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琴女姑娘的卿卿旅程》 第1章 神女神乐 这里是祈愿之都,是一个安乐的国度,当然,一个国度迎来和平的前提,战争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我生来,就避开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老人们也常说我们这一辈的孩子,是极幸运的。 祈愿之都有位人人仰慕的存在,人们对她崇敬高于祈愿之都的君主,她诞生于战火之上高悬的月亮中,不同于身居顶端的君主,她在底层与人们并肩作战着。 战乱平息,她来时从圆月之中降临,一身银色轻纱飘飘宛若神女,走时却悄无声息,她只留下了一句话:她一直都在。 人们为她在祈愿之都砌了尊高高的神像。 在人们心中,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们称她为“神乐”。 她是祈愿之都的信仰,人们若有苦惑,便会带着祭品,前去请教神乐,哪怕得不到回答,因为她是祈愿之都的信仰啊。 今日祈愿之都有个大盛典,据说是君主从顶端下来私访居民,谁若被挑中,是莫大的荣幸,这会,都好好的待在家中,期望自己就是被挑中的那个幸运儿呢。 平日神像前总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会,我才得以站在神像脚边仰望着。 “好看,每年我阿父都会带我来看神乐大人,我能骑在阿父的肩膀上看呢,看得可清楚了,神乐大人真的好美。”河衡说。 河衡是我的玩伴,在同一辈的孩子中,他是难得不排挤我的,虽然在大多时候我被其他孩子排挤时,他会选择站在其他孩子那边,但其他孩子不在,他就只会与我一边。 看得再清楚看到的不也是尊神像吗,我说。 关于神乐大人,是上一辈或者上上不知道多少辈的传说,我从来没真正见到过神乐大人,因此,对她的存在,我一直抱着怀疑。 “你还不懂为何神乐大人会被这样追崇。”河衡说。 我撇了撇嘴,心中并不把这当一回事的。 居民们将家中的大桌搬到神像前,将畜牧当成祭品放在桌上生杀献祭,他们跪在流血不止的畜牧前,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什么。 我家在此地还算钱财富足的一户,但父母总给我一种家境贫寒的感觉,因为我虽为家中长女,却并不得父母喜爱,阿母从来不给我乔装打扮,全然不将我当女孩养,每年春至,是弟弟和我最感欢喜的时刻,弟弟能吃上一顿好肉,换上阿母为他量身裁剪缝制的布衫。 而我的欢喜在于,我能吃上弟弟平日不屑的银泉,穿上弟弟的旧布衫,那布衫对我而言,就是新的。 银泉是祈愿之都的圣地,圣地里有一潭取之不尽的银泉,之所以称之为银泉,是因为和神乐银纱的颜色一样,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如神乐一样,是极美的存在。 既然与神乐挂上钩,银泉必然不是普通的水,商贩们高价贩卖银泉,扬言孩童喝了能平安喜乐,浑身都会透着灵气,最主要的是,神乐将会庇护此人。 银泉味道极为苦涩,弟弟不喜欢,家中为了弟弟,每年都会购置,但弟弟不喜欢,每年的都又攒了下来,来年春季,父母清点银泉,终于不吝啬施舍一杯。 我不相信喝下银泉能得到神乐庇佑,但我惜命,我想要平安喜乐。 第2章 上祭日大典 扯远了,接上我心中并不把河衡的话当一回事,因为我始终觉得,自己早已被注定的命运,是无法被他人干涉篡改的。 那年的上祭日,我刚与别的孩子打完架,有个孩子被我抓破了头,也不算打完,我单方面逃窜罢了,幸好是夜晚,而我又穿着弟弟的旧布衫,又因打架显得灰头土脸的。 其实,最主要是,上祭日啊,半个都城的人都来了,祈愿广场围得水泄不通,若我不挤进去,后面追赶的孩子一定会将我一顿暴打,所以我挤进了大人堆里,有一部分人正在祈愿,有一部分人祈愿完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仪式,祈愿完的人一定会跪着等正在祈愿的人一同站起身。 我大概是撞到了个正在祈愿的人,那人嘴里念念有词的,哪怕被我撞一下,他合着双手,不肯睁开眼,我听见他说,他希望今年家里能降生个男孩,他的妻子已经生了九个女孩了,他年年都带上了祭品虔诚的许愿,可年年都不如意,倘若今年仍旧如此,神乐将不再是他的信仰。 念完,他好像才能放心睁开眼,瞪着我,好像我打断了他的祈愿般。 那眼神很凶恶,我有预感,若今年他家依旧不降临男婴,恐怕不止要怪罪神乐,连我也要被一块记恨上。 我父母一直叫我谨慎做人,我与弟弟不同,弟弟每每惹上祸端,他们总不厌其烦的替他兜着底,而我,只要还有着呼吸心跳,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麻烦。 所以,我跟他跪在了一排,先发制人,头快磕到地上,对他说:“对不起。” 那人脸色虽然难看,但也不再与我计较。 我往身后看了身,见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跪着祈愿,并没有瞅到那些个与我不对眼的孩子,心中松了口气。 人们追崇的神乐,在某些时候倒是挺有用的。 神像前搭了个大台子。 大家祈愿完后,纷纷站起来低头朝台子行礼,台上站了群身姿曼妙的少女,她们将竹叶递在嘴边,开始吹鸣。 一片小小的叶子,竟能被她们玩出花来。 不过,吹奏得确实好听。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参加过上祭,但每年这天,父母都会带着弟弟来,甚至会像河衡说得那样,将弟弟托举在自己的双肩之上,看清神乐的模样。 这一次,父母没来,为什么呢。 因为弟弟跟人打架,摔断了腿,父姆无暇再顾及什么神乐,这会正心急如焚的陪伴在弟弟床边。 我也是被无暇顾及的一个。 看,饶是弟弟喝了那么多年银泉,也没有被神乐庇佑,平安喜乐。 也如那求子人一样,哪怕年年求男婴,年年求之不得。 神乐不是万能的。 在我心里,神乐是一个神棍。 连面都没见过,我们这一辈的人就盲目的仰慕着一个被神话的人,也许不是人。 不止这一辈,兴许上一辈也有许多人没见过神乐,可她依旧在神坛之上。 祈愿之都的生存法则明明都是由君主所制定,可君主的臣民们却将神乐当成了信仰。 这是在我没见过神乐之前的看解,所以,当我见到神乐后,我成了自己曾经不理解的一员中,疯狂的倾慕着一面之缘的神乐,并且希望无时无刻都能看见她。 我才是最追崇她的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我仍未见过她。 第3章 音起缘起 “梅溪,你说,今日是君主巡世大典,明日又是上祭日,千百年来,第一回两个重大日子撞在了一块,巡世大典没个天不行,上祭日肯定也不止一天。”河衡啃着苹果仰头望着神乐的手臂。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神乐的手臂。 “什么千百年来,你又没亲眼见证。”我说。 河衡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或者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总是想让人觉得他是孩子王,其实谁也不服他,跟我混时其他孩子编排我和他,不跟我混时,他们骂他势利眼。 他问我,如果是我的话,选大典还是上祭日,我想也没想,说上祭日。 “你终于知道神乐大人的好了?”河衡有些诧异,因为我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出对神乐大人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其实我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只是单纯不想待在家里,自弟弟腿断了后,全家都得紧着他的脸色来,我简直成了受气包和小奴隶,父母也都帮着他。 我的断腿弟弟,一定是不愿出门的,那我就愿意出门。 “咻”的一声。 我后肩膀上一阵剧痛,回过头去,从小到现在都看不顺眼的孩子们找到我了,他们人多,大多时候,只要他们没落单,我是尽量躲着他们的。 “你们干什么?”河衡朝他们吼。 比起河衡平时老气横秋的模样,现在帮着我吼人,我才觉得他真正的像个样子。 但河衡的形象还没在我心里好过几秒,我就看着他扔了苹果,抱着肚子在我旁边“哎哟诶哟”的叫着。 只因为与我对立的阵营刚刚又加入了三个人,本来他们就人多势众,这会我和河衡站在一起,更显得势单力薄了。 “你们慢慢玩,我要回去拉屎了!”河衡跑得飞快。 现在我是孤立无援了。 那些孩子一步步走过来,手里还捏着小石子,我若跑动,他们必会拿小石子狠狠地砸我,可我不跑,又会挨一顿拳脚功夫。 “哟,你的小夫君怎么不帮你啊!”他们说。 我懒得跟他们解释,撒腿就跑。 时不时有石头砸在我的背部、肩上、后脑勺,还好没有哪颗石子带着尖尖,不然,我非得被他们生生砸死不可。 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着跑着,身后孩子们的叫声断了,我不敢回头,怕他们使诈,石子往我脸上砸,可我总不能一直跑。 跑着跑着,到了银泉湾。 平日里这里都是被守得死死的,只有跟君主签了商文的商贩才能进到银泉湾里装银泉,今天却是,不仅商贩,连个看守都没有。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偷点银泉喝。 可惜,我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能装银泉,但,来都来了,不去喝两口,岂不是说不过去? 里面同样没有一个看守,穿过小树林,周围的天光变了个色,原本天空是烂红色的,穿过这一段路,周围却是黯淡下来,接着,一抹银光乍现,周围也冷了许多。 前面已经能看见冒着白气的银泉,我正要走过去,却突然传来一吹叶声。 我顿住了脚步。 起初只是断断续续的一声,接着,那声音也像是找到了诀窍,竟开始平和舒缓了起来。 有点耳熟,我感觉在哪听过。 但,此地有人,不宜久待,惹了麻烦,父母得怪罪我了。 第4章 银泉湾见神女 “何人?” 我正往返,一道声音从银泉那边的树林里传来。 那声音,如银泉般,清冷。 我怎么会管这么多,总不能说我是来偷喝银泉的,而且真来了这地方后,感觉周围都怪怪的,越想越不对劲,我拔腿就跑。 哪知,银泉那边的小树林又是传来一阵风声,接着,有什么软物缠在我的腰间,我还未来得及低下头看,腰间突然被那软物勒紧,有一股力将我往银泉那边扯了过去。 我尖叫一声,叫声还没断,就被迫喝了一大口银泉,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有人操控着缠在我腰间的软物将我甩进了银泉当中,瞬间,寒意透骨,我伸手向上,想拉住些什么,人却不受控制的下沉。 窒息的感觉还未适应,腰间的那股力又将我拉出水面,我口鼻中呛着水,咳嗽不断,那股力却好像恶意整蛊,又将我甩进银泉。 如此反复次,我感觉痛不欲生,一会觉得飘飘然,一会觉得足心重。 见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了,整蛊我那人再没有将我甩下水。 我躺在岸上,故意闭着眼,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方才几个回合里,我依稀看见此人是个高挑的身着白纱的女子,装得还挺神秘,戴着面纱。 待她走近,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闺女。 果不其然,那人停在我脚步,我听见白纱落地的声音,那人应该是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接着,我脸上被什么东西拂过,轻轻的,很痒。 就现在好了,我立马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那人戴着太长从而垂在我脸上的面纱,面纱下的脸,让我当场愣住。 后来再回想时,我依然觉得此刻我好像一个傻子,因为不知道愣了多久。 神乐告诉我,就那么几秒,我再问她时,她说好几秒。 加了个好字,但我觉得,绝不止好几秒。 我们四目相对,那张脸给我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我却想不起来,我要告诉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那种熟悉感却不断在我脑子里盘旋扎根,它像个入侵者,对我叫嚣: “我们一定见过的。” 后来,我觉得此刻我应该是见色起意了,起什么意呢,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许多男人追求女人的时候,都说,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但我绝不是要追求她,我只是想这样对神乐说,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神乐当时听完淡淡一笑,我知道,她并没有当一回事。 回到现在。 我不知道对面的人为什么也愣愣的盯着我,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丑的女孩子,浑身脏兮兮的。 不对,刚刚被她那么一折腾,被银泉洗礼过的我,应该也是圣洁的,我怎么会这样想,太奇怪了。 她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但眉眼中又透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老成,与河衡的故作高深不同,这人,一看就知道,很有韵感。 她淡定自若的牵起了我的手,我以为她要干什么,已经配合的松开了拳,虚虚的握住了她的手,可她只是抽走了我指缝的面纱,转过了头,重新戴上。 这么好看的脸,干嘛要遮住啊。 假如我长得那么好看,就不会被那群野孩子们调侃成和河衡一对了,河衡也不好看,我不喜欢河衡爱装模作样又不讲义气。 一只手朝我伸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第5章 银泉湾见神女2 这回是真的要牵我。 我搭上那只手,才意识到自己仍躺在岸上,而她蹲在我的身侧,此刻,要将我拉起身来。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被遮住,起来的瞬间,我的视线越过她的发髻,看向了银色的天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进来后觉得周围不对劲。 因为连天空都是银色的,银泉这一带,都被染成了银色,方才还不觉得,有了这种想法后,我感觉面前的人穿得也是银色的纱。 她拉我起来的那一瞬间,像把我拉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我讨厌祈愿之都,讨厌祈愿之都的所有人。 这个地方根本不存在什么信仰,都是偏见与恶意。 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不喜欢我,同辈的人也不喜欢我,我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都想生男娃,明明他们所谓的信仰就是女身的形象啊。 就为了冠上一个姓吗? 我讨厌老人说我现在过得有多幸福,他看到的、了解的都只是他想这样以为的。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生在战乱时代,我也能适应拿起长枪,上阵厮杀,死亡没什么可怕的,我比较怕活在别人的以为中。 面前的人将我拉入了一个银色的世界。 你没事,她这样问我。 “有事。”我说。 我看见她腰间挂着片竹叶,不知道她刚才是不是拿这个吹的。 我对她说:“我只是误入此地,你将我又拖又拽,吃了好些水,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看见她的眉头轻蹙,我以为她要说我碰瓷,谁知,她低下头,朝我道歉。 她头上有只珠钗,方才我没注意,这么一低头,发出了小小的碰撞声,我很喜欢这种声音,清脆。 我们没有问对方姓甚名谁,就并排坐在了岸边,她穿得那么好看,就着草和泥就这么坐了下来,本来我还挺犹豫的,看人家那么利落,我都不好意思蹲着了,反正我本来也没有多爱干净。 她见我盯着她腰间挂着的竹叶,她取了下来,问我:“想听?” 我诚实的说:“想。” 可她却以戴着面纱为由拒绝了我,那么方才吹奏的曲子,她没有戴面纱咯?其实我更感觉的是她在敷衍我,如果她愿意,她会摘下面纱吹给我听的。 可我是什么东西,她愿意为戏弄我的行为道歉就已经很好了,我怎么能指望更多。 她把叶子递给我,我接了,她说让我试试。 我是真的不会这种东西,但祈愿之都很多人都会用竹叶吹曲子,我试过,我连声音都吹不出来。 她却定定的看着我,说我可以。 行,她非要犟,那我就试试,我将竹叶放在唇边,吹气,果然,没有声音,我鼓起腮帮子,用力吹,然后,吹出了一串放屁声。 我没来得及觉得窘迫,因为有人在我身边轻轻笑着,大概笑岔气了,或许是风吹的,我看见她的面纱往上吹了吹,露出了一点下巴。 没由来的,那股熟悉感更甚了,我想掀开她的面纱,认认真真的看看她面纱下的脸,也许这回,我能回想起一点的。 想着,我真的伸出了手往她脸上碰去,可还未碰到她的面纱,她却一把捏住了我的手,我心虚了。 她不笑了,但笑音还在,她说:“我教你吹。” 这玩意怎么教? 正当我纳闷时,她带着我的手,将竹叶重新放到了我唇边,她贴得我很紧,我闻见她身上有股味道。 说不清,但淡淡的,不刺鼻,我喜欢。 我又走神了,她说了声“吹”我才回过神。 但我心里仍然不相信她,怎么能吹出声呢。 第6章 是非颠倒苦难平生 回到家后,如果我真的有家。 父母和弟弟三人对我虎视眈眈的,不知道还以为我偷钱了或者是偷人了。 前者问心无愧,后者我心里又发虚。 我知道他们的眼神不善,但我假装读不懂他们的眼神,绕开他们,要进自己的帐子里。 到了深夜,有人走了进来,拉开了我的帐子,是阿母,与她一同来的还有碗香喷喷的肉。 “小溪,阿母跟你商量件事,你通融通融。” 我接过碗筷狼吞虎咽,哪怕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不吃这碗肉她就不会说了吗。 阿母从来不管我就叫小溪的,要么是图谋不轨,要么是心生愧疚。 我等她的下文。 “小溪,你弟弟现在也大了,大男人了,没个媳妇不像话啊,你弟这副模样,实在没办法了,都城里女娃又少,我们也是实在找不到了,所以才……才” 她才了半天,我问她才什么,她心一横,我听到后扒肉的动作也顿住了。 在她没说出那句话前,打死我都想不到。 我阿母,亲阿母,要我嫁给自己的弟弟,亲阿弟,这事是经过我阿父,亲阿父同意的。 阿母试图劝我。 “我们也养了你那么多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小溪,你生得又不好看,将来也是嫁不出去的,就算嫁出去了,你婆家定会苛责你,还不如一直待在自家,都是亲人。” 我问她知不知道我今年几岁。 她愣了愣,好像我问出这个问题很奇怪一样。 结果,她的回答,也让我愣了一愣,她说我二十有四了。 可我明明才十四岁。 “你颠了?这种事我怎么会记错,难不成你弟弟还能比你小啊,你不要扯东扯西,我跟你阿父已经决定好了……” 阿母说个不停,我一阵心烦,肉也不吃了,将她推出去,拉上了帐篷帘子。 是啊,她兴许不记得我的年纪,但一定是记得弟弟的年纪的,而我不可能比弟弟小,可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我十四岁。 为什么呢。 明明回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但被阿母这一番话搅得我心里乱糟糟的,硬是睡不着,这种乱伦的事情就算我愿意,我那个眼高于顶的弟弟也不会愿意的,我们也互相看不顺眼,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我就要吐了。 可我脑子里又不受控制蹦出那些事情,最后,不知道几时,我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法。 按照阿母的意思是,我是因为嫁不出去,换言之,我找个男人嫁了不就好了,反正,只要不是弟弟,换谁她都不会觉得那么膈应。 那么,找谁呢?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河衡。 虽然我很讨厌他,但是曾经,他真的对我很好的,曾经我们俩也很要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是我哪里惹到他了,那我把态度放好一点,跟他服个软,求他帮帮我,他一定是愿意的。 思及此,我终于得以入睡。 次日醒来,又是那样虎视眈眈的眼神,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三人眼中,我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羊,他们都是狼。 “小溪啊,晚上睡得好吗?” 真奇怪,为了这件事,态度都是大转变,人就是这样自私的,一旦有求于人,虚伪至极。 阿母是这样,我也是。 弟弟甩着张脸,不肯吃饭,阿母问完我还没有得到答案,又要去哄他,他当着我阿母的面摔了筷子,筷子蹦得老高,差点砸我阿母眼里。 “砰”的一声,我阿父坐不住了,在桌上猛得拍了一下,弟弟脸垮下来了,一个大男人居然是要哭,阿父高扬起手,我心里一紧,知道他要干嘛。 果然,那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阿母脸上,阿父骂她,怎么伺候人的。 弟弟哭个不止,一个大男人哭个不止。 阿父又是高扬起手,要打抽泣的阿母,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但我会拦吗,不会。 他们三个都是贱人,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饶是过了那么多年,我依旧不能忍受,我跑了出去,我听见阿父在桌边朝我怒吼,说我没教养,说我是野种,他要起身打我,不过,被我的好阿母拦住了。 我的好阿母,为了她那断腿的、丑陋的儿子有求于我,她得哄着我。 第7章 一瞬之艳一日之花 我到了我们这些没教养的孩子爱撒野的地方,果然,在这里碰上了河衡,哪怕有求于他,见了面,我还是没忍住嘴贱,我嘲笑他,今天他要不要骑在他阿父肩膀上看神乐的雕像脸。 这里的人说着神乐是信仰,但都喜欢男娃,说不定河衡真的这么要求了,他的阿父真的会让他坐上双肩,看一看神像神乐。 今天河衡不太对劲,居然没有回怼我,反倒垂着脑袋,唉声叹气。 问了一通,我才知道缘由,原来上祭日推迟了一天。 昨日河衡找了许多一日花当成了上祭日的祭品,要送给神乐,那花极难摘,河衡摘了好久,也就那么小小的一筐,关键是,花落枝头,只留一日颜色。 我安慰他说,反正神乐本人也不会来,就算他送的是祭奠死人的花,神乐都不会知道。 这次嘴贱,如意收到了一个白眼。 但他还是没有还嘴,他说:“你说得对,这世间,神乐大人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没有人去证实过,没有人再真正的见过神乐。 “不,有一个人一定见过。”河衡说。 谁?我问他,他说君主。 他不说,我差点都忘了祈愿之都还有这么一号人,这是祈愿之都所有人的君主。 据说他和神乐都居住在祈愿之都的顶端,还有传言,神乐是君主的妻子。 我们东扯西扯了会,后来说着又意见相左,他气愤的甩了甩袖子,就要走了,据说,是要为明天的上祭日去采一日花了。 我这才想起,我有事求他。 我拉住他的袖子,学我见过的女子样,作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很是扭捏的摇了两下腰,装作难为情的对他说:“我们成婚,你不是仰慕我很久了吗?” 他大惊失色,顾不得什么礼仪,罢了,他本就没有这东西,但他也不应该一把将我推到地上啊,我摔了个屁股蹲,还磕到了个尖石子,那感觉,真是跟大石头砸了脚趾一样,不,比那更甚。 可我还没来得及追究,河衡从地上搬起来一块大石头对着我,我看他两条瘦弱的胳膊在颤抖着,我叫他有话好说,他叫我滚,他说这辈子都不想看到我。 为什么,就因为我要和他成婚,还是我戳破他仰慕我这件事让他难为情了? 他问我我从哪看出他仰慕我了。 我说大家都这么说啊。 他搬着的石头要对我砸下来了,我连忙补救,说:“你以前对我那么好。” 而且最近这两天也挺好的,不就是因为喜欢我吗,况且我现在也需要一门亲事抽身。 好说歹说,石头没砸下来,但他怎么也不肯帮我,走时还黑着张脸,说要跟我断绝关系。 他说:“我们两总共才认识几年,我以前怎么可能对你好,我从来也没对你好啊,每当有人来找你事,我都是加入进去的,还有,你知不知道他们开我和你玩笑的时候,我觉得有多恶心?” “多恶心?”我问他。 “有虫从我后背爬到了后颈。” 我说那应该是酥麻的感觉啊,这就是情爱啊,他黑着张脸叫我滚,然后他自己滚了。 得了,好说歹说,唯一一个有点希望的男人还不肯帮我。 第8章 一瞬之艳一日之花2 我也不知道怎么又走到了银泉湾,更迷的是,这里今天依旧没人看守,话说,都城的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件事?反正我早知道的话,应该带个壶来装一壶的。 我还没进去就听见吹曲声了,用竹叶就能吹成这个效果的,怕是没少练,但当我走进银泉树林那边的时候,哪有谁在吹叶子。 大概我希望昨天的女子在此,所以出现幻听了。 我捧起一掌银色的水要入肚,管他的呢,先贪点便宜再说,这次能畅快的喝,一年才能喝一次的小口苦涩还未完全尝着味便消失了,但大口畅饮,银泉的苦涩在唇中久久不曾散去。 一捧之后,又是一捧,银色水面上白气缭绕,正当我回味着苦涩,忽然一捧水花溅到我脸上,水里伸出一只手将我拉到了水里。 真奇怪,在岸上看不见水里的东西,进了水里,我却能将人看得清清楚楚。 她美得像……妖精,摄人心魂,也许已经勾走了我的魂了,我忘记了呼吸,还好,我忘记了呼吸,不至于呛进一嘴水。 水底下女子柔顺的头发散开,她的脸干干净净,此刻在水底,噙着笑,看着我。 我好像,要死了,憋不住气了。 她的笑容更甚了,看着我要溺死的模样,终于在我承受不住时,带着我上了岸。 她赤裸裸的,而我湿漉漉的。 那白花花的肉体看得我脑瓜子一震一震的,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了。 她拉我下水的时候,我想说,原来我喝的是人家的洗澡水。 你的衣服呢?我问她。 她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她脸红了。半天没说话,还抱紧了自己,想挡住关键部位。 现在挡都晚了。 不过,她的线条,我很喜欢,每一个地方都是那样恰好的,不多不少。 我解下腰带,要将这身从弟弟那继承的衣服借给她遮挡遮挡。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看着我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家里那三人对我虎视眈眈的模样,但又全然不同,她的眼睛明亮生辉,她不止在看我的动作,我觉得,我在她面前,一直是一丝不挂的。 待我要将脏兮兮的衣服盖住她时,她却突然站了起来,抱住了我,两具白花花的身体拥抱着,真奇怪,她在冰冷的银泉里泡着,身体却是热的,与她相贴时,甚至能从她的肌肤上感受到我自己那冰冷的温度。 她的手从我的腰一路到后颈。 我忽然想起跟河衡争论的时候,河衡说虫子的事情,这会就很像,但我可以肯定的说,确实是酥麻的感觉,并且我愿意沉浸其中。 她的唇,好饱满,我想,咬一咬。还没等我上口,她就先咬住了我,她好像急不可耐,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在我身上胡乱摸着,这里捏捏,那里揉揉,她还在我的唇上舔了舔。 她弄得我好难受,可她只会这样,我将她抱得很紧,好像要将对方的胸压平了,她突然将舌头探进了我的嘴里。 遭了,我想将她推出去。 我吃的东西不好,银泉也很苦很苦,一定是不好的味道,而且,而且,好像不能这么做。 可我推不动她,一方面是没力气,一方面是她缠得太紧。 我们这算什么呢? 第9章 一瞬之艳一日之花3 上祭日,家里那三个人果然还是要坚持留在家里,一方面是想得到君主的恩泽,一方面是弟弟不愿意出门。 虽然说着要绝交,但是河衡还是大早的就来我家拉我,多亏了他,我才能在那三人的目光中脱了身。 我从来不知道阿母还能那么癫,我说她知不知道就算我和阿弟成婚,我们生下来的孩子,也会是个痴傻儿,或者身体不健全的怪物。 阿母是这样反驳我的,还反驳得有理有据。 她说大不了多买点银泉给孩子喝,孩子从小喝到大,神乐一定会庇佑他平安喜乐的。 说到银泉,我脑子里又回想起那些缠绵交颈,她后来又拉着我在水里…… 那银泉,完全就被那女子当成了汤池好吗。 我问她的时候,她穿上了银色的纱衣,羞答答的,脸色绯红,眼睛里好像要滴泪,她真的好会害羞啊。 她小声的跟我嘀咕:“这本来就是我的汤池,不能……喝的。” 是啊,不能喝的,根本没有什么受神乐庇护平安喜乐一辈子的说法,都是那些黑心商贩为了钱去偷人家的洗澡水。 总之,这件事跟神乐完全搭不到边。 先不说神乐到底存不存在于世间,要是真存在,听见人家让她庇佑那些喝洗澡水长大的人,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走什么神啊,快点。”河衡道。 他拉着我的手臂,来人群中,一路挤到最前方。 台子已经搭好,今天倒没有些吹竹叶的少女上台准备了,那些少女都是从异乡来的。 上祭,我根本没什么兴趣,照葫芦画瓢,人家干什么我跟什么,只是有人在台上命令我们闭眼祈福时,我忽然听见一阵声潮,我毫无防备,耳朵被震得生痛,这其中,就有河衡的功劳。 他语无伦次,拉着我的手:“乐……神……神。” 他半天没说清楚,我干脆睁开了眼,可一睁眼,就看了银色的纱摆,当我抬起头往上看时,看见了带着面纱的女子俯瞰着我们。 她好像看到了我的目光,在欢叫声中,我看见她低下了头,真奇怪,周围那么吵,我好像听见了她的珠钗响了。 周围的欢呼声告诉我,此刻在台上站着的,昨日还在与我缠绵的人,就是神乐。 她是真的存在的。 神乐。 我们好像对视上了,她的目光没移开过,带着面纱的她浑身散发着一股肃冷的气质。 可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明明是一个娇羞的、变态少女。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我依旧保持着双手合十,我们只见过两面,加现在是第三面,可我一见到她,就想发愣,心里还有种别样的胀感。 就好像我本应见过她千千万万次。 “肃静!” “肃静!” 神乐身边站着个女子,看着装束应该是侍女,神乐未置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又被她的侍女命令闭眼祈愿。 昨天她叫我闭眼,在水里,然后,她的唇贴上了我的眼睛。 我听见她说。 “祈愿,让我完成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逃离祈愿之都。 我这一辈子,大概只有这一个愿望,从一而终都是如此。 在祈愿结束后,我拿过河衡脚边的篮子,做了他想做不敢做的事情。 我让神乐被一日花包裹着,那一下,我看见她眉眼弯弯。 我知道,面纱下的脸一定红了,她在害羞,不止害羞。 真奇怪,我好像很懂她,好像我们本来就认识了好久好久,好像我对她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第10章 长路漫漫人心曲折1 神乐要走,我们也要散场的,我看着她的侍女带着她走了,而我正要跟着离开时,人群中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河衡拉着我,不让我走,我生生的看着神乐渐行渐远,不过,算是好事,若我能跟上神乐,别人也一定会跟上神乐。 尖叫的缘由是,君主来到了台上,他不知道何时来的,不知道来了多久,可能隐匿在人群中,光明正大的用着术法隐身了好久好久。 他是个白发苍苍,一下巴白胡子的老头,我心里松了口气,那这样的话,谣言不攻自破,神乐绝不会是他的妻子。 他在台上跟我们说着好消息,明日神乐还会再来一次。 的确,是个好消息。 人群中欢呼声此起彼伏,听他说完这个好消息,我就走了。 家里那三人算盘又打空了,不管是神乐还是君主,他们一个也没见着。 不过,刚进门,我就挨了一巴掌,那个手劲,是我阿父。 “你弟弟那么惨,你整天就知道在外寻欢作乐,你有顾过你弟的感受吗?”阿父说。 我还挺纳闷的,从小到大,家里没短过弟弟吃穿,凡是给他的,一定是最好的。 他的腿又不是我打断的,这事都能赖到我头上。 阿父问我为什么瞪着他,是不是不服气,我当然不服气,但我可能说出声吗? 左脸上有了厚重感,我可不想右脸也肿起来,明天,明天还能见见神乐呢。 可我没说话,右脸仍然挨了同样力度的一巴掌,也许这一掌要重些,打得我完全没站稳,摔进了门,我看见其他两人看着我这副模样,没人劝架,没人扶我,就看着,就像阿母挨打时我只看着一样。 我们这一家人,好像没有感情。 我要爬起来,阿父却对我拳打脚踢,我大概是他的仇人。 耳朵发痒,摸了下,原来是血流出来了,那些拳脚并未停下,我浑身都动弹不得,我明天……见不了神乐了。 他打完我,叫阿母把我绑了起来,他们三个人在我的面前大吃大喝,甚至,阿父路过时,还会顺带给我一巴掌。 他们说,我什么时候愿意,什么时候妥协,就放开我。 他打我的时候毫不留情,但唯独没踹我的肚子,他想借这个肚子,给他儿子下个娃,一定得是男娃。深夜,绳子吊不住我了,摇摇晃晃,我摔了下来。 动静有些大,把我摔醒了,原来,人很痛的时候,也是能睡着的。 打人的人和看戏的人睡得更心安,满屋子的呼噜声,我试着要往外爬,有人拦住了我。 是我的好阿弟。 他半夜不睡觉,还守着我呢,他现在拿着把小刀,挡住我的去路。 还是直接杀了我,要让我留在这的话,把我的尸体留给他们。 他用蛮力将我的手掰开,硬是把刀塞了进来,然后,当着我的面,像我一样爬着,爬进了内屋。 出了门后,一阵风灌过来,我清醒多了,能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着,虽然时不时摔地上。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就这样走着。 最后,我听见了一阵曲声,那曲声让人格外安心,我觉得,是时候倒下了。 第11章 长路漫漫人心曲折2 神乐救了我。 我相信祈愿之都神乐的存在了,她好大的本事,将我伤都治愈了,我能在她面前蹦蹦跳跳,她好像比我还开心,脸颊红红的,笑不露齿,她是神。 不然,我实在解释不清,为什么她要对我那么好,神会救众生于苦难中,她一定是听见了我的祈愿,所以她才救我的,她不是我一个人的神。 可我无处可去了。 神乐让我乔装成她的侍女,她给了我一套白色纱裙,这还是,我第一次穿女人的衣服。 她的小侍女看见我时冷哼了一下,她不喜我的存在,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她。 我感觉她跟我是一样的存在,她想独占神乐。 神乐是神,神乐不会是一个人的神。 我们站在了台上,我只需要蒙着脸看台下人祈愿就好了,那些指令都是另一个小侍女发出的,完了之后,人群中又是躁动不安。 这次,君主也在台上。 君主和神乐一同出现,大家怎么可能安静得下来。 可我要跟着神乐走了,这时,君主发话了,他对神乐说慢着。 神乐好像得听他的话,真的不走了,我知道神乐在等君主说话,可君主没说话,台下突然又躁动起来,混乱中,有人丢了个虫窝上来,专往神乐身上丢的。 她身边的小侍女替她打开了虫窝,有虫子飞出来,没咬着神乐,倒是在我手上咬了一口。 小侍女从袖口掏出来个瓶子,往我身边一撒,那些虫子都跑了。 “是谁。” 年迈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君主一副要帮神乐出头的样子。 台下还真有一人横冲直撞上前,像条疯狗一样爬了上来,要逼近神乐,我和小侍女将她护在身后,神乐又将我拉到她身后去。 那人从怀里掏出了把小刀,对着神乐就要砍,我总觉得那男人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还没动手,神乐身上好像自带了屏障,生人勿近,那人被阻隔在前,就是近不了神乐的身。 神乐偏头问君主:“你有什么话要说的?” 君主未说话,神乐拉起我就要走,这时,台下不知道谁又丢了个虫窝上来,那虫窝却是能冲破屏障,小侄女忙着挡虫窝给了那人可乘之机,他握紧小刀,就朝神乐砍来,神乐站着一动不动,哪怕我告诉自己应该相信她,但看着小刀破开她的发丝时,我心里还是一紧,拿出袖子里的小刀对那人腹部猛得扎上一刀。 那人的挥刀的手顿在神乐头顶,他好像还有力气,我不放心,又补了几刀。 那人就被我捅死在了台上。 “这就是你的子民。”神乐对君主说。 君主这才走到前方,与我们并肩站着,他说,神女庇护我们成百上千年,怎可做出此等不忠之举。 台下有声音回答他,说他们忠的是祈愿之都的君主,而不是空有个名号的神乐。台下的人说年年诚心祈愿,却次次都是女娃,神乐根本不把他们的祈愿当做一回事。 听到这,我看了眼台上躺着的死人,忽然想起了他是谁。 有人说他年年祈愿,自己的孩子依旧体弱多病。 自己的孩子找不着媳妇,自己年年祈愿依旧发不了财什么的。 有一人说,就站出了千百人说,在此之前,明明还说着神乐是她们的信仰。 明明还尊称着她为神乐大人。 人都是这样表里不一的吗? 我眼睁睁的看着不满神乐的声音越来越多,说得越来越难听,我侧过头去看神乐时,只看得见她的眼睛,面纱挡着她,我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 但那双眼睛不再透亮,我知道,她一定是失望了。 台下的人都叫神乐给一个说法,为什么年年许的愿望,年年都没有兑现。过了很久,等台下声音小了一点,神乐才摇摇头,明明她的声音很小,我却感觉透过了每一个人传给了再下一个人。 所有人都听得见。 她说:“是你们对我有误会,我从来不是你们想象的神灵,我不能满足你们的愿望。” 说完,台下沸腾起来,又有爬上来要打神乐的。 “肃静!” 终于这时,君主挥了挥手,整个台下忽然安静下来。 我听见他说,的确是神乐的失职,他说他跟神乐是截然不同的方法,他会一点点给人们创造条件,让人们亲手完成自己的愿望,无需再苦苦哀求无用的神灵。 第12章 此相逢此相离1 我跟着神乐住到了顶端,那天,君主处置了许多不满神乐的人,说是神乐的意思,一时间,看着不满神乐的居民血溅当场,所有人都开始憎恨神乐。 但神乐似乎不怎么在乎,她将小侍女支开,每日就顾着和我吹叶子玩。 一开始我当她是情绪失常了刻意逃避这件事情,可时间久了,我又觉得,好像一切她都知道。 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和即将发生的事情,她全部都知道。 我在她的房间里看见了一副棺材,银色的,还挺大的。 神乐吓唬我,说,她要是想死了,我得为她陪葬,当时我来了兴趣,兴致冲冲的拉着她一起躺在了棺材里,我们两躺下,刚刚好,然后神乐挥了挥手,棺材就合上了,我们陷在黑暗里。 一开始我们谁也没讲话,但过得久了,我开始恐慌,喘不过气了,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我有些害怕这样的神乐,她静静的躺在我身边,我害怕这样视死如归的神乐。 她精准的握住了我的手,她喊我名字,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到她声音哽咽:“我一直想找你,忍了好久,如若不跟他做交易,人的一生那么短暂,我恐怕就见不着你了。”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她在难过什么,但是她难过,我就会跟着难过,为什么对神乐,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我跟她说,我一开始根本不相信她的存在。 我们黑暗的小空间安静了下来,神乐没有讲话,我有些惊慌,没被牵住的手笨拙的往她脸上探去,没探到呼吸,可方才还哽咽的神乐忽然低笑了声,说她没有死。 “你想得没错,我本来就不存在。小溪,你忘了,你想记起来吗?” 她说的话让我一头雾水,但她要坦白的那些,一定会让我更加了解她。 “我并不是出生就是神乐,神乐不是我的名字,她是一个神灵的名字,那位神灵曾经带给战乱中的祈愿之都生的希望,神灵的降临,并不是为了帮他们完成心愿,只是给他们生的希望。 神乐的寿命是有限的,神灵的灵魂会自动延续到下一个身躯上,因为神灵与那具身躯并不相配,所以每一任神乐,都只能活到二十五岁。 她们的下场,就和我现在一样,躺在棺中,静静的等待死亡,等神灵从身体里出来寻找下一位主人。 很幸运,我与神灵的灵魂相融合了,我将是永恒的神乐。 起初,我并不明白神乐的意义,我尽可能的帮助他们完成心愿,他们要男孩,我就指令降生男孩,可渐渐的,女娃太少了,无法继续繁衍,我不再指令,女娃多了起来,但她们的下场,是被投入江中,或掐死与襁褓中。 很奇怪,小溪,明明,他们养得起那个孩子,但他们就是要舍弃,明明是亲生骨肉啊。 这件事,不论我怎么做,都是不圆满且不断矛盾的。 从根本上,他们就错了,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只有男人,才能使祈愿之都强大,可祈愿之都的男人,最擅长打女人。 至于财富,我无法直接赠与,只能赐予一点好运,可他仍不愿稍加努力。 小溪,我尝试过无数次,破局。 他们将我当成信仰,我也想回报他们的。 后来,有了意识觉醒,有男人与男人相爱,女人与女人相爱,他们被都城大部分居民排斥,君主也反对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这是他们选择的权利,君主抹杀了他们的权利,剥夺了他们爱一个人的能力,祈愿之都的人不会再相爱,他们已经成了最原始的野兽,只有欲望和贪婪。 而我们的相识,那时我不是神乐,我只是普通的女孩,小溪,你救过我,我的父母要将我溺死在银泉中,水性是你教的,在那片林子里,你教我弹曲。但你忘了。” 说到这,神乐又不说话了。 我想说话,可我说不出来,只感到窒息。 难怪我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对她难以抗拒。 “哗”的一声,棺材盖被移开,神乐拉着我坐起来。 “我意识到,君主的子民想要的已经不再是生的希望,我开始抗拒现状,我厌恶他的子民,三岁孩童能被教育拿刀杀人,他们在培养恶人。 我看不到任何爱的存在。 我跟他做了交易,不再管祈愿之都的子民,从此之后,这都是君主的事,就让我逍遥自在。” 我抱住了她,我感到她在我怀里抽泣。 她好像一个大人,又好像一个小孩,她身上有好多好多种情绪,她是最合格的神乐。 关于那些,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但我知道,该相信神乐,空缺的那些年里,一定有神乐的存在,他们抹去了我的记忆,但我看到神乐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 怀里的人探出了头,脸色绯红,朝我笑着:“小溪,东边小屋里,有一片叶子,你吹曲子给我听。” 我点了点头,我们从棺材里出来,我正要去东边小屋,她却拉着我的手,她动了动手指,门被合上了。 “在此之前,我还想好好看看我的小溪。” 第13章 此相逢此相离2 她拉着我,本来只是抱一抱,不知怎的到了床上,她头上的珠钗未取,我听见了珠钗碰撞的声音,很清澈,我一直记得那声音的,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听过了。 等我脚步发虚从东边小屋拿出叶子时,神乐已经在棺材里坐着了,她撑着下巴看着我,她叫我坐在椅子上吹,可我做不到看着她在棺材里的模样。 我挤进了棺材,那叶子放在唇边时我还确信我不会,但我余光看见神乐时,那种熟悉感一下子又冲上脑子,许多画面翻涌而上,好像我从来没忘记,好像它们只是被关在心里某间屋子,主人用钥匙打开了屋子。 我吹响了叶子,原来我可以这么娴熟。 一曲毕,神乐好像心满意足。 她枕着头躺进了棺材里,我也跟着她躺下,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知道她要赴死,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死,但如果她一定要死的话,我会陪着她。 我们在黑暗的世界里,这次真的躺了很久,我感受着一轮又一轮心慌。 十七岁那年,身边一直保护我的女孩子不见了,她再也没来过,身边的人都不记得她,就好像她没存在过。 她对我很好,在其他孩子欺负我时,她握着我的手捡起石头砸回去,打不过了,她带着我狂奔作为回报,我教她水性,教她吹竹叶。 祈愿之都的女孩会水性是因为常常被父母带到水里想要将其溺死,溺死不成反而学会了水。 神乐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神乐有自己的名字的,我记得那个女孩。 我们最大的默契就是在各自家中挨了打后一起到银泉湾坐着吹叶子,像两只受伤的小兔子,互相舔舐伤口。 有一次,她吻了我。 我按捺不住心动,用攒了许久的银财,买了一根珠钗。 她走路总是稳稳当当的,但自从带上珠钗后,刻意摇头晃脑,要我听见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 十七岁那年,她消失了,我也许是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可我也会忘记,我真的想努力记着,可你要问起她的名字,我却想不起来了。 神乐背负着不属于她的使命,她又逃离不开。 祈愿之都的所有人都一样,命运早就注定好了,什么样的人结局是什么,会死在哪里,会怎么死。 只有离开祈愿之都,才能改变命运。 在我失去意识前,忽然得见光明,我大口喘息,胸口闷痛,然后才栽倒又陷入黑暗中。 当我再醒来时,躺在一叶小舟上,小侍女划着船,我问她我们在哪,她说已经出了祈愿之都了。 我问她神乐呢? 她告诉我,神乐在的棺材已经彻底封死,她是永生的,君主不会放她离开,她得睁着眼,在黑暗且令人窒息的小空间里待着。 直到……祈愿国覆灭。 “她让我问你记不记得她的名字。” 我想不起来,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小侍女不划船了,任由船飘着,她说:“梅溪是她的名字,她一直想改变你的命运,最后仍无法逃脱在棺里长眠。但长眠的人,换成了她。她与你讲的事情对错参半,你的记忆也是被篡改的,对错参半,她有许多没告诉你的事情,但我不会告诉你,我要让你记住她一辈子。” 小侍女继续说:“她说,她原本想带着你一起在棺中长眠,你给她陪葬?或者她给你陪葬?反正,也许你没有意识到,你在她身旁剧烈挣扎着,你想生,她便给你生。” “她说你唯一的愿望是逃离祈愿之都,这也是她的愿望。” “君主不会再让神灵掌控祈愿之都,覆灭是迟早的事。” 过了很久很久,真真假假,我大概这辈子都理不清了,这些事情,神乐没有亲口告诉我,或者,我应该叫她什么呢?小溪? 我看着小侍女,她眼神闪躲,我问她:“那你呢?在神灵与君主争权的游戏中,你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有吹叶声传来,原来不止我们这一艘船,不远处还有艘大船,几个少女坐在船上吹着竹叶,她们是上祭日表演的人。 异乡人。 如果,神乐是梅溪,那我又是谁? 第14章 请君入瓮 山间,有人一身黑布衫飞掠过一棵棵竹顶,带起了一阵风吹草动,藏匿于野草中的兔子受了惊吓,急忙逃窜,它速度极快。 “野兽嘛,对于危险有天然的感知。” 那黑衫人如蜘蛛般攀附于一颗细竹子上,那竹子生得高,黑衫人也攀附得高,离地面已有了十余米。 此人唇边噙着抹笑容,露出了颗小尖牙,她看着猎物跑远,即将脱离她的视线,然后,下一刻,她抬手朝猎物的方向挥了挥手掌,似乎是在对中准心,旋即,脱离了细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把小弓弩,只听‘咻’的一声,什么东西应声倒下,与此同时,黑衫女也平稳落了地。 定睛一看,一支小箭穿透了野兔的脑袋将其定在了前方密林中一颗竹子上,鲜血顺着竹子流淌下来,那野兔已经没了生息。 随后,有人衣袂飘飘,好像从天而降,落到那棵还淌着鲜血的竹子边,正是那黑衫人。 一身粗陋的布衫并不能掩盖住黑衫人的曼妙身姿,她用力将箭矢拔下来,将野兔随手一丢,那箭矢从野兔头颅中脱离时溅了黑衫人一脸血沫,腥味儿立刻窜进鼻中。那黑衫人显然并不在意脸上沾了污秽,她只是抬起袖子随意的抹了抹,只不过,放下袖子的瞬间,一双眼神忽然犀利起来。 \"谁?\" 头顶有竹叶落下,此时无风,却不知那竹叶落在黑衫人耳边时为何还带着一股凌厉的声音,犹若劲风吹过,黑衫人微微偏过头,将手中箭矢收了起来,便抱着胸立于原地,仿佛在等谁。 不多时,头顶传来一阵巴掌声,有人轻飘飘从天而降,带起了一地枯黄的竹叶。 那人也是一身连衫斗篷,浑身都蒙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 “三目。”黑衫人转向蒙面人,语气倒没有半分惊讶,显然是认识此人,不过,这么一唤,倒也听出黑衫人是个女人了。 那蒙面人朝黑衫女抱手拘了一礼,道:“四耳姑娘好雅兴,山中捕猎,不过,正经事办得如何?主子遣我来问问你,那蔺先生……” “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拿下他,蔺先生虽然退隐山林多年,也已经年迈了,但仍不好对付,再加上他还有神兵利刃在手,虽然拿下了他,但也折损了我不少人,这你得跟主子讲一讲,我的人不能白死。”黑衫女道。 蒙面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从他身上着实看不到什么情绪,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居然都是眼白,此刻他对着黑衫女,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她,这一幕着实有些骇人。 蒙面人道:“拿下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我了,你回京里待命。” 说罢,就是要走了,完全没回应黑衫女的诉求,那黑衫女岂会乖顺,当即不动声色的拦住了蒙面人的去路,道: “我的事情,务必向主子禀明,不然,你将罗恒令给我,我自己去同主子讲。” 闻言,蒙面人冷哼一声,虽从外在看不出情绪,但他显然是对黑衫女不满的,语气不加掩饰带着敌意:“你既追随主子,那还分什么你的人,为主子死,便是他们的福气。” 名唤四耳的黑衫女当即皱起了眉头:“三目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但若需要赴死的人是你,你可会觉得这是你的福气?” 三目不答,转过了身,要避开四耳离开此地。 “三目,你我共事多年,大致也明白主子都做了些什么,你当真觉得,主子是对的吗?”四耳继续道。 蒙面人叫做三目,他道:“我忠心于主子,他做的,便都是对的,主子对你有恩,你也不该生出二心,否则,主子容不下你,赶紧回京待命,此次你拿下蔺先生有功,主子说不定会见上你一面,若那些不要命的话,你当真想说,到时当面说便是。” 四耳闻言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三目却不想再跟她纠缠,忽然身若魅影,带起一阵风声残叶,犹如来时一样,之后,便不见踪影了,只留下那位叫四耳的黑衫女子站在林中。 不多时,四耳重重叹了口气,嘴里嘀咕了句‘忠犬’,便也走动起来,如幻影般,在竹林留下一道道残影,却不见真身了。 林中又归于寂静,任何风吹草动都显得诡异起来,下一刻,那本该被钉穿头颅的野兔忽然抽搐起来,发出一连串叫声,又有了生息,再挣扎半刻,那野兔的伤口居然消失了,它也不再抽搐,开始满林子窜动起来,好像它从未被射杀,好像方才林中的一切都是幻象。 京中。 大街小巷一片吆喝声,一处煎饼铺子前一片‘兹拉’的油煎声,摊主将饼煎至黑糊后,又翻开面,油烟一股股往上冒,只不过,大街上热闹非凡,却无一人在他的摊前停驻。 那摊主不是很在意,认真的煎着自己的饼,又撒了把胡椒粉上去,油烟味中掺杂着糊味,辣味。摊主还没什么反应,他隔壁的包子铺老板朝他大骂:“天杀的,不会做就不要出来祸害人好,摆了几天也没见人上来你这买啊!咳咳咳!” 煎饼摊摊主一阵心虚,也跟着咳:“咳咳咳。” 他摆了几天摊,虽没什么生意,但已经有了进步的,已经从煎面糊成长到了煎出一个糊饼的地步了,未来可期,虽然小摊边什么奇怪的味道都有,唯独没有煎饼味,但他仍不会灰心。 他抱着未来可期的希望,将煎糊了的煎饼捞了上来,看卖相是不能吃了,正准备丢进脚边的小木桶里,那小木桶装了半桶糊煎饼,想必是专门用来容纳失败品的,只是,那些失败品最后会沦落到哪,就不得而知了。 他正要丢下去,摊前却忽然伸出一只枯黄的爪子,那爪子在他摊前扑腾了会,最后抓住了锅边的木板上。 那温度,抓上去得掉层皮。 摊主吓了一跳,虽没看清爪子的主人,但还是先扯着嗓子叫道:“等等!” “等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摊主,而另一道…… 只见那爪子借着摊主的车摊,慢慢撑着板站了起来。 摊主看清了摊前那人的脸:蓬头垢面,只能勉强略过那些污垢看出面前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那人道:“等等……我饿了,扔掉不如给我。” 摊主狐疑的看了这人一眼,然后拿了个缺了口的碗,将煎饼丢了进去:“拿走拿走……” 那人这才松开木板,大概是手掌都是厚茧,那人手心倒没有掉层皮。 摊主眼睁睁看着摊前人抖着鸡爪手接过了缺口碗,那人倒也知礼数,还朝摊主道了声谢,然后又颤颤巍巍的靠着摊蹲了下来,摊主便又看不见那人了,只是那人重心应当是都靠在了摊前,那人一有动作,摊子也会跟着震上一震。 摊子不再摇晃时,摊主以为那人走了,下一秒,又有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 那人在吃那张糊煎饼了,只是煎得实在是太焦了,嚼起来有些吃劲,那人牙口倒不错。 眼下没有客人,摊主叹了口气,熄了火,坐在摊后的板凳上看着隔壁包子摊前的客人络绎不绝。 包子摊摊主早就留意到了煎饼摊摊主的视线,忙完一阵后,接近晌午,得了空闲,他还不忘奚落一番煎饼摊摊主: “你做出来的那玩意,估计也只有叫花子肯吃吃了,这要是正常人吃上,不得往茅房跑个几十趟,那叫花子命贱啊,容得这么糟蹋。” 煎饼摊摊主:“……” “咳咳咳……”摊子又开始摇晃起来,整个上午,那啃煎饼的‘嘎吱’声就没断过,那叫花子咬不动,换了软处咬,哪知咬上了满满的一口胡椒粉,当即呛住了。 烧饼摊摊主连忙从身后树底下的缸中舀了勺水给那叫花子,那叫花子边咳边道谢,接过水牛饮了起来,那副模样,好像好久没喝过水了。 “叫花子都扛不住啊,我看你赶紧收拾好行李去别处谋生。”包子铺老板在旁看着,不忘说两句风凉话。 其实,摆摊以来,烧饼摊摊主没少受奚落,生意做得不好,还总是整出漫天油烟,严重时,还会连累包子铺的生意。他自知理亏,笑脸相迎,从未还嘴。只不过,这回还扯上叫花子,他不乐意了,一边替小叫花子顺着背,一边同包子铺老板道: “你说我就好了,扯上旁人干什么,命这玩意,谁能自己掌控,若能自己掌控,谁又愿意自己是个天生贱命。” 包子铺老板闻言,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感触,竟没呛声,只是阴阳怪气发出了几个嘬嘴的音调,继续看着了。 小乞丐喝完水,不咳了,缺口碗里还剩半个焦黑的饼。小乞丐朝煎饼摊老板傻笑两声,干瘪的爪子抓起煎饼,又要继续啃。 摊主汗颜,确实隔壁老板人家也没说错,自己做出的东西,当真是饿了不知道多少顿的小乞丐也吃不下。见小乞丐又要将那硬邦邦的饼送进嘴里,他连忙阻拦道:“算了算了,别吃了。” 他抓住了小乞丐的手腕,那小乞丐又是傻笑着点点头,然而摊主刚松开手,小乞丐就将烧饼送进了自己怀里藏着。面对摊主不解的眼神,小乞丐磕磕巴巴道:“我…我实在饿极了,还……能吃。” 摊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了。 只不过,小乞丐话音刚落,下一秒,缺口碗里忽然躺了只包子,还冒着热气,两人偏头看去,只见包子铺老板抱着臂倚靠在铺子支架边,虽是冷眼看着这边两人,语气也生硬,却莫名消减了他身上的刻薄味道。 包子铺老板说:“改朝换政后,太平盛世生生演变成了乱世,今年流离失所的难民更多了,说到底,乱世之中,除了那些达官贵人与那高居龙椅的反贼,我们都是些贱民罢了。” 煎饼摊摊主眉头微敛,环顾四周,见没人往这边看来,轻舒了口气,还是道:“慎言……慎言。” 那包子铺老板却是个直肠子暴脾气,骂骂咧咧道:“那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不管,却派着他那些鹰犬们在背地盯着我们这些快活不下去的人,前段时间,珠宝阁被盗,报了官,朝廷也不管,便在家中说了那反贼几句,谁知半夜,那掌柜的便横死家中……” 这话刚落,煎饼摊老板听得眉心直跳,忙跑去捂包子铺老板的嘴。 “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包子铺老板说。 “你别再乱说话了,你还能好好做生意,莫要想不开……”煎饼摊说。 两位老板你推我搡的,小乞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闹。 虽说浑身肮脏不堪,但小乞丐一双眼睛倒是透亮。 小乞丐其实有名有姓,她叫蔺雨潇,是个女子,没错,是个女子。 进京需要通行文书,她没有文书,便混入了逃难而来的难民之中,也是推推搡搡挤进来的。 她三两口吃完了包子,将碗搁在身边,不理会那边吵闹的两人,靠着煎饼摊,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第15章 涸辙之鲋 蔺雨潇是被一阵寒意冻醒的,京中正值秋季,时常阴雨连绵,小摊顶帮她挡了大半雨水,她又往里缩了缩,煎饼摊摊主已经不知去向,倒是隔壁包子铺老板收拾好了铺子,此刻正打算回家了。 注意到蔺雨潇醒来,包子铺老板斜着眼睛看了过来。 想起不久前这位老板施舍过包子给她,蔺雨潇当时没顾上说谢谢,这会连忙一瘸一拐上前道:“多谢了。” 那老板见脏兮兮的蔺雨潇凑过来,连忙后退几步,十分嫌弃蔺雨潇。 “你可别赖着着我啊,我家院子里已经养了好几个小叫花子了,多个人多张嘴,你赖别人去!”包子铺老板朝蔺雨潇挥着手。 “我只是为那个包子道声谢。”蔺雨潇道。 人家抵触她,她便也不再往前靠了,整个人落入了雨中,雨势倒不大,只是裹挟着的寒意着实让人打颤。 “你也甭跟我道谢,我那反正是收容不了你了。”他说着,丢了件蓑衣给雨中的蔺雨潇。 包子铺老板似乎很怕蔺雨潇赖上他,却又不吝啬给予她一个包子、一件蓑衣。 师傅说,人大可不必将不相干的人当成一回事,如若你狼狈之际,有人愿意帮你,哪怕人家只是举手之劳,那么你也得心存感激。更何况这种不止帮过你一次的,人家大可不必要抬一下手,对一个没有能力感恩的弱者做出施舍。 蔺雨潇小时吃过毒,嗓子毒坏了,发出的声音绝不同一般女子温柔婉转,再加上身板干瘦,还真看不出是个女娃娃。 她确实觉得冷,又朝包子铺老板道了谢,才哆哆嗦嗦地穿上了蓑衣,那粗糙的蓑衣替她抵去了不少风寒。如此,对老板感激之意更甚,只可惜,她没有什么能回报给人家的,只能将感激之情表达得更诚恳些。 “还是多谢您了,我感恩戴德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缠上您呢,若是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才好。” 包子铺老板狐疑的看着她,心里觉得这小叫花子看着肮脏,心思倒不脏,小叫花子看不出几岁了,但总归不会太大,老板有些好奇,便问道:“你如今几岁了。” “十九。”蔺雨潇答。 “家中有几个兄弟姊妹,你家人呢?”包子铺老板又问。 “我家中兄弟姊妹倒挺多的,不过儿时出了些事情,如今只剩我了。”蔺雨潇道。 十九岁的女郎声音沙哑,说起自家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说得心中发酸,竟还哽咽了一下。包子铺老板了解了大概,觉得再多问就冒犯了。 他看小叫花子站没站相,一条腿往前伸着,歪着身体,说是十九岁,但这身板实在比不上同龄人,不过,这个时代本就如此,若是家境不好,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也是必然的,想他,十九岁的时候已经上街头到处求生去了,他还是忍不住告诫小叫花子几句: “看你涵养,绝非天生乞儿,家道中落也好,故作玄虚也罢,你有手有脚的,怎能如此侮辱自己。” 说着说着,便带上了指责。 蔺雨潇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只见她倚靠过的煎饼摊边的那个缺口碗,不知何时装了几枚铜板,那碗中积满了秋雨,再每溅下一滴,碗中便荡开一圈圈涟漪,这显得那几枚铜板格外的……干净。 “您说得对,不过,我是从京外逃难而来的,没有文书,实在没有哪家商户敢雇佣我,不得已才行乞的。”蔺雨潇道。 说是行乞,直到今天,却才拥有了一只碗,在此之前,可没有人会施舍她铜板。 包子铺老板戴上了斗笠,给铺子盖上了布,又朝蔺雨潇道: “如此,你可知给你的铜板的是何人?”看见了蔺雨潇摇头,他便指着个方向继续说道:“沿着街边走五百余步,会见着一家妓楼,那楼里的妓女时常会上街买些胭脂水粉。今日,便是那里的一个妓女从这经过,碰巧下起了雨,她站在你身边避雨。” 只是避一避雨便放了几枚铜板么? 自然如此,包子铺老板道:“妓女穿得单薄,那煎饼摊主定然是贪图女色、不怀好意,他给了妓女一把伞,妓女接过了伞却没走,你猜何故?” “何故?”蔺雨潇顺着他的话问道。 “你半边身子在雨中,你在梦中,那妓女撑开了伞,为你挡了好一会的雨,直到雨丝断线,有了渐停的趋势,她才朝碗中扔了几枚铜钱,撑伞离去,你全然不知。”包子铺老板答道。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蔺雨潇在梦里的世界,对外界的事情有着模糊的感应,直到那伞离开她的头顶,直到她半边肩膀又归入雨中,她不得不从梦中苏醒。 “若下次还能再碰见这位姑娘,我定好生感谢。”蔺雨潇道。 包子铺老板鼻中发出一声冷哼,道:“你能不能活下来,都尚且不知,那妓女模样,你也不知,谈何报答。”他探头看了看天色,不知从这灰蒙蒙的天空中如何判定了时辰,只听他道: “那煎饼摊摊主果真是个小人。” 雨停了,包子铺老板方才说已经酉时了,蔺雨潇觉得挺有意思的,那人尽做些善举,口头却不饶人,将人说得卑劣至极。 比如同样做出了善举的人被包子铺老板说成了小人,而那位姑娘,既然已经上了街,大可不必称呼人家一口一个妓女。 不等蔺雨潇问问他对于小人是如何定义的,那包子铺老板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 “那小人借口要伞,尾随妓女而去,那妓女半截胸脯流露在外,眉梢轻勾,小人定当觉得是在勾引他,此时都还未归,说不定是那妓女接了那小人这门私活,现下两人不知道在哪面墙脚下做些龌龊事呢 !” 他说得有理有据,好像事实就是如此般。 但说完,他又不大自然的看了几眼蔺雨潇,好像意识到在一个十九岁的乞儿面前说这些并不合适。 蔺雨潇并不认同他说的话,道:“此前,我与那煎饼摊主、楼中姑娘素昧谋面,我身上也没什么是值得他们图谋的,倘如我饿死或冻死在街上,只需等衙里人将我抬走便是了,完全不妨碍他们分毫,他们能坐视不理的,可他们愿意在我饥寒交迫时递来一张饼,撑起一把伞,在我看来,实在是难能可贵了,所以,我并不认同您所说的。” 此话一出,挨了一记斜眼。 包子铺老板实在是个暴脾气,这会拔高了音量,他嘴一张一合的,蔺雨潇只看见了他的胡子尖尖一颤一颤的,直到那老板突然跺了跺脚,蔺雨潇才将注意力放回了他的言语上。 只听他道:“在你心中,是不是就没有恶人,那小人只给了你一张烧焦了的饼,你就觉得他是好人了?” 蔺雨潇摇头,包子铺老板以为蔺雨潇改了想法,正欲点点头,说句‘算你识相’,哪知,蔺雨潇认真的道: “他还给了我一碗水与一处避雨屋檐,况且,您也是好人啊,对我颇为照顾……” “打住!”包子铺老板不想听这些话,实在想粗暴的打开小叫花子头颅,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他扶额无奈道:“他若真想对你好,大可重新烧一张煎饼给你,大可直接将伞递给你。” 蔺雨潇仍然不认同:“这过于贪心了,要的多了不可得之物,不过是徒增烦恼,再者,他若将伞给了我,那姑娘又当如何?” “打住!打住!”包子铺老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看来不能与年轻人较真,年轻人涉世不深,为人处世实在是愚蠢。他道:“我真正想同你说得是,若你受文书所扰,无处可去,可向此街顺行五百余步,去那妓楼中,那地鱼龙混杂,背后所依仗的势力水深得很,官府查不到那去……” 蔺雨潇呆住了,以为自己的女儿身被识破了,不过包子铺老板又说:“到那里去做个杂役,虽说卑贱了些,但你若吃苦耐劳,那儿未尝不能成为你的庇护之所。” 原来如此,蔺雨潇松了口气,朝包子铺老板作了一揖。 包子铺老板正要说些什么,但看见长街深处,有人踉踉跄跄跑来,途中还摔了一跤,下一刻,便传来了幼童的哭嚎声,吸引了街上人的目光。 “你这小兔崽子,跑出来作什么妖?”包子铺老板快步跑去,刚下了雨,脚下石子地湿滑,他也打了个滑,踉跄一下,稳住身形,跑到了幼童身边蹲下。 远远看去,一大一小,包子铺老板的身形并不宽阔,却能将孩童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可见那孩童之瘦小了。 虽然跑过去时骂骂咧咧,但在孩童面前,他却轻声细语,或许是顾忌百姓的脸色,不宜大呼小叫,他将幼童抱入怀中,哄着,逐渐,幼童止住了哭声。 酉时,京中即将入夜,方下过雨,街上行人无几,哪怕站得老远,蔺雨潇也能听见那一大一小的对话,她听见幼童声音软糯委屈:“大人,我们饿极了,我们不敢在您家院中乱翻,我便出来找您了,可以施舍我们些吃食吗?” “走走走,一群白眼狼,我说不能,你们便不吃了?”那声音满是不耐,显然是包子铺老板所说。 幼童说:“请给我姊姊们一些吃食,我愿意不吃。” 蔺雨潇看见,那一大一小在渐行渐远,幼童迈着小短腿跟在包子铺老板身后,但又赶不上他的大步流星,时常要走一步,小跑两三步。 包子铺老板光看背影就戾气十足,好像对什么都充斥着怨念,他突然刹住脚步,幼童也赶了上来,却没看路,直直磕在了他背上。 “大人,对不起……” 幼童连忙道歉,包子铺老板却不吃这套,瞪着幼童,那幼童害怕得抱起了头,原来包子铺老板真的扬起了手,蔺雨潇心一紧,真的以为他要打幼童时,却见他提起幼童的后领子用力一拽,就将幼童拽到了自己肩上扛着走。 “照你这么磨磨蹭蹭,你的姊姊们便要饿死了!” 那幼童在他身上一颠一颠的,想必是极不舒服的,老老实实的,没再说话了。 哪怕肩上扛了个小孩,哪怕他身体并不壮实,却是步履匆匆,如此,一大一小,便彻底消失在了蔺雨潇目光中。 蔺雨潇不知道在想什么,仍看着一大一小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收回了目光,不紧不慢的脱下了身上的蓑衣,将其好生挂在了包子铺中。 第16章 授人以渔 蔺雨潇在包子铺凑合了一夜后,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往老板昨日为她所指之路而去,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感觉整条街都灰蒙蒙的,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走过某个巷口时,能隐隐听见呼噜声,蔺雨潇看去,那呼噜声便停了,随后蔺雨潇便与一双浑浊的眼睛对上。 昏暗的巷口里蜷缩着个老乞丐,那乞丐警觉得很,蔺雨潇先别过眼,继续沿着街边摇摇晃晃前行,哪怕在前行,蔺雨潇也能感觉后背有些发麻的感觉,她回过头,果真见那老乞丐还盯着她。 能在这条街上混得下去的乞儿都是有些本事的,他们看似如蝼蚁,为温饱发难,实则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对于未知的危险,还未降临,便能先嗅见其气味。 蔺雨潇这张脏脸,倒是眼生。 天色大亮时,街上人也多了起来,渐渐地响起了吆喝声。 蔺雨潇边走着边在心里默数步子,四百余步时,有人跌跌撞撞迎面跑来,在蔺雨潇肩头撞了一下,蔺雨潇还没摔倒,那人却是往前栽倒,‘诶哟诶哟’的大叫。 那人身着华衣锦服,肩上却挑了个担子,这么一摔,担子里的东西也滚落了出来,正是些木瓢铁铲及如灰尘般在空中飘零的粉末。 “诶呀,这可如何是好,我要拿去摊煎饼的啊!”那人站起身,看着满地的粉末手足无措。 此人正是煎饼摊的摊主。 蔺雨潇连蹲下身,双手捧起一把粉末装进担中,道:“实在抱歉,抱歉。” 摊主虽唉声叹气,但也明白是自己一头撞上来的,道:“并不是你的错,唉,但我还是忍不住抱怨,没有这些面粉,我这一天的营生可怎么办啊!” 他穿着虽不是极端的高调奢靡,但绝不是看着会缺钱的人。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昨日见着摊主时,他还不是这样一身打扮,是以看起来平平无奇,今日穿得锦衣,与大街上粗布麻衣的人格格不入,浑身都透着股贵气。 那一担面粉倒在地上,成了个小粉堆,蔺雨潇将粉堆尖尖捧回担中后,地上剩下的面粉与泥灰掺杂在一块,她也说不准要不要将剩下的也装回去了。 “别捡了,这都落灰了,还能要吗?”摊主道。 摊主弯腰,一手搅进担中,时不时掏出一把面粉,见面粉中混着灰,这若拿去做煎饼,实在是缺德。 “不过是落了些灰,有何打紧的。”蔺雨潇道。 摊主有些懊恼:“这都落了灰,如何还能吃?” 说他注重这些,可他在摊前将煎饼煎得焦黑也敢拿去卖,说实话,那焦糊了的煎饼未必就比地上这堆面粉干净。 蔺雨潇还是帮忙将地上的面粉一捧一捧的全部装进了担中。 装也装了,摊主总不能重新撒回地上,他见蔺雨潇有目的性的赶路,便问道:“大清早你去哪?” 蔺雨潇停下来,却见摊主蹲着抱紧了自己的担子,还没说话,摊主却又自己接上一句,好像方才蔺雨潇做了什么似的。 摊主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当真告诉我,可千万别因为我这一问而不继续前行了呀,实在不是我不想收容你,而是如今巡夜卫常常挨家挨户查文书,你又没有文书,若是查了出来,我们两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打住……”蔺雨潇朝摊主摆手,苦笑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包子铺的师傅已经为我介绍了去处,就在前面不远。” 语罢,她转手往前方一指,摊主也跟着看过去,只是前方实在没什么大门面铺子,都是些小吃食铺,只在夜间出来摆摊,秋季总逢骤雨,常常摆不了摊,只能收好东西抱头狼狈窜回家。更何况,这些都是些平民做的小本生意,是没有雇佣帮手的权利的,可容人的大作坊有则有之,只是…… 摊主往某一边街道某一间楼看去,恰巧,那边传来了乐声,婉转悠扬。 “莫非是……妓楼?”摊主瞪大眼睛问蔺雨潇。 “然也。”蔺雨潇答。 摊主看向蔺雨潇,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仍是觉得不可置信,道:“可…可,那是妓楼啊,你若是一介女子,还能进去安身,我可从未听说那里招男妓啊?” 她的确是一名女子,只是,听师傅的话女扮男装,下山历练,不知怎回事,一路遭到追杀,那些人个个蒙面,下手狠辣,却又对她有所保留,没下死手,她便想着继续以男儿身份探查那事。 只不过,进了京中,那股追杀她的势力却藏匿了影踪,蔺雨潇常常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处,露出破绽,却不见有人对她下手。可,若是说那帮人完全藏匿行踪,也不全然如此,她常常能感受到后背上发凉,并非是天气过冷,而是,有人在监视她。 看来,进京是对的,若在京外,明枪暗箭下,迟早有一天会筋疲力尽,落入那些人手中。 蔺雨潇从前都在山中,总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师傅虽待她严苛,但真遂她愿,入了山下世界,见识了真刀真枪往人身上招呼时,她才觉得师傅将她保护得太好了。 山下世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何人,就落此境地,自能记事起,师傅就在山上,从未下过山,每每蔺雨潇作出向往之态,便会遭到师傅的怒目圆瞪。说不定,师傅山下仇人多,这事变成了忌讳,可就算如此,那帮人又是如何知道她出山了呢,从何得来的消息,这事,是否与师傅有牵扯还未得知。 如今,她在明,敌在暗,虽说入了京中,那些人有了顾忌,没有直接对她动手,但这样被动下去也不行。进了京中,还是有些致命的弊端的,譬如她无法狩猎果腹,又不愿做行乞之事。 “包子铺的师傅与我说,可进妓楼做名杂役,既然他说了,那么去试一试也是好的,对了,这位大哥,听说你昨日要伞去了,要着没有,包子铺师傅说那位姑娘便是在妓楼中,若那位姑娘还未将伞还给你,你同我比划比划那位姑娘的样貌,我若能进去,帮你将伞取来也是好的。”蔺雨潇认真道。 摊主果然伸出两手比划起来,也是认真,不过,指点了一会空气后,他见蔺雨潇双眼发愣,便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举动,大概对方也没想到,他是真在光用手指比划着。 他干咳两声,缓解尴尬,十分大度地道:“一把伞罢了,再去惊扰美人,实在是不值当。” 蔺雨潇点点头,道:“那好。”她朝摊主又道了谢,心中实在觉得很感激,毕竟,下山以来,摊位相邻的两位老板帮过她,虽不说施予她的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比起一路上的刀光剑影,那一张煎饼与一个包子,实在显得尤为可贵。她抱着拳头,虚拜了一记,又道:“那我便走了,就此别过。” 摊主并不懂这些习武人所讲的礼节,他压根也看不出蔺雨潇是个习武人,他连蔺雨潇是谁都不知道,只当是京外哪家养得修养好的孩子糟了难,成了乞儿,这孩子在他摊前躺了三日,第四日他才给了人家一张煎饼,还是人家主动讨要的,他心里清楚,自己实在担不起人家的感恩。这会,他已经将担子挂上扁担,身着一身华服重新将扁担挑上肩头,看着那孩子渐行渐远,离妓楼渐近。 “欸!留步!”摊主又叫住了蔺雨潇。 蔺雨潇回过头,之间那身着华服的青年人的半边肩膀被担子压弯了,他抖着闲置的那条胳膊,之间袖口缓缓飘出一方丝帕,他接住了轻飘飘的丝帕,高举过头顶,朝蔺雨潇摇晃着。 那么这样看来,挑担的那半边肩膀,显得尤为奇怪了,好像他是哪户富贵人家的矜贵公子,出来体验生活的,另一手的丝帕才与他相衬。 年轻摊主道:“我这人,向来知礼数,你方才帮我拾面粉,如今发丝上也沾染上了,既然你要去讨活,还是将自己整理得得体些。” 蔺雨潇又走了回去,接过了手帕。 这下,两人才是真正别过了。 蔺雨潇随意的擦了擦面容,那摊主话说得委婉,这丝帕,恐怕就是用来给她擦拭面上泥垢的。 这么一会间,妓楼那传来的曲子忽然变了种风情,若说方才那首是婉转悠扬,那么这一曲,让人听来便感觉凄凉悲戚。 临近楼前,便见有三两人远远看着,有人笑道:“里面的妓子又饥渴难耐了啊,兄弟,还不进去满足她,能弹出这种淫靡之音的只有琴女了,她常用此语调来暗示她的男人们,她欲求不满。” 此话一出,周边响起一些不堪入耳的笑声。 被那人叫做兄弟的人也道:“她现在又涨了身价,可不是我骑得起的马咯,别说,她那功夫,着实不错,我到现在还记着那滋味呢,不像家中那娘们,床底之间,扭扭捏捏半老徐娘了还放不开。” 先前那声音嘲笑他:“哈哈,若要是放得开,就不是你的妻子,而是那妓楼里人尽可夫的荡妇咯。” “若是我家那个,能进来这替我赚些银财,荡妇又……”如何两字还未说完,只听妓楼上‘哐当’一声,下一秒,那男人一声尖叫。 蔺雨潇反应快,早早避到了妓楼檐下,她看着对面那群男人被淋得个湿透。 “我当是谁呢,原来又是你们这群爱嚼舌根的贱男们,大清早就来我楼前恶心人是。” 这声音娇柔轻佻,从楼上传来,想来是楼里的哪位姑娘开了窗,往那群男人身上倒了盆水。 只是,这里动静不小,那忧愁哀怨的曲调仍未停止,那泼了男人们一盆水的便不会是那位名唤‘琴娘’的姑娘了。 今日无雨,大早上出来打混的男人们却被淋成了落汤鸡,他们抬起袖子闻了闻,只觉得身上多了股异味,方才话还没说完的男子又听得楼上女子如此羞辱他们,如何能善罢甘休,指着楼上道:“你这老妓女,给我们泼得什么!” ‘老妓女’娇笑几声:“不过是让你们吃了点姑娘们的洗脚水罢了,香么?” 那男人气极,指着的手不停颤抖,袖子上还滴着水,他冲了过来,妓楼的门却是关着的。 那男人瞪了眼靠在门上的蔺雨潇,蔺雨潇不太清楚他们话中的含义,只知道是这群男人先起的口舌议论楼上的姑娘,她说句公道话:“你这样不太好……”毕竟是你有错在先。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小叫花子也敢挡道,滚开。”那男人朝蔺雨潇吼。 蔺雨潇被打断的话也不接着说了,默默的挪开了位置,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 那男人直接抬脚踹了门,一脚不够,又是几脚,不过,这门实在是结实,门没踹开,倒是那男人铁青着脸收回了腿,蔺雨潇力的近,听见了那男人倒吸了口凉气。 “就你这种货色,还想上来,啧啧,威武得很,怎么进不来啊,是不是不行呢,我看是,哈哈哈哈哈,废物。”‘老妓女’光听楼下动静也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嘲笑得正欢,见街上那群男人一个个只敢小声咒骂,实在是看不起,拍了两下手,立马有些人又递了个盆给她。她坐在窗口上,铁盆往外对着那群男人,一副要倾倒的姿态,只听她道:“你们走是不走,若不走,这会倒的可不是洗脚水那么简单了。” 那群男人甩了甩袖子,敢怒不敢言,快步逃走了。 檐下的男人却是瞪着眼,蔺雨潇好心提醒道:“你还不走吗?” 那男人又瞪了眼蔺雨潇,但无可奈何,门又踹不开,身后给他勇气闹事的兄弟们也跑了,他仰着脖子朝上方叫骂:“贱人,你们最好不要出街买胭脂,否则,我见一个,掳去一个,我非要你们在我身下叫爹不可,到时再将你们脱光了扔在街上……” 楼上又是‘哐当’一声,那男人立马收了声要逃走,余光见着蔺雨潇还站着不动,临走之前,还是过了把嘴瘾:“到时候,我要教你们人人可践踏,就连这小叫花子也能骑上一骑。” 想必他自己也是明白自己所说是多恶劣的,说完跑得飞快。 只留下了被无辜牵扯进去的蔺雨潇在原地发呆。 蔺雨潇:“……”她还没消化完那一番话。 第17章 温香软玉 等男人彻底没了踪影,天色也大亮了,街上走动的人越来越多。蔺雨潇靠在门上,闭着眼听着曲声,突然,她睁了眼,原来是那曲声停了。她耳朵近乎贴在了门上,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她一条腿被砍伤了,还流着脓一直没处理,这会利痛又在腿上发作了,她只能跟没骨头似的,依靠在门上,尽量不让那条腿发力。 却恰好,听见了门内脚步声渐靠渐近,蔺雨潇没做防备,下一刻,她倚靠着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她整个人往里跌。 在还没落地的时候,她心里想,这么摔下去,应该会很疼,这一路上,她真是受够了疼,索性闭着眼睛,等待疼痛来临,不敢直面。 可意料之外的,跌入了一个怀抱,有人接住了她,她也顺势抱住了对方的腰肢,然后,在对方身上闻到了一股清香,那香味实在很淡,近乎没有,但蔺雨潇对那阵香味实在熟悉,从前在山上林中练武,林子里总有这样的淡香,说不清是竹子味还是某颗大树上不起眼的花儿散发的味道。这些天来,吃了不少苦,那股味道实在是令人安心。 “抱不够?” 是先前楼上窗边的声音! 蔺雨潇忙站直身睁开眼松开手忍着腿上疼痛后退了两步,她看清了被叫做‘老妓女’的面容。 ‘老妓女’长得并不如何好看,蔺雨潇在山中长大,见过的人屈指可数,一身审美也是跟着师傅来的,只是,这女子若在师傅面前,师傅绝对不会说好看的,但,也并不能说她老,看着实在是很年轻。 “哼。”‘老妓女’笑了一声,露出了颗小尖牙,看着十分灵动。 “老……妓女姐姐。”蔺雨潇叫道。 ‘老妓女’挑了眉头,笑容未收,只是重复着蔺雨潇的话:“老、妓、女?” 虽是带着笑意,但蔺雨潇莫名觉得对方不是在笑。 蔺雨潇试探道:“不对吗,他们都这样唤你,我以为这是你的名字,若是不对,劳烦姐姐告诉我你的名字。” ‘老妓女’道:“也没什么不对的,不过,我有名有姓。” 蔺雨潇等着,等着对方说出名字,谁知对方顿在这了。 “那,你叫什么呢?”蔺雨潇问道。 ‘老妓女’的声音娇柔,十分好听,她道:“不过,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认识我?” 蔺雨潇:“……” 两人进来后,僵持了这么久,对方才想起问蔺雨潇的名字。确实,她是带着目的来的,应该先自报家门,便道:“我叫……于潇。” 蔺是前朝天子姓,自朝政被推翻后,蔺姓百姓们都去求官改了姓,世间不应该再有蔺姓者,师傅说过。 “于潇,不错,倒还算念得顺口,方才那些臭男人都走了,你为何不走?”‘老妓女’上下扫了蔺雨潇一眼。 “我,是来此谋生的,听说这里还缺杂役……”蔺雨潇道。 “哈哈哈,杂役?我这儿,可从来只有妓女。” 那娇笑听得蔺雨潇头皮发麻。既然人家直白的拒绝了她,她也不该多做纠缠,便尴尬的朝对方笑了笑,瘸着腿往后退。 还没退出去,身后却“砰”的一声,蔺雨潇扭头看见了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可眼前人没做任何手脚。 “你是男是女?”‘老妓女’问蔺雨潇。 那头皮发麻的感觉更甚了,与一路上刀剑相交几次被差点被削了的感觉不同,这阵头皮发麻,只是觉得对方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好像将一切都看透了,好像在明知故问着,所幸这身破烂的衣衫给了她底气,她硬着头皮回答:“我是男子。” ‘老妓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抱着胸转过身,走上了通往楼上的阶梯,人在前面走,声音往后飘:“行,我忽然想起来,楼里的确还缺了个……杂役。” 蔺雨潇眼睛发亮,没想到会如此轻松,方才与一群男人对阵的女子竟也如此好说话,蔺雨潇在身后喊道:“那便多谢了,对了,妓……姐姐,我现在应该干嘛?” 阶梯上的女子停下身,缓缓回头,她眉梢上扬,明明长得不如何,却莫名给人一种风情万种的感觉,她道:“洗漱。” 她在阶梯上,蔺雨潇在门边,这么一眼看下来,真是居高临下。 不过,她的眼神又不止在蔺雨潇的脸上流转,而是从上到下,最后目光定在了蔺雨潇的伤腿上,伤处,裤腿上还被割开了个大口子,一眼看去,蔺雨潇真是浑身破破烂烂。 蔺雨潇跟着上去,听见了那女子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倒是很像呢。” “什么?”很像什么? 那女子道:“以后,你是我的手下,楼里的人唤我,溪娘,你跟着唤就是了。” 溪娘说完,回过了头,不管一瘸一拐的蔺雨潇了,直接上了楼。 所以,溪娘还是没说,蔺雨潇像什么。 那阶梯弯弯绕绕,追上溪娘着实不易,更何况,溪娘还健步如飞。蔺雨潇以为,要上楼找溪娘,可上了楼之后,等着她的,却是一群姿色艳丽的女子,她们穿着单薄,或执圆扇或抱长琴,打量着蔺雨潇。 谁也没有先开口,蔺雨潇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女子,方才在下面看到一群男子倒没什么感觉,此刻在这见着了这么一群女子,只觉得脸上发热,怪不好意思的,她磕磕巴巴地道:“我……小人于潇,是……是新来的杂役。” 蔺雨潇刚说完,女子裙子一声声娇笑,不知道是不是都在笑蔺雨潇,但肯定有笑蔺雨潇的,她只觉得面皮更热,这地有些呆不下去了,她一时忘记了腿上发作,快步要下楼,可刚一转身,胳膊便被什么温软牵住了。 回头一看,是位身材娇小,模样灵巧的姑娘抓住了蔺雨潇的胳膊,明明同为女子,可这姑娘的穿着香肩半露,蔺雨潇看了一眼便觉得烫眼睛,连忙又别过了头,这一举动,又是惹得那些姑娘们笑了。 ‘你看他,跟个和尚似的。’ ‘看着年纪也小,应该还没见过女人。’ ‘那,肯定是个雏了。’ ‘哈哈哈哈。’ 蔺雨潇羞红了脸,对她们说的话一知半解的,但配合她们的笑声,竟也能意会个七七八八。 她觉得窘迫,可胳膊被人轻轻一扯,蔺雨潇偏过头,只见这位模样灵巧、香肩半露的姑娘也对着自己笑着,可这笑容却与那些姑娘们不同,没有半分揶揄,十分温柔。 这姑娘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虽在烟花之地,却偏让人觉得是朵圣洁的白莲。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噙着笑轻轻扯着蔺雨潇的破烂袖子,示意蔺雨潇跟着她走。 两人越过成熟姑娘的温柔乡中,蔺雨潇被这小姑娘带到了间偏远的屋子,刚进门,小姑娘便合上了门,然后开始解蔺雨潇的衣服,蔺雨潇对小姑娘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小姑娘扯掉了麻绳腰带。 蔺雨潇:“!” 蔺雨潇不顾衣服敞开,先上手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小姑娘也乖乖巧巧的,不挣扎,任由蔺雨潇捂着。 直到捂着人眼睛的手心湿润,蔺雨潇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松开手,在那一瞬间,也重新系上了麻绳腰带。 小姑娘并没有同蔺雨潇设想的那样哭了,这房间实在是太热了,蔺雨潇翻过手掌一看,见上面起了一层薄汗。 小姑娘意会,朝蔺雨潇身后指了指,只见房间屏风后,烟雾缭绕,绕过屏风,竟放了只大浴桶。小姑娘又往蔺雨潇衣领点了点,然后指向浴桶。 “你是叫我去沐浴?”此话一出,蔺雨潇看见小姑娘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这才会出了小姑娘的意。 那桶水冒着热气,在这样的秋日里,光是看着,就很解寒,更别提进去泡着了,只是小姑娘在旁边,蔺雨潇还是觉得不自在,正要开口请问小姑娘能否出去,小姑娘已经自觉退到了屏风之后。 房间里光线不好,即使是大白天,也点着灯,浴桶边上就是张案桌,桌上叠了件素白的衣衫,衣衫旁放着灯,那灯甚是明亮,一个扑通声,蔺雨潇进了水中。 她好久没泡过澡了,热水澡,进入桶中时,先是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一阵阵刺痛,适应了水中后,那痛感也淡化了,蔺雨潇得以舒适的趴在桶边。不知是屏风的问题,还是灯真的太亮了,蔺雨潇将屏风后的人身形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看出了对方是背对着自己。 才因为小姑娘扒她衣服所升起的警觉感又在看见小姑娘单薄的背影后荡然无存。 只是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罢了。 况且这小姑娘温柔体贴。想来,这一路上,除了被追杀令她十分狼狈外,其余都挺顺的,太顺利了,进京后,遇到的也几乎都是好人。 水还热着,但蔺雨潇随意的搓了搓自己就不敢再泡了,这温度实在是太舒适了,她不敢沉浸其中,否则很容易暴露身份。想得当然,被这温度浸泡得感受不到疼痛,但扶着桶边站起来那刻,小腿上剧痛来袭,她没忍住痛,腿发软,又跌进了桶中,溅起了好大的水花。果然,小姑娘听到了动静,马上跑了过来。 蔺雨潇急忙将自己潜入了水中,道:“我没事,你别过来。”声音实在慌乱,她本来声音就嘶哑不好听,这样说出来,应该听着挺凶,蔺雨潇本意只想吓一吓小姑娘,谁知,小姑娘听到了,只是顿了一瞬,又不依不饶的跑了过来,对着蔺雨潇一阵比划。 “你,你是……”蔺雨潇愕然,好像这件事如此明显,她却此刻才反应过来,那小姑娘是个哑巴。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比划,反正蔺雨潇是看不懂,只是嘴上连连应着,又哄着小姑娘:“你先转过身去,好不好?我很快的。” 蔺雨潇态度诚恳,语气真挚,小姑娘迟疑了那么一会,还是转了过去,等浴桶中又是‘扑通’一声水花激荡后,小姑娘回过头,却见蔺雨潇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站在了桶边。 小姑娘却是急了,双手打着手势,面部表情跟着手势一块动,蔺雨潇也很急,眼看小姑娘眼中就要泛出泪花,可蔺雨潇是真的不知道小姑娘是什么意思啊。 第18章 怀瑾握瑜 小姑娘甩了甩袖子,不知是不是气恼了,跑出了门,留下蔺雨潇在原地心怀愧疚,但没过一会,有轻轻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蔺雨潇是习武之人,对这些尤为敏感,她先是在阁楼之下听到的脚步声,然后那脚步声到了阶梯,最后在廊上越来越清晰,直奔着这间偏僻的屋子而来。 下一秒,门被推开,是那小姑娘去而复返了。 她朝蔺雨潇笑笑,然后握着的手朝蔺雨潇摊开,蔺雨潇凑上去看,躺在小姑娘手心的,正是一只小药瓶子。 “我……”不需要。 蔺雨潇想客客气气的说,但还没说完,那小姑娘挽住了蔺雨潇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将往角落里的小床上带。刚一坐下,小姑娘又掀起蔺雨潇的衣摆,蔺雨潇连忙按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就蹲在蔺雨潇身边,此刻两人一个抬头仰视,一个低头,双目对上,蔺雨潇只感觉对方的 眼睛干干净净。 她忽然想起,路过街边时,那小巷子里的老乞丐浑浊的眼睛。而眼下这双眼睛,像没入过人世,没看过人间的烟火、铜钱和血腥。她如此的干净。 蔺雨潇松开了手,任由着小姑娘脱下蔺雨潇的鞋袜。 她感到腿上的伤口清清凉凉,那小姑娘动作轻柔,再之后,蔺雨潇又感到伤口温热,还有些痒,没忍住抖了一下,小姑娘顿住,又是抬头看蔺雨潇。 大眼睛小脸蛋,双颊绯红,香肩半露,发丝柔顺的垂在微微高耸的地方。 蔺雨潇不敢再往下看,别开了眼睛,慌乱的自己又套上了鞋袜,道:“多谢姑娘,方才是我无礼了。” 小姑娘摇摇头,双手比划。蔺雨潇认真看着,可还是看不懂,叹气道:“抱歉啊姑娘。” 这时,屋外又传来曲声,但曲声单薄,断断续续,只偶尔听清,似乎声音挺近,按理说,蔺雨潇应该能听出声音的来源处,可细听之下,只感朦朦胧胧。 若不是蔺雨潇功力倒退了,便是吹曲之人高深莫测。 她正想着,一只素白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蔺雨潇回过神来。 原是小姑娘打着手势,却见蔺雨潇心不在此。蔺雨潇只好道:“抱歉,实在抱歉,可我并不懂手势。” 说完,那阵朦朦胧胧的曲声却是戛然而止,屋内‘吱嘎’一声,蔺雨潇立马警惕起来,正欲起身,忽听窗边传来声音。 “琴女不喜人同她道歉,你若真觉得愧疚,我给你一把刀,你将自己头颅割下来赔礼如何?”这声音娇柔,不正是方才与那群男人发生争执的溪娘吗。 蔺雨潇看去,只见窗上坐了一人,那人手撑着下巴,神色慵懒的看着这边。屋子光线本就不如何,溪娘坐在窗上那个,房间就更暗了,可是,溪娘是何时来的呢?蔺雨潇竟没有察觉到半分,还有,那吹曲之人…… 可眼下打量溪娘,溪娘身上并没有带有乐器。 溪娘的话说得随意,好像只是在开一个玩笑,只是蔺雨潇与之对视时,却感对方眼神凌厉。 正思考溪娘的话术,忽有人轻轻戳了戳蔺雨潇的脸,蔺雨潇偏过头去,正对上了微微笑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指了指坐在窗上的溪娘,又指了指蔺雨潇,然后又打着蔺雨潇看不懂的手势。 蔺雨潇觉得太折磨了,刚想跟小姑娘道歉,又想起溪娘的话,抱歉二字生生卡在了唇边。 “哦,琴女是说,我不会对你如何的,我很好,也会对你很好,琴女叫你不要害怕。” 可窗边人跳下了窗,一步步走近床边,边走边对蔺雨潇翻译琴女的话。 蔺雨潇转头看琴女,见琴女点了点头。 所以溪娘说的是对的。 所以小姑娘的名字就叫琴女,她原来以为只是和‘老妓女’一样,是个称呼。 “多谢溪娘收容,多谢琴女姑娘为我上药了。”蔺雨潇道。 琴女打了个简短的手势,蔺雨潇觉得,这个手势,自己好像看懂了,应该是‘不用谢’的意思,可溪娘却道: “琴女说,她也不喜人同她道谢,若真心要谢,你肯为她去死吗?” 蔺雨潇有些发愣,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感激和愧疚实在是过于深厚沉重了,但若深思,其实口头的感谢与抱歉并没有多大意义不是么。 她转头去向琴女求证,只见琴女笑意盈盈,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我不应该知礼数讲礼节吗?”蔺雨潇疑惑道。 溪娘很是不屑,道:“这种东西,是留给君子的,你小小年纪,不要做君子。” “为什么?”蔺雨潇问。 “因为君子向来活不长久。况且,你真的知道这是何地吗?”溪娘道。 蔺雨潇看了眼琴女,琴女却故意错开这道目光,低下了头。琴女生得好看,除了不会说话,怎样都好,在楼下时,那些男人说那首悲凉的曲子是出自琴女之手,蔺雨潇不懂曲子,但只是听听,也觉得好听极了。 上楼时,还有好多容貌姣好的姑娘,她们个个眉目带笑。 所以,这里应该是个极好的姑娘,不然怎么会养出那么多如天仙般的女子。 “我见识浅薄,还请溪娘赐教。”蔺雨潇道。 溪娘背着手,要往外走,道:“这里,可是催熟地,不消三日,你便会明白了。” 好像认识溪娘并不久,但溪娘说话总喜欢卖关子。 这里的人目前看都挺好的,而且,蔺雨潇是来干活的,她问往外走的溪娘:“溪娘,那我应该做些什么?” 溪娘回过身,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蔺雨潇,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那目光直勾勾的,让蔺雨潇觉得,溪娘是透过了她的衣衫看她的。还没等溪娘收回目光,一旁站着的琴女却忽然挡在蔺雨潇身前,挡住了溪娘的视线。 蔺雨潇站在琴女身后,不知道面前的两人什么意思,但很快,琴女侧开了身,没再挡住溪娘的目光,而溪娘也不再那样看着蔺雨潇。 她听见溪娘说:“疼吗?” 蔺雨潇一愣。 “疼吗?”溪娘又问了一遍。 注意到溪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腿上,蔺雨潇确定了溪娘是在问自己,她答道:“不疼。” 溪娘笑了一声:“哦,琴女问的,不疼就好。” 说罢,又是要走。 可她还是没说蔺雨潇在这里都需要做些什么,于是,蔺雨潇叫住了她。 “溪娘。” 这个名字叫起来很顺口,而且,很亲昵,好像这样叫着,蔺雨潇与溪娘就很熟了一样。 溪娘道:“做工么,那倒不急,你若是真的瘸,用处便不大了,你不是还不明白此地是做些什么营生吗,这段时间,我会让琴女带你熟悉熟悉此地,你的衣食住行,也都由琴女管。哦,对了,白天你可随意出门,但申时一过,你得在楼里待着,懂了么?” 蔺雨潇呆呆点头,心里有句话想说,她实在觉得自己麻烦人家了,但不说又不行,便又开口道:“其实,我完全不用休息的,你告诉我该做什么,我做就是,我很能吃苦的。” 溪娘又笑了,好像蔺雨潇在讲笑话,真的好笑吗,这给人一种很不被尊重的感觉,于是她转头看琴娘,可一转头,便于琴娘对视上了,琴娘好像一直在看她,那样干净的眼睛,琴娘没有在笑,蔺雨潇心里便好受了些,她补充道: “我保证,你们交代给我的事情,我能好好的做好,绝不添乱。” 溪娘打了个哈欠:“小孩子,我很忙,你若想办事,首先就得成为个有价值的人,像武夫手脚尽折,文人不能以理服人,那便毫无价值了,你是哪种我不知道,不过,来这的第一条规矩我得告诉你,听话。” 她估计觉得蔺雨潇是个笨蛋,听不懂话,便皱着眉头解释得更清楚了点:“第一条规矩是听话,你若不听话,就继续到街上做你的小叫花子。” 说完,这次真利落走了。 这间小屋子大概就是溪娘分配给蔺雨潇的住处了,听话一定是楼里的规矩,溪娘说了让琴女照顾好蔺雨潇,琴女就将其贯彻得很彻底。 那身被换下来的破烂不让蔺雨潇洗,但琴女力气不如蔺雨潇,所以破烂衣服还是回到了蔺雨潇手里,但这小姑娘将蔺雨潇吃得死死的,抢不过蔺雨潇就呆呆站在蔺雨潇面前,睁着大眼睛,不笑也不闹,但蔺雨潇看着那张小脸,莫名从中看出了委屈之色。 “……” 她将破烂衣服给了琴女,无奈道:“给你就是了。” 果然,不是错觉,对方脸上的委屈之色没了,转而换上了笑脸,笑眯眯的将蔺雨潇按在了床上,压上了厚厚的被褥。 琴女也不走,就蹲在床边守着蔺雨潇。 在琴女如此担忧的目光下,蔺雨潇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好像是那个十多岁的小孙女在床边守着八十岁的老头子闭眼睛一样。 “我很好,琴女姑娘,你去忙自己的事情,不必管我。” 蔺雨潇斟酌了言语,让话听起来不那么冷漠,她对苍天起誓,她对琴女姑娘绝无半分敌意。 想来琴女姑娘对她可能也有着莫名的好感的,因为那番生硬的话说出口,琴女姑娘并没有离开,还是蹲在床边与她大眼瞪小眼。 她想,她不闭上眼睛,琴女姑娘是不会走了。 于是,蔺雨潇闭上眼,开始假寐。身边没有动静,但良久之后,蔺雨潇忽然听见个很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笑了,再然后,床边有了脚步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蔺雨潇听不见。 倒不是琴女粗心,而是蔺雨潇对这些实在是太敏锐了,琴女姑娘应当是没有习过武的,所以呼吸声,脚步声那些的从不会加以隐藏,不是说不愿意,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隐藏。 但溪娘就不一样,这样想,溪娘或许习过武。 第19章 风雨潇潇 蔺雨潇这样想着,然后真的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或许是来京路上都不太平,她睡得也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梦,窗外好像下着雨,长街上一定是有行人的,因为她听见了雨打在伞面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很有韵律,雨好像很大,因为每一次雨水敲击伞面时,蔺雨潇总担心,伞面会不会被打穿。她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此,因为真的很享受与好奇这样的感觉,听着雨声,可下一秒,好几声清脆的‘铛铛’声,好像什么砸在什么东西身上一样,好熟悉。 对了,铜钱砸进了瓷碗里,还溅出了点点水花。 她睁开眼,想看看是谁扔的铜钱,可是睁开眼,只看到黑色的床顶板,那一瞬间,蔺雨潇以为自己躺在棺材里。 可神智清醒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妓楼某间屋子的床上。 那床顶仍然像棺材顶,刚躺下时,蔺雨潇还没发现。 不知道是只有这一间房间如此,还是所有房间布局都是这样。 蔺雨潇偏过头去,对上了一双大眼睛,那双大眼睛还冲蔺雨潇眨了眨。 蔺雨潇:“……”琴女不会一直都守在这里。 她撑着要坐起身来,琴女立马站起来扶她。 蔺雨潇:“……”她真的感觉自己像个病入膏肓的老头子了,而在床边的伺候她的是她的小孙女。一旦代入进去,就有点走不出来了,她甚至还想要咳两声,叫她的小孙女给她倒杯茶。 可对上那坦荡的目光,蔺雨潇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了,真咳嗽了起来,旁边也很及时的递来一杯茶,蔺雨潇接过清了清嗓子,余光瞥见,琴女正双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那一口茶又险些让蔺雨潇呛着。 蔺雨潇:“……” 蔺雨潇放下茶杯,正欲说道谢,只见琴女起身,拿来了一方丝帕和几枚铜钱交给了蔺雨潇。 这正是藏在破烂衣衫里的物件,琴女对蔺雨潇打着手势,蔺雨潇依旧看不懂。 蔺雨潇道:“你识字吗?” 琴女打手势的手僵在那里,蔺雨潇立刻反思,她那样说可能是冒犯了人家,。刚要解释一番,却见,琴女如风一样跑了出去。 蔺雨潇:“……”看来已经冒犯人家了。 但没过一会儿,琴女又如同风一般跑了回来,她手里带着纸墨,铺在了桌案上,人也趴在了桌边,笔沾上了墨开始写字,她写得认真,几乎一笔一画。蔺雨潇好奇,顾不上为自己的冒犯而赔罪,蔺雨潇走进桌边也跪坐了下来,凑过头去想看看琴女写的什么,可被琴女察觉到,另一手掩在字面上,不让蔺雨潇看。 蔺雨潇:“……”好。她回过了头。 好一会儿,琴女吹了吹纸面,然后又抬起头朝蔺雨潇眨着眼,好像在示意蔺雨潇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蔺雨潇:“……” 蔺雨潇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将头凑过去,只见纸张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于肖。 这是,她的名字? 对面的人还撑着下巴看着蔺雨潇。 其实那两个字,实在写得不怎么好看,歪歪扭扭的,这还是琴女一笔一划认真雕琢出来的。 琴女好像等着蔺雨潇点评,只是,蔺雨潇对着这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夸,她一抬头,就是一双充满了期盼的眸子。 蔺雨潇给自己倒了杯茶,作喝茶样,脸埋在茶盏间,道:“挺好的。”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琴女喜上眉梢,一双大眼睛灵光闪闪,骄傲异常。果然小孩子都是这样,蔺雨潇想。 “不过……”蔺雨潇补充道。 琴女果然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 蔺雨潇道:“不过,我并非此肖。” 琴女点头,将毛笔递给了她。 蔺雨潇边写边道:“风雨潇潇之潇。” 琴女接过一看,见笔划那么多,有些苦恼。看来,琴女并非是没设想过此潇,但琴女写的是最简单的。 “虽然溪娘说你不愿意听道歉与感谢的话,但我想,我还是得为言语上的冒犯而向姑娘道歉。”蔺雨潇道。 琴女先是点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拿过纸笔,又开始一笔一画写了起来,不过没多久,就见琴女颇为苦恼的歪着头。 对于琴女想写的东西,蔺雨潇不知道,但琴女的困扰,蔺雨潇是知道一二的。 小时候她的教书先生叫她读书写字,总会因为某个不会写的字像琴女一样这般歪着头,然后教书先生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意在她身侧唉声叹气。 她小时候可讨厌写字了。 蔺雨潇按住琴女的手,道:“我想,你继续对我打手势,我尽量看懂,写字对你来说,会不会太折磨你了。” 琴女猛的点头,但还是拿开了蔺雨潇的手,坚持的在纸上写了几个不成字样的字,蔺雨潇凑近,眯着眼睛大概猜出了字意:“字,好看?” 琴女又是笑容灿烂的点点头,然后指着蔺雨潇。 蔺雨潇复述道:“我写的字好看。” 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但琴女很容易因为这些小事笑,蔺雨潇也就跟着笑,但两人还没开心多久,就有人叩响了屋门。 “琴女妹妹,溪娘叫你过去找她。”外面的人喊。 琴女向蔺雨潇比划了一通,蔺雨潇猜测她的意思大概是要出去了,便道:“没事,你去。” 琴女就出去了。 门被合上之后,蔺雨潇又躺回了她的棺材床上。 年少时,蔺雨潇得了场大病,师傅说的。 可蔺雨潇知道,自己没有得病。 师傅说,以后见着人,不管谁问起,都得说她从小在山野中生活。 那时师傅总是不放心她,每天都要叮嘱她一回,听得多了,蔺雨潇已经先骗过了自己。 她真正记事时远早于在深山居住。 那时蔺雨潇住在黄金打造的小宫殿中,不管去哪,身边都有大群宫人跟着护着,唯恐她磕着碰着,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所有人都对她百依百顺。所以,就算那时蔺雨潇写出的字极丑,教书先生也只敢在她身边唉声叹气,不敢苛责。她有的一切殊荣都是因为她有一个穿着龙袍的皇爷爷。所以在后来,去了深山后,师傅教她写字,写不好便要打手板心时,蔺雨潇是极不能接受的。但去了深山后,没人会再惯着她,她的师傅向皇爷爷提出要带她去深山时,皇爷爷同意,很荒谬不是吗,更荒谬的是,她们不能带走一个宫人。 好像去深山只有两个名额一样。 因为师傅严厉,所以她的书法还不错,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深山的生活,有一日,师傅却认真的告诉她,要送她回宫里去。 几岁孩童只以为是回家了,恰逢皇爷爷寿诞,她提着亲笔题字的寿词要去找皇爷爷,过生辰的是皇爷爷,但孩童只想着皇爷爷看到字,夸她奖赏她。 回宫那天,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兄弟姐妹宫人们簇拥而来,她的皇爷爷要站在最前方笑眯眯的张开手,皇爷爷没有来接她,别人也没有,没有一个人来。 宫里都是些穿着铁甲的护卫,只是,那些护卫盯着师徒二人的目光不太友善,师傅带着她一路行着礼到皇爷爷寝宫的,那些护卫在门前用长枪指着师徒二人。 “师傅,他们不认识我们了么,我可是小郡主。”蔺雨潇不开心。 “闭嘴!”她师傅却是呵斥她。 不由分说的,师傅拉着她在皇爷爷寝宫前跪着,那护卫见他们没有乱来,收回了长枪,但看他们的目光依旧不善。 不知道跪了多久,皇爷爷的寝宫出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那人一脸横向,蔺雨潇只抬头这么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师傅说过的‘相由心生’什么意思,可是还未瞧得再仔细一些,师傅就摁下她的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她可是尊贵的小郡主,除了给皇帝爷爷磕过头,她连自己的爹爹娘亲都没跪过。 师傅摁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往地上砸,不止她,身边的磕头声更甚,像是要刻意掩盖住她这位小郡主的磕头声,她是尊贵的小郡主,小郡主的师傅,应当也是尊贵的,可师徒俩,却对着一个像屠夫的人磕头。 “你是谁?你也配,本郡主的礼,你承得住吗!”那时的蔺雨潇想不通,所以她使了好大的劲,挣脱开了师傅的手,站起了身朝那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大吼。 “放肆!”她的师傅大惊失色,在她身后吼着,在她后脑勺的那个位置,她得以判断出来,师傅没有站起来。 甚至,师傅还在蔺雨潇后背打了一巴掌,那一巴掌险些打得她站不起身,她正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荒诞。 站在寝宫门前的那个男人却是哈哈大笑,明明是在笑,可蔺雨潇的师傅更害怕了,强行将蔺雨潇拽着再次跪了下来。 “无妨,先生,小丫头不知礼数,无妨,但你作为她的老师,朕可要问罪了。”那男人道。 他竟称自己为……朕? 可他绝不是蔺雨潇的哪位伯伯。 “臣领罪。”师傅在身后说。 那声音高过了蔺雨潇头顶,但她知道,师傅还是跪着的。 寝宫前的男人是真的心情好,没有对莽撞的小姑娘降罪,他哈哈大笑,指了指跪着的两人,笑够了,在一堆护卫簇拥下,扬长而去。 第20章 鲍鱼之肆 那男人走后,蔺雨潇站起了身,这次,师傅没有再阻止她。 “小郡主,去,臣……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师傅说。 她拉着师傅的衣袖,让师傅起来,可师傅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好像,真的是个罪人一样。 寝宫里隐隐传出咳嗽声,小郡主便顾不得师傅了,提起裙摆,连忙跑进寝宫。 皇爷爷的寝宫与记忆中相差甚远,桌案已经开裂了,桌案上的笔墨发霉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其实,说到底,蔺雨潇也说不清那股难闻的气味究竟是来自桌案还是……皇爷爷的床榻。 “皇爷爷!”蔺雨潇喊着床上的老人。 可榻上人没有给她回应,只偶尔的咳嗽两声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蔺雨潇守了自己的皇爷爷三天,三天,都是师傅送的饭菜,那吃食,竟比在山中的还要清简。难以相信,这是给一个天子和一个郡主准备的。皇爷爷有时也是醒着的,但是不认识蔺雨潇了,他把蔺雨潇当成了下人,哪怕虚弱不已,也不忘了自己的威严。 “你给朕上的什么茶,都凉透了。” “朕的孩儿们呢,去,去给我找来,怎么无一人来侍疾?” “滚,滚出去!” 好像,只是一个老人家发发牢骚罢了。 蔺雨潇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浑浊的双眼。 他叫蔺雨潇滚,蔺雨潇当然不可能真的滚,然后,那双浑浊的双眼慢慢被泪水浸湿。 蔺雨潇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也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会死。 但每次师傅进来时,蔺雨潇总觉得还没有那么糟糕,她叫住师傅,想求师傅帮一帮她,但师傅好像有所预料,每每只是将饭菜放下,便出了寝宫。 那男人又来了,那个满脸胡子、满身凶气的老男人,他是随着送菜的师傅一块进来的,这次师傅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又像第一次见着这男人般,硬按着蔺雨潇的头往地上磕,朝着那男人。 那男人与皇爷爷的床有一段距离,回来之后,她还没朝皇爷爷磕过头呢,思及此,她调转方向,要朝那方榻磕头,还未磕下去,师傅又拽着她的后领子出去了。 蔺雨潇与师傅守在门外,师傅没有同她讲一句话,蔺雨潇也不主动开口,她心里是有怨气的,为什么师傅不肯帮帮她们,明明师傅也受惠过皇爷爷。 这天天气很好,日头很足,那中年男人大步出来,看都没看师徒俩一眼,可师傅还是拉着她磕着头。 等那男人彻底走远,头上强迫着她磕头的那股力才消失,蔺雨潇跑进寝殿,皇爷爷的床边撒了一地饭菜,那是师傅端进来的,她下意识回头看一眼,但师傅没有跟进来。 从对那男人磕的每一个头开始,从师傅不愿走进寝宫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愿帮帮她开始,她知道了,师傅在与她们撇清关系,她又在这一刻明白了师傅教过的另一句话: “良禽择木而栖。” 她的师傅眼光向来很好,而她们不是那棵对的树,恐怕师傅也早就看出来了。 皇爷爷睁着眼睛,那双眼睛在此刻竟意外的清明,他想摸一摸蔺雨潇的头,但还是缩回了那只干瘦如柴的手,他只说:“潇潇,皇爷爷要喝水。” 这一刻,他又记起了自己的孙女,泪流满面的小郡主转身倒了杯水,回过身时,皇爷爷已经闭上了眼。 今日天气极好,日头很足,皇爷爷死的那天,还有光照了进来。 师傅告诉她,她是要替皇爷爷守一辈子陵的,碰巧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她原本要死的。 这也挺好的。 皇爷爷死的这天,飞龙台那里在举办开国典礼,新皇帝登基了。 蔺雨潇闭上眼睛,等心中那股刺痛渐渐淡去,等眼睛也不酸涩了,她才睁开眼。 方才琴女在床边给她端茶送水时,她就想起了那些往事。其实并不打紧,递上一杯茶,守在她床边而已,可是,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对她这样恭敬与珍重了。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蔺雨潇就保持着枕着双臂看床顶的姿态,她自己称这是练功,但要是师傅见着她这副模样,一定会骂她:“浑浑噩噩、不思进取”的。 外面又响起了曲声,不似琴女的手笔,那曲声,倒与琴女给她上药时,外面所响起的无二。吹曲之人是有些本事的,哪怕蔺雨潇对这些十分敏锐,却依旧听不出那曲声是从何处响起的。 蔺雨潇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有人推门而入时,那曲声也断掉了,蔺雨潇第一反应是吹曲之人进来了。 进来的是琴女,端着饭菜。 有荤有素,看着就可口。 见蔺雨潇还躺在床上,琴女端着饭菜过来,竟是要喂她。这个举动吓得蔺雨潇立刻坐起身:“多谢,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这饭菜的口味如它的品相一样,确实可口,好多年,她没有吃过这样像样的一顿。 琴女坐在小凳上撑着下巴看蔺雨潇吃饭。 “你吃过了吗?”蔺雨潇问她。 琴女点点头,站起身给蔺雨潇倒了杯水,这会蔺雨潇才发现,原来琴女只是露个肩膀,这会连细腰与肚脐眼都露在了外面,更夸张的是,她的胸脯之上,有什么若隐若现。 琴女是换了一套衣衫过来的。 蔺雨潇从前是有姊妹的,但因为不是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与她们并不怎么亲近。短短一天内,琴女总是撑着下巴看着她,她莫名将琴女代入成了她的妹妹。 所以有些关心,一关心,便开始冒犯了,蔺雨潇道:“你不冷吗?” 琴女摇着头。 在蔺雨潇看过来时,琴女别开了目光,低着头。 好,不要多管闲事,会冒犯到人家的。蔺雨潇想。 琴女并没有多做停留,打着手势指着蔺雨潇的腿部,等蔺雨潇明白过来琴女让她别忘了上药后,琴女便走了。 她一走,那曲声便又响了起来。 溪娘没有派事情给蔺雨潇做,琴娘也没有看着她,蔺雨潇又实在好奇,便靠着屋墙,收敛了声息,一步步向外猫去。 她凭借着感觉,尽可能找到曲声来源,一直到廊上,那曲声依旧还在,蔺雨潇选了一边走去,走着,只感觉那曲声更大了,她便知道,凭感觉选的路蒙对了。 尽头竟还有阶梯,那曲声也更为清晰了,好像,吹曲之人,就在阶梯之上。 蔺雨潇犹豫了片刻,还是扶着阶梯,一瘸一拐上去了。 但顺着阶梯上去到最高一层后,竟又不见天日,是封死的瓦砾,但曲声就在瓦砾之后,蔺雨潇可以一掌劈碎那些瓦砾,但此举,实在是不友好。 瓦砾之后吹曲的人是谁,跟她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于是,她望而却步,静静的听完一曲,那曲声停了后,便没有再响起的意思了。 蔺雨潇下了楼,带着那那一方丝帕与几枚铜钱上街上去了。 溪娘说过,白日里,她大可以自由行动。 其实蔺雨潇也不知道上街干什么,调查一路上不顺遂之事,又毫无头绪。 这件事,她好像一直都是在被推着走,若对方不再出手,她也确实毫无办法。 就这么想着,走到了胭脂铺前。 “小哥,来为娘子买胭脂吗,看一看呀。”胭脂铺的老板娘张罗着。 蔺雨潇想起早晨那男人威胁溪娘的话,虽然那些话她半知半解,但大概明白不是什么好意思,若是妓楼的女子出来买胭脂,很有可能被那男人拐走。 这么一想,蔺雨潇忽感后背发凉,她转过身去,却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她没有找到一双往这看的眼睛,并无可疑之人。 可那感觉不会错,习武之人,在这方面,从不会出错。 蔺雨潇随手拿起一盒胭脂,打开了看,只见胭脂盒盖上居然还装了铜镜,那铜镜被打磨得极为光滑,虽然看人不太清晰,但对着这么一照。 她在铜镜里,看到什么人一晃而过,接着一道白光在铜镜中闪住了蔺雨潇的眼睛,身后什么东西破开了风往蔺雨潇肩膀袭来。 哪怕眼睛刺痛,蔺雨潇也闪避开了,胭脂铺的老板娘却一声尖叫,还好,那白光也不是什么致命之物,蔺雨潇缓了过来,见胭脂铺上,一些瓶瓶罐罐被砸得稀碎。 砸过来的是一颗颗圆润的小石子,若蔺雨潇方才不做躲闪,便正中她。 蔺雨潇将手中的胭脂盒放回铺子上,转过身,一瘸一拐的便要去追。 “喂,你这人什么意思啊,不买就不买,你砸我摊什么意思啊,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这样啊!” 在蔺雨潇离开之前,胭脂铺老板娘眼疾手快上前拉住了蔺雨潇,她大吵大嚷,正逢此时天晴,刚过饭点,百姓们缺点饭后谈资,便围了上来。 蔺雨潇走不掉了。 回身看那些被砸坏的瓶瓶罐罐,虽然不是她砸的,可那藏匿在暗处的人确实也是冲她来的,她一向讲理,所以她理亏。 “抱歉,实在抱歉,我应该如何补偿你?”蔺雨潇问。 胭脂铺老板娘道:“我看你穿着不凡,定不缺钱财。” “我只是个在妓楼做工的杂役,并无什么钱财。”蔺雨潇如实道,倒不是不愿赔偿,她只是不想被误会成一个有钱人,她确实没钱,而山下世界的大部分东西,都需要用钱财来交换。 老板娘却不信,怪笑一声,道:“妓楼怎么可能要杂役,你说你是风尘女子,我倒还信你半分,废话少说,赶紧赔钱!” 周围人开始指指点点。 蔺雨潇理亏,道:“好。” 然后慢慢的从腰间内袋里取出了那几枚铜钱,朝老板娘张开手。 “够吗?”虽对钱财没什么概念,但蔺雨潇觉得,就照那些碎掉的瓶瓶罐罐来说,恐怕是不够的,这话,她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 周围有了讥笑声。 胭脂铺老板娘一字一顿问她:“你、说、呢!” 第21章 开门揖盗 “我不知道他真的是这里的杂役,不过,既然您代他赔了钱,我也就不追究了。” 胭脂摊老板娘是笑眯眯地走出了妓楼的,她边走,手掌心还抛着个沉甸甸的锦 囊 袋子。 等蔺雨潇站在楼上窗口看那老板娘走远后,心里挺忐忑不安的,尤其是,她感觉到背后有道视线在盯着她。 可是等她回头,却见桌边,溪娘只是一手端着茶盏,漫不经心摇晃着,目光也沉浸在此,好像在看茶盏中的颜色。 “我,实在抱歉,不如,你先记我账上,等我工钱发放,立马还给你。”蔺雨潇道。 溪娘好像笑了一声,然后饮了口茶,道:“你值得信任吗?” 蔺雨潇:“……” “不过……”溪娘将茶盏轻放上桌,蔺雨潇的目光都被那一双手吸引。 虽说,她之前在心中认为溪娘是会武术的,但此刻那一双细长嫩白的手,蔺雨潇却没看见一个茧子。 “不过……”溪娘又说。 蔺雨潇听着她重复的这一句话,也回过了神。 只听溪娘接着说道:“我看,你的身体的确无碍了,到底是正年轻,既然能上街闯祸去了,我想,也无需给你时间适应修养了,从今晚起,你便开始做活。” 正合蔺雨潇意! 所以溪娘话音刚落,蔺雨潇就道:“没问题!” 溪娘似有似无的笑了笑,又好像点了点头,正巧有人扒在门框边,喊着溪娘,似乎有事找她,溪娘朝那人挥了挥手,那人便先退下去了,然后溪娘站起了身,正要离开。 蔺雨潇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还没问,连忙道:“那我要做些什么呢?” 这好像是什么难题,溪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挑水洗衣?你若是喜欢上街逛的话便去把姐姐们需要的胭脂水粉买来,琴娘自会给你钱。” “没问题!”蔺雨潇道。 “既如此……”溪娘重重拍了拍蔺雨潇的肩膀,道:“好好干哦!” 青天白日,明明早晨蔺雨潇还在楼中见到许多姑娘,可此刻蔺雨潇跑遍妓楼,除了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和主动找过蔺雨潇的溪娘和琴女倒没见其他姑娘了,她靠着自己摸索,找到了桶去后院井边挑水,一桶接着一桶,找了一处还算不错的青石板,兴致冲冲抡起棍子正准备洗衣服,才又反应过来,身边有水有桶,唯独没有需要清洗的衣服。 于是她又上了楼,一扇门一扇门挨着敲,她猜测那些姑娘就住在里面,虽没有回应,但耳朵贴在门上,隐隐能听见呼吸声,她换了扇门同样如此,正听的仔细,肩上忽然一沉,她一惊回过头去,却见溪娘。 若是换作别人还好,可那人是溪娘,蔺雨潇没由来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虽不说她武艺多么高强,但有人这样走到她身后,她绝不可能毫无察觉,可她确实毫无察觉。 “我…我…”蔺雨潇有些手足无措,胡乱解释道:“我想跟里面的姑娘要换洗衣裳,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蔺雨潇说的是真的,可她一副心虚的模样,倒像是在欲盖弥彰。 “那你为何不进去?”溪娘问她。 “……”因为门没开。 但蔺雨潇说的是:“现在想想,此举实在是冒犯了。” 溪娘应当也是那么想的,因为溪娘一条胳膊上搭了好几件衣衫。 “姑娘们脾性很好,没有什么忌讳,但是切记,可千万不要在她们休息时间打扰她们,这么说,申时之前,尽量不要发出过于吵闹的声音。”溪娘说。 说完,溪娘人便又不见了,初来乍到,蔺雨潇本来想问得详细一些的,但楼里的人总是来去来风。 在这里面待了半日,习惯了,便觉得这座楼也没有那么大,只是,只要溪娘一个转身,只要溪娘不主动出现在蔺雨潇面前,任凭蔺雨潇走过楼里 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溪娘。好像,又不止溪娘如此。 其实蔺雨潇想问的是:那么溪娘呢,她的休息时间呢?而溪娘要自己见识的妓楼风采又是如何呢? 到了晚上,蔺雨潇就知道了。 琴女给蔺雨潇送完饭便匆匆离去了。 虽然只几眼,但琴女与她早上见着的模样不相同了。她嘴上涂抹了红艳的胭脂,眉间也点了一点红,也许还有其他地方也做了修饰,但就蔺雨潇看得见的两点,就让蔺雨潇觉得,琴女整个人都变了种气质,好像她瞬间就年长了好几岁。那身衣服,倒是和上午给蔺雨潇送饭时穿得一样。是啊,明明穿着一样,却给人不同的感觉 。 不止琴女,整座楼都是。 白日冷冷清清,晚上歌舞升平。 蔺雨潇出了房门站在廊上就看见楼下舞池群芳争艳,而琴女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弹着琴。 曲声,歌声,扭动的腰肢,欲落不落的肩纱,更多的是男人的笑声。 衣着华贵的、满面书香味的,腰上玄着宝剑的。 老的,小的,与正当青年的。 有个男人强行将一位姑娘搂到了怀中,一只手从姑娘的脸上开始往下游离,到了大腿,在姑娘的大腿内侧揉捏。 舞池中掺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蔺雨潇看着下面所发生的一切,一双手不自觉抓紧了廊上的护栏。 那被男人搂在怀中的姑娘是笑着的,任凭众目睽睽之下,那双手在她的隐私部位游离。 在各种各样的声音中,蔺雨潇甚至能听见那姑娘的呻吟。 不止这一处,各个角落,或者,台面上。 那些男人露骨的,不加掩饰的,像一匹饿狼,直接将姑娘们扑倒在地,为所欲为。 有跳舞的姑娘被扑倒在地,他们不是在欣赏舞蹈,琴女面前的姑娘一个个被拖走,可她依旧板板正正的弹着琴。 终于,有尖嘴猴腮的男人歪着嘴笑着朝琴女走去。 蔺雨潇再也站不住了,正要朝楼下走去,肩膀又是被按住了,有人站在了蔺雨潇身侧。 又是溪娘。 “这是她们的职责,你去干嘛?”溪娘说。 “他们在行不轨之事。”蔺雨潇道。 溪娘双手撑在围栏上,看着下面的荒唐景色。她脸上毫无波澜,想必是见怪不惊了。 见溪娘没阻止,蔺雨潇又要往下走。 却听身后传来溪娘的声音:“如今世道就是如此,那些女子多是无家可归之流,我不能白收留她们,她们倘若是真想活下去,做这些事,是必然的。” 可清白对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如若她们如此任人践踏,那早晨,被那些男人恶言羞辱,也是想当然的了。 所以会被看不起。 蔺雨潇脚步一顿,低声道:“世道不是这样的。” 曲声单薄了,不再有歌舞相衬,琴女坐在舞池最角落,原本,好多姑娘将她挡在了身后的,可那群姑娘一个个被扯开。 那个长相丑陋的男子已经到了琴女身前,一只手摸上了琴女的下巴。 可琴女置若罔闻,仍专心的弹着琴。 “琴女又出来接客了呀。”那男人说。 回应他的只有琴声。 “别弹了。”男人说。 曲子加快了节奏。 可这却激怒了男子,他喝了许多酒,脸涨成了猪肝色,妓楼里的酒很贵,他若能喝那么多,定然是不缺钱的人,所以,那男人高扬起的手甩向了琴,琴被拂落在地,琴女一双手,也见了血。 男人那一掌带了很大的劲,毕竟是个酒鬼,怎么会手下留情,琴女也跟着那琴,被甩在了地上。 那丑陋的男人并没有去扶琴女,而是又伸出那只丑陋的手,怪笑着去摸琴女的脸。 “我们有个不成文的快意,男人嘛,建功立业,不过,如今这世道,不值当,或者成家立业,不过,出了你们这种好地方,花钱就能随意快活,娶什么黄脸婆啊,那最最快意的是,找琴女颠鸾倒凤,琴女童颜之姿,一些七老八十的人你也伺候过,都夸你会服侍人呢,特别是让哑巴琴女在床上发出声,那滋味,真是快活,哈哈哈哈哈哈哈。” 蔺雨潇一路将那些男人扯开,又不免拉上仇恨,与那些男人厮打起来,可她目光不经意往琴女那边一瞥,就看见琴女双眼含泪。 别的姑娘蔺雨潇不知道,但若是琴女,蔺雨潇知道,琴女一定是不愿意那男人触碰的。 可琴女并没有反抗。 所以,蔺雨潇快步往琴女那边走,有被激怒的男人往她肩头砸了个板凳,有人往她脚上踹了一脚,她其实大可以回身与那些人纠缠。 可是若琴女哭了,蔺雨潇便觉得,自己对不起琴女为她洗的衣服,送来的饭。 她在那丑陋男人的嘴巴还未触及到琴女脸上时,终于一瘸一拐赶到了琴女身边,抬腿往那丑陋男人脸上狠狠一踹。 那男人被踹到了柱子上,又从柱子上滑到地板,台面上的姑娘与男人们尖叫着,还有奴仆装扮的人指着蔺雨潇骂她大胆。 可蔺雨潇不管这么多,忍着一身疼痛,将琴女扶了起来,护着,琴女的手还在流血,蔺雨潇傻了好一会,才想起身上有条丝帕,急忙裹住了琴女的手。 不知道是痛还是害怕,琴女眼睛里的泪打着转,终于要落下来。 蔺雨潇心一颤,看着那滴泪要从琴女眼眶落在脸上,琴女还是哭了。 蔺雨潇赶忙有伸出手,抚上琴女眼角,带走了那一滴摇摇欲坠的泪水。 她现在是以男儿身的身份活着的,实在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太唐突了,可是看着琴女嘴角的胭脂花了,额头上发丝凌乱,还有那摇摇欲坠的泪水。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词:糟糕。 第22章 莫衷一是 蔺雨潇想对琴女说:安心,别怕,我能保护你,你不要哭。 可话还没说出口,脑袋上忽然传来锐痛,这一瞬间,她脑子里轰隆隆的,有什么炸开了一样,蔺雨潇看见琴女脸上惊恐的表情,看见琴女的眼泪从眼眶掉落断了线,可蔺雨潇只来得及对琴女挤出一个笑容,便失了意识。 再醒来时,蔺雨潇又躺在了那张像棺材一般的床上。琴女坐在床沿边。蔺雨潇迷迷糊糊睁开眼,只感头痛欲裂,浑身动弹不得。 琴女是侧坐着的,目光没放在蔺雨潇身上,但蔺雨潇睁眼那刻,琴女却像是有所感应般,转过了头。 她脸色平静,全无在舞池时看到蔺雨潇受伤时的惊恐担忧,但这也是蔺雨潇期望看到的,蔺雨潇又朝琴女笑了笑,琴女一愣,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脸上忽然涌出一抹难过的表情。 然后端起案桌上的药,开始喂给蔺雨潇。 琴女不打手势,好像没什么话相对蔺雨潇说,她只轻轻吹着勺中的药耐心的喂进蔺雨潇嘴里。 捧着药碗的手指还缠着布条,琴女弹得一手好琴,但近日,应当是不能弹琴了。 “疼吗?”口中药是甜的,倒像是喝糖水,是以,蔺雨潇也不怎么觉得浑身那么疼了,却见琴女两只手的指尖都缠上了布条,或许蔺雨潇自己的伤重点,但她看见琴女这样的娇弱的小姑娘,总觉得琴女的伤会很痛。 果然琴女小脸泛红,想当然是疼的厉害了,蔺雨潇连忙挣扎着起身,接过了琴女的药碗,又道:“多谢照顾,我自己来就好。” 琴女好像要打手势跟蔺雨潇说些什么了,但门口却先传来了一声咳嗽声,两人看去,只见溪娘抱着双臂在门口,挑眉望着床上的蔺雨潇,那副模样,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溪娘。”蔺雨潇道。 溪娘慢悠悠的走向床前,仍是双手环胸,道:“琴女,给他。” 什么东西? 蔺雨潇看向琴女。 琴女的脸不红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为难。 “给他。”溪娘却又说了遍,连声音都高了不少。 “琴女姑娘……” 琴女仍是没有动作,直至蔺雨潇喊了她一声,她才不情不愿的从另一手的袖中拿出了张纸,磨磨蹭蹭地递给了蔺雨潇。 蔺雨潇摊开一看,纸上所写,一笔一笔皆是蔺雨潇欠楼中的债,满满的一张纸,蔺雨潇虽对钱财,没概念,但看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大概也明白,恐怕得用一辈子还债了。 蔺雨潇咬破了手指,画上了自己的名,认下了账,将纸交还给了溪娘,想了想,不知昨夜之事后续如何,还是歉然问道:“溪娘,实在是抱歉,昨夜,是我鲁莽,惹了祸端,楼里的姑娘们都没事?” 溪娘冷笑一声,道:“托你的福,只是差点被官府抓去而已,你当这是哪里,你这般胡作非为,自己惹上杀身之祸不说,还要连累我妓楼开不了张。” 蔺雨潇道:“我都明白,只是看不惯,那些姑娘被欺辱。” “你当你是谁,装什么好人,昨夜的事情,如果你不出手捣乱,客人们满意,楼中的姐妹也赚了钱财,楼里每晚都是如此,这种事,大家你情我愿,无需你一个小杂役打抱不平,自以为是英雄救美。”溪娘瞪着蔺雨潇道。 “可那些姑娘们并不开心……”蔺雨潇道。 溪娘咄咄逼人,道:“你从何处看出她们不开心?她们自己告诉你的?” 虽的确给楼里惹来了麻烦,但救人的心不假,被溪娘这么一说,蔺雨潇只觉不服,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便看向昨日台上受害人之一的琴女,希望琴女为自己说说话。 说她确实不愿意,说谢谢蔺雨潇的救命之恩。 可只看见琴女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溪娘的脸色,见溪娘脸色难看,琴女连个手势都没打,强硬地将蔺雨潇摁在床上躺着,蔺雨潇要挣扎,琴女朝她摇了摇头。 “你出去。” 看着床边两人,溪娘忽然道,那目光落在了蔺雨潇脸上,但话却是对着琴女说的。 琴女不放心的看了眼蔺雨潇,还是出去了。 门被带上,本来这间屋子便不怎么进光,这下子更暗了。 “你以为自己是英雄,可旁人却未必会这么想,你若真想路见不平伸张正义,在这之前,请掂量掂量你的能力与地位,昨夜是在楼里,我们能将你保下来,倘若是在外边,你又如何能全身而退?”溪娘在蔺雨潇床边坐下来,道。 这话说得不假,溪娘也卸下了那咄咄逼人的口吻,这样听来,倒真是语重心长、情真意切了。 蔺雨潇听是听进去了,由着这番话在脑子里回荡,沉默了好一会,她发现自己仍然无法认同,才道:“你说这世道本就如此,我认为不是,蔺朝时期,百姓们安居乐业,上至天子下至小官,对人对事,都是治理有方,这样的楼也是存在的,但女子们都是以一技之长获得喝彩与钱财,像琴女这样精通琴艺的女子,在当时,绝对能得个雅称,完全不需要她们出卖自己的身体去讨好那些配不上她们的男人。” “或许是我将蔺朝说得太过美好了,也许并没有那么美好,但绝不会像如今,营生困难,到处都是吃不上饭的乞儿,那些庸俗粗鄙之人横行,身世可怜的女子要以色侍人才能得以生存。世道本不该如此,我没有错,是你们错了。” 虽不知蔺雨潇这个年纪的人是从何得知蔺朝时期的光景,但蔺雨潇所说的确不差。 溪娘是见识过太平盛世的。眼下听蔺雨潇说了好多话,竟也被那些话带着走,好像随着她一句一句,去到了曾经的京中,看京中的平乐繁荣,但又随着蔺雨潇的下半句话回来了如今的风雨萧条的京中。 好半晌,溪娘才接上蔺雨潇的话,她道:“你也说了,那是曾经的蔺朝,你可不要忘了如今的国姓,如今这般光景,光是自保,就已经很吃力了,遑论去救助他人,这举动并不英雄且十分愚蠢。” 蔺雨潇道:“溪娘,我习过武,虽武艺不精,但我也明白,若非是需要施展,学来无用,若我空有些功夫在身,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在我眼前遭难,倒真是违背自己习武的初衷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大可以去顺从这世道,但我,偏要做我自己。” 她这番话说得溪娘哑口无言,好半晌,溪娘才道:“果真是年轻。” 溪娘还有些没说出口的话,若是蔺雨潇再长个几岁,或者现在就逢些大灾大难人世不公,未必还能说出那样的漂亮话,但溪娘没将这些说出口,并非是怕打击到少年人的豪情壮志,而是她明白,倘若真的说出口了,蔺雨潇一定还有更漂亮的话回击。 正因为年少,所以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但此般性子,不正合了那人的心意吗,那人为蔺雨潇布了诸多困局,引导着蔺雨潇自己一步步走进去,不正想试探出蔺雨潇的品性吗,那之后呢?之后将要发生的一切,蔺雨潇又如何面对。想到这,溪娘叹了口气,抬头却见蔺雨潇正傻乐着,估计是以为自己说赢了溪娘,两人目光相撞,只见蔺雨潇笑得憨厚。 无知小儿。 溪娘莫名来气,瞪着她骂道:“笑什么笑!” 骂罢,在蔺雨潇呆兮兮又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出了门。 门口,一想到床上那人说的话与说那话时的神情,知道背后布局者全部计划的溪娘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回头见床上那人的目光还呆呆的看着门口这边,溪娘在心中暗骂了他一声“傻子”,便重重的甩上了门。 于是,这个以劳动力换来的安居之所成了蔺雨潇捡来的大便宜,她没有任何付出,且惹祸不断,楼中掌事的溪娘也没有因此将她赶走。 虽然溪娘与她意见相左,但总体来说,溪娘应当也是一个心肠柔软的性情中人。 受了伤后,更是名贵的药材吃了个遍,大概是得了溪娘的受益,蔺雨潇每喝下一碗药,琴女便在旁边捧着账薄记上一笔,哦,原先还只是记在在一张纸上,但估计是将蔺雨潇彻底治好所费甚多,便干脆用账薄记了起来。心肠柔软归柔软,该算的溪娘也不会少算半分。 不过,这记的账里面,是否包含琴女日夜悉心照料这一笔就不得而知了。 琴女实在是过于贴心,大大小小只要关乎蔺雨潇便事无巨细,所以常常引得蔺雨潇怀疑,这也是要算成服侍费的。 这会,蔺雨潇刚吃完饭,觉得腹中洪水翻滚,便跟琴女说要出恭,这几日她卧床不起,屋中本是放了恭桶的,不过,琴女一直守在她身边,好几回,蔺雨潇实在憋得不行了,涨红着脸跟琴女暗示,琴女压根没听懂,还以为自己照顾不周,对蔺雨潇更贴心了。 不过,贴心归贴心,这位琴女姑娘是不是忘了人是需要排泄的,蔺雨潇在她心里好像个神。 硬生生的憋了几次后差点失禁,这会,蔺雨潇知道姑娘单纯,便直说了:“琴女姑娘,能否回避一下,我行个方便……” 虽吃了许多补药,可蔺雨潇声音便是有气无力,琴女姑娘也终于明白了蔺雨潇的意思,脸上涌现一抹红晕,似乎觉得窘迫,慌乱跑出去了。 第23章 陈年旧事 其实,蔺雨潇真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琴女却不是这么觉得,日日给蔺雨潇把脉,琴女看样子比蔺雨潇还小上几岁,但小小姑娘,不知道去哪学了一身本领,弹得一手好琴,待人贴心,还会些岐黄之术。蔺雨潇时常替琴女感到惋惜,琴女这般女子,若是生在好一点的人家,也该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该随心所欲,肆意的活着,待到适龄,再择一良人,相守一生。 她并没有说妓楼不好的意思,只是,这些天,琴女也会扶着蔺雨潇去廊上透透气,不免又看见那夜的荒唐景色重演,蔺雨潇倒是想再下去救人,可左边一个溪娘按住她的肩膀,右边一个琴女挽住她的胳膊,硬生生的迫使她在原地看完了那场淫靡的闹剧。 见得多了,那群姑娘也的确没有展现出半分不愿的模样,蔺雨潇不用溪娘与琴女阻止,也不会下去胡闹了。 并不是指蔺雨潇认为前几日与溪娘相争承认自己错了,蔺雨潇觉得,如若在下面受欺负的是琴女,琴女哪怕不反抗,也一定是心中不情愿的,所以,蔺雨潇便还是会去胡闹,将琴女带出是非之地。 只是,这便是蔺雨潇替琴女难过的点了,因为一路走来,包括那次青楼打斗,蔺雨潇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强,对方若是愿意与她单打独斗便罢了,但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围殴蔺雨潇,蔺雨潇本就武艺不精,自然是吃力的,琴女迟早还会被送下去,她能带走琴女一次,那下一次呢?蔺雨潇不强,没有能力次次护住琴女。是以,琴女越是对蔺雨潇无微不至,蔺雨潇心中便越是过意不去。 她正想着,一股腥苦味蔓延鼻尖 ,琴女又端了一碗浓稠的药到蔺雨潇嘴边了。 琴女笑着指了指药又指了指蔺雨潇再打了个手势收尾,相处这么久,蔺雨潇大概也看懂了点琴女的手势,试探道:“又要喝药?不必了,我已经行动自如,伤痊愈得差不多了,我腿也不瘸了,多亏了琴女姑娘妙手回春,还有,我脑袋一点都不疼了,真的,不信你敲两下。” 蔺雨潇说得语无伦次,像是要证明,站起了身,围着琴女转了个圈,又蹦了好几下。琴女就这么看着,仍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看琴女不为所动,蔺雨潇心想:好。便接过了药碗,一口灌进喉咙里之后,道:“最后一碗昂,我真的好了,再来我恐怕下辈子都还不清欠楼里的钱了。 琴女笑着点头。 今日脉把过之后,琴女也没有再摇头晃脑的,看样子蔺雨潇的确好得差不多了。 至少蔺雨潇能趁着琴女去厨房备饭的间隙偷跑出门了,白日里楼中十分安静,但那安静就好像楼中无生人气息,只有夜晚,那些姑娘才会嬉笑着出没,或在早晨也能偶尔看见。 好了伤疤忘了疼,于是蔺雨潇便背着手,晃晃悠悠的下了楼,要出妓楼上街去了。 只是,还未踏出门口,楼中忽传来曲声,蔺雨潇站住,凝神听了片刻,便知那不是琴女所奏。 按理说,蔺雨潇见得最多的人便是琴女与溪娘,可此刻一个在厨房忙活,一个看着就不像精通音律的人,而楼中的其余姑娘,按溪娘说过的话讲,此刻正是那些姑娘的休息时间。 而这曲声悠扬动人,倒令人安心,奏曲之人,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既没有惊扰那些休息的姑娘,溪娘也没有站出来找奏曲之人,这曲声,应当是被默认的存在。 在找奏曲之人与上街探查那日有人对她下手之间,蔺雨潇还是踏出了门。 毕竟奏曲者与她无干,可对她下手之人,却得追究追究了,来京路上,那些人屡次对她动手,不知与街上那人是不是一路的。 若是一路的,事情便没有那么复杂,可若是两波人,本就毫无头绪,这件事情,便更无从下手了。 蔺雨潇没注意到,待她离去后,楼中的曲声便也停了。 不多时,一女子从梁后走出,女子身后跟了一长相娇俏水灵的姑娘。 不正是那溪娘与琴女么? 今日大街上格外沉闷,乌云密布,却不见雨落,估计百姓们正是看着天气不好不愿出门,如此,街上的吆喝声都比寻常低了不少。 蔺雨潇先是凭着记忆找到了开胭脂铺的地方,不过,到那时,人已经傻眼了,此地哪还有什么胭脂铺,只剩下一辆破板车。 她怀疑自己记错了路,便拉住隔壁摊摊主,陪着笑问道:“大伯,您这旁边原先可是卖胭脂的?” 那大伯道:“是呀,不过,前阵子,那胭脂铺老板娘走了大运,挣了一大笔钱,如今的京内不适合过日子咯,她早回家乡了。” 其实在看到老伯那刻起,蔺雨潇就知道没走错路,上次来,她也依稀记得胭脂铺旁边还有间卖锁的铺子,守着铺子的正是个大伯。 但怎会,如此之巧。 扑了个空,蔺雨潇只好原路返回,可到了妓楼门口,听见有三两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蔺雨潇便收回了腿,不动声色的向那几人靠去。 “我就知道这妓楼也是归他们管的,你看多少人横死家中,就她们妓楼没事。” “从前我还不敢说,现在,事都出到身边来了,指不定下一个就是我了,别劝我慎言,干脆一吐为快,兄台说得对,京内定是官妓勾结,依我看啊,那些个妓女就是那贼人的眼目。” “此话有理,唉,如今弄得人心惶惶,在这活不下去,逃也不能逃。” 有年轻人混在其中,不理解这些人说的话,问道:“如何生不下去,又如何逃不走?” 这些人闻言看了看年轻人,见年轻人衣着虽不说华贵,但也得体,又因年轻人长得不错,竟像是哪家的小公子。 于是,年轻人挨了好几记白眼,但好歹得了回应:“你定是被家中人庇佑着,既如此,就在家中好好待着,如今出街,一个不提防就落得个杀身之祸,我们倒是想逃,可办不到出关文书,那文书非光有钱财可得,若不是权贵,那可得一辈子待在此地了。” 年轻人却道:“不对。” 那些人问:“如何不对?” 年轻人道:“我先一问,入关文书是否与出关文书同样难得?” 年轻人又挨了几个白眼,那些人道:“自是如此,你怕是就在京内出生的,对这些毫无知解,莫是家境不错?” “不。”年轻人道:“因为入关文书同样难得,所以你们先前说的话不对。” “如何不对?“那些人问道,注意力又被引回了这个话题上。 年轻人道:“因为京中涌入大量的乞儿,若如今京中处境真有你们说得那么困难,我想,守门将那里,一定会把控得更严,若是连富商都无法轻易出入的话,那乞儿又是如何,莫要说是乞儿们推推搡搡进来的,诸位信吗?” 最后一问将那些人问到了,沉默了一会,反过来问年轻人:“那你说京中出现了大批乞儿,又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 说实话,她只顾着反驳那些人说得不对的地方,其余的点,她一概不知。 那些人又道:“你倒是说啊,怎么一回事?” 年轻人打着哈哈企图糊弄过去,结果挨了那些人的白眼后,坦白答道: “哈哈哈,诸位不必较真,方才我都是胡言乱语的。” 在那些人又要甩白眼过来之前,年轻人赶忙转移话题:“我方才听诸位说起妓楼,你们又是如何判定其官妓勾结的呢?” 那些人果然说起这件事更来劲,来不及向年轻人翻白眼,就已经开始讨论了起来: “据说,前些天,有几个壮年人站在街边听曲,听什么曲?自然是妓楼里弹奏的曲,说来奇怪,从前妓楼白日里鲜少流出曲声,在白日,它几乎是一座……无人空楼,里面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倒不是我夸大其词,你若见过夜间妓楼的热闹样,就不会当我乱说了。” “扯远了,重点还是那几个壮汉,其中一人听出了奏曲者正是那妓楼中琴技最为高超的琴女,那人曾在琴女幼时便与琴女快活过……” “等等!”那人说着,便被年轻人打断了,那人瞪了一眼年轻人,显然被打断滔滔不绝的表达欲令他十分不满,但年轻人的关注点都在琴女身上,忽然了那人的眼神,她不可置信的问那人:“等等,你是说,琴女幼时与……” 还好那些人对琴女也是很感兴趣的,于是话题弯弯绕绕,竟拐到了琴女身上,那人年纪不小了,对这些陈年旧事知道的也不少,有人想听,他便讲了起来: “这琴女也是个可怜人,她父亲原本……”说到这里,那人忽降低了声量,左右看了两眼,才继续道:“她父亲原本是蔺朝的一个文官,已经爬到了能面圣的位置,朝政被推翻后,朝中大臣降者继续为官,抗者杀。” “琴女的父亲便是难得的忠明,看着昔日同僚一个个对着反贼下跪,他指着朝中反贼与叛徒大骂一通,便撞死在了殿前。” “原本呢,赶上大赦,那上位的反贼麾下本就人心不齐,他也只是将琴女父亲的尸体剁碎了喂狗,并不再追责其家眷。” 年轻人听着心一揪一揪的,那反贼她是亲眼见过的,只是,那时反贼并未对她动手,她也没瞧见反贼的其他手段。 可,可将已死之人再剁碎去喂狗,连具全身都不留,想来,是对其说得那番话多么恨之入骨了,恨有之,恐怕更甚的是杀鸡儆猴之意,而后再装作一副仁慈君主的模样,赦免其家人。 第24章 愤世嫉俗 可,若真的赦免了,琴女怎会沦落至此呢,年轻人问道:“所以,君主改口了?” “不,相反,没有。”那些人对年轻人称呼天子为君主极为反感,顿了一会,依旧我行我素叫着反贼:“那反贼还拨了许多钱财给其家人,连他的死因,安的都是殉身卫国,卫的又是哪个国?虽然人家的确如此,但倘若真如其中意思,又怎会将人剁碎了喂狗,那位死去的大臣家里倒简单,也就一妻一女,女儿尚小,还是个几岁的娃娃,孤儿寡母,就算不认,也还得继续活着。坏就坏在,不久,琴女的娘突然暴毙家中,无人知其原因。” “不过,据说,那天反贼上朝时,有人当众忤逆他,驳他的面子,不过这人位高权重,反贼不好下手,憋了一肚子火气,于是便又想起了之前忤逆他的那具被剁碎了喂狗的尸体家中,还有两个女人。” “父亲被剁碎了喂狗,母亲暴毙家中,就连她自己,虽是逃过一劫,但舌头也被割了,显然是防她说些不该说的。” 剩下的,不必言说,年轻人已经懂了。没了人庇佑,小小的孩子,如何生存。 “那时妓楼是新兴的,楼里主事的也不是这一位溪娘,原先那位极喜欢买些幼女,在此之前,妓楼并不出卖肉体,只是演奏歌舞,供人赏乐罢了,此后,便就开始了皮肉生意。” “那时京中人追崇幼态,楼里的姑娘便都是些几岁的孩子,琴女小小年纪,生得灵动貌美,她父亲的事又流传于市面上,多少人慕名而来要做那琴女的客人。”那人道。“皮肉生意为新兴,妓楼主事大力推崇为了挤入商业主流,所以,去那里厮混并不怎么费钱,楼中的姑娘少不得要吃苦的。” 说着,那些人也是摇了摇头,虽都觉得妓楼女子轻贱,但不可否认,她们的确是些凄惨之人。 也怪不得琴女弹奏的曲子总是充满了哀怨,那人畜无害娇俏动人的面皮下,是否满心恨意呢。 既如此,说到官妓勾通,便又是错漏百出,楼中女子应是新朝建立的受害者,又怎么会诚心做他们的耳目呢? 不说受害者,就连这些平民百姓,对那位天子,也都是一口一个反贼的叫。 她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我还是觉得不对,她们既如此,与官怎会勾结在一起?” 此话终于又遭了好几个白眼,有人听不下去了,有些暴躁,急冲冲的回答她: “你这小公子,就是在温室长大的,对这些弯弯绕绕看得不深,你要知道,那些女子无权无势,就算满心怨怼,为了活命,岂敢展露出半分?加之,如今那反贼的儿子小反贼已经即位,说不定会是个明君呢?” 原来如此,年轻人半知半解。 却听那些人继续分析:“你且不知,说回那些个街头壮汉,正是他们朝妓楼掌事的起了争执,扬言要将她们扒光了扔大街上去,那掌事的听见了可是丝毫不带怕的,定然是有什么靠山,你瞧,这才几日,那几个壮汉通通暴毙。” 那些人扯着,开始作出自己的猜测,年轻人听了一会,只觉得他们的猜测离真相相差甚远,趁无人注意,便又溜了出来。 那年轻人正是蔺雨潇,刚听了这么一件事,实在不想回妓楼里对着琴女那张不见岁月痕迹的脸庞,怪令人难受的。 于是,她想起之前帮助过她的两位摊主,便数着步子,打算回去瞧瞧。 一路上,心中不免被刚才方才听到的事情充满,满脑子都是此事,那些人说的话尚且存疑,不能全信,比如他们说通行文书一事,便是在自相矛盾,若出入当真如此困难,那蔺雨潇又是如何轻而易举进来的? 而那胭脂摊老板娘又是如何轻而易举离开了? 除非有人在说谎,除非其中有蹊跷。 不过,有关琴女,蔺雨潇又觉得,那些人说得八九不离十,他们每说一句,蔺雨潇脑子里就有了当时的场景。 幼女手足无措,站在血泊之中。 许多百姓在家中暴毙而亡,官府并没有介入调查,只是将尸体抬走,而那些暴毙而亡的人都有个共同点,便是辱骂过天子。 那些人仅凭几个壮汉辱骂过妓楼便横死家中便说出妓楼与官府勾结的结论,若蔺雨潇没有见证过那夜的事情,恐怕是不会相信的,可是过了那夜,妓楼的确存疑了。 任这妓楼如何,既然楼中出现了斗殴事件,而官府又不加涉入,可当晚,蔺雨潇分明记得,自己打了个权贵,显然,对方并不差钱,此事并不能靠钱财摆平,那么,又是如何平息的呢,甚至溪娘还能保住一个小小的杂役蔺雨潇。 只能说,妓楼背后的靠山,的确是来头不小。 等等,汉子辱骂妓楼……蔺雨潇忽然反应过来,不会就是她入妓楼那天。 时间都对得上。 想当时那些人还气势嚣张,谁能想,短短几日,便横死了。 不止他们,京中百姓说横死就横死,官府也不会给一个交代,草草结案,甚至都可能没有立案,也难怪不得民心了。 她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五百余步,到了包子铺前。 包子铺老板脖子上挂着条麻布。 蔺雨潇刚来这里时,记得那麻布是包子铺老板用来擦汗的。那时生意不错,虽是秋日,但包子铺前蒸汽尽往老板身上涌,他总是一身麻衣湿个透。 不过如今,他脖子上挂着的麻布却是干的,身上穿的麻衣也是。 大街上本就萧条,便没什么人来买包子,此刻,包子铺老板坐在凳子上皱着眉头看着身旁一个正在狼吞虎咽吃包子的小孩。 “你慢些吃,反正也卖不出去,吃完还有。” 说完,只感铺子前覆了层阴影,以为是有人来买包子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蓦然抬头看去,却见包子铺前确实站了个人,还未喜上眉梢,看清来人后,一张脸光速塌了下去。 好像来人是什么不速之客。 蔺雨潇也被他那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冲包子兄摆手道:“冷静,冷静,不要激动,包子兄,我来看望你了。” 她不似刚来时潦倒,说话都有了底气,又因此人帮过自己,便对此人心生好感,自作主张改了人家的称谓,与其称兄道弟起来。 不过,包子兄的注意力却在别处,他有些奇怪,看着蔺雨潇的脸,道:“你还没死啊?” 蔺雨潇:“……”好像她应该死一样。 “包子兄近来可好?”蔺雨潇尴尬笑道。 包子兄皱着眉头给刚吃完一个包子的小孩又扔了个包子,这才回答蔺雨潇:“我都将包子扔给小叫花子吃了,你说我生意如何?” 蔺雨潇拍着马屁道:“那只能说明包子兄心善。” “呵。”包子兄冷笑一声。 几日未见,包子兄还是一如既往,满身怒气,蔺雨潇不敢招惹,偏头看隔壁,其实大老远她就看见了,煎饼兄今日并未出摊。 “包子兄,煎饼兄呢?”蔺雨潇问道。 只见包子兄不情不愿往隔壁探了探头,确定人真的不在后,才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被鹰犬咬死在家中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蔺雨潇一惊,连忙道:“包子兄,慎言。莫要咒他。” 包子兄竟也没有恼怒,只是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旁边专心吃包子的乞儿,道:“也是,若真要死,我应该是死在他的前头的。” 蔺雨潇:“……” 她不知道该讲什么,但见专心啃包子的乞儿忽然松了嘴,眨着双眼睛抬头看着包子兄,似乎是听懂了包子兄讲的什么,但乞儿一抬头,包子兄的胡子就垂在了乞儿的脸上,但凡有点风动,那胡子乱舞,乞儿觉得脸痒,抱着大包子,咯吱咯吱笑着跑开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小白眼狼。”待乞儿跑远后,包子兄骂道。 “虽是说他白眼狼,但包子兄给他包子,却也没图过他回报你什么,不是吗?”蔺雨潇道。 包子兄一瞪眼,抖着胡子,对着蔺雨潇道:“你别以为你很懂,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蔺雨潇本想反驳,但又想到,这几天,的确总有人给蔺雨潇一种自己的确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觉,她自己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便闭着嘴,默认了。 “不过,倘若我真的死了,倒还是有些牵挂的,我在时,还能给这些小叫花子一口吃的,我要是死了,不知道有多少叫花子一起跟着死了。”包子兄又道。这样说,他本人的确有些惆怅,但下一秒又释怀了,只听他说:“算了,反正都是些贱命。” 蔺雨潇疑惑道:“包子兄是从何断定一个人的命数贫贱与尊贵的。” “你少来这一套,我不想跟你讲什么道理,你再活个几年,要是没死,不全懂了!”包子兄骂道。 那意思还是在说蔺雨潇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年轻,愚蠢至极。 “好,那我换一个话题,包子兄是得知又有人横死了?”蔺雨潇问。 不然,包子兄虽是穷了点,但也没那么颓废。 却见包子兄苦笑一声:“这种事情,我不用离开这个铺都能知道,今天上街的老百姓又少了许多,定然是出了什么事,不敢出门。” “原来如此,想来煎饼兄也是避避风头?”蔺雨潇道。 包子兄莫名道:“你老扯他干嘛,去他娘的,说到他我就来气,真是个小人,心思歹毒,自己过不好也不让我好过。” 蔺雨潇:“……” 她正想问问包子兄煎饼兄又是如何得罪他了,却听他自己讲了出来。 “去他娘的,要不是他,我生意怎么会这么差,前几日,挑了担脏面粉给我,说是赠与我,祝我生意兴隆,便拍拍屁股走人了,一天天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到处开屏,知道的知道他是个臭卖煎饼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妓女呢!我还当他是好心,结果那天包子做出来发黑,那破买包子的也是,脏点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吃,吃了还能吃死他不成,矫情得,在街上大喊大叫,搞得人家都不愿意跟我买包子了!” 蔺雨潇:“……” 可是,真这么说,也不能光是煎饼兄的错。 蔺雨潇小声道:“但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那袋脏面粉的。” 包子兄一双眼睛朝蔺雨潇一瞪,骂道:“你个小叫花子,换了身干净衣衫了以为自己什么身份了,你懂什么!” 蔺雨潇早就做好了心理防备,所以,并没有觉得包子兄说的话有多么难听,相反,仔细一品,确实是那个味。 包子兄为人处世比较直接,煎饼兄就比较婉转了,他们两个的事情,蔺雨潇的确不知其中内幕,不好评价,真真算得她上懂什么了。 两人又掰扯了些乱七八糟的,但包子兄肝火旺,时不时的就要对蔺雨潇吼上一句,有一会后,蔺雨潇觉得这天实在是聊不下去了,便作了一揖。 包子兄不耐烦的朝他挥挥手,嘴里喊着:“快滚快滚。” 蔺雨潇倒没着急着快滚,而是从袖中摸出了两枚铜板递给包子兄:“劳烦给我一个包子。” 刚才聊了会,得知包子兄今日还未开张。 包子兄愣了一下,看了眼朝他翻开的手掌心中躺着的两枚铜板,没说什么,只从中取走一枚,便替蔺雨潇装了个包子,道:“祖上一直是卖包子的,我们从不讲价,你只要一个,便只需这个价,多了不收。” 蔺雨潇也不多说什么,接过包子,告辞离去。 第25章 与狼共舞 “啪啪啪!”妓楼后院水井边,蔺雨潇手中抡着木棍敲打着青石板上堆积如山的衣衫。她干得卖力,心里也清楚,让她在夜间洗衣服就是怕她又闯出什么祸端。 蔺雨潇能听见楼里的靡靡之音,男人女人在狂欢。这会,琴女没有守着蔺雨潇,蔺雨潇心中有些忐忑,再加上知道了琴女的身世,心中更是怜惜她,不知道琴女是否也在那奏曲接客。 溪娘将好大一堆衣服递给她时,就特意叮嘱了她,需得将衣服全部洗完才能离开,但若蔺雨潇乏了,也可回房间休息,就是不能入一楼舞池捣乱。 蔺雨潇记挂着琴女的安危,手下用了狠劲,只想快些将活做完去找琴女,她对做活这些事并不仔细,从前跟着师傅在山中居住时,凡事需自己动手,年轻人又怎会照顾自己,做饭洗衣都是将就而来,饭菜不管可不可口,熟了就行,洗衣不管有没有洗干净,过了水便罢。她师傅常常因为这些小事教导她,为人不可如此心浮气躁。 不过,蔺雨潇听说,自己的师傅便是没有耐心做那些事,便干脆辟谷了,衣衫也是十年如一日着一身。蔺雨潇想,她的缺点若是过于心浮气躁,那便也是跟师傅学下来的。 手底下的衣服不知道有没有洗干净,她就仗着自己会点功夫,拿起一件衣服甩在青石板上敲打两下,另一只手又将衣服扔上晾衣绳上挂着。每件衣服只敲打两下,两只手相互配合,当真是快极了,蔺雨潇有种自己在练功的错觉。 再加上她耳力灵敏,能清楚的听见楼中台上的奏曲声。 台上各种曲声混杂在一块,蔺雨潇竖起耳朵细细分辨,没听见琴女带有浓厚的个人特色的琴声,便松了口气。 只是除了楼中,她还听到了一种较为单薄的曲声,说是单薄,是因为蔺雨潇并不知道那曲声是用何乐器弹出来的。在妓楼住了有一段时间,每到晚间,楼中就会响起各种乐器弹奏的声音。 琴声、琵琶声、笛声…… 听得多了,蔺雨潇多多少少也能分辨出何种曲声出自何种乐器。 但唯独常常在楼中不经意间听到的单薄曲声,蔺雨潇无从辨认。 且那曲声,来源并不在楼中台上,蔺雨潇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传来的,但她每每听到,莫名的,心里觉得那曲声有种清冷之感。就像…就像天上的月亮。 堆积如山的衣服也逐渐见了底,既想到月亮,蔺雨潇不自觉的抬头向天上看去。 看到今晚的月亮时,便是一愣,只见今晚的月亮十分圆润,除了比往日的要圆,竟还格外的……冷?蔺雨潇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形容,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高悬在黑幕之上的月亮,白亮异常,好像散发着一股银色的雾气。 师傅喜欢观天象,如若见着此景,必能有一番说法,但蔺雨潇不懂这些,只觉得有些诡异,原来细看之下,那白亮圆盘之中,有一抹黑点。 蔺雨潇抄起手中棍子,靠着墙,掂量了一下高度,纵身跃上了墙头,如头矫捷的猛兽般,跃上最低的屋顶,又一层一层往上蹿。 她在院子里时,想着去最靠近月亮的屋顶,可蹿到了那个屋顶上时,月亮依旧离她十分遥远,月亮之上的小黑点依旧看不清是什么,她四处张望,想去更高的屋檐上。 正想着,曲声忽然停了。 不管了,先上去再说。蔺雨潇想。 “喂,你上梁作什么,揭瓦啊?” 一道声音从蔺雨潇斜后方响起,刚欲起身一跳的女子差点摔下屋顶。 习武非一日之功,师傅说得对。她太久没练,已经生疏了,说话人离她是那样近,可她却没发现对方的气息。 那人躺在另一方斜顶上,一只手作枕头,懒洋洋的看着天上冷月,好像话也是对那轮月说的。 妓楼本就来历不简单,更何况执掌妓楼的溪娘,蔺雨潇早就知道溪娘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了。 蔺雨潇却装模做样,好像如猴蹿上来的不是她一样,她展开双手,腿打着颤,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怕自己会掉下去,然后,在溪娘‘噗嗤’一声笑中,终于来到了溪娘身侧坐下。 “不惊讶?”溪娘问。 蔺雨潇道:“你不是也对我不惊讶吗?” “怎么说?”溪娘问。 溪娘在看月亮,蔺雨潇在看溪娘,不过,她坐的这个位置只能看见溪娘的侧脸。溪娘的侧脸比正脸好看很多,比起蔺雨潇在楼中见过的那些美艳年轻的姑娘,溪娘的模样并不能跻身其中,但蔺雨潇看溪娘,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别样的好看,像历经了许多事情,好的坏的,都经历过一遍之后,便有了种泰然自若的气质。蔺雨潇自认是个浮躁的人,所以,这样的气息,对她来说有种莫名的向往。 “溪娘,你用我,是出于信任,或是同情我,还是说,你别有目的。”蔺雨潇说。 “衣服洗完了?”溪娘却问。 蔺雨潇摇了摇头,道:“你与楼中其他姑娘都待我极好,像洗衣挑水这种活,若我真的没有做完,你也并不强求,我还是想问,是溪娘心底纯良,还是我身上有你所图谋的?” 楼中的靡靡之音依稀能传到这来,蔺雨潇想,反正自己武艺也没有再精进,在这过得也不错,妓楼成了她真正的庇佑所,她在这一刻想,希望溪娘只是瞧她可怜,收容了她,并不是对她有所图谋。如若如此,她便想任性任性。 心中无所仇恨怨念,便能四海为家,若非要择一地安定,妓楼也挺好的,因为这里的人,对她挺好。 在山中时,蔺雨潇总想下山玩。蔺朝被颠覆时,蔺雨潇年纪尚小,只为皇爷爷的逝去而难过了一段时间,彼时她根本不明白蔺朝被推翻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当时心中对师傅的怨念只持续了几天。后来长大了些,明事理了,可她小时在宫中被惯出来的骄纵还保留着,她明白了蔺朝已经覆灭,山中清苦,她原本是一朝郡主,她原本应荣华富贵、众星捧月的。 师傅讲的大道理她都明白,可就是听不进去,只觉得师傅不对,她请求师傅教她最厉害的武功,她要成为世间最强者,从反贼手中夺回蔺朝江山,她满心不甘、怨念。 可她竟不是因为自己的亲人,而是那个金灿灿的位置。 师傅只肯教她些三脚猫功夫,动动拳、踢踢脚。 蔺雨潇将复国想法说给了师傅听。师傅不同意,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师傅,你并不是没受过皇爷爷恩惠,帮我复国,到时候,您便是第一功臣。”那时蔺雨潇说, “小郡主认为我是在意这些?” “你不在意?为何要向那反贼献殷勤?说到底,您不过是瞧我女儿身,不愿意帮我罢了。” 师傅不肯站在蔺雨潇这边,她便将蔺朝覆灭多数怨气算在师傅头上,恨新朝的同时,开始暗暗恨着这位师傅。 后来,又学了几年三脚猫功夫,蔺雨潇觉得自己本事够了,便偷溜下了山。 说来好笑,她头次一个人下山,因总记着自己前朝郡主的身份,半夜三更,在半山腰鬼鬼祟祟,担心着会有人来杀她。一路上她高度集中精神,手里紧攥着把小刀,就要下山去刺杀狗皇帝,她当时并不知道要如何做,没有任何准备,只是觉得自己行了,便出发了。 可事实上,蔺雨潇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不,更甚,她刚下了山,却听山中传来狼叫,身后似有狼群成堆夜间捕食,蔺雨潇大惊失色,一个脚打滑,跌进了猎户挖的陷阱中。复国大计也跟着跌在其中。 洞深数丈,上方还有狼群嚎叫,蔺雨潇出也不是,蹲着也没办法,多少次,她下定决心,要爬出洞,与那些像通了人性般守在洞口的狼群拼命,可还未开始攀爬,抬起头便见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腿脚便开始发软。 她在陷阱里待了三天,那些狼在洞口也守了三天。蔺雨潇饥肠辘辘,虽师傅做的饭菜并不可口,此时她却尤为想念。在昏死之际,一声石破天惊,接着又是狼群哀嚎,蔺雨潇睁开眼睛,便见什么东西摔了下来,伴着哀嚎声,定睛一看,正是一匹腹部被打穿的狼,那狼腹部本就被打穿,此时又摔了下来,肠子都流了出来,这画面,实在是……恶心。 蔺雨潇来不及恶心,一张老脸探出头朝蔺雨潇喊:“小郡主,为师来了。” 蔺雨潇安心极了,终于不再朝师傅摆郡主架子,她忽视掉眼前散发着恶臭味的狼,向师傅快乐的摇手,如果情况允许,她不是一个三天没吃饭的可怜人的话,她真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师傅,可她只有一点招手的力气了。 师傅看见了蔺雨潇招手的,可蔺雨潇也只来得及招一下,因为月光下,师傅的脸上忽然罩上一层阴影,接着,狼嚎与尖叫同时响起。 蔺雨潇吓晕了。 再醒来时,已经在山上竹屋了,师傅一把鼻涕一把泪,倒没有一丁点严师架子,蔺雨潇睁眼看到的就是一个血人以泪洗面,差点又吓晕过去。 师傅却不顾一身肮脏,老泪纵横,抱住了自家徒儿:“小郡主啊,你这可真是,我整整找了你三日啊。” 蔺雨潇鼻尖闻到的都是血腥味和狼臭味,熏得她险些呕吐,虽然她腹中没得东西吐,她在师傅怀中虚弱道:“师傅,我饿……” 师傅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松开蔺雨潇,端来了一碗被血腥味掩盖了香味的粥,蔺雨潇接过粥的一瞬间,忽然发现,自家师傅的一边肩膀都塌下去了,以及端碗的那只手少了根小拇指。 蔺雨潇意识到了什么,放下粥,‘扑通’一声跪在师父面前,哽咽道:“师傅,我错了。” 第26章 大道难行 师傅原本是不苟言笑的,此刻受了那么重的伤,对着蔺雨潇却是难得的笑了笑,语重心长地道:“小郡主,听听大道理么?” 蔺雨潇一直不爱听那些义正言辞的话,皇爷爷死后,蔺雨潇对师傅有偏见,这种想法就更甚了。但此刻,她却希望师傅多说说,莫要同皇爷爷那般,临终前榻上所言,寥寥数语便咽下了气。如果她不好好听师傅讲完那些话,师傅走了,死了,就真的只剩下蔺雨潇一个人了。 “师傅……”蔺雨潇的目光落在那坍下去的肩膀上,满脸泪水,满心后怕。 师傅仍是带着笑问她:“山中狼群,久居矣,比起宫中守卫,小郡主以为如何?” 蔺雨潇心思不在此,只害怕师傅突然倒下,对于师傅的问话,或许听都没听清,只能摇头。 “小郡主啊——”师傅长叹一声,然后悠悠然的抬起肩膀塌陷的那条手臂,毫不费力的摸了摸蔺雨潇的头:“郡主已经安全了,之前郡主请求我随你复国,我思量许久,夜不能寐,但若小郡主认为,这是一件牺牲性命也要去做的事情,那我思量出的结果,便是追随小郡主,无关郡主是男是女。所以,现在,我来考考郡主,山中狼群与宫中守卫,比之如何?” 蔺雨潇泪不止,头顶上还覆着师傅的手,她吸了吸鼻子,回答师傅:“我不知,但人若跟兽比,自是比不过的。” “可我却觉得,宫中守卫更甚一筹,兽无心计,只管撕咬,可人不同,他们善用兵器,满腹智谋……” 蔺雨潇茫然,诚恳道:“我不懂……” 师傅哈哈一笑,道:“你往后会懂的,只是,若是要踏上复国之道,山下狼群,便是第一关,此后还有重重关卡,小郡主是复国关键,我定会为你杀出一条血路,若我能侥幸活到最后,再接下那一份小郡主所封的第一功臣之殊荣。只是,若我不幸战死,请小郡主停止复国计划,无人护你,请你万万明哲保身,先帝与我,费尽万般心思,到头来也只保住一个小郡主啊。若小郡主听进去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死后我想葬入故土,请将我带回衡山,若我的尸身拖累郡主,那便将我燃成灰烬,抓一把带走。” 蔺雨潇不答,仍是泪不住的往下掉,听着师傅的话,在满屋血腥味当中,她竟闻到了一丝粥香。 “小郡主?小郡主听进去否。”见蔺雨潇没有反应,师傅问道。 蔺雨潇这才抹了一把脸,道:“自然。” “如此,小郡主稍作休养,我们即日启程。”师傅道。 师傅拍了拍蔺雨潇的头,这才松开手,手藏于衣袖之下,衣袖拂回了身侧,正欲离去,蔺雨潇却抓住了袖子一角。 她并不用力,不知道师傅伤口在哪,又怕师傅全身都是伤口,于是小心翼翼,师傅也低头看她,只见蔺雨潇道:“这才只是第一关么?” 师傅沉默不语,复国之残酷。 蔺雨潇却想,这才只是第一关,师傅便伤得如此重。此次偷溜下山,妄想一人复国,简直是自不量力,如果是师傅出马都如此艰难,甚至,不知道在哪天,师傅会因为她死掉……她满心慌乱,哭着道: “先生,我错了,您叫我忘掉前朝身份,我一直不懂,我曾经是想借助先生之力复国,但师傅武功再高强,与我都是势单力薄,况且,我从未想过此路难行,或许先生还会为此付出性命,皇爷爷临终前对我说了一个字,他同我说,跑。皇爷爷想要我活着,我也想要先生活着。我错了,从此之后,世间再无什么蔺朝郡主。”蔺雨潇松开手,朝师傅拜了三拜,被自家师傅扶起。 从前,师傅让蔺雨潇选,是唤其师傅还是先生,蔺雨潇不解,认为两者没什么差别,师傅同她解释,若是唤的先生,他便传授些为人之道理给蔺雨潇,反之,叫师傅,便是传授武功。 蔺雨潇当时一心只想变强,认的是师傅。但却从此刻起,改了口了。 蔺雨潇想学武时,师傅却只教些三脚猫功夫糊弄她,再满口大道理说得她心烦,可后来,蔺雨潇喊先生后,师傅反倒是有副要将毕生所学之武功都传授给蔺雨潇之意。可惜,蔺雨潇悟性极差,只学到了三成皮毛。 “怎么,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溪娘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蔺雨潇身上。 蔺雨潇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人与人,应当真诚些,就好比我,有人待我极好,可我却是想利用他,后来他险些为我丧命,我当时心里可难受了。” “我不想听些大道理。”溪娘拉下了脸。 蔺雨潇却说:“我从前也不想啊,但是,溪娘,渐渐的你会发现,多听听大道理,还是很有益处的。” 她没注意到溪娘一只手藏在袖中已经握成拳,正待蔺雨潇多说一句,好挥出这一拳。 溪娘道:“怎么说,我倒像从前的你了?”想当初,见蔺雨潇穿得破破烂烂,她还觉得蔺雨潇像曾经的自己,倒不曾想,蔺雨潇这厮挺会给自个抬辈分的。 不过蔺雨潇骨子里是个老实人,她摆着双手,连忙道歉:“没有,并没有。” 溪娘道:“哦。” “嘶——”溪娘轻吸了口气,坐起身来,问身旁的蔺雨潇:“于潇,我待你不好吗?看着我,回答。” 原本没什么的,但溪娘声音娇柔,此刻人在月光下,也显得柔和,说出的话,蔺雨潇愣是从中品出了三分委屈。她方才本是一直看着溪娘的,但溪娘一转身,蔺雨潇便偏转了目光,这会,溪娘又让她看…… 蔺雨潇僵硬的将头偏过去,便对上了一张带着轻佻笑意的脸,就这一刹那,蔺雨潇犹如被火烤炙,整个脑子滚烫,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呢? 蔺雨潇吞吞吐吐道:“自…自然是…极,极好的。” 溪娘笑着点头:“那不就得了。” “可为何呢?”这一声,蔺雨潇倒是不结巴了。 “为何?”溪娘笑出了声,好像很好笑,这让蔺雨潇更不自然了,不动声色的挪着屁股就要远离溪娘,可溪娘不知有意无意,也跟着挪了过来,纤纤素手轻触蔺雨潇脖子,见着蔺雨潇颤了下笑得更甚了。 溪娘靠蔺雨潇靠得极近,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蔺雨潇的脖子,那脖子细嫩,没有年轮纹记,溪娘笑着问蔺雨潇:“于潇,你可知道,男人与女人区别在哪?” 蔺雨潇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眼神乱飘,就是不敢落在那一只纤纤素手上, 忽然,蔺雨潇心一颤,原来是溪娘的手往上,摸到了喉咙处,溪娘道:“不明白么?” “不明白。”蔺雨潇说。 溪娘又凑近了些,嘴唇几乎要贴在蔺雨潇耳朵上。 不用说,那一双耳朵已经红透了,不知溪娘又要再做些什么。 这回是蔺雨潇紧握双拳,脚趾抓地了。要是溪娘真做什么,她就,她就逃走,跳下屋顶好了,虽然这离地面有些高就是了。她想。 可溪娘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自己拉开了距离。 溪娘道:“我说,你这么笨,骗起来实在不好玩呢!” 蔺雨潇:“……” 蔺雨潇不可置信的偏过头去看溪娘。 溪娘又道:“所以,我是不会骗你的。” 蔺雨潇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吓死人了。真是的。 “欸,赶紧下去洗你的衣服去了,别扰我赏月。”溪娘又不耐烦了。 赏月?蔺雨潇抬头看了看月亮,感觉那月亮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月亮上那黑影挺诡异的,蔺雨潇正想问问溪娘,却见溪娘满脸烦躁。 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蔺雨潇心中淌过一阵酸溜溜的感觉,但说话却是怪虚的:“我就不能也赏赏吗?绝不打扰你。” 溪娘没说不能,只是叹了口气,幽幽的道:“你可知琴女现在在哪?” 琴女…… 蔺雨潇‘唰’的一下起身,急匆匆走至檐边,就要纵身一跃,似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朝溪娘道:“琴女姑娘已经很可怜了,她也是真心追随你,请你,不要那般欺辱她。” 说完就往下跳。 “等等。”溪娘忽然道:“骗你的,她在房中休息。” 屋檐边一声声巨响,十分清脆,似是瓦片摔碎,溪娘坐在屋檐顶上,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对着月亮摇了摇头。 不久后,巨响声没了,檐边却多出一只手,那手抓紧着边边蓄着力,下一秒,有人翻身而上,又回到了屋顶。 那人气喘吁吁,将屋顶视为了床,直接趴下翻了个身躺着,道:“溪娘,你骗得我好苦啊!” 此人正是蔺雨潇。 这话逗笑了满脸不耐的溪娘。 这善变的女人! “不过,你为何对琴女如此上心?”溪娘颇感好奇。 蔺雨潇坐起了身,一脸疑惑的挠了挠头:“上心吗?没有?” “没有吗?”溪娘挑眉,反问道。 想起方才听到琴女时自己那番举动,听说琴女在做些危险的事,蔺雨潇直接跳楼。 蔺雨潇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只是觉得,琴女姑娘,很好。” 溪娘另一边眉头也挑起了:“很好?从何认定。” 蔺雨潇却在看见溪娘用自己眉头在额上挤出皱纹后哈哈大笑,笑够了才回答:“琴女姑娘此人么,好温柔呀,她好像对谁都挺温柔的,很好的一个人啊,所以,她对我友善,我也应该对她友善。” “她不会说话,你又是从何看出她温柔的?”溪娘又问。 蔺雨潇想了想。是啊,从何看出人家温柔的,她对于这个问题较起劲来了,边想边挠头,头都要挠破了还是想不明白。 好一会,蔺雨潇也没想出答案,便破罐子破摔,道:“或许,就感觉?” 自己说完,自己眼睛一亮,好像悟出了什么,一手拍自己的头,更坚定自己的回答了:“对啊,就是感觉,我就感觉琴女姑娘很温柔嘛,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第27章 鬼鬼祟祟 等夜色更深,蔺雨潇得走了。秋季深夜寒气重,溪娘虽没有像其他姑娘穿得单薄,但在这坐着吹风,总有些受寒的风险在的。 所以,跳楼之前,蔺雨潇问她:“一块走不,我捎你下去,虽然我轻功不太行,但你放心,若是摔了,我一定给你垫背,绝不让你伤着半分!” 好讲义气哦。 溪娘轻飘飘的看了蔺雨潇一眼,笑得是和颜悦色,溪娘柔声说:“我谢谢你哦。” “客气什么,都是一楼人。”蔺雨潇手笑着伸了个懒腰,稳稳当当走到溪娘面前来,随后蹲下,指着自己肩膀道:“上来。” 身后人沉默着…… 蔺雨潇以为溪娘是不好意思,正要重复一遍,屁股上却是先被踹了一脚。 这一脚没轻没重,屁股痛倒不要紧,就是差点害蔺雨潇坠楼。 蔺雨潇扑腾了好几下手,在檐边勉勉强强稳住身形,回过头,十分委屈的要朝溪娘讨个说法。 明明自己好心好意,溪娘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能差点一脚踹死她呢! 还未开口,只见溪娘踹人的那条腿还没收回去,保持着腾空的姿势对着蔺雨潇,大有一副蔺雨潇要是敢过去她就再踹一脚的势头。 “滚。”溪娘笑眯眯的同蔺雨潇说。 蔺雨潇揉了揉腰,咬着牙,不敢再管那位泼辣的溪娘姐姐,正欲跳楼,却听身后又传来了溪娘的声音。 “于潇,你若是实在闲……此地挺好看月亮的,不过,下次可不要踩碎我的瓦了。” 蔺雨潇一个运气不稳,差点栽下楼。还好脚尖一点,又勉强站住。 虽说溪娘脾气不好,但是,十次不好里,好上那么一次,好像都,也挺好的。 于是,蔺雨潇好了伤疤忘了疼,又鬼鬼祟祟凑上前去,招惹溪娘。 蔺雨潇问道:“溪娘,你是如何上来的啊?” 溪娘倒也没藏着掖着,往侧后方抬了抬下巴,道:“爬梯子啊。” 爬梯子? 蔺雨潇不太相信,扒着檐边边去看,却见溪娘所指方向的墙角下,的确,放了个长梯子。 不过,难以想象,溪娘这样的人,会爬梯子上来,而且,一节一节,有些好笑。 “你若想笑便笑,只是我不敢肯定,你还能见着明日的阳光。”溪娘说。 蔺雨潇不受威胁,自己可是习武之人,而且,她感觉,溪娘虽是凶了点,但一定是良善之辈,特别经过今晚之事,蔺雨潇对其好感更甚了。 所以,蔺雨潇笑了。 所以,蔺雨潇最后是扶着腰一瘸一拐走在墙边的。 她不用注意运气,防备跳下高楼摔死。 溪娘已经帮她快速下楼了,方法虽然粗暴了点,但也确实快捷。 她路过了溪娘爬上去的那面墙,因为,这面墙上架着长梯。 蔺雨潇本想只路过路过,走过去了就算了,但真越过梯子两步后,只觉得那腰啊,格外的疼,不运动运动,实在浑身难受。 于是,她随意一脚,梯子轰然倒地。 与溪娘赏月时,蔺雨潇顺便问出了琴女的住所,虽是弯弯绕绕,但离得不远,好歹都在一栋楼上。 她依着溪娘所言,七拐八拐,到了一间房门口。 从门缝依稀可见,里面有着暗黄烛火,摇摇曳曳,要灭不灭,蔺雨潇将耳朵附上去,果然听见了平稳的呼吸声。 听了片刻,蔺雨潇不自觉的笑起来。 原来此刻,琴女姑娘已经安然入睡了啊。 门缝虚掩着,虽然这里也算是琴女的家,但还是不安全,不过,在关拢门之前,蔺雨潇倒想做一件事。 清冷月色下,只见一人鬼鬼祟祟扒在哪位女子房门口,再细看,只见这鬼祟之人一手作着弹指状对着虚掩着的门缝。 鬼祟之人蔺雨潇虚弹两指,都没达到目的。 屋内烛火依旧摇曳,屋外某人不甘示弱,屈着指头,一下一下往门内弹着。 每弹一下,屋内那烛火便摇晃得厉害,连弹好几下,或许是别处来的风,总之,那烛火终于是灭了。 蔺雨潇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夸赞了一番自己,功力又有所长进了。不过,又觉得,这可比平日师傅所教的招式练起来累多了。 蔺雨潇将琴女的门合实,便打算走了。 只是,走在廊上,路过此间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勾了眼睛,她便又倒退着了回去。 此间窗户上,一姑娘枕着窗台,就这样睡去了。 借着月光,蔺雨潇看见,睡去的姑娘脸上有发丝飞扬。 也难怪方才屋内烛火晃呀晃。 这么说,刚刚那烛火还不一定是蔺雨潇弹灭的呢。 思及此,蔺雨潇灰心了。 眼前姑娘睡着时瞧着可安稳乖巧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蔺雨潇又想起了白日里听到的那些关于琴女姑娘的事。 在往事中遭受磨难的幼女此刻与这安稳熟睡的姑娘慢慢重叠在一起。 琴女姑娘是不是从小就这么……安静呢。 琴女姑娘真的想安静吗? 琴女姑娘当时,很疼。 越想,蔺雨潇的心控制不住地揪了起来。 她的父亲,是为了蔺朝天子而死,卫国卫国…… 好一个卫国呐,全家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师傅教过蔺雨潇许多道理,但蔺雨潇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 人常说,先生教一,学生得举一反三。 蔺雨潇便不会,小时候倒还好,鬼机灵,长大了却只认一个死理,于是便常常感到困惑,自己不能解惑,得频频请教师傅。 她心心念念下山,可此刻,又遇到了难题,她很想请教师傅,或者,谁来告诉她也好。 琴女一家如此,又是个什么道理呢? 趴在窗台上的少女头动了动,蔺雨潇连忙侧身躲到墙边,好一会,却不见窗台有动静,凑过头去一看,原来琴女姑娘只是收拢了双臂。 大概是风吹得琴女姑娘有些冷了。 琴女姑娘小小一只,窗间还余了许多位置,于是,蔺雨潇掂量了一眼窗户,随后一跃,轻轻松松从窗口跃进了屋内,这回她倒是细心,没弄出什么大动静。 蔺雨潇再看琴女一眼,琴女仍是睡得安稳。 “得罪了。”蔺雨潇在心中道。 接着,便摸上了琴女姑娘的腰,另一手架住了人家的胳膊,将人横抱了起来,往屋内走去。 只是,方才将人抱在怀里有多潇洒,这会就有多窘迫。 方才弹灭灯有多努力这会就多想给刚刚那个努力的自己扇两巴掌。 借着月光进了内屋之中,可走进来,便是乌漆嘛黑一片。 怀中琴女轻飘飘的,蔺雨潇抱着都怕掐疼了人家。 这会放下再燃灯也不是,便干脆每走一步后就伸出一条腿往前方摸黑探路,确认前方无阻物才会落下下一步。 蔺雨潇又在心中夸了一番自己,好生体贴啊。 只不过,这一体贴,就体贴了好几圈。 有这体贴人家姑娘的时间,灯都点上了,人家姑娘也早就放上床了。 这厮抱着姑娘在人家姑娘自己的房中鬼鬼祟祟的摸黑转着圈,就是找不着床。 奇怪,她每次觉得试探落脚方向是对的,可走下去之后,又是在绕圈子。 原来感觉也是会骗人的啊。 所以,此步,她故意反其向而行,果然,抬脚一试探,便触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稳了稳了。蔺雨潇心想。床不就在这了吗! 想着,便将人放下,自己觉得大功告成,正要再悄悄离开时,脚不知道撂到了什么东西,屋里沉闷一声,蔺雨潇栽倒。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反而是摔在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上。 接着,蔺雨潇感觉,身下,那柔软的物体动了动。 再接着,有什么东西触上了蔺雨潇的脸,那东西一路往下,摸到蔺雨潇的胸口,蔺雨潇窘迫万分,可那东西还要再往下,蔺雨潇忙伸手压住。 这一压才知道,手下这触感,分明也是一只手。 手……琴女姑娘! 蔺雨潇气都不敢出了,只能撑起身,不让自己整个人压在琴女姑娘身上。 身下的人好像动了动,但也只是动了动,乖乖巧巧的。 但,人家越是乖巧,蔺雨潇就越是觉得罪孽深重。 怎么回事啊,她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啊,早知道,就放任琴女姑娘趴在窗台上睡着了,非要手贱,这下可好,可怎么收场。 蔺雨潇虽是女子,但在旁人眼中可是男儿身,这要是让琴女姑娘识破了,可不得将蔺雨潇与那群坏男人划在一块了。 她心中无比后悔,早知道,就不去动琴女姑娘了,虽然说琴女姑娘会有染上风寒的风险,等等……染风寒? 蔺雨潇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相比起琴女姑娘着凉,蔺雨潇自己丢点脸怎么了?虽说世间应该没有女子活得像她这么丢人,但她借用了男人的名义,只有男人会丢人,没错。 为自己开脱一番后,蔺雨潇清咳了两声,站直了身,将琴女放好,捏尖了嗓子道:打扰了,实在抱歉,我…你…你赶紧休息姑娘,好梦好梦!” 说完,撒开双腿连忙开跑。 却在下一秒,屋子里“砰”的一声。 接着是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聪明的某人摸黑撞上柱子了,差点给自己撞死,这会脑子嗡嗡嗡的,但听后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唯恐琴女姑娘追上来,忙又掐子嗓子边说边逃跑: “姑娘,琴女姑娘,莫要管我,我无碍的,快睡觉,哈哈哈,做个好梦啊姑娘。” 对方自是给不了蔺雨潇答复,否则,蔺雨潇哪里需要逃跑,直接掘地三尺将自己埋了即可,无颜见人。 好在,屋子里又“砰砰砰”好几声后,蔺雨潇终于误打误撞见着了月光从窗口逃窜了。 还好,回自己房时,路上没遇着其他什么人,只不过,蔺雨潇刚从琴女房中出来,便又听见了那单薄怪异的曲声。 真是…… 白日听到可还好,倒觉得心旷神怡,可大晚上的,她刚刚才目睹琴女姑娘睡下,不知道是谁在哪乱奏曲。 偏生的,这曲声奏得比楼下歌舞声清晰多了。 真是——扰人好梦! 本来应该跟溪娘问一声的。 “忘了,可恶啊。”方才窘迫还未消解,蔺雨潇又感浮躁,真有种想去将那奏曲之人抓来捆住的冲动。 一天天的躲在暗处奏曲,专挑人睡觉的时候奏,真的是,太—— 鉴于蔺雨潇愚笨,没想着合适的词,于是,太什么,便卡在了那里。 她倒也没继续想了,被褥随便一扯,睡得死沉。 第28章 大惊失色 “你干嘛,被扫地出门了?” 今日烈阳高照,出街的百姓倒是不少,颇有蔺雨潇刚进京之光景。 这几日倒是没听见谁在传鹰犬杀人的事,或者谁家哪位突然暴毙,风平浪静了起来。 各样杂铺满街吆喝,只见其中一家包子铺前,包子铺老板被包子热气熏得汗如雨下,铺前虽无客人,但包子还得照样蒸。 老板身边站了个脏兮兮的小孩,正眼巴巴的看着蒸笼里冒着热气的包子。 “你就给他,包子兄,他都瞧半天了。” “你少管。”包子兄道。 包子铺侧边,躺着了个穿着破烂麻衣的少年,少年额头红肿,满面愁容,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的破蒲扇,这倒是与她那衣衫相衬,活脱脱一副乞儿样。 这少年正是扮着男装的蔺雨潇。 这几日楼里溪娘心情不好,蔺雨潇大老远就看着溪娘那张臭脸,不敢再去招惹。 每日唯唯诺诺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躲着溪娘出街来。 躲着溪娘,本只是心虚前几日坑害了人家,今日本想向其他姑娘打听打听溪娘的喜好,却撞破了楼里一件大事。 那事情,蔺雨潇估计,自己要被灭口了。 镇定之后,换上衣服,逃出来了。 街上难得有烟火气,倒冲散了蔺雨潇心中的慌乱。 蔺雨潇见那小孩馋包子得很,泪眼汪汪看着包子铺老板,真怪招人心疼的,便建议包子兄给人家个包子,不过,这一建议,又惹来了包子兄一声吼。 虽是吼了,但小孩也得了个包子,喜笑颜开地抱着包子就蹲在铺边啃,全然忘了帮他说话的蔺雨潇。 人心难料啊,哪哪都挨人教训。 蔺雨潇觉得委屈,真毫无架子,将自己当成了乞丐,衣服一裹,蜷缩在地,不说话了。 每过几刻,还是有零零散散的行人来买包子,见着了小乞丐啃包子,大乞丐靠着铺边睡觉,而卖包子的老板全程黑着张脸,便觉稀奇。 “老板,你这是养了两个乞丐吗?”行人问道。 包子兄在正啃包子的乞儿头上摸了摸,又扭头瞪了瞪另一边躺在地上的蔺雨潇,没好气的回行人的话: “怎么说呢,我养了两个孙子。” 蔺雨潇:“……” 那行人不明就里,但觉得这三人组合实在奇怪,或有着自己的目的地,包子到手后,便继续行路了。 待日头落下,包子热了又热,有稀稀散散的人路过,却目不斜视,不作停留,那包子兄便得知,今天是彻底没生意了。 他给小乞儿续了个包子,这才出了铺子,环着胸看着躺了半天的无赖。 不知道蔺雨潇有没有睡着,反正那被随意捏在手心的扇子时不时摇着一下。 既然蔺雨潇把自己当成大乞儿,包子兄对大乞儿可就没什么耐心。站了好一会,都不见蔺雨潇自己站起来,他便往蔺雨潇背部踢了踢。 蔺雨潇吃痛,夸张地“诶哟”几声,揉着腰坐起身来,脸上端着副刚睡醒的模样,道: “包子兄,我在此躺得好好的,你踢我做甚?” 包子兄瞪着像条癞皮狗一样的蔺雨潇,就差把眼里的“晦气”二字说出来了,他道:“先前问你的话,你怎不答,这几天怎么回事?” “哪句?”蔺雨潇不解道。 “你被扫地出门了?”包子兄问她。 “哦——”蔺雨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摇着蒲扇,见身边的包子兄满头大汗,好心将蒲扇给包子兄,可包子兄不但不接,还黑着张脸,蔺雨潇只好讪讪收回手,委委屈屈道: “包子兄啊,我估计我很快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包子兄并不意外,道:“没用的东西,机会给你也不中用。” 蔺雨潇眨眨眼:“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 蔺雨潇叹了口气,忧愁的望了望天,说:“我发现了我们老板娘一个秘密。” 包子兄神色一紧,眯起眼睛,道:“什么秘密?莫非,你头上的伤就是那位打出来的?” 蔺雨潇不语。 这倒是冤枉溪娘了,蔺雨潇头上的伤全凭她自己作的。 前几日月色不错,妓楼掌事的溪娘来了兴致,搬了把梯子上楼赏月,楼中杂役于潇没个规矩,也跟着上去了。 听说是于潇贪图溪娘美色,反正这事传到大街上就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另一个版本是说于潇贪图溪娘的钱财,毕竟,溪娘已经年老色衰,谈何美貌,楼中皆是些美艳姑娘,据说那杂役于潇生得还算不错,若是他贪图美貌,勾搭上楼中哪位姑娘,也非难事。 但楼中不管哪一位姑娘,都没有溪娘有钱啊,勾搭上了溪娘,就等于坐拥了整个妓楼。 那晚,有人瞧见于潇在楼上对溪娘动手动脚,欲行不轨之事。 “是这样吗?”包子兄将自己听到的讲了出来,向蔺雨潇确认。 蔺雨潇没否认,挺好奇民间这个版本的后续是怎样,便问包子兄:“然后呢?” “然后?”包子兄嗤笑一声,看着蔺雨潇额头上的肿包。 然后那于潇正要得逞之际,脚底下一打滑,从屋顶摔了下去,祸害遗千年,竟没摔死,而那于潇又是小人行径,坏事没得逞心中气恼不过便搬走了溪娘爬上去的梯子。 那晚夜色虽好,但更深寒气重,溪娘想下去时,发现梯子被搬走了,便在屋顶大声呼救,奈何靡靡之音盖过了她的呼救声,于是,可怜的溪娘,便在屋顶坐了整夜,由此染上了风寒。 这于潇,果真是个小人。 不过,事后,溪娘良善,倒也没过分追究蔺雨潇,只是扣了一个月的月钱,此事便算翻过去了。 “你这伤,是除了扣月钱,额外的惩罚?”包子兄问。 蔺雨潇还是眨眨眼,不作声,默认了。 得此默认,包子兄忽然变了脸色,抬腿又踹了蔺雨潇一脚。 这回是真“哎哟”了,蔺雨潇不曾防备,只觉后腰剧痛,本来之前就被溪娘踢了一脚摔着了腰,这会伤上加伤。 蔺雨潇扶着腰站起来,也不想讲什么大道理了,道:“包子兄你踹我作甚,我何时招你惹你了?” 包子兄又要再踹上一脚,被蔺雨潇闪避了过去。 包子铺开在木棚下,两人围着支撑棚子的木桩你踢我闪,没过一会,包子兄又是汗流不止,可蔺雨潇灵活得像只猴一样,除方才那两脚,包子兄竟再没机会碰着蔺雨潇。 等包子兄扶着桩喘了好一会粗气,觉得自己又行了,便要继续追着蔺雨潇打了。 蔺雨潇有伤在身,吃不消了,忙将手中蒲扇往包子兄身上丢,举起双手边跑边道:“包子兄,讲和讲和,我诚意满满,先停下来,你怎么突然这样了啊,我们之间定然有什么误会?!诶,不是!你别抬脚啊!” 又一会,包子兄跑不动了,终于停了下来,那蔺雨潇也跟着停了下来,包子兄瞪着她,扇着蒲扇,道:“你白眼狼?” 又要讲道理? 蔺雨潇不解:“我如何白眼狼了?” 包子兄满面赤红:“我当初瞧你可怜,才介绍差事给你,溪娘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如何会收你?” “等等,你认识溪娘?”蔺雨潇震惊了。 包子兄没好气道:“我看你年纪小,应当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哪知你竟对溪娘生出那般龌龊心思,你,你该死!” 见包子兄越说越激动,又是要动起手来,蔺雨潇忙道:“稍等,稍等,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包子兄只瞪着蔺雨潇。 蔺雨潇回想了当日的情景,再结合坊间所传,相对比,虽坊间传闻蔺雨潇是个小人这点不合,其他的,倒也不差,是将事实扭曲了点,但确实那些事都发生了一遍。 蔺雨潇的确让溪娘下不了屋顶了,次日听楼中姑娘说,溪娘在楼顶吹了一夜风,却也属实。 这么一想,蔺雨潇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辩解的。 不过…… 该澄清的还是要澄清的。 “包子兄,我这几日都在你这,我的品性你还不知吗,虽没帮上你什么忙,但我往这一躺,你不是收获了个大善人之称吗?最主要的是,我与溪娘之间,清清白白,我绝没有觊觎溪娘的钱财,你一定要相信我!” 包子兄上下打量着蔺雨潇,蔺雨潇骄傲的挺起平坦的胸膛,包子兄嫌恶地移开目光,似乎在思考,随后才将信将疑的道:“你对溪娘,当真没有非分之想?” 蔺雨潇拍着胸脯保证:“那是自然,你想想,若我真图谋不轨,溪娘何必将我留下?” 包子兄神色古怪,说:“那你方才鬼叫什么快被扫地出门了?” “哦——”蔺雨潇道:“那便是另一件事了,不过你放心,与你所关心的溪娘绝无关系!” 事情说清,壮汉与乞儿并肩盘坐在地。 怕包子兄不信,蔺雨潇多说一句:“再说,我还年轻呢,你看看溪娘如今几何,我犯得着……” 话还没说完,包子兄恶狠狠的看过来了:“你说事便说事,扯人家年龄做什么,人家还瞧不上你呢,干瘪得跟个饿死鬼一样,一身排骨,你那处还不定有小拇指长。” 蔺雨潇:“……”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蔺雨潇冒着生命危险凑近包子兄脸庞,盯着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道:“包子兄,你对溪娘如此伤心,莫不是……” “没有,你瞎说什么!”包子兄突然站起来,窜进了铺里,手忙脚乱从蒸笼里又抓了个包子丢给了撑着下巴看戏的小孩。 小孩接住了包子,不再管两人,蹲到铺角安安静静啃包子去了。 “莫不是,包子兄,溪娘手底下的哪位姑娘,是你的故交?”蔺雨潇猜测道。 且,这个猜测越想越合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方才包子兄为何暴躁异常了。 却见铺中的包子兄一脸无语状。 包子兄道:“那些妓女,岂能与溪娘争艳?” 溪娘与妓女……倒是完全不同的叫法呢。 蔺雨潇叹了口气,顺着桩软绵绵的瘫坐下来:“你总不能是对溪娘……” 话还没说完,被包子兄打断,只见他怒目圆睁,道:“为何不能?” “啊?”蔺雨潇大惊失色! 第29章 望尘莫及 “为何不能是溪娘?”包子兄又道。 虽方才蔺雨潇作过这种猜想,但觉得不切实际,便从脑中抹去了。 为何不能呢?是啊,为何不能呢? 如果包子兄心悦溪娘,而他又心底善良,便将孤苦无依的蔺雨潇介绍了进去,而溪娘也心悦于包子兄,在此之前,一定和包子兄通过气,所以才不挑剔蔺雨潇身上的毛病,将其收入楼下,所以才对蔺雨潇好,那么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可,蔺雨潇以为,溪娘只是可怜她,才对她好的,原来不是么。 蔺雨潇虽跟着师傅一直在山中,但儿女情长,是话本子中必不可少的,心悦一个人,就会像包子兄方才那样,袒护溪娘,虽人在大街上,却关注着溪娘的动静。 “包子兄,从此到妓楼,需行多少步?”蔺雨潇忽然问道。 包子兄一脸莫名其妙,回道:“五百余步啊。” 蔺雨潇却又道:“再具体点?” 包子兄一愣,好像脑子在思考蔺雨潇为何如此问,但嘴巴已经先回答了:“五百一十二步。” 天上浮云飘飘,时而掩住太阳,人间便忽明忽暗,此刻,天光大亮,原来,方才不是日头下去了,只是太阳暂且被大团浮云遮住了,小小的包子铺,此刻又明朗起来。 包子兄又盘坐在铺子里面,那是阴处,阳光没洒进去,蔺雨潇靠坐在桩边,那日头便是明晃晃的。 她忽然一笑,脑子也明朗起来:“如此,我便懂了。” “你懂什么了?”包子兄问道。 这回换蔺雨潇打量包子兄了。 可包子兄长得实在不好看,男子到一定年龄时,便会蓄着胡子,代表成熟稳重。 有些男子却觉得蓄着胡子,外形难看,日日修剪,让自己模样看着清爽些。 包子兄明显是前者。 可他本来长相又不如何俊美,加上这胡子,更显得邋遢了。而且,包子兄为人虽善良可待人却极不温和。 蔺雨潇想,自己若是溪娘,一定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可与人交友,或从世间千百人中择一人为良人,便一定只看外貌吗。 包子兄与溪娘,两人都脾气粗暴,一眼看上去并无如何英俊美艳,可两人都直率,待人真诚,如此看来,倒,也是极搭的。 一想,蔺雨潇忽然觉得心都沉下去了,还有些,酸溜溜的。 在山上没见过什么人,所以下了山,便十分在意见过的人。 “包子兄。”蔺雨潇整个人都蔫了,她道:“我发现一件事,我或许……” 我或许喜欢上包子兄了。她心里想。 包子兄不耐烦了,吼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娘们唧唧的,大老爷们能不能爽快点!” 蔺雨潇道:“没,没,既然你与溪娘两情相悦,那为何,你们不靠得再近一些呢?” 包子兄闻言,又是一愣,回过神来,忽然也蔫了:“谁说我们两情相悦,既是大男子,我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是我倾慕她,她虽妓楼女子,但也仍让我……” 说是直率,可话音却越来越小,和蔺雨潇一样,话说一半便没影了。 “什么?”蔺雨潇问道。 包子兄将蒲扇放在了头顶,苦笑道:“你可知,我这铺面,原来开在哪?” “在哪?”蔺雨潇一头雾水。 包子兄道:“我原来是在京内城门那边开的铺子的,后来瞧上了溪娘,年少轻狂嘛,你以后就懂了,那时溪娘也很好看,当然现在也很好看,那时她就已经是妓楼掌事了。” “我倾慕她,无所谓她什么身份,我想求娶她,父亲不愿,我父亲瞧不上她,可是,我一个卖包子的,又有多了不起呢?” “后来,多管闲事的老头子去了,没人管我了,我原先只以为,溪娘不愿同我在一起,是顾忌着老头子,可后来她依旧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原来,溪娘与包子兄还有这么一段。 蔺雨潇挺好奇的,果然如她所想,溪娘是不会喜欢包子兄的,但原因又是什么呢?她才不相信溪娘是个只瞧外貌的人。 “可为何呢?”蔺雨潇问。 包子兄盘腿坐着,仰着头,蒲扇盖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依旧洪亮。 “为何?自然是,她觉得我与她不相配,我问她,如何能相配呢,她当时没有回答我。” 蔺雨潇心中又是庆幸又是沉闷的,不知为何会感到庆幸,毕竟包子兄现在并不好受,于是,林雨潇手伸进铺中,要拍拍包子兄的肩膀,可那蒲扇却刚好落了下来,蔺雨潇的手便改接蒲扇。 可没有蒲扇掩盖下的脸,依旧赤红,只是,眼皮格外的红,像是……但大概是被热气蒸的,还没消下去。蔺雨潇便又将蒲扇放在了包子兄脸上,她心道得罪了,嘴上说:“请继续讲。” 蒲扇下传来一声笑,笑声愉悦,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第二日,她来见我了,她一步一步走到城门那边找到我的铺子,她同我说,这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若我能跨过这段距离,那我与她,未尝不可一试。” 所以,包子兄的铺子便慢慢的挪到了这。 京中摊位,看似随意,但都是需要向管理此事的官员交税的,摊位每动一步,地价不同,一步一步,到了这,不知得花多少钱,这里已经是最繁华的一条街了,可此处到妓楼,还有……五百一十二步。 单单走过,并不远,可这这却是包子兄为之奋斗了好多年的啊。 他们的距离是五百一十二步。 “去年呢,你向妓楼靠了多少步?”蔺雨潇好奇问道。 包子兄答:“二十二步。” 这五百余步,或许此生不可及,两人都在慢慢变老,不知白发苍苍时,包子兄能否企及,当时溪娘只是随口一说,若包子兄真的企及了,溪娘是否真的会遵守承诺呢? 蔺雨潇道:“或许,溪娘对你有意呢?毕竟,这些年,她也没有同别人在一起啊,或许,她一直在等你呢,倘若她真的对你有意,你大可以换个方式追求她啊,你这样到她面前,还得好多好多年啊!” 包子兄忽然哈哈大笑。 蔺雨潇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可笑的。 包子兄却道:“你所言,不无道理,所以,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并且已经做了,溪娘她……我们迟早会在一起的,所以,你小子,若被我发现你对她有什么歹念,我是会对你不客气的!” 蔺雨潇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她实在不明白包子兄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 “明白了没?”包子兄将蒲扇扔回到了蔺雨潇身上,又是一脸凶相。 没由来的,蔺雨潇方才还在为包子兄难过,因为包子兄一步步追寻溪娘却望尘莫及,可现在,包子兄却突然变了,蔺雨潇感觉心里发堵,倒还有点希望包子兄不如像方才那般难过呢。 蔺雨潇道:“没听明白!” 包子兄先是神色如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暴跳如雷,就要捉着蔺雨潇暴揍一顿,可蔺雨潇早有防备,在包子兄站起来那一瞬间,便跑走了,便跑边道: “包子兄,改日再叙,祝你心想事成。” 包子兄佯装要追,可等蔺雨潇跑远之后,他依然还在棚中,只是神色郁郁,他喃喃自语:“心想…事成么?” 良久,无人听见这句话,自然也无人应他。 管他的呢,反正他也是在自言自语。 可蔺雨潇走后,铺中清净起来,那阵唧嘴的声音便格外清晰,包子兄走过去,拎起来吸吮手指的小乞儿,小乞儿一脸惶恐,道:“老爷,大人,公子……我没有偷吃,我只吃了你给我那两个!” 包子兄臭着张脸,又将他放下来,道:“谁说你偷吃了,我问你,吃饱了没?” 涉及吃食,常年挨饿的小乞儿诚实点头,于是,便见包子兄又从蒸笼中拿出了个包子递给小乞儿,小乞儿接过包子,又是蹲下去吃。 好像谁要跟他抢似的。 包子兄叹了口气,道:“老头子说得没错,为了她,我真是疯魔了,可我没办法了,回不了头了。” 小乞儿哪敢应话,只啃着包子。 包子兄又骂道:“吃,就知道吃,白眼狼!” 看看天边太阳,妓楼应该还没到营生时间,蔺雨潇站在妓楼门前,先想了想是否遗忘什么东西。 没穿着妓楼的衣服出去丢人现眼,临走时衣服都洗了,水缸的水也加满了。 活都圆满完成,正要进去,可蔺雨潇又想起了早晨那事。 蔺雨潇同包子兄说溪娘要将她扫地出门,确有此事,不过,并不是为那日蔺雨潇搬走梯子的事。 而是…蔺雨潇撞破了楼中秘事,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蔺雨潇今日所见,此刻仍觉得毛骨悚然,发现的那一瞬间,她就赶忙换回了自己的衣衫跑了。 其实本不打算回来的,在包子兄那里躺了好几个时辰,冷静下来后,还是来了这。 虽然说,有被溪娘灭口的风险就是了。 没想到,除了楼中禁事,与包子兄随便聊聊,还能知道好多关于溪娘的事情。 从中,蔺雨潇可以得出结论,妓楼的确官妓勾结,尤其是,鹰犬那一脉。 若不是溪娘背后有保护伞,那这些天,包子兄总跟蔺雨潇辱骂天子,骂其反贼,按理说,包子兄应当十分危险才是,正因为包子兄与溪娘有点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包子兄也站在了保护伞下。 第30章 魑魅魍魉 此时,妓楼还未到开楼接客时间,所以便十分冷清,换作平时,蔺雨潇倒觉得正常,只是,发生早晨那事后,这冷清,让她毛骨悚然。 蔺雨潇是决定回来,但回来不是为了留下,而是要带走琴娘。 溪娘此人不简单,在性命面前,任何一点好感都不足以让蔺雨潇能在短时间内心平气和面对溪娘。 现在只要一想到溪娘,后背就发凉。 再者,她对溪娘,有些复杂的情绪。 蔺雨潇初入京中,包子兄算是最先几个帮过蔺雨潇的人,这一份恩情属实难忘,可能蔺雨潇心中记挂较深,所以,那份恩情逐渐变了味。 她偷看师傅话本子时,里面的男女相爱,便多是从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开始的。 在听见包子兄说他倾慕溪娘时,蔺雨潇有些难过。虽没有经验,但蔺雨潇觉得,自己大半是喜欢上包子兄了。 话本上的应该没错,她总不可能喜欢溪娘。 蔺雨潇扶了扶腰,觉得这个想法诡异又荒诞,连甩了好几下头,才将其甩出去。 蔺雨潇放轻脚步,东张西望,像做贼一样,上楼,要绕去琴女的房间,将琴女带走。 只是,半路上就遇上了此刻她最不想遇见的人。 溪娘坐在廊中的护栏上,那细细的木头不知道溪娘怎坐得如此稳当,蔺雨潇一边觉得头皮发麻一边怕溪娘掉下去。 “你换上这一身是要去干嘛?离开妓楼?”溪娘笑着问蔺雨潇。 这段时间,蔺雨潇与溪娘相处不少,可溪娘对她,总是不耐烦且暴躁的,此刻难得的和蔼可亲。 但蔺雨潇却笑不起来,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我…我只是,出去买个东西。”蔺雨潇道。 溪娘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你慢慢坐啊,我先走了!”说着,蔺雨潇便要经过溪娘,去找琴女了。 “慢着。”溪娘却在蔺雨潇身后叫住了她,道:“你在往楼上走,不是出门吗?怎么?又要跳一次楼?” 蔺雨潇哪敢停下,硬着头皮继续走。 “我说,于潇,倘若你再不站住,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蔺雨潇刹住脚步,并不是因为她怕死得很难看,而是,她从不受人威胁,她从不当一回事。 在察觉不到溪娘任何气息时,蔺雨潇就明白,溪娘比她想得要高深莫测,至少比她强很多。 但在今早见识到了溪娘的手法后,蔺雨潇才知道,溪娘此人,具备危险性,也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纯良。 怕归怕,但作死是蔺雨潇的本性。 所以,她今天不但要跑,还要先挑衅溪娘? 她一副侠女做派,好像手中有把剑,她执着剑走近溪娘,问溪娘:“你要我如何死得很难看,如那些干尸美人般吗?” 溪娘笑了。 “不,她们有价值,你没有,你成了干尸能做什么?喝点药能去伺候那群男人给我换来有用的情报吗,你毫无价值,废物。” 原以为溪娘不会承认的,可她不仅承认了,还附赠了蔺雨潇一些心里话。 初入江湖,虽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厉害的,但被人贬得一文不值,蔺雨潇还是面红耳赤,急眼了: “你!你又有什么价值,你都老了,你不也伺候不了吗!” 这话说得很难听,对于一个女人来讲。 不过溪娘没有生气,还是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蔺雨潇不服。 溪娘道:“你呢,你想知道什么?” 蔺雨潇呆住了,本来噌蹭蹭往上冒的火焰又被浇灭了。 什么叫,她想知道什么啊? 她不想知道什么啊,就算想,溪娘就一定会如实相告吗? 不是,她什么意思啊? 溪娘今天格外的有耐心,她说:“你想知道什么便问,毕竟要死在我手里,诶呀,谁叫我善良呢,我会让你死个明白的。” 此话一说,很奇怪的,背后发凉与头皮炸开的感觉通通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但蔺雨潇就是感觉,溪娘不会杀她的。 “那些姑娘,都是你杀害的吗?”蔺雨潇问。 溪娘摇了摇头。 “那她们……” “她们死于开朝时期,这个朝代,孙朝。她们的亡魂犹存,充满怨念,可这个世间女子渺小,她们都不知道该去恨谁,是谁将她们变成了那副模样。” 溪娘站起身,走到蔺雨潇身前,引领着她,带着她敲响了一间间白日紧闭的房门。 可平日里蔺雨潇敲不开的门,此刻却对溪娘有着回应。 开门的是一具干瘪的东西,勉强可见人形。 那干尸朝着溪娘行礼,行的是蔺朝礼,而且,它竟然还会说话,它对溪娘说:“主人。” 溪娘笑着点点头,拍了拍那干尸的肩膀,说道:“继续睡,辛苦了。” 干尸哪里要睡觉,虽然早上已经见过一次这等光景了,但此刻再见,一颗心仍要跳出嗓子眼般。 一间间门外,都是这样的干尸,她们模样丑陋,骨头上搭着张绿皮,那绿皮坑坑洼洼,有的直接能看见皮下森森白骨,她们没有眼睛,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洞,而嘴巴那,远看是个嘴巴,此刻凑得近了,就能清楚看出,那个地方由一团进进出出的蛆虫组成了嘴巴的轮廓。 虽说没有眼珠,但对于蔺雨潇的打量,她们也好像看得见,她们对蔺雨潇笑着。 说是笑,不如说那蛆虫爬成了个笑的形状。 “呵呵。” 笑音如每晚听见的那般,娇柔可人。 可这样的笑音是从蛆虫嘴发出来的。 才看过几眼,蔺雨潇非但没有习惯,眼睛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跑到了廊上,开始作呕,呕了半天,又啥也没吐出来。 好久后缓过来,见溪娘也跟着她到了廊上,溪娘身后那一扇扇门已经又关上了。 蔺雨潇才艰难地道:“她们,不该存在的。” “为何?” “师傅说……死去的人,自有她们的地方去,亡魂不应该留存于世,这是,不对的。” 平时不喜欢讲道理的人此刻却固执的讲起了道理,溪娘神情严肃:“为何不对呢?” 是啊,深究,又为何不对呢?当时师傅说起亡灵一事时,她为何不追问师傅为何不对呢。 可此刻没有人告诉蔺雨潇答案,蔺雨潇只能自己回答:“这是……人的世界啊。” “她们就不算人吗?” 她们?蔺雨潇脑子里闪过一张张脸,她们的确算人。 溪娘道:“你可能不知道蔺朝,蔺朝的君主很会治国,他坚信与人为善,收获到的也是善意,所以,他治理的人间,有了盛世,好多年的盛世,不过,你要容许,这世间有与你意见相左之人,强者生,弱者死。” “你到底想说什么?”蔺雨潇要崩溃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蔺朝,如何不知道蔺朝,如今这个世间,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蔺朝了。 “不要生气,我当然不认可,我谁也不认可,任何事情既然存在,便有意义,如这些亡灵般,它们既然没有消散,就该活着,我恰巧又有这样的本事,谁不愿意做个好人呢?”溪娘说。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亡灵吗?”蔺雨潇问。 随后,她看见了溪娘点了头,默认了。 那么……也包括……琴女吗? “所以,你现在还认为她们不应该存在吗?”溪娘好像知道蔺雨潇在想什么。 琴女的家人是为了蔺朝而死,琴女是因为蔺朝再也说不了话,琴女,琴女当年,已经死了么。 不应该存在么?不应该存在么? 明明溪娘在那么远的地方说话,可是那话,怎么好像贴着蔺雨潇的耳朵,挥之不去。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内疚,蔺雨潇再也忍受不了,她忽然抱着头大喊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你不要问我!” 溪娘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发疯,不言不语,脸上也无任何表情。 直到蔺雨潇安静下来,蔺雨潇发完了疯。 蔺雨潇有很多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姑姑。 那个造反的贼人礼待了皇爷爷,不知道出于什么,但对于其他人。 皇爷爷的儿女们,孙儿们,便难逃一死了。 皇爷爷死的那天,贼人的登基日,蔺朝皇室血脉被处刑的那一天,都是同一日。 蔺雨潇不知为何活了下来。 她被师傅带去刑场,看兄弟姐妹叔伯姑姨们的头颅满地滚。 斩刀下的篮子装不下她亲人的头,滚出来了好多颗。 师傅带蔺雨潇去了那里,那贼人下令说要蔺雨潇睁着眼睛看完这一切。 她并不是没有玩得好的姐妹,只是,姐妹在砍刀下哭得声嘶力竭,蔺雨潇赶过去的那一瞬间,听到姐妹喊她,喊她阿姊啊。 可是蔺雨潇还没来得及应下,便被血迷了眼睛,那血是热的,是她的至亲啊。 还有好多亲人,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她要眼睁睁的看着。 那些屠夫还要将没了头的尸体倒挂着,看着那尸体从血如泉涌到一滴一滴落下再到晒干。 师傅蒙住了蔺雨潇的眼睛,师傅被打断了一根手指。 他们说,圣旨上说的是,蔺雨潇必须得看完这场行刑礼,这是圣上送给蔺雨潇的礼物啊。 哦,原来那天还是蔺雨潇的生辰。 蔺雨潇在刑场失禁了,那群屠夫指着她笑,然后又眼睛不眨一下的砍下她亲人的头颅。 她再也忍受不住,晕了过去,随后又被冷水泼醒。 这是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为了宴会能持续得久一些,每过半个时辰,才会砍下一个人的头颅。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局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救不了任何一个人,我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她来时一身麻衣,如今要走,还是那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这算不算天注定。 蔺雨潇使劲蹭掉了脸上的鼻涕眼泪,真别说,蹭得脸可疼了。 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她其实懂的,可仍想拼尽全力去做,不是要什么问心无愧,而是希望真的能出现转机。 “溪娘,你现在就杀了我。” 蔺雨潇站起来,冲溪娘仰着脖子。 溪娘神色凝重,但其实蔺雨潇看不见溪娘的表情,所以,在溪娘看见蔺雨潇鼻子那有鼻涕要流出来而蔺雨潇不动声色又吸回去时,没忍住又笑了。 蔺雨潇生气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但请不要侮辱我!” “嗯,好。”溪娘答应了。 接着,溪娘从脖子处扯了片竹叶下来。 那叶子一头穿了个孔,一根麻绳穿着,麻绳刚刚已经被溪娘自己扯断了。 不知道溪娘脖子疼不疼,蔺雨潇想,她不自觉的看向溪娘的脖子,可却对上了溪娘的目光,于是又慌乱的仰着脖子,假装没低过头。 溪娘把玩着手中的叶子,盯着蔺雨潇高仰的脖颈,随后觉得没意思,又将绳子打了个结,重新戴了回去。 第31章 诡秘莫测 好一会,不见溪娘有动静,蔺雨潇放松身体,试探道:“喂,溪娘,我给你机会了呀,你自己不杀我的,我,我可走了啊,我真走了啊!” 蔺雨潇往楼上走,三步两回头,可溪娘并未阻拦。 “溪娘,你方才说,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那么我想问问你。” 蔺雨潇觉得不对劲,还是转身跑回了溪娘面前,见溪娘一手攥着脖间的竹叶,挑眉看着蔺雨潇,示意蔺雨潇直接说。 蔺雨潇道:“那你呢,如果亡灵存于世,幻术是否也存在呢?我面前的你,是不是如她们一样,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溪娘没答话,只是那只手攥得更紧了。 “既如此,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是因为开朝而死,满心恨意留存于世是为了什么?复仇?向谁复仇,蔺朝余孽,还是新朝天子?” 溪娘松开了手,脖间挂着的那枚叶子隐在了衣领之中。 溪娘道:“很抱歉,如果我在过去的某一年已经死掉,而又于某种形态存于世间是你所想,我能告诉你的,只能说这一切都非你所想。” “那是什么?”蔺雨潇问。 溪娘道:“我已经不打算杀你了,所以,问题的答案,我不会再告诉你了。” “为何?” 这女人虽很擅长变脸,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对敌人网开一面的 可溪娘又猜中了蔺雨潇心中所想,溪娘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根本不是敌人呢?你还不够格站在我的对立面,你对我构不成威胁,我没必要杀你,你想一想,我杀你,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蔺雨潇:“……”好像的确如此。 溪娘往廊上柱子一靠,又说:“你不会留下来了,我方才跟你那样说,你还是决定往楼上走,是为了琴女么,就算琴女已经死了,你还是要带琴女走么?” 溪娘既然不杀蔺雨潇,蔺雨潇便对溪娘也没什么敌意了,她与溪娘所说一样,与溪娘无仇,只是,溪娘太过神秘了,充满了危险性。 蔺雨潇道:“抱歉,虽然琴女姑娘是你的人,但,我有必要的原因要带她走,无论她如今是生是死,我一定会护她周全,请你,不要阻拦。” 溪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嘴角上扬,问道:“是什么必要的原因呢,你,心悦于她?” 蔺雨潇爆红了脸,大喊:“不是!不是她!” “那确实是有心仪之人咯?莫非是——” 蔺雨潇慌忙摆手:“不,不,没有,不是,你不要乱猜,我,我走了!” 说着,便小跑着,“噔噔噔”的往楼上跑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那晚以后,琴女房间的窗户再也没开过了。 蔺雨潇本想气定神闲一点的,不愿吓着琴女,可廊上迎面走来一位姑娘,那姑娘模样也是极好看的,走起路来一步一扭腰,婀娜多姿。见着蔺雨潇,那姑娘便朝蔺雨潇笑着,两人本要擦肩而过,那姑娘却突然停下来,喊了声:“郎君。” 喊着,手还往蔺雨潇脸上摸去。 换作平时,蔺雨潇只觉得受宠若惊,可是如今,蔺雨潇却觉得毛骨悚然。 她好像隐约闻到了那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以及对视时,对方眼睛中进进出出蠕动的蛆虫。 “郎君,怎么不理人家?”那姑娘“咯咯”笑着,一只手本就在蔺雨潇脸上,另外一只手也要攀上来了。 蔺雨潇瞬间跳开,仿佛那要缠上来的不是美人的手而是什么毒蝎。 “姑……姑娘,请自重。”蔺雨潇道。 那姑娘当即拉下了脸,但竟没有觉得无趣直接离开,反而跟蔺雨潇周旋起来:“郎君这是要去哪?你这方向,莫不是要去找琴女妹妹?” 蔺雨潇:“……” “听闻前几日琴女妹妹房中进了毛贼,受了惊吓,我刚才去看望妹妹,她脸色不好,身子也不舒服,我看,郎君还是不要去打扰妹妹好了。”那姑娘道。 蔺雨潇心想,她怎么可能不去打扰琴女,若放任琴女呆在这阴晦之地,早晚得出什么大事。 可转念一想,琴女自己,不也是…… “不劳姑娘操心,请让让。”蔺雨潇淡声道。 那姑娘“切”了一声,越过蔺雨潇走了。蔺雨潇听见身后低低的咒骂声越来远后,叹了口气,直直走向琴女门前。 若是此次能出京,蔺雨潇还是想回山上问问师傅。 从前师傅跟她讲世间为何会有亡魂弥留时,蔺雨潇因为不信,所以不听。 这次回去,非得重新好好补一补那些学问了。 房门叩响多时,却久久不得回应,这时,本应寂静的楼中却又忽然响起了诡异的曲声,曲声在楼中回荡,蔺雨潇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凝神静听,未闻琴女的脚步声,反而听见,楼中某一处,那诡异曲声格外清透。蔺雨潇闭上双眼,更加专注于那曲声,心想这次非得辨出方位不可。 自封一感,所闻的确更为敏锐,之前听见这诡异曲声,只觉得曲声单薄、平平无奇,好像只是不善音律之人随意把玩罢了。但静下心来,便有所感,曲声绵长,其中又掺杂丝孤寂与怨念。 蔺雨潇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何为孤寂? 书上常有此词,每每说到孤寂,伴随着的总是哀愁与断肠。蔺雨潇不懂,便指着书本问师傅,何为孤寂? 师傅只叹气,接过书本,却翻了页。 “你不曾感受过,我便是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蔺雨潇问:“你不说,我又如何懂呢?” “等你经历了,哪怕不懂其本意,在那时,你也会想到‘孤寂’一说的。” 蔺雨潇欲追问,师傅又翻了篇。 她也不知道在此刻,怎会忽然想到此话。 只是那曲声不断,用心聆听,便感觉曲子是一个世界,而那世界,如这儿一般,有各种各样的人,人多了有了交集,便就有了各种各样的事物,再随之,便有了法则与宿命一说。她想着,本单薄的曲声忽然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阵清脆的“叮叮当当”声将其取代。也是一刻,蔺雨潇心头一亮,就在那曲声变换的瞬间,蔺雨潇捕捉到了曲声来源,她猛然睁眼,却是心头一震。 白天变化成了黑夜,而四下环顾,她哪里还身处什么妓楼之中。眼前之景,分明是另一个世界。 曲中世界烟雾缭绕,蔺雨潇只往前走了一小步,略作试探,耳边哪还有曲声,此地倒是回响着水流潺潺,脚下质感松软,低头一看,草长过膝,周围都是烟雾,透过烟雾,只勉强能看见一棵棵枯树。 “这应该是一处密林。”蔺雨潇想。 那曲声将她诱入此景,定有深意。蔺雨潇也不是个胆小的,不拘着步子,管它是什么虎穴狼巢。 越往里走,雾气更浓,水流声却是更清透了。抬头往上看去,却是能清楚的看见一轮清亮的银月,挂在夜幕之上,极为刺眼。再回头往后看,几步走来,那过膝草应当被蔺雨潇踩踏出一条小路才是,可挥去烟雾一看,哪有什么小路,那些她走过的草,半点被踩踏的痕迹也没有。 蔺雨潇往腰间一摸。这是从前她在山中养成的习惯,腰间有师傅为她锻造的一把小刀,那小刀精巧,衣服一遮,不细看,还真瞧不见。后来师傅考核蔺雨潇的武艺,让她去狼巢剥个几张狼皮出来,蔺雨潇武艺并不如何,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主要还是靠那把小刀,上树下河,几番探到,武术习得不怎样,逃跑倒是得心应手,堪堪躲过獠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竟还真的罢扒了几张狼皮下来。虽身上挂了彩,但也勉强能算得上一句全身而退。 不过师傅不怎么满意,拎着那几张小狼崽子的皮,哼了一声,道:“你也只能对付些狼崽子罢了,刀给我,我替你磨磨。” 刀被师傅以“打磨”名头收走后,春冬几载,师傅好像忘了这事,再也没有归还过刀。后来曾听师傅隐晦提起,需打磨的不是刀,而是蔺雨潇。 虽说师徒二人都放弃了复国之路,但师傅对蔺雨潇却好像一刻不曾松懈,越是严苛,就越是觉得蔺雨潇离自己心中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无论如何,都不甚满意。 蔺雨潇一开始还试着博师傅青眼,但遭打击多了,便不怎么所谓了,师傅不愿将刀给她,她便不要刀,只是凭着这一双腿,她也有自信立于这天地之间,于是刻意的改掉了摸刀的习惯。 “人在此地,会最本能,你心中有恨。” “谁!”蔺雨潇大喝一声。 眼前雾气忽然淡去许多,那被雾气遮住的枯树便在银月光照下一棵棵显现出来。 枯树无叶,枯枝却交错着,张牙舞爪,如从炼狱中爬出来的一双双枯手。这副场景,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但那交错的枯枝上,却坐着个身着淡色纱衣,面戴白纱的女子。 那女子从枝上一跃而下,蔺雨潇却听见了一阵“叮叮当当”声,与方才在妓楼诡异曲声骤停时的清脆音别无二致。 正纳闷那声音从何而来,那女子一步步走近蔺雨潇,“叮叮当当”声与之而来,蔺雨潇看见了对方头上的珠钗。珠钗上有两颗湛蓝的小珠子被银器镶嵌着,想必,定是两颗珠子随着女子脚步而摇晃,珠上的银器相互碰撞而发出的声音。 “你是谁?”蔺雨潇问。 女子走近了,蔺雨潇看得更清楚了,这女子方才坐在树枝上,周围雾气迷眼,蔺雨潇还当女子身着淡色纱衣,可此刻银月照拂下,女子就在眼前,蔺雨潇却见女子身着银纱,与月光同色。 “人在此地,会最本能,你满身戾气。”女子不答蔺雨潇却轻声喃道。 虽停在蔺雨潇面前,但那女子双目无神,似乎看不见蔺雨潇,像是证实蔺雨潇所想,那女子居然继续向前,当蔺雨潇抬手挡在身前时,身边不知道从哪吹来了风,风迷人眼,此地透着诡异,但更诡异的是,那女子居然穿过了蔺雨潇! “果真看不到吗?”蔺雨潇道。 她说话,那独自行走的女子也无半点反应。 这么看去,女子所行之处,过膝草被碾在泥中。 蔺雨潇恍然大悟,原来这世界对于那女子来说是真实存在的,而对蔺雨潇来说,却可能是虚幻的。 到此时,此地也没有对蔺雨潇产生什么威胁,她便打算静观其变,跟在女子身后,这女子行至哪,那雾气便也散到哪,最后蔺雨潇跟着女子来到了那方银潭边。 那女子在潭边停了下来,蔺雨潇默默站在潭边,等着女子下一步举动。 却见那女子忽然手放腰间,轻轻一点,女子身着的银纱上轻轻打着的结便散开了。 蔺雨潇呼吸一窒。 这…这!她不会要脱衣服!蔺雨潇想。 果然,如她所想,那女子面向银潭,手拂肩膀,银纱滑落。 第32章 接二连三 “姑娘,姑娘,喂,我还在呢!”蔺雨潇吓得大喊,非常不忘自己还是女扮男装,非常代入角色。 可话喊出来,蔺雨潇一拍自己脑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蠢货”,便急急忙忙的转过了身。她忘了,那女子根本不知她的存在。 身后银潭“扑通”一声,应当是那女子已经下水了。 这月是银色的,雾是银色的,女子的衣裳也是银色的,就连那潭水还是银色的,此地,真是……诡异至极。 不过,蔺雨潇想,那女子既然下了水,那应该,面纱也取了,她要不要看看那女子长何模样? 蔺雨潇咽了口口水,一边身子缓缓偏去,另一边身子却是极不协调不愿配合,甚至另一边身子还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下流无耻。”蔺雨潇骂道。 另一边身子占据了掌控权,蔺雨潇老老实实背着潭水。 可下一秒,蔺雨潇不再顾什么礼节廉耻,猛地转过了身,因为潭水中又响起了之前在妓楼中听到的诡异曲子。 银潭中的女子并未卸去面纱,那长长的面纱垂浮在潭中,女子的身躯隐于其下。 那女子双眼茫然,不知眼神落在何处。曲声并未停下来,可女子除了手中拿着片竹叶外,并无他物,曲声显然不是由她所奏。而来源又在此。 蔺雨潇朝银潭中的女子弯腰作揖,深觉冒犯,不自然道:“姑娘,误入此地,非我所愿,而那曲声,兴许是助在下离开此地之媒介,得罪了。” 她自然是得不到女子回应的。蔺雨潇在银潭边蹲下,头往女子身前凑去,那女子手中的叶子普普通通,可周围都是枯树,一枚叶子,怎可能存留如此之久。她耳朵几近贴在女子手持的竹叶上,确认了曲声的确从中而来。 但连这个世界对蔺雨潇来说都是虚假的,这里发生什么,便没什么稀奇了。 等等……蔺雨潇拉开距离,又看了看女子手中的竹叶,心中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打了激灵。 那叶子微微泛黄,在这个世界显然是正常的,但也确实有能将叶子存留下来的法子。 具体什么法子,蔺雨潇并不清楚,但要是之前在妓楼里没看错的话,溪娘脖子上不就挂着一片。而且,倘若曲声真是来自这叶子,说不定,这叶子用什么特殊的法子,便能奏出音律。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在妓楼中时,传出的所有诡异曲声,莫不是都是溪娘所奏?溪娘能在白日里在楼中随意行动,并且楼中那些亡灵唤她为主人,那她做什么,楼中人定然不敢随意质疑。还有,许多时,楼中明明响着那诡异的曲声,可蔺雨潇真的见着溪娘那一刻,曲声一定会消失。倘若真是溪娘,那蔺雨潇入此地,多半与溪娘脱不了干系,那么,溪娘又是意欲何为呢? 蔺雨潇正想着,手臂突然被人一扯,整个人防不胜防,栽进潭中,落水前一刻,她依稀看见那女子面纱完全没进潭中,面纱之下,是一张白色的面皮,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一张面皮上只有一双眼睛,极为骇人。 还没看个究竟,潭水便涌进了蔺雨潇的七窍中。她浑身失重,潭水宛若藤蔓,将她拉进潭底。原以为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虚假的,可这潭水竟冰寒透骨,好像就要结冰了。 这个亦真亦幻的世界,曲声也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寒意尽褪,蔺雨潇大口喘息,手下意识的抓住什么不让自己沉进潭底,她分明是睁着眼睛的,看见的也是银色的深潭,可伸手一抓,竟抓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蔺雨潇脑子“轰隆”一下炸开了,抬起了头,却对上了一张稚嫩娇俏的脸庞。 “琴女姑娘?” 那张脸庞朝她轻点头,算是回应了。 蔺雨潇保住了小命,手一软,有些虚脱,没扶住,人往一边靠,琴女眼疾手快,先扶住了蔺雨潇,满脸担忧。 这还哪里是那个烟雾缭绕、枯树遍生、有着一方银潭的世界啊。 蔺雨潇刚才扶住的坚硬之物正是琴女的房门的门框。 此刻琴女姑娘也已经站在了门边。 蔺雨潇回过了神,缩回了手,小声道:“多谢姑娘。” 琴女见蔺雨潇脸色苍白却布满冷汗,而又眼睛充血,竟有一副濒临死亡的模样,不由得担心,伸手想去为蔺雨潇擦拭掉那些薄汗,蔺雨潇却像是被吓着了,忙往后退了好几步,腰身抵在了围栏上。 琴女的手还顿在半空,见蔺雨潇避她如蛇蝎,愣住了。 小女儿家的心思,蔺雨潇没有顾及到,只知道此刻出了那诡异世界,又想起之前楼中响起那曲声时,她听出来了声源。此刻曲声不复,但蔺雨潇想着快些揪住奏曲那人,抬起脚步,就要下楼匆匆离去。 一步越过廊上呆滞的琴女,蔺雨潇脚步又顿了下来。 心中想道:“那曲声为谁所奏与我何干?方才不慎入境,就已经差点要了我的小命,而我毫无招架之力,若不是琴女姑娘将我拉出境,此刻我便已是谭中浮尸一具了。我来此,也只是想带琴女姑娘离开,至于那曲声,是否与溪娘有关,说到底与我何干?” 想到此,心中犹豫一瞬后,又站住了脚步。 琴女姑娘的神情从呆滞变为迷茫,没看懂蔺雨潇什么意思。 蔺雨潇尬笑两声,忽然不知如何开口,该跟琴女姑娘说什么。 琴女姑娘也配合她,嘴角扬起一个微微的弧度。 “琴女姑娘,今天好像,日头不错啊?”蔺雨潇干笑着,率先站立至护栏边,抬头看天色。 可此刻已是傍晚,哪还有什么日头。 琴女缓缓走到她身侧,也像她一样,探出头,看天色,仍是一脸迷茫。 蔺雨潇挠了挠头,道:“那就是月色不错啦。” 琴女一笑,算作附和。 说到月色,不知道想到什么,蔺雨潇将头又探出了些,半边身子在栏外,若此刻,有人在她背后轻轻一推,便可令其坠楼。 蔺雨潇想看的是月亮,看到了楼上月是明亮的,如灯火一般。 可这样的月亮,才是常态啊。 破烂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蔺雨潇偏过头去,只见嘴角噙着灿烂笑容的琴女示意她往下看。 蔺雨潇便如琴女的意往下看,堪堪一眼,瞳孔收缩。 两人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一低头便看见了楼下一层的女子。 那女子坐在下一层的围栏上,此刻,抬头与楼上二人对视上了。 此女子不正是溪娘么? 真正让蔺雨潇惊讶的却是,她方才所察觉到的声源便是在楼下那处。 溪娘笑着朝两人摇了摇手,见蔺雨潇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身上某处,溪娘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蔺雨潇所看的,正是躺在溪娘胸上的那一枚被麻绳穿着的小叶子。 蔺雨潇眼神就死盯着那枚叶子,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此景,定会以为蔺雨潇是个登徒子。 她看到溪娘若无其事的将那枚叶子塞回了衣襟中,她看到溪娘笑眯眯的朝她张嘴说了几个眼。 蔺雨潇看着嘴型,大概判断出,溪娘说的是:“再看,挖眼了。” 说得谁怕一样。 蔺雨潇还是挪开了目光,退回廊中,一把抓住了琴女的手腕,就要走。 琴女不知何意,但还是任由着蔺雨潇牵着走。 此地不宜久留,蔺雨潇想的是等出了这鬼地方,再好好跟琴女姑娘解释一番。只求现在不要撞上溪娘了。 越是怕什么,便越来什么,楼下拐角,蔺雨潇与溪娘撞了个正着。 在额头要磕着溪娘的额头时,蔺雨潇生生刹住脚步,拉着琴女后退好几步。 琴女没忍住,笑了笑。与之前相比较,蔺雨潇此刻的行为才算是避如蛇蝎。 “你怎么会在这里?”蔺雨潇大喊。 蔺雨潇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也别怪她这副样子了。 方才溪娘明明好生生的在围栏上坐着,这会却突然闪到了拐角处堵着两人。 如魅影一般。蔺雨潇忍不住伸长脖子扭头看廊边围栏,生怕自己看见第二个溪娘,没看到之后,又莫名的有些遗憾。 两人跟前传来一声冷笑,接着便是溪娘的声音:“别看了,整个妓楼,只我一人叫做溪娘,别说妓楼,整个天下,你都再找不出第二个溪娘。” 蔺雨潇心头一骇,回过头,正视溪娘,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跟见了鬼一样。这女子,就好像有读心术一样。 溪娘忽然往前一步,兴致勃勃地问蔺雨潇:“你在骂我?” 蔺雨潇又是拉着琴女后退好几步。 “没有的事。”蔺雨潇随意糊弄,但溪娘在她心中已是深不可测的形象,光糊弄觉得还不够,便又补充了句废话: “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个叫作溪娘的女子吗?” 此话一出,蔺雨潇忽感手掌一紧,低头看去,原来是琴女抓紧了她,可看琴女,琴女脸上依旧是一抹淡淡的笑容。而此刻溪娘,脸色却是一变。 蔺雨潇:“……”说错话了? 在场分明是三人,但一个哑巴,一个怪人,一个愣头青,怪人不说话,愣头青也不敢说话,气氛相当奇怪。 直到溪娘双手抱胸,往梁柱上一靠,蛮不在乎地道:“你不必如此拘谨,说些废话。” 第33章 手足无措 蔺雨潇便直话直说了:“我们说好的事情,你要反悔吗?” 指的是放蔺雨潇离开一事。 溪娘眉头一扬,看着琴女,换了副口气,温和问道:“她告知你了?” 说着,视线便到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琴女一脸茫然,偏头看蔺雨潇。 不得已,本想先将人带走,蔺雨潇再告知琴女的,这会被溪娘捅破,不说不得了。 “琴女姑娘,我想带你离开妓楼。”蔺雨潇也偏头看琴女,陈恳地道。 琴女说不得话,一只手也被蔺雨潇握着,可那厮完全没想着松手让人家做手势,自说自话。于是溪娘便做起了琴女的嘴巴,替琴女问道:“为何?” 蔺雨潇看了眼琴女的手,那手白得晃眼,而琴女的手并未像楼中其他姑娘一般,现形成白骨,手中触感,是温热柔软,实在不像是亡灵会有的温度。 可这妓楼中千奇百怪,不合常理,这样的琴女姑娘,哪怕说她是一具亡灵,也不足为奇了。 琴女看蔺雨潇的眼神无半点敌意,似乎从第一面起,琴女姑娘就很好了。蔺雨潇断定,自己撞破楼中秘事,琴女姑娘应当还不知情,可现下溪娘问起来,蔺雨潇分明能如实答道。 为何要带琴女姑娘走呢? 因为楼中人皆非生人。她蔺雨潇害怕这样的地方,厌恶楼中的亡灵。 但说出口,不也中伤了琴女姑娘么? 蔺雨潇只觉得为难,从前不曾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可自下山起,脑瓜子每天转个不停,常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琴女姑娘,你想出去看看么,京中以外的地方,很远很远,有一座山,唤作衡山,是我长大的地方,山中主人,是我的师傅,他会很多东西,连岐黄之术,也略知一二,你想不想与他,探讨探讨?”蔺雨潇最后说。 “跑题了,于潇,我们小琴女问的是,为何要离开这里。”溪娘笑眯眯地道。 而琴女在听到了蔺雨潇说到自己生长的地方,便睁大了眼睛,似乎很感兴趣,期待着蔺雨潇继续说下去。 “师傅也算是我父亲了,这次出远门,他心里应该很担忧,我也一直没有书信往来,所以,我跟溪娘告了假,想回山上跟师傅报个平安……” 话还没说完就被溪娘打断:“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蔺雨潇咬牙道:“你等我说完!是这样的,琴女姑娘。” 蔺雨潇又把头偏回琴女姑娘,也不咬牙切齿了,语气放柔,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其实我只是看着小,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了。”说到这里,见琴女脸色微微泛红和溪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蔺雨潇连忙用空着的那条胳膊摆手,欲盖弥彰地解释: “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我师傅年纪很大了,我走后,他一个人在山上孤苦无依,肯定十分记挂我,他吩咐我,这次下山,一定要找个姑娘回去,算是未来的娘子,过个一年半载成婚了,再抱个娃娃,咳,扯远了。琴女姑娘,我想,请你跟我逢场作戏,算是对老人家的一种慰藉了。” 琴女的脸已经烧得通红,呆愣愣的睁着大眼睛看着蔺雨潇。两张红脸相对,蔺雨潇窘迫得要死,这谎言,越编越离奇。 本就够窘迫了,溪娘还嫌不够热闹,戏谑道:“这么说,你是要琴女去做你的小娘子?” 蔺雨潇红着脸咬着牙,一字一句:“不、是、的!” 琴女不知道就算了,溪娘分明就是知情者。 溪娘总算放过蔺雨潇,转问琴女:“你也听见了,你愿意吗?” 几乎不带犹豫的,一脸稚气的小姑娘微笑着点头,脸上红晕未去,真真是,可爱极了。 “嗯,行。” “多谢琴女姑娘,那我们现在出发。” 蔺雨潇牵着琴女的手,就要走,正下楼呢,冷不防前方伸出一只脚,若没留心,蔺雨潇定会被绊倒。 只见靠在柱边的溪娘伸出了条腿又拦住了二人的去路,似感乏味,溪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进出京中都需要文书,你没有出关文书,如何离开京中?” 蔺雨潇怔住了,她只一心想要带着琴女离开此地,而忽略了最浅显的难题,没有文书,如何出去? “我知你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不然也不会轻而易举混进京,可你要带琴女走,便不只是你一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的人,须得堂堂正正的走出京。” 蔺雨潇哑口无言,下意识的看向琴女,牵住的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了。 “我还当你如何如何能耐,不过如此。不过,你放心,我既已答应你,琴女又是我的人,我自会安排妥当。去申求文书非一日之事,所以,在文书到手之前,还请于公子,做好你的分内事,等文书到手,溪娘定会敲锣打鼓,好酒好菜,盘缠相送。”溪娘道。 说完,不等蔺雨潇回话,自顾自的缩回腿,正了身形,抱着双臂,慢悠悠下楼去了。 只剩琴女陪着呆若木鸡的蔺雨潇还在廊上。 合着,绕来绕去那么多,听溪娘那口吻,好像一早就是这样谋算的,那之前,还与她说这么多,倒像是在逗弄蔺雨潇一样。 话都这么说了,也只能等着了。蔺雨潇看向琴女,却见琴女低着头看着掩在袖下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蔺雨潇咳了两声,正欲说话,溪娘的声音忽然从楼下响起:“琴女,该接客了。” 话音刚落,大堂那边忽然传出各种声音,乐声,曲声,笑声。 那些声音仿佛是一瞬间响起的,或是蛰伏许久,只等溪娘一声令下。 琴女低着头要下楼。 “琴女姑娘。”蔺雨潇叫住琴女。 琴女缓缓抬起头,脸上已不见红晕。 蔺雨潇道:“谢谢你愿意帮我。” 那张稚嫩的脸浮现小小的笑容,琴女朝蔺雨潇摇摇头,还不待蔺雨潇再说些什么,便提起了裙摆,小跑着下了楼。 于街上的百姓而言,一天已经结束了,而于这妓楼那些亡灵姑娘来说,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蔺雨潇洗完了衣服又挑完了水,在后院听着大堂传来的各种声音,不由得唉声叹气。 她做好了自己的分内事,而溪娘又规定了她不许去大堂滋事,她便就靠着墙坐着,低头随意一瞥,见杂草丛生,便拔起草来。 这非杂役分内事,若她将这后院草拔了,溪娘说不定还会夸奖她一番。 于是昏沉夜色下,瘦瘦高高的杂役蹲走着拔草,从这头墙根拔到那头,草有韧性,杂役不时用力过猛,适得其反,被草割伤了手。 “啧啧,哪里来的傻子,哦,是我们的小郎君啊!呵呵,小郎君怎么在这拔草呢,实在睡不着,姐姐去给你讲故事嘛。” 拔草的手一顿,蔺雨潇僵硬的抬起头,只见墙头上不知何时坐了个女子,那女子翘着二郎腿,一摇一摇的。 正是蔺雨潇去找琴女时,在廊上撞见的朝蔺雨潇动手动脚的那位姑娘。 那女子脸上红彤彤的,身上也散发着酒味,想来是从大堂溜过来的。 蔺雨潇不理她,自顾自地拔草。 “诶哟,小郎君,怎么不理理人家,那草可不能拔,金贵的很呢,你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蔺雨潇停下手,抬头看她:“什么缘故?” “哈哈哈,那草是溪娘用来掩尸的啊,哈哈哈,你当这草如何长得这般茂盛啊,啊哈哈哈。” 蔺雨潇有些狐疑,抓起一把碎草,闻了闻,也就一股泥土味,与寻常草没什么不一般的。 那女子娇笑个不停,颇有些疯癫状,在墙头上摇摇晃晃,蔺雨潇担心她掉下墙头,说了句“小心”,哪知,那女子忽然不笑了,跃下墙头。 这一幕,让蔺雨潇回想起那诡异枯林中从树干上一跃而下的女子,两人跃下时身影重合,蔺雨潇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谁知,下一秒,墙头上跃下的女子“诶哟诶哟”叫着,竟是屁股先着了地。 蔺雨潇回过神,连忙过去想将人扶起,刚触及女子的肩膀,手就被其打掉了,女子哀怨道:“谁要你假惺惺,方才你怎么不在下面接住我,郎君,你从前都不是如此的,你不是同我说,无论多高,你都会接住我的吗?你这负心汉,你走!” 说完,竟哭了起来。 蔺雨潇手足无措,又习惯性往腰间一摸,竟还真的摸出了方丝帕,丝帕中还裹着一枚铜板。 这正是当日煎饼兄赠与蔺雨潇的丝帕,至于赠与铜板的人,大概就在妓楼之中。 蔺雨潇想将丝帕递给那女子,怎知那女子哭着抬起头,不见泪,两颊却是淌着两道黑墨。 “谁稀罕你的臭帕子,还不知道是哪个小蹄子给你的,你滚开,你滚开!” 说着,对着蔺雨潇乱挥手。 蔺雨潇讪讪的将东西又塞回腰间,蹲在墙角默默拔草去了。 等她又拔秃一片地时,女子也已经止住了哭声,正拿袖子擦脸,边擦边屁股蹭着地一点点朝蔺雨潇挪过来。 “我说,郎君,你也忒不解风情了,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知道说些体己话。” 蔺雨潇头都大了:“抱歉啊。” “我方才见你嗅草,没嗅着什么烂肉味,你定觉得我唬你呢。”女子忽然严肃道:“你见过多少死人,埋在地里的,淹死在水中的,烧死的,摔死的,吊死的,饿死的?” “一种都没见过。”蔺雨潇答。 “你还年轻,真真假假,看不透,也很正常,这个年纪的郎君,应该浸在温柔乡里,尝过女人的滋味吗,小郎君,待会姐姐陪你。” 蔺雨潇不着痕迹退开几步,拉开距离:“多谢好意,不必了。” “死鬼东西,你当老娘愿意伺候你,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滚啊,通通都给我滚,死开,你过来干嘛,你这负心汉。” 那女子忽然神色大变,手乱挥着,大喊大叫,一会哭一会笑的,蔺雨潇想前去看看,却隐隐见女子眼中又有蛆虫蠕动,还未靠近女子,她便朝蔺雨潇大喊:“滚啊!” 蔺雨潇不明所以,起身往前院跑去,想着找溪娘来看看怎么回事。 还没到前院,诡异曲声再度响起,蔺雨潇下意识的回头,惊奇的发现,那发疯似的女子竟沉稳了下来,止住了动静,然后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双眼无神,扭曲着身子越过蔺雨潇进了院子,一步一步,往阁楼廊上那边去,最后身影消失在了阶梯处。 第34章 倒打一耙 进院之后,便是大堂。蔺雨潇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好奇心,楼中怪事太多了,此刻无论是诡异曲声还是怪诞女子,她都不想主动招惹。 草拔得差不多了,蔺雨潇拍拍手,手心传来微微痛感,一看,竟豁开了许多小小的细口子。 蔺雨潇不由得苦笑,叹气,才来京中多少日啊,武艺没有长进,身子倒是娇气了不少。 她轻轻的捏着拳头,也进前院,一步一步,那诡异曲声似乎如影随形,在她耳边经久不衰。直至步入前院的大堂,蔺雨潇混淆进了里面的荒唐景色中,跳舞的、弹琵琶的,吹箫的,弹琴的,还有男人的拍手叫好声。这些声音终于盖过了那诡异曲声。 堂中两侧有许多的屏风,那些男子坐在屏风前,看着堂中央卖弄姿色的女子们,眼神肆无忌惮的在女子们身上流连。若哪个男人看中了哪位姑娘,只需直接上前拉走那位姑娘,将其带到指定位置的屏风后,便可与其快活一番。 于是,各种曲声后,还掺杂着些奇怪的拍打声与喘息声。 蔺雨潇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远远看去,越过各有姿色的姑娘们,最后定格在那群姑娘们遮了个大概的屏风上。 像开始那般,溪娘让蔺雨潇见识到的那般。那些姑娘们挤着笑容挡在前面,她们挡着的是个矮矮小小的可爱姑娘,小姑娘不知道及笄了没有,面无表情的弹奏着幽怨的曲声。 此刻,那些姑娘被一个个男人蛮横的拉走。蔺雨潇静静的看着,站在纷扰之外。看到没人再站在最显眼的中央,看着堂中台上最里面的位置,只不过与上次不同了。 这次多了面屏风,台上两边的桌案上,放着许多盏烛火,起初那些跳舞的姑娘们足尖轻点衣袂飘飘,烛火便被那微风引得摇摇晃晃,大堂中便是那种忽明忽暗的亮堂。 姑娘被男人们拉下台后,烛火便也不再摇晃,尽职地照耀着大堂,而屏风之上,也被这些烛火照透了。 隐隐可见,瘦小的姑娘端坐屏风后,那指尖快速拨动着,随之便是动听的曲声。 台下有人为这曲声叫好,蔺雨潇有些担心,但还好,站了许久,曲声不断,一曲接着一曲,却没有哪个男人上前来将屏风后的女子拉走。 也许他们也正需要些什么来掩盖他们发出的声响。 蔺雨潇拐去了侧边,上了阶梯,要去廊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一阶一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因为那哀怨的曲声回过了头往下看去。 在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声好像停顿了一下。 从上而下,角度与方才不同,所以屏风未能阻拦住蔺雨潇的目光。她看见屏风之后的小姑娘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衣,坐得端端正正,手指飞快地拨动着琴丝。 下一刻,小姑娘忽然一个转头,于是,台上阶上,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上了。 好像好久,好像就一瞬间,小姑娘微愣过后,对阶上的蔺雨潇微笑着,蔺雨潇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扭过头去,仓皇而逃。 上山后,她没再接触过女孩子了,长久以往,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子打交道,如何应对。 蔺雨潇却不会知道,她走之后,台上琴声戛然而止,原本要奏出的幽怨之音在这一停顿之后,再响起时,竟转了个调子,弹奏出的声音趋近于欢快喜悦,却又止于一瞬间,弦丝忽然就断掉了,发出两声刺耳的声音。 小姑娘的手被琴丝割破,见了红。她苦笑两声。趁台下的人沉浸在情事中,镇定自若的处理好手上的口子,从桌案上换了把琴,重复以往的幽怨之音。 蔺雨潇双手枕着脑袋,盯着黑漆漆的床板,倒不如说是棺材板。 这儿不论是离后院还是楼下大堂,都挺近的,不知是夜深了还是什么风水问题,床上分明盖了厚重的被褥,蔺雨潇却觉得冷。 小姑娘年幼时经历太多磨难,心中定然对许多事忿忿不平,所以琴声之意,听着如此沉重。 蔺雨潇躺的这个位置,又听得格外清楚。 小姑娘一袭青衣,端坐在琴案前,面前是一面屏风,屏风之后,兴许是些对其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小姑娘却好像能独挡一面,不慌不忙,琴声不断。 当初听街上那些人而言,琴女原本,该是个名门闺秀的。 若是没有发生那样的变故,琴女应当,应当……应当如何呢? 蔺雨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琴女一家是因为蔺朝才成如此惨状,蔺雨潇为蔺朝最后的皇室血脉,心中明白,这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的。 琴女姑娘还总是朝自己那般笑,好些次,蔺雨潇真想直接告诉琴女姑娘,不要对她笑啊,她算是个罪人。 琴女姑娘,应该,有自己的名字。 配着琴女的琴音,蔺雨潇不免想起那些前朝往事。高傲的、血腥的、温馨的、残忍的,纷纷涌进脑海。最后觉得心中烦躁,侧过了身,面朝南面,后院便是在南面。说来奇怪,只是换了个小小姿势,蔺雨潇竟又听见了诡异曲声。 那声音清晰起来,盖过了大堂中琴女的琴音,再之后,蔺雨潇只感脑中昏昏沉沉,便再无意识。 她睡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对外界再无任何防备,说是睡觉,倒不如说是有股劲使她昏死了过去。 等到三更半夜,那股劲消下去了,蔺雨潇又呼吸平稳了起来,对外界也有了感知,恍惚间,好像有人进了她的屋门,来到了她的床边。 蔺雨潇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可眼皮像黏住了一般,怎么都睁不开。只是,那人不知道将什么东西凑了上来,蔺雨潇感到脸上被什么东西烧灼着。 就一瞬,那感觉没有了,她又昏死过去,没了知觉。 等窗外打进来一点点光,蔺雨潇也随之醒来。屋子光线不好,所以醒来时,哪怕是白天,因为不太透光,也并不觉得刺眼。 师傅懂一点风水,曾经说过,这样的屋子,若屋主人有意为之,那便是用来养鬼的。 当时师傅说起这些的时候,大多是在夜半三更,哄睡之时,他大抵是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本以为能当个睡前故事,哪知,给蔺雨潇听得小小年纪便知失眠滋味了。 当时还以为师傅是在吓唬她,可此时,蔺雨潇面无表情的看着头顶的黑漆板和不透光的屋子,一言难尽。倒真觉得,师傅当时应该是说认真的。 她并不是仅凭床与屋子就断定此间是用来养鬼的。而是…… 昨晚,蔺雨潇分明记得,最后睡去的姿势是侧躺着,压着右手胳膊,蜷缩着身子,面朝南面。 可醒来时,却是平躺的,甚至双手还规规矩矩的放在了被子之下双腿两侧。 平常人睡梦间换个姿势太正常了,但这一切,换在蔺雨潇身上,就太不正常了。 小时候发生变故,她总是害怕得睡不着觉,每每只有蜷缩着身子侧躺着,很久很久,方能浅眠,甚至醒来后还是如此姿势。反正,绝不可能,那样,规矩,且松懈。 蔺雨潇伸了个懒腰,竟感觉浑身神清气爽,于是又自我否定起来,想太多了或许。 掀开被子,正要起床,却是忽然一愣,终于发现了什么,摊开双手一看,两只手掌心,已经被细细的绷带缠上了,凑近一闻,还有淡淡的药香。 再偏头一看,枕边还放着套干净衣裳。 蔺雨潇纳闷了,拍了自己一巴掌,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才终于放心把衣服换上。 难道睡梦间有人进了她房间不是梦? 又是养鬼又是人的,扯来扯去,大概是刚睡醒,蔺雨潇本来脑子就不灵光,现在更是混沌一片,干脆不想了,出门觅食。 房门拉开那一瞬间,什么东西直接靠在了蔺雨潇怀里,十分柔软又毛茸茸的。蔺雨潇吓了一跳,往后跌了几步,将怀里的东西推开,到底是习武之人,轻轻一推,那东西就被推得往门上狠狠一撞,或许是撞痛了,“诶哟诶哟”的叫着。 蔺雨潇惊魂未定,看清是什么东西后,道:“你,大清早,扒我门上干什么?” 那东西蒙头垢面,正是昨日坐在墙头上的女子。 那女子白了蔺雨潇一眼,道:“你这小郎君,真是不懂怜香惜玉,撞疼人家了,你知不知道啊,也是难怪了,难怪没哪个女子愿意跟你好。” 蔺雨潇被这倒打一耙的操作看呆了:“好,我很抱歉,姑娘,不该将你往门上撞。” “算了,不跟你这小毛娃计较。” “那姑娘呢,扒着我门作什么?” 虽说知道这些姑娘都是亡灵,但看到眼前的姑娘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后,还是觉得有些震惊,特别是这姑娘眼眶发黑,竟像是一宿未眠。 这也太仿生了。 蔺雨潇大胆猜测:“你不会,一晚上都扒着我房门。” “是又怎样!” 不仅承认了,倒还挺理直气壮。 蔺雨潇又问:“你不会,还进来了?” “是啊。” 蔺雨潇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中五味杂陈,觉得不可思议,但手中的伤,的确是只有这位姑娘昨夜看见了,她朝那姑娘摊开双手,道:“其实,区区小伤,不必劳烦姑娘的。” 那姑娘一脸莫名其妙,绕着蔺雨潇转了个圈,啧啧称奇:“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小郎君,换了身衣裳,人都俊郎了不少嘛。” 蔺雨潇果然被转移注意力,跟着哈哈笑:“是嘛,不过还是多谢姑娘送来的衣裳了。” “什么送来的衣裳,这可不是我送来的,不过老娘有名有姓,小郎君直呼我姓名便是。” 她还没说自己的名字,蔺雨潇关注点全在前半句:“不是你送来的衣裳?” 那姑娘刚要说话,不知谁藏在哪儿奏曲,楼中再度响起诡异曲声,那姑娘神色一变,捂住双耳,暴躁道:“又被她发现了!她奶奶的,一天到晚吹吹吹,烦死了,是不是家里死人了啊。” 说着说着,眉头紧皱,好像痛苦难耐。 蔺雨潇还懵着,只问候一句:“姑娘,你还好?” 那姑娘确实已经在白骨与生人形态中切换着,模样真真是骇人,她匆匆往外跑,只丢下一句“老娘我叫林薇,小郎君记住了”,便瞬间不见人影,只留下了一头雾水的蔺雨潇在原地挠了挠头。 第35章 防不胜防 这日楼中如往常一样,蔺雨潇逛遍了妓楼各个角落,又上街去溜了一圈,听了遍关于京中的闲言碎语。 权当话本子故事听了,倒也有趣,从这个摊头听到了那个摊,各色各样的故事,听得蔺雨潇是津津有味。 她师傅若是有京中百姓这么会讲故事的话,也不至于要隔两年就下山给蔺雨潇买话本子看。这些百姓故事讲得,比话本子上精彩多了。 听得入迷了,不自觉已经到了晚上,蔺雨潇急急忙忙回到楼中,将自己的活计做好。 楼中依旧是如此,笙歌燕舞,曲奏不断。蔺雨潇上楼后,仍然能看见,屏风之下的小姑娘端坐着弹琴。 不过,这次小姑娘没有发现,蔺雨潇看了一会后,确定了琴女今晚也很安全,便放心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了。 半梦半醒间,蔺雨潇好像听见门“哐当”一声,又有人进来了,接着脸上就传来一阵瘙痒。 蔺雨潇想睁开眼,可不知怎的,随着诡异曲声的响起,怎么着都睁不开眼,所幸,脸上那阵瘙痒感也去了。之后,门又是“哐当”一声,一声过后,门边“砰砰砰”的,像什么东西在撞击。诡异曲声忽然更为清晰,撞击声随之消失,一切归于风平浪静。 蔺雨潇醒来时,第一时间去查看了门,果然见门栓倾斜,有人来过。 不知那位叫林薇的姑娘是否如昨日一般,扒在门上,蔺雨潇开了门之后,便侧过了身子,可久久,除了偶尔一丝风来,再没有像昨日一般,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扑进来。 探出去一看,林薇姑娘并不在。 蔺雨潇还没来得及叹气,就在走廊上看见了只绣花鞋。 楼中女子都是裙摆掩过鞋子,所以,蔺雨潇从未在楼中,看到过谁的脚,倒是…… 蔺雨潇想起了那日在墙头上翘着二郎腿的林薇,又怀疑了起来。于是捡起那只绣花鞋装入了袖中。 若是今日在楼中碰见林薇姑娘,那就问上一问。 还在阶梯上时,蔺雨潇就听见了大堂那边的动静,这倒是与往日不同。 以往早晨,妓楼除了偶尔响起诡异曲声,还算是安静的,今日却格外嘈杂。 刚下楼,还未走大堂的通道出去,蔺雨潇就被好几个楼里的姑娘拦住了。 “于公子,昨晚睡得可好啊?” “于公子,怎滴起这么早啊?” “于公子——于公子——” 一个个往蔺雨潇面前凑,一声声喊得那叫一个情深意切啊,愣是不让蔺雨潇往大堂那边走。 最后,蔺雨潇被那些个姑娘从侧边推了出去,嘴上喊得那叫一个情意绵绵,下起手来,可是不带丝毫客气的。 直接摔了蔺雨潇一个屁股蹲。 蔺雨潇扶着墙站起来,自己已经身处前院,而大堂,本来是没有门的,此刻被几十个姑娘围着,愣是围出了面人墙来。 “小郎君。” 上方忽然响起小小的一声喊,喊得婉转温柔,蔺雨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木着脸抬头看去,不正是林薇翘着腿坐在墙头上吗。 林薇今日倒是穿戴整齐,看上去精心梳妆打扮过了一番。 蔺雨潇站在下面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摇摇晃晃的一双腿上,却少了只鞋。 “你昨晚干嘛又去我房间?”蔺雨潇叹了口气,直接问道。 林薇眨了眨眼睛,不回话。 蔺雨潇便从袖中拿出了证据,颇为无奈的踮起脚尖,替林薇穿上了鞋,只是,手指碰到林薇脚踝的时候,却觉得有些奇怪,林薇的那条腿,如木头般僵硬,鞋子套上去后,也是松塌塌的,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而看另一只脚上,分明是同样款式的绣花鞋,那鞋却穿得稳固。 头顶响起林薇的声音:“小郎君,你一直盯着我的脚看作甚么,你可知道,按照风俗,看了女子的脚,便是要与之成婚的。” 蔺雨潇连退开两步,挪开目光。 方才还语气轻柔的林薇像换了个人似的大骂:“死东西,我就知道,你不想对我负责,真真是薄情寡性。” 蔺雨潇只当她是有些疯魔了,不将这些话当一回事,只是对着林薇张开双手,道:“林薇姑娘,下来,我接住你,这次不要摔了。” 林薇一愣,方才大骂时眼珠涣散,这会又聚了起来,像是回了神,看着下面张开双臂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悲戚戚的:“我才不要呢!你们说出这些话,都只是哄骗不懂事的女儿家开心罢了。” 说着,顺着墙角一滑,还算稳当的落了地,当真不要蔺雨潇接。 “你知道今天大堂里在作什么幺蛾子吗?” 蔺雨潇摇头。 “我也是听说的,今天溪娘约了贵客在大堂说事,溪娘真是,装模作样的,一个男人嘛,她带回自己房间说不行,偏要在大堂,真不知道做样子给谁看。” “溪娘自然有她的用意。”蔺雨潇道。 林薇眼睛一瞪,不可置信:“你居然帮她这个老太婆说话!” “溪娘并不能说是老太婆,林薇姑娘言重了。”蔺雨潇又道。 此话一出,林薇不仅是瞪眼了,先是冷哼了一声,嘴巴也跟着撅起来,头往一边偏,生怕蔺雨潇不知道她生气了。 不过,蔺雨潇在这待了不少时日了,感觉楼中那些亡灵姑娘对溪娘都还挺尊重的。倒是林薇姑娘,从那日墙头拔草开始,蔺雨潇就感觉她林薇对溪娘颇有微词。甚至,妓楼别的姑娘都在大堂载歌载舞时,林薇姑娘却能四处游荡,真真是,很奇怪了。 “你与溪娘有什么过节吗?”蔺雨潇忍不住问。 “关你什么事,小郎君那方面不行,别的事倒管得挺行啊。” 被呛了声,蔺雨潇闭上嘴,撒腿往大门那边走,准备去街上听故事。 “喂,小郎君,你回来,去哪儿呀你?”林薇靠在墙上喊。 蔺雨潇回答:“去街上听话本子,林薇姑娘想不想一起去听听。” 林薇转过身,踮起脚尖,往墙头看,只看到天际,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话本子有什么好听的,我经常上街,那些碎嘴子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我早听腻了。” “那好,我自己去听。”蔺雨潇道。 “喂,小郎君。” 林薇又叫住蔺雨潇,蔺雨潇便回过头来,却见林薇愁容满面,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话,只朝蔺雨潇勾着手指,蔺雨潇无奈,依着她走过去。 林薇拍着蔺雨潇的肩头两人慢慢蹲在墙角:“小郎君,你帮我个忙行不行,你帮我去瞧瞧那位贵人长什么模样,求求你了,小郎君。你要是愿意帮我,我跟你春宵一度,定将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蔺雨潇捂住林薇的嘴,看着林薇的眼睛蓄满泪水,可怜巴巴的样子,早就忽略了那眼睛还会蛆虫蠕动。 “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倒不用报答我了,好吗?” 手底下的脸缓缓点了点,蔺雨潇松开了手,又冲进大堂姑娘堆里。 只不过,没冲破姑娘墙,那些个姑娘见蔺雨潇横冲直撞,也不客气了起来,一个个娇笑着,缠上蔺雨潇,一口一个公子喊着,磨了片刻,蔺雨潇愣是连大堂的边都没摸着。 那些姑娘手可没个章法,摸来摸去,最后,防止身份暴露,蔺雨潇还是退了出来。 看着满怀希望的林薇摇了摇头,道了个歉。 “抱歉啊林薇姑娘,想来我应该是这个楼的外人,既然是商议大事,防我无可厚非,帮不上你这个忙。” 林薇倒也没死缠烂打:“算了,小郎君,你也诚心帮过我了,实在怨不着你,溪娘那老太婆,确实是在防人,倒不是在防你,而是防着我呢!” “啊?”蔺雨潇不解。 “我大早就在这守着了,守到现在,那老太婆有多少话同那个贵人说,也该说完了,说到底,我一个时辰不走,她们那话,就一个时辰说不完。” “不会。”蔺雨潇道。 林薇用眼神剜了眼大堂那堆人墙姑娘:“我现在就离开,等着瞧,我一走,她们那位贵人也该走了。” 说罢,咬牙切齿的拿脑袋撞了撞墙。 蔺雨潇吓着了,在旁边劝:“这可不兴撞啊!” 林薇又气冲冲的从侧边上了阶梯,果然,蔺雨潇看见,林薇还未靠近大堂,那些姑娘们就往林薇那边堵了过去。 而林薇在阶梯上脑袋撞扶手,“砰砰砰”的,好像要引起谁的注意。 蔺雨潇怕林薇撞坏脑袋,跟着上去,而林薇似乎因为不得回应,气呼呼的上楼了。 阶梯之上,原本从上往下看,是可以将大堂光景看得清清楚楚的,此刻大堂上方,却被围布遮得严严实实。 蔺雨潇也看不懂溪娘此举何意了。 待到夜晚,蔺雨潇将桌子搬到门前堵着,虽确定了林薇的确进过她的房间,但蔺雨潇又感觉,不止有林薇一人进过。 林薇此人,似乎头脑简单,心直口快,不像是那种……总之,林薇姑娘应当是无害的。 这几日,蔺雨潇总会睡得不省人事,她从来不会这样,那就是其他方面出现了问题。 总之,今夜,蔺雨潇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绝对不能睡过去。 每当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来袭时,蔺雨潇就会给自己一个巴掌。 直到大堂曲声停了,廊上陆续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蔺雨潇便知道,对妓楼亡灵女子而言,一天已经结束了,她们也该休息了。 那么,就还差一会。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门口又是“哐当”一声,蔺雨潇咽了口口水,竟有些兴奋,接着是“砰砰砰”的声音,再然后,堵着门的桌子被蛮力推开。 蔺雨潇假寐着,等到脸上传来瘙痒,立马睁开眼,朝着上方一捞,卡住了来人的脖子,翻身一压,将那人脖子卡在床上,跟那人调换了位置站在床边。 那人诶哟诶哟的叫着,听到这叫声,蔺雨潇松开手,心中空落落的。 怎么又是林薇,真的从头至尾都是林薇吗? “林薇姑娘,你大半夜不睡觉,又来我房间作甚么?” 林薇喘了几口粗气,手一挥,桌案上的烛火居然自己燃了起来。 林薇又是蒙头垢面的。 蔺雨潇大概知道了脸上瘙痒从何而来,定是林薇低着头,发梢垂在了蔺雨潇头上。 “你防贼啊!”林薇没好气的说。 蔺雨潇无奈的叹了口气。 “林薇姑娘还是告知你潜入我房中的用意,不然我就去禀明溪娘了。” 林薇瞪眼:“你还会告状了你,小郎君,你变了呀。” “不是我变了,林薇姑娘,实在是此举不妥。” 说着,三更半夜,拉着林薇就要去找溪娘。 林薇倒还真被唬住了,反拉住蔺雨潇坐回床上,恼火道:“我说说说,说还不行吗?” “洗耳恭听。” “你帮我一个忙。”斟酌许久后,林薇语出惊人。 蔺雨潇:“……”不是要解释吗?林薇姑娘是不是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但事实上,林薇姑娘很搞得清自己的状况:“你与那些人不同,她们早就同化成了溪娘的傀儡,你不一样,你还不知道溪娘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应该想知道溪娘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敢打包票,我所知道关于溪娘的事情,一定会对你正在追寻的事大有益处。所以,趁我还没被同化,失去掉那段记忆,你帮我个忙,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你所想知道的。” 思虑片刻,蔺雨潇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去找一个人,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林薇缓缓道。 “你为何不自己去。”蔺雨潇问。 “实话实说好了,我出不了妓楼,踏出大门都不行。” 所以她总是坐在墙头上么? “成交。” 第36章 心怀鬼胎 说是让蔺雨潇找人,但两人开始着手此事时,却是四目相对呆若木鸡,蔺雨潇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有了点头绪,便问林薇,她所寻之人,有何外貌特征。 林薇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想到最后,捂着脑袋直喊疼,等她缓过来时,竟对蔺雨潇说忘了。以及所寻之人的样貌,也不知如何去寻。 “虽然我忘了,但他给我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从前从前,我一定是相当钟情于他的。” 亡灵林薇说起这话时正抬着头两眼放光倒真像是个怀春少女。 “那我要如何帮你寻他与你会面?” 一人一亡灵待在蔺雨潇的房间围着桌子坐着,手掌撑着下巴,看着对方。 蔺雨潇率先叹了口气。 “那老太婆必定知道些底细。”林薇闷闷不乐道。 “你是说,溪娘会见的那位贵人就是你所寻之人,所以她才对你百般遮掩?”蔺雨潇问。 说到此,林薇可就来了劲,咬咬牙切声道:“若非如此,她行事何以那般避讳着我?” 林薇吵吵嚷嚷的,蔺雨潇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试图安抚住突然暴躁的林薇,便道: “你先前不是同我说过,溪娘本来就与你不对付,她既不喜欢你,你也看不顺她,那凡事避讳着你,岂非再寻常不过?” “铛!” 林薇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抖了抖。 “你什么意思,于潇,亏我将你当作朋友,你怎能这样向着她说话!” “好好好,我错了。”蔺雨潇认栽:“只是,倘若你的故人真当是与溪娘会面之人,而我们又对帮你寻找故人一事无从下手,那溪娘便是我们的突破点。” 张牙舞爪的人儿忽然安静下来,看着蔺雨潇,想开了般,低声道:“那你去问她。” 蔺雨潇哭笑不得:“她又如何会理睬我?” 林薇眼睛一瞪,又要发作,蔺雨潇连忙话头一转:“不过,我看溪娘待琴女姑娘与妓楼其他姑娘不太一般。” “我早发现了。” 蔺雨潇停下不说话了,看着林薇。 林薇别开眼:“行行行,我不打断你,你继续说。” “琴女姑娘长居于此,从前是我莽撞了,想当然不必为琴女姑娘忧心,她于溪娘,对彼此来言,应是有着一定分量的。” 林薇皱起眉,没耐心听一长段的话,再度打断蔺雨潇:“你到底想说什么?” 蔺雨潇一愣,心中不可控的低落起来,她忽然意识到,她要说出口的话,于琴女姑娘而言,是一种卑劣的目的。 而她依然要这样做,她道:“琴女姑娘比溪娘好接近,或可从琴女姑娘身上下手,她大概知道些有关溪娘与你那故人的事。” “那你去?” 蔺雨潇苦笑,自出山以来,她何曾做过这些算计人的事,想来,这也是师傅让她下山的其中原因。 “自是我去。” 两人拟定好计划,林薇情绪倒也稳定了下来,赖在蔺雨潇房间不走,与其闲聊起来。 “于潇,你帮我,想来并不全是因为好奇溪娘的那些肮脏事?” 蔺雨潇笑着,问道:“怎讲?” “你与溪娘并无冤仇,你看上去,也并无能与溪娘作对的实力。” 蔺雨潇赞同:“的确如此。” 林薇熟络的往蔺雨潇床上躺:“果然如此。”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找我。” “没人能帮我了,除了你。” 蔺雨潇不语。 林薇说她与自己是朋友,可在蔺雨潇看来,两人没做交易之前倒能说上有些浅浅的交情,现在只能算是互相利用了,朋友,不是这样子的。 当如她与包子兄。 若要较真,溪娘勉强算作之一。 同在此间的林薇太过单纯,全盘托底,不留余地,若蔺雨潇便是那左右摇摆的墙头草,转头便会将林薇的花花肠子告知溪娘。 只可惜,此间的蔺雨潇与林薇实乃半斤八两,顶多,蔺雨潇的嘴严实点罢了。 “于潇,那你来此,目的何为?” “这不就是我的目的吗?”蔺雨潇反问。 林薇恼了:“你给我绕嘴巴呢?我说,你来此目的地的目的是什么?” 蔺雨潇不说话。 林薇‘嗖’的一下蹿到了蔺雨潇身边,与其瞪起眼来,见蔺雨潇没有反应,突然又现出原型,两只窟窿眼里蛆虫进进出出,林薇一只白骨手搭在蔺雨潇身上,一张嘴巴空洞着,她歪了歪脑袋,莫名让人感觉她在笑,窟窿眼里的蛆虫也终于顺着林薇的白骨臂蠕动着,即将蠕动到蔺雨潇手上。 许是溪娘那日带着蔺雨潇见着太多,蔺雨潇竟不感到害怕,相反觉得林薇此人相当儿戏,她佯装出不耐烦的模样,压沉了嗓子,道:“好了,别闹了。” 即将完成跨越的蛆虫就这么消失了,林薇的头扭正过来,有了皮囊,有了表情,生动起来,一只手还搭在蔺雨潇身上,缠着蔺雨潇。 “说嘛说嘛。” “我的确并不全是因为溪娘才帮你。” “那是为什么?” 蔺雨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在林薇目光的拷打下,即将要说出点什么的时候,门被叩响了。 人与亡灵对视一眼,蔺雨潇大声道:“谁啊。” 门又被轻叩三声了,三声又三声,极有规律。 这个声音…… 之前琴女姑娘照顾她时,琴女姑娘为人总是体贴,担心蔺雨潇有什么不便之处,便是这样叩门的,妓楼里,再没有人会这样尊重蔺雨潇。 “是琴女姑娘。”蔺雨潇小声道。 林薇喜上眉梢,已经打起了琴女的主意,暗示蔺雨潇:“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小郎君。” 一人一亡灵早就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自约定合作后,林薇更是一口一个于潇,直呼其名,听惯了,乍一听林薇再像初识般唤自己,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愿与林薇多说,朝她摆着手: “你快走,你快走。” 林薇四下看看,没好气道:“你让我往哪走啊,那我走正门啦!” 正门…正门,有规律的叩门声不作停歇,大有不将屋里人敲出来誓不罢休的苗头,而身边林薇也是真虎,还当真起身要往门口走。 蔺雨潇连忙又唤住她:“别从那走。” “为什么。”林薇烦躁起来。 蔺雨潇支支吾吾道:“青天白日的,孤男……寡……不合适。” 林薇生起气来,低声怒骂:“你浑身上下哪儿有男人的样子了,你就算对老娘死缠烂打,老娘也看不上你,什么东西!好好意思瞧不起我!” 蔺雨潇红着脸听着,似乎是觉得不解气,林薇还将蔺雨潇身边的椅子踢翻在地,这一脚着实用了不少力气,叩门声戛然而止,下一秒,只听‘吱嘎’一声,一向守规矩的琴女竟直接推开了门,一脸担忧的走了进来。 门开一瞬,窗边也是传来一声闷响,琴女姑娘已经在蔺雨潇的面前,蔺雨潇还未咽下口气,看见挨着床头的窗户大开着,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屋内哪还有林薇的踪迹啊。 琴女姑娘在蔺雨潇眼前晃了晃手,本就心虚,蔺雨潇被这一晃,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反倒是吓了琴女姑娘一跳。 “失礼了。” 蔺雨潇将手搭在琴女的双肩上,硬是将人按得坐了下来,自己则跑到那扇从未打开过不知通向哪儿的窗边,探出头去往下看,正是被另一间阁楼夹在中间的后院,后院枯草地上,正有一道身影一瘸一拐的打着一只赤脚走向对面的阁楼,像是察觉到蔺雨潇的目光,那道身影转了过来,正是满脸气愤不平的林薇。 蔺雨潇赔了个笑,下方那人向蔺雨潇比了个中指,又低着头,穿上掉落的鞋子,一瘸一拐走了。 “琴女姑娘,找我何事?” 琴女朝蔺雨潇比划着手势,先是点了点蔺雨潇,又是指了指窗外。 蔺雨潇本就心虚,被琴女这么一比划,更是涨红了脸狡辩道:“屋里没有别人,刚刚只有我一个人在,哦对了,现在天气太热了,我开了窗户透透风,还真别说,倒是凉快不少。” 兴许是天都想为她圆谎,一阵穿堂风吹过,蔺雨潇的一嘴一张一合,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看见琴女耳廓的发丝不安分的爬到了琴女的脸上,而琴女笑吟吟的看着她瞎扯。 她不禁闭上了嘴,手抚上了琴女的脸颊,将那些不安分的发丝通通的,绕回了琴女耳廓之后,她见琴女的耳朵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了红,而两人对视上,琴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笑,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认真地看着蔺雨潇。 蔺雨潇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对朋友一词的见解,她的朋友屈指可数,可若要好好算一算,不掺杂任何利益得失,那么,琴女姑娘待她,真真是,可抵得起朋友一词了。自下山后,这是蔺雨潇第一次,那么看见一个人显而易见的赤忱。 ‘砰’的一声。 鲜少被打开的窗户又在此时被大风粗暴合上,蔺雨潇也因此终于回了神。 在洁白的脸上看见一只黝黑的爪子,显然是不搭的,蔺雨潇收回手,倒退两步,歉然道:“失礼了失礼了,还望姑娘莫怪。” 琴女只是摇摇头,若无其事朝蔺雨潇笑笑,随后从袖中取出纸笔来,兴奋的拉着蔺雨潇围着桌子坐下。 蔺雨潇这才想起还有张椅子没被扶起,正要搭手,却见原本该躺在地上的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归了位。 摊开纸,拿起笔,琴女姑娘有模有样的在纸上游走起来。 蔺雨潇本不该煞风景的,可她看琴女好像无所察觉,忍不住出声提醒:“你是不是忘带墨了?” 还在游走的笔停顿下来,琴女搁下笔,突然低下头来,双肩一抽一抽的。 “诶,你别哭啊,我去给你找墨就是了。” 蔺雨潇手忙脚乱的起身,想起之前琴女有给她添置过文房四宝,闲时打发打发时间,只不过蔺雨潇从小便不喜这些,没几日便不知道将那文房四宝扔去了哪里。 她找遍屋子犄角旮旯都没瞧见,最后忍着出丑的风险趴在了地上往床底下看去,果然在床脚处摸出了块墨。 待回到桌边时,却见琴女一手撑着下巴偏着头,视线随着蔺雨潇而转移,嘴角弯弯,不知道已经看了蔺雨潇多久。 蔺雨潇忍着害臊帮琴女研墨,琴女便端坐着,执着笔,在纸上游走着。 不多时,琴女将写好的字递给蔺雨潇,睁大着眼睛,满眼期待的看着蔺雨潇。 蔺雨潇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她幼时便是如此,将一笔一划铺满的纸张递给师傅看,递给皇爷爷看,她同此刻的琴女一样满是期待。 第37章 瓮中捉鳖 琴女写下的是“于潇”二字,蔺雨潇教过琴女写过一次的。 “怎么了?” 琴女收了笑,摇了摇头。 “琴女姑娘,我倒有事请你帮忙。” 琴女疑惑地看着蔺雨潇。 蔺雨潇吞了吞口水,脑子没跟上嘴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讲出口。 “咳,就是,与溪娘会见的那位贵人是谁啊?” 琴女眨了眨眼睛,一手执笔一手提袖,缓慢地在纸上写着,写到某字时顿了一下,许是忘了某字如何起笔。 片刻后,琴女吹干墨迹,双手呈上纸上。 蔺雨潇垂眼,纸上所示:只知,为一男子模样。 蔺雨潇将纸奉还,道:“琴女可否忆摹那男子模样?” 琴女摇头,执笔写下:“我并不精此道,时日已久,记不大清了,只还记得些大概的特征。” 到“大概”的“概”字时,琴女又停了半许,最后到蔺雨潇眼前时,此字略看是对的,细看好几笔都落错了位置。 无法言语的琴女,以笔代语,也算为难。 可不等蔺雨潇再出口请求,琴女已经又要动笔了,想来是知道蔺雨潇要说些什么,不过是让她再写出那男子模样特征罢了。 可蔺雨潇却一把握住执笔的手,温热相互传递,琴女抬眼看蔺雨潇,不明白蔺雨潇此举何意。 蔺雨潇却是迷失在这片刻。 琴女的眉梢弧度,嘴唇,微微鼓起的脸颊,无一不彰显着她的柔软,蔺雨潇常年习武,手上有些陈年老茧,而琴女姑娘的手指白嫩修长,这才是正常女子该有的。 “琴女姑娘,昨夜梦中,我见着我师傅了,他便是教我习字练武,他告我要好好活着,做我想做之事。” 两人目光相对,琴女也没抽出手,就那样安静的看着蔺雨潇,蔺雨潇忽然有一种倾诉的欲望,那些挤压在心里不曾说过的事情,都想在此刻,在这个同为蔺朝人的小姑娘面前说。 “我所追求之事,行施起来,甚难,在梦里,我问师傅,可否算了,他以往一直劝我后日之事不可强求。” 蔺雨潇脸色忽然难看起来,顿了顿,又道:“可梦里,他却叫我一定要……” 她又停住了,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也是一副男子模样。 “醒来便是寅时了,屋外声乐不止,很是热闹,琴女姑娘,昨夜可安睡?” 琴女点了点了头,抽了抽手,蔺雨潇看出琴女流露出的窘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这才松了手。 她总还惦记着自己也身为女子,去握同为难女子的手,顺其自然,殊不知,自己在其眼中,已然是一副登徒子的形象了。 “姑娘继续。” 琴女正要动笔,又被蔺雨潇阻止:“姑娘比划,我想试着如此与姑娘沟通。” 琴女一愣,仍是点头,随后在蔺雨潇眼前比划了起来。 折腾了一个时辰,琴女长舒了口气,额头竟冒出了一颗豆大的汗珠,蔺雨潇勉强会意,终于肯放琴女离开了。 房门刚被离去的琴女闭上,床边的窗户却是“啪嗒”一声,被人推开,蔺雨潇提高警惕,正要走过去,一道人影从窗边翻越而上,进了蔺雨潇的房间。 见着来人,蔺雨潇太阳穴直跳,只见来人大咧咧的坐在蔺雨潇旁边,凑起个大脑袋。 这来人不正是跳窗远去的林薇吗? “林薇姑娘,你来做什么?” “怎滴,不待见我?” 蔺雨潇不想说话,抿着嘴。 林薇摊手道:“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跳你屋子窗户总行了,于潇你这人,真是小心眼。我这不是,实在好奇,外边日头很足,我扒在梁上尽听着你一个人讲话了,那小哑巴到底怎么说来着?” 蔺雨潇看着她摊开的手,果真见其呈现半透明状。 “高鼻子,眉如剑,耳垂上有颗红痣。” 林薇猛得睁大了眼睛。 蔺雨潇正要问她怎么了,屋外又传来叩门声,叩门者也不出声,蔺雨潇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附上耳朵,却感知不到屋外人的存在,回头见林薇,依然发着愣坐着,蔺雨潇连又蹑手蹑脚回到桌边,推着林薇往床上坐,拉上床帘,这才去开了门。 “琴女姑娘?” 门后依旧是那张娇俏的脸。 “进来吗?”蔺雨潇问。 琴女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在蔺雨潇肩头量了一下,不管一头雾水的蔺雨潇,又在她身前蹲下,大拇指与食指从蔺雨潇脚尖一寸寸往上轻点着,一路到蔺雨潇的腰间。 蔺雨潇怕她摸到胸上去,一把抓住了琴女的手。 “姑娘,请自重。” 琴女咧开了嘴,头一次露齿笑,眼睛亮晶晶的。 说完蔺雨潇又懊恼了起来,平时自己对琴女姑娘又是牵手又是抱的,丝毫不顾及分寸,此刻,琴女姑娘对她如此,就礼尚往来而说,那都是应该的……。 蔺雨潇正要道歉,琴女却先抽出了手,对蔺雨潇行了个礼,还不待她说什么,便小兔般跑走了。 待人从走廊尽头消失,蔺雨潇挠了挠脑袋,都不知道琴女唱的哪出。 是夜,蔺雨潇将从林薇那儿要来的枕头竖放在被子下,自己则换上了一套夜间不易看清的暗色衣裳,吹灭了蜡烛,鬼鬼祟祟的猫出了房。 她今日已经叮嘱过林薇不要在三更半夜潜入她的房间,林薇也已答应,若前几日半夜摸进她房间的不止是林薇,那蔺雨潇很有必要逮住这个潜在的威胁了。 毕竟,无知无觉被人下了药昏睡过去,很容易暴露身份。 蔺雨潇顺着房梁一跃而上,匍匐在屋檐上,今夜月色昏暗,她悄然融于月色,静等瓮中捉鳖。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妓楼大堂中的舞乐声渐渐隐没下去,被几声娇笑声取代,男人与女人们弄出的动静响彻整个妓楼,甚至有些人以大喊大闹来表达愉悦。 蔺雨潇有些烦躁,还没有等到三番五次潜进她房间的不速之客,先把自己手臂枕麻了。 她索性翻了个身,躺在屋檐上,面对乌沉沉的夜空。 躺了很久很久,大堂那边也没了声响,蔺雨潇估计已经到了丑时,高歌载舞的姑娘们大底是累了,依附在点了牌子的男人怀中睡去。 这么久躺下去不是办法,方才几度要睡过去,蔺雨潇正要坐起身来,却见乌压压的夜空忽然浮转起来,这副景象实在怪异,蔺雨潇情不自禁的双手往后撑在瓦砾上,直勾勾盯着夜空。 等夜空上乌沉沉如雾气一样的东西飘开,蔺雨潇竟从中看见了一轮圆月,圆月呈纯银色,光彩刺眼,但周边不断有雾气散开,颇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既视感。 “是云吗原来。” 她还当那就是夜空。 蔺雨潇正盯着天上异象,下一瞬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一个翻转躲到一边,只见她方才坐过的地方瓦砾四溅,借着亮得刺眼的月光,看见了击碎瓦砾的正是一颗小石子。 “谁,出来,我知道你在那。” 蔺雨潇低声道,话虽如此,可她心里却是没底,她还真不知道来人在哪,打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却一点都察觉不到来人的气息。 蔺雨潇捡起石子在手心摩挲了几下,石子有了温度,她也不再等在那里,选择主动出击,凭借直觉,朝一个方向掷出了石子。 “咻——”打了个空。 与破空声同时响起的是古怪曲声,蔺雨潇本就觉得迷茫,莫名其妙的在这被人攻击,还未寻着源头,这曲声又响起,让她不得不分神留意。 她习惯性往腰间一摸,却只摸到一枚丝帕包着的硬圆片,是那枚铜板,早已取代了原本该悬剑的位置。 蔺雨潇紧握双拳,稳住下盘,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那曲声与之前有了微妙变化,节奏不断攀升,扰人心弦。 “咻咻咻——” 又是几下破空声,蔺雨潇不得不变换姿势,狼狈闪躲,屋上的动静已如炸烟火,却没一人出来看热闹,想必与那怪异曲声脱不了干系。 “是谁,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有本事出来跟我打一架。” 曲声骤停。 就在呼吸间,蔺雨潇察觉到什么,提起拳头,在瓦砾上朝一个地方狂奔,抡出一拳。 这一拳她使了七成力,却判断失误,砸空了,整个人因为这股力重心不稳,往一边倒,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古怪曲声恰在此刻响起,随着曲声,破空声不断,方才似乎只是牛刀小试,此刻那破空声却密密麻麻,蔺雨潇整个人左躲右闪,上窜下跳。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蔺雨潇想。 她稳住身形,面对那些四面八方来的石子,以拳为剑,正面接招,一拳一拳击飞石子,一盏茶之间,虽未受伤,却已经气喘吁吁。 敌暗我明,那些暗处来的攻势虽密集,却不致死,但长时间消耗,总会露出破绽给对方。 蔺雨潇吞了口口水,心中默念:引蛇出洞引蛇出洞。 念罢,卸下防御,站立不动,任由自己肩头被石子击中鲜血迸发。 蔺雨潇身上各个部位被这些石子击中,剧烈的疼痛感使她再也站立不住,终于如柳絮断树,栽倒在碎瓦之上,昏迷过去。 曲声未停,那破空声却停止了。 第38章 故地重游 “啪嗒!” 有人踩在碎瓦上,一步步靠近蔺雨潇,那人走至蔺雨潇身边了下来,一手探在蔺雨潇的侧颈处,探出了什么,正要收手,手腕却被本该昏迷的人紧紧抓住。 蔺雨潇心道成功了,正要睁眼看看那人,眼睛还未睁开,却在这一瞬间,后颈传来剧痛,这回彻底晕死了过去。 等有了知觉后,蔺雨潇只感双眼刺痛,四肢悬浮不着重心,直到有人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她才猛得睁开了双眼,胸腔一阵闷痛,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身边递过来一方丝巾,蔺雨潇慌忙接过道谢,待缓过来后,看一眼身边人,呼吸一窒。 那人身着银纱,丝巾挡脸,头上别着一支坠了两颗蓝色珊瑚珠的头钗,与其一身相得益彰,她双手拢在袖中,看着眼前一泓潭水。 似乎察觉到蔺雨潇望过来,那身着银纱的女子道:“你还好吗?” 蔺雨潇浑身湿透透的,被石子击穿的伤口疼痛不止,想来方才是被身旁这女子从银潭中捞起来的。 只是……蔺雨潇环顾周围,周遭与上次跌入莫名幻境中一样,阴森森的秃树被银色的雾气围绕着,天上的月亮映得清冷,就如身边这女子般,而这女子,不正是上次将她拽入潭中企图淹死之人吗?与上次不同的是,当时蔺雨潇如何唤这女子,这女子都没给出半分反应,而这次,她居然会主动关心起自己来。 “我很好。”蔺雨潇道:“只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你来过。”女子却也并未否认过蔺雨潇的存在。 “这里是哪里,姑娘又是谁,我又是如何到这来的?” 女子摇摇头:“我只知道,她叫我杀了你。” 这说得蔺雨潇更是一头雾水:“‘她’是谁?” 女子自顾自地道:“她知道我不杀人的。” 看来是没法好好沟通了,蔺雨潇退而求其次,问道:“那姑娘自己姓甚名谁总知道?可否告知?” 那女子坐在一边,一双脚在水里扑腾着,玩了起来,不理会蔺雨潇。 蔺雨潇叹了口气,心道她不说也罢,横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危险解除了,便也由着那女子。 再看自己,浑身湿透,衣服与血肉黏在了一块,这伤口若不处理,不久便会溃烂。 蔺雨潇耸动了一下肩膀,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引得身边把玩发丝的女子偏头看来,蔺雨潇以为是自己一身男子装扮惊扰了她,轻声道了歉,扭着屁股挪到了一边,余光见那女子已经收回了目光,蔺雨潇松了口气,开始处理起伤口来,她先是将受伤最重的肩头那处衣服撕开,将腰间的铜板拿出,擦干了水分,咬咬牙,将那铜板硬扣进肩头烂肉中,做到这,已经是满头大汗,双手发软,无法再强制自己进行下一步,蔺雨潇牙都要咬碎,在心里骂了那位搞偷袭的小人八百遍才微微缓解疼痛。 “你不疼吗?”那女子在远处搭话。 她都要疼死了,怎会不疼?但一看到那女子丝巾遮脸十分神秘的样子,蔺雨潇又不敢暴露出自己已经毫无战斗力的事情,唯恐这女子与方才偷袭她的人是一伙的。 “不疼。” “哦。”递过来的丝巾在半路转了弯,又被那女子收入怀中。 瞥见那丝巾,蔺雨潇想起,方才已经收了她一条丝巾,无意间塞进了腰间,她在腰带处扣找,指尖带出了两条丝巾,一新一旧,却都沾了血。 蔺雨潇挪着屁股道潭边边上,打算趁那女子没发现前,洗去血迹,归还女子。 “我不要了。” “啊?”蔺雨潇的手顿在了潭上。 “人的血很难洗干净的,既是赠与你,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蔺雨潇点点头,想着这姑娘人还怪讲究的,便埋着头,洗起另一方丝巾来,那可是煎饼兄暂借于她的,说不定哪日碰上还得还呢。 沾了凉水,手总算恢复点了知觉,没再发软,蔺雨潇低头看着自己被水泡得发白的肩头烂肉,又咬着牙,对自己下起狠手来,扣到伤口中的那枚铜板,用力一带,将一坨烂肉都剜了出来,那烂肉却还连着其他皮肉,铜板可割不下来,蔺雨潇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睛,对着那坨烂肉用力一抓一拽,硬生生的扯断了,手指被自己的温热鲜血沾染,蔺雨潇疼得要晕倒过去,再也保持不了淡定,往一边栽倒。 她想着,这么一倒,肯定会牵扯到其他伤口,她这副身体,没个十天半月,看来是好不了了,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学艺不精,若当时,对师傅所传授的功力,能领悟到五六成,都不至于如此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想着想着,心中更是牵挂起师傅来,若师傅在她身边,定会护着她,怎会让她受这剜肉之痛,这儿除了一陌生姑娘外,也没有旁人了,蔺雨潇不必担心会被琴女溪娘看到自己这副丑样子,于是,她索性不再压抑,鼻头眼眶一酸,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砸到了潭水之中,然后,放心倒下去。 只是,料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那面戴银色面纱的女子从背后接住了她。 “很疼?” 蔺雨潇鼻子一抽,道:“疼啊。” “怎么会受伤呢?” “不自量力自作聪明被人打的呗。”蔺雨潇自嘲。 女子点点头,轻声道:“不知对方实力,切勿莽撞陷入对方的算计中如了她的意。” 蔺雨潇点点头,师傅也是如此教导她的。 “不过。”女子话锋一转:“你毕竟还年轻,年轻人嘛,心火旺,倘若真不血气方刚,那也枉费年少了。” 蔺雨潇哭丧着脸:“你到底什么立场啊,变来变去。” 兴许是蔺雨潇的表情太丑,逗笑了那女子,那女子道:“时间不多了,你得走了。” “什么啊?”悲痛的情绪还没缓解,听女子这么说,又是一头雾水。 女子摇摇头,似乎在嫌弃蔺雨潇脑子不灵光,争不了一口气,道:“我看你,你是怎么都斗不过她的。那我为你做点弊,为她增加点难度,想来也没什么的。” “啊?” “这里是她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这里的所有,包括我,都由她精心雕琢,你也可称之为秘境,她把人带到秘境,无非两个目的,要么就是想杀了那人,要么就是借于那人作避难地,而我,是幻境中的主刀人,每一个被她带进来的人,之后走向都交由我来雕琢。” 蔺雨潇听得一愣一愣的,道:“多谢姑娘告知我这些,不过,我想眼下,姑娘说再多,都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口中的‘她’是谁,而你自己又是谁有用得多。” 那女子似乎思考了起来,须臾间,便点点头:“我想也是如此,你并未像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愚昧,她已经没有要杀你的意思,我想,那么,你可以知道我是谁。” 蔺雨潇凝神听着,屁股下的土地却突然晃了一下,蔺雨潇一手撑在地上,稳住身形,周围忽然变得透明起来,身边女子亦是如此。 “怎么回事?”她问身边女子。 此刻她也顾不上自己扮演的男子身份,去他的礼节,一把抓住女子半透明的胳膊,担心她话还没说完就消失在蔺雨潇眼前。 “你捏痛我了!”那女子大喊。 “啊?哦哦,不好意思,失礼了。”说着,手上的力度卸去了不少,屁股下的地动山摇并未停止,蔺雨潇催促着那女子:“姑娘,你说啊,你接着说啊,这对我很重要!”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蔺雨潇如何招惹得她生气了,她闷声没好气喊道:\"你记住,本姑娘叫梅溪。\" 一棵枯树倒在两人身边,险些砸到蔺雨潇,她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耳朵被那树倒下的声音干扰了:“没戏?什么没戏?你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会没戏啊?” 那女子眉头紧皱,眼珠都要翻出眼眶,似乎是忍住了极大的怒火,最后才道:“你这女人,蠢死了,得被耍得团团转。” 蔺雨潇刚刚因为委屈流出的鼻涕还未干,这下又被女子劈头盖脸一顿骂,莫名其妙死了,但下一瞬,反应过来女子说了什么,头皮一下子炸了:“什么女子,什么什么什么?你怎么发现的?” “你当人人同你一般啊?”女子道,说完,她看向天空中越来越圆的银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扭头又对蔺雨潇下起了逐客令:“你该走了,真的没时间了,每有一次外人到来,秘境便会坍塌再自动复原,若外界没人拉你一把,你再不走,得死在这里。” 这句话蔺雨潇总算听明白了,就不走会死呗,那她还是走。 她在世界坍塌中大声问那女子:“那你呢,那你又待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我无需你管。” “那我该如何出去?”蔺雨潇问。 “如此就好。” 那女子答完,下一瞬,蔺雨潇只觉得屁股一痛,那女子在背后猛得踹了她一脚。 “扑通”一声,窒息感扑面而来,蔺雨潇掉进了银潭中。 第39章 笑里藏刀 天上乌沉沉的雾气又聚拢在一块,慢慢的遮住了月亮,整个妓楼暗了几个度。 屋顶上一男一女缠斗在一起,两人拳脚相向,你来我往,好几次差点踩到趴在碎瓦上装死的蔺雨潇。 蔺雨潇刚从幻境中出来,还未来得及睁眼,就被两人打斗中溅出的碎瓦砸到。 真是躺着也中枪。 楼中那每日必响起的古怪曲声倒是停住了,屋檐上这两人你来我往,不知道还要打上多少个回合。 蔺雨潇只敢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观战。 打斗的那女子腾空往后一跃,立在屋檐尖上,那位置若受到攻击,很容易掉下去。 正由蔺雨潇所想,一身黑色夜行服的男子紧追而上,道:“溪娘,既然你不愿意帮主子办事,那我现在就替主子除了你。” 溪娘一腿虚搭在另一腿上,单脚站立,嘲笑一声,游刃有余地化解了那男子的攻势,那男子掌作爪状,直冲溪娘脖子,这一下抓了空,身形竟也稳得很,掉个头,又朝溪娘冲去。 溪娘眉心轻蹙,道:“找死。” 她一动不动,任由那男子朝她冲来,在那男子的手爪离她脖子只有分毫距离的时,溪娘整个人却突然凭空消失,下一瞬,却突然出现在那男子的身后,抬起脚,将那男子踹倒在碎瓦之上。 这一下打出的动静非常大,蔺雨潇合上眼睛,听那声音,摔得可不轻啊,溪娘这暴脾气,那男子不一定有得活。甚至,还可能殃及她。 溪娘踩在瓦片之上,朝那躺在碎瓦中起不来身的男子走去,一步一步,瓦片应声碎裂。 “方才我陪你玩玩罢了,还真以为自己能跟我过两招啊?” 那男子手捂胸口,瞪着溪娘。 溪娘冷哼一声,一脚踩上了那男子的胸膛,一手摘掉了男子脸上的蒙巾,蒙巾之下,面貌还算俊美,溪娘的目光一路从男子的印堂扫到下巴,看见了下巴有个触目惊心的十字疤印。溪娘来了兴致,捏住了男子的下巴,端详那十字疤印。 胜负已分,男子已经没了还手的能力,却见溪娘色眯眯的盯着自己,迟迟不下杀手,他曾在主子那里听说过溪娘此人荒淫沉溺美色,看她此刻这副模样,看来是真的了,一想到主子竟对这种人礼让有加,男子对溪娘心生恶寒,出言相激。 “怎么,不敢下手了?” 溪娘松开手,盯着男子的脸笑道:“我是舍不得下手了,留着你这条狗命还有些用处。” “谅你也不敢杀我,否则,主子不会放过你的。”胸膛上那只脚踩得极用力,好像要把他五脏六腑一并踩出来,男子感到呼吸困难,边说边喘着大气。 对于他的话,溪娘深表赞同,挪开了脚,鼓着掌:“头一次见到上赶着做狗的。” 那男子道:“你不过也是主子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某处突然响起了碎瓦相互碰撞的声音,溪娘瞥了一眼那个方向,见趴在那儿的人身躯有着微弱的起伏,一张嘴翘起了轻微的弧度,收回了眼,饶有兴致的对眼前男子道:“废物,也配和我相提并论,你不过是你主子的一条狗罢了,而我是你主人用真金白银求来的座上宾,你来我的地盘撒野,就没想过,你主子有求于我,你得罪了我,你主子那儿我撂挑子不干了吗?” 男子道:“谁还不知道溪娘你,打着为主人办事的名头,受尽好处,事却没办,你这般,何时才能把主子要的人带到他面前。” 溪娘道:“怎么,你主子要死了?” 方才任溪娘怎么羞辱,男子都没生气,此刻听见这话后,眼睛突然充血,在溪娘脚底下挣扎起来,大有一副要和溪娘干架的架势。 “你胡说什么!” “反应这么大,不会是真要死了,急成这样。” 他越是挣扎,溪娘脚底下就越是用力碾压,还不忘笑着出口威胁:“我今天心情好,不杀你,你若再未经允许到我的地盘上杀人,回去告诉你主子,我与他的交易便到此为止,让他自己去找什么救世主。” 那男子停止了挣扎,溪娘也才挪开了脚。 “呵,既是交易,我家主子为你搜查通天玺,你却将我家主子的事情耽搁着,我当和主子禀报你溪娘并不是诚心合作,看来你也并没有多想救出你那位故人,我可听说,那个地方易主了,躺在棺材里的人要被挖出来切成一片片赏给他的子民延寿呢。”那男子道。 溪娘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蔺雨潇装死着忽然觉得有些冷,睁开一条缝偷偷看了看溪娘与那男子,谁知,就一眼,大为震惊。 瞬间,那男子被溪娘掐住了脖颈,一张脸涨得通红。 只听溪娘道:“你不是能说吗,你继续说啊,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说。” 男子一手去掰溪娘掐她的手,溪娘狞着眉,吐出一个字:“脏。” 话音刚落,男子的手迅速结冰,男子后仰着头,溪娘道:“我让你走了吗?” 两人脚下的瓦片迅速结上一层厚厚的冰,那冰蔓延到男子的小腿上,让其立刻动弹不得。 “你敢杀我?”男子费劲挤出几个字。 蔺雨潇大致猜出了先前背后暗算自己的便是这位被溪娘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男子,不过,蔺雨潇冷得直发抖,装死都要装不下去了,她在心里祈祷那男子少说几句,不要再激怒溪娘了,搞不好连累自己也死在这里。 她本就大概知道溪娘很强,但如今看到,确实如溪娘所说,自己与那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同溪娘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蔺雨潇在心里感谢了一番这不怕死的大哥帮她测试了一番溪娘的实力。如此,蔺雨潇心有余悸,此前数次与溪娘对着干,溪娘没对她下手真是万幸了,不然,她还没踏上复国之路,就要先死在这妓楼之中了。 那边战斗还不算结束,男子果真为自己的嘴犟付出了代价。 溪娘狞笑着:“你想死,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不过,你也别想好活。” 男子似有预兆:“你想干什么——啊!” 话还没说完,惨叫声响起。 旁观的蔺雨潇眼睛闪过一片暗红色,继幼时看过一次行刑场,这还是她第二次见到如此残忍的手段。 溪娘那掐在男子脖子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抚到了他的手臂上,随着男子的话语,溪娘将他的手臂硬生生的拽了下来,伤口处淌着血,却未沾染溪娘分毫,那只结成冰的断臂被溪娘当垃圾一样随意丢掉。 那男子一张脸毫无血色,张着嘴,失了声。 “我不杀你。”溪娘强调道:“听你主子提过你,用得最称手的狗,叫三目是,我替他留着,世道之大,却再难寻这样的好狗。” 说罢,溪娘余光再度扫向趴在碎瓦之上的蔺雨潇,这厮偷听了这么久,一对视上慌慌张张笨拙的偏过脑袋,闭上了眼睛,继续装死。 蔺雨潇自是被那冷冽的一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夹起尾巴做人,溪娘现在已经杀疯了,听她与那位叫三目的对话,溪娘似乎是忌惮三目背后的人,所以不杀三目的,可到蔺雨潇这儿可就不一样了,说不定刚刚在三目那受的气还没消,拿她出气。 还好溪娘并没有察觉出来她在装死。 只见溪娘拎鸡仔一样拎起三目的后衣领,跳下了楼,不知道去了哪。 溪娘前脚刚走,碎瓦之中的蔺雨潇翻了个身,一手拍着胸脯,大口呼吸,她双腿发软,现在还觉得冷。 与林薇的合作,蔺雨潇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了,帮助林薇,以获得关于溪娘的消息,她就算有命帮林薇,也不一定有命知道关于溪娘的事情。 方才那位三目提了一嘴溪娘的故人,就落得个断臂的下场,想来,溪娘的过往乃是她为人所不能触碰的逆鳞。 蔺雨潇手脚并用,爬到了那只断臂前,拾起那只断臂打量,那只断臂断口处犹如被利刃一刀斩下,她掂了掂整只断臂,着实有点重量,硬邦邦的,冰还没化。 不得了了,溪娘真真是一个惹不得的女人。 这断臂连血液都被冻住了,难怪没溅到溪娘身上。 溪娘此人,招惹不得。 蔺雨潇手撑着块完好的瓦,克制住腿软,站起身来。 “得逃,在溪娘情绪稳定之前,不能沦为她的靶子。”蔺雨潇想。 她强撑着发软的腿走到屋檐边上,想稳住下盘,一跃而下,背后却突然一股寒意入骨,蔺雨潇头皮都要炸开了。 “溪娘回来了。”蔺雨潇心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蔺雨潇的双腿不听使唤,怎么都挪动不了,她意识到应该逃跑,可两条腿像是被什么冻住了一样。 这么一想,蔺雨潇低头看自己的双脚,这一眼下去,还真的,自己一双鞋上都结上了薄薄的冰,鞋底也被被牢牢粘住。 身后传来瓦被踩碎的声音,那道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瓦块崩裂声与她大概还有十步的距离,蔺雨潇心一横,直挺挺地往后栽倒,双脚被冰卡得生疼,她可顾不上那么多了,再次故技重施,选了个很蠢的方式。 装死。 第40章 买椟还珠 那股冷气扑面而来,溪娘曲起手指放在蔺雨潇鼻间,蔺雨潇立刻屏住呼吸。随后,蔺雨潇察觉到鼻间的手已经挪开了,那股冷气也同时消失不见,蔺雨潇才放心悄悄松了口气,谁知道下一秒,蔺雨潇的脸被人拧了一把,下手之人可不留情,蔺雨潇一个没忍住,叫出了声,索性睁开眼,捂着脸,大喊:“疼疼疼疼疼——”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蔺雨潇瞪着溪娘,乍一想到溪娘的雷霆手段,又把眼睛放正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溪娘在蔺雨潇身边蹲下问,然而手上揪着的肉还未松开,看着蔺雨潇的脸被这么一揪到变形,属实有些好笑。 “散步。”蔺雨潇回答。 溪娘点点头,手下的力度又重了不少,蔺雨潇的鬼哭狼嚎中,溪娘笑眯眯地道:“你当我这的屋檐是庭院是。” 蔺雨潇疼出了泪花,哀嚎道:“松手松手,痛痛痛,你先把手松开,我们有话好好说。” 溪娘倒是不着急,手没松开,只问蔺雨潇:“还装不装死了?” “不装了不装了,你松手,嘶——松手松手。” 脸上恢复了自由后,蔺雨潇立马撑坐起来,头往后仰着,跟蹲在她身侧的溪娘保持距离。 “你如何到屋顶上来散步的?” 蔺雨潇胡乱指着天上的月亮,道:“因为这个!” 溪娘跟着抬头,竟认真看了一会,久久没低下头与蔺雨潇多说,蔺雨潇当溪娘是有意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动了动脚,发现脚上的冰已经不知何时化掉了,就要趁机开溜,溪娘却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揪住蔺雨潇的腰带。 腰带内里缝制的暗口被溪娘扯得往外翻了过来,一条花白的东西轻飘飘的落在了瓦片上,却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溪娘在碎瓦堆中摸了摸,没过多久摸出一枚铜板来,连带着指尖缠上了一条带血的丝巾,她的眼睛略过丝巾,盯着那枚铜板,眼眸微微一暗,似乎想到了什么。 “私房钱?” 蔺雨潇未作答,从溪娘手中抢回了铜板与丝巾,溪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于潇。”溪娘轻飘飘的喊道。 蔺雨潇却是汗毛竖起,快速将铜板与丝巾塞回腰间暗袋,老实巴交道:“这是别人遗落在我这的,有一日是要还回去的,不是什么私房钱。” “何时遗落在你那的?” 蔺雨潇的记忆随着这句话追溯到那个雨丝连绵不绝的晚上。 若有似无的香气,微微倾斜的伞。 其实不止一枚铜板,只是后来她去找包子兄,又消费了几枚,如今便只剩一枚了。 听包子兄说,那位行善的女子是妓楼中人,蔺雨潇不是没留意过,却并未发现与那女子相同的身影,许是那日睡得恍惚,对那女子的身影记得并不真切了,总之,蔺雨潇相信,总会有再见的时候,届时,她再连本带利还去便是。 溪娘的这个问题,蔺雨潇并不想回答,正思索着如何糊弄过去,溪娘先道:“不必告诉我了,我对你们这种俗事并无兴趣。” 蔺雨潇:“……” “只不过……”溪娘又道:“你又为何要上屋顶赏月?” 蔺雨潇一脸莫名其妙道:“不是你同我讲,可以上来赏月的吗?” 溪娘歪了歪脑袋,似乎正在查证是否有此事。 片刻后,她道:“那么,你一个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杂役,又如何会与那人交起手来?” 蔺雨潇一边庆幸自己的武功在溪娘眼里是个半吊子,一边又感觉受到了侮辱,便不想老实配合溪娘,正想糊弄过去,却听溪娘补充了一句:“你若不说实话,出京之事,我不会再帮你张罗。” 不亏活得更久一点,一句一句,都拿捏住了蔺雨潇的要害。 蔺雨潇诚实道:“是他先打我的!” 面对溪娘质疑的目光,蔺雨潇恼了,对着溪娘指着自己的肩头,道:“他拿石头砸我,给我这砸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溪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蔺雨潇却在这一瞬间,反应过来什么,用力摁了摁那剜过肉的地方,却一点疼痛感都没有,她又往自己其他被石子击中的地方摁了摁,同样没有痛意,别说痛感,剜肉那一处伤口,她分明是将衣服撕开了,此刻却也完好无损,见了鬼了。 眼看着溪娘眼中的质疑越来越重,蔺雨潇苍白地解释道:“他真打我了。” 好在溪娘没追究,真糊弄过去了。 溪娘是尊活阎罗,一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蔺雨潇需要回去整理一下脑子,将这些事捋清楚,不想再与这尊活阎罗待在一块,踩着个小碎步,慢慢挪动着,伺机跳下去。 蔺雨潇这厮腿都迈起来了,活阎罗又出声了:“不管你们谁先动手,动我妓楼里的人就是不行,你大可不必怕他,同我说便是,这次是一条胳膊,下次便是要他的小命。” 迈起的腿慢慢放下,蔺雨潇回转过身,看着溪娘的眼睛,溪娘的眼尾有条淡淡的皱纹,然而岁月的痕迹无法掩埋拥有着绝对实力的自信与任性,蔺雨潇坚信,倘若需要复国的人是溪娘,那么对她来说,一定不是件难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蔺雨潇还挺崇拜溪娘的,况且,从溪娘方才那番话可得出,她并没有对自己动杀心,反而还护起了短。 “溪娘。”蔺雨潇道。 溪娘没露出与三目对阵时那凛冽寒意,不知是蔺雨潇不值当溪娘如此还是因为什么。 “有屁快放。”溪娘吼道。 是啦。从初见起,溪娘便是如此暴躁。 蔺雨潇想问一问溪娘一些事情,她不想从林薇那里得知了,林薇对溪娘有成见,最后说出的话,定带着对溪娘的偏见抹黑溪娘。 “多谢这段时日的照顾了。” 话到嘴边,却问不出来了。 溪娘道:“你偷听到了多少我和三目说的话,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道谢是发自内心的,蔺雨潇回答道:“那是你的事情啦,与我没有关系,你有权利掩盖起来,反正,并不伤及我的利益。” 溪娘点点头。 “夜已深了。”蔺雨潇打了个哈欠:“我得回去休息了,溪娘也早点歇息。” 蔺雨潇站在屋檐边缘,一只脚已经踏空,她在等溪娘叫住她,不出意外的话,溪娘会叫住她的。 “于潇。” 果然。蔺雨潇收回了脚。 “我听琴女说,你今日在打听与我有来往的贵客。” 蔺雨潇僵在了那里,早知道溪娘会算这一笔账,她就不应该收回脚。 溪娘又道:“你若想知道,何不直接来问我。”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那贵客是何模样,我可没忘,你直接来问我,倒不必为难我们小琴女了。” 蔺雨潇:“……” 合着琴女把她卖了啊。 “琴女就算不说,这楼中发生的事,也逃不开我的眼睛。”她站起身来,走近蔺雨潇面前,食指点了点蔺雨潇的肩膀:“你做了什么,都瞒不过我的。” 虽然觉得溪娘是在诈她,但蔺雨潇想着自己和林薇的那些勾当,还是忍不住一阵心虚。 结结巴巴的说了句“我先走了”,便要跃下房梁。 “等等。” 蔺雨潇一个急刹车,活阎罗叫住了她,她还真不敢走。 溪娘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张纸,递给了蔺雨潇。 蔺雨潇哪敢不接,粗略扫过一眼,便得知是张欠条,只见上面洋洋洒洒,白纸黑字写着她蔺雨潇将屋顶踩至坍塌,应赔付一千两银子。 坍塌?蔺雨潇瞄了眼一屋顶的碎瓦。 好像也没这么严重的? 不过,也确实有她的一份责任在,蔺雨潇认。 她掰起手指头数那一千两是多少,又突然一下次悟了过来。 一个铜板一个包子。 一两银子就够买多少包子了。 她在这做杂役洗衣挑水做了那么久连先前妓楼里为她垫付的药钱的三分之一都没还上。 那这一千两无需细究是多少,反正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 重点是…… 蔺雨潇又瞄响这一踩就碎的瓦片,她可以合理怀疑这瓦片的承重力并不怎样吗,怎么说都不值一千两。 蔺雨潇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一对上溪娘那凉嗖嗖的眼神,涌到喉咙的话也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默默的咬开手指头,画上了押,递还给了溪娘。 溪娘十分满意的收进了袖间。 “这回我总能走了?” 蔺雨潇已是精疲力尽。 “慢着。”溪娘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锭银子:“诺,明天去找人给我这屋顶修好了,找的碎钱记得还我。” 蔺雨潇看着那不如石子大小的银子顿住了:“……” 溪娘颇为慷慨的样子:“诺,接着啊。” 蔺雨潇沉默地接过了银子,视死如归的从屋檐一跃而下。 “砰——” 溪娘笑眯眯地枕着脑袋,翘着腿,看着天上的月亮。 从屋顶到回屋,过去了半个时辰,蔺雨潇草草洗漱了一番,见床间枕头依旧,没半分被人动过的样子,这才将枕头归位,躺进了被间。 她分明是被那叫三目的人伤着了,她分明记得那剜肉之痛,她分明记得幻境中的女子给了她一方丝巾。 可回到屋檐上,她又毫发无伤,那一方丝巾也不复存在,发生过的事情更是如梦如幻,不曾发生过一般。 指尖隐隐作疼,这是唯一真实的伤口,是蔺雨潇自己咬出来的。 她昏昏沉沉睡去,连在梦中都感疲惫,像是又跟人打斗了一番。 然后,她打输了,一个惊坐起,手还握着拳,指尖又传来一点痛意。 蔺雨潇再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双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直至天亮,她都没想明白。 溪娘给了她一锭银子,却让她背负上一千两的债? 这分明就是吃人嘛。 她觉得自己不能屈于溪娘的淫威下,必须扞卫自己的权益,掀开被子就要去找溪娘理论。 然而行至门边时,却忽然想起溪娘眼睛都不眨的拽断了三目手臂那一幕,头皮又开始发麻。 算了,吃亏是福。 第41章 风雨如晦 黄昏时刻,京中大街上的人比往日又少了许多,蔺雨潇想找个人打听打听修房顶的工匠住在哪,可街上的行人低着头,背着包袱,似乎在赶路,步伐匆匆,蔺雨潇连个人都捞不着。 “这位大伯,劳烦您停一下,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这时,有个瘦瘦小小的老头撞上了挡着路的蔺雨潇,包袱中的衣物散了一地,“哎哟”一声,将蔺雨潇推开,颤颤巍巍的蹲下身去收拾自己的衣物。蔺雨潇也跟着蹲下来,捡起一件麻布,正要抖开,这老头一把抢过,护在怀里,快速地扫视了一眼蔺雨潇的穿着。 蔺雨潇只当是这大伯多想了,连忙道:“我从前也是穿这些的,如今找了一份好差事,东家待我很好。我方才只是想帮您叠起来,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或许是态度不错,蔺雨潇感觉这大伯身上对她的那股敌意减轻了不少,她替老伯将包袱扣好,又搀扶着老伯起来,才听见老伯微弱的声音: “你想问什么?” 蔺雨潇道:“是这样的,我东家的产业中有一阁楼,经久失修,东家对天象微懂一二,说是之后几天会有大雨造访,这不,遣我来请工匠修一下屋顶。” 老伯点头,道:“的确,今早便下了场大雨,你东家对此,倒是先知,你东家的那处产业在哪儿啊?” “欸?”蔺雨潇感觉哪里不对劲,明黄色的光照拂在整条大街上,老伯在这光中显得分外沧桑,加之动作迟缓,身形佝偻,蔺雨潇有些怕他随时会倒下去,一双手牢牢地馋着老伯。 老伯扫了她一眼。 “我是初来此地尚且几月,东家那处产业位置还说不上来呢。”蔺雨潇岔开话题,又道:“不过,我瞧着天色大好,早晨似乎并没有下雨?” 蔺雨潇出门时,还有些日头,院墙上尚有余热,地面也分外干燥。 那老伯斜着眼看着蔺雨潇,紧了紧身上包袱:“你自有人替你撑腰,雨下得再大,都波及不到你。” 蔺雨潇挠挠头,一头雾水。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老伯对她,有些许敌意。 果然,枯黄的手拍掉了蔺雨潇的搀扶,老伯道:“老朽为了躲这场雨,家财耗尽,小子,你起开,莫要拦我活路。” 老伯话说得夸张,想来要去往之地耽搁不得,蔺雨潇让出一条道,又问了一遍:“老伯可知京中可修屋顶的工匠贵府设在何处?” 老伯眼神阴郁,对着蔺雨潇古怪地笑了,还真报出了几个屋舍地。 说罢,不与蔺雨潇废话,赶路去了。 天色不早,若再耽搁,请回工匠见着妓楼那些光景,万一被楼中哪个亡灵姑娘吓着了,便不好办了,她连对着街道上每间屋子的排号,寻觅老伯所说地址上的屋号。 待到天光沉沉,蔺雨潇才在几处破败的屋楼外对上了号。 找着了一处,一眼瞄去,蔺雨潇在相邻的屋楼上看见了其余的工匠居住地序号。 居然都挨在一块,不过倒也省事,若第一家扑空,蔺雨潇也不必东奔西跑重新寻找。 说是工匠的府邸,称其府邸,好听点罢了,面前这屋门,就连寻常人家的规格都赶不上,蔺雨潇叩响门环,问道:“有人吗?” 连着叩门加喊问,里面没有给予丝毫回应,蔺雨潇贴近木门,附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好歹是练家子,既什么都没听见,想来是真的没人了。蔺雨潇挪开脑袋,里面动静没有,倒是有股难闻的气味,门上尤为明显,像是血腥味。 拉过门环的手心也觉得格外黏腻,摊开手掌一看,手心沾染上了一片暗红色印记。蔺雨潇眉头紧锁,嗅了嗅掌心气味,恍然大悟,嘀嘀咕咕道:“都生锈了,该清扫啊。” 此间工匠或许不在家,蔺雨潇便去敲了下一间的门,这家更为寒碜,门上连门首都没有,同上间一般,屋内并无声响。如此,蔺雨潇便再往下一间而去,重复着方才的行为,亦无人应答,鼻尖嗅到的怪味倒是越来越重。 锈味…… 蔺雨潇猛然反应过来,抬腿一踹,大门轰然倒地,门后庭院横尸三首,看那模样,便是一家三口。 蔺雨潇往外张望了一眼,确定附近无人,将倒下的门扶起,挡住庭内光景,一提衣摆,蹲在尸体边查验。 一家三口身上致命伤都在胸口,看这伤口形状,蔺雨潇估摸着是刀伤,长刀贯穿胸口,可见下手之人干脆利落,不留活口。蔺雨潇身穿着初来时琴女姑娘为她置办的锦服,面料光滑,里子也透气贴身,而眼下这一家三口,皆是身着麻衣。 “刺啦——” 蔺雨潇将自己衣摆撕下,挨个罩在一家三口惨白的面庞之上,轮到死去的小孩时,蔺雨潇遮不下去了,那小孩满脸是血,想来是父母先被杀死,小孩在其身边被溅到,这小孩看身形不过才八九岁。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蔺雨潇因为这孩子走了神,又想起一些往事,直至天空忽然一声电闪雷鸣,惊得蔺雨潇回了神,手中的布料落在了那孩子脸上。 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连孩子都不放过。 既是入室杀人,定会闹出声响,左邻右舍不该听不见才是,除非…… 蔺雨潇脸色一变,踢飞大门,奔了出去,又一一翻进了先前敲过门的两家,果不其然,满目骇然,一道门隔着市井,门后是四溅沾染的鲜血,有一家庭院躺了七个人,尸体横七竖八的摆着,致命伤皆是贯穿胸口的那一刀。 天上又‘轰隆轰隆’的,蔺雨潇仰着头,那乌沉沉的天空,乍现一条亮光,接着又伴随着雷鸣,一切都预示着要下雨了。 老伯的话尤在耳边,蔺雨潇能够确信早晨并没有下雨,也突然明白了那老伯的话中话。 今早的雨不是天下的,下雨的,是人。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们跟谁结了怨,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不能替你们安葬,人间有权法,自会有人替你们找着凶手,为你们报仇,请你们安息。”蔺雨潇朝着尸体作了一揖,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大街上。 她算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从袖中荡出了溪娘给的那锭银子握在手中,这事就算是办砸了,回去也不知该如何跟溪娘交差,就算跟溪娘实话实说,溪娘也不会信的。 如此,蔺雨潇并没有直接回妓楼,而是辗转走向了通往包子铺的路,约莫还有三百余步,蔺雨潇大老远瞧见一行腰悬佩刀,头戴衙帽的人在包子兄铺前听着,那边声音嘈杂,蔺雨潇听不大清。 越走越近时,蔺雨潇才听到了包子兄石破天惊的一声“滚”,虽是单单一个字,蔺雨潇却莫名从中听出了滔天的怒意,那一个字刚落下,官差们可就骚动起来,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 蔺雨潇心中一紧,唯恐包子兄也如坊间百姓饭后谈资般,触了某些权贵的眉头,被掩藏在京中的鹰犬杀死。 “包子兄,包子兄!”她边跑边喊,那些官差跟蔺雨潇打了个照面,听着蔺雨潇大呼小叫,注意起了她。 “什么人?喧闹什么?”为首的官差道。 这种自报家门的事,蔺雨潇实在不熟悉,只见面前有十几个官差,后面三四个挤在一块,似乎押着什么人。 方才叫叫嚷嚷的包子兄这会没了动静,蔺雨潇眼睛一酸,想起包子兄对他的好,想起包子兄的求而不得,想起包子兄还有一院子的孩子要照顾。 她向来不是一个冷静的人,冲进了官差中,要救下被官差扣下的人。 “哪来的疯子,干什么!” 官差见她下摆破破烂烂,模样猥琐,自是不把当一回事,几个小官差一把将蔺雨潇架起来。 蔺雨潇蹬着腿,用了点功夫,挣脱开来,以拳对着众人,砸着了几个人,顿时间哀嚎一片,蔺雨潇立定住,半扎马步,依旧以拳相对。 “找死是,我成全你。” 为首的官差方才在混战中,不知道被谁挠了脸,见蔺雨潇仍旧胡搅蛮缠,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拔出腰间佩刀朝蔺雨潇砍去。 身后几个小官差吓得脸都变色了,连忙拉住他,小声道:“老大,别冲动啊,最近上头说了,不让这样子了,若不解气,把他逮进去关个十天半个月不给饭吃就行了。” 为首官差的鼻孔收缩,手爆青筋,狠狠地瞪着蔺雨潇,最终还是收了道,大喝一声:“拿下!” 手下应喝:“遵命!” 双方剑拔弩张,蔺雨潇没救着包子兄岂肯罢休,褥起袖子,道:“你们如此,我可就要动真格了,放了包子兄!” 她话音刚落,几个小官差毫无章法的扑过来,蔺雨潇身无兵刃,以一敌众,并不是多难,心中却又顾忌着,若下手重了,出了人命。 蔺雨潇入只灵动的兔子,与小官差擦着身体而过,避过锋芒,又出拳反击,游刃有余。 几十个回合下来,众官差气喘吁吁,没了耐心,方才劝说为首官差的小官差改了说法,凑到为首官差耳边道: “老大,我看这小子邪门,不是什么好人,还是杀了。” 为首官差拔出佩剑,鼻孔瞪人,道:“早该如此!” 于是众官差皆手握官刀,对着蔺雨潇,在她有所忌惮的节节后退中,步步紧逼。 第42章 滥杀无辜 一番缠斗,刀剑无眼,纵然蔺雨潇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无法触及到被剩余官差围着的包子兄,蔺雨潇甚至都看不见他。 蔺雨潇一边等待机会准备将包子兄解救出来,分神之际,官刀迎面而来,蔺雨潇心道糟糕,狼狈闪躲,胳膊与刀刃擦过,立马见了血。 众官差抓住机会,手中的刀铮铮作响,使出了残影,蔺雨潇步步后退,却不知身后何时多了个官差,脊背正抵上人家的刀尖。 “还不束手就擒!”为首官差喝道。 蔺雨潇道:“诸位,方才是我过激了,诸位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见谅。” 语罢,双手举过头顶。只蔺雨潇一人便使众官差晕头转向,此番落入他们手中,岂会轻易放过。 “我便是将你斩于大街之上,也无人管你,更无人耐我何。” “我自是明白,只是在下不知,京中乃天子脚下,诸位为天子效力,可在坊间,素有不分青红皂白将人斩于刀下之传闻,这是什么为官之法,民无民道,官无官法,恕在下直言,诸位这般滥杀无辜之作为,是为你们自己主张,还是天子授意。“ 蔺雨潇一番话,诸官差脸上颜色可是精彩,为首官差紧握官刀,对着蔺雨潇的喉咙,一步步逼近,直至刀尖顶上蔺雨潇的肌肤,为首官差才立住脚步。 “你还想说什么,通通说出来,说尽兴了,我再送你上路。” 蔺雨潇一吞口水,感觉喉咙传来微微刺痛,抵在后腰处的尖锐,也无不警示着她正陷于危险处境。 僵持之间,大街远远传来马蹄声,京中能骑马上街的必非寻常人,蔺雨潇心中预感此事或许将因为那骑马之人有着转圜的余地。 她嘴硬道: “你今日最好将我斩于刀下,若我还活着,定会一纸诉状,告上天子面前,你们为官者如何如何草菅人命,如何如何枉顾王法,我一一奉上。” 为首官差冷笑一声:“那你就去死。” 为首官差收回刀,又高高举起,用力砍下,街上策马声疾疾,刀还没落下,一声响亮的“住手”先一步抵达。 众官差脸色一变,纷纷放下官刀。 蔺雨潇心知自己猜对了,又挑衅为首官差:“你动手啊,杀了我啊。” 为首官差咬咬牙,手中大刀缓缓收起,却在下一个瞬间狠狠砍下,蔺雨潇一张脸当即失了颜色,心中百转千回,权衡利弊,身后刀尖抵着,她轻易躲闪不得,可头上悬着的大刀劈下来必然是必死无疑。 蔺雨潇也没想到这官差如此有底气。 多想无益,她身体向后倾斜,背后刀尖没入身体,往后避,最多重伤,但好歹能躲过那致命一击,重伤之后,虽没有余力可再与这些官差抗衡,但好歹,那位策马而来非敌非友的郎君定会将局面搅得更乱。 果然,身后大刀小半没入蔺雨潇背中,蔺雨潇一口鲜血吐出,却也因接连后退避开了面前官差的致命一击,而蔺雨潇背后的小官差更是吓得松开了手,一个趔趄,自己摔到了地上,老大并未给他下达杀人的指令,他却越过老大,把这人杀了! 蔺雨潇捂着腹,嘴里滴着血,摔跪在地。 与此同时,策着马的少年郎君终于赶了过来,长“吁”一声,停在了众人面前。 他拧着眉看了眼负伤濒死的蔺雨潇,又看了眼众官差,果然沉下了脸,利索地越下马。 “看你打扮,隶属于暗鹰营是?” 为首官差刀未收,打量着眼前的郎君,随后道:“你是谁,暗鹰营岂是你能直呼名讳的。” “你们暗鹰营的头就是这样教你们街头草菅人命的吗?” 青年郎君并未回答为首官差的话,他负手走近蔺雨潇身旁,蹲下为其查看伤势,又低声道:“你如何了?” 蔺雨潇虚弱着抬起头,勉强说出话来:“我快不行了。” 那郎君轻点头,拍了拍蔺雨潇的肩头,本想起安抚作用,不料蔺雨潇被这一拍吐了一大口血出来,那郎君连忙扶住蔺雨潇,在其某个穴位一点,道: “抱歉,不知你伤势如此重,我已经封住你穴位,不久便会止住血,还请稍待片刻。” 蔺雨潇拽住这郎君手腕,感到这郎君手腕分外纤细,但没心思多想,只吊着口气,看着被几个官差押着的那人道:“救……他。” “我说你这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多管什么闲事?找死啊你!” 为首官差可没耐心看这郎君好人行径,见这郎君生得肤白,身形清瘦,自是瞧不起他。 正好,这郎君也是冲暗鹰营的头而来。 “你便是暗鹰营的头?” 为首官差歪着脸往上抬,无所畏惧:“是又如何?” “啪!” “那我便替天子小惩尔等昏官。”那郎君道。 只见青年郎君从马背上拿过马鞭,对着为首官差,当头一甩。 为首官差脸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从中渗出,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为首官差愣愣地往脸上一摸,低头一看,手心尽是血,脸上终于传来火辣辣的痛,他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面目狰狞,提着刀砍向青年郎君。 青年郎君倒是不慌,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个令牌,亮在身前。 挥刀者一见令牌,手中的刀“铛”的一声落在地上。 众官差见自家老大下跪,自是猜着了眼前这位白俊郎君乃是位不可得罪的大人物,也纷纷丢下刀,双腿发软地“扑通”一跪。 偏生这位青年郎君无悲无喜,见众人都跪在地上,反而一副不解的模样,掂量着手中的令牌,摩挲着令牌上雕刻着的几把小剑,似乎是玩够了,才收起令牌,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众官差。 有为首官差这只鸡的下场在前,猴儿们哪儿敢跟这位上头来的大人对着眼瞪啊,连忙将脑袋垂得更低,生怕被这位青年郎君盯上。 他越是不发话,跪着的众人越感如芒在背,这么跪下去也不是办法,为首官差拱着手,一改之前嚣张的气势,颤颤巍巍道:“不知大人有何指示?” 青年郎君越过众官差,直奔方才被众官差缉拿的那犯人面前,只见那犯人低垂着头,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看不出本来面目。 青年郎君抬手,似乎要落在那犯人肩上,却被为首官差出声制止:“大人切莫为了这杂碎脏了手。” 青年郎君便收了手,只是见那犯人一动不动,正要开口询问,为首官差已经带头膝盖摩擦着调转了方向, “此人犯了何罪。” 声音无波无澜,但看这郎君,并不令人感到害怕,许是那枚令牌的缘故,使他这份沉静莫名增添了几分威严,看上去便不好惹了。 两三秒间,无人应答,为首官差只能硬着头皮出头,再度拱手,嗫嚅道:“大人……” 还没说完,青年郎君摆摆手,打断他:“你可不要又是因为人家当街惹你不痛快,你便以权谋私。” 为首官差直呼冤枉,“砰砰”就磕了几个响头:“小人不敢。” “那是如何?”青年郎君问道。 为首官差道:“您是上头的大人,最近京中城防司那头经圣上点头,定了新规矩,若无文书,私自出入京中,一律当外朝奸细处置,如何判刑,上头还未给我们指令,我们也是为了圣上与百姓安危着想……” 青年郎君接话:“宁肯错杀,不肯错放?” “小人也是实属无奈,那规矩一出,平时不讲规矩的混账习惯了大咧咧进进出出……” 青年郎君打断他:“办理文书很难?” 为首官差汗颜:“实属不易。” 青年郎君点头,自顾自走到包子铺前,坐上了板凳,见桌上有茶,给自己倒了一碗,轻抿了一口,才道:“都起来详说。” “不碍事,小人跪着说便是。” “啰嗦。” 为首官差慌忙招呼众人一同起身,走到青年郎君面前,半弯着腰,恭恭敬敬道:“受理京中文书的户部史大人已经逝去五年,这五年里,待受理文书积压成山,无新官上任经手此事,如今上面下了新令,一纸上了印章的文书便是千金难求。倒不是小人们自作主张,就如这重职五年无新官上任般,此事长久懈怠,而颁发新令事出突然,但小人们也是听令行事,在出关处部署,核查文书,私自出入者多如牛毛,起初,小人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上头对此事很是上心不过三日,便有了彻查之通令,小人不敢不遵从,请大人降罚。” 喉间只有苦涩,细品,一些劣质茶叶罢了,青年郎君摇摇头:“你一心为国,何罪之有。” 为首官差松了口气,又道:“敢问大人,从宫中来,是否带来了刑罚制度。” “你的意思是,颁发此令,却不在同期明示对应的刑罚制度,是圣上的不是了?” 为首官差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扑通”又跪在地上:“小人不敢。” “暗鹰营有何不敢,既已经能替圣上操刀杀人,我又有何资格说你的不是。” “小人惶恐。” 青年郎君站起身,道:“行了,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还都是一个意思,此事翻篇不提,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于你们做。” “请大人明示。” “我来时,发现了命案。” 为首官差立马上前:“大人可有受伤,我们这有上好的金疮药。” 青年郎君嗤笑一声:“你留着给你自己,我且问你,命案就发生了西边两里外的巷子,左邻右舍,无一幸免,下手者落刀干脆,是否为你们的手笔。” 第43章 身陷囹圄 见那青年郎君瞄了眼地上的大刀,为首官差不着痕迹地踢开大刀,掩耳盗铃,道:“敢问大人,死了多少人。” “十余人。” 为首官差又松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们。” “既不是你们,你们还愣着干嘛?” “小人告退。”为首官差立即反应过来,招呼众官差向西行去。 他倒是谨慎,还留了一人美名其曰由青年郎君差遣,实则是眼线,对于这位上面来的大人,他虽表现得惧大于敬,实则并不服气。 青年郎君仰头看天,感慨道:“从前京中不胜繁荣,如今倒是,连个人都没有了。” “是啊,自那文书一事后,京中死了不少人,多少孩子沦为孤儿,流离失所,宫墙脚下之地应当繁荣昌盛才是,沦为现在这副光景,当真叫人唏嘘。” 有人接话,青年郎君便顺着话音看了过去,只见包子铺后,有一壮年牵着一孩童慢慢站起了身。 想来,方才两人不愿受到牵连,便躲在了铺后。 包子兄朝着青年郎君拱手,青年郎君还之一笑,两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还未说出口,一边躺着的蔺雨潇忽然回光返照,痛心疾首地道:“包子兄……包子兄……你……你……” 她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人却无视身上的伤口,弹跳起来,指着包子兄,一步步朝他迈去。 “你这是作什么?”包子兄皱着眉头后退。 “包子兄,你……你你你……” 她指着包子兄没说出个好歹来,心中又急又恼,包子兄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正是如此,蔺雨潇失望至极,眼泪绝堤。 青年郎君为蔺雨潇让道,看好戏似的环起双臂。 “施饭之恩,当以命相报,包子兄,我感激你当日救我一命,若今日官差们抓走的是包子兄,如你所见,我愿以命相搏。” “我可没叫你豁出性命去与那些当官的斗。”包子兄道。 蔺雨潇忽然想起与包子兄性格相差不多的溪娘,然两两对比,两者又天差地别。 若是溪娘,溪娘在此等境况之下,定会将她护在身后,决不装聋作哑。 她方才以重伤换得活下来的机会,一心想救出包子兄,刀扎进身体,并不感觉是不能忍过去的痛,按理说,包子兄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她应当高兴才是,可是疼痛与怨恨交杂在一块,在心中翻涌着。 “初见包子兄,与您相谈甚欢,京中百姓人人求自保,将自己关在屋中的时候,只有包子兄你,给我披上蓑衣,给我吃食,即使你说话难听,但你种种,皆表示了包子兄你恰是一个重情重义不畏权贵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蔺雨潇胸腔作疼,她难得无措,停下脚步,捂着胸口轻声道:“但那只是我对包子兄的一种错觉,包子兄仍然是个好人,好人应当有好报,该长命百岁,命只有一条,舍生取义属实可笑,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包子兄对溪娘多年痴心相求,却不得一结果,我先前只觉得溪娘刻薄冷血,如今才明白,溪娘那般,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话如棍打蛇之七寸,说的人字字逼人,听得人句句诛心。 包子兄涨红了脸,一拍铺面,惊得身旁的孩子一抖。 蔺雨潇以为包子兄会恼羞成怒,却见包子兄只是顺势拿过抹布将铺面上的面粉擦去,然后一只手搭在那小孩的脑袋上,粗声粗气道:“你懂什么,你刚刚就应该死在那。” 蔺雨潇不愿再回嘴。又听包子兄对那小孩子说:“收拾东西回家了。” 小孩怯声道:“不摆摊了吗?” “少磨蹭,赶紧的。” 蔺雨潇赌气般,双腿发着软,也要挪到距包子铺十几米外的地方,席地而坐,伤口不加处理,疼得她冷汗直流,她斜着眼假装不经意瞄到了包子铺那边,那边果真动作敏捷,看过去时,只剩一大一小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不用强忍着疼痛,蜷缩着侧躺下。 “你不回家吗?” 温润如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睁眼看去,正是将她救下的那位青年郎君,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向这位郎君道谢。 “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那青年郎君在蔺雨潇身侧席地而坐,道。 于是蔺雨潇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隔了一会,蔺雨潇感觉身边气息尤在,不由得睁开眼睛,却见青年环着双臂看着天空,察觉到蔺雨潇的目光,青年郎君侧过头,笑着道:“这位……兄弟,不回家么。” 蔺雨潇道:“实在疼得厉害,家中管得严,不愿回去惹得她们操心,我看我还是在此稍做休息好了。” 青年郎君会意点头。 两人又陷入沉默。 倒不是蔺雨潇不肖搭理这青年郎君,而是真的精疲力尽不愿多说,换作以往,蔺雨潇是实打实算得上话痨的。好在蔺雨潇这位救命恩人也不是介怀这点细节的,没多久,青年郎君又搭话:“兄弟,你的衣裳单看料子是不错的,何以会破破烂烂?” “……”饶是蔺雨潇并不如何聪慧,在这一面之缘的人面前,也不敢将原委全盘托出,更何况,身边这位郎君,似乎是宫廷中新下来的权贵。他自西面而来,也见证了横尸满庭,方才更是三言两语将那些刁蛮的官差驯服。 此人……定然城府颇深,与他待在一块,想必会暴露许多事情。 蔺雨潇装作没听见那郎君方才说得话,活动着自己的肩膀道:“这位大人,我休息好了,家人担心,我该回去了。” 青年郎君若有所思地看着蔺雨潇,道:“兄弟怎不问问我为何不回家?” “那你为何不回家?” 青年郎君笑道:“我倒是羡慕你,家中还有人牵挂,不像我。” “你如何?” “兄弟不妨猜猜。”青年郎君道。 “此乃大人家中私事,我实在不敢冒犯,天色已晚,我实在不能久待了。”见那郎君面露遗憾之色,蔺雨潇心中生出一丝愧疚,好像是她把人家丢这了一样,她便又道:“若日后再见大人,大人不觉得冒犯,我再跟大人详谈,届时还望大人莫要嫌弃,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整理破烂衣摆,起身。 “喂!” 青年郎君叫住她,倒不像刚刚一样唤她兄弟了。 “我在此等那些个官差向我回禀西边巷中的命案一事,天色已晚,小兄弟何不留下来,待他们回来,一同随我去府邸畅饮几杯呢?” “大人,命案一事,不可对外人多说。” 为首官差走时留下了个小官差,他看着年纪不大,应当是家中有关系得了个官差的职位,正因为年纪尚小,心智未被碎银与权势腐化,还算有着自己的原则,若在场的是为首官差,是断然不敢对这位看着和蔼可亲的大人说这种话的。 果然,青年郎君正色道:“你信不信我治你一个忤逆的罪。” “若大人是个好官,绝不会治我忤逆。” 蔺雨潇真为这小官差担忧起来,这青年郎君方才虽救她于水火,但凭此判断,并不得真章。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大人果皱起了眉头,道:“比起你们老大那贪生怕死之流,你知道令我头疼的是什么吗?是无惧生死的硬骨头,你家大人倒是会挑人,会不会伺候人,有没有脑子不要紧,只要你敢说真话,那么,你家大人既是好官,为何要滥杀无辜,而我,又何曾说要向那位兄弟透露命案一事。” 他钻着字眼,把那小官差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嘴里只喃喃道:“我们老大,是好官,杀人是得令办事,我们也不想的。” 青年郎君忽然大笑几声,随后不再搭理小官差,扭过头,对蔺雨潇道:“你看世间,便如同我家中一般,颠倒是非黑白,自以为自己贤能清明能堪大用,实则昏庸愚钝不堪重任。” 颠倒黑白的事情常有,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常有,做善事被污蔑为人不洁不仁,心思单纯的人划分到了愚笨之众中。人活一世,不可避免的要被误解,有时费尽一生去为自己正名,往往穷尽一生,不得善果。 有人坦然接受,承认被误解是自我的宿命,终其一生,庸碌无为,心中郁闷,最终寥寥此生,含恨而终。 是非种种,无人能够幸免,皆在尘世之中,受尽劫难。 蔺雨潇对此颇有感慨,但还是道:“大人保重。” 青年郎君笑着点点头,还是应允了。于是,便看着了蔺雨潇向他拱手,脚步微颤,渐行渐远。 他抱臂站立原地,还是没想通的小官差忍不住问道:“敢问大人,就算我们当街殴打他,是我们的不是,我们何等身份,向他致歉,他收着便是,此事便算翻过篇了,您又为何,一二三再而三与他搭话拖延时间,甚至还邀请他去府邸做客?” “京中是个小天地,当年前朝君主选中此地建造宫殿,便是觉着这里适合修身养性,我岂能让那等外朝奸细混进来,搅乱京中这片好地方。” “小人不懂。” 青年郎君一弹他的脑门道:“你瞧他身上破破烂烂,我于命案现场发现了他的衣料,你猜,他于那命案,可脱得了干系?” 小官差神色大变:“那为何刚刚不将他拿下?” “两军交战嘛,兵不血刃才能谋取最多利益,他身负重伤,方才我请他入我的大牢,他不愿意,这般,是要吃点苦头了。” 第44章 青年郎挥手断案1 蔺雨潇在一片漆黑中醒来,眨了眨眼,仍是不见天光,许是此处本就无光,蔺雨潇不作多想,扭了扭自己的手腕,牵一发动全身,伤口处火辣辣的疼,旧伤之上,又添新伤。 那日蔺雨潇本是要回妓楼的,只是走了大半路程,终是强撑不住,脑袋一沉,倒在了大街上,再醒来时,四肢被铁链拴住,动弹不得,一人手持马鞭,还没等蔺雨潇问清缘由,那人二话不说对着蔺雨潇就是一顿抽,她便生生疼晕了过去。 黑暗中,蔺雨潇重重叹了口气,她时常陷入这般田地,敌暗我明,刀还未拔出,敌方暗箭齐发,都要将她扎成了个窟窿。 心中盘算着复仇大计,可自下山以来,屡遭磋磨。 师傅啊,山下这世界,算算没有我想得那般平坦,我所图谋之事,怕是要如饥荒世上的婴儿,死在襁褓之中了,只是,我连将我逼到此般境地之人是谁都不知,何其愚钝啊。 她想。 蔺雨潇心中愁绪万千,黑暗中却响起了掌声,蔺雨潇顺着声音抬起了头,那掌声,近在咫尺,原来,敌人早在面前。还好,此刻黑暗,蔺雨潇庆幸自己流露于面上的颓废样被黑暗隐匿,如此,也不至于被敌人嘲笑了去。哪知,下一秒,面前人道: “小兄弟,我在此地许久,你既已经醒了,为何不与我打个招呼?” 一句话使得蔺雨潇瞳孔骤缩,她压住心中骇意,强作轻松状,和蔼道:“大人怎会在此?” 话音刚落,那位在街头救过她一命的青年郎君并未接话,只听“吱嘎”一声,有人打开了牢门,随后响起一道清澈的少年音:“喂,吃饭了。” 听着脚步声,蔺雨潇推断进来的这少年走到了她的面前,随后,一个柔软的东西被堵在了蔺雨潇嘴边。那香味,那口感,不正是包子吗? 蔺雨潇紧闭着嘴巴,包子塞不进来,她能感觉到喂她的人已经相当不耐烦了,果然,咔嚓一声,蔺雨潇的下巴被卸了。 “你不想吃,就算了,饿死。”那少年道。 蔺雨潇疼得失了声。 掌声又响起了,黑暗中的第三人道:“沈年,你年纪还小,戾气不要那么重嘛,对女孩子呢,要温柔。” “大人……” “你下去。” “是。” “小兄弟。” 一只手在蔺雨潇脸上游走,那手的主人又道:“于潇,是叫这个名是,你不用问我从何得知,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名字,你所担心的人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局势已定,想我新官上任,便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缉拿归案,小兄弟,你也很为我高兴,此事,太过简单,并无疑点,杀人嘛,还为死者盖上白布,下手之狠辣,不留活口,下手后之怜悯,为自己留下把柄,真真是,可惜了。既然此案已破,我倒是好奇些别的,例如,你一女儿身,为何化名男子,潜入京中,以你的身手,为何又要留在鱼龙混杂的妓楼做杂役,莫不是有所图谋,或者,你们,是同谋。” 罪名越扣越大,蔺雨潇却说不出话,心中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一心想知道妓楼中人的下落,若因自己,使那些女子遭到了无妄之灾,那她实在该死,可什么话都让这大人说完了,自己却是口不能张,实在着急。 那只在脸上不断游走的手一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抚上了蔺雨潇的下巴,咔嚓一声,又给掰回来了,蔺雨潇方才口不能言,此刻又被这位大人蛮力掰了回来,急忙想说话,开口却是先吐了一口血出来。 那大人连忙摸上蔺雨潇的脉,好在一时半会死不了,又松了口气。 “喝茶吗?”那大人道。 “大人好雅兴。” “怎会,是我招待不周,竟是现在才想起,邀你做客,却连杯茶水还未奉上。” 嘴边清凉,茶杯倒还真的送到了嘴边,蔺雨潇低头,轻抿一口,心中定了神,才道:“你把她们如何了?” “都是些如花似玉的们美人,于潇姑娘,我又怎舍得对她们如何呢,不过,于潇姑娘,若我想知道的事情,你不愿意配合我,我便不敢担保我手底下的人不会对她们如何了。” “我说便是。”蔺雨潇睁大着眼,却不见一物,这黑暗令她恐慌,却不知这青年男子为何能在这黑暗中谈笑自如从容不迫,像是与黑暗融为一体:“你先燃上烛火,太黑了。” “你看不见?”面前人这语气是实打实的惊愕。 蔺雨潇反问:“你看得见?” 这青年郎君轻笑一声道:“于潇姑娘,委屈你了。” 他替蔺雨潇解开四肢桎梏,将其扶着坐上了牢中的凳上,蔺雨潇伸手摸索,便是桌子,想来,这大人方才便是坐在此处等她醒来。 “无妨,眼睛而已,识人不清,留着又有何用。”蔺雨潇道。 “于潇姑娘倒是淡定得让我意外。” 蔺雨潇没问她意外什么,不打算只再与这虚伪之人闲谈,直奔主题道:“我女扮男装,并无别的目的,只是习惯了,家父对我寄予厚望,奈何我为女儿身,所以,自我儿时起,就被当做男儿来养,至于我的来历,我生于鹤州的一个小村子里,家父授我功夫,学成之后,便让我来京中谋生,希望我有一番作为。” “鹤州?此地于战火中沦陷,早已不是我朝领土,于潇姑娘若是不想让人知道来历,说是鹤州,我倒也无从查起,况且,令尊既希望你来京中有一番作为,你又怎会沦落到烟花之地做个杂役呢?” 蔺雨潇不慌不忙道:“大人倒是爱扣罪名,鹤州几年前的确失守,可如今,圣上英勇,膝下皇子也是志勇双全,亲自领兵作战,鹤州,不是已经回归我朝了吗?若是大人有心,自可遣人去鹤州查查。再者,我与父亲所图不同,功名、作为,都不是我于潇想要的,来京中,自是听说此地比鹤州繁荣个不知多少倍,若是在此做做生意,敛些钱财,再攀上一门好亲事,于女子来说,圆满了,不过,来到京中之后,倒是和我想得有所出入,出来此地,穷困潦倒,找不到活计,无以谋生,迫不得已,才入了妓楼之中,托溪娘照顾,苟活至今。” “哦?倒也连贯。” 蔺雨潇看不见面前这人的表情,听他声音,不知什么情绪,对自己说的话,也不知信了几分。 “于潇姑娘,前几日在街上,见你仗义出手,不惜与官兵同归于尽也要救下你的朋友,想来,于潇姑娘是个好人,一个好人,功夫不错,却杀人如麻,姑娘不妨再解释解释,若此事是个误会,沈某心中怕是过意不去。” 蔺雨潇道:“不瞒大人,我确实去过案发地,不过,我去时,那些工匠便已经死去了,大人可问溪娘,是否差遣我为妓楼找一位工匠修补房顶,遇到此事,纯属巧合,” “如此,我便明白了,我当然是相信姑娘,不过,我这新官上任,放走嫌犯,如何服众,还请姑娘在此再待上几日,容我调查清楚,还姑娘一个清白。” “那便有劳大人了,不过,此事与妓楼一干女子绝没有关联,还请大人放她们回去。” “自然。” 这青年郎君满口答应,失了明的蔺雨潇自是看不见面前这人皮笑肉不笑,手中正把玩着张那日盖在死去工匠脸上的衣料。 这衣料被染得鲜红,与蔺雨潇此刻穿在身上的颜色相差甚远,前几日,蔺雨潇受了伤又被动刑,今日,蔺雨潇身上的衣料已呈暗红色,这青年郎君将手中沾了新鲜血迹的破衣料折叠好,摆了摆手,牢房外的沈年立马走了进来接过,将其收好。 “你放心,你若如实交代,我定然会好好查清此案疑点,必不会让你蒙冤,不过,于姑娘,还得委屈你在此待上一段时日了。” 蔺雨潇苦笑一声:“小人定然是要全力配合大人、任凭大人差遣的。” “你在妓楼也待过一段时日了,我且问你,其中是否有一位模样秀丽,性子伶俐跳脱的女子?” 蔺雨潇闻言闭目作响,不得光明,面皮上却能感受到这位大人的目光沉沉,正待张口回答,却听这位大人自问自答:“想来,没有。” “大人。”蔺雨潇笑道,心中自有想法,胡乱道:“妓楼中符合此条件的女子不在少数呢,敢问大人,要找之人,有什么具体的特征呢?” “如此……” 他丢出了个话头,蔺雨潇偏着脑袋听着,却听见起身的声音,接着牢门被锁上,那人,应当是离开了。 第45章 青年郎挥手断案2 这位新上任的户部史大人不愿住进官邸,另外买了座宅邸,据说这座宅邸先前居住的是户大户人家,不过家中遭了祸事,死光了,宅邸自然成了凶宅,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京中今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位大人倒是双手负背,如闲庭野鹤般行走无虞,其左右两侧的两个小官差撑着替他撑着伞,即便如此,这位面上看不出颜色的大人还是湿了半边肩膀。 撑伞的小官差沈年一边战战兢兢留意着自家大人的步伐,唯恐自家大人淋到一滴雨,一边斜着眼瞪着自己的新搭档赵故,心中不由得抱怨,到底还是重新挑选的侍从,比不过他这自小服侍在沈槐姜的,那赵故,就连撑个伞都让沈槐姜淋湿了大半个肩膀,偏偏还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瞪了他好几次,仍是站在沈槐姜身边。 雨丝如线,沈年太过专注自己那位新搭档,就连自家大人停住了脚步都不知道,他稳当当地撑着伞往前走着,自家大人便在这一瞬间被这雨浇了个彻底。 “沈年,你干什么呢?” 沈年眉头一皱,叫住自己的正是那位自己本就看不顺眼的赵故,太丢脸了,大人都还没说他,赵故凭什么指责他。想是如此,还好大人并未计较,沈年赶忙回到沈槐姜身边,试探性地道:“大人?” 沈槐姜的眉头沾了雨水,随着沈槐姜低头蹙眉的一瞬间自眉头滑落到睫毛,他一席官服站在这大雨中,本应该严肃庄重,却因为被雨淋了个湿透,衣服贴在身躯上,使他看上去竟然纤细柔弱,睫毛上那滴雨水又恰到好处的滑落,就如女子的伤心泪。 “沈年。”沈槐姜开口:“今晚还是在刑房那边歇下。” 沈槐姜不管说什么,沈年自是要应下,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又被赵故抢了先,赵故的声音稚嫩又不失男子的阳刚之气,正有少年人所具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什么都敢说,不懂得察言观色。 “你就不能再走走吗大人,真的走不动了吗,你尽全力了吗,府邸也就四百来步的距离了,我们都睡了几天刑房了,听那些犯人鬼叫,整宿都睡不好。” 沈年自然是不会纵着赵故如此忤逆自家大人,黑着张脸教训到:“大人说什么你做就是了,把你从衙门提职到这来,不是让你顶撞上司的,再说,你之前不也在刑房轮流当差吗。” 赵故不甘示弱,粗声粗气道:“你也说了是轮流,一个月也就当个两天差,睡两天硬板子,提了职倒好,天天睡硬板子,眼看着大人今天终于要回官邸了,走了大半脚程,竟是要返回去。” 两位侍从你来我往,争斗不休,沈槐姜只觉得头疼,叹气道:“府邸还需添置些家物,这几日忙于查案,无暇顾及此,若是府邸空空,想来也是住不得人的。” “那我这就着手差人去置办便是,恐要委屈大人在刑房再将就一夜了。”沈年道。 赵故瞧着这大人正要答应,连声打断:“交手他人岂能放心,大人上任不久,京中有多少双眼睛瞧着,若是有心之人在那些家物之上下毒手,岂不再栽跟头?” 沈年不管赵故有没有理,自是要反驳的:“若这么说,你便说不定是那有心之人。” 赵故脸一下子就黑了:“若大人信不过我,无需将我提上来。” “诶诶诶,打住。” 这位在雨中淋湿了半边肩膀的大人看上去尤为清瘦,他各自拍了拍两位侍从的肩膀,道:“用人不疑,沈年,你别再挖苦他了,赵故,劳烦你去为我置办府邸的家物,要冬至了,被褥一定要厚,京中的冬天,格外的冷。” 似乎正如沈槐姜而言,因为信任,他于两位侍从身前,并没有像那日街头般,风卷残云、来势汹汹,此刻的他,更像个平庸之人,却格外脆弱,再来一阵风,他便倒了。 沈年自是看在眼里的,可惜跟着沈槐姜时年岁尚小,根本不知道没有他沈年参与的过去是何般光景,只能低着头,如世间平常的侍从那样,规规矩矩地低着头,静候身侧,却也仰仗这连绵不绝的雨,他的手过了界限,为大人撑起那伞。 同为侍从的赵故却没想那么深,年纪尚小,心肠也直,他只知道跟随的这位大人信赖他且今晚他能舒舒服服的睡上软塌,高高兴兴地应下了沈槐姜,仗着武功不错,扔下了伞,这里一跳那里一跃翻墙而去。 “大人,有我在,自会护你周全,何须再收个二流子,说不定还是官差那边的眼线。” “你往后会知道的,走,回刑房。” 刑房有专门留给衙役的屋子,沈槐姜便是住在这里,不过为了方便当值换岗,这些屋子离看押囚犯的牢房很近,近到整夜整夜都能听见哭喊声,他翻来覆去,想起了许多旧事,他百无聊赖看向有光的地方,屋中烛火摇曳,正映出了门外看守的人的身影。 沈槐姜披上衣服,轻唤一声:“沈年。” “大人。” 果然是沈年,他在门外应着,并不进来。 “为何还不睡?” 自白日沈槐姜又折回刑房,便在这屋子里作了一整天画,沈年一直在身侧,直至夜晚,沈槐姜将沈年赶了出去,以为他会回自己的住处休息。 “大人的身边一直需要人当差。”沈年说。 “让别人来就好了,你总不能日日不眠不休?” 门外沈年似乎苦笑了一声:“让赵故来?他置办家物都一天了未归,如此贪慕那些俗事,这还是大人亲自挑的人便是如此了,更何况其他人。” 沈年忠心耿耿,只是不怎么聪明,很是较真,总也听不懂沈槐姜的言外之意,就像他让赵故去置办家物,其实便是默认了赵故今日可以不用过来。 沈槐姜又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随他去了,爱守就守着。 但也因为沈年的忠心耿耿,沈槐姜心中到底是安稳的,虽睡意浅,但还是昏昏沉沉眯了过去,本想着能睡到天亮,却在后半夜时又被一阵动静吵醒。 沈槐姜打开门,门外豁然是两个扭打在一块的少年,脸上都带了伤,没分出个胜负,见吵醒了沈槐姜,不得不松开掐在对方脖颈上的手。 让沈槐姜意外的是,赵故居然回来了,看来他并不是沈年想的那般人,不过,自己人打架,还是不对的。 “怎么回事?”沈槐姜假装严厉地咳了两声嗓子。 赵故臭着张脸指着沈年回答:“大人你问他,我有事要告知大人,这小子硬是不让我进来。” 沈槐姜看向沈年,沈年有自己的道理:“大人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好不容易睡下,岂容你在此喧哗扰人清梦?” 赵故却很是焦急地看看天色又看看沈年,沈槐姜都一个头两个大了,按捺住要对两人发火的心情,沉声道:“他不是外人,什么事?” 赵故又看了沈年两眼,才道:“我将东西置办回府邸的时候,来了个奇怪的老女人,说要找你,我看她举止奇怪,以为是什么疯婆子,便想轰出去,哪知道这老女人不知道什么来头,我根本打不过,她说丑时内没见到你,便会来找你,诶,你别赖我啊,我丑时前就来了,是这小子不肯让我进来。” 沈年道:“你也没说什么事啊,谁知道你连个老女人也打不过。” 兴许是被吵醒的,沈槐姜只觉得头疼,顾不得打断两人的争吵,端详天色,道:“寅时了。” 两位侍从一愣,连忙反应过来,停止了争吵,一左一右护在沈槐姜身前,过了会,除了牢房里传出犯人的哭喊声,并没有什么动静,赵故对沈年道:“我见过那老女人,我去前门看看,你在这守着大人。” 事关安危,两人不再内讧,达成一致。 第46章 不眠夜大闹牢狱 赵故这一去回来得很快,不过,就是回来的方式比较独特。 沈槐姜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说是丑时就是丑时,你这新官上任烧的火可别把自己烧死了。” “来者何人?把我们的人放下!”沈年大喊一声。 来人面色憔悴,脸上英气倒是不减,瞧她说话那口气,不正是妓楼的溪娘么?她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昏厥过去的赵故丢破烂一样甩给对面二人。 沈槐姜一探赵故鼻息,倒无大碍,这位妓楼主事倒是给他留了几分薄面的。 “沈年,你先把赵故带下去,找个大夫瞧瞧。”沈槐姜道。 “可……” “去。” 沈年警惕的看着溪娘,对于这位新同僚并无任何感情,怎能为了救这货,将大人一人留在此处面对那老女人。 “是。” 他生平第一次违抗自家大人的命令,口头应下,却趁众人没有防备之时,猛地朝溪娘跳去,抽出腰间小刀,刺向溪娘。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沈槐姜还没反应过来,沈年就已经躺在他的脚底下了。 沈槐姜手握成拳,藏在衣袖之中,忍住了要去扶起口吐鲜血的沈年,心道自己这两位侍从,年轻气盛冲动好强,吃些亏也好,等来日,自己再为他二人寻仇。 他脸上笑意盈盈,对着溪娘客客气气,道:“姑娘,是我招待不周了,你既前来做客,哪有让客人在庭院吹风的道理。” 溪娘挑挑眉,倒要看看这沈槐姜要耍些什么花招,跟着他来到了卧房。 “我听说沈大人初来乍到,就破了件大案。”溪娘道。 “谁说的?” “谁说的你无需知道,我还听说,沈大人要端了我妓楼。” 沈槐姜汗颜,连忙解释:“姑娘言重了,妓楼在此地做生意多年,一直本分做事,守着我朝法令,我又怎敢无缘无故度做这等事呢。” 溪娘道:“沈大人,我不与你说这些客套话,你若安分守己,我们继续合作,你若再动我的人,我保证,让你在这京中身败名裂,所图所谋,功亏一篑。” 闻言,沈槐姜瞬间变了脸色,起身看向门外,见两个侍从都的的确确晕了过去,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沈槐姜低声道:“溪娘答应过我,绝不会将我的过往捅出来。” “无情自负之人既谁都不信,又何必留人在身边。”溪娘也随他看着门外昏死过去的侍从。 沈槐姜道:“我之事,自然是少一人知道少一分麻烦,我不想牵扯到无辜之人。况且,溪娘,你不也如此,我们合作了这么久,我为你带来朝中的消息,你替我寻找我嫂子的下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溪娘,我知道你有多少本事,皇室动向内幕消息,但凡我知道一分,便不会少你一毫,可你呢,你依旧不信任我,多少年来点点滴滴透露着我嫂嫂的下落,不肯全盘托出,你还自己介入皇家之事,暗中投入大皇子派下,明里暗里与我作对,阻我入京。” 许是方才被溪娘那句无情自负之人说到心中痛楚了,沈槐姜干脆也不与溪娘虚与委蛇,反而选择与其对簿公堂。 “溪娘,你救过我的命,我本应敬你重你,若是溪娘不曾说过我沈槐姜可以做我自己,我不必念着你溪娘的恩情对你鞠躬尽瘁,我必然会像个死侍一样侍奉在你左右,是你要与我平等交易,是你说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你说我是对的,但沈某将行之路,必然是与溪娘背驰而行的,是溪娘你,让我们站在了对立面。”沈槐姜道。 他与溪娘的渊源,起源于少时,沈槐姜家中遭难,她救他于危难之时。沈槐姜当时哪想得那么多,濒死之际,只知道若是有人救了他,他就为这人当牛做马一辈子。 那时溪娘远没有如今这般色衰,沈槐姜细细端详眼前的溪娘,几年间,两人从未断过联系,沈槐姜却突然惊觉,溪娘竟是衰老得如此之快。他依稀记得那年自己跪在溪娘面前,说,他什么都愿意为溪娘做,溪娘却笑着对他说,她知道自己的志向,她要他好好走自己的路。 他这般说起,勾起两人回忆,但溪娘向来不吃这套,冷着张脸道:“你当然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对立,倘若我们阻了对方的道,你大可把你本事都使出来,让我看看这些年你都长了多少能耐。” 这次沈槐姜动了溪娘楼中的人,溪娘很是不痛快,丝毫不顾往日渊源,今天是铁了心要撕破脸面。 沈槐姜方才话说得那么难听,此刻见溪娘也是咄咄逼人分毫不退的样子,苦笑道:“溪娘,你知道的,我没办法。”倒不是对溪娘下不了手,他沈槐姜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忘恩负义与他也只是须臾间的挣扎,若说软肋,便只有他这些年间从未放弃寻找的嫂嫂了,沈槐姜补充道:“溪娘,你非人非鬼,神通广大,你一定有她的下落是不是,你告诉我,我立马将那位小兄弟放了,你别再吊着我了,你现在也看见了,你不愿告诉我她的下落,我自有法子冲你身边人动手。” 今夜并不太平,窗外又下起了绵绵小雨,寒风从门窗透进来,倒在院落中的两个少年任由风吹雨打,沈槐姜眸子一暗,似乎有些动容,犹豫些许时分,还是撑起了伞奔向雨中,替两位少年遮些风雨。 溪娘撑着伞紧跟其后,她道是:“无情之人倒也能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 沈槐姜还未回话,牢狱那方惨叫声连连,两人一同看去。 “怎么回事?”溪娘问。 “溪娘不是神通广大么,应该能猜出来。” 溪娘冷着张脸,心知从这也问不出什么了,便向牢狱那方赴去,走了几步,想起来什么一般,转身看见沈槐姜这么一个瘦巴巴的人一边撑着伞一边将地上的少年拖拽进屋。 “哦,忘了告诉你,后面呢偷袭我那小子,我出手有点重,你若不早点为他医治,怕是要废了。” 沈槐姜倒也不生气,脸色缓了缓,从怀里摸出了块令牌丢给溪娘,道:“为了帮我把这三把火烧得更旺,狱卒专挑半夜三经时刻,对犯人审讯行刑,你若不走快些,那位小兄弟怕又是要吃番苦头了。” 他边说边费劲将另一个少年拖进房内,又气喘吁吁道:“如果我说方才说朝你身边人动手非我本意,只是言语过激了你信吗?适才我忽然想到,我才入京,就出了这种命案,恰巧,你家那位杂役又出现在我面前,有人在故意引我怀疑将证据罗列在小杂役身上,此计虽蠢,但设局之人,必定知道你我之间的嫌隙,所以,我动了小杂役,你也来了此处,设局之人目的达到。” “此人对你我行踪洞察得十分细致,将我们都当做棋子,此人对我们相当熟悉,说不定,就是你我身边之人。”沈槐姜一身已经湿透,索性扔了伞,冒着雨来到溪娘面前,玩味笑了笑,道:“我们的软肋太过明显,这京中如今有第四方势力介入,谁是这第四方?溪娘,你说,所谓鹤州人士,会不会没那么简单,面上纯良无害,实际以身为饵,引我们入局,在这局当中,捞得自己想要的。” 沈槐姜是忽然想到这一点,虽然试探过于潇很多回,于潇的表现也确实是个普通人,可京中这些势力分布,他分明了如指掌。 溪娘看起来对沈槐姜的话非常嗤之以鼻:“他若能有这般心计,早就被我除去。” 沈槐姜道:“原来我并不是非得接此案,我上任的官职并不管命案,是遇到了于潇后,上面特意将此案提给了我,刑房那边的主事我已经敲打过,没有问题,而如今这个局面,此案必须有个凶手,我必须得给上头一个交代。” 两人都清楚,这是有人特意下的局,谁知道那些工匠是不是鹰犬所杀,这京中隔三差五死人,也没见上面如此上心过。此局要如何破,去找一个早已经躲起来的凶手?那凶手说不定还是哪位达官贵人,此案要的根本不是凶手,若沈槐姜将于潇交出去,溪娘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沈槐姜也认定于潇无辜,就得去找个凶手,替罪羊倒是好找,但,若有心人以此做文章,沈槐姜那把火可就要烧到自己了。 “我知道以你的能耐,并不需要此枚令牌,但这段时日,你还是低调行事,莫让上头的人注意到你了,有此令牌,进出无阻,凶手,我自然知道该是谁。”沈槐姜道。 第47章 一叶障目心难断1 从沈槐姜开始讲和起到现在,溪娘都未说一语,飘飘然离去。 人类的勾心斗角真是没有意思。 她掐指算了算,眉心顿感乏力,她勉强算个神,只是不在自己的国度,法力削弱一半,行至牢房时,狱卒将她拦下,她眉头皱了皱,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摊开令牌,用她本不屑一顾的方式。 一间间牢房找过去,溪娘终于在一片哭天喊地声中找到了蔺雨潇所在的那一间。 她这一间倒是比别的牢房干净许多,溪娘这一路通行无阻,来到蔺雨潇的跟前。 眼前的青年人浑身脏兮兮的窝在牢房的角落里,溪娘又想起了第一次见蔺雨潇的时候。 她缩在别人的檐下,雨却不避着她,纷纷光顾于她。溪娘那日在街口看了很久,看到这青年人在雨中睡去,什么人会这样对世间毫无防备?溪娘很快有了答案,一无所有之人。 那是死局开启的第三天,她来看看被选中那人是如何模样。 那日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青年身上的斗笠险些被风刮走,旁边的包子铺老板见状骂骂咧咧的踹了那青年一脚,拿走了斗笠。 这一脚没有踹醒这青年,溪娘隐隐看见青年的伤口渗出血来,她撑着伞走向倒在地上的青年,为她挡住些风雨。卖包子的看过来,溪娘不耐烦地掏出一锭银子砸在他头上,骂道:“你手中那斗笠,我买了。” 斗笠又盖回了青年身上,溪娘撑着伞蹲下身看这青年。 大概是身上还留了点神性,溪娘又开始怜悯起人来,人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短到她要看着青年一步步走向死局,分明寿命那么短,却还要饱受磋磨。溪娘稍微的有那么一瞬间的内疚,就这一瞬间,卖包子的过来煞风景,一只咸猪手摸在溪娘的肩头,溪娘一下子就掰开他的手腕,却见其手掌心摊了几枚铜板。 “溪娘,找的。” 看,这是另一个寿命短的人,这个人心悦于他,一年年想尽办法靠近她,她虽觉得恶心,却也高看他两分,至少比楼下那些满口荤话的男人好多了。 溪娘抓过买包子的手中的铜板,随意扔进了睡梦中青年身旁的破碗之中,砸出几道清脆的响声,扭头却还见买包子的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这充满了恶臭味的眼神,溪娘开口骂道:“滚啊你,死卖包子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身上有多少钱,敢打你姑奶奶的主意,看着就嫌恶心!” 卖包子的人脸红一阵白一阵,雨中的青年恰在此刻翻转了一下身体,溪娘站起身来,又瞪了眼卖包子的,这才离去。 溪娘点了小杂役的睡穴,徒手劈断铁链,将人抱起,步伐沉稳走向牢外。 “此人乃重犯,不可带走。” 狱卒拦住了溪娘。 溪娘抬起膝盖撑着蔺雨潇,空出了一只手,腾出手随意丢过令牌:“你们大人的意思,出了事他会一力承担。” 这位新任大人的名头真是好用,几位狱卒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让开了路。 溪娘抱着蔺雨潇到大街上时,琴女就在边上接应,她张开手,示意溪娘将蔺雨潇给她。 “谁让你出来的,你不想活了?”溪娘挑眉道。 琴女只腼腆的笑。 溪娘跟在琴女身后摸着下巴打量着背着小杂役的琴女。 这丫头算是她一手带大的,这些年也没短她吃穿呀,干巴巴的。不过,看着没料,力气却大得很。似乎是想到什么,溪娘摇摇头,心中叹气,不过是一个白骨精背着另一副排骨精罢了。 走过一条街后,琴女稍显乏力,偏偏这丫头紧紧拖着小杂役,越走越慢也不肯放下。 “琴女啊……” 溪娘本来想帮忙搭把手的,却见琴女忽然顿住了。她慢慢扭过头去,带着不可置信。 只见原本应该熟睡的蔺雨潇睁开了眼睛,只是那双眼里一片浑浊。 “是你吗?溪娘。” 安稳趴在琴女背上的蔺雨潇伸出手指,一点点试探在琴女的脸上摸索,从眉眼到嘴唇,蔺雨潇能感觉手指下触摸的人越来越僵硬。虽然她现在浑身很痛很累,眼睛也看不见;虽然溪娘很凶,溪娘一定不情愿人家摸她脸,可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在牢里被溪娘点了昏睡穴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溪娘来了。 “谢谢你,溪娘。” 身下的人没有应话,蔺雨潇只感觉溪娘像木头一样僵硬,蔺雨潇不知道为什么,身下的人虽然瘦削,但托着自己的手沉稳有劲,溪娘一定不会摔着自己,于是,蔺雨潇一双手勾住身下人的脖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她在溪娘的背上一颠一颠,又缓缓睡去,迷迷糊糊间,又听见了溪娘的声音,溪娘的声音离她有些遥远,溪娘说:“我在这儿呢。” 蔺雨潇只当是梦,刚下过雨,巷间刮过来的风格外的冷,蔺雨潇将身下人的脖颈抱得更紧,脑袋也埋在她的后肩蹭了蹭,呢喃道:“我知道,你在这。” 月亮在妓楼上空悬了一轮又一轮,过去了一天又一天,溪娘又砸下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蔺雨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终于结了痂,只是那双眼睛,据大夫说,已非药物所能治愈,能不能好都看造化了,说不定哪天一觉睡醒就好了,又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妓楼里的姑娘们每天都会来看望蔺雨潇,顺带调戏她两句,溪娘有空也会过来,而且,蔺雨潇能感觉到,溪娘比之前要对她温和多了。就比如,以往见着蔺雨潇,溪娘都是骂骂咧咧的,现在来探望蔺雨潇,溪娘虽然还是骂骂咧咧的,不过,还会同她讲些笑话,虽看不见溪娘的模样,但蔺雨潇就是知道,溪娘对自己不一样了,虽然这里的人一开始就待自己很好,但那会蔺雨潇总觉得妓楼中人,必是有所图谋。 “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呢,让你找几个瓦匠过来,你倒好,被人家官府当杀人犯捉去,你知道为了赎你,又花了我多少冤枉钱吗,我不管你瞎没瞎哦,反正你这辈子也别想走了,打工还债。” 蔺雨潇嬉皮笑脸地听溪娘拐着弯安慰自己,其实她真的很想告诉妓楼里的姑娘们,自己刚瞎了的那两天的确有点小小的难过,但也仅此两天,其实,瞎了还是有些好处的,她的其他几感倒是敏锐了不少。她们真的不用担心自己因此受什么刺激,自暴自弃。 可是,心中的念头在下一秒就被一沓厚厚的纸打消了,蔺雨潇试探问道:“这是什么?” 答案如她所想,欠条。 “那些瓦呢,我自己爬上屋顶修了,我以为多难呢。”溪娘说:“不过,修缮钱我是给了你的,还记在上面啊。” 蔺雨潇崩溃:“你自己能修让我受这罪?” 说完,蔺雨潇额头就挨了一弹指,只听溪娘道:“若是什么都要我来,人这种东西,也不必存于世间了。” 蔺雨潇一想也是,说回正话,道:“溪娘,你们要小心,我受牢狱之灾时,审讯我的那位沈大人曾多次逼问我妓楼中的事,可我遇见那位沈大人时,正是他入京之日,紧接着我就被他抓了,恐怕这一次,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抓错人了。” 溪娘道:“姑奶奶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他?” 换在之前,蔺雨潇肯定要嘴硬打击溪娘几句的,但自从那夜回来,蔺雨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下了降头般,满心都是溪娘的好,溪娘怎么做都是对的。溪娘强大得让人安心,既然溪娘自己都这样说了,蔺雨潇自然是相信她。 她心里都是溪娘,额头上忽然一热,她习惯性后缩,额头上的手立马落空。 “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 溪娘的声音冷不丁在蔺雨潇耳边响起,蔺雨潇打了个激灵,哆哆嗦嗦道:“没…没什么。哦,对了,溪娘,街上有个卖包子的大叔,他说他心悦于你,你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那你喜欢他吗?”蔺雨潇藏拳于袖间,掌心渗出了汗,心中模拟了溪娘作出了各种答案,但面前真正的溪娘又会怎么说呢? 但被人喜欢追求索要答复对溪娘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问题。溪娘很快就说:“小孩子才会随随便便喜欢一个人,别人喜不喜欢我,我无法干涉,但是像我这个岁数的人,听不得这些事。。” 这个回答听得蔺雨潇心中有些欣喜又感到难过,她下意识道:“可你也很年轻啊。” “于潇,你姑奶我,活了成千上万年了。” 听起来像在骗小孩,蔺雨潇却心头一颤,道:“只要志趣相投,便有忘年之交,只要两情相悦,纵然相隔千千万万年又如何?” “是啊。” 溪娘附和得很快,但语气的轻佻却像逗小孩一样。 “真的,你相信我,包子兄并非良人,他不讲道义,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舍弃情谊,溪娘,你不要选他好不好?”蔺雨潇一把抓住了溪娘的手,又道:“溪娘,之前我说想逃是因为对于你,我知道得还不够多,现在,关于你的一切,我想我心中已有个大概,你很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似乎有所预感,溪娘打断了蔺雨潇的话,语气冰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蔺雨潇诚恳道:“我不想走了,我要留在这里,留在你的身边,我要保护你,我要像你刚刚说的那样,给你干一辈子的杂役。” 话音刚落,蔺雨潇的手被用力甩开,只听溪娘道:“那你能做到绝对忠诚于我?” 如果能的话,就要出卖林薇了,于是,刚要出口的话又被蔺雨潇咽了回去。 “于潇,你没瞎之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已经参不透,更何况现在,你为何来此,你允诺过谁,你辜负了谁,你自己想想。你还真以为我会让你赖在这养着你吗,我这里不收废物。” 感觉到床边人起身,蔺雨潇心中一阵慌乱,连忙伸手要抓住什么,却不像上次那样好运,抓了个空,随后,她知道,溪娘走了。 就因为,她说想留在这里。 第48章 一叶障目心难断2 蔺雨潇弯嘴咧开一抹苦笑。原来,溪娘并不想自己留下来。 她就这样呆呆地靠在床边,没一会,又感觉到有人进来了,那人将蔺雨潇盖上被子,又给她喂好了药,却一言不发。 蔺雨潇看不见,也懒得问,她就当是溪娘来了,抢过了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拉住来人的手,紧紧抱在怀中。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她叫她溪娘,那人从未应过,却也不曾反驳。 由林薇组成的临时同盟队也差点因为蔺雨潇持续的情绪低迷而解散,林薇常常摆脱乐声,半夜三更飘到蔺雨潇的屋子,每每换来的都是蔺雨潇的沉默,因为林薇太吵了,蔺雨潇一下子就能知道这不是溪娘。 后来林薇能抵抗乐声的次数越来越少,找到机会来看蔺雨潇时,于所求之事,也比往日更为急切。 “你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啊,我的事你张罗得怎么样了?” “我知道的,只是我出不去看不见,林薇姑娘,我没办法的。”蔺雨潇才喝完药,这会嘴里也苦得很,不大想说话。 正是因为眼盲,蔺雨潇并不知,此刻的林薇已经半身呈透明状,影影绰绰。自这几日抵御楼中曲声越发艰难,林薇已经能隐隐有所预感,自己大概是时日无多了。倘若,随楼中其他亡灵一般,曲声响起时,不做抵抗,便会失去意识,强行抵抗,多半便会有疯癫之状。 林薇托着下巴,看着毫无志气的蔺雨潇,愁死了。 她大概是时日无多,可关乎自己身世,那位记忆中的故人,她实在想再见上一面。 近日来连串的逼问着实使蔺雨潇心烦,林薇这时又喊叫道:“你与我的承诺,是否还作数,你与我的承诺是否还作数?” “那是自然,林薇姑娘,你无需忧心。” “骗子,我看你也是被溪娘迷惑 了,你真是变了,罢了,就当是我所托非人,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林薇轻飘飘地看了蔺雨潇一眼,这回倒没有像往日一样胡搅蛮缠,只这一眼,她从窗户一跃而下。蔺雨潇耳朵动了动,知道林薇跳窗,却感到心悸,她倒情愿林薇如往日一般磨人,意识到什么,蔺雨潇连忙起身,朝窗口一抓,抓了个空,晚了一步。 “抱歉,是我不对。” 蔺雨潇就这么靠着窗滑坐下来,双手捧着头,一顿劲挠,口中之词哽咽闪烁,只依稀能听见几句:“师傅,我当如何,我当如何?” 她哽咽间,鼻尖嗅到浓郁的香甜,以往吃药,喂药之人都会再给她几颗蜜饯缓解口中苦味,今日许是忘了,直到蜜饯被递到唇边,蔺雨潇张嘴随意嚼了嚼,囫囵吞下 。 “琴女姑娘,多谢这几日的细心照拂了。” 她倒是想自欺欺人,可照顾她的人从未开口说话,楼中除了琴女姑娘便再不会有别人了。 “琴女姑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琴女姑娘,我……” 蔺雨潇像是病急乱投医,知道琴女无法回答,问道:“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她感觉有人牵起她的手,在她手心比划着,蔺雨潇专心感知,琴女写得是:“我们逃。” 蔺雨潇心中疑惑,习惯性抬头,仍是一片黑暗。 琴女却当她不懂,在她手心又慢慢的一笔一划地写了一遍:“不如,我们逃走。” 蔺雨潇正想说话,背后却一凉,头皮更是发麻,她一把扯起琴女两人转到了床边,凑近琴女,在其耳旁轻声问道:“琴女姑娘,你可曾听见什么?” 手心的酥麻一笔一划凑成了个“无”字。 蔺雨潇点头,屏住了呼吸移步到走廊外,这段时间,她已经对自己这具失明的身躯适应得差不多了。 走廊的拐角处,有两人正窃窃私语。 “杀了。” “可毕竟他……” “留着这种废物只会坏了我的事,废物就是废物。” 这个张口闭口废物的就是溪娘了,蔺雨潇方才就是感受到了杀意,连忙护住了琴女,出来查探情况。 与溪娘对话的又是谁?溪娘要杀掉的又是谁?似乎……蔺雨潇打了一个激灵,似乎溪娘就是称呼她为废物的。 “谁?” 拐角处窃窃私语的两人有所察觉,蔺雨潇慌忙逃走,凭着记忆回到自己的房间关好门窗,一只手冷不丁的搭在她的后肩,蔺雨潇险些跳起来,她竟毫无察觉! 她当这人是溪娘。僵硬地转过头去,还好,对方的沉默给了她答案。 那人轻柔地拉起蔺雨潇的手,在她手心写道:别怕。 蔺雨潇竟真的慢慢沉下心。 “琴女姑娘。” 琴女在她的手心点了点,拉起她的手到了床边,蔺雨潇还未说话,琴女又是强行将她按倒在床,掖好了被子,虽满腔疑惑,但蔺雨潇知道琴女姑娘必定有自己的深意,便配合着。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汹涌的杀气,蔺雨潇缓缓闭上眼睛,下一秒,门被狠狠地踹开。 “琴女。” 溪娘喊得倒是挺温柔,蔺雨潇心想,只听溪娘又道:“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了。” 不知道琴女是怎么回答溪娘的,接下来蔺雨潇只听见溪娘的声音。 “我知道了。” “是吗?你也是这么想的吗?那你要按时吃饭。” 就这么几句,接下来,整间屋子,没有一点声音,蔺雨潇想睁开眼,又反应过来自己是个瞎了眼的。蔺雨潇敛住生息,正要起身,两只手将她用力摁在床上。 一只压在蔺雨潇的肩头,力道柔和,大有安抚之意;另一只作掌覆在她的天灵盖上,蔺雨潇正是被这一掌压得不敢动弹,她额上有一股极大的寒气化作无形的压迫,大有蔺雨潇若是敢动一下就让她脑子冻成冰球一脚踢成冰渣子的赶脚。 “废物。” 所幸,溪娘并没有在此停留太久,只留下了句脏话,便带着那个不知名的女人走了。 “琴女姑娘,你可知,溪娘身边那人是谁?”蔺雨潇问道。 琴女似乎是知道内情但有所忌讳,在她手心比划一团又抹掉重来,最后只是点了点,写道:“你不是废物。” 蔺雨潇莞尔一笑,随即又想到溪娘这样骂她,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她问琴女:“那在溪娘眼里,什么人才不算是废物?” 写字的手在她手中顿了顿,似乎也在思考问题的答案,良久,才在蔺雨潇手中写下两个字:神明。 蔺雨潇叹了口气,扭过头想问琴女,溪娘是不是想杀自己,但一想到琴女毕竟是在溪娘手底下讨日子,问出来也是为难人家,溪娘说过,她要的是全身心的忠诚。蔺雨潇心中警铃大响,故作困倦的伸了个懒腰,道: “琴女姑娘,这些日子我骨头都躺松了,想出去转转,溪娘那边问起麻烦你帮我转告一二。” 说罢,掀开被子就是要走,琴女拉住了她的手,在她手心写道:‘你看不见,我同你一起去。’ 什么伤残组合?蔺雨潇觉得有些好笑,道:“多谢,不必了,我对这一片很熟悉了,这次出去,除了散步,确实是心中有些疑惑。” “外面有解?”琴女在手心写道。 蔺雨潇点点头,却感琴女又在手心写:“我也有惑,当解。” “行。” 拗不过琴女,当然,蔺雨潇也是考虑到了万一这是溪娘的吩咐,琴女不好交差。 蔺雨潇心中又开始惆怅,方才,溪娘将手放在她额头上的寒意,是真的想杀她的。 她要出去,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 第49章 妖邪取梦换寿怪谈 这一切的源头,都源自于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入狱,于是,在某个深夜,蔺雨潇带着琴女拜访了新上任的某位大人,求得一物,约定了某日逃离京中。 蔺雨潇是等到夜黑风高带着琴女翻过妓楼的围墙的,两人一路从东大街狂奔,到了某处标了记号的巷口,有琴女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琴女姑娘,来。” 她朝身着蓝色衣裙的少女伸手,睡眼惺忪的少女搭住了她的手,踩上阶梯进了马车内,蔺雨潇跨坐上马,在静寂的街道策马崩腾,敲钟人的一甩手盖过了马蹄声,蔺雨潇的耳朵一动,就在敲钟人所处的屋边,她感受到了不少于人的存在,且都带着杀气。 少女在摇晃的车厢中探出头来,扯了扯蔺雨潇垂在马背上的衣带,蔺雨潇道:“没事,琴女姑娘,是打更人,你先睡会。” 琴女姑娘果然靠回了车厢,在琴女全心交付的信任中,蔺雨潇凭着越发敏锐的听力,通行无畅。 足足赶了两天路,舟车劳顿,马儿过于疲累为两人前行增加了阻力。 蔺雨潇决定在一座名为荷塘镇的地方落脚,她在镇外将马匹喂饱后,对着马屁股奋力甩了一鞭子,马儿吃痛撒腿跑走。 “好马儿,再跑完这最后一程路,替我甩开那些尾巴。” 旁边的琴女姑娘满眼含笑地看着这一举动,随后解下水囊,递到蔺雨潇唇边。 想着男女有别,蔺雨潇舔了舔唇,推开了水囊,若不是琴女姑娘拿出水囊,蔺雨潇倒还不会感觉口渴,但她的水早在半路就喝完了,她怕琴女姑娘多想,还是饮了几口自己的空行囊,而后潇洒笑笑,道:“放心,琴女姑娘,我不累。对了,这里是荷塘镇吗?” 琴女抓着她的手往一处石碑上触摸,石碑上的刻字确实是荷塘镇。 两人踏进荷塘镇,沁香入鼻,脚下土地绵软异常,这样的陌生感让蔺雨潇情不自禁的拉住身边琴女的手,却拉了个空,她凝神,一瞬间,心慌意乱占据主位,她竟半点感受不到琴女姑娘存在的痕迹! “琴女姑娘,琴女姑娘!” 蔺雨潇四面大喊,心悸感如海浪般激荡得越来越高,脚下的绵软感也如泡沫般破裂,她整个人往下沉,四肢不受控制胡乱扑腾,这感觉何不似曾相识,蔺雨潇头皮发麻,直到,挥舞的手被人握住,她整个人被拉进一个柔软的怀抱,抱住她的人在她后背轻轻安抚着,蔺雨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片刻,还心有余悸。 相握的手渗满汗水,蔺雨潇这才意识到她将这个人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着,她忘了所谓的男女礼仪,顾不得人家身为女子的名节,不松开手,先凝神感知了怀里的人是否真实存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蔺雨潇松了口气。 “哟,多少年不见荷塘镇来外地人了呀!姐妹们,快看!” “呀,还是两口子呢,看呢,还抱呢!” 背上的安抚的手僵了僵,随后,像没听见般继续在蔺雨潇背上轻柔地招呼着,蔺雨潇却,一张脸发起了烧,整个人跳开了来,对着空气一指,大叫道:“你们可别胡说,这是我妹妹,我们只是结伴路过!路过!” 与蔺雨潇所指相反的地方响起那几位女子打趣的声音:“好嘛,小郎君,我们在这呢,你这眼睛不透亮,心不透亮,脸却透亮得不得了呢!” “是呀,瞧她,小脸红得。” 被这么一说,脸更如天上红霞一般烧得厉害,她闷声闷气道:“不同你们说!” 说罢,拉起琴女的胳膊掉头要出荷塘镇:“琴女姑娘,此地蹊跷,不宜久留,我们走!” 女子的嬉笑声跟在脑后:“小郎君,要带小娘子去哪呀!” 另一个女子道:“我们这人杰地灵,哪儿蹊跷了,小郎君,你可得把话说完再走呀!” 蔺雨潇猛得刹住脚步,身后跟着她的琴女与正好转身的她互相撞了一脑门,她倒是脑袋硬,琴女姑娘踉踉跄跄,险些摔倒,蔺雨潇凭感觉一捞,稳稳扶住琴女,又听见那些女子对她们的举动又是一通哄笑。蔺雨潇朝琴女低声道了句歉,这才叉腰朝几位女子理论: “都说了是兄妹是兄妹!还有,这什么地方,跟踩在水坑里一样,还有,这什么香味,有毒!” 女子们倒也不生气,就咯咯咯的笑,笑够了才道:“小郎君,我看是你太贪夜晚时分,定是你身弱体虚,四肢无力,你的娘子站得平平稳稳的,我们好好的土地,怎么会跟站在水里一样呢?” 蔺雨潇气急,用力跺脚,企图激起一片水花,几脚下去,竟真的跟见鬼了一样,都落了实处,脚下踩着的哪还是什么水坑!她不信邪的蹲下身,挖起脚下的土来,却也的确结结实实,无可辩解,蔺雨潇只能嘴硬道:“这是我妹妹,我妹妹,请不要不要再胡说了,否则,休怪于某不客气!” 女子们纷纷唏嘘大笑,全然不相信蔺雨潇,蔺雨潇以为这些女子又要扯些什么娘子郎君来打趣自己与琴女时,她们却突然安静下来,蔺雨潇也感受不到她们的气息。 这儿实在是太过邪门,蔺雨潇挡在琴女身前,摸着腰间匕首,朝刚才女子们说话的地方走去,那儿哪还有什么爱取笑人的女子呀,她因看不见,许多时候只能伸手去探,什么都没探着,正要收回手,什么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在她手背上摸了一下,就这一下,顿时,蔺雨潇全身汗毛立起,还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吹起,蔺雨潇管不得那么多,心一横,抽出匕首,挥向吹出冷气的地方,这一匕首自然砍了个空。 “咯咯咯,小妹妹,这小瞎子真好欺负!” 女子们的打趣声在琴女身边响起,蔺雨潇新一紧,急忙奔过去,手中紧握匕首,还未有所行动,手腕先一步被琴女握住,她为她的匕首上了刀鞘,别回腰间,在她的手心写道:“无事无碍。” 蔺雨潇一下子放了心,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与琴女约定好了出逃后,蔺雨潇总是对琴女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一女子在蔺雨潇脸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瞎眼郎君,来此定是游玩,若要借宿,请随我来。” 蔺雨潇避之不及,琴女却牵着蔺雨潇的手跟在了那些女子身后。 之所以对这些女子避之不及,是因为她们给她带来了一种十分让她恶寒的熟悉感,这感觉她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第50章 妖邪取梦换寿怪谈2 蔺雨潇被安置的居所芬香满屋,自踏进这个小镇起,她的脸皮如火在烧,再加上这奇异的香味,让蔺雨潇感到火热得很。身后女子们离去的关门声响起,她连忙拍拍自己的脸,调整了呼吸,一顿折腾过后,没有半分好转…… 轻解腰带,蔺雨潇松松领口,冷不丁,一双手覆在她的双手上。 “啊——” 蔺雨潇跳老高,刚才,分明……按理说,除了看不见,其他感官已经更为敏锐了,可分明,她没有察觉到还有人在这。 “琴女姑娘,你怎么在这?” 她说这话的声音都软了,化去了平日里伪装男子的阳刚,她本想斥责两句,可转念一想,曾经在妓楼见过的白骨森森,还有,关于琴女姑娘的传闻……或许之所以察觉不到琴女姑娘的气息,便也是如此原因,至于琴女姑娘为何不惧日光,就是她自己的秘密了。 因为看不见,而她身边又只有一个好脾气的琴女姑娘,她便常常将自己的颓废之气、怨气,通通都散发给口不能言的琴女,如此作为,与君子德行沾不得半点。 蔺雨潇重新束好腰带,对琴女温温柔柔笑道:“抱歉。” 说完,又转小声嘀咕道:“她们也真是的,哪有将兄妹安置在一间屋子的。” 因为琴女姑娘不带任何目的的好,所以她甚少考虑琴女姑娘的想法,但每每自己脑袋稍稍清醒一点,心中就会对琴女姑娘泛起阵阵心疼,这,可是最后拥戴蔺朝的臣子。于是,此刻,正因为看不见,蔺雨潇心中竟罕见的感到紧张。 琴女握着她的手,点了点,似乎在想该回答什么,久久,蔺雨潇感受到了,琴女说:“这儿危险,我怕,一起。” 中间还有几个字,蔺雨潇没感觉出来她写得什么,因为笔画太快了,会了大意,蔺雨潇挠挠头道:“琴女姑娘果真聪慧,这字我不常见你练,如今已经写得如此娴熟了。” 手心之处,一笔一划的游走带来的酥痒让本就燥热难当的蔺雨潇晃了神,她在感知琴女所写下的文字,却被掌心的触感吸引了注意力,最后琴女捏了捏她的掌心,她才知道,琴女认真表达的言语,在一个晃神间都错过了,她不好意思再让那么好的琴女重复表达着她最难以阐述的东西,所以,她下意识点点头,回应琴女。 那么,琴女姑娘,刚刚究竟写下了什么呢?蔺雨潇无从得知,本要猜想一番,但门庭间吹过风来,琴女姑娘已经站在风口,蔺雨潇两鬓的碎发随风舞动,她看不见,看不见门边的琴女背对着月亮,面向着她,看不见琴女的目光如火炬般照在她的脸上。 她也不知自己如今是何模样,原本瘦削的脸在妓楼里养得饱满了许多,在月色与烛火间,她的脸颊绯红,脖间领口大开,鬓边的发丝被脸上汗水勾走,以及她方才说话的口吻。 也正是因为看不见,她不自知,这一切的一切,于那位月色下的人来说,是一场又一场无言的忍耐,琴女微而不见的喉结上下轻滑,她目光灼灼,嘴唇轻启,差点露了馅,撕破隐藏已久的面具。但经久不绝的风透过她将屋里的人儿吹得衣袂翻飞,她看着她因为夜里寒气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她便替她关上了门,带回了自己的理智,将风隔绝,将自己隔绝于门外,她要做回溪娘的棋子,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位前朝旧人的结局,她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别人为她铺好的路。 许久过后,这扇门被敲响,蔺雨潇被那香味熏得倒在床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听见了敲门声,她迷迷糊糊地回应门外的人,得到了回应,门才被打开。 “是琴女姑娘吗?”蔺雨潇昏昏欲睡,又顾念着现在自己是男儿身份,要将床让给姑娘,强撑着坐起来,还未起身,琴女将她按住,抓起她的手写下:别动。 蔺雨潇自然是照做,还打起了几分劲,谁知道,这股劲刚起来又差点吓得蔺雨潇摊回床上去,蔺雨潇声音都颤了:“琴女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别动,痒,哈哈哈哈!” 笑音戛然而止,蔺雨潇的脚被按进了热腾腾的水中,烫得她脚背生疼,她一边惨叫,要拔出自己的脚,可惜,蔺雨潇得不到琴女嘴头上的回答但行动上,琴女依旧按得稳稳的,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用笔杆子在蔺雨潇手心写字:“热汤药泡脚,有益,请忍一忍。” 被这么一安抚,蔺雨潇放松下来,双手已经习惯了这个温度,反而觉得全身舒爽惬意,赶路一整天的疲惫感都消散了。她眯起眼睛,正享受着,琴女那双手又抚上了她的脚,蔺雨潇被吓得睁开了眼,虽然看不见,她还是觉得如此太冒犯琴女了,连忙道:“琴女姑娘,我自己来就好了。”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回答,脚上的手却没有停止动作,已经开始对着她足上的穴位按捏。 蔺雨潇那股困意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想同琴女姑娘好好谈谈,告诉她不必对自己那么好的,不必将她当成她的客人。可是现在说了,琴女姑娘也不会回答她,这一路名为出逃的旅程就是一个瞎子一个哑女,两人沟通都难。 她专注地想自己的事情,思绪万千,不全在琴女身上了,一双脚任凭琴女摆弄,她找出琴女准备好的图简,摊开,摸出一个个地名,在脑海构建出属于这个国家的领地,最后,她的手落在某个地名 的边缘,还是没忍住对琴女说:“以后我住这,我会把你们都接过来的!” 而后,摸到了另一个地名,又道;“不过,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这。” 本来并不远,但是蔺雨潇怕被后面的尾巴缠上,特意绕了路,一站一站,离师傅所居的山脉隔了千山万水。 琴女是个沉默的倾听者,夜半时分,蔺雨潇心中又泛起了别样的柔愁,脚下的水好像永远不会凉,琴女也不知疲倦,引得蔺雨潇想起远在京中里那位泼辣的人所带来的忧愁与喜悦以及心中羞于启齿的难言之隐差点倾出于口,在靠坐墙边无数个日夜里,蔺雨潇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心思,可串想起来,自己的感情竟如此的不堪入目。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要对这最会保守秘密的人说出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还好,她突然间的困意来袭,那股不知从何处漫延的芬香愈来愈浓,蔺雨潇没来得及开口,睡了过去。 第51章 取梦怪谈3 京中的天总是说变就变,一身伤的蔺雨潇再也走不动,倒在了包子兄的铺子旁,这一刻的无力防备,让饥饿与疼痛感来势汹汹,她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天上的雨儿追着地上的人儿打,斜着飘,热闹的大街一下子只剩下这些来不及撤走的生意人,因为雨天,让本就生意不好的生意人心情更加的烦闷,收了摊,气呼呼地将一件脏兮兮的蓑衣摔在了蔺雨潇身上。 晕厥到梦中的人,她当自己还在那座长到大的山中,身上多出的厚实感是师傅给她添的被子,是以她睡得更加安稳。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变得清脆,像山中师傅敲击晨钟一般,蔺雨潇跟着眯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位撑着伞的姑娘,那姑娘蹲在她的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看蝼蚁一般的眼神让蔺雨潇莫名兴奋起来,那眼神里,只有轻视没有杀气,雨水顺着姑娘的伞骨落下来,缝隙里的世界,是一幅画。 这一幕似曾相识,接着,铜板从白皙的手中砸向装了半碗雨水的碗中,犹如某种乐器奏出的声响。蔺雨潇一个激灵,终于想起了下山后初入京中的那场雨水,蓑衣遮不住的雨水让她的睫毛像打了雾气,眼前的画朦朦胧胧盖上烟雾,好像下一刻,这副画就会消失在自己眼前,果然,姑娘的眼尾轻轻扫过,仿佛这是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模样,她起身就要离开。 蔺雨潇此刻的慌张达到了顶点,这一次,她抓住了姑娘的手臂,她不想像上次一样,连姑娘的模样都不曾知晓。 就在这一刻,世间静止,大雨转晴,蔺雨潇的伤口都好了,她站起身,看清楚了姑娘的模样。 心如打鼓,每一下都要震开她的胸腔,她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朝思暮想中的人,天边的光照耀在姑娘身上,一向高傲的姑娘对她扬起一个笑容,眼中的暖光看得蔺雨潇一愣一愣的,只得呆呆地张开口,喊道:“溪娘。” 溪娘领着她回到了妓楼,给她换上了女子的漂亮衣裙,为她梳妆打扮,不吝啬对她的夸赞,溪娘还问她的名字,她的来处,蔺雨潇通通全盘托出。 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不愿意让包子兄心悦溪娘,也害怕溪娘真的应允了包子兄的情意。 蔺雨潇的师傅教她文武,教她为人的基本之道,但师傅的教学方式传统古板,并且教书里并没有包含何为少女怀春情窦初开,师傅也没有教过,如何会喜欢上一个人,为何会喜欢上一个人,她想,师傅定然是没有过这种经历的,所以无从传授,不为教资。 情只一字,却叫人心血澎湃又萎靡不振,叫人忘却生死求而不能。 她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处,此地虽然万分蹊跷,但她却觉得理所应当。这里的溪娘待人温柔,对她无微不至,像是要把她留在这个温柔乡里,蔺雨潇在此沉浸了一个月,溪娘对她的好,让她觉得,她之后不管对溪娘说出什么,溪娘都会答应她的。 所以,蔺雨潇决定,她要对溪娘表达自己的心意。 不变的是妓楼里那些肮脏的、你情我愿的交易仍在继续,夜夜歌舞声乐不断。蔺雨潇想,如果,溪娘愿意,她要带溪娘逃走。 两人单独相处时,溪娘总是会将脖子上那枚竹叶取出,为蔺雨潇吹奏,蔺雨潇虽然听不懂,却再也不会认定那是溪娘的杀人利器。 “溪娘。” 屋内烛火边,两个姑娘对坐着,一曲吹完,蔺雨潇问溪娘,此曲何名,溪娘笑着回道:“神乐。” “溪娘。” “嗯。” “溪娘。” “我在。” “溪娘。” 蔺雨潇不懂妓楼甚至溪娘的曲子,但是,换作曾经的溪娘,一定会凶巴巴的骂她一顿,说不定还会危及性命,她不会回应她的每一句呼唤,在溪娘应声之前,蔺雨潇又道:“溪娘,你有没有想过,杀我。” 溪娘说:“从未。” 是预料中的答案,蔺雨潇心中种下的种子开出了花儿,极致的喜悦占据她整个大脑,什么家国仇恨、光复蔺朝,她通通抛诸脑后。 蔺雨潇尝试覆住溪娘的手,没有被推开后,她吞吞吐吐道:“溪娘,溪娘……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我想每天像如今这般与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如果是这样,我愿一生如此,你……你呢?” 出乎意料的,溪娘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道:“好啊。” 蔺雨潇转身就走,正要踏出门,又想起了什么,回到溪娘的面前,捧住了溪娘的双颊,手中的人如同任人摆布的木偶,她得以近近观察。 溪娘原本略带沧桑的脸上如今精致细腻,往日可见的皱纹在此刻都看不见了,这是年轻的溪娘。 蔺雨潇笑了笑,松开手,要离开,她心想道,这样也好,她至少心中有了答案。 但如同个木偶一样的溪娘却叫住了她,说:“蔺姑娘,要离开我吗?” 永远忠诚,别无二志。 那是溪娘所要的,可是,蔺雨潇知道,溪娘真正想要的,都在午夜梦回时,她独坐屋檐上所吹奏的曲子中,她从未在面前这个溪娘上看见过那样的感情。 蔺雨潇笑笑,有些惭愧,道:“溪娘,我刚刚同你讲那些话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另一个你,会厌恶我,会烦恼我,会质问我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辜负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溪娘不说话了,脸上的笑容却慢慢瓦解,整个人开始变得虚幻。 “溪娘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其实,从你对我第一次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你了,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溪娘你,究竟是不是要杀我。” 这里的溪娘整个人已经变得虚虚实实,不会再顺着蔺雨潇的心意给予她想要的答案。 “可我很胆小的,我不敢当面问她,她真的很凶的,你看。”蔺雨潇在溪娘面前转了个圈展示自己的裙子,又继续道:“我甚至都不敢告诉她,我是女儿身,也更不想让她知道我龌龊的心思,我情愿她与我毫无干系。” 她回忆起那场半睁着眼的大雨中,溪娘看废物的眼神,只那一刻,那才是真正的溪娘,会厌恶她,不会赞赏她。 蔺雨潇虽是笑着,但剩下半句话却是哽咽出声说完:“也不要她那副对我感到恶心的样子,我会受不了的。这儿不是溪娘的家,她也不会跟我逃走的。” 她说完,妓楼开始坍塌,房梁砸在蔺雨潇的身上,她却毫无知觉,心中极致的喜悦被苦涩替代,她对自己说:“ 我还算了解你。” 如果要让溪娘看得起,自己一定要成为强者,一定要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意志不坚定,经常被小事左右心思,溪娘一定看不起这样的人。 蔺雨潇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她的世界,又恢复成一片黑暗。 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过蔺雨潇的眼角,擦掉了她的眼泪,有人握住她的手,片刻,在她手心写道:“做噩梦了吗?” 蔺雨潇点点头。 而身着的,哪有什么衣裙,分明是一身粗布麻衣。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第52章 取梦怪谈4 琴女的意思,是已经过去一天了,到 用膳时间,荷塘镇除了奇异的芬香终于多出了丝烟火气。琴女领着蔺雨潇到地方时,十分的热闹,不像是什么吃饭的地方,倒像是闹市,且,一定灯火通明,蔺雨潇的眼睛竟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点点星光。不像白天,倒像是夜晚。 两人一直走,到了某处时,琴女停了下来,蔺雨潇听见周围有人窃窃私语着什么,尖起耳朵听,许是当地白话,蔺雨潇根本听不懂。 她正想问问琴女,琴女塞了什么东西给她。 是一朵纸花,摸着轮廓,像是荷花。 琴女似乎对此处十分熟悉,带着蔺雨潇一路弯弯绕绕,最后来到了一方小塘边,蔺雨潇捧了一手心的水,本是随意一照,没抱有什么希望,没想到,真在手心的水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像照镜子一样,虽然不大清楚,但又比刚刚只见暗光时要明目得多。 琴女送她的纸花放在了身边,蔺雨潇轻斜着手,在这一捧水中,也看见了与自己并肩而坐的琴女姑娘,模样玲珑可爱的琴女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与她风餐露宿的原因,一张小脸竟尖了许多,眼窝也深了不少。琴女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上放了很多琴女送给蔺雨潇这样的纸灯。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蔺雨潇的目光,琴女偏过头来,霎时,两人四目相对,蔺雨潇张了张唇,想说自己看得见了,然后说声抱歉,不该这样一直盯着个姑娘家看,不知道琴女是否察觉到来了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坦白,琴女朝她灿烂一笑,蔺雨潇心跳漏了半拍。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琴女姑娘并不知道她能隐约看见了,先回过了头,将两盏纸花点燃放进了小潭中,小谭中的水并不流通,蔺雨潇倒很好奇,最后这些纸花是去了何处,她估摸着,这里应该是本地人设为祈愿的地方,小谭中已经有了几十盏纸灯。 果然,她见琴女对着谭中纸灯合起手,闭上眼,虔诚祷告。 不知道琴女姑娘的愿望是什么,蔺雨潇见她祷告了许久,嘴中念念有词,和方才一样,都是些令人听不懂的。 蔺雨潇本来是不相信这些的,自己想要的绝非向神明祷告就能得到,如此的话,世间人,只需要专门为各路神仙设下供奉所,供奉最好的祭品,终日什么都不用干,向神明倾告自己的需求即可,但世间没有几个这样的地方,此处应该也只是人们自己的慰藉罢了,一年中选上一天,向天祷告。 “我听说,像这种,都是很注重形式的,为何没有贡品?”蔺雨潇问。 祈祷中的姑娘睁开了眼睛,对蔺雨潇摇摇头,随后反应过来蔺雨潇看不见,又拿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道:“此方神明,并不需要贡品。” 蔺雨潇点点头,心道:“有这么好的神明,不拜白不拜。” 她在琴女的目光中合起手来,但她一不知琴女与本地人口中的碎碎念是什么含义,也不知自己想要祷告什么。 该是祈求上天让新朝覆灭,旧朝兴起吗? 这么一想,蔺雨潇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复摇了摇头,睁开一只眼睛偷看琴女,见琴女看着潭中的灯,眼睛被映出的灯光,煞是好看。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说:“如果这位神明真的那么有用的话,就请让琴女姑娘免去伤残,也能说说话。” 等再睁开眼时,又是久违的黑暗,掌心中的水彻底干了,抱着丝侥幸心理,蔺雨潇蹲下身,一双手探进潭中,正要捧水,胳膊却被人抓住,她感觉得到是琴女,琴女该是怕她掉入潭中。 蔺雨潇反手安抚琴女,仍是手探进潭中,胳膊上琴女的手未松开,蔺雨潇想着此水果真有此效,何不备着点,于是解下腰间水囊,装满了水,正要起时,后腰上受到一股力,“扑通”一声,她整个人栽进了水中,还好此潭不深,又有琴女姑娘拉着她,她在水中沧了几口水,探出头来,大骂道: “谁啊,干嘛啊,谁踹我!” 岸上响起刀剑相击的声音,琴女姑娘紧紧拉着她的手,是以,应该是凭空出现了两人,不明敌友,蔺雨潇往水中一拍,借力跃起,水中却有什么东西,缠住她的脚,将她拉了回去,又呛了好大一口水,还好,琴女仍未松手,她不至于被水中的东西拖入水底。 蔺雨潇摸向腰间,抽出匕首,正要破开水里什么缠住她的玩意,“咻”的一声,蔺雨潇心中一慌,常年习武自是知道这是什么声音,而是是朝着琴女姑娘而来的。 “琴女姑娘,小心!” 然而,死死抓住她生怕她沉进潭中的姑娘又哪来的功夫,平日里柔柔弱弱,怎可能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蔺雨潇耳朵动了动,终于分辨到了暗器的位置,将琴女姑娘往旁边一拉,堪堪避过。 只是,粘稠滚热的液体顺着琴女的胳膊流淌到蔺雨潇的手上,血腥味难以掩盖,琴女姑娘还是受了伤。 岸上的打斗你来我往暂时不相上下,只是,敌人还可向琴女二人投掷暗器,必定是心思歹毒且处于上风的。 蔺雨潇心中害怕,琴女姑娘受了伤,却因为口不能言,忍着疼痛,那么,下一击呢?若是自己没有察觉到,无法言说的琴女姑娘是不是会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头一次因为自己的眼瞎而感到无能为力。 “琴女姑娘。”蔺雨潇叫住她,将手中匕首放进琴女的手心中:“你松手,别管我,拿去自保,你快跑,等我脱困了会去找你。” 蔺雨潇并没有把握能脱困,因为方才还被自己认定为神水的潭中,缠住蔺雨潇腿部的玩意疯狂向上延伸,这么一会功夫,已经缠到蔺雨潇腰部了。 时也命也,走一个是一个。 “喂,诶,那个哑巴,你放开她啊, 我这边……呸,贱人,你敢打我脸,喂那个哑巴,你要是帮不了忙,赶紧走,我没工夫保护你!” 岸上缠斗的人苦不堪言。蔺雨潇听出,这便是昨日打趣她的女子,那女子一边对着琴女喊叫一边咒骂着对手,听这声音,已经落于下风。 只是,琴女姑娘并不听劝,牢牢抓住蔺雨潇。 “喂喂喂,她过去了,我拦不住,你们快逃。” 那女子在岸上喊叫,蔺雨潇心知不好,果然,一道凌厉掌风向这边袭来。 蔺雨潇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大喊一声:“琴女姑娘,快走。” 她奋力一推,终于将琴女姑娘的手推开。 第53章 取梦怪谈5 那道掌风并没有落到实处,蔺雨潇自己倒是轻而易举躲过,潭中水像炸开一样,溅起一座座水峰,落下来将蔺雨潇浇灌得彻底,蔺雨潇连打了几个喷嚏,还未说些什么,岸上那位姑娘不知为何,气急败火的跺脚,骂道: “啊啊啊,狗贼!我的灯,你打翻我的灯,我跟你拼了。” 说罢便扑了过来,与那人再次打斗起来。 蔺雨潇调整气息,不知是否错觉,这水愈发冰冷寒气透骨,水中缠绕之物已攀上胸口,蔺雨潇几次想要凝气都被这水无形化散,浑身渐渐使不上劲。 “扑通。” 又是落水声。 岸上的姑娘大惊失色:“哑巴!” 转而,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相斗之人,道:“好啊,狗贼,你还是使阴招是!你不是人!我杀了你我!” 那人也是说出了一句话,竟显得无辜,也是不甘示弱地大喊一声:“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难道还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啊!”那姑娘自是不信。 两人争辩着又打了起来,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一拳我一脚了。 蔺雨潇听他们的话,知道了是琴女掉入水中,一双手在水中慌乱摸索,边喊着琴女的名字。 下一秒,身上少了缠绕之物的捆绑,手心被人捏了捏,蔺雨潇唤了声‘琴女’,还没有抓住那只手,琴女下沉了。 没由来的慌乱,蔺雨潇双手胡乱扑腾,也跟着下沉,一阵心悸感还未消失,腿上的缠绕之物也没有了,接着,她被拉进怀中。 水中不能言,蔺雨潇在水中睁开眼,眼睛被灌得生疼,可是,那么久以来,却是第一次,那么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琴女。 看见了琴女脸上的担心,看见她胳膊的伤口将那潭水染成了红色,看见那只受伤的手紧紧握着匕首对着谭中四面八方向两人蓄意待发的藤蔓。 琴女另一只手紧紧揽住蔺雨潇的腰,像方才岸上那样,不论生死,决不放手。 蔺雨潇感觉就要窒息,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她凝了一股气,一手回抱住琴女,一手猛击潭水,带着琴女,一跃而上,跳回了岸上。 “琴女姑娘。” 两人都湿漉漉的,她听见琴女呛了水,下意识去拍打琴女的肩膀,就在这一瞬,四周亮眼,刺得蔺雨潇眼睛发酸,晕头转向,琴女扶住她,好一会,眼中才映入了一条伤口皮肉翻飞的手臂,蔺雨潇目光从此往上,定在了琴女的面庞上,只见琴女满目担忧,发梢淌下水珠。 就此一眼,不敢多看,蔺雨潇自己的身体倒没什么,湿了个透,也看不出什么破绽,身材实在是过于没料,倒是琴女姑娘,因落水缘故,身上衣裙紧贴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展现了曲线。 蔺雨潇侧目看向打斗中的两人,你来我往,分身乏术,无暇顾及蔺雨潇两人。 倒是那姑娘,也分了个眼神过来,见两人已经自救,松了口气,相斗之人见她松懈,抓住机会,一刀砍向那姑娘肩头。 那姑娘吃痛,空手接刃,力气却不如交手的男子,被刀刃的力量压得单膝跪地,男子则不给那姑娘喘息的机会,双手握刀,大有将那姑娘砍成两半的架势。 胜负已分,这热闹再看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蔺雨潇深吸了一口气,足尖轻点,双手展开,如猎鹰般,飞到那姑娘身边,以手作刀砍向男子手腕,没想到那男子竟硬生生挨下这一手刀,蔺雨潇只能再找破绽,与那姑娘并肩而战,一脚踹向男子没有任何防备的腹部,那男子被踹得后退数步,大刀立地,方才稳住了身形。 “你们以多欺少,没有武德!”那男子道。 那姑娘回骂道:“你刚刚暗算我们,就是武德了?” 蔺雨潇往这姑娘身边靠,小声道:“姑娘,他是何人,看这装束,不像你们荷塘镇的?” 那姑娘撇着嘴,似乎极为不屑,道:“他啊,第一次来找事的时候自报过家门,好像是什么山的什么什么星星月亮白天黑夜的,挺难记的。” “我是昼峦星。”那男子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这姑娘,随后,又斜着眼盯着蔺雨潇道:“她不是说你是个瞎子吗?” 那姑娘也反应过来,整个脑袋凑过来,一双手在蔺雨潇眼前晃呀晃,道:“对啊,你不是瞎子吗?” 蔺雨潇奇怪道:“我几时说过自己是瞎子?” 那姑娘道:“你还真能看得见了,不是,那你好好一个人,干嘛让那个哑巴一路扶着你,还给你喂水喂饭的。” 说到这,姑娘顺带瞟过昼峦星,说到:“还说你们不是夫妻,如此言行举止,亲密异常,将人家姑娘都吃干抹净了,还说是将人家当作妹妹,你们男人,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蔺雨潇尴尬笑笑,心道,她总不能说自己的眼睛是突然好的。 昼峦星是个沉不住气的,经不住这姑娘如此阴阳怪气,当即面红耳赤,囔囔道:“我与你们镇上那个小姑娘确实没什么干系,我都说了我没对她做什么,你休要胡言。” 这姑娘似乎就是看准了昼峦星容易急眼,她可不管对方嗓门有多大,就是捏准了要气死人家,道:“你若不是心中有鬼,你脸红什么呀?” 果真,昼峦星被这么一激,对着这姑娘你你你了一通后,说不出话来,提起了刀,又冲了过来。 瞧这架势,蔺雨潇都有点被怵到了,这昼峦星人高马大,一身怪力,这么靠蛮力冲过来,倒是挺难应接的。 偏生,这姑娘也是个好战的,昼峦星提了刀,她必奉陪,如只灵动的兔子,跳上了昼峦星的肩头,又在下一秒,落到他身后,邦邦邦砸了数拳下去。 昼峦星往自己肩上砸的一拳落了空,咬咬牙,下一击更为灵活,一把数十斤的大刀轻松抡起,转了一圈,那姑娘跳上昼峦星的刀上,借了个力,又想跳到昼峦星身后戏耍人家一番,可惜,漏了一身破绽下来。 蔺雨潇提醒道:“姑娘小心!” 可惜姑娘反应不过来,被昼峦星抓住了腿,像猎人抓住了兔子腿,姑娘没挣脱开,反被昼峦星重重砸在地面。 蔺雨潇只能再去出手相救,论灵活比不过这姑娘,论力量比不过昼峦星。 这时,身后有什么暗器投掷了过来。 第54章 取梦怪谈6 是从琴女那儿过来的,直冲着昼峦星而去,蔺雨潇眼睛一亮,也向前跑着,歪头轻而易举衔住匕首手柄,又险险避过几下昼峦星的大刀,每每找到机会,就击打昼峦星一拳,不知是否错觉,原先若是遇上这样的敌人,蔺雨潇心中是要打退堂鼓的,如今交了手,自己却比想象中强了许多,昼峦星的招数虽快而猛,她却能先一步预判到及时闪躲。 两人不分上下,昼峦星越打越越上头,方才被那姑娘激起的怒气也消了下去,一招一式愈发沉着冷静起来。 蔺雨潇的目的并非缠斗,她在处处是小潭的林中穿梭,时而在潭面轻点,时而又高高跃上几丈高的树上,昼峦星自然是穷追不舍,一番追逐后,对于这位好斗的兄弟,蔺雨潇眼睛有了大概的了解。 正是正面相交敌不过昼峦星,她才想出这样迂回的方式,消耗了昼峦星的体能。 蔺雨潇虽然其他的练得不如何,但轻功却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在山中随师傅修习时,有时总惹得师傅不满意,师徒两上蹿下跳,蔺雨潇不甘心领罚,每每都要先逃上一遭,是以,轻功还算不错。 果然,蔺雨潇停下歇脚之际,远处云雀逃窜,风声不绝,这位昼兄弟,越是轻功处于下风,越是上树追赶。 不多时,昼峦星也逼了过来,只听他道:“不用你让,休要轻视我!” 蔺雨潇心中道正好,这匕首衔得她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她在树梢上,昼峦星直逼而来,蔺雨潇也纵身往回跃。两人又打起来,昼峦星刀刀直击要害,但凡中一下,都得伤得不轻。蔺雨潇也不跟他硬碰硬,刚刚观战了昼峦星与那姑娘的打法,也学着以柔克刚,凭着自己的判断,专攻昼峦星的下盘,松嘴,接过匕首,在昼峦星腿上连割几刀,割完就跑。 这几刀让昼峦星的伤口血液喷溅而出,貌似伤得不轻,他快速在腿上点了几个穴位,粗暴撕下腰间衣料,缠住伤口。事毕,抡起刀,又朝蔺雨潇追去。 蔺雨潇将匕首插回腰间刀鞘中,身后昼峦星轮番打斗受了伤刚刚又耗费了那么多内力,此刻根本追不上蔺雨潇。 她放缓了脚步,好不容易等来了昼峦星,蔺雨潇冲他道:“兄台,你毅力惊人,实在让我佩服,我们现在休战,好好说清起战的之因的来龙去脉可好?” “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昼峦星回答道。 蔺雨潇便不再废话,心中喊了声得罪了,运功飘飘然就回到了先前那片祈愿之地,见昼峦星并没有掉队,蔺雨潇飞身跳进潭中。 不像之前数次毫无防备被人拽进去打进去,这回,蔺雨潇运足了气,依照师傅传授的心诀,像一只蝴蝶一样,稳稳当当的立在潭面上。 昼峦星到了潭边并没有贸然跟进来,上下打量着蔺雨潇。 “喂,有本事你进去啊,看什么看,就这点能耐吗?” 那姑娘还躺在那被砸出的浅坑中,此时仍出口挑衅昼峦星。 蔺雨潇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稳当,实则潭底暗潮汹涌,那潭底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拱着蔺雨潇的鞋底,若是蔺雨潇腿部没有围了一圈气,早就被潭底那些东西拖了进去。 此刻,听那姑娘的挑衅之词,也是为那姑娘捏了一把汗,若是昼峦星被激怒反而对那姑娘下手,蔺雨潇可赶不及救她。 果真,昼峦星在蔺雨潇与那姑娘之间扫了扫,恶狠狠地瞪着那姑娘,似乎心中权衡一顿,还是冲着蔺雨潇而来,还不忘放下狠话: “等我打赢他,就来收拾你!” 正合蔺雨潇意。 在昼峦星扑过来一瞬间,蔺雨潇卸掉脚下所有防备,以最快的速度跳开,在潭面上如只蜻蜓,一点一点,跳出了水面。 “扑通!” 潭中溅起大片水花,一瞬间又沉下去,昼峦星正要御气稳住身形,水花之中混着一团白色触角将昼峦星拉了下去。 到底是只想制服,未想取命,在方才缠斗中,蔺雨潇有许多机会将匕首刺进昼峦星的后颈,杀人容易,活捉这样的高手却难。 所以她一路引诱昼峦星,将他体力耗尽,又见他争强好胜,随便一激,便是如今的局面了。 蔺雨潇走近潭边,见昼峦星在潭中一边挣扎,一边挥刀砍断白色触角,凭借自己的功力,并未完全沉进潭底,却被源源不断新长出的触角缠得上不了岸。 “没事,姑娘?” 蔺雨潇趁机去扶坑里的那姑娘,昼峦星那一下将她摔得不轻,多半是摔伤脏腑了。 “喂,你连他都打得过,扶不起我啊?”那姑娘嘟囔道:\"什么姑娘不姑娘,我呢,名叫洛蘅,喂,你使点劲啊。\" 蔺雨潇 叹了口气,道:“洛蘅姑娘,不是我不敢使劲,而是不敢,姑娘你半边身体都陷入了土里,我若强行将你拔出来,你落得个伤筋断骨的下场,我看啊,我还是去叫你们同镇人帮帮忙。” 说罢,就要走。 “喂,你别走,喂,镇里都是些死人,你叫些死人过来有什么用啊!”洛蘅喊道。 死人?蔺雨潇顿住脚步。 “那……?” “算了算了,瞧你也靠不住,你就看着那个什么叫白天黑夜星星月亮的人!” “我叫昼峦星!” 潭中奋力砍触角的人朝岸上怒吼一声。 于是,岸上潭中,一人奋力将自己从坑中拔出,一人快刀斩触角,都一致的不忘吵起架来。 起初蔺雨潇还在中间劝劝二人,但后来二人的骂战升级,措词难听,蔺雨潇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索性回到琴女身旁。 琴女自是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见蔺雨潇过来,打起手势问她有没有受伤。 蔺雨潇见琴女两只手比划着,每动一下,伤口就有血渗出,她也看不懂琴女的手势,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挠挠头,很不好意思道: “抱歉,琴女姑娘,虽然我能看见了,但是我确实看不懂你的手势,要不,你还是在我手心写出来。” 琴女笑着点头,就要握住蔺雨潇的手,却被蔺雨潇躲过。 她挡住了昼峦星看向这边的目光,道:“琴女姑娘,你衣裳未干,还有,你的伤,我替你处理一下。” 其实,师傅还真教过她一些疗伤的心决,不过,蔺雨潇从未用过,当初下山后被人追杀,她自己尝试过几次,不是心决不对,就是不够,一点皮外伤都只能等治愈,严重的伤也只能草草处理。 她让琴女安坐在地上,自己则盘坐在对面,提神,运气,手中印诀不断,最后,在琴女肩头打出了柔和一拳,霎时,此处天地间风光大变,蔺雨潇那一掌似乎有无形引力一般,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的进入琴女的体内。 第55章 取梦怪谈7 这一掌过后,琴女手臂上的伤止住了血,观其面色,也好了不少。蔺雨潇收回手,两指并拢,又开始结印,随后,又是柔柔一掌拍在琴女肩头,这时,周边狂风四起,通通向两人席卷而来,落到两人身上时,却是温暖舒爽,不一会,两人身上的衣服便干了。 蔺雨潇将琴女扶起,见琴女面露惊讶,蔺雨潇也颇为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第一次成功。” 说完,脚底发虚,整个人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好在琴女递过手,她连忙扶住,这才好了许多。 那边,洛蘅也将自己挖了出来,她见这边一男一女,浓情蜜意,气不打一块出,爬到了两人身边,蔺雨潇眼睛跟黏在了琴女身上一样,竟没发觉自己爬了过来,洛蘅眯着眼睛,拖着条没坏的手抓住蔺雨潇的脚踝。 “啊!什么东西!” 蔺雨潇果真吓了一跳,踹起一脚,洛蘅一下子飞了好远,整个身躯撞在树干上,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 “洛蘅姑娘,你怎么了?” 蔺雨潇想过去,身边的琴女拉住了她,侧目,琴女对她摇摇头,在手心写道:别去。 “她不会死?” 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洛蘅的半边身体全烂了,好的那一条胳膊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指甲中都是泥巴,洛蘅姑娘闭着眼睛,不知生死。 虽然琴女不让去,但蔺雨潇还是不放心,道:“我再用刚刚的方法,去治疗一下洛蘅姑娘,毕竟她收留了我们一天。” “不必理会她,她死不了。”远处却传来昼峦星的声音。 潭中又炸开一片水花,蔺雨潇带着琴女避开,那水花之中,青年一手提刀一手抓着一把触须跳回岸上。 蔺雨潇手摸腰间匕首,瞪着昼栾星,若是对方流露杀气她就要拔刀而上。 谁知,昼栾星只是将手中触须扔到了洛蘅身上,再随意地拍拍自己潮湿的衣裳,道:“你师承何人?” 蔺雨潇见他没杀气,放下戒备,不知对方是在和谁说话,直到昼栾星举起大刀对着蔺雨潇又重复了一遍。 琴女不着痕迹地站在了蔺雨潇身前。 “姑奶奶的客人是你能随意审问的吗!” 一记拳自昼栾星身后而来,昼栾星一个转身,大手捏住了那一拳。 使拳的正是方才烂了一半的洛蘅。 这换做以前,蔺雨潇定是又要吓一跳的,不过,在溪娘的妓楼里见了多了,此时心中竟没什么波澜,顶多感叹一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洛蘅的拳头被人捏在手心,自己打出的力像棉花打在石头上一样,她想立马抽身后撤,昼栾星却紧紧抓住她的拳头不放。 “好了好了,这位兄弟,洛蘅姑娘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修复了身体,但你还是轻一点,不要把她的新身体也打碎了!” 蔺雨潇不愿再战,只能劝架。 昼栾星不知道怎的,竟也真的松开了手。洛蘅一个踉跄,站稳后闪身道蔺雨潇二人的身后。 “你们有所不知,此乃妖女,依附潭中妖物而生,她于世间为潭中妖物吸取人间愿力,不断生长,而她,借助潭中妖物,永葆寿命,长生不死。她方才这样,我已见过无数次,躯体不管如何,只要用这触须华兴,又是完好无损。”昼栾星瞥了一眼洛蘅道。 “昼兄,话虽如此,但我与妹妹到此借宿,洛蘅姑娘好生招待,并未伤我们。”蔺雨潇道。 如今几人没再刀剑相向,把话说清,蔺雨潇与琴女二人不知会站在哪一边,洛蘅不确定两人是敌是友,言行举止收敛许多,不管蔺雨潇说什么,都是跟着狂点头。 \"你们可知何为白日梦?\"昼栾星又道。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众人没接话。 “很多年前,有个村庄名唤虚梦,村中有一妖女,不知从何处学得了一身妖术,取梦延寿,将一村子人活活压榨干,村中人每做一个梦,寿命便减三年,直至死亡,于是,那妖女就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寿命,直到有一天村中人都死掉了。 那妖女将村名改为桃花村,以万两黄金为诱惑,招人入住,于是,一村人又这样死掉了。\" 蔺雨潇道:“你的意思是,洛蘅姑娘便是那妖女,而这荷塘镇便是改了名的村庄?” 昼栾星点头:“方才你们要去叫人,便听到了,这妖女说了此镇都是死人,不瞒二位,起初我也是被这妖女迷惑的,中元节时,恰巧见此地鬼灵真身,那鬼灵原先化作姣姣女子诱骗我常居此地,想来是原先当地村民,被这妖女所逼。” 蔺雨潇的手心被琴女捏了捏,偏过头去,两人对视,心有灵犀,蔺雨潇也觉得昼峦星说得不对,便道: “不过,昼兄此言蹊跷,这么一村人,若是做梦与妖女延寿的话,按道理,村民应该是在相近的时间相继死去,请问,难道没有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吗?倘若有,若那妖女的目的只是延寿的话,一村的人,无穷无尽的寿命,这妖女若不想引起官府注意的话,应该会停手收敛一段时日的,但按昼兄的说法,这妖女从未间断过诱人长居。 还有,昼兄,我认为最大的疑点是,既然这妖女能够随时随地取梦延寿,为何要特地将人引诱到村中常住,若是她自己随时变迁宅邸,取梦延寿不是极为方便且不易被察觉。” 昼栾星道:“我是查阅相关典籍知道此事的,其中必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据说,所谓取梦延寿,其中的梦,须得是美梦才行,若是噩梦,则无延寿一说。” 蔺雨潇又问:“所谓白日梦,是否只有在白日梦见的才算?” 这时,洛蘅插进来,道:“非也,所谓白日梦,并不是白日里做的梦,而是指,她所做的那个梦,过于的痴心妄想,多半是不可能实现的梦。” 这个回答,让蔺雨潇的心猛然一颤,像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人宣之于众,她低下头,怕人看清脸上的失态,偏巧,洛蘅非要将她点出来,只听她道: “这什么白天晚上星星月亮的人偏要这样以为,我跟他说了我不是这只妖,他也不信,那我问你,你相信我吗,你昨晚有做白日梦吗?” 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她,她不说,几人的眼光就越是要将她看穿。蔺雨潇转头看琴女,只见琴女眼中明亮,她对蔺雨潇难得不笑,小小的杏眼认真的看着蔺雨潇。 第56章 就此一别 蔺雨潇眼神躲避,琴女却捏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几字。 认清所为何字后,蔺雨潇的思绪又被拉回取梦妖女一谈上,她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见几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便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若这个传闻属实,我想,妖女从不出庄,甚至以黄金万两为饵,诱惑外人入村长居,恐怕是不得已而为之。” “此话怎讲。”昼峦星问。 蔺雨潇道:“若是,取梦延寿为某种世人不得知的邪术,此术延寿或许比我们所知条件更为繁琐,例如,不仅需要特定梦,还需要村中某样带不走的东西,若那妖女想要延寿,需要那样东西作为媒介呢?” 此番推断合情合理,众人认同之际又齐刷刷扭过头,盯着那片不远处那片小潭。 小谭中不断冒出黑气,透过黑气隐约可见,潭中的怪异触角时不时探出一截,蔺雨潇早就领略过那些触角的厉害,它们密密麻麻,潜伏在潭中,蓄意待发。 “洛蘅姑娘,小心身后!” 蔺雨潇突然指着洛蘅的身后,洛蘅闻声看向身后。 只是,眼前的这一幕实在让众人心中发毛,洛蘅的头是完全转过去了,正身却还是对着几人。 趁洛蘅的头还没有转回来,蔺雨潇揽住琴女的腰,连连往后足尖一点一跃,与洛蘅拉开距离,昼峦星也在同一时间退到了蔺雨潇的身侧,看来两人想法一致。 “你们这是做什么?” 洛蘅转回头来,面上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若是能忽略扭成了麻花的脖子就更好。 “我早说是这样,你们非得帮这妖女一同对付我。”昼峦星迈开腿,作扎马步状,双手持刀对着洛蘅。 蔺雨潇也手握匕首,将琴女护在身后。 这还真不能怪她俩,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洛蘅分明被砸成了烂泥却能用潭中触角将身体恢复如初,蔺雨潇只当这如师傅授予自己的医术一样神奇,直到方才经琴女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若说什么媒介令妖女不能出村子,那此地随处可见的黑潭便极有可能,既然黑潭之物能为洛蘅所用,那方才她与琴女溺水之际,那触角怎会要将二人置于死地般缠住周身。 最重要的是,蔺雨潇确实做了白日梦,并且,在梦醒后,眼睛竟莫名其妙地好了,在这之前,京中名医都是束手无策,想来,有舍有得,失去的这几年寿命也会带来同等的好处,若是有人日日都做些白日梦,身子日渐亏损不是感觉不到,真正让人死心塌地留在此间的想必是那些“同等的”好处。 蔺雨潇已将此事理得差不多,远处的洛蘅却也朝几人步步逼来,昼峦星口中警告不断,大有一副要砍上去的架势,洛蘅却直接忽略她,盯着蔺雨潇道: “你来自京中,那是,最接近此朝天子的都城,那儿离这,也就不到三日的路程,你身上有京中某位权臣的令牌,我记得她,几年前她来过这里,求过我一件事,我拒绝了她,换来此地几百人的死亡,你们京中人,该死,她为何没来?” 蔺雨潇摸出怀中令牌,这是她从沈槐姜那拿来的,持有此牌者,本朝土地,通行无阻。 “沈槐姜?” “我不知她叫什么名字,不过,是个女娃,几年前她来时,与你身边那姑娘一般大小。” 如此,依照此时琴女姑娘的年纪,几年前来过此间的女子也有些年岁了,蔺雨潇原本第一个想到的是沈槐姜,但沈槐姜又是男子,可令牌,又确实是沈槐姜给她的。 “一梦经年,醉死浮生。”洛蘅摸着脖间尚未恢复的纹路,嘴中喃喃,眼里竟泛出泪光,众人见她有疯魔之态,无不加重防范。然而,洛蘅却在下一秒又清醒过来,直勾勾地盯着蔺雨潇,嘴唇弯弯,如同个寻常少女,一步步走向蔺雨潇。 蔺雨潇还未有所动作,琴女却挡在了她的面前,可琴女又哪会什么武功术法,蔺雨潇生怕琴女有事,连忙将人拉回身后,可是,素日温柔乖巧的小姑娘今日却异常的倔强,再次挡在她面前。 每走一步,潭中的怪物纷纷涌出,犹如洛蘅的追随者,跟着洛蘅,要做她的后盾。 那数量实在是惊人,看来,林中所有潭中的怪物之间有所感应联系。 蔺雨潇咬咬牙,正要奋力一搏,忽然身前沙土弥漫,一声巨响,昼峦星从天而降,一把大刀立在地上戳出了个大坑。 “我今日必要将你绑回师门,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便视为不从,将你就地诛之!” 如此声势,并未威震到洛蘅,她连看都不看昼峦星一眼,继续向前。 昼峦星低喝几声“好”字,拔出大刀,砍向洛蘅。 霎时,几人所处之地被大片黑气笼罩,蔺雨潇还未看清个名堂,身前的琴女却忽然转过了身,两人四目相对,下一瞬,蔺雨潇的肩膀被眼前的姑娘扣入怀中。蔺雨潇是一头雾水,正要问个明白,却在黑气之中,依稀看见琴女的背后溅满血迹,而昼峦星手握大刀,微微屈身,刀上倒没沾多少鲜血,他喘着粗气,以刀作拐,缓缓站直,这一刀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而效果也是相当不错。 黑气急速退散,又藕断丝连般慢慢聚拢,汇聚到了地上。 昼峦星果然说到做到,将洛蘅斩于刀下,拦腰而断,血入激流喷溅,密密麻麻的黑气倒是护主,如飞蛾般撞向洛蘅的血液,不知是融在里面了,还是死了,涌进的黑气消失不见。 “不好,昼兄,洛蘅恐怕是在疗伤,恐怕如此数量的怪物,令她痊愈速度极快!”蔺雨潇喊道。 昼峦星也反应过来,身形踉跄,提刀的手发抖,一个没拿稳,还是重重砸向地面,最终没能握住刀,当真是力竭了。 蔺雨潇退开琴女的怀中,正欲自己动手,琴女却是拦住她,摇摇头。 黑气退散,定睛一看,洛蘅仍旧是以两截的姿态躺着,哪怕耗尽此处所有的怪物,仍未让洛蘅痊愈,只是止了个血。 洛蘅睁着双眼,看着天空,却似乎知道众人在想什么,轻飘飘道:“我不如你们想象得那么强,失望吗?聊胜于无,好疼啊。” 她说着疼,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痛楚,像个木偶。 是啊,在上一个须臾间,蔺雨潇见识过,伤痕累累的洛蘅一瞬间恢复如初,见识过洛蘅将几人耍耍得团团转,她以为洛蘅至少不会是此刻间这样重伤难愈合。 可是,话又说回来,洛蘅的罪大恶极都是昼峦星安上去的,若是,她没有看穿洛蘅,那么洛蘅又能做什么呢? “你,过来。” 心中五味杂陈的蔺雨潇与地上的人再次对视上,洛蘅的眼中仿佛有某种魔力,蔺雨潇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蹲下身,任由洛蘅看着,她自是不担心洛蘅做些什么,半晌后,洛蘅说: “为什么,你不在梦中过完一辈子。” 她是知道那个梦的。 蔺雨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在众目睽睽下揭穿。 蔺雨潇佯装淡定,反问:“我应该在梦中过完一辈子吗?” “有什么不好的,如若可以……可你不仅出来了,还治好了眼伤,你梦中的她,似真似幻,你不觉得,她真的来过吗?” 蔺雨潇心中巨震,道:“治好我的,不是此间的潭水吗?” 洛蘅轻笑一声,接着咳嗽不止,伴着口中鲜血流出,她的生命肉眼可见般的流逝。 洛蘅虚弱地道:“它们只会保护我,可没有什么治眼睛的本事。” 有什么猜想在蔺雨潇心中迅速划过,夹杂着不可思议,蔺雨潇双手抓住洛蘅的肩膀,声音不自觉提高,问道:“你什么意思?” 洛蘅扯起嘴角:“我怎么会最知道,你自己都不清楚的话。” 有着说不清的情绪,搅得蔺雨潇脑子生疼。她想起那个于自己漆黑的时刻,溪娘带着她一颠一颠,回到了妓楼。 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呢,片刻后,蔺雨潇低声道出:“可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呢。” 她想,溪娘那样的人,就算如此,也不是心悦于我,她大概是觉得恶心,那惯是她。 洛蘅听着此话,表情狰狞起来,似乎被蔺雨潇气到了,咬牙切齿出一连串的“你”字后,两眼一闭,没了声响。 蔺雨潇颤颤巍巍的探出手去,尚有鼻息,对着看了半天戏的昼峦星道:“还活着,你还要绑去见你师傅吗?” “那是自然。”昼峦星不知道从哪掏出个麻袋,递给蔺雨潇:“男女授受不亲,劳烦你请那位哑巴姑娘将她的身体兜进去。” 第57章 镇妖镇 此事便算暂告一段落,待昼峦星修整好,三人便要分道扬镳。 关于取梦延寿一事,昼峦星又向两人补充了许多,此妖已经坑害许多人性命,决不能再容她在此,昼峦星这便扛起麻袋,向蔺雨潇二人道: “我带她回师门复命,有缘再会。” 待昼峦星走远后,蔺雨潇给琴女换了套干净的衣裳,见琴女一直盯着自己,蔺雨潇知道琴女看穿了自己的心不在焉,道: “其实,洛蘅姑娘真要杀我们的话,也不是无计可施,她与昼峦星周旋许久,也不能说对昼峦星毫无应对之措,况且……” 她想起洛蘅说的几年前那件事,洛蘅拒绝了一个人,换来的是对方的无差别屠杀,那么,那人又是谁,洛蘅既是妖,又有怪潭傍身,怎会打不过一个凡人? 可是,蔺雨潇所有的疑惑都无法得到解答,琴女姑娘虽然聪慧,从小经历种种,胆识过人,但此等奇闻轶事,就算自小与那些亡灵住在一起,也是没有经历过的。 她扭头看琴女,才发现,此刻琴女一张小脸惨白,真真是一副弱不禁风之态。 “琴女姑娘,是否身体不适,不如我们今晚还在此处歇下。” 这一日打斗,身为练家子的自己都颇耗心神,更何况琴女呢。 哪知,琴女抓起她的手,在上匆忙勾勒几笔,蔺雨潇依稀辨别,其意竟是催促着继续赶路。 蔺雨潇尴尬一笑:“好,若是琴女姑娘身体无碍,我们便继续。” 先前的马车蔺雨潇放走混淆视线去了,也不知能拖住那些尾巴多久,想来琴女也是有其考量。 再次背上行囊上路,正是因为没有马车,走至天黑,才堪堪踏进新的小镇,找着落脚处。一路上都是粗粮填肚,口中好是无味。蔺雨潇偷看一眼琴女,自己倒还好,吃了些东西,倒是琴女,不知是吃不惯这些,还是身体原因,什么都吃不下,还是空腹。 她领着琴女进了间客栈。 学着其他客人,喊道:“掌柜的,要一间房。” 转而对琴女姑娘道:“抱歉啊,姑娘烦请稍作将就,我所有盘缠不多了。” 是了,她还倒欠溪娘许多银钱呢。 琴女倒不会怪罪,两人被小二引进房间,终于落座下来,似乎是不再奔波,琴女脸色好了很多,眼睛亮晶晶的对蔺雨潇点头。 “客官是要下去吃饭,还是我送上来。” 蔺雨潇本想说麻烦了,却听下方传来喧闹之声,其中掺杂掌声如雷,蔺雨潇一时来了兴趣,改口道:“不麻烦了,我下去就好了,对了,楼下是在做什么,好生热闹。” 店小二撸起袖子,挑着眉毛,毫不客气地坐上了房间的凳子,翘起条腿,道: “镇妖镇中镇妖魔,每月此日啊,掌柜的会聘请镇中的能人异士在客栈中举行祭灵大典,客官,你也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客人在此落脚,只是临时歇息,来日继续赶路,碰上大典,也能图个好彩头不是?” “祭灵如何能讨得好彩头?”蔺雨潇听得云里雾里,想起幼时师傅同他讲的鬼神祭祀之说,凡是祭祀典礼,必有祭品,最常见的便是,逢年过节家中摆上丰富吃食为祭品,求的是平安顺遂,家中和睦,财源广进,但此为小典。 若说大典,便就要上升邪门二字了,听师傅讲的那些,蔺雨潇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大典,常常用些不寻常的东西作为祭品,比如——活人。 “你刚刚说,此处在举行大典?” “客官,容我一一说来,所谓好彩头,自然是你所求何为便所获何为,对,大典,客官没有听错,寻常小典怎能上客栈的台面。”小二道。 “祭品是什么?”蔺雨潇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店小二笑笑,朝蔺雨潇勾勾手,蔺雨潇凑过身去,只听耳边是道不男不女的声音:“你若是感兴趣,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嘿嘿嘿……” 说完,推开蔺雨潇,化作一缕青烟窜了出去。 此地不祥。 蔺雨潇心中警铃大响,背上包裹,拉起琴女,道:“姑娘,我们赶紧离开此处。” 她只稍稍用力,琴女便倒在了她的怀中,蔺雨潇吓了一跳,唤了琴女几声,自然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只见方才还好好的人儿,此刻面上冷汗淋漓,双目紧闭。 这路是不能连夜赶了,蔺雨潇将其抱回床上去后,探了琴女的脉,心道不好,琴女的脉搏格外虚弱。 “坏了,定是之前我那三脚猫的把式,没治好琴女姑娘,见琴女姑娘那时无恙……” 她喃喃自语,可见床上的琴女实在难受得不行,也顾不得自责了。 “我去打盆热水来,琴女姑娘,你等等我。” 说罢,正要走出门,不知想到了什么,关上门,抽出小刀横在栓上,随后翻窗而下。 厅堂果然如店小二所说,在举行大典,一家小小的客栈不知怎能挤下如此之多的人。 蔺雨潇往厨房挤去,挤得狠了,身边的人叫她不要挤,蔺雨潇怎会停下,于是,手臂被身边人狠狠一掐,蔺雨潇没当回事,继续挤,身边的人又掐,蔺雨潇偏过头去,正想看看是谁,手臂上的痛感却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正好对上身边人的眼睛,余光也瞥见了身边人的手。 一时间,蔺雨潇头皮发麻,只见身边人正是方才那店小二,他摆上一副纯良无害的笑容,可抓住蔺雨潇的手却是一根森森白骨。 店小二说:“客官,有什么吩咐吗?” 可蔺雨潇听见的是:你们跑不掉了。 恰时,厅堂之中的台上,火光通红,照得人发热,只听砰得一声,周围人不知为何又拍起手来,大声叫好。 眼下一切过于离奇,蔺雨潇忍着恶心,甩开店小二的手,店小二的脸一下子就拉下去了。 不知在如此吵闹的环境中,店小二是如何做到轻声说话,却一字不差的传到蔺雨潇耳朵里的。,他说:“你怕我,嘿嘿嘿,那楼上那位姑娘呢,不是同我一般吗,嘿嘿嘿,我们都招人恶心。” “同你一般,什么同你一般,一般什么?” 愤怒盖过恐惧。 蔺雨潇一把抓过店小二的领子,恶狠狠道:“你又怎配和她相比。” 店小二只嘿嘿笑,台上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随着一道道声音,所有人像是被打了鸡血,蔺雨潇借力一跃,跳上了台子,看了个究竟。 第58章 镇妖镇2 台上吊了几条悬绳,悬绳上串满了各式各样的彩色灯笼,方才的爆破声,便是因为掌柜的打破了灯笼。 只是,灯笼破开,怎会是那种声音。 “诸位,将剩下的妖皮灯献上,神使大人就会回来了。” 台下的人催促着,似乎对于掌柜口中的神使大人有着极高的热崇。 神鬼之说,在蔺雨潇还没有踏进江湖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直至亲眼看见了幻境中如神女一般的银纱姑娘,以及白骨生蛆的亡灵。 想到亡灵,脚腕处被人勒紧,蔺雨潇被这股力硬生生拽了下去。 她下盘不稳,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形,就对上咧着一嘴黑牙的店小二。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嘿嘿,想请客官看场好戏。” 说罢,台上不断传来爆破声,直到这声音停住,台下人忽然极为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店小二在她耳边轻声道:“客官,请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心中虔诚,默念恭迎神使大人归来。” 蔺雨潇又岂会配合这无厘头的邪术大典,道:“倘若我不呢?” 店小二道:“客官自便。” 随后,自己倒是合起手来,对着台上,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蔺雨潇不知镇上的人都是自愿如此,还是中了邪术。周围的人都如店小二所说的那般,全场人的嘴边都碎念着,反倒凑出了那句完整的话: “恭迎神使大人归来,恭迎神使大人归来。” 这些人如提线木偶,不知不觉中,竟然真给堂中央让了一条路。 蔺雨潇便站在台下中央,她径直走上这条路,上了台面,无人阻她。 台上的妖皮灯笼果然尽数泄了气,蔺雨潇拿起一张妖皮灯笼,还未细看,刺鼻的气味便先袭来,那气味实在惹得人生理不适,人间十几载,蔺雨潇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识过这种气味。 她忍着强烈的呕吐欲望,将灯笼左右翻看,这是一张绿皮灯笼,触感出奇的滑腻,皮上分明未沾水,却滑腻到有种黏糊感。 祈祷声如咒语灌进蔺雨潇的耳朵,她心中说不出的诞生出一种烦闷,伴随着呕吐感涌到喉间,这绿皮实在看不出什么花样来,蔺雨潇刚想放回去,却无意瞥见灯笼内侧有一处凸起,她将里子翻了出来,扒开那凸起处,只见,皮下,是一颗浑圆的珠子卡在缝中。 莫非是什么邪术媒介?蔺雨潇心道。 趁众人还闭着眼念叨着,蔺雨潇赶忙将其他灯笼翻过来,这次看见的却是内缝中卡了一排黑色石粒,卡得位置过于巧合,让蔺雨潇想到了店小二那一排黑牙。 蔺雨潇心中有个猜测,果然,在其他灯笼皮内侧上看见了短须,细尾,最后翻出了另一只浑圆珠子。 “这些人都疯了吗?” 想法被证实,依然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绿皮无端生出几分悲凉之意。 掌柜的一直站在蔺雨潇身后,却专心主持着他的请神大典,蔺雨潇拍拍他的肩膀,他眉头皱皱,却仍不睁眼。 蔺雨潇又下台,挨个与入了迷的人单方面交谈,无一人回应。 “客官,为何还不走啊?” 冷不丁一声在蔺雨潇耳边响起。 竟是那店小二睁开了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蔺雨潇。 “你与他们不是一伙的?”蔺雨潇道。 店小二道:“诚如客官所想,我只是一个打杂的,从外地而来,此刻也算是入乡随俗罢了。” 此人不知善恶,有何企图,至少此刻并未坑害自己,蔺雨潇道:“他们何时能苏醒?” 店小二的目光落在了掌柜的身上,只是,眼睛里难掩恨意,只听他道: “大典圆满结束,或者,不圆满中止,他为媒介,他死,众人醒,他不死,神来。” 蔺雨潇倒是感到惊讶,没想到这店小二竟真的说得上话,只是,他那意思,如果想这些人醒来,就要杀掉掌柜,此人真是难分善恶,不知他的话能信几分。 “你确定?” “是也。” “你如此笃定,难不成当真见过他们请来了神?” “客官,正因如此,我才要告诉你,倘若神真的来了,方才心有不诚者,皆会命丧当场。” 蔺雨潇怎会被他唬得去杀人,道:“我不信,若真如此,你怎没死?” 店小二忽然喜笑颜开,不知说中了他什么开心事,他道:“不,我已经死了。” 说罢,朝蔺雨潇摊开手,双手化作森森白骨,接着道:“你见过的。” 两人说完,台上也传来动静,还没等蔺雨潇选择杀不杀掌柜,掌柜已经睁开了眼睛,大吸一口气,台下众人纷纷转醒,一时间,厅堂又吵闹起来。 “成了吗,神使?” 吵吵闹闹,大概都是这一个意思,店小二的神色却变了,拉住蔺雨潇的胳膊,快速的往外挤去,如此急匆,倒像逃命,蔺雨潇自然是跟着。 下一瞬,原本吵闹的人们却安静了下来,众人像是接到什么授意,向门口靠近,堵住了两人的去处。 “嘿嘿嘿,客官,保重,有缘再见。”店小二转头朝蔺雨潇笑道,未等蔺雨潇说话,又如之前那般,化作一缕烟,飘走了。 好在,蔺雨潇只是被堵在里面,这些人并未对她下手,只是纠结着掌柜的回答。 蔺雨潇便混在其中,跟着叫嚷。 “莫噪,莫噪。”掌柜的终于发话。 台下安静下来,只见掌柜拿起一张干瘪的妖皮灯笼,道:“此次大典,既成,也不成。” 无人应声,气氛低迷,蔺雨潇大声道:“此话怎讲,不是请神吗,神呢?” 掌柜双手合十,道:“神在你我心中,只是,有人心中无神,无神,便请不来神。” 台下人纷纷脸色大变,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怀疑:“是谁心中不诚,害我们没请来神。” 掌柜冷哼一声:“我们自己人,自然是心诚的。”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恶狠狠地落在蔺雨潇身上。 蔺雨潇汗颜,心道:这排外目标选得太一致些了。 好在,好在,掌柜的说话又是山路十八弯,话又说回来:“不过,神并没有降罪下来,此事不究。” 众人松下一口气,蔺雨潇也松下一口气,若这些人真与她动起手来,蔺雨潇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都是些被迷了心智的普通人,她怎下得去手。 只是,这口气才松下,又被掌柜的提了一起。 “只是……” 蔺雨潇忍无可忍,冲台上道:“老伯,劳烦您一次性讲完!” 第59章 镇妖镇3 掌柜的凉飕飕得瞥了蔺雨潇一眼,道:“天神一怒,怕是今日的祭品不行。” “我早就说了,这次选品的妖怪,不过百年,质地也不如何,还有什么方法弥补吗?神不能不来啊,大家都有了许多心愿,若神不来,那些心愿岂不是要落空了吗?” 台下人纷纷附和。 果然,那妖皮灯笼,顾名思义,竟真的是以妖怪的躯体所制而成,此镇名为镇妖,其实早该想到的,镇妖镇中的百姓又岂会是些泛泛之辈。 妖怪面目可憎,与人之对立,他们镇妖,镇便镇了,只是,将其抽筋扒皮,献祭给所谓的神灵,也太过残忍。 “莫慌,神在天指示我,镇中潜伏了只大妖,若是将她献祭,神定然会亲临我镇。”掌柜的道。 “什么妖怪这么不知死活,敢偷摸进这里。” “管他的,今日,定叫她有来无回,神使,你快说,她在哪?” 众人七嘴八舌,蔺雨潇心一紧,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只见掌柜的目光落了过来,定定地看着蔺雨潇。 他这一举动,众人自然是心中有数,摊开手掌,手掌中升腾出一缕幽幽火苗,嘴中念念有词。 蔺雨潇步步后退,面对众人的敌意,只觉荒唐。 这些人,只凭借着对子虚乌有的神莫名的推崇,就可以听从所谓神使的话,指鹿为马。 “我不是什么妖怪,你们休要胡言。” 神使未发话,任凭蔺雨潇怎么解释,都无人相信,托着手中火焰,靠近蔺雨潇。 “她确实不是妖怪,那只大妖,在那。” 掌柜的再度出声,像是捉弄蔺雨潇般,众人的敌意果然不再指向她,纷纷看向掌柜所指的方向,蔺雨潇也看去。 只见,掌柜朝头顶某位位置一指,蔺雨潇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个位置,不正是琴女所在的房间吗? 店小二的话再度在脑中响起:“客官 ,怎么还不走啊?” 是了,当时那店小二让她走,走去哪里,她没有问,他早就知道,那店小二早就知道,他们会对琴女下手。 蔺雨潇怒从中来,却见掌柜的脸上涌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场请神大典,分明就是特意,唱得一出杀妖敬神的好戏。 蔺雨潇也不再管这些人是亡灵还是凡人了,也不忌讳这些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只身挡在阶梯处,对着企图上楼的人施展拳脚。 “今日,就算我们是妖,你们也不能不辨是非善恶,若是真有神,这样的神,也不配得到供奉。” 她将这些人打倒在地,镇民们一个个虽然口吐鲜血,却仿佛没有痛感,不知疲惫,又站起身来,朝着挡住去处的蔺雨潇发动攻势。 她在厅堂中打得火热,楼上却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蔺雨潇隐约听见,那一响中,夹杂着刀柄落地的声音。 “琴女姑娘。” 她心知不好,愤愤出拳,一次比一次用力,而后趁这些人还未站起,将旁边的桌椅砸向众人,硬生生挡住了他们,暂时将这些人甩开,她三步做两步奔了上去。 果然,两人订的房间门已经碎成了碴子,屋内的琴女不知所踪,楼下砰砰作响,接着就是众人上楼的声音,那些桌椅并未拦下他们多久。 来不及伤感,蔺雨潇在一堆碴子之间捡出小刀,别回腰间,若有所思。 “嘬嘬嘬,客官,这出戏如何啊?” 窗边却探出个脑袋,朝蔺雨潇发出逗鸟的声音。 那人正是店小二。 走至窗边,只见店小二变身化烟攀在窗外。 蔺雨潇道:“她在哪。” 店小二也是个不怕死的,道:“如同神明一样,在你心中。” 正是这些像吃了迷药一样的口吻,激得蔺雨潇来火来火,一把揪住店小二的头发,将它悬在半空,威胁道: “你不说,我就把你交给他们。” 店小二垮下脸,很快又喜笑颜开,道:“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也要和他们交手,早一点也无妨,拉一个垫背的。” 两人互相威胁,不遑多让,可那些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的人已经逼近,在屋内东瞅瞅西看看,见蔺雨潇二人神情,知道并非他们将人带走,便没在蔺雨潇身上在浪费时间,纷纷看着领头羊掌柜,似乎在请教他该如何。 掌柜的从衣袖中抖出一只盒子,只见盒子上卡着一枚珠子,掌柜手心起火,对着珠子一烧,珠子转动起来,最后落在某个方向,他道:“献祭穴的妖有异动,我们先走。” 其中一镇民道:“那大妖不抓了吗?” 掌柜道:“无妨,她们逃不掉的。” 众人有了方向,跟着掌柜的散去。 蔺雨潇松开店小二,店小二又重新扒在窗上,见蔺雨潇就要跟着众人而去,道:“假的,跟着他们,你不会第一时间找到她的。” 人不是店小二藏的,但店小二所知甚多,蔺雨潇目前也再没有人可以相信,她只能道:“你想怎样。” “我要你与我合作,让这里的人认清现实,神给他们的,都是虚妄,不值当他们死后还要如此卖命。” 蔺雨潇想也不想道:“好。” 答应得太快,店小二的脸色变得古怪,在蔺雨潇焦急的目光中说出了早就想说的一句话:“可是,我觉得你太不靠谱。” “你既然本事大,直接杀了那掌柜的不就行了,你既然在此打杂,机会岂不多如牛毛?” 店小二道:“你的选择只有我,可是,你却不是我的最佳选择,客官若多猜疑,不如我先去看好的另一人那里,也许,他才能帮我。” 说罢,就要飘走,但店小二已经摊牌知道琴女下落,蔺雨潇岂会让他这么容易溜走,又攥紧他的头发,将其悬在空中,他只一个头显性,头以下,就是一抹烟,提溜起来轻飘飘的。 “行啊,另一人本事比我好,莫不是将琴女姑娘带走的人是他,我也随你去看看。” 店小二在蔺雨潇手中摇摇晃晃,像是在荡秋千,道:“好了好了,别晃了,我头晕,另一人我已经见过了,此人性情暴戾,见着我提刀就砍,此时还是不宜相见得好,若客官信得过,随我走,方才掌柜的说献祭玄的妖有异动,我看你身手还行,不如我们再去给他添点乱,他做的都是些丧心病狂的事情,他若分不开身,你的朋友自然安全了。” 似乎,确实如此。 蔺雨潇也不废话,提溜着这颗头就要去追。 第60章 镇妖镇4 两人在路上街道上走着,街上空无一人,想来镇民都跟着掌柜的去献祭穴了。 “你叫什么名字。”蔺雨潇随口一问。 “我乃非凡,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非凡也。” 这是一座特别的镇,镇上都是特别的人,否则,见一干巴巴的瘦弱男子拎着颗会说话的头,这要是在京中,早就得闹出不小动静了。 手中的这磕头还总是露出一口小黑牙,笑得不明所以。 “哦,你笑什么。” 一人一头暂时算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头说:“我脸抽抽。” 蔺雨潇贴心道:“需要我帮你吗?” 她举起一只手捏成拳对准那颗头。 “多谢好意,不用了,对了,=,你叫什么呢?” “于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说着,倒也相处得还算愉快,说了一堆废话后,蔺雨潇诈道:“你说与我同屋的姑娘,真的安全吗?” “只要神使找不到她,她就安全,对了,她是你娘子吗?” “是我妹妹。” 非凡嗤笑一声:“你们长得可不像,倒是你……”非凡仰着头看着蔺雨潇又道:“你若不是这一身装扮,倒像个姑娘,你再说你们二人姐妹,我倒不会多想。” “滚。” 他们脚程还算快,追上掌柜的队伍,两人一致认为不要打草惊蛇,跟着掌柜一路走走停停,见他时不时火烧盒中小珠,又继续赶路。 他恐怕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最后,两人在镇中一块巨大的空地上停留下来,端详四周,地面上都留有房屋痕迹,说明此地从前并非空地,有人居住,空地的正中央,雕刻了一座三人高的石像,不过,雕刻的手艺十分粗糙,想必是镇上没有专精雕刻的能人,他们便自己上手,石像依稀能看出是个女子,它立空地中央,张开着双手。 接着,掌柜领着众人,对着石像行跪拜之礼,又是双手合十,嘴中碎念着。 蔺雨潇抓着非凡躲在远处一屋梁后,因为那方为空地,无处遮掩,他们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只是,这样一来,也听不清他们在嘀咕什么。 “你看,他们的伤势恢复了。”非凡示意道。 果然,如非凡所说,先前那些人被蔺雨潇揍出的伤痕,纷纷消失不见。 非凡道:“你此刻定然在想,看那石像的姿势,像是在赐福,而那些镇民的伤统统好了,难不成,此间真有神明不可?” 蔺雨潇道:“你无所不知,难不成你就是那神明不可?” “客官的玩笑真是好笑,此间并无神明,若真是有,那也只是蛊惑人心的妖邪罢了。”他示意蔺雨潇观察石像,接着道: “是那石像之中,别有洞天,他们一时之间还不会起来,不如我来当一回说书人,给客官讲讲其中是非。” 蔺雨潇松开手,将非凡的头摆好,道:“不如你还是变出躯体再讲?” 非凡摇摇头,道:“没用了。” 见蔺雨潇面露疑惑,非凡的脸又抽搐起来,时不时又是那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他自顾自道: “从前,镇妖镇也还算是个人住的地方,虽然也是靠抓些妖怪,抽其筋骨,卖给外地人做家兽为营生,但也光明正大,凡我镇之人,出镇游历,仗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本事,也是为民除害过的。 那时,我们深知万千世界,变化无穷,有人有妖,却也只局限为妖,神灵之说,无稽之谈,镇外没有本事的人,对我们很是尊敬,凡有妖邪作乱,也是请我镇之人出镇镇服的。 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又受人敬仰,有什么不好的,我到如今也想不明白,让镇里人性情大变的究竟是什么。 看到石像了吗,就是这个女人,打破了镇里的平静,那是我亲手带回来的女人,在妖邪口中救下的女子,结果,她摇身一变,成为了我们所敬仰的神灵,我们成了她的信徒。” 非凡说了很多,可是,蔺雨潇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故事虽然有着让人想听下去的欲望,但是,空地上跪拜的人们已经站起了身,马上就要去往另一个地方,这个故事,需要点到为止了。 “或者,她拥有更强大的本事,能让这里的人得到的更多。” 非凡摇摇头:“我从来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得到什么。” 蔺雨潇也不知道,她此刻满眼都是那位被称作神使的人的一举一动,见神使一手轻轻抚上石像,手掌之下涌现出耀眼的光芒,瞬间,石像都被这光芒点亮了,似乎真如真神下凡,镇民们纷纷叩拜,再度起身之时,神像居然往旁边移动了起来,待停止过后,原本神像脚下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入口,以神使为首,率先跳下去,镇民们紧跟其后。 “诶,非凡,我们跟上去,非凡?” 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蔺雨潇偏头看非凡,只见,这小子的脸还在抽搐着,眼珠子也转来转去,不知是在发什么病,只是,非凡如今这样,没手没脚的,她倒是想为她治一治也是无处下手,再看那石像又是缓缓移动回去。 依照非凡所说的,若镇上的人们原本并非这样,而是因为自称为神女的女子到来,改变了这一切,那么,太古怪了。 “非凡,你想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想得到什么?” 这句话终于让非凡恢复点神智,他定定的看着蔺雨潇。 蔺雨潇道:“没有时间了,也许,一切的谜底,都在这底下。” 她一把揪住非凡的头发,奔向入口,在石像即将合起的瞬间,跳了下去。 底下漆黑一片,若是镇民们在此,定会托出掌心火焰,看来是已经走远,蔺雨潇摸黑向前走着,脚下踩着的土地松软异常,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脚下的土地好像在朝着某个方向蠕动。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感到恐惧,蔺雨潇不抱希望地道:“非凡,你有没有办法能让这里亮起来。” 下一秒,手中的头像是个灯笼,居然发起亮光,照耀着两人所处的地方。 有了光亮,看清眼前的一切,真叫人毛骨悚然。 蔺雨潇的猜想并未得到证实,相反,这里留有少量的镇民在洞中靠着石壁站着,黑暗中,他们竟一声不吭。 “叔伯们,在这等我呢,不用那么客气,我自己过去就好了?”非凡笑嘻嘻地道。 第61章 镇妖镇5 一人一头被包围住,停在镇民们冷冰冰的目光中。 “叛徒。” “什么?” 镇民紧闭着嘴巴,蔺雨潇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手中光亮黯淡起来,非凡也听到了这句话。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蔺雨潇问。 本以为得不到回答的,但出乎意料的,镇民道:“神灵一怒,我们自然是带着祭品来请求神明的原谅,非凡,你一次次的拥立外人背叛、伤害我们,向前走,神灵这一次要收走的,就是你那颗头了。” “我与你们不同,若说外人,我早就是个外人了,你们所谓的神灵也是外人,我千夫所指,你们又能好到哪去。” 说罢,非凡的头竟是挣脱了蔺雨潇的手,向前飞走。 他倒是无所顾忌的飞走了,蔺雨潇手摸小刀,留下来垫后,与镇民们大眼瞪小眼。 非凡离这越来越远,镇民们也熄了火焰,这儿越来越黑,蔺雨潇试探性走了两步,可镇民们没有任何动作,看来并没有打算拦着一人一头。 不做犹豫,蔺雨潇果断去追非凡。 “我猜,他们放我们过来,不是要放过我们,而是断定,这里有更厉害的东西会置我们于死地。”蔺雨潇道。 非凡没做回答。 蔺雨潇见他像只扑棱蛾子一样往前飘着,好心托住他亮得刺眼的头,她总感觉,来到了这后,非凡此人,明显心事重重。 再往前走,就是个岔路口了,不知该向哪边,此时此刻,两人只能依靠彼此,非凡需要打手,蔺雨潇需要光,可谁也不知道,哪条路的尽头,才是非凡所要的答案。 非凡似乎也在纠结这个问题。 “从前,他告诉我如果不知道怎么走,就转珠子,转到哪,就往哪走。”非凡突然转过脑袋,对着蔺雨潇,又道:“客官,你抠下我的眼珠子,一转便知,若是在哪边入口停下,我们便走向哪边。” 他果然朝蔺雨潇睁大了眼睛,蔺雨潇想问他,不怕疼么,可是又听他说过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都不惧,疼又何妨。 蔺雨潇点点头,却是从衣裳里扣出三枚铜板,道:“花纹朝上,我们向左行,反之朝右,生死无悔。” “曾经有人在我最穷困潦倒之时给了我几枚铜板,我便是以此来决定我的命运,若是她投掷的三枚有两枚花纹面在上,我便留在那个地方,以后凡遇事必定一往无前,反之,我便顺从心中的退意,从此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 非凡问:“结果如何,我想你定然是押中花纹面在上,不然,我们怎会在此处相遇。” 蔺雨潇不答,铜板已然掷出,她蹲下身去查看结果,只见脚下土地乌黑浓稠,其中像是有暗流涌动,她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非凡问起结果,她才把视线落回铜板上,只见三枚铜板一正一反,一枚则卡进了土地中。 蔺雨潇伸手拔了拔,那枚铜板却好像被脚下土地咬住了一般,取不出来了,她只好捡起另外两枚,站起身,若无其事道: “答案已经出来了,你猜。” 非凡随意一指,蔺雨潇道:“没错,正是这边。” 两人便走了左边的道,只是,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走了好长的一段路,都没有在洞中发现神使与镇民来过的痕迹,蔺雨潇估摸着,两人应当是走错了,正要跟非凡商量,倒回去,选择另外一条路,非凡却突然道: “就是这条路,客官,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你一定能够找到你的朋友,走。” 蔺雨潇停下:“为何要让我离开?” “你不是掷出了一条路吗?”非凡道:“而我要走的路,或许与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我一定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或许,我是错的。” 见蔺雨潇欲言又止,似要再问,他岔开话题,道:“我怎么感觉,你并没有你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担心她呢?” 蔺雨潇尴尬笑笑,摸了摸鼻头,道:“你真是无所不知,被你看穿了呢。” 在屋里不见琴女踪影时,她的确担心得不行,不过,捡回小刀后,这一路走来,冷静下来,她已经知道琴女无事了。 蔺雨潇用自己的内力给琴女疗过伤,小刀是反面入鞘的,有自己内力的痕迹,应当是琴女故意留下提示蔺雨潇自己无恙的,再加上碎成了碴子的屋门,还有非凡所说的另一位看起来更可靠的人,蔺雨潇脑海中依稀浮现了那人的身影。 那位兄台做事虽然莽撞,但几人不久前才有过生死之交,且那人似乎很重义气,想来,几人再次偶遇,他知道了神使要对琴女下手,已经先把琴女带去安全的地方了,若不是那位兄台背着个麻袋,琴女又身体不适,敌众我寡,不然,他必定是要留下来施展一番拳脚的。 至于这位叫非凡的人,说着是在此打杂,实际上对此地了如指掌,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既然引导自己去杀那所谓的神使,必定是对那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这一路上,他却时不时呈现疯魔之态,此人原本是个心志坚定之人,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事,让他在心中摇摆不定。 他不愿自己动手解决神使,恐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既然有深仇大恨,还在那人手底下做事,想来是两人之间有某种契约,若是违背了,便会像此刻这般,只剩颗头,孱弱无比。 蔺雨潇同那些镇民打过,却打不死他们,恐怕不是不死,而是早就死过一次,大胆猜想,这个镇上的所有人,想来都是被自己所崇敬的那位神灵下了某种邪术,变成了一具具没有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 而这时候,站在镇民对立面的那个人,就是唯一清醒的人,姑且算个好人,他作为条件拜托蔺雨潇的事情,都是让镇民回到从前的模样。 镇上这让人觉得莫名熟悉的感觉,失去自我的镇民,众人景仰的神灵。 蔺雨潇倒是十分想配合这位非凡兄弟一探究竟。 第62章 镇妖镇6 只是,走到路的尽头,乍见天边,自然的光亮反而刺激得蔺雨潇眼睛酸涩。 非凡潇洒回头:“我并非不想有人帮我破局,这些年来,我一直引人进来,那些人的下场是成为神的养料,嘿嘿嘿,这一路与你走来,虽然你也不算太弱,但我也明白,你杀不死一个死人的,离开这个镇,我不知道谁带你来的,你们既然进来了,便是有人刻意为之。”潇洒的头潇洒地靠近蔺雨潇,又潇洒发言:“只是,这是一个会把活人变成怪物的镇子,不适合落脚,引你来此者,不知是否与我是一个意思,但不管如何……走。” 蔺雨潇却道:“在客栈时,掌柜的走之前看了你一眼,那一眼是不是在跟你说,把我带去神面前,与我的朋友一起,作为请神的祭品,这样,全镇的人都会原谅你的背叛,你心中十分纠结,因为你既坚持自己是对的,你又想真正的加入你的族人,你怕自己是错的。” 非凡神色复杂,难得没有抽搐着脸:“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于潇。” 蔺雨潇道:“那么,你又是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我只走我自己选择的路。” 既然他如今不愿意无干人等搅和进来,蔺雨潇也不再多管闲事,两人就此告别,天色已晚,蔺雨潇摸黑返回客栈,果然见昼峦星与琴女手捧茶杯,几人再见,并不感到意外。 “她等你很久了。”昼峦星放下茶杯。 “抱歉。”蔺雨潇歉然,上前拿起琴女的手,探其脉搏,她果然好多了,只是脸色还不太好。 她在琴女面前蹲下身,轻声问道:“你吃过饭了吗,饿不饿。” 琴女摇摇头,昼峦星却插话道:“我饿。” 蔺雨潇摸出两张饼子递给两人,自己去检查了一番茶水,确认无事后,才道:“这客栈的吃食不要随便动,此处过于妖邪了。” 琴女与昼峦星都未回话,桌子底下却是传来闷闷的声音:“就你聪明,行了,给本姑娘倒杯水,我要渴死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蔺雨潇眉毛直跳,蔺雨潇往桌底探下头去,就对上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 果然,该在的人都在,她还是礼貌性得问候了一下:“洛蘅姑娘,好久不见。” 其实几人也才分离不久。 昼峦星道:“莫要搭理她,刚刚给她倒了茶水她自己打翻了。” 洛蘅自然是不甘示弱:“你吹也不吹一下就倒进来,想烫死谁呢?” 昼峦星翻了个白眼,十分熟练的捂住了耳朵,想来,他这一路上没少同洛蘅斗嘴。 几人修整得差不多了,昼峦星将装着洛蘅的麻袋扛上肩头,道:“二位,要一同上路吗?” 蔺雨潇诧异道:“不暂住一夜吗,对了,我们分别时走的是相反方向,昼兄说一直走下去,才能回到你师傅居住的山头,如果我们都没有回头,怎会在此地相见。” 经此提醒,昼峦星才想起掏出袖中的罗盘,只是,不管昼峦星如何打转,指针都不动。 “或许,我们从来没有离开分别之地呢,你可曾听说过鬼打墙?没听说过也不打紧,这便就是了,如果此处不是幻境的话,我们先前相遇的地方便是幻境,一个存在了许多年的幻境,我们带走了维持幻境的妖,又在残留的幻像中走了许久许久,才走近现世,镇妖镇。” “我师傅经常带我游历世间,见识这世上千奇百怪,曾听他讲起,近年间,有一座降妖小镇小有名气,镇中人世世代代皆是以降妖伏魔为生,其中的佼佼者,甚至不比那些从小练武修道之人要差,师傅曾让我以此为榜样,刻苦修习,后来我自己有些本事后,四处游历,未曾得见师傅所说的地方,直至今日,入了这镇妖镇。” 昼峦星走上了进行大典的台子,上面的妖皮还摆在那,他只一眼,便道:“这与所有门派的手法都不一样,此镇人,降妖有自己世世代代所传之术,并且不外传,在楼上时,我见识过, 他们手心托起的火焰便是他们的法宝,只是,用此术将妖魔活生生的脱皮抽筋,以此来证明自己对什么神明的虔诚之心,实在阴狠。” “在师傅话语中的那个降妖小镇,不该是如此,今日得见,反倒叫人有些失望了。” 昼峦星从台上下来,一手扛麻袋,一手扛大刀,就要离开,肩上麻袋中的洛蘅却忽然挣扎起来,对着蔺雨潇的方向,大喊道:“给我喝水,我要喝水。” 昼峦星没有手去捂洛蘅的嘴巴,只能加快脚步。 相逢即是缘,蔺雨潇叫住了昼峦星,拿起茶杯,杯身冰凉,想来茶也是凉了,递到了洛蘅唇边,洛蘅却十分高傲的仰着头,又闹道:“本姑娘不喝茶,要水。” 昼峦星眉头紧皱,想来是受够了洛蘅,道:“不喝走了。” 蔺雨潇倒是好脾气,和颜悦色道:“水吗,有的。” 说着,就解开包裹翻出了个水囊,晃了晃,听见水声,便要再度递到洛蘅唇边,一直安静坐着的琴女却拦住了蔺雨潇的手,对着蔺雨潇摇摇头,蔺雨潇以为琴女是嫌弃洛蘅蓬头垢面的样子,没有多想,只说了句,“我拿的是我那一只水囊”,便递了过去,没再留意琴女。 本以为洛蘅是不想离开拖延时间,蔺雨潇又道:“洛蘅姑娘,昼兄要带你离开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不管这里的人如何变化,都是要斩妖的,他们若见了你,必然不会放了你。” 洛蘅冷哼一声,喝下了水道:“你们着急忙慌的赶路,怕也是打不过这里的人,怎么,怕被做成祭品献给神灵啊?” “我们是人,又不是妖。” 话虽如此,蔺雨潇的确有所顾忌,因为此处的人的确有过指鹿为马,而且,神使既然说了要以琴女姑娘为祭,绝不会放过几人,说不定,他们也已经有所察觉,正往此间赶来。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离开,待我将这妖女交给师傅处置,无所顾忌后,会再回此地一探究竟的。” 洛蘅很是不给面子,又是冷哼一声。 几人正要走出客栈门,好巧不巧,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邪风,连带着将客栈门一块甩上了。 蔺雨潇正要去打开,琴女再次拦住了她,又是摇摇头,蔺雨潇道:“没事,我就去开一下门。” 第63章 镇妖镇7 琴女向来是拦不住蔺雨潇的,走近门边,洛蘅冷不丁的蹦出句话:“我劝你最好听你这哑巴姑娘的,门外的东西,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蔺雨潇后退几步,昼峦星十分默契的将大刀朝着客栈门一挥,磅礴刀气将客栈门震得个粉碎,门外空无一人,只是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雨声,两人方才竟没听见。 这倒是天公拦路了,本以为昼峦星这犟脾气,会叫几人淋着雨离开此地,没想到他打量着雨丝,朝蔺雨潇二人道: “今夜不易赶路,恐生事端,这雨实在是蹊跷,他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让我们走,不过,一时半会,他们应该也赶不过来。”昼峦星坐回桌前,将洛蘅重新塞回了桌下,在洛蘅的咒骂声中,继续喝起凉茶来。 蔺雨潇再度往外走去,这回不见琴女阻拦,心下松了口气,对着檐下伸出手来,雨丝落入手心,竟是淡红色的,实在妖异。 她转身回去,琴女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目光越过她,不知落向了哪里。 “琴女姑娘,这一路走来,许多波折皆受我累。”蔺雨潇见琴女没收回目光,也跟着一起看过去,至于自己究竟要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总觉得,琴女姑娘对她,似乎莫名冷漠了许多。 蔺雨潇再度开口:“琴女姑娘,方才,我并不是有意要将你扔在那的,还请姑娘莫要介怀。” 她始终不知道琴女姑娘的眼睛中装了什么,或许是天色太暗的原因。可是,琴女姑娘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冷落自己,琴女姑娘待人很好,十分温柔,琴女姑娘好得像没有脾气一般。 倘若琴女姑娘真的生她的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赔罪。 “琴女姑娘,方才如若我不知道昼兄在此的话,我心中也是有七成把握能护你安然离开此处的,琴女姑娘,他们说,你是妖,要抓你去祭典大会,我很担心你……” 她越说越快,腿不自觉的挪动,好像只要说得够快,就能掩饰掉她逐渐挡住的视野,最后,完完全全地站在了琴女的面前,才放缓了语速: “我知道,昔日与姑娘共处一个屋檐下,见识了我许多不堪无能的废物模样,我曾答应了楼中的某位姑娘帮她一个忙,我食言了,我见楼中女子违背己心,以色侍人,我想保护她们,可看见她们的真实模样,又惧了,我看不起包子兄贪生怕死罔顾兄弟情谊,听闻他心悦一人,为其付出许多,在心中咒他不能得偿所愿,可到了自己身上,心中有一良人,与其心意不通,又难免新生怨恨,再说小一点,东家给我一容身之所,着钱差我办事,我却能将自己卷进牢狱之中……” “说这些,并非是要自轻自贱,而是想告诉姑娘,我知我这一路上,为人为事,十分不靠谱,但若姑娘愿意信我,我定当竭尽所能,护姑娘周全,我随那店小二离去,是想看看,这幕后人究竟是谁,为何要打姑娘主意。” 蔺雨潇说完,终于才与琴女四目相对,眼前人终于愿意弯弯唇角,弧度不大,却见清少女心软。 “琴女姑娘。”见那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蔺雨潇心道:“我好像知道,你眼睛里装了什么了。” 被唤的人眼睛稍稍睁大了点,似乎在回应蔺雨潇,蔺雨潇朝她摊开手掌,不说话,心中又道:“同我说说话。” 她知道琴女姑娘一定能懂,果然,下一秒,琴女姑娘也同她伸出手,指尖在手心轻触。 只是,还未等琴女姑娘留下只字片影,屋内突然传来石破天惊一声,伴随着昼峦星的吼叫声。 蔺雨潇下意识地收回了手,身后邪风又起,雨下得似乎更大了。 “快,拦住她!” 屋内的昼峦星朝蔺雨潇大喊。 蔺雨潇一头雾水,伸长脑袋往屋内看,只看清昼峦星一人拎着把大刀不知道被谁气得面红耳赤,蔺雨潇正想问他拦住谁,一缕白烟从琴女姑娘身后窜出,横冲直撞,拂过蔺雨潇的肩膀,她没来得及蓄力站稳,被这烟撞得半边身子退入雨中,这才反应过来,昼峦星要她拦的是什么东西,连忙要去追,却见那白烟又突然停下,蔺雨潇差点一脸撞上去。 “你别跑。”昼峦星喊着,拎着大刀奔过来。 白烟果然在半空飘着,蔺雨潇道:“昼兄,莫急,这烟好像怕雨。” 她瞥见昼峦星肩膀上的麻袋像泄了气一样,空瘪瘪的,又道:“昼兄,你这麻袋还能把洛蘅姑娘变小啊!” 昼峦星却指着白烟,嗓音嘶哑:“什么变小,就是她。” 刚刚那两声竟是吼破了好汉的喉咙。 蔺雨潇转头看去,白烟之上幻化出了一张人脸,正是洛蘅姑娘。 “诶,可不要说我不告而别啊,姑奶奶我呀,可不奉陪了,再见咯。” 白烟摇摇晃晃,直冲雨幕,蔺雨潇伸手去抓,却抓了空,眼睁睁地见化作白烟的洛蘅姑娘被雨水打散,失了踪影。 那白烟竟是洛蘅姑娘,昼峦星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抓到了洛蘅,被洛蘅就这么跑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此地他们不熟,危险难料。 蔺雨潇正要与昼峦星好好说说,此事要从长计议,万不可冲动。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身边一阵风吹而过,带得她发丝凌乱,昼峦星扛着把大刀从蔺雨潇身边一掠而过,只留下一句:“我去去就来。” 罢了罢了,蔺雨潇心道,只能与琴女姑娘在此等候了。 “琴女姑娘……” 她又重新面对琴女姑娘,方才发生的事情仿佛只过了一瞬间,琴女的手还在面前,以指为笔,蔺雨潇便再度摊开掌,只是,这回可没等来琴女的落笔。 蔺雨潇摊开掌的一刹那,琴女姑娘却变了方向,落在了蔺雨潇的手臂上,将蔺雨潇轻轻牵了进来,便收手,自顾自进了大堂里屋,坐回了桌前。 半边被打湿的肩头,衣裳被染上了红色,紧贴着肉体,蔺雨潇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淋了雨。 第64章 镇妖镇8 约莫是过了一刻钟,雨势渐消,蔺雨潇还是放心不下昼峦星,在外堂中急得转圈圈,时不时探出头,却不见昼峦星归来的身影。 “姑娘,此一行,诡秘莫测,倒不如,等这事告一段落,我还是将你送回去。” 转着转着,蔺雨潇转回了琴女姑娘的身边。 怯弱温婉的姑娘这一路走过来平白添了几分淡漠,倒不像蔺雨潇记忆中的姑娘了。 琴女未曾抬头,睫毛颤颤。 “琴女姑娘?” 又是唤了一声,琴女这才慢腾腾地抬起眼,打起手势来,蔺雨潇虽然有特意钻研过手语,但琴女姑娘的手势打得飞快,她便又不得其解了。 可是,见琴女的神色,蔺雨潇忽然不敢开口,不敢同琴女说自己根本看不懂,她总觉得琴女又在生她的气,可她找不到缘由。 比划许多,见蔺雨潇始终瓜着一张脸,不知所云的模样,琴女叹了口气,从茶杯中沾水,在桌上写起字来。 “他们同你说。” 蔺雨潇弯腰凑过脑袋,见琴女写下一行话,这回是认得字,却不知琴女是什么意思,没等她提出疑问,琴女又写下几字: “我是大妖精。” “原来如此。”蔺雨潇总算明白了,心中的大石头碎成了渣,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琴女姑娘,如果你听见了这些,应当也知道我的答案?” 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眸中辗转探索,蔺雨潇忽然笑笑,又道: “我猜,姑娘一定是不信,要不然,姑娘可不会生暗气。” 素净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一下下点着,似乎有所迟疑,而后,缓缓写下:“那你信吗?” “姑娘是吗?”蔺雨潇反问。 琴女又写道:“若我是又如何?” 蔺雨潇不假思索道:“世间万物,不论善恶,论迹不论心,姑娘,我看不透你的心,但你从未害我,况且……” “况且,你若真是什么亡灵或妖精,那也是因为对蔺朝的忠义,满门枉死,饮恨黄泉,执念如此,如那些妓楼女子般,化作亡灵又如何。”可这些话,蔺雨潇只在心中说说罢了,她说出口的是: “况且,我觉得姑娘于我,十分亲切。” 琴女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反之神色更为冷漠淡然,手下落出的几字也是终止了这个话题,只见她写道:“我们离开此处。” 蔺雨潇不解:“为何,我们还没有等来昼兄。” 琴女似乎有些不耐,不再落字,蔺雨潇却看出端倪,自从来到这个地方,琴女实在是太过反常,似乎对这里什么东西极为忌惮。 她想起店小二与掌柜的话,再加上琴女方才的反应,琴女定不是一个寻常人,留在此处的确十分危险,蔺雨潇心下了然,道:“好,外面雨停了,我们走。” 她们将客栈的妖皮灯笼一同顺走,猩红的雨已经停了,虽然有些寒意,但两人徒步走了许久,两相无言,走着走着,歪打正着,竟走到了镇口。 蔺雨潇将灯笼递给琴女,又将匕首解下,也一并给了去。 不知为何琴女沉下了脸,东西没接,慢慢打起手势,是想要蔺雨潇看懂,给一个交代。 蔺雨潇苦笑道:“我是愚笨,但这一路走来,姑娘的种种行径,我知姑娘不是常人,我们素未谋面,姑娘此前为何对我格外上心,姑娘为何又要追寻我这样的人一同出京,还有,我的眼睛为何会突然好了,我知道,其实姑娘,你是受她之托。” “妓楼中的女子们都不可见白日青光,姑娘却无所惧,一路上姑娘也明着暗着帮了我不少……”蔺雨潇笑着,不知是觉得欣慰还是什么,又道:“姑娘比我有本事多了呢,我比市井中人与你想象中知道得更多一点,但唯一不变的是,姑娘,付出性命去护王朝之人是为愚忠,好在有溪娘,现在的姑娘已经一身本事,藏拙于人前。” “但是,琴女,如果再有一次,千万不要再做那样的选择,因为不值得,前路很黑,请姑娘挑灯慢行,如果是你的话,自己也可以一个人回家的对不对?” 夜色很深,雾气遮掩,琴女的神色变了又变,张张嘴,发出呜咽的声音,她想极力讲出一句话,却因为残缺的舌头讲不出来,只能发出这样难听的声音。 最后,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无声地说了句话,似乎又没说。 蔺雨潇红了眼眶,她难得聪明一回,知道琴女是什么意思,蔺雨潇碰了碰琴女的肩膀,向前走两步,拉进两人距离,她抱住琴女,道:“我知道,是我自以为是,我不走的话,或许会死,但,洛蘅是我放出去的,昼兄也帮过我,我无法将他抛弃在那里。” 是啦,她不久前才想起来。水囊里的水,可不正是之前在潭中灌的吗,若她当时没有喂洛蘅,洛蘅也不会恢复身体逃走。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与琴女告别,附在琴女耳侧,说:“如果,我还能回去,还能见到你,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罢,将妖皮灯笼和小刀捡起,塞进琴女手中:“抱歉,也许你并不好奇这个秘密,但是,我想为自己还能活下去留一个念想,再会。” 琴女两手都拿了东西,手不能言,眼睁睁地看着蔺雨潇转身跑走,手中的妖皮灯笼散发着腥臭味实在坏人心情,她将灯笼用力朝蔺雨潇消失的方向扔去,刮起一缕风,灯笼平白消失在眼前,她又举起手,手中小刀的冰凉触感又让她晃了神,最终只是握得更紧没有一同扔出去。 半晌,她也转身,朝反方向走去,只是,步伐缓缓,一步之间,却是许多不同光景,像是跨越了几座山头。 “结界已成,生者祭神。蠢货,为何一定要送死……” 黑暗中,倩影不急不慢,嘴中念念有词,若是被蔺雨潇看见这一幕,必会惊呆不已。 这不是白日里撞了鬼,哑巴开口说了话? 第65章 神使女1 蔺雨潇返回客栈时,并没有昼峦星与镇民回来过的痕迹。 这儿的时间似乎格外的漫长,闭上眼睛,好像熬过了一个夜晚,睁开眼,却仍是黑夜,想来,这个镇已经启动了某种咒法。 她依着之前的记忆,摸回了地下甬道的入口,那片空地上的神明依旧高高在上,只是,让人难以忽视的是,神像的左脚背上不知怎么被砸了个大坑,正是因为这点残缺,这尊神像已呈倾倒之姿。 俯身看去,脚背上的坑深不见底,可容一人纵身一跃而入,如此粗暴的手笔,蔺雨潇心中有了数。 昼峦星应当是追着洛蘅来到此处,如果洛蘅就是这里的人,再大胆一点,如果洛蘅就是所谓的神明,几人分别之时分明通往不同的方向,却仍在此相遇,非凡此前说过,并非是他请君入瓮,那么洛蘅便很有可能。 若是此地的人更加丧心病狂,除此镇之外的人皆被他们视作请神的祭品,还有,洛蘅那些古怪可自愈的东西。 如果洛蘅就是所谓的神明,如果那些能让洛蘅自愈的怪物,就是被镇民当成祭品,通过某种术法将其变成了那些如触角的怪物。 下方极黑,睁眼闭眼都看不见,蔺雨潇纵身一跃。 与之前非凡来时不同,这里已经没有托着掌心焰的镇民守在这里,有什么能让失去自我意识的人离开这里呢?想必是大典已经开始了。 蔺雨潇探出手摸索着,之前已经有了眼盲的经历,此刻倒是没有那么慌张,到分叉口之前,前方的路暂且只有一条,蔺雨潇只需要扶着石壁走下去就好了。 走了好长一段路,似乎比记忆中好长,远处有了隐隐光亮,细细听闻,好像还有人在说话,只是,甬道沉闷,那人的声音好像从很远传过来的,透过长长的路,到蔺雨潇这儿时已经模糊不清。 再往里走,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那声音却渐渐清晰,总算能够听清,那并不是有人在说话,而是,有人在低低的吟唱。 歌声悲凉,蔺雨潇心中莫名难过,不知尽头里的人在搞什么鬼,只能捂住耳朵飞快奔跑过去,眼见着岔道仅在眼前,这次,蔺雨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一条路,踏出其中。 吟唱声果然来自于此,没走几步,就在拐角处见着了一抹火红色的背影端坐在前。 眼前的人不知是何来历,蔺雨潇上前,道:“姑娘,姑娘?” 那女子只专注于吟唱,端坐着一动不动,蔺雨潇只好碰了碰女子的肩头,那女子这才发觉还有人在此,停止了吟唱,转过身来。 “这位姑娘,你怎会在此处?”蔺雨潇问道。 那女子眉间都是不屑与冷漠,模样十分高傲,只听她道:“大胆,我乃神使,速速离去!” “神使?你若是神使,那那位掌柜的又是谁?” 这位自称神使的人不再理会蔺雨潇,又端坐于此,吟唱起来。 歌声悦耳,却叫人不知为何潸然泪下。 蔺雨潇在她身上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四下打量,这儿的石壁与外面的不同,石壁内不知道镶砌了什么,竟能透过石壁,发出光亮,四面如此,也是耀眼了,难怪在很远的地方便能窥见些许。 她在石壁上这里敲敲那里摸摸,总觉得不对。 先前与非凡分道扬镳,非凡一定是折返了,选择了这个岔口,昼峦星紧随洛蘅而来,洛蘅若与大典有关,定然也会选择这儿,那么问题就来了,人呢?不论如何,也不该是现在这般。 蔺雨潇心中还没个结论,神使的吟唱倒是先断了,只见这神使站起身,一步步朝蔺雨潇走来,蔺雨潇双手环胸,她倒要看看这神使要做些什么。 然而,两人只有一步距离时,神使停了下来,看着蔺雨潇这边,与其说在看蔺雨潇,不如说是在看蔺雨潇身边的石壁,下一瞬,神使将耳朵附在石壁之上。 确认此人无害后,蔺雨潇便也跟着去学,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却没想到,石壁之后果然有人在说话。 “长老,我不想守神啊,求您了,放我离开镇子……” 说话的人声音颤抖,满是恐惧,只听另一道较为苍老的声音响起。 “神已经将我们的妻儿子女接走了,在神的教诲下,她们会悟道成仙,子子辈辈不必再像我们这些老东西一样困死在这里,为了你的孩子,你也不愿意吗?” 稍年轻点的人搭话,已经有了哭腔:“镇长,这么多年,都是您将我们困死在这,我们学来的本事,足够我们在外世生存的,我不要我的孩子成大器,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团聚!” “放肆!” 这说话的老者恐怕是拼尽全力一声吼,蔺雨潇耳朵堵了一下,连忙拉开点距离,只见那女子还附耳在石壁上。 两人视线相交,但神使又好像,透过了蔺雨潇在看其他人一般,她在蔺雨潇的目光中张了嘴,语气冰冷:“既然他不愿意,就放他自由。” 这句话是对着石壁中的人说的,没想到这神使倒挺善解人意。 只是,这个想法在下一秒被打破。 石壁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老者的沙哑的笑声,之后,石壁中不再传出声音。 “他们怎么了?” 见神使又要坐回去,蔺雨潇拉住了她。 跟着神使的目光看去,方才传出声音的那块石壁中渗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他死了,自愿作为神的祭品,他的家人会得到厚待,世间所有,只要她要,神就能给。” 蔺雨潇道:“可我并不觉得他是自愿的。” “这里,是祭品们的曾经,他们是愿意的,这是我为他们打造的长眠之地,他们感谢我,他们的祈愿,我全收了。” 那么,这些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蔺雨潇奇道:“如今的你,又怎么能与过去的他们对话。” 神使的脸上没有半点反应,像是根本没听见这句话。 蔺雨潇也不指望能从神使的嘴巴里知道什么了。他们这些自称为神使的人都神叨叨的。 她索性将耳朵又覆在旁边的石壁中,没过一会,果然从中传出声音,这回不同,是个少女音,而且,分外耳熟,细细一听,不就是年轻了好几岁的洛蘅吗! 第66章 神使女2 “喂,你从哪里来,都在这躺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走啊?” 的确是洛蘅的声音,洛蘅年幼时便在此处了,她是在同谁讲话? 蔺雨潇下意识地看向这位女神使,却见这神使张口道:“我乃神使,受神明指引,来帮你们的。” 若刚才是巧合,那么此刻再不能以巧合说过去了,石壁中再次响起洛蘅的声音。 “非凡哥哥,你是不是捡来个傻子啊,非凡哥哥,你就算是为了讨媳妇也不能瞎捡人啊,叔伯们最近接到的委托越来越少了,多一张嘴,每人得少吃几口饭呢!” 虽然洛蘅是在同非凡说话,但明显是听见了神使的话的。 没想到非凡和洛蘅居然相识。 过去和现在被一面石壁所连接,并不是寻常事。 如果那些事已经发生过,光靠听,也拼凑不出个完整的故事,现在既然被困在此处,无法与昼峦星会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打破僵局,顺便看看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蔺雨潇退开两步,盯着石壁。 心中了然,却也只是猜想。 “你要做什么?”一旁的神使见蔺雨潇抡起胳膊手握成拳,似乎明白她要干什么,低喝一声:“放肆。” 话音与拳头一齐落下,石壁被砸出裂纹,蔺雨潇不顾神使阻拦,又是连续朝石壁砸下好几圈,最后一拳时砸了个空。整个人被自己使的那股劲带得跌进石壁。 回头一看,身后的石壁又在瞬间复原。 “洛蘅,别胡说,她啊,就是妖怪伤到了脑子,等她伤好,我会送她离开的,至于委托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你们都是女子,就劳烦你多照料照料她了,我先走了。” 非凡的声音拉回蔺雨潇的注意。 果然,石壁之后别有洞天。 蔺雨潇果然见到了洛蘅与非凡二人,两人的确比自己认识的样子稚嫩不少,此间的石床上,还躺了一个人,正是神使女,容貌着装都与方才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么一打量,神使女也朝蔺雨潇看了过来,那一眼意味深长,但只一眼,神使的目光又转向了洛蘅。 “诶,你叫什么啊,白吃白住,总得告诉我名姓。”洛蘅便跪坐在石床边撑着脑袋打量着神使。 “洛蘅。”蔺雨潇朝洛蘅喊了句。 但洛蘅似乎听不见,她与神使的对谈依然还在继续着。 神使回答道:“我乃神使,受神指引,前来,帮你们的。” 洛蘅的性子原来从小就很俏皮,嘟囔着:“诶,你是被下了降头吗,只会说这一句话。” “放肆,休要辱我神明!” 洛蘅哈哈大笑:“原来会说两句话啊。” 神使不说话了,双手作枕,闭着眼睛,装睡去了。 洛蘅岂会那么照顾神使的感受,在旁边叽叽喳喳道:“诶,这就生气啦啊,你跟的神,是个小气鬼。” 蔺雨潇站在旁看着,自己从未来而来,在这里只能做一个旁观者,若是镇妖镇的镇民一切都是从神使来此开始改变的,一直看下去,或许能够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诶,现在非凡哥不在这里,我说话难听,可是我还是要说哈。”洛蘅不管神使搭不搭话,自顾自爬上石床,将神使挤上了石壁,又道: “我不管你呢是不是装疯卖傻要赖在此处,你还是离开,非凡哥人很好,但是,无能的良善只会给我们所有人带来负担,我们这儿呢,妇孺占去一半,大家没有田地,也没有能力劳作,镇上的人都是靠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本事常年奔走小镇之外做些降妖的委托换些银钱过活。” “早些年还好,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修仙门派崭露头角,偏生的还爱跑下来历练,叔伯们拼了命完成的委托,那些人还凭借着什么法宝就能将妖邪轻易斩下,有这本事,不去地罗山降那些大妖精,与我们争这碎银几两作甚么。害,说偏了,总之,这位美丽的姑娘,你懂了吗,我们真的很难,镇上的一家子一年下来也没相聚几次,男人们出去降妖,毕竟是个危险活,镇上的人越来越少,你别听非凡哥说他想办法,他祖上 的本事到他这一代,就只剩下个尾巴了。” “所以,姑娘,离开。” 被挤着的神使终于睁开了眼,换了个姿势,侧躺着,看着洛蘅。 蔺雨潇转到里面来,同着神使一起看着洛蘅,此时的洛蘅除了年幼以外,确实面黄肌瘦。 “既然如此,为何不出镇找份正经活计学门手艺呢?”蔺雨潇心中有疑,说出来后,又反应过来洛蘅听不见,只能叹口气。 哪知,神使竟将蔺雨潇的话复述了一遍。 一字不差,绝非巧合,蔺雨潇摆手在神使眼前晃了晃,可神使没露出半点破绽,蔺雨潇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洛蘅也侧躺过来,与神使面对面:“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偷溜出去过,找了些活计,要么嫌弃我年纪小是个姑娘,要么就说我身上煞气重,说到底,还是那该死的修仙门派,他们炼制了一种符咒,可检验出一人是否身含煞气,所谓煞气呢,就是常年与妖邪打交道的人所沾染上的,镇上所有人,经这符咒一测,无人敢用我们,只有那些发出抓妖委托的人巴不得抓妖人煞气重呢。你说,就算我们煞气重,又怎样了,我们是杀人还是放火了,是无恶不作了还是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那些人凭着这么一点就对我们避之不及,等他们遇到妖怪的时候,又巴巴来找我们镇上的便宜货,真是见风使舵。” “我听说啊,我们镇上呢,有个年轻人,同一修仙门派的老东西比法,那老东西输了,对我们镇是怀恨在心,那些符咒都是针对我们炼制的,像他们修仙门派的人就试不出来有没有煞气,那符咒对百姓们发放,像招工这种事,设防一下拿出来验一验,有煞气的人总是格外招来妖邪,真要是能招来妖邪就好啦,我们就不愁没有饭吃了。” 她一连串的说了很多,一字一句都是挤压在心中的愤懑,这神使三言两语就能让洛蘅将苦水都倒出来。 “所以说呢,我最是烦那些修仙的,和你这种张口闭口都是神的。没什么真本事,害人倒是一套一套的,你若真是神使,怎么不帮帮我们呢?”洛蘅说。 蔺雨潇看向神使,不知神使会怎么回答,要如何回答才会改变一个小镇,让镇民心甘情愿的变成傀儡呢。 神使说:“好。” 洛蘅却是撑着石床,坐了起来,撇撇嘴:“我才不相信你呢,我走了,明天我就来送你离开,再见!” 少女步伐轻盈,蹦蹦跳跳从蔺雨潇的视野消失,此时的洛蘅生存已是难事,但性格使然,豁达直率。 “你是怎么帮她呢?”蔺雨潇忍不住问神使。 蔺雨潇大半能确定这里的神使可以连接过去与未来,一定能看见她。 神使却不理会她,她站起身,四处看看。 第67章 神使女3 蔺雨潇同她一起四处看看,此间的石壁悬绳挂了许多妖皮,不知是被镇上的人当来食材的还是用来 冬日取暖的。 “不对。”若是按照洛蘅姑娘的说辞来看,小镇之外的几十里内,在此时应当是极其繁华的,可蔺雨潇一路进镇,小镇之外,山脚下,并未有人生存过的痕迹,更别说什么修仙门派了。 若镇妖镇仍是如今这个镇妖镇,并未迁走过,那又该如何说通呢。 她在这儿也只能干等着,倒不如跟着洛蘅姑娘而去看看。 想着便行动,只是,走到洞口,一道无形的屏障就挡住了蔺雨潇的去路。 意识到是谁动的手脚,蔺雨潇回头看神使女,却见她不知何时躺回了石床上,闭着双眼。 蔺雨潇走近石床边,听得神使女呼吸平稳,倒真像睡了过去。 罢了,如若神使女是一切变故的转折,那么,此刻神使女在她的眼皮底下,只要盯好了她,应该还不会出什么事。 洞中不见天日,挂在石壁上的灯不知为何熄灭了,蔺雨潇本想去点燃,但走近石壁,脑袋忽然昏昏沉沉。 “潇潇。” 石壁中,恍惚听见什么声音,蔺雨潇撑着石壁贴近耳朵,果然,其中有道苍老声音不断唤她的名字。 不管时隔多少年,蔺雨潇都不会忘记那道声音。 “皇爷爷。” 蔺雨潇喃喃道。 明知皇爷爷的声音不可能出现在这,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产生期待,黑暗中,她再次抡起拳头,砸向石壁,如她所愿,石壁中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她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再见过巍峨的宫殿,却又似乎总是见过,在午夜梦回中,在刑场之上。 宫中总是要死很多人。 起反叛之心的奸细刺客、做错事的宫女太监,勾心斗角的后宫女人。 从小便在宫中看惯了这些,那时尚为孩童,皇家拥有的至高无上权力让她对别人的生死不以为意,任何人的命都不如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执掌一方天下印玺的皇爷爷重要。 直至,亲人的头颅从邢台一路滚到她的面前,小时追逐玩耍的皇家子弟鲜血四溅。 她无数次,懊恼自己的无能弱小,天地之大,亲人被视为草芥,她苟活下来,多年来不得好睡,活着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是梦是幻都好,至少可以再一次,见见…… 蔺雨潇的父王为国征战沙场,一次次凶险的战役终于是要了他的命,蔺雨潇的母亲随之殉情而去,蔺雨潇便养在宫中,成为了皇爷爷最宠爱的孙女。 宫中的什么都是最好的,月亮都格外的圆,许多个夜晚,她骑坐在天子的肩头,满座墙院中都是爷孙二人的嬉笑之声。 再一次见到皇爷爷,二人仍然在那方天地之中。 “潇潇,潇潇。” 记忆中的人有了点变化,似又与想象中的一般,皇爷爷该是苍苍暮年,垂垂老矣。 那张干瘪的嘴中说:“潇潇,你长大了,过得好不好?” 倘若这是另一个世界, 那这个世界的人一定同样记挂着最宝贝的孙女。 如果这是假的,蔺雨潇想,她就当自己不知道,当自己从未逃离过,她一直在这。 片刻,在老人浑浊的目光中,蔺雨潇依旧骗不了自己,终究是落下两行泪,委屈道: “皇爷爷,为什么是我呢?我这一路走来,许多人想要杀我,师傅教我自保,教我还手。 可是,许多许多次,我很想站在那,任他们抹了我的脖子好了。” 老人领着她坐在殿前的台阶上。 抬头看去,四四方方的天空,低头看着,脚下踩着的那一阶边缘上有了裂痕;回头而望,从前皇爷爷的周边总是拥立着大群守卫,如今一个不见。 宫中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可是眼前的景象枯败,蛛网横生,再不是富丽堂皇的大蔺皇宫。 身旁的老人像从前那般揉揉孙女的头,说道:“潇潇一路走来,吃了很多苦头是不是呀?前路难行,皇爷爷在天上守着你呢,莫要害怕。” 蔺雨潇不说话,听着老者又说:“若是一条路走不通了,回头便是,不要一头撞死了,你还年轻,可以选择。” “皇爷爷,他们都说,我是你最喜欢的孙女,可常常,我总觉得,你对我,除了对孙女的疼爱,还有着别的东西,后来我入世,懂了许多许多,也做了些不好的事情,我有了愧疚之心。”蔺雨潇偏头看去,老者的身影单薄,偌大的宫中,似乎只他一人居于此地,与此间荒凉相衬,经年之后,再次相见,蔺雨潇终于懂了。 她说:“皇爷爷将唯一的机会给我,便是因为愧疚吗?” 她自然知道老者不会回答,她自顾自说:“正是如此,每每我心中有一刻自在逍遥之意时,总会看见姊妹叔伯的惨死之状。” “皇爷爷的愧疚让我得以苟且偷生,皇爷爷同我讲我有退路,我年纪尚小,可以回头,可是皇爷爷不知,正是因为愧疚,我要穷尽一生让自己不得停歇,似乎才对得起一点点我的至亲们。” 那些晦暗的宫廷往事随着新朝的诞生,埋之岁月尘埃中,她待人看似真心诚恳,却也不可否认自己别有心计,这座看起来巍峨耸立的皇宫之下,是千疮百孔寸草不生。 原来,除了对这位老者的无尽思念之外,也有着几分难言的怨恨。 你不是一国之君吗,你高坐明堂,心如明镜,怎么会护不住一朝子民,怎么会血染天地。 时至今日,仍坚守着你之君道的百姓,都逃不过被如今王朝的鹰犬屠戮。 你明明万人之上,手下千万将士,怎么会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成王败寇,胜者为王。你甚至没有书写史书的权力。 对不起天下蔺朝人的你,为何要将唯一的活下去的机会给一个满心骄横,最没有本事的郡主。 “皇爷爷,如若再来一次,我愿意的,我愿意同姊妹叔伯们、愿意同天下蔺朝人一同赴死,万不要,再将这样的机会交予我了,我何德何能啊!” 泣声泪下,字字剜心。 老者的身影如水中粼光,风轻轻吹,水波消散。 她依然没从皇爷爷口中知晓什么,困住她多年的谜团往后还会一直困着她。 直到宫殿坍塌,她才后悔。 梦中亲人的轮廓总是太过模糊,可是再次相见,她没有多看几眼皇爷爷的面容。 罢了。 第68章 神使女4 幻境消散,只她孤身一人被困于石壁中。 好一招杀人刀。 头顶的灯笼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整个洞穴可见光明。 石床上的神使女起身,一步步走向困住蔺雨潇的石壁。 “谁教你对神明无理,你就在此,做明仙灯的养料。” 顾名思义,明仙灯大抵便是那只挂在石壁上的灯笼,不消片刻,蔺雨潇便感觉身体被抽干了般,瘫坐在地。 她如今所处的空间,倒像是两面石壁的夹缝,正好容一人,镇妖镇没有这样的法宝,明仙灯应当是神使女带来的,这灯将吸食人的内力,灯火长存,杜绝了她想硬生生砸开石壁的能力。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就知道,这神使女大概与她一同而来,而这里,正好又有能与神使女融合的躯体,或者说这本也是神使女的过去。 神使女坐回石床,盘腿打坐:“我想做什么,我只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再帮帮那可怜的小姑娘罢了,你不是都看在眼里吗?” “你竟有这般能耐,谁又伤得了你,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蔺雨潇道。 神使女冷哼一声,道:“说了你又不信,那便瞧好。” 洞中只有蔺雨潇与神使女二人时,两人互不干扰,各自打坐。 她是从对神使女观察中窥见端倪的,似乎,明仙灯不止吸食了她一人的内力,神使女作为主人,也是不免于难。 蔺雨潇学着打坐时,体内的空虚之感确实得以缓解,便说明她猜对了。 这神使女宁肯受其反噬,也不愿收起这明仙灯,实在蹊跷。 洛蘅说第二日会来带神使女走,打坐之余,她一直在等洛蘅的到来,不过,第二日,并未见到洛蘅的身影。 来给神使女送三餐的是非凡。 该是长身体的年纪,少年的肩膀却瘦削单薄,活像能被一阵风刮跑的人儿。 三餐简陋,如果镇上真像洛蘅说得那般困难,神使女又在这里赖了一个月,可想而知,日日三顿都是从何处而来。 神使女不像看起来那样和善。 非凡送来第一顿时,是一碗粥和一碟糠咽菜,神使女轻飘飘扫了非凡一眼,说:“你就给本神使吃这个?” 任由面色蜡黄的非凡如何解释,神使女都不再理会。 自称为神使的女子气度不凡,对这清简的一餐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 穷苦、丑陋是最能伤到这个年纪的少年自尊之状。 非凡却只是挠挠头,略感羞愧,见神使女面露不悦,道:“并非怠慢姑娘,只是,这里穷得,只剩下命了。” 自古以来,话本子里的,唱戏人口中的神仙,无不怜爱世人,或许神使女像她的称呼一样,有一半具有这样的天性,她道:“我会帮你们。” 镇上人早已经习惯了自食其力,不论是洛蘅还是非凡,都不相信神使女的话,他一句“姑娘说笑了”,再次惹毛神使女,非凡只得灰溜溜回去。 蔺雨潇在旁看着热闹,不忘补上一刀:“至少他还没赶你走,算不算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天岂是一介凡夫俗子所能顶起的。” 不管打坐有怎样的奇效,蔺雨潇是忍不了了,道:“你若不吃,就给我,你也清楚,我若死了,明仙灯吸食谁的内力去。” 准确的说,明仙灯吸食得不止内力,若内力耗尽,怕是要蚕食血肉。 神使女又是冷哼一声。 叫非凡的小子,很是不懂规矩,供奉之物,怎么能随意摆在地上,难不成是将神明当成什么阿猫阿狗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只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藐视神明的地方。 包子很咸,糠咽菜隐隐有股馊味。神使女又不自觉想起少年方才黝黑的皮囊,还有满身的汗,那少年是一路跑回来的。 白花花的包子定然是被少年的汗所玷污了。 石壁中的人说得不错,若不进食,很难供应明仙灯,可手中的食物在自己的一番联想下,变成了烫手山芋,怎么都下不去嘴了。 “你。”神使女面向蔺雨潇,眉眼不自觉抽搐跳了几跳,在蔺雨潇迷茫的目光中,很是仁慈道:“记住神明的给予。” 说罢,轻轻投掷,包子滚落在蔺雨潇的脚边。 洞中还算干净,包子上不见灰尘,少年非凡说得当真不错,镇上真是一穷二白。 蔺雨潇装模作样的拍拍包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忽略缺掉的一角,整个塞进嘴里。 “你打算怎么帮他们,你总是说,我也没看见神使大人动点真本领呀。”蔺雨潇道。 虽然对神使女了解不多,但她的高傲真是流于表面,她只目光扫了一眼蔺雨潇,又闭上眼打坐,半天嘴里才飘出一句:“你懂什么,时机未到。” 下午非凡再拿着包子和糠咽菜来时,高贵的神使女拉长了脸,还算优雅的吞了下去。 待少年笑意洋洋地要与她说上话时,她又把一撇,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模样。 非凡站起身,一身麻木一破破烂烂,不堪入眼,他一举一动却自然大方,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神使女与蔺雨潇二人被迫在此,此间,蔺雨潇多次同她协商,放她离开此处,未果,二人更是相看两厌。 晚间时,非凡再次进来,蔺雨潇撅着嘴巴,发出奇怪的腔调,阴阳怪气道:“你的救命恩人来咯!” 神使女果然如她想的那般,脸拉了个老长,瞪着蔺雨潇欲言又止,却因少年在此,她口中的神明是至高无上的,她本应该跟着神明凌驾在万物之上,此刻,因着少年在场,不好发作。 这顿不同,非凡竟多带了一个包子。 似乎察觉到了神使女对于饮食有自己的忌讳,他像民间的客栈小二一般,他弯着腰,一手覆背,一手托举着碗碟,似乎其中装着的不是两只包子 ,而是什么奇珍异宝等着上座之人观赏。 神使的那些高傲的姿态有所收敛,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非凡傻笑着朝一只包子伸手,道:“陪你吃饭啊。” 第69章 神使女5 神使女目光不善,打掉了非凡的手,道:“我都要。” 少年只对着被呼疼的手吹吹气,好脾气地蹲到一旁去看着神使啃包子。 石壁中的蔺雨潇也要掺和进来,又撅着嘴,道:“我都要——” 全凭非凡一日三顿的送饭,洞中的二人有了些时间观念。 这次的包子总算没有咸臭味,神使被凡人看着啃完一个包子后,自觉失态,朝非凡清清喉咙,咳嗽两声,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恰好,洞外有人唤非凡的名字,似乎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非凡应了几声,眼睛亮晶晶的,同神使女说: “镇长这次要带我们猎只火焰狼,火焰狼肉多,皮毛做衣裳最是取暖,最重要的是,火焰狼肉质鲜美,镇外许多有钱的员外就想尝尝,镇长带了大半人手,如果这次成了,我们的生活便不会如此艰难了,镇外的竹蛐蛐甚是有趣,那老板的手艺很好,做出的竹蛐蛐能跳能跑,还会叫出声了,就像真的一般,等我明天回来,给你带一只。” 神使女却像万年不化的积雪,没有丝毫松动,她道:“我不稀罕,都是些俗物。” “洞中沉闷,虽是些俗物,若能给姑娘解闷,也是物有所值了。火焰狼还没猎下,我现在带你出去,叔伯们会不高兴的,姑娘,你再忍忍,” 非凡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过,洞中两人奄奄一息,即便如此,神使女依旧坚持以血肉之躯奉养那明仙灯。 蔺雨潇向来是沉不住气的,张张嘴,气若游丝也要说几句话:“姑娘,你就不当心,非凡他遭受了什么不测?” 神使女眼皮都没抬一下:“凡人的命,本就脆弱。” 饶是如此,多日后,见着带了一身伤而来的洛蘅后,这不化的积雪还是有了丝松动。 洛蘅就像富贵人家散养出来的小女儿一般,出场总是天真无邪,哪怕在很久远的以后,洛蘅经历许多,那股活泼灵动气从不曾消磨。 那只是蔺雨潇对洛蘅的印象,更不要说,这一个多月以来,神使女与洛蘅的多次相处了,蔺雨潇虽不知道她们在此前是如何如何打交道的,但她能确定,洛蘅的形象在神使女眼中就算说不上多好,至少是个十分健谈的小姑娘。 此时,小姑娘耷拉着脸,一只手软趴趴的垂着,另一只手捏了半个包子进来,她倒不像非凡那般好耐心,见神使女不接,直接扔在石床上,自个一瘸一拐地慢慢坐在了旁边。 往日聒噪的姑娘此刻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她来这好像不是为了探望神使女,不是过来与她斗嘴,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罢了,不消多久,她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离开了。 在这洞中,不知今夕何年,好不容易来了个活人,连个招呼都没打上。 蔺雨潇说:“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吗?” 石壁上被蔺雨潇砸出的坑正好能探出个脑袋,其余被砸开的地方,如洞中出口一样,被施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们自己有些本领,自保是没有问题的,非凡不是说他们去猎火焰狼了吗,洛蘅估计是受命留守镇中的。”蔺雨潇道。 她这一句话说得上下不接,本是想勾起神使女的好奇心,两人说说话,但神使女今天也格外的消沉。 蔺雨潇只能自顾自道:“我看她脸上脖子上的伤痕,像是人为,伤痕处又暗含使其难以痊愈的灵气,洛蘅姑娘之前说,有些修仙门派与小镇十分不睦,我想,这便是那些修仙门派的手笔了。” 神使女背对着她,不予理会,蔺雨潇摇摇头,叹叹气,下一瞬,面门遭到一击,她歪歪头,险险避过,嘴中衔住了掷来之物,尝出了咸淡,正是洛蘅带来的半个包子。 跟师傅修习了那么久,她依旧不习惯辟谷,辟谷对习武修仙的人有许多好处,若说有什么坏处的话,那也只有一点,便是容易饿死。 不说神使女担不担心非凡的,这神使女本就带有目的来此,在这些天蔺雨潇与她的交谈中,听得神使女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休要辱我神明。 对此人,蔺雨潇得出结论:疯子。 洛蘅再来时,往日神采不复,若说上一次是毫无生气的小姑娘,此时的她看上倒像一具活死人。 这次带来的伙食竟意外的好,有饭有菜有酒。 洛蘅将餐食摆好,倒满了酒,又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到神使女手中。 那东西在神使女手中发出奇怪的声音,蔺雨潇伸长脖子探看,道:“你打开手看看是什么呀!” 神使女斜视了蔺雨潇一眼,还是摊开了手,手心之上,趴着一只摇头晃脑的竹蛐蛐。 “手也没多巧,这东西浑身傻样,倒是挺像他。”神使女说。 “我也这么觉得。”洛蘅道。 两人未说出口中人名姓,却都知彼此说的是谁。 洛蘅弯弯嘴角,苦笑着,让自己看起来像从前般,才道:“非凡哥哥说,你要是看到了这只蛐蛐,一定会觉得像他。” 蔺雨潇在石壁中听着,倒是松了口气,蛐蛐送到了,伙食变好了,洛蘅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看来那火焰狼,应该是抓到了。 神使女冷哼一声:“既如此,为何不亲手交予我的手上。” 洛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异常平静,淡淡道:“非凡哥哥死了,火焰狼我们已经抓到了,不止哥哥,镇上死了太多太多人。” 她站起身,在神使女面前转了个圈,让其打量,道:“我从小就想成为这里的镇长,你可知为什么,因为镇上所有的食物都是由镇长分配,儿时总是吃不饱,若我成了镇长,便能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她顿了顿,继续说: “就在今天,儿时的愿望圆满了。” 床前两人相望,一双眼睛了无生气,一双眼睛难得有了些悲天悯人之情。 蔺雨潇于心不忍,道:“你快同她说,你会帮她的。” 神使女张张嘴,可一对上那双眸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端起酒杯,陪饮一杯。 第70章 神使女6 床上盘腿而坐的两位姑娘一言不发,酒杯不停,石壁上明仙灯火光摇曳,照得两人的影子有了几分相依相偎的感觉。 两人对饮一宿,明仙灯的火光渐渐暗去,蔺雨潇身前的屏障似乎也在消减,神使女无暇管她,她便在石壁中试探了许久,最好的一次是能将手臂伸出去,但只一会,石壁夹层中有股莫名的吸引力,逼得她只能缩回手。 现在的身体太过于孱弱,完全没有能力破壁而出,倒是那神使,似乎能影响这明仙灯的功力。 这次明仙灯所控的屏障有所破绽,是因为奉养它的神使女有所异样,那么,神使女如此,又是因为什么。 她将这些时日的事重新梳理了一番,细细想来,确实有许多与未来所不符之事。 那日,蔺雨潇打破石壁,来到了过去,也就是此地,此地中也有那神使女,神使女见到她时反应,倒像是追随着她同过去而来,既然神使女也从过去而来,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不知非凡活了下来。 结局已定,过去不可能被更改,非凡不可能死了。 神使女平日里看着生人不近,这会却和洛蘅睡得横七竖八,不忍直视。 酒真是个好东西,过度饮后管它个牛鬼蛇神,看谁能自持。 “神使,神使?” 蔺雨潇朝着石壁大喊,只是,那女子横躺在洛蘅身上,将其当个人形枕头,正睡得香甜。 “洛蘅姑娘,洛蘅姑娘?” 照理说,洛蘅不可能听见,蔺雨潇也只是试试看,没想到,嚎这两嗓子,被压着的洛蘅竟真的蹬了蹬腿。 倘若她能听见,神使女此时又不省人事,当真是个绝佳的机会,蔺雨潇一双眸子瞬间有了光亮,又是接连喊了好几嗓子。 不知是否真的听见,洛蘅竟真的奇迹般推开神使女,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石床太硬,又被人压了一宿,洛蘅抬手要揉揉后颈,宽大的衣袖顺着抬手的左胳膊滑下去,露出了断臂处丑陋的伤口,她的那条胳膊,自手肘以下,整个小臂都没了,伤口已经结痂,或许正因为快痊愈了,瘙痒难耐,这些时日她总忍不住将那痂抠去,看着伤口渗出血来,反反复复。 昔日聒噪的少女已经成了一镇之长,她皱皱眉,垂下手,衣袖将丑陋的伤口遮掩。 蔺雨潇在石壁中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哪怕她笃定自己从未来而来,此刻都忍不住产生了怀疑,此地当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非凡身死,洛蘅断臂,此镇中人也并不相信所谓神明,甚至曾一度要将神使女驱逐小镇。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非凡重生,洛蘅自愈,小镇人迷信至极。 “洛蘅姑娘。” 她再度呼唤洛蘅,洛蘅果真顺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随着她一声声呼唤,终于是朝石壁迈开脚步。 她虽走了过来,但对于蔺雨潇并没有言语上的回应,直到来到蔺雨潇的面前,蔺雨潇有些紧张了,偏偏头,见洛蘅身后石床上的神使女还未醒来,这才松了口气。 对上洛蘅的眼睛,不由得小声道:“洛蘅姑娘,你看得见我吗?” 蔺雨潇在曾打碎的石壁缝隙中奋力探出脑袋,细细打量洛蘅,虽然洛蘅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她却好像在洛蘅的瞳孔中有一瞬间看见了自己,却又在眨眼中见到了洛蘅眼睛里那完好无损的石壁。 “洛蘅姑娘,洛蘅姑娘,你看得见我吗?” 洛蘅这次用行动回答了蔺雨潇,她往出口走去,似乎是要直接离开了,蔺雨潇慌乱的猛拍石壁,试图让洛蘅重新看回来,身上不知怎地涌起了蛮力,眼见夹层的石壁竟有了裂痕,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一遍用力拍打石壁,一遍朝洛蘅大喊: “洛蘅姑娘,你别走,我会帮你的,你回来,我可以帮你。”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以她的能力究竟能帮洛蘅姑娘什么,但此时又好像是她难得的希望,如果未来不会被改变,如果这里就是曾经,那么,在曾经真正的此刻,她是否也来过这里,是否见证过小镇的变化。 洛蘅真的回头,又来到了石壁前,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她的行为实在让蔺雨潇不信她看不到自己,如果对方是故意如此,蔺雨潇也不在浪费时间,硬要戳穿对方看得见自己,直接开门见山,道:“洛蘅姑娘,你听我说,你与非凡兄在以后都还活着,只是,此刻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位自称为神使女的姑娘,她会害了整个小很的,知道了吗?” 蔺雨潇的激动的情绪与石壁前茫然的少女相衬托起来,蔺雨潇实在显得莫名其妙,但石壁前少女抬起右臂,伸手触摸石壁,似乎是在回应蔺雨潇,蔺雨潇的视线却划过洛蘅的脸颊,看见了悄无声息出现的另一张脸,她脑子嗡得一下,一片浑浊,又快速反应过来,在狭窄的石壁夹层中指着洛蘅的身后,道:“当心!” 洛蘅茫然地转头,看见了神使女。 神使女的红衣如血,在这暗沉的洞中分外鲜艳,这副模样,说自己是什么神的使从,恐怕万万没人信的。 “你在这看什么?” 神使女轻轻道,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却也没了昨夜共饮的松懈。 她原是离洛蘅有几步距离的,见洛蘅不答话,便抬脚上前,步步紧逼。 蔺雨潇在石壁中低声道:“洛蘅姑娘,快跑。” 似乎是箭在弦上,十分紧迫之时,然而不知这箭是否危及性命,蔺雨潇只想洛蘅先把命保住,只因神使的目的她还不知,此人实在难以琢磨。 然而,相对与蔺雨潇的紧张,洛蘅却显得格外淡定,她茫然无辜的表情更是像个单纯的孩子,只见她指了指石壁上方,道:“这是什么,镇上没有这样的灯。” 顺着看上去,正是悬挂着的明仙灯。 神使女忽然一笑,手指虚空一点,明仙灯居然到了她的手上:“镇长若是好奇,不妨看看。” 洛蘅伸手触摸明仙灯上的油纸,却在触摸到的一瞬间立马收回了手,轻吸一口气。 “为何不隔热,自我见你时,它就在了,烛火为何还未燃尽?” 神使女示意她自己去看,于是这位新上任的镇长犹如初出世间的孩子,见到了好玩的事物,低下头,认真的琢磨着,甚至时不时指挥神使女将灯翻来覆去。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其中似乎不是烛火。”洛蘅道。 这样说,是因为其中燃烧的火焰无根,在其中凭空烧着,罩住火焰的灯罩却好像要被融掉了,被一盏灯吸引的少女在两人的目光中自言自语道:“也是,如此炙手,确实难以承载,真是神奇。” 第71章 神使女7 神使女扬起脸道:“那是自然,神造之物,向来都是独特的。” “切。”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到撑起全镇人的镇长,需要杀死自己的不稳重与太深的好奇心。 但一张嘴,却忍不住知道更多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洛蘅道: “你的神真这么厉害,那应该也很闲,除了造灯就没有别的事做了吗?” 神使道:“你若是好奇,我带你去见我的神,她无所不知,凌驾于万物之上,什么都不需要做,接受世人的膜拜就够了。” 洛蘅双眼瞬间亮晶晶,却只问:“神是不是有吃不完的食物,接不完的委托,用不完的药啊?” 似乎神使女所形容的神无所不能,但她更想要的是一个不会因为自然原因轻易死去的神。 神使女想了想,想象到洛蘅所说的神样之后,满脑子却只是些只会吃喝拉撒的人类,这不是神,神应当是圣洁的,神应当是不染尘埃的 。 “她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为了生计奔劳,更不会受伤,死去。”神使女道。 “哦。”洛蘅低头,沉默一会,还是摇摇头,道:“那很无趣,我不喜欢。” 神使女火冒三丈:“神无需你的喜欢,总之,凡人的喜欢会玷污神,神只能接受凡人的敬仰、跪拜!” 洛蘅茫然,只注意到前半句话,道:“我是什么很脏的东西吗?” 神使女愣了愣,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活生生的人又似乎化作了万年不化的积雪,脸上没了表情,没再应声,而是看向了洛蘅身后石壁中不断挣扎捶打石壁的蔺雨潇。 恰巧,洞口外有人大喊大叫,喊得正是镇长洛蘅。 亮晶晶的眼睛一瞬间没了光亮,洛蘅垂下头,有些丧气,低声道:“若是非凡哥哥和叔伯们在就好了。” 随后,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走向洞口,和洞外的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是如此,神使女才有功夫搭理起蔺雨潇来,对着还在捶打石壁的人道:“别白费力气了,我放你出来就是了。” 蔺雨潇虽然半信半疑,也确实停止来了手上动作,狐疑地盯着神使女道:“我师傅说过,人各有命,从出生起就被注定的,她年纪还小,你不要干预她的人生,我想,等她强大起来,也能保护这个镇子。”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大概猜到了神使女要做什么了,很久以后的局面,或许都是神使女插手导致的。 “你不是好奇我怎么帮她吗?”神使女嘲讽道:“人各有命,你出生自皇家,自小锦衣玉食,那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你同我说那是她的命,那傻小子你也见过,你说人各有命,所以合该他去争口粮食,死在妖狼口中。那你告诉我,命由谁定,天吗?你不信神,却信苍天,真是好笑,所以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修仙门派的打压下摇着尾巴偷生,还是看着他们奋起反抗死在所谓修天道者的刀剑下?” 蔺雨潇梗着脖子大喊:“我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神使女斜视看她,似乎都不屑看她,只轻飘飘三个字:“就凭你?” 不论是上面的长篇大论还是这三字,轻而易举就击垮了曾坚信不移的认知,可在神使女的讥讽下,她又真的听进去了,若所谓天为道,命为天定,那她皇朝倾覆,不也是天命所定。她曾坚信的东西在神使女面前,拿不出一点可以辩驳。 只听神使女又道:“常听那些修仙者说什么一脉传承,真可笑,人自诞生,一人一副脑子,却要世世代代继承第一辈的迂腐道理,世间之大,你若不亲眼见过,怎辩善恶是非,若不孤身走过漫漫长路,你怎知,你是否众望所归,你是要做他人的傀儡,还是自己认知一番新天地?” 蔺雨潇低下头,她本只当这人害了洛蘅非凡以及小镇,善恶之中,神使女当属恶,因其破坏人命天定的道理。 可是,蔺雨潇又不得不承认,她也是认同神使女这些话的。 如若小镇的境地真如神使女说得那样糟糕,她届时定会挺身而出,但是,又违背了所谓人命天定,因为,她若是不干涉,洛蘅她们,定然要在修仙世家门派中直不起腰板的,甚至更糟糕,早晚有一天会活不下去的,可是……可是,蔺雨潇蓦然抬起头,直视神使女,眼中坚定,道:“倘若我出手帮他们,定然也是天命所归,是他们的命,也是我的命。” 神使女却好像早就知道她要这么说,讥讽道:“那按你天命这套,我若出手,岂非天命所归?不该是他们的命吗,不该是我的命吗?” 她只一句话,噎得蔺雨潇无话可说,因为,神使女所说,确实如此。 蔺雨潇再度低头,是认命又是无法认命,正是颓然间,神使女又是手指虚空一点,蔺雨潇不知怎地,那一指似乎有什么引力,她被那股引力牵引无视石壁的的阻拦穿壁而出,随后跌跌撞撞几步,站到神使女的面前,神使女朝她伸手,似乎是在指引她,神使女道: “不如信神,你可以是你自己,但遇磋磨,心中有神信神,自有神力相助,从此一往无前。” 蔺雨潇似乎有所动摇,也伸出手,正要交握之际,神使女微笑起来,在她以为世间又增一位神之信徒时,蔺雨潇的手却忽然调转方向,整个人往洞口狂奔而去,洞口边,是与镇民说完话的洛蘅,她正要回来同神使女告别。 脸颊边是不知哪儿吹来的风,洛蘅偏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挂着兽皮的石壁。 她只继续朝神使女而来,却见神使女像点灯那样,似乎是施法,手指轻轻一点,灯就落在她手中,而这次,施法的对象却成了洛蘅。 洛蘅睁大眼睛,知道神使女不会伤害自己,心中又不可免紧张起来,随后,她见神使女的手落下,耳廓边吹过是一缕又一缕的风,拂过她的耳朵,脸颊,甚至最后像在她肩上停留了般,有种厚实感压着。 再过一瞬,那些感觉便没有了,这洞中因方位原因,从不透风,洛蘅不由得再次偏头。 因为,与其说,厚实的风落在了肩膀,不如说像个人在她身边蹿来蹿去引起的风,甚至,最后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可随着神使女落下手,那个人,就消失了。 她是凭空想象,所以神使女叫住她时,她反应很大。 “你怎么了?”神使女道。 洛蘅快步上前,看着神使女的手,又 看了看那盏烫手的灯,其中无根无芯的火苗熊熊燃烧,这女人,竟不觉得烫手,反而将其托在手心,真是奇怪。 这女人口中总挂着神明,将自己与神明说得密不可分,头一个月,洛蘅只将她视做傻子,心情好同她逗逗乐罢了。 却不曾想,成为镇长后,洞穴反而是让她难得能放松的地方了,再与这奇怪的女人打交道,倒真觉得她有些神秘莫测了。 或许,她真是神明的使从,真是受神的指引来救小镇于水火之中呢? 洛蘅咧开嘴笑,像从前那般俏皮,道:“我这次,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我能完好地回来……” “那我将此灯赠与你。”神使女接上她的话。 是大人和小孩,是神使与镇长,是神明同苍天。 一瞬天旋地转,或许是这里保留着洛蘅留下的几分天真,亦或许是杯盏对酌间滋生的信任,更不如说只是此刻,心意相通的瞬间有如胸膛中,涌动滚滚江水,不论何种,洛蘅晕头转向,她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因为这是她长到现在,第一次有这样感觉,滋味难言,这是否不好,洛蘅分辨不出,所以她转过身,步伐匆匆,要快速离去。 身后会是神明吗? 洛蘅不敢回头,管住了腿,嘴却由着心,声音响亮,在洞穴中、在神使耳边,经久不散地回荡: “作为回报,我,洛蘅,允许你长居于此,包括我在内,任何人没有资格驱逐你。对了,”她终于回过头,说:“就算是神使女,应该也有名字,等我回来,告诉我。” 灵动的少女第一次提出交换名字,却不是神使女第一次知道洛蘅的名字,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神色不明。 她也不知道,为何这姑娘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漠不关心又到现在的约定再见,人类真是奇怪,可是,她从前当人类时,也不曾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第72章 神使女8 蔺雨潇被神使女关在了个狭小的地方,不同于之前的石壁,此间明亮,四处张望,却不知光从何来,直到看见了一张硕大的脸在眼前,蔺雨潇渺小的好像对方的睫毛,惊异之下,走远看清那张脸的全貌,正是洛蘅。 她看见洛蘅咧开嘴笑,像从前那般俏皮,道:“我这次,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我能完好地回来……” 接着,神使女的声音响起,回应洛蘅,她说她要将灯送给洛蘅。 于是,洛蘅的眼睛发亮,看着蔺雨潇所处的地方,对着神使女许下次见面如何如何的诺言。 两人的对话蔺雨潇并不是要存心偷听,但正是凭借她们所说的话,以及一开始周身被忽略的炎热,蔺雨潇大概明白自己所在何处了。 看来,她并没有逃离出洞中,反而被神使女轻而易举抓住扔进了明仙灯中。 洛蘅已经走远,神使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不知在想什么。 双方实力悬殊,技不如人是事实,蔺雨潇并没有如何恼火,还算平静地仰着头,朝神使女搭话。 “她要去做什么,我见你神色如此,多半是猜到了。” 神使女低下头,没有回答,而是一挥衣袖,明仙灯中炎热之感骤然加剧,蔺雨潇只感头疼欲裂,张张嘴,想问问神使女做了什么,口中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无需多问,这位神通广大的神使女应该是施了某种术法。 明仙灯中没了动静后,神使女才悠悠开口:“虽然时机还早,不过已无需在这待着了。” 蔺雨潇在灯中蹦蹦跳跳,左右跺脚脚,心道:“你不是答应要在这等洛蘅姑娘吗?” “这样就安静多了。”神使女轻轻拍了拍明仙灯的顶端,竟能听见灯中蔺雨潇的心声,只听她边走边道: “我若继续在这等着,便等不到她来了。” 蔺雨潇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能由神使女托着灯带着离开这儿了。 出了洞中,行一段路,神使女来到了片空地上。 她再拍明仙灯,蔺雨潇便感到头晕目眩,下一瞬,整个人就从灯中摔了出来。 此地看着倒是眼熟,除了没有那座神像外,似乎正是与地下甬道相连的地方。 神使女又将她放了出来,自顾自地挽起衣袖,双手在地上开始刨坑。 “这莫不是要徒手挖出座自己的神像出来,为什么呢?”蔺雨潇心道。 但见好一会,神使女只刨出个小坑出来,蔺雨潇不禁被自己刚才愚蠢的猜测蠢笑了。 这双手若是能平地起神像也不应该是以挖坑的方式,神使女既精通术法,为何此时不使用术法呢? 神使女很是专注的刨坑,对蔺雨潇来说又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于是,蔺雨潇踮起脚尖 ,做贼似的挪到神使女的正后方,见其没有搭理的意思,正准备溜走,神使女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不知你是从何处而来,但既入此地,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莽撞行事,你可知世间有种幻术,可将人的生魂困在一段发生过的往事中,这人便如同鬼魅,见日光则死。” 随着神使女的话抬头看去,正是旭阳高照,蔺雨潇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臂,果然腕上一处被灼烧得只剩森森白骨。 她竟,此刻才察觉! 失声的术法仍未解除,蔺雨潇张张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慌乱地四处张望,可此地并无什么遮掩物可避日光,情急之下,她只能踩进神使女的影子中。 “姑娘的反应倒是快。” 坑已经挖好,神使女将明仙灯放进坑中,泥土掩埋,这才站起身,见蔺雨潇跟着随着她影子而动,觉得有些好笑。 “并非我将姑娘坑害至此,其实说到底,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实在犯不上做些无谓的争论坏了各自的事。” 蔺雨潇眨眨眼睛,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恰巧,神使女是表达的一把好手,她拍拍手上的泥土,接着道: “我想这位姑娘应该知道,若是困在幻术中的生魂死去,现世的你,也将死去。我有个交易想同姑娘做,姑娘不必着急回答我,我会给姑娘考虑的时间,不如,先容我向姑娘阐明。” 蔺雨潇依然是眨巴着眼睛,好歹也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神使女走近蔺雨潇,牵起她露出白骨的胳膊,下一瞬,白骨上缓缓长出新的血肉。 “此乃神灵传授,名为枯木逢春。我可以救姑娘,在此之前,也对姑娘的来处有几分兴趣,姑娘只需点头摇头告知我答案即可。” 蔺雨潇拼命眨着眼指着嘴巴,示意她其实可以用嘴巴回答的。 这一请求直接被神使女无视,她已经开始提问。 “姑娘曾多次说这里是曾经,是过去,所以,姑娘果真是从以后而来?”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神使女便接着问:“姑娘曾和我说,不要介入洛蘅姑娘的事,因为,以现世而言,过去的我是介入了的,洛蘅姑娘很好的活下来了是吗?” 蔺雨潇想起初次见洛蘅的时候以及最后一次见洛蘅,还有在此地见到的洛蘅,不同时候的人依旧有相似点,若说不同,不说性情大变,但,如今的洛蘅远没有以后那般行事狡猾,再说处境,蔺雨潇叹气,心道:“我也未见洛蘅姑娘过得如何之好。” 她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复而想到,自己并非洛蘅姑娘,自己的认知并不是洛蘅姑娘的认知。 于是,又推翻刚才的回答,重新点了点头。 神使女笑笑,道:“我想与姑娘做个交易。” 或许是有求于蔺雨潇,神使女的态度比之之前,温和了许多,一个冷冰冰的人待人突然谦逊知礼,蔺雨潇还怪不习惯的。 然而,接下来神使女所说的话,却使蔺雨潇更加摸不着头脑。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掌握结局,有人跳出局面,只她一人,困在局中。 神使女所说的那个交易,她还无法答应,先不说蔺雨潇有没有这个能力,若是有,以自己这爱管闲事的性子,说不定会忍不住出手。 两人的手相握,蔺雨潇的手不至于灼烧溃烂。 作为交易,神使女可以在蔺雨潇找到出口之前,护着她的生魂。 不过,除开交易不说,蔺雨潇倒是好奇,为何神使女要唤自己为姑娘,而不是“公子或小兄弟”。 偏过头去,神使女微笑着,视线在蔺雨潇身上流转,蔺雨潇下意识低头看去,随之呼吸一滞,反应过来后稍稍懊恼。 不知是迟钝还是自己刻意忽视,是啦,她再见皇爷爷时,便已经身着宫中的衣裙了,原来,再见皇爷爷时,便已经是生魂了吗? 第73章 神使女9 南辰山北明山,几百年来,冠绝天下,南辰北明并非是两座山头的名号,而是在位于南北两边,其中某座山头之巅的修仙门派。凡修仙者,不论身世,首谈资质。 从南辰北明出来的弟子,学有所成,已是人中龙凤。 进镇的路口上,常年有对支摊卖大饼的爷孙。 今天,大爷要给大孙子讲的故事便是南辰北明两座修仙门派。 小孙子一边将辣椒糊刷在大饼上一边听爷爷坐树底下吹牛。 “孙儿,都说冠绝天下,不过第一的名号始终只有一个,南辰北明名义上虽并列第一,你可知,在世人眼中谁要强上那么半分?”老者薅着胡须问道。 都说了并列第一了,哪能分出个高低。 小孙子满脸是汗,摊下无需生火,但今日日头足,晒得饼子火热。 他擦擦汗,不指望老头子过来帮忙,偏生这老头不好生待着,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 “孙子,你过来歇会,当年神灵大人叫我们在此等着,等那么多年了,也没等到有生魂来此啊。” 小孙子烦死了都,手中刷饼的动作没停,不想搭理老头子。 爷孙俩生前也是卖大饼的,不过,民生不好,老爷子常常会在饼中掺杂些药物做些打劫之事。 过路人买饼充饥,吃下饼后立马昏厥,再醒来时,已不知所在何处,身上衣服钱财通通没了踪影,倒是嘴中塞着块布条。 布条上的意思大概就是他们爷孙俩是当地的亡命之徒,杀过官差,蹲过大牢,若是谁怀有报复之心,不怕死的话尽管来就是了。 偏生的,这次被打劫之人也是位亡命天涯的狠人,见了布条,那是一个怒火中烧,偷了把柴刀,摸回路上,寻仇去了。 爷孙两的那点事迹也只有抢劫是真的,什么亡命之徒,说得响亮吓唬吓唬人罢了,哪知,人家愣头可是受不了恐吓,当天就找了回来,一柴刀砍死了爷孙两。 这辈子是没希望了,爷孙两正要去地府投生之时,恰逢神灵经此,神灵观二人面相,道:“你二人生前虽作恶多端,可于凡尘还有未了之事。” 说罢,手一点,将两人指成了地灵,不得转生,一日未了却凡间事,一日不得解脱。 老的倒是没当回事,躺在树底下一天天安逸得很,小的是勤勤恳恳,生怕表现不好这辈子都要在这摊饼。 神灵交代的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便是在此支摊,等着一蒙着面孔与一身着贵气衣裙的生魂同时来此,将烧饼卖给她们。 烧饼中依旧被加了特殊调料,不过,这次并不是什么害人的药了,生魂吃下,可延长在世间游荡的时日,并且魂体不受任何影响。 因着是等生魂,并且爷孙俩成了地灵,寻常凡人修士也见不着他们。 这便是简单之处,生魂与地灵若真有相逢之日,多半是仅彼此可见的。 难便难在,爷孙俩在此守望多年,还没等来符合条件的两只生魂。 “若真要说的话,辰山派的人强些。” 小孙子拗不过烦人的老头,偏头看进镇的路。 方才有十来个辰山派的弟子进镇妖镇中了。 镇妖镇近日换了个新镇长,辰山派弟子一向与镇中人不和,都是杀妖除魔,明争暗斗,镇中人可从未赢过辰山派弟子,想来,这次是特意来给新镇长个下马威的。 听说,那位新镇长只是个断了一臂的黄毛丫头。 老爷子也看着上山的路,道:“他们个个器宇轩昂,走路带风,身上带了许多法宝,我看啊,这小镇迟早要被吞了不可。” “不得人心,多少年来,自成一派,可人心最毒,人言可畏,世道吃人,被吞并,岂非迟早之事。” 女子的嗓音如山间流动的清泉,在这酷暑下,增添了几分凉意。 爷孙俩被这道声音吸引,一同看过去,只见,摊前站着个头顶帷帽的女子,这女子双手环臂,也看着进镇的方向。 察觉两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女子轻笑一声,道:“怎么,没见过要买饼的客人?” 小孙子皱了几年的眉心终于舒展,稚嫩的童音与故作成熟的腔调融合在一块有些滑稽:“姑娘可是要进镇?” 帷帽女子反问:“此镇可名‘镇妖’?” 小孙子点点头。 “那我便是要进镇。” 小孙子问:“你进镇做什么,这镇上的人到处与人结梁子,你也是来找她们不痛快的?” 帷帽女子道:“有何不可?” 小孙子道:“今日已经有许多人去寻她们不痛快了,我看你还是改日再来。” 帷帽女子却道:“我只要饼一张,其他的,就不是稚子所操心的了。” 一句稚字说得小孙子又皱起眉头,不再说什么,只是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眼在看热闹的老头子,闷着声音道: “有客人买饼。” 帷帽中层层薄纱,遮得那张脸朦朦胧胧,老头子虽然看不透帷帽之下的人,却在影影绰绰的薄纱间,有那么一刻与女子对视上。 老头子半眯着眼睛,想再瞧仔细些,小孙子已经比客人先等得不耐烦,催促道:“快点,人家等着呢。” 这么多年来,爷孙俩终于盼来了客人,并且这位客人与神灵所设的条件八九不离十。 老头子正色走来,隔着客人的帷帽,这次离得近些了,本想看看帷帽之后的模样,小孙子一把揪住他的胡须拉开了距离。 “哈哈,客人,稍等一下。” 女子颔首。 爷孙俩躲摊后说悄悄话。 “老东西,给不给她饼啊。” “不给。”老头子想了想,偷瞄了眼帷帽女子,又道:“神灵说过了,得两个一起出现,饼就一张,给错了惹着那位神灵不高兴,我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咯。” 小孙子的眉心都拧成了麻花,嘴里嘟囔着句‘真烦’,这回轮到他躺树底下乘凉去了。 许是帷帽女子等得久了,出声道:“若是店家有难处,我便也不为难了,不过,日头下沉了,我与故人约好了见面,得进镇了。” 说完,不等老东西再说什么,匆匆而过。 第74章 神使女10 小孙子还在生闷气,这会老头子跺着小碎步到树底下,小孙子也懒得搭理他。 老头子哄小孩一样,道:“孙儿,别气了,爷爷这不也是谨慎着想嘛,咱等也等那么多年了。” 小孙子白了他一眼,道:“还说呢,当年就劝你做正经生意,你非要打劫,你一条命不够,还得把我的命搭进去,如果我还活着,现在谁还会把我当稚子!” 说罢,猛然起身往小镇跑,老头的声音在后面追着:“孙儿耶,你上去干嘛。” 稚嫩的声音带着火气:“你自己等着,我上去凑热闹。” 作为地灵,可活动的范围也就方圆十里,小镇正好在范围内,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跑上去。 老头子年纪大了,他可清醒得很,方才那女子说了与故人在此约好,自己跟上去,瞧瞧那女子的故人是否身着华服,若是如此,必定就是神灵所指的两人了。 只要看着那两人被被旭日烧死了,再拉回来吃张饼,他就能去转生来了。 想到这里,小孙子的眉心又舒展开,回头见老头子还在巴巴望着,小孙子故意道: “等我们解脱了,投生时你离我远点,我可不想再给你当孙子,真是坑死我了。” 辰山派的弟子们在镇下的集市村庄中一路浩浩荡荡地走上镇子,所经之处,伴随着百姓的欢呼。 “师兄,宗家的长老们知道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十几名辰山派弟子已经堵在镇内,为首的辰山派弟子便是几人的师兄付云天了。 付云天带领师弟师妹们进镇的第一件事就是东张西望,看中了一根扎在木屋边的桩子,那桩子比小镇上所有的房屋高出许多,在镇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见。 “有什么不好的,每年不是上供银子给本宗了么?”他看扭头瞥了眼怯生生的小师妹,小师妹这性子他实在看不顺眼。 轻咳一声,有模有样的教训道:“莫要整天将宗家挂在嘴边,你是分家的弟子,叫我们分家掌门听见了定要罚你的。” “哦。”小师妹低下头,模样委屈,小眼神却偷瞄着师兄,似乎不服气,小声顶嘴道:“可我们也属于宗家管辖呀,这件事不是没向我们的掌门和宗家掌门请示过吗?” 虽然也叫辰山派,不过就如这小镇一样,比起镇下的村庄集市,“镇”虽听起来,地方应该更大些,可这座镇妖镇,却是连山脚下一座最小的村落也比不上的,也不知当初取名之人是如何想的。 此辰山派比起镇妖镇就好得多,外界的人光听名字,只当这是南山之巅上的那座辰山派,却不知,此辰山派是为南山之巅的辰山派所设立的分家。 不过,这些年来,分家掌门大有要脱离南辰山的意思,行事已经与辰山派的训言宗旨大相庭径。 付云天抬手,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行头,银蓝色的弟子服上有着群山层叠的雕绣,步伐之间,恍若群山摇曳,清风入袖,衬得付云天风度翩翩。 但,前几日,宗家已经派人传信。 大意是要与分家断绝关系,不再受分家银钱供奉,也不再庇佑分家顶着这身行头顶着南辰山派的名号做些不义之事,门派要改,弟子服要改,付云天眼中闪过恨意。 周围的弟子见大师兄神色不对,将小师妹拉到了后方,又是一波训斥:“那又如何,我们就是与宗家撇清关系,不见得不如他们宗家,掌门便是从宗家出来的,若宗家当真那么好,掌门何必自立门户?” 小师妹想了想,觉得不是这个理,但看大家,似乎都格外敌视着本家,心中纵然有想法,也知道说了没用,不说话了。 眼见着大师兄突然拔剑将一炮上的山水花纹割下,感到不解,又问:“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付云天将那一截衣料用力一抛,那衣料随着劲稳当当地挂在了桩子顶上,半截衣料随风而动,山水花纹在日光下竟有耀眼磷光。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辰山派的地方了。”付云天道。 一干弟子纷纷附和。 小师妹瞪大眼睛:“师兄,那这镇子里的人呢?” 付云天冷哼一声:“若是碍事,那便除之。” 原以为如此做法,一众修仙弟子会提出抗议,没想到话音落下,众弟子们又是一阵迎合欢呼。 “可我们不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吗,如此行径,与妖魔何干?”小师妹道。 付云天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对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师妹训话,错落有致的屋巷间先传来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 “惺惺作态,烂人堆中难不成还能长出白莲花不成?” 比起小师妹的娇柔,来者气势汹汹,咬牙切齿地将话说出。 来者带着一群妇孺缓缓从巷中走来,日头渐沉,原本在余光中行走的老弱妇孺一瞬间置身阴影中,修仙弟子也不必眯着眼睛看看是谁敢和他们作对,这些个人,让小师妹一人斩于剑下都绰绰有余。 “哟,我当是谁呢,老弱病残,啧啧啧,你们镇上的男人呢,能不能找个男人出来顶着,都死光了吗?”弟子中有人道。 这番话实在是不知礼数,若不是个个身着这样一身衣衫,腰悬宝剑,莫说他们是从修仙门派中走出的正士,说他们是些地痞都无人质疑。 来者带着仅存的妇孺站定在辰山派的对立面,一眼扫去,目如剜刀,眼中恨意骇人。 此人正是洛蘅。 “付云天,你还敢来!” 洛蘅右手握成拳,凝了个术法,平日里,这些术法都是对妖邪施展了,今日此刻,就等着付云天张嘴说话。 付云天瞪了眼刚刚出头的师弟,转而对洛蘅双手作揖,赔上笑脸,道:“姑娘竟听过我的名声?” “烂人我听多了!” 言罢,洛蘅猛地冲上前一拳砸向为首的付云天。 众弟子纷纷神色大变,喊道:“师兄当心。” 但到底是修仙门派培养出的弟子,又怎能是草班台子所能匹敌的,洛蘅那一拳被付云天轻松躲过,洛蘅也不泄气,接上拳 ,拳拳凝了术法,但凡击中付云天一次,都不会让他好受,两人你来我往追逐缠斗,但十招过后,洛蘅败下阵来,反被付云天一拳正中左臂肩头,口吐鲜血倒回镇中妇孺前。 小师妹在人群后两眼放光,喊师兄的名字:“师兄为何不拔剑,原来师兄是行君子之道的!” 听见这话,洛蘅将喉间的血硬生生咽下,心中恨意在此刻翻江倒海,又是出拳,向前奔去。 付云天正要迎战,却见洛蘅越过了她,竟是朝小师妹而去的,众弟子猝不及防,纷纷退避,反倒给洛蘅让出了一条道。 “你愣着做什么 ,腰间的剑是用来作摆设的吗,拔剑啊!”付云天过去已经来不及,见小师妹一动不动的模样又来气,真真是怒其不争。 “啊啊啊,师兄我做不到啊!我认输,姐姐别打我!” 拳头还没有招呼到脸上,小师妹已经泪眼汪汪的讨饶了。 那小师妹模样有几分清冷,脾性倒是表里不一,毕竟那日猎杀火焰狼,她也没有在场,叔伯也不是她杀的。 迟疑间,洛蘅还是收了拳,改成了一手勒住小师妹的脖子。 第75章 各行其道1 “把我兄长叔伯的遗身交出来,不然我杀了她!” 洛蘅手下使了点劲,小师妹立刻挣扎起来,十分困难道: “师兄,救我,我不想死啊,师兄。” 付云天神色复杂,还未说话,师弟们又跳出来抢答:“不过是刚入派的废物,剑都不敢拔,资质再好又有何用,你杀便杀了,那些死人,我们早就扔乱葬岗了,要不你去地下找。” “师兄,别管她,我们这边就一个扯后腿的,你看她们?” 这人指过去,正是那群老弱妇孺,见矛头突然对向她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吓破了胆,就要站立不住。 但这些话无疑是激怒了洛蘅,她怒道:“好啊,那就让她先去下面赎罪!” 话音落下,手中愈发用力,小师妹整张脸瞬间通红。 付云天连忙叫停,吼道:“谁让你们起哄了,同门之情都不顾,还修什么仙!” 说罢,又对洛蘅道:“住手,我不会拿你的人要挟你,今天来此,正是同你说你族人尸身的事,当然,若姑娘一意孤行,我不敢保证,我会做些什么?” 闻言,虽有迟疑,洛蘅还是慢慢放下手。 降妖除魔修仙问道的辰山派,在这一片生长的人,谁人不知,辰山派赫赫有名的大师兄付云天最重同门情谊,他自认为,偶尔也有些君子之道的。 方才的交手中,看出了她断了一臂,他便也不拔剑,赤手空拳同她打。 “你要如何谈?”洛蘅道。 付云天道:“当日所猎的火焰狼,还有一半被你们抢了去,若姑娘是能做主的人,将另一半火焰狼交还回来,你叔伯的遗体,我们自会奉还。” 听他此言,洛蘅笑出声来,眼眶中泪水掩不住恨意:“我们抢了去?交还回来?” 她偏头,前方是高耸土地间的木桩,木桩上挂着印有代表辰山派的山水绣,木桩下,是同样满眼恨意却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妇孺。 “为何一定要那一半火焰狼?”洛蘅压抑住报仇的恨意,缓缓问道。 “我们掌门酷爱钻研丹道,那火焰狼,便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引子。” “只为药材?” “对。” 洛蘅点点头,想想也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修仙门派,怎么会没饭吃。 镇妖镇以命相搏猎得的火焰狼,辰山派半路截胡,叔伯们猎杀火焰狼就已经死伤惨重,只是没想到,回来途中,还要被同为人类的辰山派欺压,反抗不成,叔伯们白白丢掉性命。 洛蘅尤记得那天非凡哥哥浑身是血地驮着一半火焰狼的尸身回来,同洛蘅交代完后事之后,决绝离去。 那一战,竟惊得辰山派掌门都出了手,也是在那日得知,原来一直被轻视的非凡哥哥竟是同那辰山派的掌门交手过的,辰山派的掌门曾经被非凡哥哥戏耍了一番,非凡那时年幼,没想到辰山派掌门记恨至今。 若不是洛蘅不放心跟了去,怎能看见偌大的修仙门派在地罗山山脚下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当做妖兽般围猎。 她又怎能眼睁睁见非凡孤立无援死在那里,于是,那场围猎的结果是,辰山派满载而归,带着叔伯们非凡的尸体,她没有抢回尸体反而被辰山派掌门人断去一臂。 若是就那样死去便罢了,可那日地罗山山脚下,不知哪位奇能异士施了迷踪阵在那,她居然保全一条性命。 “百姓们听见你们的名号,上赶着给你们送钱,吃得饱饭,睡得好觉,区区药材,千金之下,怎会毫无所获,所谓的名门正派,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解答。” “问便是了。”付云天道。 “我一直不明白,你们乃修仙大家,我们只是小门小户,你们为何不去地罗山上降妖除魔,屡屡与我们做争斗。” 众人沉默,霎那间,天上乌云笼罩,桩子下的妇孺们突然哭出了声。 “造孽啊,为何啊,仙门降妖除魔,诸位,我们是妖还是魔,要造如此杀孽。” “你还我相公,还我父兄,还我孩子……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 妇孺们壮起胆子,嚎哭之中夹杂叫骂。 “诸位仙长今日而来,本应该由我们的镇长接待,只不过。”洛蘅的目光瞬间凌厉:“那日,镇中上至七老八十下至十三四岁的男子都去狩猎火焰狼,拜诸位仙长常年压迫所赐,那火焰狼是所有人孤注一掷要得来的救命粮……” “你们何苦,要将人逼上绝路。” 洛蘅最终是松开小师妹,一步一步,走回桩下,众弟子见大师兄没有出手,这回也没再贸然动手。 瞧着这些修仙人的神情,竟没有半分悔意。 洛蘅喝到:“还请仙长答话!” 半晌,付云天才道:“那又如何,我们奉师命而去,我们从未自诩为修仙门派,这个名号,不过蒙南山之巅辰山派而来,降妖除魔,是你们世人强加,我们所修,无非是变得更强,立于世间可随心所欲,怪只怪,你们不自量力,这个地方实在太小,世人对修仙者的供奉就那些,你说,若是世上有一天,不再有妖魔,我们不被世人需要,是否会沦落成你们这般。” “所以我们活着,挡了你们的利益,所以,你们造谣我们是妖邪,所以,我们一定要死是吗?”洛蘅声音不自觉颤抖。 付云飞笑笑,道:“姑娘,其实立场不同,谁都没有错,妖邪横行,世人便需要斩妖除魔的人,你们,不够强,若你们早点退出,也不至于连别的营生也干不下去。 不过,家师也认为镇中人无辜,尔等虽然是些歪门邪道,却都是施展在妖邪身上,我们有一个两全的主意,姑娘今日将火焰狼奉还,来日,姑娘便都明白了。 洛蘅抬头望着木桩上挂着的碍眼玩意,那些话她是听不进去的,一开始就知道了结果,她一拳砸在木桩上,指骨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木桩应声轰然倒地。 镇长从前总说,要像这桩子一样,顶天立地,但是,人命却如这桩子般,不堪一击。 她面对一干修仙人,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绝不。” 付云飞拍拍手,道:“好气节。” 转身看窝窝囊囊缩在后边的一干弟子,喊道:“还愣着干嘛,听不懂人家说什么吗?” 第76章 各行其道2 血战一触即发,一群衣着仙气飘飘的人对着衣衫褴褛的妇孺拔剑相对,妇孺们虽仍是害怕得手软脚软,见自家小镇长带头冲了过去,不做犹豫,纷纷赤手空拳上去迎战。 他们打得火热,杂乱的屋顶上,坐着一红一灰两人,两人手牵手,撑着下巴,这场打斗,马上将以修仙门派碾压式的胜利结束。 那道灰色身影几次三番要挣脱跳下屋顶加入战斗,却都被红衣人紧紧抓住不放。 红衣人看似面无波澜,轻描淡写地道:“虽然没有了日光,但镇中煞气太重,没我护着,你会死的。” 见灰衣人扭得跟条麻花似的,红衣人挥挥衣袖,灰衣人脖子间灵光一现,终于能说话了:“松手,怎能做事不管。” 一灰一红正是了蔺雨潇与神使女。 蔺雨潇崩溃:“况且现在不帮忙,她会死的!不是你曾经许诺会帮洛蘅的吗?” 神使女茫然道:“我何时说过?” 不管是贵人多忘事还是真没说过,总之她的茫然不像是装的,蔺雨潇道:“那我去。” 神使女道:“可是他们看不见你。” “不是镇上的人救你一命,收留了你吗,你当时不还同我理论命由不由天定?不是你说要报恩吗?” “我在洞中住了月余,似乎有段时日总在昏睡,若说救我命倒是真的,不过昏睡的那段时间,倒觉得更像是被囚禁了。”神使女撑着下巴看着下方已经负伤了的洛蘅,话又说回来: “虽然她们已决心赴死,不过,我还挺喜欢洛蘅的。那段时间里,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一个人的一生,我在那梦中,也过了短暂的一生,那一生中,有那姑娘的参与,说来,我知道那姑娘的名字,便是在梦中,我在考虑。唉,怎么办呢,洛蘅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呢!” 说起这个,神使女身上似乎有一层柔光,正是如此,此刻她恍若真神却不自知。 她只知,刚被救回山洞时,那姑娘虽嘴上排斥得很,但将她照顾得很好。 她虽不能说话,但每日期待着洛蘅快来,说着嫌弃她的话,手中上药的动作却是格外轻柔。 她喜欢洛蘅坐在床边,叽叽喳喳讲很多话,虽然一个月里,有很多很多是重复的。 蔺雨潇虽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为何神使女突然性情大变,还是问道:“你在考虑什么?” “在梦中,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几乎已经走过一遍,走到死亡,但梦醒了,我拥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在考虑,是否要沿着脚印把路再走一遍。那一生很美,却不够美,因为…… ”神使女顿了顿:“她的结局不够好。” 蔺雨潇道:“再不动手,她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不可能再拥有你说得什么人生。” 两人看去,除了应对付云天,还要防备身后的人偷袭,洛蘅左肩就被刺了一剑。 那只臂膀本就断了一臂,如今旧伤之上,又添新伤。 神使女手一松,似乎为之动容,可嘴中却还是道:“再等等,她不会死的。” 蔺雨潇才不管那么多,趁神使女那一点松动,跃下了屋顶。 她在刀光剑影中穿梭,面对那些致命的招式,想要招架,可偏偏刀剑穿透身体,一招一式,都落在了弱小的妇孺身上。 无能为力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洛蘅见妇孺战死,泪水夺眶而出,面对辰山派的攻势,颓然不动,瘫坐在地,放弃了抵抗。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守住镇子,叔伯们,婶婶们我也没有护好,非凡哥哥,我再也见不到带回来的那位姑娘了。” 她的喃喃低语,在刀剑声中,如此微弱,蔺雨潇同她一样,跪坐在旁,听见那些话语。 莫说她本就爱多管闲事,此刻任是钢铁心肠,也不免为之心颤。 “洛蘅姑娘,我也要同你道歉,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一切发生。” 依照她本来的性子,不论说话洛蘅姑娘听不听得见,她都应当在洛蘅姑娘耳边不断呼喊的,要洛蘅姑娘万万不要放弃,要起来,用那一只拳,护住小小的镇子,护住自己。 可是,此般境况,就算洛蘅姑娘听见又能改变什么? 实力悬殊,这里依旧护不住,空剩绝望罢了。 蔺雨潇抬头看屋顶那方,神使女已经不见踪影,她本也捉摸不透神使女的想法。 “救是你当时说的,不救却是你做的,我当时叫你不要掺杂进来,你竟真做得到。” 她似有怨气,怨强大的人恃强凌弱,怨弱小的人只能任人宰割。 可明明,在多年后,结局并非如此,洛蘅从未像此刻般陷入绝境。 到底谁来救救洛蘅?还是说,因为自己的到来,过去已经被改变,洛蘅也许只能到此处了。 “姑娘,你听。” 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有某种神力,蔺雨潇静下心来,一瞬间,四周万籁俱寂,不见刀剑,不闻惨叫。 蔺雨潇缓缓偏过头去,身边一人头戴帷帽,一身白裙,站在她的身侧,朝她伸出手。 她同蔺雨潇说出此刻最想听到的一句话:“我帮你。” 蔺雨潇傻愣愣地点头,自己站起身,下意识道:“还是拉洛蘅姑娘,她受伤了。” 再看洛蘅姑娘,却见她亦在万物之中,被定在原地,脸庞垂挂泪珠。 帷帽小弧度地晃了晃,蔺雨潇感觉她在笑。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姑娘这模样,倒是,令我心乱呢。”帷帽姑娘却道。 “……”蔺雨潇这还是长大后第一次穿回姑娘家的衣衫,有时行走迈腿有些不自然,这里没有人认识她,自然也没有人说过她怎样怎样,因此,被这帷帽姑娘这么一说,难得感到羞臊。 帷帽依然在颤,蔺雨潇神色一正,结巴道:“姑娘,如何…如何称呼,莫要戏耍我了。” “唤我望菱。” 危险暂时解除,蔺雨潇这才放心打量周遭情况,此间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无法动弹。 望菱拉起蔺雨潇的手,在众人间穿梭。 蔺雨潇只觉望菱虽对她有救命之恩,但两人还不至于如此熟络,手一抽,要挣脱望菱。 望菱停下脚步,定定看着蔺雨潇。 两人隔着帷帽的轻纱,互相打量着,蔺雨潇心道,望菱姑娘应当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因为她便看不清望菱姑娘。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呢?” 半晌,望菱才道。 “啊?”蔺雨潇没明白,不可以什么? 望菱语气无辜,指着蔺雨潇与神使女待过的屋顶,说:“可是方才,我看见你们就是这样啊。” 蔺雨道:“我们这样是因为……” “是因为你们两情相悦吗?”望菱打断。 想到神使女之前暴躁的模样,以及用蔺雨潇的血肉喂养明仙灯,讪讪道:“我们是疯了吗,但倘若我们当真两情相悦,确实是不便与姑娘亲密。” 第77章 各行其道3 望菱只好道:“这样吗,那好。” 不知道望菱理解成了什么意思,蔺雨潇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望菱好像反应过来,又道:“莫不是她钟情于姑娘,虽你们二人同为女子,我见姑娘貌美,若换做是我,我也决计会为姑娘动心的。” 蔺雨潇摇摇头:“我见她眼神,是断然不会对我存有那样心思的,倒是……” 她看向洛蘅,想到情之一字,忽然心中生出中莫名的想法,随之,又觉得荒唐,说出了声:“两名女子举止亲昵,其实先让人想到的应该是姐妹情深,并非情爱,况且,世上,谁又能眼睁睁地见自己心爱的女子死于面前而无动于衷呢。” 望菱很是认同,重重点头,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若是姐妹情深,姑娘可否同我姐妹情深呢,姑娘可否同我一人姐妹情深呢?” 这姑娘同蔺雨潇有救命之恩,又是除了神使女外唯一能看见自己的,虽然这姑娘莫名其妙,虽然这姑娘谈吐唐突。蔺雨潇在想要不要说点好听的,哪怕这姑娘是在挑逗她玩,并不是真的将她当一回事,可是,话语到了嘴边,就变成了: “姑娘,请自重,我已有心悦之人,姑娘方才出手相助,我很感激,但是,还请姑娘莫要捉弄我了。” “心悦之人?那又如何,我只想同你姐妹情深也不行吗?” “我心悦之人同我一样,是个姑娘,虽然她对我无意,但我已对她心许百年,若姑娘不是捉弄我,我只能道声抱歉了,是我心中有芥蒂,是我不配。”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 “没意思。”一道稚嫩童声响起。 “啊?”蔺雨潇一愣,却见望菱偏着脑袋,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蔺雨潇才意识到,那句话不是望菱说的。 周围连风声都没有,蔺雨潇警惕起来,一双眼睛扫荡四面八方,不见有活物。 既然地上没有,莫不是在天上? 这么想着,蔺雨潇抬起头,不远处的老树,果然一孩童皱着眉头翘着二郎腿老气横秋地坐在树干上。 蔺雨潇的第一反应是太危险了,小孩怎么爬这么高,接着,脑袋好像被雷劈了一下,等等,望菱姑娘应当是对在场的活人施展了某种术法,只限活人,蔺雨潇自己是生魂,望菱姑娘不祥,但应该不是什么凡人,而树上的孩童竟能行动自如,又岂非是凡人。 总之,能看见蔺雨潇的人又多了一个。 “你是谁?” “我是来看热闹的,你身上那身衣衫挺好看的,价值不菲?”那小孩道。 宫廷之物自然都是最好的,但蔺朝早已不复存在,蔺雨潇道:“说不上华贵,都是些寻常人家穿的衣物罢了。” 孩童的脸上涌现出肉眼可见的失落。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这里呢,你家大人呢?”蔺雨潇问。 “我忘了,我自己就是个大人,你不要拿着这样哄小孩的腔调同我说话!” “好好好,这位大人,我错了,我错了。” 孩童撇撇嘴,从树上跳了下来,蔺雨潇怕他摔着,屁颠颠跑过去展开双臂接着,小孩如山石般跌到她的怀中,蔺雨潇被这冲击力带得后退好几步,手臂发酸。 “小大人,你没事?”蔺雨潇问道。 那孩子在她怀中摇摇头,随后十分自然地拉起蔺雨潇的手:“多谢你了,不过,我同我亲人走散了,可以先跟着你吗?” 身边传来一声嗤笑,正是望菱。 孩童憋了脸,所幸望菱没有拆穿他。 蔺雨潇是很凌乱的。 来这半个多月了,找不到出去的办法,救不了想救的人,在这里,像一阵风,一片叶子,更像是鬼魅,左右不了人间事,只能干等着无可奈何。 待久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干什么,好像除了浪费光阴,什么都做不了,现下,还摊上了个带孩子的差事。 “也只能如此了。” 孩童格外雀跃,一手牵着蔺雨潇,一手扒拉自己的眼皮,冲沉默的望菱做鬼脸。 霎时,蔺雨潇心中警铃大响,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孩童的叫声应和来了她的想法,望菱在孩童身后朝他屁股蛋猛踹了一脚。 小孩“哎哟哎哟”惨叫不止,收回了双手捂着屁股,等疼痛稍微缓解了些,呲着牙去瞪望菱。 望菱朝着小孩,也没做什么,小孩忽然收回了不羁的嘴脸,老老实实站在蔺雨潇身边了。 这一大一小斗法似的,蔺雨潇叹了口气,总不能跟小的讲道理,讲了他也听不懂,只能同大的说: “你让着他点,他还小,还不懂事。” 在场明明有三个能互相看见的人,此话一出,却死一般的寂静。 望菱一声不吭,飘飘然地越过蔺雨潇和孩童,走在前方,留给一大一小清冷的背影。 孩童刚消停没多久,一只手伸出来,又想牵蔺雨潇的手,望菱忽然回头,吓得孩童哆哆嗦嗦地收回手。 “跟上。”依旧是冷冽的声音。 似乎蔺雨潇没有哪里得罪了望菱,却跟做错事的孩童一般,望菱的一举一动,都有些让她生怕。 众人往镇下走,走到一半,见到个躲在棵大树后探出个脑袋的女子,走近一看,正是辰山派的小师妹。 小师妹腰间的佩剑未拔出,见她定格这一刻,神色贼溜溜地对着两方势力厮杀的场地。 “这是不想与她师兄们同流合污吗?”蔺雨潇问。 望菱摇摇头,言语间却没有否认:“凡人,我也不懂。” 轮到小孩说话时,望菱偏头对着他,小孩又把嘴闭上了。 这两个看来还是没有消停,蔺雨潇无奈道:“小大人,你要是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望菱姐姐是好人,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小孩狐疑地看了眼望菱,帷帽下发出阴恻恻的声音:“没错,她说得对。” 蔺雨潇:“……”她反倒不敢做担保了。 “这女人是辰山派新收的小师妹,听说资质不亚于辰山派大师兄付云天,所以,辰山派呢,很是看重这唯一的女弟子,不过,这小师妹倒是有个十分惹人烦的性子,你们猜是什么?” 望菱抬起脚:“你猜我猜不猜?” “……”孩童:“没错,这位姐姐,你猜对了,辰山派这位小师妹胆子极小,心性如小兔,很容易受惊,所以呢,如今空有一身本领,却不得施展,她自己恐怕也是不想施展。” 第78章 各行其道4 蔺雨潇不解:“可是,这跟辰山派做坏事,有什么关联吗?” 小孩想了想,郑重回答:“没有关系。” 望菱又抬起腿,温柔道:“你想起来了吗?” 小孩笑嘻嘻道:“这位姐姐,多谢提醒,你们还不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属于内部秘辛了。” 见蔺雨潇怀疑的眼神,小孩拍拍胸脯,道:“别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得那么多,像是为了等到你,专门讲给你听的一样。” 这像是玩笑话,蔺雨潇是个接不住玩笑话的,沉默以对。 倒是望菱,第四次抬腿,没有前奏,再度招呼上了小孩的屁股。 小孩疼得是嗷嗷叫,蔺雨潇听见也是怪不忍心的,毕竟还是个孩子,扭头对着望菱,略带苛责,: “你同他一个半大孩子较真做什么,他说的话我们听十成信五成便罢了。” 望菱道:“他只是看着小,已经不小了。” 蔺雨潇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倒是被打的出来当了回和事佬:“两位姐姐,切莫因为我动气,不值当,望菱姐姐说得对,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是我没个正形。” “世间第一大修仙门派便是南山之巅的辰山派,没错,与这些坏蛋所在的门派叫一个名,不过,并非是南山之巅的那座辰山派,但两者也是有些渊源的,这里的辰山派掌门曾是南辰山派中正儿八经的宗家弟子。 南辰山派传承刀与剑,都是君子利刃,在他还是南辰山派弟子时,曾下山游历,经历种种,开拓眼界,其中历程,我就不多说了,重要的是,他爱上了……” 小孩刻意断在此处,见蔺雨潇期待的表情,很是满意,接着道: “说书人讲话本子,听众最爱的便是江湖游侠、得道散仙与美妙佳人之间的风花雪月。” 蔺雨潇狂点头:“所以那掌门人为情叛出师门?” 小孩故作玄虚缓缓摇头:“非也非也,这位宗家弟子若是爱上了凡尘女子也不算得什么大事,从古至今,多少修仙者与凡尘女子的话本故事,偏生的,这位宗家弟子找到了自己的心中所爱,不是个女人。” 蔺雨潇目瞪口呆:“男人!” 望菱冷笑一声,对着那小孩:“你讲废话的本事还真是有一套。” 蔺雨潇拍拍望菱的肩膀,安抚道:“你还是莫要吓唬他了,我觉得他说书很有一套的,讲的很动听嘛。” “有眼光!”小孩道:“这位宗家弟子所钟爱的并不是人,诶诶诶,打住你那浮夸的眼神,当然,亦非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 他找到的心中所爱——是他自己的道。” “他自己的道?离经叛道吗?”蔺雨潇问。 “他遇见了一个丹修,一辈子都在采药炼丹,于寻常人来说,炼丹是件十分枯燥的事情,但那位宗门弟子很喜欢看见具有各种功效的成果化成了手中一颗小小药丸,这个是道听途说,他为何会痴迷上炼丹,只有他自己清楚。 于是,他转而拜了那位炼丹师为师,荒废武学,要将炼丹这条路走到极致。” 蔺雨潇不可置信:“就为了这个叛离师门?” 望菱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为了这个还不够?” 蔺雨潇还是不太确定:“仅此而已吗?或许作为外人的我们,不知其中还有别的曲折,或是与本宗师徒不和,或是与同门师兄弟不和。” 望菱道:“背叛就是背叛,他当然可以背叛,不过,自立门派却打着师门的名义,这点才叫人不耻。” 但蔺雨潇还在纠结上一个问题:“可为人师者,将毕生本领传授给他,他未尽师恩,岂能另拜他师,我能接受他为情叛离,但怎能是为了另一条道。” 望菱道:“心爱之人与心中之道都能称之为钟爱的,既然能在同一位置,这两者有何不同,都是失了忠义,我倒觉得,他知道自己想走的是条什么道,反而让人高看他三分。” 蔺雨潇不愿再同望菱争执下去,问小孩:“后来呢,后来他怎样了。” “这件事传进他宗家师傅耳中 ,自然是去寻他 ,找到他时,他正炼丹炼得如痴如醉,他宗家师傅一脚踢碎了他的炼丹炉,将他抓回了南辰山。 其实,这名宗家弟子的武学造诣并不如何,他幼年时,是个乞儿,于市井中被捡回南辰山,他师傅将他视作亲子,据说,他师傅那一派,只有他一名嫡系弟子,算是对他寄予厚望了。 凡他之事,皆是亲力亲为,尽管这名弟子的武学造诣不高。 他师傅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同他说,这辈子都不许再下山,好好在山上学剑……你这样看我作甚,别忘了,不管他过往是否悲惨惹人心疼,可坏人始终是坏人。 若是我,我师傅愿意这样管我,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我,我定然是做梦也要笑醒的,他呢倒好,当着师门上下的面前,说什么要断绝师徒之情。” 蔺雨潇道:“多年悉心教导,岂是能说断就断的。” 小孩道:“断得。他将师傅为他寻的绝世佩剑双手奉上,求师傅以此剑断掉他的手脚经脉,就当从未传授过他什么。” 蔺雨潇道:“即便如此,养育之恩,又如何能割舍?我猜他定然是开设宗派后,每年都会往宗家供奉银钱。” 小孩道:“确实如此。” “他走时留下一句轰轰烈烈的话,他说,他要将自己的道发扬光大、名扬天下,让他的师傅心服口服,他说自己本就不适合刀光剑影,说人只有找对了自己钟爱的那条路,哪怕那条道路上荆棘横生,脚下也会熠熠生辉,来路光明璀璨。 他师傅气得胡子都歪了,也同他打赌,自己会再找一个徒弟,与他资质相当,会让这个小徒弟下山游历,但绝不会迷失自己本该走的方向,忘记自己的责任与传承,并且,一路走到底,成为这世间最顶级的武者。” 蔺雨潇道:“如今也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可知道,谁赢了这赌局?” 小孩想了想,也不知道答案。 讲了这么久的故事,最后以两个赌局收尾,真是,可恶啊,好奇心被硬生生掐断在此。 第79章 各行其道5 “他师傅后来有没有收徒弟我便不知了,不过,今年,南辰山派人同辰山派的人带话,大概意思是不准再用那个名字,不准再穿那套衣服,带着你的臭钱滚一边去,不准再踏入南辰山派。” 蔺雨潇道:“那他师傅想来是对他做的这些事情失望至极了。” 望菱道:“我怎么听说,这东西开宗立派时借着天下皆知的南辰山派造势,有人问他是不是山寨派,他十分硬气地说自己是南辰山派的分家,名声四起后,他掌门人的位置也坐稳了,如今门中弟子不少,他倒是想踹掉分家的名号了。” “原来如此,竟是他自己想要脱离南辰山派,这位姐姐,倒是比我知道得都多。”孩童道。 望菱道:“大家相聚于此,能互相看见,就不要装了,我们都是死人。” 这句话,听得蔺雨潇瞳孔一振。 “不过呢……”望菱挨着蔺雨潇站着,又道:“我和这位姐姐同你有些不同,我们还没有完全死透,地府也不收我们,你死后成了地灵,于此不知待了多少年,见多识广,知道天下间许多事情,那你可知道,我和这位姐姐若无人施法搭救,下场会如何?” 小孩道:“魂飞魄散,生魂不复。” 望菱点点头,语气得意:“不过我呢,生前也是同高人学过些术法的,不成想,死后还能派上用场,姐姐莫怕,凭我这点本事,护你周全,同这弟弟在此间做个地灵也是不成问题的。” 小孩神色痛苦,劝道:“还是安心死,做地灵很难熬的,今天是运气好碰到了两位姐姐,若是运气不好,千百年来,无人看见,无人理会,很难熬的。” 望菱道:“怎么会,我这位姐姐可是同你不同,她喜欢看这天下事,若姐姐是地灵,如今早就知道那对反目成仇的师徒两谁赢了赌局。” 说完,两人都看向蔺雨潇,却见蔺雨潇盯着小师妹的脸在发呆,浑然心不在焉。 这位姐姐也不听人讲话的,望菱叹气,偏头认真地问小孩:“这小师妹好看吗?” “男人是很着迷性格与模样大有反差的女子的,按这套标准,小师妹乃是极品。” 望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有领悟:“哦——原来姐姐也喜欢这样的姑娘啊。” “不,我是在想,由小师妹展开的故事却是由一对师徒收尾。”蔺雨潇收回目光,看向小孩,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与小师妹有什么关系呢。” 晃神间,一大一小疯狂造谣,若不是蔺雨潇回过神,还不知已经快要身败名裂。 “若往后自立门户,此派不再唤辰山派,不再穿着纹有山水绣的弟子服,请问,他们该如何立于世间,并壮大门派的声浩?”小孩问。 蔺雨潇道:“我想,大概是许多年前,与师傅打的那个赌,活出自己的道,他离经叛道,追寻自己的道,定也能靠自己的道混出些名堂?” 小孩却摇摇头:“据我所知,他虽醉心于炼丹,不过,座下弟子,却是没有炼丹的天赋,再说,炼丹除了需要耐心,失败的风险太高了,所谓炼丹,是要砸许多钱财下去的。 他选择了旧时师门的方法,照葫芦画瓢,传授弟子武学,他自己武学造诣不如何,却是教出了个武学造诣极高的弟子,便是那付云天,再收了这天资很好的小师妹,这些年,付云天总在外游历,最近,又是随身带着这小师妹,便是他师傅授意,两人被传了不少天作之合、金童玉女的美称,其中缘由,你只需多想,便能理些大概了出来了。” “没想到,这炼丹师当年一意孤行,到了晚年,竟想指靠着两个年轻人在武学上的造诣对抗曾经的师门。” 望菱道:“这些都是废话,不如直接说重点,其实,关于他与他师傅的故事实在没有必要讲出来的,若你是说书人,我看是要被听众敲脑瓜子的。” 小孩问:“为何?” 望菱答:“都是些注水笔墨,再从你口中讲出,水中之水。由我来告诉你,姐姐,其实,这付云天很不喜欢自己的小师妹,两人单独相处时,他也很抗拒。 前段时间,地罗山封印松动,从中跑了只火焰狼出来,辰山派与镇妖镇争猎这火焰狼,辰山派是为药引,而镇妖镇为饱腹。 最后两方各得一半,这个姐姐你是知道的,但辰山派所要炼制的丹药需要整只火焰狼为药引,这件事情由付云天着手操办,他正好打发小师妹日日蹲在镇子山脚下,打探镇妖镇如今的实力如何,若是羸弱,便好带着人来耀武扬威,取走剩下一半火焰狼。 今日这场你死我活的打斗,其实就算辰山派赢了,他们也带不走剩下那一半火焰狼了。” 小孩接话,道:“因为,小师妹在此守着,早就看见镇妖镇将另一半火焰狼分割成肉块卖给了当地的有钱人,换取了财物,如今那些肉块,应当早就在些喜好猎奇的员外商贾腹中消化成粪便了,除非他付云天带着人去打捞粪便。” 蔺雨潇震惊:“竟是如此,那这小师妹为何不说出来呢,今日双方实力如此悬殊,若说出来,洛蘅一干人也不必枉死。” 望菱冷哼一声,道:“若姐姐是那洛蘅,姐姐难道不会付出性命与之死战?你只希望她活着,她却不希望自己苟且偷生的活着,至于这小师妹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蔺雨潇默了默,觉得望菱说得很有道理,但心中也不觉得望菱说得全对。 她的确希望洛蘅可以活着,活着并不就代表苟且偷生,若自己是洛蘅,定然会选择韬光养晦,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一招致命报仇雪恨,而不是意气行事,白白牺牲自己。 望菱抬起脚,正要往被定住的小师妹臀上招呼,被蔺雨潇急忙拦下。 “望菱姑娘,毕竟是个娇弱的女子,还是怜香惜玉些。” 望菱收起腿,隔着薄纱,定定地看了好久蔺雨潇,道:“我不懂怜香惜玉,姐姐倒是很懂。” 说罢,抬手在小师妹耳边打了个响指。 第80章 各行其道6 瞬间,小师妹恢复意识,周围安静得出奇,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喃喃道:“他们不会全死了。” 说完,转身要跑下山。 众人都看呆了,要是害怕都死了你倒是往现场跑啊,这是闹哪回事啊。 正看着小师妹这迷之操作,蔺雨潇忽感全身不适,双腿犹如针扎般,低头望去,猛然看见双腿若隐若现,再看其他两人,并没有这样的现状。 神使女说过,若是身体如此,怕是要消失在这个地方了,然而消失并不是逃离此地,而是死于此地,她真正的身体也会彻底没了生息。 耳边传来望菱的声音,她靠得极近,似哀求似蛊惑:“姐姐不如依靠我,我可以帮姐姐哦。” 她在这道声音中点点头,下一刻,手便被望菱攥住了。 耳边又是望菱的声音:“姐姐可不要轻易松手了哦。” 蔺雨潇愣了愣,那只被牵住的手给她太过熟悉的感觉,她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她似乎在何时也这样牵过望菱的手,可仔细搜寻记忆,这是第一次,见到望菱。 她本想说句多谢,但耳朵被望菱的呼吸侵占得滚热,蔺雨潇情不自禁道:“其实,你不用靠得那样近,我都能听见的。” 小孩在一旁憋着笑。 望菱点点头,严肃了不少,看向跑路的小师妹,问道:“姐姐还需要我帮忙吗?” 蔺雨潇怪不好意思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她见望菱手指朝着小师妹又是一弹,小师妹随着望菱指尖上的术法又被定在了原地。望菱看上去年纪不大,竟有这样的神通,她方才说自己已经死了,年纪轻轻便成了生魂,真是可惜。 “姐姐可是想让她对付云天说出另一半火焰狼的下落。”望菱问。 蔺雨潇点点头,只需站在原地欣赏望菱极具美感的指尖术法。 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蔺雨潇原先所学基本都是刀剑,很少接触术法,因为师傅似乎对术法也不甚精通。 越是如此,望菱的本领越是让蔺雨潇叹为观止。 只见望菱在小师妹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师妹木讷地点点头,又动身跑起来,这回,终于是跑回了打斗现场。 三人也跟着回到了镇上。 虽然两方势力现在都被控制了,但辰山派刀剑所指,皆是不利于镇妖镇的。 望菱似乎时刻都在关注着她,问道:“姐姐可需要我出手?” “拜托了。” 望菱骄傲道:“这有何妨,动动手指罢了。” 不过,蔺雨潇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望菱非凡间人,如此用术法操控凡人的生死,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反噬。 望菱自己倒是不太在意,说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便真的是动动手指事情,辰山派弟子手中的刀剑纷纷落地,下一瞬,所有人恢复知觉。 这场战斗除了让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之外,大家都感觉浑身酸痛,像是扎了很久的马步一样。 然而,就算不用兵器,一群老弱妇孺,依旧不敌辰山派弟子,洛蘅护完这个救那个,分身乏术,又挨了许多打。 虽然知道冒昧了,但在场只有望菱能够帮上忙,蔺雨潇正要开口,望菱先道:“姐姐莫急,有人要动手了。” 哪儿有人? 她正想着,空中忽然飘出下许多落叶,落势快而狠,这些落叶却都跟长了眼睛似得,纷纷刮打在辰山派弟子裸露的肌肤上,叶如刀刃,刃过留痕,在辰山派弟子的惨叫声中,局势瞬间逆转。 洛蘅眼中燃起希望,喊道:“看见了吗,天意也是如此,今天我定要叫你们有来无回。” 镇妖镇的妇孺们也被激起了斗志,纷纷喊着要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蔺雨潇傻了眼,一眼瞥去,捕捉到了一抹红色残影。 心中有了分晓,看来,那人是选择了出手。 蔺雨潇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想到这种可能性,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她来到这个地方时,这位神使女已经在洞中待了一个月了,而蔺雨潇所处的以后,也有着一位神使女,她尾随蔺雨潇而来,占据了此间神使女的身体。 倘若未来的神使女曾经因为某事性情大变,本性温柔和蔼的她变得暴躁冷漠,如寒川积雪般。 这也就说得过去为何神使女又忽然从暴躁冷漠变成温柔和蔼,因为呐,世间万物都是会变的,不管以后还是此刻的神使女,她们都是一个人。 如果说,因为某种未知原因,未来的神使女又被迫剥离了此时神使女的身体,那么此间的神使女便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所以,神使女会说,她总在昏睡中,她不记得自己的承诺,因为,真正的她从没有允诺过要帮洛蘅。 可是,神使女又是在哪一瞬间变回自己的呢? 蔺雨潇也说不出来,她也是突然感觉神使女性情大变的。 “师兄,别打了,师兄,我找到火焰狼的下落了,火焰狼已经不在镇妖镇了!师兄,快回来啊!” 蔺雨潇在一阵扯着喉咙的嘶喊声中回过神来。 这胆小的小师妹终于派上了用场,若是她早就说出口,哪有这一番打斗。 付云天身上也是挂了彩的,合着,打了半天,就为了打死这些个妇孺吗?君子之剑,怎能作此用?荒唐! 这下他想收手对面的洛蘅却像条发了狂的疯狗一样紧咬着不松口,偏偏那些古怪的树叶不知道从何而来,果然,失算了,毕竟是有些历史的镇妖家族,怎么会没些杀手锏。 防御之余,终于有了一瞬喘气的机会,然而付云天最想做的不是撤离,而是…… 他深吸一口气,扭过头,朝着畏畏缩缩的小师妹大喊道: “小!师!妹!你这个坑货!” 就只一句话的功夫,又得招架落叶与洛蘅的夹击。 背后小师妹带着哭腔,十分委屈,声音由远到近:“师兄,我错了,我来帮你!” 顿时,付云天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秒,小师妹飞了过来,见场上杀气四溢,飞着飞着,又想打回马枪,杂念太重,失了诀窍,砸在付云天身上。 付云天口喷鲜血,欲哭无泪。他这辈子没想到,没死在敌人手中,硬生生被自家师妹坑死了。 两人都倒在地上,对面是捂着肩膀伤口走来的洛蘅,此女眼中杀气太盛,今日他们师兄妹定然难逃一死。 好在,漫天的落叶终于全部落下,没再给辰山派弟子身上增添新的伤口,走来的洛蘅虽杀气重重,但步伐不稳。 付云天将师妹护在身后,只能赌一把了,心中默念着几个数,数到最后,洛蘅应声倒下,终究是伤得太重了、 洛蘅一倒,局面再次逆转,这帮老弱妇孺群龙无首,人多又如何,不过是多挥几剑的事情。 “都住手,没听师妹说吗,火焰狼不在此处,去找火焰狼。” 看着倒在地上满眼恨意的洛蘅,付云天神色复杂,将师妹拉起后,道:“姑娘,你好好养伤,不管这次能否寻回另一半火焰狼,你镇上的遗体,我们都会奉还。” “你以为如此,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洛蘅咬牙道。 付云天道:“自是不能,我能理解姑娘,换做任何一人,都不会有那等雅量,所以,我说,那些遗体我会奉还,姑娘可听懂了。” 说罢,抄起装死的小师妹,抱在怀中,就要离开。 “等等。” 付云天停下脚步,见浑身是伤的姑娘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捡起代表着辰山派的山水纹绣,扔了过来:“把你的东西带走,莫要脏了我的地盘。” 付云天朝师弟们打了个眼色,捡回了山水纹绣,道:“姑娘无需如此计较,一块衣料而已,如今可以代表什么,很快就什么都代表不了。” 第81章 各行其道7 辰山派的弟子撤去,镇妖镇中的妇孺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然而,一老人撑着地缓缓站起身来,见倒在地上的桩子,眼中被泪水染成浑浊。 “丫头,我再唤你一声丫头,从前你如何如何随心所欲,你有这样的资格。如今你是一镇之长,代镇长顶天立地的冲天桩如今被镇长亲手打倒,这是几百年来头一回。” 劫后余生,妇孺们心中的恐惧未消,身上负了伤,站不起来,哪怕爬也要爬到自己的亲人身旁,是老伴,是稚子,是身患恶疾的中年人,是不久前才诞下婴儿孱弱的妇人。 当然有人再也爬不起来,倒在血泊中,一眼望去,一妇人压在一稚子身上,那稚子将妇人推开,唤了几声母亲得不到答复,只见妇人背上穿透了好几个血窟窿。 洛蘅茫然,她见那稚子双手拼命捂住淌血的窟窿,见那稚子同母亲道歉,说不该推她,说自己以后会听话,说:母亲你不要生我的气。 在一片哀嚎中,那稚子的哭声格外响亮,他起初是没有哭的,洛蘅记得,那妇人教过他,要像镇中的冲天桩一样,顶天立地。 老人的控诉尤在耳旁,生怕她落下一个字。 换做从前,洛蘅只是洛蘅的时候,她绝不会忍着老妪在面前指指点点,可今日她是一镇之长,知道辰山派来此后,是她以镇长之名召集了仅剩的镇民跟着她复仇,上至老妪,下至稚子。 “稚子何其无辜,镇长,你还记得那日在冲天桩下的誓言吗?” 老妪目光如尖刀,洛蘅现在疼得厉害,身上疼,心口疼。 她当然记得。 那一日整个镇子都是白色的,家家都有人死去,若非实在无人,镇长也由不得她来当。 “我洛蘅今日在冲天桩下立誓,只要我在此镇一天,担其职一日,定会以性命护镇上老小周全。” 不同于历任镇长的豪言壮语,她能承诺的只此而已。 她是承诺过那般。 可如今,至亲至爱惨死,镇上又没有了壮年人,若剩下的镇民们不奋起反抗,一退再退,总有一天不被逼死也要饿死。 历代镇长便是一让再让,让到无可战之力,哪怕这次要牺牲掉几乎大半的镇民,也要让常年打压他们的人看看,镇妖镇可不是个硬骨头,随随便便就想嚼下! 洛蘅道:“他们手中的刀剑,也沾染过你至亲之血,我不明白,为何要叫他们好过,为何我们要仰人鼻息,为何要苟且偷生,屈辱而活,诸位至亲之人泉下有知,岂得安宁?” 老妪气极:“可你是镇长,背负着全镇人的性命。” 洛蘅驳道:“正因为我是镇长,所以我身先士卒。” 老妪道:“蚍蜉撼树,不知死活。” “死又何惧,今日之举,我是有过错,我错在不够强大,错在没看清你们的天性就是被驯服的囚鸟。”洛蘅冷笑一声,一脚踢开拦路的冲天桩,不愿与老妪再论。 “姐姐,你莫要劝了,反正她们也听不见的。” 洛蘅与老妪争吵间,三人就在旁看热闹,望菱与孩童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只看,不评。 蔺雨潇却看不下去,两人间的争论,谁都有自己的道理,但两人总有共同点,都是一个镇上的人,方才还一致对外,现在又何必反目成仇。 她站在洛蘅与老妪中间,一会叫这个少说两句,一会叫那个忍忍,别再顶嘴了,明知两人听不见,却直到洛蘅离场,还试图与老妪沟通。 望菱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将蔺雨潇拉了回来:“姐姐,别管她们了。” 那老妪叹气,然而好好的小镇化作了战场了,战争停歇,也得有人打扫战场。 哭闹声惹得人既心疼又心烦,她挨个打点,看看伤势。 蔺雨潇人虽然被望菱拉着,但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仿佛长在那老妪身上了般。 望菱与孩童齐刷刷叹气摇头。 待在此处除了徒增伤悲,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望菱道:“姐姐,这里的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事情,你可知道?” 说到正事,蔺雨潇才稍稍收回心神,道:“我并不确定,但应当八九不离十。” 望菱点点头:“方才同姐姐说了,我生前对术法略知一二,虽未去修仙门派正经修行过,但也是见过些世面的。” 她边说边拉着蔺雨潇不知往哪走,那孩童屁颠屁颠跟在身后,蔺雨潇一个人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了,便任由着望菱引导着。 “其实,过去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我们所处之地,并不是姐姐认为的‘过去’。” 蔺雨潇道:“此话怎讲?” “姐姐是否来自以后?”望菱问。 “若这里是过去,那我便斗胆猜测,我的确来自以后。”蔺雨潇答。 “姐姐,这世间有凡人、修仙的凡人,而修成仙的凡人,我们称之为散仙。我对此地有过大致的了解,有位自称神的东西藏匿于此镇中干扰着那镇长的心魄,姐姐信世上有神灵吗?” 望菱说着,蔺雨潇用心听着,但望菱又将话茬抛给了蔺雨潇,那位神使姑娘的确深不可测,但蔺雨潇还是坚持自己的认知,诚实答道: “我信这世间无奇不有,所以除了人与修仙者、散仙之外,世上还有飞鸟走禽,妖魔鬼怪,我于世间行走,多多少少见识一二,唯独神,这个世上,我不信有神。” 望菱点点头,道:“我完全赞同姐姐所说,不过,唯有姐姐这最后一句,我要驳上一驳。 世上有神灵,生人不得见,所以,神是否存在呢?曾经有两派人为之争吵,无神论如姐姐一般,不信世间有神,说起神,大概都会认为是些蛊惑人心的圈套罢了,另一派,坚称自己看见了神,坚称那就是神。 在数百年前,朝代尚未更替,宫廷之中有一观星台,由国师掌管,那日,是蔺朝每十年一回的祭天典礼,天子携文武百官于观星台祭天祈愿,宫廷墙外,是延街跪拜的百姓,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望菱所要表达的看法前奏实在太长,不同于孩童说书式的讲述,望菱似乎更偏于亲眼所看,虽平淡无味,却不乏真实。 不过,小孩可不爱听这些,他趁着望菱停顿之际,同蔺雨潇道:“她讲得是不是很无趣,还说我一堆废话,真是没意……” 他的声音在望菱的目光中戛然而止,虽然望菱现在好好站着,但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望菱会不会突然踹出一脚,在望菱还没动手动脚前,这位小大人先灰溜溜地躲到了蔺雨潇身后,像是吃准了望菱不会对蔺雨潇动手。 第82章 各行其道8 哪知,这回蔺雨潇可不再帮着他了,牵扯到蔺朝,蔺雨潇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那时皇爷爷还没有即位,虽然不知道望菱说得是真是假,但唯有知道,才能自己去辨别。 “小大人打断人家说话,这可不礼貌,安心听着。”转而问望菱:“后来呢?” “后来,夜晚降临,许多人觉得诚意够了,就回家了,而留下的人,见到了——神。 她从月亮中走出来,身上的绫罗绸缎是当朝没有的,两袖之间,丝带飘拂。 美人美矣,用来形容她,反而落俗。 她比月光要清冷,比星星要璀璨,凌空中,似乎有无形的阶梯,她一步一步,走向世人,来到这个俗世。 凡见者无不叩首祈愿,最后 ,她终于站在天子面前。 从那之后,国泰民安不再只是美好的愿望。” 望菱就说到这儿,帷帽面纱下,不知她的神情。 蔺雨潇直觉,望菱知道的或许不止这些,有些话倾吐而出,有些藏在心中。 她看着望菱的面纱,在那一刹那,望菱突然偏过头来,两人便隔着那层纱,似有似无地对望。 “真可惜。”蔺雨潇说。 “姐姐在可惜什么?”望菱问。 “如果我能看见你的眼睛,在你方才同我讲述神女时,从你的眼睛中,我仿佛与你一同见到了她,所以说,真可惜啊。”蔺雨潇道。 话音刚落,蔺雨潇又觉得自己唐突了,这样子说,好像是想看见望菱的容貌,可人与人相交,一方有意遮掩,定然是有自己的深意的,或许是难言的苦衷,若帷帽之下,是张伤痕累累的脸,那岂不是揭人伤疤。 正要道歉,却听帷帽之下传来一声轻笑,随之便听见望菱的声音:“姐姐,现在信世间有神灵了吗?” 蔺雨潇摇摇头,依旧道:“从小受长辈的熏陶,世上无神,命由天定,所以,我不信世上有神。” 望菱仍旧点头,说了那么多,依旧没有改变蔺雨潇的看法,也不气恼,道:“姐姐有自己的见解,这便很好。” 蔺雨潇却很羞愧地摇摇头,又道:“不,我相信你,我从未亲眼见过,所思所想,也未行证过,所以我并没有那么坚定,我不信这世上有神明但我相信你。” “姐姐为何信我?” 蔺雨潇摇头:“我也不知,但人与人的相处,并非要如别人一样循规蹈矩,例如有人一见如故,一眼万年,有人哪怕日日相见,她说什么,你得思量再三,才敢听上一听。” 走着,几人随望菱停下脚步。 这里蔺雨潇记得,这片空地,在以后,会有一尊冲天桩那样高的神像立于平地,在此之前,地中还有神使女埋下的明仙灯。 “姐姐在自己的世界,被人引诱此处,世间人绝大部分都有自己的道,或文或武,修刀剑者最泛,除开各种各样的兵器,便是些满口大道理的人。” 望菱话中有笑意:“我看姐姐就很爱讲大道理。” 认识这自称的小大人的孩童不久,但他的特性蔺雨潇已经知道了,在什么混乱的场景,这小孩都是要充当搅屎棍的,将局面搅得越乱越好,他附和着望菱,道:“像那些读书人,都迂腐,说话也是酸臭酸臭的。” “姐姐不一样,姐姐讲大道理时,不臭哦。”望菱道。 蔺雨潇:“……”这一大一小真是怪让人无语的。 蔺雨潇道:“每一条道走到极致,都有可能修成散仙,修仙者是修行,人活着是修行,苦难是修行,死亡也是修行,每个人都在修行。 但姑娘想告诉我的是,那些都是最常见的道,而我们此刻所处的地方,是别人所修行的道。” 望菱点头,不忘夸赞:“姐姐果真聪慧,没错,我们被困在了别人的道中,此道名为——幻。 此道亦真亦假,杀人于无形,或许死者也心甘情愿。除了修此道者,旁人难以走出逃脱。而所谓幻境之道,是在万民祈愿那日,神女降临后,所开辟出来的道。 一般人一头栽进去,修行许久许久,都看不见那条道,而有天赋者,只需挥挥手,也许就能就能变化出一个幻境,那个幻境越是针对谁,谁就越难从中破除逃离。 此道入门极难,就算是小有所成,捏出这样庞大的幻境,也很难很难。姐姐,你信我,我便是修此道的,所以才能一眼看出此乃幻境。” “幻境?”孩童忽然问道。 蔺雨潇与望菱都看向他。 只见孩童的眉心皱得更紧,脸上不知怎地,满是痛苦。 蔺雨潇伸手要去揉开他的眉心,还想对他说:小孩子不能这样,总皱着眉头。 可是,还没有碰到他,他退后几步,打掉了蔺雨潇的手,一双眼睛如狠戾的鹰,死死地盯着望菱。 “你凭什么说这是幻境,我在此度过的漫长光阴,不可能有人比我还明白,有多难熬!怎么可能是假的。” 突如其来的翻脸,孩童甚至不需要望菱的回答,他如豺狼,猛地扑向望菱。 蔺雨潇:“你这是做什么?” 望菱并不把他放在眼里,随意侧过身,退了两步,就躲开了小孩的攻势,蔺雨潇趁机揪住了小孩的后衣领,任由他扑腾挣扎就是不松手,这小孩不知道怎么发了狂,若是放任他,倒是伤不到望菱,就怕望菱将他收拾一顿,何苦呢。 “把你的恨意放对地方,这个幻境不是我造的,不论你在这被困了多久,都和我没关系,你应当去找造出这个幻境的人,不过,她在真正的世界,凭你自己,永远也没可能走出这个幻境。” 望菱在小孩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的恨意一点点化作无能为力,看着他扑腾的手脚放弃挣扎。人类一向如此,因为弱小,可怜地承受不公平,接受灾难。 半晌,他低声道:“可是,她让我们等你,等你们两个人。” 在漫长光阴中,越过一天天枯燥难捱的日子,回到最初,回到死去的那天,他只看得到那张模糊的脸。 他又想起来了一点,他说:“她告诉我们,她是……神使女。” 闻言,蔺雨潇脸上僵住,手不由得一松,脑中所有的信息串起来,混乱无比。 望菱的心思当然全放在蔺雨潇身上,于是,小孩突然铆足了劲,逃命一样似得跑走了。 第83章 各行其道9 蔺雨潇反应过来,下意识要去追,望菱却拉住了蔺雨潇的手,她扭看去,见望菱摇摇头。 “姐姐,你很好,但是太好有时候反而不好。姐姐,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很多时候,不能自保的好人叫作烂好人,你可以去插手他人的事情,但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许许多多时候,确实如此。蔺雨潇顿在原地,茫然道:“他到底怎么了?” 天色越来越暗,不知不觉中,夜晚来临,一天时光,就这样飞逝而去。 望菱的手虚空一抓,道:“我们短暂的一天,对于那只地灵来说,却漫长难捱,比起无休止的等待,与其活着,他们更希望死了。 姐姐,设下此幻境之人所耗心血,非我们所能预料的,至少,我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幻境,像真正的人世间,其中之人能让你如此共情,是因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与真正的过去一点点对比捏造而出的。 那只地灵,死在真正的世界,灵魂被施法人永远的困在这里,他是能被施法人所感知的媒介,不知施法人设下此幻境是为了什么,但如果姐姐执意要帮他,很可能被施法人盯上,届时,被永远地困在这里。” 望菱说了很多很多,蔺雨潇一点一点认知,然而听到最后,头皮在一瞬间仿佛被炸开,如果望菱说得是真的,那设下幻境的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见她沉默,望菱叹气,道:“姐姐一定要这样固执吗?” 蔺雨潇只摇摇头:“姑娘,倘若我决意帮他,我要如何才能帮到他。” 虽然两人才认识不久,但一路上,望菱都是知无不言,无所不知,所以现在,她下意识里觉得望菱知道答案,但望菱却摇摇头。 不知道是想表达不愿意还是不知情。 罢了,望菱说得没错,她这爱多管闲事的毛病是该改改了。 “好,望菱姑娘,是我冒昧了,说起来,与那孩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听他讲了个故事罢了,命由天定,那孩子的命上天早已注定,就由他去。” 见蔺雨潇打消要多管闲事的主意,望菱松了口气,道:“姐姐莫怪,方才我说话也是失了分寸,我想,如今的世道,若是人人都像姐姐这般该有多好。” 客套话点到为止,今日不知何故,过得格外快,两人似乎只是说了几句话,月亮已经攀上夜幕。 镇上的妇孺没有人来此,仿佛此处就是片无人禁区,天生就是为了以后的神像腾出位置。 她闲来无事,习惯性地要掏出几枚铜板一掷,在自己身上上下一摸,什么都没摸出来。 这儿果然是幻境,那几枚铜板,她总是贴身携带,怎么可能换了套衣裙就找不着了。 蔺雨潇随便找了处地方对着月光席地而坐,脑子一放空思绪就飘了出去。 如果现在在妓楼,溪娘会做些什么? 好久没听见楼中那些古怪曲子了,想起来还怪让人思念的。 是了,以往这个时候,溪娘吆喝着楼中的姑娘们接客了。 若是溪娘在此,她一定不喜欢这里,虽然这里的月亮很大很圆,但这里的星星却不怎么亮,这一片的屋顶甚至没有瓦砾,家家户户都是铺些厚厚的稻草遮蔽。 溪娘看上去不重,若是她躺在这样的屋顶上面,不知道会不会很危险,不过,应该不会像瓦砾那样硌人。 清凉的风带着些寒气拍在脸上,蔺雨潇才回了神,不由得感慨,不管那施法造幻境的人目的是什么,她实在是太细心了,这样的风,好像好像,在真实的世界中。 蔺雨潇扭头,借着月光,望菱还在绕着空地跺脚走。 一圈又一圈,她都不头晕的么? 蔺雨潇索性调转身体,背对着月光,一手环着双膝,一手下巴,打量着转圈跺脚的望菱。 半个时辰前,望菱说出了来此地的目的,因为与幻境的主人修得是同一道,所以,她多多少少能感觉一点媒介的灵气。 此幻境中投进了三种媒介,其一为亡者,便是那地灵孩子;其二为物,此物须得在幻镜中充当幻眼,幻眼可使误入的生魂逃离此处,但施法人绝不会让幻眼被轻易找到,若是恰好有望菱这样懂得如何使用的人,整个幻境很容易因此被人改变主场,成为操控之人;其三为活物,在这个幻境中,一定有至少一个活人,这活人必须自愿充当媒介,扮演其中角色,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望菱感知到的媒介是物。 蔺雨潇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神使女在此地埋下的明仙灯,蔺雨潇是亲眼见神使女埋下的。 当她们找到神使女挖的那个坑时,本该躺在其中的明仙灯却不翼而飞。 但凭着明仙灯残留的灵气,望菱兴冲冲说要直接找到明仙灯带蔺雨潇离开这里。 结果就是,望菱被那残存的灵气牵着鼻子在这片空地走了五十一圈。 别问蔺雨潇为何知道是五十一圈,她本来提出要和望菱一块找的,却被对方严词拒绝。 正是因为与这幻镜的主人修的是同一道,望菱格外固执,像是在斗法一样,势要分个高下。 在望菱转完三十九圈后,嘴里嘀咕着“奇怪,这儿也有那媒介的灵气”“奇怪,那儿灵气怎会格外浓郁”,她不晕,乐在其中,蔺雨潇倒是数得晕头转向看月亮去了。 聪明的望菱怎么会没想到,如果四周都有明仙灯残留的灵气,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也是最坏的可能。 施法者通过媒介之一地灵察觉到了蔺雨潇与望菱的意图,早已经提前将明仙灯取走,并且故意留下那些灵气迷惑望菱。 而这整个幻境,极有可能,是专门为了望菱所设下的,整个幻境中,只有望菱与那施法者修此道,她的行为,像是在戏弄望菱,又像是宣战。 从望菱劝自己不要掺和进来地灵之事中可以看出,望菱非常忌惮施法者,她知道施法者的本事,在真正的世间上,两人极有可能认识。 施法者不想让望菱逃离,想困死误入此地的生魂,这便是最坏的结果,蔺雨潇猜想。 第84章 各行其道10 “姐姐那样盯着我作甚?” 转完了五十二圈,望菱终于放弃,回头就见蔺雨潇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蔺雨潇摇摇头,挪开目光,此地的事情越来越乱,每当有了些头绪,以为整件事原来如此时,又会得到新的线索,混杂在一起,就如这个幻境一般,难辨真假。 之前的猜测全部推翻,蔺雨潇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费尽心思想理清这些事情,全身却传来彻骨的疼痛,望菱朝她走来,她只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虽缓解不了任何疼痛,却可以忍住。 “姐姐,你怎么了?” 蔺雨潇挤出一个笑容,自觉没有露馅,假装茫然问道:“啊?我怎么了?” 望菱在她身边坐下,道:“姐姐不信任我吗,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是吗?” 蔺雨潇胡乱敷衍一句,实在不是存心敷衍,只是稍稍分心,身上的痛就难以忍下去,她听得见望菱的话,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已经不能思考了。 “姐姐,是不是有人同我一般说她能救你?” 两人之间本有些距离,但蔺雨潇的敷衍似乎让望菱心生不悦,语气都冷了三分,此刻,又见蔺雨潇不答话,刻意挪去她身边,两人臂膀相触,便听见了蔺雨潇倒吸一口凉气。 “姐姐,得罪了。” 望菱只是说一说,并没有想得到蔺雨潇的回答,侧身轻轻拿起蔺雨潇的手,将她衣袖挽起,手臂上血肉腐蚀得看不见一块好肉,有一处甚至能见白骨。 她总是随随便便的逗蔺雨潇,可此刻,她不敢碰蔺雨潇,好怕再弄疼她。 “姐姐,你如今明白了吗,这个幻境针对的人是你而非我,它在蚕食你的血肉维持着那物媒介,你才是真正的幻眼。” 蔺雨潇疼得皱眉,根本没听懂望菱在说什么。 “姐姐的血肉在幻境中被蚕食需要一个过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姐姐自己应该知道,以姐姐的聪慧,可自由行动后,为何不想办法逃离这里,姐姐,你又被谁绊住了脚步?又是要管谁的闲事?” 字字句句,不得回应。 一路上,她怎能这样硬生生忍耐,不疼吗?人类为何如此莫名其妙。 月色下,望菱无可奈何,幽幽叹气,这一路陪着她走来,早该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 蔺雨潇最后大概是睡着了,没了知觉,醒来时天都亮了,身下铺了一层翠绿的嫩叶,不知望菱从哪薅来那么多叶子,身上盖着的是望菱的帷帽,望菱不在身旁。 “姐姐,睡得可好?” 那声音如山间泉水滑过心涧。 蔺雨潇身体僵住了,望菱就在身后,她却不敢回头看。 昨夜,她依稀听见望菱的责怪,望菱说,这一路走来,遇见危险前,总会先拦着她,不让她去,可是,没有一次,她听了她的话。 那时身体已经不太疼了,终于听懂了望菱在说什么,可听懂了之后,心轻轻的颤,又似乎是在胸膛中一颠一颠的。 “我很好,多谢姑娘。”溃烂的肌肤再次愈合,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功劳。 她知道望菱可以的,正是因为可以,才不想麻烦望菱,她不想一路上总是欠人人情,需要搭救。 “为什么要救我?”蔺雨潇问道。 即使是一见如故,总也要缘由?可是,她总觉望菱不会说实话的。 声音自身后响起:“我说无聊,姐姐信么,在这个幻境中,我们只剩彼此,姐姐是怀疑我么?” 怎么会呢?蔺雨潇在心中叹气,她是感激还来不及。 “戴上。” 蔺雨潇背对着望菱,将帷帽从后递去。 “姐姐。” 她只听见她的呼唤,却不见她接过手中的帷帽。 “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蔺雨潇便一直不松手,好一会,手中一空,那帷帽终于被接过。 心中想到了一人,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小时候,皇爷爷夸她是聪明的,很多难题,解不开答案,靠直觉一通蒙,反而答对了。 这一次,她却不希望自己蒙对,蔺雨潇回答望菱: “姑娘,我很好奇你的名字是从何而来?” 望菱,亡灵。 身后很快是她的声音:“名字自然都是爹娘取的,姐姐可是觉得不妥?” 蔺雨潇摇摇头,身后窸窸窣窣,应当是望菱在戴上帷帽。 “姐姐今日怎如此奇怪。”望菱道。 蔺雨潇依旧没有转过身去,道:“我有一个朋友,与姑娘你在一块时,总让我想起她。” “哦?我与姐姐那位朋友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蔺雨潇又摇摇头,在记忆中搜寻她的样子:害羞的、温柔的、委屈的、开心的样子。她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人厌烦,她很照顾她人的感受,很招人心,相处久了,她开始会生气了,可是,最让蔺雨潇印象深刻的是,最后一次见面,分别时,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迟迟不落下来,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要哭一样。 所以,那时在赶回客栈时,蔺雨潇的心总好像缺了一角,那一角被离开镇妖镇的琴女带走了,自己转身回去时太过决绝,没有多看一眼琴女,后知后觉 ,真正的生离死别是,从今往后,再也看不见这个人。 “不是的,虽然才与姑娘相识,但姑娘同她,天差地别。” “那谁是天,谁是地?”望菱问。 蔺雨潇摇摇头:“我后来觉得,女子间,是不应该拿来当做物品比较的,各花入各眼,各有各的芳香。” “那她——便是姐姐眼中的那朵花吗?” 蔺雨潇沉默,不知该如何说。 只听望菱又在背后追问:“倘若我今日一定要姐姐比较一番呢,姐姐不必说她了,说说我,在姐姐眼里,我是怎样的?” “姑娘明媚大方,如冬日暖阳。我说了,姑娘与我那位朋友是很不同的两个人,会想起她,是因为姑娘某些举动,我那位朋友,从来不愿意我以身涉险,不愿意我过得不好。” 身后传来笑声,听起来,望菱很开心,她道:“那姐姐不觉得我们是同一人吗?” 蔺雨潇道:“只要是人,总会有相似点的,再者,如果真心将她人当做朋友,自然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我想,真正的朋友都是如此。” “那姐姐为何不敢回头看我,是怕看见不该看见的人吗?” 蔺雨潇缓缓转过头去,对方的帷帽与她试探的话语一般,果然不在头上。 看见那张脸时,蔺雨潇却松了一口气。 面前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除了双眸格外明亮外,几乎没有什么特点。 第85章 真相1 心中那些怀疑消除,两个人一番客套,互相道歉,再解释几句自己并没有多想。 这波操作下来,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望菱姑娘,你饿吗?”蔺雨潇问。 她记得之前被关在石壁中时,一天到晚,常觉饥饿。 望菱不说话,就等着蔺雨潇说。 “之前吃过洛蘅姑娘送来的包子,虽然这里是幻境,但吃进腹中,竟能饱腹。” 她有些想念那个齁咸的包子了。 “那姐姐可知道哪里有吃的。”望菱又将帷帽戴上了。 或许是因为相貌平平,所以才整日遮盖面容,这下却因为蔺雨潇无端的猜疑,害人家拿下帷帽,蔺雨潇心中更觉羞愧,领在望菱姑娘前面。 “姑娘跟我来。” 她领着望菱在小镇上走走停停。 清早,各家各户都在烧纸,家中有人死去,活下来的家人会持续一个月祭奠亡灵。 “孩子啊,在下面眼睛要睁大一点啊,下辈子,投生个富贵人家,要有饭吃,有书念,要平平安安。” 妇人的眼前的火盆烧得很旺,火焰像张血盆大口,快速地吞噬着落下的纸钱。 忽然风吹得很大,火焰在盆中摇曳,妇人用手环住火盆,火焰虽被风消散得微弱了许多,好在没有熄灭。 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投喂手中的纸钱。 蔺雨潇已经停在此地看了好一会了。 虽然相信望菱说得此地是幻境,但见此情景,着实令人难受,她作为旁观者尚且如此,更何况当事人了。 “姐姐为何不走?” 是啊,停在此处,又有何用。 抬眼看去,皆是如此。 最后,她停在了一间茅屋前,两人在窗边往里面看了一眼,屋内空空荡荡,莫说有烟火味,其中连张桌子都没有,若不是角落一处堆了厚厚的枯草,当作简陋的床榻,真不像人住的地方。 两人推门而入,屋内尘埃扑鼻,住在此间的人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 窗外偶尔灌进寒风,望菱笑道:“姐姐莫非是带我来吃西北风?” “抱歉,在以后,此地被改成了客栈,我方才没想到,还当那客栈早就开起了。” 想来,镇外的人将视他们为邪祟,就算此地建设了客栈,又怎会花钱来居住。 “姐姐可是饿得狠了?”望菱问。 蔺雨潇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我本该早点来此处查探的,顺便看看有没有吃食罢了。” “本地人可不是人人家中都有锅碗的,再经狩猎火焰狼一事,镇上的男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缺吃少食很正常的,若姐姐当真在此地看到吃食了,才得小心呢?” 蔺雨潇迟疑道:“姑娘,此地当真是幻境么?” 她的好人瘾又发作了。 “姐姐不妨换个思路想,若此地果真是幻境,对于那些身处苦难中的镇民来说,何不是一种好事呢?” 蔺雨潇却摇摇头:“只是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罢了,因为再看见她们受苦受难,我们会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关键便在于,这些身在苦难中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身处的世界是假的,就算知道,那些苦难对于她们来说确是真实的。” 她自顾自说了许多,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太正常,她同望菱说这些有什么用,望菱又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估计,望菱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听她讲话,总是听得万般无语,听多了,反倒不想搭理了。 就如此刻般,对蔺雨潇的话不作回答。 “姐姐。” 望菱却喊她。 蔺雨潇偏头看着望菱,却见这姑娘学着她偏着头,手中捏着张饼提给她。 “这是来此地之前,家人打发给我的,我从前一直辟谷,后来死了,这些于我不过是种俗物罢了,若是姐姐饿极了,不嫌弃的话拿去充饥?” 蔺雨潇道:“既是你家人给你的,你一直带在身边是要留个念想,我岂能要。” “姐姐可是嫌我这饼子有了些年纪了?” 蔺雨潇只得接下饼子,正要塞进袖中存放起来,却见望菱掀起面纱,满眼委屈。 “既然姐姐嫌弃这老饼,姐姐退回便是了。” 蔺雨潇将饼子递回,道:“我并非是嫌弃,但这是你亲人留给你的念想。” “我自然比姐姐更明白,但我那亲人给我这老饼的初衷是不希望我饿着,若是她知道,这饼子一直没有派上用场,才是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盛情难却,蔺雨潇不再客气。 她咬下一口在口中咀嚼,又将饼子递在望菱唇边,两人便你一口我一口。 不愧是老饼,不仅硌牙,吞咽时还噎得慌。 想起来,她与琴女曾经风餐露宿时,经常吃这种饼子充饥。 望菱是唯一能看穿这个幻境的人,也只有她,知道如何才能逃离这里。 蔺雨潇并无头绪,索性跟着望菱走。 据望菱说,幻境中的地灵有三个作用,其一:施法者的眼睛,与施法者共享视野。 其二:这样庞大的幻境势必需要地灵为媒介,能够稳固幻境。 “还有一个作用呢?”蔺雨问。 “说起来有些复杂,而且,修此道者,一般不会这样做。”望菱顿了顿,才道: “施法者会在地灵媒介那里留下维持生魂魂体不散的药。但,并不是留给我们这样的生魂的,毕竟,我们既然能入此处,施法者是巴不得我们去死的。” “那为何如此?”蔺雨潇不解。 “因为,施法者出于某种原因,会以身入境,但这个幻境中已经有一个“她”,哪怕她是施术者,也没有办法干预这个“她”,“她”没有任何真正的记忆,‘她’会将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真正的人,所以,施法者以生魂入境,若是不想身体被幻境当做养料蚕食,会去拿走那份药。”望菱道。 蔺雨潇:“望菱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她这般做法,岂非自相矛盾,既然幻境是她所创,幻境中的所有规则不应该由她随心所更改吗?再者,她为何不直接以生人来到其中,直接避免身体被蚕食。最重要的是……” 蔺雨潇看向望菱,望菱早已经放下面纱,她看不见那双明亮的眸子,所以,不管望菱怎么说,她都无从辨别真假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连施术者化作生魂,都需要服下特定的药,那么你呢,此地并非你主场,你又怎能幸免?” 那张脸隐在帷帽面纱下,蔺雨潇看不见一点破绽,但是,她本就没指望望菱能够说实话。 她在心中默念一声得罪了,便朝着望菱扑了过去,似乎没料到蔺雨潇会攻击自己,望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此轻易得手,蔺雨潇定不会给望菱反应的时间。 第86章 真相2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挽起了望菱的衣袖。 “姐姐,你看见什么了?” 女子手臂肤白纤细,没有半点血肉模糊的预兆。见望菱没有反抗的举动,蔺雨潇又唐突地拿起望菱另一只手,检查过没有受伤后,才真正松下一口气。 望菱帮过她,倘若没有帮过,她总是不希望有人死在她的面前的。 面前人声音中带着笑意:“姐姐可看仔细了?需不需要我将衣衫脱下让姐姐看得更仔细些?” 闻言,蔺雨潇修的一下松开了手:“抱歉,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望菱道:“我知道呀姐姐,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不过都是些人之常情罢了。” “我读的书虽然不多,但也知道,此话不该用在此处。姑娘,莫要取笑我了。” “罢了,”望菱轻笑一声。 “不过,姐姐也莫要再怀疑我了,我很强,比很多人都强,我可以保护好自己,哪怕是在众多拘束下的幻境中。 姐姐既然有疑惑,我回答姐姐便是。 这幻境的施法人的确可以随意更改规则,譬如,她本可以不需要生人媒介的,也不需要生魂的血肉供养物媒介。 但有一种境况下她做不到,布下这样的幻境本就耗费了太多心神,她甚至需要自己的全部力量维持住这个幻境,但若是,有人伤了她,她已经没有力量去更改规则了。 至于她为何不直接进来,我想,是怕遇见什么人。 不过,姐姐,我所说的只是一种猜想,可能性实在很低,如果她这样做了,是件很冒险的事情。” 蔺雨潇点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才道:“望菱姑娘,我倒是有个想法,不过只能由你证明,毕竟我不通此道。” 望菱道:“姐姐请讲。” 蔺雨潇道:“有没有可能,除开我们两之外,还有第三只生魂误入此地,而且,他与望菱姑娘一样,也是修此道的,望菱姑娘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只是,他并没有姑娘你那么强大,可以抵抗血肉被蚕食之痛。” 望菱点头,证实了这一说法。 一个是创造了这个幻境的幕后人,一个是未知的刻意潜入的人。 不论是哪一种,实力都不容小觑。 “望菱姑娘当时说可以救我,便是要消耗自己的功力吗?” 望菱与神使女替她疗伤用的是同一种方法,但都治根不治本,要不了多久,身体依旧会被蚕食。 “姐姐,这件事怪我,我当时没有强迫那老地灵,后来也没有追回小地灵。” 此话一出,蔺雨潇竟感到森森寒气,她曾经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寒气,那是杀意。 “怎么能怪你呢?只是我自己不够强大罢了。”蔺雨潇道。 望菱却摇摇头,道:“是我太自信,我以为就算不需要物媒介,只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姐姐离开就好了,没想到反而将姐姐置于险境。” 那股寒气愈发浓重,蔺雨潇见她似乎有什么动作,赶忙跟上。 望菱一个转身,两人险险撞上,便是这个动作,面纱往一边拂去,那一瞬间,蔺雨潇看到了望菱眼中的诧异。 “你要去哪里?”蔺雨潇问。 “我要去替姐姐拿药。” “这我自己的命,我也要去,你不要担心我给你扯后腿,就算身体腐烂,我也可以忍住,我不会死掉的。” 蔺雨潇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你那么厉害,可以保护好我的对吗?” 蔺雨潇并不是真的要望菱保护,据她对望菱的观察,就算再怎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实力再如何强悍,望菱身上是有些小孩心性的,蔺雨潇只要夸一夸她,她会很骄傲,很开心。 大概是在犹豫,好一会望菱才重重叹一口气,蔺雨潇知道她是拿自己没办法。 “姐姐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地灵是施术者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在地灵眼中,而且,施术者还可以给地灵传达错误的认知,我精通幻术,但你不同。” 我怕我护不住你。 本来望菱自己一个人去拿药,不过几个瞬息的功夫,但带上蔺雨潇后两人反而不急不慢。 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倒不像是去取药的。 想来,望菱又是有绝对的把握可一路护住蔺雨潇了。 又似乎,两人自认识起,便是这样的节奏。 到镇脚下时,支摊的爷孙俩已经不在了。 望菱只是抬抬眼皮子,并不在意。 “望菱姑娘同我说得便是此地吗?” 两人也走累了,双双躺在那棵巨大的树底下。 “姐姐不怪我吗?” “那小孩子跑走的时候,药已经被他的同伴带走了,所以你才同我道歉。”蔺雨潇道。 望菱语气幽怨:“唉,姐姐真是聪明呢。” 果然像小孩子的性子,蔺雨潇不禁低低地笑,偏头看望菱,就这样躺着,帷帽硌脑袋,望菱又将帷帽摘下来了。 “姐姐可是笑我貌丑?” 蔺雨潇知道她是在说玩闹话,不会真的生气,但蔺雨潇可不能胡乱答,岔开话题,道: “那望菱姑娘心中又在盘算着什么呢,我知道姑娘不会害我,所以也无需瞒我,来此地取药虽然已经晚了太多,姑娘又是为何要故意拖慢脚步呢?” 望菱眨巴着眼睛:“我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呢。” 罢了,蔺雨潇不再追问,既然人家隐瞒自然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蔺雨潇只道:“姑娘可否不要再唤我我姐姐了,我名为于潇,直接呼我名就是了。” 这两天,一声声‘姐姐’听得蔺雨潇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说来也不知道为何,见望菱与那小地灵相处时,态度可不怎么好,到了她这,竟十分守礼。 不成想,望菱严词拒绝:“那可不行,若是现在不叫,等离开了这里,我就没有机会叫姐姐了,我同姐姐说过我那位亲人,若我离开这个幻境,去地府转生前,定然是要再见一见我那位亲人的,可是,届时她又该听不见我说话了。” “这样的话。”蔺雨潇道:“你告诉我你亲人的姓名,家住哪里,等我出去,我替你陪她说说话可好?” “恐怕不行,我那位亲人,喜好到处游历,想来应该是居无定所的,若不是我从前一直陪着她,早就失去她的行踪了。” 蔺雨潇心道:“没想到这望菱姑娘竟如此凄惨。” 又道:“那你呢,有没有想过,不如永远留在这个幻境中,便无需怕灰飞烟灭或是转生。” 只不过如同地灵一般。 望菱摇摇头:“若是如此,等我送姐姐离开,这儿只剩我自己了,其余一切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滋味呢。” “可是,你若是离开这里了,只能去地府转生了呀,你不怕吗?” 但见望菱坚定的眼神 ,蔺雨潇就知道答案了,于是不等望菱回答,蔺雨潇又道: “你家住在哪里,我可以去祭拜你吗?” 闻言,望菱好像听到了个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在蔺雨潇的目光中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中带泪,笑着笑着,竟坐起身咳嗽起来。 蔺雨潇给她拍拍背,没由来的觉得悲伤。 或许,这便是望菱要拖慢脚程的原因了,要是真离开这,再也没人同望菱说话了。 “姐姐。” “啊?”蔺雨潇回神看她。 “你拍痛我了。” 蔺雨潇立马收回手,又听见望菱的声音: “那你可要答应我啊,要第一个祭拜我,如果可以话,姐姐能不能每年都去呢?” 第87章 真相3 昨日里与辰山派交战,虽不得上风,但缴获许多辰山派的兵器,这会,洛蘅正琢磨着这些兵器的材质。 她手中捧着柄剑,在烛火下观摩,剑刃早已被打磨得寒光照人,在灼烧下又微微发黑。 洛蘅收回剑,指尖要去触摸烧黑的剑刃,两名妇人在身后叫住了她。 “镇长,当心,莫伤了自己。” 洛蘅垂眸,将剑插入剑鞘中,淡淡道:“你们把这些兵器带去长老那里,好好收管着。这些东西于辰山派来说,不过是些丢了便丢了的铁块,对我们而言,却是难得之物。” 两名妇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希望对方开口拿定主意。 “要不然,这镇长之位,还是让长老来坐。” 见两人不走,洛蘅又道。 话音落下,两名这才连忙收起洛蘅眼前的一堆剑,口里说着‘镇长言重了’,告退离去。 这两位妇人名义上是洛蘅的随从,实际上,是长老派来监视她的。 原本,长老对她的监视并没有到寸步不离的程度,但出了昨天那事情,长老生怕,洛蘅的大胆,会使整个镇妖镇覆灭。 洛蘅看了多久的剑,那俩妇人就守了多久,偏生在长老的授意下,纵然又苦又累也不敢轻易离去。 那两位妇人在许多年前就死了丈夫,早就成了寡妇,所以,镇上这段时间虽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她们俩虽能共情,却不像其他人那般受影响颇深。 白日里,哪怕各人待在自家屋子中,哭丧的声音也能透过屋巷,起初只有一人哭,别家听到哭声后,想起家中的死去的亲人,也跟着一起哭,整个镇子都陷入低沉之中。 直到此刻深夜里,哭嚎声终于缓缓消停,洛蘅叹了口气。 小镇的文明落后了镇外不知道多年,在与外界处于同一阶段时,总有人挑起事端,不是共同强大,而是弱肉强食。 你不打我,我便打你,我若再打你,你依旧不还手,那么我以后会一直打你。 为了不挨打,弱者摇尾乞怜,将自己仅剩的口粮交出,然后是御寒的兽皮,再就是不多的钱财。 到最后壮大了敌人,自己却一无所有, 或者,当对方已经足够强大时,便不再需要那些微薄的供奉,你存在的价值完全取决于你的敌人认为你是否有价值。 镇中的许多事情, 洛蘅也是坐上镇长之位之后才知道的。 历代镇妖镇镇长与那些修仙门派便是如此。 现在数辰山派壮大之势最为可怖,说起来,镇妖镇那么多年的退让便有很大的功劳。 在同等文明的时代下,镇妖镇与修仙门派地位相同,那么,镇妖镇上最初那些上位者为何要一再退让。 想到此处,洛蘅抬起双眸。 历代镇长的往事都记录在镇中一地下甬道中,那本是镇长才可去的地方,据说是用来记录在位时的辉煌事迹的,以便流传给后代。 只是,一代传一代,一代不如一代,哪有什么辉煌事迹,都是些挨打隐忍的窝囊废瞎说罢了。 上一任镇长很少去,大概是不喜记事,后来那石窟就被她和非凡当成了存储兽肉兽皮的宝地,镇长也没说什么。 洛蘅披起衣服,出了屋去。 小镇原本也不如何,只是比起如今入眼满目苍夷。 多看一眼,心中仇恨翻涌,不忍再看 ,洛蘅加快步伐去往那甬道。 她走时匆忙,未带烛火,洞中的明仙灯也被那奇怪的姑娘带走了。 洞中一片漆黑,洛蘅伸出双手沿着石壁摸索。 之所以大半夜来这,是与洞中姑娘告别那日,看见了裂开的石壁,没想到,石壁中还有一夹层,那夹层上记录着,某一任镇镇长的生平事,她不过几眼,却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是持久的反抗后不得不选择隐忍,与其他镇长不战而败不同,那一任是尝试过反抗的。 不确定是否看错,今日再夜探此处。 凭借着记忆向前走着,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外,安静,只剩下安静。 突然,洛蘅停下脚步。 后颈处发痒,像是被什么衣料拂过,接着,她听见了除她以外的呼吸声。 虽然腿僵了一下,但过后,洛蘅轻呼一口气,并不害怕。 “昨日之后,我派人来找过,她们说,这里没有任何人。” 刹那,昏黄的光照亮了整个洞中。 洛蘅回头一看。 面前人一袭红裙,手托明仙灯。 “为什么会来,以我之力,要食言了。”洛蘅道。 神使女越过洛蘅,坐到了曾经躺了近两月的石床上,看着洛蘅,似乎在示意她过来。 随着昏黄灯光而去,神使女在哪,哪儿便最亮堂,洛蘅在她旁边坐下。 神使女虽未说话,或许是灯光所致,洛蘅觉得,神使女比往日要柔和许多。 “我不会食言。” 神使女突然道。 洛蘅诧异看去,见神使女将明仙灯放进她的手中。 掌心之物温润如玉,托底并不如洛蘅想象那般灼手。 “再见之时,我会履行我的承诺,洛蘅,我说过,我会帮你。” 视线从掌心的灯再到神使女脸上,洛蘅愣愣地看着。 忽然,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见神使女一动不动,洛蘅一拳打向神使女面庞。 那张脸不同于从前的冰冷,如今再见,不知为何,总是染了几分忧愁,连带着看向洛蘅时,都是愁绪。 你在忧愁什么呢? 她一动不动,面对突如其来的一拳,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拳头终究是没砸下去, 就差那么一点点。 “你怎么能帮到我,我们都同样弱小。” 神使女道:“你在他们面前,可不会如此。” 洛蘅苦笑:“他们要么是我的敌人,若是露怯,怕是要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要么是我的镇民,我若是气馁,她们哪还会想着什么复仇,怕是要找根绳子吊了。” 洛蘅在镇上没什么亲人,虽见到年纪大的就喊叔伯,见到非凡这样的就喊哥哥。 战后她表现得淡漠 ,从未安抚过那些妇孺。 如今全镇的人都当她冷血,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大家的死活。 可归根结底,那一己私欲,是复仇,是替这个不争气的镇子复仇。 第88章 真相4 身边人眼中纵有万千忧愁,洛蘅都放在眼里,但此时,她身担重任,儿女情长,皆丢放一边。 洛蘅收起拳,捡起方才放在床边的明仙灯,起身去看石壁。 石壁上的裂缝的缺口比起上次更甚,如今再看,夹层中可见的字也多了。 几眼过去,其中内容确实与上次所见,别无二致。 只是,夹层只记录到那位镇长最后又向修仙门派让出了多少多少妖怪,镇上子民又出了多少人充当修仙门派捕捉妖怪的诱饵,始终是没提为何突然顺从。 简直是前文对不上后尾。 明明说对抗修仙门派效果显着,明明已经开始记录庆祝第一次站了起来,终于夺回了自己的尊严,捉妖第一大世家名号唾手可得。 石壁上不曾记载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其中没有刻字没有被销毁篡改的痕迹,说明那任镇长,于此事的确是刻意略过不谈。 “洛蘅。” 灯光照耀着石洞,石壁上投射出神使女的影子,影子越来越短,神使女越来越近,来到洛蘅身后。 神使女轻轻扯住了洛蘅空空的衣袖:“我可以帮你,我只能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这里,这里……” 这里迟早会覆灭的,回不去的。 “不。”洛蘅答。 “这个代价还不够吗?” 神使女扯着那衣袖晃了晃。 “从前我总赶你走,从非凡哥哥带你来那天起,你的脸,总是那样不带点任何情绪,所以我同你说话,逗你笑,羞辱你,赶你,你始终不为所动,后来我允诺你,若我能活着回来,再不会赶你。”洛蘅转过身: “姑娘,你始终可以是你,但我不再是我,所以我会食言,我会赶你走,我恐怕再也见不着你为人所动的模样,但此刻,我竟有些烦你,非凡哥哥死了,我知道与你无关,不该迁怒于你,你整日一副不染凡尘的样子,实际上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你也怕死。” 神使女并不辩驳,松开了手,只道: “若我告诉你,这儿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带你去真正的世间,没有仇恨,没有欺压,你信不信我 ?” 装出来的厌恶一瞬间消散,洛蘅错愕地抬眼看神使女。 第一次见面,她就问她的名字,她不答。 后来日日纠缠,她终于不胜其烦说她的名字叫‘神使女’。 洛蘅不信,日日拿腔作调地唤她的名字。 可洛蘅心中相信的。 神使女虽然不爱说话,但内心总是柔和的。 对洛蘅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如今,神使女在洛蘅面前,神情中竟带着哀求。 一次次地说要带她离开,她像独属于洛蘅一个人的神。 “你要我如何信你?我手上沾的血可不像假的。” 神使女紧紧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道:“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包括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石壁夹层中。 洛蘅却道:“你总说要帮我,却从未见你付诸行动,这石壁上所刻,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一代的人,谁也不知道,你若编胡话框我,我也无从得证。” “我从无诓你的必要。”神使女淡淡道。 神使女上前一步,咬破指尖,在洛蘅眉间轻轻一点,接着牵住了洛蘅,随后,二人行走于天地之间,一步之中,风和日丽,晴空万里,顷刻间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又是一步,天昏地暗,黑云翻滚。 洛蘅在震惊中紧握着神使女的手,张张嘴说说话,声音却被天地万象所吞没。 并非是天地变化之快,而是,两人竟在几步间,跨越山河数百里,最后,神使女又带她折返,却不是回到镇妖镇,而是停在了距离镇妖镇二十里外的地方。 洛蘅还未回过神,脸上顿感酥痒,神使女在她面前,别开了她的发丝。 “你想好了吗?”神使女道。 洛蘅这才点头:“是我小瞧姑娘了,姑娘的确神通广大,但我仍不能跟姑娘走。” 两人站在一山之巅,俯瞰着脚下人间,人间之上,有一山峰,山峰之上,有密密麻麻的修仙人手持宝剑,跟着诀窍,一招一式,宛若游龙。 细细看来,他们身着山水纹绣的弟子服。 那座山峰,在许多许多年前被买下,后来命名为辰山派。 原本,洛蘅连辰山派在哪座山头都不知道,若不是神使女,恐怕,她这辈子都不知仇家在何处。 洛蘅道:“姑娘为何要我同你离开小镇?” 神使女目视前方没有答话。 洛蘅跟着沉默,心中却是风云翻涌,见识过了神使女的本领,想出一计却又知道不该如此。 辰山派中,弟子们的剑法耍到最后一式,只见他们口中一吼,齐齐剑指苍天,刹那,洛蘅感到地动山摇。 此为剑势。 小镇中历代传下来的术法,都是如何如何降妖,并且极耗体力,镇中人不会使用任何兵刃,若有朝一日,两方再度交战,赤手空拳对刀光剑影,若不借助外力,如何能敌? “神使姑娘,曾经你于病榻上所言,我字字不信,如今,见你神通广大,真是对你心悦诚服。” 洛蘅改了称呼,满脸笑意夸赞神使女,如此模样天真烂漫,倒像是回到了从前。 神使女似有动容,片刻后,却是摇摇头,道:“洛蘅,你并不如你所说的那样信我。” 洛蘅笑意未变,道:“神使果然慧眼如炬。我想,来日辰山派定然是要来找小镇麻烦的,神使当然是神机妙算,早日便算到小镇有此一难,因着救命之恩所以想带我离开小镇避开此劫,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神使女如此答道。 “那洛蘅便直说了,神使女竟有此能耐,为何要离开,我看,神使既要报救命之恩,应由恩人来定,非凡哥哥已经死了,我代他来说。 不如神使女助我报血海深仇,待事成,我领镇上子民献上贡品无限,若神使愿意,还可在镇上住下,镇上子民任您差遣。” 洛蘅承认自己是有些显露嘴脸了,但这一番话出来,听得神使女竟轻笑出声。 “我带你来此,并非是让你见识我的本领,洛蘅的答案我已明白了,你既不愿我也不再强求。 今日带洛蘅来,是想告诉洛蘅我知道所有,包括那一年为何,那一任镇长为何会放弃反抗,于修仙门派,转而顺从。”神使女笑眯眯的,美丽又温柔:“我想知道,要是洛蘅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会不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或是依旧要抗争,要复仇。” 她又携起她的手,于世间纵横。 第89章 真相5 蔺雨潇跟着望菱漫无目的地漫步。 没错,正是漫步。 两人行走的速度甚至不如小镇上出去买菜的妇孺。 那些妇人大清早出镇买菜,蔺雨潇与望菱在路上碰见了她们,几个时辰后,妇人满载而归,蔺雨潇又遇见了她们。 是不是过于慢了?但见望菱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蔺雨潇又不太好说出来了。 镇下两里路,有个大村子,名为白菜村。 名字取得很随意,初入时蔺雨潇以为是个小地方,进入后得知是个大村庄,蔺雨潇险些跌掉下巴。 照规模来说,此地名为白菜镇,洛蘅所在的地方叫作村才合理。 “白菜村每三日晚间会有一场酒楼的说书戏,还算有趣,姐姐不妨去看看。” 若是不看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毫无头绪,蔺雨潇便道:“听你的。” 两人在集市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被大街上杂耍的杂耍人所吸引。 一大汉口中喷火,像炸炮仗似的砰砰作响,燎着了同为杂耍人的胡须,那人‘哎呀哎呀’地直跳脚,周围人无不大笑,纷纷鼓掌。 待一圈围观者将银钱投进破碗中,大汗便弯着腰,双手撑天,脸颊鼓起作蓄力状,在同伴人呼叫声中一股脑喷出大口水,浇灭了燃着的火焰。 这时,同伴跳过身,面朝观众做鬼脸,观众一见他唇边的胡须分明完好无损,哪有被烧过的痕迹呢? 于是纷纷笑骂道:“你们两个颠坡子,又作这么大势骗我们?” 大汉作揖,豪迈笑道:“若是不想些新鲜玩意给看官逗逗乐,看官们又怎么舍得花钱呢!” 说罢,同伴不知何时从哪里搬来了块大石头,只见他平躺在地,大汉将石头压在同伴身上,随后,取出一柄厚重的铁锤砸向同伴,同伴一声闷哼,大汉挪开铁锤,见石头虽有裂痕,但还没到一分为二的地步。 “对不起兄弟,恐怕还得再来一次了。” 围观群众们倒吸一口凉气,那钱啊,像下雨一般往破碗里砸。 大汉作势要砸下第二下,围观者忽然有人出声质疑:“等一下,我看你拎起那铁锤毫不费力,那铁锤莫非是个假的?” 此话一出,旁人纷纷附和。 大汉便单手拎着铁锤一瘸一拐来到出声那人面前,道:“客官自己试试便知。” 那人也学着大汉单手去拎铁锤,拎一下,没拎起来,迎来哄堂大笑。 他便咬紧牙关,再来一次,这次双手奉上,脸庞青筋暴起,最终也是没能拿起来。 再众人的嘲笑中,这人往后退了几步,淹没于人群,却没淹没掉他沉闷的声音:“这么重一锤下去,那傻子不得死吗?” 可却没人担心这个问题,众人给了钱只管取乐。 那大汉拎着铁锤走向同伴。 蔺雨潇着实捏了把汗,的确,这么重的拳不会把同伴砸死吗? 看出蔺雨潇又想出手,望菱在身旁无奈叹气,恰好此时蔺雨潇半边身体又是若隐若现,望菱趁机牵住了她的手。 “姐姐没有看过这些杂耍吗?” 方才正是看杂耍太过用心,连自己生魂即将消失都没有察觉,被望菱治愈了许多次,蔺雨潇摸出了个规律,每两次身体若隐若现,呈消失之状,被望菱治愈之后,不久便会引起一次皮肉轻度溃烂,若是一直如此叠加,便会像溃烂得如那夜那般严重得失了知觉。 一般发作之时,蔺雨潇只是苦苦忍耐,虽然望菱总说是举手之劳,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但蔺雨潇总是不好意思的,后来望菱索性也不主动问了,对蔺雨潇说:“我是嫌麻烦,所以要得罪姐姐了。” 从此,紧牵着蔺雨潇的手不放,除了蔺雨潇不大好意思外,身体确实没再出什么问题。 人家是为了她好,再看望菱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似乎再说什么都显得不知好歹了。 方才见此处有杂耍,蔺雨潇跑得快了些,自然挣脱了望菱的手。 “我儿时应当见过一次的,那次是我生辰,师傅带我下山看的,时至今日,仍有淡薄印象。” 大汗手中的铁锤随着蔺雨潇的声音一同落下。 望菱似乎说了句什么,但蔺雨潇的注意力全被大锤夺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围众人同她一样,看着揭幕时刻。 大石块被砸成两半,躺在地上的同伴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台下惊声一片时,躺着的人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也是一瘸一拐地围着观众转圈圈,众人才知,又是被骗过去了。 如此精彩,蔺雨潇忍不住鼓起掌来,偏头看望菱,却见她的眼睛早已停留在自己身上。 蔺雨潇这才想起望菱方才好像说了什么,赶忙道:“望菱姑娘刚刚说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 “姐姐生辰是哪一天呢?” 闻言,蔺雨潇垂眸,道:“我已不记得了。” 杂耍人已经开始下一个表演,看官们纷纷拍手叫好,蔺雨潇却忽然没了兴致,看了看天色,道:“姑娘所提的说书会该开始了?” 望菱自然是瞧出她的神色不对劲,顺着她道:“的确,不如我们过去。” 两人虽牵着手,但她跟在望菱身后侧,距离并肩而行,总是差了两步,有时望菱可以放缓步伐,蔺雨潇跟上一会,便又落于后方。 她如此心事重重,纵然酒楼的书戏讲得如何如何精彩,恐怕也是听不进去的。 恰逢路过一蜜饯铺子,望菱停下脚步,心中默数三下,果然,背后被人一撞。 “抱歉,怎么了吗?” 蔺雨潇于望菱身侧探出脑袋。 “姐姐。”望菱唤道,见蔺雨潇眼神迷茫,也不说话,手指在大街上轻轻一点。 点兵点将,点到谁谁就被定在原地,最后,所有人都被定格。 望菱丢了点碎银在人家蜜饯摊上,拿走了人家的蜜饯递到蔺雨潇唇边,道: “虽然都是假的,姐姐可否替我试试味道?” 依言,蔺雨潇张嘴,咬下那蜜饯,唇齿间酸酸甜甜,咽入腹中,竟感到酸涩。 她只道:“不好吃。” “姐姐怎么了?” 这话一出,蔺雨潇又被拉回了神,反应过来自己情绪不佳,望菱屡次救她,实在不应该如此,苦笑道: “我生辰那天,至亲皆亡故,后来便不大过生了。” 方才一番随心游玩,再想到死不瞑目的至亲,如何都不能无心无愧地玩下去了。 第90章 真相6 望菱又是一顿点兵点将,大街上缓缓恢复生机,欢笑声沸腾,不绝于耳。 蔺雨潇说完自己的伤心事又担心起了望菱来。 “于镇妖镇时,我见你目光所及,一指定乾坤,此刻一指一人头,你是不是因为救我,已经被削弱了功力?” 望菱眨巴着眼睛,无辜道:“苍天可鉴,我可是为了讨姐姐开心特意如此。” 她如此模样,蔺雨潇辨不出真假,由她牵着,很快就到了那酒楼。 酒楼中比起方才大街上,热闹只增不减。 台上一帮人身着奇装异服,唯独一人一身锦衣,手持书帛,双眼在书帛与台下看官之间辗转,嘴中说得天花乱坠,口水四溅。 台下坐在绝佳位置的看官纷纷手持折扇,在说书人的谈吐间展开折扇挡于脸前,却忍不住在说书人讲到精彩绝伦之境或收起折扇或探出头来,不免又被说书人的唾沫喷溅了一脸。 说书人讲得精彩这还不算什么,更绝的是说书人每讲至一段情节时,他身后那群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便会跟着唱与情节无二的哑戏。 高朋满座,喝彩声不断,更甚者有人投掷金银于台上,谁若唱得好演得好,金银珠宝如豆子似得砸过去,戏者虽被击打,表演却不曾中断。 这白菜村中的能人奇人,真是调动氛围的一把好手,在京中可不见这样热闹的场景。 两人没有位置可坐,同样没有位置的看官都是人挤人,虽然这些人蔺雨潇看不见也摸不着,她就是完全插到最前方也没事,但见那到处飞射的口水和一波又一波投掷的金银,蔺雨潇默默地拉着望菱站在了角落。 “姐姐,都怪我,若是早些领你过来,便不会连个位置都占不到了。” 蔺雨潇见酒楼这般模样,不禁汗颜:“那可未必,就算真占到了位置,也会有人因为看不见生魂,坐在我们大腿上的,我看啊,如此便很好了。” 望菱挑眉,轻笑一声。 “诸位,书帛上的故事可讲完了,我看时候尚早,不如诸位一起聊聊国家事如何?” 那说书人扔了书帛,惹得台下相扑哄抢,只见他甩甩又是要高谈阔论一番家国之事。 若是蔺雨潇没有算错时间,这个时间线,蔺朝才覆灭不久,是当今圣上最是忌讳有人私底下议论如今皇室血统是否纯正的时候。 朝堂上舌头已经拔掉,民间却总有不知死活的,甚至诓骗孩童传出大逆不道的歌谣。 后来,圣上提拔了一蔺朝旧人,允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创立了鹰犬阁,只为当今圣上一人效力,而圣上之意,便是借他蔺朝旧人之身份,亲手去堵住民间亲蔺派的嘴。 堵住一个人的嘴有万万种方式,鹰犬阁向来选择最血腥的一种,潜伏在民间,但凡听见一点风声,都是宁肯错杀不肯放过。 “我看呐,如今人口缩减,这鹰犬阁便有很大一份功劳嘛,诸位看官,你们意下如何?”说书人兴致勃勃地问台下人。 热闹的氛围似乎在消退,台下有人紧闭着嘴巴,四下东张西望,唯恐哪一处便隐藏着鹰犬,一个不提防便被斩于刀下。 但也有人不怕死,斗志昂扬,仿佛这不是一场戏会,而是一场搏斗。 台下有人伸长脖子,朝台上说书人呐喊:“鹰犬鹰犬,走狗之辈罢了,听说了没,蔺朝皇子当初在逆贼手中逃了出来,他如今虽年纪尚小,但尔等看着,有朝一日,他必身驾铁骑,踏平京中,诛杀逆贼,夺回皇位,复国安民!” 这一串话像道惊雷直击蔺雨潇头顶。 她的目光追随着这道声音,见说这些话的人不过是个身着粗布麻衣混迹在人堆中的普通人,简直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当年蔺朝皇室血脉只活下了她一人,如今的圣上是知道的,想来当年肯放过她有大半原因是她的女儿身,若她是男儿,不论皇爷爷如何说,那人都容不下他。 她后来跟随师傅日日学武,直到有一天,师傅说她已学有所成,可以先下山,见识见识如今的江山了,只一点要求,一定要女扮男装。 一路上遭人刺杀,她反杀刺客后不是没留活口,只是,当时的只字片语不足以让她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今日,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中,在一个假人口中,听到了对蔺朝皇室的期盼。 是谁传得蔺朝活下来的皇室血脉是个小皇子,师傅为何要让自己女扮男装,又是谁放出如‘旧朝皇子已学有所成,出世复国’这样的风声,才招惹一路的风雨? 蔺雨潇一个激灵,一瞬间 又有了那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涌入人群中,向那呐喊的人而去,行至他跟前,双手透过对方的身体,才顿住了。 世间道路之多,由数不清的人开拓而来。 众人一头栽进自己的道,在岁月中磋磨,有的半路崩殂,有的苦行无果,更多的是纵然如此,前仆后继者如过江之鲫。 大雅之道莫过于君子之道,君子之道莫过于一国之天子咫尺之间。 世上不止一国,便不止一君,但只要忠于某一君,亦是修君子之道也。 哪怕那人衣衫褴褛,哪怕那一国覆灭。 “你这怪人,真是不要命了,管住嘴你,小心哪日暴尸荒野!” 同时台下人,所修之道不同,立场便不同,难以懂得他如何要说此话。 “欸——我看不尽然,这儿离京中隔着万水千山,纵然它鹰犬神通广大,也不一定能将手伸到这儿来。” 那说书人却很欣赏粗布麻衣之人,摆摆手,便有人给他搬来一张椅子坐下。 “这位兄弟,我见你豪情壮志,不免被你所感染,我且问你。”说书人就于台上,在粗布麻衣之人对面蹲下,两人之间隔了五六人,却并不能妨碍什么。 那粗布麻衣之人依旧呐喊:“你想要问什么?” “我想问你,世间千千万万人,只你一人而已,还是许多你同你这般?” 蔺雨潇心中一颤,双眼紧盯着粗布麻衣之人。 第91章 真相7 只听这人字字掷地有声:“世上这般人,只我而已,但作此想者,隐于市中,千千万万,如野火不尽!” 说书人面带笑意,又问:“为何你不隐市呢?” “我不惧死,若今日之言,能被皇子听见,让他得知,世上,总还有人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一定会很欣慰。” 说书人听他一言,大笑一番,台下众人却哗声一片,有人小声议论,其中不泛嘲讽之音。 待议论声渐渐平息,说书人站起身来,退回台中,道:“诸位可有别的见解?” 果然也有人站出来,口气绝望又愤怒:“别放屁了,还骑马复国,真是可笑,当今圣上推行鹰犬令,鹰犬滥杀致人口缩减,但据我所知,所杀之人中,鲜少有稚子。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独独对稚子手下留情,你们当是他们仁善吗?不,因为稚子,才能彻底改变国姓,而我们,所有人,不管效忠的是谁,不管要如何自证忠于今日君主,待世间稚子足够多,我们都会被杀掉,唯有新鲜血脉,才能真正的改变思想,诸位皆蠢,唯我一人清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噤声。 没人能否决这种可能性,并且,他所说的,有很大可能在将来会被证实。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唱哑戏者纷纷退场,说书人脸上挂满笑意朝台下作揖告辞,酒楼中的看官都是不愿意离场,人人脸上挂着意犹未尽,更有甚者起身要去尾随说书人。 若非楼中掌柜掏出账本拦住众看官,挨个问是否要打尖住店,用了不少时间,不然那说书人定是走不掉的。 所幸,此刻一缕生魂倒给自己省下不少麻烦,蔺雨潇随着说书人从后门而出,畅行无阻。 夜深时刻,这说书人脱下身上锦衣,随手丢弃。 原来锦衣之下,竟也是一套破布麻衣。 这人太能煽动他人的情绪了,能言善辩,为何要脱下锦衣华服,难不成此人在人后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身份? 两人跟着这说书人,从闹市走到暗巷再到荒郊野岭,足足有三里路。 这说书人性子谨慎,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虽然蔺雨潇就在他身后隔了两步距离,但说书人每一次回眸,都着实让人心一惊。 突然,说书人停下脚步,蔺雨潇又是差点撞上去穿透而过,望菱手中带了点劲将她拉了回来。 “姐姐,小心。” “他为何不走了?”蔺雨潇奇道。 望菱瞥了眼周围,随后冲蔺雨潇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去。 既是荒郊野岭,四处草木横生,不像闹市那般到处都挂着灯笼,这儿走了一段路若眼睛还没适应,便是伸手不见五指。 说书人忽然低笑出声,道:“阁下既是来取我项上人头,何不现身?” 此言一出,四下依旧寂静无声。 说书人摇摇头,努了努嘴巴,道:“总想着一网打尽可不是什么好事,诸位就不怕有来无回?” 蔺雨潇并没有感知到还有别的人在附近,而这说书人很是笃定。 “他是不是看错了?”蔺雨潇问琴女。 望菱还没回答她,蔺雨潇便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是错的了。 只见说书人双手负背,扭头继续前行,下一秒,几十下破空声直冲说书人而来,说书人似有预兆,迈开腿跑起来,愣是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 “啧啧啧,这次莫非是倾巢而动,我的人头有这么值钱吗?” 之所以用上倾巢而动一词,是因为原本说书人站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数十名黑衣人所取代。 “这些年来,你四处游走,逃窜各地,散播些大逆不道之言,今日杀你,你死有余辜。” 开口之人便是为首的黑衣人,只听她声音稚嫩,像是道女童音。更叫人诧异的是,为首的黑衣人不过半人之高,方才她一铁钩甩来,差点扎伤说书人,这群黑衣人运功飞来时 ,属她的轻功最好。 说书人上下打量为首黑衣人一番,调侃道:“你听说你的主人要杀尽蔺朝人,只留下稚子时,你是不是很开心啊,既能在对蔺朝人的屠杀中活下来,又能给你的主人当一辈子走狗。” 蔺雨潇了然,果然,这便是鹰犬阁的鹰犬。 坊间传闻以极尽残忍的手法虐杀蔺朝人。 蔺雨潇双手握拳,覆国后,她再次跟着师傅上山修行,对于曾经的蔺朝子民,蔺雨潇本就无能为力,下山后没少听说忠义者的下场何等悲惨。 在京中时,也常闻有杀人鹰犬,那时她只当是市井中越传越过的谣言。 为首的小杀手举起一手,她死死盯着说书人,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年纪轻轻一双圆眼像两颗毫无灵气的黑曜石,她身边一左一右的黑衣人举着灯笼,昏暗的光打在小女孩的头顶,却显得她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去。” 只一字,举起的手放下,成群的黑衣人自她身后窜出,山林间不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远不止这些杀手,不过,没有等到下一个命令,藏于山林中的杀手并没有现身。 “望菱。” 蔺雨潇脸上悲切。 望菱默了默,只道:“我在。” “他不能死,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他。”蔺雨潇说:“请你,帮帮我。” “好。”望菱答。 虽答应了蔺雨潇,但望菱仍未松手。 两人站在小道中间,像光影尘埃,杀手们从她们身上穿梭而过,冲向说书人。 只见说书人脱下衣服:“早知道你们出动如此多的鹰犬,方才那身皮我就不丢了,好歹还能挨几刀呢!” 语气从容不迫,甚至他还自以为幽默地尬笑几声。 原本蔺雨潇是不忍心看着此人被砍成肉泥的,听他毫不慌乱,便慢慢转过头去。 入眼是那说书人将麻衣卷成一团,面对砍来的刀剑毫无章法地挥打着。 蔺雨潇:“……” 此人如此胡闹,就是再多来一件衣服也挨不了几刀啊。 果然,‘敕喇’一声,那麻衣不堪重任,被削作两截。 如此,他不赶紧跑,反而低头可惜起一手一块的破布。 “这可是我媳妇给我做的百家衣!” 一言一行,像有病似的,惹得对面的杀手十分嫌弃他,他逃,杀手追,他简直插翅难飞! 这人嘴巴好像还漏风,边跑边嚎叫,刀剑还未砍上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死了。 “姐姐,现在么?”望菱笑眯眯问道。 “……”蔺雨潇闷声道:“再等等,我看这位先生还未到极限呢!” 杀人乃是鹰犬阁成员的拿手好戏,这会,却上演了一场荒诞的‘儿戏’。 第92章 真相8 小首领瞪眼看左右护法,沉声道:“干什么吃的,连个手无寸铁的废物都干不掉,你们与他何异!” 两护法被只有自己腰身高的小首领骂得一愣一愣的,偏偏就是这样的身高,两护法总是不能将首领代入成杀人不眨眼的高手。 其中一护法软言软语哄道:“您别生气,等着瞧!” 话音落下,小首领面无波澜,抬手一拳,身边的灯笼应声炸响。 “果然退步了,鹰犬阁,可不需要光。” 两个护法被吓了一跳,另一护法结结巴巴道:“那不如,我……我们也去帮忙,您您您稍等。” 说罢,扔下手中灯笼,拽着惊吓中的护法直奔战场。 小首领见那两贼兮兮的背影,眉头一皱,揉了揉眼睛,眼前依旧浑浊,她索性蹲下身,凑在地上那只灯笼旁,默默地等着一堆没用的下属打完架。 远处被追着砍的说书人忽然又停下脚步,迎面刀剑袭来,他双手包在唇边,朝天大喊:“诸位,再见死不救可就丧良心了,白某若在今日陨落,来日与诸位梦中见!” 小首领被那厮的动静引得抬起头眯起眼睛看,还没看个仔细,脖子忽然一凉 ,一把大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小首领眼睛弯弯,像是在笑,可眉头又是皱着的。 持刀人道:“我们来了。” 小首领不再眉眼弯弯,而是朝下属大吼: “都瞎了你们的狗眼吗?看不见本阁被刀架脖子上了吗?” 好一出擒贼先擒王。 这边左右护法一参战,说书人被揪住了领子,另外一护法揪着说书人的脑袋。 蔺雨潇瞳孔骤缩,若说方才的打斗是儿戏,那么此刻,左右护法的架势像是要拧断说书人的脑袋。 正要上前,让望菱干预一下,便听见了那两护法的对话。 “咱最近的确有些疏于锻炼了,兄弟啊,我看你都要揪不住他了?” \"所以才要你扯他头发啊,咱俩一块用力,头看见,以为咱们能杀了他,就不会想到那一层去了。\" 两人必得一句接一句:“聪明啊兄弟!不过呢,我觉得还差了点什么,这说书的怎么不叫了,搞得我俩搁这虐尸一样。” 两卧龙凤雏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点就通,一齐挪开目光,凶神恶煞地瞪着说书的,悄声道: “喂,说书的,你叫嚷几句啊,显得我们厉害!” 说书人脸涨得通红,舌头在嘴巴边吊着,只能发出一串‘阿巴阿巴阿巴’的声音,活脱脱像个傻子。 他两也是这样以为的:“这莫不犯颠病了?” 于是,两人将说书人左手腾右手,时不时大力摇晃一下,指望着说书人能尖叫一声。 蔺雨潇望而却步,欲言又止。 纵观全场,小首领已经被擒住,其余杀手要么被山林中突然蹿出的破布麻衣团伙包围,要么听见小首领的吼叫退了回去,唯有这对卧龙凤雏,头也不回一下,使劲折腾说书人。 “望菱。”蔺雨潇喊道。 望菱不应,娇声道:“叫我菱菱。” 蔺雨潇:“……” 怎么好像所有人都有种不要命的癫狂? 蔺雨潇嘴巴张了张,根本叫不出来,指着那两护法,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知道,那位说书人马上要被他们勒死了?” 夜色太黑,两护法根本没看见说书人神色痛苦。 望菱无所谓道:“姐姐,你只需要将自己置身事外,将一切当做一个幻境,或者,当做你以为的‘将来’,不论我们动不动手,每一件事,都有它自己的结局。” 蔺雨潇心道:这很难让人不动手啊。 索性,小首领见这两人头都没回,一声破喉大喊:“你们两个,给我死回来!” 首领怒火翻倍,两护法齐刷刷缓慢回头。 自家首领正被一大汉刀架脖子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这回死定了,回去得被头活剐了不可。 小首领抚额叹气,随后咬牙切齿道:“回去我非活剐了他两不可!” 持刀者低低笑着:“看来小徒弟在鹰犬阁混得不错呢?” 那边三个傻子的较量已经无需再看,蔺雨潇立马便被这边的对话吸引,拉着望菱飞一样地奔了过去,生怕错过了什么。 “姐姐真是好功夫,真让我有种天上飘着的感觉呢!” 望菱的帷帽薄纱被风吹得一直往脸上打,她在面纱下吹气,与姐姐跑出的风抗争着,面纱一落一落,惹得面庞生痒,再看这位姐姐,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抱歉,到了。”蔺雨潇喘着粗气,一个步刹,停在小首领面前。 虽然她很光明正大,虽然她不是想要偷听,但是她现在就是光明正大的承认,她想要偷听得清楚些。 实在不是八卦那句‘小徒弟’,而是事关蔺人。 “是啊,混得不错,如今,要被师傅砍头了呢。” 小首领抬头与持刀人对视,持刀人将刀收回一寸,唯恐真的伤到她。 鹰犬们都被一群身着破衣麻布的人堵在外围,自然听不见这两人的对话。 小首领拉下面罩,面罩下果然是张幼态的脸庞,看着真像个小孩。 “师傅,你直接将刀撤了就是。” 这持刀人虽同样身着破布麻衣,却掩不住一身凛然正气,不过,他满脸凌乱的胡茬又实在看着不像个好人。 持刀者道:“那可不行,好久不见,师傅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被洗脑?” 虽是如此说,果然还是听小首领的话,放下了大刀。 小首领用最平淡的语气道:“我是个天才,没有人能动摇我。” 随即,岔开话题,又道:“师傅,我自己挑的小师弟怎么样,学得好不好?” “好啊,小天才的眼光怎么可能差,那小子啊,无称帝之心,我悉心教导,来日应当会是一代武痴。”持刀人答。 说到这里,小首领的喜悦之情跃于表面,听师傅讲着讲着,又逐渐收了笑容,道:“本来我也该是一代大侠的,现在却沦为屠戮同胞的刽子手。” 持刀人也跟着叹气,随后道:“离那一天没多久了,如今时机到了,借着这件事,你可以脱身了。” “鹰犬阁有一副阁主,大皇子并不完全信任我,这副阁主便是用来牵制我的,他们倒是将那帝王之术用得不错,师傅,我担心,若上位者不是我,蔺人会死得更多,这些年来,我所杀的蔺人,多是本就作恶多端的,可经此事,我丧失大皇子的信任,副阁主定会将我取而代之,这次行动,会不会不值得?” 一改那暴躁的脾气,小首领摇身一变,竟是蔺朝旧党安在如今皇室身边的卧底。 一大一小都忧心忡忡,持刀者还是道:“凡成大事,必有牺牲,总要有人死的,蔺朝最后的王室还在我们手里,总有一天我们会带着我们的王踏上复国之路,等他再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会替枉死的亡灵讨回公道的。” 第93章 真相9 小首领张张嘴,欲言又止,心道: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那最后的皇室血脉,他自己愿不愿意踏上那条路。 持刀人道:“为师明白,这两年你累极了,若非因为年纪小,那贼子也不会招揽你,自古天才于修道一事上顺遂无阻,但自己的人生之道,却分外坎坷。 如今,你可以退下休息了,转到幕后,不用再沾染同胞的血,可好?” 退 ,是配合师傅,却失去权力。 不退,青云直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给蔺党带来了许多许多的帮助,但总不免,要杀害蔺人做戏。 小首领没有立刻回答,但这一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暗林深处,有人慢慢走出来,直到持刀人身旁,温声道:“昼兄,没有多少时间叙旧了,鹰犬阁中另一派势力也来了,最多一刻钟,便会抵达。” 此人出场,蔺雨潇头皮都要炸开了,因为,这个声音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 多少年来朝夕相处、倾囊相授。 “师傅。”蔺雨潇低声喊道。 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被人拆解得乱七八糟,直到现在,师傅出场,故事缺失那一段补了进去,无需旁人解答,蔺雨潇自己都能将这个故事拼凑得七七八八,大有一种原来如此的心境。 当年,她抓着师傅的衣摆,仇视他,质问他,为什么要屈服于如今的 狗皇帝。 那些没说出口的,都是沉重的负担。 蔺雨潇以为世上她孑然一身,原来,身后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在等她这最后的皇室血脉复国。 甚至,连几岁的孩子都卷入局中,忍辱负重。 这条帝王之路竟已经铺了那么久了。 望菱突然挡在她身前,道:“姐姐,这是幻境,你不必当真。” 蔺雨潇摇摇头,她知道的,就算这是幻境,其中发生的事情,至少有九成都是真的。 “望菱,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望菱一愣,旋即摇头。 “我,我……”蔺雨潇道:“我是胸口碎大石中拿锤子的人。” 望菱似乎松了口气,调皮道:“那我就做那个承受石头的人。” 蔺雨潇低下头,丧气道:“正是如此,所以才很不值得啊,我怕我做不好,力度不够,或者是连锤子都拿不起来。” “姐姐。” 望菱喊一声,见蔺雨潇不肯抬头,于是向前一步,此间所有的人都因她这一步被定格住,她双手抬起,想去将蔺雨潇的脸抬起来,可是,手还没放上去,先想象到蔺雨潇的举动。 蔺雨潇必然会一脸惊恐跳开很远,然后叫自己不要再胡闹了,接下来的一路,纵然同行,她也不会再接受自己的帮助了,会忍着骨肉腐蚀之痛,直到消亡。 最后,望菱的手落在蔺雨潇的肩膀上,望菱轻声道:“比起别人对姐姐的信任,我认为,都不如姐姐的自信,或许姐姐并没有那么强大,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姐姐从来无惧生死,姐姐很莽呢!” 夸赞又带着责备。 蔺雨潇抬头。 似乎是身上这身女装导致,从前她总是女扮男装,言行举止也去模仿男儿,认为男子当更坚毅。 但如今,她又回归了自己,变回了不那么坚毅,处处都是软肋。 目的达到,望菱退后一步,此间所有人恢复意识。 “可我很怕,明明知道有些人用心良苦,可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我怕我会退缩。” 她讲给望菱听,因为望菱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此地正发生的一切与她息息相关。 而望菱与她不同,总是一副‘天要塌就让它塌好了,地要裂裂它的呗’,从没有那样多的顾虑,就像此刻,她会仰着脖子无所谓道: “那便退啊,退就是了,再坏不过一死,结果再好,百年后依旧逃不过一死。” 是啊,反正总是要死的。 蔺雨潇点点头,随后摒除了别的杂念,专心眼前,来到自个师傅面前。 有一回,师傅带她下山看杂耍,一看就是一整天,她混迹在一群同龄孩子中,看杂耍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那天师傅将她扔在那里,直到半夜才来接她。 或许,就是这次。 此地的事情仍在继续,小首领歪歪脑袋,低声道:“师傅,你这刀连个招呼都不打又架我脖子上了,宰自家徒弟,可真是轻车熟路啊。” 持刀大汉尬笑一声,还没来得及答话,最后来的中年人又操着一把温和嗓音道:“莫要叙旧了,快来不及了。” 持刀大汉闻言没顾得上回小徒弟的话,转而对中年男人吹胡子瞪眼道:“蔺秋风,你这老不死的,我同我徒弟说两句话,你在那囊囔囔,要不是为了你徒弟,我徒儿至于活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吗!” 蔺雨潇哭笑不得。 师傅原本姓令,后来被选上当了蔺朝皇室的先生后,皇爷爷赐他国姓,从此,师傅名为蔺秋风。 小首领叹了口气,同样哭笑不得,道:“你们两位,莫要争了,若真要来不及了,我们还是赶紧办正事。” 她站起身来,看着蔺秋风,道:“早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容我报上家门,家师昼天山,我叫昼栾清,进了鹰犬阁后,他们给我取了一个新名字——四耳。” 蔺秋风点点头,眼中含着欣赏:“常听昼兄说起你,你还小一点时,跟着你师父来看过我?能者多劳,论意志,我们这些老东西都不及你。” 四耳笑笑,道:“若我死在了为君主所行的道上,还请,诸位先生记住我的名字,我是一个天才,我的心愿是,以江湖游侠昼栾清的身份走遍这大千世界。” 见家师和一直敬仰的先生点头,四耳心满意足。 随后,眼神突然锐利,朝着远处的左右使大声喊道:“本阁的命令你们都不听了吗?” 破布麻衣众一人挟持着一鹰犬纷纷让出道来。 左右使便挟持着说书人一路回到四耳面前。 “阁主,你……你没事?” 昼天山冷哼一声:“放了那说书人,不然,就等着你主子人头落地!” 左右使一瞪眼,吼道:“你敢!” 昼天山果然将刀抵近一分,划破了四耳的脖颈,伤口瞬间涌出鲜血。 第94章 真相10 四耳咬牙切齿:“两个蠢货,他们要这个人你们给就是,放手啊!” 两个大男子汉被一小女孩凶得发了个抖,哆哆嗦嗦松开说书人,见说书人喜气洋洋走向友军,左右使看不惯,往说书人背上猛踹一脚,那说书人摔了个头栽地脚朝天。 他们是踹爽了,下一瞬,就被一堆粗布麻衣的人围起来了。 “你们做什么?”左右使看着逼近的麻衣群众。 可不但没有人回答他们,反而还将他们猛揍一顿。 说书人揉了揉屁股,随后蹲在四耳面前:“哟,谁能想到鹰犬阁的阁主是个黄毛丫头啊,别说,还怪可爱的。” 说着,一双手逗弄上脸。 昼天山汗颜,道:“你最好还是不要这样,这女魔头恐怖着呢!” 话音落下,说书人便‘哎哟哎哟’叫起来,一只手被四耳狠狠咬了一口。 说书人倒吸几口凉气,甩甩手,道:“能有多恐怖,不过是只穷途末路只能见人就咬的小狗狗罢了。” 话虽如此,四耳挣开大刀,朝前呲牙时,说书人被吓得连连后退。 见他囧样,四耳嘲笑道:“你的蒙骗大法十分了得,不也怕被狗咬?” 在场众人的身份,蔺雨潇差不多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唯有这说书人的身份,蔺雨潇稍稍有些不懂。 可以断定的是,师傅和这位四耳姑娘已经开始演戏,这位说书人如此举止,到底是其中一人呢,还是被联合演戏诓骗之人。 似乎看出蔺雨潇的疑惑,望菱出声道: “当年,鹰犬阁创立之后,人人自危,唯恐有一天祸临己身,那些蔺朝余党,只要有软肋,就能被改变立场。 每天,鹰犬阁都会杀死许多坚定复国的蔺朝人,将他们的头颅挂在城墙之上示众,铁血手段虽惹人不服,但不得不说,确实有效。 自那之后,这个国家就少了许多所谓‘复国’之言语,一人只忠一国一君,便是如今的圣上。 人想活着并没有错,大家都是如此,便谁也没有资格去指责谁。慢慢的,居然真的听不见一点拥立旧朝的声音了。” 所以,四耳说自己杀了许多同胞是真的,严格来说,其实所有人都是蔺人,蔺人中有一君主,君主被推翻取代,蔺字从此成为历史,在当今世上,不再是一个字。 四耳的雷厉风行,帮助如今的君主开启了以他名为国姓的朝代。 “后来呢?”蔺雨潇问。 虽然所有的关键人物几乎都在眼前了,但往往,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反而令人迷糊,而从他人口中,却能整理出一件完整的事。 “后来……”望菱道:“若是一直如此便也好,所有人惧怕鹰犬阁的武力,敢怒不敢言,保全一命。” 望菱顿了顿,视线落在说书人身上,道:“但偏偏,总有些亡命之徒。 消停了一年后,从京中开始,天子的眼皮底下,‘真君大师’的名号横空出世。 大街小巷忽然有人口口相传,如今的天子当真有皇族血脉?当真能给百姓带来繁荣?他们说答案是——不能。 当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只要第一个和第二个提出这样质疑的人都还活着,便会有无穷无尽个。 新皇带来的是暴戾与杀戮,只要咬着这一点不放,这位君主所面对的永远都会是质疑与背叛。 后来,真君大师由一人变成了一帮人,人人都可以是真君大师。 有人认为他们只是些引起国家动荡的害虫,真君大师却自证,自己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一长串的话使得望菱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唇,看着蔺雨潇,继续道: “他们算出了,蔺朝国运绵延,有人驳他,说蔺朝都没了,何来的国运?那真君大师一身华服,在台上展开双手,说‘蔺朝的皇室血脉仍存于世,多年后,待皇子长成,会骑着铁骑,踏平京中,前来复国,绝不再让奸人当道!’ 此话为箴言,不论是否会实现,都引起了很大的骚动。 于是,鹰犬阁便又有活干了,连夜磨刀屠戮了不少人,其中便有所谓的真君大师派。 不过,这一举动,鹰犬阁自以为是替君行道,然而在百姓眼中,坐实了如今君主恼羞成怒,滥杀无辜的名声。 所有人又开始提心吊胆惶惶度日,因为,这一次被杀的人中,有许多人是公开忠于如今君主的,你看,既然,表不表忠心都得死,忠于谁又有什么意义?” 蔺雨潇点点头,难怪四耳会骂说书人所行为蒙骗大法,想来,所有的舆论都是被说书人推着走。 再看周围的麻衣众,人人脸上都好像写满了“随时为天下大义做好赴死的准备”。 若是没有这说书人以身犯险,一次次入市井之中,散播谣言,两头诓骗,君与民也不会到如今这般局面。 蔺雨潇补充道:“剩下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没过多久,鹰犬阁无差别的屠杀反而让真君大师们找到了话柄,只要人与人之间有接触,就会散播这样的谣言。” “当今圣上容不下蔺朝子民,说到底,蔺朝人流的是蔺朝人的血,与如今的朝廷有何干系?君主对鹰犬阁下了密令,每隔一段时间,便杀多少蔺朝人,唯有五岁以下的孩童可以被赦免。只有尚不省(xg)事的孩童,信念可以重塑,待世间所有蔺朝人死光,孩童长成人,君与民才能相互信任。” 有人依然害怕死于鹰犬手下,哪怕心里信了这一套,也不敢再次倒戈,以为所谓献出忠诚,苍天可鉴。这时,恰巧鹰犬阁阁主亲自操刀,绝了此人的念想。 配上真君大师们的嘴皮子,就算如今的圣上如何如何弥补百姓,都已经晚了。 仇恨、怀疑的种子已经在百姓心中种下,虽然大家嘴上不敢明说,但有朝一日,蔺朝皇室血脉当真活着,剑指天子,届时,此举会成为民心所向。 真君大师一语成箴,光复蔺朝后,这家伙便是当之无愧的国师。 所以,幻境中此刻,鹰犬阁的滥杀已经将圣上置于水深火热之地,这一场以百姓为棋子的博弈中,控棋者皆有自己想要的,但若是…… 蔺雨潇垂眸看那矮小的天才少女。 若是四耳不抽身,就永远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谓江湖游侠,只能是说说而已了。甚至,作为两方势力的重要棋子,总有一天会被其中一方势力视为弃子。 第95章 真相11 “叫你的人不要动,你跟我们出一里外,我们自然会放了你。”说书人收敛神情,低声道。 在场的麻衣众不过十几名,而鹰犬足有几十人,若不是四耳被擒,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麻衣众虽人少,但这次行动,都是说书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人数虽然比不过鹰犬,但在场的麻衣众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生擒了一名鹰犬。 四耳与蔺秋风交换眼神,得到对方的默认后,大概明白了这说书人目前与蔺秋风等人是一个阵营,便依着蔺秋风的话道: “你们先退下,在此等候副阁主,届时,一切听他安排!” “是!” 头领与左右护法还有一干兄弟皆被擒,剩下的鹰犬群龙无首,只能如此。 剩下的鹰犬山间小道等着副阁主,蔺雨潇与望菱已跟随蔺秋风一行人行至一里之外。 昼天山亲手押着四耳为人质紧盯着鹰犬,带领着麻衣众马缓缓后退拉开距离。 “等等。”说书人却突然道:“素来,只要鹰犬阁出手,都是要见血的,你们盯上的人没有能逃离的。是?阁主。” 如今两方势力聚在一起,麻衣派又挟持十几名鹰犬,经此一事,真君大师若是能活下来,名号便会响彻整个国家,说书人自是得意,这便是他的目的。 “是啊,你们第一次胜过鹰犬阁。”四耳道。 顺着说书人‘真君大师’的意思讲下去,他果然笑笑,随即,突然脸色一变,双眼凌厉。 四耳心中有预感,这厮要做些什么。 说书人以身入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坑蒙拐骗也好,满嘴大道理也罢,多一个人加入麻衣众复国便多一分力量。 说书人又道:“自然,少一只鹰犬,阻力便少一分。” 四耳眉心拧起,回头以眼神质疑师傅,却见昼天山这老小子偏过头去,目光闪躲。再看旁边的蔺秋风,此人倒是坦坦荡荡,丝毫不觉说书人所行之事有何不妥。 心中那不好的预感被证实,说书人只挥挥手,麻衣众会了意,手下刀剑一抹,十几名鹰犬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失去了性命。 方才是顾忌着这十几个被挟持的鹰犬在此,四耳的立场是复国派,有许多话实在不方便讲。 眼下将挟持而来的鹰犬除之,两方便能无所顾忌地交换消息。 昼天山怕伤着徒弟,早就放下了刀,一路走来都是将四耳双手扣在后背推着走。 看着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蔺雨潇心中也是一阵畅快,道:“这四耳姑娘怎么神色不大对劲,比起那些枉死的蔺人,这些鹰犬难道不该死吗,莫非四耳姑娘在敌方潜伏太久,已经动摇了?” 望菱奇道:“姐姐这时应该还小,怎么立场如此奇怪?” 不论真君大师那套‘今朝帝王要屠尽蔺朝人’是否是诬陷或夸大其词,单凭借蔺雨潇下衡山后一路听得百姓对鹰犬阁的惧意,说书人所说也并非是凭空捏造。 蔺雨潇反问:“姑娘是认为,我这时应该只是一稚子,时过境迁,如今的我,应该站在今朝帝王的立场?” 望菱笑笑:“是啊,如今的国号为昌隆,当年活下来的孩子确实有大半觉得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昌隆人,我以为姐姐也应该如此。” 蔺雨潇只道:“那时我已记事,我的国家姓蔺,国泰民安,昌隆繁盛,却不应该是昌隆国。” 她‘哼’的一声,极尽讽刺。 望菱突然在一边轻轻笑出声来,见蔺雨潇投来疑惑的目光,望菱道: “我以为姐姐这样的老好人,该不知何为仇恨,若是你的仇人站在你的眼前,此人已油尽灯枯,却双手呈上一剑,想取得姐姐的原谅……” “我会毫不犹豫取剑杀之。”蔺雨潇道。 望菱点头,若有所思,余光一直注意着蔺雨潇,微微张嘴,欲言又止,却见蔺雨潇的注意力只在幻境之中了。 料理了十几只鹰犬,麻衣众逃跑的动作迅捷不少。 说书人似乎心情不错,时不时回头看双眼麻木的少女,随后刻意放缓脚步,与四耳同行,歪头看着四耳仍受昼天山钳制,说书人这才贱兮兮凑到四耳面前。 “小妹妹,脸色怎这样难看,该不是心疼你那些下属了?” 四耳自当不予理会,小的不搭理,说书人自然是去招惹老的,冲昼天山努努嘴,示意他去探探小徒弟的口风。 虽说是四耳的师傅,但昼天山一向害怕自己这个天才徒儿,四耳那时还跟她在南辰山派时,小小的一只,却凶得很,在同龄人之间又成熟得可怕,比之三十岁的成年人也是绰绰有余,在武学上,四耳往往是一点就通且举一反三的,所以,不过三年,昼天山已经没什么可教给四耳的了。 恰逢国难,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看法,带着一身本领探进宫廷中表忠心,一跃成为鹰犬阁阁主。 昼天山瞪了说书人一眼,说书人又将眼色使回来。 最终,昼天山叹叹气,硬着头皮喊了声四耳从前的名字:“栾清。” 说书人的意思昼天山不是不懂,四耳坐上鹰犬阁阁主之位后,师徒俩又是两年没见。两年,会见识许多东西,足够改变一个人的信仰。 四耳果然脚步一顿,僵硬地回头。 昼天山又道:“总有人要牺牲,至少,死的不再是蔺朝人,而是鹰犬的走狗。栾清,两年未见,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四耳抿着嘴巴未答话,扫视一圈周围的人,除了蔺秋风、昼天山、说书人三人,其余的麻衣众见她的眼神中都是恨意,他们不知情,只当四耳是个手起刀落的小刽子手,若不是他们的领头人不让,对她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而在场的人中,除了自己面罩被丢弃,其余包括那三位前辈在内,人人都已经遮上了面目。 四耳这样的沉默更是让这三人琢磨不透,若是杀之,便是背信弃义;不杀,却担心四耳早已生出异心,会害他们满盘皆输。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盘算,表面上讲着情谊,却唯恐一点小小的变数波及自己的利益。 第96章 真相12 众人在前方走着,处于最后方断后的一麻衣小伙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头来,与蔺秋风对了个眼色,又跑了回去。 蔺秋风便让昼天山松开四耳,温和道: “姑娘,如何抉择在于你,山高水远,来日方长,今日,就在此处分别。” 蔺秋风与昼天山在青年时期就是好友,昼天山收四耳为徒时,就已经认识蔺秋风很多年了,收了个天才徒弟,时不时会去蔺朝皇宫中朝蔺秋风炫耀。 因为天生就比别人卓越,不论哪种方面,所以,就算昼天山是自己的师傅,四耳依旧会将他划分到‘有病’的那一堆人中。 唯有蔺秋风不同,他们是一类人,四耳一眼就能看出。 她仰慕这位先生大名许久,跟随师傅进宫时,正见蔺先生在授课,他会将十分复杂的东西拆解成一分简单的东西,武学上,虽不及家师昼天山,但却很有一套独特见解。 “先生,自幼时起,我就很羡慕你的学生,有这样的好先生,如何不成才?”四耳道:“先生为皇子如此殚精竭虑,费心筹谋,我亦清楚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坚守,所以,请诸位先生放心,我并非那等庸俗之人。” 她已经猜到副阁主带着人来了。 四耳以阁主的名声成就真君大师的箴言,今日是复国派打赢的第一战,也是四耳下台的一天。 麻衣众几人受蔺秋风等人的命令四处散去,又伪装成昌隆国的平民,蔺秋风与昼天山各回各山,为避免皇家生疑,向修真门派动手,短时间里,两人不会再相见。 至于真君大师。 所有人的动向四耳都能猜到,她小小的身躯立于山林间,月光在枝叶交缠的缝隙中渗出微弱的光亮,映在她脸庞,她依旧是那么苍白毫无生气,整个人都显得颓废郁郁。 四耳今年不过十几岁,每日大量的训练反而对正在生长期的骨头起到了拔苗助长的反作用,她比之同龄人就已经矮上一截了,站在成年人身边,倒像是个几岁孩童。 她声音淡漠,对着说书人意有所指:“像这样的谗言小人,多少个我都能杀,但是你今天不能死。” 说书人玩味似的摇摇头,并不把这话放心里。 说书人的去处,一定是藏于市井之中,与各地的麻衣众相互配合,谗言洗脑,引进更多愿生死相随的蔺人加入麻衣众。 几人纷纷做鸟兽散,各有方向,顷刻间,林中便只剩下四耳一人。 蔺雨潇见状,连忙往说书人的方向追去,师傅的动向她已经知道,唯有这说书人,她有些看不透。 “姐姐,且慢。”望菱忽然出声阻拦。 在望菱的示意下,蔺雨潇看向四耳。 只见四耳双手做拉弓状,对着林中的树,两手蓄力一拉,随后松开。 望菱拉着蔺雨潇连连退开好几步,两人却依旧能感受到,一道无形的气流从两人身边穿梭而去,气势锐利,下一瞬,林中一片树木轻轻晃动。 蔺雨潇细细观望,却瞧不出端倪。 正要问问身旁的望菱是否看出什么,天上突然下起了叶子雨,稀里哗啦地落下,那一片树木像被拔了毛的鸡变得光秃秃的。 望菱眼中似有欣赏的意思,道:“这就是天才。” 蔺雨潇好奇道:“若是方才我们没有避开会怎样?” “窥望之箭,不得窥望,不论是人还是灵,姐姐,哪怕我们如今是生魂,明知这是一个幻境,但若是刚刚中了那一箭,怕是要生魂消散了。” “竟有如此威力?” “鹰犬阁阁主确实有如此实力,听说,曾经还有一人同此女争过阁主之位,出于公平,圣上为两人出了几道考题,但对外,参与这场比试的人却有上千人,最后只这二人脱颖而出。”望菱道。 蔺雨潇点点头,见望菱如此清楚世间事,当着望菱的面,有模有样地打量起望菱。 “姐姐还听不听?”望菱无奈道。 “自然是要听的,望菱姑娘就好比是本现成无错漏的史记,读过之后,真是让人受益颇深。”蔺雨潇连忙道。 望菱挑挑眉,接着道:“别人都以为,他们二人实力相当,年纪相当,在圣上设下的考题中,所答也是大差不差的。 但实则,相反,世上第一和第二之间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名曰天赋,此女甩开了第二名十万八千里,拿下阁主之位是毋庸置疑的。” 蔺雨潇道:“认识望菱姑娘以来,从未见姑娘如此夸赞过一人,听姑娘言语,便知此人是惊才绝艳之辈了。” 望菱眼珠转转正要反驳,口唇却被突然凑近的蔺雨潇一手捂住,蔺雨潇眼含笑意,对着望菱也是无奈道:“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你也很欣赏我,但不要拿我与四耳姑娘比较了,我确实不如她。” 蔺雨潇松开手,见四耳已经放下手,静静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人过来。确认了四耳暂时不会再拉一弓,蔺雨潇拔腿就往说书人的方向追,口中喊道: “望菱姑娘,我先行一步,你快跟上!”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闷哼,蔺雨潇被一堵无形的气流墙弹了回来,好在望菱早有预料,正好伸出一臂,拦住了甩回来的蔺雨潇。 她扶着蔺雨潇站稳,笑眯眯道:“姐姐,不是同你说过了吗?窥望之箭,虽有此名,确是不得窥望之意。” 蔺雨潇失望道:“可是,我是真的很想知道那说书人为了什么,还有四耳姑娘最后同说书人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望菱歪歪脑袋,作思考状:“姐姐,这个问题,我想,就算你随那说书人去了,不观望个年,是不得答案的。至于第二个问题嘛,也许那说书人是推动某一件事的关键一环,缺之不可,我见他们如今的模样,虽然此女对其剑拔弩张,但两人目前应当立场一致。” 猜测得很有道理,蔺雨潇表示赞同。 两人盯着四耳看了好一会,见四耳在原地如同一具傀儡一动不动,蔺雨潇忽然又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望菱姑娘,四耳姑娘为何会突然射出窥望之箭,莫不是……” 她的后半句是想说莫不是四耳已经感到此处有生魂,可是,纵然再如何天才,这已经是一段过去的往事,再加上是幻境,怎么可能感受到不属于此间的生魂,更何况,细细端详四耳的神情,并不像发现两人的样子。 “姐姐,也许,此女想拦住的不是我们呢?” 第97章 真相13 很快,蔺雨潇就知道,四耳想拦住的人是谁了。 不到一刻钟,行军者的脚步有奔雷之势,领头的人与四耳看起来年纪相仿,一张稚嫩的小脸因为狭长的双眼增添了几分阴柔之气。 他带着如军队一般数量的鹰犬浩浩荡荡而来。 此时的四耳正坐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 那少年只是一摆手,数不胜数的鹰犬便规规整整地停了下来。 他抬着头,一边嘴角上扬,呈现出讥笑的样子,看着树干上颓废忧郁的少女。 “嘶——”蔺雨潇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道:“此人上去怎如此面熟呢?” “此人便是鹰犬阁副阁主三目。”望菱道。 蔺雨潇点点头,心中恍然大悟。 “四耳,人呢?”三目阴恻恻道。 四耳只瞥了他一眼,似乎此人不值得她用正眼瞧上一瞧,道:“副阁主今日见着本阁怎么不行跪拜礼了?” 轻飘飘一句话,听得三目一张脸瞬间沉下来,更气人的是,他一个副阁主还没有说话,身后四耳的左右护法连忙带头跪下,引得乌压压的鹰犬使齐声高喊“属下知罪”,一同行了个跪拜礼。 四耳的视线越过三目,看向众鹰犬,轻飘飘道:“起来。” “四耳!”三目一双狭长的眼睛鼓起来,脸又由黑涨得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如今的昌隆国可不是你四耳的,你效忠的是当今圣上,我们亦是。” 如此动肝火,四耳仍是轻飘飘道:“副阁不愿意行跪礼就罢了,何必拿圣上压我?” 三目气极反笑:“我只是提醒你,鹰犬阁效忠的不是你,你若是利用鹰犬阁行自己的方便,小心玩火自焚。” 四耳也跟着笑:“副阁一向爱在圣上面前告我的状,怎么,吃了那么多次亏,还没学会拿证据说话吗?” “搜, 若是见到可疑之人,缉拿。” 这次,三目已经请示过圣上,四耳的确很强,若是对昌隆忠心不二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每每撞上‘真君大师’扰乱民心,鹰犬阁奉旨击杀这种肃清行动,从不亲自动手的四耳都会请战,并且,到最后杀掉的总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真君大师下一次仍会出现。 长久如此,即便三目不去圣上那说,圣上自己也会怀疑,倒不如,借三目的手好好试探试探。 他是得了圣上旨意的,鹰犬们又哪敢不从,纷纷如鬼魅般四下散去探查。 在结果出来之前,两位正副阁主就这样僵持着。 毕竟是鹰犬,不到一炷香时间,纷纷回报,查无所获,甚至勘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四耳这才无精打采地跳下来,伸了个懒腰,道:“人是抓不完的,况且,是人都会有失手的时刻,若副阁还要查探一番,我就不奉陪了。” 才走两步。三目突然喝声道:“四耳勾结蔺人,拿下。” 众鹰犬纷纷拔刀相向。 “来的路上,有十几个死人,都是我们的手下,四耳,你好大胆子!” 左右护法虽然不中用,但却是只忠于四耳的,不仅没拔刀,还站出来哆哆嗦嗦道:“副阁主,你可冤枉我们阁主了,我们阁主也是同那些弟兄们一块被挟持的,那些贼子若是不杀掉兄弟们,怕是走不掉。” 此话一出,蔺雨潇着实为四耳捏了一把汗,明明此言错漏百出,方才的鹰犬还说此地无人逃走的迹象,可四耳的确是被挟持来此。不过,以四耳的实力,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见四耳没有反抗之心,任由昔日下属将她包围住,三目凑近四耳,果然在她颈边看见了伤口,随后又扫视一圈四周。 “不怪兄弟们无能,毕竟,窥探之箭乃是我们阁主大人的看家本领,我竟何时不知,大人将这招用在了自己人身上。”三目道。 闻言,四耳这才正眼瞧上了三目。 “没错,正是那些贼人将我挟持于此地,兄弟们的确是被他们所杀,窥望之箭我也射了,不过,做这一切,只为自保。副阁也看见我的伤口了,并非是我不想抓到他们,而是,副阁主一直以来,都太轻敌。” 三目来了兴致:“哦?” 只听四耳接着道:“能逼我射出那一箭,是因为,真君大师不仅集结了寻常蔺人,更是有修仙者的加持。” “那依你之言,能将你逼成这个样子的,是哪一位修仙大家?” 四耳淡淡道:“小有名气的门派所习功法,我略知一二,不过,那位的招式,我闻所未闻,我见他本人亦是气度不凡,我想,只有北明山的人有此气概。” 三目哈哈大笑,缓缓道:“隐世仙山?阁主啊阁主,您可真会编啊。” 四耳却道:“你忘了,有一人师承北明山。” 两人对视上,三目想到了那个名字:“蔺、秋、风。” 蔺雨潇心中‘咯噔’一下,不知为何四耳会出卖自己的师傅。 难不成,是为了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若果真如此,阁主使出那一箭,阻我们追寻,也是情有可原了。” 四耳仍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道:“是这样的啦。” 随后,对着三目扯出一个笑容,三目回之一笑,随后气势如虹,道: “将她拿下,这些鬼话,还请阁主到圣上面前再扯一遍,由圣上来定夺。” 四耳实诚地点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于是,被众鹰犬围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抄近路往京中赶。 见三目不信时,蔺雨潇是松了一口气的,不过,既然三目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四耳说的话,为何四耳还要多此一举将师傅抖出来呢?蔺雨潇着实不解。 望菱在旁边道:“我观她无所畏惧,定是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遭了,若是姐姐心中不解,我们不妨跟上去看看,说来,姐姐见过皇宫吗?” 两人便跟在鹰犬队伍的最后,蔺雨潇脚步一顿,随后恢复如常,道:“没有见过,不过,我猜所谓皇宫,不过是比寻常屋子要大一些的住所。” 望菱假装惊讶:“姐姐原来并不好奇,如此,倒是勉强姐姐了,不然我们还是去别处好了。” 蔺雨潇道:“望菱姑娘是不是想去皇宫看看?” 见望菱没有反驳,蔺雨潇又道:“那便去,左右一时半会也出不去,倒不如多走走看看,只是要劳烦姑娘为我疗伤了。” “确实有些劳烦呢!”望菱眨眨眼:“不过,若是姐姐唤我亲近些,就叫菱菱,或者唤我时将姑娘二字去掉,不要那么生疏,我便也没那么劳烦了!” 蔺雨潇失笑,取出背在身后的帷帽,一把戴在了望菱的头上。 “我怎么觉得姑娘是一时比一时要招摇了呢?不如 先安生会。” 望菱便光明正大牵过蔺雨潇的手,眉眼弯弯,浅笑不语。 第98章 真相14 这白菜村昨日是何等的热闹,今天一大早,便是如何的死寂,鹰犬们从大街经过,家家户户们皆闭门不出。 三目嘴中嘀咕:“怕个屁啊!” 众鹰犬不敢吭声。 几人声势浩大,好好的街上被踏得满天灰,四耳突然道: “我何时教过你们如此招摇过市?” 与其说是包围,不如说四耳是被鹰犬簇拥着前行。 她张张嘴,气氛沉了又沉。倒不是鹰犬们敢直接甩脸子,而是,阁中,这两位阁主一向不对付,于是常常出现一个叫往东一个让往西走的。 四耳主张低调,鹰犬一出,都是如魅影在暗夜潜行。 副阁主三目贼是偏好高调,走到哪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带着鹰犬来杀人了。 如今,鹰犬阁阁主做事铁血手段,效率极高,而副阁主则是鹰犬阁的形象代表,此人心狠手辣,见之闻风丧胆。 不过,今日,三目被圣上拉去口头教育了几句。 民乃国之根本,失去民心的国家,便失去了立国之根本。 四耳双手负背,行走如闲云野鹤,丝毫没有被羁押的样子。 此刻放松地行走于天地间,不用再像往常一样紧绷,倒是惬意,小小的身躯终于有了符合她年纪的朝气。 她看似目视前方,余光却在三目身上,见三目便是那副紧绷的模样,身上散发的气质与外表没有半分契合。 四耳不禁觉得好笑。 “圣上让副阁改变形象,副阁便是这样改变的吗?” 人手一把兵器,由三目领头,不像是要跟百姓打好关系,活像是去打仗的。 三目切声道:“这有何难?” 他环视大街两边的房屋商铺,见有一家窗户没合实,一稚子从中探出头来,一双眼珠子乌溜溜转着,对街上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稚子一个劲地伸长脖子,四耳便道:“我看他似乎对你挺崇拜的。” 三目仰头看天:“天经地义。” 说罢,就携着一堆鹰犬众大摇大摆走过去,还从怀中摸出了个糖丸。 “叫声哥哥,它归你了。”三目道。 稚子声音甜糯,喊道:“哥哥哥哥——” 见稚子摊开手,三目又起了抓弄的心思,将手中糖丸丢下,稚子合起手,再展开时,手心却空空如也,抬头见三目一脸得逞的笑容,捏着糖丸一把丢进自己的嘴中,当着稚子的面用力咀嚼。 蔺雨潇汗颜:“此人竟如此恶趣味。” 望菱道:“人都有许多面嘛。” 两人话音落下,屋内传来石破天惊一声哭嚎。 只见稚子瞬间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三目:“爹娘——这里有坏人——哇哇哇!” 三目笑容僵住,连忙捂住稚子的嘴,怒骂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只是同你玩闹罢了,你怎么能告状呢!” 说罢,只觉得手中黏糊,沾上了稚子的鼻涕,他便又松开手,十分嫌恶的甩了甩。 这稚子的爹娘也是闻声而来,映入眼帘的,不过是张十几岁的少年脸庞。 夫妻两便一边打开窗一边说道说道自家娃娃: “什么坏人呀,话口不能乱说,这不是你的玩伴吗?真是吓死爹娘了,还以为是鹰犬来杀人了。” 稚子睡前定是没少听爹娘讲鹰犬会吃人的事,听见这两个字,再结合三目戏弄他,更是将认定三目便是那吃人的鹰犬了,哭声更为响亮。 随着窗户完全打开,本应该照进来的光被一群乌压压的黑衣人挡住。 夫妻两这才看清了少年的全貌,村里昨晚就传来鹰犬要来的消息了,夫妻两 确实同别家一样早早关上了大门,只是没想到这鹰犬竟直冲自家而来,便一时间吓破了胆,双眼瞪得老大顿在原地。 好一会,同那稚子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两人却不如稚子那般可爱。 三目皱起眉头,低声道:“无趣。” 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把糖纸包着的糖丸丢进了窗中,黑着脸打着手势,带着鹰犬们继续上路。 他回到四耳身边,见对方挑着眉毛,一脸看热闹的模样,心中气极了,嘀嘀咕咕地走向队伍的前端。 正是如此,三目正好错过了那户人家自己的心意被当做垃圾随意丢弃这一幕。 “我才不要坏人的东西,娘,我不要!” 散落在屋中的糖丸被夫妻俩拾起,用来哄还在哭喊中的稚子。 稚子接过那一把糖,却用力愤愤地砸出窗外,不免砸到处于队伍末尾还未走远的鹰犬。 “你他娘的找死,小兔崽子!” 果然有被砸中的鹰犬破口大骂,脱离队伍,夫妻俩闭窗不及,鹰犬一把揪住稚子的衣领想要将其拽出窗外。 “ 副阁都没朝他们下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轻飘飘的声音从脚边响起,鹰犬低头。果真见自家阁主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自己。 这对夫妻在窗内不停讨饶,四耳朝鹰犬扬了扬下巴,那鹰犬恭恭敬敬地将小孩放了回去,退到了一边。 四耳这才站起身来,身长不过刚好到窗口,如里面孩童一般高。 稚子眼中水雾弥留,与之对视。 四耳试探性拍拍稚子的脑袋,见对方没有躲开,便咧开嘴,施以最大程度的微笑,她自以为如此良善,直到转身后,脑袋猛然一痛,浑圆的糖丸在脚边滚动。 看来许多东西都是无法改变的。 她索性回头,扒拉着眼皮,对着那小孩做了个鬼脸,随后回到鹰犬的簇拥中,远远地听见了稚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这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她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蔺雨潇道。 蔺雨潇等了会,不见望菱应声,笑了笑,便紧跟鹰犬队伍而去。 “姐姐真是的,都不回头看一下我么。” 仍是窗下,戴着帷帽的姑娘蹲着身,又将散落满地的糖丸捡起,帷帽上的白纱时不时垂到地上,她便时不时将白纱撩起。 心中想着,若是姐姐看到,定会帮忙把帷帽取下,悬于背上。 抬头,见远方乌泱泱的鹰犬中融进一抹灰色身影,望菱不由得神色幽怨。 望菱将糖丸通通藏于袖中,才小跑着过去,口中喊道: “姐姐,等等我!” 那抹灰色身影如是停住,回眸一看,朝她招手,让她快来。 这时,天彻底亮了,才算是白日。晨曦的第一缕光照拂下来,正好落在那抹灰色身影上,蔺雨潇似乎是笑着,望菱不大看得清,却不由得看痴了,立在原地。 许是见望菱一直不动,蔺雨潇从鹰犬中脱离,走着与鹰犬相反的方向,一步步朝望菱走来,越过最刺眼的晨光,走向窗边的阴影之下,走向……她。 第99章 真相15 三目带鹰犬出任务,对敌人虽然是心狠手辣,但由于他这人行事招摇,十次任务中往往有三次,才踏出阁楼,就已经被敌人先所察觉,由此扑空三次。这时四耳就会趁这个机会好好打压打压三目,可惜,越是如此,三目为人自尊心较强,越是说他不好,他越往错的地方卖力。 两人共事两年,三目那招摇的毛病还是没改。 一路上,四耳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所以,劝了三目一路,还是乔装打扮一下,莫让人一眼看出鹰犬阁大摇大摆四处晃悠。 三目瞪着眼睛:“为何!” 四耳怏怏道:“白菜村的村民不就是前车之鉴?” 三目道:“他们若行得正坐得端,怕我们官家人作甚么?” 他自说他的,四耳换上平民的装束,道:“你若是不愿意低调行事,大可以分出一队人与我同行,我们各自回京。” 三目眼珠子转啊转,加上他眼睛本就本就狭长,耳朵稍尖,活像只小狐狸。 是了,狐狸也是一肚子算计。 他不情不愿地将粗制的衣裳穿上,道:“那可不行,你若是跑了,圣上问罪于我,我如何能交差。” “为何你总怀疑我对圣上的忠诚?”四耳问他:“这一点我很不明白。” 她虽年纪小,但做事稳重,回想过往种种,瞒天过海,但区区三目,文不成武不就,脑子看起来也不太好使,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死咬着她不放,一年到头在圣上那儿告她的状。 众人便装潜行,越过一座山头,再到下一座小镇时,便装呈现了显着的效果。 鹰犬们装作百姓,散开在街区的各个角落,偶尔还会与小贩采买些吃食,然后优哉游哉地继续朝目的地前行。 三目总是不放心四耳,笃定她一定与麻衣众有所勾结,四耳往哪走都有三目的身影相随。 见四耳丧着张脸,他会拔下小贩木桩上的糖串,要来糖纸,一根糖串上有五个糖丸,他一一拨下,用糖纸包着,嘴中含一颗,怀里装三颗,递给四耳一颗。 “当断头饭吃,回了京面了圣可就不一定吃得上了。” 四耳哼笑一声,当没听见,加快了步伐。 三目生怕她用轻功,连忙追上。然而四耳只是步子迈得大了些,并不是要甩开他。 倒是三目自己,拿了糖串又不给钱,引得小贩抱着糖桩子边追边骂,三目不应,小贩就骂得更难听了。 “你个没教养的兔崽子,再不站住,若让我抓住你,打断你的腿!” 闻言,三目一把搭上四耳的肩头终于追上了她,见对方嘴角微微上挑,漆黑的眼中似有嘲笑。 “你在笑什么?” “我不知副阁竟是这种贪占便宜之人。” 眼前人语气淡淡,身后追逐之人骂声不断,交杂在一起,三目涨红了脸,转过身,停下,眼见着小贩抱着糖桩追到眼前。 “来啊,你不是要打断我的腿吗?” 小贩骂道:“我要你的狗腿做什么,你家大人呢,带我去找你家大人要钱,现在世道艰难,若是都如你这般人吃人,还活着干嘛,真不知道你家大人怎么教的,如此品性,迟早要被人打死。” 三目惯用的武器是把精致的短刀,他喜好连着刀鞘一齐藏入靴子中,听着小贩一句一句,缓缓弯腰,去探靴中的短刀。 在进入鹰犬阁后,每日大量的练习同一个动作。 他最有把握的就是拔出小刀,割破敌人的喉咙,一击致命。 “姐姐,你说,四耳会阻止他么?” 望菱两人便站在小贩身边,三目的一举一动都在眼中。 蔺雨潇不语。 “我猜她不会的,麻衣众的目的就是让鹰犬阁名声越来越臭,鹰犬阁代表了帝王之权,如此累积暴行,早晚……” 望菱自问自答,又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 果然,三目已经拔出刀柄,四耳留下,依然是个背影,看来是不打算插手了。 蔺雨潇一反常态的沉默,望菱便默默地在三目将刀挥下之时,定住了所有人。 “姐姐在想什么?” 望菱在小贩面前打了个响指,只见小贩双眼呆滞地抱着糖桩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才跟蔺雨潇邀功。 蔺雨潇道:“我在想,两方势力争权夺势的明争暗斗,为何总是要将这些无辜的人卷入局中。” 望菱笑着摇头,不答。 蔺雨潇便问:“望菱姑娘是觉得我这样问,很蠢,对吗?” 望菱仍是笑着不答,但蔺雨潇已经从对方的眼睛里知道了答案。 蔺雨潇又问:“那望菱姑娘为何要救他呢?” “因为姐姐想救,我便救了。” 望菱蹲下身,抠掉了三目手中攥着的糖丸,当做报酬收了起来。 随后,幻境中的人又动了起来,三目似乎忘记了方才那件小事,迷茫地看了看莫名拔出的小刀,又感一手空空,眼前不见四耳,他慌忙转身,四耳正大步大步向前走,三目小跑着,搭住了她的肩膀。 “喂,吃了我的糖丸不道声谢吗?” 蔺雨潇觉得四耳肯定不会搭理三目,因为,四耳从来没有接受那颗糖丸。 却不料,渐行渐远的两人中,淡薄的童音险些在风中吹散。 “多谢了。” 蔺雨潇微愣,前方,换上了寻常孩童衣裳的微微回头,似乎是在等三目并肩而行。 在这真实与虚幻并存的幻境中,光阴流淌交错,十八岁的蔺雨潇和十五岁的昼栾清,似乎有一瞬间的对视,便是那一眼。 蔺雨潇的心跟着悲凉起来,仿佛她看惯生死,无可奈何,是非颠倒,麻木不然,最后被人斩于刀下,却得到了解脱。 纤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望菱在眼前呼喊她。 蔺雨潇回过神,不自觉后退两步,双眼看到的,又重新是幻境人间,四周的人各有事做并为之忙碌,有下了学堂的孩童一手拿书籍一手牵着玩伴追着嗷嗷叫的小狗玩闹。 可方才那一眼所见的,瞬息之事,叫人至今心有余悸。 “姐姐方才可是看见了什么?” 正身回眸,眼前是笑眯眯的望菱。 蔺雨潇摇摇头,不想说看见了人间炼狱。 但她总算明白,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为何整日闷闷不乐,总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悲凉之意。 蔺雨潇道:“世间原真有这样的人。” 望菱道:“什么人?” 蔺雨潇摇摇头,又说不上来了。 昼栾清这样的人,在乎自己的名字渴望自由,一头栽进权势算计中。 蔺雨潇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但是,总是知道自己远不及她的。 而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还在跟师傅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斗气。 第100章 真相16 跨越数之不尽的山河后,鹰犬阁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入了京中。 四耳坐于马车之中,京中的日光照进车窗边沿中。 她将车窗推开,伸伸手,沐浴在这日光之中。 马车所经过的街市上,百姓们带着家中的吃食或者装满一筐花朵,热情欢呼着鹰犬阁的归来。 “停车。”四耳道。 “不许停,去宫里。” 驾车的鹰犬使左右为难,不知该听哪位阁主的话时,后方驾车的兄弟们催得紧,他便握紧缰绳,驱车前行了。 鹰犬们早已换上阁中特制的华服,就连马车内两位阁主都不例外。 “阁主啊,你别看他们很欢迎我们的样子,但你此时下车,遭人刺杀,我怎么同圣上交代?” 回京后的四耳那种好像随时会死的病气更重了。 途中倒不是没给四耳找过郎中,陆陆续续找了十来个,见四耳那副活死人样,再一番诊断,个个都说四耳是心疾难医,加上大量的训练,拖垮了身体,若继续如此,怕是没多久可活了。 共事两年,两人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一步。 如今死对头在最近的肃清行动中行为诡异,马上就要被圣上降罪,就算圣上不疑心她,她也快病死了。 按理说,三目觉得自己应该高兴。 但事实是,路上诸多波折,就算伪装成了平民百姓,仍有麻衣众识破他们的身份进行刺杀,再遇上个大雨天,他竟头回得见四耳倒了下来。 一路上给这病秧子好吃好喝伺候着,总算吊住了四耳一口气。 “副阁主。”四耳突然喊道。 车窗合上,隔绝了大半百姓的欢呼声。 在三目看过来时,四耳道: “若是你上任了,会带鹰犬阁做些什么?” 还没答话,马车不知道碾压到什么,异常颠簸。 车夫没当回事,只继续驱车,马车内却已经摇晃得不成样子,三目被颠得东倒西歪,倒是四耳一个将死之人,竟稳如泰山般坐着。 “怎么回事!” 再一次磕到脑袋后,三目朝车外怒吼。 车外的人依旧驾着马却能回头掀开车帘子,探进了脑袋,道:“自然是有人来取你狗命了!” 马车不算小,有三方可坐,三目与四耳各占一方,看戏的蔺雨潇和望菱齐坐一方。 不知道望菱又施了什么法,两人不受外界影响,也稳当当坐着。 但见那探进来的脑袋,着实让蔺雨潇吃了一惊。 此人竟是在白菜村酒楼中同说书人高谈阔论国家大事的麻衣小伙子。 犹记得他当时斗志昂扬,笃定有朝一日蔺朝皇子会举兵复国,踏平京中。 白菜村与京中遥遥千里,此人竟有本事一路尾随至此行刺鹰犬阁阁主。 再看两位阁主的反应。 三目怒极,明白真正驾马的鹰犬已经被取代,没想到这麻衣众竟真敢在天子脚下行刺,骂骂咧咧地去摸短刀了。 而四耳的反应便是没有反应,静静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蔺雨潇也跟着一路过来,见证麻衣众一波接一波的刺杀,明知双方实力悬殊,却如飞蛾扑火般走向死亡,而这些行刺的麻衣众的身手又远不如那日援助说书人的麻衣众。 那时麻衣众一人能劫持一个鹰犬。 可这些搞刺杀的麻衣众反而三人换得一鹰犬死。 像是拼人头。 这样送死的举动,蔺雨潇央求过望菱几回稍稍从中干预,但这段时间,望菱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蔺雨潇便不敢拜托望菱了。 毕竟望菱又是要治疗她,又要在这虚假的幻境中改人命数,这一点实在很没必要。 蔺雨潇索性两眼一闭,再睁开眼时,鹰犬们就已经解决掉行刺的麻衣众。 但这次不同。 “望菱姑娘,我大概知道了,四耳姑娘一路上或许都在泄露自己的行踪,与那说书人联手,杀死自己。”蔺雨潇道。 麻衣众的身手良莠不齐,因为麻衣众本身就是从百姓中引入进来的,这是其一。 明知以麻衣众如今的实力,不可能刺杀成功,却仍有层出不穷的刺杀,是因为,幕后指使之人从来也没打算让刺客活着回去,他真正的目的,是在挑衅当今圣上,他想告诉圣上:你别想坐稳那个位置。 “姐姐,我觉得,你把四耳想得过于单调了。”望菱忽然道。 蔺雨潇正要问此言何意,就见四耳只是挥挥手,那麻衣小伙的头骨就炸开了。 宣言成了遗言。 蔺雨潇眼睁睁地看着麻衣小伙从马上摔下,百姓的欢呼声转变成惊呼,逃的逃散的散。 此间事并不会因为蔺雨潇猜错了而停止。 四耳收回手,淡淡道:“吩咐下去,调集鹰犬使,维护京中秩序,捉拿刺客,不必留活口,杀了便是。还有,副阁,你拿刀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若是想隐藏,不如以后将刀别在裤裆下,这样你取刀也方便。” 回京之后,在没见着圣上之前,四耳依旧是阁主,就凭她方才那一下,太狠了。 三目咬咬牙,虽然很不甘心,但一想到人家比自己位高一级,况且,这位矮小的上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且看且珍惜。如此想着,便出了马车,朝手下们打了一堆手势。 再回车内时,四耳的脸都青了。 “你没事?”三目问。 四耳倒是诧异,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她摇摇头:“还死不了。” 旋即,又道:“答案呢?” 三目眼睛稍眯,似在思考,片刻后,答道: “我要让鹰犬阁成为皇家最得心应手的武器,我要成为天子最信任的人。” 四耳点头:“不过这些我已经做到了。” “你是说,屠戮了半座城,得到圣上的青睐,换做我,我也这样做。” 四耳双眸暗沉,随着他的话陷入了回忆。 蔺雨潇有所察觉,收敛神色,沉声问望菱: “所以,当年,她是如何在千万人之中脱颖而出一举坐上鹰犬阁阁主的?” 望菱还没答话,三目倒也在回味那时,顺便回答了蔺雨潇的问题。 “那年阁主十三岁,还不是阁主,半个京中的百姓做了你的踏脚石,凡有反抗之声,你凭借一己之力,割舌也好,杀人也罢,圣上让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征服京中人。 我记得诸位候选人各显神通,只有你,用了最残忍的方式,杀了出来。 鹰犬阁成立两年,不知道我们所有弟兄杀的人加起来有没有这座京中城的一半?” 京中,是舆图上所刻画得最大的一座城。 一半的百姓,都被眼前这个十几岁的人杀死了。 第101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 蔺雨潇头皮发麻。 这件事情,师傅知不知道? 应当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师傅定然不会和这样残暴的人为伍。 四耳‘哼哼’笑两声,道:“你们不是想不到,也不是不敢,只是,都不如我这般强罢了。” 不久,左右护法前来通报,事情已经办妥了。 原本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如今横尸无数。 死者的伤口大多数一刀贯穿胸口,讲究的是一个快准狠。 “四耳在位时 ,不准手下行虐杀之事。”望菱道。 然而再过几年,鹰犬阁便多了个暴虐的名声。 “她到底想干什么?”蔺雨潇喃喃道。 满地的尸体陆续被人抬走,已经有人来清理现场。 马车上的两位阁主始终都不曾下来看一眼。 拦住的障碍清除,鹰犬使兵分两路,一路直奔鹰犬阁,一路护送两位阁主进宫面圣。 望菱想去皇宫看看,蔺雨潇却不太想。 “望菱姑娘,先前我并不知道,四耳姑娘是如何坐上鹰犬阁阁主之位,如今我知道了,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我得先去办好,姑娘不妨先去皇宫看看,待我事成,再来寻姑娘。” “姐姐可是怨我,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却没有告知姐姐?”望菱道。 “怎么会?” 蔺雨潇道。再去看望菱的表情,却见对方的脸被白纱遮挡。 蔺雨潇又道:“望菱姑娘一向神机妙算,知道我想去做的那件事吗?” “若是我说了,只怕姐姐会怪罪。”望菱道。 整个京中最中心的位置,便是皇城,皇城十里之外,便有层层重兵把守。 两人先前已经跟着四耳接近了皇城,此刻,又目送着四耳一行人下马车接受护卫兵的例行检查。 就连三目都是乖乖脱下靴子,将刀暂交护卫兵保管。 “嘶——副阁其实真的有必要换个地方藏刀的,或者光明正大拿在手中不丢人。” 四耳已经过了这关,捏着鼻子,快步躲进马车中,留着三目举着双手原地瞪眼,又不敢说什么,眼见这护卫兵大气不敢出的模样,三目气不打一处来,吼道: “你呼吸啊,憋着气干什么,我又不是真臭!” 那护卫兵对着不到自己肩膀处的三目好声好气道:“大人,有些异味自己是嗅不到的。” 说罢怕三目怪罪,连忙道:“好了,您可以过去了。” “望菱姑娘多次帮我,我又怎么能怪罪姑娘什么呢!”蔺雨潇道。 两人目送着马车缓缓驶入高耸的围城之中。 这围墙后,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圣上便在其中。 蔺雨潇捏紧拳头,隐忍恨意。 “姐姐。” 望菱缓缓靠近围墙,守着围城的将士白天夜晚各有五百名,还不算潜藏在暗处的鹰犬和羽卫。 她于城墙脚下,却无人可以拦她。 “姐姐。”望菱回头,朝蔺雨潇勾手。 “我说我有别的事情要做……”蔺雨潇向前而去,走近望菱。 “姐姐,不如我们互相坦白,姐姐心中定然也猜测过我的身份,不如,我们坦诚相待。”望菱道。 见蔺雨潇神色复杂,望菱又道:“姐姐不要着急拒绝我,我可以帮姐姐,姐姐说有件事情想做,但是,这幻境中的规则,姐姐还不明白了,你无法插手其中事,你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是……” 恰巧,蔺雨潇的手臂传来剧烈的痛楚,她下意识抬手看看,望菱便牵过她的手,霎时,一股暖流在交缠的手心流淌而上,蔓延至小臂,皮肉腐烂的痛楚便随着这股暖流消止甚至痊愈。 总是这样。 “姐姐……就像这样,我可以帮你,你想见谁杀谁,我都可以帮你。” “多谢。” 谢的是望菱又救了她。 “可是……”蔺雨潇挣脱望菱的手,看着望菱,似乎透过了轻纱,看见了望菱的眼睛,但事实上,她看不透,所以,她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帮我呢?” “因为我不想和姐姐分开。”望菱道。 纵然是隔着一层轻纱看不透,可对方那样直勾勾的目光,却让人无法忽视。 蔺雨潇偏开头,可是依旧觉得整个人都在对方的眼中。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过五六日。 五六日的相处为什么可以轻率地说出这样的话,若这样的事情放在望菱身上,又不显得那么怪诞,因为对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是那样的轻率。 “望菱姑娘。”蔺雨潇略感无力:“一辈子很长,交付真心这样的事情,还是要慎重。” “姐姐,我的一辈子已经过去了,只在这幻镜中,如在人世,所以,再来一次,我不想再隐瞒我的心意,不想再放在心中,不想再被心上人误解我是怎样的我。” 蔺雨潇退后一步,望菱便逼近一步。 今日是昌隆国小皇子的生辰,这会王公贵族们的马车堵了一里地,时不时有哪家小厮过来催促守卫兵加快勘察速度,守卫兵嘴上应着,手上动作可没有快半分,被催烦了还会搬出先进入皇城的鹰犬阁。 “您就耐心等等,鹰犬阁阁主刚刚撂下话了,不得疏忽。” 听到鹰犬阁的名声,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小厮们便也不敢催了,纷纷回到自家主人的马车边说明情况。 搜查再仔细,也是例行公事罢了,守卫若是搜到什么兵器,做好标志,没收即可,以防万一,会将夹带兵器的人记上名单,过后交给鹰犬阁。 通过守卫检查的人被放行,得到了进入皇城的资格。 越来越多的穿过围墙,进入皇城,有孤身一人的亦有携家带口的。 两人被穿行而过多少次,每一人过去都要带起一阵风。 蔺雨潇叹气:“我们先进去。” 说着,便率先走进了围城之中。 跟来的人很多,蔺雨潇独独识得望菱的脚步声。 她想要办的那件事,是回去找师傅,先前知道四耳杀了蔺朝人,却不知竟有半座城的人,难怪麻衣众会传鹰犬使想屠尽蔺朝人,所有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蔺雨潇虽然不能同师傅说上话,但若一直守着,总能知道师傅的态度。 若是师傅知道此事,还与四耳合谋皇位之事,蔺雨潇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但是,自己终究还是踏进了皇城。 蔺雨潇回头看望菱,却见望菱已经摘下了帷帽,这么一回头,正好四目相对,姑娘家眼波流转,如一汪春水。引得蔺雨潇心中升起愧疚,又见她轻咬嘴唇,实在是委屈极了一般。 “望菱姑娘。”蔺雨潇叹气。 对方便三步作两步来到她身旁,并立而行。 第102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2 宫廷中的道错落复杂,守卫们一路沿着宫墙而站。 蔺雨潇先是去了自己曾居住的宫殿,待过几年的 地方再回来, 照着记忆中走,虽然轻车熟路,但目之所及,处处流光溢彩。 皇爷爷在位时不喜奢华,没想到,这才几年,整座皇城竟被翻新了一遍。 还未走进曾经的居所,先听见里面传来孩童的喊叫声,接着是太监宫女的声音。 “姐姐,我怎么觉得,这座宫殿,守卫格外之多呢?” 望菱一路默默跟在蔺雨潇身后,若不是觉得事有蹊跷,也不会轻易说话。 估计是方才一股脑说了许多难为情的事情,这会觉得尴尬了,蔺雨潇便配合着,翻过那一篇。 直到人家再开口说话,蔺雨潇才道: “那便说明,此间的主人格外受圣上在意,去看看便知。” 望菱奇道:“方才路过许多宫宇,也不见姐姐踏入,为何独独选中此处,姐姐倒好像也格外在意此地之人呢!” 蔺雨潇心道:“那可不同,那狗贼在乎的是人,而我在乎的只是这座宫殿。” 踏入其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山又一山的假石,一众宫女太监绕着假石追赶着一十二三岁的少年。 那少年双手握着把大刀,从这座假石跃到那座假石,将一干人等耍得团团转,太监宫女每每要抓住这少年时,他便举起手中大刀,一边吓唬一边道:“那劳什子宫宴我真的不想去,能不能别为难我了,父皇真是的,我这一年就回来一回,师傅交代的刀诀我还没记下呢,你们就快走。” 仅这一句话,蔺雨潇便能听出来很多东西了,带着望菱拔腿就走。 “姐姐要去哪?” “随便转转,宫中养的鱼很好看,你一定没见过。” “听姐姐这样说,又对这宫中这样熟悉,姐姐便见过?” 蔺雨潇脚步一僵。 方才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连忙逃出,没想到,反而在望菱面前露了馅。 罢了。蔺雨潇又是重重叹一口气。 偏生的,望菱还穷追不舍:“姐姐,我不想看鱼。” “那你……” 还没说完,望菱接上,道:“我想看看姐姐的过去。” 她跑到蔺雨潇面前,蔺雨潇往前走着,她便往后退着走,人家叫她当心摔跤,她只笑,在对方面前耍着无赖,便能叫人家没有一点办法。 在这偌大的皇城中,两人果然改变了方向,蔺雨潇将望菱拉到身边,去往只有蔺雨潇知道的终点。 “好,我们便坦诚相待,但是要保证,知道对方的事情,不可以指指点点,不可以生气,不可以……” 望菱又打断她的话:“姐姐担心的都不会发生,而且,姐姐会事事如愿。” 森严的宫殿外是密不透风的宫墙,宫墙之下,是一层又一层的‘人墙’,两人很快止住了脚步,无视了所有守卫,走进包容着壮观宫殿的宫门中。 入目先是长长的阶梯,两人在其中大概走了一条街的距离,才看见阶梯所连接的宫宇。 两人依旧要无视守护位,直接要穿过殿门,进入其中,殿中却传出一声暴怒,接着是杯盏落地的声音。 殿内太监推开了殿门,三目负着气从中走出,跪在最后一层阶梯之上。 蔺雨潇与望菱相视一眼,才一同真正走进这座宫殿。 桌案后,一张龙椅,天子倚靠其上,闭目养神,手指时不时拨弄珠串。 桌案前,四耳单薄的身躯跪在氍毹上。 天子不出声,四耳便一动不动。 良久,天子才睁开眼,让四耳起身。 “你的副阁使是愈发不知分寸了,爱卿,朕说过,你的权力仅在一人之下,你无需忌惮这等吃里扒外之辈。” 天子面容粗糙,不像是宫中锦衣玉食该有的模样,他声音浑厚,见四耳不起,双手撑着桌案,端详着四耳,突然道: “你病了。” “劳圣上挂心,臣只是连日舟车劳顿,微感困顿罢了。”四耳道。 “你起来说话。” 天子不怒自威,四耳终于起身,一边站着的太监见天子的脸色,自觉地搬出凳子放在四耳身后,随着天子摆手的动作,四耳坐下。 “说话!” 四耳淡淡道:“臣不知该说些什么。” 君臣之间打着哑谜,看得旁人一头雾水。 蔺雨潇习惯性地看望菱,望菱果然说话。 “鹰犬阁副阁主一向眼高于顶,四耳比之他年纪还要小上一些,光凭借这一点,副阁可从来没将她当做上司过,甚至,屡屡越过她,直通圣上,但凡面圣,总要讲几句四耳的不是。这次,恐怕说得过了些,想一举扳倒自己的上司。” “你如何看呢?”蔺雨潇问道。 “我吗?”望菱指了指自己,随后道:“这位四耳姑娘嘛,我同姐姐一样,越发捉摸不透此人。 至于那三目,这人虽然心眼小,脑子蠢,但确实是条指哪咬哪的好狗。” 她话音落下,就见圣上道: “朕将他放在你身边,并非是制衡你,只是不想你那样累,希望此人能为你所用。爱卿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他今日竟敢编排你,朕不会放过他,你手里也没用得顺手的人,朕身边的人你到时候挑个顺眼的带带走。” 四耳却不卑不亢地婉拒了:“此人品性不佳,但对圣上确无二心,阁中耗费太多培养他,换一个不一定就更好,副阁言语虽然冒犯,但,他所言,不无道理,臣自请辞去鹰犬阁阁主一职,望圣上恩准!” 香炉中青烟袅袅,高堂上天子眯起双眼,再次打量着尚未及笄的少女。 少女这样的称谓于鹰犬阁阁主而言,只是外界的一种枷锁。 当年她于皇城高墙之上,射杀了一半的京中人,造下无数杀孽,打响了鹰犬阁的名号。 如今,眨眼间过去两年,宝剑自封,再不愿亲自动手。 天子本只想给这宝剑配一把磨刀石,却不想适得其反,剑刃尽碎,已经不能再算得上一把称手的武器了。 两年后,她固步自封,屡战屡败,反助长了真君大师于麻衣众的名号。 然而,套上剑鞘,残剑看上去仍是把宝剑。 “朕允了。” 四耳起身,复跪拜叩首:“谢圣上恩准。” “起来。今日是风儿的生辰,朕在春和殿设下宴席,爱卿也去凑个热闹。” “是。”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望菱本要跟着四耳出去,却见蔺雨潇一双眼死死盯着龙椅上的人。 “姐姐,他有什么好看的?” 蔺雨潇却没有挪开视线,见那穿着龙袍的人一颗一颗拨动着手中的珠串,随着他的动作,蔺雨潇缓缓道: “姑娘说坦诚相待,便就从此刻说起。记事后,我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我的身世,望菱姑娘,你是第一人,但并非是我多么多么信任你,而是姑娘说,姑娘在人间,已经故去,讲给姑娘听,就权当是对着明月诉说,明月绝不会将我的心意暴露在日光下。” 望菱却轻声道:“姐姐可以信我,明月不及我。” 第103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3 “真君大师传出去的蔺朝皇室血脉,是我。” 蔺雨潇其实挺想看看望菱是怎样的表情,于是,她将目光从仇人身上收回,看了眼身边人,却见对方并不感到惊讶。 注意到蔺雨潇的目光,望菱刻意睁大眼睛,作惊讶状,道:“可坊间传闻,是位皇子。” “因为,只有皇子,才能引得那些老东西倒戈追随,只有皇子,才会被认定为皇室正统血脉,实际上,那场推翻蔺朝的杀戮,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身无长处的小郡主。 在我幼时,见证了那一天,我失去了一切,逆贼之所以放过我,不在乎坊间的传闻,是因为,他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蔺朝皇子尚在人世。 此事过去了许多年,即便我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我心中并没有那么恨了,皇爷爷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怪我。若不是误入这幻镜,我险些望忘了自己还有些事要做。” 她将这些年的遭遇寥寥数语讲完,避重就轻,似乎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实际上,若是可以,若是可以,她想现在杀了龙椅上的人,让一切在这里终止。 两年,若无他的授意,怎会死去那么多蔺人, 蔺雨潇缓缓绕过桌案,站在龙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同皇爷爷一般苍老的人,可此人并不会随着年纪的变化而显露出半分的慈悲。 “姐姐。” 望菱跟着来到她的身旁。 “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杀了他?”望菱说。 蔺雨潇并没有说话,却听望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断的蛊惑她随心而动。 于是,蔺雨潇伸出手,去掐帝王的喉咙。 即便再如何恨如何愤怒,她也明白,她的手会穿过敌人的身躯,报仇什么的,在这根本做不到。 蔺雨潇闭上眼睛,将泪水挤了回去,再睁开眼时,一只白皙的手却覆盖住她的手。 望菱自她侧后方而来,两人一般的身高,可覆住的又何止是手,女子柔软的身躯轻轻贴在那紧绷的脊背之上。 “姐姐,我说过, 我可以帮你。” 两手相触的瞬间,蔺雨潇感到眼前一阵发白,随即,自己的手慢慢地现出 光影映在帝王身上。 “谁!” 帝王一声喝到,一旁站着的宫女太监受了惊吓连忙跪下磕头。 “你是谁?” 然后,此间,众人所受到的惊吓都不如这位座上天子来得猛烈。 模模糊糊的人影将他笼罩,他想起身逃离,那人影却将他死死按在龙椅之上不得动弹。 接着,喉咙被那人影扼住。 威武的帝王在濒临死亡之际,与常人无异,丑态百出。 掐住这帝王的便是蔺雨潇的手。 当初下山,蔺雨潇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京中,而是打算先去拜访一位师傅的好友,虽不知他名姓,但此人不在京中,问及师傅,这个向来板正严肃的老头挠挠头,笑说忘了,却又要她一定要去探望。 下山后,却遭到一波又一波的刺杀,把她逼得只能往京中走。 那些刺客却不曾下死手,她以为,幕后之人既刻意将她引入京中,有所图谋必会现身。 蔺雨潇便一直在京中等待,敌暗我明,别无他法。 她不知道这位帝王能不能听见,自顾自道:“我想过,那个人是你,是你想警告我,若你想杀我,我只能束手就擒,我甚至在想,溪娘是不是也是你的人,自我下山后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一个阴谋,你如此大费周章,将我投入狱中,严刑逼问我的身世。 这些猜想只是猜想,是因为,我现在活着站在这里,看见了曾经的你。我入京后,本应该千方百计潜入皇城,可我忘了,忘了仇恨,我知道我杀不了你,我不敢去皇城行刺杀之事,我不配为蔺朝人。 你不惜将整个京中作为棋盘,人为棋子,看我走投无路,上蹿下跳之丑态。 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你,无所事事,唯好玩弄人心。我如此这般,对你形不成威胁,你自然不放在眼里。” 每说出一句话,手中便重上一分。 见对方脸色铁青眼睛凸起。 蔺雨潇笑的残忍,道:“于公于私,你不该死吗?” 帝王伸出一手,试图去抓那人影。 匍匐着的宫女太监偷偷抬眼,见天子如此神色,纷纷慌了神,也顾不得怕被责罚了,有人高呼,有人跑去找太医,有人来到帝王面前关切伺候。 蔺雨潇手劲可不小,若实在要说,便是这帝王命硬。 殿门无端地打开。 一人自殿外长阶,愈靠愈近。 “姐姐。” 望菱在身后唤道,拉回了蔺雨潇为数不多的理智,她看向殿外,却在看清殿外那人后心如针扎般痛。 那人如仙子一般,好似踏云而来。 殿中人见那人,纷纷行跪拜礼,尊敬唤她:“国师。” 国师摆摆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带上了殿门,在殿外伺候。 蔺雨潇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在意识到帝王有了喘息的余地后,换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可一双眼睛,却停留在国师身上。 那国师的脸庞,细微至一举一动都在蔺雨潇的眼中,只是,国师比之后来,眼角少了几条皱纹。 只见那国师朝蔺雨潇伸出食指,点了点。 蔺雨潇心有不解,不知那是何意。 可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哼,有人倒地。 背上少了那股温暖,蔺雨潇扭头看去,是望菱捂着心口痛苦不已,她的双耳淌出鲜血。 什么深仇大恨,蔺雨潇一时间也顾不上来了,慌忙松开手去到望菱身边,询问伤势,将人扶起。 望菱没有半点好转,面对蔺雨潇的呼喊,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疼痛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入目可见,方才生出的那抹悸动此刻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只剩揪心。 “望菱姑娘,你究竟怎么了?” “望菱姑娘,望菱姑娘?” “我该怎样做,你才不会难受,能不能告诉我?” 一句句话说出,面对仇敌时忍住的泪水在此刻决堤而出。 蔺雨潇甚至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方才还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第104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4 “姐姐……” 望菱终于发出微弱的声响,蔺雨潇连忙凑过头去,心慌道:“望菱姑娘,你说什么,我在听,你同我讲!” 耳边都是望菱的吐息,蔺雨潇听见望菱说:“姐姐叫我菱菱好不好?” 近乎哀求,如此情形,蔺雨潇自然允下,正要将这二字唤出来让望菱宽心时,龙椅上的人却突然喊国师。 “溪娘,你来了。” 不是不想唤望菱,而是此刻,蔺雨潇忽然被定住了一样,只能呆呆听那两人的对话。 溪娘并不像其他人那般行跪拜礼,只是轻飘飘扫了帝王一眼。 “圣上竟如此狼狈。” 帝王并不恼溪娘的无礼,只咳嗽两声清清喉咙,扭扭脖子,待好转些,才道:“它可还在?” 说得便是行凶之人。 溪娘看了眼蔺雨潇,随后上前几步,道:“圣上可是怕了?” 帝王随着她一同看去,身边分明空空如也,没有半点人影的踪迹。 “朕凡人之力,如何能抵妖魔邪祟。” “圣上身上流淌的可是皇室血脉,有真气护体,天下独尊,还望圣上莫要妄自菲薄了。”溪娘道。 帝王自嘲一笑,并不认同溪娘所说:“坊间传朕血统不正,方才又被邪祟所伤,何来真龙护体之说,若非国师来,朕今日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 他意有所指,但溪娘并不上钩,道:“是谁伤的你,你自派人查便是,莫要在我这套话,此事与我无关。” “国师今日来所为何事?”帝王道。 到底是经历过风浪,不消多久,帝王便缓了过来。 只是,面前这女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不知道什么风把她吹来了。 溪娘收回目光,不屑一顾道:“圣上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你这位置,我若想要不过是信手拈来罢了。听闻今日是如风殿下的生辰,圣上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全京中的人都知道,圣上早早便张罗此事,怎么没人将拜帖带到我的国师府呢?” 她竟真是昌隆的国师,之后藏匿于市井之中,遣手下做些皮肉生意,又是为了什么? 帝王失笑,道:“定是哪个蠢笨的奴才落下了,回头朕定问他的罪!” “原只是不慎落下,那便无事 了,可千万别是圣上不愿在如风殿下的宴会上看见臣。” 说罢,溪娘便头也不回要往外走。 殊不知,她只是随口说说,帝王却有此意,的确不想让溪娘得见如风。 殿中这扇门似乎全凭溪娘的心意而定,她想进来还是离开,殿门都会自动敞开,无需溪娘动手。 在帝王急切的呼喊下,溪娘转身,殿门合上。 她的眼中没有对这位帝王的半分敬意,如此有恃无恐定然是吃定了人家拿她没办法。 “风儿还小,给他办的生辰宴,都是些稚子所喜好的,国师何必去自找没趣呢,许久未与国师对弈,你那国师府常年见不着你人影,今日一见,倒是想和国师来两手了。” 他如此说,自是会有人将棋局摆上。 溪娘兴致缺缺,却还是在桌案边坐下,手执黑子,先落棋盘。 “说来,我还未曾见过如风殿下的模样呢,圣上从不让我见如风殿下。” 圣上赔笑道:“真是巧合,稚子貌丑,恐污国师慧眼了。” 溪娘自然知道这老狐狸打什么主意,陪他说些官场话,下着官场棋,甚是无趣。 瞥见一边的蔺雨潇抱着装死的望菱跪坐在地,蔺雨潇傻乎乎地盯着溪娘看,似乎要在溪娘脸上盯出朵花儿来。 蔺雨潇回过神来,满心义愤填膺,连着脸上的神情惊怒交加,这样一张脸,实在跟这些神情不搭。 下棋的人忽然笑出声来。 溪娘低头看棋盘,却见自己方才走错一步,被帝王连吃几子,对方还一脸莫名道: “国师可是觉得我哪一步走得不妥?” 余光再去看蔺雨潇,却见她跟个呆头鹅似得,直愣愣地瞪着自己,一双眼睛中竟还蕴藏着幽怨。 溪娘想不出自己何时招惹了这样的人,只觉得,看着那傻姑娘,可陪人下棋有意思多了。 帝王又是连吃溪娘几子,溪娘一路连吃败仗,赢到最后的帝王反而一脸不对劲,道: “当真是我棋技有了长进,还是国师同别人一样糊弄朕。” 溪娘硬气道:“怎么想便是圣上的事了。” 说罢,在帝王面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直接告知了对方:同你下棋真的很无趣。 然而,手上落子却是毫不容情,快准狠地将圣上的棋子围住,扳回一城。 地上的蔺雨潇终于想起师傅最后传授给她的武功。 此功法并不是提升功力,单独拎出来也不是为了杀人。 而是,自保。 当初被追杀时,那套功法屡屡护住她的心脉,后来,她也将此功法用在除她以外的人身上。 那时她用来治愈过琴女。 说干就干,蔺雨潇撸起袖子,沉下心,不再刻意去听两个人下棋的老狐狸说了些什么。 她将望菱扶起盘腿而坐,两掌轻轻放在望菱的背上,闭上眼睛,融于自然,似与万物生长。 片刻过后,蔺雨潇才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气,呼喊望菱的名字。 连连几声,得不到回应,蔺雨潇便要再来一次。 她天资不怎么好,所以这套功夫每次在她手中都只有一半的可能见效。 “姐姐。” 闭上眼,在望菱背上运功时,望菱突然出声喊她,蔺雨潇睁开眼,只见望菱脸色苍白,整个人如山林倾倒般憔悴。 蔺雨潇自然是担心得紧的,将人扶起来后有许多许多话要问。 “望菱姑娘,你同我实话说,是不是这些天你为我疗伤,才会如此?” 望菱却伸出食指,抵在蔺雨潇的唇边。 “与姐姐无关,是这位国师,将我打伤的。” 此话一出,蔺雨潇想起了先前溪娘确实点了点自己,她只当那一点手没什么意义,没想到竟是冲着望菱去的。 又听望菱小声道:“姐姐还是谨慎为好,她看得见我们。” 一句比一句火爆。 蔺雨潇惊得去看溪娘,正好见溪娘认真与帝王对弈,可溪娘嘴角分明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蔺雨潇贴在望菱耳边问:“怎么会?” “也不必太过忧心,国师既然容我们许久,想来是不打算对我们出手,只是,不能再动圣上分毫了。”望菱道。 恐怕天意如此,发生过的事情根本也不可能改变,在将来,帝王仍稳坐龙椅。蔺雨潇又岂会不知,不过是泄愤罢了。 “抱歉,是我连累你了。”蔺雨潇由衷地道。 望菱却摇摇头。 “姐姐已经同我坦诚相待了,该到我同姐姐坦白了。 我之所以能干涉这幻境,是因为,我师傅乃是开创幻之道者。” 回想起望菱许久之前说过的话:神女从明月中而来。 第105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5 “我的师傅便是那月中神女。世人不知她年岁,不知她为何而来,但世有神明,于对其信奉之人来说,乃是幸事。 当年,她从月光中而来,蔺人磕头相迎,蔺朝天子向其许愿,求天下太平。” 蔺雨潇点头:“望菱姑娘说过这些。” 望菱将身上的血迹擦去,颤抖着向溪娘走去,蔺雨潇伸手搀扶,但却是第一次,望菱躲开了蔺雨潇的触摸。 她来到溪娘的身侧,见溪娘落子大杀四方。 “人间的东西真是简单且无趣的很。” 正因为是神,无需对人间天子点头哈腰。 正因为溪娘是神,所以圣上从不怪罪她的无礼,相反十分欣赏看重她,奉上国师之位相待。 在场四人,其中一人便是神话的主角,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溪娘身上,几人眼中的深意各有不同。 有人是利用,有人是憎恨,有人是眷恋。 在望菱与溪娘并排而站时,蔺雨潇似乎又看见了总站在溪娘身边的小哑娘,腼腆又怯懦。 “姐姐,请随我来。” 溪娘身边的人开口,回神之际,见是孱弱的望菱。 蔺雨潇忙不迭过去,搀扶着望菱,随她而去。 却不免回头又看了看年轻貌美的溪娘。 殿外,三目仍跪在台阶上,只是,不知道谁如此大胆,不得圣上的授意,私自在阶上铺了许多石子,三目竟也老实跪在石子上。 两人直接越过她,只是,这长阶是两人出去的必经之路。 蔺雨潇在往前身前蹲下,道:“望菱姑娘,你是受我所累,莫要推辞了。” 望菱说话气若游丝:“姐姐,若果真如此,我怎觉得姐姐疏离了许多?” 蔺雨潇不觉:“会吗?” “姐姐还记得方才答应了我什么吗?” 蹲上片刻,望菱却只在身后站着,也不趴下,蔺雨潇只得回头看去。 望菱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一双眼睛却如星辰般明亮。 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还是被幻境之外的人伤到的。可与她对视,她的眼中尽是笑意。 “不痛么?”蔺雨潇喃喃道。 “姐姐心疼么?”望菱反问。 两人僵持不下,望菱大有一副若是蔺雨潇不改口今日就赖在此地不动的赶脚,蔺雨潇只能无奈唤道: “阿菱。” 望菱一愣。 蔺雨潇支支吾吾道:“我实在是叫不出来,若是姑娘愿意,以后唤姑娘阿菱可好?” 随即,见呆滞的人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我便将就将就。” 说罢,便趴在了蔺雨潇的背上,蔺雨潇起身,一步一步,踏过层层阶梯,终于离开这座宫殿。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便由着望菱指路。 终究是习武之人,下盘稳,力气大,再加上望菱并没有多重,蔺雨潇并不觉得多累,还能同望菱说说话。 “阿菱对这宫中似乎并不陌生。” 背上叹了口气,虚弱道:“我若说了,姐姐先答应不要怪罪于我。” 蔺雨潇笑道:“尽管说便是。” “方才我说,我的师傅是开创幻道之人,她是个极厉害的人,姐姐方才应该也见过了。” 闻言,蔺雨潇一下子泄了气,托着望菱的手失力,险些将望菱摔着,脚下步伐却不受此话影响,稳稳当当。 “此道极少人修,我敢说,当今世间,会此道者,不超于十人,我并不是想说自己如何如何了不起。 姐姐,此道虽强,但入门便劝退了九成之人,一日不能领会幻道,终生也再无缘此道。 我师傅收过不少徒弟,大多是散养,并未留在身边。此幻境之主,极有可能是师傅其中一位弟子。” 蔺雨潇道:“所以你早便知?” 望菱答得很快:“是。” 蔺雨潇没再应话,望菱除了偶尔的指路,也不再说些别的。 很快,依着望菱的指示,两人在一处鱼塘前停下。 这地蔺雨潇熟,皇爷爷有一大喜好便是赏鱼,闲暇之际会领着亲信来此,塘中鱼儿种类颇多,皇爷爷在时,可指出每种鱼儿的特性。 蔺雨潇站在边上,见望菱走近鱼塘边,弯腰看鱼塘中摆着尾巴的鱼儿。 “我不懂鱼,只会靠颜色区分,但是每一种颜色的鱼儿都是成群结伴,其实我根本分不出来,管鱼的宫人考校我时,我从未合格过,她便罚我不让我吃饭。” 望菱低声道:“我最讨厌这里。” 她半只脚已经踩空,蔺雨潇担心她坠入鱼塘中,道:“阿菱姑娘,小心。” 望菱充耳不闻,蹲下身,用手拨弄着鱼塘塘水,见其中荡开一圈圈涟漪。成群的鱼儿们受了惊吓,吐着泡泡散开。 “这里便是我曾经待过的地方,自有记忆起,我便是个养鱼的宫女,好像我天生该如此,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为何在此,不知道我的父母亲是谁。” 蔺雨潇突然道:“于是溪娘出现了,将你从此地解救,她给了你一个名字,传授你幻道,你天赋极佳,当属此道之天才,学成之后,你离开了溪娘。” 望菱站起身,朝蔺雨潇走来,两人一般高,面对着面,望菱笑着:“姐姐为何如此懂我?” “我只是以为倘若是溪娘,她会这样做。” 因为,当时危难之际,便是溪娘收留了她,最后她走时,溪娘也没有阻拦。 望菱低头,轻轻唤道:“姐姐。” 声音似乎都在颤抖,似乎说话的人在哭泣一般。 “姐姐……你不要把每个人想得太好,与人相交,最好是将此人往最坏的方面想……罢了,姐姐并不认同。” “为什么呢?”蔺雨潇不明白:“我遇见的每一个人不一定都是好人,但阿菱姑娘便是,如果,听阿菱的,我要将阿菱也想成坏人吗?” 望菱抬头,眼中果然蓄满泪水,她道:“如果,我说,我隐瞒了姐姐许多呢,我并不是一个好人呢,若姐姐知道我的全部,会厌恶我呢?” 蔺雨潇却不能理会她的意思,也不明白望菱会在此刻落泪,但大概知道对方因为隐瞒了自己的身世而感到愧疚。 她抬起手,见灰白的衣袖还算干净,便笨拙的捧起望菱的脸,一手攥住衣袖,擦拭望菱的泪水。 蔺雨潇神色温柔,语气亲和,道:“没关系的阿菱,每个人都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你方才觉得我是怪罪你了,那我向你赎罪,如果你坚持认定自己是坏人,那我便同你一般,也是坏人。 可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生来便不同,不同的秉性,音容,头脑。便有了在许多事情上每个人不同的选择,你当然可以内疚,但我要说,我从来没有怪你,我没有资格怪你,因为,我同你一样啊。” 第106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6 望菱却摇摇头,认真道:“不一样的。 姐姐方才说,每个人都可以对自己的事情有所隐瞒。 我正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父母亲是谁,所以,学有所成后,我一直在寻找那些问题的答案。” 见蔺雨潇眼中有疑惑,望菱只是一笔带过,道:“我也是不久前才找到了那些答案的。” 蔺雨潇松开手,见望菱脸上泛红,不禁懊恼方才力度没掌握好,道:“疼吗?” 望菱一愣,平时总调戏蔺雨潇,可见蔺雨潇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又不免羞赧。 “姐姐,我说不一样是因为,有一天,你或许会因为我的隐瞒而受伤,甚至丧命。” 蔺雨潇却不以为然:“那阿菱姑娘不是已经全盘托出了吗,若是阿菱真想害我,一路上又何必救我?” 望菱真是大大叹出一口气,都说得这样明白了,她的好姐姐仍没有一点危机意识。 她正色,正要好好同蔺雨潇说道说道,宫道上忽然传出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她还没张口说话,她的好姐姐已经伸长脖子凑热闹去了。 望菱摇摇头,只好跟上。 在宫道上行走的是一队卫兵,个个身穿盔甲,腰悬宝剑,为首的将士一身浩然正气,头盔挡住了将士小半张脸,但露出来的五官却不难看出此人丰神俊朗。 蔺雨潇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心道:居然又是个熟人。 遥记得那天,是此人推荐她去了妓楼,还赠与她一方手帕。 蔺雨潇拔腿便追上去,望菱也是没想到蔺雨潇突然就拔腿跑了,呼喊一声,不见那位好姐姐回头看一眼。 于是,方才还一脸委屈落泪的姑娘愤愤跺脚,擦掉好不容易挤出的眼泪,也追人去了。 偌大的皇城中上演了一出你追我我追他的把戏,你追我赶中,竟是随着那将士回到了主殿中。 “姐姐,你认识此人?” 蔺雨潇点头:“有过几面之缘。” 话是如此,心中不免又犯嘀咕,不明白此人为何会带一队将士出现在此处,还无人拦他。 宫中,竟有人敢带刀…… 蔺雨潇眼睛一亮。 莫不是来行刺皇帝老儿的。 只听驻守皇城的护卫朝这将士行跪拜礼:“太子殿下。” 很明显,蔺雨潇又一次猜错了。 她习惯性偏头看望菱,却不见望菱身影,明明方才还在与望菱说话。 “阿菱姑娘?” 左顾右盼,终于在身后一处墙角发现了望菱。 望菱的情况不太好,甚至很危险。 蔺雨潇真是要被自己蠢得气到了。 “阿菱,你还好吗?” 望菱扶着墙角,已经半身透明,口鼻中喘着气,似乎极为难受,她抬头要回应蔺雨潇,手却撑不住墙角,就要栽倒。 情急之下,蔺雨潇也顾不得会不会冒犯人家了,连忙接住望菱,将人抱在怀中。 比之方才在背上的重量,望菱更轻了。 蔺雨潇终于觉得心慌,念起诀窍,一掌打在望菱的背上,源源不断地输送自己的功力。 似乎起到了那么一点作用,望菱笑着推开了她的手,道:“姐姐若是救我,就不知道,殿中会发生什么?” 蔺雨潇情绪崩溃,慌不择言,道:“谁要知道殿中发生了什么,你的性命与一些过往事,孰轻孰重,你知道不知道吗?笨蛋!” 望菱却很开心:“姐姐,我也骂过你笨蛋,在你背后,悄悄的。” “没事,尽管骂,没事的,我希望你站起来骂,随便你怎么骂。”见望菱的眼中的光淡去,她的眼皮每每合上,再睁开时好像很困难,蔺雨潇简直要受不了了。 可是,没有多久,蔺雨潇便越来越吃力,整个人也虚弱起来。 十多年的功力,不过如此,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姐姐……” 望菱的声音如在殿中那时一样虚弱。 “姐姐,没用的,听我说说话,好不好。” 蔺雨潇整个人僵住,随后道:“不好,不好,你可以同我天天讲话,我可以治好你,你不准睡着,知不知道?” 可是,倾注全力,也只能到这了。 蔺雨潇想起初遇望菱之时。 神秘的姑娘一指定住了所有的人,是这个幻境之外的变数,她一路上都太过强大,不断的在别人的幻境中滥用自己的幻术。 终于,蔺雨潇放下手。 “你同我说你很强,让我不要担心,可,你根本不是被溪娘打伤的,而是屡屡干扰这幻境事才会如此,对不对?” “还是瞒不过姐姐。” 可望菱的声音微不可闻,蔺雨潇自傲于五感敏锐,竟听不见望菱的声音。 “什么?阿菱在说什么?” 蔺雨潇将头凑得更近,两人脸贴着贴,感受着对方的温热。 “姐姐,我不会死,你放心。姐姐,幻境虽然是假的,但发生的事情大致都是曾发生过的事情,姐姐的身世牵扯着整个皇城,不如趁此机会,看看过去都发生了什么。” 蔺雨潇心都要碎了,想让对方别说了,却又怕再也听不见这样的声音。 “你要我,怎么丢下这样的你,去听所谓的过去?” 望菱却自责道:“我是姐姐的累赘吗?” 话音落下,还没来得及听见蔺雨潇的答话,望菱的双腿幻化做光影,消融于这宫墙之中,随后,全身由下而上,皆是如此。 蔺雨潇慌乱地将望菱抱得更紧,但到最后,怀中一空。 此地,再没有叫望菱的姑娘。 蔺雨潇瘫坐许久。 “骗子,还说自己没事。” 她哼笑一声,扶着墙站起来,却见地上有根狼毫笔,那正是方才望菱所待过的地方。 蔺雨潇将狼毫笔好生收起,扶着墙慢慢进入这座宫宇,跨过宫门,越过长阶。 直到最后一阶,她的双腿好像没了知觉,忘了自己是如何过来的。 三目依旧跪在那里,太子殿下才来不久,三目便省了跪下这个步骤了,道:“见过太子殿下。” 与京中大街上卖煎饼时有所出入,但现在想来才是奇怪,一个卖煎饼的,一天都没卖出去几张煎饼,衣着华贵,不在乎生意好坏,原来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 太子见三目双膝渗血,皱起眉头,亲手去扶三目。 “你好歹也是父皇的左膀右臂,怎能不顾你颜面如此罚你。” 宫女太监都见着,连死对头四耳都从他身边经过,三目早就丢光了颜面。 他只是没想到,就算将四耳的行为异常疑似叛国的证据上交给圣上,圣上不但不信,还治了他一个陷害同僚之罪。 即使太子相扶,三目又怎敢起。 哪知,太子殿下也是要面子的,宫女太监看着,三目不愿起来,太子来硬的也要将人提溜起来。 “不过还是个少年罢了,少年心性,犯错难免,罚也罚了,你为了昌隆东奔西跑,废了你的腿,可不就是断了昌隆的腿?” 三目本来满腔怨气,自认忠于君国,可君不信他,本想以后当个副阁混混日子,随便皇帝爱咋样咋样了。皇帝的儿子昌隆的储君却将他高高抬起。 三目诚惶诚恐,又听太子秋棠道:“我一直很仰慕鹰犬阁副阁,行事光明磊落,出手更是果决,父皇常说我优柔寡断,每每思及,总感慨若身边有副阁这般人在该有多好。” “当真?”三目狐疑道。 第107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7 殿中走出个小太监,受圣上授意请太子殿下秋棠进殿。 太子自然是迈开脚步,正要进殿,小太监又将他拦住。 “公公这是何意?” 小太监恭敬道:“圣上说了,殿中不准携带武器。” 他稍稍凑近,低声补了一句:“方才有刺客行刺。” 太子殿下一惊,道:“父皇安否?” “圣上无恙。” 太子殿下点点头,谢过小太监提点,正要进殿,身后的三目却大声道: “何人如此大胆,我就在殿外,怎不见贼子,可抓着那贼子?” 小太监变了脸色,连忙道:“副阁莫要喧哗,圣上知道了要怪罪奴才的。” 可三目又怎会听他的,连连追问殿中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的嘴,岂是小太监能拦住的。 太子殿下忽然有些头疼,趁两人争执得火热,他拔腿就要走,身后一声破音。 “太子殿下!”扑通一声。 “……”太子扶住发疼的额头,转身笑得僵硬:“副阁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三目道:“圣上遇刺,臣与之相隔一门,好在圣上无恙,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 这时,殿中又走出个小宫女,在门口轻轻咳嗽,众人看去。 “副阁,圣上有令:你不好好思过,反在殿外扰国师清净。朕现在革去你鹰犬阁副使一职,罚你回去闭门思过,若无召见,不得进宫!” 说罢,便返回殿中门边伺候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几人。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三目的死脑筋真是将自己坑的体无完肤。 三目立地痴呆,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 太子殿下在旁和稀泥:“副阁莫要想太多,国师难得进回宫,她掌握着昌隆的国运,父皇难免多顾着些她。” 怕三目又像方才般死缠烂打,太子殿下依然端着笑容,将佩剑解下,当众卸去盔甲,道: “副阁莫要担心,我会去父皇那替你美言几句,若是副阁愿意,请代为保管。” 蔺雨潇听众人唱了半天戏,倒是觉得,这太子殿下和皇帝老儿一点儿也不像。 此人竟意外谦卑,白脸戏唱得不错。 就这么点事,三目红了眼眶,双手接过:“谢过太子殿下。” 终于,蔺雨潇跟着太子殿下进了主殿之中。 殿中一方桌案上搁置一棋盘,棋盘之上密密麻麻的黑白子交缠,执子之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这盘棋两人不相上下,落子前双方必得思量一二,棋子落,一方以围城之势将一方囚禁,再等一方落子,又巧妙地冲出围墙,身后是千军万马,直至对方主城。 似乎胜负已定,天子端起茶杯,浅尝辄止,抬头,见太子位于溪娘身后,作揖多时。 “来了怎么不吭一声。”天子抬抬手,自有懂事的宫人在桌案边多添置了一张椅子。 “儿臣来是有要事相商。”太子不坐,立于原地。 天子深思熟虑落下一子,落的是防守之态,却见溪娘这回落盘干脆利落,下在了天子意料之外的地方。 溪娘随意地抬起头,见对座天子眼露诧异,随后转为惊怒,看着棋盘,半天不动,便不由得出声提醒。 “圣上为何迟迟不落子?” 偏巧这时,太子殿下也再度出声:“父皇,我是有要事相商。” “放肆!混账东西!” 回应太子的是圣上的勃然大怒。 天子一手拂过棋盘,满盘棋子‘哗哗啦’ 皆洒落在地。 棋局已乱,此局不分胜负。 溪娘脸一黑,站起身就要走。 “国师!” 宫人们瞧着天子的脸色,合上殿门,拦住了溪娘的去路。 溪娘冷笑一声,坐回席上。 剩下瑟瑟发抖的太子殿下,他忽然很想离开。 天子自然不会落下这个儿子,继续骂道: “你衣衫不整的来皇城晃悠什么,今日是你风弟的生辰,你如此荒唐,成何体统!” 太子辩解:“父皇, 我是从边关连日赶回。” “方才有宫人说,朕的太子殿下带着一队护卫兵直冲朕的宫宇,你是要造反不成!” 太子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父皇会如此想他,弱声道:“父皇这是疑心我不成,我从风沙之地奔波而来,跑死了九匹马,父皇开口便是风儿,如此,何不立风儿为储君。” 天子大喝:“秋棠!” 朝野民间,多少人觉得皇室血统不纯,天子之剑,可夺人性命,却斩不尽人心。恰逢荒野之地的野蛮人来犯,天子为得民心,不惜将太子派去征战边关。 见儿子的脸晒黑了不知道多少,自然也是心疼的,怪就怪在秋棠倒霉,在这个节骨眼出来。 皇家父子间僵持不下,溪娘淡淡道:“此乃圣上家事,我还是先行离去。” 圣上这才想起秋棠从来时就说要相商的事情,道: “有屁你就放,国师不是外人。” 太子秋棠这才道:“父皇,儿臣所为两件事。 其一,是为驻守边关的将士们带来捷报,昌隆的将士大获全胜,恭贺父皇! 其二,父皇,儿归来时途径地罗山,此山周围并无修仙门派。” 圣上黑着脸:“人爱在哪修仙在哪修,你是太子,又不是他们的祖师爷!” 溪娘却是明白秋棠所谓何意,迎着圣上的臭脸,道: “地罗山乃世间一大妖山,其山中之妖,为仙人镇压,那座山妖气霸道,日积月累,吸食天地灵气,不利于修仙人修行,我观太子神色,想来,是这座山中,有妖邪逃出,祸害百姓了。” 太子颔首:“正是,但,父皇,此事儿可预估的后果不容小觑,仙人当年镇压此山,已有年月,封印松动,无可避免,如今有妖邪逃出,我率三十余名精锐将士将那只妖邪降伏,折损了半数好手。 剩下将士包括儿在内,皆负伤在身,无法行走,我们只能就近在山下扎营落脚,稍作休整,半月有余,等我们准备继续赶路时,地罗山中异响冲天,儿令一将士上山探查,等他三日,不见他归来。 儿以为,封印松动,会有越来越多的妖邪出世,如今世道,真君大师麻衣众盛行,鹰犬阁不得人心,若是妖邪祸世,朝中无人前去降妖,再若是,麻衣众有此能者,降妖除魔,拉拢民心,只怕早晚借民心所向,起兵造反啊父皇!” 第108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8 溪娘也道:“我观天象,星辰告知我,妖山之妖不除,民不聊生。” 圣上瞪着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溪娘漫不经心道:“我在等一个时机,太子殿下便是那个时机。” 圣上神色稍缓,对着太子秋棠:“那依你之见,谁有这降妖之本领?” 此话一出,秋棠眼神闪躲,抬一下头收一下眼,在圣上即将暴走的边缘,终于道: “回父皇,我认为国师有此本领。” “噗嗤!” 殿中响起笑声。 父子俩都看向溪娘。 果不其然,遭到了溪娘的拒绝:“此事,应当派去朝中最有声望之人,我倒觉得,鹰犬阁阁主,便是个很不错的人选,四耳阁主于我有缘,我曾传授些术法于她,对付些妖邪,想来是够了,让晚辈历练历练不好么?” 四耳的实力众人自然是有目共睹的,想当年她一人射杀半城京中人,如今想来,都叫人闻风丧胆。 只是这父子两各怀心思,但殊途同归,都不大想用上四耳。 秋棠道:“父皇,臣与四耳阁主打过几个照面,不论她如何神通广大,如今世人皆知,昌隆国,我守外抵御外敌,四耳阁主在内,平定国中异音,这些年四处游走奔波,身体早已累垮,十五岁之身段不如十二三岁之孩童啊,若是在地罗山陨去,我昌隆痛失良才,属实不值当!” 听他啰里嗦一大堆,圣上的情绪都摆在脸上,几次要冲秋棠发脾气,硬是憋到了秋棠说完,火气也憋没了,只骂两句:“叽叽歪歪,不知所谓。” “……”秋棠不敢顶嘴,自己说的话和那八个字有什么能沾边的。 而圣上不愿四耳前去自有自己的顾虑。 他看着溪娘,认真问道:“国师的星辰没有告诉国师四耳病了吗?” 溪娘一头雾水,但见圣上模样,不像胡诌,道:“星辰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此事无伤大雅。” 圣上点点头,又道:“那星辰没有告诉国师,一个时辰前,四耳已经向朕请辞,朕允了。” 闻言,溪娘抬头,所见是梁柱,何来星辰,外边倒是有,不过,她来时根本就没有看什么星辰,与天子所言,都是胡诌罢了。 但说出口的却是:“此事亦无伤大雅。” 圣上听到的意思是,昌隆国千千万万人,都得听他的,管谁是不是年纪尚小,或者病得快死了,好用就成。 如此理解,心情大好。 他一摆手,道:“此事就交由棠儿来定,但还是要劳烦国师,三日后,棠儿领人前往地罗山,国师便在国师府日日观测天象,若有危难,请国师动用神力,远赴千里,救我儿一命。” 此话说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若不是足够了解自己的亲爹,秋棠差点就信了。 他该说的已经说完,不想再待在此处,道:“父皇,若无别的事,我便去看风儿了。” 溪娘也接着道:“我还未见过如风殿下, 我同太子一起。” 说罢,不容天子说话,两人转身就走出去。 殿中只余天子和一干门边伺候的宫人,他招招手,一干宫人向前,将地上棋子一一拾起复盘。 许久,天子停手,示意众人退去。 棋盘上只恢复到溪娘未落下那出其不意的一步,他在脑中构想了万般应对之策,末了,还是将溪娘那一步复原。 “罢了罢了,我本就一介乡野粗人,在这宫中,连帝王都不免言行举止受宫规所束,为了像个帝王,都不像自己了,罢了,这帝王,谁要,尽管来拿便是。” 殿外,说是一起去看如风殿下,但出了宫门,秋棠见三目又跪下了,连忙将人扶起来,见三目怒眼相睁,秋棠道:“你这是?” 三目道:“我并非是针对太子殿下。” 随着三目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定处,是一脸无辜的溪娘。 “你认识我?”溪娘道。 三目咬牙切齿,效忠的人他是真拿命去效忠,不服的人也是真拿命去作对。 “托国师的福,在下不再是什么鹰犬阁副阁主。” 溪娘恍然大悟点点头:“你若牙口不好,尽早找大夫看看才是。” 三目仍是一副疯狗状。 溪娘道:“莫不是阁下上赶着当狗不成?那倒是令我眼界大开了。” 于太子殿下来说,方才的殿中是修罗场,如今的殿外也没好到哪去。 “二位,都是国之功臣,能否给我一个面子,我……” 话还没说完,‘咻’的一声,溪娘原地消失了。 秋棠对着空气喊道:“不是说好一起去看如风的吗?” 说归说,若是溪娘再回来,这极其不和谐的场面,秋棠是不愿意应付的。 三目为何会仇视溪娘,说到底,不就是方才父皇拉的仇恨吗。 秋棠摇摇头,自己这个老父亲真是万恶之源。 “太子殿下。” 三目双手奉上盔甲与佩剑。 秋棠却没接,方才出来时,见三目哪怕跪着,也双手托举着盔甲和佩剑。 秋棠道:“三目,这是父皇亲赐的名,你原本叫什么?” “若无圣上,我至今无名无姓。” 秋棠点点头,又道:“劳烦你替我拿着,我穿上这一身,怕吓着如风,你随我去我的府邸更衣可好?” 三目本想说此举不妥,恐招来圣上疑心,但又想到自己已经被革了职,便也没那么所谓了。 左右太子跟圣上是父子关系,忠谁不是忠心。 出了圣上的宫殿,自有太子带来了护卫接过宝剑盔甲,太子一个眼神,三目身边一左一右便有人搀扶着。 “我在京中只待三日。” “太子殿下替圣上驻守边关,忠义之举,在下佩服。”三目道。 太子摇头:“并非是去驻守边关,而是去地罗山,而且,我想带你一同去。” 三目一愣。 随即,也不问地罗山是怎样的地方,去地罗山做什么,只道:“还有谁一块同行?” “鹰犬阁阁主,四耳。” 四耳那病秧子居然也要去,三目心道应当不是什么小事。 偏头偷看太子殿下,只见他面容带笑,温文儒雅:“三目,听闻四耳已是强弩之末,父皇已免去她的阁主之位,你们是相同的,我本不想带她,但她是国师钦点的人,推辞不得。 此去地罗山降妖,若是你表现得不错,我会向父皇举荐你为鹰犬阁阁主。” 第109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9 这时的京中还有宵禁,并不开放夜市。 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鹰犬使,一女子手提灯笼沿着皇城围墙向外走去,她自大摇大摆,鹰犬使上下谁人不识她。 她乃昌隆国国师,圣上的座上宾。 今日来参加如风殿下生辰的的大臣们,大多在宫中留夜了,但也有少数坚持要回自己的府邸,鹰犬阁左右使便负责带人继续查验。 见着了这位国师大人,左右使可不敢搜身,赔着笑:“国师大人怎只身一人回府,夜路难行,我们为国师大人备辆马车,遣人护送您回去。” “好啊。” 朱唇轻启,溪娘面目带笑,魅惑至极,惹得左右使看直了 眼睛。 待马车备好,左右使相送到车边,见溪娘仍是双目含情,脸上带笑,真真觉得这国师倒也是个好相与的人。 “国师大人可观星辰知天下事,未卜先知,不知小的有没有荣幸,向国师大人请一卦。” 溪娘笑眯眯点了点左右使的眉心,道:“你们可是亲兄弟?” 左右使大喜:“国师果然神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溪娘点点头,脸上突然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三日后,我劝你二人莫要一同出京, 否则……” 两兄弟也收了笑:“请国师直言。” “恐有血光之灾。” 两兄弟面面相觑,左使道:“不 瞒国师,上头的调令下来了,我们兄弟二人从明日起连休三日,三日后一同赶往地罗山,皇命难违,若此行真有不测,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溪娘将灯笼扔给了左右使,翻身上马,留下一句:“命当由己,人生在世,活着只应该是为了活着。” 两兄弟听得一头雾水 ,挠挠脑袋,女子策马奔腾的声音响彻皇城宫道,两兄弟这才反应过来,在距离越来越远的马屁股后大喊: “国师大人,你怎么走了啊,坐马车中啊,我派人为您驾车。” 回应他们的是马蹄与车轮在道上踏压过的声音。 长夜漫漫,薄薄的窗纸透出暗黄的烛光,这般京中,大把人家夜不能寐。 马车停在了一处茶楼,浓妆艳抹、五花十色的女子们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女子们先是朝溪娘行了个礼,随后有条不紊的上前,都想要搀扶溪娘下马。 溪娘却制止了她们,道:“都回去歇着,我要在这吹吹风。” “可是,主人,我们睡不着呀。” 也罢,都是些亡灵,何来的觉可睡。 溪娘取出戴在脖子上的竹叶片,轻轻抵在唇边,抿着嘴吹了起来。 流转的声乐自那竹叶中而来,溪娘眼中空荡,志不在眼前的景象,思绪似乎也随着那一双眼睛去往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另一个国家。 马边的女子们却个个显得陶醉,一曲毕,娇艳的女子突然化作了森森白骨,若不是挨家挨户门窗紧闭,见得这副场景不得吓个半死?就刹那功夫,阴森的白骨们又孵化成密密麻麻的蛆虫,纷纷涌进茶馆。 待最后一只蛆也爬走后,茶馆外便只剩溪娘一人了。 嫩绿的竹叶被她捧在手心看了许久,才重新挂回脖间,隐于衣襟中。 “既然跟了我这么久,想必是有事同我说,这位小友,何不出声?” 四下无人,便也无人知她在同谁说话。 原来,几年前的溪娘,耐心竟还不错。 良久,马车中终于传出声音。 “溪娘。” 众人都如此唤溪娘,但谁也不知道溪娘的全名。 纵然蔺雨潇认为自己来自将来,但对此间的溪娘,仍不敢自信透露出任何自己所知道的。不论将来还是此刻,溪娘此人,都让人琢磨不透。 蔺雨潇那时便站在溪娘身侧,看溪娘与天子博弈,杀得天子无还手之力,站在她的身旁,看完了殿中发生的事情。 溪娘果然如望菱所猜测的,没有对她动手的意思。 溪娘坐于马背上,身子挺拔,神情却很慵懒:“这是哪儿。” 蔺雨潇在车中撩开车帘,从里向外,看见了外边的景象。 将来的妓楼在此刻还不是妓楼。 世人不知这茶楼的老板娘是当朝的国师,也不知当朝的国师在以后会将此地改造成一座妓楼,对于如今的溪娘,不尊敬但也不唾骂。 “这儿是幻境,此地万般,皆为虚幻。”蔺雨潇说。 马上的人儿轻笑一声:“我猜到了。那你是为何而来。” 纵然如今心中对溪娘有万般猜测,但最直接的一种心意,蔺雨潇自己能明白。 “我只是想念你了,想来看看你。” 溪娘下马,她穿得单薄,风一吹,衣裳贴着曼妙身躯。溪娘逆风而来,走过马车边,道一声:“多谢。” 于是,从街头边走进茶楼,不过片刻光景,车中的人黯然神伤,手中紧攥狼毫笔,不愿下车,又想看看茶楼那人。 在马车中光耗着,等着大门关上的声音。 许久,反倒是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声音,那人原来一直在门边并未离去。 “小友不进来喝杯茶么?” 这次没有丝毫犹豫,蔺雨潇从马车窗口窜出,跳到了溪娘的眼前。这一举动,惹得溪娘笑得娇媚。 两人进入堂屋,踩上竹木所搭的阶梯,每一步间,脚下生香,仿佛来到了山野竹林间,阶梯扶手上藤蔓交缠着,竟长出一朵朵白色小花。 如此巧思。 两人并肩走过一层又一层楼,蔺雨潇余光偷看着溪娘,比起她,溪娘想看便是大大方方的看,如此,对上目光,蔺雨潇收回眼,有种被当场抓住的窘迫。 “小友对这里倒是很熟。” 不需要溪娘领在前面,蔺雨潇便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两人到了茶室,藤架上摆满了茶具,此间又是另一种清香。 “纵然一切皆是虚幻,该有的风情,不能少上半分,小友挑一套。” 偌大的茶室,沿着藤架挨个走去,蔺雨潇哪懂这些,随便指了一套,踮起脚尖要取下来,却见杯盏之中有一只蠕动的白蛆。 虽然知道这些白蛆是什么,但确实令人观感不适。 蔺雨潇又在茶室若无其事晃荡起来,溪娘也不作催促。蔺雨潇便生了奇,再去偷看溪娘。 只见溪娘倚靠在茶室窗边,不知在看什么。 蔺雨潇端着装着蛆的茶具凑到溪娘身边,跟着她看去。 漆黑的天空上有着一闪一闪的星星,并不明亮,倒是那一盘圆月,闪着银光。 神女自月中而来,所以,她也总会思念自己的故乡吗? 第110章 心许明月,明月似卿10 “溪娘。” 溪娘这才偏头看蔺雨潇:“挑好了?” 蔺雨潇奉上杯盏,道:“溪娘的杯盏落了灰,我不太敢用。” 杯盏中小白蛆似乎感受到了溪娘的凝视,不再蠕动,扒在杯底,装死去了。 溪娘漫不经心道:“小友换一副便是了。” “溪娘的杯盏,皆是如此。” “如此,那倒是我招待不周了。” 溪娘拍手三下,片刻后,茶室外有小姑娘应声。 “进来。”溪娘道。 进来的小姑娘十一二岁大,脸色蜡黄,不像富贵人家的出身。 蔺雨潇见着小姑娘那张脸之后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听见溪娘训斥:“我不是同你说了吗,不准她们进茶室来睡觉,惊扰了我的客人,我该怪谁?” 小姑娘抬头,现茫然之色,道:“师傅,客人在哪呀。” 蔺雨潇这才伸出手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见她神色仍旧茫然。 “小友。”溪娘朝向蔺雨潇:“可是对我这小徒儿有什么打算?” 蔺雨潇连忙摇头,道:“并无,我见今日月色很美,如此光景,空坐屋中属实浪费,赏月如何?” 溪娘自然是应下,屏退了小姑娘。 “小友要如何赏月,静坐窗边遥望可好?” 蔺雨潇摇头:“自然是要离得近些才好。” 溪娘轻笑:“小友不妨直说。” 蔺雨潇心神一动,拉住了溪娘的手,只这一瞬,偷看溪娘神情,见她神色一僵,蔺雨潇立刻松开了手,改攥着溪娘的衣袖。 一路拉着溪娘,这茶楼的布局倒是与妓楼时无二,两人来到将来时一起看过星星的那座小楼。 蔺雨潇一运轻功,足尖一点,便跃上了屋檐,留着溪娘在墙角之下。 “小友这可是难为我了。” 蔺雨潇便要跳下去,将溪娘带上来。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扭过头去,溪娘竟已经坐在了身边,墙角那哪还有溪娘的身影。 两人双手作枕,躺在屋顶瓦片之上。 仰望明月皎洁,身前偶有清风,真是岁月静好,惬意至极。 “初见时,小友身边的那位姑娘呢?” 人与人的相见,若是别有用心,再如何惬意,那也是一时,总要被打破的。 纵然蔺雨潇心悦于溪娘,但据已知的信息,溪娘此人,极大可能是敌非友。 心中有了盘算,交谈皆是筹码,蔺雨潇道:“一问换一问,如何?” “成交。” 蔺雨潇从怀中掏出狼毫笔,道:“我的朋友因为帮我,已经消失在这个地方了。” 溪娘接过笔,借着月光,细细端详,道:“姑娘啊,倒真是至情之人。” 蔺雨潇不解,偏头看溪娘,随着这一动,压碎了一块瓦片。 “我说的是她。”溪娘道:“此地是一个虚假的幻境,她既精通幻道,自然知道如此幻境的规则,她打破规则,遭受反噬,甚至朝真龙气运动手,小友姑娘,你说,她是为了什么?” “我并不知道,她会受到伤害。” 溪娘嗤笑一声:“是不知,才会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是么,人总如此,遇事便说自己不知,逃避刑罚责任。” 又是这样的笑。 从前溪娘也总是这样的笑。 蔺雨潇一下子撑坐起来,道:“溪娘,你一眼便能看穿这么多,你知道怎么可以救她对不对,如果你知道……” “我知道。”溪娘笑着:“我也可以救她,但是,你得以自己为筹码。” 蔺雨潇苦笑,垂头丧气:“自然是可以的,我如此没用,以我为筹码,或许于你是笔不值当的交易。” “你若是不值得,她又为何要舍命相救,你可知道,她本可以维持身形,却为了让你不受反噬之痛,最后一点术力,全加在你身上了。” 蔺雨潇一愣。 难怪从望菱姑娘消失到此刻,她竟没有一点事,血肉不再被腐蚀,也不再出现双腿隐隐消失之状。 却听溪娘又道:“还好小友也不算那般毫无心肝之人,好歹把这笔杆子带来了。” 蔺雨潇轻声道:“我并非绝情,只是笨而已。” 从小就被师傅说笨,她那时不服。 若此刻在蔺雨潇身旁的是琴女或者是望菱,一定会反驳这句话,好好安慰她一番,但偏偏是溪娘。 溪娘会嗤笑一声,那是嫌她愚蠢的意思。 “说好一问换一问,这次换小友先来。” 蔺雨潇想了想,最想问的是月中神女的事情,那月中神女是溪娘,溪娘曾经庇佑着蔺朝人,为何,为何会摇身一变成为昌隆的国师。 蔺雨潇想问她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向昌隆帝王臣服,还是……还是蔺朝的覆灭由她一手推动。 问出口的是:“溪娘,方才那小姑娘是谁?” “我便说小友对我那小徒儿有别的心思,她出生于宫廷中,宫人们对她有印象时,她便已有八九岁了,此前宫中名册上,并没有记录她的出身来历,她仿佛凭空出现,宫人们也总是记不住她的脸,这些是我将她领走后所知道的。 初见她之时,她在宫中鱼池当职,做的是养鱼的活,见着我不拜不跪不敬,那张小脸叫我印象深刻,我瞧了她心中欢喜,同皇帝老儿讨了她,一查才知,宫中并无此人,再遇见时,便直接将她带走了。 她无名无姓,我给了她一个身份,唤她——琴女。” 冥冥中,千思万绪凝成了一条线,血气往脑中上涌,蔺雨潇简直快不能思考。 那些奇妙的、怪诞的想法夹杂着感动,心疼揉碎在一起。 蔺雨潇喃喃道:“她与我十一二岁时,长得一模一样。” 溪娘轻笑:“因为,她根本不是人,而是,灵。她为了保护自己,世人便记不住她的模样,她想离开那里了,所以,我看见了她。至于你要问,她为何会与你长得一样,待日后再见她,你亲口问她便是。” 蔺雨潇道:“你不是已经收她为徒了吗,你替我问问她好不好,她看不见我。” 溪娘微笑着:“不好,莫要坏此事因果,十一二岁的她,可受不住反噬。” 蔺雨潇听出了这话什么意思,道:“你已经知道了?” “自己徒儿的气息,我怎会认错,我一直在等你找我,找我救她。” 第111章 地罗山1 三日之后,左右使集结了一百多号鹰犬使在京中城门口集合。 太子秋棠手握舆图,立于城墙之上,睥睨着城口众人。 “太子殿下,这是名册。” 身侧站着的三目,因无职位,暂时划分到了太子麾下,他弯腰低头,呈上了此次出行人的名册。 总共不过是百余人,全是精锐好手。 秋棠打开名册,一一扫过,时不时看看城墙下列好队的将士,这么一瞥,见到了身着灰白罗裙的背身。 不由得奇道:“四耳穿女装了?不对啊,她好像也没那么高。” 身后有道声音回应他:“本就是女儿身,着罗裙,有何不可?” 话音落下,身后人也已来到身侧,秋棠偏头看去,一眼失笑:“四耳姑娘在此处,那下方的是谁,莫不是谁家的好姑娘混进来了,此行危险,三目,你吩咐下去,叫那位姑娘回家去好生待着。” 三目自然是应声,也不走寻常路,直接就从高高的城墙栽下去,随后如只壁虎般攀住石壁,缓缓滑下。 秋棠锐评:“我还当他会相当威武地落地,这样子不大好看,回头我得同他说说。” 四耳抱胸在侧,一张死人脸已经麻木了,淡淡道:“他一向如此高调,不用殿下指导,他会自己领悟。” “哦——”秋棠一手摩挲着下巴,见三目一把揪住那姑娘的后领,竟是想带着爬上城墙,便摇摇头,不带赞同的样子:“我说,他以后很难讨到媳妇,如此粗暴。不过,他倒还小,也不用太过心急。” 再如何如何的性子,都有人欣赏,譬如三目那般为人招摇处事粗暴。 反正,四耳是理解不了,拖着病恹恹的躯体,与秋棠拉开了点距离,别开了脸。 “我乃一朝储君,幼弟尚小,于权势上,他不会做我的挡脚石,朝中的大臣皆站在我的身后,但我有一点不明白,四耳姑娘,父皇重用你,你为何要请辞,而我又何时得罪过你,为何不愿意接我投下的橄榄枝?” 秋棠便是仗着如今父皇不在身边,没有人管教他,这般大逆不道之言竟敢直说。 四耳抬了抬眼皮子,死气沉沉:“能威胁殿下位置的,不在朝中,而在市井,至于我,永远不会阻殿下的路,殿下大可放心。” 一将死之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是,鹰犬阁千人众,个个都是好手,是皇家宫廷的一把利刃。 这把利刃,能举起的人不多,四耳是其中一人,哪怕她手中不再有令牌。 但如今,鹰犬阁还是习惯性听四耳的指令。 秋棠面上笑着,手心攥紧,道:“无妨,自有些软骨头好拿捏。” 说得难听,四耳当做听不懂。 两人于高墙而立,墙上的守卫兵忽然面有异样,持着长枪,探头朝墙下看去。 “什么事?” 守卫兵看了个明白,回禀秋棠:“太子殿下,三目大人同那位姑娘打起来了。” 秋棠闻言,来了兴致,火急火燎趴边上往下看去。 见那姑娘和三目果然一边往墙壁上爬一边打斗,不由得喝彩,时不时叫这个小心、那个还手。 四耳倒是有些理解怎么几天不见,太子和三目能走到一卦了。 不多时,两道破空声响起,一股气流将墙上的守卫击退几步,风卷尘埃,迷了众人的眼睛。 晃眼间,众人定睛一看,这城墙之上,多了两人,正是那罗裙姑娘与三目。 三目满脸不服气,小刀未收,上来了还要去刺那姑娘。 “三目,技不如人,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咽下。” 秋棠一出声,三目果然老老实实站在秋棠身后去了,末了见四耳意味不明,又瞪了眼四耳。 这位方才同三目打斗的姑娘倒是颇为自在淡定,使用的武器也是一把小刀。 “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武艺在三目之上,看来确实是一同赴往地罗山的同伴了,只是,方才她观名册,可未见其中有姑娘的名字。 那姑娘不卑不亢,见了太子不行跪拜礼,只略微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才道:“叫我望菱就好了。” 此话一出,四耳忽然上前,倒在望菱身上,弱声道:“国师同我说过的,我忘了同殿下说了。” 秋棠嘴角抽了抽,看着四耳装着一副就要死去的样子,道:“四耳姑娘,我并未怪罪于你,只是不知,你的身子已经到了会失去记忆的程度了,这地罗山,实在不适合你去。” 四耳点头:“不如请太子殿下做主,免了我地罗山一行。” 秋棠笑道:“可惜我做不了这个主。” 随后,目光又落回望菱身上,道:“方才姑娘与三目比试,技高一筹,十分精彩,国师的人果然是不凡。” 望菱颔首:“我乃国师的关门弟子,此行助你们降妖。” 秋棠奇道:“四耳压在你身上,你怎么还稳如泰山。” 望菱不答话,靴中的脚底都要扣地了。 虽说四耳确实是病弱之躯,但溪娘给她的这副躯体也没有好到哪去。 “那好,军中都是男儿,背扶四耳姑娘终究是不便,那这一路下榻之处,就劳烦望菱姑娘相背了。”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望菱托着四耳摇摇晃晃,险些栽下城墙。 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太子秋棠已经由守卫兵领去下城墙了,三目也不再走捷径,屁颠屁颠地跟在秋棠身后。 身上扒着的四耳还在装死。 没错,她虽让众人唤她为望菱,但这具‘望菱’的壳子下其实是蔺雨潇。 这三日,蔺雨潇都是在四耳的府邸过的,天天为四耳熬药喂食,这便也罢了,但四耳极为挑剔,这也不行,那也不要。 一盅药讲究许多,四耳情愿不喝,半夜咳得邻居上门来骂,也要告诉蔺雨潇,那一盅,火候不对。 说到底,去伺候四耳,乃是拜溪娘所赐,给了她一堆灵丹妙药,把价钱算在她的头上,打了欠条,以望菱姑娘的性命要挟,若不乖乖听话,溪娘便不愿意治望菱。 蔺雨潇自知生魂,以此搪塞。 哪知溪娘神通广大,硬是变化出一具躯体。 要她以“望菱”的身份在此间行事。 第112章 地罗山2 溪娘一朝国师,这般做法,想必是有些事情只能借他人的手来办。 其一,蔺雨潇同秋棠一行人去地罗山降妖,做溪娘的眼睛,但若是蔺雨潇不慎死在那里,交易便自动无效,所以,蔺雨潇还得保证自身的安危。 其二,出发前那三日,她得任劳任怨伺候四耳,并且在地罗山中,还得护四耳周全。 虽不知道溪娘的深意,但是在此间有了一具身体,不用担心遭到幻境的反噬,还能干涉许多事情的走向,也不算是她一人吃亏,好歹算是互相利用。 但有一点令她很不舒服。 那三日,蔺雨潇对着四耳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有套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蔺雨潇将四耳扶起,随后将人背在身上,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看着连接城墙的地面数丈之高的阶梯,咬着牙下去。 “你真名叫什么,这位望菱姑娘?” “你不如告诉我,当年你射杀一半城中人,你的师傅和你师傅的朋友知不知道这件事。” 走过一半阶梯,好在是下行,没有那么费力,蔺雨潇喘着粗气回应。 可惜,四耳伏在她的肩头,各说各话:“国师大人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蔺雨潇沉声道:“你到底心向哪一边,手中染血无数,夜间可能安睡?” 背上的人没了声响,蔺雨潇估计她又昏过去了。 自从白菜村回来之后,四耳的身体是真的肉眼可见一日不如一日。 两人互相试探,互相糊弄。 在去四耳府邸的第一日,蔺雨潇便没忍住同四耳对峙,说出了许多内情,当天,四耳便对她动了杀心。 两人过了几招。 蔺雨潇翻过手心,只见手心之上一道极深的伤口,差点贯穿手背。 若不是四耳病症发作,蔺雨潇恐怕就在那时死去了。 于四耳而言,蔺雨潇的存在是个极大的威胁,这一行,伴在太子身侧,若是蔺雨潇说出什么,定然会牵扯到那几个修仙门派。 途路遥远,四耳必然会想办法将蔺雨潇除之而后快。 而蔺雨潇认为,即使四耳的确射杀了半城之人,但她是蔺朝安插的奸细,两人暂时同属一条绳上的蚂蚱。 集市上的道路已经肃清,百姓们又躲回家中。 百余名鹰犬使身骑骏马,太子殿下位于阵型的首位。 两位姑娘被安排在中央,独独享有一辆马车。 地罗山一行,正式出发。 城门口的守卫击鼓鸣锣相送。 若不是出行的人自知此行或有去无回,听着欢快的鼓声,还当自己是去接亲的。 左右护法位于马车一左一右,‘哐当’一声推开车窗。 四耳已经悠悠转醒,靠在窗边,随着声响,微微偏头,对上左使殷勤的嘴脸。 “做什么?” 左使道:“阁主,可饥渴?我去取干粮来。” 四耳道一声:“滚。” 回头,对上的是右使殷勤的脸,蔺雨潇在旁取笑,四耳觉得晦气,出手去拉车窗,右使将手伸进卡着。 见四耳实在受不了了,蔺雨潇这才收住笑,身体前倾,正要管一管,对上右使的脸,细细一看,还未说些什么,忽然一个激灵。 这右使,粗看没什么,细看之下,竟觉得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猛地一看,却又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罢了。 “这位姑娘,我有话同我们四耳阁主说,请你退避。” 蔺雨潇晃了晃脑袋,想不出来便也不想了,打趣道: “这四耳姑娘年纪尚小,倒是引得你二人频频孔雀开屏。” 两兄弟是个粗人,若不说得明白些,便是听不懂的。 只见他二人瞪着双眼,鼻孔也跟着张开,似乎喷着气,两人虚心求教:“什么孔雀开屏,什么意思。” 蔺雨潇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说到:“你们聊,我退避,我退避。” 说着,捂着耳朵,往马车的角落坐着。 “阁主。” 四耳闭眼靠着,装听不见。 左右使便真的一左一右,一人占据一个车窗口,硕大的脑袋探进来,朝里面喊道: “阁主,阁主,阁主,阁主,阁主,阁主——” 一声盖过一声。 两岸猿声啼不住…… 蔺雨潇是退避了个寂寞,根本挡不住这兄弟两的噪音,四耳倒挺能忍,安心靠着,说烦了,索性帮那兄弟两一把,拧住了四耳的胳膊,转了个旋。 四耳皱皱眉,终于不装了,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猛踹了蔺雨潇一脚。 伤敌一千,自伤八百,蔺雨潇揉来了揉被踹疼的大腿,而整个马车内,都是这痨病鬼的咳嗽声。 还好四耳自有她的左右使真心呵护,两兄弟手忙脚乱,往车窗里塞进了不少东西。 终于,四耳止住咳声,忍无可忍。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两兄弟又大喇喇地笑着,两脸傻样。 还没开口,四耳便扼杀了他们的念头,道: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劝我回鹰犬阁,我如今再说一遍,我已向圣上请辞,不再是鹰犬阁阁主,大家同僚一场,地罗山一事后,请你们各自珍重。还有,望你们从此刻开始改嘴,莫要再唤我阁主。” 两兄弟傻眼,笑容僵在脸上,对视一眼,更是一头雾水,莫名道: “阁主呸呸呸,四耳姑娘所说的,我们兄弟二人自然明白,只是一时间改不过口罢了,姑娘是真心不愿再待在鹰犬阁了,您还年轻,不说我们无法左右姑娘的去处,就算可以,也会尊重姑娘的意愿。” 同他们说话令四耳筋疲力尽,她无语道:“那你们来找我干什么,如今还是避嫌为好,你们知多少人忌惮我,你们如今又是怎样的身份,要害死我不成。” 右使的脸彻底僵住,几人如此僵持,许久,马车外马儿惨鸣,右使消失在了车窗边。 蔺雨潇探出头一看,只见人仰马翻。 收回脑袋,蔺雨潇对着左使语重心长:“还是专心驾马,摔下去不疼吗?” 左使的视线却在四耳身上,目光炯炯。 “阁主,请你放心,只这一次,以后我们会与您保持距离,只是,这次烦你,是因为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听闻您曾受过国师的传授,他心悦于国师,想同阁主探听国师的喜好,太子殿下说了,地罗山一行回朝后,国师大人会代圣上论功行赏,他只是……” 剩下的话左使没说完,车中的人却都懂了。 “我说过他,他与国师天壤之别,岂能肖想,他一向不听我的。” 四耳却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自己想要什么,尽力争取,这便很好,我祝他心想事成。” 第113章 地罗山3 左右使走后,蔺雨潇问四耳:“似乎,你知道他们心悦之人不是你,你很高兴。”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便活不长了。” 说罢,四耳便靠在车内闭目养神。 太子殿下亲自带领一支军队前往地罗山诛妖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昌隆。 地罗山脚下附近的几个村落被四处逃窜的妖精惊扰得苦不堪言。 山高水长,路途遥远,众人行至五日,距离地罗山还有一半脚程时,便见乡野、城镇散步大量的难民。 难民多是衣衫干净完好却面容憔悴,男女老少毛发蓬乱,鞋底带泥。 入了夜,军队疲惫,存粮也不大够了。秋棠只得细细看着舆图,最后圈出了一座就近的城镇,率领部下前往落脚。 此镇名为青瓜镇。 城门口,秋棠亮出令牌,守城将士早就听说了太子巡游之事,核实了令牌,见着真人,拍响一顿马屁,便遣人带秋棠前往客栈。 太子正要带军队入城,城外老林中忽然响起孩童啼哭。 “这是怎么回事?” 守城将士道:“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地罗山附近的居民逃难到此处罢了。” 秋棠点点头,倒也没怪罪,青菜镇的县令为何没将男闽南妥善处理。 只因这两日见着多了,一座镇涌进了大量的难民,如今国库亏空,若非疫病天灾,圣上是不会批赈灾款下来的。 自然没有人愿意掏这个腰包。 蔺雨潇收到的指令是随着军队一起带着病秧子进客栈休整一晚。 太子来此的动静惊动了睡梦中的青瓜镇县令,方才衣衫都来不及穿好便跑来了。 他是个懂事的人,吩咐下属将军队的马儿拉去马厩。 蔺雨潇跳下马,扒在马车窗口,见病秧子还在昏睡。 这几日舟车劳顿,病秧子老吐血,半夜大伙睡着时,就她搁那咳得几条街都能听见,白日见她一日比一日憔悴,眼皮的青黑都要蔓延到嘴巴上了。 偏生的,她都虚弱成那样了,每日还想杀了蔺雨潇。 日日赶路,还要提防这病秧子的手段,蔺雨潇是折腾怕了,不敢与她同乘一车,干脆去处骑马了。 “望菱姑娘。” 有人唤望菱姑娘的名字,蔺雨潇下意识去寻找望菱姑娘。 接着,那人又唤一声,蔺雨潇猛然反应过来,如今自己便是望菱。 她笑着回应那人,只见那人于队伍的最后缓慢走到她的眼前,正是左使。 蔺雨潇奇道:“太子殿下不是让我们进镇歇息吗,你怎么背着大包小包,这是要去哪吗?” 话音落下,一个包子递到了蔺雨潇面前。 蔺雨潇茫然接过,听着左使说:“太子殿下让我去取些存粮出来施舍给难民。” 不论是施舍干粮也好,前往地罗山降妖也罢,就算秋棠只是想谋获人心,他确实有这资格。 本来携带的粮食是够地罗山一行来回的,但这还没到地罗山,粮食便耗费得差不多了,正是因为秋棠凡见难民,必得施舍一二。 记得此前军中有人不满,三目要靠武力镇压时,秋棠是这样说的:“诸位莫慌,想想我们行军打仗是为了什么,诸位在鹰犬阁行排除异己之事时,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想国泰民安。 如今,我们前往地罗山的事情人尽皆知,百姓们见着我们,朝我们跪拜,对我们敬重,我们不管去哪,他们都会以最高的礼数款待,但秋某有个不情之请,诸位与那些难民换位想想,若我们是难民,能否吃上好饭睡上好觉?” 他真正想说的是:难民要吃食,安然的镇民们不愿给,难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镇民们不愿意接纳。但若是官家人需要,百姓们恨不得奉上最好的。他们身为官家人,横竖百姓们会接济他们,不如将带来的粮食给真正需要的人。 蔺雨潇接过包子,啃咬一口,味道熟悉,也只觉是巧合,天底下的包子味道都差不多。 左使高高瘦瘦的个子,背了三个大包裹,其中都是些干粮水囊,他模样还算清秀,见自己袖口落了灰,连忙拍掉,对自己这一身太子麾下的制服十分爱惜,在蔺雨潇疑惑的目光中,左使嘿嘿的笑: “这种滋味真好,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在百姓眼中,真好啊。” 他张开手,鼻尖用力的嗅了嗅,是真的享受。 从前在鹰犬阁办事时,也是知道鹰犬阁不受百姓待见的。 蔺雨潇从他肩膀上撸下一个包裹,自然的背在自己的肩头:“我同你一起去。” 这一路,安顿难民,左使是最卖力的,蔺雨潇看在眼里,此人也的确算是良善之辈。 “所以,你为什么会加入鹰犬阁,据我所知,左右使仅次于副阁主,走上这一步,费了不少功夫。”蔺雨潇是真的好奇。 左使道:“其实我也不想,我们兄弟二人本来在外镇卖包子,哦,我家祖上就是卖包子的,就你刚刚吃那包子,我弟亲手做的,肉馅做了处理,没个十几天,包子不会坏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蔺雨潇失笑。 只听左使接着道:“当年世上不太平,正好赶上了改朝换代,我们兄弟两跟着父亲在京中以卖包子为营生,正是因为不太平嘛,宫中出事,最先波及的便是京中,父亲早料到了这一点,支我们去外地谋生。 三个月后,听闻京中出了大事,与此同时,我们收到了父亲故去的消息,于是,我们兄弟二人便丢下外地的店铺,回到京中给父亲办丧事。 回到京中老家后,得知父亲的遗体已被妥善安葬,只留下一封父亲的亲笔书。 他说他与如今的鹰犬阁阁主交好,要我们去投奔这个阁主,做些正经事,卖包子,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我们持着信件去找阁主,阁主便将我收入麾下,提拔成了左右使。” 故事讲完,两人已来到城外老林中,果然有大批难民扎堆于此。 太子殿下已经先一步赶来,安抚好了难民的情绪,就连方才哭泣的孩子都在母亲的怀中熟睡了过去。 无需多说,蔺雨潇与左使给众难民分发起粮食来。 有人的接过吃得狼吞虎咽,有的人则是望望粮食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似乎嫌弃自己脏,一双手往衣衫上使劲的搓了搓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粮食。 秋棠在此陪伴难民许久,临行之际,一个老妇人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轻轻揪住了秋棠的衣袖。 “太子殿下,您是好人。” 秋棠神色有愧,道:“我当不上什么好人,连一个住处都不能为你们提供。” 第114章 地罗山4 “您有您的难处,我们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也并非伊始便是叫花子。太子殿下,那些妖怪实在可怖,非凡人之力所能对抗,我们的屋子都被摧毁了,纵然是有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是带不走的。” 秋棠颔首:“我明白,等我归来,会令人助你们重建家园。” 老妇却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还是返回京中。” 秋棠一惊。 只见难民们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连那些自诩降妖除魔的修仙门派都不愿意淌这趟浑水,殿下何必带人白白丢了性命呢,这个亏我们吃下便是了。” 众难民七嘴八舌,皆是在讲从地罗山跑出妖怪多么多么可怕。 有说那妖怪三头六臂,有说那妖怪长着一张美人脸蛊惑人心,还有说那妖怪面如罗刹,爱生吃人肉。 秋棠道:“诸位放心,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是要淌这趟浑水,你们是昌隆的子民,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因那妖物陷入水深火热之处境。” 告别了这一批难民,秋棠又脸色凝重地朝在场几人道:“此行比我们预估的恐怕还要凶险十分,一不小心便要搭上小命,你们……” 三目道:“曾听殿下说,斩杀过一只妖物,那时地罗山只逃出那一只妖物是吗?” 秋棠道:“正是如此 ,短短十几日,地罗山脚下妖物横行,若是不管,危害到京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说此行凶险,诸位可惧?” 在场加上秋棠自己,不过才四人。 秋棠一一扫过其他三位,三目自然是第一个应和他,左使收敛了嘻嘻哈哈的神色,倒是有自己的顾忌,道:“我死倒没什么,降妖除魔之时,我愿意挡在殿下身前,只是,我有一个弟弟,倘若我真死了,可否请诸位护我弟弟周全。” 三目冷哼一声。 几人还在鹰犬阁时,左右使一向只听四耳的,三目便与这兄弟两单方面合不来,仗着自己职位高上一等,逮着机会就要冷嘲热讽一顿。 “怕死的话,来这干嘛。” 左使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死了,我弟弟也死了的话,我们这一脉就断了。” 三目嘴撇老长:“怎么的?你家有家财万贯要继承啊!” 左使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单纯的希望,我弟弟能够活着。” 三目挺着脖颈,抬着下巴,脑袋前倾,正要输出,秋棠一只手将他捞到了身后去,无奈道:“三目,少年血性我能理解,但是一天到晚火气那么大,如厕时腚眼会很痛的。” 三目语塞,恨不得遁地,还是低声说:“您不是说您欣赏我这样的吗?” 秋棠装作没听见,转而对左使保证:“放心,我会护你弟弟周全的,不止你弟弟。” 于是,又一个人死心塌地跟随秋棠。 蔺雨潇在心中默默给他鼓掌,她承认昌隆太子秋棠,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反正,蔺雨潇看见秋棠老子时,恨不得将他老子千刀万剐,但与秋棠同行几日,倒是生出几分敬佩之心。 只是,该报的仇,还是要报的。 蔺雨潇心中打着小九九,铆足了劲,下一秒,就被秋棠点名。 “望菱姑娘?” 毕竟不是自己的名字,蔺雨潇的反应 还是慢了些。 她手忙脚乱,最后才用嘴巴说了一句:“太子殿下。” 秋棠点点头,道:“那你呢?” “我什么?” 秋棠说:“那你愿豁出性命追随我吗?”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也在心中问自己,会豁出性命追随仇人之子吗? 答案是——不会的。 蔺雨潇答道:“降妖除魔,我会尽力而行。” 在几人迷惑的眼神中,蔺雨潇又补充一句:“因为那些难民是这个国家的子民,所以我会尽力降妖除魔。还她们一个家园。” 众人沉默着。 蔺雨潇迷茫道:“我讲得不好吗?我以为相当有水平。” 众人依旧看着她一言不发。 终于,解救她的人居然是三目,只听他点评道:“马屁精。” 呵,马屁精竟也有说别人是马屁精的一天。蔺雨潇大开眼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 左使突然发出一串令人感到尴尬的笑声,这回,所有人的目光又转移到他身上去了。 “我认为望菱姑娘说得很有水平。” 这小地方竟能找到知己,懂她者左使也。蔺雨潇朝左使作一揖。 秋棠似乎很无语的样子,朝几人摆手:“散了,散了。” 于是,他转身进了城,三目自然屁颠颠紧跟他身后。 一百多匹马堵在城门口,县令派出牵马的人忙不过来,马车中的四耳还在昏睡,蔺雨潇便和左使帮忙将马匹牵去城中的马厩。 “我认为,左使大哥并不喜欢做这鹰犬阁的人。”蔺雨潇忽然道。 白菜村围剿真君大师时,蔺雨潇就看出来了,那兄弟两一直在搅混水,忙倒是没帮上,还挨了一顿揍。 左使叹气,道:“也不尽然,帮忙安葬父亲的便是阁主大人,我初见她时,她不过几岁模样,那时心中只有感激,若说信服,却是半分没有,直到亲眼看见她杀人,小小的身躯,竟有如此魄力,我才很佩服。” 蔺雨潇了然:“你想说,你是因为敬仰四耳,才留在鹰犬阁的,但是,你本意并不想杀人,可如此违背本心你不难受吗?” 左使倒没多说,只是摇摇头。 蔺雨潇却不相信。 就比如她知道这是幻境,她是局中人,看见了四耳承认自己是复国派,可得知四耳造下半城之人的杀戮时,那一腔敬佩都化作了厌恶。 这么会有人能容忍会逼自己与本心相悖的人朝夕相处? “天下谁人不知鹰犬阁阁主的名号,这可是位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左使大哥,我想你是后来加入的鹰犬阁,会不会对她了解的还不够多。” “什么?” 蔺雨潇缓缓说出真相:“她射杀半城之人一举成名,而你的父亲恰恰死于那时,你难不成不疑心吗?” 左使爽朗地大笑:“若真是如此,为何她要将我们兄弟二人带在身边培养,她怎不知养虎为患的道理? 乱世之中,若无人庇护,兴许我们早就死了。曾经有人问我,怎么能背叛自己身上流淌的蔺人血脉,但事实上,对于底层人来说,高层的改朝换代,根本不能影响到他们,无所谓帝王是谁,他们照样要做活,要吃饭。 真正叫嚣着复国的人,不过是因为崭新的朝代,影响了他们的利益罢了。你当他们真如何如何忠义,说白了,见都没见过帝王,哪有什么忠义,只是借个幌子呐喊起义罢了!” 蔺雨潇并不认同,道:“不是的。” 她想起琴女一家,为了蔺朝死的死,残的残。什么好处都没得到,怎么不算是真的忠义。 可是,转头来,琴女的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望菱这个人都是假的。 当年的事情的真伪,她无从分辨。 左使说得对。 蔺雨潇无法反驳,却要维护旧日的朝代,只能道一句苍白:“不是的,不是的。” “是吗?” 虚弱的声音贯穿蔺雨潇的耳朵,转头望去,病秧子四耳掀开了马车帘子,撑着下巴看着两人对话,应当是全听见了。 蔺雨潇牵走一匹马快快离去,不想面对四耳。 第115章 地罗山5 又过五日,在降妖军队最后一点粮食耗尽之前,终于抵达了地罗山山脚下。 太子秋棠率军队勘察周边地形时,所见如难民所言,附近的村落果然被妖物袭击,遍地是倒塌的屋梁。 还未走进就近的村落,难言的恶臭便涌入口鼻之中。 众人纷纷抬起衣袖挡住口鼻。 太子秋棠正要进去一探究竟时,三目拦在他的身前,举起一手,招呼着兵士打头。 几名兵士拔剑前行,进入村庄,不到半刻钟,慌忙退出,脸色难看。 “有何发现?”三目问道。 几名士兵支支吾吾,没讲出一句完整的话,突然干呕起来。 秋棠上前扶住一位兵士,关切询问:“你还好吗?” 那士兵极为艰难地摇头:“没事……” 随后,秋棠令人将这三名兵士搀扶至队伍最后稍作休息。 “不对。” 马车内的四耳忽然睁开眼睛,轻声道。 蔺雨潇将手中的药丸掰作两半,这是溪娘给四耳准备的药丸,实在太大一颗了,有一回蔺雨潇掰开四耳的嘴巴将药丸丢了进去,结果差点害四耳噎死。 “喏。” 四耳接过药丸,囫囵咽下,皱紧了眉头,见蔺雨潇掀开车帘去看车外事。 “不对。”又道一声。 “哪里不对?” 一位兵士跑来马车边,朝车中探出脑袋的蔺雨潇抱拳,道:“姑娘,太子有令,马车需先得让给那几位身体不适的弟兄们休息。” 蔺雨潇颔首,放下车帘,回头对着四耳。 “下车了,有人受伤了。” 刚吃下药的人这会紧闭双眼,倚靠在车中,一言不发。 见她脸色发白,唇瓣毫无血色,眼底乌黑,再加上十几岁的模样,也属实招人心疼。 蔺雨潇索性对车外的兵士道:“你把受伤的兵士带上来即可,马车够大,他们也需要有人上药。” 不一会,三个昏迷的年轻人便被带上了马车。 几个病人随着四耳一般靠在车壁上,与之对比,四耳的脸色居然显得正常多了。 “别装了,你方才说不对,哪里不对?” 蔺雨潇挨个掰开三个兵士的眼睛,三人的眼睛中浑浊一片,只勉强可见眼白,没有眼珠。 “他们的身上,沾染了村中的气息。”四耳悠悠转醒,抱着双臂漫不经心道。 的确,马车位于队伍的偏后方,两人身在马车中,村中的那股气味仍可清楚地嗅见,此时,这几位兵士身上,沾染了同样的气味,只是还未如村中那般浓烈罢了。 无缘无故,怎会如此? 不用四耳细说,蔺雨潇扒开几人的衣服细细查看,果然,分别在三人的后脖颈,耳垂处、手腕上发现了约莫针眼大的伤口。 “用得着脱衣服吗?”四耳在旁边道。 蔺雨潇瞥了她一眼,见她一手捏着鼻子,竟还十分守礼地闭上了眼睛,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军队自然是备了常用的药物,恰逢队伍中有个病秧子,那些药物便置放在了马车内。 其实,蔺雨潇也不太懂药理。 她方才已经尝试用师傅传授的方法治愈几人,但似乎因为不是自己的躯体施法,那套功法竟没起到半点作用。 药箱中有各种各样的药包,蔺雨潇挑了包‘金疮药’,拆开细绳,就要往几人的伤口涂抹。 “咦?” 还未落手,只见兵士的伤口中散发着缕缕黑烟,看似从兵士的体内渗出,实则飞速地往皮肤周边蔓延。 “咔嚓。” 一道莫名奇妙的声音,蔺雨潇正观察着三名兵士的伤口变化,突然,这三人睁开眼睛,那眼睛如方才看见的一般,没有瞳仁! 纵然马车较大,但容纳了五人之多,已显拥挤。 此时想退,退无可退。 瞧见一边四耳,不嫌弃几人散发的恶臭味,直挺挺贴着车壁,又装死了。 三人头部前倾,脸上挤出一抹诡异的笑。 “……”蔺雨潇后仰着头,尽量离几人远些,试探道:“你们…没事?” 这话问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双手笼袖,已经去摸扣在袖中的小刀了。 这时,偏巧,方才将几个病人带过来的兵士,再度掀开车帘,道:“姑娘,又送来了几个。” 蔺雨潇扭头一看,又有几人被搀扶着在马车边,而那同蔺雨潇说话的兵士脸上竟浮现出森森黑气,身上同样散发着恶臭味。 “快,离这些受伤的人远些,可能会传染!” 说罢,一手扯着四耳,连忙跳下马车,搀扶病人的几位兵士还不明就里,瞬间便印堂发黑。 从队伍的最前方到此处,这样的距离竟能感染同行者! 蔺雨潇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知道是否也被感染上了,但好歹神志清醒着。 再看手中的四耳,四耳仍是面目苍白,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正思索着这怪事,‘砰’的一声,马车忽然炸开,从中飞出了大片的怪鸟,盘旋在军队头顶。 接着,蔺雨潇面前,传来一连串痛苦的惨叫声。 被感染的几人面目扭曲,跪地抱头哀嚎,同时蔺雨潇怀中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正是四耳。 “退后些。” 危急关头,保命要紧,蔺雨潇连拎着四耳退开老远:“诸位弟兄,离他们远些!” 众人退到一个安全距离,便见感染的那些人肚皮破开,从中涌出成群的怪鸟。 一时间,怪鸟之多如乌云压顶,空中皆是‘嘎嘎嘎’的叫声。 “扶着我。” 四耳再度出声,蔺雨潇自然照做。 与人相斗,她尚有经验,可是,面对成群的不明妖物,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四耳在她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迈开双腿,作扎马步状,双手朝着空中怪鸟拉开,一眼微眯,似乎在瞄准那群怪鸟。 她一拉弓,气场强大,就连那些怪鸟都能感觉到谁才是场上真正的威胁,密密麻麻的朝着四耳飞扑而来。 蔺雨潇怎会眼睁睁看着,抽出小刀,连连斩杀好几只,乌黑的血液迸溅,然而面对可在空中闪避的对手,以小刀为武器着实吃亏,有几次险险被怪鸟的利爪划破脸颊。 兵士们纷纷拔出兵刃,砍向鸟群。 “咻!” 就在此时,一支火红的箭矢自四耳的手中飞出,射向密密麻麻的怪鸟。 中箭的瞬间,空中烧起连绵不绝的火焰,片刻后,怪鸟们化作灰烬落下。 第116章 地罗山6 事情并没有结束。 方才这边遭受怪鸟袭击,秋棠并没有遣人来帮忙,若非病秧子射出窥望之箭,估计中段的人免不了一场苦战。 中端的兵士们心有余悸,这算是头一次与妖怪战斗,实力悬殊,其中有人腿一软,栽倒在地。 蔺雨潇只得安抚道:“诸位,互相检查一下身上有无被鸟妖伤到,若是有,避免感染,请站出来暂时自成一队。” 顿时有十几人站了出来,蔺雨潇心一寒,没成想,还未上山,伤亡就已经到如此地步了。 “望菱姑娘。” 微愣后,蔺雨潇偏过头。只见四耳嘴角溢出鲜血,脸色难看至极,若不是在蔺雨潇的搀扶下,定然是站都站不住了。 随着四耳的目光看去,太子秋棠、三目所在的前段便是村庄,村庄上空黑气漫天。 四耳颤抖着张开手,作拉弓状。 “你不要命了!”蔺雨潇低喝一声,她都能看出,四耳已是强弩之末。 四耳轻声道:“若是太子身死,会引起兵士的恐慌,莫说上山,怕是连活着回京的可能都没了。” 话音落下,两支箭矢飞出,直冲村庄。 下一瞬,浓烈的光束直冲天际,震散了那些黑气,四耳也随之倒下。 尾端从此地一路响起策马声,直至蔺雨潇身旁,马儿停下,左右使两兄弟侧身下马,见着四耳口中止不住的吐鲜血,齐声道:“阁主!” 四耳如今这模样,自然是无法再做回应。 左右使便转而问蔺雨潇,方才发生了什么。 蔺雨潇叹气,抬起袖子,将四耳吐出的鲜血擦净,直到血止住,沉默地将四耳背起。 “姑娘,由我来,我没什么别的本领,好在空有一身力气。” 出声的是左使,蔺雨潇看着瘦瘦高高的男人,道:“也好。” 中段的兵士受令在原地等候,蔺雨潇与两兄弟往前方去找秋棠。 秋棠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同样受到了鸟妖的袭击,浑身看上去有些狼狈罢了,想来,方才前方的人也是被村庄中飞出的鸟妖拖住了。 倒是三目,手臂上缠了一圈衣料,伤口处还在渗血。 如今所有的粮食已经耗尽,药材也在刚刚被摧毁,真是祸不单行。 太子秋棠放出一记响箭,顾名思义,响彻云霄。 此箭所传递的含义为撤退。 尾端的兵士听见后往后撤,前段的兵士随着中端而动,撤退时前端成了尾端,等退到一个彻底安全的地方,几人才席地而坐,复盘刚刚所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你方才派了九人前往村庄探查,且那九人都全身而退了?”蔺雨潇问。 秋棠道:“有什么问题吗?” “方才我们接到的兵士为十人。”蔺雨潇神色凝重道。 左使道:“其中九人是进入村中探查的人,一人向马车中的你们通报,有何不对?” 蔺雨潇不语。 秋棠却反应过来了,摇摇头:“不对,因为,虽是全身而退,但那几人已经无法自行行走,定要有人搀扶,望菱姑娘说,搀扶的人已经被传染了,三趟中,若作搀扶的兵士是同三人,所有感染的兵士应当是十三人才对。” 蔺雨潇接话:“可确确实实,在中端死去的兵士为十人。” 一瞬间,众人汗毛竖起,那时忙着与鸟妖作战,也就没法留意还有三人到底去了哪里,若是混迹在军队中…… 秋棠当机立断:“右使,劳烦你点三遍全军剩下的人数,与我核对。” 右使答上一声,正要上马,左使忽然道:“让我去。 若是被感染的那三人果真混迹其中,实在是有些危险。” 右使倒是等自家哥哥说完了话,随后憨厚一笑,跨坐上马,道:“能有什么危险,放心,我会小心的!” 说罢扬长而去。 左使想起身去追,可顾及四耳倒在他的肩头,又坐得笔直。 好在,一刻钟内,右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跑完三趟,他翻身下马,喘口气,也不说出人数,先问秋棠:“太子殿下,本次出征地罗山,加上您在内,到底有多少人?” 秋棠眯起眼睛,有所察觉:“是遇上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了么?” 右使鞠躬:“还请太子殿下作答。” 好在是三目因着负了伤,此刻脑袋发热,昏昏沉沉,没力气护着秋棠,否则怎容右使逼问太子。 左使与蔺雨潇齐声道:“太子不妨说出来。” 沉吟片刻,太子道:“其实,这次并没有百余人出征。” 众人一惊,瞪大眼睛,问他:“那是多少?” “当有九十余人?”几人又问,毕竟九十与一百相差不大。 右使这时也告知方才点出的人数道:“加上诸位,一共还剩六十三人。” 每日的人数清点都由三目亲力而为,其实,人头相差几十,不难看出,但每日三目报上的人数皆是百余人,无人缺席。若是作伪,想来也是有太子的授意。 自然有耳尖的兵士听见了几个首领的对话,这一路上,掏出自己的口粮接济难民,荒山野岭时还有强盗横行,有时山穷水恶,路况艰险,兵士们免不得要吃些苦头。 再说,降妖除魔本就是修仙者的责任,听说二皇子殿下如风从小拜入修仙门派,此事圣上不拜托如风殿下的师傅相助,反而令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以血肉相搏,百余人本就算少了,没成想,竟是连百余人都不够! “太子殿下!” 一时间,兵士们的怨气噌噌往上涨。 蔺雨潇道:“若是按此算,此行一共有七十六人,对吗?太子殿下。” 太子却摇头:“一共八十一人,路上见难民无人安置照顾,我留下四名兵士与军中的大夫照顾难民。” 有兵士仍然不服:“难民的命是命,我等就该死吗?军中只一名大夫,竟也被太子殿下支走!” 有人出声自有人应和:“再说,出征的名额明明有百余人,太子殿下为何要缩减至八十一人!” 蔺雨潇也想问问秋棠:“殿下曾携三十余名精锐堪堪斩杀一头妖兽,为此,三十余人折损了大半。殿下是明知此行凶险的,为何还要如此。” 秋棠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堂堂太子殿下成为了众所矢之,但见群愤难消,他不得不解释,正要开口,他瞧见蔺雨潇这张脸,忽然道: “此事,我并没有同他人讲过,你是如何得知。” 蔺雨潇语塞。 四耳不知何时已经转醒,悠悠开口:“望菱姑娘自然是从国师那儿得知。” “正是如此。”蔺雨潇也反应过来,那日溪娘确实在场。 第117章 地罗山7 焦点再次重聚在秋棠身上,好在,四耳又道:“那么,以诸位来看,人数对吗?” 她身体虚弱,一双眼睛却格外凌厉,仿佛能刺破人心。 该说不说,此刻四耳在军中的威望的确高于秋棠。 以一己之力,三支箭矢护下全军兵士,这还是她病重时期,不敢相信,四耳全盛时,该多么强悍。 此话一出,众人脑中‘嗡’的一声,忽然反应过来,分明是核对人数,为何心中会突然冒出一团怒火,像是被操控了般。 回归正传,行军总人数八十一人去除留下五人照顾难民,据蔺雨潇所见,有十人死于方才的妖物的袭击。 总人数中还有三人不知所踪,但右使报出的人头数,正好少了十三人,说明了并没有妖物潜伏其中。 众人都松了口气,见蔺雨潇仍旧神情凝重,便道:“望菱姑娘,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或许。” 一个问题得到了解决,另一个问题又浮出水面。 军队在稍微安全的地方休整了半个时辰,此时便需要秋棠发号施令,接下来是该继续前行还是折返。 不论选择哪一种,都需要先填饱所有人的肚子。 粮食早在昨日耗尽,军队空着肚子连夜赶来,再不进食,恐怕体力不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秋棠身上。 秋棠索性背过身,咳嗽两声掩盖心虚,如今境况,的确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兵士们有怨言也在所难免。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当初之所以缩减了人数,是因为,想让父皇高看他一等,这下倒好,说不定小命真得搭这儿了。 僵持之时,四耳忽然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左使,你随我走。” 秋棠不解:“你这是要做什么?” 四耳深深地看了秋棠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只将他当做一个普通人,随后目光转向蔺雨潇,同样如此。 “你虽驻守边境,除了晒黑一身皮,你还做了些什么?” 目光定格在蔺雨潇身上,但显然问的是秋棠。 说到这个,秋棠微微挺起胸膛:“自然是保护边城百姓,抵抗外敌。” 四耳忽然冷哼一声:“那你当明白,每一次打仗,要死去许多人,死去的将士们皆有亲人,太子殿下,我请问你,我们拿起武器,是为了什么?” 她给了秋棠足够的时间思考问题的答案。 目光所及是蔺雨潇的脸和蔺雨潇身后兵士们小声的哀怨。 四耳又道:“望菱姑娘,同样,我也想请问你,我们所有人,拿起武器,是为了什么?” 蔺雨潇的神情由疑惑转为迷茫。 不知才疑惑,思虑过后,反倒迷茫了。 四耳说出来的话虽是询问,语气还算是温和,但话音落下,她拂袖离去,左使见状紧跟其后。 蔺雨潇与秋棠两人面面相觑。 “我倒是也想问问她,她拿起武器是为了什么。”秋棠自问自答,又道:“我猜,她定然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一个人射杀了半城之人,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听起来似乎如此。 蔺雨潇忽然道:“我去照顾四耳姑娘。” 那二人还未走远,高高瘦瘦的男子位于身形单薄的女孩后侧,甘愿相随。 蔺雨潇狂奔而去,追上了四耳,走在她另一方后侧。 几人越行越远,似乎与军队分道扬镳。 “这是要去哪?”蔺雨潇问。 四耳只道:“跟着我,可能会死。” “留在那就能活下来吗?”蔺雨潇反问。 估计,只有在可能危及性命时,四耳此人,才肯老实回答人家的问题。 蔺雨潇也没指望能在她嘴中撬出什么,转而对着左使:“大哥,你家小大人想干嘛,你也不管管,她如今的身板可是比春笋还脆。” 这句话居然戳到了左使的笑点,他一整张脸突然爆红,笑个不停。 直到四耳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左使还眯着眼睛搁那笑,差点撞飞四耳。 见四耳面无表情,左使憋了笑,双手举过头顶,老实道:“阁主,我错了!” 只剩下不知所谓的蔺雨潇看着莫名其妙的两人,她张张嘴,刷一刷存在感,弱弱地道; “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死也得死个明白?” 回答她的还是左使,他大有一种‘知四耳者唯他是也’的模样,侃侃而谈。 “我猜,阁主是要带我们找吃的。” 四耳倒也没否认。 只是,地罗山山脚下,众人所走的这条路,处处都是被肆虐的痕迹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几人沿着一条山路,绕到了一座村庄后方。 说是村庄,不过就是一圈栅栏中围住了几间屋子罢了。 “你们确定这里有吃的?” 几人趴在草木丛中,一路上,蔺雨潇都是跟着这两人走的,看着两人各种各样的谜之操作。 要么抓一把土放嘴里嚼嚼,差点把自己嚼吐,要么划拉几片枯树皮下来,发现根本嚼不动,两人不停地呸呸呸,吐出唾沫星子。 更绝的是,空中时不时飞过之前袭击众人的那种妖鸟,这两人一人拔剑相指,一人颤颤巍巍地要拉弓箭。 就算,就算射下来了,这玩意他俩确定吃了不会出人命吗? 蔺雨潇忍无可忍,和善地问道:“你们是有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吗?” “怎么可能,在鹰犬阁时,怎么会吃不上饭。” 也就跟着那位便宜殿下后,三天吃两顿,吃又吃不饱,饿又饿不死。一觉睡醒又要骑马赶路,若不是马儿可吃遍地野草,早就跑死在途中了。 左使认清现实,搀扶住四耳抖着的胳膊,止住了要射出去的火星子。 “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蔺雨潇又问。 左使又捧起一把土嚼了嚼,连呸带咽的,顺便给蔺雨潇递了一把土。 蔺雨潇连忙摆手,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她也真是有病,怎么会觉得这两人是军队中最可靠的人! 蔺雨潇点了点四耳的肩膀,道:“他不清醒我能理解,你不要告诉我你也是这么想的,你方才的那些举动,定是在勘察哪里有水源?” 四耳难得搭理她,且非常认真。 “望菱姑娘,你是不是忘了,纵然我有病,也不能每日只吃药的。” “四耳姑娘,你想表达什么?” 四耳答:“你每日去领吃食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什么?” 蔺雨潇呆若木鸡:“……” 难怪这几日四耳总睡,蔺雨潇还当她是生性好睡。 第118章 地罗山8 下面的那座被围住的村庄中,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漫天黑气。 四耳抬头,见天空都被这黑气玷污,摇摇头,嘴中念念有词:“不对。” 见蔺雨潇面露不解,左使在旁道:“接到前往地罗山的调令后,我们调查了有关地罗山的所有事情。 当年,妖魔横行于世,一仙人观测星象,算出了地罗山这一风水宝地,此地人烟稀少,还未有修仙人涉足,便集结众仙人捕获世间妖魔,投放此山,设下封印。 此山集天地灵气,在此加成下,封印会日渐加固,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封印松动,天地之灵气,反而被那些妖魔所汲取,无人管制,直到妖魔冲破封印。” 蔺雨潇点点头,看这片乌漆嘛黑的天空,明白了四耳的意思。 “按理说,天地自然,滋生出灵气,而这些灵气,最能消除妖魔身上的戾气,封印早就松动,这么多年来,分明妖魔们吸食了不少灵气,可看四周,皆是妖魔的戾气。” 三人纷纷想到了一块去:所以,地罗山一事,绝不是偶然,或许,在暗处,潜藏着一个将此山推动到这般局面的罪魁祸首。 自然枯死,灵气消亡,再无生气。 “我有疑问,为何不再请那仙人前来镇压呢?还有,当年,仙人们竟能捕获妖魔,为何不直接将其杀死呢?” 其实想想,将妖魔封印在地罗山,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从哪再找来如此强大的仙人,如今修成的仙人大多隐于深山,寻常人是八竿子见不着一面的。 这一点倒是很好答。 只是,第二问,为何仙人有那样的能力,却不直接杀死妖魔,留下隐患,直到今日这般。 突然,左使‘嘘’的一声,几人噤声,齐齐看向黑雾笼罩的村庄。 黑雾之中,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四耳问:“看清是什么了吗?” 蔺雨潇有些诧异,偏头见四耳专注于黑雾之中在移动的事物。 她是所有人中最强的,没理由要从别人口中才能知道答案。 蔺雨潇想起初见四耳那回,左右使替她掌着灯笼,离开灯笼后,她好像不能视物。 这竟是四耳的弱点! 这时,黑雾中忽然传来一声鸣叫。 三人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稳住心神后,只听村庄中又一声鸣叫。 方才那一声还不太能辨别,这一声过后,左使站起身来,两眼放光,道:“食物!” 说罢,率先跳下去。 “小心有诈啊左使大哥!” 左使的声音在村庄中响起:“你保护好阁主,我把鸡抓上来!” 蔺雨潇扶额叹气,这地罗山太魔幻了。 先前秋棠遣人进入任意一座村庄中探查,结果戾气入体无一生还。 人都如此,更何况是鸡呢!而且,这样的鸡就算抓上来了,真的能吃吗? “鹰犬阁上下认为,我手下的左右使皆是靠不光彩的手段坐上那个位置的。”四耳道。 揣度他人,人之本性。每一次肃清任务,两兄弟皆是浑水摸鱼,底下的人不服气也很正常。 “但,若真无一点本事,他们连见我的资格也没有。” 随着四耳的话音落下,只见村庄中的黑雾竟渐渐消散。 左使手持着一柄长剑追着村庄中的小鸡满地砍,挥剑之快,竟砍出了残影。 蔺雨潇大吃两惊。 一是村庄中竟真有只活蹦乱跳的鸡崽子。 二是左使竟是一剑道高手! 蔺雨潇还是不可置信:“话说,他祖上不是卖包子的吗?” “他从来都想成为一名剑客,不过,比之剑,家人在他心中更为重要,他弟弟喜好做包子,还未入我鹰犬阁之前,乱世之中,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右使做营生,他便护着右使做营生,闲暇之余,不忘练剑。” 的确,左使的剑势毫无章法,自成一派,每一剑落下,斩开大片黑雾。 一人一鸡在村中狂奔。 虽然有一套合理的说辞,但看上还是太魔幻了,蔺雨潇有些不忍直视。 不久,村庄中传来一声仰天长笑,原来是左使挥出的剑气劈晕了逃跑的小鸡。 左使割下一截腰带绑住了小鸡的两只爪子,将其倒提着,朝坡上两人挥挥手。 蔺雨潇刚放下心,眨眼的功夫,却见左使被一片阴影笼罩,一只鸡妖从一间屋子中走出,两只爪子所过之地,留下深深的印记,每移动一爪子,它整个鸡身便长大一些,直到长成了巨鸡! “跑啊,左使大哥,小心身后!”蔺雨潇连忙出声提醒。 左使瞧见了脚底下的阴影,缓缓转身,被那庞然巨物吓了一跳。 巨妖鸡也是瞪着眼珠子,似乎是在看左使手中的小鸡。倒也没有急着攻击左使,而是朝天打鸣,见左使充满防御,持剑相对,巨鸡炸毛,张开翅膀拍向左使。 “喂,有话好说,怎么如此暴躁啊!” 左使紧急避险,跳开老远,落地之时还是被巨鸡挥出的风吹开几步,才稳住身形。 那巨鸡朝左使鸣叫几声,两只翅膀插着腰,气势汹汹。 奈何左使兄听不懂鸡语,道:“我们还是打一架好了,你不要再叽叽喳喳了!” 说罢,口中吼出一声‘望菱姑娘’,蔺雨潇在坡上大声回应,接着,一只白白胖胖的东西从村庄中被甩了上来,蔺雨潇往前一跃,接过那物,正是被绑住了双爪的小鸡崽。 村庄的人鸡大战正式打响! 许是被左使大言不惭的气势唬到,巨鸡几次想振翅往飞走,但都被左使一次次挥出的剑气拦住,左使还顺道嘲笑一番:“鸡是飞不起来的,别费劲了!” 似乎是食物激发起了左使的潜力,饿了一天的人和巨鸡打得你来我往,巨鸡看着很大一只,但攻势单一,只是挥舞翅膀,卷起飓风,虽然将左使吹得站立不稳,但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待左使还击,便留下一地鸡毛。 “不对。”沉默许久的四耳忽然道。 闻言,蔺雨潇屏气凝神,每次四耳说不对时,总是要出点事情的。 果然,像是印证四耳的话,巨鸡忽然停下,两爪紧抓泥土,鸡头上的两只眼珠迸发出森森绿光。 左使停下,在等巨鸡的招式。下一秒,巨鸡发了狂似的两只爪子狂奔起来,左使砍出一剑,未伤巨鸡半分,见巨鸡那要吃人的势头,左使撒腿就跑,先前的人追鸡变成了鸡追人,每每追上左使,巨鸡便埋头一啄,左使躲避几次,回头见土地上坑坑洼洼,都是巨鸡的杰作。 第119章 地罗山9 面对发了狂的鸡妖,很快,左使便落于下风,只得不停躲避。 他逃得剑下生风,还有一丝余力瞥了眼坡上的两人,见一人神情担忧,另一人面无表情。 左使刹住脚步,咬咬牙,长剑抵挡在身前,竟是要正面硬刚鸡妖。 蔺雨潇早已看出左使不敌鸡妖,便在坡上扯着嗓子让左使大哥赶紧逃走,身边人默不作声,蔺雨潇偏头一看,只见四耳神色淡淡,眼中并没有半分担心左使的样子。 哪知,便是这一偏头的功夫,目光再转移回战场时,却见鲜血四溅,高高瘦瘦的男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鸡妖甩出的飓风卷席。 “四耳姑娘,劳烦你保管一下。” 小鸡崽落入了四耳手中,蔺雨潇作势抬腿正要跳下那一方实力悬殊的战场,远处却忽然炸响一声,两人偏头看去,见天边隐隐升起一缕红烟。 “那是军队所在的地方!” 太子秋棠又射出了一记响箭。 下方的村庄也在此时响起惨叫,只见无色的飓风竟被左使的血染红,他的胸口方才被鸡妖的尖嘴戳中,此时又被卷进飓风中撕扯。 一时间,风沙迷眼,几间本就残破的屋子被那阵风完全解体,瓦片木桩四处飞来飞去,枯树野草也难免受到波折,像是长了翅膀在空中飞舞,左使在飓风中挣扎着,露出的身体便被空中的杂物一顿猛砸。 “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管太子那边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应该先去帮左使。” 蔺雨潇撕下裙摆,割成了布条,估摸着够长了,一端绑在就近的大树根上,一端则系在腰间。 女子身躯,在那强风中难以立足,更别说解救左使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见四耳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便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什么。 “不能去。” 蔺雨潇还没说什么,四耳忽然出声阻止。 蔺雨潇哪会听她的,正要往下跳,却见四耳以掌为刃,对准绑好的布条。 “你这是做什么!”蔺雨潇急了。 四耳却很冷静的样子:“你跟我走,我们现在必须回去,一朝太子与无名小卒,孰重孰轻?” 蔺雨潇不可置信:“可左使大哥对你忠心耿耿,怎能弃之不救?” 对方的回答同她的神情一样冰冷。 “是他的鲁莽冲动将自己置于险境,与我无干,忠诚是他的本分,不管他的上司是谁,他都该如此。” 理虽如此,但蔺雨潇却没办法对出生入死的同伴见死不救,她尝试说服四耳:“可是,如果是你身处险境,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无关你的职位高低,只因为你是你。” 闻言,四耳的视线转向村庄中那股鲜红的飓风,仅一瞬,收回目光。 “我不需要任何人自作多情,不需要同伴拼死相救。左使他有家人,望菱姑娘,太子有难,左使的弟弟亦在其中,他……” 蔺雨潇知道四耳要说什么,只是,她能理解四耳,却不能苟同。于是,蔺雨潇打断了四耳的话,低声道: “那你便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罢,利落地跳了下去,妖风四起,还好有那布条,蔺雨潇在风中堪堪站稳身形,艰难地睁开眼睛,奔向飓风之中。 越靠近中心,柔和的风忽然像掺进刀片般,刮在人身上生疼,巨鸡仰着头向天长鸣,风不停歇。 蔺雨潇铆足了劲,一步一步,终于看见了左使。 “望菱姑娘,你怎么来了,你快走啊!” 左使的伤口还在淌血,两人的衣裳被风刮出数不清的口子,蔺雨潇朝左使大喊:“左使大哥,我来救你。” “我不需要,你不要命了啊你,快走,我刚刚听见响箭了,太子有难,若是可以,姑娘,代我多关照关照胞弟!快走!” 他像是交代遗言,以剑作拐杖,挡在蔺雨潇的身前,血肉之躯,阻挡强风。 枯树野草、屋梁栏杆,都在鸡妖的驱使下砸向两人,风如刀子,无可避免,此时,蔺雨潇还是能逃掉的,在四耳的劝告后,在左使盼切的目光中。 数不清的攻势,很疼,疼得泪水在眼中打转,风又迷得睁不开眼。 蔺雨潇突然大吼一声:“我不走,你们都有自己的道理,可我也并非没有脑子,你们以为我莽撞,以为我送死,以为我弱小,以为我伪善,可我,有自己认为对的道,我们只是并非一道人,个人有个人的对错,我认为你们都对,可我并非错,若世间再无我这般不自量力之人,就要少了许多奇迹了!” 风无情的肆虐村庄中的任何东西,蔺雨潇腰上缠着的布条突然断开。 左使却在听见蔺雨潇那番话后,愣在风尘中,脸上传来刮破皮的痛感后,左使也朝蔺雨潇回吼:“首先,得活下来,再去对整个世间发扬你的傻话,讲在这里,我听不懂,快走,走啊!” 长剑挥出一道剑气,聚成另一种风,左使拼尽全力,挥动最后一下,只这一下,剑气掀飞了蔺雨潇,却也保住她逃离了这恐怖的飓风。 左使朝着坡上再看了一眼,少女早已离开那个位置,他的阁主大人如他预料的那样,已经赶往军队了。 他低低笑两声,自言自语道:“还是你懂我啊。” 随后,长剑落地,左使放弃挣扎,任由刀刃般的风打在身上。 正要闭上眼睛,破空声而来,面前如屏障的强风竟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蔺雨潇飞速冲进风场中,一手捡起左使的长剑,猛地扎入地中,手握剑柄,飓风也没能吹走这柄剑!只见她朝左使伸出手。 “你的家人,你自己来救,你自己去照顾!” 没有任何支撑,蔺雨潇竟能重返此地,左使略微感到吃惊,他着实低估了眼前这位姑娘的实力。 左使抓住蔺雨潇的手腕,两人的安危此时都系在一柄长剑上。 蔺雨潇握紧剑柄,口中念念有词,身体的内力不断涌入长剑中,只见那长剑居然如鸡妖一般,缓缓长大,随后像老牛犁地,剑尖在土地中移动起来,神奇的是,障碍物迎面撞来,剑身一扭,竟轻松躲过,直到两人逃出了风场。 第120章 地罗山10 左使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简直比妖怪还要妖怪! 两人抵在坡边,这儿风力微弱,无需支撑,也能站稳身形。 蔺雨潇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要问她怎么做到的,她也不知道啊! 以前师傅没有教过她这些。 蔺雨潇只道:“我很强的!” 左使捂着胸口的伤,虚弱道:“我信你,你快去把它干掉,否则我们也走不掉。” 两人的前方,是愈来愈近的鸡妖。 蔺雨潇尬笑两声。 吹牛吹过了是要用性命来负责的。 她举起左使的剑对着鸡妖,左使在旁边提醒:“你握剑的姿势不对。” “我知道,我没使过剑。” 鸡妖扑腾着翅膀而来,蔺雨潇两条胳膊禁不住的颤抖。 “就是现在,刺它!” 咫尺之间, 不得不出手,鸡妖一爪子朝两人踩踏而来,蔺雨潇闭上眼睛,死马当作活马医,方才已经将力气全部耗尽了,凌厉的风扑面而来,蔺雨潇挥舞着手中的剑,乱砍一通。 随着剑光,轰然一声! 定然是鸡妖落下了爪子,蔺雨潇心中道:死定了! 半晌,有人点了点自己的肩膀,左使问她怎么了,蔺雨潇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睁开眼,鸡妖倒在两人面前,尖嘴中发出‘咯咯咯’的叫声。 “难道我已经那么强了!” 蔺雨潇都不太敢相信。 左使回答她:“放心,你还没有那么强!” 随着左使的话音落下,鸡妖的身躯瞬间缩水,变回了一般鸡的大小。正是如此,鸡妖眼睛中扎着的火红箭矢格外显眼,蔺雨潇一愣,真正打倒鸡妖的正是这只箭矢。 回头看向山坡。 山坡上枯败一片,皆是因为受到了那只箭矢的影响。 窥望之箭,不得窥望。 那一箭射入鸡妖的眼中,令其重创。 瘦瘦小小的姑娘持着还未消失的弓箭立于山坡边上,从上而下俯瞰整个村庄,疾病伤痛也阻挡不了的王者之姿,坡下两人的狼狈皆落入她的眼中。 蔺雨潇笑出了声,只见身旁的左使,对着坡上的人,竟看呆了去。 “小小年纪就言不由衷,这一点是谁教给天才的呀!” 山坡上传下一声冷哼,四耳离去,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 蔺雨潇却觉得四耳并没有走远,继续揶揄人家:“诶!小天才,你别走哇,我们内力耗尽了,上不去了啊,你好人做到底,救我们上去!” 无人应答。 蔺雨潇笑着摇头,正要爬坡,一条藤蔓甩了下来,坡上的人却没有露脸。 顺着藤蔓上爬,爬到一半时,蔺雨潇回头看左使,担忧对方因为伤势过重、体力不支摔下去。 这么一回头倒好,瞧见了人家根本就没有上来的打算。 左使兴冲冲地蹲在奄奄一息的鸡妖边,拔下了四耳射出的箭矢,看着鸡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撕下一角破破烂烂的衣料,包扎了鸡妖的伤口,随后拎起鸡妖就要往怀中装。 “左使大哥!” 惊天动地的一声喊,何止是左使,就连他手中的鸡妖都打了个激灵。 “方才的教训还不够吗!大哥你还敢兜着吃啊!” 一声呵斥,左使心疼地将鸡妖放平在了地上,恋恋不舍地抚摸了鸡妖的脑袋。 见左使如此,蔺雨潇只好使出杀手锏:“大哥,右使还生死未卜呢,你家阁主还在坡上等你呢!” 此话一出,果真奏效,左使攀上藤蔓。 一顿折腾过后,两人终于上坡。 四耳双手环胸闭着眼睛靠在一棵树干上,看样子是等了很久了。 她还没开口,就见左使喋喋不休:“阁主不必担心我,那鸡妖没下死手,我这伤只是看着重而已。” 四耳只扫了他一眼,便挪开目光。率先转身,往军队的方向而去。左使自然是紧跟其后,四耳步伐不稳,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蔺雨潇记得,四耳每射出一记窥望箭,身体便会迅速衰败,这次不知为何,看上去没什么事。 两人走在前头,已经与她拉开了距离。蔺雨潇站在四耳依靠过的树前,树干上还有自己绑下的布条。 见着那布条,蔺雨潇眼神一凛。 蔺雨潇将自己腰身的那一段解下,长长的布条拼凑起来,当时在村庄中,蔺雨潇还以为,是如刀刃般的风将布条切断。 可是,真正的断开处,却是绑住树干的那一端。 瘦削的人在前方行走,轻飘飘的步伐如鬼魅般,蔺雨潇不费力气就追上了两人。 脱险之后,左使忧心忡忡,应是担心着胞弟的安危。 但现下三人,病的病、伤的伤,脚程并不如何之快。 再看四耳,依旧面无表情。 “方才,若非我们逃出妖风,你根本也不会改变主意搭救是吗,我们是有利用价值,所以你才出手了?” 面对蔺雨潇质问,那两人都是脚步一顿,又一致行走,左使不明就里:“你在说什么啊望菱姑娘。” “我在问她!”蔺雨潇一双眼睛紧盯着四耳。 四耳闷闷道:“有些事情,说得太清楚了,很伤感情。” 这回答在蔺雨潇意料之外,她一愣,随后,闭上了嘴巴,一路上没再找四耳的麻烦,乖乖跟在两人的身后。 没错,布条是四耳斩断的,可是,那一段布条上,还沾染了血迹。 她大概能猜到,射出那一记窥望之箭后,四耳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生怕两人看见,还躲一边去吐血。 真是个奇怪的人。 自诩冷血,也不过如此。 逃出妖风又如何,还不是差点死在鸡妖的爪下,若无那一箭。 走了许久,终于回到了与太子秋棠分离的原处。 只是,三人还是来晚了。 入目皆是兵士的尸体,死状各异。 尸体有断成好几截的,有胸膛破开一个大血洞的、还有胳膊折叠成一种怪异的角度的。 这片土地被兵士的鲜血染得暗红,左使呼喊胞弟的名字,自然没有得到应答。 顾不得肮脏,左使一一辨别尸身,将尸体翻过面朝上,直到最后一具尸体时,高高瘦瘦的男人嚎啕大哭起来。 两位姑娘跟着也是跟着查看尸身,其中并不见秋棠三目的尸体,而使左使大哭的那具尸身,一张脸被毁得面目全非,看不出本来模样。 “不对!”四耳忽然道。 “怎么了?”蔺雨潇问道。 “一样的气味,先前我不确定,但这就是腐烂的气味,这些人已经死了很久很久,身体在腐烂。” 可是,尸体上尚有余温,明显断气不久,怎么会腐烂,况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蔺雨潇大喊一声:“快,快走开,小心被传染!” 她拎着四耳,快速跑开,回头见左使,还好他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虽然是泪奔,但好歹跟这些尸体保持了距离。 几人本应寻找秋棠等人的下落,才能得知发生了什么,但四耳对着左使,忽然蓄力,拉开了弓箭。 “你这是做什么?” 两个姑娘站在一边,左使站在对面,三人瞬间敌对起来。 只见左使面上有泪,却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第121章 真的假的 四耳目光冷冽,丝毫没有放下弓箭的样子。 “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可是自己人啊!” 这话居然是从左使口中讲出来的! 只见左使迟缓的抹去脸庞的泪水,笑容未收,走向两人。 “你最好是不要过来!”蔺雨潇抽出小刀对着左使。 “望菱姑娘,你还不算太蠢。”四耳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 “我说了,不要把我当成一个蠢货!”见左使依旧向前,蔺雨潇怒道:“你再过来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啊!” “啪嗒!” 长剑落地,左使笑着举起双手,停在原地。 “请教二位姑娘,我哪里做得不对?” 这才不是左使! 就连蔺雨潇都能看出此人的破绽,这人的伪装简直是差到不能再差了。 “咻”的一声,细长的箭矢直冲‘左使’,正中眉心,左使应声倒下。 蔺雨潇上前查看,只见左使胸口的伤已经痊愈,就连他的额头,都没留下箭矢的痕迹。 “所以,四耳姑娘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气味。”四耳也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罕见的在意蔺雨潇的想法,问:“你呢?” 蔺雨潇蹲下身,一探左使的脉搏,松了口气,这一次的窥望之箭,恐怕四耳连一成功力都没有使出,只起到了个镇压的作用。 “他很尊敬你,从来不会那样称呼你的。” 随后,蔺雨潇又伸出一指点了点左使的额头,凝神,隔着皮肤,蔺雨潇感受到指下的东西在左使的脑袋中横冲直撞。 果然是那一箭镇压住了附身的妖物。 想来, 几十具尸身上,妖物在其中潜藏,而左使翻动尸体,它便正好趁虚而入,这东西,没想到还有自愈的能力,歪打正着修复了左使的身体。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这妖物在此伺机而动,它是如何肯定,我们一定会返回此地的?” “那便说明,从我们离开前,它潜伏在军队中了。”四耳答。 的确,这是最显而易见的答案,也是蔺雨潇最不想听见的一种。 向前追溯,那时,全军上下都在对人数,右使来回三次…… 想到某种可能性,蔺雨潇赶紧向四耳确认道:“右使他……” “那时,他还没问题。”四耳道。 便又延展出两种可能性。 其一:右使真的没问题,人数的确是对得上的、 其二:那时,右使已经被邪祟妖物,只是,那妖物并未占据右使身体的主导权,所有四耳没有察觉出异样? “你能一眼嗅出谁不对劲?”蔺雨潇狐疑道。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使四耳一下子就臭起了脸:“并非是我促成如此局面,军中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去记住每一个人的气味。” 再说,当时从就近村庄中从传出的臭气,十分得干扰人的嗅觉。 蔺雨潇点点头,心中有了答案,说到底,所有人都大意了。 “当时,人数虽然对得上,但我们忽略了最基本的一点,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设在进入村中探查的九人和与之相触受到感染的只有十三人。 但若是,每一次去搀扶那村中探查的人,并非都是那三人呢?” 蔺雨潇记得,第二轮,兵士禀告又有人需要休息时,加兵士在内,总共是七人。 假设进村中探查分为两轮,第一轮为三人,第二轮为六人。 最后死亡的人数对得上,是因为,搀扶第一轮兵士的三人,在没人注意的角落已经被感染死去了,成为了鸟妖的滋补品。 然而,第二轮的七人除去向蔺雨潇禀告之人,皆是探查兵,搀扶者应该也额外有六人才是。 正确的人数,应该是总人数再减去六人。 而这六人,在那时被妖邪附体,光明正大地混在军队当中! 说不定,她们三个人前脚刚走,后脚军队就爆发了内战。 人人相互怀疑,看着真正的同伴倒在身前,而束手无策。 军队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 “四耳姑娘,我们得尽快找到太子他们,他们残余的队伍中,至少还混入了五只妖物!” 四耳颔首,皱眉看着左使,不省人事的大男人实在让人困扰。 丢在这里肯定是活不成了,费劲带走又要当心他体内的妖物随时苏醒。 两人齐刷刷仰天叹气。 随后,一人拽起左使的一条腿,拖拽着前行。 轮到蔺雨潇诧异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想管他才是。” 四耳咬牙切齿地向前走,小嘴跟淬了毒似的。 “有种他就不要醒过来了,否则我定得叫他脱两层皮!” 蔺雨潇大笑,见四耳虚汗淋漓,考虑到她的身体,蔺雨潇轻轻拍了拍四耳的肩头,过了些内力进去。 “嘶——” 输入的内力竟全数弹了回来,震得蔺雨潇整条手臂发麻,自然而然,放下了左使的腿,连带着四耳一个踉跄,懵然回头。 “你在做什么?” “没事。”蔺雨潇甩了甩手道。 内力不相融,蔺雨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具体是什么与原因她也不知道。 蔺雨潇只道:“我一人来就好了。” 话音落下,左使的另一条腿也被甩在地上。 这一会,四耳倒是不怀疑蔺雨潇的能力了。 “你不饿吗?” 见蔺雨潇果然抄起左使两条腿拖着走,毫不费劲,四耳跟在身旁,竟没话找话来。 蔺雨潇道:“我会辟谷啊,其实不吃也饿不死的。” 像正经门派,一般都会传授辟谷,使体内没有杂质,有助于习武,修仙门派更甚。 而左使这样自学成才的野路子,自然是不会辟谷了。 况且,四耳这种修仙大家出来的天才,没理由不会辟谷啊! 只见四耳垂眸,抽出怀中的小鸡崽,掂量一会,还是塞回了怀中。 “你师承何处?辟谷涉及修仙,对习武的凡人,可没用。” “不会?”蔺雨潇不以为意:“师傅当时是跟我那样说的,我觉得他应该不会骗我。” 还是没说出蔺秋风的名字。 四耳却眯起眼睛,打量起蔺雨潇:“你当时,是如何逃出妖风的?左使的那柄剑我看过,只是普通的的剑罢了,怎会忽然通了灵?” 蔺雨潇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灌了些内力进去。” 见她神色不像作假,四耳清哼一声,不再追问,却顿下了脚步,对着蔺雨潇一摆手。 蔺雨潇也跟着停下来,果然听见了预料中的那句话。 “不对。” 第122章 真的假的2 风声四起,蔺雨潇丢下左使,拔出小刀,站在四耳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四耳问。 “我怕你死,到时候我得拖两个。”蔺雨潇答。 对待别扭的人话不能说的太好听,不然对方不领情。 林中深处刮起狂风,两人晃晃悠悠,差点被这风刮得脚离地。 “咕咕咕咕咕……” 怀中的小鸡崽醒来叫个不停,四耳不胜其烦,一巴掌又将它拍晕了过去。 随后声沉道:“那鸡妖追来了。” 两人所在的地方忽然剧烈摇晃起来,伴随着鸡鸣声。 “这畜生也是靠气味来寻我们的。”四耳道。 逃到哪里去都没有用,鸡妖已经记住了他们三人的气味。 蔺雨潇道:“四耳姑娘,可还能再射出一记窥望之箭。” 四耳倒没有逞强,直接摇摇头。 “每日五支已经是极限了,况且,箭矢的威力会大幅度削弱。” 蔺雨潇点点头:“那你先走,我留在这里断后。” 四耳神色复杂,随后,在蔺雨潇诧异的目光中撒腿就跑。 蔺雨潇看着躺尸的左使和四耳的背影:“……” 也好。 蔺雨潇握紧小刀,看向挥出飓风,使此处地动山摇的罪魁祸首。 鸡妖还未走近,脚下土地每一次的晃动都在宣告着鸡妖更近一寸。 “这位鸡兄,你应该走快一些的,我的耐心不太好。” 蔺雨潇此刻的豪情壮志上升到了极点,握着小刀就冲向深林中。 下一瞬,还没跑出几步,蔺雨潇便直挺挺地摔了一跤。 只见平躺在地上睡得安详的左使睁开了眼睛,满目茫然,翘起了一条腿。 正是因为他突然翘腿,绊的蔺雨潇来了个平地摔。 与此同时,剧烈的地动山摇忽然止住,树静风止。 “望菱姑娘,阁主大人呢?” 回过头去,左使的眼中尽是迷茫。 鸡妖不知为何没有再往这走,两人暂时平安。 “此地危险,不宜说这些,我带你去找她。”蔺雨潇道。 好在眼前的路就一条,没什么岔路口,两人飞速在林中穿行。 不知道怎的,此人分明就是真正的左使,但蔺雨潇总感觉莫名的不安。 她是分辨不出来,只得将她带到四耳面前。 没过多久,两人便在一灌木丛便找到了四耳,只是,四耳的状态并不如何之好。 四耳靠在灌木丛边,嘴角有一抹鲜血,此刻昏迷不醒。 “四耳姑娘,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余光再留心左使,见他也是满脸担忧,跟着在喊:“阁主,阁主,你醒醒啊,谁伤的你。” 又过一会,于两人的千呼万喊中,四耳也是悠悠转醒。 “四耳姑娘,你还好吗?”蔺雨潇关切问道。 见她脸色难看至极,蔺雨潇又是在四耳肩头一拍,再次灌输自己的内力,这一次,两股内力在四耳体内倒是没有相斥。 “到底发生了什么,阁主,你怎会倒在此地。” 四耳抹了抹嘴角,轻声道:“方才,我见到了一名兵士,想着与他会和,没想到,却给了他偷袭的机会,我一时不备,才被他重伤,逃到此处。” 蔺雨潇神色一凛,奇怪道:“四耳姑娘没有辨别出来吗?” 四耳摇摇头:“所以说我一时不备。” 蔺雨潇点点头,余光又看了眼左使,见他没有什么举动,只是认真地听两人讲话。 “四耳姑娘。”蔺雨潇不着痕迹地上前,挡住了四耳与左使对视的可能性,借着探看伤势为由,附在四耳耳边,轻声道。 “四耳姑娘,劳烦你看一看左使,他是否有哪不对。” 随后,蔺雨潇从两人中间让开。 四耳打量了一番左使,左使不自然道:“阁主,我怎么了吗?” “望菱姑娘。” 四耳不理会左使,唤了一声蔺雨潇,蔺雨潇便再度俯身过去,听见四耳道。 “他没有问题。” 蔺雨潇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问题?” “你不是让我看吗?我自然看出来了。” 蔺雨潇笑笑,道一声多谢了。 随后,四耳也附和一声。 只是,这一声过后,蔺雨潇忽然掐住了四耳的脖子,冷声道:“从她的身体里滚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望菱姑娘,你干什么?” 左使上前阻拦,蔺雨潇一声喝退:“她是假的,你走开。” 闻言,左使乖乖退到一边。 见着他这一举动,蔺雨潇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 “四耳”在她手中剧烈挣扎着,蔺雨潇能感受到,就是这种感觉。 掌下,透过皮肤,妖物在乱窜。 “你放开我,望菱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我是四耳啊!” 蔺雨潇手中没收半分力,索性将半城被射杀的蔺人之仇也算在这个冒牌货身上,反而收紧了掌,笃定道。 “连你这个妖物都当我是蠢货是吗?你们很喜欢装成别人的样子是吗?不如,你替她死去好了, 我跟她,正好有着血海深仇。” 这时,四耳的脸上才充满恐惧:“你…你要做什么,你若是杀了我,她……她也会死的!” “是吗?”蔺雨潇笑着,像是暴露了凶残的本性,大声道:“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不在乎她的命。” 手上的力气每加一分,四耳说话便越来越艰难的,到最后,吐出的字眼模糊不清。 “我给你一个机会,记住,是你,不是她。”蔺雨潇和蔼道:“是谁让你来的,你的同伴在哪?” 蔺雨潇微微松开手,只见‘四耳’眼睛看向一处,张张嘴,正要说话,身后一剑破空,蔺雨潇耳朵动了动,察觉危险,侧身闪开。 随即,脸上一热。 她伸手摸了摸,是粘稠的血。 再僵硬地偏过头,“四耳”的胸口正中一柄长剑。 一探,脉搏全无,死了。 像是半城的仇恨都宣泄在此刻,蔺雨潇控制不住,落下两行泪,背着左使,擦去眼泪,随后拔出长剑,笑着走向左使。 她递剑。 左使先是后退一步,才接过剑。 “我没想到动手的会是你。” 左使面上没有一点破绽,道:“你都说了,她是假的,我相信同伴。” 死去的“四耳”化作一滩血水,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于这片土地。 这只妖物,应当只是化形,并不是附身,因为,蔺雨潇和四耳的内力是相斥的。 “我们去哪?” 见她走在前方,左使跟在身后,问道。 蔺雨潇却答非所问:“左使大哥,你握剑的姿势不对。” 左使索性将剑抱在怀中。 “是吗?” 第123章 真的假的3 两人几乎走遍了地罗山山脚,寻找不到半点军队或者四耳的踪迹。 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折返回去、要么上地罗山。 对于军队的人来说,无非也是这两种选择。 于是,在地罗山的山脚下,蔺雨潇驻足向山上眺望,浑浊的黑气环绕着整座山脉,其中是未知的凶险。 “左使大哥,你认为,太子殿下,会如何选择。” 左使不假思索,直指地罗山:“太子殿下定然会上山。” “为什么?” “他大张旗鼓地来到此处,不就是所谓的降妖除魔么,山脚下可没有那么多妖怪可除。” “那便上山。”蔺雨潇道。 上山的路很宽阔,据说,原来是连路都没有的。 妖怪们冲破了封印,纷纷踩踏而出。 走到半山腰时,左使赶超蔺雨潇,走在前方。 “望菱姑娘,当心脚下。” 蔺雨潇感到好笑:“都到了你的地盘了,还要演戏吗?” 前方的人脚步一顿,背对着蔺雨潇,停了下来。 当年,仙人几乎将世间九成的妖怪封印此山。 此时,前方荆棘横生,错综复杂。 土地上生长着许多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草木。 “他们在哪?”蔺雨潇直奔主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左使仰天长笑,随着这笑声,枯树上飞出密密麻麻的黑鸟,在两人头顶盘旋。 “我还是很好奇。”左使转身,分明还是那一张脸,却显得格外阴鸷,他走近蔺雨潇,虚心求教。 “你是怎么发现这身体依旧是我在操控的?” 若说破绽,实在是说不过来。 其一:若是真正的左使醒来,应该会惊讶于自己的伤口。 其二:他并不显得多关心自己的胞弟。 其三,也是蔺雨潇最看不下去的一点。 “就算山脚下的四耳姑娘是假的,真正左使绝不会持剑相向。” 她并不知道四耳对于左使是怎样的存在。 若说是男女之情,又不大像,四耳实在是太年幼了,某些角度于孩童无异。 不如更像是崇拜,心悦诚服。 左使闻言,点点头:“受教了。” 先前他被两人识破,便问过一次,那时蔺雨潇说,左使对待四耳,绝不会那样轻佻的,他虽倒在地上,但想来听进去了。 可惜,有四耳这样一个靠气味识人的怪物,天克他这种妖魔附体。 “你在地罗山的妖怪中,应该排得上名号,冲破封印后,地罗山下的那些村庄,也被你们占领,你们有自己特有的沟通方式,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越过我们这些凡人,与你的妖怪同伴们打着配合,将所有进来的人耍的团团转。”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距离。 空中的黑鸟对着蔺雨潇蓄势待发,似乎如她所言,它们正等着主人发号施令。 “有趣。”左使拍拍手,怀中的剑柄抵着胳膊,着实碍眼又碍事,他索性将这柄佩剑随意弃之。 “你还猜中了什么?不妨说出来,我很欣赏你,若是我听的满意,便放你一条生路。” 蔺雨潇双手拢袖:“阁下其实是位非常自负之人,想来,你曾经做过的伪装从未被看透,所以,乍一露馅,你懊恼至极,想要修正错误,继续装饰你的完美。 可惜啊,四耳姑娘太过熟悉左使的气味,两人曾公事两年,若想修正,她,就不能存在。” “你的意思是我暗中让鸡妖佯攻你们,将一个人类吓跑,然后专门对你行骗是吗?” 被左使这么一说,整件事情忽然显得荒唐可笑。 “妖怪,在你们人类眼中,就那样幼稚又险恶吗?” 蔺雨潇颔首:“所以说阁下非常自负,分明可以一举歼灭整支军队,却偏要故意放走一半的人,为的就是享受这场狸猫捉耗子的乐趣。” “所以,你知道我的厉害之处,却还是跟我上了地罗山,是因为你觉得,你比我强吗?” 戏谑的眼神,轻蔑的语气。哪哪都是看不起面前的这位姑娘。 很好。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蔺雨潇没有给左使半点机会反应,笼袖的手抽出,小刀已经抵在左使的喉间,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脑袋,不让他有闪开的余地。 “你这一刀划过来,我不一定会死,但他一定会死,明知此人有异,你都没下死手,想来也是不希望此人性命有虞?” 他在赌蔺雨潇不敢动手。 蔺雨潇在赌正中左使眉心的一箭是否如自己想得那般神通广大。 她大胆猜测,窥望之箭,不得窥望,与其说是一种武器,不如说是一种封印。 四耳将箭射入村庄后,妖气淡化了不少。左使额心那一箭,应当是透过了左使,射伤了其中的妖怪,将其镇压在内,无法出来。 于是,刀刃划开皮肤,银刀被沾染鲜血。 左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无所谓蔺雨潇会不会更深一寸。 两人僵持半晌,终于,还是蔺雨潇败下阵来,她不敢拿左使的性命去赌。 “你引我入此,无非就是让你的游戏更为有趣一些,志不在杀人,而在于折磨人心是吗?” “是又如何,我见你也不像乖乖做玩偶的人。” 蔺雨潇却松开刀,后退三步:“错。以刀相持不过是向阁下证明,我亦有与阁下一博之力,我不会打搅阁下兴致,只要阁下相告,我同伴的下落便可。 若是想让这场角逐更为有趣,阁下不觉得,势当力敌才尽兴吗?实力悬殊的战斗,可没什么趣味。” 左使食指摸了摸喉间伤口,见指上一抹鲜血,伸出舌头一舔而过,脸上显出一抹极其残忍的笑容,似乎那不是肮脏的血液,而是美味的佳肴。 “姑娘啊——” 他张开双手,在半山腰间高喊一声,空中盘旋的黑鸟纷纷扑向他的手臂,像是要将他蚕食殆尽。 蔺雨潇瞳孔骤缩:“住手!” 密密麻麻的黑鸟将左使整个人包围住,形成了一圈密不透风的黑墙。 片刻后,黑鸟才渐渐散开,缝隙中,恰好是左使的笑容,一抹诡异的笑容。 随后,鸟群们朝着一个方向蜂拥而至,越来越远,只留下一道声音。 “来——” 蔺雨潇跟着怪鸟的方向而去,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望菱姑娘,这是哪儿?” 回头一看,左使从地上爬起,全身上下毫发无伤。 那脸子憨厚的模样,不像是妖魔所装出来的。 左使揉了揉脑袋,似乎忘记了失去意识后的事情。 见这儿只他与蔺雨潇二人,急道:“找到太子殿下他们了吗,阁主呢,阁主在哪里,她还好吗?” 第124章 真的假的4 蔺雨潇默了默,感到好疲惫。 已经不想再说什么话去试探眼前人的真假了。 她真的不怀疑,那只妖怪可以无聊到故技重施三次的地步。 “跟我来。”略显无力。 数不清的鸟妖已经远去,只留下一只小小黑鸟停在树枝上等着蔺雨潇。 见两人要继续赶路,黑鸟扑腾着翅膀,飞上蔺雨潇的肩膀。 蔺雨潇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身边的左使,原地起跳老高。 “妖怪,死开!我剑呢!姑娘我剑呢!还有阁主到底去哪了,欸?我伤口呢,我到底睡了多久,伤都好了……” 喋喋不休,叽叽喳喳。 蔺雨潇脑仁生疼,当着左使的面将那只黑鸟拿下来放在手心。 黑鸟两只爪子紧扣着蔺雨潇的手心,见蔺雨潇皱皱眉头,小黑鸟蹦蹦跳跳起来,小尖嘴一张一合的,若不是一身反光的黑毛,倒是与寻常鸟儿无异。 旁边,左使的每一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同伴的回答,原地一顿跳脚,真是跟蔺雨潇手心这只鸟相像。 “别蹦了。”蔺雨潇道。 人和鸟都停了下来。 “左使大哥,你是被这样的东西附身了,想来应该是在你翻看尸体的时候趁机抢占你的身体。四耳姑娘现在大概与军队会和了。至于你的伤口,是那妖怪自己的本事。最后,你的胞弟,说实话,先前那些尸体中,没有他,但他现在依旧生死未卜。” 一席话下来,左使的心一会上云端一会躺棺材,最后,沉重地点点头。 眼前,当下,得知是这样的妖鸟附身,左使捏起它小小的脑袋,诚心问道:“我们能把他吃了吗?” 蔺雨潇:“……” “大哥,你现在还是觉得饿吗?” 左使奇怪道:“为什么我不会觉得饿?” 蔺雨潇麻木道:“你没错。” 随即从左使手中抢回了黑鸟。 随着黑鸟扑腾着翅膀,两人就往它翅膀所倾斜的位置走。 不知走了多久,回头一看,两人待过的地方就在身后,仿佛才几步的脚程。 看来,这也是地罗山一大神奇之处,整座山脉远比看上去得要大的多,甚至大过人类对于山脉的刻板印象。 再观察这手心时而蹦蹦跳跳时而舔爪子的黑鸟。 这一只与此前那一群怪鸟都不同,浑身散发着灵光,身上也无腐烂恶臭味,这才像是吸食了天气灵气修炼的灵物。 严格来说,这样的灵气之物,吃了确实对身体大有益处。 但见左使看着这鸟垂涎欲滴的模样,蔺雨潇默默的跟左使拉开了几步距离。 “你说,人要是一点东西不吃,最多能撑多久啊?” 蔺雨潇想了想,回答道:“寻常人只可三日,但若是左使,我想,至少七日?” 因为,左使绝不会坐以待毙,逼急了可是能吃土的男人。 “那若是像我这样捉不到人吃的小妖精,又能活多久呢?” 灵动的声音自两人头顶响起。 蔺雨潇瞬间警觉,抬头望去,只见一姑娘身轻如燕,盘坐在嫩绿的枝叶上。 那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妩媚又不失清纯,眼神俏皮却不失清冷。 两人望着女子原地呆住。 那女子见状自省一番,狡黠道:“骗你们的啦,我可不吃人哦!” 说着,飘飘然落地,一身裙摆跟着转了个圈,宛若仙女。 紧绷着的左使这才松下一口气,拍拍胸脯:“你不是妖怪就好。” 女子却道:“我是!” 左使大惊失色,自摸全身,连忙找佩剑。 这一番举动,惹得女子咯咯咯直笑。 左使道:“妖精若是都如姑娘这般,世人倒不惧了。” 一男一女相见恨晚,恨不得秉灯夜烛,促膝长谈。 蔺雨潇深吸一口气。 她方才发愣是因为,这女子她在镇妖镇时就已经见过了。 此刻再见,女款的辰山派弟子服领口袖口依旧绣有山水层云。 这位姑娘正是随着付云天去镇妖镇讨取另一半火焰狼的小师妹。 只是,如今,为何她会出现在这,如果她在,多半意味着付云天也在此山,并且辰山派都可能牵扯进来。 而且,辰山派的人比他们更先入山。 一男一女已经聊到了交换名字的程度,左使率先开口,随即便是这位女子。 “我叫林涧雪,师承辰山派,来此奉师命行事。” 就连名字都是那样美。 左使道:“辰山派乃世间第一修仙大家,我就说嘛,林姑娘气质非凡,怎可能会是妖精呢,世上的妖精都是些生性残暴之辈,怎可能会想修炼成仙呢!” 一男一女对话间,蔺雨潇趁机细细打量着林涧雪,一晃眼,竟见其身上隐隐散发着灵气,如自己手中那只黑鸟一般。 这是常年以天地灵气为食的妖精身上散发出来的。 本来,出京重返小衡山找师傅,便是想向师傅求证世间生灵一事。 生灵是否存在,妖魔鬼怪是否存在,亡灵是否存在,神仙是否存在? 只是,这一路坎坷,行之千里路,与师傅所在的小衡山却越来越远。 她想从师傅那儿知道的答案,在半路上,已经被人解答得差不多了。 眼中林涧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皮与鼻头泛红,显得十分委屈。 正是因为身边的左使一张嘴没有分寸,将妖魔说得更加妖魔化。 蔺雨潇重重一拍左使的背脊,道:“左使大哥,正事要紧!” 左使一个踉跄,头差点栽土里。 这也使得林涧雪注意到了蔺雨潇的存在,蹦蹦跳跳的来到她身边,自来熟地挽住蔺雨潇的胳膊。 “这位姑娘,你所说的正事,莫不是进这山中捉妖?” 林涧雪并不是地罗山中的妖怪,她的阵营乃冒牌货版辰山派一流。 蔺雨潇回话道:“莫不是林姑娘的师兄们也在此,我们正好目标一致?” 林涧雪两眼发光,发间簪着如兔尾巴的饰物,晃动间,一抹毛茸茸的白十分晃眼,再加上林涧雪本身的性格,倒真像只小兔子。 “不如你们跟我走,我们的落脚处很安全,没有吃人伤人的妖怪出没。” 蔺雨潇和左使一同拒绝:“不了,我们要与同伴会合,若是有缘,会再相逢的。” 林涧雪茫然:“可是,你们才进山呀,地罗山高达五层,你们连第一层都未入呢,这只灵鸦只是指引你们进山而已,就算是找同伴,也要从第一层开始走,师兄说,休整一天,明日便入第一层,我们是正经的修仙大家,有专门的法宝佐助,就算如此,贸然前行,都很危险呢! 反正现在你们也不知同伴在哪,不如与我们结伴?” 蔺雨潇一惊,回头再看,身后仍是与鸟妖对峙的地方,跟着灵鸦走了那么远,竟然才入山! 第125章 真的假的5 据林涧雪所说,众人如今身处于山底,此处的妖怪法力低微,多是些花草树木,还未化形,也有少数的野猪野狼已经化出人形,但也不足畏惧。 若是想找到通往第一层,就得打败驻守此地的妖王。 林涧雪的胆子虽然小,但天资聪颖,她虽然不愿意动手伤人,但别人若是想伤害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所以,巡查的任务,又交给了林涧雪,林涧雪便正好结识了蔺雨潇二人。 直到跟着林涧雪来到辰山派落脚的地方——看样子是间临时搭建的木屋。 木屋外张贴了符纸,四周也布满了罗盘,若是有妖物前来,罗盘会发出警铃声,辰山派的人便会有所防备。 莫说符纸与罗盘,还有许多外人说不上名号的法宝。 “这个符纸呢,也是能感应妖气的,不止如此,你看。” 林涧雪向两人介绍,一手在符纸上轻触,符纸发出光亮。 随之,林涧雪轻呼一声,收回了手。 她示意两人看一看,两人便偏头看去,只见林涧雪方才触摸符纸的手大片泛红。 “所以你真的是妖精?” “所以,若是妖怪想强行闯入,则会引火烧身?” 蔺雨潇与左使同时出声,林涧雪点点头,挑自己喜欢的问题回答。 “不止如此,姑娘,你也试试?” 虽不明就里,但蔺雨潇还是伸出手,在那符纸上一点,同样显出光亮,接着指尖上传来阵阵灼烧感。 放置得越久,那灼烧感便越重。 “望菱姑娘,你也是妖怪?” 回应左使的是林涧雪俏皮的的笑容,像个孩童般炫耀:“这位姑娘是真真切切的人,不过,是与我这样的妖精接触了,身上沾染了少许妖气,这位公子,若是你去试,也是如此。” 说试就试,左使直接将一整只手掌摊了上去,嘴中嘀咕着:“这玩意真有如此厉害?” 话音刚落,符咒“砰”的一声炸开,左使整个人都闪起了光亮,像个人形灯笼,这灯笼不知何故,发出长串的惨叫,脑袋上的五官抽搐乱飞。 林涧雪在一边捂着嘴‘嘻嘻嘻’的笑。 过了好一会,那符咒的劲还在,蔺雨潇只得开口求情。 “方才是他言语冒犯姑娘了,我代他向姑娘赔个不是。” 林涧雪倒没再追究,掏出了铃铛,在左使耳边晃了晃,左使身上的光亮才渐渐淡去,待左使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归位后,他的魂魄好似才回到了身体中,意识清醒。 “公子好生厉害,竟承受了这张符咒的全部威力!” 左使也是个好糊弄的,没觉得人家存心捉弄他,当真觉得自己厉害,吹捧道:“那是自然,再贴个张在我脑袋上,也不在话下!” 傻言傻语又是惹得林涧雪咯咯直笑,蔺雨潇扶额叹气,真是有种想往左使身上贴两张符咒的冲动。 林涧雪看上去纯良无害,但那日镇妖镇上的争斗,林涧雪也逃不脱干系。 心中想的是一套,脸上端出的却是另一套。 “林姑娘,我听说,辰山派广施符咒,威力虽不及眼前这些,但也能验出一个人身上是否有妖气是吗?” “正是如此。” 蔺雨潇正色道:“那么,若是世上有一种人,真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话还没说完,就被左使打断:“若是如此,哪来的银钱过活,未出地罗山一事前,世间本没有什么妖怪了,就算有,也不会出现在百姓面前。” “正因为如此,世事变化,有句话叫,世上唯一不变的便是变化,这些降妖人们为了生存,试图与寻常百姓融合,但因为曾猎杀过妖精,所以身上总有些妖气,世人排异,容不下这些‘妖人’。” 蔺雨潇看着林涧雪,想起了镇妖镇上发生的一切,一切的源头似乎就在此处。 符咒是无偿发放的,就像是专门为了针对镇妖镇上的人。 一些镇民只能走得更远、更远,走到一个没有偏见的地方,直到被接纳,却多的是客死他乡。 另一些则谨遵祖训,一生降妖除魔。 “望菱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不止于我们辰山派如此,再说,真正让他们无法生存的不是我们辰山派,是他们自己!” 蔺雨潇的胳膊瞬间轻松了不少,林涧雪脸颊鼓起来,蹦开老远,生气了。 女子容颜无双,干净得像不经世事,可是,凭什么。 无辜之人枉死,他们却能理所当然地说出自己无罪。 蔺雨潇心中怒火中烧,道:“你自己也是妖精,若是你走在大街上,人人都用符纸测你一通,你犹过街老鼠般,滋味又待如何?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不留活路,镇妖镇镇民又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正因为我是妖精,正是因为世人的偏见,所以,让他们也尝一尝妖精的感受又如何,再说了,若不是因为那些镇民,我跟师兄又怎会以身涉险来这穷凶极恶之地!” 这一身山水纹绣弟子服穿在林涧雪身上煞是好看。 蔺雨潇无意再争,只觉得讽刺,道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欲拂袖离去,屋门大开,一柄长剑直出,扎在蔺雨潇身前的土地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翩翩公子立于门口,漠视众人。 唯有林涧雪嫣然一笑,小跑着过去:“师兄。” 敞开的屋内,没有旁人。 难怪附近安放了各式各样的法宝,原来南山派此行,只派出了师兄妹两人。 这翩翩公子一开口,就留住了蔺雨潇二人:“你们的同伴,我见过,若是二位信得过,明日跟我一同进入第一层,我必能帮你们寻得同伴的下落。” 屋中桌上,竟还摆着美味佳肴,左使虽说一定会同蔺雨潇一道走,但看见美味佳肴,眼睛却收不回来了。 压下火气,蔺雨潇进屋。 奔波许久,左使终于饱餐一顿。 林涧雪则是气鼓鼓地瞪着蔺雨潇,见蔺雨潇不曾动筷,纵然负气,还是傲娇道:“姑娘干嘛不吃,觉得我这样的妖精会在吃食里下毒害你?” 旁边的翩翩公子,自饮自酌,脸上略有红晕,朝几人抱手道:“辰山派大弟子,付云天。” 左使放下手中的吃食,正要报上姓名,付云天却摆摆手,道:“二位的名姓我并不在意。” 第126章 真的假的6 好生猖狂,并不将这蔺雨潇二人放在眼里。 蔺雨潇是因为担心四耳他们的下落才留在这里,其实,与四耳分别到现在中间并没有相隔多少,再说,四耳一个病秧子,没理由会追不上她。 “你怎知你看到的人便是我的同伴?”蔺雨潇问道。 “前一个时辰,是我在外面守着,那位姑娘年纪很小,向我讨了些吃食,便走了,她说,我若是见着你们,让我告诉你们······” 说到这,付云天仰头,杯盏倾斜中一饮而尽。 见蔺雨潇十分怀疑的样子,付云天道:“我见你们来路不明,你们应当也有诸多疑问,不如,我们一问换一问如何?” 身旁的左使埋头奋斗,明显没有将几人的话听进去,真真是饿坏了。 蔺雨潇道:“成交。” “你身上为何会有,回神丹的气味。” “不知。”蔺雨潇答道。 林涧雪却在听见那三个字后,凑到蔺雨潇身边一顿嗅。 蔺雨潇面无表情的将毛茸茸的脑袋推开,浪费了一个问题。 “修仙大家,怎么会收妖怪为徒?” 林涧雪似乎也很想知道答案,期盼的眼神对着自己的师兄,得到的答案却是对方一句:“我倒也很想问问师傅为何要做如此荒唐的事情。” 两人一问一答,却都没说出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 “你为何不问我回神丹是做什么的?” 蔺雨潇道:“我不愿浪费一个与我无关的问题。” 若是她身上真有回神丹,应该是溪娘的杰作,管它有什么用,以她对溪娘的了解,如果没有光明正大地害她,就更不会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手脚。 “你们来地罗山做什么?” “降妖除魔,你们呢,莫不是同样是降妖除魔?” 蔺雨潇却道:“不如这些客套话便到此为止了,若是双方都不真诚,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也好啊,其实,在这地罗山中,不知今夕是何年,是需要消遣的。” 付云天话音落下,林涧雪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一件貂毛披风,系在了付云天肩膀上。 后知后觉,蔺雨潇感到身后一阵寒意,推开门一看,哪还有方才林间的绿意盎然?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只剩下了风雪一般。 合上门,寒风肆虐敲打着。 “你们早就知道?” 付云天却摇摇头:“地罗山变化莫测,但据说,只有出现雪天时,才是真正的第一层。” “可是,林姑娘不是说,要打败驻守山底的妖魔吗?” “姑娘,那只是引你们前来的说辞罢了。”付云天道。 转眼看向付云天身旁的林涧雪,只见她面上竟涌现出一抹愧疚。 “山中有一雪狼,堵在第二层的入口,只要它不离开,没人能上去第二层,姑娘,我可以告诉你,如何进入第二层,听闻,有三人同行,是这样过关的,三人在雪地中打斗,输了的那一人以血肉之躯填饱雪狼的肚子,那雪狼便会为另外二人让行。” 所以,什么一同前往第一层,什么看见了同伴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引诱生人前去献祭罢了。 好狠毒的人! 付云天道:“姑娘便在心中尽情骂,否则显得多憋屈。” 桌上摆满的佳肴,不以此投喂那雪狼,或者这师兄妹不齐心协力打败雪狼,反而想着用这样的方式上升第二层。满口降妖除魔,真是可笑至极。 付云天拿起酒壶,倒了倒,酒壶却是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他摇了摇头,嫌不够尽兴,却没有办法,手掌张开,“咻”得一下,门外的剑自动飞进他的手心,惹得一旁的左使眼睛都看直了,不吝夸赞。 “好剑!” 下一秒,那柄剑却是刺向了他,左使一个翻滚,拉开距离,奇怪道:“我们四人,为何不齐心协力杀了那雪狼,而要自相残杀呢?若是一定要填饱雪狼的肚子,阁主又是怎么进去的呢,你不是说,阁主让你带话了吗?” 付云天一愣,似乎真的在回想这件事情,随后道:“她叫我告诉你们,不要闯山,否则会死。” 又道:“可惜,你们没有机会回头了。” 说罢,口中喊一声‘小师妹’,俩人便越过左使,直冲蔺雨潇而来。 左使跳起来,挡在前方,大吼一声:“休要造次!” 雷声大雨点小,说完,他忽然面容痛苦得抱着肚子蹲了下来,声音瞬间变得虚弱无比:“修仙大家怎如此无耻!” 她们居然真的在饭菜里下了毒! 小小的屋子不够躲闪,三人打出门外,蔺雨潇一支小刀,应对这男女混打,实在很吃亏,节节后退,风雪逼人,不出几招,三人皆是白了头。 师兄妹处于上风,还有空回头朝着屋内哀嚎的左使辩解一句: “我们可没有下毒,这天寒地冻的,是你自己吃坏了肚子!” 双剑合璧,世间无敌手。 付云天虽然不待见这小师妹,但两人配合得真心不错。 一人直取蔺雨潇命门,一人堵住蔺雨潇去势。 不多时,雪地上皆是三人凌乱的脚印。 而蔺雨潇,面颊冰冷,本就处于下风,这天寒地冻,手脚也变得僵硬,一时不察,脸上便被付云天豁开了一条口子。 “师兄,你划脸做什么!?” 突然,林涧雪临阵倒戈,持剑挡在蔺雨潇面前。 “你在耍什么花样?”蔺雨潇道。 对方不道德在先,这会又送上门来,蔺雨潇自然不会放过,手起刀落,本该也在林涧雪脸上划出个口子,却偏开一寸,割断了林涧雪一缕发丝,随后,刀刃架在了林涧雪的脖子上,将其挟持。 果然,付云天气急败坏,却也不得不停下手。 “你又作什么幺,又要关键时刻心慈手软是吗,若是不完成那女魔头的吩咐,师傅的命,还要不要救了?” 这一吼,吓得林涧雪一哆嗦,往刀上撞,脖间瞬间淌血,蔺雨潇手抖着,怕真当场要了林涧雪的命,顿了顿,还是收起了小刀,改为掐住林涧雪的脖子,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多谢。” 上一次镇妖镇,也是她故意被挟持,本想用此法逼师兄收手,哪知洛蘅自己放了林涧雪。 还有,方才,付云天说,“又”,说明,两人之前本有机会进入第二层,却因为心软,放过了他们。 林涧雪一下子就哭出声来,委委屈屈:“师兄,你可是君子啊,君子不屑做此勾当,算了。” 一句‘算了’,把付云天气笑了:“你要我摒弃师徒情分,去做什么君子,你要我舍弃南辰山,去做什么君子?师傅到底为什么要收你这样的妖孽为徒,畜生就是畜生,怎会懂人之伦理纲常!” 此话一出,林涧雪停止哭闹,神情呆滞,泪却无声的落下,像流不尽的河水一般。 她怯怯道:“可是,师兄,应该用君子的方式行事啊,我们人……” 似乎想起付云天那一句‘畜生’,林涧雪改口道:“你们人,不是都有自己的底线么?” 第127章 真的假的7 茫茫天地间,冰雪之中,野兽的嘶吼由远而近,天边显现出它的身影,是一头巨大的狼。 “是雪狼!快回来!” 付云天神色一变,眉心紧蹙。 雪狼因为把守着第二层的路口,只有被找上门的份,这还是第一次,雪狼离开了自己的看守地前来猎食。 不知那一套‘牺牲同伴,填饱雪狼肚子,雪狼会为活下来的人让行’的路子,还作不作数。 付云天咬咬牙,不敢赌,若是赌错了,没了同伴,凭一己之力,也逃不开雪狼的爪牙。 一身灰白的毛发随风飞舞着,雪狼朝众人亮出獠牙。 刹那间,雪狼在几十步开外高高跃起,扑向众人。蔺雨潇松开手,将林涧雪推回了付云天的身边。 来不及有下一个动作,雪狼已经飞扑而来,一口獠牙钻进肩头。 痛意彻骨,蔺雨潇冷汗直流,两条腿打着颤。一手猛捶雪狼的脑袋,但无论下手如何之重,这雪狼紧咬着她肩头不松口,大有一副要将她肩头咬碎的架势。 “妖怪,这般本事,可杀不了我!” 蔺雨潇强忍着痛,抬起被咬住的肩膀,反手甩出袖间的短刀,一举刺过雪狼的嘴巴,幽绿的血溅射在脸上,同雪一样冰冷。 咬住她的獠牙被硬生生切断,雪狼在她的耳边长啸,蔺雨潇却高抬起小刀,手起刀落,刺进雪狼的颅顶,一下一下,果断残忍。 许久,雪狼的长啸声顿住,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蔺雨潇,似乎要记住此人,随后,才哗然一声倒下,溅起冰雪。 蔺雨潇双腿一软,跪倒在雪中。 分明风雪未停,肩头鲜血难止,蔺雨潇却觉得心头热血翻涌,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了。 身后有人越靠越近,蔺雨潇默不作声,暗自捏紧了手中的短刀,她如今最擅长近身交战。 来人却只是将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在她肩头。 林涧雪将她扶起,两人缓慢地往小屋走去,因为林涧雪的进进出出,小屋边的法宝嗡嗡作响,提醒着妖怪正在此处。 两人经过付云天的身边,林涧雪挤出一抹笑容:“师兄,你看,君子有君子之道。” 两人年纪尚小,并不比蔺雨潇差劲,但蔺雨潇却能一人斩下两人口中可怕的雪狼,而付云天在此蹲守多日,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但此法本就有违修仙大家的风骨。 林涧雪一抬手,身后幻化出无数道小剑,徐徐落在数不尽的仙门法宝之上,这剑道与那些法宝出自一门,一时间,倒盖住了林涧雪身上的妖气,两人进屋,见左使还在地上捂着肚子抽搐。 “喏,给你。” 左使颤颤巍巍的接过林涧雪递过来的玩意,囫囵吞下,须臾间,脸色好转:“这是什么,竟有奇效!” 屋中,林涧雪将烛火通通熄灭,掐着手指头倒数着:“三、二、一!” ‘砰’得一声,左使捂着肚子,五官皱在一处,如一阵风闯出门外。 接着,又传来付云天跳脚的骂声:“喂,你滚远一点,不要在这附近啊——” 左使回道:“我憋不住啊兄弟!”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想来是付云天跟了过去。 林涧雪凑在门口看了个分明,古灵精怪地拍拍手,这才合上了门。 “你给他吃了什么?”蔺雨潇问道。 “灵兔的粪便啦!” 蔺雨潇:“……” 衣裳半退至腰间,蔺雨潇的背脊暴露在外。 “放心啦,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林涧雪不知从哪给蔺雨潇找了一面铜镜,让蔺雨潇自己拿着看看脸上的伤势。 那张脸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并不是蔺雨潇自己的脸,熟悉又是因为,曾经,那个说自己叫望菱的姑娘,用了这张脸陪在她身边。 她轻抚脸颊,脸上的伤口由眼尾至耳垂,若是再偏上一分,刺破太阳穴,可比毁容严重多了。 肩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林涧雪在伤口上涂抹了厚厚一层药膏。 “你脸上的伤, 我的药不对症,对不起哦。”身后的姑娘诚恳道歉。 蔺雨潇没有理由去为难人家,只怪自己还是太弱,轻声道:“没事,反正,这也不一定是她真正的样子。” 琴女便是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骗她。 林涧雪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蔺雨潇却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这件事,反将话题转移到了林涧雪身上。 “现在的你,到底算人还是妖呢?” 帮着人来地罗山降妖,又因为妖的身份被人嫌弃。 铜镜中映出林涧雪的愁容,她也不愿意说这件事,也选择了转移话题。 “你真的不想知道回神丹是什么吗?” 蔺雨潇一抖肩膀,双臂展了展,将衣裳套好,回头,林涧雪一脸‘求你问我’的模样,蔺雨潇轻笑一声,在对方的期待中,擦去脸上的血,淡淡道:“不想。” “诶,不要这样子嘛,虽然你可能还在生气我们欺你骗你的事情,但我们也是有苦衷的呀。” 蔺雨潇状若未闻。 “我师傅呢,乃世间第一炼丹师,不止于炼丹,像那些法宝,都是我师傅炼造而成,而千万种丹药中,回神丹恰在其中,便也是我师傅的手笔。 传闻,世上有一种双生子,其中一个天生三魂六魄心脉不全,运气好呢,一点精魄力随便依附着什么,或是成为一缕生魂,持有自己的意识存活着。若是运气不好,这样的人出生便夭折了。 我师傅炼出的回神丹,以物为媒介,将回魂丹打入其中,而那物媒介须得精心滋养,有朝一日,便能长出心魄血肉来,不失为一具好躯壳,心魄长成那一日,那持有自己意识的一缕精魄入主其中,她便是一个完整的人啦!” “你就确定我身上有回神丹?”蔺雨潇还真来了兴致。 林涧雪凑上前,嗅了又嗅,笃定地点点头。 “你是天生少了魂魄还是心脉不全?” 蔺雨潇却觉得哪里不对。 “你说,双生子如此,此物看似为那孱弱的其中一位量身定制,可是,人一出生,自然是被看见了才会被认为是双生子,明明拥有自己的躯体,就算是重新培育出健全的身躯,那她原来的躯体当如何?” 第128章 真的假的8 那一缕残魂如何得人看见,如何得人如此相助? 这倒是问倒林涧雪,她摇摇头,回想过往,的确不管是师傅还是藏书上,都没有对此作出解释。 与其说是为双生子中天生带有疾病的那一方所炼制,倒不如说,这样的丹药,是专门为那一缕残魂所制。 蔺雨潇道:“那容器必定是由物为媒介吗,可否用本就健全的生人?” 闻言,林涧雪一惊,瞪大了眼睛:“如此不是草菅人命吗?” 蔺雨潇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没说,将话吞进了肚子中。 意思是并非不能以人为媒介,只是此人的意识长久以来会被回神丹一点点杀死,待到时机成熟,下药人再将她真正要救的人那一缕精魄塞入这具身体。 “你说的问题我也觉得有道理,不过,纵然如此,师傅从未停止过炼制回神丹,一直都有一个固定的人向我师傅购置此丹药。” 两人正专注于此事,屋外忽然传出惊天动地的长啸声与打斗声。两人的注意力不得不放在屋外,相视一眼,那长啸声不就是之前的雪狼发出来的?两人一同推开门,只见两人一狼正打得火热。 原本的雪狼尸身不翼而飞,林涧雪看呆了眼睛:“它不是死绝了吗?”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不得不相信,雪狼只有一头,只是,它完好无伤地复活了。 一人一身兵士服全身黑,未戴头盔,好好的兵士服倒是穿成了便服的气质,此人手中没有兵刃,只得赤手空拳,招招鲁莽,皆砸在雪狼的身上。 另一人一身衣料上刺有山水层叠刺绣,辰山派的标志。雪狼被左使赤手空拳地猛揍发了狂,躁动着拍打还击左使,付云天自是不会让它如意,一柄剑又刺了出去,伸出两指,神色庄严,眼随剑走,剑随心动,御剑斩雪狼! 林涧雪便喊着‘师兄’边飞扑过去,付云天见着小师妹过来明显慌了神,宝剑本该刺进雪狼毛发中,却随着心神一乱,失去了掌控,‘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于破铜烂铁无异。 如此分神的下场便是左使被雪狼一爪子拍飞,随之,雪狼又转移目标,朝着付云天飞扑而来,见着架势,林涧雪吓得寒毛直竖,‘咻’得一声,现出了原型,当真是只小巧玲珑的兔子。 付云飞一手接过炸了毛折了耳朵的小兔子,一手一指朝着雪狼猛然一定,远处的宝剑‘铮铮作响’,一人一兔却已经被笼罩在雪狼的阴影之下,下一瞬,就要将这一人一兔撕咬入腹。 饶是如何如何天之骄子,从未与这样真正会置人于死地的妖怪交战过,越是危急关头,越是出错。 付云飞只来得及将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往后用力一甩,能跑一个是一个。 蔺雨潇叹气,接力,将那红鼻头撅着嘴巴炸毛的小兔子抱了个满怀,随后,奔雷之势来到付云飞的身后,一扯他的貂毛披风,将他整个人扯出雪狼的阴影之外,又将兔子扔回了他的怀中。 伴随着一声:“君在等死吗?” 雪狼将蔺雨潇扑倒在身下,尽情撕咬,她已经躲避不及。 先是肩头的伤口,被雪狼撕咬下一块肉,血腥味与药物混杂,畜生的咀嚼声近在咫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兔跳上雪狼的脊背上猛咬一口,这样的攻势对于雪狼来说不过是蜉蝣撼树。 接着,两个没用的男人终于再度出击,左使一拳拳砸在雪狼的脑袋上,而付云飞终于再次御剑攻击雪狼。 所有人在这一刻齐心协力,然而,这雪狼是怎样都不愿意松开,腥臭的嘴巴中淌下口水,方尝过人肉的鲜美,不曾饱腹,怎会满足。 它竟又咬下一块肉,却细嚼慢咽起来。 雪与血掺杂,蔺雨潇覆盖其上,双眼无神,面无表情。 她有些困了。 虽然这样闭上眼睛愧对于皇爷爷与蔺朝子民。 那时,四耳问她,拿起武器,是为了什么? 若是好多年前,刑场那一天,见亲人死在面前的那一刻,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复仇。 可光阴如梭,她总想起皇爷爷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是为了什么,为了复仇吗?她当真是那样的恨吗,见证了多少人死在复权的途中,那些弱小的、无辜的、可怜的人死去。当权者是不是蔺朝真的那样重要吗? “望菱姑娘,你别放弃,我们在救你,你踹它,踹它肚子!” 同伴的声音就在头顶,蔺雨潇恍若未闻,余光见白茫茫的血被一寸一寸染红,竟有些别样的妖艳。 当年四耳屠杀半城百姓一举成名,此事几乎人尽皆知,更何况她那位本就布局许久的师傅,有四耳这样世上无双之人协助,京中的一草一木,当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怎会不知。甚至,或许是他,一手出谋划策,一手推动那样的局面,害死更多的蔺朝人。 蔺雨潇望着雪狼的眼睛:“我早就猜到了的,只是不想承认,不敢承认。” 当年师傅在狼群撕咬救下她,在许多生不如死的时刻,她认为自己当初还不如葬送在狼群中。 雪狼停下撕咬,绿油油的眼睛迸射出贪婪。 她以为她拿起武器是为了向昌隆帝王复仇,守护蔺朝子民。 但随着过往的事情展开在眼前,她看到的不再是一角,方方面面堆在眼前,是另一个真相。 冥顽不灵的蔺朝旧人为了权势,造势出‘蔺朝皇子’正统血脉的身份,所以她要女扮男装,走师傅为她铺好的路,在麻衣众真君大师的拥立下,顺理成章的坐上那个位置,成为旧朝权势的傀儡。 真正想要好好生存的底层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上位者是谁,根本与他们无关。 可许多这样的底层人却在权势的牵扯下惨死。 终于,蔺雨潇的眼皮子发沉,骨肉被撕咬的疼痛比不上心的麻木,她终于如愿以偿地闭上眼睛,聆听着雪狼咀嚼生肉的声音。 怎么还没死啊,怎么还没死啊——活着真的好累啊,阴谋算计她真的玩不过那些谋士啊……为什么还没死啊,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快点让我死啊,我不想再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了……快死了—— 心中被这些声音填满,忽然,光阴停止流逝,落在脸上的雪不再消融,那令人感到恶心的吞食声也消失了。 她以为自己死了,终于轻松了,心底的深处,突兀的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 “姐姐,别这样放弃好么?” 蔺雨潇只当是幻听了,直到那声音再度响起。 “算我求你好吗,不要就这样算了,不要放弃,姐姐,我一直陪着你,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舍弃自己。” 当真是苦苦哀求。 蔺雨潇蓦然睁开眼,一切仍在发生。 两人一兔见她睁开眼,嘴巴一张一合的,没发出一点声音,不知道她在说啥。 两个没用的男人对视一眼,道:“她不会在说遗言?” 左使点点头:“应该是。” 一双拳砸得皮开肉绽,说话间也不让雪狼好过。 “那你去听听她在说什么,你不是她的同伴吗?” “这妖怪不死,现在凑过头去,不是给它加餐吗?” 两人对视上,卧龙凤雏,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更加卖力地攻击雪狼。 他们听不见,但她一定听得见,蔺雨潇知道的,那一定不是错觉。 蔺雨潇问得是:“那我拿起武器是为了什么?” 良久,心底深处,再次响起望菱的声音。 “——反抗。” 第129章 真的假的9 屋外是呼呼作响的风雪声,两人一兔围着失去了意识的人。 在场的人都不懂医术,林涧雪倒是会简单的处置伤口,但如今现出了原型,一时之间也变不回人样。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见蔺雨潇半个肩膀血肉模糊,不敢轻易动手。 方才,那雪狼死活不松嘴,况且蔺雨潇也奄奄一息,两人本打算放弃,可自雪狼的腹部贯穿至后背,一阵冲击力将两人一兔震飞。 再回到现场时,雪狼已经死了,他们不确定是蔺雨潇干的,可是,雪狼的腹部贯穿了一个淌血的大窟窿,肠子掉了一地,结成了冰渣。 旁边是被冰雪埋葬的蔺雨潇,虽然很难相信,但当时,只有在那个位置的蔺雨潇才有可能踢出这致命一击。 两人一兔将蔺雨潇从大雪中刨了出来,拖回了木屋,此女虽有一息尚存,但活不活得下来真不好说。 左使并拢手心吐出一口气,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能不能生火,她好像很冷。” “没火。” 屋外,一望无际的白渐渐被天边落下的昏暗取代,夜深时刻,寒气更甚。 屋中人谈吐间,呼出一团团热气。 左使只留下一身底衣,将以外的衣物除去,盖在了蔺雨潇身上。 小兔子‘咕噜咕噜’着,圆乎乎的身子往蔺雨潇脑袋边一跳,挨着她的脖颈趴下,以身取暖。 见状,付云天也将披风取下,扔在了蔺雨潇身上。 “过了今夜,若是她挺不过去,外头的雪狼再次复生,只能将这位姑娘送予雪狼饱腹了。”付云天淡淡道。 他从身上摸出一堆说不上名字的黑丸子,掰开蔺雨潇的嘴巴,一股脑地将黑丸子塞进去,也不管蔺雨潇能不能咽下去,完成了任务般松了口气,顺手摸了摸林涧雪毛茸茸的脑袋。 恍若之前大骂林涧雪是畜生的不是付云天一样! 左使怎能忍!两步向前,把兔子一把抄到了自己怀中紧紧抱着。 “好啊,你拿我同伴去喂狼,我拿你同伴打打牙祭!” 圆滚滚的兔子往禁锢着自己的大手上狠狠一咬,左使大叫,恶狠狠地盯着对面沉下脸的付云天,随后,低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人一兔,谁也不松口。 “唉……” 屋中一声无奈叹息。 一人一兔松开嘴,左使吐出一嘴兔毛,这才有了空隙用各自的言语惨叫。 屋顶险些被这一人一兔掀开。 不知大闹了多久,这一人一兔才消停下来。 兔子一跃至付云天面前,‘吱吱吱’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付云天低头,聆听着,随后失去了耐心。 “她在问你,叹什么气。” 左使抱着臂膀缩在角落道。 “你能听懂?”付云天诧异道。 “不,是我正好想这么问你。” 付云天一阵无语:“我何时叹气了!” 话音落下,屋中又是一声长叹,左使一个原地起跳,大喊一声:“望菱姑娘。” 两人一兔凑了过去,只见蔺雨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将众人的举措尽收眼中。 “望菱姑娘,你八字挺硬啊!”左使一把将自己的衣裳翻出穿回了身上。 “还不是我的神丹妙药起了作用。” “你那几颗泥丸子人姑娘咽没咽下去都没准呢,哪来的作用。”左使道。 付云天不屑解释,只讥讽道:“你这土包子,没见识。” 左使学着他那模样,嘟着嘴,阴阳怪气道:“我这土包子——” 屋中再度响起第三声叹息时,斗嘴的两人终于将注意力放回了这将死未死的姑娘身上,小兔子已经趴回了蔺雨潇的脑袋边随时供暖。 “真是难为她了。” 这是蔺雨潇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与蔺雨潇平时说话时惯用的腔调不同,声音清冽,幽幽淌过人的心间。 但那两人都未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齐声问道:“什么?” 蔺雨潇一手撑坐起来,另一边的肩膀实在伤得太重了,皮肉被那雪狼啃去,几乎露骨,无法动弹,疼得厉害。 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抬眼时,看着两人,道:“门口,有东西来了。” “什么?”付云天仍感到莫名其妙。 对于这位国师指来的同伴,左使是深信不疑的,不客气地拿起付云天的宝剑来到门口,附耳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雪交杂,寒意穿过门缝,左使打了个哆嗦,却在下一瞬,收敛了神色,缓缓偏过头,对着几人,点了点头。 意思是门外确实有东西。 左使按住门栓,门外,一声声喘息,如野兽的低吼,仅在一门之隔。 他慢慢拉开了一条门缝,贴上眼睛,向外环视一圈,正要收回目光,便对上了一点绿油油的光,那道光平移过来,完全暴露在左使的视野中。 那东西咧开嘴,热气喷在了左使脸上。 是两道绿光,像狼的眼睛……雪狼。 一人一狼便在那狭窄的缝隙中对视,左使的心砰砰直跳,他在那绿油油的眼睛中看见了一个小黑点。 像是门后恐惧的眼睛。 国师的话如同预言浮现在脑海。 “若你们二人同去地罗山,恐有血光之灾。” 他那时是怎样回应的。 下一瞬,木门被利爪拍砰砰作响,承载着格挡人与妖的力量,在中间摇摇欲坠。 夜晚,对于雪狼来说,异常饥饿。 门外,野兽嘶吼着。 左使手持一把宝剑,身后是无再战之力的同伴,木门在下一个瞬间被震得粉碎,雪狼扑进来的瞬间带起一阵狂风,右使逆风刺出长剑。 ‘哐当’一声,宝剑与硬物碰撞。 “它又变强了。”蔺雨潇道。 左使与之交战,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在雪狼的爪牙间蹿出门外。 “蠢货,你复生几次我就杀你几次。” 雪狼虽对屋内的两人一兔垂涎三尺,但哪受得这般挑衅,转而跟着回来雪原之上,追捕着活蹦乱跳的猎物。 “正是如此。”付云天反倒在桌边坐下,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你既然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便不要再自诩君子,你已试出了你认为最妥当的主意,为何不将这兔妖送去给那雪狼塞牙缝,搏得进入第二层的机会?” 第130章 真的假的10 言语间咄咄逼人,蔺雨潇眼神如炬,哪里有半分病弱之态的模样,又哪里还有之前那待人温和的模样,真真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小兔子两只耳朵都立了起来。 “她还不够。”付云天道。 蔺雨潇扫了眼这兔子一身肥膘,人形态时又玲珑有致,真是反差。 “所以,我不会去救他,若是他成了雪狼的盘中餐,我们去往第二层,顺势而为,不好吗?你既然来到这里,说明大家都有要往上爬的目的,凡成大事,总要有牺牲。” 蔺雨潇轻笑一声:“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 两人似乎达成一致,付云天悠哉悠哉,静等结果。 哪知,蔺雨潇又补上一句:“但你不是聪明人,蠢货,若是想上去,你最好不要拖我的后腿。” 天之骄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付云天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站起身来,还未有什么动作,却见小兔子又炸开了毛瑟瑟发抖地挡在蔺雨潇身前,付云天又坐了回去。 “姑娘清高,不屑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那么,我拦与不拦,门都在那里,原想着姑娘这条命,耗费了我诸多灵丹妙药,还是保一保为好,如今再看,伤可以治,脑子却不能,姑娘既与外面的公子做一路人,那就请便。” 蔺雨潇风轻云淡地站起身,行至门口,步伐平稳,若不是那肉眼可见的伤口,倒像是个健全的人。 “这么说,我欠你一个人情了?”蔺雨潇道。 小兔子‘咕噜咕噜’地就要跟出去,被付云天揪着耳朵带入了怀中充当着暖炉,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同蔺雨潇道:“姑娘能活着回来再说。” 似乎连天也要助她,风雪静止,她微微歪着脑袋,使一边肩膀倾斜,踏入黑夜中。 一柄宝剑被左使使得像砍柴刀,刀刀劈叉,若非宝剑,如他这般挥霍,早就要将刀刃造出一排豁口出来了。 漆黑的天边升起一轮斜月,使这长夜微微有了光亮。 雪地中,剧烈的动作使得左使出了一身热汗,使不尽的牛劲剑剑砍下,一声声“哐当哐当哐当……”,雪狼完全没了耐心,发起脾气来,仰头对月怒吼,接着,本就坚硬的身躯竟长出尖刺来。 左使再度挥下一剑,如打铁铺的铁匠似的,仍然是哐当一声,左使欲收回剑,抽了抽,剑身却被尖刺卡住,拔不出来了。 “可惜一把好剑了。” 他不禁感叹,手握成拳,哈出一口气,正要往雪狼身上砸下,可见着那尖刺,又紧急撤回了手,撒腿就跑。 一切尽收眼底,蔺雨潇深深叹了口气。 “姐姐,与这些人为伍,真是难为你了。” 她咬着牙,一手按在受伤的肩头,用力一扭,彻骨的疼痛也只是让她深吸了一口气。 曾经曾经,她就在想,若是疼痛,都由她来承受就好了,她一直都很能忍。 很多事情,溪娘懒得告诉她,溪娘看不上任何不及她强的存在,所有人,任何生灵,在她眼中都是蝼蚁。 此刻,真正的蔺雨潇因为回神丹,‘死’在了这副躯壳之中,这具身体的掌控权,归了琴女。 ‘琴女’是溪娘给她的身份,于她自己而言,她更喜欢‘望菱’这个名字。 不能动弹的那边肩膀因为疼痛而麻木,失去了知觉,望菱扭了扭肩膀,对这具身体每一寸的掌控了如指掌,只要不会死,痛算个屁。 待两只手动作一致,捏出印诀,望菱口中念念有词。在雪狼即将一口咬下左使的脑袋时,印已成,她两指朝着雪狼一点。 霎时,整片雪原都成了天然武器。 嫩绿的藤蔓于地底下破雪而出,藤蔓上长出枝叶,枝叶上又分叉出新的藤蔓,千钧一发之际,这些藤蔓缠绕住雪狼的四肢,救下了左使。 左使趁机狂奔拉开距离, 回头看,救下他的藤蔓上长出冰刺,于雪狼的身躯相碰撞,像水一样渗入其中。 接着,那雪狼脱去了一层又一层的皮,最后,变成了一只软趴趴的狼崽子,肚皮翻上,朝着月亮‘嗷呜嗷呜’的叫。 左使心有余悸,月下,银光最盛处,那位姑娘半边身体被伤口的血染红。 那是……望菱姑娘。 “你…” 他看得不大清,小跑着来到望菱的身前,果然,一身衣服被染成了暗红色,血还在往下滴,她身后的雪原,一路上,零零星星的血点子。 “不疼吗?” 望菱却面无表情,不甚在意,瞥过左使一眼,转身,往小屋的方向去。 于是,又是一路的血点子。 这姑娘再一次救下了他的性命。 左使沉默地跟在身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一次,他却不敢再胡乱开口了。 “把那狼崽子带上。” 轻飘飘的话从前方传来。 左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说得是雪狼,应了下来,折回雪狼身旁。 藤蔓在瞬间枯萎,成了枯藤,那狼崽子瞪着一双灵光闪闪的眼珠子看他,张开着血盆大嘴,露出了满嘴乳牙。左使坏笑一声,举起砍出了几个豁口的宝剑,狠狠挥下。 月光下,狼崽子‘呜呜’惨叫。 “你把他剑搞成这样,等着被收拾,喂,别装了,狼也会装死吗?” 他凑在狼崽耳边,狼崽子睁眼,挣扎着向前凑,无能狂怒。 左使不再多说,拎着被砍断的枯藤,拖着狼崽子回小屋。 血落无声,望菱挑了一个地方站了很久了,她本想撕下一角衣料包扎一下淌血的伤口,入眼,这套破烂的衣衫,实在很难再找到多余的布料。 想到原因,她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 接着,望菱蹲下身,随意挖了一坨雪堵在伤口上。 双手捏了个法印,刹那间,脚下的雪松动,一根粗壮的藤蔓破雪而出,望菱一跃而上,坐上藤蔓,一手两指未放下,藤蔓不断升高,直至比肩那轮斜月。 “果然……” 她端详着月亮,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下。 “果然是障眼法。” 心中有了分晓,藤蔓慢慢缩回地中,望菱稳稳落地,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好半晌,木屋边,左使朝她招手,她才不急不慢地往那走。 第131章 你我之间1 在雪原待久了,推开木门,暖风扑面而来。 付云天正蹲下查看缩水后的狼崽子。 “可有发现?” 望菱出声,付云天才抬起脑袋,反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雪狼。” “哼——”望菱低笑一声,抱着双臂,斜靠在门边,她倒是没想走过去与这些人一块,左使却搬了条椅子在她的身后。 望菱顺势坐下,问付云天:“那你想如何?” “姑娘倒是深藏不露,我们几人合力才斩杀雪狼一次,姑娘却屡屡一击将其击毙。” “这些废话有必要说吗,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今雪狼的处置权,交予你,我们两清。” 她伤势很重,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并不把那伤当一回事。 若是死不了,一切都是可以硬扛过去的。她是这样想的。 “我要……” 付云天边说边提着那把砍出豁口的剑走来,眼含杀气,坐着的人处变不惊。 “行了!” 见付云天提剑的架势,左使还是从望菱身后站了出来,挡在两人之间。 “你又反水?”见此举,付云天举起剑质问道。 又? “方才,我只是认同你的疑惑,但并不代表,你可以朝望菱姑娘动手!” 在付云天的设想中,雪狼每复生一次,便会变得更强,方才,这个叫望菱的姑娘出去,他就没想过这两人还能活着回来小屋。 强则强,不过,那两人如今的年纪 ,不应该有如此程度的实力。 那位姑娘就像换了个人般,周身散发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付云天本怀疑是回神丹消融了,原先主宰那具身体的姑娘已经被顶替,可,她的身上,仍有回神丹的气息,若是被顶替了,回神丹应该完全消融了才是。 “你是觉得,你打得过我?”望菱漫不经心道。 话音落下,众人脚下感到一阵摇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游蹿,随时可能会破土而出。 如今付云天的剑指的是左使,他稍微一改对左使态度,和气道:“你也感受到了,我只是对她有疑,她便想杀我灭口。” 左使还未说话,望菱道:“加上他,哦,算上那只兔子,你觉得你们的胜算有多少?” 望菱的回答使付云天正好可以继续编排望菱,对着左使继续道:“你看,现在,你也要被她杀人灭口了,她若真是你的同伴,怎会说出这种话?” 犹豫再三,左使还是转头:“望菱姑娘,若是你的确问心无愧,那也无需惧付公子的查验,若你仍然是你,再好不过。” 两人咄咄相逼,望菱摇摇头,对蔺雨潇以命相护的“同伴”感到失望。 “姐姐,看到了吗?强大或弱小,对错不由己论,在别有用心之人眼中,强大或弱小,皆是罪。” 望菱低声说着,这话却不是同在场任何一个人说的,没人知道她为何突然自言自语。 那两男人不敢轻举妄动,却因为望菱这一行为,更加认定了她乃妖邪附体。 心底响起了一道声音,回应了望菱。 良久,望菱忽然站起身,眼中竟含着落寞,开口道:“你们想如何,我配合就是了。” 付云天一愣。 难道方才错过了什么?这人怎态度大变? 地底下的东西停止蠕动,付云天也收起了剑。 此事说来话长。 “如今,地罗山封印被破,妖物下山,作恶多端。这是大多数人所看到的表面,如今据我所知,只有皇城与我们辰山派来此降妖除魔,这也是大多数人所能看见的表面。” 兔子在一旁吱吱叫个不停,付云天便在此停顿,腾出手来,搭在兔子的脑袋上。 左使听不明白:“既然是表面的事情,我听着也与望菱姑娘无关啊。” 付云天继续道:“事实上,早在封印未被冲破之前,固若金汤的地罗山,早就人来过。 据说,地罗山上是世间灵气最盛之地,有修仙人会偷偷潜入山中,挑一处合适的地方,像这样,临时搭建个屋子,坐于其中修炼。据说,地罗山中的妖兽,吸食天地灵气,肉质鲜美,食下可延年益寿,身强体壮。据说,地罗山中,寸寸是宝,因集天地灵气,就连地罗山中的一块石头,都璀璨耀眼。” “所以,”望菱道:“有修仙者、猎户、商人,早就进过这地罗山。” 付云天点头:“不然你以为地罗山的封印为何会如此容易破。” 不知多少年前,仙人丧尽一身仙力,施加的封印,便也在那时,修仙者成倍增长,越来越多的修仙门派。 物以稀为贵,那时,得道成仙者,不过寥寥几人,掀起了一番修仙热潮。 如今的世间,修仙者的地位确实一落千丈。若要问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没有真本事,如今的修仙者多如牛毛,却都是些招摇撞骗之辈,或是一生追寻求仙问道,不得真本领。 “那些人都怎么样了?”左使问。 付云天冷哼一声:“自然是都死在了这地罗山中。 地罗山的所有妖怪,只要吃了人,便会功力大增,像雪狼这种级别的,吃一个人,便能转化成自己的一条性命,还没有人来送死之前,它可还是只狼崽子,如今,谁知道它到底吃下了多少人 。” 对于地罗山,付云天所知道的,远远高于在场之人。 望菱道:“你又是从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付云天便答:“因为,我的师傅,是一个真正的修仙者,十几年年前,他就安然的走出了地罗山。” “十几年前,封印未破,可无妖怪从地罗山逃窜出来的妖魔危害人间,你师傅,前往地罗山,又是为了什么?” “我师傅是为了什么,与我们这一辈无关,若不是我师傅去过地罗山,这些事情,你们也不会得知。” 左使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与望菱姑娘有什么关系,此前若是望菱姑娘藏拙也说不准,付公子是从何断定望菱姑娘被此间邪祟附身了呢?” 付云天斜视着望菱,认定了一件事,他便不会轻易改变,但若无真凭实据,他也不会说出来。 这位看似帮了他们的姑娘,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所谓的为了同伴,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第132章 你我之间2 “我先前同你们说,雪狼是看管第二层入口的守卫,但其实,这第一层‘雪原’中,不只于守卫,还有本就属于第一层的妖怪,请诸位回想一下,似乎,除了雪狼,我们并没有遇见什么妖怪。” 确实如此,若说此是第一层,这可是集结了世间九成妖怪的地罗山,进山后,只遇到一只雪狼,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师傅曾说,第一层的妖物,最是会迷人心智,玩弄人心,若是与人结伴闯这地罗山,必有一人不得善终。” 付云天说得都很在理,但是,凭借着这个,就要对一个屡次相助的姑娘定罪,这又怎么说得过去? 望菱自然不是个好惹的碴,以往蔺雨潇在身边,两人性格天差地别,她那位好姐姐是个好脾气的人,与人打交道总想着和和气气,是以,望菱总会有意无意的收敛。 如今…… “你出自辰山派,可是那南山之巅的辰山派?”望菱越过左使,与付云天对立。 果然,提起南山之巅的辰山派,付云天的脸沉了下来。 世人只知南辰山派,而他师傅建立辰山派多年里,呕心沥血,世人一知此辰山派非彼辰山派,皆是嗤之以鼻。 付云天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哦——是那个精于歪门邪道的辰山派呀。”望菱反客为主,付云天脸色越是难看,望菱就越是不饶人。 “你可不要这样看着我,你师傅昼哀言便是那辰山派掌门是,传出他痴迷于歪门邪道的可不是我,不过,谣言纷纷,无风不起浪,你师傅似乎酷爱以妖为引,投掷丹炉,公子说此间妖怪少得不合理,公子说此行是为了降妖除魔,公子的师傅又善以妖炼丹。 公子早在数日前便来到此地,世间传地罗山有妖邪逃出,危害百姓,可皇城出兵前来平乱,除了多见难民,并不见真有妖怪伤人,恐怕,有公子的一份功劳在其中。 降妖除魔,呵,公子是如何降妖除魔的?将山脚下与第一层较为弱小的妖怪擒之,装进你仙门法宝乾坤袋中,奉上给你师傅炼制丹药——” 此话一出,付云天脸上青白交加,当真是气极! “你……你,强词夺理!” “我是否强词夺理,公子将乾坤袋拿出来看看不就能自证清白了?” 左使被两人一人一句话,带得脑子乱糟糟的,谁开口就变成了谁有道理,这会儿,似乎是望菱姑娘占理,便拿出了方才劝望菱姑娘的话劝回付云天。 “是啊,你拿出乾坤袋看看便知。” 付云天气极反笑,阴恻恻道:“可以,但前提是,望菱姑娘,你得自证你并非邪祟。” 左使道:“这要如何自证,不是便不是,付公子,你莫要扯东扯西了,还是先将乾坤袋拿出来看看,我觉得你现在比较需要自证清白” 付云天呛声:“你这墙头草,莫要出声了。” 真是越帮越忙,尽帮倒忙。 忽然,望菱道:“可以。” 左使与付云天纷纷愣住,没想到望菱会愿意。 两人跟着望菱走出木屋。 望菱随意撕下张贴的符咒,又在埋于地中的罗盘上猛踩几脚。 前者与望菱的肌肤相处,冒出森森黑气,望菱神色无异,不似左使那时几近神志不清。 后者对于望菱的踩踏,没有半分反应。 她对着付云天展开手心,只见手心只是微微泛红。 左使道:“这下可以证明望菱姑娘非妖邪附体了。” 这些法宝乃出自仙门,若是否决,岂不是连带着将自己的师门也否决了去? 付云天将法宝细细检查,而后,看着望菱,眼中仍然是怀疑。 “这些法宝在地罗山,或许受到了妖气干扰,此前,雪狼藏匿于门外,法宝并无奏效,便能说明这件事了。” 望菱发出一声嘲笑。 左使在这时跳出来,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付公子,我不会再受你的离间计了,还是请你将乾坤袋拿出来,轮到你自证清白了。” 付云天面色难看,本生得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性子却急躁易怒。 这会酒彻底醒了,他冷笑一声,凉飕飕道:“睁大眼睛看好了。” 话音落下,付云天从腰间摘下一锦囊,抱起兔子,跳到一边,随即,将那锦囊高高甩起,两指朝空中一点,锦囊大开,源源不断的黑点子从中掉落。 雪原上,小小的黑点子缓缓变大,一只、两只、三只…… 各式各样的妖怪。 多是各种牲畜有了灵性修成了妖怪。 也有许多看不出原身的妖精:长有两个脑袋,身体长长一条,有九条尾巴,却独独少了张脸。 真是渗人。 更可怕的是,锦囊之中的妖物似乎取之不尽,直至现在,整片雪原,被密密麻麻的妖怪所占领。 好在,每只妖怪身上,都贴上了仙门的符咒,妖怪们只在原地,无法动弹。 付云天神色傲然:“你们也看见了,此乃降妖除魔,只是与你们所理解的不同,敢问如今的第一修仙大家,南辰山派,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不过是些空有名头,道貌岸然的怂货罢了,若是无我们辰山派来此降妖除魔,就凭你们皇城的酒囊饭袋,早就妖精当道了!” 生擒如此之多的妖怪,确实有几分本事。 于这一代修仙者中,的确是佼佼者,难怪他笃定自己能修成仙。 比起苦苦摸索修仙门庭的凡人来说,他已经是入了那扇门。 只见他冠上发带随风飘扬,一手抱着圆滚滚的兔子,一手持破损的宝剑,立于这雪原之上,竟显出一般风骨之资。 “我需要向你们自证什么,我与妖怪绝无可能沆瀣一气,不论何种方式,我都是在斩妖除魔。” “有趣。” 望菱拍了两下手,道:“你说,你们师徒俩,一个用妖怪炼丹,一个捉妖无数,竟是收了个妖怪徒弟,认了个妖怪师妹。” 闻言,抚摸兔子头顶的手一顿,付云天神色复杂。 “你懂什么?”只道这一句。 话音落下,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几人纷纷看向屋内,只见木门崩碎,狼崽子冲了过来。 跳出屋门的那一刻,狼崽子瞬间长大了数倍,又是成了雪狼,一声‘嗷呜’,雪狼浑身便长满了尖刺。 左使急道:“付公子,等会你又得修门了!” 付云天离那雪狼最近,雪狼自然是先攻击他,腾空跃起,向他扑来。 “谁还理这些!”付云天怒道,伸出两指,微微蜷起,手中宝剑脱落,顺应咒法,刺向雪狼。 “期限将至,你便是昼哀言选出的人,届时,要与昼天涯的小弟子一决胜负,可不要死在这儿了哦。” 望菱双手抱臂,在遍地的妖怪间穿梭,慢腾腾地走向付云天。 心中似乎有人与她在说些什么,望菱不顾左使诧异的目光,笑容灿烂,自说自话,道:“姐姐,你说我究竟是谁,我是,你啊——” 残损的宝剑失去本该有的威力,但这柄剑,在付云天手中,却是比在左使手中使得要赏心悦目多了。 凭借一把残剑,刺伤了雪狼的四肢。 第133章 你我之间3 感应到望菱来到了身后,付云天才心中一紧,正因为坚信望菱非昨日之望菱,所以此刻觉腹背受敌。 只见望菱伸手,捏出法诀,故技重施。 粗壮的藤蔓自地底钻出刺向付云天。 付云天瞳孔骤缩,连忙御剑,残剑绕过雪狼,飞到身后,刺向望菱。 而望菱不闪不躲,就在与剑的咫尺间,两指轻飘飘夹住了剑刃,任由付云天如何发力,残剑也难再向前刺半分了。 身前雪狼没了残剑对峙,长啸一声,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付云天,付云天受前后夹击,无法妄动,宽大的袖子一甩,一张符咒从中掉落。 残剑在身后与望菱相斗,付云天大喝一声:“去!” 符咒如长了眼睛般贴在了狼头上,瞬时,雪狼被这符咒制裁得无法动弹。 只是,还未松下一口气,狼头上‘砰’得一声,竟是那符咒压制不住如此强大的妖气,炸成了灰烬,雪狼却是毫发无伤。 付云天指着奔来的雪狼,袖间飞出了无数的符咒,随着他那一指,纷纷甩在了雪狼的头上,一时间,乌烟瘴气,一连串的爆破声确实拖住了雪狼的步伐。 “畜生,让你尝尝这千篆符的滋味!” 雪狼的嘶吼声不绝于耳,看来是寸步难行。 付云天这才转身对付望菱。 还未有所动作,一股彻骨的寒意升起,付云天只觉头皮发麻。 望菱面无表情,就在他背后站着,那柄残剑真真成了破铜烂铁,被雪埋了半截,他方才竟毫无察觉身后的动静。 “你果然是妖怪!” “无知。”望菱只淡淡两字,目光不在付云天身上,而是看着那一团团还未散开的烟雾。 “嗷呜——” 下一瞬,烟雾中冒出一个狼头。 雪狼的脑袋上被炸得漆黑,这便是付云天的杰作了。 “这畜生,居然能生生扛下如此之多的千篆符。”付云天道。 他蓄势待发,袖间符咒用得差不多了,而身边的望菱似乎暂时没有要与他动手的意思。 然而,雪狼扛住了那一波攻势,却似乎又没有完全扛住。 一声声嘶吼,却并未逼近两人。 待烟雾散尽,付云天才看了个仔细。 原来,雪狼的四肢分别被藤蔓而缠住。 付云天眼眸一闪,不明白这妖怪为何要帮自己。 而他是不可能道谢的。 “你到底是如何判定我是此间妖怪的。” 望菱收手,捏成了拳,随着她的动作,缠绕住雪狼四肢的藤蔓便收得越紧,雪狼叫得凄厉至极,看模样是生不如死了。 先前付云天同左使说得是,望菱使用的招式与之前截然不同,一个纯靠灵活的近身搏斗,一个相隔几丈远,却能对目标轻松地使出术法将其束缚。 可真正让付云天生疑的却是—— “灵鸦。”付云天道。 望菱了然,瞥了眼某个位置,见那人被成百上千的妖怪隔开,是听不到两人讲话的,望菱这才道:“所以,你此前并没有说出这一点,是因为,你怀疑的不仅是我。” “此间妖怪最是喜爱玩弄人心,见人类自相残杀,我师傅当年携众多同伴来此时,可没几个活着走出去。我所生擒的妖怪中,可没有灵鸦。” 所有人真正进入地罗山后,都会有一只灵鸦为其引路,跟着灵鸦走,便进入了第二层。 “带我和师妹来此的灵鸦,一直守着我们,不曾离开,我们师兄妹,对彼此知根知底、了如指掌,若是其中一人被妖怪附体,只一眼,便能看出。 直到昨日,那只灵鸦火急火燎地……飞走了。我乃修仙人,靠近那灵鸦,自然会被发现,于是,我便遣师妹跟着那灵鸦。” 后面的事情,望菱在蔺雨潇的心中,已经全部看见了。 一开始,付云天也只当那是引路的灵鸦,直至众人相识,忽有人秉性大变,而灵鸦又恰巧消失了。 若是,灵鸦故意将新进山的人带来此地,为的就是看他们同类相斗。 “方向对了,思路错了。” “你是说……”付云天一阵惊愕,脚边的兔子蹦进了他的怀中。 牲畜,总是最先感应到危险的降临。 刹那间,地动山摇,付云天摇摇晃晃,险些站立不住。 想起望菱之前就用过这一招,付云天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只见望菱往后一退,跳上了雪狼的背脊。 “可不是我。”望菱否认。 那雪狼即使四肢被缠住,也不是个任人摆布的玩意,甩着脑袋,剧烈挣扎。 望菱面上带笑:“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话音刚落,等上一瞬,雪狼可听不进人话。 望菱跨坐其上,高高扬起手,月光洒进了雪狼的眼中,它便更有力气闹腾,嗷呜一声,背上之人扬起的手落下。 清脆的掌声回响在雪狼耳边,它被这一掌打得晕头转向,却老实了不少。 “敬酒不吃吃罚酒。” 搞定了这匹狼,望菱抬眸,微微疑惑:“你怎么还在那?” 付云天一头雾水,还在纠结脚下的晃动:“我不在这该在哪?还有,不是你干的还有谁?” 还有谁的术法能将万千藤蔓从雪原下牵引出来,惹得这般地动山摇。 很快,付云天便知道了答案。 身后传来奔跑的声音,扬起雪碴子,溅得付云天满肩膀都是。 “你知道我这衣衫多华贵吗!” 左使笑眯眯的,竟一反常态,温文儒雅:“多少钱,我赔你就是了。” 付云天黑着脸:“这不是钱的问题!” 左使很遗憾:“既然我们说不拢,那我就没办法了!” 付云天道:“你发什么疯,说什么疯话呢!” 只见左使张开双臂,似乎要将整个天地拥入怀中,顷刻间,大雪纷纷。 付云天皱眉,只觉情况不妙,缓缓向后退,一手不经意地摸向了乾坤袋。 “我也想陪你们多玩一会呀,可是……”左使的目光越过付云天,落到了望菱身上,他笑着,露出一口牙,舌头黑气森森,似乎长于常人。 “可是,我又被她看穿了——不好玩了哦!” 付云天拖延时间,道:“我早就看穿你了!” 第134章 你我之间4 左使来了兴致,果然停止向前逼近:“哦?你如何看穿我了?” 在宽松的衣料掩盖下,付云天已经将乾坤袋扯在了手中。 “在我与望菱姑娘对峙时,你如墙头草左右摇摆,只要火没烧到你的身上,你巴不得这把火越烧越旺才好,真正的同伴,是不会将将局面搅得如此混乱的,只有浑水摸鱼之辈,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精彩,你们都很聪明,我不喜欢。”左使道。 “谁稀罕你的喜欢!”付云天大吼一声,手持乾坤袋,高高举起:“乾坤袋,收!” 下一瞬,一道黑气袭来,正中付云天持乾坤袋的手。 “收!”付云天又喝一声。 “啪塔啪塔——”狼爪子踩过厚厚的积雪,望菱高坐狼身,驾驭着雪狼来到付云天的身侧。 “没用的。” 乾坤袋没有半点反应,付云天不信邪,一条伤手仍旧高举着,朝那密密麻麻的妖精们怒喝:“收——收、收、给我进来啊——” 连绵不绝的大雪,早已打湿了符咒,夜色里,妖怪们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一只又一只逐渐清醒了过来。 “地罗山的妖怪,可以战死在地罗山,但决不许死在人族的炼丹炉中,孩儿们,记下那个凡人了吗,屡屡将我们的同胞抓走,我们的同胞在烈火中饱受折磨,被炼制成提升凡人功力的丹药丸子,孩儿们,尽情释放你们的怒火,让他们也尝尝被燃为灰烬的滋味!” 左使的身后,长出一对乌黑的翅膀,他腾空而起,为密密麻麻的妖怪让开了步。 原来,那阵地动山摇的起源,便是由这群妖怪引起的。 数不清的妖怪奔跑于这雪原之上,冲着付云天而来。 付云天面无惧色,转身,将紧紧扒住他胸口的兔子扯起,不管望菱愿不愿意接手,都扔进了她的怀中。 “捕妖炼丹,我无错无悔,如今这一劫难,我自己接下便是。”付云天转回身子,面对着蓬勃杀气。 “只是,师妹,师傅还等着我们相救。” 背后传来微弱的‘吱吱声’,妖怪们逐渐逼近,他想着还有时间,继续说道:“师妹,我从小就跟着师傅了,是非对错,我只信师傅说的,所谓君子之道,我以为,是无愧己心,这也是师傅告诉我的,我在走我认为对的道,请你,活着回去,虽然你刚入门派不久,但他是你师傅一日,把他当做父亲,你就有还不清的恩情,我……若你也救不下师傅,辰山派是师傅的心血,请你务必将辰山派发扬光大。” 他掸了掸飘落在肩上的雪,师傅说,衣裳不可以脏,这代表着辰山派的门面。 冰天雪地里,受了伤的那只手已然麻木,没有知觉,也算是件好事。 身后兔子的声音被妖怪们脚踏声掩盖。 遇见师妹之时,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师傅带着他去山间采药,恰逢一只卡在了树根上的白兔。 树上硕果累累,那是只贪吃的兔子。 付云天以为,这只兔子会成为一道吃食,或者是某种丹药的引子,那日,或许是风光好,师傅心情也好,令他放了白兔。 师徒两收获满满,正欲回去,身后,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喊住了他们。 “大师,可以带我走吗,我是好兔子,我很聪明。” 姑娘躲在树后,只露出个头,一双眼睛湿润润的,好像不应了她,她便会哭出来。 师傅居然同意了,真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受师傅的指示,那姑娘小声地喊了付云天一句:“师兄。” 辰山派从未有过女弟子,彼时,付云天绷着一张脸,不作理会。 最先冲上来的是只猪妖,付云天起步,奔向妖群,挥一挥袖子,漫天的符咒飞舞着,流血的手指一一拂过所有符咒,嘴中念出咒法,符咒便沾在了妖精了。 有血的加持,那道符咒是不会那么快被雪消融的。 可定住的应该也只是一小部分,他的佩剑不知埋在哪片雪里了,所有的符咒都已经用完,可谓是穷途末路。 付云天平常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现在想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为什么会忽然想起从前发生过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若是可以,他真想自己回去将师傅从那女魔头手中救出,毕竟,小师妹太弱了,不靠谱。 若是可以,与群妖相斗的是小师妹就好了,只有他,才能把辰山派发扬光大,小师妹的性子太软了,优柔寡断。 他学剑与术式,鲜少亲手执剑与人相斗,多是御剑而行,此乃归为术式,若是精通到一定地步,万物皆可为剑。 可是,世间最没有的事情便是假若。 付云天赤手空拳与密密麻麻的妖怪相斗时,一只狗咬一口咬上他的小腿,他抬手,狠狠劈下,狗妖受力被弹开老远,接着,又是一只牛妖横冲直撞而来,他双手捏住牛妖的角,却被牛妖的那股蛮劲推向了妖群中央。 “我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两次!” 面对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的妖群,付云天杀红了眼睛。 拳拳砸下,拳拳到肉。 杀得神志不清了,只 听得身后皆是妖怪的惨叫声,身边吹起疾风,雪狼于妖群中踩踏而来,驮着望菱与兔子,经过付云天身旁,狼身竟是又长大了。 “上来。” 付云天这才看清了身后的妖怪被雪狼摆平,只是,望菱竟会再次出手相助,付云天一跃而上,稳当当落在了狼背上。 “我说,你要是决定帮我,为什么不早点使出你那些藤蔓捆住这些妖怪?”付云天喘着粗气,已经精疲力尽。 望菱嗤笑一声:“我可没打算救你,若不是我的好姐姐急得团团转了,我就在那安然看戏了。” 付云天环视了一圈,可没见着望菱口中的好姐姐,只当这人是个脑子不大正常的。 望菱驾驭着雪狼,忽然一个急掉头,左使脚踩一只巨大灵鸦,猛扑而来。 “趴下!” 说罢,望菱在晃晃悠悠从雪狼身上站起,雪狼一个仰头,又是要习惯性地对着月亮吼叫,惹得望菱狠狠往它脑袋上一跺脚,它才老实。 风呼呼刮过脸颊,脸上的豁口又开始淌血。 望菱双手飞快地结印,在灵鸦扑过来的瞬间,一道藤蔓凭空出现缠住了巨型灵鸦的爪子,硬生生将灵鸦向后拖。 “没想到啊,你们修仙者竟有了长进,玩出了新花样。” 左使一手抓在藤蔓上,掌中飞出无数只灵鸦,尖利的嘴巴叼啄着藤蔓,不多时,巨大的藤蔓应声断裂,灵鸦再次扑来。 “你困于这山中不知多少年没再见过人间,我可不是什么狗屁修仙者,此乃幻术。” “幻术?” “幻术,可让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风雪中,姑娘傲然睥睨眼前的一切,这般言行举止,使平平无奇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光彩。 付云天看得却很急:“你不是可以将藤蔓从雪地中牵引上来吗,你先把这些小妖精除了啊!” 该死的狗妖苍蝇妖,紧追着他不放,找着机会了就要咬他一口。 回应付云天的是雪地寸寸崩裂的声音,付云天以为是藤蔓破土而出,偏头张望,前方站着的望菱却是又喝一声:“再不趴下,你就去死!” 从雪地中钻出的并不是望菱操控的藤蔓,而是一道道黑气,破雪而出后,窸窸窣窣声响彻云霄,一道道黑气竟化作了一只只黑鸦。 难怪藤蔓无法出来,原来是在地底被那黑气腐蚀了。 望菱咽了一口口水,想着如果是蔺雨潇在此地会怎样做。 她想着,心中便得到了蔺雨潇的回应。 “阿菱,快走。” 望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拒绝:“姐姐,一战成名 ,我们不是要反抗吗?” 地罗山,本就是妖怪的领地,就算逃,能逃去哪儿呢? 心中的人儿说道:“会死的,我不想,再看见你死在我眼前了,快走好吗,或者,让我来主宰这具身体,好吗?” 望菱摇摇头,稳稳当当站在疾跑的雪狼身上,脸上显出一抹笑容,她随意擦去流下的血,温柔道。 “姐姐,若是我打赢了,我就告诉你,关于我们的一切,我是谁,我到底想干什么,好不好,你不是问过我吗?若你相信我,今夜,你就会知道关于我的所有。 若是……若是我打不赢,姐姐,我会送你回去的,你信我,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她等了等,心中的人儿没有再回应她。 可是,望菱的整颗心一抽一抽的疼。 先前,不管受多重的伤,望菱都可以忍过去,唯有此刻不同,那颗心,代表着蔺雨潇。 “姐姐,我让你伤心了吗?”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但心中的疼痛却是加剧了。 望菱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她知道蔺雨潇心仪之人是溪娘。 虽然她与蔺雨潇是同一人,可她却没办法也喜欢溪娘。 望菱只爱她自己,从再次见到蔺雨潇时,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是,她又怎能剥夺,蔺雨潇的感受呢。 “虽然我有些开心,但姐姐不许再为我难受了哦,因为,我很强的。” 空中无数的黑鸦袭来,雪地上密密麻麻的妖怪追击着雪狼。 她不断的结印,空中便不断的生出藤蔓压制黑鸦,黑鸦又将藤蔓叼啄而断裂。 望菱伸出两指抵在额间,宣誓般喊出咒言: “以我血魂,借为幻法,死亦无惧——起!” 指尖从唇边刮过,一道鲜血飞出,雪原中长出了一棵参天巨树,挡住了所有妖怪们的攻势,巨树还在向上无限延伸。 第135章 你我之间5 望菱一双手撑在身前,操控着巨树一次次承载着妖兽的攻击。 “真是为你感到可惜,我的灵鸦正好克制你。” 左使脚踩着巨鸦飞腾至巨树前,人与妖,被巨树隔开。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东西可以克制我!” 两抹鲜血自眼中流出,望菱却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双手向前一推,无形的气流冲向巨树,须臾间,巨树开花结果,散发出阵阵清香。 妖怪们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终究使巨树受损,终于,再一次遭受黑鸦的侵蚀后,巨树枝叶端,爆发出一道震天的响声。 漫天的花瓣绿叶随着风夹雪缓缓飘下。 眼前的景色实在是难得一见,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在地罗山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精不禁看愣了。 左使摊开手掌,一片花瓣正好飘落在他掌心。 “地罗山有草木,有高山雪原、有熔岩沙漠,可真正让我们安心住下的,只有顶端的那一株花——” 他脸上皆是眷恋,将那片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胸口,掌心似乎有残留的花香。 “孩儿们,外面的世界,枝繁叶茂,川流不息,几百年前,那也是我们的世界……” 付云天趴在雪狼上,目前没有妖怪可以越过巨树,怀中的兔子探出了脑袋,付云天跟着往外看。 所有的妖怪,都捡起了一片花瓣藏在身上。 “你给它们下什么蛊了?”付云天问望菱。 望菱只全神贯注于幻法之中,自然不会分心搭理付云天。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 付云天将兔子的脑袋往怀中摁了摁,抱得更紧了些,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再看望菱的状态。 她强大得甚至不需要帮手,高挑的背影立于雪狼之上,不曾有过一丝的晃动。如此,付云天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他曾有过卑鄙的想法,要将这姑娘与她的同伴骗去喂狼,可不也没成功吗,眼前的境况,可比想象中要糟糕多了。似乎也无需过于担心,这位看起来与他年纪相当的姑娘,在这般境地,却能独当一面,可谓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这般想法在脑子中才待一会,面前那道身影忽然连退几步,口吐鲜血。 原来是所有的妖精一致往巨树的同一处发力。 “望菱姑娘,你还好吗?” 付云天向前爬,见着了这姑娘的正脸,她何止是口吐鲜血,一双清亮的眼睛都已经被血丝染红。他正要将人扶起,望菱却直接将他无视,挣扎着自己站起身,满脸倔强,视他人于无物,十指跳动,快速翻飞结印。 “以我血魂,借为幻法,碧落黄泉,不得往生,无怨无悔!” 随后,望菱毫不在意地擦去一脸血,挥起双手,掌心之间,一抹血色光束冲向巨树,凋零的花瓣、枯萎的枝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新生。 心中的痛感加剧,望菱鼻头一酸。 她喃喃一声。 “姐姐,别让我分心,好疼。” 刹那间,整颗心空空荡荡,住在其中的人很听话,果然不再有任何动静。 “姐姐。”望菱的声音微不可闻:“就这样,乖乖等我,不要再劝我放弃了,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信我……” 生命一点点消逝原来是这种感觉。 渐渐的,渐渐的,力气缓缓流逝,再然后连睁眼都难以做到。 她以心魂浇灌巨树,黑鸦的妖气终于无法再将巨树侵蚀。 巨树每一根分枝长出新的藤蔓,每一根藤蔓又无限延展,结界如同一面密不透风的墙,隔绝着人妖。 任何试图摧毁巨树的妖精都会被藤蔓捆绑住,倒吊在树上。 左使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吹起一声哨,脚下的巨鸦调头,准备逃跑。 先前的巨树饱受巨鸦妖气侵蚀,如今已无惧那妖气,又怎会放过巨鸦。 藤蔓如长了眼睛般,向左使与巨鸦穿行的时候,长出分支,比巨鸦飞行的速度还快,很快,几十根藤蔓如毒蛇般缠住了左使与巨鸦。 “收。” 无声的一字。 巨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曳,无数的花瓣纷纷向望菱飘零而来,落在她的肩头,亦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待到最后一只妖怪也被藤蔓倒吊在空中,望菱吐出一口气,捂着胸口,从雪狼身上跳下,摇摇晃晃地走出结界,来到树底下。 当付云天以为她要停下时,只见她穿行而过。 笔直地走向左使与巨鸦。 “望菱姑娘,不要掉以轻心,别过去!” 方才眼睁睁见她解决了所有妖怪,甚至连吃人的雪狼也被驯服成了坐骑,说不佩服,那是不可能的。 但望菱也是一个不将人放在眼里的,自然不会因她的话而驻足。 “你好歹,骑着雪狼过去啊,别走一半倒地上了。” “师兄,她可能有悄悄话要与那只妖怪说?” 怀中响起一道女声。 付云天错愕住,低头一看,随后,见了鬼一般将怀中半人半兔的东西高高丢起。 人头兔身在空中惨叫一声,好在凭借惊人的弹跳力,稳稳落地。 “你怎么只恢复了一半?” “本来要恢复的,但师兄你紧抱着我不撒手,我动不了。” 任凭那那张脸如何之美丽,但安在妖兽的肩膀上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别提这一幕有多诡异了,付云天心中一阵翻江倒海。 “咻”得一声,小兔子终于变化成人身。 “其实,我早就发现那个男人不对劲了。” 见付云天一脸不相信,林涧雪又道:“当时,我带她们过来的时候,以符咒测试过她们,那个男人的身上,妖气实在是太重了,可是,他同我讲话,却是一副非常之厌恶妖怪的模样,倒像是在掩饰什么。” 付云天无语凝噎,瞪着眼睛,简直崩溃了:“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倒是想说,但变回原形了嘛,师兄,你知道的,我修的一直是人之道,而非妖力,所以,我的原形说不了人话。” 林涧雪的原身是一只兔妖,师傅验过她的经络灵脉后,称此妖有着绝佳的修仙天赋。 可惜,林涧雪在幼时遇过劫难,落下了后遗症,受不了惊吓,这一点,是在修成人身后发现的。 一受惊吓,就可能现出原形。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妖力极其不稳。 “你放心,待我们将师傅救下,很快就会将安魂丹炼制出来的,届时,你便不会轻易受惊了。” 林涧雪却是垂下了眼眸,师兄头一次安慰她,她却也是头一次不敢看着师兄的眼睛喜笑颜开。 在这地罗山中,会暴露的,林涧雪心道。 会分道扬镳的。 第136章 你我之间6 “你要做什么?” 左使扑腾着乌黑的翅膀,被藤蔓倒捆着,见那双破烂的靴子越来越近,在新雪覆盖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望菱蹲下身,端详着那张因倒挂而憋得通红的脸。 “为什么?” 只此三字,左使却听懂了,阴鸷的笑着,笑声喑哑。 望菱折断一截藤蔓,抽出蔺雨潇惯用的小刀,将藤蔓一端削得十分尖锐,打量了一番,随后对准了左使的胸膛。 “我没什么时间再陪你耗着,若是不说,你便死去。” “你先前因为这副躯壳不敢杀我,你如今便敢了吗?” 阴险、得意、无所畏惧,都在这一张憨厚的脸上显现。 望菱也随之一笑,下一瞬,手持尖刺狠狠落下,热血喷溅在她苍白的脸上,使那一抹笑容增添了几分艳丽。 左使神色痛苦,看向望菱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只道:“你不是她……” 说罢,喉间一甜,却因着被倒挂着,吐也吐不出来。 他索性哈哈大笑:“你与我何异,不过都是盗用了人家身躯的害虫罢了。” “所以,我会做些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比如……”望菱将尖刺推进得更深:“残忍地杀死一些该死之人。” 哪怕,附带上左使的性命。 “总有人要牺牲的,虽然,换你一只低级妖怪的性命,并不值得。” 望菱的手几乎要伸进左使的胸膛,见那血自窟窿中流淌喷溅,将左使一整张脸染红,左使才终于退步,痛苦道:“你将我放下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你在威胁我?” 见她的脸色难看起来,左使摇摇头,若说错什么话,这女人估计会毫不犹豫的下死手,便又改口道:“你告诉我,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他又补充一句:“算我求你。” 望菱一脸不屑:“因为,从始至终,你犯得都是同一个错误,你对他在乎的人,不够在乎。” 左使一愣,随后了然:“原来如此,我记得,他有一个弟弟……” 这话说完,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接着,头顶不断冒出黑气。 望菱面色一沉,一掌捂住左使的脑袋,掌心像是被针扎了般刺痛,可就是不松开手,那黑气却如何都止不住地往外涌出逃窜。 最后,得意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我们,下次再见,哦,对了,你伤得这般重,说不定,也没有下次了,哈哈哈哈哈哈……” 黑气融于夜幕中,悄然消散。 ‘啪塔!’ 藤蔓放开了没有妖气的左使。 他整个人摔在雪地上。 “下次,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冰冷冷的话语,想起被戏耍,望菱伸出一掌,虚空收起拳头,藤蔓捆住的巨鸦‘砰’地一声炸成了血雾。 望菱拔出尖刺,手指轻点,万千花瓣汇聚而来,落在了左使的胸口处,止住了血。 巨树上挂着无数的妖怪,正哇哇惨叫,吵得很。 “若是你们不为非作歹,坑害凡人,我便放了你们,如何?” 第一层的妖怪较为弱小,能吸食到的灵气并不多,修炼至今,还不会说人话。 一通胡乱哇哇叫后,望菱失去了耐心,不耐烦道:“有没有能说话的?” 雪狼驮着师兄妹穿过巨树结界,来到树底下。 付云天一跃而下,抬头见满树的妖怪,喜出望外,省下了一只一只降伏的功夫,拿起乾坤袋,就要将所有妖怪收入囊中。 “师兄……” 林涧雪扯了扯付云天的袖子,冲他摇摇头,示意他看看望菱的脸色。 付云天不以为然:“她都伤成这样了,怕她干嘛,师傅已经没有妖怪作药引了,不得抓些回去啊?” 随后,打开乾坤袋的袋口,喊出了一连串的“收收收收——” 停顿一瞬,付云天纳闷地翻腾着乾坤袋,其中一只妖怪也没有收走,不信邪的开口,大喊: “收!收!收啊!进来啊你们!” 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师兄!” 林涧雪再度提醒,付云天这才僵硬地扭过头去,见望菱瘫着张脸。 付云天张了张嘴,本想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谁知,下一瞬,不知何时长出一条藤蔓从天而降,缠住了付云的脚腕,一把将他吊挂在空中,与那些妖怪无异。 天旋地转,像是宿醉了般。 付云天干呕了起来,缓过气后,气急败坏地指着望菱:“就算这些妖我不能带走,你也不能放了它们?” 望菱的目光在林涧雪脸上一闪而过,见她眉宇间似有难过,望菱看破烂一样的看着倒挂着的付云天:“为何不能?” “自古人妖不两立,斩妖除魔,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只爪子仍是指着望菱,望菱眯起眼睛,看着那爪子很不顺眼:“天底下,多少事情都是天经地义的,恰巧,不包括这一件。” “你!倒反天罡!” 话音落下,又是一条藤蔓从天而降,缠住了他的双手。 在林涧雪一声“师兄”的惊呼下,她的师兄如同一只待宰的猪不能动弹。 “你若再胡言乱语,我便叫这藤蔓,堵住你的口舌。” 恐吓纵然不对,但见效显着。 风雪未停,望菱感到腿上传来轻微的疼痛,低头看去,是雪狼咬住了她的小腿。 它又是一声嗷呜,朝所有妖怪们点了点头,随后,在望菱面前,前驱跪地,表示臣服。 看懂了雪狼意图,望菱颔首。 “那么,契约已成,你若毁约,我会将他们一只只抓回来,永远挂在这巨树之上。”望菱双手结印,喝道:“解!” 霎时,所有妖怪纷纷被藤蔓轻柔地解放在雪原。 一只妖狗得了自由后,迟迟不肯离去,蹲在树底下,朝着空中的付云天犬吠,甚至屡屡高高跳起,差点咬住付云天垂着的头发。 “妖孽,待我下来,要你好看!” 这 回,咬狗跳得更高,就要将付云天的头咬下,望菱扫过一眼,雪狼长啸一声,妖狗空着嘴巴落地,耷拉着脑袋,顿在雪狼跟前,许久,雪狼伸出前爪,碰了碰狗妖的脑袋,狗妖才缓缓离去,三步两回头,一回头是看雪狼,一回头是朝着空中的付云天面露凶光。 “喂,望菱姑娘,是不是该把我也放下来了!” 付云天在空中如条蛆拱动着脊背。 林涧雪看了看望菱的脸色,小声的劝付云天:“师兄,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要说话了,待会我救你下来。” 付云天疑惑道:“为什么要待会?” “现在我害怕!” “你这胆小鬼!”付云天骂道,但见小师妹委屈得要落泪,生怕她又受刺激变回了小兔,到那时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他连忙改口:“行行行,你别哭,待会就待会!” 那师兄妹插科打诨,望菱不作理会。 挺着一口气往树根走,走进了结界,隔绝了那两人,总算真正清净了下来。 在树的这一侧,望菱一步一顿,来到树根底下。 不断的飘雪使她白了头。 “姐姐,现在,该轮到你我之间的事情了。” 这一层的事情都已经解决,如释重负,这样,等蔺雨潇掌控身体时,面对那些杀与不杀的选择,就不用懊恼了。 她知道,姐姐很优柔寡断,所以,就由她来做选择好了。 望菱撑着树干,想缓慢坐下,却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疲惫与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晕头转向,终于是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一直跟随在身后的雪狼小声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趴在雪地,背脊接住了倒下的人。 望菱微微睁开着眼,只一条缝,飞雪却砸进眼中。 “姐姐,我来兑现你我之间的承诺。”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结下了最后一个印。 第137章 你我之间7 那一天,是她的生辰,是蔺朝真正覆灭的一天。 皇叔皇嫂堂姊妹皆满身狼狈地被押在刑场。 “小郡主,你莫要怪老奴,老奴只是想活着,所有宫人都只是想活着。” 刽子手提着砍刀走上邢台,随着斩字令牌落地,烈酒喷洒砍刀,而后,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潇潇,潇潇,你快逃。” “姊姊,你要好好活下去。” “潇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慈爱的、悲愤的、惊恐的都被一刀斩断。 亲人的声音似乎犹在耳边,乌黑的头颅从邢台滚落,正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刽子手将头颅拾起,掂了掂重量,说:“尚有余温。” 蔺雨潇头疼欲裂,哭不出来,拽着师傅的衣袖。 “师傅……” 话没说完,双腿一软,下身失禁,如一条狗般趴在了铺满了刑场的青石板上,腹中翻江倒海,一阵干呕。 低头,青石板上是蔺朝皇室溅出的血。 对于刽子手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大雨连绵不绝,不多时,就将青石板上的鲜血冲刷了个彻底。 蔺雨潇蹲下的地方,青石板铺得不平,因这淅淅沥沥的雨,形成了一坑积水。 血水虽被冲涮干净,但空中的血腥味却是更加浓烈了。 发丝上的水珠滴入积水中,荡开小小的涟漪,低着头,她便也在一圈圈涟漪后,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小郡主。” 蔺秋风来到她的身侧。 “当今圣上愿意放过你,但是有个条件。” 蔺雨潇抱着双膝,不语。 “你皇爷爷还未安葬,若是,你砍下他的头颅,向天下昭告,你皇爷爷的罪状,当今圣上,许你此生荣华富贵,你依旧是皇城中的郡主。” 今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但她的亲人却在今日不得不死去。 “贼子当道,师傅,你认为我该当如何?” 她抬起半边脸,满是倔强,声音颤抖,满眼恨意。 这是蔺雨潇缓了很久才说出的一句,完整的话。 “为师认为,你应当顺应,保住性命,安稳一生,于你于天下都好。” “那他们呢?” 几岁的姑娘站起身,不过到蔺秋风的半腰。 以往小衡山几年的悉心教导,都比不上这一刻,所领悟得要多。 甚至,在这一瞬间,蔺秋风也不能明白一个小孩子的心思:“什么?” “那我的家人,就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好,天下好,可是,我的家人不好。” 只要闭上眼,脑中,便是那死不瞑目的头颅。 “你如今要学的是,百姓重于贵族,天下高过你我。这是你皇爷爷希望你选的道。” “这是错的!” 蔺雨潇拼尽全力地将蔺秋风推开,对方却若泰山,屹立不倒。 她便出拳挥打着蔺秋风的胸膛,嘶吼着:“是错的,凭什么,你们都是错的,凭什么要杀死我的家人!” 蔺秋风双手扳正这孩子的双肩,将她转了个身,面对刑场。 “小郡主,你看清眼前的一切,莫要再意气之争,丢了自己的性命!选,我叫你选!” 蔺朝皇室的无头尸体横放在邢台之上,下了雨,谁也不愿意去收,于是邢台上血流成河。 蔺雨潇浑身发抖,喉间喘不过气,下意识地想挪开目光,蔺秋风却收紧了力气,使她不能看向别处。 良久,这位名存实亡的小郡主终于没了力气挣扎,闭上眼睛,道:“师傅,我选,我选就是了。” 身后的人放下防备,肩头一松,蔺雨潇突如一头充满活力的小马驹,拼命地奔跑,却是为了死亡。 斩首的大刀还挂在刑台上,这小段路,她跑得磕磕碰碰,摔了三回,爬起身又继续跑,行动已然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我情愿死去,也不可能在这皇城苟活。” 最后,只差一步之遥,脑袋便能磕上刀刃。 蔺秋风掐在那一步之遥间,将蔺雨潇拎了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鼠辈,你滚。” 她在师傅蔺秋风的手中扑腾,最后,被重重得甩在了光滑的青石板上。 蔺秋风沉默地看着手下的小郡主,这孩子在这个年岁,太在意对错。 他也很无奈,叹了口气,换了个法子: “小郡主,我知道你的选择了,那我们,不走这条道就是了。” 说罢,拂袖而去。 蔺雨潇被甩得那一下是极重的,师傅动了真格,不知她哪一根骨头断了,躺在刑台之上,如条死鱼,一动也不能动。 师傅不知去哪了。 新帝登基的典乐还是传到了这。 各种乐器齐奏,一个崭新的国家诞生,正与臣民同庆。 蔺雨潇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新帝选的日子实在不好,登基日不停的落雨。而这一方,雨如银丝,砸进眼中,就如在巨树下,飘雪落下一般。 那一刻,望菱就想到了这日,这是她,与蔺雨潇分别的开始。 “姐姐。”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走进宫廷,在宫道上弯弯绕绕,一同来到了最不愿再见的地方。 雨幕中,两人重温了一次幼年时至暗的一天。 拨云见雾。 幻境中,又是幻境。 “我不明白。”成人后的蔺雨潇再见幼时的自己,多年过去,那幼时的感受,记忆犹新,“你究竟是谁?” 不再是琴女的脸,不是望菱的脸,而是与蔺雨潇一样的脸。 望菱带着蔺雨潇走上刑台,温柔道:“姐姐,我说过了,我就是你,尽管,这很匪夷所思。” 她伸一伸手,想将年幼时的蔺雨潇扶起来,尽管此刻的她的身上散发着恶臭与血腥味。 可素净的手腾在幼年蔺雨潇的面前,却被无视。 望菱只叹一口气,怪罪自己:“姐姐,就算这个幻境是我施展的,但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蔺雨潇看着望菱,像是照镜子,却比镜中要清晰多了,她呆呆道:“你……是我?” “姐姐,再等等,你会亲眼看见的。”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幼年的蔺雨潇竟慢慢爬了起来,仰头望着悬在头顶的大刀。 她双手撑住刀刃,刀刃瞬间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手臂滑落。 总归是有宫人撑着伞路过此处的,见过小郡主容貌的下意识要行个礼,身旁的同伴却拽开了那宫人,小声嘀咕一句:“你不要命了啊?” 便又行色匆匆离去。 或有带刀侍卫来此巡视,见着了刑台之上拨弄大刀的瘦小人儿,他该是要将其斩下的,在这宫中,岂容不相干的人拿刀,既然拿了,一律视为刺客。 第138章 你我之间8 可这侍卫也只是瞥了她几眼,径直走开。 也许是见她这般狼狈模样,掀不起风浪,也许是有人授令,留她性命。 没有人敢救她,亦无人杀她。 幼年蔺雨潇踮起双脚,撑着大刀,脑袋对着刀刃面,用力一撞。 成年蔺雨潇冷眼旁观,真希望那时死去,一了百了。 望菱却又是下意识去阻拦幼年蔺雨潇这自戕的举动。 然而,只见血溅当场。 小小的身躯如愿倒下,颅顶一道深深的刀痕。 血顺着流出,其余蔺朝皇室的血还未流尽,在越来越浓烈的磅礴大雨下,所有皇室的血脉混淌着。 “姐姐,你看。” 望菱带着蔺雨潇往一处看去。 只见一座华丽的宫宇之上,一女子手持油纸伞,脚踩石雕,面对着刑场方向。 油纸伞前倾,挡住了那女子的面容,只是,看那身形,很是眼熟。 蔺雨潇习惯性地问望菱:“她是?” “她是后来的昌隆国国师,也是我的师傅。” 油纸伞渐渐后倾,架在了女子的肩头,那一张脸印证了望菱的言语。 溪娘。 蔺雨潇抿了抿唇,垂眸,不再看溪娘。 “她出现在这,是新皇登基大典的座上宾吗?” 幼时,眼中只有仇恨,自然是没有发现高高的宫宇石雕上,站着这样一位女子。然而,就算那时发现了溪娘,年幼的她,又能分辨什么、做些什么呢? “姐姐,她要来了,我们最好是收敛生息,即便,此处是幻境,但她是为此道的创始人,就算是这里的她,也可能会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反客为主。” 溪娘手持油纸伞,从屋顶石梁上翩翩飞来,而那令人烦闷的雨丝,却为她绘成了画。 溪娘一身青衣,落于刑台之上。 望菱挽着蔺雨潇的胳膊,让出了一条道。 两人相视一眼,比曾经默契了许多,只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着什么。 “好久不见,躲躲藏藏做什么?” 经过两人身旁时,溪娘却忽然偏头,似乎看见了蔺雨潇,说了这样一句话。 蔺雨潇总是做不到在此人面前镇定自若,张张嘴,正要说话,望菱却忽然牵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蔺雨潇看过去,见望菱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蔺雨潇抿嘴不出声。 溪娘便这样好耐心地站着,久到蔺雨潇以为要露馅时,宫墙拐角,忽然响起一道男声。 “你背叛了蔺朝。” 是蔺秋风! 蔺雨潇闻声看去,那人缓缓走出墙角,不正是蔺雨潇的师傅? 溪娘摇摇头:“我从不属于任何一个王朝,他早就知道。” 刑台之上,溪娘正好挡住了幼年蔺雨潇的身子,蔺雨潇左顾右盼,不见小郡主人影,再看向溪娘时,一双眼睛如刀刃。 “让开!”蔺秋风沉着声音。 溪娘微微侧过身,血流满地的蔺雨潇便暴露在蔺秋风的视野中。 “小郡主!” 他满目仇视,火急火燎的奔向刑台,将昏死的幼年蔺雨潇抱在怀中。 “你怎如此恶毒!” 蔺秋风朝着溪娘怒骂一声。 不知是溪娘早早就打点好了还是什么原因,蔺秋风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竟无一宫人前来查看。 幼年蔺雨潇那伤失血过多,已是救不回来了。 蔺秋风一顿补救措施没有半点奏效。 “我恶毒?”溪娘嗤笑一声,由上而下,打量着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师徒俩。 徒弟嘛,自己寻短见,往刀口上撞。 师傅呢,额头肿起个大鼓包,不知,又是跟谁磕窝囊头去了。 清雅的前国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真是叫人唏嘘。 溪娘拔腿,就要离开,蔺秋风忽然一把扯住她的裙摆,抱住溪娘两条腿。 在溪娘皱眉前,蔺秋风道:“我知道你可以,救救小郡主。” 一瞬间恍若沧桑了十年。 溪娘好笑道:“你为何想救她?” “因为你也想救她。你问的并不是‘我为何要救她’,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我知道你会想要她活着。” 溪娘围着蔺秋风转了个圈边打量着:“蔺秋风,让我猜一猜,你为何要救她。” 蔺秋风抬头,与高高在上的溪娘相视一眼,紧接着,溪娘道: “有朝一日,起兵之师,讨伐京中,而这支军队,需要一个尊贵的蔺朝皇室血脉,傀儡天子上位,这个天下,不都是你的?”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她就是敢堂而皇之地讲出口。 蔺雨潇心一紧,低着头,不敢看师傅。 片刻后,蔺秋风缓缓说:“我并非因为一己私念。” 溪娘却道:“没关系,但我与你所想一般,这个孩子,我要了。” 蔺秋风皱眉:“你什么意思?” “若我说,我愿意救她,但她得跟着我,拜我为师,你还想要我救她吗?” 蔺雨潇想,答案应当是毋庸置疑的,师傅待她很好。 可事实上,蔺秋风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长到了超出了溪娘的耐心。 “如今的天下,不应该是一人之天下,一姓之天下,他是早晚要被推翻的,我要这个孩子,作那推翻他的一把手,我要让所有受过我恩惠的人明白,我能给的一切,亦能收回,若是不乖乖听话,等着死。” 蔺雨潇心中咯噔一响。 望着此间的师傅,蔺雨潇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蔺秋风道:“可你教不好她,她虽天资聪颖,但性子执拗,只认死理,你教不好她。” 溪娘不以为然:“如此说,不过是想跟我抢人罢了,你看中的,是她身上流淌的皇室血脉,而我,只要她,说白了,你这个当师傅的才执拗,民间随便寻个孩子冒充不就行了,谁知道是不是正统。” “胡闹!” “迂腐!”溪娘不甘示弱。 眼见着幼年蔺雨潇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在失去所有灵气之前,溪娘忽然笑了一声,蹲下,掂起幼年蔺雨潇的下巴。 “我倒是有个两全的主意。” 话音落下,她并未征求蔺秋风同意,只是告知一声后,将油纸伞扔给了蔺秋风,伸出两指,轻触幼年蔺雨潇的腹部。 只见,指尖所过之处,明光耀眼,雨终于停了下来,溪娘掌心之上,托着一束幽蓝色的火焰。 溪娘令一手拂袖,刑场之上,尸身中,未流尽的血液飞涌在空中,待那些尸身被榨干,溪娘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缕火焰吹进了空中大团血雾中。 “你又整这些妖术!” “你懂什么,你的书帛,可救不了她的命。” 然而,这术法并没有溪娘想象得那样简单。 在一次将火焰吹进血雾却又被弹出来后,溪娘收手了。 “它不愿意。” “什么?” 溪娘道:“它不愿意离开她,你不会懂的。” 蔺秋风道:“那就别分离她们了,有什么难懂的。” 溪娘摇摇头,正疑惑时,不经意一瞥,见着了幼年蔺雨潇的那一串伤口,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随后,指尖一点,一窜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幼年蔺雨潇的颅顶飞向血雾中。 蔺朝皇室所有人的血脉几乎在此刻被强行糅杂在一块。 但这次,那缕幽蓝色火苗,却不再抗拒。 第139章 你我之间9 许久,血水渐渐有了人形的轮廓。 不止于蔺秋风,蔺雨潇直接看傻了。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在这一天,姐姐,我们被分成了两份,姐姐幼时聪颖,许多东西,通常是一点就通,称之为天才也是当之无愧的,经此事变后,姐姐的悟性,一落千丈,是也不是?”望菱问道。 在世人眼中,蔺秋风的施教能力是一流的,但蔺雨潇觉得,这位师傅极其古板,且一度认为自己不适合这样古板的教学方式。 因为,蔺雨潇总是学不会。 若是旁人三天学会的东西,在她这,便要上一月。 但小衡山上,没有同龄人作为参照。 师傅曾含蓄地说过她愚笨又不知刻苦。 在日以继夜的汗水挥洒下仍无半点进步,蔺雨潇也认为自己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 “是。” 望菱眼含歉意:“那是因为姐姐失去了一缕精魂才至如此,人的悟性,都亏于溪娘所抽走的那一缕精魂。我总同姐姐说,我很强,实则,强得从头至尾都是姐姐罢了,我……” 她低眸垂首,不敢再直视蔺雨潇的眼睛。 “我不喜欢她的性子,懦弱。” 溪娘打量着昏死的小蔺雨潇,随后,摇摇头。 蔺秋风:“天赋乃先天,你将一个绝好的苗子变成了平平无奇的孩子,然品性乃后天可教化,你还想如何,难不成这你也想分上一分?” 他哪知,溪娘等得便是这句话:“如此,甚好。” 随后,一指再次游走在幼小的身躯上,所至之处,灵光相随,最后,修长的手指顿在小蔺雨潇的口鼻处,青色的光点自小蔺雨潇唇间飞出,那光点左右飘拂,像是要逃跑,溪娘趁机收拢手掌,将其紧攥手心。 再摊开手掌时,光点已乖乖趴在溪娘手心。 蔺秋风皱着眉头:“不可!” 溪娘玩味道:“反正,你要的只是她正统的血脉,有何不可?” 接着,溪娘低头,轻轻一吹,那青色光点像是蒲公英般,分散成了千千万万的小光点,随后,殊途同归,涌进了空中那一滩已有人形的血水中。 “这孩子我曾经见过,高傲,聪明,懦弱,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常人所渴求的荣华富贵,她什么都不缺,偶尔,也有那么丝云淡风轻。蔺秋风,说实话,对于你的教学成果,我认为非常之失败。” 蔺秋风反驳:“然而,你只见皮而不见骨,我看见的小郡主坚毅、勇敢、良善、守礼!” 溪娘嗤笑一声:“倘若坚毅勇敢,又怎么会寻死呢?” 蔺秋风目瞪口呆,须臾间,思绪万千,慢慢道:“人呐,若是十分凑出一个人,世间赋予他的苦难便占了七八分,所以,许多人总是活得苦不堪言,但比起苦难,他们更惧怕居然是死亡,所以你说,敢死,何尝不是一种勇气。” 溪娘道:“我只见她因懦弱而死,因苦难而死,因弱小而死,击垮她的正是眼前的苦难,所以,她并不是一位勇敢的人。那么,你认为的珍贵品质,就留给你好了,我只取那一瓢高傲、与风轻云淡。” 闻言,蔺雨潇心头一震。 原来,当年竟是这样。 师傅试图言语阻拦溪娘。 话在耳边,蔺雨潇的思绪却不由得飞到了望菱的身上。 “我都同你说了,人之品性,乃后天养成,你大可以自己去教,何必如此呢?” 或许是下山之后,见识得多了,所以……所以,如今知道的事情,并没有令蔺雨潇多么多么惊讶。 只是,心里恍然大悟,才知原来如此。 “所以,你我第一次见面,你便可以无缘由的对我好,因为,这就是缘由。” 望菱低声道:“姐姐,并非是第一次见面,那是再一次见面。” 是仅于你我二人之间的重逢。 蔺雨潇喉间像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所以,所以……望菱的性子是那样不羁。 良久,她感到自己的那一颗心不再颤抖得那么狠了,吐出一口气,说: “那……琴女呢?” 望菱看向溪娘,似乎在告诉蔺雨潇,剩下的一切,你都能自己看见。 “这里交给我,你带着她走。” “你到底想做什么?”蔺秋风道。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人间太无趣了,我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 溪娘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块令牌随手砸进了蔺秋风的怀中。 有此令牌,可于皇城各守卫处通行无阻,实在是个好东西,也是蔺秋风当下所需的。 “那你?”蔺秋风狐疑地看着溪娘,溪娘将令牌给了他,那溪娘自己呢? 溪娘于这雨中,衣裙却未被打湿,她估摸着,蔺秋风在心中又在嘀咕着这是‘妖术’,好笑道:“皇城是个好地方,我也想坐一坐国师的位置,在这宫中住上一段时日。” 她拍拍手,不多时,宫道上传来马蹄踏足声。 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出现在宫道上,朝着两人缓缓驶来。 “你就做这最后一天国师,秋乾不会追究的。” 蔺秋风神色复杂。 两人一同效力于蔺朝天子时,就屡次意见相左,乃是死对头,如今,出手相助的竟也是这死对头。 不过,当下并不是犹豫的时候,只片刻,他就抱起已经被溪娘治好伤的蔺雨潇,坐进了马车。 溪娘的马车也那样奇怪,妖里妖气,根本都无需人驱使,便自动在这宫道上奔腾起来。 待宫道上,没有了蔺秋风的踪影时,空中的血水,已经彻底形成了一个血人。 溪娘朝着血人一点,那血人逐渐生出皮囊,正是蔺雨潇的模样。 “可惜了,这躯体只能临时给你用用,得给你找个躯壳。好徒儿,你就先留在这里。” 她抬手,小血人身上灵光一现,不知道溪娘又施了什么术法在其中。 而后,原地消失在了刑台之上。 不久后,血人悠悠转醒,望着自己的两手,一脸茫然。 恰逢改朝换代,总有人假扮宫人行刺圣上,于是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大家都是新人,哪怕一起共事过,都面生得很。 溪娘给血人变得便是一身宫女装。 或许是这具躯体的原因,有些人看得见她,有些人看不见她,所以,她总是被忽略。 第140章 你我之间10 有时,哪里有宫女,血人便跟着宫女走。 “她跟着我们作甚?” 那宫女的同伴回身,茫然道:“哪儿有人?” 或者,是这样的对话。 “那个宫女怎么总是站在那里啊?浣衣局人手不够,叫她去帮忙好吗?” 说话的宫女向血人走来,来到血人面前时,对视一眼,忽然,眼睛变得浑浊,下一瞬便忘记这件事情。 回到同伴身边时,同伴问她:“你不是去寻那个宫女了吗?怎么没带回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哪来的什么宫女?宫中人总换来换去,莫要讲这些话。”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总觉得身后凉飕飕的。 宫中有女鬼一事,就被传开了,据说,当一个人气虚时,便会见着那女鬼,随后,女鬼会抢去身子,将其替代。 后来,有人见到了血人也会装作没见过,强装淡定地从血人面前走过。 今朝帝王的暴虐是出了名的,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鹰犬阁甚至无形的散布在宫中某个角落,若是有宫人们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死是难免的。 正因为宫人缺人得紧,召入宫廷中的宫人还赶不上被杀的速度,所以,总有些胆子大的宫人,见着了血人,要说上一句 。 “来,你跟我走,我有事交代你。” 溪娘每三日来看一次她。 “哟,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来这数鱼了?” 血人面无表情,摇了摇头,随后,迷茫道:“我是谁?” 溪娘饶有兴致,凑在血人耳边说:“以后,你是这天下之主。” 血人偏过头,远离了她,又说:“我是谁?” “你乃前朝郡主,我的徒弟,前者你若到处说,会死,若是有人问你的身份,你提后者就是了,没有人敢动你。” “前朝……郡主。” 一条小鲤鱼跃出水面,又重重砸下,血人低头,见潭中的鱼儿都混在了一块,不知数到多少了。 然而,鱼群游走,潭中便是她与溪娘和某座宫廷一角的倒影。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转头,血人道:“是你,你不是好人。” 然而,她无悲无喜,只有懵懂,这是离开那具身体后,第一次一个人做一个人。 溪娘在她身边坐下,一双赤脚没进水中,她十分惬意,同血人一样,也不生气。 “喏。” 溪娘从袖中抖出两粒糖丸子,递在血人面前:“从前的贵族们都喜欢这玩意,哦,听蔺秋风说,你以前也喜欢,现在可很难寻到了。” “蔺雨潇。” 溪娘忽然唤她。 剥糖纸的手一顿,血人道:“不要以这个名字唤我。” 溪娘挑眉:“那好,你这具身体需要休息,我已经物色好了一具新的身体,再过三日,我带你去。” 血人不言不语,糖丸在口中渐渐融化。 三日过后,溪娘果然如约再来寻她了。 两人的视角开始转变,不用随着血人走那么长长的一段路。 不同于往日,此刻的望菱少言寡语,似乎与小血人重叠在了一起。 蔺雨潇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姐姐,到了。” 她只是施法,两人来到了一座臭气熏天的监牢。 越往里走,惨叫声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蔺雨潇来过一次,是作为囚犯,在没有被救出去之前,日日夜夜听着那惨叫声,有时,惨叫的人是自己。 但都不如此刻,是真真实实的叫人害怕。 两人在一间单独设立的囚牢间停下。 火钵中似有野兽张牙舞爪,就连蔺雨潇这样处于事外的人,都好像受到了烈火灼烧。 更不要提真正处于此间的人了。 这一间牢房中是一干女眷,最小的姑娘与血人年纪相当。 溪娘挥挥手,屏退了此间的看守者。 “你是谁?”一妇人脸上肮脏,衣衫华贵却破烂,身上血迹斑驳,她似一只老鹰般挡在一干女眷面前。 “ 我是,来救你们的人。”溪娘笑着。 妇人对突如其来的一大一小,警惕至极,防备着溪娘上前一步。 溪娘便站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拾起一块烙铁,扔进了烈火之中。 “圣上说,不愿意,再听见你们的声音,若你们想活下去,须得做一个哑巴。” 女眷们吓得浑身颤抖,只那为首的妇人胆大,说道:“你是说,要割我们的舌?” “我喜欢同直白的人讲话,可以省去许多事情。”溪娘道:“如此,我便叫人来行刑,等确定你们再也说不了话以后,我放了你们,天大地大,任你们去哪,可好?” 说罢,带着血人就要离去。 “等等……”妇人突然出声。 溪娘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妇人道:“当今圣上宽厚,饶恕了我等死罪,我们无以报答,这位大人,可否容我多问一句,我那……我那惹事的夫君,他可还好?” 溪娘沉默。 妇人自然懂了,眼中大颗的泪珠滑落,所有女眷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那夫君,总是如此,贤臣贤臣……”妇人走上前:“大人,我夫君的遗体,可还在?” 溪娘又是沉默。 “回答我啊!” 在妇人的一声暴喝下,溪娘道:“等你受完刑罚,自己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妇人颤抖着点头。 溪娘便转身踏出此间。 几人只言片语,蔺雨潇却觉着莫名的悲壮,便问身旁的望菱。 “她们是谁?” 却不得回应,蔺雨潇偏头,见望菱不知怎地出了神,蔺雨潇抬手,要拍拍望菱的肩头,却在对方的眼睛中,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蔺雨潇忽觉心悸,回过头。 妇人拾起烧得火红的烙铁,在溪娘走出牢房之际,追了上去,火红的铁块印在了溪娘的背上。 浓烟自溪娘背上升起,伴随着‘滋滋’声,似乎肉都熟透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我夫君做错了什么!我们这些女人又做错了什么!割舌?哈哈哈哈哈哈——仁慈?可笑,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妇人疯魔了般,死死按着烙铁。 溪娘却也不动,如不知痛觉。 良久,妇人失了力气,跌倒在地上,泪如雨下。 溪娘缓缓转身,轻轻问:“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死,也不屈服。 “圣上封得住我们的口舌,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吗?世上不缺我们这样的人,我……” 说到这,总算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泣不成声,但想到,心中最为清正的人,她又道: “我夫君用性命所鉴行的道,岂能断在我一个妇人手中?” 说罢,不等溪娘动手,向内墙上狠狠一撞,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一女孩冲破女眷的阻拦,奔向妇人的身旁,痛哭流涕:“阿娘,阿娘,你不要丢下我 ,你带我一起走。” 这儿的声响总算将狱卒引来,纷纷对着女眷们拔刀恐吓,唯恐她们再对这位新上任的国师大人无礼。 溪娘走近死去的妇人,小姑娘挡在娘身边,撕扯着溪娘的裙摆:“坏人,你不要过来,你不要动我娘!坏人!你走开!” 自有狱卒将这小姑娘架起扔到一边用脚踩着。 溪娘在那妇人身前蹲下:“你错了,世上多的是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辈。” 她神色复杂,想起这妇人被剁碎了喂狗的夫君,如今又见这妇人宁死不屈。 她能如那日在刑场上说蔺雨潇一般,说这妇人懦弱吗?不能。 溪娘补上一句。 “你很勇敢,比之你那找死的夫君,你并无不及之处。” 第141章 第二层1 因为那妇人的举动,牢狱中的一干女眷,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还是改成了死罪。 当最后一个年轻姑娘被杀害时,她抱住狱卒的靴子。 “那稚子无辜,求大人饶过。” 年轻姑娘目光楚楚动人,声泪俱下,再望着那堆成了小山的尸首,狱卒握刀的手迟疑,竟是起了恻隐之心。 冷不丁,溪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说得无悲无喜,狱卒冷汗直流,咬咬牙,低声喝道:“我今日若是饶了你们,不出明日,便是我的尸体堆在上面了。” 年轻姑娘闻言,面色蓦然惨白,期期艾艾,还未有完整的言语,只见寒光一闪,她便血溅当场。 下手要快,否则,夜晚梦见无辜之人惨状,会陷入噩梦中的。 狱卒擦去脸上的汗,缓缓走向最后的小姑娘,这小姑娘仍然伏在亲娘的尸身旁。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忽然,溪娘在刀落下前,再度开口。 狱卒收手,硬着头皮回首跪下,磕磕碜碜道:“回禀国师,卑职认为,没有任何不妥。” “看着我。” 狱卒抬头。 方才同僚们要送这位国师大人前去就医,她并不愿意,非要在此监刑。 溪娘在一众狱卒中独独将他挑选出来,摒退旁人,令他处决这一干女眷。 此时,溪娘惬意地躺在一张檀木椅之上,一手撑着下巴,朝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 然而,再转身面向小姑娘时,见小小的人儿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她无一言一语,沉默却振聋发聩。 狱卒的心一揪,果断转身叩首,连连磕下三个响头,抬眼,这位国师大人满眼冷漠。 “怎么?” “请大人饶了她。”年轻姑娘临死时的话犹在耳边,鬼使神差的,狱卒将它说了出来:“稚子无辜,没理由要平白枉死!” 溪娘冷声道:“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个,还差这一个?” 狱卒道:“我亦有妻儿,实在难以下手。” 匍匐的身躯颤抖不已,须臾,溪娘喝道:“滚。” 那狱卒如蒙大赦,一路急匆匆地跪爬了出去。 “尚书家的千金,小小年纪,出落得如此标致,听闻你于京中,素有“小才女”之美名。” 溪娘起身,一步步,走向那小姑娘,见那双眼眸,溪娘抬手想要触摸,不料,小姑娘双手抱住溪娘的手腕,猛地一咬。 任凭溪娘如何甩动着手,小姑娘就是不松口。 溪娘脸庞的寒意如结了冰般,她高高抬起另一手,朝小姑娘脸上狠狠挥下。 清脆的一声过后。 小姑娘口吐血沫,摔在了娘亲的尸身上。 小小的身躯面对着一身本领的溪娘,毫无还手之力。 一大一小便这样对视着。 良久,小姑娘眼中闪出泪花,她高昂着脑袋,不置一语,倔强地看着溪娘。 便是那样的倔强,简直要让溪娘抓狂。 溪娘狞笑一声,掐着小姑娘的下颌,另一只手一挥,一堆刑具中,飞来一把很小的银刀。 “小妹妹,姐姐问你,你在这世上,可还有什么心愿?” 小姑娘唇瓣一张一合,道不出声音。 溪娘却是温柔地笑了。 “你、要、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有志向。” 话音落下,溪娘持刀的手,快速划过,一截红粉掉落脚边,沾了灰尘。 小姑娘口唇中不断地飙血,她面上极其痛苦,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混着血水,将嘴捂住。 溪娘坐回檀木椅上,随意望着眼前的尸山,不知在想什么。 一支小刀在指尖旋转起来,她把玩得飞快,腕上的牙印随着飞闪的银光,极为显眼。 “小血人,过来。” 檀木椅边一直沉默的小血人身体一僵,随后,挪到溪娘面前,与其对视时不卑不亢。 “就是她啦,你去杀了她,这具躯体归你了,我会设法,保这躯体不朽,供你长期使用。” 溪娘坐起身,脸上淡淡笑着,将小刀递给了小血人。 旁人怕溪娘怕得要死,可这小血人不同,她还未生出害怕的心魂。 小血人的眼神忽然不再迷茫,从原身中剥夺出来的高傲与目中无人,在此刻显现无遗,:“我不去,我不想同你一般,脏。” 溪娘笑眯眯,毫无征兆的落下一掌。 白净的脸上立马留下了五指印。 小血人偏正被打歪的脑袋:“我要离开这儿,我讨厌你。” 话音落下,另一半脸上得到了对称的掌印。 她像是一只小鸡崽般,被溪娘拎起,带到了止不住流血的小姑娘面前,狠狠甩下,随之落下的,是那把小刀。 “你别忘了,是我救了你,否则,你早就死在刑场之上了。” 小血人拾起小刀,面无表情:“我想起来了,她已经不愿意活下去了,你不是在救她,你不是在救我,你是在折磨我们。” 这便是溪娘选中的性子,她有多欣赏这样的性子,此时就有多么被气得牙痒痒的。 “好,好得很。” 更气的是,亲手救下的孩子,不过一月,就被养成了狼崽子。 此刻,不等溪娘说完话,那小小的身躯竟是跳起来,手持小刀,向她刺来。 然而,于溪娘来说,这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她只需要伸手,便掐住了小血人的喉咙。 看见自己将锻造的刀此刻在自己手中,就要窒息而亡。 溪娘蓦然松开手,小血人却果真如一只狼崽子,还有余劲,狠狠地往她肩头刺下一刀。 “我不欠你的。”溪娘狠声道。 她将肩头的冷刀拔出,攥住了血人的手,面无表情地将刀塞在血人手中,钳住了血人的双肩,将血人掉了个头,对着断了舌头的小姑娘。 “世上总有人要死,为师教给你的第一课便是,你若不杀人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恭贺你来到弱肉强食的……人间炼狱 。” “啪嗒!” 已然沾了血的刀子再次落地。 血人野性难驯,面对着本就奄奄一息的人,依旧下不去手。 并非出自于同情怜悯,也并非是多么心善正义。 溪娘在血泊中,很有耐心地将刀又一次拾起,再度放进麻木的身躯手中,她把着血人的手,不容她再有机会丢下武器。 如同鬼魅般在血人耳边轻语:“我们,拿起武器是为了什么?” 而后,她自问自答:”徒儿,你记住,是为了,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第142章 第二层2 接着,染血的脸上现出癫狂的笑容,溪娘弓下背,宽松的领口处,一枚被串挂起的翠绿竹叶从胸口垂至衣襟外,她握着身前那双颤抖不已的手,用力,向前一推。 细细的银刀扎进断舌姑娘的腹间。 那姑娘倒下时,死不瞑目,同她娘一样。 “啪嗒!” 没了溪娘的控制,这一回,银刀落下,血人跌坐在地。 感受到身后人的存在。 血人喉间吞咽,一只手无措地在身旁摸索,摸到了一小节黏糊糊的东西。 偏头看去,人的舌头已被灰尘染了色。 那恶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从今日起,唤我师傅。” 血人置若未闻,那个问题不断地在她心中回荡。 我们拿起武器,是为了什么? “到此为止……” 在监牢中看到发生的事情后,蔺雨潇心中难受得紧。 她拉着望菱奔出囚牢。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狂奔,直到两人气喘吁吁,直到确定离那座监牢已经很远很远。 再见过往云烟,两人都相当沉重。 曾经在市井听见琴女姑娘的身世,没成想真相居然是这样。 “琴……”蔺雨潇顿了顿,还是换了个称谓:“阿菱,你好些了吗?” 望菱很快偏过头来,神色自然,露出一抹笑容:“我怎么会有事?” 可是,蔺雨潇心中,却不这么觉得。 两人之间便又无言以对。 在不知这些过往事前,望菱会追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姐姐。” 下一瞬,身边人却突然唤道。 蔺雨潇连忙应下,许是声量过大,反倒逗笑了望菱。 “姐姐不必如此拘谨,我说过,姐姐想知道的一切,只要我力所能及,便决不再隐瞒。” 蔺雨潇一愣,饶是望菱说她与自己是同一人。 可两人对视时,她半分都不懂望菱的心思。 方才的大街上还人来人往,此刻,天微微暗下来,皇城方向响起吹角鸣鼓声,街上的行人闻之色变,纷纷跑动起来,赶回家中去。 这时的蔺雨潇已经跟着师傅在小衡山了,自然不知京中事变。 好在,望菱在旁解释:“如今,鹰犬阁方建立,群龙无首,但在背后之人的扶持下,衍生出暗鹰营,主管京中治安,在宵禁前满大街地抓人,而鹰犬阁则管皇城治安。” 蔺雨潇点点头,原来如此,下山后,初入京中,她听说的便一直是暗鹰营了,可入了幻境后,却多是听见鹰犬阁的名声,想来,这两派势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在四耳管辖时,通通融为了鹰犬阁之中,四耳下位后,暗鹰营便再度分化出来。 “不过,今日的禁闭得竟格外早。”望菱道。 百姓们行色匆匆,街就那么宽,总有人推推搡搡,一妇人牵着小女儿奔走着,她那小女儿却被人踩了脚后跟,跌倒在地。 蔺雨潇两人坐在一座街边宅邸前的阶梯上,小姑娘便是跌在她俩跟前。 “小妹妹,快起来。” 跌倒的身躯之后,不断有人推搡着前行,若这小姑娘再不起来,怕是要被踩踏了。 蔺雨潇上前搀扶,却捞了个空,回头看望菱,望菱便只有在蔺雨潇面前才有这般懊恼的情绪。 “姐姐,抱歉,这个幻境,我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小姑娘的娘亲声嘶力竭,逆着人群挤来,却反被人群冲的越来越远,最后,见小姑娘“哇哇”大哭,而束手无策。 “孩子,我的孩子!诸位,请留心脚下,我的孩子!” 蔺雨潇心一紧,见小姑娘就要被踩成肉泥,她背过身去,捂着眼睛,索性不看。 “阿菱,我们快出去,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我们回地罗山。” 她看不见望菱的神色,街上的吵闹声在耳边不曾停过,她害怕再听见几岁大的孩童哭泣而后丧命,只能哀求着望菱结束这个幻境。 良久,她捂住眼睛的手被另一双手覆盖,望菱轻轻握着她,拿去了遮挡。 “姐姐,你看。” 转身看去,一个老妪直起了腰板,将七八岁的小姑娘高高举在头顶,艰难地随着人群涌动。 两人便也跟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围着老妪,生怕她一个摔跤,丧失两条性命。 即使这样的举动无法真正地给老妪带来保障。 好在,人群松动之间,老妪将小姑娘安然无恙地交付到了哭得两眼泪花的妇人手中。 不等妇人道谢,老妪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走了。 蔺雨潇这才松了一口气。 “姐姐方才可是怪我了?” 蔺雨潇一愣,看着望菱,却见她脸上沮丧,真真确确是伤心了。 “怎么会呢?”她连忙摆手否决。 望菱却又道:“姐姐,你说,那位丞相之女,会恨我吗?” 蔺雨潇想了想,认真道:“她会恨,但不是你,你无需过多自责,那个时候的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是吗?在我看来,你能反抗,就已经很勇敢了。” 望菱的眼睛蓦然一亮,却只那么一瞬间,又黯淡下来。 蔺雨潇不知该怎么安慰,双手捏住望菱的两边脸颊,挤出一个笑容,岔开话题道:“溪娘同你说,拿起武器,是为了将他人踩在脚下时,你不是这么想得对不对?” 望菱眨了眨眼。 “地罗山我所迷茫的,原来在很多年前,你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然而,这对于望菱来说,并不算得上是夸赞,她无奈地拿下蔺雨潇的手,收起挤出的笑容,正色道: “姐姐,你知道关于溪娘多少事情呢?” “所知甚少。” “那你为何会喜欢上她?” 刹那间,蔺雨潇的面庞如火在烧,这是第一次,被人直白地点出心意。 蔺雨潇吞吞吐吐:“我……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的,她太……残忍了。” 然而,望菱微微眯起眼睛,只一眼,摇了摇头。 “倘若她是一个好人呢,姐姐,善恶是由谁来定义,她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好人?” 蔺雨潇呆若木鸡,想了想,不知该从何反驳。 你明知有些事情是错的,是违背了自己心中那条道的。 可是,真当有朝一日,沦陷其中,那一颗心,依旧会有失偏颇。 “不管怎样,我们,除了敌对,再无半点可能性。”蔺雨潇反过头来问望菱:“那你呢,是否会……站在我这一边,还是,地罗山一事后,你要回到她身边?” 闻言,望菱垂眸。 “姐姐如此看我吗?” 脸上的燥热散去,蔺雨潇叹了一口气,她心中其实也并不能肯定一些事情,倘若,倘若,望菱已经被驯服了呢? 空荡荡的街上,两人没有目的地并肩行走。 许久,望菱顿住脚步。 “姐姐,你可知道,为什么她为我取名望菱,为什么要给我安一个那样的身份,为什么要教我幻术,为什么要让我们重逢?” 蔺雨潇也跟着顿住脚步,两人停在街边。 天色不知为何,如此之暗,暗得蔺雨潇看不清望菱的神色。 “姐姐,从她救下你那一刻,我们便已经入了她的棋局之中了,她要你我重逢,以整个京中为棋盘,让我卖弄可怜博你同情,给我安上一个为蔺朝家破人亡的身份,让你无法丢弃我。 自你要逃离京中后,我一路设下幻境,阻拦她的追捕,你我暂时跳出棋盘,我利用了幻境之便,引你看见许多过往事情。 姐姐,我……你可知,她担心我向你吐露真相,给我下了幻法,以琴女之躯与你同在时,不能吐出只言片语。若非京中我假意顺应她诱骗你,我们根本没有离开京中的可能…” 可这一切自琴女口中说出,给了蔺雨潇莫大的震撼。 她茫然道:“可是,她为了什么?” 望菱叹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道:“姐姐,以后你会知道的,但是,我现在想同你说的是, 她不好,她待你也从无真心,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心悦她了?” 第143章 第二层3 这些过往太过残忍,蔺雨潇不愿意多待,望菱自然是由着她。 “姐姐不在此看看别的事情吗?” 蔺雨潇摇摇头,道:“阿菱什么都知道,若我不懂,直接问阿菱便是了。” 更何况,她大概也能猜测出来,施展幻境,是极其耗费心神的。 先前,在地罗山第一层时,望菱便已经身受重伤。 两人出了望菱所施的幻境,如今处于一片虚空之中。 由此,有一面如水的明镜,可见付云天与林涧雪的动静,那姑娘已经将付云天从树上放下来了,这会,正围着树底下躺着的躯体两张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姐姐。” 望菱的声音忽然异常虚弱,将蔺雨潇的注意从虚空外吸引而来。 偏头看去,望菱如弱柳扶风般栽倒,蔺雨潇连忙将其接住,搂住了望菱的腰肢。 便是这眨眼间的功夫,白色的长裙上被血渗透,望菱的肩膀,在蔺雨潇的眼皮底下,活生生少了一块肉。 蔺雨潇慢慢蹲下身,将望菱抱在怀中。 那张小脸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望菱楚楚可怜地看着蔺雨潇。 瞬间,蔺雨潇便都懂了,愠色道:“阿菱何必如此?” “姐姐,现在你愿意面对了吗?” “阿菱,先前我同你说想死,不过是一时情绪使然罢了,走到现在,岂能轻言放弃,我……我不值当你如此,如今,你已经有了一具新的身躯,大可以做你自己,不必再说你就是我这样的话。” “姐姐……” 伤重的人的眼皮泛红,朝外侧目,不愿落泪。 “你不要我了是吗,姐姐。” 蔺雨潇语噎,竟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自己是个负心汉般。 “你认为我应该出去闯荡地罗山,你也认为我有这样的实力,既然如此,何必将一身伤转到你这魂体上,阿菱为何不觉得,我扛得过去?” 望菱默了默,胸腔上下浮动,随后一阵剧烈咳嗽,饶是生气,蔺雨潇自然不会冷眼旁观,虽冷着脸,但一下又一下轻柔地顺着望菱的背脊,眼中却难免扫过她血淋淋的肩头,与她身上其他部位大大小小的伤。 “姐姐,原是不认可我的存在,既如此,我便懂了……” 说到这,泪水才终于滑落,端的是楚楚可怜、心灰意冷的模样。 蔺雨潇叹了口气,面上淡定,实则心慌,眼中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庞,她实在不知,还可以出现那样的神情。 她将望菱放在腿上,腾出双手,一用力,‘敕喇——’一声,将望菱伤口旁的衣裳撕碎,瞧见望菱又用那张脸作出一副花容失色的表情,蔺雨潇哭笑不得,干巴巴解释。 “你伤口处与衣裳贴合了,直接脱下,恐撕裂伤口。” 豆大的汗水自望菱额头渗出,她不着一语,咬着嘴唇,隐忍着伤痛。 见这模样,蔺雨潇莫名其妙地咽了咽口水,掀布料的手颤了颤,唯恐令望菱更疼。 “姐姐,来。” 娇柔的声音自腿上响起,蔺雨潇深呼吸了一口气,恰好被望菱捕捉到。 “姐姐,怎么了?嘶——姐姐轻点。” 蔺雨潇便是手一颤,将黏着伤口的布料掀开,瞬时皮肉撕裂。蔺雨潇是个皮糙肉厚的人,可此刻,大腿却觉得很是酥痒,几乎要忍耐不得,痒进了心中,心便不断地颤。 脑子里,不断是对方的轻语:“姐姐,她不好,她待你也从无真心,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心悦她了?” 蔺雨潇连忙甩了甩头,使劲地想小衡山的师傅,所说的刻板言语。 总算,蔺雨潇的双手才沉稳起来,面上严肃,背着望菱,脱下了外衣,撕下了贴身的里衣,替望菱做了简单的包扎后,赶忙将两人的衣衫合上。 “姐姐。” 这一声倒是中气十足。 “怎么了?”蔺雨潇问。 却见对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微微隆起的领口,蔺雨潇低头一看,脸上暴热。 偏生躺在自己腿上的人,与她是同一张脸,却是满脸的无辜,风轻云淡道:“姐姐,你领口没有束好哟。”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似有无数匹马在蔺雨潇心中奔腾而过,那小小的地方顿时兵荒马乱。分明同为女子,可是她脱望菱衣衫时,或者,被望菱看着胸口时,都会觉得很羞耻啊! 她强装淡定地整理好衣衫,低头见望菱,却见对方脸上笑意盈盈,大大方方地看着蔺雨潇,不似蔺雨潇眼神闪躲。 方才,因为望菱硬将地罗山那副躯体的伤引到自己身上,蔺雨潇强装出来的生气在此刻烟消云散,这张脸板不了一点了。 “姐姐。”望菱又唤道。 “嗯?” “姐姐的脸好红呀!” “有吗?” “是呢。” 她又笑,直勾勾地看着蔺雨潇。 蔺雨潇哪受得这般,举目望天,此间无天,头顶亦是一片虚空。 话语间都不大自然了:“或是这儿太热了!” 余光见望菱睫毛扑闪,泪水未干,实乃我见犹怜。 蔺雨潇不由得心道:原来,我瞧着自己的脸,也很是顺眼嘛。 “姐姐。” 蓦然,望菱又是一喊。 蔺雨潇不敢低头看她,不知怎地,总怕望菱说些奇怪的话语,她不知该如何招待。 下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姐姐,虽然我很不舍得,但若你还不回地罗山,那傻子,恐怕要胡来了。” 说到正事,蔺雨潇看向连接地罗山的那一处如水般的虚空。 只见,大树下那一具躯体,被雪狼驮在背上跑来跑去,追在雪狼身后的是付云天与林涧雪。 不知她们在搞什么幺蛾子。 蔺雨潇扶额叹气,轻轻将将望菱放下:“那我便去了?” 她行至连接虚空与地罗山的水面处,一步三回头,回回见望菱笑着同她摆手,招呼她要小心。 分明只是暂时分开,且,望菱便住在她心中,蔺雨潇却莫名不舍得,急急忙忙跑回望菱身边,蹲下。 在望菱错愕的目光中,蔺雨潇抬起望菱的脸,四目相对。 “我是真的生气,你总将危险包揽在一人身上,但是,我要同你解释,我并非是不认可你的存在。 阿菱姑娘,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若是你想要替琴女姑娘讨回公道,我会同你一起,你不愿做琴女,但你也不应该是我的一部分,你不差我的,不亏欠我的,望菱是你自己取的名字,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听起来, 与亡灵有些相似,但是,如果只有这个名字,才是你真正的人生,我为你高兴。 阿菱,我知道你很强大,你天资过人,精通幻术,而我,是被当作一名刺客培养的,惯用小刀,最擅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你不要担心我,我……我不想,再看着你因为帮我,消失了……” 第144章 第二层4 说完,见望菱呆呆的。 这还是蔺雨潇第一次见望菱如此。 回过头去,水面之中所呈现的是,付云天与林涧雪已经追上了堵住了雪狼,付云天压着雪狼的脑袋,林涧雪则摸出了大把的药丸撬开了那具躯体,就要塞进去。 大事不妙! “阿菱,我得走了!” 她来不及听望菱的回应,急匆匆跃入水面之中。 片刻后,蔺雨潇悠悠转醒,口中苦涩回味无穷。 她一把坐起,推开林涧雪,弯腰干呕起来。 还是来晚了一步。 “师兄,成了!” 两人又过来将蔺雨潇围住,一番打量过后,两人脸上皆是骄傲的神情。 蔺雨潇稍稍缓过后,强忍着喉间浓烈的苦味,结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望菱姑娘不必害怕,你有没有发现,你身上的伤口全都痊愈啦?” 说罢,用力在蔺雨潇肩头按了按:“你这里先前被雪狼咬下好大一块呢,师傅炼制的丹药竟这样神奇!” 小兔子这手劲可真不小,蔺雨潇虚弱地看着雪狼,却见雪狼竟心虚地低下了狼头。 蔺雨潇:“……” 其一,她知道自己这一身伤,是被望菱用什么术法引走了,并非为丹药所救。 不过,她还是朝这两人道了一声“多谢”,这两人颔首受过。 其二,其实,她被困在虚空中,只失去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罢了,其余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 只是,回到这具身体中,看见这雪狼,这参天大树,还是大受震撼。 想起了望菱驯狼的手法,蔺雨潇眼睛一黯,难怪她如此娴熟,想来,溪娘便有可能是如此对待望菱的。 不听话便动辄打骂。 “姑娘,如今你醒了,还是快让雪狼带我们进入第二层。”付云天道。 林涧雪自然附和:“是啊,姑娘,你不知,这雪狼虽然不再攻击我们,却也不听我们的使唤。” 蔺雨潇回过神来,起身,绕着巨树走上了一圈,雪狼便跟在身后。 “你们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雪狼‘嗷呜’一声,像是应下。 不知为何,将雪狼代入成望菱后,蔺雨潇是一点不害怕这雪狼了,她弯腰,温柔地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 “你是要跟我去的哦。” 手掌被温润的大舌头舔得湿润过后,蔺雨潇翻身骑上,驾着狼奔向远方。 自雪狼被驯服,还有那黑鸦精逃走后,雪原之上,大雪竟渐渐消柔,一夜过去,更别提隐隐放晴的天空了。 巨树下,一男一女随着距离渐渐拉远,蔺雨潇只得见两个模糊的黑点。 平原之上,蔺雨潇骑着雪狼,已经跑出十里之外。 蔺雨潇闭了闭眼,巨树似乎犹在眼前,并未因为距离而变得渺小。 再远一些,蔺雨潇终于看见了巨树的全貌。 只见那枝繁叶茂的顶端,竟还在无限向上延伸,直通天际。 “走,我们回去。” 雪狼尽情地在雪原上狂奔,蔺雨潇双腿夹紧狼腹,双手对着巨树比划着,心中了然过后,微微一笑。 待回到树底下,蔺雨潇同两人道: “二位,我认为,通往第二层的并非只有一条道。” “此话怎讲?”付云天道。 “我认为,其中一种,便是黑鸦存心引诱,若是,当时我们并未发现左使大哥被附身了,他体内的黑鸦戏耍我们一番,使我们怀疑同伴,若是,我们三人,果真有一人永远地留在此处,他会带我们更上一层楼的。” 林涧雪问道:“那第二种呢?” 蔺雨潇道:“我便还只是猜测,并未得到证实,我想,你们说,地罗山中有五层,每一层都有专门的妖精把守下一层入口,其余出现在此层的妖怪应当是长久住下的,不止我们这些外来者不能轻易去往别的层数,此间的妖怪也不能,但凡事总有例外。” 林涧雪很是机灵,接话道:“除非,有少数特别强的妖怪,可以无视每一层的禁忌,自由穿梭任意一层,好比那黑鸦是吗” 蔺雨潇莞尔:“正是如此。” “那第三种呢?” 蔺雨潇指天。 两人齐齐看向茂密的枝叶。 藤蔓交错,将这片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两人看得云里雾里,付云天使了个眼色,林涧雪便古灵精怪地笑着:“望菱姑娘还是不要卖关子了,不妨直说。” 蔺雨潇便道:“我们不妨直接爬上树的顶端,天有多高,这巨树便能无限延伸。” 见两人不信,蔺雨潇率先爬上树:“与其在此处耗费时间,不如上去试试如何?” 几人爬上树干,穿过一层密不透风的枝叶,抬头往上看,又是粗壮的枝干,枝干上茂密的绿叶将上方的风景遮得严严实实,好在,几人的轻功都还不错,还不算吃力。 “不过,我怎么觉得忘了些什么?”林涧雪忽然歪着脑袋道。 “有吗?” 付云天神色古怪:“我不记得有。” 向下看去,下边的风景已然被第一层枝叶所遮挡。 忽然,枝叶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几人屏住呼吸,盯着那一层枝叶。 片刻后,从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原是雪狼缓缓爬了上来,它甩了甩硕大的脑袋,抖落了一头枝叶。 爬树,于雪狼来说,可不是强项,雪狼的嘴巴向上弯着,对众人没有敌意时,一条威风凛凛的狼王竟像只会笑的狗。 待雪狼全身爬了上来,还抖了抖尾巴,更像狗了。 见状,众人哭笑不得。 “付公子,你那乾坤袋可否借我一用?” “师兄!” “给给给!你站稳了别戳我脑袋!” 蔺雨潇伸过手,没成想,付云天却是绕过了蔺雨潇,给了林涧雪,再由林涧雪的手交付给蔺雨潇。 “多谢。”蔺雨潇道,她心大,自然没有留意这些细节。 不过,却似乎听见付云天在嘀咕着什么,等蔺雨潇再看过去时,那人却偏过头,连连往上爬了好远,拉开了距离。 让一只雪狼爬那么高着实,着实可怜,蔺雨潇拍了拍雪狼的脑袋,将其收了进去。 收了心,正欲向上爬,底下,却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求救。 是左使!先前黑鸦弃下这具身体逃走了!蔺雨潇竟把这事给忘了。 那师兄妹皆是一脸不自然地错开脸,蔺雨潇了然,一跃而下,在巨树的另一面,左使被厚厚的白雪掩盖,若不细心,自然是看不见雪下还埋着个活人。 林涧雪与付云天也跳了下来,见蔺雨潇将刨开雪面,付云天道:“姑娘,我劝你不要如此,如今他身受重伤,前路危险重重,若是带上他,只会拖累我们,你已经将这一层的妖怪肃清,将他放在这,暂时是安全的。” 言之有理。 蔺雨潇将左使从雪中刨了出来:“左使大哥,不如你在此等我们?” 左使吐出一嘴雪星子,挣扎着要起身:“耽搁这么久了,还没有胞弟的下落,我岂敢懈怠。” 见他坚持,蔺雨潇拗不过他,只能道:“那你不如到乾坤袋中来!” 于是,她顺便将左使也打包进了乾坤袋中,挂在腰间,朝一男一女道:“请放心,我会保护好他,不会连累你们的。” 林涧雪自然是没有问题。 倒是付云天,又嘀咕起来,随后,足尖一点,爬上了巨树。 这回,蔺雨潇倒是听清楚了,说得大概是:“此女实在是割裂,仿佛疯了一般。” 割裂就割裂,蔺雨潇也没打算与这些暂时同行的人解释。 轻笑着摇摇头,也攀爬上树了。 第145章 第二层5 一个时辰后,几人爬上了巨树的顶端。 穿过云层,藤蔓还在缓慢地生长着。 天空亮得刺眼,几人手遮额头环看四周,企图找到除了比天空更像是入口的东西。 顶端的风狂风在耳边呼啸,这一番折腾,几人早已经没了先前风度翩翩的模样了,此刻皆灰头土脸的在枝头摇摇晃晃,唯恐被这大风吹落下去。 远远看去,像是几只穿了人皮的毛猴。 “望菱姑娘,现在该如何?” 几人在不同地枝头上,林涧雪双手聚在唇边,朝着蔺雨潇所在的位置高喊,等传达到蔺雨潇这儿时,那话语早已被风消减了一半。 “什么,你大声点!”蔺雨潇回话。 随后,她回头,走向了脚底下那条分支的尖尖,越是到底,那条藤蔓枝便越来越窄。从可容乃一人正常行走到须得两脚交替谨慎前行,低头一看,下方如万丈深渊,饶是轻功再好,若是跌落下去,也怕是要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然而,蔺雨潇展开双臂,迎风而立,倒觉得难得的舒爽。 后方两人又唤了她一声。 蔺雨潇这才喊道:“林姑娘,付公子,除了天,我们还能看见什么?” 那两人纳闷道:“自然只剩这巨树!” “错!”蔺雨潇一指天边缓缓亮起的光亮,此刻才真正天明,便是那旭日,照亮了整片天。 “我们跳过去!日头之后,便是第二层!” 两人一惊,险些跌落。 那旭日虽在眼前,可便就如抬头看见的天一般,仿佛触手可及,但几人如今的高度,天在头顶,伸手却仍遥不可及。 怎么可能跳得进日头之中! 付云天终于忍不住了:“你疯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我们便交代这此处了!” 蔺雨潇偏头建议:“不如,你们也跳进乾坤袋中如何?” 林涧雪道:“望菱姑娘,乾坤袋并不能装活人呀,可谓是为妖精量身打造的,收容的乃是妖气,若是强装生人,一人便已是极限!” 原来如此,蔺雨潇先前便好奇,若是这乾坤袋如此好用,许多时刻,将同伴装进去便可避免许多麻烦了,可未见付云天如此用。 不过,虽然她们并不信任自己,但蔺雨潇还是很能理解的。 风中是姑娘飞舞的青丝,她破烂的裙摆贴着双腿,汇出了轮廓,足下冲天的巨树也只到这了,头顶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唯有眼前那火红的旭日似乎触手可及,在这些参照物下,使得清瘦的人儿在这天地中格外地渺小。 而她却目光炯炯,坚定着自己的猜测。 “那我便先过去了,若是二位并未见着我坠落,若有胆量,便可一试!” 说罢,蔺雨潇不再耽搁,快步在窄细的藤蔓上奔跑,只要够快,就不会腿软。 直到藤蔓抵达伸出的尽头,直直对着那耀眼的明日,蔺雨潇如一条弧线飞过,跃进了晃眼的光束中。 半晌,师兄妹等了好一会,未曾见蔺雨潇坠落的身影。 那日头活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付云天忽然打了个激灵,咽了咽口水。 他想起来了,当年师傅从地罗山中出来时,伤痕累累,神志不清。 什么将同伴送予雪狼吃掉,便可进入第二层,是错的。 当年,不知师傅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高空之中,有人跌落身死,有人进入日光之中,雪狼在下方张开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着。 而师傅也仅仅是过了地罗山两层,回来时疯疯癫癫,足足修整了几年,才有所好转,纵然如此,师傅也时常梦魇。 多年以后,当一位自称是神使的女人带着镇妖镇的镇长踏平了南辰山,就连师傅的性命都被那两个女人掌在手心后…… 付云天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当时,他被逼迫着来这地罗山,来不及请教师傅地罗山的细事,门派弟子一个都没救出,只来得及顺手抓出了一对兔耳朵。 师兄妹这才开始了地罗山一行。 “小师妹。” “师兄。” “我们也跳。” 朝阳之后,是另一番天地。 蔺雨潇被此间的热气熏得满头大汗。 此地寸草不生,脚下是熔岩,隔着厚厚的靴子,蔺雨潇不停跺脚,试图隔热。 周边的岩石坑坑洼洼,随处可见的是,每一个坑中,皆是满满的熔浆。 燎泡翻滚,冒着热气,就连这处的天地,都是火红的。 她在原地等了约莫一刻钟,那两人都未来。 若不是不敢,便有可能跌落了,或者,在日头中,见到的是别的光景。 蔺雨潇走了一里地,一眼望过去,皆是如此景象,真真令人心生绝望。 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蔺雨潇瞧着四下无人,正欲脱去一件外衣,心中,却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 蔺雨潇眼睛一亮:“阿菱?” “姐姐,我在。” 果然,心怦怦直跳,蔺雨潇感受到了望菱的存在。 只是,待在此地令人口干舌燥,实在不宜多说。 但,四下无人,此地恶劣至极,来者如临绝境,乍一下听见人声,那种绝望才被驱散。 她忍不住地说话:“阿菱伤好些了吗?” “托姐姐牵挂,我已经无事了。” 那颗心猛烈地跳,使人雀跃,蔺雨潇嘴角一弯,自己都没察觉地笑了,又听望菱问她。 “姐姐,你是如何知道,这日光中,便是地罗山的第二层?” 蔺雨潇擦去汗水,有些不好意思,道:“阿菱,是因为你,你曾借藤蔓观月,而雪狼又是从月亮中汲取力量,虽然两者并无关联,但我猜是如此,月光乃支撑着第一层的媒介,当月亮退去,我发现雪狼疲弱了许多。” “姐姐果真聪明。” 两人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蔺雨潇道:“阿菱才聪明。” 望菱似乎就等着蔺雨潇夸出这句话,几乎立马说道:“有多聪明?” 蔺雨潇失笑,觉得这样的对话显得望菱很是幼稚,不过,蔺雨潇一贯是会捧场的,她正要好好展示一番文采,将心中的小姑娘夸上天边,身后的岩石中的熔浆忽然溅出什么。 热浪逼人。 蔺雨潇侧身避过,只见一滩熔浆竟凭空炸开,四处飞溅。蔺雨潇离得太近,虽躲开了大半,但手臂不可避免得受到了波及。 转眼间,贴着手臂的那一处衣料便被熔烧,白皙的手臂泛红一片,又在眨眼间起了好几个燎泡。 第146章 第二层6 “嘶——” 烫伤最是磨人,蔺雨潇低头正要吹气,手上的燎泡又凭空消失。 顿时,心中一瞬间感到刺痛。 不过是须臾间发生的事情。 “阿菱!” 她低喝一声,皱着眉头生起气来,还未等望菱解释,四周的岩浆纷纷炸裂。 “我待会再找你算账。” 屏息凝神,蔺雨潇深吸一口气,心终于不再怦怦狂跳,她硬是单方面地切断了两人的关联。 此地不宜久留,在火花四溅中,蔺雨潇只得不断地狂奔。 “雪狼!” 仓皇逃跑间,蔺雨潇拽下腰间乾坤袋,倒出了一狼一人。 在第一层时,雪狼的毛发上,总是凝结着一层不融的冰雪。 蔺雨潇跨坐其上,身躯贴着雪狼的背脊,凉快了许多。 她骑着雪狼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背后有人惨叫着。 “望菱姑娘,你怎么又把我忘了!” 只见左使捂着胸口的伤,一手挥舞着追在雪狼身后。 蔺雨潇连忙带着雪狼掉头,抱歉道:“左使大哥,你撑住,我这就来!” 话音落下,伸出一手,还未待左使握上手,蔺雨潇心中忽然传来嗡嗡直叫,蔺雨潇听不大清,但还生着望菱的气,轻声喝到:“你先安分待着,等出了地罗山我再找你!” 左使大惊失色,尴尬得收回求救的手,心道自己在这真能扛到蔺雨潇闯完地罗山回头救他吗? 这是要他死啊! 左使弱弱辩解一句:“我虽拖了后腿,但罪不至死……” 蔺雨潇更生气了:“我说了不可以,你还是如此,当真将性命当作儿戏吗,你不要再说了,好好在此养伤!” 左使:“……” 在这?不得死在这儿啊! 正要为自己辩驳几句,但抬头看见雪狼身上,蔺雨潇凶巴巴的的样子,只敢憋在心中了,又喘着粗气追着雪狼。 奈何,身后的岩浆如潮水涌来,任凭左使这两条腿跑得冒火,都不及岩浆追赶得迅速。 狼背上的蔺雨潇却是看傻眼了,一手朝着左使伸了半天,也不见对方领情,只得道: “左使大哥,是我之错,别生气了,莫要将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快上来!” 左使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不是你嫌我拖你后腿了吗!” 蔺雨潇也瞪大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造就了一个天大的误会。 “我不是同你说的,左使大哥!” 左使将信将疑,望着眼前的手,本要硬气一番将其拒绝的,奈何好汉也怕火烧屁股,连忙探手,并催促:“快快快,烫死人了!” 两手即将相握之时,哪知,雪狼忽然屁股一顶,狼背上的人一个颠簸,扶着狼头,这才坐稳。 两手错开。 左使即将被岩浆淹没。 两人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偏生,这时还传来望菱委委屈屈的声音:“姐姐,可为我这样心急过?” 蔺雨潇脑子一转,便知怎么回事了,板着脸,教训顽皮孩子般:“你不要捣乱,好好养伤!” 话音落下,忽然雪狼屁股又是一甩,这一回并没有将蔺雨潇颠起。 蔺雨潇无奈叹气。 调皮孩子,一次来两。 幸而,千钧一发之际,左使被雪狼的尾巴缠绕起来,将人扔上了屁股之上。 虚惊一场。 蔺雨潇总算出了口气。 待雪狼跑出了几十里外,体力渐渐不支。 此处虽同样到处是熔岩熔浆,好在并无爆发的前兆。 蔺雨潇拍了拍雪狼的脑袋:“就这儿,你先歇歇。” 感受到雪狼逐渐放缓了步伐,便从它背脊上跳了下来。 只见雪狼趴在熔岩之上,吐出舌头,不断地喘气,带得屁股上的左使起起伏伏。 “一昧地逃跑不是办法。” 蔺雨潇四处探看,行至一处岩石边,低头,听见其中似有暗流涌动。 这块岩石并不大,就算打碎也不会造成方才的局面。 “你们当心些,最好是再退远点。” 说罢,蔺雨潇抽出小刀,将内力凝于刀尖,朝着石壁挥下。 瞬时,这块岩石如煮熟的鸡蛋般,经过这么一刺,外表上布满了裂纹。 火红的岩浆从裂缝中溢出。 而周边,几乎布满了这样的岩石。 此间似乎便只有这两样东西:岩石与岩浆。 “嗷呜——” 那一人一狼的的动静将蔺雨潇注意力拉了回去。 只见雪狼面目狰狞,痛得嗷嗷叫。 左使趴在雪狼身上,意识涣散,竟张着嘴巴吸吮雪狼毛发上的的冰珠。 蔺雨潇一惊,一掌劈晕了左使,愧疚道:“得罪了。” “姐姐,我知道了。”忽然,望菱出声。 望菱出声得正是时候,蔺雨潇对这一层的禁忌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破局,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然而,想起望菱屡次的自残行为,蔺雨潇依旧板着张脸,严词拒绝:“多谢,不必了。” 心中平静下来,蔺雨潇又期盼着对方再 多说两次。 “姐姐——”蔺雨潇不理。 “姐姐,你回应一下我嘛——” “姐姐姐姐——” 三声过后,蔺雨潇仍旧恍若未闻。 心里头便也没声音了。 良久,蔺雨潇才听见一句叹气。 那人在心中缴械投降:“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求姐姐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蔺雨潇只在意她的前半句话:“当真?” “我若再骗你,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可好?” 望菱话语中满是笑意,半认真半懒散的,倒像是她在哄小孩了。 蔺雨潇心一揪,又生气了。 她没法阻绝望菱的声音。 “姐姐,此地不宜久留,待久了,会渐渐融为此地的一部分,你可知此间为何没要妖精把守?正是因为,妖精被此间的岩石所同化,这些熔浆此前,或许便是一只一只妖精。” 被望菱的话语一点,蔺雨潇恍然大悟。 难怪,此刻她竟已不觉炎热! “可我该如如何打破现状?” 心中人先是沉默一会,随后缓缓道:“若是姐姐信我,不如跳下熔浆,或许可直通第三层。” 可若是望菱猜错了,如此做法,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望菱继续道:“姐姐不必以身犯险,不如先将那个男人丢下熔浆,观察一番,姐姐再作决定。” 蔺雨潇回头一看倒在雪狼身上的男人。 想了想,回到雪狼身边,摇晃着左使的肩膀:“左使大哥,你醒一醒。” 雪狼‘嗷呜’一声,许是看不惯蔺雨潇如此墨迹,一尾巴甩在左使的脸上,一下不成,连甩了好几下,活活将左使扇醒了过来。 左使茫然地左看右看,嘟囔道:“我没死啊?” “但我们快死了。”蔺雨潇莞尔道。 “为什么啊,我们要死了你这么高兴吗!你是望菱姑娘吗,你也被附身了?” 蔺雨潇举天发誓:“如假包换。” 于是,蔺雨潇将那一种可能性向左使详细说明了。 蔺雨潇道:“我只是同你说一声,若是你不愿意或是不相信,便自己另寻他法。” 说完,不再管左使,走近一块大岩石边,一柄小刀使成了斧头,一顿劈砍后,将岩石的尖角砍断,正好容得一人跳入。 蔺雨潇吹了吹发红的刀尖。 “那,有缘再会?” 说罢,对着扑面而来的热浪,一头栽进滚烫的熔浆中。 雪狼甩了甩脑袋,将身上的男人甩了下来,紧跟着蔺雨潇而去,一边嗷嗷惨叫,一边四肢一蹦,摔进熔浆。 这接着送死的场面,看傻了左使。 半晌,空中传来一抹烤肉的香气,左使整个人都迷糊了。 “若是此法破局,那何苦我方才追得那样辛苦?” 第147章 第二层7 今日的小衡山上,来了个稀客。 是夜,小郡主早已在自己的房间中呼呼大睡。 月下,阁台石桌边,蔺秋风煮好了茶,对着清冷月色,独自品茶。 直到,有人提着把砍刀,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小衡山。 好茶需细品。 蔺秋风哈哈大笑:“看来,昼兄又来给我送茶叶了。” 话音落下,一方锦盒被来人抬手投掷,稳稳当当落在了石桌面上。 “栾清这丫头,明知我好酒,却总送些尝来无味的东西,又说这玩意是极珍贵的,我,不喜欢!” 他粗声粗气地从假石阴影中走来,一把扛在肩上的砍刀刃面沾了血。 蔺秋风哈哈大笑。 昼天山于石凳上坐下,见桌上摆放着茶巾,兀自拿来擦拭大刀了。 “不是,我说,你一个修仙的,在山下养这么多狼妖作甚么?” 蔺秋风侧目看了眼早已熄了烛火的房间,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所以呢, 我顺手就将把它们宰了。” 听到这,蔺秋风的笑终于维持不住了:“一只没留?” “一只没留,它们野得很,我若不杀他们,它们便扑上来撕咬。” 染上血的茶巾被昼天山随意一抛,瞥见蔺秋风将小小的茶碗在嘴边抿了半天,一碗茶也没喝完。 他皱了皱眉头,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扭捏劲,索性提起整壶茶,仰头,如吃酒般往嘴巴里灌。 这茶的苦滋味令喉间发哑。 “你,暴殄天物!” ‘砰’一声,蔺秋风拍桌怒起,直指昼天山。 “没味,不如喝水。” 当即,蔺秋风抽出一柄锃亮的宝剑,昼天山铺垫许多,为的就是这一出,蓦地双眼发亮,神色雀跃,双手持刀,跃跃欲试。 “通天玺!” 一柄宝剑竟是这样的名字。 两人自少年时相识,闯荡江湖,一起结识了许多朋友,但至中年,却只有彼此还算是好友。 一人出自仙家名门,以刀剑闻名天下,一人出自隐世仙山,据说是有那通天的本领,可预知后事,一步三算。 但昼天山忆当年,年少相识时,自市井之中,只觉那人行的多是坑蒙拐骗之举。 “喂,他们都说你相面准,你替我相一相。” 少年人闻声伸手,对方一抛,他掂了掂手中的分量后,一本正经地盯着对方的面庞,不肖片刻,道:“大侠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少时昼天山便皱了眉头,指了指身上的图腾:“你这不废话吗!展开说说,有什么作为!” “若是君生于修仙大家中,假以时日,必是一家之主!” 昼天山神色一变,拽着令秋风的衣领子,正想抡上一拳,又想起师兄的嘱托,下山后不可招摇撞市、惹是生非,乱了南辰山派的名声。 于是,他无视令秋风的挣扎,凭着惊人的手劲,一手提着砍刀,一手拖拽着令秋风,旁若无人地在大街上行走,徒步十几里,走了几个时辰,愣是将人拖到了一处荒郊野岭中。 令秋风裹紧一脸,面露恐惧:“大侠,你这是做什么?你要钱是,我把钱还你,你别乱来。” “你瞧不起小爷是。”昼天山一抹鼻尖后,插着腰,中气十足地道:“我呢,注定是要成为大侠的,所谓大侠,进可斩妖除魔,退能除暴安良,天下不公正之事,以后都归我管。我师兄呢,则得门派传承,一脉传一脉,是注定要稳坐山头、睥睨世间的!” “所以?” 昼天山缓缓走近:“你这江湖骗子,不知坑骗了多少人,这叫不义之财懂吗?” 原是不认可令秋风所相出的结果,他还当是什么事情。 令秋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后,将钱袋扔回了昼天山身上:“你早说退钱就是了,何必如此费力,对你我都不好。” 说罢,只当今日出门未给自己算上一卦,若是早知会遇上这样一个小疯子,论是多少银钱,他都不会算这一卦的。 他转身,望着眼前的曲折长路,荒郊野岭,又无牛车过路,令秋风欲哭无泪,但这一行,忌大喜大悲,是以,他只能认命,徒步返回京中。 殊不知,昼天山却当自己被羞辱了,扔了砍刀,撸起袖子,就要与这骗子大干一架,直冲着令秋风,一拳砸在人家的背上。 令秋风一个踉跄,摔了个脸朝地,口鼻之中淌出鲜血。 他拂袖抹去,在心中写了一万遍‘忍’字,偏生那人讨了好还没完没了。 “今日我是替天行道,你记住了,以后万不可行骗。” 忍无可忍,令秋风额间青筋暴起,怒气腾腾地站起身,就往昼天山脸上还了一拳。 短暂的不可置信后,两个少年朝对方拳脚相交,打着打着,双方鼻青脸肿,却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情。 若是论拳脚功夫,你我相当。 于是,一人捡起大刀,一人则解开腰带轻轻一甩,那竟是一柄被修饰成腰带模样的软剑! 两人从翠绿的林间打到流水潺潺的瀑布,从险象横生的山壁打到寥无人烟的崖底下。 直至月色降临,两人筋疲力尽,朝着一块大石头上齐刷刷一躺。 双双收了武器,不打不相识,道出各自名姓。 那时少年人血气方刚,一点就着,肆意妄为,却也有狂妄的资本,从此,两人结为好友。 “那时,虽说我们较了平手,但你并未尽全力,那算我输,今日,我们一较高下!” 沉重的大刀与轻细的软剑再次交锋。 一人未领悟成仙之道,垂垂老矣。 另一人算不出自己的命数,两鬓斑白。 于是,这场老年斗争,反倒是不如当年精彩,不出一个时辰,两人便屡屡传出“这里腰闪了,那里骨折了”。 最后,昼天山先收下刀,皱着眉头,不悦道:“你与我打斗,总看那间屋子作甚么?” 蔺秋风也将剑缠回,不好意思道:“人老了,一心挂念着孩子,你知道,我这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便将她视若亲子,天色已晚,她白日里练功很是刻苦,若我们闹出太大动静,恐惊着她不能好睡。” 第148章 第二层8 昼天山满脸嫌弃,斜着着他:“可你还记得,你姓令。蔺朝已亡,我搭进去一个徒弟,你将自己大半生都搭了进去,待那孩子成年后,将她遣下山,做回令秋风!” “少年意气已是往昔,我所图谋,并非旧日蔺朝。” “所以我不懂,你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说是为蔺朝,可他保下的却是个郡主,而非皇子。 若说只是想保着这孩子安然一生,他却又在天下布局,要将这孩子也搭进去,届时,这孩子的生死,他自己都插不上手了。 矛盾至极。 这人倒是万年不变,风轻云淡地烧起炭火,又要架炉煮茶。 昼天山瞧着石桌边有棵枯树,便一跃,上了树枝,倚靠其上,这树虽摇摇晃晃,好在还是承载住了一人一刀的压力。 旧日好友相聚,他饮他的茶。 “我喝我的酒。”但好友的山上实在磕碜:“若是有一壶酒,那该有多惬意。” 早知如此,昼天山懊恼至极,应该自带的。 “说,今日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来了?” 昼天山闭上眼睛,答:“老东西,天下的事情,我无法再帮衬你了,从今往后,都得靠你自己了,南辰山不能毁在权势之中,栾清这枚子,我弃了,朝廷也弃了。” 蔺秋风不动声色,直至煮茶的气味不同于往日,他连忙挪开炉子,意识到火候过了。 “如此,我便恭贺你,南辰山掌门人。” “方才忆往昔,多少年过去,我从未改变过你乃江湖骗子的看法,毕竟,你若是有真本领,何苦将自己逼上这般境地。昨日,我师兄卸任,我不得不接下这个位置,兜兜转转,你当日之言,竟一语成谶。” “他为何要卸任?” 昼天山苦笑一声:“掌门师兄啊,大半生的心血都耗在了我那叛出师门另建门派的师侄上,他们之间有一赌约,各自闷着一口气,不愿输掉,掌门师兄另收了个女弟子,是只妖精,学了这么多年,赌约将至,已经派下山,去与我那师侄收的徒儿较量了。 掌门师兄,终年郁郁,如今卸下一口气,垮了。” 如今掌门师兄只是师兄了,可一时之间怎能轻易改口呢,何况昼天山也不愿改。 蔺秋风却觉得稀奇:“你们修仙大家,竟会收只妖精为徒?” 昼天山坐起身,怒目圆瞪:“你这老东西,说得什么话,正是修仙大家,自然比一般的小门派包容许多,再说,那小妖精,生性软弱良善,不曾作恶不敢作恶,但武学天赋极高,点化为徒,有何不可?” “既是包容,你师兄当年为何不愿他那宝贝徒弟多修一道呢,炼丹练剑,也冲突不到哪去?” 昼天山撇了撇嘴:“我掌门师兄的心思,你懂什么?况且,我见师兄都肯收妖精为徒了,不正是在逐步包容更多吗。” “罢了罢了,喝茶喝茶。” 茶碗飞至昼天山面前,他端起碗,如牛饮水,一饮而尽:“爽!这是酒。” 蔺秋风摇头:“这是茶。” “酒!” 严格来说,林涧雪有两个师傅。 其中一个,便是天下第一修仙大家南辰山派曾经的掌门人——昼天涯。 另一个则是,大名鼎鼎的冒牌门派辰山派的掌门人——昼哀言。 更严格来说,她的第二个师傅,其实才算是她的师兄,而她如今的师兄,应该算是她的师侄。 想到付云天叫她师叔的场面,林涧雪摇了摇头,想都不敢想。 但是,此间居然可以让她看见两位前辈的过往,林涧雪思索一番,觉得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昼天山与蔺秋风至少曾经有一人来过这地罗山,被这地罗山偷看了全部记忆,并留存了下来。 若是日后再有人来这地罗山,其中妖邪作祟,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会使她们能看见前辈的片段记忆。 其二:昼天山或蔺秋风至少有一人此刻便在地罗山中,与上条同理。 如果这就是第二层,那么此山的目的是…… 林涧雪摸着下巴,想了想:“它会令人看到内心深处的恐惧。” 正因为天性胆小,即便学成了一身本领,林涧雪从不敢与人交手,更别说,这次被真正的师傅昼天涯委以重任,成功潜入辰山派后,每回她试图与付云天交手时,便控制不住地害怕,现出原形。 如今,她最怕的是什么? 林涧雪垂了垂眼眸。 “师兄……” 好在,此处只她一人,只要师兄不知道这件事,此事便可一拖再拖,至少,先等辰山派解除了危机。 可若是掌门师叔昼天山也在此地…… 林涧雪叹气,那肯定会被师叔揭发的。 这段前辈的记忆只到此处,不久后,林涧雪所在的小衡山逐渐坍塌,她不躲不避,掉入深渊。 等再有意识后,同伴皆在身旁,只是, 个个皆是神色凝重,再看师兄,眼中竟有着莫名的杀意,林涧雪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姑娘,你醒了。” 蔺雨潇皮笑肉不笑地将人搀扶起来,忽然对林涧雪分外殷勤。 “各位,你们都看见了什么?” 一向跳脱的二货左使这会竟沉着脸。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对着蔺雨潇使劲摇着尾巴像条狗的雪狼。 林涧雪弱弱地道:“这一切,不会是假的,你们,都是假的吗?” 蔺雨潇面色和蔼:“林姑娘,左使大哥说得对,唯有我们交换各自已知的事情,才能在这地罗山中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危。” 付云天也黑着张脸,忽然开口:“望菱姑娘,麻烦将乾坤袋还给我,我有用。” 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特别是师兄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在看着自己,像是要将她收入乾坤袋中一般。 好在,蔺雨潇说:“抱歉,付公子,我不慎掉落了,待出了地罗山,必以同价之物奉赔公子。” 付云天冷哼一声,抱着双臂转到一边,看样子是生气了。 “诸位,我先说。”蔺雨潇道。 几人如今全部身处于熔岩之地,却无一人觉得热,想来是马上要被同化了。 “我跳入岩浆后,并未被烧死,反倒在其中看见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若有虚言,则无法离开第二层。 接着又在看见了某个人的记忆后,那个地方坍塌了,我们又一同出现在这,你们看。” 顺着蔺雨潇所指的方向,众人看去,一块岩石上,竟也刻上了那几个字:若有虚言,则无法离开第二层。 “所以,望菱姑娘认为,我们必须说出各自的见闻,若是实话,便可去往第三层?”林涧雪道。 蔺雨潇点点头:“正是如此。” 第149章 第二层9 “林姑娘,我看见了你。”蔺雨潇缓缓道。 “什么?” “我说,跳入岩浆后,我看见了你,我看见你被人射杀,不过,却活了下来。” 几人的目光皆落在蔺雨潇身上。 而蔺雨潇所言非虚,这确实是她当时所见,不过略有隐瞒就是了。 付云天神色复杂,一双眼睛在林涧雪身上流转,却在林涧雪每一个转眼间回眸。 “各位,我讲完了,该到你们了。” 然而,这几人神色却不大正常,活像吃了苍蝇般面容阴沉中夹杂着痛苦。 林涧雪便在师兄如针扎的目光中站了出来,故作轻松道:“我看见一座高山,山中种满了竹子,竹林间搭建了几间简单的小屋,有一老一小居于其中,白日里,小的习武,而老的嘛,喜品茶。” 蔺雨潇道:“那林姑娘可认识这二人,或知那座高山?” 林涧雪摇摇头:“自然是不知,才说是一老一小。哦对了,我见了老者虽然白发苍苍,但面容倒是年轻得很,与那小姑娘,想来是父女。” 世间千山万水,可这地罗山中的妖邪多半不会让人看到无关的画面。 蔺雨潇道:“林姑娘再想一想……” 林涧雪打断道:“我是实在不知他们是谁,望菱姑娘如此逼问,我不知就是不知。” “可……” 正欲再问,却见林涧雪的眼中蓄满泪水,楚楚可怜。 “抱歉,是我唐突了。”蔺雨潇只得转换目标,随后对着付云天:“付公子,可否说说,你看见了什么?” 付云天冷哼一声,摸透了如今的望菱姑娘性子又转回来了,并不将她放在眼中:“你与你的同伴,我与我的师妹,各为一边,轮也轮到你那边的人了。” 都是硬骨头,实在不好招惹,蔺雨潇只好道:“左使大哥,你看见了什么?” 原本的话痨竟格外沉默,双眼通红。 惹得付云天再次怀疑:“他不会又被什么妖魔附体了,如今他体虚,身无阳气 ,我早就说了,当时不要带上他!” 话音落下,左使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喝道:“休得胡言。” 算是给了蔺雨潇面子,左使又道:“我看见,一座城中乌烟瘴气,每走两步便是死尸。” 说到这,左使偏过头,抹了把脸。 付云天:“大男子汉因为这个吓哭了?” 蔺雨潇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明白突然之间,大家怎会如此剑拔弩张,偏生,望菱还在心中怂恿她。 “姐姐,他如此目中无人,我们不该给他点教训吗?” 蓦然想起望菱将付云天挂在树上的场景,蔺雨潇汗颜道:“我与他非亲非故,若说管教,也轮不到我?” “你在说什么?”林涧雪疑惑道 。 “我怀疑你也被妖魔上身了,师妹,起剑。” 好在,任凭左使性情如何大变,他暂时是将蔺雨潇当作同伴的。 左使:“她不总是这样,自说自话。” 师兄妹这才放下手中的剑,付云天道:“我看见了,一个扛着大刀的强者,与人比试。” 话音落下,刻有的岩石忽然发出震颤,几人立马警惕起来,然而,不过须臾间,那块岩石便停止了颤动,一切归于平静。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若我们说出所见所闻,便可进入第三层吗?”付云天道。 话音落下,几人的头顶响起鸟儿振翅声,伴随着几声鸣叫,一阵阴森森的笑音钻进几人耳中。 “什么鬼东西,你们小心!” “小心头顶!” 一片慌乱中,不知谁突然来了这么一声,几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姐姐,别看,闪开!”忽然,心中响起这么一句。 蔺雨潇下意识地选择了望菱,急忙骑上雪狼,她并未抬头,天边却降下一道耀眼白光,刺得她只能眯着眼睛,胡乱对着个同伴伸出手。 狼背一沉,身后多了一人。 “雪狼,跑远点!” 她们刚离得远些,下一瞬,便听见了同伴们的惨叫与咒骂。 “我的眼睛!” “这什么鬼东西!” 团团乌云之中,冲出了一群黑鸦,盘旋在几人上空,要么发出尖锐的鸣叫随后产生出刺眼的白光,要么齐刷刷地制造出乌黑发丑的黑豆子落于几人头顶。 待白光散去,付云天摸了摸落在头顶后软烂如泥的黑豆子,嗅了嗅,当场作呕。 蔺雨潇回头,身后坐着的正是还未回神的林涧雪。 “林姑娘,无碍了。”蔺雨潇拍了拍林涧雪的肩膀。 这姑娘的眼眸真是如受了惊的小兔,她可不就是小兔嘛,回过神抬起头,急冲冲地喊了几声‘师兄’。 空中鸟群的投掷已经结束,林涧雪跳下狼身奔向付云天,两人还差三步远时,林涧雪确认付云天无碍后,捂着鼻子又退回了蔺雨潇身边,一把抱住了蔺雨潇的胳膊。 “望菱姐姐,你真好,我再也不会跟你对着干了,多谢你带上我,我太感动了!” 莫名的,蔺雨潇感到心乱颤,仿佛有个人在其中咬着牙跺脚。蔺雨潇便有一种自己做了亏心事的错觉,于是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了回来,哄道:“没关系的,我去看看他们。” 两个姑娘是幸免于难了,两个男人出奇的默契,手指鸟群,喊出了同一句话: “我、要、杀、了、你们!” 只是,两人还未收起食指,一颗颗黑色豆子又如雨点般砸落,两人大惊失色,四处逃窜,谁知,他们去到哪,那黑豆子就砸到哪。 一时间,两人简直被染了个色。 而这熔岩之地,则是成了一个天然的粪池。 这些鸦群不同于第一层会摄人心魂,取人性命,夺人身体,相反,此处的鸦群倒像是些调皮的孩子,若是那只鸦儿拉出的黑豆子正好砸中了两个男人,它必定会一双翅膀捂着尖嘴,发出奇怪的声音,仿佛是群人类以手掩唇在偷笑似的。 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高。 不多时,乌黑的鸦群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两个男子脱下外衣,然而自发丝中传出的臭味却无法抹除。 林涧雪这会也不黏师兄了,紧紧贴着蔺雨潇走。 “为何我们没进入到第三层,反被这些鸦群戏弄!”付云天怒气冲冲,一边说着,一边捏着鼻子,连自己都嫌弃。 蔺雨潇轻咳两声,憋住笑意,胡诌道: “你们之间,有人撒谎。” 此话一出,几人的神色转变得十分有趣,蔺雨潇便又道:“看来此法是行不通了,你们还记得,当时说过除了每一层中本就有升层入口,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两个大男人投来狐疑的目光。 第150章 第二层10 “望菱姐姐是说,我们可以借助那些本不属于此层的妖精逃离此处?”林涧雪道。 蔺雨潇答话:“正是如此。” 可此层,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妖精,不就那群坏鸟吗! 鸦……群? 众人一致抬头,空中还有几只尚未飞远的黑鸦。 “打下来是,哈哈哈,死鸟,你也有今天。” 几人还未商讨个所以然来,却见付云天阴恻恻地举起残剑,竟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他眯起一只眼睛,对准了黑鸦,‘咻’的一下,残剑射出,穿过一只黑鸦的肝脏,黑鸦应声落地,扑腾着翅膀抽搐几许,化作了一团黑气,消亡了。 “姐姐,若是再由着那傻子胡来,恐怕我们就出不去了。” 望菱在心中提醒,蔺雨潇却觉头疼,她哪管得上别人,然而,盘旋的鸦群渐渐散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飞去,显然是付云天方才那一剑令它们受到了惊吓,加速了它们的散去。 “我知道。”蔺雨潇回道。 三个同伴复又用见了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纳闷道:“你知道什么?” 蔺雨潇讪讪一笑,指着自己的脑瓜:“我这里不大好使,得过病,若是时不时地自说自话,你们权当没听过就好了。” 左使奇道:“我记得之前你也没这样过,好像是跟雪狼打过之后才显现症状的,怎么,给你打病发的。” 这句关心总给人一种辱骂的滋味,蔺雨潇尬笑着带过,见几人如今的氛围终于对位了,她又忽然板起脸,严肃道: “诸位,接下来,还请不要胡闹了,不要意气行事,不要将自己的性命视为儿戏,这一层并无驻守的妖怪,是因为,此间生灵,都化作了岩浆的一部分,方才的鸦群想来只是过路,若是我们还不抓紧机会,恐怕也要成为此地岩浆了。” 左使:“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需要寻找,不属于此间的生灵,跟着它,离开此层。” 付云天道:“若是,那生灵将我们带回了第一层呢?” 便是这人犹如刺头,蔺雨潇自认脾性算好了,面对此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就算是将我们带回了第一层,总比在此间白白丢了性命好?” 她刚说完这句话,几人身边忽然传出一声闷笑。 又轻又低,仿佛就在每个人的后脑勺说的,顿时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 “嘿嘿嘿嘿嘿嘿——” 诡异的笑声再度响起。 几人一个转身,不见有别人,这种时刻,顾不得看谁谁谁不顺眼或者嫌弃谁一身屎臭味了,各自向中心退着,将后背都留给了自己人。 “嘿嘿嘿嘿嘿嘿——来啊,你们来啊,这里,快来啊,嘿嘿嘿嘿嘿嘿,快过来!” 如鬼魅般,那道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让人无从辨别声位。 突然,林涧雪打了一个激灵,蹦起来老远,一惊一乍,将身后的同伴吓了一跳。 “怎么了?” 林涧雪又害怕又兴奋:“望菱姐姐,师兄,我有一个想法。” 蔺雨潇:“姑娘请说。” 付云天却不搭理这小师妹,正事上没指望她派上用场。 “我们为何会觉得说出自己坠入熔浆后的所见所闻,便可直通第三层?” “是因为,本就有了提示。”蔺雨潇答。 几人纷纷看向刻字的岩石。 似乎方才的躁动,也是从那岩石颤动后开始的。 “你是怀疑——” 话还未说完,林涧雪手抵唇边,示意蔺雨潇噤声:“望菱姐姐只说,有没有可能是如此?” 蔺雨潇赞赏道:“姑娘真是聪明,我认为大有可能。” 说完,心中又打起来了鼓般,蔺雨潇无奈道:“好啦,别闹。” 语气温柔,哄情人一般。 纵然说出这话的姑娘没有出众的相貌,但一路上她的机智果敢着实叫人钦佩,是以,听了这句话后的林涧雪,脸颊莫名一红。 “都听望菱姐姐的。” 蔺雨潇连忙摆手,不知对方在娇羞什么,正要皆是,心中的人复刻了林涧雪的语气:“都听姐姐的!” “姐姐真棒,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干追随者呢!” 这话语中,平白添了几分幽怨。 蔺雨潇干咳几声,不打算解释了,索性便捂着胸口,便走向刻有字迹的岩石般。 手下,隔着薄薄的衣料,仿佛有人与她掌心相触,手心立刻变得火热,一路上升到脸颊,蔺雨潇连忙放下手,又轻咳两声,示意望菱不要再胡闹了。 “好好好,姐姐借用了人家的名字,还不许人家说话了,我不说就是了,姐姐要注意安全。” 与林涧雪所唤的姐姐不同,蔺雨潇脸上热气翻涌,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或许是心中真有个人住在里面,扰乱了她的心跳,才致她总是莫名发热。 只是,从前怎么没发觉,望菱那一声声‘姐姐’叫的别有一番风味。 她这边好不容易将自己糊弄过去了,偏生的,凭借着过人的五感,蔺雨潇听见,那两大男人躲在角落嘀咕着:“她们俩脸怎么通红。” 付云天翻了个白眼:“你管人家,我怎会知道?” 蔺雨潇置若未闻,端详着眼前的岩石,瞧不出端倪,于是俯身侧耳贴在石壁上倾听。 “快来啊,来啊——” 竟真是从此处发出的,那带着哄骗的语气,令人不知不觉中,无法思考拒绝。 她将脑袋贴得更近些,几乎整个身子都要压在岩石之上。 那道声音不停催促:“来啊,来啊!” 突然,一旁的雪狼“嗷嗷”大叫,冲至蔺雨潇的腿边,咬着她的裙摆,试图将人扯开。 蔺雨潇这才稍稍恢复了神智,连忙后退。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岩石中忽然伸出一只僵硬的手,掐住了蔺雨潇的脖子。 “咻。” 一柄残剑与无数柄小剑一齐刺向了那只僵硬的手,石化的手臂断裂,掉落在地。 蔺雨潇得以保下一命,回头看,正是这师兄妹俩双剑合璧,一齐发力救下了她。 “多谢二位。” 付云天高傲地颔首受过,眨眼间却脸色大变,连忙伸出一指结印御剑,林涧雪指着蔺雨潇身后道:“望菱姐姐,小心!” 蔺雨潇早有察觉,同样的错误犯两次,那便是蠢了。 她抽出小刀,头也不回,反手划出一刀,身后‘咔嚓’一声,那只手臂断成了两截。 “望菱姑娘,退后些。”付云天道。 一柄残剑竟飞起,在付云天的操控下熠熠生辉,猛然扎进了岩石中。 那一整块岩石应声炸开。 石灰散去后,几人也看见了潜藏在岩石中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那堆石渣子中,跪坐着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 那男人浑身皮包着骨头,他的双手被切断,伤口处,没有一丝血肉。 蔺雨潇与左使是认得那身盔甲的,两人瞳孔一震。 “望菱姑娘,他是谁?”隔着老远,左使喊道。 蔺雨潇仔细辨别着那张露出扭曲笑容的脸,脸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声音:“快来代替我……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啊,求求你啊,快过来,代替我。” “抱歉……” 蔺雨潇连连退后几步,回答左使:“辨别不出。” 左使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后,踱步走来,似乎是伤势加重了,使得他整个人走起来步伐间微微打颤。 直到来到那具干瘪的人面前,也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真正松了气。 可下一秒,这干瘪人说出的话令左使如坠冰窟。 他如蛇蝎一般的眼神看着左使,幽幽道:“你在庆幸什么?庆幸在这的人不是你的好弟弟?左使大人,你可知,有多少兵士死在了这里,多数融为了岩浆的一部分,少数被困在岩石中,尚有意识,等着下一个倒霉蛋……哈哈哈哈,你那弟弟,一看就短命!” 第151章 小春山1 “砰!” 左使一拳砸在硬化且凹陷的脸颊上,那石头人脸上裂开无数碎纹,他的身体已经被蚕食殆尽,只留皮囊,挨过这一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左使。 这便激怒了左使,左使正要再砸下一拳,蔺雨潇连忙拦住他的手腕,卸了那股力道,冷静道:“他如今在这,多半是因为保护秋棠,到底是成全了忠义,况且,我们还有话问他,他说话固然难听,但不代表他该死,有些怨气是难免的。” “没错,你不能杀他。” 付云天上前,将左使拉到了一边。 “你做什么?别碰我!” 左使自是挣扎,两人一靠近,臭气翻倍。 付云天道:“你最好是配合我,否则……” 话还没说完,付云天便被左使一臂推开。 “否则怎样,付公子,你能奈我何?” “这可是你自找的!” 付云天退开一步,摆好姿势,随后朝着左使的脑袋进攻,左使自然是护住脑袋,哪知,付云天实在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他竟趁着左使护头时一掌击在左使的伤口处,引得对方对方的伤口当场迸裂,左使喷出一口血,单膝跪地,捂过胸口的手血淋淋地指着付云天:“你卑鄙,你无耻!” “是是是,我卑鄙我无耻,但我可不想光明磊落的被你害死。”付云天将左使拖到了一边,不忘嘀咕两句:“受了伤还这么折腾,你就老实待着。” 那一掌并不致命,只是让左使暂时丧失了战斗能力而已。 除了左使,三人一狼都围在了石头人边。 “你叫什么名字?”蔺雨潇问。 “哈哈哈……名姓何足挂齿,不过是生来就要替人卖命的贱民一个罢了。” 林涧雪道:“这位大哥,你怨气怎如此重?” “我可不是什么大哥,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你若是被交付后背之人背叛,你断不会比我和蔼到哪去!” 林涧雪心虚的撇过头,心道:若真有那一天,恐怕,背叛之人是我才对。 “那不如,我们聊聊,是谁背叛了你。” “我们昔日的好阁主,”他僵化的脸微微一抽,发出疑惑的一声:“阁主?” 那对阴冷的眸子在瞬间冰川瓦解,像是真看见了四耳一般。 三人转头,身后只有黑着张脸的左使,哪来的什么阁主? “阁主……带兄弟们走,将我弃了……” 那人如梦呓般喃喃道,断臂撑地,两腿奋力打直,竟是要挣扎着站起身来。 可那一双腿像是黏在了地面上。 “他要被完全同化了!”蔺雨潇惊道:“付公子,林姑娘,你们出自修仙大家,可有什么本领能抑制这般情况?” 付云天摇头:“若真有倒好,我们早用在自己身上了,何惧被同化。” 他摆摆手,两手竟也呈现出石化之状。 “好。” “望菱姐姐,”林涧雪却忽然站出身:“我想我可以试试。” 在两人惊叹的目光中,林涧雪闭上眼睛,伸出两指,指尖之上,似乎凝聚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待她再睁开眼时,轻声喊道:“去!” 小小的火焰飞向那人的肩头。 “高阶降妖剑术。” 付云天沉声道。 蔺雨潇不懂:“高阶降妖剑术?” “高阶降妖剑术,乃我辰山派的镇山之宝,以指尖为剑,此剑亦可为杀人剑,术之剑,降妖剑,此剑并非人人可学,就连我,也与此剑无缘,退而求其次专修万物御剑法,师妹,你在辰山派,不显山不露水,是什么时候跟师傅学得这一招?” 这在外行人听来,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询问,可看林涧雪,却见她面色惨白,又在受惊的边缘徘徊。 她的指尖剑还未收起,另一只手持着柄辰山派人手一把的弟子剑,此刻,那手颤抖着,剑尖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着,铮铮作响。 付云天上前,冷笑一声,一把握住了林涧雪抬起的手腕:“师妹,我真是小看你了。” “付公子。”见林涧雪手腕泛红,蔺雨潇劝道:“你松手,你弄疼林姑娘了。” 付云天偏头,不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蔺雨潇:“……” 她总觉得这些同行的人多多少少各方面都有点毛病。 她便也不想与这不讲礼数的男人多说,分明上一刻他还制止左使冲动行事,这会不知他自己犯什么病了。 蔺雨潇也上前,强制性地拉起林涧雪另一只手,将其带到怀中,可付云天却没松手的打算,林涧雪就这样被两人拉扯着。 “你们……望菱姑娘,你没逃出去吗?” 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蔺雨潇回头。 那名兵士又恢复了神智,终于勉强站起身来。 蔺雨潇道:“付公子,你应该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若是你想丧命于此,我不拦着你,我不知你与林姑娘有什么纠葛,但如今关头,若是我们仍是一盘散沙不如就于此散去。” 说罢,她略带安抚地看了一眼林涧雪,随后先松开了手,来到了兵士身边。 “你认得我?” 兵士苦笑一声:“地罗山一行,皆是你在照顾阁主,我们自然认识,说来惭愧,初始几日,不知你与阁主的交情,误以为你对阁主身体并不上心,我携一干兄弟,曾多次想给你些教训,不过,都被阁主拦了下来,阁主说,望菱姑娘是可信任之人。” 蔺雨潇一愣,不可置信。 也是,若是四耳真想杀她,以四耳曾展示的实力,又怎会什么难事。 可当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方才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兵士眼神茫然,无措地抬起断臂,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想方才的话都不是你的本意,地罗山中,本就许多蛊惑人心的妖怪。”蔺雨潇轻声道。 “妖怪?”兵士喃喃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是阁主,带着一只妖怪救走了其余的兄弟,有一些受了重伤的兄弟已经走不了了,而我是自请留下来断后的。望菱姑娘,此间并没有妖怪,正是如此……” 他面色惊恐,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身在此地,弟兄们围在一起,看不到任何的敌人,可弟兄们却接二连三的化作了此间的一块石头,或是岩浆,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抵御的方法,只能等死。” 第152章 小春山2 如此最是绝望。 “望菱姑娘,当时,就连太子殿下都束手无策,是阁主凭空出现,骑着头巨大的妖兽解救我们,岩浆之地如深渊,将人吞噬的速度极快,当时,必须得有人甘愿留下,等着被吞噬,否则,没有人可以逃离。” 蔺雨潇沉重地点点头。 但事情远不止如此。 兵士接着道:“自愿留下的人很快就被吞噬,即使阁主所驾驭的妖兽已经飞上高空,但……” 他仰头,两人一起看向乌黑的天空。 “从中飞出了无数的鸦群,拖住了相救的妖兽,导致更多人被吞噬。” 蔺雨潇缓缓接话,像是身临其境般,对那时可能发生的事情预知一二。 “没有办法,阁主令已经负伤的弟兄们留下来,拖延时间,而她一人则射杀了鸦群。” 说到这,兵士神色痛苦,浑身抽动起来。 “你怎么了?” 蔺雨潇正要将人扶起,身边却有一道疾风刮过,眨眼间,左使便来到了这名兵士面前。 左使揪住兵士的领口,情绪失控:“我弟呢?我弟是不是也被她下令送死了!” 兵士困难地抬起眼,看清了左使的模样,道:“左使大人请放心,右使他,他护在太子殿下身侧,安然离去了……” 四目相对。 这次派去地罗山除妖的精锐,大多出自鹰犬阁。 所谓鹰犬阁,世人见之寒毛卓立,虽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间,却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杀人无数的老鼠,鼠鼠之间,也是有些感情的。 “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兵士倒是答了:“小人代号三白。” 左使道:“我说名字。” “小人自入鹰犬阁来,便抛却了名姓,只忠于鹰犬阁。” 为他人当牛做马确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着实可悲。 左使松开手,三白的身躯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落下,盔甲落地时,却还是磕碰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此间早已经将他血肉食尽,一身盔甲似乎也只是松垮垮的搭在骨架上。 左使蹲下身,嘲讽道:“这鹰犬阁,她四耳,凭什么值得你如此?” 蔺雨潇在旁闻言一怔,看了又看左使,可不管多少眼,这话确实是从左使口中说出的。 三白道:“乱世之中,鹰犬阁阁主给了我一口饭吃,传授我一身处世的本领,我不能不感恩戴德。” “可她并未你想得那般好!她!” 三白道:“我知道,但请左使大人不要再说了,我本有一事相求,如今看来,左使大人已经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此前,蔺雨潇便也是同左使这样争论四耳的好坏,那时左使便是无条件的向四耳倾斜。 如今……她目光久久停留在左使身上打量着,十分好奇,左使跳下岩浆后,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忽然作此想。 “望菱姑娘……” 孱弱的声音在一边呼喊她,蔺雨潇连忙应下,蹲在三白身前,两人平视。 “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但请姑娘听我再说一说……” “请讲。”蔺雨潇道。 “可以确定的是,我被岩浆吞没之后,仍有意识,于是我不断高呼留下来的兄弟,也有几人断断续续的回应了我,那时,我们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只要活着,就有无数的可能。 但不久,同伴的声音越来越少,我最后能听见的只有恐惧,留在此地的似乎也仅我一人。望菱姑娘,当时我不能动弹,只能言语,无论我再如何言语,都不得回应,而被困在那方岩石的时间越长,就越绝望。 直到现在,我仍未完全死去,但注定是逃不开了,请望菱姑娘代我向太子殿下道一声歉,辜负了他的信任,来这地罗山降妖,没有起到半点用途。还有一事, 拜托望菱姑娘。” “请讲。”蔺雨潇道。 “我怀中,有一剑穗,是我亲手做的,一路上,都没好意思送与阁主,现在就算敢送,也没有机会了,劳烦姑娘将此物帮我转交给阁主,她若问起,不必说是我,她若随手丢弃,也无妨。” 蔺雨潇颤抖着手,缓缓探向三白的胸口。 探进坚硬的盔甲中,盔甲之下,薄薄的衣料贴着三白的身躯。 可不同于三白其他干瘪的部位,那一处,竟异常柔软。 像是…… “得罪了!” “无碍。” 急忙要抽回的手被这一声劝留下,蔺雨潇满目震惊,实在难以想象。 “得罪了。” 蔺雨潇又重复一声之后,伸手在三白的胸口游走,那抹柔软中有一处凹陷,凹陷处极为粘稠,可却也是在那黏稠处,蔺雨潇摸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剑穗。 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更别提编织之人的手艺。 三白眼中尽是哀伤,责怪自己:“这样污秽的东西,阁主想来是看也不会看一眼了。” 蔺雨潇将剑穗默默放进怀中,这是别人的心意,不可随意丢弃,在转交给四耳之前,她会好好保管的。 “抱歉。” 三白挤出一抹笑容:“我该谢谢姑娘才是。” “不,我该向你道歉,斩去了你一双手。” 三白摇摇头,终于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再说完最后一件事情,便真正解脱了。 “望菱姑娘,在我最绝望之际,我……天上飞来了一只黑鸦,钻进了我的心口,而后,我便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本以为是濒死前的幻觉,但见姑娘手上沾了血,便知真有此事了,若我对你们做了什么无礼的事情,见诸位见谅,非我本愿,应是被那黑鸦占据了心神,请不要怪罪……” 便差最后一个字,三白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肩上那团本就微弱的火苗在三白闭上眼睛的瞬间,也熄灭了。 蔺雨潇眼睛一酸,身后林涧雪走来,一下一下顺着蔺雨潇的肩膀。 “林姑娘,你能不能再……” “抱歉,望菱姐姐,她已经死了,我…也无能为力。” 蔺雨潇抹去眼泪,一手又探进三白的胸口中,这一次,无所顾忌,她一路到底,好似摸到了一根根断裂的骨头,再深一点,又摸到了半颗心脏,而心脏旁,一个冰冷的东西一下一下的在三白的心脏处抖动。 “不知死活的东西。” 她罕见的沉着脸低骂一声,随后,对着那冰冷的东西收拢了手,用力将其扯了出来。 那是一只血糊糊的黑鸦,而黑鸦的尖嘴中,还叼着三白的心头肉。 这场景分明令人作呕,可几人出奇一致,面色沉重。 “说,你想怎么死?。” 黑鸦仰着脑袋,尖嘴的肉进了喉间凸起,在它一个吞咽间,三白的心头肉,就入了它腹中。 这一幕着实刺眼。 蔺雨潇改为掐住黑鸦细细的脖子,眯了眯眼睛,忽然道: “你还在借这畜生的眼睛偷看我们,你这混蛋,王八蛋,你这!”她憋不出什么骂人的话,三个同伴便在旁边为她补充。 林涧雪:“畜生!” 付云天:“猪狗不如的东西。” 左使红着眼睛:“杀千刀的!” 蔺雨潇挨个用上了同伴的话语,又道:“你是有多丧心病狂,如此喜好玩弄人心?你故意将这畜生留在此处,不就是让我们活下去继续争斗吗,你最好是全程当那缩头乌龟,别让我们看见你,否则,你会……” 几人齐声对着那黑鸦道:“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私人恩怨先放一边,经蔺雨潇这么一说,众人都回过味来,不管是哪一层,所有发生的事情,总是刻意引起几人不和。 “我说我乃翩翩君子一个,进了这地罗山之后,怎总情绪失控。”付云天瞟见小师妹又在时不时偷看他,他又冷声补充:“你我的事情,等地罗山一事后,我们找师傅做个了结,凭什么我是大师兄,我们天资相当,他却将镇山绝技传授给了你。” 林涧雪的眼睛瞬间睁大,怀疑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一遍:“就这?” “就这还不够?” 小师妹忽然喜笑颜开,但见另外两人面色不好,又忍下了笑,和师兄又加入了骂战,誓要用唾沫星子喷死这只妖怪。 几人不知骂了多久,双脚已经被同化了,一步也不能移动时,几人反倒豁达,将气都出在黑鸦身上。 忽然,一阵怪笑从黑鸦体内传出。 几人停止辱骂,眼见着黑鸦的尖嘴一张一合,发出了人声。 “不过死了个无名无姓之人,至于如此么,若是我与你们相见,你们要将我千刀万剐?哈哈哈哈哈!真是不自量力,不过,我这地罗山中鲜少进来这样有朝气的客人了,好啊,我愿意陪你们玩玩,那便恭贺你们来到第三层,哦,友情提醒一下,你们可以动了哦!” 话音落下,天边阴沉沉的乌云散开,天光照下,刺得几人睁不开眼睛。 蔺雨潇怕黑鸦又故技重施,连忙带着林涧雪骑上狼背。 付云天与左使也是被屎到淋头整怕了,追在雪狼身后狂奔:“喂!讲点义气啊,别丢下我们!喂,这还有个伤残人士呢!” 第153章 小春山3 几人睁开眼,进入所谓的第三层,此地竟是一片虚空。 除了同伴,什么都没有。 血淋淋的黑鸦抖动着翅膀,在蔺雨潇手中挣扎着。 蔺雨潇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鸦体内,果然再度响起怪异的声音。 那道声音难辨雌雄,像是午夜幽魂般轻飘飘的,又像是白日厉鬼满是戾气,总之非人。 “我见诸位多是非富即贵之人,如今的人间,可有实现众生平等?不过,以人的劣性来说,应该不可能。” 付云天皱眉:“你这妖怪,到底想干什么?” 黑鸦竟发出一声娇笑:“是你们擅闯我地罗山,又杀我诸多手下,照你们人间的规矩,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是么?” 要说讲道理,蔺雨潇在行,她简直张口就来:“那地罗山中的妖怪杀害山下居民又该如何算?” “小姑娘,你不会以为,我地罗山中的妖怪是自己跑出去的?” “自然如此,人类怎会打破地罗山的封印,给自己找不痛快,倒是地罗山中的妖怪,被困此山不知多少年,闯破封印想见见地罗山外的世界也不无可能。” 只听手中黑鸦回应:“天下之大,却无妖精的容身之处,这世间九成妖皆在地罗山,也罢,吃亏便吃亏,倒是你们,如今还要来这山中赶尽杀绝。” 各有各的理。 但此处的的主宰者,也并不完全讲理。 那道声音兀自说完一通,不等众人再反驳,蔺雨潇手上的黑鸦忽然一阵抽搐,随后化作了一缕黑烟。 “怎么回事!” 这片虚空忽然万千变化,几人靠拢,见眼前光景成了一片雪原,而后是强光刺眼,再是连绵不绝的高山。 无数种光景变换只在眨眼间。 最后,定格在几人面前的,是一座名为小春山的小山。 几人已在春山派门前,一道石门庄严气派,将几人阻隔。 林涧雪上前,摸了摸入门前的石碑。 “这,还是地罗山吗?竟无一丝妖气。” 蔺雨潇想了想,摇摇头:“恐怕如幻道,是在迷惑我们罢了,不如我们进去看看?” 说罢,两个姑娘一同推开石门,踏入其中,再走几步,才发觉后面无人跟来,两人转身。 相隔了数十步的两个男人却是心事重重,满面愁容,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一致。 付云天道:“第二层时大家各有隐瞒,我能理解,毕竟,多半是有关自己的私事,可有一件事情,我想问望菱姑娘。” 蔺雨潇颔首。 付云天便继续道:“方才,望菱姑娘与黑鸦最近,不知它消散前,可对你说了些什么?” 蔺雨潇回想了一下:“我听到的你们也能听见,它最后说的话,是在控诉我们赶尽杀绝。“ 可见那两男人神色复杂,蔺雨潇察觉到了不对劲:“难不成,黑鸦单独与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们不答话,蔺雨潇又问:“林姑娘,你呢?” 林涧雪连忙摆手:“我与望菱姐姐听见的一样。师兄啊,有什么就说一说嘛,此地凶险,大家知道得越多,便不会无知得陷入被动。” “我们俩,与你们分开走。” “师兄?” “左使大哥?” 两个男人再次相视一眼,左使面色发虚,实在不愿意白白耗费体力了,捂着胸口后退两步,将话语权交给了付云天。 “我约莫知道如何通过这第三层了。 它告知我与左使,若我们想离开第三层并且得到想要的东西,必须听它的。” 蔺雨潇眉头一皱:“所以你们真乖?” “方才它说了规矩,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此地也有此地的规矩,我想,在它的地盘,只有顺应它的规矩,才能活下去。”付云天道。 几人都明白,之所以活着走到了第三层,并非是他们自身实力过硬,而是,黑鸦幕后之人,并未对他们下死手罢了,它想看戏,便得先有一个戏班随后有个戏台子。 如今这小春山便是戏台子。 “好。”蔺雨潇道:“那敢问二位到底想要什么?甚至付公子你,要在此地与林姑娘分开。” 左使忽然出声:“我想要的,姑娘你知道。” 当日国师看过左使兄弟二人的面相,若非他们推辞不开,他断不会让弟弟来淌这趟浑水的。那时他想既然来了,只能拼尽全力护胞弟安危了。 哪知,地罗山脚下时,左使以为的寻常分离,直到现在,兄弟两再没见上一面。 蔺雨潇叹气,对着付云天又道:“公子不妨想想,那黑鸦背后之人,怎会有如此好心,我认为,二位还是莫要任他摆布才是。” “你不懂。”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人人都有不愿意说的事情。 蔺雨潇道只好道:“那好,我们跟你们一起去。” 林涧雪也道:“是啊师兄。” 两人上前,石门敞开着,正欲踏出,“轰隆一声”,仅在一步之间,这扇门轰然合上。 直接将门内门外的人隔开。 林涧雪边喊着“师兄”边推拉着石门,然而这石门纹丝不动。 可谓是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 蔺雨潇耳朵一动,听见外面的两人走远了:“林姑娘,没用的,他们下山了。” 林涧雪这才放下手,站在门边不知所措。 蔺雨潇放柔语气,哄道:“虽然我们暂时分开了,但若我们在小春山中,可找到破解之法,届时再与你师兄会合未尝不可。” 林涧雪点点头。 而后,蔺雨潇忽然立马接话,道: “林姑娘,你们来此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们……”林涧雪却没有被诈出来,只是语气一顿,她似有顾忌,习惯性左右张望一眼,但想起自己与师兄终归不是一路人,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我师傅修的是丹道,顾名思义,善于炼制出各种有奇效的灵丹妙药,炼制不同的丹药需要不同的药引,一般来说,以辰山派如今的财力,寻得师傅所需的药引并不是难事,只是…… 只是,师傅后来痴迷于,以另类更好的材料替代原先的药引,如此,炼制出来的丹药功效翻倍。” 若只是如此的话,并不是什么怪事,两人并肩前行。 眼前是小石块砌成的长阶,一眼望去,长阶的尽头通往了山顶。 第154章 小春山4 “后来呢?” “后来,他…以活人作药引、以妖精作药引。活人生取其心肝,死人便整个人投掷丹炉,而妖怪,修为越高越好,剥皮抽骨,寸寸是宝。” 说到这,林涧雪的目光再无尊敬。 “辰山派掌门以妖为引,便是人间都素有耳闻,此举虽残忍,但于百姓而言,却是为民除害,所以,没有人认为你师傅做得不对。” 顾及到林涧雪的真身,蔺雨潇又道:“当然,我不是这样以为。” 林涧雪轻轻一笑,有些哀伤:“以人为引却是我门派不可外传的禁忌,若有一日,此事传出,那么辰山派便会被群起而攻之。” 两人终于踏过最后一步台阶,林涧雪松了一口气:“望菱姐姐,到了。” 眼前是一座可容百人的高台,围绕着高台的,尽是亭台楼阁。 想不到这山顶上,远比蔺雨潇以为的更为宽敞。 一座座阁楼似在云霄,伸伸手,指尖竟有浮云飘过。 “可是林姑娘,你还是没说,你们来地罗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此前每逢危难,便听你师兄说什么“女魔头”,“救师傅”,这样的话,你们上地罗山,需要做什么或者是得到什么,才能从一个可控整个辰山派的女魔头手中救下你们的师傅?” 林涧雪垂眸:“望菱姐姐,暂时不说这个,好吗?” 恰逢,清风拂过,两人发丝微动,宽大的袖口与衣摆在风中不住摇曳,两人不由得感到心旷神怡。 忽然,林涧雪一指蔺雨潇,惊道:“姐姐,你,你……” 她说话又惊又慢。 蔺雨潇低头一看,却见自己那一身衣裳上的污秽竟也被这风吹去了,抬起双手,哪还有什么血迹。 再见林涧雪,同样如此,女子出落得美艳绝伦,哪还有半分狼狈模样? 蔺雨潇赶忙掏出怀中剑穗子,想借这风清理一番,哪知,刚拿出,这风便好巧不巧的停了。 蔺雨潇心道:也罢,这剑穗子上沾着三白姑娘的心头血,到时见四耳,像是三白亲手送与四耳一般,也算是成全了她的念想了。 复又收回怀中。 两人踏上高台眺望,在一处亭台小榭中,见着了两位姑娘谈笑喝茶。 “姑娘。” 两人从高台走过,来到那处小榭。 蔺雨潇轻唤一声,两位姑娘却恍若未闻。 再走近些,林涧雪伸手在两位姑娘眼前晃了晃,但她们眼中只有对方。 “她们应当是看不见我们的,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不如听听这二位姑娘在说些什么。” 这两位姑娘年纪都不大,方才所谓的谈笑喝茶也只是年长些的姑娘单方面如此罢了。 年长的姑娘看着十七八岁。 “小妹妹,别哭了,我叫赵寒灯,你叫什么名字?” 赵寒灯捻起一块糕点,牵过对方的手,将糕点放进她的手心。 她口中的小妹妹此时披麻戴孝,浑身肮脏,张着嘴巴哇哇大哭,一口没长好的小乳牙还掉了一颗。 小妹妹看上去约莫六七岁之大。 她正是伤心的时候,然而桌上的小吃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又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哇哇哭着,不忘将手心的糕点塞进嘴里,小脸被撑得鼓囊囊的,哭声转为了哼唧声,泪珠子却顺着脸上的滑痕不断落下,滑落至脸颊鼓起的最高点时,日光将那泪珠照得似乎在发光。 赵寒灯瞧着心疼极了,攥了衣袖,轻柔地擦去小妹妹的泪水,再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终于咽下口中的糕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止不住的偷看桌上一盘糕点。 赵寒灯便干脆将碟碗都放进来她的手中:“都是你的。” 小妹一顿大快朵颐,最后将碟碗底舔了个干净,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这时,身边递来一杯茶水,她一边接过,一边偷看着这位好心肠的姐姐,抿了一口茶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道: “我要是不哭了,要是乖乖的,告诉姐姐我的名字,姐姐是不是要将我送下山了。” “不会的。” “陈埋香,我叫陈埋香。” 她这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赵寒灯说:“这名字不好。” 但一想到,遇见陈埋香时,瘦瘦的人儿跪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举着血布,上面写着“卖身葬亲”,想来,就算这个名字不好,或许对陈埋香来说,是唯一的念想了。 赵寒灯初次见陈埋香,心中虽觉她可怜,但也不想多管闲事,回到山中后,夜间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不得好睡,那可怜兮兮的身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一连多日下山,次次去闹市,次次见那可怜的人儿。 直到今日,她终于忍不住了,走向陈埋香。 一边的商贩见状,拦住了赵寒灯。 “这位小姐,我知你心善,但你还是不要管她的闲事了,她天天在那卖身葬亲,也不是没人帮过她,帮她把死人埋了后,人家心善,不用她卖身,第二日啊,她却不知在哪又搞了个死人过来,跪在那嚎,你看她那一口牙齿没,给人家打歪的。这是个小骗子呐,这位小姐,你还是不要去管她了。” 赵寒灯存疑,就在商贩身边打量着陈埋香。 陈埋香见无人搭理她,哭得叫一个惊天动地,小小的身躯不知哪来那么多力气,不断的嚎,吸引人注意。 这时,有人看不下去了,骂骂咧咧走向陈埋香,上去就是一脚将人踹倒,又扇了她一巴掌:“你家天天死人啊,要哭去你娘坟头哭去,别在这败老子生意。” 陈埋香挨骂后不但不收敛,爬起身,哭得更大声了。 于是那人抬手又要给陈埋香一巴掌。 赵寒灯哪看得下去,连忙要去阻拦,小贩拉住她,她甩开小贩:“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会骗人?” 就在巴掌要扇到陈埋香脸上时,赵寒灯及时擒住了那人的胳膊,那人稍微动一下,胳膊就被扭上一分。 赵寒灯冷声道:“你一个壮年人,这一掌再打下去,她可就半条命没了。” 那人驳道:“她是个骗子!” “莫要辱人名声,就算她是骗子,也轮不到你来处死!” 那人拗不过赵寒灯,求饶,待赵寒灯松手后,他连忙跑开,嘴中嘀咕了句:“晦气!” 第155章 小春山5 赵寒灯朝着那脏兮兮的孩子伸出一手,示意对方牵过。 这小姑娘一身麻衣不合尺寸,显然是穿了大人的。 赵寒灯就在这孩子跟前,从上而下俯视,小姑娘脑袋上的白巾罩住了半张脸蛋,不知她在想什么,半天也没有接过赵寒灯的手。 “小妹妹,别怕,我是好人。” 陈埋香仰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寒灯,然见对方也看着她,两相对视,又怯生生的低下头。 她不张嘴时,两颊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如小鹿般,煞是可爱。 赵寒灯蹲下身,双手轻轻捏在陈埋香双肩上:“你的亲人呢?” 陈埋香说:“在住宅里。” 闹市上百姓见又有人帮助了陈埋香,又碍于赵寒灯的强大,只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但又怎能逃过赵寒灯的耳朵。 那些难听的话,幸而陈埋香年纪尚小,纵是听了也是听不懂的。 “你带我回家。” 陈埋香一愣,低下头,只敢看着赵寒灯的脚尖。 赵寒灯又说:“你带我回家。” 这是赵寒灯第一次埋人,一柄铁锹在黄土中哼哧哼哧抡到冒烟,最后,赵寒灯用力将隆起的小土堆拍平。 “要立块牌子吗?” “牌子?”陈埋香不懂。 这个年纪又能懂多少呢? 赵寒灯叹气,觉得她看起来更可怜了。 “我去给你削块木牌出来,然后,你告诉我,你这位亲人的名字,无字碑多凄凉呀,等以后你有钱了呢,再给你亲人建一座更好的坟墓。” “姐姐。” 陈埋香小手攥住了赵寒灯的裙摆,摇了摇头。 随后,在赵寒灯疑惑的眼神中跑进了树林,没一会,抓了一把野花回来,插进埋过人的土中。 赵寒灯严肃地点点头:“这样也好。” 说是住宅,但陈埋香的家,可谓与这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一路揪着赵寒灯的裙摆,将她往家带,说是要请赵寒灯喝茶。 一间茅屋中蛛网横生,陈埋香不知从哪翻出个满是破口的水碗,用衣袖使劲擦了擦,随后当着赵寒灯的面,丢进去一把不知名的草,又跑去屋后的水缸边,舀起一碗水。 递到赵寒灯面前时,若不是这小不点陈恳又认真,红肿的眼睛中还带着些可怜巴巴的意味,赵寒灯就要怀疑她是在恩将仇报了。 “这是凉茶。” 杯口发黑,赵寒灯不敢喝,就捧在手心。 这屋中还有些尸臭味没有散开。 刚刚那具葬下的尸身不知在这屋中摆放了多久,早已经溃烂生蛆,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再待上一刻钟,赵寒灯便打算离开此处了,那小不点不爱说话,赵寒灯问三句,几乎只有一句话可以得到回应。 告别时,赵寒灯说:“我已经帮你将亲人安葬,你莫要再跪去闹市哭嚎了,闹市都是些生意人,丧事终究是不吉利的,坏了他们的生意,你少不了要被追责。” 她说得可谓是苦口婆心,然而那小不点只看着满满的茶碗,不置一语。 赵寒灯摸摸陈埋香的脑袋,转身离去。 直至小春山山脚下,赵寒灯忍无可忍,转身,冷着脸,一指蹑手蹑脚缩到树后去的某个小不点。 “你,出来。” 无人搭理她,听见的人装听不见。 赵寒灯便来到树后,一把揪住了陈埋香的后领子。 原想义正言辞的斥责一顿,手中的小可怜腹中却响起一顿“咕咕”声。 到口的话变成了:“你多久没吃饭了。” 陈埋香说:“三天。” “怎么不吃?” 陈埋香咽了咽口水,说:“没有吃的。” 良久,赵寒灯将人放下,蹲在陈埋香身前,柔声道:“上来。” 陈埋香有时理她有时不理,就好像此刻,赵寒灯在陈埋香身前蹲了半天,身后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正当赵寒灯要站直腰板,说教说教陈埋香时。 背上被一抹温热覆盖,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哭声。 “别哭了,小丫头。” “再哭,眼睛要坏了。” 赵寒灯回想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可不觉自己竟是如此磨人。 一片哄劝无果后,赵寒灯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陇住了背上两条细细的腿,踏上了小春山。 “小埋香呀,你今晚就睡这,有事呢你就大声喊我,知不知道呀?” 赵寒灯替陈埋香掖好了被褥,吹灭了房中的烛火,退出门去。 门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女子手提灯笼,静候多时了。 赵寒灯转身就看见一张由下而上被灯笼衬得火红的脸,吓了一跳,眼前人正是赵寒灯那不苟言笑的师傅。 “师傅。”赵寒灯虚空一指,恳求师傅与她到别处谈,莫惊扰了入睡的小不点。 师徒两人步入白日里赵寒灯与陈埋香饮茶的小榭。 山间蚊虫多,师傅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手背上一拍,将死去的蚊虫随意一弹,不出片刻,又面无表情得挠起了手背。 赵寒灯想笑却不敢笑。 “她叫什么名字?” 赵寒灯轻咳了一声,道:“陈埋香,她叫陈埋香。” 果然是师徒两,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般:“不好,这名字不好。” “师傅,您怎么大晚上的还不歇息?”赵寒灯说。 师傅冷不丁抬起眼皮:“她什么时候走?” “明日,明日我就送她下山。”赵寒灯举手保证。 自将陈埋香带上山时,她大老远就看见了师傅在阁楼顶上打坐,这山中一草一木都逃不过师傅的眼睛,何况赵寒灯带了个活人,她早有预感,师傅会来说这事的。 “我让你日行一善,直至修成正果,但不许你与人间是纠缠不清,你可明白?” 赵寒灯乖巧道:“徒儿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赵寒灯的日行一善,往往都是做些较简单的事情,做完便上山,若是复杂些,少不了要扯上关系的,所以,第一日见着了可怜的陈埋香时,赵寒灯嫌麻烦,并没有出手相助。 “明日,她必须走,你若是与她纠缠不清,会害了你。” 赵寒灯却不以为意:“怎么会这么严重呢,我只是帮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我只是做了一件好事,怎么会害了自己呢?师傅,您言重了。” 自己说得畅快了,却见师傅的眼睛像把利刃般射过来,冷冰冰的。 赵寒灯当即认错:“我错了,师傅放心,我不会与她牵扯上的。” 第156章 小春山6 是夜,回到榻上的赵寒灯终于睡了个好觉,果然,将困扰己心的事情解决之后,再不觉长夜难眠。 只不过,她这人天生警惕性高,睡到半夜,总觉得有人站在床头看着她,甚至,那人还碰了碰她的脸蛋,惹得她脸上一片瘙痒。 赵寒灯只当是鬼压床与蚊虫作祟,往脸上一拂,嘟囔了一句:“你快走,别妨碍我睡觉,我是好人……” 然后,赵寒灯隐隐听见抽泣声。 鬼可不会在她床头哭,赵寒灯一下子睁开了双眼,抽泣声戛然而止。 她摸着黑,将桌上的烛火点燃,房间里空无一人,这时,一阵阴风破窗而入,赵寒灯打了个寒颤,又将窗合上。 然而,盘坐在床上时,总觉得方才的抽泣,不像是幻听。 难不成真闹鬼了。 赵寒灯只想了片刻,脑袋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这回一觉睡到了天亮。 当赵寒灯推开厢房时,床铺得整整齐齐,像是一晚上没有人睡过似的,清晨的阳光照进这间屋子,光束中,才看得见一丝尘埃。 夜间的抽泣声尤在耳边。 赵寒灯转身,匆忙跑出门外。 “这小不点不会是下山了,山间野兽出没,啊……真是不听话!” 一整日,她将小春山的阁楼翻了个遍,又找遍了小春山的山林,正在熟睡中的野兽被她挨个打醒,询问无果后,事实证明,小春山上,没有半点陈埋香的痕迹。 若昨日夜里,真是陈埋香在她房间中,那算什么,是告别还是…… 赵寒灯摇了摇头,失魂落魄的下了山,在闹市中帮小贩捡起掉落满地的果子,随意行一善后,来到了以往陈埋香每日哭丧的地方,不见陈埋香,她又去了陈埋香破败的家中,不见陈埋香,赵寒灯最后去的地方是陈埋香亲人的坟头,亦不见陈埋香。 在闹市中,赵寒灯见有小贩卖兔崽子,一只笼中有只兔崽子。 有纯白的兔子,青墨色的兔子,灰白的兔子。 有的耳朵直立,有的耳朵耷垂。 有红眼的,有黑眼的,有琥珀色眼睛的。 总之,都龟缩成一团,看起来肥嘟嘟的,但在笼中,又可爱又可怜。 赵寒灯记得,幼时,也在这闹市中,她做了一件好事,人家送了她一只兔子。赵寒灯抱着兔子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送她兔子的人说兔儿胆小,怕兔儿收到了惊吓因而逃窜,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带回了小春山。 可当天晚上,她抱回来的兔子便成桌上的一道菜肴。 赵寒灯甩了甩头,不知道为何会想起这些,她挪开视线,心中却忽然咯噔一下。 是谁可以悄无声息的让陈埋香从小春山中消失? 只有她师傅,就像幼时一样。 师傅不允许她与人间的任何事物有所纠缠,家畜不行,人更不行。 顿时,赵寒灯手脚冰凉,头重脚轻,后背一阵发麻。 她连忙跑回小春山中。 往日总是嫌阶梯太高太长今日却是一路直上气都没喘就推开了师傅的房门。 此时师傅正在打坐冥想。 对于赵寒灯的打扰,师傅皱起眉头,很是不爽。 “你来作甚么?” 赵寒灯双唇抖动,幼时对师傅的恐惧经过好多年才淡忘,此刻却又在脑中回荡:“师傅,你…你是不是…害了陈埋香?” “你在说什么?” “师傅,你是不是不喜欢她,所以你害了她。”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只要心中一旦滋生这种想法,任凭对方如何辩解,赵寒灯都已经认定。 更何况,她的师傅一向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辩解。 “我早说过,你一旦与她牵扯上,她会害了你,果真如此。” “她不会害了我,师傅,你在害我。” 师傅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师傅,我从小就烦积德行善这一套,日行一善当真能修成仙吗,十年如一日,日日伪善,为人做事,不可随心所欲,我不愿这样。 于我而言,您不如教我些拳脚功夫,仅靠这些,我游行世间,畅所欲为,何不快哉?师傅,我都已经快不是我了!” 赵寒灯如一个疯子般嘶吼,然而,她师傅只是淡淡瞥过她一眼,吐出二字:“放肆。” 随后,无视赵寒灯突如其来的癫狂,飘飘然离去。 赵寒灯回到房间,她决定,从今日起,要违抗师命,活出自我。 此行的第一步便是,自明日开始,不再行善,干脆山都不下好了。 回想起刚刚那一幕,赵寒灯的心怦怦直跳,坐在桌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这时才真正觉得陌生。 她竟不知自己如何生出的勇气敢与师傅那样对着干,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床榻之下,沉稳的鼾声此起彼伏,拉回了赵寒灯的心绪。 赵寒灯在床前蹲下身,探头看去,小小的人儿在黑暗中睡得正香。 床底下,正好只容这样小小的人儿可以爬进去。 赵寒灯直接看傻眼了,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随后警铃大响,这下是完了,该如何与师傅交代,自己真真是出了一场没理还要硬闹的丑。 她木着脸,将床底下睡得蜷成一团的人拽了出来。 等了一刻钟,小不点的鼾声并未停止。 还在睡,很好。 赵寒灯依旧木着脸,在陈埋香脸上一弹。 睡着的人摸了摸脸咂了一下嘴巴,仍然不醒。 好得很。 赵寒灯的世界差一点因为这小不点坍塌,她倒好,没心没肺,舒服得很。 于是,赵寒灯加大了力度,结结实实弹在陈埋香的额头上。 这回,陈埋香倒是醒来了,慢慢撑起身,伸个懒腰,揉了揉眼睛,看了一圈所在的地方,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打量起眼前的人。 赵寒灯皮笑肉不笑,与之对视。 “要不要再睡一会?” 陈埋香见那好看的脸庞眉心轻蹙,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嘴一张,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牙,说哭就哭,如打雷般。 “诶,你这小丫头,真的有意思,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哭成这样了。” “别哭了。” 赵寒灯烦不胜烦:“我说,小妹妹,不要哭啦!” 最后,赵寒灯一字一顿喊她的名字:“陈、埋、香!” 陈埋香合住了嘴巴,泪眼婆娑地看着赵寒灯。 赵寒灯擦去陈埋香脸上的泪水,想说“走,我送你下山”,可是,这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在面前,赵寒灯再次鬼迷心窍,说出的话变成了:“你做我的小师妹?” 师傅那边她会去搞定,大不了一天到晚赖在师傅身边,师傅那人,最是心软。 陈埋香先是一愣,随后点头如捣蒜般。 “不过,有个条件。”赵寒灯点了点陈埋香的鼻头:“做我的小师妹呢,要勇敢,从今以后,不许哭!” 第157章 小春山7 “师傅。” “不行!” “师傅,求你啦嘛。” “不行。” 师傅的脸冷若冰霜,赵寒灯竟真打了个寒颤。 要如何如何才能说服师傅呢? 赵寒灯是真的想陈埋香可以留在小春山陪她一起修炼,但师傅又是真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 她下山行善时不免胆战心惊,害怕师傅真的对陈埋香动手。 这不,归来时火急火燎的爬过小春山的台阶,而平时用作练武的高台上,陈埋香便蹲在台边上,撑着下巴往山下看。 赵寒灯吓了一跳,生怕陈埋香摔下高台,三步作两步跑了过去,将陈埋香抱了下来,围着她看了一圈,见她安然无恙的,才松了口气。 “饿不饿?” 陈埋香摇摇头。 赵寒灯又问:“住得还习惯吗?” 陈埋香点点头。 这小不点还是不爱说话,赵寒灯掐住陈埋香的小脸,让她微微张着嘴巴,露出一口残缺的牙齿在赵寒灯面前。 “好在是乳牙,你以后呢不要张着嘴巴睡觉,要不然……”赵寒灯想了想,想到后山的猴子,自己噗嗤一声笑了:“知道猴子吗,要不然你的嘴巴就会往外突出来的,不好看。” 赵寒灯居然在陈埋香眼睛里看见了质疑。 她“哟嚯”一声,往陈埋香脑袋上一敲,半蹲着,与这小不点平视:“你该叫我什么呀?” 陈埋香却抿着嘴,不点头也不摇头了,似有难言之隐。 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赵寒灯在陈埋香脸上就看出来了。 她牵着陈埋香绕过高台,走过长长的亭廊,索性将陈埋香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以后就同我一起住,左右你也没什么行李,搬过来不麻烦。” 反正,她就算没说这句话,夜里,陈埋香也会偷偷溜进赵寒灯的床底下睡。 若要斥责,转念一想,陈埋香唯一的亲人不久前逝去,一个人睡难免害怕,孩子嘛。 赵寒灯的房间很大,床也很大,有书案有梳妆柜,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摆件。 陈埋香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就要往床底下钻,才两日,她便习惯了睡在那里。 “睡床上呀,陈埋香,陈埋香!”赵寒灯大喊。 那小不点才乖乖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慢吞吞坐上了床。 这两日陈埋香已经没有戴白巾了,不过还是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 这孩子原先也是在贫苦人家,一身麻衣还是改出来的,上面补满了五花八门的布丁,实在难看,若非这孩子生得可爱,真像个小乞丐。 “师傅同你说过什么,对你做了什么吗,若是有,你不要放在心上,当作没听见好了。” 赵寒灯在自己的衣柜里翻找了一番,可衣柜中的衣裳早已经随着年岁越大而更换一批了,她边交代着陈埋香,便拿出来件颜色艳丽的衣裳。 这件她平时很少穿,但小孩子应该会喜欢,招摇是真招摇,好看是真好看,赵寒灯又翻找出针线,坐在窗边,摆弄起缠绕的丝线。 “我记得明明放好的嘛,怎么又缠住了,坏丝!” 半天解不开,着实磨人耐心,饶是赵寒灯这样修心的,都不免暴躁。 忽然,床边的小人木木开口: “她说,要我守这里的规矩,不懂的就问你,她说,我不可以做对你的事情,她可以当做看不见我。” 赵寒灯一愣猛然转头,那话确实是陈埋香说的。 惊讶之后是巨大的喜悦,赵寒灯连忙改口:“哦,这个你得听,得放在心上。” 她想着,等改完这件衣裳,她就去好好同师傅亲近亲近。 身后时不时传出“砰砰砰”的声音,陈埋香定然是一双腿摇摇晃晃蹬在了床沿上。 赵寒灯小时候经常这样做。 再转过头去,陈埋香果然摇晃着两条小腿偷偷地看着赵寒灯,赵寒灯一看过去,陈埋香便挪开视线,别扭极了。 整日修行实在无趣,日行一善非她本愿实在虚伪,可此时的时光,实在安逸,赵寒灯竟恍惚觉得岁月静好。 或是暖黄的阳光照进窗沿,或是不知愁苦的少女晃动的双腿,或是丝线缠绕下扭曲的针脚。 夜间,小不点终于穿上了新衣裳,赵寒灯带着陈埋香去行拜师礼。 她牵着陈埋香的手,又走过长长的廊亭,来到了高台之上。 师傅双手负背,面对月光。 “去!” 赵寒灯拍了拍陈埋香的肩膀,陈埋香虽是个不爱说话的,但很聪明,对着师傅,‘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下头,字正腔圆的喊了一句:“师傅。” “我何时收你为徒了?” 师傅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成一团的小不点,见气氛有些不妙,赵寒灯两头下功夫,屁颠颠来到师傅身边,咧着张嘴:“师傅,你就收了陈埋香嘛,这多年,小春山只你我二人,实在无趣,师傅,我长这么大,一个同龄友人都没有,师傅,你就收了小埋香嘛!” 赵寒灯又是撒娇又是摇拽着师傅的胳膊晃来晃去,好不磨人! “哼!”师傅甩开了赵寒灯的手,瞥了跪着的陈埋香,叹了口气,半晌,只道:“她与你也非同龄人,你们是聊不到一块去的。” “我可以!” 瓮声瓮气的一声反驳惹得师徒俩看向跪着的小不点,赵寒灯是惊异的,师傅又是冷哼一声,喝道:“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陈埋香一个哆嗦,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师傅,无所谓我们是不是一道人,我只是想要个人陪伴我在小春山修行罢了,我已决意,继承师傅衣钵,师傅,你迟早要得道成仙的,这些年,因为我,你已经耽搁太久了,师傅不用操心我了,莫要误了自己的道。” “胡闹!”师傅眼睛一瞪,看向别处,最后还是落在了陈埋香身上。 良久,她缓缓道:“我收下你便是,从明日起,你来这高台上候着,回去!” 赵寒灯将小小的人牵起,正欲回房,只听身后师傅没好气道:“我说得是她,你留下。” 一大一小相视一眼,赵寒灯摸摸陈埋香的头:“你先回去等我,还有,不准睡床底下。” 待小不点的身影在长廊上消失后,师徒俩才步入主题。 “白日里我下了山。” 赵寒灯一笑:“师傅已经很久没下山了,真是新鲜!” 师傅一瞪眼:“还不是为了你!” “我?” 第158章 小春山8 “陈埋香在坊间的名声并不好,有人说她是妓女之子,有人说她品行不端,常做些小偷小盗的事情。” 赵寒灯不以为然:“那又怎样?” “光凭此,你若留她在身边,她便会阻你修行,你这一生,行善积德,早晚是要成仙的,岂能因她毁于一旦?” 赵寒灯道:“那师傅认为我应当如何?” “将她扔回人间,不再理会。” 赵寒灯惊道:“如此,不违了我所修之道。” “所以由为师去当这样的坏人,你依旧是功德加身。” 赵寒灯却不带考虑的摇摇头:“做善事,既然做了,就要有始有终,师傅,若是你去做了这件事,有朝一日,倘若陈埋香饿死街头,报应会算在师傅身上的,师傅有朝一日是要成仙的,我不愿师傅去承此果坏了自己的道!” “你就当真作此想?” 赵寒灯于高台之上,合住双手,深深地作上一揖:“是。” 月下,干练的女子脸上有了几分忧愁,她上前几步,握住赵寒灯的双手,将人带起,松手时,余光却见赵寒灯的食指上留下了几个针眼,她又想起方才陈埋香那一身艳丽的衣裳。 赵寒灯此人,十分的个性,有九分都是随了师傅。 不染凡尘的气质,冷若冰霜的相貌,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淡然。 唯有一分,重在年轻,便是这一分,常常使得赵寒灯做颠覆那九分的事情。 比如幼时会将满是泥泞的兔子带回山上。 赵寒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兔儿从牢笼中放出,给了它自由,然后,欢快地撒野去了。 师傅便眼睁睁看着兔儿从高台摔落,一路滚下小春山的台阶,待她赶到时,兔儿已经断了气。 比如此刻,逆反着将陈埋香带回小春山,这一回,赵寒灯倒是细心了许多,会将陈埋香打扮得干干净净,照顾陈埋香的衣食起居,似乎长久如此,陈埋香真的可以茁壮成长。 师傅不免好奇问道:“那么,陈埋香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赵寒灯难得羞赧:“师傅,我也不知为何,总是想起幼时那只小兔。” 师傅回道:“幼时可望而不及之物,待成人时有能力后,自然是会弥补幼时的自己,此乃人之常情。” 赵寒灯却摇摇头,忽然跪地,坚定地道: “师傅的意思,我明白,但不全然如此,徒儿在此恳求师傅,在您得道成仙前,可否不留余地教导陈埋香?” “教她什么?” “文也好,武也罢,我想让陈埋香成为这世间佼佼者,可改变人间规矩之人。”赵寒灯道。 “为何?”师傅不解。 赵寒灯便将自己这些年下山的所闻所见说了出来。 桩桩件件令她失望或是义愤填膺。 师傅紧蹙着眉。 “师傅,我知以我的身份,注定无法走这条路,除了行善积德成仙道,我没有别的选择,但我的心愿远不止此,我选中了陈埋香,她可以,她是人,她是女子,只有她来修改人间的规矩,才可能被认同。” 师傅沉默半晌,似在思索,许久,才开口:“你方才与我说的见闻,我认为皆是你站在女子的角度,而非众生之面,所以有失偏颇。” “不。”这年赵寒灯十八岁,如今的世道,女子十二岁便该嫁作人妇了,多亏她于小春山修行,隐于深山,无需迎合人间的规矩,然每日下山行善,百姓管她叫‘夫人’,‘美妇’,‘娘子’,在这个朝代,这些皆是对嫁做人妇的女子所称呼的。 她虽人在是深山,心却感受到了人间偏见。 不仅于此,当朝施行贵族奴隶制度,皇亲贵族生来高贵,官位世代承袭,无论你是如何草包,如何无能,你只需有个有钱的老爹,那么你就是高贵的。 再论,无论你是多么有才,品行如何端正,如何文韬武略,若你的爹爹是个穷人,你生下来便就是个奴隶。 世上根本没有平民之说,只有贵族与奴隶之分。 当朝明文规定,个人所有财富需达多少,才可跻身贵族一列,而不到那个数量的,将被烙上奴隶的印迹,在赵寒灯帮陈埋香沐浴时,便在陈埋香的后肩看见了代表着奴隶的印记。 所谓奴隶,可凭任何贵族驱使,甚至就算要了奴隶的命,便是几文钱就可了事的。 奴隶当然可以努力,所以,当今商人居多,所谓商人,不过是靠着积攒的本金有了帮贵族做买卖的另类奴隶罢了。 真正的商道,大到粮米油盐,房屋田地、小到胭脂水粉,一些稀奇玩意,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贵族垄不断的。 大部分的钱财都被紧紧攥在贵族手中,他们于烟花柳巷,歌舞戏楼不断交易循环。 正常来说,已然是奴隶的商人,这辈子都没法靠做生意翻身的,但倘若翻身,下一辈便无需打上奴隶的标记,女儿家也无需生下来就被标好了价格不停转卖。 “师傅,当朝,男子即便为奴,也可参军改变命运,贵族不愿意亲自去边境打仗,因为怕战死,所以男子们便多了个机会,但如今世间的女子,自生下来就没有机会,不能选择,叫人看轻。 若是投生在了个富贵人家,虽免了卑贱的命,但过早的嫁做人妇,过早的产子,多数都死在了生产的时候,我跟着稳婆帮人接过生,见着姑娘家小小的人肚子撑得高高的,见着了满床的血,见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最后筋疲力尽,死在床榻之上,而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却是个畸形,被其生父当场摔死,不过三日,这有钱的男子便可再娶新妇!” 赵寒灯说得很杂很乱,说得泪水情不自禁滑落。她不愿意做善事,是因为,如今世道,所谓的善事,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寒灯,女子都有这一遭,她愿意以己命换孩子的命,即便命丧当场,那也是她们自己的命数。” 赵寒灯摇头,坚定道:“不,我要的是,世间平等,我要世间所有女子都有生而为人本该有的权力,师傅,如今的修仙世家,几乎不招收女子,我已是极少数的例外,难道是女子们没有修行的天分吗,你我都知道,不是的。师傅,世间有男女,凭什么说男子该得荣华富贵,该顶天立地。 为何为女子轻贱,生而便是绵延子嗣,为男人床笫之欢的玩物?为何女子不能读书,不能习武,不能自己择一良人,不能做大英雄,不能考取功名,不能不产子,不能不成婚,女子就该天生服侍男人为奴为婢么?” 赵寒灯叩首:“我要陈埋香做世间第一奇女子。” 再叩首:“我要陈埋香打破这所谓的奴隶制。” 三叩首:“我要陈埋香救天下万万千的女子。” 最后一叩首:“在此之前,求师傅,先救下陈埋香!她年纪尚小,天资不错,可任师傅塑形。” 师傅并不允赵寒灯起身,不受这四礼:“我竟不知,这些年,你日行一善,心中却积攒了如此之多的怨气。” 第159章 小春山9 那日,赵寒灯长跪于高台,直至天亮,屋檐上打坐的师傅满眼疲惫,凌空踏步而来。 “你在干预她人的命运,你可知道。” 那晚夜寒,赵寒灯是吃了些苦头的,如今她双腿已然失了知觉,抖动着发白的嘴唇:“师傅,徒儿明白的。” “那你可知,你干涉了她的命,你就得承担她的一生。” 赵寒灯:“徒儿亦明白。” “你求我之事,又将干涉天下万万千之人的命运,日后若降反噬,你活不了。” “师傅,”赵寒灯缓缓站起身。 并非是她这一双腿恢复了知觉,与其说赵寒灯是站起来的,不如说,是赵寒灯后背上长出一双巨大的翅膀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 小春山上,朝阳升起,晨光中,赵寒灯一双黑色翅膀完全展开,每一片羽毛在光的照耀下,竟是五颜六色的。 “当女子可以自由地立足于天地之间时,师傅,你说,我们妖,是不是也快了。” 贵族高于奴隶,奴隶又高于妖精。 修行了上百年以上的妖精往往会选择化作人形,混入人类之中,运气好没被发现的妖精又过百年,换一个身份,继续活下去。 若是运气不好,被游历的修真人识破,那可谓是生不如死。 修为低微的妖精,只可如老鼠般,终日躲躲藏藏,人间那么大,可人类无处不在,要不然 怎么叫人间呢?躲到哪,都可能被发现,然后被人类活活打死。 妖精虽整日修为,却也是讲天赋的,妖的悟性不如人,许许多多的妖精修炼百年,不如修仙人之一年,或许是寿命长于人类,便算是代价。 但也有一些妖精天赋极好,悟性极高。 像是赵寒灯便是这样的存在,小春山所学结合了人妖修行之长处,她不过修炼两三年,便化了人身,早早的融入了人类的世界中。 修行十余载,就连人类中的修仙佼佼者,也看不出她其实是只妖精。 “不论人妖,”师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有了心便有欲望,从前连活下去都甚难,只想好好活着,如今你好好活着了,却又想天下妖精光明正大走在人间,你不要忘了,这是人间。” 赵寒灯不语,师傅所说的,她也认可。 见赵寒灯抿着唇不说话,师傅叹了口气:“带陈埋香修行一事,我允了你便是,只是,你若有别的谋划,不要再说与我听,去。” 赵寒灯点点头,谢过师傅,双腿正麻,她便扑腾着一双翅膀飞向山底,直接行善去了。 小春山有新成员加入,陈埋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赵寒灯下山,除了行善,所需采买的衣食翻了个倍。 这日,她一张凉席直铺闹市街口边,将在后山摘下的灵草一一摆放好。 赵寒灯顶着日头,盘坐凉席之上,抱着双手,打量着身前来来往往的人们,也不吆喝叫卖,讲究的便是缘分。 不是没人在她摊前驻足,然而那人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赵寒灯,醉翁之意不在酒,赵寒灯冷声道:“你若不买,别挡着我做生意!” 那男人衣不蔽体,胸膛袒露在在外,发丝凌乱,像几十年没梳过一般,他歪着嘴巴笑着,不歪的那边嘴叼了一根草。 摊位就这么大,他的确挡住了赵寒灯。 一高一低,那男人靠得极近,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盯着赵寒灯冷艳的脸。 “买,我自然是找小娘子买东西的。” 说罢,再上前一步,假装是在一堆灵草中挑找。 然而他只不过,粗略扫上一眼,邪恶的目光又落在了赵寒灯脸上。 远远看去,赵寒灯似乎坐在男人的两腿之间,而她的头部刚好平齐男人的胯。 那男人自己便是这样幻想的,于是,两腿之间 ,微微隆起。 如此冒犯,赵寒灯皱眉,站起身,正要给那男子点教训,身后忽然有隐隐的风,那风吹过赵寒灯的肩头,直冲那男人,接着,便是男子的惨叫声。 只见小小的身躯挡在赵寒灯身前,冲着捂着裆部惨叫的男子张牙舞爪。 “陈埋香?你不在山上修炼,来这做什么?” 陈埋香转过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乱转,不说话。 想来是受不了苦闷的修炼,逃下山了。 陈埋香蹲下身,将地上被男子踢得到处都是的灵草捡起,又按照了每棵灵草的长短在凉席上排列好。 “小兔崽子,你找死!” 那男子回过神,竟是伸出一拳要朝陈埋香下手,赵寒灯神色一凛,一手抓起陈埋香的肩膀,使其在空中飞舞半圈,落地时已然在赵寒灯的身后。 另一手则裹住男人的拳头,用了些力气,男人的拳头砸不下来,收不回去,一张脸憋得通红,而男人见着了赵寒灯身后做鬼脸的陈埋香,又恨又惧,空着的那只手不忘捂住裆部。 此时,行人也好,商贩也罢,看热闹不嫌事大,通通都围了过来。 “你若以后想做个独臂侠,尽可如此与我僵持。”赵寒灯淡淡说着,手中的力气便是不减半分。 直到那男人讨饶,张寒灯才像丢破烂一样将男人的手甩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愤愤逃走,围观的人群也随之散去。 然而转向陈埋香时,赵寒灯又像变了个人,温柔地拍了拍陈埋香的脑袋,一大一小一同盘坐在凉席之上。 “你怎么在这呢?” 陈埋香总是不答话,她拿起赵寒灯那只与男人接触的手,用袖子擦了擦。 “你呀,要活泼些才好,别的孩子像你这个年纪,满大街撒欢的跑呢。” 像是响应赵寒灯的话,闹市中,竟真有几个穿着华丽的孩子追逐着,经过灵草摊时,留下了欢声笑语。 陈埋香却是一个劲的擦拭赵寒灯的手,总算说了句话:“脏,男人都脏。” “为什么?” 陈埋香苦着张脸,闷闷道:“他们,总来找我娘,我娘叫我躲在水缸中,我看见他们把我娘压在床上打骂,有一回,他们发现了我,扯我的衣裳,掰我的腿,把我娘塞进了水缸中,我娘哭,他们就往里面撒尿。” 所以,这个年纪的陈埋香无法像同龄人一般活泼天真,她比同龄人更早见识到世间的肮脏。 “我娘就在那天,不会说话了,他们说,我娘死了,他们说,要把我娘埋起来,我娘来生就能投个好人家,开开心心的,他们说,我可以卖身葬亲。” 赵寒灯一僵,她记得,给陈埋香沐浴时,陈埋香全身布满了青紫,却不知伤痕竟是这样落下的。 第160章 小春山10 她试探着问:“听说,有人帮你葬亲了。” 陈埋香放下赵寒灯的手,低着头:“他们在我娘面前,又撕扯我,他们说,这一回,疯女人终于不哭闹了,他们骗人,我娘发臭了,他们也没有帮我。” 真相竟是如此。 “师姐。”陈埋香第一次这样喊赵寒灯,她抬起头,方才的言语如此令人心疼,可她眼中没有泪水,没有恨意,只是茫然:“我们为什么要活着,我娘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赵寒灯的心顿时犹如刀绞,疼得厉害,她只是事外人,无法想到,那样小小的人,身处其中,是有多绝望。 可陈埋香这样的出身,恐怕根本不知绝望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什么是死,去年我娘说我爹死了,就把我爹拖到土里埋了,如果我娘真的投生了,她会不会来找我?”陈埋香摇了摇头,说: “算了,她还是不要记得我了,我娘看见我总是哭,我想我娘开心。” 赵寒灯不知该与陈埋香说些什么,这时,对面的药铺的郎中走了过来,他拾起灵草,嗅了嗅,道:“姑娘,你这草药是极好的。” 赵寒灯收敛了心神,应对这郎中:“不如您将这些都收了,价格好谈。” 郎中面带惋惜,摇了摇头:“姑娘啊,你这草药,多是给产后的女子回气的,是好东西没错,但女子命如草芥,我还没见过哪家的男子肯为自己的妻子买这好东西呢。” 赵寒灯沉下脸,道:“你说得是。” 郎中还是将灵草全部收了,道:“它确实价值不菲,我先收着,等些年月,看这世道会不会变。” 女子的命是否会变。 回去路上,赵寒灯满载而归,一手提着布料,一手提着吃食,时不时回头看看陈埋香是否跟上。 “陈埋香。” 陈埋香走得极慢,两条腿打着颤,听见了赵寒灯喊,小跑着追上了赵寒灯。 “你来拿着,拿稳喽。” 大大小小的包裹被塞进了陈埋香手中,陈埋香睁圆了双眼,却也任劳任怨,极为艰难的走着。 哪知,前方的赵寒灯忽然蹲下身,陈埋香一个踉跄,跌在了赵寒灯的背上,陈埋香的注意力都在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裹上,唯恐摔了哪个包裹,忽然,腿被人抄住,回过神时,赵寒灯已经稳稳当当的走在回小春山的路上了。 爬完台阶,就见师傅冷着脸在高台上,她见着了陈埋香,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不回来了呢,这点苦都吃不下,谈何修行。” “我能吃!” 师傅道:“那你偷跑下山做什么?” 陈埋香看了看赵寒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话。 师傅便瞪着她:“你赖着你师姐做什么,她能护你一辈子吗?” 陈埋香忽然活过来了一般,身上终于有了些孩子气,一通哇哇叫胡搅蛮缠的来到师傅面前,伸出双掌:“那你打我。” “我打你作甚,上午教你的东西都忘了?” 陈埋香又苦着张脸,在未下山的日头下,扎起了马步,不肖一刻钟,两条腿抖个不停。 待赵寒灯在后山种完了蔬菜种子回来,见着了师傅带徒弟,不由地觉得好笑,飞上了往日师傅打坐的屋顶,盘坐着,闭上双眼,台上时不时传来师傅的怒吼与小师妹的哀嚎声。 很温馨。 小春山的日子,实在是幸福,若是一辈子如此,未尝不可。 至少,在这一瞬间,赵寒灯是这样想的。 教了一天,师傅劳心费力,终于放过了陈埋香,走时发话:“晚上睡觉,来我房间,不许黏着你师姐!” 陈埋香梗着脖子:“我不。” “不也得行!” 说罢,在陈埋香的注视下,师傅飞上了赵寒灯身边。 “我还是觉得,陈埋香留不得,她不过初来,就使你我离心,她下山找你,便引得你与凡人动手,你若总是偏爱她,她早晚会害了你,我观她那样子,实不像能成大事者。”见着陈埋香看向屋顶的两人,师傅朝她一吼:“看什么看!” 陈埋香才不情不愿的挪开目光。 “她在看你,这小家伙,修心时,总三心二意,留意着你。” 赵寒灯不以为然:“她年纪小,定不了心很正常的。” “那为师再问你最后一遍,不如还是将她送下山?” 说是最后一遍,但赵寒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赵寒灯看向台上扎着马步的人,目光柔和:“师傅,您再问一万次,我也绝不更改答案,人与人离心,无非是因为有一颗心,胡思乱想。至于在人间同凡人动手,就算陈埋香不下山,我亦会出手的,她能否成事,不取决于你我,时间会证明。” “行行行,滚。” 师傅也不爱听赵寒灯的话,一脚踹在了赵寒灯屁股上,将她踹下了屋檐。 “师傅,我们可要离心了呀!” 赵寒灯在空中扑腾着手,大喊大叫,引得陈埋香侧目,见着了急速坠下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跑去,展开双手,试图要接住赵寒灯。 然而,赵寒灯只是轻飘飘落在她的身前,衣裙滑过陈埋香的手,赵寒灯如仙子般,看着陈埋香在笑。 意识到被耍了,陈埋香苦着张脸,偏过头。 “小孩子呢,要开心一点,你是什么小苦瓜吗?” 赵寒灯不仅说,还上手捏陈埋香的脸,将人家的脸挤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把自己逗笑了,玩够之后,赵寒灯才认真说。 “你下山找我,是不是怕我不要你了,你放心,你师姐我呢,是不会离开小春山的,你修行要认真,不要三心二意,知道了吗?” 陈埋香的一张脸忽然爆红,她低下头,不看赵寒灯。 赵寒灯又说:“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你要自己寻找答案,我们飞檐走壁是不是很厉害,我们可以反击保护自己是不是很厉害?若是,你觉得这个世间哪里不好,我们不应该认为是自己的错,不应该用死来报复世间。 若是你也觉得不对,就用你的双手来改变这个世间,捏成你喜欢的样子,嗯——在此之前呢,小师妹呀,你要变得强大哦。” 第161章 寒灯千照1 师傅那人呀,总是嘴硬心软的。 她不喜陈埋香,是因为赵寒灯喜欢陈埋香。 可无论她对陈埋香说怎样难听的话,该教的依旧会教给陈埋香。 师傅会嫌弃赵寒灯给陈埋香改的衣裳实在难看,藏不住针脚,叫人一眼看出是件旧衣裳,她便会亲自给陈埋香缝制一年四季的衣裳,赵寒灯倒是认为,师傅的手艺,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这一点,赵寒灯不敢直说,叫师傅听见了,定是要瞪着一双眼睛叫她滚的。 一晃几年过去,陈埋香这个小丫头,被教得活泼了不少,在小春山上,两人打上照面,陈埋香都会毕恭毕敬唤赵寒灯一声师姐。 赵寒灯有些意外的挑眉,应下,本想像从前那般伸出双手捏捏陈埋香的小脸蛋,陈埋香竟后退了一步,朝着赵寒灯微微一笑:“师姐,我去修炼了。” 所谓的活泼,便是话多了一点点,仅是一点点,除此之外,陈埋香读了很多很多书,眼界也开拓了许多,为人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这应该是师傅眼中的模范弟子。 赵寒灯失笑,摇摇头,下山行善去了。 山下,有许多赵寒灯向往的事情,而山上,只有师傅与陈埋香。 她的意思是,她的世界不止师傅与陈埋香。 十余载的行善积德,闹市中的人们都眼熟了赵寒灯,今日这家请赵寒灯吃酒,明日那家送赵寒灯些瓜果。 她是出了名的与各家夫人交情好,因为略通医术,都是女眷,赵寒灯常常被请去给些夫人把脉。 “赵姑娘,几日不见,身体可好?” 问候的是街上一家宅邸的王夫人,赵寒灯几年前帮这位王夫人接生过,那时,王夫人差点死于床榻之上,她的夫君不准大夫为其用药,怕影响孩儿的脑子。 迷信之说,差点害死了这位王夫人,便是赵寒灯将王夫人的夫君撵出了门外,强行用药吊住了王夫人的命。 当时不过十几岁的姑娘已为人妻,在榻上抓着赵寒灯的袖子,泪珠与汗水混得满脸都是。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最后,母女平安。 但王夫人的相公却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常常当着下人的面,这样辱骂王夫人:“吃我的用我的,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你那一天,还不如死了呢!” 她相公不喜欢这个女儿,连带着怨恨起赵寒灯,若非她当日硬是要插手此事,他一定能抱上大胖小子。 这奇葩的男人在家时,赵寒灯路过他家宅邸,是要绕着走的。 每每来看王夫人,总是要趁她相公外出办事的时候。 “常姑娘,我身体向来好,你倒是担心自己。”赵寒灯道。 王夫人神色黯淡,宅中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疾病缠身,身子早就亏败了,分明是当家女主人,可与客人说话间,时不时看着门口,生怕夫君归来,拿着她半点不是。 “赵姑娘,在这里,还是叫我王夫人。” 赵寒灯替王夫人把脉,片刻后,疑道:“你身子竟也没有我以为的那样差。” 王夫人面上忧心忡忡,道:“当年之后,夫君便纳了个奴籍女子为妾室。” “略有耳闻。” 王夫人又道:“我失了势,因着婆家有些权势,夫君虽没有休弃我,却纳一个奴籍女子羞辱我,其实,是否奴籍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投生得好了些,女子呀,最后的命都一样。” 她什么都懂,可依然没办法逃离这座宅邸,如今的世间,又何尝不是一座更大的宅邸呢,困住了多少女子的一生。 赵寒灯默了默,未跟着再说此事,道:“不如我为夫人开个药方子,夫人调理调理身子。” “罢了。”王夫人摇摇头,苦笑道:“我这个样子,已然是心病,恐是药石无医了,赵姑娘,我今日找你来,是为别的事情。” “夫人请讲。” “夫君纳的小妾,名叫叶萝,刚进宅子时,正得夫君宠爱,免了每日向我问安。我不得势,宅中的下人都敢欺辱我,说来,叶萝进宅两个月,我还不知她长什么样子呢。 听下人说,她生得极美,但性子嚣张跋扈,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我原以为,她会同那些下人一般欺压我。我们见的第一面,是我病得要死了,夫君不愿意见我,下人也不愿意搭理我,是她为我找来大夫开方子熬煮汤药,她同我说,我的命也是命,她想要我好好活着,哪怕此前我们素昧谋面。 她该是真心的,我竟熬过了那天。从那日起,她每日都来看我,监管我吃药,琴棋书画,皆有她作伴,赵姑娘,你如今快乐吗?” 话题忽然转到赵寒灯身上,起初赵寒灯没有反应过来,王夫人微微笑着,等赵寒灯的回答,赵寒灯不像寻常女子那样凄惨,山上,也不止一个王夫人所说的叶萝那样的人,赵寒灯自是快乐的,她便点点头。 “我好似,又回到了儿时,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候。可世上事不过皆是昙花一现,好景不长。 叶萝她有了身孕,她不愿意为夫君生下孩儿,如今以死相逼,傻妹妹,夫君是男人呀,怎会在意她的性命。” 王夫人忽然跪地,抓住赵寒灯的袖子,如那年一般,这次,求的是叶萝一事。 “赵姑娘,坊间传你是活菩萨,你救人无数,赵姑娘,请你救救叶萝,好吗?” 人命容不得僵持。 王夫人的侍女引赵寒灯去寻叶萝。 叶萝被关在宅邸的柴房中,门一打开,叶萝便奔了出来,开心地喊了声“姐姐”,可见清了来人后,叶萝满脸的失落,跌回柴堆上。 “姑娘,那我先回去伺候夫人了。” 赵寒灯点点头,门被合上了,那小侍女一路上躲躲藏藏的,显然也是怕被怪罪。 “叶萝。” “她还是不肯见我吗?” 叶萝的肚子微微隆起,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了。 “你为什么要以死相逼,不要这个孩子?” 赵寒灯走近两步,叶萝往角落缩了缩,说道:“我见过你,你做过很多好事,坊间也说,你是大好人,姑娘,莫要再往前走了,恐脏了衣裙。” 第162章 寒灯千照2 叶萝果然极美,即便被关在这样脏乱的地方,脸上染了几抹碳灰,也依旧遮不住她的美貌。 赵寒灯依言站在原地,道:“王夫人,很担心你。” 被关在柴房过着非人的生活,数日以来,叶萝没有哭,但听到这句话时,抱着双膝,倚在角落,头埋在双臂中,呜咽起来,委屈极了。 “王夫人说,你妥协,生下孩子,最好是个男胎,她祝你们母子平安。” 叶萝抬起头,情绪激动:“我为何要给那个臭男人生孩子,他待我又不如何,纳我全是满足他的兽欲,姐姐倒是给他生孩子了,孩子都三岁了,那个畜生,本就待孩子不好,孩子见着她,叫不出爹来,他便将孩子丢入井中活活淹死。 姑娘,姐姐她,她差点没挺过去,我不愿步她的后尘,也不愿孩子爹不疼娘不爱,那个禽兽,非我所爱,就算孩子生下来,我也不会喜欢的!” “你还怀着身孕,莫要如此激动。”赵寒灯道。 叶萝冷笑一声:“大好人关心的也是这个孩子?” “我关心什么,并不重要,只是,王夫人希望你将孩子生下来,是保住你自己,若你真住在这样的地方,早晚一尸两命,况且,你在这样的地方,王夫人不好亲自来看你。 叶萝,你那样在意王夫人,你该知道,你死后,王夫人那样软弱的性子,是护不住自己的,她连自己的孩儿都护不住。” 当年,床榻之上虚弱的人请求赵寒灯保住那个孩儿,不过三年,那个孩子,竟还是去了。 叶萝似有动容,撑着柴堆缓缓起身。 忽然,宅邸中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男人的辱骂声与女人的哭喊。 叶萝的脸瞬间煞白,也不顾自己的手脏不脏了,将赵寒灯往外推。 “快,大好人,求你,去救救姐姐,她,那个畜生又打她了, 他下手向来没轻没重,你快去救姐姐。” 她一个孕妇,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柴房的门都推塌了,目送着赵寒灯走向主屋。 “我不能跟过去,否则,那个禽兽会打死姐姐的。” 赵寒灯跑出去时,下人在院子中站成一排,个个伸着脑袋往主院中偷看着,见赵寒灯跑过去,连忙阻止。 “赵姑娘,虽然你是夫人请来的,但眼下情形,你还是快离开。” 里面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下手的人恨不得将屋内所有的东西砸了。 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 赵寒灯冷着脸,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她闯进屋中,将屋门合上,门外的人看不见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肥胖的老男人王二抄起了一把檀木椅子,往王夫人脑袋上砸。 赵寒灯冲上前,往王二腰上狠狠踹了一脚,那 檀木椅子说是不轻,赵寒灯将其架在了王二身上,随后往椅子上一坐,架起了二郎腿。 “王夫人,你带着叶萝走,从此天宽地阔,你们是自由的,今天我便坐在这,他敢找你事,我就废了他。” 说罢,放下腿,狠狠踩在王二手上,惨叫的人顿时成了王二。 “王老爷,素闻你对我积怨已久,不如,我们在今日了却恩怨如何?” “姑娘,我怎会对姑娘不满,姑娘放了我,有事好说,啊——” 赵寒灯的脚在王二一只肥手上反复碾压,好脾气道:“我在与王老爷谈正事,还请王老爷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我答应,我休弃她,给她一笔钱,让她带着那贱人走,总,总行了!” 赵寒灯一跺脚,王二惨叫不止:“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些。” 说完,偏头对着惊魂未定的王夫人:“走啊!” 夫人与妾,在这牢笼中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却不想,她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就被另一个女子轻易做到。 王夫人跪地叩首:“多谢赵姑娘,这份恩情,我与叶萝此生铭记于心。” 赵寒灯颔首:“那么常姑娘,我只知你姓,如今可以做回你自己了吗?” “常枫,我叫常枫。” 她抹去脸上淌下的血,似乎在说,昨日的王夫人已经死了,今日的常枫已然获得新生。 奔出主屋的那一刻,她竟像个追寻着自由的少女。 赵寒灯在这檀木椅上足足坐了三个时辰,王二便在椅子下趴了三个时辰,此刻昏厥了过去。 “便宜你了。” 她本想剁下王二的一根手指,正要下手之际,耳边好似天雷滚滚,走出屋外,师傅正在天际,瞪着眼睛看着她。 “我回来就是了,你放心,我有分寸。” 宅邸的下人逃的逃散的散,如今空空荡荡。 柴房已没有了叶萝的踪迹,是被常枫带走无疑。 回到小春山时,师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平日说你有分寸,你素来聪慧,我不想对你过于苛责,可你如今干出了什么荒唐事? 你修此道,十几年的心血难道要付之东流?你可知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赵寒灯被训得耷拉着脑袋。 若非她是妖,若非她修的此道易遭反噬,她怎会将心愿强加在别人身上,她真是恨不得亲自动手,如今的她,只擅以暴制暴。 骂到最后,师傅也累了,叹气道:“你明日莫要下山了,行善一事,去后山帮猴子摘点瓜果得了,我见你印堂发黑,是有走火入魔之势,今晚,就让陈埋香陪你!” “不用。”赵寒灯颇感无奈:“还有,陈埋香如今多大的人了,该给她单独一间房了,你们俩睡在一起,成何体统啊!” 师傅简直要被这两徒弟气死了,一个白天在修行之上气她,一个总将自己的性命放于刀尖之上,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她扬起手,作势要敲赵寒灯的脑袋,见赵寒灯抱着头,她又怎真的舍得打这大徒弟? “当初你主张将人带回,怎也不见你亲近她?我总有要走的一天,她留下来既已成定局,你们何不好好相处?” 赵寒灯呛声:“当初,不是你让她不要黏着我吗?” 师傅气极,这会狠不狠得下心,都要敲赵寒灯脑袋了,赵寒灯连忙抱着头缩回自己房中避难去了。 第163章 寒灯千照3 月色正浓,赵寒灯蜷进了被褥中,睡得迷迷糊糊时,有人在她门外来回踱步着。 赵寒灯打了个哈欠,勉勉强强撑坐起来,看着门口上映出的影子。 终于,门被敲响。 “进来。” 衣着单薄的陈埋香抱着被褥站在门口,她发尾淌水,一张脸白里透红,方沐浴过。 “师姐。” 赵寒灯倚在床上,撑着额头,双眼迷离,看着门边的人:“师傅让你过来的?” 陈埋香点点头,像是怕赵寒灯拒绝,她连忙关上了门,走近床边,然而赵寒灯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坐下,看起来倒显得可怜。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我作甚?”赵寒灯往里面挪了挪,上下打量了一眼陈埋香,见陈埋香出落得亭亭玉立,虽是看着这姑娘长大的,但陈埋香与幼时,已经没几分相像了。 最让赵寒灯遗憾的是,陈埋香的脸上的肉被养没了。 陈埋香坐下时,一股馨香袭来,她坐得扳正,不敢看赵寒灯,于是,惹得身后的赵寒灯银铃般的笑声。 “陈埋香啊,还记得你小时候睡我床底下吗?” “师姐,睡。” 她很自然的背对着赵寒灯就躺下了。 “好,睡。” 赵寒灯温柔地揉了揉陈埋香湿漉漉的脑袋,心中却想着,陈埋香虽然不是小哑巴了,但是,也无趣了许多。 过于少年老成。 还有,师傅跟陈埋香住一个房间那么久,陈埋香不懂,师傅不应该教教陈埋香,要等头发干了再睡觉吗? “没办法,谁让我是师姐呢。”赵寒灯在心中感慨一声。 麻利的爬起身,找了块厚布过来,蹲在床头,正要裹住陈埋香的脑袋,却对上了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赵寒灯便顿了那里。 “师姐,你不睡吗?” 赵寒灯笑了笑,将手中的厚布裹住了陈埋香的发丝,胡乱搓了搓。 “被你吵醒了,小师妹。” 陈埋香脸上便闪过一丝歉意。 赵寒灯又改口道:“逗你的,我只是睡不着罢了。” 两人分明同在小春山,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几年过去,关系却越发生疏了。 “师姐,我自己来就好。”陈埋香忽然按住了赵寒灯的手。 赵寒灯讪讪松手,一个翻滚,回到了床里边。 也是,她方才没轻没重,扯疼了陈埋香也不一定。 正当此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时,反倒是沉闷的陈埋香打破了沉寂。 “师姐,师傅让我问问你,今日,在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人坐着,一人躺着。 坐着的那人即便是俯视着赵寒灯,却因年少,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呢? 赵寒灯不由得撑起了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拿师傅扯谎的小师妹。 陈埋香有一点没变,便是那双圆溜溜的眸子。 师傅教出的两个徒弟,一人是真教得对人冷淡疏离,但时不时总显现出不正经的一面。 一人是总假装着对人冷淡疏离,其实骨子里,还是那个怕被人抛下的小孩子。 “若真是师傅想知道,我便不说,但若是,”赵寒灯顿了顿,一双桃花眼无辜地看着陈埋香:“若是小师妹想知道,我可以告诉小师妹。” 陈埋香脸颊迅速攀上一抹红晕。 她的发丝总算是干了,整个人蒙进了被褥中,传出闷闷的声音。 “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那师姐下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寒灯将被褥拉过双肩,平躺着,看着屋梁。 “师妹,山下的世界,很复杂,也很精彩,睡。” 赵寒灯侧过身,背对着陈埋香,身后窸窸窣窣,陈埋香探出了脑袋,喊了几句“师姐”,然而回应她的只是平稳的呼吸声,赵寒灯似乎在瞬间就睡着了。 良久,陈埋香幽幽道:“你又骗我。” 此日,清晨,赵寒灯方睁眼,就见着了陈埋香坐在梳妆台前撕扯着自己打结的头发,毫不怜惜自己。 她也算是陈埋香半个姐姐,这种时候,理应去帮帮妹妹才是。 只是,刚走到陈埋香身后,就见陈埋香嘟着嘴,甩了个脸色。 竟不知为何生起气来了。 赵寒灯摸不着头脑,打着哈哈出门洗漱,回房后,仍见陈埋香气鼓鼓地在梳头。 瞧陈埋香手上的动静,整个人跟吃了炮仗似的。 赵寒灯觉得有些好笑,站在陈埋香身后,对着模糊的铜镜随意薅了薅头发,相当满意。 “师姐,”正欲离开时,陈埋香忽然叫住赵寒灯。 “师姐,师傅说,你今日不要下山,你现在的状态,下山很危险。” 赵寒灯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应了下来,走到了门边,见陈埋香还在梳理蓬乱的头发,便板着脸,又摸到了陈埋香身后,一手忽然揉在了陈埋香的头顶,狠狠搓了几把,随后,飞快的奔出了屋门。 小师妹炸毛的声音在屋中响起,赵寒灯边笑边跑,犯了个贱心中畅快了不少。 后山,多是住些未修成人形的妖精,但也通了些灵性。 赵寒灯拍拍手掌,林中飞出了一片的黑鸦,在赵寒灯头上盘旋着。 “好久没来看你们了,你们有没有好好修炼呀?不要偷懒哦?” 一只黑鸦停在赵寒灯的肩头,“嘎嘎嘎”的叫着。 赵寒灯嫌弃道:“诶,话不能这样说的啊,做人呢,也是有做人的好处的,你不能因为厌恶人类,就一直不修炼了呀,你看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身上妖气那么重,若是以后小春山不在了,我们都不在了,谁还护着你们呀!所以说呢,做妖也得靠自己不是?” 所谓妖呢,退一步是野兽、家禽,进一步呢,便是妖了。 在妖之前,未开灵智,无非是成为人类捕猎的目标。 若是开了灵智,吃也不能吃了,被人逮着,就只有一死了。 鸦群们不爱听,纷纷飞走了。 小春山灵气充沛,这后山呀,生长着许多天然的瓜果与草药。赵寒灯曾在集市上买了蔬菜种子在后山种下,无需如何费心,春去冬来,一轮又一轮,蔬菜生得极好。 不过如今陈埋香辟谷了,这些蔬菜很久没动了。 赵寒灯除了些野草,适当松了松土,又摘下了许多瓜果,扔进了猴子们住的山洞中,也算是做了善事了。 这时,正是日头最烈之时,赵寒灯出了一身汗,背过身,却见山尖尖上,一人迎着日头,向下眺望。 是陈埋香。 赵寒灯想也没想就蹿了过去,她修为比陈埋香要高上许多,悄无声息就站在了陈埋香身后。 小师妹向下看着,不知在找什么。 赵寒灯扬起手,本欲再将陈埋香的脑袋揉得乱糟糟的,陈埋香却忽然转头,赵寒灯的手一顿,改做了搭在陈埋香的肩膀上。 “师姐,我在修炼。” “我知道,我在监督你。” 她面不改色,不收手。 这日头着实晒人,陈埋香又脸红了。 第164章 寒灯千照4 说一天,便是一天。 一日过后,赵寒灯还是下山行善了。 她先是去了一家酒楼中帮老板娘搬酒,酒楼的老板娘名唤溪娘,第一次踏进这酒楼时,赵寒灯很是诧异。 一个女子独自一身,将这酒楼打理得有模有样,实在了不起。 在如今的世道,简直是难如登天。 后来赵寒灯便经常涉足此地,行善也多是帮助溪娘,她倒是很欣赏溪娘这样的女子。 今日溪娘可谓是接了桩大生意,源源不断的酒被送上板车,足足装了两个时辰,不知用上了多少板车。 待收工后,溪娘笑意盈盈的收起了算盘,拉着赵寒灯进了雅间。 “赵姑娘,今日多谢你相助了。” 赵寒灯轻笑:“你我之间,还需这样的客套话吗?” “关系再好,有些事情,还是要情理分明的。赵姑娘,你总这样帮我,有什么心愿吗,我可尽全力帮你达成。” 赵寒灯抚额,错开头,探出一口气。 这女人,又来了。 自第一次帮过溪娘起,溪娘总问赵寒灯有没有什么未成的心愿。 起初,赵寒灯义正言辞:“我做好事呢,只是因为喜欢做好事,并不是图你的回报。” 再后来,赵寒灯说:“溪娘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赠我一壶酒?” 有时饮醉了,赵寒灯难免多说一句:“溪娘啊,我的心愿,说出来吓死你,你也帮不了我的。” 溪娘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实在执着于心愿一事,问得多了,赵寒灯就烦了,道:“喝喝喝喝喝!” 赵寒灯在溪娘这,着实白嫖了许多的酒。 今日,溪娘做了笔大买卖,心情正好,也不对着赵寒灯刨根问底了,问了一遍后没问出想要的答案,便道:“还是老样子吗?” 以往溪娘便是赠赵寒灯三坛青鸟醉,喝不完还可存在酒楼,赵寒灯的酒量便是在这练出来的。 “别,还是别了。” 溪娘挑眉:“姑娘的相公管得紧?” 赵寒灯嗤笑一声:“哪来的什么相公,不过,家人倒是有两个,这两日看官得紧,那一大一小呀,大的呀自己豁不下脸面看着我,便令那小的一天到晚跟着我,若是我今日喝下三坛青鸟醉,怕是见不着明日的朝阳了。” 溪娘挺感兴趣的:“赵姑娘的家人,倒是有趣。我看见这儿的姑娘们啊,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呢,姑娘为何还没另成家呢?” 赵寒灯又是嗤笑一声,对溪娘说的话很是不屑。 两人意气相投,溪娘也十分欣赏赵寒灯:“这世间对女子苛责,姑娘这样笑,多半是男人所不容的。” 赵寒灯还是嗤笑:“谁管那些男人!” “言之有理。”溪娘赞同,于是,便有样学样,在赵寒灯面前嗤笑起来。 赵寒灯摇摇头:“诶,你再不屑一点,把我当做破烂变好,不要太看得起我。” 溪娘一声嗤笑,唾沫溅了赵寒灯一脸。 “你还是不要学了,你不是正赚着男人的钱吗,省得给自己惹祸上身!” 溪娘挑挑眉。 “对了,来你这儿的时候,我听人说,谁家大摆宴席,想来,就是方才朝你要酒那家?” 溪娘道:“你前日不是去过王府吗,他们家的事你不知道?” 赵寒灯笑着:“不就是那王二的妻子妾室都弃他而去了吗?” 溪娘正色道:“看来你还不知道,王二对外是说,他家夫人带着已有身孕的小妾外出散心,途中啊那位妾子忽感腹痛,王二呢连将她们接回,今天啊,昨日夜里,传了喜讯出来呢,他的妾室为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今日,他便大摆宴席宴请当地的权贵庆祝。” 闻言,赵寒灯脸上的笑容僵住。 “你是说,王二的妻子与小妾回去了?” “千真万确。” “那位小妾,如何了?” 溪娘摇头:“那王二倒是也请了我,但我是商人,自然是要做生意的,诶,你去哪?酒我给你留着啊!” 赵寒灯如一阵风似得跑出,一路直到王宅。 门口接应的来客的小厮已不是前日的人了。 王二好大的架势,此般情况真真是门庭若市,赵寒灯衣着不凡,就这样混了进去,小厮也不敢说什么,来客被引进前厅,一群美艳的姑娘们正在宾客面前跳着舞。 一舞毕,宾客大赞王二,王二那张肥脸堆满了笑,他朝一名舞女招手,那舞女怯生生来到王二面前,就被王二一把搂进怀中。 照理说,置办宴席,应该交于王二的妻子来做的,可王二身边,哪有常枫的身影。 舞女们被贵族男子瓜分,宴席之上,杯觥交错,满是虚情假意。 赵寒灯看来实在作呕,忍着给王二揍一顿的冲动绕去了后院。 主屋中也没有常枫的身影,赵寒灯看了看被她敲晕扔成一堆的下人们,其中没有一张熟面孔,王二应是重新雇了一批家丁。 最后,走向王宅柴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飘进赵寒灯鼻中。 柴房内,低低的哭声不止,是常枫。 赵寒灯推门而入,叶萝与常枫都在此处。 血腥味便是从叶萝身上散发出来的。 常枫也没好到哪去,一张脸青一块紫一块,那双眼睛红得不像话。 “滚啊!滚啊!” 常枫忽然发了疯似得怒吼,踉跄站起身,绵软的拳头一通乱砸,可那双睁着的眼睛除了流泪,似乎没有别的用处了。 她每一拳都砸在墙上,每一下都因为砸不到想砸的人而加重了力气。 “是我。” 赵寒灯怕常枫伤着自己,握住了常枫的手腕。 “赵姑娘……” “怎么回事,你们怎会?” 常枫虽浑身是伤,但好歹还活着,而柴堆上的叶萝,衣不蔽体,面无生息,她的腹部,被豁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赵寒灯一放开常枫,她便‘扑通’一声摔跪在地,一双手满地摸索着。 “赵姑娘,王二他,他派人找到了我们……” 她悲痛至极,两眼不断淌下鲜血。 赵寒灯虽面无表情,心中却哀痛不已,她自嘲道:“怪我,都怪我,我早该想到,这样的世间,又哪有女子的容身之处。” 世上又有几个开酒楼的溪娘呢。 常枫终于摸到了叶萝的身体,她一双手,小心翼翼的往上轻抚,直到触碰到叶萝的脸。 “赵姑娘,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只是,你的恩情,此生,我们怕是无以回报了。” 她抱住醒不过来的叶萝,依偎在叶萝的身边。 “赵姑娘,你帮我看看,阿萝是不是生气了,她为何不理我?” 赵寒灯张张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死人,一眼便能看出,此时,叶萝的尸体都僵了。 “赵姑娘,阿萝昨日就去了,阿萝解脱了。” 常枫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血泪打湿了衣襟,她似乎极累了。 “我带你走,如果你愿意的话,常枫,我带你去一个女子可以好好活着的地方,那里都是女子,没有人会再欺负你……” 常枫摇摇头,垂头,与叶萝脸抵着脸:“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这样好的地方,阿萝看不见了。” 赵寒灯蹲下,轻声道:“但你可以去试试,带着叶萝那一份。” “赵姑娘,阿萝叫我好好活着,她说,她愿意以她的性命,换我此生自在逍遥,她叫我走,叫我离开王宅。 可天下,何尝不是一座更大的王宅呢。她总叫我为自己而活,所以,最后一次,我也不能听她的,我要同阿萝一起,赵姑娘,你走。” 第165章 寒灯千照5 “常枫,我可以帮你。” 赵寒灯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多谢赵姑娘,但,姑娘屡次帮我,我不愿坑害姑娘了,你一介女子,如何斗得过他。” 此时常枫已如一潭死水,伏在叶萝身侧。 赵寒灯眉间涌现一丝黑气,道:“我说的帮你,是我能帮你杀了他,你信我便只需告诉我,王二都对叶萝做了些什么?” 常枫这才僵硬地抬起头,面上的迟疑转变为滔天恨意。 “他找了一个妖女,剖开了阿萝的肚子,取走了阿萝的孩子。” “妖女?” “昨日是我第一次见她,王二对她很是尊敬。” 前日见着叶萝,叶萝的肚子才微微隆起,至多五六个月的身孕。 赵寒灯也协助产婆接生过,这些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些。 “不过五个月的身孕,就算将那孩子剖出,多半是活不成的。” 常枫冷笑一声:“他们要的便是不足十月的孩子,若是孩子活了下来,且是男婴,王二自然高兴,倘若孩子活不成,那妖女同王二说,将死婴制成羹汤,可长命百岁。” 赵寒灯目光一凛,若是此事盛行起来,多的是人效仿,到时不知要死去多少姑娘与孩子。 “我知道了。”赵寒灯转身,微微低头,余光见常枫抱着叶萝依靠在满是血污的柴堆上。 “你们是怎么被抓回来的?”她最后问。 “我带着阿萝回娘家避难,王二便找来了,都怪我。” 常枫声音低低的,神情恍惚,无数次想起,在这后院中,叶萝一声声‘姐姐姐姐’的喊她,前不久的一次,叶萝说,她不愿为不爱之人生儿育女。 “可这世道,又有几人,正好与心悦之人在一起,哪儿来那么多幸福美满的事情,阿萝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叶萝那时却很欢喜,撒娇地钻进常枫的怀中,抬起脸蛋,半开玩笑半认真:“可是姐姐,我正好与心悦之人在一起。” 她绝不心悦王二。 意识到叶萝在说什么,常枫大惊,将叶萝拉出怀中,退开几步。常枫一向循规蹈矩,在这个世道,为女子为人妇应当做些什么,她便做些什么。 可叶萝偏偏要跳出规矩之外。 自那时起,常枫便有意无意地躲着叶萝,叶萝发现后,便以绝食逼迫着常枫相见。 两人再见时,叶萝倒在床榻,两眼通红,却是笑着的。 常枫嗔怒道:“你笑什么?” “我打了个赌,我赌赢了,姐姐你说我该不该笑。” 常枫又气又心疼:“你的心思,若是被王二知晓,可知你我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姐姐是怕我连累你,还是姐姐觉得我恶心?” 常枫重重放下药碗,临走时,还瞪了叶萝一眼。 在之后,便是这些事了,如今,叶萝依旧在常枫怀中,只是,一动不动,再不会那样得意的笑,说自己赌赢了。 在娘家被王二找到时,碍于赵寒灯,王二说,只带回叶萝,因着叶萝腹中有他的孩子,而她常枫,从此自由。 几十号人将常枫的娘家围得水泄不通,这是不答应也不行了,年事已高的父母为着孩子操碎了心,悔恨当初把女儿嫁出。 常枫唯一勇敢的一次,便是将叶萝护在屋中,不让王二带走叶萝,叶萝却是探出头,将常枫拽了回去,脸上全然没有半分惧怕。 “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姐姐,那天,你看我的眼神,我很害怕你真是厌恶我,因为你后来也不肯见我。但现在,”叶萝抱住常枫的腰,轻轻倚靠在常枫的肩头:“我已经明白姐姐的心意了,原来我之心意,并非是一场从头到尾的独角戏。” 常枫却顾忌着叶萝的肚子,不敢回抱。 “常枫,常枫,姐姐,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我很般配,你听,长风万里,绿萝不息。姐姐,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勇敢些,凶一些,以后不要叫人欺负了,你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她松开常枫,自愿回到那一座囚牢之中。 常枫理应知道,那时没有抱住的人,此后,再没有机会相拥。 身份不允许,世道不认。 马车在泥泞的小道上渐行渐远,软弱的常枫恨极了自己。 她有一个机会,带着叶萝远走高飞,为什么要来这里,与余生的幸福失之交臂,甚至搭上了叶萝的性命。 “所以,你也追了回去?” “我跪别爹娘,连日追回王宅,撞见了王二与那妖女迫害阿萝,我拦不住他,我……” 无尽的自责包裹了整颗心,她的双眼又是落下血泪。 常枫身上的伤,恐怕是阻拦王二时被打的。 “常枫,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不跟着我离开此地?” 常枫摇头,心意已决。 “好。” 赵寒灯又回到了前院之中,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王二今日是真高兴,这酒一杯接着一杯饮下,他每每举杯,众宾客顾及他的面子,必要举杯迎合。 “喝,今日都给我喝尽兴了!喝!” “王老爷,今日不是贺子宴吗,怎么不给我们看看你那宝贝儿子呀!” “你们也配。”王二笑骂着。 “哈哈哈哈哈!”宾客大笑附和。 这时,众人再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溪娘真是酿得一手好酒,饮下仿若烈焰烧喉,不久顿感唇间生香,喉间如清泉 划过,浇灭了烈火。 赵寒灯向来穿得素雅,今日一袭白衣,与这王宅格格不入,她掩在众宾客之后,王二看不见她。 “酒是好酒,好到你们都不配喝。” 她低低一声,眉间一团黑气愈来愈浓。 身边有人听见赵寒灯的话,不满地偏过头,正巧,这时,赵寒灯手中杯盏落地,清脆一响。 身边那人正要问问她是谁家的人,如此败兴。突然,天边忽然飞来大片的黑鸦,密密麻麻得挡住了王宅这一片天。 “滚。”赵寒灯道。 只一字,身边那人连忙放下酒杯,逃命似得奔出门外。 几只黑鸦落在舞女们的肩头,舞女花容失色,推开身边的男人,尖叫着也跑出了门外。 与其说自己跑的,不如说被黑鸦叼着驱使离开宴席。 “混账东西,谁叫你们跑的,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宾客间一阵骚乱,望着在王府上空盘旋的鸦群,不寒而栗。 分明是白日,却被这些鸦群带成了黑暗。 王二骂道:“哪来的妖怪,敢坏我的好事,来人啊,拿火把来,快去快去!” 宾客之中,一道女声响起:“王老爷莫怕,黑鸦送喜,乃是好兆头。” 第166章 寒灯千照6 正有其他宾客附和,空中的黑鸦忽然朝着所有人冲去。 刹那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人被叼去了一块肉,捂着伤口,往门口冲,然而王宅的大门紧闭,更多的人前去撞门,大门纹丝不动。 众人想逃,却已经晚了。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毫发无伤的王二:“大家快看,他怎么一点事没有,是他,把我们骗到这,想害我们!” “放你娘的狗屁。”王二躲在柱子后大骂。 顷刻间,众人便失去了行动力,死的死,伤的伤,再发不出一声惨叫。 黑鸦们便不断叼食着众人的身体。 在一片令人作呕的血污中,赵寒灯托着一只黑鸦,一步步跨过满地的尸体,来到了王二面前。 只见王二瞳孔一震,肥胖的手指着赵寒灯:“你,是你……你想干什么,你,你放过我!你要什么好说!” 看着那根手指,赵寒灯皱眉,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话音落下,站在赵寒灯手臂上的黑鸦蹬起爪子,划过王二的手指。 指头落地,赵寒灯一脚踢开,待王二反应过来时,剧痛来袭,他惨叫着捂着断指蹲在地上。 赵寒灯再走近些,剧痛之下,王二深知什么都比不过保住性命。他伸掌示意赵寒灯停下,又惧怕赵寒灯断他一掌,连忙收回手,跪在赵寒灯身前。 “我与你无仇无怨,你放过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放过我,我是贵族,纵是圣上的名册中也是有我的名字的,你不能杀我,你别过来。” “哦?”赵寒灯轻笑一声,周身散发出邪气,此刻生死她已经不在意了,是否成道得仙也不重要了。 她修心道,可若真领悟此道,不止于麻木地日复一日行善,那没有意义。 “你不是想要一个男胎吗,我赐你一个如何?来,张嘴。” 王二不受控地张嘴,眼见着黑鸦钻进嘴巴,一个吞咽后,王二满头大汗。 “你对我做了什么?” 赵寒灯轻笑两声:“那个妖女在哪?” “我说了你就放了我!” “好啊。” “她昨夜便离开此地了。” “她去了哪?她是谁?” 王二道:“我也不知她去了哪,她说她是神女,可以实现人的心愿。三十年前,我向她许愿,跻身贵族,昨日,她找我,是要我还愿,我留过她,她不愿留下,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受惠于她。我自然信她,可我不知她是谁,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得语无伦次,生怕赵寒灯不信。 赵寒灯道:“她生得如何?” 王二捂着手,满脸痛苦,哆哆嗦嗦道:“她相貌平平,但,三十年过去,我老了,她却还和三十年前一样。” 如此,若不是妖精,恐怕真是什么神女了。 “你逃不掉的,除了我,谁也开不了这扇门,好好养胎,王老爷。” 门内血流成河,门外行人自若,街上该做买卖的做买卖,根本听不见王宅中的声音。 再进柴房时,只两具尸体相依偎着。 赵寒灯合上了常枫闭不上的眼睛,取出了两件干净的衣裳替两人换下。 把陈埋香带回山后,赵寒灯学会了许多为少女编发的花样,只是,一次也没用到过。 今日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两人遍体鳞伤,新伤旧伤都有。可想可知,在这王宅,她们过得多苦。 板车上满是酒香,赵寒灯将两位姑娘放置板车上,盖上白布,打开大门时,便见着了陈埋香举着把木剑苦着张脸立于门外。 门上,皆是陈埋香劈出的痕迹,然而陈埋香没有一把好剑,而此地又被赵寒灯设下了结界。 四目相对,两眼错愕。 今日,赵寒灯可没心情哄着陈埋香开心一些了。 赵寒灯拖着车,越过了陈埋香。 “师姐。” 陈埋香探头看了眼满地陈尸,连忙合上了门。 然而赵寒灯如听不见陈埋香言语一般,拖着板车,一意孤行。 直到赵寒灯忽感拖拽得轻松了不少,这才回头一看,陈埋香胳膊夹着木剑,双臂撑着板车,整个人前倾,在车尾奋力推着板车。 两人一路无言,寻了一处好地方,有花有草,依山傍水。 “小师妹。”赵寒灯道:“请借宝剑一用。” 陈埋香递上剑,直愣愣地看着赵寒灯手上的血迹,在赵寒灯挖坑时,许多次都想触摸赵寒灯的手。 赵寒灯忽然停下手中动作,喘着气,道:“我看你总想抢剑,是想帮师姐挖坑是不是?行,你来。” 木剑又落回了呆呆的陈埋香手中,她便任劳任怨挖起坑来。 赵寒灯看了一会,躺到了板车上。 “小师妹啊,小时候我帮你埋人,现在你帮我,再过个几十年,本应该有来有回的,不过呀,恐怕还得轮到你来埋我,到时候,你也要帮我挑个好地方,知不知道?” 挖坑的手一顿,陈埋香闷闷道:“师傅说,你会成仙的,你不会死的。” 香粉味盖不住尸臭,赵寒灯起身,对着板车上的两个姑娘道一句:“冒犯了”,便跳下了车蹲在陈埋香身边看她挖土。 “成仙嘛……”赵寒灯嘀咕一声。 今日之前希望渺茫,今日之后,她赵寒灯再没有成仙的可能。 不过,骗骗小姑娘倒也无所谓:“对,你师姐我是要成仙的。” 陈埋香愣是靠着蛮力,凭着一柄木剑挑出了个大坑。 将两位姑娘并排放进坑中后,陈埋香又接过了埋土的活。 陈埋香啊陈埋香,在此刻,名字倒挺好的。 赵寒灯在坟头学着陈埋香幼时的举动,摘了两枝花插入土中。 “愿,长风吹拂万里,绿萝生生不息。” 常枫与叶萝一事,算是终了。 再过几日,王二偿命之后,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只是…… 两人走在闹市上,赵寒灯偏头问陈埋香:“你想不想带孩子?” 陈埋香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脑袋卡壳了。 叶萝的孩子,倒是个问题。 赵寒灯身上邪气未散去半点,然而陈埋香修为尚浅,看不出来,只跟在赵寒灯身后走着,赵寒灯去哪,她便去哪。 “你不回小春山吗?” 这几年,赵寒灯鲜少夜不归宿过,偶尔如此,师傅也不会怪罪。 “小春山可没酒喝,你若不回小春山,师姐便带你涨涨见识去。” 她一把搂住陈埋香的肩膀,带着人家往酒楼去了。 第167章 寒灯千照7 五斤青鸟醉,足以让赵寒灯醉得不省人事。 陈埋香看着这个身形大她许多的师姐,很是犯愁。 溪娘的酒量很好,若是陈埋香没有看见溪娘举杯之际,总是用宽大的衣袖遮住杯盏,趁着笨蛋师姐仰头狂饮时,甩动衣袖,装模作样擦擦嘴的话。 所以,对于这位师姐的友人,陈埋香只有三个字:不喜欢。 “我观小友总打量我,莫不是有话想同我说?” 陈埋香抱着双臂,不吭声。忽然,趴倒的赵寒灯一个打挺,猛然起身揉了揉陈埋香的脑袋。 “小师妹啊,那老东西没教你,要知礼数吗,人家同你说话呢,你要回答,知不知道?” 醉鬼鼓着张红彤彤的脸,说教着陈埋香要知礼数,却管师傅称作老东西,光说教不够,赵寒灯甚至动手揉捏着陈埋香的脸,嘟嘟囔囔的: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好想尝尝小师妹口味的酒,应该很好喝。”她摇头晃头对着溪娘:“你太厉害了,什么味的酒都能酿出来,美人儿,跟我走,我小春山包下你了!” 说罢,一脚踩上桌子,混像个山大王,果真伸出了手要去拉扯溪娘。 陈埋香连忙将赵寒灯拉下桌,脸上一沉,轻轻一声“师姐”,还没再说些其他,赵寒灯就是‘哐当’一声,砸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赵姑娘往日来,从不喝得酩酊大醉,今日带着小友你,倒是很放心呢!可见你是赵姑娘极信任之人。” “家人自当如此。”陈埋香道。 溪娘笑意吟吟:“是吗,可曾听赵姑娘说自己如今已经举目无亲,乃是孤零零一人在世,没想到,短短时日,竟是有了新的家人呢。” 话音落下,见陈埋香眼中像是含了刀子,满是敌意,不知陈埋香在计较什么,溪娘掩着嘴巴‘咯咯咯’地笑。 陈埋香抓起木剑,一手扶着赵寒灯,就要离开酒馆。 溪娘招待赵寒灯,向来都是在二楼雅间,而楼下大堂处,摆放了几十张桌子,常常有喝得发酒疯的酒蒙子惹事,也不知溪娘素日里是怎么解决的。 “师姐,你抓稳了。” 一人全身都压在十多岁的姑娘身上,陈埋香下楼时,不免将阶梯踩得砰砰作响。这时,便有几个男子手捧酒坛七倒八歪的挡住了陈埋香的去路。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呢?要不要哥哥们送你?” “哈哈哈哈哈,直接跟着我们回家算了,我们啊,可是大好人啊!” “看她们这小模样,不像是什么良家女子。” “也是,哪位良家女子,会往这儿跑?” 青天白日之下,三名男子竟毫无顾忌,或是侮辱或是调戏,不肯让路。 赵寒灯压着陈埋香半边身子,使得陈埋香抬不起头,看不见这些男人的样貌。入小春山数年,虽学了些本领,但陈埋香不敢轻易使出,恐污了小春山的名声。 是以,陈埋香只是冷冷喝一句:“滚开。” 男子就是不让,诋毁的话张口就来,将素未谋面的人诋毁成风尘之人,而其他酒客看了个热闹,甚至附和起那三名男子来。 越是有人支持,几人便越是嚣张,今日不带走两位姑娘誓不罢休了。 “我数三个数,三。” 陈埋香皱着眉头捏紧了手中的剑。 “二。” 三名男子哈哈大笑:“就凭你手中的这根棍子吗?” 他们指着自己的脑袋,挑衅道:“来,往哥哥这儿打,哥就喜欢性子烈的妹妹。” “砰!” 酒香四溢,酒水沿着一层层阶梯滴答滴答流下,酒坛的碎渣子于溪娘脚边滚下,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你敢在我的酒楼里生事,无需旁人动手,你不是喜欢开瓢吗,我成全你。” 雅间门边的女子脸上带笑,臂弯中还抱了一坛酒,若是这几个男子,还不息事,这一次,可就不是摔在脚底下了。 为首的男子让开了道,醉醺醺的奸笑两声:“我们要做点什么,自然会先出了这扇门不是,毕竟你这也没床啊。” “打碎的那坛酒,算你的。”溪娘瞥了三名男子一眼,转身回了雅间。 一步一步,陈埋香扶着赵寒灯,如了狼群的羊羔,在一众贪婪的眼睛中离开酒楼。 几个男子笑着,相互点了个头,已然是个惯犯 。 直到离酒楼有了段距离,陈埋香刻意绕进了无人的巷子中,她眼含杀意,薄唇轻启。 “一。” 果然,三个男人跟了上来,此刻堵在了巷口。 陈埋香轻轻将赵寒灯放在一堆废弃的篓子上,提着木剑,直指三人。 “你们要死,我成全你们。” 世道未变,不论是几年前还是现在,奴隶的命最是卑贱,当地的父母官亦是由贵族子弟接手,这些年来,死去的奴隶数不胜数,所谓官差整日寻欢作乐,贱民的死活算什么。 “哟,小娘子,你是贱民,我也是贱民,不如你来给我做娘子怎么样?” 陈埋香道:“我这剑还未见血,今日就拿你们喂剑。” 这些人,在酒楼时,陈埋香就认出来了。 那令人作呕的声音,陈埋香此生都不会忘。 在小春山被传授了学识之后,幼时许多事情,过往人的言行举止,她渐渐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 幼时不懂,后来懂了,恨意经年入髓。 许是天意如此,陈埋香总共才下几次山,屈指可数,居然真遇上了这几个混蛋。 “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娘子有多烈。” 他们如狼似虎扑了上前,陈埋香第一次要杀人,控制不住的发抖,避开一人,身形宛若游龙,在三人之间穿行,几人恼了,抽出小刀,刺向陈埋香。 真正的刀刃于木剑剑身划过,男女的力气天生就悬殊。 她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可木剑抵在男人的肉体上,陈埋香的手忍不住抖,木剑便怎也刺不下去。 幼时发生的事不断在脑子里重演。 “喂,你们休要动我小师妹。” 一男子一拳砸向陈埋香腹部,赵寒灯的声音忽然响起,陈埋香回神,以木剑抵挡一拳后退回了赵寒灯的身边。 她的师姐懒洋洋斜靠在墙角,眼中有笑,每每这样看着陈埋香,似乎带着无尽的包容与宠溺。 “你要是决定杀人,不要分心,手不要抖,现在是生死搏斗,小师妹,你就当作这是一场试炼,师姐我呢,不仅不会帮你,若是你未合格,我可是会告诉师傅的。” 陈埋香红了眼眶,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第168章 寒灯千照8 但师姐此一番言语,着实令陈埋香心神一定,往日师傅所教剑术,悉数用上,木剑自开刃,剑尖所指,清风相随,风过留痕,三个男子的衣裳被划破,受了些皮肉伤。 看着身上被陈埋香划拉出来的口子,几人酒意醒了大半。 其中一人吐出一口血沫,眼中也含了杀意:“去,打墙角那娘们,她没有本事,先杀她。” 于是,两人朝着陈埋香而去缠斗,一人握着刀柄,刺向赵寒灯。 赵寒灯这修为,哪里惧个小流氓,偏生,她酒劲未过,夸张的捂住嘴,喊道:“小师妹,救命呀小师妹。” 她抬起一脚,正欲踢开眼前这不知死活的男人,忽然,面庞吹过一阵疾风,陈埋香一柄木剑使出了花样,像活了一般,剑身竟飞起同那两人打斗。 而剑脱手,她如幼时般来到赵寒灯身边,这次,空手接过白刃。 陈埋香修剑道,方才剑由行心动,修为便是上了个层次,而此刻,猩红的血自刀尖滴落。 那男人得手,咧嘴一笑,加重力气。 ‘砰’的一声。 赵寒灯瞬间醒酒,一脚踹出。 对着陈埋香,铺天盖地的叭叭:“陈、埋、香!你这些年,学的本事都学到了狗肚子去了吗!师傅何时教过你,我何时教过你,如此与人过招的,你,真是!” 修剑道者,一双手格外金贵,唯恐伤了经脉,从此执剑不稳。 她陈埋香可好! “师姐,是你乱我道心。” 果然是乱了陈埋香的道心,那柄飞舞的木剑竟也‘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赵寒灯都要被气笑了,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头晕得很。 “大哥,她们是妖怪,哪里有会飞的剑,我们还是先走。” “怕个屁,这娘们有什么好怕的。” 为首的男子咬牙切齿地捂着胸口爬起,见着赵寒灯一步步走近。 忽然,赵寒灯停下。 “小师妹,你看好了,这一招,叫。”赵寒灯歪了歪脑袋,把玩着手中沾了陈埋香血迹的小刀,临时想出了个名字:“这一招叫,隔山打牛。” 她抛起小刀,屈指一弹,瞬时,小刀扎进了那男子的心口。 “大哥!” 话音落下,出声的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肩头上扎着的小刀。 隔山打牛,不止一头牛。 心口中刀的男子瞬间倒下,赵寒灯轻飘飘地看了眼受了伤的另外两人,略带遗憾。 “都怪那老东西,非要我改修心道,倒是荒废了体术一道,居然没一次性解决你们。” 她越发狂妄不羁,缓缓向前,这时,余下两人眼中终于有了惧意。 两人当即跪下:“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赵寒灯却不依他们:“你们男人,都是要死到临头了才想着好好做人了?” 她抬起一脚,就要踹下。 “师姐。” 赵寒灯此状,竟有些疯魔,陈埋香感到平时清冷自持的人有些不对劲,连忙将赵寒灯拉了回来。 那两人趁机逃走。 “你对他们交手时,并不如你往日在小春山演练的一半实力,你为何不敢出剑?” “师姐。”陈埋香垂眸:“就是他们,害死了我娘。” 如此,赵寒灯一惊,更是不能理解陈埋香:“走,杀了他们。” 陈埋香却拉着师姐的胳膊不放,在对方不理解的目光中,道:“师姐,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不应该因为我,坏了道心。” 赵寒灯又是气笑了,敲了敲陈埋香的脑瓜子:“窝囊!” 却又道一句:“你师姐我的道心,坚若磐石,你无需担心。” “那你是不是该与我说说,王宅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师姐十几年如一日,雷打不动,从未杀生,这一次为什么?” 她懂一点赵寒灯所修的心道,但不完全懂,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以为赵寒灯只是偶尔犯戒,虽有违心道,但不算无可挽救。 赵寒灯打了个酒嗝,将那一具尸体踹进木篓底下,随后,走到哪,睡到哪,整个人躺在木篓上,木篓压着尸体,这人也不嫌膈应。 “小师妹,过来,看星星了。” 陈埋香抬头,脸色古怪,此刻分明是青天白日。 她还是上前,坐在墙角,听师姐碎碎念着什么,随意的处理着伤口。 “小师妹,我从前跟你说,若你是觉得这个世道哪里不对,你便靠你的双手去改变这个世道,成为立下新规矩的人,但我现在觉得,我错了。” 陈埋香撒药的手一顿,整个小药瓶倾斜着,药粉如流水般覆盖伤口。 “何出此言。”分明方才说自己心若磐石。 “十几年如一日的不仅是我,是这个世间,这个世间根本就不可能被改变。” 就如男女之说,男人天生力气就大过女人,便造就了女子大多依附男子而活。 至于生儿育女,男子只需出几滴汗水,女子却要承受怀胎十月之苦,所遭受的折磨远不止于此。 就如人妖之说,没有妖气的妖怪直接被人拆吃入腹,有妖气的妖怪也不为人所容,但凡遇到,赶尽杀绝。 “这个世间,本来就不公平。” 她看了十几年,而十几年这样的规矩都没有改变。 赵寒灯以为靠自己离经叛道,以为自己可以改变。 救一些人,杀一些人,但这个世间并没有被改变。 卷进越多的是非当中,她越是发现,就算杀了那个人,也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做同样的事情。 人是否天生坏种,可人是杀不完的。 “或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不应该改变,而是融入这个世间,这样,才能活得很好。” 想杀的人随意杀,再无需用好人那一套绑架自己,那时,赵寒灯自己,便真正的自由了。 说白了,我是妖啊。她心道,随后,自嘲一笑,说:“别人的死活干我什么关系,纵然弱肉强食,只要我不弱,我便能生存。” “师姐……” 中间几近过去了快十年,今年陈埋香十五岁。 她只能看见,赵寒灯杀了几个人,忽然就道心崩碎了,忽然就否定了从前的自己。 可陈埋香却能感受到,赵寒灯痛苦,只是,陈埋香不明白,为什么。 赵寒灯忽然开始胡言乱语,疯疯癫癫,亦醉亦醒。 最后,陈埋香听见赵寒灯说:“你还是开心的活着,我不再对你寄予厚望,你是你自己,是小春山的小师妹。” “师姐。” 那人却双眼迷离,非说天上的星星很亮。 “你对我,寄予厚望,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啊。 陈埋香戳了戳赵寒灯的胳膊,赵寒灯却又说,想喝酒了。 “师姐,你原本想让我做什么,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你都告诉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赵寒灯坐起身,眯起眼睛打量着陈埋香,忽然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太弱了,我们都太弱了。” 同是修仙者,谁敢说赵寒灯弱? 就她方才打出的隔山打牛,这一招荒废了数年,可弹指间,依然取人性命。 这样强大的人,觉得陈埋香弱无可厚非,可她同样觉得自己弱。 陈埋香此刻所感受到的无能为力,便是赵寒灯一直以来的感受。 第169章 寒灯千照9 赵寒灯便真的在墙角躺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夜幕之上,繁星点缀。 那时赵寒灯已经完全清醒,陈埋香寸步不离,总觉得师姐身上的戾气怎么也不散开。 “走。” 她便起身,跟在赵寒灯身后,最后停住的地方,仍然是溪娘的酒馆。 “早知你们要来, 包间为你们留着呢。” 一般这个时候,酒馆的生意最好。此刻溪娘倚靠在门边,半是揽客半是等友人,一颦一笑间慵懒随意,风情万种。 赵寒灯哈哈一笑,摸了一把溪娘的腰肢:“老位置?” 溪娘笑道:“自然是老位置,美酒已经摆好了。” 这时,有客人见女子们如此亲昵,也来调笑溪娘:“溪娘好生偏心,平时碰也不让我们碰一下。” 踏进门的赵寒灯回头笑骂:“你们也配!” 雅间中摆了十几坛青鸟醉,赵寒灯说这是她最喜欢喝的一种酒。 “师姐,师傅说,喝酒伤身,还是不要喝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倒上。” 陈埋香便闭上了嘴巴,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给师姐倒了一杯,这时,溪娘也进了雅间,在赵寒灯的示意下,陈埋香又不情不愿给溪娘倒了一杯。 “你这小友,似乎很不喜我。”溪娘道。 赵寒灯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你管她作甚么,她还年轻。” 陈埋香面无表情,心中却道:我到师姐这个年纪也不会看她顺眼的。 “不过,我观你这小友,倒是慧根不错,很适合修仙呢。”溪娘道。 “你竟能看出这个?” “我一柄宝剑在手,这不是很容易猜到吗?” 陈埋香一嘀咕,两人都看向她。 只见最年轻的姑娘抱着那柄木剑,当作宝贝似的。 可两人只是觉得陈埋香什么都不懂,三言两语便带过了陈埋香,说些陈埋香确实听不懂的话。 这是陈埋香第二次来酒馆,这是陈埋香第一次端起酒杯。 那两人谈笑自如,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陈埋香一饮而尽,喉间又辣又呛,酒过穿肠,她辟谷久了,猛然被这酒烧得腹中灼痛。 可看身旁的师姐,她却如饮甘霖,品得其中滋味。 到底是年纪差了许多,陈埋香一点也不能理解赵寒灯。 她又哐哐连着喝下三杯,自感清醒,可身体却不受控制,晕头转向。 忽然,陈埋香大喊一声:“师姐!” 赵寒灯转头,见陈埋香满脸红晕,不禁错愕,伸手揉了揉陈埋香的脑袋:“小孩子喝什么酒?” “我倒觉得,正是因为年纪小,得长长见识才好。”溪娘说。 赵寒灯便又改口:“你说得对。” 师姐从未这样平等的和她陈埋香说话。 陈埋香忽然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股勇气,站起身,在两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将手中的剑狠狠扎在桌上。 干仗的时候不见陈埋香用全力,这会倒是将桌子扎穿了。 “陈、埋、香,你做什么!”赵寒灯可谓是咬牙切齿。 陈埋香自豪道:“我要让你们涨涨见识!” 说罢,一条腿踩在桌上,活像个二流子。 溪娘打着算盘同赵寒灯道:“这孩子倒是很有你的风范呢!” “我可没教过她,喂喂喂,你记什么账啊!”赵寒灯抓狂道:“我们不是知己吗,喝醉了的人都这样,就到这就好了,别记了。” 溪娘这才停下笔,忽然,陈埋香一条腿横扫整个桌面。 一时间,雅间都是青鸟醉的酒香,陈埋香傻笑了两声,指着溪娘:“你,记!” “恭敬不如从命!” 满地狼藉,无下脚之处。 杂役上来收拾时,赵寒灯与陈埋香已经被赶出了酒楼,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 赵寒灯道:“你也真是的,酒品真差,以后师姐不在了呢,你自己喝酒要注意安全知不知道,不可以打人,你最好是倒头就睡知不知道?” 她倒不是担心陈埋香的安危,陈埋香学的功夫,自保是够了。 陈埋香迷迷糊糊地看着赵寒灯,听不懂赵寒灯在说什么,但是师姐说的话,陈埋香就一个劲点头。 “听懂了吗你,就点头。” 陈埋香又点头,赵寒灯莫名笑了,戳了戳陈埋香红扑扑的脸。 “陈埋香啊陈埋香。” “师姐。” 她嘟囔一声,抓过赵寒灯的手,感觉到赵寒灯要退缩,陈埋香一把握住了赵寒灯的手,塞进了嘴中,又啃又咬。 “嘶——你属狗的啊!陈、埋、香!松嘴!” 她松开嘴,朝着师姐傻笑。 酒楼前人来人往,赵寒灯拉着陈埋香站到了不显眼的地方。 “陈埋香,师姐好不好?” 陈埋香傻笑着摇头。 只是,摇完头,脸颊就被赵寒灯一顿揉捏:“你还真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啊,不是,你这小白眼狼,师姐待你不好吗?” 陈埋香忽然想起,十二岁时,师傅说她的基本功已经练得不错了,可以练剑了,赵寒灯比她更高兴,当夜,便雕刻了把小木剑送给陈埋香。 “我就说我的眼光没错,等你的剑术有所长进,师姐送你一把真剑!” 次年,陈埋香得师傅夸赞。 赵寒灯送了把加长的木剑,陈埋香视若珍宝。 赵寒灯又说:“等你剑术有所长进,师姐送你一把真剑。” 但这一件事,过去了好几年,陈埋香一直没有收到赵寒灯的剑。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件。 某日,陈埋香练剑时,赵寒灯说陈埋香某个招式不好,说要帮陈埋香矫正,等陈埋香到了约定的地方等赵寒灯时,找不到赵寒灯的人影。 后来师傅说,赵寒灯在山顶修行,不要去打扰她。 “你师姐又不修剑道,她能教你什么?” “我知道了。” 出于对师姐的信任,陈埋香还是偷偷去找了赵寒灯。 山顶的确有赵寒灯,但此人并非在修炼,而是捧着坛酒,半醉半醒,察觉到有人来了,赵寒灯当是师傅,连忙将酒藏到身后。 “陈埋香,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修行时不要来打扰我。” 陈埋香将昨日的剑招走了一遍,赵寒灯这才想了起来。 “哦,这件事啊,我在人间,看见曲楼有女子舞剑,煞是好看,来来来,师姐教你。” 她站起身,握着陈埋香持剑的手,将招式改了个遍。 随后,安然的躺在山顶,见陈埋香在狂风中舞起软绵绵的剑来。 “好看,怪不得那群臭男人爱看。” 走完招式后,陈埋香问道:“师姐,这就是你要教我的?” 赵寒灯说是,可陈埋香分明在赵寒灯眼中看见了戏弄。 各有各道,即使这是自己的师姐,但也不能折辱自己的剑道。 “师姐,我自问从未看不起你的道,你何至于如此羞辱我。” “诶,陈埋香,你这样就不好玩了。” 第170章 寒灯千照10 看,赵寒灯只是将自己当成解闷的玩物罢了。 许是喝醉了,赵寒灯将酒坛往山下一丢。 霎那间,师傅的怒吼响彻整座小春山。 “赵、寒、灯!” 待第二日时两人再见时,赵寒灯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责骂:“陈埋香,你这可就不对了,我将你当做自己人,你怎么能跟师傅告我的状呢?” 此时陈埋香没尝过酒,不知酒可使人疯癫、失忆、失去意识,陈埋香只知,师姐怪她。 “师傅说了,小春山不可饮酒,是你犯规了!” 赵寒灯指着陈埋香:“你你你你你!” 自那以后,陈埋香练剑时,再也没见过赵寒灯坐在山头笑眯眯地看她练剑。 两人越来越生疏。 “师姐,你实在不算个好人。” 此时此刻,陈埋香拿下赵寒灯的手,不允许她再碰自己的脸。 “陈埋香,我是大好人,陈埋香,你不许胡言乱……” 陈埋香一把抱过赵寒灯,呢喃道:“我知道。” 比起那些,其实真正是陈埋香疏远赵寒灯的是她明白自己不懂赵寒灯,越是靠得越近,越是不懂。 不懂酒为什么好喝,不懂师姐为什么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不懂师姐总是言而无信,不懂师姐为什么伤心。 两人中间差的那些年,仿若半辈子,足以使陈埋香追不上赵寒灯的脚步。 “师姐,我真是有病。” 陈埋香有时也不懂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窥视赵寒灯的世界。 “师姐……” 赵寒灯皱着眉头,一把将人推开:“陈埋香,你给我赶紧回小春山去。” 却见那人很是潇洒的就走了,倒是出乎赵寒灯的意料。 接着陈埋香在酒馆门前吵吵嚷嚷:“把我的剑还给我,我的宝剑!” 赵寒灯扶额,果然是不出意料。 来来往往的人不免看一眼耍酒疯的姑娘。赵寒灯连忙上前,将陈埋香拉住,哄着。 “小师妹,不就是一把剑吗,师姐送你一把真的好吗,破木头咱们才不稀罕。” 说完,自己竟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愣神间,陈埋香挣脱开来,瞪着她。 “这是我师姐送我的剑,你懂什么!” “我就是你师姐啊!” 陈埋香认真地看了看赵寒灯,这时,酒馆窗边,杂役骂骂咧咧的将木剑丢了下来:“谁稀罕你这破烂玩意。” 陈埋香只一抬手,接住木剑,指着赵寒灯:“妖怪,竟敢冒充我师姐!” 赵寒灯笑了笑:“是啊,我把你师姐抓走了,你若是想寻回你师姐,就跟我来!” 她借着月色,在街道悠哉悠哉漫步,哪知,身后一柄木剑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妖怪,把我师姐还来!” “好好好,还给你!” 她转过身,推开木剑,走近陈埋香,忽然伸手,往晕晕乎乎的人脑袋上又是一顿揉捏,随后道:“来啊,来追我啊。” 两人在市井中你追我赶,这小师妹醉归醉了,学到的本领是一点没忘,追着赵寒灯疾步如飞,眼见着就把赵寒灯逼到了墙角,一剑刺去。 哪知,赵寒灯高高跃起,竟是跳入了围墙之中,进了人家的后院。 陈埋香紧跟其后,也跳进去了:“妖怪,哪里逃!” 赵寒灯却忽然转身停住,一指头抵着嘴唇,轻声道:“你师姐就在这里,不许出声,我带你找她。” 赵寒灯摸进了人家的屋子,身后的人果然蹑手蹑脚跟来了,两人像做贼似的。 屋中黑蒙蒙一片,赵寒灯凭着听见的呼吸声,走到了床边。 “夫君,是你回来了吗?怎么今日轻手轻脚?放心,孩子已经睡着了。” 床上倚靠着的是个妇人,怀中抱着几个月的孩童。 赵寒灯道:“你夫君还在喝酒,他欠了酒馆老板一屁股债,你要替他偿还吗?” 那妇人先是呼吸急促,被吓了一跳,随后故作镇定:“你是谁?” “你在绣庄做活,你忘了?我帮过你。” 那妇人许是想起来了:“姑娘,你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不过是怜惜你罢了,你夫君嗜酒的名声,远近闻名,如今他负债累累,我若是替你杀了他,你却要替他偿还债务。” 那妇人道:“那姑娘有何高见?” “不如,你跟我远走高飞,我带你去一个自由的地方,人人平等的地方。” 这时,陈埋香道:“我师姐这儿为什么不点灯?” “小娘子做工养活全家,你夫君这些年对你不管不顾,只知道伸手要钱,他可知你的绣活最是伤眼?而你,为了省些灯油夜里从不点灯,可若是你那混账夫君醉醺醺的回来,你却担心他摔倒,特意为他留灯,这个时辰,你知道他不会回来的。” 那妇人沉默了一会,道:“姑娘神通广大,不如替我点一点灯。” 赵寒灯一甩袖子,屋子中亮起昏暗的光亮。 夫人面容憔悴,怀中的孩子却是被养得肥嘟嘟的。 “姑娘窥探我多久了?” 赵寒灯说:“无需我窥探,坊间自然说过你闲话,听说,你的夫君为了还债,想逼迫你做些皮肉生意。” 妇人苦笑一声:“姑娘请回,今晚之事我不会说出去,全当没见过二位姑娘。” 陈埋香皱着眉头,上前细看了眼妇人:“你不是我师姐。” 妇人道:“我从来没有选择做一个怎样的人,而姑娘如此有本领,夜闯我家,我又怎会是你师姐呢?” 赵寒灯道:“你现在可以选择,你只需要选择,剩下的交给我。” 妇人双眼无神,床头柜上,摆满了需要用到的针线。 忽然,她怀中的孩子嗷嗷大哭,妇人的神情这才有了松动,轻拍着孩子的臂膀,哄着孩子继续入睡。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二位请回。” 赵寒灯利落离去。 “你骗人,我师姐呢!” “刚刚走错了院子,你再跟我来。” 这次两人潜进的宅邸很是豪华,也不知赵寒灯是如何准确找到了宅邸女主人的屋子。 屋中的人已经睡去,然而桌上,烛火摇曳。 赵寒灯抢来陈埋香的宝贝剑,直接架在了侧睡的女人脖子上。 那女人悠悠转醒,随后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你若是敢喊人,我现在便送你见阎王。” “女侠,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是图钱财吗,我们好商好量。” 赵寒灯道:“这位娘子,你夫君呢?” 妇人道:“男人有自己的事业,其实我一介妇人好过问的?” 赵寒灯冷笑一声:“我来告诉你,他如今流连于青楼于赌坊。” “你为何要编排我夫君!” “我骗你有何好处,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可以帮你。” “你可帮我留住夫君的心?” “我可帮你离开他。”赵寒灯道:“你不信可派人去青楼问问,谁人不识你夫君。” 小娘子冷笑一声:“就算如此,夫君家境殷实,我就算空得个正妻名号,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来日有了孩子,母凭子贵,就算他带了女人回来也影响不了我的地位!” “倘若我说,他已经在赌坊败光了家业呢?” 小娘子的后背明显一震,片刻后,她声音颤抖:“那好啊,谁也不能从我这儿抢走夫君了。” 赵寒灯劝道:“趁你没有孩子,你离开他,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那儿有山有水,也能供你好吃好喝,虽说不说锦衣玉食,但自在逍遥。” 小娘子说:“女侠没有爱过人吗?我愿意容他千错万错皆是因我爱他,倘若他贫困潦倒,我也不离不弃。” 赵寒灯深吸一口气,转身,屋中如一阵狂风掀过,窗边一声响动,两人已离去。 “还去找我师姐吗?” 这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陈埋香跟在赵寒灯身后装醉。 赵寒灯疲惫地摇摇头:“事不过三,小师妹。” 她的步伐向来是沉稳,这回,抬脚跨步,却轻飘飘的,赵寒灯心道:恐怕,我的报应来了。 下一瞬,她口吐鲜血,头重脚轻,磕倒在地。 第171章 埋骨地,埋香魂 大半夜,小贩起了个早推着装满了菜的板车,赶往集市。 天还没亮,街道上看不见第二个人。 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小贩裹紧了领口,总觉得今日格外的冷。 “救救我……救救我……” 身侧隐隐传来幽幽的声音,小贩整个人一僵,推车的双臂不由得打颤。 如幽魂的声音似乎就在他身后处。 “救救我……救救我……” 这时,一声刺耳的锣声在面前炸开,小贩被这乍一下响起的声音吓得整个人一跳,心肝都到了嗓子眼。 迎面走来一人,又是连敲了几下锣,原来是打更人。 “你今日这么早就出来支摊啊。” 小贩这才放下了心,同打更人攀谈起来:“早早把摊摆好,一会啊天亮了,有的是人赶集呢,省得手忙脚乱。” 打更人嘿嘿笑了笑:“行,你加把劲,早日升贵族,到时候也提点提点我!” 两人错开身,身后,敲锣的声震耳欲聋,却打散了小贩心中的恐惧。 待锣声一道比一道模糊,小贩便知,那打更人走远了。 小贩推着菜车走了一段距离,忽然,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冰凉的寒意裹住他的脚踝,使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救救我……救救我……” 他哆嗦着从板车菜堆中翻出灯笼。 暗黄的微光下,照见了个肥胖的后脑勺。 他没有下半身,凭着残缺的身体,一手抓着车板,一手抓着小贩的脚踝,被拖拽至此。 “你你你……是谁?” 半死不活的人费劲的翻了个身,一张满是血污的肥脸抖了抖。 此人乃当地有名的贵族。 “王老爷?” 王老爷只道:“救救我,救救我……” 他脸上眼球外翻,不知是否是灯笼的原因,王老爷脸上,没有半点血气。 小贩往下一照,还未看个仔细,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王老爷被拦腰斩断,小贩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王老爷的血污。 更骇人的是,王老爷腹部干瘪,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嘎嘎……” 他腹中滚动,似乎有什么东西。 小贩将灯笼拿得更近。 透过那条口子,只见是一只黑乎乎的鸟埋头啄食着王老爷的内脏。 “呕!” 待苦水都吐出,小贩双腿发软,哪还顾得了菜车,只想着保命要紧。 “你是人是鬼,你放开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拦我的路。” 脚踝上那一只胖手越抓越紧,王老爷空洞的眼光中,忽然迸发一抹阴狠的恨意。 “哈哈哈哈,死,都给我死……” 若是个活人,这般哪还能活得下。 小贩抬起另一脚,狠狠地踢踩王老爷的手臂:“我只想好好做生意,白日里你派人砸我的摊收保护费,如今你遭了报应还不肯放过我!” “哈哈哈哈哈哈,一起死,一起死!” 任凭小贩如何踩踏他的手,他就是不松手。 直到天边有了光亮,小贩累极了,一把栽倒在菜堆中,昏了过去。 三日后,皇城中派了人来此破案。 “王宅遍地死人,据说这王二,有一妻一妾,为何不见她们的尸体?” 此官亦是贵族,哪里想着好好办案,分明是要随意找个替罪羊。 经那事后,菜贩病倒在床,如今见着这官差,心中气极,却不敢表现出来。 “大人,兴许是被妖怪吃掉了。” “妖怪?” 回忆起那天,菜贩腹中翻涌,撑着床沿,又是一顿吐。 “大人莫嫌,那日,我在王老爷腹中,看见了一只怪鸟,在啄食他的内脏,说来奇怪,王老爷肚子上有条口子,倒像是……” “行了行了,不必说了!” 王宅中人死状各异,死者的伤口也非寻常刀刃所伤。 此事查了三个月后,最后被定义为妖怪杀人,此后此案不了了之。 小春山上。 陈埋香在师姐的门前守了三天。 又到傍晚,师姐的房门才被打开,师傅冷着脸踏出门外。 “你在这儿干什么?” “师姐她……” 两人在门槛上一坐,师傅叹了口气,惋惜道:“命是捡回来了,十多年的修为毁于一旦,怕是连一成也恢复不了。” 陈埋香抱紧木剑,不敢相信:“怎会如此严重?” 师傅瞥过陈埋香一眼,似有埋怨:“你既下山,为何不拦着她,任她胡作非为?” 陈埋香不说话,只听师傅接着道: “寒灯原不修心道的,是我见她天资聪颖,心性通透,她于此道领悟得极快,凡尘事,她小小年纪,倒有一番自己见解,不似她那个年纪的孩子,可谓是少年老成,此乃天赋,她是当之无愧一句天才的。 如今走火入魔是因道心崩碎,任凭她如何天赋异禀,若是不再信自己的道,此道与她无缘。” “师姐从未说过……” “她性子如此,我早早便看出苗头,奈何,你我她都有自己的命数,不该过加干涉,事已至此,哪怕为师怪你,也于事无补。” 她拍拍陈埋香的肩头,站起身。 惋惜归惋惜,心中还是松下一口气的,好歹捡回了一条命,若余生都待在小春山,也好。 “师傅。”陈埋香忽然问道:“师姐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困住了陈埋香很久很久,哪怕是缠着赵寒灯,陈埋香也没有真正得到过答案。 而师傅,从来不说。 陈埋香想,师傅应当是知道的。 “求师傅告知……” 师傅道:“即便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来替师姐,完成她想做的事情!” “你所修为剑道,你可知,一人强,无用。” 陈埋香也站起身,个头与师傅平齐,她笃定道: “若师姐所行之事,需要挥断了手中的剑,我亦在所不惜!” 师傅一愣,思绪回到几年前,小春山的小天才豪言壮志。 要陈埋香成为世间第一人,要陈埋香救世间万万千人。 师傅答应了教导陈埋香,却并未刻意将陈埋香往那儿引导。 天下蜉蝣,亦有自己的命数。 赵寒灯已经干涉一次,她不愿推波助澜。 然而此刻,陈埋香的身影似乎与那个小天才重叠。 “你师姐想要,这世间平等。” 轮到陈埋香一愣。 她一直以为赵寒灯是千万种人,唯独不会是这一种。 第172章 埋骨地,埋香魂2 赵寒灯不正经,赵寒灯总骗人,赵寒灯不喜行善,赵寒灯是个酒鬼。 可赵寒灯竟想救整个世间的人。 “你看见寒灯眼中的世间了吗?” 师傅手虚空一点,人间似在眼前。 失去娘亲的孩子,遍体鳞伤的贱民,吊死在花轿中的姑娘…… 许许多多说不完的苦难,人滋生的痛苦,是世道。 陈埋香心跳得很快,待眼前画面消失后,她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师傅。”陈埋香说:“师姐所求,我大约知道了,但……” “你也觉得,她想要的那个世间,绝无可能是?” 陈埋香提着剑:“不,为何不直接杀了当权者,坐上那个位置?” 师傅摇头叹气:“你还是不懂。” “求师傅指教!” “先不论你要用什么法子,为师且问你,你做此事,是为了什么?” 陈埋香哑然。 她心中天人交战,混乱得很,方才说的话,颇为自以为是。 还未得出个答案,师傅便背手离去。 房中的赵寒灯已无生气。 陈埋香趴在床边看着。 “师姐。” 于修仙人来说,修为从此不到巅峰时的一成,无异于废人。 她伸手碰了碰赵寒灯的眼皮,这人没有一点清醒过来的意思。 无所谓会不会打扰到赵寒灯了。 “赵寒灯。”她头一次喊着师姐的名字,偷偷摸摸的,生怕赵寒灯真的听见了。 “赵寒灯。”这一次她撑起身,想要赵寒灯听见。 “师姐,你为何,想要一个人人平等的世间呢?” “师姐,你可真看得起我。” “师姐,若我真做到了,你要怎么报答我?” “倘若我真做到了,就抵消你的救命之恩,不要再当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了。” 陈埋香说的话,赵寒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此次走火入魔,赵寒灯五感尽失,不知何日恢复五感。 她看着赵寒灯,哪怕知道赵寒灯道心崩碎是为了什么,但好像,依旧不懂这样的赵寒灯。 于是,陈埋香下山了。 她试着行善,撑着脑袋在一处屋檐下蹲了几个时辰,没有人请她帮忙。 一连几日,日日如此。 最后,鬼使神差的,陈埋香走进了溪娘的酒楼。 “哟,今日怎是小友一人前来?” 回神之后,见着了门口揽客的溪娘,陈埋香下意识的绕开。 “哟,来都来了,进来喝一杯嘛!” 溪娘笑意盈盈,拉住了陈埋香,一把就带到了雅间之中。 那张酒桌上,一个剑孔十分明显。 溪娘没有换掉这张桌子。 “我知道你还会来,把那当做你的剑鞘即可,喝酒时还抱着剑,有什么意思呢?” 陈埋香道:“我没钱。” 溪娘嗤笑一声,替陈埋香倒了一杯酒:“你们两个来我这,我又何时真收过你们钱财?” “你与师姐,是如何认识的?” 一杯下肚,口中苦涩。 溪娘道:“你师姐在我们这,可是个大好人,你不知道吗?” “她帮过你?” “她救过我。”溪娘道:“我很欣赏她,将她视为知己,甚至这家酒楼,我都可以归位她的产业。不过,她不稀罕,她太干净了,太天真了,不像这个世间的人。” 临走时,溪娘送了三坛酒。 “替我向你师姐问好。” 待陈埋香回到小春山时,赵寒灯已经不在房间了。 师傅说,赵寒灯闭关修行去了。 这样也好,陈埋香想。 反正,她也是要离开小春山的。 “师傅,我想下山修行?” “你是觉得我教不了你了是吗?” 陈埋香跪地,并不辩解,只道:“望师傅准许,我会常来看望。” 师傅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若你决意要走,小春山你不用再回了。” 狠话放出,然而陈埋香还是走了。 后面的事情,便断在了小春山这儿。 林涧雪道:“望菱姐姐,你可知窥望之箭?” 蔺雨潇道:“窥望之箭,不得窥望,你是说,这里,被射下了窥望之箭?” 林涧雪点点头。 到底是出自修仙门派,许多事情都知道点皮毛。 “如今时间会窥望之箭的,不过两人,一乃昌隆国那位神秘莫测的国师,一乃名震天下的鹰犬阁阁主。望菱姐姐,在第一层时,我师兄说她见过四耳姑娘,并非虚言,只是,四耳姑娘并未与我们交手,她消失在了雪原。” 两人似乎在小春山待上了数年光阴,看着叫陈埋香的姑娘长大成人。 如今这小春山物是人非,在这片刻光景间,杂草丛生,荒芜得不成样子。 那师徒三人的结局,就不得而知了。 “莫非,这地罗山背后的操控者便是赵寒灯?” 黑鸦,自由,平等,妖怪。 一切似乎都指向于那个姑娘。 “望菱姐姐,快看!” 林涧雪忽然一指,林雨欣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赵寒灯一身白衣胜雪,一头青丝中夹生了几缕白发,她在这荒废的小春山中,宛若谪仙。不知她是从何处走来,此刻正往山下走。 蔺雨潇道:“我们跟去看看。” 到了山脚下,石门大开,陈埋香便跪在门外。 赵寒灯冷冷看去,不怒自威。 “你还知道回来?” “师姐。” “莫要叫我师姐。” 赵寒灯就冷冷地看着陈埋香跪了一刻钟。 “师姐。”陈埋香自己站了起来,道:“我见师姐越来越有师傅的风范了。” 赵寒灯冷笑一声:“你如今走得是什么歪门邪道?人命都惹上我小春山了,你好大的本事。” “师姐。” “我说了,不要叫我师姐。” 陈埋香便直呼其名:“赵寒灯。” 赵寒灯气笑了。 “赵寒灯,我杀的那些人,是该杀之人,他们害我爹娘,欺辱我,这些,我跟你讲过,况且,这个世道,杀几个人算什么,你不也杀人了?” “放肆!” 赵寒灯扬起袖子,却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并未甩下去,只是冷冷地盯着陈埋香。 “想打我?打啊,师姐,你打呀!” 陈埋香高昂着脑袋,出言挑衅。 话音落下,清脆一声。 陈埋香红了半边脸,只听赵寒灯道: “我曾说过,帮你杀了他们,是你自己阻拦,如今,你却又对他们下手,想一出是一出,如今已经有人找到我小春山,你是想让这小春山被铲平吗!” 陈埋香还在因为那一巴掌不可置信,如今再听赵寒灯口口声声都是小春山,心灰意冷道:“师姐不也不承认我是小春山的人吗,你放心,我自会与小春山撇清关系,师姐不必担心我连累小春山!” “口舌如簧!” 陈埋香的确比几年前能说会道。 “师姐,保重。” 陈埋香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先是转身,复而想起了什么,从背上剑鞘中拔出一柄木剑,对着赵寒灯,折断了此剑。 “此举如割袍断义,你我从此不相往来。” 第173章 埋骨地,埋香魂3 一青一白渐渐在小春山消失。 “林姑娘,我们先出去看看。”蔺雨潇道。 趁石门未闭,两人正往石门外冲。 这一次,还真的跑了出来。 地罗山下的地方名为地瓜镇,赵寒灯从前行善,便是在此镇。 此地离皇城最近,也是最能以小见大的地方。 贵族居多,贱民便越苦。 两人走过闹市,来到了溪娘的酒馆外,酒馆早已更名,经营的人也不再是溪娘了。 “听说,仙人将妖精封印到地罗山,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所以,此地换了人,才是对的。” 蔺雨潇摇头:“林姑娘,方才过来时,我看见一个人,一个卖菜的小贩,你我都见过,他已经有了些年岁了,我猜,地罗山一事,绝不会超过百年。” 林涧雪道:“也是,那位名叫溪娘的女子不在此处,或许是别的原因,并非我们想得那样复杂。” 林涧雪久在修仙门派,不识溪娘也很正常,况且,溪娘在昌隆国当国师时,林涧雪应当还未化作人形。 “也许我们并未离开幻境。”蔺雨潇道:“我们以为出了那扇门,就可以见到付公子他们,但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们,或许是因为我们并没有走出那扇门,而是入了更深的幻境中。” 两人不知在小春山待了多久,可所看见的关于赵寒灯与陈埋香的一切,只在廊亭中便可得见,一幕幕自然呈现在眼前。 自那两人于山门前决裂后,蔺雨潇与林涧雪跟着而去,在这之后,二人所见,所见都随着脚步变换,似乎真活在了此地一般。 不过,幻境中的人却看不见她们二人。 “望菱姐姐,这酒馆是有什么要看的必要吗,我见你对那位叫溪娘的女子十分在意。” “倘若我说,一切的源头,皆有可能是她呢?” 林涧雪脸上迷茫:“何出此言?” “这溪娘,可是……”蔺雨潇一顿,忽然想起从前,她躺在包子铺边,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蓑衣上,铜钱掉入破碗中,清脆一响,她因此微微睁开眼,雨中对那人的惊鸿一瞥后, 便任何诋毁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即使如今,身边的桩桩件件,矛头都指向溪娘,溪娘是个无恶不作的人,是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 百年前,她来到这地瓜镇是为了什么? “望菱姐姐?” 眼前晃动的手令她回神,蔺雨潇苦笑道:“抱歉。” 这才将自己所知道的溪娘描述出来: “溪娘此人,曾是蔺朝所有人奉之高坛的神女。后乃昌隆国人人尊敬的国师,不过,若无圣上传唤,她惯于隐入市井。” 林涧雪着实大吃一惊:“她活了那么久,岂不是只妖怪!” 蔺雨潇摇摇头。 “不管她是神还是妖,望菱姐姐是认为,她介入了此间事?” 蔺雨潇不语。 以溪娘的性子,是不屑做些肮脏的手段,至多,是在某些事情的关键节点,推波助澜。 但,溪娘一定知道,这件事情的全部。 “啊!”林涧雪忽然道:“方才我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刚才是说,溪娘乃昌隆国的国师是吗?” “正是!” “大名鼎鼎的鹰犬阁阁主四耳,听说曾受教过这位国师。”林涧雪道。 由此,便有了窥望之箭射杀半城人。 四耳是为权,而她背后,溪娘乃推动者。 可蔺雨潇见到的四耳,对于溪娘,多是疏离与警惕,她是不信任溪娘的。 蔺雨潇疑惑道:“林姑娘是想起什么了吗?” 林涧雪道:“幻道始于从天而降的神女,此法奥妙,懂的人自然懂,不过此道也受过许多人诟病,称此乃蛊惑人心之妖术。她如果真是那位创造了幻道的神女,又正好出现在了此处,我想,望菱姐姐你是对的,我们应当从溪娘身上下手,才能真正离开这幻境。” 倒也不必担心见着了溪娘,溪娘看不见她们。 以溪娘的本领,就算是过去的溪娘,定然也能识破此乃幻境,而她们是幻境之外的人,误入了此幻境,就像,那日在蔺朝宫廷一般,她能看见她们。 蔺雨潇的意思是,若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掺杂了蔺雨潇她们这样现世的人,恐怕,就已经不是单纯的过去了。 只是,天地茫茫,两人在街道上看人来人往,只感自己再渺小不过。 哪儿有溪娘的身影呢? 这时,四耳还未出生,窥望之箭只能是溪娘射出,赵陈二人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溪娘应该还在此处。 若是……若是…… 蔺雨潇眸光一亮:“我想我知道溪娘在哪了!” 两人离开了地瓜镇,进了皇城。 幻境中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无视任何人,出入不受阻拦。 “望菱姐姐倒是对这皇城很是熟悉。” 两人在这皇城中使了轻功,大约几十里路程,终于入了宫道。 “我也是胡乱走的。” 这历朝以来,皇城宫廷的布局竟也差不多,蔺雨潇总不能同林涧雪说,她乃前朝郡主,对这样的皇城自然是熟悉! 有三分刻意隐瞒,有七分是觉得没有必要。 若溪娘真的在此,历代皇朝,都有溪娘的一席之地,溪娘到底想做什么? 宫廷之中,倒真与蔺朝时没什么两样。 蔺雨潇带着林涧雪来到国师在宫廷中的居所。 只是,并未见着溪娘的身影。 两人又去了朝堂之中,见着了如今的天子。 天子年过半百,靠在龙椅之上,一手抚额头闭目养神。 “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此话竟是林涧雪讲出的。 蔺雨潇奇道:“莫不是,你曾在哪里见过他?” 林涧雪摇摇头,看着蔺雨潇:“望菱姐姐,我觉得,你有几分与他相似。” 蔺雨潇一愣:“几分?”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蔺雨潇心中滋生。 “三分。” “那,像得也不多。” “虽不多,但你们眉眼之处相似,望菱姐姐若是用些胭脂水粉乔装打扮一番,面容上应该可达七分相似。” 说着,林涧雪竟来了兴致,从袖口真倒出了一堆胭脂水粉,着实在令蔺雨潇大开眼界。 “若是不修仙,我平时就爱钻研这些,其中奥妙,可不比修仙简单呢。”林涧雪捻着把小刷子,沾了些粉色粉末就往蔺雨潇脸上扑。 蔺雨潇惧怕不已,连连后退,林涧雪在前步步紧逼,直到蔺雨潇脊背抵在了圆柱上。 “不要抗拒嘛,左右我们也找不到溪娘,不如看看望菱姐姐与这圣上究竟有无七分相似!” 第174章 埋骨地,埋香魂4 林涧雪狡黠一笑,哪里还是只小兔子,分明是豺狼虎豹,紧咬着不松口,大有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蔺雨潇偏头一咳,大喊道:“阿菱救我!” 林涧雪一愣,蔺雨潇也是一愣,自己说的话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忽然,心底传出一声笑,那女子揶揄道:“姐姐可终于想起我了?” 蔺雨潇结结巴巴:“是……是!” 又觉不妥,改口道:“不是的!” “望菱姐姐在说什么?”林涧雪奇道。 “没什么,我是说正事要紧,林姑娘,还是作罢。” 林涧雪摇了摇头,道:“横竖我们也卡在这里了,不知如何破局,寻不到溪娘,也找不到师兄他们,说不定啊,还要命丧于此,不如望菱姐姐成全我这一点小小的爱好。” 说着,小毛刷就被摁在了蔺雨潇脸颊上。 “阿菱……”蔺雨潇欲哭无泪。 实在害怕又不适应。 女扮男装多年,忽然如此只觉得难为情。 “望菱姐姐在喊谁?诶呀,你把头抬高些!” 林涧雪指尖托起蔺雨潇的下巴,一手掂起一块如墨锭一样的东西在蔺雨潇眉间比划着。 “姐姐整日素面朝天,我也想看看,姐姐这张脸,上了妆,是何等的天仙之姿。” 这一声自心底响起。 蔺雨潇张张嘴正想回答,却见林涧雪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袖口翻飞,对蔺雨潇的唇瓣又动了心思,正要找上合适的唇脂为其上色。 “姐姐,其实你不必出声,我也能听见的,姐姐想同我说什么呢?” 心中盘坐的女子一手指着太阳穴,浅笑盈盈。 所谓意念,便是如此了。 蔺雨潇一愣,心中嗔怒:“你不早说。” “我当是姐姐不想理我了,或是早已将我忘了。” 蔺雨潇道:“怎会,这具身体都是你的,我怎会如此?” “那,姐姐,将身体暂且还给我,如何?” 蔺雨潇呆住,叹了口气,她明白望菱的言外之意。望菱对于这些事情,一定是知道得更多,倘若是她掌控这具身体,必然是很快便能离开此处。 她正要同意,却听望菱道:“姐姐,去观星台,那儿,是神女出世的开始,姐姐若是有不懂的,问我便是。” 蔺雨潇问的却是关于望菱,道:“你忽然说要掌控身体,是不是有想做的事情?” 心中沉寂了片刻,才响起望菱的声音。 “姐姐,对于危险的感知,修幻道者,比常人敏锐许多,我知道姐姐可以,但若是遇到危险,我还是希望,姐姐可以唤我,不要逞强,像刚刚那样,我很开心。 姐姐啊,你才是身体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我不过是一缕幽魂,怎会抢夺主权。” 此话有些悲凉,却绝无不甘。 意识到蔺雨潇情绪跟着低落后,望菱蓦然一笑:“姐姐,若掌控身体的是我,恐怕,你身边那些拖后腿的,我都杀掉了。” “阿菱,我们是同伴。” “各怀鬼胎,相互利用罢了。”望菱嗤之以鼻。 大概是受溪娘的影响,望菱杀伐果断。 好人坏人,若是阻碍到她,该杀。 蔺雨潇不愿再争辩此事,反正来日方长。 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姑娘!”蔺雨潇向前走两步,林涧雪下意识后退。 “怎么了,哎呀,你别动。” “不行。”蔺雨潇道:“我知道溪娘在哪了,请随我来。” 她绕开林涧雪,奔往观星台,林涧雪在身后追着,不忘未上完的妆容:“望菱姐姐,你脸上花了,哎呀,你慢一点。” 两人至观星台时,人声沸腾,文武百官跪满高台。 “他们这是做什么?” 蔺雨潇的猜测被证实了一半,不久后,太监一声“圣上到”,一出好戏就要上演了。 方才殿中的圣上出现在观星台。 文武百官于两侧跪拜,中间让出了一条路。 圣上自龙辇走上高台,日头刺眼,他顶着日光,在臣子们让出的道路上穿行,缓缓来到观星台边缘一尊日晷前。 日晷是用来观测光阴的。 “平身。” “望菱姐姐,六分,有六分了!”林涧雪奇道:“你们两莫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你怎与他如此相似。” 蔺雨潇尬笑两声:“偶然,都是偶然罢了,再说,姑娘如此比较,是对先人的不敬。” 林涧雪“切”了一声:“得了,若是别的皇帝,我的确是不敬了,可是,此人作为君主,实行什么奴隶制呀,剥削女子权利呀,实在算不上好人,侮辱就侮辱了。” “况且。”林涧雪偏头看日光下的蔺雨潇:“与其说不敬他,倒不如说不敬你,望菱姐姐,是我错了,他年过半百,而你正值年华,你一女子与他相比较,是我不妥了。” 忽然,蔺雨潇示意林涧雪噤声。 天空暗了下来,一座座宫殿的犄角旮旯处,飞出无数的黑鸦冲向天空,遮住了日光。 众人头顶都是鸟鸣。 有大臣惊恐:“护驾,护驾,妖怪又来了!” 皇城之上,无数的兵士射出火红的箭矢,天边火星子四溅。 黑鸦自昏暗的地方飞出,射死了一片又不断滋生。 “这些妖怪好生大胆,竟敢在皇城作乱,真当我朝无人了吗!” 臣子们又惧又怒。 这几年人间妖怪横行,逢人就杀,可不管你是奴隶还是贵族。 天子位于日晷前,不慌不乱,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冷眼旁观。 只要世间有阴影,妖怪便会不断滋生。 “朕问诸位爱卿,如今的朝政,使贵族与平民对立,平民受到压迫,不得不反抗,便招来杀身之祸,诸位爱卿,如何才可使天下人统一?” 有一臣子哆哆嗦嗦道:“圣上,您糊涂了,天下只有贵族与奴隶,并无平民之说。” 圣上侧身,斜眼看他。 那臣子立刻匍匐在地,不断磕头。 “满朝文武,可有人告诉朕,此局如何破?” 当年,天子即位,为了巩固皇权,不得已推出此政策拉拢权贵。 几十年之后,天子稳坐高位,身边却无可用之人。 贵族们垄断的不仅是坊间的生意,还有朝野的权势。 若有人反对此政策,皇城便是那人的埋骨地。 就算是天子,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这些人明面上对他毕恭毕敬,可若他敢表现出一丝不满,皇位自有人坐。 圣上看了看身边站着的青年,那是他的孩子,年纪轻轻,不懂权术,若是贵族们将这孩子推上皇位,便是比傀儡还要傀儡了。 偏巧,危难之际,青年站出身,叩拜在地:“父皇,儿臣以为,如今是最好的契机,妖族崛起,我们人族需一致对外,无关贫贱!” 内斗下,只有产生了新的敌人,可动摇他们的权利、性命,他们才会一致对外。 圣上威严的脸上有一丝松动,似乎笑了笑:“说下去。” 如此,死局有了解法。 即便,要死许多人。 可从那些贪生怕死的贵族手中夺回政权,总要有人死不是吗? 青年人口吐珠玑:“儿臣认为,父皇应该下旨,颁布新的政策,为平积压已久的民怨,首先该废除奴隶顺从贵族制度,所有人一视同仁。 而对抗妖邪,不止于平民卖命,昔日贵族,也该上战场,生死无常,全靠本事,天下人间,只有君与民,待降服了妖怪,君民同乐!” 大臣们窃窃私语,终有人站出身抗议:“圣上,不可!贱民怎可与贵族同论!” 第175章 埋骨地,埋香魂5 这时,漫天的黑鸦扑向观星台的人们。 城墙上射出一发又一发的箭矢也拦不住不惧生死的黑鸦。 万千只黑鸦扇动翅膀带出的风浪打在众人脸上,天子在日晷后,暗黄的龙袍飞舞着,他抬起手臂,挡在眼前。而后,无数只黑鸦发出的叫声形成了巨啸。 第一只扑来的黑鸦飞过他的身侧,直冲天子背后的贵族们。 接着,巨啸声中,混杂了一声惨叫。 腥臭味在整个观星台蔓延。 只见方才那位反对的大臣被接二连三飞来的黑鸦拆吃入腹,片刻间,大臣所在的地方只剩血淋淋的骨架与破碎的衣服。 “诸位,我们皇族自有真龙护体,寻常妖邪伤不了我们。此刻,抛去所有权利,诸位可想保全性命? 若是诸位愿意,内侍便会携父皇的密旨,快马加鞭,去往距离皇城最近的国土地瓜镇,宣布废除奴隶制度,人人平等。此镇青年壮丁无关贫贱,于国家危难之际,统统充军,待国家解除危机,妖魔尽除,” 太子一顿,看向因为抵抗鸦群的攻击不得不站起身狼狈逃窜的大臣们。 所谓皇室,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金碧辉煌,代表着世间最高权威的人,也不如百姓所以为的那样威风凛凛。 许多极度不合理的政策,并非由皇室有意颁布。 除了方才那位没有防备的大臣死去,黑鸦虽多,但剩下的大臣们被身边的小厮紧紧护住。 流成河一样的血也并非出自大臣身上。 从古至今,枉死的都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与为权贵卖命的苦命人。 讽刺的是,臣子们上朝可随心所欲,带上兵器与自己的侍卫进殿。 而皇室人,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乃至仆从,都被权贵,以皇族缩减国库开支,以防人间灾祸,国库充盈为表率。 谁更像皇室天子? 皇帝做成这样,不如戏台上的戏子,也是可悲。 此刻,父子自风中冷眼地看着千千万万的鸦群飞身而过,冲向这些贵族臣子们。 侍从亦怕死,可若今日不护着臣子们,明日自己的家人便会受到惩罚,纷纷都咬着牙,硬着头皮挡在贵族们身前。 于是,一个、两个、三个……皆倒下。 大臣这才终于真正的慌心:“太子殿下,您究竟想说什么?” 太子这才继续说道:“待妖魔尽除,有意仕途者加官封爵,无意仕途者,赏赐金银房屋。不过,国库向来空虚,诸位大人应当知道缘由,恐怕,皇室是出不起这笔钱的。” 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见那父子两临危不惧,那两人只脸上有些轻微的抓伤,果然是有真龙气运护体。 这一场商谈,皇室看似是在卑微的征得贵族臣子意见,不如说,这父子俩,本就就想借着这一场灾难实施‘逼宫’!逼贵族交出权利与钱财,为寒门子弟让道,为皇室崛起铺路。 一具具侍卫的尸体被高高叠起,贵族们十分团结地抵挡着鸦群的攻势。 有臣子从身上拔出短剑,朝着鸦群飞舞。 “太子殿下,您还年轻,对于朝政,您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太子颔首:“那便请你指教。” “其一,贱民之所以是贱民,是因为他们卑贱,就算给他们穿上盔甲,配上宝剑,行军打仗,他们也发挥不出用处,他们天生就该是为猪狗的命!” 太子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解当下困境。” 那名臣子没有回答太子。 倒不是不想回,保护臣子们的侍卫都死光了,而他们又没有所谓的真龙气运护体,一不留神,一只黑鸦穿心而过,他当场倒地死亡。 国家并非没有兵力,不过,都戍守边境。 谁也没想到,除了抵御外敌,皇城会出这样的事情,短时间,边境的部队是回不来的。 皇城内曾经也不是没有兵力。 不过,贵族们生怕皇族崛起,单靠武力便能打压贵族,又怕同是贵族,有人养私兵造反,改朝换代。 贵族们拥有绝对的权力,享受的待遇是世间顶尖的。 便都觉得,不能改动,若是能永远保持这样就很好。 傀儡皇帝生傀儡儿子,贵族们是幕后掌权者,而无权无势的平民是奴隶,任贵族差遣。 贵族们私下签订了一份合约,互相制衡,不可一家独大,不可豢养私兵,不可倒戈皇族。 若是有违背者,被踢出贵族一列,烫上烙印,就做卑贱的奴隶去。 导致的结果是,这个国家内部,孱弱得不堪一击,关键时候没有可用之人。 “若你们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办了。父皇威武,早早便料到有此危难,令我寻了修仙人士,暂解一时困境。” 如此,便无需担心,由平民组建的军队暂且上不了台面了。 “圣上,殿下,此法妙啊,此法妙啊,高人呢,高人在哪,快叫她快快出来罢!” 以尸体堆砌的高墙被鸦群的尖嘴瓦解,臣子们抱头鼠窜,一时间哪还有细究这场鸿门宴的心思。 太子俯首,轻声问:“父皇?” 天子微微点头。 于是太子将日晷转动,石刻碰撞间发出“轰隆轰隆”震天的响声。 随着这一响,暗沉沉的天边,一柄木剑飞出,刺过无数的黑鸦,带着乌黑的血扎在了观星台之上。 “我乃世间第一修仙家,小春山派赵寒灯是也!” 涌动的鸦群中,竟传出了一道女声。 众人不禁看去。 破空一声。 一青衣女子冲破黑暗,脚踏鸦群,身轻如燕,如那柄木剑一般刺向了观星台。 青衣女子的气势,令众人分不清她究竟是要救人还是杀人。 所幸,这女子踏上观星台的一瞬间,收敛了杀气。 “就来了你一个?” “女子?” “成何体统?” “圣上,你莫不是在愚弄我们!” 偏见是他们作死的第一步。 天子允她不跪,说道:“小春山赵寒灯?” 青衣女子笑得十分野蛮:“正是,不是你们求我来救你们的吗?” 天子道:“那你便动手。” 青衣女子看了眼被台上被黑鸦追赶得苦不堪言的臣子们,道: “我可以救你们,但你得答应我的条件。” 大臣道:“放肆,你以为你是谁,你若真有那样的本领,怕也是妖魔。” 第176章 埋骨地,埋香魂6 青衣女子指尖一动,扎在裂缝中的木剑微微颤动,随后,飞进了女子手中。 她一个眼神也没给那臣子,握着剑,点了点,一道墨绿色的剑气直冲而去。 同僚的鲜血洒在贵族脸上,众人又惊又怕,怒气却处于上分:“你敢诛杀朝廷命官,你……你……” 话音落下,那青衣女子很是不屑,挥出一剑,剑气凛人,此人便也倒地不起。 她给人的感觉的确如此。 若是谈判成了,她便是援兵。 若是不成,她杀些胡乱说话的人,甩头就走便是。 “怎么样,我这样的女子,可够格救下你们的狗命。” 这一回没人敢出声。 然,总有藐视者。 一人挥舞着短剑,发了疯似的往宫道上跑。 天子眼皮动了动,给出了一个眼神。 “今天,谁都别想离开。” 青衣女子再度出手,将那欲逃走之人拦腰斩断。 众人看着那上下两头抽搐的人,惊恐交加,浑身发抖。 此女子比妖邪还危险,不如不来!但谁又敢如此说。 太子似有不忍,偏头看天子:“父皇……” 天子摆摆手,摇摇头,上前两步:“赵姑娘,你想要什么?” 自这青衣女子来了之后,黑鸦们竟不敢再靠近,只要群臣不反抗,暂且便是安全的。 “我要小春山名扬天下,我要赵寒灯这个名字天下皆知,我赵寒灯要做天下第一人,我要女权高于男权,我要女子有可选择的权力。你们需要实施新的政策,制定新的律法!” “你野心倒不小,我不能允。”天子缓缓道。 赵寒灯脸色一沉,皇帝此言,在她意料之外。 “赵姑娘,你的豪情壮志,不过是在主张另一种奴隶制度罢了,或许百年后,会再有你这样的人起义。”太子温和道。 赵寒灯道:“谁敢,那便杀了。” “那你这样,又与那些贵族何异?” 赵寒灯冷笑一声:“怎么,这样的事情,他们做得,我做不得?你们真是好笑,明明知道奴隶制度,男权制度是错的,却不允许有人推翻,如今我要做这个推翻的人,你们却在那说些冠冕堂皇的屁话。” 太子面露难色:“赵姑娘,我们想要的,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度,而不是另一种奴隶制度。” 赵寒灯手中的木剑上有断痕,是一把强行接合的残剑。 她很强,凭着一柄残剑,杀穿数不尽的妖怪,一人来到这儿。 可她不懂人心,她的剑可掌控人的生死,却不能掌控人的心。 群臣的贵族分权操控傀儡天子,天子是惧,是怒,可会忍受隐忍,因为权贵之下,仅仅是一颗丑陋的人心,他们贪生怕死,除了手中的权力与财富便没有别的本事。只要都是人,隐忍着,总有一日会找到机会,就如今日。 可修仙人不同,倘若真让她手握大权,一身本领,可使天下翻云覆雨。 不论皇室如何隐忍等候时机,都只有当傀儡的命了。 “皇帝老儿,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若是你也不在乎,我走就是了。” 赵寒灯一剑插入日晷当中,随后,天地变换,黑鸦消失于空中,日月同在,光芒交替,天下人间于日月之中,展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不止于此地,这个国家,每片土地上妖魔横行。 猪狗狼蛇、牛马虎豹,只有人们想不到的,许多世人不曾见过的妖怪组成了浩浩荡荡的军队,一寸一寸,侵占着国土。 见人就杀,男女老少、贵族奴隶,无人能逃过。 “你!”天子捂住心口,实乃没想到修仙门派竟与妖怪勾结。 “我什么?”赵寒灯不觉自己有错:“是你想先利用妖怪夺权,怎么,你可以做,我就做不得?若你不想你的国土最后只剩下你一人……哦,似乎威胁不到你,若是你真在意你的子民,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她往边缘走几步,一只巨大的黑鸦匍匐在观星台,似乎在等着赵寒灯离开。 惨绝人寰的人间渐渐在众人眼中,成千上万的黑鸦飞扑上天,遮住了日月光辉,皇城中观星台上,再度灰蒙蒙一片。 她作势要走,天子放下手,缓了过来,沉声道:“且慢。” “我应下你便是。” “成交。” 赵寒灯退后两步,手持木剑,迈开双腿一剑指天,随后,一柄剑使得出神入化,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动作,只见残影。 天上下起了乌黑的血。 黑鸦一片一片的死去。 匍匐着的黑鸦通了灵性,见同伴不断被赵寒灯杀害,它扑腾着翅膀,尖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但在众人听来,刺耳至极。众人心中便想着,赵寒灯快快将这巨大的黑鸦斩于剑下。 赵寒灯也的确如在场人所愿的那样,举起剑。 这位小春山的天才,似乎是迟疑了,冷漠的双眼中,竟有些复杂的意味,叫人看不透。 直到,巨大的黑鸦猛扑上前,在赵寒灯的肩头留下一个血洞,随后,扑打着翅膀,同伴们掀起暖风相伴。 妖怪似乎在缓缓退出这一片天。 “赵姑娘,为何不下手?” 赵寒灯仍旧是那对冰冷的眸子,看着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眼神。 “赵姑娘,你没有诛杀它们,它们现在在逃。” 赵寒灯终于说话:“若是想凭我一人之力诛杀世间妖魔,我何须向你讨取什么,直接替代做天下的王,不好么?” 天子忽然低低一笑,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满是褶皱的手指着胆战心惊的大臣,用着极其沙哑的声音道:“是朕多言了,那不如,请姑娘做另一件事,替我铲除了他们可好?” 大臣一惊:“圣上不可,我们保证从此绝不会干政,圣上,这些年,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些人一开始本可以逃的,却是自负至极,并不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太子生性温和仁慈,自是不愿此事发生:“父皇,此举不妥。” 若是帝王从开始便想如此做,那太子方才根本没有必要讲这一通。 “孩子,我要教你的最后一个道理是,人不该优柔寡断,否则,你的恻隐之心,会给自己日后留下无尽的隐患。” 赵寒灯对着太子道:“看来,你也被你老子算计了。” 太子满眼不可置信,却听父皇说:“姑娘可否动手?” 赵寒灯面对着发抖的贵族臣子们,冷冷道:“我自一剑斩之,谁敢拦我。” 观星台溅满鲜血,活着的人只余这三个。 大片的阴影撤开,日月光辉照在日晷上。 鸦群们已经跑了一半。 天子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我想赵姑娘并未对百姓们动手?” “何以见得?” “因为姑娘要名扬天下,而天下百姓都需要知道你是个英雄,你会留着他们,留下自己的名字。” “所以,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到了,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天子笑容更甚:“赵姑娘,你想要的是名动天下,而我想要的,是建设一个,全新的国度,就称之为蔺朝好了。” 赵寒灯道:“你想要什么与我无关,你承诺给我的,不要忘记。” 她将木剑收入背后剑鞘中,量这父子俩也不敢捣鬼。 谁知,这老东西还真敢反水。 “赵姑娘,蔺朝有位女神灵守候,每年我会设下大典,供奉这位守护蔺朝的神灵。”天子仰头,看那日头旁,那一弯幽幽银色:“神女自月中而来,受世人跪拜,所有人都爱她敬她,她降妖除魔,将世间对百姓造成性命忧患的妖怪镇压了九成。 其中,更是诛杀了妖怪之首。” 浑浊的双眼迸发如毒蛇一般的寒意,赵寒灯心中感到不妙,再度将剑拔出。 她不明白这样的普通人自己有什么好畏惧的,但对于胡诌的蔺朝历史,赵寒灯还是问:“你想造神,人选是谁?谁又是妖怪之首?” “赵姑娘,后者的答案,你心中应当清楚不是吗?” 此地除了这父子俩,再没有见证人。 赵寒灯怒从心起,举剑相向:“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 “朕再清楚不过了。” 赵寒灯笑了一声:“不自量力,你很有勇气,那就,请你去死!” 说罢,一剑挥下! 第177章 埋骨地,埋香魂7 无数道墨绿的剑气劈向皇室二人。 太子护在天子身前,赤手空拳,试图挡下那一剑。 然而,天子不慌不忙,无数道剑气即将劈到两人身上时,被一股无形的气流通通挡住,剑气四溢,随后消散在这观星台之上。 持剑之人,竟也是被弹了回去。 赵寒灯连退数步,手腕发麻。 “你们诈我!” 太子一脸茫然,回头看爹:“父皇?” “赵姑娘,这不是你要的名扬天下么?你是妖,世间妖怪之首,蔺朝的神,会在今日,除去你。 在泥潭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们,会知道,是你迷惑了皇室的心智,是你害得人们苦不堪言,今日,神女降世,庇佑我蔺朝,除妖邪,净人心。皇室爱民如子,世间从此太平。 赵姑娘,天下,非你一个长于深山之人可以左右的,你很厉害,但不够厉害。” 倘若可以强到无视世间所有权谋诡计,天下便可由一人主宰。 天子双手按在日晷上,日晷转动,天地万象,如一幅流动的画,再次呈现。 神女脚踩浮云,睥睨踏碎山河的妖怪,甩出轻盈的绸缎,那绸缎落在妖怪的头顶,似一张密不透风会吃人的网,方方面面无限延伸。 不消片刻,绸缎收拢,妖怪们被缠成了个大肉球。 此法宝刀剑不入,以柔克刚,使得妖怪们的戾气无从释放。 千万百姓得以获救。 那神女…… 日晷所呈现的画面,是有延缓的,就是说,那些事,在方才,就已经发生了。 那么,庇护皇室的莫非是…… 正如赵寒灯所想,浮云之上,流光溢彩。银月缓缓向日头移动,不多时,便替代了日光,此片天下,昏暗幽冷,正是到了夜晚。 方才的画中,神女的模样赵寒灯看得不真切,直到此时。 神女面戴垂于胸口的面纱,一身银色衣裙,像是将月光披在了身上。 “神啊,神来庇佑我们了!” 千万人的声音震耳欲聋。 神女不仅制服了妖怪,还将千千万万的百姓带来了皇城。 “不可能,不可能……”赵寒灯喃喃,可奔至观星台边缘往下看。 皇城之中,百姓叩拜欢呼,仰望着明月中走出的神女。 赵寒灯不甘心,道:“你当然可以造神,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天下人从此只信奉神明,你皇室,依然个傀儡罢了。” “不一样的,你不懂,不过,朕与你并非同盟,将死之人,后世如何,也与你没有干系了。” 神女凌空踏步而来,她发髻间簪着支步摇,步摇上垂着两颗珠子,随着步伐间摇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直到,神女来到了占星台。 “从此,我便是蔺朝的神女。”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赵寒灯赫然而怒。 纵然所谓的神女面带轻纱,可那道声音,她怎会不识。 赵寒灯提剑,以惊人的速度来到神女身侧,剑尖一挑,面纱侧开一角,此人正是溪娘! “你!” 溪娘倒是坦荡,展开手欣赏了一眼自己这一身行头,随后扯下面纱。 “小埋香,好久不见。” “谁与你好久不见!” “不见就不见,不过,你师姐这个名字,可不适合你,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你师姐也拉扯进来,本来,她可以活的。” 此人在千万人面前是何等的风光,然而,只有陈埋香知道,此人是多么的卑鄙。 多年前,陈埋香脱离小春山出世,溪娘诱惑她说出心中所愿,也是那时,溪娘在陈埋香面前,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得到了陈埋香的认可。 自那时,陈埋香知道了溪娘并非一个普通的酿酒女,此人颇有心计,且她与师姐赵寒灯的相识,或许也不是偶然。 不过,自下山后,陈埋香所经挫折,溪娘皆会出手相助。她不仅消息灵通,还有本领。 一次又一次,纵然陈埋香不喜她,可溪娘说出,要帮陈埋香一同实现师姐的心愿时,陈埋香还是允了。 她太急了,也太单纯了。 哪有人会没有条件得帮助别人。 现在想来,那些屡屡出现的挫折,是否有人精心策划,也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两人合谋了一切,溪娘出主意,陈埋香动手。 小春山后山有许多潜心修行的妖怪,小春山是保护它们的家亦是让它们不得自由的牢笼。 陈埋香便劝说了妖精,推翻人类,成为世间的主人。 她自然是利用它们的。 可往日赵寒灯对陈埋香的纵容,使得这群愚蠢的妖精也是如此相信陈埋香。 而溪娘则去动摇小春山之外的妖怪,虽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但确实做到了。 它们信她们,她们骗它们。 方才,陈埋香杀掉了太多妖怪,对于一同生活了数年的妖怪来说,陈埋香是临阵倒戈。 而此时,陈埋香与那些被欺骗被利用的妖怪无异。 报应,也是她活该,怪她识人不清。 “杀了这只妖怪,你便是我蔺朝的神女。” “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溪娘甩一甩袖子,皇室二人便跌在日晷边上。 “小埋香,你想与我做个了结是吗?” 陈埋香恨意滔天,更是厌恶眼前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死。” 溪娘低低笑两声:“只要你有本事。” 于当世,陈埋香拜得世间唯一仙人为师,虽十几载,师傅不得不离开小春山,无法继续教导陈埋香,但陈埋香的剑术,已是人间上上乘。 天下间,恐怕也拎不出几人,可与她有一战之力。 一柄木剑使得出神入化,两人从观星台打到皇城中。 百姓见神女与陈埋香相斗,纷纷为溪娘喝彩打气,能让神女与之一斗的,恐怕就是那只最强的妖怪了。 所有人,都认定了陈埋香便是妖。 幻道,便是于今天,流传世间。 溪娘无需结印,动动手指,银色的天际,电闪雷鸣,无数道流光击向陈埋香。陈埋香闪躲之余,直冲溪娘而去,然而那流光紧缠着陈埋香不放,最后汇聚成一道光柱,自陈埋香头顶砸下。 陈埋香将木剑横放头顶,抵挡这一击,然而,光柱落下之际,木剑寸寸断裂。 鲜血自陈埋香颅顶发缝渗出,待光柱消失,陈埋香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第178章 埋骨地,埋香魂8 她无法同溪娘那样无需支撑点便可凌空站立,待脚下的支点也撑不住那一击后,陈埋香急速坠落。 “世间唯一的仙人,教出的徒弟,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若不是她藏得好,我倒真想会会她呢。” 溪娘摸了摸发间的步摇,笑着自言自语。 正当她以为战斗已经结束时,底下,一抹凛然剑气直冲天际,陈埋香立于剑气之上,拔出了背上剑鞘中的第二把剑。 也是把木剑,不过尺寸比起上一把,要小了很多。 剑身上诸多残破的划痕,看起来,是把常用到破损的残剑。 “你的师傅,没有给你寻一把宝剑来吗,你口口声声为了师姐的心愿,她没有送你一把好剑吗?” 猩红的双眸阴沉无比,陈埋香额间发黑:“受死!” 谁赢了,谁才是那个神。 这是陈埋香离溪娘最近的一次,一柄木剑竟割断了溪娘一角袖子。 “哟,小埋香竟还未使出全力呢,这样才有些意思,你若太弱,传下去,我单方面碾压你,你多丢人不是?” 溪娘从领口取出一枚翠绿的竹叶抵在唇边,似乎也认真了些。 曲声响起,天地间变换,两人自云端来到了一方林间。 遍地都生长着高高的竹子,溪娘一边吹奏一边跑进竹林深处。 “哪里跑!” 陈埋香杀红了眼睛,紧追不舍,使剑的手不断翻飞,斩出一道道剑气。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一袭白衣,模样清冷的人儿,那人喝道:“陈埋香,放肆!” 陈埋香一顿,剑气化作虚无。 “师姐,”她垂下手,来到那人面前。 从前,她最怕赵寒灯那样连名带姓的喊她名字,若是再加上一句责怪的话,陈埋香便一动也不敢动了。 今日,与溪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虽此刻在战,但陈埋香隐隐知道结果。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纵容着自己的无礼,攀上了师姐的脸颊,看着对方的眼睛,看一看赵寒灯眼中满身血污的自己。 可手心一缕风过,眼前的人化作了一片竹叶随风而去。 师姐是假的,师姐早就不要她了。 陈埋香提着剑,又一次追了上去,不过几十里,师姐再度出现在眼前。 赵寒灯眉眼忧伤,带着关怀与同情,好似第一次见到陈埋香那样。 “你也是假的。” 迟疑一瞬,陈埋香挥剑斩之,然而心中抽动着,她下不去手,绕过了眼前的幻象,再度追去。 再过十几里,陈埋香来到了一片银潭中。 她环顾四周,不见溪娘的身影。 但她分明可以感知到溪娘在此。 “你出来!出来!” “我在这。” 溪娘的声音于四面八方响起。 陈埋香闭上眼睛,足尖一动,凭着直觉,手中的剑宛若游龙,一套剑招施展出来。 她的剑法偏柔,偶然得知,师姐喜欢舞剑,对于陈埋香来说,舞剑与自己剑术结合,那是荒诞的。 两人争吵过,陈埋香说,自己的道不容任何人玷污。 可陈埋香习剑是为了什么。 后山遍地野花,陈埋香便在花丛中,自创了一套刚柔并济的舞剑,人刚剑柔。 赵寒灯看过之后,笑了。 并非是欣赏,而是嘲笑。 她说,该是剑刚人柔才是。陈埋香自然是不认同的,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但,陈埋香性子是别扭,脾气也大,可私底下,她还是会将赵寒灯的话听进去。 后来,这套剑法,她又改了改,没再在赵寒灯面前使过,因为没过多久,两人便决裂了。 最后一剑刺出,剑尖处抵着的人一声闷哼。 剑尖带血,终于是刺中了。 然而溪娘一个翻身,宁肯被剑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也要挣脱开。 此时,眼前人只有一个,溪娘倒在地上,撑在潭边,她喉一道伤口触目惊心。 曲声总算断了。 陈埋香终于笑了笑,心道:师姐,你看,我赢了。 “你是不是在想,你赢了?” 陈埋香一剑刺进溪娘的腹中,用力推得更深:“不是吗?” 被刺中的人仿佛不知疼痛,面色平静:“你错了,小埋香,赢的人是我,你太年轻了,不过,你的本事,的确不错,竟能伤到我。” 陈埋香收了笑,自然是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想再问什么,潭边的人却已经没了呼吸,死透了。 “是我赢了。” 陈埋香低声道。 她不允许此事还有转机,再上前一步,抽出木剑,又重新刺向溪娘腹部,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将那一处刺成了肉泥。 “小埋香还虐尸呢!” 一声惊叹,随后是嘲笑。 陈埋香猛然抬头,潭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陈埋香的脚踝,将陈埋香拉进了潭中。 平静的潭水因为陈埋香的剧烈挣扎泛起一圈圈涟漪,潭边上只有一块被刺穿的石头,哪有溪娘的尸体。 “卑鄙。”陈埋香怒骂一声,于是口鼻呛水。 “是,我卑鄙,小埋香,你一路追来,一路中招,看来幻术对于你这样的急性子,很是管用呢。” 溪娘站在涟漪之上,又说:“好了,本来还想多陪你玩一会的,不过,你实在不懂事,打坏了我的东西。” 只见溪娘手中握住一片干藤串住的嫩绿竹叶,方才,她便是用此物吹去曲子的。 话音落下,此间天崩地裂,轰然倒塌,陈埋香被活活埋在银潭之中。 幻境消散,日晷之上,王室二人看到了打斗的全部。 “父皇,儿臣以为,我们做得不对。” “哪里不对?” “那位赵姑娘,她不是妖,况且,那位神女,也并非好人。” “孩子,世上本就不止好人与恶人,只要结果对我们是有利的,那便行了。”见太子脸上仍是不认同,天子又道:“成大事者,哪个脚底下没有他人的尸骨,总要有人死的,朕在为你铺路。” 多方互相利用,谁都想吃了谁,如今,天子的确也是得利者之一,年轻的太子神色复杂,却也不再说什么。 千里之外,从天而降一座大山将原本的山脉夷为平地取而代之。 一抹绸缎落下,无数的妖怪落于此山中,妖怪们咿咿呀呀叫着,正要逃出,山尖尖上,又降下一柄木剑插在顶端,一剑之下,万千妖怪被镇压。 溪娘坐于木剑旁,看着手中被划断的枯藤,十分懊恼。 “方才,小溪,是你替我挡下那一剑么,下次别这样了,我又要去找新的绳串了,唉。” “咻”得一声,一柄闪着幽幽白光的宝剑被一股蛮力扔向溪娘,那力道又快又急,纵然是溪娘,只来得及匆匆偏开头,只是,那抹嫩绿的竹叶被这剑气殃及,迅速枯萎。 来人是真正的赵寒灯,乘着那只巨大的黑鸦来到此处,此刻见溪娘,面若冰霜。 “你不该引她入局的,梅溪。” 两人算是知己,赵寒灯是为数不多知道溪娘名字的人。 溪娘一声嗤笑,也是从赵寒灯那儿学来的:“寒灯姑娘,你不该来的,你功力不如以前,连你的小师妹都不如,你赢不了我。” “我来不是为了赢你,我早就放弃了,你知道的。”赵寒灯说:“我要带她回家。” 溪娘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那柄宝剑再次刺来,赵寒灯在远处不断打拳,使出那一记‘隔山打牛’,逼得溪娘不得不与之交战。 几百拳隔空打出,足够维持宝剑拖延一段时间了。 山脚下,陈埋香腰部以下,已经被这山压得粉碎。 她半截身子在外,口中不断渗血,剧痛冲击着她的头脑。 赵寒灯飞身而来时,见着那半截人,反倒不敢靠近。 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赵寒灯缓缓道:“陈、埋、香!你怎么,将自己搞成这样,笨死了,早知今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陈埋香艰难地抬起脑袋,眼中疲惫不已,还是强撑着笑了笑:“师姐,别后悔了,过来些,再不好好看看我,我就没有时间了。” 第179章 埋骨地,埋香魂9 然而,一切到此为止。 所有的过往都消失在两人面前。 “怎么回事?” 林涧雪上前拨弄着日晷。 蔺雨潇抹了抹唇,见指上嫣红的口脂,不由得发起了愣。 神女从天而降,从此国泰民安,这一切,都是阴谋,世上,根本没有神明,望菱说得不对。 “阿菱。” 蔺雨潇心神一动,心中若万千疑虑,不如直接问心中人。 “姐姐是想问我,当年的事情,我是否知道的,远比我告诉你的要多?” “可以说吗?” “没什么好瞒姐姐的。”望菱说:“就看姐姐,想知道什么。” 是了,望菱同她说,神女一事时,是蔺朝。 只是,蔺雨潇没想到,此事,并非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久远。 “阿菱可知,那时的天子与太子……” “姐姐,是你心中猜得那样,方才我们所看见的太子,的确是皇爷爷。” 在看到那位年轻的太子时,蔺雨潇便会想起皇爷爷,即使皇爷爷已经老去,但她绝不会看错。 想起相似的脸庞,蔺雨潇忽感莫名其妙:“阿菱,你这一张脸,眉间间怎会与太爷爷有几分相似?林姑娘说起的时候,我还以为说得是我,可现在,我借用了你的容貌啊。” “姐姐,你忘了我是从何而来的吗?” 蔺雨潇心颤了颤。 她的一缕精魂,再取王室所有人的血脉相结合。 糅杂在一块,望菱本该也是蔺雨潇这张脸的。 但望菱却觉自己不配。 溪娘本为望菱寻了一具名为‘琴女’的躯体,但望菱不喜。 如今望菱的容貌,由她的心一样,不再只是谁谁谁的一部分,而相貌,却随着王室血脉所影响,与太爷爷有所相似,却也说得过去。 “溪娘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蔺雨潇问道。 “或许,她只是活得太久,无聊之举罢了。” 蔺雨潇却不认可,溪娘做事,看似随意的表面下,是带着目的的步步为营。 “阿菱,你会对我有所隐瞒吗?”蔺雨潇忽然问。 心中的人不带犹豫的说:“我绝不会害姐姐。” 蔺雨潇微微笑了笑。 有些事情不是那样的,她不能命令别人如何全盘托之,也不能接受一个人对她以命相护。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再问你关于溪娘的事便是了。” “姐姐不相信我?” “并非不信,只是,我不想再为难你了。” 有的事情,若是问第一遍,人家不愿意答,说明是有难言之隐的。 她当然相信,若是追问下去,望菱一定会说些什么,可是,转念一想。 她蔺雨潇尚且因为一面之缘心悦溪娘至今,而溪娘对望菱,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救命之恩,教养之情的。 如今,蔺雨潇绝对与溪娘站在对立面,而望菱的追随,于溪娘来说,已经是种背叛了。 望菱言行中,对溪娘再如何不喜,说破天了,她们二人只是观念不合罢了,望菱的所有本事都来自于溪娘,她蔺雨潇,又有什么资格,引得这对师徒真正决裂呢。 “望菱姐姐,快看!师兄他们,快看!” 她正胡思乱想着,林涧雪还真在日晷边发现了什么。 只见日晷中,折射出一面昏黄的光影,付云天与左使,便在其中。 两人于皇城之中,被无数的妖怪包围着。 “怎么会!”林涧雪道。 观星台下,可见皇城光景,可此处的皇城分明是一座死城,没有成群的妖怪,也没有与之相搏的两人。 林涧雪双手伸进光晕中,穿透纷乱的战场,可那只是幻境罢了。 “林姑娘,你先不要着急,那不一定是真的!” “嗷呜——” 她正说着,雪狼的咆哮声透过日晷,冲击着两人的耳朵。 光晕中,雪狼从天而降,将缠住付云天二人的妖怪踩碎,两人翻身骑上狼身,风驰电掣,踩踏出了一条血路,往皇城外而去。 “我们所在的皇城,依然在一个幻境之中,而付公子他们于皇城与妖怪相斗,地罗山距离皇城千万里,想来也是幻境,只是,我们不再同一个幻境罢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两人一狼虽逃离了皇城,但四面八方,不断涌来妖怪,撕咬抓扑,缠人至极。 付云天将那柄破剑丢给了左使防身,自己则是站在雪狼身上摇摇晃晃,两指竖起,嘴里念念有词的。 “你行不行啊,不然你还是坐下来!等会给你扯下去被生吞了你就好受了!” 付云天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左使一眼:“你别拖我后腿就成。” 左使方才又被妖怪拍着了受伤的胸口,血流了一路,这会,剑使得跟劈柴刀似的。 若不是这群妖怪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左使简直浑身都是破绽。 他果然是被黑鸦附过身的,嘴巴跟开了光似的,一只牛头蛇身的怪物忽然蹿起,两只前蹄一蹬雪狼,蛇尾则缠住了付云天的双腿,要将人拉扯下来。 左使应对自己那边的源源不断的妖怪就够费劲了,这时见付云天受难,偏生两人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救他的话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他一边咬牙骂道: “谁拖谁后腿了!” 一边提着把破剑就上了,对着牛头一顿劈砍。 凭着一股蛮力,竟砍掉了一只牛角。 “哞哞哞嘶嘶嘶——” 牛头诡异地叫着,瞪着眼睛盯着左使,埋头就是一撞。 左使急忙持剑一顶,哪知,论起蛮力,他实在不及这只妖怪,若非雪狼忽然两爪前倾,卸掉了牛头不少力气,恐怕左使就要被那一下顶得摔下狼身了。 再看付云天,方才还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如今雪狼与妖怪们大幅度的战斗,他还被蛇尾拉扯着,此时竟稳若金汤的。 “喂,你别在那碎碎念了,你倒是躲一躲啊!” 牛头蛇尾的攻势对两人一狼十分有效,不仅能拖着他们逃跑的步伐,还能将他们击杀在此。于是,无数的牛头蛇尾被大型妖精从远方投掷了过来。 数量之多,着实令人头皮发麻。 瞬间,落地的牛头蛇尾将雪狼的四肢缠住,不断冲撞着雪狼的腹部。 此城皆是雪狼的惨叫,猪狗虎宝猛扑而来,撕咬着雪狼的身躯。 左使捂着伤口,顾不上雪狼,忙着上蹿下跳,躲避着密密麻麻的攻势。 第180章 埋骨地,埋香魂10 然而,雪狼已经无法再跑,而妖怪们又再度围了上来。 眼前困境,怕只有一死了。 两个姑娘在日晷旁着实也心惊不已,林涧雪整个人扒住了日晷,嘴中碎念着:“师兄……师兄……” 下一刻,林涧雪忽然闭上了嘴巴,抬手抹掉了拉成丝的鼻涕。 蔺雨潇:“……” 她是看不见一点日晷中的画面,想叫林涧雪让开些,却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总不能来一句“节哀”。 但也要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一些,蔺雨潇拍了拍林涧雪的肩膀,正要说两句安慰的话,林涧雪忽然蹦跶转身,猛磕住了蔺雨潇的嘴巴,撞得蔺雨潇晕头转向,还没等蔺雨潇反应过来,林涧雪又是双手环住蔺雨潇脖颈,一阵紧勒。 自己念叨着“得救了,得救了”,不管别人的死活。 “咳咳咳……林……姑娘!” 嘶哑的声音发出,蔺雨潇差点呼吸不过来,林涧雪还没有意识要要将蔺雨潇勒死了。 忽然,蔺雨潇的双手不受控制,莫名将林涧雪用力一推! “啊!” 林涧雪被那力道推得往后仰摔了个屁股墩,‘嗖’的一声,变成了一只灰溜溜的兔子。 蔺雨潇看着自己的双手:“……” 心中响起柔柔一声:“姐姐你没事?” 蔺雨潇:“……” 眼前好像是林涧雪比较有事。 “吱吱吱吱吱吱……” 蔺雨潇将林涧雪抱了起来,心中又响起一道声音:“姐姐,其实兔子这种东西,跳起来很快的,而且怕热。” 蔺雨潇看着那两眼汪汪的灰兔子,将其轻轻放下,疑惑道:“林姑娘,你不是白色的吗?还能变品种呢?” 她也没指望林涧雪真能回答她,心中颇感无奈地对望菱道:“阿菱,你……” 又觉得好像也不应该责怪望菱,望菱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她还没说什么呢,望菱倒在心中委屈巴巴地说:“姐姐,是我做得不好吗?” 最后,蔺雨潇道:“不,你做得很好。” 日晷中,付云天邪魅一笑,一边嘴唇歪到了下巴上,十分狂妄地回答左使说的话:“躲?我凭什么要躲!” 他两只手各自伸出两指,两手之间缓缓合拢,却似乎有极大的阻力,付云天费劲地将四指合并,喝道:“天地万剑,起!” 刹那间,天崩地裂,一柄巨大的剑从裂开的天空中,引领着无数柄小剑,密密麻麻地扎下,这还没完,大地之中,生长出千万束尖刺,寒光铮铮,便是剑刃。 一瞬间,所有的妖怪便被这一招刺穿,它们甚至来不及哀嚎,逃不得,斗不过,天地之剑并和,活生生将它们扎成了肉泥。 蔺雨潇算是看明白了,付云天这是,在绝境中修为大涨了,作为小师妹,林涧雪自然是看出苗头的。 所以方才那样激动! “望菱姐姐,这一招叫作,天地万剑,师兄所学之道,御天下万剑,而天地万物,皆可为剑。” 是林涧雪,蔺雨潇偏头看去,哪有林涧雪的身影! 再低头看,林涧雪仍是只灰兔子模样。 蔺雨潇:“……” “望菱姐姐,不必惊讶,我只是受了一点点惊吓罢了,修为尚在,一会便恢复了,只是,你怎么也同我一样,那么不惊吓,真疼死我了!” “啊,抱歉啊,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蔺雨潇道:“是我冒犯了,世人以为辰山派乃南辰山派,加以敬重,不过,我有一小友,亦是修仙之人,提及辰山派,知其乃南辰山派附属门派。 但名存实亡,据说,辰山派与南辰山派有意脱离干系……” “等等……”林涧雪道:“望菱姐姐请说重点,我化作原形后,脑袋转不过弯来。” “……”蔺雨潇直说道:“同为修仙门派很是看不起辰山派,认为其上下没有真本事,只会巴结南辰山派与百姓。你们的师傅,喜炼丹,于剑道,平庸至极……他付云天……付公子,怎会习得如此高超的剑术……” 她这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 言简意赅来说,就是: 你一个冒牌门派,掌门人还是炼丹的,怎么可能教得出这样的徒弟,习得这样好的剑术? 这是望菱让蔺雨潇问的,可真原话说出去,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蔺雨潇在辰山派小师妹面前,顾及其颜面,尽量委婉地说了出来。 望菱还在心中调侃她:“姐姐倒是贴心呢。” 蔺雨潇皮笑肉不笑,有时觉得跟望菱在一起,其实也无需顾及太多,好像并没有那么复杂。 望菱的性子偶尔像个调皮的孩子,蔺雨潇半是哄劝半是严肃地回答:“阿菱,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可望菱的关注点却很奇怪:“姐姐还想再见她呢!” 罢了,蔺雨潇拒绝无效交流。 林涧雪背着前爪,两只后爪盘坐在地,耳朵竖起,看起来很严肃。 但谁家一只兔子这样啊,真的很奇怪好吗! 林涧雪说:“关于这件事情。” 蔺雨潇蹲下身,听得认真,却听林涧雪缓缓道:“待我们都离开了这儿,我再告诉你。” 蔺雨潇:“……” 天地万剑将所有妖怪都杀了个干净。 两人蹲在雪狼旁看它‘嗷嗷叫着’,自从这雪狼被望菱制服了后,眼神都清澈了不少,此刻它奄奄一息,两只乌黑的眼睛中蓄满了泪水。 付云天别开了脑袋。 “诶,你看一边干嘛,你的药呢,它就要死了,你之前身上不是有一把药吗?” 左使双手抚在雪狼的两边脸颊,看着雪狼吐着舌头,半死不活。 闻言,付云天自摸起来,难得解释一句:“你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样无礼吗。粗鲁!不知道我那小师妹怎么样了,她没什么本事,遇到事了就会化作原形嗷嗷哭。我发现妖怪有一个共性,都挺笨的。” 左使吃了粪一样的表情,十分嫌弃的捂住双耳:“别跟我叨叨这些,我不想听。” 付云天脸色一变,道:“遭了。” 左使说:“你别想骗我松开手。” 付云天白了他一眼:“你捂着不是也能听见吗?” 这两人吵起来,雪狼忽然打了个喷嚏,接着咳出大片血,身上的冰渣子也开始融化了。 左使伏在雪狼胸口,脸色凝重:“它要死了,药呢?” “我刚刚要说的是,药上次都喂给你同伴了。” 左使:“……” 两人本要再吵几句的,忽然,高空上,一声雷鸣,两人抬头看去。 数不清的妖怪从天而降。 “这是刚刚那些妖怪!”左使惊道。 付云天道:“你放什么狗屁,它们血都还没凉呢!” 左使指着一只牛头蛇尾,道:“就是那一批,所有妖怪死而复生了,就它,我记得,我给它改了个花刀。” 那只妖怪身上,的确布满了凌乱的划痕。 付云天扛起雪狼:“那还愣着干嘛,跑啊!” 左使道:“你再使一次你那什么天地万剑不就行了!” 付云天没好气道:“你当我不用喘口气啊!”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如一道疾风窜出,一时间,胸口的伤也不成问题了,丝毫不影响他逃跑的速度。 付云天:“……” 第181章 反目成仇1 “我在想。” 蔺雨潇看着日晷中狼狈逃跑的两人,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待心中理出了一条明线后,才蹲下身,拍了拍急得团团转的林涧雪。 “林姑娘,我知道该如何找到他们了。” 小兔子这才停下,抬起一双火红的眼眸看着蔺雨潇。 “当年,赵寒灯来到了地罗山寻陈埋香,赵寒灯本就是只黑鸦精,看见当年事的我们,理所应当的认为,赵寒灯是这地罗山的主宰者。 可无论是过去,还是地罗山中,种种事情,真正指向的是人心。赵寒灯从前修心道,经多少年,对人心洞若观火,我认为,她在报复。 若是天下人无需她来拯救,世间的法则不容她变更,她强行干预,便落得个走火入魔,功力尽散的下场。甚至,最后连唯一的小师妹都护不住留不住,最后,她去地罗山,想来是恨的。” 林涧雪道:“可这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蔺雨潇定定地看着她,小兔子忽然别开了眼睛。 “林姑娘,你知道的,你们辰山派,并不干净,地罗山当年被溪娘封印,你们却屡屡撬开封印,捕妖炼丹,这才让沉寂多年的赵寒灯,有了报复的机会。” “所以,姐姐认为,她究竟想做什么?” 望菱在心中忽然出声,蔺雨潇一愣。 对于赵寒灯的动机,她只是猜测,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世间许多事本就是花非花雾非雾,令人参不透。 “我觉得,她想将这地罗山,比作人间,虽不比人间诸多磨难,但却是轻易要人性命的。 当年赵寒灯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她也不想做了,她如今要做那个掌权者,玩弄人心,正如她蛊惑付公子与左使面对千万只妖怪,纵然他们武功高强,但在千军万马前,自然显得渺小,就如同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一般。” 掌权者与欲夺权者位于高台,百姓的生死是为筹码,千万妖精亦是筹码。 “这一局,不论付公子他们如何神通广大,是注定打败不了妖怪的,历史已经记下,他们是寻常的百姓,能让他们得救,除非,天降神女。” 当年,乌云遮住天光,月亮吞噬曜日,观星台上,两人的身影似乎隐隐与当年的人重合,要走过那一遭阴谋算计,百姓才可得救。 突破口,便是在如今的一人一兔身上。 “林姑娘。”蔺雨潇伸出一拳,缓缓道:“请你对我拔剑。” 毛茸茸的兔毛炸开,可见蔺雨潇目光坚定,灰色的兔子伸出前爪,轻轻与那一拳头碰上。 刹那间,林涧雪化作人形,以指为剑,对着蔺雨潇。 “林姑娘,请务必全力以赴,重现神降之日,若姑娘信我,待我们分出胜负,她便会出现。” 一切只是凭着直觉的猜测。 “望菱姐姐,我相信你,你的武器呢?” 蔺雨潇抽出小刀。 一白一青的身影在观星台上交缠,林涧雪看似赤手空拳,然而以指为剑,每每与蔺雨潇身体相触,指尖划出凌厉剑气,逼得蔺雨潇不得不折回小刀防守,无法草率进攻。 “姐姐,你既已经知道如何破局,为何不趁她不备,杀了她, 何必如此麻烦。” 若是如此,不正合了赵寒灯的意。 蔺雨潇在心中回道:“就算我赢了,不代表我们赢了。” 只是不知,此刻的战斗,输赢是否点到为止,还是,赵寒灯一定要有人死在这里,不允许人全身而退。 辰山派亦正亦邪,教出的弟子却实在优秀。 林涧雪与人相处时,看起来古灵精怪,但经不住吓。然而,这女一旦认真,有了战意,真真叫人难以招架。 再过几十招,蔺雨潇逐渐落于下风,身上多多少少受了些伤。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此间成为那个神,才有资格与这地罗山的主宰者谈一谈,若是那人一定要你们斗得个你死我活,那姐姐,也要舍弃自己,做输的人吗?” 没人愿意输。 五指为多重剑气,林涧雪的攻势快而猛,终于蔺雨潇抵挡不住,被这一掌击飞数丈远。 她勉强站稳脚步,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心气没压住,喷出一口血。 “姐姐!让我来!” 望菱再度出声,蔺雨潇摇摇头。 只是,四肢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正是望菱又操控她的身体了。 她与望菱为着身体的主导权,争来抢去,最后,蔺雨潇强行抽起小刀,在大腿上猛然一刺。 尖锐的疼痛使得她更加清醒,也使得心中的人一瞬间没了动静。 照望菱的性子,该是又生气了。 只不过,蔺雨潇没来得及哄一哄,便见林涧雪面露凶光,浑身散发着黑气,缓缓走来。 蔺雨潇苦笑一声,若是还有命的话,之后再同望菱解释好了。 “林姑娘,你可真是不留余力啊。” 林涧雪森然一笑,张张嘴,蔺雨潇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谁知林涧雪夹着手指头就冲了过来。 蔺雨潇抹去唇边血,与林涧雪只有咫尺之间时,挥出小刀,趁林涧雪看过去时,撑手翻出一个跟头,闪到了林涧雪身后,学着付云天的邪魅一笑: “我可没那么好杀!” 说罢,一掌落下。 “砰!” 掌心剧痛,原是林涧雪手臂往后一折,接过了这一掌,迅而以掌为剑,穿透了蔺雨潇的掌心。 手背上是林涧雪的手指化作的剑尖,蔺雨潇忍着痛,再度伸出一掌。 “同样的错误,你能犯很多次呢。” 林涧雪轻蔑一笑,无视蔺雨潇软绵绵的攻击,直接掐住了对方的喉咙。 “谁说我在犯错。” 蔺雨潇也是一笑,接着,十分笃定地道:“你不是林姑娘了。” “是吗?”林涧雪道。 话分明是从林涧雪的嘴中说出来的,可是,那神情与口吻,分明不是林涧雪,蔺雨潇眼睛一亮,明白自己的猜测对了大半。 喉间的手越收越紧,蔺雨潇一张脸憋得通红,艰难地道:“赵,寒,灯!” 听见这个名字,林涧雪的手蓦然一松。 “你怎会觉得我是她?” 蔺雨潇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半晌,才抬头,见林涧雪一脸不耐烦,她慢悠悠地道: “你想代陈埋香赢下来,就如陈埋香想代你改变这个世间一样!你若是想赢,只会附身在会赢的那个人身上。” 第182章 反目成仇2 闻言,林涧雪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恍惚,片刻后,又恶狠狠地看着蔺雨潇,凶道:“你以为你很懂她们?” “你敢说你不是她?你一直躲着,便是认定,我是打不过林姑娘的,确实如此,林姑娘是正经的修仙人,我不过略懂些功夫,你选她,无可厚非。” “哼,你不会是觉得,我如此幼稚无聊?” 她摊开双手欣赏着,十分满意这身皮囊与修为,随后,走上前:“你以为你很聪明,是你引我出来的,你可知,杀你们,不过是我动动手指头的事情罢了。” 蔺雨潇道:“我知道,地罗山是你的主场,当年,溪娘扔下此山,封印你们,她残留的术法成了如今你戏弄闯山之人的工具。赵寒灯,我可以告诉你,如今的天下,是怎样的,你要放了所有闯山之人。” “切。” 林涧雪抱着双臂,瞥了她一眼:“后世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从前将死未死的遗物罢了。” 这回答着实出乎蔺雨潇意料。 如果赵寒灯真的对后世不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之前要问那样的问题,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众人分开,为什么要附身林涧雪,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复仇吗? 可是,明明,曾经,赵寒灯走火入魔之际,还要翻墙闯入别人的家中,试图带走几个她认为需要拯救的人。 林涧雪玩味一笑,蹲在蔺雨潇面前,挑起她的面庞:“我忽然觉得,你与那老东西有点像,我可以放过那些人,小姑娘,不要用这样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你知道的,这是我的地盘,我想做什么都可以,犯不着骗你。” 蔺雨潇收敛了眼神,对方忽然执起她的手,吹了口黑气,被贯穿的伤口,竟奇迹般愈合了。 “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沉思片刻,蔺雨潇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小姑娘,如果你觉得你很聪明,不用怀疑,你确实很聪明,若是你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说实话,你见不到我的真身。” “那你不如亮出你的真身给我看看。”蔺雨潇说。 话音落下,林涧雪的头顶忽然源源不断飘出黑气,直到那团黑气化作了一只巨型黑鸦的模样。 蔺雨潇心头一震,觉得,好像,还有一种可能性。 林涧雪的身体栽倒在地,好在只是暂时昏过去了,不多时便能醒来。 “在山脚下,你敢威胁我,很有趣,若是你没有那么大胆,我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你们的身上,你也看到了,如今地罗山封印大开,孩子们都想着往外跑,我不允许你们多管闲事,我自己也不可能拦着她们。 不过,我从来都没打算,离开地罗山,不如,你同我,重现当年那日场景,并且答应,永远留在地罗山,陪我解闷如何?” 尖嘴一张一合,似乎是摊牌了。 蔺雨潇想知道:“为何是我?” “我无聊罢了,瞧着你,比那些笨蛋,顺眼多了。” “好,一言为定!”蔺雨潇答应得很快。 黑鸦瞳孔变大,似乎不太相信:“真的?” 怕黑鸦不相信,蔺雨潇举天起誓:“那是自然,我可是个好人。” 黑鸦匍匐在地,蔺雨潇乘着鸦,去往未知的地方。 一人一鸦穿过云雾,黑鸦拍着翅膀,仰头长鸣,蔺雨潇捂着耳朵,那声音实在刺耳。 良久,黑鸦忽然说:“一般说自己是个好人的,实则不是个好人。” 蔺雨潇没理会,在鸦背上盘坐,心中急切:“阿菱?阿菱?” 她是千呼万唤,奈何心中的人这回铁了心不搭理她。 “其实我心中有分寸,我不会死,林姑娘也不必死,不过,我还以为,我们多多少少要受点伤打得更激烈些,它再现身,没想到,出来得那么早,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阿菱……” “你说说话,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阿菱?” “阿菱,我错了。”蔺雨潇重重叹下一口气。 这时,望菱没好气道:“姐姐可聪明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何须同我说些什么,姐姐自然也没有受伤,我差点都忘了,若非只剩下一口气的程度, 其他的对姐姐来说,都不算是负伤呢!” 虽然望菱语气怪怪的,但是好歹理会蔺雨潇了,蔺雨潇松下口气,孩子心性,终归是好哄的。 蓦地,心底的人幽幽道:“姐姐是不是总将我当成个孩子,姐姐,你多大,我便多大,请你,莫要看轻了我去!” 蔺雨潇连忙摆手,也不管自己这样子在扭着脑袋的黑鸦眼中显得多怪异,解释道:“我并非看轻你,只是,打斗难免磕碰,总是会痛的,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这地罗山非你的主场……” “姐姐。”望菱打断蔺雨潇。 “怎么了?”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怎样的存在?” 蔺雨潇呆住,一时间不会思考了。 “还是,姐姐对所有人都这样?” 蔺雨潇愣愣问道:“阿菱以为呢?” 心底的人与掌控身体的人都成了哑巴,两人便断在了这里,保持着无言的默契。 黑鸦又是仰天长鸣,蔺雨潇正要捂着耳朵,这家伙又抖动着身躯,似乎要将蔺雨潇甩下来。 风声潇潇,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姑娘,我可是只要你跟我玩,你多带一个人,都不行。” 此话一出,蔺雨潇心中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黑鸦于云雾中横冲直撞,蔺雨潇紧紧抓住了黑鸦后颈的羽毛,黑鸦便一个翻身,将蔺雨潇吊在了空中摇摇晃晃。 “你做什么?” 狂风灌进口鼻,蔺雨潇几乎要将黑鸦的羽毛拔下。 “你想算计我!我不跟你玩了!” 蔺雨潇大吃一惊,懵道:“我何时!想要算计你了!” 不知那黑鸦想到了什么,疯狂地抖动翅膀,竟是要将蔺雨潇从这万丈高空摔下。 “哗啦!” 黑鸦的脖子扭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尖尖的嘴巴猛地朝蔺雨潇手背一啄。 霎时,空中血雾横飞。 蔺雨潇:“……” 剧痛使得蔺雨潇不得不松开手,坠下高空。 这黑鸦真是,善变! 第183章 反目成仇3 蔺雨潇在空中急速坠下,一张脸被风刮得没有知觉。 数丈之下,一抹小小的绿点缓慢攀升着。 不论是谁,如此坠下,都得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姐姐。”望菱轻喊一声。 蔺雨潇自然了然:“好!” 话音落下,瞬息之间,她便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空中的人本事头重脚轻,待望菱掌控身体后,竟一个跟头,翻了过来,保持着在空中直立。 万里阴霾,一层层乌云缓缓游行到望菱的脚下。 望菱冷冷地看了眼手上的血窟窿,手结术印,朝天上某个地方一点。 只见那处响起一声凄厉的鸣叫,片刻后,落下几片乌黑的羽毛。 “姐姐,叫它逃了,抱歉。” 蔺雨潇自是在心底看见了发生的事情,道:“没关系的。” 饶是见过望菱的本事,不管多少次,都会如此刻般,被望菱的强大折服,她在溪娘那学到了很多东西,蔺雨潇由衷夸赞:“阿菱,你真厉害。” 望菱先是一笑,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间染上一丝忧愁 :“姐姐,若你不曾少一丝精魂,以你的天资,修体术,也可做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人。” 这么说,望菱又是自责了。 蔺雨潇在望菱体内摇头晃头,唉声叹气,明显感到望菱愈加不开心后,蔺雨潇连忙道:“不是的不是的。” 百年前乱世中,世间需要天才,也少出天才。 如今,虽算不上太平盛世,人人活得谨小慎微,但是,已经诞生了许多许多天才了。 世间不缺天才。 蔺雨潇满不在意地说:“这一路走来,我有些感想,阿菱,人呢,还是愚钝些、平庸些活得要潇洒自在些。若没什么本事,身上自然也没什么重担了。” 倒是没想过这种说法,望菱唇角微微弯起,道:“是吗?姐姐真是让我心悦诚服呢。” 蔺雨潇颇为不好意思的转过了身,在虚空之中盘坐下来打坐,默念着些四书五经。 她不大想,让望菱发现,她心率难稳,自己都难以控制,半晌,蔺雨潇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阿菱,许多人都觉得我蠢,不自量力,鲁莽,我当然知道,我的确多次多管闲事,且帮了倒忙。如果我诚心诚意为我搞砸的事情道歉,想来,被我坑过的人,也不会原谅我的。” “姐姐为何要这样想?” 蔺雨潇道:“阿菱,你听我说,世人无声的喜欢与厌恶我通通可以感受到。比如你的师傅溪娘,她瞧不起我,我知道。还有妓楼中的林薇姑娘,她对我很失望,我知道。 街市上卖包子的大哥,他嫌我总多管闲事,我知道。 入这幻镜之后,林姑娘对我并无敌意,付公子轻视我,后来对我改观,也是因为阿菱你的能力,还有,四耳姑娘嫌我是累赘,当时,她可能便已经知道了军队的踪迹,只是,认为带着我会拖她后退,还有左使大哥,他很仗义,但是,我能感觉得,他心里对我也有不满。还有许多许多,如果这个神秘的幻境之外,有一群看官,一定也是极其憎恶我的,阿菱,我都明白,也全都接受。” 望菱脚下的浮云被风吹散,她却难得失察,直到心中传来一阵失重感,整个人再次坠落。 这样的失重感让她蹙起了眉头,好似在心中碎碎念的人会随时消失一样。 “阿菱,我说那么多,你会嫌我烦吗?” 蔺雨潇背着身,不知两人已再次陷入危险当中。还未等望菱回答,蔺雨潇又自顾自的接着说: “我知道阿菱不会的,我能感受到,如果幻境之外真的有一群看官,她们说不定会嫌我烦, 我这样的性子,事事要出头,却又没什么真本事,我有时候很想证明自己,有时候也很难过,不过,到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 此前,蔺雨潇曾满身戾气,但现在不一样了。 别人的看法是别人的,她不能左右。 望菱一指按进右手的血窟窿里,她面无表情,将覆在指尖粘稠的血一弹,血珠远远快于她往下坠落的速度。 一句无声的‘起’后。 翠绿的藤蔓冲破云霄,快速向上攀爬,由千万丈之外模糊可见的小点子成了比肩苍天的巨树。 一条枝干蜷缩成圆盘,正好接住落下的望菱。 她便坐在圆盘中,一双腿在高空下摇晃着。 心中隐隐的痛却不容忽视,解决了眼下的困境,望菱道:“这样就很好了,姐姐,别人是什么东西,你不必理会。” 蔺雨潇道:“是我之错我自然无法忽视,不过,若有人平白无故憎恶我,我也不会理会的,阿菱,还有一种人,我没有办法不在乎她对我的心意。” “哪一种人?” 蔺雨潇只道一个字:“你。” 两人单独相处时,望菱脸上,总挂着笑,这会,笑容僵在了脸上。 “阿菱,你莫要同我说什么,你帮我,关心我都是我值得,我不信这样的话,我是想知道,阿菱为什么你,不管我做了什么蠢事,有多么差劲,你都会夸赞我呢?” 蔺雨潇咬咬牙,还是将最有可能的可能说了出来:“阿菱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我们是一个人,你将我当作你,所以,你不可能觉得自己不好,若我们真正的并无任何干系,阿菱,也同那些人一样的是不是?” 这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这么多年来,习武也好,领悟幻道也罢,乔装成另一个人活着也好,难归难,却难不倒她。 望菱脸上有片刻的迷茫,但很快,她又重新笑着,将问题抛回了蔺雨潇:“姐姐觉得呢?” 这个问题同样难倒了蔺雨潇。 良久,蔺雨潇避开这个问题:“若是此间事了,阿菱要回到溪娘身边,我呢,我本事不够,还是想回小衡山,跟师傅潜心修行,或许,再过个几十年,我就能学成下山了。” “姐姐,我一定要回到溪娘身边吗?” 蔺雨潇对于某些事情觉得理所应当:“徒弟在师傅身边,不是应该的吗,况且,你已经继承了她的衣钵。” “姐姐不要复国了吗?” “我若选这条路,不过会坑害更多百姓罢了,我相信,只要我不配合,没人能利用我夺权,阿菱,皇爷爷的皇位,本就沾过天下人的血,复国,受苦的人一直是百姓罢了,若是我有本事,我就单单为自己死去的家人复仇,将如今的天子杀去好了,可惜我并无那样的本事,所以,才得回山中修炼呀。” 她离开妓楼,不就是为了回小衡山吗? “姐姐,你说的我认可也支持,但是,我要同你澄清一点,我与溪娘,并非你想象得那样要好。” 第184章 反目成仇4 “若是姐姐你从未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做一辈子傀儡也罢了,但既然你出现了,我绝不会再离开你。” 此话又别有深意。 望菱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个人,终有一日,我们会是一个人,如此,姐姐想要做的事情,可以做到。” “那你呢?” “我本就是姐姐的一部分,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蔺雨潇摇摇头:“我是说,那你怎么办,你便没有想要做的是事情吗,若是你不再是你,惦念你的人该怎么办?” 望菱不语。 身下的藤蔓飞速生长着,顺着望菱手心中躺着的那片羽毛所指的方向,似乎在追逐着什么,望菱收回双腿,盘坐风中,抬起受伤的手,手指舞动,凝结成印。 “姐姐,那就说定了,等这件事过去,我还你一个完整的你。” 她低声道,随后,专心于术法中,屏蔽掉心中响起的所有声音。 不多时,藤蔓缓缓下垂,带着枝干上的人降落在一座云雾缠绕的山中。 地罗山。 这才是真正的地罗山。 之前,在日晷中,溪娘扔下的便是这座山。 并非太子秋棠率领的军队浩浩荡荡说着要前去降妖,山中却分布五层险境的地罗山。 此山平平无奇,蔺雨潇在望菱体内,看着望菱攥着那片羽毛,跳下了藤蔓,进入深山。 密密麻麻的妖精潜伏在暗处,却觊觎带着望菱而来的巨大藤蔓,藤蔓在此扎根,枝头摇曳,似乎随时会将妄动的妖怪绞杀。 望菱便旁若无人的来到了一处山丘。 山丘上插了两根枯枝。 庞大的黑鸦趴在山丘边。 忽然,黑鸦脑袋一动,艰难地起身,似乎察觉到了不速之客到来。然而,它还没来得及作出下一步行动,一只小刀,便抵在了黑鸦脑袋上。 “你杀了我,他们也活不了。” “谁说我要救他们了。”望菱冷声道,伸出受伤的手在黑鸦眼前晃了晃:“你伤了我,我是来复仇的,装神弄鬼够久了,你真以为,我找不到你?” 说起复仇,黑鸦的脑袋扭了过来,看了看望菱:“你不是她。” 望菱道:“所以, 你必死无疑。” 说罢,手起刀落,同样是使刀,望菱却用此刀,卸下了黑鸦一只翅膀。 黑色的血将眼前的小山丘染了个色。 山间是凄厉鸣叫,这时,暗处的妖怪们顾不得生死了,全部都蹿了出来,只是,须臾间,藤蔓不断长出分支,将所有妖怪缠绕吊住。 其中不乏许多巨型妖怪,竟毫无还手之力。 “姐姐,你想问什么?”望菱这才解开了禁忌。 蔺雨潇摸摸喉间,奇怪道:“你没听见吗?” 望菱局促道:“姐姐再说一遍便是。” “算了,我说出来阿菱似乎也不爱听。我们还是先专注于眼前事。请你问赵寒灯,她是否记恨……陈埋香。” 望菱如是转述。 黑鸦笑得很邪恶:“我恨她恨得不得了,不过,又关你什么闲事。” “那我们就不谈这件事情。”望菱笑得也很邪恶,随手拔掉了黑鸦一坨羽毛,痛得黑鸦嘎嘎直叫。 “你叫得也很难听,不如,我把你舌头割了可好?” 说罢,抵在黑鸦背上的小刀移向它的黝黑的脑袋边,刀尖对准了它的嘴巴。 黑鸦少了一边翅膀,是逃也逃不掉,痛又痛不死。 面前的姑娘看着小小一只,却是比妖魔还要妖魔,下手太过残忍了,偏生还要摆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等等!你要做什么,你说说来我听听。” 蔺雨潇道:“阿菱,它既能将所有进入地罗山的人耍得团团转,地罗山的一草一木,想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此话转述过后,黑鸦竟像个人类,痛声嘎嘎叫:“你若想知道所有人的下场,何必伤我呢。” 望菱笑眯眯的:“我再说一遍,我伤你,只是报私仇罢了。” 先前,地罗山幻境中,雪原上,黑鸦已经与望菱交过手,望菱与蔺雨潇的不同,他一看便知。 蔺雨潇倒是挺好玩的,够聪明,但是不强,留在地罗山解闷恰恰好。 黑鸦真正忌惮的便是抢占身体权的望菱,它跟蔺雨潇达成一致后,却忽然感觉到了那位使雪原长出参天巨树的姑娘气息,此人实在不好招惹,当下就弃蔺雨潇而去,谁知,蔺雨潇身体中的怪物竟抢占了身体追来了。 它低低叫唤一声:“你还是不是人啊。” 望菱道:“当年的事情你不明白吗,世上最坏的恰恰是人。” 在望菱的威压之下,黑鸦托着残缺的身体,在山丘边匍匐前进。 一直到了某处密林,黑鸦停下。 “你又想搞什么鬼,你以为你可以在我手里逃了第三次吗?” 黑鸦翻了个白眼:“无知的人类,当年,神女布下的结界便在其中,我不可靠近,你若是我的孩儿们,想知道那些人的下落,何须如此麻烦,我们共享所闻所见便可,但你是人,只能如此了。” “我要如何做?” 黑鸦道:“说到底,真正主宰地罗山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一把剑,陈埋香的剑,亦是神女插下的封印之剑。” 黑鸦如今被斩断了翅膀,望菱又持有它的羽毛,它是如何,也逃不掉的。 于是,望菱抬脚,踏入满是瘴气的密林中。 她双手结印,土地松动,枝芽冒出头,瞬间又被腐蚀。 此地,竟克制她的幻术。 “阿菱,你看那!” 虽是一体,但体内的人明显视野更为广阔。 望菱随着心中感应,看向某处。 一柄木剑插在林中,发出幽幽绿光。 望菱捂着口鼻靠近。 只见木剑旁,还好生的放着一堆被拼凑成木剑形状的渣子。 多少年来,林中瘴气竟也没能将这两柄剑腐蚀。 蔺雨潇道:“这是陈埋香的两柄佩剑。” “正是。” 望菱直接捻起一点剑渣子,往鼻尖嗅了嗅。 “阿菱,小心瘴气!” 望菱将手中的渣子吹散,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姐姐,我们早就吸入不少瘴气了。” 蔺雨潇:“……” “此地有溪娘,我那个好师傅来过的痕迹,姐姐,我要开始咯!” 第185章 反目成仇5 她将黑羽插进潮湿的土地中。 双手结印,两人脚下震动,直立的宝剑嗡嗡作响,随后摇摇欲坠。 “阿菱是借黑鸦的眼睛,和此地的封印,施展幻镜吗?” 一抹白光逐渐扩散,随后,白光中,有了一人的轮廓。 望菱点点头:“姐姐说对了,不过,现成的媒介在此,我无需太费力。” 眼前,那人的轮廓越来越具体,定睛一看,正是太子秋棠。 此地枯叶落下,形成更多轮廓,右使与兵士们将太子秋棠围在中心保护着。 “姐姐,在开始之前,我有一点要同你说。” “我在听,阿菱说。” “姐姐,我们在此虽能借助幻境,看见所有的动向,但,必定会因吸入过多瘴气而中毒,那黑鸦对此地十分忌惮,想来,这瘴气,是要取人性命的。” 蔺雨潇道:“不如我们……” “姐姐,听我说完,如今我们既然已经进来了,瘴气也吸入了,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姐姐,你仔细感受。” 望菱双手极慢地结印,一遍遍结出同一个印。 “姐姐,若是之后,遇见危险了,姐姐招架不住的话,可以用此幻术。” 感觉到蔺雨潇急着拒绝,望菱语速很快,不让对方有说话的机会。 “我知道,姐姐不想用那个人的本事,但这一招,是我自创,她还没有教我幻术时,我便误打误撞,凝出过此术了。 姐姐,幻之道,”望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难便难在,这里想得不够多、不够大胆。若是旁人,就算是记下了术式,也不能领悟其中奥妙的。但姐姐,如果是你 的话,一定可以。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哪怕你少了那一缕悟性精魂,作为蔺雨潇,你也可以。 我说那么多,其实姐姐不一定能派上用场,总之……” 她放缓语速时,蔺雨潇才终于插上话:“阿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望菱却不显一丝破绽:“怎么会呢?我不会伤害姐姐的,姐姐不要害怕。” 蔺雨潇在望菱的心中,却莫名觉得心慌,不知是望菱的心如此,还是自己的心作祟。 她发出声音时,竟有些颤抖:“我不是怕你害我,我是怕你因为我……”再次死去。 又转言道:“吸入大量瘴气之后,你我会如何,为何你要教我这样的术法,难不成,你不会同我在一起吗?” “我自然同姐姐在一起,我看姐姐的思想如此跳脱,真真是适合修幻术呢。姐姐,先不说这些了,你将这术法记下,你不是想知道她们的下落吗?” 望菱说话时,手中也不停地在结印,十指跳动,术法相当复杂。 直到眼前幻境,清晰起来。 秋棠一行人,位于一座凉亭之中。 来之前近百人,此刻只剩十余人,就这十余人,状况还不如何,就连秋棠自己,脸上污脏,一路上皆在狼狈逃命。 三白说过,是四耳的出现,才救下仅剩的人,可四耳如今,并不在此。 “太子殿下,喝点水。”三目从腰间取下水囊,晃了晃,几乎听不到水声,而全队仅剩的水便在于此了。 周围的兵士眼睛不自觉的瞟过来,左使更甚,盯着那只水囊,不住的舔嘴巴。 众目睽睽之下,秋棠哪还有脸喝掉最后的水,众人都饿了许多天了,一路上,不是没有饿死的人,兵士之中,有人提议,从死去的同伴身上割肉取食。 这地罗山从外看,与群山无异,真正入山之后,却别有乾坤。 夏季,山中竟有雪原,竟有熔岩。 众人所到之处,危险重重,妖魔鬼怪,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吃食。 “我不渴。”秋棠移开目光。 这凉亭位于半山腰,往下一看,竟有丝丝雾气。他于此地已经待上了四个时辰了,转眼间一日就要过去。 然而,太子秋棠神色疲惫,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志向,负手站在凉亭边缘,望着白花花的雾气,心绪如此,一片茫然,他已经不想再向前走了。 三目走来,捧着水囊,再次劝道:“殿下,喝点,你会扛不住的。” 凉亭中十几号人,不免有人嘀嘀咕咕。 这些人如今同秋棠有过生死之交,死的人多一个,秋棠就危险一分。 是以,敢以下犯上了。 “他扛不住?就他扛到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他的脚下,都是以我们的血肉铺路,他却享有最好的,若非他是太子,我早就一刀砍了他了,既来此地,莫要再当自己是边境万千将士们供着的太子殿下了!” 闻言,秋棠的脸色难看,忍了下来,但也做不到往日般和善,只后背对着兵士们,不至一语。 倒是三目,狭长的眼眸一瞪,厚厚的嘴唇抿起,将手中的水囊往地上一摔,不顾自己的伤势,拔出匕首,气势汹汹地朝那名兵士走去,道:“你胆敢以下犯上,我先砍了你!” 那名兵士也不怕这个站起来才到自己嘴边的男人,抽出大刀,不甘示弱:“来啊来啊,横竖你是太子殿下身旁的一条狗罢了,你整天犬吠几声,摇尾乞怜,就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让我们刀尖舔血,站在最前方卖命,你卖什么,你卖屁股吗!” 此话说得极露骨,更是全盘否定了三目的能力。 其中大部分有从鹰犬阁选进来的兵士,连忙将这口出狂言之人拉了回来,斥道:“你疯了!这位可是鹰犬阁副阁主,直隶于圣上,容不得你出此言,这可是全家都要掉脑袋的。” 那人却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鹰犬阁副阁?怎样?莫说是个副的,就是阁主来了,如此行径,他也当骂,兵家子弟,谁不知道鹰犬阁,不过都是些更会摇尾犬吠的畜生罢了。” 此话一出,中伤的可不就是太子与三目了,乃至圣上与整个鹰犬阁。 拉架的人松手,不管那名兵士死活了。 秋棠捏了捏发疼的眉心,这些时日,军中内讧,是常有的事情。 四耳说,其中还有被妖怪附身的人,她揪出一些人,应当还剩下几个,无可分辨。 “够了,你们住手!” 转身时,那两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秋棠是拦也拦不住了。 正要以身劝架,脚下却有八尺男儿匍匐在地,对着水囊口捧出双手,待水囊口流出一滴滴水后,他连忙送到嘴边,也不知喝没喝到,一个劲地舔唇。 第186章 反目成仇6 此人乃鹰犬阁阁主的得力干将之一,右使。 秋棠双手作扶,示意着右使起身。 右使起身后并没有让路,反倒是鬼鬼祟祟地将秋棠拉到角落。 “你这是做什么?”想起四耳说的话,秋棠心中,有所防备。 一路上,这小子,干架也不上心,一天天不是喊饿就是渴,搭建帐篷这样的活,右使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活像个是来混日子的。 他最卖力的一次,便是在自家哥哥左使面前,策马奔腾几个来回,点了点军中的人数。 “太子殿下,别说话,”右使贼兮兮地看了眼打成群架的同伴们,确定他们没有注意这边后,右使才从怀中掏出了个硬邦邦的包子递给秋棠。 “太子殿下,他们说的,我觉得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 包子虽硬,但秋棠已经几日未曾进食,眼前的包子已经成了一道佳肴,实在叫他忍不住咽下口水。 但秋棠还是义正言辞的推绝了这番好意,并斥责道:“大家都在饿着,你我怎可在此吃独食!” 右使两眼震惊,没料到秋棠会这样说,不过也没将秋棠的话当一回事,颇为欣喜地道:“太子殿下不要,那我自己吃了啊!” 刚收回手,正要背着同伴们将包子送到嘴里,秋棠又一把抓住了右使的手腕,道:“我方才说的话,你听不见吗?怎可一人吃独食呢!” 右使道:“殿下你不吃啊!” “但我们所有人,一同经历生死,你怎可吃独食?” 秋棠说得很在理的样子,右使盯着手中的包子,盯成了斗鸡眼,秋棠又说:“你现在倘若送上这包子,必能使他们止战,他们好歹也能充饥,何乐而不为?” 小小的包子摊在手心中,别说给十几个人充饥,怕是塞牙缝也不够的,但这样的东西,在往日,他们定然是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在秋棠的坚持下,右使攥着包子来到打群架的同伴身边。 几人方才骂的是难听,但也明白,多死一个人,往后的路并不会轻松多少,反而越来越危险,所以拔刀只是起到吓唬的作用,真打起来也只是拳脚互殴。 左使叫住一名兵士:“兄弟,别打了,吃点东西。” 被叫住的人十分不耐烦,不管青红皂白就挥来一拳,骂道:“你脑子有病啊,吃吃吃,吃空气吗!” 手中攥着的包子举起,又缓缓放下,右使躲过那一拳,见几人还有力气互殴,想来一时半会也饿不死,余光见秋棠背对着这面,于是,右使将包子塞回了怀中,蹑手蹑脚地回到秋棠身边。 “太子殿下,他们嫌不够吃,又打起来了。” 秋棠叹了口气,也觉得众人还有力气打架,想来是饿不死的,偏头,见右使憨笑,仿佛不被困境所扰,不由得好奇:“你不怕死吗?” “我自然是怕的。” “可我见你,不曾露出过一丝胆怯。” 右使道:“胆怯有什么用,要命的时候自然就死了。” “你信命?”秋棠问。 右使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秋棠,茫然道:“我信命做什么?” 秋棠:“……” “我只是觉得,大哥会来找我们的,我要是死了,他估计得在你们面前哭起来,一个大男人,哭起来该多难看,况且,这一路上,我觉得很多人的死,是没有必要的。” 秋棠倒能理解左使遇到危险时为何要畏畏缩缩了,但还是斥责道:“我既然选中你们,自是相信你们有过人的本领,况且,身为昌隆将士,不该如此贪生怕死,实在丢我昌隆国脸面!” 好长的一段话,右使好不容易消化,理解秋棠的意思后,果然心虚,磕磕绊绊地为自己辩解:“我倒也不是不能死……” 大男人脸上飞速攀上两抹红晕:“京中,有一位姑娘,我仰慕不已,不过,我与她,身份地位悬殊,很难得可以见上一面,若是这次活着回去,我就能再见到她了。” 秋棠再次斥责:“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儿女情长一事,该抛却脑后。” 这回右使脑子倒是转得很快:“可是,男子汉,也应当成家立业啊,我还没成家呢!” “你都来此了,不应该是想着活着回去见一见那位姑娘便好,而是,身傍军功,提着妖怪的头颅,堂堂正正站在她的面前,让她对你心悦诚服!” 右使被秋棠说得好不害臊,连连认错:“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殿下别说了。” 此间事到此为止,蔺雨潇摸着额头,简直不忍直视:“阿菱,我看他们很安全,不必担心他们了,下一个。” 望菱颔首,半山腰的凉亭中,所有人如烟雾散去,最后,眼前白光,又呈现出另一副光景。 是林涧雪,她额间黑气散去,已经恢复了神智,但见身边同伴不知所踪,不由得急得团团转。 “姐姐想帮她?” 蔺雨潇道:“是我不告而别……” 望菱道:“我知道了。” 于是,双手翻飞,密林之外,一声鸦鸣响彻云霄,接着,眼前的白光中,林涧雪所处的观星台坍塌成碎片,无数碎石落下,林涧雪一边反抗,脚下却忽然一空。 蔺雨潇看着她踩空心跟着一揪,下一瞬,林涧雪竟出现在小春山的廊亭中,她幽幽醒来,不料,小春山也跟着坍塌,林涧雪再次两脚踩空,急速坠落。 “这是……” 望菱随口道:“刚刚顺手教训了一番那肥鸟,它撤掉了一些幻镜。” “这样啊。” 望菱道:“姐姐,它骂我。” “啊?” “那肥鸟刚刚骂我是手伸得死长的怪女人。” 蔺雨潇:“……” 她看不见望菱的神色,但怕望菱又真的伤心。 说来奇怪,安慰起别人张口就来,但不知为何,如今与望菱在一起,做许多事都觉得很奇怪。 蔺雨潇别扭道:“别在意了,等我们出去了,拔它几片毛,我替你教训教训它!” 望菱笑出声:“那我就,先谢谢姐姐了。” 密林外,又传来一声鸦叫,想来是密林中这片羽毛所致,黑鸦用了什么法子,能听见密林中的动静。 望菱扬起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下手:“算了,要是现在宰了那只肥鸟,可就等不到姐姐为我出气了!” 蔺雨潇:“……” 对,便是这种感觉。 许多事情,对望菱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望菱偏偏要以此逗弄调戏蔺雨潇一番。 蔺雨潇在虚空之中,抠着手指头,无地自容。 阿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自己的一部分,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第187章 反目成仇7 画面再转,再度出现了付云天与左使。 这两人的状况不太好。 左使嘴里叼着剑柄,一肩扛着两手抽筋的付云天,一肩扛着鸡崽子大小的雪狼。 身后追逐的妖怪们也显疲态,身上布满了伤痕,正极慢地愈合。 若非如此,两人一狼恐怕是完蛋了。 “诶,我还能再使出一记天地万剑,你跑慢点,跑慢点,我要吐了……” 左使无需回头,身后因妖怪踩踏出来的地动山摇难以忽视,他叼着剑不便说话,只看了眼付云天哆哆嗦嗦的手。 哪能真慢下来,付云天倒是强,但已是强弩之末。 两人一狼,就剩他还有些力气。 雪狼已经复生了无数次,这一次复生后直接倒下,孱弱无比,除了逃,没有任何办法。 他本就有伤在身,此刻跑得脚下生烟,看似与气势汹汹的妖怪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可须臾间,大地寸寸裂开,那条缝隙如毒蛇般追着左使。 然而,土地崩裂,似乎只针对于左使一行人,妖怪们向他追来时,土地又一寸寸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忽然,一堆牛头蛇尾从后方被大量投掷而来,空中划过一条条轻盈又笨重的弧线。 越是危急时刻,便越是容易慌乱行差踏错,左使一个踉跄,脚被卡在了缝隙中,大地便在这一瞬间并和,他这一条腿,被活生生夹得粉碎。 “啊——” 左使吐出残剑,用力蹬腿,一条短腿除了痛之外,再没有别的感觉,断腿处更不受他操控。 “嘶嘶嘶嘶……哞哞哞哞哞!” 牛蛇妖落地,“砰”的一声,扬起大片灰尘。 牛嘴中伸出一条条猩红的舌头连通着尾巴将左使缠得严严实实。 “走,你带着狼崽子走!” 最后一刻,左使将肩膀上的一人一狼奋力投掷出。 “喂!你方才未丢下我们,现在怎可让我们丢下你!” 眼前的一幕着实骇人。 左使被缠住的那一瞬间,无数只妖精便因为他这一下的停顿猛扑上来。 啃食声响起,妖精们的眼中泛出森森绿光,贪婪着看着身下的猎物。 纵然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被活生生啃食,不免惨叫连天。 听在付云天耳中如雷贯耳。 然而眼前景象,他一无符咒丹药傍身,二又使不出天地万剑,说句好听的话便也只是说说罢了,他又不是君子,亦非侠士,道义什么的,与性命相比,不值一提。眼前除了抄起嗷嗷叫的狼崽子拔腿就跑,似乎别无他法。 几个瞬间,左使被妖怪们庞大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此人恐怕是被啃得只剩残渣,却还不忘回呛一句。 “滚!别假惺惺的,滚得越远越好,莫要让老子白死了!” 他躺在血泊中,耳朵动了动,听见了男人的步伐,这才松下了口气。 眼前,一只猪妖拾起他的断腿,嗅了嗅,左使嘀咕一声:“猪好啊,猪好啊,猪肉馅的包子最香。” 身上伤口太多,各处疼痛冲击着他,他竟不觉得多疼了,只是有些折磨,为何还有意识,为何还未死去。 猪妖每咬下一根他的脚趾头,便会唧着嘴巴,发出巨大的声音。 有的妖怪不吃人,在他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掐掐,凡是看到流血的地方,必要使劲戳戳,再吸吮一番沾了人血的指头。 看着妖怪们吃自己,这画面冲击力太大,实在恶心。 左使索性闭上眼睛,于是,满脑子都是国师说的那番话。 如果两个人会有一个人葬身地罗山,那便是他好了。 他的骨头被嚼出了“嘎吱嘎吱”声,左使不由得感叹一句,妖怪们的牙口是真的好。 妖怪分食,不挑要命部位,仿佛是什么恶趣味,活生生咬下一块肉,只要左使还不死,肉质便是最新鲜的。 “蠢货!” 左使耳朵动了动,蓦然睁眼。 远方,付云天奔行的速度由远到近。 左使冷笑一声,大骂道:“谁稀罕你回来救了,赶紧滚啊,是谁说我这一路都是拖后腿的,是谁叫望菱姑娘不要带上我的,走啊,你走啊,让我死得有价值些!” 付云天喘着粗气,双手终于没那么哆嗦了,放下狼崽子,开始结印,听见了左使的破口大骂,反倒有些惊奇:“你这条命,也太旺盛些了,我不过是回来捡捡骨头茬子喂狼罢了!” “不论你是干什么,都快滚!” 说完,左使脸上就挨了几蹄子,牛头蛇尾妖忽然癫狂,前蹄子不断在左使脸上踢踩,瞬间,左使嘴中涌出鲜血,半张脸的牙齿松动,随着血沫,一起吐了出来。 “畜生,受死!” 付云天大喝一声,天下地上,泛起耀眼黄光,千千万支小剑破土而出,妖怪们之前被这一招杀怕了,连忙一个个压在左使身上,企图用这残缺的凡人之身,挡下土地中冒出的无数锋芒。 然后,一柄柄金黄的剑尖冒出头时,如长了眼睛般穿过左使的身躯,并未对左使造成任何伤害。 透过左使,无数把小剑汇聚成了一把顶天的金剑,小剑上扎住的妖怪因为剑身的融合,被砌进了金剑之中。 天下人间。 青年所修之道,再有突破,千万只妖怪当前,他一人抵千军万马。 刹那间,金色巨剑已经将所有妖精串联。 妖怪们哀嚎挣扎,然而这青年哪怕十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双手不住地抖动,都不肯放下手。 左使叹了口气,看见自己的断肢残臂散落满地,他想动一动,于是,浑身传遍了锥心的疼痛,他如今只剩一颗心完好无损。 小雪狼自付云天的身旁快速奔来,嗅了嗅只剩颗脑袋与一副躯干的大汉。 张张嘴,想将人叼走却无从下嘴,只能在左使脑袋边嚎叫。 这会疼痛难忍,左使一张脸通红,密密麻麻的汗水自他的脸庞渗出。 “别嚎了,真难听,你不如挖个坑给我埋了。” 小雪狼竟落下两行泪水,张着嘴巴大口吃土,随后脑袋朝着一边,像个人似的“呸呸呸”将土吐出,如此循环,它手脚并用,还真刨出了个浅坑。 第188章 反目成仇8 左使苦笑道:“本以为你最难对付,没想到你最通人性,你要不同你的妖怪同胞们讲一讲道理,莫要再吃我了,好歹给我留具全尸啊。”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出的话颠三倒四,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最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左使虽睁着双眼,可眼珠涣散,倒像是死不瞑目了。 十几步之外的付云天被手中这印术压得站不起身来,先是单膝跪地,随后双膝埋入土中。 这一回的天地万剑并没有发挥出前几次的威力。 青年人勉强多使出一次,已是突破,然而,此刻他再不放手,便是与天在斗。 夜幕之下,无数把金色小剑悬于高空,并未刺向妖怪,反而对准了付云天。 “剑乃君子道也,看来我乃君子。” 他自嘲一笑,头顶上的剑便落下一分。 天才于此,竟有走火入魔之相,修此道,亦遭此道反噬。 小雪狼是两头跑,两头嚎叫,急得团团转。 “喂,你快走,不然,等我缓过神了,还得抓你回去给师傅炼丹。” 此间与秋棠那方截然不同。 这两人一狼可没有功夫内讧,二人面对的敌人不论是规模还是实力,都比这加起来不过四十岁的凡人要强上不知多少倍了。 莫说雪狼同是妖怪,为何不与它们交涉一番了,人族中尚且常年内斗,更何况不开智的妖怪了。 瘴气吸入得实在过多,此地的封印与种种危机皆是拜溪娘残留的幻法所致。 望菱略显疲惫,放下双手,眼前的画面随之消失,这天底下,此幻道,她独独比不过溪娘。 “姐姐,我们走。” “他们……” “我们去找那肥鸟算账,他定然是知道些内情的,不过选择了袖手旁观。” 再看下去也没什么了,蔺雨潇点头,随着望菱的步伐,眼前视野变换,几步之间,便出了瘴林。 似乎很急。 “阿菱?你是不是受伤了?” 望菱笑着回应:“姐姐不是一直看着我吗,我哪会有事,不过,论起讲道理,我不及姐姐,还是姐姐来。” 蔺雨潇还没说些什么,身体中似乎灌进来一阵强风,接着,望菱自地罗山中来到虚空,两人于虚空中再度相见。 “阿菱。” 蔺雨潇连忙奔向望菱,扶着她的胳膊,还未说上什么,望菱忽然将她推开,这一下,蔺雨潇晕头转向。 睁开眼时,眼前便是小小的山丘。 望菱让出了身体的掌控权。 “阿菱?” 心漏了一拍又一拍,呼喊了一次又一次,虚空中的人没有回答。 平常,望菱从来不会如此。 蔺雨潇险些跌倒,随手折了根树枝作拐杖才撑住。 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跟被掏空了似的,浑身不停地出虚汗,双脚发软。 “你没死啊?” 黑鸦趴在土堆边一声惊奇。 “我应该死吗?”蔺雨潇回神,撑着树干,一瘸一拐走向黑鸦。 此刻她身上气势逼人,一时间,黑鸦竟也没瞧出皮下又换了个人。 黑鸦道:“这几十年来,进过瘴林的人都死了,妖怪也是,那儿已经被圈成了禁地。你居然活着出来了,真是,命大。” “废话少说。”蔺雨潇用那一截树干的叉枝抵着黑鸦的脑袋:“当时,你到底跟左使与付云天说了什么?” “喂!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你们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蔺雨潇稍稍泄了些力气,道:“你说人不是好东西,可当年,你们进攻人族,杀掉了多少人,你又算得上什么无辜?” “当年的事情,你既然已经看到了,就该知道,我想过帮那些人的,是他们不领情在先,只能出此下策!” 蔺雨潇神色一凛,想起先前委委屈屈的望菱说眼前的肥鸟诋毁她,蔺雨潇拔掉了黑鸦几片羽毛,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 “喂!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嘎嘎嘎嘎!” 那根树干再次叉住了它的后脑勺,引得黑鸦叫出了祖语。 蔺雨潇皱皱眉头,敲了敲黑鸦的脑袋:“你别装了,你不是赵寒灯,倘若是赵寒灯,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树干下的肥鸟瞬间僵住了身体,不再挣扎。 蔺雨潇又敲了敲它的脑袋:“别装死了。” “你如何看出的?” “你是赵寒灯养在后山的鸦王,你们同属一族,不过,赵寒灯不止于鸦族,她乃整个妖族的佼佼者,不到几年光景,便修成人身。 她拜了个好师傅,乃世间仅有的半仙之人,受到仙人的指点,而她本就是个旷世奇才,作为妖精来说,她竟可以修成仙,放眼世间,恐怕仅她一人。” 黑鸦扭过脑袋,瞳孔骤缩,看着蔺雨潇,却又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乌黑的尖嘴开开合合,只蹦出两个字:“没错。” 忽然,那双眼睛中有了丝精光,对于一人一妖口中的往日族人,它自有思念,然而,再也不见此人。 它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鸦王,你真正的目的是,倘若世人忘记此人,你要用自己的法子,让赵寒灯这个名字,再次被世人铭记。” 黑鸦沉默。 蔺雨潇又道:“可你与陈埋香犯了同一个错。” 黑鸦勃然大怒,不顾脑袋被插着,扑腾着一边翅膀,就想干仗:“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你且听我说。你以为,赵寒灯真正想要的是臭名远昭吗?” “什么臭名远昭,我会让她名垂青史,龙椅上的人可以变更,但赵寒灯这个名字,永远不会被遗忘。” 那人一袭白衣,举手投足间,仙气飘飘,赵寒灯是做过很多很多好事的。 若是王宅那事,她没有插手,她还会一直一直做好事,可是…… 世间事如此,赵寒灯可以骗过自己的眼睛,却骗不过自己的心,所以,她随心而动,随心而动的后果便是一身功力尽散。修心道,条条框框约束太多,一有不慎,便遭天谴。 蔺雨潇真心佩服此人,也为此人抱憾:“黑鸦,可你这些年来,将进山之人杀去一半之多,放走一半,但是你的目的达到了吗?就算达到了,名垂青史与臭名远昭有什么区别吗,世人只会知道,小春山有只妖怪,生性伪善,实则坑害了许多百姓。 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人可坏得很,人更不会将妖怪想得太好,在人心中,妖怪就是坏的,你不要怀疑我,我第一次见到妖怪时,也是这样认为的,世上人是平常人,你我皆在世间,皆是众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黑鸦挣扎着,完全听不进这满口大道理,只想打趴眼前玷污赵寒灯这个名字的女人。 “我想说,”蔺雨潇目光一定,看向凸起的小丘,小丘上插着两朵枯枝,显得很是荒凉。 “赵寒灯想要的不是世上至高之权,亦非名扬天下,她不止于要世间女子有自己的活法,要平民与贵族真正的融洽相处,要丈夫可以把妻子看得如自己那样同等重要。她想要世间没有偏见,当世间人都真心以待,不再有偏见,便有了妖怪的一席之地,她想要让你们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日光之下,不用再害怕死亡,害怕流浪,害怕弱肉强食。她是要天下世间可容万千,亦包括妖怪。” 此话一出,黑鸦停止挣扎,瞪着两只眼睛,一声不吭。 第189章 反目成仇9 “你来找我,不只是同我说这些。” 遥远的天边,隐隐有金黄色的剑光。 那是青年人御天地之剑立于天地之中,如今,那道金光越来越黯淡,怕是斩出那一剑的人即将陨落。 蔺雨潇道:“我知你不过是利用了地罗山中残余的幻术之力将众人耍得团团转,你并不算是真正的幕后人,但你在此多年安然无恙,应当知道,他们该如何从那幻镜中逃生?或者说,你可以撤去那道幻镜。” 黑鸦一边翅膀撑地,两只爪子抓稳了小丘上的土壤,于蔺雨潇面前站立起身。 “你们进入了地罗山,便会被地罗山窥视所有,你们的欲望恐惧会成为杀死你们的利器,小姑娘,我救不了他们,我已经死了,地罗山吸取了所有妖怪的灵力,它才是妖怪,而我们,不过是它设立的规矩下的奴仆罢了。” 一只黑鸦,眼睛中竟含有悲凉。 当年,溪娘在人间施展幻术,幻道由此而来,地罗山便是神女最先的杰作,地罗山中装下了九成妖精,而这九成妖精仿佛活在地狱中。 见蔺雨潇拄着树干,要往金光那儿走,黑鸦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这个背影,不知看出了什么,随后,道: “小姑娘,你不用想着救他们了,方才,我看到,他们已经被外来的修仙人士所救了。” 见蔺雨潇只是脚步一顿,黑鸦又道:“我若是骗你,我不得好死。” 蔺雨潇停下,道:“你想让我留下来做什么?” 黑鸦只是说:“陪我聊聊天。” 蔺雨潇在黑鸦面前盘腿坐下:“我想先请教你,若是,吸入了太多瘴气会如何?” “我不是说过了吗?会死。” 蔺雨潇却能感觉到心中人的存在,又道:“除了死呢?” “除非她很强,强到无需在意瘴气的毒性,或者她没那么强,却又能与瘴气做抵抗,若是离开得早,或许她休息休息便好了。” 见蔺雨潇眼神如此,黑鸦暴怒:“你不相信我就不要问我,你不也感受到她没死吗!” 一人一妖虽不约而同的打着哑谜。 “我说我可以送你们离开地罗山,你得陪我解解闷,我很久没有说话了,是人的话,也没关系,赵寒灯生前,最喜欢人了,我真搞不懂她!” 说起这位故人,黑鸦垂头丧气。 蔺雨潇试探性地问道:“那赵寒灯如今身在何处!” “喏,就在你身边。” 黑鸦的脑袋朝着凸起的土丘一扬,示意着蔺雨潇看过去。 这地罗山,是一座吃妖的活山。 世间九成妖怪,开智者,寥寥无几,妖怪们的灵力低微,在人前都无还手之力,更何况是这凶险万分的地罗山。 黑鸦发出一串沙哑的邪笑:“你以为这地罗山的险境是为了专门坑害你们这些人类的吗? ” “此话怎讲?” “当年,世间九成妖怪被囚禁于地罗山,那时,我们并未如何仇恨人类,毕竟,在哪活不是活,神女告诉我们,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当年的地罗山不是如今这般,漫山遍野,应有尽有。堪称一处世外仙境,而这仙境中,没有人,真是再适合居住不过了。 可好景不长,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转瞬即逝。 “她同我们说,地罗山的一切,若是被损坏了,将不会再生长,这座灵山,灵气少一分,便死去一分,但封印永存,她要我们自相残杀,而最后诞生的山王,便在地罗山第五层享有地罗山的一切,但有一个条件,需要替她守护地罗山的封印。” 九成妖怪,大都是些不通灵智的妖怪,就算听懂了溪娘的话,也未必能理会其中的深意。 为何要自相残杀,大家饿了就吃野果子,啃树皮,摘花吞草,这样活着也挺好。 直到有一天,地罗山,变小了。 山中,妖怪们挤着妖怪,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连转身都成了奢望。 再接着,地罗山被分作了五层,每一层,有每一层的天地。 所有妖怪们都在山底下。 而山底下,几年间已经荒芜,不再适合生存。 “我同孩子说,无需争斗,大家同心协力去往第一层便好,可我若一早知那儿是冰天雪地,是绝不会让孩子们前去的。” 有三成的妖精冻死在了第一层,选择留在那一层的妖精,要么是原本就该在雪原中生存的,要么就是生出了抗性。 而死去的三成妖怪,被一双无形的手,叠成了一道通往至高光点中的阶梯。 “所以,你们的天性无法适应雪原,也没有生出抗性,无法待在第一层,为了活下去,你们只能踩在同伴的尸体上,进入第二层。 而第二层,又是刀山火海。” 黑鸦说:“第二层又死了将近四成的妖精们。” 皆是些无法飞檐走壁只可爬行的妖精,被融于熔岩中成为其一部分。 而黑鸦一族,靠着翅膀成功去往了第三层。 它们凭着一双翅膀,叼着些身量较轻的爬行妖怪,一同逃走,否则,就不是四成了。 “第三层,我们,回到了小春山。” 剩下的所有妖怪,失去了意识。 黑鸦说:“小春山有仙人,有吃有喝,有赵寒灯,那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但,有一天,陈埋香出现了。一切,陷入了循环。” 剩下的两成妖怪,去掉留在了雪原上那一批,一直在重复同样的事情。 陈埋香要妖怪们帮她,帮她完成赵寒灯想要完成的事情,而黑鸦带头,身当其冲,而后,神女降临,将所有妖怪封印地罗山。 这两成妖怪,是世人眼中的九成妖怪,而世人眼中的九成妖怪,在不为人知的地罗山,再次经历曾经历的。 直到黑鸦再次闯入第三层,余下的妖怪们都恢复了记忆。 它在剩下的妖怪们头顶盘旋,一圈圈飞过,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可曾经曾经,从第一只妖的头顶飞过最后一只妖的头顶,要花很长的时间。 地罗山中的过往,黑鸦闯山的画面似乎随着它的言语呈现在眼前。 一直被误认为的幕后黑手,不过是一场争权夺势下的牺牲品罢了。 贵族们死了,世上的确再无奴隶制度。 皇室目的达到了,他们重掌大权。 而赵寒灯与陈埋香一死了之。 溪娘成为了世人眼中的神女。 似乎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归宿与结局。 第190章 反目成仇10 唯有那群不开智的妖怪,因为愚笨,为人手中刀;因为愚笨,为人板上肉。 妖怪们不懂为何还会再来到第三层,但为了活下去,只能不断地往下走,下一个地方,才有鲜花与野果,才有它们的容身之所。 “可我不同,我知道,这天下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忆往昔,竟能从一只妖怪身上看到绝望。 赵寒灯想要做的事情,根本没有可能。在人的立场,没有人希望人与妖可以共同相处,这个世间,应当只属于人。 就算真的有那样的人,就算那个人与鸦妖赵寒灯想得一致,那也不行,因为她不可能做到。 一个王朝的更迭,危及了谁的地位,谁的利益,谁就会站出来,成为最大的反对者。 若有朝一日,人与妖在共同生活。 若有朝一日,妖怪们因为修为不断地发生异变,它们的寿命长于人类,而后替代人类。 若有朝一日,人与妖结合,诞下了不人不妖的东西。 世上总会有更多的妖怪开智。 “有一次,我没有失去记忆,回到小春山后,我告诉赵寒灯,不要救陈埋香,她不信我。 后来赵寒灯走火入魔,我要陈埋香不要再见赵寒灯,我骗她说,她会害死赵寒灯,陈埋香信了,没过多久,她下山了,我本应该松一口气的。” 一瞬间,蔺雨潇觉得毛骨悚然,她大致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你以为你改变了,你以为你做了不同的选择,可过去发生的事情是不会被改变的,她们两个都会死,而你会被封印进地罗山中。 你没有想到,陈埋香还是认为,赵寒灯想要名扬天下,你没有想到,陈埋香将赵寒灯看得太重,愿意为她离开小春山,也愿意做些大逆不道之事。哪怕,这一次,陈埋香回来找你,劝你帮她,你拒绝了,并再次说,她这样做,会害死赵寒灯。” 一人一妖在赵寒灯与陈埋香的坟前对坐。 这肥鸟,言行举止,厌恶着陈埋香,可是,却打心底认为,陈埋香是世上对赵寒灯最最喜欢之人。 除了黑鸦,谁会来安葬这两个女子。 黑鸦说:“你很聪明,陈埋香竟然说,她师姐可为心中理想无惧生死,可她想要她师姐活着,若是那个理想真要了人的命,那便索她的命,如若不成,天下骂名,就由她一人背负好了。” 妖怪没有祸害世间,英雄从何而来? 陈埋香就不聪明,她所修剑道,乃鲁莽剑,心动剑动,脑子却不动。 她想,世间没有妖,那她就做那只妖。 于是,夜深人静时,她杀人满门,嫁祸于妖怪。 两柄师姐所赠的木剑,沾染上了无数的百姓的血。 陈埋香最后斩出一剑,剑气长虹,劈碎了皇城中的观星台。 她孤身一人来到皇城中,看着那座被她劈出的废墟。 那时天下修仙者,不过几百人,皆为了道貌岸然的皇室,站在陈埋香的对立面。 他们都不是陈埋香的对手,陈埋香这次要做的,是斩杀皇室,后来的上位者是谁都没关系,反正,做得不好,陈埋香自会一剑斩之。 “我自然不能看着她走到那一步,那是我最后可以改变的机会。” 蔺雨潇接话:“所以,你还是离开了小春山,在那一天,赶赴皇城,要在神女从月光中走出来之前,先带走陈埋香,或是杀掉陈埋香,或许,你能成为那个英雄,改变那一切。” 黑鸦的确是那样想的。 可偏偏,通行无阻地飞出小春山,却在小春山山脚下,遇见了负手而立的赵寒灯,她似乎等候多时了。 走火入魔后的赵寒灯性情大变,与小春山上那位半仙越来越像,她或许觉得,像师傅那般,视万物为寻常,才能安然地在世间立足。 半仙成仙后,受某种禁忌所困,不得再待在小春山,仙人离开时,打碎了赵寒灯闭关的石洞。 “往后,小春山的一切和陈埋香,就交给你了。” 但师傅走后,紧接着陈埋香也要离开小春山。 赵寒灯没有一句挽留的话,随她去了,自己则日复一日守着那座山。 今日,赵寒灯居然决定下山,偏生是今日。 与之前的每一次重合,赵寒灯依旧要去皇城。 “我告诉赵寒灯,我不是去皇城的。赵寒灯却求我,一定要去皇城。”黑鸦偏了偏脑袋,再次看了眼堆起的土丘:“我想过,若我阻止不了会发生的事情,我可以逃,逃得远远的,那样,被困在地罗山的九成妖怪中,就不会再有我。 可是,转念一想,这件事情,多的是无辜的妖怪,这一次,那九成的妖怪,恐怕都是无辜的,不也逃不过被神女收进地罗山吗?” 是了,如果,改变了,后来的兵士们又怎会在地罗山,看到这些妖怪呢。 它带着赵寒灯赶赴皇城,小春山距皇城千里迢迢,到皇城时,陈埋香已经撑不住了,她们晚了一步,没有赶在神女之前。 而这一次,英雄不止于神女,还有那些修仙之人。 呵,拯救皇朝的英雄。 那时的小春山哪怕只剩下赵寒灯一人,但小春山也是颇有名气的。 神女、皇室、修仙人给了赵寒灯一个机会,要她清理门户,而后,神女会封印世间九成的妖怪,而陈埋香的尸骨,应该留在封印之中,不得转生。 众目睽睽之下,赵寒灯走向陈埋香。 那青衣姑娘浑身是血,看到师姐的一瞬间,目光闪躲。 赵寒灯是提了两柄剑去的,世上难得的宝剑。 “陈、埋、香!” 她一剑,破开压住陈埋香的山,将那半截身子抱在怀里。 “这是送你的宝剑,我没有忘记,得此剑后,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给你,如今再不给,怕是没有机会了。” “师姐,杀了我,是我之过……” 两人对视一眼,纵然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只此一眼,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 赵寒灯改变不了这个人间,所以憎恨人间,陈埋香便毁掉这个人间,重建一个人间。 赵寒灯不怨恨陈埋香的。 若非要怨恨,便就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诉陈埋香,自己已经志不在此,余生只愿守着一人,一山,一酒,一逍遥。 赵寒灯现出原形,被多方围剿,天下九成的妖怪被神女捕获,丢进了地罗山中,两人的四柄佩剑为镇山封印。 至此,黑鸦再度醒来,再次步入循环。 再一次后,那位神女来到了地罗山。 神女是带着酒来的,那酒名为青鸟醉,神女在地罗山中大醉一场,醒来后,正逢又经一次循环的黑鸦。 “真可怜。” 神女只是弹指间,妖怪们从此免于循环,步入了第四层,也是此处。 真是可笑,它们奋力自保,可自己的命运,不过是人家弹指间的功夫。 第191章 反目成仇11 这并不是第五层。 而第五层之上,还有一道封印。 那道封印也是两把剑。 是赵寒灯自小春山带来的。 一剑为鸣香,剑身乃青色,通体曲折,如蜿蜒的山路。 一剑为春山,挥剑生寒光,剑身笔直,与鸣香一柔一刚。 陈埋香爱使哪剑使哪剑,左右都是她的。 只是,当年,剑虽然来,陈埋香却死了,两柄宝剑,还未认主。 当日,被神女当做了镇山法器,以剑为封印。 多少年,封印不曾松动,固若金汤。 后世有传言,地罗山中,有数不清的妖怪,妖怪们穷凶恶极。 “那你呢?你的故事呢,在赵寒灯与陈埋香的过往中,你自己的命运呢,你认吗?” “认与不认,又当如何?” 蔺雨潇道:“你同我讲这些,究竟是想解闷,还是想解脱?” 往昔之事,犹在眼前。 赵寒灯化作人形的那一天,遇半仙,赐名赵寒灯。 只因为那夜更深露重,此名由此来,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 一丝不挂的小女孩缩在角落,抱着巴掌大的黑鸦,看着眼前长发高高束起,衣着简单的女人。 那女人举手投足间满是侠气。 她朝她伸手:“我请你吃饭,你给我种地可好?” 小女孩将举起手中的黑鸦,毫无惧色:“那要把黑鸦也带上!” “没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呢?”见小小的人儿不答,女侠便知这小女孩多半是没有名字了,于是道:“赵寒灯怎么样,顺口,那你就叫赵寒灯好了。” “你呢?” 从此赵寒灯有了家,她的家很大,是一座山头,有了名字,是一个偶然的相遇后偶然起的一念。 女侠明媚皓齿,解下肩上的衣带,披风绕着她转了一圈,像有人迎月一舞,披风落在了赵寒灯手中。 披风上带有余温,赵寒灯将自己与黑鸦包裹住,赤着脚小跑着跟在女侠身后,前方那人放缓脚步。 小春山之后,女侠并没有让赵寒灯种地,而是要她习武,要她修仙。 赵寒灯不知女侠的名字,女侠给了她一个徒弟的身份,从此以后,赵寒灯可以唤她——师傅。 只有两人的小春山实在是寂寞。 后山养着黑鸦,赵寒灯常来与黑鸦说话。 “师傅那人,很无趣,不苟言笑,第一次见她时,我还以为她好相处呢。” 黑鸦翅膀叉腰,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仰着脑袋,不想理会赵寒灯。 赵寒灯将黑鸦抱在手中,嘲笑道:“你当你是鸱鸮吗,把眼睛睁开!” 小春山的伙食不错,灵气充沛,仅仅几日光阴,黑鸦就成了只肥鸟。 它在赵寒灯手中挣扎着,越是扭动,赵寒灯就抱得越紧,还要说:“你这笨鸟,好好修行,快快化作人形,笨鸟笨鸟!” 说它肥可以,说它笨,它可就不爱听了,猛然点头,往赵寒灯手心啄了几十下! “你这死肥鸟,真是玩不起!” 少女吃痛,松开手,黑鸦慢悠悠地飞回树枝上,睡起了午觉。 赵寒灯自然是有仇必报,捡起几颗石子,一把将黑鸦砸了下去。 黑色的羽毛飘落,黑鸦总会因为这个生气,赵寒灯光明正大的笑一番,匆匆逃走。 在她儿时几年,黑鸦是她唯一的玩伴,两只妖整日打打闹闹。 后来,赵寒灯改修心道了,需每日下山,日行一善。隔三差五,后山便会有新成员的加入。 狗妖,蛇妖,兔妖,猴妖…… 热闹非凡。 黑鸦作为最先入住的老东西,被未开智力的妖怪们奉为了妖王。 这一点,又遭到了赵寒灯的嘲笑:“你跟它们,也差不多了,你们真要选个妖王,我觉得我就不错,我可以保护你们。” 黑鸦掀起眼皮子,懒懒地看了眼赵寒灯,尖嘴一张一合。 赵寒灯勃然大怒,敲击黑鸦的脑袋:“好啊,你敢骂我叛徒,你这没良心的。” 那位半仙一天中大半都是在打坐,是以,赵寒灯虽没挂上妖王的名称,但也实打实算得上是个山大王。 她无法无天,追着黑鸦满山大闹。 待一人一妖都精疲力尽,赵寒灯喘着气,一把躺倒在草地丛中:“不追了不追了。” 黑鸦本要飞回枝头的,却听那小姑娘碎叨叨:“你这妖王,要努力修炼啊,保护好你的孩子们,它们都很可怜的,你看,你连人话都不会说,如今还未化形,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小春山不在了,你们该怎么办?要是我不救下它们,它们就要被打死了,人为什么容不下妖怪呢?还有你啊,你也不要那么讨厌人,你就算觉得我是叛徒,我也喜欢当人,你要不化形试试,做人啊,很有意思的!” “嘎嘎——” 它停在赵寒灯的肩头,赵寒灯抚上黑鸦的脑袋顺着毛,嘴里说:“你叫得真难听。” “嘎嘎——” “什么?我以前也是这样叫的?那肯定也比你叫得好听。” 黑鸦承认,它对人有很大的偏见,所以不好好修炼,不说人话,不愿化形。 人是什么东西?肮脏的东西。 哪比得上它们高贵美丽。 当鸦群在日光下飞翔,一身羽毛五彩斑斓,美极了。人就不会欣赏这样的美。 黑鸦的同族都住到了小春山,不过,碍于那位半仙,它们只敢在后山活动。鸦群们同黑鸦一样,不理解赵寒灯要与人打交道,但与尔虞我诈的人不一样,鸦群信任自己的同伴。 赵寒灯给了它们一个栖身之地,它们便忠于赵寒灯。 可赵寒灯竟然不领情!她口口声声都是所谓“平等”,她说自己无需谁的的效忠。 赵寒灯化形的那一天,是她的生辰,她过了几年的生辰了,她很喜欢过生辰。 她会在这一天穿得花枝招展的与后山的妖怪们起舞,赵寒灯很喜欢当人。 赵寒灯会给所有的妖怪们都取一个名字,轮到黑鸦时,黑鸦甩着脑袋就要飞走,赵寒灯一把抓住黑鸦的尾巴。 若是她取名好听,就算顶着个人类的名字也罢,但赵寒灯认真地看着黑鸦,半晌,赵寒灯说:“叫你赵黑鸦如何!” “嘎——” “好嘛,你居然叫我滚!” 第192章 反目成仇12 它也算是看着赵寒灯长大的。 即便它仍旧不喜欢人,可赵寒灯在它心中,永远都是同族。 赵寒灯曾说,赵黑鸦若是不愿意前进,会被这个世间淘汰的。 她大放厥词,说会有那一天,众生平等的那一天。 她说它要试着与人相处。 笑话,与人相处,那可是要命的。 其实再想想,赵寒灯对赵黑鸦从未有隐瞒,在最初,就告诉了赵黑鸦,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而我,从不觉得,自己是落后了,我们只是不同罢了,赵寒灯所愿,不过于痴人说梦,不会有那一天的。跟不上世间变换的,一直都是她。” 再后来,赵寒灯长大了,她的见识更为广阔,知道了世间繁华,也知道了人心险恶。 所以,她渐渐同她师傅一样,不苟言笑。 但每每,赵寒灯在后山躲懒时,见着了甘心待在那一寸之地不愿变换的赵黑鸦,仍会调侃它:“笨鸟,你怎么还不会说话,你怎么还未化形,你要努力啊,人间有句话,叫笨鸟先飞,意思是呢,就算你很笨,但你足够努力,先行一步,就会变强的!” “嘎嘎嘎嘎嘎嘎!” “你有名字了我就不可以叫你笨鸟了吗,十几年了脾气还那么差。喂,我带回来的那小不点,你可不准欺负人家啊。” 赵寒灯猜对了,赵黑鸦是真的不喜欢陈埋香,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进入小春山的人,非妖非仙,而是人。 人最坏了。 陈埋香来了小春山之后,赵寒灯就很少去后山了,有时赵黑鸦越界飞出后山,便见一人于高台上挥舞木剑,而一人盘坐屋檐,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台上那人。 赵黑鸦看了一眼陈埋香,见这人练剑竟能练到左脚绊右脚摔下高台的程度,而赵寒灯瞬息之间,自屋檐飞下,接住了陈埋香。 分明,陈埋香也没聪明到哪去。 可赵黑鸦看见,在赵寒灯看不见的方位,陈埋香那样小的孩子,竟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人果然坏。 赵寒灯才是那个最笨的,连坏小孩,都看不清。 真是气死了,赵黑鸦扑腾着翅膀,拍着两侧肚子,闹出不小的动静,可赵寒灯只注意陈埋香。 罢了。 往日事如浮云散去。 赵黑鸦活到现在不过百年,后来,待在地罗山的光阴远远久于小春山。 可是,在地罗山的这些年,它又无一日,不曾想起小春山的日子,那些吵吵闹闹的日子。 地罗山的第三层,对一些开了灵智妖怪而言,是折磨,它们或永久地留在了第一层,或死在了第一层,即便如此,也不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可于赵黑鸦不同。 一遍一遍,再见故人,再逢生死,再见故人,再逢生死…… 只它记得这些吗,远远不够。 “你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赵黑鸦说。 蔺雨潇摇摇头,人都不免落俗:“你才见过多少人啊。” “有的人,见一面,便知他如何了,无需相交。如果这次我没有看错的话,如果你能走出地罗山的话,把真相带出地罗山。若世上人以为,妖魔必诛,那么,他们所敬仰的神女,与妖魔无异,当诛。” 凸起的小丘被赵黑鸦的血染得漆黑。 她们的曾经,哪怕是现在戏本子都写不出来。 唯一的听者似有动容,神色复杂。 终于,蔺雨潇抬眸,正要说话,却见赵黑鸦的双眸撩起一抹明亮的火星。 火星越来越近,有穿云之势,赵黑鸦最后说:“小心!” 火焰打在整个后背,此时若是回头,怕是整个人都要被烧着了。 一根树干使成了剑,蔺雨潇持剑背手一挡,强烈的冲击感几乎要将她的手折断,持剑的双手都受到了炙烤,蔺雨潇根本挡不住,只得放开树干,往旁边一闪。 一只带着火焰的箭矢势不可挡,穿过浮云,射向赵黑鸦,霎时,空中弥漫了毛发被灼烧的糊味,中箭的瞬间,赵黑鸦身上亮起一道白光,它在光束中惨叫连天,最后化作了灰烬。 人未到,箭先至。 方才的事只在瞬息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窥望之箭……” 接着,一人骑着巨鸡渐渐进入了蔺雨潇的视野中。 矮小的姑娘神色淡漠,捻起一点赵黑鸦的骨灰,似乎在确认赵黑鸦是否真的死了。 “四耳……” 四耳只扫了蔺雨潇一眼,随后,爬上了鸡身,似乎要去往下一个地方。 巨鸡上的矮姑娘忽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蔺雨潇只得上前,也一同跃上了巨鸡脖子上,拍了拍四耳的背。 待四耳好些了,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背叛我们了。” 此话不含任何语气,根本听不出来是询问还是肯定。 “那你认为,我属于哪一队?” 四耳怀中抱着只酣睡的鸡崽,想来,这一路,她就是以子诱母,利用了巨鸡穿行在地罗山之中的。 “不如望菱姑娘说说,都有哪些队伍?” 蔺雨潇道:“还是四耳姑娘说说,你属于哪一队?” 两人争锋相对,末了,谁也没从谁口中得到一句回答。 四耳拍拍鸡头,垂着脑袋的巨鸡忽然鸣叫一声,两只爪子奋力奔跑起来,所到之处,无不溅起灰尘。 方才,若是蔺雨潇没有躲开,那一箭,是要射穿蔺雨潇的,四耳竟还未打消要杀她的念头。 “四耳姑娘,不如我们谈谈。” 四耳偏过头,只见颠簸中,蔺雨潇从怀中掏出了条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剑穗。 “有一位姑娘给你的。” 四耳神色古怪:“你不要告诉我是你给我的。” 蔺雨潇道:“她叫三白,如果你记得她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四耳面无表情,那张脸一如既往毫无朝气,给人的印象总是病恹恹的。 她接过那条满是血污的剑穗,看了看,似乎想起了什么。 正当蔺雨潇以为四耳要将这剑穗好生收进怀中时,却见四耳扬手,随意一抛。 眨眼之间,巨鸡已经迈出数百步,那条剑穗,被风尘掩埋。 “我不用剑。” 蔺雨潇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三白死前早就料想过这种结果,她也允许这样的结果。 “她死了。”最后,蔺雨潇只能为三白说这一句话。 四耳作惊讶状:“是吗?” 她拍拍鸡头,蔺雨潇以为巨鸡要停下,好使四耳捡回剑穗,可身下颠簸却越发严重了起来。 四耳又说:“可那与我何干?” 第193章 反目成仇13 “四耳姑娘,那便说些,与你相干的事情。” 四耳挑眉:“洗耳恭听。” 直到,师傅出现在这个幻境中的那刻,四耳的立场明了。 终有一天,麻衣众要找到蔺朝最后的皇室向皇城行复仇之举。 若是蔺雨潇的的确确被视为一枚重要的棋子,不可缺失的那枚棋子,那么。 蔺雨潇偏头:“我乃蔺秋风的弟子。” 那么,这枚不可缺失的棋子,多多少少,一定有话语权。 若是,能在此策反四耳,那再好不过。 果然,死气沉沉的脸上,有了丝松动。 四耳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 “胡言乱语,蔺先生只有一位门内弟子,倘若只是听过蔺先生几堂课,不必拿出来说。” 蔺雨潇道:“我说,我便是那蔺先生的关门弟子。” 她在四耳眼前稍稍扬起了下巴,似乎是要眼前的人看得清楚些。 空气似乎有那么瞬间凝滞,片刻后,四耳抬起双手,弓箭显形,箭矢所指,便是身边这口出狂言的人。 “望菱姑娘,据我的情报得知,你乃国师的人,而你或许不知,今朝国师乃前朝神女,你不知道没关系,百姓们都不知道,而这位前朝国师与蔺先生,乃是死敌。姑娘,药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讲,否则……” 她松松力,箭矢便向前一寸,若是她就此松手,这支箭,会射穿过蔺雨潇的眉心。 而蔺雨潇不躲不避,无所畏惧,反而向箭尖俯身:“你说的我都知道,那不如说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四耳姑娘自行分辨便是。” “鹰犬阁受君令行事,而你们敢滥杀无辜,是因为那个位置,他本就坐得不安心,虽然,那些话并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但他知道,自己血统不正,而前朝皇子,还活着。” 四耳微笑:“我也知道这些,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耳姑娘,你一直想杀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在给你一个,我不需要死的理由。” “说来听听。” “我师傅只有一个徒弟,是前朝仅剩的皇室血脉,此人,便在你眼前。” 刹那间,巨鸡停下,仰天长鸣。 一日过去,阴霾散去,日光照下。 两人身披彩霞,目光流转在对方的脸上,或探究审视,或是些别样的意味。 然而,纵然此话说出,四耳举弓的手仍未放下。 “姑娘当初三箭射杀半城之人,打响了你鹰犬阁阁主的名号。”蔺雨潇目不斜视,对于眼前这瘦小的姑娘,蔺雨潇并非毫无了解,她接着道:“姑娘师承南辰山派,乃昼天山座下弟子,可南辰山派所用兵器,多是刀剑,我见姑娘手上老茧的位置,从前是习剑?那剑穗你不愿意收,是不想暴露什么吗? 哦,说偏了,即便你天资聪颖,可那般年纪,怎可能三箭射杀半城人?这皇城之中,有人帮你,窥望之箭,便是从此而来,你要在宫中立足,你要扬名立万,而你身上,恰有国师需要的东西,你虽然不信她,可是,你想要的她确实帮你做到了。” 四耳挪开目光,只道:“一派胡言。” “若是如此,我的身份,似乎也能证实了,四耳姑娘,我知道蔺秋风与昼天山乃至交好友,知道你于南辰山派的曾经,我知道你仰慕我师傅,你若问我这些从而得知,便是因为,我是蔺秋风的徒弟,我是蔺朝最后的皇室血脉,师傅如今派我来皇城接应你。至于我为何此时才与你摊牌,是因为,那时我与姑娘有同样的怀疑,姑娘是否已经归顺与昌隆,四耳姑娘,我们可以是盟友。” 说起二人的师傅,四耳不知信了几分,果真放下了弓箭。 当然,南辰山的小天才可被视作了宝贝,多少上乘的功法剑诀都喂养给了她,甚至掌门人昼天涯都将她定为了掌门继承人。 然而,年少轻狂,正是因为得天独厚,她以为她天下无敌。 她离开师门,说要行自己的道。 世间正逢苦难,她要的扬名立万是做天下的英雄,改朝换代造成的世间动荡,便由她来终结。 她昼栾清,不管师门劝说,一意孤行,要下山,要做那人人敬仰的大侠,要靠手中的剑,挥出一个安稳世道。 然而,乱世之中,比起穷苦,更要命的是人心。 天下并非所有人都如她这般想,有人趁机在乱世敛财,有人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有人坐井观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好人。 那些人,于乱世中,一身本领,却躲在深山。江湖儿女,不该如此。 世间的恶人,凭借她一己之力,是杀不完的。但倘若,可以坐上一个至高的位置,可以以权力镇压人心为己所用……或许这才是救世之道。 所以,她一步步,走到了一人之下的位置,成为了天子手中的刀。 天子身边,并不缺能人异士,他如今又有真龙气运护体,谁能杀他? 坐上那个位置,死去了太多人。 世人知她射杀半城之人,却不知,焚化场上,她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道心动摇。 少年天才,意气风发。可死去的平民百姓中,许许多多,都是些熟面孔。 救更多的人,她真的做到了吗? 昼栾清一手持弓一手持剑,在那地枯坐一天一夜。 一个与她身量相当的鹰犬卫偷偷来见她,语气兴奋:“阁主,我被分到了鹰犬阁,以后,还请阁主指点。” 昼栾清面无表情:“你是谁?我能指点你什么?” 这人也不说自己是谁,只道:“阁主,我们鹰犬阁,便是辅佐圣上,一统天下,阁主年轻有为,我们都很仰慕您,我们很多人,都认识你,你曾经,救过许多人,我们是为了您来参军的。” 昼栾清冷笑一声:“那你可知,我三箭射杀了半城之人。” 那人举手投足间,很是雀跃,即便那人脸上戴着面罩,即便那人穿着鹰犬阁灰溜溜的衣裳,但那声音,是个姑娘。 她说:“阁主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谁叫他们心不在昌隆,总想着造反。阁主,我能理解你,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让万民同心!” 后来,那小个子姑娘被叫走当差去了,走之前,她指了指昼栾清的佩剑:“好剑,就是太朴素了,阁主,我觉得上面应当挂条剑穗。” 昼栾清的目光却无暇停留在她身上。 焚化尸体的气味实在难闻,许多尸体来不及焚烧,已经腐烂了,至此,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股恶臭味。 夜深人静时,手下的人劝说不过,离她而去,然而,不过几十步,昼栾清听见他们说:“我们尽量不要同她打交道,这阁主啊,喜怒无常,杀了那么多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搞不好啊,惹得她不高兴,我们的小命就交代她手里了。” 第194章 反目成仇14 这些话,听听便罢了,昼栾清怎会真的放在心上。 待那些人走远后,昼栾清才喊一声:“师伯。” 一灰衣老者于火炉旁显现身影,他面庞尖窄,一双细长的眼睛上满是褶皱,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这是南辰山派的掌门人,昼天涯。 昼天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苍老,实际上,他不过才四十多岁。 听说,昼天涯曾有一爱徒叛出师门,他几乎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这位弟子,对其可谓是呕心沥血。 这件事过后,昼天涯一月白头,险失道心。 “天山也真是的,一个绝好的苗子,却放任不管,栾清,跟师伯回去。” “不,师伯,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师傅也认为我是对的。” 昼天涯皱着眉头,捂住鼻子,沉声道:“这炉中装着半城人的灰烬,你可知你犯了多少杀孽?” “所以,师伯,我已然回不去了,我想做的事情,也还没有完成。” “你想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对的,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你做好你自己不成吗?” 昼栾清站起身,平静地看着昼天涯,忽然抬手,将手中的宝剑甩入了火炉之中。 噼里啪啦,溅起一片火星子。 “大胆!” “师伯,我心里有数,连师傅也觉得我没有错,人各有命,那我们学这一身本领做什么?我拿起那把剑,是为了什么!” 她稚声稚气说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话语。 昼天涯只觉得荒唐,一拂袖子,骂道:“你要救人,可眼下,你是杀的人多呢,还是救的人多呢,我看啊,你杀的人简直如牛毛!” 昼栾清梗着脖子:“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是不能统一的人心,若是统一天下,便不会有乱世了!” “好,那你告诉我,你是要助昌隆还是复国,你师傅那个蠢货,也掺杂了人间事,可站边了复国派!” 少女一言不发,昼天涯气极反笑:“我再说最后一遍,趁你还未将此事做绝,跟我回去!” “师伯,你走。” 一大一小顿在此处,沉默许久,两相无言。 烈火熊熊燃烧,此片天,不论白天黑夜,都不见光明。 良久,苍老的人消失在了火炉边。 昼栾清看着手中的弓箭,忽然苦笑。 时至今日,在师伯的眼中,她仍然冥顽不灵。 “若说我的立场。”弓箭于四耳的手心隐去,她抬眸:“我是天下人之一,我属天下人。你若是帮妖怪,我会杀了你。还有,我暂时不杀你,并不代表我信了你真是前朝皇室,你可是个姑娘,况且,前朝可没有这样年轻的皇子。” 蔺雨潇大笑几声,不正面回应四耳,只道:“四耳姑娘,你确定你仍旧心如磐石,不曾动摇吗?有没有可能,你已经忘记最初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了。不如,在说自己站队于全天下之前,我们摊开说说,四耳姑娘,今朝与前朝,你到底选择了哪一派。” 几声鸡鸣过后,巨鸡再度奔跑起来。 射杀半城之人,并非久远之事,身边人如今仍是少女,只是,短短光阴,少女已无曾经的朝气。 那是被勾走了所有精魄的活死人。 风尘之中,四耳抬起袖子挡脸,没有回答蔺雨潇的问题。 巨鸡穿过一道道斑斓的水波墙,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两人风尘仆仆,总算与大家会合。 原本威风堂堂的军队只剩下寥寥数人。 此间凉亭中,多了几个面生的人。 两人一走近,雪狼便扑向蔺雨潇,一个劲地往她怀中蹭,倒是没人注意她,几人的视线都落在四耳身上。 “四耳姑娘,你回来了!” 太子秋棠如今见了四耳,简直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唯恐四耳会抛下他们。 “太子殿下。” 四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她扫视一圈亭中的人,目光在一副被血渗透的担架和站在担架边,一身兰青色山水纹绣的壮汉身上多看了两眼。 那副担架引起了她的注意是因为,她只要一说话,担架上装着的东西便剧烈抖动,一旁的右使便不断出声安抚。 昼天山,她的师傅。 师徒见面,假装不识。 亭中的气氛很是压抑。 太子秋棠身旁站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见着四耳,眼睛一亮:“师姐!你也在这!” 秋棠奇道:“如风,什么师姐?” 小少年急忙捂住嘴。 昼天山便不得不站出身,掩盖过去四耳与南辰山派的关系:“如风殿下有些脸盲,世间的姑娘,在他眼中,皆是一个样子。” 秋棠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好在,他并没有多问。 秋如风小小的身板背了把沉重的大刀,在地罗山中看到自己的亲弟弟后,秋棠以为是幻觉,一把提溜起秋如风背上的大刀,惹得这小崽子跳脚,狠狠踩了自家兄长。 小少年与昼天山穿着一致,而这两人,又与略显尴尬的林涧雪和付云天穿着上有细微的差距。 南辰山派与辰山派的人在此山相聚,可谓是…… 秋如风又蹦蹦跳跳上前,来到了林涧雪身边,喊了声:“师妹,你也在这啊!” 林涧雪年纪比秋如风大了不知多少,自是没人相信他俩真有什么关系。 林涧雪抿着唇不敢应。 太子秋棠看着这爱乱认亲的弟弟,惊奇道:“如风,你居然真有脸盲,奇怪,我怎么没有?” 秋如风一本正经道:“皇兄,都说了,在外面,叫我的道名,昼峦星!” 蔺雨潇一愣,盯住那张稚气的脸,果然,这孩子,眉眼确实与镇妖镇上见着的昼峦星相似。 众人相聚在此处,可不亚于修罗场。 “右使兄弟,你兄长可还……” 右使垂着张脸,无法顾及什么礼数了。 蔺雨潇上前一看,担架中装着的正是左使。 左使四肢皆无,一张脸肿得不成样子,就这,还吊着一口气,在担架中抖动着,也不知他还有没有意识,只不过,当四耳走来时,左使猛然睁大了通红的眼睛,后脑勺使劲撞着担架布,似乎要借此站起来。 蔺雨潇伸手,挡住了四耳前进的步伐:“别过来!” 随后,蔺雨潇又看向付云天:“后来,你们发生了什么?” 左使成了这般模样,蔺雨潇是看见了的,赵黑鸦说他们得救时,蔺雨潇还不信,没想到 ,几人真的活着回来了。 第195章 反目成仇15 那道金光最终因为青年倒下而消失在天际。 无数的妖怪们从高空掉落,被那一招天地万剑所刺出的伤口极快地愈合。 片刻,妖怪们姿态各异,不约而同地朝着两人一狼而来。 这一次,恐怕是死到临头了。 为首的妖怪有三头六臂,长了张猪脸,浑浊的双眼在中露出凶光,咕噜咕噜叫着,不知道在表达些什么。 “起……起……起……” 付云天的双手十指几乎弯折,指骨中尽是锐利的刺痛。 此刻天下,却没有一点东西能为他所用,哪怕是扭断了手指,也再不能使出耀眼的金光穿透妖怪们。 “师傅,徒儿没用,今日怕是要陨落至此。” 付云天看着越来越近的巨妖,见着它向前一步,大地似乎在晃动。 “砰!” 巨妖抬腿一踢,瞬间山崩地裂,付云天被震开数十米,喉间因这股强大的冲击涌起腥甜,一口血喷出。 为首那一排巨妖齐刷刷地抬脚,要将付云天碾成肉泥。 忽然,天际传来一声高呼:“师兄!” 生死关头,付云天抬眸望去,喜怒交加。 林涧雪自上而下,跌落云端,急速坠落。 “你来做什么,别管我,你快走!” 林涧雪次次都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付云天也真没指望林涧雪可以扭转乾坤。 然而,就算林涧雪听了他的话扬长而去,怕也是来不及了,千千万万的妖怪被半空中那位姑娘吸引了注意力,硕大的脑袋对准了 林涧雪。 “师兄,我绝不会弃你而去!” 林涧雪在无数只触手中穿梭,半空中,密密麻麻的蛇尾互相蠕动缠绕,好几次,林涧雪险险避过。 她一路借力,落在了为首的巨妖肩膀上,脸上有了丝笑意:“师兄,我怎么样,厉不厉害,这一次,没有拖你后腿!” 付云天却是脸色巨变,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师妹,小心身后!” 话音落下,上一秒还得意地笑着的姑娘被一根尖细的触角贯穿了身体。林涧雪不可置信地缓缓回头,看了看那只长了一脸燎泡的妖怪。 “师妹!” 人在绝境时,多少激发了些潜力,青年爬起身,朝着巨妖奔去,然而,他一动,巨妖便有所察觉,又是一脚踢出,若是被踢中了,必得落得个穿肠破肚的下场。他连滚带爬躲过那一击,再欲拉近距离时,却见满脸燎泡的妖怪将触角收回。 那只面目恶心的妖怪睁大着眼睛看着被贯穿了身体不知死活的姑娘,再靠近一些,它的嘴中竟溢出粘稠的哈喇子拉着丝垂落。 忽然,林涧雪猛然睁眼,指尖之处是暖黄的光晕,林涧雪十指在那妖怪身上点动,以指为剑,是乃指尖剑。 不论是南辰山派还是辰山派,门内弟子,若是将一门兵器使得炉火纯青,再习得门内高等秘术,便可摒弃武器,剑由心术生。 譬如林涧雪的指尖剑,初始亦是与旁人一样日日练剑,譬如付云天的御剑术,若是本身对剑不够了解,哪怕习得了这等秘术,也只能控制些较轻的东西,更不要谈使出天地万剑这种招数了。再说同样出自南辰山派的昼栾清,此人更是不得了,她早期习剑,秘术熟记于心,后来哪怕弃剑练弓,却有着举一反三的天资,融会贯通,她无需身带弓箭,但需要弓箭时,心神一动,手中自会凝出弓箭来。 霎那间,那抹灵动的身影再次跳回了笨重的巨妖肩膀上,而那只满脸皆是燎泡的妖怪则被方才的指尖剑切成了细细碎碎干瘪的肉块。 林涧雪可是点出了一千多剑。 不知它是什么妖怪,竟也不会流血。更骇人的是,那堆尸块让剩下的妖怪躁动起来,纷纷涌上前,却不是对着林涧雪与付云天,而是捡起地上的尸块啃食。 “师妹,你没事?”付云天擦去额头的密汗,终于松了口气。 林涧雪朝师兄狡黠一笑,而后,见师兄的脸色再度难看至极。 “你专心一点,不要总看我,小心身后。” 原来是那巨妖的胳膊竟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从后扭过,重重拍击自己的肩头,那林涧雪便在肩头上。 “师兄,没什么好怕的!” 一只巨掌拍下,带来了沉重的热风,林涧雪怎会没有察觉,摇身一变成了只黑色的小兔,蹿到了地面。 付云天道:“你怎么还可以是黑色的!” “吱吱吱!” 小兔形态的林涧雪比人形灵活了许多,她于一排排笨重的巨人脚底下穿梭,引得巨妖们撞在了一处,靠得极近时,林涧雪又化作了人形,一双手再度点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 一排排巨妖们倒下,眼前瞬时开阔了不少。 林涧雪趁机将陷进了土壤中的残破身体拖了出来,扔向付云天。 “师妹,这是个人,你轻些!” 付云天小跑着,接住了浑身是血、残破不堪的左使,这人已经奄奄一息,晕死了过去。 林涧雪又是解决了一只妖怪,体力消耗了不少,喘着气退回了付云天身前。 纵然方才杀死了不少妖怪,然而,妖怪们啃食了同伴们的尸块,竟壮大了自身,三人一狼在这成千上万的妖怪面前显得格外娇小。 而这三人一狼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只剩林涧雪一个。 “喂,小狼。” 林涧雪低头看着只有兔子身量小到离谱的雪狼,道:“你能不能再变大一些。” 雪狼哼唧两声,竟真壮大了一圈,却远远不如初见之时。 没办法,在铺天盖地的攻势下,雪狼一次次死去,一次次复生,不同于之前每一次的复生都比上一次强大,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雪狼的灵力恢复得格外慢。 如今跟条土狗一般的身量却已经是它能做到的极限了。 “好。”林涧雪叹气:“你把师兄带走,等我来找你。” “嗷呜……” 算是应允,雪狼去顶了顶付云天的腿,付云天抱着左使顺势跨坐在雪狼身上。 一人一狼看着挡在妖怪身前的姑娘,付云天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为何不变回原形?” 人形不及兽形快,逃命还是变回兔子好些。 妖怪们再次逼近。 “师兄,你从前总怨我扯你后腿,这一次,我替挡住千军万马,从前我的不是,此后,一笔勾销可好?” 第196章 反目成仇16 姑娘正值芳华,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林涧雪同人相处,总是灵动的、娇俏的。此刻,她对着付云天笑着,温柔极了。 她一人怎敌千军万马,经此一战,怎有生还的可能。 “你在说什么!”付云天一声呵斥。 眼前的姑娘却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一受惊吓就变成小兔慌乱逃窜的胆小鬼了。 “师兄,后会有期。”可想到什么,林涧雪又道:“算了,若是我死了,它们追上你们了,可不就在阴曹地府再聚了吗,那还是,祝我们后会无期。” “我怎么可能把你丢在这里,你让我同师傅如何交代,你我是门派仅剩的弟子,我若是保不住你,有什么颜面回去见师傅?”付云天只觉得荒唐,他一个大男子汉,怎能叫个女子以命相护。 越来越近,妖怪们在这片土地追逐的声音似乎要将两人的耳膜震破。 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了,纵然有千言万语,林涧雪也只能长话短说,她一手轻轻摸了摸雪狼的屁股,同师兄笑着说:“师兄,我要同你讲一件事。” 付云天伸手,试图要将林涧雪拉上狼背,平时听话的小师妹此刻却很有自己的想法,退后一步。 “师兄,对不起,这三个字,等你见到了你的师傅,请代我转告一遍。” 说完,不等付云天回答,林涧雪高高扬起手,在雪狼屁股上重重一拍,雪狼受到了刺激,撒开腿拼命跑走。 待雪狼驮着师兄与左使消失在了林涧雪的视线中,妖怪们也已经来到跟前。 “指尖剑观赏性很高,但实在不适合打一群妖怪,这一招,我也只敢在师兄不在的时候使出,否则,被他瞧见了,又要生气了。” 她虽自知今日已无可能活着离开此处,可又怎会白白受死。 当即双手结印,十指交缠相扣,不断变换,最后,天地间染上刺眼的金光。 “我南辰山派,最高秘术乃天地万剑,师兄的剑,火候不够,今日,就让你们尝尝大成的天地万剑!” 若说付云天使出的这招,是无数把小金剑附庸着一把大金剑,而此刻,天地间,则是无数把大金剑悬于妖怪头顶熠熠生辉。 林涧雪双指一顿,喝道:“落!” 无需附庸,每一把金剑自称一派,于战场上皆是将领之姿。 大金剑落下之际,妖怪们被挫骨扬灰。 一波平一波又起。 幻境之外,有东西在干扰着战局,不断得增强妖怪们的实力。 须臾间,化作灰烬的妖怪们再次复生! “那我就再杀你们一次!” “落!” “落!” “落!” 无数次金光乍现,无数次的挫骨扬灰,亦是无数次的死而复生。 林涧雪脚步一顿,于外来者而言,这是一场根本打不赢的战争。 背后捣鬼的东西,只要这群没有自我意识的妖怪们不断地屠杀,直到此幻境最后一个外来者死去。 两个时辰过后,林涧雪筋疲力尽,双手止不住地抽搐,七窍流血。 “两个时辰,足够走很长一段路了。” 再一次,那样的场景再度重现,巨妖重重踢出一脚,逼得林涧雪现出原形,仓皇避过。 “死算什么?你们这些笨蛋妖怪,可恶!” 无数的蛇尾触角还有巨妖高抬起的腿纷纷向她袭来,这一次林涧雪是避无可避了。 “这样也好。” “好什么!” 突然间,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有人揪住了林涧雪的后脖子源源不断的灌输内力,迫使着林涧雪恢复人身。 那人挡在林涧雪身前,挥动大刀,眼前的妖怪毫发无伤,可眼前,竟生出一面光墙,阻挡了妖怪们的进攻。 “掌门师叔!” 来人正是南辰山派新任掌门人昼天山。 此人倒也不算老,只是,疏于打理,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活脱脱一脏老头的形象。 昼天山薅了薅胡子,笑道:“本应该由你师傅来的,不过啊,当年的事情叫他从此不爱下山 ,如今又将掌门人的担子扔给了我,他落得清闲,日日浇花种草,无心尘间事啊。” “掌门师叔亲自下山,也是来地罗山降妖的吗?” 昼天山眼珠子转了转,拍了拍林涧雪的肩膀:“小姑娘家家的,不要问太多。” “是,师叔!” 脏大汉又道:“怎么见着我如此生疏,我看啊,你的性子,不该是如此,是不是下山受欺负了?” “不曾。” 可她一人抵挡千军万马,险些陨落至此,昼天山来此的途中,遇到了骑狼赶路的青年,那青年身上,便有林涧雪的气息,且两人的弟子服极其相似,只需一眼,他便估出了那青年的来历。 “小雪,他是哀言的徒弟,我已经叫峦星送他出了幻境了,我之所以直奔于此,是因为几个时辰前,此地金光冲天,你的实力不至于此,是那青年,他年少有为,模样还算俊朗,你如此拼死相救,是不是……” 昼天山话还没有说完,林涧雪两颊生出红晕:“不是!” 昼天山哈哈大笑,逗弄年轻人十分有趣:“不是啊,我还当,你想与他对战,他是哀言的徒弟,你与他对战,也算合礼数,毕竟,要你直接与哀言交手,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这小子倒是好对付多了。” 当年,昼天涯与徒弟昼哀言决裂,立下赌约。 限期将至,昼哀言要证明自己的道是对的,昼天涯要证明本派的剑术冠绝天下,叛出师门,实在是愚蠢至极。 林涧雪低眸,看脚尖,小声却坚定地道:“师叔,说好了,我要与哀言师兄交手了,便绝不更改,你放心,我会为师傅赢下来的,绝不丢南辰山派的脸。” 两人边走边说,昼天山时不时砍出一刀,这刀竟能劈出另一幅景象。 于是,两人所处之境时而黄沙漫天,时而山清水秀,时而海浪翻涌。 昼天山面不改色:“可我听说,你拜了昼哀言为师,方才那青年,你唤他为师兄,这辈分,可全乱了。” 林涧雪凛然道:“只有南辰山派才是我的家,我乃剑道修仙人,下山另拜师门,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等我摸清哀言师兄的实力,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昼天山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你不用那么激动,对了,哀言已经被逐出师门,他一日 不知错,一日不是我南辰山派的人,小雪,你还是不要叫他师兄了。” “知道了,掌门师叔。”林涧雪擦去脸上的血。 付云天先这师侄两一步到凉亭之中,七八岁的小少年亦是当今的二殿下昼峦星在路上便替左使处理好了伤口。 只是,此人虽未死,但也只剩一口气吊在那了。 不久后,昼天山与林涧雪也到了凉亭之中与众人汇合,这师侄两刻意站得很远,昼天山倒是配合林涧雪,假装不识。 南辰山派与辰山派各有两人在此,身着一深一浅的弟子服,只是,每每不经意间对视时,辰山派的大弟子付云天总觉得不太自然。 等蔺雨潇再来时,问起皇城妖怪之事,由付云天说起,自然是说自己视角所见所闻,林涧雪那点事,如今,他仍不知道。 蔺雨潇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位昼掌门救下了林姑娘。” 第196章 反目成仇16 姑娘正值芳华,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林涧雪同人相处,总是灵动的、娇俏的。此刻,她对着付云天笑着,温柔极了。 她一人怎敌千军万马,经此一战,怎有生还的可能。 “你在说什么!”付云天一声呵斥。 眼前的姑娘却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一受惊吓就变成小兔慌乱逃窜的胆小鬼了。 “师兄,后会有期。”可想到什么,林涧雪又道:“算了,若是我死了,它们追上你们了,可不就在阴曹地府再聚了吗,那还是,祝我们后会无期。” “我怎么可能把你丢在这里,你让我同师傅如何交代,你我是门派仅剩的弟子,我若是保不住你,有什么颜面回去见师傅?”付云天只觉得荒唐,他一个大男子汉,怎能叫个女子以命相护。 越来越近,妖怪们在这片土地追逐的声音似乎要将两人的耳膜震破。 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了,纵然有千言万语,林涧雪也只能长话短说,她一手轻轻摸了摸雪狼的屁股,同师兄笑着说:“师兄,我要同你讲一件事。” 付云天伸手,试图要将林涧雪拉上狼背,平时听话的小师妹此刻却很有自己的想法,退后一步。 “师兄,对不起,这三个字,等你见到了你的师傅,请代我转告一遍。” 说完,不等付云天回答,林涧雪高高扬起手,在雪狼屁股上重重一拍,雪狼受到了刺激,撒开腿拼命跑走。 待雪狼驮着师兄与左使消失在了林涧雪的视线中,妖怪们也已经来到跟前。 “指尖剑观赏性很高,但实在不适合打一群妖怪,这一招,我也只敢在师兄不在的时候使出,否则,被他瞧见了,又要生气了。” 她虽自知今日已无可能活着离开此处,可又怎会白白受死。 当即双手结印,十指交缠相扣,不断变换,最后,天地间染上刺眼的金光。 “我南辰山派,最高秘术乃天地万剑,师兄的剑,火候不够,今日,就让你们尝尝大成的天地万剑!” 若说付云天使出的这招,是无数把小金剑附庸着一把大金剑,而此刻,天地间,则是无数把大金剑悬于妖怪头顶熠熠生辉。 林涧雪双指一顿,喝道:“落!” 无需附庸,每一把金剑自称一派,于战场上皆是将领之姿。 大金剑落下之际,妖怪们被挫骨扬灰。 一波平一波又起。 幻境之外,有东西在干扰着战局,不断得增强妖怪们的实力。 须臾间,化作灰烬的妖怪们再次复生! “那我就再杀你们一次!” “落!” “落!” “落!” 无数次金光乍现,无数次的挫骨扬灰,亦是无数次的死而复生。 林涧雪脚步一顿,于外来者而言,这是一场根本打不赢的战争。 背后捣鬼的东西,只要这群没有自我意识的妖怪们不断地屠杀,直到此幻境最后一个外来者死去。 两个时辰过后,林涧雪筋疲力尽,双手止不住地抽搐,七窍流血。 “两个时辰,足够走很长一段路了。” 再一次,那样的场景再度重现,巨妖重重踢出一脚,逼得林涧雪现出原形,仓皇避过。 “死算什么?你们这些笨蛋妖怪,可恶!” 无数的蛇尾触角还有巨妖高抬起的腿纷纷向她袭来,这一次林涧雪是避无可避了。 “这样也好。” “好什么!” 突然间,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有人揪住了林涧雪的后脖子源源不断的灌输内力,迫使着林涧雪恢复人身。 那人挡在林涧雪身前,挥动大刀,眼前的妖怪毫发无伤,可眼前,竟生出一面光墙,阻挡了妖怪们的进攻。 “掌门师叔!” 来人正是南辰山派新任掌门人昼天山。 此人倒也不算老,只是,疏于打理,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活脱脱一脏老头的形象。 昼天山薅了薅胡子,笑道:“本应该由你师傅来的,不过啊,当年的事情叫他从此不爱下山 ,如今又将掌门人的担子扔给了我,他落得清闲,日日浇花种草,无心尘间事啊。” “掌门师叔亲自下山,也是来地罗山降妖的吗?” 昼天山眼珠子转了转,拍了拍林涧雪的肩膀:“小姑娘家家的,不要问太多。” “是,师叔!” 脏大汉又道:“怎么见着我如此生疏,我看啊,你的性子,不该是如此,是不是下山受欺负了?” “不曾。” 可她一人抵挡千军万马,险些陨落至此,昼天山来此的途中,遇到了骑狼赶路的青年,那青年身上,便有林涧雪的气息,且两人的弟子服极其相似,只需一眼,他便估出了那青年的来历。 “小雪,他是哀言的徒弟,我已经叫峦星送他出了幻境了,我之所以直奔于此,是因为几个时辰前,此地金光冲天,你的实力不至于此,是那青年,他年少有为,模样还算俊朗,你如此拼死相救,是不是……” 昼天山话还没有说完,林涧雪两颊生出红晕:“不是!” 昼天山哈哈大笑,逗弄年轻人十分有趣:“不是啊,我还当,你想与他对战,他是哀言的徒弟,你与他对战,也算合礼数,毕竟,要你直接与哀言交手,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这小子倒是好对付多了。” 当年,昼天涯与徒弟昼哀言决裂,立下赌约。 限期将至,昼哀言要证明自己的道是对的,昼天涯要证明本派的剑术冠绝天下,叛出师门,实在是愚蠢至极。 林涧雪低眸,看脚尖,小声却坚定地道:“师叔,说好了,我要与哀言师兄交手了,便绝不更改,你放心,我会为师傅赢下来的,绝不丢南辰山派的脸。” 两人边走边说,昼天山时不时砍出一刀,这刀竟能劈出另一幅景象。 于是,两人所处之境时而黄沙漫天,时而山清水秀,时而海浪翻涌。 昼天山面不改色:“可我听说,你拜了昼哀言为师,方才那青年,你唤他为师兄,这辈分,可全乱了。” 林涧雪凛然道:“只有南辰山派才是我的家,我乃剑道修仙人,下山另拜师门,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等我摸清哀言师兄的实力,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昼天山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你不用那么激动,对了,哀言已经被逐出师门,他一日 不知错,一日不是我南辰山派的人,小雪,你还是不要叫他师兄了。” “知道了,掌门师叔。”林涧雪擦去脸上的血。 付云天先这师侄两一步到凉亭之中,七八岁的小少年亦是当今的二殿下昼峦星在路上便替左使处理好了伤口。 只是,此人虽未死,但也只剩一口气吊在那了。 不久后,昼天山与林涧雪也到了凉亭之中与众人汇合,这师侄两刻意站得很远,昼天山倒是配合林涧雪,假装不识。 南辰山派与辰山派各有两人在此,身着一深一浅的弟子服,只是,每每不经意间对视时,辰山派的大弟子付云天总觉得不太自然。 等蔺雨潇再来时,问起皇城妖怪之事,由付云天说起,自然是说自己视角所见所闻,林涧雪那点事,如今,他仍不知道。 蔺雨潇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位昼掌门救下了林姑娘。” 第197章 反目成仇17 拖了昼峦星的福,太子殿下终于饱餐一顿。 “如风,你怎么会来地罗山,这儿太危险了。” 昼峦星将包袱中的干粮分发给众兵士,道:“皇兄,说了在外面叫我昼峦星。” 饶是秋棠性子温和,见胞弟竟丢弃皇姓,不由得觉得荒唐,轻声训斥道:“父皇将你送入南辰山派,不过是教你强身健体,日后,待我登基,你还是要回来辅佐我的。” 昼峦星最怕听见这些话,躲在了昼天山后面。 在场的人不多,但三三两两,自成一派,蔺雨潇于此,实在显得多余。 “那么,诸位有什么打算。”蔺雨潇出声问道。 除了哀痛不已看着自家哥哥的右使,这时,其他的人的目光都落在蔺雨潇身上。 昼天山看了眼出声的小姑娘,见对方气质十分松弛,不为地罗山所乱,又眯着眼睛多打量了一会,道:“我见姑娘气质不凡……” 下一句应当是要问蔺雨潇出自何门何派,蔺雨潇正要作答,却听昼天山话锋一转:“这位姑娘,以为我们该有什么打算呢?” 蔺雨潇抿了抿嘴,心道:好,昼掌门虽与我师傅乃至交好友,却并不识我,我对他的了解,也只是在幻镜中草草几面罢了。 “地罗山降妖,我看,并非是必要之举。” “哦?” 连四耳都目光不善了。 蔺雨潇继续道:“地罗山的妖怪,大多是无辜受此难,况且,这天下并非为人族所有,我认为,无需理会这些妖怪。” “望菱姑娘,”秋棠眼神犀利:“你是说,此间的妖怪纯良无害,而我的下属们,是该无缘无故死去的。” “太子殿下。”蔺雨潇不甘示弱:“说起缘故,若非是我们人族先闯山捉妖炼丹,封印便也不会松动,只不过,此乃修仙人种下的因,而山下居民承担了此果,此是果亦是因,便有了殿下奉旨来此山降妖,如今却是手下将士承担了果。” “敕——” 短刀出鞘,秋棠还未说些什么,鼻青脸肿的三目拖着条伤手就架在了蔺雨潇颈边。 “你这是做什么?” 余光看去,昼峦星与林涧雪同时开口阻拦。 这倒是令蔺雨潇有些惊讶的,林涧雪不久前与她共患难,替她说话,无可厚非。而昼峦星这几岁小儿竟也为她出声。 “三目,放下。”秋棠喝道。他面色阴沉,看着蔺雨潇,方才那番话,都是在指责修仙人与他这个太子的不是了。 再见付云天,同样脸色不好看。此人也与蔺雨潇共患难过,却不像林涧雪那般,想来比起义气,此人更在意门面些。 “三目大人拔刀相向,是觉得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你敢对皇室不敬,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可掉!”三目并未松开手。 蔺雨潇也是一步不退。 若是进地罗山之前,蔺雨潇的性子绝非如此,可来此之后,所见所闻,倒是令她改变许多。 若说需敬皇室,那她自己也算是皇室中人了。 她张嘴正要说话,四耳有所察觉,堵住了她的言语:“三目大人好生威风啊。” 蔺雨潇挑挑眉,看来四耳不希望她在此地自爆身份。 “怎么,你这病秧子,也要进来掺一脚,说太子殿下的不是?” 昼天山忽然骂道:“你这年轻人,怎火气这么重呢!” 此乃修仙大家的掌门人,三目被这一说,瞬时傻了眼,不明白自己怎会成为众所矢之。 是的,局面真是越来越乱。 人就是这样,有外患时才知抱团取暖,没有外患时便内斗不休。 “噗嗤!” 蔺雨潇一声笑,众人的目光再落回了她的身上。 秋棠道:“适才想起,望菱姑娘乃国师钦点而来的人,三目,不得无礼。” 脖间的刀终于移开,蔺雨潇歪了歪头,顺势用上了溪娘的名号:“没错,我乃国师的关门弟子,我所言所行,皆我师傅授意,地罗山降妖,乃太子殿下执意为之,师傅不愿拂了太子殿下的脸面,才在圣前为太子殿下美言,如今师傅,派我来监管太子殿下的举措,还望殿下体谅,莫要让我为难。” “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你师傅来了,都要为太子殿下马首是瞻,更何况是你。” 三目瞪着眼睛又要拔刀,秋棠一臂拦在三目胸前,竟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望菱姑娘无需搬出国师压我,我既是太子,一言一行,背后是整个昌隆,必不会作出什么有损昌隆的事来。我想请问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蔺雨潇道:“太子殿下早如此说,进展便快多了。” 她环视一圈,在场之人,有的同伴永远的留在了地罗山,有人不情不愿地跟着秋棠出生入死。 “昼掌门,我知道您有办法可出这地罗山,是?” 昼天山微微点头。 只这举动,兵士们躁动起来。 并不是没有人想着自行逃离过,但此地邪乎得很,单独行动多是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蔺雨潇又道:“我看,此间既有修仙人在此,降妖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门的人来,皇城中的人不如跟着昼掌门离开此处,或者,你们自行决定。” 方才还对着蔺雨潇动刀的人这会眼珠子转了转,方才只以为蔺雨潇是与国师一样,总闲着没事憋着坏,故意羞辱太子殿下,没想到她会出此言,领皇城的人先下山回去,还有高人领路保证安危。 “太子殿下。”趁着大家都沸腾起来,三三两两又窃窃私语,三目又摸到了秋棠身侧,小声道:“太子殿下,不如我们先下山。” “为何?”秋棠不解。 三目道:“殿下,这一路凶险,死了多少人,百姓们知道了您来过地罗山降妖,有了这个名声便行了,还是莫将自己置于险境,我是怕,我护不住您。” 方才蔺雨潇说得难听,秋棠也只是略微不悦。这会听见了三目的劝说,直接脸色大变,怒斥三目:“放肆,我奉旨降妖,只是要有一番大作为,为国为民,你岂能说出做做样子这种话,这不是令我父皇寒心,令天下百姓寒心吗?” 他越说越大声,昼峦星在旁咯咯笑。 亲弟拆台,秋棠低头:“如风,你在笑什么?” 昼峦星收了笑,伸出两根手指头,一本正经道: 第197章 反目成仇17 拖了昼峦星的福,太子殿下终于饱餐一顿。 “如风,你怎么会来地罗山,这儿太危险了。” 昼峦星将包袱中的干粮分发给众兵士,道:“皇兄,说了在外面叫我昼峦星。” 饶是秋棠性子温和,见胞弟竟丢弃皇姓,不由得觉得荒唐,轻声训斥道:“父皇将你送入南辰山派,不过是教你强身健体,日后,待我登基,你还是要回来辅佐我的。” 昼峦星最怕听见这些话,躲在了昼天山后面。 在场的人不多,但三三两两,自成一派,蔺雨潇于此,实在显得多余。 “那么,诸位有什么打算。”蔺雨潇出声问道。 除了哀痛不已看着自家哥哥的右使,这时,其他的人的目光都落在蔺雨潇身上。 昼天山看了眼出声的小姑娘,见对方气质十分松弛,不为地罗山所乱,又眯着眼睛多打量了一会,道:“我见姑娘气质不凡……” 下一句应当是要问蔺雨潇出自何门何派,蔺雨潇正要作答,却听昼天山话锋一转:“这位姑娘,以为我们该有什么打算呢?” 蔺雨潇抿了抿嘴,心道:好,昼掌门虽与我师傅乃至交好友,却并不识我,我对他的了解,也只是在幻镜中草草几面罢了。 “地罗山降妖,我看,并非是必要之举。” “哦?” 连四耳都目光不善了。 蔺雨潇继续道:“地罗山的妖怪,大多是无辜受此难,况且,这天下并非为人族所有,我认为,无需理会这些妖怪。” “望菱姑娘,”秋棠眼神犀利:“你是说,此间的妖怪纯良无害,而我的下属们,是该无缘无故死去的。” “太子殿下。”蔺雨潇不甘示弱:“说起缘故,若非是我们人族先闯山捉妖炼丹,封印便也不会松动,只不过,此乃修仙人种下的因,而山下居民承担了此果,此是果亦是因,便有了殿下奉旨来此山降妖,如今却是手下将士承担了果。” “敕——” 短刀出鞘,秋棠还未说些什么,鼻青脸肿的三目拖着条伤手就架在了蔺雨潇颈边。 “你这是做什么?” 余光看去,昼峦星与林涧雪同时开口阻拦。 这倒是令蔺雨潇有些惊讶的,林涧雪不久前与她共患难,替她说话,无可厚非。而昼峦星这几岁小儿竟也为她出声。 “三目,放下。”秋棠喝道。他面色阴沉,看着蔺雨潇,方才那番话,都是在指责修仙人与他这个太子的不是了。 再见付云天,同样脸色不好看。此人也与蔺雨潇共患难过,却不像林涧雪那般,想来比起义气,此人更在意门面些。 “三目大人拔刀相向,是觉得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你敢对皇室不敬,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可掉!”三目并未松开手。 蔺雨潇也是一步不退。 若是进地罗山之前,蔺雨潇的性子绝非如此,可来此之后,所见所闻,倒是令她改变许多。 若说需敬皇室,那她自己也算是皇室中人了。 她张嘴正要说话,四耳有所察觉,堵住了她的言语:“三目大人好生威风啊。” 蔺雨潇挑挑眉,看来四耳不希望她在此地自爆身份。 “怎么,你这病秧子,也要进来掺一脚,说太子殿下的不是?” 昼天山忽然骂道:“你这年轻人,怎火气这么重呢!” 此乃修仙大家的掌门人,三目被这一说,瞬时傻了眼,不明白自己怎会成为众所矢之。 是的,局面真是越来越乱。 人就是这样,有外患时才知抱团取暖,没有外患时便内斗不休。 “噗嗤!” 蔺雨潇一声笑,众人的目光再落回了她的身上。 秋棠道:“适才想起,望菱姑娘乃国师钦点而来的人,三目,不得无礼。” 脖间的刀终于移开,蔺雨潇歪了歪头,顺势用上了溪娘的名号:“没错,我乃国师的关门弟子,我所言所行,皆我师傅授意,地罗山降妖,乃太子殿下执意为之,师傅不愿拂了太子殿下的脸面,才在圣前为太子殿下美言,如今师傅,派我来监管太子殿下的举措,还望殿下体谅,莫要让我为难。” “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你师傅来了,都要为太子殿下马首是瞻,更何况是你。” 三目瞪着眼睛又要拔刀,秋棠一臂拦在三目胸前,竟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望菱姑娘无需搬出国师压我,我既是太子,一言一行,背后是整个昌隆,必不会作出什么有损昌隆的事来。我想请问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蔺雨潇道:“太子殿下早如此说,进展便快多了。” 她环视一圈,在场之人,有的同伴永远的留在了地罗山,有人不情不愿地跟着秋棠出生入死。 “昼掌门,我知道您有办法可出这地罗山,是?” 昼天山微微点头。 只这举动,兵士们躁动起来。 并不是没有人想着自行逃离过,但此地邪乎得很,单独行动多是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蔺雨潇又道:“我看,此间既有修仙人在此,降妖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门的人来,皇城中的人不如跟着昼掌门离开此处,或者,你们自行决定。” 方才还对着蔺雨潇动刀的人这会眼珠子转了转,方才只以为蔺雨潇是与国师一样,总闲着没事憋着坏,故意羞辱太子殿下,没想到她会出此言,领皇城的人先下山回去,还有高人领路保证安危。 “太子殿下。”趁着大家都沸腾起来,三三两两又窃窃私语,三目又摸到了秋棠身侧,小声道:“太子殿下,不如我们先下山。” “为何?”秋棠不解。 三目道:“殿下,这一路凶险,死了多少人,百姓们知道了您来过地罗山降妖,有了这个名声便行了,还是莫将自己置于险境,我是怕,我护不住您。” 方才蔺雨潇说得难听,秋棠也只是略微不悦。这会听见了三目的劝说,直接脸色大变,怒斥三目:“放肆,我奉旨降妖,只是要有一番大作为,为国为民,你岂能说出做做样子这种话,这不是令我父皇寒心,令天下百姓寒心吗?” 他越说越大声,昼峦星在旁咯咯笑。 亲弟拆台,秋棠低头:“如风,你在笑什么?” 昼峦星收了笑,伸出两根手指头,一本正经道: 第198章 反目成仇18 “其一,皇兄,在外请唤我,昼峦星。其二,”他收拢一根手指:“皇兄,那位姑娘和这个下人说得都不错,降妖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们修仙人来,此地的凶气,我师傅都险些应付不过来,只可镇压,不可消除,你身边的人,都保不住你的。” 蔺雨潇还补上了一句:“殿下也不要带着身边的人再白白送死了。” 太子轻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兵士们,兵士不可直视太子殿下的眼睛,纷纷低下了头,可在秋棠眼中,却是另一副景象,他回头,正色道: “并非白白送死,我身边的兵士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如风,就说三目,你记住他的名字,他日后,乃国之栋梁,你莫要一口一个下人,他们都是自愿追随于我,生死无悔,他们都是于昌隆有恩对百姓有恩的好男儿,还有那位……” 他抬手一指担架边哭丧着的右使:“待这次回去,我亲自为右使兄弟主持他的婚事,他此次护卫有功,回京后,功勋加身,便是天上的仙女,都会为之倾心的。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我昌隆的好男儿!” 还哭丧的人忽然顿住了,蔺雨潇在心中数了三个数,右使又扶着担架哭丧起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时候说什么娶亲啊,人家的大哥都要死了。 蔺雨潇看了看被秋棠夸过的好男儿,这些兵士中,除了三目一副荣耀加身的模样,其余人满脸心虚,实在不像是个愿为国出征生死无悔的好男儿。 太子殿下也是自己把自己讲得热血沸腾了起来,边关打仗时,为了鼓舞士气,时不时便会由领头发起战前训话。 见他还欲长篇大论,蔺雨潇连忙打断:“太子殿下,不如让他们自己选择。” 秋棠自是满脸自信,头都没回:“你们是否要跟随我继续深入降妖,放心说,若是不愿,我绝不会怪罪。” 凉亭之中,忽然鸦雀无声。 一时间,太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三目骂道:“殿下都说了,要走要留,你们自己选择,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话音落下,担架边哭丧着脸的好男儿半举起手,声音颤抖:“殿下,我,我不能随你前行了,我的兄长,再不治疗,会撑不下去的。” 秋棠摆摆手:“你兄长做到如此地步,实在算得上舍生取义了,你如此,自然在情理之中,你放心,你的亲事,我还是会帮你打点打点的。” “谢殿下。”右使嘴角抽搐。 蔺雨潇暗暗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那在说什么亲事,这位殿下实在是,很没有眼力劲。 秋棠以为只这一个,谁知有一便有二,身后的兵士纷纷出声:“我要下山,我要下山。” 昼天山道:“想要下山的来到这位担架小哥身边,一会我施法带你们离开此处。” 幸存的兵士皆经过秋棠而去。 秋棠小声问三目:“还剩几人?” 三目看了一眼,没说出来,只是对着担架边的兵士们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回来,你们敢背弃殿下,当心你九族的脑袋!” 众兵士与三目便打过一次群架,皆是鼻青脸肿。 其中不少鹰犬阁的鹰犬卫,他们余光看四耳,见昔日阁主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容,冲他们缓缓摇头,他们便无所畏惧了,道:“殿下降妖是为昌隆百姓还是为巩固您的太子之位?” “混账东西!” 三目拔出刀便冲了过去,秋棠眼疾手快拉住了三目的胳膊。 三目忠心不假,可言行举止,实在太败坏太子的名声了。 秋棠道:“你们走便是,我并没有怪你们。” 有人壮着胆子再道:“若是殿下葬身于此地,我们定然难逃圣上问责,不敢回京,终生 隐姓埋名,亦或是殿下活着回京,诛我等九族!” 秋棠皱眉:“我说我不会怪罪于你们便不会怪罪于你们。” 说罢,解下腰间玉佩,扔向兵士们:“有此玉,父皇不会怪你们,你们不愿与我同行,我知你们也有家室,我能理解,地罗山一行,我的确是抱着为民除害的本心,你们亦是天下万民其中一个。” 蔺雨潇一愣,多看了秋棠两眼。 此人虽有时格外浮夸,但此刻,确乃肺腑之言。 不止蔺雨潇的目光落在秋棠身上,便是四耳,眼里都有了丝欣赏。 “那好,我送他们下山,你们两个,走不走。” 昼天山将大刀扛在肩头,对着付云天与林涧雪。 三目奇怪道:“你们四个,难道不是一伙的吗?” “无知小儿。”昼天山道。 三目常招人不喜,换作旁人,他早已怼了回去,奈何此人乃二殿下的师傅,又是世间第一大修仙门派的掌门人,整个昌隆国,都不会刻意招惹。 “师兄……”林涧雪看付云天。 付云天摇摇头:“前辈,我于地罗山有要事,此事不成,是不会下山的。” 昼天山冷哼道:“别是些旁门左道之事,小心把命丢在了地罗山。” “不劳前辈挂心。” 昼天山又对着蔺雨潇道:“姑娘,你呢?” “我自是要奉家师之命追随太子殿下的。” 她忽略昼天山意味深长的目光,站到了神色复杂的秋棠身后。 谁知,这太子殿下,也是有几分纯真在身上的:“望菱姑娘,你乃国师关门弟子,她定不会怪罪你,你还是不要将命也搭上了。” 蔺雨潇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不过,说起这要命的程度。” 她话锋一转,笑意吟吟地看向四耳:“殿下这话,应当同四耳姑娘讲才是。” 四耳闻言,剧烈咳嗽起来,众人还以为她是要借机脱身,她却是借着咳嗽呸了太子殿下一脸唾沫,随后颤颤巍巍站到了太子殿下的身后。 “臣愿将性命奉献给这天下,咳咳咳……咳咳咳……” 三目嘀咕道:“你别咳死在半路,叫我们为你收尸都算不错了。” 众人都择好了自己的归路,修罗场终于得以平息,众人方才你一言我一语,矛盾不止,实在叫人心累,就连亭外的巨鸡都趴在地上,一双翅膀捂着脑袋不想听见他们讲话的样子。 雪狼跟着蔺雨潇而来,毛茸茸的大脑袋不断顶蹭着蔺雨潇的小腿。低头一看,这小狼,歇息了许久,身形又壮了一圈,随着光阴流逝,它的灵力也在不断恢复。 第198章 反目成仇18 “其一,皇兄,在外请唤我,昼峦星。其二,”他收拢一根手指:“皇兄,那位姑娘和这个下人说得都不错,降妖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们修仙人来,此地的凶气,我师傅都险些应付不过来,只可镇压,不可消除,你身边的人,都保不住你的。” 蔺雨潇还补上了一句:“殿下也不要带着身边的人再白白送死了。” 太子轻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兵士们,兵士不可直视太子殿下的眼睛,纷纷低下了头,可在秋棠眼中,却是另一副景象,他回头,正色道: “并非白白送死,我身边的兵士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如风,就说三目,你记住他的名字,他日后,乃国之栋梁,你莫要一口一个下人,他们都是自愿追随于我,生死无悔,他们都是于昌隆有恩对百姓有恩的好男儿,还有那位……” 他抬手一指担架边哭丧着的右使:“待这次回去,我亲自为右使兄弟主持他的婚事,他此次护卫有功,回京后,功勋加身,便是天上的仙女,都会为之倾心的。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我昌隆的好男儿!” 还哭丧的人忽然顿住了,蔺雨潇在心中数了三个数,右使又扶着担架哭丧起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时候说什么娶亲啊,人家的大哥都要死了。 蔺雨潇看了看被秋棠夸过的好男儿,这些兵士中,除了三目一副荣耀加身的模样,其余人满脸心虚,实在不像是个愿为国出征生死无悔的好男儿。 太子殿下也是自己把自己讲得热血沸腾了起来,边关打仗时,为了鼓舞士气,时不时便会由领头发起战前训话。 见他还欲长篇大论,蔺雨潇连忙打断:“太子殿下,不如让他们自己选择。” 秋棠自是满脸自信,头都没回:“你们是否要跟随我继续深入降妖,放心说,若是不愿,我绝不会怪罪。” 凉亭之中,忽然鸦雀无声。 一时间,太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三目骂道:“殿下都说了,要走要留,你们自己选择,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话音落下,担架边哭丧着脸的好男儿半举起手,声音颤抖:“殿下,我,我不能随你前行了,我的兄长,再不治疗,会撑不下去的。” 秋棠摆摆手:“你兄长做到如此地步,实在算得上舍生取义了,你如此,自然在情理之中,你放心,你的亲事,我还是会帮你打点打点的。” “谢殿下。”右使嘴角抽搐。 蔺雨潇暗暗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那在说什么亲事,这位殿下实在是,很没有眼力劲。 秋棠以为只这一个,谁知有一便有二,身后的兵士纷纷出声:“我要下山,我要下山。” 昼天山道:“想要下山的来到这位担架小哥身边,一会我施法带你们离开此处。” 幸存的兵士皆经过秋棠而去。 秋棠小声问三目:“还剩几人?” 三目看了一眼,没说出来,只是对着担架边的兵士们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回来,你们敢背弃殿下,当心你九族的脑袋!” 众兵士与三目便打过一次群架,皆是鼻青脸肿。 其中不少鹰犬阁的鹰犬卫,他们余光看四耳,见昔日阁主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容,冲他们缓缓摇头,他们便无所畏惧了,道:“殿下降妖是为昌隆百姓还是为巩固您的太子之位?” “混账东西!” 三目拔出刀便冲了过去,秋棠眼疾手快拉住了三目的胳膊。 三目忠心不假,可言行举止,实在太败坏太子的名声了。 秋棠道:“你们走便是,我并没有怪你们。” 有人壮着胆子再道:“若是殿下葬身于此地,我们定然难逃圣上问责,不敢回京,终生 隐姓埋名,亦或是殿下活着回京,诛我等九族!” 秋棠皱眉:“我说我不会怪罪于你们便不会怪罪于你们。” 说罢,解下腰间玉佩,扔向兵士们:“有此玉,父皇不会怪你们,你们不愿与我同行,我知你们也有家室,我能理解,地罗山一行,我的确是抱着为民除害的本心,你们亦是天下万民其中一个。” 蔺雨潇一愣,多看了秋棠两眼。 此人虽有时格外浮夸,但此刻,确乃肺腑之言。 不止蔺雨潇的目光落在秋棠身上,便是四耳,眼里都有了丝欣赏。 “那好,我送他们下山,你们两个,走不走。” 昼天山将大刀扛在肩头,对着付云天与林涧雪。 三目奇怪道:“你们四个,难道不是一伙的吗?” “无知小儿。”昼天山道。 三目常招人不喜,换作旁人,他早已怼了回去,奈何此人乃二殿下的师傅,又是世间第一大修仙门派的掌门人,整个昌隆国,都不会刻意招惹。 “师兄……”林涧雪看付云天。 付云天摇摇头:“前辈,我于地罗山有要事,此事不成,是不会下山的。” 昼天山冷哼道:“别是些旁门左道之事,小心把命丢在了地罗山。” “不劳前辈挂心。” 昼天山又对着蔺雨潇道:“姑娘,你呢?” “我自是要奉家师之命追随太子殿下的。” 她忽略昼天山意味深长的目光,站到了神色复杂的秋棠身后。 谁知,这太子殿下,也是有几分纯真在身上的:“望菱姑娘,你乃国师关门弟子,她定不会怪罪你,你还是不要将命也搭上了。” 蔺雨潇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不过,说起这要命的程度。” 她话锋一转,笑意吟吟地看向四耳:“殿下这话,应当同四耳姑娘讲才是。” 四耳闻言,剧烈咳嗽起来,众人还以为她是要借机脱身,她却是借着咳嗽呸了太子殿下一脸唾沫,随后颤颤巍巍站到了太子殿下的身后。 “臣愿将性命奉献给这天下,咳咳咳……咳咳咳……” 三目嘀咕道:“你别咳死在半路,叫我们为你收尸都算不错了。” 众人都择好了自己的归路,修罗场终于得以平息,众人方才你一言我一语,矛盾不止,实在叫人心累,就连亭外的巨鸡都趴在地上,一双翅膀捂着脑袋不想听见他们讲话的样子。 雪狼跟着蔺雨潇而来,毛茸茸的大脑袋不断顶蹭着蔺雨潇的小腿。低头一看,这小狼,歇息了许久,身形又壮了一圈,随着光阴流逝,它的灵力也在不断恢复。 第199章 反目成仇19 昼天山带路正欲出发,忽然,担架上破败的躯体猛烈挣扎碰撞起来,险些挣脱了右使的手。 “大哥,你做什么,你同我说,别这样。” 他一挣扎,担架就开始渗血,右使吓得将担架轻轻放下,低头俯在那颗血淋淋的脑袋边。 左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巴张开,发出微弱的声音:“……” “大哥,你说什么,大哥。” “报……报仇。” “报什么仇,大哥,先去找大夫要紧!” 左使忽然睁大了眼睛,脑袋向上撞,死死地盯着弟弟的眼睛:“杀了她……杀了她……为爹爹……为爹爹报仇……” 说罢,两眼合上。 “大哥,你醒醒,你醒醒!” “右使兄弟, 我略通医术,不如让我看看。” 蔺雨潇靠上前,蹲在担架边,见那浑身是血无处下手的人。 那一招蔺雨潇已经不记得叫什么了,她只试过几次,少有成功。 她双手虚浮在左使的胸膛之上,一股气流自手掌下缓缓左使的胸膛中。 在地罗山中,她不是没有试过这一招,或许是这具身体的缘故,那一招并没有成功。 然而这一次,她心神未定,还未默念招式,掌下却自动凝结了一团气流,此招,竟成了。 担架中的人眼皮子动了动,却并未醒来。 蔺雨潇道:“右使兄弟,左使大哥伤得实在太重了。” 她神色凝重,看得右使一张脸瞬时惨白惨白。 蔺雨潇连忙道:“不是不是,他还活着,只是昏死过去了。” 右使膝盖一弯,就要下跪:“多谢望菱姑娘。” “别跪别跪,若非左使大哥自己吊了一口气在喉间咽不下,就算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没有办法的,说来奇怪,寻常人伤得这样重,怕是早就……”蔺雨潇顿了顿,改口道:“当务之急,你还是先送左使下山找郎中。” 这时,昼天山恰好道:“是了是了,快点快点,我送你们下山,别耽误了!” 他招招手,示意这十几人跟着自己,眼见着右使落在队伍的末端一动不动,蔺雨潇道:“右使兄弟?” 右使一个激灵回了神,再次看了看担架中的血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朝着蔺雨潇点了点头,随后,轻轻地抬起担架,走向秋棠。 秋棠:“你这是?” “太子殿下,请容我同行。” 太子神色动容,眼前的兄弟两,一人四肢不全,一人完好无缺。太子悲喜参半,还是劝道:“我知你的忠义之心,但兄长要紧,你还是跟着昼掌门下山。还有你,如风,你也下山回宫中去。” 这两人都没应允他。 昼峦星嘴巴一翘,嘀咕着:\"说了多少遍了,在外我不是秋如风。\" 却见兄长神色一凛,连忙跑到了林涧雪二人的身后了,他依然决定留在地罗山。 而右使脚下一跨,越过秋棠与三目,面对四耳,叫习惯了,脱口而出:“阁主。” 四耳抬眸。 “阁主待我们兄弟二人不薄,我家兄长对您,十分……十分敬佩,您身体不好,还是下山。” 四耳道:“你打算如何?” 右使道:“兄长方才说要报仇,想来,是在地罗山见着了仇人,杀父仇人。兄长想留下来,我亦是,若是真手刃了杀父仇人,此行,也算值得。” 四耳别开目光:“你我他皆有自己留下来的理由,不必相劝了,此行,各自当心。” 客套话便说到此。 昼天山背着把大砍刀,带着一众兵士们渐行渐远。 “所以,皇兄,你说要深入降妖,下一步要如何?” 地罗山险象环生,总不能随意挑条路闷头走到底。 “还是等昼掌门回来,我们再商议此事。”秋棠道。 昼峦星奇怪道:“皇兄,我师傅他何时说过还要回来?” 此话一出,秋棠瞪大了眼睛。 “皇兄,我师傅只是途经地罗山,并没有要在此逗留的打算,是我忧心你的安危,所以才缠着师傅带我进来的。” 秋棠扶额,无言以说,忽然生出种小命休矣的错觉。 “若是诸位信得过我的话,不如听我一言。”蔺雨潇再次跳了出来。 “望菱姑娘直说便是,我们自会分辨。” 在场几人都看着蔺雨潇,蔺雨潇则看着四耳。 “你看着我做什么?” 蔺雨潇道:“降妖降妖,降伏妖怪。四耳姑娘便做得很好,诸位可知,这地罗山中有五层?” 付云天与林涧雪来之前便知道此事了,默不作声听着蔺雨潇说话。 “想必,诸位在地罗山中都见过雪原了,离开雪原便是熔岩之地。这便占据了两层,而雪原对我与林姑娘付公子而言是第一层。”她转头看着太子一行人,道:‘‘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如此?’’ 二人交换信息,秋棠道:“的确是有雪原,雪中有一条小路,我们沿着小路,一只走,而后到了熔岩之地。” 据三白所说,四耳是在太子已经在熔岩之地遇险时才赶上的。 “四耳姑娘,你呢?” 四耳摇摇头,道:“我不曾见过什么雪原。” 蔺雨潇道:“那四耳 姑娘是如何畅行无阻地找到我们任意 一人的?” 四耳:“非说不可?” 蔺雨潇笑眯眯的:“非说不可。” 两人在队伍中显得分外不和。 可之前,行军路上,太子一行人见这两人相处得很是不错,且都与国师有些渊源,众人只以为这两人是一边的。 如此,三目瞧着四耳都顺眼了不少,插嘴指责蔺雨潇道:“你不要以为,你是国师的人,就可以把我们当成罪犯一样审问。” 昼峦星道:“诶,你让她说完,我也想知道,四耳姐姐,听她的意思是,你并未与她同行,也未与我皇兄同行,我与师傅初来地罗山时,我只是跑一边撒了泡尿,便与师傅走散,师傅可是劈开了许多层幻境,才找到我,四耳姐姐,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小小孩子,脑子倒是挺清楚的。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四耳道:“说了你们可不要怪罪于我。” 第199章 反目成仇19 昼天山带路正欲出发,忽然,担架上破败的躯体猛烈挣扎碰撞起来,险些挣脱了右使的手。 “大哥,你做什么,你同我说,别这样。” 他一挣扎,担架就开始渗血,右使吓得将担架轻轻放下,低头俯在那颗血淋淋的脑袋边。 左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巴张开,发出微弱的声音:“……” “大哥,你说什么,大哥。” “报……报仇。” “报什么仇,大哥,先去找大夫要紧!” 左使忽然睁大了眼睛,脑袋向上撞,死死地盯着弟弟的眼睛:“杀了她……杀了她……为爹爹……为爹爹报仇……” 说罢,两眼合上。 “大哥,你醒醒,你醒醒!” “右使兄弟, 我略通医术,不如让我看看。” 蔺雨潇靠上前,蹲在担架边,见那浑身是血无处下手的人。 那一招蔺雨潇已经不记得叫什么了,她只试过几次,少有成功。 她双手虚浮在左使的胸膛之上,一股气流自手掌下缓缓左使的胸膛中。 在地罗山中,她不是没有试过这一招,或许是这具身体的缘故,那一招并没有成功。 然而这一次,她心神未定,还未默念招式,掌下却自动凝结了一团气流,此招,竟成了。 担架中的人眼皮子动了动,却并未醒来。 蔺雨潇道:“右使兄弟,左使大哥伤得实在太重了。” 她神色凝重,看得右使一张脸瞬时惨白惨白。 蔺雨潇连忙道:“不是不是,他还活着,只是昏死过去了。” 右使膝盖一弯,就要下跪:“多谢望菱姑娘。” “别跪别跪,若非左使大哥自己吊了一口气在喉间咽不下,就算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没有办法的,说来奇怪,寻常人伤得这样重,怕是早就……”蔺雨潇顿了顿,改口道:“当务之急,你还是先送左使下山找郎中。” 这时,昼天山恰好道:“是了是了,快点快点,我送你们下山,别耽误了!” 他招招手,示意这十几人跟着自己,眼见着右使落在队伍的末端一动不动,蔺雨潇道:“右使兄弟?” 右使一个激灵回了神,再次看了看担架中的血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朝着蔺雨潇点了点头,随后,轻轻地抬起担架,走向秋棠。 秋棠:“你这是?” “太子殿下,请容我同行。” 太子神色动容,眼前的兄弟两,一人四肢不全,一人完好无缺。太子悲喜参半,还是劝道:“我知你的忠义之心,但兄长要紧,你还是跟着昼掌门下山。还有你,如风,你也下山回宫中去。” 这两人都没应允他。 昼峦星嘴巴一翘,嘀咕着:\"说了多少遍了,在外我不是秋如风。\" 却见兄长神色一凛,连忙跑到了林涧雪二人的身后了,他依然决定留在地罗山。 而右使脚下一跨,越过秋棠与三目,面对四耳,叫习惯了,脱口而出:“阁主。” 四耳抬眸。 “阁主待我们兄弟二人不薄,我家兄长对您,十分……十分敬佩,您身体不好,还是下山。” 四耳道:“你打算如何?” 右使道:“兄长方才说要报仇,想来,是在地罗山见着了仇人,杀父仇人。兄长想留下来,我亦是,若是真手刃了杀父仇人,此行,也算值得。” 四耳别开目光:“你我他皆有自己留下来的理由,不必相劝了,此行,各自当心。” 客套话便说到此。 昼天山背着把大砍刀,带着一众兵士们渐行渐远。 “所以,皇兄,你说要深入降妖,下一步要如何?” 地罗山险象环生,总不能随意挑条路闷头走到底。 “还是等昼掌门回来,我们再商议此事。”秋棠道。 昼峦星奇怪道:“皇兄,我师傅他何时说过还要回来?” 此话一出,秋棠瞪大了眼睛。 “皇兄,我师傅只是途经地罗山,并没有要在此逗留的打算,是我忧心你的安危,所以才缠着师傅带我进来的。” 秋棠扶额,无言以说,忽然生出种小命休矣的错觉。 “若是诸位信得过我的话,不如听我一言。”蔺雨潇再次跳了出来。 “望菱姑娘直说便是,我们自会分辨。” 在场几人都看着蔺雨潇,蔺雨潇则看着四耳。 “你看着我做什么?” 蔺雨潇道:“降妖降妖,降伏妖怪。四耳姑娘便做得很好,诸位可知,这地罗山中有五层?” 付云天与林涧雪来之前便知道此事了,默不作声听着蔺雨潇说话。 “想必,诸位在地罗山中都见过雪原了,离开雪原便是熔岩之地。这便占据了两层,而雪原对我与林姑娘付公子而言是第一层。”她转头看着太子一行人,道:‘‘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如此?’’ 二人交换信息,秋棠道:“的确是有雪原,雪中有一条小路,我们沿着小路,一只走,而后到了熔岩之地。” 据三白所说,四耳是在太子已经在熔岩之地遇险时才赶上的。 “四耳姑娘,你呢?” 四耳摇摇头,道:“我不曾见过什么雪原。” 蔺雨潇道:“那四耳 姑娘是如何畅行无阻地找到我们任意 一人的?” 四耳:“非说不可?” 蔺雨潇笑眯眯的:“非说不可。” 两人在队伍中显得分外不和。 可之前,行军路上,太子一行人见这两人相处得很是不错,且都与国师有些渊源,众人只以为这两人是一边的。 如此,三目瞧着四耳都顺眼了不少,插嘴指责蔺雨潇道:“你不要以为,你是国师的人,就可以把我们当成罪犯一样审问。” 昼峦星道:“诶,你让她说完,我也想知道,四耳姐姐,听她的意思是,你并未与她同行,也未与我皇兄同行,我与师傅初来地罗山时,我只是跑一边撒了泡尿,便与师傅走散,师傅可是劈开了许多层幻境,才找到我,四耳姐姐,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小小孩子,脑子倒是挺清楚的。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四耳道:“说了你们可不要怪罪于我。” 第200章 反目成仇20 她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捆细细的丝线,蔺雨潇先是接过,细看之下,才知这并非丝线,而是发丝。 “发丝。” “正是。”四耳应下,别开脑袋,又是一阵咳嗽。 三目怒道:“此乃巫蛊之术,昌隆律法,不得使用巫蛊之术,这可是死罪。” “我正是靠这巫蛊之术,才得以知道你们的行踪,否则,就算我降伏了巨鸡妖,没有殿下与三目的发丝为引,殿下困于熔岩之地时,我也是束手无策。” 昼峦星道:“四耳姐姐说得在理。” 他主动扯下自己一缕发丝,交到了四耳手中:‘‘如此,我们便不会走散了。’’ “如风!”秋棠训斥道:“你怎可将性命交付与他人?” 随后,又皱着眉头,偏头同四耳道:“四耳姑娘,前朝皇帝用此巫术治下,蒙骗人心,此法用于救命便罢了,但还是,不要再用,还有,是谁教你此术的?” “谁么?”四耳一边咳嗽一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向一人:“自然是国师的弟子了。” 一口大锅扣在蔺雨潇头上,她却还因为秋棠说前朝皇帝用巫术控制人心一事走神。 她反反复复忆起儿时事,确定对此事没有任何印象。 可是,秋棠那时又才多大,怕是连她皇爷爷的面都没见过,何出此言呢? “望菱姑娘?望菱姑娘?” “我们殿下叫你呢!” 拔刀声响起,蔺雨潇轻飘飘看了眼易怒的三目,道:“此事,的确是我教给四耳姑娘的,而这并非什么巫蛊之术,只是同狗鼻子相差无几,借君一缕发,与君不相离,如此,发丝不过是记住了诸位气息的媒介罢了。” 四耳道:“望菱姑娘倒是,能言善道。” 秋棠道:“既不是巫蛊之术,何谈怪罪?只是,听望菱姑娘所言,倒是也与巫蛊之术,有两份渊源。” 三目道:“这法子既然你教给四耳的,怎还要问她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这家伙平时火气大到没脑子,这会竟难得开窍。 “是我待在地罗山中,过于紧绷了,倒是忘了这一回事。” 众人打量起她来,可不从此人身上看得出她有半分紧绷着。 蔺雨潇说起这话后,自己都是一怔。 她……似乎……按理来说,以她的性子,确实会紧绷着,并非谎言,只是,此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在这些人面前,说话做事,甚至于揣度人心都游刃有余。她淡定得不像她自己。 会不会…… 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可能性,蔺雨潇无声喊了两句那姑娘的名字,若非她能感觉到心中的确有一人待着,望菱的不回应,真叫她担忧得不得了。 “望菱姐姐,你问我们这些,是对接下来的去处,有什么头绪是吗?”林涧雪道。 纵然没有得到心中人的回应,此间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蔺雨潇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未与太子殿下他们核对之前,我一直以为,若想更上一层楼,必须按照此山的隐藏的规则而来,找到通往下一层的门。 但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林姑娘,之前我们有过假设,山中每一层有每一层的妖怪驻守,还有一些妖怪,可与五层中自由穿行,此类妖怪定然属于山中顶端实力的存在,如今,我看属实。” “原来如此。” 三目道:“那你以为,如今,我们在第几层?” 蔺雨潇道:‘‘我们在第三层。’’ “何以见得?” “通过第三层的条件是,我们要重演此山中生灵层发生过的事情。” 蔺雨潇一指在场所有人,众人竟不禁打了个寒颤。 “诸位可听过神女从月中而来,受世人跪拜的传说。” 之所以是传说,如今的昌隆子民并不记得此事,当若说起此事,脑子里竟有些模糊的记忆,可祖上乃前朝人,也未曾提及此事过。 这传说究竟从何而来呢? 便是无缘无故在世间流传,谁也不知真假。 “与此间何干?” 蔺雨潇道:“当年神女来到世间,恰逢世间人妖交战,妖怪们齐齐走火入魔,不仅身形变异了,就连性子也变得残暴不已,而人在妖族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神女便与这时出世,救天下黎民百姓。” “你们知道这地罗山,仙人将世间九成的妖怪投掷于地罗山封印,可实则……” “等等!” 林涧雪忽然打断,她上前将蔺雨潇拉到一边,见几人眼神相随,她便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恐吓几人:‘‘你们可不许偷听偷看。’’ 林涧雪发间簪着只如兔尾巴一般毛茸茸的饰物,甩来甩去,蔺雨潇跟在身后,不免被那兔尾扫脸,蔺雨潇后仰着头,顿住脚步,失笑:“林姑娘,就此。” 她知道林涧雪要同她说什么。 在皇城观星台时,对于神女的起源,两人分明看得一清二楚,所谓神女,并非传说中那般圣洁,反倒是导致许多悲剧的始作俑者。 而传说中的神女便是如今昌隆国的国师——溪娘。 林姑娘能耐着性子听她编瞎话且没有拆穿她,已经够义气了。 “望菱姐姐,你为何不告诉他们实情?” 蔺雨潇道:“我说实话,他们也未必信,反倒对我生疑,如此,省事许多,林姑娘放心,我不会坑害你们的,待时机成熟,我会告知真相,届时,信不信,取决于他们自己。” 林涧雪道:“我当然不担心这个。” 两人再回到原位,见几人狐疑的目光,林涧雪又是凶巴巴道:“看什么看!” 三目拔刀:“你又是什么东西,叫什么!” 付云天这会也休养好了,伸出两指,四周威风凝成剑,指向太子两人:“我劝你说话注意些。” 修仙人在凡人面前,总是自视高贵些。 这时,昼峦星也来掺一脚,挡在秋棠身前,费劲地抽出背上的大刀,两条胳膊抖个不停,指着付云天:“这可是昌隆的太子!” 这也能吵起来,蔺雨潇与秋棠一同劝架,片刻后,几人各自放下武器。 蔺雨潇道:“总之……” 第200章 反目成仇20 她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捆细细的丝线,蔺雨潇先是接过,细看之下,才知这并非丝线,而是发丝。 “发丝。” “正是。”四耳应下,别开脑袋,又是一阵咳嗽。 三目怒道:“此乃巫蛊之术,昌隆律法,不得使用巫蛊之术,这可是死罪。” “我正是靠这巫蛊之术,才得以知道你们的行踪,否则,就算我降伏了巨鸡妖,没有殿下与三目的发丝为引,殿下困于熔岩之地时,我也是束手无策。” 昼峦星道:“四耳姐姐说得在理。” 他主动扯下自己一缕发丝,交到了四耳手中:‘‘如此,我们便不会走散了。’’ “如风!”秋棠训斥道:“你怎可将性命交付与他人?” 随后,又皱着眉头,偏头同四耳道:“四耳姑娘,前朝皇帝用此巫术治下,蒙骗人心,此法用于救命便罢了,但还是,不要再用,还有,是谁教你此术的?” “谁么?”四耳一边咳嗽一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向一人:“自然是国师的弟子了。” 一口大锅扣在蔺雨潇头上,她却还因为秋棠说前朝皇帝用巫术控制人心一事走神。 她反反复复忆起儿时事,确定对此事没有任何印象。 可是,秋棠那时又才多大,怕是连她皇爷爷的面都没见过,何出此言呢? “望菱姑娘?望菱姑娘?” “我们殿下叫你呢!” 拔刀声响起,蔺雨潇轻飘飘看了眼易怒的三目,道:“此事,的确是我教给四耳姑娘的,而这并非什么巫蛊之术,只是同狗鼻子相差无几,借君一缕发,与君不相离,如此,发丝不过是记住了诸位气息的媒介罢了。” 四耳道:“望菱姑娘倒是,能言善道。” 秋棠道:“既不是巫蛊之术,何谈怪罪?只是,听望菱姑娘所言,倒是也与巫蛊之术,有两份渊源。” 三目道:“这法子既然你教给四耳的,怎还要问她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这家伙平时火气大到没脑子,这会竟难得开窍。 “是我待在地罗山中,过于紧绷了,倒是忘了这一回事。” 众人打量起她来,可不从此人身上看得出她有半分紧绷着。 蔺雨潇说起这话后,自己都是一怔。 她……似乎……按理来说,以她的性子,确实会紧绷着,并非谎言,只是,此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在这些人面前,说话做事,甚至于揣度人心都游刃有余。她淡定得不像她自己。 会不会…… 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可能性,蔺雨潇无声喊了两句那姑娘的名字,若非她能感觉到心中的确有一人待着,望菱的不回应,真叫她担忧得不得了。 “望菱姐姐,你问我们这些,是对接下来的去处,有什么头绪是吗?”林涧雪道。 纵然没有得到心中人的回应,此间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蔺雨潇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未与太子殿下他们核对之前,我一直以为,若想更上一层楼,必须按照此山的隐藏的规则而来,找到通往下一层的门。 但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林姑娘,之前我们有过假设,山中每一层有每一层的妖怪驻守,还有一些妖怪,可与五层中自由穿行,此类妖怪定然属于山中顶端实力的存在,如今,我看属实。” “原来如此。” 三目道:“那你以为,如今,我们在第几层?” 蔺雨潇道:‘‘我们在第三层。’’ “何以见得?” “通过第三层的条件是,我们要重演此山中生灵层发生过的事情。” 蔺雨潇一指在场所有人,众人竟不禁打了个寒颤。 “诸位可听过神女从月中而来,受世人跪拜的传说。” 之所以是传说,如今的昌隆子民并不记得此事,当若说起此事,脑子里竟有些模糊的记忆,可祖上乃前朝人,也未曾提及此事过。 这传说究竟从何而来呢? 便是无缘无故在世间流传,谁也不知真假。 “与此间何干?” 蔺雨潇道:“当年神女来到世间,恰逢世间人妖交战,妖怪们齐齐走火入魔,不仅身形变异了,就连性子也变得残暴不已,而人在妖族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神女便与这时出世,救天下黎民百姓。” “你们知道这地罗山,仙人将世间九成的妖怪投掷于地罗山封印,可实则……” “等等!” 林涧雪忽然打断,她上前将蔺雨潇拉到一边,见几人眼神相随,她便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恐吓几人:‘‘你们可不许偷听偷看。’’ 林涧雪发间簪着只如兔尾巴一般毛茸茸的饰物,甩来甩去,蔺雨潇跟在身后,不免被那兔尾扫脸,蔺雨潇后仰着头,顿住脚步,失笑:“林姑娘,就此。” 她知道林涧雪要同她说什么。 在皇城观星台时,对于神女的起源,两人分明看得一清二楚,所谓神女,并非传说中那般圣洁,反倒是导致许多悲剧的始作俑者。 而传说中的神女便是如今昌隆国的国师——溪娘。 林姑娘能耐着性子听她编瞎话且没有拆穿她,已经够义气了。 “望菱姐姐,你为何不告诉他们实情?” 蔺雨潇道:“我说实话,他们也未必信,反倒对我生疑,如此,省事许多,林姑娘放心,我不会坑害你们的,待时机成熟,我会告知真相,届时,信不信,取决于他们自己。” 林涧雪道:“我当然不担心这个。” 两人再回到原位,见几人狐疑的目光,林涧雪又是凶巴巴道:“看什么看!” 三目拔刀:“你又是什么东西,叫什么!” 付云天这会也休养好了,伸出两指,四周威风凝成剑,指向太子两人:“我劝你说话注意些。” 修仙人在凡人面前,总是自视高贵些。 这时,昼峦星也来掺一脚,挡在秋棠身前,费劲地抽出背上的大刀,两条胳膊抖个不停,指着付云天:“这可是昌隆的太子!” 这也能吵起来,蔺雨潇与秋棠一同劝架,片刻后,几人各自放下武器。 蔺雨潇道:“总之……” 第201章 反目成仇21 几人吵吵闹闹,蔺雨潇叹气,拦也拦不住:“四耳姑娘。” 四耳双手抱臂,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蔺雨潇上前,攥紧的手摊开:“四耳姑娘,凭此可去第四层。” 手心中放着的,是一把黑灰。 两人分明已经去过了第四层,蔺雨潇如此试探四耳的立场,四耳竟也配合,点点头。于是,蔺雨潇将那一把黑灰撒在巨鸡头上。 “诸位,我们跟着这只妖怪,便可更上一层楼。” 说了那么多,终于说到重点,火气大的几人这才消停住。 秋棠道:“望菱姑娘,此物你是如何得来的?” 蔺雨潇道:“此乃我师傅独门秘术,恕我无可奉告。” 遇事提国师,好用得不得了。 三目冷哼一声,对那位国师真是厌恶到了极点。不止如此,余光看向那对师兄妹时,高扬着脑袋,几乎鼻孔朝天。 此人怕是对一切不敬皇权者都看不顺眼。 “殿下,恕我无礼了,它只听我的。” 在众人的目光中,四耳缓缓走向摇头晃脑的巨鸡,在那火红的鸡冠上拍了拍,巨鸡竟蹲下了身子,四耳便跨坐而上,引领在前。 说是要秋棠恕罪,可那举止,没有半分真正顾念秋棠的意思。 三目咬牙切齿地看着巨鸡身上渺小的身影,转头对着秋棠,又是毕恭毕敬:“殿下,那里还有匹狼,可御狼前行。” “真是马屁精。” 林涧雪以牙还牙,学着三目鼻孔朝天趾高气扬走过,没几下,便追在巨鸡尾巴后边。 “殿下,我把它牵来了。” 三目扯着雪狼的尾巴拖到了秋棠身前,两手压着雪狼的背脊,使其半伏着。 “不必如此张扬。”秋棠略感无奈,看着眼前嗷嗷叫的雪狼,可三目拉都拉过来了,他不忍拂了三目的心意,跨腿正要坐上去,一人却捏着把未出鞘的小刀,狠狠拍在三目手背上,三目吃痛收手,抬头怒目圆睁,雪狼趁机跑走。 “太子殿下,来此山是要杀光山中的妖怪吗?” 蔺雨潇收起小刀,蹲下身揉了揉了雪狼的脑袋,这家伙便舔舐着她的手掌,见蔺雨潇避开手,它又晃动着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地往蔺雨潇怀中蹭。 “这雪狼灵智半开,便已经如此聪明了,你瞧它那谄媚之状,若是日后,灵智大开,必定是世间一大祸患,我们何不防患于未然呢?” 太子秋棠是认定是妖怪该除的,蔺雨潇收回视线,下一瞬便被雪狼抱了个满怀。 它确实是很聪明,双爪环住了蔺雨潇的脖子,一身冰碴子都与柔软的毛发相融合,一点也不扎人。但它也笨,笨到自己松开了爪子,在蔺雨潇脚下乖乖趴着,自愿成为坐骑,笨到,旁人在决定它的生死时,它毫无所察。 蔺雨潇顺势坐上狼背:“既然如此,殿下也是不屑利用自己潜在的敌人牟利,前路,不如殿下自己探索。” 说罢,她骑雪狼而去,几步追上远去的同伴们。 再回头看时,那两人竟真停留在原地。 “小殿下。” 昼峦星此时的身形与雪狼差不多,这小子面上端着,实则总偷偷看几眼雪狼,每当蔺雨潇一扫眼,这小子又收回目光,还以为隐藏得很好。 比起他那位对天下高谈阔论的兄长而言,昼峦星就显得可爱多了。 “有事吗?” 被蔺雨潇一喊,昼峦星这下光明正大地看着一人一狼。 “你想上来坐坐吗?” 蔺雨潇操控着雪狼停下,见这小少年双肩被大刀带得东倒西歪,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雪狼的毛发后迅速收回。 “它很好看,不过,我还是不坐了,我很重的,怕压垮它。” 蔺雨潇笑笑,继续前行,而那小少年则顿在原地,转身高喊自己的皇兄,催促着那两人过来。 几人追随着巨鸡而行,又过一段路,那两人果然慢悠悠跟在队伍的末端。 这些人中,除了三目,可没人真把他当做未来的一国之君敬畏着。 又是一天黎明,朝阳初升,蔺雨潇睁眼,几人还倚靠在山石壁边睡着。 一夜假寐,毫无睡意。 “吱吱吱吱吱吱……” 头顶传来几声虚喊,抬头看去,林涧雪坐在石壁上方,手里抓了把草在啃。 见蔺雨潇醒来,林涧雪将草一递,示意着蔺雨潇同享。 蔺雨潇摇摇头,飞身而上,坐其身旁。 这个时辰,山中总有虫鸣,两人细声说话,被虫鸣所掩。 “你化作人形之后,还是吃草吗?”蔺雨潇问。 林涧雪歪着脑袋,拾起一边的水囊往草上浇,又是给草打了个好看的结,这才送进嘴中咀嚼。 待她伸长了脖子吞咽过后,才看着身旁撑着下巴神色柔和的蔺雨潇,道:“我修仙过后,就不用吃东西了,不过,这么多年了,不吃还是不习惯,做人呢,吃食就复杂多了,那些山珍海味,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我不喜欢,望菱姐姐,你说,复杂的事情有很多,但是,我们可以选择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是不是?” 蔺雨潇没回应,她抖了抖衣袖,衣袖中却有什么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出来,捡起一看,竟是几颗油纸包住的浑圆。 香气弥漫,她拆开一颗送进嘴中,口舌尽被那香甜包裹,儿时她吃过几回这样的糖丸子,见身旁的兔子人眼巴巴得看着,蔺雨潇递去一颗:“你要么。” “多谢!”林涧雪自然不跟她客气,一把丢掉了手中的草,拆开糖纸就送进了嘴中,糖丸很快消融,林涧雪咂着嘴巴意犹未尽,又盯上了蔺雨潇剩下几颗,身边人却是不着痕迹地将剩下的糖丸收了起来。 “望菱姐姐,你怎会随身带糖呀?” 蔺雨潇一愣。 这糖丸子她觉得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还在哪里见过了。 这一路上,竟半点没发现身上藏了糖。 “我也不知。” 林涧雪点点头,目光落在山壁下方的几人。 “望菱姐姐离开地罗山后有什么打算呢?” 蔺雨潇道:“可能,我会消失。” “啊?” 蔺雨潇解释道:“我是说,我能不能离开地罗山,还不得而知呢。” 第201章 反目成仇21 几人吵吵闹闹,蔺雨潇叹气,拦也拦不住:“四耳姑娘。” 四耳双手抱臂,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蔺雨潇上前,攥紧的手摊开:“四耳姑娘,凭此可去第四层。” 手心中放着的,是一把黑灰。 两人分明已经去过了第四层,蔺雨潇如此试探四耳的立场,四耳竟也配合,点点头。于是,蔺雨潇将那一把黑灰撒在巨鸡头上。 “诸位,我们跟着这只妖怪,便可更上一层楼。” 说了那么多,终于说到重点,火气大的几人这才消停住。 秋棠道:“望菱姑娘,此物你是如何得来的?” 蔺雨潇道:“此乃我师傅独门秘术,恕我无可奉告。” 遇事提国师,好用得不得了。 三目冷哼一声,对那位国师真是厌恶到了极点。不止如此,余光看向那对师兄妹时,高扬着脑袋,几乎鼻孔朝天。 此人怕是对一切不敬皇权者都看不顺眼。 “殿下,恕我无礼了,它只听我的。” 在众人的目光中,四耳缓缓走向摇头晃脑的巨鸡,在那火红的鸡冠上拍了拍,巨鸡竟蹲下了身子,四耳便跨坐而上,引领在前。 说是要秋棠恕罪,可那举止,没有半分真正顾念秋棠的意思。 三目咬牙切齿地看着巨鸡身上渺小的身影,转头对着秋棠,又是毕恭毕敬:“殿下,那里还有匹狼,可御狼前行。” “真是马屁精。” 林涧雪以牙还牙,学着三目鼻孔朝天趾高气扬走过,没几下,便追在巨鸡尾巴后边。 “殿下,我把它牵来了。” 三目扯着雪狼的尾巴拖到了秋棠身前,两手压着雪狼的背脊,使其半伏着。 “不必如此张扬。”秋棠略感无奈,看着眼前嗷嗷叫的雪狼,可三目拉都拉过来了,他不忍拂了三目的心意,跨腿正要坐上去,一人却捏着把未出鞘的小刀,狠狠拍在三目手背上,三目吃痛收手,抬头怒目圆睁,雪狼趁机跑走。 “太子殿下,来此山是要杀光山中的妖怪吗?” 蔺雨潇收起小刀,蹲下身揉了揉了雪狼的脑袋,这家伙便舔舐着她的手掌,见蔺雨潇避开手,它又晃动着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地往蔺雨潇怀中蹭。 “这雪狼灵智半开,便已经如此聪明了,你瞧它那谄媚之状,若是日后,灵智大开,必定是世间一大祸患,我们何不防患于未然呢?” 太子秋棠是认定是妖怪该除的,蔺雨潇收回视线,下一瞬便被雪狼抱了个满怀。 它确实是很聪明,双爪环住了蔺雨潇的脖子,一身冰碴子都与柔软的毛发相融合,一点也不扎人。但它也笨,笨到自己松开了爪子,在蔺雨潇脚下乖乖趴着,自愿成为坐骑,笨到,旁人在决定它的生死时,它毫无所察。 蔺雨潇顺势坐上狼背:“既然如此,殿下也是不屑利用自己潜在的敌人牟利,前路,不如殿下自己探索。” 说罢,她骑雪狼而去,几步追上远去的同伴们。 再回头看时,那两人竟真停留在原地。 “小殿下。” 昼峦星此时的身形与雪狼差不多,这小子面上端着,实则总偷偷看几眼雪狼,每当蔺雨潇一扫眼,这小子又收回目光,还以为隐藏得很好。 比起他那位对天下高谈阔论的兄长而言,昼峦星就显得可爱多了。 “有事吗?” 被蔺雨潇一喊,昼峦星这下光明正大地看着一人一狼。 “你想上来坐坐吗?” 蔺雨潇操控着雪狼停下,见这小少年双肩被大刀带得东倒西歪,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雪狼的毛发后迅速收回。 “它很好看,不过,我还是不坐了,我很重的,怕压垮它。” 蔺雨潇笑笑,继续前行,而那小少年则顿在原地,转身高喊自己的皇兄,催促着那两人过来。 几人追随着巨鸡而行,又过一段路,那两人果然慢悠悠跟在队伍的末端。 这些人中,除了三目,可没人真把他当做未来的一国之君敬畏着。 又是一天黎明,朝阳初升,蔺雨潇睁眼,几人还倚靠在山石壁边睡着。 一夜假寐,毫无睡意。 “吱吱吱吱吱吱……” 头顶传来几声虚喊,抬头看去,林涧雪坐在石壁上方,手里抓了把草在啃。 见蔺雨潇醒来,林涧雪将草一递,示意着蔺雨潇同享。 蔺雨潇摇摇头,飞身而上,坐其身旁。 这个时辰,山中总有虫鸣,两人细声说话,被虫鸣所掩。 “你化作人形之后,还是吃草吗?”蔺雨潇问。 林涧雪歪着脑袋,拾起一边的水囊往草上浇,又是给草打了个好看的结,这才送进嘴中咀嚼。 待她伸长了脖子吞咽过后,才看着身旁撑着下巴神色柔和的蔺雨潇,道:“我修仙过后,就不用吃东西了,不过,这么多年了,不吃还是不习惯,做人呢,吃食就复杂多了,那些山珍海味,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我不喜欢,望菱姐姐,你说,复杂的事情有很多,但是,我们可以选择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是不是?” 蔺雨潇没回应,她抖了抖衣袖,衣袖中却有什么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出来,捡起一看,竟是几颗油纸包住的浑圆。 香气弥漫,她拆开一颗送进嘴中,口舌尽被那香甜包裹,儿时她吃过几回这样的糖丸子,见身旁的兔子人眼巴巴得看着,蔺雨潇递去一颗:“你要么。” “多谢!”林涧雪自然不跟她客气,一把丢掉了手中的草,拆开糖纸就送进了嘴中,糖丸很快消融,林涧雪咂着嘴巴意犹未尽,又盯上了蔺雨潇剩下几颗,身边人却是不着痕迹地将剩下的糖丸收了起来。 “望菱姐姐,你怎会随身带糖呀?” 蔺雨潇一愣。 这糖丸子她觉得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还在哪里见过了。 这一路上,竟半点没发现身上藏了糖。 “我也不知。” 林涧雪点点头,目光落在山壁下方的几人。 “望菱姐姐离开地罗山后有什么打算呢?” 蔺雨潇道:“可能,我会消失。” “啊?” 蔺雨潇解释道:“我是说,我能不能离开地罗山,还不得而知呢。” 第202章 反目成仇22 “我倒是认为,我们一定可以离开。” 林涧雪很是肯定,蔺雨潇只笑笑,不接着这个问题再说下去。 “林姑娘。”蔺雨潇又递出了一颗糖丸子,眼见着林涧雪两眼放光就要接过,蔺雨潇又收回了手:“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不知姑娘可否同如实奉告?” “那是自然。”林涧雪应下,紧盯着那糖丸子。 “传说,世间有一隐世仙山,山中有一仙人,仙人有一徒弟,后来他那徒弟学成下了山,于尘世中历练,几十载后,这名弟子自立门户,盘下了一座山头,取名为小衡山,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此山?” 林涧雪抓过糖丸,待糖丸于舌间融化后,她神情严肃,摇了摇头。 蔺雨潇道:“姑娘可还记得第二层熔岩之中,每个人所闻所见皆不同,我说我看到了林姑娘你,并非虚言,你便在那座小衡山中,有人射杀了你。” 林涧雪睁大了眼睛。 “第二层看似凶险,实则是可最快通过的一层,因为幕后者直接告知了我们,只要大家如实地说出自己的所闻所见,我们便可离开那里。” “望菱姐姐为何旧事重提,是觉得我那时撒谎了吗?”林涧雪道。 “不。”蔺雨潇双眼中似有光影交叠变换,那日尤在脑海中:“我并不知道我们之中是否有人撒谎,我想说,林姑娘,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座山,窥探了我们所有人的过往,所以,我们看见的,理应是曾经发生之事,此乃真。” 那一层有两点极其邪门。 其一,左使与付云天从那出来后,神色大变。 林涧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下去,虫鸣中,那些人仍在熟睡中,倒是一狼一鸡醒来了,巨鸡刚仰着头就要鸣叫,林涧雪连忙吱吱几声,不知两只妖怪说了什么,巨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是说,倘若一对友人作伴来这地罗山中,地罗山先是窥探了他们的所有记忆,而恰巧这二人之间对对方有过欺瞒、背叛、血仇,这座山,会把那一件事呈现出来。” “我想,也有一部分是因人而异,但我见付公子与左使的模样,想来,是从中知道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蔺雨潇道。 她说完,便打量着林涧雪的脸色,果然如意料中一样,此人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林姑娘,你没事?”蔺雨潇佯装关心。 若是这师兄妹之中有什么隔阂使得付云天脸色那样难看,那左使…… 右使本要带着哥哥治病,因为哥哥的一句话,便留在了山中,是什么样的仇恨,值得这两人豁出性命。 左使当时说堆积如山的尸体,漫天的火焰…… 还有,让左右使兄弟留在鹰犬阁,是因为已故的父亲留下来的一封信。 昨日,凉亭中四耳一靠近左使,哪怕左使手脚尽断,成了个废人也要坐起身想干些什么,紧接着就同弟弟说要报仇,若是,那封信本来就是个谎言,而四耳便是谎言的编造者呢? 当年三支窥望之箭,半城人惨死,火与天相连,满城皆是焚烧尸体的恶臭味,若是,射杀的人里面,便有左右使的亲人呢。 她心下了然,回神见林涧雪仍旧脸色不好,关切道:“林姑娘,我看付公子还是很关心在意你,你不用太担心。” 林涧雪只是勉强笑笑,似乎还有别的心事。 然而,蔺雨潇接下来的话,又叫林涧雪不得不重新正视眼前的人。 “林姑娘,你的隐瞒,我大概知道,我想,你这一身正气与屡次的手下留情,倒不像带了丝邪气的辰山派人。” 两派只相差一字,两派弟子服饰也只有微妙的差异,但,据蔺雨潇所见,这两派气质,实在,天差地别。 以貌取人或是对人评头论足实在是一件很没有教养的事情,这样的人通常是肤浅。 但尘世中人,又有几人如天上的明月皎洁无瑕呢?就是从明月中走出的人,也不过是一身阴谋诡计罢了。 她直截了当道:“林姑娘,你是南辰山派的弟子,昼峦星年纪虽小,但却是个头脑清明的人,他唤你小师妹,而他的师傅昼天山对付公子很是不满,对你却毫无敌意。我在镇妖镇上,听过有关你的传言。你为辰山派办事,一向不得力,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事实也是如此。因为你并非辰山派中人一般,不辨是非,你知道他们做的许多事情都是错的。让我猜猜,你潜伏进辰山派,是为了什么。” “望菱姑娘。”林涧雪不再唤姐姐,面对着眼前将自己看穿的女子,打起了几分精神,唯恐暴露得更多,她冷淡道:“你知道了这么多,想来,也无需猜了,何必逗我呢?” “你运气很好,我观付公子此人,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若是他真的知道了你的别有用心,恐怕会持剑相向,所以他并不知道,不用多久,你便会与他的师傅比试一场,他师傅若是输了,恐此生都不能再炼丹,这是你的任务,也是你真正师傅的目的,听说,南辰山派曾经的掌门人昼天涯有一爱徒,叛出师门……” 剩下的,不言而喻。 “唉——” 林涧雪正经不了多久又原形毕露,鼓着脸颊卖萌:“望菱姐姐,你想做什么,你不要吓我了。” 蔺雨潇疑惑道:“我想做什么呢?我只是同你说说我的猜测罢了,当不得真的。” 她从山壁上站起。 现下,留在地罗山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秘密。 “林姑娘,或许你去过小衡山,只是你不知那就是小衡山。” 见蔺雨潇终于不再胡乱猜测过去的事情,林涧雪松了口气,但她不明白的是:“望菱姐姐,你似乎很执着于小衡山,你与此山,有何渊源吗?” 蔺雨潇道:“我只是对这些传闻很感兴趣罢了。” 林涧雪举起双手:“我绝没有欺骗你。” “我知道。”蔺雨潇垂眸,掩盖眼中的忧愁:“那日,就算我们在场之人都说了实话,也是无法通过规则前往第二层的,因为,我看见的你,是将来的你。” 其二。 只有她看见了将来,地罗山可窥探所有外来者的记忆,她相信那不是林涧雪的过去,因为,在那里,除了林涧雪,她还看见了另一个正在此山中的人。 四耳。 射箭之人正是四耳。 这两人全然不识对方,这根本不是地罗山窥探的记忆,而是,有人存心让她看见了未来之事,也不一定便属于未来之事,若是和溪娘有关,也可能是——幻境。 幻境是假的,就算说出来,也做不得数的,所以不管是将来事还是幻境,此乃假。 就像此刻,蔺雨潇告知了林涧雪她将来或许会被人射杀,她此刻却毫不放在心上,林涧雪根本不相信这件事会发生。 第202章 反目成仇22 “我倒是认为,我们一定可以离开。” 林涧雪很是肯定,蔺雨潇只笑笑,不接着这个问题再说下去。 “林姑娘。”蔺雨潇又递出了一颗糖丸子,眼见着林涧雪两眼放光就要接过,蔺雨潇又收回了手:“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不知姑娘可否同如实奉告?” “那是自然。”林涧雪应下,紧盯着那糖丸子。 “传说,世间有一隐世仙山,山中有一仙人,仙人有一徒弟,后来他那徒弟学成下了山,于尘世中历练,几十载后,这名弟子自立门户,盘下了一座山头,取名为小衡山,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此山?” 林涧雪抓过糖丸,待糖丸于舌间融化后,她神情严肃,摇了摇头。 蔺雨潇道:“姑娘可还记得第二层熔岩之中,每个人所闻所见皆不同,我说我看到了林姑娘你,并非虚言,你便在那座小衡山中,有人射杀了你。” 林涧雪睁大了眼睛。 “第二层看似凶险,实则是可最快通过的一层,因为幕后者直接告知了我们,只要大家如实地说出自己的所闻所见,我们便可离开那里。” “望菱姐姐为何旧事重提,是觉得我那时撒谎了吗?”林涧雪道。 “不。”蔺雨潇双眼中似有光影交叠变换,那日尤在脑海中:“我并不知道我们之中是否有人撒谎,我想说,林姑娘,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座山,窥探了我们所有人的过往,所以,我们看见的,理应是曾经发生之事,此乃真。” 那一层有两点极其邪门。 其一,左使与付云天从那出来后,神色大变。 林涧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下去,虫鸣中,那些人仍在熟睡中,倒是一狼一鸡醒来了,巨鸡刚仰着头就要鸣叫,林涧雪连忙吱吱几声,不知两只妖怪说了什么,巨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是说,倘若一对友人作伴来这地罗山中,地罗山先是窥探了他们的所有记忆,而恰巧这二人之间对对方有过欺瞒、背叛、血仇,这座山,会把那一件事呈现出来。” “我想,也有一部分是因人而异,但我见付公子与左使的模样,想来,是从中知道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蔺雨潇道。 她说完,便打量着林涧雪的脸色,果然如意料中一样,此人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林姑娘,你没事?”蔺雨潇佯装关心。 若是这师兄妹之中有什么隔阂使得付云天脸色那样难看,那左使…… 右使本要带着哥哥治病,因为哥哥的一句话,便留在了山中,是什么样的仇恨,值得这两人豁出性命。 左使当时说堆积如山的尸体,漫天的火焰…… 还有,让左右使兄弟留在鹰犬阁,是因为已故的父亲留下来的一封信。 昨日,凉亭中四耳一靠近左使,哪怕左使手脚尽断,成了个废人也要坐起身想干些什么,紧接着就同弟弟说要报仇,若是,那封信本来就是个谎言,而四耳便是谎言的编造者呢? 当年三支窥望之箭,半城人惨死,火与天相连,满城皆是焚烧尸体的恶臭味,若是,射杀的人里面,便有左右使的亲人呢。 她心下了然,回神见林涧雪仍旧脸色不好,关切道:“林姑娘,我看付公子还是很关心在意你,你不用太担心。” 林涧雪只是勉强笑笑,似乎还有别的心事。 然而,蔺雨潇接下来的话,又叫林涧雪不得不重新正视眼前的人。 “林姑娘,你的隐瞒,我大概知道,我想,你这一身正气与屡次的手下留情,倒不像带了丝邪气的辰山派人。” 两派只相差一字,两派弟子服饰也只有微妙的差异,但,据蔺雨潇所见,这两派气质,实在,天差地别。 以貌取人或是对人评头论足实在是一件很没有教养的事情,这样的人通常是肤浅。 但尘世中人,又有几人如天上的明月皎洁无瑕呢?就是从明月中走出的人,也不过是一身阴谋诡计罢了。 她直截了当道:“林姑娘,你是南辰山派的弟子,昼峦星年纪虽小,但却是个头脑清明的人,他唤你小师妹,而他的师傅昼天山对付公子很是不满,对你却毫无敌意。我在镇妖镇上,听过有关你的传言。你为辰山派办事,一向不得力,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事实也是如此。因为你并非辰山派中人一般,不辨是非,你知道他们做的许多事情都是错的。让我猜猜,你潜伏进辰山派,是为了什么。” “望菱姑娘。”林涧雪不再唤姐姐,面对着眼前将自己看穿的女子,打起了几分精神,唯恐暴露得更多,她冷淡道:“你知道了这么多,想来,也无需猜了,何必逗我呢?” “你运气很好,我观付公子此人,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若是他真的知道了你的别有用心,恐怕会持剑相向,所以他并不知道,不用多久,你便会与他的师傅比试一场,他师傅若是输了,恐此生都不能再炼丹,这是你的任务,也是你真正师傅的目的,听说,南辰山派曾经的掌门人昼天涯有一爱徒,叛出师门……” 剩下的,不言而喻。 “唉——” 林涧雪正经不了多久又原形毕露,鼓着脸颊卖萌:“望菱姐姐,你想做什么,你不要吓我了。” 蔺雨潇疑惑道:“我想做什么呢?我只是同你说说我的猜测罢了,当不得真的。” 她从山壁上站起。 现下,留在地罗山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秘密。 “林姑娘,或许你去过小衡山,只是你不知那就是小衡山。” 见蔺雨潇终于不再胡乱猜测过去的事情,林涧雪松了口气,但她不明白的是:“望菱姐姐,你似乎很执着于小衡山,你与此山,有何渊源吗?” 蔺雨潇道:“我只是对这些传闻很感兴趣罢了。” 林涧雪举起双手:“我绝没有欺骗你。” “我知道。”蔺雨潇垂眸,掩盖眼中的忧愁:“那日,就算我们在场之人都说了实话,也是无法通过规则前往第二层的,因为,我看见的你,是将来的你。” 其二。 只有她看见了将来,地罗山可窥探所有外来者的记忆,她相信那不是林涧雪的过去,因为,在那里,除了林涧雪,她还看见了另一个正在此山中的人。 四耳。 射箭之人正是四耳。 这两人全然不识对方,这根本不是地罗山窥探的记忆,而是,有人存心让她看见了未来之事,也不一定便属于未来之事,若是和溪娘有关,也可能是——幻境。 幻境是假的,就算说出来,也做不得数的,所以不管是将来事还是幻境,此乃假。 就像此刻,蔺雨潇告知了林涧雪她将来或许会被人射杀,她此刻却毫不放在心上,林涧雪根本不相信这件事会发生。 第203章 反目成仇23 一刻钟过后,巨鸡双爪抓地,仰着脖子,尽情鸣叫。 睡着的几人被这一声吓个激灵,尤其是三目,简直跳了起来。 “诸位,睡得可还安稳?” 石壁上方的人出声,几人齐齐抬头看去。 两人自三人高的崖壁跳下,稳稳落地。 “你们两个不睡觉,在上面鬼鬼祟祟做什么?” 三目受了惊吓,才缓过神,见着两人,没好气吼道。 林涧雪自然也不惯着他:“你好歹是习武之人,怎这点警觉都没有,若非你有同伴,你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分明是你们总鬼鬼祟祟聚在一起,不知在谋划什么!” “你!” 这些人,睁眼闭眼就是吵架。 其余的人是劝也劝烦了,只要他俩不打起来,随便他们怎么吵了,便整理衣衫的整理衣衫,束发的束发,对吵架二人,不予理会。 蔺雨潇来到右使身旁:“我看看左使大哥。” 昨夜蔺雨潇怎地都睡不着,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左使醒了,却是没有意识的躁动,右使在旁安抚不住,蔺雨潇只得以那一招灌输,强迫左使安静下来。 “劳烦望菱姑娘了。”右使满是感激,微微颔首。 “左使大哥有没有同你说些奇怪的话?” 蔺雨潇一掌悬空在左使心口上方,再次使出那招,好在,这次她依旧成功了。 “并未,虽然我很想,但哥哥说不出话来。”右使道。 蔺雨潇点点头,见三目从旁捏着鼻子经过,不出一刻,又捏着鼻子回来,经过左使身边时,颇为嫌弃地看了两眼。 这人真是到处拉仇恨。 三目之所以捏着鼻子,是因为左使断臂的伤口没有得到药物治疗,已经腐烂,发出了难闻的气味,这天炎热,气味更甚,大家都闻到了,只有三目这家伙,可不管体谅人家。 “咳……”秋棠也战术性咳嗽一番,知道这家伙招人嫌,朝三目招招手,三目果然屁颠屁颠就过去了。 “右使兄弟,左使大哥这伤,还是得想想办法,仅凭一口气吊着,人虽然活着,但伤势还在不断恶化。” 说是如此说,可右使又能有什么办法,他果然面露难色。 “倒是有一药可救他。”付云天缓缓走来,看了看身上被血痂包住的人,眼中有愧疚:“回神丹,给他服下回神丹,他会长出新的血肉,我师傅便可炼制这种丹药。” “可是……”右使神色纠结。 蔺雨潇道:“右使兄弟,前路或许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危险,那个小少年身上应当有他师傅的信物,借用此信物或许可以让巨鸡送你们下山。” 付云天道:“我看他时刻有咽气的风险,他救我一命,因我而此,我可以随你下山,带你去拿药,只是,事不宜迟,你若决定好了,我们就得赶快动身。”他转头又对着蔺雨潇道:“鸡妖只听那个叫四耳的小姑娘的,她就由你来说动了。” 蔺雨潇自是应下。 只是,这两人是说好了,但齐刷刷看向右使时,右使仍旧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蔺雨潇心知一切却是装傻充愣,道:“怎么了,右使兄弟?” “我当然想要兄长活着,可是,兄长的意愿定然是要手刃仇人,我……” 他从前总是不听兄长的话,兄长如今这般,能否救回来也未知,若兄长的意愿是最后的遗愿,他依然辜负,兄长怕是黄泉路上,也走得不安生。 “四耳姑娘,他们从前是你的部下,不如,你来劝劝。” 蔺雨潇自然是将四耳拉下马,高喊着四耳的名字。 那病秧子睡眼惺忪,撑着石壁慢腾腾站起身,一双腿好像有什么寒症似得,半天站不直。 “四耳姑娘,我帮你。” 旁边的林涧雪看不下去了,本着乐于助人的性子,一把抄起四耳,三步作两步来到几人跟前。 “喂,放我下来,休得无礼!” 看这两人不熟的样子,四耳离开师门时,昼天涯应当还没收林涧雪这个徒弟。 蔺雨潇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林姑娘真是好用,专治一切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还是头一次看见四耳一副失控的样子,待林涧雪放开四耳,四耳两脚刚着地,就咳得惊天动地,端得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有什么事情吗?” 四耳见蔺雨潇挑着眉,那气质可不似之前愣头愣尾的傻姑娘,地罗山几日不见,此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还会要挟人了。 “呵!”四耳半眯着眼睛轻笑一声,见几人都看向自己,连忙装咳,好像是大家听错了一般。 “阁主,我应该如何,兄长从前最是听您的话,若是你下令,兄长定然明白的。” 直到右使也说话。 他的脸比起左使稚嫩了不少,像是不曾经历过战场的风沙。 四耳正色,晃晃悠悠上前一步,与着右使就两步距离,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又上前一步。 两人靠得极近,青年人的脸上尽是无措,可关乎兄长的生死,他又一步不能后退。 四耳意味不明,垂着脑袋错开青年那信任的目光,道:“是我冒昧了。” 随后,她连连后退,与左使拉开了距离,对方还在等着她的命令,四耳道:“你兄长,没救了,现在就算下山,也未必来得及,你还是遵从他的意愿。” 闻言,右使身形一晃,膝盖发软,若非怀里还抱着兄长的身体,怕是就瘫倒在地了。 又听 四耳补上一句:“当然,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兄长生前,以你为重,若是你可独当一面,自己作出选择,你兄长会很欣慰。” 这话说得人心里凉凉得,蔺雨潇背着右使,朝着四耳挥动着小手,往一边驱逐,四耳瞥了她一眼,默默走开。 还是不要让四耳说话了,这家伙似乎会火上浇油。 “阁主。” 蔺雨潇不让说,止不住当事人想听,右使叫住了四耳。 右使面容此刻阴郁,其实以貌取人,单单看相貌,这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样的人,方才在听见兄长最崇拜的人口中已然是一个死人,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阁主,兄长很信任你,我也是。可是兄长没有死。” 四耳背影一顿,正当几人以为右使要硬保左使性命而选择下山时,右使说:“兄长会永远活在我心中,诸位,是我令你们困扰了,从此刻起,我不会再摇摆不定,是谁将兄长伤成这副样子,我绝不会放过,兄长另说的仇人,我亦不会放过。” 话音飘向的位置传出一道轻轻的声音,轻到几人真以为是错觉。蔺雨潇定定地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她可以肯定,四耳方才,又轻笑了一声。 显然,此刻笑是不合时宜的。 在场中人,只蔺雨潇凭借着与他们的相处推断出了那件事情,别人就算知道些什么,也并不关心他们会如何,因为,四耳即便虚弱,也是那样的强大。 所以,她笑是因为知道,真相大白后,软弱的青年杀不了她。 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呢? 很快,四耳微微歪着头,侧过来,十分慵懒:“这样啊,我知道了。” 第203章 反目成仇23 一刻钟过后,巨鸡双爪抓地,仰着脖子,尽情鸣叫。 睡着的几人被这一声吓个激灵,尤其是三目,简直跳了起来。 “诸位,睡得可还安稳?” 石壁上方的人出声,几人齐齐抬头看去。 两人自三人高的崖壁跳下,稳稳落地。 “你们两个不睡觉,在上面鬼鬼祟祟做什么?” 三目受了惊吓,才缓过神,见着两人,没好气吼道。 林涧雪自然也不惯着他:“你好歹是习武之人,怎这点警觉都没有,若非你有同伴,你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分明是你们总鬼鬼祟祟聚在一起,不知在谋划什么!” “你!” 这些人,睁眼闭眼就是吵架。 其余的人是劝也劝烦了,只要他俩不打起来,随便他们怎么吵了,便整理衣衫的整理衣衫,束发的束发,对吵架二人,不予理会。 蔺雨潇来到右使身旁:“我看看左使大哥。” 昨夜蔺雨潇怎地都睡不着,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左使醒了,却是没有意识的躁动,右使在旁安抚不住,蔺雨潇只得以那一招灌输,强迫左使安静下来。 “劳烦望菱姑娘了。”右使满是感激,微微颔首。 “左使大哥有没有同你说些奇怪的话?” 蔺雨潇一掌悬空在左使心口上方,再次使出那招,好在,这次她依旧成功了。 “并未,虽然我很想,但哥哥说不出话来。”右使道。 蔺雨潇点点头,见三目从旁捏着鼻子经过,不出一刻,又捏着鼻子回来,经过左使身边时,颇为嫌弃地看了两眼。 这人真是到处拉仇恨。 三目之所以捏着鼻子,是因为左使断臂的伤口没有得到药物治疗,已经腐烂,发出了难闻的气味,这天炎热,气味更甚,大家都闻到了,只有三目这家伙,可不管体谅人家。 “咳……”秋棠也战术性咳嗽一番,知道这家伙招人嫌,朝三目招招手,三目果然屁颠屁颠就过去了。 “右使兄弟,左使大哥这伤,还是得想想办法,仅凭一口气吊着,人虽然活着,但伤势还在不断恶化。” 说是如此说,可右使又能有什么办法,他果然面露难色。 “倒是有一药可救他。”付云天缓缓走来,看了看身上被血痂包住的人,眼中有愧疚:“回神丹,给他服下回神丹,他会长出新的血肉,我师傅便可炼制这种丹药。” “可是……”右使神色纠结。 蔺雨潇道:“右使兄弟,前路或许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危险,那个小少年身上应当有他师傅的信物,借用此信物或许可以让巨鸡送你们下山。” 付云天道:“我看他时刻有咽气的风险,他救我一命,因我而此,我可以随你下山,带你去拿药,只是,事不宜迟,你若决定好了,我们就得赶快动身。”他转头又对着蔺雨潇道:“鸡妖只听那个叫四耳的小姑娘的,她就由你来说动了。” 蔺雨潇自是应下。 只是,这两人是说好了,但齐刷刷看向右使时,右使仍旧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蔺雨潇心知一切却是装傻充愣,道:“怎么了,右使兄弟?” “我当然想要兄长活着,可是,兄长的意愿定然是要手刃仇人,我……” 他从前总是不听兄长的话,兄长如今这般,能否救回来也未知,若兄长的意愿是最后的遗愿,他依然辜负,兄长怕是黄泉路上,也走得不安生。 “四耳姑娘,他们从前是你的部下,不如,你来劝劝。” 蔺雨潇自然是将四耳拉下马,高喊着四耳的名字。 那病秧子睡眼惺忪,撑着石壁慢腾腾站起身,一双腿好像有什么寒症似得,半天站不直。 “四耳姑娘,我帮你。” 旁边的林涧雪看不下去了,本着乐于助人的性子,一把抄起四耳,三步作两步来到几人跟前。 “喂,放我下来,休得无礼!” 看这两人不熟的样子,四耳离开师门时,昼天涯应当还没收林涧雪这个徒弟。 蔺雨潇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林姑娘真是好用,专治一切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还是头一次看见四耳一副失控的样子,待林涧雪放开四耳,四耳两脚刚着地,就咳得惊天动地,端得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有什么事情吗?” 四耳见蔺雨潇挑着眉,那气质可不似之前愣头愣尾的傻姑娘,地罗山几日不见,此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还会要挟人了。 “呵!”四耳半眯着眼睛轻笑一声,见几人都看向自己,连忙装咳,好像是大家听错了一般。 “阁主,我应该如何,兄长从前最是听您的话,若是你下令,兄长定然明白的。” 直到右使也说话。 他的脸比起左使稚嫩了不少,像是不曾经历过战场的风沙。 四耳正色,晃晃悠悠上前一步,与着右使就两步距离,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又上前一步。 两人靠得极近,青年人的脸上尽是无措,可关乎兄长的生死,他又一步不能后退。 四耳意味不明,垂着脑袋错开青年那信任的目光,道:“是我冒昧了。” 随后,她连连后退,与左使拉开了距离,对方还在等着她的命令,四耳道:“你兄长,没救了,现在就算下山,也未必来得及,你还是遵从他的意愿。” 闻言,右使身形一晃,膝盖发软,若非怀里还抱着兄长的身体,怕是就瘫倒在地了。 又听 四耳补上一句:“当然,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兄长生前,以你为重,若是你可独当一面,自己作出选择,你兄长会很欣慰。” 这话说得人心里凉凉得,蔺雨潇背着右使,朝着四耳挥动着小手,往一边驱逐,四耳瞥了她一眼,默默走开。 还是不要让四耳说话了,这家伙似乎会火上浇油。 “阁主。” 蔺雨潇不让说,止不住当事人想听,右使叫住了四耳。 右使面容此刻阴郁,其实以貌取人,单单看相貌,这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样的人,方才在听见兄长最崇拜的人口中已然是一个死人,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阁主,兄长很信任你,我也是。可是兄长没有死。” 四耳背影一顿,正当几人以为右使要硬保左使性命而选择下山时,右使说:“兄长会永远活在我心中,诸位,是我令你们困扰了,从此刻起,我不会再摇摆不定,是谁将兄长伤成这副样子,我绝不会放过,兄长另说的仇人,我亦不会放过。” 话音飘向的位置传出一道轻轻的声音,轻到几人真以为是错觉。蔺雨潇定定地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她可以肯定,四耳方才,又轻笑了一声。 显然,此刻笑是不合时宜的。 在场中人,只蔺雨潇凭借着与他们的相处推断出了那件事情,别人就算知道些什么,也并不关心他们会如何,因为,四耳即便虚弱,也是那样的强大。 所以,她笑是因为知道,真相大白后,软弱的青年杀不了她。 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呢? 很快,四耳微微歪着头,侧过来,十分慵懒:“这样啊,我知道了。” 第204章 反目成仇24 稍作休整过后,众人又跟在巨鸡身后上路了。 这一层的光阴倒是和地罗山外差不多,昼峦星手持一块罗盘,时不时观测天象。 “南辰山派还要修风水?”蔺雨潇奇道。 与镇妖镇上遇见的青年昼峦星不同,那人背扛大刀健步如飞,待人冷漠疏远,而此地的小殿下,十分好相处。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遮阳的东西,几人在日头下暴晒,大颗的汗水顺着脸颊滴下。 “是我自己的喜好,这罗盘是国师赠予我,可观测光阴地形,在这种不熟的地方,不至于迷失。” 又是国师。 蔺雨潇想起,那日如风殿下的生辰,国师前来赴宴,昌隆皇帝却很是忌惮,不愿让两人相见。 “等等!” 忽然,昼峦星举着罗盘停下。 与此同时,四耳也是神色一凛操控着身下的巨鸡停了下来。 身处地罗山的妖怪似乎……不太对劲。 好好的雪狼在蔺雨潇脚底下不断打滚抽搐,蔺雨潇弯腰,一把将雪狼抄起抱在怀中。 “怎么了?”秋棠道。 在场之人,除了他,都有所察觉。 林涧雪与付云天已经伸手随时准备结印。 说是在地罗山中,可周围,是一株花草树木也没有。 见无人搭理自己,秋棠挪步到了三目的身后。 几人皆是防备之态,然而,眼前景象无风无浪。 半晌,昼峦星放下罗盘,眉间似有疑惑。 “怎么了?”蔺雨潇也问。 昼峦星道:“方才,罗盘上的司南不停打转,说明罗盘受此地某物干扰了,这东西在附近。” “现在呢?” “那东西消失了。” 他将罗盘摊开在掌心,几人都围过来看,果真见罗盘上的司南指着一处一动不动。 “那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吗?” “或许我们可以追踪那东西。” 这时秋棠又不怕了,站出身,一一看过自己的同伴:“我们来地罗山,不就是为了降妖吗?就算你们还有别的目的,但这些妖怪绝对会成为你的阻碍。” “我觉得,我们还是快快通往第四层,一路直上,我想,只有前往了地罗山的顶端,我们才能解开地罗山的一切谜底。”蔺雨潇道。 饶是付云天曾说过妖精该杀,一路上也抓了不少的妖精,但想到皇城幻境中那数量骇人的妖怪,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赞同,若是它们没有跳出来挡我们的路,我们也不要节外生枝了。” 地罗山顶端上的东西,才是他最想要的。 昼峦星也一本正经道:“皇兄,我认为比起追踪妖怪,我们不如去往他们口中所说的顶端,地罗山中最强的妖怪或许在那,将它降伏,其他妖怪定然不成问题。” 这只是个小小的风波,四耳道:“走。” 然而,几人刚抬脚,眼前的尽头,被日头照耀着,几人只见亮得发白的光晕。 三目奇怪道:“方才前路也是如此吗?” 然而众人嫌他,不予搭理。 说归说,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冷啊!”一直默不作声的右使忽然道。 说起冷,几人才恍然惊觉,后脑勺上,时不时灌来一抹凉风,像是午夜幽魂在身后吹气一般。 “快走,走过这段路就好了。” 几人不约而同奔跑起来,青天白日下,那抹凉气似无形的手从后扼住几人的脖子,直到冲进尽头的光晕中,瞬间像进入了迷雾之中一般。 “小心,那群东西又来了!”稚嫩的童音奋力一喊。 无需昼峦星提醒,他手中的罗盘因为司南飞速的转动铮铮作响。 几人看不清身边的同伴,蔺雨潇趁乱,从腰带中捻出了一把黑灰洒下。她知道,路的尽头,是悬崖! 随之,巨鸡打鸣声响彻云霄,它在迷雾中奔跑乱窜,双爪踩踏出天崩地裂似的摇晃感。 三目破口大骂:“四耳,这鸡发什么疯!” 话音落下,一声惨叫,有人遇险了。 忽然,平地起风,几人来不及管是谁遭殃了,连忙运功,稳住自己的身形。 脚下土地摇晃,狂风袭人,稳住身形已是勉强,别说凭着本领逃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狂暴的巨鸡渐渐平息了下来,那狂风虽吹得人睁不开双眼,却恰巧帮众人吹散了迷雾。 “你们看!”蔺雨潇指天。 天上繁星璀璨,不见月光,夕阳不知何时隐入云雾之中。 几人惊骇。 此间天地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若说是白天,如何皆是暗紫的天空上,一片繁星。 若说是夜晚,可几人周边亮亮堂堂,分明是青天白日之状。 “太诡异了。” “换句话说,越诡异就说明,离它越近了。”四耳道。 “重点不应该是,少了个人吗?”秋棠道。 几人这才偏头看身边的同伴。 蔺雨潇、林涧雪、四耳、付云天、三目、秋棠皆在于此。 “是右使兄弟不见了!” 众人再往前一探头,悬崖深不见底,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哪还有命? 此前悬崖边被刺眼的光晕遮挡,众人靠近后又是大片迷雾。 也不知到底是在诱惑人前往还是阻拦着众人。 “这下该怎么办?” 众人各成一派,没有主心骨,你看我我看你。 “自然是继续前行。” 说话的是四耳,可前方是万丈深渊,如何前行,况且,掉下去的右使,就不管了吗? “继续前行,怎么,要我们跳下去么?” 三目一双狭长的眼睛因为皱着眉头显得像一条线,他还要说些什么被身后的秋棠一把拉了回去。 秋棠道:“四耳姑娘,你确定这巨鸡果真可信?” 四耳看了眼蔺雨潇:“巨鸡只凭气味行动,若是有问题,那也是望菱姑娘给出的信物有问题。” 倒像是蔺雨潇使计将众人引到了悬崖边。 一时间,众人疑窦丛生,看着蔺雨潇的目光多了几分质疑与防备。 “望菱姑娘,我认为你应该自证。” 蔺雨潇自是满脸无辜,站在众人前方,离着悬崖最近:“地罗山的地形是可以被幕后真正的‘妖王’所更改,看我们走过的路便知了。” 言出法随。 众人身后轰隆轰隆作响。 回头看去,方才走过的路竟寸寸裂开,接着,裂缝中飞速攀升出一座石壁,顷刻间,石壁连天,堵住了众人的退路。 三目上前又踢又踹,拔刀连砍数下,一顿操作后石壁上依然光滑。 就如蔺雨潇所言,此地千变万化,却又并非幻境。 第204章 反目成仇24 稍作休整过后,众人又跟在巨鸡身后上路了。 这一层的光阴倒是和地罗山外差不多,昼峦星手持一块罗盘,时不时观测天象。 “南辰山派还要修风水?”蔺雨潇奇道。 与镇妖镇上遇见的青年昼峦星不同,那人背扛大刀健步如飞,待人冷漠疏远,而此地的小殿下,十分好相处。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遮阳的东西,几人在日头下暴晒,大颗的汗水顺着脸颊滴下。 “是我自己的喜好,这罗盘是国师赠予我,可观测光阴地形,在这种不熟的地方,不至于迷失。” 又是国师。 蔺雨潇想起,那日如风殿下的生辰,国师前来赴宴,昌隆皇帝却很是忌惮,不愿让两人相见。 “等等!” 忽然,昼峦星举着罗盘停下。 与此同时,四耳也是神色一凛操控着身下的巨鸡停了下来。 身处地罗山的妖怪似乎……不太对劲。 好好的雪狼在蔺雨潇脚底下不断打滚抽搐,蔺雨潇弯腰,一把将雪狼抄起抱在怀中。 “怎么了?”秋棠道。 在场之人,除了他,都有所察觉。 林涧雪与付云天已经伸手随时准备结印。 说是在地罗山中,可周围,是一株花草树木也没有。 见无人搭理自己,秋棠挪步到了三目的身后。 几人皆是防备之态,然而,眼前景象无风无浪。 半晌,昼峦星放下罗盘,眉间似有疑惑。 “怎么了?”蔺雨潇也问。 昼峦星道:“方才,罗盘上的司南不停打转,说明罗盘受此地某物干扰了,这东西在附近。” “现在呢?” “那东西消失了。” 他将罗盘摊开在掌心,几人都围过来看,果真见罗盘上的司南指着一处一动不动。 “那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吗?” “或许我们可以追踪那东西。” 这时秋棠又不怕了,站出身,一一看过自己的同伴:“我们来地罗山,不就是为了降妖吗?就算你们还有别的目的,但这些妖怪绝对会成为你的阻碍。” “我觉得,我们还是快快通往第四层,一路直上,我想,只有前往了地罗山的顶端,我们才能解开地罗山的一切谜底。”蔺雨潇道。 饶是付云天曾说过妖精该杀,一路上也抓了不少的妖精,但想到皇城幻境中那数量骇人的妖怪,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赞同,若是它们没有跳出来挡我们的路,我们也不要节外生枝了。” 地罗山顶端上的东西,才是他最想要的。 昼峦星也一本正经道:“皇兄,我认为比起追踪妖怪,我们不如去往他们口中所说的顶端,地罗山中最强的妖怪或许在那,将它降伏,其他妖怪定然不成问题。” 这只是个小小的风波,四耳道:“走。” 然而,几人刚抬脚,眼前的尽头,被日头照耀着,几人只见亮得发白的光晕。 三目奇怪道:“方才前路也是如此吗?” 然而众人嫌他,不予搭理。 说归说,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冷啊!”一直默不作声的右使忽然道。 说起冷,几人才恍然惊觉,后脑勺上,时不时灌来一抹凉风,像是午夜幽魂在身后吹气一般。 “快走,走过这段路就好了。” 几人不约而同奔跑起来,青天白日下,那抹凉气似无形的手从后扼住几人的脖子,直到冲进尽头的光晕中,瞬间像进入了迷雾之中一般。 “小心,那群东西又来了!”稚嫩的童音奋力一喊。 无需昼峦星提醒,他手中的罗盘因为司南飞速的转动铮铮作响。 几人看不清身边的同伴,蔺雨潇趁乱,从腰带中捻出了一把黑灰洒下。她知道,路的尽头,是悬崖! 随之,巨鸡打鸣声响彻云霄,它在迷雾中奔跑乱窜,双爪踩踏出天崩地裂似的摇晃感。 三目破口大骂:“四耳,这鸡发什么疯!” 话音落下,一声惨叫,有人遇险了。 忽然,平地起风,几人来不及管是谁遭殃了,连忙运功,稳住自己的身形。 脚下土地摇晃,狂风袭人,稳住身形已是勉强,别说凭着本领逃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狂暴的巨鸡渐渐平息了下来,那狂风虽吹得人睁不开双眼,却恰巧帮众人吹散了迷雾。 “你们看!”蔺雨潇指天。 天上繁星璀璨,不见月光,夕阳不知何时隐入云雾之中。 几人惊骇。 此间天地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若说是白天,如何皆是暗紫的天空上,一片繁星。 若说是夜晚,可几人周边亮亮堂堂,分明是青天白日之状。 “太诡异了。” “换句话说,越诡异就说明,离它越近了。”四耳道。 “重点不应该是,少了个人吗?”秋棠道。 几人这才偏头看身边的同伴。 蔺雨潇、林涧雪、四耳、付云天、三目、秋棠皆在于此。 “是右使兄弟不见了!” 众人再往前一探头,悬崖深不见底,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哪还有命? 此前悬崖边被刺眼的光晕遮挡,众人靠近后又是大片迷雾。 也不知到底是在诱惑人前往还是阻拦着众人。 “这下该怎么办?” 众人各成一派,没有主心骨,你看我我看你。 “自然是继续前行。” 说话的是四耳,可前方是万丈深渊,如何前行,况且,掉下去的右使,就不管了吗? “继续前行,怎么,要我们跳下去么?” 三目一双狭长的眼睛因为皱着眉头显得像一条线,他还要说些什么被身后的秋棠一把拉了回去。 秋棠道:“四耳姑娘,你确定这巨鸡果真可信?” 四耳看了眼蔺雨潇:“巨鸡只凭气味行动,若是有问题,那也是望菱姑娘给出的信物有问题。” 倒像是蔺雨潇使计将众人引到了悬崖边。 一时间,众人疑窦丛生,看着蔺雨潇的目光多了几分质疑与防备。 “望菱姑娘,我认为你应该自证。” 蔺雨潇自是满脸无辜,站在众人前方,离着悬崖最近:“地罗山的地形是可以被幕后真正的‘妖王’所更改,看我们走过的路便知了。” 言出法随。 众人身后轰隆轰隆作响。 回头看去,方才走过的路竟寸寸裂开,接着,裂缝中飞速攀升出一座石壁,顷刻间,石壁连天,堵住了众人的退路。 三目上前又踢又踹,拔刀连砍数下,一顿操作后石壁上依然光滑。 就如蔺雨潇所言,此地千变万化,却又并非幻境。 第205章 反目成仇25 “很简单,四耳姑娘操控着巨鸡携人前往崖底便是。”蔺雨潇道。 四耳曾经就骑着巨鸡于第二层中救下了不少人。 这是一只会飞的鸡。 “不过呢,安全起见,我建议一次只携一人下崖底。” “那么问题就来了,谁做那第一人呢?” “嗷呜……” 蔺雨潇怀中的小狼又开始叫唤起来,像是自告奋勇一般。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蔺雨潇身上,她捂住小狼的嘴巴,讪讪一笑。 “我看啊,望菱姑娘本领高强,胆量更是异于常人,不如就让望菱姑娘做这第一人。” 四耳每走一步上身都要一晃,半死微活的人颤颤巍巍骑上巨鸡,便是这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人,身先士卒,叫人生畏,蔺雨潇又怎好拒绝,也抬脚而上。 “诸位,等我们的好消……”息! 话还没说完,上一秒还病得要死了的人毫无预兆的驾驭着巨鸡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猛然扎下。 急速坠落下风如激流灌进蔺雨潇未闭合的嘴巴里,一口牙齿生冷。 “望菱姑娘,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好家伙,是冲着整她来的。 巨鸡在空中一会翻转一会冲刺一会倒挂着,惹得人心魂颤动,这倒是没没什么,她蔺雨潇本来就胆子大,只是。 “呕——” 苦水自高空倾落。 好在她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否则就不是苦水这么简单了。 “招招招,我招还不成吗!” 闻言,巨鸡这才得到四耳的授意,穿过一层层雾霭,终于载着两人,平稳落地。 此地杂草丛生,放眼望去,一棵棵大树相连,枝叶缝隙中,漆黑一片。 蔺雨潇扶着树干,望着密林深处,那像是另一个诡异莫测的深渊,她莫名感到毛骨悚然,好像密林中蛰伏了什么未知的东西。 “说。” 毫无温度的话语在身旁响起。 蔺雨潇偏头,见着对准了自己的箭矢,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那妖怪要扑得可是你,若非我拉你一把,掉下去的可就是你了,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四耳面无表情,手中的箭又射出了几分。 “行行行!”蔺雨潇状若无意地见箭往一边带偏,嘿嘿一笑,四耳只是木然地盯着她,并未真的射箭,她便又套着近乎要去搂人家的肩膀。 “说。” 然而,那一举动被冷冰冰的一个字阻断。 蔺雨潇放下手,剥了个糖丸送进嘴中去去苦味,才道:“四耳,该解释的,不应该是你吗?我给了你赵黑鸦的去处,你为何不按原定路线前行,而是将我们带到这来?” “你跟它,有什么勾结,你来这地罗山,究竟为了什么?你,是谁?” 两人都不解答对方的疑惑,四耳脸色愈差,完全失去了耐心,二话不说,射出一支箭矢。 这一箭,却在蔺雨潇的意料之中,她快得如鬼魅般,只剩残影,然而四耳的窥望之箭也不是那么好躲过的。 箭由心动,四耳目光所及,是蔺雨潇逃窜的身影,火红的箭矢如一道流光追击着蔺雨潇。 一人一箭所过之处,熊熊烈火燃烧。 即便如此,蔺雨潇始终快它一步。 最后,箭矢的火光逐渐微弱,蔺雨潇闪到了四耳身后,一柄小刀抵在了四耳的喉间,前有箭矢正对着四耳。 “你敢杀了我吗?” 蔺雨潇认真问道。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像是四耳这样的人,是否会妥协。 下一瞬,箭矢自四耳的耳垂划过,割断一缕发丝。 四耳可当机立断作出选择,蔺雨潇却是迟疑片刻,面前的人不一定是敌人,而且,四耳知道许多事情,目前还有活下来的价值。 便是这一瞬犹豫,那一支箭矢顺着她的小臂划过,扎进了她的肩头。方才迂回了那么久,没想到这一箭还有如此大的威力。 蔺雨潇被逼退好几步,穿骨的疼痛使得她眉头皱起。 “你只这一箭了。”蔺雨潇道。 “什么?” 蔺雨潇抬头,森然一笑:“四耳姑娘,你如今的身体,一日三次窥望之箭已是极限了?这一路上,你总悄悄沿途留下窥望之箭,阻隔这些人的气息不被发现,真是良苦用心啊。”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四耳冷着张脸,眼中却藏不住疲惫。 果然是强弩之末! “上面啊……”蔺雨潇捂着伤口,转头望去,见高耸入云间的崖壁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要想从第三层离开,必须要重现……传说。” 若是不重演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即便去往了第四层,却也是到不了第五层的。 顶端是什么她并不好奇,因为她早已经知道了顶端是什么。 陈埋香的一对佩剑,还有,赵黑鸦的真身也被囚禁在那。 历经轮回的都是灵魂啊,当年参与那场战争的妖怪们在世人眼中罪不可赦,当处以极刑,与妖精来说,无尽的寿命被困于狭小的囚牢,而它们的灵魂,永远永远历经着杀戮与被杀戮。 只有重现当年光景,才可从第三层直通地罗山顶端。 “你问我要做什么,你会看见的。” 真正从地罗山逃走的妖怪与当年事无关,都是些小喽啰罢了,而被困在地罗山顶端的妖怪,吸食着天地灵气与一整座山的精华,它们在变强,只差一点,将那两把剑拔出,真正的封印才算破了,而它们,自有用武之地。 因为,昌隆王朝,也该经历一次……妖怪的屠戮。 崖壁崩碎,山体滑落,硝烟弥漫。蔺雨潇抬头,群星璀璨,暗紫的天空,少一轮月亮,可惜了,月朗星疏,本就不能共存。 四耳反应很快,一改病恹恹的形象,拍了拍巨鸡,侧身跨坐而上。 不料,蔺雨潇一动,又是如鬼魅般挡在巨鸡前,一手压着巨鸡的脑袋,使其无法起飞。 “四耳姑娘,你救不了他们的,你也没有立场救下他们不是吗?今天的夜色很好,如果赏不了月,看看星星也好不是吗?或许,我们可以是朋友。” 天才通常死得很早。 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几岁,说是少女也不为过,蔺雨潇还觉得挺可惜的。 世间本就多有不平与遗憾,四耳再如何心思深沉,也抵不过这多了几十年阅历的人。 见四耳目光斜视,蔺雨潇道:“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有自己的办法。” 下一瞬,她硬掰开了巨鸡是嘴巴,伸手进去掏出了一只黏糊糊的鸡崽子出来,对准了密林深处,狠狠一抛。 母亲的软肋是孩子,不管是人还是妖,一旦有了软肋,就是好拿捏的。 第205章 反目成仇25 “很简单,四耳姑娘操控着巨鸡携人前往崖底便是。”蔺雨潇道。 四耳曾经就骑着巨鸡于第二层中救下了不少人。 这是一只会飞的鸡。 “不过呢,安全起见,我建议一次只携一人下崖底。” “那么问题就来了,谁做那第一人呢?” “嗷呜……” 蔺雨潇怀中的小狼又开始叫唤起来,像是自告奋勇一般。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蔺雨潇身上,她捂住小狼的嘴巴,讪讪一笑。 “我看啊,望菱姑娘本领高强,胆量更是异于常人,不如就让望菱姑娘做这第一人。” 四耳每走一步上身都要一晃,半死微活的人颤颤巍巍骑上巨鸡,便是这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人,身先士卒,叫人生畏,蔺雨潇又怎好拒绝,也抬脚而上。 “诸位,等我们的好消……”息! 话还没说完,上一秒还病得要死了的人毫无预兆的驾驭着巨鸡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猛然扎下。 急速坠落下风如激流灌进蔺雨潇未闭合的嘴巴里,一口牙齿生冷。 “望菱姑娘,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好家伙,是冲着整她来的。 巨鸡在空中一会翻转一会冲刺一会倒挂着,惹得人心魂颤动,这倒是没没什么,她蔺雨潇本来就胆子大,只是。 “呕——” 苦水自高空倾落。 好在她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否则就不是苦水这么简单了。 “招招招,我招还不成吗!” 闻言,巨鸡这才得到四耳的授意,穿过一层层雾霭,终于载着两人,平稳落地。 此地杂草丛生,放眼望去,一棵棵大树相连,枝叶缝隙中,漆黑一片。 蔺雨潇扶着树干,望着密林深处,那像是另一个诡异莫测的深渊,她莫名感到毛骨悚然,好像密林中蛰伏了什么未知的东西。 “说。” 毫无温度的话语在身旁响起。 蔺雨潇偏头,见着对准了自己的箭矢,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那妖怪要扑得可是你,若非我拉你一把,掉下去的可就是你了,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四耳面无表情,手中的箭又射出了几分。 “行行行!”蔺雨潇状若无意地见箭往一边带偏,嘿嘿一笑,四耳只是木然地盯着她,并未真的射箭,她便又套着近乎要去搂人家的肩膀。 “说。” 然而,那一举动被冷冰冰的一个字阻断。 蔺雨潇放下手,剥了个糖丸送进嘴中去去苦味,才道:“四耳,该解释的,不应该是你吗?我给了你赵黑鸦的去处,你为何不按原定路线前行,而是将我们带到这来?” “你跟它,有什么勾结,你来这地罗山,究竟为了什么?你,是谁?” 两人都不解答对方的疑惑,四耳脸色愈差,完全失去了耐心,二话不说,射出一支箭矢。 这一箭,却在蔺雨潇的意料之中,她快得如鬼魅般,只剩残影,然而四耳的窥望之箭也不是那么好躲过的。 箭由心动,四耳目光所及,是蔺雨潇逃窜的身影,火红的箭矢如一道流光追击着蔺雨潇。 一人一箭所过之处,熊熊烈火燃烧。 即便如此,蔺雨潇始终快它一步。 最后,箭矢的火光逐渐微弱,蔺雨潇闪到了四耳身后,一柄小刀抵在了四耳的喉间,前有箭矢正对着四耳。 “你敢杀了我吗?” 蔺雨潇认真问道。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像是四耳这样的人,是否会妥协。 下一瞬,箭矢自四耳的耳垂划过,割断一缕发丝。 四耳可当机立断作出选择,蔺雨潇却是迟疑片刻,面前的人不一定是敌人,而且,四耳知道许多事情,目前还有活下来的价值。 便是这一瞬犹豫,那一支箭矢顺着她的小臂划过,扎进了她的肩头。方才迂回了那么久,没想到这一箭还有如此大的威力。 蔺雨潇被逼退好几步,穿骨的疼痛使得她眉头皱起。 “你只这一箭了。”蔺雨潇道。 “什么?” 蔺雨潇抬头,森然一笑:“四耳姑娘,你如今的身体,一日三次窥望之箭已是极限了?这一路上,你总悄悄沿途留下窥望之箭,阻隔这些人的气息不被发现,真是良苦用心啊。”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四耳冷着张脸,眼中却藏不住疲惫。 果然是强弩之末! “上面啊……”蔺雨潇捂着伤口,转头望去,见高耸入云间的崖壁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要想从第三层离开,必须要重现……传说。” 若是不重演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即便去往了第四层,却也是到不了第五层的。 顶端是什么她并不好奇,因为她早已经知道了顶端是什么。 陈埋香的一对佩剑,还有,赵黑鸦的真身也被囚禁在那。 历经轮回的都是灵魂啊,当年参与那场战争的妖怪们在世人眼中罪不可赦,当处以极刑,与妖精来说,无尽的寿命被困于狭小的囚牢,而它们的灵魂,永远永远历经着杀戮与被杀戮。 只有重现当年光景,才可从第三层直通地罗山顶端。 “你问我要做什么,你会看见的。” 真正从地罗山逃走的妖怪与当年事无关,都是些小喽啰罢了,而被困在地罗山顶端的妖怪,吸食着天地灵气与一整座山的精华,它们在变强,只差一点,将那两把剑拔出,真正的封印才算破了,而它们,自有用武之地。 因为,昌隆王朝,也该经历一次……妖怪的屠戮。 崖壁崩碎,山体滑落,硝烟弥漫。蔺雨潇抬头,群星璀璨,暗紫的天空,少一轮月亮,可惜了,月朗星疏,本就不能共存。 四耳反应很快,一改病恹恹的形象,拍了拍巨鸡,侧身跨坐而上。 不料,蔺雨潇一动,又是如鬼魅般挡在巨鸡前,一手压着巨鸡的脑袋,使其无法起飞。 “四耳姑娘,你救不了他们的,你也没有立场救下他们不是吗?今天的夜色很好,如果赏不了月,看看星星也好不是吗?或许,我们可以是朋友。” 天才通常死得很早。 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几岁,说是少女也不为过,蔺雨潇还觉得挺可惜的。 世间本就多有不平与遗憾,四耳再如何心思深沉,也抵不过这多了几十年阅历的人。 见四耳目光斜视,蔺雨潇道:“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有自己的办法。” 下一瞬,她硬掰开了巨鸡是嘴巴,伸手进去掏出了一只黏糊糊的鸡崽子出来,对准了密林深处,狠狠一抛。 母亲的软肋是孩子,不管是人还是妖,一旦有了软肋,就是好拿捏的。 第206章 反目成仇26 巨鸡瞬间狂怒,一双眼睛变得通红,身形壮大了数倍,翅膀挥打间又是掀起翠绿的风波。 它鸣叫几声,将身上的四耳甩了下来,直冲密林而去。 年轻的天才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真傲慢,她那个眼神……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用她的孩子利用她,小天才,你又是如何获得驾驭它的权力,不也是挟持它的孩子利用它吗?我和左使都相信你的时候,你抛下我们而去,你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四耳神情终于有了丝松动,回忆关于眼前的一切,此人与记忆中那人,完全不相符。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亡国郡主半生逃亡最终手刃仇敌复国的故事,四耳姑娘,听完,你再决定站在哪边。” “那个女子乃一个国家的郡主,她自出生起,受天子的宠爱,牙牙学语之时,就有了封号,分了封地。不过,天子是真喜欢这个孩子,将她留在身边,教她君子六艺,她很聪明,可惜,她是女儿身。 过盛的宠爱使得她的兄弟们十分忌惮她,后来天子为郡主寻了个好师傅,下旨令那位先生带着她深居山野,修身养性。 几岁之时,郡主于生辰日归来,可已是家非家,国非国。自那以后,天下大乱。” 蔺雨潇顿在此处,看着四耳,眼中意味不明。 四耳淡淡道:“所以 ,你是要我同情这位郡主?” 蔺雨潇摇摇头:“你不用猜,史书上没有这一段。 我听说,后来,那个郡主死了,真正的她死了,再次见到光明时,她已经不再是她。她是一具行尸,活下来只为复仇。” 四耳道:“可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复仇?” “是啊,你说得对,即使她日以继夜片刻不停地习武,她始终只是下等水平,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一颗被仇恨填满的心驱使着她,当年她的师傅将她救出,要她发誓,此生绝不沾染朝堂,不起复仇之心,她视为权宜之计,可真正想的是,日后哪怕天打雷劈,这血海深仇,也不可不报。 后来她女扮男装下山,在市井中,混迹了三年,摸清了一城之人,于是,棋局设下,落子无悔。” 她开始暴露自己,刻意引得昌隆天子的注意,刻意让那人知道,自己绝无复仇之心,那狗皇帝与她皇爷爷曾有过约定,不杀就是不杀。 呵,老一辈人,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居然真信守一个约定。 而她,文不成武不就,她当然从未怀疑过自己愚笨,师傅并未瞒着她那件事,失去的精魂,她也得找那位神女要回来。 神女可不好找,天下之大,她竟隐于街边一座妓楼之中当老鸨。 “小郡主知道,帝王、臣子、神女都入局了,他们以为自己执黑子,小郡主都知道,他们都以为对方是那只小羊羔。不,实则,所有人,都是猎户。” 至于琴女姑娘,那双逢场作戏时明亮的眸子,真不像出自于她。 她是她的一部分,她怎会感应不出来。 逢场作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 她当时还怕,那一缕精魄不愿意回来,没成想,望菱啊,竟心甘情愿。 溪娘这些年的传授,皆是养虎为患,如今的蔺雨潇,所有的本领糅杂在了一块,她很厉害了,厉害到,已经不想伪装。 这一路上,总有人问她想要什么。 有的想要的东西,使出苦肉计便可以得到,有的想要的东西,则需虚与委蛇。 但如今问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暴露得太早了,为了试试。 “四耳姑娘,我来自将来,将来的天下,与现在相差无几,你想要的,几年间不会实现,不过对你来说有件好消息,便是那时,你也还活着。此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些话所蕴含的东西太多,哪怕是四耳,一时间都没有缓过劲。 蔺雨潇便耐心等着,片刻后,四耳道:“那你为何要来这里?” “在史书中记载着的地罗山之乱,是太子秋棠力挽狂澜,阻止了妖怪们出山,他短暂的成为了世人眼中的英雄。没错,史书所记载的地罗山之乱,并没有我。” “如今,我既然在这里拥有一副躯体,为何,我不能在这里活下去呢?若是我成功了,谁敢说这是一个幻境,是一个人为构造的世间?”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选择了。” 昼栾清以后想成为一个见义勇为的大侠,一剑平天下不平事。 “如果是盟友,你不应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蔺雨潇道:“还是等你确实是盟友的时候再说。” “比起说这里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你来自于真实,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另一种过去,而你来自将来。”没有人愿意否定自己存在,四耳又道:“将来的你即便算计了一切,可你斗不过真正手握权力的人,阴差阳错之下,你来到了这里,此间的人都很真实,有血有肉,你也不愿意相信这是虚假的世界是吗?” 蔺雨潇莞尔一笑:“确实如此。” 幼时的昼栾清便是因为天下频频有不公之事,她出山了,皇朝更迭是根本原因,一剑平不了天下不平之事,所以,她要卷进权力的漩涡之中。 昼栾清以为,只要蔺朝复兴,天下便会安定。 是事实并非如此,她助长蔺朝人,自诩为昌隆人的百姓便会挑起对立。 根本原因,不是皇朝的更迭。 四耳说:“所以,你要放出这地罗山的妖怪,逼入皇城,你要复仇,你要夺权,你要做女帝。可我要的天下一统,你又当如何?” 两人似乎已经成了一路人,只差谈拢那么一点点利益纠纷,这件事,便可以拍板下来了。 蔺雨潇道:“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杀光天下人,留下最幼小的孩子,灌输他们我们的理念,世间再不会有两国人。” 良久,四耳自嘲一笑:“这不是统一天下,人心应当是自由的,而你,幻境之外的那个人你斗不过,难道幻境之内,你就斗得过她了?” 闻言,蔺雨潇脸上的笑容裂开,她将肩头的箭用力拔出,微微用力,折断了这支箭,随意一扔。 “如此,恐怕我们成不了盟友了,真遗憾。” 四耳作防御之姿,等着看蔺雨潇要耍什么花样。 只见蔺雨潇十指交缠合掌,两根大拇指微微弯曲,抵在唇边,一道哨声响起。 “我给你准备了份大礼。” 第206章 反目成仇26 巨鸡瞬间狂怒,一双眼睛变得通红,身形壮大了数倍,翅膀挥打间又是掀起翠绿的风波。 它鸣叫几声,将身上的四耳甩了下来,直冲密林而去。 年轻的天才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真傲慢,她那个眼神……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用她的孩子利用她,小天才,你又是如何获得驾驭它的权力,不也是挟持它的孩子利用它吗?我和左使都相信你的时候,你抛下我们而去,你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四耳神情终于有了丝松动,回忆关于眼前的一切,此人与记忆中那人,完全不相符。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亡国郡主半生逃亡最终手刃仇敌复国的故事,四耳姑娘,听完,你再决定站在哪边。” “那个女子乃一个国家的郡主,她自出生起,受天子的宠爱,牙牙学语之时,就有了封号,分了封地。不过,天子是真喜欢这个孩子,将她留在身边,教她君子六艺,她很聪明,可惜,她是女儿身。 过盛的宠爱使得她的兄弟们十分忌惮她,后来天子为郡主寻了个好师傅,下旨令那位先生带着她深居山野,修身养性。 几岁之时,郡主于生辰日归来,可已是家非家,国非国。自那以后,天下大乱。” 蔺雨潇顿在此处,看着四耳,眼中意味不明。 四耳淡淡道:“所以 ,你是要我同情这位郡主?” 蔺雨潇摇摇头:“你不用猜,史书上没有这一段。 我听说,后来,那个郡主死了,真正的她死了,再次见到光明时,她已经不再是她。她是一具行尸,活下来只为复仇。” 四耳道:“可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复仇?” “是啊,你说得对,即使她日以继夜片刻不停地习武,她始终只是下等水平,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一颗被仇恨填满的心驱使着她,当年她的师傅将她救出,要她发誓,此生绝不沾染朝堂,不起复仇之心,她视为权宜之计,可真正想的是,日后哪怕天打雷劈,这血海深仇,也不可不报。 后来她女扮男装下山,在市井中,混迹了三年,摸清了一城之人,于是,棋局设下,落子无悔。” 她开始暴露自己,刻意引得昌隆天子的注意,刻意让那人知道,自己绝无复仇之心,那狗皇帝与她皇爷爷曾有过约定,不杀就是不杀。 呵,老一辈人,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居然真信守一个约定。 而她,文不成武不就,她当然从未怀疑过自己愚笨,师傅并未瞒着她那件事,失去的精魂,她也得找那位神女要回来。 神女可不好找,天下之大,她竟隐于街边一座妓楼之中当老鸨。 “小郡主知道,帝王、臣子、神女都入局了,他们以为自己执黑子,小郡主都知道,他们都以为对方是那只小羊羔。不,实则,所有人,都是猎户。” 至于琴女姑娘,那双逢场作戏时明亮的眸子,真不像出自于她。 她是她的一部分,她怎会感应不出来。 逢场作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 她当时还怕,那一缕精魄不愿意回来,没成想,望菱啊,竟心甘情愿。 溪娘这些年的传授,皆是养虎为患,如今的蔺雨潇,所有的本领糅杂在了一块,她很厉害了,厉害到,已经不想伪装。 这一路上,总有人问她想要什么。 有的想要的东西,使出苦肉计便可以得到,有的想要的东西,则需虚与委蛇。 但如今问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暴露得太早了,为了试试。 “四耳姑娘,我来自将来,将来的天下,与现在相差无几,你想要的,几年间不会实现,不过对你来说有件好消息,便是那时,你也还活着。此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些话所蕴含的东西太多,哪怕是四耳,一时间都没有缓过劲。 蔺雨潇便耐心等着,片刻后,四耳道:“那你为何要来这里?” “在史书中记载着的地罗山之乱,是太子秋棠力挽狂澜,阻止了妖怪们出山,他短暂的成为了世人眼中的英雄。没错,史书所记载的地罗山之乱,并没有我。” “如今,我既然在这里拥有一副躯体,为何,我不能在这里活下去呢?若是我成功了,谁敢说这是一个幻境,是一个人为构造的世间?”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选择了。” 昼栾清以后想成为一个见义勇为的大侠,一剑平天下不平事。 “如果是盟友,你不应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蔺雨潇道:“还是等你确实是盟友的时候再说。” “比起说这里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你来自于真实,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另一种过去,而你来自将来。”没有人愿意否定自己存在,四耳又道:“将来的你即便算计了一切,可你斗不过真正手握权力的人,阴差阳错之下,你来到了这里,此间的人都很真实,有血有肉,你也不愿意相信这是虚假的世界是吗?” 蔺雨潇莞尔一笑:“确实如此。” 幼时的昼栾清便是因为天下频频有不公之事,她出山了,皇朝更迭是根本原因,一剑平不了天下不平之事,所以,她要卷进权力的漩涡之中。 昼栾清以为,只要蔺朝复兴,天下便会安定。 是事实并非如此,她助长蔺朝人,自诩为昌隆人的百姓便会挑起对立。 根本原因,不是皇朝的更迭。 四耳说:“所以,你要放出这地罗山的妖怪,逼入皇城,你要复仇,你要夺权,你要做女帝。可我要的天下一统,你又当如何?” 两人似乎已经成了一路人,只差谈拢那么一点点利益纠纷,这件事,便可以拍板下来了。 蔺雨潇道:“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杀光天下人,留下最幼小的孩子,灌输他们我们的理念,世间再不会有两国人。” 良久,四耳自嘲一笑:“这不是统一天下,人心应当是自由的,而你,幻境之外的那个人你斗不过,难道幻境之内,你就斗得过她了?” 闻言,蔺雨潇脸上的笑容裂开,她将肩头的箭用力拔出,微微用力,折断了这支箭,随意一扔。 “如此,恐怕我们成不了盟友了,真遗憾。” 四耳作防御之姿,等着看蔺雨潇要耍什么花样。 只见蔺雨潇十指交缠合掌,两根大拇指微微弯曲,抵在唇边,一道哨声响起。 “我给你准备了份大礼。” 第207章 反目成仇27 密林深处,很快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么做其实只是临时起意。蔺雨潇一开始没想过如此,决定如此之后,蔺雨潇先是支开了南辰山派掌门人昼天山,如今又是将最强者四耳骗了下来。 一路上或引导或欺骗,一切都还在她的预料之中。 哨声响起后,密林中便传出一声狼嚎,是为回应。 不久后,有两人骑着雪狼从密林中踏出。 走过阴影,两人的身姿挺拔,四耳见着来人,一怔。 那两人跳下狼身之后,雪狼飞快奔向蔺雨潇腿边,又是撒娇打滚。 蔺雨潇弹弹它的脑袋,道:“回到属于你的地盘,这儿不适合生存。” 雪狼后肢坐着,前肢撑地,吐着舌头看着蔺雨潇,见蔺雨潇眼神坚定,它也不再多留,又如风一样蹿了出去。 那两人分别是左右使。 左使缺失的部位被密密麻麻的黑鸦所顶替,就连左使自己,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躯体。 “望菱姑娘,阁主,你们也下来了,我大哥好了!” 蔺雨潇笑道:“那恭喜你啊,今日,你们可要好事成双了。” 右使疑惑道:“好事,什么好事?” 四耳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气,她的面前,习惯了那种躯体的左使正死死地盯着四耳。 “阿弟,她没有说错,的确是好事成双,老爹在天有眼,今日,我们便要手刃仇人,祭奠老爹。” 右使简直蒙圈了:“大哥,你在说什么?” 左使朝着四耳伸出黑鸦涌动的手臂:“是她,杀了父亲。” 右使脸色大变:“大哥,你在说什么?” “是与不是,你大可问问她!” 右使先前对四耳还满是感激,如今却好像天塌下来了一般,可自家兄长又怎会欺骗自己?他喃喃道:“会不会,是有什么误解……”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四耳说:“没错,你们的父亲,是我杀的。” 这就是蔺雨潇准备的大礼,倘若四耳做不成盟友,那就,永远留在地罗山。 四耳亲口承认,左使的眼眶瞬间发红,眼中恨意几乎要迸射出来 ,他的反应比上弟弟要强上太多。 从前从前,左使可一直将四耳视为榜样,容不得旁人对四耳有半句诋毁。 可在地罗山第二层,他看见京中漫天飞火下,半城的百姓死去,而他的父亲,亦是其中一人。 只要四耳没有亲口说,他总还是有一丝存疑的,看到的就是真的吗?可如今,四耳已经亲口承认。 “阿弟,我们一起,杀了她。” 身边人半天没有回应,偏头一看,右使已经傻眼了,想来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 两人的信仰便如那坍塌的山石。 “我当时便同你说过,可那时,你并不信我。”蔺雨潇忽然道。 行军路上,对于四耳的手段是否干净,左使与蔺雨潇曾有过争执。 左使并不回头,阴冷地看着昔日的上司,道:“多谢望菱姑娘为我重塑肉身,待我大仇得报,我这条命,任你差遣。” 身边的弟弟依旧处于惊愕之中,想来一时半会,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无碍,他本就没指望右使手上沾血。 断臂处,黑鸦们凝成了一把剑,左使快速上前,朝着单薄的姑娘劈出几剑,然而,那人不闪不避,剑气劈出的风打乱了四耳的发丝。 持剑的之人终是心有犹豫,剑剑不伤根本,倒是四耳身后的大树,随着这几剑轰然倒地。 蔺雨潇暗暗摇头,足尖一点,运起轻功,一跃枝头上,看这一出好戏。 “你握剑的姿势不对。”四耳道。 一人将死未死,一人半死不活。两张脸同样惨白,像是地府中爬出的鬼魂一般。 左使的臂膀一扭,小黑鸦们随着他的心意而动,握剑的姿势有了变换。 四耳却道:“还是不对,但你有自己的剑道,你不应该听我的。” “为什么?”左使声音喑哑。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你父亲,还是要问…” 还没说完,被左使打断:“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死?” 四耳就着倒下的树干坐下,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或者说,此时的四耳,根本不敌左使,那最后一支保命箭已经用来射杀蔺雨潇,此刻,她便是想动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天下,因为这天下,还需要我,我可以死在你的手中,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天下,哈哈哈哈……”左使捏紧了拳头:“鹰犬阁自成立以来,杀人无数,那些人,不是天下人?我父亲不是天下人?” 四耳却有一套自己的说辞:“若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坐上这个位置,如果是三目,别说半城人,哪怕全城的人, 他也会下手。我要这天下一统,需要绝对的权力,也需让世人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 “你如今请辞卸任,不就是明白了,自己不过天地间一尘埃,四耳,你不如承认,你做不成任何事情,你很失败。” 树干高枝上,蔺雨潇盘坐于此,见两人还未打得个你死我活,不免失望,于是插话,为两人微妙的氛围添油加火。 她对着走神的兄弟俩大喊:“你们的阁主可不无辜,难道你们还同情她?还想放了她?” 右使此人单纯软弱,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他根本不该待在这满是仇恨算计的地罗山,实在是太残忍了。便是此时,他一言不发,倒真是被蔺雨潇说中了,他实在下不去手。 左使道:“我乃一介粗人,很多大道理都不懂,我也无需知道什么大道理,因为在来地罗山之前,我的领头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豪杰,闭着眼睛跟着她就是。 杀什么人,做什么事,她说是对的,那就成了。 直到,我爹的死,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正确的事情。这几年的相处,四耳,你有无数次机会,告诉我们兄弟两真相,哈哈哈,一纸家书,让我们兄弟两为你刀尖添血,你……” 他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他却顾不了形象,眼中酸涩,说到动情之处,五脏六腑疼得几乎要炸开,最后更是一口血上涌直接喷了出来。 顷刻间,持剑的手不稳,以小黑鸦暂时代替的四肢随着他越发虚弱随时面临着散架。 左使站立不稳,跪倒在地,直到这时,右使才终于认清现实,连忙上去扶起自家兄长。 “大哥!” 第207章 反目成仇27 密林深处,很快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么做其实只是临时起意。蔺雨潇一开始没想过如此,决定如此之后,蔺雨潇先是支开了南辰山派掌门人昼天山,如今又是将最强者四耳骗了下来。 一路上或引导或欺骗,一切都还在她的预料之中。 哨声响起后,密林中便传出一声狼嚎,是为回应。 不久后,有两人骑着雪狼从密林中踏出。 走过阴影,两人的身姿挺拔,四耳见着来人,一怔。 那两人跳下狼身之后,雪狼飞快奔向蔺雨潇腿边,又是撒娇打滚。 蔺雨潇弹弹它的脑袋,道:“回到属于你的地盘,这儿不适合生存。” 雪狼后肢坐着,前肢撑地,吐着舌头看着蔺雨潇,见蔺雨潇眼神坚定,它也不再多留,又如风一样蹿了出去。 那两人分别是左右使。 左使缺失的部位被密密麻麻的黑鸦所顶替,就连左使自己,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躯体。 “望菱姑娘,阁主,你们也下来了,我大哥好了!” 蔺雨潇笑道:“那恭喜你啊,今日,你们可要好事成双了。” 右使疑惑道:“好事,什么好事?” 四耳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气,她的面前,习惯了那种躯体的左使正死死地盯着四耳。 “阿弟,她没有说错,的确是好事成双,老爹在天有眼,今日,我们便要手刃仇人,祭奠老爹。” 右使简直蒙圈了:“大哥,你在说什么?” 左使朝着四耳伸出黑鸦涌动的手臂:“是她,杀了父亲。” 右使脸色大变:“大哥,你在说什么?” “是与不是,你大可问问她!” 右使先前对四耳还满是感激,如今却好像天塌下来了一般,可自家兄长又怎会欺骗自己?他喃喃道:“会不会,是有什么误解……”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四耳说:“没错,你们的父亲,是我杀的。” 这就是蔺雨潇准备的大礼,倘若四耳做不成盟友,那就,永远留在地罗山。 四耳亲口承认,左使的眼眶瞬间发红,眼中恨意几乎要迸射出来 ,他的反应比上弟弟要强上太多。 从前从前,左使可一直将四耳视为榜样,容不得旁人对四耳有半句诋毁。 可在地罗山第二层,他看见京中漫天飞火下,半城的百姓死去,而他的父亲,亦是其中一人。 只要四耳没有亲口说,他总还是有一丝存疑的,看到的就是真的吗?可如今,四耳已经亲口承认。 “阿弟,我们一起,杀了她。” 身边人半天没有回应,偏头一看,右使已经傻眼了,想来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 两人的信仰便如那坍塌的山石。 “我当时便同你说过,可那时,你并不信我。”蔺雨潇忽然道。 行军路上,对于四耳的手段是否干净,左使与蔺雨潇曾有过争执。 左使并不回头,阴冷地看着昔日的上司,道:“多谢望菱姑娘为我重塑肉身,待我大仇得报,我这条命,任你差遣。” 身边的弟弟依旧处于惊愕之中,想来一时半会,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无碍,他本就没指望右使手上沾血。 断臂处,黑鸦们凝成了一把剑,左使快速上前,朝着单薄的姑娘劈出几剑,然而,那人不闪不避,剑气劈出的风打乱了四耳的发丝。 持剑的之人终是心有犹豫,剑剑不伤根本,倒是四耳身后的大树,随着这几剑轰然倒地。 蔺雨潇暗暗摇头,足尖一点,运起轻功,一跃枝头上,看这一出好戏。 “你握剑的姿势不对。”四耳道。 一人将死未死,一人半死不活。两张脸同样惨白,像是地府中爬出的鬼魂一般。 左使的臂膀一扭,小黑鸦们随着他的心意而动,握剑的姿势有了变换。 四耳却道:“还是不对,但你有自己的剑道,你不应该听我的。” “为什么?”左使声音喑哑。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你父亲,还是要问…” 还没说完,被左使打断:“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死?” 四耳就着倒下的树干坐下,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或者说,此时的四耳,根本不敌左使,那最后一支保命箭已经用来射杀蔺雨潇,此刻,她便是想动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天下,因为这天下,还需要我,我可以死在你的手中,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天下,哈哈哈哈……”左使捏紧了拳头:“鹰犬阁自成立以来,杀人无数,那些人,不是天下人?我父亲不是天下人?” 四耳却有一套自己的说辞:“若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坐上这个位置,如果是三目,别说半城人,哪怕全城的人, 他也会下手。我要这天下一统,需要绝对的权力,也需让世人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 “你如今请辞卸任,不就是明白了,自己不过天地间一尘埃,四耳,你不如承认,你做不成任何事情,你很失败。” 树干高枝上,蔺雨潇盘坐于此,见两人还未打得个你死我活,不免失望,于是插话,为两人微妙的氛围添油加火。 她对着走神的兄弟俩大喊:“你们的阁主可不无辜,难道你们还同情她?还想放了她?” 右使此人单纯软弱,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他根本不该待在这满是仇恨算计的地罗山,实在是太残忍了。便是此时,他一言不发,倒真是被蔺雨潇说中了,他实在下不去手。 左使道:“我乃一介粗人,很多大道理都不懂,我也无需知道什么大道理,因为在来地罗山之前,我的领头是一个文武双全的豪杰,闭着眼睛跟着她就是。 杀什么人,做什么事,她说是对的,那就成了。 直到,我爹的死,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正确的事情。这几年的相处,四耳,你有无数次机会,告诉我们兄弟两真相,哈哈哈,一纸家书,让我们兄弟两为你刀尖添血,你……” 他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他却顾不了形象,眼中酸涩,说到动情之处,五脏六腑疼得几乎要炸开,最后更是一口血上涌直接喷了出来。 顷刻间,持剑的手不稳,以小黑鸦暂时代替的四肢随着他越发虚弱随时面临着散架。 左使站立不稳,跪倒在地,直到这时,右使才终于认清现实,连忙上去扶起自家兄长。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