现了云娘子这般有趣的女子,实在是可惜。” 云霜扬唇一笑,“彼此彼此。” 贺文君一看就是个自来熟,忽然就凑了过来,道:“说起来,云娘子可愿意与我透露一下,这个案子查得如何了? 我那几个伙计都是好的,我觉得,杀人的不一定是他们,贺茅全那混账平时竖了那么多敌,没准是外头的人偷偷潜进来,把他杀了!” 她说着,脸上不禁现出了几分期盼。 云霜却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想象很美好,但可惜,凶手应该就在方才的五个人之中。 她淡声道:“案子还在侦查中,很多事情我们还没有定论。 我刚好有事情想问问贺东家,前几天那个客人吃坏肚子的事,你觉得,当真是意外吗?” 贺文君一怔,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看到她这模样,云霜一脸了然道:“所以,贺东家其实也怀疑过,那件事有可能是人为? 我没猜错的话,那件事当时应该闹得挺大的,否则,店里的人不至于一再地提起,死者也无法拿着这件事,一直来挑洪福楼的刺。” 贺文君静默片刻,突然长舒一口气,道:“对,我确实隐隐怀疑,那件事是店里某个人做的。 那是发生在五天前的事了,那天出事的是经常来我们这里用膳的一个郎君,他来头还不小,他爹先前便是军中的百户,如今在军中的是他大兄,也是百户,他们家在山阳县也算是说得上名头的军户了。” 夏州这样的边境州镇,别的可能不多,但各种军官以及其家属,却是几乎遍地走的。 光是正五品的千户,夏州就有二十个,正六品的百户,则是有两百多个,其中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山阳县。 当然,大部分真正有实力的家族,早就搬离山阳县了,就算离不开夏州,也尽量往远离边境的地方跑。 但很多家里实力一般或是一些军中的新起之秀,暂时没有能力搬离,但又小有权势和金钱的,大多都住在山阳县的县城里,来洪福楼用膳的顾客,一大半都是这些人。 遇到这些人,便是丁县令都要客气几分。 贺文君继续道:“那天,他照常来我们洪福楼用午膳,吃完饭回去后没多久,他家一个仆从突然就跑了过来,厉声质问我们今天的饭菜里都加了些什么,他们家郎君回到家睡了个午觉起来,就突然拉个不停,把他们家的郎主和夫人都吓得不清。 还说,他们郎君那天起得晚,一整天下来就来我们洪福楼吃了东西,脏东西定是在我们洪福楼吃下去的。 幸好那郎君性子算是温和好说话,我立刻备上了厚礼,亲自登门致歉,那郎君便也没有过多指责我们,甚至开玩笑说,店里今天来了那么多客人,就他拉了肚子,应该不是我们饭菜的问题,是他自个儿的问题。” 贺文君说着,眸色转寒,道:“但那天,他唯一吃的食物确实是我们洪福楼的饭菜,虽然那郎君大气,但我也不敢说,我们那天的食物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惜,那天那郎君吃的饭菜残渣跟其他残渣混在一起了,没法单独找出来查看,我立刻让后厨所有人把仓库和后厨的所有食材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但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没找到任何证据,她自然也没法说出自己心中的怀疑。 若冤枉错了人,反而会寒了他们的心。 云霜看着她,突然道:“如果那天,确实是你们店里的人在那郎君的饭菜里做了手脚,那个人很可能是被死者收买了。 贺东家定然很清楚,死者一直在意图收买你们店里的伙计这件事。” 贺文君咬了咬牙,“我自是清楚!” 那家伙,甚至连跟她装一下都不屑! 云霜继续道:“今天死者突然偷偷摸摸地来了后厨,很有可能,便是要跟那个他收买的人见面。 根据如今的情况来看,那个人,很可能就在后厨除了梅娘以外的五个人里。 贺东家可有怀疑的人选?” 贺文君嘲讽地轻笑一声,道:“我也不怕跟云娘子说实话,虽然那天那郎君出事后,我没找到那是我们店里的人干的证据,但私下里,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们。 贺茅全能用什么收买他们?无非就是用金钱,或是所谓的更好的前程。 这五个人里,家里情况比较困难的有赵成和魏阳,他们一个是因为家里老母亲生病,一个是因为家里都是老弱病儒,全家的担子都压在了他身上,我也接济过他们几回。 而魏师父、辛师父以及丁一,家里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过得去,不至于为了钱背叛我,但……他们不想跟着我一辈子窝在这边境小镇,希望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我也能理解。 只是,我观察了他们这几天,都没发现他们有什么怪异之处……” 云霜眉头微蹙。 也许是时间太短了,他们还没来得及露出马脚。 但其实,仔细思考,那天那个郎君吃了他们的食物后拉肚子这件事,本身就有些怪异。 却忽地—— “哎,你们在做什么!” 是魏阳焦急的声音。 云霜转头看去,就见到魏阳正站在专做热炒蒸煮的那个厨房门外,脸色难看地看着里头。 而里头,站着的是小胖和东子,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把菜刀,显然是在正常的搜证中。 听到魏阳的话,小胖似乎有些懵,看向他道:“怎么了?” “那可是师父惯用的厨具……” 魏阳话音未落,魏师父就走到了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们不过是奉公办事,别大惊小怪。” 只是一张脸上的眉头微微拧起,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再看看站在他们旁边的辛师父,虽然比他们的情况好一些,但也是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厨房。 在里头搜证的人,是杨元一和大金。 贺文君似是无奈地笑了笑,道:“让各位见怪了,我们这两个师父都十分爱护自己的厨具,你们搜证的时候劳烦小心一些。” 几个捕快顿时都想起了方才问话时得到的情报,都“哎”了一声。 后厨不大,不过片刻,杨元一他们便搜查完回来了。 只是,他们脸上依然是一脸沉肃的表情。 第一百四十章 厨房里的秘密 “我把魏师父那个厨房所有疑似凶器的东西都看了一遍,上头不出所料,一点线索都没有。” 小胖垮着一张脸道:“其他东西,咱们也看了,但瞧着,就是一个很正常的厨房。 因为事发突然,他们厨房还没收拾,乱糟糟的,我们好几次都差点碰掉那里头的东西。” “我们这边也是。” 大金也道:“咱们连炉灶里头都看了,你瞧,我手上都是炉灶里的灰。” 小胖看着他举起来的手,道:“你手心上还有些白白的,是什么?” “面粉啊。” 大金撇了撇嘴,道:“辛师父最拿手的不是面食嘛,他案板上还有一块揉到了一半的面团,这些面粉是我拿起案板上的擀面杖查看时粘在手上的。” 他们已是审问过所有嫌犯,后厨也都看过了。 若再没有线索,只能先回县衙,看看下一步要从哪个方向调查了。 就在这时,丁县令和大山从前厅那里走了过来。 他们两个是负责审问外头的客人的。 杨元一立刻迎了上去,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但案子发生在后厨,便是死者约了外头的人谈事情,也没必要去到柴房后面谈。 前厅的人,大抵是跟这个案子无关的。 果然,丁县令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发现,我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几人对看了一眼,就在丁县令打算让大伙儿先带着死者回县衙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一声厉喝,“丁一,你这臭小子在做什么!” 这回,是辛师父的声音。 几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就见丁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后厨,正站在辛师父平日里揉面的案板前,似乎正打算收拾。 听到辛师父的声音,他呆了呆,道:“方才……方才县衙的那些捕快说厨房的东西可以动了,我便想收拾收拾……” 现在都过了下值的时间很久了。 他不过是想早些把东西收拾完,回去休息。 毕竟,下午还要很早过来,为晚膳做准备呢。 辛师父快步走了上去,道:“这里不用你忙了,我自己来就行。” 丁一被他赶了出去,忍不住撇了撇嘴。 刚出后厨的门,他就见到了同样被赶了出来的魏阳。 魏阳见到丁一一脸委屈,忍不住道:“可能是师父们的厨具今天被外人碰了,他们心里不太爽快,这才态度差了些。 方才,我师父也让我出来,他自己收拾厨房就行。” 一众捕快:“……” 外人指的是他们? 这两个小子,是不知道他们还没离开吗? 丁一却依然忍不住道:“你师父平日里就时常黑着一张脸,你应该早就习惯了,但我师父先前哪里这样吼过我? 我也不过是想早些让师父回家休息嘛,师娘最近身体不好,这几天师父明明都是一下值,就跑回去的。” 魏阳安慰他道:“罢了,今天情况特殊,也是没办法的事。” 云霜看着他们两人,眼眸忽然,微微一眯。 就在这时,杨元一走过去,道:“云娘子,我们就先回……” “去”字还没出口,身旁的女子就突然凑近他,一阵淡淡的花香气息顿时扑面而来,让杨元一整个人僵了僵。 可是,女子在他耳边低声说的话,很快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听她说完后,他一脸不解地看向云霜,“云娘子,你这是想做什么?” 云霜淡淡一笑,道:“我觉得,这两个厨房里,还隐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我要再进去看看。” 杨元一一怔。 但云霜都这么说了,他自是十分乐意配合。 他又把丁县令几人叫了回来,跟他们传达了一下云霜的话,随即轻咳一声,扬声道:“魏师父、辛师父、魏阳、丁一还有赵成,我们还有些事情要问你们,麻烦你们过来一下。” 被叫到的几人都愣了愣,放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东西,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道: “各位官爷不知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该说的,小人都已是和各位官爷说了。” 杨元一板着一张脸道:“我要问你们的,自是跟案子有关的事情,这里不太方便说话,请各位随我来。” 说完,便带着他们往厨房后头和柴房前面的那块空地走去。 那里环境比较开阔,也刚好能隔开站在前院的其他人。 方才,杨元一他们问他们话时,也是在那里问的。 众人顿时没有怀疑,乖乖地跟着杨元一过去了。 一旁的贺文君却是把云霜的动作从头到尾看在了眼里,见到厨房里那几人被带到厨房后头后,云霜便快速地,走进了其中一个厨房里。 她的心霎时微微一沉。 只怕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杨元一他们是临时被云霜要求拉那几个人去问话的,压根不知道要问什么,只能胡乱地把方才那几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一众人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在杨元一又问了他们一遍,他们可有被贺茅全收买,可有做什么背叛洪福楼的事情时,魏师父第一个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沉眉道:“小人方才不是说了?没有!小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背叛东家!这些问题,你们还要问我们几遍?!” “对啊!” 辛师父也脸色微阴地道:“我相信我们后厨的人都不可能背叛东家!你们把我们都叫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杨元一心里不禁连连叫苦,他也想知道云娘子那边还要弄多久啊! 表面上,却还得装作一脸淡然严肃的样子,又咳了咳,道:“我们做事,自是……” “你们中,有人在说谎。” 云霜清冷淡然的嗓音,这时候突然响起。 众人一怔,就见到她手里拿着一样用布包着的长条样的东西,缓缓走了进来,嘴角似笑非笑,道:“你们这里头,有人背叛了贺东家,同时,也是杀死贺茅全的凶手! 我实话告诉你们,方才,是我让杨捕快他们把你们支开的,为的,就是不引起凶手的怀疑,去厨房里,找到凶手杀人的证据。 一样,他还没来得及销毁的证据。” 她身后,还跟着一脸沉肃的贺文君。 云霜这番话宛如石破天惊。 在场五个人顿时都无比震惊慌乱,性子较为冲动的丁一忍不住道:“不可能!你说证据在厨房里?!可是,方才你们县衙的人,不是已经把整个厨房都搜查过一遍了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上天如此眷顾我 云霜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县衙的各位捕快确实已是把厨房都搜查过了,但……凶手却是利用了县衙捕快们对某件事的不专业,完美地让他们忽略了那个最为重要的证据!” 一众捕快都有些怔然地看着云霜。 对某件事的不专业,是什么事? 云霜说着,看向杨元一几人,道:“敢问各位捕快,先前有下过厨么?” 杨元一虽然不解,还是道:“我只煮过面……” 小胖:“我……我做事笨手笨脚的,每次靠近厨房都会弄坏里头的东西,后来,我娘就严令禁止我靠近厨房了……” 大金:“我也没进过厨房……” 他们的回答在云霜的意料之内,她嘴角一扯,道:“自古以来,祖宗礼法崇尚的都是男主外,女主内,除非是专门去学过厨艺,否则大多数男子对厨房里的事务,都不会太熟悉! 所以,在你们去厨房里搜查的时候,凶手虽然有些担心,但还能保持镇定。 直到,丁一走进了厨房,打算收拾里头的东西时,你终于不淡定了—— 我说得没错,辛师父?” 早在云霜问几位捕快他们有没有下过厨时,辛师父就脸色煞白,这会儿,见到云霜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他,他整个身子,更是忍不住颤了颤。 在场众人除了贺文君,都猛地瞪大眼眸,纷纷看向了辛师父。 丁一更是忍不住大声道:“不可能!你的意思是杀了贺管事的是我师父?!怎么可能!” 辛师父抿了抿唇,强行扯起一个笑容,道:“云娘子,可是……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因为你用来杀人的,正是你平常惯用的那根擀面杖!” 云霜一边说,一边把手里那条东西外头的布扯了下来,径直把它握在了手心。 却见,那分明是根上头还沾着面粉的擀面杖! 大金一愣,连忙道:“云娘子,方才是我查看这根擀面杖的,我觉得它有作为凶器的可能性,特意看得很是仔细,可是,上头一点痕迹都没有啊!” 云娘子怎么就那般笃定,那根擀面杖就是凶器?! 云霜看了看自从她拿出擀面杖后,便白着一张脸完全发不出声音的辛师父,淡声道:“你自是不会看到任何痕迹,因为,这不是辛师父真正用来杀人的擀面杖!” 不是真正用来杀人的擀面杖?! 大金顿时更懵了。 云霜这时候,看了看紧咬下唇的丁一,道:“丁一,你是辛师父的学徒,平日里最清楚辛师父在厨房里的事情的人是你,你上来看看,这根擀面杖,可是你师父平日里用惯的那根?” 丁一一怔,下意识有些慌乱地看了看辛师父。 只是,师父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他又暗暗咬了咬唇,豁出去了一般地走上前,刚低头细细看了那根擀面杖一眼,整个人就怔住了。 不用他再说什么,云霜已是懂得了他的意思。 “我厨艺虽然平平,但平日里也算有过下厨的经验。方才我第一眼看到这根擀面杖的时候,就发现……它太新了,新得毫无瑕疵。 只是它上头沾着很多面粉,不走近仔细看可能看不出来。” 云霜淡声道:“但擀面杖新,也不能说明什么,也有可能是辛师父前不久刚换了新的擀面杖。 但最要紧的是,这根擀面杖的表面,并不光滑!还有着一些毛刺! 只要是用过擀面杖的人都知道,从外头买回来的擀面杖,很多时候上面都会还有一些毛刺残留,要用它之前,还得自个儿细细地把它打磨一番,才能用得顺手。 魏师父和辛师父这般看重自己的厨具,又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些小细节!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根擀面杖,原本是辛师父放着备用,方才才临时拿出来用的!他用来杀死死者的凶器,便是他旧的那根擀面杖! 当时,丁一想去整理后厨,你立刻叫住了他,就是担心他看到这根擀面杖的时候,会看出它不是你惯用的那根!” 女子铿锵有力的一番话落下,大伙儿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只不可置信地看着辛师父。 怎么可能? 他们还以为,后厨里最不可能杀死死者的人,就是辛师父! “就……就算师父今天临时拿了根新的擀面杖出来用,也不能证明杀人的是师父啊!” 丁一咬了咬牙,磕磕巴巴地道:“师父也许……也许只是不小心弄丢了那根旧的擀面杖,又或者把它忘在哪里了,这完全不能说明师父杀人了啊!” 杨元一不由得看向云霜。 确实,虽然辛师父这个行为很可疑,但这不是直接的证据。 若辛师父无论如何都不承认自己杀了人,这个案子就没法结案。 云霜却脸色不变,突然道:“当我看到,辛师父用的这根擀面杖有问题的时候,我就在想,那根旧的擀面杖去了哪里? 说实话,以死者死亡的方式来看,那根擀面杖上应是沾染了血迹,但不会很多,只要把它细细清洗掉,或抹去,一样可以继续用。 按照我们一般人的想法,应该是这样做的。 但……辛师父不一样,他看重自己手上的厨具,骨子里有身为庖厨的尊严,他无法让自己用这么一根杀过人、还沾染了死者血迹的擀面杖去做给客人吃的食物! 所以,他才明知道有风险,还是把擀面杖换了。 而在厨房,最好的处理一根擀面杖的法子,便是……” “炉灶!” 杨元一忍不住道:“辛师父难道是把那根擀面杖扔进炉灶里了?!” 可是,若丁师父确实是按照他们的推断,在巳时正前杀死死者的。 那他处理那根擀面杖的时间,应该也在那时候,至今已是过了快一个半时辰了。 正常来说,那根擀面杖都烧成灰了! 云霜紧紧地盯着辛师父的表情,嘴角一扬,道:“没错!当我在整个厨房都找不到旧的那根擀面杖时,便想到,辛师父应是把它扔进了炉灶里。 说实话,我去炉灶那里找的时候,压根没报什么希望。 但想着,当时辛师父慌慌张张,也许扔偏了呢?炉灶里头不小,若是那根擀面杖没有扔到正中间的位置,那它没被完全烧完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云霜看到辛师父的额角,一下子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淡声道:“没曾想,上天还真的那般眷顾我。 辛师父,你可还记得,当时你把擀面杖扔进炉灶里时,到底扔到了一个什么位置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云娘子请留步 杨元一几人一怔。 那根擀面杖竟然还真的扔偏了?! 大金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可是,丁师父那个厨房的炉灶,他也看过,他明明记得…… 然而,不等其他人说什么,辛师父就彻底撑不下去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贺文君这时候,慢慢走了上来,沉声道:“真的是你,为什么?你做了这样的事,你要倩娘和她的孩子以后怎么过活……” “这能怪我吗?!” 辛师父猛地抬头,一脸痛苦地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想一直留在这个随时会被金蒙国鞑子入侵的小县城!我想走出去!离开这里! 而我也自信以我如今的手艺,便是离开了洪福楼,也能当上别的饭馆的掌勺! 但倩娘一直不肯!说要留在这里陪着你!说你对她有天大的恩情,为了你,她甚至可以无视她夫君的痛苦! 就在我痛苦不堪的时候,贺管事偷偷找了我,说只要我帮他做点事,他就可以在贺家别的州镇的饭馆给我安排一个掌勺之位,还说……还说能帮我说服倩娘……” 高掌柜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忍不住沉声道:“辛安!你这只白眼狼!当初你自认为手艺很好,不甘心继续当学徒,却因为你从没有掌过勺,没有一家饭馆愿意用你! 是我们东家力排众议,让你当了洪福楼的掌勺,你……你竟是做出了背叛东家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我……我没有!” 辛安有些慌乱地道:“我虽然想离开这里,虽然……因为倩娘,我对东家有些怨言,但我从没有想要背叛东家!东家对我和倩娘的好,我都是记在心里的! 我就是……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大概半个月前,我因为这件事跟倩娘又大吵了一架,我憋屈得去小酒馆喝了一晚上的酒,那贺管事不知道……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在小酒馆里,又来找了我,想说服我帮他…… 我也是喝醉了,加上心情不好,就……应了他……贺管事立刻往我手里塞了一袋银子,说这是定金,等事成之后,他还会给我更多,然后,他还趁我酒醉,抓着我的手在契约书上按了指印! 我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我是想离开这里,但不是想用这种方式离开,第二天,我立刻就去找了贺管事,想把钱还给他,解除跟他之间那莫名其妙的契约…… 谁料,贺管事那张契约书上说,若我违约,就要付十倍的违约金……” 高掌柜眉头紧皱,气冲冲地道:“那你给他不就行了!” “我没那么多钱啊!” 辛师父一脸痛苦,“那天他给我的定金是一百两,十倍违约金就是一千两,我身上哪有那么多钱!便是把我卖了也筹不出一千两给他啊! 我求他给我一点时间筹钱,但他一直逼迫我,我也是被逼急了……这才答应他,可以帮他做事…… 但我不是真的想害东家,只是……只是权宜之计,想先稳住他……” “前几天店里的熟客突然拉肚子的事情,就是你做的。” 云霜道:“你特意选了个好脾气的熟客,只做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就是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当初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奇怪。 如果这是有人陷害洪福楼的,这件事也太小儿科了。 但如果说这就是巧合……反正云霜向来不怎么相信,天底下会有那么多巧合。 辛师父苦涩地点了点头,“是,我自知做过的事情就不能否认,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东家的事,这几天,我的良心一直都在受折磨。 偏偏……偏偏那老东西还不愿意放过我!一直指责我那天闹的事太小了,要立刻想个法子,让东家再也抬不起头来! 今天我在后厨备菜的时候,他又来了,说有要紧的事要跟我谈,果不其然,他要说的还是那件事。 这回,他直接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尽快想出一个法子掰倒东家,他就把我做过的事情都宣扬出去! 我也是……也是气狠了……我没想杀他的,只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他已是没气了……” 辛师父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双手撑着地面,泪如雨下。 贺文君心里五味杂陈,轻吸一口气,沉痛道:“你为何不跟我说这件事……” “我……我知道东家最近也很难,大郎君害怕家主最后会选择东家继承家业,而不选择他,做的事情何止把贺茅全那小人派过来这么简单! 上回我就无意间听到你跟高掌柜说,你让人在昌东拉过来的那批海货又被劫匪劫去了,这已是今年的第三次了。 洪福楼就是以卖新鲜的海货为名的,因为海货没法及时供应上,很多招牌菜都做不了,这样一搞,洪福楼生意差了不说,买那几批海货的钱算是沉进江里了。 洪福楼虽然不至于因此捉襟见肘,但也是着实经不起多少折腾了…… 这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让东家徒增烦恼!” 辛师父痛苦地道:“何况,若倩娘知道,我曾经陷害过东家……不,便是我曾经有过陷害东家的念头,她定然都会很生气。 她最近身子不好,我也是担心她知道这件事后,会把自己气坏了…… 我原本真的只是想拖一拖时间,想办法自己解决这件事的,却没想到……没想到……” 却哪里能想到,事情会这般一发不可收拾? 贺文君狠狠咬了咬牙,最后却只能发出一声叹息,“你着实是糊涂了啊……” 丁县令见状,扬了扬手,沉声道:“把犯人带回县衙!” 一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辛师父被带走,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云霜最后,收回视线,看向还没离开的杨元一几人道:“案子已经解决,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杨元一一怔,连忙道:“自是可以的,云娘子请便,云娘子这时候会在这里,应是在这里用膳?” 云霜淡淡一笑,没有具体说什么,就要离开。 一旁的贺文君却忽地,开口道:“云娘子请留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重量级的贵客 云霜脚步顿了顿,转头眉微扬地看着她。 “方才,你其实没找到那根所谓的被扔偏的擀面杖?” 贺文君静默片刻,道:“我当时一直留意着你,你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便在炉灶前停了下来,盯着里头看了好一会儿,甚至没拿旁边的火钳翻找过里头的木柴。 你方才那些话,都只是诈辛师父的!” 除了大金,其他人都一脸讶异地看向云霜。 云霜默了默,淡声道:“当时炉灶里虽然还有火,但因为一直没有新的木柴加进去,里头的木柴都已是烧得差不多了。 我根本不用翻找,便知道,那根擀面杖已是被烧没了。” 没有了最重要的证据,她便没法给辛安定罪。 方才,才会尝试用这个法子。 贺文君看着云霜,忽地笑了,笑容却没有了最开始的友好,“云娘子连辛师父为什么杀人,都猜出来了。云娘子在查案方面,当真是尽职尽责啊。” 云霜知道她还在为辛安难受,也不怪她的冷嘲热讽,只淡声道:“我只知道,我要做的事是查出这个案子的真凶。 每个凶犯背后,都有各种各样的苦衷,若因为他们的苦衷,办案人员就随意决定要不要对这个案子放水,那又是置大齐的律法于何地?置那些便是受了万般的委屈痛苦,却依然选择用律法允许的法子自救的百姓于何地? 贺东家与其在这里指责我,不如想想,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不住自己手下的伙计。 他们会遭受这些痛苦,归根结底,也有贺东家的原因。” “你……” 高掌柜忍不住脸色一变。 贺文君却抬了抬手,脸上的嘲讽一下子烟消云散,静默片刻,有些苦涩地轻笑一声,道:“云娘子说得也没错,我明知道贺茅全一直在背地里残害我的伙计,甚至……甚至已是出了月娘的事,却还是没有能力把他赶走,只能任由他继续在洪福楼胡作非为。 是我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信任…… 抱歉,是我无理取闹了……” 高掌柜忍不住痛声道:“东家,你已是做得很好了!” 只是,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那贺茅全是大郎君那边的人,但明面上,他也是家主派过来的。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东家又要如何把这家伙赶走啊! 云霜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天底下任何事情,都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她先前查过的案子里,有因为无法忍受丈夫的暴力设局把他杀害了的可怜女子。 也有因为老板连续拖了几个月的工资,一时失去理智把老板捅了的普通职工。 每一个案子,都让人唏嘘不已。 他们做的不过是查案的工作,要怎么对他们判刑,不在他们的工作范畴之内。 经过这么多年,云霜早已是习惯了。 她最后,低声道:“不过,若能证明辛师父并不是故意杀人,在判刑时,也许可以网开一面。 贺东家可以了解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贺文君微微一怔。 一旁杨元一连忙道:“对!对!我记得,大齐律法里确实有这么一条,若一个人是失手把人打死,事后能真诚悔过,并取得死者家属谅解的话,可以从轻发落! 我记得前几年,州府那边就处理过一桩差不多的案子!” 因为上次罗娘子的事,他回去恶补了一番大齐的律法。 嘿!这会儿就用上了! 贺文君听得有些怔然,一旁的高掌柜却是哭丧着一张脸道:“那贺茅全的家里人出了名的尖酸刻薄,而且都是站大郎君那边的,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谅解辛师父哦……” “谢谢云娘子。” 高掌柜话音未落,贺文君就抬起眼眸,嗓音坚定,“我会想办法的。” 这一回,她定会保住她手下的伙计! 云霜忍不住朝她笑了笑,便离开了后厨。 后面他们要怎么做,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因为丁县令他们先前已是让前厅的人都离开了,此时一整个前厅都空旷无人,跟方才后厨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霜不知道从查案至今,时间已是过去多久了,只知道她用的时间定然不短。 江啸和那两个孩子只怕要等急了。 她连忙上了楼,直奔三楼的天字一号房而去。 然而,云霜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之前,原本离开了洪福楼的许昌茂和许昌宏便偷偷摸了回来。 他们手里捏着方才找人搞来的一小袋子迷药,鬼鬼祟祟地对看了一眼,便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方才县衙的人问他们话的时候,他们由始至终都见不到那两个野种。 不过,瞧那女人跟县衙的人那副熟悉的嘴脸,县衙的人给她走走后门,不用她带过来的人下来接受问话也正常。 那两个野种,定然就藏在楼上其中一个包厢里! 而且,瞧那女人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们身边定然有人看着! 所以,他们方才才会特意出去了一趟,买了包迷药回来。 卖药给他们的人说,这药药性猛,只要一管子吹进去,不用一炷香时间,便是身高八尺的大男人都能放倒! 县衙的人现在虽然都不在前厅,但依然在洪福楼里,他们做事还是要低调一些的。 两人上了二楼后,便分头行动,一人一边,一个一个包厢地查看了过去。 见不在二楼的包厢后,便直奔三楼而去。 许昌宏忍不住呸了一声,低声道:“这贱人,三楼的包厢可都是贵客才消费得起的,便连咱们,也从没在三楼吃过饭! 能在三楼吃饭的,除了县里那几个富商和说得上名头的家族,也就卫所里千户级别或以上的军官。 也不知道她到底攀上了哪个蠢男人!” 他倒不担心这女人攀上的是卫所里的军官。 若有那样的倚仗,她早就拿出来压他们了,还需要拜托县衙的捕快去抓他们派过去的人? 而除了卫所里比他们级别高的军官,他们可以说无所畏惧。 “她这种人尽可夫的货色,有几个正经男人能看上她?” 许昌茂冷呵一声,道:“她找的男人,也许还不止一个!” “说得有道理。” 许昌宏忍不住兴奋起来了,回想起方才那女人冷眼看着他的冷艳模样,只觉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呵,不过那种骚货,咱们上起来才够劲!” 他已是迫不及待了。 两人很快查看完了三楼大部分厢房,却都找不到人。 最后,只剩下位于走廊最里头拐一个弯的天字一号房了。 然而那个房间,传闻是重量级的贵客才能用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完了 那女人攀上的,竟是那等人物? 两人的脸色都不禁凝重了起来,对看了一眼后,走过去的脚步更轻了。 到了天字一号房的大门处后,许昌宏刚想不管不顾地把放了迷药的管子插进去,许昌茂就低声道:“稍等,我先去看看情况。” 方才他们过来的时候,是听到房间里有一些动静的。 但那些动静声音都不大,他们听得不太真切。 许昌茂说着,就把头靠了过去,要把一只耳朵贴在门上。 却忽地,房间的大门,朝里面开了。 许昌茂一时收不住自己的动作,直直地往前裁了过去!他连忙伸出双手撑住了地面,才没有跌成狗吃屎。 他还在懵着呢,在门口蹲得好好的许昌宏已是见到了,来开门的是一个身材俊挺、面容沉肃的黑衣男人,一双鹰眸仿佛泛着能冻结人心的冷光,看死人一般地垂眸看着他们。 许昌宏的心顿时狠狠一跳,他虽然认不出江啸,但第六感告诉他,这男人不是个好惹的! 若落在他手上,他和大兄就完了! 他想也没想,猛地抬起手中的管子放进了嘴里,仰头就要朝面前的男人吹。 然而,他脸颊刚刚鼓起,那口气还没吹出来呢,面前的男人就突然眯了眯眸,抬起脚轻而易举地把许昌宏手上的迷药踹飞了,冷笑一声道:“身为卫所的将士,却想用这般下三滥的法子,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是哪个千户所的?” 卫所里不同阶级的将士,身上穿的军服都会有所不同。 偏偏,因为许昌茂今天晚上就要回卫所,身上穿的就是自己的军服。 方才在楼上的时候,江啸就留意到了他。 也看到了他对云霜口出不逊。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耍小心思耍到了他眼前来。 他们理应不知道他在这里,也没那个胆子对他耍手段。 那他们针对的,只有可能是里头那两个孩子。 想到这里,江啸眼中的冷色顿时更深更寒,那眼神仿佛一把锋利的大刀,直直地砍在面前两人的身上。 早在江啸开口说话那一刻,许昌茂心头就微微一抖。 只是,他暗暗安慰自己,就算对方是卫所的人,只要不是总兵本人,他总有能力摆平的。 毕竟他还什么都没做呢!他完全可以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当看清面前人的时候,他顿时仿佛受惊的蛤蟆一般,猛地往后一倒,浑身上下瞬间被冷汗浸湿,瞳孔不住颤抖着,好一会儿,才失声叫出来,“总……总兵!” 怎么可能!这个房间里的人怎么可能是总兵! 他虽然对总兵还没熟到,听到他的声音就能立刻认出来。 但总兵长什么模样,还是清楚的! 一旁的许昌宏猛地转头,一脸震惊地瞪着许昌茂。 大兄说什么? 面前的人,竟是……竟是…… “看来你还认得我。” 江啸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才我把定下来的规矩,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我……” 许昌茂吓得都要尿出来了,最后凭借着残存的一丝理智,慌慌张张地双膝跪地,对江啸行了个大礼,“属下……属下见过总兵!不知道总兵在这里用膳,叨……叨扰了总兵,属下罪该万死……” “你该不该死,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江啸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你还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哪个千户所的?方才你们鬼鬼祟祟在外头,到底想做什么?” 许昌茂身子又是猛地一颤,怎么试图稳住声音还是抖个不停,“属下……属下隶属于陶千石陶千户所掌管的千户所。 方才……方才属下和属下的弟弟只是在找人,没……没想做什么,我们万万没想到,这个房间里的竟是……竟是总兵……” 江啸眯了眯眸,忍不住冷笑一声,“哦,找人?找人犯得着这般鬼鬼祟祟?” 就在这时,一旁的许昌宏也回过神来了,连忙也双膝跪地,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见过总兵!我们……我们方才不是鬼鬼祟祟,只是……只是想先确认一下,房间里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两人现在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 那女人攀上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总兵! 总兵便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她这种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女人! 定是他们搞错了,那女人的两个孩子也许压根不在这里!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她已是把那两个孩子送走了! 对,肯定是这样!只要他们这回能蒙混过去,他们就还有机会…… “你们要找的……” 江啸却忽地侧了侧身子,让他们看到了他身后的一张长榻,两人下意识地抬起头。 就见那长榻上头,有两个四五岁大、身材瘦小却都长得眉清目秀的孩子正靠在一起,小嘴微微张着,睡得正熟。 其中那个小女娃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个木制的小马车,一张小嘴喃喃地道:“不给……不给……这是……这是二丫的……” 江啸在他们一下子瞪得快要裂开的眼神注视下,沉声说完了这句话,“不会刚好是这两个孩子?” 这般巨大的冲击让两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许昌宏忍不住失声道:“怎么……怎么会……那两个野种……” 他话音未落,江啸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敢情你们只是找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就要用到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看你的衣服,是军中的百户,你不会刚好也姓许?!” 在他面前,竟然还敢装疯卖傻! 这是太小看他,还是太高看自己? 许昌茂整个人一下子垮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面上。 总兵会这么问,说明他已是在他那里挂了名。 不管他是因为他前几天在街上和那个女人起冲突知道他的,还是因为早上被送到卫所的黄麻子一行人记住他的。 他都知道,他完了。 这辈子都完了! 看到他的模样,江啸便已是心中有数,眼神沉厉地看着他,厉声道:“立刻给我滚回卫所,向你的上峰坦白你的所作所为,若有任何隐瞒……” 他嗓音一沉,一字一字道:“我便亲自来对你进行审问!” 许昌茂已是抖得不会抖了,心中一片绝望。 总兵审问犯人时的手段,他多少是有所听闻的。 他若主动坦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若是要总兵亲自审问,他就别想活了,只怕到时候,他想痛痛快快地死都做不到!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把一切都告诉他吧 许昌茂最终,抖着嗓音应了一声,“属下……属下遵命……” 说完,便行尸走肉一般站了起来,在江啸冷冽的眼神下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许昌宏见状,连忙对江啸磕了个头,便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江啸看了他们的身影一会儿,才转身走回了房间里,径直往一旁的书桌走去,冷声道:“一会儿我写封信,你拿着去到外头找到吴副将,让他速速送去给沈先生。” 他虽然是一个人来到县里的,但按照军中的规矩,他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有一个副将跟随。 今天理应跟在他身边的是吴起,吴起知晓他去了县里后,便会立刻跟过来。 事实上,方才来洪福楼路上,他已是和吴起碰面了。 其中一个小厮立刻应了一声。 那小厮把他写完的信笺拿出去后,江啸走到了长榻边,看着靠在上头呼呼大睡的两个孩子,想起方才那个男人冲口而出的那声“野种”,一双眼眸不由得变得又冷又沉。 他看了他们一会儿,终是暗叹一口气,轻轻地把云伊手里的木头小马车拿了过来,轻手轻脚地把他们抱起来,在长榻上放平。 让他们能睡得更舒服一些。 另一边,云霜直接上了三楼后,就快步往天字一号房走去。 却忽地,见到两个男人跌跌撞撞地从通往天字一号房的走廊里走了出来,看清他们是谁后,云霜的心猛地一跳,快步上前,冷声道:“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想做什么!” 然而,那两个人却一脸恐慌,见到她,就仿佛老鼠见了猫一般,整个人颤了颤,随机,一言不发地越过她匆匆跑走了。 云霜有些怔然地看着他们写满了狼狈的背影,莫非,他们见到江啸了? 但虽然理智上知道,有江啸在,那两个孩子不可能有问题。 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很快就收回视线,快步走到了房间前,猛地把房门推开。 映入她眼帘的,却是江啸正抱着云尹,轻轻地把他放在云伊身旁的情形。 她不禁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第一次知道,拿惯了军刀的男人,也能这般温柔地抱起一个熟睡的孩子。 仿佛生怕会吵醒他们一般,便连弯腰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江啸早就听到了云霜的脚步声,他把云尹放下后,才转过身子,右手食指放在薄唇前,轻声道:“嘘,这两个孩子玩着玩着,可能累了。” 云霜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她慢慢走过去,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 就在这时,江啸拿着一张小毯子走了过来,轻轻地盖在了他们身上。 云霜不禁感慨,这果然是vv房,当真是什么都有啊。 她看着江啸此时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里莫名地满满的,轻声道:“你们可是等了我很久?” “还好,就一个时辰左右。” “……” 一个时辰还叫还好? 江啸转头看向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开始,这两个孩子都吵着要看你是怎么查案的,我便带着他们坐在窗户边看。 你去了后厨后,他们虽然失落,但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在一旁玩耍了。 他们很乖。” 她把他们,教得很好。 云霜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这两个孩子等她等累了。 那他呢? 她顿了顿,轻声道:“方才,我见到了许家那两兄弟……” 说到他们两个,江啸眼眸就忍不住转寒,冷冷地“嗯”了一声,“我已是让他们自去向他们上峰说明一切事情。 若他们当真做了凌虐百姓的事情,卫所自是会对他们进行军规处置。” 云霜这才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许昌茂这种情况,会受什么处罚?” 江啸道:“凌虐百姓者,将流刑三千里,服苦役十年,许家也会受到牵连,将来,他们家是不可能再出有品级的军官了。” 云霜觉得这处罚对那家子小人来说,还是太轻了一些。 但,大齐的军户宝贵,只要他们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过,一般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她已是很满意了。 何况,对于军户来说,家里的男人在军中再也无法往上升迁,无异于断了他们所有的后路。 云霜正低头想着事情,江啸那低沉磁性的嗓音突然响起,“沈先生今天才与我说了,那许百户找你麻烦的事情。” 云霜微愣,转头看了他一眼。 原来他是今天才知道的啊。 那么,他定然也没见到今天杨元一他们送去的那七个大男人了。 江啸继续低低地道:“抱歉,没能及时替你解围。” 面前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 云霜下意识地撇开视线,轻咳一声道:“这没什么好抱歉的,我知道你很忙……” “只是再忙,也该护好你与两个孩子的安全。” 江啸定定地看着她,道:“否则,我有什么资格说要娶你?” 一想到方才,若他不是刚好在这里。 若陪在这两个孩子身边的,是别的人。 他们还不知道会对这两个孩子做什么。 这两个孩子和云霜,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下场。 还有昨晚的事。 虽然他在意,昨晚保护了他们的人不是他。 但他同时也感激县衙的那几个捕快,若他们不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想到这一桩桩一件件,江啸的一颗心,就沉冷得厉害,方才,若不是残存的理智拉着他,他手中的大刀早就挥向那两个男人了。 云霜心里一动,忍不住又把视线转了回来,看着他,突然就觉得,把一切都告诉他。 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以江啸的性子,若她跟他说,这两个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女,他定然不会辜负她和两个孩子。 她只是一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她想给两个孩子一个圆满的人生,所以才想让自己跟江啸试一试。 可这一切的出发点,是这两个孩子,她爱这两个孩子,但打从心底里不想让两个孩子决定她的人生。 若有一天,她想要接受江啸,定然不能是因为这两个孩子。 只能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心底里,也在渴望这个男人。 否则,她宁愿自私一点,即便给不到两个孩子圆满,也不会逼着自己走上一条她不喜欢的路。 然而,就在方才,她打开房门,见到江啸抱起云尹那一刻,她心里的某个窟窿,悄然被填满了。 那一刻,她很确定,吸引她眼球的,不是那两个孩子的爹。 而就是江啸本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两个孩子的小心思 云霜微微张嘴,道:“江啸。” 江啸微怔。 面前的女子脸色认真,语气沉肃。 就这般直呼他的名字。 印象中,她都是唤他“江总兵”,好像从没有这般直呼过他的名字。 他静默片刻,道:“怎么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与你说。” 云霜犹豫片刻,便下定了决心一般,又说了一遍,“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她转头,刚要让这房间里待命的小厮到外头去,一个软软糯糯的童音就突然响起,“啊……娘,你回来啦?坏人抓到了吗?” 是云伊的声音。 云霜一愣,转头看过去,就见云伊这小丫头已是爬了起来,呆呆傻傻地坐在床榻上,一只小手在轻轻揉着眼睛。 江啸眉头微蹙,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低声道:“别揉眼睛,脏。” 云霜则是立刻看向了一旁的云尹。 不对劲,云尹的警惕心向来比这小丫头强。 怎么可能她和江啸说话的声音吵醒了这丫头,却没有吵醒他? 这一看,刚好抓到了某个小娃娃的眼皮在微微颤动,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睁开来。 云霜不禁被气笑了。 敢情这小娃娃一早就醒了,在这里装睡呢! 她跟江啸说话太投入,竟是连这一点都没发现。 她微微挑眉,面无表情地道:“尹儿,伊儿都醒了,你还不醒吗?” 某小娃娃的眼皮又颤了颤,终于慢慢睁了开来,坐了起来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娘,你回来了。” 云霜不禁好笑。 但两个孩子都醒了,那件事她是没法现在跟江啸说了。 她想了想,看向江啸道:“你说过,这段时间会比较清闲,能在县城里多待几天是?” 一听这话,两个孩子也顾不上那残存的困意了,四眼期盼地看向江啸。 江啸看了云霜一眼,道:“我一会儿,要回一趟卫所,处理一下许百户的事。” 云霜微愣。 也是,这件事,他定是要亲自过问的。 她也乐得见他亲自把关。 罢了,反正跟他说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 她想了想,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县城?” 江啸莫名地默了默,嗓音微哑,“早的话,今晚就能回来,晚的话,要到明天。” 这样啊…… 云霜一合计,淡淡一笑道:“这样,江总兵晚上便别赶路了,方才的事,我明天再与你说,不知道你明晚可有空,来我们这里吃顿便饭?若是太晚,来喝杯茶也可以。” 江啸眼神幽黑地看着她,似乎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来,“自是有空的。” 云霜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 “不。” 江啸顿了顿,道:“我先送你们回去。” 但方才云霜他们是走路过来的,若是加上他,他们的关系岂不是天下皆知了? 察觉到云霜脸上的为难,江啸默了默,道:“我在后头看着你们回去。” 刚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哪里能放心他们母子仨自个儿走回去。 云霜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情,便没再拒绝,点了点头道:“好。” 说完后,她牵起两个正鬼鬼祟祟地张望他们的孩子,好笑道:“走了,回家。” 云霜带着两个孩子径直走出了洪福楼。 云伊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凑到云霜身边神秘兮兮地道:“娘,总兵叔叔是不是跟着我们啊?为什么我们不能跟总兵叔叔走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把云霜难倒了,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含糊道:“只是现在不能。对了,尹儿,你跟你说说,方才为何装睡?” 云尹没想到自己的装睡被娘识破了,别过了小脸嘟囔道:“没有啊……” 云伊却笑嘻嘻地道:“娘笨笨!大兄定是怕打扰了娘跟总兵叔叔,才装睡呀! 八月之前跟我们说,要想总兵叔叔当我们的爹爹,我们要多给娘跟总兵叔叔创造机会!” 云尹被妹子戳破了自己的小心思,难得地有些羞恼,低低道:“伊儿!” 云霜:“……” 这两个小家伙竟然还有这样的小心机! 不过,八月那丫头本就是江啸的小迷妹,坚定地认为他们总兵绝不是那种玩弄女人的渣男,定是会对娘子和小娘子小郎君他们负责的! 她低头看着他们,突然低声道:“你们就这么想总兵叔叔当你们的爹爹吗?” 云伊立刻道:“当然!” 云尹虽然没说什么,但那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神已是说明了一切。 云霜不由得笑了,道:“好,你们的想法,我知晓了。” 母子仨一路说说笑笑地回了家。 江啸默默地跟在他们后头,他们把门关上后,还站在一旁看了许久。 云霜今天跟他说的话,他能看出来,都是真心的。 包括她说,她一开始是因为两个孩子,才尝试着接近他。 他虽然是第一回心悦一个女子,但带兵多年,他哪里看不透人心。 他早上说要与她成亲时,她那犹豫闪躲的眼神,说明了她即便对他有意,但确实还没想好要与他走在一起。 是他太急了。 这个女子,有主见,有能力,更有不管处于什么环境都能让自己活得很好的玲珑心思,自是不会轻易愿意让另一个人进入她的生活。 虽然他不后悔自己说出了那句话,但当方才,云霜一脸认真地对他说,她有很重要的话要与他说时,他竟是破天荒地,生出了一种逃避的心理。 她可是要与他说,今天早上那件事的答复? 然而,她早上时才说了给她一点时间考虑,这才一天没到,竟就已经考虑透彻了吗? 方才她那前所未有的沉肃眼神,看着也不像要答应他的模样。 他不怕她一时的拒绝。 就怕,她想透了自己想要什么后,彻底不再允许他的靠近。 他一直看到天色渐暗,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第二天,云霜早早就起了床,开始做出摊的准备。 这一天,正如他们所料,经过了两天的口碑发酵,加上先前买她果丹皮的老顾客都知道这件事了,场面比第一天时还要火爆。 云霜都恨自己不能分身,一整个上午忙得连坐下休息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这个小摊比她预想的还要成功,她都已经在考虑尽快多找几个帮手来帮忙了。 因此,即便今天他们已是特意多准备了食材,还是在午膳时间刚过没多久的时候,就全部卖光了。 招待完最后一批客人,云霜终于有空坐下来,喝一口热茶。 “哟,这不是我们的云东家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足以独当一面 一个带着几分调侃的清朗嗓音突然响起。 云霜微愣,抬头,就见到一个身穿嫩黄色交领短袄配丁香色圆领比甲,下身搭一条淡粉色织金马面裙的年轻女子正站在一旁,秀丽灵动的脸上带着满满的促狭看着她。 虽然她做了女子打扮,云霜还是立刻就认出来了,来人正是昨天才在洪福楼见过的贺文君! 她不由得笑了,就要起来迎上去,“贺东家怎么有空光临我的小摊……” “行了,你坐着,都是过来人,我知道你忙了这一上午,是有多累的。” 贺文君笑着走了过去,径自坐下,道:“原来,你就是先前在早市上卖果丹皮的云娘子,我有好几个伙计都喜欢吃你做的果丹皮,先前他们还在我面前大大地推荐了一番,给我试吃了一点,果真不错,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亲自找你谈谈,让你给我们洪福楼供货呢。” 云霜亲自给贺文君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道:“能得到贺东家的认可,是我的荣幸。但我做的不过是小本买卖,先前也不是没有饭馆让我供货,但我实在忙不过来,便拒了。” 以她如今的人手,她每天要做五斤的果丹皮去卖,已是把她的精力都耗尽了。 贺文君有些稀罕地眨了眨眼,“我还没见过把买卖往外推的人,恕我直言,云娘子既然这般有才,怎么不多培养几个自己的人,把自己的买卖做大?”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 她要如何告诉她,她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个多月。 何况,她先前的工作是人民警察,事实上,刚刚开始做这个买卖的时候,她心里是没什么底的。 后面会那么成功,她也很惊喜。 “贺东家唤我霜娘便是了。” 她笑着道:“我自是要把我的买卖做大的,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管是什么买卖,最重要的都是口碑和品质。 培养靠谱的人手需要时间,在那之前,若让一些不靠谱的人混了进来,反而对害了我的口碑,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不如慢慢地一步一步来,把每一步都走踏实。” 贺文君听着她说的话,一双眼睛越来越亮,嘴角的弧度也越扬越高,忍不住拍了拍手,道:“霜娘也直接唤我文君!你这想法与我一模一样!不管做什么买卖,都不能揠苗助长!想当初,我大兄正是太心急了,中了一些小人的奸计,才害得我们贺家短时间内扩充了大量门店,各方面的品质却完全跟不上,口碑大跌。” 贺文君说着,脸上忍不住满是嘲讽之色,摇了摇头,道:“若不是我爹撑着病体出来力挽狂澜,我们贺家又血厚,贺家早就倒了。” 云霜看了她一眼。 从昨天的案子就能看出来,她与她大兄之间的关系可谓水深火热。 “我有时候很不懂,明明从小到大,我的能力都比我那个草包大兄强,但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女子,就不能继承家业?” 贺文君苦涩地道:“我爹算是开明了,从小就让我跟在他身边,跟他学做买卖,我长大后,也给我放权,让我管了几家店,山阳县的洪福楼便是其中之一。 我以为这是我爹对我的考核,便倾尽心血,把这几家店努力做了起来,做得比我大兄好一万倍。 两年前贺家陷入危机的时候,我那个惹祸的大兄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不敢出来,是我和我爹一起,把贺家救了回来。 便连贺家的一些管事都说,我的能力比大兄强,该当下一任家主的人,理应是我。” 云霜已是猜到了事情的发展,却还是轻声道:“然后呢?” “然后?” 贺文君凉凉地一笑,“然后我爹说,我是个女子,以后注定要嫁人,但他贺家的产业,必须姓贺。 便是我跟他说,我不嫁人,我可以招赘,他依然觉得,我没资格继承贺家的家业。 便是我大兄再荒唐,他只要去我爹面前哭诉几声,假惺惺地发几个誓,我爹便心软了。 这一回,他明面上说,让我跟大兄公平竞争,但他交给我管的,是位于边境县城的洪福楼,交给我大兄管的,却是位于州府定安县的安乐楼。 若不是底下的管事对我大兄那回捅下的娄子颇有意见,他也不会点头让我跟我大兄公平竞争。 便连贺茅全那小人来我店里挑事的事情,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一言不发,实则就是默认贺茅全对她的各种刁难。 他心底里,其实是希望她在这场可笑的竞争中输掉,好衬托他那个好儿子已是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云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贺文君却忽地一笑,提起面前的茶壶,帮云霜倒满了她的杯子,道:“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了,我今儿来找霜娘,是觉得与霜娘投缘,想找一个人说说闲话……” 云霜看着她,突然道:“既然你爹对你存在着那么大的偏见,你为何还要留在贺家,争取这份他完全没打算给你的家业呢?” 贺文君微怔,有些反应不及地看向云霜。 什么意思? 她本就是贺家的人,怎么就不能留在贺家了? 云霜淡淡一笑,道:“从洪福楼在山阳县的火爆,和店里的伙计对贺东家的忠心耿耿来看,贺东家在经营管理方面,明明已是可以独当一面,完全可以开辟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我觉得,贺东家完全没必要把自己困在贺家,你爹不能给你继承家业,你为何不能自己创造一份家业出来?” 看着贺文君有些呆住了的表情,云霜捧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愚见,贺东家若是不赞成,便当我在胡言乱语。” 贺文君:“……” 她什么时候说不赞成了? 她只是……只是从没想过这件事…… 面前女子的话,仿佛让她当头被打了一棒,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对啊,她为何就非要挤在贺家,争取这份大部分人都觉得不该属于她的家业? 为此,还让那些一直支持信任她的伙计,遭受了那么多磨难。 他们所在的这个座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云霜也不说话,只慢慢地喝着手中的热茶。 路都是自己走的。 她能做的,只是给她一个建议。 就在这时—— “哇!千禾姐姐,他们在吃什么?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一个活泼娇俏的声音突然响起。 云霜眼光随意一扫,整个人,便倏然僵住。 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心里是喜欢她的 贺文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云霜的不对劲,也跟着看了过去。 就见不远处,有四个相貌姣好、意气风发的男女正朝他们这边走来,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百姓,身后,还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仆从。 方才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浅粉色襦裙的可爱少女。 只见她正挽着一个穿着一身橙黄色衣裙的清丽少女,那少女看着比她年长几岁,性子看起来也成熟许多,一双桃花眸带着几分挑剔,缓缓扫了云霜的小摊一眼,淡声道:“晚照妹妹,这种街边的吃食还不知道干不干净,吃坏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跟在她们身旁的,是一对看着便很是亲密的男女,女子已是梳起了妇人髻,瞧着,他们是一对年轻夫妇。 女子长相比另外两个女子要逊色一些,细眼尖下巴的,瞧着有几分刻薄,脸上,却是挂上了再显而易见不过的讨好笑意,“千禾说得对,晚照妹妹,你爹让你跟着我们先来山阳县,我们有责任照顾好你,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便别吃了。” 男子模样规整,穿着一身蓝色窄袖紧身袍服,身上还配着刀,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没几分将士的英武,那身姿没比身旁几个女子高大多少。 他脸上,此时也是跟他身旁的女子如出一辙的讨好表情,“对啊,本来这种小地方就没什么好吃的,据说唯一过得去的,就是前方不远处的洪福楼和客悦来。 不过洪福楼昨儿刚出了命案,晦气,咱们去客悦来吃午膳。” 贺文君闻言,不由得气笑了。 这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娘子郎君,竟还挑剔起他们洪福楼来了! 然而,那粉衣女子听了他们的话,却似乎不开心了,鼓了鼓脸颊,道:“我们夏州的山阳县怎么了?再怎么小地方,也是这附近几个州镇里,抵御外敌做得最好的县城! 我和我爹一年来这里好几回,路边的小摊也吃了不少,就没吃出过问题!” 另外三人不由得暗暗对看了一眼。 林晚照是夏州知府的小女儿,传闻林知府对她很是娇惯,要什么给什么,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夏千禾淡淡一笑,又斜瞥了云霜的小摊一眼,道:“晚照妹妹误会了,我们没有看不起山阳县的意思,大名鼎鼎让金蒙国那群鞑子都闻风丧胆的江总兵就在山阳县,我们怎么可能看不起山阳县呢? 我只是向来没有吃这种街边吃食的习惯,晚照妹妹若是真想尝尝,我们可以陪你。” 另外那对年轻夫妇也连连附和,“对对,我们这回过来就是专程向江总兵讨教镇守边境的心得的,怎么可能看不起山阳县。” “晚照妹妹喜欢这个小摊上的哪个吃食?要不我们打包一份到客悦来,咱们一起尝尝?” 林晚照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到底还是小女孩心性,笑眯眯地道:“就是嘛!有江总兵在,谁敢卖那种有问题的吃食!我瞧他们吃的那个雪白雪白像牛奶一样的东西挺有趣的,方才过来的时候,我便听到不少路人说这个吃食奶香奶香的,好吃得不得了,我记得他们说这叫……牛奶布丁?” 何文宾立刻笑着道:“行,那我和芳娘去买几个这个牛奶布丁过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说完,拉上自己的妻,就走了过去。 八月他们早就注意到他们几个了,见到他们过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道:“两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店里今天的东西已是都卖完了……” “卖完了?” 何文宾眉头一皱,完全没有了方才在那两个女子面前时的讨好模样,不耐烦地道:“现在不是刚过午膳时间没多久么?正儿八经的饭馆都还没关门,你们这里的东西就卖完了? 不会是故意骗我们的?” 八月暗暗地抽了抽嘴角,耐着性子道:“咱们开门做生意的,有客上门都无任欢迎,怎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两位?东西确实是卖完了……” “我不管!” 程芳下巴一抬,一脸的颐指气使,“你们可知道那边那两位娘子是什么人物?!林娘子看上了你们这里这些不入流的吃食,是你们的荣幸!我不信你们就真的一点食物都没了! 那边那张桌子上,不是还放着几碗那什么……什么牛奶布丁么?” 说着,她抬起手指,指了指不远处那张桌子上摆着的三碗牛奶布丁。 坐在旁边的一个郎君顿时急了,立刻道:“哎,这位娘子,这是我要带回家给我孙儿的,我已是付了钱的……” 何文宾脸上的神色更不耐烦了,“你付了钱又如何,这可是林娘子想吃……” 云霜便是在这时候,施施然地站了起来,直直地面向他们两人,轻笑一声,嗓音中却不带丝毫笑意地道:“不管是什么身份,来了我的小摊,就得遵守我的规矩,这三个牛奶布丁是张郎君买下的,便是张郎君的。 两位若想买我的牛奶布丁,明日请早。” 这熟悉的嗓音让本来张扬跋扈的何文宾猛地僵了僵,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一时竟是有些收不住自己的声音,“霜……” 一旁的程芳也是脸色猛地一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这女人怎会在这里! 何文宾不是说,他已是把她解决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么! 云霜慢慢地走了过去,眼神冰冷,看着何文宾似笑非笑地道:“我们这个小摊快要收摊了,两位还是到别处去找吃食。” 何文宾还在怔怔然地看着她。 他完全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会见到云霜! 当初他会和她私奔,心里对她定然是喜欢的。 虽然后来,他选择了一条对他来说更光明的路,但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忘不了她…… 一旁的程芳看着自家夫君这痴痴的表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拉何文宾的手,道:“罢了,这些破烂东西送给我,我也不吃!我们走!”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两个稚嫩的童音—— “娘~我们来啦~” 第一百四十八章 莫非是他的种?! 何文宾和程芳看着两个正一脸欢快地朝云霜跑去的小不点,震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云霜眉头微蹙,但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转身看向那两个小不点,蹲下来笑着道:“你们怎么过来了?今天是你们的开笔仪式,还顺利吗?” 在戒严令解除的那一天,陈夫子那边就派了人过来,说他们入学的日子改成了今天。 因为今天只是举办一个开笔仪式,因此他们的放学时间比较早。 云霜本来想亲自去接他们放学,但这个小摊刚刚支起来,昨天又隔了一天没开摊,她到底放心不下,只能让十五去接他们了。 只是,她没想到,十五竟是直接把他们带来了这里。 “当然顺利了!我们可听话了,陈夫子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伊儿在拜陈夫子的时候,太过用力,把额头都磕红了。” 云伊傻傻地笑着,抬起小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红的额头。 一旁的云尹立刻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伊儿,我们现在要叫陈夫子先生了。” 云霜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一旁的程芳看到这两个孩子都是五六岁的年龄,心里大骇,猛地瞪向了一旁的何文宾。 这两个孩子,莫不是他当年和这女人的种?! 他竟然还敢骗她,说他跟这女人什么都没有过! 然而,何文宾还震惊着呢,哪里能关注到程芳的异样。 程芳心里顿时更窝火了,想到他这些年,睡梦中偶尔念出的那声“霜娘”,心里的火气喷薄而出,忍不住恶意满满地道:“你就是东家?想不到东家这么年轻,就有两个这么大的孩子了。 说起来,东家的夫君呢?怎么他竟是由着东家一个人在外面抛头露脸?” 云霜站了起来,凉凉地看了程芳一眼。 当初,程芳是知道原主的存在的。 她亲自来给救了她的何文宾送谢礼,跟何文宾勾勾搭搭时,甚至是当着原主的面。 否则,原主也不会察觉到何文宾有了抛弃她,去跟程芳好的心思。 纵然心底里情绪复杂,云霜也只是冷冷一笑,道:“这是我的私事,似乎跟娘子无关?” 两个孩子还在看着,她并不想跟他们吵起来。 云霜这态度却是进一步激怒了程芳。 在她看来,这就是这女人对她的挑衅! 她跟何文宾成亲四年了,至今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各种神医和偏方她试过不少,却一点用都没有,若这两个孩子当真……当真是何文宾的种,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她暗暗咬了咬牙,尖声道:“莫不是,东家没有夫君?” 这年头,一个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正常来说只有两种情况——丧夫或是未婚生子。 若她的夫君还在,怎么可能容许她带着孩子离开,毕竟在那些男人看来,虽然生孩子的是女人,但生下来的孩子都是他们家的种。 除这两种可能之外的情况,少之又少。 周围众人都不禁暗暗地看向云霜。 他们自是知道,云东家有两个孩子,但就像云东家说的,这是她的私事,他们也没什么立场过问。 但不代表,他们不好奇。 事实上,外头关于这个云东家的流言蜚语,还不少呢。 云霜简直要气笑了,冷冷地看着她,道:“我说了,这与你们无关,请两位离开!”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程芳不禁气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莫不是被我说对了,心里不爽快……” “芳娘,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一个清冷悦耳的女声突然响起,是原本站在不远处的那两个女子走过来了。 程芳的脸色僵了僵,强行压下了心里头的火气,看向那女子扯了扯嘴角道:“千禾,你们不知道,这个东家野蛮无礼,嚣张跋扈,他们明明还有那什么牛奶布丁,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卖给我们,方才竟还直接开口让我们离开。 我就是心里气愤,忍不住跟她吵了几句。” 云霜忍不住冷笑。 这般当着所有人的面颠倒黑白,也是少有! 林晚照立刻皱起了眉,“啊!怎么这样!这还是开门做生意吗?罢了罢了,这些东西,送给我我也不吃! 有这样的摊贩在,真真是抹黑了山阳县的脸!” 夏千禾淡淡地瞥了云霜一眼,然而那一眼,压根没把云霜映进眼底,道:“不过只是个不入流的妇人,你们与她计较这么多做什么?还是赶快去客悦来用午膳,用完午膳后,我们还得去夏州卫所拜访。” 见她们两人都这么说了,何文宾和程芳哪里敢说不,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好。” 说完,他们强忍着没再看云霜,跟在夏千禾她们身后离开了。 只是没走几步,何文宾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云霜一眼,却很快被一旁的程芳发现,狠狠捏了一下他手臂上的肉。 何文宾顿时吃痛地吸了口凉气,暗暗咬了咬牙,收回了视线。 他们走远后,八月才小心翼翼地看向云霜,“娘子,你……认识方才那两人?” 云霜静默片刻,淡淡道:“不认识。” 说完,就牵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方才的座位坐下。 贺文君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她走了回去坐下,道:“方才那个粉色衣服的女子,我见过,是咱们夏州林知府的爱女。 而她身旁那几人,分明不是夏州的人。 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隔壁肃州过来,所谓要向咱们江总兵讨教边防事务的那些人的其中之一。 他们来访的日期本该是七天后,也不知道这些娘子郎君怎么这么有兴致,提前这么多天就来了。” 云霜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清楚。” 贺文君忍不住笑了,“那是当然,每年卫所那边有这些活动,都会请我们洪福楼给他们掌勺,准备晚宴。 今年因为肃州知府要亲自过来,我们还在琢磨要准备什么样的菜色,才能即符合预算又不丢咱们夏州的面子呢。 为此,我还特意向山阳县的池家定了两坛十年以上的老酒,可是实打实地下了功夫的。” 贺文君察觉到云霜情绪有异,故意多说了一些话,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然而,云霜却已是没有了跟她闲聊的心思,只淡淡地道了句,“这样啊。” 虽然她先前已是知道,她很可能要再见到何文宾这个小人,但没想到,会见到得这般猝不及防。 而且,看程芳方才的表现,她似乎莫名其妙地仇视上了她。 明明六年前,她虽然也不喜欢原主,但因为她对何文宾胸有成竹,压根没把原主放在眼里。 云霜忍不住嘲讽地扬了扬嘴角。 真是可笑,受害者还没怎么着呢,她这个加害者倒是委屈起来了。 许是看出了云霜心情不好,两个孩子也没怎么缠着云霜,只一直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娘。 下午,云霜几人回家后,云伊云尹他们还要上杨元一的武术课。 云霜在一旁看他们上了一会儿课,便说自己有些累,径直回房间休息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他有这个本事吗? 十五有些担忧地跟在了云霜身后。 娘子的情绪果然不太对劲。 这一切,都是从遇到了下午那两个人后开始的。 她头一次真心实意地觉得,若娘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好了。 这样,娘子有心事,还能有个人倾诉。 一直到了用晚膳前,云霜才从房间里出了来。 云伊云尹一直小心翼翼地守在云霜身边,吃饭时,还特意给云霜夹了很多她喜欢吃的菜。 云霜看得好笑,只是又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她的心情,只能笑着道:“谢谢,伊儿和尹儿都很乖。” 该怎么跟他们说,她现在心里一大半的情绪,都不是自己的,而是原主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 吃完晚膳后,母子仨按照先前的习惯,到了院子里散步消食。 谁料刚走了没几步,大门处就突然传来“砰砰砰”的巨响,同时,一个尖利的女人声音响起,“云霜,你给我出来!” 云霜的眼神霎时沉了沉。 这竟是程芳的声音! 这女人竟是打探到了她住在哪里,还直接找上门来了! 两个孩子一脸不安,云霜冷冷地和八月她们道:“先带云伊云尹回房。” 便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一脸沉肃的方正紧紧跟在了她身后。 云霜猛地打开大门,就见到程芳正红着一张脸,一脸憎恶地站在门外,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神色同样不善的侍婢。 云霜冷冷地一扬嘴角,“我还道是谁,程娘子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呵。” 程芳的视线穿过她扫了她身后的院子一眼,尖声道:“云霜,你这几年倒是混得不错啊!带着两个野种,竟然还住上了这么好的院子! 这本事,也难怪何文宾这么多年,依然对你念念不忘!” 云霜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比荒谬的话一般,终是忍不住冷笑出声。 何文宾对她念念不忘? 他当年,但凡对原主有一分的怜惜,也不会把她迷晕了带到那个山洞里! 云霜张了张嘴,只是话没出口,身后就传来何文宾着急忙慌的声音,“芳娘!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你怎么知道霜娘住在这里?!” 当见到站在门口一脸冷然的云霜时,他眼眸微睁,脚步也不自觉地顿了顿。 看到他这模样,程芳心里火气更盛,咬牙道:“何文宾!这么多年,你终于承认了!你心里还是在乎这个女人!方才……方才回了住处,我不过埋怨了几句,你竟就满脸不耐烦地让我闭嘴,警告我不许再管这女人的事情!咱们成亲这么多年,你何尝这般对待过我! 你就是……就是还挂念着她!如今看到她为你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你更放不下她了是不是!” 别说其他人了,便连云霜也因为她这番话猛地皱了皱眉。 某两个正躲在一旁的柿子树后,偷偷摸摸地张望的小娃娃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坏女人在说什么? 今天在摊子上和她一起欺负娘的那个坏人,是……是他们爹爹? 就在他们竖起耳朵想多听一会儿之时,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八月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了他们,低声道:“两个小祖宗哦!奴婢和十五不过回头说了句话,就不见了你们,你们是存心让我们急死啊! 快走!若让娘子知道你们在这里偷听,定然要生气了!” 说完,匆匆地看了眼大门口那边,连他们在说什么都没心思听,抱着两个孩子就跑回了后院。 大门口这边。 何文宾闻言,连忙四处张望了一圈,一脸荒谬地压低声音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那……那两个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当年跟她什么都没有!方才我不是在警告你,只是……只是觉得,这女人如今跟我们已是毫无关系,压根没必要去在意她……” 他今天猝不及防地见到云霜,心情本就复杂至极。 谁料一回到住处,程芳就跟他发难,质问他那女人怎么还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当年他不是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这女人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吗?! 他今天看那女人看呆了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如过去这四年,低三下四地哄着她,然而也不知道她今晚怎么了,怎么哄都哄不好,他一时失去耐心,就……就说了两句不怎么好听的话…… 谁料她当场就爆发了,直接就冲了出去。 却是没想到,她直接找到了这里来!还……还误会,那两个孩子是他的! 难怪她今天的脾气会比以往更缠人。 眼见着何文宾要来拉她,程芳猛地一咬牙,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何文宾,都这时候了,你还在为她的名声着想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其实你心里在意得不得了!好几回看着我身边的侍婢都是色眯眯的,就想我松口让你纳妾呢! 如今你的旧情人直接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心里定然纳罕得不得了!” 云霜算是听明白了。 这两人之间早有矛盾,今儿这是借着她的事爆发呢。 一旁的方正又是焦急又是尴尬。 这种主家的私密事,按理来说他是不该听的。 但他又不敢回避,就怕留娘子一个人在这里,会被那两个人欺负。 最要紧的是,这可是大门口啊!虽然大晚上的,街上没有人,但他们继续这般大吼大叫,左邻右舍的人迟早会听到 他们娘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正一脸焦急之时,就听一旁的娘子沉了沉嗓音,道:“方正,把这两个在别人家门口闹事的疯子,给我打出去!” 方正一愣。 连还在吵嘴的何文宾和程芳也是一愣。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们,道:“要认孩子,到别处认去!别在我面前发疯!何况,就何文宾这模样……” 云霜嘲讽地一扬嘴角,“有本事生出品性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吗?!” 她这番话,不止侮辱了何文宾,还侮辱了他未来的孩子。 程芳忍不住道:“你这贱人……” 方正却已是回过神来,立刻应了一声,抽出腰间的木棍,就要上前驱赶他们。 这下子,便连何文宾也火了,“云霜,你可知道我们的身份!惹了我们,你有想过后果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像当年那样,做事永远没有脑子,只会意气用事!” 他这番话,多少是有些怨的。 第一百五十章 简直嚣张至极 当初,他一腔热血带着云霜私奔了,只是刚私奔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他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和整个人生,凭什么? 更别说,云霜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之女,便是之后,他们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们家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没法在前程上对他有丝毫帮助! 就在那时候,他偶然间救下了因为遇到山匪而落单了的程芳,也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女人对他有意。 程芳的爹那时候是肃州旁边的甘州的通判,虽然也只是一个六品官员,但程芳话里话外地暗示他,她爹可是当朝木丞相的门生,很得他的青睐,升官是迟早的事。 木丞相是什么人物?十六年前,先帝驾崩,他一力扶持自己的亲外甥、也就是当时只有四岁的太子殿下登基,这么多年来,大齐的权力实质掌握在谁的手上,连三岁小儿都知晓。 他这都不心动,就不是人! 他也劝过云霜,让她先委屈一下,等他和程芳成亲了,就想办法说服程芳,纳她为妾,在他心里,他最爱的女人永远是她。 然而他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云霜依然不依不饶,还威胁她要去程府门前曝光他和程芳的勾当,他被逼无奈,才对她下手。 只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舍得杀了她。 看着何文宾这愤怒中带着怨恨的表情,云霜忍不住笑了,眸中突然闪过厉色,忽地一把从左手的袖子里抽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猛地上前,锋利的刀尖直直地指着何文宾喉咙处凸起来的喉结。 一众人顿时都吓坏了,程芳也顾不上和何文宾斗气,脸色煞白道:“你……你想做什么!” “何文宾。” 云霜眼神沉冷地看着面前瞬间出了一头冷汗的男人,一字一字道:“若我当真意气用事,你这会儿,就该没了。 我当年说过的话,如今一样有效。 你若继续惹我,我绝不会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好过!” 何文宾仿佛感觉到了那刀尖刺到他皮肤上时那冰凉的刺痛感,却不知道这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 却着实是动也不敢动了,一旁还有一个男人在脸色发沉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能暗暗咬了咬牙,小心翼翼道:“云霜,你……你冷静一些……你不过是一个平民女子,便是你做买卖赚了些钱,又要如何不让我好过?你可知道,我如今可是肃州的副千户,早已不是过去的何文宾了。 你……你放下这把刀子,我们有话好好说……” 云霜却只是冷笑一声,忽地,在所有人按捺不住的尖叫声中,拿着刀子猛地往前一刺! 察觉到那锋利的刀尖划破他皮肤的那瞬间,何文宾脑子一片空白,软着一双腿跌坐在了地上,裤裆处一片温热。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他下意识地抬了抬眸,就见面前的女子把小刀收了起来,一双眼眸泛着凌凌冷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刻的丑态。 程芳立刻焦急地跑了过去,扶着何文宾道:“夫君,你怎么了!老……老天爷,你脖子流血了! 你这泼妇,你这般故意伤人,我可以去县衙状告你知道吗?!” 云霜不紧不慢地迎上程芳愤怒的眼神,笑了,“去,我倒要看看,是你们先无缘无故深夜扰民有理,还是我为了自保,‘不小心’伤了你们有理。” “不小心”三个字,还被她特意咬重了。 说完,云霜便没再看他们,转身走回了家里,淡声道:“方正,关门。” 直到那扇大门“砰”地一下在他们眼前关紧,其他几个侍婢才回过神来,纷纷围了过来咬牙道:“那女人实在太过分了!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女人,也不知道在嚣张什么!” 程芳的心腹侍婢雪梅眉头紧皱道:“娘子,可要派个人去县衙状告这个女人?” 那女人嚣张便算了,竟然……竟然还动起了刀子! 程芳狠狠咬牙,道:“告!不把那贱女人折腾掉一层皮,我就不姓程!” “可是……” 雪梅道:“这次的来访,是夏知府亲自发起的,在来山阳县前,郎主也一再提醒娘子和姑爷,不要招摇生事,影响了夏知府的这次来访。 今天娘子和姑爷跟那女人吵了几句,夏娘子已是不太开心了,若这件事再闹大的话……” 夏娘子性子清高得很,向来不屑于和这些低贱的平民搅和在一起。 若让她知道,他们在来山阳县的第一天,就闹出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程芳的心忍不住颤了颤,脑子里的冲动终于降下来了一些。 夏知府可是木丞相亲妹夫的堂兄,他爹要继续往上升,可还要靠着夏家呢! 最后,也只能不甘不愿地咬了咬牙,“罢了……等这次的来访结束后,再去告她也不迟!” 这时候,何文宾也缓过来了一些,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顿时摸了满手的鲜血。 看着自己手上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他眼眸大睁,毫不怀疑方才那女人再刺深一些,他的小命就没了,心里霎时说不出的惊恐,哪里再有一丝对那女人的留恋,只剩下满心的震惊和恼恨,深吸一口气,用还忍不住微微发颤的声音道:“要收拾那女人,多的是机会。 在那之前,先把夏知府交代我们的事情办好才是正事。 所幸,今儿夏娘子见到江总兵后,似乎也很是心动,咱们想办法撮合一下,若能撮合成功,咱们以后还愁不能成为夏知府的心腹?” 夏知府这么早就让夏千禾来了山阳县,打的是什么心思,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开始夏千禾还很是高傲,觉得这江啸不过是一介莽夫,哪里配得上她这个远近闻名的才女? 然而,今天见到江总兵后,她眼神中的羞涩骗不了人。 程芳清楚看到了何文宾眼睛里的仇恨,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因为云霜那女人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程芳心里的恼怒,顿时又下降了不少,深吸一口气,道:“夫君说得对,还是做正事要紧。” 今天这件事虽然气人。 但若能因此,把那女人从何文宾心中彻底赶走,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云霜的府邸里。 方正把大门关上后,顾不得因为自家娘子方才的举动惊讶,忧心忡忡地上前道:“娘子,若他们当真去县衙状告你,要如何是好?” 毕竟,不管如何,持刀伤人这件事都要比那群人来他们门前无理取闹严重多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能与她分忧的人 云霜眼中寒意未消,淡声道:“他们不敢,他们这回来山阳县,是为了七天后肃州知府的来访做准备,若在肃州知府来之前,他们就闹出了大事,惹得两地的官员不好看,这罪名他们可担当不起。” 今天跟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女子,她没有猜错的话,就是肃州知府的女儿。 瞧他们夫妇俩在她面前殷勤得跟条狗似的,就知道,他们不敢闹出什么风波来。 方正一愣,道:“可就算他们不敢现在闹事,谁知道等肃州知府的来访结束后,他们会做什么……” “那就让他们去告。” 云霜嘴角一扯,道:“然而,只怕到时候,他脖子上的伤口都要好得差不多了。” 大齐可是有律法的,这件事顶多就是他们不仁,她不义,便是她的做法过激了一些,他们难道就想借此把她彻底压死? 何况,凭她跟山阳县里的人的交情,他们想在山阳县把她告倒,还没那么容易。 他们自个儿在官场上都没站稳,需要抱一个小娘子的大腿。 还想着在她面前耍威风了? 她不想再提这两个恶心的人,径直回了后院,刚巧见到了正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的十五。 十五连忙迎了上去,道:“娘子,没事?奴婢有些担心,还想去前院看看。” “没事。” 云霜淡淡一笑,道:“两个孩子呢?” “奴婢和八月方才替小娘子和小郎君擦了身子,他们现在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呢。” 两个孩子今天下午上完武术课后,便洗了澡。 因此晚上只需要再擦擦身子就好。 十五低声道:“只是……小娘子和小郎君方才趁奴婢们不注意,跑到了前院去,回来后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但无论奴婢们怎么问,他们都不愿意跟奴婢们说。” 云霜的眉微微一蹙。 他们竟是跑到了前院去。 也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但定然是被那两个疯子给吓到了。 她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 便先走进了她房间左边的耳房里。 搬到这里后,云霜便尝试着让两个孩子自己一个人睡了,云伊睡在了她左边的耳房里,云尹则是睡在了右边的耳房里。 正如十五所说,两个孩子似乎有什么心事,都耸拉着小脑袋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然而,便是云霜亲自出马,这两个孩子的嘴巴就像被针线缝上了似的,什么都不愿意说。 便连向来大嘴巴的云伊都不愿意说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定然已是大事了。 云霜说不出的担忧,只是也不好逼着两个孩子张嘴,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口气,抚了抚他们的小脑袋,道:“罢了,你们先睡觉,明天早上还要去私塾上学呢。” 云霜先前也不知道,古代孩子的上学时间竟是这么早,辰时正(早上七点)就要去到私塾报到,一直到酉时正(下午六点)才放学。 私塾是有提供住宿的,但因为住宿的房间不多,只有家住得离私塾比较远的孩子才能申请。 哄睡了两个孩子后,云霜也没急着进房间,而是走到了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一颗还在躁动不已的心,轻轻低喃道:“你不要急,那种人渣定是会有报应的。 只是,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她很肯定,原主已是不在了。 只是,每每遇到关于这个何文宾的事情,她的情绪就会很不对劲。 她也有些分不清,是因为她受了原主留下来的记忆影响,还是原主残存的感情在纠缠她了。 十五不由得走了过来,低声道:“娘子,你没事?” 云霜朝她笑笑,道:“没事,帮我泡一壶花茶过来。” 以她现在的情绪波动,是暂时睡不觉了。 只能想办法,先让它平复一下。 江啸便是这时候,突然到来的。 当听到走了过来的方正说,江总兵来了的时候,云霜微微一愣。 今天晚膳前,江啸就派了人过来,说他有点事,来不及过来吃晚饭了。 云霜那时候也没什么兴致见他,觉得他今晚不过来,也是好的。 但没想到,他今晚还是过来了。 然而,听到他的名字,她心里的躁动烦闷,似是一下子就被这个名字压住了一般,一颗心竟是一瞬间平静了不少。 就仿佛,终于有一个可以跟她承担这一切的人来了。 察觉到这一点后,她不禁有些自嘲地笑笑。 她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江啸这个人不知不觉间,在她心里竟是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力。 她站了起来,问:“江总兵在何处?” 一边说,一双脚已是迫不及待地往前走。 方正一愣,道:“小人把江总兵带到了前厅……” 话音未落,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娘子快步朝前厅去了。 他下意识也要跟过去,却被一旁的十五叫住了。 十五无奈地看着他,道:“你就别去打扰娘子了。” 娘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帮她分忧的人。 这家伙,也太没眼力见了。 云霜在快走到前厅的时候,脚步不由得慢慢放缓。 当见到正静静地坐在前厅里,喝着小几上的茶水的男人时,她的脚步顿了顿。 然而,江啸何等敏锐的人,立刻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眸黑沉依旧,就仿佛亘古不变的磐石,不管她什么时候看过去,都能立刻得到他的回应。 江啸看了云霜一会儿,见她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要过来的意思,眉心微锁,站了起来就要走过去。 云霜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主动迎上去,道:“江总兵请坐,你是客人,理应我来迎接你才是。” 江啸却没有依言坐下,继续走了过去,在她面前停下,一双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声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他刚处理完许家的事情,便快速赶了过来。 原本还想着会不会太晚了,霜娘会不会已是睡下了。 只是,着实想见她一眼,便还是过来了。 昨天,面前的女子说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的时候,他虽然难得地起了些逃避的心理,然而那心理不过存在了一瞬,在他转身离开她家门前那一刻,他的心情便又坚定了起来。 他多年征战沙场,最不缺的便是耐心和恒心。 他深知抓准时机的重要性,但也知道,好的时机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有时候,还需要他旷日持久的蛰伏和等待。 便是她要彻底拒绝他又如何?那只是她的想法。 只要他一天不放手,这场仗,他就一天还没输。 第一百五十二章 坦诚 云霜微愣,倒没想到,这男人敏锐到了这程度,连她这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捕捉到了。 她静默片刻,也没有隐瞒,淡淡一笑道:“是啊,方才有两个讨厌的人找了过来,我的心情受到了一些影响。” 讨厌的人? 江啸的眼眸顿时沉了沉,“是许家的人?” 他按照规矩处理了许昌茂,并派吴起去敲打了许家一番,跟他们说了许昌茂触犯军规的后果以及对他们许家的连带处罚。 吴起回来后说,许家人当场吓懵了,哭天喊地地求他们网开一面。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没精力再去找她麻烦才是。 云霜轻轻摇了摇头,又默了默,道:“江总兵请坐,我跟你说一个故事。” 江啸微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云霜走到了主座上坐下。 江啸这回,没有厚着脸皮坐到了她身边,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左下方第一个位置。 云霜不由得感慨,这男人,当真很知进退。 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靠近她。 什么时候,要给她一点私人的空间。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了虚空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个故事,是……关于永州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子的……” 云霜随即,把原主的故事,缓缓地说了一遍。 说这个故事时,她仿佛是局外人,又仿佛是局中人,语调听似平淡,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随着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再一次被翻出来,一点一点收紧,到后头,甚至连呼吸都困难。 江啸的眉,也随着她的讲述越拧越紧,只是,看着面前女子那有些恍惚的神情,他心底却是止不住的怜惜。 他哪里听不出来,她在说的,是自己的故事。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卸去了层层伪装和防御,把自己心底最脆弱不堪的地方,展现给他看。 说到何文宾要抛弃故事里的女子,追那富家千金而去,故事里的女子却愤怒不甘地要挟他的时候,云霜微妙地停住了,忽地,看向江啸,轻轻一笑,“江总兵,你可知道,当初那个小人要抛弃故事里的女子的地方,是在哪里吗?” 江啸微怔。 但她这么问,显然不是要他回答的,云霜很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是在夏州,在长胜村附近,离长胜村走路不到半天的地方。 那里应该是一条村子,但具体是什么村子,我忘了……” 当时原主察觉到了何文宾抛弃她的心思,情绪极度不稳,哪有那么多心情去关注周边的情况。 “那天晚上,那小人一直在外面待到了很晚才回到他们下榻的农舍,女子满心以为他是去找那个富家千金了,很是气愤,跟他大吵了一架,最后累极而眠。 她不知道的是,那小人已是厌烦了她,对她再没有一点怜惜,这些天都在想办法如何摆脱她。 当晚她喝下的茶水,就是被他动过手脚的。 那可怜的女子就这么毫无知觉地沉沉睡去,被那小人悄悄抱了起来,走进了林子里…… 他那么晚才回来,也许不是去找那个富家千金了,而是在忙着找一个最快摆脱她的法子…… 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意间发现了,山里有一个山洞,而山洞里,刚好有一个男人……” 听云霜说到这里,江啸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僵住了。 一双鹰眸头一次无法控制地微微睁大,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各种剧烈混杂在一起的情绪。 云霜说到这里,看向江啸,道:“当年那个山洞里的男人,就是江总兵?” 江啸却只是紧紧地盯着他,那双眼眸里,仿佛在酝酿着足以掀翻天地的狂风暴雨。 不用他回答,云霜就知道了答案。 她不禁把声音放低,道:“其实昨天,我还是有些事情没有与江总兵说。 我最开始接近你,是因为那两个孩子没错,但那不仅仅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喜欢你,而是……我发现,你……很可能就是那两个孩子的生父…… 这件事我早在罗家的案子破了后,就察觉到了,那时候我们突然遇袭,在打斗过程中,你放在了腰带里的玉佩滑落了出来,那块带着霜花纹饰的玉佩,是我娘当年亲自设计,让匠人给我打造的。 我从没想过,那块玉佩竟是出现在了江总兵身上。” 她淡淡一笑,道:“说实话,即便是发现了这一点,我当初也没有一点让那两个孩子认回江总兵的想法,我觉得,我自己完全有能力带大两个孩子,他们并不需要这个爹。 直到我发现,如今的朝廷对军户的态度。 我不需要他们的爹,但他们也许还是需要的。 所以那天,在破了胡力那个案子,江总兵突然大半夜跑来长胜村找我们时,我才会尝试着踏出那一步。” 但其实那时候的她,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直到昨天,她在洪福楼见到江啸小心翼翼地护着两个孩子,把两个孩子抱上长榻那一刻,她的心才是真正地对江啸敞开了。 也才终于,心甘情愿地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她说完这一切后,宽阔的前厅一时沉寂地让人有些压抑。 云霜虽然决定了把这一切都告诉江啸,但依然不太摸得准,江啸知道这一切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欢喜自己突然有了两个这么大的孩子吗? 还是会愤怒,她一直瞒着他这件事? 云霜小心翼翼地转头朝江啸看了过去,顿时微微一愣。 却见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沉默地坐在那里,虽然没说一句话,但整个人就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的爆竹,浑身上下充满了压抑渗人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气,腮帮紧绷,终于缓缓地、压抑地开口,“你的意思是……六年前,山洞里的那个女子,是你?” 云霜抿了抿唇,点头道:“是。” “云伊和云尹,其实……是我和你的孩子?” 云霜静默片刻,又点了点头,“是。” 她见江啸又沉默了下来,久久不说话,犹豫了一会儿,道:“江总兵,我知道这件事太突然,你受到的打击比较大,你不用急着去回应这件事。 或者,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不是在说胡话蒙骗你。 你大可以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 回去? 江啸的耳朵里,却只听到了这两个字,手背和额角的青筋几乎是同时凸起。 知道了这一切后,要他如何回去?! 在彻底弄清楚这件事前,他这辈子,只怕都没法从这里走出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找了你很久 江啸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了好几回,一双手却终是忍不住紧握,紧得骨关节都忍不住发疼,“我……想看看那两个孩子。” 云霜微愣,想说他们已是睡下了,但看了看他的表情,还是轻声道:“可以,但他们已是睡了,你……小声一点。” 江啸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还怪渗人的。 云霜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罢了,乍然知道这件事,他做出多疯狂的事情都是正常的。 还能像现在这般冷静,已是很不错了。 她站了起来,两人一路静默无语地到了后院。 十五见到云霜这么快回来,有些讶异,刚要上前询问,就见到了紧跟在云霜身后的江啸,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云霜只淡声道:“你和八月先下去,这里有我就行。” 两个侍婢虽然一脸担忧,但还是依言下去了。 云霜这才看向江啸,道:“他们现在都单独睡一个房间了,云伊在左边的耳房,云尹在右边,江总兵要看他们,就自己过去。” 江啸眸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左边的耳房。 云霜没有跟过去,走到了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 她直到现在还有些忐忑,不知道就这么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对不对。 但既然已经说了,便顺其自然。 以江啸的性子,总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跟她反目成仇。 云霜原本想等江啸出来了,再好好和他谈谈的,谁料他进到房间里了,就一直没有出来。 等到后来,她都困了,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便交叠起双手趴在了桌子上。 原本只是想眯一眯,不知不觉间,却是睡了过去。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入睡,定然是睡不沉的,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个人影朝她走近了,下一息,一条柔软舒适的毯子就轻轻地披到了她的肩膀上。 云霜一下子惊醒了,这才察觉到身体的寒凉,连忙抬起手捂住嘴,打了个喷嚏。 一个低沉不满的嗓音顿时响起,“明知道秋夜寒凉,怎么就这么在这里睡下了?” 同时,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帮她把那条毯子拢得更紧了一些。 云霜有些懵地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江啸,入睡前的什么忐忑不安都被这段小插曲冲散了,缓了一会儿,才道:“看完两个孩子了?” 说到云伊云尹,江啸的身子又僵了僵,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此时站着,她坐着,他一半的脸隐藏在了黑夜里,云霜看不太真切他的面容,也便不知道这男人此时的情绪。 只能试探着道:“江总兵就这么相信了我的故事?不用派人去核查一下?” 江啸又静默了片刻,在她对面坐下,云霜这才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已是没有了方才的紧绷压抑,只是,却是说不出的严肃凝重。 她忍不住也正襟危坐了起来,原本还有些发懵的脑子也一下子清醒了。 “不用核查,六年前那件事,我从没有与旁人说过。” 江啸嗓音微沉微沙,道:“何况,我相信你。” 云霜微愣,心里不由得流过了一汪暖流。 似乎从她尝试着靠近他的那一刻起,他对她,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虽然这信任许是来自于他多年的对敌经验下对她的判断,但不可否认,被人这般信任的感觉,很不错。 江啸又沉默了一会儿。 方才在两个孩子的房间里时,他自觉已是冷静了许多,但此时,被她这般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的一颗心,又忍不住乱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缓缓开口,却是没有说两个孩子的事情,“霜娘,我找了你很久。” 这六年来,从没有一天停止过找她。 虽然他那时候的心情,跟现在,截然不同。 云霜怔了怔,就见面前的男人突然把手伸到了腰间,拿出了那块霜花玉佩,轻轻放在了石桌上,朝她推了过去。 一双眼眸,一直凝视着她,道:“现在,物归原主。” 云霜有些探究地看了看他,抬起手,就要去接那块玉佩。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那块带着他身上的温度的玉佩,一只带着茧子稍显粗糙的大手就覆了上来,把她的手紧紧握住。 云霜下意识地抬头,就见面前的男人轻吸一口气,一字一字认真地道:“霜娘,我们成亲。” 短短两天里,这一句话,他说了两遍。 只是这一遍,跟他说第一遍时的心境,还是不一样的。 云霜说不上来,就感觉此时此刻的江啸,比昨天说这一句话时的他,更认真,也更严肃。 虽然他一开始时的反应有些难以估摸,但他现在的反应,倒是云霜先前设想过的。 她看了他一会儿,道:“江啸,你昨天说的话还算数?就是……我们先定亲,但不急着成亲,等我准备好后,再成亲。” 虽然现在的她不排斥跟江啸成亲,但心底里到底无法接受这样的闪婚。 事实上,她这么快就跟江啸交了底,已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江啸的眼眸微微一沉。 知道了云伊云尹是他的孩子后,他恨不得立刻就把她娶进门。 说实话,虽然他现在控制得很好,但自从知道这一切真相后,他的心情就说不出的躁动,甚至会害怕,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幻想?是不是他太渴望那两个孩子是他和霜娘的亲生孩子,才会做了这么一个荒诞的梦? 只是,看了面前的女子一会儿,他还是点了点头,“当然。” 知道了这一切后,他终于也明白了她的心情。 她本就是个独立要强的女子,若没有那两个孩子,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朝他靠近。 所以先前,他才会觉得,她在他面前时,只有在提到那两个孩子时,才会显露出一点真心。 其他时候,却都隐隐地对他有些疏远。 她只是把他看成是那两个孩子的父亲,而不是她真心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只是,他很贪心,他要那两个孩子,也要她。 甚至,从一开始,他就是先对她有了好感,才继而对那两个孩子生出了怜惜。 为此,他可以耐下性子,等待她真心靠近他的那一天。 云霜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松了下来,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容,“这就好,说实话,我一直这般任性,不止擅自隐藏了这个真相接近江总兵,还要江总兵一再为我退让,我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可愿意收留我? 江啸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嗓音低哑道:“是我过意不去才是,这些年,害你和两个孩子受了那么多苦的人,原来是我。” 云霜微愣,连忙道:“跟江总兵有什么关系,你又不知道当初山洞里那个女子是我……” “可是,是我一直没有找到你们。” 江啸苦涩而沉抑地扯了扯嘴角,“若我能早些找到你们,你和两个孩子,便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明明,他们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天知道,方才看着那两个孩子时,想到这些年,他们被人一口一个“野种”地叫着。 想到云霜手上的这些茧子,都是如何长出来的。 他的心就仿佛被敌人的利箭射中一般,痛苦得都要抽搐了。 明明,他该是他们最亲的人…… 云霜眉头微蹙,轻声道:“这件事也不能怪你,其实当初,有人来村子里问过,我……和你在山洞那天,可有女子去过那一片林子。 只是那时候,我刚知道自己怀了身孕,感觉天都要塌了,又哪能想那么多。” 当时,村子里的人只以为她是因为那个薄情寡义抛弃他们母子的夫君崩溃的,更不可能往那些士兵在找的人是她那个方向想。 说实话,即便当初原主知道江啸在找的人就是她,也不可能主动现身的。 那件事对于原主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曾经让她想了却此生的耻辱,她只想忘记这一切,怎么可能有勇气去面对那天山洞里的男人。 江啸握着她的手,顿时又紧了紧。 云霜不想再说这些会让他感觉愧疚的事情。 说实话,这一切真的不怪他。 要怪,只能怪那个杀千刀的何文宾和程芳。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道:“那些事情,都已是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 总归,我和两个孩子也算平平安安至今,如今,也做起了一些小买卖,生活得挺好的。 江总兵也不需要这般自责,我相信,便是当初,我去找你让你负责,你也不会不愿意,这就足够了。” 顿了顿,她嘴角微扬道:“今天已是很晚了,江总兵便先回去休息……” “我不回去。” 江啸却低低地道,在云霜讶异地瞪着他的视线下,轻声道:“霜娘,你让我现在如何敢让你和两个孩子消失在我眼前? 你今晚……可愿意收留我?” 云霜:“……” 他都这么说了,她若是拒绝,岂不是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而且,她也确实困了,实在不想纠结那么多,又忍不住抬起手捂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道:“好,但你只能睡先前那个客房啊。” 江啸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忍不住低低一笑,“霜娘这话说的,我不睡客房,还能睡哪里?” 云霜:“……” 看来他的情绪彻底平复了,还有心情开她玩笑了。 她没好气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道:“那江总兵自便,反正江总兵的脸皮向来挺厚的。” 说完,她拢了拢自己肩上的毯子,就要往房间走。 走了几步,她脚步微顿,侧头看向江啸道:“两个孩子那边……” “我来与他们说。” 江啸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哑声道:“可以吗?” 他自己主动揽下这么一个大难题,她自是乐得轻松。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虽然那两个孩子很喜欢你,若是知道你是他们亲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排斥,但……孩子的心思到底细腻莫测,跟他们说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八月和十五在外头,你一会儿跟她们说,你要在这里留宿,她们自会知道怎么做。” 江啸深深地看着她,道:“我知晓了。” 云霜这才放心地回了房间。 江啸一直站在外头,直到里头的灯熄灭了,才转身,走出了他们的院子。 守在外头的八月和十五早已是等得无比担忧了,只是,娘子没有开口让她们回去,她们也不敢擅自行动。 见到江啸一个人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她们都有些怔然。 江啸走到她们面前,沉声道:“你们回去照顾你们娘子和两个小主子。” 江啸气势非凡,两个侍婢每每见到他,心里多少都有些发憷。 这会儿他这般直接与她们说话,八月这个假迷妹早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也就十五还能相对冷静地问了一句,“那江总兵呢?” 江总兵今晚是要留宿,还是要离开? 她们总得心里有个底,才知道该怎么安排他。 “我今晚在这里留宿,但你们不用管我。” 江啸说完,便迈开脚步,径直往前走。 八月和十五不禁一脸讶异地对望了一眼。 然而,江啸都这么说了,要她们追上去不管不顾地服侍他,她们也不敢。 罢了,以江总兵的为人,也不至于做出对娘子不利的事情。 两人终是有些怂地放弃了探究这件事,依言回院子里了。 江啸却哪里真的能睡觉。 他没有去云霜说的客房,而是径直走到了大门处,牵出了他的战马,出了大门。 原本隐在暗处值夜的吴起见状,连忙走了出去,迎上去道:“总兵,要去您府上吗?” “不去。” 江啸看也没看他,翻身上马,沉声道:“我去城外转两圈,你留在这里,保护好里头的人。” 吴起听得整个人都懵了,默默地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都快到凌晨了? 总兵这时候要去城外,骑马?! 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然而,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马上的男人就突然直视着他,眸色暗沉,“若里头的人有一点闪失,便军法处置。” 吴起惊了惊,连忙什么都不敢想了,大声道:“是!” 话音刚落,面前的骏马就猛地飞了出去,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他眼前。 只留下依然一脸懵的吴起。 同样的夜晚。 有人因为心里复杂的情绪睡不着觉。 有人却是无端地被恶鬼盯上,惹来杀身之祸。 这一晚早些的时候。 城外的某条小路上。 老马正坐着自己的驴车,抓紧时间往家里赶。 他是个脚夫,做这个行当已是有二十余年了,今天他要送的东西比较多,那些人家又比较分散,送了一下午,竟然还有两坛酒没有送完。 不是他不想送,而是订这两坛酒的是县里的洪福楼,如今天色太晚了,城门早就关了,也只好明天再去送了。 幸好他平日里跟洪福楼合作比较多,时常帮他们运些城外的新鲜蔬果食材过去,高掌柜对他很是信任,他晚一天把这两坛酒送过去,应该不碍事。 他正胡思乱想着,一旁的小树林里,突然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才是你们爹爹 这大晚上的,老马为了赶路,又特意走了条小路,此时这附近除了他和他的两头宝贝驴子,一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 听到那个声响,老马不禁僵了僵。 下一息,他就见到不远处,一个男人竟是从林子里慢慢走了出来。 他的头微微低着,整个人隐藏在了夜色中,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 却不妨碍他看清,男人的右手上,竟是拖着一把巨大的斧头。 老马猛地勒停了驴车,身子已是因为恐惧微微颤抖了起来。 只见不远处的男人慢慢抬起头,一双凶狠如豺狼的眼睛紧紧锁着他,嗓音沉哑,“还给我……”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啊啊啊——” 虽然晚上睡得晚,云霜第二天还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 没办法,两个孩子今天第一天正式上学,她说什么也要亲自送一送他们。 昨天只是举行了开笔仪式,还算不上是真正的开学。 只能庆幸她有先见之明,选了就在他们家附近的私塾,否则只怕天还没亮,他们就得起来了。 只是,实在是太困了,云霜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洗了一把脸才算是有了一点精神。 然而,这两个孩子一直到了早上,情绪还是有些怪。 明明昨天,八月她们早早地把他们叫醒的时候,云伊一直在那里撒娇不愿意起来,云尹要好一些,只是也有些迷糊。 但还是很有活力的。 但今天早上,他们起来后,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就乖乖地穿衣洗漱,由始至终没说几句话。 八月故意逗他们,说一些俏皮话,他们也只是兴趣缺缺地抬了抬眼皮。 十五不禁忧心地低声道:“娘子,小娘子和小郎君可是身体不舒服?” 云霜也看得眉头紧蹙,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两个扁着小嘴的孩子,轻声道:“你们可是身体不舒服?今天可要向私塾请假?” 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两个孩子那些隐秘的心思,云伊愣愣地看了云霜一会儿,眼角,忽然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把云霜吓了一跳。 下一息,云伊就放声大哭,两只小手不停地揉着眼角,委委屈屈地道:“我不要,我要上学,我要上学……伊儿会很乖,娘不要把伊儿送给坏爹爹!” 这是先前妮妮姐姐说的。 妮妮姐姐说,虽然她现在这个爹爹对她很好,但现在的这个奶奶不太喜欢她。 每次她不听话,那个奶奶就会说,要把她送回给之前那个坏爹爹。 她很怕她那个奶奶,也很怕她真的会把她送回给她那个坏爹爹。 昨天之前,云伊云尹虽然觉得自己那个爹爹有点笨,到现在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但从没想过,他竟然是个坏人爹爹。 他会欺负娘亲,也会让别的人欺负娘亲。 他们才不要那样的坏爹爹! 一旁的云尹也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双眼红通通的。 云霜听得愣住了。 什么……什么怀爹爹?这两个孩子不会误会了什么! 她不禁好笑又无奈,只是,不待她说什么,八月和十五的惊呼声就传来,“总……总兵?” 却是江啸快步走了进来。 昨天他骑完马回来后,天色已是快亮了,江啸便干脆直接守在了他们的院子外头。 实在是睡不觉,虽然见不到他们,但能这样守着他们,他的心也能安定一些。 谁料方才,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了云伊的哭声,他哪里再能站得住,匆匆就走了进来。 他径直上前,一把抱起了云伊,看着她哭得像只花脸猫似的,心微微发紧,抬起手不怎么熟练地轻轻擦着她的泪,轻声道:“怎么哭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这小丫头哭。 但此时的心情,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复杂。 云伊有些懵地眨了眨眼,没想到总兵叔叔也在这里。 但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很快盖过了其他,她依赖地伸出小手,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男人,小脸深深地埋进了江啸的肩膀里,哽咽着道:“总兵叔叔,我……我不想要那个坏人爹爹,他欺负娘,也不喜欢我和阿兄。 你帮我把他赶走好不好?” 江啸微怔,不由得看向了云霜。 云霜这会儿,已是彻底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用口型无声地道:“昨天,先前陷害……我和你的那个男人来了,他们只怕是误以为,他是他们爹爹……” 江啸的眉一下子沉了沉,眸色深寒。 只是抱着怀里小女孩的手,依然轻柔,开口的声音,微沙微哑,“伊儿怎么会觉得,那是你们的爹爹?” “我……我和阿兄听到的。” 云伊不愿意抬起来,抽抽噎噎地道:“那个坏女人说,他是我和阿兄的爹爹……” 江啸:“他不是。” 云伊微愣,终于抬起了一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定定地看了面前的总兵叔叔一会儿。 她虽然很难过,很伤心,但她觉得,总兵叔叔定然也是很难过的。 妮妮姐姐先前跟她说过,如果她先前那个坏人爹爹找到她和娘,定会强行把她们带回去。 她们走了,她现在这个爹爹定然会很伤心。 她咬了咬唇,一脸认真地道:“总兵叔叔,你放心哦,不管我和阿兄有多少个爹爹,我和阿兄最喜欢的爹爹都是你……” 便是被她哭得无比心疼的江啸也忍不住好笑地扬了扬唇角。 这小丫头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 他把她放到了地上,在她和云尹面前蹲下,直视着他们,一字一字地道:“你们没有别的爹爹,你们只有一个爹爹,你们的爹爹……就是我。 是我不对,花了这么多时间,才找到了你们。” 云伊和云尹怔了怔,云伊的小眉头几乎是立刻就皱了起来,嘟了嘟小嘴道:“总兵叔叔,你知道你想当我们爹爹,我和阿兄也很喜欢总兵叔叔,但……但你只是我们第二个爹爹……” “不是。” 江啸轻轻打断了她的话,定定地看着面前两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心里微酸微涩,再一次,认认真真地道:“我真的就是你们的爹爹,你们唯一的爹爹。” 说出“爹爹”这个词时,他的心一阵发热。 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感觉到,面前这两个小生命是他的骨肉,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与他密不可分的存在。 是他需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看着江啸这表情,云伊和云尹不禁有些慌了,抬起头一脸不安地看着云霜。 总兵叔叔今天怎么怪怪的? 他怎么可能是他们爹爹呢! 如果他是他们爹爹,先前怎么一直不跟他们说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们是我的亲生孩儿 两个孩子虽然小,但也不傻。 云霜暗叹一口气,只是话都说到这里了,只能微微弯下身子,看着他们道:“总兵叔叔没有骗你们,他只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因为娘太久没见到他了,娘也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了他。 总兵叔叔……确实就是你们的爹爹。” 一旁的八月和十五都惊呆了,不约而同地抬起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她们还以为江总兵只是为了安慰两个小主子,才说出了这般拙劣的谎言。 却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还是……还是娘子只是在配合江总兵,骗两个小主子?! 云伊和云尹好一会儿都忘了眨眼睛。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云伊,她猛地看向江啸,还有些不敢相信,“总兵叔叔,你……你真的是我们爹爹?” 江啸看着她,喉咙有些潮润,轻轻点了点头,“嗯。” 云尹却是狠狠地咬了咬下唇,红着眼睛,道:“那你……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找到我们?如果你早点找到我们,我们和娘就……就不会被那么多坏人欺负了!”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地在心里问过这个问题。 所以对于父亲这个角色,云尹向来是又怨又向往的。 江啸看向他,纵然他对他们过去的生活依然一知半解,但从云伊至今还保有的天真烂漫,和这孩子的少年老成来看,哪里猜不出,先前云尹在这个小小的家里都是担任一个什么角色。 他看着他,低声道:“是我不对,不过,尹儿很厉害,我知道这些年,都是你在保护娘和妹妹。” 云尹的眼睛顿时更红了。 心里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委屈,顿时仿佛煮沸了的水,不停地往外面冒。 只是,从中,他又感觉到了淡淡的欣喜。 原来,爹爹什么都知道,在爹爹心里,他应该也是个有用的孩子? 眼看着两个孩子的情绪一时半会儿是平复不下来了,云霜有些头疼。 她原本没想让江啸在这时候跟他们说这件事。 毕竟他们一会儿还要上学呢。 她只能看向江啸,轻声商量,“要不,今天还是给他们请假?” 江啸看了她一眼,却是再次看向两个孩子,低声道:“你们怎么想?是想请假,还是想继续去上学?” “我……我要去上学!” 云伊立刻道。 昨天先生说了,上学是件很严肃、很神圣的事情,他们应该珍惜这次上学的机会,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撒娇不去。 说完后,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江啸,试探着道:“爹爹……” 江啸微怔,那声软软糯糯的“爹爹”仿佛一下子穿透了他的耳膜,打进了他的心底。 一双手忍不住握了握,手心竟是微微汗湿了。 他不禁暗自苦笑。 真没出息,除了刚刚参军上战场那会儿,他已是很久没试过因为紧张而冒汗这种事了。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伊儿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云伊的眼睛,顿时微微一亮,又忍不住唤了一声,“爹爹!” 这一次比方才的要大声多了,也明朗多了。 江啸也忍不住嘴角微扬,淡淡地应道:“嗯。” “爹爹爹爹!” 到底是小孩子,上一息还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会儿就又笑得跟朵花似的,撒娇地凑到了江啸面前,握着他的大手一脸期待道:“你陪我们一起去吃早膳,一起去学堂,好吗?” 江啸看了看不停偷瞄他的云尹,终是忍不住低低一笑,道:“当然可以。” 这认亲的过程,倒也算胜利。 云霜好笑地看着像找到了失落多年的宝物一般围着江啸的两个孩子,没有上去打扰他们,就这么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嘴角却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至此,她才彻底觉得,把一切都告诉江啸,是对的。 精神一松懈下来,体内的困意就又开始肆虐了。 陪着他们吃完早膳后,云霜刚要和他们一起出门去私塾,江啸就突然转身,低头看着她道:“你若是困,就回去休息,我带这两个孩子过去便是。” 云霜怔了怔,不意外江啸看出了她的困倦,但听到江啸说要单独带两个孩子去私塾,还是有些担忧,“但……” “霜娘,你可是忘了,你答应过我,愿意先与我定亲。” 江啸低低道:“你总不能一直不让我见人。 放心,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 云霜:“……” 这话怎么还透着几分委屈呢? 罢了,确实就像江啸说的,她既然选择了走上这条路,就要更坦荡一些才是。 她最后只是默默地嗔了江啸一眼,嘱咐他们路上小心,就回去补觉了。 身为父亲的愿意负起责任,她自是乐得轻松。 一会儿,她还要去摆摊呢,不养足精神可不行。 却是苦了刚知道真相的八月和十五,以及还不知道真相的其他人。 当吴起看到自家总兵一边牵着一个小娃娃,十足慈父形象地走了出来时,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连忙上前行了个礼,一双眼睛拼命控制着不去看那两个孩子,“总兵,你是要带小娘子和小郎君去私塾吗?让属下代劳便是。” 这两个孩子今天都穿上了私塾发的统一蓝白色学子服。 吴起一看就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心里不禁感叹,云娘子可真会使唤人,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竟然就让总兵做起带娃的活了! 不过,这天底下,只怕也就云娘子敢这么使唤他们总兵了! 云伊一听,却是急了,转身一把抱住了江啸的手臂,“我不要!我想要爹爹送我们去上学!” 云尹也立刻紧了紧握着江啸的手。 吴起的嘴巴一下子大张。 什么……什么爹爹?!这两个孩子竟是……竟是连爹爹都唤上了?! 江啸看了他这傻样一眼,淡声道:“他们是我的孩子。” 吴起:“……” 他当然知道总兵想当他们后爹! 但这……这亲不是还没成嘛! 江啸又淡淡地道了句:“他们是我的亲生孩儿,一会儿你去调我的一支亲兵过来,在这宅子附近守着。 断不能再让任何可疑人物靠近。”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忍不住一冷。 如今,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他们三人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说完,没再看吴起彻底傻了的表情,牵着两个孩子就往前走。 两个孩子第一天上学,总不能让他们迟到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爹爹会努力的 见江啸没有就这么抛下他们,云伊顿时高兴了,蹦蹦跳跳地道:“爹爹,既然你是我爹爹,那你以后是不是就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江啸:“……” 他当然想跟他们住在一起,简直恨不得今天定亲,明天就成亲。 但霜娘一天不松口,他也不能强迫她。 只能委婉地道:“暂时还不能住在一起,但爹爹会努力的。” 云伊有些不开心地嘟了嘟小嘴,云尹立刻问:“爹爹努力什么?” “……努力和你们住在一起。” 努力让霜娘尽快点头,接纳他。 但这些大人的事,自是不好在两个孩子面前说的。 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的吴起:“……” 站在他身后的小兵方才没听清自家总兵和吴副将说了什么,情绪还算平静。 见总兵的身影都消息在巷子尽头了,吴副将还是一动不动的,终是忍不住走上前,小心翼翼道:“吴副将,您……您没事?” 您的嘴一直张着,下巴不累吗? 吴起:“……” 顿时欲哭无泪地艰难道:“哦滴下趴脱臼了,帮帮哦……” 小兵:“……” 另一边,云霜回去舒舒服服地补了个眠,一直睡到要出摊的时候才起来了。 她刚走出房间,十五就走了上来,道:“娘子,方才李总管派人把娘子要的人送过来了。” 因为小摊的生意比她预想的好,他们人手严重不足,云霜便派人跟李总管说了一声,希望他再帮她找几个信得过的手脚麻利的伙计。 不愧是李总管,效率就是高,她昨天刚派人去说,他今儿就把人送过来了。 因为云霜要的只是帮忙的伙计,不是仆从,因此李总管这回帮她找的,都是住在这附近的百姓。 一个是会一点厨活的看着便十分憨厚的妇人,姓方,据说她夫君如今就在罗家的店铺里做事,因为做事认真负责,很是得李总管的赏识。 另外两个则都是看着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一个叫王忠,瞧着性子内向一些,一个叫顾武,一见到云霜,就笑出了一口小虎牙,道:“李总管说云娘子是个很有能耐的娘子,在云娘子手下做事定能有大出息的,于是我便求着李总管让我过来了。 我什么都能做,还能认几个简单的字,云娘子随意差遣我便是!” 云霜不由得笑了,“承蒙李总管这般看得起我,我也会努力不让大伙儿失望,只要你们用心跟着我做事,大出息我不敢说,小出息定是有的!” 众人顿时都一脸兴奋。 “不过如今,我的买卖刚刚起步,所幸山阳县的乡亲们都十分支持我,便是只是一个小摊子,我也希望把它做好,做大。” 云霜笑着跟他们说了一下她这个摊子的情况,并让他们今天先做一些打下手的活,主要先观察一下他们这个摊子的情况。 说完后,几人收拾了一下今天出摊要用的东西,便准备出发了。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十五道:“江总兵呢?” 十五默默地望了望天,原来娘子还没有忘了江总兵啊。 说实话,她和八月还没完全消化两个小主子的亲爹竟然就是江总兵这件事呢。 “江总兵送了两个小主子上学后,曾回来过一趟。” 十五道:“听说娘子还在睡,他便说出去准备一下……咳,与娘子定亲的事宜,让我们转告娘子,这些事情他都会处理好,让娘子不必忧心,江总兵还说在娘子身边留了几个小兵,若有事情找他,让那些小兵去跟他说一声便是。” 云霜愣了愣。 昨天她跟江啸坦白的时候,时间已是很晚了,今天一大早,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以至于她还没好好地跟江啸聊过以后的事。 只是,江啸看着也不像是没有分寸的人,交给他……应是没问题? 等晚一些见到他,再跟他具体聊聊好了。 云霜于是先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专心管自己摊子的事情。 这是她摆摊的第三天,因为前两天,她摊子的名气已是打出来了,大伙儿对她这里的吃食还有新鲜感,因此顾客依然只多不少。 幸好多了方嫂子他们帮忙,云霜今天总算不用像前两天一样,忙得恨不得自己会分身术了。 就在她招待客人的时候,远远的,就见到杨元一他们走了过来,脸上眉头紧皱,一看就知道又有事情发生了。 她微微扬眉,走了过去道:“杨捕快,这么巧。” “云娘子……” 杨元一这才从深思中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云霜的摊子旁,不由得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我还说等云娘子的小摊开起来后,一定要来捧一下场,谁料一直到现在都没找到时间。” 站在他身旁的小胖忍不住用力嗅了嗅,口水都要下来了,“好香啊!云娘子,你们这卖的是什么啊!怎么可以香成这个样子!” 云霜不由得笑了,“是一种叫麻辣烫的吃食,你们若是不赶时间,可以来尝尝。” “只怕尝不了了。” 杨元一一脸无奈道:“我们刚从城外回来,昨天晚上,城外有一个姓马的脚夫在回家路上被杀了,我们刚查看完现场,正要回县衙复命呢。” 云霜一怔,“可是强盗作案?” 这个马夫是在回家路上被杀的,可是,他会什么时候回家、走哪条路回家,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性。 若是熟人作案,一般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下手。 杨元一沉声道:“看起来像是,凶手驴车上和身上的东西被丢得到处都是,显然是凶手丢出来的,里面值钱的物什都不见了。 只是,这样一个脚夫,身上值钱的东西能有多少?若凶手是个一心求财的强盗,应该要找个更有钱一点的人下手才对。 而且,最奇怪的是,死者驴车上有两坛酒,凶手没有拿走。” 云霜一愣,“酒?” 小胖立刻道:“那可不是一般的酒,可是山阳县世代做酿酒的池家的酒!而且这两坛酒是池家上一任东家和他夫人在十年前酿造的,池家这一代的东家没能继承他爹娘那一手超凡脱俗的酿酒手艺,酿出来的酒大失水准,这几年都靠着爹娘留给他的这些陈年老酒过活呢! 他爹娘生前酿的酒,几乎都被他卖得七七八八了,听说现在二十年以上的酒,只剩不到十坛了,十年以上的酒也不多了,这两坛子酒,说不上价值千金,但也绝对价格不菲,我敢说,这绝对是死者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冲着财物来的强盗,把死者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唯独留下了这两坛酒,着实让人奇怪。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要去救我娘 池家的酒? 云霜一下子想起了,昨天贺文君跟她说,她为了准备肃州知府来访时的宴席,特意斥重金买了两坛酒用来做菜。 不会那么巧? 她沉思片刻,道:“也许是强盗不知道这两坛酒的价值?” “池家酿的酒,都会在坛子上贴上自家的标志,池家的酒在山阳县名气可不小,如果他是山阳县的人,不太可能不知道池家的名头。” 杨元一道:“而且,他要是看也不看那两坛酒便算了,我们还能当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两坛酒的价值。 但……我们到现场的时候,那两坛酒已是被开封了,然而里头的酒液看起来没被动过,最早发现死者的是住在林子里的一个猎户,他也说,他刚看到死者的时候,这两坛酒就是开着的。” 最有可能打开这两坛酒的人,就是凶手。 也就是说,凶手把这两坛酒打开了,却没动过里头的酒,也没把它带走? 这确实有些奇怪。 他这样做是因为什么?好奇?但对着两坛子酒,有什么可好奇的? 如果他是因为池家的名头对这两坛酒好奇,就更奇怪了,即便他没有车子,无法把酒带走,也不至于都打开了,也不尝一口? 这看起来,仿佛他就是单纯手欠,把它打开了一般。 小胖忽地,双手叉腰,一脸神气地道:“所以,我就说,凶手定然是不能喝酒的体质,就像我,一喝酒就全身长疹子,但又对池家的酒好奇,所以打开看一眼就走了!” 杨元一顿时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多巧合!即便真是如此,这对破案也没什么用处啊!” 确实,如果凶手当真是那些亡命之徒,他们大多数抢劫杀人后,就会立刻离开到下一个地方。 要抓到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八月突然大声道:“啊!你这孩子!来人啊!抓小偷!” 云霜几人立刻回头,刚好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仿佛见了猫的耗子一般,猛地从他们的小摊里蹿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碗他们摊子上卖的牛奶布丁。 杨元一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就朝那小孩冲了过去。 那孩子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见到快速朝他跑来的杨元一,霎时慌了,不停地在人群里左蹿右跳,一不小心,就和正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女子撞了个正着。 云霜快速走近一看,当看清那女子是谁时,不由得一怔。 却见,那正是昨天跟何文宾他们在一起的林知府的爱女——林晚照。 此时她正狼狈地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道:“啊疼疼疼……” 她的侍婢在一旁一脸慌张,“娘子,你……你没事?” 幸好方才那孩子跌倒的时候,手里的牛奶布丁失手摔到了远处,没有泼到那娘子身上。 一个身着军装腰佩军刀的年轻男人也快速地跑了上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林娘子,你没事?我不是说了,这里人多,要小心一些吗?” “谁叫你不带我去江总兵处!” 林晚照疼得眼泪汪汪的,气愤地瞪了那男子一眼,“我都说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江总兵说,你早些把我带去江总兵处,不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吗!” 男子——尤许一脸无奈地望了望天。 这林娘子每回来山阳县,都吵着嚷着要找表兄。 天知道,表兄连他都不怎么愿意见,更别说见她了! 除了他那个神秘的未来表嫂,他就没见过表兄愿意接近哪个女子! 云霜快速地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看向被杨元一拉了起来的小男孩。 却见他看着只有八九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的,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一身布料剪裁都很不错的浅蓝色衣裳。 虽然此时那身白色衣裳不知道为什么脏兮兮的,他整个人看着也无比的狼狈,但细细一看就知道,他身上的泥灰都是近期才沾染上去的。 看着,像是哪户人家的小郎君私自跑出来了。 杨元一眉头紧皱地看向他,故意沉着声音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儿?怎么竟做起偷鸡摸狗的事情来了!” 那小男孩被吓得肩膀一颤,一脸恐惧地看了看围着他的一众大人,忽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道:“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太饿了,我不是故意偷东西的……” 这孩子忽如其来的一哭,把杨元一哭懵了。 云霜微微扬眉,俯下身子放柔声音道:“你可是跟家里的父母吵架,离家出走了?放心,如果你不是故意的,我们不会怪你的,你能跟我说说,你家在哪里吗?” 尤许被这把轻柔悦耳的声音吸引,不禁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清婉秀丽的女子。 又看了看坐在地上,凶巴巴地瞪着他的林晚照,暗暗叹了口气。 幸好表兄一点也不喜欢这位林娘子,他才不想要这么一个刁蛮又任性的表嫂! 那孩子怔怔然地看着云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突然掉得更凶了,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云霜的手,抽抽噎噎地道:“娘……” 云霜:“……” 连忙轻咳一声,有些头疼地道:“小弟弟,你可是弄错了?我可不是你娘。” 瞧他年纪也不小了啊,应该不至于认错自己的娘。 “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娘……” 小男孩哭得稀里哗啦的,艰难地道:“我娘……我娘出事了……我偷偷跑了出来,就是想找县老爷报官,去……去抓我爹……” 在场众人顿时一惊。 杨元一眉头一拧,连忙单膝蹲下,看着面前的小男孩道:“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你爹对你娘做了什么?你看到了吗?” 见到那小男孩立刻害怕地往云霜那边靠了靠,杨元一连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扬起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温声道:“小孩儿,我就是县衙的捕快,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说着,还拿出了自己腰间的令牌给他看。 小男孩呆呆地看了他手上的令牌一会儿,似乎终于相信了他就是捕快,用力擦了擦不停往下掉的眼泪,道:“昨……昨天下午,我爹跟我娘吵架了,吵……吵得很凶……我很害怕…… 但我娘先前说过,她和爹吵架的时候,我不要去管,我就听我娘的话,再害怕也不去给娘添麻烦,便……便回了房间念书。 那之后,我娘突然……叫了一声,好像很痛苦的样子,然后,我就听不到我娘的声音了。 我怕极了,还是忍不住跑了过去问我爹,我爹却说,我娘什么事都没有,让我回去继续念书…… 呜……不管我怎么求我爹,他都不让我见娘,我昨天一下午都没见到娘,昨天晚上,我去问我爹,他很不耐烦的样子,说我娘不开心,回……回外祖父家了…… 但我娘不会什么都不跟我说,就一个人离开的!她以前从没试过这样! 肯定是……肯定是我爹把我娘藏起来了……我娘肯定出事了,我要去救她!” 第一百五十九章 姑奶奶哟 云霜眉头微蹙,问:“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小男孩抹了抹眼泪,道:“我……我是昨晚趁着我爹睡觉后,跑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在外头晃荡了一整晚加一整个上午。 也难怪会饿到来偷他们东西吃了。 云霜又问:“你家在哪里?” “我……我家在同化村,我爹姓池……” 云霜一怔,下意识问:“你家可是酿酒的?” 最近池这个姓,她听得有些多啊! 小男孩有些讶异地抬眸,“你……你怎么知道?” 云霜不禁抬头和同样讶异的杨元一对看了一眼。 昨天晚上连续发生的两件事,竟然都或多或少地跟池家有关! 但老马遇害那件事,跟池家有关的只有那两坛池家产出的酒,硬要说跟池家有关,也有些勉强。 而这个小男孩说的话,也不知道真假。 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娘去了哪里。 杨元一很快下了决定,看向云霜道:“云娘子,可以劳烦你帮忙看一下这个孩子吗?我回县衙复命后,就去同化村走一趟。” 云霜点了点头,“自是可以,我也跟着走一趟。” 一旁的林晚照忽然大声道:“我……我也要去!” 云霜和杨元一都不由得看向她。 尤许一脸头疼,“县衙查案,你跟着去做什么!” “你管我!” 林晚照凶巴巴地瞪了尤许一眼,“这小孩儿说的事情那么离奇,我好奇不行?!何况,这个娘子不也要跟着一起去么!我跟着去怎么了!” 一边说,一边指向了云霜。 云霜:“……” 尤许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哪里看不出她到底想做什么,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你不会是想趁机摆脱我,去找咱们总兵?姑奶奶,我不是说了,咱们总兵很忙,没时间招待你!” 林晚照的脸顿时有些可疑地红了红,没什么说服力地大声道:“我……我才没有这样想!” 杨元一这才有空上前跟尤许行礼,道:“您是尤千户?我听说尤千户前儿个受伤了,现在可是没事了?” 山阳县千户级别的军官就那么十几个,他们县衙时常要配合卫所做事,他们多少都是认识的。 “是啊。” 尤许越发头疼了,“若不是没人奈何得了这个姑奶奶,我犯得着带着伤还来盯她的梢吗?” 上一回,她为了接近表兄,甚至装扮成了他们卫所里的小兵,把他们整个卫所搞得人仰马翻的。 偏偏她是林知府的爱女,家世不如她的将士不敢管她管得太严,敢管她的,不是不知道怎么跟女子相处,就是时常被她耍得团团转。 这样一筛选,整个卫所,竟只有他能干这个活了。 也幸好他们当兵的身子糙,脱离了生命危险后,也不至于娇弱得要天天躺在床上。 见尤许这般诋毁她,林晚照更气了,紧紧咬了咬下唇,道:“又不是我不让你回去养伤的!你天天盯着我有什么用!真正对江总兵有企图的可不是我!” 肃州来的那几个人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似的,她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了,他们故意接近她、讨好她是有目的的,就是想借着她接近江总兵! 爹爹早在她来山阳县前就跟她说了,肃州知府嫉妒他们夏州的边防政绩好,若不是这两年,肃州那边的边防出了好几个篓子,被今上派人敲打了,他们也不会装模作样地说来他们夏州拜访学习。 那个夏千禾昨天见到江总兵后,一双眼睛几乎都要黏在他身上了,傻子才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反正,那几个人对他们夏州定是不怀好意的,他们提前这么多天过来,还不知道想做什么呢,她得想办法提醒江总兵小心。 偏偏这个呆子还处处阻挠她!明明真正危险的,是肃州来的那几个人! 尤许没好气地道:“放心,那几个人有别的将士盯着呢!我只管看好你这个姑奶奶便是了!” 林晚照顿时也跟他干上了,怒气冲冲地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同化村!” 云霜:“……” 敢情,这又是一个江啸的小迷妹啊。 而且这小迷妹看起来,比八月这个假迷妹真情实感多了。 杨元一也很是头疼,他自是也认出了这娘子的身份,眼看着是没办法说服她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干脆眼不见为净,把她扔给尤许对付就是了。 很快,他就从县衙回来了,一行人开始浩浩荡荡地往同化村赶。 云霜跟其他几个捕快以及那个小男孩一起,坐一辆马车。 那小男孩后来跟他们自我介绍,说他叫池元尚,他爹叫池勇。 大山闻言,立刻道:“池勇,就是池家酒坊的现任东家。池家上一任东家生有两女一儿,只是,池家的酿酒手艺向来传男不传女,因此,能继承池家酒坊的也只有这池勇。 但这池勇为人好吃懒做,年轻时又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以至于那酿酒手艺学了个半吊子,他爹娘十年前去世了后,就只能靠吃他爹娘的老本过活。” 小胖不禁惊叹道:“大山哥,你怎么这么清楚!” 大山一脸遗憾道:“我爹向来无酒不欢,年轻时,他最是喜欢池家酒坊酿的酒,自从池家上一任东家去世后,他就没再喝过池家酒坊的酒了。 他常常在家里感叹,那么一手绝佳的酿酒手艺只怕就要失传了,实在是一大遗憾。” 池元尚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大山的话,但也能听出,他在批评他爹。 他一点也没有生气,还抿了抿唇小声道:“我爹就是个坏蛋!他平日里常常不在家,只有没钱了,要卖祖父祖母留下来的酒时,才会回来。 家里的酒坊,都是我娘一个人在管,我姑姑姑父还常常过来骂娘,说她偷了他们池家的酿酒手艺。” 这一点,大山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看了看一脸困惑的众人,低叹一声道:“池家酒坊的现任东家说是池勇,但他其实一点也不管事,我听我爹说,现在管着池家酒坊的都是池勇的妻,我记得他的妻姓辛。 池勇有个姐姐嫁的婆家也同在同化村,两家很凑巧,就紧挨着住在一起。 他们常常去池家酒坊闹事,说辛氏偷学了他们池家的酿酒法子,要求池勇夫妇把池家的酿酒法子交出来。 以前池家酒坊的很多老顾客都知道他们家的糟心事,有些老顾客觉得池勇的妻也不容易,因此即便觉得池家酒坊酿造的酒跟以前完全没法比,还是时不时会去光顾他们。” 第一百六十章 查案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池元尚这时候,又抽噎着道:“我娘……我娘真的很辛苦,她每天很早就起来酿酒,晚上又很晚才睡觉,累得都生病了。 她常常说,爹是个坏人,我不能学他,我一定要好好念书,以后考上科举做大官,把娘接到京城里住,然后……然后就不要爹了…… 她说,她其实很想离开爹,但她舍不得我,为了我,她会努力撑下去的……” 云霜轻声道:“你爹娘经常吵架吗?” 池元尚用力点了点头,“对,但……但很多时候都是我爹在骂我娘,我娘可温柔了,从来不会主动跟我爹吵。 昨天我娘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一直在骂爹,我虽然没怎么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听到娘骂人的声音……” 云霜“你能听到声音,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吗?” “嗯。” 池元尚道:“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念书,爹娘在后院的酒窖前,他们的声音传过来模模糊糊的……” 但不妨碍他听出哪个是哪个的声音。 也不妨碍他知道他们吵得很凶。 直到到了池家,云霜才彻底明白了池元尚的意思。 池家先前因为一手酿酒手艺,赚了一些银子,虽然他们没有搬到县城里住,但住的房子在同化村里,已是算好的了,是一个三进的院子。 最前面被他们装修成了店面,上面挂着一个牌匾“池家酒坊”,里头到处都摆满了酒坛,空气里都是一股浓郁的酒香味。 一家人住在二进的院子里,池元尚单独住在右边的东厢房。 而第三进的院子是他们酿酒以及储藏酒的地方,里头有一个宽大的酒窖,里头同样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酒坛。 这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大户人家了,云霜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不搬到县城里,县城里还不一定能有那么大的地方,让他们酿酒并储藏酒。 酒窖离池元尚住的东厢房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正常来说,这里的声音,在东厢房的池元尚不应该能听见。 他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说明夫妇俩当时确实吵得很凶。 云霜他们来到的时候,接待他们的是一个老仆,见到池元尚,他很是讶异,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小……小郎君,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云霜眉头顿时一皱,道:“你不知道,你们小郎君昨晚就出去了吗?” 老仆更是讶异了,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小人确实不知道,小人平日里都待在前头的店里看门口,很少到后头……” “你们家的其他人呢?都没发现小郎君从昨晚就不见了吗?” 老仆叹了口气,道:“我们家哪里还有其他人啊?自从老郎主去世后,池家越发败落,原本的仆从很多都被发卖或遣散了,只剩下小人、一个粗使丫头,以及在夫人身边帮着她打下手的一个妇人魏娘。 那粗使丫头向来只在家里做些杂事,不会去管主子们的事。 一般侍奉夫人和小郎君的,便是魏娘,然而昨天下午,郎主突然让魏娘送几车酒去定安县那边,魏娘原本好像不想送来着,但郎主发了脾气,说他这个郎主这会儿可是使唤不动她了?还拿魏娘的卖身契要挟她,魏娘只能不情不愿地出发了……” 一众人均是脸色一沉,杨元一连忙问:“你可知道,昨天下午,你们郎主和夫人吵架了?” 老仆微愣,摇了摇头道:“这……小人还真不知道,小人昨天一直在外头看店……” 云霜立刻看向池元尚,“你知道魏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池元尚一脸迷茫,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昨天一整天,我都没见到魏娘……” “那是自然的。” 那个老仆道:“昨天一大早,魏娘就去了县城,收先前定了酒的几个商家的酒钱。 下午她刚回来,就被郎主叫住了,让她去送酒。 魏娘说要先去与夫人说一声,郎主却一脸不耐烦地说,夫人今天有些不舒服,睡下了,定安县那边定酒的可是个大客户,让她亲自去送酒,也是夫人的意思。 魏娘这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出发了。” 云霜紧盯着他,道:“听你的意思,定安县那边确实是有人定了酒?” “当然。” 老仆道:“虽然……池家现在跟老郎主在时没法比了,但还是有几个老顾客看在老郎主的面子上,一直在我们这里定酒。 定安县那边的买家,便是老郎主在生时谈下来的,每次在快入冬前,都会在我们这里定好几车酒。 也就是夫人这几年身体不好了,要不然,夫人是要亲自送酒过去的…… 这几年都是魏娘代替夫人去,今年,魏娘本来也是要亲自去的,但她原本是打算明天一早出发,不知道为什么,郎主昨天下午突然就催着她动身了……” 老仆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 其实这些活,本该是郎主去做的。 谁让他们郎主是个不成器的呢。 一旁的林晚照忍不住道:“这个池勇,不会是在支开你们夫人身边的人!” 结合那个小屁孩说的话,那厮不会真的对他夫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尤许立刻没好气地道:“你又懂了?” 杨元一却是看了林晚照一眼,沉声道:“也许,事情正是像林娘子说的那样。” 林晚照脸上顿时一喜,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连杨捕快都说我猜得没错!所谓查案,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你可别小看我,我夫子都说,我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女郎!” 尤许有些牙酸地龇了龇牙,实在懒得继续打击她。 老仆一开始见到他们小郎君是跟这些捕快一起过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了,这会儿忍不住道:“可是……可是我们郎主和夫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元一道:“我们暂时还不确定,你们郎主呢?在家吗?” 老仆犹疑不定地看了看他们,道:“郎主今天一大早就坐着家里的骡车出门了,说有点事要去县城一趟……” 云霜突然,一脸若有所思地问:“你们家要时常四处送酒,家里应该有好几辆车子?” 老仆顿时苦涩道:“以前确实是,但……这些年郎主在外头挥金如土,家里卖那几坛酒的钱根本不够他花的,否则夫人当初何至于把家里的仆从遣散的遣散,发卖的发卖? 家里原本的几辆车子也都卖了,现在,只剩下一辆骡车了。 平日里送酒,夫人都是请专门的脚夫的。” 几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池勇,比他们想的还要离谱啊。 虽然池勇不在,但他们也没道理一直在这里等池勇回来,杨元一走前一步,直接道:“我受你们小郎君之托,来这里调查你们夫人如今的所在,我们要进里头看看。” 第一百六十一章 脸皮也是忒厚了 老仆闻言,一脸讶异。 夫人的所在? 夫人不是……不是就在家里么?! 如今郎主不在,他不太敢让他们进去,但他们说了,这是小郎君拜托他们的。 他一个仆从,还真的没有权利阻止小郎君。 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进去,暗暗叹了口气。 他从以前,就一直跟着老郎主做事,目睹过池家最繁荣昌盛的时候。 也亲眼看到,池家是如何一点一点衰败下去的。 连二十年前,金蒙国的入侵都没有彻底搞垮池家,如今,却是因为他们郎主,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实在是可惜了,明明他们小郎君是个好的,但池家,可能撑不到小郎君长大的时候了。 云霜一边走进池家,一边细细地打量四周。 正如那老仆所说,池家的宅邸外表看着光鲜亮丽,此时已是败絮其中。 家里到处都是没有被打理过的、稍显杂乱的植被,屋子里的家具很多都已是十分老旧了,屋子里好几处破损的地方,都没有人去修缮。 整个屋子,虽然还称得上一句干净整洁,但处处都给人一种光鲜退去后的颓然之感。 林晚照方才被杨元一肯定了,此时早已忘了自己跟过来的真实目的,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探案游戏。 “方才那个老仆说的话说明了,这个池勇花钱很大手大脚,如果他真的对他夫人做了什么,源头很可能是因为钱!” 尤许双手抱胸,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同时不忘时不时损她一句。 “嗤,跟谁没看出来似的。” “可是他能对他夫人做什么呢?囚禁他夫人?虐待他夫人?” 尤许瞥了她一眼,“你就没想过,有可能……他直接杀了他夫人?” 林晚照连忙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走在最前头的孩子,没好气地小声道:“你缺心眼啊!有没有想过人家小孩儿的心情?” 这个可能,她当然想到了! 只是怕那小孩儿伤心,没说出来罢了。 尤许纳罕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头一次发现了她身上还有闪光点,“你竟然还会考虑那小孩儿的心情?没想到你还挺体贴的嘛!” 林晚照:“……” 要不是不想妨碍县衙的人查案,她实在想一脚把这讨人嫌的踹走。 她忍了忍,道:“当然!现在发现我与江总兵还是挺般配的!” 林家在大齐是一个大家族,林家这一代的家主正是林晚照的亲大伯,此时在京城做官,跟尤家也有往来。 林晚照先前随父亲去京城的时候,曾见过尤许,因此,她是知道尤许跟江啸之间的关系的。 尤许啧啧啧地摇了摇头,“你一个小女郎,脸皮也是忒厚了,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我跟你说了一百遍了,我表兄不喜欢你这般闹腾的女子。” 林晚照怒了,“你又不是江总兵,怎么知道江总兵喜欢怎样的女子?” “我当然知道。” 方才来这里的一路上,这家伙就好几次想逃走。 尤许瞥了她一眼,为了彻底打消她跑去找他表兄的心,很是敷衍地用下巴点了点走在前头的云霜,“我表兄喜欢的,可是那般温柔体贴的女子,她可跟你不一样,是真正担心那小孩儿,才跟过来的,你就放弃!” 两人都不认识云霜。 虽然她跟县衙的人关系那么好,让他们有些讶异。 但他们也没多想,只以为县衙的人时常去她的摊子上吃东西,才熟悉起来了。 她如今跟过来,大抵也是因为不放心那个可怜的孩子。 林晚照冷呵一声,“那女子头上梳的可是妇人髻,你的意思是,江总兵喜欢嫁了人的妇人?” 尤许:“……” 还真被她说对了…… 他表兄口味独特,不但喜欢嫁过人的妇人,还喜欢当别人后爹。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他那位神秘的未来表嫂呢,上次她来军营时带着帷帽,他压根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知道他的未来表嫂姓云。 说起来,这个女子也姓云,要不是吴起说,他未来表嫂是卖一种叫果丹皮的小零嘴的,没有开什么摊子,他都要以为,那个女子就是他的未来表嫂了。 他记得吴起还说过,他的未来表嫂很聪明,帮县衙破了很多案子。 那她跟县衙的人的关系,定然很好…… 尤许那颗完全被林晚照占据了的大脑,此时终于开始缓慢地转动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不远处的云霜。 不会那么巧…… 林晚照虽然明知道尤许就是故意打击她的,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云霜,眼神要冒火一般地瞪着她。 不就是……不就是温柔体贴嘛!好像谁不能做到似的! 就在他们闲聊过程中,池元尚径直把他们带到了他们家酒窖的门前,道:“就是这里……我爹和我娘就是在这里吵架的…… 昨天我娘在这里清点有人买了的酒,我就在旁边陪着我娘,爹突然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我娘发现后,立刻小声让我回去念书,我……我便走了…… 那之后,我爹和我娘就吵了起来……” 他眼泪汪汪的,一脸后悔。 如果他那时候没有走,是不是就能保护娘了? 酒窖门前,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旁边停着好几辆已是有些年头的小推车。 云霜看了一圈,弯下身子轻声问:“你说,当时听到你娘的惨叫后,你就按捺不住去找你爹了,你爹当时,还站在这里吗?” 池元尚摇了摇头,道:“我过来的时候,看到……看到我爹从酒窖里走出来,我就去问他,我娘在哪里,方才我娘为什么叫。 我爹很不耐烦,说我娘一点事都没有,让我回去继续念书。” 云霜眸色微闪,继续问:“然后,你就回去了吗?” “没有。” 池元尚道:“我很担心我娘,一直追问我爹娘在哪里,但……但就在这时候,我娘先前叫的脚夫来了……” 一众人微愣。 这一点,池元尚方才没说过。 池元尚咬了咬唇,道:“我爹最近没钱了,又卖了几坛我祖父祖母的酒,我娘昨天清点的就是这几坛酒。 那些脚夫,是我娘叫过来送这几坛酒的。 小环进来跟我们说,脚夫到了的时候,我爹……我爹似乎很紧张,让我先去应付那些脚夫,先不要让他们过来,否则……就一辈子不告诉我,我娘在哪里。 我很害怕,只能照我爹说的去做了。 没一会儿,我爹就出来了,让那些脚夫把那些酒带走后,紧接着也……也出门了,一直到天都黑了才回来……” 云霜的心微微一沉,问:“你可知道,你爹当时是怎么出门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可惜了这么好的夫人 池元尚虽然不明白云霜这么问的意思,还是乖乖地回答:“我爹是坐着我们家的骡车出门的,我爹当时把我赶回了房间里念书,我……我没亲眼见到爹离开,但后来,我去问了容叔,是他告诉我,我爹坐着骡车走了。” 容叔,就是方才在前面看店的那个老仆。 云霜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县衙那几个捕快的脸色也说不出的难看。 林晚照霎时也没心思跟尤许斗嘴了,小声地问:“他们怎么了?” 那小孩儿的爹昨天是坐着骡车出门的,有什么不对么? 这种位于荒郊野外的村子,去哪里不需要坐车啊? 尤许也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啊……” 这时候,云霜直起身子,轻吸一口气,道:“你可知道,你们家的杂物,一般都放在哪里?” 池元尚一怔,指了指酒窖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道:“我记得,都放在那边……” 杨元一立刻对身边的几个捕快道:“小胖,你带人去看看那个杂物间,大山,你和我进酒窖里看看。” 云霜没有跟着他们过去,只是陪在池元尚身边,神情复杂。 没一会儿,杨元一几人便回来了,在他们开口说话前,云霜忽地看向小胖,道:“聂郎君,这孩子母亲的房间,我们还没看,你要不先带着这孩子过去,看看他母亲的房间里有没有线索?” 小胖愣了愣,但很快就明白了云霜的意思,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 说完,牵着似乎有些不安的池元尚,就离开了。 林晚照和尤许更奇怪了。 这小孩儿的娘的房间是肯定要看的,但……其他人不用跟着一起去看吗? 这怎么看着,有点故意支开这小孩儿的感觉? 他们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云霜的声音便响起,“杨捕快,如何?” 杨元一暗叹一口气,道:“这个酒窖分为地上和地下两层,我们方才……在地下那层酒窖里,找到了一只女子的耳坠。” 说着,他伸出手来,给他们看他手心里的一只莲花型银耳坠。 方才和小胖一起去杂物间那边查看情况的一个捕快也走前一步,嗓音微沉,“我们在那个杂物间里,找到了一把铁铲,那把铁铲上,沾着一些还没完全干透的泥巴,那些泥巴里还掺杂着一些新鲜的杂草,显然不久之前才有人用过它……”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云霜微微抿了抿唇,暗叹一声道:“那小孩儿的娘,只怕凶多吉少了。” 林晚照和尤许终于听出一些门道来了。 林晚照忍不住有些恐惧道:“你们的意思不会是……那小孩儿的爹把他娘杀死了,为了不被人发现,把他娘……藏在了酒窖的地下那一层,然后……然后用骡车把他娘运出去,埋了?!” 这也难怪,他们方才要把那孩子支开了。 云霜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杨捕快,这个案子,看来是不能当成普通的失踪案对待了。 把这个家里目前在的人,都叫过来问话。” 这个家如今在的人,也就只有看店的容叔,和一个叫小环的粗使丫头。 他们两人被叫过来的时候,脸上是说不出的不安,云霜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道:“你们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日里,你们夫人和你们郎主的关系如何?” 容叔摇了摇头,道:“夫人是个很坚强,也很能干的女子,老郎主他们去世后,是她一力撑起了这个家和池家酒坊,小人说句心里话,如果没有夫人,这个家早就散了。 夫人和郎主的关系,小郎主应该已是和你们说了不少,小人就没必要隐瞒了。 郎主本就不喜欢夫人,当初娶夫人,算是老郎主半逼迫的,夫人的娘家在定安县,是个小有名气的商户,老郎主有先见之明,知道郎主……撑不起池家,所以一定要给他找一个能干的媳妇。 夫人嫁过来后,郎主经常不着家,老郎主在世时,郎主还会装装样子,老郎主不在后,就更加变本加厉了,一年到头,就没几天在家的。 夫人……一开始也吵过闹过,甚至跟郎主闹过和离,但……自从有了小郎主后,夫人整个人就沉稳下来了,不管郎主在外头怎么胡混,她也不管,只一心培养小郎主成才……” 他说的这些,跟池元尚说的基本能对上。 云霜想了想,问:“你说你们家夫人不管你们郎主,是怎么不管法?” 容叔苦涩地道:“就是……连架都不怎么跟郎主吵了,夫人说过,对于郎主她已是死心了,管他在外头怎么花天酒地,只要不影响小郎君,她都懒得管了……” 真是可惜了夫人这么好的一个女子。 若郎主是个上进的,和夫人一起努力,未尝不能让池家更上一层楼。 一众人闻言,都是一怔。 云霜立刻道:“那你可知道,你们夫人和郎主昨天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凶?” 容叔睁了睁眼眸,一脸惊讶,“小人……小人还真的不知道……夫人竟然跟郎主吵得很凶?小人记得,自从小郎君出生后,夫人便是再气,跟郎主也吵不到三句话的……” 他一直在外头看店的话,确实应该不了解里头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环弱弱地道:“昨天……昨天夫人和郎主确实吵架了,明明……明明前天晚上郎主回来的时候心情很好,还难得地和夫人还有小郎君一起用了晚膳,喝了点小酒……” 云霜立刻看向她,问:“你可知道,你们郎主和夫人吵架时都说了什么?” “奴婢……奴婢不太清楚……当时奴婢在前院打扫,只能隐约听到他们吵架的声音……” 这个小环一看就是个胆子小的,肩膀缩了缩,道:“正如容叔所说,郎主和夫人很久没有吵得这么凶了,奴婢很害怕,不太敢过去……” 云霜眸色微沉,“你们小郎君说,昨天他爹娘吵着吵着,他突然听到他娘惨叫了一声……” “对!” 小环立刻点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奴婢也听到了,在那之后,郎主和夫人吵架的声音就停了……” 林晚照觉得很不可思议,“都这样了,你还不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自小就是在奴仆环绕下长大的,她便是不小心擦伤了一点,身边的仆从都要紧张半天。 这般对主家不管不顾的仆从,她实在是第一次见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一切,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尤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池家的情况跟你家自是不能比,你身边的仆从都是你爹娘精心挑选出来,并严厉管教过的,但那小孩儿的娘又要管家又要管酒坊,哪有那么多心思去管家里的仆从?” 他们还能按部就班地干活,不偷懒耍滑,已是很不错了。 小环有些胆怯地抿了抿唇,“后来,夫人先前预约过来拿酒的两个脚夫来了,夫人先前说过,这次她要亲自和那些脚夫送酒过去,奴婢就趁机去问了郎主,夫人在哪里? 郎主很不耐烦,说夫人身体不舒服,回房间休息了……奴婢……奴婢就不敢多问了……” 云霜微愣,道:“容叔方才不是说过,你们夫人这两年身体不好,已是很少亲自去送酒了么?” 容叔点了点头,“确实是如此,但有些离得比较近、又时常在我们这里定酒的客人,夫人偶尔还是会亲自送酒过去的。 不过,奇怪了……” 容叔突然一脸沉吟道:“小人记得,昨天在我们这边定酒的,都不是咱们池家酒坊的熟客……” 他话音未落,外头,就突然响起一个男人暴戾不耐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擅自进了我家!容叔!小环!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么什么妖魔鬼怪都放进来了!” 随着这个声音传来,一个方脸浓眉、面白身壮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穿一身灰蓝色圆领袍服,两边的袖子向上卷着,右手的袖子处似是湿了一小块,此时正一脸不善地瞪着云霜几人。 然而,当看清杨元一他们的穿着打扮后,他似是僵了僵,粗声粗气地道:“你们……是县衙的人?!” 认出了他们是县衙的人,这恶劣的态度竟也没有收敛几分,看着他们的眼神中,甚至立刻带上了几分戒备。 “县衙的人怎会在这里!” 随着他的走近,云霜眸色微闪。 他身上,似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气息,夹杂着些许微酸微甜的果香气。 云霜细细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的右手大拇指处的指甲,微微发黄。 杨元一扯了扯嘴角,上前一步冷声道:“你就是池勇?!你儿子池元尚今天来我们县衙报案,说他娘不见了,你来得正好,我们有些问题要……” “什么不见了!那臭小子一天到晚就会胡说八道!” 池勇一双浓眉顿时竖起,脸上尽显凶狠之色,大声道:“我早就跟他说了,他娘心情不好,昨天晚上回娘家去了!都多大个人了,还一天到晚找娘!就这死样,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杨元一眉头猛地一皱,沉声道:“辛娘子当真是回娘家了吗?听说,昨天下午你和你夫人吵架吵得很凶,你夫人还突然惨叫了一声……” “夫妻吵架不是很正常的事?!怎么?几位官爷都没见过夫妻吵架?” 池勇粗声粗气地道:“那婆娘天天用一张死人脸对着我,我前晚难得回家一趟,她却连话都不肯跟我多说一句,我想与她行那周公之礼,她都扭扭捏捏的不愿意!哪个男人受得了! 我不过是气上心头,教训了她几句罢了!” 他说到周公之礼时,林晚照立刻轻“啊”了一声,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张脸羞红。 这家伙就是个十足十的流氓! 这天底下……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见他是要抵赖到底了,杨元一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方才,我们在你们的杂物间里找到了一把沾着新鲜泥土的铁铲,敢问这铁铲是谁用的?又是用来做了什么?!” 容叔和小环都一脸茫然,显然对他们夫人回了娘家这件事,以及铁铲的事一点也不知情。 池勇神色僵了僵,却很快沉声道:“我用的!我昨天下午跟那婆娘吵架后,心情不好,出去转了一圈,因为心里的火不知道怎么发泄,就拿铁铲到处铲了一下……” 杨元一眉头一皱,“池郎君生气的时候,喜欢拿铁铲铲地?” 池勇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差了许多,“不过是那把铁铲刚好在骡车上,我顺手拿来用罢了!官爷,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你似乎管得太宽了?” 确实,如今他们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辛娘子出事了。 在一切都只是怀疑的当下,他们也没有立场追问他那么多事情。 杨元一眉头紧皱,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这个男人了。 池勇敏锐地察觉到了杨元一的情绪变化,立刻道:“若没什么事,几位官爷就请离开!我夫人好得很,过几天,她自己就会回来了! 鄙人还有些事要做,就不送各位了。 小环,送客!” 小环身子颤了颤,连忙道:“是!” 池勇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一直没说话的云霜却突然,淡声道:“你夫人跟你吵架回了娘家,池郎君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去客悦来吃饭啊。” 池勇一怔,猛地看向云霜,“你怎么知道!” 林晚照和尤许也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云霜嘴角一扬,眼神微凉,“我不但知道你去了客悦来吃饭,还知道你豪横地包了一个包厢,在里头坐了许久。” 池勇眼眸微睁地看着她,差点都要以为,这女人方才在跟踪他了。 她怎么知道,他方才都做了什么! “这一切,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云霜轻笑一声,道:“你身上有一股很轻微的香气,我没闻错的话,这是柏木香。 除了柏木香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酸甜果香,而你的右手大拇指指甲微微发黄,这果香气搭配你指甲上的黄色,说明你方才才吃过橘子,只有用手剥过橘子的皮,指甲上才有可能被染上橘子汁的橙黄色。 看你指甲上的橙黄色不浅,说明你吃的橘子不少,染上的汁液也多。 橘子是南方的水果,在山阳县,会用这种稀罕的水果招待客人的饭馆,只有客悦来。 而客悦来的包厢,点的就是这种自然清新的柏木熏香!” 因为云霜有意做餐饮方面的买卖,来到县城后,她特意抽时间把山阳县几个比较好的饭馆都去了一遍。 这个客悦来跟贺家的洪福楼算是山阳县最高档的两个饭馆了,但客悦来走的是雅致路线,比较吸引文人墨客,不比洪福楼接地气。 而池勇这种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混混,压根不像会是喜欢去客悦来的那种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他身上沾染的液体 林晚照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难怪我方才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原来那是客悦来包厢里的熏香气息!” 她和夏千禾他们来到山阳县后吃的第一顿午膳,就是在客悦来的包厢里吃的! 因此,她还有一些印象。 夏千禾他们对客悦来似是挺满意的,今天中午,他们便又去了。 她则是借口有点事,自己偷溜了出来。 池勇好不容易反应了过来,暗暗咬了咬牙,脸色很不好地道:“我确实去了客悦来,那又如何!老子心情不好,下馆子吃顿饭还不行了?!” “也不是不行……” 云霜慢悠悠地道。 这池勇的行为虽然处处都透着怪异,但云霜还没找到那条,能把这所有的怪异都串联起来的线。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确实对辛氏做了什么。 而辛氏多半已是凶多吉少了。 “没什么就给老子滚!” 池勇本就没什么耐心,面对县衙的捕快时,还能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如今面对云霜,他凶相毕露,那模样,就差直接拿根木棍把云霜他们打出去了。 杨元一他们顿时眉头紧皱,下一息,却见到云霜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 杨元一微微一愣,就见云霜轻轻转动了一下眼珠子,指引着他看向了池勇卷了起来的袖子。 他性子虽然像个混混,但身上穿的却是一件剪裁质感都很不错的灰蓝色圆领袍服,光看外表,还是有几分富家郎君的气质的。 以至于他那两边卷了起来显得有些粗鲁的袖子,显得尤其突兀。 更别说他的右手袖子上,隐约还有一小块湿了还没干透的布料。 杨元一顿时了然,走前一步冷声道:“池郎君,云娘子是为了协助我们县衙办案而来,你嘴巴放干净一些。 你若没做任何亏心事,自是不会怕我们找上门来。 既然你坚持你夫人只是回了娘家,我们就姑且相信你,大伙儿,我们走!” 闻言,别说池勇了,林晚照和尤许霎时都忍不住一脸讶异地看向云霜。 虽然,他们方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但此时听到杨元一亲口说,云霜是来协助他们办案的,心里还是大受震惊。 而尤许除了震惊外,还有些说不出的惊喜和莫名涌起的亲切感。 这云娘子不会真的就是他的未来表嫂! 他这随便出来一趟就撞见了他的未来表嫂,他们之间果然有缘分啊! 忽地,他却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暗暗地瞥了一旁的女子一眼。 啧,完蛋,方才他不过是随口说表兄喜欢的是云娘子那样的,没想到还真的一语成箴了。 虽然他希望这林娘子能知难而退没错。 但要她一上来就面对他的未来表嫂,对于她来说好像似乎有些残忍了。 云霜却哪里知晓这两人心里的小九九,听杨元一说完那番话后,就跟在一众捕快身后,作势要离开。 走在最前头的杨元一却在经过池勇时,脚突然崴了一下,一下子撞到了池勇身上。 池勇一惊,连忙后退了一大步,眼看着就要发火,但看了看杨元一腰间的佩刀,终是忍下了。 杨元一吊儿郎当地扯了扯嘴角,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自小走路不喜欢看路,摔倒是常有的事,池郎君不要放在心上。” 其他捕快:“……” 元一哥咋回事,这睁眼说瞎话也太明显了! 只是,他们自然能看出杨元一是故意的,也便没说什么。 一众人走出了池家后,云霜立刻看向杨元一,“如何?” 杨元一眉头蹙了蹙,似是一脸困惑,道:“方才我撞过去的时候,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酒香气……” 众人这才知道杨元一方才那一撞的原因。 大金不由得道:“方才那里到处都是酒,元一哥闻到的,不会是那些酒的味道?” “不,不一样!” 杨元一很肯定地道:“池勇身上的酒香气要更浓郁、更醇厚一些,跟那里摆着的那些酒闻起来完全不一样。 但因为方才那里到处都是酒香气,把池勇身上那微弱的酒味掩盖了。 我方才撞到了他身上,才清楚辨认出了这两种酒香气的不同。” 一边说,他一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伸出了右手的食指,道:“方才我还趁机揩了揩他右手袖子上湿掉的地方,方才我闻了一下,那味道就是我在池勇身上闻到的酒香气! 他之所以把袖子卷了起来,应该是袖子被酒打湿了,但只卷起右手袖子的话不好看,干脆两边都卷了起来。” 其他捕快也连忙凑上去闻了闻杨元一竖起来的食指,顿时也纷纷道:“确实,就是酒的味道!” 大山仔仔细细地嗅了一会儿,道:“这酒很不错,闻起来应该是陈年的老酒,而且至少得是放了十年以上的。” 东子不由得道:“这家伙莫非是跑到客悦来喝酒去了?” 但他一个人去喝酒,也没必要包下一个包厢? 东子推断道:“他莫非在客悦来约了人?” 云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根据目前的线索,我们无法做任何判断。不过,他既然去了客悦来,还这般豪气地包了个包厢,客悦来里的人,定然会对他有印象。” 杨元一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们这就去客悦来看看!” 大伙儿正要离开,却忽的,小胖惨兮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们好啊!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众人这才想起他们还漏了个小胖。 小胖快步跑到了他们面前,一脸控诉地道:“若我不是及时发现你们不见了,你们可就要抛下我回去了!” 杨元一连忙轻咳一声,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道:“自是不是……那个,你在辛娘子和那池勇的房间里,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小胖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才道:“我仔细看了辛娘子的房间一圈,发现辛娘子的衣服和东西,都一件不少地放在那里,看起来,她压根不是像那池勇说的回娘家了。” 山阳县和定安县虽然都在夏州,但两个地方一个南一个北,从山阳县去定安县,坐马车也至少要大半天时间。 如果像池勇说的,辛娘子是昨天下午跟他吵架后,晚上一时意气回娘家的,那她定然要在外头住一晚上,又怎么可能一套换洗的衣服都不带! 再说了,他们这样的边境州镇,便连大男人也不敢在大晚上赶路。 更何况是辛娘子一个弱女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众人的心不禁又沉了沉。 云霜暗叹一口气,问:“池小郎君怎么样了?他父亲可有训斥他?” 虽然方才,杨元一提到池元尚的时候,没有说池元尚怀疑池勇对他娘做了什么这件事,只是含糊地说池元尚拜托他们找他疑似失踪的娘。 但看池勇方才见到他们在他家时那暴怒的模样,很难说他不会迁怒池元尚。 “有,那厮骂池小郎君骂得可凶了,还拿了根棍子要打他,好在家里那两个仆从都是向着池小郎君的,一个劲地劝阻那池勇。” 小胖一脸不忍道:“我也劝说了他几句,那池勇才放下了手中的棍子。 但……他后面还会不会打池小郎君,我就不知道了。 那池小郎君也是可怜,明明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却一声不吭的,只紧紧闭着眼睛等着被他爹打,我瞅着,他爹打他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云霜眉头紧皱。 其他人也一脸不忍。 然而,除非池勇把池元尚打死了,否则,这都属于家事,他们完全没有立场插手。 林晚照脸色微白,喃喃道:“这天底下怎么能有那样的爹!” 云霜淡声道:“这天底下不是谁都有资格当爹娘的,可怜的是孩子,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 以前,池小郎君还有他娘护着,以后,他只能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了。” 她不由得想到了云伊和云尹,暗自庆幸,幸好他们的亲爹是个好的。 见这话题有些沉重了,杨元一振奋了一下精神,道:“不管如何,先去客悦来看看!若池勇当真杀害了辛娘子,咱们必须把他抓拿归案! 这对池小郎君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有这样一个爹,还真不如没有。 几人很快回到了县城,到了客悦来门前。 一众人正要进去,迎面,就有三个看着便穿着不凡的男女走了过来。 其中走在最中间的那个女子一身月白色竖领对襟长衫,搭配一件浅蓝色云肩,模样清冷美艳,一双柳眉却紧紧拧在了一起,一脸不耐烦。 另外两个男女一左一右地走在她身侧,也是一脸不痛快,似乎在低声安慰着她什么。 其中那个男子,脖子上那一圈白色绷带尤为显眼。 云霜脚步微微一顿,不禁冷笑一声。 所谓冤家路窄,当如是。 何文宾偶然间一抬头,就见到了不远处的云霜,整个人顿时一僵,脖子处的伤口已是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程芳这时候也见到了云霜,心里顿时拱起了一团火,只是夏千禾在身旁,她便是再看那女人不顺眼,也不敢说什么。 夏千禾却忽地,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跟在云霜一众人身后的林晚照,有些意外道:“晚照妹妹,你怎的在这里?你不是说有些私事要做,不能来与我们一起用膳吗?” 同时,她也看到了尤许,微微扬眉,转向尤许行了个礼,“小女见过尤千户。” 这尤许的身份,他们早在来之前就打探好了。 想起昨天在军中见到的那个威武不凡的男人,夏千禾心头微热,对尤许说话时的语气,说不出的轻柔。 尤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如今不在军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夏娘子不必多礼。” 比起林晚照,尤许更不喜欢这个夏千禾。 他总觉得这女人心思忒重,明明昨天刚到他们卫所时,还是一副什么都看不上的清高表情,在他们面前时,压根不拿正眼看人。 却在见到表兄后,态度一下子变了。 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更别说,这女人所在的夏家,可是木丞相那边的人,光这一点,就足够尤许对她竖起十二分的心防了。 夏千禾却仿佛没听出他话语里的冷淡,淡淡一笑道:“尤千户这是陪着晚照妹妹来用膳?敢情晚照妹妹说没时间和我们一起去用膳,是因为约了尤千户。” 林晚照脸顿时一红,急忙道:“我跟他才没那么熟!明明是这家伙一直跟着我!我……我来客悦来也不是用膳的,我……我……” 她急着撇清跟尤许之间的关系,突然抬手指了指径直往前走的云霜几人,道:“我是跟着县衙的捕快来查案的!” 原本以为这件事跟他们无关的杨元一几人顿时脚步一停,侧头看了林晚照一眼。 “查案?!” 程芳一脸荒谬,“林娘子,县衙的人来查案便算了,你一个娘子跟着查什么案啊?” 林晚照顿时不服气地鼓了鼓脸颊,“我怎么就不能跟着一起去查案了!云娘子都能一起去查案!我突然对查案这件事感兴趣了不行吗?” 她简直烦死他们了,自来到山阳县后,就一直粘着她,想方设法让她带他们去卫所,跟卫所里的人套近乎。 今天她一再强调自己真的有点私事要忙,他们才放她一个人离开了。 若能借着查案这件事远离他们,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云霜那女人也跟着县衙的人去查案了? 程芳和何文宾脸上的表情不禁更荒谬了,程芳一时抑制不住,一脸嫌恶地尖声道:“那女人有什么能耐跟着县衙的人去查案!” 林晚照便算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若她非要跟着县衙的人去凑这个热闹,县衙的人也只能哄着她。 但云霜那女人,凭什么?! 林晚照微愣,一脸奇怪地看着程芳,“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没那个能耐?瞧你这表情,莫非认识云娘子?” 见夏千禾也侧头看了过来,程芳知道他们认识云霜这件事瞒不住了,咬了咬唇,道:“认识那女人的不是我,是文宾!文斌当初和那女人同为永州临县人,对那女人的背景算是有所了解。 那就是个水性杨花、粗鲁恶毒的女人!先前在临县时,文斌跟她起了些冲突,我们也没想到,今儿会在山阳县见到她!更没想到,她竟还记仇至今,甚至……甚至拿匕首划伤了文宾!” 夏千禾的眉一下子皱了起来,“何郎君脖子上的伤莫非……” 今天早上她问程芳时,她明明说,何文宾脖子上的伤是不小心被一只野猫抓的。 “没错!” 程芳狠狠一咬牙,瞪向了不远处凉凉地看着她的云霜,“就是那女人用匕首刺伤的!我们想着过几天,夏知府就要来山阳县拜访,不想在夏知府来之前闹出什么事来,才没与其他人说这件事! 却谁曾想,那女人丝毫没有悔过之心,竟还敢这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给未来表嫂出头 这里到底是在客悦来门前,虽然现在已是过了饭点,但来往的人还是不少的。 见已是有不少人悄悄停下了脚步,一脸好奇八卦地朝他们这边张望,云霜哪里能任由他们这般泼自己脏水,冷冷一笑,转向程芳,看着她淡声道:“程娘子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无缘无故拿匕首伤了何郎君一般。 昨晚也不知道是谁贸贸然跑到我家门前撒泼打闹,扰人清静,我不过是出于自保,才拿出匕首让你们离开,这期间不小心伤了何郎君,也并非我所愿。” 这是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了?! 而且,她哪里是“不小心”伤了文宾,分明是故意的! 程芳顿时气得不行,恶狠狠地瞪向云霜,“云霜,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看在夏知府的面子上,本来想放你一马!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把你以前做的那些好事都宣扬出去……” “你们倒是说。” 云霜没想到她竟还有脸提当年的事,忍不住冷嗤一声,“刚好这里有不少人,你倒是把先前那些事都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原主当初,顶多是犯了跟人私奔的罪名,左右她如今的名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哪里怕她把这件事说出来? 何况,当初跟原主一起私奔的是她如今的夫君,她把这件事说出来,她夫君脸上也无光。 更别说,当初她可是明知道原主跟何文宾是一起私奔出来的,还强插进他们之中。 若她真的把当年的事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谁会更受人白眼,还未可知。 程芳没想到这女人如今竟是嚣张至此,一双眼眸猛地瞪大,然而,她虽然恨那女人恨得要死,但这种关于她自己和自己夫君的私密事,又哪能真的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 这女人不要脸,她还要呢! 一旁原本准备好要为自家未来表嫂出头的尤许不禁看得啧啧称叹。 不愧是让他那个冷冰冰的表兄都折服了的女子! 这战斗力就是不一般啊! 但是,即便未来表嫂似乎好像不怎么需要他为她出头,但该做出来的态度,还是要做的! 尤许霎时沉下了一张脸,冷冷地看了程芳一眼,道:“我原先还以为程娘子是个明事理、懂礼仪的娘子,今儿却是大开眼界。 我认识的云娘子,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女子,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伤人之事! 这段时间,她协助县衙连破奇案,替枉死的人找到了杀害他们的真凶,抚慰了他们家人心中的伤痛,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慧正气的娘子!” 尤许这突然的发声,让在场众人都一脸讶异。 便连云霜也忍不住有些怔然地看了他一眼。 她记得,她跟这位尤千户一点也不熟? 方才他们同行了一路,这尤千户给她的正眼就没有几个。 这会儿,怎么突然帮她说起话来了? 察觉到云霜看向他的眼神,尤许心中一喜,连忙讨好地朝自家未来表嫂眨了眨眼睛。 云霜:“……” 这夏州卫所里的千户,都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吗? “不……不是!” 程芳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回过了神来,一脸震惊地看向云霜,“你说,这女人……协助县衙连破奇案?!” 这尤千户说的每一个字,她明明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她就有些听不懂了? 这女人会破案?! 还不如说她只是厚着脸皮跟着那群捕快,想勾搭他们来得可信! 何文宾也惊疑不定地看向云霜,眼中是满满的怀疑。 那女人真有那脑子,当初也不会傻乎乎地跟着他跑了,又轻而易举地被他下套毁了清白。 尤许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道:“我有骗你们的必要?云娘子如今可是山阳县县衙的座上宾,先前她破的那些案子,间接也帮了我们卫所良多。 若你们要继续对云娘子胡搅蛮缠,别说山阳县的县衙了,我们卫所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 几位,请便。” 说完,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径直越过了他们。 杨元一他们虽然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们没有否认尤许说的话,便已是说明了一切。 见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似乎要落幕了,杨元一看向云霜,道:“云娘子,走,就像你说的,查案这种事最是讲求效率,可不能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耽误了我们查案的进程。” 云霜:“……” 虽然他说得有道理。 但她似乎没说过这番话? 她有些好笑地看了小心机满满的杨元一一眼,也懒得继续搭理那两个小人,道:“好。” 说完,便没再看他们,和杨元一他们走进了客悦来。 看到程芳他们一脸吃瘪的表情,林晚照也不禁无比爽快,对云霜也一下子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好感,假惺惺地道了句:“那我也先走了,我爹天天说我游手好闲,没个正形,我刚好趁这个机会学点东西,回去让我爹开心开心。” 说完,便要跟上云霜几人。 夏千禾却一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云霜的背影,突然,嘴角微微一扬,道:“倒没想到,山阳县会有这般的奇女子,听了尤千户的话,我也忍不住对这个云娘子好奇起来了。” 尤许一怔,顿时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夏千禾轻轻一笑,道:“晚照妹妹和尤千户应该不介意,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瞧尤千户对那个女子的态度,只怕他对她多少有些好感。 林晚照那丫头心思太多,明摆着不愿意带他们熟悉卫所里的人。 但若能与这个尤千户熟悉起来,她又何尝没有理由接近江总兵? 尤许和林晚照完全没想到,夏千禾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尤许不禁眉头紧皱,然而,他看了这女人许久,都看不出她在卖什么关子。 他也没有理由不许她跟着一起去,说实话,他和林晚照都是强行跟着县衙的人去查案的,要拒绝她,也该是县衙的人去拒绝…… 最终,他也只能淡淡地说了句:“这是夏娘子的自由。” 便往里头走了,顺便拉了十分不文雅地张着小嘴,至今没有回过神来的林晚照一把。 林晚照被他这么一拉,倒是反应过来了一些,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道:“你让他们跟过来做什么!” 尤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拒绝有用吗?!” 一行人各怀心思,唯有程芳和何文宾的心思,由始至终都在云霜身上。 何文宾一直紧紧地盯着云霜,眸色复杂。 那女人真的会查案? 呵,当真是笑掉人大牙。 只怕是她用了什么法子,把这些人都蒙骗住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他要找的东西 杨元一方才虽然没有明着搭理那群人,但他们这般说云娘子的闲话,他心里很是不痛快。 云娘子先前是个什么人,他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 他只知道,他认识的云娘子是个什么人,就够了! 因此,他往客悦来里头走的时候,依然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后头那群人。 发现他们竟也跟了上来的时候,他连忙凑到了云霜身边,低声道:“云娘子,那群人……” “不用管他们,他们的身份,也不是你们得罪得起的。” 云霜嗓音微凉,“我们只管忙好自己的事情。” 那何文宾和程芳暂时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 至于那个夏娘子,她直觉她跟尤千户和林娘子之间有些暗搓搓的较量,但那也与她无关。 杨元一自是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身份不一般。 能与林娘子和尤千户这般熟悉的人,他们的身份能低到哪里去? 虽然奇怪云娘子怎么会认识那些人,但那是云娘子的私事,他也没有询问的立场。 便按照云霜说的,暂时把他们无视过去了。 只是这个案子,查得多少有些累人,啧。 他们进了客悦来后,就见到客悦来的詹掌柜正面容严肃地站在大厅里,正和身边的几个伙计说着什么,偶然间一抬头,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去道:“各位官爷,今儿怎么有空来咱们客悦来了?几位是来用膳的,还是……” 县衙的捕快可不是什么吉祥喜庆的存在。 他们这些开店的,自是希望他们只是单纯来用膳的。 杨元一道:“我们来是要查一个案子。今天中午的时候,可有一个叫池勇的郎君来你们客悦来用过膳?” 詹掌柜一怔,“池勇?” “他今天应是在你们这里开了包厢,穿着一身灰蓝色圆领袍服,长得人高马壮,面容凶煞……” 杨元一话音未落,詹掌柜就猛地抬起右手,敲了敲左手手心,“你说他啊!那郎君今儿确实来了我们客悦来,但小人只知道他姓池。 他脸很生,先前应是没来过我们客悦来,而且他奇怪得紧,一个人就包了我们一个包厢,我们包厢都是有最低消费的,所以一般很少有人一个人包一个包厢。 最要紧的是,他的消费压根没到我们的最低线!只要了咱们一壶茶、一叠小菜和两碟点心,就在咱们这里坐了一整个中午!还吃了咱们好几碟子的橘子!那可是咱们专门用来招待包厢里的贵客的! 我们跟他理论的时候,他还凶神恶煞的,说我们的菜一点也不好吃,凭什么要他消费?!他若是知道咱们的菜那么难吃,打断他的腿也不会进来! 我们看他就是个地痞无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让他结完账就离开了。” 詹掌柜此时说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有些气。 杨元一眉头一拧,问:“他没要酒?” “没有。” 詹掌柜很肯定地道:“小人对这个池郎君印象深刻得很,他都点了什么东西,小人记得清清楚楚!” “那他自个儿可有带酒过来?” “也没有。” 詹掌柜肯定地摇了摇头。 一众捕快顿时都一脸困惑。 这家伙既然没点酒,他身上沾到的酒液又是打哪里来的? 莫非,那些酒液不是在客悦来沾上的? 詹掌柜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家伙刚来的时候,口气豪横得很,一来就说,咱们这里都有些什么好酒?他要点咱们这里最好的酒。 我们把我们家的酒一一报给他听了,他却越听,一张脸拉得越长,说这些酒都是些垃圾,他要喝那种陈年老酒,那种酒才来劲! 然而咱们这里哪有这么多陈年老酒,这种酒对储藏的环境要求很高,可不是随随便便买来往仓库一放就可以的! 所以我们都是有客人提前预定了,才会去买回来,今天中午,我们客悦来确实有一坛陈年老酒,但那是别的客人定的,根本不可能拿出来给他……” 云霜听到这里,突然福至心灵,紧盯着詹掌柜,道:“你们说你们定的那坛陈年老酒,不会是在城外的池家酒坊定的?” 詹掌柜一怔,一脸讶异地看向云霜,“你……你怎么知道?” 一众捕快也有些怔然地看向云霜。 按照池元尚他们的说法,辛娘子出事前,他们酒坊刚卖出了几坛池家前东家和他夫人留下来的陈年老酒。 其中一坛酒,竟是客悦来这边定走的! 这池勇要找的,竟然是别人从他们酒坊买走的酒?! 他这是想做什么?! “我再猜猜……” 云霜嗓音微沉,道:“那坛酒,你们最终没有顺利给到预订它的客人,而是出了什么事!” “你……你……” 詹掌柜一时完全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这位娘子说得没错……说起来,这事儿……哎,这事儿也是荒唐!那坛酒昨天下午便送来了我们客悦来,还是小人亲自把它放进仓库里的。 谁料,今天中午,预定了这坛酒的客人来了,小人派人去拿酒的时候,发现那坛酒竟是……竟是被打开了!” 被打开了?! 杨元一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清楚!” 詹掌柜长叹一口气,道:“因为这件事,定了酒的那几个贵客很是生气,小人刚刚才安抚好他们,把他们送走了。 小人这才有时间询问店里的伙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没问出什么来呢,几位官爷就到了……” 说着,他偶然间一抬眸,顿时脸色一僵,倒吸了一口凉气,小跑了过去道:“几位……几位贵客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众人跟着他转头,就见到,他竟是径直跑到了夏千禾他们几人面前。 夏千禾脸上,此时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讶异,看了看杨元一几人,道:“我只是恰好见到了几个熟人,随着他们过来看看热闹罢了。 不过,我没听错的话,我们定的那坛酒,似乎跟县衙如今要查的案子,有些关系?”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行为怪异的人不止一个 詹掌柜也一脸困惑,“小人……小人也不清楚……不过,夏娘子回来了也好,若能借此查清这坛酒是怎么回事,也许……也许还能还我们客悦来一个清白!” 他原本以为,那坛酒是店里哪个嘴馋的兔崽子偷偷打开的,毕竟昨天那坛酒送过来的时候,他亲自检查过,是封得死死的。 因此,方才夏千禾一行人指责他们店里管理不力,尖酸刻薄地把他们的店贬得一无是处的时候,他压根不敢辩驳,只能先一个劲地顺着他们的意,先把他们的情绪安抚下来再说。 但如果,这坛酒会出问题有别的原因,那他们客悦来当真是比窦娥还冤呐! 夏千禾只凉凉地看了詹掌柜一眼。 程芳轻嗤一声,道:“你还喊起冤来了!不管怎么说,咱们是在你这里定的酒,你们没能把我们定的酒给到我们,便是你们失职! 若不是我们昨天来用膳的时候,感觉你们这边的菜色和服务都不错,又听你说,你们山阳县有一种别的地方绝对喝不到的美酒,我们也不会下定。 罢了,这种小地方的饭馆,我们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 夏知府平生的一大爱好就是品酒,他们原本想着,若这种酒当真有这掌柜说的那么好,就拿去孝敬夏知府他老人家的。 詹掌柜顿时闭起了嘴巴,不敢再说什么了。 云霜瞥了程芳一眼,道:“詹掌柜,你说那坛酒一直放在仓库里,你们的仓库,莫非都不上锁吗?” 詹掌柜一怔,连忙道:“自是会上锁的!只是,仓库里除了酒,还放有其他的一些食材,而每到午膳时间,我们店里的人都会很忙,为了避免因为没有钥匙打开仓库耽误时间,我们在用午膳那顿时间,都会打开仓库的锁……” 云霜眸色微闪,“也就是说,那段时间,谁都可以进到仓库里了?” “按理……按理来说是如此。” 詹掌柜一脸苦涩地道:“只是,我们的仓库在我们后厨旁边,平日里那个地方是不许客人擅自进出的,而店里其他人在那段时间都忙得很,一般很难有时间搞什么小心思。 我们……我们一直都是这般操作的,从没有出过问题!” 谁曾想,这次偏偏就出了个大篓子呢! 云霜扯了扯嘴角,道:“按照詹掌柜的说法,这种情况只能防君子,可防不了小人。 我再问詹掌柜一个问题,那坛酒……只是被打开了吗?里头的酒液可有被人动过手脚?” 詹掌柜连忙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瞧着,那坛酒还是满的,看起来没少过,但我是万万不敢把这种酒拿去给别人喝了,自己喝也不敢啊,谁知道里头会不会被什么人掺了什么东西……” 云霜:“你能那般肯定那坛酒被开过,是因为你们去到仓库里的时候,那坛酒的封口很明显被打开了?” 詹掌柜:“对!负责去拿酒的是顺子,他说,他去到仓库的时候,就见到那坛酒的封口被人随意地丢到了一边,他动都不敢动,立刻就跑来告诉我了……” “这就奇怪了。” 杨元一不由得抬起手握着下巴,道:“那这个打开酒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一般来说,若凶手是冲着那坛酒去的,应该是眼馋那坛酒,不是想偷去卖了,便是想自己喝。 如果他是想偷偷摸摸在酒里加点什么陷害人,也该把盖子恢复成原状才对啊!” 先不说他把盖子恢复成原状后,别人会不会被他骗过去。 至少他有这个动作,才能说明他不想被人察觉到,他曾经动过这坛酒。 然而,他却是就这么把那个封口随意丢到了一边,简直就像……就像他打开那坛酒,什么都不想做,就是想看看里头一样…… 杨元一想到这里,脑子里倏然快速地掠过什么。 云霜看了看他的模样,嘴角微微一扯,道:“杨捕快可记得,你跟我说过,昨天被人杀死的那个脚夫老马的驴车上,刚好也有那么两坛出自于池家酒坊的酒,而且那两坛酒,也被人打开了。” 杨元一方才也想到了这个,连忙看向云霜,一脸讶异,“对!那件事也怪异得很,凶手只是把酒打开了,但坛子里的酒看起来一点也没少!就跟……就跟客悦来这次的情况一模一样!” 其他对这几件事不怎么清楚的人都一脸懵。 县衙里的捕快却都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 小胖不由得惊叹道:“他爹的,莫非杀死老马的人,也是这个池勇?!他也是冲着老马拉的那两坛酒去的,可是,为什么啊?!” 为了这么两坛酒,他甚至把老马也杀了! “他这么做,自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云霜淡淡一笑,道:“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池勇行为怪异,只是一直找不到那条串起他所有怪异行为的线。 直到方才,听詹掌柜说,他们店里也有一坛来自于池家酒坊的酒出事了,我一下子茅塞顿开。 其实,这整件事里,行为怪异的人,一直不止池勇一个人。 你们可还记得,池家那两个仆从说,昨天,他们夫人原本是想跟着那几个脚夫把酒送出去的?” 这回,是林晚照忍不住开口道:“对!我还记得那个叫容叔的老仆还嘀咕了一句,他们夫人向来只会亲自送酒给他们的熟客,但这回定这几坛酒的客人,明明都不是他们的熟客……” 云霜不禁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没错,辛娘子这几年身体不好,本就很少亲自去送酒,她这回非要亲自把这几坛酒送给不是他们熟客的客人,这是她第一个怪异的地方。” 云霜说着,伸出了一根手指。 众人都不由得看向云霜。 敢情,辛娘子怪异的地方,还不止这一个? 尤许立刻道:“我记得,池家那两个仆从说,他们夫人自从生了池小郎君后,一颗心便都放在了池小郎君身上,对池勇心死了,甚至吵都懒得跟他吵。 然而昨天下午,她一反常态地跟池勇大吵了一架!” 云霜眉微挑,不禁看向尤许轻笑一声,道:“没错,这就是辛娘子第二个奇怪的地方。把辛娘子和池勇这几个奇怪的地方放在一起来思考,真相,呼之欲出。”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切的真相 一众人不禁更狐疑了。 什么……什么真相?! 他们只觉得脑子乱得很,辛娘子这些怪异之处,跟池勇这两天的怪异行为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县衙的几个捕快要好一些,杨元一已是一脸沉吟道:“辛娘子昨天会一反常态地跟池勇吵架,说明,池勇这回做了一件便是如今的她也无法忍受的事情,这件事应该不是跟她有关,她现在对池勇已是彻底心寒,池勇再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也不在乎了。 所以……这件事,很可能跟池家,甚至跟池小郎君有关!” 小胖也忍不住道:“对!辛娘子突然说要亲自给客户送酒,很可能……也不是真的要送酒,而是借着这次机会做点什么!可是,她是要做什么呢……” 小胖说着说着,不禁想到被莫名其妙打开了的几坛出自池家酒坊的酒,脑子忽地掠过一抹灵光,道:“她很可能是想借着送酒出去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某样东西带出去!” 云霜看向他们,嘴角一扬,道:“没错,而且,辛娘子大概率把那样东西藏在了那几坛酒的其中一坛里头! 而这样东西对池勇非常重要,所以他在发现那样东西不见了后,立刻就去找了辛娘子,想让她把那样东西交出来!然而,辛娘子不愿意,两人因此爆发了剧烈的争吵,而池勇在这个过程中,很可能失手杀死了辛娘子! 杀死辛娘子后,他又慌又乱,却又恰逢辛娘子先前叫过来的脚夫上门取酒,他一心遮掩自己杀了人这件事,焦急忙慌地让池小郎君先出去把那几个脚夫拖住,自己则是把辛娘子的尸体藏到了酒窖的地下那一层。 然后,等脚夫把那些酒拿走后,他立刻就带着辛娘子的尸体到了郊外,随便找一个地方……埋了! 却是丝毫没想到,他不见了的那样东西,很可能被他亲手送到了那些脚夫手上。” “所以!” 大金也不禁道:“池勇这厮察觉到这件事后,才到处去找昨天下午被送了出去的那几坛酒!所以,那些酒才会那么奇怪,只是被人打开了,里头的酒液却一点也没少!” 串起来了! 所有奇怪的地方,确实都被串起来了! 一众人都不禁怔怔然地看着他们。 何文宾和程芳更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俨然是人群中心的云霜。 若不是,昨天他们亲口听到云霜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都要以为,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女人,竟还真的在正儿八经的查案! 夏千禾的眼眸也不禁微微一闪,终于正眼看向了云霜。 云霜看着他们,点了点头道:“没错,池家的那个粗使丫头小环说过,池勇前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心情很好,还难得地跟辛娘子还有池小郎君一起用了晚膳。 他这般怪异的举动,定然也引起了辛娘子的注意。 辛娘子由此顺藤摸瓜,察觉到了什么,这才引发了后头的一系列事情!” 大山轻轻吸了口气,道:“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没有证据证明,辛娘子和老马是池勇杀死的。 而且,那样东西,池勇也许已是找到了。” 如果老马和客悦来的事情都是池勇做的。 他已是连续搜寻了三坛酒! 若那样东西已是被他找到了,他们就更难抓到他的把柄了! “要知道池勇有没有找到那样东西,很简单。” 云霜嘴角微微一扬,忽地,看向听得一脸懵的詹掌柜,道:“詹掌柜,你做了这么多年饭馆的掌柜,对酒应是很有研究?” 詹掌柜一愣,连忙点头道:“这是自然的!我托大地说一句,我自小走南闯北,大齐但凡是有点名姓的酒,我都喝过。 一坛酒只消拿到我面前,我就能知道,它是不是好酒!” “那一坛酒开了封后的味道,与它没开封时的味道,应是有所区别的?” “这是自然的!” 詹掌柜连连点头,道:“再好的酒,密封没有做好,都放不了几天,所以我们每次进酒,才会仔细地检查它的封口,必须确保它的封口是完整的,没有被开封过!” “那……” 云霜淡声道:“昨天池家酒坊送过来的那坛酒,你觉得,它先前有被开封过吗?” “没有!至少今天之前没有!” 詹掌柜立刻肯定地道:“我方才说过,昨天那坛酒送过来的时候,我是亲自查看过封口,没有问题才收的。 方才我也亲自去仓库看了一眼,那坛酒虽然被开封了,但酒味依然很浓郁,一闻这个味道,就知道它刚被开封没多久!” 杨元一立刻道:“若辛娘子真的把那样东西藏在了酒里,那坛酒定然在昨天就被开封了,这么说,客悦来的这坛酒里头,没有池勇要找的东西!” 云霜点了点头,道:“没错。 但方才,池勇回家了,昨天卖出去的酒都是谁买了的,池勇定然很清楚,要顺藤摸瓜找过去应该也不是难事。 而且,他理应急着找到那样东西,否则,若藏着那样东西的酒被打开了,里头的东西就会被发现。 然而,他明明还没找到那样东西,方才却还有闲心回家,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清楚其他几坛酒,都不会那么快被打开,而且,剩下的酒所在的地方,没那么容易潜入,所以,他需要从长计议!” 杨元一立刻道:“大山,你一会儿跟我再跑一趟池家酒坊!” 他们要问出,他们昨天一共卖出了几坛酒,而且,那些酒都在哪里。 他们必须要赶在池勇之前,找到那样东西! 大山立刻应了一声。 池家酒坊在城外的同化村,来回要不少时间,云霜看了看日头,道:“我就不与你们一起去了。” 杨元一一愣,连忙道:“云娘子放心,剩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便是。 我听云伊和云尹说,他们今天就要正式上学了,看日头,应该已是快到他们放学的时候了?” 一旁的尤许眼睛猛然一亮。 这个云娘子,也有两个孩子! 不会错了,他那个神秘的未来表嫂定然就是她! 第一百七十章 他们已是云泥之别 林晚照和夏千禾先前不知道云霜已是有了两个孩子,闻言都微微一怔。 这云娘子看着挺年轻的,却竟然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云霜笑了笑,道:“对啊,我现在回去,应该刚好能赶上接他们回家。” 说完,跟众人告了辞,转身便走了出去。 尤许连忙一脸焦急地看着她的背影,要不是还要盯着这个林娘子,他定是要追上去亲自送她回家的! 夏千禾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眸色微闪,突然,朝一旁一直跟着她的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立刻上前,夏千禾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立刻了然地点了点头。 随即,走到了程芳和何文宾身边,低声道:“程娘子,何郎君,请两位借一步说话。” 张嬷嬷是夏千禾的奶娘,夏千禾自小就十分信任她,她在夏府的地位也高,是相当于夏千禾半个长辈的角色。 程芳和何文宾自是也不敢得罪她,有些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便依言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张嬷嬷刚站定,便淡声道:“程娘子,何郎君,别怪老奴僭越,方才程娘子和何郎君在客悦来门口闹的那一出戏,实在是难看了些,简直和市井那些无知妇人别无二样!” 程芳和何文宾心底微惊,心知这张嬷嬷的态度,就代表了夏千禾的态度。 程芳连忙道:“张嬷嬷,方才我是冲动了,但您老有所不知,云霜那女人……” “别管她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市井女子,跟程娘子和何郎君之间本就有着云泥之别,程娘子这般在意她,就已是自降身份了!” 张嬷嬷脸色微冷,道:“何况,程娘子和何郎君可是忘了,我们郎主提前让我们娘子和你们两位来到山阳县,为的是什么?” 程芳被张嬷嬷这般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番,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却哪里敢说什么。 何文宾见状,连忙站出来,道:“夏知府交代我们的事情,我们自是不敢忘,夏知府让我们先行过来,一是夏娘子刚好可以趁此机会,拜访一下山阳县的林家,庆贺林郎主的五十岁生辰,二是,给在下一个机会,多点时间与夏州卫所的将士交流学习。” 夏千禾的母亲出自大齐的林家,林家的本家在肃州,但在山阳县有一支他们的分支。 夏千禾这回提前过来,用的由头,便是提前过来参加林家家主过两天的生辰宴。 来到山阳县后,他们便是住进了林家。 “程娘子和何郎君没有忘记便好。” 张嬷嬷淡声道:“这里的林家虽然跟娘子的外祖家关系有些疏远了,但娘子也是要叫林家家主一声三舅爷的,若你们在这里闹出什么事来,别说即将来到的郎主了,便是林家脸上也无光! 何况,方才那尤千户一个劲地护着云娘子,你们难道没看见吗?” 说到这点,程芳就有些气愤,脑子一麻,脱口而出道:“他们定是被那女人蒙蔽了……” 见程芳还冥顽不灵,张嬷嬷眼中掠过一抹不悦,嗓音更冷了,“别管尤千户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是夏州卫所的千户,还是位于明京的尤家的人!他跟江总兵之间的关系,你们也晓得! 若你们得罪了他,就相当于得罪了江总兵!” 程芳顿时更不服气了,这女人哪有这么重要! 何文宾却终于听出了张嬷嬷的言下之意,连忙作了个揖,道:“张嬷嬷放心,这其中的厉害之处,我们知晓的。 芳娘只是……有些眼里容不得沙子,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芳娘心里很清楚。 张嬷嬷放心,我们在山阳县拜访期间,绝不会再和云娘子起冲突。” 张嬷嬷的脸色这才柔和了一些,淡声道:“老奴就是这样的意思。 如今,虽然有三舅老爷那边的引荐,但自从四年前,如今的江总兵坐上了夏州总兵之位后,便一改先前夏州总兵的处事方式,与夏州几个家族之间的关系都是不远不近的。 虽然林家有一个表郎君如今当上了夏州卫所的千户,但他与江总兵之间,也不过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在江总兵面前,也说不上几句话。 三天后三舅老爷的生辰宴,桑夫人一心想邀请江总兵出席,然而江总兵先前甚少出席这样的宴席,桑夫人还在发愁呢。 桑夫人便转而,悄悄向尤千户递了帖子,想说请不到江总兵,把尤千户请过去也好。” 桑夫人,便是林家家主的夫人。 尤许的身份在军中虽然是保密的,但其实,有些门路的家族,多多少少都知道他是谁。 这回,便连还在气头上的程芳也听懂了。 他们是想借着尤千户接近江总兵! 难怪要特意把他们拉到一边,警告他们不要再去惹那女人了。 何文宾却是一下子想到了更多,眉头一皱,道:“可是,我先前听说,尤千户也从来不会参加这些宴席?” 若不是江总兵太难接近了,他们也不会想借林晚照的势。 林晚照是夏州知府之女,先前也来过几次夏州卫所了,与夏州卫所众将士之间的关系,自是比他们要亲近。 “尤千户会不会去参加这个宴席,是林家要操心的事。” 张嬷嬷意有所指地道:“咱们不要给林家拖后腿便是。” 程芳一怔,不由得道:“莫非,千禾打算把这女人的事……” “好了,程娘子。” 张嬷嬷对这个咋咋呼呼的程娘子越发不满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老奴知道你定是比老奴还懂的。” 张嬷嬷说完,便转身,回到了夏千禾身边。 程芳不禁荒谬地道:“千禾莫非是想利用这女人接近尤千户?!她也太看得起那个女人了?!尤千户岂会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就……就……” “不过,尤千户方才对霜……云霜的态度,确实热情得不像话。” 何文宾嘴角微抿,道:“方才,他的眼神也时不时地瞟向云霜。” 他方才一直留意着云霜。 所以,他很清楚这件事。 程芳闻言,顿时又敏感地瞪向了何文宾,“你今儿该不会见到那女人出了点风头,就又对她念念不忘了!” “怎么可能!我说了很多遍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何文宾努力压制着语气里的不耐,道:“她昨晚上刺了我一刀,我现在只恨不得跟她永世不相往来! 方才张嬷嬷说得对,咱们这回过来,万不可以把事情搞砸了,先前那些恩怨,咱们就先放到一边,当她是个陌生人便是了。 若她当真是入了尤千户的眼……”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不是一个糟糕的父亲 “不可能!” 程芳立刻恶毒地道:“尤千户也不过是被她一时蒙蔽了!她可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还带着两个野种,拿什么攀上尤千户!尤千户便是真的与她有什么,也不过是玩玩罢了!” 也是。 何文宾眸底悄然掠过几分阴霾。 他也没觉得,云霜当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她方才查案的样子,确实让他无比震惊。 但在当初那个山洞的夜晚过后,她的人生,就注定毁了。 正如张嬷嬷所说,他和她,已是云泥之别,以后,他们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离开他后,她怎么可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绝不可能! 另一边,云霜离开了客悦来后,本想直接回家。 想到方才程芳和何文宾看着她的眼神,她不禁暗暗冷笑。 似乎自从他们来到山阳县后,她平静生活的假象便被打碎了。 以前,她只管一个劲地往前冲。 他们的存在,却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和原主的过去密不可分这个事实。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不远处就突然传来一个醇厚低沉的嗓音,“霜娘。” 云霜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循着声音看过去,当看到不远处一身黑衣高大俊挺的男人时,她缓缓地眨了眨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却见原本应该拿刀提枪的男人此时一只手正抱着一袋子新鲜出炉的包子,另一只手提着好几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油纸包,一双原本沉静内敛的鹰眸似乎因为见到了她,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身后,还跟着一身常服的吴起和两个小兵,他们手上也同样拿满了东西,吴起手里抱着好几个大袋子,把他的脸都遮住了,那两个小兵,一个手上抱着一堆布料,一个手上抱着好几个盒子,一脸艰难地往前走着。 这样看着,哪有一点沙场杀敌的凶悍模样,简直像是某个纨绔郎君带着手底下的人上街扫货去了。 眼见着江啸见到她后,便大步朝她走来,云霜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只见周围的人虽然也被江啸一行人吸引了注意力,但江啸此时穿的是他日常的衣服,身上的凌厉气势也收起来了一些,因此虽然他们的身材外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但似乎没有人发现江啸的身份。 在云霜东张西望的时候,江啸已是走到了她身边,见到她这鬼鬼祟祟的小模样,不禁微微挑眉,低声道:“霜娘又来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云霜:“……” 她不就是……习惯性谨慎嘛。 云霜连忙轻咳一声,看了看他们手上的东西,又有些忍俊不禁了,“八月他们不是说,你回去做定亲的准备了吗?怎么却是上街采购来了?” 看到她脸上盈盈的笑意,江啸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定亲的事情,我已是拜托了几个可靠的人帮我张罗。我刚好趁这个时间,去给你和两个孩子买点东西。” 顿了顿,他嗓音微哑,道:“今天,我送伊儿他们去私塾的时候,尹儿说,他喜欢吃镇北街上卖的羊肉包子,而且一定要是那个长得胖胖的婶婶家的包子才最好吃。 伊儿则说,她喜欢吃麦芽糖和冰糖葫芦。 我便都买了一些,但是,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云霜顿时无奈道:“你别太宠着他们了,羊肉包子还好,伊儿那小丫头最是喜欢吃甜食,若不控制一些,她就得满嘴虫牙了。 我嘛,我对吃的没什么特别喜欢或不喜欢的,好吃就行。 那吴副将他们拿着的又是什么?” 吴起这会儿,终于勉强歪着头看到了云霜,连忙扬起一个笑意道:“夫人!属下抱着的是总兵买给小娘子和小郎君的各种小玩意,总兵说不知道他们喜欢玩什么,只要见到适合小孩儿玩的,便都买下来了! 阿武他们手上拿的是总兵给你们买来做新衣的布料和一些衣服首饰什么的。夫人来得正好,我们几个大男人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适合您和小郎君小娘子,就怕买错了!” 云霜顿时被他那一声声“夫人”雷到了,轻吸一口气,婉转地道:“我……与你们总兵连亲都还没定,你还是像先前那般唤我云娘子便是……” “好的,夫人!” 云霜:“……” 这就叫阳奉阴违吗? 江啸却是很满意,用眼神赞赏地看了吴起一眼,吴起顿时一脸振奋。 虽然云娘子的两个孩子竟然是他们总兵的亲生崽子这件事很让人震惊。 但消化完这件事后,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总兵从六年前起,就一直让他们寻找一个当初在城外某片林子里出现过的娘子,而云娘子先前住的长胜村,就在离那片林子不远的地方! 而云娘子,就是六年前突然出现在长胜村的! 那两个孩子从第一眼见到总兵,就似乎不怕总兵,跟总兵之间还有着一种别样的亲昵。 而且,他很早之前就觉得了,小郎君的模样跟总兵有五六分相似,特别是面对敌人时那小狼崽子的模样,简直就跟总兵带兵打仗时一模一样! 只是,因为一开始,他完全没往那个方向想,加上小娘子比较像云娘子一些,他竟是以为,这都是巧合! 原以为总兵是他们卫所里最大最顽强的光棍,却谁料,总兵竟是偷偷瞒着他们儿女双全了! 眼看着云霜还要纠结吴起的称呼,江啸仿若不经意地岔开了话题,“你方才去了哪里?我今天安排好定亲的事宜后,曾去你的摊子找过你,但你的侍婢说,你和县衙的捕快离开了。” 云霜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懒得跟他计较。 既然她已是答应与他成亲了,江啸也愿意尊重她,给她时间准备,不急着成亲。 他的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她也愿意包容。 她干脆边走,边道:“今天早上有几个案子发生了,我便跟着杨捕快他们去查看了一下情况。” 接下来,她把这个案子大概说了一下,说到池小郎君时,她不禁静默了片刻,看了看江啸和吴起他们手上抱着的一大堆东西,真心实意地道:“幸好,江总兵并不是一个糟糕的父亲。” 如果他是那种糟糕的父亲,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与两个孩子相认的。 女子的笑容清浅温柔,一双杏眸里仿佛蕴着一汪浅浅流动的湖水,澄澈而明亮。 江啸眼眸微微一深,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低声道:“霜娘,你可是……要改一下对我的称呼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称呼 云霜微愣,抬眸看了他一眼。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了,这男人在他们之间的事情上,总是雷厉风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他战场上那套直接搬过来了。 说实话,她多少有些被动,在这段感情上,似乎总是他在后头推着她往前走。 但他们既然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云霜也愿意更加主动一些。 她想了想,道:“可是,我也不知晓要叫你什么,直呼你的名字,又显得太无礼了一些……” “威廷。” 江啸道:“你叫我威廷便好,这是我的字。” 云霜看着他,试探性地道:“……威廷?” 江啸心头微微一热,他向来独来独往,天底下会这般叫他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所有这般叫他的人里,他觉得这女子叫得,最为好听。 他的手指忍不住轻轻一动,静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跟在他们身后的吴起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个模样的总兵,他们先前何曾见过啊! 江啸微微收敛了一下有些躁动的心情,低声道:“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接那两个孩子。” 那不得把那两个小崽子乐得不行了? 云霜嘴角微勾,道:“好。” 两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慢慢地往前走着。 却忽地,云霜脚步一顿,眼眸微睁,瞪着不远处人群里乍然出现的一个熟悉人影。 那男人,竟是她今天上午才见过的池勇! 却见他此时已是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穿的是一套深灰色看着便老旧的衣服,正赶着一辆上头装满了东西的骡车,和其他几台车子排成一列缓缓地往前走着。 其他几辆车子上同样装满了东西,都是些看着便十分喜庆的装饰物或盆栽。 这家伙怎会在这里!而且,怎么竟是这般打扮! 这一列车队此时占据了大半条道路,路上的行人都被挤到了一边。 又因为车上放着的都是些看着便价值不菲的花卉盆栽,不少路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有两个走在他们身旁的郎君便在小声议论着,“老天爷,如今都快入冬了,竟然还找来了这么多花卉盆栽!光这几盆万寿菊,每一朵都开得丰满大气,一看便是花了不少时间精力栽培,并延迟它的花期!光一盆万寿菊,便够我好几年的工钱了罢!” “当然了!这些东西可都是林家的郎主过两天的五十岁生辰宴上要用的!据说这几盆万寿菊,便是特意从永州那边运过来的!林家也是好久没有举办这么大的喜事了,上一回,还是他们老太爷七十岁寿辰的时候?” “原来是林家啊,也难怪了……” 林家? 江啸早在云霜停下脚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此时见她一直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车队,眉心微蹙,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林家算是大齐北边的名门望族之一,本家在隔壁肃州,山阳县这里的林家是他们的分支,与本家不同,山阳县的林家专出武将,最鼎盛的时候,还出过几个总兵。 如今虽然没落了一些,但在山阳县乃至夏州,也算是说得上名号的家族了。” 会留在山阳县的家族,基本都是武将世家居多。 云霜先前就知晓山阳县军官和军官家属多,但到底没进到那些圈子,对里头的情况并不了解。 池勇竟然出现在了给林家送东西的车队里。 说明——林家里头,有昨天从池家酒坊卖出去的酒! 过两天便是林家家主的生辰宴,他们会在这时候定池家酒坊的酒,定是为了在宴席上喝! 他方才特意回了一趟家,只怕就是为了进行伪装,混进这个车队里头! 她猛地看向一旁的江啸,沉声道:“江总兵,既然林家是山阳县的武将世家,你与他们,应是多少有来往?” 江啸看了她一眼。 罢了,到底是刚刚开始,她还不习惯唤他的字也正常。 他微微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一些来往,林家这一辈有好几个郎君,便在夏州卫所任职。” 他这话还是说得低调了。 事实上,自他当上了夏州总兵后,林家便一直想方设法与他套近乎。 但江啸向来不喜这种毫无意义的人情往来,都是直接抛给沈义和吴起应付。 云霜闻言,立刻道:“我如今有些事想去一趟林家,江总兵可能带我进去?具体的情况,我一会儿与你说。” 池勇定是想趁着这次送货的机会,找到辛夫人藏在酒坛里面的那东西! 现在回去找杨元一他们,只怕会来不及。 虽然有些小题大做的嫌疑。 但也只能让江啸带着她走一趟了。 江啸微微挑眉,道:“自是可以。” 他说着,看了看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把吴起叫了过来,一咕噜地把那些东西都塞在了他手上,淡声道:“你们先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再来林家找我。” 吴起:“……” 他彻底看不到前头的东西了。 上街采购这事,简直比上战场打仗还要难呐! 却也不敢有任何怨言,惨兮兮地应了声“是”,正要离去,江啸又像想到了什么,道:“我与霜娘应是赶不及回去了,一会儿,你派人去接那两个孩子,留两个可靠的人跟在他们身边。” 云霜不禁看了江啸一眼。 虽然江啸这个父亲刚当上不久。 但有些时候,比她想得还要周到。 虽说林家无比欢迎江啸上门,但江啸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过去,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就上门了。 他这种级别的军官,本就是各大世家大族抢着拉拢的对象,一个人贸贸然上门,第二天流言蜚语便要传遍夏州。 这也是江啸让吴起放下东西后,立刻去林家找他的原因。 他身边跟着一个副将,不至于让人产生太大的误会。 云霜虽然没在官场待过,但这些人情世故还是懂的,看着吴起他们离开后,忍不住担忧道:“这般贸贸然让你带我去林家,当真不会对你有影响?” 江啸看着她,淡淡一笑,“林家到底是夏州有头有脸的武将世家,过几天林家家主的生辰,他们早就给我送了帖子,我今儿正好路过,亲自去回复他们一句,也不算什么大事。” 云霜自是不会觉得,事情有江啸说的那么简单,但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脑子快速转动,简单地把她为什么要潜进林家的事情跟江啸说了,道:“麻烦你到时候帮我拖着林家众人,我找机会潜到林家后院瞧瞧情况,可以的话,在那之前,帮我问出林家为了林家家主生辰宴买的那些酒被他们放在了何处。 这件事不能做得太明显,万一打草惊蛇,把池勇吓跑,再想抓住他的把柄就难了。” 最好的就是,在他想要偷酒的那瞬间把他抓住。 若他想找的那样东西就在林家采购的那几坛酒里,就更完美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江总兵来了 便是林家采购的那几坛酒里没有池勇找的东西,他们也能有个由头,先把这家伙抓进衙门,慢慢审问。 云霜跟江啸说完,便快速进了街边一个成衣店,快速换了个简单的男装打扮。 先别说她现在跟江啸之间没名没分的,没理由就这么和他一起去林家拜访。 她也不可能用一个太过引人注目的身份过去,不方便自己行动。 因此与江啸商量过后,她打算暂时装扮成江啸身边的小厮。 很快,云霜就穿着一身竹青色袍服走了出来,脸上简单地上了一个略显英气的妆容,一头乌黑长发挽成了一个男子发髻,上头只插了根木簪子。 因为时间太紧急,她也没法十分细致地变装,见到江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里不禁更忐忑了,眉头轻皱道:“可是很奇怪?” 江啸眸色微深,忍不住低笑一声,“不奇怪,就是……” 云霜不禁看着他。 就听他低声道:“若我身边一直跟着这么一个清秀郎君,旁人说不定会以为我有断袖之癖。” 云霜:“……” 这家伙,这种时候还逗她! 云霜脸颊微热,暗暗地瞪了他一眼。 江啸知晓面前女子对案子的重视,见好就收,轻声道:“走罢,我们现在去到林家,应该刚好能与吴起他们汇合。” 另一边的林家。 林家现任家主夫人桑氏正在紧锣密鼓地为三天后林家家主林成照的生辰宴做准备。 如今,她就在自己的书房里,列出最终的宴客名单。 因为事务繁多,她的三个儿媳,除了三儿媳刚刚生产完还没出月子,所以没有过来以外,另外两个儿媳都陪在她身旁,替她做生辰宴的准备。 事实上,生辰宴主要的宴请名单,好几天前就定下了,他们之所以拖到今天才出最后的名单,是因为有几个大人物一直还没有定下来。 林家的二少夫人曹氏在做事间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主座上的婆母,轻声细语道:“林知府今儿回了话,说会提前来山阳县参加公爹的生辰宴,真是太好了。 因为林知府要来这个消息,好些个原本犹豫要不要来赴宴的军官都给了我们回复,到时候公爹的生辰宴定会十分热闹。” 曹氏的爹身上虽然也有功名,但曹家到底小门小户,以至于曹氏在林家说话向来细声细气的。 林家的大少夫人吴氏则是出自夏州另一个武将世家,虽然势力不及林家,但这两年因为家里有男人升了千户,在林家说话的底气便更足了。 吴氏瞥了曹氏一眼,一双细长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嘲讽,似笑非笑地道:“二弟妹这是在为公爹高兴,还是在为自个儿高兴呢?毕竟二弟妹不是做梦都想着要给青儿找一个军中佳婿,最好等级高一些,还能帮衬一些成东呢。” 林羽青和林成东是曹氏的一双儿女,林成东去年就进了军中了,但一年过去了,身上依然没有任何功名。 而林羽青今年已是及笄,曹氏那些想法,可瞒不过同在一个院子里的其他人。 曹氏脸上快速地掠过一抹慌乱和恼怒,却也不敢说什么,扯了扯嘴角道:“大嫂这话说得,我自是在为公爹高兴了,这可是公爹的五十岁生辰,自是有多热闹,就要做得多热闹的…… 但我要说一点私心都没有,是骗人的。大嫂的诗儿跟我家青儿可是同年及笄,大嫂难道就一点也不操心么?” 吴氏轻蔑地一笑,道:“我家诗儿倒是不用我操心,她爹本就是夏州卫所里的千户,她大舅也在隔壁肃州担任千户,在她爹和大舅自小的教导下,我家诗儿眼光可高着呢,一般的人家或军官可进不了她的眼。” 曹氏暗暗地咬了咬牙。 是了,吴氏之所以那么有底气,除了娘家给力,也因为自家夫君是军中的千户。 哪像她那个没用的夫君,在军中十几年了,还只混了个副千户,还是靠着家里的关系想方设法谋得的位置。 一个正,一个副,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两者之间的差距可太大了。 以至于,这些年,她就没有一天不在被吴氏打压。 然而,曹氏虽然惯于伏低做小,心里到底不甘心,轻吸一口气,状似平静道:“有大兄和吴家大舅爷坐镇,诗儿的亲事自是不用愁的,再不济啊,也能挑个年轻有为的军官。然而在我看来,最不用愁的应该是千禾才对。 以千禾的出身啊,她只怕连军中的千户都瞧不上。 你看跟着千禾一起来的那个何郎君,年纪轻轻,竟然已是坐到了副千户的位置,便是如此,他依然对千禾毕恭毕敬的。 啧,也难怪千禾虽然住进了我们林家,却也不怎么愿意跟咱们林家的人来往,便连诗儿,她也是不怎么愿意相处的……” 这话显然戳了吴氏的心窝子,她脸色霎时一黑。 在夏千禾来之前,他们大房向来是整个林家最有分量、最受重视的存在,她也习惯了在林家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然而,这个所谓的肃州的表娘子一来,他们大房似乎一下子就黯然失色,变成了地上最普通不过的一颗尘埃。 这个夏千禾,这几天虽然都住在他们林家,但正如曹氏所说,她向来不屑与林家的人来往。 便连在她们这些长辈面前,也是一副清高冷傲的模样。 曹氏见状,心里快意不少,忍不住又道:“只怕啊,如今也只有咱们夏州的江总兵来了,千禾才能给上一个正眼了。 那样的人物,也确实只有千禾有资格去肖想,我有自知之明,我家青儿是万万配不上的。 大嫂……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吴氏原本拿起了小几上的杯盏,想喝两口清茶缓缓心绪。 听到曹氏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心里一激愤,杯子握得太紧,竟是一下子没握稳,一整杯清茶就这样倒在了几面上。 “哎呀!大少夫人,您小心些……” “大少夫人没被烫到?!” 书房里一下子兵荒马乱起来。 一直在埋头做事不说话的桑氏终于抬眸,猛地一拍几面,冷冷地看着两个不省心的儿媳,厉声道:“行了,我不说话,你们可就当我是哑巴?! 自家姐妹有什么好比较的?!千禾虽是肃州来的表娘子,但也唤我一声三舅母,唤你们一声表嫂!他日千禾有了什么造化,于我们林家也有益! 你们不想着如何招待远道而来的千禾便算了,竟还在背后嚼人舌根!要不是这几天事务繁忙,我定要罚你们去祖宗祠堂里跪上几天不可!” 她原本不说话,是想给她们一个机会,不想在这关头节外生枝。 呵,却没想到,他们的小心思倒是一个比一个多! 桑氏发话,便是吴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两个少夫人都呐呐地低头道了声不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就在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僵硬之时,一个侍婢突然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无法收起来的震惊,行了个礼,结结巴巴地道:“夫……夫人,江总兵……江总兵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鸡焉用牛刀 书房里的几个夫人顿时都一脸震惊的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江总兵向来不喜欢与他们这些家族有太多私交,平日里他们想见他一面都难,更别提他亲自上门了。 桑氏到底稳重一些,很快冷静下来,站了起来紧声道:“郎主他们通知了吗?如今还在家里的郎君都有谁?” 来通报的侍婢连忙道:“郎主那边,方总管亲自去通知了,前几天卫所打了一场大胜仗,好几个郎君都在家,他们都是由方总管负责通知的。” “很好,夏娘子呢?她如今可在家?” 桑氏身旁的婆子闻言,轻声道:“夫人,你忘了,夏娘子今儿一早就出门了,至今还没回来呢。” 吴氏哪里不清楚自家婆母有心撮合那位夏娘子和江总兵,她心里本就有些不甘,有了那婆子的话,眼珠子一转,道:“江总兵这样的大人物亲自上我们林家的门,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大事!媳妇寻思着,不若让诗儿她们几个娘子也去前头拜见一下江总兵,她们好几个娘子都已是及笄,这几年就要出嫁了,也是时候让她们多见一些大世面,锻炼一下心性。”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 但边疆之地,民风淳朴,这种礼仪教条的事本就没有那么大讲究。 更别说江啸身份摆在那里,让诗儿她们出去拜见,也能说是彰显他们林家对江总兵的重视。 曹氏本就有心让自己的女儿攀上高枝,这根高枝自是越粗越好,顿时心头一喜,难得的与大嫂意见一致,只是到底不敢说话,只有些紧张地观察着自家婆母。 她是不明白,婆母为何一心撮合江总兵和那个夏千禾。 再怎么说,那个夏娘子也只是一个表娘子,她以后会不会真的念着他们林家的好,还未可知呢! 桑氏哪里看不出她们的小心思,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 她哪里不知道若是嫁给江总兵的是他们自家的娘子,对他们才是最有利的。 但也得看看,人家江总兵看不看得上啊! 江总兵这么多年,后院虚空,夏州乃至夏州外头盯上他的世家大族可远远不止他们林家! 然而江总兵有理会过他们半分吗? 虽说关于这件事,外头有不少关于江总兵的流言蜚语,但那样一个人物,便是有那些流言蜚语缠身,也是不乏人前仆后继的。 千禾再怎么说,身份摆在那里,就是比他们自家的娘子更有可能入江总兵的眼。 只是,她虽然这般想,但也不是说就要完全放弃自家的娘子了。 谁知道,江总兵会不会就那么巧,刚好看上他们哪个娘子了呢? 就算做不了正头夫人,以后有机会进到江总兵的后院,也不是一件坏事。 桑氏这样想着,眸色微闪,淡声道:“青樱说得是,刘嬷嬷,你去通知一下家里的几个娘子,让她们尽快整理好自己,出来拜见拜见江总兵罢。” 吴氏和曹氏顿时都一脸惊喜。 若不是怕被婆母责骂,她们恨不得亲自回去,叮嘱自家女儿好好打扮一番了。 另一边,云霜和江啸来到林家门外,刚好见到了赶到那边的吴起。 于是他们就按照云霜的计划,以“刚好经过,来拜访拜访林家郎主”这个理由,叩开了林家的大门。 守门的仆从在得知了江啸身份那一瞬间,便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把江啸恭迎到了大厅里,转身飞速地去通知其他人。 林府的仆从,更是全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云霜心头那种“杀鸡焉用牛刀”的感觉不由得更甚,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应该花点时间,跑一趟把杨元一他们叫过来比较好…… 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她的江啸见状,朝她微微俯身轻声道:“你不用想太多,按照你自己想的去做便是。” 云霜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很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带着几个身着锦衣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身材微丰、看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一见到江啸,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诚惶诚恐地道:“小人见过总兵!不知总兵今日来访,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总兵见谅!” “林郎主请起。今日是我没说一声就擅自上门,只怕叨扰了你们才是。” 江啸在面对外人时,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沉冷模样,淡声道:“这几天我都住在县城里,今日路过林府,想到贵府前几天给我发了林郎主五十岁生辰的帖子,便想着顺道亲自来回复一句。” 林伯渠一脸受宠若惊,只是眼底悄然掠过一抹打量。 亲自来给他们回复什么的,可不是这位主先前会做的事情! 先前多少世家给他递过帖子,别说他亲自上门回复了,他亲笔回复的也寥寥无几! 到底不是傻子,林伯渠直觉,这位江总兵此番前来,还有别的原因。 只是,会是什么原因?他们林家这段时间的不同,似乎也只有多了几个肃州来的贵客…… 他忽地,恍然大悟,昨天,千禾与他们说过,他们在林娘子的带领下拜访了夏州卫所,还十分幸运地见到了江总兵。 千禾那丫头,确实是有几分姿色的,更别提夏州背靠着木丞相,官场中想攀附夏家的人,可比比皆是。 江总兵再如何清高孤傲,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罢了。 林伯渠自觉猜到了江啸的心思,连忙谄媚地笑着道:“这种小事,哪里需要江总兵亲自跑一趟。江总兵既然来了,我们林家自是要好好招待的。 江总兵请坐,请坐,我夫人为了我几天后的生辰宴,特意请了个戏班子过来,据说那个戏班子乃是临近几个州最有名气的,还曾入京,在太后娘娘面前表演过。 今儿他们第一天过来,我们正要看看他们的本事,江总兵可愿意赏脸一起?” 方总管方才说,千禾那丫头上午的时候就出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他得找个理由,把这位主多留一点时间才是。 江啸拿起一旁的杯盏,浅浅品了一口茶,淡声道:“看戏便算了,我一会儿还有点事要做,无法待太久,若是戏演到一半就要离开,可就扫了大家伙的兴致。 说起来,林郎主对这次生辰宴,倒是重视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入了狼窝的肥肉 林伯渠连忙笑着道:“那是,整岁生日,一般人家都是要多重视几分的,便是小人想低调一些,我夫人和家里的老太太也不同意。” “是么?” 江啸道:“看来到时候我来赴宴,也得备上一份厚礼才行了。” 只是答应要来他的生辰宴了?! 林伯渠微惊,无比惊喜地道:“江总兵愿意过来,已是让我们林家蓬荜生辉,厚礼什么的就不必了!” “那自是要的。” 江啸淡声道:“不知道林郎主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例如丹青、书法、各种古玩或酒……送礼这东西,也不是光贵重便可以,还是要讲求是否合心意的。” 林伯渠只觉得,如今简单的受宠若惊已是无法描述他的心情了,连连道:“江总兵真的不必那么客气……” 江啸却突然道:“不过,想来那些东西,林郎主也不缺。我听说这几天,每天都有好几个车队来给林家运送东西,便连各种好酒,都运送了好几车。” 林伯渠一怔,有些拿不准江总兵突然这么说的意思,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说实话,小人生辰宴的事,都是小人的夫人在负责,为了办好这次生辰宴,她最近确实采购了不少东西……” 江啸淡声道:“林郎主不必觉得有压力,我军中有个千户,平日里一大爱好就是品酒,他也收到了林郎主生辰宴的邀请帖,前两天他跟我说了几句,说在林郎主的生辰宴上,定能喝到不少好酒,我才随意聊起这件事。” 原来如此! 林伯渠立刻笑着道:“小人先前听小人的夫人说,她确实找人采买了不少好酒过来。城外的池家酒坊,不知道江总兵可有听说?他们那里酿的酒曾经远近闻名,可惜他们的前东家夫妇去世后,酒的品质就一落千丈。 但他们前东家夫妇去世之前,酿造了上百坛好酒封存了起来,小人的夫人为了小人的生辰宴,特意斥重金采购了池家酒坊前东家夫妇亲手酿造的三坛酒,还都是封存了二十年以上的!这几坛酒,小人不敢说是天底下最好的酒,但绝对是最稀罕的酒,毕竟喝一坛,就要少一坛,以后再想喝都没机会了! 这三坛酒,小人是想着到时候拿来在生辰宴上招待贵客用的!” 见他终于说到了正事,云霜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哦。” 江啸又喝了口茶,道:“当真如此的话,我手下的那个千户定会很欢喜。那三坛酒,林郎主可要好好保管才是。” “那是当然的!” 林伯渠立刻道:“小人把它放到了我们最里头的库房里,那里放的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事物,平日里要进库房,需要从小人的夫人或方总管处拿到钥匙才行。 库房外头也一直有人在把守,江总兵放心!” 云霜顿时想到了,池勇为何要混进给林家送东西的车队里。 他负责送的东西,可是价值不菲的万寿菊,也只有那般贵重的东西,才有可能被送进那个库房里! 林伯渠想了想,谄媚道:“江总兵可要去库房里看看?” 江啸微微挑眉,用余光看了云霜一眼,道:“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顺道参观一下林家的宅子了。” 林伯渠连忙站了起来,道:“小人这就带江总兵过去……” 然而,他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一个妇人干练的声音,“妾来晚了,有失远迎,望江总兵不要怪罪。” 随着这个声音传来,只见一个身着紫衣、看着干练又贵气的妇人带着几个年轻一些的女子,匆匆走了过来,给江啸行了个礼。 其中,还有好几个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娘子,一边行礼,还一边无比娇羞地偷偷看向江啸。 一双双清丽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再明显不过的情意。 吴起默默地望了望天,他就知道会这样。 他们总兵不喜欢跟这些世家大族打交道,其中一个原因也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年轻娘子往往见到总兵,就像林子里饿了好几顿的狼乍然见到一块肥肉…… 林伯渠见到她们,只是讶异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自家夫人的心思。 顿时无比热情地向江啸介绍起了他们家的女眷来。 江啸却由始至终,脸色淡淡,似乎再年轻貌美的娘子到了他面前,都不过是一块什么都不是的木头。 年轻娘子们却哪里甘心,趁着林伯渠介绍她们的间隙,使劲浑身解数地想勾得面前男人的几分关注,其中一个娘子在行礼时,甚至“不小心”甩掉了手里的手帕,恰恰好地飘落到了江啸脚边。 江啸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只是十分守礼地退后了一步,眼睛甚至没往那手帕上看上一眼。 便是急着要去库房查看情况的云霜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古代的大家闺秀,真真是远比她想象的要大胆啊。 她不自觉地打量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暗暗感慨,在身旁围着这么多莺莺燕燕的情况下,他竟是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准了她这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见江啸显然对他们家的女眷没有丝毫兴趣,甚至隐隐有几分不耐,林伯渠也不是一根筋的傻子,连忙道:“江总兵时间宝贵,还是先带江总兵去库房那头看看罢!” 吴氏和曹氏却哪里甘心,见婆母和公爹没有让她们带着女儿们回后院,轻笑一声道:“江总兵难得来一次,我们自是要在一旁陪同的。” 说完,拉起自己的几个女儿,就紧跟在了他们身后。 江啸虽然不耐烦,但瞥了一旁的云霜一眼,心知她定是急着要去库房那边,也懒得跟他们再扯什么,沉声道:“走罢。” 一行人顿时浩浩荡荡地往库房那边去了。 他们去到库房的时候,库房的门正紧紧锁着。 然而,云霜随意扫了一眼,就见到地上靠近门缝的那个角落里,有一片明黄色的花瓣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那分明是……万寿菊的花瓣!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偷油的老鼠 云霜本想自己找机会到库房那边。 然而,听说他们藏酒的那个库房需要钥匙才能进去后,她就改了主意。 池勇特意混进运送万寿菊的车队里,就是想有机会进入那个库房。 而算算时间,他如今定然已是进了林府,甚至,那个车队很可能已是把东西都卸下来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池勇已是得手,找到机会把那三坛酒打开了。 然而,他们把万寿菊搬进库房里时,定会有许多人在旁边监视着,按理来说,他要趁那个时候打开那三坛酒,可能性不大。 更有可能的是,池勇趁着这次潜入,摸清了那个库房的情况,并藏进了林府,伺机而动。 这种情况下,她便是一个人过去,抓到他犯案的几率也不高。 江啸定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在林伯礼提议带他们去看看那个库房时,他不过看了她一眼,便明了了她的意思,点头表示可以。 反正云霜单独过去,抓到人的可能性也不大,也省得江啸再想理由掩护她,徒增林家对他的怀疑。 然而,池勇可以长时间潜伏在林府里,他们却不能。 云霜这一路上过来,都在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做。 若池勇当真藏在了林府,他此时又会在哪里? 如今,见到库房门边那片万寿菊花瓣,她的想法被进一步证实——那几盆万寿菊,果然已是被送进来了! 江啸显然也看到了那片花瓣,淡声道:“说起来,我过来的时候,恰巧见到了一队运送万寿菊的车队,那几盆万寿菊,定然也是林府采购的?” 一旁的桑氏连忙笑着道:“是的,我们家郎主素爱菊花,这几盆万寿菊,妾是花了许多功夫才采买到的,打算到时候在郎君的生辰宴上,举办一个赏菊会,江总兵到时候也请务必赏面……” “我们这样的行军之人,平日里甚少机会品鉴这般娇贵之物,到时候只怕会扫了大家伙的兴致。” 江啸道:“到时候就像这些搬抬万寿菊的人一般,不小心打落上头的花瓣,便不好了。” 桑氏自然也第一时间留意到了地上的花瓣,心里无比恼怒。 这般品相的万寿菊本就难找,何况如今已是过了菊花盛开的时节,她是专门找了人用法子保存这几盆万寿菊的花期,才能在如今快十月末的时候还能开得如此灿烂。 这几盆万寿菊,说一盆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她早就嘱咐了那些人运送搬抬这几盆堪比黄金的万寿菊时,一定要千小心万小心,谁料还是给她弄掉了一瓣花瓣! 如今她只见到了一瓣花瓣,谁知道那些真正弄掉的花瓣有多少! 桑氏心里肉疼得不行,只是在江啸面前,她不好发作,如今见江啸也提起了这件事,顿时有了发作的缘由,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转向脸色微白的方总管,道:“搬抬这几盆花的事,妾都交给了方总管负责。 方总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总管连忙站了出来,行礼道:“回禀夫人,这件事确实本该是小人负责的,但……但府上忽有贵客上门,小人只能……只能暂且把这件事交给了张管事。” 张管事是他们府里专门负责看管这几个库房的,此时恰好也在一旁,闻言连忙站了出来,战战兢兢道:“回禀夫人,方才……方才负责搬抬这几盆万寿菊的脚夫里头,有一个人笨手笨脚的,在进库房时差点摔倒,虽然他及时稳住了身形,但……但手上的万寿菊还是磕碰到了一旁的墙壁,掉落了几瓣花瓣…… 犯了这般大错,他竟还在那里喊冤,说那时候,他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样东西,他才绊倒了。 小人已是第一时间训斥了他,并把他留了下来,想着等夫人和方总管闲下来的时候,再与你们禀告这件事……” 云霜顿时眸色微闪。 桑氏听到掉落的花瓣果然不止这一瓣,顿时气得撕人的心都有了,林伯礼却是暗暗看了江啸一眼,开口道:“好了好了,事情弄清楚便是了,这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别扰了江总兵参观的心思。 老方,你快快把库房打开!” 他都这样说了,桑氏只能狠狠咬了咬唇,先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张管事闻言,呐呐道:“方总管去招待贵客前,把库房的钥匙给了小人,小人……小人这就去打开库房。” 说着,从腰间扯下一把钥匙,急急地上前。 在他们说话期间,吴起忍不住凑到云霜面前,低声道:“夫人,那个被扣押下来的人,可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因为云霜如今的身份是江啸的小厮,她这一路上,都和吴起走在一起,也简单跟吴起说了一下这件事。 听到他的称呼,云霜眉角微跳,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他确定,这时候还要这般唤她吗? 只是,吴起到底不是严方那等头脑简单的傻大个,他唤得出口,就笃定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看到云霜的眼神,他轻咳一声,低头掩盖眼底浮起的几分心虚,虽然不多。 云霜暗叹一口气,低声道:“不是池勇。” 这话说得笃定,吴起不禁好奇地看了云霜一眼。 他跟云霜的想法是一样的,觉得池勇那小子,很大的可能是借着这次机会,留在了林府,伺机行动。 云霜轻扯嘴角,“池勇可是个聪明人,他千方百计混进了林府,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沦落到被人扣押、行动不便这种境地? 那个差点摔倒的脚夫,只怕也是他暗中促成的,为的,不过是趁乱,留在林府。” 林府规矩大,从他们进入林府那一刻起,定然就被人紧紧盯着。 要想找机会留下来,哪有那么容易。 但若是制造一些混乱,分散监视他们的人的注意力,也许还有留下来的机会。 吴起微愣,连忙问:“那池勇那家伙,会在哪里?” 云霜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想要偷油的老鼠,最有可能在的地方,自然就是油缸附近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种醋也吃? 吴起一脸怔愣,只觉得云霜这话,说了跟没说无异。 林府里头,哪里不是油缸附近,他们无凭无据的,也不可能贸贸然让林府帮忙找人。 就在这时,云霜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靠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吴起连连点头,不经意间眼珠一转,就见前方的总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侧头,眸色微沉微冷地看着他…… 那被身旁女子扯着的衣袖。 吴起:“……” 连忙下意识地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云霜微怔,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吴起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明如今的情况,只能干笑两声,严肃道:“小人知晓了,这件事就交给小人!” 总兵竟是连这样的醋都吃…… 不过,想想总兵跟云娘子虽然孩子都有了,但实际上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是这几个月,总兵更是最近才算是打动了云娘子,让云娘子主动把一切跟他说了。 他虽然不清楚总兵跟云娘子间的相处细节,但他可是总兵的身边人!没有别人比他更清楚总兵跟云娘子之间的事!自是也多少看出了一些端倪。 甚至总兵是今天早上,才去着手安排跟云娘子之间的定亲事宜。 只怕直到现在,总兵跟云娘子之间,连牵手都还没有过呢。 也难怪云娘子只是稍微跟他走近一些,总兵都要在意。 想想也是挺可怜的…… 云霜不禁打量了吴起几眼,只是这时候,库房的门开了,她也就先把心思收了回来。 却见这是个十分宽敞的库房,里头摆满了置物架,置物架上,都是各种看着便价值不菲的宝物。 林家好歹算是一个老牌家族,祖上也曾辉煌过,有一定的财富积累是正常的。 林伯礼也不怕向江啸展示他们富贵的一面,笑容满面地带着江啸走进了库房里,边走边给他介绍自家的宝贝。 云霜却是目标明确,快速扫了整个库房一眼,便见到库房右后方的一个置物架上,摆了好几坛子酒。 其中放在正中间的那三坛酒,上头贴着池家酒坊的标志,正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乍然看去,这三坛酒上头的封口还好好的,看着没被人开过,只是他们此时离它们有些远,要走近仔细看看,才能得出最终结论。 幸好,林伯礼一心讨好江啸,牢记江啸过来就是为了那几坛酒,谄媚地搓着手就带着他往那几坛酒那边走,“池家酒坊的那几坛酒就在那头摆着,小人这就带江总兵去瞧瞧……” 却忽地,江啸眼神陡然锐利,猛地转头,一双冷沉的黑眸牢牢地盯着左前方堆在一起的一堆箱笼。 原本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一群人都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了惊。 林伯礼连忙上前道:“江总兵,怎么了?” 吴起却是知晓自家总兵的敏锐性远高于常人,便是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又想起夫人进库房前对他的叮嘱,连忙也一脸警惕地看向了左前方那堆箱笼。 好一会儿,江啸才薄唇轻启,“林郎主这个库房里,看来混进了几只老鼠啊。” 林伯礼一怔,连忙摆手道:“不可能!咱们这几个库房,都会定期找人驱逐虫鼠,至今为止,就没听说过这里出现过老鼠……” 江啸却忽地,伸出手,护在了云霜身前,不容置喙道:“是不是有老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吴起!” 江啸这沉肃的模样太骇人,以至于大伙儿一时忽视了,他这有些突兀的护人动作。 吴起连忙应了一声,一只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一众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好几个女眷甚至有些害怕地缩在了一起,一眨不眨地看着吴起。 那几个箱笼堆在一起,形成了许多可以躲人的暗角。 但那些暗角,可经不起细瞧。 躲在那头的人显然也知晓这点,就在吴起快要走到那几个箱笼旁时,一个黑影忽地,箭矢一般窜了出来!瞅准一个几乎都是女眷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那几个女眷吓得立刻尖声大叫,匆忙往四处逃窜。 有几个人甚至直直地往吴起那边跑了过去,以至于吴起追上去的脚步受阻,一时竟是没法冲上去抓住那个黑影。 林伯礼他们则是僵在了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眼看着那个黑影就要冲出库房,江啸侧头朝云霜低低道了句:“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便快步追了上去。 云霜却哪里真的能把这件事都交给江啸,也紧跟在了他身后,刚走出库房,她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尖叫声—— “啊!”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阵阵慌乱的呼声—— “哪里来的宵小!竟是连夏娘子都敢冒犯!” “你……你快放开我们娘子!你可知道我们娘子是什么人物!” 云霜这才看清了,夏千禾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走到了库房外头。 而此时,夏千禾正被一脸慌乱癫狂的池勇挟持在怀里,一群人围在一旁,皆是一脸慌张无措。 夏千禾那张向来清高傲然的脸煞白一片,感受着抵在自己脖子间那把小刀的沉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见到从库房里跑出来的那个高大身影,她眼睛一亮,泫然欲泣地颤声道:“江总兵,救我……” 因为她此时被池勇挟持着,面向库房大门那一边,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跑出来的江啸。 其他人闻言,下意识地回头,见到脸色沉厉的江啸,尤许连忙走了过去,行礼道:“属下见过总兵!” 心里却是忍不住讶异,表兄竟然真的在这里! 他一路盯着林晚照回了林家,原本想直接离去,却听说表兄来了这里。 他自是不信的,可听他们说得一脸笃定,还是忍不住跟着走了进来查看情况。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池勇!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紧跟在表兄身后出来的云霜。 虽然她做了男子打扮,妆容上也做了一些改变,但尤许还是很快认出了她,顿时眼睛无比闪亮,一脸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他算是知道表兄和池勇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会突然同时出现在林府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太亏了啊 这时候,林家其他人也回过神来了,一脸慌乱地围了上来。 林伯礼更是吓得脸色都青了,“你……你是谁!你快把千禾放了!” 若青禾在他们这里出了什么事,他们林家只怕要完了。 池勇此时还在极度的恐慌之中,他的计划原本进行得好好的,成功藏进了林家放酒的库房里,就等着查看完那三坛酒,再找机会偷溜出去。 却哪里能想到,他刚藏进来,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呢,就被发现了! 还是被这么多人抓了个正着! 在吴起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法理智思考,只知道他决不能被他们抓回去,决不能! 此时被所有人盯着,他不自觉地更加勒紧了怀里的女人,大声道:“不……不想这女人出事的话,你们就都给我滚开!” 一边说,他手中的小刀一边更靠近了夏千禾的脖子。 在场其他人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来。 夏千禾更是被吓得发不出声音了,只绝望无助地看着对面的几人。 林伯礼也完全没了主意,“你……你不要伤害千禾!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池勇脸色狰狞道:“我要离开这里!你们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放我离开!到时候,我自会把这女人放了!” 有点脑子的人都预料到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但这也是他们决不能给他的! 谁知道他到时候是不是真的会把夏千禾放了!即便……即便他有点良心,把夏千禾放了,被他单独劫持了这么一段路,夏千禾的清白也早就没了! 林伯礼还没开口说什么,夏千禾的几个侍婢婆子就慌得大声道:“不行!” “你……你先把我们娘子放了!”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僵持,池勇的神经也越发崩溃,忽地把手中的小刀更贴近了夏千禾的脖颈,夏千禾吓得一声尖叫,脖子上已是见了红。 所有人的心顿时更慌了。 江啸却由始至终脸色沉厉,忽地,他感觉身旁有一道竹青色的身影走过,他似有所感,转头看了看径直越过了他的云霜。 他顿了顿,没有制止她,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右手微微握上腰间的大刀。 一开始,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云霜的动作,直到,她径直走到了所有人前头,一双清亮沉静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池勇,忽地,微微挑眉,“池勇,何必呢?” 所有人顿时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认出了她的何文宾和程芳更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这女人怎会在这里!还……还是这般打扮! 云霜却仿佛没看到周围人的目光,只看着一脸警惕地看着她的池勇,淡声道:“你不过是潜进来,想找到一样你不小心漏在了你们酒坊送出来的酒里面的东西,又何必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池勇整个人一僵,脸色更慌乱了,“你都知道了!” 见他情绪更不稳定了,所有人都是一脸心惊。 云霜却依然脸色平淡,甚至轻轻耸了耸肩,“知道得不多,只是猜到了,你似乎在找昨天从你们酒坊流出来的几坛酒。 我是今天去了客悦来,才察觉到了这件事。 客悦来里那坛酒,是你打开的。” 池勇一愣,一脸怀疑地看着她,“……就这样?” 她只是猜到了这些? 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找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为了那样东西,他手上已是沾染了两条人命?! 云霜似是有些好笑,一脸困惑地道:“否则呢?我还应该知道些什么?虽然我做了一些乔装打扮,但池郎君不会忘了,我们今天上午才见过? 虽说池郎君说了,你夫人只是回了娘家,但我还是有些在意,离开了池家后,便去客悦来了解了一下情况。 后来又在街上见到了池郎君,觉得奇怪,因此想办法跟着池郎君进了林府。” 池勇的一颗心,不知不觉地松了一些。 也对,就这么半天时间,他们怎么可能查到些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他方才还以为,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已是暴露了…… “所以,我才有些奇怪。” 云霜一直紧盯他的表情,见状,淡声道:“池郎君既然只是在找‘自己’不小心遗落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呢?虽说池郎君找东西的法子有些不可取,但也不过是对客悦来和林府造成了一些损失,池郎君说清楚,把这些损失赔偿了便是了。 天底下,还是讲理的人比较多的,何况,池郎君并不是无缘无故针对客悦来和林府。 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让自己背上劫掠他人的罪名呢?” 池勇一怔,心底猛然一惊。 云霜不给他回过神来的机会,似笑非笑地道:“更别说,池郎君这样一个聪明人,不会没有察觉到,你此时劫掠的那个女子,身份不一般? 那可是肃州知府的千金,若让肃州知府知晓这件事,别说我们如今在这里的人了,他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到时候,这天底下,还会有池郎君的容身之处吗? 为了这么一件区区小事,把自己逼到悬崖上,实在是……太亏了啊。” 池勇眼眸无神地睁大,原本就杂乱慌张的内心,更是乱成一团,脑子发麻,几乎不能转动。 只有那颗心,因为恐慌,在噗通噗通地跳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尤许不禁无比惊喜佩服地看了自家未来表嫂一眼,连忙也大声道:“对啊!池勇!谁都会有犯糊涂的时候,你要找什么东西,你直接跟林府的人说便是了!林府这样一个大家族,向来是讲理的! 你爹娘留下来的酒还有?你到时候重新拿三坛酒过来赔罪便是了!” 林伯礼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连忙走前一步,急切道:“池郎君原来是为了找东西而来!我是林家的家主,我答应你,定会配合你,若那东西当真在我们林家,也是该物归原主的! 就像这位小郎君说的,为了这么一件事闯下这么一个大祸,不值当啊!” 桑氏也急声道:“这些事都能商量!你……你只要把千禾放了,我们保证不会追究你这件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她竟耀眼至此 池勇脸上无比挣扎茫然,只是有一点,他很清楚——若他当真把怀里这女子劫持走了,那他的人生,就真的字面意义上的完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查看林府那三坛酒,那三坛酒……是昨天那贱人准备送出去的最后三坛酒了。 若那贱人如他所想,当真把东西藏进了那些酒里,那样东西,只可能在那三坛酒里! 若被人看到,他在找的是什么,他也同样要完了! 云霜哪里会忽视池勇眉眼间的那丝犹疑,脑子微转,轻笑一声道:“虽然,我不知晓池郎君要找的那样东西是什么,但会让池郎君这般焦急的,定然是对池郎君非常重要的东西? 只是可惜,方才,我抓紧时间去看了一下那三坛酒,里面,就只有酒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云霜话音未落,池勇就猛地瞪向她,一脸紧张道:“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云霜眸色微闪。 果然,他要找的那样东西在那几坛酒里,也不过是池勇的猜测。 若他一早就知道那样东西被辛娘子藏在了酒里,当初就不会让那些脚夫把那几坛酒拉走了。 云霜一脸肯定地点头,“对,里头什么都没有!” 池勇整个人,忍不住就软了。 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可笑的乌龙。 为了这么一个乌龙,他竟然就要赔上自己的一生…… 确实就如那女人说的,太亏了啊! 他一时怔愣,握着小刀的手也不由得松了,微微往下滑了滑。 趁着云霜与池勇说话的时候,悄悄走到了池勇身后的吴起见状,立刻眼神微闪,抓紧时间冲了上去,手上的大刀一个翻转,用刀柄狠狠地戳向了池勇握刀的右手。 池勇措手不及,手中的小刀就这样被摔了出去,右手手背更是一片火辣辣的痛! 他心中慌乱,下意识要反击,吴起却已是眼疾手快地一把握着他的手臂,狠狠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同时右脚一扫,就把人扫到了地上。 夏千禾也趁机快速往远处跑,却因为一时慌乱,绊到了池勇的脚,就这样尖叫一声,甚是狼狈地往前摔去。 她摔的,正是云霜站着的方向。 云霜下意识地要上前把她扶住,一旁的男人动作却更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拉。 然后,两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夏千禾在他们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云霜:“……” 在场其他人:“……” 作为罪魁祸首的男人却只是静默了片刻,便淡声道:“抱歉,方才我只一心想着,不能让其他无辜之人牵扯进这场混战中。” 嘴里说着抱歉的话,那语气神态,却哪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在他看来,只是摔一跤,死不了人。 但若连累云霜也摔倒在地上,不小心伤到了哪里,才是麻烦。 幸好,大伙儿也只是怔愣了一瞬,也没心思多想,很快就围了上去,把夏千禾扶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她的情况。 何文宾的眼神却从刚才开始,就不自觉地一直盯着不远处的云霜。 心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原以为,前不久在客悦来那里分析案情的云霜,已是足够耀眼了。 却谁能想到,方才在所有人都慌乱无措的时候,依然脸色平静地一步一步卸下那池勇的心防的女子,更是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女人身上的变化,怎么竟会那么大? 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云霜自是察觉到了其他人聚集在她身上的眼神,连忙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道:“江总兵,麻烦让人把库房里那三坛酒搬过来。” 她顿了顿,淡声道:“池勇要找的东西,很大可能就在里头。” 虽然她不清楚,昨天从池家酒坊流出去的酒,到底有多少坛。 但方才,她告诉池勇,那三坛酒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脸上是震惊又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不可能没想到,即便他们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追究他劫持夏千禾的事,但也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只是,在劫持未果、他又主动放手认错的情况下,他的处罚会轻一些,很可能关上几天就让他出来了。 但在他已是知道,他们猜到了他有东西遗漏在了那几坛酒里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允许自己在查看完那几坛酒之前,失去自由。 那酒里的东西,可是让他不惜杀人也要拿回来的。 所以,他方才会放松得那么快,只有可能是——他确定,自己猜错了,那样东西不在昨天流出来的那几坛酒里。 也就是说,林府这三坛酒,很可能就是昨天从池家酒坊出来的,最后三坛酒! 江啸看了她一眼,便沉声道:“尤许,去把库房里那三坛产自池家酒坊的酒搬出来!” 林家的人至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一切跟库房里那三坛酒有关。 但他们暂时也没心思关注这件事了,急着围在夏千禾身旁,对她嘘寒问暖。 尤许应了一声,很快,就把库房里的三坛酒搬了出来。 随即,当着云霜和江啸的面,把那三坛酒,毫不客气地一坛一坛开封了。 前两坛酒,都只是普通的酒液。 一直开到第三坛酒的时候,他们眸色微变。 却见酒液底下,一个棕色的令牌静静地躺在那里。 云霜还在愣神,想着那是个什么令牌,身旁的两个男人就脸色突变。 尤许快速上前,把那令牌捞了出来,细细看了一眼,沉声道:“回禀总兵,令牌上有肃州卫所的图腾,这是……肃州卫所兵士的令牌。” 便是云霜这样的门外汉,也知道令牌对一个兵士的重要性。 辛娘子费尽心思偷运出来的、让池勇不惜杀人的东西,竟是……卫所兵士的令牌?! 江啸的神情也一下子沉了下来,眸色沉厉,看了一旁被吴起压制得死死的池勇一眼。 就在这时,林伯礼关心完夏千禾,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是还没完全散去的慌乱,道:“江总兵,可是有什么发现……” 江啸立刻给尤许使了个眼色,尤许脸色不变地把令牌藏了起来,轻笑一声道:“没什么发现,看来,这当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乌龙。 对了,夏娘子没事?” “没事,没事,就是……被吓坏了,方才……方才还跌了一跤……” 说到这里,林伯礼不禁脸色微妙地看了江啸一眼。 江啸脸上却一点愧疚也没有,淡声道:“发生了这样一件事,贵府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善后,我便不叨扰了。 等林郎主生辰宴的时候,我再来拜访。” 第一百八十章 这不是他认识的表兄! 林伯礼便是再想多留江啸一会儿,也实在没精力了,只能抽空亲自把江啸几人送到了大门口。 在江啸他们离开前,他忍不住看向云霜,感叹道:“真不愧是江总兵身边的人,便是一个小厮也藏龙卧虎!方才多亏了这位小郎君,否则我真不敢想,千禾会如何……” 说到这里,他还是一阵后怕。 云霜笑笑,没有跟他说自己真实身份的意思,道:“能帮到夏娘子,也是我的荣幸。” 看到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林伯渠微微一愣,心里涌起了一丝怪异。 一旁的尤许却是忍不住意味深长地道:“那是当然的,咱们总兵的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一边说,一边胆大包天地给了自家表兄一个促狭的眼神。 江啸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离开林府后,云霜看了看吴起手上的池勇,看向江啸道:“要把池勇送到县衙么?” 原本,她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案子。 却谁曾想,这件事最后,竟是跟卫所的将士扯上了关系。 尤许兜里还装着那块令牌呢,闻言眉头一皱,道:“这件事,只怕不是普通案子那么简单了。我方才仔细看了看那块令牌,上头该有的细节都有,且显然已是用了好几年了。 瞧着,那不是别人仿造的。” 卫所的每个将士,都会有一块自己的令牌。 那块令牌,就是卫所将士的身份证明,只要身为卫所将士一天,就必须每天都带在身上,很多将士战死沙场后,也是靠那块令牌确认他们的身份的。 云霜看向尤许,道:“先前,曾经有人试过仿造卫所将士的令牌么?” 尤许脸色微微凝重,点头道:“自是有的,卫所将士出入卫所,都必须出示自己的令牌作为身份证明,因此曾经有不少细作通过伪造令牌的法子,潜入军中,探听情报。 然而,这种事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首先,要伪造出一个完美的令牌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个卫所将士的令牌都是独一无二的,上头除了他们的名字、所属的卫所,还会刻上他们进入卫所的时间。 这些细节,在他们令牌进出军营的时候,都会被细细地检查,但凡有一个细节对不上,就会被拆穿身份,所以以往那些伪造令牌的细作,都不是单纯的伪造令牌,而是……想办法除去卫所里的某个人,彻底顶替他的身份。” 云霜立刻明白了尤许为什么说,这件事做起来并不简单,“但是,卫所里的将士经常是一起行动的,都会有熟悉他们的战友。 就算那个细作通过顶替某个人的身份进了军营,也隐瞒不了多久?” 就算他做了精心的准备,例如,易容、模仿对方脾性等,但再精心的准备,也无法完全瞒过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若他其实已是换了一个人,他身边的战友迟早是会察觉到异样的。 尤许点了点头,道:“所以,便是有细作通过这种法子偷潜进了军中,也无法埋伏太久。我所知道的埋伏得最久的细作,是埋伏了大半个月。” 云霜微挑眉。 大半个月,已是很厉害了。 尤许却忽地,有些嘲讽道:“就是因为那个细作,那个卫所的军事机密被大量泄漏,金蒙国那群蛮子针对那个细作找到的漏洞,做了精密的部署,差点让六年前的夏州,再次重现二十年前被屠城的惨状……” 六年前的夏州? 云霜一怔,万万没想到,尤许说的那个卫所,竟是夏州卫所! 而六年前,不正是原主和何文宾私奔到夏州那一年么? 那时候,她确实记得,夏州的局势动荡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路上遇到的百姓都是一脸惊惶不安、对未来迷茫恐惧的模样,趁着动荡跑出来四处肆虐的土匪也不少。 也因此,当时去城外探望祖母的程芳才会遇上被土匪差点逼到绝境的事情,被刚好走到了夏州和肃州交界之处的何文宾救下了。 只是,对于当时初初来到边境之地的原主来说,她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异样,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和阅历分析,这些异样来自于哪里,这里又会即将发生什么狂风暴雨…… 事实上,大部分百姓跟原主也是差不多的,唯一庆幸的是,六年前的夏州终究没有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 尤许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江啸一眼,道:“当初,若不是表兄冒着生命危险力挽狂澜……” 看着云霜有些怔然的神色,江啸淡声道:“行了,那些陈年往事就别说了。如今这件事涉及到了军中的将士,池勇这厮是万万不能就这么交给县衙。” 尤许只能暂时把话头咽了下去,冷冷地看了一眼被堵着嘴一脸绝望的池勇,道:“可是,仅凭这家伙,还没那么大的能耐从一个卫所将士身上抢到他的令牌。” “没错。” 江啸嗓音微沉,“他为何要抢令牌,背后又有谁在指使,这些事情都要尽快查出来。 今天我们抓住他的事情,林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见到了,但我们从酒坛子里找到了那个令牌的事情,却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若我们直接把他带去卫所,他背后的人定然立刻就会察觉,我们知道了一切。” 尤许立刻明白了自家表兄的意思,“那我们只能先把他带去县衙了。” 明面上让县衙查他杀害他妻子和那个叫老马的脚夫的案子。 他们则在背地里查那个令牌的事。 江啸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你和吴起带着池勇跑一趟县衙。” 尤许立刻纳罕地看着他,“总兵不一起去?” 平时这种事,表兄都会无比上心,能亲自跟进的都不会假手于人。 否则,这几年,夏州也不会这么和平,仿佛铜墙铁壁一般把金蒙国那群蛮子挡在了外头。 “我在休沐。” 江啸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何况,若什么小事都让我亲自去跟,养着你们有何用?” 尤许:“……” 不,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表兄! 江啸说完,便看向云霜,嗓音微微放轻,“走罢,回家。” 那两个小家伙定然要等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心疼 看着自家表兄和未来表嫂慢慢走远的身影,尤许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吴起以为尤千户是担心总兵会误了正事,忍不住道:“尤千户放心,总兵心里有分寸……” 他们总兵确实也很难啊! 昨晚才知道了云娘子那两个孩子是自己的亲生崽子,都没相处多久呢,事情就一件一件地来。 平心而论,若他突然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激动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事哦! 尤许却看了他一眼,低低一笑道:“我没担心。” 只是,多少有些感慨。 以前的表兄就像一根崩得过紧的弦,满脑子都只有军中的事情。 一年到头来,似乎也不会给自己多少休息的时间,整个人就像一把没有感情的杀戮兵器,甚至偶尔会让人觉得担忧,他这辈子是不是就跟战场绑在一起了? 若有一天,他离开了战场,他的生活又要如何继续? 如今,他却是终于也有了一些作为正常人的欲望了。 如果说,尤许先前还对自家未来表嫂是个嫁过人的女子,以及带着两个孩子这件事有些在意,这会儿他是彻底释怀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转身,有些急切地道:“快快,我们快把人送到县衙去。” 他还想找时间,好好去拜访拜访他的未来表嫂呢! 表兄已是好几年没回京了,他每次回去,祖父他们都要念叨个半天,如今有了未来表嫂,说不定表兄心情一好,就会愿意回去看看祖父他们了。 回去路上,云霜不禁瞥了江啸好几眼,终是忍不住道:“你不亲自带池勇过去可以吗?” 虽然她不是军中的人,但听了方才他们的讨论,也能感觉到,这件事背后,只怕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不急。” 江啸低声道:“何况,池勇背后那些人定然密切关注着他,若我亲自送他去衙门,只会引起他们更大的怀疑。” 说得也是。 云霜想了想,又道:“不过,池勇留在了县衙,你暂时应该也不用回卫所?” 那两个小娃娃刚刚认回了亲爹,若他立刻又要回卫所,他们定是要失落的。 江啸看了看她,压下牵起她的手的欲望,道:“我说了这几天能好好陪陪你们,便不会食言。” 以前明明没有这种感觉。 但遇见了他们母子仨后,他是越来越觉得,他能用来陪他们的时间,太少太少了。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云伊和云尹果然已是回来了,正在八月他们的陪同下,站在大门处,不停地张望着什么。 见到江啸和云霜的身影,云伊激动地叫了声“爹爹!娘亲!”,便仿佛一只小蝴蝶一般朝他们扑了过去。 江啸黑眸微柔,微微弯下身子一把抱起了某个小丫头,云霜则是朝也快步走了过来的云尹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牵起他的手后,才无奈地瞪了江啸怀里的小丫头一眼,“不是说了,还不能在外头叫爹爹的么?” 这是云霜早上时跟他们说的。 如今她跟江啸毕竟还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了避免某些麻烦,能低调的地方还是要低调一些的。 云伊紧紧地搂住了自家老父亲的脖子,害怕娘亲以为她不听话,连忙道:“伊儿记得的,伊儿就是……就是太想念爹爹和娘亲了……” 明明爹爹早上说,放学的时候会和娘亲一起来接她和阿兄的。 谁料她和阿兄盼了好久,盼来的还是八月他们。 但她和阿兄是乖孩子,八月说娘亲和爹爹不是故意不来接他们的,只是有事情要忙,所以他们也不会责怪娘亲和爹爹。 江啸看了看小丫头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有些心疼,轻轻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爹爹会努力让伊儿随时随地都能唤爹爹。 今天伊儿和阿兄可有听陈夫子的话?” 小丫头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坐在江啸怀里晃着一双小胖脚,眼睛闪闪发亮道:“当然有!今天我们开始学千字文了!陈夫子说,我跟阿兄念书的声音特别响亮,也特别好听呢!爹爹,一会儿我和阿兄念给你听好不好? 还有还有,我还交了很多好朋友哦!私塾里的师兄也对我和阿兄很好,蓝迎师兄还请我们吃了很好吃的糕点呢……” 云伊这丫头本就是个话痨,这会儿认回了亲爹,正是心情激动的时候,一开口就是唧唧喳喳的,仿佛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江啸嘴角不禁轻勾,一直抱着她,回到客厅了也不舍得把人放下来,径自抱着云伊坐了下来。 他倒也没有忽略云尹,见这一路上,云尹好几次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坐下来后,便温和地看向云尹,道:“尹儿,你也过来,方才你可是有什么想说?” 云尹的脸色顿时微微一亮,小跑到了江啸身旁规规矩矩地坐下,某个小丫头似乎也终于发现了自己完全没有给阿兄开口的机会,笑嘻嘻地道:“陈夫子今天也表扬了阿兄好多次!今天有个坏孩子骂我和阿兄,阿兄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而是去告诉陈夫子了。 陈夫子骂了那个坏孩子,还说阿兄的做法很明智!” 她这话一出,江啸和云霜的脸色顿时沉了沉。 云霜知晓,以他们的身份进了私塾,要想说完全不被人欺负是不可能的。 但真正听到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气血翻涌,嘴角微抿道:“骂你们的坏孩子,是谁?” 云尹有些犹豫地看了云霜和江啸一眼,他虽然年纪小,但心思敏感细腻,也实在不想让爹爹娘亲为他担心,低声道:“娘,这件事我已是解决了……” 云伊却哪里知晓自家阿兄的良苦用心,气呼呼地道:“那个坏孩子叫林……林知翔!对,就是他!他可坏了,还领着其他坏孩子欺负我和阿兄!哼哼,只是最后,他们都被陈夫子和蓝迎师兄收拾了!” 云尹:“……” 云霜暗暗记下了那孩子的名字,又询问了一些细节,便有些心疼地抚了抚这两个孩子的脑袋,把这件事掀过去了。 他们本该含着金钥匙出生,不说一出生就万众瞩目,但也绝不应该遭受这些非难。 怪只怪,他们的前半生太坎坷了。 便是云霜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已是发生的事情。 只能努力让他们坚强起来,给他们足够的资本,让他们能应对一切风雨。 接下来,两人陪着两个孩子用了晚膳,那之后,江啸亲自抽查了云伊和云尹的功课,又带着云尹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武。 最后,亲自看着他们到房间里睡觉了,才走出来,看向云霜,轻声道:“霜娘,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他们是我和你的骨肉 方才,听到那两个孩子说,他们在私塾里被人欺负了后,云霜就察觉到了,江啸有事情想与她说。 他们昨晚,确实也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好好讨论。 云霜轻轻地“嗯”了一声,微微一笑道:“我已是让十五准备了一壶花茶和几碟点心在外头,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江啸看着面前笑容清浅的女子,眼神微热。 两人最后,坐到了昨晚的石桌旁,云霜亲自倒了杯茶给江啸,道:“江总兵可是想与我商讨,那两个孩子的身份的事情。” 这女子向来冰雪聪明。 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江啸也不意外。 他拿过杯子,带着薄茧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点头道:“是,他们是我和你的骨肉,不是什么爹不详的孩子,我想让所有人都知晓这件事。” 不过,这样一来,六年前那件事就势必会牵扯出来。 便是他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云霜的名声,也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 云霜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单手托腮,好笑道:“江总兵不必顾虑我,我独自带着这两个孩子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只是……便是你把那件事昭告天下了,该不信的人,一样不会信。 而且,有件事我先前就想问江总兵了,江总兵家里,就不会介意我和这两个孩子的事情么?” 这男人很多时候,虽然都表现得独来独往,强势稳重。 但云霜不会忘记,这里是讲求门当户对、阶级关系的古代。 先前江啸就曾隐晦地说出“普通军户家的孩子很难当上高级军官”的话,其实就是婉转地说,他并不是出自于普通军户家。 江啸看着她清透明丽的双眸,静默片刻,道:“霜娘,在我这边,你永远不用担心我家里人的看法。 我爹娘……早就去世了。” 云霜微愣,不禁微微坐直了身子。 “而我家里其他人……” 江啸轻讽,“只怕也恨不得,我当年与他们一起走了最好。” 云霜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开口说什么,只听江啸继续道:“我先前与你说过,我父亲曾经是隔壁肃州的总兵,他出自襄州的武将世家江家,是江家那一辈中最天赋异禀的郎君。 早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就一个人带兵击退了金蒙国的大将,立下了无数战功,十八岁那年就承了爵,成了江家的顶梁柱。 二十四岁那年,他与我母亲去了肃州,成了肃州总兵,也是在那一年,夏州沦陷,被金蒙国那群鞑子占据了整整一个月。” 云霜的心微微一跳,有些讶异地看着江啸。 他爹娘的死……不会是跟二十年前那件事有关? 江啸轻吸一口气,嗓音微哑,“当时,周边的州镇紧急派兵支援夏州,朝廷也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夺回夏州。 虽然这个过程不算顺利,但最后,夏州还是被夺回来了,而我爹作为夺城的主将,这件事本该成为他身上的又一个战功。 然而,谁都没想到,最后我爹,却是死在了追逐紧急逃离夏州的一支金蒙国军队的路上,甚至至今,还找不到他的尸骨。” 云霜一脸怔然,忍不住皱眉道:“不对,这件事不正常……” 便是她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 既然那时候,夏州已是收复,江啸的爹又何必对要逃离的金蒙国残兵这般穷追不舍?! 江啸不禁抬眸,定定地看了云霜一眼,忽地,闭了闭眼,脸上是淡淡的嘲讽,“霜娘,你太正直了,然而,天底下心思阴暗图谋不轨的小人,却是太多。 那件事发生后,那些人好像一下子忘记了我爹收复夏州的功绩,一口一个‘傲慢轻敌’、‘好大喜功’的帽子往我爹头上带,我小时候不理解,长大了一些后才知晓,那些人未尝不知道这其中有异,只是,当时我爹在年轻一辈的光芒中太盛,暗地里嫉妒他、敌视他的人太多。 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人里,还有我最亲的亲人…… 我爹去了肃州后,没有立刻把我带过去,而是把我留在了襄州的老家,原想着是等肃州那边稳定一些,再把我接过去。 我爹出事后,我亲眼看到我二叔和三叔……联合起来给我爹泼脏水,跟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一起骂他、指责他。 而我娘因为我爹出事,一下子受不了打击,大病了一场,在回到襄州前……就没了……” 云霜的手不禁紧了紧。 下一刻,一只温热的大手就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挣脱。 江啸不是会轻易在别人面前说这些事的性子。 他今晚会愿意扯开这些陈年的伤口,是为了她。 让她可以更多地了解他。 她的眼神不禁微软,低声道:“当时你几岁?你一个孩子在这样的豺狼窝里,定是不好过?” 她的眼神中明明没有包含太多的情绪,只是带着微微的柔软和怜惜,江啸的一颗心就软了又软。 突然就觉得,那些事情再次想起来,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他微微抿唇,道:“那时的我刚满六岁,我爹出事后,我二叔便说服了我祖父上报朝廷,以我年纪太小不能承袭爵位为由,把家里武安侯的爵位承袭到了自己身上。 然而,便是有了爵位,也改变不了他们是个无能的废物的事实,生于武将世家,他们却贪生怕死,连战场都不敢踏上去。 我祖父当时尚建在,他也不是没对我二叔和三叔有过期望,只是,最后,他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后来,他一心培养我,却没想到,我二叔对外唯唯诺诺,对自家人,却向来狠得下心。 在我十岁那年,他找人偷偷把我带离了江家,想偷偷把我处置了……” 这不是江家人第一次对他出手,但那一次,他们差点就得逞了。 也是他命不该绝,在最后关头跳崖逃过了一劫,却也因此被湍急的河流冲到了一个远离襄州的地方。 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遇到这种事,他心里无比绝望,更不知道,是否应该再回到那个龙潭虎穴。 他因此,一直在外头流浪了四年,直到十四岁那年,被一直坚持不懈派人在外头找他的外祖家找到。 而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在他失踪后,祖父知道了自己二儿子对他做的那些事,一时怒极攻心,去世了。 自此,江家最后一个还会护着他的人,也没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霜忽地便想起了,先前,江啸曾安慰因为柳沛儿的死而害怕的云伊,说他小时候,曾一个人在外头流浪了许久。 只是,他没有她幸运,身边没有关心自己、守护自己的家人。 云霜的喉咙突然有些梗,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微沙的声音,“那些事都已是过去了……” 她不太会安慰人,也只能说一些苍白无力的话。 江啸却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勾,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是,都过去了,而我也早已是对江家,失去了任何期盼。 霜娘,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受,只是想让你知道,如今的江啸,不是襄州江家的江啸,而只是夏州卫所的江啸。 我原本以为我自己已是孑然一人,也不敢再期盼什么温情,直到遇见了你。 虽然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会高兴,但我真的很庆幸,六年前在山洞里的那个女子,是你,也很感谢,你生下了云伊和云尹。” 六年前那件事,连带着这六年,对她来说,应该不亚于一个噩梦。 江啸静默片刻,轻声道:“所以,我无法再看到你和两个孩子受苦,也不想对那两个孩子的身世遮遮掩掩。 霜娘,他们就是我的孩子,我希望所有人都知晓这一点。 你可愿意相信我?” 看着男人眼里浓郁而沉重的情绪,云霜无奈地一笑,道:“我若不相信你,便不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并答应与你定亲了。” 江啸心头微热,不自觉地越加握紧了手心里的那只手。 两人一时四目相对,静默无语。 只是,这样的静默一点也不难熬。 云霜恍惚中,乱七八糟的想着,明明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事情想问江啸。 却又觉得,不急在一时。 反正他们之间,来日方长。 最后,却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的十五打破了这一方沉寂,轻咳一声,道:“娘子,江总兵,方才方正过来说,吴副将和尤千户来了,想求见江总兵。” 江啸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松开了握着云霜的手,站起来道:“他们在前厅?” “是。” 他们应是刚从县衙那边回来。 他们这么晚还过来求见,只怕是从池勇身上挖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报。 云霜看了江啸一眼,道:“可介意我过去一起听?” 池勇的案子是她破的,她自是对最后找到的那个令牌有些好奇。 江啸看了她一眼,眼神温和,“自然不介意。” 云霜不由得朝他笑笑,两人一起往前厅走去。 走在后头的十五看着他们虽然还不够亲密,却似乎流转着某种默契的背影,不禁暗暗感慨。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种,小郎君和小娘子的爹原来真的是江总兵啊的实感。 尤许见到江啸和云霜一起走了过来,顿时脸色微亮,快步走上去,笑出了一口白牙,“我还担心这么晚过来,云娘子已是睡下了!” 这莫名热情与熟稔的反应,让云霜微微顿了顿。 先前他在客悦来突然开口替她说话的那种奇怪感觉,又一次蹿了起来。 江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把云霜拉到了自己身边,道:“尤许,注意点礼仪!” 尤许仿佛这才看到了云霜那探究又警惕的眼神,连忙轻咳一声,嘿嘿笑着道:“表兄,我知晓的,我这不是好不容易见到了未来表嫂,有些激动么!” 云霜微愣,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尤许和江啸。 江啸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似乎拿他没辙,转向云霜低声道:“你不必搭理他,这家伙兴奋起来就是这样,没大没小,咋咋呼呼的……” “什么叫没大没小,咋咋呼呼!表兄,今儿你不在的时候,我还帮未来表嫂说话,怼了那个对未来表嫂阴阳怪气的女人!” 尤许似乎很不甘心,撇了撇嘴,道:“我这不是难得见你终于有了成家的想法,替你高兴么!只是,未来表嫂还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今儿在林家救那夏娘子的时候,我都看呆了,面对那种情况,你实在是镇定过头了!” 竟然能那么快就想到了能让那池勇松懈下来的法子,还一步一步地诱他入局。 尤许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天在客悦来对你阴阳怪气的那对男女又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小人,未来表嫂,你是怎么惹到的!”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没外人的地方,尤许哪里能再忍,一咕噜地就把已是在肚子里积攒了许久的话都说了。 看着面前眼睛发亮地看着她的男人,云霜嘴角微抽。 他这模样,倒是跟云伊那小丫头有几分相像。 听到有人对云霜阴阳怪气时,江啸不禁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只是,若放任尤许这样说下去,他能说到天亮。 最后,也只能强行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尤许,你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见表兄的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尤许连忙轻咳一声,道:“自然不是,我和吴副将是来禀报池勇的情况的。 方才我和吴副将把池勇送去了县衙后,佯装离去,实则从县衙后门又偷偷走了回去。 池勇那厮被吓坏了,我和吴副将不过用了些小手段,他就把一切都招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也沉了沉,道:“池勇说,这个令牌,是他找人合伙一起从肃州卫所一个将士身上抢回来的,那个将士也已是被他们解决了。 他说,他是某次跟人出去喝酒时,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肃州那边的黑市有人在高价收肃州卫所将士的情报和令牌,而且,有多少要多少。 他听了后,一时心动,刚好他家附近,有个在肃州卫所当兵的男人回来探亲,他便找人趁他落单的时候,攻击了他。 却谁料,当晚,他就被他的妻发现了端倪,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池勇做的,可是背叛大齐的事,一旦东窗事发,别说池勇了,整个池家都要遭罪。 辛娘子可以不管池勇的死活,但不能让池勇因此害了自己的儿子。 这才孤注一掷地把令牌偷了出来,藏到了酒里,想偷偷运出去。 却谁料,她还没把酒运出去,就被池勇发现了。 云霜忍不住道:“这听起来,似乎是肃州那边的问题啊。” 池勇只是因缘巧合,才跟那件事扯上了边。 吴起却是忍不住咬牙道:“肃州那群混账,本来这两年,肃州的边防就一塌糊涂,好几次都差点被金蒙国那群鞑子突破防线,要不是肃州占着四面环山的地形优势,它的城门早就被踏破了! 这一回,他们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江啸的另一面 虽然这件事看起来跟他们夏州无关。 但不管是夏州还是肃州,都属于大齐的土地,更别说两州紧挨在一起,若肃州当真出了什么事,夏州不可能不受牵连。 云霜不禁看了江啸一眼。 当初身为肃州总兵的江啸父亲,不就是因为夏州被金蒙国破了城门才出事的么? 尤许也撇了撇嘴,一脸不屑道:“若不是肃州的边防搞得一塌糊涂,肃州那夏知府也不会屁颠屁颠地要过来拜访咱们卫所,做这种面子功夫。 咱们总兵每年回京述职,可都是被圣上连连夸赞的,肃州那些人眼红着呢。 肃州那严总兵以前也是个颇有能耐的武将,这几年却是越来越骄奢淫逸,不思进取,整个大齐,迟早要被那姓木的搞得一塌糊涂!” 姓木的? 云霜眸色微闪,直觉她听到了一些与她以前接触的世界,完全不同的话题。 吴起比尤许谨慎得多,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云霜,道:“如今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尤许似是已是憋了许久的气,轻哼一声道:“怎么不能说了?难道这不是事实?!圣上如今年纪越来越长,朝中不满那姓木的独揽大权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那姓木的心里发虚,这几年发了疯一般拉拢朝中的臣子,逼迫他们站队。 肃州那严明远不就是被他拉拢后,自觉傍上了一根粗杆,这才开始各种放肆,得过且过的么?那家伙做事全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从来不是真正地为大齐着想!就他这样的,还想拉拢表兄!做梦他! 夏千禾那女人特意提早这么多天来夏州,看着表兄的眼神还那么恶心兮兮的,谁知道是不是被她家里人安排,特意接近表兄的!” 见尤许竟是什么都说出来了,吴起一脸慌乱道:“尤千户,这……这话不好在这里说……” 云娘子还在这里呢! 他不是不信任云娘子,但……云娘子终归还不是他们总兵的夫人啊。 尤许好笑地看了看吴起,道:“吴副将,你怕什么,若这会儿真的不适合说这些话,表兄早就制止我了。” 他对他表兄的了解,还是及不上他啊。 云霜不由得看了江啸一眼。 虽然知道,他坐到那个位置,不可能完全脱离所有朝廷纷争。 但这还是她第一回,那般直面这一切。 这是她完全不了解的,江啸的另一面。 江啸凉凉地看了尤许一眼,似是懒得搭理他,道:“不管如何,有人暗中大量收购卫所将士令牌这件事必须继续查下去。 吴起,待会你帮我传信给沈先生,让他安排几个人跟进这件事。 夏州这边也暗中摸排一下,可有人在收我们夏州卫所将士的令牌。” 顿了顿,他嗓音微沉,道:“虽说我们才打赢了一场胜仗,但如今还没正式入冬,在边防事务上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吴起和尤许连忙应了声是。 云霜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眉头微蹙,看向江啸道:“如果……那个夏娘子这回来夏州当真是别有用心的,你今儿答应林郎主要去参加他的生辰宴,可是不太妥?” 她有些明白江啸为什么不怎么愿意跟这些大家族来往了。 除了这样的来往很多时候都毫无意义之外,这些大家族背后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才是最让人烦心的。 与他们走得太近,一不小心就要被那些利益网给网住了。 江啸看向云霜,看出了她眼底的不安。 因为她今天把他带去了林家,江啸才会答应林伯礼去参加他的生辰宴。 她不希望这件事给江啸带来太多麻烦。 江啸轻声道:“你别多想,不过是去参加一次生辰宴,不至于对我有太大的影响。” 看着表兄在云娘子面前轻声细语的模样,尤许不禁啧啧感叹,忽地,咧嘴一笑道:“那夏千禾的心思傻子都能看出来,云娘子早些与我表兄成亲,不就能打消她的心思了!” 他话音未落,江啸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当真是给他一点颜色,他就能开染坊。 尤许这才有些迟钝地察觉,自己在一个女子面前说这种话,虽然他没有任何不尊重她的心思,还是不太妥当。 连忙轻咳一声,有些局促地道:“我……我只是开个玩笑……” 所幸云霜也不是那种被人说几句闲话就要死要活的性子,何况在她看来,她都已是答应和江啸定亲了,那成亲也是迟早的事。 没什么不好说的。 她好笑地扬扬嘴角,道:“没事,不过没想到,尤千户与江总兵竟然是表兄弟关系。” 看她这么好说话,尤许不禁眼睛微亮,对这个未来表嫂是越发欢喜了。 “我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云娘子不知道,我刚来的第一天,表兄就恨不得打包把我原路送回去!这三年来,更是没有一天不在用他的冷漠无情来摧残我可怜的小心肝。 哼哼,幸好如今有了云娘子,表兄也越发像个正常人了……” 江啸额角青筋微跳,实在听不下去了,冷声打断道:“尤许,既然事情汇报完了,就给我回去!” 低沉的嗓音里隐隐带着几分警告。 尤许还是有些怵他的,暗暗地吞了口唾沫,有些发蔫地道:“我难得见到了云娘子,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也不行?罢了,以后多得是机会……” 说完,他不情不愿地道:“那我先回去了,表兄今晚也要回家?咱们一起回去呗。” 他在山阳县有自己房子,但他有意趁这个机会,问问表兄要不要把云娘子的事与祖父他们说一说。 谁料,他话音落下,却迟迟没有得到答复。 面前三个人的表情,还一个比一个异常。 他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们一眼,怎么了?他问出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吗?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云霜。 她倒没有被人抓奸的窘迫感,淡淡一笑,瞥了江啸一眼,道:“确实,时候不早了,江总兵就早些回去休息。”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不想委屈你 江啸:“……” 深知自家总兵心思的吴起不由得轻咳一声,默默地望了望天。 总兵对云娘子本就心思不纯,如今又知道了六年前那个女子就是云娘子,云娘子的两个孩子就是他的亲骨肉。 换做是他,定然也是想更多地与自己的妻儿待在一起,事实上,他们本就该待在一起。 然而明面上,他们确实又什么关系都没有。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见尤许还在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江啸不带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跟吴起先出去,我一会儿过来。” 尤许虽然觉得有些怪,但也没有多想,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等前厅里只剩下江啸和云霜两人后,江啸转身看向还笑意盈盈的女子,嘴角微抿,道:“霜娘好像很开心?” 云霜微微扬眉,有些冤枉。 她只是觉得他们如今的关系,凌乱中透着几分戏剧性的好笑罢了。 她轻咳一声,道:“尤千户说得对,江总兵本就该回自己家休息。” 江啸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似是有几分无奈。 最后,却也只是抬起手,用手指轻轻触了触云霜的脸颊,轻声道:“罢了,明日一早我再过来,送伊儿和尹儿去学堂。” 云霜微愣。 这两个孩子上学时间早,她虽然不清楚江啸的宅子在哪里,但想来,离她这里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 她刚想让他不用那么麻烦,江啸就低声道:“如果可以,我倒想今日就把你娶回家,只是,我不想让你有任何委屈。” 她如今还不愿意嫁给他是一回事。 他也不想因为那两个孩子,仓促与云霜成亲。 他想娶她,并不只是因为那两个孩子。 云霜微愣,不自觉地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 江啸却没再说什么,低低道了句“早些休息”,便转身快步离开。 云霜不自觉地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 她与他认识了两个多月,这两天,却似乎才真正了解了他这个人,以及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等在外头的尤许见到江啸走了出来,快步迎上去道:“表兄。” 江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想说什么,说。” 山阳县不大,他的宅邸离云霜的房子,其实也就一刻钟多一点的距离。 江啸便干脆步行回去了。 尤许悄悄地看了看身旁的男人,道:“表兄,你真的决心要与云娘子成亲吗?” 说实话,表兄今天在云娘子家待到那么晚,他们之间的亲密,还是超出了尤许的想象。 江啸淡淡地“嗯”了一声。 尤许便忍不住喃声道:“也好,虽然我今天是第一回见到云娘子,但也能看出云娘子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不止长得漂亮,脾气好,还异于常人的聪慧,有许多让人震惊的地方,我总算知道表兄为何会被她吸引了。 只是,表兄,虽然你与江家已是许多年不联系了,但你成亲的事,连祖父也不愿意说吗?” 江啸眸色微深,嘴角微抿。 尤许连忙伸出三根手指,表忠心道:“虽然我爹娘常常来信,让我多跟他们说一下你的情况,但表兄的这些私密事,在表兄允许之前,我是绝不会与他们说的。 但……他们真的很关心表兄,表兄每回进京述职,都不愿意见他们一面,他们虽然不说,但心里头是很伤心的。 如今,表兄连要与人成亲这种大事也不与他们说一声,别说祖父了,便是我爹娘知晓了,定然也忍不住亲自来夏州质问表兄一句。” 他说完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旁男人的动静。 却见江啸沉默了许久后,才淡声道:“这件事与他们说了,只会让他们徒增烦劳。” 尤许:“……” 他太了解自家表兄了,哪里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深意,就是表面意思! 他虽然能接受表兄迎娶云娘子,但以云娘子的身世背景,再开明的长辈都是会有微词的。 像向来深明大义的沈先生,不也忍不住对云娘子有些成见吗? 他不禁有些焦急道:“可是,表兄,成亲乃是大事,若能得到长辈的支持和祝福,也是对云娘子的尊重! 虽然……虽然云娘子已是有了两个孩子,但云娘子教养出来的孩子,定然也不会是什么不好的。 祖父他们会理解的……” 江啸闻言,脚步不禁微顿。 就在尤许以为自己说动了自家表兄,忍不住一阵窃喜时,就见身旁的男子突然转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那两个孩子,自然是好的,他们以后见了你,也要唤你一声表叔。” 尤许:“……” 想不到表兄这么快就入戏了。 这亲都还没定呢! 他以为表兄特意这般强调,是担心他会嫌弃那两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连忙一脸严肃地道:“表兄,我知晓的,你放心,我以后定会把他们看作是我的亲表侄和亲表侄女,绝不会对他们有丝毫怠慢……” 江啸看着他,似是懒得听他说这些废话,又是一个巨雷劈了下来,“我的意思是,你是他们的亲表叔,那两个孩子,是我和霜娘的亲骨肉。” 见到尤许一懵,一副听不懂他的话的傻样,江啸难得有耐心地道:“他们是我和霜娘的亲骨肉,又怎么可能不是好的?” 说完,他就收回眼神,没再理风中凌乱的尤许,继续往前走。 跟在身后的吴起在经过石化了一般的尤许时,不禁怜悯又同病相怜地看了他一眼。 唉,可怜的尤千户,今晚只怕要睡不觉了。 云霜却是完全不知晓,这天底下又有一个人知晓了她的秘密。 她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有些讶异地发现,江啸已是到了,而且听十五的说法,他已是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了。 这家伙,不会天没亮就过来了…… 两个娃娃却哪里知道大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听说今天是爹爹和娘亲一起送他们上学,兴奋得早膳都多吃了两个包子。 为了避免别的送孩子上学的父母见到她和江啸,云霜特意等到最后,才踩点送那两个娃娃去了学堂。 她原本还想找陈夫子,问问昨天云伊说的,有人欺负他们的事,但他们来得本来就晚了,陈夫子又向来不会站在门口迎接各个学生,也只能放弃,想着等这几天,再正式递帖子拜访陈夫子。 回家路上,云霜不禁看了看静静地跟在她身边的男人,道:“我一会儿要去摆摊,江总兵可有事情要做?” 江啸看了她一眼,道:“我回府处理一些事情,下午两个孩子放学前再过来。” 虽说他在休沐,但军中一堆事情,还是需要他亲自过目。 云霜没什么意见,嘴角微勾道:“好,我今晚让舒娘多做几样江总兵爱吃的菜。” 经过这几次一起用膳,云霜已是摸清他的口味了。 江啸不禁深深地看着她。 事实上,他只想与她待在一块,便是处理公事,也想在她身旁处理。 可惜,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闲人。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家,刚进家门,就见十五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掩不住的焦急道:“娘子,方才……林家来人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祖上烧高香的事情 林家? 云霜有些讶异,却也不算特别意外。 昨天她在林家算是出了风头,林家若是有心打听,不难知道她的身份。 但她没想到,他们竟是直接来了她家! 既然林家来了人,江啸自是不能留在这里了。 江啸眉头微微一皱,低声叮嘱云霜,有什么事情就立刻去找他,便离开了她家。 在走去前厅路上,云霜从十五口中得知,这回竟是林家的当家夫人桑氏亲自过来了。 十五一边带路一边小声道:“桑夫人这回过来阵仗还挺大的,带了一堆礼盒过来,说是要替夏娘子谢过娘子的救命之恩。 还说……后天林郎主的生辰宴,希望能请娘子去赴宴。” 云霜微愣。 虽说她昨天确实救了夏千禾,但林家这态度也太殷切了。 要表达谢意,桑氏亲自带礼品上门已是绰绰有余,她竟还要邀请她去赴宴,这是有心拉拢她的意思。 所谓无利不起早,这样的大家族可不会随随便便与一个小人物牵扯到一起。 云霜微微垂眸,眼中掠过几抹深思,道:“我晓得了。” 说话间,她已是到了前厅,她刚走进前厅,坐在左边第一个位置上的贵妇人就满脸笑容地站了起来,坐在她旁边看着年轻一些的一个夫人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云娘子,久仰大名,我突然来叨扰,没有给云娘子带来什么麻烦?” 那贵妇人——桑氏主动迎了上来,一脸热切。 云霜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桑夫人难得光临寒舍,我受宠若惊才是。” 桑氏表面热忱,暗地里却是把面前的女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他们后来从千禾身边的人里得知,昨天站出来卸下那歹人防备的年轻郎君实则是个女郎时,他们是无比震惊的。 派人去调查了那个女子一番后,他们更是震惊了。 那女子先前竟然便一直协助县衙查案!最要紧的是,她还独自生养了两个孩子! 而尤千户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怪异!竟像是跟她有什么私情一般! 山阳县什么时候竟是出了这么一个女子,他们先前竟是毫无察觉! 桑氏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了,一定要好好会一会这个女子。他们这段时间正愁不知道怎么讨好拉拢江总兵,刚好趁这个机会,把这个女子也请去生辰宴,尤千户一个高兴,说不准还能在江总兵面前帮他们说几句好话。 桑氏想到这里,笑容更加热切地道:“云娘子过谦了,我也是昨天听芳娘他们说起,才知道云娘子竟然是个女子!咱们山阳县竟是出了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还帮了我们林家一个大忙,我当下便想来见见云娘子了。 云娘子救了千禾一命,我们怎么报答都是不够的,我今儿特意挑了些补品和珠宝首饰过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云娘子笑纳。” 云霜看了看堆在旁边小几上的好几个箱盒,笑得客气又有礼,“桑夫人不必如此多礼,我本来就在协助县衙查这个案子,昨天救下夏娘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哎呀,这怎么能叫多礼?云娘子救了千禾,我们送再多谢礼给云娘子也是不够的,何况我方才一眼见到云娘子,就觉得特别亲切。” 桑氏看出了云霜的疏离,心下顿时有些不屑,表面上却没有泄露半分,还上前亲热地握住了云霜的手,一脸慈爱道:“我有个跟云娘子差不多大的女儿,可惜早些年她远嫁了,一年下来我都见不了她几面,这也是我见到云娘子,会觉得特别亲切的原因。 云娘子,你不介意我唤你一声霜娘?” 云霜眸色微闪,淡淡一笑道:“自是不介意的,不过,我出身微寒,自觉不适合跟桑夫人的女儿比拟。” 这女子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桑氏暗哼一声,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浓郁了,“霜娘又自谦了,不过,你这样的性子我倒是喜欢,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我今儿过来啊,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问问霜娘,后天是我们郎主五十岁的生辰宴,不知道霜娘可有空来赴宴?我们家郎主也是无比感激霜娘昨天救下了千禾,若不是他今天有些事要做,定是要和我一起过来感谢霜娘的。” 云霜微微挑眉。 方才十五跟她说了桑氏的意图后,她就在思考怎么回复桑氏了。 说实话,她对林家的宴席一点兴趣都没有,然而,江啸为了帮她查案,明知道这个宴席有坑,还是义无反顾地答应了去赴宴。 而她以后如果与江啸成亲了,和这些大家族间的周旋是无法避免的,与其一个劲地回避,还不如主动参与,提前适应适应。 于是,她没有想多久,就笑着道:“我这样的平民女子,自是不敢肖想林郎主的生辰宴的,桑夫人愿意开口邀请我,是我的荣幸。 若是桑夫人不介意,我自是愿意过去,亲自给林郎主送上生辰祝福。”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家郎主知道霜娘愿意赴宴,定然也会很高兴!” 桑氏顿时眼睛一亮,笑眯眯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听说霜娘还有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如今正在陈夫子处念书,我有个孙子也在陈夫子的私塾上学,到时候霜娘愿意的话,也能把两个孩子一起带过来热闹热闹。” 云霜是没想过带云伊云尹一起过去的。 他们还小,她不想让他们太早接触太多大人间复杂的勾心斗角,但也不好直接拒绝,笑着道:“到时候方便的话,我自是会带上两个孩子一起去见见世面。” 桑氏随即,又热络地和云霜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算是离开了。 几人刚走出云霜的房子,桑氏的大儿媳妇吴氏就忍不住不满道:“那女人装什么清高!她那样的身份,婆母愿意亲自过来给她送谢礼,还邀请她去赴宴,已是她祖上烧高香的事情了!” 在吴氏看来,云霜不说感激涕零,也该激动不已才是。 她却由始至终一副淡然清高的模样,反倒像是他们这边剃头担子一头热,简直了。 桑氏瞥了她一眼,淡声道:“青樱,这还在外头,注意一下影响。” 吴氏道:“可是……”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便是她真的跟尤千户有什么,尤千户也不可能娶她做正头夫人。” 桑氏凉凉地一笑,道:“我们看在尤千户份上,给她几分薄面便是了,倒也不用太真情实感。” 第一百八十七章 让她大大地出一次风头 吴氏却还是有些愤愤,“尤千户怎么竟会看上这样的女人!我原还想着能不能趁这个机会,让诗儿与尤千户相看相看……” 尤千户出自明京的尤家,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千户之位,最难得的是,他们早就打听过了,尤千户至今别说娶妻了,亲都还没定! 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吴氏已经眼红很久了。 桑氏瞥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敢想,但若尤千户当真能看上诗儿,便是他玩心再大又如何?尤家郎君的正头夫人,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说实话,若尤千户当真是那种私生活混乱的郎君,倒好拿捏,然而先前,我们派人打听过,尤千户的名声向来干净,后院至今连个通房都没有,就算他真的与这云娘子有什么,只怕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吴氏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心里头更加蠢蠢欲动了。 这样的郎君,才配得上她的诗儿! 到时候只要诗儿入了他的眼,他们总能找到机会,把那女人从尤千户的生活中驱逐出去。 当然,她更属意的人是江总兵,在她看来,自家女儿配江总兵也是完全足够的! 然而,想到昨天那个如山岳般高大挺拔、不怒自威的男人,吴氏就暗叹一口气。 昨天诗儿在他面前使出了浑身解数,却都没法让他看她一眼。 这男人,只怕真的像外头说的,在男女之事上有什么隐疾,这才年纪这么大,后院依然空虚。 昨天千禾被人挟持,泪眼汪汪地向他求助的时候,桑氏也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 在美人那般让人怜惜的请求下,他脸上竟是一点波澜也没有,眼神依然冷厉如一面刀枪不入的盾牌,最后,竟然还眼睁睁看着千禾在他面前摔倒了…… 当时以他站的位置,他只要快走两步,就能阻止千禾摔得这般狼狈。 一般的男子,只要有些怜香惜玉之情,多少都会施以援手的。 虽然吴氏打从心底里不喜欢那个清高傲然的表娘子,但见到昨天那一幕,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只更加确认了,这个江总兵在男女之事上,定是有些什么毛病。 难怪先前那么多世家大族明里暗里地给这位江总兵送美人,他都不收。 罢了,攀不上江总兵,能攀上尤千户,也完全足够了! 云霜和江啸后天也要来赴宴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林家。 此时,林家专供贵客下榻的芳园里,程芳正坐在床边,陪着因为受惊而有些蔫蔫的夏千禾,忍不住咬牙道:“没想到,桑夫人竟是亲自去邀请那女……咳,云霜来赴宴,到时候,她不会真的要把她那两个孩子也带过来!” 说起那两个野种,程芳就心头火起。 她派人查了那两个野种许久,最后得回来的消息是——那两个孩子的生父不详,只知道那女人六年前在夏州的长胜村落脚时,便已是怀上身孕了。 虽说何文宾信誓旦旦地说,他先前从没碰过那女人,那两个孩子不是他的,定是那天和那女人在山洞里厮混的那个男人的。 然而,程芳却哪里能完全相信! 那什么山洞,野男人,都是何文宾后来与她说的,谁知道那个野男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当初跟那女人厮混的人是不是何文宾自己! 毕竟那女人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而且,她很清楚,何文宾当年对她是有几分真心的,若不是自己一再相逼,那女人也一个劲地撒泼打闹,何文宾还不一定能那般坚决地放手。 最让程芳气愤的是,在见到那女人出了两次风头后,那女人在何文宾心里的分量又起来了! 昨天,她看得清清楚楚,何文宾的视线一直锁定在那女人身上,眼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惊喜和赞叹。 程芳越说,越是掩不住脸上对那女人的仇恨。 一旁的张嬷嬷看在眼里,忍不住轻咳一声,冷冷道:“程娘子,老奴昨天跟你说的话,程娘子可是都忘了? 何况,云娘子再怎么说,昨天也是救了娘子,你与我们娘子是闺中密友,你对云娘子甩脸色,别人可能还要以为我们娘子恩将仇报,联合友人挤兑云娘子呢。” 程芳微微一僵,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道:“我怎么会给云娘子甩脸色,我只是……只是对桑夫人亲自去请她赴宴,有些惊讶罢了。 算了,不说她了,千禾,这回江总兵也要过来,府里所有人都说,江总兵以前可是从来不会参加这种宴席的。 今天林郎主来看你的时候,还说,江总兵很有可能是因为你,才会决定来赴宴的。” 夏千禾脸色微微苍白,眉眼间似乎还残留着几分心悸,听了程芳的话,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却还是轻声道:“那不过是三舅父在胡思乱想罢了,江总兵决定来赴宴,又怎会是因为我……” “可是,先前江总兵从不参加这种宴席,你来了林府后,才破天荒决定赴宴是事实啊。” 这几天因为那女人的事,千禾没少给她脸色看。 这会儿见自己说的话显然很对千禾的心思,程芳连忙笑着道:“虽然江总兵在咱们面前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他不管在谁面前,都是这样,谁知道他内心怎么想的呢! 千禾,你就该趁着这次宴席,多和江总兵接触接触,说不准等夏知府到了,他直接就要向夏知府提亲了。” 夏千禾脸上掠过两抹红晕,嗔了程芳一眼,道:“你又在胡说!” 只是,不可否认,听了程芳的话,她一颗心忍不住微微跳了起来。 阿爹让她想办法接近那江总兵的时候,她其实是不愿意的。 但阿爹说,木丞相有意拉拢江总兵,若他们家能和江总兵结亲,说服他投靠木丞相,他们夏家定然就能成为木丞相的心腹,以后就能平步青云,成为人上人。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与江总兵接触看看,谁料第一眼见到那个男人,她一颗芳心就沦陷了。 虽然这个男人总是冷冰冰的,还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但……就像芳娘说的,谁知道他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呢? 再说了,若她能顺利与那男人走在一起,也是帮了阿爹的忙。 程芳笑着凑近夏千禾,咬耳朵道:“千禾,你长得这么美,又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哪个男人会不喜欢你?你放心,生辰宴那天,我和文宾会想办法让你与江总兵多多相处的。” 一边说,心里一边有些扭曲地想,这样,她就不会再去管她怎么对云霜那女人了? 程芳不是傻子,自是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好再与那女人发生正面冲突。 然而,她心里那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在所有人都没发现的时候,她紧紧抿了抿唇,眼里掠过一抹阴霾和怨毒。 她喜欢出风头是? 那她就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大大地出一次风头,让她从今以后,认清自己的位置,再也无法在人前抬起头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所谓妻管严 晚上,江啸和他们一起用晚膳时,云霜就把自己打算去参加林伯礼生辰宴的事情说了。 江啸微愣,眉头微微皱起,“桑夫人亲自邀请你去赴宴?” 他跟云霜想法一样,觉得以林家的秉性,理应不会轻易邀请云霜去赴宴。 毕竟,如今从明面上看,云霜只是个普通的甚至名声不怎么好的独身妇人,便是她替县衙查案,与县衙的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也不足以让他们对她另眼相待。 云霜点了点头,夹了块葱花炒蛋给一旁的云伊,道:“桑夫人当时逼得紧,我便应下了,过后才想起来,理应跟你商量一下的。” 江啸微微扬眉,看着她的眸色不禁幽深起来。 虽然她还不愿意松口嫁给他,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她在努力地一步一步走进他的世界。 而且她方才那番话,已是把自己和他绑在了一起,这个认知让江啸心头微热。 见江啸只是看着她,半天没说话,云霜犹豫了一下,道:“可是我不该答应桑夫人?” “没有。” 江啸微微一勾嘴角,夹起一块糖醋小排放到了云霜碗里,轻声道:“霜娘,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相信你自有分寸,便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有我在后头给你兜底。” 她永远不知道,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让他心底掀起了波澜。 面前男人看着她的眼神莫名让云霜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那就好,我也就是想提前了解一下那些大家族的做派。 桑夫人还让我把伊儿和尹儿一起带去,但他们还小,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他们太早接触这些事情为好,你觉得呢?” 两个孩子听到他们的名字,立刻从饭碗里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家爹娘。 江啸不禁笑着揉了揉坐在他身旁的云尹的脑袋,道:“他们现在确实还不适合参与这些场合,再等一些时候。” 等他给到他们足够的底气,面对一切狂风暴雨的时候,再让他们出现在人前。 在那之前,江啸是不舍得他们再受到一点伤害了。 被爹爹揉了脑袋的云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低头,嘴角却忍不住一再地往上翘。 坐在云霜身旁的云伊立刻不依了,跳下了椅子蹬蹬瞪地跑到了江啸面前,急切地道:“我也要爹爹揉脑袋!” 江啸本就宠这两个孩子,知晓他们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后,更是宠得毫无底线,见小丫头吃饭吃到一半跑过来要贴贴,只微微一笑,就她揽到了自己怀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样可以了吗?” 小丫头顿时满足地笑眯了眼睛。 云霜:“……” 终是忍不住板起了一张脸,道:“伊儿,还在吃饭呢,怎么能这么没规矩?你瞧瞧你的筷子都掉到地上了。” 方才云伊下来得急,筷子都没来得及放好,又被她不小心碰到了,以至于一只筷子连带着几粒白米饭就这样可怜巴巴地掉到了地上。 云霜不是那种规矩很大的人,不至于让他们食不言寝不语,但这么没规没矩,还是不行的。 云伊自知理亏,有些不安地缩了缩小肩膀,但她认错态度一向良好,立刻垂着小脑袋道:“我错了,娘不要生气。” 江啸顿时有些心疼,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刚想开口安慰她几句,云霜警告的视线就射了过来。 某个在战场上挥斥方遒杀伐果断的一州总兵立刻闭上了嘴巴,轻咳两声。 一旁服侍的八月和十五顿时偏了偏脑袋,忍笑忍得很艰难。 江总兵这是要成为妻管严的节奏啊! 先前谁能想到,江总兵在家里头,竟是这么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呢? 很快,林伯礼举办生辰宴的日子就到了。 宴席是从下午一直进行到晚上,云霜和江啸都没时间去接那两个孩子,只能让八月他们到时候把他们接回家后,好好看着他们。 下午的时候,云霜细细地打扮了一番,带上了自己买的贺礼,就出了家门。 刚迈出家门,贺文君爽朗悦耳的嗓音就响起,“我先前就说霜娘是个美人坯子,好好打扮一番定能艳煞旁人,方才第一眼见到霜娘的时候,我都看呆了。” 云霜忍俊不禁地看向站在外头一辆马车旁的贺文君,见她今日做回了女装打扮,笑着走过去道:“贺东家平日里可是装男子装久了,怎么说话都一股子轻浮之气?” 自从云霜那回破了洪福楼的案子后,贺文君就三天两头跑去她的摊子找她说话,两人性情本就相投,一来二去的,关系是越发好了。 贺文君还在啧啧感叹地看着云霜,云霜平日里为了方便干活,都打扮得很简单,连妆都不怎么化。 今日却是难得化了个简单明艳的妆容,一头乌发挽成了一个正式却不失灵动的灵蛇髻,身上一袭鹅黄色交领短袄配浅蓝色织金马面裙,外头穿一件丁香色圆领比甲,整个人清雅明丽得仿佛一副让人赏心悦目的美人图,又仿佛百花丛中一朵静静绽放却无法让人忽视的花朵。 贺文君欣赏了一会儿,才上前亲热地挽着云霜的胳膊,笑道:“霜娘,幸好你平日里甚少打扮,否则只怕你们的小摊一天都不得安宁。” 因为云霜长得漂亮,平日里借故来他们摊子上捣乱的人不少,只是都被方正和云霜赶走了。 加上大部分人都知道云霜的情况,那些来捣乱的人顶多是见色起意,不至于对她有什么执念,因此也算好打发。 然而此时,贺文君看着面前的女子,默默地想着,那些人容易被打发,只是因为没有见过好好打扮过的霜娘罢。 若是见过了,又怎愿意那么轻易放手? 云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笑道:“行了,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是打扮得正式了一些,瞧你夸张得。 快走,再晚就该迟到了。” 贺文君身为唯一在山阳县的贺家人,自是也收到了林家的请帖。 贺文君微微挑眉,半开玩笑地道:“我可没有夸张,霜娘,你今日也要小心一些才是,今日去林家赴宴的可不缺妖鬼蛇神,而且大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妖鬼蛇神,若你被他们盯上了,后续可就麻烦了。” 那种场合,最重阶级出身。 她虽然也收到了请帖,但贺家是商户,到了那里也不过是位于最边缘的存在,贺文君很清楚那里的大部分人都瞧不上她的身份,但看在银子的份上,还会给她两分薄面。 然而霜娘不一样,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又有着那般尴尬的身份背景。 在那群人眼里,他们愿意给她薄面都是抬举她了。 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才是正常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打脸那些臭男人 说实话,贺文君还挺惊讶云霜会答应去林府赴宴的。 两人上了马车后,贺文君凑过去道:“霜娘,你去林府赴宴不会有别的目的?你要把你的摊子做强做大,需要积累人脉了?” 贺文君就是典型的事业脑,什么事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家的买卖。 云霜好笑地看着她,没好气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便是有把自己的买卖做大的想法,如今这么一个小摊也吃不下这么大一个林府啊。” 人脉是要积累的,但不急。 何况她对林府的观感不怎么好,要积累也不会从他们那边下手。 贺文君笑着道:“行,我就喜欢你这种不紧不慢脚踏实地的做事态度。说起来,我前两天跟你谈的事情,你考虑得怎样了?” 前两天,贺文君给云霜伸出了橄榄枝,邀请她和她一起开拓她们的饭馆生意。 云霜先前那句“你可以给自己挣一份家业”彻底让贺文君想开了,既然阿爹由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把贺家交到她手上,她也没必要继续死乞白赖,还害了自己身边的人。 前两天,她派人与阿兄说了,她会退出贺家家业的争抢,并按押为证。 她唯一的要求是,让贺茅全的家人出一份谅解书,谅解辛师父误杀了贺茅全这件事。 贺茅全一家都是她阿兄的心腹,知晓她愿意退出竞争,她阿兄又哪里有不愿意的? 能有一个靠得住的合作伙伴,云霜又何乐而不为?云霜笑微微地看着她,道:“能得贺东家的青睐,是我的荣幸。我这几天本来就想找时间和贺东家好好谈谈这件事,可惜一直没有时间。” “这么说,你答应了!” 贺文君顿时无比兴奋,她是个行动派,这些天虽然还没得到云霜的回复,但已是在构思她们将来合作的事情了。 当下激动地缠着云霜,大谈特谈她们将来的事业版图。 云霜好笑地看着贺文君,觉得若不是林府到了,她能跟她高谈阔论一整天。 贺文君还是知晓什么才是正事的,察觉马车停下来了,立刻止住了话头,低声道:“霜娘,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认识的人没有多少,你一会儿就跟着我……” 云霜笑笑,道:“桑夫人说过,到时候让我直接去找她,她会带着我熟悉宴席上的人。” 贺文君顿时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一脸狐疑道:“桑夫人有什么目的?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跟……咳,江总兵是什么关系?桑夫人不会是因为江总兵,才想拉拢你?” 云霜先前和江啸去洪福楼吃过饭,贺文君自是知道,他们两个是认识的。 但他们具体是什么关系,她不敢随便下定论。 虽然她觉得霜娘千好万好,但按照一般的世俗眼光来看,没有多少男人会愿意娶霜娘为妻。 而对于江总兵,她也不怎么熟悉。 但江总兵身边向来没有女人,对于难得在他身边出现的霜娘,有人会起别的心思很正常。 她跟江啸的关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云霜只能道:“我不知晓林家的人是怎么看待我和江总兵的。” 云霜其实也怀疑,桑氏会邀请她赴宴,是因为江啸。 那天,她是跟着江啸进到林府抓拿池勇的,他们定然察觉到了她和江啸是相识的。 但他们具体是怎么想的,想做什么,云霜还不确定。 “啧。” 贺文君忍不住道:“这么说,他们知晓你和江总兵相识了。我听说,江总兵今天会来林府的生辰宴,而且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些传闻,说江总兵百年难得一见地答应来赴宴,是因为那个从肃州来的夏娘子。 霜娘,我担心他们唤你过来,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 江总兵是不是对那个夏娘子有心思,贺文君不知道。 但林家放任这个传闻,他们对江总兵有那个心思,几乎是肯定的。 毕竟这种传闻传出来,影响更大的是女方,会火急火燎急着按下这种传闻的,通常也是女方。 云霜察觉到了贺文君的担忧,心里一暖,笑着道:“没事,我会注意的。” 贺文君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还是忍不住道:“霜娘,若……若江总兵当真对那个夏娘子有什么心思,你也不要太伤心,男人嘛,都是一样的货色,江总兵再厉害再自律,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男人靠不住,你就回来找我,我们一起把我们的买卖做大做强,狠狠打那些个臭男人的脸!” 云霜还是第一回知道,贺文君那么能胡思乱想,正想说什么,外头就忽地传来一个婆子端正肃然的声音,“是云娘子到了吗?老奴奉夫人之命,带云娘子过去。” 那是桑氏身边的金嬷嬷的声音。 云霜也只能笑着道:“行了,我知晓你是我最强大的后盾了。我先过去了。” 说完,便在贺文君一脸担忧的注视下,下了马车。 金嬷嬷正一脸肃然地站在马车外头,见到云霜下来了,也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里掠过一抹不屑。 没想到这狐媚子打扮起来,更能迷惑人了。 也难怪连尤千户,都被她迷惑住了。 嗤,明明都生了两个孩子了,真是一点也不害臊。 只是明面上,金嬷嬷只是淡声道:“云娘子终于来了,夫人已是等了你许久了,老奴这就带你过去。” 云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好,劳烦金嬷嬷了。” 桑氏自然不是真的在等云霜。 她是想用云霜讨好尤千户没错,但她自觉尤千户只是把这女人当做一个玩意,她邀请她来赴宴,还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已是足够给她面子了。 哪里需要真的把她抬得那么高。 云霜来到前厅的时候,桑氏正在招待一众来赴宴的夫人娘子,见到云霜,她笑了笑,道:“霜娘来了,离宴席开始的时间还早,你快坐下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一众夫人娘子顿时都有些好奇地看向云霜,笑着道:“哎哟,这娘子可真水灵,这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啊?” “这娘子不是夏州的?我瞧着有些眼生。” 桑氏实在懒得介绍云霜,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背景,说出来也难听,吓到这些妇人娘子事小,影响他们林家的声誉就事大了。 顿时扬起唇角笑着道:“这位是云娘子,前儿个不是有歹人潜进了我们林府,还挟持了我那外甥女么?当时云娘子刚好在场,救下了千禾,我们林家对她很是感激,因此特意请她来参加我们郎主的生辰宴。” 第一百九十章 吃香的喝辣的 桑氏说得委婉,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哪里没看出,桑氏在特意避开不说这娘子的身份背景。 不说只有一个原因——这娘子出身不好,那身份背景没什么好说的。 顿时纷纷笑着道:“原来如此,老天爷,前天林家那事儿我也听说了,那歹人实在胆大包天!” “夏娘子可是夏知府的千金,若出了什么事……哎呀,这位云娘子也是幸运,竟然能误打误撞救下夏娘子,也难怪桑夫人要邀请云娘子来赴宴了!” 桑氏没有具体说云霜当时是怎么救夏千禾的,一众夫人娘子便都觉得,她定是踩了狗屎运才救了夏千禾。 这样一个看着除了几分姿色外再没其他可取之处的女子,能有什么能耐从那些恶徒手中救人? 跟着云霜一起来赴宴的十五察觉到那些人对娘子的不屑,眉头顿时紧紧皱起。 但她好歹是从罗家出来的,这种人情冷暖还是知晓的。 她悄悄地看了身旁的娘子一眼,见她嘴角淡淡地勾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不禁暗暗地松了口气。 幸好,他们娘子也不是会在意这些眼光的人。 那之后,桑氏随便给云霜指了个位置,便没再搭理她,自顾自地和一众夫人娘子闲聊。 见云霜被彻底冷落了,十五终是忍不住愤愤地道:“娘子,桑夫人把你请过来,又不管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没什么,我早有预料了。” 云霜慢悠悠地喝着杯盏里的茶。 反正她这回过来,就是提前适应适应这样的场面。 桑氏把她晾在一边,她倒觉得清静。 一众人说笑了好半天,外头忽地传来几分骚动,随即,一身丁香色衣裙的夏千禾带着程芳和林晚照,缓缓走了进来,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夫人娘子的注意。 夏千禾几人径直走到了桑夫人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桑夫人连忙笑着站起身,亲自走过去带着她们到座位上坐下,道:“哎哟,千禾和晚照也来了,你们快快坐下,方才已是有好几个夫人问我,你们什么时候会过来了。” 而一旁的程芳,则是直接被她忽略了。 程芳暗暗咬了咬牙,然而,她心里再不甘,也无法跨越这种因为阶级而形成的鸿沟。 不经意间,她察觉到了角落里被所有人忽视的云霜,心头堵着的那股气总算下去了一些。 反正在这里最不受人待见的人,不是她。 夏千禾和林晚照自是也发现了云霜,只是,夏千禾的眼神只是在她身上扫了扫,便收了回来。 林晚照倒是看了云霜好几眼。 那天,她是从头到尾跟着云霜去查案的,虽然有些不甘,但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确实聪明得让人发指。 天底下,怎么能有那么聪明的女子! 若不是如今不太方便,她都想冲过去细细询问一下她先前帮县衙破的那些案子了。 这定然比跟这些一个比一个装的夫人娘子聊天有趣多了。 然而,她和夏千禾来了这里后,一下子就成了人群的中心,林晚照便是再怎么在心里叫苦,也一时脱不开身。 在这里的一众女眷中,夏千禾和林晚照的身份背景算是最高的,特别是夏千禾,因为夏家背靠着木丞相,一些有想法的夫人娘子把她团团围住了,纷纷关心起了她前几天被挟持的事情。 一个穿着雪青色衣裙的夫人一脸后怕地道:“老天爷,若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定是要被吓得好几天下不了床,千禾年纪轻轻,倒是坚强。” 夏千禾淡淡地笑着道:“事情已是过去了,其实现在想想,那歹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疯子罢了。” 一众人顿时又争先恐后地称赞了夏千禾一番。 一旁的林晚照实在看不惯她这又装又清高的模样,先前被挟持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吓得花容失色,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之后又连续在房间里躲了两天不敢出门。 这会儿脱险了,就想装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 明明真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就在这个房间里,那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她从进来后,甚至没给人家一个正眼! 林晚照暗暗磨了磨牙,扬起一个纯洁无辜的笑容,道:“那歹人自是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他后来被云娘子忽悠过去了嘛!当时他手上的刀子都要刺进千禾姐姐的脖子了,要不是云娘子,千禾姐姐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正常出席林伯伯的生辰宴呢。” 夏千禾嘴角的笑容顿时一僵,暗暗看了一旁的林晚照一眼。 她跟这林娘子简直八字不合,她能感觉到,她们互相都不喜欢对方。 偏偏因为各种利益纠葛,她们明面上还得装得姐妹情深。 见到她这模样,林晚照嘴角的笑容扬得更高了,道:“说起来,云娘子也在这里,千禾姐姐先前不是说,若是能见到云娘子,定是要当面感谢她的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夏千禾缓缓地扬了扬唇,佯装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向云霜,道:“云娘子竟然来了?我竟是没有发现。 云娘子救了我一命,我定是要谢过云娘子的。” 说着,站了起来,转向云霜就行了个礼。 云霜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牵扯出来,不动声色地看了林晚照一眼,也站起来,淡淡一笑道:“夏娘子不必多礼,当时我不过是刚好在场,便是我不在,其他人定然也能救下夏娘子。” 云霜不过是自谦一下。 一旁的程芳就轻嗤一声,阴阳怪气地道:“那是,云娘子不过是刚好挑了个好时机罢了。但林家和千禾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都会满足云娘子的。” 这话说得,仿佛她是什么挟恩图报的人一般。 云霜顿时微微眯了眯眸。 一众夫人娘子看着云霜的眼神更不屑了,轻轻笑着道:“桑夫人和夏娘子都是心善的,什么恩情都记着。不过云娘子也算是有机会来见识见识林府的宴席了。” “今日这茶和点心,我尝着都是极好的,云娘子平日里,很少有机会尝到这样的茶和点心?” “哈哈,瞧桑夫人和夏娘子的模样,只要云娘子说一声喜欢,定然就要打包几份给云娘子带回去了!” 看着那些人嘲讽的嘴脸,便是冷静如十五,也忍不住气得身子微抖。 林晚照一脸焦急无措地看向云霜。 她会提云霜,是因为看不惯夏千禾。 但没想到,这却是让云霜被人借机嘲讽了一番。 云霜凉凉地看了在场众人一眼,淡淡一笑道:“这茶和点心确实很不错。说起来,昨天县衙的捕快让我去县衙协助他们逼供那天挟持夏娘子的歹人时,他还很遗憾地跟我说,若那天他不是失手了,这会儿还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江总兵赴宴的原因 众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云霜。 她在说什么胡话?!县衙的人让她去协助他们逼供那个歹人?!县衙的人为什么要去请她协助?! 而且,她这话说得,也是忒难听了。如果那个歹人没有失手,夏娘子如今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见到夏千禾微微沉了下来的脸色,林晚照心里不由得有些雀跃,这会儿,她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位云娘子了,嘴角一扬,脆生生地道:“云娘子,你也太厉害了!我先前只听说了你时常协助县衙查案,没想到你还会审讯犯人啊!”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唰唰唰地投向了林晚照,一脸难以置信。 云霜对上林晚照难掩雀跃的小眼神,微微扬眉,道:“我只是对这个案子比较了解,抓捕那个歹人时,我又刚好在场,杨捕快他们因此让我过去帮帮忙罢了。” “什么刚好在场啊,我后来听尤千户说,你是因为看到了那歹人进了林家,直觉他要做什么坏事,才跟了进去的。” 林晚照笑眯眯地道:“若不是你,谁知道那歹人会在林家闹出什么事来?若我是林家的人,也是要对你千恩万谢的。” 在场众人这才完全明白了那天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原本以为,这云娘子只是走了狗屎运,刚好在场救下了夏千禾。 却原来,她是追着那个歹人去的! 一些夫人娘子顿时改变了对云霜的看法,忍不住称赞起了她来。 甚至有一个夫人笑着道:“如此看来,云娘子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你对于林家和夏娘子来说,真真是相当于贵人一样的存在了!” 见她们一下子把云霜的地位拔高到了贵人的程度,桑夫人和夏千禾都脸色微变。 只是,她们也没法说什么。 毕竟,云霜救了夏千禾是事实。 唯有程芳看得心里窝火,她早就看出了那个林晚照和他们百般不对付,却没想到,她为了膈应她和千禾,竟是捧起了那女人的臭脚! 她暗暗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道:“云娘子确实难得,毕竟像云娘子这般抛头露面,跟那些阴险狡诈的歹徒打交道的娘子,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她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又诡异了几分。 在座的都是有一定来头的夫人娘子,虽然觉得云霜身为一个女子,竟然能像那些大男人一般查案抓人很让人稀奇,但心底里也是不怎么看得上这种行为的。 就看哪户好人家的娘子会这般成天在外头抛头露面,还跟那些凶徒混在一起的? 有哪户人家会愿意娶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女子哦? 桑氏见状,趁机转移了话题道:“这事儿便别说了,千禾虽然坚强,但这件事到底让她心里有了些阴影。 今天咱们难得聚在一起,该说点喜庆开心的事情才是!” 好几个跟桑氏交好的夫人见状,也笑着附和道:“对啊对啊,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今天可是林郎主的生辰宴,一直说这件事未免太扫兴了。” “说起来,听说这次生辰宴,江总兵也会来,江总兵鲜少会给哪户人家这么大的面子!我初初听闻这件事的时候,都以为听错了呢。” 说这句话的,是坐在桑夫人不远处的一个脸庞微圆的夫人。 她一提起江总兵,在场其他人顿时都来了兴致,先前的话题就这么被她们抛到了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江总兵来。 “对啊!江总兵担任咱们夏州的总兵已是第四个年头了?先前咱们不少人家都给江总兵递过帖子,邀请他赴宴,他一次都没去过!” “实不相瞒,咱们都很好奇江总兵这回怎么会答应来赴宴,不会……外头的传闻是真的?” 说着,好些夫人娘子都一脸暧昧地看向了夏千禾。 夏千禾维持着脸上的清冷,实则一双耳朵已是微微红了,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自得。 她一开始其实完全没把江总兵答应赴宴这件事跟自己扯在一起。 然而,说的人多了,她竟是也觉得,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夏千禾自小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她及笄后,来求亲的媒婆好几次差点踏破了他们家的门槛。 然而,那些庸俗的男人,夏千禾一个都看不上。 她知道自己对于男人的吸引力,而江总兵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罢了。 桑氏抿唇笑了笑,似是而非地道:“外头什么传闻?咱们林家向来不会理会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传闻。不管江总兵为什么答应来赴宴,他若来了,便是咱们林家的贵客,咱们林家只管好好招待便是了。” 这番话看似瞧不起那些市井传闻,可话里话外,都没有否定那个传闻的意思。 一众人心底顿时都明镜似的,看着夏千禾的眼神更为暧昧了。 也有一些原本对江总兵有些心思的夫人娘子一脸不甘失落,只是对上夏千禾,也只能无奈地放弃。 一时之间,厅堂里的氛围又热络了起来,大伙儿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江总兵和尤千户,讨论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云霜就这么又被冷落了。 林晚照瞅了云霜好几眼,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挪了过去,坐在了她身旁,一张脸往另一边偏了偏,有些不情不愿地低声道:“方才,不好意思了……” 云霜微愣,瞥了她一眼。 “就是……我方才不是有意把你拉出来的……” 这小娘子显然不习惯做这种跟人道歉的活,暗暗咬了咬牙,道:“反正,害你被她们阴阳怪气了,不好意思。 不过,我看你也没吃什么亏嘛……” 这女子面对别人的嘲讽时,似乎就没吃过亏,总能不动声色地怼回去。 不过,她脑子这么聪明,别人想欺负她也难。 云霜仿佛这才真正认识了面前的小娘子,忍不住笑道:“出门在外,脸是自己给的。林娘子不必介意,别人怎么说我,我不怎么在意。” 林晚照微愣,不禁转头看向她,只觉得这女子是越发对她胃口了。 她心防一松,看了看不远处那些人似乎已是默认江总兵来林家赴宴就是为了夏千禾,心里一时气不顺,忍不住就撇了撇嘴,小声道:“啧,江总兵才见了她几面啊,竟然就以为他会为了她来赴宴……江总兵若真的对她有心思,那天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摔倒了!” 听到她那酸溜溜的语气,云霜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到底是跟云霜不熟,林晚照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她面前说这些话不妥,脸色微微一僵,刚要找补几句。 云霜就微微弯了眼眸,一脸温和地道:“那你觉得,江总兵为何会来赴宴?”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夏州最大的两个官 云霜记得,那天这位林娘子和尤千户跟着她一起去查案的时候,两人打打闹闹的,看起来关系很不错。 知道尤许是江啸的表弟后,云霜就忍不住对他身边的人都有了些好感。 林晚照自是察觉出了面前女子释放的善意,有些怔愣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咳一声道:“我也只是猜测啊,那天你不是跟着江总兵来到林家的么?江总兵应该是为了协助县衙查案,才突然拜访林家。 江总兵会答应来赴宴,明显就是为了帮县衙查案进到林家找的一个理由啊。” 云霜微微扬眉。 这林娘子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的性子有些天真单纯,但脑子却是比林家那些人好使。 说起这个话题,林晚照就忍不住追问云霜,“事实就是这样对?若是县衙的人拜托江总兵帮忙,以江总兵的为人,怎么可能不帮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张小脸忍不住微微扬起,一脸自豪。 就仿佛她嘴里夸奖的人是自己一般。 云霜那天就发现了,这林娘子也是江啸的一个小迷妹,而且迷妹程度比曾经的八月还要厉害。 她忍不住低低一笑,道:“是,你猜得没错。” 果然如此! 确认了江总兵来赴宴确实跟夏千禾无关,林晚照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的,看眼前的女子也更加顺眼了,干脆就这样坐在了云霜身边,热络地跟她说起话来。 虽然如今大部分人的焦点都在夏千禾身上,但以林晚照的身份地位,也不缺乏围着她转的人。 见她竟然一副跟那个云娘子感情甚笃的模样,大伙儿都有些讶异地暗暗交流了一下眼神,很快,就有几个年轻娘子试探着走到了云霜和林晚照身边,加入了她们的聊天。 云霜的心态由始至终都十分平和,别人无视她,她便自得其乐,有人来找她说话,只要不是故意找茬的,她也愿意好好跟她们相处。 林晚照对云霜先前协助县衙查案的事情十分好奇,一个劲地打听,她便微微笑着,不疾不徐地挑了几个案子跟她们说了,倒是听得原本只是冲着林晚照来的几个娘子都一脸惊奇地看着她,被她说的那些案子完全勾住了心神。 一时间,整个厅堂大致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围着夏千禾转,一部分则是被林晚照吸引了过去,围在了云霜身边。 这一幕看得在夏千禾身边当陪衬的程芳又气又恼,看着笑容温和浅淡的云霜,她暗暗咬牙。 怎么会这样?这女人在这里,怎么竟是混得比她还好?! 她原本的设想不应该是这样的!以那女人的身份背景,她应该一来,就被所有人嫌弃鄙夷才对! 不该是这样的! 某个瞬间,云霜似是感觉到了程芳仇怨的视线,淡淡地转眸看了她一眼,最后却只是勾了勾嘴角,很快便转回了视线。 那一眼看得程芳身体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 她狠狠握紧了拳头,拼命让自己冷静。 这女人嚣张不了多久的。 她已是都安排好了,只要一切进展顺利,这女人的真面目今天就会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所以,她不能急,不能急。 只需要静待好戏上场便是。 另一边,陈夫子的私塾处。 一般的私塾,都会设有礼、乐、射、御、书、数这六门最基础的课程,但云伊云尹他们年纪尚小,因此他们所在的班级暂时只开设有礼、乐、书、数四门课。 今天,他们的最后一门课便是礼法课,因为礼法课要教他们行各种礼节,所以一般是在私塾的后院上课。 教他们礼法课的是一个姓方的夫子,为人很是温和,甚至有些木讷,有时候讲起课来,就会完全忽视周围发生的事情,一些调皮捣蛋的小萝卜头就喜欢在他的课上开小差。 这天,方夫子正在前头激情洋溢地跟他们讲解君臣之礼,以林知翔为首的一群小萝卜头看了看前方讲得一脸忘我的方夫子,悄悄凑到了一起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云伊就坐在他们身后,今天方夫子讲得君臣之礼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些艰涩的,她正在努力理解什么叫君,什么叫臣,然而她还没完全理清楚呢,就被前方打闹得越发放肆的林知翔几人给打断了思绪。 云伊不禁气得脸色涨红,爹爹娘亲都说,学习是很重要的事情,陈夫子先前也说了,他们要珍惜他们学习的机会。 这些人怎么能这样!自己不听讲就算了,还……还打扰她听课! 她忍不住咬了咬唇,小声道:“林知翔,钟志豪,你们好吵,我听不到夫子的声音了……” 林知翔瞥了眼身后气得小脸微红的小女娃,轻嗤一声道:“你这个没爹的野种,再努力听讲有什么用?我爹说了,像你们这种人,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没什么出息的平头百姓!” “你……你太坏了!” 这不是林知翔第一次这样说她和阿兄了,上回阿兄把这件事跟陈夫子说了,陈夫子罚他们抄写了一百遍千字文,还说他们再犯的话,就把他们的爹爹娘亲请过来。 云伊原本以为,他们应该不敢再说她和阿兄了,谁料,他竟然好像一点也不怕! 林知翔看着云伊的眼神更鄙夷了,“坏什么?小爷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哼,有胆子你跟你阿兄再去陈夫子那里告状!我可不怕! 你知道今天陈夫子为什么不在吗?” 云伊气得双眼圆瞪,然而听到他最后那句话,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我祖父的生辰啊!陈夫子去参加我祖父的生辰宴了! 我祖父可厉害了,连夏州的知府都来参加我祖父的生辰宴呢!还有江总兵。” 林知翔一脸得意,学着大人的模样吹嘘道:“像你这样的乡巴佬,肯定不知道夏州知府和江总兵是谁?那可是咱们夏州最大最大的两个官!普通人一辈子可都没机会见着他们的!” 他正一脸得意地吹嘘着,没见到面前的小女娃听到他的话后,顿时一脸受惊。 他说的,是她爹爹吗? 她爹爹竟然……竟然要去参加这个坏孩子的祖父的生辰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她得保护好江总兵 云伊不禁有些急了。 她是知道今天爹爹和娘亲都要去参加生辰宴的,但具体是谁的生辰宴,她不知道。 没想到,竟然是林知翔祖父的生辰宴! 云尹就坐在云伊身旁,从方才起,他就察觉到了云伊和林知翔他们间的小摩擦,忍不住不住地转头看向他们。 听到林知翔的话,也是愣了愣。 林知翔吹嘘完了,见面前的小野种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很受惊吓地看着他,以为自己把她唬住了,恶狠狠地道:“听懂了么?小爷可不是你们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打倒的! 就连夏州知府和江总兵都来参加我祖父的生辰宴,陈夫子在我祖父面前,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你若是继续招惹小爷,别说你们了,小爷连你们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也一并收拾了!” 他娘亲知道这两个小野种是他的同窗后,可是特意叮嘱过他,不要跟他们一起玩的。 见他们竟然连娘亲一起骂了,云伊霎时回神,气得眼泪不停地在眼睛里打转。 他们才不是野种!他们是有爹爹的!总兵叔叔就是他们爹爹! 可是……可是娘亲说,总兵叔叔是他们爹爹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跟别人说。 不等云伊开口说什么,一旁的云尹就紧绷着一张小脸,快步走上前,一把掀翻了他们的桌子。 林知翔猝不及防,只来得及猛地往后挪了挪屁股,见到自己的桌子被掀翻了,书本和文房四宝掉了一地,顿时气得大声道:“你这个混蛋!你干什么!” 云伊愣了愣,见方夫子察觉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眉头紧皱地看过来,立刻把自己桌子上的砚台也打翻了,墨汁撒了自己一身,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把我的砚台打翻了!” 林知翔一怔,猛地转头瞪向她,一脸不可思议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把你的砚台打翻了!” “你……你就是有!” 云伊有些心虚地怼了回去,又道:“你还……你还跟钟志豪他们说话,害我听不到夫子讲课!还骂我和阿兄,还有我娘!我阿兄见你们太过分,才把你的桌子掀翻的!” 她后面说的都是实话。 因此云伊的胸膛一下子就挺了起来,说得振振有词的。 林知翔顿时咬死她的心情都有了。 然而,这时候,黑着一张脸的方夫子已是来到了他们面前,发出彷如地狱恶鬼一样的声音,“林知翔!云伊!云尹!你们在做什么!” 最后的结果是,他们三个课后被留了下来,狠狠训斥了一顿。 最后,方夫子留下一句“若有再犯,就把你们爹娘请过来”,就气呼呼地走了。 憋了一肚子气的林知翔立刻转身,恶狠狠地瞪向云伊。 云尹立刻护在了云伊面前,沉着一张小脸,一双明明还十分稚嫩的眼睛带着仿佛要蚀骨吃肉的凶狠,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知翔。 林知翔的小心肝下意识地颤了颤,身上的气焰一下子低了下来,嗫嚅着“今天我要赶着回去给祖父祝贺生辰,下次才收拾你们”,便急急地跑走了。 这两个野种,他是一刻也容忍不了了! 今天他就要回去,让他爹娘想办法把他们从私塾里赶出去! 见林知翔落荒而逃了,云尹才转身看向云伊,伸出一只小手道:“伊儿,走。” 他们因为被留堂,晚放学了,八月肯定等急了。 云伊牵上了阿兄的手,一边往私塾门口走,一边咬唇担忧道:“爹爹和娘亲好像去的就是林知翔祖父的生辰宴,爹爹和娘亲不会有事……” 云尹想了想,安慰她道:“爹爹和娘亲都很厉害,他们不会有事的。” 然而,他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 因为他们上课的地点在后院,他们往前院走的时候,会经过私塾的后门。 平日里,私塾的后门都是关着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扇门开了。 两个孩子原本没把这当一回事,然而,就在他们经过那扇门时,门外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云霜,竟然还真的去参加林府的生辰宴了。嗤,她还真以为林家的人请她过去是真心的,林家的人不过是找个借口把她骗过去罢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把她骗过去做什么?” “还用问吗?上回她那两个野种把林郎主最心爱的小孙子告到了陈夫子面前,让林郎主颜面大失,那林小郎君的娘吴氏更是个护短的,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小儿子受这种欺负? 等着,那云霜去了林家可落不得什么好,被嘲讽取笑都是轻的,到时候出点什么事,她跟她那两个野种这辈子都蹦跶不起来了……” “啧啧,那林家今晚可不是有好戏看了?林家的宴席,这会儿该开始了?” “对咯,那云霜,只怕已是被整了好几轮了哈哈哈哈……” 云伊和云尹的小脸顿时都白了。 那两个男人的声音渐渐走远,似乎只是不经意间经过了这里,不小心让他们听到了这些话。 云伊顿时一脸无措地抓紧了云尹的手,带着哭腔道:“阿兄……” “我们要去告诉爹爹和娘亲!” 云尹当机立断道,说完,转身就从后门跑了出去。 云伊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想到娘亲这会儿已是在被林家的人欺负,两个孩子就无比心焦,只一心想着,要快点见到爹爹和娘亲。 这些人引诱他们出去的手段其实十分拙劣。 然而,要骗两个还不到五岁的孩子,已是绰绰有余。 云伊和云尹离开后,一个人影就悄然从藏身的柱子后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人,才把私塾的后门再次关上落锁。 然后,悄悄离开。 由始至终,这件事,都没有落入到第四个人眼中。 另一边的云霜不知道私塾那边发生的事情,还在和林晚照他们说着话。 忽地,厅堂外,有好几个女子一脸掩不住的激动地走了进来,她们都是来晚了的娘子,一进来,就忍不住低声道:“方才,江总兵和尤千户他们来了。” 她们这番话一出,厅堂里的大部分年轻娘子都坐不住了。 虽然她们知道,林家和夏家有意让夏千禾和江总兵结亲。 但能亲眼见到江总兵的机会,实在是十分难得,更别说夏千禾和江总兵之间八字还没一撇。 要说她们完全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桑氏顿时轻轻一笑,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道:“看来宴席的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宴席也快开始了,大伙儿也别一直待在这里,到处走走罢,特别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直待在我们这些长辈身边,迟早要憋坏。” 桑氏都这么说了,一众年轻娘子顿时都站了起来,含羞带怯地看了桑氏一眼,便走了出去。 林晚照这会儿已是把云霜当成了自己人,也牵着她站了起来,兴奋地道:“云娘子,我们也出去!” 今天这样的场合,尤许那厮总不能再拦着她见江总兵了? 何况,今天还有夏千禾那女人在呢! 她得保护好江总兵,不能让江总兵遭到夏千禾的毒手才是!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英雄情节 云霜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风风火火的林晚照,就这么被她拉了出去。 有几个方才已是跟她们混熟了的娘子也跟在她们身边,一边走一边笑着道:“也就江总兵能同时挑拨这么多娘子的心弦了。” “哈哈,虽然我已是定亲了,但那般盖世英雄一样的存在,我也想亲自见一见啊!” “不过,江总兵今年都快二十有七了?正常男人在这个年纪,别说娶媳妇了,孩子都快要能参军了。我听别人说啊,江总兵一直不娶妻,估计是他自己有些问题。” 一群小娘子聚在一起,就喜欢聊些闺间秘事,更别说是这般大人物的事情了。 立刻有其他娘子低声回应道:“我也听说了,我娘也说,江总兵的后院实在太干净了一些,别是有些什么隐疾才好……” “说起来,这男子的隐疾到底指的是什么啊?” 到底都是些还没出闺阁的小娘子,讨论起这个话题,都是又好奇又害羞。 林晚照原本没参与她们的话题,听她们越说越过火,忍不住便有些恼火地转头道:“都在说什么呢!江总兵这些年这么辛苦地保家卫国,就是为了让你们说他闲话的么!” 一众小娘子被她吓了一跳,顿时都一脸心虚羞愧,纷纷忏悔道:“是我们不对,但我们没有一点不尊重江总兵的意思,这些传闻……这些传闻都是外头那些无聊人传的,我们就是一时兴起讨论一下罢了……” “对啊!我们都知道江总兵这些年是忙于战事,才耽误了娶妻。再说了,便是他真的有什么问题,像他这样保家卫国的英雄,正常女子若能得他青睐,只会觉得荣幸,哪里会介意!” 她们这些话倒都是真心的。 这天底下谁没有英雄情结?她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知道她们这些年的平稳生活是怎么来的。 否则,她们也不会因为江总兵难得来赴宴,就这般激动了。 一旁的云霜一直没说话,只眸色微闪。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的江啸在其他人眼中是活得多么孤寡。 一直不娶妻生子便算了,这些年还一直待在军中,甚至连一个正儿八经的家都没有。 外头有不少他的流言蜚语,只是他都不在意,或者说,他自个儿远离了那些市井烟火,活得像个独行侠一般。 不过,说句不厚道的,幸好他是这样的人。 若他的后院像别的男人一般,早就有了一堆莺莺燕燕,打死她也不会凑上去的。 不过,她也是现在才发现,她竟是似乎默认了江啸不会纳妾。 这里不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现代,而是男人有权利三妻四妾的古代,即便……她莫名地对江啸有种他不会纳妾的信心,有些事还是要先跟他说清楚的。 否则,若以后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之间闹得太难看,便麻烦了。 云霜正胡思乱想着,身旁,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低呼声。 她似有所觉,抬眸往前一看,就见不远处的花园里,一身黑色暗纹袍服、身材挺拔的江啸正在林伯礼一脸谄媚的带领下,大步朝这边走来。 他身旁,还跟着身穿月白色袍服、难得一身公子哥打扮的尤许,以及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出头、身材消瘦高挑、看着虽然和气、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庄严气场的男人。 她还在想那中年男人是谁,身旁的林晚照就突然一脸惊喜地道:“爹!你来了!” 那中年男人——林庆安立刻停下了脚步,抬眸看到林晚照,脸上顿时盈满慈爱神色,大步走上前笑着道:“你这小丫头怎么到处乱跑?你娘方才去桑夫人那边找你了,你没见着?” “没呢,我刚从桑夫人那边出来,可能刚好错过了。” 林晚照看着自家父亲,似乎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爹,你说娘也来了?” 她可没听说娘也要过来。 就一个小小林家的宴席,还不需要她爹娘同时出席。 “哈哈哈,是啊,临时有点事过来了。” 林庆安说着,忍不住一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旁的江啸一眼。 因为他停了下来,江啸他们也跟着停下了。 远远的,江啸的目光就锁定在了云霜身上,看到她今日的打扮时,眸色不禁微深,又见她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身旁也有不少年轻娘子围着,一颗心才微微舒展开来。 先前,尤许说漏嘴,说出了先前肃州来的那几人在客悦来针对云霜的事,他就有些担心云霜这回来林家赴宴,会被他们再次针对。 前两天,他也跟她提过这件事,云霜却只是安慰他说不用担心,那些人她自有办法对付。 如今的他,也没法为她做更多的事情。 只能嘱咐她要小心。 就连现在,他也没法光明正大地一直盯着她看。 只看了她几眼,就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盯着不远处的虚空。 背在身后的手,却是忍不住紧握成拳。 尤许见到云霜今天的打扮,也忍不住眼前一亮,他先前就知道未来表嫂好看,没想到稍加打扮,竟是更加吸引人眼球了。 也难怪未来表嫂身边,一直有那么多烂桃花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瞥了不远处隐藏在人群中的那个神情恍惚的男人一眼。 前两天,表兄突然要他把先前在客悦来欺负未来表嫂的那对夫妻调查清楚,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未来表嫂六年前,竟是跟那个男人一起来到夏州的! 那个男人后来攀上了程家,就这么抛弃了未来表嫂,以至于未来表嫂这六年,过得这般凄苦。 不过,也幸好他没良心也没眼光,否则,未来表嫂也不会遇上表兄,后来更是有了那般的奇遇了。 如今,看着那男人明显恋恋不忘的样子,尤许恨得牙痒痒。 这人怎么能这么贱呢? 那鳖种这几年借着程家进了军中,一路走后门当上了副千户,只是他要再往上升,区区一个程家就帮不了他了。 如今,他是见程家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想回过头来找他的未来表嫂? 做梦! 第一百九十五章 管教管教自己夫君 因为林庆安的缘故,江啸站得离她们很近,云霜身边的一众娘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江总兵真人,顿时都被他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沉冷肃穆的气势唬到了,哪里再有方才小女生闲聊时的兴奋大胆,一时间都只敢偷偷地看向他。 江总兵这气势,难怪能让金蒙国那群贼子草木皆兵! 一时间,那些关于江总兵的谣言统统在她们脑海中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念头——江总兵这么大了还没娶妻,不会是没有女子敢嫁给他? 林庆安又跟自己的小女儿说了一会儿话,见她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瞥向他身后的男人,满眼热切,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暗叹一口气,道:“行了,你自己去玩,记得找一下你娘,别玩太疯了。” 林晚照顿时嘟了嘟嘴,有些不满道:“谁疯了……” 林庆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一脸“你有点自知之明”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继续和林伯礼他们往前走了。 他们这是在往宴席开始的地方走。 看时辰,宴席也确实快开始了。 林晚照见夏千禾已是走到了他们这边,正似有若无地看向江啸,连忙一拉云霜的手,道:“走,我们也跟上去!” 然而,没走两步,程芳就拉着何文宾走了上来,挡在了他们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晚照,道:“晚照妹妹急着去做什么呢?林知府不是说了,你母亲来了,晚照妹妹怎么不去找你母亲?” 林晚照一愣,眼见着夏千禾已是跟在了江啸他们身后,气得瞪向面前两人道:“你管我去做什么!” 她爹都没让她立刻去找她娘。 她多大的脸?! 程芳却哪里看不出这丫头心里打的小算盘,低低一笑,道:“晚照妹妹,我觉得人呢,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 你去年就及笄了,也不小了?我便是不在夏州,也听到过一些传闻,说夏州知府的小女儿时常追着江总兵跑,这种事情传出来对女子的声誉可没什么好处。 晚照妹妹的爹娘疼爱你,愿意放任你做一些荒唐的事情,但我身为过来人,实在不忍心看晚照妹妹一再走上歪路……” 程芳这段话算是戳到林晚照肺管子上了。 她不禁脸色微白,牙齿狠狠咬着下嘴唇。 自从十三岁那年,她跟着爹爹第一回见到江总兵后,心里便满是他的影子。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天底下怎么能有那么强大、那么孤勇的男人?爹爹认识京城尤家的人,自然也知道江总兵的那些过往,先前聊天时也跟她透露过一二,却是让林晚照对他更加佩服了。 她自小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实在难以想象,有人的身世背景会那么凄惨。然而,便是再凄惨,他也从没认输,靠自己一步一步坐上了夏州总兵的位置。 那之后,她就忍不住一直追在他身后跑,出格的事也做过不少,爹爹娘亲不是没有劝过她,但他们也疼她,觉得她对江总兵不过是小娘子对英雄的崇拜,多少也是有些放任的。 只是,去年及笄后,爹娘对她的管教明显就更严了,爹后来再去山阳县,便没再带着她去,这一回,若不是夏千禾他们来了,爹也不会放她过来…… 此时见到那女人那让人厌恶的嘴脸,林晚照气得有些口不择言,“我怎么做与你何关!我再怎么样,也比你跟在夏千禾身边当一条狗强!” 程芳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方才那番话,应该去跟夏千禾说!” 林晚照嘴角紧抿,实在不耐烦跟他们姐姐妹妹一家亲了,“你那么关心别人的婚姻大事,不如管教管教你夫君,别再天天瞅着人家娘子看了!” 这几天下来,林晚照哪里看不出,程芳会那般针对云娘子,是因为她自己的夫君! 那男人每次见到云娘子,那双眼睛就仿佛黏在了人家身上一样,那意图,不要太明显! 程芳的脸色,霎时完全垮了下来。 云霜微微挑眉,不禁淡淡地瞥了林晚照一眼。 何文宾却仿佛被人戳中了什么心事一般,甚是慌乱地收回了投在云霜身上的视线,道:“林娘子,你……你在说什么胡话!芳娘不过是好心给你建议,你倒好,还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 林晚照轻哼一声,满脸嘲讽道:“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自己清楚!云娘子,我们走,别管他们了!” 说着,拉起云霜就要离开。 云霜暗叹一口气,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只是,她实在不想跟这两人纠缠下去,正想跟着林晚照离开。 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侍婢刻薄恼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哪里来的小乞丐!你爹呢?在哪里!你可知道你们摔碎的这盆万寿菊要多少银子!” 众人不由得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们记得,那个方向是一个小花园,里面摆满了桑夫人特意为了这次生辰宴花重金买来的万寿菊和各种花卉盆栽。 想来是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了。 只是,大伙儿对此兴趣缺缺,如今江总兵和林知府都来了,他们赶在这些贵客面前刷存在感都来不及,怎么还有心思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然而,很快,他们就见到一群仆从在他们面前匆匆跑过,快步朝小花园的方向跑去。 远远的,还见到桑夫人正在一众仆婢的带领下,神色严肃地快步朝那边走。 云霜莫名地就停下了脚步,心头掠过一抹不安。 因为在场众人的视线都被那阵骚动吸引了,没有人发现,原本脸色难看得堪比好几年没洗的锅底的程芳突然眸色一闪,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看了看身旁又一次不自觉地看向云霜的丈夫,暗暗咬了咬牙,轻嗤一声。 好戏就要开场了。 她不趁这次机会彻底搞垮那女人,她就不姓程! 眼见着越来越多人被那边的骚动吸引了注意力,程芳故意扬高嗓音道:“哎呀,那边的万寿菊好像出了什么问题,那可是桑姨为了庆贺林伯伯的生辰好不容易采购回来的!这样的喜庆日子,竟然有人打碎了一盆万寿菊,那意头可不好! 夫君,我们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们不是坏人 古人都重意头,否则桑夫人也不会千辛万苦地找来这几盆明明已是过了季的万寿菊。 众人听到程芳的话,都觉得这件事确实怪不吉利的,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还没完全走远的林伯礼也听到了他们低声讨论的话,脸色顿时一黑,眼见着聚集到那边小花园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有些站不住了,停下脚步,朝身旁的江啸和林庆安低声道了句:“江总兵,林知府,实在不好意思,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我过去看看,几位贵客可以先到处转转。” 说完,便快步走了过去。 林晚照对那边的事情没什么兴趣,正打算拉着云霜追上江啸,身旁的女子就突然低低道了句:“我过去看看情况。” 便快步往前走。 林晚照一愣,一脸讶异地看了云霜一眼,犹豫要不要也跟上去,眼角余光却是忍不住看了不远处的高大男人一眼。 下一息,她就见他一双鹰眸定定地凝视着前方,突然就迈开脚步,朝那人群聚集处走去。 时间回到大约两刻钟之前。 云伊和云尹离开私塾后,只一心想着快点赶到林家,把那些坏蛋要欺负娘亲的事情告诉爹爹和娘亲。 只是,他们出了私塾后才想起,他们不知道林家在哪里。 云尹很快找上了路边一个看着十分憨厚的卖货郎,问他今天举办生辰宴的林家在哪里,让他们惊喜的是,那个卖货郎很热心,说他刚好要去林家附近叫卖,直接便把他们带到了林家。 到了林家后,他们又发愁了。 今天的林家府门大开,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因此,大门处站着比平时更多的仆从和护卫,他们想随便闯进去是不可能的。 就在云伊和云尹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大门处,好几个仆从在兴奋地大叫,“江总兵和林知府来了!” 林家今儿为了庆祝林伯礼生辰,让人在大门口撒了好几轮铜钱,因此林家今天,门外聚集了许多百姓。 这会儿听闻江总兵和林知府竟然同时出现了,不由得纷纷凑上前看热闹。 两个孩子原本听闻爹爹来了,正满心激动,没想到周围的人群突然蜂拥往前,两人一时没有防备,竟是就这样被挤了出去。 云伊更是被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绊倒在了地上,差点就被拼命挤过来的人踩到了。 云尹连忙跑过去,把云伊扶了起来,两人好不容易站稳,再朝前看的时候,只能透过无数人的双腿缝隙,看到他们的爹爹被好几个他们不认识的叔叔伯伯簇拥着走进了林府。 这时候的爹爹脸色沉肃,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薄唇紧抿,看起来离他们好远好远。 跟平日里总是温和宠溺地注视着他们的爹爹,仿佛不是一个人。 云伊和云尹看呆了几息,等回过神来后,云伊忍不住就叫了出来,“爹爹——” 然而,周围的环境太吵杂了,他们的声音被轻易淹没在了人群中。 眼看着爹爹就要走进林家了,云伊和云尹一下子急了,拼命地从那无数双腿里面挤过去,一边挤一边哭喊着道:“爹爹——爹爹——” 然而,下一息,他们看到从林府里走出了一个眉眼慈善、身材微丰的嬷嬷,乐呵呵地大声道:“愿我们郎主寿比南山,福泽绵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完,跟在她身旁的几个小厮便从手里的钱袋子里抓了一把铜钱,散财童子一般地往外扔。 一众百姓顿时都沸腾了,欢呼着就上前抢。 两个孩子被挤得东倒西歪的,云尹紧紧地拽着云伊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卷入那些狂热的百姓的脚下。 他们长得矮小,林府门前如今又是这么一副狂热的场面,他们有些晕晕乎乎地随波逐流,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竟是被不知不觉挤进了林府里头。 眼看着门口的仆从和护卫都在关注着外头抢钱的百姓,云尹连忙拉起还有些懵懵的云伊,快步跑了进去。 林府很大,里头的人也很多,他们害怕被人发现后被赶出去,一路上躲躲藏藏的,不停地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爹爹和娘亲。 然而,他们越往里走,人就越多,某个时候,他们走在路上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好几个人说笑的声音,云尹连忙拉着云伊,躲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然而,那些人还没走远,很快又响起了另一波人的声音。 他们等了很久,外头的人声还没消失,只能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的另一边爬了出来,这才发现,他们竟是来到了一个放着很多开得十分灿烂的花卉的小花园里。 他们此时,刚好在两盆花的夹角里,能清楚听到外头,有一些人在低声交谈的声音。 这里显然也是有人的。 云伊有些怕了,抓紧云尹的手,带着几分哭腔道:“阿兄,怎么办……” 云尹也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六神无主。 两个孩子呆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也就没发现,一个人影悄然接近了他们所在的角落。 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啊——哪里来的孩子!竟然把我们郎主庆贺用的万寿菊打碎了!” 两个孩子顿时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就见到原本放在他们身后的小几上的一盆黄灿灿的万寿菊,此时变成了地上的一片片碎瓷片,以及一朵朵混杂在了泥土和碎瓷片里的可怜花儿。 一个侍婢打扮的女子正一脸惊恐地站在那盆万寿菊旁边,瞪着他们,尖声道:“你们……你们怎么邋里邋遢的!你们不是来参加宴席的宾客!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的爹爹和娘亲呢?!” 周围的仆从和正在欣赏这些花卉盆栽的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了过来。 看到那两个孩子时,他们都是一脸讶异。 却见那是两个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娃娃,两人身上都穿着蓝白色相间的袍服,然而,他们的衣服和头发此时都是乱糟糟的,身上满是灰尘和泥土,仿佛不知道刚在哪里打滚过了一般。 那个小女娃身上,甚至沾染了一大片的黑墨色,看着脏兮兮的。 此时他们仿佛受惊的猫儿一般紧紧缩在一起,那个小男娃护在了小女娃面前,一张脸凶悍得仿佛森林的小狼崽子。 这绝对不是来赴宴的宾客!哪个来赴宴的宾客,会这般邋里邋遢,不修边幅! “阿芙,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妇人快步走了过来,看着那两个孩子眉头紧皱。 那个叫阿芙的年轻侍婢连忙道:“梅管事,方才我感觉这边有些声响,刚想来看看,谁知道还没靠近呢,这盆万寿菊就摔在了地上!我这才发现,这里有两个孩子! 夫人和郎主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看好这几盆万寿菊的,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而且……而且这两个孩子一看就不是我们的宾客,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梅管事暗暗咬了咬牙,连忙遣了一个侍婢去请夫人,快步上前恶狠狠地瞪着那两个孩子,道:“你们是谁!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你们的爹娘呢?!” 这时候,那个叫阿芙的侍婢眸色微闪,突然尖声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隐约听到那个小女娃喊爹爹,只怕他们爹也跟着他们一起潜进来了!” 梅管事一听,顿时两眼一黑。 有两个莫名其妙的小屁孩偷跑了进来就算了,他们爹竟然也偷跑进来了! 谁知道他们爹偷跑进林府是为了什么!反正,绝不可能是来给他们郎主庆贺生辰的! 一想到若今晚的宴席因为这几个莫名其妙的人出什么问题,梅管事就心底发慌,忍不住猛地走前一步,厉喝道:“说!你们是谁!你们的爹在哪里?!你们偷跑进来,可是想行什么不轨之事!” 两个孩子哪里经历过这阵仗,有些被吓傻了。 梅管事心里焦急,不由得伸出手,一把扯过了云伊,低吼道:“你们快说!” 云尹顿时急了,立刻就要扑过去把云伊拉回来,然而跟在梅管事身旁的小厮已是上前,一把钳制住了他,恶狠狠道:“你们给我老实一点!” 云尹疯了一般地挣扎,却哪里能挣脱一个比他健壮好几倍的男人。 另一边,梅管事似是觉得云伊是女娃,胆子小,好突破,拼命掐着她细瘦的胳膊,厉声道:“你快说!你们爹在哪里!他可是和你们一起偷潜了进来!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在这般狂风暴雨的逼问下,云伊忍不住哭了,拼命地想挣脱这女人的钳制,嘴里不停地哭喊道:“我没有!我们和爹爹不是坏人!呜……我们不是坏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娘来救他们了 很快,收到了消息的桑氏就走到了小花园里,见到这乱糟糟的场面和哭得让人心烦的两个小鬼,她额角青筋猛地一跳,努力平息着心里头的怒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 梅管事连忙转头看向桑氏,掐着云伊胳膊的手却没有松开,又怕又气地道:“这两个小鬼不知道怎么闯了进来,把一盆万寿菊摔碎了,他们爹好像……好像也闯进来了……” 桑氏心里虽然也气得不行,但见对方是两个孩子,又想着今天是林伯礼生辰宴,有那么多宾客在场,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狠,刚想让人把这两个小鬼拖下去,狠狠教训一顿,把他们赶出去便是了。 然而,听了梅管事最后一句话,她眼眸猛地瞪大,“你说什么?!” 两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屁孩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那个不知道什么居心的爹! 桑氏立刻变了脸色,冷声道:“来人,先把这两个孩子送去柴房!”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实在太难看了。 先把他们拖到柴房,再慢慢撬开他们的嘴不迟。 梅管事立刻应了一声,随即一把将还在哭闹不止的云伊扯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把她的两只小手攥在一起,俯身脸色凶狠地低声威胁道:“你给我老实一点,否则别怪我对你一个小鬼不客气……” 这会儿的梅管事,在云伊眼中堪比地狱来的夜叉。 她受惊得更厉害了,突然猛地低下头,就要去咬梅管事的手。 梅管事一惊,下意识地猛地把这小鬼往旁边一甩。 云伊就这样,像块破抹布一样朝不远处的人群飞了出去,云尹急得一双眼通红,大叫一声,“伊儿——” 旁边围着看热闹的宾客见状,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眼看着云伊就要摔倒在地上,一个身影突然快步上前,把那个小小的身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云伊还没稳住身子,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气息,心里的恐慌不安顿时仿佛被一下子清扫干净了一般,猛地抬起小脑袋,满是泪痕的小脸一下子扬起了惊喜依赖的笑意,转身就扑进了云霜怀里,呜呜呜地哭,“娘!娘!” 是娘,娘来救他们了! 这会儿的她,早已是忘了他们拼命跑过来,是想把娘从林家救出去了。 云霜感受着怀里那个还在忍不住微微颤抖的小身子,又看到不远处的云尹还在被人紧紧钳制着,心里头顿时仿佛燃起了滔天大火,咬牙一字一字地道:“你们到底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她这会儿没精力去想本该被八月接回了家的两个孩子怎会在这里。 只知道,他们被欺负了。 她必须给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众人一脸震惊地看向云霜,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桑氏,她眉头紧紧皱起,冷声道:“他们是你的孩子?” 她只知道这云娘子有两个孩子,却从没见过他们长什么模样。 这种来历不明的孩子,她也没兴趣见。 “对!” 云霜沉着脸瞪了瞪还在钳制着云尹的小厮,冷声道:“放开我的孩子!” 云霜那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怒意,那小厮心头微微一颤,一双手忍不住松了松,云尹立刻趁这个机会逃了出来,蹬蹬瞪地跑到了云霜身旁。 却也没有直接躲到云霜身后,而是紧紧拉着云霜的袖子,站在了她身前。 只有他还在轻轻颤抖的身子,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云霜沉着一张脸,连忙检查了这两个孩子一番。 云尹身上虽然脏兮兮的,但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她还想检查云伊,但云伊受了惊,只一直紧紧地抱着她,鸵鸟一般地把头埋在她怀里,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来。 云霜也就没法好好地给她检查。 在云霜检查两个孩子期间,桑氏一直荒谬地看着她,这会儿,冷笑一声道:“云娘子,我特意请你过来,是看在你前两天帮了我们林府一个忙的份上。 我却是没想到,你竟是把我们林府好好的喜事弄得一团糟!方才梅管事说,这两个孩子的爹也偷偷潜进了我林府,我不知道他们的爹偷偷潜进来想做什么,但云娘子想把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亲爹也带来赴宴,直接跟我说便是了! 虽然云娘子家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们林家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欢迎,但看在云娘子帮过我们林家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云霜眉头一皱,抬头冷冷地看着桑氏,一时有些没听明白她说的话。 梅管事眼底带着难掩的厌恶看着她,她是夫人身边的心腹,自是知道这女人那荒唐可笑的过往。 有些话,夫人碍于情面不好直说,她却没那么多顾忌。 她见夫人给她使了个眼色,立刻冷笑一声,道:“云娘子,我们夫人当时邀请你来我们林家的生辰宴时,唯恐哪里做得不周到,可是特意打探了一番的。 知道云娘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周边却没有人知道孩子的爹是谁,我们夫人虽然惊讶,却也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些难言之隐,云娘子先前帮了我们林家,我们夫人不愿意把云娘子想得太不堪。 因此,夫人去邀请云娘子的时候,特意没在云娘子面前提起云娘子那两个孩子的亲爹的事情。 然而,我们夫人凡事都为云娘子考虑,事事都想做得周到,云娘子却是这样报答我们的?明知道我们林家重视郎主这回的生辰宴,却是放任自己的孩子那个莫名其妙的爹带着他们偷闯进我们林家搞破坏! 就像夫人说的,云娘子要想林家一同邀请那两个孩子的爹,直接与我们夫人说便是了,便是你那两个孩子的爹再上不得台面,看在云娘子的份上,夫人也不是不能考虑。 然而,你们如今却是闹了这么一出戏!到底是你那两个孩子的爹实在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还是你们想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是他们的父亲 云霜虽然讶异,却也渐渐明白了如今是什么情况。 这些人是以为,她故意放任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爹偷闯进他们林家的宴席? 而且,在他们眼中,她这两个孩子的爹似乎是什么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偷闯进来,也是想趁机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虽然还没理清楚他们是怎么产生这种荒谬的想法的,云霜还是抱着云伊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我今天没打算让这两个孩子过来,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定然是事出有因!” 云霜原本是想说,先给她一点时间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梅管事就忍不住气愤道:“什么事出有因?小芙说了,她亲耳听到那两个孩子说自己的爹爹也进来了!云娘子,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些不想为外人所知道的私密事,但今天林府来了这么多贵宾,若当真有什么心怀不轨的小人混了进来,咱们林府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我相信云娘子不一定知道那个男人偷闯进来了,只要你配合我们,把那个男人的身份告诉我们,等我们把他找出来,保证宴席能正常进行下去,今天的事,我们林家可以不与云娘子计较!” 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逼着她承认她有个野男人偷闯进林家的宴席了。 云霜不禁气笑了。 若她当真承认了,以后这谣言得传得有多难听?! 而且,事到如今,她哪里察觉不出来,她被人做局了! 做局的人心思阴险歹毒,是奔着彻底毁掉她这个人去的!她毫不怀疑,那人还有后手。 他费尽心思设了这么一个局,绝不可能轻易让她从这里头挣脱。 云霜一双眼眸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当看到笑得一脸诡异嘲讽地看着她的程芳时,眸色凝了一瞬,眼里的冷意仿佛就要溢出来了。 若做局的人是程芳,她毫不怀疑,她已是事先给她安排了这么一个“野男人”。 不管她承不承认,时机一到,那个野男人就会跳出来,指认自己和她以前有过一腿。 何文宾先前暗算了原主,跑去找程芳的时候,把原主身上大半的身家都卷走了,其中不乏原主的私密之物。 只要程芳把她其中一样私密之物给了那个“野男人”,让他用来证明自己和她关系密切,到时候,她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把可能到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云霜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脑子快速转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下一息,不远处,一个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突然响起—— “这件事就不必劳烦云娘子了,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是我。”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桑氏和梅管事原本以为是那女人的姘头藏不住,主动现身了。 然而,看到从人群中大步走过来的那个高大男人时,她们的眼眸猛地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却见那个男人身穿一身低调紧身的黑色暗纹袍服,脚上蹬着一双长靿乌皮靴,脸上的五官端正深邃,明明是极其俊朗惑人的长相,搭配上那双仿佛深不见底的鹰眸,却是无端地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他脸上一点笑意也无,本就给人巨大压力的鹰眸更是泛着仿佛冰封千里的寒意,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有些呆怔的云霜面前,低头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抬头,一双泪汪汪的眸子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害怕的云伊,原本如烙铁般坚硬的心突然就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一种难言的疼痛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道:“伊儿,到爹这边来,娘抱着你累。” 云伊张了张小嘴,见到爹爹,她心里的害怕似乎一下子又去了一大半。 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周围,她还记得,娘说过,他们还不能在别人面前喊他爹爹。 看到小女娃脸上的不安,江啸一颗心又沉了沉,不等她回应,就伸出手,把她抱了过来。 这回,云伊乖乖放了手,没有拼命缩在娘亲怀里了。 然而,她衣服的袖子本就是宽松的,她一松手,手臂上的袖子惯性地往下滑了滑,两只小手的手腕上那两圈可怕的乌青,顿时出现在了云霜和江啸眼前。 江啸眸色顿时一厉,猛地握住了她的小手,动作虽然迅速,手劲却很轻,紧紧地盯着上面那圈乌青道:“这是谁弄的?!” 云伊从没见过爹爹这个样子,一时有些吓到了,只知道张着小嘴傻傻地看着他,忘了说话。 最后,是一旁的云尹咬着唇道:“是那个人弄的!方才,她很用力地握着伊儿的手腕!还有胳膊!” 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瞪向不远处的梅管事。 原本因为江啸的突然出现,整个人呆在了原地的梅管事顿时心里一慌,有种被人判了死刑的恐惧。 江啸闻言,快速地把云伊的袖子往上卷了卷,果然见到她细瘦的右手胳膊上,还有一道再清晰不过的乌青。 他顿时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在不停跳动,心底里的杀意惊涛骇浪一般袭来,让他不自觉地牙关紧咬。 一旁熟悉自家表兄的尤许暗叫不好,连忙小声道:“总兵,你冷静一些……” 下一息,他就听到自家表兄一字一字道:“吴起,去把那人的胳膊,废了。” 站在他身后的吴起一惊,直到自家总兵扫来一个溢满杀气的眼神,才猛然回神,大声应了一声。 梅管事顿时慌了,便是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忍不住结结巴巴道:“总兵……总兵为何要废了奴婢的手?奴婢……奴婢方才以为这两个孩子是偷闯进来的小偷,这才……” 桑氏虽然也震惊不已,还是强撑着走前一步,嗓音微颤道:“总兵,可是有什么误会?你……你怎么会说,你是这两个孩子的爹……” 不远处的程芳也完全呆住了,看着眼前那一幕,只觉得所有人都疯了。 “没有什么误会。” 江啸紧了紧怀里的孩子,另一只手安抚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是让人心底发颤的沉冷,一字一字道:“六年前,我中了金蒙国奸细的圈套,生死攸关之时,是云娘子救了我。” “我在意识不清之时,唐突了她,却也把她吓跑了,这六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当年那个女子。” “直到前几天,我才知晓,当年那个女子就是云娘子,而她那两个孩子,就是我的亲生孩儿。” “我就是这两个孩子的父亲,这件事,从来不存在一点误会。” 第一百九十九章 给予他们庇护 江啸的语气平淡无波,透着仿佛能刺入骨髓的寒意,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是多么震撼人心的惊天秘闻。 而且,在他的描述中,当年那件事,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云霜不过是无意间救了一个重伤的男人,却不知道自己救的是一头危险的恶狼,就此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云霜有些怔然地看着他,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在这种情况下公诸于众。 原本嘈杂混乱的小花园,一下子沉寂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他那番话震惊到失语,只晓得一脸呆怔地看着位于人群中心的男人。 最后,是桑氏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语气仿佛漂浮在半空,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如果……如果他们当真是总兵的亲儿,总兵先前为何不认?!为何……”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就见到面前的男人冷若冰霜地看了她一眼,她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江啸眸色沉厉,慢慢开口道:“这事是我的错,我原本想着,辜负了他们母子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贸贸然地把他们认回去。 我当初没法给到他们的东西,我都想一一地还回去。 因此,我特意拜托了林知府的夫人,请她专程来山阳县一趟,为我做媒,向云娘子提亲。” 林知府的夫人! 桑氏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就说,先前林知府参加宴席,他夫人鲜少会一同出席。 林知府的夫人姓袁,娘家乃是大齐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如今担任中书省参知政事一职的袁坤海,便是出自袁家。 前太后,也是姓袁。 因此,即便林知府的夫人只是袁家三房的庶出娘子,在夏州也没有人敢低看她一等。 除非是门楣特别高的家族,或是有什么朝廷重臣来访,否则袁夫人甚少会亲自出席宴席。 这回她竟是愿意参加他们林家的生辰宴,桑氏一开始其实很是惊讶来着,只是更多的是惊喜得意,在众人的恭维声中,她早就把那一丝惊讶抛诸脑后了。 却原来,袁夫人不是为了参加他们林家的宴席而来! 而是江总兵请来,为他做媒的! 足以见他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江啸话音刚落,一个清丽沉稳的嗓音就突然响起,“江总兵说得没错。江总兵前几天亲自写了封信,让他的亲兵连夜送到我手上,就是为了请我过来,替他做媒。” 一个身穿秋香色衣裙、模样大气温婉的妇人慢慢走了出来,嘴角微微勾着,似有若无地看了云霜一眼,道:“他与云娘子当年的往事,也在信中与我提过,我当时就觉得,这位云娘子当真不容易。 而且,她定是个心善坚强的娘子,这才会在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后,还能这般积极乐观地生活下去,并养育大了两个孩子。” 人群中已是有不少人认出了这妇人是谁,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桑氏脸色惨白,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啸却哪里愿意这般轻易放过他们,那仿佛能杀人的视线缓缓地扫过梅管事,冷声道:“不管如何,这都是我和云娘子的私事,若不是今天出了这种事,我没想过在这种场合,把我们的私事公诸于众。 然而,如今我的两个孩儿已是被人欺负到了我眼前,我若还不站出来给予他们庇护,怎配当他们的父亲!” 这沉冷如冰刃的话语一落下,梅管事的脚就一软,哪里再能思考什么,噗通一声就跪下,拼命磕头道:“总兵饶命!总兵饶命啊!奴婢……奴婢先前不知道这是总兵的孩子,这才……这才…… 奴婢愿意为奴婢方才的有眼无珠赔罪,总兵要打要骂,奴婢都毫无怨言……” 云霜这时候也回过了神来,冷冷地看着那吓得瑟瑟发抖的梅管事。 她固然可恶,然而这整件事中,最可恶的人不是她。 她豁然走前一步,冷声道:“我的孩子向来乖巧,绝不会做出擅自来到林家这种事,这件事,是有人特意陷害我儿!” 一旁的尤许见自家表兄已是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也就懒得再遮遮掩掩了。 何况,前几天,他知道云娘子那两个孩子竟然是他的亲小表侄和小表侄女后,他就一直想见见他们。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见到的却是他们这般刚刚被人狠狠欺负过的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他也是心疼的,这会儿听云娘子的说法,这件事可能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忍不住就愤愤道:“是谁!竟然用这种阴招对付两个不满五岁的孩子,实在是太恶毒了!” 云霜扯了扯嘴角,道:“要找出那个设局的人,不难。” 她说完,低头看向两个孩子,温声道:“伊儿,尹儿,那盆万寿菊……是你们摔碎的吗?” 云尹立刻抬起小脑袋,嘴角紧抿道:“不是!” 云伊也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嗓音尤带着几分哭腔,“我们……我们没有!我和阿兄没碰过那些花花!” “那……你们来到这里后,有说过你们爹爹也来了吗?” 云伊又摇了摇头,道:“没有!这里……这里好可怕,我和阿兄进来后,什么都不敢说……” 他们是看到爹爹进来了。 但他们只在外面的时候,忍不住唤了爹爹几声,进来后,就没再唤过了!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云霜眼底的寒意不禁更深了,缓缓站了起来,看向躲在众人身后瑟瑟发抖脸色雪白的年轻侍婢,冷冷一笑,道:“我的孩子不可能说谎!指控他们打碎了万寿菊,并说他们自己亲口说自己爹爹也进来了这里的人,是你!那个叫阿芙的侍婢!” 方才梅管事在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的时候,曾提到过这个侍婢的名字。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针扎一般射到了那个叫阿芙的侍婢身上。 梅管事愣了愣,也猛地直起身子,怒视着一脸慌张的阿芙,“对啊,那两个孩子做了什么,都是你跟我说的!阿芙,你方才可都是在骗我!” 若不是她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她也不至于那般失控,彻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第二百章 将领的家属 那叫阿芙的侍婢面无血色,浑身虚软地后退了一步,却还在嘴硬,“奴婢……奴婢没有说谎!奴婢确实亲眼看到他们摔碎了万寿菊,还听到他们在找爹爹……” “呵。” 尤许简直要被气笑了,“你可是忘了你面对的是什么人?咱们卫所刑讯人的手段,连金蒙国那些皮糙肉厚的贼子都受不住,你确定你要在我们面前说谎?!” 阿芙的眼眸顿时惊恐地瞪大,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还是说……” 尤许嘲讽地轻勾嘴角,“你以为咱们总兵是那般仁慈心善的人,便是你把毒手伸到他亲生孩儿身上了,还能对你心慈手软? 你突然这般针对咱们总兵的亲儿,可是早就暗中打听清楚了他们与我们总兵的关系,想通过打压他们,来打压我们总兵! 你这样做目的为何!难道说你身后那个人,跟城外那些金蒙国贼子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尤许说到后面,脸上那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意已是完全收了起来,面色沉冷骇人。 阿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婢,这会儿竟是直接被人冠上了奸细的嫌疑,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什么也顾不上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拼命磕头道:“总兵饶命!总兵饶命!奴婢跟金蒙国那些贼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先前……先前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总兵的亲儿!奴婢不敢有一句假话啊! 奴婢……奴婢不过是一时起了贪念,才……才答应别人去陷害那两个孩子……” 这陡然急转的事态让围观众人都惊呆了。 那两个孩子竟然是江总兵的亲生孩儿就算了…… 他们会来到这里,竟还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桑氏也有些目瞪口呆,连忙又气又急地道:“是谁!是谁给你的狗胆,让你在咱们郎主的生辰宴上闹事!” 阿芙颤颤巍巍地慢慢抬起身子,一双慌乱不安的眼眸慢慢地……慢慢地投向了人群中已是被吓得整个人僵住了的程芳,哭着道:“让奴婢做这种事的,是程娘子身边的侍婢冬青! 她前两天找到奴婢,说他们娘子知道奴婢最近家里缺钱,只要奴婢帮他们做一件小事,他们就能给奴婢丰厚的酬劳。 还说,到了郎主生辰宴那天,自会有人把那两个孩子引诱到这里来,奴婢只需要看准时机,陷害他们就行。 奴婢……奴婢的娘这几天患了急病,需要一大笔银子看病,奴婢也是没办法了!” 众人的眼神顿时都无比震惊地看向了程芳。 就连站在程芳身旁,因为江啸突然站出来承认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爹这件事而神思恍惚的何文宾也瞬间回神,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女子,“芳娘!这不是真的……那个侍婢是在胡说八道对不对!” 程芳却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两团棉花堵住了,看着周围人或震惊或不解或鄙夷的眼神,她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明明……明明她计划得很完美!她已是找好了一个地痞混混,让他藏在了这附近,就等着在云霜那贱人百口莫辩的时候,站出来给她最后一击。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江总兵会突然站出来,说那两个野种是他的孩子! 为什么那个女人那般轻而易举,就拆穿了她辛苦设下的这个局! 见程芳久久不说话,只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桑氏忍不住了,快步走过去厉声道:“芳娘,你说话……” 程芳却忽地,脸色扭曲,仿佛完全豁出去了一般瞪向云霜,大声道:“对!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但我有什么错!有什么错!这一切,明明都是云霜那贱人的错!若不是她……” 然而,她话音未落,江啸就眸色一沉,冷声道:“吴起!请程娘子到卫所走一趟,好好审问清楚今天的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轻而易举穿透了程芳那尖利刺耳的嗓音。 吴起这回比较机灵,立刻应了一声,就大步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捂住了程芳的嘴,直接拽着她就要往外走。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忽然,何文宾愣了一下,慌忙追上前道:“芳娘!芳娘!你们不能就这样带走芳娘……” 尤许看了看身旁的表兄,凉凉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轻嘲道:“为什么不能?何郎君,你也是军中的将士,理应知道金蒙国那群贼子为了入侵我大齐,什么龌龊事都能做出来!其中,他们盯得最紧的,便是边境各州的将领,以及将领的家属。 曾经有多少将领的家属被那群贼子抓去或设局陷害,为的就是打击他们背后的各州将领,让边境的防守出现漏洞! 今日这个局针对的就是咱们总兵的两个孩儿,谁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可有金蒙国贼子的手脚!” 何文宾一脸震惊地看着尤许,拼命摇头道:“不不不!不可能!芳娘怎么可能跟金蒙国的贼子有联系,这一切都是……” “这女人跟金蒙国有没有联系,我们卫所自是会查明!” 尤许似笑非笑地看着何文宾,道:“何郎君,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若咱们查出,你夫人确实跟金蒙国的贼子有勾结,你身为她夫君,可也洗刷不了自己身上的嫌疑!” 这话中的威胁之意太过明显。 何文宾顿时浑身一颤,哪里再敢说什么,只满脸绝望地看着程芳被吴起蛮横地拖了出去,由始至终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能跟金蒙国的贼子联系在一起。 然而,事情如今上升到这个高度,哪里再有人敢出来趟这趟浑水。 方才被江啸的举动吓到了的林伯礼这会儿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走上前,满脸惊慌不安道:“江总兵,这件事……是我们府上的仆从坏了心思,这才……这才不小心伤害了令郎和令千金,还望江总兵不要放在心上,方才欺负令郎和令千金的仆从,小人定会重重地责罚! 令郎和令千金既然难得来了,不如……不如让他们留下来好好玩玩,小人定是会遣人好好招待他们……” 尤许忍不住荒谬地看了他一眼。 发生了这种事情,他竟然还妄想他们继续留下来赴宴?!还想让他的小表侄和小表侄女也留下来? 先前怎么没发现这林伯礼这么天真可爱? 云伊从方才开始就懵懵的,只知道那些坏人似乎都被爹爹娘亲收拾了,也向他们认错了。 但突然听到那个伯伯让他们留下来,心底还是微微一颤,把头深深埋进江啸怀里,呜呜地低声道:“爹爹,我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好可怕……” 第二百零一章 光明正大的守护 江啸的心顿时微微一抽,脸色更是沉冷了几分,看得林伯礼小心肝不停地颤,哪里再敢开口说什么。 他看也没看林伯礼,沉声道:“尤许,走。” 在经过云霜时,他脚步一顿,转头眸色幽深地看着她。 云霜默默地瞅了他一眼,走上前伸出手,低声道:“把伊儿给我,我直接带她回家……” “哎哟,表嫂,你还跟我们这么生疏做什么?” 尤许凑上前,笑嘻嘻道:“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要与我表兄定亲了,还连孩子都有了,你不需要再顾忌那么多。 何况,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表兄哪里敢让你和两个孩子单独回去?” 云霜:“……” 他们的关系这般猝不及防地暴露了,她确实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虽然江啸把当年那件事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但别人会怎么想,还不一定。 在她和江啸这般悬殊的阶级地位下,其他人对她的看法定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事实上,方才她已是听到周围有人在低声议论,说六年前,说不定是她趁江啸意识不清,趁虚而入。 她是不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但她不想这些事情影响到两个孩子,他们才受了惊,实在不能再受到更大的刺激了。 看到云霜微微蹙起的眉头,江啸眉眼微沉,刚要开口说什么,袁夫人清丽悦耳的嗓音便传来,“江总兵不必忧心,我会护送云娘子和两个孩子回去的。” 说话期间,袁夫人已是走到了他们面前,笑盈盈地看了云霜一眼,道:“方才我说的话并无虚言,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后,我是真的很想亲眼见见云娘子。 而云娘子方才,也实在超乎我的想象。” 在那般混乱的局面下,一般人多少会惊慌失措。 她却由始至终镇定自若,还快速地找到了破局之法,一下子把幕后主使都揪了出来。 若袁夫人来之前,对这个云娘子还抱着几分观望的心思的话,这会儿是由衷地想帮助她和江总兵了。 她说着,看向江啸,微微一笑道:“我知晓江总兵的心情,但如今,云娘子毕竟还没与江总兵成亲,该有的避嫌,还是要有的。” 江啸微微抿了抿唇,看了云霜一眼,终是让云伊回到了云霜那边,低声道:“一会儿,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不管怎么样,她和他的关系已是公诸于众。 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派人守着他们了。 云霜看了看怀里恋恋不舍地看向江啸的小丫头,轻笑一声道:“好。” 临离开前,袁夫人突然一脸无奈地看向尤许,轻声道:“尤四郎,有件事我想拜托你,我这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晚照那丫头,我听闻晚照来到山阳县后,一直是你在身边照顾她,你能否帮我把她找出来,照看照看她? 说起来,要较真的话,你也要叫晚照那丫头一声表妹呢,小时候,我记得你们玩得也很不错。 这丫头性子顽劣,我和她爹一直都很忧心,有你在,我心里会安定许多。” 自家那个丫头心悦江总兵,她这个做娘的哪里不知道? 方才她亲眼见到江总兵承认了这两个孩子是他亲生的,还要和云娘子定亲,那丫头定然大受打击,这会儿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心伤了。 听到袁夫人的话,云霜顿时一脸讶异地看向尤许。 尤许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察觉到云霜的视线,他无奈地望了望天,道:“我有个叔祖母与袁夫人一样,也是出自袁家,真要较真的话,我和那姑……咳,林娘子确实有点亲戚关系。” 只是,在他看来,这关系几乎远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而且,他小时候跟那姑奶奶哪里玩得好了?!他记得就和她见了两次面,每次见面都是天雷勾地火,最后不欢而散! 只是,袁夫人如今是要送他表嫂回家,才没空管自己的女儿。 他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她的请求。 尤许最后,有些认命地暗暗撇了撇嘴,正要应下,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其中隐隐夹杂着一些议论声音。 虽然因为距离远,他们听不太清那些人在议论什么,但那里头满溢的惊恐情绪,还是清楚地传递了过来。 云霜对人群的骚动向来敏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前方。 没一会儿,她就见到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飞速跑了过来,凑到了林伯礼身旁说了什么,林伯礼顿时脸色大变,立刻咬牙大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报官! 不对不对,今天丁县令也来赴宴了,立刻去把丁县令找过来!” 那小厮应了一声,立刻又撒开腿飞速跑了开去。 桑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脸不安地凑上前,夫妻俩小声讨论一会儿,突然……脸色沉郁复杂地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很快,林伯礼就快步走了过来,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看向袁夫人,暗暗咬牙道:“袁夫人,方才……方才那个小厮说,落霞苑那边,有人出事了。 出事的那人,正是……正是林娘子身边那个叫以晴的侍婢……” 袁夫人的脸色霎时一白,只是她心智还算坚强,立刻问:“晚照呢!她人在哪里?!” “我们家的仆从说,那附近没见到林娘子的身影……我……我已是派了人去寻找林娘子,袁夫人不必惊慌……” 云霜眉头微拧,接过话头道:“林娘子那侍婢怎么了?” 林晚照这次过来,一共带了两个侍婢,云霜记得,一个叫以晴,一个叫以雪,都十分沉稳细心,一看就是袁夫人为她精挑细选的。 林伯礼又暗暗咬了咬牙,十分艰难地道:“说是……那侍婢死了……看起来,是被人杀死的……” 袁夫人闻言,哪里再能站得住,立刻转向身旁的仆从厉声道:“你们立刻去找晚照,不管如何,都必须尽快把晚照带到我面前!” 江啸也立刻转向尤许,沉声道:“你去把我们带来的人都召集起来,一起去找林娘子。” 他这回过来带了一队亲兵,只是没让他们跟在自己身边,留在了林府外头待命。 顿了顿,他看向云霜,低声道:“你可要过去看看?” 云霜自是想去的,何况,林晚照方才算是照顾了她不少,她对这小娘子观感也不错,如今也有点担心她的安危。 只是,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她不禁有些犹豫。 第二百零二章 死的为什么是她? 云伊却突然仰了仰小脑袋,一脸了然地道:“娘亲要去抓坏人吗?” 说着,她挣扎着下了地,蹬蹬瞪跑到了十五身旁,扯着十五的衣摆,嘟了嘟嘴道:“娘亲去,我和阿兄会乖乖的,不会再乱跑啦。” 她虽然不太想离开爹爹和娘亲,但如果娘亲不过去的话,那些坏人可能就要逃跑了。 这肯定是不行的! 云尹也乖乖地走到了十五身边,一张小脸明明还微微紧绷着,却还是道:“我会保护好伊儿的,娘放心。” 云霜一颗心顿时软了又软,蹲下身子看着他们道:“你们真的没事?” 云伊揉了揉还有些红的眼睛,点了点头道:“没事,娘和爹爹来了,我和阿兄就不怕了!” 顿了顿,她终是忍不住伸出小手扯了扯云霜的袖子,小小声道:“可是……可是,娘一定要早点抓到坏人,早点回来哦……” 云霜忍不住笑了,揉了揉他们两个的小脑袋,一脸认真道:“好,娘一定很快就回来。” 江啸也低头看着他们,黑眸微柔,轻声道:“一会儿,爹爹会让吴起叔叔去看着你们,你们待在这里玩一会儿,不想待的话,就让吴起叔叔带你们去外面玩玩。” 两个小家伙乖乖地点了点头。 安顿好了他们,云霜才转身,朝意外发生的地方走去。 便是如今满心牵挂女儿的袁夫人也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暗暗叹息一声,这两个孩子当真乖巧可爱,也难怪看到他们受欺负,江总兵会那般沉不住气了。 林伯礼亲自给他们带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他们林家,他满心惊惶不安,哪里再有上午时的意气风发,哭丧着一张脸,不管云霜他们问他什么,都乖乖回答。 很快,云霜便知道了,发生意外的落霞苑竟然位于林府的后院,而且是林府侍婢居住的一个院子! 林府的后院是林家众人的住处,自是不会让宾客随意进出的。 而今天,所有仆从都去了外头帮忙,整个落霞苑理应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林晚照的侍婢为何突然跑到落霞苑去了?她不是林府的侍婢,在林家居住期间也是一直跟着林晚照,不管怎么想,她都不应该往落霞苑跑! 而且,最要紧的是,出事的人,为什么是她? 云霜沉思了片刻,又问:“以晴是怎么被杀害的,林郎主可知晓?” 林伯礼都想哭了,“我……我不知道啊!方才我们家仆从只与我说,林娘子的侍婢以晴在落霞苑被杀害了,其他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霜也只能先闷头往前赶路。 等他们来到落霞苑的时候,门口已是围了一圈仆从,丁县令恰好也来到了这里,见到云霜,立刻一脸惊喜地道:“云娘子,你也来了!” 他万万没想到,好好地来参加一个生辰宴,竟然还能遇上一桩命案。 只是,今儿来参加生辰宴的只有他,杨元一那群小子都没来,他本来还在苦恼,在他们来之前,他一个人要怎么查案呢。 如今见到云霜,他心底一亮,只是想到方才传得沸沸腾腾的那件事,他忍不住悄悄地瞥了跟在云霜身旁的江啸一眼。 江总兵为自己的两个孩子出头的时候,他不在现场,但不妨碍他立刻听说了这个惊天秘闻。 云霜如今的心思却都在案子上,见到丁县令,立刻上前道:“丁县令,只有你一个人吗?” 丁县令也只能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了起来,点头道:“我已经叫了人去县衙把杨元一他们带过来,我们先去看看死者。” 云霜点了点头,就和丁县令快步分开人群,走进了落霞苑。 一众人见到云霜跟丁县令竟然这般熟稔,都忍不住一脸讶异。 江啸看了看也有些没回过神来的袁夫人,低声道:“袁夫人不必忧心,霜娘……先前一直协助县衙破案,在查案一事上有着非凡的才能,她定能找出杀害林娘子侍婢的凶手,林娘子也会吉人自有天相。” 这些事,江啸在给她的信里没有提及。 袁夫人一脸讶异地看了江啸一眼。 其实,方才那个小女娃说自己娘亲要去抓坏人的时候,她就有些意外了。 只是,她现在也没有心思多问什么,只能咬了咬唇,轻轻点了点头。 云霜和丁县令刚走进落霞苑,就见到以晴的尸体倒在了落霞苑院子靠右侧的地上。 此时,有两个护卫打扮的男人正站在她身旁。 落霞苑是个十分方正的院落,因为几乎林府的侍婢都住在这里,这个院子还不小,左边种着许多花草,右边是一大片的空地,只在角落处有个假山池子。 丁县令快速扫视了这个院子一眼,看向那两个护卫沉声道:“你们可是最先发现死者的人?” 那两个护卫认得丁县令,立刻行了个礼,道:“小人见过丁县令!是的,死者的尸体是咱们两个发现的。咱们今天负责巡逻后院,在经过落霞苑时,见到有个人影倒在了地上,进来一看,才发现竟是林娘子的侍婢。 而且……而且她已是没气了……” 在丁县令问话期间,云霜蹲在地上,简单地检查了尸体一番,抬头道:“死者身上还没出现尸僵现象,身体还有些温热,死者应该刚死没多久。 我看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然而脖子歪斜的角度很不正常,似是被人……生生折断了一般!” 云霜到底不是专业的仵作,再多的,便看不出来了。 丁县令点了点头,沉着一张脸道:“剩下的,等孙仵作到了再说。” 说完,他看向那两个护卫,继续问:“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可还有见到其他人?” 那两个护卫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有地上的以晴娘子。” “那你们可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落霞苑?” 那两个护卫有些为难地又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们不太清楚……” 话音未落,一个凄楚痛苦的声音就响起,“以晴!不可能,是哪个混账杀死了以晴!” 是林晚照的声音。 云霜转头,就看到林晚照快步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无奈的尤许和她的另一个侍婢以雪。 眼看着林晚照就要扑到以晴的尸体上,云霜连忙拦了拦她,轻叹一口气道:“案子还在调查中,以晴娘子的尸体,暂时不能被破坏……” 林晚照顿时崩溃地瘫坐在了地上,似乎这会儿才接受了自己的侍婢真的被杀害了的事实,突然哭着大声道:“为什么啊!以晴先前从没跟我来过山阳县,这是第一回!她在山阳县一个仇家都没有,在林家住的这几天,也一直跟在我身边,完全没有与林家的人交恶,到底是谁这般残忍把她杀害了!到底是谁!” 第二百零三章 她的仇家 云霜站在一旁看着林晚照,和丁县令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先不管她,让她自己发泄一下再说,转向跟在林晚照身后一脸惊恐崩溃的以雪,道:“你们来得正好,你可知道,以晴娘子为什么突然来了落霞苑这边?” 以雪先前跟着自家娘子,也见过云霜是怎么破池勇这个案子的,见她问自己话,也不意外,红着一双眼睛带着哭腔道:“奴婢和以晴方才……方才一直在四处寻找娘子,以晴应该是为了寻找娘子,才来到这边的……” 云霜眸色微闪,一旁的丁县令问:“你们为什么突然要去找你们娘子?你和死者是什么时候分散开来的?” 以雪突然看了云霜一眼,紧紧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道:“方才……方才外头有两个孩子打碎了一盆万寿菊,我们娘子走了过去看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没想到看到江总兵说,那两个孩子是他的亲儿……” 这件事到底涉及到他们娘子的私事,以雪一脸为难,说得磕磕巴巴的。 然而林晚照先前追在江啸身后,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丁县令多少也是有所听闻的,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们娘子就是那时候不见的?” 以雪脸上的神情越发为难犹豫了,却忽的,林晚照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响起,“对,我是那时候跑走的,我……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没想到,以晴会为了找我,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以晴和以雪都是从她小时候就跟在她身边的侍婢,林晚照跟她们感情一向很好。 这会儿见到人就这么毫无声息地躺在自己面前,林晚照简直要崩溃了,一只手捂着脸,艰难地道:“都是我的错……要怎么才能找到杀死以晴的凶手?只要能找到那个混账,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云霜看了看她,暗叹一口气,道:“林娘子放心,我们自是会竭尽全力找出凶手,只是,我需要你们配合我们查案。” 以雪一下子听懂了自家娘子的意思,顿时什么顾虑都没有了,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就像娘子说的,娘子那会儿突然跑了开去,奴婢和以晴很是担心,便商量着分开寻找娘子,奴婢主要负责院子那一块,以晴则是去了后院。 奴婢和以晴也是在那时候分开的,后来……后来,奴婢在院子里的一个水池边找到了娘子,却没想到,尤千户也很快找了过来,说……说以晴出事了……” 云霜立刻抓到了重点,“这么说,你和以晴分开的时间不长,也就大概不到两刻钟之前?” 如果林晚照是在听到江啸说,云伊云尹是他的孩子时跑开的,那距离现在,也就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是的……” 以雪又忍不住哭了,“奴婢没想到就这么一点时间,以晴……以晴就出事了……” 丁县令的眉头紧紧皱起,想了想,又问:“你们确定,以晴娘子在这里当真没有与人结仇?她是和林娘子一起过来的,在林家也住了几天了,这些天,她可有跟这里的人起什么矛盾,再小的事情也可以说。” “没有,真的没有!” 以雪用力摇了摇头,道:“以晴……以晴是咱们娘子身边的几个侍婢中,年纪最长,也是性子最沉稳的。 平日里,她从来不会与人结怨,在人情世故方面也十分通透,所有人提到以晴,都只会说她性子很好,很平易近人。 娘子住在林家的时候,奴婢曾经……曾经不满林家给咱们娘子安排的院子不如夏娘子的,曾想找桑夫人身边的人说理,最后……最后还是以晴拉住了奴婢,说……如今娘子一个人暂住在林家,不好跟他们把关系闹得太难看,夏娘子与林家到底有亲戚关系,他们……他们有所偏颇是正常的,如今娘子住的院子也没有很差,若……若心里实在不顺,等以后回了咱们林家,或者等咱们郎主来了,再与他说不迟,这也是……也是最好的保护娘子的方式。 若没有以晴拉着奴婢,奴婢……奴婢定然就去跟他们闹了,那之后……奴婢心里有情绪,面对林家其他人时,都……都不怎么乐于打交道,但以晴依然笑眯眯的,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还会给他们赏钱,与他们打好关系。 那些人不一定喜欢以晴,但怎么可能有人会对以晴有那么大的仇恨!” 这些话,先前她是绝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的。 但如今,以晴没了,娘子也说只要能找出凶手,她什么也愿意做,这些事她也没必要隐瞒。 “那个人不一定是冲着以晴来的!” 以雪话音未落,林晚照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响起,只见她红着双眼,一字一字道:“以晴没有与人结怨,但我知道,我……来了林家后,看我不顺眼心里讨厌我的人不少。 别的不说,就说夏千禾和程芳,她们……她们一直想利用我接近夏州卫所的人,只是我不愿意配合她们,这两天……更是几乎与她们撕破脸了。 谁知道是不是她们对我怀恨在心,这才……” 站在一旁的林伯礼心底微颤,方才以雪说他们林家对林晚照和夏千禾有偏颇时,他就急着要说什么了,这会儿更是忍不住,连忙道:“林娘子,这话……这话可不能胡说啊!你和千禾还有程娘子她们相处得不是一向挺好的吗?咱们林家也向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就算……就算你们当真有一些矛盾,那也不过是些小娘子间的摩擦,实在犯不着为此杀人啊……” 林晚照暗暗咬了咬唇,正要说什么,一个清淡冷静的嗓音便响起,“这个案子应该不是有计划地杀人,而是冲动杀人。 以晴娘子今天会来到这里,完全是误打误撞,是为了寻找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的林娘子。 这件事是无法预测的,凶手很难提前等在这个院子里,然后伺机杀人。” 一旁的袁夫人自从见到自己女儿完好无损地回来后,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了。 听到云霜的话,她看了她一眼,道:“如果,有人一直跟在以晴身后,就等着她落单的时候下手呢?这样做的话,就不需要提前知晓以晴会去哪里。” 她不是要质疑云娘子。 只是,死的人是他们林家的侍婢,她也希望能尽快找到杀害她的凶手。 第二百零四章 她为何不呼救? 云霜微微扬眉,看了袁夫人一眼,道:“确实也有这种可能,然而,若我是凶手,一心找到机会杀害以晴娘子,不会选这个时候。 今日是林家的大日子,各处的防守本就比其他时候要严,便是如今,几乎没有人待在后院,但后院也是布置了不少人手巡逻。 选择这个时间下手,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了。 更别说,以晴娘子死去的地方,恰恰好就对着大门口,只要有人在落霞苑门口经过,便能见到倒在地上的以晴娘子。” 云霜顿了顿,淡声道:“我觉得不会有凶手傻得在这么显眼、容易给自己留下破绽的地方杀人,除非——凶手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在这个地方把人杀死。” 众人都看向云霜,一脸不解。 什么叫凶手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在这个地方把人杀死? 云霜却没有急着解释,突然转身,慢慢朝不远处的假山池子走去,边走边道:“以晴娘子是偶然间进到落霞苑的,这一点几乎可以确认了。 她进来是为了查看这里有没有林娘子的身影,因此,她绝不可能只在门口看一眼就走了,定是要走进落霞苑,把整个院子都看上一遍,确认林娘子不在这里,才会离开。 然而这个院子里,四周的房间都是林府侍婢的住处,林娘子便是想找个地方躲着,应该也不会躲到别人的房间里面去。 而这个院子左边种着许多花草,那些花草都是一些低矮的灌木或是细瘦的树,除了身材矮小的孩子,应该没有其他人可以藏在里头,便是有人躲着,几乎一眼就能发现。 这里头看着最能藏人的地方……” 丁县令立刻道:“是位于右上角的假山池子!若我是以晴娘子,我进来后,首先想查看的,定是假山池子!” 云霜点了点头,道:“看以晴娘子倒下来的地方,也是偏右侧,就在假山池子的斜前方。 若她是在去假山池子那边查看时,不小心发现了什么,这才被凶手杀人灭口的,也有可能……” 说着,她脚步忽地一顿,不过几息后,她突然就快步超前走去。 最后,在众人讶异的视线下,走到了那个池子旁边,蹲下身子,在地上……捡起了一个青绿色的荷包。 以雪顿时眼眸微张,下意识道:“那是……那是以晴的荷包!” 丁县令也快步走了过去,从云霜手里接过了那个荷包,轻吸一口气,道:“以晴娘子的荷包在这里,说明,她曾经来过这里! 若她一早就知道假山这边有危险,她定然不会走过去。 她在走过去前,应是不知道假山那边藏着杀机,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她立刻就想逃离,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以晴出事的位置,在这个假山池子和大门口中间。 以晴当初,定然是想往大门口那边跑,然而没跑几步,就被凶手追上了! 难怪云娘子方才说,凶手只能在落霞苑的大门口杀人,因为他没得选择,若是放任以晴跑了出去,定然就会把其他人吸引过来! 所以,他必须在以晴跑出去前,把她杀死! 云霜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假山池子,眸色微沉。 这个池子不大,但池子里头的假山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地方,要藏起两个成年人,完全不是问题! 云霜很快迈动脚步,绕着这个池子走到了后头,就见池子后头到墙面之间,还有一小片空地。 她眸色微深。 以晴到底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才会这般匆忙地逃离,还遭来了杀身之祸? 丁县令也跟她想到一块去了,这会儿,他紧跟在她身后绕到了池子后面,还走过去细细查看了这一小片空地一番。 只是很可惜,凶手并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不死心地围着整个池子转了一圈,只是依然什么都没发现,最后,也能走到云霜身边,道:“看来这里有用的线索也不多。 如今最有用的线索应该是,以晴娘子是在……江总兵和您那两个孩子出事后,到她的尸体被发现期间出事的,前后相隔的时间不长。 等杨元一他们来了,就让他们先去排查一下那段时间,谁没有不在场证明……” 一直密切留意着他们的林伯礼顿时忍不住道:“不是……不是我想质疑丁县令的查案方式,只是,今天咱们林家,来赴宴的宾客加上我们林家自己的人,应该快有上千人了,丁县令要一一排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只怕……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桑氏连忙道:“也没有那么多,今天来赴宴的宾客加上请来的戏班子、厨子等人,有六百多人,我们林家自己的人加上林家的仆从,一共是八十九人……” 这加起来也有七八百人了。 要一一排查不在场证明,确实是个大工程。 只是,如今没有更多的线索,也只能用笨方法了。 丁县令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云霜就淡声道:“倒也不用那么麻烦。从方才起,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丁县令不由得看向云霜,“云娘子想说什么?” 莫非还有什么他们没察觉的线索不成? 云霜慢慢走回了方才她找到了以晴掉落的荷包的地方,抬眸看向了斜对面的以晴,淡声道:“以晴娘子的荷包掉落在了这里,说明,她很可能是在这里察觉到危险,并转身跑开。 这个院子不小,从这里到大门口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而以晴娘子倒下的地方,离大门口其实已是很近了。” 桑氏眼神复杂地看向云霜,哪里能想到,她一开始那般不屑一顾的人,如今竟是摇身一变,成了江总兵即将过门的妻! 如今,还在和丁县令一起,查这件莫名其妙发生在他们林家的案子。 桑氏虽然方才在江啸身上吃了瘪,但心里对这个女人还是不怎么服气的,在她看来,便是她真的攀上了江总兵,也不过是个身份卑微不守妇道的妇人。 她在查案上,确实似乎有一些本事。 但她完全不觉得,她的本事能比县衙那些正儿八经的官员大! 如今见她竟似乎完全主导了案子的走向,她咬了咬唇,强行压抑着心底里的不满道:“你想说什么?” 江啸顿时眼神冷冽地看了她一眼。 云霜瞥了她一眼,懒得计较她的态度,道:“从我这个位置跑到以晴娘子被人杀死的地方,少说也有快十步的距离。 凶手定是在以晴娘子开始往前跑的时候,就追了上去。 然而,在这期间,以晴娘子为何……不大声呼救?” 从以晴倒下没多久,那两个护卫就走了过来得知,当时他们就在不远处巡逻。 若以晴曾经有大声呼救,他们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然而,方才他们却是完全没提到,以晴有大声呼救过。 第二百零五章 两个都没错 丁县令一怔。 对啊!正常人如果感觉到危险,定是会下意识呼救。 他立刻把最开始发现了以晴的那两个护卫叫了过来,进一步确认:“你们在来到落霞苑之前,可有听到里头传来什么动静?” 那两个护卫摇了摇头,很是肯定地道:“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确定吗?真的什么异常情况都没有?” 这两个护卫长得一高一矮的,被丁县令一再追问,那个高一点的护卫似是想到了什么,道:“说到异常的情况,倒是有一点……当时小人和陈威……”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矮一点的护卫,道:“陈威就是他。我们两个快走到落霞苑时,突然见到落霞苑门前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小人……小人以为是老鼠,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 那叫陈威的护卫长着一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听到那个护卫的话,他点了点头,道:“对,禹城这家伙平日里什么都不怕,就怕老鼠,他见到那黑影后,怎么也不敢往前走了,非要小人先去前头看看那老鼠跑了没。 小人往前走到落霞苑门口,就见到了倒在里头的以晴娘子。” 丁县令一愣,“所以,最先见到以晴娘子尸体的人,是你?” 陈威点了点头,“严格来说,确实是小人,但……小人最后是和禹城一起走进落霞苑里的。” 一旁的云霜看向他们,问:“那个黑影呢,你们后来可有弄清楚,那是什么?” 陈威一脸无奈道:“见到以晴娘子的尸体后,我们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个黑影是什么,若不是丁县令方才一再问我们,我们都要忘记那个黑影的事情了。 不过,小人记得那黑影挺大一只的,看起来不像老鼠,像狸奴。 咱们林家的五娘子就养了只狸奴,可能是看管它的人不小心,让它跑出来了……” 禹城顿时脸色微白地道:“谁说老鼠就没有体型大的?你是没见过比猫还大的老鼠!那才吓人呢!” 陈威连忙咳嗽了两声,不停地给禹城打眼色,道:“咱们林府可是会定期请人过来驱除鼠蚁的,怎么会有老鼠?你再怕老鼠也要有个限度,别让人家对咱们林府有什么误会……” 禹城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桑氏和林伯礼一眼,见到桑氏这会儿的脸色难看得仿佛能渗出墨汁来,连忙一脸慌乱地道:“是……是小人魔怔了,小人小时候被老鼠咬过,自那之后就……就很是惧怕老鼠,这才以为那个黑影就是老鼠……” 桑氏心里虽然气恼,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训斥那个护卫,只能脸色难看地瞪了他一眼。 今天,他们林府已是够一团糟了,他还这般抹黑他们林府,是嫌他们林府的脸面掉得不够多?! 云霜看着那两个护卫,一脸沉思。 不管那个黑影是什么,按照他们的描述,都不可能是人。 它会在那个时候突然从落霞苑里跑出来,是巧合吗? 不过,有一点倒是确认了,这两个护卫来到落霞苑前,落霞苑里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丁县令眉头紧皱地看向云霜,“那确实怪了,以晴娘子遇到危险,为何不大声呼救?” 尤许忍不住道:“一个人若是遇到了危险,定是会下意识呼救,除非她是哑巴。以晴娘子没有呼救,可是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有危险?” “可是,她确实是突然从假山池子那边掉头离开的,因为走得太急,荷包掉了都没发现。” 丁县令不赞同地道:“若她觉得自己没有危险,为何要这般焦急地离开呢?而且凶手朝她追过去,她定然也是知道的!” 尤许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嗷,这种费脑子的活,果然还是不适合他啊! 云霜这时候,淡声道:“你们两个也许都说得没错。” 丁县令和尤许一怔,顿时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什么叫他们两个都说得没错? 云霜顿了顿,道:“以晴娘子没有呼救的原因,很大可能是——她认得凶手是谁,而且,在她看来,凶手不会轻易对她下狠手。 所以,尤千户说得没错,当时的以晴娘子,并不觉得自己有危险,至少,没有这种会被杀死的危险。 但她当时确实是突然转身离开了,这说明,她撞见了什么让她十分震惊的事情,她见到那件事后,首先产生的想法就是要离开这里。” 尤许眼眸微睁,终于听明白了云霜的说法,“这么说,以晴娘子不是没有感觉到危险,只是因为她认识凶手,且可能对凶手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还有与凶手斡旋的余地!” 难怪云娘子会说他和丁县令都没错! “没错。” 云霜点头道:“按照方才林娘子和以雪娘子的描述,以晴娘子是个性子十分沉稳、在人情世故上很通透的人。 她认得凶手是谁,也感觉到了一定的危险,只是她当时下意识的想法是,她不应该把这件事闹大,除了呼救,她还有其他更好的逃脱这个困境的法子,例如——谈判,求情等。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凶手一过来,就直接把她杀死了。 而按照林娘子的说法,以晴娘子先前从没有来过山阳县,这林家,也不过是住了五六天,她在山阳县认识的人,理应不多! 会让她这般有顾虑,便是察觉到有危险还强迫自己先冷静面对的人……” 一旁的林晚照听到这里,眼眸一下子瞪大,猛地转身,一脸仇恨地瞪着桑氏和林伯礼,“杀死以晴的人,定是林家的人! 以晴在山阳县最熟悉的,也就是你们林家的人! 她定是不想在林家闹出什么事来让我难做,才强压着心里的害怕不安,想好好地与凶手谈谈…… 是你们,定是你们的其中一个人杀死了以晴!” 桑氏被林晚照突然的爆发吓得脸色微青,反应过来后连忙道:“这属实是一顶大锅直接往我们林家头上扣了啊! 今天来咱们林家的宾客这么多,其中也不乏从你们林家所在的定安县过来的贵客! 以晴在山阳县确实不认得几个人,但定安县的贵客,她总认得! 谁知道是不是有谁趁着咱们都在院子里忙的时候,偷偷溜到了落霞苑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恰好……恰好被以晴撞见了……” 定安县是夏州的州府,也是林晚照住的地方。 为了洗清他们林家身上的嫌疑,桑氏这是什么人都拿出来挡刀了。 第二百零六章 仿佛看一个智障 只是,她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 林晚照微微一噎,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桑氏。 她是林知府的女儿,平日里各种宴席聚会参加过不少,以晴身为她身边的侍婢,定安县几乎有头有脸的人她都见过,并认识。 云霜瞥了桑氏一眼,却是轻笑一声,“桑夫人,方才我在来落霞苑之前,连落霞苑是府上什么人住的,都不知道。” 桑氏现在心情正焦急不安呢,连表面功夫也忘记做了,瞪了云霜一眼道:“你先前从没来过咱们林家,自是不知道!何况,落霞苑位于咱们林家的后院,又是侍婢居住的地方,一般人也不会知道!” “对啊。” 云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什么智障,“这不正好说明,凶手对你们林府十分了解,这才能知道,今天哪个院子是肯定不会有人、最适合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的么?” 会住在林府后院的,只有林府的主子们以及伺候他们的侍婢。 男性的仆从和护卫,为了避嫌,都是住在外院。 今天在后院巡逻的护卫,主要巡逻的地方也是各个主子们的院落,而各个主子的院落里,定然也会有人留下来当值。 给侍婢们居住的落霞苑,自然不会在他们巡逻的重点里面,若不是出了以晴这件事,这些护卫可能连走进去看看都欠奉。 这样分析下来,今天最安全最适合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的,确实只有落霞苑了。 桑氏的脸色顿时一白。 尤许被她这自投罗网的行为逗乐了,加上这桑氏方才竟然对他未来表嫂甩脸色,当下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一脸嘲讽道:“也不知道定安县来的这些贵客里,会有几个以晴娘子认得并有所忌惮的、又刚好对你们林家这般了解的人?” 桑氏霎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身为林府的当家主母,几乎所有拜访他们林府的宾客都是她亲自接待的。 她自是很清楚,今天来的宾客里,没有这样的人! 可是,杀死以晴的是他们林家的人? 这怎么可能! 云霜没再看桑氏,又走到了以晴的尸体旁边,蹲下,看着她那歪曲角度奇特的脖子,以及上面随着死者死亡时间越长、越加清晰的一个掐痕,沉声道:“而且,凶手应是男性。 从尸体表面上看,以晴娘子是脖子被人扭断身亡的,甚至脖子被扭得产生了错位,能有这么大力气的人,一般是男性,瞧她脖子上留下来的掐痕,也像是男性的手留下的……” 她正说着,突然感觉身旁多了个黑影,一股熟悉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而来。 云霜微怔,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就见竟是江啸走了过来,此时正在她身旁单膝下跪,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以晴的脖子,道:“死者的脖子断得十分干净利落,一丝多余的伤处和不该有的断骨都没有。”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低沉,“说明,凶手会武,且十分精通。” 云霜看了他一眼,知晓他也察觉到这个案子的不同寻常之处了。 按照他们方才的推断,凶手是林家人,且以晴对他十分忌惮,宁愿强压着自己心底里的恐惧也不愿意与他发生冲突,说明,那人在林家,大抵身份不低。 很可能,便是林家的哪个主子。 如今,又加上武艺高强的男性这一特征,嫌犯范围进一步缩小。 而林家是武将世家,便是如今没落了不少,也还有不少人在各地的卫所任职,他们自己的夏州卫所里头,便有不少林家人。 以晴当时,又是听到了什么,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江啸静默片刻,站了起来,看向林伯礼沉声道:“劳烦林郎主立刻把你们林家所有会武的管事及管事以上的男性,都召集过来。” 林伯礼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对,脸色煞白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就见面前的男人眸色一冷,不容置疑地道:“立刻!否则我不介意,让我的人去把他们找过来。” 若是让江啸出动到他带过来的那些亲兵,便不止是把他们带过来那么简单了。 林伯礼顿时心底发毛,连忙道:“小人……小人这便派人去把他们都叫过来!” 林伯礼刚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外头找人,杨元一他们便过来了。 见到云霜,杨元一很是开心,快步走了过去道:“云娘子,又见到你了!” 这不是杨元一第一次调侃,云霜总是出现在命案现场这件事了。 云霜只是朝他笑笑,没说什么。 一旁的尤许却是忍不住幽幽地瞥了自家未来表嫂一眼,感觉自己似乎参破了什么天机。 在丁县令和云霜向杨元一他们说明案子如今的情况时,孙仵作便蹲在死者身边,细细地查看尸体的情况。 忽地,孙仵作微微一愣,转头看向丁县令一行人,道:“死者身上,暂时没有发现除了她脖子以外的伤处,但死者的右脚脚腕上,有一圈勒痕。” 云霜立刻停下跟杨元一他们的对话,快步走过去道:“哪里?” 孙仵作方才把以晴的鞋袜脱了,亵裤也卷起来了一些,这才露出了她脚腕上的勒痕。 他指着那一圈不怎么明显的褐色勒痕,道:“这里。这圈勒痕是死者死后出现的,若勒痕是死者生前产生的,初始会呈现红色,后面会慢慢转为黑色。 而若是死后产生的,勒痕会很淡不说,最后也只会转变为褐色。” 丁县令这时候也走了过来,盯着那圈勒痕眉头紧皱,“嘶——你的意思是,死者死后脚腕那里曾被人用力攥过?会做这种事的只有凶手了!只是,他攥她的脚腕做什么?” “他想把尸体移走。” 云霜忽地,沉沉开口道:“我方才说了,死者倒下的这个地方离大门口很近,只要有人经过落霞苑门前,就会被发现。 所以,凶手把以晴娘子杀死后,曾想过拖着她的腿,把她拖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 丁县令微微讶异地看向她,“那为何最后没拖……” 话没说完,他便已是想到了答案,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最早发现了以晴的陈威和禹城这两个护卫。 凶手最后没能把尸体拖走,只有可能是——那时候刚好有人来了,打断了他的行动! 这两个护卫来到落霞苑时,只怕凶手还在里头,还没来得及离开! 第二百零七章 嫌犯们 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心顿时猛地一沉,杨元一几人已是下意识地转头环顾四方,一脸警惕。 没有离开的桑氏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忍不住结结巴巴道:“不……不可能?你们的意思是,那个凶手可能……可能现在还在这里?!” 云霜看向陈威和禹城,眸色微沉,“你们发现以晴娘子的尸体后,可有离开过这个院子?” 陈威和禹城一愣,还是禹城先开口道:“没有,我们发现以晴娘子出事后,立刻大声呼唤其他人过来帮忙。 后院本来就有其他护卫在的,离落霞苑不远的几个护卫听到我们的声音,就跑了过来。 那之后,就有人跑了出去通知其他人,小人和陈威由始至终都在落霞苑里,没有离开。” 丁县令紧接着问:“那你们可有察觉到,院子里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他们方才已是问过了,他们发现以晴的尸体时,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他们说没有。 也就是说,就算凶手还在院子里,他们也是没有见到他人的。 只能看看,他们可还能提供别的线索。 然而,陈威和禹城却是摇了摇头,陈威道:“我们发现以晴娘子遇害后,也想到了凶手会不会就在这个院子里,因此,小人当时和禹城分开两头,一边大声叫人过来,一边快速搜寻了整个院子。 但小人和禹城连这里的房间都一间间进去搜查了,别说凶手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们到底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卫,这些事情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禹城也点了点头,道:“小人连院子里的灌木丛都拨开看过了,确实一点异常都没看到。” 丁县令不由得眉头微皱。 这不可能啊,难道凶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办法逃走了? 云霜看了他们一眼,转向杨元一几人道:“我觉得,还是再搜寻这个院子一次比较妥当。” 杨元一也是这么想的,点了点头,立刻就和其他捕快分开搜寻这个院子了。 在他们搜寻期间,云霜再次看向陈威和禹城,道:“你们当时是怎么搜寻这个院子的?” 陈威想了想,道:“我们就是分头行动,我主要负责右边那一块地方,禹城负责左边那一块地方。” 以晴出事的假山池子就在院子的右上方,丁县令立刻问:“当时你可有绕到假山后面查看?” 陈威点了点头,道:“看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后我出来的时候,就见到禹城整个人都踩在灌木丛里头,不知道在翻找什么,我当时还跟他说了一句,凶手体型得多小,才能藏在灌木丛里头……” 禹城轻咳一声,似乎有些尴尬,“小人当时就是想着,什么地方都不能漏掉……” 众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他们太尽责好,还是遗憾他们找得这么细致,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好。 就在这时,杨元一他们也搜寻完回来了,无奈地看向丁县令道:“整个院子都看过了,什么都没找着。” 丁县令也只能轻叹一声,“看来那个凶手确实是赶在陈威他们找到他之前,就跑了。 现在,也只能等大山和林郎主把可能有嫌疑的人召集过来再说了。” 为了避免林伯礼在叫人的时候耍什么小花招,丁县令让大山全程跟着他,美曰其名协助。 一众人又在落霞苑里等了一会儿,林伯礼和大山终于带着十多个男人快步走了回来。 他们筛选嫌疑人的条件十分全面,完全按照那个条件来筛选的话,最后能筛选出来的人并不多。 大山最后,来到丁县令面前,行了个礼道:“丁县令,最后筛选出来的符合条件的人共有十一个,其中……有五个都是林家的郎君。 另外六个人,有两个人是林府的护卫统领和副统领,其他四个人,都是林家郎君身旁的长随。” 随着大山的介绍,云霜慢慢地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众大男人。 那六个林家郎君年纪各异,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是林伯礼的亲弟弟,林伯礼早就从军中出来了,但他弟弟林伯海因为年纪也不过四十出头,如今还在离夏州不远的绥州担任千户。 林伯礼还有一个兄弟,只是他如今在离夏州比较远的地方任职,无法赶过来参加林伯礼的生辰宴。 而林伯海为了参加自家大兄的生辰宴,特意请了六天的假,早几天就过来了,因此,以晴生前是见过他的。 另外四个林家郎君,有两个是林伯礼的亲儿,他大儿子林祖浩如今就在夏州卫所任职,任的是千户一职。 二儿子林祖鹏也在夏州卫所任职,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卡在了副千户的位置,已是许久没有晋升了。 最后两个郎君,分别是林祖浩和林祖鹏的儿子林成西和林成东,只是他们年纪尚小。 林成东已是进了军中,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林成西比林成东小一些,如今还没进军中,只是他从小开始习武,据说他的武艺比林成东的还要高强,在山阳县也算是小有名气。 大山简单介绍完这几个人,又道:“来的路上,属下已是简单询问了他们在死者出事那段时间,他们都在哪里。 林府的护卫统领和副统领都在外头带队巡逻,只要找人问一下当时跟着他们的护卫,应该很容易就能证实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两个林小郎君说自己当时在外头和其他来赴宴的年轻郎君聊天,要证实他们的话,问一下那些郎君便是。 比较难证明自己当时的所在的,是林二爷、林大郎和林三郎。” 林二爷指的便是林伯海。 他说他当时不小心被一个送酒水的小厮撞到了,酒水洒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因此只能回去换一套新衣服。 林大郎指的是林伯礼的大儿子林祖浩。 林祖浩则说,他当时刚刚从外头赶回来,他为了庆贺自己父亲的生辰,特意遣一支商队从明京带了一尊善仁大师亲自开过光的玉佛回来,为了确保玉佛完好无损地送到,他今天一大早就骑马出了城,亲自把那尊玉佛迎了回来。 回来后,他便回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以晴出事那顿时间,他便是在院子里。 第二百零八章 黑影的真面目 林三郎则是指林伯礼的二儿子林祖鹏。 林祖鹏性格外向,喜爱结交朋友,一开始,他就在外头接待来赴宴的各个宾客,宴席还没开始呢,就喝了不少酒。 喝得兴致高了,他就和别人吹牛,吹嘘自己收藏起来的一些珍品,还非要亲自拿出来给他们看。 在以晴出事那段时间,他便一个人跑到了后院他自己的仓库里拿那些珍品。 因为今天林家人手不足,后院大部分仆从都被调到前院做事去了,因此,他们三个竟是找不到人可以证明他们的话。 丁县令听完大山的话,立刻叫了几个捕快出去,找人证实除了林二爷、林大郎和林三郎外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 那些捕快出去后,他转向了林二爷、林大郎和林三郎,很是客气地道:“劳烦三位再跟本官详细说说,你们当时都在做什么。” 林二爷看着脾气便不怎么好,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沉着嗓音道:“我说了,我当时在房间里换衣服!我换下来的那套衣服还在房间里放着,可要我拿过来给丁县令看看?! 我的长随一直跟着我,他也可以作证!” 林大郎和林二郎都是在江啸手下做事的,此时江啸在场,他们不敢放肆,语气倒是比林二爷好不少。 林大郎悄悄看了江啸一眼,抿了抿唇道:“当时我就在房间里歇着,我与我夫人说了,我回房间里歇一下,要到宴席开始前再出来,她是知道的。 我的随从和当时在院子里当值的那个侍婢都能作证!” 林二郎脸色微红,身上虽然有着一些酒气,但不浓郁,道:“我去仓库里拿前朝宇文将军用过的那把大刀,那可是我费了许多功夫才得到的珍藏,我跟他们说我有宇文将军用过的武器,他们非不信,我便自个儿跑去拿了。 那把大刀如今还在前院,被他们欣赏着呢。” 杨元一看向他,问:“林二郎没必要亲自去拿?这种事,遣你身边的人去做便是。” 林二郎轻咳一声,道:“我这人的性子就是这样,兴致上来头脑就会发热,当时我就想着一定要证明我有宇文将军的武器给他们看,直接便往仓库那边走了,倒真没想过可以叫别人去拿。” 丁县令和杨元一他们对视了一眼,对杨元一道:“遣几个人去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看看。” 杨元一立刻应了一声,“是。” 只是,即便他们真的在那几个地方找到了他们曾经在那里的痕迹,也无法作为强而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可以替他们证明的,都是他们身边的侍从或亲人,然而亲近之人的话,自是无法作证的。 他们可以作假的空间,太大了。 大概问了一下那几个嫌犯的话后,丁县令带着一众捕快和云霜走到了一边,眉头微皱道:“如今最有嫌疑的,看起来就是林二爷、林大郎和林二郎。 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当时跟在他们身边的随从,都有足够的能力杀死以晴娘子。 只是,这个案子目前的线索还是太少了,无法进一步确定嫌犯。”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找到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杨元一沉思片刻,道:“我一会儿再带人仔细搜寻一下这个院子。” 最容易找到线索的一般是案发现场。 他们方才虽然仔细搜寻过一遍了,但也不敢说,没有漏掉任何一点细节。 云霜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开口道:“你们这一回去搜寻,仔细看看这个院子四周围的墙面。” 不待杨元一问什么,云霜便解释道:“这个院子除了进来的那个门口,再没有别的门可以出去,我觉得凶手从门口堂而皇之逃走的几率不高,除了那里,他唯一可以离开这里的方式,只有翻墙了。 这里的墙还是挺高的,便是武功再好的人,也不能一下子就翻过去,在翻墙过程中,他有可能会在墙上留下一些痕迹。” 这一点,杨元一他们方才其实也想到了。 只是,砌墙的青砖本就不是纯粹的白色,便是凶手真的在上头留下了什么痕迹,只怕也很难发现。 要一寸一寸青砖找过去,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 只是,这确实也是一个突破口。 杨元一便点了点头,刚要带着小胖他们转身去做事,就见一个捕快匆匆跑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道:“方才,我去找了林家的五娘子,她身边的仆从说,她养的那只狸奴确实跑出去了,至今还没找到,他们正着急呢。” 因为有些在意陈威他们说的那道突然从落霞苑里窜出来的黑影,丁县令特意遣了个人去查了。 听到他的话,丁县令道:“看来,那道黑影确实就是林五娘养的狸奴……” 它突然从里头跑出来,也许真的就是巧合。 云霜看着那个捕快,却是忽地,心底微动,沉思片刻,道:“这件事,先不要与他们说。” 众人微愣,有些不解地看向云霜。 云霜淡声道:“有件事我有些在意,想确认一下。” 不远处,桑氏和林家一众男人看着那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县衙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终是沉不住气,咬牙道:“那侍婢怎么可能是我们林家的人杀死的!听他们的说法,他们竟是觉得……觉得二叔和浩儿他们嫌疑最大,简直荒谬!荒谬! 而且,那个云娘子再怎么说也不是县衙的人!怎么能让她这般堂而皇之地与他们一起查案!不行,我得去跟他们说说……” 然而,她脚步还没迈开,不远处一直沉默不语周身的气势却不容人忽视的江啸就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林祖浩连忙拉住了自家亲娘,暗暗咬牙低声道:“娘,你消停一些!”一边慌忙抬头,对着江啸赔笑道:“我娘不过是为这个案子焦急。云娘子查案上的美名,属下这些天都是有所耳闻的。” 桑氏暗暗咬了咬牙,却依然一脸不甘。 江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这时候,云霜他们走了过来,丁县令率先开口道:“方才,本官派人去问了贵府的五娘子,她说,她养的狸奴今天一直好好地在她的院子里待着,当时从落霞苑里窜出来的那个黑影,不可能是她的狸奴。” 陈威一怔,下意识道:“不可能!” “我就说!” 禹城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连桑氏就在一旁都忘了,带着掩不住的恐惧道:“那个黑影定然就是老鼠!老天,我是多久没见过那么大只的老鼠了!” 第二百零九章 不同寻常的地方 只是,禹城还算有些理智,刚说完,就想起了什么,一脸慌乱地看向桑氏,“不是,我……” 然而,话音未落,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就突然晃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些枝叶摩擦的声响。 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反应,禹城就似乎被吓到了,一脸恐慌地转头看向那处灌木丛。 刚刚偷偷朝那处灌木丛扔了块石头的杨元一:“……” 敢情这人是真的害怕老鼠啊。 云霜一直看着他,这会儿,眉头微微一扬,轻笑一声道:“看来禹护卫确实很畏惧老鼠。” 陈威跟禹城关系好,见桑氏脸色难看得仿佛要杀人,一心为自己兄弟挽回一下局面,道:“禹城说过,小时候那只老鼠差点把他右脚的大拇指咬断了,他差点因为这件事没了一条小命,所以才会那么害怕老鼠。 遇到跟老鼠有关的事情,他多少会失去理智,但在其他事情上,他这个人还是很稳妥的……” “哦?” 云霜却慢条斯理地道:“可是,方才搜寻落霞苑的时候,禹护卫却似乎一下子对老鼠没有了畏惧,连灌木丛都敢扒开看了。” 既然他一直认为那道从落霞苑窜出去的黑影就是老鼠,说明,他心底里是觉得落霞苑里有老鼠的。 而像灌木丛那样的地方,正是老鼠虫蚁最佳的藏身之地。 杨元一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云霜在意的事情是什么,眉头一皱,沉着一张脸看向禹城,“对啊!如果禹护卫当真那般畏惧老鼠,当时怎么就敢直接踏进灌木丛里查看?!” 禹城眼眸微睁,脸色竟是慢慢白了起来,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小人……小人方才说了,小人不敢漏过一处细节……” “可是,陈护卫方才也说了,灌木丛可不是什么容易藏人的地方!” 杨元一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猎犬,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地盯着他,“除非是侏儒或是年纪尚小的孩子,基本不可能有人藏在灌木丛里!那里不至于让禹护卫压制着心底里对老鼠的畏惧,还要去搜查!” 陈威也不由得愣愣地看向禹城。 当时,他看到禹城踩在了灌木丛里搜查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有些奇怪,只是他没有多想。 他自来到林府做事后,便一直和禹城住在一个房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禹城对老鼠的畏惧。 “小人……小人……” 禹城脸色越发煞白了,只是,他还是一口咬定,道:“小人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就是……就是不想漏过一点细节……” 然而,一直注视着他的云霜却没有忽略,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不自觉地朝林府一众郎君站着的方向瞟了瞟。 她心地暗暗冷笑一声,表面上却依然冷静自若,道:“这样吗?” 禹城拼命点头,“就是这样!小人……小人哪里还能有别的意思……” 他话音未落,一个捕快就快步跑了过来,向丁县令行了个礼,一脸尴尬道:“见过丁县令!实在不好意思,方才是小人弄错了,林五娘养的那只狸奴原来真的跑丢了!小人方才……方才没问对人,才造成了这样的乌龙……” 这个捕快也是云霜方才让丁县令他们安排的。 众人的思绪顿时都被他这番话吸引了,丁县令变了脸色,装模作样地训斥了他一番。 那捕快连连道歉赔罪,一时间,大伙儿似乎都忘了方才逼问禹城的那些话。 云霜眼角余光一直看着他,只见到他脸色稍霁,似是暗暗地松了口气,下一息却轻咬嘴唇,脸上终是带着一丝再难收回去的不安。 那之后,云霜和丁县令他们再次细细地把落霞苑看了一遍,又再次盘问了那几个嫌犯一回,在林家的人彻底不耐烦之前,丁县令终于一扬手,沉声道:“来人,先把以晴娘子的尸体带回县衙!” 一直忍着没说话的林晚照连忙开口道:“这就……这就调查完了?凶手呢?!” 丁县令看着林晚照悲愤痛苦的表情,暗叹一口气,道:“林娘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只能先回县衙,再行讨论。” 林晚照的心猛地一沉,虽然知道案子一时半会儿破不了是很正常的事,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控道:“怎么这样!那个杀害以晴的凶手什么时候能找出来!如果……如果你们一直找不到凶手呢……” 在大伙儿都有些为难的时候,云霜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不会的。” 林晚照微怔,双眼通红地看向她。 云霜顿了顿,不带多少情绪道:“自我开始协助县衙办案以来,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要抓到杀害以晴娘子的凶手,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说着,似有若无地看了不远处的一众林家郎君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杀害以晴娘子的凶手,很快就会伏法。” 县衙一众人都有些讶异地看向云霜。 虽然他们知道云娘子确实很有本事,但云娘子以前什么时候这般高调过? 一开始,她协助他们办案的时候,还遮着自己的脸不敢让别人知道她是谁呢! 这里头,只有丁县令知晓江总兵和云娘子间的关系,以为云娘子突然这般有底气,是因为有了江总兵撑腰,干脆顺着她的话撸了撸胡须道:“对啊,林娘子,你放心,自从云娘子协助我们破案啊,咱们县衙这几个月破的案子比过去一年都多!” 林晚照心里的感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看了云霜好一会儿,终是狠狠咬了咬唇,道:“好,我就信你一回。” 如今,除了相信她,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随即,她跟着运送以晴尸体的衙役,一起去了县衙。 虽然发生了命案不太吉利,但今天的宴席也不能说不办就不办了。 何况,死的只是一个侍婢,在林家众人心里,这件事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事。 见这次的查案暂告一段落,林家众人跟江啸和丁县令打了声招呼后,也陆续回去了前院招待客人。 丁县令是没时间继续赴宴了,临离开前,他看向云霜,道:“云娘子,你要和我们一同回县衙吗?” 第二百一十章 纯粹的祝福 云霜摇了摇头,道:“我的两个孩子刚刚受了惊吓,我有些不放心,要去看看他们。 这个案子接下来要调查的,也不过是两个方向。” 这些事,云霜方才都跟他们交代好了。 丁县令立刻点头,道:“我会让杨元一和大山留下来,盯着林二爷、林大郎和林二郎。 至于那个叫禹城的护卫那边,我也会安排人手暗中盯着。” 他们没瞎,哪里看不出那个禹城是有问题的。 他当时会突然去搜查那几个灌木丛,只怕不是真的想寻找凶手的所在。 他当时会突然这么做,很大可能是——他在搜查落霞苑期间,发现了什么,只是他发现的事情,无法与外人说。 因此才会做出了这般反常的举动。 这时候,杨元一走过来,道:“可是,禹城到底发现了什么?才让他连对老鼠的畏惧都顾不上了?” 云霜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进到落霞苑的时候,凶手大概率还在里头。 有可能,禹城在搜查过程中不小心见到了凶手,或跟凶手有关的东西,只是他不能说出来,在心慌意乱之下,他才做出了这般反常的事情。” 杨元一点头赞同云霜的话,“我也是这样想的,那家伙很可能,已是知道凶手是谁了。” 就在这时,云霜感觉有一阵熟悉的气息靠近,她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到江啸走到了她身旁,嗓音低沉,“丁县令,接下来的调查,由我这边主导。” 丁县令一怔,就听面前的男人淡声道:“这次的三个嫌犯,有两个都是夏州卫所的人。 林伯海虽然不隶属于夏州卫所,但也是别的州的千户。 这件事,应当由我这边接管。” 江啸开口,丁县令自是不会反对,他点头道:“江总兵说得是,你想我们县衙如何配合你,随时说便是。” 说着,他看了看云霜和江啸,他们两个明明不管是阶级还是身份,都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此时站在一起,却有一种冥冥中注定一般的般配感。 他还记得,初初认识云娘子的时候,云娘子便是被江总兵带着强行插手他们县衙的案子的。 没想到他们之间,竟还有那般奇妙的缘分。 他暂时从面前的案子中脱离,笑呵呵地道:“说起来,在下还没有给云娘子和江总兵贺喜,在下就盼着喝一杯云娘子和江总兵的喜酒了!” 他没有提云霜和江啸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纯粹地为他们高兴。 一众捕快不知道林家宴席上发生的事情,闻言都一脸震惊地看向丁县令。 什么贺喜,什么喜酒?! 他们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么?! 云霜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扬了扬唇角,不知道说什么。 江啸却是神色如常,点了点头,嗓音也温和了几分,“这几个月,多亏了丁县令和县衙众人对霜娘和那两个孩子的照顾,到时候,我自是会给你们都发上一份帖子。” 在他们面前,他是装都不愿意装了。 那语气中的熟稔和对云霜自然流露的亲密之感,再一次震惊了一众捕快。 江啸说完,没再管他们,低头看向云霜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那两个孩子。” 事情都到了这地步了,云霜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点头道:“好。” 她还不清楚那两个孩子? 前些年的生活,已是让他们养成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习惯,这一点,跟其他还不知道隐忍坚强几个字是什么意思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他们让她去查案时,虽然一副乖巧大方的模样,心里头却指不定还怎么害怕呢。 见云霜和江啸转身就要离去,尤许也连忙追了上去,叽叽哇哇地大叫着:“我也去!我也要去看看我的小表侄和小表侄女!” 直到他们已是消失在门外许久了,小胖才回过神来,一脸懵逼地看向丁县令,“什么意思?云娘子和江总兵要要要……要成亲?!” 其他捕快顿时也齐刷刷地看向丁县令。 丁县令默默地望了望天,又抛下了一颗巨石,“云娘子那两个孩子的亲爹,就是江总兵。” 一众捕快:“!!!!!” 顿时忍不住纷纷围上了丁县令,一副要刨根究底的模样。 杨元一却是由始至终站在外围,跟其他或震惊或激动的捕快不同,脸上是淡淡的茫然。 他觉得心里有些闷,似乎心里有颗种子,还没生根发芽,就悄然枯萎了。 这辈子,他再没有机会去一睹那颗种子的真面目。 云霜和江啸最终是在外头的一家茶水铺子里找到两个孩子的,他们正在吴起和八月他们的陪伴下,小腿晃啊晃地坐在那里,吃着又甜又冰的冰酥酪,小脸上是无比满足的神情。 见到云霜和江啸,某个小丫头还很是高兴地举起勺子,热情邀请,“爹爹,娘亲,你们回来了!这里的冰酥酪好好吃!爹爹和娘亲要不要一起吃!” 换做平时,云霜是绝不会给他们在大冷的天吃这种冷冰冰的东西的,但想到这两个孩子今天遭的罪,她嘴角微微一抽,终是低声道:“娘不吃,你们吃,但也别吃太多,小心把肚子吃坏了。” 江啸坐到了他们身旁,见云伊吃得满嘴巴都是,问云霜要了条手帕,亲自给云伊擦嘴巴。 跟着过来的尤许看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忍不住激动地道:“娘的,表兄,你还是我认识的表兄吗!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温柔的样子!” 云伊和云尹被他吓了一跳,到底余悸未消,见到这个不怎么熟的叔叔,云伊害怕地往爹爹身后缩了缩。 江啸的眉立刻沉了下来,冷冷地看了尤许一眼,“在孩子面前,注意一下你说的话。” 平时在军中怎么混,他懒得管他们。 但在两个孩子面前不行。 尤许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看到两个孩子警惕的小表情,他连忙笑出了一口白牙,夹着嗓音努力补救,“伊儿,尹儿,我是你们表叔叔啊,放心,表叔叔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云伊眨巴了一下眼睛,悄悄从爹爹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小小声道:“表叔叔……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带你们回家 在云伊和云尹的世界里,从没有出现过除了爹爹和娘亲之外的亲人。 别的小孩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亲戚,但他们年纪到底还小,能记住的东西有限。 何况,他们的世界里一开始就只有娘亲一个亲人,连爹爹都没有,他们就更不可能认为,他们还会有别的亲戚了。 以至于,他们对表叔叔这个称谓,陌生到了极点。 幸好尤许先前在家里时常常陪一众小辈玩,见云伊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怕她,立刻笑嘻嘻地凑了过去道:“我是你们爹爹的表弟,所以是你们的表叔叔啊。 哎哟,你这小丫头长得跟你娘一模一样,尹儿却是更像表兄!表嫂,你也太会生了! 瞧尹儿这眼睛和嘴巴,表兄,你想不认他们都不行啊!” 他啧啧感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表兄,你先前怎么会没认出他们呢?至少见到尹儿,你多少该有一点感觉啊!” 江啸:“……” 又是想把这家伙的嘴巴堵上的一天。 吴起咳了一声,替自家总兵辩解道:“尤千户,你这就是事后诸葛亮了,当时,谁能想到天底下会有那般巧合的事情?” 更何况,云娘子一直死死地瞒着他们呢! 总兵便是再聪敏,也不至于在街上见到一个像他的孩子,就觉得是自己的孩子? 尤许想了想,也不由得点头。 若是两天之前,有人告诉他,他表兄有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一直流落在外头,他也只会觉得那个人的脑子有问题。 要知道,便是表兄亲口跟他说了这件事,他也足足花了两天时间才彻底消化了。 否则,他早就来找他的小表侄和小表侄女玩耍了。 他正摩拳擦掌,要跟自己的小表侄和小表侄女拉近关系,江啸低沉的嗓音就响起,“等你们吃完了,我们就回家,爹爹陪你们吃晚膳。” 这些天的早膳和晚膳,都是江啸陪着他们一起吃的。 原本以为,爹爹今晚要参加宴席,不能陪他们吃晚膳了。 两个孩子顿时眼睛一亮,也不再磨蹭,快速地把那碗冰酥酪吃完了,便和爹爹娘亲一起回家。 尤许也厚着脸皮跟他们一起回去了。 他会哄孩子开心,又能跟他们打成一片,很快,两个孩子就接受了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叔叔,一路上都跟他打打闹闹的。 云霜和江啸干脆让他带着两个孩子走在前头,他们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江啸刚好也有些事情想跟云霜说,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抱歉,今天没有与你商量,就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公诸于众了。” 云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也不过是为了给我们解围。我是没想到,程芳为了陷害我,能做到这个地步。” 说到这里,她眼底还是忍不住冒出丝丝缕缕的寒气。 江啸也沉了沉眼眸,“我不会让她轻易离开卫所。” 至少,也要先脱一层皮。 云霜微微侧头看向他,道:“她到底是肃州同知的女儿,过几天肃州的夏知府过来拜访,他应该也会跟着一起来。” 言外之意就是,他为了救出自己女儿,说不定会让夏知府给江啸施压。 云霜对朝堂之事不太了解,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让江啸为难。 “霜娘。” 江啸轻轻握起她的手,转头,一双黑眸沉沉地看着她,“伊儿和尹儿是我的孩子,若我这个做爹的不能护着他们,替他们讨回公道,那我手中便是有再大的权势,也一点用都没有。” 云霜看着他这严肃认真的模样,一颗心微微一跳。 江啸轻吸一口气,道:“我先前说过,会保护好你们,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一点委屈,终究是食言了。” 听着他越发低沉的语气,云霜忍不住笑了,“你什么时候说过这番话了,我怎么不记得?” “我是对我自己说。” 这是他在心中立下的誓言。 云霜默了默,有些无奈地噗嗤一笑,被他牵着的手轻轻地勾了勾他的手指,道:“你便是神仙,也不可能保证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啊,你这样纯粹是给自己施加无谓的压力了。 我知道,你在努力地保护我们,就很满足了。 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决定带着两个孩子接近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她的手。 江啸心头微动,一下子握紧了她的手,嗓音微哑,“你说,你觉得两个孩子需要我这个父亲。” 这是她给出的官方说法。 云霜没有否定,却道:“还有另一个原因,尹儿如今的身份是军户,我先前听你说,如今军户很难脱籍,我不忍心他作为一个普通军户就这样毫无保护地被推上战场,所以,才想让他们认回你这个爹。 我最开始想让他们认回你,便不是指望着你能完全护着他们。” 最开始,她看上的,也不过是他的身份。 “何况,我也是他们的母亲,我也有责任护着他们。” 云霜看向他,一脸认真道:“若是护不住他们,我和你都有责任,所以,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江啸看着她,喉结不禁微微滚动。 从一开始,这个女子吸引她的,便是她那完全不输给男子的坚韧和独立。 也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才能把伊儿和尹儿教养得这么好。 他为他们做的事情,终究是太少了。 他嘴角微抿,忽然低声道:“霜娘,等开春后,跟金蒙国之间的战事稍微消停一些了,我带你们回永州一趟。” 云霜一怔,因为预料到了什么,一颗心微微加快跳动。 永州,这个地名她一点也不陌生。 那是原主和何文宾私奔时,她爹做县令的地方。 “我找人打探过了,你爹……前两年升迁,做了永州知府手下的通判,如今在永州的州府怀定县做事,你娘和你大兄如今也在怀定县。” 江啸低低地,一字一字道:“他们这些年一直在找你,我与你定亲这件事,本该先与他们说一声。 如今虽然我们……孩子都有了,但也是要回去,正正经经地跟他们说一下这件事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情难自禁的拥抱 云霜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竟是把这些事情都打探清楚了。 她知道他是不想委屈她,便是他们间的情况特殊,也要把该走的流程都走了。 只是,她心里的情绪多少有些复杂,虽然她继承了原主全部的记忆和情感,但跟原主终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当初没想过回去找原主的家人,一是她自己对他们终究没法做到像原主一样的感情,二是,担心他们会看出什么端倪来。 但她如今既然选择了与江啸成亲,她的家世背景迟早会被别人挖出来。 与其让别人去挖,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不如主动去与他们接触,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云霜。 何况,江啸说,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 她既然已是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云霜,多少也是要背起她身上的责任的。 她微垂眼帘,一时没有说话。 江啸以为她是近亲情怯,看着她,低声道:“我擅自打探你的事情,你可是生气了?” “没有,我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 云霜回了回神,轻叹一口气,道:“只是……我当年做了那样的蠢事,又躲了他们那么多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罢了……” 江啸紧了紧握着她的手,道:“我陪着你。” 顿了顿,他道:“还有伊儿和尹儿,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云霜心头微动,看了他好一会儿,微微一笑道:“好。” 江啸看着她微扬的红唇,心底似乎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嘴角微微一抿,道:“我还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云霜看着他,示意他直说便是。 “我先前说过,在你没开口答应嫁给我之前,我们先不成亲。” 江啸轻轻摩挲着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只手的手背,触感一片温润柔滑,“然而,如今的情况还是有些超乎我的预料,不管是城外那些蠢蠢欲动的金蒙国贼子,还是城里那些各怀心思的人…… 我们一天不成亲,我就一天无法毫无顾虑地在你们身边保护你们。” 江啸这番话说得低沉而缓慢,眼底却是一片冷厉。 前几天刚发生了有黑市在大量收购卫所将士令牌的事情。 今天就发生了一起与卫所几个副千户及副千户以上的将领相关的案子。 那个叫以晴的侍婢今天到底是撞见了什么,才会被残忍灭口? 江啸无法不多想。 如今云霜和那两个孩子与他的关系已是大白于天下,他们身为他在夏州唯一的家属,身份终究太敏感了。 云霜微愣,刚想开口说什么,面前的男人却似乎害怕她会拒绝,紧了紧握着她的手,难得地抢在她面前道:“便是我们成亲了,你若……还没做好准备,我们便还像先前那般相处。 只是,我们可以不用再分开两处生活,我也可以更好地保护你们。” 云霜微微扬眉,抬头看着他。 她想的也许没有江啸那么多,但今天发生的这件事,还是给了她很大的触动。 今天云伊和云尹的事情,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家里条件好或出身富贵的孩子,在上学时身边都会贴身跟着一个书童或是侍从,像军中将领的孩子,因为身份特殊,还会有侍卫贴身跟着。 他们跟着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还起到一个保护的作用。 她先前其实想过给云伊和云尹找一个书童跟着,但她在这个世界到底刚刚起步,买卖和查案上的事情还没顾得过来,两个孩子那边的事情多少便有些疏忽了。 她也从没想过,一向乖巧懂事的他们今天竟然突然出了那么大的篓子。 但她也没法怪他们,他们再乖巧懂事,也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也还是需要父母无微不至地守在他们身边的时候。 若她早些接受江啸…… 若她早些让江啸进入他们的生活,今天这件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江啸一时看不懂云霜在想什么,眸色微沉,不由得想,这件事他是否说得太随意了?这对于霜娘来说,终究是一件大事,他先前也答应了她,让她决定他们成亲的时间…… 他是很想尽快成亲没错,但他提出这件事,更多的是希望能更好地保护他们。 她可会误以为,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 向来冷静沉稳的江总兵头一次品尝到了七上八下的滋味,见面前的女子一直不说话,他薄唇微启,刚想说什么,就见面前的女子嘴角突然扬起,轻声道:“好。” 江啸的脚步猛地一顿,转头深深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再说一遍?” 嗓音因为不敢置信,竟有些微哑。 云霜轻咳一声,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他,只是出口的话,依然坚定,“我说,可以,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忽地就展臂,把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云霜猝不及防陷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无比熟悉的气息中,有些讶异,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他们方才已是快走到他们的家门口了,此时他们站在他们家面前的巷子里,倒是没有外人在场。 她也没料到,她答应嫁给江啸这件事,会让他这般失控,竟是在外头就控制不住抱住了她。 就在这时,和尤许一起走在前头的云伊和云尹一直看不到自家爹爹和娘亲跟上来,正要回头找人。 余光看到身后情形的尤许已是十分机灵地一手抱起了一个,嘿嘿一笑道:“伊儿,尹儿,表叔叔带你们飞~” 到底是小孩子,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分散了,云伊更是人来疯地不停拍着小手,咯咯咯地笑着,“表叔叔好厉害!我和阿兄都飞得好高好高!” 幸好江啸到底有分寸,不过是抱了云霜一小会儿,就放开了她,牵着她的手,嘴角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浅淡笑意道:“走,回家。” 云霜默默地瞅了他一眼。 她默许他在外头牵着她的手后,这男人就越发无所顾忌了。 说实话,便是她今天不答应他,她也有预感,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他就像一阵目标坚定的疾风,她不让他进入自己的世界便算了,只要她开了个口子,他就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快速地占据了她世界中的每一个角落。 对此,她也只能举双手投降了。 吃过晚膳后,云霜和江啸一人带着一个孩子,亲自把他们哄睡了,才走了出来。 尤许还在外头的院子里等着他们,见到他们,脸上扬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意道:“表兄,倒是没想到,你这个爹当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若是让祖父他们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欣慰成什么样子。” 江啸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在他对面的桌子上坐下。 尤许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看向云霜道:“对了,表嫂,今天那个凶手,到底什么时候能抓到啊?” 他看表嫂也不是对这个案子毫无头绪的样子。 但她回到家里后,便没再提这个案子的事,尤许忍了一下午,这会儿终是忍不住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他非平庸之辈 云霜微微扬眉,有些纳罕地看向尤许,“我都不知道,你对这个案子竟是这般上心。” 尤许轻咳一声,眼神飘忽,“那不是见那个丫头一脸悲痛欲绝的模样,有些不习惯么……” 他自认识林晚照以来,见的都是她嚣张跋扈的一面。 今天她悲痛得几乎要崩溃的模样,他实在陌生得紧。 云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放心,若禹城当真看到了凶手的模样,凶手沉不了多久的气。 只是如今,我们也只能等。” 尤许想到了云霜离开林府前交代丁县令他们做的事,坐直身子道:“你是说,凶手可能会对禹城下手?可是,凶手也不是傻子,他定然知道现在,我们定是派人盯紧了禹城,便是要动手,也最好等这件事的风头下去一点再说……” “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云霜瞥了他一眼,嘴角轻扬,“林娘子应该也无法忍受,杀死她侍婢的凶手迟迟不能伏法。 放心,我和你表兄已是安排好了,凶手不愿意现身,咱们就逼他现身。” 尤许莫名地被自家未来表嫂看得有些不自在,嘟囔了一句,“那就好。”便转移了话题,看向江啸道:“只是没想到,今天这个案子竟是把林家那两个郎君也牵扯了进去。表兄,林家最近小动作挺多啊,又是跟肃州的夏家联系密切,又是大摆宴席,想尽办法把咱们两个请过去的。 今天,他一直在你面前隐晦地提夏知府那个千金,这是明着向夏家投诚了?” 他们说话期间,十五拿了一壶热茶过来,给每人的杯盏里倒满了。 江啸拿起面前的杯盏,浅啄了一口,才慢条斯理道:“很正常,他们在自己的大本营蹦跶不起来,自是要寻求外援。” 云霜好奇地看向他们,尤许见状,解释道:“表嫂别看现在的林家日暮西山的,就在大概十年前,他们还是远近几个州里不容人小觑的武将世家,根本不屑于向别的家族示好。 可惜啊,世家大族最怕的就是青黄不接,你看林伯礼那个怂样,林家不没落都不正常。 事实上,在林家上一任家主去世后,林家就开始一蹶不振了。他们不是没有讨好过表兄,可是表兄不是那种会结党营私的,他们现在只怕是完全归顺了夏家,跟夏家一个鼻孔出气了。” 云霜想了想,道:“我记得你们说过,夏家背后的靠山是如今朝堂上的木丞相。” 既然以后要和江啸在一起,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她多少是要了解一些的。 “对。” 尤许显然对这个木丞相很不屑,一提起他,就满脸晦气,道:“表嫂,我把你当自己人,便直说了啊,这木丞相就是个害群之马!这十几年来,他仗着自己是圣上的亲国舅,做了多少祸乱朝纲、以权谋私的事情! 朝堂上那些老臣一直隐忍不发,不过是忌惮圣上年纪还小,且在他手上,如今圣上已是成年,他本来早就该把大权交还给圣上,却迟迟不愿放手! 如今为了对抗那些反对他的老臣,竟是把手伸到边防事务上来了!真的不怕祖宗十八代都被雷劈!” 云霜思索着他的话,道:“听你的意思,当今圣上应该不是那种毫无想法、乖乖听话的人?” 听到她这堪称大逆不道的话,江啸和尤许都不由得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本就出生于世家大族,自小就处于权力的中心,对皇权虽然敬重,但也不至于闻之色变,噤若寒蝉。 这也是尤许敢在他们面前大肆吐槽如今独揽大齐大权的木丞相的原因。 然而,普通的百姓,有几个敢这般神色平静地提起当今圣上?甚至还用上这种说得上……不怎么尊敬的词? 云霜看到他们的神色,连忙轻咳一声,道:“我……先前不怎么关注朝堂上的事情,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你们不要介意。” 尤许又看了她一眼,才好笑道:“看来是我小看表嫂了。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我也就远远地见过陛下两三次,表兄跟陛下接触的机会比我多多了。 而且这些年,那木丞相一直管控着陛下,轻易不让他跟别的臣子有过多接触。 但我祖父和我爹都说,陛下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乖巧温顺,最难能可贵的是,陛下有着一颗怜悯天下众生的心。 若是能让他脱离木家的束缚,他便是成为不了一代明君,也定然不会是一个糟糕的圣上。” 他说着,看向江啸,道:“表兄也是这样想的?我听祖父说,前两年你回京述职,阴差阳错之下,都有与陛下单独相处的时间。 那木丞相也是因此,才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尽办法要拉拢你。” 朝堂上没有秘密。 何况是被人严密监控、几乎没有自由可言的圣上周围。 他与江啸曾经单独相处过两回这件事,早就传遍了整个朝堂。 要不是这两年,江啸依然兢兢业业地守在边境,一点也没有插手朝堂权力之争的意思,木丞相只怕早就容不下他了,也不会到现在还在想办法拉拢他。 尤许对自家表兄先前到底和圣上都说了什么这件事一直很好奇,但每次他旁敲侧击,表兄都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但如今,夏家的小动作已是做到他们眼前了,先前家里人写过来的信里也说,朝堂上的权势之争是越发激烈了,表兄总该要有所表态了? 云霜也不由得看向江啸。 江啸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抬眸,与她对视了几息,薄唇轻启道:“当今圣上,确实不是个平庸之辈。 他有抱负,有野心,若能给他机会,他定能如同飞上苍穹的雄鹰,一展宏图。” 尤许见表兄终于愿意谈及这件事了,忍不住问:“所以,表兄,先前那两回,陛下是拉拢你了吗?” 江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谈不上拉拢,我们自小学习的便是忠君爱国之理,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为的是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尽忠的,是当今圣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仿佛勾魂摄魄的妖精 这几乎是明示了他的想法了。 尤许心头一动,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祖父若是听到你这话,还不知道有多高兴。 祖父和爹爹常常感叹,你有这样的本事,却始终远离权力中心,多少有些可惜。 只是,这样的话也算是少了很多烦心事,能一心一意地完成自己的职责,也算是好事一桩。” 与表兄不同,位于明京的尤家一直深陷在朝堂的权势之争中。 尤老爷子年轻时是享誉大齐的大儒,膝下出了无数门生,他的想法由始至终都没有变,尽忠的永远是坐在龙椅上的圣上。 对于木丞相这些年的窃国行为,他向来嗤之以鼻,连装都不屑装,要不是尤老爷子声望高,名声大,木丞相不敢轻易动他,尤家只怕早就遭殃了。 然而,他也不可能给尤家什么好脸色看,尤家人这些年,在朝堂上一直是被排挤打压的存在,逼得向来是文官清流世家的尤家只能另辟蹊径,往武将方向发展。 比起朝堂上,军中受木家的控制还没那么大。 这也是木丞相这几年,疯了一般拼命朝军中伸手,企图拉拢所有武将的原因。 江啸又沉默了片刻,终是低声道:“如今朝堂局势诡谲,你让外祖父不要再那般肆意行事,若是把木家的人逼急了,他们只怕连外祖父的面子都不给了……” 尤许不禁一脸纳罕地看向江啸,“哟”了一声,“表兄,原来你还关心祖父啊,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他老人家了呢!” 江啸顿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让尤许举双手投降道:“好好好,我不调侃你,表兄你就放心,祖父还是有分寸的,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 我总觉得,那个夏知府这回过来的目的,没有那么单纯。 今儿以晴被杀这件事,还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江啸沉沉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开视线,淡声道:“怕什么,事情发生了,解决便是,总归他们在夏州,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天色晚了,你该回去了。” 这逐客令下得那叫一个不客气。 尤许眼眸猛地瞪大,忍不住大声道:“表兄,你也不用那么急着赶我走!而且我可记得,这里不是你家,要走的话,你也要跟我一起走才是!” 江啸眼神凉飕飕地看向他,“我的孩子在这里。” “那又怎样?你跟表嫂可还没成亲呢!” 尤许好不容易抓住了自家表兄的一个痛处,哪里肯轻易放弃,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一副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贱兮兮样子,道:“表兄,你也不想表嫂的名声因为你有什么影响?哼哼,你让我走也行,咱们一起走。” 云霜:“……” 默默地瞅了瞅一双鹰眸慢慢眯了起来的某人,心里已是忍不住给尤许点上了一根蜡。 只是没想到,他们表兄弟私下里是这般相处的。 似乎不经意间,又见到了江啸的另一面。 云霜忍不住悄悄地扬了扬嘴角。 今晚尤许仗着云霜在,骨头硬得不行,竟是连自家表兄的死亡凝视都经受住了。 江啸终是没辙,把杯盏里最后一口茶喝了,站了起来道:“行,我跟你一起走。” 他竟是成功让表兄吃瘪了! 尤许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后头的狂喜,屁股后面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然而,下一息,自家表兄一句冷冰冰的话就犹如天降冰霜,一下子就把他打蔫了—— “我送你回家,顺便检验检验,你最近的武艺可有进步。” 尤许小心肝猛地一跳,慌忙扯了扯嘴角道:“这……这就不用了……” 然而,江啸已是抬步往外走,经过他的时候,沉沉地瞥了他一眼,满眼都是不容置喙的意思。 尤许连忙弱小可怜无助地看向云霜,期望未来表嫂能帮他说句话,云霜轻咳一声,偏了偏头,只当看不见。 最后,心碎了一地的尤许只能拖着重若千斤的脚步,视死如归地跟在了自家表兄身后。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了,云霜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肩膀直抖。 刚好走了过来的十五见状,也忍不住乐了,“娘子,可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没事。” 云霜笑眯眯地站了起来,道:“去洗漱准备睡觉。” 虽然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她觉得,今晚应该还是能睡个好觉的。 不过,刚才听尤许的说法,江啸跟他外祖父家似乎有些矛盾,他这些年一直没有跟他外祖父家联系。 但瞧他跟尤许的相处,他跟尤家之间应该没什么过节。 只能下次有机会,再问问了。 如今天气是越发寒凉了,云霜慢悠悠地洗了个热水澡,正在房间里擦干头发的时候,外头忽地传来十五的一声惊呼。 她微微一愣,抬头朝门口看去,没一会儿,就见十五走了进来,一脸余惊未消的表情道:“娘子,江总兵又来了。” 方才她从外头进院子的时候,就撞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的江啸,着实吓了一跳。 云霜微扬眉,想也没想地就站了起来,披上一件外衣,走了出去。 她刚刚洗完澡,一头柔顺的黑发仿佛瀑布一般披落肩头,柔润的脸颊白里透红的,一双眼眸带着几分沐浴过后的慵懒随性,在浅淡月色的照耀下,竟是仿佛一只山里走出来的妖精,透着一股让人抓心挠肝的魅惑。 江啸站在院子的门外,看着云霜一步步走过来,竟是前所未有的看入了神,一颗心似是脱离了他的掌控,一点一点地加快跳动,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仿佛塞满了他的耳朵,让他一时竟是听不清外头的任何声音。 脖子上锋利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带着一丝不知道自哪里蔓延开来的饥渴,一双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那个女子,以及她那微微上扬的饱满莹润的粉色唇瓣。 直到,云霜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响起,“……江总兵,我这里是有什么夺人精魄的精怪吗?怎么竟像是失了魂一般?” 江啸这才慢慢回了神,垂眸看着她,低声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 云霜嘴角弧度越发上扬,道:“我已是让十五整理好你先前住过的那个客房了,江总兵直接过去休息便是。” 第二百一十五章 所谓独守空闺 江啸静了静,凝望着面前的女子,低声道:“你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云霜笑了,“我还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我方才去看了那两个孩子了,他们睡得很沉,应该没怎么受白天那件事的影响,你放心。” 江啸道:“那就好。” 顿了顿,他道:“但我回来,也不全是因为那两个孩子。霜娘,你可有时间陪我聊聊。” 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还有许多事情想与她说。 只是,不是被两个孩子打断,就是被尤许那家伙打断。 云霜微微扬眉,看了他一眼,道:“好,但如今天气寒凉,我们进屋里说。” 这是江啸第一次进云霜的房间。 便是云霜向他坦白一切那一天,他也只是进了两个孩子睡觉的耳房。 云霜带着江啸走进了她房间的小厅处,让十五上一壶花茶上来,和江啸一起坐在了桌子旁,笑看着他道:“江总兵想与我说什么?” 江啸已是放弃让她喊他的字了。 若她实在不习惯,也不急着逼她。 他深深地看着云霜,道:“你今天问我,想什么时候成亲,我还没回答你。我们定亲的事宜,我都拜托给袁夫人了,明天我会跟她说,让她帮忙择一个最早的吉日。 我原本想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只是……” 他方方面面都不想委屈云霜。 只是,他向来知道云霜是个有想法的女子,他得先问过她自己的想法。 云霜连忙道:“咳,这个我想跟你说一下,咱们成亲的仪式上,没必要弄得那般繁琐,简单就好。 你如今急着娶我过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大齐内外的局势都越发动荡了,是?” 现在不管是城外的金蒙国贼子,还是大齐内部的敌人,都盯紧了江啸。 他自是不能放任她和两个孩子继续在外头的。 否则,云霜能看出来,他原本是想带她回永州见过她的父母后,再成亲的。 云霜笑着,眼神微柔,道:“我知道你不想委屈我,但现在已是入冬了,边境战事本就吃紧,你身为一州总兵,现在实在不适合大动干戈地操办喜事。 再说了,我们双方的亲人都不在夏州,而我本来也不在乎这些仪式上的事情,我觉得,成亲这件事差不多就行了。” 江啸眉头微皱,他知道云霜说得有道理,却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该这般随便。 他抬起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不容置喙道:“那我们先简单地办一回喜宴,等明年开春,我们回明京后,再补办一场。” 云霜心里着实觉得没必要,但看他这般认真的模样,还是无奈地笑了笑,道:“好。” 说着,她道:“我这回想办得简单一些,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我打算跟洪福楼的贺掌柜一起合伙做生意,接下来我的大部分心思,应该都会放在上面。” 言下之意就是,她可能没法放太多心思在他们的亲事上。 江啸这会儿是确定,他的未来夫人是真的不在乎这些仪式上的事情了。 若不是她此时看着他的一双眼眸柔和带笑,仿佛蕴着两汪清凌凌的湖水,他都要以为,她心底里其实是不是不愿意嫁给自己了。 他微微好笑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道:“咱们的亲事,自是会有人操持,你不想管的话,就一些重要的节点花一下心思便是。” 云霜点了点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如今已是很晚了,江总兵可还有事情要说?事情都说完了的话,就回去休息。” 她明天还约了贺文君商讨以后合作的具体事宜呢。 没料到云霜这么快就赶他走,江啸微微一噎。 想到方才被他狠狠收拾了一顿的尤许在他离开时,不服气地哇哇大叫,说他迟早会感受到被人扫地出门是什么滋味时,他不禁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 面前的女子慵懒妩媚。 房间里四处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气息,跟他平日里在她身上闻到的香气一模一样,被房间里的暖气一熏,似是更加浓烈缠人了。 这个房间里的每一处,都跟总是冷冰冰简单粗糙的军营完全不一样。 江啸从没有一刻这般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心底里的想法——他不想这么早离开。 然而,面前的女子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微抬眼帘,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询问,他竟一时不知道怎么把心底里的想法说出口,最后,只能松开她的手,暗叹一口气,站起来道:“好,那你早些休息。” 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候在外头的吴起见自家总兵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 他们总兵好像成功上位了,又好像还没有完全上位。 今天从林府回来的时候,他一直跟在总兵和云娘子身后,把他们说的话都听进了耳里。 自然包括自家总兵那句——成亲后,若云娘子还没做好准备,他们便还像先前那般相处。 他们先前是怎么相处的?不就是简单四个字概括——独守空闺呗! 啧啧,也就是在云娘子面前,他们总兵才会这般毫无底线地一退再退了。 对某人心底里的想法一无所知的云霜第二天起来后,照常和江啸一起送两个小家伙去了私塾。 昨天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是传得人尽皆知,云霜也便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让江啸出面,把陈夫子唤了出来,郑重其事地跟他说了两个孩子在私塾里被人欺负的事情。 陈夫子自从知道那两个孩子竟真的是江啸的亲生孩儿后,又是震惊又是难以置信,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八卦呢,就被两人一脸严肃的表情震了震,听闻了他们的来意后,他暂时收起了八卦的心思,一脸严肃道:“林小郎君带头欺负两个孩子的事情,老夫先前便有所了解,也已是训斥惩处了他,谁料他竟是不知悔改,一犯再犯。 虽然老夫自认为在挑选学生时已是十分严格,但入学考验到底无法完全看出一个孩子的心性,有些父母为了让孩子通过入学考验,会提前对他们进行严苛的训练,老夫因此看走眼的时候也不少。”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若是早知道林知翔那孩子是这般的品性,他绝不可能让他通过入学考验。 只是,看走眼这件事他也有错,所以如无必要,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选进来的学生。 第二百一十六章 捡了个金元宝 看着云霜和江啸一脸沉肃的表情,陈夫子保证道:“威廷,云娘子,你们放心,老夫保证,接下来,不会再发生林小郎君欺负那两个孩子的事情。” 事实上,如今那两个孩子的身份已是大白于天下,大部分学子只怕都已是被他们父母耳提面命,不能随意招惹他们两个了。 陈夫子说着,看向江啸感叹道:“只是老夫万万没想到,那两个孩子竟是你的亲生孩儿。 接下来,老夫必须拿出真本事教导你那两个孩子了,否则若被你外祖父知道老夫怠慢你的孩子,只怕会直接跑到夏州找老夫算账。” 尤老爷子曾经担任过国子监祭酒一职。 当时的陈夫子,便是他手底下的一名博士,两人交情颇深,江啸也是因此,才与陈夫子这般熟悉。 江啸和云霜的神情这才松弛了下来。 江啸嘴角微勾,淡声道:“那就劳烦陈夫子了。” “说什么劳烦,老夫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亲自教导你的孩子。” 陈夫子忍不住哈哈一笑,撸了撸胡须道:“你先前没机会陪在那两个孩子身边,所幸现在还不晚,那两个孩子都是聪慧机灵的,只要好好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你爹和你娘在天之灵,知晓这件事,定然也会深感欣慰。” 江啸淡淡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只是一双黑眸,终是微微柔和了几分。 离开私塾后,两人便分开各自去忙事情了。 一直跟在云霜身旁的十五忍不住感慨道:“如今真是不一样了,陈夫子竟然说要亲自教导小娘子和小郎君!那可是陈夫子,陈夫子啊!” 虽然小娘子和小郎君进的是陈夫子的私塾,但那么多学子,陈夫子也不可能每一个人都亲自教导。 像小娘子和小郎君这种还处于开蒙期的学生,更是不归陈夫子管。 感慨到最后,十五忍不住有些心酸道:“但这本就是小娘子和小郎君该有的待遇,他们先前是吃苦了,以后定然会越来越好,会有越来越多人疼爱他们的。” 云霜看向难得感性了起来的十五,也是暗暗感叹。 不说其他方面,光是能有更多的人疼爱两个孩子这一点来说,她带他们认回他们的爹,是认对了。 接下来,云霜径直去了昨天跟贺文君约好的洪福楼,洪福楼的高掌柜见到她,立刻迎了上去,把云霜迎进了包厢里,笑呵呵地道:“云娘子请坐,请坐,我们东家立刻就到!”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暗暗瞟向云霜。 他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女子竟然就是他们未来的总兵夫人!而且她那两个孩子的亲爹就是江总兵! 这个天大的八卦,足以让他们这个小小的山阳县沸腾好几天了! 云霜知道自己难免要做一段时间的话题人物了,所以刚刚过来的时候,她难得地坐了马车。 如今,也就是跟她认识的这些人能这般善意地看待她了。 云霜毫不怀疑,外头质疑她、恶意揣测她的人更多。 要说跟江啸在一起后有什么不好,便是她外出远没有以前那般自由了。 她在房间里等了没一会儿,贺文君就来了,一进房门,便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啧啧啧道:“看不出来啊,我这刚认识的姐妹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看她对她的事接受良好,云霜忍不住笑了,道:“正常点说话,咱们不是要商讨以后做买卖的事情吗?” “我没有气你瞒着我这件事就很好了,亏我昨天还一直担心你会不会在林府吃亏。” 贺文君装模作样地翻了个白眼,只是她装不了多久,就激动地凑到了她面前道:“不过你以后若成了总兵夫人,咱们以后要在夏州做买卖,不就完全可以横着来了?!我这是捡了个金元宝啊!” 云霜:“……” 不愧是你! 云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好笑道:“我是我,他是他,我从没想过让他插手我的买卖。 不过有件事,我要提前跟你说一下,我如今的情况,以后可能不太方便经常出面处理我们买卖的事情……” “懂的懂的!” 贺文君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笑着道:“本来实际做买卖方面,就是我比较有经验,你那边出人出力出点子便够了!我保证以后能把我们的买卖扩展到整个大齐!事实上,我这些天已是在把我以前的人手召集过来了。” 这家伙自从想通后,是越发迫不及待了。 她在做买卖上确实是有天赋,先前被框在了贺家,其实也是限制了她的发展。 云霜也被她说得起了干劲,两人花了一个下午,初步定下了她们接下来的计划。 她们要做的依然是饭馆生意,只是饭馆生意竞争太大了,要想做好,甚至占据市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要找到独属于自己的、不容易被替换的特色。 像洪福楼,最开始能做起来,就是因为它是山阳县唯一能吃到新鲜海产的饭馆。 而比洪福楼稍差一点的客悦来,则是把目标完全对准了文人雅客,不管是饭馆的装修还是菜品供应,都完全照着他们的喜好来定制。 贺文君最开始想复刻洪福来,却一下子被云霜否了,“我记得你们贺家的饭馆特色都是食材的供应?如果你复刻贺家那一套,难免要跟他们直接对上,到时候别说我们能不能打败贺家,光是名声上就会被人唾弃。” 毕竟贺家明面上并没有逼着贺文君离开,甚至贺文君的爹先前还说了,让她和她阿兄公平竞争。 那些不能放到台面上的阴私,外人不了解,也就没法共情。 贺文君公开和贺家打擂台,多少会引人诟病。 贺文君不禁苦恼地皱了皱眉,“可是,我到底是贺家出来的,像你说的,贺家最强的便是各种食材采购的渠道,只要你想要的食材,我都能立刻找人买到最新鲜最便宜的! 若咱们完全放弃贺家的东西,从头做起,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而你先前摆摊的麻辣烫确实很新颖好吃,但要靠这么一道菜撑起一整个饭馆,还是有点单薄的。” 云霜嘴角微勾,道:“谁说要完全放弃贺家的东西,你已是把贺家的产业还回去了,没必要真的做一个什么都不要的大善人。 我有一个点子,能完全活用贺家采购食材这一个优势,还能不跟贺家正面对上。 如果顺利的话,咱们还能趁着这个冬天,直接打开我们的名声。”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一般的女子 贺文君的双眼顿时比宝石还璀璨,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 “我记得你们洪福楼冬天时有一道招牌菜,是羊肉涮锅。” 北方蔬菜水果少,肉倒是多,特别是羊肉,住在这里的人吃羊肉的频率比吃鸡肉和猪肉都要多。 类似于现代火锅的菜式,其实早已是出现了。 只是这会儿的火锅,说是火锅,不如说是普通的清汤涮肉。 贺文君一愣,道:“是有,冬天天气冷嘛,大家伙都喜欢围着个锅子一边吃一边烤火取暖……”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迟疑道:“霜娘,你莫非是想在这道菜上面下什么心思?” “没错。” 云霜嘴角微扬,双眼熠熠生辉道:“我记得如今的锅子,大多只是涮肉和一些简单的蔬菜,但就跟我卖的麻辣烫一样,只要有一口锅子,往里面煮什么不行? 只要汤底好喝,食材新鲜,调料新颖好吃,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咱们的店不可能做不起来……” “停停停!” 贺文君连忙叫停云霜,眉头微皱道:“你认真的?虽然我们洪福楼那道羊肉涮锅在冬天是很受欢迎,但……就算一个锅子里能涮很多种食材,那也只是一种滋味,你确认食客们不会觉得腻烦? 再说了,咱们羊肉锅子里的汤底可是洪福楼的师傅精心熬制的羊汤,放进去的食材都是师傅们精心搭配好的,配上里头的羊汤能激发出最鲜美的味道,可不是什么食材都能往里面丢的……” 云霜不由得笑了,“为什么不能什么食材都往里面丢?你都吃过,觉得放其他食材进去不好吃了?” 贺文君一噎,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她怎么可能所有食材都试过! 云霜又道:“我的麻辣烫里也是一个汤底里面放好几种不同的食材,可是煮出来的菜就没有人说不好吃的。 至于你说的口味太单一的问题,咱们可以通过研制不同的锅底和调料来解决。” 她顿了顿,手指轻敲桌面,道:“至于你说的,觉得一道菜撑不起一个饭馆,但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最要紧的是,火锅吃的不仅仅是那道菜的味道……” 贺文君不由得问:“那吃的是什么?” “吃的是氛围。” 云霜眼眸一弯,笑了,“有什么比大家围着一个锅子,一边热气腾腾地吃着美味的食物一边说话更热闹、更能拉近彼此距离的方式? 就像普通的小酒馆,它主要卖的也不过是酒,但一样有无数人追捧,难道他们会觉得只有酒的酒馆很单调乏味吗? 你们做饭馆生意的,很多时候着眼的都是食物本身,天天想的是这个食材新不新鲜、做出来的菜好不好吃。 然而除了一些老饕,其实大部分食客也不怎么能吃出一道菜用了多新鲜顶级的食材,或是多高超的烹饪手法,只要吃下去的食物味道好,最要紧的是,他们吃得开心满足,就是他们所追求的。” 贺文君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云霜这番话,直接颠覆了她这么多年来对饭馆经营的理解。 她第一次听说,有人开饭馆,卖的不是食物,可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氛围。 “当然,咱们锅子的味道也是很重要的!新鲜的食材这一块,你已是有渠道可以获取了,这固然是我们的一大优势,但如果我们不想轻易被人复刻,我们还必须有独属于我们的、别人没法轻易模仿的东西。” 贺文君想到云霜这些天卖的麻辣烫和她方才的话,犹豫着道:“你说的是……汤底和调料?” 见贺文君终于上道了,云霜不禁露齿一笑,道:“没错,锅子的汤底可以尝试的搭配可多了!我用来做麻辣烫的牛骨汤底和番茄汤底便可以直接拿过来用,除此之外,咱们还可以研制更多汤底,例如菌菇汤底、猪肚鸡汤底、三鲜汤底……只要能想出来,又能找到食材,便都能做出来!” 只是可惜这里还没有辣椒,最经典的麻辣汤底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做出来。 贺文君不禁被云霜说得蠢蠢欲动起来,“你都是从哪里想出这些奇奇怪怪的汤底,被你说的,我都想尝尝那些汤底是怎么味道了。” 云霜眉一挑,道:“若咱们决定下来做这个,以后还愁没机会吗?而且咱们这个若能做起来,别说冬天,春夏秋冬都能一直做下去!毕竟想要寻找一种简单又快乐的吃饭方式的食客,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 贺文君到底有商业头脑,被云霜点拨了一下,立刻兴奋道:“感觉有戏啊!这种用膳方式,最是适合一家人或朋友出来聚餐,这确实比单纯的点菜再等上菜的用膳方式热闹多了,大家都动起来一起烫食物,也能让人有参与感,不至于来下个馆子只是动动筷子就完了!” 就像霜娘说的,他们卖的不止是食物本身,更是一种氛围! 而如今是冬天,他们卖这个本就有天然的优势,是最好的把它推广开来的机会! 一想到这里,贺文君就有些坐不住了,“那我们得尽快行动起来了,如今已是快十一月份了,咱们还要找铺子、修缮、开业……这些事情就算紧赶慢赶,也要至少一个月……” 云霜笑眯眯地看向贺文君,“这就要看贺东家的能耐了。” 这些事情,她一是没经验,二是没资源。 这也是云霜先前一直不急着扩张自己的买卖、想稳扎稳打的原因。 若不是贺文君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要走到这一步,原本是计划还要一年半载的。 贺文君立刻一拍桌子,道:“霜娘你放心,这件事你交给我,我保管能让我们的店在十二月份之前开起来!” 要等到天气彻底回暖,至少得等到二月底三月初。 她们还有足够的打响名声的时间! 贺文君这个行动派做了决定后,就立刻坐不住了,云霜看她这像被蜜蜂追着蛰的样子,好笑地道:“你若有想法就先去做,不用管我。” 虽然贺文君没说,但她阿兄那边定然也给了她不少压力。 对于把她们的店做起来这件事,她比她更急。 贺文君也没跟她客气,让云霜想吃什么随便点,到时候记她账上,就匆匆离开了。 十五不禁咂舌道:“贺东家当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她就没见过一个女子,满脑子都是做买卖,似乎完全容不下其他事情的。 云霜也忍不住轻轻一笑,道:“确实,但跟这样的人合伙做买卖,也很可靠。” 十五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可是,娘子,你快要与江总兵成亲了,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去做这些事情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土匪般的办案手段 十五虽然出自罗家,但到底还是个女子,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 在她看来,女子成亲后,自是会以家庭为重,除了贫苦人家那些不得不抛头露面亲自赚钱的女子,就没见到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还要这般拼命做买卖赚钱的。 江总兵看着也不是养不起家的样子。 云霜没有跟她辩驳,只笑着道了句:“你这话说得,好像男人比银子可靠似的。” 十五:“……” 娘子很多时候,总是直白得让人不知道如何搭话。 云霜笑眯眯道:“不是我不相信江总兵,只是有备无患,总是不会有错。而且……” 云霜顿了顿,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她还记得初初见面时,江啸和他身边那群将士那一副抠抠搜搜的样子。 世家大族的人之所以不愁银子,是因为他们底蕴深厚,光靠祖上积攒下来的田产铺子,就足以让他们天天躺着也不愁吃喝了。 但江啸的情况跟他们不同,他跟襄州的江家几乎已是断绝了关系,跟外祖家也几乎没有联络,这些年,他都是靠着自己过来的。 虽然按照他如今的官职,应该能领到一份很不错的俸禄,但这份俸禄又如何跟世家大族的深厚底蕴相比? 而且,看先前他和他身边的将领谈起钱时那复杂的神色,他那边用钱的情况,只怕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不过,左右她也没想过以后就靠江啸养家,他的情况,她以后慢慢再了解也不迟。 一句话概括——银子这东西,谁会嫌少?自是多多益善! 云霜在洪福楼不紧不慢地吃完了午膳,才往家里走。 如今摆摊的事情她全权交给了手底下的人,每天还是很清闲的,她打算先回去睡个午觉,起来后再拟一下她们火锅店的菜单,以及具体的商业模式。 然而,刚走到家门口,她就见到了从她家里大步走了出来的江啸,不禁微微一愣。 看他的样子,他今天上午似是没有回家,一直留在了她这里。 见到云霜,他不过脚步微顿,就快步走了过来,沉声道:“禹城方才被人袭击了。” 云霜的脸色也立刻沉了下来,忍不住扯唇一笑,道:“那个凶手下手的时间比我想得还要早,他这是狗急跳墙了。” 跟在江啸身后的吴起看了看面前的两人,沉默了一瞬。 云娘子和总兵昨天离开林府前,便派人去把禹城在山阳县的亲人都藏了起来,别说禹城了,只怕那个凶手在得知这件事后,已是吓得半死了。 当时云娘子和总兵推测,凶手明知道禹城看到了他却没有杀他,不是突然大发慈悲要放他一马,而是没有时间。 当时的落霞苑里,除了禹城,还有陈威,他们两个都是护卫,是有一定的功夫底子的,可远没有以晴那么好杀。 如果在杀死他们之前,林府其他人就赶过来了,只会得不偿失,只能以后找机会处理。 凶手大概也万万没想到,云娘子竟是从禹城害怕老鼠这件事里,就推测出了他很可能见到了凶手这件事。 而凶手笃定禹城不会轻易把他说出来,是因为他是林府的主子,对他有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但这层联系,远远比不上禹城与他家人之间的情感。 他们先凶手一步把禹城的家人掌握在了手中,看起来是在逼迫禹城,实则,是在逼迫凶手。 吴起就没见过谁正经办案,是用这种土匪一样的手段的! 如果他是凶手,也要狗急跳墙啊! 云霜想了想,问:“禹城应该没事?他如今在哪里?” “没事,我派在他身边的人把他救下来了,如今他在县衙。” 江啸眸色沉冷,似是无比好笑地道:“那几个袭击禹城的人竟是连县衙也想闯,若不是我提前在那里布置了人手,只怕还保不下禹城。” 那何止狗急跳墙,凶手简直要疯了。 云霜不禁看了江啸一眼。 以往他看到她的时候,脸色总会下意识地柔和上几分,然而这回,他的脸色一直紧绷着,黑眸沉沉的仿佛即将出鞘的利剑。 凶手行事这般疯狂,只怕他做的亏心事,不是一般的亏心事。 两人一起赶到了县衙,虽然已是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看到县衙外头严阵以待的一排兵士时,云霜还是愣了愣。 早已守在了县衙门口的丁县令见到江啸,立刻如释重负一般走上去,有些后怕地道:“江总兵,您终于来了!您……您不知道,方才又有两拨人想闯进来,幸好都被外头的兵士拦下了。” 所幸他这几年一直守在边境,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因此现在也还算冷静。 江啸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问:“禹城呢?” “在里头,杨元一他们看着他呢。” 丁县令道:“下官瞧着,他似是被吓到了,从进来后一直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不管问他什么都不说……” 江啸没再问什么,径直往里头走,道:“带我过去。” 禹城是案子的重要证人,不是凶手,因此,他的待遇还是不错的,被安排在了县衙用来招待客人的房间里,面前还放着一杯热茶。 云霜进到房间里时,就见到他身子不住地抖着缩在椅子里,一双手用力握着面前的杯盏,仿佛试图从上面吸取一些热量。 杨元一他们蹲在他旁边,似是一脸没辙地看着他。 江啸直接走到了他面前,敲了敲他面前的小几,一双凌厉的鹰眸直直地看着他,道:“你的家人在我手上,他们如今都很好。” 禹城身子猛地一颤,从来到这里后便一直没有聚焦过的眼睛猛地抬起,一脸急切地看向江啸。 杨元一众人:“……” 娘的,难怪他们先前想去找禹城的家人了解情况的时候,发现他的家人都不见了。 江啸嗓音低沉,一字一字道:“我不会伤害他们,把他们带走,只是为了保护他们。 如今你也看到了,你千方百计想维护凶手,凶手却显然不领情,今天若不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告诉我,昨天……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人家用得着你担心? 禹城身子猛地一颤,一双眼有些无神地道:“昨天……小人进到落霞苑后,就和陈威分开搜寻凶手。 小人一开始直接就跑进了房间里,想先从房间搜起,然而还没走进房间,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小人的听力自小就比旁人要好一些,若是旁人,可能就听不到那声音了……小人立刻跑了出去,就见到……见到外头的围墙边上,有个……有个男人正要往上爬…… 小人从没见过那个男人,且他一身戾气,右眼角上甚至……甚至有道刀疤,一看就不是今天来赴宴的宾客。小人下意识要把陈威叫过来,却忽然,看到我们大郎君的身影从墙的另一面冒了出来……” 他嘴里的大郎君,便是林伯礼的大儿子——如今在夏州卫所担任千户的林祖浩! 云霜的神色立刻沉了下来。 那三个嫌犯中,若说谁是凶手最让人忌惮的话,便是这林祖浩。 林家二爷林伯海虽然也是千户,但他是绥州那边的千户,他在夏州没有根基,想搞事情也搞不起来。 而林家二郎君林祖鹏只是副千户,手上掌握的实权远没有林祖浩大。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江啸,果然见他的一双鹰眸更为凌厉了。 禹城继续道:“小人吓了一大跳,这时候,大郎君看了小人一眼,眼中满是威胁之意,小人便……便什么都不敢说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快速翻过了墙,和大郎君一起消失在了墙后头。 他们……他们刚离开,陈威就从假山那边绕了出来,小人生怕他会察觉到小人的异样,便一脚踏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装作在找线索……” 那时候他心慌意乱急了,哪里再能想起落霞苑里可能有老鼠的事情。 丁县令忍不住吸了口气,道:“没想到,凶手竟是林千户……那个男人,又是何人?” “不对。” 江啸沉冷的声音却忽然响起,他依然紧紧地盯着禹城,道:“你昨天看到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如果只是这些,林祖浩不至于疯到连县衙都敢硬闯。” 便是知晓他是杀死以晴的凶手,会有事的也不过是他一个人。 然而他今天那似乎不顾一切的疯劲,仿佛如果他不杀死禹城,他们一大家子的人都要下地狱一般。 禹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确实不止这些,小人突然从房间里跑出去,撞见那脸上带疤的男人时,他……似乎也吓了一跳,嘴里忍不住骂了句话。 小人听得不怎么真切……但听着,那句话不像是咱们大齐的口音……” 因为他当时也没听清楚,所以方才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 一众人的脸色顿时都猛然一沉。 吴起对这种事尤其敏感,立刻看向江啸道:“总兵,那人若说的不是大齐的口音,只有可能是……他不是咱们大齐的百姓!” 而会在这里出现的非大齐百姓的人,只有可能是他们大齐的宿敌——金蒙国的人! 林祖浩那混蛋,竟是跟金蒙国的人搅和在一起了! 难怪他会疯成那样,拼了命也要把禹城杀了! 江啸黑沉着一张脸,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兵士就突然匆匆走了进来,行礼道:“禀报总兵,严副将方才派人来报,说林家的几个郎君打算强行出城,被严副将他们拦下来了!” 这是见他们没机会杀死禹城了,担心东窗事发,想逃跑。 江啸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是风雨欲来的冷沉,“很好,去通知严方,把人先送到总兵府,并派人去城外卫所,请沈先生过来一趟。” 江啸在山阳县的宅子是先前朝廷赐下来给历代总兵用来办公并居住的,里头自然不仅仅是普通的住宅,牢房、议事厅、练武场,该有的都有。 只是江啸平日里多是住在卫所,总是空置罢了。 那兵士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传令了。 江啸在临走之前,看向云霜,眸色终是温和了几分,道:“我今晚应是没时间来与你们一同用晚膳,待会,吴起会送你回去。 这几日……” 他顿了顿,终是沉声道:“你尽可能少出门,便是要出门,也需得带上我放在你那边的兵士。” 如今这件事牵扯到了金蒙国,他是万万不敢怠慢。 云霜也懂,点了点头道:“好,我知晓,你放心去做事。” 江啸又深深地看了云霜一眼,才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旁的丁县令看了看云霜,叹声道:“原以为先前经历了那一场战役,金蒙国那群贼子能消停得久一些……” 他还是天真了,每年冬天,那群贼子就会像蚂蚱一样,拼命往外涌,怎么打都打不完。 只有到了来年开春,天蓝草绿的时候,他们才会真正消停下来,把精力放回到放牧生活上。 他们在边境这么多年,自是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 只是……云娘子和江总兵刚刚相认,他们如今的关系不一般了,她看着江总兵奔赴战场时的心情,也不一样了。 丁县令斟酌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道:“其实……云娘子跟江总兵也不需急着成亲,如今这个时候,做什么都不方便……” 云霜知晓丁县令是真心关心她,微微一笑道:“谢丁县令的提议,但总兵那边,应是有其他考量。” 她知晓他终是为了她。 如今外头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沸沸扬扬,他又必须开始拨出兵力保护她和两个孩子。 若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被扣病的人,还是她。 就在这时,杨元一道:“倒是没想到,林家竟是跟金蒙国的人有联系……林家接下来,只怕是要倒霉了。” 到底是曾经在山阳县盛极一时的家族,一众人说起这个,都忍不住有些唏嘘。 小胖关注的角度却清奇,道:“隔壁肃州夏知府的千金如今不是住在林家么?她和林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夏知府过两天就要到咱们山阳县了,她这会儿的处境不得尴尬了?” 也不怪他想到这个,到时候夏知府过来,他们整个县衙的人都要去相迎,为了这件事,丁县令都带着他们做了好几天准备了。 丁县令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人家用得着你担心?先不说要给林家彻底定罪,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那夏娘子也不是个傻的,遇到这种事,自是要立刻跟林家撇清关系啊。” 毕竟私联外敌,可是叛国的大罪。 别一不小心,把自家也牵连进去了。 第二百二十章 江总兵那样的人物 另一边的林府,此时仿佛被乌云层层遮盖,里头往来的仆从皆是脚步匆匆,神色惊慌。 夏千禾歇息的芳园处,夏千禾的奶娘张嬷嬷脸色阴沉地快步走进了房间里,径直走到了坐在小厅长榻处脸色同样阴沉的女子,低声道:“娘子,虽然林家那些仆从遮遮掩掩的,但……林家应该确实是出事了。 奴已是遣了卫旬去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卫旬,是随夏千禾一起来到山阳县的侍卫统领。 夏千禾狠狠咬了咬下唇,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无一不像惊雷轰顶,她还没从昨天林府宴席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里回神,林府竟是又出事了。 简直是群废物!难怪他们已是没落到要像条狗一样求着他们夏家垂怜了! 张嬷嬷也是无比烦躁,暗暗咬了咬牙道:“程娘子那个蠢货!先前娘子已是让奴警告过她了,却没想到她不知收敛不说,还捅出了这么一个大篓子!” 不过,也算是多亏了她,他们才知晓,那个看似正气凛然鬼神不侵的江总兵,私下里竟是这般荒唐! 和那样一个贱民搅和在一起就算了,竟然……竟然还早就有了两个孩子了! 她不由得有些心疼地看向自家娘子,道:“娘子盛名在外,想要嫁什么郎君不行?偏郎主非要娘子放下身段,去讨好那么一个不知廉耻的男人,虽然……事情闹得难看了些,但所幸娘子还没在这件事上有什么损失……” 夏千禾想起这件事心里就烦闷,还透着一股隐隐的不甘。 明明……她对那个男人也不是完全无意。 为什么中途竟是跑出了那么一个女人!若江总兵要娶的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女子便罢了,偏偏要娶的是那么一个除了一些小聪明别的什么都没有的妇人! 她先前,甚至完全没把她放进眼里。 张嬷嬷了解自家娘子,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不由得轻声道:“娘子,那种男人不值得,等这回回去后,郎主和夫人定会为你择一门更好的亲事……” 夏千禾却忽地,开口道:“你以为,爹爹要我主动接近江总兵,是觉得这门亲事很好吗?他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替木丞相拉拢江总兵罢了,我也不过是爹爹手上的一颗棋子。” 张嬷嬷一听,连忙四下里看了看,小声道:“娘子,这里到底是林府,要慎言啊……” 然而,夏千禾此时心里憋着一股气,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也确定,我在这件事中没有任何损失吗?” 张嬷嬷不敢说话了。 自是不可能没有损失的。 前段时间,外头关于江总兵为了自家娘子亲自去了林府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林府却没有辟谣,而是由着它不停发酵。 外头大部分人本来真的以为,江总兵对自家娘子有意了。 谁料一转头,江总兵就公开在林家宴席上说,要和一个平民妇人定亲,这无疑狠狠打了自家娘子的脸。 毕竟先前他们哪里知道,江总兵竟是已经有了要定亲的人,还连孩子都有了呢! 自家娘子原本洁白无瑕的名声,算是有了污点了。 张嬷嬷刚想开口安慰自家娘子几句,忽地,却见她双手猛地握紧,咬了咬下唇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般屈辱,这要我如何甘心! 嬷嬷,你让卫旬过来一趟。” 张嬷嬷一愣,忍不住问:“娘子找卫旬是有何事?” 夏千禾轻轻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冷笑一声,道:“爹爹可没完全指望着,靠我一个人就能拉拢江总兵。” 夏知府喜好美酒,更喜好美人,后宅妾室子女繁多,虽说夏千禾是嫡出,但她娘软弱无能,不但不得爹爹喜爱,更掌不起中馈,连带着她这个女儿也不怎么受爹爹喜爱和重视。 否则,爹爹这次也不会这般无情地直接把她推出去,要她主动去讨好一个男人。 她自小就要跟她那些个各有手段的姨娘和庶弟庶妹争,心思本就不如其他闺中女子纯良。 她清楚知道爹爹让她过来的目的,也清楚知道,爹爹从没有想过只把宝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江总兵那样的人物,岂是区区一个女子就能让他放弃自己的立场,选择投靠某个阵营的。” 夏千禾慢条斯理地道:“然而木丞相那边给爹爹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在江总兵下一次回京述职之前,把他拉拢过来。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折腰,除了怀柔政策,自是还要一些非常手段。 他这些年不是仗着自己把夏州守得固若金汤,积攒了一个好名声么?若他这么多年的好名声突然被打破,让他从人人称赞的神坛跌落,自是由不得他不去寻找另一条出路。” 张嬷嬷一愣,不由得问:“娘子到底想做什么?” “我就想让他知道,他这般无视我,宁愿选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也不选择我,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选择。” 夏千禾眼神阴郁,想到昨天那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和那个云娘子定亲后,宴席上的人投向她的那些或困惑或嘲讽或不屑的视线,她就忍不住暗暗咬牙,一字一字道。 本来,若他愿意接受她,她是想把自己爹爹想做的事暗中透露给他的。 她可不愿意自己以后要嫁的夫君,要担着那么一个抹不去的污名。 至于要说服他投靠木丞相,等他接受了她,她自是会有法子。 如今,却别怪她不客气了。 云霜下午,依照江啸说的,除了去私塾亲自把两个孩子接了回来外,再没有出门。 两个孩子今天一上学,就感觉到了周围人对待他们的不同。 他们不知晓其中的缘由,只知道,周围的人对他们似乎更好了,这让他们很是高兴。 回到家后,他们便忍不住围着云霜,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学堂里发生的趣事。 说着说着,云伊突然歪了歪小脑袋,兴奋道:“娘,今天我听高师兄他们说,我们的祖父和太公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原来我们有祖父和太公吗?娘,我们的祖父和太公在哪里呀?”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解风情的无情女郎 这两个孩子的身世乍然公开,其他人免不了会因此联想到江啸的背景。 只怕是私塾里的学子在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被这两个孩子听到了。 云霜也没打算瞒着他们,把云伊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膝盖上,让云尹坐在自己身边,笑着道:“你们的祖父和太公确实都很厉害,你们的祖父,跟你们爹爹一样是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只是,他如今已是不在人世了。” 两个孩子亲眼见过身边有人去世,自是知道不在人世是什么意思。 云伊不由得焦急地扯了扯云霜的袖子,道:“祖父……祖父不在了吗?我和阿兄是不是没办法见到祖父了?” 云尹也小眉头紧皱地看着她。 云霜想到江啸说,他爹就是死在了夏州城外,至今还找不到他的尸骨,不禁暗叹一声,点头道:“但你们的太公还在,以后有机会,你们会见到你们的太公,还有你们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这两个孩子以前就仿佛生活在一个孤岛上,她想慢慢地扩大他们的世界,让他们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很多疼爱他们的人。 这一晚,云霜干脆把他们都还有些什么亲人一一地与他们说了,当做他们的睡前故事。 以至于两个孩子晚上入睡时,嘴角都是翘着的。 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亲人。 以前,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娘一个人。 乍然知道这些事情,他们不由得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盼。 云霜原本以为江啸今晚不会过来了,哄了两个孩子睡下后,自己正准备休息,十五就突然走了进来,说江总兵过来了,此时就在房间外头,想见见娘子。 云霜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让十五把人带进来后,忍不住笑着道:“我还以为江总兵今晚会歇在总兵府。” 他在总兵府审人,审完人后没必要还特意往她这边跑一趟。 江啸清了清喉咙,在桌子边坐下,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的那一丝窘迫突然就烟消云散,轻声道:“有些挂念你和两个孩子,便过来了。” 刚刚进来之前,他已是去耳房看过两个孩子了。 云霜莫名地被他蕴着淡淡温情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干脆转移话题道:“林家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江啸拿起杯盏喝了口茶,才道:“我把林家那几个郎君都暂时关押了起来,一一审问,只是他们的嘴很严,死活不肯承认自己跟金蒙国的人有私联。 而如今的林府,更是找不到一点金蒙国贼人的痕迹。” 这件事自是不能轻易承认的。 然而如果他们不承认,仅靠着禹城那模模糊糊的口供,还无法给他们定罪。 云霜眉头微蹙,“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我打算把他们带回卫所那边审问,总兵府的条件和兵力总归有限,及不上卫所。” 江啸的拇指轻抚杯壁,看向云霜道:“我回卫所后,就没法像先前那般天天来看你们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这短暂的休沐结束了。 云霜倒没觉得有什么,想了想,道:“我会与伊儿和尹儿说一下这件事的,他们定是会舍不得你。” 这几天,那两个孩子其实粘江啸粘得很紧,今天江啸没来用晚膳,他们就问了不下十次。 她这话说完,对面的男人忽地,眸色微深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云霜微愣,道:“江总兵可是还有什么想说?” 江啸看着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莫名地有些发闷,差点就要冲动地问出口,他们舍不得他,她呢? 只是,到底是多年的自制力拉回了自己的理智。 卫所离县城其实也不远,虽然没法像先前那般天天见到他们,但每几天抽空回来一趟,还是可以的。 只是这女子每每面对他的态度都太过冷静,让江啸总有种,她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活中有没有他的感觉。 但江啸性子到底沉稳,在察觉到自己这带着几分幽怨的情绪后,忍不住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先前他也不过是想着,先把人定下来,再徐徐图之。 到底还是有些心急了。 他最后,在云霜有些不解的视线下,低声道:“没事,你早些休息。” 说着,道了声晚安,便起身离去了。 就在云霜琢磨着江啸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时,一旁的十五忍俊不禁地道:“倒是没想到,江总兵在心仪的女子面前,竟是这般粘人,若让那些个把江总兵视为梦中情郎的娘子知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震惊。” 云霜一愣,看向了十五,就见十五笑得一脸意味深长道:“倒是显得咱们娘子像个不解风情的无情女郎似的。” 云霜:“……” 她什么时候无情了?这不是他们的感情才刚刚起步,需要慢慢培养么? 看到八月和十五一副看好戏的大逆不道样子看着她,云霜终是没好气地笑了声,“再胡说八道,今晚就都别睡了!” 没过两天,江啸果然就回卫所那边了。 尤许比他晚回去两天,临走前,他特意来云霜家拜访,道:“明天夏知府就要来了,我和表兄最近应该会比较忙,表嫂若有什么事,让表兄留在你这边的兵士来卫所那边找我们便是。” 江啸在云霜身边留了不少兵士,那森严的守卫,仿佛她这边才是正儿八经的总兵府似的。 云霜点了点头,问:“林家那些人,还不愿意松口吗?” 尤许撇了撇嘴,道:“还在硬撑着呢,我都要对他们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他们也没有我想的那般软骨头,不过吴起昨天传来的消息说,林伯礼已是被打得脑袋发蒙,应是嘴硬不了几天了。 夏知府前两天,倒是假惺惺地派了人来帮林家说情,但我看他的态度也没多上心,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夏知府跟林家到底是姻亲关系,夏千禾这段时间也一直住在林家,若林家出事,他一声不吭,才可疑。 云霜想了想,又问:“先前江总兵要你们查的,关于有黑市在大量收购肃州卫所兵士令牌这件事,查得如何了?” 到底是事关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的安危,如今有了可以获取一线情报的渠道,不用白不用。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们管不着 说到这个,尤许的脸色就不由得沉了下来,语气中带着难掩的鄙夷道:“这件事不难查,虽然那是黑市的买卖,但黑市也是对外公开的,只要有渠道,多少能查出一些事情。 肃州那边确实有人在大量收购卫所兵士的令牌,而且……他们收购的不仅仅是令牌。” 云霜立刻问:“还有什么?” “还有令牌所有者的详细情报,具体到他的背景、嗜好以及样貌。” 尤许脸色阴沉,道:“先前咱们派人去了池勇家,就从他的书房里,搜到了他所持有的那个令牌兵士的详细情报,以及他的一副画像,池勇也承认了,他必须把这些东西和令牌一起交过去,才能拿到钱。” 云霜的眉头不由得紧了紧,“若有人掌握了这些情报,想要伪装成那个兵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只要伪装的人演技好,且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便是那个兵士周围的人,短时间里也未必能察觉到他其实换了个人。 尤许不禁冷笑一声,“我们还打探到一个情报——最近肃州那边风寒盛行,肃州卫所里不少兵士,也感染了风寒。” 云霜立刻察觉到了这个情报背后的意思。 她轻吸一口气,“这般一来,若有人假借自己感染了风寒这个借口,短时间里就能减少与别人的来往,甚至即便他嗓音有了变化,也可以说是感染了风寒的缘故!” 这一桩桩一件件,竟似都在为有人潜进卫所做准备! 云霜不由得问:“那江总兵那边……有何打算?” 谁料尤许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轻嗤一声道:“那是肃州卫所那边的事宜,表兄是夏州的总兵,能有什么打算?若是手伸得太长了,会被人怀疑别有用心不说,朝堂上那群以木丞相为首的老家伙只怕也要不满了。” 毕竟,如今的肃州总兵早就被他们拉拢了。 “表兄能做的,也不过是派人把我们查到的消息透露给肃州的严总兵,但他会怎么做,我们管不着。” 但云霜记得他们说过,肃州的那个严总兵严明远是个骄奢淫逸,沉迷享乐的。 云霜眉头微蹙,突然越发理解了江啸在官场上的不易。 只是,这些事她也插不了手,只能相信江啸了。 接下来的几天,云霜没再管什么林家夏家的事情,一心和贺文君捣鼓起了他们的买卖,顺带抽空配合一下袁夫人为他们筹备亲事的事情。 袁夫人为了替他们筹备亲事,在山阳县住了下来。 因为感念云霜帮他们找出了杀害以晴的凶手,她对她和江啸的亲事更为上心了,若不是云霜一再向她强调,他们只是先简单走个仪式,等以后回了明京再大办,袁夫人只怕要把这场亲事办出自家嫁女儿的架势。 这一来二去的,云霜倒是渐渐和林晚照熟悉了起来。 一开始,云霜能明显感觉到,林晚照在面对她时是有些别扭的,她到底心悦了江啸那么久,突然冒出一个她要和江啸成亲,林晚照说一点也不介怀是不可能的。 只是,可能是因为她对云霜印象一直不错,加上云霜帮她破了以晴的案子,林晚照也没避着云霜,每次她娘去找云霜,她也会别别扭扭地跟着一起去,次数多了,倒是能正常地跟云霜来往了。 云霜倒是挺喜欢林晚照这个小娘子,林晚照去年刚及笄,比她要小几岁,在她看来,她就像个妹妹一般惹人怜爱。 后来,林晚照知晓了云霜要和贺文君一起开店的事,大为惊奇,往她这边跑得更是勤了,比她娘来找云霜的次数还多。 这天,林晚照又一大早便来缠着云霜,云霜看出了她对做买卖的事情感兴趣,笑着问她一会儿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店里看看。 贺文君行动力惊人,前两天已是找好了一个铺子,就在镇北街周边的一条巷子里,那条巷子闹中取静,又不缺乏人流,位置是极好的。 且那个铺子先前也是做饭馆生意的,只是生意不好,前段时间掌柜要转让铺子,立时就被贺文君拿下了,因为以前也是做饭馆生意,整个铺子的格局她们都可以直接沿用,只需要简单修缮一下就可。 顺利的话,她们在十一月下旬,就能把店开起来了! 今天贺文君约她过去,就是商量一下要怎么修缮。 林晚照立刻眼睛一亮,然而她眼中的亮色转瞬即逝,嘟了嘟嘴道:“我是很想与你们一起去,但爹爹说,今天是夏知府最后一天在夏州的日子,卫所今晚要举办宴席,要我也一起去参加。” 云霜立刻想起了,贺文君也说过今晚她会很忙,因为宴席的菜色是他们洪福楼负责供应的。 林晚照抱怨着道:“前几天爹爹就一直让我去卫所,说什么夏娘子一个娘子在卫所无聊,让我过去陪陪她。啧,我跟夏千禾早就撕破脸了,凭什么要我去陪她解闷?” 如果是以前,为了有机会见到江总兵,她还说可以忍一忍对夏千禾的不喜。 但现在…… 林晚照不自觉地偷瞄了云霜一眼,顿时更为郁闷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跟霜姐姐去你们的铺子看看。我爹说,今天是夏知府辞别的宴席,我和娘不在山阳县便罢了,我们在却不去露个面,多少显得有些不尊重。” 云霜轻笑一声,道:“无妨,你是要和袁夫人一起过去吗?” “我娘有点事,要下午才能过去,我爹非要我早些过去陪陪夏千禾,说夏千禾这几天一个人在卫所待着很尴尬,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林晚照重重地叹了口气,生无可恋道:“所以我一会儿就要出城了。” 云霜笑着又与林晚照说了一会儿话,林晚照就告辞出门了。 她前脚离开,云霜后脚也坐上了马车,要去自己的店面。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行驶在道路上,云霜自顾自地在车厢里看这几天想的一些修缮方案,一旁的八月突然道:“林娘子带了好多侍卫啊,难怪都说林知府疼爱林娘子,这是担心她出城的时候遇到什么危险?” 今天天气不错,难得有阳光,烤得外头寒凉的空气都似乎带上了一些温度。 云霜便没让八月她们关窗,听到八月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转头往外看了一眼。 这时候,他们两辆马车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她和林晚照的马车分别走上了不同的路,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林晚照马车外头的情形。 只看了一眼,云霜的心头就忽地掠过了一抹怪异。 第二百二十三章 竟是如此胆大包天 林晚照的马车正如八月所说,外头围着一圈侍卫。 此时马车的门窗都紧闭着,马车上挂着一圈白布,这是林晚照在以晴去世后,亲自挂在马车上的,以示对自己这个情同姐妹的侍婢的缅怀。 许是挂久了,那圈白布的其中一段掉了下来,显得松松垮垮的。 云霜一直盯着那辆马车,直到它消失在了自己面前,看向外头的眼神还是没有收回来。 八月察觉到了自家娘子脸上凝重的表情,不禁好奇地问:“娘子,怎么了吗?” 云霜微微抿了抿唇,没说话,片刻后,才开口道:“让人调头,追上林娘子的马车。” 八月和十五均是一愣。 云霜眉头微蹙,道:“我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她虽然跟林晚照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算摸清了她的性子。 她这年纪,正是最贪玩爱闹的时候,先前除非下雨或下大雪的日子,林晚照坐在马车里时,都会把窗户开着。 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窗户边,兴致盎然地看着外头的景色。 云霜好几次在街上见到林晚照,就是林晚照先透过窗户见到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然而,今天天气明明这么好,林晚照马车的窗户却紧闭着。 还有那圈白布,先不说今天他们是要去赴宴的,马车上还挂着这么一圈白布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就冲林晚照对以晴的重视,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其中有一段白布这般松松垮垮地掉下来。 先前云霜见到她的马车,上面那圈白布都是固定得严严实实,整整齐齐的。 只是,这两个地方虽然有些怪异,但云霜也不确定,这会不会只是自己多想了。 因此,她想先追上林晚照的马车,看看情况。 八月和十五虽然对云霜突然的决定有些懵,但看着自家娘子有些凝重的神色,也没有多问,立刻嘱咐前头的车夫掉头。 谁料他们刚掉头,大街上突然有个挑着两篮子菜的小贩摔了一跤,篮子里的白菜、白萝卜和各种晒干的菌子滚得到处都是,他连忙一边红着脸说不好意思一边冲过去把地上的蔬菜捡起来。 白菜和白萝卜好捡,那些菌子又小又碎的,虽然那小贩已是尽量加快手上的动作了,还是耽误了一点时间。 以至于云霜的马车拐上了林晚照方才那条路后,已是不见了林晚照马车的身影。 云霜沉吟片刻,道:“往城门那边去。” 林晚照是要出城的,定是会直接往城门那边走。 那车夫也是江啸留下来的一个兵士,做事向来利落,闻言应了声是,便赶着车往城门那边去了。 然而,他们一路往城门那边去,还是没见到林晚照的马车。 八月不禁道:“林娘子会不会出城了?娘子,奴婢觉得应该是我们想多了,林娘子今天上午说了,昨晚她看一本话本子,看得欲罢不能,晚上很晚才睡下,也许她今天一上马车就歇下了,这才没开窗呢。” 至于那垂落下来的一小段白布,就更好解释了,那段白布是在跟马车入口相反的那一面的,也许林娘子压根没留意到那段白布垂落下来了。 云霜没说话,再开口时,还是道:“出城,看看能不能追上林娘子的马车。” 八月说得也有道理,但她向来不会无视自己的每一个直觉。 总是要追上去,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跟在云霜身旁的一众兵士犹豫了一下,江总兵临走前曾嘱咐他们,这几天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毕竟林家那边那群人,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但听云娘子说,只是追上林娘子的马车看看,林娘子是要往卫所那边去的,定然走的都是官道,且现在林娘子他们应该还没走远,只是追上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大碍。 于是没说什么,应了一声,便朝城门口去了。 果然,他们刚出城门,就见到林晚照的马车就在前往卫所的那条官道上,但因为距离离他们有些远了,看得不怎么真切,只能通过围在马车周边的那一群侍卫辨认出来。 要追上去的话,也不过一小会儿的事。 车夫便勒了勒缰绳,驾了一声,操纵着马车快速往前。 变故几乎只是一瞬之间。 就在他们的马车快追上林晚照的马车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刺耳的刀剑出鞘声。 一众兵士猛地转头,竟见到他们身后两边,都有一队蒙着脸、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利器的男人正凶神恶煞地朝他们这边冲过来! 这里才刚出城没多远,他们甚至还能清楚地看到城门,这群贼匪竟是这般胆大包天,在城门口就敢袭击他们! 城门那边的守兵察觉到情况不对,立刻便打开城门,也朝这边冲了过来。 守着云霜的一众兵士大概看了看,他们加上城门的守兵,要挡下这两拨人绰绰有余,只是,他们依然不敢轻敌,其中一个领头的兵士快速到了云霜窗边,低声道:“云娘子,高恒会带着云娘子先去安全的地方躲避,等小人们解决完这些贼匪了,再把云娘子接回来。” 说完,不待云霜应声,便抽出了腰间佩剑,带着一队人马朝前方冲了过去。 剩下的人马以高恒为首,看了看周边的情况,高恒立刻指挥道:“先把马车赶到前面去……” 然而,他话音未落,变故又生! 却见前方,突然也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带着响起的,竟是他们已是无比熟悉轻易便能挑拨他们神经的异族低吼。 那一阵一阵野兽般的低吼,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云霜听不懂那群人在吼什么,但看周围那群兵士瞬间大变的脸色,立刻便猜出来,这回来的竟是金蒙国的贼子! 金蒙国的贼子怎么竟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息,他们前方载着林晚照的马车突然猛地调转马头,就朝旁边的林子冲了进去。 如今他们前后都有敌人,左边是一大片的平原,右边走一小段路便是一片林子,要想躲避敌人,确实冲进林子里是最合适的。 高恒当机立断,道:“我们也进到林子里!” 云霜的车夫立刻应了一声,跟在了林晚照他们身后,也朝着林子那边疾驰而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她不过是顺带 八月和十五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整个人都吓傻了。 马车猛地掉头的时候,她们一时没稳住身形,在马车里滚做了一团。 云霜及时扶住了窗沿,倒是没有滚倒,只是她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咬了咬牙大声道:“高恒!” 高恒闻言,立刻冲了上来,贴着马车的窗户大声道:“云娘子有何吩咐?!” “你立刻派个人去传信,林娘子的马车应是被人劫持了!” 云霜暗暗咬了咬牙。 她的直觉没有错,林晚照她们定是出事了。 这是针对林晚照的一个局! 林晚照方才没有打开窗户,在发生了这般突然的意外后,甚至没听到她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的马车突然掉头的时候,八月和十五都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以林晚照的性子,她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只有可能是,她现在叫不了,甚至很有可能,她直接失去意识了!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可能是林晚照身边的人,现在跟着林晚照的那些侍卫,或者她那辆马车的车夫,都可能有问题! 高恒一愣,然而他到底跟金蒙国那群贼子周旋了那么久,云霜简单一点拨,他立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猛地一沉,叫来另一个兵士,低声跟他说了几句,便让他快速骑着马离开了。 早在他们遇袭的时候,他已是派了人去附近的驿站和卫所传信,然而那时候,他没有察觉到林晚照那辆马车的问题。 若林娘子的马车当真被劫持了,问题的严重性便大大不同了! 他也没再带着云霜的马车追着林晚照的马车去,进了林子后,他便寻了个僻静不易被察觉的地方停了下来,走到云霜的马车边沉声道:“云娘子,如今的情况有些诡异,我们便先在这里静候,等附近驿站的援军到了再说。”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那些人看着是冲着林娘子去的。 他们的职责是保护云娘子,若云娘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哪有脸去见总兵? 云霜却冷着一张脸道:“我留在这里便是,高百户先带几个人追上林娘子,看看能否把林娘子解救下来。” 高恒一怔,连忙道:“可是……” 他们是总兵留下来保护云娘子的,方才他们已是分了一批人去对付突然来袭的那几批人马,现在留在云娘子身边的人也不过六个。 若他再带人去追林娘子的马车,云娘子这边的防守便大大不足了。 “那些人是冲着林晚照去的,按理来说,如今的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云霜轻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也不是让你把所有人带去,你可以留几个人下来保护我,但林娘子那边,如今只怕一个自己人都没有,那些人也不知道要把林娘子带往何处,若等到援兵到来,林娘子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那些歹徒没有杀死林娘子,而是把她带走,显然是留着林娘子还有用,你们跟过去,没必要强行救下林娘子,只需要追着他们,不要失去他们的踪迹便是。 如今甘肃的夏知府还在咱们夏州,他是为了讨教江总兵边防事务而来,若在这期间,咱们林知府的千金出了什么事……” 这无异于狠狠地打了江啸的脸。 打江啸的脸是小事,若那夏知府借题发挥,往朝廷里参江啸一本,趁机落井下石,才是大问题。 说得无情一点,出事的若是一个寻常百姓便算了,偏偏是林知府的千金。 若在江啸的地盘,他连自家知府的千金都保不住,谈何保下其他百姓? 何况,云霜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她总觉得,这只是开始。 林晚照不过一个小娘子,能跟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连金蒙国的贼子都招惹了过来? 只怕,他们表面上是针对林晚照,真正针对的人,却是江啸! 高恒听着云霜的话,脸色不禁越来越难看,他也不是不知道厉害的人,最后还是狠狠一咬牙,道:“好,不过追过去这件事,由我和阿彪去做便是,其他人留下来,务必确保云娘子安全无虞!” 说完,他和另一个兵士再次翻身上马,狠狠一拍马屁股,便往方才林晚照的马车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八月和十五缩在云霜身边瑟瑟发抖,简直都要哭了,“娘子,我们……我们不会有事?” 那是她们第一次直面金蒙国那群贼子。 然而,这不妨碍他们对金蒙国的贼子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她们原本以为,娘子会像以往那样,平静淡然地安慰她们,谁料娘子看了她们一眼,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沉冷,“有事。” 八月和十五:“???” 娘子您方才跟高百户可不是这样说的! 云霜暗叹一口气,若她方才不这样说,高恒怎么可能愿意追着林晚照而去? 若林晚照身边本来就混进了奸细,他们理应可以把事情做得更不易察觉一些。 至少,他们没必要在林晚照刚上马车的时候,就急着控制住她,更稳妥一点的做法,应是等到出了城之后再动手。 然而,他们却是直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行动了,这一切,只怕是专门做给她看的,为的,就是把她引过来。 只是,现在时间紧迫,她没法一一地跟八月和十五解释,直接让她们和她下了马车,道:“我们三个弱女子聚在一起,若是被人发现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立刻分开。” 说着,她从马车里拿出了先前放进里头做防身用的两把匕首,塞进了脸色苍白的八月和十五手中,快速道:“你们两个一会儿在王武的护卫下离开,敌人的目标应该是我,不是你们,你们只需跑远一些,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应该不会有问题。” 八月和十五连忙慌张道:“不用,娘子,你身边本来就只剩四个兵士了,你不用分给我们,娘子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听话!” 云霜一边说,一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沉声道:“我有种感觉,这个局一开始就是冲着林晚照去的,应该并不包括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却是被强行牵扯了进去。” 方才那几批人,如果只是劫持林晚照一个人是绰绰有余。 但加上如今有卫所兵士保护的她,就有些不够看了。 否则,他们如今也不会还有这么多时间在这里说话。 然而,一旦外头那几批人有人逃脱了缠斗,朝他们这边追来,麻烦就大了。 云霜话音刚落,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盯梢的士兵突然猛地趴倒在地,耳朵贴着地面,沉声道:“有马蹄声,有人往这边过来了!云娘子,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云霜顿时没再犹豫,让八月和十五跟着王武往一个方向跑了,自己则是带着三个兵士,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离开。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他们的优势 跟着云霜那三个兵士方才听到了云霜的分析,此时脸色都是说不出的低沉,忍不住低声问:“云娘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先前小人们在这片林子里操练过,一直往里走,会有一条河流,渡了河就是一片深山野林,若是我们一直漫无目的地往里走,很可能会迷路……” 迷路还是小事,就怕他们会不一小心遇到什么猛兽。 云霜却脸色不变,只一直挑一些偏僻的小路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嘱咐最后头的兵士尽可能抹去他们的痕迹,道:“如今也只能先往里走,我记得江总兵先前说过,每个驿站都会驻扎着一队兵士,便是离这里最近的驿站的兵士及时赶来了,人数也不会太多。” 在大齐,一队兵士是十五人,真正要有大规模的援军到来,还是要等他们派出去的人把这边的消息传递到卫所那边才行。 云霜顿了顿,沉声道:“而且,虽然这个局一开始是针对林娘子的,但若让金蒙国那群人知晓我也被牵扯进去了,你们觉得,他们会优先找谁的麻烦?” 如果说,金蒙国那群贼子其实是冲着江啸去的。 比起把魔爪伸向林晚照,自是伸向云霜更能牵制江啸。 那三个兵士的脸顿时有些白了。 就在这时,走在最后头善后的兵士忽地身子一僵,再度趴下把耳朵紧贴地面听了听,嗓音都有些颤抖了,“那队人马离咱们这边越来越近了!只怕,咱们逃不了多远了!” 要等卫所那边派来援军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只剩他们三个人,要如何护得云娘子安全无虞? 那三个兵士本就只是最低级的小兵,遇到这种情况,忍不住便有些心慌意乱了。 云霜的脸色也微微一白,快速地环顾了这四周一眼,轻吸一口气道:“不急,咱们也不是全无优势。” 按照她方才的观察,对方的人马并不多,要在江啸的严密监控下弄来这么三批人马,其实已是很不容易了。 否则,当初,他们也不会只把目标对准林晚照一个人,完全不敢针对理应更能牵制江啸的她。 如今她虽然阴差阳错地卷了进来,但他们人手不足这一点是短期内无法改变的事实。 何况,他们的人手一部分被他们在外头的人牵制住了,有一部分应该追着林晚照去了,朝她这边追过来的人,理应不多。 云霜很快果断道:“咱们先不往前走了,就在这附近藏起来!成宗,有件事要麻烦你去做!” 那个叫成宗的小兵见云霜这般冷静,心里那一点慌乱顿时转瞬即逝,想到自己堂堂大男人竟是连一个小娘子都不如,更是羞惭难当,连忙走上前,行了个礼道:“云娘子有何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在所不惜!” 云霜暗叹一口气道:“虽不至于上刀山下火海,但确实也是有些危险的。” 一边说,她一边果断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如今是冬天,云霜外头套了件浅黄色的兔毛长袄,这长袄甚是保暖,以至于云霜时常偷懒,里头简单穿着一身单衣,外头套着一件长袄就出门了。 这会儿见她竟是把这唯一能保暖的衣物脱了下来,众人脸色微变,“云娘子,你这样会着凉的!” “比起保命,便是感染几天风寒又如何?” 长袄刚脱下来,云霜就感觉自己仿佛光秃秃地置身于冬日的寒风中,下意识地打了个抖,暗中后悔没有听十五的,里头多加几件衣服。 但她也不敢耽搁,把自己的衣服往成忠手上一塞,又指了指方才她看好的一截倒在地上的枯木道:“待会,你想办法回到我们马车停着的地方,我们的马都留在了那里,你随便骑着一匹马,用我的衣服裹着这截枯木,快速地往林子里头走。” 这是让他把敌人引开! 虽然这法子不知道能骗敌人多久,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成宗立刻应了一声,捡起地上那截有半人高的枯木,抱着云霜的长袄就小心翼翼地往回跑。 剩下的两个兵士一脸担忧地看向云霜,“云娘子,我们先躲起来。” 看到云娘子瑟瑟发抖的模样,他们便心里焦急。 只是,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统一的军服加甲衣,没法轻易脱下来给云娘子穿。 云霜却摇了摇头,嘴唇微白道:“躲起来前,咱们还要做一些准备。” 云霜用最快的速度把她要做的事情做好了,最后躲在了一颗大石头后头。 那两个兵士也分散在了两边,却都没有离她太远。 没一会儿,便连云霜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一阵阵乱七八糟的低吼声。 这些低吼声,大多是云霜听不懂的口音,只是偶尔,里头还参杂着几声云霜听得懂的大齐口音—— “……那姓林的丫头先别管了!邬齐已是带人追了过去!现在抓到江啸的女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娘的,主子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主子原来的计划可完全没有江啸的女人什么事!” “你现在跟我凶什么啊!没看金蒙国那群蛮夷一听说那女人也在这里,兴奋得理智都没了,一门心思要逮住她! 主子的计划里虽然没有那女人什么事,但用脑子想想就知道,那女人的分量可比姓林那个丫头重多了! 你没胆子冒险就滚一边去,别碍着老子飞黄腾达!” 随着这一阵阵乱七八糟的声音传来,云霜清楚听到有一匹马快速地在她旁边疾驰而过。 她悄悄转头看了一眼,轻而易举便辨认出了,马上的人正是成宗,而成宗身前此时似乎正坐着一个穿着浅黄色长袄的纤细身影。 不走近看的话,哪里能看出那袄子下面只是一截枯木? 成宗的身影刚闪过去没多久,好几匹马就呼啸而至,马上骑着的汉子无不身强体壮仿佛一座座小山,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狰狞的笑容。 他们身上虽然穿着大齐百姓的衣服,但配上他们那张满满异域风情的脸,说不出的怪异。 跟在最后头过去的,则是几个蒙着脸、然而只看眉眼就知道他们是大齐百姓的男人。 云霜一边在心里祈祷成宗不会出什么大事,一边快速地清点着掠过去的人马。 果然如她所料,对方人手也不足。 方才追着成宗过去的人,共有十三个左右,其中,金蒙国的人占大多数,大齐人应该只有两三个。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她赌对了! 那群人飞掠过去后,他们这边倒是安静了好一会儿。 云霜抱紧双臂坐在大石头后面,感觉自己似乎快要冻成一节冰棍了,然而,身体上的寒凉倒是冲淡了她心底里的忐忑和不安。 她以前出任务,不是没有过和敌人交战的时候,她前辈子会身死,就是在追逐凶犯途中出事的,所以遇到今天这种事,她倒不至于手足无措。 甚至,她脑子如今还在十分理智地思考。 从方才听到的那些话来看,这件事果然掺杂了他们大齐自己人,更甚者,布局的可能就是大齐的人。 她想到了如今在夏州的夏知府,想到了先前禹城说,他见到林家的大郎君和一个金蒙国人在一起。 江啸这些年把夏州守得固若金汤,她不相信外面的金蒙国人能那般轻易进来。 他们能进来,必是因为……夏州里头有内应!而且还是有着一定权势的内应。 如果,林家跟金蒙国私联,就是为了今天的事。 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林家大郎君是夏州的千户,他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金蒙国的人放进来,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就算无法放太多人进来,但慢慢地放几十个人进来、让他们隐藏在夏州是完全可以的。 只是,只有那么几十个金蒙国的贼子,也掀不起大波澜,所以他们在里头混进了一些大齐国的人协助他们,也只敢把目标定在林晚照一个人身上。 若她不是被阴差阳错地卷进了这件事中,他们说不定真的能成功把林晚照劫走。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林晚照的车夫带着她跑进林子里是为了逃命,没有人想到,那车夫很可能是敌人的人。 因此,也不会有人追上去救下林晚照。 可是,即便林晚照分量大,只一个林晚照出事,能引发的地震还是有限。 只怕等所有人意识到林晚照出事了,注意力都被牵扯过去后,还会有一些后续的意外要发生…… 云霜暗暗闭了闭眼,只觉得身体里的温度已是快流失殆尽了,彻骨的寒冷让她的脑子有些凝滞,再也无法往下思考半分。 忽地,她只觉得脸上一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脸上,似乎化成了水。 她猛地睁开眼,看着缓缓地在她眼前飘过的棉絮般的小白点时,讶异了一瞬。 所有人都说,今年的初雪来得有些晚。 却是没想到,它竟是在这会儿来了! 这还真是……祸不单行啊。 云霜微微苦笑,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试图抵御这越发针扎般的寒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熟悉的马蹄声再度传来。 她连忙强行打起精神,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怒吼声,以及夹杂在里头的几句她能听懂的话—— “娘的!那竖子竟然只是诱饵!江啸的女人定然还在这附近,大家立刻分开来找!必须要找到她!” 云霜的心猛地一沉。 成忠暴露了。 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会立刻想到,她定是会在成忠引诱他们前去的那个地方的相反方向。 方才,她让成忠一直跑到河的对岸去。 因此,他们定是想到了,她现在依然在河的这一边。 他们这样一路找过来,迟早会找到她。 云霜暂时没心思去想成忠现在怎样了,抬起头,和躲在左右两边两棵大树后头的兵士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缓缓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敌人的声音离他们这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这回显然没有骑着马疾行,而是放缓了脚步,一点一点地搜索过来。 云霜甚至能清楚听到他们拨开树丛时的窸窣声。 就在马蹄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那瞬间,躲在大树后头的两个兵士猛地一拉手上的绳子,顿时,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尖叫声同时响起,场面一下子变得一片混乱—— “奶奶的,发生什么了!” “这里有埋伏,这里有埋伏!” 下一息,云霜就猛地从大石后头跑了出去,站在小路上直直地看着不远处一脸震惊的几个大男人。 方才那一下,他们只撂倒了两个男人,这会儿正对着云霜的,还有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见到云霜,他们眼眸猛地瞪大,顿时也顾不上摔倒在地上的同伴了,大声呼唤道:“那女人在这里!” “快来!” 说完,一勒马缰就猛地朝她冲了过去。 云霜掉头就跑,没跑几步,她就听到后头传来一连串马匹倒地时的巨响和马痛苦嘶叫的声音,以及那几个男人震惊的惨叫。 是方才那两个兵士悄然转移到了前一点的两棵树后面,又一次扯出了一条绳子。 这一回,因为他们见到了云霜,那四个大男人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因此他们发现前头有陷阱也来不及刹车,一个个地都滚倒在了一处。 云霜没有回头看上一眼,身子一拐,就拐进了另一条小路里。 这是她方才和那两个小兵商量好的计策,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让敌人找到他们,既然他们人手不多,能解决一个就先解决一个。 而趁着那两个小兵跟那些敌人周旋的时候,云霜就快速逃走。 然而,云霜没指望只凭他们三个人就解决掉对方十几个人,那些敌人迟早还会追上来。 而云霜逃跑的方向,是往官道那边。 那边有她先前留下来的一部分兵士,她虽然不知道从意外发生到现在具体过了多久,但两刻钟总该有了,附近驿站的援兵应该已是赶到了。 虽然不知道官道那边的战况如何,但她如今身边已是毫无防卫,倒不如拼上一拼,去到官道那边,至少还有一些他们的自己人。 她拼了命地往林子外头跑,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后头再次响起了马蹄声,以及那群金蒙国贼子的怒骂声。 她便知道,那两个兵士抵挡不住敌人,有人追上来了。 幸好这时候,她已是看到了林子的出口,她抽空转头看了一眼,就见到有两个金蒙国的蛮夷正脸色狰狞地骑着马,尘土翻飞地朝她这边疾驰。 眼看着下一息,似乎就要追上她了。 云霜心头猛地一跳,拼尽全力加快了脚步,终于在他们追上来之前跑出了林子,就见不远处的官道上,他们的人还在和敌人厮杀,但显然,身着夏州卫所军服的兵士比方才多了许多,而敌人却是少了不少。 她赌对了! 云霜再也顾不上什么,扯开嗓子大声道:“来人啊!这里有金蒙国的贼子……” 然而话音未落,她就感觉身后紧追而来的那两匹马到了她身旁,一只黝黑健硕满是毛发的大手猛地朝她袭了过来。 云霜这会儿已是跑得有些喘不过气了,但神经却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敏锐,几乎是同时,她猛地转身,一直攥在手中的匕首就这样狠狠地插进了那只手里。 一阵痛苦的吼叫声顿时响起,那只大手因为吃痛,猛地一挥,云霜就这样被带动着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一阵钝痛。 几乎是同时,她耳边隐约听到了两声破空之声。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会儿,闭上眼睛 随着这两声破空之声响起的,是马儿的一声嘶鸣。 下一息,骑在马上的两个男人就仿佛两块巨石,“噗通”一声直直地从马上摔到地上,还差点砸到了云霜身上。 云霜忍着身上的疼痛,转头看了一眼,就见到那两个人心口处都插着一支箭矢,均是一箭穿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怔愣了片刻,心里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远方,当看到正骑着黑色骏马手上握着一把玄铁长弓疾驰而来的俊挺男人时,她微微睁眼,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竟然是江啸! 可是,他今天不是应该在卫所,等着晚上设宴招待夏知府一行人么?从这里去卫所,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两刻钟,他不可能这么快赶到这里啊! 不等云霜理清思绪,江啸的马就到了她面前,马还没停稳便翻身而下,把手中的长弓一把丢给了紧跟着而来的吴起,快步走到了云霜面前,一张俊脸紧绷,是从来没见过的冷厉和肃杀,黑眸中却是带着不容错辨的焦急担忧,直接单膝跪倒在地把云霜扶了起来,嗓音也是微微紧绷,“可有伤到哪里了?” 一边说,一双眼睛已是快速从上而下打量起了她。 云霜虽然大大折腾了一番,但除了方才摔了一跤身上有了些擦伤外,倒没有受多重的伤。 她反握住江啸的手,刚想说什么,江啸脸色就猛地一变,黑眸里的戾气瞬间仿佛无法掩盖,就要倾泻出出,一双火热的大手已是抬起,紧紧握住她仿佛冰块一般的手,咬牙道:“手怎么这么冰!” 他方才就发现了,她身上只穿着一套单薄的衣裙,在这般的冰天雪地下,她到底是如何忍受的?! 云霜一怔,感觉到了江啸那似乎快要失控的怒气,这样的他竟是让她也忍不住心底微微一跳。 只是,她还有一肚子正事要与他说,只能快速压下了那些异样的感觉,急声道:“江啸,林晚照的马车被人劫持了,我让高恒带着人去追了,他沿途定是会留下标志。 还有,我怀疑林晚照的事只是开端,那群贼人还有旁的目的,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这样了,便别再去担忧这些事情了。” 见女子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带上了颤抖,江啸只觉得心底一抽一抽的,然而他没有带任何御寒的衣物,身上又穿着甲衣,甲衣冰冷,他连把她揽进怀中取暖都不敢。 他握紧了面前女子的双手,快速转头看了一圈,就见不远处的路边,此时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看着已是没人了,显然是某个不小心被卷入了这场厮杀的倒霉路人在逃跑前留下来的。 而马车跟他们之间,还有十几个负隅顽抗的敌人在和他们的人周旋。 江啸眸色一沉,低低道了句,“你等我片刻,一会儿,闭上眼睛。” 便松开了云霜的手,“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大步走了过去,直接手起刀落,就把那十几个人直接砍翻到了地上,地面上顿时鲜血横流,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淡淡的血雾。 云霜虽然不是没有见过血腥场面的人,但这般把人当萝卜削完全暴力碾压的画面到底是头一回见,握着大刀的男人此时就像从阴曹地府里上来的阎罗,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眼眸不禁微颤。 她似乎这会儿才有了实感,面前的男人是手握重兵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一州总兵,是手中沾着无数敌人鲜血把夏州护得牢不可破的百姓心中的英雄。 正在厮杀中的兵士见到江啸,都一脸讶异,似乎不明白,这样的小角色何须总兵亲自动手? 就见自家总兵把剩余那十几个敌人三两下解决完后,便收起沾满了鲜血的大刀,沉着一张脸走向不远处坐在地上的一个女子,直接弯腰把她打横抱起,就大步走向了路对面的一辆马车。 一众兵士:“……” 敢情总兵突然亲自动手,是嫌那些人挡路了啊! 虽然江啸对敌的时候已是尽量避免自己身上沾上鲜血,但到底无法完全躲开,察觉到怀里的女子似是动了动,想办法离他沾着血迹的铠甲远一些的时候,他低了低头,嗓音微哑,“你且忍一忍,等一会儿回去后,便可以清洗干净了。” 顿了顿,他嘴角微抿,嗓音竟是更低哑了一些,“方才,为何不闭眼睛?” 他把那几个敌人清理完,一回头,就见到了云霜微微睁着一双杏眸,似是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他虽然知道云霜不是会被轻易吓到的女子,但心里瞬间,还是起了几分忐忑。 他担心她会以为他是那种残忍嗜血的人。 平日里,他不会插手这种完全倒向他们这边的战局,也会尽量留下活口,看能否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情报。 然而方才,满心的戾气冲破了他的理智,那瞬间,他只想把这些胆大包天的贼子全都砍了,一个不剩才好。 自从当上夏州总兵后,他鲜少会有这般完全没有理智行事的时候。 若不是云霜还在这里,他恨不得继续追上去,把剩余的敌人也一起砍了。 云霜微愣,抬眸看着男人满是戾气的眼眸,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微不可察的忐忑。 她不过心思一转,便似乎察觉到了他这般神态的原因,只是有些不确定,试探着开口,“你让我闭眼,是……担心我看到你方才的模样,会怕你?” 江啸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她竟是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还这般直白地说了出来。 这时候,他们已是走到了马车边上,江啸没急着回答她,而是就着原本便大敞着的马车门,把她轻轻放了进去。 这年头能坐上马车的人都定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这辆马车虽然略淳朴,但里头收拾得很干净,马车周边堆放着一些书籍,看着是哪个读书人留下来的。 幸运的是,江啸还在角落处找到了一件男子的外袍,犹豫了一下,他便拿起那件外袍展开,紧紧地裹在了云霜身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江总兵 那外袍虽然朴素,但里头也缝了几块皮子,还是很温暖的。 云霜被它紧紧包裹着,终于感觉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一些,不禁抬起手,自己把外袍裹紧,低低地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事情还没完结,外头还有一堆烂摊子要解决。 云霜原本以为,江啸把她送到马车上后,便要着手去处理事情了。 却谁料,他在给她披完外袍后,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仿佛一座小山一般堵住了马车的入口。 云霜缓过来一些后,微微抬眸,就见面前的男人正眼帘低垂,眸色幽深,一双薄唇却是紧抿,仿佛一个撬不开的蚌壳似的。 原本想开口催他去做事的云霜不禁微微挑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江总兵不会真的被我猜中了心思,担心我会怕你?” 看到她突然展开的笑颜,江啸微微一愣,竟是有些窘迫,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偏了偏。 他到底是第一次与女子相处,虽说他确定自己的心思后,便目标坚定地对面前的女子紧追不舍,抓住了一切机会在她身边留下了一席之地。 然而在很多细节上,他却像摸着石头过河的盲人,心里总是拿不准她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向来不怎么讨女人喜欢,很多女子接近他,多是为了他的地位和手中的权势,但大多数人真正对上他时,还是畏惧居多。 先前甚至有妇人亲眼见到他砍杀敌人,怕得转身尖叫着离去。 连带着他也没什么孩子缘,先前沈先生便时常打趣他说,如今只要在夏州搬出他的名头,便是天底下最顽劣的皮孩子也会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所以当初,第一次见到伊儿和尹儿时,见到他们似是不怕自己,他心里才会起了波澜,轻易便记住了他们。 霜娘……自然不是那种会轻易受到惊吓的女子,但他不确定,在见到他那般狠厉嗜血的一面后,她心里会不会跟自己有了隔阂。 看到江啸这一面,云霜倒是有些意外,不禁紧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原先还以为,你很游刃有余来着……” 这男人对这段感情太主动,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他先前是不是真的从没有过亲近的女子? 如今,这丝困惑倒是迎刃而解。 江总兵对待感情就像对待一场战役,他晓得要目标坚定,抓准一切时机攻城略池,却从不会把心思花在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面。 所以先前,她才会觉得他似乎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江啸微怔,慢慢地把眼神转了回来,就见面前的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你砍杀的都是敌人,我为何要害怕?” 她也不是没见过剿匪时一窝匪徒被机关枪扫射的样子。 江啸眸色微动,不自觉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我如今……虽然狼狈了一点,但没受什么伤。” 她顿了顿,道:“所以,你不用太担忧,放心去做事便是。” 她不知道江啸先前是怎么对待敌人的,但却隐约感觉到,他如今脸上的狠厉肃杀有一半是因她而来。 他担心她会被她的事情影响,在做事时失了冷静。 说到这里,她轻轻一咳,道:“我这样说,不是觉得你会以私废公的意思,就是有点担心……”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便忽地俯下身子,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微凉的薄唇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云霜顿时整个人僵住了,有些愕然地看向江啸。 这……这也太突然了! 江啸却黑眸沉沉地看着她,嗓音低哑却认真地道:“好,我知晓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便是。” 说完,他便松开她,转身离开前还很是贴心地帮她把马车的门关上了。 云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起手有些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柔软微凉的触感仿佛还留存在上面,一张脸忍不住便有些发热。 便是在她答应与江啸成亲的时候,心底的思绪都没这般混乱。 倒是没想到,这男人还有这般柔情的一面。 她还没压下有些凌乱的心跳,吴起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云娘子,总兵吩咐属下把您送回城里。” 这家伙私底下虽然总是一口一个“夫人”地叫她,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有分寸的。 云霜透过窗户看到江啸已是在和一个千户模样的将士说话,想了想,道:“方才在我身边护卫的那几个兵士为了掩护我,几乎是单枪匹马地就和那些贼子对上了,还不知道他们如今怎样了……” 吴起愣了愣,道:“我们已是派了人进林子里搜寻这些人的残党,云娘子身边的那些兵士,我们会留意的。” 但总兵留他们在云娘子身边,便是为了保护云娘子的安危。 他们便是因此战死了,也是职责所在。 吴起顿了顿,才委婉地说了句,“不管如何,云娘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云霜嘴角微微一抿,终是道:“我知晓,回去。” 回城的路上,云霜不由得问吴起,“江总兵怎么来得这么快?” 说到这个吴起就来气,咬了咬牙道:“林家那些小人不是一直不肯松口么?总兵便派了人,去调查他们先前的踪迹,果然找到了一些他们与金蒙国贼子私联的证据。 就在今天早上,先前一直跟在林祖浩身边后来却偷偷跑了的一个长随被咱们的人找到了,他经不起咱们的拷打,把林祖浩先前的盘算一咕噜全吐出来了,咱们这才知道,那群兔崽子竟是冲着林娘子去了!” 然而那时候,林知府派去接林娘子的侍卫已是出发了。 总兵担心会出事,立刻就带了一队精兵快速往县城赶,却万万没想到,连云娘子都被牵扯进了这件事里! 总兵方才脸上那掩不住的狠厉,便连吴起也很少见到。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竟是敢把云娘子也牵扯了进来。 若只有林娘子一个人,总兵还可以公事公办。 如今牵涉到云娘子,别说那个幕后黑手了,只怕那些杂鱼,都要自求多福了。 原来如此。 云霜想了想,虽然觉得他们应该已是猜到了,还是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跟肃州来的那个夏知府有关……” “总兵已是想到了,只是现在没有证据,倒也拿那个老匹夫没辙。” 吴起轻嗤一声,忽地掩不住幸灾乐祸地道:“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只怕那老匹夫的日子,也快不好过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原来是云娘子啊 云霜微怔,看向吴起道:“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吴起却仿佛说错了什么话一般,有些窘迫地轻咳一声,道:“这都只是小人的猜测,现在还什么都不确定……云娘子,你真的没事?怎么听你的声音,好像有点虚?” 一边说,吴起一边担忧地看向马车。 然而,为了抵挡外头的寒凉,马车的车窗早已是紧紧关上了,他什么都看不到。 云霜没想到吴起还挺敏锐,事实上,她现在确实不太好,许是今天在外头受冷受狠了,她上了马车没一会儿,就头疼欲裂的,随着马车慢慢地往前走,她更是有种反胃想吐的感觉,便是紧紧裹着外袍,也感觉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恍惚。 为了让自己舒服一些,她整个人轻轻靠在了车壁上,头随着马车前进时的颠簸不时撞到车壁上,带来轻微的疼痛,这股子疼痛却仿佛比她如今脑子里那一阵又一阵的晕眩舒服。 虽然云霜察觉到了吴起似乎隐瞒了什么,但也没心思追究了,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轻声道:“是有些不舒服,大抵是受寒了……” 吴起霎时急了,他从没照顾过云娘子这般的娇客,不由得一叠声道:“云娘子没事?可要把马车停下来让你休息一下?还得……还得立刻请个好一些的大夫过来才行……” 云霜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轻声道:“应该只是受了些风寒,没什么大事,劳烦吴副将帮我请个大夫,先回家候着,晚一点把伊儿他们接回来后,先不要让他们靠近我……” 顿了顿,她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江总兵。” 江啸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就别给他添乱了。 吴起眉头紧皱,只能道:“好,云娘子,你再坚持一会儿。” 平日里在云霜身边服侍的,都是八月和十五,如今她们两个都不在,吴起只能把在后厨做事的舒娘叫了出来。 因为要筹备火锅店的事,舒娘这几天都在忙着研制新的锅底,云霜打算过几天,就让她和贺文君手底下的庖厨会面一起开发制定他们店里的菜式,想到要和专业的庖厨联手,舒娘这些天都压力山大,生怕自己会给娘子丢脸,几乎是天天一有空就拉着方娘泡在厨房里。 突然见到一个身着甲衣一身肃杀之气的兵士大步走进来,沉着脸说娘子身体不好,要她们出去搭一把手的时候,舒娘和方娘都吓了一大跳,却也不敢有任何耽搁,快步就跑了出去。 刚走到门外,就见到脸色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的娘子在吴副将的搀扶下,身姿不稳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舒娘连忙上前,把娘子接了过来。 刚一碰到自家娘子的身子,舒娘就像被烫到了一般惊声道:“娘子……娘子身子怎么这般热?是发生什么了?” 吴起连忙道:“云娘子只怕是着凉了,你们快快扶她进房间休息,我已是找人叫了大夫过来。” 舒娘和方娘立刻小心翼翼地把云霜扶到了房间里,打了热水帮她擦了擦身子,换上了一身宽松舒适的袍服,才让她躺到了床上,用厚实的被褥紧紧盖住了。 在这期间,大夫也来了,没想到来的还是熟人,是先前给云伊看过病的同心堂的高大夫。 高大夫方才几乎是被卫所的将士从同心堂拽到这里的,吓得他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罪,当见到在床上躺着的云霜时,他立刻就认出了她,愣了愣才道:“原来是云娘子啊……” 他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怪异。 明明几个月前,云娘子还是个带着两个孩子一脸贫困窘迫的可怜妇人,怎么这会儿,她竟像是摇身一变,成了个不得了的人物了? 云伊的病好了之后,高大夫便没再见过云霜了,是以对她这般巨大的变化,有些讶异。 云霜现在没力气跟高大夫寒暄,只淡淡地朝他笑了笑,“高大夫,好久不见……” 看到她这一脸的病容,高大夫连忙先把那些杂思抛到了脑后,走上前替她细细诊治了一番,道:“云娘子这是感染风寒了,如今这体内的寒气刚刚发出来,接下来还得发热不适几天,老夫一会儿给云娘子开个方子,每天饭后服用三回,饮食切记要清谈好克化,这几天便好好在房间里休息,不要到处走动了。” 云霜轻轻咳嗽两声,脸蛋因为发热红扑扑的,点头道:“好,劳烦高大夫了。” 高大夫想了想在外头守着的那一群凶神恶煞的兵士,犹豫了一下,道:“这煎药也有技巧,第一副药就由老夫亲自给云娘子煎,接下来云娘子府上的人学会了,自是知道怎么给云娘子煎了,云娘子这会儿就先休息一下罢。” 谁料,就在他煎药期间,云霜发热得越发厉害,到后头,都有些神志模糊了。 便连喂药,都得舒娘和方娘一起联手,一个人抱着她,一个人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喂进她嘴里。 吴起顿时急得不行,便是高大夫一再强调发热是正常的,也不愿意放他走,非要他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云霜却也没心思去管外头的事情了,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发过这么急这么重的病,勉强吃过药后便躺在了床上昏昏沉沉的。 然而许是心里一直记挂着城外的事情,她无法睡得很沉,耳边时不时地飘来乱七八糟的声音,大多是舒娘和方娘小声说话的声音,偶尔会听到吴起大步走进来的脚步声,和掩不住焦急的问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耳边忽地爆发出一阵孩童带着哭腔的吵闹声—— “娘……娘怎么了?呜呜呜,吴起叔叔,我想去看看娘可以吗?” “吴起叔叔,娘真的没事吗?” 是云伊和云尹的声音。 是他们放学回来了。 自从云霜来到这里后,两个孩子就再也没见过娘病倒的模样。 然而,云霜来到这里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先前的几年,他们都是看着娘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过来的。 甚至娘最后病的那一回,看起来好像没有气息了,就跟……就跟村子里那些婶子说的人病死了的模样很像很像。 第二百三十章 带娃这件事 云伊和云尹不禁慌了,拼命哭喊着要进房间看娘,吴起连忙拦着他们,只是看到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疼的同时,忍不住一脸讶异。 云娘子不过是感染了风寒,怎么这两个孩子活像第二天就要见不到云娘子似的,情绪这般激动? 房间里的舒娘和方娘听到小主子们的声音,也是一脸怜惜,就在所有人都有些没辙的时候,病床上躺着的女子忽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舒娘和方娘一惊,连忙走过去把她扶住。 云霜这会儿的脑子依然晕晕沉沉的,喉咙也被灼烧得仿佛里头有刀片一刀一刀地割着,缓了好一会儿神,才勉强发出声音道:“伊儿,尹儿,娘没事……” 外头的哭喊声一下子静了。 很快,她就听到小孩子哒哒哒的脚步声到了门外,云伊焦急的声音响起,“娘,娘,你真的没事吗?” 紧接着是云尹的声音,“娘,你是不是又病了?我……我给你去找草药!” 听到云尹的话,云霜忍不住笑了。 以前原主生病的时候,这小子没少帮她上山采草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她都快忘了,这个小子乱七八糟的事情懂得还挺多。 她轻吸一口气,道:“娘没事,现在有高大夫给娘看病,高大夫是这里最好的大夫,先前伊儿的病也是高大夫看好的,你们忘了吗? 只是娘现在不能见你们,否则你们也会生病的,你们乖,听吴起叔叔的话,不要给吴起叔叔添麻烦。” 听完她这番话,外头的云伊立刻大声道:“娘,我……我会听话的!” 云尹也嗓音微哑,似是带着一点哭腔,“娘,那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云伊便罢了,她是多久没听到那小子用这般惶恐不安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 只是,再多话,云霜也说不出来了,听到外头的声音消停了,她便缓缓地又躺了回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两个孩子没有再哭喊着进来找她了,却一直守在她的房间门口,不管谁来劝都不愿意离开。 眼看着夜色渐渐沉下来了,外头的温度也越发寒凉了,早上的初雪也已是在地面上积下了薄薄的一层,在月色的照耀下仿佛散发着粼粼清冷的光芒。 吴起也越来越急了,看着执意守在云娘子门口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里仅有的两个女子——舒娘和方娘要在房间里照料云娘子。 八月和十五又不在。 他们一群大男人,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带娃啊! 若是小郎君和小娘子也冻出什么事情来了怎么办才好? 吴起暗暗咬了咬牙,正想再上前好声好气地与两个小主子商量一番,外头就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熟悉的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吴起便是化成灰了都能认出来,顿时激动地转头,仿佛看到救世主一般看向了大步走了进来的自家总兵。 却见江啸依然是今天早上那一身身披甲衣的打扮,虽然甲衣上的血迹似是特意擦拭过了,但浑身上下还是沾满了冰雪与风尘的气息,头上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带上了几分凌乱,脸上的神情似乎一如往常沉厉肃然,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与地上的白雪相似的冷然。 吴起还没来得及给自家总兵行礼,那两个小家伙就转头看到了自家爹爹,云伊的眼睛顿时红了,猛地扑了过去,“爹爹!” 声音中满是藏不住的不安和害怕。 江啸一愣,似是完全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还没睡,连忙弯下身子,一把抱起了云伊,眉头微皱,“怎么还不睡?” 一边说,一边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眼睛竟也微微红了的云尹。 “娘……娘生病了,我和阿兄担心娘,不敢睡。” 小丫头伸出小手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男人的脖子,见到爹爹,她心里的情绪顿时再也压抑不住了,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道:“娘明明好久好久没生病了,上回娘生病,我和……我和阿兄都以为娘不会醒过来了。 我好怕……” 江啸的心微微一颤。 云霜总是不愿意跟他说太多以前的事情,便是他一再问起,她也只会笑着道一句一切都过去了。 因此,他虽然知道他们以前过得不好,如今却是第一次直面这件事。 他微微窒闷,紧了紧怀里的小丫头,嗓音微哑,“娘以前……经常生病吗?” 云伊点了点小脑袋,“对啊!有时候娘没钱看大夫,阿兄还会上山给娘采药。” 江啸不禁看了看站在不远处,虽然身子矮小,背脊却似乎挺得笔直的小家伙,心里一时酸涩难耐。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没事了,以后爹爹在,不会再让你们和娘过上那样的生活。 娘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八月和十五过来,你们先跟她们去休息。 你们一直在这里,娘会担心的,她担心的话,病就很难好了。” 他在下午的时候便找到了云霜身边那两个侍婢,方才她们跟着他一起回来了,因为身上脏污,她们便先去清理一番。 方才听吴起说破了喉咙都不敢相信娘会没事的两个小家伙,这会儿听了爹爹的话,立刻一脸信服。 云伊甚至急切地道:“我……我现在就去房间里休息,我不要让娘担心。” 说着,挣扎着就下了地,主动地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吴起:“……” 带娃这件事,果然不适合他啊摔! 亲自把两个孩子送到了他们房间里后,江啸才走了出来,轻轻推开了云霜房间的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云霜刚刚才喝完药睡下了,守在床边的舒娘和方娘见到缓缓走了进来的男人,顿时吓得小心肝一颤,连忙站了起来就要行礼,却见面前的男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直接退下。 舒娘和方娘犹豫了一下,终是弯了弯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江啸慢慢走到了床边,垂眸静静地看着披散着一头黑发,似乎在睡梦中都被病痛折磨得脸颊泛红、眉头紧皱的女子,心上又似乎有细细密密的针扎着,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肃杀之气瞬间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暗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双眼终是冷静了一些,暗暗叹了口气,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抚了抚女子发热的脸颊。 似是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冰凉之气,被高烧折磨得神志不清的云霜下意识地挨了过去,还主动地在他的手上蹭了蹭,嘴里低低地发出一声不怎么清晰的感叹。 第二百三十一章 那是一副明牌 江啸的手顿时微微一僵,盯着床上的女子看了许久,最后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没有试过有这般的情感,心里的怜惜仿佛海边的浪潮一般,一波一波地涌来,几乎要把他淹没。 从他认识这个女子起,她就一直是坚强而独立,聪慧而自信的,像她现在这般脆弱的一面,他是第一回见到。 却又无比庆幸,如今他已是在她身边。 她不需要再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了。 云霜虽然睡了一整天,但因为身体上的不适,她一直睡得不沉,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仿佛烧红的炭火的脸颊旁来了个冰凉舒适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凑了过去,然而刚享受没多久呢,那样东西就被无情地拿走了。 她顿时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脑子却是不知不觉清醒了一些,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当看到坐在床边的那抹玄色身影时,她微微怔然,闭了闭眼又睁开,才确认自己没有做梦,有些干裂的唇一张一合,轻声道:“……江啸?” 江啸原本在垂眸想事情,听到云霜的声音,霎时回神,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她有些迷蒙的眼睛,嗓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你醒了?可要喝水?” 他看到她原本柔润饱满的唇瓣都干裂得起皮了。 云霜的嗓子疼得厉害,也干得厉害,在男人的注视下,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点头道:“要……” 江啸立刻站了起来,走到外头的小厅,给她倒了杯温水,走了回来。 他见云霜已是强撑着要坐起来,立刻浓眉一皱,把水杯随意放在了床榻旁的小几上,伸出手扶住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才拿起不远处的茶盏,亲自送到了她嘴边。 云霜顿时感觉自己被男人身上那股浓郁清冷的气息包裹了,隐约还能嗅到一丝没有擦洗干净的血腥味。 感觉到紧紧贴着她后背的那只有力的手臂,她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江啸此时离她很近,他呼吸间的温热气息甚至轻轻撩拨着她头顶的黑发。 她猝不及防就想到了今天江啸让她先回去前,轻轻在她额头上的那一吻,若不是她现在没有精力胡思乱想,只怕心跳又要不自觉加快了。 总觉得,这次的意外,一下子把她和江啸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低头就着男人的手喝了大半杯温水,这才终于觉得喉咙舒服了一些。 江啸见她不再喝了,把茶盏放回到了小几上,见到她唇边沾染的一些水迹,犹豫了片刻,便抬起手,轻轻地用略有些粗糙的大拇指拭去。 这一切,他竟是做得仿佛自己已是做过了无数回。 云霜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想不到江总兵……还会伺候人……” “我先前说过,我曾经一个人在外头流浪了几年,那几年,为了生计,我什么都做过。” 江啸擦拭完她唇上的水迹,又拿过一旁的两个软枕,一个放在她身后,一个放在她腰间,让她躺好了,才低声道:“身体可好一些了?” 云霜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多了,可是吴起与你说,我生病了?” 她明明让他不要跟他说,就是怕耽误他的正事。 江啸一下子就看出了她担忧的事情,低声道:“吴起没跟我说,我是办完事,回来想看看你的时候,才发现你病了。” 这就好。 云霜暗暗松了一口气,问:“其他人……都没事了吗?” “嗯。” 江啸见她有一缕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几分她的眉眼,抬手替她把那缕头发别到了耳后,道:“你那两个侍婢已是随我回来了,林娘子那边,幸好你让高恒他们追着去了,我们的人沿着他们留下的标志一路追过去时,见到他们已是快要离开边境了。 高恒他们正在和他们负隅顽抗,若是我们的人晚去一步,林娘子如今都无法平安回来。” 这般凶险的事情,被他清淡沉肃的语气说起来,倒是仿佛这只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 云霜的心却依然忍不住微微提起,问:“先前……跟在我身边的那几个兵士呢?” 江啸静了静,嗓音又轻了几分,“他们大部分都没事,有两个兵士受了伤,如今在治疗,有一个兵士……死在了金蒙国那群贼子的刀下。” 虽然知道伤亡在所难免,云霜还是抿了抿唇,半天没说话。 江啸看着她,虽然这样的事情他已是非常习惯,甚至已是习以为常,但这一切,本不是她该要承受的。 因为她与他有了牵扯,她才不得不卷入这些事情中。 他嘴角微抿,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云霜的头,动作虽是说不出的柔情,出口的话却带上了金戈铁马的血腥之气,“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定然会为今天枉死的人报仇。” 云霜一怔,微抬眼帘,觉得江啸大抵是误会了,她不是这般脆弱的人。 只是,有自己身边的人牺牲,终是做不到毫无波澜罢了。 她看了面前那双沉黑的眼眸片刻,终是没说这些,低声道:“你可是找到幕后之人是谁的证据了?” 这个幕后之人其实一直是副明牌。 他也没指望着自己能从这件事中摘除干净,说到底,他做这一切就是故意打压江啸的,就是想让他弯下他的背脊,逼他迈进他的阵营。 江啸的手停留在云霜柔软的黑发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道:“这件事不需要证据,肃州那边,已是自食恶果了。” 云霜微愣,脑子里一下子浮起了什么。 “夏万里与林家的人跟金蒙国的贼子勾结,原以为自己是主导一切的那一方,是他们在利用金蒙国的贼子打压我,殊不知,对方也在利用他们。” 江啸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眼神一片冷冽,“夏州防守严,便是林祖浩是千户,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让那群贼子进来。 因此,那群贼子是从肃州靠近夏州的一个缺口处进来,再由林祖浩偷偷为他们隐瞒身份,把他们引进夏州。 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偷偷从那个缺口进来的金蒙国贼子远不止他们偷偷引进来的那几个。” 如果不止那几个的话,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第二百三十二章 江啸的底线 云霜的心微微一跳,不可思议地道:“其他人莫不是……都留在了肃州?!” 江啸这些年的美名不是白来的。 金蒙国的贼子也不蠢,啃不下江啸这块硬骨头,干脆就打其他州镇的主意。 但这也不容易,其他州镇的总兵虽然可能不及江啸,但夏州本来就是附近这几个州里,地理位置上最容易攻下的一个州,因为从夏州出去,就是一片无遮无挡的平原,不像其他州,出去不是有群山壁垒作为天然的防护罩,就是有奔腾的河流横亘其间,隔开了一切危险。 若不是夏州实在攻不下来,他们也不会退而求其次,从其他州镇下手。 而虽然其他州镇在地理位置上有攻陷它的难度,但只要找到破绽,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江啸沉着一张脸点了点头,脸上的嘲讽之色不禁更浓了,“肃州那总兵严明远跟夏万里是一伙的,这些金蒙国的贼子能顺利进入大齐,他也没少在其中帮衬一二,他这心思都放在我夏州上了,又哪有心思管自己肃州那边的事务? 方才肃州那边传来紧急军报,说是金蒙国大王的第三子忽图列亲自带了五万兵马,进攻肃州,而肃州内部又突然涌现出了一大群金蒙国的奸细和贼子,其中不少奸细甚至已是混进了肃州卫所中,肃州的城门在方才,已是被破了。” 云霜顾不得自己浑身的不舒适,猛地坐了起来,眼眸微颤地看着江啸。 江啸微阖眼皮,脸上的神色一片沉冷肃杀,“所幸严明远还不算废物到底,立刻带兵退守进了第二道城门里。” 云霜在夏州生活了这么久,多少已是明白了一些情况。 江啸方才说,肃州被破的那道城门,只怕是边境处的城门,每个州的卫所一般都建在那里,那里的守卫是最森严、城门也是最牢固的。 而那道城门往里,便是普通州镇自己的城门。 例如夏州的山阳县就有自己的城门,每天晚上定时关上,早上再打开,那扇城门主要是用来防盗匪的,守卫远没有边境那边森严不说,城门的质量也是差之万里。 简单来说,就是银行保险柜和家里自个儿的保险柜的差别。 那肃州的严总兵妄想用那薄如纸片的城门就挡住金蒙国十万精兵强将,无异于鸡蛋撞石头! 云霜沉声道:“他把军报送到你这边,是想你去支援?你……要出兵吗?” “要。” 江啸忽地放下搁在她脑袋上的手,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回来前,已是让严方回去整兵准备出发。我趁着这个时间,回来看看你和两个孩子。” 离肃州最近的便是夏州和另一边的绥州。 能最快派兵赶过去的,也只有这两个州。 云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心底有些沉,问:“你这次打算带多少兵马去?” 江啸自是不可能把全部兵马都带过去,以防金蒙国的人趁机偷袭。 她记得,先前她了解过,夏州卫所共有快四万兵马。 大齐的军事力量受卫所制和军户的双重限制,每个州的总兵手上掌握的兵马其实都不多。 而且每个州的总兵的权力都相对独立,这也是朝廷为了不让边境某一方军事力量过于强大所做的限制。 然而,这就导致了大齐的军事力量相对分散,面对突发情况时,很难及时作出应对。 一般情况下,若要把好几处的兵力集结起来,需要向朝廷通报。 但像现在这种突发情况,各州总兵也可以在不通报的情况下,发兵协助。 江啸道:“我打算带八千精兵过去。” 云霜眉一蹙,“这够么?” 对方可是带着五万兵马过来了。 更别说,便是她这样的小老百姓,也是听过忽图列的大名的,他可是金蒙国出了名的悍将,是和前不久才跟江啸苦战过的乌尔图齐名的金蒙国三大猛将之一。 江啸看出了云霜脸上的担忧,心头一暖,道:“严明远定是不止向我这边求助了,绥州那边他定然也同时递了消息,何况,肃州本身就有三万兵马。 夏州的主要兵力,定是还要留下来保护夏州的百姓。 你不用过于担忧。” 他不是想安慰云霜,而是这样的战事,他经历过上百回,比这一回还要凶险的也不是没经历过。 这在他看来,确实只是又一次战役罢了,只是这一次的,多少有些棘手。 顿了顿,他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金蒙国经过这几次猛攻,几乎是耗尽他们的元气了,若这次战事顺利打赢,接下来这个冬天,基本就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动荡。 到时候,说不准我还能好好地与你和两个孩子过个年。 只是,你如今还病着,我一会儿却就要离开了……” 见他脸上忍不住浮起淡淡的愧疚,云霜连忙道:“我这边才不打紧,你……你一定要小心,要尽快平安归来,伊儿和尹儿会很挂念你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目睹江啸奔赴战场。 只是这一次的心情,最为微妙。 江啸看着她,忽然道:“伊儿和尹儿会挂念,你呢?” 云霜一怔,轻轻咬了咬唇,嗓音竟是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埋怨,“我自然也会!” 江啸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嘴角无法抑制地一点一点勾起,一双幽黑璀璨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许久无法离开。 却忽地,外头传来吴起的声音,“总兵,严副将派人过来,说您可以出发了。” 江啸低低应了一声,忽地凑过去,又在云霜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嗓音低哑,“霜娘,等我回来。” 说完,便起身,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在转身那瞬间,他脸上的温和之色尽数散去,眉眼间溢出一丝沉冷寒戾。 这一回主导这件事的,虽然是夏万里,但说到底,夏万里也不过是上面那个人手上的棋子。 他先前虽然立场坚定,只是很多事情,他都秉持着不主动参与、不掺和太多,一心坚守好大齐边境的心态。 他先前虽然没有那等大逆不道的谋逆之心,但也没有多少要以一己之力扭转朝野乾坤的野心和志向。 只是,那群人千不该万不该挑战他的底线。 他也是头一回知道,先前他以为自己无欲无求,生活仿佛一潭死水,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没遇到那个让他有所欲有所求的人。 一旦遇到了,他也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俗人罢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宴四方 早上还算柔和的初雪,到了晚上突然猛烈起来,烈烈寒风夹杂着鹅毛般的纯白雪花,吹得紧闭的门窗都发出隐隐的响动。 江啸离开后,云霜便再也睡不觉了,只是身子到底疲乏,也不好四处走动,问了问两个孩子的情况,得知他们已是睡下了,便坐在床上发呆。 守在她身边的舒娘看着她这模样,不禁轻笑道:“想来江总兵才是最好的灵丹妙药,他来了一趟,娘子就感觉精神多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舒娘是无比感慨的。 想当初,她还不知道江总兵和娘子的关系时,眼睁睁见到娘子和一个军中的将士走得那般亲近,还无比担忧娘子会被人欺负辜负。 只是,他们娘子实在不是一般的人物。 后来知晓那个将士竟是他们夏州的总兵,他还要迎娶娘子时,舒娘足足震惊了好几天,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云霜被舒娘的话拉回一些心神,朝她淡淡一笑,道:“你不用在这里守着我了,自去休息。” 她身边的这几个仆从虽然很好,但很多话,她无法跟他们说,他们也不一定能明白她心中的担忧。 到了第二天,云霜才知晓,江啸把吴起留在这边了,她想了想,让八月去把吴起请了过来。 吴起很快便进了她房间,见云娘子的脸色好了许多,一颗心微微松了松,行了个礼道:“小人见过云娘子。” 云霜淡淡地“嗯”了一声,问:“江总兵出发了?” 吴头道:“总兵昨天离开云娘子这里后没多久,便出发了,事实上……总兵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战事的发生,早早便命严副将暗中调兵遣将,所以才能走得那么快。” 云霜又问:“那个忽图列是个什么人物,能跟我说一下吗?” 吴起有些意外,这还是云娘子第一回这般细致地问他们军务上的事情,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道:“云娘子是在担忧总兵?这个忽图列精通兵法,诡计多端,心胸狭窄又睚眦必较,据说是金蒙国现任那位大王最为骄傲的一个儿子,金蒙国周边有几个凶悍的小国,都是这个忽图列收复的,此人确实不太好对付。 但云娘子放心,总兵先前也没少对上他,他是一次都没能从咱们总兵手中讨到什么好来。” 他诡计多端,总兵却往往能在心计上更胜他一筹。 这次的烂摊子闹得挺大的,但总兵都亲自过去了,吴起心里确实不怎么担忧。 “嗯……” 云霜垂眸想了想,但先前她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吴起这般轻飘飘的几句话,她实在没法完全放心,最后道:“若肃州那边有什么军报传来,只要不涉及到什么机密的,都麻烦吴副将跟我说一声。” 吴起不禁笑了,颇有几分欣慰道:“若让总兵知晓云娘子这般担心他,还不知道多开心。” 明明前儿个,他瞧云娘子对着总兵时还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呢。 不过,云娘子这模样,他倒是不敢把他觉得总兵这回出征跟以前有些不一样这件事说出来了。 也不是那种很明显的异样,具体来说就是气势,总兵离开时,身上那股凛然迫人的气势比以往更浓了。 云霜看到他这笑容,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我们如今这身份,我关心他也是正常。” 除了关心他,她也没法为他做更多了。 接下来,云霜足足在家里养了五天病,身上的风寒才彻底去了。 养病期间,她却一点也不空闲,除了天天上门跟她商讨开店事宜的贺文君,袁夫人和林晚照也几乎天天跑来看她好几回。 林晚照是第二天过来的,一见到她就双眼红通通地道:“具体的情况阿爹和阿娘都与我说了,霜姐姐,多亏了你,否则我现在早就被金蒙国那群贼子抓去了,到时候……到时候我还不知道会怎样呜呜呜……” 一旁的袁夫人也满脸余悸未消的神情,只是也不能放任自家女儿一个劲地打扰云霜休息,把她拉到了一边后,轻声道:“霜娘,我和晚照她爹都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才好,你这个恩情,我们林家是欠下来了,你接下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 虽然她早就知晓,云霜不是普通的闺中娘子。 但也完全没想到,她竟是有能跟金蒙国那群贼子直面的智慧和勇气。 江总兵看上的女子,果然跟他一样,不是什么池中之物。 云霜好笑地看着她,轻声道:“我跟晚照相识一场,见她有难出手相助,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袁夫人和晚照若是想感谢我,等我和贺东家的宴四方开业后,多多支持便是了。” 宴四方,是她和贺文君一起定下来的店名。 她们做的是火锅生意,火锅这种吃食本就偏江湖气一些,不适合太文雅的名字,她和贺文君讨论了半天后,定下了这个名字,意即她们的店有着宴请四方来客的大气和豪迈。 但这样的店,跟袁夫人和林晚照这样的世家大族的女子多少有些不合适,云霜也不过是为了调节气氛,随口一说罢了。 袁夫人哪里看不出云霜的意图,忍不住笑了,“那是自然!难怪晚照她爹同意她在山阳县多留一会儿,让她好好跟着你学习学习,咱们家晚照能有云娘子一半能干,我跟晚照她爹就心满意足了。” 林晚照如今对云霜是完全心服口服了,自家阿娘这般贬损自己,难得地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 五天后,高大夫终于大手一挥,示意云霜可以到处走动了,云霜便立刻再次投入到了紧张的筹备开店的进程中。 吴起也没有食言,这些天但凡肃州那边有些风吹草动,都一字不漏地跟云霜说了。 因此,云霜知道了,江啸他动作虽然够快了,但他带着大军赶到肃州的时候,肃州第二道城门也已是失守了,严明远狼狈地带着剩余兵力一退再退,压根顾及不到失守那些地方的百姓。 为了动摇军心,忽图列占据了那些地方后,下的第一个指令就是把所有遇到的大齐百姓都屠了,把他们的头颅都砍了下来,用投石机送给了龟缩在城门后头的严明远。 具体的伤亡现在还没法统计,但严明远那边收到的头颅,已是有上千个了。 一时间,本就因为节节败退士气受损的肃州将士,军心大乱。 江啸是在第三道城门差点也被攻破的关头赶到的。 刚赶到就立刻从已是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严明远手中夺去了主导权,命令一众将士严守城门,另一边,则是亲自带兵绕到了敌方大后方,趁着他们还不知道城中的情况,把忽图列手下的一员大将直接斩首了,派人用箭射到了忽图列的营帐上。 第二百三十四章 自是不能让他失望 江啸这雷厉风行的一系列举措虽然大大打击了忽图列一行人,但颓势依然还没有扭转。 但这已是足够了。 江啸这般高调的做法,不过是想重振已是被打懵了的士气。 果然,等他再次回到城中,肃州的兵士一改先前缩头乌龟的模样,不仅守住了第三道城门,还在短短两天之内,把肃州被攻破的第二道城门也抢回来了。 吴起那边得到的军报是最及时的,只是,云霜没想到的是,这个消息在过了几天后,就快速地传遍了大街小巷。 那时候,云霜正在宴四方和贺文君一起查看店面修缮的情况,突然就听到外头有人喜极而泣地道:“抢回来了!西乡县抢回来了!那群可恶的鞑子现在死守着最后一道城门,已经是负隅顽抗了,江总兵迟早要把他们彻底赶出我大齐的国土!” “不愧是江总兵!江总兵亲自出手,怎么可能不把那群畜生赶走!若是……若是咱们肃州一开始就是江总兵守着的……” “哎呀!我知晓你们高兴,但江总兵可是咱们夏州的总兵,你们可不许抢啊!” 云霜不自觉地转头看了过去,就见是对面茶馆里坐着的几桌客人在说话,其中有两桌客人的口音,明显跟他们夏州百姓的口音有些不一样。 一旁的贺文君也转头看了一眼,不禁笑了,“这些天,从隔壁肃州跑来咱们夏州避难的百姓可不少,你未来夫君的名头,这下子是更加响亮了。 哎呀,要不是你不许,我都想用你未来夫君的名头去宣传咱们宴四方了,只怕一开业就要座无虚席啊!” 云霜顿时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贺文君也不怕她,笑嘻嘻地道:“开个玩笑,你也不用护得那么紧。不过,江总兵这次挺高调啊,之前也不是没有别的州请江总兵过去支援,但江总兵都不会主动去抢那个州的总兵的风头,说支援就真的只是支援。 这回一到肃州就直接亲自带兵取了敌方将领一个人头,想不威名远播都难。 也许是因为这回肃州的情况特别棘手……” 她印象中,边境这几个州,已是很久没有被金蒙国这般连破两道城门还死伤惨重的情况了。 其他州的总兵,便是情况危急,谁不是先尽力疏散百姓,把伤亡降到最低? 好家伙,肃州那严总兵却是被人一路追着屁股打,别说疏散百姓了,他压根都忘记百姓的存在了? 对面茶馆其中一桌从肃州来的百姓已是忍不住掩面痛哭,“可是……即便……即便那群贼子被赶跑了,我阿兄一家也……也凶多吉少了,他们就住在西乡县城外啊!” “我姐夫一家也是……我姐夫是军户,当初我阿姐死活要嫁给他时,我们全家都是反对的……唉,就是怕今天这种事发生啊……” 云霜听了一会儿,便没再听了。 吴起这几天见她对这些事情感兴趣,额外与她多说了几句。 比起百姓的伤亡,朝廷更重视的是军户的伤亡情况,毕竟某种意义来说,军户属于很难再生的资源。 这回肃州不管是百姓还是军户的伤亡都十分惨重,等这件事了了,严明远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这天云霜回去后,便叫来了吴起,问:“怎么这几天,好像都没有军报传过来?肃州那边的战况如何了?” 吴起犹豫了片刻,道:“情况有些僵住了,肃州城里城外都是群山峻岭,现在那群金蒙国贼子依靠这地理位置,死活不愿意撤出最后那道城门,还把他们抓过来的百姓都汇聚在了一处,用来威胁咱们这边……” 这件事好几天都没有进展,他原本想事情有些进展了,再与云娘子说的。 云霜眉头微蹙,道:“金蒙国手上的人质,可是很多?” 两国对战最怕心软,很多时候,都要做出一定的牺牲。 但会让江啸他们踌躇不前的,只怕这回牺牲的代价,超过了他们预期。 吴起叹了口气,忍不住咬牙切齿道:“那群狗日的,手上竟是攥着上千名百姓!先前忽图列砍杀的百姓不过是九牛一毛!那忽图列似是早就知道了他会被逼入这种境地,竟是提前留了这么一手!” 可是能怪谁呢? 要怪,不是最该怪当初没有妥善安置好这些百姓的严明远吗?! 云霜的心不由得微微一跳。 上千名百姓…… 难怪便连江啸,也不敢贸然动手。 见云霜脸色微沉,吴起连忙道:“云娘子不用担心,总兵定是会想到最好的法子对付他们……” 其实,这种情况,到了最后关头,该做的牺牲还是要做。 毕竟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只是这般血腥残忍的情况,他不知道怎么跟云娘子说。 云霜虽然不太懂军事上的事情,但一些常识性的东西,还是懂的。 她静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你下去。” 吴起这边刚离开了云霜的院子,就碰见了一个匆匆赶了过来的兵士。 见到他手上拿着的一个小拇指大小的竹筒,吴起就快步迎了上去,“肃州那边又来消息了?” “对。” 那个兵士顿了顿,嘴角微抿,“消息是先到了沈先生那边的,沈先生让属下交代吴副将,这件事先不要告知云娘子……” 吴起眉角一跳,顿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连忙接过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一看,脸色顿时黑了。 那忽图列竟是以那上千名大齐百姓的性命要挟,让他们总兵单独赴约,交换那些百姓的性命! 他奶奶的,这是把矛头直指他们总兵了! 就知道那家伙睚眦必较,总兵刚到肃州,就砍了他爱将的头颅,他这是即便这次攻不下肃州,也要他们总兵还他一条命的意思! 另一边,江啸站在城墙上,冷眼看着不远处一闪一闪的火光,以及透过那些火光隐隐约约透出来的恐惧哀求眼眸。 今天一大早,忽图列就把那上千个大齐百姓赶羊一般赶到了他们城门前,周边重兵把守,而他站在不远处,一脸挑衅阴狠地看着城墙上的江啸。 一旁的严方已是气得火冒三丈,“那个孙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场仗他明摆着就打不下去了,继续跟咱们周旋,不过是耗费人力和粮食!这是被逼急了,使出这种损招恶心我们呢!” 最恶心的是今天那严明远,一个劲地阴阳怪气,说什么那忽图列虽然奸猾狡诈,但向来言出必行,若总兵过去了,他说不定真的会放了那些百姓。 说完了,还要恶心兮兮地加一句,他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是让他们总兵真的过去的意思。 也不想想,造成这局面的罪魁祸首是谁!若不是他们总兵及时赶过来了,他们肃州能守住么! 江啸却半天不说话。 就在这时,蒋兵快速跑了过来,微微喘着气道:“总兵,方才沈先生来信了,他说,这件事总兵最好不要管,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种情况,便是观音菩萨来了也没法子……” 虽然若是那上千个百姓牺牲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便是其他人知道总兵是不得已而为之,多少还是会对他有所怨言…… 这忽图列,真真是给他们总兵设了个最恶心的局!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啸却忽然道:“严方,帮我准备笔墨。” 严方愣愣地问:“准备笔墨做什么?” 江啸微微眯了眯眸,大拇指轻抚腰间佩刀,沉声道:“既然金蒙国的三皇子这般看得起我,觉得我的命抵得上大齐上千个百姓,我自是不能让他失望。”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这块硬骨头 严方和蒋兵顿时都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只是,自家总兵显然不想与他们多说什么,最后,蒋兵也只能去拿了笔墨过来。 江啸慢慢走到了城墙上的一个堡垒里,里头简单地放了张已是久经风霜有些掉漆的木桌,是平日里让众将士在城墙上议事用的。 江啸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在纸上简单地写了几个字,一旁的蒋兵见状,心底一惊,不由得道:“总兵!” 蒋兵所属的蒋家也是大齐北方一个说得上名头的武将世家,这些世家的人培养孩子,自是不会仅仅培养他们的拳脚功夫,谋略心计,战场上所需要的一切都要学,其中便也包括了大齐周边几个常年与他们为敌的国家的语言文字。 即便不精通,但简直地书写交流是没问题的。 因此,蒋兵自是知晓自家总兵方才在纸上写的是什么,总兵用金蒙国的文字写了一句话——明日午时,城门相见。 总兵这是要按照忽图列所说的,自个儿前往敌营的意思啊! 严方只是个普通的军户,是被江啸一手提携上来的,平日里连大齐的字都不认识一个,这会儿更是一脸懵,“总兵,您这写的是什么?” 江啸却没搭理他们,写完这句话,稍微等了一下,等它干得差不多了,便把纸折成了一张长条,随手抽出一支箭矢,把它绑了上去,转身又走了出去。 蒋兵连忙追了上去,也顾不上僭越了,一脸焦急道:“总兵!您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沈先生的来信您忘了?如今战局已定,咱们的探子来报,那忽图列已是在暗中往外撤兵了,他不过是想最后恶心咱们一番,您不用……” “闭嘴。” 江啸却已是搭箭拉弓,朝不远处金蒙国将士排兵布阵的地方,猛地把绑了纸条的箭矢射了出去。 “总兵!” 眼见着不远处,立刻有金蒙国的哨兵察觉到了异样,快步上前,把江啸方才射过去的箭矢捡了起来,蒋兵急得眼睛都红了。 虽然那些百姓很可怜。 但这种情况,也不是总兵造成的。 总兵凭什么要给那个严明远擦屁股! 江啸看了远处一会儿,才沉声道:“我知晓我在做什么。你去把我带来的几个千户都叫过来。” 蒋兵微微一怔,“总兵……可是有别的想法?” 江啸静默片刻,暗叹一声道:“蒋兵,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理应知道我不是那种冲动用事的人,去。” 蒋兵眉头微皱,终是道:“那可要把严总兵和甘总兵也一起请过来?” 甘总兵是绥州的总兵,他比江啸晚了一天半来到肃州,带过来的兵马共有六千人。 这个甘总兵是大齐的老将了,能力虽然不及江啸,但胜在经验丰富,且性子还算好相处。 最要紧的是,这甘总兵所属的甘家在朝堂上向来采取中庸之道,从没有明确地站过队。 虽说这几天的战事,都是江啸在主导,但若没有这两个总兵的默许,他们手下的兵马也不会这般听江啸的话。 总兵若是有自己的想法,自然也需要那两个总兵协助了。 江啸淡声道:“现在不用,先把我们的人叫过来,等安排好我们的人后,再去安排旁的。” 蒋兵也只能应了一声,快步离开做事了。 江啸没再说话,走回城墙边,一只手轻轻搭在城墙上,一双幽黑沉冷的双眸不带什么情绪地看着远方黑暗中闪烁的火光。 很多事情,既然决定要做了,那自是越快越好。 另一边,金蒙国军队的营帐处,忽图列手下的大将乌尔正在与一脸黑沉的忽图列汇报他们撤军的事宜,“殿下,咱们后方的三万兵马已是撤出城外了,如今还留在大齐国境内的兵马不足两万,殿下再不离开的话,恐有危险……” 站在乌尔旁边的另一名将领索力忍不住咬牙道:“乌尔,你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殿下怎么甘心就这样撤退!明明咱们差一点就要攻下肃州了,江啸那孙子又来坏我们事!格老子的但凡他晚来一天,咱们都能把严明远那鳖种打得跪下来叫咱们爷爷!他怎么竟能那么快赶到,他真有什么神通不成! 他还嚣张得直接绕到了咱们后头,砍了巴特尔的头!这是明着在挑衅咱们!” 乌尔显然要冷静一些,沉声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不让那孙子还一个头过来,咱们便是回了金蒙国也没脸见人! 他们大齐人不是最爱假惺惺地谈什么……什么廉耻什么礼仪的,他若要做缩头乌龟,行,我就当着他的面把那上千个大齐人一一斩首!就看他以后怎么在别人面前装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眼见两个爱将就要吵起来了,忽图列冷声道:“好了,我自有打算,再等一天,若……” 忽图列话音未落,一个小兵就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大声道:“报!殿下,方才从城里射出了一支箭矢!上头写了一句话,应是给殿下看的。” 忽图列有些讶异地立刻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了那小兵手里的纸条,快速看了一眼,忍不住便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有快意,更有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荒唐。 他虽然针对江啸设了个局,但他没想到,那厮竟真的乖乖往里跳了! 乌尔和索力也连忙探头看了那纸条一眼。 索力一脸震惊道:“那孙子竟真的愿意拿自己换那上千个蠢货!他疯了吗!” 乌尔眉头微蹙,“殿下,小心里头有诈。” “能有什么诈?我给的条件可是,他要一个人走过来,身边不许带任何将士,我才会把那些大齐人放了。” 忽图列慢慢扬起一个阴狠的笑意,“到时候咱们就盯着,若出来的不是那厮一个人,那咱们也不需要跟他们客气,直接把外头那些蠢货都给砍了! 若他当真那般大义凛然地过来了,我便……亲自砍下他的头颅!到时候咱们无需恋战,虽然攻不下肃州,但能带着江啸的头颅回去,父王定会大大有赏!”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江啸着实是块硬骨头。 能啃下这块硬骨头,某种意义上,甚至比拿下肃州,更能大快人心!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六年前的真相 乌尔却依然有些犹疑道:“可是……咱们这明摆着是陷阱,哪有将领会把自己置身于这般危险的境地……” 忽图列却忽地眯了眯眸,眼神阴冷中带着几分缅怀,叹声道:“乌尔,你可记得六年前,咱们差点破了夏州城门那回?” 乌尔一愣,那回也是三皇子亲自领兵,他跟在三皇子身边,自是知晓的。 他点了点头,道:“属下记得,那时候江啸那厮还只是夏州的一个千户,夏州当时的总兵卫若风沉迷美色,殿下为了攻下夏州,提前了两年布局,把咱们自小培养的几个女奸细送进了夏州。” 那几个女奸细都是大齐人,在大齐都有着一套可以以假乱真的背景和户籍。 他们当时提前把她们送进了大齐,想在卫若风四十岁生辰那天,来一次突袭。 大齐人有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习俗,注重整岁生辰便是其中之一。 卫若风的生辰在十二月份,每年冬天,都是边防战事最为严峻的时候,因此,卫若风先前的生辰都不会大办,但四十岁生辰,到底是不一样的。 加上那一年,为了迷惑他们,三皇子特意假意进攻了几回,都“无一例外”地被打跑了,让卫若风有了一种,他们暂时不会再发动大规模进攻的假象。 因此那一年,卫若风好好地在总兵府里过了一回生辰,虽然没有大摆宴席,但也是把军中大部分千户级别的将领都请去了。 他们埋伏在夏州的女奸细伪装成歌女,顺利进了总兵府,并在他们开怀畅饮的时候,给他们下了药。 然而,到底都是些舔着刀尖过日子的男人,若她们的事情做得太明显了,只怕他们还没成事,就会被他们察觉了。 因此,那几个女奸细下的不是什么迷药或毒药,而是……助兴的药物,而且下得不多,结合着酒意,加上几个女奸细有意为之的勾引,任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再自然不过的男欢女爱。 然而,这里头,偏偏有一个人不中招,那便是当时的江啸。 他明明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喝下了那几个女奸细加了料的酒,却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那酒不对劲。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是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他竟是仿佛一早就洞悉了他们的计划,早早地就协同了几个信得过的千户,在暗处埋伏好了兵马,在卫若风和大部分千户都在那里抱着女人醉生梦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用冰水把他们泼醒了,反客为主,指挥他们抵挡外敌。 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江啸确实是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在军事上的敏锐不同于一般人,三皇子那几次假惺惺的进攻也许可以骗过大部分人,但不包括他。 然而那时候的卫若风却因为嫉妒江啸在领兵打仗上的天赋,从没有把他的话听在耳里,甚至还对他有意打压。 江啸因此,只能暗地里偷偷行动。 然而,也是因此,那厮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乌尔永远忘不了,六年前那天晚上,当他带着将士全力进攻,已是活活把夏州的城门推开了一半之时,江啸那厮突然带着一群精兵仿佛从天而降,对他们发起了猛烈的反攻。 他们筹备了许久、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就这样被他生生破坏了。 乌尔想到这里,还是觉得无比不甘,狠狠咬牙道:“本来,那回若是成功了,殿下在朝中的地位就会更稳固了,这件事属下便是化成灰也忘不了!只是,殿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 忽图列轻嗤一声,仿佛回忆一般道:“那场战役的最后,对上那男人的,是我,有些事,你们可能不知道。 当时,我被他打得好惨呐,被他一路逼到了山林里,差点就要逃不出去了。 却谁料,当时有几个住在附近村子的大齐人也上山躲难,刚好让我们给碰上了,那男人为了救下那几个大齐人,竟是生生挨了我一刀。” 乌尔和索力都是一愣,这件事,他们确实不知道。 忽图列撇了撇嘴,把玩着手里的一把匕首,不无遗憾道:“可惜,当时那一刀砍在了他的背上,而且砍得不深,没法直接把那厮杀死。 不过我也是因此,才找到机会逃出了大齐。” 那之后,他让夏州境内的探子探索了一番那江啸的情况。 那厮对他而言,就是一颗横空而出的灾星,当时他更是隐隐有预感,他会成为他日后最大的劲敌之一。 谁料,探子回报,那场战役后,江啸无故失踪了一天一夜。 就在他差点以为他那一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奇迹,砍中了他什么要害,直接把他砍死了时,他却又好端端地回来了,还因为立下了大功,没过多久就成了夏州的总兵。 多少让他遗憾了好一段时间。 乌尔闻言,立刻明白了自家殿下说这番话的意思,眸色一沉,“殿下是觉得,江啸那厮确实能做出用自己的命换大齐人的命这种蠢事?” 这些年,他们虽然没少跟江啸对上,但大多只是小打小闹,好几次闹大的,都直接在大齐外头就解决了。 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厮对大齐人的伤亡确实是很看重的。 “谁知道呢?” 忽图列忽地,一把将手中的匕首插进了面前的桌子上,嘴角冷冷一勾,道:“到了明天,不就知道了?” 第二天午时。 这两天没有下雪,而且今天还难得出了太阳,地上干干净净的,一粒雪花都没有,只是吹过来的风依然寒冷彻骨。 忽图列早早地便站在了那群作为人质的大齐人面前,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城门。 终于,城门缓缓被推开,一个一身甲衣、腰佩大刀的男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只身一人,身边确实没带任何一个人。 乌尔和索力都有些讶异,那厮竟真的孤身过来了! 从城门那边到他们这里,按照他们大齐的说法,有近两里(约1000米)的距离。 若他当真走了过来,等同于任他们宰割。 便是城里那群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要赶过来,也来不及了。 忽图列嘴角那阴冷的笑意,越扬越大。 乌尔心里终是有些不安,低声道:“殿下,可要让他解下佩刀……” “乌尔,若狩猎的猎物没了利爪,那还有什么意思?” 忽图列伸出舌头,掩不住兴奋地舔了舔唇,道:“你们不会这么怂,觉得我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个江啸?” 乌尔微愣,低声道:“属下不敢……” 然而,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男人眼中突然掠过一抹寒芒。 乌尔心头悚然一惊,直觉要发生什么,一只手已是握上了腰间的大刀。 然而面前男人的动作更快,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腰间大刀,快速地朝他们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是离得那么远,就有了动作! 乌尔立刻大声道:“立刻把他杀死……” 然而下一息,男人已是鬼魅一般冲到了他面前,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冲向了一脸震惊的忽图列,手上的大刀利落一挥。 随着一阵血雾喷出,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三皇子的头颅就这样,咕噜噜地掉落在了地上。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这个问题往往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有人知道。 第二百三十七章 足以让他扬名天下 金蒙国的将士怔怔然地看着自己被砍了头颅的三皇子,竟是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然而,那个如阎罗一般的男人可半分没有给时间让他们反应过来的意思,手中利刃一转,就猛地袭向了周围的人,乌尔一时不察,一整只手臂就这么被生生砍了下来。 若不是他及时后退了一步,这会儿小命已是没了。 索力已是气得脸庞发红,一声低吼,“给我把这个杀千刀的家伙砍了!” 一众兵士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身体里的怒意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发出一阵阵可怖的怒吼声,便千军万马地朝江啸扑了过去。 江啸灵活地转动手腕,一边应付排山倒海一般涌过来的人群,一边厉喝一声,“快跑!” 这会儿金蒙国所有将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江啸身上,那些个机灵的大齐百姓早已是开始四处逃窜,有一些还在瑟瑟发抖或发呆的,听到江啸这一声厉喝,也猛然回神,拼尽全力逃出生天。 就在场面无比混乱之时,许久没人注意的城门处突然涌出来一大批骑兵,为首的蒋兵看着被千军万马围攻的江啸,急得眼睛都红了,却还不忘大声厉喝,“去城门处!” “城门处,会有人接应你们!” 他一边大吼,一边拼命在这群癫狂了的金蒙国将士中开辟出一条路,直直地往江啸那边而去。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自家总兵昨天说的话—— “我们此举,不是为了救下所有人质。” “要救下所有人质不现实,我们能救多少,便救多少。” “我明天过去的真正目的,是要取下忽图列的人头,忽图列在金蒙国手握重兵,其势力与金蒙国的太子不相上下,一旦他身亡,金蒙国内部必乱,未来几年,应该都没精力再进攻我大齐了。” 蒋兵虽然也赞同总兵说的这些话,只是对于总兵要只身犯险的事情,还是十分不认同。 那严明远和绥州的甘总兵听闻了总兵的计划,都一副你要找死的表情。 却谁料,他们总兵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于千万敌军中,一举取下了敌方大将的首级。 江啸早就暗中布置好了兵力,蒋兵他们出城后,其余将士也蜂拥而出,趁着金蒙国将士还无头苍蝇一般时,进攻的进攻,擒拿敌方将领的擒拿敌方将领,掩护那上千个大齐百姓撤退的掩护,进退得当,阵法严明,直把一脸懵的金蒙国将士打得抱头鼠窜。 在江啸转身又把金蒙国一个将领砍落马下时,蒋兵终于骑马赶到,见到总兵身上没受什么伤,大大地松了口气,沉声唤了声,“总兵!” 江啸转头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去抓拿方才站在忽图列身边那两名将领,他们是忽图列的左膀右臂,知道的情报比旁人都多。” 那两人趁着方才一片混乱的时候,已是匆忙上马离开了。 蒋兵立刻应了一声,一踢马腹,就带着他的那队兵士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现在他们的人已是到了总兵身边。 他也没那么担心了。 就在双方激烈对战之时,不远处的严明远银牙紧咬,一双乌沉沉的眼眸掩不住嫉恨地看向不远处浑身浴血游刃有余的男人,心里仿佛乌云压顶一般,满满的都是不甘。 凭什么他被打得狼狈逃窜,这男人一来,就轻易扭转了局势! 他已是可以想象,等这场战役结束,他定是会背负上一个无能之名,对于他这等守不住城门又护不住百姓的将领,朝廷夺去他的职位都是轻的,后面定然还会有一系列的惩处。 他这辈子,完了! 然而这男人……这男人不但踩着他上位,竟还那般高调地取下了金蒙国三皇子的头颅! 这厮先前虽然已有威名,但因为他行事向来低调,他的威名大多局限在夏州及其附近的几个州。 今天这场战,却足以让他扬名天下。 凭什么! 他越想,额角青筋跳得越厉害,就在他心中的不甘和嫉恨快要挤爆他的胸膛之时,他突然猛地避让到了一边。 正在与他纠缠的是一个身材健硕神情凶狠的金蒙国士兵,他高举着手中的大刀,正要狠狠劈上严明远,却哪里料到他的反应不是抵挡,不是反击,而是直接避让到了一边。 他还一脸懵,就见到自己正前方,那个砍了他们三皇子头颅的混账男人正在和几个士兵对打,许是知道后方有他们自己的人,他一时没有留意自己背后。 那士兵脸上的神情顿时又凶狠了几分,哪里再能注意到严明远,猛地握紧刀,就冲向了那理应被千刀万剐的男人! …… 另一边的山阳县,云伊和云尹的学堂逢七休沐,今天刚好是十一月十七号,云霜便带着他们去了他们即将修缮好的宴四方。 宴四方的牌子已是挂上去了,大伙儿听闻这家店是洪福楼的贺东家和别人合开的,到时候要卖一些十分新鲜、他们在别的地方从没吃过的吃食,都不禁被挑起了兴趣,这还没开业呢,就时不时有人在店门口探头探脑地打听。 早已是在店里的贺文君见到云霜母子仨,立刻兴冲冲地招手道:“你们快来,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说着,就兴冲冲地把他们带到了后厨,后厨的空地上摆着并列的三张桌子,此时上头,四个锅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各种新鲜的食材环绕在周围,摆满了一桌。 八月一看到这场面,口水当场就要下来了,她快速地扫视了那些食材一圈,就见到各种肉被片得薄薄的,各种丸子被摆放在了切成一片一片的冬瓜或白菜叶子上,说不出的精致诱人。 除此之外,还有看起来像是油条的东西、被炸得香香脆脆的小酥肉、被裹成了一小卷一小卷的腐皮、各种各样的蔬菜,还有一些八月完全认不出来的菜。 她不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些……这些东西都是要下到锅子里的?”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些东西都能全部放到一个锅子里一起吃! 第二百三十八章 相信的是自己的眼光 云霜他们这回聚集过来,就是为了尝试他们宴四方的菜式。 经过舒娘和贺文君手下那几个庖厨的努力,他们打算开店的时候,重点推出四个锅子——牛骨锅、番茄锅、猪肚鸡锅和酸汤锅。 云霜笑眯眯地看向八月,道:“对,调料在那边,一会儿你们拿着碗自己过去调配一碗自己喜欢的调料,然后喜欢吃什么,吃哪个锅子,就把菜放到哪个锅子里。” 大伙儿随着云霜的话,都抬头看向了放在不远处的一张长桌。 此时,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几个大碗,每个大碗里面都是一种调味料,盐、糖、胡椒、酱油、醋、麻酱……他们能想到的调料,基本都有。 还有两个碗,里面放的是切得碎碎的葱和香菜。 没想到,连调料都是自己调的!他们……他们先前哪里试过这样吃东西啊! 八月已是有些蠢蠢欲动了,忍不住一脸急切地看向云霜,“可是,娘子,我们……我们不知道怎么调好吃啊!” 云霜笑道:“到时候,我们会在旁边竖一个牌子,上面写几个经典的酱料搭配方式,食客可以按照我们的来调制,也能自己按照喜好调制。 你们过来,我教一下你们。” 为了这次试吃,贺文君把山阳县好几个有名的老饕都请过来了,本来看着这些新奇的吃食,他们已是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会儿听了云霜的话,哪里还能坐得住,纷纷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哎呀,终于能吃了!老夫等得口水都要流干了!” “以前不是没有吃过锅子,但这般有趣的吃法,我还是第一回尝试!” “哈哈,老袁,你以前吃的那些锅子能跟今天的比吗?你什么时候见过有这么多种口味给你挑选的锅子?还有这么多配菜可以搭配的?” 只是,间或还是有几声来自有追求的老饕的质疑声—— “嘿!方式新奇是一回事,最终咱们还是得看味道的!味道不好吃的美食,再新奇也不配叫做美食!” “那么多菜都要放进锅子里煮,有些菜老夫瞧着,都调好味了,啧啧啧,到时候所有味道混在一起,能好吃到哪里去?!” “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云霜也不怕他们说,脸上一直都挂着得体从容的笑容,带着他们调好酱料后,便领着他们回到了台子边,慢慢介绍:“这四个锅子口味各不相同,我建议吃牛骨锅、番茄锅和猪肚鸡锅时,大家先喝一口汤,到时候东西都煮进去后,汤就没那么鲜美了。 酸汤锅的口味有些特别,里面放了姜,会有些辣口,不过吃起来会十分酸爽开胃,大家都可以试试。 各种食材最佳烫熟的时间都不一样,桌子上有个木牌子,上面把每种食材煮熟需要的时间写在上头了,大家可作为参考。” 一众人没想到吃个锅子还有那么多讲究,不禁互相对看了一眼。 只是,当把食物吃进口里后,大家立刻就体会到了这些锅子的美妙之处—— “老天!这汤也太鲜太好喝了!光是这汤,都能作为一道菜了啊!” “这羊肉也太好吃了!到底怎么处理的?竟然一点膻味都没有!配上我这酱料,真真是唇齿留香啊!” “肉配这麻酱也太香了!不愧是云东家推荐的吃法!配着这一碗麻酱,我觉得我能吞下一头牛!” “这……这……我还是第一回知道这腐皮拿来煮锅子会这么好吃!那汤汁都被吸进去了!一咬下去,都是鼓鼓囊囊的汁水啊!” 八月和十五带着自家两个小主子,也是吃得不亦乐乎。 原本互不相识的人,因为围着一个锅子吃东西聊天,互相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被拉得很近很近,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他们甚至觉得便是两个冤家来了这里一起吃锅子,也能笑着聊上两句。 这便是云霜和贺文君追求的氛围。 见她们今天带来的客人已是完全上手了,云霜笑着走到了坐在一旁当甩手掌柜的贺文君身边,道:“贺东家倒是悠闲,把待客的事情都抛给我了。” “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一大半都是你想出来的,不交给你要交给谁?” 贺文君瞥了她一眼,嘴角勾着道:“何况,光是请这几个客人已是费劲我心思了,这些老饕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爱品尝美食,然后四处寻找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很多人因此也十分相信他们的口味,只要他们说了好吃的,大伙儿便会蜂拥而至,便是不合自己口味,也不会轻易诋毁那家店。 因此,他们也很是傲气,可不是什么店都能请得动他们的。” 便是请动他们了,他们也不会因为收了钱或者什么好处,就昧着良心给这家店宣传。 必须得是真正征服了他们的舌头,他们才会为他们说上几句好话。 如今看他们这满意的模样,贺文君的心已是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云霜笑着道:“知道贺东家这段时间操劳了。不过我听他们聊天,这里头有几个人似乎不是咱们山阳县的啊。” 贺文君顿时用一副没出息的表情看着她,“当然不止是咱们山阳县的,我可是跑遍了夏州六个县城,把这六个县城名气最大的老饕都请过来了!山阳县才多大,能赚多少银子?要想赚大钱,自然不能只局限在山阳县。 等着,我已是在其他几个县也看好店面了,等咱们山阳县这家店打出名头了,我们便抓紧时间扩张,若不是时间太紧,我还想把别的州的人也请过来呢!” 商业小白云霜不禁被贺东家的磅礴野心震住了,轻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敢问贺东家,你就不怕一下子投入这么多,到时候……血本无归?” 以她的想法,她们先管好这家店就很不错了。 贺文君却竟然已是想四处开分店了! 该说她是大胆好,还是太相信她好呢…… 贺文君嘴角扬得更高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做亏本买卖的人?你别忘了,我可是从小就跟在我爹身边学做买卖的,什么买卖有潜力,什么买卖注定是浪费银钱的,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你看那些个嘴刁的老饕,都被咱们的菜收得服服帖帖的,说明我的眼光没错。” 云霜:“……” 敢情贺大东家相信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眼光啊! “反正做买卖这件事,你就交给我,保管不会让你亏,而且银钱上出大头的是我,你怕什么?” 贺文君眉一挑,道:“你就专心你和江总兵的亲事便是了,听说你和江总兵的婚期定在了十二月尾?时间挺赶的啊,你们来得及吗?” 当时定下日子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肃州会发生那档子事。 而如今,江啸还没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也没人知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当真心悦你? 云霜也只能淡淡一笑,道:“赶不及的话,再定时间便是了,总归正事比较重要。” 这几天,她也没有了肃州那边的消息。 她能看出来,吴起在有意隐瞒她,心里说没有一点不安是不可能的。 试吃会结束后,云霜和贺文君又商议了一些开店要准备的事情。 她们开店的时间定在了十一月二十八号,开店前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幸好贺文君干劲满满,基本不需要云霜操劳什么。 谈完事情后,云霜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刚上了马车,跟着她出来的一个兵士就凑到窗边小声道:“云娘子,那厮又来了。” 云霜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早就几天之前,她就察觉到了,何文宾一直在偷偷摸摸地跟踪她。 早在肃州出事那一天,夏知府那一群人就火烧屁股一般赶回去了,何文宾却不知道怎么留了下来,前几天她身边的兵士第一次告诉她,何文宾在跟踪她的时候,她又是意外又是恶心。 她怎么可能猜不到那厮的心思,先前林家的宴席上,程芳做出了那样的蠢事,不仅丢了自己的脸,更是丢了把她带来的夏千禾的脸。 他们两口子会那般扒着夏千禾讨好,说明程家在夏家那边地位本就不稳,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这会儿程芳闹出了这么一件丑事,夏家只怕更容不下她了。 更别提,肃州出事后,夏家本就自顾不暇。 何文宾攀高踩低习惯了,练就了一个灵敏的狗鼻子,他只怕是预料到程家这个后台要坍塌了,便急不可耐地离开,想去寻找一个新的后台。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是找上了她。 当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云霜心情本就不怎么好,想了想,淡声道:“一会儿在前面那个路口,你们放下我,先带小郎君和小娘子回去。” 那兵士一脸犹豫。 云霜道:“放心,我心里有分寸,你们要是担心,可以安排几个人在远处躲着。” 原主的仇,她本就没想躲。 那个男人毁了原主的一生,总得把他的一生也毁了,才公平。 她前几天一直按兵不动,便是在思索对策。 那个兵士闻言,只能点了点头,到了前面那个路口后,便依言放下了她。 等他们离开后,云霜特意在路口站了一会儿,到隔壁的一家点心铺子买了包云伊最喜欢吃的红豆酥饼,才慢慢地往家那边走。 在她走到一条安静的巷子里时,一个人影忽地从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钻了出来,云霜立刻做出被吓了一跳的表情,杏眸圆瞪。 何文宾痴痴地看着面前那张清丽婉约的脸,猛地上前一步急声道:“霜娘,是我……” 云霜立刻后退一步,眼神冷冰冰地看着他。 何文宾顿时一脸懊恼,也不敢再上前了,一脸深情款款地道:“霜娘,是我错了,这回在山阳县重新见到你后,我才发现,我心里头的那个人……一直是你…… 我在你身后跟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你一个人的时候……” 云霜似是被他荒谬的言论气笑了,满脸讥讽地道:“何文宾,我记得你夫人还没死,你怎么有脸来找我?!” 程芳虽然被折磨得浑身上下的皮肤就没几块是好的,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她记得林晚照跟她说过,在夏知府他们回去的时候,程芳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何文宾却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讥讽,急声道:“霜娘,你……你可是还在怪我,六年前那件事,我是被迫的……那女人拿我们的性命要挟我,我没办法才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霜娘,你相信我!” 何文宾在程芳面前演了六年多的戏,演技早已是炉火纯青。 他想起先前,夏知府刚来到山阳县,就把程芳的爹叫了过去,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说出了让他回到肃州,便主动把位置让给其他人这种话。 程芳的爹先前确实得到过夏万里的重用,但程芳的爹能力也不过是平平,除了一身阿谀谄媚的功夫,就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这种人会被厌弃,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前一段时间,他就做砸了几件夏万里交给他的事情,眼看着程家要失宠了,他才急急地叫他和程芳死皮赖脸地跟着夏千禾来了山阳县,想着重新得到夏万里的重用。 然而谁知道,这次来山阳县,做什么事都不顺利,肃州还被金蒙国那群鞑子破城了! 而本来对林晚照设的局又失败了,林家更是落到了江啸手上! 要问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夏万里这个人精,早就一开始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跟林家联系并策划这一系列事情的,都是程家! 他只能庆幸,他不过是程家的女婿,而且他的好岳丈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这些重要的事情向来不愿意经他的手。 这件事就算最后败露了,也牵扯不到他身上! 但他却不得不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悔恨不已地道:“霜娘,这六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当初辜负了你,我曾答应过你,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会出人头地,让你爹娘认可我,会……堂堂正正地把你带回家,这一切,我从来没有忘记。 霜娘,你……你可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六年前这女子是多么心悦他,何文宾一清二楚。 以至于到了今天,他依然有种盲目的自信,她对他的感情,怎么可能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她心里,不可能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云霜静静地看着他,一双幽深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忽地,嘴角一挑,道:“何文宾,你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你可是忘了,我已是定亲了。” 何文宾眼中,悄然掠过一抹暗芒,脸上却依然是一副悔恨万分的模样,“霜娘,我知道,但你确定,那江总兵是当真心悦你?难道不是因为他知道你给她生下了两个孩儿,才会想娶你的吗?!” 第二百四十章 且看你如何证明 云霜静静地看着他做戏,嘴角微勾,“所以呢?” “江总兵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真心喜爱你!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娶你,但他今年都快二十有七了,还没娶妻生子,民间都说……都说他可能有什么隐疾……他乍然知道自己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在世上,会因此愿意娶你也正常。” 何文宾见云霜愿意听他说,双眼一亮,急急地道:“但他不喜爱你,你便是跟他成亲了,也不会幸福!” 何文宾按照自己对男人的理解去解读江啸。 在他看来,到了江啸的地位,要什么女人没有,他却独独要娶云霜这么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普通妇人为妻,绝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真爱! 只怕民间某些传闻不是假的,江啸迟迟不娶妻,是因为身体上有什么毛病,当年他遇到云霜春风一度的时候,不过刚过二十,那时候他也许还没有那些毛病,才会有了那两个孽种。 云霜已是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道:“所以呢?你要我不跟江总兵成亲?” “当然不是,就是冲着那两个孩子,那江总兵也不会放过你。” 何文宾似是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但……但即便你和他亲了,我也不会离开你,那厮好歹是一州总兵,手上有权有势。 霜娘,你可愿意再信我一回?现在我没能力把你从那厮手里抢回来,但……但只要咱们好好利用你跟他的关系,等他日我找到机会建功立业了,定会把他踩在脚下,把你迎回我身边!”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得浑身都要颤抖了。 在他看来,云霜绝不可能把她曾与他私奔这种事告诉江啸,再说了,他在山阳县又不是没见过江啸,若是他知道他曾经跟他未来的妻有过这么一段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怎么可能对他视若无睹?! 也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骗过江啸的,但这样正好。 江啸这个后台,可不是比程家这个后台坚固上百倍?! 何文宾越说越激动,“霜娘,我想好了,到时候……到时候你就说我是你远房的一个表兄,因为得罪了夏知府,被赶出了肃州卫所…… 江啸跟夏知府本就不合,而且……而且我不怕告诉你,程家确实得罪了夏家,没几天好日子了,他会相信的。 到时候我就借机来到你身边,你在江啸身边帮我美言几句,看看能否有办法,让我进入夏州的卫所……” 见他越说,面前女子脸上的神情越讥讽,何文宾也没有傻到底,连忙压了压心底的激动,又摆出了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道:“霜娘,你便是还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不会放弃,会用时间向你证明我的感情。你还记得吗?六年前,你喜欢我给你写的情诗,我就坚持每天给你写一首,你知道我喜欢喝你亲手炖的汤,只要有空,你就会给我下厨,还说,只要我喜欢,你天天做也愿意……” 云霜顿时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为了避免自己承受更多的精神伤害,她冷冷地出声打断了这男人的话,“我确实不信你。” “霜娘!” “不过,你说得对,我觉得江总兵要娶我,也不是真的心悦我。” 她忽地,微微垂眸,做出一脸落寞的模样,“我虽然与他定下了婚期,但婚期越近,我这心,就越忐忑,今儿,才想下来一个人走走,透透气……” 何文宾脸上一喜,直觉有戏,大着胆子又走近了一步,“霜娘,我……” “你说会向我证明……” 云霜猛地后退一步,一双眼睛似是含着几分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忽地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我且看你要如何证明。” 她走得很快,且一脸你不许追上来的神情,何文宾犹豫了半响,终是没有追上去。 等云霜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他的嘴角才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勾起。 他还以为这女人变了许多,谁料在感情方面,依然跟六年前一样蠢。 如今鱼儿好不容易咬钩了,他自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云霜忍着恶心把这场戏演完,只有最后那逃也似的脚步是最真实的。 她刚转了个弯,就见到吴起正带着几个兵士,站在那里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吴起:“……” 云霜:“……” 平日里吴起都是紧跟在她身旁的,云霜怎么赶都赶不走,今天吴起说有点事,要回卫所一趟,却没想到他这会儿会出现在这里。 想起自己方才堪称大逆不道的发言,云霜难得有些窘,轻咳一声道:“吴副将怎么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在的,不会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小人方才见到有几个咱们的兄弟站在街角这里,就过来看看。” 吴起犹豫了一下,终是冒死进谏,“云娘子,你可是对总兵有什么误会?你……你便是信不过总兵,也不能信何文宾那种小人啊!” 他说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仿佛自家总兵好不容易得来的夫人就要被人拐走了。 云霜连忙呛了一下,默默望了望天,道:“原来在吴副将眼里,我这么没脑子?” 吴起一愣,心里方才就存在的某种怪异之感瞬间涌了上来,连忙道:“云娘子莫不是……对那个何文宾有什么想法?云娘子看不惯他,跟小人说便是,小人自是会给他套个麻袋狠狠揍上几顿,保管他再也不敢接近云娘子。” 说这番话时,他脸上倒是真心实意的凶神恶煞之情,仿佛他方才说的不是打人,而是杀人。 总兵先前让他们查过何文宾,他自是知道他跟云娘子的关系。 虽然不敢相信云娘子以前眼光那么差,但如今的云娘子绝不是那种会被轻易蒙骗的人,他还是相信的。 云霜嘴角勾了勾,“只是打他几顿,岂不是便宜了他?” 他身上,可还背负着原主的半条命。 吴起一怔,还想说什么,云霜就摆了摆手,道:“我自有分寸,接下来,那厮应是会时常送东西过来,你装作不知道,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便是。” 想了想,云霜加了句:“这件事,你可以跟江总兵说没关系。”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藏着掖着,反而变了味道。 不过是一个恶心人的泼皮无赖,想必江啸也不会放在心上。 见吴起还想说什么,云霜干脆转移了话题,道:“你今儿去卫所,可有肃州那边的消息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亲人 吴起只能先把那何文宾的事抛到脑后,脸上带了几分压不住的欣喜道:“有个新鲜出炉的好消息,刚好是今天下午快马加鞭送过来的,肃州那边的战事赢了!总兵他直接拿下了忽图列的人头,现在只差抓拿驱赶肃州境内剩下的金蒙国贼子了!” 这是这几天来,最好的消息了! 萦绕在云霜心头好几天的阴霾也一下子被驱散,她脸上不禁带上笑容,问:“江总兵可有受伤?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吴起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尽量如常道:“虽然战事赢了,但之后的善后工作还很多,总兵估计还要在肃州待上几天。” 云霜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紧,“他受伤了?” 吴起:“……” 总兵和沈先生都叮嘱他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云娘子。 但云娘子这般聪慧的一个人,他要怎么瞒过她啊啊啊! 总兵和沈先生属实是太高看他了! 眼见着吴起的脸色更怪异了,云霜心底一沉,不自觉地走前一步道:“他伤到了哪里?可是很严重?前几天你怎么也不告诉我肃州那边的消息,可是跟这件事有关?” 吴起被逼得节节败退,一脸欲哭无泪,正要咬牙拼死执行总兵和沈先生的命令,一旁,尤许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就响起,“吴副将,这件事有什么不能说的?总兵立下这么一个不世之功,只是受了点小伤,简直就是奇迹。” 云霜微愣,抬眸,就见到尤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尤许没有跟着江啸往肃州那边去,这些天,他许是很闲,隔三差五就会来城里晃上一圈,来她家里逗逗两个孩子。 用他的话来说,如今自家表兄在夏州的亲人只有他一个,他不在,他自是要代他照顾一下他的妻儿。 云霜这些天跟他来往多了,对他也比较熟悉了,自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眉眼间的淡淡不满和阴阳怪气。 云霜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紧紧盯着尤许,道:“江总兵做了什么吗?” 吴起连忙道:“总兵什么都没做……” “何止做了,还做得轰轰烈烈!” 尤许轻呵一声,暗暗咬了咬牙道:“只怕这一仗之后,咱们总兵的威名就要传扬天下了!于千万敌军中孤身取下对方大将的头颅,这事迹也就前朝宇文将军单枪匹马深入敌营救出当时的皇太子可以比拟! 前朝宇文将军就是靠着这一仗名扬天下,步步高升的,咱们总兵这是要与前朝的宇文将军看齐啊!” 很多事情,其他人和身边的亲人看法自是不一样的。 别的人知晓江啸做了这样的事情,只会无比崇敬向往,把他视作拯救大齐的英雄,然而在血浓于水的亲人看来,明明可以有更妥帖安全的法子结束这场战争,为何却是要把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 尤许刚刚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是震惊又是担忧。 便是自家表兄再怎么武艺高超,这件事也太危险了!稍有差池,人头落地的还不知道是谁! 何况,自家表兄先前做事,可从来不会这般激进。 云霜仿佛听天书一般,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江总兵伤到哪里了?” 见是彻底隐瞒不下去了,吴起只能抢先道:“真的就是小伤,当时有个金蒙国的贼子从背后偷袭,幸好总兵及时躲开了,只是胳膊上被划了一道。 总兵也不是特意隐瞒云娘子,就是觉得,这样的小伤没必要说出来,徒让云娘子担忧……” 虽然吴起这话说得简单,但只要想想,就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云霜的眉头从方才起就没松开过。 “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乃是家常便饭,但表兄从以前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六年前,他已是为了救下两个大齐百姓,生生挨了忽图列一刀,不是说这样做不对,但他明明能有更好更保护自己的法子,却偏偏总是选择让自己最没有保障的一个。” 尤许想到这个就有些气,“这些年,他几乎每场仗都仿佛不要命一般地打,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让手底下的将士受伤!仿佛一个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若不是祖父他们不在这里,非得拧着他的耳朵狠狠训他一顿不可!” 以前就够不要命的了,现在可好,更不要命了! 他原本以为,如今有了表嫂和那两个孩子,表兄怎么也会爱惜自己一些。 云霜静默片刻,暗叹一口气道:“罢了,总归这一次没发生什么大事……反正都说出来了,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都跟我说一下罢。” 她还是第一回知道,江啸打仗时的风格是这样的。 于是,接下来,尤许一边和她往她家里走,一边把当时的情况细细地说了。 “……最后,那些人质平安逃脱的共有大约四百多人,有三百多人,还是死在了那些贼子的手上。” 尤许叹声道:“不过,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有那么多人活命,已是很难得了。而这件事最好的结果远不止于此,如今的金蒙国大王膝下有四子,手上权势最大的便是太子和这个三皇子忽图列,光说手上掌握的兵力和在军中的影响力,忽图列甚至更甚于金蒙国的太子。 如今他一死,金蒙国必定大乱,沈先生预测,金蒙国接下来几年都没精力进攻咱们大齐了,而且,金蒙国很可能会向大齐议和。” 云霜微微扬眉,“议和?” “这没什么稀奇的,别看咱们跟周边这几个国家总是战争不断,但其实可以选择的话,谁不想要和平?大齐建国这两百多年来,跟金蒙国之间已是不止议和过一次了。” 尤许撇了撇嘴,道:“最近一次与金蒙国间的议和,已是快五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前,大齐和金蒙国那场大战后,双方本就元气大伤,当时的金蒙国大王其实就有了和大齐议和的想法,先帝其实也有这个意向,可惜双方还没协商好细节,先帝就驾崩了。 木丞相随即扶持幼帝上位,把持朝政,这厮看不到连年战争对大齐的耗损,只想着大齐百姓和金蒙国那些贼子之间有着滔天的仇恨,为了拉拢民心,他对金蒙国采取了强硬的政策,不仅不愿意和金蒙国议和,还做出了许多挑衅金蒙国的事情。” 他是靠着煽动情绪拉拢了一波民心。 苦的只是守在边关、日夜不停地对付被他惹怒疯狂反攻的金蒙国军队的将士。 第二百四十二章 他们再相配不过了! 云霜不知道二十年前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有些讶异地看了尤许一眼。 尤许轻叹道:“这些事情里的乾坤,寻常百姓自是不知道的,但连年减少的军户数量和越发空虚的国库,他们还是有所感觉的。 你道现在的军户为何那么珍贵?不就是这几十年战争不断,几乎没有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么? 以前最好的时候,一个军户家里至少有三四个男丁,然而这几十年,全家男丁都死在了战场上、没人可以补上的情况遍地都是,咱们夏州这几年牺牲的军户数量算少了?但每每有军户牺牲,要找人补上时,我们都是千挑万选,都选不到几家男丁数量充足的,往往便是家里只剩一个男丁了,也只能硬着头发让他们进到军中。 我听吴副将说,表嫂先前查过一桩养济院的案子,二十年前各州的养济院,哪会这般塞满了人,还一堆人在外头排着队等着进去的?” 云霜静默不语。 她先前在长胜村住过,长胜村里住的都是军户,自是知道尤许说的都是真的。 若不是这几年军户耗损大,当初黄村长他们也不会因为云尹就盯上她。 但她来到这里后,只在夏州待过,尤许说的国库空虚这事,她倒还没什么实质性的感受。 见云霜脸色不太好,尤许连忙收了话头,轻咳一声道:“罢了,这种事说多了也只是影响心情。虽然很气表兄把自己这般置于险境中,但表兄这一回,倒真是做了件为国为民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若金蒙国那边再次提出议和,朝廷那边会怎么应对罢了。” 有那个姓木的搅屎棍在,他是不抱什么希望。 云霜也配合地转移了话题,想了想,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江总兵跟尤家之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关系? 听你说的,尤家的人应是十分关心江总兵。” 说到这个,尤许就头疼牙疼全身疼,龇了龇牙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表兄怎么想的!是他自个儿疏远了咱们,若不是我三年前死皮赖脸留在了这里,他只怕连我这个表弟都不认了! 他总是觉得,他会连累了我们尤家,却也不想想,都是一家人,哪有谁连累谁这种说法!” 云霜一怔,看向他道:“江总兵为何这么想?” 尤许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想了想,暗叹一口气道:“江家那边的情况,表兄应是跟你说过了?那群狗日的一心霸占江家的爵位,怕极了表兄长大后跟他们抢,明里暗里做了不少小动作想整死表兄。 我姑姑……也就是表兄的娘当初是我祖父唯一的女儿,从小是被祖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若不是当时表兄的祖父还在世,且郑重向我祖父保证,他会护着表兄,我祖父早就把表兄带回尤家了。 谁料表兄十岁那年,那群狗日的还是把表兄逼得离开了家,我祖父花了四年时间,才终于把表兄找了回来,本来想就这样让他留在尤家,再也不回那个江家了。 谁料,江家那群人依然不放过表兄,表兄刚回到尤家不久,他们就借口让表兄来给表兄的祖父祭拜,让表兄回去了一趟。 老侯爷当初对表兄不错的,我祖父虽然不愿意让表兄回去,但也不好阻止,最后,他让我大兄陪着表兄回去了……” 接下来的话,他似乎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咬牙道:“那时候姓木那厮针对我尤家,我大兄堂堂探花郎,最后被逼得走了武路,入了明京附近的衢州卫所,眼见着就要当上千户了。 却谁料……就是那回,他陪表兄回江家祭拜时,着了江家那群小人的道……那群小人当时趁着表兄不备,把他从山坡上推了下去,我大兄立刻扑过去护住了表兄,谁料这只是开始,紧接着,他们让人从山坡上,滚下了一块巨石! 那块巨石最后……砸在了我阿兄腿上,我阿兄的右脚从此落下了毛病,至今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衢州卫所那边,更是没法继续待了……” 云霜不禁停了脚步,转头眼眸微睁地看着尤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江啸对尤家的态度那么奇怪,明明看着并不排斥尤家,却又不愿意与他们多亲近! 江啸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这无异于一件晴天霹雳的大事。 尤许的牙关咬得更紧了,“可是这件事能怪表兄吗?明明都是江家那群小人的错!可是表兄……大抵因此愧疚万分,虽然后来回了我们家,却一直沉默寡言,也不怎么愿意与我们家的人多交流。 他十六岁刚过,便偷偷地离了我们家,自个儿跑到了边境参军,只给我祖父留下了一封信。 那之后,他便不怎么愿意与我们家的人来往了……” 尤许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回表兄与表嫂成亲,也是在我的不住催促下,表兄才写了封信告知祖父。” 顿了顿,他略有些犹豫地看向云霜,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表嫂以后,可否多点在表兄面前提提我祖父的事?祖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这些年是越发记挂表兄,可惜表兄总是不愿意回尤家……” 江啸不是那般冷心冷情的人。 他不愿意去见尤家的人,只是因为,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们。 云霜最后也只能道:“我……尽量尝试一下。” 她跟江啸的感情基础到底还比较浅薄。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劝说他的能力。 接下来几天,云霜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一战扬名天下,江啸那天的事迹迅速地在民间流传开来,所有人提起江啸,都是一脸兴奋又崇敬的表情,更是有不少说书先生把他的事迹编成各种脍炙人口的故事,在大街小巷流传。 那几天,云霜走到街上,耳边听到的都是各种人在讨论江啸那一仗的声音,简直就差把江啸吹嘘成是天上的战神下凡了。 林晚照对此是又骄傲又伤心,骄傲的是自己一直崇拜的人终于被更多人看到了,伤心的是,那人终归已是有主了。 幸好她也很敬佩霜姐姐,他们两个在一起,实在是再相配不过了! 这些天,林晚照有事没事就来缠着云霜,今儿云霜去店里查看开业的准备进程时,她便照常粘了上来,嘴里还在兴奋地说着最近民间各种神化江啸的事迹,最后感叹道:“我娘说,江总兵今儿立下了这么一个大功,朝廷那边定是会有重赏,这回江总兵回京述职,定然又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说句不厚道的,幸好江总兵如今在夏州没什么长辈,否则各种说媒的肯定都要找上来了,便是有娘那边,这几天也已是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地打听这件事。 我娘说,那些人在夏州没一个正经的地儿给江总兵说媒,但只怕尤家和江家那边,早就有不少人找过去了,你和江总兵定亲的事,知道的人终究还是太少了些…… 便是成亲这件事,你也不愿意办得太高调,这可怎么把那些人的痴心妄想给堵上哦!” 云霜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女子,何况她情况特殊,未婚就带着两个孩子,这件事怎么也不好到处宣扬。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来自明京的口音 即便江啸成了亲,当他的妻只是出生平平还有着那么一段黑历史的女子时,只怕大多数人都不会放在眼中,该盯着江啸后院的人依然会盯着。 林晚照虽然还没嫁人,但她也是世家大族出生,对这方面的事要比云霜敏锐多了。 云霜自然也听懂了林晚照说这番话的用意,静默了片刻,笑笑道:“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也不是会那么容易被欺负的人。” 林晚照却依然在那里嘟嘟囔囔道:“明明霜姐姐也很厉害,可惜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少了……” 这世道给女子展示的机会也太少了。 说实话,这段时间,山阳县县衙的人给足了云霜面子,不管在内在外,都从不隐瞒着他们靠云霜破了许多案子这件事,“山阳县有个女神探”这件事也早已传遍了这个小小的县城,很多人甚至时常跑到县衙蹲守,就想寻到机会见这个断案如神的云娘子一面。 只是山阳县终究还是太小了,而且“女神探”这三个字听在别人耳中,总有种不真实之感,很多人听到这件事,第一想法不是惊叹,而是——“这不是真的?”“可是编造的故事?”“那所谓的女神探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娘子,一时闲得无聊去县衙找乐子,县衙的人为了讨好她传出来的?” 因此,至今,云霜“女神探”这个名头都没有传出山阳县。 她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这样的虚名,但听了林晚照这句话,她却不禁有些失神。 两人说着话,马车很快就到了宴四方门口,却谁料,云霜和林晚照刚下马车,就见到杨元一带着小胖,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见到云霜,杨元一脚步一顿,转了个弯道:“云娘子!城外发生了一起命案,你可有兴趣与我们走一趟?” 自从肃州那边出了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金蒙国的彪悍杀气把周边州镇的大齐百姓都震住了,这些天倒是一直相安无事,一直没有大的案子发生。 乍然听到杨元一这番话,云霜微微扬眉,这么久没有接触案子,确实有些心痒了,便果断放弃了去查看自家即将开业的铺子,转身道:“好,我与你们一同去。” 林晚照顿时眼睛闪闪发亮地道:“霜姐姐,我也想一起去,可以吗?!” 她都已经很久没见过霜姐姐破案时的样子了! 云霜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两人便又一起上了马车,在去往城外的路上,林晚照嘻嘻笑着看向云霜,“霜姐姐,比起做买卖,你其实还是更喜欢查案?方才杨捕快说有案子的时候,你整个人气场都不同了,就像……就像我爹爹每次拿起公文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都是不一样的光彩。” 云霜微愣,倒没想到这丫头观察这般入微,不禁笑着道:“这么明显吗?” 她上辈子的本职就是查案破案,只不过是来到这个世界时,生活太过贫困艰苦,才不得不往自己并不怎么擅长的买卖上捣鼓。 如今,她虽然也一心把自己的买卖做大,要让自己有足够的银钱傍身,但她心底里,更喜欢更向往的工作还是查案,那种解开谜题时的满足感,与各种各样的凶犯斗智斗勇时的刺激,是做买卖这件事永远无法带给她的。 “太明显了!” 林晚照重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也就是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否则凭着霜姐姐的本事,定是会比如今朝廷上大部分的官员都要做得好!要像江总兵那般名扬天下,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番话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云霜好笑地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难怪你爹娘老说你不省心,这些话是可以随意说的吗?到了外头,你可一定要三思而后行才是!” 说完,她也没再管她,掀开马车帘子,看骑马走在一边的杨元一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案子?” 杨元一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死者是山阳县一个姓黄的商人,做的是珠宝首饰的买卖,主要是从外头运珠宝回来这里卖,赚了一些银子,但不算多。 大概大半个月前,他去了夏州附近的庆州进货,原本早就该回来了,但因为肃州那边出了事,他便在庆州多待了几天,直到今天才回到了山阳县。 谁料还没进城,他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出事了……据说,很可能是路上遇到了匪徒,被匪徒劫财杀人了。” 这段时间,虽然没什么大的案子发生,但因为战乱,各种趁机涌现的贼匪强盗倒是不少。 山阳县县衙这段时间的人手,基本都被派去防范驱赶贼匪了。 可是,如果只是普通的劫财害人,杨元一应该不会说这是一起命案。 云霜想了想,问:“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的死法,可是有什么可疑之处?” “说是被人一刀刺入心脏死亡的。” 杨元一神色微微怪异,道:“我还没看过现场,不知道有没有可疑之处,只是,来报案的人说,他们家主子觉得,这应该不是一起普通的劫财害人案。” 云霜微愣,立刻察觉到了什么,追问道:“来报案的人,是那黄郎君身边的人?” “不是,说实话,来报案的人让我有些在意。” 杨元一却摇了摇头,道:“他看着是个普通的侍从,一举一动却十分的规矩大方,进退有度,谈吐也与山阳县寻常大户人家见到的小厮不同,听着……似是更加有礼一些。 而且,我没听错的话,他说的……是明京那边的口音。” 杨元一没去过明京,但先前,他爹有几个明京的好友来过他家拜访,卫所有几个千户,也是从明京那边来的,例如尤许,因此,他是知道明京的口音是怎样的。 这会儿乍然在他们这个边境小县城看到这么一个陌生的面孔说出再正宗不过的明京话,他多少有些讶异。 从明京带着仆从过来的,再不济也算个小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竟会在这时候来他们山阳县?!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冬季是边境战事最为频繁的时候,一般人都不会愿意往他们这边跑,更别提是明京那边的人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还怕被他们欺负了去! 云霜也愣了愣,问:“他主子是碰巧撞见了黄郎君的案子?” “按那个侍从的说法,他们一行人也是要来咱们山阳县的,快要到达的时候,就见到黄郎君一行人在路边哭闹,他主子上前看了两眼,便立刻打发他来报案了。” 杨元一道:“若不是那个侍从的那句话,我们可能只会把它当成是普通的贼匪劫财害人的案子,断不会出动那么多人去查案。” 也就是说,那个侍从嘴里的主子,不是特别聪慧,就是对查案这种事,多少也有一些心得。 也难怪杨元一会对那个人那般在意了。 云霜从方才就发现了,杨元一他们身后,有一个穿着灰色布衣、身姿笔挺的年轻男子正骑着马跟他们一起往城外走,他由始至终目视前方,面容沉静,那双眼睛,只在杨元一突然叫住云霜,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城外查案时起过几分波澜,却转瞬即逝。 那气度,确实不像一个普通的侍从。 云霜突然想到,林晚照先前曾跟随林知府去过几回明京,便侧了侧身子,让一旁的林晚照看了看那个侍从,问:“你对他可有印象?” 但明京那么多人呢,云霜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无异于大海捞针。 果然,林晚照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道:“没见过。” 见云霜把帘子放下了,才撇了撇嘴,道:“便是他们真的是明京来的贵人又怎样?霜姐姐,你有什么好怕的?别说江总兵的外祖父一家了,便是我娘所在的袁家,在明京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你还怕被他们欺负了去?” 这些事情,云霜先前也听尤许浅浅地提过。 虽然明京皇族贵胄遍地走,但真正出头的也就那么几家,只是这几年木丞相把持朝政,拉拢扶持了许多支持他的家族,但明京大部分簪缨世家,骨子里都传统,支持的都是皇族正统,其中带头的便是尤家和袁家。 木丞相扶持起来的,大多都是根基不怎么牢固的中小家族,自是无法与这些绵延了上百年的大家族相匹敌,虽然这些年来,保皇派被木丞相打击削弱了不少,但根基犹在,便是如今的木丞相,也只敢暗中做做小动作罢了。 也不能怪林晚照这话说得这般傲气。 云霜不由得失笑。 她倒也不是怕,只是这个案子掺和上了这些人,只怕会有些麻烦罢了。 马车出了城后,还走了一刻多钟才停了下来,他们停下的地方是官道附近,只是因为最近的战事,不止没有人愿意来边境的县城,县城里的人也不怎么敢到处跑,因此原本还能见到一两个人的官道,此时冷冷清清的,云霜他们一路过来,竟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到了地方后,她先是四处观察了一圈,就见这条官道两边都是一片稀疏的林子,这两天都没下雪,地上只残余了一些前两天还没化尽的雪,少得几乎看不见。 而道路右边的地方,停着三辆看着朴素却十分结实的马车,左边,也停着两辆马车,然而只要看上一眼,便知道,虽然外表同样朴实无华,但这两辆马车的质量完全比不上右边那三辆。 而且左边那三辆马车后头,竟是站着一队身姿笔挺的护卫,粗粗一看,那队人马竟是有二三十人,更别说围着马车旁的好几个瞧着便气度不凡的仆从婢子了,这排场,果然不是一般人。 云霜却暂时没心思多想他们的情况,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看向了道路的左边。 只见大路左边的一棵树下,围了一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云霜就见到那棵大树下面,有一个人正躺在地上,想来,凶案发生的地点是在左边。 而左边那两辆马车,才是死者黄郎君的。 云霜下了马车,和杨元一他们快步走向了死者所在的地方,杨元一边走边大声道:“县衙查案,大家速速避让!” 围在树下的一群人这才四散了开来,露出了脸朝上倒在地上的死者,却见死者穿着一身耐脏便于行动的深蓝色袍服,此时他心口的位置,一把匕首正直直地插在上面,脸朝向一侧,地上泅开一摊鲜血,瞧他那清灰的脸色,已是死得透透了。 杨元一立刻让孙仵作前去验尸,他则是看向方才围在尸体旁的四个人,眉头紧皱道:“你们都是死者身边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四个人里头一个模样敦实、身材不算高大的男子连忙走上前,压抑着脸上的伤心之情行礼道:“见过官爷,小人们确实都是郎主身边的人。小人……小人是郎主的长随,姓方,单名一个贵字。” 说着,他指了指剩下的三个人,道:“穿灰色衣服的那人名为方武,乃是小人的弟弟,他和旁边的吴伟都是跟在郎主身边的护卫,剩下那个穿绿色衣服、身材细瘦的名为许威,他是常年在郎主身边服侍的小厮。 方才……方才小人们都不在郎主身边,小人回到郎主身边时,便发现……发现郎主倒在了树下,已是没气了!而车上的东西散落一地,值钱的物什都不见了,小人便猜测是不是……是不是郎主遇到了贼匪……” 云霜立刻抓住了关键词,眉头一皱道:“你们说,方才你们都不在你们郎主身边?你们都去哪了?” 那方贵沉声道:“小人……小人从昨儿开始肚子就不舒服,方才实在忍不住,去方便了……方武和吴伟则是被郎主派了出去,方武说郎主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口有些渴,偏偏水壶里的水都喝完了,让他去打点水回来。 吴伟则是被郎主派出去,到这附近的一条村子里买绿豆糕,那绿豆糕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做的,那妇人先前在城里摆过摊,我们夫人很爱吃她的绿豆糕,只是后来她年纪大了,没力气摆摊了,夫人无法吃到她的绿豆糕,还曾心伤过一段时间,郎主便偶尔会派人去到那老妇家里,请她做些绿豆糕带回去给夫人,今儿刚好经过这里,郎主说这里离那老妇所在的村子很近,便让吴伟顺便买一份绿豆糕回去。 许威原本是一直在郎主身边的,只是郎主见小人迟迟没有回来,许是心里担忧,便让许威去看看小人的情况…… 谁料、谁料小人一回来,就见到郎主已是没命了!” 说着,他一把捂住了脸,一脸悲痛万分的模样。 云霜一脸沉吟,看着他道:“然而,最近贼匪横行,这件事你们郎主应是知道罢?他怎么竟是这般放心,把你们都派了出去,自己身边一个人都不留?这是心太大,还是他其实武艺高超,心里对可能会遇到的贼匪毫不惧怕?” 第二百四十五章 风华绝代,公子如玉 方贵连忙道:“怕自是怕的,只是……郎主这回回来身上没有带什么值钱的货物,我们先前买的那批货,因着最近边境局势动荡,郎主便留了一个管事在庆州,嘱咐他过几天再运回来。 咱们这一路上回来,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加上这里已是离城门比较近了,郎主便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云霜紧紧地盯着他,淡声道:“哦?那你们郎主为何不干脆在庆州多留几天,到时候和货物一起回来,却是自个儿先带着你们回来了?” “郎主……郎主先回来,主要是为了家里的老太太。老太太这几年身子不好,郎主便总想能有多点时间在老太太身边尽孝,这回因为边境动乱,咱们本来就晚回来了,郎主担心老太太担忧,影响身体,这才想尽早赶回来……” 云霜却是轻“呵”一声,“你们老太太身子不好也不是最近的事,她也没有因为你们郎主晚了几天回来,病情便有所恶化。你们郎主反正已是晚回来了,多晚几天和多早几天差别也不大,又何必赶那么几天呢?” “你……” 方贵似是没想到云霜会这么冷酷无情地把他的话怼回来,脸色微微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说小人在说谎不成?!我们郎主提早回来的原因郎主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位娘子不信的话,大可以多问几个人! 小人倒想问,娘子到底是什么人物,县衙的捕快都还没问问题,怎的娘子却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过来了……” 见他语气不善,杨元一眉头一皱,忍不住低斥道:“那可是一直协助我们县衙查案的云娘子,若她行为不妥,我们自是会提出,又何须你代替我们斥责他人!” 方贵一怔,一下子想到了县衙那个“女神探”的传闻,只是他心底里本就对那个传闻不怎么相信,虽然杨元一开口了,还是忍不住嘟囔道:“不管她是谁,咱们郎主的案子又怎可以交给区区一个女子……这场面一看就知道,咱们郎主是遇到劫匪被谋财害命了,那女子却一上来就追问咱们这几个人的行踪,这些跟这个案子又有何关系!这样下去,要猴年马月才能抓到害死我们郎主的人……” 林晚照听到她这轻视云霜的话,顿时柳眉一竖,正要怒骂回去,云霜就忽地,讥讽地看了那方贵一眼,道:“谁跟你说,这是一起贼匪谋财害命的案子了?” 方贵和站在他身后那三个男人顿时都一脸讶异地看向她。 方贵甚至忍不住大声道:“不是贼匪又是谁!当时郎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咱们马车上值钱的物什都不见了,怎么看,杀死咱们郎主的都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心狠手辣的贼匪啊!” 云霜这会儿确定,方才去县衙报官的那个侍从不是他们的人了,若来报官的是他们,这个案子才真的要被耽误了。 她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慢慢走到了死者身边,看着地上的尸体淡声道:“死者的致命伤是心口那一刀,然而除了心口那一刀,他全身上下再也没有明显的伤口或淤青,便连身上穿的衣服也丝毫没有凌乱。 而那致命的一刀,是凶手从死者正面刺进去的……” 方贵皱着眉头,似是有些不耐道:“那又怎样?能出来打家劫舍的谁没有一点拳脚功夫?咱们郎主虽然是一个男人,但面对那样的亡命之徒,自是也很难有反抗的能力……” 云霜却忽地看向方贵,“那请问方郎君,可曾识得什么拳脚功夫?” 方贵一愣,下意识道:“没有……” “很好,杨捕快!” 云霜话音刚落,杨元一已是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大刀,猛地袭向了方贵。 方贵猝不及防,惊慌地大叫一声,五官因为慌张变得无比狰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已是抵挡在了身前。 然而杨元一虽然来势汹汹,那刀尖却刚好停在了方贵交叉在一起的两只手前面,离他的手心不到一指宽,在大刀的攻势停下来那瞬间,方贵已是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裤裆都差点湿了。 “看清楚了?” 云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便是再不懂武功的人,在面对陌生人袭击的那一瞬间也会下意识地抵抗,除非……” 她嘴角微微一勾,在方贵以及死者另外三个随从的身上转了一圈,一字一字道:“杀死死者的人,是他信任且熟悉的人!这才能轻易找到死者毫无防备的时刻,把他杀死!” 方贵和其他三个男人都怔怔然地看着她,似乎完全无法回过神来。 云霜话音刚落,身后忽地响起一阵清脆的鼓掌声,随即,是一个温柔和徐、仿佛春天的雨水打在绿叶上时的嗓音响起,“娘子聪慧。在下倒是不知道,山阳县竟是有这么一个善于刑狱探案之事的娘子。” 云霜微愣,下意识地转头,就见到一个男子正在一个小厮的搀扶下,慢慢地从路的对面走来。 却见那是个面容十分俊秀、眉眼间泛着一丝如春风化雨般的温和的男子,五官俊挺,长眉入鬓,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配合着那张似乎总是微微上扬的薄唇,端的是风华绝代,公子如玉。 然而,突兀的是,他的右脚似乎行走不便,明明不过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右手却拄着一根朴素的木制手杖,走路带着不自然的节奏,这一丝不和谐,却又轻易地被他身上那股清淡从容化解。 他分明是从对面那三辆马车上下来的,此时看着云霜的那双眼眸里,带着一丝再显而易见不过的赞赏。 云霜几乎是立刻就确认了,这人,就是方才让那侍从来县衙报案的人。 他还没走到云霜他们面前,一个四十岁出头、明明穿着打扮算是朴素、却掩不住通身贵气的妇人就急急地从对面的第二辆马车上走了下来,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不赞同道:“二郎,你祖父不是说了,这件事咱们派人去报官便可,接下来的事情,自有山阳县的县衙去处理吗? 这里的道路到底比不上明京的平坦,咱们又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还是先回马车上休息!” 那郎君低头看了看那妇人,似是有些无奈地笑笑,笑容依然温和如明月,“娘,你也说了,咱们在马车上闷了这么多天了,难得看到这么有趣的事情,儿子不过是想下来透透气。” 云霜定定地看着那拄着手杖的郎君,眼眸里渐起波澜。 一旁的林晚照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在她耳边困惑地“咦”了一声,“我怎么瞧着,好像见过这两个人?”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些不方便的事 云霜看了林晚照一眼,还没来得及问她什么,身旁的杨元一就走前一步,很是客气地朝那郎君作了个揖道:“方才派人来县衙报案的人,就是郎君?” 那郎君看向杨元一,嘴角微扬,“是,在下姓周,不知道可有耽误你们办案?” 姓周…… 云霜不禁微微一愣。 杨元一笑着道:“自是不耽误,应该说,多亏周郎君派人送来的那番话,我们才做了充足的准备,周郎君莫非也对查案有一些心得?” 搀扶着那郎君的小厮许是年纪轻,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无法掩盖的自得之情来,看着云霜他们的眼神也带上了淡淡的不屑,仿佛杨元一问的是什么可笑至极的问题一般。 那周郎君倒是依然笑意温和,柔声道:“算不上有心得,就是先前,也见过别人办过几回案子罢了。 各位不必在意在下,在下只是对这个案子有些好奇,想来观摩观摩。” 云霜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这么说了,也便暂时压下心里头的杂绪,淡淡地看向依然瘫坐在地上的方贵,道:“如何?如今,我够格查你们郎主的案子了?” 方贵顿时像看一个女夜叉一般看着云霜,拼命点头,嗓音发颤,“够……够格了……够格了……” “很好,起来说话。” 她可没兴趣一直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人说话。 那方贵立刻忙不迭地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云霜面前,等着她发话。 云霜淡声道:“说说你们四个离开的顺序,以及当时,你们郎主具体都说了什么。” 第一个离开的是方贵,他说,他们郎主当时起意要带一份绿豆糕回去给夫人,便让大家在这里停下休息,他本来肚子就不舒服,车子一停,跟郎主说了一声,就冲进林子里了。 接下来离开的,是去买绿豆糕的吴伟,虽然做绿豆糕那老妇就住在附近,但一来一回还是有些距离的,需要两刻钟左右,加上还不知道那老妇家里有没有现成的绿豆糕,若没有,等那老妇现做,还要至少再多等两刻钟。 吴伟便说,他算是幸运,那老妇虽然不再去城里摆摊了,但因为她手艺好,周边时常有人会在她那里预订糕点,他今天去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在做绿豆糕,他只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 云霜立刻问:“你可知道具体等了多久?” 吴伟有些犯难道:“当时小人身边没有计时的工具,不知道具体等了多久,但……但应该不超过一刻钟。” “先前,你们郎主也有派你去买过绿豆糕吗?” “买过的,小人跟在郎主身边很久了,先前曾帮郎主去买过两回绿豆糕。” 云霜点了点头,便看向随后离开的方武,问:“你呢?” 方武虽然是方贵的弟弟,但长得人高马大的,瞧着远没有他兄长精明,见云霜看了过来,黝黑的脸上还飘过了一抹红晕,有些腼腆地道:“郎主……郎主是在吴伟离开了一会儿后,才让小人去打水的。 这附近最近的一条河流,来回也要快两刻钟,小人打完水回来的时候,就……就见到郎主倒在地上,旁边站着我阿兄、吴伟和许威。” 吴伟立刻道:“小人在快回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方贵大叫了一声,直觉有什么不对,便快步跑了回来。 小人跑到这里的时候,刚好也见到许威从林子里跑了出来。” 也就是说,方贵发现死者的时候,死者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而最晚回到这里的人,是方武。 按照方武的说法,他连方贵那声大叫都没听到,说明那时候,他还在离他们比较远的距离。 云霜又点了点头,看向最后的许威,“你呢?你是最后一个离开你们郎主身边的?” 许威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道:“是,方武离开后,小人……小人陪着郎主等了一会儿,郎主却突然和小人说,方贵似乎离开太久了,他担心方贵出了什么问题,让小人去看看。 然而,小人在林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方贵,就在小人想回去告知郎主的时候,小人突然听到方贵大叫一声,便跑了回去。” 云霜眼中精光一闪,盯着许威道:“你们郎主是让你去找人的,方贵只是去方便的话,也不会离开太远,你应该只是在这附近的林子里找了一下,没花多少时间?” 许威立刻点头道:“对的,小人……小人在附近的林子转了转,喊了方贵几声,见没人应答,就想回去告知郎主了……” 云霜的眉头倏然皱起,“你喊了方贵几声,音量大吗?” 许威一愣,“还……还挺大的……” 云霜闻言,转头看向方贵,淡声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方郎君那个时候,应该也快要走到你们郎主这边了,方郎君和许郎君所间隔的距离不远才对,方郎君可是完全没听到许郎君的呼叫,所以方才,才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 吴伟这时候,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呐呐道:“说起来,小人当时也听到了许威在林子里叫方贵的声音……” 方贵的脸色倏然白了白,张了张嘴,道:“小人……小人自然也听到了,只是,小人那时候……那时候都要回到郎主身边了,便觉得没必要应许威,等他回来,自是会知道小人已是回来了……” “哦?” 云霜嘴角却忽地一挑,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不过是张开嗓子回应一句的事情,我倒是不明白方郎君为何会觉得这是没必要的事情!难道就由着许郎君什么都不知道,无头苍蝇一般在林子里瞎转悠才最好吗? 还是说,方郎君当时不回应……是因为,有一些不方便回应的原因啊?!” 方贵的脸色瞬间更白了,一双眼也猛地瞪大。 小胖也忍不住猛地指向他,大声道:“莫非杀死你们郎主的就是你!我就说,方才你的态度就奇怪得很!云娘子不过问了你几个问题,你就突然脸色大变,还质疑起云娘子来了!不会是做贼心虚!” 方才这厮质疑云霜,早就让在场的一众捕快心里不爽快了。 这会儿,更是不吝用最坏的想法揣度他。 方贵显然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小人……小人怎么可能谋害郎主!简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小胖猛地瞪了瞪眼睛,“那你如何解释你故意不回应许郎君这件事!” “小人……小人……” 方贵被逼得往后退了两步,终是受不住了,崩溃似的大声道:“小人说,什么都说!小人那时候……确实有些事要单独与郎主说,所以……所以不方便有其他人在场,这才……这才没有回应许郎君的呼唤!” 第二百四十七章 嫉妒的对象 云霜淡淡地看着他,嗓音悦耳却低沉,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说。” 方贵哪里再敢隐瞒什么,肩膀一耸,道:“小人今天离开郎主身边,不是因为肚子不舒服,实则……是郎主有事情交代小人去做…… 郎主……郎主先前去庆州进货时,从花楼中赎回了一个娘子,姓容,他把容娘子……养在了这附近的一条村子里,对她很是欢喜…… 前两天,容娘子突然寄了封信过来,说发现自个儿……自个儿前几天怀了身孕,郎主大喜,这才提前从庆州出发回来…… 因着担心容娘子的身子,他便让小人趁这个时间,先跑去看望一下容娘子,却谁料,小人去了容娘子的居所,哪里都找不着容娘子,小人急急地赶回来,就是想与郎主说这件事……” 他这话一出,别说云霜他们了,死者那另外三个侍从都是一脸震惊的神情。 显然,这件事,知情的人只有方贵。 也难怪方贵想避开所有人跟死者说这件事了。 倒没想到,这个案子还跟这些桃色之事有关。 云霜眼中掠过一抹淡讽,道:“你们郎主把容娘子养在外头,可是因为你们夫人的缘故?” 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更别说死者是个小有产业的商人,要从花楼中赎个人回家理应没有什么阻碍。 要有阻碍的话,便是他的夫人。 听云霜提起他们夫人,方贵脸上似是掠过一抹慌乱之色,嗓音微颤道:“对……我们……我们夫人对郎主管得很严,早在成婚之时,就让我们郎主在佛前起了誓,除非夫人五年无所出,否则……否则郎主不许纳妾。 我们夫人是蒋家在夏州的分支的女儿,虽然……虽然只是庶出,但对于我们郎主来说,也算是高攀了,郎主当初没有旁的选择,只能应下……” 云霜眉头微微一蹙,看了杨元一一眼。 杨元一知晓云霜对这些世家大族不是十分了解,立刻解释道:“蒋家是大齐北部数一数二的家族,咱们夏州卫所里的蒋千户便是出自蒋家,云娘子应是见过的,不过蒋千户是出自蒋家的本家。 只是那样的家族,便是只是一个小小的分支,也不是区区商户能攀上的。” 他一边说,一边淡淡地看向方贵。 方贵咬了咬唇,忍不住有些激动道:“当初……当初还真不是我们郎主要攀上蒋家,是夫人……对我们郎主一见倾心,非君不嫁,只是初初之时,郎主哪里知晓,夫人竟是这般霸道善妒、对人赶尽杀绝的性子……” 这方贵显然是死者的心腹,他一开始,还努力做出一副中立的模样,只是没两句话,就漏了自己的底。 云霜却懒得听他说这些恶心人的话,冷笑一声道:“不管当初,你们郎主和夫人是如何成亲的,答应了那个誓言的人是你们郎主!你们郎主偷偷摸摸把人养在这里,只怕……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罢!” 方贵被云霜一番话怼得脸色灰白,云霜又冷声加了句,“你最好想清楚如今是什么状况,在场这四个最有可能杀死你们郎主的人里,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你们郎主已是去了,你再忠心耿耿也没人能看到,若你不想受牢狱之苦,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告知我们!” 那方贵脸色一白,急忙道:“小人方才说的都是真的!这位娘子猜得……猜得也不错!我们夫人是四年前进门的,只是这四年里,夫人的肚皮一直没有动静,我们老夫人的身体又越发不好了,老夫人便……便一直在郎主身边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有生之年,能抱上孙子。 虽然五年之期还没满,但郎主自小就孝敬老夫人,老夫人天天在耳边这般念叨,为人子女的又如何能心如止水!郎主这才……这才出此下策……” 云霜冷冷地看着他,“可是,你方才形容你们夫人的时候,除了霸道这个词,还有善妒。 若只是不许你们郎主在五年内纳妾,顶多是霸道,善妒这个词又从何而来?更说不上要对谁赶尽杀绝了!莫非……” 云霜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先前,你们夫人就曾经有过妒忌以及赶尽杀绝的对象?!” 方贵眼眸猛地一瞪,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云霜,万万没想到,他不过脱口而出的几句话,就被她抓住了这么多破绽! 只是,话都说到这里了,确实再没什么可隐瞒了。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脸色难看道:“对,老夫人的身子从两年前就开始不好了,也是从那时候起,老夫人……老夫人开始张罗起了给郎主纳妾的事…… 老夫人曾经寻了几个借口把她看中的女子带进家里,却无一不被夫人识破,直接赶出了家门……有……有一回,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在郎主喝醉酒后,与郎主……春风一度,夫人知道后,竟是不顾郎主和老夫人的苦苦哀求,直接把人发卖了…… 所以,到了容娘子这里,郎主才会这般小心,便是身边的人也不敢告诉,只告诉了小人一个……” 小胖不禁龇了龇牙,一脸一言难尽。 方才他听到死者特意在这里休息,是为了给自己夫人买绿豆糕的时候,他还以为这黄郎君是个难得的爱妻之人呢。 到底是他想得太天真了啊! 云霜继续盯着他,道:“好,你故意不回应许郎君的原因我知晓了。你说,你去到那个容娘子的住处时,却找不到容娘子,又是怎么回事?” 方贵咬了咬唇,道:“郎主回来前,就给容娘子寄了信,说了我们大概到达的时间,还事先与她说了,到时候会先派小人去看看她,毕竟……毕竟郎主回了家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到机会去看容娘子…… 按理来说,容娘子今天应该在住处等着小人的,但小人去到的时候,容娘子身边的侍婢说,她们也不知道容娘子去了哪里,她们还特意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小人这才急了,匆匆回来告知郎主的! 这些事情,在容娘子身边服侍的那两个侍婢都能证明!” 第二百四十八章 有意思的案子 云霜想了想,又问:“也就是说,直到你离开那里的时候,容娘子还不见踪影了?” 方贵连忙点头,“是……是的!” “很好。” 云霜这才看向杨元一,道:“杨捕快,要问的问题我暂时都问完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 杨元一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 就在这时,孙仵作验完尸走过来道:“死者身上就如云娘子所说,除了心口处那一剑,再没有其他伤口或淤青,作为凶器的小刀长约三寸(约为十厘米),刀刃处几乎全部没入死者的心脏。 而且,凶手显然十分有技巧,小刀刺进死者心脏的时候,几乎完全避开了肋骨的位置。” 众人都不禁微微扬眉。 云霜立刻道:“心脏有肋骨的保护,要想一下子完全刺进去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除非凶手力大无穷,但要避开肋骨也不是简单的事情,这说明凶手对人体的构造十分熟悉,或者,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会武! 而这四个人里,会武的也就方武和吴伟两个。 小胖不由得道:“不会……凶手是方武和吴伟中的一个?” 云霜却摇了摇头,“不一定,便是不会武的人,如果前期特意为此多做练习,也有可能成功。 最要紧的是,这四个人,其实都有作案的可能。” 小胖一怔,一脸不解地看向云霜。 许威和方贵便算了,毕竟这两个人,一个人是最晚离开死者身边的,一个人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按理来说,都有作案的时间。 可是方武和吴伟离开的时候,死者身边都有人啊! 杨元一却点了点头,道:“没错,便是方武和吴伟,他们虽然都有各自的事情做,但两地往返时间这东西本就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若一个人走得快点,本来两刻钟的行程,也许就能缩小到一刻钟。 他们若是抓紧时间赶了回来,一直埋伏在暗处,就等着死者落单的时候动手,也是有可能的!” 小胖不禁呐呐道:“按……按照这说法,这四个人身上的嫌疑不都一样大吗!” 搞了半天,这个案子还在原地踏步啊! 云霜却是忽然嘴角微微一勾,道:“倒是很久没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案子了。” 有意思的案子? 小胖不禁默默地瞥了云娘子一眼。 敢情云娘子最近破的那几个案子,在云娘子看来,都是没意思的案子? 云霜说完,道:“杨捕快,接下来,麻烦你派人去跑一趟吴伟买绿豆糕的那个老妇处,还有方武装水的那条河流处,看看最快能用多少时间往返。 还有,让许威带着我们的人,重复一遍他找方贵的过程。” 杨元一立刻应了一声,就听云霜又道:“我对那个容娘子有点兴趣,想去她的住所看看。” 就在云霜他们在一旁细声讨论之时,不远处的周郎君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那嘴角上扬的弧度,是赶路这么多天来少见的轻松。 站在他身旁的妇人看出来了,他对这个案子是真的有兴趣,不禁嗔声道:“你啊你,都到了夏州了,还尽对那些个杀人放火的事情感兴趣。你可别忘了,咱们这回过来是有正事的! 不过,这边境小镇跟咱们明京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啊,在各种事情上似乎都没甚规矩,竟是连县衙查案这种正经事,都能让一个女子搅和进来。 在这种地方生活的女子,真的能好么?那孩子自小没爹娘在身边,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没一个能帮他掌眼的人,不会……不会真的是被哪里来的没规没矩的女子给骗了?” 看妇人一脸忧心忡忡,周郎君不禁低低一笑,头颅轻摇道:“娘,你这是被一叶障目了,这个和县衙的捕快一起查案的女子,可不是普通的女子。 这个案子能否成功侦破的关键,如今看来,是在她身上。” 方才他看得真确,主要去询问那些嫌犯并作出关键推断的,都是这个云娘子。 他一开始虽然也有些讶异,但他年轻时常年在外奔走,见过的奇人异事不少,接受程度自是比他娘要好一些。 妇人却依然眉头紧皱,一脸怀疑,“她有这么厉害?” 从方才的情况来看,她确实很聪慧。 但要说这个案子能不能侦破的关键在她身上,也太夸张了罢! 搀扶着周郎君的那个小厮更是忍不住一脸不屑道:“这不是更说明这里的县衙能力不够么?竟然要依赖一个女子破案。若是咱们郎君,这样一个小案子,保准一下子就侦破了……” 那周郎君嘴边的笑意顿时一敛,淡淡地看了身旁的小厮一样,“挑云。” 那名唤挑云的小厮显然很是惧怕自家郎君,立刻脸色微变,闭嘴不再说话了。 周郎君的神色这才恢复了几分温和,忽地,眼神往方才云霜他们坐来的马车身后一扫,轻声道:“不管从各个方面来说,那娘子……应该也不是寻常人。 她马车身边跟着的那几个护卫,瞧他们站立的姿势和身上的佩刀,应是军中的人。” 虽然他们此时身上穿的都是普通的袍服,然而但凡是在军中待过的人,轻而易举就能辨别出他们身上与别的普通护卫不一样的地方来。 妇人脸色微惊,忍不住看了那边几个身姿笔挺的大男人一眼,不敢置信道:“二郎,你确定,他们当真是军中的人?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不会……不会跟啸儿有关?” 可是,当时,从那辆马车里走下来的是两个女子,一个是方才莫名其妙和县衙的人一起办案的女子,一个,则是不管穿着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更像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娘的女子。 那个女子方才一直在偷偷地看他们,妇人也察觉到了,她甚至觉得,那个女子似乎有些面善,可是一时想不到她是谁。 要劳动到军中的兵士保护的人,会是哪个? 周郎君缓声道:“儿子很确定,他们是军中的人。至于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儿子也不知。祖父一开始,就发现那些军中的兵士了,虽然儿子也有兴趣下来看看这个案子,但最后让儿子下来的人,其实是祖父。” 妇人一怔,不可置信道:“你祖父?莫非……莫非他觉得,这两个女子的其中一个是……” “具体的情形,谁也不知道,毕竟阿啸寄来的那封信上只说了,他即将成婚,但要与他成婚的女子姓甚名谁,又是什么出身,他什么也没说。” 周郎君提到这个,似乎也很是无奈,淡笑着摇了摇头,道:“但不管如何,卫所的兵士会出现在这里,说明这个案子或多或少与阿啸有些关联,祖父突然有些在意,让我下来看看,也能理解。”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亲眼见见那个女子 听儿子这般一说,那妇人又见不远处的云霜他们似乎有要离去的意思,不由得道:“那现在,我们可是要跟着他们?” 可是,人家是去正经办案的,他们贸贸然跟上去又算什么事? 周郎君却温和一笑,道:“这些天舟车劳顿,娘和祖父定然都累了,这件事交给儿子便是,待会,娘和祖父便先进城里安顿下来。 左右我们找人打听过了,阿啸现在还在肃州那边,还没回来,要去见他也不急于一时。” 妇人闻言,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作孽啊,啸儿跟咱们是一家人,原本咱们可以大大方方地来探亲,哪需要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 啸儿那孩子这些年都不愿意见他们,他们担心他们说了来夏州,那孩子依然会对他们避而不见,又为了这一路上减少事端,因此一直隐瞒身份,行事低调。 便是找人去打探啸儿的所在,也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是大概了解了一下如今肃州的战况。 妇人——秦式说到这里,更是忧愁了,“当年你出事后,啸儿显然愧疚万分,在我和你爹面前时,都是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晓,他是怕我和你爹会怨他…… 更别说,当初,我的态度……确实不太好……” 自己好好的儿子突然变成这样,她作为母亲怎么可能不心疼?便是清楚这件事跟啸儿毫无关系,当初也不可抑制地迁怒了。 她永远无法忘记,当初看到自己儿子被抬着回家时,那天都要塌了似的绝望,当时还不满十五岁的少年就是那般沉默地跟在自己儿子身边,明明站在夏日灿烂的日光下,那阳光却仿佛与他格格不入,浑身上下笼罩着的是一层浓浓的黑暗。 似乎他自个儿,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了。 秦氏也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心里头也知道他年少丧父丧母,这般一路走过来不容易,但那一刻,心里的绝望和愤怒冲破了理智,她竟是直接指着那少年,恶鬼上身了一般崩溃地大骂道:“为何受伤的人不是你!为何我儿要代你受过!为何我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你却好好地站在这里!是不是所有亲近你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我儿欠了你什么?他什么都没欠你啊!” 她忘不了,那个少年当时脸色煞白地看着她,眼中是完全无法掩饰的愧疚痛苦神色,也许还带着几分隐藏至深的无助。 这样的神情,即便是当初他在外流浪了四年,终于被家里的老爷子找回来时,她都没见过。 那时候,他才终于有几分像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了。 秦氏几乎是在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就后悔了,然而,覆水难收,已经像刀子一般抛了出去的伤害,又怎么能说消失便消失? 那之后,秦氏调整好了心态,想努力弥补自己当天的失态,然而这个少年太聪慧了,他似乎完全堪破了她的所思所想,她对他好,他便受着,除了平日里总会似有若无地躲着她,在她面前会格外沉默外,对她的态度完全挑不出一丝错处。 直到很久以后,秦氏才恍然,不管是自己一开始不受控制的怒骂,还是后来有意弥补一般地对他好,对那孩子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他认定了二郎的伤就是因为自己,暗地里给自己上了一套枷锁,他们为此责怪他怒骂他,他虽然难受却也觉得正常,他们故意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对他好,他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可能反而会觉得,自己的存在让他们为难了。 那会儿的他,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啊。 这件事一直是秦氏心里的一根刺,这会儿再次说出来,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 周郎君安抚一般地拍了拍秦氏的肩膀,轻声道:“娘莫要多想,阿啸他不是会对一件事耿耿于怀的人,阿啸也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便是我们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来了这夏州,他也不会这般狠心不见我们。 祖父他要求我们隐瞒身份,是有别的考虑。” 秦氏多少也是知道自家老爷子的想法的,掏出手帕抹了抹眼泪道:“我知晓,你祖父是想暗中观察一下啸儿要娶的那个女子是?啸儿他娘去世后,你祖父一直自责没有照顾好啸儿,啸儿这回直接来信通知我们他要成婚了,就是不愿意我们插手他的婚事的意思,但……婚姻大事又岂能儿戏啊?你祖父又如何能放下心来。” 老人家做了一辈子的学问,某些方面是有些死板倔强的,他不让他们去打听外头流传的关于那女子的乱七八糟的传闻,信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管怎样都要亲自跑来一趟,亲眼见见那个女子。 周郎君微微笑着道:“祖父也是想趁这个机会,看看阿啸如今的生活。” 眼见着云霜他们那边安排好了事情,要出发了,他低声催促道:“好了,娘,其他事情等我回去再说,你快和祖父去城里歇息。” 目送着秦氏上了马车后,周郎君才慢慢走到了杨元一他们面前,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牌子,递了过去道:“在下对这个案子有些兴趣,不知道可否跟在你们身旁,看看办案的情况?” 杨元一微愣,下意识地接过那个牌子一看,顿时觉得自己手上那东西烫手得不行。 这……这竟是刑部的牌子!他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啊! 虽然早就看出了这郎君气度风华不一般,但也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刑部的人! 刑部掌管天下刑狱案件,虽然尚不知道他的职位,但便是刑部中最低等级的官员,也足以对他们这个边境小县城的县衙工作作出一番指导挑剔了。 杨元一下意识就要行一个大礼,周郎君连忙伸出左手把他扶起,笑容温和如三月暖阳,不给人一点压力,道:“在下并不是以刑部官员的身份来到这里的,在下来山阳县,乃是有一些私事,只是偶然碰见这个案子,心里有些好奇在意罢了。 拿出这个令牌,也不是希望给各位压力,只是想得到一个光明正大的旁观席位罢了。” 第二百五十章 把江总兵都倾倒的人 他虽然这样说了,杨元一却又哪里能真的完全放松,惊疑不定地看了面前的郎君好一会儿,才张嘴道:“周郎君这样的身份,莫说旁观我们办案了,若是周郎君能指导我们办案,也是我们的一大幸事。” 周郎君却是忽地笑了,看了杨元一几人和一旁的云霜一眼,嘴角含笑道:“在下觉得,几位方才已是做得很不错了,完全不需要在下指导,应是在下向诸位学习才是。” 知道他竟然是刑部的官员时,云霜也是有些怔愣。 此时听他这么说,又看了看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小厮一脸掩不住不屑的样子,心里不禁暗暗吐槽,他身边的人,显然不怎么认同他的话啊。 只是,想一想她心中对他的怀疑,云霜还是主动上前,嘴角微扬道:“周郎君太过谦了才是。能有机会与六部的官员一起查案,是民……民女的荣幸。接下来,我们打算去看看死者养在这附近的外室的住所,周郎君若是有兴趣,也可一起来。” 云霜以前对外的自称,都是民妇,但其实,她虽然有两个孩子,但还云英未嫁,更标准的说法应该是民女才对。 只是先前,云霜不怎么在乎这些,自称民妇,也能让许多垂涎她外貌的男人退避三舍,也就一直这样自称下来了。 只是,如今面对这个男人,她思虑片刻,还是换成了“民女”的自称。 周郎君方才一直有认真听他们的审讯,自是知晓死者的这个外室是谁。 云霜想了想,又大概跟他说了一下他们接下来的其他安排,周郎君沉吟片刻,道:“云娘子说得没错,这般说来,死者身边的这四个仆从都有嫌疑。只是,云娘子就没想过,凶手也有可能是这四个仆从之外的人?” 云霜微微扬眉,笑了,道:“确实也有这个可能,只是,方才我去死者那两辆马车上看过,凶手拿走的,只有死者身上值钱的物什,另一辆马车上的东西,他碰也没碰过……” 周郎君身边的那个小厮挑云忍不住道:“死者本就是轻装上阵,提前赶回来的,自是只有他所在的马车上,才有最多值钱的物什啊!凶手又不笨!” 他心里对那女子的不屑更浓郁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透,果然只是小县城里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 周郎君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只是淡淡地看了身旁的小厮一眼,没说什么。 他也想看看,面前的女子会如何应对。 云霜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个小厮一眼,语气却依然平和,“先不说没有人规定,死者所有的值钱物什只能在他坐的那辆马车上,一个人的财物会收在哪里,一般只有他自己和亲近的人知道。 只说当时,死者已是下了马车,因为死者在庆州时走得匆忙,他临时找回来的这两辆马车,外表看起来都大差不离,若你是那个外来的凶手,又如何这么快分辨出,这两辆马车,哪辆才是死者坐的呢?” 挑云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不远处那两辆同样朴实无华的马车,眼眸忍不住猛地瞪大。 他……他竟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云霜依然不疾不徐地道:“而且,如果凶手是想把这个案子伪装成是劫匪劫财害命,又为何不把两辆马车都弄乱?虽然死者所有值钱的东西,确实就在他自己坐的那辆马车上,但按理来说,临时起意劫持他们的劫匪是不知道的啊!更稳妥的伪装应该是,把两辆马车都搜一遍。” 周郎君微微笑着看向云霜,“那云娘子觉得,凶手为何不把两辆马车都搜一遍?” “因为他没时间了。” 云霜眉一扬,道:“凶手是见缝插针寻找死者落单的机会杀死他的,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把两辆马车都翻乱,所以只能直奔主题,翻找其中有着最多财物的那辆马车。 所以,凶手是那四个嫌犯之外的人的可能性不大!除了他们,其他人很难第一时间就找出,哪辆马车上值钱的物什是最多的!” 周郎君虽然方才就看出了这女子聪慧过人,但真的亲自与她探讨过了,才发现这女子还是远超乎他的想象。 这对案子的敏锐度,甚至比刑部一些官员还强,山阳县到底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奇特的女子? 他嘴角的笑容不禁扬得更高了,眼里也忍不住带上了深深的赞赏,示意一旁的挑云帮忙拿着他的手杖,给云霜作了个揖道:“感谢云娘子解惑,方才在下身边的人对云娘子口出不敬,在下在这里替他向云娘子赔罪了。” 他身边的挑云也是一脸尴尬,连忙也跟着自家郎君对云霜深深施了个礼,一脸愧疚道:“是小人心胸狭隘,冲撞云娘子了。” 云霜哪里看不出,方才这周郎君也是想趁机试试她,只淡淡一笑,道:“周郎君言重了,办案之事就是要大家畅所欲言,把所有的疑点找出来一一破解,方能找到真相。” 原本对挑云有些不满的杨元一几人见他们郑重道歉了,便也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看向云霜道:“云娘子,那我们现在就去容娘子的住所。” 带他们去容娘子的住所的是方贵,死者那四个随从里,也只有他知道路怎么走。 小胖心里还是有些介怀挑云方才对云霜的不屑,路上忍不住把云霜破过的案子如数家珍般地说了出来,加上林晚照在一旁帮着吹嘘,简直把云霜吹成了一个千年难遇的破案天才。 云霜本人都听得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打断他们道:“行了,别那么多废话。” “这怎么能算废话呢!” 林晚照一脸不服,带着几分不满地瞥了周郎君和挑云一眼,“霜姐姐你就是对自己的名声太不上心了,才会总有一些没眼光的人来质疑你!” 没眼光的挑云:“……” 他错了,真的错了还不行嘛! 周郎君只淡淡地笑着没说话,却忽地,看了眼一直跟在云霜他们身后的几个护卫,若有所思道:“在下瞧着,那几个护卫似乎不是一般的护卫,身上都有着几分军中将士的影子,不知道他们这番保护的人,是谁?” 他一个六部官员,见识广,能认出军中的兵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林晚照立刻道:“他们保护的当然是霜姐姐了!你们不知道,霜姐姐的才华可是把咱们夏州的江总兵都倾倒了!这些兵士,可是江总兵亲自派到霜姐姐身边保护她的!” 这些天,林晚照越发有成为云霜小迷妹的意思,自己崇拜的人被人这般看不起,她自是气得不行。 这会儿,更是忍不住把所有能证明云霜才能的人都搬出来,好让他们心服口服! 他便是刑部的人,她的霜姐姐背后还有江总兵撑腰呢,谁怕谁了! 阻止某人不及的云霜:“……” 我真谢谢你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听到林晚照的话,挑云一脸愕然地看向云霜。 在夏州这地界可以被称作总兵的人,应该只有一个罢!这女子身边的护卫竟是他们表郎君派过去的?!她……她跟他们表郎君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郎君也是怔愣了片刻,只是,他很快恢复原样,看着云霜的眼眸中,不禁酝上了某种深沉的笑意,低低一笑道:“竟是如此,在下听闻夏州的江总兵好事将近,云娘子莫非……便是江总兵的未婚妻?” 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但林晚照对他这个说法有些不满,撇了撇嘴道:“江总兵对霜姐姐的赞赏是因为霜姐姐的能力,与他和霜姐姐是什么关系无关!” 云霜实在怕了这小丫头了,微微一拉她的手腕,看向不远处已是停下了脚步的方贵,淡声道:“好了,这些与案子无关的话先放到一边去,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却见不远处,是一间很有着些乡村野趣的二进农舍,它位于离方才的命案现场不到一刻钟的一条村子里,却又不紧挨着其他村民居住的房子,颇有些遗世而独立之感。 倒是很适合藏人。 云霜也停下了脚步,就见方贵径直走到了那农舍的大门边,扬声道:“云翠,云莺,是我,开门!” 没一会儿,门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就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襦裙、圆脸粗眉的小丫头轻轻推开了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一大群人,似是狠狠吓了一跳。 方贵连忙走前一步,急声问:“容娘子呢,找到了吗?!” 那小丫头眼眸微睁,好一会儿才怯弱道:“找……找到了,方才……娘子便回来了……” 方贵一怔,连忙道:“她方才去哪了?!怎么哪里都找不到她!” “娘子……娘子回来后,说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出去散了散心。” 小丫头依然还没从眼前这阵仗中缓过神来,白着一张小脸儿道:“后来,她说她在路上遇到夫人,就……就和夫人一起回来了……” 夫人?! 方贵眼眸倏然瞪大,不敢置信道:“你说夫人?!” “是的……” 小丫头渐渐冷静下来,终于想到了自家主子的处境,突然一把扯住方贵的袖子,焦急道:“方郎君,方才夫人来了后,单独和娘子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奴婢瞧着夫人离开后,娘子一直在掩面哭泣,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奴婢猜是夫人要遣娘子离开。 郎主呢?这件事只有郎主能帮娘子了!郎主可有一起过来?!” 一众人的脸色都复杂无比。 方贵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郎主……被谋害了……” 小丫头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郎主怎么了?” “我说,郎主被歹人谋害了!这几个跟着我一起来的,便是县衙的捕快!” 方贵整个人也乱得不行,只能转向杨元一道:“杨捕快,您看接下来……” 杨元一淡声道:“接下来交给我们便是,劳烦把容娘子叫出来,我们有些话要问问她。” 说完,他示意门口那一脸呆怔的小丫头让开位置,就和云霜他们走进了这个农舍。 林晚照这会儿的心思也终于回到了案子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云霜身后,啧啧摇头道:“敢情方才原配和外室才厮杀了一场,殊不知这一切罪恶的源头已是下地狱了,这剧情精彩得,话本子都不敢这样写!” 林晚照完全没有掩饰对死去的黄郎君的鄙夷。 正儿八经纳妾便算了,学人偷偷养外室,这般懦弱猥琐的男人,被杀死了也活该! 想了想,她忍不住兴致勃勃地推断,“霜姐姐,你亲自来这里,是不是想看看那个方贵有没有说谎啊?在我看来,那厮的嫌疑就是最大的!看他方才一副以那方郎君的心腹自居的样子,可神气死了!” 对于方才同样质疑了云霜的方贵,林晚照也没什么好印象。 云霜只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若是当真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一会儿就闭上嘴,少说话。” 几人进了前厅,等了没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穿月白色素净襦裙、玉软花柔、身姿纤薄的女子在两个侍婢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 她长得很美,鹅蛋脸,柳叶眉,以至于脸上那精致艳丽的妆容对于这样一张脸来说,反而是种拖累。 一双似水含情的眼眸此时微微红着,眼角处也微微肿了,一看就知道,她刚刚才大哭了一场。 倒是跟开门那个侍婢说的对上了。 然而,云霜没有忽视,在见到她那一刻,方贵脸上那讶异的神色。 那女子走到了他们面前,缓缓行了个礼,似乎很是不安地道:“妾身见过各位郎君和娘子,听说……听说我们郎主遇害了,这是真的吗?这定然不是真的!” 她说着,终是有些压抑不住情绪,一脸焦急地看着面前一众人。 杨元一没有跟她废话,淡声道:“是真的,黄郎君方才被歹人谋害了,我们便是为了查清这个案子,才来了这里。” 那女子身子猛地一颤,似是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两步。 杨元一脸色不变,毫无怜香惜玉的自觉,道:“方郎君说,他方才来这里找过容娘子,只是那时候容娘子不在,这可是真的?” 容娘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红着一双眼眸道:“是的,那时候……妾身心情不好,自个儿跑出去散心了……” “容娘子为何心情不好?” 容娘子眼帘微垂,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些嘲讽,“妾身的身份,想必各位都知道了,像妾身这般低贱的女子,唯一所求的不过是遇到一个良人,免下半生颠沛流离。原本,妾身以为妾身怀了身孕,郎主便会把妾身接进府中,谁知道后来发现,那不过是一场乌龙。 一朝梦碎,妾身……妾身无法接受,也不知道如何与郎主解释,这才…… 可是,现在,也不需要想怎么跟郎主解释了。” 说着,她猛地举起双手捂住脸,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这娘子真生猛 此情此景,便是最冷漠的男子,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县衙的捕快都一脸不忍,便连杨元一也眉头微皱,似是不知道要怎么问下去。 一旁的云霜却忽地,走前一步,看着面前的女子淡声道:“容娘子的遭遇让人怜惜。只是不知道,容娘子平日里心血来潮去散步,可都有给自己细细上妆的习惯?” 容娘子身子微僵,猛地抬头,一脸讶异地看向云霜。 她方才哭过一场,脸上的妆容化了些许,却更让人一目了然,她这妆化得到底有多厚,便是如今化了一些,也依然看不到她本来的皮肤。 杨元一一怔,连忙看向她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不善道:“对啊!容娘子既然这般伤心,怎的还有心情给自己上这么一个妆!看起来,容娘子倒是还挺有闲情逸致啊!” 容娘子眼中掠过一抹慌乱,猛地咬了咬下唇,带着浓浓哭腔道:“妾身这妆……本是为了迎接郎主化的,郎主说今天会回来,妾身便以为……郎主会亲自来见妾身一面。 妾身不知道怎么跟郎主说这件事,便想着……先让郎主开心起来,也许就不会计较妾身让他空欢喜一场这件事了……” 云霜却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只是容娘子这妆容这般艳丽,跟这身素白的襦裙相比,似乎不怎么搭啊。” 容娘子脸色微变,忍不住带着几分困惑看向云霜,似是不知道云霜为什么会和这些捕快在一起。 云霜也没有让她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忽地,看向一旁的方贵,道:“方才容娘子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你似乎很是讶异,不知道方郎君是在讶异什么?” 方贵一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云霜。 方才那么多人,而且这会儿的主角应是容娘子,没想到这云娘子连他那瞬间露出的神情都没有放过! 这某种方面来说,也太可怕了! 他不敢怠慢,连忙道:“小人……小人方才确实是有些讶异,因为小人看到,容娘子似乎只是哭了一场,身上竟是一点伤都没有……” 林晚照眉头一拧,“容娘子不过是出去散了散心,身上为何要有伤?难不成在这附近散步会有什么危险不成?” “不……不是的!” 方贵连忙摆手道:“云翠那丫头不是说了么?容娘子是夫人送回来的,也就是说,夫人知道容娘子的存在了! 小人不是说了,郎主以前也尝试过带其他女子回屋,却无一不被夫人发现了,咱们夫人可不是什么脾性好的,每每遇到那些女人,都会毫不手软地责罚她们一顿,再处置她们。 先前和咱们郎主春风一度的那个女子,更是被夫人拽着头发扇了好几个巴掌,才把她发卖出去了…… 所以小人听到云翠说夫人来了这里后,就……就以为容娘子定然也被夫人责罚过了……” 可是谁料,出现在他面前的容娘子只是眼睛肿了一些,身上的衣服头发甚至一点凌乱都没有。 众人一怔,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了容娘子身上。 杨元一直接问出口,“容娘子,方才你们夫人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容娘子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咬唇道:“夫人……夫人自是狠狠训斥了妾身一番,妾身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伤害了夫人,心里深深惭愧,也不敢回一句嘴。 最后,夫人就满脸怒气地离开了。 也许……夫人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妾身罢……” 她身边那两个侍婢立刻道:“咱们娘子可是很得郎主宠爱的,若是夫人真的对娘子做了什么过火的事情,郎主定会生气!” “对,我们当时也与夫人说了这件事,夫人可能是因此,才手下留情了!” 云霜微微扬眉,看向方贵道:“方郎君觉得呢?” 方贵一怔,似是一脸茫然,“小人也不知道,不过,郎主确实很宠爱容娘子,先前那几个女子,都是老夫人替郎主找的,但容娘子,是郎主亲自从庆州接回来的。” 站在云霜身旁的林晚照忍不住嘲讽地轻呵一声。 云霜却是微微垂眸,一脸深思,忽地道:“我想看看容娘子的房间,不知道可方便?” 他们是来查案的,便是把这个房间翻个底朝天,容娘子也无法阻止。 云霜这般问,不过是客套一下罢了。 容娘子怔然了片刻,便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道:“自是可以的。” 在往容娘子的房间走去的时候,杨元一蹭到了云霜身边低声道:“云娘子,这容娘子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云霜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原本确实是想看看方贵有没有说谎,才来到这里的。 却没想到,事情比她想的,还要有意思。 虽然这只是一个农舍,但容娘子的房间很是清新典雅,里头摆放的家具物什无一不精心,进了里面,哪里能想到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农舍。 看得出,那黄郎君对她确实十分宠爱。 因为这里只住了容娘子一个人,后院的主屋都是容娘子的房间,进去后先是一个小厅,左边是一个书房,右边则是卧室,每个房间都用轻柔梦幻的粉色轻纱隔着。 云霜先是大致把这三个房间都转了一圈,里头陈列的都是一些女儿家的物什,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房间。 在第二次更仔细的搜查时,云霜才在一些箱笼和柜子里,找到了几身男子的衣服裤袜和男子会用到的东西。 显然那是黄郎君留在这里的。 她想了想,唤来方贵问:“你们郎主来这里的时候多不多?” 方贵连忙摇头,“夫人盯郎主盯得死死的,郎主便是想多来都不敢啊!一个月也就……也就能来两三回……” 见云霜听完后,一脸沉思,杨元一忍不住问:“云娘子,可是怎么了?” 云霜慢慢道:“我没做过别人外室,只是……寻常外室屋子里,男人的东西会这么少么?” 云霜沉浸在案子里的时候总是会有些忘我,一时也没察觉到,自己说了句多么石破天惊的话。 杨元一不禁目瞪口呆地看了看云霜,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周郎君,也不止有些怔然地看了云霜一眼。 杨元一回过神来,连忙道:“云娘子自是……自是不会跟那种腌臜事扯上关系!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这种事啊!” 一旁的林晚照倒是没想那么多,轻哼一声道:“我虽然也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当外室的,但我见过别人是怎么当妾的!便是再不受宠的妾室,平日里房间里也总会准备着许多男人会用到的东西,甚至在闲暇的时候,会十分殷勤地为他做一堆衣服!” 便是她爹,房间里也有两个姨娘呢! 挑云:“……” 一时竟是不知道,这两个女子哪个更生猛。 他们表郎君要迎娶的竟然是这样的女子?希望老太爷到时候不要受到太大刺激才是…… 杨元一倒是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云娘子是觉得,容娘子对黄郎君的态度不对劲?” 这个房间里,别说容娘子亲手为黄郎君缝制的衣物了,便是黄郎君自个儿的衣物,也就那么几套,还都被放到了箱笼和柜子的最里层。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随时迎接黄郎君到来的模样啊! 第二百五十三章 妆容下的秘密 林晚照眨了眨眼,有些懵,“这什么意思啊?莫非容娘子其实一直不喜欢那黄郎君,都是在跟他虚与委蛇吗?” 云霜意味深长道:“那就要深入查探一下才知道了。” 很快,他们之间就分配好了任务,小胖带人去向容娘子身边那两个侍婢和方贵套话,云霜则和杨元一留在了房间里,开始第三次的搜查。 这一次的搜查,因为带上了怀疑,比前两次都要精细。 云霜慢慢地走到了左侧的书房里,书房的抽屉以及摆放东西的架子,他们方才都已是看过了,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她想了想,径直走向了书桌右边的一个书架,书架旁边放着一个陶瓷花瓶,里头却没有插花,而是放着几卷绑了起来的画卷。 据方贵说,那都是容娘子自己画的画。 而书架一共有三层,每一层都放满了书籍。 也就是说,这个容娘子不但会画画,还识文断字,对于一个从风月场所出来的女子来说,有着这身本事实在是难得。 方贵当时跟他们说,容娘子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庆州的百花楼,因为她自小便模样出挑,花楼的老鸨有心把她培养成店里的招牌,是花了大功夫去培养她的。 当时他们郎主对容娘子一见倾心,也是花了大价钱才把她赎了出来,差点把郎主这么多年存下来的钱都掏空了。 云霜想着方贵的话,拿起花瓶里的一幅画,打开,只见上头画的是一副春日踏青图,冰雪初融的小河边,一片万物复述,郁郁葱葱的景象,画工虽然不至于让人惊艳,但也是细腻柔和,让人瞧着十分舒服。 很快,云霜的眼神就聚集在了画里一棵刚刚冒出了绿芽的树上,却见那里,竟是被突兀地泼洒了一小块墨迹,把那一根树枝上的一小片地方都污染了,就像融融春日里突然冒出的一小片乌云,哪哪都不合时宜。 就在云霜皱眉思索之时,身旁,突然传来一个柔和悦耳的男声,“倒是可惜了这幅画,也不知道这道污迹是不小心沾染上去的,还是什么人为了破坏这幅画故意的。” 云霜微愣,转头,就见到那周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见她转头看过来,嘴角微微一扬,朝她露出了一个比画上的春日还要融融的笑容。 这周郎君虽然一路跟着他们过来,但除了来时路上跟她说的几句话外,便再也没说什么。 这会儿见他主动过来跟她搭话,云霜不禁怔然了片刻,才淡然道:“谁知道呢,只是,若这是人为的,其中的文章便大了。” 说着,她放下了手中这幅画,拿起了花瓶里的其它画卷,又一一打开。 在打开第二幅画的时候,她的脸色已是微变。 却见第二幅画画的是某家的屋檐,从背后探出围墙的姹紫嫣红来看,时令依然是万物复苏的春天。 然而,屋檐下面,竟然同样有着一块突兀的墨迹。 她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快速地把其他画卷都打开来看了,虽然不是所有画卷上都有墨迹,但花瓶里的八幅画,沾上了墨迹的竟然有五副! 其中有一副更是大半个版面都被墨水污染了,只剩下背景的一小片草地,让人压根看不清,这幅画到底画的是什么。 云霜不禁笑了,“看来,确实是有些文章在里头啊!” 她放下画,转头就让旁边的一个捕快去外头请容娘子身边的侍婢进来。 在她做事期间,她见到周郎君慢慢地走到了那三层书架前,垂眸看了片刻,忽地,从第二层的中间抽出了一本书来。 见云霜看向他,他微微一笑道:“这书架上的书摆得都十分整齐,唯有第二层中间的这本书,放得要比别的书突出来一些,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这房间的主人最近才刚刚拿出这本书来看,只是放回去的时候没有放好。” 云霜瞥了一眼,就见那是一本诗集,她没有立刻让周郎君翻开这本书来看,只微微挑眉,道:“不愧是刑部的官员,这么一点细节都逃不过周郎君的眼睛。” 周郎君不禁笑了,温声道:“这句话应该是在下说才对,从初初接触这个案子开始,云娘子就给了在下太多的惊喜。 这本书,便是在下不拿出来,云娘子也迟早会找到。” 一边说,他一边把手中的书递给了云霜。 他从一开始就说只是来旁观的,自是不好参与太多。 这人,倒是挺有分寸。 云霜看了他一眼,从他的眉眼里看到了某些熟悉的影子,心里不合时宜地微微一松,道了声谢,便毫不扭捏地把书接了过来。 然而,她刚把书翻开,书里头,就突然掉落了两张折叠了起来的纸张。 她微微一怔,连忙把那两张纸捡起,打开来一看,不禁有些讶异。 却见那些纸上写的,都是药材,这竟然是两张药方! 可惜,她不懂药理,想了想,正要把这两张纸收起来,打算一会儿找专业的大夫问问,一旁的周郎君就突然温声道:“可介意我看看?” 云霜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周郎君懂医?” “不算十分懂,只是有一段时间卧病在床,什么都做不了,又因为时时要吃药,因此对药理产生了一些兴趣,看了几本书罢了。” 周郎君笑着道。 云霜微微扬眉,直接把那两张纸递给了他,就见周郎君展开看了两眼,脸上的神情,一下子沉下来了些许。 云霜便了然道:“你知道这药方是用来做什么的?” 周郎君拿起其中一张药方,声线低沉,“这张药方上的药,是用来……让妇人堕胎的。” 云霜一怔,想起容娘子脸上那不合时宜的厚厚妆容,心头猛地一沉。 她方才就想到了,容娘子给自己上这么厚的妆,可能是为了遮掩什么。 却谁料,她遮掩的是刚刚堕完胎后,脸色苍白的自己! 她的眼神已是看向了第二张药方,莫名地有种预感,这张药方上的药,只怕更出乎人意料。 下一息,就见周郎君指了指这张药方,语气凝重,“而这张药方上头的很多药,都具有剧烈的毒性,在下没猜错的话,这是可以用来杀人的毒药!” 第二百五十四章 被涂抹掉的痕迹 这两张药方,几乎可以推翻他们一开始对于这个案子的大部分推测。 云霜正眉头紧拧地看着那两张药方,正要说什么,小胖就突然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道:“云娘子,你找容娘子身边的两个侍婢做什么?不是说好了由我这边问她们话吗?” 云霜叫过去的捕快找到那两个侍婢的时候,小胖刚好也问完她们话,便干脆和她们一起走了过来。 云霜只能先把那两张药方放到一边,看向那两个侍婢道:“我要问的是其他事情。” 说着,她指了指被她摊开在书桌上的几幅画,盯着她们问:“这些画,都是容娘子画的?画上面的墨迹,到底是怎么来的?” 那个叫云翠的小丫头先开口道:“是,娘子平日里喜欢绘画,这些画都是娘子画的,郎主还赞扬过娘子画的画精美绝伦的!只是……大概一个月前,娘子突然把这些画都找了出来,疯了一般往上头泼墨汁,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这些画竟是容娘子自己破坏的! 云霜眸色微凛,立刻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云翠轻叹一口气,道:“娘子没与奴婢们说,但奴婢们猜,是因为那时候娘子与郎主吵架了的缘故。娘子性子向来很好,很少与郎主吵架的,那一晚却不知道为什么,跟郎主吵得很凶,郎主好不容易来一趟,当晚都没有留宿,就气得摔门离开了。 郎主离开后,娘子就突然把她正在给郎主做的衣物都剪烂了,还把这些画翻了出来,往上面泼墨汁……” 把衣物都剪烂了?! 看来林晚照说得没错,对于像容娘子这样的女子来说,为了讨得男人的欢心,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平日里多少是会有表示的。 也就是说,容娘子并不是一直都这般排斥甚至厌恶黄郎君的,而是因为某件事,才突然态度大变。 云霜脑子快速转动着,指着那几幅画道:“你们知道,那些画上脏污的地方,原本是画了什么吗?” 她看到那些画的第一眼,就有种感觉,容娘子不是随意泼墨汁上去的。 就拿那幅春日踏青图来说,整幅画上,沾污的只有一根树枝上的一小块地方,那块污迹甚至都没有牵连到那根树枝以外的其他东西。 如果只是随意往上头泼墨汁,不可能泼得那么精准。 果然,另一个叫云莺的小丫头立刻点头道:“当然知道,那些被娘子弄脏的地方上,原本画的是燕子!” 小胖这会儿也听出一些眉目来了,不禁讶异道:“燕子?” 这燕子跟容娘子是什么仇什么怨?她偏要让它们都从自己的画上消失。 云莺立刻道:“各位有所不知,娘子先前说过,她在被卖到百花楼时虽然年岁小,不怎么记事,但也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有个小名叫燕子。 娘子……十分珍惜自己这个小名,她说过,她记得,自己不是被家里人卖掉的,而是在某次上街时,被人贩子拐走的,她觉得自己这个小名,是自己和家里人最后的联系。 娘子没有一刻不心心念念着找到自己的家人,虽然在百花楼时,那里的人不许她把这个小名挂在嘴边,但她不管是用的手帕,还是穿的衣服上,都喜欢绣上燕子的图案,画画时,也喜欢画燕子,这已是成为娘子的习惯了……” 小胖听得更不明白了,“既然她这么喜欢燕子,为什么又要把它涂掉呢?” 云莺似乎也有些茫然,“奴婢……奴婢其实也不太清楚……只能猜测,这也是跟郎主有关,因为娘子曾经把自己这些事与郎主说了,郎主平日里唤娘子的时候,都会很亲昵地唤她为燕子……” 见她们确实对这件事不怎么清楚,云霜便没再逼问下去,而是换了另一个问题,“你们确定,你们娘子先前确实没有怀孕吗?” 说到这个,她们的话就一下子多起来了。 云翠道:“娘子不是说了,这就是个误会么?若是……若是娘子当真有了身孕,又何须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被郎主丢在这里,早就能被郎主接到家里头去了。” 说话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一分不甘。 她们是跟着容娘子的侍婢,容娘子受宠与否,也与她们未来的命运息息相关,对于这些事,自是都十分上心的。 云莺也是一脸遗憾的表情,“明明先前请回来的那个大夫信誓旦旦地说,娘子确实怀有身孕了,只是月份尚小,脉象不明显,谁料后来,娘子又请了一个大夫来看,那个大夫就说,娘子没有怀孕,是上一个大夫搞错了…… 娘子那时候,都已是寄了信给郎主,说她怀了身孕这件事了,都怪那个庸医!害咱们白高兴一场!” 只是想到现在,他们郎主都已是没了,自家娘子有没有那个孩子,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云莺也无法再骂下去了。 云霜眸色微闪,“第二个大夫?你们娘子为何要找两个大夫来看?这第一个大夫和第二个大夫,又是什么时候请过来的?” 两个侍婢虽然不明白,为何云霜要就这些事问得那么清楚,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第一个大夫是大概一个半月前请回来的,那时候娘子总是胸闷欲吐,奴婢们很担心,原本想把这件事告诉郎主,但娘子说,这不过是小事,可能只是平日里不注意受了凉,不必因此惊扰郎主,刚好这时候,村子里来了个游医,奴婢们就把他请过来替娘子把脉了。 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娘子很是高兴,甚至还带着奴婢们上街去采买了一些布料,说要给宝宝做新衣服新鞋子。 本来奴婢们都劝娘子,要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郎主,但娘子说,她想亲眼见到郎主时,再跟他说这件事,谁知道等郎主真的来了,娘子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郎主大吵了一架,怀孕的事自是也没来得及告诉郎主。 那之后,郎主便去了庆州了,奴婢们劝了娘子很久,娘子的情绪才平复了下来,主动写信给郎主,告知郎主她怀孕的消息。 这第二个大夫,便是娘子后来叫奴婢们请过来的……” 也就是说,容娘子初初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是真心实意高兴过的。 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态度这般大变,甚至狠心堕了自己的孩子? 云霜眉头微拧,继续问:“这第二个大夫,你们娘子可有指定请谁?” 她话音刚落,云翠就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几分怪异道:“娘子倒没有指定请谁,只是她遣奴婢去请大夫的时候,说……最好请一个名气没那么高、医馆生意一般的大夫。 奴婢本来相劝娘子请个好一点的大夫的,但娘子说,那种名气大的大夫很可能认识夫人,若稍有闪失,让夫人知道她怀孕的事情便糟糕了,而那种名气不高、医馆生意一般的大夫,夫人那边是绝对不可能请的。” 云霜闻言,看了小胖一眼,小胖立刻心领神会,“你们第二次请的那个大夫叫什么名字?” 得知了那大夫的具体名字后,他正要找人去做事,忽地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子道:“对了,还没跟云娘子说方才我问回来的情报。 那个容娘子……确实很不对劲,我听那两个侍婢和方贵说,以前的容娘子明明对黄郎君十分热情上心,甚至……一看就十分有野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过于玲珑剔透了 云霜微扬眉,“很有野心是什么意思?” “她这样的身份,野心能往哪儿使?” 小胖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任何鄙夷嫌弃,他办了这么多案子,跟后院相关的案子也不是没遇见过,各种腌臜事见得也不少。 “容娘子那两个侍婢说得委婉一些,方贵就直白多了。 方贵执意说容娘子是真心恋慕他们郎主的,容娘子面容出挑,性子温柔,又有着一手才艺,庆州虽然不算多繁华的州,但达官显贵也是有的,当初对容娘子有意的恩客不少,其中不乏比他们郎主有钱有势的。 他们郎主最后能抱得美人归,一是他是真的舍得投钱,二是,容娘子也偏心他。方才我套了方贵好久的话才套出来了,其实当初他们郎主能出的银子比不上另一个想赎走容娘子的恩客,但容娘子私底下把自己攒的一笔钱给了他们郎主,才最后把她赎出来了。” 虽然是在查案,但这些话对于一个还没出阁的娘子来说,还是过于脏污了。 周郎君不由得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见她那张清丽的脸上除了认真专注,再没有旁的表情时,不禁微微一愣。 听着小胖的话,她还沉吟道:“这听起来,确实是郎有情妾有意,跟你方才说的野心,似乎有些出入。”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真情,我是不知道。” 小胖撇了撇嘴,道:“我说容娘子有野心,是因为方贵说,他们郎主一开始想赎容娘子出来的时候,容娘子曾仔细问过黄郎君家里的情况,黄郎君虽然有心隐瞒,但架不住容娘子一再追问,黄郎君只能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黄郎君担心容娘子因此对他有成见,还曾指天发誓,说他对他的妻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十分厌恶,只要她跟着他,他绝不会亏待她,等五年之期一满,他定会把她接回家,以贵妾之礼相待,甚至如果她想,他会想办法把自己的妻休了,迎娶她过门,这辈子他心里最爱的人,只有她一个。 方贵说,他觉得容娘子当初就是听了他们郎主这一番话,才一心跟着他们郎主的。否则当初有意替她赎身的恩客几乎都是庆州有点脸面的豪商显贵,容娘子最后会选择他们郎主,说实话,他也有些惊讶,但这所有人里,承诺会把容娘子风风光光接回家里,后院还相对简单的,也就是他们郎主了。 甚至有一些不好摆平的显贵,都是容娘子想办法摆平的。” 云霜立刻明白了小胖嘴里的野心,是什么意思。 如果容娘子当初舍弃了其他更有钱有势的恩客,是因为黄郎君当初那一番誓言,那她未尝没有肖想过黄郎君的正妻之位。 这也能解释,容娘子最初为什么会对黄郎君那般殷勤了。 云霜的脑子里却莫名掠过几抹疑问,最后她淡声道:“情况我知道了,你继续去做事。” 小胖离开后,周郎君看着云霜的表情,忽地淡淡一笑道:“云娘子对聂捕快方才说的话,可是有旁的见解?” 云霜这会儿对他能看出这点已是不怎么意外了,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从聂捕快方才的描述中,容娘子过于玲珑剔透了,甚至能周旋在她的那些恩客中,主动让其他想帮她赎身的恩客打退堂鼓,周郎君也是男人,应该知道,要让一个男人主动放手原本看好的猎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着面前女子一脸淡然地跟他探讨这些事,饶是从容如周郎君,也忍不住微微一怔,轻咳了两声,道:“确实,所以,云娘子的想法是?” “一个人的话说得再好听,在没有兑现之前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我觉得以容娘子的性子,不会因为黄郎君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这般执意跟着他。” 云霜淡声道:“她跟着他,大抵还有旁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显然她身旁那两个侍婢和方贵都不知道。 周郎君不禁饶有兴味道:“所以,云娘子想从哪里知晓这个原因?” 云霜挑眉一笑,“直接问容娘子不就是了。” 方才这一番查询,他们都特意避开了容娘子,一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二是,只有掌握了足够的情报,才能更好地挖出容娘子隐瞒下来的那些秘密。 云霜说完,没再看他,转身去找杨元一了。 看着云霜离开的背影,周郎君不禁低笑出声,这女子对于查案过于老辣熟练了,有时候甚至会让他怀疑,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而是刑部那些办案多年的老油条。 挑云方才一直跟在自家郎君身边,因为自己已是得罪过这云娘子一回了,便是心里再怎么狂风暴雨,也愣是不敢说一句话。 这会儿却终是忍不住道:“郎主,这……这娘子不会真的是表郎君要娶的那个女子?小人怎么瞧着不太像?应该只是表郎君看重她的才能,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才一直派人跟着她!” 这女子,怎么看都不是那种宜家宜室的类型啊!哪有正常人家的女子,能这般脸部红心不跳地跟其他男人讨论青楼女子赎身的事的! 现在想想,那位娘子方才也没正面承认过,她是表郎君的未婚妻,只说了保护她的那些人确实是军中的将士。 挑云见惯了明京那些温柔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贵族娘子,这种路子这么野的,还是第一回见。 虽然他不怎么了解那位表郎君,但也是知道他的身份背景的,潜意识里,他一直以为,这位表郎君要娶的也是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 若是他们弄错了,便尴尬了。 周郎君却是淡淡地笑了,“谁知道呢,不过,这云娘子确实很特别。” 他对于阿啸要娶的是什么样的女子没什么意见,只要那女子是好的,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他便十分满足了。 毕竟他们还曾经担心过,阿啸这辈子,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娶妻。 但就如挑云所说,有些事情,为了避免尴尬,还是要再查清楚一些才好。 第二百五十六章 带毒的妖花 云霜找到杨元一后,把他们查到的事情都与他说了,杨元一看过那两张药方后,一脸震惊,“这副毒药,不会是容娘子配来想对付黄郎君的?!” 这……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厉害了! 原本执意要跟着黄郎君回来的女子,怎么突然就要对他施以毒手了?! 一旁的林晚照却是一脸困惑,“可是……黄郎君不是中毒身亡的啊,而且,霜姐姐方才不是说,凶手是黄郎君身边那四个仆从之外的人的可能性很低么?” 云霜淡淡一笑道:“谁说起了杀心,就一定能成功杀人?杀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林晚照一怔,“霜姐姐的意思是,容娘子只是起了杀心,但没有行动起来?” “这个问题,我暂时也不知道,杨捕快,麻烦你帮我做两件事。” 云霜吩咐完那两件事后,便走到了容娘子的书房里,在那里静静地等候了片刻,就见杨元一带着依然一脸脆弱不安惹人怜的容娘子走了进来。 进来后,杨元一快步上前,把手中用一块湿布包着的一样东西递给了云霜,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云霜暗暗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容娘子身上,忽地,淡淡一笑道:“容娘子倒是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容娘子似是被吓了一跳,脸色微微一白,“云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霜盯着她,忽地,把手中的两张药方拍到了一旁的书桌上,淡声道:“但容娘子便是再心狠,行事还是稚嫩了一些。这两张药方,一张是妇人的堕胎药,一张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毒药,这都是从容娘子的书里面找到的,容娘子不妨跟我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到那两张药方,容娘子脸色霎时更白了,纤薄的身子一瞬间仿佛摇摇欲坠,好一会儿才道:“妾身……妾身没有……” “纸包不住火,容娘子觉得,我若不是已经掌握了证据,会这般直白地来问你吗?!” 云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忽地,把方才杨元一给她的那包东西摊开,也放在了一旁的桌面上,却见里头,赫然是一些已是煮过的药渣。 容娘子的眼眸顿时瞪大,一脸不可置信。 云霜淡淡道:“这些药渣,是杨捕快方才叫人在这附近找到的,里头的药物,正是这张足以要人性命的药方上写的药物……” “不……不可能!” 云霜话音未落,容娘子就突然含泪大声道:“那些药渣,我明明已是丢了……” 因为太过震惊,她一时间连妾身的自称都忘了。 顿了顿,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神来,“这不是我丢掉的那些药渣!这是你用来诈我的!” 虽然她的药渣只是随手丢到了外头的林子里,但林子那么大,这么一小堆药渣又怎么可能轻易找到! 更别说,他们来了她这房子搜查的时间并不长。 云霜见她竟是这么快反应了过来,眼中不禁掠过一抹赞赏,轻笑一声道:“这确实是我让人随便找来的药渣,只是,容娘子会那么快反应过来,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说着,她突然便扬高声音,一双杏眸中带着几分逼人的精光,一字一字道:“不过,这已是足以说明,你确实曾经按照这张药方煎熬出了药!那些药,你是打算给黄郎君吃下的!你与黄郎君到底是有什么仇什么怨,竟是想要除之而后快! 先前你怀了身孕的事情,也是真的,只是那个孩子,早已是被你狠心打掉了!当初你让你的侍婢去找名声一般、医馆生意也一般的大夫,不是为了避开你们夫人,而是因为,这样的大夫才最容易被你收买,能为你保守秘密,并且给你开出这两张方子罢! 我们已是派人去查询第二次帮你看诊的大夫,真相到底如何,很快便知,我劝容娘子,还是主动交代一切罢!” 容娘子在云霜的逼问中,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怔怔然地看了云霜一会儿,忽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有些失魂落魄道:“你们竟然已是查出了那么多,难怪……难怪云娘子说我行事稚嫩。没错,我原本确实是要杀死那个人渣的!” 她说着,牙一咬,娇艳的脸上露出了再明显不过的仇恨神色,“我今儿一大早,就进了厨房,熬制出了那碗毒药,云翠和云莺都不知情,她们只以为,那是我熬给郎主补身子的药物。 熬完那碗毒药后,我把它灌进了水壶里,便偷偷溜出了家门。我知道那男人今天会回来,只是他不会亲自来这里看我,哈哈,在有旁人在身边的时候,他永远不会主动来看我!我只是他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我拿着那个水壶一路往他们歇息的地方走去,我知道他在哪里歇息,每次他从外头做完买卖回来,都会找理由在那个地方歇息,然后派人偷偷来看我! 我原本是想等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他唤过来,再让他喝下这壶毒药的,只是……只是我没想到,我去他歇息的地方的时候,那人渣已是……已是死了!” 这话也不能说假,毕竟黄郎君确实不是中毒身亡的。 杨元一立刻问:“你当时躲在了一旁,可有看到什么?” 似是知道杨元一想问什么,容娘子嘲讽一笑道:“要让杨捕快失望了,我去到的时候,那人渣已是倒在了地上,身边围了一圈人,我虽然隔得远,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们说那个人渣……被人一刀穿心,死了! 我不怕告诉你们,我当时又是震惊,又是快意,虽然我不知道杀死那人渣的是谁,但他死了,还不用脏了我的手,我心里高兴!” 这会儿的她,哪里还有方才柔弱惹人怜惜的模样。 俨然就是一朵带毒的妖花。 云霜紧紧盯着她,突然,淡声道:“容娘子对黄郎君的仇恨,我是看出来了,然而容娘子方才说了这么多,却都没有提到,你为何这般仇视黄郎君,甚至一心要他死。” 云霜这话一出,容娘子就忽然脸色微变,眼帘微垂,竟是不发一言。 杨元一眉头一拧,“说话,你为何想要杀死黄郎君!” 容娘子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忽地扬唇笑了,笑容艳丽而妖冶,眼帘微微一抬,道:“我又不是凶手,各位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为什么想要杀死他,是我的私密事,我觉得,这件事,我应该是可以不告诉各位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你可知道我的心情 容娘子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怔。 杨元一的眉头已是紧紧拧起,看着容娘子脸上的倔强,尽量平稳着心绪道:“这大概由不得你,官府查案,寻常百姓都需得配合,你可知道不配合的下场是什么?” 容娘子轻笑一声,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下场再凄惨,总不会比杀了人惨。那不过是我的私密事,与这个案子毫无关系,恕我不能告诉各位。” 杨元一:“与案子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 “那杨捕快便把我抓到县衙去罢!” 容娘子下巴微微一抬,眸色生冷,“便是要受什么处罚,我也认了。” 没想到这女子竟是这般油盐不进,杨元一一时有些咂舌。 他能真的对她做什么?目前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她是凶手,只能说她曾经对黄郎君起过杀心,虽然确实有官府办案,百姓需得配合这种说法,但除非有人明着阻扰他们办案,否则还没有一条律法规定,隐瞒自己的私事不与他们说是犯法的。 除非他们能证明,她隐瞒的事情跟案子有关。 但就算真的证明了,也顶多把她拉去县衙打上几板子,厉害程度确实远远比不上杀人的罪名。 云霜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突然淡声道:“我还有个问题,当初容娘子为何一心要跟着黄郎君,甚至不惜把自己攒下来的钱都给了黄郎君,让他给你赎身。” 容娘子嘴角微微一抿,倏然淡淡一笑,“黄郎君可曾经许诺,只要我愿意,他会想办法休弃了自己的发妻,迎娶我进门,要为我赎身的恩客里,哪里有这么大方的啊。 这样的承诺,寻常的女子都无法抗拒,云娘子也是女子,应该清楚这种心情罢。” 说着,她一双柔媚的眼眸似妖似邪地看向云霜,仿佛已是认定了云霜应该能与她感同身受。 “云娘子不知道,我曾经见过你。” 云霜微愣,头一次有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觉。 “我是半年前跟着那人渣从庆州来到了这里的,他对我确实好,除了不许我在他的夫人面前暴露身份外,其他事情都由着我。 那时候的我,时时会去城里闲逛,云娘子那个卖麻辣烫的小摊子,我也光顾过几回,容娘子那小摊子,不仅东西好吃,还实惠,光是可以添加米饭这一点,便足以满足许多胃量大的人。” 云霜一脸了然。 因为舒娘现在已是去了宴四方做事,她的那个小摊子,早在半个月前便停业了。 而她的摊子,她也就在刚刚开始营业的时候去得勤快一些,后面就只是偶尔去看一眼,了解一下情况。 只怕容娘子是后头才去光顾她的小摊的,偶然间见到了来巡视的她,只是她没有留意到她,所以脑子里才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容娘子继续道:“当时,我就听说了许多关于云娘子的事迹,得知云娘子一个人生养了两个孩子后,我心里头就对云娘子很是钦佩。 今日见到云娘子竟是随着县衙的人一起来办案,我是又震惊又佩服。 如云娘子这般的女子,才是真正的有才有貌,我先前也听说过曾有不少男子倾慕云娘子,只是那些人,仅仅因为云娘子身边带着两个孩子,就对云娘子态度傲慢,仿佛把云娘子迎回去做个妾室,便已是云娘子多大的造化一般,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实在是恶心至极!” 她说到这里,似是动了真感情,狠狠咬着牙关,真心实意在替云霜气愤一般。 最后,总结一般道了句:“所以我觉得,云娘子应是明白我的心情的。” 云霜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么一番话,不禁眸色幽深地看着她。 她能感觉到,身旁正有两道灼热的视线在紧紧地盯着她,只是,她现在没心思管其他事情,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容娘子,忽地,轻笑一声道:“容娘子,你知道吗?心虚的人在说谎的时候,为了让旁人对自己的话信服,总是会不自觉地扯一大堆话来佐证自己说的事,当他越不想别人发现自己在说谎时,就会越用力过猛。 你方才那番话,实在是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用力过猛。” 容娘子一怔,似乎是有些讶异地看着云霜。 云霜嘴角微微一扯,道:“容娘子这般聪慧的人,不像会轻易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承诺。我听闻,容娘子小时候是被拐骗的,你一直想找回自己的亲人,你会执意跟着黄郎君,是因为,想为你赎身的恩客里,只有他是夏州人,而你知道自己想要寻找的家人,正是在夏州。” 容娘子身子微微一颤,脸上虽是掩不住的震惊之色,却嘴角紧抿,一言不发。 然而有时候一言不发,又何尝不是一种默认。 就在这时,有一个小捕快跑了进来,凑近杨元一说了什么,杨元一点了点头,看向云霜道:“云娘子,你交代我问的事情有答案了,黄郎君的夫人蒋氏……小时候确实走丢过一个妹妹,蒋家为了找这个走丢的娘子,四处派人去寻找,几乎把半个大齐都找遍了,虽然后来,因为那小娘子走丢得太久了,蒋家没有再那般大动干戈地找人,但蒋夫人身边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他们之所以这么快能把这件事问回来,就是因为,他们是直接问的方贵。 看到容娘子一下子变得恍惚了起来的脸色,云霜淡声道:“容娘子,我没猜错的话,蒋家走丢的那个小娘子,就是你。 你突然与黄郎君交恶,可是因为,你发现了自己的身世?!” 容娘子白着一张脸沉默了许久,忽地,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垮了下来,低低一笑,那笑却比哭还难看,“倒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云娘子…… 没错,可笑? 当初我跟着黄正年回来的时候,曾一心想着取代蒋夫人,因为我知道,像蒋夫人那般霸道善妒的妇人,便是满了五年之期,也不会允许我光明正大地进黄家的门!我要想堂堂正正地生活在人前,只有把她取而代之! 突然有一天,却让我知道了,我一直想取而代之的人,就是我找了许久的阿姐……你可知道我的心情,你可知道我的心情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她能隐瞒什么? 在场众人都不禁一脸震惊地看着容娘子,完全没想到,事情竟是这般让人惊叹的发展。 在场的人,除了云霜、杨元一和周郎君,都久久无法回神。 杨元一这会儿的眼里,是真的流露出了几分怜悯,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可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至于要杀了黄郎君……” 毕竟,黄郎君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他辜负了我阿姐!他欺骗了她,甚至曾经真的动过念头,要为了我除掉她!” 容娘子眼眸通红,再没有了方才的冷静妖冶,激动地大声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认了!但那人渣更不是好人!如果……如果我不是及时发现了她是我阿姐,如果……不是我收起了所有恶念,阿姐就真的……可能要被那人渣害了啊!” 云霜静静地看着她,道:“蒋夫人可是也已经知道,你是她走失的小妹了?” 方贵说,蒋夫人对待以前出现在黄郎君身边的女人,都不会手下留情。 对于被黄郎君看得如珠似宝的容娘子,却似乎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句。 这态度本来就不对劲。 “是,阿姐已是知道了……” 容娘子紧紧咬着下唇,抽泣着道:“我本来想,把那个人渣解决掉了,才去找阿姐忏悔的……谁料她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了我的存在,怒气冲冲地来找我,我便忍不住把一切都与她说了…… 她本来不信,后来我给她看了我右手臂上的一块胎记,她才相信了……” 杨元一微怔,不由得道:“难怪云翠和云莺说,今天夫人离开的时候,脸色很不寻常,仿佛如在梦中一般……” 只是,那两个丫头以为蒋夫人只是被气到了,神色才会这般不对劲,压根没有深想,方才跟他们说这个情况时,也只是一笔带过了。 其他人都不禁沉默了下来,哪里想到,这个案子里,还有着这么一出曲折离奇的认亲情节。 挑云好不容易才从云娘子竟然有两个孩子这件事中缓过来一点神,这会儿忍不住在自家郎君身边低声道:“这云娘子好生奇怪,虽然容娘子这故事很是曲折,但人不是她杀的啊,她问这么多关于容娘子的事情做什么?难道这能帮咱们找出凶手不成?!” 在知道那女子有两个孩子后,他已是认定她不是他们表郎君要娶的女子了,这会儿说话,也少了几分特意为之的敬重。 周郎君眸色复杂地看了云霜一眼,只低声道:“她不像是做事没有章程的人,先听着罢。” 最后,还是云霜打破了这沉默,她定定地看着容娘子,忽然出声道:“既然如此,你方才又为何非要隐瞒这件事?” 容娘子微怔,似是有些不明白她问这句话的原因。 “既然杀死黄郎君的人不是你,既然你已是与蒋夫人相认,那你又何必冒着得罪县衙的后果,还要隐瞒这件事?” 云霜淡声道:“你煞费苦心隐瞒的这件事,只要我们再深入调查一番,便会知晓,我不觉得你有隐瞒这件事的必要。” 容娘子怔愣过后,神色倒是自然,“是我意气用事了……当时,我只是想着,不能让阿姐知道我对她夫君动了杀心,而我动杀心的原因,是因为她……” 云霜听着,却是忍不住眯了眯眸。 好一会儿,她才道:“我要问的问题都问完了,你先出去。” 容娘子离开后,林晚照忍不住眉头微皱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容娘子还是很可疑啊,她最后说,是因为不想让蒋夫人知道自己想杀了黄郎君,才瞒着我们她和蒋夫人的关系这番话,怎么听都很牵强。” 就像霜姐姐说,这件事只要他们继续查下去,很快就会知晓,她又能瞒多久? 云霜低低一笑,道:“确实很牵强。” 更别说,这位容娘子看着,并不像是会这般意气用事的人。 林晚照眼眸微亮,忍不住激动道:“是是!我推断得没错!这个容娘子就是很古怪,霜姐姐,我是不是还挺有查案的天赋的?!” 杨元一懒得理会叽叽喳喳的林晚照,看向云霜不解道:“云娘子是怀疑,容娘子还隐瞒了什么?可是,杀人的确实不太可能是她……” 她又能隐瞒什么呢? 云霜却忽地,轻轻点了点桌子上的两张药方,道:“你们可有发现,这两张药方上的字不一样。” 堕胎药那张药方上的字,略潦草。 毒药那张药方上的字,却十分清秀婉约。 林晚照立刻道:“毒药那张药方上的字,跟容娘子那些画上的题字一模一样,那明显是容娘子自己写的啊! 另一张方子,应该是开药的大夫写的。” 这一点,大家方才也留意到了,只是一时没有深思背后的原因。 杨元一一愣,道:“云娘子的意思是,那张毒药的方子可能不是大夫开的,而是容娘子自己写的?” 云霜却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大夫开的,方才容娘子就该反驳我了,这种事不好说谎,只要我们找到开药方的大夫就知道了。” 对哦! 杨元一不禁道:“那为何容娘子要自己誊抄一遍那张药方?大夫开的原药方又去了哪里?” 云霜沉思了片刻,轻声道:“不知道,接下来,我们该找蒋夫人聊聊了。” 如今唯一能确认的是,这容娘子,确实还隐瞒了一些事情。 而她有预感,这些事情,跟这个案子的真相有关。 要找蒋夫人不难,黄郎君出了事,定然会通知她,只怕这会儿,她已是去了县衙了。 一众人商议完后,便从容娘子的住处退了出来,正要前往县衙。 此时,天色已是开始暗沉下来了,林晚照看了看天边的落日,忍不住嘟囔道:“看来霜姐姐今晚得很晚才能回去了,伊儿和尹儿定然又要担心了。 上回霜姐姐有点事,让我帮忙去接一下那两个孩子,他们就一直缠着我问霜姐姐去哪里了,生怕霜姐姐会抛下他们一般。” 云霜也不禁无奈地笑笑,“一会儿回去,我给他们买点他们喜欢吃的糕点。” 一旁的挑云:“……” 敢情云娘子不禁有孩子了,还是有两个! 这云娘子的路子,当真是比他想的还要野啊!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封家书 一众人很快就回了城,到了县衙。 黄郎君的尸体已是被送过来了,同时,他的妻蒋夫人也已是到了。 因为怕刺激到身体不好的老夫人,这件事暂时没有与黄郎君的母亲说。 云霜想着蒋夫人现在心情定然十分难受,也不急着叫她过来,让杨元一给其他捕快传了话,等蒋夫人心情平复一些再带过来,便和杨元一他们去了他们办公的廨房。 早已是等在了那里的大金见到他们,立刻笑容满面地道:“云娘子,你们来了!因为元一哥通知得有些紧,我只能去附近买了些胡饼和包儿饭这些填肚子的东西,案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完,你们可以先吃一点。” 云霜确实有些饿了,也不客气,笑着道了声谢,就带着林晚照坐了过去,还招呼周郎君他们也一起过来吃一点。 大金鬼鬼祟祟地看了看那个据说从刑部来的周郎君,自觉他一身正气,不是自己这个小人物可以搭话的,干脆略过他,有些紧张地问云霜,“云娘子,味道可还行?这家包儿饭可是我的宝藏,里面的料放得很扎实,味道也好,就是不知道云娘子喜不喜欢。” 云霜不由得笑了,“不过随便吃点东西,没什么好讲究的,而且,这些东西都很好吃。” 大金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道:“怎么能不讲究!云娘子这么辛苦都是为了帮我们查案子,江总兵如今领兵在外,我们也要帮江总兵照顾好云娘子才是。” 他话音未落,旁边刚塞了一口胡饼进嘴里的挑云便被呛到了,很是狼狈地咳嗽了好几声。 大金顿时慌了,连忙倒了杯水过去,一叠声问:“没事?没事?!” 挑云抽空摆了摆手,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偏偏大金见挑云没事后,便继续与云霜说话道:“说起来,江总兵去了肃州那么久了,应该快回来了?江总兵定是有写信给云娘子?” 云霜看了挑云一眼,微微一笑道:“嗯,应该快回来了。” 江啸前两天确实写了信给她,还是吴起亲自去卫所拿回来的,云霜收到的时候有些讶异,听到吴起说这是总兵写给她的家书时,更是有些窘迫地低咳了一声。 她没想到,江啸会专程写信给她。 她在这里,竟然也有可以给她写家书的人了。 这封信也不长,就是简单说了一下如今战事的情况,并且说他不日便归,只在信件最后写了一句——盼卿卿万事皆好,伊儿尹儿活泼康健,吾思之念之,盼望重逢之日。 淡淡的温情与若隐若现的思念之意,一下子就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勾了起来。 云霜觉得自己不是那种粘人的性子,是以江啸离开这大半个月,她也没有时时想起他,那一刻,她才惊觉,原来自己心里还是想他的。 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想他身上受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想他这个人,分明报喜不报忧,自己刚刚经历过那般凶险的一仗,信里却只字未提。 那一刻,她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字若千钧。 在完全没有信息网络的时代,短短的一封信,承载了太多的情感。 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回一封信,吴起却说,总兵快回来了,她现在回信过去意义也不大,还不如把话留着,等总兵回来慢慢说。 云霜自己也不知道,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柔和,一双杏眸仿佛水波荡漾一般,哪里还有方才查案时的雷厉风行。 周郎君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眸色幽深地看着她,“云娘子与江总兵很熟悉?” 云霜自是知道这两人对她的想法,好笑地扬了扬嘴角,刚想解释两句,门外就突然走进一个捕快,看向杨元一道:“蒋夫人过来了。” 似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杨元一愣了一瞬,快速把手上吃到了一半的胡饼收了起来,才道:“先把人带到旁边的房间,我们立刻到。” 云霜也只能先收起其他心思,站了起来道:“过去。” 不管如何,还是要先把正事做完。 几人走到旁边的房间时,就见蒋夫人正面如金纸地坐在里头,脸上竟是不见多少悲痛哀戚,反而……有些怔怔然般的呆滞。 见到他们走了进来,她转头看了一眼,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低声道:“你们说有些事要问我,不知道你们想问的,是什么。” 她无法忘记,方才突然知晓夫君遇害那一刻,心里那不敢置信又复杂至极的思绪。 以至于直到现在,她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云霜走进去,淡淡道了句:“蒋夫人请坐。” 这才和其他人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见到云霜竟是坐在了最中间的主位上,蒋夫人似是有些讶异。 云霜只当没看到,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道:“蒋夫人刚刚去停尸房看过黄郎君的尸体了,黄郎君突然遇害身亡,蒋夫人的情绪却似乎……还挺平静?” 听出了云霜话语里的试探,蒋夫人忍不住讥讽一笑,“我也没想到,看到那男人躺在停尸房那一刻,心里竟会涌现出一股快意!” 她说着,看了对面的一众人一眼,冷声道:“你们县衙是怎么查案的,我不知晓,但我听说,你们去过城外黄花村那个宅子了。” 容娘子的住所所在的村子,便叫黄花村。 见云霜他们默认了,蒋夫人忽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道:“我早已是知道,那就是个懦弱、无能又言而无信的男人,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还瞒着我,在外头养了外室! 若不是我前几日算账,发现家里好几个铺子的账簿有些不对,察觉到那厮似乎挪用了一大笔银子,我也不知道,他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女人豪掷千金!” 云霜静静地看着她,道:“而且,那个女子,还是你走失多年的妹妹,是?” 蒋夫人身子微微一僵,似是万分痛苦而荒谬地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不知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说,她是我走失多年的妹妹,她已是找了我们很久很久,她会跟着黄正年来夏州,就是为了找我们……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亲妹妹……我那可怜的燕子……怎么突然就成了我夫君养在外头的外室,这般荒谬的事情,你们觉得我该相信吗?!” 第二百六十章 语言中的线索 蒋夫人的语气逐渐激动了起来,云霜却始终脸色不变,等她说完后,才淡声道:“该不该相信,该是蒋夫人考虑的事情,而且,蒋夫人已是有了决断了,是?” 蒋夫人紧紧抿了抿唇,眼眸微红,没有说话。 云霜又道:“方才容娘子与我们说,蒋夫人是今天才知道容娘子是你妹妹这件事的,当时,你是怎么遇到容娘子的,容娘子又是怎么跟你说的,可能与我们详细说一下?” 蒋夫人又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我察觉到黄正年偷偷挪用了一大笔银子后,便立刻派人暗地里去查,他到底做了什么,查着查着,就让我查到了他养在黄花村的那个人。 我是今天早上收到这个消息的,我心里很是愤怒,立刻带上人去了黄花村,想看看那个狐狸精到底长什么样子……谁料,我还没走到黄花村,就在路上见到容娘子……遥遥走了过来…… 她见到我,似乎很是讶异,除了讶异之外,她的神情还很奇怪,好像刚刚才大哭过一场,很是激动,又很是伤感的模样…… 我先前叫人去查消息的时候,有人找到了她的一副画像送到了我手上,因此,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然而……不待我发怒,她……突然就扑了上来,哭得很凄惨地说,我是她阿姐,她是我走丢了很多年的妹妹……” 蒋夫人说到这里,似是又觉得无比荒谬,扯了扯嘴角道:“我以为她疯了,正要把她推开,她却突然撩起袖子,给我看她手臂上的胎记,那个胎记,跟我走失的妹妹,确实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情绪激动地与我说了很多话,我却始终无法回应她一句……” 云霜听到这里,打断她的话,道:“容娘子当时都与你说了什么?” 蒋夫人怔了怔,想了一会儿,才道:“当时我心神恍惚,没怎么听得进去,只记得,她一直在说什么……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伤害她的家人……还说什么,她会保护我们的,她找了我们那么久,她便是豁出性命,也一定会保护好我们……” 这些话,虽然出自蒋夫人口中,却莫名地让在场众人都心底一寒。 这话语中那近乎扭曲的执念,不像是一个正常人所能拥有的。 林晚照想到了方才见到的容娘子,不由得喃喃道:“容娘子的心态……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也难怪她能那么心狠,不但堕了自己的孩子,还要把黄郎君也杀死。 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人,永远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家人,而黄郎君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让她找到自己家人的跳板罢了。 云霜的眉头却轻轻蹙起,忽地道:“你说,容娘子说,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 蒋夫人还沉浸在那种不真实的荒谬感中,听到云霜的话,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是。” 因为这几句话太云里雾里,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小胖见到云霜那困惑的神情,有些不解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回答他的,却是站在一旁的周郎君,只听他温凉悦耳的嗓音道:“容娘子是在去完案发现场后,才见到蒋夫人的,那时候,她已是知道了黄郎君遇害了。 如果在她看来,黄郎君遇害,就是一切事情的结束的话,她不该用‘事情快要结束了’这样的说法。” 事情快要结束了,也就是说,还没有结束。 黄郎君已是死了,为什么她还要说,事情还没有结束? 众人顿时脸色微变。 这里头对这一切最感到困惑的当属蒋夫人,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对面的一众人,“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云霜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你说,你还没走到黄花村,就见到了容娘子,按照黄花村的方位,从城里过去的话,你应该是从村头进去的?” 蒋夫人一脸怔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啊,我当然是从村头进去的……” 这下子,不用周郎君提醒,杨元一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一皱道:“可是,如果从案发现场往容娘子的住处走的话,应该是从村尾进去的!” 容娘子的住宅位置本来就偏,几乎在这个村子的最尾端。 容娘子说,她当时离开了她的住处,是要把熬好的毒药拿去给黄郎君喝。 那她应该是径直往黄郎君遇害的地方去才对! 发现黄郎君死了,她往回走,也该是走到村子的尾端,又怎么会出现在村头! 总不会她特意绕了一个圈,走到村头去了! 云霜紧盯着蒋夫人,道:“当时容娘子可有说,她是从哪里来的?” 蒋夫人脸色微白,摇了摇头,“我……我忘了……” 跟在蒋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忍不住开口道:“当时夫人大受震惊,确实没仔细听容娘子说了什么,老奴却是一五一十听着的,容娘子没说她是从哪里来的。” “那她当时,手上可有拿着什么?” 那嬷嬷又道:“老奴记得,她手上还拿着个水壶,里头还装着水来着,晃起来有哗哗的水声。 后来回到住处后,她就让那里的侍婢把那个水壶收了起来,还叮嘱她们,小心点收好那个水壶,里头的东西不要撒了,她一会儿可能还要喝。” 杨元一几人不禁一脸震惊地对望了一眼。 那个水壶里是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专程给黄郎君熬的毒药啊!她说一会儿还要喝是什么意思?! 还是,她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让那两个侍婢知道水壶里的是什么? 云霜却半天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嘴角微微一扬,眼里一片拨云开雾般的清明。 她抬眸,看着蒋夫人笑笑,道:“我要问的问题已是问完了,耽误蒋夫人的时间了,蒋夫人还有事情的话,可以先行离开。” 蒋夫人一脸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站了起来,行了个礼,离开了。 她脸上这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杨元一他们可太熟了。 蒋夫人一走,杨元一便按捺不住地道:“云娘子,你可是已是知道,容娘子到底隐瞒了什么了?更甚者,已是连凶手是谁都知道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最重要的情报 云霜迎向其他人投来的视线,嘴角微微一扬,点了点头道:“有点头绪了。” 挑云第一次见云霜查案,这会儿一脸懵,下意识道:“什么头绪?” 方才那蒋夫人虽然说了不少情报,但那些情报在他听来,都云里雾里的,谜团很多,但谜底却一个都不知道。 云霜淡淡一笑,道:“你们觉得,蒋夫人那番话中,透露出的最重要的一个情报是什么?” 林晚照不禁一脸沉思道:“容娘子当时从案发现场回来的时候,绕路了?” 她方才还一直在想,容娘子为什么要绕路呢。 她特意绕路,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云霜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道:“为什么说容娘子绕路了?她本该出现在村尾,最后却出现在了村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压根没有去案发现场?” 众人一怔,都一脸讶异地看向云霜。 杨元一忍不住道:“她没有去案发现场的话,怎么会知道黄郎君遇害了?!” “有没有可能,她并不确定黄郎君遇害了?那只是她的一个猜测?” 云霜眼角微微一扬,道:“所以,她才会对蒋夫人说,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而不是说事情已经结束了,而且,她没有把精心熬制好的毒药丢弃,而是带回了家,跟自己的侍婢说,水壶里的东西,她一会儿可能还要喝。 如果,把这所有怪异套上一个她其实不确定黄郎君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没死,她便要亲自动手的解释,那……一切便都能说通了。” 一众人依然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显然还有许多没有想通的地方。 杨元一又连忙道:“云娘子的意思是,容娘子预料到了黄郎君的死亡,但不确定?可是……先不说她是怎么预料到这件事的,她要确定黄郎君是不是死了,也不难啊,她直接去现场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如果她一心想黄郎君死,按理来说,她是会跑过去看一眼确认的。 她偷偷跑过去,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云霜却扬了扬唇,道:“我觉得,她去了,可是,她很可能,没有去对地方。” 杨元一一怔。 这时,周郎君温和清淡的嗓音响起,“你们可记得,云娘子初初到了案发现场时,曾问过死者身边那几个仆从,他们郎主为什么能那般心大,不怕落单遇到贼匪,也要把他们都遣出去办事?” 杨元一自是记得,立刻道:“当时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方贵,他说,他们郎主敢这么做,是因为他们这回回来没带什么贵重物品,他们一路过来,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休息的地方,离城门也近……” 说到这里,他脑中精光一闪,眼眸微睁道:“周郎君莫非想说,他们这次休息的地方,与他们先前休息的地方不一样?!” 容娘子当时没说她具体去了哪里见到黄郎君身亡的,只说她去了他们从外地回来惯常用来休息的地方,他们便下意识觉得,那个地方就是黄郎君遇害的地方。 但如果不是呢? 也许,黄郎君先前确实有一个固定休息的地点,他每每从外头回山阳县,都会找借口在那里停下,然后偷偷摸摸地派人去探望容娘子,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他和容娘子间一个不需言明的默契。 只是……这回不一样!这一次,因为边境动乱,各种强盗贼匪趁机四处冒头,便是黄郎君他们说得再轻巧,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害怕? 所以这回,在选择休息地点时,他们很可能摒弃了之前的老地方,而选择了一个离城门更近的地方! 而这一点,是容娘子不知道的! 所以,容娘子确实跑过去确认了,只是她没找到他们,所以,她压根不知道黄郎君是不是真的遇害了,一直到他们县衙的人找上门来,她才确认了这一点! 杨元一立刻激动地叫了个捕快进来,道:“那几个嫌犯还没离开,你们速速去找他们确认,他们先前从外头回山阳县,都是在哪里休息的!” 那捕快应了一声,便下去做事了。 其他人还沉浸在云霜那些推翻他们认知的推断里,大金张了张嘴,把方才杨元一一笔带过的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可是……容娘子是怎么预料到,有人要对黄郎君不利的呢?” 云霜扯了扯嘴角,眼中掠过一抹寒光,道:“也许,她不是预料到的,而是,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众人又是一惊。 杨元一的脑子到底不差,轻吸一口气,道:“云娘子的意思是,凶手之所以对黄郎君下手,完全是因为……容娘子在背后操控?!” 虽然……容娘子看着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但这也不足以让他们做出这个推断! 云霜看出了杨元一的震惊,淡淡一笑,道:“杨捕快可记得,当时容娘子说认得我,还去过我的小摊吃麻辣烫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她顿了顿,也不用杨元一回答,已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说,我那个摊子上的东西好吃又实惠,还特意提到了我的摊子可以添加米饭,说这一点,可以满足许多胃量大的人。 我的摊子有那么多可以说的地方,她却偏偏提到了添加米饭。 人很少会对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之外的东西感兴趣。举个例子,因为大部分女子胃量小,她们来了我的小摊后,通常会给她们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我们小摊的麻辣烫,便是我们作为小食推出的牛奶布丁。” 她的牛奶布丁是妥妥的小孩和女子的杀手,只要是来她的小摊上尝过的,十有八九都会回头来寻。 云霜见众人脸上已是出现了几分恍然之色,淡淡一笑道:“明明我们小摊卖的小食除了牛奶布丁,还有猪皮冻,但年轻的娘子们就是会更记得牛奶布丁。 同理,因为年轻的娘子们用不上我们添加米饭这个优惠,她们脑子里,通常也不会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然而,容娘子当时却是特意提出了这点,就仿佛……她对这一点印象十分深刻一般。”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他的耐心与温柔 杨元一似懂非懂地道:“云娘子的意思是,对添加米饭这点印象深刻的人,很可能不是容娘子,而是……另有其人?!更甚者,容娘子很可能是听了他的推荐,才去你的小摊吃东西的?” 这就有意思了。 会推荐容娘子去云娘子的小摊吃饭的人,又是谁? 林晚照想了想,犹豫地道:“推荐容娘子去霜姐姐的小摊上吃东西的人,会不会就是黄郎君呢?” 黄郎君也是一个男人啊,会多吃几碗饭很正常? 云霜却笑了笑,道:“我当初推出添加米饭这一点,是想着去吸引口袋中没有多少铜钱的寻常百姓的。 我做的只是摆摊的小本买卖,不是装修奢华的饭馆,更没有什么远近闻名的大厨,一开始会来我这边吃东西的,只会是一些为生活而奔波的寻常百姓。 只是,我的摊子后来名声大了一些,才吸引了一些家底深厚的顾客过来尝鲜。 然而对于那些不愁钱的顾客来说,他们来到我的摊子,给他们印象最深的绝不是可以续加的米饭。” 那种讨好底层百姓的贪小便宜行为,他们压根看不上,更不会放在心上。 “我举个例子,如果是洪福楼的贺东家来我的小摊上吃饭,你觉得,她会对什么印象最深刻?” 林晚照因着云霜的缘故,最近跟贺文君也打得火热,这会儿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以贺东家的性子,定是会想,这么一个小摊怎么竟吸引了这么多客人过来?它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话音刚落,她就悟了! 霜姐姐拿贺东家举例子,是因为,死去的黄郎君跟贺东家一样,是个商人! 对于商人来说,永远是利字当头!见到一个客如流水的小摊,他们首先关注的只会是,它到底是因为什么这般吸引人! 就像霜姐姐所说,可以续加米饭这一点,是吸引那些口袋里没几个钱又想占点小便宜的普通百姓的! 也只有他们,会把这一点拿出来津津乐道,在把霜姐姐的小摊推荐给别人的时候,着重拿出来说,仿佛这是什么别人听了也会很高兴的事情! 杨元一轻吸一口气,也终于明白了云霜的意思,“云娘子是觉得,推荐你的小摊给容娘子的人,是黄郎君身边那四个仆从之一?” 他们不正符合云娘子所说的,是那种会对可以续加米饭感兴趣的人吗? 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去想,容娘子很可能跟那四个人的其中一个往来过密的话…… 那她从中做点手脚,引诱她去杀死黄郎君,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怔怔然道:“那张找不到的毒药药方的原方子,不会是被容娘子给了凶手?” 至于她为什么要把那个方子给凶手,他暂时不得而知。 也许是想建议他利用方子上的毒药杀死黄郎君,又或许是有别的考量。 想通了这许多关节,林晚照心底微颤。 她到底太单纯,先前只知道有人会去杀人,已是很可怕了,竟然还会有这么一些人,为了不弄脏自己的双手,就想方设法让别人替他去杀人。 这种人,比亲自动手杀人的人,还可怕。 她抿了抿唇,问:“可是这样的话,容娘子那时候为何要隐瞒自己和蒋夫人的关系呢?” 就像她真的怂恿了别人去杀黄郎君,也跟她与蒋夫人的关系没关系不是吗? 云霜静默片刻,道:“我不太清楚,也许她单纯是想把这个案子变复杂,增加我们查案的难度,又或者,她也心里有愧,希望我们在这个案子里多绕几圈,好让真正的凶手……有机会从中脱身。” 就在这时,杨元一方才派出去的捕快回来了,一进来就道:“元一哥,我去问了,那个叫方贵的郎君说,他们这回确实没有在以前常去的地方休息,他们以前经常休息的地方,是在方武给黄郎君打水的那条河附近,从那里去容娘子的住处还要更近一些,而且……会经由村头去到容娘子的住处。 不过那里不在官道上,离城门也比较远,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这回才换了地方。” 这相当于是证实了云霜的推断! 大金不禁呐呐道:“老天,我都想见见那个容娘子了。只是,我们不是还不知道,那个杀死黄郎君的真凶是谁吗?” 因为今天杨元一出城的时候,大金有旁的事情做,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云霜却微微扬了扬唇,道:“不急,如今幕后黑手都已是被揪出来了,那个被推到台前的角儿,要找出来又有何难?” 她随即,说了几件事让杨元一去做。 这个引敌深入的法子,云霜已经不是第一次使了,杨元一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云娘子放心,有消息我会遣人去通知云娘子的。” 云霜笑了笑,道:“那麻烦杨捕快了。没有旁的事的话,我便先回去了。”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是完全黑透了。 云霜不禁暗自嘀咕,也不知道那两个小不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这会儿回去,还能跟他们说说话,检查检查他们今天的功课。 检查功课这件事,以前江啸在的时候,都是他来做的。 他似乎十分钟情于做这件事,每次晚膳过后,都会把两个孩子叫到面前,十分有耐心地询问他们今天都学了什么,若是他们做得好,就会薄唇微扬,眸色温和地抚一抚他们的小脑袋。 若是发现他们哪天开小差没有好好学习,也不会恼,只是会十分温和地询问他们,今天都发生了什么,怎么没有好好听讲? 云霜必须承认,这方面的耐心,他远胜于她。 云霜先前曾问过他怎么那么喜欢询问两个孩子的功课,他只是淡淡一笑,说,他爹以前,便是这般考究他的功课的。 后来,虽然祖父和外祖父也十分关心他的学业,可他们一个严厉一个奉行自律,都没有再像他父亲一般,这般细致地询问他的功课。 他只是觉得,有人这般关心询问自己的功课,也是挺好的。 云霜想到这里,一颗心微微一柔,站起身跟杨元一他们告辞,便走了出去。 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周郎君他们自然也要告辞了。 杨元一连忙殷勤地送他们出去,往县衙门口走的路上,试探地看向周郎君道:“今天事情多,还没有询问周郎君,不知道周郎君来山阳县是有什么事?可有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周郎君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 这时候,他们已是走到了县衙门口,云霜还没迈出去呢,就见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脖子上坐着一个小女娃,右手牵着一个小男娃,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见到云霜,立刻眼神一亮,激动道:“表嫂,真巧!伊儿和尹儿闹着要来找你,我便带他们过来了……” 话音未落,他就见到了紧跟在云霜身后的男人,一张嘴顿时十分不雅地张成了一个圆圈,眼眸大睁,那傻样,就仿佛突然见到了地府的牛头马面站在了他面前。 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周郎君就眉头微皱,一双幽深复杂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尤许和他身旁的两个孩子,一字一字道:“尤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是你们的亲人 尤许眼睛瞪得不能再大,好半天都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不是……大兄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明京吗?! 其他人见到周郎君竟是认识尤许,都一脸讶异地看向他。 除了云霜。 她默默地瞥了瞥面前诡异的场面,便是脑子再灵活,这会儿也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多少猜到了这个周郎君的身份,本来是想离开了县衙后,再找机会跟他闲聊一会的。 这所有人里,最懵懂的当属尤许带着的两个孩子了,云伊见到云霜,立刻一脸兴奋地叫了声,“娘!” 云尹一整天没见到自己娘,有些急切地挣脱了尤许的手,小跑到了云霜身边,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抬起,握着云霜的手,抬头笑微微地道:“娘,我们来接你回家。” 云伊见状,有些急了,她也想去亲近娘亲,但她现在坐在表叔叔的肩膀上,要下去的话需要表叔叔帮忙,她连忙用小手拍了拍似乎变成了一块木头的表叔叔,软乎乎地道:“表叔叔,我要下去。” 身下的男人却半天没有回应。 云伊顿时更急了,不自觉地扭动着小小的身体,还在震惊中的尤许一时没有扶稳她,眼见着小丫头某个瞬间用力地扭了扭腰,整个身子突然就往后倒去,云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开口,周郎君突然变冷的声音就响起,“尤许!你在发什么呆!” 自家大兄平日里端方温和,但一旦生起气来,又自带世家大族背负所有期待和责任的嫡长子的威严气势,尤许霎时身子微抖,回过神来,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小丫头抱稳,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还不知道自己方才有多危险,脚丫刚触到地面,就笑嘻嘻地跑向了自家阿娘,紧紧抱住云霜的大腿,仰着小脑袋道:“娘,我和阿兄都好想你!你今天的坏人抓到了吗?” 挑云震惊地看着那两个孩子,又想着方才云伊唤尤许的那声“表叔叔”,只觉得两眼一蒙黑,竟是一时没过脑,脱口而出,“这是……表郎君的继子和继女?!” 老天爷,虽然方才在廨房里,听到县衙的人跟云娘子的对话,他已是有了一些猜测。 这会儿亲眼看到,还是无异于天降巨石,砸得他脑子半天回不过神来。 尤许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些,连忙摆手,“不是!当然不是!伊儿和尹儿是表兄的亲生孩儿!” 挑云脸上的表情更震惊了。 尤许急得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有些自暴自弃地道:“反正,他们不是什么继子继女,你们不要乱说话!表兄听到要生气的!” 不待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一向好学的云伊已是一脸困惑地问:“娘,什么叫继子继女呀?” 其他人:“……” 云霜正有些头疼,身旁的周郎君却突然单膝跪下,一双温润眼眸底下是满满的惊涛骇浪,只是到底混迹官场多年,便是心绪再如何不稳,表面上依然平静从容,定定地和面前的小丫头对视了半响,他忽地,嘴角微微一勾,温声道:“是他们搞错了,你唤……伊儿是?初次见面,我是你表伯伯。” 云伊胆子本来就大,被人这般乍然看着也不露怯,一开始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她愣了愣,脆生生地道:“表伯伯跟表叔叔一样,也是我们的亲人吗?” 先前她问娘表叔叔是什么,娘就说,表叔叔是他们的亲人。 站在旁边的云尹虽然没说话,但一直带着几分警惕和好奇看着周郎君,看着云尹眉眼间那熟悉的模样,周郎君心头微动,嘴角的弧度不禁扬得更高了,“对,表伯伯是你们的亲人。” 云伊和云尹虽然没见过这个表伯伯,但他们下意识很喜欢他,这么好看又温柔的人,他们先前从没见过。 果然就像娘说的,他们还有好多好多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是些特别特别好的人! 云伊不禁眼睛闪闪发亮地看向云霜,激动道:“娘!娘!你听到了吗?我们又多了一个表伯伯啦!” 看着她这般兴奋的模样,周郎君忍俊不禁,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道:“不止表伯伯,你们曾外祖父和舅奶奶也来了,他们见到你们,定然会很欢喜。” 尤许闻言,顾不上已是张得有些麻木的下巴,嘴巴一下子又张大,不可置信道:“大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祖父和娘……也来了?!” 周郎君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一眼,却让尤许小心肝一颤。 他知晓,大兄生气了,因为他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们。 周郎君没有理会尤许,又摸了摸云伊的小脑袋,才站了起来,看向云霜,眼眸带着浅淡却真诚的笑意,道:“抱歉,一路过来为了省事,隐瞒了身份,在下并不姓周,姓尤,单名一个也字,是……许儿的大兄,也是阿啸的表兄。 先前不知晓云娘子和阿啸的关系,行事间多有不妥,还望云娘子不要介意。” 云霜脸上没有一点讶异之色,只有淡淡的无奈,轻笑一声,道:“尤郎君说的哪儿话?我们之间一直没时间正儿八经地认识一番,有些误会也是正常,没必要这般郑重地道歉。 我本来便想着,等案子告一段落,再与尤郎君好好聊聊的。 尤郎君此番过来,是……为了江总兵?” 虽然已是消化了一整天了,女子此时的通透聪慧还是让尤也暗暗感叹,嘴角微微一扬,道:“祖父这几年最不放心的便是阿啸,可惜阿啸……与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这些年也没怎么回来看望祖父。 突然听闻阿啸要成亲了,老人家心里不放心,非要亲自来看一眼,只盼着没有给阿啸和云娘子带来什么麻烦才好。” 尤许这会儿已是彻底回过神来了,心里的叛逆分子又隐隐地冒头,小声咕哝道:“人都来了,还说什么希望没有给人带来麻烦,大兄,你良心不会痛吗?” 他自以为说得小声,尤也却哪里听不到。 顿时一脸头疼地暗暗瞪了尤许一眼。 来了夏州都快四年了,竟还像个孩子一般,没什么长进。 云霜不禁好笑地扬起嘴角,道:“方才虽然吃了点东西填肚子,但东西吃得不多,尤郎君不嫌弃的话,可要来我家吃个便饭?” 第二百六十四章 “私定终身” 他们这回来夏州本来就是为了看看阿啸的未婚妻,如今知道里头竟还有这般的惊喜,尤也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笑着看了看一脸渴望地仰头看着他的云伊和云尹,轻声道:“好,那就劳烦云娘子招待了。” 回去路上,尤许还沉浸在祖父和娘竟然也来了夏州的震惊里,快走到云霜家门口了,才想起来问:“对了,大兄,不用把祖父和娘也一起请过来吗?” 尤也一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耐心道:“祖父和娘长途跋涉,本就很劳累了,今晚先让他们好好休息。何况……祖父年岁高了,若一下子让他受到太大的刺激,我担心他受不住,等我回去先与他们说一说这件事,再安排他们与云娘子他们见面也不迟。” 云霜不禁笑看了尤也一眼。 比起尤许,他这个大兄不管是心智还是各项安排,都要更成熟稳妥。 林晚照也跟着他们回来了,这会儿忍不住道:“难怪我说我瞧着尤大郎君和慕容夫人有些眼熟呢,可惜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他们两面,记忆不太深刻,否则,我早该把他们认出来了。” 慕容夫人,便是尤也和尤许的娘。 尤许闻言,犹豫了片刻,道:“可是,大兄,不是说……明京那边如今情况不太好么?你和祖父这会儿过来,会不会太冒险了?” 如今圣上一派和木丞相一派在朝中斗得你死我活,天昏地暗,形势可以说是一触即发。 作为圣上一派领头人之一的尤家,自是木丞相一派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凡能挑一分麻烦的地方,他们都得卯足劲挑出十分的麻烦来。 他们位于边疆州镇,虽然对于朝堂上的事知道得没有很清楚,但在跟尤家的通信中,尤许还是能感觉到一些端倪的。 这也是当初,尤许知道江啸只是简单跟祖父他们说了自己要成婚这件事后,没有继续劝他跟他们说更多细节的原因。 表兄与云娘子间的关系太难在一两句话里说清了,更别说其中还夹杂着两个孩子,说得太多,恐怕会让祖父他们担心。 谁料,便是如此,祖父还是忍不住跑过来了。 尤也闻言,只淡淡一笑,道:“祖父他老人家刚被木家那群人弹劾过,如今在明京,也不宜行事过于高调。木家那群人也巴不得祖父他老人家不要再在外头蹦跶,他们这会儿还以为,祖父还在城外的庄子里休养呢。” 他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短短几个字,就似乎道出了朝堂上风波诡谲的勾心斗角。 尤许的心猛地一紧,连忙问:“祖父他怎么又被弹劾了?这回是太后做的,还是那木丞相做的?大兄又怎么有那么多时间,陪着祖父过来?刑部的事情不用做了?木家那群人不会起疑么?” 尤也温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家虽然被盯着,木家那群人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如今,算是堪堪维系着一个平衡。 所以,我们才要隐姓埋名过来,且……我们在这里,也无法待太长时间。” 说着,他看了云霜一眼,见她没有因为他们说的话,露出什么困惑惊疑的神色,便知晓,这些事,她也是知道的。 看来,阿啸和尤许他们平日里并没有在她面前回避这些事情。 林晚照虽然对他们的话听得一知半解的,但有一点她听出来了,他们应该很快就要离开夏州了,不由得道:“你们难得来一趟,难道不能参加了霜姐姐和江总兵的婚礼再离开吗?我娘常说,霜姐姐和江总兵的婚事上少了双方的长辈,多少有些遗憾,你们这会儿来了,倒是刚好赶上了。” 尤也的眼神不禁柔和了几分,看着云霜问:“你和阿啸的婚事定在了什么时候?” 云霜微愣,乍然和未来夫君那边的亲人谈起这件事,莫名地有些不自在,有着瞒着双方家属私定终身的感觉,轻咳一声道:“原本是定在十一月底的,但江总兵如今还没回来,估计要往后延了。” 今天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四号了。 而江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婚期要顺延这一点,云霜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尤也顿时眉心微蹙,“婚期怎么这么赶?阿啸这般行事,也太不妥善了。” 这是担心,江啸会委屈了云霜。 云霜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次婚礼一切从简是他提的要求,尤许就突然开口了,“对了,我今儿过来,是有个好消息要给表嫂的!” 尤许看着云霜,嘴角高高扬起道:“今天肃州那边传来消息,表兄已是带兵从肃州折返了,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晚膳前就能到。” 肃州和夏州本来就紧挨着,若是快马加鞭,一个晚上就能到了。 云霜的心微微一跳,嘴角已是忍不住扬了起来,“他的事情都做好了?” “便是还没做好,也要抓紧完成,早些回来啊!” 尤许眨了眨眼,戏谑道:“只怕表兄早就归心似箭了。” 一旁的尤也听说江啸要回来了,脸色也温和了几分,只是,眉心的皱折依然没有散开,轻声道:“便是阿啸能在月底前回来,这婚期也太赶了。” 便是往后顺延几天,也难以好到哪里去。 阿啸的婚事,不该如此敷衍随意。 他们也不是没有能力办一场体面的婚事。 这般仓促,不管是对阿啸还是对云娘子都不尊重。 他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云霜道:“云娘子的家人……如今可在夏州?” 所以为什么说任何事,只要掺杂上家长,都会变得复杂呢? 尤也甚至还不是江啸正儿八经的长辈。 云霜莫名有种感觉,她和江啸的“私定终身”,只怕要进行不下去了。 她轻咳一声,斟酌着道:“我的家人……不在夏州。” 尤也一怔,“那云娘子的家人可知道云娘子要和阿啸成亲的事?” 虽然他还没搞清楚那两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但他原本以为,他们两个如今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至少双方家长都是知晓的。 云霜:“……他们还不知道。” 尤也:“……” 云霜:“……”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尤也最后,用一句话做了总结,似是万分头疼地叹息道:“阿啸终究是太年轻了。” 说着,他看向云霜,眸色温和却暗含力量,“云娘子,你放心,如今我们来了,便绝不会让阿啸这般委屈你。” 云霜:“……” 尤也话语中对江啸的暗暗指责,她自是听出来了。 不禁好笑又无奈。 也不知道江啸回来后,知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心情。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成绩太好了 晚膳结束后,云霜想了想,还是把那两个孩子是怎么来的,简单地与尤也说了。 要说清楚这件事,多少要带出云霜先前曾经与人私奔的事。 云霜是不在意这件事,先不说她不是跟何文宾私奔的原主,便是她真的做过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谁都有眼瞎的时候,她自己也不怎么在乎外头的流言蜚语。 但她也知道,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多少是会介意这种事的。 因此,尤许见云霜这般坦诚,不禁有些讶异地看向她。 他们虽然知道一些内情,但也从来不敢在云霜面前揭开这道伤疤。 倒没想到,她本人倒是直接说出来了。 云霜见状,只淡淡一笑道:“纸包不住火,尤老爷子便是为了亲眼看看我才来到这里的,他若是有心查这件事,迟早会查出来的。” 尤也不禁若有所思地看着云霜,“云娘子就不担心,祖父知道这件事后,会反对阿啸娶你?” 云霜微微扬眉,轻笑道:“虽然江总兵很少在我面前提及尤老爷子,但我能看出来,江总兵对尤老爷子很是敬重,会让江总兵这般敬重的人,不会是那种因循守旧的老顽固。 何况……便是尤老爷子反对,又如何?要与我成亲的人是江总兵,我知道江总兵不在意便是了。” 时时刻刻在乎别人的想法,多累啊。 若江啸是会在乎别人想法的人,他当初就不会一意孤行来到夏州了。 尤许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由得笑了,眸色温和道:“不愧是云娘子,云娘子说得没错,祖父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人,甚至,我觉得,祖父会很喜欢云娘子。” 顿了顿,他拿起面前的茶盏浅酌一口,道:“今晚这些事,我会与祖父说的。只是,云娘子当真不需要我们帮忙联系你在永州的家人?” 永州在明京附近,而明京是尤家的地盘,由他们出面,要联系上云霜的家人,再简单不过。 永州如今的刺史,甚至还是尤老爷子曾经的门生。 云霜淡淡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先前我就与江总兵讨论过了。我本是打算等来年开春,江总兵回京述职时,与他一起回去,再亲自去见我的家人。 这些年……他们为了找我,耽误了许多事情,我爹有职务在身无法四处奔波,但我阿兄原本是要下场科考的,却因为要四处寻我,耽误了这许多年,直到去年,才参加了乡试,明年开春,便要去明京参加会试。 我现在递消息给他们,只会让我阿兄分心。” 这是江啸先前帮她查回来的情报。 她这个便宜兄长名为云浩然,从小脑子就好,在学院中颇受先生赏识,许多人都说,只要他下场考试,定能金榜题名。 六年多前,原主十六,他十八,在原主与人私奔那一年,他本来是要下场参加秋闱的。 因为原主下落不明,他只能暂时放弃考试,四处寻找妹妹的踪迹。 据说去年他参加秋闱,高中亚元(乡试第二名),原主爹娘对他给予厚望,云霜不想在这时候过于影响他。 听了云霜的话,尤也却忽地,眉头微蹙,“你说你阿兄,是永州的亚元?” “对。” 云霜微愣,“这成绩怎么了吗?” 尤也斟酌片刻,道:“这成绩很好,但也因为……太好了。如今明京的局势,云娘子应是知晓,去年圣上及冠后,谴责木丞相独揽大权的声音就越来越多,咱们如今的陛下,表面看似温驯,实则是个有想法的,木丞相这些年疲于应对,慌乱之下做出了许多事情。” 云霜没说话,眼眸却是微微一沉。 她自是知道,那家伙的手甚至伸到了夏州来,前段时间林晚照差点被劫掠的事情,不正是因为那家伙么? 以至于,她虽然从没见过这个木丞相,心底里却已是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可是,这与云浩然有什么关系? 尤也继续道:“木丞相一心固定木家的地位,不仅大肆挑起朝堂上的派系之争,甚至要把手伸到来年要参加会试的学子上。 每年各方势力笼络有可能考上进士的学子,本是常事,但这些事情,一般都是私下里进行,不会放到台面上。 然而今年,木丞相手底下的人,却是大张旗鼓地邀请各州前三甲的学子给他们递投名状,这是装都不装了。” 尤许一怔,这件事他也是第一次听闻,忍不住道:“这厮要做什么?这是连还没考上进士的学子,都要逼着他们战队了不成?!” “因为木丞相最近要做的事情,需要助力。” 尤也淡声道:“圣上已是及冠,然至今后位空虚,木丞相一心让木家再出一个皇后,然而朝堂上反对声音太大,圣上至今也没有松口,按照如今朝堂上相对平衡的局势,木丞相很难完全无视舆论,一意孤行地让圣上迎娶木家的女儿。 而他想要给自己那边加的码,其中一块便是来年要参加会试的这些学子。” 朝堂上当官的能有多少人?很多时候,民间学子的声音一样举重若轻,有些时候,甚至能影响一国的国运。 而每年最能代表民间学子,并对他们产生影响的,便是这些要来参加会试的佼佼者。 他们中每州的前三甲,更是在各个地方都有着一定的舆论能力。 云霜的脸色,不禁微微一沉。 难怪尤也会说,云浩然的问题是,成绩太好了。 他是永州的亚元,也在木家要拉拢的那批学子的行列。 尤许不禁恼怒道:“他说想拉拢就能拉拢了?谁不知道他木某人当初丁点学识都没有,完全是靠着祖上蒙荫和自己那个能干的妹妹上位的,别说其他人了,只要咱们祖父往前一站,那些学子瞎了才会选他……” 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微睁,“祖父不会是因此,才会被那群人针对弹劾的罢?!” 如今圣上那一派有两个领头的家族——袁家和尤家。 然而,论起对天下学子的影响力,袁家远远及不上尤家,更准确来说是,比不上尤老爷子。 而这些年,因着木家的针对,尤老爷子早已是退出了朝堂,虽然尤老爷子私下里一直在着书讲学,但影响力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木家趁此机会,也培养起了几个有能力的大儒,若这回,尤老爷子不站出来,仅凭圣上一派的其他人,还真的有可能打不过木丞相那派的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便宜兄长 尤也知晓自家弟弟愤世嫉俗的性子,为了避免他今晚睡不觉,淡淡笑着安慰了一句,“祖父确实是因此被针对了,但这些事情尚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倒也不算太棘手。” 尤许却也无法轻易放松下来,“他们弹劾祖父的点在哪里?!” 尤也又喝了一口茶,淡声道:“祖父的性子你也知道,向来直言不讳,不喜遮遮掩掩。这些年,他在自己的着作中多番抨击木家人外戚专权,祸乱朝纲……” 尤许眉头紧拧,“这不是事实吗?!” 虽然满朝的人,也没几个敢像尤老爷子那般直接把矛头对准木家。 但木家本就立身不正,便是被尤老爷子气得半死,这些年也只敢暗中搞点小动作,明着弹劾他写出来的东西,是一次也不敢。 尤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祖父抨击的只是木家人,也许木家还不敢光明正大地寻祖父麻烦。哪里知道,前段时间,有人把祖父先前写的一篇文章放了出来,文章里不仅抨击了木家,更甚者批评了先帝,直言木家如今会如此猖狂,与先帝在世时对他们的纵容和过度依赖脱不了关系,如今大齐朝廷的乱象,先帝也要负起一定的责任。” 尤许一脸震惊地看着尤也,“不是,祖父怎么会写这样的文章?!便是……便是真的写了,也不可能让它流到民间啊!” 先帝的身份背景,满朝上下都知晓。他并不是东宫嫡出,生母乃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只是运气好,在当初各方势力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坐上了木家这艘大船,被木家一路保着,在其他几方势力缠斗得元气大伤的时候,捡了个漏,登上了帝位。 当然,成大事者不计出身,然而,如果说这位捡漏的先帝当真有成大事者的能力和手段便算了,偏偏他各方面的资质都只能说十分平庸,乍然坐上那个位置,各方压力倾轧而来,他一时乱了分寸,竟是一面倒地依赖起了自己的岳丈家,把木家的野心和胃口养得越来越大。 尤老爷子这篇文章里说的,倒不算错,然而,事关皇室颜面,便是这些都是事实,也不是他们为人臣子有资格讨论的。 尤老爷子可以把木家抨击得一无是处,但万万不该把火引到皇家头上。 尤也嘴角的弧度不禁带上了几分嘲讽,“文章确实是祖父前几年写的,然而,祖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那篇文章是他私下里写给自己的,本不该暴露于天下。 乍然知道这篇文章流了出去,流出去的还是他的真迹,祖父他老人家也很是惊讶。” 尤许的眉皱得更紧了,咬牙道:“是家里出了奸细?!” “如今追究那篇文章是怎么流出去的,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那个奸细也已是被我们找出来处理了。” 尤也淡声道:“只是影响已是造成,若不是祖父曾经当过先帝的太傅,还有过往的名声撑着,这件事不会这般轻易过去。 为了平息舆论,爹、二叔和三叔主动提出了停职一个月,罚俸半年,祖父他老人家也提出了闭门思过,不再管外头的事务。 这段时间,祖父和我们尤家是不好太高调了。” 云霜不禁看了尤也一眼。 事情竟是比他们想的还要糟糕。 也难为尤也谈起这些事的时候,还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 尤许听到这里,不由得紧张道:“大兄,你这回有这么多时间来山阳县,莫非也被停职了……” “那倒不是。” 尤也轻笑一声,道:“我是正常的请假休假,趁此机会,刚好把之前积攒起来的假期一并休了。 如今尤家正在风头浪尖上,圣上一派的人巴不得我们再低调一些,我这一个多月的假,批得前所未有的快。” 见尤许还一脸担忧,尤也无奈地笑道:“你总是这般耐不住性子,所以我方才才犹豫,可要把这些事详细说与你听。放心,圣上一派的人里,不止我们尤家,如今虽然我们尤家被做局了,局势对我们有些不利,但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便别替我们瞎担忧了,如今真正要担忧的,该是云娘子的阿兄。” 云霜一直没有说话,也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她原本以为,云浩然现在定然在全力备考,哪里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些波折。 会试一般在三月份举行,很多学子都是过完年后,才启程去往明京,然而永州离明京近,若木家的人想现在就开始拉拢人,会提前找理由把明京附近优秀的考生叫进京,也不是不可能。 云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她的便宜老爹更是只是一个小小的正六品通判,哪里有能力跟木家对峙,像云浩然这样的考生一旦被卷入朝廷的权势纠纷,也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云霜心底有些乱,这些朝廷纠纷她不熟悉,干脆直接问尤也,“尤郎君觉得,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 该张扬的时候张扬,该谦虚的时候谦虚。 尤也看着云霜的眼神里,不禁又多了几分赞赏,道:“我先前听闻,早在各地乡试成绩出来后,木家的人就开始了各方的拉拢行为,我如今也不确定,云娘子的兄长可曾与木家的人接触,又是接触到了什么份上,我先遣人去查探一番,若事情不算紧急,便先派人去对他旁敲侧击一番。” 他也知晓,现在正是考生们最为紧张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轻易惊扰到他们,影响到他们复习的进程。 说完,他又温声道:“云娘子这般聪慧,令兄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云娘子倒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会尽尤家之力,护住令兄。” 云霜倒真不知道她这个便宜兄长是不是真的不会差到哪里去,从原主的记忆中,她只知晓,那是个老实本分、待家人以及妹妹都十分上心的兄长。 只是,她现在担心也没用,只能点了点头,道:“那麻烦尤郎君了。” 他们这一番谈话下来,夜也已是很深了。 尤也看了看天色,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天色不早了,我便不打扰云娘子了,这两天,等我向祖父他们说明了云娘子以及伊儿尹儿的事情后,再正式到访。” 云霜只能暂时把思绪从云浩然身上抽了回来,轻咳了一声。 正式到访什么的,莫名地有些压力山大啊。 只能庆幸,到那时候,江啸那家伙应该也已是回来了,不用留她一个人面对这些麻烦事。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吵醒你了? 送走了尤也和尤许两兄弟后,云霜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八月和十五还沉浸在江总兵的家人竟然过来了的震惊里,八月忍不住感慨道:“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尤大郎君那般温和矜贵的郎君,那满身的气度呀,让人想亲近又不敢亲近。” 十五忍不住笑道:“你算什么呀,小郎君和小娘子他们敢亲近不就可以了?奴婢瞧着今天尤大郎君照顾小郎君和小娘子时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吃晚膳的时候,他见到小娘子脸上沾了米饭,还拿出手帕替小娘子擦脸,看着,倒是很会照顾小孩子,也不知道尤大郎君膝下可是已经有子嗣了。” 尤大郎君是江总兵的表兄,估摸年纪大概在三十岁上下,这般年纪,寻常高门大户的郎君早就成亲生子了。 可是尤大郎君情况特殊,有一条腿行走不便,不知道这可会影响他的婚嫁情况。 她们先前也从没想过,江总兵还有那般的亲人。 云霜对江啸外祖家的情况了解不多,此时也没有那么多探究这些事情的闲情逸致,江啸外祖家的人突然到来,以及云浩然的事情已是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淡淡地敷衍了八月和十五几句,便去洗漱沐浴了。 擦干头发后,她像往常那般随手拿起一本书,倚靠在了床头,然而手上的书举了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 她在想云浩然的事情。 虽然尤也说,他会叮嘱人在一旁看着云浩然,尽量不让他过于陷入朝堂的纷争中,但如今尤家行动受阻,云浩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跟木家的人接触了,若是事情比想象中的麻烦,要如何是好? 云霜从没有想过不认这个世界的亲人,她原先的想法是,等她的生活稳定一些了,身上军户的问题也解决了,便找时间,回家一趟。 因着继承了原主的全部记忆和感情,对于实际上从未谋面的家人,她心里也天然地存在着一些向往和亲近,如今知道他们可能被卷入了麻烦中,心里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她在床上沉思了半天,终是轻叹一口气,合上了没翻几页的书本。 看来原定的计划,要做出一些改变了。 虽然尤也说,顺利的话,明天晚膳前,江啸便能带兵返回夏州,但他刚回到夏州,定然一堆事情要做,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有与他独处单独聊聊的机会。 云霜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最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云霜心底忽地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仿佛,身边有一道视线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过于灼热专注的视线如有实质,仿佛一场温润的细雨细细地落在她心间,细雨无声,打在地面上,却打落了一地的涟漪。 她不自觉地微微蹙眉,竟是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刚刚睁眼,就见到不远处浅黄色碎花暗纹的床褥上,月色在上头投下一圈清亮柔和的弧,她眼神有些失焦地看了一会儿,刚刚清醒的脑子一时还无法辨认出如今是什么情形,好一会儿,理智才稍稍回笼,意识到,现在天色还暗着,离天亮还很远。 她怎么在这时候醒来了? 想到睡梦中隐隐约约的感觉,她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下意识地翻了翻身子,在眼睛瞥到站在床边不远处的那个高大身影时,她身子微微一僵,因为过度的震惊和恍惚,竟是忍不住打了个颤,脑子也越发清明了起来。 床边的男人一如离开时的高大挺拔,一张五官俊逸却总是自带肃穆的脸沐浴在夜晚寂静柔和的月光下,似乎连他脸上那让人畏惧的棱角都柔和了一般,一双鹰眸仿佛盛着一弯湖水,浅显得能让人一眼看出里头的柔软和思念,以及隐藏在眼底的淡淡疲惫和倦意。 他身上还穿着带兵归来时的甲衣,银色的战甲被月色折射出淡淡的光晕,却依然掩不住他满身的风尘气息。 云霜的双眼跟他的眼睛对上,男人本就柔和的双眸顿时更柔了,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两人定定地对视了好半响,最终,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云霜,她轻轻撑起身子,迟疑着道:“江啸?” 见他没有唤他江总兵,江啸眼眸微微一弯,走前一步低声道:“吵醒你了?” “没有……” 云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脸上依然带着几分讶异和困惑,“你……怎么在这里?尤许不是说,你明天才会回来么?” 江啸犹豫片刻,没有急着回答她的话,走到一旁拿起火折子,点亮了床头的一盏小灯,原本仅靠天上的月色勉强视物的房间,顿时晕染开一小片橘黄色的光芒,在深黑的夜里,仿佛盛放开了一朵小花。 随即,他拉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注视着被橘黄色的灯光染上一圈暖弧的云霜,嘴角微扬,轻声道:“原本是明天回来的,但我想早些见到你和伊儿尹儿,便先带着一小队兵士连夜赶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见这个男人了,还是夜色太柔,他此时的嗓子低沉磁性,竟仿佛羽毛一般轻轻地在云霜的心头挠了挠。 她呼吸微微一紧,眼帘垂了垂,道:“你身为总兵,这样抛下大部队回来可以吗?” “该处理的事情我都已是处理好了,带队这件事,交给蒋兵和严方便行,他们两个平日里有些不着调,做起正事来还是靠谱的。” 心心念念了许多天的人就在眼前,江啸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云霜撑在床上的右手。 感觉到手背上干燥而灼热的触感,云霜莫名地,感觉江啸手上的温度似乎透过他们相握的地方,一下子扩散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嗓子甚至有些干燥了起来。 然而,便是感觉再怎么奇怪,她也从没有一刻想过,要挣脱男人的手。 云霜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道:“你看过伊儿和尹儿了吗?” “看过了。” “你连夜赶回来,可吃过东西了?” “在路上吃了点干粮。” “那……你现在饿不饿,可要……”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就突然握紧了她的手,带着淡淡笑意的嗓音响起,“霜娘,我们这么多天没见了,你可以看着我说话吗?” 第二百六十八章 要不,今晚留下来吧 云霜一怔,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有些讶异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方才他话里的那丝调侃,她听得一清二楚。 以前江啸跟她独处的时候,虽然也会很主动,但大抵缺乏经验,很多时候还是透着一丝青涩和不自然,甚至会在两人视线相对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 然而这会儿,他不但表现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调侃她了! 不过是去打了个仗,这男人还脱胎换骨了不成?! 看到云霜眼底的震惊,江啸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低声道:“这样与你面对面说话,我已是想了许久了。” 之前领兵出战,比这次耗时还长的不是没有,两年前甘州的总兵请求支援,他带领大军一连离开了快两个月。 但从没有一次,他会这般归心似箭。 战事结束后,在肃州处理战后事务的那段时间,他没有一天不想抛下所有事情赶回来,直到某天,面前的女子入了他的梦,先前那些旖旎缱绻的梦境一下子有了具体的人脸,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让他沉沦堕落。 在猛然惊醒,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已是火热得仿佛一个火球时,他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相思竟是已经入骨。 因此,在终于带兵启程回来后,他首次抛下大部队,赶着夜色回了城。 回到城里后,便直奔云霜的院子,直到看到在床上睡得舒缓安然的女子后,心里的躁动才终于平息,身体里压抑了许久的倦意和疲惫,直到此时才仿佛被揭去了封条,悄然蔓延了开来。 江啸眼里的情感太过浓烈,云霜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好一会儿,才微微垂了垂眼帘,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江啸在进来前才看了外头的滴漏,低声道:“应该已是过了丑时正(凌晨两点)了。” 这么晚了。 她愣了愣,问:“你过来的事,八月和十五知道吗?” 江啸定定地看着她,“她们不知道,我没有吵醒她们。” 云霜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侍奉,因此,八月和十五晚上都是睡在云伊和云尹旁边的房间,随时照顾那两个孩子。 云霜想了想,突然把脚放了下去,穿上床边的木屐,轻声道:“今天晚膳做得比较多,我记得厨房还剩了一些菜和饭,我去热一热,端给你吃。” 江啸心底微柔,握着她的手却没有动,道:“你不用麻烦,我也不是很饿,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吵着你睡觉。” 云霜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江啸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只见面前的女子突然偏了偏头,似是有些不习惯地低声道:“还是吃一些,这样……咱们也能多待一会儿……” 女子的声音轻柔婉转,透着先前从没有过的打动人心的柔情。 江啸不由得微微僵住了,他知道云霜对他有好感,但她的好感远没有他的浓烈,甚至于,江啸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那两个孩子,云霜对他的那点好感,完全不足以让她主动走到他身边。 他原以为,要让她完全接受他,还需要一段时间,虽然心里偶尔会有些失落,但幸好,她也从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他也从来不敢想,有一天,她会用这般温柔甚至带着几分依赖眷恋的语调,与他说话。 心里一下子,像被人点起了一簇火苗,那簇火苗快速扩散,在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时候,竟已是灼烧得他有些口干舌燥。 云霜说完那番话后,见面前的男人久久没有回应,心里不禁更别扭了,挣脱开他的手就想离开,“我这就去后厨……” 然而,话音未落,右手突然被猛地握住,她刚刚抬起了一小半的身子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床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熟悉而清新的气息突然靠近,一双矫健有力的手臂也环上了她纤细单薄的后背,把她紧紧按进了一个坚硬灼热的胸膛里。 云霜的眼眸一下子瞪大,下巴紧挨在男人的右边肩膀上,能感觉到他轻轻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颈处,温热潮湿的呼吸打在她细腻白皙的皮肤上,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细密的战栗。 她不是第一次被江啸抱着,但是第一次这般亲密无间,浑身上下都似乎被某种暧昧而躁动的空气包围了。 好一会儿,男人低沉暗哑的嗓音才在她耳边响起,“霜娘……” 那声音,仿佛自带钩子,抓得人心底发麻。 “不用吃东西,我就想这样抱着你,多待一会儿。” 虽然是在这般暧昧的情形下,云霜还是听出了他话语里压抑的疲累,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推开他,一双手轻轻抬起,小心翼翼地搁在了他的腰间。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颤,下一息,他搂着她的双臂更紧了,紧得甚至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只是她也没说什么,让他这般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后,才低声道:“江啸,你应该很累了,要不,你先回去洗个澡,睡一觉?” 抱着她的男人却仿佛耳聋了一般,一声不吭,呼在她脖颈间的气息依然均匀而绵长。 这家伙竟然还会有这般无赖的一面? 云霜有些忍俊不禁,又有些无奈。 只是,也不能就这样由着他,而且,她其实也有很多话想与他说。 搁在男人腰间的手不禁微微攥了攥,云霜在心里某种冲动推动下,张了张嘴,道:“你若是不想离开,要不……今晚就在这里睡?” 她这番话仿佛一把大刀,一下子劈开了房间里暧昧的沉静,江啸身子猛地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松开了怀里的女子些许,一双暗沉幽黑的眼眸看向她。 虽然那句话出来的那瞬间,云霜也有些被自己吓到了,但她到底不是那种扭捏的性子,两人都谈婚论嫁,还有两个孩子了,这会儿再强行演绎一段纯洁青涩的感情,未免有些矫情。 只是被面前的男人定定地看着,她还是忍不住低咳了一声,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道:“如果……江总兵不嫌弃跟我挤一张床的话。” 第二百六十九章 江总兵的另一面 云霜大着胆子说完那番话后,面前的男人却久久没有回应。 她不禁有些困惑地抬眸看向他,心里已是忍不住想,莫非她这番话太大胆,把江啸吓到了?还是,江啸其实并没有想和她睡一张床,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犹豫着,正想说些什么,面前的男人就突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出口的嗓音暗沉低哑,“我先去洗个澡。” 顿了顿,他温声道:“你若还有精神,便等等我,若觉得累,先行睡下也可。” 说完,他便收回手,转身往外走。 远离了床头那盏橘黄色的灯火后,男人的身影就融入了黑暗中,没一会儿,云霜就听到了轻微的开门声。 江啸先前在她这边留宿的时候,都是住客房,他的衣服物品都留在了客房那边,他应该是要回那边洗漱的。 江啸离开后,云霜在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这会儿的心情竟是异常的平静,没有即将要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的羞赧和紧张,反而是一种……微妙的尘埃落定的安定感。 明明,她跟江啸认识了也不过大半年。 男女之前的感情,当真是很神奇的一个存在。 她想了想,还是下了床,轻手轻脚去了后厨,把今晚晚膳时没喝完的红枣鸽子汤热了热,又拿了一小碟点心,回到了房间里。 虽然江啸说他不是很饿,但想到他一整天就吃了一点干粮,云霜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刚把东西在小厅里的桌子上摆好,门外就传来了清浅的脚步声,很快,江啸的身影就在门边出现,身上是一身居家宽松的黑色袍服,外头披着一件同色的外袍,原本那身风尘气息已是消失殆尽,甚至连他平日里的端正凛然气势也似乎消融在了夜色中,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慵懒和随性。 这是云霜从没见过的江啸。 她不由得看愣了几息,直到江啸带着淡淡笑意的低沉声音响起,“我不是说了,不用特意给我准备吃的么?” 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把门关上,隔绝了外头寒冷刺骨的风。 云霜回神,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道:“你就穿成这样走过来的?前两天才下了一场大雪,外头很冷。” 她方才去后厨的时候,还特意披了好几件衣服才敢出去。 江啸闻言,显然没当一回事,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云霜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眉头顿时微微一蹙,把她另一只手也拉了起来,裹在自己的手心里,低声道:“我不怕冷,你倒是,这么冷的天还往外跑,手都凉了。” 他是真不怕冷,明明刚从外头回来,一双手还是火热火热的,便是隔着衣服,云霜也仿佛能感受到男人肌理里透出的融融热量。 她便没再说话了,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过了一会儿,江啸感觉她的手热起来了,才满意地松开,牵着她的一只手走到桌边坐下。 云霜方才已是点亮了小厅里的灯,但没有全部点亮,此时的小厅里只是晕开了一圈淡淡的暖黄色,仿佛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静温馨的夜。 云霜怕时间久了,汤会凉,催促着江啸先把汤喝了,等他喝完汤,捡了碟子上一块点心吃后,才看着面前的男人,轻声道:“你连夜赶回山阳县,山阳县里发生了什么事,应该还不清楚?” 江啸看向她,眉头微皱,“山阳县有事情发生了?” 山阳县每天都有无数事情发生,但云霜这么说,说明这件事跟他或者她有关。 云霜见他是真的不知道尤家来了人,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道:“你知道,今晚我们是和谁一起用晚膳的么?” 江啸直觉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一般,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红豆酥放回了碟子上,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云霜顿时有些后悔这么快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该等他吃完东西再说的。 只是,话已出口,只能接着道:“我们今晚,是与你的表兄,尤家的尤大郎君吃的饭。” 话音刚落,她就见面前的男人微微一愣,向来冷静克制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几分讶异和迷茫之色,似乎云霜说了一句多么难以理解的话一般。 云霜笑着,故意调侃道:“我们私定终身的事,好像被你家长辈发现了。” 这一句带着几分俏皮的话,一下子吹散了江啸心里陡然升起的那些异样情绪,他看了云霜一会儿,忽地,似是有些无奈地笑了,“表兄应该没有为难你。” 这一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但他清楚他这个表兄,不是那种会随便为难别人的人。 “当然没有,尤大郎君人很好,性子也温柔,伊儿和尹儿都很喜欢他。” 云霜笑道:“只不过,他对你好像不太满意。” 尤也也不是觉得江啸在欺负轻视她。 但他似乎觉得,江啸太年轻了,在处理这些终身大事的时候,有许多疏漏的地方。 今天时间又太紧,云霜没来得及跟他解释这件事。 江啸眼皮微合,好半天,才低低地,仿佛叹息一般地道:“表兄总是为我操太多心,他如今的情况,本不该这般长途跋涉……” 云霜看着他,虽然有些不忍,还是道:“还有件事要与你说,这回来的人,不止尤大郎君一个,你外祖父和舅母,也一起过来了……” 江啸的眼角顿时微微一抽,再次露出了方才那般讶异的神情。 这哪里还有半点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江总兵的样子。 就仿佛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乍然听闻家里的大人追了过来秋后算账的无辜模样。 虽然知道不应该,云霜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单手托腮叹息道:“看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就平衡了,天知道,突然知晓你外祖家的人来了,我心里是多么震惊无措。” 见家长这种事,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轻松。 江啸哪里看不出云霜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那抹为难和忐忑,忍不住眉头微蹙,伸手过去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轻声道:“抱歉,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 他也万万没想到,如今京城局势这般紧张,他外祖父竟然还会亲自来山阳县。 第二百七十章 睡吧 江啸顿了顿,道:“你应该……还没见过外祖父?” 云霜只提到了,今天的晚膳是和尤也一起吃的,说明外祖父他们不在。 若外祖父知道了伊儿和尹儿的存在,又哪里能那般平静,云霜这会儿跟他说这件事时,也不会是这样的语气了。 “我确实还没见过你外祖父和舅母,他们今天才到了山阳县,我与他们初初见面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是你外祖家的人。” 云霜便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一地和江啸说了,还把尤也说的,过几天他们会正式来这里拜访这件事与江啸说了。 在她说话过程中,江啸一直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似乎在很认真地听,又似乎在不易察觉地走神。 今晚的江啸有太多云霜没有见过的一面。 她说完后,见江啸久久不说话,不禁低低地笑了,“江总兵莫非是害怕见人了?说起来,更该怕的应该是我才对。” 江啸微微挑眉,这才转头看向她,淡淡地笑了,“你不用怕,外祖父不是那种苛刻的性子,舅母为人也很是心善,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大抵……他们也会像表兄一样觉得,是我委屈了你。” 云霜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凑近他,轻声道:“江啸,你可以跟我说句实话吗?你可是……不愿意见他们?” 江啸从没有跟她详细提过他外祖家的事情,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他外祖家,还是尤许跟她说的。 但尤许说的,也只是从他那个角度理解的事情。 江啸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不清楚。 看到女子倏然靠近的清丽面容,江啸微微一愣,握着她左手的那只手忍不住紧了紧,静默片刻,他忽地转向云霜的方向,在云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乍然被放进了一个滚烫坚硬的怀抱中,云霜懵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下意识地就要推拒下地。 抱就算了,这种像抱小孩子的抱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她的身子轻轻一动,男人抱着她的手臂就收了收,让她一下子与他更贴近了,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她头顶上传来,“霜娘,就这样让我抱一抱,可好?” 男人的声音太温柔,云霜心头微动,终是不忍心再挣扎了。 察觉到了她的纵容,抱着她的手臂又微微紧了紧,江啸轻轻地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云霜的发顶上,鼻子间都是云霜身上那股馨香温暖的气息,原本仿佛飘在了半空中无处着落的心,一下子就仿佛落了地。 “我没有不愿意见他们……” 好一会儿,江啸的声音才低低地响起,“初初离开尤家的时候,我年岁还小,那时候,我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们,也不希望我的存在,再给他们带去什么噩耗…… 后来,我在战场上取得了一些成绩,手上也有了一些权势,江家那群人便是再想除去我,也不可能再像先前那般肆无忌惮了,而且,我这些年的态度很明确,我对江家的爵位一点兴趣也没有,更没那个意思回去跟他们争,他们似是感觉到了,这几年也没怎么来找我的麻烦。” 云霜靠在他的胸膛上,耳边能清楚地听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轻声道:“那你为何一直避着你外祖家?” 江啸静默片刻,忽然,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自小丧父丧母,江家唯一还在乎我的祖父也因为我当年流落在外,郁郁寡欢去世了,而本来与江家那摊烂事毫无关系的尤家,又因为我遭遇了那么多苦难。 我就想,也许我的命格就是应该孤苦一人,但凡我亲近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这样的命格,不该去亲近我在乎的那些人,就该守在边疆,去克制那些不怀好意残忍暴戾的敌人。” 云霜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要抬起头说什么,然而江啸紧紧地抱着她,她竟是连抬头都无法。 耳边,江啸的声音还在低低沉沉地传来,“也许是逃避太久了,便是心里知道我这些想法毫无道理,不过是庸人自扰,也无法迈出那一步。 我原本是真的想过,就这般一辈子守在边疆,不问世事,只需做好我的分内事,这样的一生,虽然称不上多有意义,但至少不会出错,到时候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无颜见我的爹娘。” 云霜微愣。 原本…… 就说明,他现在的想法改变了。 江啸说完那番话后,便沉默了下来,云霜等了等,见他没有要说的话了,才轻声道:“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江啸不自觉地又抱紧了怀里的女子,那股子盈满胸怀的柔软馨香,仿佛一下子填满了他的心腔,这么多年来,他的心第一次这么满,满得甚至让他眼眶微热,害怕这只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 他似乎答非所问地道:“你和伊儿尹儿,不能和我一样,只待在这个小小的边境小县城里。我只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也无法让你们过上平稳安定的生活。” 他说着,终于松开了云霜一些,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眸,低低地、仿佛承诺一般地道:“我只是个俗人,你是我的妻,伊儿尹儿是我的孩子,别人有的东西,你们也要有,那些可能会威胁到你们的危险,我都应该为你们一一铲除。 霜娘,我比任何人都不想委屈你。”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想法是在云霜那天差点遇到危险后,才改变的。 后来才发现,早在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想与面前的女子求一个未来时,他就已是在改变了。 “我明天要回卫所处理一些事务,等我回来后,我带你们去拜访外祖父。” 这一晚,云霜和江啸说了很多事。 第一次同床共枕,到底有些不习惯,两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云霜睡在外侧,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身边的男人身上传来的温度和熟悉气息。 幸好她的床不算小,两个人不至于真的要挤在一起。 她好一会儿没睡觉,好几次想侧过身子,看看身旁的男人睡觉了没有,却又担心这样,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压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身边人的气息似乎变得绵长而均匀,她微微一愣,忍不住微微侧过身子,小小声地唤,“江啸?” 这是睡觉了? 江啸没有完全睡觉,但连日来的疲惫涌上心头,他确实很困了,此时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眼睛也没睁,下意识地侧过身子,把身旁的女子抱进了怀里,仿佛梦呓一般地道:“睡……” 云霜微怔,察觉到了男人如今的状态,有些忍俊不禁,便也没再说什么,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在让人心安的气息里,再次沉入了梦乡。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复杂的人心 这一晚,竟是出乎意料地睡得香甜,一夜无梦。 第二天,云霜是被照射到她眼皮上的阳光给晃醒的,她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意识稍稍回来后,就觉得有什么又沉又重的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腰间,让她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就抬起手往下面摸了摸。 摸到了一只健壮结实的手臂。 她才猛然回神,想起了昨晚的事情,转头一看,就见江啸还在她身旁睡着,他侧躺着,靠得她很近,一只手搁在她脖子下,一只手搭在他腰间,那双凛然沉稳的眼眸轻轻闭着,薄唇微抿,便是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子不好接近的气息。 这表情搭配着他不自觉靠近她的模样,莫名地有种反差感。 云霜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外头隐约传来八月和十五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江啸搭在她腰间的手,放到了一边去。 她平日里习惯了在辰时正(早上八点)左右起来,自是知道,辰时正的阳光还没有转移到能照进她这个房间里的位置。 她估算了一下,以阳光照射的角度看,现在已是快到巳时正(上午十点)了。 她跟江啸昨天睡得晚,没法早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离奇的是,八月和十五没有来叫她。 只怕她们已是知道,昨晚江啸在她这里留宿了。 江啸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放任自己睡到这么晚,定是因为他不用那么早赶去卫所。 云霜便想让他多睡一会儿,穿鞋到走出房间外的动作,都是静悄悄的。 原本在外头一脸犹豫为难的八月和十五见到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了,顿时又是讶异又是欢喜,八月已是忍不住蹦上去,道:“娘子……” 云霜竖起一根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低声道:“江总兵还没醒,你们准备一下,我去伊儿的房间洗漱换衣。” 虽然对江总兵昨晚竟然在娘子房间留宿了这件事很是震惊,但她们又莫名觉得,他们本就该如此。 若不是这些年的阴差阳错,他们娘子和江总兵早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妇了。 听完云霜说的话,十五却道:“娘子,还有件事,杨捕快他们方才过来了。” 所以,她和八月才会犹豫要不要叫醒娘子。 若娘子再不出来,她们就要进去了。 云霜微微扬眉,道:“好,我知晓了。” 看来是昨天黄郎君被杀害那个案子,有结果了。 只是,若只是跟她说黄郎君那个案子的结果,杨元一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云霜简单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就去了前厅,看向已是在那里等了许久的杨元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杨捕快,劳烦你等了这么久,耽误你的时间了。” 杨元一立刻摆手道:“我就等了一小会儿,哪能耽误什么时间。昨天黄郎君的案子,多亏了云娘子,才能破得那么快,我便是在这里等云娘子一整天都是应该的!” 云霜不无意外地道:“凶手来自首了?” “对!我们按照云娘子说的,把容娘子当做嫌犯抓进了县衙,并对外放出消息,说我们已是掌握了容娘子谋害黄郎君的证据后,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来县衙自首了。” 杨元一忍不住眼眸微亮道:“云娘子猜猜,来自首的是谁?” 云霜笑了,“是当时奉命去买绿豆糕的吴伟,是?” 杨元一一怔,饶是知道云娘子的本事,也有些懵,“云娘子怎会知道?” “容娘子来到山阳县后,便一直被黄郎君养在了城外,黄郎君身边那四个仆从里,有机会与容娘子接触的人不多。方贵虽然知道容娘子的存在,但从昨天他与容娘子的相处来看,两人显然不熟,方贵甚至在很多方面,都看不上容娘子。” 云霜淡声道:“其他三个仆从虽然看起来不知道容娘子的存在,但有机会一直往城外跑的人,只有时常帮黄郎君去城外买绿豆糕的吴伟。 吴伟买绿豆糕的地方离容娘子那个小院不远,只怕吴伟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容娘子的存在,每次出城,都会有意地绕去容娘子的小院看她,两人才渐渐熟悉了起来。” 杨元一不禁感叹道:“不愧是云娘子!没错,今天早上来自首的人,便是吴伟。他承认了黄郎君是他一个人杀的,与容娘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说他早在先前跟着黄郎君去庆州做买卖时,就喜欢上了容娘子,后来,他知道黄郎君偷偷把容娘子接到了山阳县,却只能委屈她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他无法忍受自己喜爱的女子受到这般侮辱,这才杀死了黄郎君。 他说,他这一路上都在寻找机会杀死黄郎君,只是,直到他们快回到山阳县了,才终于等到了黄郎君落单的机会。 我们也曾旁敲侧击,问他是否容娘子怂恿他做这件事了,但他坚决否认,只把这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杨元一说完后,云霜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们都清楚,这件事背后定然有容娘子的推力,只是,若吴伟不站出来指证这一点,便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容娘子与这件事有关。 虽说这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但对于杨元一来说,这个案子到底还不算完全破了。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道:“蒋夫人已是把容娘子接回去了,说以后,她要好好弥补这个妹妹,但容娘子的性子这般偏执,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来……” 云霜却淡声道:“那也只能以后她真的做出什么事来了,咱们才能有所行动。有本事钻大齐律法的漏洞,是容娘子的本事,咱们能做的,也只是把这件事隐晦地与蒋夫人提一提,让她以后多多注意容娘子。” 每个案子里,都有无数复杂的人心。 他们没有能力把所有人都简单粗暴地分成黑白两边进行惩处,有时候,也只能顺应自然。 他们能做的,确实只有这件事了。 杨元一暗叹一口气,道:“罢了,容娘子也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便被人拐带,这些年又过得这般颠沛流离,她会形成这样的性子也难免。对了,我过来,是还有件事与云娘子说。” 云霜看着他,不怎么惊讶地道:“什么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你是要杀了我吗! 杨元一犹豫了一下,道:“今天早上,有人来我们县衙报官,说他们家娘子在山阳县不知所踪,需要我们帮忙寻找。” 云霜微愣,“这个娘子,与我有关?” “对。” 杨元一点头,眉头微拧道:“报官的人要我们帮忙寻找的,是前一段时间已是离开了山阳县的程娘子,程芳。来报官的是程家的仆从,他们说,他们娘子本来已是跟着他们回了肃州,谁知道前几天,她突然一言不发地悄悄离开了家,他们一路追来,只知道程娘子回到了山阳县,但她具体在哪里,他们不知道。 我记得,这个程娘子与云娘子之间似乎有些矛盾,她这般偷偷跑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云娘子有关,云娘子要多加小心才是。” 杨元一这个说法还是保守了,这个程娘子跟云娘子之间何止有矛盾啊,简直有仇! 他先前就见过她在客悦来直接出言讽刺云娘子,后来又听说,她竟是胆大妄为地在林家的宴席上设计云娘子,差点害得云娘子名声尽毁! 后来,她直接被江总兵拉进了卫所里,据说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杨元一虽然不知道她跟云娘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突然这般偷偷跑回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云娘子。 听到那个娘子是程芳的时候,云霜眸色微闪,脸上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知晓了,我会小心的,谢杨捕快特意告知我这件事。” 杨元一立刻笑着道:“云娘子就别总是和我这般客气了,我早就已是把云娘子当成了我们县衙的自己人,自是什么都会向着云娘子的!” 事情说完,他便起身告辞了。 杨元一离开后,云霜没有急着回房间,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脸沉思。 没过多久,吴起突然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云娘子,小人听闻总兵昨夜就回城了,然后便径直来了云娘子这边,不知道总兵起了么?” 这几天,也许是江啸快回来了,吴起也忙得很,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这会儿乍然见到他,云霜眉微微一扬,“江总兵是在我这边,你们有急事找江总兵?” 吴起道:“也不算急事,若是总兵还没起,小人晚点再找总兵也可。” 云霜点了点头,却忽地,询问起了另一件事,“先前,我让你派人送去肃州程府的那些东西,可是都送到了?” 自从上回,云霜忽悠了何文宾一番后,那家伙便每天锲而不舍地送东西过来,或是一些小娘子喜欢的小玩意,或是一些精美糕点,而且每回,都必然会附上一首酸溜溜的情诗。 这些东西,云霜只在最开始时看了一眼,那之后便让吴起都收了起来,前几天,她便让吴起派人,把这些东西都送到了程芳手上。 她知道吴起对何文宾的存在颇有些耿耿于怀,因此,这些事云霜都全权交给了他去做,基本不会过问。 这会儿见云霜突然问起了这件事,吴起微微一愣,道:“自是送到了,云娘子为何这么问?” 那些恶心兮兮的东西,他压根一息都不愿意留在云娘子身边! 云霜眼角微微一扬,只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就是确认一下。” 她是要收拾何文宾,可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程芳嫉妒心重,又睚眦必较,若是知道何文宾生出了抛弃她以及程家的心思,定然要疯。 她先前能设计那般阴险的局对付云霜,云霜便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就让他们夫妻俩自伤残杀罢。 让吴起退下后,云霜正要回去后院,看看江啸起来了没,方正却突然走了进来,脸色有些诡异和焦急道:“娘子,先前来过我们这边的何郎君过来了,非说要见娘子一面,不管小人怎么赶,他都不愿意离开!” 云霜的脚步猛地一顿,眉头已是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自从知道她和江啸的关系后,何文宾那厮便再也不敢明着来找云霜,便是有什么小心思都是偷偷摸摸的。 他今天突然找上门来,想必是已经知晓了一切,破罐子破摔了。 云霜不怎么想搭理他,但狗急能跳墙,谁知道那家伙情急之下,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她想了想,便道:“我去看一眼。” 如今她的家门口,是有江啸派来的士兵把守的。 她还没走到大门处,就听到何文宾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你们娘子呢!我要见你们娘子!那贱人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方正听到那些污言秽语,腮帮子忍不住一紧。 云霜却面容冷淡,径直走到了大门处,就见站在门外的何文宾此时狼狈无比,头上的发髻乱了,身上的袍服被扯得东倒西歪,胸口处甚至有好几道利器划出来的痕迹,似乎刚刚才和什么人打斗过一般,只是大抵冬天衣服厚,胸口处的那些划痕没有牵连到里头的皮肉。 只是他的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此时他的右脸颊上,有一条食指长的血痕,血痕不深,但因为几乎横跨了他的右脸,显得无比突兀狰狞。 见到云霜,他眼中顿时凶光乍现,恼怒绝望地低吼道:“你这贱人!你可是在耍我!我这些天送给你的那些东西,你……你竟是都送去给了程芳那个疯婆子!你可知道那疯婆子疯起来是真的敢杀人的!你可是要我死……” 天知道,今天早上,他在客栈收拾整齐正准备出门,程芳那疯婆子突然拿着一把匕首就闯了进来,直接就往他胸口处刺!若不是他闪避得快,这会儿早就没命了。 然而,饶是如此,他也是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甩开了她! 他话音未落,云霜就嘲讽地一笑,冷冷地道:“对啊。何文宾,你莫非还觉得,咱们是可以好聚好散的关系吗?” 这是直接承认,这一切都是她在阴他了! 何文宾脸色大变,忍不住大吼道:“云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绝情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会顾念我们先前的情谊,是我小看了你! 然而,你以为你现在攀上了江总兵,从今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么!你可知道江总兵是什么身份!别说江家了,江总兵母族所在的尤家,可是比江家还要鼎盛尊贵的家族!你凭什么举得自己配嫁给江总兵,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入他们的眼!就凭那两个野种吗……” 云霜的眼神猛地一寒。 然而,不待她说什么,身后,就突然传来一个熟悉醇厚、此时却透着一股能刺进人心底的寒意的声音,“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我未婚妻家门前大吼大叫?” 第二百七十三章 你喜欢情诗? 云霜微愣,还没回头,就感觉自己挨上了一个熟悉温热的胸膛,江啸沉冷的声音还在响起,话语底下藏着隐隐的怒意,“你们都在做什么!这么一个对云娘子和小娘子小郎君不敬的男人,怎么还留着他在这里碍人的眼!” 这番话,他是对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兵士说的。 那两个兵士身子猛地一颤,一脸无辜,他们自是看出了这男人不是善茬,但他们在云娘子这里守了这么久,知道云娘子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女子,不喜欢手底下的人擅做主张,这才想着要先等云娘子那边回复了再做处理,谁知道这件事竟是惊扰到总兵了! 只是感觉到了自家总兵的沉怒,他们也不敢解释什么,有些慌张地应了一声,就快步朝吓得脸色惨白的何文宾走去。 在见到江啸那瞬间,何文宾就知道自己完了。 可是,他先前打听回来的消息不是说,江总兵今天下午才会回来么?!怎么他这会儿竟会在云霜的院子里出现! 若早知道他在这里,他便是再怎么气,也不会作死跑过来啊! 还没等他想出要如何应对,那两个士兵就一左一右蛮横地钳制住了他,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拖走了,何文宾一脸崩溃地大声道:“江总兵,你不会真的要娶这个女人?!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货色!要不是前几天她勾引我,我怎会犯下背叛我夫人的错!你确定你家里的人能接受这种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女人,你……” 他惊慌失措地大声说着,已是再也顾不上什么后果了。 钳制着他的两个士兵一脸煞白地瞪着他,反应过来连忙就要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嘴。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们更快,只见江啸沉着一张风雨欲来的脸,快步走上前,按着他的肩膀,轻而易举地让他跪在了地上,随即按上他的后脑勺,猛地一用力,就让他的额头狠狠地磕到了地面上。 何文宾哪里经受过这般的对待,顿时惨烈地哀嚎了一声。 “这个头,是磕你方才对我未婚妻以及两个孩子的侮辱。” 江啸冷冷地说完,小鸡崽一样地提起他的头,又狠狠地嗑到了地上。 “这个头,是嗑你六年前使用在霜娘身上的歹毒手段。” 他丝毫没有提到六年前,自己也被他算计在内,只是心疼当初无故遭遇了那么一场灾祸的女子。 他眼中泛着冷光,又一次提起他的头,狠狠地磕到了地上。 “而这个头,是嗑你当初花言巧语教唆良家女子,致使她与家人离散,分隔两方,遭遇生离之苦。” 江啸完全没有压制自己手上的力度,等第三个头嗑完,何文宾的额头处早已是血红一片,整个人也彻底支撑不下去,像块破布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江啸这才站起来,看着已是呈现半昏迷状态的何文宾,冷声道:“你这样的人,在霜娘面前多出现一息,我都怕污了他们母子的眼。若之后,你再敢出现在霜娘面前,便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有几斤几两重。 来人,把他丢出去,丢远一些!” 那两个士兵闻言,连忙跑上来,一前一后地架起了何文宾,就往远处跑。 仿佛生怕跑晚一刻,他们总兵就要忍不住大开杀戒了一般。 江啸解决完何文宾,一转头,就和静静地站在门边的云霜对上了视线。 云霜看着他,慢慢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低声道:“你其实不必亲自动手。” 那样一个人渣,只会脏了他的手。 她最不希望的,就是把他搅和进原主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江啸反握住她的手,嗓音低低道:“可是,你不是想报仇?” 先前云霜和何文宾接触过的事情,吴起早就去信跟他说过了。 江啸倒不介意云霜和何文宾接触,他相信云霜,也觉得如今的云霜不可能看上何文宾那样的男人。 他虽然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何文宾的存在,但莫名地,他对云霜这段过去没有一点介怀,甚至会有种淡淡的迷茫,总觉得他认识的那个聪慧独立的女子,不该那般轻易被一个男人蒙骗。 以至于云霜那段过去在他看来,总有种蒙了一层雾一般的虚幻,他甚至不屑于去对付何文宾,那种投机取巧没有一点真本事的男人,早晚会自食其果。 知道云霜这般执着地找他寻仇的时候,他也有些讶异。 先前的云霜,从没表现过对这个男人有太多的仇恨,他能感觉到她与他一样,对那个男人是同样的不屑一顾。 只是,她想报仇,他便由着她,这个男人找到她面前,他便帮着她一起解决。 这是为人夫君该做的事情。 云霜抬头看着他的眼眸,哪里看不出他心底里对她这般行事的淡淡不解和纵容。 她心里不禁微微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竟然已是这般了解彼此,了解到,她的任何一丝异样,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的那些想法,她也能清楚地感知。 她不由得眼眸微弯,道:“嗯,我想报仇,现在,我已是完成我该做的事情了。” 原主和何文宾的事情彻底过去了。 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她和江啸。 江啸被她眼中的笑意迷了迷心神,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眼角,突然道:“你喜欢别人给你写情诗?” 当初吴起给他的那封信里,把云霜和何文宾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都写在了上头,仿佛生怕他会误会什么似的。 明明这些事,他作为云霜如今的准夫君,是该介怀的,但同样的,他完全介怀不起来。 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认识的霜娘,怎么可能对那些酸溜溜又毫无意义的诗句感兴趣? 这些诗句放在她眼前,只怕还不如县衙库房中一册疑难案子的卷宗。 云霜忍不住笑了,一脸认真道:“不喜欢,我喜欢什么,江总兵难道不知道吗?” 她觉得,总有一天,她会跟江啸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 如果是江啸的话,定然能接受,并且理解她。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有了家室就是不一样了 江啸看着她盈盈的笑脸,嘴角也不由得弯了弯,“你喜欢什么?” 云霜故意凑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喜欢……江总兵先前给我写的家书啊。” 江啸微微一愣,饶是他再不解风情,也能看出来,面前的女子在与他调情。 他心底忍不住一热,眼眸顿时仿佛已是在炉子里燃烧了多时的黑炭一般,灼热得仿佛能灼烧人心。 两人静静地在家门口对视了片刻,直到,一阵颇煞风景的低咳声在一旁响起,已是默默地在背后窥视了半天的吴起忍不住小声道:“总兵,不远处有两辆马车正往这边而来,小人瞧着,他们应该是要来找云娘子的。” 他为什么知道呢?因为在前面驾车的车夫明摆着认识他们这边的某个人,从方才起,就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仿佛屏蔽了周围所有人的云娘子和江总兵。 云霜倏然回神,转头一看,顿时一怔。 那两辆马车,她不陌生。 正是昨天,她才在城外见过的,尤家的那两辆马车。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江啸握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紧,显然,江啸也认出来人是谁了。 她没想到,尤家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云霜不自觉地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却见他脸色沉静,马车停下来后,便大步上前,朝着最前面的那辆马车,深深地行了个礼,道:“江啸见过外祖父,劳烦外祖父这般操心,甚至舟车劳顿到了这边境县城,是我的不是。” 他说完,第一辆马车里的人还没出来,第二辆马车就先有了动静。 只听“哎哟”一声,昨天才见过的那个妇人已是迫不及待地从马车里走了下来,看着江啸,眼圈微红,嘴唇蠕动了好半天,才快步走了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江啸好几眼,带着哭腔道:“啸儿,你竟然……竟然已是这么大了,大舅母已是好久没见过你了。” 江啸初初来到山阳县那会儿,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兵,那会儿,他自己不想回明京,谁也耐何不了他。 直到六年前,他当上了夏州的总兵,每年都需要回明京述职,尤家人才有了见他的机会。 只是,因为江啸没有回尤家,能见到他的唯有跟他同朝为官的男人们,对于一直深居内宅的秦氏来说,她已是快十年没见过自己这个外甥了。 这会儿见到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高大挺拔的男子,秦氏又是激动又是感慨。 江啸眉眼微柔,转向秦氏,又深深地行了个礼,“见过大舅母,这些年……是我不孝,一直没有回去探望各位长辈。” “咱们好不容易见面,你就别说这些了,让大舅母看看,你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 秦氏连忙上前扶起江啸,红着一双眼睛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高了,也壮实了,不再是先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小郎君了。你这些年做出的成绩,家里人都知道,看到你这么有出息,你娘在天之灵也该安心了……” “娘。” 一个温润无奈的嗓音响起,是随后走下马车的尤也。 见到撑着手杖的尤也,江啸的心还是如多年前一般,微微一沉,正要走上前,就见尤也已是十分熟练地撑着手杖,慢慢走了过来,一双温和的眼眸看着江啸,嘴角含笑道:“我听许儿说,你今天下午才能回来,倒没想到,这会儿就见面了。阿啸这是赶回来看云娘子和伊儿尹儿么?” 江啸看着他,嗓音微哑,“是。” 尤也嘴角的笑容顿时又上扬了些许,“果然,便是阿啸,在有了家室后,也与以前不一样了。” 江啸嘴角微微一抿,眼神复杂。 秦氏忍不住暗暗打量着站在身后没有上前来的云霜,轻轻拍了拍尤也的手臂,似乎有些不满道:“你表弟还没正式成婚呢,哪里来的家室,你可别乱说话。” 云霜不由得看了看秦氏,眉微微一挑。 尤也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娘在想什么,低低唤了她一声,“娘。” 秦氏却显然不想多说这件事,转移话题道:“行了,你祖父怎么还没下来,你快去看看。” 确实,从方才起,第一辆马车便一直没有动静。 仿佛里头,什么人都没有一般。 尤也看了看前头那辆安静的马车,脸上忽地现出几分无奈,看了江啸一眼,道:“娘,祖父如今想见到的人,不是我。” 他真正想见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江啸转头,看了那辆马车一眼,迈步走了回去,低低地道:“外祖父,我这些年让你操心了,是我之过,外祖父要打要骂,我绝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求外祖父不要气坏了身子。” 说完,他便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马车外头,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里终于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嗓音,“你这臭小子,你也知道这些年让我操心了,你的婚姻大事,不愿意让外祖父插手便算了,如今连你想插手朝堂纷争这样的大事,也不愿意与外祖父商量了,可是?” 江啸微微一愣,但也知道,外祖父向来了解并关注他。 他的转变,他自是再敏感不过,嘴角微微一抿,道:“我没想瞒着外祖父,本来是想等这次回京述职,再亲自与外祖父详说。” “量你也不敢一个人做这件事,只是我没想到,你竟是愿意从夏州出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马车的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一个须发尽白、身材高挑、眉眼间流转着一股逼人气势的老者出现在了人前,江啸立刻走上前,亲自把他搀扶了出来。 云霜忍不住暗暗地打量他。 尤老爷子的一生可谓引人称道,他年仅十六岁就高中状元,在那之后仕途顺畅,接连做过太子太傅和国子监祭酒,桃李遍天下,更是闻名大齐的大儒,从他年轻那会儿,便是可以仅凭一篇文章引发洛阳纸贵的传奇。 云霜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世面还是少了些。 这般真正曾经站在大齐权力巅峰的人物,她还是第一回见。 却谁料,她刚打量了没一会儿,就与抬眸看过来的尤明阳对上了视线。 只见他嘴角似是淡淡一扯,听不出什么喜怒地道:“你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站在那边的那个女娃?”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这丫头当真不简单 乍然被尤明阳提到名字,云霜只是看了尤明阳一眼,便迈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江啸身旁,行了个礼道:“小女见过尤老爷子,尤老爷子声名赫赫,此番有机会得见真人,是小女的荣幸。” 江啸一直转头看着她,见她行完礼后,看向尤明阳道:“外祖父,她便是我还没过门的妻,云霜。” 一般给家里长辈介绍女眷,都不会说出她的全名,只会说一个姓氏。 但江啸莫名地不想称呼云霜为云氏,他印象中,云霜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说的永远是自己的全名。 尤明阳一双精光浮现的眼眸定定地看了云霜一会儿,才淡声道:“昨儿个,老夫已是从我家那个不孝孙子嘴里听说了云娘子的大名,听说云娘子先前受奸人蒙骗,身世飘零,却自立自强,坚贞不屈,不但自己挣下了一份家业,在刑事探案上还有着非凡的才能,昨天才刚刚协助县衙破了一个案子。” 云霜一听,便知道尤也回去后帮她说了不少好话。 只是,面前的老者显然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那双暗藏着精光和睿智的眼眸仿佛能看穿天底下所有伪装,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定在云霜身上,一刻不曾离开。 若是心智稍弱一些的人,在这样的打量下心里早就打起鼓来了,更甚者膝盖已是软了,云霜却只是大大方方地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一扬,道:“是尤大郎君太过奖了,我一个女子,跌跌撞撞至今,也有过许多迷茫和困苦的时候。 如今能小有成就,也是多亏了身边许多人的帮助。” 她这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气度让尤明阳微微扬了扬眉,嘴角微微牵起一点弧度,“你这女娃胆子倒不小。” 他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说云霜胆子大,但身旁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尤老爷子长到这把年纪,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身上早已练就了一身凛然肃正的气度,他的气场不像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那般凌厉骇人,却更为厚重,文气的外表下是无数过往和庞大而内敛的学识打造而成的迫人气度,就仿佛一座看不到顶峰的高山伫立在人前,光是抬头仰望便已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更别说被高山这般意味不明地注视了半天了。 在尤也他们印象中,从没有年轻人在自家外祖父这般的注视下,还能保持从容和淡然,便是再怎么能装,眼神也骗不了人。 然而,方才云霜的表现他们都有目共睹,别说忐忑,她似乎连一丝敬畏也没有,仿佛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者。 云霜只是轻轻一瞥,便明白了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笑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十分奇妙,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喜爱或讨厌一个人,万般情绪,只要看透它的本质,它也只不过是人世间最寻常的七情六欲罢了。” 尤明阳的脸上,这才现出了几分兴味,嘴角微扬,道:“那在云娘子看来,老夫如今的情绪是什么,它的本质又是什么?” 云霜不紧不慢地道:“尤老爷子如今的情绪是担忧和质疑,本质是,对您外孙的关怀。但我没什么可以让尤老爷子质疑的,也愿意回应一个老人对自己外孙的一片拳拳之心。” 尤明阳忍不住微微一怔,片刻后,毫无预兆地便大笑出声,“好一个拳拳之心!难怪连也儿那小子也这般赞赏你,你这丫头当真不简单啊!” 他这般一笑,周围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仿佛一下子便被打破了。 尤也看着尤明阳,笑得无奈道:“祖父,您现在倒会拿孙儿来说事了,昨晚孙儿跟您说云娘子的事时,您还明摆着一副我在夸大其词的样子呢。” 他这说得还算保守了。 昨晚尤明阳分明是一副恨铁不成钢,仿佛他只是出去了一趟,就被人轻易收买了的样子。 尤明阳收了收自己的笑意,虽然嘴角仍然上扬,但那弧度却很淡,“祖父从小就教育你们,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若我轻易便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或简单见上几面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我也不用专程跑这么一趟了。” 云霜心里顿时门清。 今儿可是自己跟这个尤老爷子见的第一面。 他那句“简单见上几面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果然不愧是曾经纵横朝堂的一代文臣,这心眼儿拐了也不知道多少个弯了。 云霜也不恼,微微一笑道:“尤老爷子说得是,小女和江总兵也是料想,您是因此才特意来了山阳县。既然尤老爷子来了小女家,便让小女作为主人家,招待尤老爷子一番,不知道尤老爷子可愿意进小女家喝盏热茶?” 尤明阳又不禁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又看了看从方才起眼神就总是往那女子身上扫的外孙,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无奈,撸了撸胡须,道:“云娘子都发话了,这杯热茶,老夫是不喝也得喝了。” 他话音落下,江啸就立刻上前,主动扶着他往院子里走。 尤也在后头,刚要跟着走进去,就见自家母亲嘴角微抿地站在原地,似乎在为什么苦恼,不禁停了停脚步,温声道:“娘,您怎么了?” 秦氏见前面的几人走远了,才咬了咬唇,道:“这云娘子,倒是比我想到还伶牙俐齿,这般几句话就哄得你祖父这般开心的,便是你祖父嫡亲的孙女儿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不止如此,那女子还生得一副好相貌,言辞举止更没有她一开心担心的那般唯唯诺诺,小家子气。 也难怪先前一直不愿谈婚论嫁的啸儿会突然这般坚定地要娶她为妻。 只是…… 秦氏低低地叹了一声,“然而,她的出生还是低了些,还有着……有着那般的过往,别说你表弟如今贵为正三品的总兵了,就说他江家嫡长子的身份,这女子都不堪为配……” “娘!” 不等秦氏说完,尤也就一脸头疼地出声道:“我昨晚不是与您说了,云娘子是阿啸亲自选的,只要阿啸认为她配,她就配。祖父这次让您一起跟来,是因为他知晓您因为当年那件事,对阿啸心里一直有愧,祖父想趁此机会,让尤家和阿啸心中的隔阂彻底消除,并不是让您来为阿啸的婚事指手画脚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对孩子的教养 秦氏顿时有些恼了,瞪了尤也一眼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呢?娘这般烦恼,还不是担心你表弟!婚姻嫁娶是人生大事,哪能这般随便?若是毫不相关的普通人,我才懒得理他要娶哪个娘子! 先前,京中就有不少人家找到了我面前,想我出面为他家的娘子与啸儿说亲,如今啸儿立下大功,可想而知回京后便会有大封赏,到时候想与啸儿说亲的人家只会更多,条件也更好。 娘不过是怕,啸儿这些年蜗居在夏州这么一个小地方,没见过几个女子,随随便便就把自己一时的兴致当成心动,以后会后悔……” 尤也无奈地又一次打断她的话,“娘,阿啸不是那般随便的人,何况,云娘子也不比明京那些世家贵女差,她身上的有些特质,更是很多世家贵女所没有的,阿啸心悦的,也只是那样的女子。” “你说的那些特质,是说她做买卖,以及协助县衙破案的事?” 秦氏眉头微拧。 她承认,若这些事是真的,这云娘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但做买卖就算了,她始终无法想象一个女子如何探案。 她至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是故意在给那云娘子说好话,因为担心她和他祖父怠慢那女子,惹恼啸儿。 再说了,她再也本事,也无法抹除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 尤也昨天跟他们说云霜的事情时,没有隐瞒云霜来到夏州的原因,也是知道隐瞒不了。 他祖父在某些方面很有一些原则,不喜别人欺瞒他,他能接受君子不问出处,却不能接受一个不坦诚的君子。 谁料,这件事说出来后,祖父他老人家倒没有什么反应,他娘反应却大了。 尤也只能道:“您不了解云娘子,所以才会对她有偏见,只要您与她多相处一会儿,就会知道她是个什么人。” 见秦氏依然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尤也轻声道:“娘,我知道您看问题的角度与我们不同,但云娘子真的很好,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教养出品行端正、乐观活泼的伊儿和尹儿……” 秦氏闻言,似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连忙四处张望道:“说起那两个孩子,他们人呢?!” 昨天尤也带回来的消息中,除了云霜的身世来历,最让他们震惊的无外乎那两个孩子了。 也是因此,他们才会一刻也等不及,一大早就来了这里。 若不是昨天夜色太晚了,老爷子只怕昨晚就等不及过来了。 尤也温声道:“我不是说了,那两个孩子要上学堂吗?如今,自是在学堂里。” 秦氏这才想起这件事,有些难耐地收回目光,困惑地道:“说起来,你祖父方才竟是一点也没提到那两个孩子,我还以为,他在见面那会儿就会提了。” 昨天听说啸儿竟是有了两个孩子后,她这个阿翁少见地呆愣了好半天,那之后,更是沉默了大半宿。 秦氏清楚,这是他受到了巨大冲击后的反应。 若这两个孩子当真是啸儿的亲儿,那可是老人家膝下第一个曾字辈的孙儿孙女,那感情,自是不一般的。 尤也淡淡一笑,“祖父自是很在乎那两个孩子的,只是,祖父向来沉得住气,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 总不能要了曾外孙和曾外孙女,就不要他们的娘了。 那样,也是对云娘子的不尊重。 秦氏却远没有自家儿子能揣度尤老爷子的心思,却也能看出来,自己的想法似乎早已是跟他们两个不在一条路上了,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道:“行了行了,是你娘我沉不住气,你放心,便是我有什么想法,也有分寸,自是不会让你表弟和那云娘子难做的。” 尤也笑笑,道:“儿子自是知道娘是最明事理的。” 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进到前厅的时候,江啸他们已是坐下了。 尤老爷子被江啸和云霜迎到了主座上坐下,他们则规规矩矩地遵循晚辈的礼节,坐在了左下方,见到尤也他们走了进来,云霜立刻站起,笑着把他们迎到了位置上。 秦氏又忍不住打量了云霜一番,再次暗暗低声叹气起来。 见到他们都坐下后,云霜笑着看向主座上的尤老爷子,道:“快到午膳时间了,各位不嫌弃的话,我去让厨房做几个菜,大家在我这儿吃个便饭可好?” 见她作为主人家这落落大方的模样,尤明阳嘴角的笑容又上扬了些许,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云娘子了。” 等云霜吩咐完后厨回来后,尤明阳轻轻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板戒,终是忍不住道:“云娘子与啸儿之间的事情,我都已是听也儿说了。你与啸儿之间,倒是缘分匪浅,阴差阳错。” 云霜微微扬眉,看了主座上的老人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虽然尤明阳心思深沉,感情内敛,但活到这把岁数了,最盼望的也不过是儿孙绕膝。 他这会儿的情绪不明显,但与方才在门外和云霜说话时,终究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方才一路进来的时候,云霜也清楚看到了,他的眼神在扫过门外庭院里给伊儿和尹儿准备的秋千、吊床、小木马和板车时,眼神忍不住在上头多停留了一会儿。 她笑着道:“小女认为,再阴差阳错,还要结果是好的,便也是好事一桩。” 尤明阳又忍不住笑了,“你这女娃的口齿真真是伶俐。老夫原本还担心,你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能否肩负起教养他们的职责,如今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 明明说到两个孩子的时候,脸上已是露出了明显的激动神色,一双眉毛也完全松了开来,出口的话却依然冷静自持,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云霜笑道:“那尤老爷子还是高看小女了,小女也许能教导他们如何为人处世,但在启蒙教学方面,小女却是有心无力,以后他们若是有机会得到尤老爷子的教导,必能让他们一生受益。” 虽然明知道这女娃是在哄他开心,尤明阳还是忍不住身心舒畅,板着一张脸道:“那是,启蒙教学可不是谁都做得来的,特别是面对那些五六岁的娃儿,更是要有十足的耐心和技巧……” 话音未落,方正突然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径直到了云霜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云霜的脸色顿时微变,猛地站了起来。 江啸意识到了什么,眉眼一压,问:“怎么了?” 云霜深呼吸了几口气,也顾不上尤老爷子还在身旁了,沉声道:“私塾那边来了人,说是……尹儿不见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勤学亦修身 江啸的心顿时也咯噔一声,紧跟着站了起来,看向一旁的方正问:“来的人是谁?他在何处?” 方正连忙道:“来的是总兵安排在小郎君身边的一个士兵,此时就在厅堂外。” 本来那士兵是要直接进来说的,但尤老爷子他们在,还是先让方正进来跟云霜说了一声。 方正的话说完,江啸立刻看向尤老爷子,行了个礼道:“外祖父,我有些事要与霜娘去处理,劳烦外祖父、大舅母和表兄在此处稍等。” 尤老爷子几人却已是也站了起来,尤老爷子沉着一张脸道:“好好在学堂上着课,那孩子怎么会不见了!我也一起去看看。” 江啸知道他们也挂念云尹,便没说什么,径直走向了门外候着的士兵,那士兵见到自家总兵冷凝可怕的脸色,连忙行了个礼道:“禀告总兵,我们兄弟几个虽然不能跟着小郎君他们一起进入学堂,但一直在学堂外守着,我们能确定,小郎君没有离开学堂。” 就是说,云尹还在学堂里面了。 云霜眉头紧皱问:“那尹儿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士兵道:“方才快到午膳时间的时候,负责小郎君班级的夫子突然急急地走出了门,小人见到,立刻上前询问,他说……上午最后一堂课上完后,小郎君和他们班一个同学一起去了茅房,却迟迟不见他们回来,他跑去茅房找人,却也找不到人。 那夫子是个新人,不会处理这种情况,又想到小郎君先前有从私塾逃离的过往,一时慌了神,便想到私塾外头寻人。” 云霜一怔,眉头拧得更紧了,“负责小郎君班级的夫子不是孟夫子吗?怎么会是个新人?” 虽然两个孩子刚入学的时候,陈夫子还不知道他们是江啸的亲生孩儿,但因为先前江啸拜托过他关照两个孩子,陈夫子还是把他们分配到了最好的一个班级,负责他们班级的孟夫子更是一个有着丰富教学经验、对孩子耐心严厉的夫子,他们班上的孩子对这个夫子,是又爱又恨。 伊儿和尹儿每次从私塾回来,都会小嘴叭叭叭地跟云霜说上半天他们在私塾里发生的趣事,其中,这个孟夫子就经常出现在他们的讲述中。 他们说他为人很是严厉,若是抓到哪个学生上课不认真听讲,或是作业没完成,就会很恐怖地看他们半天,惩罚还没下来呢,他们就要吓得腿软了,所以便是连伊儿这般爱撒娇偷懒的性子,在进私塾念书后,也一天都不敢把作业落下。 他们还说,孟夫子不但对他们的学习严格,在其他方面也很严格,最近天气冷,他更是会一个一个学生地去抓他们的穿衣,若是看到哪个学生衣服穿少了或随随便便把衣服脱了,也会表情很凶地说上他半天,说真正的学习讲求修身养性,缺一不可,勤学亦修身,身心共繁荣。 也因此,便是向来不怎么愿意穿太多衣服的云尹,在天气变冷后,每天都会主动要求给自己多加几件衣服。 从他们的讲述中,可以知道,这个孟夫子是个十分负责靠谱的夫子,又怎么可能是眼前士兵嘴里说的新人? 那士兵也有些困惑,道:“因为小人都是在私塾外当值的,私塾里的情况,小人不太清楚。但小人先前依稀听说,小郎君他们班上的孟夫子有事情请假了,至今还没回来,小人猜,那个夫子是临时替代孟夫子的。” 孟夫子有事情请假了的事,伊儿和尹儿也与云霜说过。 夫子也是人,有时候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也正常,云霜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云霜隐约记得,伊儿和尹儿跟她说孟夫子请假了的事情,已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只是,这件事目前不是重点,云霜大概了解了情况后,立刻道:“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在去私塾的路上,江啸简单跟尤老爷子说了,这个私塾是陈夫子开的。 尤老爷子又是讶异又是恼怒,“巍山的性子向来稳妥,先前在国子监,老夫最为信赖倚重的人便是他,怎么自个儿出来开了私塾后,却是连私塾里的几个孩子都管不好!” 巍山,便是陈夫子的字。 得知自家宝贝曾外孙如今不知所踪,尤老爷子终是再装不出从容淡定的模样了,一张脸沉着,一副要去兴师问罪的模样。 云霜倒是冷静下来了些许,轻声道:“尹儿不是不知分寸的性子,既然他还在私塾里,说不定只是贪玩躲在了哪处,忘了时间。他们班的夫子是新来的,对处理这种事情没有经验,这才慌慌张张的。” 上回,云伊和云尹私自离开了私塾后,云霜和江啸轮番上阵,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仔仔细细地向他们剖析了这件事的危险之处,以及他们对他们的担忧和害怕。 两个孩子本就察觉到自己做错了事,心里早就羞愧万分,见到爹娘这般模样,忍不住都哭了,抽抽搭搭地保证以后不会再随随便便离开私塾,不会再让爹爹和娘亲担心。 云霜那回是当真吓到了,虽然心疼他们,却也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本来想硬着心肠由着他们哭,谁料最后是江啸心疼了,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又把他们哄了回来。 只是,云霜了解那两个孩子,他们答应了的事情,便不会轻易食言。 秦氏暗暗咬了咬唇,有心抱怨两句,但看了看云霜清冷压抑的侧脸,终是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压了下去。 私塾离云霜家不远,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就到私塾的大门口了。 此时的私塾大门口,正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穿着蓝白色学子服的小少年,正是先前云伊云尹入学考验时,替他们说过话的那个蓝迎师兄。 见到云霜他们竟是来了一大群人,他显然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忘记正事,快步上前朝云霜和江啸作了个揖,道:“云娘子,江总兵,是陈夫子让学生等在此处的,云尹师弟已是找回来了,并没有什么大碍,还请云娘子和江总兵放心。” 云霜闻言,一颗心才真正地落了地。 江啸走前一步,问:“可知道,尹儿方才发生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抓坏人去了 蓝迎却是犹豫了一下,道:“云尹师弟是和另一个师弟一起失踪的,咱们最后是在私塾里夫子休息办公的房间附近找到了他们,然而……他们却不愿意说他们为什么到了那边,只支支吾吾地说,他们上完茅房后一时迷了路,这才没有及时回去……” 云霜顿时有些气笑了。 迷路?这般离谱的借口,亏那小子能想出来。 他都已是在私塾里上了几个月的学了,这个私塾本身便不大,他还能迷路到哪里去? 不过,云尹向来乖巧,也从不隐瞒她什么事情,像今天这般有事瞒着身边的大人,实在不像他的性子。 云霜沉吟着还没说话,一旁的江啸便道:“我们想进里头看看尹儿,不知道可方便?” 蓝迎立刻道:“当然,陈夫子知晓云尹师弟的家人会过来,才特意派学生在门口等着。” 只是,他没想到,传闻中还在肃州打仗的江总兵竟然也来了! 而且,来的人不止云娘子和江总兵,似乎云尹师弟一家子的人都来了。 这件事……也没严重到这个地步? 蓝迎收了收自己困惑的视线,在前头带路。 他径直把他们带到了私塾后院夫子们做事的地方,现在正是午膳和午休的时间,私塾里的孩子都去了食堂用膳,里头说不出的清静。 陈夫子作为私塾的创办人,有自己专门的房间,就在其他夫子的房间旁边。 陈夫子的房间开着门,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蓝迎先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恭敬道:“夫子,江总兵和云娘子到了。” 很快,里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没见到陈夫子的人,他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说威廷也来了?他如今不是还在肃州吗……” 然而,最让他震惊的还不是江啸也来了。 当陈夫子走出房间门,见到站在江啸身旁那个背脊挺直、精神矍铄的老者时,他眼眸猛地瞪大,竟是难得地失态了好半天,直到蓝迎有些不解地换了他一声,才猛然回神,下意识地走前一步,不可置信道:“尤……尤祭酒,您……” 陈夫子离开明京时,尤明阳还在国子监担任祭酒,他下意识就说出了当初对尤明阳的称呼。 尤明阳见到许久未见的好友,眉眼不禁轻轻舒展了开来,含笑道:“巍山,我早已不是国子监的祭酒了。” 陈夫子这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眼眸一下子就湿了,改口道:“长舟,竟然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来了这里!” 长舟是尤明阳的字。 陈夫子当年离开明京时,年纪已是很大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难见到曾经的好友了。 尤明阳微微笑着看了身旁的外孙一眼,轻轻摇头道:“家里的孩子不让人省心,我便是拖着这把老骨头,也是要过来看上一眼的。听说,我如今那两个曾外孙在你这儿念书?” “是,是!” 陈夫子仍然无比激动,连连点头道:“那两个孩子继承了他们爹娘的聪慧机灵,将来必然不会辱没了他们曾外祖父的名声,你见了他们,定然也会喜欢的。” 尤明阳脸上的神情更舒展了,他清楚自己这个好友,不是个会昧着良心说好话的,他说那两个孩子是好的,就定然是好的。 他不自觉地撸了撸自己的胡须,却还是做出一副严厉模样来,“瞧你说的,若他们当真让人那么省心,我们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尹儿这个小娃娃可是做了什么,你不要顾虑我,直说便是。” 陈夫子顿时一脸无奈,“不是我不想跟你们说,实在是……哎,你们进来就知道了。” 说着,便在前头领路,把他们带了进去。 陈夫子这个院长的房间还挺大,外头是个小厅,真正办公的地方在里头,此时,他那张方正的书桌旁边已是围了好几个人—— 一个看着很是年轻青涩、此时一脸不知所措的夫子,两个并排站在一起、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嘴角紧抿一脸倔强的小男孩。 以及悬着一双小短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正盯着自己的阿兄瞧的小女娃。 云伊向来敏锐,坐的位置又正对着门口,云霜和江啸一进门,她就抬起了小脑袋,小嘴顿时张成了一个圆圈,不等云霜说什么,就兴奋地咚地一声跳到了地面上,大声道:“爹爹!娘亲!” 一边说,一边已是像只快乐的小天鹅一般飞奔了过来,一把扑进了许久未见的爹爹怀里。 江啸似有预料,早早地便微微弯下身子,伸出双手,把香喷喷软乎乎的小女娃直接抱了起来。 云伊顿时无比满足地揽住自家爹爹的脖子,小脑袋紧紧埋在了他的怀里,一张小嘴已是迫不及待地述说起了自己对爹爹的想念,“爹爹,你终于回来了!伊儿好想好想你!伊儿好怕你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 江啸心底一片柔软,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轻笑道:“爹爹怎么会被坏人抓走,爹爹和娘亲都是抓坏人的,伊儿忘记了?” “当然没忘!” 跟自己爹爹述说完衷肠,小丫头便忍不住打量起了跟在爹爹和娘亲身旁的那几个陌生人。 她小心翼翼地趴在自己爹爹的肩膀上,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小眼神从一脸激动地看着她的婶婶身上,悄悄转移到了须发尽白、看着她一双眼睛似乎红了、仿佛快要哭出来的老爷爷身上。 这几个人里,她只认识昨晚见过的表伯伯,忍不住问:“表伯伯,这个婶婶和老爷爷是谁啊?他们是表伯伯的亲人吗?” 尤也笑容温和地看着云伊,轻声道:“他们不止是表伯伯的亲人,也是伊儿和尹儿的亲人,等一会儿,表伯伯就介绍他们给伊儿和尹儿认识。” 云伊顿时眼神一亮,立刻在江啸怀里坐直了小身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 小丫头也知道现在更要紧的是什么,连忙转向身旁的娘亲道,“娘,娘,你不要怪阿兄,阿兄和梁忠伟今天也只是抓坏人去了!” 云霜从方才起,就一直注视着不远处看到他们便眼神有些躲闪的云尹,听到小丫头的话,她微微挑眉,道:“抓坏人?” 云尹顿时忍不住道:“伊儿,别乱说话……” 然而,他话没说完,站在他身旁那个明明跟云伊云尹同龄、身材却比他们健硕高大的小男娃就似乎忍不住了,突然“哇”地大哭了出声,“孟夫子……孟夫子他定是被坏人害了,我们……我们要去救孟夫子,要去帮孟夫子报仇呜呜呜!”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他们的曾外祖父 “梁忠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冷静下来,与老夫好好说说!” 陈夫子见到这小娃娃又哭了起来,顿时一脸头疼。 本来这些启蒙班小娃娃的纠纷,并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去管,然而这件事关乎到江总兵的亲生孩儿,他们班最近又换了一个新的没什么经验的夫子,是以这件事一出来,便有人跑过来跟他说了。 云霜他们到来时,他正在审问这两个小娃娃,云尹虽然年纪小,但心性是远超乎同龄孩子的沉稳,他不想说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来。 但梁忠伟性子单纯,内心远没有云尹坚强,在陈夫子一再的追问下,梁忠伟其实已是有所松动了,只是,在他即将要说出什么的时候,云霜他们便到了。 陈夫子也只能先撇下他们,去外头迎人,谁料这会儿还没重新坐下了,这小娃娃的情绪就崩了。 陈夫子眉头紧皱,但到底有着丰富的教书经验,倒没有慌乱失措,亲自带着尤明阳几人坐下后,便回到了书桌后头,耐着性子问正哇哇大哭的小胖子。 谁料小胖子被陈夫子不轻不重的嗓音一吓,却是哭得更崩溃了,肩膀一抽一抽的,瞪圆一双受惊的眼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夫子无法,只能转向一直不说话的云尹,轻声道:“尹儿,忠伟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能与夫子详细说说?如今你爹爹娘亲,还有曾外祖父也来了,便是有什么委屈,也不用怕,我们都会站在你们身后。” 曾外祖父? 云尹小脸似是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坐在最靠近陈夫子那张椅子上的老者,就见老者方才也一直定定地看着他,一双内敛深沉的眼睛带着仿佛能包容外物的慈祥,见到他看了过来,嘴角微微一扬,似是非常满意地撸了撸胡须。 这两个宝贝曾外孙,实在是一个比一个让他满意。 单说尹儿这小小年纪便无比沉稳的气质,就知道日后定是人中龙凤。 云尹察觉到了尤明阳的眼神,小脸竟是微微一红,这竟是他曾外祖父吗?他曾外祖父怎么会在这里?他记得娘亲说过,曾外祖父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学问很高,就连陈夫子都很敬佩曾外祖父。 可是,他跟曾外祖父第一次见面,竟然就被他看到了自己罚站的样子。 他不禁有些羞涩地别开了视线,两只规规矩矩垂在两侧的小手悄悄握了握,又张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好,学生便把所有的事情,都与陈夫子说。” 他的嗓音尚带着满满的孩童的稚嫩,只是因为上了几个月学,又加上性子使然,竟透着一种让人忍俊不禁的故作沉稳来。 陈夫子见他终于愿意松口了,脸色一松,笑着道:“说。” “就像……就像梁忠伟说的,学生和梁忠伟是去抓坏人的。” 云尹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唇,道:“梁忠伟是学生的好朋友,他说……他知道是谁害了孟夫子,只是他一个人不敢去查探,便让学生跟着他一起去。” 因为先前的生活影响,云尹的性子向来偏内敛,也不怎么愿意主动跟别的小朋友交往,因此,他在私塾中熟悉的朋友本来就没几个。 自从他们爹爹是江啸这件事公诸于众后,很多孩子在自己父母的要求下,对待云伊云尹两兄妹的态度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都是一群不怎么晓事的孩子,他们不懂大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下意识地听从他们的话,家里条件好的孩子在爹娘的要求下主动要和云伊云尹交朋友,家里条件不怎么好的,则是干脆要求自己家孩子远离云伊云尹,担心若是一不小心惹到了他们两兄妹,自己家庙小经不起风雨。 然而,因为云伊云尹初初入学时,是两个爹不祥娘一个人把他们带大的孩子,家里条件好的孩子都不屑于跟他们玩,虽不至于像之前林知翔他们那伙人一般明着欺负他们,却也是对他们不屑一顾的。 云伊和云尹玩得好的几个小伙伴,都是家里条件一般的。 以至于,他们的身世暴露后,跟他们熟悉的很多小伙伴都听从家里人的要求,不愿意与他们玩了,那些突然态度大变要与他们玩的人,云伊和云尹都不喜欢。 两个孩子还不到能理解这些转变的年龄,曾经很是委屈地回家与云霜说了,云霜虽然心疼他们,却也知道这些人情世故里的无奈,只能尽量地宽慰他们。 但也有几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家里人不关注这件事,还是不在乎这件事,倒没有插手孩子们在私塾里的社交,他们与云伊和云尹的关系也一直没变。 这个梁忠伟,便是其中一个。 云霜记得,云伊和云尹曾经跟他说过这个梁忠伟的事情,简单概括来说就是——这是个出生普通农家、性格大大咧咧、虽然调皮贪玩心眼儿大但本性不坏的小胖子。 云霜是没想到,今天跟自家儿子一起闯祸的,就是这个梁忠伟。 陈夫子却是听得有些糊涂了,“稍等,你们方才一口一个孟夫子被坏人害了,老夫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们孟夫子最近不是请假了么?”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站在两个孩子旁边的那个年轻夫子,问:“张夫子,你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张夫子便是临时顶替孟夫子看管云尹他们班的夫子。 张夫子连忙作了个揖,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孟夫子只是正常告假,怎么到了这两个孩子嘴里,就是被人害了……” “就是被人害了!” 这时候,梁忠伟终于缓过来了一些,哭着大声道:“孟夫子已是告假快十天了,还没回来!我……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孟夫子去做什么了!前……前天我爹爹接我出去吃饭,我让爹爹去看望孟夫子,但孟夫子家里没有人,住在他旁边的婶婶说,孟夫子家里已是很久都没有人了,没有人知道孟夫子去了哪里!呜呜呜,我就知道,孟夫子是被人害了!” 第二百八十章 我家娘亲是神探 小孩子的声音本就穿透性好,梁忠伟身材健硕,吼起来也比别人中气大,一时间,房间里的几个大人都默默地抬起手揉了揉有些被刺痛的耳朵。 幸好的是,这梁忠伟情绪虽然不稳定,但说话还算有条理。 陈夫子眉头拧得更紧了,云霜若有所思地看了梁忠伟一眼,看向陈夫子问:“陈夫子,你可知道孟夫子请假的原因?” 陈夫子一脸无奈道:“虽然私塾里所有夫子请假,都要亲自与老夫说,但孟夫子这回请假,只说了他有些私事要处理,要离开半个月左右,具体是什么倒没说。 当初他甚至不是自个儿到老夫面前请假的,而是请他身边的一个小书童代为跑腿,还说,若他可以回来了,会提前与老夫说。 老夫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孟夫子为人向来稳妥可靠,不该是会做出这种突然告假的事情的郎君,但那个小书童说,孟夫子确实是临时有事,他已是把班里的情况都告知给了张夫子,在他告假期间,可以让张夫子暂时顶替他的位置。 张夫子是新来的夫子,先前一直跟着孟夫子学习,这般一来,孟夫子也不算全然没有交代,且人难免会有些不好说出口的私事,老夫便也没有追问。” 但此时配上这两个孩子的讲述,他心里还是不由得升起了一股不安。 云霜听陈夫子说完,沉吟片刻,便看向梁忠伟和自家儿子,嗓音温柔道:“你叫忠伟是?你会特意让你爹爹去孟夫子家查看,说明你那时候就觉得,孟夫子被坏人害了,你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吗?” 说着,她嘴角微微一弯,道:“我是伊儿和尹儿的娘亲,若孟夫子当真出了什么事,我定会帮他讨回公道,你可以相信我。” 梁忠伟愣愣地看着面前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她……她竟然就是云尹的娘亲!他可是听云伊和云尹说过,他们娘亲是个很厉害的神探,抓过很多很多坏人! 而且,她这会儿看着他的眼神好认真,不像其他人,都用一副小孩不要乱说话的表情看着他,明明……明明他没有骗人! 梁忠伟立刻就张嘴道:“我……我是亲眼看到的!我还知道是谁害了孟夫子,是教我们算术课的安夫子!” 他这话一落,陈夫子和张夫子的脸色顿时微变。 云霜不急着继续问梁忠伟,转向陈夫子问:“安夫子是何人?” 陈夫子眉头皱得更紧了,道:“安夫子……也是咱们私塾的新夫子。哎,咱们这些小地方的私塾比不上其他地方的,每年光是夫子的招揽就很让人头疼。很多夫子招进来,都不是长期要在这里做下去的,大多是存着一边科考一边找份贴补家用的差事的心理。 所以每年秋天的乡试过后,都会有一批考上了乡试、要备考来年会试的夫子离职,同时,也会有一批新的夫子进来。 张夫子和安夫子,都是这一批的新夫子。” 只是,安夫子性子刚进私塾没多久,按理来说跟私塾里的其他夫子都还不熟,这小娃娃怎么说,是安夫子把孟夫子害了? 云霜点了点头,又看向梁忠伟,温声道:“你是亲眼看到,安夫子伤害了孟夫子?” 谁料,梁忠伟却是摇了摇头,扁着小嘴道:“我没有看到安夫子伤害孟夫子,但……我看到孟夫子有个本子,上面……上面有孟夫子的名字,孟夫子的名字上头,还用红色墨水画了个叉!” 云霜微愣,就听梁忠伟继续道:“我……我那天跟其他人玩捉迷藏,撞到了安夫子,他身上就掉了个本子下来,我看到本子上写了很多名字,好几个名字上都打了个叉! 我……我知道孟夫子叫什么,他的名字就在第一行!我觉得很奇怪,明明只有咱们作业写错了,夫子才会在上头画叉,我就想问安夫子为什么要在孟夫子名字上画叉,但……但安夫子突然很凶地把本子抢了回来,还……还让我不要闲逛,快点回去学习,还说我要是不听话,就用戒尺打我手心呜呜呜……” 到底是小孩子,便是说话难得有条理,也容易被情绪裹挟。 云霜耐着性子问他,“你见到安夫子那个本子时,孟夫子已是离开私塾了吗?” 梁忠伟连忙拉着一张小脸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撞到安夫子的?” 梁忠伟努力想了想,说:“是在放学后……” 一旁的张夫子补充道:“梁小郎君家住得远,因此平日里都是住在私塾的舍房里,住在私塾里的学子放学后,都是要回舍房的,但梁小郎君……咳,性子比较活泼,时常和班上其他孩子留下来玩耍,每每都是当值的夫子亲自去找,才愿意回去……” 他说得婉转,但不妨碍大家伙知道,这小胖子确实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调皮孩子。 许是早已是习惯了被人这般评价,梁忠伟只是露出一脸委屈巴巴的表情,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仿佛无数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小娃娃。 云霜不由得笑了,又问:“那个本子上,除了孟夫子的名字,你可还有认得谁的名字?” 小胖子又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怯怯地道:“好像……好像还有罗夫子的名字。” 陈夫子一愣,“罗夫子?” 云霜看向他,道:“这个罗夫子,又是什么人?” “罗夫子正是老夫方才说的,因为考上了乡试、所以离开私塾全力备考会试的夫子之一。” 陈夫子似是一脸纳闷,“只是,老夫记得,他早在大半个月前就离开私塾了,而且,他也不教启蒙班的小娃娃啊……” 言下之意就是,梁忠伟怎么会认得罗夫子的名字。 小孩子在某些方面很是敏感,立刻道:“我……我认得罗夫子的名字!罗夫子跟孟夫子是好朋友,我听孟夫子叫过罗夫子的名字!” 陈夫子顿时恍然,“那忠伟认得罗夫子的名字也不奇怪,毕竟,罗夫子的字很简单,就唤天一。” 这两个字,但凡稍微认得字的小娃娃都知道。 而孟夫子自梁忠伟进来后,便一直带他们班,他会知道孟夫子的名字,也不稀奇。 只是,若他说得是真的…… 陈夫子困惑道:“难道安夫子那个本子上写的名字,都是私塾里其他夫子的名字?” 他写这些名字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在个别名字上面,用红色墨水画叉? 云霜却是再次看向梁忠伟,微微笑着道:“可是,仅凭那个本子,也不能说明,孟夫子被安夫子害了……” 话音未落,梁忠伟就像生怕云霜会不相信他一般,急急地道:“当然……当然不止这个,那之后又有一次,我……我见到了孟夫子在做一件……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为人父母的误区 小胖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张小脸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小孩子纯洁无瑕的眼睛中折射着最为纯粹的恐惧。 云霜的声音不禁放得更柔了,“是什么事?” “就是……就是前几天,我又在跟别人玩抓迷藏,当时,我藏到了茅房旁的一块空地里,就见到安夫子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戒尺,很凶地骂人,他……他骂了好多人,里面还有我!” 梁忠伟说着,眼中不禁泛起了一层泪光。 云霜微愣,“骂人?” “对!他不停地用手中的戒尺打一棵树,不停地骂人,他骂了我们班上好多人!除了我,还有薛龙飞、林祥他们,还说……还说迟早有一天要杀了我们,我好害怕呜呜呜…… 后来,他突然拿出了写着孟夫子那个名字的本子,凶巴巴地说,为什么孟夫子不在了,早知道当初,他就不该那么轻易地让孟夫子走了! 我……我先前听来村里的说书先生讲过故事,很多人害了人之后,都会说什么不应该那么轻易放过你之类的……” 许是情绪激动,梁忠伟这回说得有些乱七八糟,又一抽一抽的,但云霜还是理清了他在说什么。 她没有急着说什么,一脸沉思,倒是陈夫子脸色微沉,“你当真听到安夫子这么说了?” 身为夫子,除了满腹学识,最重要的是做人的品性。 一个人的品性,是他招揽夫子时最看重的一点。 云霜却是冷静地看向陈夫子和张夫子,“不知道这个安夫子平日里是什么性子?” 张夫子跟安夫子接触比较多,连忙道:“安夫子为人很是沉默寡言,平日里也不怎么愿意跟其他夫子来往,瞧着很是正经严肃的样子,说实话,我也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但他每次休息的时候,都会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 陈夫子想了想,道:“每个夫子都是老夫亲自招进来的,这个安夫子,老夫印象很深刻。就像张夫子说的,他的性子太沉默严肃了,而且可能因为一个人过惯了苦日子的原因,他对身边所有人总是隔着一层,不愿意与他们深入来往,最后形成了这般孤僻寡言的性子。本来不管是论学识,还是论性子,他都不适合进来做夫子。 只是……他娘以前曾在咱们私塾的食堂里做事,两年前,他娘去世了,老夫见他实在可怜,这才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学识虽然比不上其他夫子,但教教启蒙班的小娃娃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夫招他进来的时候,也与他说得很清楚,他能进来本就是有他娘的人情在,一旦老夫发现他有半点不适合这个位置的地方,就会让他离开。” 云霜看着陈夫子拧紧的眉心,又问了梁忠伟几个问题,就让张夫子先把这三个小娃娃带了下去。 他们离开后,云霜径直看向尤也,微微一笑道:“尤大郎君先前可有处理过与孩童相关的案子?” 尤也微微扬眉,笑道:“自是有,孩童因其心性还不成熟,不管是作为案子中的哪个角色,都会比成人要棘手。” 秦氏一愣,忍不住开口道:“为何?成人尚且会狡猾狡诈,故意隐瞒许多事情,但小孩子心性单纯,见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一点,不是比成人要好处理多了吗?” 云霜看向秦氏,嘴角微微一弯,“那秦夫人觉得,方才梁小郎君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秦氏微愣,没想到云霜会直接问她这个问题,虽然她觉得自己还没看透这个娘子,但明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只声线平稳地道:“我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说谎,便是说谎,我们身为成人,也一眼便能看出来了,他们根本藏不住事。 在我看来,方才那个梁小郎君一看就没有在说谎。” 她好歹带过不少孩子,这方面还是很有权威的。 云霜却微微笑着道:“秦夫人说得对,小娃娃藏不住事,若是想骗过心智成熟的成人,几乎不可能。但……我认为,即便他们没有说谎,也不能说明,他们说得就是真的。” 秦氏一怔,一时没拐过弯来。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没有说谎,也不能说明他们说得是真的? 不待她把这困惑说出来,尤也含笑的声音便响起,“云娘子说得没错,孩子的心灵太脆弱了,想象力也远比成人丰富,有时候,他们甚至连真实和梦境都无法分清。在极端的恐惧和不安下,他们很可能会生出一些额外的想象,然后把自己的想象,参杂到他们所看到的那些真实中。 我先前查案的时候,也吃过那方面的亏。” 陈夫子这时候也撸了撸胡须,点头道:“云娘子和尤大郎君说得不错,这么小的孩子,他们说得话不能尽信,必须得再好好调查一番才行。这是老夫与任何一个要去教启蒙班的夫子,都要说清楚的事情。 很多时候,他们去教这些娃娃,难的不是怎么教会他们各种学识,而是怎么跟他们相处。曾经就有一个新夫子只听了一个孩子的片面之言,就认为另一个孩子一直在欺辱他,后来细细了解了,才发现那个孩子本身也是个不省心的,也经常会欺辱别人,而那个孩子在跟夫子告状的时候,还加了许多自己添加进去的想象,事实上,那些事压根没发生过。” 这也是他方才听了梁忠伟的话,虽然心里一沉,却也没有反应很大的原因。 陈夫子说完,又忍不住赞赏了云霜一番,哈哈一笑道:“云娘子对孩子的这一点,倒是了解得很通透,难怪能教出两个这般优秀的孩子!” 秦氏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到底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他们这些话说出来,她也很快就理解了。 只是方才,她没有想到那个层面,单纯往孩子是不是在说谎这一点去想了。 事实上,这也是很多父母会踏入的误区,在他们看来,只要孩子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都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偶尔不小心把自己的想象当成了事实,他们也只会慌张心疼,甚至会去责怪别人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孩子产生这些想象,定然是别人先伤害了自己的孩子,他才会生出这般离谱的幻想。 第二百八十二章 真正的关键人物 秦氏这般想着,不禁无比复杂地看向云霜。 她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自家那个大儿子一直说,这个云娘子在查案上的本事是真的了。 便是面对心灵最为纯粹惹人怜惜的孩子,她还能这般冷静地思考分析问题,这一点,本身就挺了不起的。 尤明阳一直没有主动说话,只默默地看着云霜询问那两个孩子,并分析问题,心里多少也有了几分判断,嘴角的弧度不禁扬了扬,道:“那云娘子觉得,方才那两个小娃娃说出来的话,有多少是可信的?” 云霜看向尤老爷子,轻轻一笑,“陈夫子方才不是说了么?这种时候,我们必须好生调查一番。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建议,咱们调查的时候,尽量低调一些。” 便是那些话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说出来的,云霜也从没有低看过。 在判断出这个案子的严重性之前,所有的举动,最好还是在暗中进行。 “现在最要紧的,是确认孟夫子是不是真的出了事。” 那之后,陈夫子让人把安夫子唤了过来,只是,在安夫子过来之前,江啸几人便离开了陈夫子的房间,到了旁边一个专门接待客人的房间等候。 云霜却是没有离开,在陈夫子的安排下,她坐在了陈夫子摆在房间里的一块屏风后面。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响起一个男人低沉微沙的嗓音,“陈夫子可是找我?” “对,温之啊,过来坐。” 温之,是安夫子的字。 陈夫子亲切地让安夫子坐下后,道:“老夫想着,你已是进了私塾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你适应得如何,所以特意叫你过来,问问你的情况。” 安夫子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谢陈夫子关心,我一切都尚适应,我自知以自己的条件,是不够格进私塾教书的,陈夫子给了我机会,我自是不能让陈夫子失望。” “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我知道你是个努力的孩子,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如今都与其他新进来的夫子一样,都要参加几天后的考核,能不能真正留下来,要看考核的情况。” 陈夫子嗓音温和地道:“考核的事情,我就不与你多说了,免得给你增添压力。你这段时间,跟私塾里的孩子和其他夫子相处得如何,还习惯吗?” 安夫子似是沉默了片刻,才道:“都还好。” 屏风后头的云霜轻啧一声,这哪里是孤僻寡言,这是完全不愿意把自己心里的事情说出口啊。 陈夫子却像是已经习惯他的性子了,轻叹一声道:“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什么事都窝在心里,不愿意与别人讲。我知道你当初并不想去启蒙班教学,你说过你不会与年纪小的孩子相处,想教年纪大一些的孩子,我最后却还是让你去了启蒙班,你心中可有怨我?” “……不敢,陈夫子愿意让我留下,我已是十分感激了。” “哎,你这人啊,罢了,先不说那些孩子了。你如今在教启蒙甲班的算数,负责那个班的孟夫子最近告假了,你可知道,他告假的原因?” 似是没想到陈夫子会问自己关于孟夫子的事情,安夫子竟是脱口而出一句反问,“孟夫子没有与陈夫子说,自己告假的原因么?” 陈夫子轻咳一声,“他只派了个小书童与我说,有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并没有说原因。我会这般问你,是因为先前听其他夫子说,在孟夫子告假之前,你见过他。” 这是云霜教陈夫子问的话。 这种模棱两可的问话技巧,在审讯中不少见。 安夫子和孟夫子同为私塾的夫子,按理来说,他们会见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一个心里没鬼的人,听到陈夫子这么问,只会觉得困惑,不解陈夫子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废话。 然而听在心里有鬼的人耳里,这句话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下一息,安夫子似是轻吸了一口气,语气中终于出现了几分讶异,“您……知道了?” 陈夫子的心咯噔一下,眉头微皱,“你果然见过他。” 安夫子又静了静,道:“在孟夫子派人去告假之前,我……确实去过他家,因为我有些事要找他,只是……我也只是匆匆见了孟夫子一面,就被他赶出去了。 没想到,这竟是被其他夫子看到了。” 陈夫子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几处疑点,“你是在孟夫子告假当天去见的他?为什么他要把你赶出去?你可是知道他告假的原因?” 外头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云霜在屏风后看不到,陈夫子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安夫子此时沉着一张脸,眼神中透出隐约的挣扎,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孟夫子告假的原因,当天孟夫子赶我出门,说是不方便见我。陈夫子若想知道孟夫子告假的原因,等他回来,可以问他。” 陈夫子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只是,接下来,不管他再怎么问,安夫子都是一样的回答——他什么都不知道。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陈夫子只能收敛了心神,挑别的话题又跟他聊了聊,便让他走了。 安夫子刚一离开,云霜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陈夫子立刻沉着一张脸道:“那小子确实隐瞒了什么。” 云霜赞同地点头,“有两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一,在孟夫子告假当天,安夫子去找过他;二,安夫子应该知道孟夫子告假的真正原因。那天,他去找孟夫子的时候,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只是,他无法把那件事告知我们。” 陈夫子现在有些头疼了,狠狠按了按太阳穴道:“不会真的像忠伟说的,孟夫子告假的原因,与安夫子有关?或者说,他……真的对孟夫子做了什么……” 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安夫子是他坚持要招揽进来的,若他真的不小心招了个恶鬼,要对这件事背负最大责任的人,是他。 云霜看出了陈夫子的挣扎,忍不住轻声道:“陈夫子不必担心,孟夫子应该没什么大事,至少他告假这件事,应该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 陈夫子一愣,连忙看向云霜,“你如何知晓?” “方才,陈夫子第一次问安夫子,可知道孟夫子告假的原因时,他几乎是立刻就反问,孟夫子没有跟陈夫子说自己告假的真正原因么?” 云霜淡声道:“这说明,说这句话时,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这句话就是他当时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他认为,孟夫子应该把自己告假的原因告诉陈夫子,他却没有说,安夫子认为这件事十分不可思议。” 后来他坚持说自己不知道孟夫子告假的原因时,每次都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口的。 那些,才是他在说谎的表现。 陈夫子一脸怔愣,“那安夫子为何不愿意说,孟夫子为什么告假呢?” 云霜微微眯了眯眸,嘴角轻轻一扬,“我暂时也不知道。但目前看来,这件事里头的关键人物,不是安夫子,应该是孟夫子才对。” 第二百八十三章 祖孙相认 陈夫子一怔,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面前女子的思绪。 什么叫关键人物是孟夫子,而不是安夫子? 所以,孟夫子到底怎么了?安夫子是没有伤害孟夫子吗? 云霜没有解释什么,只笑笑道:“在做进一步的查探之前,我们先等等陈夫子派去的小厮,看看能查出什么来。” 在陈夫子把安夫子叫过来的同时,陈夫子叫了人去安夫子办公的桌子处,看能不能找到梁忠伟先前看过的那个本子。 而安夫子方才离开陈夫子的房间前,陈夫子已是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他离开私塾一趟,便是他们拿走了他的本子,也能在他回来前把本子送回去。 云霜心里头,其实已是有了大致的猜想,只是,她做事习惯了缜密,她的猜想,也要有足够的证据支持才行。 因为小厮还没回来,云霜便先和陈夫子去了江啸他们目前所在的房间。 还没走进房间里呢,云霜就听到里头传来尤明阳慈祥亲和得仿佛生怕自己声音大一点,就要把什么给吓跑了的声音—— “……乖孩子,你们是曾外祖父见过的最乖的孩子。曾外祖父听说,你们已是快学完千字文了,那上头的字可都认得了?” 云伊脆生生的声音立刻响起,“当然认得!曾外祖父,告诉你哦,夫子每次考我,我都能得一甲哦!爹爹娘亲也说我厉害,曾外祖父不信的话,也可以考我!” 云尹的声音要沉稳一些,“伊儿,我们的千字文还差一点没学完,夫子他们考我们的,也是千字文前面的内容,后面先学的那些字,我们不一定能认出来……” 尤明阳顿时欢快地大笑了起来,“尹儿倒是谦逊,待会把你们做的功课拿来给曾外祖父看看,有不明白的,曾外祖父可以教你们!” 一边说,声音里一边透着几分不明显的心疼。 按理来说,伊儿和尹儿都快六岁了,一般大户人家的孩子,早在三岁就会开始进行启蒙了,什么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一般来说,六岁前便都能熟练掌握了。 不说其他人,就说啸儿,当初他虽然远在江家,但尤老爷子疼爱自己这个外孙,也格外关注他的学习情况,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外孙三岁便能赋诗,五岁便能出口成章,更是早在三岁的时候,江家就请了师傅教他拳脚功夫。 这两个孩子确实很机灵聪慧,但他们这些年流落在外,到底还是缺失了许多东西。 云伊和云尹听不出老人家话语里的心疼,云伊向来不怕生,听说这个新鲜出炉的曾外祖父要教他们功课,立刻开心地道:“好呀好呀!娘亲说,曾外祖父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我们以后要多多向曾外祖父学习!” 这一番话显然又取悦了尤老爷子,房间里又传来尤老爷子欢快的大笑声。 云霜不由得在门外顿了顿脚步,才嘴角微扬,缓缓地走了进去。 就见里头,已是一派和乐融融的场景,大伙儿各自坐在椅子上,江啸坐在尤明阳旁边,两个孩子则都围在了尤明阳身旁,云伊坐在尤明阳膝盖上,云尹则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尤明阳身旁。 原本还维持着一副幽深内敛模样的尤老爷子此时看着那两个孩子,笑得嘴巴完全合不拢,眼睛里的喜爱和心疼之色浓得化不开。 尤也和秦氏坐在他们对面,也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秦氏见尤明阳被两个孩子哄得心花怒放,不由得笑着道:“难怪都说云娘子把这两个孩子教养得好,虽然咱们是第一次和这两个孩子见面,他们也落落大方的,一点也不怕生,也难怪啸儿迫不及待要娶云娘子回家了。” 尤也不由得淡淡笑着看了秦氏一眼。 自家娘亲,他还是很清楚的。 在某些方面,她虽然会有一些刻板传统的偏见,但本性不坏。 在见到了伊儿和尹儿,又亲眼见过云霜的性子和本事后,她心里头其实已是发生了偏颇。 最先发现云霜走了进来的是江啸,他原本正含笑看着两个孩子和尤明阳说话,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刚好和走了进来的云霜对上视线,嘴角顿时更上扬了一些,站起来迎上去问:“如何?尹儿和他那个小同窗,都十分关心孟夫子的事。” 因此,他们暂时没有让尹儿他们回去上课。 在尤明阳和两个曾外孙相认的时候,张夫子很有眼力见地把梁忠伟带到了一旁坐着。 云霜也不禁朝他笑笑,低声道:“我心里已是有了初步推断了,这应该不是什么大案子。你不是说有事要先回卫所一趟吗?你不用陪着我们留在这里,有事情的话可以先离开。” 江啸下意识地想握一握她的手,但两人到底还没成婚,在外人面前还是得有所收敛,也只能悄然收了收张了开来的手,低声道:“不急,大部队要今天晚上才到卫所,我在那之前赶回去便行。 外祖父他们来了,我总不能把他们丢给你一个人招待。” 虽然目前看来,外祖父对云霜很是赏识。 但他心底里也知道,乍然要她面对这么多他的长辈,她便是再长袖善舞,心里也会别扭。 见他这般有自觉,云霜也满意,扬唇笑着应了一声,便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几乎是她和陈夫子刚刚坐下,就有一个小厮跑了进来,正是陈夫子方才派去安夫子的办公区域查找证物的小厮。 许是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小厮蹬蹬瞪地跑了进来,有些鬼鬼祟祟地跑到了陈夫子面前,道:“陈夫子,我按照你的描述,在安夫子的桌子上找到了这个本子,不知道有没有找错?” 一边说,一边有些忐忑地把手里攥着的一个巴掌大的本子递了出去。 陈夫子立刻接过,刚翻开第一页,就见到上头用清秀苍劲的字迹,写满了名字,而且不止写了一页,还联系写了好几页。 他快速都翻了一遍,就发现孟夫子和罗夫子的名字,都被写在了第三页。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本子里的真相 正如梁忠伟所说,孟夫子的名字在第一排,上头还被打了个鲜红的叉。 除此之外,这几页,还有好几个夫子的名字被打了红叉,其中梁忠伟提到的那个罗夫子的名字上,也有一个红红的大叉。 看着,确实颇有几分诡异。 不用说,这就是他们要找的本子。 除了那些红色大叉外,这本子里还有一些细节,里头好几个夫子的名字,都被圈了起来,孟夫子和罗夫子也是被圈起来的夫子。 只是,不是所有被圈起来的夫子的名字上,都有这个红色叉。 陈夫子快速翻阅完上面写的名字后,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云霜看了他一眼,道:“这上头写的,都是私塾里夫子的名字。” 这是他们方才便猜测的点。 陈夫子点了点头,把本子递给了云霜,道:“我们私塾虽然小,但收的学生不少,教的科目也多,目前一共有十五个夫子。” 他说话的时候,云霜也把这个本子看了一遍,大概数了一下,道:“可是,这个本子上一共写了十一个夫子的名字。” 她说着,指了指罗夫子的名字,道:“应该有一些夫子,就像这个罗夫子一样,已是离开私塾了。” 陈夫子点了点头,道:“这个本子里写的夫子,有三个是通过了今年的乡试,要去参加会试的,所以离开了,有两个夫子则是因为私人原因离去了。 那之后,我又从外头招揽了四个新夫子,所以如今留存的是十五个夫子。” 可是,如果是十五个夫子,为何这个本子上写的,只有十一个名字。 云霜的手轻轻点了点本子,忽地嘴角一扬,道:“这上头写的,都是私塾里的老夫子,新进来的那四个夫子,应该没有在上头。” 陈夫子微愣,点了点头,“对,上头都是私塾的老夫子,云娘子怎么……” 他话音未落,云霜又道:“而那些被打了红叉的夫子,除了孟夫子,应该都是已是离开了私塾的夫子,可是如此?” 这些情况,陈夫子方才看完那个本子的时候,就已是发现了。 只是,他不太明白安夫子做这些标志的原因。 此时听云霜这般笃定地说了出来,不禁一脸讶异,“是,你……你怎么知道?” 云霜笑了,又轻轻敲了敲那个本子,道:“而安夫子在上头画圈的夫子,我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在教或曾经教过启蒙班的夫子,我可有猜错?” 陈夫子这会儿,已是忍不住站起来了,脸上是掩不住的震惊,“对!云娘子猜得没错!” 罗夫子虽然如今教的是年纪大一点的班,但他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教过一段时间启蒙班。 这些事情,云娘子一个私塾之外的人,又是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其他人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都十分自觉地安静了下来,尤也侧头看了云霜一眼,轻笑道:“云娘子应是察觉到什么了。” 云霜抬起眼眸,嘴角含笑道:“确实有了些推测。” 她也不急着说出来,而是突然看向坐在最末尾的张夫子,道:“张夫子,你也是新进来的夫子,我方才听安夫子和陈夫子说,过几天,你们还有一个考核?” 张夫子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点名,连忙点头道:“是,陈夫子的私塾对夫子的招揽十分严格,便是成功进来了,也还有一个月的观察期,一个月之后,就要对所有新夫子进行考核,通过了考核的夫子才能留下来。” 他和安夫子是同一批进来的,因为考核的日子是同一天。 云霜点了点头,道:“那你们会紧张吗?” 张夫子的脸顿时微微皱了起来,叹气道:“当然会紧张,虽然在下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但做夫子……还是头一回,不怕大家笑话,在下初初进来的时候,压根不知道如何跟这些孩子相处,闹出了不少笑话,面对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更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课堂上捣乱。 幸好私塾里的夫子都很友善,会主动传授许多经验给我们,特别是孟夫子,对我们这些新夫子向来十分温厚耐心,教了我许多事情……” 云霜点了点头,又问:“先前陈夫子说,你是跟着孟夫子的,你们新夫子进来后,陈夫子都会安排一些老夫子带你们?” 老带新,这在很多地方都是十分常用的培训新人法子。 张夫子点了点头,道:“其实,孟夫子带的人不止在下一个,安夫子也是孟夫子带的,因为在下和安夫子以后都是要教启蒙班的,而孟夫子对于启蒙班的教学十分有经验……” 他说到这里,便连秦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脸讶异道:“安夫子竟然也是孟夫子带着的?那为什么,孟夫子后面指定你在他告假期间,替他带他自己的班,却提也没提到安夫子?” 她常年管理后宅的琐事,深知一碗水要端平的道理。 对这种一碗水端不平的情况,也十分敏感。 张夫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太知道要如何开口,犹豫了片刻,才道:“孟夫子是个十分耐心宽厚的夫子,他对待在下和安夫子,绝对是一视同仁的。但……就像在下方才说的,安夫子的性子有些……沉默孤僻,初初进来私塾的时候,别说私塾里的学生了,私塾里的其他夫子他也不太懂得怎么相处。 这种情况下,便是孟夫子有心多多教导他,也很难找到机会,毕竟孟夫子自己也是很忙的,多少需要我们自个儿主动一些……” 说到这里,他似乎担心自己这番话会给其他人留下他在私下里说其他夫子坏话的印象,连忙加了一句,“可是,在下觉得安夫子也一直在努力,后来,他也会主动地去询问孟夫子一些教学上的事情,孟夫子没空的时候,也会去问其他人……” 只是,性子使然,安夫子在与人相处时终究显得生涩,又因为一开始已是落下了一大截,所以在孟夫子告假之前,想找一个人替他接手他的班的时候,才会想到他。 他说完这番话,尤也便看向了云霜手上的那个本子,扬眉低低一笑道:“原来如此,云娘子是觉得,这个本子,不过是安夫子想要奋发图强的证据。” 第二百八十五章 孩子的想象 陈夫子不傻,刚刚听云霜问了那么几个问题,又听了尤也那句话,立刻反应过来了什么,张了张嘴,道:“云娘子的意思是,安夫子特意把私塾里夫子的名字写在本子上,很可能是……存了向他们讨教的心思?” 云霜嘴角微扬,点头道:“没错,本来安夫子进私塾,就不是完全靠自己的能力进来的,他心里自是会十分忐忑,加上他自己性子使然,错过了最开始向别人讨教的大好机会,他心里定是也十分煎熬。 眼看着考核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这才下定决心,逼迫自己主动去向别的夫子讨教。本子上他圈出来的那些夫子都有过教启蒙班的经验,所以这些夫子是他重点想去讨教的。 然而他进来后,陆续有夫子离开了私塾,打了红叉的那些名字,就是他没有机会再去讨教的夫子,孟夫子本来是可以讨教的,但他后来突然告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安夫子才在他的名字上也打了个红叉。” 一众人都听得一脸怔然,张夫子听到这,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道:“难怪忠伟说,安夫子曾经说什么,早知道当初,他就不该那么轻易让孟夫子走了……他这样说,是后悔自己在孟夫子离开前,没有抓紧时间向他讨教!” 孟夫子本来就是陈夫子指定来带领他们的。 只要他们积极一些,孟夫子绝不会吝啬于向他们传授经验。 像别的夫子讨教的话,多少是无法像孟夫子那般诲人不倦的。 云霜看了看站在张夫子身旁一脸懵懂的梁忠伟,轻轻一笑道:“应该就是这样没错。方才安夫子与陈夫子聊天时,主动说了,他在孟夫子告假前去他家里找过他,应该也是为了讨教而去的……” 她话音未落,秦氏就忍不住道:“可是,那孩子不是还说了,他曾经看过安夫子躲在暗处用戒尺打一棵树,还骂了他们班上很多孩子,甚至说出了什么……迟早要杀了他们这种话……” 秦氏回想着云霜方才和他们讨论过的话题,一脸不可思议,“难不成,这都是那孩子自个儿的想象不成?!” 但就算那些孩子因为过度恐惧和惊慌,生出了一些本来不存在的想象,但按照她带孩子的经验,那些想象不会太离谱,通常是在现实的基础上,多生出一些幻想罢了。 例如,他跟别人打架,别人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他可能就会想象成,别人狠狠把他的头打破了。 又例如,见到了自己害怕的长辈,明明人家长辈只是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在他想象里,那个长辈可能凶他了。 梁忠伟说的情况太完整了,怎么想,都不完全是想象的啊! 云霜察觉到了秦氏对她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只是,她现在无暇想这件事,含笑看了她一眼,道:“应该说,那孩子说的大部分是真的,只有少部分是他想象出来的。我没猜错的话,刚刚那孩子说的,安夫子骂过的那几个孩子,都是班上比较调皮捣蛋的?” 张夫子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只是不待他说什么,耐不住性子的云伊就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道:“对!薛龙飞、林祥和梁忠伟都可调皮啦!天天被夫子骂!他们还会联合起来欺负新夫子,好坏好坏的!” 小丫头听大人的话听得懵懵懂懂的,但提到自己班上那些小伙伴,就没有几个比她更了解了! 云霜不禁温和地朝云伊笑笑,道:“既然如此,就能解释安夫子的行为了——他不过是在训练如何应对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他们对于新上任的夫子来说,应该是个难题。 而那句迟早要杀了他们的话……我倾向于是梁小郎君过于害怕,自己幻想出来的。” 她这番话,确实能完美地解释这个本子的村子以及梁忠伟先前目睹到的怪事。 只是…… 陈夫子还是有些不放心,“事情就这么简单?那……孟夫子告假的事,确实跟安夫子无关了?” 毕竟这些事情,目前看来推测的部分居多。 这到底是自己私塾的事情,陈夫子自是丝毫不敢松懈对待的。 在场的三个小娃娃虽然不太能听明白大人的话,但至少是能听出来,他们觉得安夫子没有害人。 梁忠伟有些忍不住了,焦急地道:“可是……可是孟夫子到底为什么告假?又为什么我和爹爹去他家找他,也找不到他呢!” 他小小的心里认定了是安夫子害了他们孟夫子。 跟这么小的孩子讲道理,显然是讲不通的。 很明显,今天如果不能解了他们的困惑,这件事会成为这几个孩子心里的一块阴影。 云霜看了看梁忠伟,轻轻笑了,“至于孟夫子告假的真正原因,我们只能去他家去找了。” 她说完,看向陈夫子,“陈夫子,你不介意我带这三个孩子去孟夫子的家一趟?” 陈夫子自是比云霜更清楚这些孩子的性子的,也只能无奈地笑道:“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就由老夫带你们过去。” 这件事,他不彻底弄清楚,心里也难安呐。 他说着,看向尤明阳,道:“孟夫子的家就在私塾附近,走路大概一刻钟左右。长舟,你们若是不想一起过去,就留在私塾里休息休息。” 这件事是他们私塾的事,没必要耽误他们的时间。 尤明阳却撸了撸胡须,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宝贝曾外孙,道:“老夫来山阳县本来就没什么事,陪这两个孩子走一趟也是可以的。” 他只想抓紧时间,多亲近亲近这两个孩子,以弥补过去那几年的遗憾。 尤明阳这样发话了,最后,又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孟夫子的家走去。 一路上,陈夫子闲聊般地与云霜说起,孟夫子在他们私塾做了很多年了,他不是夏州人,当初是听闻陈夫子来了山阳县开办私塾,因为崇尚陈夫子的学识,才千里迢迢来了私塾当夫子的,顺便,也能趁这个机会,向陈夫子讨教学问。 对于在自己私塾做事的夫子,陈夫子向来十分慷慨,只要他们来问,都会倾囊相授。 第二百八十六章 他与她的默契 云霜想到了什么,问:“孟夫子可有参加科考?” 参加科考,可以说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梦想。 除非是已经对现实低头了,或者决意要走上别的路,否则没有多少人能心甘情愿放弃这唯一可以让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 陈夫子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孟夫子自是有参加科考的,几乎每年的乡试,他都会去参加。可惜啊,有些人可能就是会命运坎坷一些。 孟夫子今年已是三十有六了,当初他来到我的私塾时,才三十出头。他初初见到老夫,就说,他已是考了三年的乡试了,可是无一例外都落榜了,他希望我能点拨他一二,看自己能否开窍。 然而,老夫跟他熟悉后,才发现,孟夫子最大的问题不是学问不够,相反,他的学问已是足以考过乡试。他最大的问题是,每次到了考场上,心态都不行,以至于每次都发挥不好,遗憾落榜。” 命运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不是说一个人努力了,就定然会有收获的。 云霜微微一愣,就听陈夫子继续道:“因此,每年乡试揭榜后,他都会心情低落一段时间,这回……他突然告假,却不告知老夫原因,老夫一开始其实以为,他是因为再次落榜,心情不畅,所以才告了假…… 毕竟今年,连与他交情最好的罗夫子,都考上乡试了,还拔得头筹,是今年夏州的解元。” 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少是会心态失衡的。 云霜微愣,竟是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便宜兄长,他今年也是永州乡试的亚元。 她这会儿才深刻地理解到,要在科考这座独木桥上挤过去,并从中出头,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一众人说话期间,孟夫子的家到了。 孟夫子的家就在离私塾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远离闹市区,颇有几分清幽滋味。 只是,就像梁忠伟说的,孟夫子的家锁着,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陈夫子不禁看向云霜,道:“里头没人,云娘子接下来想怎么做?” 总不能把人家的门给砸了。 云霜却只是扬了扬眉,看了看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三个小娃娃,轻笑一声道:“这次是为了解开这三个小娃娃的心结而来,而且,孟夫子告假的原因确实让人在意,便是我们有一些出格的行为,想必孟夫子也不会介意的。” 陈夫子一怔,难不成云娘子还真想砸门不成? 云霜说着,却是看向了江啸,笑盈盈道:“江总兵,我瞧着这墙不算高,要翻过去应该难不倒你?” 原本只是想陪着他们走一趟的江啸突然被云霜点名,似乎有些意外,一双黑眸静静地和她对视,就见到她眼中,悄然掠过一抹戏谑。 他顿时就知道,她这是想到了当初,他们还住在城外的长胜村时,他曾经情难自抑,大晚上地跑了过来,翻墙而入,就为了看他们母子仨一眼。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伊儿和尹儿是他们的亲生孩儿。 回想起当初的心猿意马和莽撞,又被她这样看着,江啸心里,不自觉地滋生出了一丝温热,仿佛汩汩的温泉水慢慢流淌开去,悄然占据了他的四肢。 他不由得嘴角一扬,似乎没觉得他堂堂总兵光天化日之下翻百姓的屋子有什么不妥,轻笑一声道:“自是不敢让云娘子失望。” 说完,他便走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就跳上了墙头,又跳了下去。 众人愕然过后,才明白,云霜这是让江啸进去帮忙查探! 尤明阳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便是老夫,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小子那般乖巧的模样。” 他在来山阳县之前,有过无数担心,最担心的无外乎,担心自己这个外孙没有找到一个良人。 如今看来,他确实多虑了。 这个云娘子,不管是哪个方面,都让他意外。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时,那自然流转的默契与某种外人无法插入的氛围,他这把年纪又怎么看不出来? 孟夫子的家不大,是个普通的一进院落,因此,江啸进去了没多久便出来了,身姿利落地跳到了地面后,道:“里头的房间没有上锁,我把整个屋子都逛了一圈,确认一个人都没有,而且,看房间里的情况,以及桌面上已是积攒的一小层灰尘,里头的人应该已是离开好几天了。” 方才陈夫子跟他说,从孟夫子告假至今,已是过了七天了。 如果家具上已是有灰尘了,那他很可能在告假那一天起,就已是离开了家。 云霜沉吟片刻,问:“他的衣服还有屋子里一些物品,可有明显的减少?” “没有。” 江啸道:“我没有特意打开他的箱笼和柜子看,但看房间里的情况,东西应该没有大动过。” “那屋子里头,可有什么让你觉得异常的地方。” 江啸想了想,道:“院子里的石台边上,有几只倒地的酒瓶,里头的酒已是都没了。 后厨一看就好几天没开火了,但炉灶上放着一个煎药的药壶,里头装着一些已是熬煮过的药材,但已是完全干了。” 陈夫子听得眉头一皱,“药材?莫非……孟夫子生病了?” 想到这里,他脸色微白。 他这次告假告得这么仓促,却没有好好地在家里养病,莫非是,他生了什么大病,这才不好跟他说? 云霜听完后,却是眉一扬,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旁的三个小娃娃,忽地,笑了,道:“各位请在这里稍等,我有些事想去确认一下。” 说完,也不多解释,就在一众人困惑的视线下,施施然地离开了这条巷子。 大概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云霜才回来了,不用陈夫子他们问什么,便扬起一个笑容,道:“我已是请了人,去请孟夫子了。各位不介意的话,可以去对面的茶馆,一边喝茶一边等,最慢不用半个时辰,就能有消息了。” 她这番话表明,她已是知道了孟夫子告假的原因,甚至他如今在哪里,她也知晓了! 一众人都一脸愕然,秦氏沉不住气,连忙问:“云娘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方才都做了什么?” 云霜轻轻一笑,“等去了茶馆,我再跟大家解释。大家放心,孟夫子如今很好很安全。” 第二百八十七章 所谓为人师表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了一番,只是,云霜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先照做。 几人在茶馆坐下后,江啸主动去找伙计,给他们点了些茶和茶点。 三个小娃娃哪里尝试过这般公然旷课去外头玩,这会儿早就忘了自个儿纠结的事情,激动得小脸通红,只是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大人,倒也没有太放肆。 这里头,唯一说得上是外人的当属陈夫子和梁忠伟这小娃娃,张夫子因为要看管班上其他小娃娃,没有跟着一起来。 见秦氏和尤明阳全副心思都在云伊和云尹身上,他十分有眼力见地担任起了看管梁忠伟的责任,看了看如今的情形,他不禁含笑感慨道:“长舟,这光景,像不像我们带着各自的小孙子小聚?倒是让我怀念了。” 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陈夫子便时常带着自家小辈去看望尤明阳,一晃,竟已是这么多年了。 尤明阳的眸色忍不住温和了几分,笑着道:“便是如今,你家大儿还是会时常带着他夫人和孩子来看望我。” 陈夫子的大儿子如今还在京城做官,担任的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 说起自家大儿子,陈夫子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收敛了些许,忽地,长叹一口气道:“如今京城的局势那般动乱,说实话,我也常常担心我家那小子,虽然他每回给我来信,都是报喜不报忧,但我知道,他在京城并没有那么容易……”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歉意地笑了笑,道:“现在倒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今儿这般高兴的日子,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 陈夫子也是在明京待过的,便是如今已是离开了明京好几年,在朝堂之事上的敏锐依然存在。 是以,他今天看到尤明阳的第一眼,便清楚,他在这关头来到夏州,定是因为他在明京出了什么事,来这边,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简单。 只是,长舟今天难得与自己的两个曾外孙相认了,他不想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尤明阳哪里不知道陈夫子心中的忧愁,微微敛了敛脸色,道:“巍山也不用太担忧,京中的局势虽然动荡,但……令郎到底不是处于旋涡中心的人,他在官场沉浮了这么多年,也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轻易不会出事。” 擂台位置有限,能上场博弈的人本就有限。 其他人,便是有自己的立场,也不过是犹如场边挥旗呐喊的观众,便是他们有那个心,也轻易卷入不了这场战役。 如今,最让人忧心的,应该是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外孙才是。 尤明阳说到这里,不由得看了看坐在他对面正浅酌茶水的江啸,暗暗叹了口气。 明明前儿个才做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会儿却又一副云淡风轻从容淡定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该为这个外孙感到忧愁还是自豪。 只是,有一点很明确的——狂风暴雨,很快就要来临了。 等江啸点的东西都上来后,云霜才把话题转回到了孟夫子身上,淡淡一笑道:“我方才,去附近的医馆转了一圈。 离孟夫子家近的医馆,一共有两个,一个离得近一些,一个远一些,我比较幸运,问到第一个医馆,就问出端倪来了。” 陈夫子的心神也回到了这件事上,顿时忧心忡忡道:“孟夫子真的是生病了?” “对。” 云霜点了点头,道:“江总兵说,孟夫子院子里的石桌边上,有几个喝完了的酒壶倒在了地上,说明,孟夫子很可能曾经在石桌边喝过酒,而且,他很可能不是一般的喝酒,而是——买醉。 陈夫子说,每回乡试揭榜后,孟夫子都会心情不佳,我猜测孟夫子是因为自己落榜了的事情,觉得郁郁寡欢,才会在家里买醉。 而孟夫子白天时都要去私塾,私塾逢七休沐,孟夫子告假前两天,都不是私塾休沐的日子,所以,他只有可能是在晚上买醉。” 秦氏一愣,忍不住道:“如今可是快到十二月的天气了,白天有太阳的时候都冻人得很,这大晚上的还在院子里买醉,这不是存心折腾自己的身体吗?便是身体再好的人,也要生病啊!” 陈夫子这会儿也听出什么来了,有些愕然地看向云霜,“云娘子,你莫非想说,孟夫子确实是生病了,但他的病……只是小病,甚至只是……普通的风寒?” 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云霜方才说孟夫子如今很好很安全的话。 风寒这种病可大可小,有时候严重起来,确实需要十几天时间才能痊愈。 秦氏立刻讶异道:“不可能!若只是普通风寒,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话音未落,原本还乖乖坐着的小娃娃便突然都坐直了身子,最先按捺不住的是梁忠伟,只见他张大自己一张小嘴,仿佛抓到了自家夫子的什么把柄一般,带着几分天真的坏心眼道:“哦!孟夫子竟然感染风寒了!我要回去跟薛龙飞他们说!孟夫子可是天天与我们说,要注意保重身体,轻易生病会影响学习的!” 秦氏:“……” 云伊也露出了一脸惊恐的表情,“不可能!孟夫子怎么会生病!他先前可是与我们说,他小时候读书的时候最怕生病耽误课业了,所以每次天气变化的时候,都会很注重自己的身体!所以他已经十几年没生过病了,学问还能那么好!” 便连云尹的小眉头也皱了起来,一脸认真地看向云霜,“娘,可是你们弄错了?” 秦氏:“……” 她是完全没搞懂,孟夫子生病这件事怎么就让这几个小娃娃这么激动了? 云霜不由得笑了,看向秦氏道:“秦夫人如今知道,孟夫子为什么不敢将自己感染风寒的事说出来了?我记得在孟夫子告假之前,伊儿和尹儿才与我们说过,孟夫子一直向他们强调身体的重要性,要他们保重身体,谁料那之后没几天,他自己作为夫子,身体却是先出了问题。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会让刚刚才受过教训的孩子有别的想法是肯定的。” 陈夫子这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恍然道:“说起来,老夫记得,前不久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启蒙班不少孩子都生病告假了,老夫先前与孟夫子聊过,他很是苦恼地与老夫说,这些告假的小娃娃里,有不少是装病或是故意让自己生病,以逃避上学堂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难搞的小娃娃 秦氏虽然无法理解这几个孩子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但对于小娃娃装病或故意生病逃避上学的事,却是十分熟悉,顿时一脸头疼道:“这事确实!我家小儿子小时候就曾做过这种坏事,故意一晚上不盖被子让自己受凉,就是为了不去学堂念书!” 云伊听到这里,突然伸出小手指向梁忠伟,大声道:“梁忠伟先前也故意让自己生病,还让孟夫子骂了!” 突然被揭了底的小胖子立刻一脸惊慌道:“我……我才没有!我那是真的生病了!” 几个大人都不禁沉默了一瞬,最后,是尤也忍不住低笑出声,抬起右手抵了抵眉骨,道:“看来我对小娃娃的了解,还是太浅了。难怪祖父先前总是说,要给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启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光是要抓住他们这些明明单纯至极、对于他们成人来说却又多少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就够他们摔好几个跟头了。 这件事的真相虽然让人有些无奈,但知道孟夫子只是普通的风寒,陈夫子还是松了口气,好笑地揉了揉额角,道:“所以,孟夫子连自己家都不敢待了?这是怕学生或私塾里的其他夫子找上门来,会发现他告假的真正原因。” 孟夫子会做出这种有些荒唐的事,他不觉得奇怪。 他本就是这般过分认真谨慎的性子。 云霜点了点头,笑道:“但我觉得,孟夫子想自己一个人待一段时间,整理一下心情,也是他离开家的原因之一……” 几人话音未落,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便突然跑进了店里,左右看了一圈,很快就见到了坐在窗边那张大桌子边的云霜,立刻眼睛一亮,蹬蹬瞪跑了过来道:“云娘子,你让我找的人我已是找到啦!他正在过来,我想早些告诉你消息,便先跑来了!” 这是在第一个医馆帮忙的学徒,云霜当时见他有空,便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帮忙跑一趟。 孟夫子虽然没有在家里住,但他隔几天便派人去医馆里取药,因此,这个小学徒是知道孟夫子如今的所在的。 孟夫子其实也没有走远,只是去了城外一条最靠近城门的村子里租了个农舍,从这里过去,便是不赶路,来回也不用半个时辰。 然而,从他们进了这个医馆至今,也就过了一刻钟多一点,远远没到半个时辰。 云霜不禁坐直身子,有些讶异,“你这么快就找到孟夫子了?” 那小学徒嘿嘿一笑,道:“也是我幸运,还没跑到城门呢,就见到孟夫子在往这边走,我立刻就抓紧时间上去,把云娘子交代我的话说啦!” 云霜从医馆的人口里得知,孟夫子的病已是快好了,因此,云霜是想请孟夫子过来一趟的。 因为担心她这个陌生人的名头没法请动孟夫子,他特意让小学徒把陈夫子的名头报上去了,说是陈夫子请他来这个茶馆说几句话。 便是他真的不方便过来,因为对陈夫子的敬重,也定会给一个交代。 只是,云霜没想到的是,孟夫子刚好也进城了。 那小学徒还在道:“孟夫子听了我的话,立刻就说过来,还说,他本来就是要去私塾找陈夫子的。” 云霜微愣,“孟夫子的病不是还没完全好么?他找陈夫子做什么?” 小学徒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啦。” 他的任务只是把云霜的话传递给孟夫子,自是不会探究那么多事情。 云霜便也没为难他,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你若是有事,就先回医馆。” 那小学徒离开后,云霜立刻对那三个小娃娃道:“你们孟夫子这回感染风寒,并不是他想的,你们一会儿可不能拿这件事说孟夫子,这种行为既不礼貌,也是对夫子的不敬重。” 云伊立刻捂住自己的小嘴巴,郑重地点了点小脑袋道:“娘,我知道的!生病这么难受,谁都不会想生病!孟夫子肯定也是没办法才生病的!” 她之前生过病,所以知道生病是很痛苦的! 云尹也点了点头,道:“娘,我明白了。” 这里最难搞的是某个小胖子,见某个叛逆的小胖子眼神飘忽,假装听不到她的话,云霜不禁好笑,陈夫子看出了云霜不好管束这个小胖子,立刻沉了沉脸色道:“梁忠伟,你听到伊儿他们娘的话了吗?孟夫子可不是你们这些为了逃避上学就装病或故意生病的小娃娃。” 陈夫子还是很有威严的,何况某个小胖子本就心虚,这会儿也只能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道:“我……我知晓了。” 几人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着青色袍服、面容清癯、身材高瘦的男子在一个小厮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过来,他脸色微白,一边走还一边偶尔偏头,低低咳嗽两声,便是云霜先前没见过孟夫子,也几乎是立刻认出了他。 见到陈夫子不止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好几个人,甚至还有三个小娃娃时,他明显愣了愣。 可是,到底性子沉稳,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走到了离他们这桌还有三步远的地方,朝陈夫子作了个揖道:“陈夫子,这段时日,想必是我让陈夫子担忧了。” 一看就是个聪明的,虽然还没完全搞懂目前的情况,还是立刻猜到了一些始末。 陈夫子连忙站了起来,刚要上前扶起孟夫子,就见察觉到了这点的他突然又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道:“陈夫子,我身上的风寒尚未痊愈,若靠得太近,恐会传染给各位。” 陈夫子的脚步这才顿了顿,一脸无奈道:“太白,你也是的,这种事有什么不好跟老夫说的?老夫便是知道了你告假的原因,也不会在这些小娃娃面前提起。你这般一声不吭请了这么多天假,才是让人担忧,这些小娃娃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出来了。” 怎么不是乱七八糟的想法呢?连他被人害了都敢想! 想到这点,陈夫子是又好笑又好气。 孟夫子这才稍微明白了这一大群人在这里的原因,不禁有些窘迫,又作了个揖道:“让陈夫子担忧了,我这回告假,除了感染了风寒,还因为……乡试再次落榜,一时有些想不通,便借着这个机会,去散散心…… 不管如何,我都是给陈夫子添麻烦了。” “老夫就知道你最近情绪不佳。” 陈夫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听闻你本就要来私塾找老夫,可是有什么事?” 他这话一出口,孟夫子的脸色就突然紧了紧,腮帮悄然鼓了起来,眼中更是现出了几分难熬的神色。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南山居士 陈夫子立刻察觉到了他这微妙的情绪变化,眉头顿时拧起,“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孟夫子却忽地,看了云霜他们一眼,这眼神表露的意思很明显,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适合他们这些外人旁听。 陈夫子以为他要与他说的是什么关于他自己的私密事,想了想,道:“你去开一间包厢,老夫一会儿过来。” 让孟夫子离开后,他转向云霜几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夫有事离开片刻,诸位不急着走的话,可否帮老夫看管一下梁忠伟?” 本来,这件事水落石出后,他就该带着这三个小屁孩回私塾了。 突然有了旁的事情,也只能让云霜他们留下,帮他看着这几个小娃娃。 尤明阳理解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去,茶点刚刚上来,我瞧着伊儿和尹儿挺喜欢的,我刚好陪他们在这里坐坐。” 到这里为止,他们还以为,孟夫子想与陈夫子说的事情与他们毫无关系。 很快,店里的伙计就开好了二楼的一间包厢。 谁料,陈夫子和孟夫子上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陈夫子就再次匆匆下了楼,快步走到了云霜他们面前,沉着脸道:“长舟,看来要劳烦你们与我一起上去,听听孟夫子说的事情了。”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怔。 要说孟夫子的事情跟云霜或江啸有关,还说得过去,毕竟他们同在夏州。 但陈夫子一开口,邀请的却是尤明阳。 尤明阳的脸色顿时也沉了几分,“他说的事情,与我有关?” “应该说……” 陈夫子轻吸一口气,眉眼压低,低声道:“跟朝堂上祸乱朝纲的那位有关。” 众人顿时都一惊,尤明阳已是快速下了决定,看向秦氏道:“你留在这里,看着这三个孩子。啸儿,也儿,你们随我一起上去。” 江啸和尤也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只是,要上楼之前,江啸看了云霜一眼,道:“外祖父,让霜娘也一起来。” 尤明阳微愣,还没说什么,尤也就温声道:“对,云娘子也一起过来,云娘子的阿兄是永州今年乡试的亚元,如果这件事与朝堂上那位有关,云娘子应该也会想知道。” 听到他的话,陈夫子有些讶异地看了云霜一眼,几乎脱口而出,“那这件事,说不定也与云娘子的阿兄有关。” 云霜的心顿时微微一沉,因为预感到了什么,心底悄然弥散开一抹不安。 尤明阳自然也看出了什么,没有拒绝,只眸色幽深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这样往二楼的包厢走去,推门进去时,坐在里头脸色微白的孟夫子见到陈夫子竟是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显然很讶异,眼底快速地掠过一抹再明显不过的慌乱。 “太白,不必担忧。” 陈夫子立刻出声安抚,看到走到最后的江啸关上门后,才示意了一下尤明阳道:“这是曾经担任国子监祭酒的南山居士,你定然听过他的大名。” 南山居士是尤明阳年轻时的自称,因他曾经为求清静,在京城旁边的南山上盖了间草庐,隐姓埋名在里头做了好几年的学问,许多出自他手的脍炙人口的诗词名篇,都是在那时候以南山居士的名头诞生的。 这么一个堪称儒生间不可仰视的高山的人物,孟夫子怎么可能没听过,更别提他背后的尤家了! 他顿时有些傻了,看着尤明阳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陈夫子继续介绍道:“而这位,是南山居士的嫡长孙,现任刑部侍郎的尤大郎君,至于江总兵,就不需要老夫多介绍了?他是南山居士的亲外孙。 你知道如今明京的情况,你方才说的事情,与他们说会更合适。” 孟夫子反应过来后,顿时无比激动地站了起来,朝尤明阳深深作了个揖,因为太过激动,忍不住有些结巴道:“在下……在下见过南山居士、尤大郎君、江总兵。在下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能……竟能有幸亲眼见到南山居士……” 他虽然见过江啸,但江啸今天穿的是一身墨色常服,因为在尤明阳身边,他特意收敛了自己的气场,是以方才在楼下的匆匆一瞥,没有让孟夫子察觉到江啸的存在。 而且……江总兵竟然是南山居士的亲外孙!这件事他也是头一回知道。 他立刻便明白,陈夫子为什么说,他的事与他们说更合适了。 尤明阳在外不喜欢摆架子,撸了撸胡须道:“孟夫子不必如此拘谨,老夫今日在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来帮自家不省心的曾外孙解开心结的普通老者罢了。孟夫子请坐,有什么事情,与我们说便是。” 几人这才陆续坐了下来。 孟夫子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嗓音微哑道:“在下今日来找陈夫子,其实是为了在下的挚友,同时也是先前在私塾里当夫子的罗夫子。” 罗夫子? 云霜立刻道:“可是梁小郎君提过的,那个名为天一的罗夫子?” 孟夫子看了云霜一眼,他是云伊云尹的夫子,自是知道云霜和江啸间的关系,她此时也在这里,他也不奇怪,点了点头,沉声道:“对,天一是罗夫子的字,我们……是许多年的好友了。这回乡试,他发挥很好,考取了夏州的解元。 天一对这次的会试十分看重,他家里条件不错,供得起他上京会考,因此在一个多月前,他便离开了私塾,上京赶考去了。” 会试通常在三月份举行,有些家境殷实的士子,确实会提前几个月去到明京,先适应在明京的生活,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得到贵人的提携。 尤也立刻预感到了什么,眸色微微一沉,道:“可是,这位罗郎君到了明京后,出了什么事?” 孟夫子沉默片刻,沉痛道:“具体情况,在下不怎么清楚,只是,在下今天早上,收到了一封天一从京城寄回来的信,信上写的内容显示,天一……确实很可能出事了。” 这就是他这次匆匆进城,找陈夫子的原因。 第二百九十章 这是他配听的吗?! 尤也的眸色更沉了,“可否让我们看看罗郎君寄过来的信?” 这封信,陈夫子也还没看。 他只是听孟夫子说了个大概,就知道这件事很可能与木丞相一伙有关。 而这里,有能力与木丞相一伙对抗的,只有尤家。 孟夫子也深知这个道理,没有犹豫地便从腰间拿出了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双手恭敬地递给了尤明阳。 尤明阳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展开,快速看了一遍,沉默了片刻后,把这封信递给了尤也。 接下来,尤也、江啸、陈夫子和云霜轮着把这封信看了一遍。 信的篇幅不长,只是里头,每一个字都似乎充斥着一种被逼到了悬崖峭壁的绝望,以及壮志未酬却绝不会随意弯下脊梁骨的坚决。 罗郎君在信里说,自从他到了明京后,便被邀约着参与了许多宴会。他先前到底离京城太远,不懂朝堂纷争的复杂险恶,无知无觉地便踏入了一个个甜美的陷阱之中。 在他满心以为自己的才华得到了认可,即将要有贵人提携的时候,才发现,这些赏识和提携,不过是逼迫他走上另一条路的手段。他虽然只是一介无名书生,却也知道君臣之义,知道朝纲不可乱,有些事他一旦做了,便无法回头了。 所以他抗拒,逃避,妄想从这个旋涡中抽身,却发现,为时已晚。 他在信的最末尾说,在他写这封信之时,明京已是有两个提前来京准备会试的士子出事了,还有一个下落不明。 这三个士子,他都曾与他们有过交谈,知道他们与他一样,都是那等有着凛然之志、不愿意他日成为祸乱朝纲一员之辈。 他们已是出事了,他有预感,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这件事,他不敢跟家里人说,却又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出事,虽然明知道寄这封信给孟夫子,也无法帮助自己分毫,更有可能给孟夫子带去危险,但他也只有这唯一的留下自己声音的法子了。 若孟夫子觉得,这封信确实给他带来了困扰,便请他直接烧掉,就当从未收到过这么一封信。 只盼着孟夫子以后,还能记得他这个好友,偶尔还能想到,他们曾经一起月下赋诗、畅谈青云志的过往。 难怪孟夫子的脸色会那么难看,这分明是一封——绝笔信。 众人看完后,都不禁沉默了,最后,还是孟夫子先打破了这份沉默,“在下知道,这件事找陈夫子也不一定有用,但在下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至少,陈夫子先前曾在京为官,也许能找到一些人脉,帮帮罗天一。 这件事,他更不可能报官,或者说,若不是他绝对信任陈夫子,也不敢把这封信拿给陈夫子看。 “夏州离京城远隔千里,便是在下如何心急如焚,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天一。 在下时时刻刻都在担忧,天一这会儿,是否已经出事了?” 最后看到信的云霜还在盯着信上的文字看,捏着信封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几乎要把这薄薄的信纸揉碎。 虽然昨天就听尤也说过,木丞相一伙现在急着招揽这次参加会试的士子,但也没想到,情况竟已是如此严峻。 竟然已是有人……因此出了事! 江啸眉头微蹙,看了云霜一眼,看向尤明阳道:“外祖父,罗郎君在信上说的情况,你们知晓多少?” 尤明阳却沉着一张脸摇了摇头,叹息着道:“啸儿,你知道的,老夫这回能有闲暇来夏州,是因为……木丞相盯上了尤家,想方设法让老夫暂时离开了朝堂。 这段时间,尤家需要低调,所以老夫来夏州的这一个多月里,都没怎么主动探听朝堂上的情况。” 当然,若明京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便是他不主动探听,也会有人与他说。 “木丞相一伙确实在尝试收拢参加会试的士子,但老夫很确定,在我们来夏州之前,来京城的士子还没有传出出事的消息。” 他们出事,只有可能是在他离开了明京的这一个多月里发生的。 云霜这时候,抬头看向尤明阳道:“木丞相一伙要收拢参加会试的士子,其他官员,不可能就这样看着,无动于衷?” 尤明阳深深地看了云霜一眼,道:“确实,所以与其同时,也有其他朝堂官员设宴招待这些士子,与木绍荣抢人。只是,木绍荣那伙人蛮横惯了,如今圣上的羽翼渐丰,木绍荣手底下那群人又频繁出岔子,圣上明里暗里,都显露出了对他这个国舅的不满,他被逼急了,便是做出什么,老夫也不讶异。” 这话的潜意思是,他们也拉拢人,但他们跟木丞相那伙人不同,做事是有底线的。 尤也也不禁带着几分嘲讽道:“他们那伙人什么时候不出岔子,先前,不过是他们仗着圣上年少无依,肆意妄为罢了,前儿个刑部才破获了两年前的一起赈灾银贪污案,始作俑者正是木丞相的左膀右臂之一,圣上直接在朝堂上便狠狠训斥了他一番,还重惩了那始作俑者,丝毫没给他这个舅舅面子。 若……那些士子出的意外当真与木丞相一伙有关,他们很可能是打着杀鸡儆猴的心思,逼迫其他正在观望或者犹豫的士子,选择他们的阵营。” 孟夫子虽然满心担忧,但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眸。 这些话,他觉得自己但凡多听几个字,都离死期不远矣。 这是他配听的话吗?! 只是,想到好友,他还是鼓起勇气道:“不知道南山先生,可有法子救在下的好友?” 尤明阳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里到底离京城太远了,便是老夫现在便送信回去,也不知道可否来得及。 但老夫承诺你,老夫会竭尽所能,助罗郎君一臂之力。” 孟夫子也知道便是尤家,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是万能的,虽然心里有些失望,还是万分感激地朝他们行了个礼。 事情谈完后,陈夫子便送孟夫子回去了。 尤明阳喝了口热茶,看向江啸道:“看如今的情况,我和也儿是无法在山阳县多待了,最晚后天,就要启程回京。 啸儿,趁此机会,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如今你立下大功,名声大噪,金蒙国那边很可能会再次向朝廷求和,到时,圣上定会对你有所嘉奖,木绍荣那伙人,只怕再也不敢小看你了……” “还不够。” 江啸却忽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骨节分明的五指轻轻盖在瓷白色的茶盖上,看向尤明阳,嗓音低沉而清淡,“只是让金蒙国向大齐求和,这影响力,还不足以达成我的目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 他的杀父仇人 尤明阳微怔,脸上的神情更为凝重了,看着面前经过了这些年的风霜雨雪显得越发幽深莫测的外孙,问:“啸儿,你还做了什么?” 不是问他想做什么,而是他还做了什么。 他能说出那番话,说明,他心中早已有了计划,先前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达目的所铺出的路罢了。 江啸在回答之前,不动声色地看了一旁的云霜一眼,道:“金蒙国是大齐北边几个游牧民族聚集在一起建立的国家,如今掌权的伊万王族虽然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坐上那个位置的,但其他几个部族的实力,并没有比他们相差多少,平日里,他们各自占山为王,历任大王对各个部族的头领有一定的约束力和号召力,但同时,他们也必须看他们的脸色办事。” 这一点,跟皇权至上的大齐,是完全不同的。 尤明阳道:“金蒙国的情况一直都是如此,但因为他们生存环境恶劣,彼此之间可以争夺的粮食、土地和百姓太少,很多时候,他们还是众虎同心,坚如磐石,否则,咱们大齐也不会一直这般忌惮金蒙国。” 特别是在对待紧挨着他们的大齐这块肥肉上,他们向来团结一致,密不可分。 江啸却低笑一声,道:“外祖父这些年没有守在边疆,很多情况,也许不清楚。金蒙国的内部早已不像二十年前那般牢不可摧了。 二十年前,金蒙国占据了夏州那场战役,外祖父定然记得。” 尤明阳脸色微变,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双遍布细纹却依然精神矍铄的眼眸中,却悄然弥漫开一股经年的悲哀和思念。 啸儿的爹,他向来引以为豪的女婿,便是战死在了那场战役里。 那之后,他最为疼爱的女儿也如蝴蝶一般,追随她夫君而去了。 那场战役,他如何能忘?如何能忘?! 江啸似是也感受到了尤明阳的思绪,眼皮微微一垂,轻吸一口气,道:“金蒙国为了那场战役,集结了四个部族所有精壮的兵力,全力进攻,结果却是……大败而回。 其实,早在那场战役的末尾之时,金蒙国内部就已是出现了激烈的矛盾,当时提议举全国之力进攻的正是金蒙国上一任大王,他虽然骁勇善战,但性子急功近利,又好大喜功,一心在自己的任期里做下一番惊天之举。 因此,他连蒙带骗地游说了其余几个部族的头领,集结起了一支大军,并立下军令状,定不会让这场战役失败。 然而,那场战役的结果,大家都知道。在他们被大齐赶来的援军打得无力还手时,其他几个部族的头领对当时的金蒙国大王产生了浓烈的不满,在战争尚未结束的时候,便把他锁了起来,夺去了他的领兵权。 大军临时更换主帅,也是当时金蒙国的大军被打得节节败退的原因之一。 我爹……当时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在几个部族的头领落荒而逃时,决定带兵突袭,若能趁这个机会除去那几个头领,金蒙国内部定会陷入大混乱,届时,别说能给大齐北边的边境带来几十年的安宁,若是操作得当,金蒙国很可能就此,衰落下去,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一众人都一脸愕然地看着江啸,哪里能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这般内情! 所有人都说,当时年轻有为的武安侯明明有着大好的前途,在收复夏州这件事上立下了大功,等他日凯旋回朝,定能成为足以流传千古的英雄人物。 谁料这样的人物,却还是犯了好大喜功的毛病,犯了穷寇莫追的大错,不但在自己的功绩薄上染上了一个硕大的黑点,更是白白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他当初这么做是否还有别的原因,没有人感兴趣。 应该说,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喜欢造神,更喜欢看神堕落,白壁染瑕。 尤明阳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嘴唇忍不住微微颤抖,道:“啸儿,这是……你这些年查出来的?你这些年坚持留在夏州,可是……想查出当年你爹身亡的真相?” 这件事,其实早在尤明阳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去了夏州时,便想到了。 边境那么多个州他不选,偏偏选了他父亲阵亡的夏州,不可能只是为了年年月月地去挖自己的心。 江啸沉默片刻,低低一笑道:“对,我当初确实抱着,我父亲的死可能另有因果的心态而来。 我爹当初的死,确实有旁人的原因,当时夏州的总兵嫉恨我爹夺得大功,隐瞒了夏州外头的地形,在我爹追击金蒙国的残兵时,不小心进入了一处山谷,那座山谷地形陡峭,沙土松散,加上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雨,我爹运气不好,刚进去没多久,就碰见了沙石崩塌,就这样……被活活地埋葬在了泥沙之下…… 而当时夏州的总兵不敢说出这件事,对外只说,是我爹轻敌,踏入了敌人的陷阱,这才全军覆没。” 云霜的心顿时猛地一沉。 难怪当初,他跟她说他爹在夏州阵亡的事情时,脸上的表情会那般复杂而痛苦。 这些年,他到底独自一人,背负了多少事情? 云霜突然很想探身过去抱抱他,或者,握一握他的手。 然而,看了看身旁的尤明阳和尤也,她到底没有这么做,只是默默地提起茶壶,给他面前的茶盏斟满。 江啸却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嘴角微微一扬,一双黑眸中是仿佛能直扣人心的柔和和安抚。 这是在告诉她,不必担忧,他没事。 他的心没有她想的那般脆弱。 云霜的心这才松了些许,轻声道:“当年那夏州的总兵,下场如何了?” 那是他的杀父仇人,若是他还在,江啸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果然,江啸嘲讽地轻笑一声,道:“当初他守护夏州不力,被金蒙国占据了一个月之久,早已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回了朝廷后,他便被革去了一切功勋职位,全家流放,永不许召回。 他并非出身世家大族,家里人口也简单,早在七年前,他们一家的男丁,便都已是死在了流放地上。” 多么悲哀,他找到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却在他有能力报仇之前,他全家已是都下了地狱。 江啸当年知晓这个真相的时候,一颗心突然空落落的。 有种,一直推着他往前走的动力,突然消失殆尽的感觉。 第二百九十二章 山顶上的风景 尤明阳不禁怜惜地看了看自己的外孙,却也知道,他选择在这时候说出这件事,不仅仅是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他轻声道:“啸儿,你是想说,在二十年前那场战役后,金蒙国内部早已是有了裂痕,特别是担任王族的伊万部落,早已是被其他部落所不满了。” 江啸看向尤明阳,点了点头,沉声道:“对,当年那场战役之后,金蒙国上任大王就突然急病而亡,后来被推上王位的,是伊万王族一个向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王爷。 我这些年安插了不少探子在金蒙国,知晓这一切,都是金蒙国其他部族头领的手笔,他们有心夺权,然而几个部族互相牵制,谁也不服谁,而当时金蒙国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仗,国力大损,这关头不宜再起内乱,因此,在争出一个所以然之前,只能先塞一个没有危险的废物在那个位置上。 然而,他们也没有料到,这个新任大王是个废物,他手底下的几个儿子,却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其他几人立刻想到了被江啸在肃州一刀砍下了头颅的金蒙国三皇子。 尤也轻吸一口气,道:“确实,我也听闻这任金蒙国大王手底下有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其中最为锋芒毕露、骁勇善战的,当属三皇子忽图列。 听说他铁血手段,趁着其他几个部族这些年休养生息的时候,强硬地从他们手上夺去了许多权势,他的两个兄弟虽然不服气,却也向来敢怒不敢言。” 而如今,江啸直接把人给砍了。 这也是这件事,会那么快传遍大江南北的原因。 谁能想到那个让人忌惮的忽图列,就这样被人给砍了?! 尤也回想着江啸方才说的话,心里起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阿啸,你莫非在金蒙国,还安插了人手?” 砍杀忽图列,不过是他的第一步棋。 江啸抬起手,轻轻握着桌上的茶盏,手指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摩挲,淡声道:“金蒙国内部的人手,是一直都有的,如今刚好派上用场罢了。 金蒙国既然已是乱开了,何不让它,彻底乱下去?” 尤明阳不禁紧紧地盯着面前云淡风轻的外孙,心里又是震惊,又是自豪,又是欣慰,那情绪复杂得,他完全无法描述。 这就是他的外孙,是他最疼爱的妍儿留下来的唯一骨肉。 他就知道,他并非池中之物,他虽然在边境蛰伏了快十年,但只要有机会,他便能傲然地立于众人之前。 他干脆不再绕弯子,直接问出口,“啸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让金蒙国彻底向大齐臣服。” 是臣服,不是议和。 这是大齐几百年来,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取得在朝堂上博弈的筹码,然后,为我的妻儿和身边的人,赢得可以真正放松的安宁。”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了云霜。 那双向来幽深沉厉的黑眸中,带着隐隐的柔光,以及重若千钧的承诺。 云霜微微一愣,总觉得这个男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曾经遭受到了某些煎熬,这才做下了这般决定。 “好!好!” 尤明阳不禁放声大笑几声,颇有几分激动地撸了撸胡须,道:“便是你最终的目的还没达成,凭借你如今的战功,朝堂上就再无人敢轻视你!” 在年轻一辈的武将中,江啸可谓鹤立鸡群。 “既然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往后你有哪里要用到外祖父,用到尤家的,尽管开口。” 江啸却忽地,看向尤明阳,道:“实不相瞒,如今,我就有一事要请外祖父帮忙。” 尤明阳一愣,连忙道:“你直说便是。” 然而,饶是尤明阳,在听了江啸说出来的话后,也怔然了好半响。 最后,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欣慰又讶异地低笑着道:“老夫就知道,前两回,圣上寻机会单独与你相处,并非只是找你谈话那么简单。 只是,我也没想到,圣上竟是委派给你了这么一个重任,你也真真是瞒得外祖父好惨呐。” 他以为,啸儿这些年一直与尤家划清分界线,是因着当年的心结。 却原来,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尤也震惊过后,微微笑着道:“当今圣上本就不是平庸之辈,且有着识人之才,他这些年到底暗地里收拢了多少人,只怕朝堂上没有人知道。 他会找上阿啸,并把这个重任托付给阿啸,便足以说明,我们一直以来坚守的道路没有错。” 江啸带着几分歉意看着尤明阳,心里却是一阵轻松。 这件事,他压在心里太久,其实也是踌躇犹豫了太久。 当年,他从圣上手上接过那份密旨时,想的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只想把圣上委派给他的事情办好,并没想从中出多大的风头,攀上多高的高峰。 他孤家寡人一个,便是最后站到了山顶上,也不过是索然无趣地看一眼远方的风景。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的想法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会想拉着另一个人的手,一起去见证山顶上的风景。 这些事到底不能在这么一个包厢里说太多,几人点到即止,大概交换了各自的想法后,便往楼下走。 已是送完了孟夫子的陈夫子正和秦氏一起,带着三个小娃娃在下面等着他们。 今天短暂的逃学之旅结束了,最后,一伙人带着三个小娃娃,把他们送回了私塾。 刚刚认完亲的云伊云尹万分不舍,云伊巴巴地看着尤明阳,道:“曾外祖父,我还能见到你吗?你……你还没看我们的功课呢!” 尤明阳的一颗心顿时像泡在了温泉水里一般,软乎得不行,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伊儿放心,等你们放学了,外祖父亲自来接你们!” 云霜好笑地看着尤明阳,但也没有煞风景地说,她身边有一堆人可以接这两个小娃娃这种话。 看着那三个小娃娃进了私塾,几人才慢悠悠地往回走,尤明阳一边走,一边看向江啸道:“啸儿,听云娘子说,你一会儿还要回一趟卫所?” 江啸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不远处,吴起突然匆匆跑了过来,快速地朝江啸行了个礼,语调怪异地道:“总兵,总兵府那边派了人过来,说……说朝廷派天使过来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她可是专业的! 众人顿时都停下了脚步。 虽然早就料到了朝廷会派使者过来,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尤明阳眉头微折,沉声道:“天使是何人?” 吴起恭敬地看了一眼尤明阳,道:“他看起来是宫中的内侍,说自己姓高。” 姓高的内侍…… 尤明阳似是有些怔愣,片刻,意味深长道:“高公公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从来只听令于圣上,这是圣上……亲自派人过来了。” 然而,他来得这么急,多少让人在意。 尤也不禁皱了皱眉,道:“莫非明京那边出什么事了?” 尤明阳摇了摇头,道:“若是出事了,我们早该收到消息了,先去看看高公公过来是所为何事。” 朝廷来了天使,这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事,江啸二话不说,带着尤明阳他们先回了总兵府。 云霜和江啸到底还未成婚,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她跟着去。 看着江啸几人离开后,云霜先回了自己家。 她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了,她在山阳县的平静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回到家里后,她想了想,把八月和十五叫了过来,嘱咐她们今晚便开始收拾出远门的行李。 八月和十五一脸讶异,“娘子可是要去哪里?” 云霜没有多解释,只淡淡一笑,道:“先收着,以备无患。” 那之后,她又去了宴四方一趟。 宴四方此时已是做好了开店的准备,今天是二十六号了,再过两天,便是他们宴四方正式开业的日子。 上回那场试吃会结束后,贺文君千辛万苦请回来的那几个老饕不负他们的期望,在外头把他们的菜品大大夸奖了一番,这些天凑在他们店门前各种张望和期盼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甚至还有不少专门从附近的县城跑过来凑热闹的。 贺文君最会来事,怎么舍得浪费这些宝贵的人流,早在三天前,便叫人赶制了一个硕大的公告栏,竖在了宴四方的门前,上面详细地说了他们宴四方开业的时间,以及那天,前五十名到来的客人酒水,前一百名到来的客人可以获得一碟他们的特色菜品,而前三天到来的所有客人,一律打八折! 最要紧的是,为了犒劳前去肃州支援的夏州众将士,前三天夏州卫所来店里消费的将士,一律! 这可瞬间点燃了夏州百姓心中的热血。 本来,他们江总兵立下了这般不世之功,他们心里便已是说不出的自豪和欣喜,又想到金蒙国因为这一役,不知道遭受了多大的打击,心里又是说不出的快慰。 江总兵和夏州卫所的将士,在他们心中便是英雄一般的人物。 宴四方这时候表示愿意招待卫所的将士,无疑在他们心中增添了无数好感。 就仿佛支持宴四方,便也是在支持卫所那些保家卫国浴血奋战的将士。 云霜便是知道这几天宴四方面前都围着不少人,在她今天来到这里时,还是颇为讶异地挑了挑眉。 就见宴四方门前这会儿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贺文君专门派了几个人在外头解答百姓们的疑问,更是大方地准备了的茶水点心,供他们领取,因为有人专门引导,场面虽然热闹,但也不乱。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的宴四方已是开业了,把周围一众店铺的掌柜弄得眼红不已。 不用想也知道,等到正式开业那天,绝对是万人空巷的大事。 八月忍不住瞪圆了一双眸子,啧声道:“老天!围在咱们店前的人这是一天比一天多了!到了二十八号那天,这条街不会要被人群给堵起来!” 十五也忍不住恍惚道:“前儿个,贺东家说其他县城的店面已是开始修缮了,争取在年底把另外三家分店开起来,奴婢还担心,会不会太急了,这会儿看来,这实在很有必要啊!” 光他们山阳县一家小小的店,如何能招待这么可怕的人流! 别说三家分店了,十五觉得,便是再开十家分店,也不愁没有客人! 云霜因为朝廷来了天使这件事,一直有些杂乱不安的心这会儿终于放松了一些,一双眼眸快乐地弯了起来,道:“那是当然,在做买卖方面,贺东家可是专业的!” 这样的合作伙伴,简直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啊! 她已经能想象到,到时候银子源源不断地流向她的美好未来了! 她心情颇好地绕到了后门,刚走到大厅,就见到里头一应伙计正在高掌柜的指挥下,紧锣密鼓地为两天后的开业做准备,高掌柜此时正指着一个不小心摔了一个花瓶的伙计跳脚,“……你这小子!我说了多少遍一切要小心一切要小心!要把咱们店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当成你家亲娘一样对待!你小子没长耳朵是不是!别咱们店还没开业,东西就都被你摔了!” 骂着骂着,他突然看到了一旁的云霜,连忙抽出了一点心神道:“云娘子来了!咱们东家在二楼的云字间里!云娘子要找东家的话,直接过去便是!” 云霜含笑点了点头,道了句“辛苦大家了”,便带着八月十五径直上了二楼。 刚推开云字间的门,云霜就见到贺文君正坐在里头,面前摆着好几摞堆得高高的账册,一双白玉般的手在一个硕大的算盘上拨弄得飞起,一张俏脸因为激动,已是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 云霜看到这画面,不由得笑了,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道:“如今咱们店还没有营收?都是支出,难为贺东家还算得兴起。” 贺文君早就察觉到了云霜的到来,头也没抬地兴奋道:“你懂什么!我在算到时候的预估营收!老天啊,若一切顺利,我有信心咱们宴四方一个月的营收,能抵过洪福楼半年的!” 洪福楼虽然也受欢迎,但到底是中规中矩的饭馆,还是价格不低的饭馆,便是她再怎么用力宣传,来的客人也有限。 然而,他们宴四方有着这天底下最新奇好玩的吃食,能包容各个阶层的氛围和吃饭环境,还有着最美味的食物,她不过稍加宣传,就爆发出了连她都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已是好多年没有这般心潮澎湃的感觉了! 云霜闻言,却微微眯了迷眼眸,“半年?” 贺文君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抬起头挑了挑眉道:“怎么,霜娘可是对半年这个数字有什么不满?” 第二百九十四章 非同一般的权威性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早已是对对方的语气和情绪了如指掌。 拜托,她的洪福楼先前的营收已是很可观了好么!他们的宴四方一个月的营收能抵上洪福楼半年的,这女人还有哪里不满的? 云霜仿佛看不到贺文君眼中的挑衅,眼角微微一抬,嘴角一勾,道:“半年不够,得能抵上洪福楼一年的营收才行。” 贺文君一怔,便是她也不由得吸了口凉气,“霜娘,你疯了?!你的野心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明明先前一直急吼吼地往前冲的人是她啊! 霜娘这真是不鸣惊人,一鸣则已! 她不由得一脸狐疑地问:“霜娘,你很缺钱?” 云霜轻轻一笑道:“不缺,但银子这种事,自是多多益善。” 今天听了江啸接下的那道密令,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江啸堂堂一个三品大员,日子却似乎过得紧巴巴的。 为什么先前,他会那般重视罗家给卫所的捐款,甚至亲自去跟进罗娘子失踪的案子。 她便是赚了再多钱,在他要做的事情面前,估计也是沧海一粟。 但有备无患,到手的银子越多,将来,她才越能占据主动位置。 当然,便是为了自己,也是手上的银子越多越好。 贺文君的眼神倏地变亮了,她十分认同霜娘的说法,所以她为什么能和霜娘这么合拍呢! 只是,想到她方才的话,她还是有些苦恼,“可是,按照目前的情况,要想宴四方一天的营收能抵上洪福楼一年的,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除非……咱们能在短时间内,把宴四方扩展到大齐的其他州,而且在每一个州,都能有咱们山阳县这家店的火热。” 若能成功做到这点,别说要抵过洪福楼一年的营收了,抵上它好几年的营收也不在话下! 贺文君有银子,有人脉更有资源,想短时间内在各个州开起宴四方的分店不难,然而,难的是宣传啊! 她这段时间费了那么多力气,也只是让宴四方这个名字在夏州有了一些水花,因此,她才敢这么快就在夏州其他县城开设分店。 出了夏州,哪里还有人知道他们宴四方的大名,若没有足够的名气就仓促把店开出去,无异于自取灭亡。 毕竟名气这东西,不是说她想要有就有的! 云霜自是看出了贺文君的苦恼,想了想,忽地神秘一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因此自乱阵脚。不过,要想短时间内快速提升咱们宴四方的名气,也不是毫无方法,只是,我不确定能不能赶上。” 贺文君已是认定云霜在异想天开了,继续拨弄着手上的算盘,撇了撇嘴道:“能有什么方法,除非你能让当今圣上亲自光临咱们的小店,这样,别说闻名大齐了,只怕连金蒙国那些鞑子都能惊动了。” 云霜没有与她争辩什么,只淡淡一笑,和她又讨论了一下开业当天的事情,便回家了。 她回到家时,也差不多到了要去接云伊云尹的时间了。 一般云霜有空的话,都会亲自去接那两个孩子。 然而,这回,她犹豫了片刻。 今天,尤明阳在离开私塾前,承诺过今天会亲自去接云伊云尹。 只是,他们和江啸去了总兵府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小孩子都较真,若今天不是尤明阳去接他们,他们只怕会失望。 云霜于是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都过了放学时间了,才起来,准备去私塾接人。 谁料,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外头传来云伊脆甜得很有穿透力的嗓音,“哈哈,阿兄方才背的文章里错了两个字,羞羞!” 云尹难得带着几分不服气的声音响起,“伊儿不也……不也背错了三个字!” 比他还多错了一个字呢! 很快,一个爽朗慈爱的老者嗓音响起,“这有什么好争的?你们张夫子说,这段文章你们今天才刚学,就能背出来,已经很棒了!不愧是我的曾外孙!” 一旁的尤也好笑又无奈。 想当年,祖父他老人家带着许儿他们启蒙的时候,要求的可是,还没学的文章也要提前预习,并背诵下来。 若让许儿看到祖父如今这溺爱得毫无原则的样子,不知道要怎么心酸了。 云霜没想到尤明阳已是把两个孩子接回来了,见到他们走了进来,还怔愣了一瞬。 尤也先向云霜打招呼,笑道:“云娘子,又来打扰你了。” “哪里的话。” 云霜连忙笑着上前,不动声色地看了周围一圈,“朝廷那边的事情……已是办完了?” 尤也似乎知道云霜在找谁,一脸意味深长地道:“已是接待完朝廷的天使,并给他们安排好下榻的地方了。云娘子要找阿啸的话,他有事回了卫所。” 今天是大军正式凯旋的日子,他自是要回卫所看上一眼的。 云霜轻咳一声,大方地笑道:“劳烦你们帮我把伊儿和尹儿接了回来,不嫌弃的话,今天就在我家用晚膳。” 尤明阳和秦氏没有反对,云霜便让八月和十五先把他们带去前厅进行招待。 她刚要跟着一起过去,尤也就突然温声道:“云娘子请留步,有些事,你应该知晓。” 云霜脚步微顿,看向尤也,就见他微微笑着道:“下午的时候,我和祖父与阿啸说了,要赶在月尾让你和阿啸成婚,实在是委屈了你,不如等到时候回了明京,由我们尤家和云娘子的家人出面,好好地办这场婚事。 云娘子也不用担心外头会有什么闲言碎语,到时候,祖父会对外宣称,你与阿啸在夏州时已是简单办过一场婚事,明京那一场,不过是补办。” 尤明阳说出来的话,自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权威性。 云霜虽然不怎么在乎她与江啸的婚事是否隆重,但也知道,现在她和江啸已是没有什么主动权了,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尤也又道:“还有就是,今天朝廷来的天使,是代圣上过来传阿啸回京的,最晚这两三天,我们和阿啸便要启程回京,到时候,不知道云娘子愿不愿意与我们同行?”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他有点想耍无赖了 尤也这番话证实了云霜的猜测,她不过思索了片刻,便点头道:“我本来就想这段时间看找一下我阿兄。” 看了罗天一寄给孟夫子那封信后,云霜便有些坐不住了,便是没有朝廷派天使过来这件事,她也是打算跟江啸商量一下,早些回永州那边看看的。 尤也知晓云霜心里头的担忧,低声安慰了她几句,“你先别想那么多,你阿兄吉人自有天相。 这几天你就处理一下这里的事情,收拾一下行李,从夏州回明京,不赶路的话要至少一个月,这回一起回去的人里,小孩老人都有,我们也没法走得太急,估计也要在路上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唯一好的是,咱们能赶在过年前回去,今年,就让阿啸带你和伊儿尹儿到尤家过年,祖父他老人家定然会很高兴。” 听着尤也的话,云霜的心莫名地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来到这里这么久,她终于要第一次迈出这个小县城了。 她原本压根不敢想,能那么快。 晚上,云霜招待尤明阳他们用完晚膳后,就亲自把他们送出了门。 他们今晚要在江啸的总兵府下榻。 两个孩子今天又是逃课去查孟夫子的行踪,又是认亲的,早已是激动过头了,洗完澡躺上了自己的小床没有几息,便倒头睡过去了。 云霜好笑地各自亲了亲他们的额头,便回到了房间里。 说实话,她在山阳县没什么需要处理的,要收拾的行李也不多,到时候离开了,便暂时委托罗家帮她看管一下这个院子。 她唯一有些不放心的,是宴四方的生意,按照尤也的说法,她应该是能赶上宴四方开业那一天的,只是后面的事情,就只能全部交给贺文君了。 她正半倚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有看,想事情想得入神。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几乎是在她意识到那一刻,十五有些讶异的嗓音便传来,“江总兵?您又来了?” 江啸低沉悦耳的嗓音便也响起,“伊儿和尹儿可是歇下了?” “歇下了。” 十五说完,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揶揄,“但娘子还没歇下呢,江总兵是来找娘子的?” 云霜:“……” 她房间里还灯火通明的,只要是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她还没歇下。 这丫头,最近胆子忒大,竟连她和江啸都敢调侃了。 江啸语气不变,只是细听,还是能察觉到他的嗓音多了几分放松,“我是来找你们娘子的,我先去看看伊儿和尹儿。” 云霜:“……” 这家伙也是越发坦然了。 昨天,她不过一时心软留了他一晚,他这会儿的语气和神态,就仿佛是天天歇在她这边的。 云霜暗暗撇了撇嘴,只是,她刚好有些事想跟江啸说,便懒得跟他计较了。 一直过了快两刻钟,她的房门才被轻轻推开,一声墨色宽松袍服、一头还带着几分湿意的黑发只用一条月白色束带浅浅束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居家的慵懒气息。 显然,他看完两个孩子后,还去洗了个澡。 云霜坐在床上没动,看着他十分熟练地走了过来,一双在夜晚似乎显得更为幽深沉静的黑眸紧紧地攥着她的,却又似乎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炙热和迷离,让他存在感本就强的视线,更像一张无形的网,细细密密地就把人笼罩其中。 云霜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还没等她想出原因,江啸就已是走到了她床边,垂眸看着他,嘴角微勾,道:“霜娘,今晚可能再收留我一晚?” 在他走近后,云霜便嗅到了自他身上传来的丝丝酒气,不浓烈,却也足以醉人。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抬头和男人四目相对,“江啸,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些,但没醉,今晚是庆功宴,我不好扫他们的兴。”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壮人胆,还是这家伙经过昨晚后,当真放肆了,没等云霜给出答复,便轻轻俯身,拍了拍床沿的位置,低声道:“霜娘,你睡里面一些,让我坐一坐。” 云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却也十分心善地往里挪了挪,给他留了个位置,看男人坐下后,似乎有些不适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终是忍不住坐直身子道:“你喝了酒,做什么还要连夜赶回来?直接歇在卫所不就好了?” 她还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了。 “卫所的床太硬了。” 面前的男人却忽然吐出了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 云霜:“……” 再硬,你也不是睡了这么多年?先前是谁天天待在卫所,让好好一个总兵府都落灰了? 云霜拿他没辙,见他眉眼疲惫,撑了撑床板就要下床,“我去让十五给你煮个醒酒汤……” “夫人……” 一只灼热却略显粗糙的大手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至今了她的动作。 听到那声带着几分慵懒炙热的称呼,云霜猛地抬眸,一脸讶异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心底顿时像是被烫了烫,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江啸,你就是喝醉了!咱们还没成亲呢!” “本来,我们的婚期定在了二十六号,就是明天。” 云霜这会儿确定了,这男人就是在解酒撒无赖,他握紧她的手腕,身子往前探了探,潮热的、还带着丝丝酒香气的呼吸与云霜的呼吸缠绕在了一起,一双幽黑静谧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沉的嗓音仿佛能蛊惑人心,“本来明天,你我就能完婚,你就是我正儿八经的夫人了。” 云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竟仿佛从江啸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怨气。 云霜颇有几分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江啸,你别耍无赖,便是尤老爷子他们没来,咱们的婚事也是进行不下去的……” 尤老爷子不来,朝廷的天使也会来。 面前的男人似乎沉沉地叹了一声,突然伸手轻轻抱住了她,低头,把头埋在了她的肩颈处,低声道:“好想早些把你娶回去……” 他确实,有点想耍无赖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夫妻夜话 云霜哪里见过江啸这般缠人的一面,真是比起最会撒娇的云伊都不遑多让。 她实在是好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故意板起脸色道:“江威廷,你快起来,你这样子若让伊儿和尹儿看到了,知不知羞……” 话音未落,江啸突然低声道:“何文宾死了。” 云霜微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江啸的声音继续传来,“今天,我让人把他丢到了城外,并派人在一旁盯着。方才,他回来禀报,何文宾的夫人找到了他,用匕首杀了他后,自己也自杀了。” 这结果在云霜的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她想到了程芳会咽不下这口气,定会报复背叛了她的何文宾,但没想到,程芳竟是封魔至此,把自己的命也抹去了。 江啸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心软了,抬头凝望着她,低低道:“程夫人这会儿选择自尽,对她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等这次回京后,我便会把夏家、林家和程家私下里勾结金蒙国贼寇的证据,呈给圣上。私联外敌是诛九族的大罪,便是家里的女眷也逃不过。” 云霜回神,有些好笑道:“我没有可怜他们,我只是……” 她顿了顿,柔声道:“觉得当年的事情,终于可以结束了。我回到家,也能给爹娘他们一个交代了。” 江啸看着她,眸色柔软,握着她手腕的手悄然往下,与她十指相扣,轻声道:“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见你爹娘。” 云霜却睨了他一眼,道:“你是被圣上紧急召回去的,估计没那么多时间陪我罢。” 江啸轻笑一声,道:“圣上的事情便是再重要,过年时也总不会不给我一点空闲。” 是啊,过年…… 虽然永州离明京很近,但到底是不同的州,来往还是要一点时间的。 若她去了永州,估计就没法陪江啸过年了。 不过,她现在暂时不想想这件事,问:“圣上把你召回得这么急,应该没什么大事。” “说大事不算大事,说小事也不算小事。” 江啸握紧她的手,道:“圣上现在召我回去,可能只是觉得,时机成熟了。刚好金蒙国这段时间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霜娘,这回,我们应该要在明京待比较长一段时间。” 云霜淡淡地“嗯”了一声。 想了想,她道:“咱们出发的时间,可以尽量可选在二十八号之后吗?” 江啸也知道,二十八号是她和贺文君的宴四方开业的日子,立刻点头道:“自是可以。” “还有,我有个不情之请。” 云霜微微挑眉,虽然说的是不情之请,一双眼睛却璀璨若星辰,哪有半点犹豫和为难,“这件事,我虽然可以亲自与尤老爷子说,但……若你帮我出面,尤老爷子会答应的可能性会更大。” 她如今这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得江啸心底一软,笑着道:“你说。” 他只觉得,便是云霜这会儿让他去抓天上的月亮,他只怕也会眼也不眨地一口应下。 最后,他们离开明京的时间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九号。 知晓了这件事的贺文君顿时无比怨念,在宴四方开业前夕,云霜去店里查看情况时,她便死死拉住了她的手,一副自己要被抛弃了的怨妇样,“霜娘,没有你这般当甩手掌柜的!你是要把宴四方的事情都丢给我一个人不成!” 云霜好笑地看着她,“哪有?我不是把方正、舒娘、方娘、王忠和顾武都留给你差遣了吗?” 这可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人,不但可靠,还个顶个地有本事。 “何况,贺东家本事这般了得,先前那些事情不都是贺东家一个人包办了么?当时我想帮忙,可是贺东家说我在一旁看着便好的。” 贺文君做事雷厉风行,又十分有自己的想法,向来习惯了把所有事情都紧攥在手中。 云霜这段时间,也顶多是跟她商讨时输出一下自己的观点和建议,执行方面都是贺文君一手包办,云霜确实也毫无插手余地,她干脆也安心做一个甩手掌柜,乐得偷懒了。 贺文君轻哼一声,不戴她给她的高帽,“你是不是能帮忙,跟你是不是要彻底甩手不管是两回事!” “谁说我甩手不管了?” 云霜嘴角含笑,“以后有什么事,咱们一样可以通过信件交流。何况,你不是在愁,想把宴四方推出夏州,却没有足够的名气么?” “是啊。” 贺文君看到云霜那胸有成竹的模样,眉角一扬,“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确实有法子。” 云霜轻笑道:“文君,明天帮我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留一个位置。” 第二天,宴四方所在的那条街一大早就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店门还没开呢,在门口排队的百姓便已是排到街尾去了。 到了正式开业的时辰,贺文君带着高掌柜点燃了鞭炮,在一连串喜庆的鞭炮声响中,带着一众伙计亲自在门口,笑得嘴都合不拢地迎接各个食客。 虽然先前来试吃会的老饕出去后,早已是绘声绘色地把宴四方这新奇的锅子吃法传扬了一遍,然而,当他们真正见到了实物,还是说不出的激动兴奋,只觉得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陆续有尝到了第一波新鲜的食客离开后,一脸意犹未尽地向自己亲朋好友宣传这是自己吃过的最酣畅热闹舒心又新奇的锅子!他万万没想到,锅子还能有这么多配菜,这么多种口味,调料还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调制! 这一波反馈,让在宴四方门口排队的食客更多了,甚至把县衙也惊动了,特意派了人来维持秩序。 只是很快,排队的食客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在贺文君引完一个客人入座回到门口后,队伍中的一个男人就忍不住叫住了她,指着大厅正中央一张没人坐的桌子奇怪道:“贺东家,那边为何一直有一张桌子空着?既然没人坐,我们可是可以坐过去?!” 他已是在队伍里排了大半天了,肚子本来就饿,更别提闻着店里飘出来的一阵阵浓郁诱人的香味,更是激得他的胃一阵一阵地打鼓,只觉得,上古的十大酷刑也不外乎此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 神秘客人 贺文君顺着男子的视线,看了大厅正中间的空桌子一眼,神秘兮兮地一笑道:“那可不行,那张桌子,已是有贵客预订了。” 那男人顿时急了,“怎么还能预订座位?前几天,贺东家手底下的人不是还说,开业第一天不能预订位置吗?” 否则,他们也不用苦哈哈地在这里排队了! 贺文君轻咳一声,继续一脸神秘地道:“我们确实是不给预订位置的,主要是那个客人的身份,太特殊了。” 说实话,其实她也不知道云霜让她留的这个位置是给谁的,昨天她追着她问,那女人只是说,她照她说的做便是了,她绝不会让她失望。 要不是贺文君知道云霜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怎么可能愿意配合她玩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 贺文君琢磨了很久,觉得那个位置,云霜很可能是留给江总兵的,江总兵如今在夏州百姓的心中,可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如果这个例是为了江总兵破的,定然不会有人有意见。 然而,云霜昨天说的可是,她要借助这次机会,把他们宴四方的名声打到其他州去,江总兵在边境几个州里虽然有一定的名气,又刚立下了不世之功,但他先前到底太低调了,离开了边境,大齐其他州知道江总兵的人其实不多。 贺文君总觉得,云霜口中的那个神秘来客不是江总兵,至少,不止是江总兵一个。 她这番话说出去就是故意吊人胃口的。 果然,不过半天,来宴四方的食客便都知道了,宴四方今天会有一个身份特殊的神秘客人来用膳,大厅中央那张位置最好的桌子,就是留给那个客人的! 比起宴四方竟是破了自己不能定位置这个例,大伙儿更加抓心挠肝的是,那个神秘的客人到底是谁?! 他们山阳县这样的边境小城镇,能有几个人配得上这样的排场?! 别说山阳县了,便是把范围扩展到整个夏州,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承认,配得上这样的排场的也就林知府和江总兵! 但林知府现在不在山阳县,莫非要来的神秘客人,是江总兵? 很快,江总兵即将会来宴四方用膳这个说法,便快速地在人群里扩散了开来。 虽然如果对象是江总兵的话,多少少了一些惊喜,毕竟江总兵常年驻扎在山阳县,不少百姓都是见过他的。 但也不妨碍他们因此激动兴奋,他们平时顶多远远地看江总兵一眼,哪有机会与他这般亲近,甚至在同一家店里用膳?!何况江总兵替他们砍杀了让他们畏惧的金蒙国三皇子忽图列,大伙儿心里还激愤着呢,这会儿乍然能见到真人,怎么可能不心潮澎湃? 这个说法传出去后,肉眼可见的,来他们宴四方门前排队的人又多了一大圈,更甚者,还多了许多一看就精心打扮过的、满脸少女含春的年轻娘子。 贺文君也没想到这个法子效果这么好,听到底下的人来汇报后,忍不住哈哈一笑道:“难怪霜娘说他们不会很早过来,让我不用焦急,敢情是故意吊其他人胃口的呢!” 高掌柜激动得不停搓着双手道:“云娘子自是聪慧过人的,有云娘子和贺东家双剑合璧,咱们宴四方何愁做不起来?不过……到时候,江总兵当真会过来吗?” 看如今的情况,若江总兵最后没来,别说其他人了,光是那些满脸娇羞的年轻娘子就能把他们宴四方的牌匾拆了! 他自是知道云娘子和江总兵间的渊源,但江总兵先前行事向来低调,除了每次带兵出征或者返回,甚少出现在人前,他会愿意帮云娘子宣传宴四方,把自己这个例给破了吗? 贺文君倒没担心过这点,云霜虽然很少在她面前提江总兵,但偶尔几句,也能看出她跟江总兵间的感情很好,再说了,以云霜的性子,怎么可能连一个男人的心都抓不住? 她担心的另有其事。 “啧,现在大伙儿都猜这个神秘来客是江总兵,如果最后来的人只有江总兵,岂不是少了些惊喜?这宣扬的效果可是大打折扣啊!” 高掌柜:“……” 不愧是贺东家,永远关注的都是,怎么让事情往对他们店最好的方向走。 “不过,即便来人只有江总兵,到时候场面也定是会乱,你叫人做好准备,到时候江总兵真的来了,要确保其他人不会冲上去影响到江总兵。” 他们为了今天的开店,特意雇了十几个护卫,昨天云霜跟她说了神秘来客的事情后,贺文君果断地又增加了十个护卫。 她什么世面没见过?只要来的人不是当今圣上,她都能保证她的场子不会乱! 霜娘那家伙……也应该不会真的把当真圣上请过来? 高掌柜立刻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快速跑过去安排了。 因为传闻江啸会来这件事,很多食客用完午膳后,都不愿意离开,或是装模作样地在宴四方门外走来走去,或是干脆去了宴四方旁边的茶馆或是饭馆,吃上第二轮。 以至于宴四方周边几家店的掌柜,心里那叫一个又妒又喜。 只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大厅正中央空着的那张桌子依然没有等来它的客人,人群中已是陆续爆发出了不少质疑不满的声音—— “……贺东家可是骗我们的?午膳时间都快过了,说好的江总兵呢?!” “宴四方不会是拿江总兵做噱头,故意吊我们的胃口!” “老天,如果是这样,也太恶心了!我……我为了见江总兵,还特意把前几天新裁的衣裳穿上了呢!” “谁不是呢!我还以为这回终于能近距离见见江总兵了!” 眼见着人群中的不满情绪越来越浓,甚至已是有人气不过,跑到他们的伙计面前冲他们喊“骗子”,高掌柜紧张得冷汗都要下来了,连忙跑到贺文君面前道:“贺东家,不会……不会江总兵真的不来了?这样下去,咱们的名声定会受损的!” 贺文君倒是老神在在,“急什么?霜娘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就算今天来的人不是江总兵,她也定会带一个人过来。再说了,我可从没说过来的客人是江总兵,那不是他们自个儿传的么?” 第二百九十八章 给孙媳妇的见面礼 高掌柜一听,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是,这……这……瞧现在的阵势,若来的人没有江总兵的分量,咱们的小店只怕也很难安稳度过这一天啊!” 他不是不相信云娘子,实在是……实在是如今的氛围太疯魔了啊! 贺文君却露齿一笑,道:“放心,以我对霜娘的了解,她既然都花费心思想出吊胃口这一招了,定是要做到极致,不让这些人心里大起大落一回,又怎么能让他们对这一天刻骨铭心呢? 我估摸着,都到这份上了,她应该也要来了……” 话音未落,围在门口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喧嚣,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大厅正中央。 贺文君和高掌柜也转头看了过去,就见那里,一身浅粉色襦裙的云霜正走在前头带路,后面,不是万众期待的江总兵又是谁? 只见他今天穿着一身墨色暗纹袍服,身材高大而挺拔,简简单单地站着,便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头发一丝不苟地扎起,眉眼还是如往常一般俊朗而深邃,只是此时,那常年萦绕在他眉眼间的一丝冷厉淡漠似乎消散了一些,甚至隐隐地,能让人看出几分温情来。 他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须发尽白、看着六七十岁、眉眼却精明睿智的老者,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月白色袍服、手上拿着一根手杖、眉眼含笑的温润郎君,以及一个一身浅紫色衣裳、身材微丰、看着便贵气祥和的妇人。 贺文君不禁笑了,“瞧,不是来了?看来霜娘是领他们从后门来的。” 不过,跟着江总兵一起过来的那些人是谁?贺文君做了这么多年买卖,阅人无数,这会儿一看,便知道江总兵正搀扶着的那个老者气度不凡,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内敛的威严和让人不自觉信服的气场。 这个老者,绝不是池中之物。 这一点,从江总兵对他那小心翼翼的态度上,也能看出来。 高掌柜早就安排好的护卫立刻上前,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他们的座位周围,隔开了周边见到了江啸立刻满脸激动的食客。 也幸好当初留桌子时,贺文君特意把这张桌子周围的空间留大了一些,这直接导致他们在大厅少摆了三张桌子,高掌柜一开始还暗暗埋怨来着。 这会儿见江总兵真的来了,高掌柜一张脸已是激动得涨红,只觉得他们的那些损失一下子弥补回来了,忍不住凑到贺文君身边问:“贺东家,跟着江总兵来的那些人是谁啊?瞧他们那气度,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啊!” 贺文君默默地望了望天,“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快叫人去把江总兵招待好才是正事!” 最要紧的是,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啊! 霜娘那女人,这回搞得神神秘秘的,等今天的开业仪式结束了,她再去找她算账。 虽然周边的环境无比喧嚣,几乎在场的人都眼神炙热地注视着他们这一桌,但坐在桌边的几个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这会儿倒还能心态祥和地四处观察店面。 尤明阳撸了撸胡须,一脸深意地看向云霜,“难怪啸儿和也儿都说云娘子有本事,这般盛况,老夫便是在明京也少见呐。” 尤明阳不是那等古板守旧的老学究,相反,他向来觉得士农工商本就不该有阶级之分,每个人都只是在施展自己的本事,在天底下立足罢了。 一个国家要安稳繁荣,民殷国富,源远流长,更不是只靠某几个阶级的人就能做到的。 国家要的是规矩,而不是等级之分。 因此,他向来不会强求自己手底下的学生走向某条路,只会告诉他们,要选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 正因此,尤也当初才会那般坦然地把云霜协助县衙查案,以及她在经商这些事情,都告诉尤明阳。 云霜嘴角一扬,谦虚道:“我这个小店哪里能跟明京的店比,何况,我只是负责出了些主意,这家店能开起来,更多的应该归功于我的伙伴。 咱们这家店吃的都是锅子,也不知道尤老爷子吃不吃得惯。” 一边说,一边把做成了竹简的菜单递给了尤明阳。 尤明阳哈哈一笑,道:“这是云娘子的店,什么好吃,什么值得吃,云娘子应该最清楚才是。要吃什么,就由云娘子做主!” 云霜也不扭捏,点了点头,点了个大众接受度比较高的牛骨汤和番茄汤的鸳鸯锅。 把菜点好后,云霜询问了尤明阳几人的口味,就要去给他们调配酱料。 江啸在桌子底下按了按她的手,低声道:“可要我帮你?” 云霜顿时一脸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江总兵没看到周围人那些如火般热情的眼神?若是我劳烦江总兵做这些粗活,我觉得他们能直接活吞了我。” 特别是那些冲着江啸来的年轻娘子,见云霜和江啸靠得近,早已是眼红得暗地里不知道咬破多少条手帕了。 江啸却是眼眸微亮,嘴角含了一抹笑意,道:“霜娘可是在意那些眼神?” 有些没料到这男人的关注点的云霜:“……” 她最后,暗暗撇了撇嘴,拍开他的手,站了起来道:“确实,我先前哪里知晓,江总兵那般受欢迎。” 也不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然而先前,这男人和他身边的人总给他一种,江啸很没有女人缘,所以才孤寡了这么多年的错觉,乍然见到有这么多年轻娘子冲着他来,实在是又好笑又好气。 也不是气他或是那些娘子,是气自己难得天真了一回。即便以江啸先前对外的形象,大多数女子都对他有些惧怕,但心底里对他的崇敬和向往只会更多。 谁不崇拜保家卫国的英雄?何况这个英雄,年少有为,后院干净,长得还颇为俊朗,光凭这两点,就足够吸引来一茬又一茬的怀春少女了。 他先前的孤寡形象,倒不如说是他自己特意营造出来的。 云霜说完,便没再搭理江啸,叫上八月和十五就往料理台那边去了。 江啸的一双眼睛不由得追随着她的背影,眼里萦绕着融融的笑意。 看到他这样子,尤也不由得笑了,调侃道:“祖父,就该让阿啸在山阳县,就把和云娘子的婚事办了,您看他,哪里像是能忍到回明京的样子?” 看到云霜和江啸感情深厚,尤明阳也高兴,笑着道:“那可不行,便是这混小子再想,也万万不能委屈了云娘子。” 他虽然对士农工商没有偏见,但也从没有这般高调地为什么人站过台。 那娘子倒是懂得抓蛇抓七寸,知道他心里对啸儿这个外孙有愧,特意让啸儿来帮她当说客。 罢了罢了,就当是他送给这个孙媳妇的一个见面礼罢。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何止价值千金 纵使有护卫在一旁守着,一些胆子大的年轻娘子还是找到了机会,悄悄把自己手里拿着的手帕、鲜花或者荷包丢到了江啸的椅子边上。 云霜带着八月和十五帮他们调配好调料回来的时候,就见江啸身旁的吴起已是一脸无奈地把自家总兵身边的东西都捡了起来,一时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一脸无奈地看了云霜一眼。 云霜也知道这回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全,轻咳一声,坐回到了江啸身旁。 所幸,他们这回过来也不是真的为了品尝美食而来,大家随便吃了一些东西果腹后,云霜就让高掌柜搬了张桌子过来,在上面铺上宣纸,备好文房四宝。 随即,尤明阳就在所有人好奇又不解的注视下,把手清洗干净,走到了那张桌子旁,拿起毛笔蘸上墨,大笔一挥,一手力透纸背、游云惊龙的字就出现在了雪白的纸上。 写完后,尤也立刻上前,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印章双手奉上,由尤明阳亲自盖在了他的墨宝上。 最后,尤明阳撸了撸胡须,哈哈一笑道:“感谢云娘子今日的招待,老夫这把年纪,虽没有口腹之欲,却也衷心为宴四方的食物和情怀所折服。如今留下这一墨宝,还望云娘子不要嫌弃!” 云霜笑着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了尤明阳卷了起来的卷轴,嘴角含笑,眼神明亮道:“尤老爷子这是折煞小女了。这家店是小女的友人贺东家所开,小女也是钦佩贺东家的为人,才特意请尤老爷子赏脸,不敢奢望能得到尤老爷子这么高的评价!如今竟还能得到尤老爷子的墨宝,实在愧不敢当!” 方才便被云霜唤了过来的贺文君依然有些云里雾里,但听到云霜的话,她十分有眼力见地亲自上前,大大地感谢了尤明阳一番,最后,还亲自把他们从后门送出去了。 由始至终,在场的其他百姓都有些懵。 这些人里,他们唯一认识的只有江总兵。 但也因为他们知晓江总兵是什么人物,他们自是不敢小看那个连江总兵都恭敬以待的老者。 只是,那个老者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得到了他的墨宝后,贺东家他们一副诚惶诚恐、不敢置信的模样?这老者的字,难道还价值千金不成?! 在云霜离开前,她终于把贺文君叫到了身旁,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明了尤老爷子的身份。 贺文君的眼眸瞬间瞪大,十分失态地张大嘴巴,“你说南山……” 幸好,最后关头,她还是注意到了自己得形象,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却依然无比震惊地瞪大着双眼,暗暗咬牙道:“云霜!这么重要的事,你就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 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探头去看准备上马车的尤明阳一行人。 那个老者,竟然是传闻中的南山先生,曾经的帝师,大齐受到无数儒生敬仰追崇的当之无愧的大儒! 他的墨宝,何止价值千金呐!若是被人知晓堂堂南山居士竟是光顾了他们宴四方,还特意为他们宴四方提了字,别说其他人了,他们宴四方的大名,在大齐各地士子中的知名度便不用愁了! 这可是真真正正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宴四方的名声打出去了! 云霜有些歉意地笑笑,道:“尤老爷子他们这回来山阳县,本就是隐姓埋名过来的,这次是受了江总兵所托,才为我们宴四方破了例,因此,我想着尽量让尤老爷子的身份晚一些让人知晓。” 明天一大早,他们就要出发回明京了。 这会儿暴露身份,也不会太早。 贺文君虽然理解云霜,但还是忍不住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想到这会儿,高掌柜应该已是把尤明阳留下来的墨宝挂在大厅的墙面上了,她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吸了口气道:“完蛋!高掌柜可不知道那墨宝是什么宝贝!若是不让人仔细看着,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 我先回去主持大局了!” 她一边说,一边急急地跑回了大厅,还没进去呢,就听到大厅里传来的接连不断的议论声—— “……你说,那副题字上的印章写的名字是,南山居士?!开玩笑呢!南山居士怎么会来我们山阳县!你不如说那副字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写的!”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忘了,咱们江总兵的母族可就是京城的尤家!” “你连这个都知道?!所以,江总兵方才才对那个老者那般恭敬?老天啊,我刚刚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可是南山居士的真人,南山居士的真迹!我今儿看到,死而无憾了!!!” 贺文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见挂着尤明阳那副墨宝的墙面旁,早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那些人大都是士子打扮,认出了那确实是南山居士的真迹后,无不是又惊又喜,甚至有人当场激动得痛哭流涕。 高掌柜虽然一脸懵,但也算反应及时,及时叫了几个护卫过来护在那副题字前,不让那些激动的人碰到,见到贺文君终于来了,顿时六神无主地看向她。 他不是文化人,自是不懂什么南山居士。 但看这些人那疯魔的样子,那个南山居士只怕是个十分不得了的人物! 见场面没有完全失控,贺文君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沉下心,细细看了那副题字一眼。 只见上头,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句话—— 宴四方来客。 迎八方之宾。 她心里头,突然就涌起了一股澎湃的热血,嘴角一点一点勾起。 很好,霜娘在临离开前,确实送了她一份大礼。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云霜回去后,便带着八月和十五做最后的安排。 晚上临睡前,她看着这个住了半年的小院子,竟是也生出了几分离愁别绪来。 十五端着舒娘特意给云霜炖的雪梨银耳水回来时,就见到自家娘子正站在院子里,看着远方隐秘在黑暗中的景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小心地把手中的托盘放在了一旁的圆桌上,轻笑道:“娘子可是舍不得山阳县?” 第三百章 出事的士子 云霜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道:“有一点。” 毕竟,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了。 “可是娘子这回,是要去寻回自己的亲人的,而且,娘子是与江总兵一起走的。” 十五柔声道:“娘子应该高兴才是。” 这两天,江啸要忙卫所那边的事情,晚上也过不来了。 今天中午,他是特意抽空,陪她回了宴四方一趟。 云霜也不知道怎么跟十五说自己的心情。 她好不容易在山阳县置办了自己的家和产业,有了归属感,这会儿突然要离开,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毕竟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还没去过山阳县以外的地方。 她有信心自己在别的地方也能落地生根,只是,她最后落地生根的地方,又是哪里呢? 对于原主来说,她的家就在永州。 然而对她来说,永州却不是她的家。 这里,到底不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已有了无数羁绊的世界。 她最终,暗暗嘲笑了一番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轻声道:“去睡,你和八月,今晚也早些休息。” 第二天天蒙蒙亮,云霜就起来了,收拾好所有东西后,就带着两个还在困倦地揉眼睛的孩子往外走。 刚走到大门口,她就见到了正一身黑色袍服、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的江啸,他见到他们母子仨,眼神微柔,快步走上前,替云霜牵住了云尹,垂眸看着她低声道:“昨夜休息得如何?” “还好。” 云霜微微一笑,看了他身后一眼,“尤大郎君他们呢?” “他们从总兵府出发,到时候,我们在城门口汇合。” 江啸盯着面前的女子看了一会儿,直觉她有些异样,却一时半会儿看不出原由,顿了顿,道:“接下来的行程不会轻松,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若你有什么不适的地方,随时与我说。” “好。” 云霜点了点头,正要往前走,空着的右手手腕却突然被人一把握住。 她微微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就见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声道:“霜娘,虽然我们还没正式行礼,但外祖父已是对外宣称,我们已是简单行过礼的夫妻,在我心里,你已是我的妻,你有什么事,都可以与我说。” 这男人,某些时候还是很敏锐的。 云霜不想拿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叨扰他,无奈一笑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担心阿兄罢了。” 尤也前几天已是叫了人去帮她打探云浩然的情况,然而明京离这里太远了,至今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江啸的脸色这才放松了一些,一字一字道:“放心,我也与表兄说了,一旦有你阿兄的消息,便立刻跟你说。” 云霜嘴角微扬,轻声道:“好。” 江啸这回回京,特意带了一队精兵随行。 云霜和云伊云尹单独坐一辆马车,尤明阳他们则还是先前三辆马车的配置。 江啸没有坐进马车里,而是骑着马走在外头。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走在云霜他们马车的外头,只有偶尔,前面的将士找他有事情,才会短暂地离开一会儿。 云伊和云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长途旅行,一开始兴奋得不行,不睡觉的时候,都要趴在窗户边,看着外头陌生而生动的景色,少见多怪地呜哇大叫。 然而旅途漫长,外头的景色再怎么好看也要看厌倦了,在上路的第五天,两个孩子便彻底失去了对外头景色的好奇心,有些蔫蔫地趴在马车里。 到底是活动量大的小孩子,平日里习惯了在外头乱蹦乱跳,突然要他们整天整天地待在马车里,无亚于坐牢。 也幸好这次回京,尤许也跟着他们一起,他还是少年人心性,平日里本就跟那两个孩子玩得疯,有他偶尔在旁边插科打诨,两个孩子也不至于彻底失了乐子。 云霜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这两个孩子,晚上江啸偷偷摸摸来找她的时候,还会与他商量,怎么让这两个孩子的旅途更快乐一些。 然而,到了第七天,她也没那么多心思操心这两个孩子的事情了。 因为,云浩然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那天,他们赶在天黑前到了衡州底下的回乐县,刚在客栈里安顿好,江啸就匆匆走了过来,敲开了他们的门,看着云霜沉声道:“明京那边来消息了,我现在要去外祖父的房间与他们商量这件事,你也一起来罢。” 云霜的心微微一沉,立刻点了点头,嘱咐八月和十五把两个孩子看好,便跟着江啸匆匆往尤明阳的房间而去。 推门进去后,她才发现,尤也和尤许两兄弟也在里头,几人面前的桌子上,正摊开着几张皱巴巴的、写满了字的信。 尤也见云霜来了,立刻看向她,道:“云娘子,我派人去了你家人所在的永州州府怀安县,那人说,你爹娘如今还在家里,一切安好,然而……你阿兄在乡试揭榜后一个月,便启程去了明京了。” 云霜的心微微咯噔了一下,就听尤也继续道:“我们的人循着你阿兄的痕迹,寻到了他在明京的落脚地,然而……找不到他的人,他身边的友人说,早在几天前,他就不知所踪,他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云霜的身子不禁僵了僵。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还是微微发凉。 这些信件传到他们手上,本就有时间差,信上说,云浩然是几天前失踪的,算上这个时间差,他失踪了快有半个月了。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一个人若是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大概率都是凶多吉少。 站在云霜身旁的江啸连忙伸手,握紧了她的右手,那力度,仿佛生怕她会受不了崩溃一般。 尤许已是忍不住咬牙大骂,“这定然是那姓木的搞的鬼!表嫂的阿兄不就是婉拒了他那一派的所有人的邀约么!不就是拜访了几次以前在祖父手下做事的章博士么?他们……他们至于这般迫不及待的……” “许儿!” 尤也连忙打断他,眉头紧皱,“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云郎君的失踪是因为木丞相一伙,也没证据证明云郎君已是出事了……” 然而,尤许此时正在激愤中,哪里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忍不住大声道:“怎么就没证据了?!如今明京已是有三个士子出事了!出事的那些人,无一不是明着反对木丞相那伙人的!就连你们先前说的那个罗天一,不也没了么!” 第三百零一章 她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 “许儿。” 最后,还是尤老爷子沉声道:“你冷静一些,别忘了,云娘子还在这里!” 尤许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回神,一脸不好意思地看向云霜,“表嫂,对不起,我不是……” “行了,都过来,发生了这样的事,咱们接下来的行程要做一些调整了。” 尤老爷子不由分说地道。 等云霜他们都坐好后,他才指了指桌子上那几封信,道:“关于明京出事的那几个士子的详情,都写在这些信上了。这件事,远没有我们想的简单。” 尤许微怔,他其实也只比云霜他们早来一会儿,具体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尤老爷子顿了顿,嘴角微抿道:“死去的三个士子,确实都是反对木丞相一党的人。但他们的死法,十分不寻常。 他们三个都是在失踪三到五天后,被人找到的,被找到时,他们的尸体……都已是被完全肢解,手段……十分残忍。” 云霜微愣。 尤许也怔然了好一会儿,眉头紧皱,咬牙道:“那些士子不过是没站他们的队,木丞相那伙人把他们赶尽杀绝便算了,何必还……” “不对,杀人的应该不是木丞相一党。” 云霜却忽地,沉声道:“木丞相一党针对他们,归根结底是为了朝廷上的党争,他们除去他们唯一的目的是,靠着杀死他们这件事杀鸡儆猴,让其他士子再也不敢在明面上反对他们,以赢得更多支持他们的声音。 然而……他们可以这样做,却决不能做得太明显太残忍,物极必反,他们这样做,只会引起其他士子的反感。” 杀人分尸,可不是小事,读书人尤其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于一个会把他们的同类杀死并残忍分尸的党派,他们哪里能生出什么好感? 而且,这件事做得太高调了,他们还处于皇城之下,他们是真的要无法无天不成? 尤也闻言,赞赏地看了云霜一眼,温声道:“我方才与祖父讨论时,也是这样想的。木丞相如今虽然四面楚歌,但他不至于蠢到给自己泼上这么一桶洗不掉的脏水。 那些士子,可以是出意外去世的,也可以是‘自尽’去世的,却唯独不能是……以这般凄惨的、一看就是人为的方式去世的。 所有坐到了高位的官员学会的第一件事永远是——怎么用最干净的法子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 尤许听糊涂了,“这种事不是木丞相一伙做的,又能是谁做的?!先前那个罗天一寄给孟夫子的那些信里不是也说了吗,他觉得木丞相一党迟早会对他出手,若他不是感受到了来自木丞相一伙的威胁,又怎会写出这样的信件?!” 云霜却道:“也许,木丞相一党确实对那些士子施压了,但……最后杀死他们的,另有其人。不过,这都只是我暂时的猜测,具体的情况如何,还是得看过完整地卷轴才能清楚。”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了尤也。 尤也一下子就看懂了她这个眼神的意思,无奈地笑笑道:“这几个案子一发生,就在明京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更甚者,这些事是木丞相一党做下的传闻甚嚣尘上,连宫里的太后娘娘都惊动了。 木丞相无法忍受这些诋毁,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圣上喊冤,圣上当即勒令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合作,用最快的速度查出案子真相,在查出真相之前,关于这个案子的所有情报都属于朝廷机密。 我虽然发动了人去打听消息,但因为案子级别高,咱们这边要情报又要得紧,他们仅能打听到一些皮毛,具体的情况,我如今也不太清楚。” “这也是老夫今天想与你们商量的事情。” 尤明阳这会儿,一双凌厉的双眸突然看向云霜,道:“云娘子,我知晓你很担心你阿兄,我也对这个案子十分在意,然而按照我们如今的速度,要想回到明京,还要至少半个月,是我们这几个老弱病儒拖慢了你们的速度。” 尤也顿时无奈道:“祖父,您怎么能这么说……” “我说的是实话,我都这把年纪了,拖你们后腿这件事还不至于不敢认。” 尤明阳撸了撸胡须,道:“若不用顾忌我们,你们快马加鞭,最晚七八天也就能回到明京了。 所以我想,明天,啸儿、也儿以及云娘子你们三个,先抓紧时间往明京赶,我们这些老弱病儒,便也不用这般紧赶慢赶的,可以悠闲一点返回明京了。” 云霜一怔,没有想到,尤明阳想与他们说的是这件事。 她自是担心云浩然的,只是……若按照尤明阳的说法,她就要暂时与伊儿和尹儿分开,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试过与这两个孩子分开这么长时间…… 然而,不可否认,尤明阳的安排对于目前的情况,是最合适的。 她甚至能理解,尤明阳为什么让腿脚不便的尤也跟着他们一起赶回去,尤也是刑部的,现在这个案子是大理寺和刑部一起接手,他回去后,自然而然便要加入到这个案子的追查中,也就相当于,他们掌握了这个案子的主动权。 尤明阳多精明的人,不过看了云霜一眼,便看出了她在担忧什么,嘴角微微一扬道:“云娘子是担心,伊儿和尹儿在老夫手里,老夫会照顾不好他们不成?” 云霜好笑道:“自然不是,尤老爷子这话是冤枉小女了,小女不过是担心,他们会麻烦到尤老爷子。” 尤明阳轻笑一声,也没猜穿云霜,道:“那你怎么想?明天,你要与啸儿他们一起先回明京吗?” 江啸看了云霜一眼,似是担心她会为难,沉声道:“外祖父……” 云霜却已是抬眸道:“尤老爷子说的,确实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伊儿和尹儿接下来,就麻烦尤老爷子照顾了。” 看到女子眼里的果断,尤明阳顿时无比满意地大笑几声,道:“好,好,云娘子果真是做大事的人!” 一个母亲,担忧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若因为孩子,便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那他对这个未来孙媳妇的期盼,也就不过如此了。 所幸,他没有看错人,他这个未来孙媳妇,不是个仅仅局限于后院之中的女子,她眼中,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 第三百零二章 需要云娘子的人,是我们 他们来到客栈下榻的时候,天色本就很晚了,几人商量好了明天的事情后,便离开了尤明阳的房间。 行程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动,云霜心里记挂着两个孩子,想着他们如今应该还没睡下,正想要回去与他们说一下明天她要先行离开的事,尤也温和清冽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云娘子,我有些事想与你说,不知道你现在是否有空?” 云霜脚步微顿,看向尤也,嘴角微微一扬道:“说一会儿话是没问题的,但若时间太久的话,我担心伊儿和尹儿他们已是睡下了。” “没关系,我想说的话很快就能说完。” 尤也淡淡一笑,带着云霜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后,才温声道:“我是想问你,到时候回到明京后,可否协助我们一起追查士子被分尸的案子?” 云霜微愣,因为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微微一动,“可是……那个案子,如今不是由大理寺和刑部负责么?” 皇城之下,到底不像在山阳县时那般自由无拘束,她在山阳县时,可以毫无顾虑地协助县衙办案,因为有丁县令和江啸的存在,没有一个人敢说她的不是。 然而,明京内部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四面八方有着无数盯梢的眼睛,便是云霜如今还没去到那里,也知道,自己在那边,绝对无法像在山阳县那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也是她在离开山阳县时,有些忐忑的原因之一。 尤也却没有直接回答云霜的问题,淡淡一笑道:“云娘子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去了刑部吗?” 尤也的事情,江啸和尤许都曾与她说过,因此她十分清楚。 当初,他因为木丞相一党的排挤,曾经想弃文从武,谁料右脚出了意外,只能从军中离开。 他后面会选择去刑部,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云霜道:“是因为,木丞相一伙在刑部中的势力最小?” “猜得差不多。” 尤也耐心道:“当初因为圣上年纪尚小,木丞相一伙几乎把控了朝堂上的各个部门,而军中因为与朝堂相对独立,才没受到那么大的掌控。 但反对木丞相一伙的人一直都在,只是在前期,咱们的势力相对弱小一些,是这几年圣上年纪渐长,且逐渐显露出了明君之相,咱们这一边的势力才慢慢扩大,到如今,已是能和木丞相一伙抗争了。 刑部主管的是天下刑狱案件,相较于掌管国家命脉的户部、吏部等部门来说,木丞相一伙安插在里头的势力确实没那么多。 然而,也不是说,刑部里的人,就全是咱们这边的人了,大理寺那边同理。” 云霜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这个案子涉及到两党之争,所以你们那边必须比木丞相那边更快查出真相,所以……你才想让我去帮忙?” “没错。” 尤也不禁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向来是舒心的,“虽然我与云娘子结识的时间不长,但也亲眼见云娘子破过两个案子,云娘子在查案上的才能,实在让我折服,我可以坦白地说,便是如今的刑部,也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云娘子。 这件事,我也曾与祖父说过,方才,是祖父主动与我说,若云娘子愿意,可以让云娘子协助我们一起追查这个案子。” 云霜微愣,突然便想到了尤明阳方才对她的一再追问。 当时,她心里就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异样,尤明阳明明可以直接问她,愿不愿意和江啸他们提前回京,却偏偏一再搬出两个孩子追问她。 如今想来,这又是他的某种试探。 她不禁好笑地扬了扬唇,却也不恼,这件事涉及到残酷的党派纷争,若一个人的意志不够坚定,确实是不好随意地让她卷入其中。 云霜想了想,问:“若我应下了,你们要如何让我加入到案子的追查中?” 尤也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我和祖父自会安排妥当,云娘子不必担心。” 顿了顿,他又郑重其事地道:“当然,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看云娘子的意愿,如今需要云娘子的能力的人,是我们。云娘子这般聪慧,定是清楚,若你应下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将来可能会有什么风险。 我只能保证,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护云娘子和伊儿尹儿安康,让这件事尽快结束。” 正如尤也所说,这只是一段简短的谈话,然而等云霜回到房间,两个孩子还是已经睡下了。 八月和十五好笑地道:“赶了这么多天路,小郎君和小娘子确实累坏了,方才还说要等阿娘回来再睡,一眨眼功夫,就睡得像两头小猪。” 云霜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们的小脸,道:“从明天起,你们就不用赶路,可以悠闲一点回明京了。” 两个侍婢顿时都一脸懵地看着云霜,云霜便向她们简单地说明了情况,便嘱咐她们,她离开后,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小主子。 最后,她把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个变故的八月和十五赶回了房间休息,简单收拾了一下明天要带上路的东西,正准备睡下之时,窗户那边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挑了挑眉,转头,刚好看到身姿挺拔一身正气的男人正利落地从窗户外头翻了进来,明明做的是这般鬼鬼祟祟的事情,偏偏因为他那正气凛然的气质,仿佛他做的事情只是每天军营里的日常操练一般。 这几天,江啸一直很忙,时常便要被吴起他们叫去商讨事情,方才他们离开尤明阳的房间后,他便又被吴起叫过去了。 她还以为,他今晚不会过来了。 云霜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上床的动作,好笑地道:“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你应该早些休息的。” 这些天,他时不时就要从窗户翻进来,便是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也非要和她挤在一张床上。 然后,在其他人醒过来之前,又从窗户翻出去。 便连云霜也替他累,只是说了他几遍无果后,也便由着他了。 反正,在某些时候会难受的人,也不是她。 “想来看看两个孩子。” 江啸黑眸柔和地看了云霜一眼,先走到了旁边的那张小床边,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把他们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才走到了云霜的床边,十分熟练地脱了靴子翻身上床,翻身面向她,低声道:“今天听到了你阿兄的消息,我担心你难受。” 所以,纵然知道明天要早起赶路,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她。 第三百零三章 想与她更加亲近 云霜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自己对云浩然那复杂的感情,只能淡淡一笑,借着清浅的月色看着面前男人那双泛着点点柔波的眼眸,轻声道:“我没事,这种时候难受也没用,我要先稳定自己的情绪,才能想办法找出阿兄。 对了,方才吴起叫你过去,是因为金蒙国那边有新消息来了?” 江啸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顺着她新开的话题点头道:“我安插在金蒙国那边的探子先前就一直在行动,这些年做了不少小动作,让金蒙国皇族与其他部族头领之间的关系越发剑拔弩张。 如今忽图列死了,其他部族的头领没了心头大患,这时候,只要一点小小的引线,便能让金蒙国大乱。 方才传来的情报说的便是,金蒙国其他部族的头领联合了起来,要推翻伊万皇族。” 也就是,金蒙国爆发了内乱。 云霜不禁有些好奇道:“金蒙国这次内乱,你觉得哪个部族会更有可能胜出?” 江啸却淡淡一笑,“谁胜出不重要,如何把这摊水搅得更浑浊,才是最要紧的。金蒙国那边越乱,对我们的好处越大。 这些事情,我都已是安排好了,你不用太担心。” 云霜不禁静静地看了江啸一会儿。 她这些天越发发现,自己以前对江啸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先前的江啸在她眼中,只是个骁勇善战、认真为民的夏州总兵,如今却是发现,他远比她想的还要有能力,仅仅一个月不到,就把一个国家玩弄在了手心之中。 颇有几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朝廷奸臣模样。 看着面前女子注视他的眼神,江啸忍俊不禁,“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我是在想……” 云霜轻声道:“你原先竟然还做了那么多事情,我原本以为,你一心只想守好夏州。” 江啸看着她,似乎想了想才道:“我先前确实只想守好夏州,安插探子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后来便想着,探子既然安插进去了,顺便做点小动作也无妨。 当时,我确实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性子谨慎,凡事都喜欢走一步看十步。 云霜不禁再次暗叹,难怪他这些年一直守在夏州,尤明阳他们会那般可惜。 若江啸早有了追逐权势的野心,小小一个夏州,又哪里困得住他。 她又不由得想起当今圣上,他会在那么多武将中一眼看中江啸,早早地就收拢了江啸,也难怪能在木丞相掌权的朝堂中,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想着明天开始赶路后,他们可能就没有那么多闲聊的时间了,江啸低声跟她说了到时候回到明京的安排,“到时候回了明京后,你先暂时住在圣上赐给我的府邸中,我到时候,要先与高公公进宫面圣,若你愿意协助表兄他们一起追查士子被分尸的案子,我会在圣上面前主动提起你的名字。” 他会知道这件事,云霜也不意外。 估计是他来这里前,尤也或尤明阳与他说的。 江啸说着,顿了顿,沉眸看向云霜,“当然,若你不愿意在这样的朝堂纷争中过于露头,我便替你回绝了表兄和外祖父。其实,表兄与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也不太赞成……” 她若是参与到了这个案子里,便是明着参与到了朝廷纷争中。 到时候若是处理不好,她只怕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轻易会被木丞相一党盯上。 若是可以,他自是希望他能护在她和两个孩子面前,让她不要经历任何风雨。 云霜看出了他的想法,嘴角微扬道:“那你为何不直接让我回绝尤大郎君?” 江啸嘴角微微一抿,突然收拢双臂,把她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叹声道:“一是因为,这个案子涉及到你阿兄,我知晓你不会仅仅愿意站在背后关注这个案子。 二是……我知晓,你喜欢探案,若有机会,你不会希望自己的探案才能就这样被埋没在民间。这个案子的关注度太高了,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有利也有弊,但你若是真的能破了这个案子,这天底下便再没有人会质疑你在探案上的才能。 这样,便是你以后想在明京也参与到探案中,也不会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云霜微微一愣,她从没跟江啸说过,她对查案追凶这件事的执着和感情。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生存,如今,她已是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又会忍不住思考,自己之后的人生要做什么。 先前林晚照就曾问过她,是不是比起做买卖,她更喜欢探案。 她没想到的是,看穿了这件事的人,除了林晚照,还有江啸。 云霜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野心颇大的人,但若有选择,谁又希望自己以后的人生就这般碌碌无为?谁又不希望在自己喜欢的行业里发光发亮? 她陡然发现,当初她离开山阳县时的迷茫里,也包含了对将来规划的不确定。 听着男人在低声帮她规划着她将来的人生,她的心,忽地便更加踏实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微扬,道:“其实,便是不考虑我自己,我也是打算答应尤大郎君的。” 她抬头看着江啸的眼眸,轻笑道:“你和尤家早已是站了队,我又怎么可能真的独善其身。不过,你这般愿意为我考虑,我还是很开心。” 他让她感觉,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只是停留在今日,而是还有着千千万万个明天。 她虽然答应了嫁给江啸,但先前其实还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所以,她并不想婚事大操大办,原本商议好的婚事推迟了,心里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和可惜。 然而如今,她是真真正正地产生了一种,希望能和面前的男人携手共度余生的想法。 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江啸没想到面前的女子会这般郑重地感谢他,不禁低头看向她的眼眸,霎时,就被她眼眸中的清亮波光迷惑了心神。 他身子不自觉地微微一僵,心里忽然便生出了某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这些冲动先前明明只会在某些意志脆弱的清晨,才会突破他的防线,霸道地占据他的心神。 从没有一瞬,他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这般难以抑制地渴望,和面前的女子更加亲近。 第三百零四章 好俊的郎君 偏偏面前的女子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痛苦难耐,一双清亮灵动的双眸还在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微扬的弧度清浅却柔和。 江啸不自觉地微微闭了闭眼睛,暗自忍耐了一番,才低头,轻轻吻了吻面前女子的额头,嗓音微哑道:“霜娘,我们之间不必那么客气。快睡,明日要早起。” 如今还没正式行礼,他这般由着心里的渴望与她同床共枕,本便于理不合。 虽然他嘴上说,他已是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妻,但他还是希望,能在正儿八经地拜堂行礼后,才做更多的事情。 她太珍贵了。 所以他只想更好地去爱护她。 第二天一早,云霜起来的时候,床边的位置照常已是空了。 她趁着吃早膳的时候,与两个孩子说了她要先与他们爹爹赶往明京的事情,两个孩子顿时都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云伊最后,还忍不住滚落了几颗金豆豆,心疼得江啸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轻声细语地哄。 但两个孩子到底懂事,再三要求云霜抓到坏人后就来接他们,便依依不舍地放她走了。 虽然娘亲要离开那么久,他们很害怕很伤心。 但他们知道,娘亲不会抛弃他们的,何况,如今也已是和之前不一样了,他们身边除了娘亲,还有很多很多对他们好的亲人。 他们定会坚强地等娘亲和爹爹来接他们的。 他们单独上路,速度自是比先前快了不少,且他们的计划是连夜赶路,争取在七天内回到明京。 只是,云霜有些讶异的是,她刚上了马车,就见江啸紧跟着也跟了进来。 江啸看到她困惑的眼神,坐到她身边,握紧她的手淡淡一笑道:“方才看你离开时表情十分难看,有些担心,便上来陪你坐一会儿。” 云霜好笑地看着他,道:“我只是有些分离焦虑……嗯,就是第一次离开那两个孩子这么久,有些不适应罢了,我自是相信尤老爷子他们会看管好伊儿和尹儿的。” 江啸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云霜发了一会儿呆,忽地轻声道:“方才,我总是忍不住想起,先前有一回,我患了重病差点没熬过去,伊儿和尹儿都以为我不会再醒来了,一脸无措地站在我的床前。 我突然很庆幸,我那回熬过来了,没有留下他们两个孤孤单单的。” 那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若不是她过来接管了原主的身体,那两个孩子以后又要怎么生活呢? 云霜一开始,还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待这件事,然而,随着跟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越来越深,她发现她完全不敢想他们两个孤孤单单在这世间流浪的模样,稍微想一想就心如刀割。 她如今万分庆幸,她当初选择了走向江啸。 这样,便是她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两个孩子也不会孤苦无依了。 云霜很少说以前的事情,江啸先前派人查过,也只知道过去六年,她大部分时间都卧病在床。 乍然知道,当初竟然还有这般惊险的时候,他的心就骤然紧缩,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扎了进去。 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缓解了似乎有些窒息的感觉,把面前的女子紧紧拥进了怀里,哑声道:“不会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便是他知道怀里的女子有着不用依靠任何人的本事。 他也希望,能站在他们面前,为他们遮风挡雨。 接下来几天,也算天公作美,他们赶路的时候,只遇上了一场大雪,让他们在明京附近的寻州困了一晚上,其他时候的天气都尚算晴朗。 最后,他们终于在第八天回到了明京。 便是云霜这会儿没有多少心思欣赏明京的繁华大气,也忍不住因为这比山阳县宽敞平整不止一点的道路,以及路上挤挤攘攘的车马行人感叹了一番。 而明京最让人惊叹的是,路上随便一个郎君或娘子,无不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随便一辆马车,都宝马香车,前呼后拥。 只是随便朝外看上一眼,便让人对明京遍地达官贵人这个说法,产生了实质性的感受。 以至于他们这两辆灰扑扑的马车混在其中,显得尤为不起眼。 “呀,香儿,你瞧,那个郎君好俊啊!” 人群中,忽地传来一个激动娇俏的女声。 云霜循声看了过去,就见到说话的,是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只见她此时羞红了一张俏脸,正拉着身旁穿浅蓝色襦裙的女子悄悄地看向他们前头—— 也就是江啸骑着马所在的位置。 江啸身材挺拔高大,气度不凡,便是他如今只是穿着一身低调的墨色袍服,身上的打扮跟街上其他锦衣华服的郎君比起来,甚至显得有些质朴了,却也引来了无数女子的窥探。 云霜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女子,是因为看她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娘子,身旁更是有不少仆婢跟随。 然而,那个浅蓝色襦裙的女子却是兴趣缺缺,朝江啸的方向瞥了一眼,便冷声道:“也不过如此……” “哎,我的好姐姐,这还叫不过如此?我知道你最近在为家里给你谈的那场婚事心伤不已,但这婚事不是还没最终定下来吗?你爹爹和娘亲那般疼爱你,不会舍得把你嫁给那种常年住在边疆那等苦寒之地,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的……” “宝儿!够了!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男人……” 浅蓝色衣裙的女子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炸了起来。 云霜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眉头微蹙,想要多听听他们的谈话,然而,他们的马车已是往前走得太远,再难听清他们的对话了。 就在云霜心里有些在意的时候,江啸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们现在先去我的府邸,我事先派了人过来,让他临时找了两个侍婢和一个厨娘,你赶了这么多天路,回去后就先休息休息,吃些东西,还有什么需要的,等以后再慢慢增添也不迟。” 第三百零五章 心里的踏实感 云霜这才回神,道:“好。” 虽说江啸的宅邸是圣上赏赐的,但因为江啸不常居住在明京,且他向来低调,从不会特意去奉承出头,因此圣上赏赐给他的宅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三进院子,不算小也不算大,胜在地理位置绝佳,就在明京的正中心,离各个朝廷核心机构都是步行可达的距离。 但作为他们的临时住所,已是完全足够了。 江啸把云霜送回家后,便和高公公一行人进宫面圣去了。 云霜刚下马车,就见到一个模样圆润瞧着十分讨喜的仆妇带着两个看着只有十五六岁、身材细瘦的小丫头正站在门外等着她,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个面容端正、瞧着总是笑眯眯的高大男子。 这个男人名唤陈青云,云霜也认识,也是常年跟在江啸身旁的一个兵士,只是比起吴起和严方,他似乎更加隐在江啸身后,吴起先前跟他说过,他更多地是帮江啸处理一些生活上的事。 因此,云霜也没见过他几面。 看来,江啸说提前派来明京安排事项的人,就是他了。 云霜先是朝他笑笑,道:“陈郎君,辛苦你了。” 她暂时不知道陈青云在军中的职位,事实上,云霜一度怀疑他不在军中做事,因为她每次见到他,他身上都没有穿着军服。 但他先前又说过,他是江啸手下的将士,云霜思忖过后,干脆直接唤他陈郎君。 陈青云朝云霜恭敬地行了个礼,笑着道:“能为云娘子和总兵做事,是小人的荣幸。小人已是按照总兵的吩咐,采购好了一应生活物资,云娘子可以进去瞧瞧,看有没有缺漏,小人立刻着人去准备。” 云霜忍不住笑了,“这些事本就不该麻烦你,今天下午尤家就会派人过来帮我们安顿下来,你自去做自己的事。” 方才,他们和尤也分开的时候,尤也便说了,他会派几个人过来协助他们做事。 虽然她还不知道陈青云的身份,但他到底是常年跟着江啸的,这些后宅之事,交给他来做总有些格格不入。 陈青云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有给自己揽太多事,笑着道:“那小人就去安排宅邸里的防卫事宜,云娘子有需求,随时与小人说。” 他离开后,云霜简单认识了一下陈青云找来的这两个侍婢和厨娘,一眼就看出了她们都是容易相处的老实人,没什么坏心眼。 模样圆润的厨娘姓何,是外聘来的,家也在明京城里,晚上不会留在他们这里住宿,每天过来就是负责他们的一日三餐。 那两个小丫头是买来的,一个名唤碧桃,一个名唤青枳,瞧着很是生涩,不住地偷看云霜,一看就是刚刚买回来还没经过调教的。 但对于陈青云来说,他能顺顺利利找来这几个人已是很不错了。 幸好,到了下午,尤也派来的人也到了,他直接派了尤家的一个女管事过来,姓吕,带着两个手脚利落的侍婢,刚过来就雷厉风行地把整个宅邸收拾了一遍,又把碧桃和青枳放到了自己身边亲自教导,让她带来的两个侍婢先去服侍云霜,云霜才得以又好又快地收拾好了东西,暂且安顿了下来。 云霜简单洗漱了一番,又吃了一点东西后,便直接躺下睡了个午觉。 连续多天的赶路,虽然不至于身心疲惫,但累是肯定的。 江啸和尤也刚回来,还要忙宫里和府衙的事情,她暂时插不上手,干脆先休养生息。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觉,竟是直接睡到了下午夕阳西下之时。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外头的天色已是变得昏暗一片的时候,不禁讶异地爬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扬声呼唤,“映月,秋露!” 映月和秋露是跟着吕管事过来的那两个侍婢。 云霜话音刚落,房门出就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映月急急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云娘子醒了。” 云霜眉头微蹙,暗暗地揉了揉额角,道:“怎么没叫醒我?” 她明明说了,只睡一个时辰,让她们到时间了就叫醒她。 映月连忙笑着道:“不是奴婢们不想叫醒娘子,是在娘子规定的时间前,总兵便回来了,他知晓娘子睡下了,便嘱咐奴婢们,不用急着叫醒娘子,让娘子先好好休息。” 云霜微愣。 江啸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还以为,他进宫面圣,至少要待上小半天。 她穿鞋下床,问:“总兵呢?” 映月道:“方才尤大郎君来了,总兵和尤大郎君正在书房里谈事情。” 云霜到底还没有和江啸成亲,因此到明京前,她就和江啸商量好了,她到时候先睡在客房,江啸住正房。 江啸不在乎这个,原本想让云霜睡正房,他睡客房,却被云霜拒绝了。 这里到底是他的宅邸,他先前在她那里,睡客房还说得过去,怎么到了他家,他还睡客房? 江啸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了。 这个宅邸的正房所在的院子东边,建有一个独立的书房,那便是映月嘴里的书房。 尤也专程跑来,应该是掌握了案子的详细情形了。 云霜便简单梳理了一番,直接便往正院那边走去。 书房外头守着不少兵士,见到云霜,十分自觉地行礼问好。 里头的人应是听到了兵士们问好的声音,云霜还没走进书房,江啸便走了出来,见到她,一双黑眸顿时扬起几分柔情,轻声问:“醒了。” 虽然云霜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认生的人,但乍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住进了一个陌生的宅邸,周围都是陌生的人,此时终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本微微浮着的一颗心迅速落地,溢出一股说不出的踏实感,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带着几分埋怨道:“你既然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反正刚来到明京,很多事情还需进一步了解,叫醒你也暂时没什么可以做的事情,不如让你多睡一会儿。” 江啸十分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把她牵进了书房里,低声道:“你来得正好,表兄下午时回了一趟刑部,拿到了士子被分尸案的最新进展,我们刚要开始讨论。” 第三百零六章 他们被砍成了几块? 这个书房还蛮大,尤也这会儿正坐在主桌左下方的椅子上,拿着一盏茶正在喝,见到被江啸牵着进来的云霜,朝她扬起一个温和的笑颜,“云娘子可是休息好了?” 云霜顿时有种其他人都在做正事,只有她在摸鱼的感觉。 她轻咳一声,被江啸牵着坐在了尤也对面。 他随即没有回到书桌后面,直接在云霜旁边落座了。 尤也知晓云霜牵挂案子的事,也不废话,看他们坐好后,便道:“我先说一下云郎君的行踪,我觉得云娘子对这件事会更在意。” 先前,尤也派去的人发现云浩然失踪了后,便立刻派人去通知尤也。 在派人之后,他们才详细去追查云浩然失踪的事情。 “云郎君十月底便来了明京,因为先前,他曾与如今在国子监教学的章博士有过几面之缘,章博士十分赏识云郎君的为人与学识,先前一直与云郎君有书信往来。 这回云郎君提前来明京,便是为了拜访章博士,并提前在明京安顿下来,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 来了明京后,他便在城东的四方巷和另外两个交好的士子合租了一个院子。城东那边住的平民百姓比较多,租金向来便宜,很多家境一般的士子来了明京后,都会选择在城东租房。 而云郎君,是在十一月二十九号那天失去踪迹的。” 十一月二十九号,正是他们离开山阳县的日期。 而如今,已是是十二月十七号了。 也就是说,云浩然已是失踪了整整十八天。 云霜的心顿时微微纠紧,就听尤也继续道:“在云郎君失踪之前,他除了去章博士那里拜访,推拒了其他所有的宴席邀约,包括木丞相一党的所有邀约,我猜他这般做,是想明哲保身,两边的党派都不多接触,事实上,有不少提前来了明京的士子也是这样做的。 可惜……章博士当初是祖父一手提拔上去的,曾经也是祖父的门生,他不管是以什么理由去拜访章博士,也足够让人觉得,他是在向圣上一党递投名状。 那之后,木丞相一党给云郎君递去了更多邀约,甚至郑家的二郎君,也亲自与云郎君接触过。 郑家当初便是靠木家起来的,是木丞相的左膀右臂之一,这个郑家二郎君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天天走鸡斗狗,不务正业,但据我们先前得到的情报所知,这个郑家二郎君是郑家特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做些郑家不适合出面的事情。” 尤也这番话很清楚了。 云霜的脸色不禁沉了沉,“你的意思是,这个郑家二郎君威胁我阿兄了?” “十有八九。 我派出去的人问了与你阿兄合租的其他两个士子,他们说,云郎君是在大概十一月二十号那天第一次见到了郑二郎,那之后,云郎君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对,几乎天天躲在家里头,不愿意出门。 一直到了十一月二十九号那天,他突然说有事情要出去一下,那之后,他便再也没回来了。” 尤也顿了顿,嘴角微抿道:“就跟,先前被杀害的那三个士子差不多。” 虽然他不想让云娘子过多担忧,但最坏的情况,还是要让她先有心理准备。 云霜轻吸一口气,沉声道:“先前被杀害的那三个士子在失踪前,可也有木丞相一派的人找过他们?” “有。” 尤也点了点头,“他们跟你阿兄还有些不一样,他们三个对木丞相一党的态度十分激进,都曾或多或少地在公开场合,说过对木丞相一党不满的言论。 刑部筛查了他们失踪前接触过的人,去找他们的不全是郑家这位二郎君,但追根究底,都跟木丞相一党有关系。 而最棘手的是,他们都是突然失踪的,失踪后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官府的人只能知道,他们都出城了,甚至查到了他们是从哪个城门出去的。 但就连他们出去的城门,都在不同的方位。” 也就是说,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们失踪前,应该都受到过木丞相一党的威胁。 也难怪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木丞相一党搞的鬼了。 云霜继续问:“他们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失踪,尸体又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被发现时,他们尸体的情况如何?尸体大概被凶手分成了多少块?” 饶是尤也,在听到云霜面不改色地问出他们的尸体被凶手分成了多少块时,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有些微妙地看了云霜一眼,道:“最开始出事的士子姓文,是寻州今年的解元,今年二十六岁,他是在十月二十号那天失踪的,大概三天后,他的尸体被从城外西北边的林子里找到。 找到时,他的尸体被装在了一个捆绑了起来的麻袋里,是附近一个偶然进了林子的农妇发现的。 他的尸体……” 尤也顿了顿,才道:“被砍得很碎,碎得……连拼起来都困难,官府的人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勉强拼凑出了他的模样,认出了他是失踪的文郎君。” 云霜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第二个出事的士子姓马,跟你阿兄一样,是永州人,是永州今年的经魁(乡试第三名),今年二十七岁。 他是在十月二十四号那天失踪的,大概六天后,他的尸体被在城外东南边的山上找到,被找到时,他的尸体同样被装在了被捆绑好的麻袋里,是被山上的一个猎户找到的。 同样的,他的尸体被砍得非常碎。 而最后一个出事的……便是罗天一。” 尤也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叹一声。 虽然他们没见过罗天一,但因为孟夫子的缘故,他们也没法完全把他当成不认识的人。 “罗天一的情况,你们应该都知晓,他是在十一月十二号那天失踪的,大概四天后,也就是十一月十六号那天,他的尸体被在城外东北边的湖边找到,同样是被放在了一个捆绑好的麻袋里。 只是……他的尸体情况,跟前两个死者略有些不同。” 第三百零七章 下一个受害者 云霜立刻盯着尤也,问:“有什么不同?” 尤也:“我方才说了,前两个死者的尸体被发现时,都被砍成了碎块……几乎拼都拼不起来的碎块,然而……罗天一的尸体虽然也惨遭分尸,但情况比前两个死者要好上许多,只被分成了七大块,甚至他的头颅都是完整的,一看便能认出来,死者是罗天一。” 云霜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 江啸沉吟着道:“看起来,杀死罗天一的凶手,跟杀死前两个士子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不对。” 云霜却忽地,淡声道:“这三个案子,有太多共同点了。尤大郎君,有个问题我想先问一下你,罗天一今年……年方几何?” 尤也方才说起前两个受害者时,还会说出他们的年龄。 但许是他们对罗天一比较熟悉,尤也说起他的情报时,没有前两个死者那般详细。 尤也却似乎不意外云霜会这么问,道:“罗郎君今年十月份,刚过了他二十六岁的生辰。” 似乎心里的想法得到了证实,云霜眸色微微一沉,道:“每年来参加会试的士子,年龄跨度都很大,十几岁到几十岁的都有,然而,被杀死的这三个士子的年龄,却都刚好在二十六岁到二十七岁这个区间,我不认为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尤也微微扬眉,道:“云娘子是觉得,凶手在挑选受害者时,会把他们的年龄也考虑在内?” 云霜说的这一点,尤也自然也早就发现了。 可是,如果往这个方向推断,这些案子就更不可能是木丞相一党做下的。 毕竟,他们若是出手杀害了这些士子,只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对他们一党的反对,哪里会去考虑他们的年龄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云霜点了点头,却道:“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凶手有自己一套挑选受害者的标准。被他杀害的人,无不是年龄在二十六、二十七岁上下、同时要参加明年会试的士子。 除了受害者类型相似之外,他们死亡的方式、被抛尸的方式都有着太多相同之处,这……明显是一起典型的连环杀人案!” 尤也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颇有几分兴味地看向云霜,“那云娘子又是如何看待,这三个士子同时也得罪了木丞相一党这个巧合呢?” 云霜一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这个推断,官府的人早就做出来了。 这般明显的连环杀人案特征,但凡是有些破案经验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她看向尤也,嘴角微微一扬道:“我只能肯定,这几个案子的凶手大概率是同一个人,且那个凶手是个典型的连环杀人犯,但……不能确定那个凶手是否与木丞相一党有关。 尤大郎君这个问题,可以有三个推测——一,这几个案子的幕后黑手确实是木丞相一党,但杀人的不是他们中的具体某个人,很有可能,他们是找了一个本身就对这种类型的受害者有着仇恨情绪的人,煽动他替他们杀人。 二,这几个案子,跟木丞相一党毫无关系,这三个死者失踪前都曾得罪了木丞相一党,不过是巧合。 三,木丞相一党并没想杀死这几个士子,只是,这几个士子的死,多多少少还是与木丞相一党有关。” 尤也越听,眼睛越亮,只是语气依然保持沉稳,问:“第三个推测,是什么意思?” 云霜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一个问题,“提前来明京的考生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这段时间,得罪了木丞相一党的考生,应该不止这三个死者?” 尤也微微扬眉,虽然他们尤家这段时间暂时退居幕后,但跟他们同一党派的其他家族或朝廷官员一直在明面上钳制木丞相一党,与他们竞争拉拢明年参加会试的考生。 因此,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段时间位于明京的那些考生的情况。 云霜这个问题,算是问对人了。 尤也温声道:“自是不止这几个死者,我先前说过,这几年,木丞相一党本便就有些日薄西山的兆头,且他们这些年狗急跳墙,做了不少危害大齐、枉顾百姓的好事,能通过乡试的士子本就不是普通人,朝堂上的形势多多少少是会关注的,因此,木丞相一党虽然在拉拢考生这一方面做得十分卖力,但真正愿意给他们递投名状的人,不多。 虽然大部分考生在真的考中功名之前,都不会明着表露自己支持哪个党派,但对木丞相一党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持激愤情绪的也不少。” 云霜点了点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始终觉得,木丞相一党应该没动过杀人这样的蠢念头,这个想法,在我知道我阿兄也失踪了后,就更确信了。 不管我阿兄心底里是怎么想的,至少明面上,他从没有激愤地反对过木丞相一党,来了明京后,也只是去拜访过章博士两次,木丞相一党便是要杀鸡儆猴,也不该挑上我阿兄。 但他们没有动过杀人的念头,不代表这几个案子就跟他们毫无关系,至少,没有木丞相一党对那几个死者的威胁,他们不会被吓得一个人悄悄离开明京。” 这就是她方才说的第三个推断。 木丞相一党便是没有起过杀人的念头,但他们这般极端的行事,却是给了潜在的凶手一个杀人的机会。 云霜说到这里,眸色微微一冷,道:“这三个案子发生后,因为害怕木丞相一党,悄悄一个人躲了起来的考生只会更多,只怕这个案子还没结束,很快,便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要想跟上凶手的步伐,我建议,官府可以先对已是来了明京的考生进行一次搜查,把这段时间行踪不明的考生列出一个名单。 下一个出事的受害者,定然就在其上。” 尤也听到这里,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声,眼神明亮、嘴角含笑道:“不愧是云娘子,你的这些推断,我其实也有想过,只是,没有云娘子分析得这般详尽深入。 你的这个建议,我一会儿去刑部的时候,会立刻告知我的同僚。” 第三百零八章 这些荣耀不会属于其他人 先前,尤也虽然也亲眼看过云霜破了两个案子,但说实话,那两个案子在他看来,都只是小案子。 而越大越复杂的案子,才越能展现一个人的破案才能。 越与这个娘子相处,真是越让人觉得惊叹。 云霜点了点头,却又话锋一转,“但,便是刑部和大理寺同时出动,要在短时间内找出全部这段时间来了明京后行踪不明的考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做到的事情。 这一点可以作为查案的突破口之一,但不是最快的突破口。” 别说圣上那边等不等得及。 只怕,在他们列出名单之前,新的受害者便出现了。 尤也含笑问:“那云娘子觉得,这个案子最大的突破口是……” 云霜不禁看了他一眼,这个问题,他心里分明已是有了答案,这会儿拿来问她,不过是借此把他们的讨论转到上面罢了。 她眼角微微一扬,果断道:“最大的突破口是罗天一,目前三个死者里,只有他最特殊。连环杀手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作案方式,若能找出他对罗天一特殊的原因,很可能便能为我们指明一个破案的方向。 但……在那之前,我必须确定,杀死罗天一的人,跟杀死前两个士子的人是同一个。 我想亲自去看看那三个死者,不知道可方便?” 虽然以她的破案经验和直觉来看,凶手多半是同一个人。 但她对待案子向来谨慎,凡事都要亲自去看过查过,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听到云霜的话,尤也微微含笑和江啸对望了一眼,才道:“自是可以,阿啸想来还没来得及与你说,今天他进宫面圣的时候,替你接了一道密令。” 云霜微愣,不自觉地转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男人。 却见江啸此时也正低头看着她,淡淡一笑道:“没错,圣上听了你在山阳县破的那些案子,对你十分好奇以及赏析,并答应了亲自下令,让你加入到这个案子的侦查中。 只是,这个案子到底敏感,你暂时不能用真实的身份参与进去。 到时候,你就伪装成表兄从山阳县带回来的一个神探,跟在表兄身边,对这个案子进行侦查。” 顿了顿,他又道:“到时候,你需要伪装成一个郎君,容貌上也需要做一些改动,但放心,圣上说了,等以后时机到了,他会亲自公开你的身份,若这个案子是你侦破的,这份荣耀便是属于你一个人,不会属于其他任何人。” 包括她伪造的那个身份。 江啸说着,似是担心她会觉得委屈,低声道:“这是目前,最能让你顺利参与到这个案子的法子。圣上身边,如今虽然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但还在被木丞相一党密切监控着,任何事情都无法做得太激进。” 甚至连面见其他官员,也无法面见太长时间。 因此,他今天才会这么快就从宫里回来了。 云霜却十分了解,眉一挑,笑着道:“能让我有这个机会,已是完全足够了,当初我在山阳县初初参与案子的侦破时,同样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我知晓,能在圣上面前替我争取来这么一个机会,已是很难得了。” 在这种事情上,她向来知进退。 江啸凝视着她,道:“我不会邀功,圣上愿意相信你,更主要的原因是外祖父亲自给圣上写了一封信推荐你。” 他不过是代外祖父把信转交给了圣上,并趁机在圣上面前替云霜美言了几句。 尤也见事情说清楚了,道:“明天,圣上那边便会把你参与到案子里这件事宣告出去,云娘子今晚先准备一下,明天巳时(早上九点),我过来带你一同前往刑部。 在那之前,有些事情我要先与你说清楚,目前刑部负责这个案子的,是除我之外的另一个刑部侍郎,于洋,于洋你可以放心,他的立场与我们一样,只是,刑部其他人,便是只是一个扫地的杂役,你也要多加留心。” 云霜认真地看向尤也,把他这些话牢记在心。 圣上亲自开口让她加入这个案子,不管她能不能做出成绩,都定然会引来木丞相一党的忌惮。 要想像在山阳县时一样纯粹地探案,是很难了。 “而大理寺那边负责这个案子的,是大理寺少卿魏无涛。” 尤也说到这里时,眸色微微一沉。 云霜立刻领会,“是魏家的人?” 就是那个曾经私下里威胁过她阿兄的魏二郎的家里人。 尤也点了点头,道:“没错,大理寺里木丞相一党的人更多,如今最为坚信这些案子与木丞相一党没有关系的,也是大理寺。 魏无涛不是个善茬,明天你加入这个案子的消息传出去后,他和他手下的人多多少少会来打探你,并阻挠你探案,你若觉得有难处,随时与我或者阿啸说。” 江啸这时候也沉声道:“到时候,我会派几个人在你身边护着你。” 云霜点了点头,想了想,问:“如今大理寺和刑部那边,都各自采取了什么查案法子?” 尤也:“大理寺坚称杀死这三个死者的是他们的仇家,这段时间一直在排查这几个死者背后的人际关系,并且查他们死之前都接触过什么人,只是收效甚微。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仇家,但却没有共同的仇家,这很难解释这几个案子之间的关联性。 刑部那边……虽然也多少察觉到了这些案子与木丞相一党关系不大,但目前唯一与这三个死者同时有过矛盾的,只有木丞相一党,因此,于侍郎这段时间一直在查这三个死者失踪前,曾与他们接触过的木丞相一党的人,但……同样的,收效甚微。” 云霜不禁眉头紧皱,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所以,这些案子里最为特殊的罗天一,刑部和大理寺没有一个想到要去追查?” 尤也却是有些苦笑道:“他们自是也察觉到了罗天一的特殊,但……有时候若查案的本意已是偏离了案子本身,很多再显而易见不过的疑点都会被轻易忽略。 他们自是也有查过罗天一,但查了后,发现没那么容易查出头绪后,便被轻轻放下了。” 他们这些在朝堂浸润多年的老油条,做事时难免会受到形势的影响。 所以,祖父那时候,才会提议让云娘子参与这个案子。 她身为一个局外人,才能用最客观的目光去看待这个案子。 第三百零九章 成为他手中的刀 因为第二天要去刑部,云霜当天早早地便睡下了。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拿出昨天让人帮她准备的一套墨绿色夹袄高领男式袍服穿上,一头长发整整齐齐地用木冠束起,琢磨了一会儿,给自己的脸上上了一层颜色较深的粉,把眉毛描粗,右边眼角处点上一颗小痔,便算是变装完成。 她准备好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晨练回来的江啸,见到她的模样,江啸愣了一瞬,好笑地拉过她的手,道:“差点没认出你。” 虽说她昨晚义正言辞地说两人要分开睡,但到了晚上,江啸还是偷偷摸摸地过来了。 这里是他的府邸,里头都是他的人,江啸本就不担心他们内宅的事情会传出去,只是看云霜在意,才顺着她的意演一下戏罢了。 云霜哪里看不出他的想法,见他演戏也不上心,当着其他仆从的面便对她动手动脚,干脆也不假正经了,反握住他的手道:“可是很难看?” 她的妆容是特意往粗犷的方向去画的,画出来后确实跟她本来的模样不太一样了,但不太好看也是真的。 感觉到她主动的亲近,江啸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难得说了一句甜言蜜语,“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早膳是一起吃的,吃早膳期间,江啸把他昨晚做下的一些事情以及今天的行程简单地跟她说了一遍。 “我昨晚已是派了人,在明京内外搜寻你表兄的踪迹,这件事,尤家那边也一直在派人去做,一有消息,就会与你说,你先不要想太多。” 云霜嘴角微抿,点了点头,“好。” 她现在能确定的只有,云浩然的失踪,跟其他因为害怕木丞相一党所以偷偷躲了起来的考生没什么不同。 然而,麻烦的是,云浩然的情况,很多地方都符合凶手会选择的受害者特征。 云浩然比原主大四岁,今年刚满二十六岁。 不管是身份还是年龄,他都是凶手会挑上的受害者类型。 见到云霜微皱的眉头,江啸夹了一筷子青菜炒蛋到她的白粥上,轻声道:“反正我们先做能做的事情。我另外派了两个人在你身边护着你,到时候,表兄会说人是尤家派到你身边的。” 毕竟,她如今的身份,是尤也从山阳县特意带回来的神探。 本来尤也说,他那边会派人到云霜身边,只是江啸不放心,坚持要派他这边的人。 云霜又点了点头,把江啸夹给她的菜吃完了,才问:“你今天一天都不出门吗?” 江啸淡淡一笑,“我今天没什么事情要做,圣上昨天传召过我,京城里头消息灵通的,估计都知道我回来了,今天应该会陆续来拜访。 而且,我今儿要在家里等圣上的封赏。” 这方面的事情,江啸从没有打算瞒着她,昨晚,就与她说了他与圣上的一些打算。 他这回回京,确实是圣上越过所有人,单独传召他回来的。 如今圣上一党与木丞相一党的斗争逐渐激烈,圣上也明摆着不愿意再退让,颇有几分趁机把这扰乱了朝堂二十几年的毒瘤除去的想法。 这时候,圣上自是需要更多的力量支持。 恰好这时候,江啸立下所有人都无法否认忽视的大功,圣上便直接借着这个由头,把人传召了回来。 江啸今天等的,不是单纯的封赏,而是圣上继位以来,头一回自主决定的加封。 虽说江啸昨晚,只是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这件事,云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里头定是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苦的博弈。 圣上要趁着这个机会,进一步宣布皇权的独立以及威严不可亵渎。 而能让圣上光明正大地做下这件事的人,如今只有江啸。 有他身上那天大的战功在,便是木丞相一党再如何想阻扰这件事发生,也没有任何借口。 圣上要给手底下立下了大功的臣子加封,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木丞相一党不满意的只是,圣上是越过了他们所有人,自个儿决定这所有事情的。 这里头传达的信号,足以让他们忐忑不安。 云霜却忽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有件事她昨晚就想问了,只是因为事情太多,一时忘记了。 这会儿,她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回你爹的武安侯爵位。” 江啸父亲去世后,他身上的爵位本该落到江啸头上。 如今,继承这个爵位的却是他二叔一家。 江啸很少在她面前谈及江家那群小人,但云霜能听出来,比起江家那群小人对年少时江啸做过的事情,他更痛恨他们在他父亲死后对他的污蔑,以及当初牵连到尤也的右腿的事。 江啸嘴角微微一扬,眼神却凉薄,“我对那个爵位落在谁头上,一点兴趣都没有,它对我唯一的意义,只是我爹是上一任武安侯。” 他顿了顿,看向面前的女子轻声道:“我从没有要把那个爵位夺回来的意思,在遇到你之前,我想的只是,我协助圣上做事,等事成之后,便用我身上的战功,为我爹和表兄讨回一个公道。” 他对权势地位没什么留恋,只是江家人对他身边人的伤害,他一天都没有忘。 “而如今,我想能更好地护着你和两个孩子。” 江啸说着,不由得地伸出手,握住了云霜放在桌子上的左手,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他。 所以他愿意成为圣上手上的一把刀。 替他斩尽一切魑魅魍魉。 也为自己的妻儿换取一片广阔天地。 云霜眸色微动,忍不住嘴角微扬,道:“我知晓了,但今天你接受加封的时候,我无法陪在你身边,等我回来,再好好地为你庆贺。” 等江啸的加封圣旨下来后,他们两个只怕再难有这般悠闲的时候了。 吃完早膳后,江啸亲自把云霜送去了后门,等了没一会儿,尤也便准时到了。 江啸一直看着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只是没走几步,陈青云便突然从暗处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总兵,我们安插在襄州的探子今早来了消息,说武安侯与他的妻儿今天一大早,便启程往明京这边而来,看情况,走得颇为匆忙。 结合总兵来到明京的时间,他们只怕是冲着总兵来的。” 第三百一十章 敢问他是何人? 襄州离明京,大概有五天的路程。 本来,江啸不该这么快回到明京,若不是突然出了考生被分尸的案子,他们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 他突然这么早回来,只怕打了好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江浩川会这般紧急地赶往明京,还是有些出乎江啸意料。 想到那个人,江啸眼中不由得掠过一抹厌恶,沉声道:“他来明京做什么?” 陈青云犹豫了一下,道:“总兵这些年不愿意听江家的消息,所以很多事情,总兵只怕都不太了解。 当初,江浩川虽然继承了武安侯的爵位,但他能力平平,在承继武安侯爵位之前,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襄州卫所当一个混日子的千户,但当上了武安侯后,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在卫所当一个小小的千户了,所以在那之后,便一直赋闲在家。 而总兵的三叔……也就是江浩华倒是一直待在卫所里,这么多年了,却也只混上了一个百户之位。” 曾经的武将世家,如今却空有一个爵位与百年的名声,早已是没落的快被世人遗忘了。 这也是后来,他们没有再找江啸麻烦的原因。 他们便是想找,也没有那个能力,只能偶尔派几只没什么威慑力的老鼠来夏州,恶心一下人。 因此,后来江啸也没再关注那一家子,只是惯例地派人在襄州盯着他们。 江啸闻言,眸色深寒,应都懒得应一声。 陈青云了解自家主子,继续道:“然而,江浩川能力不大,野心却不小,这些年,他一直不甘心自己空有爵位,却无一点实权,一直想方设法攀高枝,为此,甚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魏家大郎君当续弦。 然而如今魏家正得木丞相重用,本来他们看不上江浩川的示好,但大概一个多月前,魏家不知道为什么态度大变,同意了魏家大郎君与江三娘间的亲事。” 一个多月前…… 也正是江啸砍下忽图列的人头,立下了大功之时。 这一切巧合,无不显示,魏家突然态度大变,与江啸有关。 江啸不禁觉得荒谬,嘲讽地低笑一声,“他们是觉得,我会受江家的钳制?” 陈青云却道:“属下虽然不知道木丞相一党想做什么,但他们突然对江家的示好,还是不得不防。听说大半个月前,江浩川便已是带着妻女来过明京一趟,与魏家商议结亲的具体事宜,当时明京便暗暗有些传闻传出来,说……” 陈青云顿了顿,沉声道:“总兵即将与汤家的四娘子,定下亲事。” 汤家与魏家一样,都是木丞相当年一手提携上来的,可以说,他们是木丞相手底下最忠心的两条狗。 江啸脚步猛地一顿,眸色沉冷地看向陈青云,“这件事,为何如今才与我说?” 他早在一个多月前,也就是他刚刚砍下忽图列头颅之时,便把陈青云派到了京城。 这件事,他早便有所耳闻才对。 陈青云听出了自家总兵话语里难得的谴责意味,连忙更弓了弓身子,道:“总兵恕罪,这件事确实是属下考虑不周,因为当初,这个传言只是小范围传播,并没有闹大,加上……总兵立下大功的消息传到明京后,市井民间关于总兵的传闻本就不少,属下便没当一回事。 直到今天早上,知道了江浩川即将要来明京的消息,才把这件事与江家的人联系到了一起。” 江啸在原地脸色沉冷地站了一会儿,才继续迈步,冷声道:“去查查那个传闻是怎么回事,还有,继续盯着江浩川一行人,有什么异动,立刻与我说。” 陈青云:“是!” “我一会儿写一封信给沈先生,到时候你派人,快马加鞭传回夏州,让沈先生通知曹千户和蒋千户,随时做好出兵的准备。” 陈青云微愣。 驻守夏州的将士是不能随意离开夏州的。 所以,总兵如今嘴里说的,只可能是指……另一批兵士。 早在那批兵士存在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是不可以轻易出现在人前的。 这会儿总兵突然要开始动那一批兵士,说明……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个时机,也快到了。 另一边,云霜和尤也的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刑部门前。 尤也先下了马车,等云霜也下了马车,走到他身旁后,道:“如今那三个死者的尸首都在刑部,当初大理寺的人十分不赞成把这三具尸首都放在刑部,后来还是圣上说,刑部离皇城更近,若案子有什么进展,能更快传递到皇城里头,才最终决定了把尸首放在刑部。 只是,大理寺还是派了人亲自盯着。” 这里头自是也存在着一番博弈,只是没必要与云霜详说。 尤也一边带着云霜往前走,一边道:“负责这个案子的于侍郎今天一早有事出去了,一会儿等他回来后,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云霜是第一次来到大齐的权力核心机构,只能说,这里与山阳县那个简陋的县衙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一路进去,无处不彰显着一种威仪与整齐的秩序。 来来往往的官吏见到尤也,都会主动上前行礼,见到跟在尤也身边的云霜,虽然脸上会露出几分好奇之色,却都十分有眼力见地没有多问。 因此,他们几乎是一路畅通地来到了停尸间门外。 刑部的停尸间一共有三个房间,据尤也介绍,为了这个案子,刑部特意空出了一个停尸间放那三个死者的尸首。 此时,那个停尸间门前,立着两个身姿挺拔的官吏,见到尤也,纷纷朝他行礼道:“见过尤侍郎。” 云霜观察细致入微,一下子就看出了,站在左边的那个官吏看着尤也时,脸上的神情很是亲和,甚至还笑着闲聊了一句,“昨天听闻尤侍郎回来了,小人还不信,先前,小人还以为尤侍郎要休更长时间的假。” 站在右边的官吏却由始至终板着一张脸,一双眼眸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警惕看向尤也,见到要跟着尤也走进停尸房的云霜时,立刻眉头一皱,走上前一把拦住了云霜,冷声道:“尤侍郎,圣上有令,这个案子闲杂人等不得过问,敢问这郎君是何人?为何要与尤郎君一起进入停尸房?!” 第三百一十一章 他的心思 尤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官吏对云霜的刁难,转头眼神凉薄地看了他一眼,从腰间取下一份明黄色的卷轴,猛地朝他丢了过去,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嘲讽,“今天早上宫里下达的命令没听到?圣上亲下御令,着夏州人氏何双——何郎君协助官府查考生被分尸一案。” 何双,是云霜如今的化名。 那官吏接住了尤也丢过去的卷轴,却也没打开来看,淡声道:“尤侍郎请见谅,小人昨儿在停尸房门前站了个通宵,并不清楚宫中传出来的什么命令。小人地位低下,只知道要办好魏少卿交代小人做的事情。这位小郎君是否可以进停尸房,还请等小人着人去问过魏少卿后再行定论……” 尤也不禁听笑了,“敢情,我们还得在这里等着你派人去询问魏少卿?” 那官吏一板一眼,铁面无私地道:“小人不敢,尤侍郎若是想进停尸房,随时可以进。” 这是单独要卡云霜一个人的意思了。 尤也脸上的嘲讽之色不禁更浓了。 云霜却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官吏,忽地,笑了,“魏少卿如今,应该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那官吏一愣,顿时一脸讶异地看向云霜,似乎在说,她怎么知道这件事? 云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带着几分讥讽道:“毕竟,魏少卿可跟你不同,怎么可能没有收到宫中传下来的命令?我是圣上亲自派到这个案子里的,你们能拦我一时,拦不了我一辈子。 若我是魏少卿,突然知道自己的对手从别处找回来了一个帮手,首先要做的,定然是要亲眼看一看那个帮手的深浅。” 她说到后头,不远处的回廊那头,就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她话音快要落下之时,一个身穿绯红色官服、身材高大、模样清俊的年轻男子就在好几个官吏的簇拥下,快步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一边走,那男人脸上那双阴沉不善的眼眸一边定在了云霜和尤也身上,他先是沉沉地看了尤也一眼,随即,眼神微偏,带着深深的探究看向云霜。 似是没想到会让圣上亲下御令的所谓神探是个这般矮小纤薄的郎君,他似是愣了一瞬,眉头已是深深地皱起。 尤也也定定地回视他,在他快要走到他们面前时,主动走前两步,笑着打了个招呼,“魏少卿,今儿这么早就过来了?” “听闻尤侍郎特意从夏州那等偏远之地带回来了一个把圣上也折服了的神探。” 魏无涛扯了扯嘴角,语气有种森冷阴沉的气息,“我又哪里坐得住,自是要亲自过来瞻仰一下神探的风采。” 他一边说着,眼神再次移到了云霜身上,借着双方的身高差,眼帘微垂,带着几分睥睨意味地道:“这位……就是那个把圣上也惊动了的何神探了?” 他明明语气如常,云霜却莫名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屑和鄙夷。 她微微挑眉,没把他这来者不善的态度放在眼里,上前作了个揖道:“小人见过魏少卿。说起来,小人还以为,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等到魏少卿呢。” 魏无涛一怔,顿时眼神阴冷地看了方才阻拦云霜的官吏一眼。 那官吏被他的眼神吓得身子微颤,连忙摆手道:“小人……小人绝没有泄露魏少卿的行踪,是……是这位何郎君方才一脸笃定地说,魏少卿在来的路上了……” 他自是知道魏少卿今天会来,但也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件事随意告知这个突然在这个案子里插了一脚的何郎君。 他方才阻拦他,就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要让他初初开始探案便知道,大理寺那边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平民可以随意拿捏的。 却没想到,他一点也没有不安、愤怒或是忐忑,反而轻而易举就猜出了他们魏少卿的心思。 表现得竟是比尤侍郎还要淡定。 但凡在官场混过的都知道,若自己的心思被对方轻而易举便猜到了,便是失了先机。 这第一回合,是他们这边败了。 魏无涛闻言,一双冷沉的双眸再次看向云霜,好一会儿,才嘴角轻扯,道:“看来何郎君确实有几分本事。” 云霜笑得大方,直视着他阴沉森冷的面容,道:“谢魏少卿的赞赏。” 看到她这模样,魏无涛的脸色顿时更沉了。 云霜没有理会他,笑眯眯道:“既然魏少卿来了,小人应该可以进入停尸房了?圣上要求尽快破案,咱们可不好在这里浪费时间。” 尤也立刻配合地道:“既然魏少卿来了,便与我们一起进来。” 魏无涛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只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不算小,里面只孤零零地放了三具尸体,因此显得尤为空旷。 因为现在是深冬,气温足够低,三具尸体的保存状况都还算不错,便是在将近两个月前被杀害的第一个死者——文郎君的尸体,也没有出现十分严重的腐烂现象。 然而,他的尸体就像尤也所说的——砍得非常碎,碎得……云霜有种,把这些骨头拿去洗一洗放到厨房里,都会被人随手拿去熬一锅骨头汤的错觉。 跟着尤也进来的几个刑部的官吏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几具尸体了,但再次见到,心头还是浮起一阵阵不适。 他们无法忘记,初初见到那袋子堪称碎肉碎骨的东西时,他们好几个人都控制不住,当场吐了。 云霜也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但她的脚步不过是停了一息,便慢慢地走了上去。 难怪尤也说,官府的人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这具尸体拼凑起来了。 说实话,他们还能把这具尸体拼凑起来,云霜还是挺佩服他们的。 她细细地看了那堆碎骨碎肉一眼,沉声道:“便是死者的面容拼凑起来后,还能勉强看出他的容貌,但不认识他的人,也无法一下子知晓他的身份? 可是尸体被发现时,他身上还有其他指示他身份的东西?” 一旁的尤也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文郎君当时,是连着他身上的衣服一起被分尸的,虽然那件衣服只剩一些凌乱的碎布了,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衣服的款式和颜色。 官府把尸体拼凑起来后,便把死者的身高、体型、大致年龄以及身上穿的衣服都贴到了官府外头的公告栏里,事实上,文郎君的身份是在他死后半个月后才被确认的。 当时来确认的人,是与他一同上京的另一个考生。 其他死者的身份,也是这样确认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都长得挺周正的 云霜点了点头,便走到了第二个死者——马郎君的尸体前。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马郎君的尸体虽然也被砍得很碎,但细细观察,却还是比文郎君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举例来说就是,文郎君的头颅被凶手砍成了十二块碎骨头,马郎君的头颅,却只是被砍成了十块。 很微妙的差别,如果只是某个部位有这样的差别,也许只是巧合,然而,云霜细细把马郎君其他部位被砍成的块数数出来后,确认了,凶手对马郎君,确实有微妙的手下留情。 其他部位,马郎君被砍成的块数,也比文郎君要少。 她把这个发现说出来后,原本跟在魏无涛身旁的一个官吏突然有些讶异地道:“这一点,魏少卿先前也提到过。” 云霜微愣,下意识地看了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魏无涛一眼。 却见他脸上一点波澜也没有,一双阴沉的双眸垂着,只一直盯着他们面前的尸体,仿佛压根不在乎身边人在说什么。 跟着尤也进来的刑部官吏是之前便一直跟进这个案子的,对这个案子的情况,比尤也和云霜都清楚。 他轻咳一声,道:“魏少卿先前,确实好像提过这么一嘴,但于侍郎和小人们都觉得,这应该只是巧合……” 他话音未落,云霜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官吏怔了怔,下意识问:“何郎君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云霜嘴角一弯,慢慢地走到了第三个死者——罗天一的尸首面前,淡声道:“只是巧合这种不确定的字眼,私以为,在案子中还是不应该这般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那官吏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僵,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尤也。 尤也却没有回应他,看了云霜一眼,便走到了她身旁。 正如他们先前了解到的情况一样,比起马郎君和文郎君两具尸首间微妙的不同,罗天一的尸首,简直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如今,他被砍成了七块的尸体再次被拼凑起来,若离远了看,也许还会以为,他的尸体从没有遭受过任何重创。 云霜看了一会儿,伸出手翻了翻尸块的切口。 跟前两具尸体一样,罗天一的尸块切口十分凹凸不平,被切断的骨头上甚至有许多划痕和零碎的断面,显然,凶手不是一次性把骨头劈开的,而是分了好几下,才得以成功劈开。 云霜喃喃道:“看来,他的凶器不怎么锋利,分尸靠的全是一股蛮力……” 尤也闻言,低头看向她,“何郎君这是确定了,罗郎君也是同一个凶手杀死的?” 云霜抬眸,笃定道:“没错,一个案子,别的地方很容易模仿,伤口的断面却是很难模仿的,因为这跟凶手本身的力气以及用的凶器息息相关。 我如今可以肯定,这三个死者,都是同一个凶手杀死的。” 方才说话的那个刑部官吏先前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会儿忍不住开口,“可是,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杀死的?为什么他们尸首的情况,会相差那么大呢?” 云霜一看,就知道他有言外之意,看向他道:“冯员外可是有旁的想法?” 方才,尤也已是跟他大概介绍过这几个官吏的身份。 冯员外坦然道:“我们和于侍郎都认为,杀死罗郎君的凶手,跟杀死前两个死者的凶手不一定是一个人,不过,如果这个案子不是私人行为,而是群体行为,杀人的不是同一个人也很正常。” 这是明着说,他们就是认为这个案子是某一群人,或者直接说,就是木丞相一党做下的。 云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旁就突然传来一声嘲讽意味浓厚的轻哼声。 她余光一瞥,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正是一直沉默的魏无涛。 她看了几息,便收回眼神,淡声道:“那我与你们想法不同。很多凶手杀人后,都会尽可能减少在尸体上留下痕迹,因为留下的痕迹越多,他的个人特色就会越浓厚。 就像我方才说的,这三具尸体的尸块切口,相似度太高了,换成任何一个人去分尸,都无法分成相似度这么高的尸块。 你们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做一下试验,找几只兔子,让不同人用不同的工具把兔子砍块,再看肉块的切面是否相似。” 那冯员外是刑部的人,自然也是有查案经验的,云霜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心底里还是不怎么愿意相信,眉头微蹙道:“那如何说明,罗郎君的尸体跟前两个死者的差别这么大?” “不是罗郎君的尸体跟前两个死者的差别大,而是每具尸体之间,都有各自的差别。” 云霜笑着,忍不住兴味地一扬嘴角,“看来这个凶手,是个颇为情绪化的凶手。三个死者的详情卷宗,可有带过来?” 什么叫颇为情绪化的凶手…… 冯员外心里虽然忍不住吐槽,却还是点头道:“自是带过来了,张主事。” 他虽然也不太确定这个何郎君有多少本事,但……人好歹是尤侍郎亲自带过来的,他们自是不敢怠慢。 抱着一堆卷轴站在一旁的张主事立刻应了一声,从那堆卷轴里熟练地挑出了三份,递给了云霜。 这个停尸房里还有一张让人休息和讨论事情用的桌子,云霜拿着那三份卷轴,走到了桌子边,把三份卷轴都打开,摊在了上面。 每份卷轴上都详细记录着那三个死者的生平和个人详情,上头,还画着三个死者的画像。 云霜不过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手指轻轻点了点文郎君的画像,道:“这三个死者,模样都长得挺周正啊。” 虽然三个死者的尸体都被拼凑了出来,但前两个死者头颅都被砍碎了,别说看出他们长得周正了,能勉强辨认出他们的长相都很了不起了。 尤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看向她道:“何郎君的意思是,除了是考生的身份,年龄在二十六、二十七岁上下之外,受害者的容貌,也是凶手挑选他们的原因之一?” “十有八九。考生群体的情况,我相信尤郎君比我更清楚。” 云霜淡声道:“便是随便去街上,要一下子从人群里挑出长相周正的人,也不会有多少个,何况,这三个郎君的容貌,可以说有几分俊朗了。 这其中,长得最好看的,当数罗郎君,其次,便是文郎君,排最末尾的,是马郎君。” 冯员外在一旁听得有些一头雾水,“他们的容貌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他自是听懂了云霜和尤也的对话,只是,说凶手是看受害者的容貌挑上他们便算了,没必要还给他们的容貌排名? 云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谁知道有没有关系,也许,凶手对待每个死者的尸首态度上有所不同,会与他们的容貌有关呢? 你觉得呢,魏少卿?” 她说着,在所有人讶异的注视下,突然微微笑着看向一旁的魏无涛。 第三百一十三章 满足了所有可能性 魏无涛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他,眉角微微一跳,面无表情地道:“为何问我?” “魏少卿也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不是吗?” 云霜笑眯眯地道:“我只是想听听魏少卿的想法?” 魏无涛冷冷地一扯唇,“云娘子的很多想法都很有意思,但真要我说,凶手对每个死者的态度上的不同,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推断出来……” “那魏少卿就是认同,凶手对每个死者确实都有微妙的不同了。” 云霜却忽地眼眸微亮,见到魏无涛一副被她噎到了的表情,嘴角微扬道:“我听闻,大理寺最近都在查三个死者的仇家问题,魏少卿是当真觉得,杀死他们的是他们的仇家吗?” 其他人都有些讶异地看向云霜。 自从圣上宣布让大理寺和刑部一起接手这个案子起,两房都一直是暗搓搓的敌对关系。 这个何郎君是尤侍郎找回来的,理应是刑部的人才对。 她这会儿丢着刑部其他人不管,偏偏缠着魏少卿跟他探讨案情,又是怎么回事? 魏无涛沉沉地看着云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冷声道:“云娘子可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 云霜轻笑一声,“只是觉得,以魏少卿的本事,不该犯这般低级的错误。” 魏无涛眉角微跳。 “凶手确实仇恨着这几个死者,从他用这般残暴的方式对待他们的尸首上便能看出来,只是……凶手不是他们的仇家。” 云霜温声道:“应该说,凶手在杀死他们前,估计连他们是谁都不清楚。他杀死的只是自己想象中的仇人。也许,曾经,他与这么一个……长得不错、同样是上京赶考、年龄在二十六二十七岁上下的男人有过不共戴天之仇。 在某天,他见到单独落单的文郎君时,心中的仇恨被挑起,这才痛下杀手。” 冯员外虽然摸不清这个何郎君的心思,然而听到他的推断,忍不住脸色微变道:“你怎么知道凶手先前不认识这些死者!” 若真按照这何郎君说的,凶手不就跟木丞相一党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云霜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冯员外,你先前可经手过分尸案?” 冯员外眉头紧皱,有些不耐烦道:“我在刑部做了快五年的事,什么案子没经手过?” “那……” 云霜忍不住眼眸中的几分嘲讽,“分尸案中,若是熟人作案,最常见的特征是什么?” 冯员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厮是要考他不成?他下意识就道:“若是熟人作案,死者的头颅以及身上可以显示他身份的东西,一般都会被藏起来……” 话音未落,他就喉咙一梗。 这个案子里,虽然前两个死者的头颅被砍成了碎块,但确实,还是被一块不落地放进了麻袋里。 最后的死者罗天一,放进麻袋里的头颅甚至无比完整。 这个凶手,显然没有故意隐瞒死者身份的意思。 这说明,他一点也不担心,他们能从死者的身份上,查到他的身份! 云霜眉一扬,“这不是很清楚吗?果然不愧是刑部的官员!” 这听起来在赞赏,语气却让人说不出的恼火。 这分明是在嘲讽他们,先前他们着意往木丞相一党的方向查,全是在做无用功。 这厮,到底是帮哪边的! 冯员外顾不上尤也在场,语气不善道:“按照你说的,凶手可以是明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这得查到猴年马月?” 云霜看了看他,却淡声道:“凶手不住在明京城里,而是住在城外。他家庭关系简单,甚至很可能是独居,且有着一处远离人烟、自己单独拥有、不会担心有外人闯入的私人领地,例如屋子、仓库或者隐藏在林子里的山洞,用来让他囚禁受害者以及杀人分尸。 而且,他有一辆车,那辆车可能低调,不起眼,但足以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运送受害者以及他们的尸体。 他对我先前说的那种受害者有着强烈的仇恨,然而,他先前一直没有动手复仇,为什么?” 冯员外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道:“我如何知道……” “因为……他先前住的地方,没那么容易接触到那种类型的考生。一般这么早来到明京的考生,都有自己的目的,一般是为了结交权贵,所以他们会想方设法住在城里。 直到……他们突然感觉到了某种威胁,想着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这才被本来不该与他们相遇的凶手遇见了。 所以……” 云霜突然点了点文郎君,淡声道:“这个案子第一个突破口,理应是第一个受害者——文郎君!” 见她说得笃定,一众人顿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冯员外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何……文郎君是第一个突破口?” 他还以为,她会说突破口是罗天一。 这一回,云霜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一旁的魏无涛嘲讽地低笑一声。 云霜只当没听到,道:“我不是说了,凶手先前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类型的考生,他也无法预料文郎君会突然躲到城外避难。 所以,他初见文郎君的时候,很大可能是——偶遇。他在某个时候碰巧见到了文郎君,发现他各个方面都与自己的仇人有着极高的相似之处,这才犯下了第一起案子。 而经过了文郎君后,他便知晓了城里的一些情况,知道那之后,陆续会有考生从城里出来避难,因此后面的死者,更大的可能是他主动去狩猎,而不是偶遇。 因此,文郎君当初离开了明京城到他遇害期间经过的地方,某一处,很可能与凶手日常的轨迹,有重合之处!” 冯员外却依然有些不甘心,“你怎么就确定,凶手是在自己日常会经过的轨迹上遇到文郎君的,人都会有例外,谁知道那天,他是不是刚好有什么事,去了某个自己不常去的地方……” 云霜看着他,嘴角微扬,也不责怪他的质疑,点了点文郎君卷轴上的几行文字道:“按照最开始与文郎君合租的考生的说法,文郎君是在十月二十号那天中午突然消失不见的,十月二十三号早上,他的尸体便被发现了,经仵作鉴定,尸体被发现时,死者已是死了有大半天。 也就是说,文郎君是在十月二十号中午到二十二号晚上前这短短的两天半时间里,遇到凶手的。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凶手对死者进行跟踪调查,然而考生不会在自己的脸上刻上考生两个字,凶手定然是在某个地方,不小心知晓了文郎君的考生身份——很大可能是听他亲口提起,这才决定出手。 一般凶手第一次作案,都会有犹豫或惶恐的心理,能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下定决心劫持受害者并杀人,只有可能,当时他在一个相对熟悉的、让人有安全感的环境里。 所以,文郎君当时,定是不小心进入了凶手的日常轨迹,刚好满足了凶手犯下第一次案子的,所有可能性。” 第三百一十四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事实上,对于连环杀手来说,最具有代表性、以及最为特殊的,本就是他犯下的第一起案子。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成熟,做事具有冲动性,并且会倾向于对自己熟悉的人,或者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下手。 冯员外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详细的案情分析,对于很多经验老道的查案人员来说,他们也许能做出跟云霜一样的推断,但往往靠的都是经验以及过往经验堆积起来的直觉。 云霜这番话,若是外行的人听了,也许要骂一句怎么都是猜测。 但像他们这些内行一听,就知道这个郎君的可怕之处——这种对凶犯的透彻了解,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起来的。 云霜说完,没再看冯员外,而是再次转向魏无涛,淡淡一笑道:“听闻魏少卿最近都在查这几个死者生前见过什么人,魏少卿查这个,不止是想找出他们的仇家那么简单。 关于文郎君和其他两个死者失踪后去了哪里,魏少卿……多少是有些眉目了?” 那三个死者都是悄悄离开的,他们有意隐藏行踪,要找到他们失踪后的踪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若要让她现在开始查,不是一天两天能查出来的。 必要的时候,敌人也不是敌人,而是伙伴。 何况,云霜也想趁机探一探,魏无涛到底查到了多少事情。 魏无涛只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最开始的讶异已是消失不见,只剩一片沉沉的阴翳。 好一会儿,他忽地一扯嘴角,道:“何郎君这般有本事,还需要从我这打探消息吗?” 云霜的心微微一咯噔。 他这语气……说明她没猜错,他先前一直查那三个死者生前的踪迹,不仅仅是为了找他们的仇家。 他这态度也明摆着,不愿意向她分享他的情报。 云霜眉一扬,脸色不变地微笑道:“我再有本事,也不过刚刚接触这个案子。咱们如今共同负责这个案子,相信魏少卿的想法与我一样,都希望尽快抓住凶手破案。 魏少卿查了这么多天,却都还没有大的突破,说明魏少卿也在某处遇到了瓶颈。 魏少卿何不把你们那边的情报与我们交换交换,大家一起商量探讨呢?” 魏无涛嘴角嘲讽的笑意不禁更深了,仿佛在看一个天真的傻子,半响,才冷声道:“我们没有可以互相交换的情报。 何郎君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只是……可惜了。” 他说完这似是而非的一番话,便凉凉地扫过刑部其他人,转身径直离开了停尸房。 冯员外被他那眼神刺激得脸色发青,忍不住咬牙道:“好像我们没有他们的情报就破不了案似的!” 然而,他们先前明明笃定这个案子跟木丞相一党有关,大理寺那边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明明也是疲于应对这些传言,怎么今天被这何郎君一说,整个形势便颠倒了。 他现在无比怀疑,这个何郎君到底是帮哪边的! 尤也察觉到了冯员外不善的眼神,冷声道:“冯员外,于侍郎应是快回来了,你去与他说一声,我们一会儿去找他谈一下案子的事。” 见尤也亲自开口,冯员外也只能暂时收拾一下心情,应了一声便沉着脸走出了停尸房。 尤也又叫刑部其他官吏暂时退到外头后,才低低地叹了一声,“让云娘子见笑了。” 没想到最终拖后腿的,反而是自家人。 云霜看向他,道:“魏少卿很有能力。” 这是一句实事求是的陈述。 如今这个案子,刑部分明落后于大理寺。 尤也没有否认,“没错,魏少卿虽然是木丞相的人,却是少有的能力卓绝、尽忠职守之人。他是魏家的嫡长子,魏家也愿意倾尽全力栽培他。他进了大理寺后,便屡破奇案,他的名声,我先前也知晓,但刑部鲜少有和大理寺直接对上的时候。” 刑部和大理寺在工作上虽然有重合之处,但一个管天下刑狱案件,一个主管明京内发生的重大案件以及做重大案件的最终复核以及审理,大家各自负责各自的部分,倒也没什么大的交集和矛盾。 如今刑部和大理寺因缘巧合正面对上,他这段时间又恰巧不在京城,竟是没想到,如今的刑部,没有一个人能与魏无涛比拟。 云霜却嘴角紧抿,道:“如今查案进度上,大理寺压了刑部一头还是其次。先前刑部一门心思往木丞相一党上查,很难说没有大理寺那边的推波助澜。” 大理寺先前表现出对民间传言的在意和应激,并隐瞒自己真正的查案进度,很可能是为了迷惑刑部的官员,让他们以为,大理寺真的害怕他们在木丞相一党上查出什么端倪来,坐实这几个案子当真与木丞相一党有关。 也导致刑部的态度越发偏激,以及嚣张。 云霜想到这里,暗叹一声道:“我虽然不怎么懂朝堂之事,但……若按照这种情况下去,最后破获这个案子的人是大理寺,且大理寺证明了,刑部先前的查案方向完全是错的,木丞相一党完全可以抓住这一点,狠狠弹劾刑部一番,顺便把这次祸水引到圣上以及圣上一党身上。” 毕竟,不管是坚持把这三具尸体留在刑部,还是亲自下令让云霜协助办案,圣上都明摆着在偏帮刑部。 这个案子,看似是圣上一党在螳螂捕蝉。 又何尝不是木丞相一党黄雀在后? 尤也也不由得沉着脸道:“你猜得没错,事实上,这个情况,我昨天已是隐隐有所察觉。 圣上一党是这几年,才开始逐渐强盛,且圣上一党主要的几个家族,都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六部其他部门身上,对于刑部确实是缺少关注,偏偏魏家又出了个魏三郎,这才会造成如今的情况。”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女子便低着头,再次仔细看起了桌面上的几个卷轴,淡声道:“那我们只能尽力,比他们更快找出凶手了。” 尤也道:“可是,如果魏少卿已是查出了文郎君失踪之后的踪迹,我们现在才开始查,很难追上他们的进度……” “那我们就双管齐下。” 云霜眯了眯眸,点了点罗天一的卷轴,轻笑道:“文郎君那边,我们同样要查,只是,这第二个突破口,我们也不能放过。 虽然进度比他们慢了,但弯道超车,也很刺激,不是吗?” 第三百一十五章 凶手的身份 尤也心头微怔,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似乎再一次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他不禁嘴角微扬,点头道:“好,我这就叫人抓紧去查那三个死者失踪后的踪迹,重点查文郎君的。” 说完,他就出去安排事情了。 再回来时,尤也看到云霜正拿着一支炭笔,垂着头在一张白纸上仔细地写着什么,连他进来了都没发现。 他一直走到了她面前,才温声道:“何郎君,这便是我先前与你说过的,先前负责这个案子的于侍郎。” 云霜倏然回神,一抬头,就见到尤也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宽厚、长着一张国字脸、瞧着颇为憨厚的男人,他对上了云霜的视线,立刻走上前,带着几分似是没脸见人的惭愧,朝云霜作了个揖,道:“这个案子的情况,尤侍郎方才已是与我说了。我先前竟是没有发现大理寺那边的小动作,被他们完全蒙蔽了双眼,浪费了宝贵的查案时间,实在是惭愧。 幸得何郎君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穿了大理寺那边给我们设的圈套。” 昨晚,尤也便向云霜简单介绍过这位于侍郎。 于洋是寒门出身,在刑部已是做了快十年的事了,因为没有家族帮衬,能力又不算格外出挑,先前最高也就是做到员外郎一职。 如今能当上刑部侍郎,还是因为这几年圣上一党势力崛起,他思维传统,认可的是忠君爱国的理念,人又老实本分,因此才被圣上一党提上了刑部侍郎之位。 这会儿知道自己犯了这么一个大错,他一点架子也没有,脸上是再真心实意不过的忏悔和懊恼之情。 云霜看了他一眼,没打算过多追究先前的事,拿着写满了文字的纸站了起来,笑笑道:“魏少卿心思深沉,又善隐藏,我今天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于侍郎不必过于自责。 刑部先前都是于侍郎负责这个案子,关于案子的很多详情,我还需多多请教于侍郎才是。” 于洋连忙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道:“何郎君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就不客气了。于侍郎先前,可有查过三个死者失踪后的踪迹。” 虽然尤也说,刑部查案的侧重点一直在木丞相一党身上,但查死者生前的踪迹也是查案必备流程之一,于洋不至于一点也没在上面花过心思。 于洋脸上的神情更为懊恼了,“自是……自是查过的,只是,除了知道三个死者是在哪个城门离开的,后面他们去了哪里,实在……实在犹如大海捞针……” 除非是拿着他们的画像,耐着性子一点点搜查过去,否则压根查不出什么来。 而这项工作太费时间,他后面就没叫人跟进了。 于洋越说越是愧疚,“而且,三个死者里,只有第二个受害者马郎君身边带着一个书童,当初马郎君悄悄离开明京城时,曾提前让他的书童去城外的青石村租了个农舍,因此,马郎君的行踪还好查明一些。 另外两个受害者,实在是让人无从下手。” 马郎君提前让身边的书童去城外租房的事情,也详细写在卷宗上了。 因此,马郎君的行踪算是比较明确的。 他是十月二十四号悄悄离开明京的,出了城后,便直接赶往了青石村。 那之后,他在青石村住了三天。 那三天时间里,他基本都待在农舍里,没有外出,缺什么少什么,都有书童去替他包办。 然而,一直到了第三天傍晚,他似是在农舍里有些待不住了,自己到了外头散步,就这样失去了踪迹。 而那段时间,他的书童去了城里的书肆替他补充墨纸,没有陪在马郎君身旁。 马郎君只是出去散步,不可能走太远,因此他被人劫持的地方,定然就是在青石村附近。 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确定他的失踪地点的受害者。 尤也看到云霜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道:“你不是说,后面的死者,很可能都是凶手主动去狩猎的,所以后面的死者失踪的地点,不一定跟凶手日常的轨迹重合。” 这样的话,便是知道他失踪的地点是在青石村附近,用处也不大。 “确实是这样,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云霜道:“凶手针对的是考生,可是考生不会在自己脸上刻上考生两个字,这三个死者又是为了躲避木丞相一党才特意躲到城外的,在外头,自然也不会随便说出自己考生的身份。 这个卷宗上便写了,官府去询问马郎君身边的书童时,书童说马郎君离开了城里后,便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甚至不会主动和青石村的村民聊天。 凶手又是如何知道他们的考生身份的?只怕……” 她眸色微微一沉,“凶手曾与他们说过话,这才套出了他们的考生身份。而三个死者在有意隐瞒身份的前提下,还愿意告诉对方自己是上京赶考的考生,说明,他们对他有着某种信任。 凶手的身份,或者说他所从事的事,很可能与这些考生有着某种联系。” 于洋一愣,下意识道:“何郎君的意思是,凶手很可能也是考生,或者……曾经是考生?” 尤也补充道:“也有可能,他不是考生,但与这些考生同为读书人,能与这些死者有共同话题。甚至于,他可能只是在某些地方与这些考生有关联,例如他只是曾经接待过考生的生意人云云。” 于洋忍不住眼眸微睁,难以置信道:“这样说的话,凶手多多少少是有些学问的,才能这么快与这些考生打成一片,获得他们的信任。 我先前还一直以为,凶手会是一个莽夫,或是某个从事体力活的男人……” 看那些尸体的惨状,实在很难想象,凶手会是一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 那简直比林间撕咬猎物的野兽还要野蛮啊! 云霜拿起炭笔,把手中的纸再次铺在了桌子上,在角落的空白处添上了一句话:很大可能识文断字,同为文化人。 这时候,于洋看到了云霜纸上画得笔直的表格,以及写得密密麻麻的那些文字,不禁微微一震,下意识问:“何郎君,你上面写的,是什么?” 第三百一十六章 他的杀人动机 云霜看了他一眼,道:“我方才从不同的方面,把罗天一和另外两个死者做了一个对比,刚好你们也过来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第一行表格:“首先,从三个死者的家乡来看,他们都来自于不同的地方。 从他们今年乡试的排名来看,文郎君和罗天一都是乡试第一名,马郎君是第三名。 从他们的家庭情况来看,马郎君的家境最殷实,祖父曾经考上科举,最高做到了州府的位置,自己母亲的娘家是做买卖的,赚了不少钱,因此,他是三个死者里,唯一一个带着书童上京的。 而文郎君只是普通农户出身,家里不至于困难,但也绝不富裕。 罗天一同样是普通农户出身,家里情况跟文郎君差不多。 家庭成员方面,文郎君还未成婚,如今跟父母住在一起,家里还有长兄、长嫂、一个还没出阁的妹妹以及一个小侄子和一个小侄女。 马郎君同样与父母住在一起,头上没有兄姐,但有一个弟弟。马郎君同样还没成亲,只是身上已有婚约。 罗郎君家里人口较为简单,是家中的独子,父母建在,两年前已是娶妻,只是膝下还没孩子。 至于他们的性情方面,根据他们身边人的描述,文郎君颇有几分清高以及愤世嫉俗,曾与身边人说过,一个人只有出人头地,才能被人看得起,才能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来到明京后,他十分热衷于结交权贵,但结交的都是圣上一党的权贵,似乎还与好几个世家娘子有几分牵扯。 马郎君也有几分愤世嫉俗,他的愤世嫉俗主要表现在对木丞相一党的排斥上,平日里除了赴一些权贵的宴席,都是待在家里复习备考。 而罗天一上京的目的与前两位不太一样,他不是为了结交权贵而来,之所以这么早来到明京,是为了更快地适应环境,因此他来到明京后,基本都是待在家里,鲜少外出。” 云霜一下子说了一大段话,嗓子都有些干了。 说完后,她轻咳一声,缓了缓,道:“你们看看,可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尤也和于洋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她这个详尽的表格,尤也轻笑一声,“何郎君是想从中找出,凶手对这三个死者态度不同的原因?” “没错,从马郎君的案子可以得知,凶手在把马郎君劫持三天后,才动手杀了他。 连环凶手的行凶模式固定后,一般不会改变,所以其他死者——也许除了第一个死的文郎君——凶手都是囚禁了他们一段时间后,才杀死他们的。” 云霜道:“凶手对他们态度上有这么大的不同,应该是囚禁他们期间,了解到了一些事情,决定了他对他们的态度。 而这其中,凶手最优待的是罗天一,说明罗天一身上,有某个区别于其他受害者的、能让他格外青睐的点。” 尤也眼眸猛地一眯。 这个表格列得十分详尽,罗天一与其他两个死者身上最突出的不同在哪里,几乎一目了然。 “罗天一是这三个受害者里,唯一一个没有攀附权贵的想法的考生。” 尤也拿起桌上的另外一支炭笔,在结交权贵四个字上画了个圈,继续道:“也是唯一一个,已是娶妻的考生。” 说着,在娶妻两个字上,又画了个圈。 于洋也认同地点了点头,眉头微蹙道:“可是,凶手对罗天一这般优待,到底是因为他没有攀附权贵,还是已是娶妻,或者……两者皆有?” 云霜微微笑着看向他,一只纤细的手指,轻轻在尤也圈起的娶妻两个字上点了点,“我觉得,是这个。” 于洋一怔,下意识道:“为什么?” 尤也却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云霜的意思,轻轻笑了,“我也这样觉得。” 说着,他看向一脸懵的于洋,道:“方才我们查看三个死者的尸体时,你不在,因此有些事你不清楚。 那三具尸体,除了罗天一的尸体明显与其他两人的尸体情况有所不同外,马郎君的尸体情况,也与文郎君的有一些不同。 凶手对马郎君的尸体,比对文郎君的尸体有着十分微小的优待。 而马郎君和文郎君同样存在着结交权贵的心思,他们有所不同的地方只有,马郎君已是有了婚约,而文郎君不管是婚约还是妻,都没有。” 云霜点了点头,低笑一声道:“如果把是否有婚约或已是成亲这件事再上升一些,便是一个人的男女关系情况。 这个文郎君来了明京后,还与好几个世家大族的娘子有牵连,可见他某些地方的歪心思可不少。 这也是他与马郎君和罗天一不一样的地方。” 于洋一脸怔然,忍不住道:“这……这……你的意思不会是,凶手杀他们是因为……” “对。” 云霜似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眼帘一抬,笃定道:“这是一起情杀案件,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因为曾经受过的情伤。 很可能,他曾经被横刀夺爱,有这么一个模样周正、年龄在二十六二十七岁上下的考生曾从他手中,夺去了他的妻或是喜爱的女子,所以他才对这种类型的考生,产生了这般大的怨恨。 只要找到了凶手大概所处的位置,再往这个方向追查,定然能有所突破!” 于洋看着云霜,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难以相信,这个何郎君不过是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便得出了这么多推测! 而他们为这个案子忙前忙后了快一个月,却还没有何郎君这不到半天的效率高! 尤侍郎到底是从哪里找到了这个郎君,这能力……实在是太可怕了!若她来得更早一些,于洋觉得,这个案子只怕早就已是破了。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焦急道:“这三个死者中,只有文郎君失踪后经过的地方最有可能与凶手的日常轨迹有重合,要找出死者大概所处的位置,还是得从文郎君下手。 我……我方才听尤侍郎后,魏少卿那边很可能已是找出了文郎君失踪后去过的地方,我们却只是刚刚派人去查。 不会……魏少卿已是与何郎君做出了同样的推断,已是在往那个按方向调查了?” 如果真是如此,魏少卿只怕很快就能找出凶手。 这场较量,最终输的还是他们刑部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 婚事的意义 云霜却看向他,微微一笑道:“放心,魏少卿应该还没想到凶手的作案动机。” 于洋顿时一喜。 然而下一息,云霜便道:“但估计也快了。” 于洋:“……” 他怀疑,何郎君是故意这样大喘气耍他玩的! 云霜笑笑道:“方才,我提出马郎君的尸体与文郎君的尸体有一些不同的时候,我余光一直观察着魏少卿的表情,他虽然极力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我能看出来,马郎君的尸体与文郎君的尸体那些细微的不同,他先前没有发现。 而凶手的作案动机,需要结合他对这三个死者态度上的不同,才能窥探到些许。” 于洋立刻道:“可是如今,他从你那里知道了马郎君和文郎君尸体上的不同,如果他有心顺着这点想下去……” “没错。” 云霜淡声道:“他最后做出与我们一样的推断,并不是难事。 只是,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做出这样的推断,我也不太清楚。” 也许他从刑部回去后就能想到了。 又也许,他要过上几天才能反应过来。 谁知道呢? 于洋的脸色顿时唰地一下,白了。 若这个案子刑部最后输了,他要负上大部分责任。 云霜却已是看向尤也,果断道:“尤侍郎,你手上如今能调动的人手有多少?可以的话,尽量多地投入人手去查询文郎君失踪后的踪迹,动作可以高调一点,张扬一点,甚至可以适当地向大理寺那边传递出,我们这边十分焦急心慌。” 尤也一扬眉,笑了,“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理寺先前故意表现出自己对外界的传闻很在意,以此迷惑刑部。 云霜这会儿是要有样学样,让大理寺的人以为,他们一门心思放在了追查文郎君失踪后的踪迹上,没有别的大的突破。 云霜嘴角微扬,道:“兵不厌诈罢了。” 交代完尤也这些事情后,云霜也暂时没有别的可以做的事情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有足够的情报之前,她很难做下一步动作。 走出停尸房的时候,时间已是快到未时正了(下午两点),方才他们在里头谈论案子谈论得太入神,连午膳都忘了吃。 尤也有些愧疚地看向云霜,“竟是让何郎君饿着肚子查案了,我先带何郎君去用个午膳?” “不用,我没有很饿。” 云霜淡淡一笑,道:“我回家吃点东西就好。”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不知道江啸那边怎么样了?宫里的加封可是已经下来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尤也温和的声音就传来,“云娘子这会儿回去也好,今天算是阿啸的大日子,他定是希望云娘子能在身旁陪着他。” 云霜微愣,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果然见他们身旁,已是没了刑部的官吏。 尤也带着云霜不紧不慢地往刑部外走,道:“还有件事,我想先与云娘子商量商量。我想派人把云娘子已是和阿啸在山阳县成亲了的事散布出去。” 云霜脚步微顿,看向尤也。 这件事,他们先前在回京路上也商量过。 云霜是不在意这件事要不要说出去,倒是尤也和江啸想得更多一些。 他们总是希望在云霜和江啸正儿八经地行礼后,再把这件事公诸于众,云霜知道他们是想保护她的名声。 明京跟别的地方不同,这里权贵遍地,大部分人都习惯了踩高捧低,便是他们知道了云霜和江啸在山阳县已是成亲了,在他们看来,这只怕也只是一段上不得台面的亲事,更像是小儿女之间私定终身的存在。 便是尤明阳承认了这门亲事,在他们亲眼看到云霜风风光光地出嫁之前,也是不会相信的,毕竟云霜和江啸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里头还牵扯着两个小娃娃,一旦这件事传出去,这些人私下里会把云霜说得多难听,没有人比本就出身世家大族的尤也和江啸更清楚。 有时候,婚礼不是为自己举办的,而是举办给别人看的。 就像很多权贵人家嫁女儿,都要拼十里红妆,为的也不过是让旁人知道,自己女儿不是好欺负的。 如果不让该看到的人都看到这场婚事,那婚事本身的意义,就少了一大半。 这也是尤明阳他们当初在山阳县,当机立断让云霜和江啸不必急着行礼的原因,便是他们当时真的匆匆成了亲,情况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然而,尤也这会儿却是突然变了态度,云霜心里有了某种预感,道:“可是我和江总兵间的亲事,生出了什么变故?” 尤也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云娘子当真洞若观火。这件事,我也是方才才知道的,江家……也就是阿啸的本家那边,这段时间一直有些小动作,如今的武安侯,也就是阿啸那位大伯,前儿个为了自己女儿的亲事来了一趟明京,似乎有意要为阿啸和汤家的四娘子说亲……” 云霜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 知道他们即将要和木丞相一党正面对上后,云霜在回京路上,也找机会向江啸和尤也了解了一下木丞相一党那边的情况,这个汤家自是清楚的。 汤家先前便是大齐一个颇有历史和名望的家族,只是比不上尤家和袁家,如今木丞相的夫人,便是出自汤家。 木丞相把控朝堂后,汤家便跟着水涨船高,甚至一度比尤家和袁家更为风光。 比起魏家,木丞相与汤家的关系其实更为紧密,而就在两派剑拔弩张的这会儿,江家竟是要为江啸和汤家的四娘子……说亲?! 这件事太过荒谬,云霜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尤也也忍不住满脸嘲讽,道:“他们原本还想瞒着这件事,谁料这回拖后腿的是汤家的四娘子,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门亲事,心里很是不满,公然地在别人面前说,阿啸连给她提鞋都不配,虽然汤家立刻就下令封锁这个消息,但还是漏了一些风声出来。” 若不是这位汤四娘子,他们这会儿,只怕还不知道江家那群小人做的恶心事。 第三百一十八章 鱼目和珍珠 云霜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甚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尤也看向云霜,担心她想太多,连忙道:“不过,你也不用多想,阿啸早已是跟江家一刀两断了,他们如今做这些事情,不过是一厢情愿,奈何不了阿啸分毫。 只是,如今阿啸回来了,还即将得到圣上的加封,若江家趁着这个机会黏上来,得知了你和阿啸之间的事情,我担心你们之间会失了先机。 倒不如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先把你和阿啸的关系传出去,只是,这样一来,你势必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先不说要筹备一场亲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这会儿已是十二月中旬,快过年了。 便是再如何紧赶慢赶,云娘子和阿啸的亲事也要等到过了年后才能筹办。 若这件事传出去,在举办亲事之前,云娘子多少是要受点委屈了。 云霜却只是淡声道:“我无所谓,我不是那般脆弱的人,尤郎君觉得哪种做法对我和江总兵最有利,去做便是。” 她虽然不怕承受风雨,但也感恩于他们这份想保护她的心。 尤也好笑道:“我自是知道云娘子不是那等脆弱之人……罢了,这件事,等你回去与阿啸商量过后再决定。”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已是快走到刑部大门了。 忽地,尤也眼中的亲和微微一收,停下脚步,朝匆匆向他们走来的一个紫色官服、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行了个礼,“下官见过孙尚书。” 云霜连忙跟着尤也一起行礼,一边行礼,一边偷偷观察面前的男人。 却见男人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虽然长相粗犷,周身的气质却沉稳,然而,此时他脸上却是一副完全无法收起来的狂喜笑意,一双幽深老练的眼眸中满是外放的激动之情,却是与他身上的气质形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矛盾之感。 他与尤也的关系似乎很不错,眼眸只是在云霜身上转了一圈,便收了回来,一把扶起了尤也,忍不住激动道:“阿也,你那个表弟,真真是了不起啊!这才不到三十,竟然就被圣上亲自封为长留侯!那可是圣上亲封,圣上亲封啊!你可知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有多激动! 这个消息,我们盼了多少年了!就看今天过后,谁还敢说圣上连独自给臣下封赏的能力都没有!” 说到后来,他甚至微微动情,连嗓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 尤也不禁微微笑道:“谢孙尚书对下官表弟的赞赏,只是,这里到底是在外头,孙尚书的心意,下官便替下官表弟心领了。” 这是在暗示,这里到底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然而,这个孙尚书一看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高兴狠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用力拍了拍尤也的肩膀,暗暗咬牙道:“我说的又不是什么不能被听到的话,以前便算了,今儿我高兴,哪里还能像先前那般鬼鬼祟祟缩头缩脑! 你那个表弟也着实是条汉子!先前,我还以为他只是个会在战场打仗的大老粗!你们实在藏得太深了! 我不管,老子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要开几坛陈年好酒,与一众弟兄好好庆祝庆祝!” 说完,他又重重地拍了拍尤也的肩膀,笑着走进了刑部。 云霜不禁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倒是没想到,刑部尚书竟是这么一个粗犷不羁的性子。 尤也似是看出了云霜的讶异,微微笑着道:“孙尚书年轻时,曾在军中待过十几年,多少是有一些武将性子。 看来,圣上的封赏已是下来了,倒是比我想得还要顺利。” 他一边说,一双原本温和的眼眸带上了几分凉意,淡淡地看向了皇城的方向。 同一时间,京城汤家。 “你说,袁坤海已是亲自把圣旨交给那竖子了?!妹夫那边不是说,已是请了太后娘娘去阻拦了吗?!” 汤家家主汤有年黑着一张脸,匆匆走进了后院,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身边跟着的幕僚快步跟上他,脸色也是难看得紧,“太后娘娘确实一大早就去了含元殿,请求圣上收回旨意。虽然那江啸确实砍下了忽图列的人头,致使金蒙国大乱,然而金蒙国大乱这件事对我们大齐是祸是福,还未可知,若到时候让一个更为残暴的部族上位了,我们大齐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何况,因为金蒙国大乱,北方一些原本受制于金蒙国的小型部族趁机四处作乱,有不少还频频在我们大齐的边境线挑衅,这可是江啸那厮造成的! 这等不辨祸福的战功,哪里配得上这么大的殊荣!全天下的百姓都糊涂了,圣上也不能糊涂啊!然而,圣上这回是铁了心,便连太后娘娘亲自跪在含元殿门前,也不愿收回成命! 而且……而且圣上还耍了个心眼,咱们的人原本以为,圣上定会让身边的大太监高盛亲自去颁发圣旨,因此一早就叫了人盯紧高盛。 谁料……圣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圣旨给了袁坤海,最后,是袁坤海亲自去颁布的圣旨!” 而他们的人,竟是在圣旨颁布完了,才察觉到了这件事。 然而,一切都已是晚了! 身为中书省参知政事的袁坤海亲自给江啸那厮颁发圣旨,这是何等的殊荣!圣上这是要……全面与他们、与他的母族木家宣战了啊! 汤有年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这会儿,他已是走进了书房里,重重地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咬牙道:“圣上大了,翅膀硬了,先前,他还只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这会儿,是装也不装了。 然而,再是真龙天子,还不是被咱们压制了这么多年!想彻底摆脱咱们,可没那么容易。 妹夫那边怎么说?!” “木丞相那边还没有什么表示,只是……” 那幕僚顿了顿,道:“方才,木府那边来了个下人,过问了一下咱们四娘子和江总兵间的亲事。” 汤有年眼眸猛地一亮,嘴角一点一点上扬,沉声道:“对啊,我怎么还忘了,咱们手上还有这么一张牌。先前,我还嫌那竖子只是一个守边疆的泥腿子武将,配不上我家四娘,如今他身上有了爵位,倒是勉强够当我的女婿了。” 幕僚却没有那么乐观,“但是,江啸那厮跟江家的关系一向不好,最要紧的是,小人听闻,他早在夏州的时候,便已是娶妻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竖子这些年不与江家来往便算了,连尤家也不亲,他便是真的娶妻了,只怕江家和尤家也全然不知晓这件事,这算哪门子妻?!” 汤有年却是冷笑一声,道:“再说了,那种小地方出来的女人,定然都是些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之辈,哪里比得上我家四娘! 鱼目和珍珠放在一起,只要是不瞎的人,都知道该选哪个。” 他顿了顿,眼中暗光一闪,道:“我记得,过两天不是宣哥儿的满月宴么?一会儿把夫人叫来,让她给咱们这个新晋的侯爷,也送张帖子,联络联络感情。” 他们的话说得入神,没有发现书房的窗外,有一抹翠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三百一十九章 这让她如何接受? 汤锦香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过来找自己的狸奴,就听到了这般羞辱人的事情。 见自家娘子铁青着一张脸匆匆离去,汤锦香的侍婢木兰连忙追了上去,压着声音道:“娘子,等等奴婢……” “那莽夫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告诉我,他其实一点也不想与我成亲!我甚至比不过他在那种乡下地方随便找的女人吗?!” 汤锦香成长在汤家最为显赫的那段时期,又是汤有年最小的一个闺女,从她有记忆开始,周边的人无不是捧着她、顺着她、对她阿谀奉承。 两年前她及笄后,来求亲的人更是能绕着她家的宅子围上三圈,但汤锦香性子傲,总觉得那些来求亲的男人都配不上自己,加上家里人疼她宠她,也不急着这么快给她找夫家。 汤锦香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对她百般疼宠的爹娘竟会要她嫁给这么一个只会蹲在那种穷乡僻壤之地打仗的莽汉!而且,他们还想偷偷瞒着她定下这门亲事! 要不是那天,她不经意听到了爹娘在商量这件事,自己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然而,如今却告诉她,那个她百般看不上的男人竟然也没想过要娶她,甚至已是娶了一个乡下来的女人,这要她如何接受!如何接受! 便是要嫌弃这门亲事,也只能她来嫌弃,那男人凭什么! 她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木兰好不容易追上了汤锦香,见她气得脸色狰狞,忍不住小声道:“其实,娘子,奴婢先前听说,这个江总兵不是那种野蛮粗暴不懂体贴的武夫,他长得其实挺俊的,母族还是尤家,是南山居士最为疼爱的外孙,这几年驻守边疆,也取得了许多功绩,据说边境的百姓都十分崇拜爱戴他,只是他这几年行事低调,明京这边知道他的人才不多……” 木兰出生于边境的一个州镇,因此对于这些驻守边境的将士,总是多几分敬佩和爱戴。 听到自家娘子这般诋毁江总兵,忍不住就小小声地把这段时间打听到的事情说出来。 然而,她话音未落,汤锦香就咬牙道:“他这是行事低调,还是其实虚有其表,不敢出风头?!他要当真这般淡泊名利,这会儿就不会只是封了个侯爷,就到处炫耀了!我前两天才偷听到爹爹他们说,他那个爵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也不知道是靠什么手段诓骗来的!” 木兰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有些无措道:“既然娘子这么看不上江总兵,那……那现在不是正好么?如果江总兵当真已是娶妻了,他和娘子的亲事多半无法成功……” “凭什么啊!现在外头已是有不少人知道我爹娘要把我嫁给那厮,就算是这场婚事进行不下去,也该是我这边看不上他!” 汤锦香却是一下子更炸毛了,狠狠跺了跺脚,道:“若他要为了他那个从乡下来的女人拒绝我,我以后还怎么在明京抬起头来!” 汤锦香越想,越是气愤,忍不住狠狠拽了拽手中的帕子,忽地一转身子,道:“走,我们去找娘!” 她就不信了,她还拿捏不住这么一个只会埋头打仗的男人! 他要来参加她小侄子的满月宴是?她要让他知道,真正看不上他的人,是她! 另一边,汤锦香刚离开,书房里的汤有年就察觉到了外头有人,立刻低喝一声,“谁!” 守在外头的一个护卫立刻走了进来,诚惶诚恐地行礼道:“回禀郎主,是……是四娘子,方才四娘子说要过来找狸奴,小人们一时阻拦不及……” 汤有年眉头紧皱,“四娘?她听到了多少?!” “没……没听到多少,大概是从郎主说……江总兵如今有了爵位,堪堪配得上四娘子开始……” 如果是从这里开始,那倒是没有听去什么不该听的。 汤有年暗暗松了口气。 他身旁的幕僚却忧心道:“可是……四娘子向来心高气傲,先前,她就极为抗拒这门亲事,如今被她听到了那些事,只怕四娘子对江啸……咳,江总兵的抗拒会更大。” 汤有年却阴沉着一张脸道:“你以为我乐意把四娘推进这个火坑?咱们家如今到了适婚年龄还没说亲的嫡女,只剩下四娘。那厮到底是尤明阳的外孙,如今又有爵位在身,咱们若是让他娶一个庶出的娘子也不合适。 再说了,那厮我也见过几回,若当真能把他拉拢过来,让他为咱们办事,以他的性情手腕,不失为一个良配。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四娘那边,我会好好与她说明厉害,她虽然从小被我和她娘宠坏了,但到底是个明事理的,好好与她说明厉害关系,她会明白。” 那幕僚心里虽然仍然有些不安,但看了看汤有年的神情,也只能把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 “对了。” 汤有年又想到了什么,冷声道:“那几个考生被分尸的案子,如今查得如何了?魏家那边不是天天吹他们的魏三郎如何天纵奇才,手腕了得吗?都这么久了,竟还没查清楚这个案子,算哪门子的天纵奇才?!外头那些污蔑咱们的声音,都快把咱们几家的屋顶都掀了!” 说这话时,他语气里是浓浓的不满。 虽然那些话都只是一些市井谣言,而且在他们有意的控制下,并没有传得太广,但还是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至少,现在不少考生因为这些传言,都开始明着疏远他们了。 先前,他们设宴招待这些考生,十个能来七八个,给他们递投名状的也不少,如今,十个里面能来五个便算很好了,来的那五个,一大半还是因为害怕他们不情不愿过来的,又哪里愿意接受他们的拉拢?! 为着这事,木丞相在家里发了好几回脾气了,他妹妹每回见到他,都满脸愁绪,说自从传言传开来后,家里的气氛就没有好过几天。 现在,就等着魏家那个三郎查出案子真相,还他们一个清白。 汤有年想到这里,心里又一阵无名火起,咬牙道:“圣上今儿不是还派了尤也那厮从不知道哪个山旮旯里找回来的劳什子神探去协助他们办案,那神探又是什么来头?可有威胁?我昨天不是交代你去查清楚这件事吗?” 第三百二十章 庞大的嫌犯群体 那幕僚立刻行了个礼,一脸无奈道:“郎主,不是我不想查那个何郎君,而是……查不出什么来啊!尤家把他护得紧,今天他第一次在刑部露面,就是尤也全程领着的,咱们安插在刑部里的人压根近不了他的身。 不过,今天早上,魏少卿一大早就赶去了刑部,跟那个何郎君正面交锋了一番。小人已是派了人去找魏少卿,看看情况如何。” 如今诸事不顺,汤有年心堵得厉害,狠声道:“在我看来,魏三郎那小子还是太年轻了些!要不是他先前确实在大理寺做出了一些成绩,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赞成把这件事交给他! 你派人去跟他说,该心狠的时候就要心狠,那个劳什子何郎君,若当真有威胁,就及早除去! 咱们暂时动不了江啸那厮,难道还动不了这么一个毫无根基的平头百姓吗?!” 他说着,浑浊的眼中掠过一股凶狠的杀意。 那幕僚连忙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小人这就让人去办。” 当天下午,大理寺。 魏无涛正在自己的廨房里,看着手底下的人最新汇总过来的情报,眉头一点一点皱起,以至于眼眸显得更为阴沉,忽然猛地把手中的一沓纸往地上一丢,冷声道:“七天了,文在学失踪后的踪迹已是查出来七天了,你们竟是至今还没锁定嫌犯!” 低着头站在他面前的官吏身子微微一抖,尽量稳着嗓音道:“回禀……回禀魏少卿,虽然文郎君的行踪已是基本清晰了,但……但他那天从西二门出城后,走的都不是官道,虽然他走的也不至于是荒无人烟的小路,但……那些路上经过的行人本就少,咱们没法完全查出,文郎君在路上都遇到过什么人…… 这样,要锁定嫌犯,真的……真的有些难……” 要知道,光是找出文在学失踪后的踪迹,就花了他们不少时间了。 光是西二门出去后的各种官道加小路,就有不下十条,每条路走过去又有不同的分岔路,他们只能拿着文在学的画像,一条一条路地找过去,询问路上经过的行人,那天可有见过画像上的郎君。 而要刚好问到那天在那条路上经过的、且又刚好见到了文在学的行人,更是需要天大的运气! 最后,终于被他们问了出来,文在学从西二门出去后,便往西北边的一条小路走了,那条小路不是官道,但因为沿路有两个村子,所以行人也不算太少。 所谓万事开头难,确定了文在学走的是哪条路后,他们查询的进度终于顺利了一些,最终让他们查出来了,文在学在那条路上走时,一路还经停了一个茶寮以及建在路边的一座小型的道观。 在茶寮里休息的时候,他还和茶寮里的一个伙计聊了几句,那伙计说,自己一看他就知道他是读书人,只是文在学否认自己是上京赶考的考生,只说自己这回来明京是有别的事情做,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进一步隐藏自己的身份,他还说,自己每年都会参加科举,却回回落榜。 伙计是个热心肠的,立刻向他推荐这附近的一座道观,说别看那座道观小,但里头供奉的文昌帝君灵验得很,每年都有不少上京赶考的考生特意过去上香,求文昌帝君保佑呢,他去拜一拜,说不准明年就能金榜题名了。 没有哪四个字能比金榜题名更能打动考生,那之后,文在学就去了那个道观一趟,那之后,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就彻底失去了行踪。 他离开道观的时候,天色已是黑下来了,按照常理推断,也知道文在学接下里是要找地方歇脚,而从他走的方向来看,应该是想前往离道观不远的一个叫山下村的村子。 然而,山下村里的村民却说,他们从没见过文在学,因此,他只有可能是在道观到山下村的这条路上失踪的。 而这一路过来,他们能确定跟文在学交谈过的人,只有茶寮里的伙计和道观里的两个道士,他这路上还跟谁交谈过,他们完全无从得知! 这要他们怎么锁定嫌犯啊! 他们跟茶寮里的伙计聊过,茶寮里的那个伙计压根不知道文在学是个考生,而且那之后,他身边一直有人可以帮他证明,他没有时间去杀死并给文在学分尸。 道观里的那两个道长倒是猜出了文在学是今年的考生。虽然文在学在他们面前依然否认这一点,但他们平日里见考生见得多了,太清楚考生来道观拜文昌帝君的模样,那种虔诚以及对金榜题名的渴望,是别的读书人所没有的,因此他们一下子就拆穿了文在学的伪装。 文在学当下便有些慌乱,请求他们不要把他在这里这件事说出去,那两个道士虽然不太明白他这般草木皆兵是为什么,但也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官吏说到这里,轻吸一口气,道:“如今能确定知道文郎君的考生身份的人,只有道观那两个道长,而道观里的道长晚上休息时,都是单独一个房间的,那两个道长在文郎君离开后,又因为各自有事情,身边没有可以给他们做不在场证明的人。 如果……如果非要说嫌犯的话,那两个道长的嫌疑应是最大的…… 然而,咱们先前已是找理由去搜过那两个道长的住处,没找到什么可疑的线索,这些天,咱们也一直找人盯着那两个道长,始终没看到他们露出什么马脚…… 至于魏少卿说的,凶犯应该有的一辆可以自由支配的车,那两个道长看起来……也没有……” 道观自己有一辆驴车和一辆牛车,但那平日里是整个道观的人一起用的,若是那两个道长频繁使用那两辆车子,道观里的其他人定然会有所察觉。 魏无涛听得额角青筋不停地跳,道:“我不是说了,那两个道长是凶犯的可能性不大!让你们别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有这时间,不如用来查经常会在那几条路上出没的人……” 听出了魏无涛那隐忍的怒意,官吏连忙道:“查……查了,我们查了的!会经常走在那几条路上的,都是附近那两个村子的村民!咱们也已是把他们整理成了名单……” 魏无涛终于忍不住怒了,“两个村子一共有近三百人!光是你们写在名单上的,就有快五十人!你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庞大的嫌犯群体?!咱们一个一个地查过去,得查到猴年马月!” 第三百二十一章 是个案痴 那官吏一脸无奈,“回禀魏少卿,我们……我们完全是按照魏少卿先前给的指示去进行排查的。 魏少卿先前说,凶手是男性,有一辆可以自由支配的车,家中人口简单甚至是独居,可能以前跟进京赶考的考生产生过矛盾。 文郎君先前经过的那两个村子都在明京附近,那里住的村民即便比不上明京城里的百姓富裕,但大部分人家里条件也不错,家里有车的占大部分,两个村子以及零散住在附近的百姓,基本满足以上几个条件的百姓确实不少…… 唯有最后一个条件,也就是他们以前是否跟进京赶考的考生产生过矛盾这一点没那么容易查出来,我们也已是派了人在一一排查了……” 毕竟跟人产生矛盾这种事是私事,周围的人不一定知道,若凶手有心隐瞒这件事,他们便是再查上几个月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魏无涛眉头紧皱,缓了一会儿,才把情绪稳定了下来。 他知道面前的官吏说得没错,这个案子本就没那么好查,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出这么多事情,已是很不错了。 比起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查错了方向的那群刑部的蠢货,他们已是占尽了先机,目前事情的发展,也尚算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能急,不能急…… 魏无涛正暗自吸气呼气调整心态,外头突然传来他的长随平柏的声音,“郎君,有人求见。” 魏无涛眉头一蹙,淡声让面前的官吏离去了,才道,“进来说话。” 平柏走进来后,道:“郎君,来人是汤家养的一个幕僚,姓郭,他说……是汤尚书让他过来询问一下这个案子的情况的。” 魏无涛的心顿时一紧,搁在桌面上的手猛地紧握成拳,青筋乍现,脸色因为沉郁显得更为阴沉了,“又来?!” 自从他接手了这个案子后,这些人就隔三差五跑来向他打探情况,甚至还想指导他查案。 实在是可笑,可笑至极!他们有什么能耐指导他查案?!他管什么两党争斗,这是他的案子,他的领域,容不得别人来对他指手画脚。 他在查案之余,还愿意布局替他们筹谋,已是仁至义尽。 他为了他们,已是一再打破自己的底线。 平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郎君。他自小就跟在郎君身边,哪里不知道郎君的性子。 郎君确实很优秀,是魏家这一辈的郎君中,最让人骄傲的存在,然而……郎君也死心眼,是个案痴。 他自小被曾任大理寺卿的魏老爷子带在身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魏老爷子四处查案,把魏老爷子的本事学了个十个十,后来他科举高中,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大理寺,所有人都说郎君以后的前途不可估量,哪里知道他们郎君心中只有案子,对其他事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便是如今朝堂上党派之争那般激烈尖锐,郎君也完全没有掺和进去的欲望,若不是这次的党派之争落到了大理寺和刑部头上,他们郎君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触碰这种事。 他们郎主因为郎君这性子,已是心烦了许久了,见到郎君这回被迫入了局,又是激动又是担心,因此难免对这个案子上心,派人过问了好几回。 木家和汤家那边,更是时不时就要派人过来追问这个案子的进展。 平柏知道,他们郎君的耐心已是快到顶了。 平柏琢磨着自己郎君的脸色,问:“郎君可要见这位郭先生?” 魏无涛扯了扯嘴角,“不见,就跟他说,我外出查案了。” “小人知晓。” 平柏应了一声,回想起方才在寮房外听到的一些话,犹豫片刻,问:“郎君,可是案子的进展不太乐观?小人听闻,刑部那边派出了大量人手去打探文郎君失踪后的行踪,尤侍郎甚至把尤家的人都派出去帮忙了,看来,他们新请来的那个什么神探……确实有两把刷子……” 魏无涛忍不住冷笑一声,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讥讽,“便是他们终于发现了自己先前有多蠢,又有什么用?!文在学失踪后的行踪是那么容易查出来的吗?!” 便连他们大理寺,也是花了差不多半个月,才最终把这件事查明白了。 他们现在便是派再多人手连夜去查,又怎么可能轻易赶上他们的进度? 尤也那家伙竟是连自己家的人都出动了,真是不嫌丢人! 这跟小娃娃在外头遇到了事,跑回家找娘喝奶的行为有什么不同? “可是……” 平柏却眉头微拧,道:“小人听大理寺外头的守卫说,从今天上午开始,大理寺附近就多了好些鬼鬼祟祟的人,他们只怕是刑部那边派来的,想着从咱们这边偷情报呢……” “他们有本事就来偷!” 魏无涛脸上的讥讽更浓了,冷声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打量我不知晓呢?” 他早就猜到了刑部的人发现自己现在很难追上他们进度后,会狗急跳墙,出点阴招想从他们这边偷取情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因此,早在上午离开刑部后,他就交代了在外头排查的人藏好自己的踪迹,并且让人在西二门出去的那几条路上都布上他们的人手,用以迷惑刑部那群蠢货。 他自认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但他们竟想在查案这件事上使阴招,是他最为不齿的。 那个何郎君……上午见到他那双坦然大方的眼眸时,他还以为他至少在查案这件事上,会有自己的尊严和原则,不是会做出那种上不得台面之事的人,想来他还是太高看他了。 他也是难得会有对一个人看走眼的时候。 然而,那又如何?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魏无涛阴沉着一张脸,重新把他丢在了地上的那几张名单捡了起来,看了几眼后,沉声道:“平柏,备马,本官要亲自去进行排查!” 另一边,云霜离开了刑部后,便径直回了她的住处。 尤也不放心她,亲自把她送了回去,快回到住处之时,他沉思片刻,对车夫道:“不要去后门,我们直接从前门进。” 第三百二十二章 她需要更大的舞台 他们早上时,从后门离开江啸的宅子,是因为知道江啸的住处附近,定然已是有人在监视,他们暂时不想透露云霜,或者说何郎君与江啸之间的关系。 然而,如今云霜已是在刑部露了面,木丞相那边的人定然也会密切关注云霜的一举一动,这会儿,他再从后门偷偷摸摸把云霜送回去,反而引人注目。 还不如从前门大大方方地进去,装作他带着云霜一起去拜访江啸的样子,最后再掩人耳目地离去。 云霜察觉到了这一变动,也没多问什么,一直到他跟着尤也进了宅子的大门,才问:“可是有人在跟踪我们?” 尤也无奈地笑道:“有人跟踪才是正常的,你要提早适应。我思量再三,在案子结束之前,你要不还是先跟我回尤家住下?” 毕竟云霜现在的身份特殊又敏感,在案子结束之前,她的真实身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的。 云霜也觉得赞同尤也的提议,点头道:“我也觉得,我们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不是办法,一会儿我就进去收拾两套衣服。 反正,一切顺利的话,这个案子估计没几天就能破了。” 她说这番话时,一脸的云淡风轻,哪里能看出她嘴里说的案子,正是困扰了刑部和大理寺大半个月的士子被分尸案。 尤也忍不住笑了,“你这模样,若让于侍郎看到了,只怕心里又要不平衡了。” 于洋自觉犯了大错,心里愧疚又焦虑,非要亲自带着人去查探文郎君失踪后的踪迹。 云霜和尤也没有制止,甚至可以说,乐见其成。 云霜也不由得笑笑,“于侍郎是个很认真的人。只是,这样的人也往往藏不住事情。虽然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他的,但说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若于洋在这里,定然又要一脸懵懂的表情了。 什么叫故意隐瞒他?什么叫对他过意不去? 他哪里知道,对敌人设下陷阱的最高境界是,要先把自己人骗过去。 刑部现在落后大理寺太多,要想切实地追上去,多少是要使一些小手段的。 尤也不禁看了看云霜嘴角边那抹淡然从容的弧度,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的感慨。 这个案子真的查下来,其实也不算太棘手,真正棘手的,是刑部在这个案子里的困境。 尤也万万没想到,这个看着纤细且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女子,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想出了这么多歪歪绕绕的对策,去扭转刑部的困境。 事实上,在刑部时,他也短暂地被她迷惑了,以为他们唯一能做的,是加派人手去查询文郎君失踪后的行踪,并赌魏无涛那边,不会那么快反应过来,跟他们一样推断出凶手真正的作案动机。 直到离开了刑部后,面前的女子才向他坦白,那不是她真正的查案方向,她要冒险走一条捷径,只是在那之前,她先得把魏无涛那边骗过去。 为此,一整个刑部的人都要变成她的棋子。 尤也很难忘记,听到她向他坦白这一切时,心里头的震撼。 这城府,这心思,便是跟她做对手的是朝堂上那些满肚子歪歪绕绕的老狐狸,她也未必不能赢。 他突然有种感觉——先前的山阳县,确实是太小了,完全无法让面前的女子发挥她全部的实力。 只有给她一个更大的舞台,才不算浪费了她这一身的本事。 尤也低低一笑,“于侍郎会知道你的良苦用心。”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里屋走,没走几步,就见到一身墨色常服的江啸正领着几个穿着官服、满脸灿烂笑容的男人大步往大门口走。 见到云霜和尤也,江啸眸色微微一凝,暂时停下了与身边男人说话的动作,一双乌黑的眼眸似乎下意识地凝聚在了云霜身上,嘴角已是微微扬起。 明明刚刚才接受了圣上的封赏,搅动了明京的一番风云,偏偏他依然是那副平静而淡然的模样,似乎天底下的宠辱都无法在他身上刻下任何痕迹。 跟在江啸身旁的那几个官员这会儿也发现了尤也,立刻停下脚步,笑眯眯地道:“尤侍郎,您可是也要恭贺长留侯?我今儿听说了这个消息,实在是高兴得不得了,简直一刻钟都坐不住了,干脆请了半天假过来给长留侯道贺。” 他们这神情,与云霜方才见到的孙尚书几乎一模一样。 想来,他们都是圣上一党的人。 尤也也笑着一一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最后,江啸让他们先去前厅坐着,便先去送客了。 云霜和尤也走到了前厅,才发现,前厅竟已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品,陈青云此时正带着几个兵士,在清点搬运那些礼品。 云霜忍不住笑道:“今天家里竟是这么热闹?看来咱们错过了不少。” 尤也环顾了整个大厅一番,轻笑道:“这还只是开始,如今来恭贺的人,都是有第一手消息的,接下来几天,来恭贺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陈青云也是一脸无奈,道:“小人也是第一次经历这阵仗,多亏了吕管事的帮忙,否则乍然来了这么多贵客,咱们还不一定能招待得过来。” 江啸先前行事向来低调,在夏州时,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里,外头的人想见他一面都难,更别提有什么多余的应酬往来了。 因此,江啸身边的人在这方面向来很省心,哪里想到有一天,自家总兵会突然变得这般炙手可热,全城瞩目。 陈青云还算是好的,因为他先前一直在外头替江啸做事,在人情往来这方面多少有些经验,若换了是吴起或严方在这里,只怕早已是方寸大乱了。 陈青云说着,突然一脸意味深长地看了云霜一眼。 云霜:“……” 这才反应过来,以她和江啸的关系,以后处理这些事情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看着这满大厅的礼盒,云霜已是有些头疼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熟悉沉稳的脚步声,是江啸回来了。 他径直走向云霜,在云霜身边站定,才问:“今天查案的事可顺利?” 云霜忍不住笑看了他一眼,“放心,一切顺利。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还没好好向你道贺呢,所以我以后是要叫你,江侯爷?” 江啸忍不住轻咳一声,耳尖竟是悄然红了,脸上的神情却还算自然,看向云霜轻声道:“不过是一个称呼,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 尤也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家表弟,哪里想到,向来沉默寡言、威严肃穆的阿啸,竟然还会有这般害羞的一面。 若是让金蒙国那群鞑子看到了,还不知道要震惊成什么样子。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兵士突然大步走了进来,行礼道:“回禀侯爷,方才汤家的总管亲自送了两张帖子过来。” 他顿了顿,突然有些微妙地看向云霜,道:“说是,邀请侯爷与……云娘子参加两天后汤家九郎君的满月宴。”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为你撑腰 众人的脸色,顿时微微一沉。 明京的权贵人家给江啸送帖子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他们回到京城后,还从未在人前透露过云霜的存在,汤家此时一并邀请了云霜,明摆着是故意的。 这是试探?敲打?抑或是威胁? “云娘子虽然还没在公众前露过面,但咱们一路走来,也没有故意隐瞒过云娘子的存在,汤家会知道云娘子的存在也不稀奇。” 尤也沉着一张脸,语气讥讽,“他这是完全不怕让我们知道,他们在盯着我们。” 云霜却像想到了什么,看向尤也,“这个汤家,可就是你方才说,江家想给江啸说亲的那个汤家?” 她话音刚落,江啸和陈青云便都一脸讶异地看向她,江啸眼眸微微一沉,心里莫名地发紧,一只手已是下意识地牵住了云霜的手,低声问:“你知晓了?” 云霜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对劲,看了他一眼,好笑道:“看来是了。尤大郎君刚刚才与我说过这件事,这样一来,汤家为什么要请我去参加满月宴便一目了然了,他们这是完全没把我看在眼里,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他们邀请她的帖子是跟江啸的一起送过来的,称呼却是云娘子,说明他们完全没把云霜当成江啸的什么人物。 若云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江啸一起出席汤家的满月宴,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流言蜚语。 汤家这是在借机敲打她,给自己家的四娘子铺路呢。 江啸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冷冽,便是心里隐隐愠怒,却还是先耐着性子道:“江家做不了我的主,那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可笑行为。” 云霜悄然反握江啸的手,轻笑道:“我知晓,我从没有不相信你。” 尤也的眉头却微微拧起,冷声道:“虽然阿啸已是与江家断绝关系许久了,但在外人眼里,阿啸终究是江家的郎君。如今阿啸背负着圣上的重望以及期盼,支持圣上的官僚百姓都盯着阿啸的一举一动。 若汤家死皮赖脸,借用江家非要和阿啸攀上关系,便是阿啸不搭理他们,只怕也会动摇一部分官僚百姓的心。” 毕竟不是每个人的消息都这般灵通,而且在大部分人眼里,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就和自己的家族完全断绝关系? 圣上借阿啸彰显了自己的权力以及野心,可以说,阿啸如今就是皇权的具体象征。 若这时候,阿啸出了什么事,直接影响到的,便是皇权的脸面和威严。 汤家这群人,也许打从心里知道这门亲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只要能借着这场荒谬的亲事给阿啸营造出一种在两个阵营间徘徊的假象,他们玷污皇权的目的,便算达成了。 云霜也迅速地想到了这一点,看向尤也道:“所以,尤大郎君才会提议,先把我和江啸的关系散布出去?” 尤也点了点头,嘴角紧抿道:“我确实是抱着占下先机的想法这般提议的,但汤家的厚颜无耻,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哪里能想到,他们竟是直接把给云霜的帖子送过来了。 可以想见,接下来两天,汤家定会大肆宣传,自己邀请了江啸以及他身边的云娘子来参加满月宴,不管云霜去不去赴约,给她下马威的目的已是达成了。 便是他们现在抓紧把江啸和云霜的关系散布出去,也已是失了先机。 更别说,即便他们把江啸和云霜的关系说出去了,可以预见,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闲言碎语一样会满天飞。 看来江啸今天得了封赏这件事,确实是把他们惹急眼了。 江啸沉着脸,直接道:“这场满月宴,没必要去。” 尤也却轻叹一口气道:“可是阿啸,若汤家这回只邀请了你,你不去,没人会说什么,然而,他们这回同时邀请了云娘子,便是你有再充足的理由,只要云娘子不赴约,在外人看来,便是云娘子心虚的表现。” 不得不说,汤家这一招确实高明。 生生把一件纯粹的朝堂纷争之事,染上了风月之意。 江啸的脸色顿时更沉了,正想说什么,云霜突然道:“那在尤大郎君看来,这个满月宴,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江啸再厉害,这些年也一直驻守在边疆,对明京城里众权贵的秉性,远没有尤也清楚。 何况,江啸在乎她,难免会关心则乱,很难从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尤也微微挑眉,似是犹豫了片刻,才道:“我觉得,该去。他们想借机污蔑云娘子身份不明,我们大可以反过来用这个机会,为云娘子正名。 别管外头的人怎么说怎么想,最重要的还是阿啸的态度,到时候,我们尤家也会站在云娘子身后,为云娘子撑腰。 汤家未尝没想过,他们这般高调行事,可能反而给了我们一个正名的机会。但他们分明丝毫不惧,这确实是完全没把云娘子看在眼里啊。” 尤也说到这里,忍不住一脸嘲讽。 只怕在他们看来,云娘子只不过是偏远州镇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毕竟,云霜确实家世不显,先前也没什么大的名声。 他太了解明京这群权贵了,他们高居云端,自傲自大,别说底层的百姓了,便是同在明京的比不上他们的家族,他们也不会放在眼中。 他们压根不怕他们会借此反击。 因为在他们看来,在云霜出现那一刻,便会成为所有人的笑话。 尤也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可是,云娘子,虽然我是这样提议,但参加这场宴席,会遭受最多风波的人是你,你若不想这么快直面那些流言蜚语,把这场宴席回绝了便是。 等祖父回来,我们自会寻找一个更合适的机会,让你正式出现在人前……” “可是,咱们这回与汤家的较量,便算不战而败了是吗?谁知道那之后,他们又要借机掀起什么风浪。” 云霜轻嗤一声,下巴微微一抬,果断道:“我说了,你们没必要总护着我,这件事没必要逃,这个满月宴,我去便是。”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他的感情用事 云霜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尤也也不意外。 只是,尤也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江啸那带着一丝压抑的危险的沉冷脸色,忍不住轻咳一声。 其实,最想护着云娘子的人不是他们,是阿啸才对。 他难得地担心起了自家表弟会把这件事迁怒到自己身上,又想了想自己一会儿要说的话,只觉得更挣扎了,只是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道:“汤家的满月宴又不是明天才举行,这件事没必要那么快决定。如今更要紧的是,云娘子可要先去我们尤家住上几天。” 他话音刚落,果然就感觉到了一阵沉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虎口夺人无外乎此。 尤也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微微一笑道:“我先去外头等待,云娘子做出了什么决定,派人来跟我说一声便是。” 说着,很是识相地走了出去,顺便把陈青云几人也带走了。 宽敞的厅堂里顿时只剩下了云霜和江啸两人。 云霜微微歪了歪头,观察了身边的男人一会儿,才笑道:“我这几天大抵都要出去查案,住在尤家会更方便一些,这么简单的道理,江侯爷定是明白?” 她觉得江啸如今的模样有些有趣。 先前的他在她面前的样子,总是沉稳威严,从容淡定,仿佛天大的事到了他面前,都不算什么事。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闹别扭的模样。 简直跟犯起倔来的云尹一模一样。 江啸眉头紧皱,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吸一口气,才道:“我自是明白,只是,我从没想过让你遭受这些,也没想过,让你卷入江家那堆破事中。” 她去协助刑部查案,他能接受。 只是,她因为江家那群小人要忍受外人的闲言碎语,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江啸难得有些阴郁地想,当初,他就不该那般轻易地离开江家。 他就该早早想办法,把那群人按死在地上。 云霜好笑地握紧他的手,轻声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有些事,便是你想挡在我面前,我也是要亲自去面对的。 那些人看不起我,不过是觉得我是个可以随意搓揉捏扁的女子,世人的本性不过都是欺善怕恶,即便你和尤家再怎么保护我,我唯有自己立起来,才能真正让他们退却。 真正需要我们保护的,是伊儿和尹儿。” 这也是她决定赴宴的原因。 只是一个她,便引来了那么多白眼和敌意,若那两个孩子回了京,让别人知晓了他们的存在,可想而知针对他们的狂风暴雨只会更猛烈。 在他们回来前,她作为他们的娘,必须得先立起来。 想到那两个孩子,江啸的心猛然一沉,眼眸中的冷意简直要呼之欲出,“我绝不会让他们碰伊儿和尹儿一根手指头。” 云霜嘴角一扬,道:“我的想法跟你是一样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安心做好我的后盾便是。” 江啸想往上走,是因为想给他们最大最坚实的依靠。 她又何尝不是? 江啸微微怔然,心底似乎蔓延开一股潮热,让他久久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后,也只是微微俯身,在她额角,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最后,站在门口的尤也看到云霜一个人走出来,忍不住笑了,“阿啸竟是这么轻易就放人了?” 云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他本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他方才本想亲自送她出来,只是,何郎君是不该与他那般熟悉的。 最后,她还是按下他,自己出来了。 尤也却只是笑容温和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在我看来,他在你面前,向来是感情用事的。” 否则,也不会一改自己以往的作风,突然变得这般高调了。 最后,云霜还是跟着尤也回了尤家。 这个决定做得匆忙,尤也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其他人,只派了个人回去,先把云霜下榻的地方收拾出来了。 到了尤家后,云霜不由得暗暗感慨,尤家不愧是位于大齐顶端的世家大族,光是一扇大门,就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扇门都要恢弘大气,威严肃穆,上面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卫国公府四个大字。 卫国公是尤家的爵位,现任卫国公的,正是尤也和尤许的父亲。 尤也带着云霜一路走进去的时候,沿路的侍从都恭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行礼,“大郎君。” 尤也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却一路目不斜视地带着云霜往里走。 云霜这才发现,尤也虽然看着性情温和,骨子里却还是带着几分疏远淡漠,他的温和亲厚,向来只对着自己熟悉或是认可的人。 这一点,终于让人有种,他到底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嫡出郎君的真实感。 尤也最后,带着云霜到了一处清幽舒适的院子,入口处的牌匾上写着含章园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尤也一边带她走进去,一边嘴角含笑道:“这个院子,是阿啸以前住的,含章园这三个字,还是阿啸当年自己亲自书写的。 阿啸离开尤家后,这里便没再住过人,里头的一应摆设依然是阿啸离开前的样子。” 云霜的心微妙地跳了跳。 她记得,江啸是十六岁那年离开尤家的。 也就是说,这是江啸十六岁时的房间。 她心里莫名地就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种和这个男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更近了的感觉。 只是,他们还没走进屋子里,不远处就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一个娇俏悦耳如夏日风铃的声音,“大兄,大兄,你回来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若不是翠微说看到你往这边来了,我还不知道怎么找你!” 云霜下意识地循声看了过去,就见到一个脸蛋微圆、看起来也就刚刚及笄没多久、穿着一身豆绿色夹袄襦裙、一双圆溜溜的眼眸衬得她整个人更为玉雪可爱的女郎匆匆跑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尤也的袖子,扁着小嘴委委屈屈地道:“大兄,那个汤四娘当真要做我表嫂吗?我……我不要!我最讨厌她了!我今天才看到她在碧水云间跟她一群闺中密友说表兄的坏话!最可恨的是,她一边说表兄的坏话,还一边说什么,看在她爹娘的份上,她倒不是不能纡尊降贵地与表兄接触一下。 我……我一时气愤,做了一件坏事。” 面前的小女娘越说越是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尤也额角青筋一跳,轻吸一口气,问:“你做了什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 她的表嫂 面前的小女娘越说越是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尤也额角青筋一跳,轻吸一口气,问:“你做了什么?” 小女娘仗着自家大兄性子向来温和亲厚,心虚地搅了手指头一会儿,还是说了,“我跟汤四娘说,表兄才不会喜欢她,我已是有表嫂了,我表嫂比她好一百倍!” 当初江啸寄了信回来,说他要成亲的事,尤家的人都是知道的。 昨天,大兄回来后,小女娘偷听到大兄跟自家爹爹说,他们这回回京,表兄和表嫂也一起过来了。 闻言,云霜:“……” 小女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尤也的脸色,继续道:“汤四娘很生气,说我表嫂定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妇人,我就说,我表嫂不仅长得比她漂亮,心地善良,惹人喜欢,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云霜:“……” 看到大兄的脸色终是忍不住变了,小女娘眼一闭,破罐子破摔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被汤四娘气到了,有些口不择言。然后汤四娘就说,既然我表嫂那么好,过两天汤家的满月宴上,她倒是要好好看看,还说汤家已是给表嫂发了帖子,嘱咐我一定要带着表嫂一起来赴宴,可别临阵退缩了。” 虽然尤家和汤家各自处于不同的阵营,但在没彻底闹翻之前,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因此汤家的满月宴,给尤家也发了帖子。 小女娘跟汤四娘起口角的时候,不知道汤家竟是给她那个未曾谋面的表嫂也发了帖子,突然听汤四娘提起,小女娘有些懵。 因此也就错失了先机,没及时反驳汤四娘让她一定要带着表嫂一起去赴宴那句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汤四娘和她那一群小姐妹离开了。 现在想想,她不就是默认了到时候她表嫂定会去赴宴这件事吗?! 可问题是,别说她不知道表嫂会不会去赴宴了,她压根就没见过她啊! 虽然她盲目地觉得,自家那个威武英勇的表兄眼光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她这个表嫂到底来自于边境的州镇,据说还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人,若是……若是她其实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她的脸不就要被啪啪打肿了?她被打脸还是小事,她最怕的是会连累表兄和表嫂啊! 小女娘平日里虽然有些任性骄纵,但还是有些良心的。 因此知晓自家大兄回来了,才会急急地找过来,自小不管她闯了多大的祸,都是她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大兄替她收拾烂摊子的,小女娘对自家大兄向来盲目崇拜。 然而,这回,她无所不能的大兄的脸色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看,腮帮微微紧绷,说出来的话仿佛是从牙齿间挤出来一般,“尤箐慧,我是不是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给人惹麻烦?” 小女娘——尤箐慧苍白着一张小脸,脑袋耸拉着,无比后悔忐忑地道:“对不起……” “你不该跟我说对不起,该给你表嫂说!” 尤箐慧顿时有些绷不住了,一把抱住了自家大兄的胳膊,哭丧着一张脸道:“大兄,我知道我给表嫂惹麻烦了,你……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要我去给表嫂磕头道歉也行! 但是,我担心汤四娘她们到时候会针对表嫂。你不清楚那些人手段多歹毒,如果表嫂到时候真的去赴宴了,她们定是会想方设法刁难表嫂的,但……但如果表嫂不去,她们也定会借此嘲笑表嫂! 我……我就是怕会连累表嫂,大兄,我怎么做才好……” “你现在倒是知道怕了,先前逞一时口头之快的时候,怎么不想一下后果?!你两个月前已是及笄了,不该再像先前那般什么事都不过脑子,只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尤也沉着一张脸,他平日里脸上总是会带着浅浅的笑意,因此当他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便会显得他整个人尤为严肃凛然。 尤箐慧是他最小的小妹,是爹娘的老来女,因此,爹娘自小就对她百依百顺,便连向来对小辈十分严厉的祖父,在自己这个小孙女面前也向来毫无原则可言,也就养成了她这般横冲直撞、肆意骄纵的性子。 也幸好这个小妹骄纵归骄纵,但性子不坏,尤也到底大了她十几岁,虽然明知道她被家里人宠坏了,也不舍得太过严厉地管教她,她闯祸了,便在她身后默默地为她收拾烂摊子。 却没想到,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是把火烧到了阿啸和云霜身上。 尤箐慧哪里见过自家大兄这般恼怒的模样,也明白过来自己这回闯的祸没那么好解决,怕得眼泪都下来了。 一旁的云霜已是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禁默默地望了望天,见面前的小娘子哭得稀里哗啦的,心里到底不忍,出声道:“罢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尤箐慧这才发现了云霜的存在,用哭得微微红肿的眼睛看了云霜一眼,抽抽搭搭地道:“你……你是谁啊?” 她大兄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郎君? 云霜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斟酌片刻,道:“我大抵就是……你嘴里说的表嫂。” 虽然在山阳县时,尤许就经常表嫂表嫂地叫她,但云霜到底听得不习惯。 尤箐慧一怔,一双圆溜溜的眼眸猛地瞪大,一脸惊恐地看着云霜,好半天不说话。 就在云霜以为这小娘子是脸皮薄,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时候,尤箐慧突然就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完……完了,我表嫂竟然连女子都不是!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已经能想象到,汤四娘那伙人刻薄地嘲笑他们的样子了。 云霜:“……” 尤也:“……” 幸好家里也有一个思维跳脱的小丫头,云霜面对这一突发状况,还算冷静,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面前的小女娘相信,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 最后,云霜进了房间,把脸上的妆容卸了,换上了一套湖蓝色夹袄襦裙,款款地走了出来,尤箐慧才算完全相信了,她就是她那个神秘的表嫂!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云霜的捷径 看着面前这个秀丽婉约的女子,尤箐慧的脸倏然亮了。 别的先不说,至少表嫂这模样,要赢一百个汤四娘都不在话下! 尤箐慧一脸诚挚地跟云霜道歉后,满怀期望地问:“表嫂,你会琴棋书画中的哪样啊?还是全都会?” 看表嫂这气质,也不像是小门小户中出来的。 尤箐慧顿时又期盼上了,即表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会一样也好啊。 云霜:“……” 虽然不太忍心打击这丫头,还是诚实地道:“一样都不会。” 原主小时候倒是学过古琴,但别说原主的古琴技巧也不过是能弹能听的水平,云霜也不是原主本尊啊! 古琴这种技巧型的才艺,不是说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就能完全复刻过来的。 尤箐慧顿时又瞪大了双眸,一脸不安,期期艾艾地道:“那……那怎么办才好……到时候,汤四娘她们定是会在这些事情上为难你的。 还……还是说,你有其他可以展示的才能?” 云霜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她最大的才能大抵是破案了。 但总不能能让她当真所有人的面破案? 尤箐慧顿时更不安了,像只落水的小狗一样低着脑袋,“那怎么办才好?要事汤四娘那些人借着这件事嘲笑你,我……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云霜看着她这模样,眸光不由得一柔,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脑袋,道:“放心,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她要如何告诉她,在那样的场合,最重要的不是她会什么,而是如何巧妙地化解那些人针对她的难题,想办法掌握主动权。 一味地去满足别人,迎合别人的想法,只会让自己落于下风。 云霜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汤家四娘子会怎么对她,她去赴宴,也不是为了在她们面前出什么风头。 看着面前这个温柔亲厚的女子,尤箐慧看得有些怔然,心里忍不住无比怜惜起这个表嫂。 看来,汤四娘她们还是有一句话说对了,她这个表嫂,也许真的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若她有一个好的出身,怎么可能琴棋书画一样都不会。 她不是看不起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的意思,只是觉得表嫂可惜了,她很喜欢这个表嫂,一想到她以前过的可能是些苦日子,心里就难受。 因着心里对这个表嫂的怜惜,尤箐慧主动担当起了带云霜熟悉整个卫国公府的职责,一下午就缠在云霜身边,分外殷勤。 到了晚上,云霜终于见到了尤家的其他人。 尤老爷子膝下共有三子一女,女儿早就出嫁了,夫家不在明京,因此平日里基本没什么回娘家的机会。 大儿子就是现任卫国公,二儿子如今在外赴任,听说今年过年也回不来,三儿子性子洒脱不爱受拘束,因此没有入朝为官,常年在外游历,探索大齐的大好河山,编写了好几本关于大齐山海河川的着作,在文学才气方面,他是跟尤老爷子最像的。 如今临近年关,尤家的三爷今年难得早早地便回来了,晚上的时候,武安侯和尤三爷特意回家用晚膳,也是为了亲自接待云霜。 尤家的三爷尤云霄是尤老爷子的老来子,今年也不过刚满三十岁,看着很是年轻不羁,且因为性子的原因,至今没有娶妻。 而尤也他们的娘秦氏现在还在回京的路上,以至于今日的卫国公府格外冷清,也幸好还有一个尤箐慧在,整个饭桌上不至于只有云霜一个女子。 武安侯和尤三爷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云霜,但大抵是尤老爷子先前寄回来的家书里有提到云霜,以及尤也也在他们面前跟他们提过云霜的事情,他们对待云霜格外客气,武安侯甚至亲自起身,给云霜倒了杯热茶,轻笑着道:“这些天,云娘子随着也儿他们一起赶路,回京后还没休息几天,便又要到处奔波,定是很辛苦。 不过,也儿的祖父时常说,能者多劳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是忍不住感慨,谁能想到,面前坐着的这个笑容温婉的女子,如今背负着要让落后的刑部比大理寺更快查出那个考生被杀案的重任呢。 云霜连忙笑着道:“这是小女喜欢做的事情,不辛苦。” 一旁的尤箐慧压根没听懂自家爹爹和表嫂的对话,只以为爹爹跟她一样,也在怜惜表嫂被那些流言蜚语中伤。 尤三爷哈哈一笑,道:“都是一家人,云娘子不必那么拘谨。谁能想到年关快到了,还出了那么一档子事。今年的年,只怕没那么好过啊。”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中带着几分耐人寻味。 武安侯喝了一口茶,淡声道:“确实,啸儿被封赏后,圣上声势大增,木丞相他们明显急了。我瞧着,汤家和魏家最近小动作不少。他们如今处于劣势,定是会想办法进一步打压支持圣上的势力。 过几天,各地的王爷也会从他们的封地来京,到时候明京的局势,只会更加错综复杂了。 昨儿个,我遇见鲁国公的时候,他才提醒过我,最近一定要多加留心。” 鲁国公,便是袁家现任家主,袁坤海。 尤三爷淡声道:“反正,就盼着他们先让咱们好好过一个年。” 一顿晚膳简单而温馨。 第二天一大早,云霜一早起来,洗漱整齐正要去刑部看看如今案子进行的情况,尤也就突然匆匆走进了含章园,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云娘子,昨天你让我打探的事情,有结果了。 离京城西二门近的一共有十个村子,而这些村子里,这几年有过村里的女子嫁给上京赶考的考生的情况的,只有两个村子!” 这速度大大出乎云霜的预料。 他们现在要慢慢找文郎君失踪后的踪迹,耗费的时间太长了。 但是,要找一个村子里,这几年可有女子曾经嫁给了上京赶考的考生,却要简单上午多。 对于普通人家的女子来说,能嫁给一个举人,更甚者,一个已是考上了功名的进士,本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这件事一旦发生,同个村子的人,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这就是云霜要走的捷径。 第三百二十七章 要被气得吐血 不待云霜说什么,尤也便继续道:“我派去负责打探的人如今就在门口候着,我们先去我的书房,详细的情形,他会与我们说。” 因为云霜要走捷径这件事,连刑部的人也一起瞒住了,因此,尤也派去打探的是他自己的人。 云霜和尤也走到书房没多久,外头就进来了一个面容普通但白净的年轻男人,朝他们行礼道:“小人白圭,见过大郎君和云娘子。” 来书房的路上,尤也便向云霜简单地介绍过了,白圭是他的长随之一,做事向来靠谱。 尤也点了点头,道:“把你打探到的情形详细说一下。” “是。” 白圭恭敬道:“小人昨天按照大郎君的吩咐,亲自到访了离西二门近的那十个村子,其中符合大郎君描述的有两个村子,分别是东溪村和山下村。 东溪村那边,是三年前,他们村子里有个年轻女娘和上京赶考时刚好住在了他们村子的一个考生生出了情愫,据说那个考生一开始并不打算娶那个娘子,谁料他们幽会的时候,被那个娘子的家里人抓了个正着,那个娘子的家里人死活要那个考生负责,也许是事情闹得太大,影响了考生的心情,考生那年的会试没有考上,后来,在种种压力下,到底还是娶了那个娘子。 而山下村那边类似的事情,是发生在两年前,只是山下村那个娘子遇上的人要好一些,他似是真心喜爱那个娘子,在考上了功名后,还依约回来求亲了,因此山下村的人提起那个娘子,都说她命好,天生是做官太太的命。” 云霜听着,问:“可有向村子里的人打探,那两个考生大概长什么模样?” “打探了。” 白圭似是有些无奈道:“只是,两个村子的人提起娶走了他们村里娘子的考生,都说他们长得一表人才,模样俊秀。” 云霜眉头微皱。 看来要从他们的外表判断哪个是凶手的梦魇,是行不通了。 云霜又问:“那事情中那两个娘子呢?村子里的人可有说,她们嫁人前可有定过亲,或者,可曾有过心上人?” 白圭又摇了摇头,道:“两个娘子成亲前都还没定亲,至于可曾有过心上人,村里人对这件事说法各异,小人瞧着……他们说的未必是真话。” 确实,这两桩亲事在村子里的人看来,可都是顶好的亲事,村里人心复杂,不可能每个人都是真心祝福那两个娘子的。 因为一时的嫉妒或是愤恨,做出诋毁她们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要想知道她们哪个是凶手的心魔,得进一步了解她们的人际交往情况。 云霜当机立断道:“我要亲自去那两个村子看看。” 尤也自是没有异议,想了想,问:“我让你去查探情况的时候,同时留意一下大理寺的人的动向,你在城外打探的时候,可有什么发现?” 白圭的眉微微拧起,似是有些迟疑地道:“这件事,小人也正想与大郎君说,小人在去往那十个村子的路上,至少在其中八个村子附近,都看到了大理寺的人。” 尤也不由得一怔。 云霜却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魏无涛的用意,忍不住笑道:“这个魏少卿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他这是故意让大理寺的人到处乱走,以防我们偷取他们的情报呢。” 虽然,也是她故意让他有种他们要不折手段从他手中偷取情报的错觉。 尤也自是也想到了这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想到那魏家三郎向来是有些心高气傲的,若让他知道自己被云娘子这般戏耍了,只怕要气得吐血。 云霜又问:“于侍郎那边如何了?” 这件事,尤也一直是密切关注着的,闻言,有些无奈地笑笑道:“于侍郎昨天一直在城外一条一条路地查询文郎君失踪后的踪迹,晚上也没回城里,直接在城外的驿站睡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起来,又在兢兢业业地做事了。” 于洋自觉要多做点事弥补自己先前的失误,简直是拼了命地查询文郎君失踪后的踪迹。 也多亏了于洋这些真情实感的举动,大理寺那边似乎丝毫没有怀疑,他们有别的谋算。 云霜也暂时没有多余的心思觉得不好意思了,站了起来便道:“那我们就别耽误时间了,首先去东溪村那边看看。” 同一时间。 城外的杏花村里,各家各户这段时间最要紧的事情,便是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做准备。 今天已是十二月十九号,还有十天左右便要到除夕了,村子里早已是隐隐有了些年味,这几天,更是陆陆续续有先前在外奔波的游子回家,准备过年,家家户户都热闹喜庆,生活中的那些烦恼和困难,似乎都被暂时忘却了。 杏花村村尾一户农舍里,一个模样宽厚温和的妇人在院子里搭好了炉子,拿起了旁边咬咬牙专门为了过年买的几条上好的五花肉,把它们放进了木盆里,正打算去外头的井边打水进来清洗,为一会儿做熏腊肉做准备。 她刚提着木桶出门,迎面就走来了另一个身材微丰、看着年纪要大一些、但模样看起来同样良善的妇人,见到她,立刻笑着道:“郭嫂子,要去打水呢?” 郭嫂子也扬起了一个笑容,道:“是啊,今年我家大郎终于有空回家过年了!大郎今年又给我们添了个孙子,小孩子胃口好,爱吃肉,我这不准备给他们熏几条腊肉,等着喂那几个大馋小子呢!” 说这话时,郭嫂子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和期盼。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常年在外头经商,上一年过年前,大齐好几个地方都遭遇雪灾,以至于她家大郎上年压根回不来过年。 幸好今年是个暖冬,入冬这么久,也就下了几场小雪,早在大半个月前,她家大郎就给他们寄了信,说今年会带妻儿回来过年,可把她乐坏了。 那妇人也为她高兴,乐呵呵地道:“那敢情好!你和你家老薛都好久没见你家大郎了!只是,你们家就那么几个房间,如今其中一个房间还租出去了,到时候你家大郎回来,只怕要不够地方住啊。” 郭嫂子一听这话,脸上就忍不住现出几分愁绪。 妇人紧接着问:“这都要过年了,租你们房间那个小伙子还没有要回家过年的意思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不过是神仙打架罢了 郭嫂子闻言,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往自家院子那边瞟了眼,才唉声叹气地道:“这事也怪我没有思虑周全,今年,我们去信问了大郎好几回他们要不要回来过年,大郎一直没给一个准信,我们就以为,他今年也不一定能回来了…… 刚好那小伙子来到了咱们村子里,问能不能租我家一个房间住上一段时间,我寻思着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便应下了。 谁料他住下没多久,大郎的信就来了,可是,我也不好就这么把人给赶出去啊。 我这几天不是没问过他要不要回家过年,那小伙子却一直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么难处,唉,看到他这模样,我和老薛就更难说出让他离开的话了!” 郭嫂子是典型的淳朴善良的村里人,因为这事,她都烦恼好几天了。 那妇人跟郭嫂子熟悉,也见过住在她家里那个小伙子,忍不住皱眉道:“哎,当时他快过年的时候急匆匆来咱们村子里找地方住,我就察觉到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有家归不得了。 那小伙子看着文文弱弱,又彬彬有礼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也不知道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可是,你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到时候你家大郎回来了,你总不能让你家大郎去外头的旅馆住!” 那自是不可能的。 郭嫂子也只能道:“再等两天,真的不行,我也只能跟那个小伙子实话实说了……”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门被轻轻推动的声音。 两个妇人顿时默契地停下了话头,转头看向正从院子里缓步走出来的一个年轻郎君。 只见那郎君穿着一身水绿色长衫,长得高高瘦瘦的,模样规整秀气,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文雅的书卷气,举手投足间那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温润有礼,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到底是在背后说人闲话,郭嫂子脸上掠过一抹不自在,主动笑着开口道:“云郎君今天怎么出来了?” 虽然这个云郎君在他们家里已是住了大半个月了,但郭嫂子对他依然不算太了解。 只知道他是个读书人,是永州人,因为有些事滞留在了明京,需要找一个住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去。 住在他们家里期间,他几乎不出门,天天就待在房间里头读书写字,眉眼间似乎总是徘徊着一抹清愁。 因此,这会儿见他走了出来,郭嫂子心里有些讶异。 云浩然看着她们静默了片刻,嘴角习惯性地扬起一个温润笑意,道:“在房间里待久了,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可是打扰郭嫂子了?” “哎,没有没有,我也就是在这里跟何嫂子闲聊几句。” 郭嫂子连忙摆摆手,想起方才跟何嫂子聊的话题,犹豫片刻,试探性地问:“说起来,我前两天不是问过你,要不要回家过年嘛,你说不确定,难道你家里人不会盼着你回家过年吗?” 云浩然嘴角微微一抿,眼帘微垂,好一会儿,才似乎苦笑一声,道:“他们自是盼着的。” 只是,如今他身上惹了一担子的麻烦,又怎么敢回家,牵连家中的老父老母? 想到前些天,魏家那个二郎君明里暗里威胁他的话,又想到这段时间接连离奇死去的考生,云浩然只觉得心中涩然。 他哪里能想到,不过是去拜访了章博士两回,就惹上了这等灾祸。 他这几年,不是在四处奔波寻找失踪的小妹,就是在埋头苦读,对朝堂的情况到底失了几分敏锐。 而父亲虽然身上担着官职,但因为只是一个不在京城的小官,且自个儿又不是什么善于钻研之辈,因此对京城这段时间的风风雨雨,也不甚了解。 以至于他懵懵懂懂地一脚踩进了狼窝里头,才惊觉自己已是惹了一身腥。 除了先想办法躲起来等风波平息,他竟是想不到别的应对法子。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毫无背景的考生,要如何对抗那般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一群人?他们家已是失去了一个小妹,他万万不能再出事了。 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罢了。 郭嫂子见他只是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便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不禁有些郁闷。 这几天,她每每提起这件事,这位云郎君都是这样的态度。 她先前顾念他的心情,总想着再给他一些时间,便没有追问下去,但想着自家大郎这几天就要回来了,还是暗暗咬了咬牙,道:“既然你家里人盼着你回去过年,云郎君还是快快出发比较好,再过几天,只怕就要赶不上回家吃团圆饭了。” 云浩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看了看一脸不自然的郭嫂子,心知自己让她难做了,带着几分涩意地笑笑,道:“郭嫂子放心,我这两天就会离开。” 郭嫂子一愣,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主动说要离开。 她正想再多问几句,面前的文雅郎君就再次笑笑,道:“我就不打扰两位嫂子聊天了。” 说完,径自越过他们,就往村子外走。 两个妇人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嘟囔了一句,“又是一个失意之人啊。” 虽然不知道他遇上了什么困境,但在年关将近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总归是让人怜悯的。 云浩然这回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心里太窒息了,想出去随便走走罢了。 虽然他知道,如今的自己,最好是不要轻易在外头瞎逛。 只是,他已是躲了这么多天了,魏二郎那群人再看他不顺眼,应该也暂时忘记他了。 毕竟魏二郎要对付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呢。 云浩然一边走,一边嘲讽地轻笑。 他自是知道怎么做才能彻底规避这个风险,甚至让自己得到自己先前完全无法想象的扶持。 他们那群人,要的不过是他的妥协和臣服罢了。 只是,他做不出这种与奸逆同谋合污的事情,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考生,但心中自有一杆秤,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若是他尽全力躲避了,依然避不开被祭天的命运,他也认命了。 只是苦了爹娘罢了,若霜儿如今还在家便好了,有霜儿在,便是他真的出事了,两老也能有一个慰藉。 也不知道霜儿到底在哪里。 如今……可还在这个世间? 他的小妹从没有出过远门,还只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娘子,他无法想象,她离开家后,到底会遭遇一些什么事情。 每每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小妹,云浩然心里都会升起一股熟悉的疼痛。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他竟是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村子旁边的一条小路上。 这条小路比较偏僻,平日里主要是给一些到林子里打猎或采药的人走的。 如今已是深冬,没什么人要去林子里,因此此时这条路上,除了他,再没有旁人。 云浩然脚步顿了顿,直觉不能再往里头走,正要转身回村子里。 身后,突然便传来一阵清脆悠长的铃声。 第三百二十九章 所谓天机 云浩然微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见道路的不远处,一个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直裰、头戴方巾、一手拿一副书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字的旗帜、一手拿着一个铃铛的男人,正缓缓朝他走来。 男人大约二三十岁的年纪,鼻子下方有一撇八字胡,一双眼眸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在冬日稀薄的日光下,让人看得不甚清晰。 一个……算命先生? 云浩然有些怔然。 这般偏僻荒凉的小道上,怎会突然出现一个算命先生? 不待云浩然理清思绪,那男子就走上前来,朝他笑笑道:“郎君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云浩然下意识道:“我住在附近,在这里四处走走。” “原来如此。” 男子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嘴角笑意扬得更高了,眼眸中的雾气,却似乎更加耐人寻味,“瞧郎君这模样,定是个读书人。我观郎君鼻梁高挺,前庭饱满,这可是高中之相啊!郎君可是来京参加明年会试的考生?” 对于考生来说,没有什么比“高中”两字更能打动他。 更别说说出这番话的,是一个算命先生,别管这个算命先生是不是真的有本事,他说的话,自是比普通人说的话更多一番“天命”之感,更能让人兴奋。 云浩然也不过是个俗人,如果是平时,他听到这番话,心里定是会难掩激动。 然而今天,他的心情说不出的颓唐彷徨,心里又始终绷着一根筋,让他下意识就要否认这男人说自己是上京赶考的考生这句话。 不待他话出口,那算命先生眼中忽地精光一闪,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道:“可是,郎君同时眉毛杂乱无章,眼神游离不定,印堂发青甚至发黑,这是即日会有血光之灾的表现啊!郎君最近,可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云浩然心头微惊。 他被折磨得太久了,满腔心事无人可以述说,也不敢与人述说,这会儿有人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一时讶异,又带着某种急欲倾述的心情,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算命先生一脸果真如此的表情,抬起手撸了撸脸上那撇八字胡,意味深长道:“郎君可是忘了我的身份?我是如何知道的,自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倒是有一法,可以化解郎君身上的血光之灾。我的马车就在前方不远处,郎君可愿意随我走一趟?” 云浩然怔怔然地看着他,脑子说不出的混乱。 只是,若是魏二郎那群人,不至于派出这么一个算命先生,拐着弯地来对付他。 他们若是知道他在这里,有上千种手段折磨他。 最终,还是心里渴望得到一点解脱的欲望压倒了理智,云浩然轻轻点了点头,嗓音微哑,“好,劳烦先生了。” 另一边,云霜几人很快赶到了东溪村,正如白圭所说,他们在东溪村外头,看到了几个穿着官吏服侍的男人在那里转来转去。 云霜很快收回了目光,没有多看,跟着白圭,很快走到了东溪村其中一间农舍前。 这就是东溪村三年前嫁给了上京赶考的考生那个女娘的家,云霜记得,白圭说她姓方。 她径直走上前,用力拍打大门,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一个妇人困惑的嗓音,“谁啊?” 随即,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长得干瘪黑瘦的农村妇人走了出来,见到云霜一行模样奇诡气度不凡的人,显然微微一愣。 尤也走上前,把手中的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刑部查案。你可是方云桂的母亲?” 那妇人眼眸微睁,然而,因为白圭早上些已是询问过他们一番,她显然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有些不耐烦地道:“怎么又来?我不是说了,我女儿成亲前,没有定过亲,连说亲都还没机会说!更没有什么……什么心上人!”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显然有些羞恼。 不管在哪里,女孩儿的名声都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云霜微微眯了眯眸,笑了,“这位嫂子稍安勿躁,我们是为了查案而来,令爱的婚事,很可能与最近的士子被分尸案有关,放心,你今天说的所有事情,我们都不会散布出去。 你确定……令爱成亲前,当真没有心上人?可是,我们询问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他们说,令爱曾经与村里两个年纪相仿的郎君走得很近。” 一个女子是否定过亲或者说过亲,很容易查明,也很难作假。 但心上人这种事,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云霜虽然保证了他们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往外说,那妇人还是咬了咬唇,羞恼道:“那不过是村里那群长舌妇嫉妒我家云桂有本事嫁了个举人,在那里嚼舌根!那两个男的,一个是跟我家云桂青梅竹马长大的,早在三年前也娶妻了!一个就住在我们家隔壁,性格跟块木头一样,咱们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云桂跟他就没说过几句话!这算哪门子走得很近!” 云霜眸色微闪,轻笑道:“走得近,也不一定就是说他们有儿女私情。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现在问的问题,都是为了破案。除了那两个郎君,你可知道村里还有什么男子,平日里跟令爱走得近?” 妇人更没耐心了,“没有没有!除了那两个,就是云桂她爹和她那几个兄长了!官爷可要把他们也好好查上一查啊?” 云霜也没在意她的态度,又问:“那我换个说法,村子里可有男子……平日里表现得格外在意令爱?” “没有没有!” 又是毫不犹豫的一声回答,如果不是云霜他们是官府的人,妇人只怕早已是拍苍蝇一样把他们拍走了,一脸嘲讽道:“我家那几个男人可护短得很,若有那么一个男的,早就把他从我家云桂身边赶走了!” 云霜细细地观察了她一会儿,才低低一笑,“好,打扰你了。” 离开了方家的农舍后,云霜和尤也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等了一会儿,很快,白圭就带着两个随从走了过来,行礼道:“大郎君,云娘子,我们又问了村里的好几个人,他们的说法跟方娘子她娘的说法差不多。 据说跟方娘子走得近的那两个郎君,我们也查探过了,他们如今都早已成家,有妻有儿,家里人口复杂,而且,他们家里都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车。” 第三百三十章 各自的本事 听起来,他们都不像这个案子的凶犯。 云霜点了点头,道:“最熟悉方娘子的人际交往情况的,定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方才我问她娘那几个问题时,她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像有所隐瞒。” 不过,也不是说,方娘子这边就一点疑点都没有了。 综合的考量,得等他们把山下村那个娘子的情况也查询完后,才能去进行。 云霜看了看日头,此时已是接近午时了,她立刻和尤也几人往山下村走去,路上随便填了些干粮。 只是,还没等他们去到山下村,江啸派在云霜身边的其中一个兵士就走上前来,凑近云霜的马车低声道:“云娘子,后面跟踪的人,比先前多了。小人方才叫人去查探了一番,多出来的那几个人,似乎就是刚刚在东溪村外头徘徊的那几个官吏。” 换而言之,就是大理寺的人。 他们定是看到她和尤也亲自出动了,心里在意,所以才跟了上来。 就像他们也一直派人密切留意着魏无涛的行踪一样。 他们作为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一举一动自是格外引人注目的。 云霜轻笑一声,道:“没事,就让他们跟着。” 骑马走在一旁的尤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也低低开口道:“那些人直接听令于魏少卿,只怕魏少卿很快便会知道我们的行踪了。 只是,他自个儿倒是藏得好,咱们的人从昨天跟丢他后,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魏无涛只有一个人,好躲藏。 他们这边却有好几个人,还有一个要坐马车的云霜,要藏起踪迹太难了,因此,云霜干脆不藏了。 案子查到这里,离真相其实也就一步之隔,这会儿再搞那些情报战也没意义。 谁能更快抓住真相的尾巴,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正如云霜几人所料,云霜和尤也竟是亲自出了城查案这个消息,没一会儿就到了正在山下村旁边的潭溪村逐一排查嫌犯的魏无涛耳朵里。 魏无涛猛地停下正往下一个嫌犯家里走去的脚步,转头,眸色如覆盖着层层乌云,直直地看着前来禀报的官吏,一字一字道:“你说,他们刚刚去了东溪村,在查一个三年前嫁给了上京赶考的考生的娘子?!” 那官吏被自家少卿看得身子忍不住微微一抖,道:“是……是的,小人在他们离开后,特意去村子里询问过了,只是,小人也不知道他们问这个的用意。” 魏无涛猛地眯起了眼睛,心底突然掠过一阵不安,以及一种,他似乎疏漏了什么重要线索的烦躁。 他脑子快速运转,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他们直接去了东溪村,显然目标明确,说明早在昨天,他们便派人出来打探过了!东溪村那边我们不是也派了人盯着吗?!怎么竟连他们的小动作都没有察觉!” 那官吏连忙求生欲很强地道:“昨天去查探的,大抵是尤侍郎家的人,我们……我们不认识啊!何况魏少卿让我们把人手分散在各处,以至于,每个地方咱们的人手都不多,要想面面俱到,实在难!” 他敢这么说,是知道,他们魏少卿虽然查起案子来脾气比较暴躁,但还是讲道理的。 果然,他这番话说话,虽然魏无涛的脸色更阴沉了些许,压得人心底忐忑,但也没再说什么斥责的话,只紧拧着眉头,喃喃道:“三年前……嫁给了上京赶考的考生的女子……嫁给了上京赶考的考生……” 他脑中忽地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了昨天在刑部停尸房发生的一幕幕—— 那个何郎君说,第二个死者马郎君的尸体被分尸的情况,比第一个死者文郎君的要好一些,显然,凶手对马郎君要更为手下留情。 他似乎格外在意凶手对这三个死者态度上的不同,还曾经出乎他意料的,主动跟他谈论过这个问题。 然而,后来,他却再也没有提起过这点,而是一再地提起文郎君失踪后的踪迹。 甚至刑部后来做出来的许多举动,似乎都十分执着于用最快的速度找出文郎君失踪后的踪迹,甚至要不择手段地找。 他曾经那般在意的凶手对三个死者态度上的不同,似乎完全抛到脑后了。 是他真的不在乎,还是,他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她不在乎,意图让他以为,他们现在一心扑在查找文郎君失踪后的踪迹这件事上。 意图……让他忽略某些要点。 魏无涛的心猛地一沉,因为想到某个可能,心里一阵沉厉和火气,狠狠咬了咬牙,忽然厉声道:“那家伙和尤也如今在哪里?!” 站在他面前的官吏被他突然的脾气吓了一跳,一脸震惊地看了魏无涛一眼,下意识地道:“小人……小人不知道,但……阿和他们从东溪村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沿路应是有留下标志……” 他跟魏少卿查了那么多案子,还从没见过他这般焦躁火大的模样。 那眼神阴沉得,仿佛下一息就能射出毒汁。 “立刻派人去找!我要用最快速度知晓他们如今的踪迹!” 魏无涛牙帮紧咬,紧握的手背青筋浮起,一字一字道。 他被那小子耍了! 他竟是被那小子耍了! 他查了这么多年案子,就没有被人这般戏耍过! 此时此刻,魏无涛已是想不起什么党派纷争、查案上的尊严这些事情。 他只知道,他不能输给那个奸猾狡诈的何双,他必须比他更快找到凶手! 另一边,因为东溪村和山下村离得并不远,云霜几人没一会儿就到了山下村。 在白圭的指引下,他们照旧很快就找到了徐家。 山下村那个两年前嫁给了上京赶考的考生的那个娘子,就姓徐。 他们在徐家的大门敲了敲后,来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大,一脸憨厚的汉子。 见到云霜几人,他微微一怔,尤也已是上前拿出令牌,道:“刑部查案。” 那汉子眉头微皱,只是,他跟方云桂她娘一样,显然也已是有了经验,眸色沉沉地问:“你们也是想问我女儿的事情?草民以为,草民昨晚已是交代得很清楚了。” 这位徐娘子在村子里的风评,要比方娘子好上不少。 白圭昨天来查询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徐家的人向来老实本分,徐娘子本人也温和良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虽然依然有人说徐娘子出嫁前,有与旁的男人走得近,但那些话太假了,不用云霜出面,白圭自己就察觉到了那些人在信口开河。 云霜于是笑笑,直入主题道:“我手下的人昨天确实已是来问过一回情况了,我们这回过来,是因为还有几个问题要补充一下。 我知道令爱在成亲前,向来克己守礼,跟村里其他郎君之间都是正常的来往,但……那只是站在令爱的立场来看。 你可有察觉到,当时,令爱身边可有什么男子,对令爱态度不一般,或者说,分外关注?” 第三百三十一章 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听完云霜这番话,徐娘子她爹的脸色明显比一开始好了一些。 他们问的问题到底有些敏感,但听到云霜说知道他女儿向来克己守礼,徐娘子他爹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当即低头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道:“草民印象中,没有这样的人。” 他这话一出,云霜几人的眉头都微微蹙起。 方娘子那边已是找不到疑似凶犯的人了,难道徐娘子这边,他们也一样毫无所获? 还是,云娘子的查案方向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这个想法,其他人不敢说出来,但看向云霜的眼神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这个意思。 云霜却只是在最开始蹙了蹙眉,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她快速复盘了一下这两天的查案情况,确定自己的方向应该不会有错。 更别说,早在走近了山下村后,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徘徊在山下村附近的大理寺的人,明显比别的地方更多,投向他们的眼神也更警惕和微妙。 她当时心里就有了种预感——只怕,他们这回是找对地方了。 既然她查案的方向没错,那定然是有别的地方出了差错,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她脑子快速转动,忽地,灵光一闪,眼眸猛地抬起,直直地盯着徐娘子她爹,字正腔圆地道:“那个男人对令爱的格外关注不一定是为了讨女子欢心的献殷勤,也许他表现出来的,是对令爱十分厌恶,或者,带有某种敌对的情绪。”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只有对她好一种表现。 有时候因为各自性情的不同,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也有可能是故意在她面前做些讨嫌,甚至伤害她的事情。 归根结底,做这些事的目的都是吸引自己心上人的注意罢了。 徐娘子她爹一愣,脸色倏地便白了白。 因为先前白圭他们问话的指向性太明确,徐娘子她爹确实只往风花雪月这方面想去了。 看到他的表情,云霜立刻笃定地道:“可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有……” 徐娘子她爹不自觉地轻吸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牙关不禁微微一咬,“赵家那个小子,是他!他比我女儿大快十岁,因为他爹在世时,我与他爹关系不错,他爹十几年前出意外去世后,我可怜他娘孤身一人带着他,时不时便送点钱或米粮给他们,我家丫头心地纯善,也时常跟着我一起去看望他们。 然而,赵家那个小子却莫名其妙地看我女儿不顺眼,一开始,他只是时常阴沉着一张脸,不与我女儿说话,但他爹去世后,他似乎大受打击,性子也变了不少,不止对我女儿,他对其他人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我就没放在心上,还让我家丫头多多体谅他。 谁料,我家丫头渐渐长大后,他却是莫名其妙地对我家丫头越发看不顺眼了,总是用一张冷脸对着我家丫头便算了,还时常对我家丫头说一些阴阳怪气的嘲讽人的话,我家丫头因此,都偷偷伤心了好几回。 在我家丫头及笄那一年,他……他甚至做出了十分过分的事情!” 云霜立刻追问了一句,“什么事情?” “要说这件事,得先说一下赵家那小子如今是靠什么吃饭的。” 徐娘子她爹继续沉声道:“他爹在世时,只是个普通的农户,因为先前家里还有一个病重的老母亲,他们家的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他爹为了补贴家用,农闲的时候还会进山打些猎物去卖。 他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天天都要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便是日子再艰难,也存了钱送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去学堂读书识字。 只是可惜,他出意外去世后,他儿子为了挑起家中的担子,从学堂退了学。可是到底是读了几年书,自是有了一定的学识了。 前几年他娘也去世后,他便把家里那几亩田地租了出去,自个儿跑到了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道观附近摆摊,给人看相算命,据说他确实有几分本事,给人算出来的东西大多都灵验了,倒是也赚了不少银子。 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 徐娘子她爹狠狠一咬牙,道:“在我女儿及笄那一年,他突然当着村里人的面,说我女儿有克夫之相,谁娶了我女儿,都会遭致家宅不宁,气运大损!原本我女儿模样清秀,性子温婉,她还没及笄,村里好几户人家便暗地里找到了我和我婆娘,话里话外地想娶我女儿,就是因为他说了那番话,那些人全都打了退堂鼓! 我女儿更是因此大受打击,好一段时间都躲在了屋子里不愿意出来!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女儿的夫君上京赶考,住在了我家附近,也不知道两个年轻人怎么的便熟稔了起来,小伙子甚至说了,等他考上功名后,定会回来向我女儿求亲。 他也是争气,那一年竟真的高中进士,依约回来向我女儿提亲,我女儿克夫这个说法,才不攻自破了!” 看他这满脸愤慨的模样,不难想象,当初那件事对徐娘子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云霜快速地与尤也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已是有了判断。 她看向徐娘子她爹,问:“这个赵家的郎君叫什么? 徐娘子她爹:“他唤赵明。” 云霜又问:“他如今家里有什么人?” 徐娘子她爹:“他虽然快三十了,但至今未娶妻,他娘去世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家里可有车?” “有!” 徐娘子她爹点点头,“我不是说了,他靠给人看相算命赚了不少钱,家里又没什么人,因此开销不大,攒了不少银子。两年前,他给自己买了一辆马车,是咱们村里除了村长外,唯一有马车的人家。” 云霜闻言,果断道:“他家在哪里?可否领我们过去看看?” 徐娘子她爹虽然不明白云霜他们为什么对那姓赵的小子那么感兴趣,还是点了点头,道:“他家就住在村尾,你们随我来!” 说完,便快步走在了前头带路,很快就把他们带到了一栋锁着门的农舍前。 云霜照常上去大力拍了好几下门,只是,里头一直没有人回应。 徐娘子她爹立刻道:“现在这个时辰,他应该正在外头摆摊,你们若是急着找他,可以去附近的青云观看看。” 第三百三十二章 诡异的画 云霜却没急着离开,唤了白圭先去青云观附近看看情况,便看向了跟在她身旁的一个兵士,沉声道:“我想进里头看看,你看看能否带我翻墙过去。” 那兵士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说话,后头,就突然传来一个阴沉至极的声音,“直接把门破开!” 随即响起的,是一声响亮的应答声,“是,魏少卿!” 云霜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这么对上了一双乌云滚滚的浓黑双眸。 只见魏无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快步赶了过来,脸色难看得仿佛下一息就要下冰雹,一双眼眸带着滔天的愤怒和被戏耍后的耻辱,死死地看着云霜。 云霜微微挑眉,还没等她给出什么回应,身旁就突然传来“啪”一声巨响,是魏无涛带来的人直接一脚把赵家的门给踹开了。 魏无涛没再看云霜,冷声厉喝道:“进去搜!一片砖瓦都不许放过!” “是!” 云霜看了看魏无涛带来的几个人已是快步走进了赵家的屋子里,也不急着进去,似笑非笑地看向魏无涛,“我还以为,魏少卿是个在查案上有追求的人,谁料,魏少卿竟是做出了这般截人成果的事情。” “何双!” 魏无涛腮帮紧咬,额角青筋微挑,一字一字道:“你哪里来的脸嘲讽我?最先给我设套的人是谁?!” 云霜忍不住笑了,“魏少卿这么说好没道理,非要计较的话,最先给刑部设套的人,还是魏少卿呢!魏少卿这是输不起不成?” 魏无涛被她一噎,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只是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霜懒得继续跟他多说,既然他都已是把人家的门破开了,她也没必要再遵守什么流程,转身就走了进去。 尤也紧跟在云霜后面走了进去,经过魏无涛时,忍不住眼神凉薄地看了他一眼。 谁能想到,魏家这个向来清高自傲、万人簇拥的三郎君,还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也不知道他的气量如何,但云娘子和他的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云霜进了农舍后,径直地就走向了寝室的位置。 魏无涛虽然带了人过来,但他应是还没想清楚,他们是因为什么找到这里来的。 所以,他手底下的人搜索起来,也是毫无章法,至今还在屋子外头徘徊。 尤也加快了脚步追上云霜,低声道:“这个农舍不大,而且左右都有邻居,这里应该不是赵郎君囚人并行凶的地方。” “我知晓。” 云霜淡声道:“我进来,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说话期间,他们已是走到了屋子里头,站在了厅堂里。 这个农舍确实不大,进了厅堂后,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一般的农家,这两个房间都是作为寝室用的,但赵明是孤家寡人,用不了这么多寝室,因此右边的房间被他改成了书房。 云霜在大厅站了几息,便果断右转,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收拾得很整齐,正对着窗户的地方摆了张书桌,书桌旁边放着一个书柜,书柜上还放着不少书。 此时,他的书桌上摊开着一张宣纸,旁边放着笔墨,以及各色丹青,他在离开这个书房前,分明在作画。 而云霜远远一看,便能看出,那幅画虽然还没有画完,但已是初具轮廓。 那画的分明是……一个娇俏明媚的女子! 云霜快步走到了书桌旁,盯着书桌上那张还没完成的美人图几息,便猛地抬头,看向了书桌正对着的那面墙。 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那面墙上诡异地覆盖着一张白布,被用钉子钉住了四个角,结结实实地覆盖了大半个墙面。 她快步走上前,沉着一张脸,猛地拽下了那张白布。 白布滑落后出现的场景,让已是有了心理准备的云霜,一颗心也忍不住微微一跳。 却见墙面的正中间,挂了好几幅画,画上的主角均是一个明媚娇俏的女子,她或是正半蹲在河边浣洗衣服,或是提着要给家里人的膳食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或是在生机勃勃的春天,一脸欣喜地看着路边五颜六色的不知名小花…… 每一幅画都美好至极,少女的俏丽和灵动扑面而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挂在边缘处的几幅画。 却见那些画上的主角,依然是那个少女,只是也不只是那个少女,她身旁往往还有一个男人。 或是他们正身穿大红喜服,正在拜堂成亲,或是他们正坐在窗边的梳妆台上,男人正低头帮女子描眉上妆,或是两人正坐在月下的石桌边,对着清亮的月色吟诗作画…… 更甚者,还有一幅图,那对男女正在床上,两个人死死地交缠在一起,正在行闺房之乐…… 然而,诡异的是,每一幅画上的男子身上,都被人用刀狠狠地划出了无数条划痕,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甚至因为下刀的人力度太大,透过破破烂烂的纸张,可以看到后面的墙壁上也被划上了许多或深或浅的触目惊心的刀痕。 比云霜晚一步进来的尤也见到那些诡异的画,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云霜却已是转头,眉毛微微压着,沉声道:“赵明就是考生被分尸案的凶手!” 说完,她一个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刚好与匆匆赶了过来的魏无涛擦肩而过。 云霜径直走向了站在外头等候的徐娘子她爹面前,快速道:“你说,赵明他爹先前曾去山里狩猎,他山里,可是有一个落脚点?” 徐娘子她爹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有的,狩猎这种事,有时候一去就要好几天,当时赵明他爹在林子里找到了一栋废弃的猎户小屋,便把它修缮了一下给自己用,他修缮的时候,我还帮他搭了一把手。” “那小屋在何处?!劳烦你立刻带我们过去!” 看云霜脸色严肃,徐娘子她爹纵然满肚子疑惑,也先咽回了肚子里,点头道:“跟我来,那屋子就在附近的林子里。” 在徐娘子她爹带着云霜一行人往林子里走的时候,云霜看到,魏无涛也带着人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叫他别跟着。 罢了,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就当没这个人便是了。 几人进了林子后,走了没一会儿,徐娘子她爹就指了指前方,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赵明他爹以前狩猎时的落脚地了……” 他话音未落,云霜就眸色微沉,伸出手示意大家停下脚步,沉声道:“慢着。” 第三百三十三章 熟悉的玉佩 云霜一边说话,眼睛一边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两道车辙。 今年冬天虽然没下几场大雪,但淅淅沥沥的小雪却不少,就在今天早上,才刚下了一场小雪,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霜,此时那层霜上那两道浅浅的车辙痕迹,不细看的话很容易便会被忽视。 徐娘子她爹也发现了那两道车辙,不禁一脸讶异地道:“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有人进山?” 还是驾着车过来的。 不是说冬天就不能打猎了,主要是现在快到年关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过年,进山的人自然就少了。 便是进山狩猎,也很少有人会驾着车过去,一是林子里的路陡峭复杂,本就不适合驾车,二是没必要,一般的猎户都是就近打猎,除非是一下子打了太多猎物,需要用到车子运送,否则没什么需要用到车的地方。 云霜没回应徐娘子她爹的话,顺着那两道车辙看了看,它们前进的方向,分明就是徐娘子她爹方才给他们指的方向。 她沉吟片刻,没有急着过去,叫来一个兵士道:“你先过去打探一下情况,注意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行踪。” 江啸先前跟她说过,这个兵士做过前哨,打探情报方面是专业的。 那兵士立刻应了一声,压着步子,身姿灵敏地便往前去了。 虽然他这会儿穿着一身普通郎君的袍服,但一举一动间藏不住他在军中受过专业训练的痕迹,站在最后头的魏无涛眸色沉沉地看着,眉头微微蹙起。 他还以为那男人也是尤也从尤家带过来的侍从。 然而,普通大户人家的侍从,怎么可能有这般灵敏的身手? 何况,方才那何郎君使唤他,使唤得太自然了。 就仿佛,那是他的人,跟尤也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是,他这会儿脑子乱得很,虽然察觉到了异样,却也没那么多心思深入钻研。 没一会儿,那兵士就走了回来,脸色微微紧绷,走到云霜面前行礼道:“回禀何郎君,前面确实有一栋猎户小屋,那小屋外头……此时停着一辆马车。 小人悄悄潜进了马车里看过了,马车里一个人都没有,但小人在马车里,嗅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浓郁,不是简单冲洗一下就能去掉的。 更别说这兵士本就上惯了战场,对血腥味格外敏感,便是只有一点,也逃不过他的鼻子。 一众人的脸色顿时猛地沉了下来。 那兵士又继续道:“然后,小人悄然靠近了那个木屋,只是……那个木屋十分诡异,所有窗户都被黑布给遮盖上了,小人完全看不到里头的情形。 但小人能听到,屋子里有人在说话,只是,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小人听了半天,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顿了顿,他突然伸出手,递了样东西过来,道:“小人最后,绕着整个屋子看了一圈,在大门外头的草丛里,捡到了这一块玉佩。” 云霜下意识地看向那块玉佩,当看到那块玉佩的模样时,整个人猛然一僵,全身的血液似乎一瞬间都停了。 这是块椭圆形的玉佩,玉的品质很一般,上头却规规整整地刻了两个字——浩然。 她见过这个玉佩,认得这个玉佩! 就像原主从小,身上就带着一块雕刻着霜花的玉佩一般,这块玉佩,也是原主她娘亲自找人打造,送给自己儿子的。 那是她那个便宜兄长的玉佩!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猛地把那块玉佩握进了手里。 一旁的尤也立刻察觉到了云霜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 云霜深深吸了口气,只是这会儿有外人在场,她无法如实说,她兄长很可能被赵明抓去了,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冷声道:“这里是赵明的安全屋,为了隐蔽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事情,他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这会儿会在这里,说明,他很可能抓来了新的目标,那个屋子里,现在正有一个考生!” 方才听了那兵士的禀报后,众人心里其实已是隐隐有了猜测。 这会儿听云霜这般笃定地说了出来,脸色忍不住一沉。 然而,尤也跟云霜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也算了解她,知道她这模样,屋子里关着的绝不只是一个考生那么简单。 他琢磨着,正要说什么,魏无涛冷沉的声音就响起,“有考生被抓了,闯进去把人救出来便是了。” 徐娘子她爹虽然还没完全弄明白这件事,但听到魏无涛的话,下意识地道:“那怎么行!谁知道屋子里头在发生什么,若这么贸贸然闯进去,惊吓了绑匪,伤害到了那个被抓去的考生怎么办!” 魏无涛似是没想到连这么一个平头百姓都敢反驳他了,忍不住冷笑一声,一双眼睛仿佛毒蛇的信子看向徐娘子她爹,“官府办案,有你什么事?!现在用最快的速度抓到凶手才是正事!再在这里磨磨蹭蹭,让凶手跑了,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说着,似乎看不惯云霜他们磨磨蹭蹭的样子,猛地就迈步往前走,“你们不敢做这件事,就由本官来做!” 云霜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快走一步,挡在他面前,冷笑着看着他,道:“魏少卿,你查了这么多年案子,要如何解救被挟持的受害者,不可能一点经验都没有?还是说,魏少卿这么多年来,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不把受害者的命当命?那我倒是要怀疑魏少卿查案上的美名是怎么来的了!” 她这番话里的嘲讽意味太重,魏无涛的脸色顿时沉得更厉害了。 云霜只当没看到,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赵明这个人,以及这个地方,都是我查出来的,魏少卿若不想完全失了风度,被人耻笑,就乖乖在一边待着!” 说完,没再看魏无涛仿佛要杀人的视线,转身带着身边的人就快步往木屋那边走。 尤也快速跟上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云娘子,魏无涛不对劲,他不可能不知道,用哪种法子才能最大可能地保全屋子里那个考生的命。” 然而,他方才提出来的法子,却是最为鲁莽的一个。 鲁莽得,便连一个外行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第三百三十四章 记忆中的眼眸 云霜嘴角边的冷笑更甚,低声道:“你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如今,他们刑部已是胜券在握,除非云霜出了重大失误,赵明并不是这个案子的凶犯,否则,大理寺无论如何都无法扭转这个结果了。 然而,如今看来,赵明确实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云霜没法在上面失误,魏无涛干脆,让她在另一方面失误。 若她当真采用了他的法子,用那般鲁莽的方式拯救人质,最后人质出了什么问题,可都是算在她和刑部的头上! 什么案痴,什么心里只有查案,云霜现在想到尤也先前描述魏无涛的这些话,心里只有满满的讥讽。 不管如何,在他想把被牵连到案子中的受害者当做自己政治博弈的筹码时,他就不配成为一个纯粹的探案人员! 她暗暗咬了咬牙,低声道:“尤大郎君,一会儿麻烦你盯着魏无涛,他定然不会安心让这件事这般圆满地结束。” 尤也自是也知道这个道理,立刻点头道:“云娘子放心。” 只是,看向魏无涛的眼神忍不住复杂难言。 他虽然跟这个魏三郎相处不多,但先前,他确实以为他是魏家的一弯清流。 如今也算不上失望,就是觉得有些惋惜罢了。 云霜方才那般警告了魏无涛一番后,魏无涛脸色虽然难看,却也没再尝试走上前。 他也没机会走上前,尤也以及他带过来的那群人,从方才起就若有似无地围绕在他身边,但凡他有一点小动作,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心底也是无比挣扎。 方才那何双嘲讽他的话,仿佛一根根钉子,一下一下地往他心上扎,不知何时,他的双手已是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扎进肉里。 若是可以选择,他怎会出此下策,做出这种触犯自己底线、以前的自己定然百般看不上的事情?! 若不是他戏耍了他,若不是大理寺如今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他怎么会被迫做出这种,在自己看来也耻辱万分的事情?! 想到何双方才看着他时那满溢嘲讽的眼神,魏无涛猛地闭了闭眼,牙关紧咬,把那小子撕碎的心情都有了。 就在这时,跟在他身旁的一个官吏悄悄走了上来,低声道:“魏少卿,再不行动的话就来不及了,方才您父亲和汤尚书又派了人过来,让我们务必告知您这件事的重要性。” 魏无涛的心猛地一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他便是要搞事,也不能自己亲自动手。 他自己必须先摘出来,让这场救援行动失败的人,不能是他。 云霜几人走到离那木屋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云霜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藏到了一棵大树后面,随即给其他人做手势,让他们也自己找地方藏好。 见所有人都藏好后,她才看向方才派去前方探路的那个兵士。 那个兵士向她点了点头,靠着周边树木的遮掩,身姿灵敏地跑到了离那栋半新不旧的木屋最近的一棵树后面,垫了垫手里的一把石子,挑起一块鹅卵石大小的,控制好力度砸向了那木屋的大门。 屋子里几乎是立刻传出了一个紧绷的男子嗓音,“谁!” 外头无人应答。 那兵士等了一会儿,又挑了块石子出来,这回是砸向了大门旁边的墙壁。 这回,屋子里没有再传出声音,只是过了一小会儿,藏在不远处那棵树后面的云霜清楚看到了,木屋侧边原本被黑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突然出现了一条缝,缝隙后头,似乎出现了一双无比警惕冷漠的眼眸。 这家伙,果然如她所想的,并不是那种鲁莽无脑的人。 他连考上了举人的士子都能玩弄于鼓掌之中,又怎会是那种一遇到事情就惊慌失措之辈。 云浩然现在在他手上。 要安全地救出云浩然,必须先把他引出这个屋子。 外头的人都屏气凝神,没有人出声,林子里,只偶尔会传来风吹动光秃秃的树干时的刷刷声响。 窗户边的那双眼睛只是出现了一会儿,便再次消失在了黑幕后头。 那之后,木屋那边又是许久都没有动静。 最前头的那兵士又等了一会儿,才再次挑出一块石子,这次是砸到了屋顶上。 这些似有若无的声响,足以引起一个人的疑心,却又不会让他立刻察觉到,这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 这一次,大伙儿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不远处那栋木屋紧闭的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头被拉出了一条缝隙。 很快,一个男人便无比警惕地探出了上半身,只见那男人就像徐娘子她爹所描述的,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模样普通,鼻子下方留着一瞥八字胡,一双眼眸在没有特意隐藏的时候,透着一股子不知善恶的淡漠和冷血,随便一个人见了,都会下意识地心生警惕。 见猎物终于上钩了,那兵士心中一喜,却依然耐着性子,又挑出了一颗石子,倏然砸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草丛。 他方才过来探路的时候就发现了,那里附近有一个隐藏的兔子窝。 他这一石子砸下去的动静,立刻引来了赵明无比警惕的注视,只是下一息,杂乱枯黄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了一道灰色的仿佛受了惊的小小身影。 赵明微愣,看了一会儿,终于整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转身,正要往冒出了那道灰色身影的地方走去。 却忽地,一个人影从赵明那个木屋的后头冒了出来,那人的模样与装扮都毫无特色,属于混进人群里就会失去存在感的那类人,然而此时,他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林子里,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只见他猛地抬起手指,指着云霜他们藏着的地方,眼看着就要大声说些什么。 云霜的心猛地一咯噔,来不及深思,便厉喝道:“快去救人!” 他们隐藏在四面八方的人立刻便朝着木屋冲了过去,然而这会儿,赵明只是刚刚离开了木屋的大门几步,他本身又格外警惕,一听到云霜的声音就知道不好,猛地就跑回了屋子里。 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到底晚了一步,堪堪看到赵明一把扯起了原本坐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一个人影,手上拿着的一把匕首,猛地指向了那人的脖颈,一脸震惊地瞪着突然把他团团围住的一众人,绝望地大吼道:“你们是谁!怎会出现在这里!” 云霜匆匆赶过来挤到了人群最前头,略一抬眸,就和一双记忆中无比熟悉、此时却溢满惊慌和无措的眼眸正正对上。 虽然知道不应该,她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而对面的云浩然在看到那张仿佛刻进了心底里的面容时,一双眼眸不敢置信地猛地瞪大。 那是他从小疼爱着长大的妹子,她的脸,便是有再大的变化,他也能一下子认出来。 这是……霜儿?! 可是,霜儿怎会在这里,又怎会是如此打扮?! 第三百三十五章 她的雷厉风行 尤也因为腿的缘故,比云霜慢了几拍赶过去,在看到云浩然那一刻,他微微一愣,霎时明白了方才云霜那些异样的原因。 之前他帮云霜查过云浩然,底下的人给他看过云浩然的画像,他是认得这位云家兄长的。 他不禁眉头微拧,有些担心地看向身旁的女子,却见她面容沉冷,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毫不熟悉的陌生人一般,忽地嘴角一勾,道:“赵明,你这是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所以才肆意找那些像娶走了你心爱女子的男子泄愤!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这些举动有多么窝囊吗?” 云霜说这番话时的语气,一点也不尖锐,甚至带上了几分轻柔。 但听在神经高度敏感紧张的赵明耳朵里,无异于在拿刀往他心尖上戳,他猛地瞪大眼眸,暴怒道:“你才窝囊!你他娘的全家都窝囊!” 云霜冷笑一声,嘴角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这还不叫窝囊?你因为自卑,不敢接近自己心爱的女子,甚至只敢用伤害她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最后却是把人越推越远,这不够窝囊?! 你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成亲嫁人,便是心里疼得要死,因为那可笑的自尊心,也不敢泄露半分,只能在那之后的日日夜夜,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描画那个女子的面容以解思念,这不够窝囊?! 你分明无比痛恨那个娶走了自己心上人的男子,却不敢在他面前显露半分,只敢偷偷摸摸地出现在那些无辜的考生面前,拿他们泄愤……” 云霜说到这里,右手猛地一抬,手指直直地指向赵明,仿佛判官一般一字一字道:“赵明,你简直窝囊得不像个男人!” “你闭嘴,闭嘴……” 在云霜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赵明的脸色就十分不对劲,这会儿,他更是仿佛要爆发一般,猛地一把推开云浩然,举着手中的匕首扑向了不远处的云霜,目眦欲裂道:“你这混蛋给我闭嘴!” 然而,几乎是在他松开云浩然那一瞬间,围在周边的云霜他们的人就饿狼扑虎一般扑向了他,把他死死地钳制在了地上。 云霜顿时没再看那还在不停怒骂的赵明,快步走向了摔倒在地的云浩然,蹲在地上眉头紧皱,“你没事?” 方才赵明怒气攻心,推开云浩然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度,云浩然被摔得仿佛浑身的骨头都在疼,但看着面前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他身上的所有感觉都仿佛被屏蔽了,只怔怔然地看着云霜,下意识地呢喃出一句话,“我没事……” 他刚被抓过来没多久,他们就出现了。 那疯子压根来不及对他做什么。 云霜这才松了口气,问身旁的兵士要了把匕首,身手利落地把云浩然身上绑着的绳子割断了。 云浩然全程一脸怔然地看着她。 方才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明明十分笃定,这定然就是他的霜儿,然而,看到她后面那般熟练并轻巧地与那个疯子对峙,几句话就让他暴跳如雷完全失去了理智,云浩然心里一下子就茫然了。 这般对付凶犯的能耐和手段,别说以前的霜儿了,便是普通人中也少有。 便连云浩然,也忍不住对她仰望,并心生敬佩之意。 是他弄错了,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霜儿。 可是,她跟霜儿长得太像了,在她靠近自己后,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熟悉之意更是蔓延了云浩然全身,让他无比茫然又纠结,忍不住便开口,喃喃道:“你……” 云霜一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现在还有大理寺的人在场,不是她和云浩然相认的时机。 她把云浩然身上的绳子尽数割断了后,朝他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这位郎君,放心,你已经没事了,一会儿,我们会安排人把你送回城里。” 虽然因为面前这个酷似霜儿的人的出现,让云浩然的心无比混乱,但乍然听到云霜说要送他回城,他脑子里就嗡的一声,一直紧绷的那条神经猛地一跳,让他下意识地嗓音紧绷道:“我不回城。” 云霜眉头微蹙。 云浩然不知道怎么跟面前人说自己身上那摊子麻烦事,也不想连累其他人,嘴角微微一抿,有些苦涩地道:“我……就住在这里附近,一会儿我自己回去便行。” 云霜几乎是立刻就看出了他在烦恼痛苦的事情,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尤也就拄着手杖走了过来,看着云浩然淡笑着道:“你好,鄙人现任刑部侍郎,姓尤。” 云浩然一怔,一脸震惊地看了尤也一眼,连忙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朝尤也行了个礼,道:“草民见过尤侍郎。” 一边行礼,一边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打量面前的男子。 他没有穿官服,是以云浩然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但尤家太出名了,云浩然来了京城后,难免会和身边人聊起京城里那些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自是知晓,尤家如今的嫡长子在刑部任职,现任刑部侍郎一职,若不是他大约十年前伤了腿,沉寂了几年,又怎么可能进了官场这么多年,只爬到这个位置。 但即便是这个位置,也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想到尤家向来是支持圣上的,云浩然忍不住心里一动。 然而,先前他被魏二郎那群人盯上后,不是没想过找圣上一派的人求助,但那些大人物,又哪是他随随便便便能见到的?而且,他跟他们无亲无故,又没有可靠的中间人介绍他们认识,云浩然不认为他们会仅凭他几句话,就对他全然信任,对他出手相助。 若真的那么简单,那些得罪了木丞相一派的考生,下场就不会那么惨烈了。 可是,如今尤家的大郎君就在他眼前,这是难得的能跟他直接对话的机会,云浩然心里一阵紧张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赌这一把。 只是,不待他纠结完,面前的尤大郎君就突然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亲厚的笑容,嗓音温和道:“我知晓云郎君归家心切,只是,云郎君这回被卷进了朝廷命案中,不管如何,都是要与我们往刑部走一趟,录一下口供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们很快会再见 云浩然不禁有些怔然地看向面前的尤大郎君。 他是听说尤大郎君性子向来很好,从不会做出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事情,但是,身为高门大户养出来的郎君,他在与别人相处时,到底是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的。 但此时,不知道是不是云浩然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尤大郎君看着他的眼神别说距离了,简直就跟他身边的友人没什么差别。 看着他那眼神,云浩然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了某种冲动。 只是,不待他张口说什么,木屋的大门处,就传来一个沉郁冷厉的声音,“果然不愧是何郎君,竟然这么简单就从凶犯手中,把人质全须全尾地救了下来。” 他这话说得没有一点起伏,云霜却忍不住转身,满脸嘲讽地看着他,“魏少卿似乎很失望啊?” 听到云霜对门口突然出现的那个高大男人的称呼,云浩然瞳孔微缩,一颗心不自觉地猛然一跳。 魏…… 他自是知道,魏家的嫡长子如今在大理寺任职,这个人,是魏家的人! 魏无涛眸色沉沉地看着云霜,那眼神,仿佛下一息就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只是,看到云霜方才成功把人质救了下来,他心里虽然溢满了不甘,但不可否认的是,同时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放松。 他定定地和云霜对视了好半响,终是先垂下眼帘,避开了眼神,沉声道:“何郎君多虑了,这回,是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云霜微愣,眼神依然定在魏无涛身上。 她之所以对他后来做出来的事情那么愤怒,是因为,她从魏无涛身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影子。 不管是上辈子,她还在警局里的时候,还是这辈子,她和官府的人合作办案的时候,身边都不乏真心热心探案这份工作,并为之四处奔走的人。 她能看出来,魏无涛对查案这件事是认真的,他从没有对自己手上的案子有过任何敷衍的态度,并由衷地为自己的工作自豪。 她与他,某些方面是同类。 他此时脸上那丝挣扎和放松,她也看出来了。 云霜嘴角微抿,突然淡声道:“我查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心底里最深的感受是,天底下穷凶极恶的凶犯太多,好的探案人员却太少了。 因为人手不足,或是探案人员能力不足,很多案子都无法进行彻查,只能让它堆积在仓库里,成为悬案,更甚者成为冤假错案,百姓冤屈得不到申述,无辜惨死之人也无法安宁,这件事,身为大理寺少卿的魏少卿定是比我更清楚。” 魏无涛身子猛地一僵,再次抬眼,眸色暗沉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连大齐各地每年会堆积多少悬案,出现多少冤假错案,他都一清二楚。 她这时候说这些,是想嘲讽他不成? 然而,下一息,他就见面前人突然嘴角微牵,眼神淡然地看向他,道:“魏少卿有一手查案的好本事,又真心热爱查案这件事,我觉得,魏少卿是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探案人员的。” 魏无涛微怔,万万没想到,她要与他说的是这样的话。 心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情绪是窝火,她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跟他说这样的话?! 然而,面前人此时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真挚,仿佛忘了他方才做过的事情,一字一字道:“希望下一次见面,能真正地与魏少卿合作查案。” 说完,便没再看他,转头嘱咐其他人做事去了。 魏无涛却是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双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人,竟是好半天都忘了收回,直到他身旁的官吏小声唤了他一声,才如梦初醒一般,略有些狼狈地转过视线,沉声道:“走,回去了。” 一旁的云浩然把他们的互动全程收进了眼里,心里说不出的震颤。 这个长得酷似霜儿的郎君,竟是跟魏家那个郎君如此熟稔,他自是看出了他们间隐隐的烟火味,只是,那种感觉又似乎不仅仅是敌对。 特别是那魏家郎君看着他时的眼神,更是说不出的耐人寻味。 云浩然不禁抿了抿唇,心里更是彷徨了。 只是,不管他怎么想,这趟刑部之行,他是必须要走一趟了。 一路上,云霜都没有与云浩然多说什么。 便是回了刑部后,她也只是让云浩然规规整整地跟着刑部的人录口供,走流程。 先前尤也就跟她说过,刑部也有木丞相那边的人,她担心乍然告知云浩然真相,他会太过震惊,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小心让埋伏在刑部的人察觉到什么端倪。 还是得等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走完流程后,尤也亲自把云浩然送出去。 不管是来刑部的路上,还是整个走流程的过程,尤也都亲自陪同在云浩然身边,云浩然讶异之余,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在尤也亲自送他出刑部的时候,他终是咬了咬牙,打算把一直困扰自己的事情与尤也说了,只是他嘴巴刚刚张大,唤了一声“尤侍郎”,身旁那个气度温和沉静的郎君就仿佛知晓了他想说什么,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云郎君,不急。” 云浩然一怔。 这时候,他们已是走到了刑部大门处,尤也向他示意了一下已是停在了刑部外头的一辆马车,笑着道:“这辆马车会送云郎君回去,今天辛苦云郎君了。”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低声道:“云郎君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云浩然到底脑子聪敏,一看就知道尤侍郎话中有话,只是,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参透。 最后,也只能先上了马车。 因为脑子里装了事情,他一路上都有些心神恍惚,没有往马车外头看上一眼。 却忽地,马车一阵颠簸,猛地停在了原地。 云浩然一愣,连忙扬声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外头的车夫立刻有些慌张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撞到了别人的车子。” 云浩然连忙推开车门,探出了半个身子,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心神一震。 却见他压根不是走在出城的路上,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拐到了一条幽静整洁的巷子里。 而前方,刚好有一辆装饰奢华精美的马车从旁边的巷子里出来,许是出来的太突然,他的车夫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与他们撞上了。 云浩然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稍显尖利的怒骂声就响起,“哪个不长眼的,害得我新做的指甲都断了!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我家侯爷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身穿华服、满头珠翠的年轻娘子在一众侍婢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张俏丽的脸蛋却因为此时掩不住恼怒的神色,而略显狰狞。 见到同样从马车上下来、一脸忐忑的云浩然后,她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尖声道:“哪里来的穷酸书生!你可是看到我这是汤家的马车,才故意撞上来的!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云浩然虽然被眼前的事情弄得有些懵,但脑子还算清醒,听到面前女子提到汤家,脑子顿时微微嗡了一声。 汤家跟魏家一样,可都是木丞相一派的人。 他本来就担心自己这回贸然进城,会被木丞相一派的人发现,这会儿虽然形势有些诡异,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跟汤家的人多接触,轻吸一口气,行了个礼做足了礼数道:“若是冒犯了娘子,实在不好意思。然而巷子里路况本就狭窄,我们两辆马车相撞时,又各自处于各自的死角,并非是在下有意冒犯,当然,在下也相信娘子并不想见到这次意外发生。 如今看我们双方都没有太大损失,娘子贵人事忙,定然不会想在这件事上多耗时间,我们不然就此别过罢。” 虽然云浩然想速战速决,但也知道,这种事他可不能完全揽到自己身上。 这种富贵人家的郎君娘子,平日里高高在上、嚣张跋扈惯了,若是性子好的还好说,像这种一看就刁蛮任性无理取闹的,若他一味顺着她,便是被她剥下一层皮也走不了。 因此,云浩然选择了跟这位娘子讲道理,不过是马车略微撞了撞,不是什么需要耗费时间的大事。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汤锦香的性子,看到这穷酸书生不知悔改,竟还敢顶嘴,汤锦香心里头的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 本来最近这段时间,因为阿爹非要她和江家那个武夫定亲,就够她心烦了,昨天还被尤家那个小贱人当场下了面子,竟然敢说她比不上那个武夫从那些个穷乡僻壤找回来的农妇,她汤锦香什么时候沦落到跟一个农妇比较了! 然而,阿爹这回动了真格,又是劝说又是不容置喙的,汤锦香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娘子,平日里再刁蛮,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可以选择的,她本来已是说服自己尝试接受那个武夫了,昨天尤家那个小贱人的话却是让她的心再一次不平衡了。 那个武夫如今身上好歹有了爵位,要配她也算够格,但他还藏着那个农妇是几个意思?! 因着心里的某种气愤和不甘,她今天竟是不由自主地让车夫往那武夫现在住的地方去了,谁料还没到呢,就出了这么一个意外,心里一直压抑着的火气顿时像遇到了一个导火索,一下子爆发了开来。 她瞪着面前的穷书生,一张脸因为气愤憋得通红,伸出自己一只养尊处优白皙圆润的右手,示意他看小拇指处崩断流血的一小节指甲,尖声道:“明明是你故意撞上我的马车,害我的指甲断了,还敢在这里狡辩!原本镶嵌在我指甲上的一颗珍珠更是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那可都是先前南边的丹州上供给朝廷的珍品,一颗小小的珍珠便价值万金,你若想离开,便先把我的珍珠赔了!” 云浩然脸色微微一变,这娘子分明存了心要折腾他,只是他也别无方法,只能稳住声调道:“在下方才说了,这场意外,我们双方都有责任……” “很好,你不赔是?!” 汤锦香却已是失去了耐心,冷笑一声道:“来人,把这穷酸书生捆了,送去京兆府!” 她四叔如今可就在京兆府当京兆少尹,她就不信了,便连这么一个穷酸书生她都拿捏不住! 她话音落下,跟在她身旁的两个随从便应了一声,转身大步朝云浩然走去。 云浩然脸色煞白,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能把这件事闹到官府上。 只是,这天底下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他一个没权没势的小人物,在这些世家大族眼里就彷如一只什么都不是的蝼蚁,他们想对付,连手指头都不用动,张张嘴就行了。 这一刻,云浩然不禁绝望了闭上了眼睛。 当初,他不该那么早来明京的…… 看来今日,他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了…… 然而,他刚闭上眼睛不过几息,一旁,就突然传来一个沉稳冷厉的嗓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所有人闻言,都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一个正骑在马上的高大男子。 却见他一身墨色暗纹紧身袍服,一张刀刻般的脸棱角分明,英气逼人,身上一股子从尸山血海中淌过来的凌厉气势,仿佛一把大刀阔斧的刀,一下子劈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中。 这让人无法忽视并下意识敬畏的气场,又哪是汤家那些随从见识过的,见到那男人一双冷沉的虎目朝他们扫了过来,一颗心顿时噗通噗通地狂跳,后背竟已是无意识地出了一身冷汗。 特别是那两个正朝着云浩然走去的男人,更是下意识地腿软了,再也无法往前挪动半步。 云浩然也有些怔然地转头朝马上的男人看去,顿时也被他身上那股子气场压得心微微一跳。 这男人是谁?他此时出现在这里,对他来说是祸是福? 便被汤锦香也被震住了一小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有些气息不稳地道:“你……你是谁!这件事与你无关!” 江啸冷冷地看了不远处的汤锦香一眼,冷声道:“你们拦在了我回家的路上,挡了我的路。” 意思就是,若不是他们停在了这里,他才懒得管这闲事。 汤锦香却忽地,眼眸微颤。 这条路再往下,可就是那武夫的住处了。 再看那男人一身仿佛凌厉刀尖一般的气势,她突然就有了某种想法,忍不住道:“你……你难道是……” 这时候,站在江啸身旁的陈青云向前一步,沉声道:“我家侯爷乃是圣上御笔亲封的长留侯,你们在我家侯爷的宅邸前发生了争端,这件事,我家侯爷总能过问一句罢!” 第三百三十八章 阿兄 这话一出,汤锦香顿时脸色一变,确认了这马上的男人就是她爹死活要她嫁的残暴武夫,心里一时无比微妙。 云浩然却是一脸茫然,他大半个月前就逃出了明京城,并不知道圣上破天荒亲自封了一个长留侯这件事。 然而,下一息,马上的男人微垂眼帘,定定地看着他,开口道:“方才你们的争端,我听到了些许,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值当因此浪费京兆府的人力。” “小事?!” 汤锦香的眼眸顿时猛地瞪圆,原本知晓面前这个气势逼人的男人就是她爹要她嫁的男人后,她心里还勉强满意了几分,这会儿见他竟是一副要帮那穷书生脱罪的模样,顿时不满了,“你可知道,这人方才故意撞我的马车,害我的指甲断了不说,上头的一颗珍珠也不见了!长留侯说这是小事,莫非你要替他赔我一颗珍珠不成!” 江啸眼眸微眯,自是察觉到了那女子知晓他身份后,那态度上微妙的转变,看了看她马车上挂着的汤家标志,他心里有了几分了然,淡声道:“这位娘子若是非要这位郎君赔你珍珠,便请拿出他是故意撞你的证据。” 汤锦香顿时恼火道:“所以长留侯是非要站在这个书生那边与我作对是么?!” 江啸却是微微扯了扯唇,似是觉得荒谬,“我只是站在公理这一边。这里是天子脚下,我刚承了天子之恩,自认有责任为明京的公正安宁出一份力。 若娘子能拿出这位郎君是故意撞你的证据,不用娘子的人出手,我自是会把这位郎君送去京兆府,若娘子没有证据……” 他顿了顿,眼眸一眯,嗓音冷了几度,“便还请娘子早早离开,别挡了本侯的路。若娘子执意把这件事搬上公堂,本侯也不介意,派人一路跟进此事,毕竟本侯没有管事管到一半就不管的道理。” “你!” 汤锦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是要为一个穷酸书生做到这种程度!她哪有那厮故意撞她的证据,便是去了京兆府,她本来也是想撒娇卖乖,让她四叔帮她走后门好好整治一下这穷酸书生。 若这男人全程让人跟着,她那些小动作又要如何施展?! 她果然跟这男人八字不合,又想了想尤箐慧嘴里那个哪里都比她好的农妇,更是又气又委屈,狠狠跺了跺脚,红着眼道了句“我不理你了”,转身便上了马车,语气不善地喝令车夫离开。 她这模样顿时让江啸的眉头皱得更深,只是,不待他深入思考这件事,一个干净温润的男子声音便响起,却是云浩然转身,一脸感激地朝他行了个礼,“草民感谢侯爷出手相助,这份恩情,草民实在无以为报。” 云浩然说完,正低着头等面前的男人说话,却没想到,等来了一个无比亲厚温和的嗓音,“云……郎君不必多礼,这是我该做的。” 跟方才他与汤家那些人说话时冷沉凌厉的语调,完全不一样,若不是声线还是那个声线,云浩然简直要怀疑面前人是不是换了一个。 他一时忘了礼仪,猛地抬头,一脸讶然地看着马上气势逼人的长留侯。 却见他此时脸上的肃杀之气也全数散去,一双黑眸甚至说得上温和,薄唇微扬,道:“所幸我回来得及时,先进我府里再说话罢。” 他今儿一早就被圣上传令进宫,刚出宫门,就见到了尤也派过来的人,说云霜的兄长找到了,等他在刑部走完流程,他就把他送去他府上。 这个案子结束了,云霜暂时也不用再以何双的身份示人,接下来还是要住回江啸那边的。 兄妹俩在他那里相认,再合适不过。 江啸因此匆匆往府上赶,谁料刚好见到了方才那一幕。 他说完,嘱咐一旁的陈青云道:“青云,给云郎君带路。” 陈青云顿时应了一声。 云浩然就这般,晕乎乎地跟着这个陈郎君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宅邸,被一路带到了前厅。 他坐下没多久,方才马上的长留侯就大步走了进来,他正下意识地要起身行礼,长留侯就先走过来把他按下了,微微笑着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我要给你见礼才是。” 他是霜娘的兄长,也就是他的兄长。 云浩然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草民先前……莫非认识侯爷?” 江啸想着云霜他们应该也快到了,轻轻一笑道:“我认识云郎君,云郎君应该不认识我。云郎君可是有个小妹,名唤云霜?” 云浩然一震,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呼吸都忘了,“侯爷……侯爷可是认识草民的妹妹?” “自是认识。” 江啸嘴角微弯,眼中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柔色,柔声道:“云郎君的妹妹,如今是我的妻。按理来说,我也要唤云郎君一声兄长才是。” 云浩然猛地瞪大眼眸,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他是霜儿的夫君?!可是,他记得,当初霜儿是被何文宾那混蛋拐走的,便是……便是霜儿如今还存活在世,也不该是他的妻啊! 更别说,他可是圣上亲封的长留侯,一看就圣眷正浓,看他这一身的气势,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他妹妹跟这个男人,简直是两个世界的存在,霜儿怎么可能是他的妻! 江啸见到他这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也不急着说服他,淡淡一笑道:“霜娘应该很快就到了,到时候,她自会向云郎君说明一切……” 话音未落,外头就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尤也的声音率先响起,“阿啸,我方才听陈青云说,你们在门口遇到了汤家的人,没发生什么事?” 厅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头朝正往这边走的几人看去,却见走在最前头的,不是尤也和云霜又是谁。 云霜从一进来,一双眼睛就一直注视着云浩然,见到云浩然也一脸怔然地看着她,因为预料到了什么,眼中慢慢浮起不可置信的震惊情绪,以及某种隐晦的、深藏多年的思念和狂喜之情,心里竟也莫名地生出了几分近亲情怯之意。 她慢慢地走到了云浩然面前,直接解了头上的发髻,让一头如云黑发披散肩头,微抿的嘴角微微一扬,轻声唤了声,“阿兄……” 第三百三十九章 他对你可好 云浩然只觉得周围的一切一下子都远离了,他眼中的世界里,只有面前的女子一个人。 眼眶不自觉地泛红,他猛地上前,仿佛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一般,一把握住了云霜的手,嘴唇微抖道:“霜儿……霜儿……真的是你!”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不过是她的便宜兄长,但许是受原主感情的影响,云霜的心也莫名地酸涩了起来,轻声道:“是我,阿兄,我找你很久了。” “这句话该我说才是!” 云浩然又哭又笑的,说不出的狼狈,“你可知道这几年,为了找你,我和爹娘几乎把大半个大齐都跑遍了,你……你到底去了哪里?这七年,都发生了些什么?你……” 他忽地,想起今天霜儿对付那个凶犯时的模样,以及长留侯说,霜儿是他的妻这番话,他一下子从狂喜中拔出了几分理智,带着几分探究道:“霜儿,你为何会在京城?又……为何是这般打扮?” 云霜哪里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安抚地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阿兄不要焦急,我会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诉阿兄的,如今快到晚膳时间了,阿兄便留在这里吃个晚膳,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可好?” 云浩然怔怔然地看着她。 最初的狂喜过去后,理智慢慢回归,面前的女子给他的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 她明明是他的霜儿,可是,又不像他的霜儿。 他的霜儿远没有这般从容聪慧的模样,也远没有方才在城外时,面对那个凶犯时不动声色的沉稳。 不过,从霜儿失踪至今,已经过了七年了,霜儿会有所变化与成长,也很正常。 只是,一想到她这些变化背后是因为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和苦难,云浩然一颗心就抽着抽着地疼,不由得无比怜惜痛苦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低声道:“好。” 江啸见状,走上前,伸手拉过云霜,低头眼眸柔和地看着她,道:“你去换衣服,我和表兄会陪着你阿兄。” 云霜抬眸看了看他,嘴角下意识地微牵,点了点头道:“好。” 一旁的云浩然把他们间那无比自然的默契与亲密看在眼里,心里震惊之余,不得不相信,面前这个气势迫人的长留侯,竟当真是霜儿的夫君。 他嘴里的表兄,又是指谁? 这个前厅如今,能被长留侯称为表兄的,也就尤家的大郎君一个了。 云浩然不禁暗暗心惊,这个长留侯的身世背景,只怕比他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江啸目送着云霜离开了,才转向云浩然,微微一笑道:“云郎君,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随意坐便是,我叫人送些茶水点心上来。” 另一边,云霜担心云浩然一个人面对江啸和尤也会不自在,匆匆换了身衣服,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回到了前厅。 进到前厅的时候,她见到尤也和江啸坐在云浩然对面,正神态放松地和云浩然聊着什么,她仔细听了听,似乎是在询问云浩然这段时间住在城外可习惯。 她不在,他们也不好先开口谈正事。 云浩然虽然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大人物,但到底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又想着不能给自己妹妹丢脸,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和江啸以及尤也说话的时候,也算得体有礼,不卑不亢。 察觉到前厅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云浩然下意识地转头,见到已是换上了一身女装的云霜时,眼眸一亮,只觉得面前的女子,跟七年前的小妹终于多了几分重合之处了。 再次看到云霜,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眼圈再次微微泛红,云霜特意坐到了他身旁,看了看摆在他茶几上的几样茶点,笑着道:“我记得阿兄不怎么喜甜,这些茶点可还合胃口?” 云霜这番话一出,云浩然心里那种莫名的陌生感终于又消散了些许,一脸柔和地看向云霜,“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你都已是忘了阿兄还有爹爹娘亲了……” “怎么可能。” 云霜暗暗叹了口气,道:“我知晓当初,是我不懂事,伤了阿兄和爹爹娘亲的心。这些年,我从没有一刻忘记阿兄和爹爹娘亲,只是前几年,我身体不好,身上又没有足够的盘缠,这才一直没法回家。 这一年来,我……遇到了许多贵人,又与别人合伙做了些买卖,赚了些银钱,才敢把回来找阿兄和爹爹娘亲这件事提上日程。” 云浩然闻言,顿时急了,“你前几年为何身体不好?那个何……” 他说着,话音猛地一顿,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尤也和江啸。 江啸顿时体贴地站了起来,道:“我和表兄先去饭厅那边坐坐,霜娘,你和你阿兄聊完后,直接过来便是。” 说完,便和尤也离开了。 前厅里只剩下兄妹俩后,云霜才把当初原主和何文宾私奔后发生的事情,与云浩然说了一遍。 云浩然一脸震惊,当听到何文宾当初为了摆脱云霜,竟设了那般歹毒的一个局,把云霜带到了当时状态明显不对的江啸身旁后,他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咬牙道:“畜生!简直是畜生!” 他无法想象,霜儿当时是多么绝望,虽说,如今的长留侯成了霜儿正儿八经的夫君,那长留侯看起来,也是个有能力也有责任心的,但若是,当初那个男人不是长留侯呢?若是,当初那个男人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混混,或是什么见色起意的流氓呢? 那畜生简直是把霜儿往火坑里推! 云霜嘴角微抿,安抚地低声道:“阿兄,没事,一切都过去了,如今我很好,那畜生……也已是受到了惩罚。” 见霜儿竟然还要反过来安抚他,云浩然心里一阵沉痛和羞愧,同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后怕和庆幸。 庆幸他家霜儿最终熬过来了,还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他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坐了下来,继续听云霜说话。 毕竟时间有限,云霜不能把什么事都说得一清二楚,因此,也只是捡了重要的事情来说。 云浩然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长留侯,对你可好?” 第三百四十章 娘家人 虽然他已是亲眼见到了长留侯对霜儿的亲厚和体贴,但他还是想亲自向云霜确认一下。 霜儿先前遇人不淑,这才导致了这几年的颠沛流离,他现在只关心,霜儿如今的夫君对她可好,可能好好地护着她。 云霜不由得扬了扬唇,眸色温和道:“他对我很好,阿兄放心。” 云浩然红着眼眶,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家跟他悬殊太大,若他……对你不好,阿兄只怕你会受委屈……” 云霜好笑地看着他,忽地,眨了眨眼道:“阿兄,你便这么小看我?若他对我不好,我也不会与他在一起,我们的关系,不是他选择了我,而是我们互相选择。” 她知晓在云浩然的思想里,女子嫁人后,都是以夫为天,喜怒哀乐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无法苛刻他的想法,只是想告诉他,她在这段关系中,并没有那么被动。 甚至最开始,她找上江啸的时候,就没想过要他这个人,只是想他尽一尽为人父的责任罢了。 她完全有能力养活并保全自己。 云浩然再次一脸怔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她此时脸上的张扬和自信,说不出的陌生。 别说以前的霜儿了,这般神态,他先前在别的女子身上都从未见过。 他心里,不由得响起了一个隐晦的声音—— 他的霜儿,确实变了。 他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不对,应该是不能再用看待寻常女子的眼光,去看待她。 又想起那长留侯和尤大郎君在和霜儿相处时,除了亲人间的那股亲厚,分明还有几分与同伴相处时的信任和毫无保留,他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他虽然把霜儿找回来了,但如今的霜儿,离他好远好远。 见云浩然半天没说话,云霜还以为他只是暂时无法消化她这番太过惊世骇俗的话,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晚了,后厨那边应该已是备好了饭菜,我们不若先去饭厅,边吃边聊?” 云浩然微微回神,点了点头道:“好。” “还有……” 云霜在站起来前,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微微冷冽,道:“阿兄,你前段时间悄悄离京,住到了外头的村子里,是因为木丞相那一派的人?待会,你可以在我们面前,详细地说一说这件事。” 云浩然脱离了最初那股莫名的怅然和落寞后,见到云霜这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低低一笑,仿佛小时候一般,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云霜的脑袋,感慨般道:“以前,你每每闯了祸,都是阿兄护着你,如今,却是要霜儿来护着阿兄了。” 他这个小妹,自小性子就娇,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因为一直被家里人宠着,性子向来单纯良善,所以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吃了不少亏,也招惹了不少欺负。 否则,当初何文宾那畜生,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了霜儿身上,轻而易举把她拐走。 那时候,都是他和爹娘在一旁护着她。 虽然有些怅然,但看到霜儿如今有了这么大的成长,他心里更多的是骄傲和安心。 至少,这样的霜儿,以后确实不会轻易被人欺负了去了。 云霜心头微动,看着面前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的年轻郎君,心里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几分找到了亲人的感动和濡幕。 虽然那只是她的便宜兄长。 但她能感知到,他对她的关心和担忧,都是真的,他看待所有问题,都是从她的立场出发,只在乎她开不开心,会不会受人欺负。 也许,这就是娘家人的意义。 兄妹俩去到饭厅后,江啸立刻让后厨上菜。 如今大伙儿说开了,云浩然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拘谨和不知所措,在尤也询问他当初为什么悄然离开了京城后,云浩然轻叹一口气,嗓音微微苦涩道:“这件事,也是我没有考虑妥当,满心以为只是单纯去拜访章博士,别人并不会把这当一回事。谁料,我第二次拜访完章博士回来,第二天去书肆里采买笔墨时,魏二郎就带着一群人找上了我,一个劲地询问我,为什么去拜访章博士,都和章博士说了什么。 我看他们来者不善,并不怎么愿意与他多说,没几句话,他便露了真面目,说……若我再这般不知好歹,明年的会试,就别想顺利参加了。 他一共找了我两回,第一回时,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没过两天,他便又找了过来,塞了张魏家举办宴席的帖子给我,一定要我去参加,说有贵人想见我,我拒绝了,他就再一次拿明年的会试威胁我,甚至……暗示我,若不想沦落到先前被分尸的那几个考生的下场,便乖乖听他的话。 我一看事态不对,这才匆匆离开了京城。” 云霜微愣,听到这里,不禁眉头微皱,看向另一边同样蹙起了眉的尤也。 尤也与她对视了一眼,果断道:“魏二郎的态度不对劲。” 云浩然微怔,不解地看向尤也,“什么意思?” 他至今还以为,先前那些考生被分尸的案子,就是木丞相一派的人做下的。 云霜看向他,道:“先前那些案子,不是木丞相一派的人做的,只是种种巧合,都让大伙儿以为,他们是这些案子的始作俑者。 先前关于这个案子的传言满天飞的时候,木丞相一派显然无比恼怒以及困扰,因此,大理寺的魏少卿才会那么焦急要找到这个案子的凶手,还木丞相一派一个清白。 魏二郎是替木丞相一派做事的,他却是用这个案子来威胁你,这就相当于,他把木丞相一派急着逃离的污水又一次泼到了自己身上,这不应该。” 云浩然一怔,万万没想到,这个案子还有这些内情。 他不由得问:“那他为何明知道木丞相一派不愿意背这个锅,还要用这个案子威胁我?” 云霜嘴角微抿,道:“这件事,得先查查,魏二郎先前可有用这个案子威胁过其他考生。 若有,说明也许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他也不怕木丞相一派的其他人知道后,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大发雷霆。” 她顿了顿,看向云浩然继续道:“但……若他先前从没用这个案子威胁过其他考生,说明,你是特殊的,他急着让你答应他提出来的事情,甚至不惜冒险自毁名声。” 云浩然眼眸微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候,尤也似是想到了什么,眉角微跳,道:“先前,云娘子拜托我查云郎君的行踪时,底下的人曾提到过一件事,说他们去问当时跟云郎君合租的那个考生时,那个考生提到过,云郎君离开明京后,他曾在晚上,听到过云郎君的房间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似乎有人在里头。” 但因为,云郎君的房间里没有丢失过什么东西,那个考生当时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尤也便暂时没多想,只一心找到云浩然的下落。 如今,结合魏二郎对云浩然的态度一想,这件事,只怕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亲军十二卫 云浩然听得一脸愕然,眼眸微睁,“尤大郎君的意思是,我离开明京后,有人悄悄进过我的房间?他们想做什么?” 那人去他的房间,是为了他的人,还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 然而,他来明京只是为了拜访章博士,没多算多待,想着过年还要回家一趟,便只带了很少的行李,在他离开明京时,便基本都带走了。 云霜看了他一眼,道:“目前这几处异样都还没得到证实,但……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阿兄,魏二郎那群人找上你,许是有别的目的。” 她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云浩然虽说拒绝赴木丞相一党的宴席,但拒绝的考生远远不止云浩然,他也从没有过任何针对木丞相一党的过激言论,他们为何就一直死抓着他不放。 只是因为他去拜访了两次章博士,这理由也太牵强了一些。 为了应对木丞相一党收买考生的计划,圣上一党可是也举办了不少宴席款待上京的考生,如果云浩然的行为已经算是触犯了木丞相一党的底线,那其他参加了圣上一党举办的宴席的考生,岂不是全都罪该万死? 这件事本就逻辑不通。 只是先前,云霜一心扑在考生被分尸的案子上,又担心云浩然的安危,因此没有过多地思量这些不同寻常之处。 云浩然脸色微微煞白,“我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考生,有什么值得他们专程来找我?” 会让木丞相一党这般狗急跳墙的,只有可能是,云浩然无意间掌握了他们的什么机密。 也亏得云浩然跑得快,若他一直留在明京城里,只怕早就落入木丞相一党的魔爪中了。 只是看着云浩然不安的脸色,尤也温声安慰道:“云郎君不必担忧,这件事我会找人查清楚,在此之前,你可以先住在阿啸这里,或是住到尤家也可,我们不会让木丞相那群人再对你做什么。” 云霜这时候,却道:“你们觉得,我阿兄的踪迹需要暂时隐藏起来吗?” 江啸看向她,道:“我的想法是,先暂且瞒上一段时间,如今不知晓木丞相那边的人对你阿兄到底是什么态度,便是我们有信心护住他,也怕万一有什么意外,悔不当初。 你阿兄也要准备明年的会试,刚好静下心来,好好温书。” 尤也也是一样的想法,云霜自是也知道这样行事是最好的,但她思量了片刻,看向云浩然道:“阿兄,你离开明京后,就没再和爹爹娘亲联系过了,是吗?” 以云浩然的性子,他定是会担心自己的事情连累到家里人。 提起永州的爹娘,云浩然脸色微沉,微微苦涩道:“是,我来明京后,每半个月都会写一封信寄回家里,但发生那件事后,我便没再写过家书了。” “如今又快到年关了,爹爹娘亲定是时时盼着你回去。” 云霜眉头微拧,“便是你不回去,也不该一封家书都没有。” 要继续藏起云浩然的行踪自是没问题,只是两老那边,不知道要如何交代。 云浩然已是一个多月没与他们联系了,他们定是要焦急了。 江啸这时候,适时道:“我会派人替云郎君与二老报个平安,你们不用担心。” 看到云霜看过来的视线,江啸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 云霜的眉头这才一点点松开,嘴角微扬道:“那就拜托你了。” 江啸凝视着她,低低道:“这是应该的,本来在年前,我就该陪你回去一趟。” 无奈,现在京城局势紧张,他实在走不开,更不放心让云霜一个人回去。 尤也见这件事有了处理的法子,也不便伸手,毕竟这是阿啸的岳父岳母,于情于理也该他去打点,于是换上一副放松的神情,闲聊一般道:“对了,还没问你,今儿圣上为什么又传召你进宫了?” 江啸的手放在面前的杯盏上,修长的手指轻扣杯面,淡声道:“过年期间活动多,然而直属于圣上的亲军十二卫中,有四卫的指挥使近段时间都因为各种原因,要离开自己的职位,剩下的指挥使忙不过来,圣上便指派我临时担任广武卫和兴武卫两卫的指挥使。” 亲军十二卫,历来都是直属于圣上管辖的亲兵,便是木丞相掌管大权期间,也难以完全掌控这十二卫,这也是圣上在被木丞相严密监控的情况下,还有能力暗中做点小动作的原因。 这几年圣上一党势头渐起,有了能力后,首先要做的便是把圣上这支虎翼之军重新掌握在手中,这段时间,以鲁国公袁坤海为首的圣上一党便是把重心放在了这件事上面,这段时间离职的四个指挥使,都是木丞相这几年塞在十二卫中的人。 这些事,尤许自是知晓的。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圣上竟是直接让阿啸接手了其中两卫的指挥使一职。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如今要找到一个对圣上忠心耿耿,又有能力指挥两支亲军的人,非江啸莫属。 尤也眸色沉静了几分,嘴角似笑非笑道:“你接手了十二卫的工作也好,这段时间各地王爷陆续进京,木丞相一党又一直蠢蠢欲动,有你在圣上身边盯着,我们也放心。 只是这样一来,你就要忙起来了?便是过年期间,只怕也很难闲下来,最近的一次宫宴,好像便是几天后为各地王爷进京举办的接风宴。” 身为圣上的亲兵,过年期间各种宫宴,江啸自是都要陪伴在圣上左右的。 江啸嘴角微扬道:“当了几天闲人,这是老天爷都看不得我再这般悠闲下去了。今儿进宫的时候,圣上也问了我霜娘查案子的情况,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们已是破案了。 不过,当时圣上与我说了一句,说……若霜娘有这么一手查案的本事,过年期间刑部值班人员少,可能少不得要霜娘从旁协助几分。 只是,他担心这会让霜娘过于劳累,特意嘱咐我回来询问霜娘一声。” 第三百四十二章 他们会喜欢你这个舅舅的 如今,考生分尸案被圆满侦破,只怕圣上提携云霜、要给云霜一个机会的念头,要更加坚定了。 云霜没想到圣上还特意提起了她,有些讶异地看了江啸一眼。 更讶异的人是云浩然,他一脸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江啸,又看了看自家妹子。 他……没听错?敢情霜娘今天男扮女装跟着刑部的人一起去查案,不是她自个儿的行为,而是……而是圣上默许、甚至是应圣上之令的! 江啸依然在看着云霜,眼眸微柔道:“霜娘,你如何想?只怕这两天,你破了考生分尸案这件事就会传遍京城,到时候,何双的名字会一炮打响,若你能趁机再破几个案子,等将来,你女子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你在刑部、更甚者,整个大齐的查案人员中,也已是有了一席之地。” 若云霜以后有心继续查案这件事,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云霜只觉得无比恍惚,原本这件事,她想都不敢想,能在山阳县协助县衙查案,她已是很满足了。 她自认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但当机会送到了她手上,她也不会轻易舍弃。 她不由得坐直身子,扬着嘴角道:“自是不甚荣幸。” “只是,这样一来,云娘子就要继续用何双的身份示人了?” 尤也想了想,道:“两天后汤家的满月宴,云娘子可还要继续去出席?虽说到时候出席的宾客会和咱们刑部交集的人不多,应该也不会那么巧有人能认出你,但若你想以防万一,暂时不出席也无妨。” 虽然他一开始是建议云霜出席,为自己挽回名声的。 但若云霜还想继续用何双这个身份,就另当别论了。 云霜却淡声道:“我要出席。” 她说着,看了云浩然一眼,道:“汤家的满月宴,魏家的人定然也会过去,包括魏二郎。” 尤也立刻明了,“你是想趁这个机会,探探魏二郎的底?” 云霜点了点头。 一天不弄清楚魏二郎那伙人针对云浩然的原因,她就一天无法安心。 她顿了顿,道:“放心,我有分寸,会尽量不让别人察觉到我和何双之间的联系的。”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尤也便起身告退了,临走前,他笑着看向云霜道:“这两天,圣上那边关于这次案子的赏赐就会下来,到时候,我会派人把你的那一份送过来。” 提到有赏赐,云霜的眼睛立刻便亮了。 没办法,她先前赚的钱,很大一部分都拿去投资四方宴了,如今手头上着实有些拮据。 她不由得问:“若我之后继续帮刑部查案,还要有赏赐吗?” 看到她这财迷的模样,尤也和江啸都忍俊不禁,江啸看着她,笑着道:“这件事既然是圣上亲自提出来的,自然不会白用你的能力。圣上这些年虽然一直被木丞相压制,但说到底,整个国库都是他的,除非木丞相坐上了那个位置,否则那些东西,始终还是姓李。” 李,是大齐朝的国姓。 看到云霜越发明亮的眼眸,江啸眸色微深,突然道:“这些年,圣上便给了我不少赏赐,我这几年替圣上做事,圣上也每年都有暗中派人给我运送饷粮,我应该没有你想的那般拮据,若你有想做的事情,也可以动用我们家里的银钱。” 他发现,云霜似乎一直对他有某种误解。 虽然要在木丞相一党的有意压制下,养活夏州的几万卫兵,以及那些暗中养着的兵士,压力确实不少。 但不代表,他没有养妻儿的能力。 然而,云霜现在满心以为江啸库房紧张,且她自认也不是没有赚钱的能力,便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嘴角一扬道:“你别多想,我暂时没有要用大钱的地方,只是有赏赐傻子才不要,你的银钱留着给自己有需要的时候用。” 说完,看向尤也,一脸真诚地道:“那就拜托尤大郎君啦。” 看到自家表弟难得吃瘪的样子,尤也心里好笑,忍不住一脸戏谑地看了她一眼,面上却依然温文尔雅,“说什么拜托,以后云娘子要协助刑部办案,我要拜托云娘子的地方才多。” 尤也离开后,云霜便把云浩然带到了早就收拾好的客房里,云浩然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方才……我听到家里的仆从说,你现在住在客房,你跟长留侯之间,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可是不应该啊,方才他们相处时候的亲密模样,不像是感情有问题的样子。 云霜微愣,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跟云浩然说她和江啸现在那复杂的关系。 虽然她坚持还是分房睡,但其实,基本上每晚,某个人还是会跑过来,跟她挤到一张床上。 她最后,简单跟云浩然说了一下先前他们打算成亲,却因为圣上传召江啸入京所以耽搁了的事,最后,她笑道:“其实,尤老爷子已是对外放出,我和江……咳,侯爷已是成亲的事,所以在外人看来,我和侯爷已经是一对正儿八经的夫妻了。 只是……是我自己总觉得还没行礼,甚至,我们爹爹娘亲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很多事情还是没法很顺理成章地去做。” 云霜自认不是那种重仪式感的人,只是成亲这种事,她先前毫无经验,只能什么都先按照自己的感受去走。 也幸好江啸向来尊重她,一直没有勉强她做任何事,而且云霜心里其实隐隐有种感觉,江啸对她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所以他总是会把不想委屈她这句话挂在嘴边。 这段时间,他一直只是与她同床共枕,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大抵也是因为这些微妙的心理。 云浩然哪里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般复杂的关系,怔然了好半响,不禁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妹子。 只是,他也知道自家妹子如今不是会让自己轻易吃亏的性子,好一会儿,才低低感叹道:“这样也好,这样,阿兄也算有机会,亲自送你出嫁了。” 云霜不禁微微扬了扬唇,道:“阿兄不用担心我,安心在这里住下,为明年的会试准备便是。” 说着,她算了算日期,眼眸不由得微微柔和,“大概后天,我的两个孩子也要回到明京了,到时候,他们定会喜欢你这个舅舅的。” 云浩然:“!!!” 谁?孩子?!还是两个???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男人的自尊心 云霜看到云浩然因为愕然而瞪得大大的眼睛,忍不住轻笑一声,道:“阿兄,方才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两个孩子,是对龙凤胎,再过几个月,就要六岁了。” 方才尤也在,她不好单独和云浩然待太久,耽误尤也的时间,便没与云浩然提起两个孩子的事。 她自个儿的经历已是够让人抓心挠肝的了,若让云浩然知道,她还有了两个孩子,短时间内肯定消化不了。 果然,云浩然脸上的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净,猛地一把握住云霜的手,嗓音微颤,“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那七年,霜儿过得只怕远比他想的要苦。 云霜安抚地看着他,快速道:“那两个孩子的父亲,便是长留侯,当初我和长留侯也是因为那两个孩子才走到一起的,阿兄放心,不管那七年间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都很好,如今跟你重逢,将来很快又能见到爹爹娘亲,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云霜安抚了云浩然好半天,云浩然才终于神思恍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云霜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对他冲击太大了,便也没再跟他说什么,让他早些休息,便离开了他的房间。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是简单洗漱了一番的江啸正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份军报在看。 听到云霜走进来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向她,眉头微蹙,“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阿兄那边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我只是和阿兄说了伊儿和尹儿的事情,他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云霜也坐在了床边,看向他手里的军报,问:“这又是关于金蒙国如今情况的军报?” 当初,江啸让埋伏在金蒙国那边的奸细动手挑拨各个部族间的关系,让金蒙国的情况进一步混乱后,时不时就会有那边的最新军报传过来。 听闻云浩然那边没发生什么大事,江啸微微松了口气,看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一眼,十分熟练地伸手,把她揽了过来,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气息,低声道:“这不是金蒙国那边的军报,是关于我即将接手的两卫的情况。 因为即将要上手两卫指挥使的事务,我明儿就要忙起来了,到时候,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了。 我方才交代了青云,让他把我这些年的个人钱财与产业都列一列,到时候全数交到你手上,虽然不多,但应该也没有你想得拘谨。” 云霜听得有些愣然,没想到她还记挂着这件事呢,忍不住抬头看向他,好笑道:“好了,我相信你的库房确实没有我想的那么紧张,但你也没必要把你的钱财和产业都列给我啊……” “有必要。” 江啸在这一方面,却是格外执拗,头颅微低,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妻,这些东西你本也应该知道的,是我先前疏忽了。” 也是他这个妻太有本事,他才一直忘了,自己要主动上交财产这一茬。 “很快就要过年了,咱们今年在明京过,家里总要置办一些年货,这些事情,你若想插手便插手,不想劳心劳力的话,便交给青云和吕管事办。除此之外,你最近可能也要出席一些宴席,多少也要给自己添些衣服首饰,也要给两个孩子添几件新衣,这些东西,总不该花你自己的银钱。” 见男人说得严肃而认真,云霜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戳到这男人的自尊心了,忍不住好笑又好气,最后,也只能一一应承了下来,笑眯眯地点头道:“好,既然侯爷上赶着让我花你的银钱,我不花白不花。” 她自从来到明京后,一直在为案子的事奔波忙碌,别说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做准备了,连好好地适应一下明京的生活都没时间。 如今,案子破了,又听着江啸跟她细细地规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心里渐渐生起了一丝踏实感来,这稍显陌生的明京城,似乎一下子也没那么陌生了。 第二天,云霜难得清闲了一天,在尤家派来的那两个侍婢——映月和秋露的陪同下,上街好好采购了一番新货和他们几人的新衣。 就像江啸所说,快过年了,他们总要有几分过年的样子,更别提,这是她在这个时间过的第一个年,对她来说意义总归是不一样的。 把东西都大概采买齐全后,映月兴致勃勃地带着云霜去了一家茶馆,说要带她去品尝明京的特色小食和点心。 云霜本就是打着给自己放松和熟悉熟悉明京的想法来的,倒也没有反对。 映月介绍的茶馆叫明月阁,倒是个还挺雅致幽静的茶馆,一看往来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映月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低声道:“奴婢先前是跟在三娘子身边的,三娘子最爱寻找各种可以吃到美食的地方,这个茶馆便是三娘子时常带奴婢们来的,这里的茶点味道在整个明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她嘴里说的三娘子,便是尤箐慧。 因为一边走路一边分神和云霜他们说话,映月一时没有留意前方,和一个刚巧从前方拐过来的女子撞上了。 就走在身后的云霜连忙扶了扶有些踉跄的映月,下意识地看了被映月撞到的女子一眼,却见那女子竟是带着幂篱,让人看不清模样的,只是单看她露在外头的曼妙身姿和举手投足间惹人爱怜的风情,便可知,这多半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映月下意识地连连行礼道歉,“抱歉,冲撞到娘子了,不知道娘子可有受伤?实在不好意思!” 那个女子连忙亲手扶了扶映月,出口的声音宛如雨打琵琶,清婉柔媚,乍一听,似乎让人骨头缝都要酥了,“不要紧的,我方才也没好好看路,这才与你撞上了……” 听到这个声音,便连同为女子的映月也愣神了一瞬,正要再说什么,不远处,就突然大步走来一个身穿月白色袍服的高大男人,却见他大概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端正,皮肤白皙,一头黑发用玉冠束起,模样看着冷峻漠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贵气。 这气势搭配上紧跟在他身后的好几个侍从,足以让人知晓,这个男子的身份不一般。 映月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不会这么倒霉,第一次带云娘子出门,就冲撞上了不该冲撞的贵人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高高在上的恶意 只见那男人快步走到了带着幂篱的女子身旁,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脸色不善地沉声道:“月娘,发生什么事了?你被伤到了?!” 一边说,一双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漠然的眸子已是毫不客气地投到了云霜几人身上,似乎只要他身旁的女子点一下头,他就要当场为他们讨回公道。 映月的心都颤抖了,连忙要上前赔礼道歉,一旁的云霜却悄悄拉了拉她,对她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下一息,就听那把清婉酥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郎君,我没事,方才我没仔细看路,不小心和这位娘子撞到了一起,没什么大事的。” 男子显然不怎么相信那女子的话,只是他上下打量了那女子几番,见她确实没受什么伤,又看了看云霜几人身上稍显朴素的穿着,嘴角微微一扯,虽然他什么也没说,那股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中的藐视已是扩散到了四面八方。 他也懒得跟云霜他们纠缠,冷声道:“没事便好,叫了你不要四处跑动,若是一不小心被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刁民缠上便麻烦了。” 云·上不得台面的刁民·霜:“……” 他说完后,便没再看云霜他们一眼,拉着那女子,领着一群随从就大步往外走。 云霜不自觉地转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秋露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拉过被吓到了的映月,低声安抚道:“没事没事,幸好那个被撞上的娘子瞧着是个明事理的,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和咱们闹起来。” 云娘子方才也是看准这点,才没有让映月上前讨那男人的嫌。 只是…… 秋露不禁暗暗感叹,“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这出行的气派还挺足。” 虽然明京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皇亲国戚,高门大户,但秋露她们常年深居后院,见识这般贵人的机会也不多。 因此,如今才忍不住发出了这番感叹。 云霜收回视线,淡声道:“他们应该不是明京的贵人,是最近才从外头来到明京的。” 秋露一愣,有些讶然道:“云娘子怎么知道的?” 云霜淡淡一笑,看向她道:“方才不管是他,还是跟在他身旁的几个随从,都显然对周边的环境无比警惕,那种警惕是面对一个陌生的、不熟悉的环境才有的。 何况,那个女子说话时,带了一点外地的口音。”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是最近才来到明京。 秋露不禁一脸佩服地看向云霜,感慨道:“云娘子当真观察入微!您说的这些,我们方才都没有察觉。” 云霜微微扬眉,刚想说继续往里走,映月就突然“咦”了一声,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条用红线、黄线和蓝线编制而成的精美的盘长结,有些焦急道:“我记得这个盘长结方才是别在那个女子身上的。” 这个盘长结用了三股丝线编制,下头还坠了两颗玉珠子,看起来有些旧,上头的丝线似乎因为时常摩挲,都有些起绒了,但整条盘长结十分整洁,上头还隐隐透出一股子熏香气息,一看就是被打理得很好,不是寻常用来装饰用的盘长结。 方才她们撞到一起后,这个盘长结明明还挂在那个女子身上。 定然是因为她们那一撞,让这个盘长结松了,这才会掉在地上。 映月连忙道:“奴婢去把这个盘长结还回去……” 云霜却皱了皱眉,伸出手道:“把它给我,我去还。” 方才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且对那个叫月娘的女子十分重视。 她担心映月过去的话,会不小心犯了他什么忌讳,惹下什么灾祸。 映月虽然不想让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事叨扰到云霜,但看到云霜这不容置喙的表情,还是把手中的盘长结交到了云霜手上。 幸运的是,主仆几人走到外头的时候,月娘还没离去,正在两个侍婢的陪同下,站在一辆装饰精美奢华的马车旁。 而方才跟在她身旁的男子正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满脸严肃地和几个随从在说什么。 那个男人不在月娘身边,倒也省事。 云霜径直走到了月娘面前,把手里的盘长结递了过去,微微一笑道:“这是你的东西,方才掉到地上了。” 月娘似乎有些怔然,隔了一小会儿,才把那个盘长结接了过来,紧紧地攥在了手心,低低道:“对,这是我的东西,劳烦你们特意送过来了。” 云霜看到她这模样,眉头微微蹙起,一双眼眸微眯。 下一息,旁边就突然传来一个不悦的冷沉嗓音,“月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月白色袍服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走到了月娘身旁,那双眼眸中的漠然此时被质疑和冷冽取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看向云霜,冷声道:“你们追过来做什么?!” 那种高高在上的恶意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站在云霜身后的映月和秋露已是白了一张脸,慌乱地低着头,身子不自觉地轻颤。 云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低下头,淡声道:“方才这位娘子掉了根盘长结,我们只是把它送过来,物归原主。” 那男人显然不相信,猛地走前一步,冷声道:“你……” “郎君。” 月娘及时伸手拉住了他,柔声安抚道:“她们没有说谎,确实只是为了给妾身送还这根盘长结而来。郎君知晓的,这是……妾身母亲留给妾身的唯一遗物,若它真的丢了,妾身……妾身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妾身该好好感谢这几位娘子才是……” 那婉转悠扬的声调,足以让天底下最冷硬的心都为之动容。 那男人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眉眼间依然无比燥郁,还是道:“行了,我知晓了,你们都给我滚!” 云霜压根没有跟他们纠缠的意思,得了话,便十分利落地离开了。 男人眸色沉沉地目送着她们离去,随即把月娘送上马车后,男人走到一旁,冷声与身旁的侍从道:“去查查那几个女子的底细,如今明京城龙蛇混杂,不可大意!” “是,王爷。” 侍从低声道:“京兆府那边,可还需要找人去催催进度?” “要,事情可是发生在明京,本王在明京遭了贼,也合该是明京的衙门替本王主持公道。” 男人嘲讽地一扬嘴角,道:“就是不知道,在圣上一派和木丞相一派斗得轰轰烈烈的当下,他们可有闲心理我一个闲散王爷。 对了,听说先前那个考生被分尸案破了?破案的是尤家那个小子从不知道哪里的山沟沟里找回来的一个侦探?” “是。” 侍从点头道:“因着这事,任大理寺少卿的魏三郎被魏家狠狠训了一段,而刑部因为破了这个案子,明京城里的一众考生都对它十分感激,连带着尤大郎君和那个破案的何郎君都在他们心中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这是木丞相一党的人不愿意见到的。 更别说,最近圣上亲自赐封了先前的夏州总兵江啸为长留侯,圣上一党最近的气焰,是越发高涨了。” “呵。” 男人微微掀唇,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废物。也难怪木丞相连自己的亲外甥都顾不上了,火急火燎地找上了咱们。” 他说着,微微眯了眯眸,道:“本王倒是要好好看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物,才让向来自视甚高的木丞相都连连败退,自顾不暇。” 第三百四十五章 撑腰 云霜便是没心思跟无关紧要的人置气,但碰到这么一个高高在上又态度不善的男人,多少还是被影响了心情,在明月阁吃完东西就回家了。 谁料刚回到家,一个纤细娇小的粉色身影就带着满身的香风扑了过来,“表嫂,你终于回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云霜始料未及,差点被她直接扑到了地上,好不容易缓住身形,低头看向一脸兴奋的尤箐慧,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尤箐慧自从见过她后,便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对她的喜欢。 可惜考生被分尸这个案子比预想中的要早破案,云霜只在尤家住了一晚,便搬了回来,尤箐慧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却十分不满,她还想跟表嫂好好亲热亲热呢。 她在家里憋了几天,今天终于憋不住跑了过来,看着云霜,她一脸焦急道:“我来是想问问表嫂明天汤家的满月宴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可是表嫂头一回在明京正式亮相,必须要好好准备,惊艳四方才行!” 毕竟,她可是在汤锦香那伙人面前夸下海口了。 云霜模样长得很不错,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绝对是惹人注目的清秀佳人一个,只是她到底不是出自高门大户之家,先前又在山阳县独自拼搏了那么久,对打扮收拾自己这件事向来不怎么上心,平日里顶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 这也是方才那个男人见到她后,便笃定她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刁民的原因。 但如今跟以往确实有所不同,云霜好笑地看着尤箐慧焦急的模样,道:“我今儿刚好去采购了几套新衣和一些首饰,既然箐慧来了,不如帮我掌掌眼?” 尤箐慧顿时一脸殷勤地道:“好!表嫂放心,论起梳妆打扮我最在行了,保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自从见过云霜后,她是越发无法忍受外头那些越来越离谱恶心的传言了。 江啸最近因为圣上亲自赐封爵位的事情,在明京的权贵圈子中名声大显,他的名声越大,地位越高,就显得他那个在边境小镇娶回来的妻越发儿戏,不足以与他相配。 便是尤家对外放出消息,说江啸这个妻是得到了尤老爷子本人认可的,大多数人也不相信,毕竟尤老爷子现在还没回到明京呢,尤家也还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为那个女子撑腰。 更何况,尤箐慧最近听闻了一个让她糟心的消息。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云霜一番,突然低声道:“对了,表嫂,你可有听表兄说,江家那群小人也来了明京,据说,他们也要出席明天汤家的满月宴……” 说起江家那群人,尤箐慧便忍不住一脸愤恨,脸颊微微鼓起,仿佛若那些人在她面前,她就要忍不住上去咬他们似的。 云霜看到她这小表情,忍不住笑了,“这件事,你表兄跟我说过了。江家不是要把他们的三娘子嫁给魏家的大郎君么?魏家和汤家一向交好,他们会出席汤家的满月宴,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早在昨天晚上,江啸就跟她说了这件事,还说,江家那群人估计会给他们添一些赌,她直接无视便是。 “怎么不算稀罕事了?那群小人也真不怕丢脸,魏家那个大郎君是个什么人物?先前可是有传闻,他的第一任夫人是被他生生打死的,他们竟然还敢把自己家的女儿嫁过去,真是为了攀高枝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尤箐慧咬着一排雪白的牙齿愤愤道:“而且,他们自己丢脸便算了,还偏要来招惹表兄!他们这回来了京城后,已是跟着魏家的人拜访过汤家两回了!以至于……以至于……” 以至于外头说那个汤锦香和表兄之间的亲事,大概确有其事,他们说这话时,压根就没想过表兄已是娶妻了! 这是完全没把表嫂放进眼里! 后面那些话,尤箐慧怕云霜听了不开心,没说出来,但不妨碍云霜猜到她要说什么。 她眸色微微转冷,脸上却笑容依旧,淡声道:“放心,不管各路人马有什么心思,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去搭理,他们自己便唱不下这出独角戏了。” 尤箐慧一脸佩服地看着自家表嫂,但一想到,表嫂这性子虽然看着就不是会轻易被人欺负的,但因为她的出身,她什么都不会,到时候难免会被那群小人狠狠嘲笑上一番,忍不住又开始怜惜起自家表嫂了。 也因此,接下来替表嫂搭配明天出席满月宴的衣服时,她是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心的。 可惜,虽然江啸如今把所有银钱都交到了云霜手上,但江啸和云霜本就不是那种穷奢极欲的人,云霜又时时念着江啸要做的事情,花起银子来多少有些收敛,买的衣服和首饰都只能说是刚刚够格出席那样的宴会。 也幸好她底子好,气质落落大方,自信灵动,便是再普通的衣服和首饰穿在她身上,也足以吸引人眼球。 尤箐慧挑剔了一下午,最终在云霜穿上了一套丁香色夹袄上衣配鹅黄色绣花马面裙,外面再套一件月白色绣山茶栀子花纹饰的外衣后,勉强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放在梳妆台上的一套珍珠头面,嘟囔道:“表兄也太小气了,怎么不给你买一些好的衣服和首饰,早知道,我就把我娘前儿个给我添的那套白玉嵌珠翠头面带过来了……” 云霜好笑地看着她,温声道:“箐慧,看不起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穿了再好的衣服,带上了再好的首饰,就对你刮目相看,我们没必要为了迎合别人勉强自己。” 她这回,只要堂堂正正地出席了,便足以打他们的脸。 “好……” 尤箐慧虽然有些小女孩心性,不太能听懂云霜这番话的意思,但她自小被教养得好,知道不能强人所难,要尊重别人的想法,因此很快把这些杂事抛诸脑后,亲热地挽着云霜的手,道:“表嫂,明天下午,大兄说会带我过来接你一起去汤家,到时候我会全程陪在你身边的,你不用怕!我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也不过如此 云霜也煞是喜欢这个明媚娇憨的小娘子,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道:“好。” 尤也要带着尤箐慧接她一起去汤家,无非是让别人知道,尤家是承认她的存在的。 刚好,江啸因为刚刚上手广武卫和兴武卫的事情,明天没法那么早去宴席,便把她嘱托给了尤也。 送走尤箐慧后,映月忍不住笑着道:“三娘子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云娘子,奴婢先前侍奉过三娘子,很少见她这么快就对一个人那么上心呢。” 秋露笑道:“那是,没瞧着三娘子一副护犊子的样子。但有咱们大郎君护着,谁能欺负云娘子?若大郎君早早承袭了世子之位,别人就更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了。” 说到这里,秋露暗暗叹了口气。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尤也摔断腿之前,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卫国公,当时尤也他爹刚刚承袭了卫国公的爵位,刚要上书朝廷请求封尤也为世子,谁料就出了尤也摔断腿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尤也拒绝承袭卫国公之位,坚持要把这个位置让给自己四肢健全的弟弟尤许,尤许正是因为说服不了自家兄长,一气之下才离家出走,跑去了夏州投奔江啸。 这件事,先前闲暇时,江啸就与云霜说过。 因为这件事,尤也至今还没娶妻,每每说起自己这个表兄,江啸虽然不想表现出来,但云霜知道,他心里是愧疚至极的。 虽然没有人怪他,伤害了尤也的人也不是他,但他无法把自己从这件事中完全摘除出去。 秦氏自是十分焦急自己这个大儿子的亲事的,但顾及江啸的心情,先前在夏州,以及一路回明京的路上,她都没有表现出来。 云霜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恍惚。 她认识尤也后,常常会忘记他腿上有伤的事情,不管做什么事,他都是一副游刃有余、温和沉稳的模样。 但也许,那都只是表象,一个原本四肢健全的人,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接受自己的腿落下了终身残疾这件事。 不管是为了江啸,还是为了她跟尤也的交情,她都由衷地希望尤也能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 但她如今,跟尤也到底相识不久,不是适合说这种话的时候。 云霜只能先把这件事扫到脑后,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明天的满月宴上。 第二天,她梳妆打扮完,在前厅里坐了一会儿,尤也和尤箐慧他们就来了。 尤箐慧欢欢喜喜地让云霜跟在坐同一辆马车,兴奋地跟她说自己今天的任务,“爹爹和大兄都要我今天全程跟着你,护着你,今天他们不约束我的行动,便是做得过了,他们也会帮我收拾烂摊子!” 这样的宴席,尤也和她们男女有别,确实不可能全程跟在她们身边。 因此,也只能把为她撑腰的重任交到尤箐慧身上了。 云霜好笑地看着她,一脸诚恳道:“那今天就拜托尤三娘子了。” 明京大户人家的宴席,自是不同凡响的,更何况这是汤家四爷头一个嫡子的满月宴,汤家显然十分重视,明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请来了。 去往汤家的一路上,尤箐慧叽叽喳喳地帮她把汤家里头的一众关系理清了。 汤家老爷子老两口如今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因此汤家还没分家,这个汤家四爷,便是老爷子最小的一个儿子,因为成亲时间晚,头一个嫡子出生的时间也晚。 汤老爷子两口子本就疼爱自己这个小儿子,因此对这个孩子也十分上心。 除此之外,汤家其他三房早已是儿孙遍地了,汤家后院的关系,可谓错综复杂。 而汤锦香,就是汤家现任家主汤衡川的小女儿。 云霜听尤箐慧介绍得有些头晕脑胀的,只觉得便是天底下最复杂的案子,都没有这些大家族的族谱来得复杂。 这一路上说着话,汤家很快便到了。 因为邀请的客人多,汤家门前已是排起了长长的一条队伍,最终,云霜在尤也和尤箐慧的陪同下迈下马车那一刻,立刻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眼神,以及瞬间响起的窃窃私语声—— “那娘子是谁?怎么竟是跟着尤大郎君和尤三娘一起过来的?可是……尤大郎君终于要成婚了?!” “先前没传出尤大郎君要成婚的消息啊!而且那女子头上梳的分明是妇人髻!莫非……莫非她就是最近传闻中的,长留侯在边境小镇娶的那个夫人?” “啊呸,不过是一个农村妇人,哪配咱们叫她夫人?尤家竟然公然带着这个女人来汤家的宴席,真不怕掉了自己的身价!” “不过,这也说明,尤家确实是认可她的?而且,有一说一,这娘子长得挺好看的,气质也不输给其他夫人娘子,看着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啊……” “长得再好看,还不是一个出自边境小镇的农妇!长留侯和尤家是怎么回事?不会真的要认下这个女人?不是说汤家要把他们家的四娘子嫁给长留侯,江家都已是派了人来说亲了么……” “你傻啊!就算长留侯原本那个妻上不得台面,长留侯也不可能跟汤家结亲啊!圣上最近多么看重这个长留侯,你没眼看么?长留侯若真的敢跟汤家结亲,那可是公然打圣上的脸……” 云霜听着身边不断传过来的窃窃私语声,脸上的神情却始终从容而淡定,仿佛被万众瞩目的人不是她一般。 倒是尤箐慧有些怂了,她虽然出自尤家,从小也是众星捧月的主,但也没试过被这么多人带着各种不怀好意的情绪关注过啊! 云霜看着不自觉地落后了自己一步的尤箐慧,好笑地主动拉起她的手,道:“不是说了今天要护着我么?怎么这就打退堂鼓了?” 尤箐慧最受不了激将法,立刻把脑子里的思绪扫荡一空,昂首挺胸地挽住了云霜的手臂,一双眼睛毫不客气地朝身边那些人扫去。 尤也一直陪着她们走到了后花园里,带着她们在后花园转了两圈,吸引了足够多关注了,才跟着其他认识的郎君到一旁说话去了,临行前叮嘱尤箐慧道:“晚宴还要一会儿才开始,你带着你表嫂四处逛逛,若有什么事,立刻让你身边的侍婢来找我。” 尤箐慧早已是被尤也管得不耐烦了,敷衍地点了点头,连声道“知道了”,便带着云霜走到了后花园深处。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今天早上又下了一场小雪,两人在外头走了一会儿,都有些冷了,尤箐慧缩了缩肩膀,提议道:“表嫂,要不我们找个暖房休息休息……” 话音未落,身后就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轻“呵”声,随即一个充满鄙夷的女声响起,“尤箐慧,这就是你说的哪哪儿都比我好的表嫂?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第三百四十七章 竟是这般坦诚骄傲 尤箐慧身子猛地一僵。 她都已是尽量避着这些人了,怎么竟还是被她们找上门来! 虽然尤箐慧一直嚷嚷着要让云霜打扮得好看一些,到时候惊艳四方,但知道了云霜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后,她还是不忍心放自家表嫂到她们面前被她们耻笑的。 就在尤箐慧一脸懊恼,纠结要不要装傻拉着云霜离开时,以汤锦香为首的四个娘子已是走了上来,一脸刻薄挑剔地看向云霜,然而,在看到云霜正面的时候,汤锦香微微一怔。 方才她虽然叫住了尤箐慧,但其实她只是认出了尤箐慧的背影,进而推断出,尤箐慧身旁那个女子就是那个边境小镇来的农妇。 她从一开始就把云霜想成了那种模样朴素甚至粗糙、行为粗鄙的女子,乍然发现她竟是长得很不错,模样气质都属于上乘后,她多少是有些讶异的。 只是,那又如何,她长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她就是只农村里来的野鸭的事实! 看到尤箐慧护犊子一般护在了云霜面前,汤锦香扯了扯唇冷笑道:“尤三娘,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怕我吃了这位……” 她故意拖长音调,鄙夷地看向云霜。 云霜微微扬眉,大方道:“我姓云。” 被她这从容的回复又小小地惊了惊的汤锦香愣了愣,嘴角一撇,直接无视了云霜,嗤笑道:“尤三娘,当初说你这位金贵的表嫂哪哪儿都比我好的是你,如今一脸心虚地四处躲着我们的还是你,怎么,你这是大话说多了,所以心虚了? 亏我还特意央求我娘在西暖阁举办了一个茶话会,让来参加宴席的娘子们尽情切磋技艺,好给你这金贵的表嫂一个展示的机会呢。” 一边说,还一边满脸不善地看向了云霜。 那个毫不会怜香惜玉的臭男人在乡下娶的,竟然就是这么一个女人!那天,汤锦香在那臭男人门前吃了瘪后,心里便暗暗发誓,她定是会让他后悔的,他那天用那种态度对她,迟早有一天,她会让他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 首先要做的,便是让他这个乡下娶回来的糟糠妻清楚认识到,她与她们这些从小被精细教养长大的世家女子的差距,让她知晓,这里可不是能让她肆意妄为的夏州。 尤箐慧一听,心里就暗道一声“糟糕”,她早就知道那天说了那番话后,汤锦香这群人定会想着法子折腾表嫂。 却是没想到,她竟是直接为了这件事,让她娘举办了一个茶话会,那是个鬼的茶话会,分明就是把所有世家娘子都聚在一起,让她们看她表嫂的笑话! 她不禁有些急了,“今儿我们是来参加满月宴的,才不是来参加什么茶话会……” “茶话会跟满月宴又不冲突,那不过是宴席开始前的暖身活动罢了,尤三娘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宴席,不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看到尤箐慧那焦急的模样,汤锦香脸上的鄙夷神色顿时更浓了,甚至懒得正眼看那个农妇一眼,只一个劲地与尤箐慧说话,“你这般抗拒,不会当真让我猜中了,你在心虚!”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娘子顿时也阴阳怪气地道: “都说来者是客,何况这位云娘子可是千里迢迢从夏州来的,这个茶话会,香儿可是为了招待云娘子特意举办的,云娘子不会不赏脸?” “为了这个茶话会,我还特意苦练了好几天古筝,就想着在茶话会上与众姐妹交流交流。听尤三娘说云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还挺想与云娘子好好切磋呢。” “说起来,我还特意外的,夏州那地方,竟然还会教自家娘子琴棋书画。我还挺想看看,那里教出来的琴棋书画,与我们明京的可有不同呢。” 尤箐慧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大话确实是她吹出去的,现在她们抓着这一点攻击她们,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就在她咬了咬牙,打算使出身体不适的遁走大法时,身旁,云霜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响起,“汤四娘客气了,竟然还专程为我举办了这么一个茶话会,汤四娘这般热情好客,我若不赏脸,倒显得我不懂礼仪了。 只是,各位和箐慧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才来明京没多久,箐慧先前,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误解,以为我在琴棋书画上颇有造诣,这两天我们正式见面了后,才解除了这个误解。 这一点,倒是要让各位失望了,我在琴棋书画上没什么造诣,但倒是听说过,明京城的各个世家娘子都多才多艺,刚好能趁这个机会,好好欣赏一番。” 她说得坦诚大方,仿佛完全没有觉得承认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是件多么丢脸的事情一般。 倒显得一直在纠结这件事的她们,像小孩子争辩谁比较厉害一般幼稚。 汤锦香不禁讶异地看向云霜,眉头已是紧紧蹙起,说出来的话不由得更加尖刻了,“你这话的意思是,尤三娘先前跟我们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其实什么都不会咯!” 云霜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点头,“不能说都不会,只能说都不精通。” 汤锦香不禁一扬嘴角,脸上的神情鄙夷至极,跟在她身后的三个娘子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哈”了一声,仿佛下一息就要口喷毒液了。 她们还是第一回见到,有人能这般坦诚骄傲地承认自己是个草包! 果然是小门小户教出来的女子,这种人,她们与她走在一起都嫌掉价! 然而,她们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面前的女子淡声道:“不过,我记得不会琴棋书画也不是什么大罪,我朝开国皇帝齐高祖的元后便是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女子,齐高祖于式微时与之结亲,元后陪伴了齐高祖所有最艰难的时刻,以至于齐高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看到面前几个女子有些呆滞的神情,云霜微微一笑,道:“齐高祖对元后的感情,也不会因为元后不会琴棋书画而削减半分。不过嘛,我听说元后对这些雅事倒是一向很感兴趣,因此齐高祖即位后,时时召唤一众贵女进宫,给元后展示她们的才艺,逗元后开心。 想来,汤四娘这回为我举办这场茶话会,也是一样的心思,这等心意,我又怎么能推辞呢?”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七章 竟是这般坦诚骄傲 尤箐慧身子猛地一僵。 她都已是尽量避着这些人了,怎么竟还是被她们找上门来! 虽然尤箐慧一直嚷嚷着要让云霜打扮得好看一些,到时候惊艳四方,但知道了云霜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后,她还是不忍心放自家表嫂到她们面前被她们耻笑的。 就在尤箐慧一脸懊恼,纠结要不要装傻拉着云霜离开时,以汤锦香为首的四个娘子已是走了上来,一脸刻薄挑剔地看向云霜,然而,在看到云霜正面的时候,汤锦香微微一怔。 方才她虽然叫住了尤箐慧,但其实她只是认出了尤箐慧的背影,进而推断出,尤箐慧身旁那个女子就是那个边境小镇来的农妇。 她从一开始就把云霜想成了那种模样朴素甚至粗糙、行为粗鄙的女子,乍然发现她竟是长得很不错,模样气质都属于上乘后,她多少是有些讶异的。 只是,那又如何,她长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她就是只农村里来的野鸭的事实! 看到尤箐慧护犊子一般护在了云霜面前,汤锦香扯了扯唇冷笑道:“尤三娘,你这是什么表情,还怕我吃了这位……” 她故意拖长音调,鄙夷地看向云霜。 云霜微微扬眉,大方道:“我姓云。” 被她这从容的回复又小小地惊了惊的汤锦香愣了愣,嘴角一撇,直接无视了云霜,嗤笑道:“尤三娘,当初说你这位金贵的表嫂哪哪儿都比我好的是你,如今一脸心虚地四处躲着我们的还是你,怎么,你这是大话说多了,所以心虚了? 亏我还特意央求我娘在西暖阁举办了一个茶话会,让来参加宴席的娘子们尽情切磋技艺,好给你这金贵的表嫂一个展示的机会呢。” 一边说,还一边满脸不善地看向了云霜。 那个毫不会怜香惜玉的臭男人在乡下娶的,竟然就是这么一个女人!那天,汤锦香在那臭男人门前吃了瘪后,心里便暗暗发誓,她定是会让他后悔的,他那天用那种态度对她,迟早有一天,她会让他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 首先要做的,便是让他这个乡下娶回来的糟糠妻清楚认识到,她与她们这些从小被精细教养长大的世家女子的差距,让她知晓,这里可不是能让她肆意妄为的夏州。 尤箐慧一听,心里就暗道一声“糟糕”,她早就知道那天说了那番话后,汤锦香这群人定会想着法子折腾表嫂。 却是没想到,她竟是直接为了这件事,让她娘举办了一个茶话会,那是个鬼的茶话会,分明就是把所有世家娘子都聚在一起,让她们看她表嫂的笑话! 她不禁有些急了,“今儿我们是来参加满月宴的,才不是来参加什么茶话会……” “茶话会跟满月宴又不冲突,那不过是宴席开始前的暖身活动罢了,尤三娘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宴席,不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看到尤箐慧那焦急的模样,汤锦香脸上的鄙夷神色顿时更浓了,甚至懒得正眼看那个农妇一眼,只一个劲地与尤箐慧说话,“你这般抗拒,不会当真让我猜中了,你在心虚!”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娘子顿时也阴阳怪气地道: “都说来者是客,何况这位云娘子可是千里迢迢从夏州来的,这个茶话会,香儿可是为了招待云娘子特意举办的,云娘子不会不赏脸?” “为了这个茶话会,我还特意苦练了好几天古筝,就想着在茶话会上与众姐妹交流交流。听尤三娘说云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还挺想与云娘子好好切磋呢。” “说起来,我还特意外的,夏州那地方,竟然还会教自家娘子琴棋书画。我还挺想看看,那里教出来的琴棋书画,与我们明京的可有不同呢。” 尤箐慧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大话确实是她吹出去的,现在她们抓着这一点攻击她们,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就在她咬了咬牙,打算使出身体不适的遁走大法时,身旁,云霜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响起,“汤四娘客气了,竟然还专程为我举办了这么一个茶话会,汤四娘这般热情好客,我若不赏脸,倒显得我不懂礼仪了。 只是,各位和箐慧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才来明京没多久,箐慧先前,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误解,以为我在琴棋书画上颇有造诣,这两天我们正式见面了后,才解除了这个误解。 这一点,倒是要让各位失望了,我在琴棋书画上没什么造诣,但倒是听说过,明京城的各个世家娘子都多才多艺,刚好能趁这个机会,好好欣赏一番。” 她说得坦诚大方,仿佛完全没有觉得承认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是件多么丢脸的事情一般。 倒显得一直在纠结这件事的她们,像小孩子争辩谁比较厉害一般幼稚。 汤锦香不禁讶异地看向云霜,眉头已是紧紧蹙起,说出来的话不由得更加尖刻了,“你这话的意思是,尤三娘先前跟我们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其实什么都不会咯!” 云霜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点头,“不能说都不会,只能说都不精通。” 汤锦香不禁一扬嘴角,脸上的神情鄙夷至极,跟在她身后的三个娘子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哈”了一声,仿佛下一息就要口喷毒液了。 她们还是第一回见到,有人能这般坦诚骄傲地承认自己是个草包! 果然是小门小户教出来的女子,这种人,她们与她走在一起都嫌掉价! 然而,她们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面前的女子淡声道:“不过,我记得不会琴棋书画也不是什么大罪,我朝开国皇帝齐高祖的元后便是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女子,齐高祖于式微时与之结亲,元后陪伴了齐高祖所有最艰难的时刻,以至于齐高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看到面前几个女子有些呆滞的神情,云霜微微一笑,道:“齐高祖对元后的感情,也不会因为元后不会琴棋书画而削减半分。不过嘛,我听说元后对这些雅事倒是一向很感兴趣,因此齐高祖即位后,时时召唤一众贵女进宫,给元后展示她们的才艺,逗元后开心。 想来,汤四娘这回为我举办这场茶话会,也是一样的心思,这等心意,我又怎么能推辞呢?”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八章 王爷请自重 汤锦香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一张脸顿时涨红了。 这乡下女人到底在说什么!这是在说,她举办这个茶话会是为了取悦她吗?!多大的脸! 到底年少气盛,汤锦香没忍住咬牙道:“你哪来的脸与柔婉皇后相比拟!” 柔婉皇后,便是齐高祖的那位元后。 云霜低笑一声,一脸无辜道:“我可不敢与柔婉皇后相比,只是想借齐高祖和柔婉皇后这件事,表达我对汤四娘特意为我举办了茶话会这件事的感激罢了。 毕竟,汤四娘方才可是说了好几回,这个茶话会是专程为我举办的。” “你!” 汤锦香哪里料到这个乡下女人竟是这般伶牙俐齿。 然而,她方才搬出了柔婉皇后,她是不好再用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这件事讽刺她了,一不小心让她抓到把柄,说她也是在讽刺柔婉皇后,要如何是好? 跟在她身后的三个娘子也意识到了云霜不是好对付的,又生怕汤锦香一时晕头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一边警惕地看向云霜,一边小声对汤锦香道:“香儿,咱们没必要跟这女人计较。” 眼见着云霜短短几句话就把这群人怼得说不出话来,尤箐慧不禁一脸佩服和惊喜地看向云霜。 表嫂这攻击力,哪里需要她护着她呀!难怪大兄时常说她鲁莽,今儿跟着表嫂才知道,原来吵架也是讲求技巧的! 云霜也懒得跟她们多纠缠,轻轻抬了抬下巴,看着她们淡淡笑道:“接下来,还请汤四娘子带路。” 汤锦香还在气头上呢,一时没想到她要她带什么路,一脸不耐地看向她。 云霜低低一笑,道:“汤四娘子不是要我去参加你专程为我举办的茶话会么?那地方怎么走,自然只能请教汤四娘子了。” 听到她在“专程”两个字上特意咬重了音,汤锦香顿时更加憋屈了。 这乡下女人,这是非要她向她承认,这是她在向她献殷勤了! 两方人马就这样僵持在了原地,好半天没有人说话,直到,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一旁传来,瞬间拉回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抱歉抱歉,奴婢不是故意笑出声的。” 下一息传来的,却是一个带着几分慌乱的赔礼声。 众人这才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面,缓缓走出来了一个身姿曼妙、姿容绝世的年轻女子,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婢,此时说话的,正是走在她右边的那个侍婢。 似是被眼前女子的面容惊艳了,云霜几人都不由得怔了怔,好半天忘了说话。 这女子的面容,当真称得上一句国色天香,但她显然不是纯粹的大齐人长相,那棕色的眼眸和高挺的鼻子,以及异常白皙的皮肤,分明是大齐西北边一些游牧民族才有的特征。 这异域特色却是让她的模样更添风情,便是同为女子的她们,一时也看得移不开眼睛。 直到,那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各位娘子,抱歉,是莺歌不懂礼数,打扰了各位的谈话。” 出口的话语柔婉娇媚,轻易能让人酥了骨头。 云霜微微一扬眉,视线顺势下移,看到了那女子的腰带上,正悬挂着一条盘长结,下头坠着的两颗玉珠子成色浑浊,与她浑身的锦衣华服显然格格不入。 这分明是昨天,她们在明月阁见过的那个女子。 那时候,她带着幂篱,云霜却是没带的,那女子显然认出了云霜,看向她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道:“又见面了,云娘子。” 云霜昨天没跟她介绍自己的名字,她知道她姓云,定是方才听到的。 说明她们已是在假山后站了好一会儿了。 众人见这绝美的女子竟是认得云霜,都一脸讶异地看向她,云霜却淡淡一笑,道:“确实,没想到那么巧。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姓陈,闺名月兰。” 陈月兰嘴角扬起一个赏心悦目的笑容,道:“云娘子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唤我月娘。昨天多亏了云娘子……把我母亲的遗物还给了我。” 云霜笑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月娘不必放在心上。你是……一个人过来的?” 她自是不可能一个人来的。 云霜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 果然,陈月兰轻轻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个恍惚急切的声音,“月娘……”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身着宝蓝色袍服的男子大步从假山后的那条路走了过来,只见那男子大概三四十岁年纪,方脸浓眉,模样白净,一双眼眸在看着月娘时,幽深难辨,仿佛带着浓浓的隐忍以及情深意切。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侍从。 云霜眸色微闪,这男人,不是昨天跟在陈月兰身边的那一个。 只见那男人似乎完全没看到站在一旁的她们,径直走到了陈月兰身边,一只大手已是十分自然地朝她伸了过去,难掩急切道:“你怎会一个人在这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你……” “王爷请自重。” 陈月兰似乎受到了惊吓,一张小脸煞白一片,慌乱地后退了几步,低着头道:“妾身是跟着平王殿下来的,平王殿下在与其他人说话,妾身便四处走走……” 见到陈月兰这躲闪的动作,男人似乎一脸受伤,暗暗咬了咬牙道:“月娘,你何至于此!如果……如果不是那混账,你本应该是我的!” 身旁站着的一众女子见到这场面,显然都有些懵。 这时候,云霜听到汤锦香身旁的一个女子低声道:“那不是圣上的三叔——康王殿下么?我先前随我爹参加宫宴的时候,曾见过这位康王殿下一面……” “啊,康王殿下已是进京了?听他们的说法,平王殿下也进京了。我先前听我爹说过,这两位王爷向来有些不对头,偏偏他们的封地挨得很近,中间似乎就隔了一个嘉洲,三不五时就会发生点小摩擦……” “发生小摩擦便算了,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这可是汤家的宴席,他们在这里抢女人,也不怕被人看见。” 因为正主就在面前,她们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也幸好云霜跟她们离得近,才勉强听清了。 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脸无措的陈月兰,下一息,就听一个沉怒的嗓音传来—— “三皇兄,那是本王的妾室,便不劳你费心了!” ? ?下一任尸兄尸姐已就位! ?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八章 王爷请自重 汤锦香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一张脸顿时涨红了。 这乡下女人到底在说什么!这是在说,她举办这个茶话会是为了取悦她吗?!多大的脸! 到底年少气盛,汤锦香没忍住咬牙道:“你哪来的脸与柔婉皇后相比拟!” 柔婉皇后,便是齐高祖的那位元后。 云霜低笑一声,一脸无辜道:“我可不敢与柔婉皇后相比,只是想借齐高祖和柔婉皇后这件事,表达我对汤四娘特意为我举办了茶话会这件事的感激罢了。 毕竟,汤四娘方才可是说了好几回,这个茶话会是专程为我举办的。” “你!” 汤锦香哪里料到这个乡下女人竟是这般伶牙俐齿。 然而,她方才搬出了柔婉皇后,她是不好再用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这件事讽刺她了,一不小心让她抓到把柄,说她也是在讽刺柔婉皇后,要如何是好? 跟在她身后的三个娘子也意识到了云霜不是好对付的,又生怕汤锦香一时晕头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一边警惕地看向云霜,一边小声对汤锦香道:“香儿,咱们没必要跟这女人计较。” 眼见着云霜短短几句话就把这群人怼得说不出话来,尤箐慧不禁一脸佩服和惊喜地看向云霜。 表嫂这攻击力,哪里需要她护着她呀!难怪大兄时常说她鲁莽,今儿跟着表嫂才知道,原来吵架也是讲求技巧的! 云霜也懒得跟她们多纠缠,轻轻抬了抬下巴,看着她们淡淡笑道:“接下来,还请汤四娘子带路。” 汤锦香还在气头上呢,一时没想到她要她带什么路,一脸不耐地看向她。 云霜低低一笑,道:“汤四娘子不是要我去参加你专程为我举办的茶话会么?那地方怎么走,自然只能请教汤四娘子了。” 听到她在“专程”两个字上特意咬重了音,汤锦香顿时更加憋屈了。 这乡下女人,这是非要她向她承认,这是她在向她献殷勤了! 两方人马就这样僵持在了原地,好半天没有人说话,直到,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一旁传来,瞬间拉回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抱歉抱歉,奴婢不是故意笑出声的。” 下一息传来的,却是一个带着几分慌乱的赔礼声。 众人这才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面,缓缓走出来了一个身姿曼妙、姿容绝世的年轻女子,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婢,此时说话的,正是走在她右边的那个侍婢。 似是被眼前女子的面容惊艳了,云霜几人都不由得怔了怔,好半天忘了说话。 这女子的面容,当真称得上一句国色天香,但她显然不是纯粹的大齐人长相,那棕色的眼眸和高挺的鼻子,以及异常白皙的皮肤,分明是大齐西北边一些游牧民族才有的特征。 这异域特色却是让她的模样更添风情,便是同为女子的她们,一时也看得移不开眼睛。 直到,那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各位娘子,抱歉,是莺歌不懂礼数,打扰了各位的谈话。” 出口的话语柔婉娇媚,轻易能让人酥了骨头。 云霜微微一扬眉,视线顺势下移,看到了那女子的腰带上,正悬挂着一条盘长结,下头坠着的两颗玉珠子成色浑浊,与她浑身的锦衣华服显然格格不入。 这分明是昨天,她们在明月阁见过的那个女子。 那时候,她带着幂篱,云霜却是没带的,那女子显然认出了云霜,看向她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道:“又见面了,云娘子。” 云霜昨天没跟她介绍自己的名字,她知道她姓云,定是方才听到的。 说明她们已是在假山后站了好一会儿了。 众人见这绝美的女子竟是认得云霜,都一脸讶异地看向她,云霜却淡淡一笑,道:“确实,没想到那么巧。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姓陈,闺名月兰。” 陈月兰嘴角扬起一个赏心悦目的笑容,道:“云娘子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唤我月娘。昨天多亏了云娘子……把我母亲的遗物还给了我。” 云霜笑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月娘不必放在心上。你是……一个人过来的?” 她自是不可能一个人来的。 云霜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 果然,陈月兰轻轻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个恍惚急切的声音,“月娘……”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身着宝蓝色袍服的男子大步从假山后的那条路走了过来,只见那男子大概三四十岁年纪,方脸浓眉,模样白净,一双眼眸在看着月娘时,幽深难辨,仿佛带着浓浓的隐忍以及情深意切。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侍从。 云霜眸色微闪,这男人,不是昨天跟在陈月兰身边的那一个。 只见那男人似乎完全没看到站在一旁的她们,径直走到了陈月兰身边,一只大手已是十分自然地朝她伸了过去,难掩急切道:“你怎会一个人在这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你……” “王爷请自重。” 陈月兰似乎受到了惊吓,一张小脸煞白一片,慌乱地后退了几步,低着头道:“妾身是跟着平王殿下来的,平王殿下在与其他人说话,妾身便四处走走……” 见到陈月兰这躲闪的动作,男人似乎一脸受伤,暗暗咬了咬牙道:“月娘,你何至于此!如果……如果不是那混账,你本应该是我的!” 身旁站着的一众女子见到这场面,显然都有些懵。 这时候,云霜听到汤锦香身旁的一个女子低声道:“那不是圣上的三叔——康王殿下么?我先前随我爹参加宫宴的时候,曾见过这位康王殿下一面……” “啊,康王殿下已是进京了?听他们的说法,平王殿下也进京了。我先前听我爹说过,这两位王爷向来有些不对头,偏偏他们的封地挨得很近,中间似乎就隔了一个嘉洲,三不五时就会发生点小摩擦……” “发生小摩擦便算了,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这可是汤家的宴席,他们在这里抢女人,也不怕被人看见。” 因为正主就在面前,她们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也幸好云霜跟她们离得近,才勉强听清了。 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脸无措的陈月兰,下一息,就听一个沉怒的嗓音传来—— “三皇兄,那是本王的妾室,便不劳你费心了!” ? ?下一任尸兄尸姐已就位! ?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九章 当年的储位之争 云霜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昨天跟在陈月兰身边的那个男人正快速从不远处走来,脸上的完全无法掩盖的狰狞怒意。 想来,那就是汤锦香身边那几个小娘子口中的平王了。 原来,那厮是个王爷,难怪满身都写满了上位者的姿态。 陈月兰见到他,似乎有些怔然,脸色微白道:“王爷……” 平王夹枪带棒地剜了康王一眼,猛地把陈月兰拉到了自己身后,冷笑着道:“三皇兄已是不止一次单独找月娘了?那是皇弟后院的人,三皇兄最懂礼仪,理应要避嫌才是!” 康王见状,本就难看得脸色更加黑沉了,一脸伤痛地看向平王身后的女子,咬牙道:“混蛋,最先看上月娘的人本该是我!月娘不过是某次走丢了,不小心遇见了你,就被你抢了回去!你不把月娘还回来便算了,现如今哪来的脸说这番话!” 平王脸上的神情更讥讽了,“三皇兄,月娘先前都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如今月娘是我平王府正儿八经的妾室!这件事所有人都知晓了!你这是要跟皇弟抢女人不成!” 两人争执得火光四射,被夹在中间的陈月兰只白着一张脸,一脸无措地闭了闭眼睛。 那柔弱而绝望的神情,足以让天底下所有男人动容。 汤锦香身边的几个娘子又忍不住鄙夷道: “啧,这是哪里来的狐狸精!瞧她这模样,也难怪能让两个王爷完全不顾脸面地在汤家的宴席上吵起来了!” “说起来,我先前是听我爹爹说过,平王殿下和康王殿下前几个月因为一个女人闹得不可开交,据说那个女子是康王殿下先看上的,谁料接进王府里没多久,那女子就跑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平王殿下手上,康王殿下发现的时候,那女子已是成了平王殿下的宠妾,所有礼都行完了。 康王殿下气不过,甚至写了折子递到明京,要参平王殿下一本,那时候康王殿下和平王殿下所在的凉宁州和新州都溢满了火药味,嘉洲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嘉洲的州府甚至偷偷向朝廷求救增援兵马,就怕这两个王爷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呢……” “老天爷,不会!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那可真真是红颜祸水了!平王殿下怎么还把这个女人随身带着!” “我爹爹说,这件事关乎皇室颜面,不好声张,这才压了下来,平王殿下带着这个女人,可能是怕他来明京期间,她跑了。嘘,你们可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啊,让爹爹知道,非得教训我不可!” 云霜有些好笑地用余光瞥了身旁完全守不住秘密的小娘子们一眼,脸上忍不住现出几分沉思神色。 先前,她听尤也和江啸聊天时,有听过关于这几个王爷的事情。当初先帝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压根没能力加入东宫的储位之争,那时候争得最厉害的,当属先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如今身为康王的三王子,身为平王的四王子以及现如今还没露面、如今被封为了临王的大皇子。 当初东宫储位之争的激烈,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当时各个皇子身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堪称神仙打架,最后结果也是惨烈的,二皇子直接被斗死了,身中奇毒身亡,其他三个皇子也元气大伤,一时之间各为掣肘,短时间之内再无掀起什么风浪的能力。 木丞相所在的木家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一举出手,协助先帝拿下了皇位,更是在先帝刚刚即位之时,便手起刀落,狠狠打击了一番三位皇子背后的势力,把他们都赶回了各自的封地。 要说木丞相执掌大权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本事都没有,至少当初那番趁火打劫和落井下石做得十分到位,三位皇子自此被打击得再无反抗的余地,这十几年都乖乖地缩在自己的封地里,再没有生出什么幺蛾子。 当时完整地经历了这场储位之争的人每每说起这件事,都十分感慨,要不当初先帝怎么就那般信任以及依赖木家,以至于他们的气焰越发嚣张了呢。 现如今,看到当初明明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两个王爷竟为了区区一个女人,闹得这般难看,很多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的宾客都不禁脸色复杂,脸上或是感慨或是惋惜或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很快,一个身材高挑、模样清俊的高个青年就匆匆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两个火气正盛的王爷一眼,好声好气地道:“平王殿下,康王殿下,可是两位殿下对我们汤家的招待有什么不满?若是咱们汤家有哪里招待不周,在下先向两位殿下赔罪了。” 紧跟在那个青年身后的,还有两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同样模样矜贵的郎君。 汤锦香见状,顿时脸色一喜,她身旁的其中一个娘子立刻道:“香儿,那不是你二兄么?你二兄身后那两个郎君,老天,竟然是木二郎和魏三郎!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我竟是能同时见着这三个郎君!” “那应该是汤二郎请来帮忙调节这两位王爷的矛盾的,要插手这两位王爷的事情,没点分量的人怎么行!你说这三个郎君,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那个从夏州来的武夫好啊,汤尚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让香儿配那个武夫……” “嘘!” 其中一个娘子见到汤锦香顿时沉了下来的脸色,连忙偷偷捏了一把口无遮拦的伙伴,小声道:“那几个郎君再好,也要看咱们香儿愿不愿意啊!你应该说,是他们没有福气,没机会迎娶香儿……” 在她们小声说话期间,不远处的汤二郎几人似乎已是把两位王爷的火气暂时压了下来,汤二郎立刻热情地示意康王随他走,把康王先带离了这个敏感的地方。 剩下的木二郎和魏三郎和平王说了几句话后,身子微微一转,显然也要离开。 却忽的,一脸沉冷的魏三郎突然朝云霜她们那边转了转头,惹得汤锦香身边的一众娘子顿时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九章 当年的储位之争 云霜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昨天跟在陈月兰身边的那个男人正快速从不远处走来,脸上的完全无法掩盖的狰狞怒意。 想来,那就是汤锦香身边那几个小娘子口中的平王了。 原来,那厮是个王爷,难怪满身都写满了上位者的姿态。 陈月兰见到他,似乎有些怔然,脸色微白道:“王爷……” 平王夹枪带棒地剜了康王一眼,猛地把陈月兰拉到了自己身后,冷笑着道:“三皇兄已是不止一次单独找月娘了?那是皇弟后院的人,三皇兄最懂礼仪,理应要避嫌才是!” 康王见状,本就难看得脸色更加黑沉了,一脸伤痛地看向平王身后的女子,咬牙道:“混蛋,最先看上月娘的人本该是我!月娘不过是某次走丢了,不小心遇见了你,就被你抢了回去!你不把月娘还回来便算了,现如今哪来的脸说这番话!” 平王脸上的神情更讥讽了,“三皇兄,月娘先前都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如今月娘是我平王府正儿八经的妾室!这件事所有人都知晓了!你这是要跟皇弟抢女人不成!” 两人争执得火光四射,被夹在中间的陈月兰只白着一张脸,一脸无措地闭了闭眼睛。 那柔弱而绝望的神情,足以让天底下所有男人动容。 汤锦香身边的几个娘子又忍不住鄙夷道: “啧,这是哪里来的狐狸精!瞧她这模样,也难怪能让两个王爷完全不顾脸面地在汤家的宴席上吵起来了!” “说起来,我先前是听我爹爹说过,平王殿下和康王殿下前几个月因为一个女人闹得不可开交,据说那个女子是康王殿下先看上的,谁料接进王府里没多久,那女子就跑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平王殿下手上,康王殿下发现的时候,那女子已是成了平王殿下的宠妾,所有礼都行完了。 康王殿下气不过,甚至写了折子递到明京,要参平王殿下一本,那时候康王殿下和平王殿下所在的凉宁州和新州都溢满了火药味,嘉洲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嘉洲的州府甚至偷偷向朝廷求救增援兵马,就怕这两个王爷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呢……” “老天爷,不会!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那可真真是红颜祸水了!平王殿下怎么还把这个女人随身带着!” “我爹爹说,这件事关乎皇室颜面,不好声张,这才压了下来,平王殿下带着这个女人,可能是怕他来明京期间,她跑了。嘘,你们可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啊,让爹爹知道,非得教训我不可!” 云霜有些好笑地用余光瞥了身旁完全守不住秘密的小娘子们一眼,脸上忍不住现出几分沉思神色。 先前,她听尤也和江啸聊天时,有听过关于这几个王爷的事情。当初先帝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压根没能力加入东宫的储位之争,那时候争得最厉害的,当属先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如今身为康王的三王子,身为平王的四王子以及现如今还没露面、如今被封为了临王的大皇子。 当初东宫储位之争的激烈,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当时各个皇子身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堪称神仙打架,最后结果也是惨烈的,二皇子直接被斗死了,身中奇毒身亡,其他三个皇子也元气大伤,一时之间各为掣肘,短时间之内再无掀起什么风浪的能力。 木丞相所在的木家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一举出手,协助先帝拿下了皇位,更是在先帝刚刚即位之时,便手起刀落,狠狠打击了一番三位皇子背后的势力,把他们都赶回了各自的封地。 要说木丞相执掌大权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本事都没有,至少当初那番趁火打劫和落井下石做得十分到位,三位皇子自此被打击得再无反抗的余地,这十几年都乖乖地缩在自己的封地里,再没有生出什么幺蛾子。 当时完整地经历了这场储位之争的人每每说起这件事,都十分感慨,要不当初先帝怎么就那般信任以及依赖木家,以至于他们的气焰越发嚣张了呢。 现如今,看到当初明明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两个王爷竟为了区区一个女人,闹得这般难看,很多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的宾客都不禁脸色复杂,脸上或是感慨或是惋惜或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很快,一个身材高挑、模样清俊的高个青年就匆匆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两个火气正盛的王爷一眼,好声好气地道:“平王殿下,康王殿下,可是两位殿下对我们汤家的招待有什么不满?若是咱们汤家有哪里招待不周,在下先向两位殿下赔罪了。” 紧跟在那个青年身后的,还有两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同样模样矜贵的郎君。 汤锦香见状,顿时脸色一喜,她身旁的其中一个娘子立刻道:“香儿,那不是你二兄么?你二兄身后那两个郎君,老天,竟然是木二郎和魏三郎!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我竟是能同时见着这三个郎君!” “那应该是汤二郎请来帮忙调节这两位王爷的矛盾的,要插手这两位王爷的事情,没点分量的人怎么行!你说这三个郎君,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那个从夏州来的武夫好啊,汤尚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让香儿配那个武夫……” “嘘!” 其中一个娘子见到汤锦香顿时沉了下来的脸色,连忙偷偷捏了一把口无遮拦的伙伴,小声道:“那几个郎君再好,也要看咱们香儿愿不愿意啊!你应该说,是他们没有福气,没机会迎娶香儿……” 在她们小声说话期间,不远处的汤二郎几人似乎已是把两位王爷的火气暂时压了下来,汤二郎立刻热情地示意康王随他走,把康王先带离了这个敏感的地方。 剩下的木二郎和魏三郎和平王说了几句话后,身子微微一转,显然也要离开。 却忽的,一脸沉冷的魏三郎突然朝云霜她们那边转了转头,惹得汤锦香身边的一众娘子顿时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章 娶妻当娶贤 会愿意这般围在汤锦香身边阿谀奉承的,想来都是一些家世比不上汤锦香的娘子。 对于她们来说,身为魏家嫡长子的魏三郎确实处于一个她们高攀不上的位置,更别说这三个郎君里头,连定亲都还没有的人只剩下魏三郎一个了,这妥妥的就是明京未出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的热门人选之一啊! 因此,乍然见魏三郎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一众小娘子顿时春心跳动,纷纷娇羞地垂下了眼帘。 唯有云霜在见到这个魏三郎的时候便嘴角微抽,默默地后退了两步。 要说汤家这个宴席上,最有可能认出她的便是这个魏三郎魏无涛了。 只是,云霜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巧地跟他对上,她还以为,只要她有意避让,要在这么多宾客中避开一个人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虽然她办做何双的时候,在妆容上做了一些改动,说话时也特意压着嗓子,但魏无涛身为一个敏锐的办案人员,云霜毫不怀疑他在见到她的瞬间,就会怀疑她的身份。 所幸,魏三郎的视线只是在她们这边略略一扫,在意识到什么之前,一个平板无波的嗓音就突然响起,“小人见过陈娘子,这是我们殿下……让小人拿来给陈娘子的……” 说话的,正是当时跟在康王身边的其中一个随从! 却见他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手里拿着一个精美小巧的餐盒,满头冷汗地走到了陈月兰身前,把手里的餐盒递给了陈月兰,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殿下说,陈娘子喜好吃甜食,尤其喜好吃绿豆糕,这是……明京城做得最好的绿豆糕,是殿下在来这里前专程去买的……”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以及平王越发冷沉的脸色。 这康王,敢情心里还不服气呢,便是被汤二郎带走了,也还要派自己的随从过来膈应一下平王。 这是嫌场面还不够难看啊! 果然,陈月兰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一片,突然激动地道:“我不要,你拿走!” 那随从似乎愣了愣,硬着头皮道:“可是……” 陈月兰却仿佛在畏惧什么一般,快速地扫了一旁的平王一眼,厉声道:“快拿走!滚!” 众人都因为陈月兰这突然爆发的情绪怔然了一息。 先前,这个处于暴风雨中心的女子虽然满脸无措,但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 怎么这会儿突然这么激动了? 莫非……这餐盒里有什么乾坤不成? 果然,平王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言不发地上前,猛地把那个随从手上的餐盒打翻在了地上,里头的绿豆糕顿时撒了一地。 只是,这个餐合里除了绿豆糕外,确实再没有其他。 平王用脚把那些绿豆糕都踩碎了,冷笑着看向陈月兰,“怎么?先前三皇兄也不是没给你送过绿豆糕,怎么偏偏这次这么惊慌?你可是背着本王,做了什么对不起本王的事情?” 陈月兰顿时白着一张脸低下头,嗓音颤抖道:“妾身……妾身不敢……妾身只是不想因为妾身,继续让王爷为难……” 平王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也没说信不信她的话,突然转头,朝那随从冷喝一声,“滚!还要本王请你离开不成?!” 那随从被吓得面如金纸,连忙行了个礼,就手忙脚乱地离开了。 这场闹剧至此,才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 许是怕再生什么枝节,木二郎和魏三郎再也没说什么废话,匆匆带着平王一行人离开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汤锦香忍不住轻哼一声,一脸鄙夷道:“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就是上不得台面,方才那个女子除了美貌还有什么?方才你们可看到了,她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似乎吓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真是丢人!” 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云霜。 她的几个小姐妹立刻附和道:“对啊!我娘就时常说,这种女子最毒了,只会勾引男人,妨碍家里的男人做正事,若是家里进了这种女子,便是家门不幸的开始!” “所以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娶妻当娶贤?我娘说了,这贤啊,可不单单指品行,还指一个女子的家族背景以及她从小被培养出来的眼界和气度,那是出身小门小户的女子所没有的!” 云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这是热闹看完了,又想起要打压她的事了。 她转向她们,无比真诚地道:“不知道汤四娘子什么时候带我去参加那个茶话会?若是我们去晚了,岂不是浪费了汤四娘子为了我的一片苦心?” 汤锦香:“……” 这件事是过不去了是! 她说不出的憋屈,最后只能冷笑道:“好,好,你这么想去开眼界,我就带你去!” 她就不信,到时候她看到了各个世家女子才华横溢的一面,不会自惭形秽! 而事实证明,云霜确实不会。 跟随着汤锦香一行人进了一众娘子所在的西暖阁后,她就颇有兴致地坐在了一边,当真认认真真地观赏起了那些娘子们的才艺展示,看到精彩处,甚至会主动鼓掌,不卑不亢地赞美几句。 弄得原本想看她羞愧不自在的汤锦香众人:“……” 老天,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的女人! 弄得倒真像这些娘子是在为她表演一般! 就在汤锦香众人气得银牙就要咬碎之时,一个坐在左前方第一位的蓝衣女子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云霜一眼,一只手轻轻拨弄着面前的茶盏,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云娘子看起来,对琴棋书画这些雅事倒是很感兴趣啊。” 云霜看向那个女子,眼眸微微一眯。 方才一进来,她就看到了她的存在。 因为西暖阁现在聚集的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年轻娘子们,因此主位不坐人,而除了主位外,最能彰显身份贵重的,便是左前方第一个位置了。 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长得端庄大气的娘子,便连汤锦香在她面前,都是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方才尤箐慧悄悄跟她说了,这就是木丞相最为宠爱的小女儿——木家的嫡出六娘子,木婉婷。 云霜轻笑一声,道:“确实,便是我不感兴趣,看到众位娘子这般精彩的展示,也要有所表示才对。” 木婉婷眼中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向她,“那确实可惜了,云娘子对这些雅事这般感兴趣,却不愿意上前与众姐妹切磋切磋。香儿说,那是因为云娘子对琴棋书画都不甚精通的缘故,只是,咱们如今坐在这里,也不是为了比谁的才艺更好,云娘子何不向我们露一手?便是表现不合理想,相信姐妹们也不会笑话你的。” 尤箐慧顿时急了,这木婉婷是要逼着表嫂上前展示啊! 她嘴上说着不会笑话表嫂,实则只要表嫂真的展示了,这群人定会拿着表嫂的表现大做文章! 这家伙的心也是忒黑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章 娶妻当娶贤 会愿意这般围在汤锦香身边阿谀奉承的,想来都是一些家世比不上汤锦香的娘子。 对于她们来说,身为魏家嫡长子的魏三郎确实处于一个她们高攀不上的位置,更别说这三个郎君里头,连定亲都还没有的人只剩下魏三郎一个了,这妥妥的就是明京未出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的热门人选之一啊! 因此,乍然见魏三郎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一众小娘子顿时春心跳动,纷纷娇羞地垂下了眼帘。 唯有云霜在见到这个魏三郎的时候便嘴角微抽,默默地后退了两步。 要说汤家这个宴席上,最有可能认出她的便是这个魏三郎魏无涛了。 只是,云霜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巧地跟他对上,她还以为,只要她有意避让,要在这么多宾客中避开一个人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虽然她办做何双的时候,在妆容上做了一些改动,说话时也特意压着嗓子,但魏无涛身为一个敏锐的办案人员,云霜毫不怀疑他在见到她的瞬间,就会怀疑她的身份。 所幸,魏三郎的视线只是在她们这边略略一扫,在意识到什么之前,一个平板无波的嗓音就突然响起,“小人见过陈娘子,这是我们殿下……让小人拿来给陈娘子的……” 说话的,正是当时跟在康王身边的其中一个随从! 却见他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手里拿着一个精美小巧的餐盒,满头冷汗地走到了陈月兰身前,把手里的餐盒递给了陈月兰,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殿下说,陈娘子喜好吃甜食,尤其喜好吃绿豆糕,这是……明京城做得最好的绿豆糕,是殿下在来这里前专程去买的……”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以及平王越发冷沉的脸色。 这康王,敢情心里还不服气呢,便是被汤二郎带走了,也还要派自己的随从过来膈应一下平王。 这是嫌场面还不够难看啊! 果然,陈月兰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一片,突然激动地道:“我不要,你拿走!” 那随从似乎愣了愣,硬着头皮道:“可是……” 陈月兰却仿佛在畏惧什么一般,快速地扫了一旁的平王一眼,厉声道:“快拿走!滚!” 众人都因为陈月兰这突然爆发的情绪怔然了一息。 先前,这个处于暴风雨中心的女子虽然满脸无措,但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 怎么这会儿突然这么激动了? 莫非……这餐盒里有什么乾坤不成? 果然,平王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言不发地上前,猛地把那个随从手上的餐盒打翻在了地上,里头的绿豆糕顿时撒了一地。 只是,这个餐合里除了绿豆糕外,确实再没有其他。 平王用脚把那些绿豆糕都踩碎了,冷笑着看向陈月兰,“怎么?先前三皇兄也不是没给你送过绿豆糕,怎么偏偏这次这么惊慌?你可是背着本王,做了什么对不起本王的事情?” 陈月兰顿时白着一张脸低下头,嗓音颤抖道:“妾身……妾身不敢……妾身只是不想因为妾身,继续让王爷为难……” 平王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也没说信不信她的话,突然转头,朝那随从冷喝一声,“滚!还要本王请你离开不成?!” 那随从被吓得面如金纸,连忙行了个礼,就手忙脚乱地离开了。 这场闹剧至此,才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 许是怕再生什么枝节,木二郎和魏三郎再也没说什么废话,匆匆带着平王一行人离开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汤锦香忍不住轻哼一声,一脸鄙夷道:“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就是上不得台面,方才那个女子除了美貌还有什么?方才你们可看到了,她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似乎吓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真是丢人!” 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云霜。 她的几个小姐妹立刻附和道:“对啊!我娘就时常说,这种女子最毒了,只会勾引男人,妨碍家里的男人做正事,若是家里进了这种女子,便是家门不幸的开始!” “所以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娶妻当娶贤?我娘说了,这贤啊,可不单单指品行,还指一个女子的家族背景以及她从小被培养出来的眼界和气度,那是出身小门小户的女子所没有的!” 云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这是热闹看完了,又想起要打压她的事了。 她转向她们,无比真诚地道:“不知道汤四娘子什么时候带我去参加那个茶话会?若是我们去晚了,岂不是浪费了汤四娘子为了我的一片苦心?” 汤锦香:“……” 这件事是过不去了是! 她说不出的憋屈,最后只能冷笑道:“好,好,你这么想去开眼界,我就带你去!” 她就不信,到时候她看到了各个世家女子才华横溢的一面,不会自惭形秽! 而事实证明,云霜确实不会。 跟随着汤锦香一行人进了一众娘子所在的西暖阁后,她就颇有兴致地坐在了一边,当真认认真真地观赏起了那些娘子们的才艺展示,看到精彩处,甚至会主动鼓掌,不卑不亢地赞美几句。 弄得原本想看她羞愧不自在的汤锦香众人:“……” 老天,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的女人! 弄得倒真像这些娘子是在为她表演一般! 就在汤锦香众人气得银牙就要咬碎之时,一个坐在左前方第一位的蓝衣女子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云霜一眼,一只手轻轻拨弄着面前的茶盏,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云娘子看起来,对琴棋书画这些雅事倒是很感兴趣啊。” 云霜看向那个女子,眼眸微微一眯。 方才一进来,她就看到了她的存在。 因为西暖阁现在聚集的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年轻娘子们,因此主位不坐人,而除了主位外,最能彰显身份贵重的,便是左前方第一个位置了。 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长得端庄大气的娘子,便连汤锦香在她面前,都是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方才尤箐慧悄悄跟她说了,这就是木丞相最为宠爱的小女儿——木家的嫡出六娘子,木婉婷。 云霜轻笑一声,道:“确实,便是我不感兴趣,看到众位娘子这般精彩的展示,也要有所表示才对。” 木婉婷眼中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向她,“那确实可惜了,云娘子对这些雅事这般感兴趣,却不愿意上前与众姐妹切磋切磋。香儿说,那是因为云娘子对琴棋书画都不甚精通的缘故,只是,咱们如今坐在这里,也不是为了比谁的才艺更好,云娘子何不向我们露一手?便是表现不合理想,相信姐妹们也不会笑话你的。” 尤箐慧顿时急了,这木婉婷是要逼着表嫂上前展示啊! 她嘴上说着不会笑话表嫂,实则只要表嫂真的展示了,这群人定会拿着表嫂的表现大做文章! 这家伙的心也是忒黑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一章 我很佩服你 云霜淡淡地看向木婉婷,嘴角微微勾起。 这木六娘子的段位,倒是比那个汤家四娘子要高上不少。 她嘴唇微动,刚要说什么,外头,一个侍婢突然跑了进来,看向云霜,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云娘子,不知道云娘子如今可有空?我家主子有些事想找云娘子。” 那侍婢,云霜不陌生,正是方才引起了一番骚动的陈月兰身边的侍婢之一。 她有些纳罕地微微挑眉,却没说什么,看向木婉婷几人,淡淡一笑道:“抱歉,先失陪一下。” 说完,便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跟随那侍婢走了出去。 那侍婢带着云霜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最后走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却见里头,模样美艳的陈月兰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眸带着几分空洞看着远方,眼里满是毫无遮挡的浓浓哀伤。 以至于她整个人,都仿佛成了冰冷空气中的一抹雾气,随时都会突然烟消云散一般。 云霜脚步不禁微微一顿,在她前面带路的侍婢却仿佛已是习惯了陈月兰这模样,走前两步行礼道:“娘子,奴婢把云娘子带过来了。” 陈月兰这才悠悠回神,转头看向云霜,嘴角微微一扬,“云娘子,你来了。” “嗯。” 云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走到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道:“陈娘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天气寒凉,小心冻坏身子。” 陈月兰微微笑弯了眼眸,“谢云娘子关心,室内的坏境太压抑了,我比较喜欢在外头。” 顿了顿,她仿佛呢喃般道:“便是……只是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也能让我短暂地生出一种不受束缚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多么奢侈。 云霜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道:“不知道陈娘子把我叫过来,所为何事?” 陈月兰回神,看向她笑笑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方才,我从周围人嘴里知晓了云娘子的身份,又看汤四娘子和她身旁那几个娘子对云娘子似乎不太友善,刚才我路过西暖阁时,往里头看了一眼,也看出云娘子坐在里头有些格格不入,周围那些娘子的神情,没有比汤四娘子她们好到哪里去,我担心云娘子会被她们为难,便自作主张,让我的侍婢把云娘子叫了出来。” 那些人看着云娘子的眼神,她一点也不陌生。 不管是在康王府,还是在平王府,那里头的女人看着她时,也是差不多的眼神。 云霜微微扬眉,笑了,“陈娘子是想替我解围?” 陈月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道:“是,但我不知道,云娘子是否需要我替你解围,我能看出来,云娘子是个不一般的娘子,在平王殿下面前还能那般从容不变色的女子,我至今为止就见过一个。 我从第一回见到云娘子的时候,就……很佩服云娘子,也很喜欢云娘子。” 她身上,有她所没有的勇气和坚毅。 不管是面对满心质疑和不善的平王时,还是面对对她心怀不轨的世家娘子时,她似乎都毫不畏惧,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 她身上的光芒,是她曾苦苦追逐,却始终追逐不到的。 云霜微微一愣,她能看出陈月兰在对她示好,但没想到她对她的示好,是出于这般……纯粹的理由。 面对这般纯净的善意,没有人会讨厌,云霜不禁嘴角一扬,道:“多谢陈娘子,方才确实多亏了陈娘子,才让我躲过了那些世家娘子的又一轮刁难。” 虽然,便是她不派人过来把她唤走,她也有法子摆平这个麻烦。 但她让她偷得了片刻的宁静,不用再面对那群各有心思的世家娘子,已是足够让她心生感激了。 陈月兰脸上的笑容不禁更深了。 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都没聊什么敏感话题,大部分时间都是陈月兰在说,云霜在听。 云霜能看出来,陈月兰已是许久没有遇到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人了,她和她说,她的家乡在嘉洲,但她不是大齐人。 嘉洲已是临近边境,边境有许多灰色地带,人口贩卖便是其中之一,她大抵是被人贩子从大齐境外带回来的,后来她找机会逃跑了,被她爹娘救下,就这样在大齐扎了根。 只是被拐带时,她年龄太小了,她真正的家和家人,她已是全然不记得了。但她也不留恋以前的生活,因为她的养父养母对她很好,她的养父养母生不出孩子,收养了她后,就把她视为已出,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十分温馨。 只是她养母在她十六岁那年便去世了,她养父如今还在嘉洲,是个十分朴素勤劳的农民,但他如今年纪大了,腰腿不便利,要说她现在最伤心的是,自己没法跟在养父身边为他尽孝…… 她后来说得入情,一双眼眸都红了,仿佛随时要落下泪珠。 云霜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她本想问,她这样的身世,是怎么被那两个王爷看上的,但担心戳到她心里的痛处,一时问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尤箐慧的声音,“表嫂!” 随着声音传来,小丫头蹬蹬瞪地跑到了云霜面前,悄悄看了看陈月兰,道:“表嫂,宴席快开始了,表兄也到汤家了,方才大兄身边的白圭找到我,催促我们过去跟他们汇合呢。” 她满心狐疑,这个陈娘子突然把她表嫂叫出去做什么。 瞧她现在眼睛红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不会是想陷害她表嫂,说表嫂欺负了她! 云霜现在在尤箐慧眼里,就是重点保护对象,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足够她草木皆兵的。 云霜哪里看不出这小丫头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行,我们走。” 说完,站起来跟陈月兰告辞,“陈娘子,那我就先离开了,有空再聊。” 陈月兰连忙收了收自己不太合时宜的情绪,站了起来点头道:“好,有空再聊。” 一旁的尤箐慧已是迫不及待地挽上了自家表嫂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表嫂,陈娘子找你是做什么呀?” 第三百五十一章 我很佩服你 云霜淡淡地看向木婉婷,嘴角微微勾起。 这木六娘子的段位,倒是比那个汤家四娘子要高上不少。 她嘴唇微动,刚要说什么,外头,一个侍婢突然跑了进来,看向云霜,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云娘子,不知道云娘子如今可有空?我家主子有些事想找云娘子。” 那侍婢,云霜不陌生,正是方才引起了一番骚动的陈月兰身边的侍婢之一。 她有些纳罕地微微挑眉,却没说什么,看向木婉婷几人,淡淡一笑道:“抱歉,先失陪一下。” 说完,便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跟随那侍婢走了出去。 那侍婢带着云霜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最后走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却见里头,模样美艳的陈月兰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眸带着几分空洞看着远方,眼里满是毫无遮挡的浓浓哀伤。 以至于她整个人,都仿佛成了冰冷空气中的一抹雾气,随时都会突然烟消云散一般。 云霜脚步不禁微微一顿,在她前面带路的侍婢却仿佛已是习惯了陈月兰这模样,走前两步行礼道:“娘子,奴婢把云娘子带过来了。” 陈月兰这才悠悠回神,转头看向云霜,嘴角微微一扬,“云娘子,你来了。” “嗯。” 云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走到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道:“陈娘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天气寒凉,小心冻坏身子。” 陈月兰微微笑弯了眼眸,“谢云娘子关心,室内的坏境太压抑了,我比较喜欢在外头。” 顿了顿,她仿佛呢喃般道:“便是……只是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也能让我短暂地生出一种不受束缚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多么奢侈。 云霜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道:“不知道陈娘子把我叫过来,所为何事?” 陈月兰回神,看向她笑笑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方才,我从周围人嘴里知晓了云娘子的身份,又看汤四娘子和她身旁那几个娘子对云娘子似乎不太友善,刚才我路过西暖阁时,往里头看了一眼,也看出云娘子坐在里头有些格格不入,周围那些娘子的神情,没有比汤四娘子她们好到哪里去,我担心云娘子会被她们为难,便自作主张,让我的侍婢把云娘子叫了出来。” 那些人看着云娘子的眼神,她一点也不陌生。 不管是在康王府,还是在平王府,那里头的女人看着她时,也是差不多的眼神。 云霜微微扬眉,笑了,“陈娘子是想替我解围?” 陈月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道:“是,但我不知道,云娘子是否需要我替你解围,我能看出来,云娘子是个不一般的娘子,在平王殿下面前还能那般从容不变色的女子,我至今为止就见过一个。 我从第一回见到云娘子的时候,就……很佩服云娘子,也很喜欢云娘子。” 她身上,有她所没有的勇气和坚毅。 不管是面对满心质疑和不善的平王时,还是面对对她心怀不轨的世家娘子时,她似乎都毫不畏惧,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 她身上的光芒,是她曾苦苦追逐,却始终追逐不到的。 云霜微微一愣,她能看出陈月兰在对她示好,但没想到她对她的示好,是出于这般……纯粹的理由。 面对这般纯净的善意,没有人会讨厌,云霜不禁嘴角一扬,道:“多谢陈娘子,方才确实多亏了陈娘子,才让我躲过了那些世家娘子的又一轮刁难。” 虽然,便是她不派人过来把她唤走,她也有法子摆平这个麻烦。 但她让她偷得了片刻的宁静,不用再面对那群各有心思的世家娘子,已是足够让她心生感激了。 陈月兰脸上的笑容不禁更深了。 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都没聊什么敏感话题,大部分时间都是陈月兰在说,云霜在听。 云霜能看出来,陈月兰已是许久没有遇到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人了,她和她说,她的家乡在嘉洲,但她不是大齐人。 嘉洲已是临近边境,边境有许多灰色地带,人口贩卖便是其中之一,她大抵是被人贩子从大齐境外带回来的,后来她找机会逃跑了,被她爹娘救下,就这样在大齐扎了根。 只是被拐带时,她年龄太小了,她真正的家和家人,她已是全然不记得了。但她也不留恋以前的生活,因为她的养父养母对她很好,她的养父养母生不出孩子,收养了她后,就把她视为已出,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十分温馨。 只是她养母在她十六岁那年便去世了,她养父如今还在嘉洲,是个十分朴素勤劳的农民,但他如今年纪大了,腰腿不便利,要说她现在最伤心的是,自己没法跟在养父身边为他尽孝…… 她后来说得入情,一双眼眸都红了,仿佛随时要落下泪珠。 云霜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她本想问,她这样的身世,是怎么被那两个王爷看上的,但担心戳到她心里的痛处,一时问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尤箐慧的声音,“表嫂!” 随着声音传来,小丫头蹬蹬瞪地跑到了云霜面前,悄悄看了看陈月兰,道:“表嫂,宴席快开始了,表兄也到汤家了,方才大兄身边的白圭找到我,催促我们过去跟他们汇合呢。” 她满心狐疑,这个陈娘子突然把她表嫂叫出去做什么。 瞧她现在眼睛红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不会是想陷害她表嫂,说表嫂欺负了她! 云霜现在在尤箐慧眼里,就是重点保护对象,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足够她草木皆兵的。 云霜哪里看不出这小丫头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行,我们走。” 说完,站起来跟陈月兰告辞,“陈娘子,那我就先离开了,有空再聊。” 陈月兰连忙收了收自己不太合时宜的情绪,站了起来点头道:“好,有空再聊。” 一旁的尤箐慧已是迫不及待地挽上了自家表嫂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表嫂,陈娘子找你是做什么呀?” 第三百五十二章 自己打自己的脸 云霜轻笑一声,“没什么,我们就是闲聊几句?” “真的?” 尤箐慧一脸怀疑地看了云霜一眼,暂且相信了她的话,嘴角一撇道:“不过,你离开了也好,你不知道,你离开后,汤锦香那群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她们大费周章地办这个茶话会就是为了为难你,谁料你这个主角竟不在,哈哈,足够她们憋屈一晚上了! 不过,也有一些嘴贱的还在说,你是故意找理由逃走的,哼,要不是来叫你的是陈娘子的侍婢,大伙儿可能真要信了她们的鬼话了!” 毕竟经过了平王和康王差点打起来那一出,大伙儿都知道了陈月兰的身份,也知道她是最近才来明京的。 这样一个女子,云霜没机会提前认识,也就不太可能是云霜和她串通后,协助她从西暖阁逃出去的。 云霜好笑地看着她吱吱喳喳地说着汤锦香那群人的坏话,一路往举办宴席的大厅走去。 如今,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汤家到处都点上了灯火,倒不会显得昏暗,反而更有一种别样的意境。 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雪……不对,跟今年冬天的几场雪比,这场雪算大了,且下了挺长一段时间,至少云霜他们今天来汤家的路上,看到地上有了不少积雪,没有被行人或车辆践踏过的地方的积雪,大概有一根食指那般厚。 汤家的地面上本来也应该有积雪留存,虽然汤家的仆从早就把路面上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但道路两边的灌木丛里,或者一些不怎么会有人踏足的角落里,偶尔还是能见到一些白晃晃的雪堆,被橘黄色的灯光一照,反射出盈盈的亮色。 周围陆陆续续有人结伴往举办宴席的大厅走去,见到云霜时,好些人还是会不自觉地朝她投去各种各样的视线,但除了一些性子尚鲁莽的年轻娘子,没有人会傻得直接跟云霜正面起冲突。 便是不顾及尤家的面子,也得顾及最近颇得圣宠的长留侯。 两人正往前走着,忽地,身后传来一个柔和醇厚的嗓音,“霜娘。” 云霜下意识转头,看到正和尤也大步走来的江啸时,嗓音里不禁带上了几分愉悦,“你来了。” 许是刚从军营那边回来,江啸身上依然穿着一身墨色翻领窄袖劲装,腰佩蹀躞带,下身长裤革靴,分明是在夏州已是看惯了的穿着,此时在身旁一众锦衣华服的映衬下,却是说不出的英气逼人。 江啸的嘴角下意识地微微扬起,走上前十分自然地捏了捏云霜的手,低声道:“抱歉,今天没能陪你一起过来,你下午在这里,没发生什么事?” 一旁的尤箐慧连忙不依地道:“表兄,我和大兄都在表嫂身边呢!你还怕表嫂受欺负不成!你这不是在瞎操心嘛……” 话音未落,就见自家表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尤箐慧顿时心虚道:“咳……便是不信任我,你也该信任表嫂啊!表嫂可厉害了!” 她完全被表嫂带飞了! 尤也这时候也走了上来,瞥了这一脸心虚的小丫头一眼,突然道:“听说今天下午,平王和康王因为平王的一个妾室吵起来了,当时你们就在旁边?” 尤也当时虽然不在,但他这里到处是眼线,不需要他亲自在,也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 “对。” 尤箐慧点了点头,感慨道:“我今儿才知道,什么叫红颜祸水啊……” 尤也好笑地看了自家小妹一眼,径直看向了云霜,“云娘子怎么看?” 云霜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嘴角微微一扬道:“乍一看,这就是两个不务正业、沉迷美色、行为荒唐的王爷。” “乍一看”这个词,就很有灵性了。 但凡了解过这两个王爷十几年前争储时的狼子手段的人,只怕都很难把当年那两个人,和现在这两个行事荒唐的人联系在一起。 尤也一脸若有所思,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都想与云霜好好探讨一番了。 江啸瞥了他一眼,径直把云霜拉到了自己身边,低声道:“你暂时不要与那些人走得太近。待会,你跟在我身边进去。” 女子和男子用膳的地方虽然在同一个大厅,但中间是用屏风隔开的。 大齐虽然民风还算开放,但来赴宴的到底还有许多未出阁的女子,有点讲究的人家,都会男女分席。 但走进大厅里还有一段路,这段路,足以让周围的宾客看清江啸的态度。 虽然今天下午,尤也和尤箐慧亲自护卫在云霜身边,已是说明了很多事情,但这会儿,江啸和云霜姿态亲密地走在一起,更是彻底击碎了一些人心中的侥幸心理。 周围再次响起细细密密的低语声—— “那个女子,竟真的是长留侯那个乡下糟糠妻啊!瞧长留侯这走一步都要转头看她一眼的模样,显然宝贝着呢!” “哈哈,长留侯这是存心打汤家和江家的脸啊!我就说,我早就听说长留侯十几年前就与江家断绝了关系,江家哪来的脸替他操持亲事!” “哪里是长留侯打汤家的脸啊,分明是汤家自己打自己的脸,据说给长留侯那个夫人的帖子,是汤家亲自派出去的!这是以为长留侯这个夫人是从小地方来的,定然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呢!谁料人家这般自信明艳,我瞧着这气质,比汤家四娘子还要好!” “啧啧,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啊,我可听说,长留侯这个夫人除了外表还过得去,内里就是个草包,琴棋书画样样不会,阴阳怪气跟人吵架倒很有一手,这不就是那些市井泼妇么!” 云霜照常不把那些人的话当一回事,神态自然地和江啸走到了大厅里,和他说好回家的时间后,便和尤箐慧走向了女子坐席那一边。 没走几步,她就见到了同样往这边走来的木婉婷一群人,跟在木婉婷身后的汤锦香此时正紧咬牙关,煞白着一张小脸狠狠地瞪着她,显然把别人拿她和她对比的那些话听进去了。 云霜淡淡一笑,没有理会她们,径直走了过去。 汤锦香气得都要哭了,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被木婉婷一把拉住了。 木婉婷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她现在不过是靠着长留侯和尤家撑腰,才敢这般傲气,自个儿若是立不起来,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你急什么?” 汤锦香狠狠咬唇,“可是……” “放心,她嚣张不了多久。” 木婉婷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为了汤锦香,她都懒得跟这种女人打交道。 汤锦香还是有些畏惧木婉婷的,忍了忍,低声道:“我知晓了。等婉婷姐姐当上皇后了,看她还敢不敢在咱们面前那般嚣张!婉婷姐姐,到时候你定是要替我做主啊!” 木婉婷眼神中的燥色顿时又多了几分,凉凉地看了汤锦香一眼,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也难怪这蠢货会被那个乡下来的女人狠狠压着。 当真是没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晚宴举办期间,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幺蛾子。 女席这边,是汤家的大夫人领着几个夫人亲自招待的,就在大伙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侍婢突然急匆匆地跑到了汤家大夫人身边,白着一张脸在大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众人立刻看到,汤家大夫人的脸色变了,猛地站了起来,连仪态也顾不上了,就和那个侍婢匆匆走了出去。 一看,就是有大事发生了。 宴席上的宾客不明所以,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尤箐慧好奇,跑出去打探了一番,回来的时候,一脸的恍惚和不可置信,在云霜的注视下,轻吸一口气道:“表嫂,他们说……后花园里,有人死了……” “死的……好像就是平王那个侍妾……” 第三百五十二章 自己打自己的脸 云霜轻笑一声,“没什么,我们就是闲聊几句?” “真的?” 尤箐慧一脸怀疑地看了云霜一眼,暂且相信了她的话,嘴角一撇道:“不过,你离开了也好,你不知道,你离开后,汤锦香那群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她们大费周章地办这个茶话会就是为了为难你,谁料你这个主角竟不在,哈哈,足够她们憋屈一晚上了! 不过,也有一些嘴贱的还在说,你是故意找理由逃走的,哼,要不是来叫你的是陈娘子的侍婢,大伙儿可能真要信了她们的鬼话了!” 毕竟经过了平王和康王差点打起来那一出,大伙儿都知道了陈月兰的身份,也知道她是最近才来明京的。 这样一个女子,云霜没机会提前认识,也就不太可能是云霜和她串通后,协助她从西暖阁逃出去的。 云霜好笑地看着她吱吱喳喳地说着汤锦香那群人的坏话,一路往举办宴席的大厅走去。 如今,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汤家到处都点上了灯火,倒不会显得昏暗,反而更有一种别样的意境。 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雪……不对,跟今年冬天的几场雪比,这场雪算大了,且下了挺长一段时间,至少云霜他们今天来汤家的路上,看到地上有了不少积雪,没有被行人或车辆践踏过的地方的积雪,大概有一根食指那般厚。 汤家的地面上本来也应该有积雪留存,虽然汤家的仆从早就把路面上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但道路两边的灌木丛里,或者一些不怎么会有人踏足的角落里,偶尔还是能见到一些白晃晃的雪堆,被橘黄色的灯光一照,反射出盈盈的亮色。 周围陆陆续续有人结伴往举办宴席的大厅走去,见到云霜时,好些人还是会不自觉地朝她投去各种各样的视线,但除了一些性子尚鲁莽的年轻娘子,没有人会傻得直接跟云霜正面起冲突。 便是不顾及尤家的面子,也得顾及最近颇得圣宠的长留侯。 两人正往前走着,忽地,身后传来一个柔和醇厚的嗓音,“霜娘。” 云霜下意识转头,看到正和尤也大步走来的江啸时,嗓音里不禁带上了几分愉悦,“你来了。” 许是刚从军营那边回来,江啸身上依然穿着一身墨色翻领窄袖劲装,腰佩蹀躞带,下身长裤革靴,分明是在夏州已是看惯了的穿着,此时在身旁一众锦衣华服的映衬下,却是说不出的英气逼人。 江啸的嘴角下意识地微微扬起,走上前十分自然地捏了捏云霜的手,低声道:“抱歉,今天没能陪你一起过来,你下午在这里,没发生什么事?” 一旁的尤箐慧连忙不依地道:“表兄,我和大兄都在表嫂身边呢!你还怕表嫂受欺负不成!你这不是在瞎操心嘛……” 话音未落,就见自家表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尤箐慧顿时心虚道:“咳……便是不信任我,你也该信任表嫂啊!表嫂可厉害了!” 她完全被表嫂带飞了! 尤也这时候也走了上来,瞥了这一脸心虚的小丫头一眼,突然道:“听说今天下午,平王和康王因为平王的一个妾室吵起来了,当时你们就在旁边?” 尤也当时虽然不在,但他这里到处是眼线,不需要他亲自在,也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 “对。” 尤箐慧点了点头,感慨道:“我今儿才知道,什么叫红颜祸水啊……” 尤也好笑地看了自家小妹一眼,径直看向了云霜,“云娘子怎么看?” 云霜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嘴角微微一扬道:“乍一看,这就是两个不务正业、沉迷美色、行为荒唐的王爷。” “乍一看”这个词,就很有灵性了。 但凡了解过这两个王爷十几年前争储时的狼子手段的人,只怕都很难把当年那两个人,和现在这两个行事荒唐的人联系在一起。 尤也一脸若有所思,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都想与云霜好好探讨一番了。 江啸瞥了他一眼,径直把云霜拉到了自己身边,低声道:“你暂时不要与那些人走得太近。待会,你跟在我身边进去。” 女子和男子用膳的地方虽然在同一个大厅,但中间是用屏风隔开的。 大齐虽然民风还算开放,但来赴宴的到底还有许多未出阁的女子,有点讲究的人家,都会男女分席。 但走进大厅里还有一段路,这段路,足以让周围的宾客看清江啸的态度。 虽然今天下午,尤也和尤箐慧亲自护卫在云霜身边,已是说明了很多事情,但这会儿,江啸和云霜姿态亲密地走在一起,更是彻底击碎了一些人心中的侥幸心理。 周围再次响起细细密密的低语声—— “那个女子,竟真的是长留侯那个乡下糟糠妻啊!瞧长留侯这走一步都要转头看她一眼的模样,显然宝贝着呢!” “哈哈,长留侯这是存心打汤家和江家的脸啊!我就说,我早就听说长留侯十几年前就与江家断绝了关系,江家哪来的脸替他操持亲事!” “哪里是长留侯打汤家的脸啊,分明是汤家自己打自己的脸,据说给长留侯那个夫人的帖子,是汤家亲自派出去的!这是以为长留侯这个夫人是从小地方来的,定然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呢!谁料人家这般自信明艳,我瞧着这气质,比汤家四娘子还要好!” “啧啧,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啊,我可听说,长留侯这个夫人除了外表还过得去,内里就是个草包,琴棋书画样样不会,阴阳怪气跟人吵架倒很有一手,这不就是那些市井泼妇么!” 云霜照常不把那些人的话当一回事,神态自然地和江啸走到了大厅里,和他说好回家的时间后,便和尤箐慧走向了女子坐席那一边。 没走几步,她就见到了同样往这边走来的木婉婷一群人,跟在木婉婷身后的汤锦香此时正紧咬牙关,煞白着一张小脸狠狠地瞪着她,显然把别人拿她和她对比的那些话听进去了。 云霜淡淡一笑,没有理会她们,径直走了过去。 汤锦香气得都要哭了,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被木婉婷一把拉住了。 木婉婷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她现在不过是靠着长留侯和尤家撑腰,才敢这般傲气,自个儿若是立不起来,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你急什么?” 汤锦香狠狠咬唇,“可是……” “放心,她嚣张不了多久。” 木婉婷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为了汤锦香,她都懒得跟这种女人打交道。 汤锦香还是有些畏惧木婉婷的,忍了忍,低声道:“我知晓了。等婉婷姐姐当上皇后了,看她还敢不敢在咱们面前那般嚣张!婉婷姐姐,到时候你定是要替我做主啊!” 木婉婷眼神中的燥色顿时又多了几分,凉凉地看了汤锦香一眼,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也难怪这蠢货会被那个乡下来的女人狠狠压着。 当真是没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晚宴举办期间,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幺蛾子。 女席这边,是汤家的大夫人领着几个夫人亲自招待的,就在大伙儿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侍婢突然急匆匆地跑到了汤家大夫人身边,白着一张脸在大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众人立刻看到,汤家大夫人的脸色变了,猛地站了起来,连仪态也顾不上了,就和那个侍婢匆匆走了出去。 一看,就是有大事发生了。 宴席上的宾客不明所以,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尤箐慧好奇,跑出去打探了一番,回来的时候,一脸的恍惚和不可置信,在云霜的注视下,轻吸一口气道:“表嫂,他们说……后花园里,有人死了……” “死的……好像就是平王那个侍妾……”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祥的鲜红色 云霜的脑子顿时微微“嗡”了一声,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就往外走。 尤箐慧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道:“表嫂,你去哪里?这种时候,最后还是不要乱跑比较好……” 谁知道平王那个侍妾是怎么死的,凶手还在不在汤府。 在场的宾客其实很多人已是知晓了发生什么事,只是因为心里的恐惧和不安,都待在大厅里,没有几个人在这个时候还一个劲地往外走。 云霜却一时顾不上尤箐慧。 她想起了方才还在凉亭里和她述说自己的过去和家人的陈月兰,以及带着几分羞涩和向往地与她说,她很佩服她,也很喜欢她的陈月兰。 她无法想象,不过一小会儿不见,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就没了。 云霜走到外头后,没花什么功夫就知道了出事的地点在哪里,因为她刚出大厅,就见到一个身穿锦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铁青着一张脸,带着一群侍从匆匆往前走去。 她立刻果断地跟了上去。 尤箐慧好不容易追上云霜,见云霜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有些被吓到了,“表嫂,你怎么了?我知道你跟那个陈娘子有些交情,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这会儿便是赶过去了,也做不了什么,还会让大兄他们担心……” 尤箐慧是有些惊讶的,她原以为自家表嫂便是跟那个侍妾有些交情,也顶多是一些浅薄的交情。 哪里想到表嫂的反应会那么大。 云霜嘴角微微一抿,分出了一些心神看向尤箐慧,“箐慧,你不用管我,回去跟你大兄说一声,他知道我在做什么的。” 尤箐慧有点不明白云霜这番话,但她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只能跺了跺脚,遣了身边一个侍婢回去跟尤也他们说一声,便紧紧跟在了云霜身后。 虽然,她们现在过去也做不了什么。 但让表嫂见见陈娘子的最后一面,也好。 云霜一路跟在汤家那群侍从身后,有些讶异地发现,他们竟是一路往湖边去了。 汤家的后花园很大,还有一个人工湖泊,只是因为宴席举办的地点不在那边,大冬天的,湖边冷,也几乎没有宾客会往这边走。 宴席开始后,湖边更是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了。 但便是如此,一路过去的路上,还是灯火密集,几乎不会影响视物。 却见汤家那群侍从到了湖边后,还一路往里头走,一直走到快接近后院角落的地方,才终于缓下了脚步。 而云霜也终于看到,不远处的一从灌木丛边,站了不少拿着火把的人,把那一片地方照得恍如白日,方才匆匆从宴席上离开了的汤家大夫人见到带着侍从走来的中年男人,立刻匆匆迎了上去,一脸不安道:“夫君,你来了。” 想来那个男人便是汤家现今的家主,汤有年了。 汤有年沉着一张脸,强行压抑着怒火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弄清楚人是怎么没的了吗?!” 乍然听说他们宴席上有人死了,死的还是引发了平王和康王矛盾的那个红颜祸水,汤有年杀人的心都有了。 死谁不好,偏偏死了这么一个大麻烦!虽然那两位王爷如今只是一个草包,但要是他们追究起来,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汤家的大夫人白着一张脸道:“夫君稍安勿躁,我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把魏少卿请过来了,魏少卿正在查看情况……” “那两个王爷呢!可知道那女人没了!” 汤家的大夫人噎了噎,轻轻咬了咬唇道:”我……我还没有把这件事通知两位王爷,这不是想等夫君来了后,先问问夫君的意思……” “蠢货!蠢货!” 汤有年气得额角青筋不停地跳,”这种事怎么能隐瞒!咱们越是隐瞒,越是显得咱们心里有鬼!那两位王爷可都不是好糊弄的!来人,速速去把两位王爷请过来!” “是!” 他身边立刻有侍从应了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云霜在原地顿了顿,就在尤箐慧一脸讶异的注视下,抬步朝人影聚集的地方走去。 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周围还是有几个过来看热闹的宾客的,云霜走在里头,也不算突兀。 而且她有意隐藏自己的踪迹,都是沿着人少的地方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侧面对着出事的那片杂草地的一个角落里。 这个角落,离案发现场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足够让云霜大概看清目前的情况了。 却见不远处堆满了积雪的杂草地上,一抹青绿色的身影正静静地趴伏在地上,了无生气,一把刀穿过了她单薄的背脊,那沾着血色的刀尖在月色的映照下,有种妖冶的美感。 而她胸口处及附近的那片雪地凌乱不堪,上面沾染着不详的鲜红色,看位置,她显然是被刀从胸口穿过身亡的。 这抹青绿色的身影身旁,此时只站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云霜前两天才与之打过交道的魏家三郎君,魏无涛。 尤箐慧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顿时吓得一把捂住嘴,差点要惊呼出声。 她强忍着恐惧拽了拽云霜的袖子,刚想让她走远一些,转过头才发现,她家表嫂正面色冷沉地看着前方,一双眸子一眨不眨的,哪里有半点见到了死人的恐惧和不安。 尤箐慧不禁怔在了原地。 表嫂……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就好像,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一般…… 就在这时,汤家的一个侍从匆匆上前,行礼道:”见过魏少卿,小人把陈娘子身边那两个侍婢带过来了,她们方才一直在花园里寻找陈娘子,小人找到她们前,她们还不知道陈娘子……已是出事了。” 说完,便走到了一边,让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侍婢。 那两个侍婢见到地上那个身影,顿时眼都红了,下意识就要走过去,魏无涛立刻冷声道:”就站在那里说话,不许再走近一步!” 因为这一块地方几乎没有人来,汤府的侍从没有清扫这里的积雪。 若幸运的话,这片积雪上,也许留存着一些案子的关键线索。 因此,自是要好好保护,不能让人随意践踏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祥的鲜红色 云霜的脑子顿时微微“嗡”了一声,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就往外走。 尤箐慧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道:“表嫂,你去哪里?这种时候,最后还是不要乱跑比较好……” 谁知道平王那个侍妾是怎么死的,凶手还在不在汤府。 在场的宾客其实很多人已是知晓了发生什么事,只是因为心里的恐惧和不安,都待在大厅里,没有几个人在这个时候还一个劲地往外走。 云霜却一时顾不上尤箐慧。 她想起了方才还在凉亭里和她述说自己的过去和家人的陈月兰,以及带着几分羞涩和向往地与她说,她很佩服她,也很喜欢她的陈月兰。 她无法想象,不过一小会儿不见,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就没了。 云霜走到外头后,没花什么功夫就知道了出事的地点在哪里,因为她刚出大厅,就见到一个身穿锦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铁青着一张脸,带着一群侍从匆匆往前走去。 她立刻果断地跟了上去。 尤箐慧好不容易追上云霜,见云霜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有些被吓到了,“表嫂,你怎么了?我知道你跟那个陈娘子有些交情,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这会儿便是赶过去了,也做不了什么,还会让大兄他们担心……” 尤箐慧是有些惊讶的,她原以为自家表嫂便是跟那个侍妾有些交情,也顶多是一些浅薄的交情。 哪里想到表嫂的反应会那么大。 云霜嘴角微微一抿,分出了一些心神看向尤箐慧,“箐慧,你不用管我,回去跟你大兄说一声,他知道我在做什么的。” 尤箐慧有点不明白云霜这番话,但她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只能跺了跺脚,遣了身边一个侍婢回去跟尤也他们说一声,便紧紧跟在了云霜身后。 虽然,她们现在过去也做不了什么。 但让表嫂见见陈娘子的最后一面,也好。 云霜一路跟在汤家那群侍从身后,有些讶异地发现,他们竟是一路往湖边去了。 汤家的后花园很大,还有一个人工湖泊,只是因为宴席举办的地点不在那边,大冬天的,湖边冷,也几乎没有宾客会往这边走。 宴席开始后,湖边更是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了。 但便是如此,一路过去的路上,还是灯火密集,几乎不会影响视物。 却见汤家那群侍从到了湖边后,还一路往里头走,一直走到快接近后院角落的地方,才终于缓下了脚步。 而云霜也终于看到,不远处的一从灌木丛边,站了不少拿着火把的人,把那一片地方照得恍如白日,方才匆匆从宴席上离开了的汤家大夫人见到带着侍从走来的中年男人,立刻匆匆迎了上去,一脸不安道:“夫君,你来了。” 想来那个男人便是汤家现今的家主,汤有年了。 汤有年沉着一张脸,强行压抑着怒火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弄清楚人是怎么没的了吗?!” 乍然听说他们宴席上有人死了,死的还是引发了平王和康王矛盾的那个红颜祸水,汤有年杀人的心都有了。 死谁不好,偏偏死了这么一个大麻烦!虽然那两位王爷如今只是一个草包,但要是他们追究起来,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汤家的大夫人白着一张脸道:“夫君稍安勿躁,我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把魏少卿请过来了,魏少卿正在查看情况……” “那两个王爷呢!可知道那女人没了!” 汤家的大夫人噎了噎,轻轻咬了咬唇道:”我……我还没有把这件事通知两位王爷,这不是想等夫君来了后,先问问夫君的意思……” “蠢货!蠢货!” 汤有年气得额角青筋不停地跳,”这种事怎么能隐瞒!咱们越是隐瞒,越是显得咱们心里有鬼!那两位王爷可都不是好糊弄的!来人,速速去把两位王爷请过来!” “是!” 他身边立刻有侍从应了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云霜在原地顿了顿,就在尤箐慧一脸讶异的注视下,抬步朝人影聚集的地方走去。 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周围还是有几个过来看热闹的宾客的,云霜走在里头,也不算突兀。 而且她有意隐藏自己的踪迹,都是沿着人少的地方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侧面对着出事的那片杂草地的一个角落里。 这个角落,离案发现场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足够让云霜大概看清目前的情况了。 却见不远处堆满了积雪的杂草地上,一抹青绿色的身影正静静地趴伏在地上,了无生气,一把刀穿过了她单薄的背脊,那沾着血色的刀尖在月色的映照下,有种妖冶的美感。 而她胸口处及附近的那片雪地凌乱不堪,上面沾染着不详的鲜红色,看位置,她显然是被刀从胸口穿过身亡的。 这抹青绿色的身影身旁,此时只站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云霜前两天才与之打过交道的魏家三郎君,魏无涛。 尤箐慧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顿时吓得一把捂住嘴,差点要惊呼出声。 她强忍着恐惧拽了拽云霜的袖子,刚想让她走远一些,转过头才发现,她家表嫂正面色冷沉地看着前方,一双眸子一眨不眨的,哪里有半点见到了死人的恐惧和不安。 尤箐慧不禁怔在了原地。 表嫂……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就好像,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一般…… 就在这时,汤家的一个侍从匆匆上前,行礼道:”见过魏少卿,小人把陈娘子身边那两个侍婢带过来了,她们方才一直在花园里寻找陈娘子,小人找到她们前,她们还不知道陈娘子……已是出事了。” 说完,便走到了一边,让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侍婢。 那两个侍婢见到地上那个身影,顿时眼都红了,下意识就要走过去,魏无涛立刻冷声道:”就站在那里说话,不许再走近一步!” 因为这一块地方几乎没有人来,汤府的侍从没有清扫这里的积雪。 若幸运的话,这片积雪上,也许留存着一些案子的关键线索。 因此,自是要好好保护,不能让人随意践踏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这片雪地,太干净了 云霜看了看魏无涛,暂时没有走出去。 先别说,如今还不是暴露她是何双这件事的时候。 以她如今的身份,也没有立场参与这个案子。 而抛去魏无涛在考生分尸案里一些让她失望的操作,她对于他办理案子的态度和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因此,云霜打算先观望观望。 陈月兰身边那两个侍婢被吓了一跳,可也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了,只一脸惶恐地看向魏无涛。 魏无涛眸色阴沉地看着她们,”说说,你们娘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侍婢里身材比较圆润的那个侍婢立刻哭着道:”奴婢……奴婢们也不清楚啊,方才宴席快要开始的时候,娘子就领着奴婢们往宴席举办的大厅去了,谁料……谁料走到一半,娘子突然停了下来,说她要去一趟茅房。 奴婢们不疑有他,便陪着娘子去了,谁料娘子迟迟没有从茅房出来,奴婢们察觉不对劲,去找人的时候,才发现娘子已是不见了! 那之后,奴婢们便四处在寻找娘子,直到方才,被汤府的侍从发现,带来了这边……” 魏无涛眉头微蹙,沉声道:”你们娘子突然停下来前,可有什么异样?” 另一个身材苗条一些的侍婢咬了咬唇,道:”娘子……娘子突然停下来前,脸色似乎白了一些,只是……娘子这段时间的脸色本来就不怎么好,奴婢也不清楚……是不是看错了……” 脸色白了一些…… 云霜垂眸沉思。 听那两个侍婢的说法,陈娘子突然找理由撇开这两个侍婢,不是计划好的,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事情,必须撇开她们两个去做,才临时找了个理由去茅房。 会是什么事,让陈娘子突然要这般孤注一掷? 魏无涛显然也沉思了片刻,才又开口,”你们娘子是平王殿下的侍妾?你们没有跟平王殿下说你们娘子不见了的事情?” 那两个侍婢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子不由得狠狠一颤,还是身材圆润一些的侍婢先开口,“奴婢们……奴婢们不敢向平王殿下说这件事,平王殿下向来看重娘子,若他知道我们看丢了娘子,定是会狠狠责罚奴婢们的……” 另一个侍婢也颤着嗓音道:“奴婢们……奴婢们原本是想找到娘子后,再与平王殿下说这件事的,谁料……奴婢们怎么也找不到娘子,而且……而且娘子已是……” 心里的恐慌和不安太盛,她们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猛地捂住了脸,哭得凄凉。 魏无涛的脸上顿时掠过一抹不耐。 就在他嘴唇微动,还想再问一些什么的时候,汤府的一个侍从突然领着一个侍婢匆匆走了过来,道:“魏……魏少卿,有个侍婢找到小人,说她曾见到死者陈娘子出现在这里……” 魏无涛一怔,立刻盯住了跟在那个随从身后的那个汤家侍婢,嗓音稍显冷厉道:“怎么回事?!” 那侍婢似是被魏无涛的眼神惊了惊,打了个颤才颤声道:“奴婢……奴婢是今天复杂打杂的侍婢,今天宴席快要开始前,奴婢正和其他姐妹抱着一箩筐银丝炭往宴席举办的前厅去,恰好经过了对面的湖边。 那时候,奴婢不经意一转头,就见到这块地方,站着一个女子,她正往前走着,走着走着,突然朝前扑倒在了地上……” 魏无涛一怔,打断她道:“你确定,那个女子就是死者陈娘子?!” 那个侍婢连忙道:“奴婢……奴婢不敢确定!毕竟奴婢在湖的对岸,当时天又全黑了,奴婢只是靠着岸边的几盏灯火勉强看到了一个人影,连……连她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都看不出,只是……看那个身姿,应该是个女子。 而且,奴婢当时急着把炭火送到大厅去,走得很快,大概也只看到了那个人影几息……虽然……虽然奴婢奇怪为什么宴席要开始了,还有人在那般偏僻的角落,但……但奴婢当时也没心思多想…… 后来,奴婢听说湖边有个女子死了,才……才想到了这件事,特意过来把这件事告诉几个主子……” 魏无涛又紧跟着问:“你确定,当时这里只有一个人影?!” “奴婢……奴婢不确定……” 那侍婢咬了咬唇,一脸为难,“便是平日里,这一出地方府里的人也很少会过来,因此这里的树木和花草也没怎么打理,比别的地方要乱。 魏少卿也见到了,这里到处都是灌木丛和树木,如果……如果当时有人躲在附近,奴婢也不可能看到……” 这意思就是,她看到的确实只有一个人影。 但她无法保证,周围有没有人躲着。 魏无涛眉头紧皱,又问道:“那陈娘子倒下去的时候,她身旁或者身后,可有人?” 这一回,那个侍婢倒是摇头摇得很快,“没有,陈娘子倒下去的时候,奴婢没看到她身边有什么人。 奴婢当时以为,也许那娘子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魏无涛一时没再说话了。 汤家的大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只是也很识相地没有走到案发现场附近,隔着一段距离焦急道:“魏少卿,可有什么发现了?那个陈娘子当时身旁没有人,也许后面就有人了,毕竟这个丫头只是很短地见到了陈娘子一面。 这里灯光没有别处亮堂,陈娘子若约了人在这里等,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是有的……” 汤家大夫人心急如焚,只想赶在那两个王爷到来前,把整件事的真相搞清楚。 那个狐媚子摔了一跤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汤家大夫人是不明白,魏少卿为何不停地询问那狐媚子摔跤的情况,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关注一下是谁让那狐媚子来到这里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杀人的凶手! 魏无涛哪里不知晓汤家大夫人在想什么,不禁无比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有隐晦的不耐,却还是耐着性子道:“陈娘子摔的那一跤,不是普通的一跤,至少,她在这回摔倒后,很可能便没再站起来。” 汤家大夫人不禁一愣,匪夷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这陈娘子摔了一跤后,没站起来就死了?!你……你怎么知道!” 他们汤府的侍婢不是说,当时那个陈娘子摔倒的时候,她身边没有人吗? 难不成那个凶手藏在了暗处,瞧见陈娘子摔倒后,立刻上前把她刺死了? 尤箐慧也听得有些迷糊,也顾不上害怕了,喃喃道:“魏三郎是怎么知道,陈娘子摔倒后就没再站起来了?” 她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只是自言自语一番,谁料下一息,身旁就传来一个清淡的女声,“雪地上没有痕迹。” 她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表嫂,就见她转向她,淡淡一笑,道:“如果一个人摔倒了又站起来,再摔倒,雪地上定然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是……” 她的嗓音突然轻柔了几分,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这片雪地,太干净了,干净地没有一点曾经有人在上面扑腾的痕迹,甚至,干净得在我们来之前,只留下了陈娘子本人的脚印。” 第三百五十四章 这片雪地,太干净了 云霜看了看魏无涛,暂时没有走出去。 先别说,如今还不是暴露她是何双这件事的时候。 以她如今的身份,也没有立场参与这个案子。 而抛去魏无涛在考生分尸案里一些让她失望的操作,她对于他办理案子的态度和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因此,云霜打算先观望观望。 陈月兰身边那两个侍婢被吓了一跳,可也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了,只一脸惶恐地看向魏无涛。 魏无涛眸色阴沉地看着她们,”说说,你们娘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侍婢里身材比较圆润的那个侍婢立刻哭着道:”奴婢……奴婢们也不清楚啊,方才宴席快要开始的时候,娘子就领着奴婢们往宴席举办的大厅去了,谁料……谁料走到一半,娘子突然停了下来,说她要去一趟茅房。 奴婢们不疑有他,便陪着娘子去了,谁料娘子迟迟没有从茅房出来,奴婢们察觉不对劲,去找人的时候,才发现娘子已是不见了! 那之后,奴婢们便四处在寻找娘子,直到方才,被汤府的侍从发现,带来了这边……” 魏无涛眉头微蹙,沉声道:”你们娘子突然停下来前,可有什么异样?” 另一个身材苗条一些的侍婢咬了咬唇,道:”娘子……娘子突然停下来前,脸色似乎白了一些,只是……娘子这段时间的脸色本来就不怎么好,奴婢也不清楚……是不是看错了……” 脸色白了一些…… 云霜垂眸沉思。 听那两个侍婢的说法,陈娘子突然找理由撇开这两个侍婢,不是计划好的,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事情,必须撇开她们两个去做,才临时找了个理由去茅房。 会是什么事,让陈娘子突然要这般孤注一掷? 魏无涛显然也沉思了片刻,才又开口,”你们娘子是平王殿下的侍妾?你们没有跟平王殿下说你们娘子不见了的事情?” 那两个侍婢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子不由得狠狠一颤,还是身材圆润一些的侍婢先开口,“奴婢们……奴婢们不敢向平王殿下说这件事,平王殿下向来看重娘子,若他知道我们看丢了娘子,定是会狠狠责罚奴婢们的……” 另一个侍婢也颤着嗓音道:“奴婢们……奴婢们原本是想找到娘子后,再与平王殿下说这件事的,谁料……奴婢们怎么也找不到娘子,而且……而且娘子已是……” 心里的恐慌和不安太盛,她们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猛地捂住了脸,哭得凄凉。 魏无涛的脸上顿时掠过一抹不耐。 就在他嘴唇微动,还想再问一些什么的时候,汤府的一个侍从突然领着一个侍婢匆匆走了过来,道:“魏……魏少卿,有个侍婢找到小人,说她曾见到死者陈娘子出现在这里……” 魏无涛一怔,立刻盯住了跟在那个随从身后的那个汤家侍婢,嗓音稍显冷厉道:“怎么回事?!” 那侍婢似是被魏无涛的眼神惊了惊,打了个颤才颤声道:“奴婢……奴婢是今天复杂打杂的侍婢,今天宴席快要开始前,奴婢正和其他姐妹抱着一箩筐银丝炭往宴席举办的前厅去,恰好经过了对面的湖边。 那时候,奴婢不经意一转头,就见到这块地方,站着一个女子,她正往前走着,走着走着,突然朝前扑倒在了地上……” 魏无涛一怔,打断她道:“你确定,那个女子就是死者陈娘子?!” 那个侍婢连忙道:“奴婢……奴婢不敢确定!毕竟奴婢在湖的对岸,当时天又全黑了,奴婢只是靠着岸边的几盏灯火勉强看到了一个人影,连……连她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都看不出,只是……看那个身姿,应该是个女子。 而且,奴婢当时急着把炭火送到大厅去,走得很快,大概也只看到了那个人影几息……虽然……虽然奴婢奇怪为什么宴席要开始了,还有人在那般偏僻的角落,但……但奴婢当时也没心思多想…… 后来,奴婢听说湖边有个女子死了,才……才想到了这件事,特意过来把这件事告诉几个主子……” 魏无涛又紧跟着问:“你确定,当时这里只有一个人影?!” “奴婢……奴婢不确定……” 那侍婢咬了咬唇,一脸为难,“便是平日里,这一出地方府里的人也很少会过来,因此这里的树木和花草也没怎么打理,比别的地方要乱。 魏少卿也见到了,这里到处都是灌木丛和树木,如果……如果当时有人躲在附近,奴婢也不可能看到……” 这意思就是,她看到的确实只有一个人影。 但她无法保证,周围有没有人躲着。 魏无涛眉头紧皱,又问道:“那陈娘子倒下去的时候,她身旁或者身后,可有人?” 这一回,那个侍婢倒是摇头摇得很快,“没有,陈娘子倒下去的时候,奴婢没看到她身边有什么人。 奴婢当时以为,也许那娘子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魏无涛一时没再说话了。 汤家的大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只是也很识相地没有走到案发现场附近,隔着一段距离焦急道:“魏少卿,可有什么发现了?那个陈娘子当时身旁没有人,也许后面就有人了,毕竟这个丫头只是很短地见到了陈娘子一面。 这里灯光没有别处亮堂,陈娘子若约了人在这里等,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是有的……” 汤家大夫人心急如焚,只想赶在那两个王爷到来前,把整件事的真相搞清楚。 那个狐媚子摔了一跤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汤家大夫人是不明白,魏少卿为何不停地询问那狐媚子摔跤的情况,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关注一下是谁让那狐媚子来到这里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杀人的凶手! 魏无涛哪里不知晓汤家大夫人在想什么,不禁无比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有隐晦的不耐,却还是耐着性子道:“陈娘子摔的那一跤,不是普通的一跤,至少,她在这回摔倒后,很可能便没再站起来。” 汤家大夫人不禁一愣,匪夷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这陈娘子摔了一跤后,没站起来就死了?!你……你怎么知道!” 他们汤府的侍婢不是说,当时那个陈娘子摔倒的时候,她身边没有人吗? 难不成那个凶手藏在了暗处,瞧见陈娘子摔倒后,立刻上前把她刺死了? 尤箐慧也听得有些迷糊,也顾不上害怕了,喃喃道:“魏三郎是怎么知道,陈娘子摔倒后就没再站起来了?” 她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只是自言自语一番,谁料下一息,身旁就传来一个清淡的女声,“雪地上没有痕迹。” 她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表嫂,就见她转向她,淡淡一笑,道:“如果一个人摔倒了又站起来,再摔倒,雪地上定然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是……” 她的嗓音突然轻柔了几分,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这片雪地,太干净了,干净地没有一点曾经有人在上面扑腾的痕迹,甚至,干净得在我们来之前,只留下了陈娘子本人的脚印。” 第三百五十四章 查案的内行和外行 尤箐慧下意识地顺着云霜的话仔细看了看不远处那片雪地。 虽然魏无涛来了后,已是第一时间清了场,嘱咐所有人不许靠近案发现场,但因为先前已是有不少仆从来过这里查看情况,雪地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许多杂乱的脚印。 魏无涛到底是有些能耐的,他来了后,第一时间便带着先前来过这里的仆从把雪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辨认了一遍,并从周边捡了些小石子,放在了陈月兰的尸体被人发现前留在雪地上的痕迹上,作为记号。 云霜一眼就看出了魏无涛做的那些举动,见尤箐慧还看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她伸手指引她看向那些上面放着一颗小石子的脚印,道:“那些脚印都很纤瘦,一看就是女子留下来的。从这些脚印上,可以清楚地知道,当时陈娘子是单独来到这里的,来到这里后,她先是四处走动了一番,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便径直走向了她如今倒地的地方。” 尤箐慧眼眸微睁,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云霜。 表嫂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这已经不是简单一句头脑聪明就能解释的? 她对杀人现场这种推断,熟稔得让尤箐慧生出了一句,她跟那边的魏三郎一样,都是这种杀人现场的常客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虽然满心疑惑,但这会儿,她对眼前的案子更好奇,忍不住问:“可是……如果来过这里的只有陈娘子,陈娘子又是……又是被谁杀死的?难不成她自己杀了自己吗?” 云霜嘴角微微一扯,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的魏无涛已是向汤家的大夫人解释了他是怎么做出这些推断的,汤家的大夫人脸色微青,下意识道:“你是说?雪地上只有那陈娘子的脚印?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那是谁杀死了陈娘子?!难不成,她是自尽的?!”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底不禁绽放出了深深的期盼。 若这狐媚子是自缢的,那她的死就跟他们汤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们汤家反而是受害者,好好的喜庆日子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谅那两位王爷也没脸找他们麻烦! 魏无涛看了汤家大夫人一眼,沉声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尤箐慧的嘴巴顿时张大了,猛地看向云霜,一副我猜对了我是不是很厉害的表情。 云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没听魏少卿说,只是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不是说,陈娘子就是自缢的。” 查案就是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出来,再一一排除。 排除到最后,即便那个可能性再匪夷所思,那也是真相。 她明白魏无涛方才那样说,只是表达,这个案子有陈娘子自缢的可能,但不排除有别的可能。 然而,这句话听在外行人的耳朵里,显然就变了味道。 汤家大夫人立刻喃喃道:“对了,对了,我听我家二郎说,宴席开始前,平王殿下和康王殿下才因为这个陈娘子闹出了不小的矛盾,当时陈娘子就一副不知所措、大受打击的样子。 后来,我又听说,这个陈娘子的过往……比较坎坷,一个女子……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短时间里要侍奉两个男子,都是难以接受的,她会因此一时看不开,寻求解脱也很正常……” 陈月兰那两个侍婢闻言,脸色也白了白,身材圆润的侍婢忍不住道:“娘子最近的情况……确实越来越怪了,时常一个人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和别人说着说着话的时候会走神,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悄悄落泪,奴婢好几回去叫娘子起床,都发现娘子睡的床褥和被子上有一片泪痕……” 魏无涛闻言,看向那两个侍婢道:“你们娘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开始不对劲的?” 那两个侍婢咬了咬唇,身材细瘦一些的侍婢便犹豫着开口道:“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奴婢们其实也不知道,自从我们到了娘子身边,娘子便似乎一直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只是最近,娘子的情绪越发不对劲,平王殿下也是因此,才特意带着娘子来明京,本意是想带娘子来散散心的……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被康王殿下知晓了,这一路上,康王殿下一直紧跟着咱们,寻着机会就来找娘子,娘子显然很是困扰。 前几天,娘子甚至……甚至丢了几件贴身的小衣……平王殿下为此,甚至去京兆府报了案……这件事似乎对娘子刺激很大,娘子的情绪也就越加不稳定了……” 众人顿时一脸讶异。 虽然这个侍婢没有明说是谁偷了陈娘子的贴身小衣,但她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信息俨然就是,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康王殿下。 魏无涛微微蹙了蹙眉,略显阴沉的眼眸紧盯着那两个侍婢,“平王殿下对陈娘子如何?” 这几乎是在明着问,平王殿下可有虐待折磨陈娘子了。 若康王殿下确实一直在追逐骚扰陈娘子,平王殿下又把这件事怪罪到了陈娘子身上的话,这么一个弱小的女子,很可能真的会被逼上绝路。 两个侍婢闻言,似乎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的!平王殿下可喜爱娘子了,他疼娘子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娘子! 便是……便是偶尔因为康王殿下举动太放肆,平王殿下有些恼火,也从来不会把火气发泄在娘子身上,顶多……顶多派更多人跟在娘子身边,保护娘子。” 魏无涛紧紧盯着她们,不自觉散发的威严仿佛这里不是漆黑冰冷的湖边,而是高高在上的公堂,“你们确定?” 两个侍婢连连点头,“奴婢们绝无假话,魏少卿不相信的话,可以再问问平王殿下身边的人!” 一旁的尤箐慧忍不住悄声问云霜:“表嫂,你觉得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她能看出来,这两个侍婢是有些害怕平王的。 便是平王私下里真的对陈娘子做了什么,她们只怕也不敢说出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查案的内行和外行 尤箐慧下意识地顺着云霜的话仔细看了看不远处那片雪地。 虽然魏无涛来了后,已是第一时间清了场,嘱咐所有人不许靠近案发现场,但因为先前已是有不少仆从来过这里查看情况,雪地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许多杂乱的脚印。 魏无涛到底是有些能耐的,他来了后,第一时间便带着先前来过这里的仆从把雪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辨认了一遍,并从周边捡了些小石子,放在了陈月兰的尸体被人发现前留在雪地上的痕迹上,作为记号。 云霜一眼就看出了魏无涛做的那些举动,见尤箐慧还看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她伸手指引她看向那些上面放着一颗小石子的脚印,道:“那些脚印都很纤瘦,一看就是女子留下来的。从这些脚印上,可以清楚地知道,当时陈娘子是单独来到这里的,来到这里后,她先是四处走动了一番,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便径直走向了她如今倒地的地方。” 尤箐慧眼眸微睁,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云霜。 表嫂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这已经不是简单一句头脑聪明就能解释的? 她对杀人现场这种推断,熟稔得让尤箐慧生出了一句,她跟那边的魏三郎一样,都是这种杀人现场的常客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虽然满心疑惑,但这会儿,她对眼前的案子更好奇,忍不住问:“可是……如果来过这里的只有陈娘子,陈娘子又是……又是被谁杀死的?难不成她自己杀了自己吗?” 云霜嘴角微微一扯,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的魏无涛已是向汤家的大夫人解释了他是怎么做出这些推断的,汤家的大夫人脸色微青,下意识道:“你是说?雪地上只有那陈娘子的脚印?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那是谁杀死了陈娘子?!难不成,她是自尽的?!”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底不禁绽放出了深深的期盼。 若这狐媚子是自缢的,那她的死就跟他们汤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们汤家反而是受害者,好好的喜庆日子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谅那两位王爷也没脸找他们麻烦! 魏无涛看了汤家大夫人一眼,沉声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尤箐慧的嘴巴顿时张大了,猛地看向云霜,一副我猜对了我是不是很厉害的表情。 云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没听魏少卿说,只是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不是说,陈娘子就是自缢的。” 查案就是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出来,再一一排除。 排除到最后,即便那个可能性再匪夷所思,那也是真相。 她明白魏无涛方才那样说,只是表达,这个案子有陈娘子自缢的可能,但不排除有别的可能。 然而,这句话听在外行人的耳朵里,显然就变了味道。 汤家大夫人立刻喃喃道:“对了,对了,我听我家二郎说,宴席开始前,平王殿下和康王殿下才因为这个陈娘子闹出了不小的矛盾,当时陈娘子就一副不知所措、大受打击的样子。 后来,我又听说,这个陈娘子的过往……比较坎坷,一个女子……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短时间里要侍奉两个男子,都是难以接受的,她会因此一时看不开,寻求解脱也很正常……” 陈月兰那两个侍婢闻言,脸色也白了白,身材圆润的侍婢忍不住道:“娘子最近的情况……确实越来越怪了,时常一个人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和别人说着说着话的时候会走神,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悄悄落泪,奴婢好几回去叫娘子起床,都发现娘子睡的床褥和被子上有一片泪痕……” 魏无涛闻言,看向那两个侍婢道:“你们娘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开始不对劲的?” 那两个侍婢咬了咬唇,身材细瘦一些的侍婢便犹豫着开口道:“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奴婢们其实也不知道,自从我们到了娘子身边,娘子便似乎一直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只是最近,娘子的情绪越发不对劲,平王殿下也是因此,才特意带着娘子来明京,本意是想带娘子来散散心的……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被康王殿下知晓了,这一路上,康王殿下一直紧跟着咱们,寻着机会就来找娘子,娘子显然很是困扰。 前几天,娘子甚至……甚至丢了几件贴身的小衣……平王殿下为此,甚至去京兆府报了案……这件事似乎对娘子刺激很大,娘子的情绪也就越加不稳定了……” 众人顿时一脸讶异。 虽然这个侍婢没有明说是谁偷了陈娘子的贴身小衣,但她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信息俨然就是,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康王殿下。 魏无涛微微蹙了蹙眉,略显阴沉的眼眸紧盯着那两个侍婢,“平王殿下对陈娘子如何?” 这几乎是在明着问,平王殿下可有虐待折磨陈娘子了。 若康王殿下确实一直在追逐骚扰陈娘子,平王殿下又把这件事怪罪到了陈娘子身上的话,这么一个弱小的女子,很可能真的会被逼上绝路。 两个侍婢闻言,似乎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的!平王殿下可喜爱娘子了,他疼娘子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娘子! 便是……便是偶尔因为康王殿下举动太放肆,平王殿下有些恼火,也从来不会把火气发泄在娘子身上,顶多……顶多派更多人跟在娘子身边,保护娘子。” 魏无涛紧紧盯着她们,不自觉散发的威严仿佛这里不是漆黑冰冷的湖边,而是高高在上的公堂,“你们确定?” 两个侍婢连连点头,“奴婢们绝无假话,魏少卿不相信的话,可以再问问平王殿下身边的人!” 一旁的尤箐慧忍不住悄声问云霜:“表嫂,你觉得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她能看出来,这两个侍婢是有些害怕平王的。 便是平王私下里真的对陈娘子做了什么,她们只怕也不敢说出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那不是她想要的宠爱 云霜却淡声道:“她们应该没有说谎。” 说着,她看向尤箐慧一脸不解的视线,道:“首先,她们两个方才说平王没有苛待陈娘子时,还举了一些例子,这些例子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她们两个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矛盾之处。 其次,我见过陈娘子两次,虽然平王对外人向来冷漠无情,但对着陈娘子,他确实是有几分怜香惜玉的。 就拿方才他和康王在人前吵架那件事来说,他便是再生气,也只是对康王那边的人态度恶劣,对着陈娘子,除了语气重了一些,确实没有多少怪罪她的表现。” 尤箐慧不禁眸色发亮,看着云霜的眼神中,满是敬佩和信服之情。 她越来越觉得,她这个表嫂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啊! 她甚至觉得,即便把魏三郎的位置换到表嫂身上,表嫂定然也能驾驭,很快就找出凶手。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种莫名膨胀的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忍不住又问:“可是,这样的话,那两个侍婢为什么说陈娘子的状况越来越差,晚上还会偷偷哭啊?” 作为一个妾室,能得夫君宠爱,至少能在后院立足了。 至少,尤箐慧了解到的身边大户人家里的妾室,都是一门心思得到自家夫君的宠爱,就仿佛,得到夫君的宠爱就是她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云霜静默片刻,道:“陈娘子的情况,跟普通的妾室有些不同,而且……那不一定是她想要的宠爱。” 尤箐慧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也许,而且也没有几个妾室能让两个王爷这般大动干戈,为自己争得里子面子都不顾,甚至……甚至还出现了小衣失窃的情况。 尤箐慧只是把自己带入进去想想,就有些窒息。 她不禁喃喃自语道:“这样说的话,陈娘子还真的有可能是自尽的啊……” 就在这时,汤家的仆从匆匆带了一个三四十岁、脸上留着一撇胡子的男子走上前来,朝魏无涛行礼道:“小人见过魏少卿,小人把何大夫带过来了。” 魏无涛看着他点了点头,道:“你去看看死者的情况。” 何大夫是汤家的府医。 大理寺是有常用的仵作的,但这会儿要把人请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请到。 这年头,仵作本就不是什么专职,特殊情况下,大夫或是在义庄里做事的人被临时拉来当仵作,都是常有的事。 那何大夫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陈月兰身旁,仔细地查看起了她的情况,先是检查了一番陈月兰的背面,然后便叫人协助他,小心翼翼地把陈月兰翻了过来。 陈月兰的尸体被翻过来后,她胸口被刀插着的地方顿时更为主观,只见她胸前的衣服几乎都被鲜血染透了,那把插入她胸口的刀刀柄朝外,是从她的正面插进去的。 何大夫小心翼翼地辨认着,一边看一边道:“这把刀十分锋利,几乎是瞬间穿透了死者的身体。但这把刀是从死者的右胸口穿过去的,那里不是致命之处,死者应该不是立刻身亡的……”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陈月兰的面容,忽地脸色微白,猛地把原本放在了死者伤口处的手收了回来。 方才他把尸体翻过来,下意识看向了她的伤口处,却是忽视了她的面容。 这会儿一看,只见原本千娇百媚的美人,这会儿瞳孔散大、口里流涎,口唇青紫。 这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他到底不是专职的仵作,又是被临时带过来的,手上连个手套都没带,连忙跑到了一边的湖边,拼命地擦洗手上沾染到的鲜血,一边颤颤巍巍道:“死者中了毒,虽然暂时不知道她是怎么接触到毒药的,但毒药有可能涂在了那把刀上,大家……大家一定要小心!” 魏无涛脸色微沉,立刻叫了人过来,把死者身上的刀子小心翼翼地取下,拿去验证上头可有毒。 然而,就在取刀子期间,陈月兰的腰间,突然掉了本巴掌大的册子下来。 魏无涛一怔,立刻俯下身子,把那本册子拿了起来。 这个册子很薄,方才夹在陈月兰的腰间,从外头看完全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陈月兰那两个侍婢却似乎对那本册子一点也不陌生,身材圆润的侍婢立刻道:“那是……娘子随身携带的册子,娘子的养父先前似乎是识过字,在娘子小时候,他也教了娘子写字。 娘子一有空,就会在这本小册子上写写画画,只是,她从来不让别人看册子上的内容,也不许我们告诉平王殿下这本册子的存在。” 她们想着,不过是一本小册子,也酿不成什么灾祸,因此便应了娘子。 魏无涛立刻沉着脸,翻开了那本小册子,一开始,他浓眉微扬,似是对里头的内容有些讶异,然而越往后翻,他脸上的神色越发诡异,眉头也越蹙越紧。 汤家的大夫人不住地往大厅的方向瞧,生怕那两个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情绪不禁越发急躁了,问:“魏少卿,这个册子上头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对破案可有帮助?!” 魏无涛好一会儿,才沉沉地舒了口气,脸色怪异道:“上头记录的,都是陈娘子的一些心情,前几页还好,陈娘子用到只有压抑或心烦意乱之类的词,到了后头,她开始用上了绝望、想死一类的词……” 众人顿时一惊。 魏无涛依然沉沉地盯着手上的本子。 其实他说得还是收敛了。 此时他翻开的那一页上,满满的都是力透纸背的“想死”两个字,看得人触目惊心,他几乎能看到死者在写下那些字时,那几乎崩溃的模样。 汤家的大夫人一脸震惊,猛地吸了一口气道:“老天,那这个陈娘子,定然是自尽的!她去哪儿自尽不成,怎么偏偏挑在咱们汤府自尽!还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平王那冷漠慑人的嗓音也随即响起,“自尽是什么意思?!你们的意思是,本王的月娘是自尽的?!” 不待其他人回答平王的话,一个几乎失控的嗓音就传来,“你这混蛋!可是你一直在苛待月娘,才会让她受不了了结自己的性命!” 下一息,就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之时,康王从平王身后跑了上来,挥拳一把袭向了平王。 平王一时没有躲开,就这样被他打倒在了地上,汤家的仆从见状,连忙跑上前,死死地抱住了康王,拼命地劝说两位王爷不要动手。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 尤箐慧看得小嘴张得大大的,忍不住拽了拽云霜的手,“陈娘子竟然真的是自尽的!这实在是……实在是……” 她一双眼眸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热闹,因此没有看到,云霜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一双眼眸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陈月兰的尸体,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第三百五十五章 那不是她想要的宠爱 云霜却淡声道:“她们应该没有说谎。” 说着,她看向尤箐慧一脸不解的视线,道:“首先,她们两个方才说平王没有苛待陈娘子时,还举了一些例子,这些例子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她们两个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矛盾之处。 其次,我见过陈娘子两次,虽然平王对外人向来冷漠无情,但对着陈娘子,他确实是有几分怜香惜玉的。 就拿方才他和康王在人前吵架那件事来说,他便是再生气,也只是对康王那边的人态度恶劣,对着陈娘子,除了语气重了一些,确实没有多少怪罪她的表现。” 尤箐慧不禁眸色发亮,看着云霜的眼神中,满是敬佩和信服之情。 她越来越觉得,她这个表嫂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啊! 她甚至觉得,即便把魏三郎的位置换到表嫂身上,表嫂定然也能驾驭,很快就找出凶手。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种莫名膨胀的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忍不住又问:“可是,这样的话,那两个侍婢为什么说陈娘子的状况越来越差,晚上还会偷偷哭啊?” 作为一个妾室,能得夫君宠爱,至少能在后院立足了。 至少,尤箐慧了解到的身边大户人家里的妾室,都是一门心思得到自家夫君的宠爱,就仿佛,得到夫君的宠爱就是她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云霜静默片刻,道:“陈娘子的情况,跟普通的妾室有些不同,而且……那不一定是她想要的宠爱。” 尤箐慧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也许,而且也没有几个妾室能让两个王爷这般大动干戈,为自己争得里子面子都不顾,甚至……甚至还出现了小衣失窃的情况。 尤箐慧只是把自己带入进去想想,就有些窒息。 她不禁喃喃自语道:“这样说的话,陈娘子还真的有可能是自尽的啊……” 就在这时,汤家的仆从匆匆带了一个三四十岁、脸上留着一撇胡子的男子走上前来,朝魏无涛行礼道:“小人见过魏少卿,小人把何大夫带过来了。” 魏无涛看着他点了点头,道:“你去看看死者的情况。” 何大夫是汤家的府医。 大理寺是有常用的仵作的,但这会儿要把人请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请到。 这年头,仵作本就不是什么专职,特殊情况下,大夫或是在义庄里做事的人被临时拉来当仵作,都是常有的事。 那何大夫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陈月兰身旁,仔细地查看起了她的情况,先是检查了一番陈月兰的背面,然后便叫人协助他,小心翼翼地把陈月兰翻了过来。 陈月兰的尸体被翻过来后,她胸口被刀插着的地方顿时更为主观,只见她胸前的衣服几乎都被鲜血染透了,那把插入她胸口的刀刀柄朝外,是从她的正面插进去的。 何大夫小心翼翼地辨认着,一边看一边道:“这把刀十分锋利,几乎是瞬间穿透了死者的身体。但这把刀是从死者的右胸口穿过去的,那里不是致命之处,死者应该不是立刻身亡的……”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陈月兰的面容,忽地脸色微白,猛地把原本放在了死者伤口处的手收了回来。 方才他把尸体翻过来,下意识看向了她的伤口处,却是忽视了她的面容。 这会儿一看,只见原本千娇百媚的美人,这会儿瞳孔散大、口里流涎,口唇青紫。 这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他到底不是专职的仵作,又是被临时带过来的,手上连个手套都没带,连忙跑到了一边的湖边,拼命地擦洗手上沾染到的鲜血,一边颤颤巍巍道:“死者中了毒,虽然暂时不知道她是怎么接触到毒药的,但毒药有可能涂在了那把刀上,大家……大家一定要小心!” 魏无涛脸色微沉,立刻叫了人过来,把死者身上的刀子小心翼翼地取下,拿去验证上头可有毒。 然而,就在取刀子期间,陈月兰的腰间,突然掉了本巴掌大的册子下来。 魏无涛一怔,立刻俯下身子,把那本册子拿了起来。 这个册子很薄,方才夹在陈月兰的腰间,从外头看完全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陈月兰那两个侍婢却似乎对那本册子一点也不陌生,身材圆润的侍婢立刻道:“那是……娘子随身携带的册子,娘子的养父先前似乎是识过字,在娘子小时候,他也教了娘子写字。 娘子一有空,就会在这本小册子上写写画画,只是,她从来不让别人看册子上的内容,也不许我们告诉平王殿下这本册子的存在。” 她们想着,不过是一本小册子,也酿不成什么灾祸,因此便应了娘子。 魏无涛立刻沉着脸,翻开了那本小册子,一开始,他浓眉微扬,似是对里头的内容有些讶异,然而越往后翻,他脸上的神色越发诡异,眉头也越蹙越紧。 汤家的大夫人不住地往大厅的方向瞧,生怕那两个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情绪不禁越发急躁了,问:“魏少卿,这个册子上头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对破案可有帮助?!” 魏无涛好一会儿,才沉沉地舒了口气,脸色怪异道:“上头记录的,都是陈娘子的一些心情,前几页还好,陈娘子用到只有压抑或心烦意乱之类的词,到了后头,她开始用上了绝望、想死一类的词……” 众人顿时一惊。 魏无涛依然沉沉地盯着手上的本子。 其实他说得还是收敛了。 此时他翻开的那一页上,满满的都是力透纸背的“想死”两个字,看得人触目惊心,他几乎能看到死者在写下那些字时,那几乎崩溃的模样。 汤家的大夫人一脸震惊,猛地吸了一口气道:“老天,那这个陈娘子,定然是自尽的!她去哪儿自尽不成,怎么偏偏挑在咱们汤府自尽!还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平王那冷漠慑人的嗓音也随即响起,“自尽是什么意思?!你们的意思是,本王的月娘是自尽的?!” 不待其他人回答平王的话,一个几乎失控的嗓音就传来,“你这混蛋!可是你一直在苛待月娘,才会让她受不了了结自己的性命!” 下一息,就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之时,康王从平王身后跑了上来,挥拳一把袭向了平王。 平王一时没有躲开,就这样被他打倒在了地上,汤家的仆从见状,连忙跑上前,死死地抱住了康王,拼命地劝说两位王爷不要动手。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 尤箐慧看得小嘴张得大大的,忍不住拽了拽云霜的手,“陈娘子竟然真的是自尽的!这实在是……实在是……” 她一双眼眸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热闹,因此没有看到,云霜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一双眼眸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陈月兰的尸体,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第三百五十六章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两位王爷虽然情绪失控,但还算暂时被汤家的人安抚了下来,只是,虽然他们没有再大打出手了,口舌之争却是不断,其中大半是康王在不断辱骂责怪平王逼死了陈娘子。 加上汤家的人本就想坐实陈娘子是自尽的这个说法,汤有年和汤家的大夫人在旁边劝说的时候,也时不时把陈娘子和自尽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一时之间,似乎陈娘子自尽而亡已是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云霜不由得看向还站在陈月兰的尸体旁的魏无涛,却见他眉头微微皱在一起,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开口明确地反驳这种说法。 也不能怪他,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陈娘子自尽的可能性确实很高。 云霜不由得嘴角微抿,脑子却是再次浮现起了,今天傍晚时分,风华绝代却脆弱得仿佛随时要化成一阵烟离去的女子坐在渐暗的天色下,朝她露出的仿佛随时会破碎的笑容。 她的心,忍不住就微微一抽。 她一直知道,这个世界的生存环境对于女子来说,是会恶劣一些的,当初她初初来到这里时,若不是她性子独立,又见识过现代高度文明的景象,养出了一个不愿低头服输的灵魂,她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陈娘子。 那样一个女子,不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急切的熟悉嗓音在云霜耳边响起,“霜娘,你没事!” 云霜微微回神,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江啸和尤也,此时江啸微微皱着一双剑眉,乌黑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无法掩盖的担忧,定定地看着她。 云霜忍不住就微微舒了口气。 比起陈娘子,她当真幸运太多太多。 她心里下定了某个决心,走前一步,先是回答了江啸,“没事,我和箐慧只是跟过来看看情况的。” 随即才正色道:“侯爷,尤大郎君,若是……我是何双这件事泄露出去了,影响可大?” 江啸和尤也均是一怔,尤也看了看不远处的凶案现场,以为云霜只是心痒,想去参与这个案子,想了想,道:“何双这个身份,是圣上为了让你光明正大地参与士子被分尸案捏造出来的,现如今案子已经破了,不管你是云霜还是何双,都是实打实的第一功臣,若是现在让人知晓何双就是你,虽然定会引起一番风波,但他们也无法再用这件事质疑你和圣上。” 他们顶多在云霜是女子这件事上纠结,却无法质疑云霜的能耐。 “但……不管如何,这件事跟圣上直接挂钩,我的建议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便是要把你的身份宣告给大众,也该先与圣上商量。” 云霜眉头微蹙。 确实是这个道理。 江啸却一直看着她,比起尤也,他能看出更多的事情,忽地,嗓音低沉问:“可是有什么事,让你不得不冒着身份泄露的风险,也想去做?” 云霜微愣,看向江啸,心底像是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弥漫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道:“我想亲自找出,杀死陈娘子的凶手。” 一旁的尤箐慧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什么何双?什么圣上?她表嫂什么时候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一直到云霜说出最后一句话,她才豁然回神,瞪大一双眼睛看向云霜,“表嫂,你说什么?你……你要亲自找出凶手?!不是,先不说咱们是外行,有没有能耐找出凶手,他们不是都说,陈娘子是自尽的么?!” 一个自尽的案子,哪里来的凶手? 云霜却沉了沉眉眼,一字一字道:“陈娘子不是自尽的,她是被人凶死的。” 尤箐慧这下子,连嘴巴都忍不住张大了。 江啸一直看着她,嘴角忽地微微弯起,道:“你想做便去做,圣上不是那般不能容人的性子,只要是事出有因,后面好好与圣上解释,他会理解的。” 尤也这会儿,也看出一些端倪来了,无奈地轻笑一声道:“我以为你只是单纯想参与到这个案子里……就像阿啸说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我会和阿啸亲自去跟圣上说明情况。 只是……这样一来,云娘子的名声只怕真的要传遍京城了。” 这件事的节奏比他们一开始设想的,要快上太多。 不过,若是操作得当,也不算什么坏事。 云霜不禁嘴角微弯,由衷地朝他们道了声谢,便转身,径直走向了不远处陈娘子的尸体。 她站的那个地方虽然正对着案发现场,但离那边到底有一段距离,很多细节都看得不清楚。 原本低着头看着陈月兰的尸体一脸沉思的魏无涛察觉到了某个逐步接近的人影,顿时不耐烦地抬头瞪了过去,“我不是说了,不要随意过来……” 当看清正走过来的人时,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眸里顿时满是不可置信之情。 这女子的模样,怎的那般熟悉?! 跟前几天才狠狠在他心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那个何双,怎会如此相似! 云霜只是礼貌地朝魏无涛点了点头,见他没有继续拦着她的意思,便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陈月兰的尸体旁。 走近一看,她的眉角顿时微微一跳。 方才隔着一段距离,她能看出陈月兰上半身附近这片雪地的雪十分凌乱,如今走近了才发现,那何止凌乱,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人曾狠狠地搅拌过这一片雪地一般。 这样的凌乱,不是可以自然形成的。 就仿佛,有什么人在上面打过滚,或者有人故意破坏过这片雪地。 云霜又猛地转头,视线一下子放在了后方两棵直线排列的树上,其中那棵靠近湖边的树下头,放着一块石头。 而那棵石头上面,没有积雪。 就在云霜看得入神之时,不远处的汤家大夫人一行人也从云霜突然出现这件事里回过了神来。 今天这个宴席的一大重头戏之一当属长留侯这位乡下取来的妻的头次亮相。 更何况,自家女儿还在和长留侯说亲呢,汤家大夫人自是早就暗中留意过这位云娘子,下午的时候,她还特意去了西暖阁,想正面和这位云娘子过一过手,谁料她跑了个空,过去的时候,就听说平王那个侍妾派人把她请出去了。 这会儿见她莫名其妙跑到了这里,顿时忍不住大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第三百五十六章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两位王爷虽然情绪失控,但还算暂时被汤家的人安抚了下来,只是,虽然他们没有再大打出手了,口舌之争却是不断,其中大半是康王在不断辱骂责怪平王逼死了陈娘子。 加上汤家的人本就想坐实陈娘子是自尽的这个说法,汤有年和汤家的大夫人在旁边劝说的时候,也时不时把陈娘子和自尽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一时之间,似乎陈娘子自尽而亡已是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云霜不由得看向还站在陈月兰的尸体旁的魏无涛,却见他眉头微微皱在一起,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开口明确地反驳这种说法。 也不能怪他,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陈娘子自尽的可能性确实很高。 云霜不由得嘴角微抿,脑子却是再次浮现起了,今天傍晚时分,风华绝代却脆弱得仿佛随时要化成一阵烟离去的女子坐在渐暗的天色下,朝她露出的仿佛随时会破碎的笑容。 她的心,忍不住就微微一抽。 她一直知道,这个世界的生存环境对于女子来说,是会恶劣一些的,当初她初初来到这里时,若不是她性子独立,又见识过现代高度文明的景象,养出了一个不愿低头服输的灵魂,她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陈娘子。 那样一个女子,不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急切的熟悉嗓音在云霜耳边响起,“霜娘,你没事!” 云霜微微回神,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江啸和尤也,此时江啸微微皱着一双剑眉,乌黑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无法掩盖的担忧,定定地看着她。 云霜忍不住就微微舒了口气。 比起陈娘子,她当真幸运太多太多。 她心里下定了某个决心,走前一步,先是回答了江啸,“没事,我和箐慧只是跟过来看看情况的。” 随即才正色道:“侯爷,尤大郎君,若是……我是何双这件事泄露出去了,影响可大?” 江啸和尤也均是一怔,尤也看了看不远处的凶案现场,以为云霜只是心痒,想去参与这个案子,想了想,道:“何双这个身份,是圣上为了让你光明正大地参与士子被分尸案捏造出来的,现如今案子已经破了,不管你是云霜还是何双,都是实打实的第一功臣,若是现在让人知晓何双就是你,虽然定会引起一番风波,但他们也无法再用这件事质疑你和圣上。” 他们顶多在云霜是女子这件事上纠结,却无法质疑云霜的能耐。 “但……不管如何,这件事跟圣上直接挂钩,我的建议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便是要把你的身份宣告给大众,也该先与圣上商量。” 云霜眉头微蹙。 确实是这个道理。 江啸却一直看着她,比起尤也,他能看出更多的事情,忽地,嗓音低沉问:“可是有什么事,让你不得不冒着身份泄露的风险,也想去做?” 云霜微愣,看向江啸,心底像是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弥漫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道:“我想亲自找出,杀死陈娘子的凶手。” 一旁的尤箐慧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什么何双?什么圣上?她表嫂什么时候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一直到云霜说出最后一句话,她才豁然回神,瞪大一双眼睛看向云霜,“表嫂,你说什么?你……你要亲自找出凶手?!不是,先不说咱们是外行,有没有能耐找出凶手,他们不是都说,陈娘子是自尽的么?!” 一个自尽的案子,哪里来的凶手? 云霜却沉了沉眉眼,一字一字道:“陈娘子不是自尽的,她是被人凶死的。” 尤箐慧这下子,连嘴巴都忍不住张大了。 江啸一直看着她,嘴角忽地微微弯起,道:“你想做便去做,圣上不是那般不能容人的性子,只要是事出有因,后面好好与圣上解释,他会理解的。” 尤也这会儿,也看出一些端倪来了,无奈地轻笑一声道:“我以为你只是单纯想参与到这个案子里……就像阿啸说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我会和阿啸亲自去跟圣上说明情况。 只是……这样一来,云娘子的名声只怕真的要传遍京城了。” 这件事的节奏比他们一开始设想的,要快上太多。 不过,若是操作得当,也不算什么坏事。 云霜不禁嘴角微弯,由衷地朝他们道了声谢,便转身,径直走向了不远处陈娘子的尸体。 她站的那个地方虽然正对着案发现场,但离那边到底有一段距离,很多细节都看得不清楚。 原本低着头看着陈月兰的尸体一脸沉思的魏无涛察觉到了某个逐步接近的人影,顿时不耐烦地抬头瞪了过去,“我不是说了,不要随意过来……” 当看清正走过来的人时,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眸里顿时满是不可置信之情。 这女子的模样,怎的那般熟悉?! 跟前几天才狠狠在他心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那个何双,怎会如此相似! 云霜只是礼貌地朝魏无涛点了点头,见他没有继续拦着她的意思,便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陈月兰的尸体旁。 走近一看,她的眉角顿时微微一跳。 方才隔着一段距离,她能看出陈月兰上半身附近这片雪地的雪十分凌乱,如今走近了才发现,那何止凌乱,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人曾狠狠地搅拌过这一片雪地一般。 这样的凌乱,不是可以自然形成的。 就仿佛,有什么人在上面打过滚,或者有人故意破坏过这片雪地。 云霜又猛地转头,视线一下子放在了后方两棵直线排列的树上,其中那棵靠近湖边的树下头,放着一块石头。 而那棵石头上面,没有积雪。 就在云霜看得入神之时,不远处的汤家大夫人一行人也从云霜突然出现这件事里回过了神来。 今天这个宴席的一大重头戏之一当属长留侯这位乡下取来的妻的头次亮相。 更何况,自家女儿还在和长留侯说亲呢,汤家大夫人自是早就暗中留意过这位云娘子,下午的时候,她还特意去了西暖阁,想正面和这位云娘子过一过手,谁料她跑了个空,过去的时候,就听说平王那个侍妾派人把她请出去了。 这会儿见她莫名其妙跑到了这里,顿时忍不住大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第三百五十七章 真正难的事情 云霜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一字一句地道:“陈娘子不是自尽身亡,是被人杀死的。”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就算了,这会儿还在说什么话! 汤家大夫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嗓音又上扬了几分,“你懂什么!人家魏少卿都说了,陈娘子就是自尽身亡的!你在这里想丢谁的脸!” 本来好好的满月宴上发生了这种事就够糟心了。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还莫名其妙地跑出来捣乱! 不远处的江啸看到她这毫不客气的表情,眸色一沉,就要走出去。 云霜却轻笑一声,忽地,转头看向还一脸怔然的魏无涛,眉微微一扬,问:“魏少卿真的这么说了吗?” 这神情…… 魏无涛不自觉地轻吸一口气,一双眼眸意味不明地看了云霜好一会儿,才嗓音低沉地道:“我没说过,我只说了,有这个可能。” 有这个可能和确认死者就是自尽身亡,可是两种意思。 汤家大夫人一怔,完全没想到魏无涛竟会帮那个女人说话,正按捺不住想继续说什么,魏无涛便再次开口,“你又是怎么排除她是自尽身亡的。” 云霜垂眸看了看地上毫无生机的陈月兰,慢慢开口,“因为今天下午,我与陈娘子说了快半个时辰的话。 当时,陈娘子与我说,她爹还在嘉洲,还在等着她回家,她这辈子最伤心的事是,没法跟在她爹身边尽孝。 我不认为,她能狠心抛下她爹就这样离开。 而且方才何大夫说,她身上还中了毒,如果她当真是自尽,说明她早就有了自尽的想法和计划,才会随身带着毒药,但我下午与陈娘子待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她有这般极端的要自尽的情绪。” 魏无涛的眸色顿时深了。 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 如果死者对世间仍有着深刻的眷恋,那她自尽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汤家大夫人见魏无涛竟真的一副认真听这女人说话的样子,不禁又是震惊又是荒谬,“你这几句话能说明什么!你跟陈娘子很熟吗?还能看出她有没有自尽的想法。 那你说说,她那个本子上写的想死又是什么意思!” 云霜似笑非笑地看向汤家大夫人,“一个人的想法,不一定跟他实际做出来的事情挂钩。很多人与人吵架时气急了,会说想打死你,但鲜少有人会真的把对方打死。” 眼见着汤家大夫人还要说什么,云霜微微扬高了声调,道:“何况,我们现在说的话,全都不是最终定论,我只能确定的是,陈娘子自尽的可能性不大,若汤家大夫人还能找出其他陈娘子是自尽的证据,我十分愿意不吝赐教。” 汤家大夫人顿时一噎,眼中的火都要喷出来了。 她又不是查案的人,哪懂找什么证据! 她最惊奇的是,那个据说对待案子向来说一不二谨慎严厉的魏三郎,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在那里胡说八道,别说阻止了,竟还一副要跟她探讨起来的样子! 却忽的,不远处的人群里,有一个沉沉的嗓音传来,“你说,月娘是被人杀死的,你可能找出杀死月娘的凶手?” 云霜一怔,抬眸看去,发现说话的人竟是康王。 他这会儿似是冷静下来了不少,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中是浓浓的怨恨和阴翳,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霜。 云霜好不退让地看着他,道:“既然我接手这个案子了,我定是会竭尽全力,找到凶手。” 这番在旁人看来分明越俎代庖的话,由她说出来,竟没有一丝不协调,仿佛再理所当然不过一般。 “好!” 康王狠狠一咬牙,道:“本王就等着你把那个畜生找出来!” 其他人见康王开了口,一时都不敢出声质疑那个女子了。 云霜于是收回视线,看向魏无涛,道:“魏少卿对死者周边的雪这般凌乱这点,有什么看法?” 魏无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压了压心里的波涛汹涌,道:“那是有人特意为之,只是不知道,那是凶手还是死者自己,毕竟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挣扎,这些雪,有可能是死者挣扎之时弄乱的。” “只是,魏少卿不觉得这挣扎的痕迹有些怪异吗?” 云霜抬起两只手,模拟手上拿着匕首的样子,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闭上眼睛细细一想,道:“若是我,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定是会全身都在挣扎打滚。” 魏无涛微微一怔。 云霜这会儿,已是睁开了眼睛,道:“然而,陈娘子周边的雪地,凌乱得最为彻底的是她上半身周围那一片雪,她下半身的雪虽然也被弄乱了一些,但远没有她上半身的雪那般夸张。” 魏无涛猛地低头,细细地看向陈月兰周边的雪地。 云霜嘴角微微一扬,又道:“而且,魏少卿不觉得,陈娘子上半身附近堆积的雪,似乎比别的地方都要多吗?” 这差异十分轻微。 这一片都是平地,按理来说,平地上堆积的雪的厚度应该都是一致的。 但仔细观察对比就会发现,陈娘子上半身附近堆积的雪,要比其他地方要厚上一些。 魏无涛猛地蹲了下来,拿手虚空细细地丈量比较了一番。 陈娘子上半身的雪太凌乱了,但那一片的雪,几乎都比别的地方要厚一些。 如果……把那一片多出来的那些雪都堆积在一起…… 魏无涛嘴角抿了抿,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这里先前很可能有个陷阱,有人把雪堆在了一起,并把刀插在了上面。” 这是个很简单的机关。 如今天气寒凉,若把雪紧实地推在一起,并把刀插在上面,过一段时间,那把刀便会被冻得十分紧实。 魏无涛本不该想不到这一点。 但他来到这里后,要做的事情太多,周边接收到的情报又太杂,让他一时忽略了这些细微之处。 “没错。” 云霜淡淡一笑,道:“陈娘子倒下这一块地方的杂草比别的地方要茂盛,只要布置得当,一般人很难发现里头放置的刀。 而且,就在陈娘子脚边,恰巧有两棵直线排列的树,只要提前在一棵树上用活结松松地系上一根绳子,另一边不打结,只是搭在石头上,尾端再绑上一颗石头垂在湖里,一旦有人绊到绳子,活结就会松开,绳子也会被石头拉到湖里。 靠在湖边那棵树下面那颗石头没有积雪,说明它是最近才被人搬过来的,并不是一开始就在那里。” 这个机关其实不难想,难的却是另一件事。 一直没说话的平王突然冷冷地看向云霜,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大费周章地设了这么一个陷阱,就是为了……杀死本王的侍妾?那个人,到底是谁!” 第三百五十七章 真正难的事情 云霜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一字一句地道:“陈娘子不是自尽身亡,是被人杀死的。”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就算了,这会儿还在说什么话! 汤家大夫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嗓音又上扬了几分,“你懂什么!人家魏少卿都说了,陈娘子就是自尽身亡的!你在这里想丢谁的脸!” 本来好好的满月宴上发生了这种事就够糟心了。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还莫名其妙地跑出来捣乱! 不远处的江啸看到她这毫不客气的表情,眸色一沉,就要走出去。 云霜却轻笑一声,忽地,转头看向还一脸怔然的魏无涛,眉微微一扬,问:“魏少卿真的这么说了吗?” 这神情…… 魏无涛不自觉地轻吸一口气,一双眼眸意味不明地看了云霜好一会儿,才嗓音低沉地道:“我没说过,我只说了,有这个可能。” 有这个可能和确认死者就是自尽身亡,可是两种意思。 汤家大夫人一怔,完全没想到魏无涛竟会帮那个女人说话,正按捺不住想继续说什么,魏无涛便再次开口,“你又是怎么排除她是自尽身亡的。” 云霜垂眸看了看地上毫无生机的陈月兰,慢慢开口,“因为今天下午,我与陈娘子说了快半个时辰的话。 当时,陈娘子与我说,她爹还在嘉洲,还在等着她回家,她这辈子最伤心的事是,没法跟在她爹身边尽孝。 我不认为,她能狠心抛下她爹就这样离开。 而且方才何大夫说,她身上还中了毒,如果她当真是自尽,说明她早就有了自尽的想法和计划,才会随身带着毒药,但我下午与陈娘子待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她有这般极端的要自尽的情绪。” 魏无涛的眸色顿时深了。 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 如果死者对世间仍有着深刻的眷恋,那她自尽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汤家大夫人见魏无涛竟真的一副认真听这女人说话的样子,不禁又是震惊又是荒谬,“你这几句话能说明什么!你跟陈娘子很熟吗?还能看出她有没有自尽的想法。 那你说说,她那个本子上写的想死又是什么意思!” 云霜似笑非笑地看向汤家大夫人,“一个人的想法,不一定跟他实际做出来的事情挂钩。很多人与人吵架时气急了,会说想打死你,但鲜少有人会真的把对方打死。” 眼见着汤家大夫人还要说什么,云霜微微扬高了声调,道:“何况,我们现在说的话,全都不是最终定论,我只能确定的是,陈娘子自尽的可能性不大,若汤家大夫人还能找出其他陈娘子是自尽的证据,我十分愿意不吝赐教。” 汤家大夫人顿时一噎,眼中的火都要喷出来了。 她又不是查案的人,哪懂找什么证据! 她最惊奇的是,那个据说对待案子向来说一不二谨慎严厉的魏三郎,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在那里胡说八道,别说阻止了,竟还一副要跟她探讨起来的样子! 却忽的,不远处的人群里,有一个沉沉的嗓音传来,“你说,月娘是被人杀死的,你可能找出杀死月娘的凶手?” 云霜一怔,抬眸看去,发现说话的人竟是康王。 他这会儿似是冷静下来了不少,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中是浓浓的怨恨和阴翳,一眨不眨地看着云霜。 云霜好不退让地看着他,道:“既然我接手这个案子了,我定是会竭尽全力,找到凶手。” 这番在旁人看来分明越俎代庖的话,由她说出来,竟没有一丝不协调,仿佛再理所当然不过一般。 “好!” 康王狠狠一咬牙,道:“本王就等着你把那个畜生找出来!” 其他人见康王开了口,一时都不敢出声质疑那个女子了。 云霜于是收回视线,看向魏无涛,道:“魏少卿对死者周边的雪这般凌乱这点,有什么看法?” 魏无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压了压心里的波涛汹涌,道:“那是有人特意为之,只是不知道,那是凶手还是死者自己,毕竟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挣扎,这些雪,有可能是死者挣扎之时弄乱的。” “只是,魏少卿不觉得这挣扎的痕迹有些怪异吗?” 云霜抬起两只手,模拟手上拿着匕首的样子,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闭上眼睛细细一想,道:“若是我,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定是会全身都在挣扎打滚。” 魏无涛微微一怔。 云霜这会儿,已是睁开了眼睛,道:“然而,陈娘子周边的雪地,凌乱得最为彻底的是她上半身周围那一片雪,她下半身的雪虽然也被弄乱了一些,但远没有她上半身的雪那般夸张。” 魏无涛猛地低头,细细地看向陈月兰周边的雪地。 云霜嘴角微微一扬,又道:“而且,魏少卿不觉得,陈娘子上半身附近堆积的雪,似乎比别的地方都要多吗?” 这差异十分轻微。 这一片都是平地,按理来说,平地上堆积的雪的厚度应该都是一致的。 但仔细观察对比就会发现,陈娘子上半身附近堆积的雪,要比其他地方要厚上一些。 魏无涛猛地蹲了下来,拿手虚空细细地丈量比较了一番。 陈娘子上半身的雪太凌乱了,但那一片的雪,几乎都比别的地方要厚一些。 如果……把那一片多出来的那些雪都堆积在一起…… 魏无涛嘴角抿了抿,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这里先前很可能有个陷阱,有人把雪堆在了一起,并把刀插在了上面。” 这是个很简单的机关。 如今天气寒凉,若把雪紧实地推在一起,并把刀插在上面,过一段时间,那把刀便会被冻得十分紧实。 魏无涛本不该想不到这一点。 但他来到这里后,要做的事情太多,周边接收到的情报又太杂,让他一时忽略了这些细微之处。 “没错。” 云霜淡淡一笑,道:“陈娘子倒下这一块地方的杂草比别的地方要茂盛,只要布置得当,一般人很难发现里头放置的刀。 而且,就在陈娘子脚边,恰巧有两棵直线排列的树,只要提前在一棵树上用活结松松地系上一根绳子,另一边不打结,只是搭在石头上,尾端再绑上一颗石头垂在湖里,一旦有人绊到绳子,活结就会松开,绳子也会被石头拉到湖里。 靠在湖边那棵树下面那颗石头没有积雪,说明它是最近才被人搬过来的,并不是一开始就在那里。” 这个机关其实不难想,难的却是另一件事。 一直没说话的平王突然冷冷地看向云霜,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大费周章地设了这么一个陷阱,就是为了……杀死本王的侍妾?那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