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她怼天怼地》 第1章 帝后驾崩 大乾王朝,洪昭十四年,六月初六。 天色将明,皇宫深处忽而传来丧龙钟响,整整敲了九声。 “陛下驾崩!” 听到的人尽数跪下,整个皇宫哀嚎声不断,悲痛的情绪像一张弥天大网笼罩在皇城上空。 一个时辰后,丧钟再次敲响六声。 “皇后殡天!” 刚想站起来活动筋骨的宫女太监们复又跪下,一边掐着大腿一边继续放声痛哭。 皇宫内的气氛越发沉重,到处都是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甚至还有人哭到捶胸顿足,浑身抽搐,直至伤痛欲绝晕过去。 帝后驾崩朝臣和宫人们缘何如此悲伤? 刚刚因哭晕被抬到太医院的兵部侍郎小声跟躺在旁边的同僚交流心得:“皇宫大敛七日,朝夕哀哭,好人也挺不住呀,咱们还是在这装病。” 在太医院平躺的一溜官员们深表赞同,比起哭丧先帝,现如今更重要的是权衡利弊、见风使舵,忠勇义烈给谁看呐! 跟对人,站好队,选对方向远比墨守成规更重要! 一日内帝后先后逝世,天下缟素,家家户户门上挂白幡,举国为大乾帝后服丧。 官道上,一辆外观朴素但车身较长的马车快速驶出京城,不时还有孝衣、白帽、孝带等守孝物品被扔到车外。 “咱们已经离开京城,你们差不多得了,还哭什么哭!” 一道清澈干净的声音自车厢内响起。 “德妃姐姐,陛下年纪轻轻就离世,我们岂不是都要守活寡?” 说话之人正是刚去世宣武帝的妃嫔,曹修容。 “陛下在世你们就不守活寡了?” 一车的妃嫔均沉默不语 宣武帝虽然正值盛年,但身体孱弱,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导致后宫多年颗粒无收 为追求长生不老,经炼丹的方士指点,他开始沉迷于修仙炼丹,渐渐懈怠朝政,更无心后宫。 因久服丹药,宣武帝性格愈发暴躁易怒、猜忌多疑,屡有官员和宫人因小事获罪,故而人人自危。 炼丹的方士告诉宣武帝,若想延长寿命,必须固守精元,一年内不近女色,闭关修仙。 宣武帝尽管昏庸,但还是保留一丝身为帝王的觉悟。 在正式闭关之前,他随机选取了一批幸运宫妃,在回春大力丸的加持下,连日“躬身入局”,匆匆完成了血脉传承的重任。 许是祖宗显灵,皇后和陈美人居然同时怀孕! 皇后提前半个月发动,率先诞下龙子。 陈美人喜提龙儿,有些得意忘形,孕期滋补过度,导致生产时遭遇难产。 宣武帝果断去母留子,将二皇子一并交给皇后抚养。 自打有了两位皇子,宣武帝仿佛完成了使命,深觉上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下能对得起臣民,越发的醉心修仙问道,极少近女色。 宫妃们都过着清汤寡水的日子,彼此没有比较更没有伤害,因此相处地分外和谐。 她们不必围着陛下转,整日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赏花打牌,过得怡然自乐。 十年后,宣武帝因丹药服食过量突然晕厥,没过多久便卧床不起。 本就孱弱的身子被虎狼之药蚕食多年,早就是强弩之末,太医们均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 一个月后,宣武帝撒手人寰。 宸妃语气愉悦的说:“咱们应该感谢肚子不行,土地不丰,否则现在就是黄泉路上相伴了。” 妃嫔们再次沉默,无能的肚子让她们捡回了一条小命 生性多疑的宣武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听从了宰相李忠义的建议,设立三位辅政大臣,分别是宰相、太师和太尉,共同辅佐太子。 为防止外戚干政,他将国舅一家以拥兵自重的罪名发配边疆,并安排人半路伏击,国舅满门无一人生还。 而后又暗地留下遗诏,若他驾崩,命宰相将皇后白绫赐死,对外声称殉情身亡,以免她垂帘听政,祸乱朝纲。 好在宣武帝性情孤僻,不喜黄泉路上人多嘴杂,故遗诏对其他妃嫔还相对宽容。 位份高的一并送到皇家寺庙感恩寺为他祈福诵经,位份低的统统送去守皇陵,整个后宫一视同仁,谁都别妄想享清福。 领到遗诏后,德妃、宸妃以及五嫔二话不说,不约而同地挤进一辆马车火速离京,生怕跑慢了再荣获白绫一条。 李昭媛低声发问:“我们去感恩寺是不是得落发为尼啊?” 宫人们都说去了尼姑庵要剃发,她可不想一头秀发去无踪! 德妃直截了当的回复:“遗诏只让我们祈福诵经,带发修行也一样,头发又不影响念经。” 所有人疯狂点头,德妃见多识广,说的肯定对! 许修仪年纪最小,心思活跃,她举手提议:“既然我们七人以后都要在庵里面白头偕老,不如义结金兰如何?” 众女:白头偕老是这么用的吗? 文昭仪也喜欢热闹,她欢快的应道:“好啊好啊,我们以后有钱一起花,有饭一起吃,有仇一起报!” 众女:你是有多少仇人,用得着七个太妃一起报吗? 德妃是车里位份最高的人,她总结道:“作为那个短命死鬼的妃嫔,以后对外咱们都要自称太妃和太嫔,大家” 她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宸妃强装镇定的问:“德妃姐姐,你之前晕车吗?” 德妃顿了一下,艰难的摇了摇头。 “你这个月的月事来了吗?” 德妃整张脸都垮了,再次摇了摇头。 “那你跟陛下可有”宸妃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 德妃顿时泪流满面:“那个死鬼丹药服食过量五内俱热我饭后消食恰巧路过你们说巧不巧?” 车内迎来了第三次沈默 合着陛下卧床不起是因为你啊! 事已至此,女人们也别无他法,只能同时拍车厢板朝车夫大喊:“车夫,快跑啊!” 再慢就生道上了! 九个月后,一声强壮有力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感恩寺的寂静。 六个脑袋迅速凑到一起,她们抖着手打开婴儿的襁褓,仔细观摩一番后,同时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不是带把的! 大姐不用被拉去挂白绫了! 初生的娃娃娇嫩柔软,小胳膊小腿都胖乎乎的,像一节节雪白的莲藕。 女人们顿时母爱爆发,争先恐后地抢着抱孩子,饿虎扑食的模样直接将孩子吓得嚎啕大哭。 额……她们不是故意的。 德太妃本来产后就虚弱,这群女人还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一气之下直接晕了过去。 六人看到大姐双目骤然紧闭,吓得齐声大喊:“快来人,救命啊!” 产婆被她们的大呼小叫吵得耳朵嗡嗡作响。 就这音量,别说是产妇,好人也顶不住啊! “产妇是脱力昏迷,麻烦贵人们静一静!” 宸太妃终于意识到产房不适合喧哗,赶紧将五个妹妹拎了出去。 “咱们以后要有秩序的带孩子,我是她二娘,秦昭容是三娘,曹修容是四娘,李昭媛是五娘,文昭仪是六娘,许修仪是七娘,大家要各显神通,共同抚养好公主。” “好的!” “大家都回去想一想公主的名字,明日再共同大事。” “得嘞!” 此时新帝尚幼,朝堂内斗不止,根本没人愿意分散精力去关注一个先皇的遗腹女。 第2章 惟愿卿安 雪霁初晴,春回大地。 乍暖还寒的立春时节,清风还挟带着冬的凛冽,打在人身上透着寒意。 六个鬼鬼祟祟的女人挤成一团,静悄悄地趴在门缝向屋内张望,德太妃和小公主还在睡梦中,尚未醒来。 尽管春寒料峭,却仍然阻挡不住她们想要带娃的热情,为了第一时间出现在小公主面前,六人甘愿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寺里的尼姑上早课都路过太妃居,看到像小草一样随风摇曳的太妃太嫔们,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她们在干什么? 年纪最小的妙音好奇地问道:“师太,太妃和太嫔们在做什么?” 静心师太面上波澜不惊,但手中的佛珠却转的飞快。 这几位尊贵的先皇妃嫔天天都在作妖,大概佛祖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 为给弟子解惑,静心师太还是认真想了想,说了一个相对靠谱的答案。 “她们在晨起练功,呼吸吐纳。” 妙音敬佩的说:“哇,太妃和太嫔们不仅长得漂亮,连练功都这么勤快,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静心师太深深觉得该被气死的人应该是自己 她们来感恩寺已经近一年,平日里要么睡到日上三竿,要么四处追猫撵狗,要么嬉笑玩乐,寺里整日鸡犬不宁,让她一个头两个大,自己这三十余年的修行眼看就要毁在她们手里了! 最让静心师太烦恼的还是德太妃。 她有孕在身,先皇的遗诏令她无法离开感恩寺,辅政大臣又都视这个先皇的遗腹子于不存在,无奈之下静心师太只能破戒,让德太妃在寺内待产。 佛家讲究戒荤腥、杀生、血光,在德太妃生产当日,静心师太水米未进,跪在佛前忏悔了整整一天,祈求佛祖原谅她打破戒规,同时祈祷孩子顺利生产。 正如佛经上所言:“短短今生一面镜,前世多少香火缘。” 静心师太反复安慰自己,这人世间所有的遇见,都是久别重逢的亏欠,她定是前世欠了她们的。 六个女人终于熬到大姐起身,所有人“嗷”地一声冲进了屋里。 随后屋内爆出一句怒吼:“都给我滚出去!” “我要让公主最先看到我。” “我要给公主起名字。” “我要抱抱她。” 听到屋内喧哗声,静心师太手中的佛珠再次转的飞快,师傅取法号的时候一定有所预见,这些都是她的劫数,要静心,静心,静心。 女人们实在太吵,还在睡梦中的婴儿被惊醒,接着就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二姐,你嗓门太大,都把孩子吓到了。” “分明是你嗓音太粗!” “你们都闭嘴,再吵吵我就一刀一个!” 而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物件碎一地的声音,屋内再度陷入兵荒马乱。 许太嫔可怜兮兮的声音传了出来:“大姐,我不是故意把茶杯撞翻的” 德太妃忍无可忍,怒吼道:“屋子这么小,哪装得下你们六个,赶紧都给我滚出去!” 尼姑们均一脸呆楞地看着太妃居,师傅常说寺内不可谈世俗言语,更不可大声喧哗,太妃居怎么跟闹市似的,这样不好…… 静心师太紧闭双眼,内心却翻江倒海。 天雷还得一道一道劈,自己为什么要一次渡七道劫! 她上辈子到底欠了她们什么债! 静心师太默念了一遍静心咒,终于沉下心来,厉声跟徒弟们说:“早课时间要到了,咱们快走。” 妙音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师傅离开了。 太妃居是寺里最有趣的地方,要不是师傅拘着,她真想时常过来看看。 又过了半个时辰,七人终于再次哄睡了孩子。 起名仪式正式开始! 宸太妃拿出一张大红纸贴到墙上,笔走龙蛇地写出几行大字。 生于农历二月,启蛰日。 地处感恩寺,太妃居。 皇姓为祝。 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赐子千金,不如赐其好名。大家都畅所欲言,一定要将名字起的高端,大气,不落俗。” 众女子的目光齐齐看向德太妃,万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孩子的事情生母最有发言权。 “大姐,你劳苦功高,你先说。” 德太妃盯着红纸,神情严肃的说:“时至惊蛰,春雷乍动,万物生机盎然。” 众人齐点头。 “就叫她春生。” “……” 宸太妃觉得自己想多了,大姐一向随心所欲,随性而行,自己就不该指望她。 “好,下一位。” 许太嫔举手:“我来我来。” 许太嫔出身皇商世家,大家虽然不期待她能起出好名字,但听听也无妨。 “公主是千金之躯,金枝玉叶,命定富贵,不妨叫金枝?” 果然没有参考意义,宸太妃直接叫道:“下一位。” 文太嫔自告奋勇的说:“我想了一晚上,女孩子的名字还是应该文雅一点,要体现出女娘的温柔可人。” 众人再次点头。 “她有七个娘,不如就叫她七娘。” 众人:咱们要是十个人,她是不是得怒沉百宝箱去啊! 七个人一起出谋划策,想了百十来个名字却总觉得不如意,一上午都未起出个朗朗上口又寓意深远的好名字。 宸太妃灵机一动,提议道:“静心师太精通佛法,不如我们请她来参谋参谋?” 她的提议得到所有人一致认可。 静心师太虽然性子冷清,但私下对她们都颇为照顾,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况且孩子沾佛缘,让她来起名也合适。 宸太妃找来静心师太,向她说明来意。 静心师太虽然嘴上说着她是方外之人,不染尘世,但看到柔软粉嫩的婴儿,还是忍不住的喜欢。 就在她犹豫之际,婴儿忽然睁开了双眼,朝她咧嘴一笑。 孩子干净的笑容好像一汪清泉,明亮的双眸宛如初生的朝阳,处处都惹人怜爱。 静心师太心中一动:“凤鸣朝阳,时人喜之。自生羽翼,不仰云梯。悲喜从心,去留随意。” 公主虽然暂居感恩寺,但她生而不凡,终有一日会翱翔于高空,俯瞰世间万物。 她只愿这个孩子能随缘自在,随喜而作。 秦太嫔是少师之女,听罢便说:“师太所言出自王勃的《观内怀山》,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您高见。” 静心师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惟愿卿安,顺遂无忧。叫她祝卿安。” 祝卿安这三个字在几人唇间呢喃,让人觉得平安喜乐,福慧绵长,这个名字着实不错。 至此,先皇长女便有了姓名,祝卿安。 第3章 平地惊雷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转眼便是十五年。 过了立春,夏意渐浓。 感恩寺后山夏花似锦,幽兰素馨疏密交错,大朵大朵的虞美人灿然盛开,百花竞艳,彩蝶纷飞,宛若人间仙境。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由远而近,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娘亲们,山上的虞美人开得锦绣纷叠,我特意摘来了一把送给你们。” 在院子门口给菜地除草的文太妃看到祝卿安从山上跑了下来,暖阳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绚烂又耀眼。 豆蔻之年的姑娘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两颊因为刚刚的急跑而略带晕红,笑起来还会浮现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长相十分讨喜。 美中不足的是,她脸上沾了些泥土,显得有些滑稽。 文太嫔赶紧将她拽了过来,一边细心地掸掉她身上的灰尘和泥巴,一边嘟囔道:“哎哟,我的大姑娘,你看看你,身上怎么弄得这么脏,快跟我去洗洗。” 祝卿安眉开眼笑的说:“六娘莫急,我先把花插瓶子里再去梳洗。” 曹太嫔正在院子里晾晒中药,看到祝卿安回来赶忙说道:“卿安,收拾妥当之后过来跟我分拣一下药材。” “知道了三娘。” 祝卿安满口答应了两人,转身却溜到了后厨,她一进门就闻到了肉香味,五娘定是又做了好吃的。 因为要喂养孩子,德太妃跟静心师太商量,将后山打坐静修用的一处僧舍改成了四合院。 这样她们既不脱离感恩寺,又不影响寺内尼姑们的生活,还可以有独立的厨房,简直一举多得。 静心师太二话不说便发动全寺为她们重新修整房子,能把这几位送走,别说是舍出几座闲置屋子,就算让她捐出自己的屋子都愿意! 自此,七个女人便在后山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虽然没有仆从环伺,但各自家族都会定期为她们送去日常用品,远离喧嚣的生活让她们悠然自得。 祝卿安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后厨:“五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李太嫔自小就喜欢钻研厨艺,进宫后又与御厨学了不少宫廷秘菜,没事就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你二娘进山打了一只肥嫩的野鸡,我给你们做了野鸡瓜齑,剩下的鸡骨头还煲了汤,保准好吃的让你咬掉舌头!” 宸太妃本是将门虎女,宣武帝为了彰显仁德与贤明,直接下旨将多名戍边大将之女纳入后宫,由于其父镇远大将军战功赫赫,便将她封为宸妃。 后宫对于自由散漫惯了的宸太妃而言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她整日除了要与一群女人虚与委蛇,还要应付虚如弱鸡的宣武帝,此番能出宫,宸太妃深觉宣武帝死得其所! 祝卿安自觉地拿起菜刀想帮李太嫔改刀,有了她的助力,这顿美美的中午饭一定能尽早入口。 李太嫔见她一身风尘仆仆,脸和手都灰突突的,直接夺下她手中的菜刀,将她推出门外。 “卿安,你还是先去换件衣服,要不大姐又得拿着笤帚满院子打你了。” 祝卿安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娘打起人来比天天练武的二娘还疼,她还是先溜回屋子换衣服。 说巧不巧,她刚想进屋就被母亲抓了个正着。 德太妃操起地上的笤帚就往她身上抡了过去,“我让你早上起来同你三娘念书练字,你借着如厕的功夫就跑到后山玩,满身泥巴不说,还把七娘给你做的新衣服弄得乌漆墨黑,我看你就是欠打。” 满院子的女人都宠着祝卿安,虽然她长在寺中,却从小过着珍珠当鱼目、弃璞玉如敝屣的生活。 许太嫔的皇商母亲隔段时间就送绫罗绸缎、珠宝珍玩过来,秦太嫔的少师父亲常常送来藏书孤本,镇远大将军时不时还送些金银细软、刀枪剑戟,其他太嫔的家人也常有关照,以诸多大家族之力养大的公主虽然未住过重檐庑顶的宫殿,日子却过得无比舒适。 德太妃担心女儿被宠坏,所以一力担起了严母的重任,没事就敲打敲打女儿,一手笤帚功夫练得格外得心应手。 “娘亲,三娘说与花为伴岁月生香,她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就身体力行的去爬万丈山,顺便采点鲜花让我一院子的美人娘跟着怡情增香,您不信就去问问三娘,是不是她说的。” “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是不?你三娘才名远扬,是京都出了名的妙笔丹青,你看看你的狗爬字,我出去都不好意思说你是秦沐卿教的。” 祝卿安笑得一脸谄媚,躲过笤帚就抱住德太妃的手说:“都说字如其人,我三娘长得漂亮,字也漂亮,我长相粗鄙,字自然就丑陋,这是与生俱来的,改不了。您与其让我去读书练字,还不如让我跟着二娘舞刀弄枪,我保证能学出个名堂。” 见母亲表情愈发狰狞,祝卿安将花一把都塞到她怀里,讨巧的说:“鲜花送美人,娘亲别生气,我换件衣服就去读书。”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德太妃被女儿的不思上进气得咬牙切齿,其他人纷纷围上来劝慰,让她消气。 “你们就惯着她,如今都十五岁了,还是这样鸡嫌狗厌的模样,以后怎么嫁人?” 宸太妃安慰道:“不行就嫁给我侄子,做个将军夫人,边疆幅员辽阔,天大地大,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许太嫔同样劝道:“嫁到我们许家也行,做个穿金戴银的富太太,每天就想着去哪花银子。” 曹太嫔慢慢悠悠的说:“实在不行就到山下开个药铺,做个悠闲自在的女药师也挺好。” 就在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劝说时,一群衣着考究的太监走进了院子,为首的太监还穿着马褂和长筒靴,显然是总管级别。 领头的太监笑着问道:“请问德太妃可在此处?” 七个女人狐疑的望向门口,看衣着打扮,这些太监应该出自内侍省,是陛下的近侍,他们来这干嘛? 德太妃扬声说道:“我就是。” 太监们立刻一起行礼,打头的太监说道:“奴才是乾清宫的主管太监陈玉,给太妃和太嫔们请安。” 德太妃示意他起身,“陈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回德太妃,陛下思及公主到了适婚年纪,打算赐婚,让奴才提前过来跟您通个气。” 陈公公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传说中的先皇遗腹女,只能暂用公主代替。 此话一出,顿如平地惊雷般将众人震住,众女同时惊呼:“什么?赐婚?” 陈公公揉了揉耳朵,七个女人聚在一起的威力堪比雷鸣,他耳根子都震得发麻。 第4章 进退两难 祝卿安原本打算进屋更衣,但听到院中嘈杂,便好奇地站在窗边探头观望。 陈公公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突兀,解释道:“公主殿下已经十五岁,到了该议亲的年纪,陛下最是手足情深,一直想为殿下议门好亲事……” 就在陈公公滔滔不绝地描述陛下如何兄友妹恭时,德太妃冷冷地打断了他:“陛下挑的是哪门亲事?” 十五年不闻不问,还说什么手足情深、殷切关怀,都是无稽之谈。 陈公公话讲到一半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心里已有不悦,但想到出宫前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要对德太妃以礼相待,故而只能赔笑着说:“是蒙古国的可汗。” 宸太妃听完眉头紧蹙,那不是和亲吗? 想靠出卖女人一生的幸福来换取家国稳定,长治久安,他们祝家的皇帝果然没有一个好鸟! 祝卿安也是满脸错愕,让她这样一个长在乡野的公主出去和亲? 她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兄确定与蒙古国没仇? 比起京中教养严苛的大家闺秀,她性情粗鄙不堪,才貌有待商榷,既不会曲意逢迎又不会温柔小意,若蒙古可汗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一怒之下兵戈相向,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史记中记载的可都是如褒姒般倾国一笑天下亡的绝世美女,如果自己因服侍可汗不周而引发战火,进而闻名史册,她和她七个娘都丢不起这个人。 估计她早死的爹也丢不起这个人! 德太妃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眼底尽是戾气横生。 “历朝历代和戎的都是公主,再不济也是从皇室旁支血脉中挑选才貌出众的女子,陛下为什么要让流落在外十五年的先皇遗腹女远嫁和番,是欺负我们这些先皇遗孤吗?” 德太妃将和亲称为和戎,已经充分表达出她对女儿远嫁蛮夷的不认可。 自家宝贝女儿没吃过皇家一粒米,也没有食邑和封地,凭什么当公主和亲的替罪羊? 祝卿安站在窗边频频点头,娘亲关键时刻太霸气了,她可不想做这个好事赶不上坏事落不下的倒霉蛋。 陈公公习惯了宫里的人说话藏一半露一半,没想到德妃娘娘会拒绝的这么直接。 “德太妃,蒙古国实力雄厚,堪称草原霸主,蒙可汗如今双十年纪,传闻雄才大略,向我朝求娶的还是皇后之位,和亲之人必定是公主才般配。您也知道,大公主年纪才十二,如何能去和亲?所以只能” 他话没说完又被德太妃打断:“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皇后所出的嘉柔大公主再有二个月就十三岁,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如何不能和亲?” 陈公公心里默默的想,皇后是当朝宰相之女,现今只育有一女,怎会舍得让金尊玉贵的女儿去和亲? 德太妃对原因心知肚明,根本不屑于再听陈公公解释,质问道:“你给我说清楚,陛下让你来是征求我的意见还是通知我备嫁?” “若是来征求意见,我就三个字,不同意!” 陈公公被德太妃逼问的冷汗直流,皇后娘娘不愿意公主远嫁,求着陛下让先皇的公主替嫁。 陛下一方面敬重皇后,另一方面又不想落下个亏待亲妹的恶名,所以才让他前来探探口风。 此时院内一片寂静,落叶可闻,陈公公不知该如何转圜,好在一旁的小太监懂眼色,上前一步说道:“德太妃,院子里人多嘴杂,不如让陈总管进屋和您详说?” 此话一出,陈公公立刻会意,陛下称只要德太妃同意嫁女,一切条件都好商量。 世间万事,利益二字。女儿早晚都要出嫁,德太妃若是聪明,定会借此机会为自己和家族谋个实惠。 “是啊,陛下此番派奴才前来就是想同您好好商榷,凡事都有解法,咱们不如进屋细谈。” 宸太妃知道此事不是一句同不同意那么简单,宰相专权擅政,朝廷官员无人能与之匹敌,连陛下都要退一射之地。 如今皇后不愿意嫁女,陛下怎会因一个未曾谋面的妹妹惹得李家不快,能事先派人来通气已是仁至义尽。 “姐姐,站在院子里说话也不是回事,我去沏茶,你们进屋谈。” 说完宸太妃还推了德太妃一把,示意她把事情了解清楚再做定夺。 德太妃冷着脸带陈公公进到屋内,落座后就开门见山的说:“你把事情经过详细讲给我听。” 陈公公看出德太妃是个直性子,也不再藏着掖着,简单明了的说:“今日来的不光是乾清宫的人,还有坤宁宫的近侍,因此很多话奴才不能明言。” 为了赢得德太妃的体谅,他将陛下的难处娓娓道来。 景泰帝继位后,宰相不断扩大自己的权力范围,极尽结党营私之能,逼得另外两位辅政大臣屡屡退让。 太师见大势已去,直接退隐回乡,只剩下太尉带着一众武将与宰相分庭抗礼。 为了进一步巩固政权,宰相逼迫景泰帝迎娶自己的嫡女做皇后,他不仅把持前朝,更牢牢把控后宫。因皇后无子,各宫妃嫔均不敢产子,就算怀孕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流产,导致景泰帝子嗣凋零。 蒙古国前来求娶,皇后直言绝对不会将嘉柔大公主嫁给蛮夷,但和亲之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引得前朝和后宫都争论不休。 两难之下,翰林院一位名不经传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向宰相进言,先皇还有一位遗落在感恩寺的公主,正值婚龄,也可和亲。 至此,被遗忘十余年的祝卿安才被众人想起,成为了和亲的第一人选。 “德太妃,不是陛下不顾念亲妹,而是宰相大权在握,陛下也进退两难。陛下称,只要公主同意和亲,他会满足您和公主的一切要求,绝对不会让公主吃亏。” 下一句话陈公公故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若您不同意,宰相大人能做出什么事,陛下也不好说。” 德太妃眉头紧锁,陈公公的言外之意是她若答应让女儿和亲,还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拒不从命,届时宰相以权相逼,就更难收场了。 第5章 遵命行事 陈公公所言皆是圣意,德太妃不太明白陛下为什么会这般放低姿态,她们不过是几个远离尘嚣的女人,有什么值得当今圣上惦记的? 德太妃叹了口气说道:“圣上的苦心和难处我已明了,但事关公主的终身大事,我还是要多加考量。” 她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往茶盘里的竹杯倒了些清水,推到陈公公面前,缓缓说道:“我们七个女人带着公主青灯古佛的过了许多年,本已远离纷争,没想到还是被卷入是非之中。哎,我这女儿从小无拘无束的长大,如何能担得起和亲的重任?我是担心她会惹出祸事,伤了朝廷的体面。” 陈公公将竹杯攥到手里,杯子里水纹荡漾,尽管清澈的一望见底,却也透着风云诡谲。 “德太妃,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是非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纷争,有些事躲不开也逃不掉。陛下说公主金枝玉叶,是栖息梧桐的凤凰,感恩寺虽是净土,但却不是殿下的久居之地。” 陈公公从怀里掏出一枚翡翠凤牌,恭敬地递到德太妃面前。 德太妃拿起凤牌,上面赫然刻着“长”字,这是皇室子女代表身份的玉牌。 祝卿安生于宫外,宫廷造办处自然没为她打造玉牌,如今陈公公拿出来,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还说,只要公主肯下山,她便是大乾王朝的长公主,他必会护妹妹周全。” 此刻的陈公公眼神清明,腰背挺直,不再是刚才在屋外唯唯诺诺的模样。 连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都要夹起尾巴做人,宰相和皇后的权尊势重显而易见。 德太妃沉思片刻,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陛下让公主回宫,真的只是和亲?” 陈公公笑着回道:“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七位太妃和太嫔一手教到大的公主定然聪慧,遇事适时而变即可。” 前朝几乎是宰相一手遮天,后宫又被皇后把在手中,景泰帝急需一个破局之人。 当皇后提出要用祝卿安和亲时,景泰帝突然觉得这个与七大家族息息相关的皇妹身份特殊,也许就是一枚“活棋”,因此才让心腹太监亲自过来说项。 “劳烦陈公公回禀陛下,我会仔细考虑的。” 于上位者而言,天下就是一盘棋,德太妃心知她和女儿皆为棋子,生死都在执棋人的一念之间。 她能做的就是为女儿细细打算,宁为刀俎不为鱼肉。 当陈公公退出内室时,又恢复成畏首畏尾的样子,好像在屋内受了大气一般。 “德太妃,和亲之事还望您三思。” 德太妃“哼”了一声,转身就回到屋里。 陈公公状似一脸无奈,弓着腰离开了院子,宛如丧家犬。 走在人群最后的两个公公小声嘀咕:“这德太妃好大的架子,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 “哼,她何止是不给陛下面子,分明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她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连山村野妇都不如!” 其中尖嘴猴腮的太监突然嗤笑出声:“小双子,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窗户边有个黑脸的丫头,她不会就是公主?” 另一个圆脸的太监立刻捂嘴偷笑道:“看到啦,那脸黑的跟李逵似的。满院子只有她一个年轻的姑娘,不是公主还能是谁?按理说德太妃长得艳若桃李,怎么生的女儿却貌似钟馗啊?” “有道是乌鸦落在凤凰群,这感恩寺养大的公主可不就是丑乌鸦嘛。” 说完两个人嘿嘿地笑个不停。 陈公公身边的小太监眉头紧蹙,小声问道:“师傅,他们如此非议公主,您不管管?” 陈公公低头看了看脚下青草满蹊的小径,又抬头望向远山浮云,沉声说道:“小福子,你看脚下的野草,让人踩倒了还会站起来,但宫里精心培育的名贵花草却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福子摇了摇头。 陈公公笑了:“风吹草不折,弱极而生刚,做人应如草,不与花争香。你要记着,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也不要试图和愚昧的人讲道理。人生的起落沉浮谁都无法预料,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管他人作甚。” 那两人来自坤宁宫,总觉高人一等,说话放肆惯了。他们连公主都敢调笑,哪会将陈公公放在眼里。 小福子虽然心有不忿,却也知道“不与恶人缠斗,不与小人执仇”的道理。 陛下事事以国丈和皇后为先,他们乾清宫的人也只能让着坤宁宫的人,这就是形势比人强。 祝卿安不知道的是,因为她一脸灰突突地偷听陈公公和母亲的对话,那狼狈的样子被乾清宫的两个太监传回了宫中,说先帝所生的公主是个黑脸李逵,故而被起了个黑旋风的“雅号”,也让她成为了后宫茶余饭后的笑柄。 待陈公公一行人走后,所有人都围到了德太妃身边,一起出谋划策。 秦太嫔说道:“这事我们都没提前得到消息,想必是刚发生不久,咱们都别慌,先各自写信回府将情况打探清楚,再做决定。” 宸太妃点头说道:“老三说的对,虽然宰相势重,但事情没到最后就都有转圜的余地,咱们别自乱阵脚。” 几个女人商量后均写信回府,详细了解和亲一事的来龙去脉。 祝卿安见七位娘亲都神情紧张,如临大敌,便不想给她们添乱,假装不知道这事。 她小的时候常去听静心师太讲经,佛说:世间一切,命中注定,凡事因果,皆有定数。 既然命中都有定数,那就静观其变。 在她眼里,吃好喝好玩好才是真的好,何必庸人自扰。 然而没等几人收到家中回信,德太妃率先拿到了靖国公的家书。 家书中靖国公只写了八个字:休得胡闹,遵命行事。 宸太妃率先骂了起来:“怨不得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这靖国公丝毫不为你们母女考虑,都是唯上论,真不是个东西!” 院子里的女人都对靖国公没有一点好感,她们进感恩寺十余年,德太妃的外祖王家还经常送一些节礼和日常用品,靖国公作为亲爹却不闻不问,显然没将这对母女放在眼里。 德太妃拿着家书冷笑道:“母亲病逝后,父亲很快就娶妻生子,我堂堂一个嫡女在靖国公府过的还不如庶女,活的一点脸面都没有。要不是我心狠手辣抢了二妹进宫选秀的名额,没准我现在就是哪个鳏夫的填房。有恨我入骨的曹氏日日给父亲吹枕边风,他哪会替我们考虑,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德太妃当年也是一个狠人,她生于靖国公府却幼年丧母,继室曹氏进府后对她多有亏待,年近十八岁还不给她相看人家,就想让她变成无人问津的老姑娘,再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在宣武帝选妃时,曹氏为自己女儿争取了选秀的名额,德太妃设计用马蜂蜇伤了二妹的脸,取而代之进入了选秀名单。 因她出身高贵,加之容貌出众、胸有城府,很快就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直接被宣武帝封为德妃。 朝夕相处这么久,大家对彼此的事都一清二楚,没人觉得德太妃心狠手辣,反而心疼她的不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唱的曲,谁家不是呢。 第6章 同意和亲 几日后,各府陆续回信,和亲之事的原委也逐渐明晰。 上一任蒙古国可汗病重,临终前将皇位传给长子阿由汗,然而他的胞兄忽儿哥权大势大,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不断联合各族给阿由汗施压,导致皇权动荡。 阿由汗担心皇叔起兵造反,故请求与乾国和亲,借此达成攻守同盟的约定,以壮大势力。 大乾王朝因宣武帝常年炼丹修道,只问长生不问民生,早已国库空虚,积贫积弱。 景泰帝也想通过和亲来稳定边关,休养生息,因此立刻答应了阿由汗和亲的请求。 然而满朝只有嘉柔大公主到了和亲的年龄,皇后不舍得女儿到蛮夷之地受苦,所以百般推托,拒不和亲。 宰相虽然心疼外孙女,但也知道和亲是利国利民之计,势在必行,故而多次与皇后争吵。 正在父女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翰林院一位年轻的讲官向宰相献计,召回流落民间的先皇之女,她同样是公主之躯,正好可以替嘉柔大公主和亲。 宰相得此计心花怒放,当下进宫禀报,让景泰帝下旨赐婚。 景泰帝顾念手足之情,特派贴身服侍的陈公公征求德太妃的意见,而后才有现今这般局面。 此事不仅关乎祝卿安的亲事,更关乎两国邦交,德太妃心中举棋不定,只能将所有人都召集过来,共同议事。 德太妃愧疚地看向女儿,因为自己势弱,女儿才成为和亲的牺牲品,是她没护住女儿。 “卿安,娘之前不同你说是怕你胡思乱想,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祝卿安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祖父虽然位高权重,但不会为了自己得罪当朝宰相,她也不能连累其他六个干娘,忤逆圣意可是重罪。 她抬头看向母亲,母亲那沉痛的眼神已经告诉自己,此事已成定局。 “娘,女子终归要嫁人,成为一国之母也没什么不好,我嫁就是了。” 她起身恭敬地向七个娘行了一礼,用坚定的语气说:“静心师太教过我,万般皆苦,唯有自渡。既然事情无法改变,那就坦然接受。我受了诸位娘亲教导多年,无论到哪都会坦然处之,你们放心。” 宸太妃见自家姑娘如此懂事,不觉怒从中来,直接拍案而起,破口大骂:“真是人弱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姓祝的和姓李的都是王八蛋,大乾早晚毁在他们手里!” 祝卿安弱弱的说:“二娘,我也姓祝” 宸太妃忘了这出,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柔声说道:“你是我们养大的,早就脱壳成了龙,不能和他们混为一谈。” 然后她用一脸不舍的神情看向祝卿安,谁养大的孩子谁心疼,怎么就偏偏对上了皇后那一家子,晦气死了。 那蒙古国不仅连年风沙、土地贫瘠,据说女子夫君去世还要嫁给继子或小叔,实在混乱的很,怎么能叫人不担心。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都愁眉紧锁,满脸写着无奈和忧心忡忡。 祝卿安见不得爱说爱笑的娘亲们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朗声说道:“我是皇兄求着下山的,既然他心中有愧,我们还不如狮子口大开,多要些好处。” 许太嫔见惯了利益往来,深觉自家姑娘说的对,附和道:“说的对,得痛宰他们一顿,省着不把我们卿安当回事。” 德太妃稳了稳心神说:“陛下答应册封卿安为长公主。” 秦太嫔立刻说道:“光册封不行,还得要个响亮的封号。公主备嫁通常是一年,宫里人都是势利眼,卿安回宫得让所有人都敬着,免得他们狗眼看人低。” 曹太嫔回忆起历史上显赫的公主封号,一一例举道:“尊贵的封号有很多,比如嘉善、广德、延平、永淳” 祝卿安灵机一动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封号,娘亲们看看好不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等着她继续说。 “我想叫虎阳公主。” 文太嫔好奇的问:“是因为你属虎吗?” 祝卿安嘴角上扬,笑眼如星,古灵精怪的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回京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骂他们是狗,看他们谁敢顶嘴。有个响亮的名头,骂人都能痛快几分,我这也算是借力打力。” 几个女人相视一笑,这才是她们合力养大的公主,遇事不慌,处事不惊,永远像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 “娘亲们,我要让京都的贵人都知道,山上的女人是老虎,山上的公主会咬人!我回京是荣耀加身,和亲是去定国安邦,绝不给你们丢人!” 德太妃欣慰的点头,叮嘱道:“你要记着,做人要狠,地位才稳。无论是京都还是蒙古皇都,你若无所畏惧,前路就都是坦途。” 祝卿安笑着点头:“娘,我还想带着包包一起走。” 在墙角晒太阳的黑猫听到主人的呼唤,急切地跳进主人的怀里,拱着脑袋让她给自己顺毛。 包包是只流浪猫,因为长得黑常常被人追着打,祝卿安和二娘下山买东西的时候救了遍体鳞伤的它,一养便是多年。 因它通体黢黑,头顶却长了一撮白毛,故而祝卿安将它取名为包青天,爱称包包。 只要女儿高兴,这点小事不足为道,德太妃欣然答应。 她心里琢磨,得给女儿找个得力的婢女,衣食住行也要重新安排,回京总得有点公主的气派,绝不能让人瞧不起。 七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共同商议起祝卿安出行前的安排,从礼仪教导到随行人员,讨论的事无巨细。 祝卿安觉得无聊,抱着包包离开了屋子,一路来到静心师太的住处。 她将包包放到地上,举手叩门。 屋内传来静心师太低沉的声音:“卿安吗?进来。” 祝卿安提裙进屋,包青天自觉地蹲在门口,等待主人说完话出来找它。 “师太,您怎么总能猜出来是我?” 静心师太慈祥地浅笑,声音虽然清冷却透着欢喜:“别人敲门都是轻轻几下,只有你是咣咣咣,生怕我听不到。” 祝卿安见静心师太正在念经,贴着她坐了下来,默默等她念完。 两人各行其是,显然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 不多时一阵悦耳的木鱼声便响起,静心师太寥寥唱念,声音仿佛能穿透人心,令人立生清净,心中的烦恼也跟着烟消云散。 待经书念完,静心师太收好木鱼,转身问道:“你今日有心事?” 祝卿安低头小声回道:“皇兄让我回京待嫁,我要和亲蒙古国了。” 静心师太神情一顿,她虽然早知道金鳞不是池中物,但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令她有些吃惊。 祝卿安不敢当着娘亲的面说让她们担心的话,只有在静心师太这她才会敞开心扉。 “师太,我自小长在感恩寺,见过的人屈指可数,那些家国大事也只在书中看过,这样的我真的还能当回公主吗?” 静心师太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耐心地为她解惑:“佛家说,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执念。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万事不着相,放下就会万般自在。物随心转,境由心造,卿安不必自扰。” 她将手腕上常年佩戴的佛珠摘下,套在祝卿安手上,用笃定的语气说:“处身者不为外物眩晃而动,你是谁不由他人说,而要由自己决定。” 祝卿安攥住手中的佛珠,不安的心渐渐定了下来。 师太说的对,她是谁只由她自己说了算,别人说的都是狗屁! 静心师太虽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但见她的眼神再度明亮起来,担忧的心也跟着放下。 她是个通透的女孩,随心随性,物莫能伤。 第7章 临行告别 处暑将至,凉风有信。 景泰帝下旨册封祝卿安为虎阳长公主,定于秋分之日返京。 准备出行的这些日子,祝卿安被七个娘强行闭门修炼,从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到乐器、舞蹈、丹青、礼仪,皇室女该学的一样不落。 祝卿安深深觉得她的屋子就是囚笼,进京赶考都没这么累啊! 好不容易可以迈出堆满琴棋书画的屋子,祝卿安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啦! 她刚想四处乱逛,德太妃、宸太妃和秦太嫔带着两个婢女来到她面前。 “你二娘托魏老将军从军中为你找了一位千户之女,你三娘请来前任尚服局掌事之女,这两人现在是你的贴身侍女,会随你一同入京。” 两个女子上前行礼。 个子稍高的女子说道:“长公主,奴婢是廖千户之女,本名廖青,擅武。” 长相温婉的女子说道:“奴婢是秦尚宫之女,本名霁云悠,擅梳妆打扮。” 两人齐声说:“请长公主赐名。” 祝卿安长这么大,除了寺里的小尼和每旬上山送柴的柱子哥几乎没有同龄朋友,对她们的到来自然分外高兴,转身问母亲:“我一定要给她们赐名吗?” 德太妃点头说道:“仆从被主子赐名是荣幸和恩宠,你要慢慢习惯这些规矩。” 祝卿安认真地沉思了片刻,想到一代枭雄所作的《短歌行》,前路未定,曹操求贤若渴,自己何尝不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你们二人都为我而来,就叫青青和悠悠。” 德太妃听罢觉得女儿还算靠谱,知道起名引经据典。 “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以后你们就依在我这棵大树上,保准吃香的喝辣的。” 说完她还觉得不够霸气,又补充道:“咱们有福一起享,有祸一起闯,有难我扛着,怎么样?”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女儿藏在枕头底下名为《拦路恶霸爱上我》的话本子 里面恶霸打劫良家妇女就是这么说的! 两个丫鬟看着面前豪言壮语的长公主,她娇俏的长相中透着灵动,笑起来两个梨涡格外好看,给人一种甜到心坎里的错觉,也让人莫名的安心。 “奴婢遵命。” 祝卿安小手一挥,霸气的说:“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新伙伴,你们以后可要友爱相处喔。” 秦太嫔安慰起两个面带愁容的姐姐:“也许卿安想说的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宸太妃喃喃自语:“我觉得她想说的是跟着老大混,吃喝不用问。” 话本子就是这么写的。 德太妃叹了口气,教了她那么多阴谋阳谋,最后记在脑子里的只有话本子 算了,万事随她。 两个丫鬟屁颠屁颠地跟她进到屋里面,见到所谓的新伙伴后,她们都有些发呆。 新伙伴竟是在转圈抓自己尾巴的包包! 祝卿安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曾经的伙伴有点蠢 “咳咳,你们别看它傻了点,但最是忠心护主,以后也要和我们一同上京。” 包包立刻龇牙咧嘴:说谁傻!我在自娱自乐,你进屋不敲门,这样礼貌吗? 青青想起怀里还有父亲给的干粮牛肉干,掏出来伸手递到包包面前。 包包马上越过主人,晃着尾巴过去讨吃食。 悠悠:这猫明显有奶便是娘,真能忠心护主? 祝卿安也觉得打脸,自家黑猫警惕性一直很强啊,有野猫野狗进院它能马上追出二里地,今天怎么会这样! 包包吃完牛肉条,舒服地翻身把肚皮露了出来,显然过得无比滋润。 不用抢食的日子真好。 时隔很久祝卿安才意识到,包包是个吃货,以往它护主的举动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都是寄人篱下讨生活的本能…… 离开的最后一天,祝卿安跑到感恩寺和每一个人告别,她生于斯,长于斯,骤然离开心中满是不舍。 静心师太看着她与寺中的小尼依依惜别,心中五味杂陈。 出家人本不该有五欲六尘的烦恼,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大鹏展翅,潜龙腾渊,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祝她万事顺意。 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感恩寺,祝卿安来到半山腰的望风亭。 青青好奇的问:“长公主,您在等人?” 祝卿安欢快的点头,说道:“每旬柱子哥都会来太妃居送柴,他是我的挚友。明天就要走了,我要和他作最后的告别。” 柱子哥是祝卿安唯一能接触到的同龄男孩,虽然他只是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却经常陪着她上山下河,伴她度过整个少女时光,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德太妃一直不想打击她,柱子小时候是因为她有层出不穷的吃食才跟她玩的 女儿对挚友的理解好像有点偏差。 无忧无虑的少女坐在亭子边的栏杆上,晃着两条小短腿,隔一会就看向山下。 两个丫鬟从她等待的背影中看到了寂寞,堂堂长公主的玩伴居然是小尼和农夫,她们心里不自觉地泛着心酸。 日落时分,一道修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晚霞中。 “柱子哥!” 祝卿安朝人飞奔而去。 一身短打的大男孩略带腼腆地憨笑着,“卿安”。 感恩寺的这个女孩和村中的女孩都不同,她眼眸清澈纯洁,宛如清晨的露珠,让人见之生喜。 当然还有她随身携带的点心和卤肉,都是他不曾吃过的美味。 祝卿安从怀里掏出一块桂花饼,掰成两块,一人一半,两人边吃边聊。 “我明早就要下山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 男孩的憨笑顿时僵住:“永远都不回来?” 蒙古与大乾国隔着千山万水,再见何其艰难。 祝卿安迟疑的点头:“也许。” 她又掏出剩下所有的点心,一股脑地塞到柱子怀里。 “这次我带来了很多点心,你带回去和陈爹慢慢吃。” 柱子抓紧手中的油纸袋,强压下心里的失落,依依不舍地说:“祝你以后诸事顺心。” 祝卿安缓缓点头,她一定会过的好,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开始新的生活。 “此去长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愿我们都好。” 她狠心地和最后一个小伙伴挥别,明天将是崭新的一天。 第8章 奸佞小人 太阳偏西,祝卿安回到居所时已经是申时,俨然错过了午饭时间。 李太嫔怕她饿到,一直用小火煨着五花腩,整个院子都香气萦绕。 祝卿安带着两个丫鬟循着香味跑到厨房,笑嘻嘻地倚门看李太嫔围着灶台忙碌,入眼皆是岁月静好。 两个丫鬟刚来的时候很好奇,这些太妃太嫔明明都身份尊贵,可以指使下人操持家务,为什么还要事事亲力亲为? 与她们朝夕相处了月余才明白,这些女人是真的喜欢平民百姓家的烟火气。 晨起的第一缕炊烟,从自家菜圃摘下带着露水的小菜,自山上打来的猎物,在林子里采来的野山菌,铺满整个院子的药材,兴起时的歌舞笙箫和丹青墨韵,这就是她们想要的三餐四季烟火暖,也是她们曾经可望不可及的自由。 李太嫔回眸看到祝卿安,满眼都是笑意。 “卿安回来啦,我用松茸黑虎掌菌煨的五花腩,肉已经炖的入口即化,美味至极,你们都来尝尝。” 祝卿安拿过一张长凳,一屁股坐到灶台边,反手拉着青青和悠悠让她们坐下,摆出一副要在厨房就餐的架势。 两个丫鬟哪敢与她同坐,立刻后退几步,摇头说到:“长公主,奴婢不能与主子同桌,我们一会单独吃点就行。” 祝卿安执意将她们拉到旁边坐下,侧身说道:“那些劳什子规矩等回宫再摆,我跟你们说,刚出锅的五花腩最好吃了,肥肉软烂入味,若是凉了就会凝住,影响口感。” 她从一旁的箸筒里拿出筷子,猴急地打开装肉的闷罐,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扑面而来,馋的她直流哈喇子。 李太嫔怕她烫到,赶忙说道:“急什么,肉又不会长腿跑了!你先吃点炒菜,等会再吃炖肉。” 而后转头跟两个丫鬟说道:“你们主子不仅毛毛躁躁的,嘴还特别馋,以后可要盯紧她。餐餐都要让她吃青菜,晚上不要多吃肉食,夏日里也不能让她贪凉,饭后要督促她散步半个时辰,否则又要胃胀” 听着李太嫔的殷殷嘱咐,祝卿安强忍眼中的热泪低头猛扒拉几口饭。 她将头低的那么深,却仍然尝出了饭中的咸味。 眼泪拌饭果然不好吃! 而且吃完心中还闷闷的…… 待整理好情绪,祝卿安才抬头跟两个丫鬟说道:“五娘做的饭最好吃了,你们不要愣着,赶紧吃啊。” 悠悠观察的细致入微,她看到长公主眼角的微红,撞了撞青青,示意赶紧吃饭,免得徒生伤感。 看着三个女孩子围着灶台吃的满嘴留香,李太嫔侧过身子偷擦泪水,一手养大的姑娘明日就要离开了,谁的心里都不好过。 其他六个娘已经一日没有出房门,估计是不想让祝卿安看到她们哭肿的双眼。 真实情况和李太嫔猜测的略有出入,那六个娘都在绞尽脑汁地整理毕生所学和赠礼,想为祝卿安回宫与和亲多添一份保障。 夜色渐浓,祝卿安坐在书桌前写字,悠悠垂首研墨,青青在旁擦拭随身断刃。 悠悠好奇地看向宣纸上的三个大字,落江宁。 “长公主,您写的是什么啊?” 祝卿安咬牙切齿的说:“一个靠女人上位的孙子!” 悠悠: “就是他献计给宰相,让我去蒙古国和亲。因为奸计得逞,他受到宰相举荐,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提升至三品翰林院学士,还可以奉诏进宫为陛下讲读经史。靠着出卖我晋升,你们说他是不是奸佞小人,狡猾至极!” 青青停下手中擦拭匕首的动作,果断回道:“长公主说的对,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坏男人!” 悠悠听秦太嫔提过此人,说道:“听闻这位落翰林是寒门学子出身,不仅学识渊博还长相俊逸,是上届科考的探花。” 听罢祝卿安更是气愤:“好好的科举探花不专心治学,非得学佞臣阿谀奉承那套。等我见到他非得问问,出卖女人是什么滋味,踩着女人上位舒服吗?” 青青也义愤填膺的说:“都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主仆三人围绕着靠女人上位的落翰林开始了激烈讨论。 此时,京都一座破落的院子里,一位身穿锦衣的男子端坐在桌前写信,那衣服布料虽然是锦缎,但浣洗的发白,可见是穿了多年。 男子因思考运笔速度稍慢,墨汁在纸上停留时间过长,一个墨点渐渐洇开来,导致这张行书饱满的信件被毁了个彻底。 一旁随侍的书童林木见主子皱眉,立刻拿出另外一张纸,小声说道:“这张宣纸污了,我给您换一张。” 男子微微点头,他长身玉立,面色清朗如月光,冷欲矜贵的气质与破屋格格不入。 纸张焕然一新,他再次提笔写信,字迹笔走龙蛇,自成风骨。 一封两页的信件不多时便写完。 温润的嗓音响起:“信件交给柏舟,让他尽快送往感恩寺。” 林木颔首,立刻出屋传信。 夜色渐渐笼罩在窗边,男子抬头遥望夜空,那满天繁星如星罗棋布,衬得明月愈发熠熠生辉。 第9章 倾囊相授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的化不开。 祝卿安伸了一个懒腰,打算更衣就寝,房门却被突然叩响。 她打开房门,文太嫔捏着一张纸站在门外,巧笑嫣然。 文太嫔已过而立之年,眉目却依然清秀,月光淬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描上了一层柔美的轮廓。 “六娘快进来坐。” 文太嫔不想耽误她休息,干脆利落地将手里的纸铺在桌面上。 祝卿安低头一看,顿时有些傻眼。 纸上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名字,最后十几个人还被单独圈了起来。 “六娘,您要寻亲吗?” 文太嫔瞪了她一眼,从上至下为她讲解起来。 “我曾有恩于这个叫翠烟的宫女,她娘亲重病时我给了她十两银子,帮她度过难关。” “这个叫二喜的太监被管事太监欺负,我救了他一命。” “还有尚仪局的秦嬷嬷,她也曾遭遇小人陷害,是我为她洗脱冤屈” 文太嫔洋洋洒洒地讲了三十余个施恩过的宫人,然后话锋一转又说道:“后面这些人心胸狭隘,小肚鸡肠,遇到你可千万要小心。宫正司的穆尚宫看起来公正不阿,却最会奴颜媚上,论刑赏全看心情,还罚过我的银子。带班的李太监是个两面人,惯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经常给我下绊子” 文太嫔讲的口干舌燥,祝卿安听的云里雾里,前前后后加起来四十多人,她怎么记得住? “我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祝卿安觉得好人可以暂且放下,这些被圈起来的人有必要慎重对待。 “六娘,坑过您的一定都不是好人,用不用我替您报仇?” 文太嫔咧嘴一笑:“如果你有精力的话也未尝不可。” 祝卿安:怪不得娘说六娘记仇,十五年都还对仇人念念不忘 “还有,要是谁惹你不高兴,千万别跟他们讲道理,直接大耳光子扇过去最好用。后宫就是这样,你若强势,宫人们就畏着,你若弱势,他们就蹬鼻子上脸。听说你那皇兄最好面子,出了事就找他哭诉,再不行就抱病,谁爱和亲谁去和亲,大不了咱们撒手不管了。” 祝卿安频频点头,能动手绝不动口,她记住了。 文太嫔走后,宸太妃又踏进屋子。 “老六给你讲了她的恩怨簿?” “嗯,六娘和我说了好些人,我头都要大了。” 宸太妃废话不多说,掏出一个金牌扔到桌子上。 “这个给你。” 祝卿安拿起金牌顿时手软,上面写着:卿恕九死,子孙免三死。 “二娘,这不是免死金牌吗,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干嘛?魏老将军尚在,这个应该传给少将军啊。” 宸太妃不屑的说:“高祖对开国功臣论功行赏,公爵者十人,侯爵者二十八人,个个都赏赐了铁券丹书免死,你看看现在尚存的世家还剩下几个?” 祝卿安回想起娘亲和三娘为她讲的开国往事,活下来的开国公侯确实屈指可数。 “还剩下三个,镇远大将军府一个,我祖父靖国公府一个,还有阳武侯府一个。” 宸太妃挑眉说道:“这东西比催命符都厉害,给你拿着玩还行,真要有事那是屁用没有。” “免死金牌唯一不赦免的就是谋反之罪,可笑的是那三十五个开国功臣都死于谋反,姓祝的都不讲诚信。” “” 二娘一直对皇室怨念很深。 “当然你除外。” 祝卿安:好。 宸太妃转身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祝卿安想到六娘,顺嘴问道:“您也有仇人吗?” 宸太妃颔首,拿起书桌上的毛笔在文太嫔的恩怨簿上写了四个大字。 宰相全家。 祝卿安哭丧着脸说:“二娘,我这小胳膊小腿若是对上皇后一族,那就是蚍蜉撼树,十个我都打不过啊。” 宸太妃眼眸深沉,讲起了魏家往事。 “当年你父皇为了收回兵权,在李相的建议下将我纳入后宫,让我困顿一生。你皇兄继位后,李相又将我父亲调回京都,并解散了魏家军。魏家的荣耀都毁于李相之手,李家上下均是狼子野心,我不是让你对上他们,而是让你小心行事,千万不要着了李家人的道。” 祝卿安谨慎的点头,李相是国之毒瘤,奈何树大根深,寻常人撼动不了他半分。 “赵太尉是忠勇之士,他一直固守本心,不与李相之辈同流合污,是可信之人。” 交代完朝堂上的事,宸太妃低头摸了摸祝卿安的软发,微微叹了一口气。 外面的世道狂风暴雨,小小的姑娘却要独自面对,可惜她们无法伴在她身旁了。 宸太妃走后,李太嫔探头探脑的走进来。 岁月仿佛在她脸上没留下痕迹,还是美如空谷幽兰。 李太嫔将满满一袋子吃食放到桌子上,嘱咐道:“明日就要启程,一走就是月余,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给你做了点心和肉干,闲来无事在路上吃哈。” 祝卿安接过食袋,见她欲言又止,不禁问道:“五娘,您有仇家吗?” 李太嫔立马摇了摇头,她不愿与人结怨,哪里会有仇家。 屋里陷入了一阵静默,李太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将一个荷包塞到祝卿安手中。 “若是有机会见到阳武侯,劳烦你帮我问三个字。” 祝卿安目瞪口呆地盯着鸳鸯交颈的荷包,僵硬的问:“哪三个字?” 李太嫔羞涩的说:“你就问他……” “爱过吗?”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当着小辈面说这样的话,实在羞死人了! 祝卿安 许太嫔踏进屋内,看到神情呆滞的祝卿安,疑惑的问:“卿安,你在发什么呆?” “七娘,五娘和阳武侯是什么关系?” 许太嫔解释道:“你五娘出身永安伯爵府,与阳武侯是表兄妹的关系,他们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奈何你的死人爹在一次宫宴看上了你五娘,愣是棒打鸳鸯把人纳入后宫,导致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祝卿安叹了一句:“造孽啊。” “可不是,把一对金童玉女拆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进了后宫又修仙问道不管人家,让好好的美人蹉跎了这么多年,你父皇是有多讨厌!” 祝卿安觉得五娘的故事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她爹太坑人了! 两人聊完闲话,祝卿安问道:“七娘,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太嫔将一沓银票塞进祝卿安手里。 “这是十万两银票,你先拿着花。七娘穷的只剩下钱了,你别嫌少哈。” 祝卿安:这些钱都够嫁她好几次了 “当年出宫太匆忙,我锦绣宫里还有好多金子、银锭都没法拿出去。为了防止被宵小偷走,我将银钱都埋在了冷宫的杨树下,你没事的时候记得挖出来用。” 祝卿安疯狂点头,七娘的财大气粗她喜欢! 最后进来的是曹太嫔,她拿来一堆自配的瓶瓶罐罐,浅笑着说:“这些毒药、解药你都跟我摆弄过,平时记得带着防身。若生病了一定要到太医院找我父亲,虽然他在尔虞我诈上帮不了你,但治病还是一把好手。” 曹院判号称圣手华佗,医术远近闻名,治病自然没话说。 祝卿安的屋子人来人往,直至亥时才清静。 德太妃和秦太嫔看到她屋子烛火熄灭,心下才略微安定。 秦太嫔垂泪说道:“我会让父亲母亲多关照卿安,她比我们都聪慧,一定会平安喜乐,诸事皆顺的。” 德太妃哽咽着说:“你们都已经倾囊相授,她定然会顺颂时宜,百事从欢。” 一炷香后,万籁俱寂,所有人均回屋休息。 德太妃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从感恩寺求来的平安符,心中思绪翻滚。 此番兵行险着,希望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儿行千里母担忧,惟愿平安此所求。 第10章 连消带打 祝卿安昨晚辗转反侧,久久才入眠,天还未亮就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醒。 她起身用木棍支起窗棱,窗外的红霞绵延天际,院子里侍卫和宫女往来穿梭。 悠悠看到窗户被支起,立刻拉着青青进屋服侍。 “长公主,宫里派了銮仪卫接您回宫。” 祝卿安疑惑的问:“銮仪卫既然这么早就来迎接,说明他们早就到了,昨日可有人前来觐见?” 悠悠摇了摇头。 祝卿安冷笑,看来宫里的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还未等她多想,院子里响起了母亲威严的声音:“谁是护卫长?銮仪卫这般没有规矩吗,接长公主之前不知道先来请安!” 主仆三人从窗户边缘望去,一个身穿官服的青年官员跪地,俯首说道:“回禀太妃,臣是銮仪使鹤华庭,因昨日到达驿站时天色已晚,不敢前来打扰,故而今日清晨迎接,不周之处还请太妃恕罪。” 其他侍卫和宫女见领队的銮仪使下跪,都纷纷跪了下来,顷刻间院子里便乌压压的跪倒一片。 宸太妃弯腰从脚边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柄长刀,直接架到侍卫脖子上。 “你们领队说昨日到达已经是晚间,你来说说是几时到的?” 那侍卫眼睛滴溜溜地转,显然在找借口,准备胡说八道。 “你说完我便派人去查,若有出入,你的项上人头就留在这!” 被问话的侍卫霎时腿软,他们前日就到了,銮仪使说接个村姑不用大动干戈,所以昨日一天他们都在城里闲逛,根本没想要前来拜见。 这事一查便知,让他如何撒谎? 宸太妃见他仍不吭声,她腕上一使劲,侍卫的脖颈立即鲜血横流。 侍卫吓得赶忙求饶:“太妃饶命,奴才不敢撒谎,我们是前日到的。” 宸太妃一气之下将长刀甩到鹤华庭面前,刀“铛”的一声钉在了地上。 鹤华庭眼疾手快地退后数寸,刀直直插在他的手边。 他头皮一阵发麻,脊背发凉,若不是躲的快,那刀现下就插在他身上了! 德太妃语气冷的像冰,叱责道:“京都只有皇后娘娘的外祖家姓鹤,你是娘娘的外甥?” 鹤华庭见眼前女子提到了自己姨母,胆子也壮了些,挺直腰板说:“皇后娘娘正是我姨母。” 德太妃的声音越发低沉:“这么说是皇后娘娘让你怠慢长公主的?” 鹤华庭这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妥,姨母虽是一国之母,但迎接长公主的命令是景泰帝下的,自己奉的也是宫中的差,这种话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不,不,是臣一时糊涂,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 德太妃厉声喝道:“抬起你的狗头看看!我是德太妃,旁边的是宸太妃,周围之人都是太嫔,就算陛下和皇后娘娘在这都要恭敬地给我们行拜礼,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将歪脑筋动在我们身上!” 鹤华庭这才见识到太妃的厉害,忙不迭的磕头。 “太妃恕罪,臣知错了。” 德太妃冷哼一声,两只袖子向身后一甩,背身说道:“我可恕不起你的罪,你自行回宫向陛下负荆请罪!” 鹤华庭心知惹事了,连忙向前爬行,匍匐在德太妃脚下求饶道:“太妃饶命,您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下官再也不敢了。” 宸太妃上前一步,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怒斥道:“狗改不了吃屎,就算给你机会你也做不了人,还不快滚!” 鹤华庭一向自视甚高,如今被人连打带骂,面子和里子都没了,一下子羞愧难当,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 德太妃问道:“副使何在?” 另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人出列。 “回禀太妃,臣是副使张晋。” 德太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肩宽腰窄,四肢修长,应是个练武之人。 “你是哪家儿郎?” 张晋恭敬的回复:“臣乃威远将军张玉之子。” 两位太妃对视一眼,堂堂威远将军之子只能屈居皇后外甥之下,这朝廷就差姓李了! 德太妃声音放轻了些:“威远将军多次平叛,稳定了安南,是国之良将。今日之事我将亲自修书禀告陛下,你可愿意担任銮仪卫的领队,护送长公主回宫?” 张晋早就看不惯纨绔子弟一样的上官,两位太妃连消带打,让他好生解气,故抱拳回道:“臣愿领命。” 德太妃回头看了眼支开的窗户,扬声说道:“长公主还在梳妆打扮,你们在院中稍候片刻。” 祝卿安马上心虚地关上窗户,母亲的眼神太犀利了,刚来余光扫射一眼她就心里突突,怪不得能当上众妃之首。 主仆三人在屋中沉默了片刻,均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有人都说宫里的人势力眼,区区銮仪卫都敢如此造次,恐怕京都的血雨腥风会更甚。 过了半个时辰,房门缓缓打开,祝卿安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来。 众人只觉回履裾香散,飘衫钏响传。 长公主身披华丽凤袍,头顶戴着金色的凤冠,各式珍珠宝石镶嵌其间,气度雍容华贵,眉宇间自带威严与霸气。 她朝张晋宛然一笑,两颊的梨涡中和了些许肃穆,晃得张晋心神不稳。 当真是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眼波流转最动人。 “劳烦张大人一路护送。” 张晋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清了清嗓子说道:“都是臣的本职,不敢居功。” 德太妃看向文太嫔,这一颦一笑肯定是她教的,连微笑的弧度都无比相似。 文太嫔眨了眨眼,见到好人三分笑,做事就有一半巧,讨喜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德太妃将手中攥了一晚上的平安符交给祝卿安,低声说道:“你背后有我们,遇事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这平安符你随身带着,娘祝你诸事皆顺,岁岁欢喜。” 宸太妃跟着说道:“实在不行还有免死金牌,谁都奈何不了你。” 其他太嫔也投去关切的目光,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祝卿安双膝跪地,含泪告别:“女儿谨记娘亲们的教诲,也望娘亲们珍重。” 德太妃骤然转身,哑着嗓子说:“快走,到了京都记得给我们写信。” 其他女人均掩面哭泣,从此便是天高水远,来日方长。 祝卿安一跪三叩,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下,很快就打湿了地面。 跪拜后她径直起身登上厌翟车,高声说道:“起驾。” 张晋清晰地看到了她泪流满面却倔强地紧咬下唇不敢哭出声,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谁说长公主是“黑旋风”,分明是一朵该被人好好呵护的娇花。 这份认知让他坚定地成为了长公主的护花使者。 第11章 初次交锋 白露悄至,秋意渐凉。 经过一个月的风雨兼程,祝卿安终于抵达京都。 她掀开车帷,天边一排排鸿雁毫不留恋地朝南飞去,雁鸣声响彻长空。 城门口有女官列队迎接銮仪卫,打头的人年龄稍大,她鬓发梳的齐整,神情严肃,看起来不是和善之人。 张晋命车队停下,马上询问:“下官是銮仪卫副使,奉命接长公主回京,敢问嬷嬷是何人?” 女官声音稍显粗犷,面无表情地回道:“老奴是尚仪局的秦嬷嬷,奉皇后之命迎接长公主。” 她嘴上说着迎接,但脚下寸步不动,仿佛在等长公主下车,举止倨傲的很。 祝卿安听到秦嬷嬷,赶紧翻看了一下六娘的恩怨簿,顿时眉开眼笑,这不是六娘口中施恩的尚仪局嬷嬷吗? 张晋见秦嬷嬷傲慢无礼,回头看了眼被帷幔罩的严丝合缝的马车,心知这是皇后娘娘的下马威。 这一路长公主始终谦虚有礼,除了在驿站休息外几乎不离开马车,也不给车队增添麻烦,銮仪卫的人有口皆碑,他心里也是分外敬重。 张晋翻身下马,走到秦嬷嬷面前,刚想替长公主发声,却听车内传出一道清脆的女声:“秋风寒凉,还请秦嬷嬷上车说话。” 他见长公主想礼遇宫中老人,便摆了个请的手势,侧身让路。 秦嬷嬷当着一众宫女的面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蹙眉说道:“哼,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也不知道说声辛苦就让我上车,真是没教养。” 她身后的宫女也跟着窃窃私语:“上次小双子回来就说长公主面赛李逵,举止粗鄙没有规矩,传言果真不假。” 张晋垂下眼睑,眉头紧皱,但也不好同女人论长短,只能回身上马,护在长公主的厌翟车旁。 若是秦嬷嬷行为不恭,他定要及时回护。 秦嬷嬷上车后,见到一张粉嫩讨喜的芙蓉面,紧绷着的脸立刻笑开了花,眉眼间有着说不出的亲昵。 “我就说长公主殿下一定人美心善,就您这般样貌,放在后宫也是一枝梨花压海棠,说您丑的人定是瞎了眼。” 习武之人耳力都好,此时的张晋有些呆滞,这是什么情况? 说好的针锋相对呢? 祝卿安笑眯眯地拉过秦嬷嬷的手,柔声说道:“嬷嬷好,六娘多次跟我提起您,说您忠勇正直、和善可亲,果不其然,我见到您就跟见到亲人一般。” 秦嬷嬷立刻摇头:“可不敢当,老奴只是个下人,哪敢与您攀亲。” 而后她小心问道:“文昭仪,哦不,应该是文太嫔,她现在可好?” 祝卿安点头:“我六娘每日吟诗作对,纵情山水,她说现在过的才是日子,整日都笑呵呵的。” 秦嬷嬷感慨道:“文太嫔是后宫性情最好的娘娘,当年若不是有她相助,我这嗓子就彻底被穆尚宫用开水烫坏了。虽然感恩寺日子过得清苦,好在自由自在,更有您相伴,她一定过的开怀。” 想到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秦嬷嬷赶忙说道:“因为德太妃将鹤仪使的事情上报陛下,陛下震怒,剥夺了鹤仪使的官职。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她对您存了成见,让我们上来就先给您一记杀威棒,让您知道宫里谁做主。我是尚仪局的老人,掌管礼仪教学,故而派我来迎您回宫。” “按理说您头日回宫,应该晚间设接风宴,但皇后娘娘不想让您好过,命人现在开宴。她定是认为您一路风尘仆仆,形容憔悴,想让您在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面前出丑,故意设计刁难您。” 世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秦嬷嬷定是用了手段才能前来通风报信,她一句不提自己做过什么,祝卿安心里更是感激,笑着回道:“嬷嬷的恩情我记下了。既然锣鼓敲起,好戏开场,我定会配合着唱下去。” 秦嬷嬷慈爱地说:“您是太妃太嫔们带大的孩子,当年那几位娘娘的雷霆手段何等厉害,这些雕虫小技如何能难倒您?老奴虽然位卑言轻,但能力所及的事定义不容辞,任听您差遣。” 祝卿安实在难以想象整日晒太阳、嗑瓜子的娘亲们有什么雷霆手段,院子里最勾心斗角的事就是比谁长得漂亮…… 她们每天都会不厌其烦的问:“卿安啊,卿安,谁是这院子里最美丽的女人?” 祝卿安的答案总是一成不变:“娘亲,您就是这个院子里最美的女人!” 学会使用善意的谎言是她的生存之道。 祝卿安强行拉回发散的思绪,殷勤嘱咐道:“嬷嬷言重了,我的几位娘亲与皇后一族颇有恩怨,您还是尽量少与我往来。若是有事,传话给我的丫鬟即可。” 报恩归报恩,若是长公主挟恩图报,秦嬷嬷也生不出太多的亲近之心。 如今她恩怨分明,进退有度,秦嬷嬷的喜欢之情更胜了几分。 “老奴听您的,此处不方便多言,我先告辞了。” 祝卿安颔首。 秦嬷嬷掀开车帘,又恢复了来时凝重的表情,下车后便嘟嘟囔囔地说:“年纪轻轻就啰里八嗦地问个没完,一点城府都没有。” 见张晋盯着她看,秦嬷嬷立刻扬声说道:“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起程,莫要在这耽误时间!” 张晋看到秦嬷嬷前后两张脸,心想女人们的明争暗斗还真是激烈,不比男人们沙场舔血差几分。 如果宸太妃在这一定会告诉他,悍妇动粗,远比男人动武更可怕! 祝卿安目送秦嬷嬷下车,而后再度掀起车帘,侧头向张晋甜甜一笑。 “张副使,你可听到什么了吗?” 祝卿安将意图摆在了明面上,这一路她已经摸清了张晋的脾气,是个刚正不阿的直性子,而且吃软不吃硬,每次看到她笑都会脸红。 五娘说了,容易脸红的男人通常心地善良,她不能让好心助她的秦嬷嬷陷入危险,本能地使用了讨好技能。 果不其然,张晋看到长公主艳如桃花般的笑靥,耳后根子又开始发热,不自然的说道:“刚刚秋风阵阵,臣什么都没听到。” 青青狐疑地四下看了一圈,周围连风丝都没有,哪里来的阵阵? 祝卿安俏皮地眨了眨眼:“暮蝉寒,衣已薄,张副使要及时增衣哟。” 张晋木着脸点头,心里却像开了花一般。 长公主殿下在关心他。 悠悠抬头看了看艳阳当空,现在才刚过立秋,又不是寒冬数九,增什么衣! 长公主越发会哄人了 秦嬷嬷用余光注意到长公主与张晋的互动,眉角略微下弯,心想不愧是文太嫔带大的孩子,连关心人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众人各怀心事,动身前往皇宫。 “悠悠,进来帮我梳妆。” 说完祝卿安便放下车帘,车厢内的光线霎时暗了几分,衬得她神情稍冷。 母亲说了,没有喂不熟的狗,却有讨不好的人,说的就是皇后。 皇后一族虽然掌权,但自己出身也不差,还要替好大侄女和亲,怕他们作甚! 祝卿安从自己与皇后的初次交锋中悟出一个道理,她越是和颜悦色,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就越放纵,还不如重拳出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第12章 措手不及 太和殿内笙箫鸣细细,钟鼓响摐摐,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所有人均已入座,一边欣赏歌舞一边等待长公主的到来。 对于皇后欲当众羞辱祝卿安的小心思,景泰帝视若罔闻,只笑语晏晏地和群臣闲聊。 皇宫容不下蠢笨的人,他也想探探这位素未相识的皇妹,摸摸她的底细。 德太妃一出手就能敲掉一个銮仪使,被名师环绕的皇妹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有宫人高声传唤:“长公主殿下驾到!” 所有人的目光均集中到门口,等待传说中顽劣不堪的长公主到场。 一位身穿淡粉色华衣的妙龄少女轻声说道:“传闻我们这位长公主可是面黑如炭,好比黑旋风呢。” 殿内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轻笑声,不少贵女都跟着附和:“福慧县主说的是,一个长在乡村的女子能好到哪去。” “让这样的公主出去和亲,别丢了我们大乾国的脸面。” 见众人讨论完,皇后才轻飘飘地说了句:“福慧莫要胡闹,长公主可是父皇之女,怎可随意说笑。” 殿上之人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及其亲眷,个个都活成了人精,惯会见风使舵。皇后将亲妹的嘲弄之言定性为胡闹,那就是有意包庇,说明对长公主心存不满。 所有人当下便示意子女,要与长公主保持距离,以免殃及池鱼。 那福慧县主正是李相次女,皇后的嫡亲妹妹。她年芳十四,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身着一袭粉衣,满身珠翠,更显得娇艳欲滴。 按理说郡王之女才能册封县主,景泰帝为了彰显对皇后的看重,特加封妻妹为县主,就是为了让她凌驾于寻常贵女之上。 现下,福慧县主正眨巴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委屈地看向景泰帝,用撒娇的语气说道:“陛下,姐姐又说我。” 景泰帝温和的说:“你姐姐是担心你年纪小,恐被有心人诓骗,以后知错就改便好了,莫要往心里去。” 皇后听罢微蹙眉头,不自觉地抚摸下腹。 入宫十余年,她只生了大公主,父亲多次暗示要将妹妹送入后宫,均被她拒绝。 尽管姐妹情深,但每次见到妹妹用娇憨的语气和陛下说话,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父亲和妹妹的吃相太难看,就算是血脉相连也让她恶心。 赵淑妃看到皇后吃瘪,嘴角微微上翘,心情也跟着大好。 宰相府始终压着太尉府,皇后也事事都要压着她一头,世人只知宰相权重,对手握兵权的父亲愈发轻视。 如今还不要脸的想姊妹共侍一夫,真当她们是飞燕合德啊! 就在众人神色各异之时,清脆的环佩声响起,一抹俏丽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祝卿安莲步轻摇,金色裙摆灿若星辰,如流光般轻泻于地,裙尾挽迤三尺有余,使步态越发雍容华贵。 这件衣服是七娘雇佣几十位苏绣绣娘耗时一个月裁制而成,裙身以金丝做线,效仿凤尾铺散开来,衬得祝卿安贵不可言。 殿上之人均瞠目结舌。 说好的面如李逵呢? 说好的宛如村妇呢? 传言严重失真啊! 皇后狠狠瞪了小双子一眼,怎么办的差事,满嘴胡说八道,眼睛是瞎了嘛! 小双子立刻缩了缩脖子,他看到的明明是个又丑又黑的丫头啊,怎么会这般耀眼。 在众人的注目中,祝卿安走的缓慢。 不是因为她仪态端庄,而是裙摆实在忒沉了! 七娘说首次亮相必须震慑众人,还说唯有真金最动人,直接将她积攒十年的小金库一股脑都砸在这件衣裙上,每一尺布料都是真金白银呐! 她挺直腰背,神情肃穆地走到殿前,屈膝跪地,左手按压右手支撑在地上,缓缓叩首,行了个标准的跪拜礼。 就在众人感叹她行礼姿势规范优雅之际,这位惊艳所有人的长公主竟然就着叩首的姿势侧卧晕倒了! 景泰帝 其他人 跟在后面的张晋也十分茫然 刚刚走路的时候还生龙活虎呢,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大殿内寂静得连喘气的声音都显得突兀。 祝卿安躺了片刻,见无人吱声,不由得怀疑自己的戏是不是过了 靠人不如靠己,她右手撑地,左手扶额,状似清醒过来,疑惑的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怕大家不明所以,她又加了句:“我怎么忽然晕了?” 悠悠突然理解德太妃为什么不让她看话本子,那无中生有的表演实在太浮夸了! 景泰帝清了清嗓子,从善如流地搭话:“皇妹缘何晕倒呢?” 祝卿安抬头望了望这位始终出现在圣旨里的皇兄。 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们兄妹俩果然有相似之处。 她抽了抽鼻子,眼眶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皇兄,卿安日也思,夜也想,盼过了春天等秋天,可算是见到您了!” 福慧县主嘴角抽搐,怎么会有人比自己更做作 众人: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祝卿安情绪已经到位,接着声情并茂的说:“皇兄,策马急行一个月不打紧,刚下马车就在皇宫里穿梭半个时辰也不打紧,明明累得要命还让我直接赴宴更不打紧,只要能见到您,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嘛,原来大公主是喜欢当面告状啊! 你是事事都打紧呐! 景泰帝见惯了绵里藏刀,对这种单刀直入的膈应人分外稀奇,接起话来也格外得心应手。 “朕知道皇妹最是谦恭有礼,你皇嫂也是思你心切,将行程安排得紧凑了些,你莫要多想。” 无论在后宫怎么嚣张跋扈,在人前皇后还是要装一装,她咬紧后牙槽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缓缓说道:“是本宫急切了,皇妹万务见怪。接风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妹快快入座。” 祝卿安向来见好就收,她起身看了一圈座次,大殿中央的景泰帝右手边应是她二皇兄睿王爷,皇后左手边像是嘉柔大公主,嘉柔大公主下方有一位身穿粉色宫衣女子,再左侧才有空位。 座位代表了地位,好歹她也是皇室仅次于二皇兄的位份,怎能屈居人下。 母亲说了女人不狠,地位不稳,她又径直跪了下去,哀声说道:“皇兄,你我兄妹十五年未见,妹妹本想与您一叙手足之情,但我的座位与您相隔人海,如何能说得上话。” 景泰帝看了看相差三个人的人海,还真是挺远…… 众人见长公主又直不笼统地将皇后摆弄人的小心思捅到了台面上,均面面相觑。 这位大公主也太敢说了! 景泰帝难为情地看向皇后,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摆明了不想参与这件事。 皇后深吸一口气,再次被祝卿安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这么安排座位的用意就是让祝卿安认清身份,进了皇宫就要唯她的命是从,哪想她居然胆敢当众揭穿,一点脸面都不要! 落江宁坐在百官之末,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位长公主真有意思,不枉他处心积虑地将她接回京都。 第13章 一战成名 场面顿时陷入僵持,皇后不愿意一退再退,祝卿安则不急不躁地跪在地上,俨然一副你不说话我就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李相斜视靖国公一眼,示意他说话。 靖国公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对宰相拿他当刀使不耐烦。 这个外孙女和女儿一样,浑身都是刺,谁撞上去都得扎的生疼。 皇后也皱眉看向他,眼里闪烁着凌冽的光芒,气愤的情绪不言而喻。 靖国公无奈,只能开口说道:“卿安,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归位,还不快点坐下。” 祝卿安循声望去,只见睿王爷之下坐着一位身穿太白长衫的老者,他腰间戴着一块朱砂玉雕刻而成的白獭,这种仪仗之饰只有国公才能佩戴。 这不就是她位续弦后无视亲女的外祖父嘛! 她故意问道:“敢问您老人家是何人?” 众所周知,靖国公刚到花甲之年,最忌讳别人说他老,长公主一句话将他气得肝疼。 坐在他右手边的阳武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位长公主实在太有趣了,句句话都是刀子,专往人心窝子里捅。 靖国公一身怒气无处撒,立刻瞪向阳武侯,其他人也纷纷看向不拘小节的阳武侯,毕竟满大殿敢笑出声的就他一人。 为了缓解尴尬,阳武侯解释道:“长公主殿下,刚刚说话的是靖国公,也是您的外祖父。” 祝卿安听完“哦”了一声,仿佛一点都没往心里去,自顾自的说:“稀奇了,原来我还有个外祖父啊!我长这么大只有王家定期探望我,您不说我都以为自己再无亲长呢。” 殿上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强忍不笑。 长公主一句话就把靖国公说没了 她的话也侧面反映出靖国公从来都没关心过德太妃母女,第一次见面还帮着外人说话,怨不得长公主阴阳怪气的。 景泰帝转着手里的酒杯,笑得愈发开心,他皇妹是个人才啊,和亲可惜了。 靖国公气急败坏的说:“你休得胡闹!” 祝卿安一拍手掌,恍然大悟。 “对,我想起来了!靖国公一个月前倒是给我母亲写过一封家书,里面就八个字:休得胡闹,遵命行事。” 她转头望向靖国公,眯着眼问道:“敢问我的好外祖父,我该遵谁的命啊?是皇后娘娘的命还是陛下的命?” 祝卿安故意将皇后娘娘放在前面,把问题说得天真烂漫,却将靖国公气得浑身发抖。 殿内大臣们算是明白了,这位长公主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更是位胡搅蛮缠的主,难斗的很。 见所有人都不回答她的问题,祝卿安故意捶着腿叹道:“皇兄,您给我办了个接风宴,却让我在这跪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接的是什么风,别是腿痛风啊。” 殿上所有的人均抿住嘴,再次低下头,听长公主的话不笑太难了…… 阳武侯的儿子蒋世子捂住嘴,努力将笑意憋了回去,小声嘀咕道:“父亲,长公主殿下真是旷世奇才!” 阳武侯踢了儿子一脚:“人家有先皇做保,你爹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快给我消停点。” 蒋世子揉了揉小腿肚子,暗自腹诽,也不知道刚才笑出声的人是谁。 景泰帝也觉得皇后做的有些过了,长幼尊卑岂是说变就变的,她真是越来越目无法纪。 李相见场面着实难看,女儿又犯起了犟脾气,赶紧提议道:“嘉柔,长公主是姑姑,你该给她让座。” 嘉柔长公主不怕父皇母后,唯独怕这个手段狠厉的外祖父,她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听话的站起来。 福慧县主也撅着嘴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往后串了一个位次,让出了皇后左手边的座位。 祝卿安嘴角噙着笑意,提裙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待她坐定后,望着下方人挤人的席面,心中略有戚戚。 怪不得大家都想做人上人,俯视众生的感觉就像飞翔在云端,真的很让人着迷。 她状若有感而发的说道:“嘉柔大公主都能听外祖父的话,作为姑姑的我却只知道顶外祖父的嘴,我真是太不孝了。” 李相顿时脸色难看,长公主这是在含沙射影,讽刺他说话比陛下权威。 景泰帝何尝听不懂祝卿安话中有话,若不是赵太尉和阳武侯苦苦支撑,朝堂都快成为了李相的一言堂。 这个天生反骨的皇妹说出了他多年不敢说的话,让他心里很是痛快。 景泰帝提杯:“今日虎阳长公主回京,我们兄妹三人得以团聚,朕心甚喜,诸位爱卿共同举杯,为长公主接风洗尘!” 旁边的睿王爷友善地向祝卿安举了举杯子,以示庆贺。 他眉眼细长,满脸笑意,祝卿安却觉得后脊背发凉。 自己这两个皇兄都不是善类,她得小心为上。 待众人饮尽杯中酒,皇后徐徐说道:“刚才大家都喝了庆贺酒,卿安要不要也说几句啊?” 祝卿安暗想,这是试完我的脾性又试我的才情,你怎么不出道策论再听听我的治国之策呢? “皇嫂抬举我了,诸位亲长还未说完,我怎好胡乱言语。” 嘉柔大公主不忿的说:“长公主刚才夸夸其谈,现在怎么就不能说了?” 还逼着她让出座位,牙尖嘴利的很! 祝卿安听罢浅笑,侧头问景泰帝:“皇兄可知我为什么想要虎阳做封号?” 景泰帝借势说道:“愿闻其详。” 祝卿安起身看向殿内众人,那单薄的身躯好似有着喷薄而出的力量。 “龙游浅底遭鱼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志猫儿凶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我要时刻提醒自己,我生来就是人中龙凤,岂容他人污蔑诋毁!” 一些老臣依稀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年艳冠后宫的德太妃,尤其那斜眼睥睨的架势,简直一模一样。 “若谁敢谤我,欺我,辱我,轻我,笑我,我便要骂他猪狗不如!” 老臣们又觉得不像了 德太妃不会骂人猪狗不如,只会让人生不如死…… 景泰帝看着盛气凌人的祝卿安,忍不住暗自盘算,这么会说大实话的妹妹,如何才能将她留下来呢? 不过是几句话的交锋,虎阳长公主的名声就传遍了皇宫内外。 皇室虎女初长成,养在深山人未识。 天生彪悍难自弃,一战成名天下知。 第14章 禁足半年 皇后暗想,这个长公主能言善辩,很难在嘴头上讨到便宜,但是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收拾她的。 她命歌舞继续,不再理会祝卿安。 祝卿安也乐得清闲,有两个丫鬟布菜,她径自看起了舞蹈。 大殿上乐曲悠扬,舞姬们如同飞燕般轻盈地跳跃,每一个转身都将魅惑众生展现得淋漓尽致。 祝卿安觉得她们虽然美丽却不灵动,就像镇子上的木偶戏,一举一动都透着僵硬。 这就是娘亲们生活过的地方吗? 金樽清酒,玉盘珍羞,极尽奢靡。 她只觉停杯投箸不能食,举目望去心茫然。 二娘说的对,这里满室喧哗,是个巨大的牢笼,远没有感恩寺的青山绿水自在惬意。 福慧县主见祝卿安看的出神,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已经沉醉其中,不禁扬声说道:“长公主殿下由七位太妃太嫔抚养长大,不会没听过鼓瑟?” 祝卿安侧头,这个粉不溜丢的团子是谁? “教养嬷嬷没告诉过你与人说话要先自报家门吗?” 福慧县主语滞,她已经习惯了所有人都哄着她,从来没人让她自报家门啊。 她高傲地仰起来了脖子,掷地有声的说:“我是宰相之女,皇后娘娘的妹妹,陛下亲封的福慧县主。” 祝卿安嘴里含着酒,霎时没忍住,“噗呲”一声喷了出来。 她殿上失仪的举动引来所有人的侧目,长公主这样会不会太粗鄙了些。 祝卿安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嘴角,朗声重复道:“宰相之女,皇后娘娘的妹妹,陛下亲封的福慧县主?” 李相一听就知道坏事了,这是大不敬啊! 福慧县主挺直腰板回道:“对!” 祝卿安抖了抖衣袖,倚着凳子问道:“皇兄,原来在官眷的眼里,宰相第一位,皇后娘娘第二位,您是第三位啊?” 景泰帝是个极善隐忍的人,此刻他的脸上却冷似冰霜。 宰相一家实在太过肆意妄为了! 李相立刻跪下,请罪道:“小女酒后失言,不知轻重,望陛下恕罪。” 他转头冲着女儿大喊:“李晴柔,还不过来给我跪下!” 李晴柔这才反应过来,她犯了大忌。 “姐夫,我刚才喝了些黄汤,脑子昏昏沉沉的,绝不是有心之举。” 蒋世子顺着接话:“不是有心之举,却未必不是酒后吐真言。” 阳武侯向儿子投去赞同的目光,也轻飘飘地说:“福慧县主许是年纪小,不把我们当外人,顺嘴就说了。” 抓住宰相的把柄可不容易,别管是大事还是小情,他都得落井下石,狠狠踩上一脚。 李相转头呵斥道:“蒋图南,这殿上没有你胡说八道的份。” 蒋世子表示他很无辜,明明父亲说的更难听,为什么李相只骂他? 阳武侯冷哼一声,李相这就是指桑骂槐,搞不定大的就说小的,怂包一个。 赵太尉跪下说道:“陛下,藐视天子乃是重罪,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陈御史也跟着跪下:“太尉所言极是,藐视天子乃十条重罪中大不敬之罪,论罪当诛。” 宰相一派同样纷纷跪下,奋力帮其脱罪求饶。 祝卿安惊掉了下巴,不过是一句讽刺的话,居然引发众臣发难,还上升到砍头? 话本子都没敢这么写! 殿上之人跪的七七八八,坐在最后的落江宁反而被凸显了出来。 景泰帝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人,正是他刚提拔上来的翰林院学士。 “落翰林认为福慧县主是有过还是无心?” 官场上的人都是听话听音,既然陛下把有过放在前面,就是透露出要深究之意。 落江宁起身走到殿前,他五官清俊,眉眼深邃,紫色官服更衬得他温润如玉,清逸出尘,举手投足间将士大夫的风骨与潇洒一展无遗。 祝卿安登时就怒发冲冠,用尽平生最恶毒的眼神瞪向落江宁。 就是这个孙子卖她求荣! 落江宁感受到了长公主的恶意,他侧头展颜一笑,尽是风流蕴藉。 祝卿安:还是个笑起来怪好看的孙子 在落江宁的眼里,长公主怒目圆瞪的时候特别像一只炸了毛的狸花猫,尤其那双杏仁眼最像。 李相轻咳了一声,意图施压。 落江宁是自己举荐的人,就该向着他说话。 李相的这声警示所有人都明白,他能让落江宁升官,也能让落江宁一无所有,全看他如何作答。 此刻祝卿安的心情很是快意,东山有狼,西山有虎,南山有鬼,北山有怪,看你如何做选? 娘亲曾经跟她说过,这就叫站队。 日落西山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 落江宁躬身行礼:“陛下,臣可否问福慧县主一个问题?” 景泰帝心知此事无法撼动宰相,自然不会咄咄相逼,大手一挥回道:“你问。” 落江宁朗声问向李晴柔:“福慧县主,之前的话是您随口一说还是有人教您的?” 李晴柔虽然在宫里和宰相都呼风唤雨,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可以骄纵,却不能触碰父亲的底线。 “是我胡言乱语,与旁人无关。” 落江宁点头说道:“《大乾律》有言,藐视天子是忤逆之罪,轻则杖责,重则绞刑。” 李晴柔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我是宰相之女,如何能责罚,你不要乱讲!” 落江宁毫不迟疑地继续说道:“福慧县主已经承认是她个人所思所想,罪责也该由她一力承担。但念及福慧县主是醉后所言,还是首犯,按律可从轻处置。” 李相顿时明白他要说什么,今日女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口出狂言,难免受罚。 若自己一味庇护,不仅徒增陛下猜忌,还授人以柄,不如小惩大诫,于双方都好交代。 李相深深一拜,而后说道:“陛下,是小女无状,她甘愿受罚。” 皇后见父亲已经认下,忽然福至心灵,也跪下说道:“臣妾之妹犯此大错,自当受罚,但她毕竟是女子,还望陛下体恤。臣妾斗胆,恳求陛下免她杖责,换为禁足半年。” 李晴柔隔三差五就打着进宫探望嫡姐的名头在后宫四处走动,就想偶遇陛下,如今禁了她的足,也省着她碍眼。 景泰帝第一次见李相和皇后服软,心觉也差不多了,故点头认同。 李晴柔深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先是刮了祝卿安一眼,而后期期艾艾的说:“臣女谢陛下恩典。” 祝卿安朝房顶翻了个白眼,要定你罪的是落江宁,瞪我干嘛。 一场接风宴就这样以福慧县主禁足而告终,所有人有序离殿。 祝卿安边往外走边打哈欠,无聊地说:“在皇宫吃顿饭可太难了。” 两个丫鬟心里默默地想,您少惹点事兴许就容易了。 她走到门口,恰巧看到站立在一侧等上官们先行离开的落江宁,登时恶从心中起,冲他说了句:“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落江宁嘴角微微上扬,笑的风光霁月。 “长公主说的是。” 祝卿安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趣的很,只能狠狠斜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落江宁负手而立,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第15章 父女反目 李相宴后没有出宫,而是直接去往坤宁宫。 守门的宫女本想进殿通报,但见相爷脸色不虞,眼神中隐隐透露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生生顿住了脚步。 李相权势滔天,谁敢在他盛怒之下添堵啊。 只见李相冷着脸进殿,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摆放的梨花架前,拿起最上面的花瓶,用力将它砸向地面。 花瓶应声落地,摔的粉碎。 皇后从宴上回来后觉得有些头痛,正让宫女按摩,忽然听到“哐嘡”一声,吓得一激灵。 她站起身望向门口,看到父亲那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 宫女和太监们相继离开。 李相面色更沉,手臂一挥,将檀木几上的茶具全部拂到地上。 大殿内再次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 “倩柔,你越发不知轻重了!” 李倩柔是皇后的本名,自打她成为一国之母,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称呼她了。 “父亲,犯错误的是晴柔,您说我做什么!” 李相上前一步,皇后顿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逼得她连连后退。 “祝卿安不过是替嘉柔和亲的一枚棋子,最多不过一年就会和番,你非要拿捏她做甚,还嫌现在不够乱嘛!” 皇后在后宫霸道惯了,早已不再像从前那般惧怕父亲,她据理力争道:“父亲,是那个小贱人害得华庭没了官职,我表哥就这么一个嫡子,我如何不为他出口气!” 李相右手高举,狠狠朝她脸上扇去。 这一巴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皇后霎时被掀翻在地。 皇后本就头痛难忍,又被父亲不遗余力地扇了一巴掌,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你真以为我们李家无所不能了嘛!” “难道你没看到殿上阳武侯和太尉那副忠心护主的样子吗?还是你没看到陛下猜忌我的眼神!陛下羽翼渐丰,你却骄横跋扈,不是打骂后妃就是护着你那没用的外祖家,我看你是富贵日子过久了,失了警惕之心!” “后妃也好,长公主也罢,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当务之急是赶紧生下个龙种,否则我们李氏一族岌岌可危啊。” 李相连番质问,仿佛在呵斥下属一般。 皇后捂着左脸,突然放声大笑,她眼神怨毒地看向李相:“就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所以你就让晴柔勾引陛下,让她像个主子一样在后宫耀武扬威。我算什么,给李氏一族延续荣光的肚子,还是你李忠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工具!” 李相怒不可遏,再次扬起右手,打算教训这个失控的女儿。 不想皇后突然站了起来,指着自己被打得通红的左脸说道:“你打啊,还往这打,让天下人都看看李相是如何藐视皇权,连一国之母都想打就打!” “也对,李晴柔敢那么口出狂言,没准就是你教的。有能耐你就弄死我,让李晴柔取而代之!” 李相没想到女儿居然这般冥顽不灵,他的胸膛因为怒气而不断起伏,呼吸急促。 “来人,送宰相大人出宫!” 门外的宫女和太监们鱼贯而入,穆尚宫随后步入大殿,向李相摆了个请的手势。 李相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瞪向女儿,冷冷说了一句:“你可别后悔!” “我是皇后,天下就没有能让我后悔的事。” 李相官袍一甩,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坤宁宫。 穆尚宫见李相离开,轻手轻脚地替皇后推拿脸部,小声说道:“娘娘,您出口气就罢了,毕竟父女连心,犯不着真和相爷对峙起来。” 皇后再次靠回软榻,眼睛微闭说道:“从他想扶持李晴柔的那天起,我们就已经离了心,不差这么一遭。” “那个小贱人可安顿好了?” 穆尚宫颔首:“已经安置到华英宫。” 皇后莞尔一笑,什么人都敢在她面前叫嚣,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 祝卿安跟随引路的宫女来到自己的寝宫。 站在宫殿门口她就陷入了沉思。 她的皇嫂定是煞费苦心,能找到这么个破殿恐怕也不容易,光看门口那些残损的石块和破旧的殿门就知道多少年没住人了。 宫殿上方赫然挂着“华英宫”的牌匾,她记得二娘提过,先皇后就是在华英宫被赐死的。 祝卿安转身问宫女:“勒死先皇后的那条白绫还在吗?” 长公主语出惊人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后宫,宫女小心翼翼的回道:“应该不在了。” 祝卿安感叹道:“可惜了。” 所有人疑惑的看向她,可惜什么? “要是在还能擦擦桌子。” “” 祝卿安回头嘱咐道:“先让包青天在车上待着,这里都是灰,弄脏了晚上还得给它洗澡。” 悠悠看向自己的主子,这个时候该关心这个吗? 祝卿安信步走向大殿,东瞅瞅西看看,仿佛在游山玩水。 院子里宛如废墟,花草枯萎,假山倒塌,水池中的水早已干涸,四处都是荒凉的景象。 她走进主殿,里面弥漫着尘土的气息,窗户都已破碎,寒风呼啸而入,屋内的罗汉床布满了灰尘和蛆虫,怎一个惨字了得。 四周都已经参观完,祝卿安总结道:“宫殿倒是挺大,住着尚可。” 随行的宫女很是惊讶,自己收到的指令是无论长公主如何折腾都不能让她搬离宫殿,这么简单就完成任务了? “但是这宫殿得翻修啊。” 翻修不在指令内,但估计也不行。 宫女回道:“宫殿整修都是计划好的,恐怕得等直殿监统筹安排。” 祝卿安乖巧的点头,下一句话却让宫女如坠深渊。 “没关系,反正我也想同皇兄叙旧,我就先去他的乾清宫住,这华英宫什么时候修好了告诉我就行。” 宫女目瞪口呆的看着长公主大步流星地离开,整个人都不好了。 长公主怎么敢去劳烦陛下啊! 祝卿安面上云淡风轻,母亲说了,摆在明面上的阴谋最低级,多数不予理会就能轻松化解。 皇后的段位显然太低,照她七个娘亲差远了。 第16章 抵足夜谈 夜色微凉,乾清宫内烛火闪烁。 忙碌一天的景泰帝手里拿着奏折,身披华丽龙袍,头戴金冠,斜靠在龙床上。 昏黄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面容有些暗黄,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疲惫。 陈公公在一旁整理奏折,床边的矮凳上已经摆成了一座小山,都是各地州府呈报上来的紧急事务。 “陛下,您从接风宴回来就一直在批阅奏折,也该歇歇了。” 景泰帝叹了口气,疲乏地捏捏了眉心,挥手让他把奏折拿走。 自打登基后,为了不让李相产生戒心,他极少在御书房奉公,都是让陈公公将奏折拿回寝殿批阅。 但无论他怎么装作莫不上心,暗地里培养的心腹都会被李相悄无声息地拿下,再将李党的人填上。 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肩上压了两座大山,一座叫江山,一座叫相山,重的让他难以呼吸。 “你觉得长公主如何?” 陈公公抬起头,陛下那清俊的面庞流露出与其年龄不符的沧桑,他对所有人都心存戒备,从不肯轻信他人。 “老奴觉得长公主与京都的贵女都不同,她行事跳脱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性情纯粹却成算在心,给人一种忽远忽近的感觉。” 景泰帝暗自揣摩“忽远忽近”这四个字,看来她警惕心很强。 “感恩寺的几位太妃太嫔过得可好?” 陈公公见陛下起了聊天的心思,便跪在床边为他捶腿。 “奴才去的时候只跟德太妃说过话,她对长公主是拳拳爱女之心,对和亲之事极度反感。不过听銮仪卫的人说,宸太妃一直在维护德太妃,两人交情不浅。” 景泰帝舒服的微闭双眼,母后尚在时德太妃和宸太妃就亲近,甚至可以说多数后妃都与德太妃亲近。 若不是父皇早逝,但凡德太妃有个小皇子,他的皇位可就朝不保夕了。 那是个心思敏锐、手段狠辣的女人。 想到母后,他心里积郁之气更盛,母后从来谨守本分,不越雷池一步,却被父皇一纸遗诏赐死。 晏家满门忠烈,舅父常年南征北战,却惨死在路上。 还有自小伴他长大的表弟,也身首异处。 偌大的皇宫,却无一人是他的至亲,何其凄凉。 父皇。 李忠义。 都该死! 陈公公见景泰帝面色逐渐扭曲,心知他又想起了前尘往事,不禁也跟着唏嘘起来。 不仅朝堂上都是李相的人,就连后宫的女人半数也是李相塞进来的,陛下这个皇帝做的委实憋屈。 周围除了豺狼虎豹就是抢着生孩子的女妖精。 在主仆二人沉思之时,守门的太监来报:“启禀陛下,长公主求见。” 景泰帝即刻睁眼,刚刚阴鸷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现下已是酉时,长公主前来何事?” 太监神情有些局促,不自然地说道:“长公主说想与陛下抵足长眠。” “” 男女七岁不同席,景泰帝实在想不到该如何与皇妹抵足长眠 陈公公见状立刻道了声:“小福子,你进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小福子快步走了进来,跪下回道:“启禀陛下,穆尚宫命人将长公主安置在华英宫,长公主称华英宫还需修缮,她要先来乾清宫与陛下同住。” 华英宫是晏后被赐死的地方,也是景泰帝的心病,他这些年都不敢踏足,怕无颜面对母后。 他死死攥住身下的背角,皇后真是无所顾忌,为了羞辱长公主竟然将她安排到了华英宫,她把自己当成什么,把母后当成什么! 陈公公低低唤了声:“陛下。” 景泰帝长吁了一口气,神志再度恢复如常,他不能失态,新仇旧恨早晚会一起报。 “请长公主进来。” 而后他低声安排陈公公:“去把这件事传的尽人皆知。” 陈公公悄声退下,皇后也是位能人,次次都能踩到陛下的软肋上,也不知道相爷是怎么教的。 走着走着,他意识到一件事,皇后的性格养成也有陛下捧杀的功劳,身居高位的人本就容易迷失,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推波助澜,想不跋扈都难。 祝卿安缓步踏进乾清宫的寝宫,里面陈设异常奢华,墙壁上挂着许多珍贵的字画,香炉、花瓶、烛台等摆设一应俱全,连踩在脚下的地毯都华丽柔软,不愧是一国之主的宫殿,够威武雄壮! 景泰帝已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待祝卿安。 祝卿安进内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好奇地看向自家皇兄身后的龙床。 哇,床柱上、脚凳上到处都雕刻着腾云驾雾的龙,被褥还铺绣着九条大金龙,简直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额不是想象是和母亲让她看的《后宫起居录》一模一样。 景泰帝好笑地看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开口问道:“这么好看吗?” 祝卿安有话直说:“好看到我流哈喇子,垂涎三尺。” 她伸手摸摸了门口的烛台:“皇兄,这是金子做的吗?” 景泰帝点头。 “那床头四角的大龙头也是黄金?” 景泰帝好笑的说:“这屋里的摆设除了檀木便是金子以及古玩,要不你去摸摸?” 祝卿安咽了口唾沫:“人家都说龙气养人,我觉得金气也养人。” 她七娘也是这么认为的。 景泰帝不跟她绕弯子,直接问道:“皇嫂欺负你了?” 祝卿安摆了摆手,轻快地回答:“那算不得什么欺负,顶多是给她自己找不痛快。” 景泰帝暗想,也有可能是他们兄妹一起让她不痛快。 “你就不生气?” 祝卿安奇怪的问:“我干嘛生气,皇兄没听过《劝人莫生气》?” 景泰帝浅笑道:“但闻其详。” 祝卿安得意洋洋的说:“这可是感恩寺的金玉良言,看在你是我皇兄的份上,我才讲给你听的。” 其实是她和二娘赶集时听的乡野段子,但话糙理不糙。 她徐徐道来。 人生就如一场戏,前世有缘才相聚。 因为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痛无人替。 我若气死谁如意,亲痛仇快不利己。 景泰帝听完之后呆愣了片刻,说道:“感恩寺的金玉良言可真是发人深省\" 一点看不出劝人向善,都是快意恩仇。 第17章 歪打正着 说完闲话,兄妹二人陷入沉默。 毕竟才第一天见面,难以假装热络。 到底还是景泰帝见的人情世故多,他率先开口问道:“卿安,这些年你在感恩寺过的好吗?” 祝卿安反问道:“皇兄不是派了贴身太监去过了吗,你认为我过得如何?” 景泰帝淡然一笑,果然是个刺头,什么都不肯说。 “陈公公说你们住的院子门口种着小菜,有花有草,还有满院子的药材,想来山上风轻云淡,应是过的不错。” 祝卿安点头应道:“我一直住在山上,最远也就下山赶个集市,虽然不比京都繁华,但那里春日万物勃发、夏日翠绿葱茏、秋日色彩斑斓、冬日白雪皑皑,颜色要比这里绚丽得多。” 景泰帝巡视了一圈屋子,是啊,这里只有红黄紫,哪来的色彩斑斓。 “你觉得我过得如何?” 祝卿安仔细打量起他,周身死气沉沉,眉头还有一道深深的皱痕,说不上有多好。 她委婉的回道:“多思者必心累,心重者必心苦。” 兄妹俩对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 景泰帝觉得话多的皇妹比安静的皇弟好相处多了,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就怕有话不说。 他看了眼龙床说道:“今晚你就睡在这。” 祝卿安是典型的有贼心没有贼胆,她立刻回拒:“皇兄,我之前都是说笑的,睡个偏殿就好,哪能真的鸠占鹊巢。” 景泰帝拍了拍她松软的头发,笑着说:“你不鸠占鹊巢,那我该如何替你出气?” 经他这么一说,祝卿安立刻来了精神:“皇兄要怎么帮我出气?” 景泰帝背手站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沉声说道:“我只要去永宁宫即可。” 长公主到皇帝宫殿告状,皇帝转身去宠幸别的妃子,还是皇后的对头,这种警告最简单有效。 祝卿安笑的见牙不见眼,她的皇兄还真是个负心汉! 负的理直气壮。 不过她喜欢。 她学起茶馆跑堂说的话:“客官您慢走~” 很少有人这么同景泰帝打趣,他面带笑意的转身离开,行至门口却顿了下来,说了一句:“为兄也是迫于无奈才让你去和亲,不要怪我。” 祝卿安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孔雀东南飞》,“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她尊贵的皇兄是不是被逼她不清楚,但自己却一定是个苦大仇深的大冤种。 “母亲和我说过,宴皇后胸有沟壑,极为仁善,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今日见到皇兄,我才敢肯定母亲说的没错,儿子肖母,想来差不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会穿,说好听话总归没错。 景泰帝眉梢下弯,皇妹的眼光不错,小小年纪还挺会看人。 皇后摆不上台面的阴招却为兄妹二人提供了交心的机会,谁说坏心办不了好事,这就是歪打正着。 殿门被关上后,祝卿安颓然靠在墙上。 每句话都是机关算尽,这样的日子太累了,还不如早点让她和亲呢。 不过刚刚皇兄和她说话始终用的是“我”,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拉近关系,但她不反感。 祝卿安生在寺庙,天生就有辨别人心善恶的直觉,静心师太说这是香火缘,老天爷给她的慧根。 命带香火气,心有灼烧痕,大概老天爷想让她浴火重生。 过了片刻,乾清宫的宫女和祝卿安两个丫鬟抱着新被褥一同进来。 “长公主殿下,陛下让奴婢给您换被褥。” 祝卿安颔首,她虽然狗胆包天,但也真不敢睡绣着九条大虫的被子。 还是绣花锦缎被褥睡着让人安心。 悠悠上前为自家主子拆卸妆发,青青则在一旁准备换洗衣物。 乾清宫内安静祥和,所有宫人对祝卿安都是毕恭毕敬,能让陛下让出寝宫,谁敢得罪这样的长公主。 另一厢,坤宁宫内再次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刚换上的茶具又碎了一地。 “陛下去了永宁宫?” 因为说话幅度过大,牵动了下午的伤口,皇后疼得面部扭曲,整个人凶相毕露。 穆尚宫小心回道:“是,娘娘。听说长公主在乾清宫安歇,陛下交代敬事房,说这几天都在永宁宫就寝。” 皇后捂着胀疼的脸,坐回床上,怒气冲冲地说:“长公主睡在乾清宫成何体统,闻所未闻!你现在去乾清宫把她给我薅出来!” “那奴婢把长公主安置在哪?” “随便找个没人的宫殿,务必低调处置,不要弄的尽人皆知。” “是。” 穆尚宫自认倒霉,为了讨好皇后,她敢当马前卒接下这个烂摊子。 现在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连陛下都知道了。 她带着一众宫女快步走到乾清宫,门口侍卫直接将她拦下。 “我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探望长公主。” 侍卫说道:“陛下有言,任何人不得打扰长公主休息。” 穆尚宫为难地说:“那能不能劳烦侍卫帮忙传个话,说午间是宫女领错了路,将长公主带到华英宫,奴婢已将其杖责,特来请罪。” 侍卫也不敢得罪皇后面前的红人,还是专司刑赏的尚宫,回道:“穆尚宫稍候片刻,我进去通传。”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侍卫退了出来,回复道:“长公主有言,她很喜欢华英宫,什么时候华英宫修缮好了她再搬回去。” 穆尚宫实在想不通,一个女子怎敢住死过人的宫殿,以为长公主说的是气话,赶紧上前说道:“长公主金枝玉叶,怎好住在华英宫,怕是对凤体有所冲撞。” 悠悠打开殿门,走到台阶处,低头俯视穆尚宫:“我们殿下说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哪里的黄土都养人,她能与宴后亲近已是三生有幸,不愿再换寝殿,穆尚宫还是尽快着人修缮。” 直至此刻穆尚宫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她只想着找个荒凉的宫殿替皇后出气,却没想到宴后这层。 长公主恐怕是抓住了这点才说动陛下,让她们落得满盘皆输,自己少虑了。 夜半时分,华英宫却灯火通明。 所有直殿监的太监都通宵达旦地修理宫殿,皇后命他们一晚上修缮完毕,这怎么可能啊! 景泰帝望着窗前明月,心里又舒坦了几分。 他总是忌惮李相,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连母后故去的宫殿都不敢修缮。 皇妹可真是及时雨,处处都让他贴心。 此时,落江宁也同样注视着窗前明月。 华英宫的灯终于可以亮起来了。 第18章 闲话淑妃 翌日,皇宫内外流言四起。 有说皇后没有容人之度,恶意报复长公主的; 有说穆尚宫奴大欺主,胆敢给长公主穿小鞋的; 更有甚者还有人说长公主姿容秀丽,皇后嫉妒其美貌,故意恶意中伤。 嘉柔大公主说的唾沫横飞,皇后听的怒火中烧,站一旁的穆尚宫吓得冷汗直流。 她千叮咛万嘱咐坤宁宫内的宫女,不让人乱跟皇后传小话,免得被牵连,哪想大公主居然添油加醋的都说了出来。 另一旁的宫女则默默地移开了茶盘,皇后娘娘这两日已经打碎了二套名贵茶具,余下这套斗彩青花是彩瓷之冠,极难烧制,可不能再毁了。 “母后,您必须得给那个祝卿安些厉害瞧瞧,可不能再姑息了 。” 穆尚宫心想,皇后就是因为没有姑息才成为后宫笑谈,大公主能不能别再出馊主意了 皇后转头问穆尚宫:“华英宫什么时候能修好。” 眼下华英宫窗户门框都已经换完了,起居用品也齐全,就是花草、水池还未修缮完。 经此一事,穆尚宫受了教训,不敢轻易挑战长公主,对寝宫修缮也算尽心尽力。 毕竟这个江山姓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最快还得有一天才能入住。” 嘉柔大公主撇嘴说道:“要不是看在父皇的面上,咱们才不管她呢,让她露宿街头、吃糠咽菜才好。” 顿了一下,她突然兴奋的说:“她长在感恩寺,不就得天天吃素吗,咱们就让她吃糠咽菜,给她点颜色瞧瞧!” 皇后不想女儿在人前太过放肆,制止道:“休要胡言乱语,这不是你该想的事。肖嬷嬷,你是如何教导公主的,怎能妄议亲长,还不带她回去!” 肖嬷嬷是大公主的教习嬷嬷,听到皇后娘娘的安排马上劝导公主,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 皇后转念一想,女儿说的也对,不能再放任祝卿安,随即看了一眼穆尚宫,示意她进内室议事。 穆尚宫自认倒霉,又要领下个得罪人的苦差事。 此时的祝卿安正捧着猪蹄子吃的满嘴流油。 御膳房的手艺果然不错,猪蹄炖的软糯入味,口感没话说。 “悠悠,告诉传膳的宫女,晚上我还要吃这个猪蹄子。”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谁家公主顿顿吃猪蹄子啊! “公主,皇室的规矩是一道菜不能吃三口。” 祝卿安想了想,一筷子扎了三块肉,一口全都塞嘴里,然后鼓着满是肉的腮帮子说:“我可以三口一个猪蹄。” “” 见两个丫鬟默不作声,祝卿安勉为其难地说:“那就不吃猪蹄子。” 两个丫鬟同时松了一口气。 “给我换成酱焖肘子。” “要三口一个的那种小肘子。” “” 三人正说着话,宫女进内禀报:“长公主殿下,淑妃娘娘求见。” 祝卿安眼珠子一转,八成是因为昨天的事来跟她道谢,都说赵太尉是好人,见见也行。 “请淑妃娘娘进来。” 祝卿安放下筷子,站在门口迎接。 赵淑妃进到内室就看到一桌子的好菜,直爽的问:“长公主不用食素吗?” 祝卿安还在回味刚刚猪蹄子的软糯,意犹未尽的说:“我们只是给父皇祈福,不必持戒,也不住在寺庙内,故而不必食素。况且世人多数对食素有误解,不是所有的佛教信徒都需要戒荤食,大乘佛教讲的是慈悲法门,僧人不食众生肉,小乘佛教则认为三净肉能食,端看信奉的是什么。静心师太也和我讲过,不要求佛教徒必须吃素,但绝不能杀生,心中有佛就行,不必难为自己。” 赵淑妃见祝卿安眉眼灵动,笑起来很明媚,也生了亲近之意。 “说起来,我和秦太嫔还沾亲带故呢。” 祝卿安暗自琢磨,一家是文臣中的佼佼者,一家是武将里的领袖,能有什么关系。 “我长嫂的姐夫的岳父的内侄娶了秦太妃弟媳妇的叔伯家的次女。” 祝卿安呆愣了片刻,敷衍的说道:“真是门般配的好姻缘。” 一连串的关系把她绕的云里雾里 这么算来谁家不沾亲带故,估计满京都一般都是亲戚。 出于热心,祝卿安问道:“淑妃娘娘要不要一起用膳?” 悠悠眼皮一跳,宫里的主子都是吃独食的,主子怎好让人吃剩菜! 赵淑妃却自然地坐下,说了句:“给我添碗米饭。” 悠悠:是我想多了 赵淑妃开始传授起御膳房点菜心得:“你别看宫里的主子都高高在上,但想吃口好的却不容易,不受宠的妃子上桌十道菜有八道都是冷的,有的甚至是之前剩下的食材烩在一起,难吃的紧。若想吃的好,除了自身受宠外还得打点太常寺厨役,银钱给到位了他们便会单独做些小锅菜。” “像蒸猪蹄肚、糟腌猪尾、椒末羊肉、鹅肫掌、两熟煎鲜鱼都是极好吃的,还有些珍味比如塞外黄鼠、黄颡管耳、鲨鱼筋,吃完也是唇齿留香。” 两人都没在意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聊一边风卷残云,大半桌子的菜都被她们吃的精光。 祝卿安擦了擦满嘴的油问道:“皇室一道菜不能吃三口,你怎么吃了半盘子?” 赵淑妃抚着肚子回道:“只要关起门来吃饭,谁知道你吃了几口,出门就说菜赏给宫女了,谁还能问吗?” 祝卿安立刻回身看向两个丫鬟,看到没,这就是随机应变,你们太死板了! 两个丫鬟心里苦,主子本来就是脱缰的野马,如今更勒不住了 酒足饭饱的两个女人颓废地靠在椅背上,一点仪态风度都不要了。 赵淑妃感叹道:“我儿时跟随父亲南征北战,没有战事的时候就出去跑马,回来再啃个羊腿,别提日子多美了。现在天天捏着小手帕,还要迈着小碎步,简直憋死我了。” 祝卿安想起了生龙活虎的二娘,她在宫里的时候也时常这么哀叹,好在皇兄比父皇强了点,不至于冷落后宫。 “淑妃娘娘真性情,皇兄一定倾心的很。” 赵淑妃苦笑,景泰帝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在后宫绝对是雨露均沾,而且多数时候都在应付。 昨晚到了她的永宁宫,真的就只为了就寝。 贴心话说了一大堆,上床转身就睡觉,干净利落的很。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心里装着江山社稷,怎会倾心我们。” 祝卿安 他们祝家的皇帝果然都是负心汉! 赵淑妃又说了些闲话便离开了,祝卿安躺回床上,看着九龙戏珠的床幔发呆。 陛下心思深沉,二皇兄皮笑肉不笑,皇后母女是一对事精,赵淑妃敌我难辨,还有一堆阴阳怪气的太监宫女,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她想回家! 第19章 开啓经筵 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帐幔,洒落在华丽的宫殿内。 祝卿安再次从大虫环绕的红木雕龙床上醒来,不自觉地回味起了自己的小半生。 以往晨起都伴随着虫鸣鸟叫,院子里都是娘亲们说话的声音,满是烟火气。 现今屋子安静的出奇,好似一个无人问津的密室,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悠悠听到“稀稀疏疏”的声音,心知是主子醒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内,发现祝卿安正四仰八叉地躺着。 德太妃以往时常纠正祝卿安的体态,奈何祝卿安从来都把她的要求当耳旁风,始终保持这种放肆的睡姿。 在母女二人多次争执后,宸太妃劝阻道:“规矩都是给遵守规矩的人制定的,咱们卿安是生在塔尖上的人,何必墨守成规。况且都到深山老林了,不必那么教条,出去守规矩就行了。” 德太妃只能无奈地放弃,她一个严母对抗六个慈母,说不得也碰不得,真是有心无力。 悠悠轻咳了一下,祝卿安反应过来,立刻闭紧双腿,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躺的笔直。 “长公主殿下醒了,你们都进来。” 一众身穿华丽衣裙的宫女鱼贯而入,她们手持托盘,上面摆满了各式梳洗用品。 悠悠先将毛巾用温水浸湿,轻轻拧干,为主子净面。 青青在一旁准备衣饰,将衣裙和首饰分门别类地放好。 祝卿安眼尖的发现屋内少了两个宫女,问道:“我记得昨日还有两人负责洒扫,今天怎么没来?” 领班的宫女暗道长公主厉害,毕恭毕敬地回道:“今日落翰林在琼林苑开啓经筵,陈公公命宫女们先去打扫。” 祝卿安只知道落江宁兼任日讲官,据她所知日讲官不是一人,而是由翰林院、詹事府春坊经局官及国子监祭酒等多名官员一同讲读经史,类似于学习交流,位份低的人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顶多能在皇兄面前混个脸熟。 然而经筵讲学则不同,通常要选取勋戚大臣兼任知经筵事,或者是由内阁名臣譬如宰相、大学士等官员担任,旨在教授皇帝儒家经典、经史子集,同时提升执政能力。 落江宁不过是个三品翰林院学士,他怎么能混上知经筵事一职? 八成是被人坑了! 祝卿安所猜不假,落江宁确实是被翰林院掌院捧杀了。 翰林院的岳掌院颇具文人风骨,一向看不惯攀附上位的官员。 落江宁作为自己的下属,却靠宰相举荐升职,分明是打他的脸,叫他如何能忍。 岳掌院深谙为官之道,不会明面上为难落江宁,而是在陛下提议开啓经筵时举荐了落江宁,称他博览群书、学富五车,是翰林院学者的榜样,建议由他来任经筵官。 这样做既抬举了宰相,又看似大方地给落江宁提供展示的机会,两全其美。 至于能不能讲好,那就是落江宁的事了。 景泰帝听罢便琢磨出来些端倪,翰林院哪个学士不“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这种夸奖一点都不走心。 但说来也奇怪,景泰帝对落江宁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也想试试这位年轻的翰林院官员到底是不是块真金。 祝卿安为了看落江宁的笑话,草草吃了早膳,乐呵地跑到琼林苑看热闹。 当她看到琼林苑人头攒动的景象时,顿时傻了眼。 所有六部五寺、翰林院学士、祭酒等朝廷重臣们几乎都到场,这个场面堪比大朝会啊! 这是把落江宁架在火上滋滋烤呀! 倘若今日经筵出了岔子,估计落江宁的官路就到头了。 她偷偷坐在人群后方,侧耳听官员们讨论。 历朝历代都有经筵,但大乾朝的太祖马上打天下,不喜欢听文人讲学,沿袭到宣武帝,他宁愿听方士讲得道升天也不会听翰林院讲经史,因此经筵从未开启。 秦少师感慨道:“前朝经筵凡十日一举,日讲无日不举,时隔这么多年,我朝终于能开启了,此乃兴文之举。” 祝卿安:这位就是二娘的爹,说的挺中肯,看来是位厚道人。 一旁的徐太傅说道:“只要能开始就为时未晚,陛下尚文,这是文人之幸。” 祝卿安:怪不得这么多高官来听,原来是开创了本朝先例。 赵太尉对经筵没有意见,但对讲的人意见颇重:“一个探花能讲出什么天花乱坠,让这种人给文武百官授课,真是胡闹。” 只要是李相的人,他就看着不顺眼。 祝卿安:赵太尉好直率,她喜欢。 岳掌院对赵太尉的讽刺充耳不闻,只简单说道:“宰相识人有道,相必落翰林必有过人之处。” 意思就是,人是宰相推的,讲的好坏跟他没关系。 李相则站在百官之首,眉头紧蹙地看着经筵台。 他不过就是推荐了个人,怎么弄了这么大的排场。 此时他内心是矛盾的,既希望落江宁好好讲,别给他丢人,又不希望景泰帝大兴学习之风,在士林间树立威望,不觉陷入了两难境地。 时辰到,只见落江宁身着素雅的学士袍,头发高高束起,斜插一根玉簪,步伐稳健地走上经筵台。 祝卿安抬眼望去,他相貌英俊而犀利,眼神清明,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沉稳的气息。 虽然落江宁面上浅笑,但祝卿安却感觉到他下颌微微抬起的动作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直觉告诉祝卿安这人不坏,但她就是欣赏不来。 靠女人上位,有什么好神气的! 陈公公高声念道:“陛下驾到。” 所有人起身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0章 群起攻之 景泰帝说道:“今日效仿先贤,开启经筵,百官毕至,增崇圣德。古人有云,天下之治,在乎君德,君德之成,由于经筵。讲幄之设,历朝首重,望众卿能学有所获,获以致用,用有所效。” 所有官员齐声说道:“臣等遵旨。” 景泰帝举目眺望,看到了人群最后的祝卿安,问道:“皇妹也来听讲?” 祝卿安大大方方地走到人前:“皇兄,讲经筵意在传扬经传精义,以史为鉴,古为今用,世人皆当习之。” 李相质问道:“从未听过女子参与讲经筵,长公主此举怕是不妥?” 祝卿安反问道:“宰相大人可是认为女子不应治学?我怎么听闻相府小姐都与男儿一般六岁开蒙,和府上少爷一同读私塾,难道只有宰相之女才有资格听学?” 李相怒斥:“你不要混淆视听,我说的是女子不该同大臣一起参与经筵!” 祝卿安笑了:“怪不得贵府二小姐藐视皇权,连宰相大人都不知道尊称本殿为长公主,原来都是言传身教啊。” 众臣暗想,长公主又要信口开河了,真是谁都敢怼。 李相自知刚才失言,自从担任辅政大臣,已经很久没人敢当面质疑他了,故而有些失态。 祝卿安不再看他,问向景泰帝:“皇兄,您是真龙天子,金口玉言,您觉得我可以听讲吗?” 正常朝臣会谈应设在文英殿,但景泰帝思及天气正好,秋高气爽,因此在琼林苑设讲。这里以天为庐地为盖,是个四通八达之地,谁人路过都能听一耳朵,因此也没在人员上做过多限制。 他转头问向落江宁:“今日落爱卿是主讲人,你怎么看?” 祝卿安顿时很鄙视皇兄,一手祸水东引玩的真溜。 落江宁神色如常的回道:“回禀陛下,经筵讲的是儒家典籍、经史子集以及帝王策,寻常女子自是不能参讲。” 李相傲慢地抬了抬下巴,看,哪有女子参政的。 “但长公主殿下担任和亲之责,远嫁蒙古可汗为后,身兼推动两国邦交的重任,多听些警世之言、治国之策并非不可。” 落江宁的下一句话就让李相大为恼火,居然敢向着祝卿安说话,他以为攀附上皇室自己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他冷着脸给吏部和户部尚书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一会定要给落江宁出些难题,让他长长记性。 祝卿安满脸愕然的看向落江宁,这个奸臣居然肯帮自己说话! 落江宁回她以浅笑,今日之举虽然会惹李相不快,与自己的计划不符,但他还是想回报一下修殿之情。 人生总会发生些意料之外的事,偶尔肆意妄为一下也无妨。 景泰帝对落江宁的言行很是认可,把问题抛给他,就是想看看落江宁是不是宰相的人。 胆敢当众违逆权相,还算有骨气。 “既然落爱卿都如此说,皇妹就坐到朕身侧,诸卿不要耽误时间了,快点开始。” 祝卿安坦然地坐到景泰帝身旁,朝着李相甜甜一笑,全然是小人得志的样子。 落江宁用余光看到,也不禁会心一笑。 赞礼官传唱:“讲经筵正式开始。” 落江宁走到书案处,打开《心箴》,细心的用铜尺压平,字句清晰地开始讲授。 “心是行之始。《大学》有言: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大乘佛法有言: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心作良田,百世耕之有余,今日臣以《心箴》作首讲,与诸君共勉。” “茫茫堪舆,俯仰无垠。人于其间,渺然有身” 落江宁的声音偏冷,每一个字都像珍珠般清晰地蹦出,带着冰凉的质感,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祝卿安常听三娘讲学,比起三娘的引经据典,落江宁能将儒家、道家、佛教的思想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讲的更深也更发人深思。 待落江宁讲完,吏部尚书问道:“落翰林刚刚提及孰无此心,心为形役,乃兽乃禽。难道背离初心的人都形如禽兽吗,那刑狱里且不禽兽横行?” 落江宁回道:“乃兽乃禽只是个类比,重在劝人向善。人依附于自然,生在天地之间,如同沧海一粟。人之所以成为“天地人”三才之一,是因为我们有一颗本该与天地一样纯粹的心。如果心被身体的欲望裹挟,那同禽兽有什么区别?只要生存所需,就去做投机钻营、损人利己的事,那就脱离了做人的本质。君子当至诚至信,克制贪念,敬畏天地,敬畏生命,使本心安定,不为物欲所动,方能与天地同辉。” 户部尚书而后发问:“落翰林第一讲就是《心箴》,是认为我们心有不忠,失了初心?” 面对户部尚书的咄咄逼人,落江宁巧妙地回答:“习《心箴》既是问古人之心,也是问本人之心,并非针对任何人。君子当每日三省吾身,问心,问学,问道,反求诸己。” 其他大臣也接连发问,落江宁均侃侃而谈,丝毫不见怯懦,颇有大家风范。 岳掌院暗道,落江宁确实学识渊博,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极擅隐藏,他究竟想做什么? 徐太傅和秦少师听的频频点头,这个少年治学扎实,思路清晰,是个好苗子。 景泰帝见不得李党群起而攻之,朗声说道:“朕今日听落翰林讲《心箴》,感触颇多。朕上荷天命,为国之君,更应务学以致知。现命落翰林再注《视》《听》《言》《动》四箴,以备后讲。” 众臣见景泰帝直接指定他继续担任经筵官,心知他是入了陛下的眼。 过往陛下看重的人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也不知道这位落翰林命数如何,众官打算隔岸观火,不做表态。 祝卿安将众人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心想落江宁要倒霉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离倒霉也不远了…… 第21章 祸水东引 首次讲经筵得到文官的一致认可,从前默默无闻的落江宁转瞬间崭露头角。 蒋世子感慨道:“父亲,这是不是就叫做十年寒窗无人知,一朝经筵天下闻啊?” 阳武侯的思绪还停留在讲授上,久久没有回神。 “这个落翰林不简单,在低位时能将自己藏的默默无闻,官至三品却能大放异彩,有点门道。” 蒋世子点头应道:“您不是常说,做官要想高得上去,首先要低得下来,兴许这就是他的为官之道呢。” 阳武侯想了想刚刚的经筵,喃喃自语道:“我觉得他授课的方式和一个人很像,先抑后扬,旁征博引,徐徐道来” 秦少师走了过来,接着他的话说:“阳武侯想说的是关太师。” 两人的视线交汇,认可了彼此的猜想。 当年关太师作为三位辅政大臣之一,突然以抱病为由激流勇退,归隐山田,至今再无音讯。 他们俩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关太师的影子,尤其讲书前先用铜尺压书卷的动作简直如出一辙。 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以今日落江宁舌战群官之才,科考不该只是探花,考个状元都不在话下,这个人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两人话中之人此刻正被李相堵在御花园的小路上。 “你说要追随于我,却处处有自己的打算,区区一个翰林还想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落江宁低眉顺眼的回道:“宰相大人,下官所做都是为了您着想。” 李相冷哼一声:“朝秦暮楚还想即当又立?为我着想,我看你是想攀附陛下!” 落江宁抬眼看了一下对面之人,李相年逾半百,看人时不自觉地双眉上挑,眼神中常常透露出轻蔑之意。 “宰相大人,陛下近日来的所作所为与冯亭献上党无异。” 李相问道:“你想说的是祸水东引?” 落江宁从容地点头:“秦要攻韩,韩太守冯亭出计将上党献给赵国,顺势也将战火引到了赵国,此策让韩多存活了三十余年。您在朝堂上倍受尊崇,陛下屡屡示弱,导致太尉和阳武侯等人对您多有微词。长公主回归后,陛下更是利用长公主横冲直撞的性子招惹您,不就是让您四处树敌,落下权相专政的恶名吗?” “长公主完成备嫁便要和亲,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人,宰相大人应爱惜羽毛,不与无关之人较长短,莫要中了祸水东引之计。” 李相听的将信将疑,道理是没错,但落江宁做的事情让他很不舒服。 当初抬举他,除了他献计有功,另一个考虑是想在翰林院埋下个眼线,时刻监视岳掌院的动向。 如果他知恩图报便是枚得用的棋子,否则就做弃子! “本相应该怎么做自有分寸,不要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能恣意妄为,你还不配对我指手画脚。” 落江宁垂首回道:“宰相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谨记。” 李相见他服软,觉得目的已达到,便不再理会他,甩袖扬长而去。 落江宁目视前方,直至李相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缓缓说道:“戏也看的差不多了,请长公主出来。” 祝卿安闲逛御花园时听到有人密谈,便躲在菊花坛后面的草丛里偷听,她藏的天衣无缝,怎么会被人发现呢? 要不是大乾国只有她这么一位长公主,她还真想再僵持一会。 踪迹已露,祝卿安拍了拍衣服上的杂草,从花丛中走了过来。 娇艳的菊花与美人交相呼应,犹如一幅娉婷袅娜的仕女图,三分媚艳胜花香,更显章华秀色。 落江宁身材本就高挑,一身青色长袍更衬得他爽朗清举,站如青松,即便对他颇有怨言的祝卿安都不得不承认,这人生了副好相貌。 许是美男看的太过出神,祝卿安没有注意脚下,地上的石砖有一角高高翘起,正好绊住了她的脚尖。 仓促之下,她身体失了平衡,顿时向前倒去。 落江宁的理智告诉他,要离长公主远些,皇室的女人都不要招惹,但他的手却下意识的伸出去扶了她一把。 文人的手本应该只有薄茧,但他的手却骨节分明,虎口处有厚重的茧子,祝卿安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手掌强劲有力,将她的胳膊握得生疼。 一瞬间两人身形重叠在一起,落江宁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扑面而来,熏的祝卿安脸颊发烫。 她愣愣地抬头,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仁。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漆黑的眼眸星光四溢,犹如星河般绚烂耀眼。 祝卿安霎时心跳加快,脸也微微地泛起了一抹红晕。 为了掩饰失态,她强装淡定的问:“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落江宁松开握住她手臂的右手,淡淡说道:“我看到花丛里有一抹翠绿,想来应是长公主。” 祝卿安今日穿的是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裙摆的翠绿格外的显眼。 “你是练武之人?” 二娘擅长使刀,虎口处也有厚茧。 都说落江宁是寒门学子,她可没听说哪个寒门学子会请武师傅教习。 落江宁笑容和煦,用温柔的嗓音问道:“长公主可否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祝卿安:这人实在无耻,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凭什么?有人刚刚还说我横冲直撞、无足轻重呢。” 落江宁伸手从她头顶摘下一片叶子,笑着递给祝卿安,眉眼间俱是清风朗月。 “长公主虽然有太妃和太嫔护着,但在后宫终究是人生地不熟。今日我欠殿下一个人情,他日有事必当鞍前马后。” 祝卿安实在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在后宫确实人生地不熟,他一个外男还能熟到哪去不成? 她刚想回怼,便听一道声音远远传来:“落翰林,陛下诏您进见。” 听声音像是小福子,祝卿安三步并做两步又藏回草丛后面。 宫里人多嘴杂,还是不要让人知晓他们见面的好。 第22章 两头取巧 景泰帝召见落江宁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一方面他较为欣赏这个侃侃而谈的青年才俊,另一方面还想继续探讨一下《心箴》。 落江宁在小福子的指引下来到天子便殿,进殿就看到伏案写字的景泰帝。 这是他们君臣首次单独见面,落江宁双膝跪地,低头叩首:“微臣叩见陛下。” 景泰帝放下手中的羊毫笔,抬头看了眼殿下之人,微笑着说:“爱卿起身,过来看看朕写的字。” 陈公公顿感诧异,陛下平时批阅奏折多用的是楷书,注重字迹清晰俊美,私下临摹也是王派书法居多,极少在人前展示更多的笔法。 他斜瞄了眼案上,今日写的是董体,笔墨变化纤毫毕现,是陛下最中意的字体。 都说字如其人,见字如面。景泰帝担心臣子会从字迹上窥探到他的心事,故而极尽所能的隐藏自己,不知为何唯独对落江宁放松了警惕。 落江宁起身走到御书桌前,宣纸上写着“勤政亲贤”四个字。 这个字的运笔极为熟悉,曾伴随他度过无数个日夜,不禁让他有些慌神。 景泰帝见他不说话,提示道:“落爱卿?” 落江宁这才回神,恭敬的说:“陛下精通董大家的书法,笔画圆劲秀逸,疏朗匀称,尽显颜骨赵姿之美。” 景泰帝没想到他对董其昌的书法也颇有研究,问道:“你也曾习过香光体?” “臣粗略习过。” 敢在帝王面前说习过,定然不会粗略,景泰帝将毛笔递给他,示意他也写几个字。 落江宁从容地接过毛笔,轻轻地蘸了蘸墨汁,在宣纸上写下“无为”二字。 同样是香光体,他的笔触轻盈而流畅,字体端庄不失灵动,让人感到平和与宁静。 “落爱卿的字飘逸空灵,风华自足,果然字如其人。” 景泰帝看着“无为”,陷入沉思,隔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天下垂拱而治。你是想让朕以无事取天下?” 落江宁笑着应道:“陛下是天子,自然勤政亲贤,励精图治,以天下为己任。您在政字上笔墨更浓,定是胸怀若谷,盼启中兴之宏图,开太平之昌盛。” 景泰帝若有所思地看向落江宁,朝堂上的官员都唯宰相马首是瞻,他更是被宰相一手提拔上来,今日所说的话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依落爱卿之见,朕要如何做才能开创昌平之世?” 落江宁对答如流:“顺应民心,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便可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 这话答的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毛病。 景泰帝又严声问道:“落爱卿如何看待李相呢?” 落江宁眼眸下垂,低声回道:“宰相先是为人臣子,而后才是百官之首。臣以为,为人臣者,当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现今天下虽定,但百姓尤苦,需与民共甘苦,否则便是尸位素餐。” “落爱卿如此说,就不怕李相与你产生龃龉?” 落江宁笑的狡黠:“臣当着宰相的面自然不会如此说,陛下尽可放心。” 景泰帝有些诧异,落江宁言下之意是会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效忠于他。 以往向他表忠心的官员都是信誓旦旦,恨不得以死明志,没人敢像落江宁一样把两头取巧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这多年,景泰帝已经习惯在失望中寻求希望,只要能在李相身边留下眼线,试试又何妨。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朕不想看到你背弃今日之言。” 落江宁俯身叩拜:“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景泰帝:他好像也没厚望 君臣二人又聊了会经史,直至夕阳西下,落江宁才离开皇宫。 他望向满天红霞,不禁眉头紧锁,原本的满面笑容也归于冷清。 那日的晚霞也同今天这般红的像血,让人通体生寒。 林木一直守在马车旁,见到主子再次对着晚霞陷入阴鸷,赶紧提醒道:“主子,接下来咱们去哪?” “去少师府。” “是。” 第23章 环环相扣 祝卿安顶着两个丫鬟鄙视的目光默默往回走 悠悠忍不住劝说道:“长公主,听人墙角可不是贵女所为,您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嗯,以后注意。” 青青也小声说道:“我父亲说了,君子应行事光明磊落,做事问心无愧,您这样确实不好。” 祝卿安:她的两个丫鬟怎么都这么古板 “诶呀,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我保证以后不这样了。” 主仆三人正说话,就见一行宫女迎面走过来,手里拿的都是祝卿安的东西。 祝卿安:什么情况,她被偷家了? 打头的宫女看到祝卿安,赶紧俯身行礼:“长公主殿下,华英宫已经修缮好了,皇后娘娘命奴婢们将您的东西搬到新殿。” 祝卿安有一种被深深冒犯的感觉,不经她同意就搬她的东西? 她的皇嫂做事还真是无所顾忌。 这些宫女也都是奉命行事,此刻争执无益,她冷着脸去往华英宫。 刚踏进宫殿,就见里面宫女们往来穿梭,穆尚宫正指挥人安置东西。 看到祝卿安来,穆尚宫笑着请安,随后说道:“长公主殿下,华英宫都已收拾妥当,您看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添置的东西吗?” 祝卿安嗤笑道:“穆尚宫掌管后宫的责罚戒令,怎好劳驾您亲自安排。我不过是借住一段时间,没什么好挑剔的。” 穆尚宫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并不与她争辩,只笑着侧让到一边。 经过修整后,大殿前院布满古树名木、奇花异草,满庭花草,让人心旷神怡。 殿内的装饰也极尽奢华,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桌椅板凳用的都是上等紫檀木,内陈宝座、屏风、熏炉、香亭、烛台,日常用品应有尽有。 祝卿安殿内外转了一圈,无论装饰还是摆设都极为讲究,还真让人挑不出毛病。 穆尚宫见她没有异议,拍了拍手,原本殿外忙碌的二十位宫女立即站成两排。 “长公主殿下,按照宫里的规矩,您应该配有二十位宫女服侍起居,其中贴身侍女四人。您自己带进宫两位侍女,还缺两人近身伺候,皇后娘娘特意为您挑选了两位手脚伶俐的宫女。” 她话音刚落,两个眉清目秀的宫女出列行礼,一个鹅蛋脸,一个长圆脸,均眉开眼笑,看起来很讨喜。 “奴婢莲心。” “奴婢春雨。”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主仆三人看的分明,皇后这是要往华英宫塞人,殿内外都是她的人还不行,连近身的人都要牢牢把控。 祝卿安抬了抬手,让两个宫女起身。 “你们可愿意伺候我?” 贴身服侍长公主可是一等宫女的待遇,这等提级的好事谁不愿意。 “能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是奴婢三生有幸。” 祝卿安笑的愈发亲切:“你们倒是实心眼,居然愿意陪同我和亲。也罢,此去山高路远、背井离乡,我定会善待你们的。” 两人瞬间傻眼,陪同和亲? 穆尚宫可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立刻转头看向穆尚宫,眼神里都是恐惧,慌慌张张的说:“穆尚宫,您只说让我们贴身服侍长公主,没说让我们陪同和亲啊。” 祝卿安拉了个长音:“咦?” “皇嫂特意给我安排两个贴身宫女,不是为了提前培养感情以备随嫁吗?我还以为宫里替我考虑的多周全呢,原来都是敷衍了事。看来我还得找皇兄皇嫂聊聊,即便我是出嫁女,也不能这般随意的安排人呐。” 穆尚宫呵斥道:“闭嘴,长公主面前哪有你们乱说话的份!” 尽管被呵斥,两个宫女仍忍不住据理力争:“穆尚宫,我们家人都在这,万万不能出去和亲啊。” 能被送进宫的都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出宫后她们还有大好前程,谁想陪嫁给蛮夷! 祝卿安惋惜地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挺感谢皇嫂的安排,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她们不想服侍我,穆尚宫就别为难人家了。其他外殿伺候的宫女姑且留下,至于这两个人,就让她们从哪来回哪去。” 两个人听到不必和亲,没等穆尚宫反应,立刻跪下来谢道:“奴婢谢长公主恩典。” 穆尚宫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让沉不住气的下属气得浑身发抖。 悠悠和青青听到宫女的话,心里也不由得涌起一股怒火。 不去和亲就是恩典,她们把长公主当成什么了,这种话怎么敢说出口! 祝卿安冷笑道:“你们谢我恩典,我还不知道去谢谁的恩典呢。和亲于你们是洪水猛兽,于我就是势在必行,什么道理!穆尚宫,你的人你自己领回去,别让她们出现在我面前。” 经这么一闹,穆尚宫也觉得没脸,她咬牙切齿地说:“还不给我滚回去!” 祝卿安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 原本人满为患的宫殿不大会就只剩下主仆三人。 悠悠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问道:“长公主,她们故意闹这出是为了什么?” 青青也跟着问:“皇后娘娘处心积虑想要安插的人,我们这么容易就赶走了?” 祝卿安再次长叹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敌人在暗我在明,见招拆招。” 皇后不过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使的也都是后宅手段,不足为惧。 出了华英宫,穆尚宫问两个宫女:“让你们放的东西都放好了吗?” 刚刚胆小怕事的宫女又恢复了精明的神色,胸有成竹的说:“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穆尚宫得意的笑了。 与其让长公主想方设法地防备她们,还不如使个易破解的小计谋,让她自以为危险解除,进而放松警惕。 殊不知,真正的阴招还在后面。 第24章 宴后索命 夜深人静,祝卿安静静地躺在黄花梨床上,将这几日的人和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她总觉得哪里都透着蹊跷。 母亲让她回京都真的只是为了和亲吗? 如果是单纯的和亲,母亲不会一开始就拿皇后的人开刀,让她在后宫举步维艰。 她总觉得母亲比二娘还恨皇后。 临行前,每个娘亲都让她立威立信,她一个和亲的公主,在后宫树立威信的意义何在? 难道有了刁钻蛮横的威名,蒙古可汗就能怕她不成? 处处都解释不通,思绪像乱麻一样缠绕着她。 祝卿安越想越心烦意乱,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辗转反侧多久才渐渐有了困意。 包包安静地趴在床角,听着主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不自觉地将自己团成一团,也跟着沉沉的睡过。 星光暗淡,万籁俱寂,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祝卿安正在梦中吃着五娘做的软糯香甜的大猪蹄子,不时地唧嘴,忽然被包包的“嗷嗷”尖叫声吵醒。 她借着月光看到包包尾巴高高竖起,前腿压低、后腿抬高,身体绷成“弓”形,摆出一副随时要攻击人的样子。 外面有人! 祝卿安见外室守夜的青青还在熟睡,独自一人摸黑来到窗户旁边,轻轻翘起窗户一角,看到院子角落里的柳树旁有人影晃动。 她仔细定睛一看,好家伙,还穿白衣 ,这是夜半鬼上门呐! 祝卿安暗道自己心粗,有道是“前不栽桑,后不栽柳”,作为常年混迹寺庙的小神棍,她怎么就忘了柳树招阴这一茬。 明天一定让人将这棵柳树砍去,太不吉利了。 在她胡思乱想的功夫,柳树边开始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那声音如泣如诉,凄婉可怜,仿佛满腹冤屈。 得,还是个冤死鬼! 祝卿安摸了摸手上静心师太给的佛珠,打算用感恩寺日日香火供奉的佛珠会会这个冤魂,顺便帮她超度一下。 没等她开门,一个宫女拢着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上前查探。 祝卿安刚要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看来今日是超度不成了,再让她冤一天。 这宫女平日里觉轻,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哭,以为是哪个小宫女受了委屈躲起来哭,好心的想去劝慰劝慰。 结果走到院子里,看到最右侧厢房的柳树下有白色人影晃动,那哭声时而还伴着瘆人的笑,让她浑身发凉。 她僵硬地扭头看向厢房,正是晏后自尽的地方,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跌坐在地失声尖叫:“来人呐,有鬼!” 白影被惊动后,立刻翻身上墙,消失在月色中。 宫女由于太过惊慌失措,没看到白影上墙的动作,只自顾自地尖叫。 一时间所有屋舍的灯都亮了起来,宫女们纷纷出门一探究竟。 青青也后知后觉地点灯,看到自家主子正站在窗户处津津有味的看向窗外,她不解地问:“长公主,奴婢怎么听有人喊有鬼啊?” 祝卿安摸了摸下巴,乐呵呵地说:“是有鬼。” “还是个身手矫健的男鬼。” 青青 悠悠听到动静,第一时间从侧室赶到长公主屋内,慌张的说:“长公主,我听外面的宫女说见到院子里有鬼,一会哭一会笑,一定是宴后索命来了。” 祝卿安气定神闲的问她:“咱们和宴后又没有仇,她跟我们索命干嘛?” 悠悠小声的说道:“咱们和宴后确实没仇,保不齐先皇” 这次轮到祝卿安语滞 她的好父皇一条白绫把宴后勒死了,还对外声称宴后殉情,难道是要父债女还吗? 如果没看到那白衣小鬼近三尺的腰身,她还真信了 “悠悠啊,我父皇和宴后在黄泉路上早就相见了,他们之间冤有头债有主,何必为难我呢?” “再说了,静心师太说我命里有佛缘,诸邪莫近。哪个鬼没事惹我干嘛,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两个丫鬟深觉主子说的有理。 “是不是鬼我不确定,但那个鬼会爬墙我倒是很肯定。等白天的时候你们去墙头看看,上面应该有绳子勒过的痕迹。” 青青耿直的发问:“您刚才站在窗户这,是不是都看见了。” “我何止是看见,要不是那宫女脚快,我都出去跟他过两手了。” 悠悠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祝卿安打了个哈欠,说道:“就说我惊吓过度,暂时不能见人,派你们先去安抚一下外面的宫女。” 两个丫鬟:您是困倦过度 主子既然吩咐了,两个丫鬟立刻照做,祝卿安则心安理得地回到床上睡回笼觉。 闹鬼可不是一天就完事的,怎么不得搅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她得养好精神,看看皇嫂下一步要干什么。 睡觉比天大,谁都别想搅她好梦! 第25章 夜会男鬼 旦日,皇宫内再次蜚语流言满天飞。 华英宫安详宁静了许多年,长公主入住第一日便引出宴后泣魂,众人议论纷纷。 有说长公主粗鄙,宴后对其不满,故而夜半现身。 也有说长公主行事大张旗鼓,使其魂魄不安,扰乱死者清静。 还有说宴后和德太妃有旧怨,英魂难安,特来索命。 皇后听着穆尚宫的禀报,心里愈发舒坦。 自打祝卿安入宫她就诸事不顺,此次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皇后娘娘,奴婢还听说长公主一天都没出门,肯定是被吓的魂飞魄散。” 皇后拿起桌上的茶杯,吹开茶叶,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她感受着舌尖上的茶香,淡香中透着一丝甘甜,让她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都说当年的德太妃如何厉害,教的女儿却是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货色,区区个无中生有的鬼魂就能把她吓得不敢出门,怎配和我交手。” 穆尚宫见皇后心情好,笑着转到她身后,轻轻地为她捏起肩膀。 “过不是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能耐。后面的事奴婢都安排好了,只等着您一声令下,我就带人抄了华英宫。” 皇后放下手中茶杯,穆尚宫的手劲轻重得当,让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过了半晌才说道:“不着急,先吓她几天。德太妃没教她的东西,我作为皇嫂可得好好教教,免得被人说不尽责。” 穆尚宫笑着回道:“皇后娘娘英明。” 祝卿安直至日上三竿才起身,一晌好梦让她浑身都神清气爽。 悠悠听到屋内有动静,立即进内,语气焦急的说道:“长公主您可醒了,外面的流言传得五花八门。您要是再不出去澄清,咱们都要成了打扰宴后长眠的罪人啦。” 祝卿安伸了个懒腰说道:“对逝者没有敬畏之心,必遭反噬,装鬼的人都不怕,咱们怕什么?” 此时青青也从殿外走进来,神秘兮兮地说:“长公主,还真让您猜着了,我偷偷爬到右侧宫墙上,果然有绳子的磨痕,看来真是人扮的鬼。” 祝卿安听后点了点,若有所思的问道:“你们说我刚受了惊吓午膳就点红烧肉,会不会有点不像话。” 两个丫鬟的神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心里那叫一个无语。 长公主每天想的都是些什么啊,现在是关心吃食的时候吗? 经过一番思想挣扎,祝卿安再次说道:“让厨役给我做点甜品,就说我要压压惊。” 悠悠努力继续刚刚的话题:“长公主,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办?殿外服侍的宫女都人心惶惶,您总得给她们一个说法啊?” 祝卿安又躺回床上,盯着床顶懒洋洋地说:“我都病倒了,能给什么说法。” 两个丫鬟再次陷入沉默,主子不作为,当下人好难 祝卿安有点耐不住丫鬟们谴责的目光,幽幽说道:“告诉她们,晚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没事也别讨论鬼啊怪啊的,那些东西不禁念叨,有时候说说就真来了。哦对,夜壶也要放到屋子里,以免半夜尿急的时候自己吓自己。” 丫鬟叹气,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自觉交代完要事,祝卿安随口说了句:“悠悠,你去箱子里把我那件红色的翟衣找出来。” 悠悠疑惑的问:“最近又没有祭奠和仪式,您要翟衣做什么?” 翟衣是正规仪式穿的礼服,平日里根本用不到。 祝卿安扯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幸灾乐祸的说:“敢在我的地盘装鬼,我就给他们表演个撞鬼瞧瞧。” 母亲说过,宴后死时穿的是红色袆衣,袆衣和翟衣都差不太多,天黑了也分不清楚,她打算今晚夜会男鬼! 别人都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倒好,月上宫墙头,鬼约三更后。 这叫什么事啊! —— 窄仄的屋子内,落江宁就着昏黄的烛火写信。 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男子坐在茶几旁,他左手握着白玉骨扇,扇上还缀着金丝编就的璎珞流苏,右手执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 单看穿着,俨然是个浪荡公子。 他喝完一整壶仍觉不过瘾,抱怨的说:“我说落大人,您都官至三品了,能不能换个像样的房子。还有这茶,我都喝了五年的茶叶沫子,您老人家装清贫也不用这么亏待自己,贫民百姓喝的茶都比你这好。” 落江宁头不抬眼不睁,显然习惯了无视对面的人。 “不喝你就出去。” 男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走到他身旁,用指责负心汉的语气说道:“我替你鞍前马后,又经商又打通人脉,累的跟驴一样,你就这么对我?古有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今有我程昱十年大好年华错付,我这一片苦心都喂了狗是不?” “柏舟,把人扔出去。” 柏舟抱着剑进来,向程昱挑了挑眉,示意他出去。 程昱心道自己倒霉,遇到这么位冷心冷情的朋友,这辈子注定是劳碌命。 “得,我说正事。宫里传出消息,昨日皇后又出幺蛾子,找侍卫扮鬼吓唬长公主,你用不用英雄救美啊?” 落江宁写信的动作顿了顿,眉头一皱,显然心情不悦,问道:“华英宫那边怎么样?” “听说长公主一天都没有出门,应是吓得够呛。” 落江宁微微垂眸,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 寺中长大的人怎会被装鬼吓到,听着就是无稽之谈。 “着人盯紧华英宫,有事立刻汇报。” 程昱脸上噙着坏笑,凑到他眼前问道:“人家母亲出人又出力,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你关照女儿,你可别过河拆桥啊。” 落江宁抬头问道:“要不劳驾你跑一趟,驱驱华英宫的鬼?” 程昱眼皮一挑,每次他用这么客气的语气说话准没好事,自己还是闭嘴。 不过敢在华英宫装鬼,简直是挑战他家落大人的底线,估计这事不会善了。 同样被惹怒的还有景泰帝,他心中最敬重的人就是母后,那个温柔而坚强的女人撑起了他整个少不经事的童年。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母后的音容笑貌渐渐模糊不清,他多希望母后能托梦给自己,哪怕一次都好,却从未如愿。 如今有人借着母后的英灵闹事,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第26章 宴后之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如期跃过墙头,蹲在柳树下开始放声哭泣。 正当他哭的渐入佳境时,一抹阴森森的笑声响起。 “呵呵。” 白衣人顿时抬头四顾,周围没有人呐。 他强稳心神,告诉自己可能是错觉,再次“呜呜呜”地哭起来。 “盒盒盒。” 白衣人大惊失色,怎么笑声还变调了呢? 祝卿安推了推青青,跟我学就对了,你咋还自创呢? 哪有鬼笑得这么憨的? 青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努力用“呵呵呵”继续笑了起来。 躲在屋里的宫女们都抖成了一团,今晚实在太诡异了,这女鬼怎么笑的比哭还吓人? 白衣人努力咽了口唾沫,他这边哭那边就笑,让他怎么哭下去啊。 忽然一股凉风吹过,白衣人后背瞬间发凉,一双惨白的手慢慢攀上了他的肩头。 “我守在这棵柳树下已经十五年了,这里又冷又寂寞,终于有人来陪我了。” 白衣人艰难地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宫装的女鬼趴他肩头,冲他诡异的一笑。 “啊!见鬼了!” 白衣人拔腿就翻墙而出,片刻不敢停留。 祝卿安蹲地上发呆,自己明明露出的是他乡遇故知的笑容,有那么可怕吗? 她回头看向两个丫鬟,尝试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月光下,她那扑满面粉的脸白的发亮,再加上抹的通红的嘴唇,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当真是血盆大口! 两个丫鬟生生打了一个冷颤,也忒吓人了! 众人第二晚就这样在鬼哭狼嚎中度过。 隔日,穆尚宫将侍卫的所见所闻禀报给皇后。 “皇后娘娘,昨天晚上扮鬼的侍卫说他真见鬼了。一个身穿红色宫装丽服的女子趴在他肩膀,说她等了十五年,终于有人陪她了。” 皇后将信将疑,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会不会是那侍卫自己吓自己?” 穆尚宫说道:“奴婢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宴后去世确实穿的是红色袆衣” 皇后突然打断她:“父亲曾下过严令,宫中任何人都不得讨论宴后,违令者斩立决。这些话你就憋在心里面,对任何人都不得提起。” 其实穆尚宫对宴后的死一直心存疑惑,所有事情都经由宰相之手,之后相关的人均消失不见。 这深宫内苑处处都是秘密,知道越少的人反而越安全,所以她也不敢多问。 “是。” “今日晚上再派个人去,探探虚实。” “奴婢遵命。” 第三日午夜,墙外又翻进来一个白衣壮汉。 为什么说是壮汉呢? 祝卿安比划了一下他的腰身,都快有自己两个粗了。 别说皇嫂没有优点,就这锲而不舍的劲头还是值得称赞的。 待白衣壮汉摆好姿势后,院内再次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就是嗓音格外的粗犷。 华英宫的宫女们有些诧异,怎么每晚的哭声都不同,难道鬼魂还能变声? 祝卿安悄悄地绕到壮汉的身后,捏着嗓子说道:“我好冤,我不想死。” 壮汉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立刻四脚并用的爬起来,大喊:“有鬼啊!” 祝卿安:看来体格跟勇气是两回事,这个还不如上个经吓呢。 隔日清晨,穆尚宫在皇后洗漱完毕后,将昨晚的情况再次呈报。 “皇后娘娘,昨晚去的侍卫说他也见鬼了,那鬼还跟他说她好冤,她不想死。” 皇后原本抹香膏的手一顿,不禁有些出神。 难不成真的是宴后? 当年父亲对外说宴后殉情自尽,但她入宫后曾听到一个传闻,说宴后惨叫了很久才去世的。 悬梁自尽怎么会有惨叫声? 以父亲的手段,必是用了刑讯逼供。 父亲想知道什么? 穆尚宫见皇后发呆了良久,忍不住开口问道:“皇后娘娘,您在想什么?” 皇后这才恍然回神,如果真的是宴后,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已然不可靠,自己得着人调查,父亲当年逼问的是什么。 只有抓住父亲的把柄,她才能高枕无忧。 “你去暗中调查一下曾经在华英宫服侍过的宫女和宴后的贴身宫女,十五年前宴后逝世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穆尚宫不解的问:“您昨日不是说后宫不得讨论宴后的事吗?” 皇后神情不耐烦的说道:“让你查什么就去查,问那么多干嘛!” 穆尚宫自然不敢顶嘴,应道:“是。”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埋在华英宫的东西什么时候挖出来?” “再过两日。” “奴婢遵命。” 紧盯华英宫动向的景泰帝和落江宁均发现闹鬼一事突然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坤宁宫的人四处打听有关宴后去世的事。 他们只知宴后是自尽身亡,难道还有隐情? 祝卿安不知道的是,自己随口一说的瞎话,竟引出尘封已久的秘密。 第27章 巫蛊之术 穆尚宫排查了所有与宴后逝世有关的人,他们多数都已过世或是失踪,基本上死无对证。 几番折腾未果,皇后渐渐失去了耐心,又把心思放回到祝卿安身上。 在她看来,扼杀祝卿安的嚣张气焰是当务之急,宴后的事可以徐徐图之。 一日清晨,有宫女把洗漱用水倒在院子右侧的墙角,由于水量较大,柳树底下一块土地被冲开,漏出一个鼓包。 宫女好奇地上前查看,露出之物竟是一个黑布袋。 她打开黑布袋,里面赫然装着一个人形木偶,上面贴着生辰八字。 宫女惊声大叫:“快来人呐,这里有巫蛊人偶。” 祝卿安正坐在餐桌心情愉悦地吃早膳,被那宫女的惊呼搅了吃饭的好心情,不觉皱起了眉头。 悠悠自觉地退出去查看。 待她回来时,面色十分难看。 “长公主,有宫女在院子里挖到了诅咒用的木偶。” 祝卿安将最后一个包子塞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诅咒人的木偶不就是巫蛊之术嘛,院子里都能发现木偶,估计咱们屋子里也不干净。” 悠悠说道:“刚搬进来时,我和青青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东西。” 祝卿安挑眉问道:“那我埋的东西你们可有发现?” 两个丫鬟同时诧异地看向她,主子没事埋东西做什么? “我随随便便埋的东西你们都发现不了,更何况是有心人故意藏起来的东西。皇嫂定是做了万全准备才出手的,那写着生辰八字的东西必然还在我的寝宫。” 青青着急的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说皇嫂让我诅咒的人是谁?” 见两个丫鬟没有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八成她不会诅咒自己,那就是我皇兄。哎,可怜我连皇兄哪天生辰都不知道,却这样担上了巫蛊下咒的罪名,我和皇兄真是同病相怜呐。” 两个丫鬟见自家主子越说越远,便知她心有谋算,慌乱的心稍能安定。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皇后便带着宫正司和尚仪局的人气势汹汹地来到华英宫。 嘉柔大公主听闻母后要发难,也兴高采烈地跟了过来。 “卿安,宫人说在你殿中发现了巫蛊之物,上面还写着陛下的生辰八字,你是怎么管理华英宫的,居然如此大意!” 祝卿安心想,皇嫂比她预想中来的要快,看来是蓄谋已久了。 她不慌不忙的反驳道:“穆尚宫还管理宫中刑赏呢,宫里若是有宫女犯错,难道也是穆尚宫管教不力?皇嫂言重了。” 嘉柔大公主指着祝卿安说道:“你不仅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还不服母后管教,简直目无王法!” 祝卿安入宫之后才深觉身份地位是个好东西,至少吵架的时候无往不利。 “我的好侄女,你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其一,没有人看到我埋木偶,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其二,我是长公主,并非皇嫂管辖的后宫妃嫔,自然也不用服从皇嫂的管教。若我犯了错,自有宗人府来定罪,无需你费心。其三,好歹我也是代你受过,替你和亲,与我说话之前是不是得加个尊称啊?陈尚宫今日也在,请你教教大公主该如何同姑母说话。” 皇后知晓她口齿伶俐,不愿与她多做口舌之争。 “本宫虽然管教不了长公主,但后宫出现污秽之物还是要搜查的。穆尚宫、陈尚宫,你们二人带着宫女把前后殿仔细搜搜,务必要找到罪魁祸首!” “慢着!”祝卿安突然拔高声调。 “皇嫂既然说写的是皇兄的生辰八字,那就涉及到了龙体,并非单纯的后宫之事。我要求宗人府会同刑部在场,否则谁都别想踏进我寝殿一步!” 皇后柳眉一竖,厉声说道:“有关圣体,事急从权,本宫今日等不得宗人府,必须马上搜查。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给我搜殿!” 穆尚宫首当其冲走在前面,打算带人硬闯。 “青青,把她们给我拦下!” 自打跟了长公主,青青一直觉得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今日可算能一展身手。 她见对面人多势众,赶紧扫视一圈屋子,走到落地烛台前,抄起一人高的烛台杆子,虎虎生威地挥舞了起来。 那烛台杆子一挑一刺,愣是将宫人们拦在殿外,让一干人等寸步都进不来。 穆尚宫怒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给我一起上!” 宫人们互相簇拥,谁都不敢真的上前,毕竟那烛台杆子是铁做的,打身上是真疼啊!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不知道是谁手快,竟一把将穆尚宫推到了前面。 青青正打在兴头上,没管来人是谁,直接一个重击将她掀翻在地。 祝卿安看的分明,刚刚推穆尚宫的人正是藏在人群中的秦嬷嬷。 穆尚宫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腹部在地上打滚,“诶呦诶呦”地叫个不停。 祝卿安看的解气,顺嘴问道:“青青,我还一直没问你,以往你在军营用的都是什么武器?” 青青将烛台一立,霸气的说:“奴婢用的是丈八点长矛,保准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祝卿安:怪不得一个烛台杆子都能让她挥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平日里她还真大材小用了 皇后见状气极:“反了你,居然敢在后宫行凶,来人呐,快把这个贱婢给我拿下!” 祝卿安一把掏出怀里的免死金牌,回忆起话本子里恶霸常用的几句话,大声说道:“青青,谁敢上前就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就用免死金牌救你!” 众人定睛一看,那金光闪闪的令牌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免死金牌嘛! 这谁还敢上前,真被打死也是白死啊。 青青见主子给她撑腰,打的更狠了,一时间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祝卿安的做法无非是拖延时间,皇嫂二一她就添作五,把事情捅到天上去,到时候看谁下不来台。 景泰帝正召集大臣商议如何大兴文治,这是落江宁在一次日讲后提出的建议,他言文人是大乾的脊梁,兴文既可以奎星固太平之象,又可以重启斯文之兆,更能为改革官员选拔做铺垫,是施德政最有效的方法。 在深思熟虑之后,景泰帝便将落江宁的提议在小朝会上提出。 于李相看来,所谓文治不过是一群穷酸书生写诗作画、争长论短,让陛下沉迷于诗词歌赋也比醉心朝政强。 他上前一步问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兴文治?” 景泰帝又用起惯用伎俩,他随和的问道:“众爱卿可有什么建议?” 薛太傅提议道:“臣以为可以集天下有学之士于京都,重新编纂史书,撰写《大乾新书》、《新乾书》、《乾会要》等。” 岳掌院说道:“臣附议。” 李相蹙眉,这样一来,天下学子都会慕名来京都,薛太傅岂不是会桃李满天下? “臣不同意,天下学子千千万,如此做太过劳民伤财。” 阳武侯呲笑道:“只要是太傅的提议,宰相大人一贯不同意,您还真是有原则的很。” 李相扬声回道:“阳武侯如此这般含沙射影是什么意思?臣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昭,还请陛下明察!” 阳武侯翻了个白眼,你那心都黝黑铮亮的,还日月可鉴,鉴你个鬼! 景泰帝见两派人员又打起了嘴仗,开始另辟蹊径,看到站在人群最后的落江宁,故意问道:“落爱卿可有什么意见?” 在场的大臣们都暗道,最近落翰林可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不仅将陛下哄的团团转,更将李相捧的没脾气,典型的两边不得罪,是他们学习的好榜样。 落江宁上前回话道:“兴文不一定要举全国之力,自古都有以文会友一说,《同道新交是故人》有言:长恨营营忘本真,雅集可以洗心尘。臣以为,可以在各州府推广雅集,清谈挥坐,共唱盛世。” 李相微微点头,算他识相,这主意提的不错。 雅集就跟寻常诗会没啥区别,无非是一堆文人在一起说说酸话,成不了气候。 岳掌院虽然想做大声势,但雅集确实最容易推广,操办起来也容易,故未再提反对意见。 落江宁的意见众臣均未反对,景泰帝便知时机已到,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便由翰林院承办,责令落翰林协助岳掌院共同操办。” 话音刚落,小福子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附在陈公公耳边细语。 陈公公听后立刻禀告景泰帝:“陛下,华英宫被发现有巫蛊之物,皇后娘娘带着宫正司和尚仪局的人要搜殿,却被长公主殿下挡在门外,现今闹的不可开交。长公主还说,必须宗人府和刑部的人都在她才肯配合查案。” 景泰帝知道闲不住的皇后要闹事,德太妃罢免了她的亲外甥,不折腾出什么事还真不是她的作风。 “朕今日有事,先散朝。宰相、刑部尚书、阳武侯留下。”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落翰林也留下,稍后朕要听你对雅集的看法。” 小朝会草草散场,景泰帝带着一行人去往华英宫。 第28章 搜查寝殿 景泰帝带人来到华英宫,里面的场面让他发自内心的想笑。 祝卿安那边只有三个人,个个都生龙活虎,斗志昂扬。 反观皇后这边,明明周边围了一堆人,却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 尤其是他那平日里八面威风的皇后,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般无精打采,显然被摧残的不轻。 他承认自己有些幸灾乐祸了。 皇妹好样的! 嘉柔大公主看到父皇,刚想过去哭诉祝卿安的大逆不道,没想到一个人影快速从她身边闪过。 “皇兄,您可来了,再不来卿安就要被人冤枉死了!” “母妃将我托付于您,您答应会护我周全,可如今这后宫之中,人人都敢以下犯上,对我这无根无势的遗腹女肆意欺凌。我实在忍无可忍,再难苟活啊!” 皇后母女顿时一愣,她们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倒打一耙了,明明一直受气的是她们,祝卿安怎么好意思如此颠倒黑白! 景泰帝是个配合度极高的兄长,他微笑着说道:“卿安莫要难过,有什么事跟皇兄说,皇兄给你作主。” 嘉柔大公主气不过,快步走到景泰帝面前,气呼呼地揭露起祝卿安的恶行。 “父皇,华英宫挖出了写着您生辰八字的桐木人偶,分明就是姑姑因为和亲而心怀不忿,恶意报复您。还有华英宫前些日子闹鬼,说不准就是皇祖母担心她害您,故意提示大家的。” 景泰帝原本很宠溺女儿,但听到她提及闹鬼,立刻脸色一变,怒斥道:“都是谁跟你说的浑话,子不语怪力乱神,以后休要让我听到你再这么胡言乱语!” 嘉柔大公主从未遭受过父皇如此严厉的斥责,她气得满脸通红,在原地直跺脚。 李相见女儿和外孙女都斗不过祝卿安,声援道:“以巫蛊之术诅咒君王可不是小事,长公主莫要混淆视听。” 穆尚宫扶着腰,将手中的桐木人偶送上,那人偶身上有一个布条,写着景泰帝的生辰八字。 “陛下,这是早上宫女们在柳树下发现的人偶,奴婢在后宫主事这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腌臜事,您一定要抓到凶手,严惩不怠!” 祝卿安笑眯眯的问:“穆尚宫说说,如何才能抓住凶手?” “这木偶身上写生辰八字的布是上好的绢布,施咒者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自然要搜殿检查。” 祝卿安直接跟景泰帝说道:“我要是施咒者,肯定早早就将蛛丝马迹烧毁,哪还会特意留着给别人搜。刚刚穆尚宫也说了,这布是上好的绢布,宫女们怎会有绢布,想必这大殿内有嫌疑的人只能是我了。” 她无所谓地侧身让开,嘴里说道:“人家都已经请君入瓮,看来不搜也不行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请宗人府和刑部一起搜查,这样施咒者栽赃陷害的时候也能有所顾忌。” 嘉柔大公主反驳道:“有些人就是做贼心虚,故意拖延时间。” 祝卿安不屑的说:“母妃曾跟我说过,后宫陷害人的手段无非就是下毒、故意栽赃、欲加之罪,变不出什么花样。我倒是要看看,今日这出戏要怎么收场。” 她几句话就将整个事件说的明明白白,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后故意陷害,但以景泰帝作筏子的手段着实不高明。 李相心里也气愤女儿糊涂,但事已至此,只能倾力回护。 “长公主,是非曲直自有圣断,今日宗人府主事和刑部尚书都在,你既然坚持,那就按你说的一起搜。” 女儿再胡闹也会准备好了再下手,所以这个“蛛丝马迹”一定会被搜出来。 祝卿安看了一圈,除了皇兄和落江宁,只有阳武侯和刑部尚书,哪来的宗人府主事啊? 阳武侯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长公主殿下,宗人府主事一向由亲王或是勋贵担任,睿王爷另有重任,故而由老臣兼任。” 祝卿安:她只关注了五娘和阳武侯的风流韵事,正事是一个都没问 不过老熟人好办事,她乖巧地说:“那就劳烦阳武侯了。” 阳武侯听说祝卿安是李欣媛带大的,想到曾经的求而不得,心里对她更是亲近了几分,和蔼的说:“这是老臣的本分,长公主不必自谦。” 皇后:什么情况,为什么人人都向着祝卿安! 一番分配之后,景泰帝决定四人一组开展搜索,其中宫正司、尚仪局、宗人府和刑部各派一人,以示公正。 在等待搜查期间,李相陪着景泰帝和皇后喝茶,祝卿安和落江宁则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闲逛。 落江宁路过她身边时轻声问道:“长公主可想好了脱身之法?” 祝卿安瞪着无辜的大眼说道:“我这不正在想呢嘛。” 两个丫鬟:她们还认为主子胸有成竹呢 落江宁浅笑道:“我说过欠长公主一个人情,要为您鞍前马后 ,若您需要帮忙,尽可吩咐在下。” 祝卿安用审视的眼神看向他,自己能信任这个人吗? 这事说来也不麻烦,但悠悠和青青都不方便做,确实需要一个人帮忙。 落江宁猜到她心中所想,诚恳地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答应长公主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看着他一脸诚挚的表情,祝卿安脱口而出:“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秦嬷嬷不能暴露,此时她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她将一个瓷瓶放在落江宁手中,低声嘱咐起来。 落江宁感觉手心被指甲轻轻划过,像被羽毛轻柔拂过,有点儿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他告诉自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他该做的。 第29章 杀人灭口 负责搜查祝卿安寝殿的宫正司宫女此刻显得有些迟疑,穆尚宫已经告诉了她东西埋在哪,但寝殿内这么多人盯着她, 她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会不会有些假? 尤其是宗人府的那个衙役,简直与她形影不离,像防贼一般对她严加看守,让她越发做贼心虚。 还好她只是找东西,而不是放东西,否则还真不能得手。 正当众人都以为搜查接近尾声时,那名宫女却出人意料地敲了敲床底的地砖,砖块发出空旷的“哐哐”声。 她故作惊讶地说:“这砖的声音有些异常,恐怕是被人挖空了,里面或许藏着什么东西。” 其他人均用冷漠的眼神看向她,这也太刻意了 皇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奈何大家还得配合探查,只能齐心协力将地砖挖了出来。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 景泰帝正在喝茶,搜出赃物的宫女前来禀报:“启禀陛下,奴婢在长公主床下的地砖里发现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放着绢布和桐木人。” 祝卿安双手一拍,笑着说:“我还以为很快就能查出来呢,你发现的速度着实慢了些。” 皇后最见不得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斥责道:“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想如何狡辩?” 祝卿安脸上的笑容不变,回问道:“皇嫂,你们顶多是搜查到了证物,但怎么证明是我做的呢?” 李相说道:“这巫蛊之物是从你床下发现,自然是你做的,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祝卿安也坐到茶桌上,淡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浅尝了一口,悠然自得地问:“敢问皇嫂和李相,我的屋子难道只有我进去过吗?” 嘉柔大公主说道:“即便不是你也是你的侍女。” 祝卿安转头问向皇后:“讲经筵之日,穆尚宫奉皇嫂之命,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私自将我的随身物品从乾清宫搬到了华英宫,当时前前后后有多少宫女出入过我的寝宫?若是有人趁机偷藏赃物,我如何得知?” 而后又闻向穆尚宫:“华英宫的修缮是穆尚宫一手经办,恐怕我殿里的一砖一瓦你比我都清楚。” 皇后和穆尚宫一时语滞,长公主说的一点都没错,东西确实是在修缮宫殿的时候埋的。 嘉柔大公主说道:“修整宫殿时宫人们都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 祝卿安再度问道:“大侄女,你是修缮宫殿时在场还是搬运东西时在场,怎么说的好像你都亲眼看见了似的?整个过程宫人们难道不吃饭、不休息,就没有一丝可乘之机?” 而后她又跟景泰帝说:“皇兄,不仅前面的事情存疑,今日在我寝宫搜出东西的宫女也是疑点颇多啊。” 景泰帝问道:“皇妹因何这样说?” “四个人同时搜查我的寝宫,只有穆尚宫的人发现了藏东西的地砖,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景泰帝点头,表示他也这么觉得。 “不仅如此,我在感恩寺的时候略学了些风水之术。在搬进新殿时,为消除风水煞、防范小人,我还特意烧了符纸,拜了四角,并将烧拜之物埋在了殿内四角的地砖下。说来好奇怪,我埋了那么多东西都没人发现,怎么偏偏就床下地砖内的东西被人发现了?” 景泰帝再次点头:“皇妹说的不无道理,朕听着也觉得奇怪。来人,去看看殿内四角地砖下有没有东西。” 陈公公命小福子去查看,不多时小福子便拿着四个装烧拜之物的红袋子出来了。 “启禀陛下,如长公主所说,奴才确实挖到了东西。” 景泰帝沉声问宫女:“屋内地砖那么多,你为何偏偏就去查床下的那块,难道是未卜先知吗?” 宫女立刻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奴婢也是偶然发现的,并非是有心之举,请陛下明鉴。” 祝卿安斜眼看着穆尚宫说道:“也许未卜先知的不是她,毕竟这宫内天赋异禀的人多的是。” 景泰帝怒喝道:“把她拉下去,押往刑狱,严加审问!” 祝卿安还特意嘱咐刑部尚书:“还请尚书大人务必严查,找出幕后主使,还我清白。” 兄妹俩一个明知一个故问,配合的天衣无缝,气煞了李相等人。 刑部尚书点头哈腰地应下:“臣遵旨。” 宫女被一众侍卫押出殿外。 李相给皇后使了个眼色,让她尽快除掉后患。 尽管他们父女之间产生了龃龉,但当他们一致对外时,心意还是相通的。 皇后故意拖延时间:“陛下,即便存在疑点,但长公主也摆脱不了嫌疑,臣妾以为应当将她一并关押候审。” 祝卿安完全不理会皇后,问向阳武侯:“侯爷,如果认定这巫蛊之物是我的,按照宗规当如何处置?” 阳武侯说道:“长公主,此事本朝没有先例,按照前朝律例,发现巫蛊之术,皇子涉案将被圈禁,皇女涉案要被送到庵里,一生在青灯古佛前忏悔罪过。” 祝卿安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是不是我都不打紧,我还巴不得回到感恩寺在母妃面前尽孝呢。” 嘉柔大公主一听便着急了,母后只说要把祝卿安关起来,好好磋磨磋磨她,直到和亲再放出来,这不弄巧成拙了吗? 皇后的脸色也很难看,都怪穆尚宫,出了这么个坏主意,现在倒是骑虎难下了。 正当祝卿安想继续自证清白时,刚刚离殿的侍卫忽然急冲冲来报:“启禀陛下,那宫女离开华英宫后突然癫狂,拼命挣脱束缚,撞墙自尽了。” 皇后得意地看向父亲,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祝卿安不知深浅才敢挑战我们李家。 她用保养得当的小手拍了拍胸脯,怯怯地说:“怎么还能发生这样的事,也太骇人了。” 景泰帝一拳砸向桌子:“这么多人羁押个女子,还能让她挣脱束缚,你们是废物吗?” 侍卫认命的跪下,磕头说道:“奴才办事不力,恳请陛下责罚。” 整个后宫都在皇后的把控下,他们办事不力是一人之过,倘若违逆李相和皇后便会牵连全家,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景泰帝怒不可遏,但只能强忍怒火,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就算处死这些侍卫,还会有后来人。 李党不除,这样的事就会屡禁不止。 祝卿安可算知道什么叫指鹿为马了,这么明显的杀人灭口都被皇后轻描淡写地揭过去,皇兄还真是生存不易。 李相挑眉问阳武侯:“真是可惜,这宫女已死,嫌疑人又少了一个。依侯爷之见,该如何往下查?” 阳武侯不慌不忙的说:“此案其实并不难断,只是涉及的嫌疑人颇多,需要些时间一个个的审。” 景泰帝问穆尚宫:“曾进过长公主寝殿的人都在这吗?” 穆尚宫立刻回道:“回陛下,奴婢按照长公主规制,将十八名宫女们分配到了华英宫,现如今都在这。” 祝卿安反驳道:“穆尚宫怕是记性不好,当日有两个宫女不愿意伺候我,我还特意让你领回去了,你不会忘了?” 穆尚宫眼神闪躲,心知坏事了。 阳武侯向皇后鞠了一躬:“既然有其他嫌疑人,就当一起审问,还请皇后娘娘将那两位宫女一并叫来。” 皇后给穆尚宫使了个眼色,暗示她提前安排好。 祝卿安幽幽说道:“我这华英宫不是催命的阎罗殿,可别问话一个人死一个人,穆尚宫一定要把人安全带过来啊。” 穆尚宫也不能把事情做绝,垂首说道:“是。” 一炷香后,两个宫女被穆尚宫带了过来。 祝卿安见人都到齐,起身说道:“皇兄,一个个审问难时费力,我有个主意,一晚上便可抓到犯人。” 李相怕她使花招,不认同的说:“长公主自己还是嫌疑人,怎可采用你的办法!” 祝卿安笑着说:“如果排查完所有人都没有嫌疑,那我就自行认罪。” 她那一脸笃定的样子竟让李相一时无法反驳。 景泰帝权衡利弊后下了定论:“既然皇妹如此有把握,那就依你所言。” 第30章 邪祟之力 景泰帝对这个皇妹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也许皇妹于他而言没有威胁,让他少了些防备之心。 二十名宫女于院中站成两排,一个个都低头耸肩,生怕谋害陛下之名落在她们身上。 祝卿安盯了她们半晌,缓缓说道:“佛语有言:咒诅为毒药,所欲害身者,皆还着于本人。说的是施巫蛊之术者,自身也会受到反噬,当你诅咒别人时,自己也将被邪力所伤,祸及子孙后代。” 宫女们虽知巫蛊害人,却不知也能伤己,均面面相觑。 祝卿安装作高深莫测地围着柳树转了一圈,又用手摸了摸树的躯干,深深叹了口气。 “盗墓贼有个行规,举凡见到坟墓旁长有柳树,便会绕道而走,你们可知为何?” 宫女们纷纷摇头,她们哪听过这样的奇闻轶事。 悠悠和青青均抬头望天,主子又开始忽悠人了 祝卿安压低声音说道:“柳树最能聚集阴气,如果坟墓旁边长有柳树,代表此地阴气极盛,连盗墓贼都会胆怯,毕竟谁都不愿意因为谋财而搭上性命。施咒者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柳树下埋蛊物,这反噬之力且是凡夫俗子能抵抗的!” 落江宁看着故弄玄虚的祝卿安,眉眼间不觉生出几分笑意,他大概猜出来她想做什么了。 嘉柔大公主受不了祝卿安虚张声势的模样,扬声说道:“破案便是破案,在这吓唬人作甚!” 祝卿安好心劝说道:“大侄女,与其在这看别人的热闹,不如回去多读点书,否则整日脑袋空空,被人诓骗了都不知道。” 嘉柔大公主最讨厌听祝卿安说“大侄女”,她明明只比自己大三岁,却总摆长辈架子,好像自己是无知小儿一样。 她气的双脚跺地,向往常一样抱怨道:“父皇,姑姑总是这么说我,您也不管管她。” 景泰帝近日对皇后一族很是不满,自然没了安抚大公主的心思,他严厉的说:“你姑姑说的不错,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还这般莽撞愚钝,惹是生非,怎堪为大公主!肖嬷嬷,还不将她带回去,严教礼数。” 皇后本想替女儿说话,却见陛下脸色极为阴沉,到嘴边的话只得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陛下定是因她杀人灭口而恼怒,现今正在气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真将关系闹僵,恐对双方都不利。 嘉柔大公主见母后默不作声,心中的怒火更加汹涌,气的转身就走了。 她一定是和祝卿安犯冲,次次都因为她挨父皇母后斥责,要不是她能替自己和亲,早就该撕烂了她的嘴。 祝卿安赶走了叽叽喳喳的嘉柔,心情愈发的好,连吓唬人的思路都格外清晰。 “你们也知道,最近华英宫夜夜不得安宁,其实就是阴气过盛,招来了太多邪祟。我的查案之法很简单,就是要利用这邪祟之力找寻真凶。” 这种说法着实稀奇,阳武侯和刑部尚书判了半辈子的案都没说听过,不知道长公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李相隐约觉得祝卿安在试图操纵人心,声色俱厉的说:“陛下刚刚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鬼神论焉能抓到凶手,简直胡闹!” 景泰帝缓缓说道:“彼一时,此一时。卿安已经立下一晚上抓获真凶的军令状,非常之时自然要行非常之事,眼下揪出危害朕的凶手更为要紧。” 李相心知景泰帝今日就是要护着祝卿安,这宫里前前后后都是他们的人,就不信她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哼,长公主最好天亮之前找到真凶,也让我们开开眼。” 祝卿安心想,真把自己当二郎神了,还开眼,你顶多也就是小刀拉屁股,开开后眼。 腹诽归腹诽,她继续说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谁埋下的巫蛊之物,谁身上的阴气就会最盛。待到亥时,我会念还魂咒,你们就站在这柳树下,邪祟之力会自主找到施咒之人,然后” 二十位宫女狠狠咽了口唾沫,然后到底怎么样! 祝卿安阴森森地说:“然后便会附在她身上,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阳气都被吸干。” 宫女中有两人顿时浑身冰冷,满心恐惧,吓的六神无主。 祝卿安见效果达成,不再恐吓她们,轻快地说道:“这邪祟之力通常不会伤及无辜,只要你们没有作恶,就不必害怕,我保证不会伤你们分毫。一会我会给你们写几道驱邪用的清心符,待找到施咒者后烧掉,便会万事大吉。” 宫女们听罢均松了一口气,她们不是施咒者就没事,邪祟缠身想想都可怕。 景泰帝担心李相再提什么反对意见,当机立断的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亥时再过来。” 李相父女对视一眼,他们得商量一下对策,这个祝卿安总是出其不意,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父亲,坤宁宫内有些新进贡的好茶,您可以来尝尝。” 景泰帝一眼便知他们要琢磨坏事,自己从中阻拦也没用,不如静观其变。 “既然皇后盛情邀约,朕就打扰你们父女团聚了,其他爱卿随朕走。” 他带着阳武侯、刑部尚书以及落江宁径直走向乾清宫。 祝卿安看着落江宁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些忐忑。 按理说大臣在落钥前都得出宫,落江宁用什么办法能留在宫里,他真的能帮到自己吗? 已经走出去十丈远的落江宁突然回眸一笑,仿佛在安抚她,让她相信自己。 祝卿安心想自己真是魔障了,竟然觉得这个死男人笑起来好看的要命。 她赶紧念起佛经,红颜白骨粉黛骷髅,戒除邪淫,破除虚妄…… 美男速速退散! 第31章 殿内密谈 坤宁宫。 李相面色凝重地坐在太师椅上,手指紧握着茶杯,一盏接着一盏喝茶。 皇后则在殿中来回踱步,她的步伐急促而焦虑,还时不时地偷瞄李相,仿佛在等他发话。 然而李相只是默默地喝茶,一言不发,这让皇后更加急躁。 “父亲,我们不能被祝卿安牵着鼻子走,谁知道她会出什么鬼主意。” 李相放下茶杯,闷声说道:“但凡有点脑子,你就不该拿陛下装神弄鬼,这回知道不好收场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不是祝卿安的对手,你却偏偏要给外祖家出气。现在可倒好,惹火烧身,我看你就是养尊处优惯了,一身的臭毛病。” 皇后知晓父亲说的没错,可是久居高位的人根本听不得别人的指责,她气愤地坐回矮塌,不情不愿地说:“自打她入宫,陛下就一直和我怄气,再没来过坤宁宫,我这不是越急越乱嘛。父亲,您再帮我一次,我保证以后什么事都听您的。” 李相对自己这个大女儿所知甚深,她的道歉从来都口不对心。 “什么事都听我的?我怎么听说后宫近日一直有人在查宴后的死因,你背着我都干了什么!” 皇后缩了缩脖子,宫里的大事小情还真瞒不住父亲。 她狡辩道:“我派人扮鬼吓唬祝卿安,谁知去的侍卫都说见到了宴后的鬼魂,她一直在说自己死的怨,因此我就好奇到底什么事让她死不瞑目。” 李相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双颊止不住地微微地颤抖,这个女儿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你可知我为什么不让宫人讨论宴后?” 皇后摇了摇头,她还是少说为妙,免得再被父亲骂。 “你可知今日的荣华富贵是如何得来的?” 皇后:她的荣华富贵跟宴后的死有什么关系 李相深觉自己聪明一世,养的孩子却一个不如一个,真是因果报应。 “你真以为先皇赐死了宴后?” 皇后大惊失色,难道父亲伪造了圣旨! “若不是我当机立断,铲除宴后一族,李家就不会有如今的繁盛,你也坐不到皇后的宝座。倘若还想保住你的皇后之位,就不要再耍什么小把戏,否则全族都会跟着你遭殃。” 皇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宴后的事情暴露出来,否则她的尊荣就真的到头了。 “父亲,我知道错了,明日我就严令后宫不得讨论宴后。” 说完她又偷偷看了李相一眼,见他神色渐缓,徐徐问道:“那今日之事” “两手准备,若祝卿安破不了案,就让她在宗祠呆上一年,若她破了案,就让穆尚宫顶罪。” 胆敢诅咒君王,诬陷长公主,不弃军保帅是不行的,穆尚宫就是最好的顶罪人选。 皇后即便不情愿,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谁出的主意就该由谁来收场。 —— 乾清宫。 景泰帝本已无心政事,只想清静清静,没等他遣散三位大臣,落江宁便上前说道:“陛下,雅静将功在社稷,德协股肱。” 落江宁的话瞬间引起了景泰帝的注意,他刚想细问就瞥见站在一旁的刑部尚书。 这刑部尚书周青明面上是个中立派,保不齐私下与李相有什么关系,他还是得防备些。 “周爱卿,今日宫女之死万不能大意,那几个侍卫都要细细盘查。现在距离亥时还有段时间,你不妨先忙些正事,稍后将审问结果呈报给朕。” 刑部尚书心道陛下是明知故问,哪有什么结果,还不是你枕边人心狠手辣,手起刀落斩断了祸根。 这事可不敢深查,抓几个代罪羔羊便好,他面上恭敬地回道:“臣遵旨。” 待刑部尚书走后,阳武侯自觉地问道:“陛下,老臣用不用也去干些正事?” 景泰帝:你的正事就是与一切李党为敌。 “不必了,爱卿留下来一起听听。” 落江宁立于殿上,侃侃而谈,他身上始终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嘴角也常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显得丰神俊朗。 景泰帝不禁回想起当年殿试的场景,自己也是这般注视他,明明他策问答的不错,怎么就点了他探花呢? 难道是长相太出众了? 后来又为何泯然众人矣? 景泰帝和阳武侯皆对这个年轻官员感到困惑。 此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难以捉摸。他平日行事低调,在翰林院几乎查无此人,然而一旦绽放光芒,便会变得光彩夺目,足见其心机深沉。 落江宁的嗓音低沉而儒雅,发音清晰准确,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来的。 “雅集虽是以文会友的聚会,但由朝廷推行却是首例,必会在士林掀起热潮。臣以为,当由各州府文人士大夫牵头开展,并委派朝廷官员一同推动,招揽天下贤士,择德才兼备者聚于京都,以备后用。” 此话正中景泰帝的心思,他急需培育一批不畏强权的官员。读书人还未沾染朝堂之气,多数敢为直谏,作风清正。若能为他所用,假以十年,朝廷必是另外一番光景。 阳武侯问道:“若有朝廷干涉,必然会涉及党派之争,如何能保证公允?” 落江宁笑着回道:“初期不必有大动作,沿袭传统,焚香、挂画、吟咏诗文即可。李相最不耐吟诗作赋这些,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失去兴趣,届时再以委派心腹之臣,行选贤用能之举。” 景泰帝和阳武侯不时提出问题,落江宁一一解答,君臣三人相谈甚欢,不觉便到了亥时。 落江宁看了看殿外月色,心知差不多了,提醒道:“陛下,亥时已到,该动身华英宫了。” 陈公公:落翰林怎么好像抢了我的话 景泰帝这才想起祝卿安,感叹道:“自打皇妹入宫就没落下一日消停,是朕拖累她了。” 落江宁笑着说道:“长公主殿下并非闺阁女子,运筹帷幄更似大丈夫,历经磨砺之后更会虎虎生威。” 景泰帝被他的“虎虎生威”逗笑了,朗声说道:“走,咱们一起去看看虎阳长公主怎么力破奇案。” 阳武侯心想,您是想看长公主如何掀翻皇后 第32章 装神弄鬼 深秋的夜晚本就寒气逼人,再加上不时呼啸而过的晚风,令人不寒而栗。 祝卿安命人将殿内外的灯火都熄灭,院子陷入一片漆黑,更增添了几分恐怖之感。 景泰帝和皇后等人只能抹黑看祝卿安在院子里比比划划 。 她先是用脚划出一个大圆,命二十名宫女站在其中,而后念念有词地围着圆一圈一圈的走。 阳武侯疑惑地问:“这就是还魂咒?” 由于距离稍远,他们实在听不清祝卿安在念什么,只觉得说的神乎其神。 唯有落江宁低头浅笑,她分明在用蜀地方言念清心咒,还挺会故弄玄虚。 待祝卿安念完后,轻拍了一巴掌,大声说道:“术成!” 有宫女心惊胆颤地发问:“长公主殿下,大概多久才能发现真凶。” 祝卿安掐指一算,故作高深地说:“今日是朔月辛卯,日有食之,利于咒术,用不了一个时辰便可大功告成。” 之前从华英宫离开的莲心战战兢兢地问:“如果邪祟附体会有什么征兆?” 穆尚宫狠狠咳嗽了一声,示意她不要乱问。 祝卿安知晓她是做贼心虚,言语不祥地说:“这个咒我也是第一次使,听说会浑身发冷,神情恍惚,更严重的还会精神失常。” 莲心现在就感觉浑身发冷,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祝卿安说完便转身离去。 有时候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 四下俱静,院子里更是静的可怕,宫女们只能一点点地熬着时间。 景泰帝觉得有些无聊,便想招呼大臣们对弈。 李相于棋艺一道不大通,阳武侯好奇心旺盛的到院子里看热闹,刑部尚书宛若老生入定般闭目养神,皇后则全神贯注地盯着祝卿安主仆三人,以防她们做手脚。 景泰帝巡视了一圈,只剩下静候一旁的落江宁能陪他。 “落爱卿,与朕对弈一局如何?” 落江宁从善如流地说:“能向陛下讨教是臣的荣幸,在对弈前,臣想如厕一下。” 一局棋耗费的时间颇长,再加上刚刚他们一直在商讨雅集,想如厕在所难免。 “好,你快去,朕等你。” 落江宁走出内殿,路过祝卿安时冲她展颜一笑,那笑容犹如春日暖阳,既和煦又深沉,让人很安心。 祝卿安:他这是恃美行凶! 落江宁:我这是跟你报平安…… 很快落江宁如青松般的身影就消失在黑夜中,不见一丝踪迹。 随着夜色渐浓,宫女们渐渐感到有些不适,倒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神情有些恍惚。 她们此刻是真心畏惧长公主,连鬼神之力都能借助,太邪门了。 突然,莲心像中邪般手舞足蹈,口中还惊呼:“不要找我,我是被逼的。” 祝卿安闻声快步走了出去,看到莲心抱头蹲在地上,言语之间满是惊恐。 穆尚宫见状立刻制止她:“莲心,你说什么胡话!” 与此同时,莲心旁边的春雨也浑身战栗,哆哆嗦嗦地说:“你们都走开,我好冷,不要再缠着我!” “掌灯!” 殿内外的灯火均被点燃,院子也霎时明亮起来。 祝卿安命令道:“把那两个宫女给我带过来!” 莲心和春雨被连拖带拽拉到了景泰帝面前。 祝卿安蹲下身子问道:“邪祟之力才刚上身,你们现在还有救,倘若坦白,我定会给你们留条活路。” 皇后皱眉呵斥道:“长公主说什么胡话,清平世界,浪荡乾坤,哪来的邪祟。” 祝卿安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再不坦白,天皇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们。” 莲心连立刻抱住祝卿安的大腿,颤着声说:“长公主,刚才好多魂魄围着我,您快救救我,我什么都招。” 祝卿安直起身子,示意她继续说。 “修整宫殿时,穆尚宫指使我们将巫蛊之物埋于树下,我和春雨一个人挖坑一个人埋,但我们是真的不知道那桐木人身上的生辰八字是陛下的。她还让我们装作势利眼,找机会得罪您,借此脱身,好摆脱嫌疑。” 春雨虽然比莲心镇定些,但她脑袋里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劝她招供,让她头疼欲裂。 “长公主,确实是穆尚宫指使我们的,她说会想办法保住我们,只要万事听她的就行。” 穆尚宫腿下一软,立刻跪了下来。 “陛下,奴婢” 皇后突然叫住她:“穆尚宫,你可知罪?” 穆尚宫望了皇后一眼,又看向李相,心中已然明了自己的处境。 她在后宫风光了一生,没想到临老竟会遭遇如此困境。 纵使心中万般不甘,她也不敢得罪皇后,毕竟她的家人还在宫中。 “是奴婢奴大欺主奴婢诓骗宫人陷害长公主奴婢罪该万死!” 祝卿安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说:“你先别忙着罪该万死,连续三晚都有男人扮鬼吓唬我,你正好跟大家说说,为什么要这么诋毁我的名声?” 穆尚宫扭头看向皇后,这话要怎么答? 皇后立刻说道:“这华英宫闹鬼人尽皆知,你今日不还借邪祟招魂吗,这事与穆尚宫何干?” 祝卿安笑着说:“皇嫂,我近日正好失眠,每天晚上都趴窗户夜观星象。你说巧不巧,天天都有人半夜三更来爬墙,我看的是真真切切。前两晚来了个身高七尺三寸的男子,身材相对瘦削,爬墙速度很快,第三天晚上来了个身高八尺的男子,膀大腰圆,惯用左手。这两人的身段都很好判断,只要让我在后宫走一圈,定能抓住他们。” “穆尚宫,你且告诉我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若你咬定无关,我便继续用这邪祟的手法,誓将爬墙的宵小绳之以法。” 皇后今日才彻底见识了祝卿安的厉害,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后宫搅了个鸡飞狗跳。 既然她言之灼灼,那两人被抓住也是早晚的事,她微微颔首,暗示穆尚宫认下。 穆尚宫一咬牙,闭眼叩首:“长公主说的对,都是老奴心思狭窄,安排宫人扮鬼吓人,老奴知罪。” 景泰帝气的拍案而起:“大胆刁奴,你掌管宫规却做尽欺上瞒下之事,罪不可赦!周尚书,还不将她带回刑狱,严加审问!” 刑部尚书赶紧安排人将穆尚书押了下去。 皇后不敢直视景泰帝的眼睛,她隐约觉得那句“掌管宫规却做尽欺上瞒下之事”就是说给她听的。 李相的心情也很不好,女儿这些阴私手段都被祝卿安化解,真是输的一败涂地。 阳武侯却兴致颇高,谦虚的发问:“长公主,这世上真有邪祟之力吗?” 祝卿安咧嘴一笑,轻快地说:“人心比万物都诡诈,邪祟之力算得了什么。” 景泰帝也好奇地问:“那你是如何让宫女主动交代的?” 祝卿安拿起桌子上的香炉,在众人身前一晃,眉开眼笑地说:“我只是在院子里提前洒了些迷幻药,下咒害人的宫女担心邪祟附身,自然就心跳加速,血气上涌,吸入的药量也会比旁人多,再加上做贼心虚,必然会早于众人发作。” 实则是落江宁算好时辰和风向,偷偷将迷魂香藏在树后面,又在事后拿走,用尽天时地利才将药效作用最大化。 景泰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之前说的盗墓贼、集阴地、邪祟附体都是吓唬人的?” 祝卿安笑眯眯地说:“那些事都是我听过的传说,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李相和皇后的面色都变得极为阴沉,难以抑制地露出狰狞的表情。 他们竟然会被人如此愚弄! 第33章 卿本君子 祝卿安自然看到了皇后那吃人的目光,却毫不在意地说:“皇嫂,此事你当真要好生感谢我。若不是我当机立断将穆尚宫绳之以法,您身边有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后果不堪设想啊。” 皇后被她的得便宜卖乖气的咬牙切齿,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李相神色冷峻,缓声道:“但愿长公主洪福齐天,能一直如此幸运。” 阳武侯实在难以忍受李相的阴阳怪气,坚定地站在祝卿安这一边:“李相有功夫管别人,还不如撒泼黄尿好好照照自己,这一桩桩一件件,办的都是什么事啊!” 祝卿安一脸崇拜地看向阳武侯,不愧是五娘的竹马,说话真带劲! 景泰帝看了一晚上大戏,心里格外的满足。 能让李相父女吃亏,皇妹也算是当今第一人! “时辰不早了,诸位爱卿都回府。皇妹劳累了一天,也该好好休息了。”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离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要去永宁宫和赵淑妃讲讲今日的趣事。 阳武侯刚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小声问道:“欣媛过的还好吗?” 祝卿安想到五娘让她问的三个字,心中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爱要怎么问出口 阳武侯见她不说话,有些心急,又追问了一遍:“难道她过得不好?” 祝卿安觉得此地不方便说话,含糊其辞地说:“这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卿安单独跟侯爷讲。” 阳武侯想想也是,这华英宫里里外外都是皇后的人,很多话确实没法细说。 他忽然灵机一动,提议道:“十日之后便是犬子生辰,图南母亲离世的早,我每次都会认真为他操办生辰宴。若长公主不弃,万望赏光。” 来京都近一旬,祝卿安始终都没机会出去逛逛,如今阳武侯诚挚邀约,她深觉自己不能辜负他的好意,更何况还有五娘的愿望要完成,正好一举两得。 “侯爷盛情邀请,卿安就却之不恭了。” “阳武侯府恭迎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祝卿安热情地将阳武侯送至殿外,自己亲爹抢了阳武侯的心上人,作为女儿她还是很愧疚的,礼数自然要做足。 将所有人都送出殿后,祝卿安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她回头一看,落江宁正立于院中,皎如玉树临风。 话本子里对美男的描写在此刻鲜活了起来,勾得她心痒痒。 君若月下棠,萧萧肃肃,绿竹猗猗,气盖松梧云。 祝卿安深深叹了一口气,卿本君子,奈何从贼啊! 放弃李相那个老匹夫,投向我皇兄的怀抱才是人间正道。 月下的女孩眼神灵动,笑容狡黠,一双杏仁眼忽闪忽闪的,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过那时她还小,根本不会记得他。 悠悠见两人相顾无言,猜想他们定是有话不方便当着外人讲,自觉地拉着青青离开了。 祝卿安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今晚落江宁帮了她,该道谢还是要道谢的。 “多谢落翰林施以援手。” “臣既许诺了长公主,就一定不会食言。” 祝卿安往前走了几步,清淡的皂角香再次传入她的鼻内,迫使她顿足。 “落翰林还真是个妙人,居然对医理都有所涉猎。” 落江宁浅笑着问:“长公主何出此言?” “我给你的瓷瓶只装了迷幻药,最多就是让人恍恍惚惚,但那两个宫女的表现却像是失了心智,你说这是谁的功劳?” 落江宁诚恳的说:“兴许是长公主的清心咒念得好。” 他只是顺手加了点归心散而已,程昱说此药可让人迷失心智,看来不假。 祝卿安:我就知道这个孙子是鼻孔里塞大葱,跟我装蒜呢,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咱们现在两清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落江宁上前一步,一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拳头远。 祝卿安觉得皂角香有些上头 “臣听说了个小道消息,长公主也许能感兴趣。” 祝卿安眨了眨眼,有小道消息你倒是说啊,藏着掖着多不仗义! “臣听闻皇后娘娘近日一直私下打听宴后的死因,李相三令五申宫中之人不得讨论宴后,这父女俩的行为前后相悖,我猜这里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隐情。” 祝卿安淡淡地说:“这事跟我有关系吗?” “宴后是陛下的生母,陛下一直对她的死耿耿于怀,若您能查出什么端倪,陛下对您的信任一定更胜。有了陛下的支持,您在后宫定会如鱼得水,也许连和亲都会有新的转机。” 祝卿安觉得这个男人一肚子坏水,而且做人一点原则都没有,他的话不能全信。 “你明明前脚还跟李相如胶似漆,后脚就落井下石,实非大丈夫所为。” 落江宁眼含笑意,却不达眼底,轻声说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人总得给自己多留些后路。” 祝卿安不屑地说:“后路再多都未必是活路,小心多行不义。” 必自毙。 “您现在已经是李相和皇后的眼中钉,这个时候退让是没用的,地位就是话语权,该落井下石的时候可千万别手软。” 祝卿安挑眉说道:“落翰林惯会撺掇女人,是嘴软吗?” 落江宁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笑。 “嘴软不可怕,怕的是心软。女人的狠,要狠在骨子里,长公主可千万别有妇人之仁。” 祝卿安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说的事我记下了,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莫要再来招惹我。” 落江宁幽幽说道:“不论是井水还是河水,不流入江河都是死水。” 祝卿安觉得这人报复心理太强,自己不过说了句死路,他就还了句死水,小肚鸡肠的很。 “慢走不送!” 落江宁拱手告别,潇洒离去。 已经很久没这么孩子气的和人斗嘴了,偶尔放纵一下也不错。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然而比身影更长的却是他身后的路。 烟雨飘摇路,何处是归途。 第34章 奉圣夫人 落江宁回到住处,屋内已经一片狼藉。 林木噘着嘴说道:“主子,程昱在这嗑了一晚上的瓜子,把屋里弄的乱七八糟的,您快管管他。” 程昱将杯内的茶水一饮而尽,唧唧嘴,而后说道:“我都等你老半天了,你让人跟我要归心散,到底用在谁身上,你跟我说说呗。” 落江宁没搭理他,直接走向书桌,摊开纸张,准备写东西。 程昱拉过一把椅子,倒放在桌前,撩起衣摆,跨坐其上,玩世不恭地问:“该不会有人发现了你的身份,你亲自下药,以绝后患?” 这人应该不会滥杀无辜,顶多就是把人弄的半身不遂。 落江宁瞥了他一眼,如果不告诉他,估计他还要喋喋不休个没完。 “这药用在了陷害长公主的宫女身上。” 程昱立即挂上了贱兮兮的笑容:“最近你和长公主走的挺近呐,你可千万别为了知遇之恩以身相许啊。” 落江宁听后将毛笔放在笔搁上,单手掐了掐胀痛的眉心,疲惫的说道:“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难道你忘了不成?” 程昱琢磨了一圈,微微叹了口气。自己真是嘴贱,提这事干嘛,没的让他心烦。 “宴后之死查的如何?” 程昱又大大地叹了口气:“银子已经大把大把的花了出去,却一个消息都查不到。和这事有关的人,死的死,没的没,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落江宁说道:“还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但我们不方便查,需要借他人之手。” 程昱见他有了主意,也不再往下打听,反正他早晚都能知道。 “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你也早点歇息。” 落江宁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待程昱走后,他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祝卿安。 —— 祝卿安清晨一睁眼,满脑子都是落江宁的话,她盯着床顶发起了呆。 宴后之死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据母亲所述,宴后为人聪慧机敏,宽容大度,是个大好人。 母亲对其言语之间尽是尊敬,丝毫不见皇后与宠妃的针锋相对,两人还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进宫后,她阴差阳错的被分到了华英宫,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她,让她去掀开这个谜团。 静心师太曾跟她说过:“前世不欠,今生不见。若是相见,定有亏欠。”今生一面遇,前世多少因果缘,也许这就是她该做的。 祝卿安一跃而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去查查这桩宫廷秘史,就当是为皇兄解忧了。 她拿着长公主的腰牌,带着两个丫鬟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皇宫,她要到奉圣巷探访一个人。 奉圣巷的命名源自于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宣武帝的乳母,奉圣夫人。 奉圣夫人与宣武帝情同母子,一直被赡养在宫中,直至新帝继位,她才被宣武帝的遗诏送出宫荣养。 宣武帝的生母是个位份低微的美人,生他不久后便病逝,因此他是由奉圣夫人一手带大的。 在宣武帝披荆斩棘继位后,奉圣夫人备受恩宠,手掌大权,地位堪比皇太后。 当年德妃入宫封妃,就是这位奉圣夫人在宣武帝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才被另眼相待。 陈年旧事还是得问宫廷老人,祝卿安此番出宫就是要拜访她。 祝卿安来到一座高大的门楼前,门两旁各有一对威武雄壮的石狮,让院子看起来越发的恢弘大气。 她向守门人讲明来意,不多时府内的管家就出门迎她。 祝卿安随着管家穿过门楼,里面是宽敞的四进庭院,地面铺着平整的石板,四周种满了花草树木,水池、亭台、楼阁、假山应有尽有。 再往里走便是正厅,正厅屋顶高峻,檐角飞扬,柱子粗壮,门窗雕花精美,内部装饰也极尽奢华。 “长公主殿下,您在此稍候片刻,奉圣夫人过会就来。” 祝卿安闲来无事,拿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点就吃了起来。 悠悠对于主子走哪吃哪这件事很是无奈,明明正餐不少吃,但总是过会就吵吵饿,好在是个干吃不胖的体质,否则她真的没法跟太妃太嫔们交差。 不一会,一位身穿墨色褂子的老夫人从室内走出,她满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手腕上戴着一对翡翠手镯,指上还套着几枚宝石戒指,浑身都透着贵气。 祝卿安匆匆忙忙咽下口中的点心,行了一个晚辈礼,笑着说道:“晚辈祝卿安,给奉圣夫人请安。” 这是她爹奉若亲娘的乳母,自己当然要敬着点。 奉圣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虽生的不似德太妃那般明艳动人,却自带一股子讨喜劲,看起来还不错。 “好孩子,刚回京就来探望我,你有心了。” 祝卿安:奉圣夫人消息好灵通,看来宫里眼线不少。 自宣武帝驾崩,奉圣夫人再未得到皇族探望。她虽享尽荣华富贵,却难免心内孤寂。 “你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 祝卿安走到她眼前,从奉圣夫人清秀的眉眼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位美人。 这双眼睛……和五娘好像。 祝卿安觉得自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奉圣夫人又细细看了她一遍,略带哽咽地说:“你父皇若是知道你的存在,想必九泉之下更能安息了。” 祝卿安:他爹半辈子都在修仙问道,自己的出生八成还比不过刚出炉的仙丹让他高兴呢 “母妃嘱咐我,回到京都一定要先来拜访奉圣夫人,她当年受您助益良多,让我不能忘本,多来孝敬您。” 奉圣夫人的笑容更是真切了,自己当年果然没看走眼,德太妃是个好的,可惜宣武帝寿短,否则皇后之位也许都是她的。 她从后面丫鬟的手中拿过一个硕大的锦盒,递到祝卿安手里,笑着说道:“这套宝髻花簇鸣珰是你父皇为我量身定制的,虽然不似九龙四凤冠那样华贵,但使用的翡翠、珠宝件件都是珍品,尤其这个镶宝石王母驾鸾金挑心,是你父皇命最有名的工匠耗费一年制成,工艺之繁琐,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祝卿安打开锦盒,里面摆满了顶簪、边花、钗环等物,更有大小珠花十二树,六扇三博鬓,珠宝钿花十二个。 她七个娘亲珠宝首饰无数,但这么华丽的确实没见过。 看着价值连城的宝髻,她有一种大不敬的想法,父皇好像真的别有居心 谁会给乳母送这样美轮美奂的花髻呐,送宠妃还差不多! 她赶紧将锦盒退还回去,说道:“奉圣夫人,这宝髻实在太贵重了,卿安收不得。” 奉圣夫人轻抚盒面,仿佛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面带微笑的说:“我比你父皇大了整整十六岁,因家境贫寒,不得不抛下襁褓中的孩子入宫参选乳母。你父皇的母妃身体孱弱,生他不久后便去世了,是我一手将他带大。为了能在吃人的宫里生存下来,你父皇奋发图强,文武双修,终于在皇子里脱颖而出,登上大宝。” 祝卿安:为什么她的描述和七个娘说的完全不一样,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奉圣夫人没注意到她的目瞪口呆的表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可惜后宫妃嫔都不争气,让他子嗣单薄,我见你母妃中气很足,是个好生养的,才推荐给你父皇。要是他再多活些年头,就能看到你们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了。” 祝卿安:他爹要是多活些年头,估计天下都得乱,皇兄虽然受了点窝囊气,至少不会听信谗言,还算是个好君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祝卿安说起了恭维话:“幸亏有奉圣夫人在,父皇才得以茁壮成长,若不是父皇早逝,朝廷风雨飘摇,我们子孙后代都应该在宫里好好孝敬您。” 奉圣夫人听完笑意更浓了:“哪用得着你们孝敬,我也享受过万人尊崇的生活,此生足矣。” 她继续回忆道:“当年举凡我出行,都是坐着八抬大轿,宫奴环伺。若是晚间出行,定要灯火簇烈照如白昼,呼殿之声甚至要在圣驾之上。” 祝卿安再次肯定,她父皇不好女色是有原因的…… 人心就那么大点,都给了别人,自然没工夫哄后妃。 奉圣夫人又将锦盒推还给她:“我的孩儿命苦夭折,现今我无儿无女,这些珍宝留着也没用,送给你我心里快活。” 祝卿安颇为感慨,父皇一个东西都没留给过她,现今却从奉圣夫人这收到父皇珍爱之物,这算个什么事啊! 哎,人生大概是个圆,兜兜转转都会回来的。 她又陪着奉圣夫人说了些闲话,接着状似无意的抱怨道:“我一进宫皇嫂就看我不顺眼,把我分到华英宫,不仅装鬼吓唬我,还陷害我用巫蛊之物诅咒皇兄。” 奉圣夫人气愤的说:“华英宫不是宴后自缢的地方吗,怎么能让你住进去!那李家姑娘自小就是个眼皮子浅的,惯会用这些阴私手段,你莫要怕她,该回击的一定别手软!” 祝卿安装作幼童一样,晃着她的手臂说:“我住进去就好怕,总感觉有人在喊冤,宴后真的是自缢身亡的吗?” 奉圣夫人思量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当年的事众说纷纭,你父皇和皇后的死都透着蹊跷。自从你父皇重病,李相就将他严密看管,连我都见不到面,所有的旨意都是从李相手中传出来的。但我听守夜的宫人说,宴后被押到华英宫后惨叫了一整晚,直至天光大亮才报的丧。” 她说完突然捂住嘴,惊慌的说:“孩子,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要乱打听,宫里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最忌讳被人知道。” 祝卿安听出她是真心为自己好,也许是爱屋及乌,这位老夫人对她生出了些恻隐之心。 “嗯,卿安知道了,这些话我一定烂在肚子里。” 奉圣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跟她聊了许久才放她离开。 第35章 冰释前嫌 祝卿安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一直思考一个问题:越是需要“死守”的秘密,往往越容易泄露。 有些事与其烂在肚子里,不如烂在坏人身上,只有将秘密变成武器,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乾清宫。 景泰帝传召了岳掌院和落江宁,听取二人关于雅集推动事宜的汇报。 说是两人禀报,其实所有奏折都是由落江宁一人撰写,岳掌院只是略微提了几处意见。 但落江宁毫不邀功,事事都以岳掌院为先,处处都说是岳掌院的功劳,让岳掌院心里很舒坦。 经过这些日子的共事,岳掌院对落江宁有了全新的看法,无论是才学还是为官之道,他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若他能改过自新,回归正途,下一任掌院非他莫属。 文人雅集推广起来很顺利,每旬一次雅集,每月一次会讲,有专人将他们的诗作编辑成册,择优推广。 正如落江宁所言,李相得知雅集不过是吟诗作对、挂画品茶后,彻底失了兴趣。 一群书生凑一起,整日高谈阔论,高屋建瓴,华而不实,根本成不了气候。 李党的人都要安插在重要位置上,没功夫陪他们玩这些文人的把戏。 景泰帝对雅集的进展甚是满意。 按落江宁所奏,前半年要做的是混淆视听,使李党放松警惕,同时暗中观察贤才,为后续选贤任能做准备。 他刚想称赞几句,陈公公来报:“陛下,长公主求见。” 景泰帝现在对皇妹甚是喜欢,立刻说道:“今日讨论的差不多了,两位爱卿退下。” “宣长公主觐见。” 祝卿安缓步进入乾清宫,迎面走过来两个人,分别是岳掌院和落江宁。 祝卿安和落江宁视线在空中交汇,又装作不熟的错开,任谁都看不出他们有旧交。 岳掌院热络地跟祝卿安打招呼:“长公主殿下安好。” 听说李相和皇后都在她手里吃了哑巴亏,真是大快人心。 祝卿安微微一笑,轻启朱唇:“岳掌院无需多礼。” 年轻的女孩笑起来甜甜的,就像熟透了的果子,岳掌院不禁驻足感叹道:“长公主有勇有谋,和亲真是可惜了,要是嫁个肱股之臣该多好。” 落江宁也跟着停下脚步,直到她那摆动的金银织锦广袖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慢慢移开视线。 她的动作比自己想象中要快。 祝卿安走进内殿,景泰帝放下手中折子,笑着问道:“皇妹,可是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他的话带着一丝戏谑,好像巴不得她惹是生非似的。 祝卿安神色犹豫的说:“皇兄,我今日出宫听说个事,不知当不当讲?” 景泰帝不解的看向她,皇妹平日里说话干脆利落,今日怎么这般畏首畏尾? “你但说无妨。” 祝卿安看了一下殿内的宫人,眼神里都是防备。 作为警惕性极高的帝王,景泰帝立刻会意。 “陈公公,带所有人去下。” 当殿内被关上时,祝卿安才小声说道:“皇兄,卿安奉母妃之命拜访奉圣夫人。闲聊时我多嘴,说皇嫂找人扮鬼吓唬我,还问了华英宫为何空闲多年,结果奉圣夫人给我讲了个陈年旧事。” 祝卿安一直注视着皇兄的脸色,见他全神贯注,便知他感兴趣。 “奉圣夫人讲,她曾听守夜人说,宴后在去世前痛苦地惨叫了一整晚,直到天光大亮才有宫人出来报丧。” 景泰帝攥紧了拳头,拼命克制心中的怒火,咬着牙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父皇和宴后的死都透着蹊跷,当年李相派重兵把控了后宫,所有人都见不到父皇,圣旨均要经由李相颁发。” 随着她的话,景泰帝也陷入了回忆。 父皇驾崩时他才十岁不到,他依稀记得母后经常独自垂泪,不时翻看舅舅报平安的书信。 后来他才知道,舅舅一家均惨死在流放的路上,那是他死前的最后一封信。 无论母后多么的悲痛欲绝,她还是每日坚持教自己读书写字,绝对不让他落下一日功课。 忽然有一天,坤宁宫被重兵包围,母后独自出去了片刻,回来后便紧紧抱住了他。 他知道要有大事发生,怕的不停啜泣,母后却严声告诉他:“你是一国之君,是大乾的脊梁,是黎明百姓的倚靠!就算以后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挣扎,你也不许哭,不许倒下,因为没人会给你拭泪,更没人会扶你起来。” 母后最后摸了摸他的脑袋,用额头亲昵地抵住他的额头,柔声说道:“原谅母后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德行天下,要铲除逆党,要还天下海晏河清。” 时至今日,景泰帝已经记不清母后的音容笑貌,却始终记得那双含泪不舍的眼睛和毅然离去的背影。 是了,在打开殿门的刹那,星辰洒落了一地,母后确实是晚上离开的。 父皇卯时驾崩,母后应是辰时殡天,中间这五个时辰母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景泰帝只觉头痛欲裂,捂住脑袋呻吟不止,甚至还想用头撞龙椅。 祝卿安赶紧抱住他,高呼:“陈公公,你快进来。” 陈公公闻声赶紧跑进殿内,见陛下又犯病了,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塞到景泰帝嘴里。 过了半炷香,景泰帝才渐渐平复下来,像脱力般侧头晕了过去。 “陈公公,皇兄他” 陈公公摇了摇头:“待陛下醒来,他自会亲口告诉您。” 景泰帝没发话让祝卿安离开,陈公公当然不会多嘴。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守在景泰帝身边,等待他醒来。 一个时辰后,景泰帝悠悠转醒,睁眼便看到了祝卿安关切的目光。 他摆了摆手,示意陈公公出去。 “父皇和母后去世后,我得了一场重病,浑浑噩噩了半年。李相安排的太监见我情况不好,整日偷懒耍滑,不愿近身伺候。是陈公公一直默默守护我,服侍我,直至康复。可能是病的时候睡的太多,导致我夜夜难以入眠,便落下这头痛的毛病。” 景泰帝不能入眠,是因为他总梦到宴后离去的当晚,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宫殿里,又冷又黑又怕。 年幼的他就这样从天黑坐到了天亮,时间于他而言那么漫长,仿佛一辈子都要过去了。 终于熬到太阳出来,宫人却告诉他父皇和母后先后逝世,噩耗像晴天霹雳一样纷至沓来,让他一度不省人事。 从那时起,他就不再盼望天亮,因为太阳把他的父母都带走了。 祝卿安知道皇兄说的不是真话,他眼里的悲伤浓的化不开,她实在没办法想象,是怎样的伤痛让一个孩子彻夜无眠,只能依赖药物浅睡片刻。 李相着实可恶! 他全家都可恶至极! 景泰帝冲祝卿安笑了笑,安抚道:“苦难终将过去,皇妹不必替我忧心。” “是我不该戳痛你的伤心事。”这句话祝卿安是由衷而发的。 她心里其实一直埋怨皇兄让她进宫替嫁,殊不知逃离皇宫的她才是幸福的那个,至少她还拥有完整的童年。 兄妹俩于今晚彻底的冰释前嫌。 落江宁回府后一直站立在院子里,林木和柏舟见他心情不好,也静立在一旁不敢出声。 一只信鸽飞入院子,柏舟眼疾眼快地抓住,解下它脚上绑着的竹筒,快步交给主子。 落江宁从竹筒中取出信纸,里面写着:事成。 第36章 祝贺生辰 景泰帝责令陈公公暗中寻找十五年前的守夜人,但那守夜人年事已高,早在八年前便出了宫,一时之间竟杳无音信。 这些尘封往事追查起来确实困难重重,景泰帝表面上镇定自若,一如既往,只是夜夜留宿永宁宫,从不踏足坤宁宫。 李相纵使手伸得再长也管不了景泰帝的腿往哪走,因此皇后越发的心烦意乱,没事就和赵淑妃打擂台。 赵淑妃绝非善类,她浑身散发着一股让皇后都无可奈何的杀伐之气,如今还有陛下的宠幸在身,更是如虎添翼,皇后与宠妃之间的争斗变得愈演愈烈。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祝卿安无关,除了不时有尚服局和尚功局的人前来与她商议和亲事宜,其他时候她都闲得闹心。 十天的时间弹指一挥间,阳武侯世子蒋图南的生辰如约而至。 京都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世家子弟和贵女名媛都来参加蒋世子的生辰宴,可见阳武侯在勋贵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生辰宴上,珍馐佳肴满桌,侍者往来穿梭,声乐悠扬,一派热闹景象。 贵胄子弟和贵女们身着华服,成群地聚在一起,或轻言细语,或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当祝卿安走进阳武侯府时,众人都呆愣地看向门口,长公主“莽夫”之名已经深入人心,与之相悖的是她娇俏的容颜。 她身穿浅紫月华裙,当微风徐徐吹来时,那裙幅间渐变的颜色如同月华般璀璨夺目,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阳武侯亲自迎了出来,满脸笑意的说:“长公主大驾光临,阳武侯府真是蓬荜生辉。” 蒋图南紧紧跟在父亲身后,他身穿大红锦服,行动间都是少年人的英气,当真是鲜衣怒马少年时,一腔热血青春志。 “恭迎长公主!” 蒋图南一身红衣让他越发英姿飒爽,祝卿安不禁眼前一亮,抿嘴说道:“今日特来贺生辰,愿世子如松柏之茂,岁岁常青,如旭日之升,光芒四射。” 她从青青手中拿过贺礼:“听闻世子是习武之人,这是七星剑,宝剑赠英雄,望世子喜欢。” 这柄剑镶有七颗宝石,剑首如意形,刻着瑞兽纹,确是难得的宝剑。 蒋图南接过七星剑,紧握剑柄,用力一挥,只听一声清脆的剑鸣,剑身微微颤动,嗡嗡作响。 他凝视着手中的宝剑,不禁爽朗一笑,眉眼弯弯之间皆是星河。 “好剑!臣就此谢过,长公主快里面请。” 两人俱是舒朗之人,讲起话来笑语晏晏,有如金童玉女。 阳武侯暗道可惜,若长公主没有亲事,他一定为孽子求亲。 欣媛带大的女孩若能和儿子在一起,想想自己的人生就圆满了。 阳武侯对祝卿安的喜欢之情溢于言表。 与同僚闲谈的张晋见长公主走了过来,起身行礼:“见过长公主。” 因前銮仪使鹤华庭被圣上罢免,他顺位接任,如今已是正三品官员。 祝卿安冲他莞尔一笑:“近日诸事繁忙,还未来得及恭喜张大人高升。” 她的笑颜如春花般绽放,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明媚,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张晋觉得耳根有些发热,故意避开她的视线,低头说道:“不过是微末小事,实不敢劳烦长公主惦记。” 蒋图南见两人寒暄完了,立刻将祝卿安引到女客处。 坐在后排的落江宁看得清楚,阳武侯和张晋均向她示好,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不过阳武侯府和威远将军都已势微,未必是德太妃想要的梧桐树。 林木默默看着自家主子,长公主是长得挺漂亮,也不至于看个没完啊 随着宾客逐渐入场,生辰宴正式开始,蒋图南将男女分席而坐,在中间用一面核桃木框织绣的花鸟四条屏挡开。 男客入座井然有序,女客这边却出了点岔子。 李相与阳武侯不和,嘉柔大公主自然不会参加蒋图南的生辰宴。 祝卿安作为在场位份最高的女客,自然坐于上座,按例一品大员之女分座在她周围。 但今日却有一人不请自来,便是靖国公的嫡孙女,陈周玲。 她华衣加身,金钗作配,妆容精致,笑语嫣然地走过来和祝卿安说:“表姐,别来无恙啊。” “你是谁?” “” 众人顿时回想起被禁足半年的福慧县主,当时也是这个情形,看来与长公主说话真的得自报姓名,否则容易下不来台。 在京都贵女中,陈周玲以做事周全而闻名。祝卿安当众反驳,她只短暂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得体的笑容:“表姐,您真爱开玩笑。满京都能喊您表姐的也只有我,我是靖国公府长房长女陈周玲。” 祝卿安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拿起桌上的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才说道:“哦原来是玲表妹啊,你也别怪表姐记性不好,咱们连个书信往来都没有,我哪知道你长什么样。” 陈周玲终于知道祖父说的没错,她真的是言辞无状。 翰林院掌院之女岳琬洁见陈周玲有些骑虎难下,赶紧打趣道:“都是自家姐妹,咱们坐下来聊。” 说完便拉着陈周玲坐到祝卿安旁边。 陈周玲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祖母特意交代要她与祝卿安亲近,她才不愿意受这份委屈呢。 外人都知道祖父漠视德太妃母女,为了给家族挽回一些口碑,陈周玲再次开口:“表姐衣饰搭配的真好看。” 祝卿安:连赞美都这么敷衍,可见言不由衷。 “孔子曰:见人不可以不饰,不饰无貌,无貌不敬,不敬无礼,无礼不立。穿搭得体是为了彰显礼数,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 为什么祝卿安这么难聊! 旁边一个穿着杏色高腰襦裙的女孩嗤笑道:“长公主殿下可真是眼高于顶,对族亲都这般傲慢。” 陈周玲赶紧用手帕掩面,表示她很难过,但她不能说。 祝卿安一向不愿与世家女有过多瓜葛,这些女子太过妄自尊大,无论他人谈论何事,她们都想指手画脚。 “你又是谁?” 那女孩立刻凤目圆瞪,显然是被气到了。 岳琬洁再次担任说和人:“她是鹤家大小姐,鹤春华。” 祝卿安暗想,那不就是皇后的外甥女、鹤华庭的妹妹嘛,怪不得没事找事。 为了防止长公主问自己是谁,她又补充了句:“臣女是翰林院掌院之女岳琬洁。” 祝卿安冲着身旁这个语气和善的女孩甜甜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是好的。” 陈周玲和鹤春华顿时怒目圆瞪,合着她们都是坏的呗! 祝卿安见自己把席面弄得很尴尬,只能施施然地起身说道:“我刚回京,认识的人实在不多,诸位不要见怪。你们先吃着,我到花园逛逛。” 说完她便甩袖离去,徒留一桌呆若木鸡的贵女们。 这长公主也太随性了,宴席才刚开始,她说走就走? 祝卿安:与其跟她们猜我是谁,还不如找阳武侯完成五娘的心愿。 第37章 五娘心愿 祝卿安从正厅出来,经过连通前后院的石桥,又绕过了几个回廊,来到侯府花园。 她放眼望去,府内丛楼耸翠,垣宇蔽天,屋脊有青兽压顶,门窗有镂花剔线,圆柱有浮雕龙凤,处处透着讲究。 真不愧是百年侯府,果然底蕴深厚。 在侍女的指引下,她来到一处青瓦碧墙下,只见石缝中流水潺潺,倾斜而下,激起一道道水花,工艺着实奇巧。 正当她自得其乐时,陈周玲带着丫鬟从前院走了过来。 她挥了挥手,示意阳武侯府的侍女退下。 青青怕她心怀鬼胎,立刻挡在主子身前。 祝卿安拍了拍她的肩,暗示青青不必紧张,就陈周玲那小体格,自己一个人都能打她俩。 “表妹不在前院吃席,来我这做什么?” 陈周玲微笑着说:“靖国公府本不必参加阳武侯府的宴席,是我听说表姐您参宴,才特意过来的。” 从陈周玲踏入侯府的那一刻起,她脸上就一直挂着浅笑,祝卿安甚至都替她觉得厌烦,一直这么惺惺作态,难道不累吗? “表妹大可不必为我大费周章,我一不能为你争名,二不能替你夺利,于你可没什么助益。哦,如果你想陪我一起和亲,我倒是可以帮你跟皇兄说一声。” 陈周玲太阳穴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她是怎么做到句句话都不中听的? “表姐,我们同气连枝,是再亲不过的一家人,哪有把自家人往外推的道理?” 祝卿安终于明白了她的来意,原来是替靖国公说情的。 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问道:“表妹,你可听过宁盼邻家买个驴,不盼亲戚中举?” 见陈周玲眉头紧蹙,她好心解释道:“意思是邻居买个驴还能借上力,亲戚即便飞黄腾达也与自己无关。我听罢深以为然,靖国公府就算家大业大也没给过我一针一线,还不如寺里的小尼能陪我玩耍呢。” “表姐,无论怎么说你身上流着陈家的血,如果陈家有难,你真能独善其身吗?” 祝卿安觉得这话说不通,反驳道:“就算陈家被抄家流放了,我仍然是长公主,除非我谋反,否则谁都牵连不上我。表妹啊,你这破道理糊弄个穷亲戚还行,跟我说就不合适了。” “你” 祝卿安抖了抖手绢,不耐烦地打断她:“表妹,你我虽然不曾有过交集,但表姐还是好心教你个道理。有道是虎身犹可近,人毒不堪亲。酒肉多兄弟,急难不见人。人情似纸薄,没事莫攀亲。” 陈周玲被她说的脸红耳赤,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祝卿安最后说道:“你我只是表亲,长公主的位份等同于诸侯王,以后见到我要先行礼,免得别人说靖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没有礼数。” 说完她便带着两个丫鬟扬长而去。 她可是整日听七个混迹后宫的女人打嘴仗,就她这口舌也想说服自己? 做梦去! 陈周玲的丫鬟不忿地说:“小姐,您看看她什么德行,居然对家人一点情面都不留。” 陈周玲却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仪容,再次摆出符合大家闺秀标准的微笑,说道:“我不过是听从祖父和祖母的要求跟她示好,既然她这般高傲,我又能如何?待有人问你今日之事,你一定要原封不动地把她的话学出来。” 丫鬟乖顺地回了句:“是。” 陈周玲仪态万方地走回席面,她虽然不敢违逆祖父的意思,但更不想引发皇后和福慧县主的不满,如此这样最好。 于京都的贵女而言,最尊荣之事就是入宫为妃,其次便是嫁进宰相府,谁会真心实意地跟祝卿安交好! 祝卿安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陈周玲之流,她找了个偏僻的凉亭,静静等待阳武侯过来。 一个时辰后,宴上的人酒足饭饱,陆续离席四处玩乐。 阳武侯也在丫鬟的指引下找到了祝卿安。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祝卿安站在凉亭中,落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阳武侯看到她,仿佛看到了豆蔻之年的李欣媛,不禁感慨道:“我曾派人看过欣媛,说她虽然打扮的简单朴素,却笑颜常开,我猜她是快活的。” “侯爷说的不错,五娘过的很自在,也很快乐。” 很多话阳武侯不知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也只能归为一声叹息。 见阳武侯长吁短叹,祝卿安打算先下手为强,直接说道:“五娘让我问您一句话。” 阳武侯神情肃穆地说:“请讲。” 祝卿安又强调了下:“说是一句话,其实只有三个字。” 阳武侯凑近认真聆听。 “爱过吗?” 一生要强的阳武侯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悲喜交加,哽咽地说:“爱过” 那是他年少艾慕又求而不得的人,怎能不爱? 奈何命运弄人,他被宣武帝横刀夺爱,抱憾终身。 后来迫于父母压力,只能另娶他人。在夫人因病去世后,他再未续弦,独自拉扯蒋图南长大成人。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蒋图南因欣赏落江宁的才气,一路带着他想引荐给父亲,却在凉亭后方听到了父亲和祝卿安的对话,整个人呆若老狗 父亲癔症了吗? 跟长公主说什么爱过! 说什么取次花丛懒回顾!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落江宁也死死盯住凉亭,阳武侯到底是什么意思? 续弦续到了长公主身上? 第38章 落府私会 祝卿安默默思索一个问题,巧合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能和他人不期而遇,她只能弱弱地道一声:“好巧。” 蒋图南对祝卿安视若无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眼中只有那个让他怒火中烧的父亲。 他知道父亲心里一直有个人,他知道母亲和父亲始终相敬如宾,他知道父亲的缺憾任谁都无法弥补,但他不知道这个人和自己一般大啊! 蒋世子觉得自己快要碎了…… 祝卿安悄悄退了几步,这事说来话长,还是让阳武侯跟蒋世子解释。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长公主果然与众不同,当真是风月之中少失手,处处留情处处情。” 说完他还附庸风雅的念了首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嗯,感人至极。” 祝卿安觉得男人的嘴碎起来也不遑多让,像极了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讨厌的很! “君子不听墙角之言,落翰林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落江宁依然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道:“臣只知道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意思是君子遇到问题都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只有小人才会想方设法推卸责任,撇清自己。 祝卿安一直都觉得这人不仅狡诈还凉薄,每每和他说话都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吵嘴也占不了上风,还是少接触为妙。 她气鼓鼓地大踏步离开,刚走几步又觉得不对劲,转身折了回来。 落江宁仍然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仿佛算准了她会回来似的。 “为什么我去哪都能碰到你?” “我住进华英宫同你有没有关系?” “你到底是谁?” 落江宁暗道她还不算笨,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 他收起微笑,淡淡说道:“长公主问了这么多问题,微臣可要好好想想,我们不妨出府细聊?” 祝卿安:这人终于不笑了,看来是不想装了。 自打进宫后她就觉得很被动,一直有双无形的手推着她走,是时候揭晓答案了。 “劳烦落翰林带路。” 祝卿安和落江宁一前一后走出阳武侯府,两人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任谁都猜不出他们之间有联系。 祝卿安走到巷子深处,那里停了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她毫不犹豫地上了第一辆马车。 比起被蒙在鼓里,她更想问个水落石出。 悠悠和青青不敢多问,自觉地上了后车。 进入车厢内,祝卿安便看到正襟危坐的落江宁。 黄昏的夕阳射在车窗上,投下一束金色的光芒,落日余晖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祝卿安忍不住感慨道:“日升月落,四季轮换,唯有这日照晚霞亘古不变,好看得很。” 驾车的林木心里一惊,主子最听不得的就是“晚霞”这两个字。 落江宁的脸色瞬间晦暗不明,他微微侧开头,避开了光,蹙眉说道:“晚霞不及迎朝阳,早晚落入深渊,有什么好的?” 祝卿安认识的落江宁一向温润如玉,凡事都留有余地,今日不知何故,竟然一反常态,言辞犀利,语气冷漠,令人十分不解。 毕竟他们也算不上熟稔,说不到一块去就不必再说。 一时间车内陷入了沉默。 林木仰头看向漫天红霞,微微叹了口气。每天这个时辰主子都会格外焦躁,好在有于医师配置的药丸,必要的时候还能压制一下。 月落西沉,暮色渐起,马车缓缓驶入小巷,不多时便停下。 落江宁率先下车,回头想搀扶祝卿安,又觉得不妥,快速将手放下。 祝卿安从来不是矫情的人,她扶着车辕自己跳了下来。 跟着二娘练了那么久的武,这点事还难不倒她。 所到之处不过是个普通民宅,甚至连门匾都没有,院门只能容下一人进出,着实有些寒酸。 这就是落江宁的住处? 林木快走几步,将门打开,侧身扶门,自觉当起门童。 落江宁摆了个请的手势:“长公主请进。” 祝卿安信步走进院子,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我的落大学士,今日也不上值,你这一天都去哪了,让我一顿好找。” 说话之人正是程昱,他拿着橙黄的大柿子走出门,边吃边问。 见来人是个美貌女子,程昱顿时傻了眼,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察觉到疼后才震惊的说:“落江宁,你居然带女人回来,你不当和尚啦?” 落江宁冷声说道:“闭嘴!没事赶紧走!” 程昱见到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哪还肯走,屁颠屁颠地走到祝卿安身边,开始了自我介绍:“我叫程昱,是落江宁的好友,敢问美人尊姓大名?” “祝卿安。” 程昱神情一滞,僵硬地问道:“长公主殿下?” 祝卿安点了点头,她这么有名吗? 程昱怕自己瞎说话坏了落江宁的事,赶紧补救道:“我不过是附近的住户,没事跟落翰林讨论些诗文,故而成为朋友,你们慢慢聊,我这就走。” 祝卿安指了指他手里的柿子,说道:“程公子谦虚了,这条巷子的住户都是平民百姓,你吃的却是皇室专供的磨盘柿子,麻烦你下次说谎的时候稍微遮掩一下,毕竟我不瞎。” 程昱尴尬地笑了笑,这长公主和传闻中可一点都不一样,不仅貌美如花,还观察力极强,和他家大人有一拼。 “长公主殿下,后会无期,草民这就退下。” 说完他一溜烟就跑了。 祝卿安觉得这人跑得比兔子还快,还挺有趣,不觉笑了起来。 她顺势打量起屋子,一进的院子,有三间房,虽然普通至极,却处处透着干净。 唯有站在主屋门前的魁梧大汉格外刺眼,他的表情明晃晃地流露出对自己的厌恶之情,并有意挡在门口,不让她窥探屋内。 哼,要不是你家主子请我,谁稀罕来,挡什么挡! “柏舟,还不去沏茶。” 柏舟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喜,恶狠狠地看了眼祝卿安,随后转身到侧室沏茶。 “我和你的侍卫有仇?” 落江宁直视她,寥寥几眼就看出柏舟是练武之人,几位太妃太嫔还真是将她教的不错。 “请进,我们屋内说。” 祝卿安耸了耸肩,抬腿进屋。 两个丫鬟也想跟她进屋,却被林木叫住:“主子不喜外人进屋,还请两位姑娘在外面稍候片刻。” 祝卿安回头说道:“无碍,你们在门口等我便可。” 随着两人进屋,房门被林木细心关上,他尽责地站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踏近一步。 悠悠和青青对视一眼,这个落翰林怎么神秘兮兮的。 第39章 前因后果 落江宁的屋子不大,外室和内屋简单用一面木质屏风隔着,将读书和起居的地方分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占据半个屋子的书桌和书架,书架上满满登登摆着各类书籍,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无所不全,可见是个爱书之人。另一侧摆放着一张椅子和几个矮凳,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让屋子略显雅致。 祝卿安到底是个姑娘家,她只粗略看了眼外室,对于屏风后面的卧室坚决一眼不看。 因屋内窄小,落江宁为她搬来程昱常坐的椅子,两人分坐书桌两侧。 柏舟端着茶壶和茶杯进来,见主子有话要说,便随意地将茶具放在祝卿安面前,连个眼神都没留下就转身离去。 祝卿安撇了撇嘴,姑奶奶有手有脚,还用不着你伺候呢。 她自行拿起茶壶,烫了烫杯子,倒满茶水,举杯浅尝了一口。 一股浓烈的苦涩味涌向舌尖,她将茶水含在嘴里,犹豫了好一会才生生咽了下去。 落江宁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陋室只有粗茶淡水,招待不周,还望长公主恕罪。” 祝卿安打量了他片刻,带着讥讽的口气问道:“落翰林这是不装温文儒雅啦,以往总是人前三分笑,今日倒是吝啬的很,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才是你的本性?” 落江宁眉梢微微一动,自己在她面前确实有些情绪外露,不过既然要摊开了讲,也没有再装的必要了。 他起身从旁边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木盒,取出最上面的书信,放到祝卿安面前。 祝卿安从信封内拿出信,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这是母亲的字迹! 母亲居然跟落江宁有书信往来! 信上写着:计划有变,忽儿哥起兵,提前准备。 这言简意赅的风格定是母亲无疑,落江宁和母亲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信又是什么意思? 她睁大杏眼,格外乖巧地说:“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落翰林将前因后果详详细细讲予我听。” 既然是母亲信任的人,一定是友非敌,她打算不耻下问。 落江宁嘴唇含笑地看向她,这副乖巧讨喜的样子还真与之前判若两人,看着挺顺眼。 “此事说来话长。” 祝卿安主动为他斟上一杯茶,笑着说:“话长就慢慢讲,讲渴了我给你倒水。” 在落江宁的讲述中,祝卿安渐渐捋清了和亲的来龙去脉。 随着祝卿安及笄,德太妃一直忧心她的婚事。李相和皇后不会将女儿的亲事放在眼里,景泰帝又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想来在女儿的婚事上也做不了主,她只能自行为女儿的婚事谋划。 在她还是德妃时,一次诸国朝贺,她结识了忽儿哥的王妃孛都台,两人一直有书信联系,时间久了竟成为莫逆之交。在阿由汗继任蒙古可汗时,孛都台字里行间都是不满,德太妃便猜出忽儿哥要造反。 在得知阿由汗讨好大乾意图和亲时,她第一时间联系落江宁,让他向李相提议,由祝卿安和亲蒙古。同时,她还将此事告诉孛都台,建议忽儿哥提前防备阿由汗。 随着叔侄矛盾的激化,手握重兵的忽儿哥终于决定起兵争夺王位。 一个是根基不稳的新帝,一个是心狠手辣骁勇善战的王爷,蒙古可汗之位向来是凭实力取胜,故而这场争斗的结果不难预见。 通过德太妃的一番运作,祝卿安既能拥有尊贵的身份,还能让景泰帝对她心怀愧疚、另眼相看,对她而言百益而无一害。 祝卿安恍然大悟:“所以母亲早就知道和亲一事成不了?” 落江宁将她倒的茶一饮而尽,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忽儿哥起兵失败,我们也有办法让你不嫁过去,只不过要费些心力罢了。” “那母亲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德太妃想让你自己看清前朝和后宫的局势,若你想安居一隅,她就为你找个厚道人家嫁了,若你想翻云覆雨,她便助你一臂之力,让你荣耀加身,为你扫清障碍。” 德太妃一片爱女之心实在让人动容,这是个有心计有谋略的女人,好在重情重义,否则定要搅动风云,让这天下不得安宁。 “母亲是觉得我不能安居一隅?” 落江宁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心觉好笑。从她进宫就没消停过,连李相和皇后都敢直面对上,还谈什么安居一隅。 “事情我都已讲清楚了,既然忽儿哥已经起兵,长公主可以提前筹划,多为自己谋些好处。” 祝卿安突然往前凑了凑,直视他的双眼,徐徐说道:“不,你还没说清楚。” 落江宁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先是引我住进华英宫,又借着闹鬼引出宴后,让我趁机揪出李相当年的恶行,并亲口告诉皇兄。” 她又凑近几分,逼问道:“文武双全的落翰林,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利用我得到什么,下一步你还想干什么?” 两人的气息渐渐纠缠在一起,祝卿安身上淡淡的清香徐徐传来,不禁让落江宁心跳慢了几分。 落江宁告诉自己,大概是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心思,所以才这么容易被她影响。 他握紧拳头,沉下心来,摒除心中杂念,压低声音说道:“打破砂锅问到底可不是好习惯,知道的太多对长公主没有好处。” 第40章 海晏河清 祝卿安反唇相讥:“落大人的嘴脸真像吃干抹净后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负心汉,你是觉得我们之间的事情结束了便可以银货两讫,老死不相往来?” 落江宁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心里却反复琢磨,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呢。 “我猜落大人所图甚大,想必是立志要扳倒李相和皇后,还要替宴后报仇。当年之事很有可能是一场宫变,牵扯进来的势力未必只有李相,落大人真觉得能凭一己之力颠覆高官重臣,力挽乾坤?你要真的无所不能,就不会背着母亲让我做这么些事。” 这点祝卿安还是有信心的,母亲不会让刚进宫的她以身犯险,这里面定是有落江宁的自作主张。 “我虽然力量微薄,却也稍得圣心,与几大世家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你坦诚相告,也许我能帮你的地方更多。” 落江宁听罢垂眸思索了片刻,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需要助力,尤其是陛下身边人的助力。 他抬眸凝视对面的女子,她的眼神干净明亮,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清明之气。 与那些骄纵的皇亲国戚不同,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从容自信,说明她内心清醒又独立,应是个可信之人。 “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你为什么想帮我?” 祝卿安坦然说道:“我不是想帮你一个人,而是想推倒李党,还天下太平盛世,还皇兄一个清风正气的朝堂,让魏老将军的魏家军重振旗鼓,让我母亲达成所愿。” 二娘的愿望是重整魏家军,她虽然不知道母亲的愿望,但母亲既然能与落江宁合作,应该也想让李相倒台。 还有五娘,待李相的势力土崩瓦解,她还想撮合阳武侯和五娘,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的愿望听起来个个都不小,却让落江宁很动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士大夫都能有这样的骨气,李党必然不会像今日这般猖獗。 可惜乌合之众居多。 他轻轻一笑,她这么聪明,有些事早晚都能猜到,根本瞒不住她。 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身份,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祝卿安见他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晏河清。 “父亲给我起名字的时候说,愿海晏河清,潮落江宁。” 尽管祝卿安偶有猜测,但这个答案仍然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宴国舅的长子,先皇后的亲侄子,也是皇兄的表弟。 “我本是个早该死在流放路上的人。记得那天傍晚,流放的押送队伍行至江边,突然遭遇五百名黑衣人袭击。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无论男女老少逢人便杀,刀刀致命,显然是精心培养的死士。我们晏家人、晏家军,以及负责押送的衙役,无一幸免,瞬间尸横遍野。父亲带人拼死抵抗,试图为我和母亲杀出一条生路。然而对方人手充足,武器精良,戴着手铐脚镣的晏家军根本无法还手。母亲见抵挡不住,抱住了冲过来的死士的腿,让我快走。父亲的副将知道大势已去,狠心将他孩子的衣服与我对换,带着我跳进江里。那日晚霞如血,满地的残肢断腿,把江水都染得赤红,晏家上下三百余人均死于非命,只有副将和我逃了出来。” 祝卿安听的热泪盈眶,原来她被娘亲们保护的这样好,下山才知道世间如此疾苦。 无论是皇兄,还是落江宁,他们都深陷仇恨的旋涡,活得疲惫而沉重。 她喃喃问出心中的疑惑:“是父皇下旨屠杀宴家?” 落江宁摇了摇头:“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你去见过奉圣夫人,我才知道宣武帝早就被李相控制住了。后来我又着人偷看了宣武帝的案脉,那时的他五内俱亏,已经是个半死人,全靠药物吊着才能苟延馋喘,所以旨意应该不是他下的。” 祝卿安顿时了然,落江宁能坦诚相告,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经证实父皇不是灭宴家全族的元凶。 父皇虽不是元凶,却也是将天下拖入水深火热的罪人,祝家难辞其咎。 她沉声说道:“你说的对,我不会安于一隅,我们联手。”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第41章 重振旗鼓 那些充满杀戮的回忆如恶鬼般缠绕着他,让他仿佛置身于深渊之中,通体冰凉。 落江宁攥紧拳头,豆大的汗珠顺着鬓发滑落,整张脸都阴沉至极。 林木和柏舟听到主子回忆前事便知不好,主子的病情一定发作了! 当年主子死里逃生,被寄居到一户农家。副将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交给农户,委托他们照料,自己则孤身上京,寻求皇后娘娘的帮助。 待皇后娘娘派晏家余部找到他时,他已经浑浑噩噩多日,常常陷入梦魇,甚至浑身抽搐。 于医师说这是心疾,药物虽然能短暂控制,但无法根除。 现在主子没让他们进去,他们不好贸然闯入,只能站在门外干着急。 祝卿安连忙为他添上一杯热茶,捧到他眼前,轻声说道:“静心师太曾说过,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林,心不动则不伤,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便会体会世间的诸般痛苦。仇恨能让人变得强大,却不能让人变得更好,如果宴国舅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你这样逼迫自己,深受困顿之苦。” 落江宁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疲惫,有孤独,有绝望,也有坚韧。 他的身体和内心都被困在仇恨的无间地狱,难以自拔。 这一生所望,不过是铲除奸相,为家人报仇雪恨,为晏家翻案。 只有这样,他才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落江宁拿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重复道:“仇恨能让人变得强大,却不能让人变得更好。” “我还能变得更好吗?” 祝卿安马上说道:“会的,你有朋友,有忠仆,还有那么多舍命跟随你的宴家军。晏家是大乾的一面忠旗,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晏家军就在。重振旗鼓不就是凝聚人心,卷土重来吗?你要让宴姓流传下去,让死去的英灵安息,让活着的人拾起尊严,这样才不愧对忠勇晏家的传承!” 落江宁听罢觉得内心有一团火燃烧了起来,让他四肢渐渐充满力量,手脚也不再冰冷。 他双目微闭,觉得可笑,自己竟然被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说动了。 “长公主出宫已久,微臣派人送你回宫。” 祝卿安:这就送客?晏家人都是这么翻脸不认人吗? “林木。” 祝卿安立刻起身说道:“我的马车就在附近,不必找人送我。” 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既然他心情不好,那她就不多做打扰了。 “再会。” 落江宁点了点头。 祝卿安带着两个丫鬟快步离开了落府。这一晚上消息太多,她得好好消化消化,再做打算。 刚走出院门,她突然想起有个重要的事忘记问了,母亲是怎么认识落江宁的? 殊不知,落江宁是故意牵动她的情绪,想对此事避而不谈。 女子多容易共情,果然没错。 林木和柏舟赶忙进屋探望主子,一直躲在墙头的程昱也跳了进来。 三人进屋时,落江宁正侧靠在椅背上,单手掐着眉心缓解头痛。 他脸色虽然苍白,却不似从前那样神志不清。 三人啧啧称奇,他居然挺过来了! “主子,您用不用服些药丸?” 落江宁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让我休息一会变好。” 三人互相对视,悄悄退出屋子,走到墙角才讨论了起来。 程昱:“这天仙似的长公主给落江宁下了迷魂药?以前提起晏家,他都得折腾半天,今日怎么如此轻松就熬了过去?” 林木也诧异的说:“是啊,难道是我们以前的劝解方式不对?” 柏舟对祝卿安还是不屑一顾:“祝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她怎么可能劝得了主子。” 程昱摇头说道:“小柏舟,这就是你不懂了。百炼钢都能化为绕指柔,兴许你家主子真就对长公主动了心呢。” 柏舟将头侧了过去,表示他不听也不信。 林木缓缓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宣武帝既然不是让晏家灭门的凶手,我们也不必对长公主耿耿于怀。我看她挺机灵有趣的,也许真对了主子的心思呢。” 现在二比一,柏舟觉得势单力薄,懒得再和他们争论,转身便离开了。 程昱拍了拍林木的肩膀:“柏舟是个榆木脑袋,不必理会他。以后你家主子跟长公主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参谋参谋。” 林木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程公子多数时候都靠不住,但于女人一事却有独到的见解,没准他说的对呢。 第42章 撞破私情 祝卿安回到宫里已是酉时,她草草用了些晚饭,梳洗完毕后便上床就寝。 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不断在脑海中回现,让她从戌时躺到亥时,久久不能入眠。 祝卿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前常听人说夜不能寐,原来竟是这般滋味。 她一跃而起,心想反正睡不着,不如给自己找些事做。 七娘留给她的银子还没来得及取呢,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冷宫把银子挖出来。 祝卿安穿好衣服来到外室,见青青睡得正香,便蹑手蹑脚地自行离去。 月黑风高夜,掘地三尺时。 金山银山,她来啦! 祝卿安哼着随意创作的小曲,心情大好地走在去冷宫的路上。 “望梅不能止渴,画饼不能充饥,唯有碎银几两和焖肉几斤才能解我万千愁绪。” 穿过重重宫门,踏过条条小径,她终于来到皇宫最偏僻的角落,冷宫。 这里同话本子形容的一样,破败的宫殿尘埃密布,荒凉的庭院长满青苔和杂草,一切都透着陈旧和腐朽的气息。 七娘说将银子埋在了杨树下,祝卿安寻觅了一圈,终于在靠近殿门的地方发现了杨树。 她找了个粗壮的树枝,撅起屁股努力刨坑。 正当她挥汗如雨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挖金大业。 祝卿安立刻躲在树后,探出脑袋观察来人。 “陛下,奴婢这个月的月事没来,该不会是有了?” 祝卿安顿时一惊,陛下 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馨儿莫急,我明日就找太医为你诊断。” “不可以,皇后娘娘的耳目遍布后宫,若是让她知道,奴婢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祝卿安:皇兄连朕都不说了,是得多喜欢这个小宫女。不过这事要是被皇后知道,别说死无葬身之地,整不好都得灭她九族泄愤。 “不要提那个恶妇,早晚有一日我会废了她的后位,让她为做过的恶行付出代价!馨儿,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祝卿安:怪不得皇兄不喜欢后宫妃嫔,原来是情有独钟啊。 而后两人便互诉衷肠,你侬我侬地聊个没完。 祝卿安咧着嘴听着皇兄的情话,暗想后宫内院的午夜活动太多了,闷头睡觉绝对是一种损失,以后她要经常出来逛逛。 就在她靠近树干,想听的更真切时,手里的木棍不小心碰到了树上,发出一声闷响。 祝卿安:完了,乐极生悲 “谁?” “陛下,怎么办?”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处理。” 祝卿安:她不想被处理 “还不给朕出来!” 祝卿安低头耷脑地走出来:“皇兄,是我。” 景泰帝看清来人,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皇后的人就好。 “你三更半夜来这干嘛?” 祝卿安:你不也是三更半夜出来的嘛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许太嫔出宫之前把银子藏在了冷宫的杨树下,我今晚闲来无事,就想着把银子挖出来。” 景泰帝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她,缓缓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哪有力气挖银子,为兄帮你。” 祝卿安:皇兄这是不相信她了 第43章 银人两讫 祝卿安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被人误会的时候千万别自证,谁怀疑谁就去举证,解释是最苍白无力的。 景泰帝接过她手中的树枝,像接过权杖一样,奋力砸向地面。 一下,二下,三下 好多下 祝卿安脑门开始有些冒虚汗。 银子呢? 景泰帝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既然祝卿安说了,他就一定要亲自印证,否则寝食难安。 挖了半炷香的功夫,地都被挖出好大个坑,却不见任何东西,他心中的疑虑渐渐放大,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祝卿安见状暗道不好,皇兄的疑心病定是又犯了。她坚信七娘绝对不会骗自己,故而斩钉截铁地说:“皇兄,许太嫔力气大的很,定是埋的很深,我跟你一起挖。” 说罢她又找来一个木棍,和景泰帝一起甩开膀子刨土。 这两个本该躺在金屋玉宅里酣睡的人,此刻却对着杨树挥汗如雨。 又过了半炷香,祝卿安隐隐觉得棍子好像杵到了东西,她兴奋地加大力度,不一会就挖出个脏兮兮的布袋子。 对,她看的没错,确实是个布袋子。 本着对七娘的信任,她伸手去拉袋子,哪想袋子却纹丝不动。 她看向景泰帝,用目光向他求助。 真相就在眼前,景泰帝自然不会放弃,也使上浑身力气拉布袋,袋子仍然岿然不动。 兄妹二人使足了浑身力气,却奈何不了袋子分毫。 在远处放风的陈公公看得有些着急,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您可以用刀子。” “” 祝卿安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皇兄,当局者迷,咱们两个只是暂时没想到而已。” 景泰帝木着脸回道:“嗯,就算他不说咱们两个也能想得到。” 陈公公: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景泰帝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果断划破布袋,只见里面黑黢黢一片。 祝卿安迟疑地伸出手,拿出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借着月光一看,顿时眼皮一抽抽。 银子都生锈啦! 七娘知道把银子埋的半米深,难道就不知道拿个盒子密封好吗? 这银子黑的跟炭球似的,还怎么用啊! 兄妹二人一边埋怨一边弯腰拿银子,直至银子堆成小山,袋子才堪堪见底。 景泰帝这回是彻底信了,皇妹确实是来挖银子的,谁没事会把一大袋子银子埋地底下啊! 都说许家富可敌国,看来传言不假。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兄妹,此时才放下成见,靠坐在树下休息。 祝卿安指着身后的杨树说:“皇兄,你知不知道信任就像这颗树,需要漫长的时间才会成为参天大树,但只需一次砍伐,它就会彻底倒下。” 景泰帝不好意思地说:“是为兄谨慎过头了。” 而后他望着月亮感慨道:“馨儿和陈公公一样,都是自小服侍我的人,也是我最亲近的人。皇后善妒,容不下我身边的人,先前有几个嫔妃有孕,都被她狠心毒害。我不敢拿馨儿冒险,只能忍痛将她送到尚功局,以免她遭到皇后毒手。每每想她,我就与她在这偷偷见面,没想到却让她有孕了。” 祝卿安:这事也能没想到? 以后孩子生下来,是不是要叫祝冷宫啊? 景泰帝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还在自言自语:“后宫女子怀孕很难不被发现,是我大意了,让她陷入这般困境。” 祝卿安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大意,有个问题她必须要问清楚:“皇兄,馨儿姑娘芳龄几何?” “比我大五岁。” 祝卿安想收回“姑娘”二字,叫“姑姑”都不为过啊 父皇喜欢乳母,皇兄喜欢年长的侍女,喜好如此相像,他们定是亲父子无疑了。 大概是心绪太乱,景泰帝想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忍不住问道:“皇妹一向足智多谋,你可有好办法?” 祝卿安强行抽回游离的思绪,想了想说:“办法还真有一个。” 景泰帝大喜过望,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皇妹快讲。” “咱们找个由头把馨儿调入华英宫,然后再寻个值得信任的太医给我请平安脉,这样就能知道她是否有孕了。若是馨儿真的有孕,我也能帮忙遮掩一二,不至于被人发现。” 景泰帝认为此计可行,笑着说道:“皇妹这回可帮了大忙,你有何心愿,但说无妨,为兄一定满足你。” 祝卿安也不跟他见外,指着地上的银子说:“这些银子太重了,皇兄帮我换成银票。若你有富余……再多给我添置一些也行,有银子傍身我才觉得心安。” 用银子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景泰帝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兄妹二人就这样达成共识,一手交银子,一手收人。 银人两讫,皆大欢喜。 同一轮明月下,许太嫔一边剔牙一边出神,也不知道卿安拿没拿到银子。 当年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银子埋好,任谁都发现不了,卿安找到一定会高兴的。 第44章 放任自流 由于辛勤劳作了大半晚,祝卿安回到寝殿一夜好眠,睡醒时已是红日上三竿。 悠悠焦急地在内室门口来回徘徊,主子现在越起越晚,难不成晚上做贼去了? 殊不知,她的胡思乱想还真与实际情况八九不离十…… 祝卿安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暗道还是得把晨起练功捡起来,现在这个瘫在富贵窝里的小身板太不经折腾了。 “悠悠,青青,你们进来。” 两个丫鬟快步进来服侍。 “我问你们,华英宫的宫女近来有没有不服管教、偷懒耍滑的?” 见主子终于关心起殿内事务,悠悠像倒豆子一样急不可耐地说了起来:“主子,您这些天总在外行走,从不管教下人,殿内这些小蹄子心都散了,没有一个安守本分的。” 祝卿安:安守本份的人皇嫂也不会分给她啊! 青青跟着说道:“是啊,尤其在您抓出巫蛊元凶后,她们知道您与皇后势同水火,有点门道的都想托人离开,生怕您连累她们。” “还有,您离殿的时候从来不带宫女,导致她们一个个都惫懒的很,没事就凑一起吃酒打牌。现如今,连奉茶都是我和青青在做,您快约束约束她们!” 祝卿安笑着拍手道好:“真是渴了给水喝,困了递枕头,如此这般刚刚好。” 两个丫鬟一脸懵圈,好在哪了? “你们什么都别说,就这么放任她们几天,让她们越猖狂越好,回头我再一起收拾她们。” 两个丫鬟想当然地认为,主子是要抓住她们的把柄,新账旧账一起算,便应了下来。 —— 坤宁宫。 穆尚宫因谋害长公主被关入刑狱后,大宫女玲珑顶替了她的位置,近身服侍皇后。 “华英宫近来怎么样?” 上次巫蛊之事做的仓促,不仅折了穆尚宫,还惹得父亲和陛下不满。皇后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盼着祝卿安早日和亲,好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玲珑为了讨好皇后,一直都密切关注着华英宫,她笑着说:“皇后娘娘,华英宫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长公主近几日没事就出宫玩乐,不是参加宴席就是闲逛买东西,根本不管殿内人事物。奴婢听华英宫的宫女说,她们整日无所事事,连个能服侍的主子都没有,只能吃酒玩闹,过的好不快活。” “奴婢还听说,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宫女还在托关系换宫殿,毕竟谁都不想守着个无能还要和亲的主子,前途一片渺茫。” 皇后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这个祝卿安顶多有点小聪明,让她瞎胡闹还行,她能懂什么御下用人!” 玲珑附庸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世家贵族之女,自幼接受的教育和培养都是极为严苛的,管人理事无所不能,长公主出生于穷乡僻壤,又怎能懂得宫里的这些门道呢?” “你做的不错,让人继续盯紧华英宫,谁想自谋出路,你就好心帮帮她们,让华英宫越乱越好。” 宫殿乱了就会出事,到时候不必她出手,祝卿安自然会吃尽苦头。 宫中日子长的很,咱们走着瞧! 第45章 聚众闹事 祝卿安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每天都带着两个丫鬟宫里宫外的四处游荡,大肆挥霍。 华英宫的宫女缺乏管束,行为日渐放纵。 她们不仅聚众宴饮作乐,甚至还邀请其他宫殿的人一同参与,致使整个后宫都知道华英宫已经成无人管辖之地。 一旬后,皇后按照惯例召见二品以上诰命进宫小聚闲谈。 这是诰命夫人们半年一次的大事,大家都极为重视,早早就到坤宁宫候着,等待皇后娘娘的到来。 在所有人都到齐后,鹤淑人才施施然地从殿外走了进来。 她身量高大,膀大腰圆,走进来时门口的光都被遮住大半,是夫人们中少有的富态。 众诰命夫人们见怪不怪,还笑着跟她问好。 这鹤淑人是皇后娘娘的表嫂,虽只是三品淑人,却极擅长奉承,深得皇后看重,特准许她和其他诰命夫人一同觐见,故而其他人都会礼让三分。 鹤淑人进殿后,直接坐到了皇后娘娘右手边的位置,而左侧坐的正是宰相夫人,也是皇后的母亲。 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长舒一口气说道:“皇后娘娘慈悲心肠,常常对我们关心备至,定是那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转世。咱们作为官眷一定要心存感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有的夫人笑着点头说是,有的夫人低头不言语,有的则翻个白眼不予理会。 太尉夫人直接出言相讥:“真是可惜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否则以鹤淑人的口才,御史台都要形同虚设,恐怕连宰相大人都得退避三舍。” 众人皆知李相不喜欢鹤家人,太尉夫人的话正是说给宰相夫人听的。 鹤淑人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 宰相夫人虽然袒护娘家,却也深知鹤淑人被女儿抬举的不像话,立刻呵斥道:“就属你来的最晚,话最多,像什么样子,还不给我老老实实坐着。” 鹤淑人拧了拧身子,将头转过去,再不言语。 太尉夫人见状嗤笑道:“以后咱们的座位也不用按夫君的官职排序,按照亲疏远近就行,像我们这些不得力的武将家眷就该坐的最远,也正好感觉一下夫君在朝堂之上是如何被排挤的。” 宰相夫人和鹤淑人顿时都有些下不来台。 皇后在门外听到了太尉夫人的话,暗暗咬了咬牙,赵太尉素来与父亲不和,赵淑妃又常常跟她斗法,连赵夫人都要压母亲一头,简直欺人太甚。 她怒气冲冲地走进大殿,张口便说:“夫人何出此言,谁排挤你了?” 太尉夫人看了眼皇后,心里的不屑更甚,李党小人得志,骄横无忌,奸臣贼后莫过于此。 她起身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心眼小,脾气大,路过狗都能吵一架,您莫见怪。” 所有的夫人再次低下了头,直接把鹤淑人骂成了狗,还让皇后莫见怪,太尉夫人的勇不减当年啊! 皇后气急败坏地伸出手指,说道:“你” 太尉夫人立刻捂住脑袋,摇摇晃晃地说:“诶呦,您看我这年纪大了,稍微一坐一起就容易晕得慌,真是老不中用,劳烦皇后娘娘帮臣妾叫个太医。” 这是太尉夫人的常用伎俩,来十次得晕八次,皇后只能干瞪眼。 但总归是一品诰命,她也不能坐视不理,故而恶狠狠地和宫女说:“还不给太尉夫人宣太医!” 太尉夫人回道:“这就不劳烦皇后娘娘了,太医院臣妾熟,自己去就行。”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因为今日还有其他安排,皇后只能压下心头怒火,强作镇定地和其他夫人闲聊。 鹤淑人见皇后心情不好,开始讲起京中趣事,让皇后略微开怀。 殿内氛围刚好,有宫女急急忙忙地进来,说道:“启禀皇后娘娘,华英宫有宫女酒后斗殴,差点出了人命。” 皇后问道:“酒后?这青天白日的喝什么酒?” 宫女支支吾吾地说:“长公主经常不在殿内,华英宫的宫女没了管教,惯常如此。今日有两个宫女酒后起了争执,竟失手伤人。” 皇后立刻起身:“后宫寻衅斗殴,这是大事,你们随本宫过去看看。” 夫人们面面相觑,“你们”指的宫女还是她们,她们不过是参加个闲谈,可不想节外生枝。 鹤淑人第一个起身,表态要追随皇后,另外几个李党的命妇也起身,其他夫人见状只能跟着起来,毕竟没有几个人具备太尉夫人那样的勇气。 皇后带着一众诰命夫人来到华英宫,里面有人哭喊,有人争执,早已乱成一团。 众人见皇后娘娘亲临,立刻跪下请罪,其中一个宫女被打的头破血流,让人扶着才勉强能跪住。 玲珑了解完情况回禀道:“皇后娘娘,这些宫女趁长公主不在,喝酒聊天。被打的宫女说她走了关系马上就能调出华英宫,嘲笑其他宫女人穷势弱,因此产生争执。有一年长的宫女酒后失控,举起酒壶就打了她,所以才闹作一团。” 事情虽然不大,影响却极度不好,皇后立即问道:“长公主人呢?” “长公主晨起便离开华英宫,宫人们也不知道殿下去了哪?”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不把人给我找回来!” 一道清澈的声音远远传了回来:“皇嫂叫我何事?” 只见景泰帝和祝卿安一同走了过来。 鹤淑人立刻上前说道:“长公主殿下,您还是年纪太小,不懂得管束宫人,看看这华英宫闹成了什么样,都惊动了皇后娘娘。娘娘日理万机,后宫多少事让她操心,您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娘娘。” 她话里话外都是祝卿安管教失力,言语间均是责备。 祝卿安这是第一次见鹤淑人,她身材高大,俨然比自己高出一头,不禁问道:“你觉得我高吗?” 鹤淑人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本能地回了句:“不高。” 比照自己矮多了。 祝卿安点了点头:“果然狗眼看人低。” “” 第46章 针锋相对 鹤淑人呆愣在原地,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 今天是怎么了,让太尉夫人讽刺完又被长公主骂,她出门没看黄历吗? 周围的诰命夫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看来今日之事没那么简单,长公主既然敢出言不逊,必然留了后手。 皇后语气严肃,目光凌厉,沉声说道:“长公主,今日本就是华英宫惹出了祸端,你怎可再妄加指责我朝命妇?” 祝卿安眨了眨眼,无辜地说:“我骂她,是因为她以下犯上,辱骂长公主。皇嫂,您不问问我原因就给我定罪,难道您就不是妄加指责?” 皇后上前一步,站在鹤淑人身前,质问道:“鹤夫人哪里以下犯上了?” “鹤夫人说我不约束宫人,惊动皇嫂,是不体恤皇嫂。天可怜见,华英宫的宫女张扬跋扈、不服管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连皇兄都有所耳闻,还问我用不用换一批宫女,皇嫂您不会是今日才得知?我当时是这么回皇兄的,穆尚宫派这些宫女来的时候,说她们是皇嫂特意千挑万选才指给我的,皇嫂选的人怎会差,能使唤的人我肯定勉力用,万不能给日理万机的皇嫂填麻烦。但我没想到的是,后宫千挑万选的宫女就这个样子,连管好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她转身又问向宰相夫人:“李夫人德高望重,您给我评评理,我才几日不在殿里,宫女们就肆意妄为,自行其是,这事该怪主子还是怪下人?” 祝卿安先说景泰帝都听说了此事,皇后身为后宫之主,不可能不知道她殿中混乱,直指皇后是有意为之。 然后她又说自己因为体谅皇嫂不易才隐忍不发,皇后却带人上门凑热闹,反讽皇后作壁上观,不近人情。 最后她明确说出这些不懂事的宫人是皇后专门指给她的,若宫女们作风不正,就是皇后居心不良,故意指派劣等宫女给她。 寥寥几句话将事情来龙去脉讲的清清楚楚,宰相夫人是混迹后宅的老手,怎会听不明白。 但她还是强词夺理地说:“长公主,兵家有句话,叫没有无用之兵,只有无为之将。下人毕竟只是下人,若失了管教,确实会肆意妄为。” 祝卿安浅笑道:“合着您觉得这事怨我咯?” 宰相夫人只是浅笑,没有正面回答,相当于默认。 景泰帝听完她们的争辩后终于发话:“长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在同朕研学经史,了解蒙古国的风土人情和内外局势,为和亲之事做打算。主子有主子的责任,下人有下人的本分,朕怎么没听说后宫必须主子在下人才能安心做事,她们都是吃干饭的嘛!” 听到景泰帝怒斥,所有宫人纷纷下跪,嘴里说着:“陛下恕罪。” 诰命夫人们则悄悄后退多步,皇后和长公主打擂台,这事可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后看着一向温和的枕边人震怒,不由得内心发怵,最近陛下为何频频针对她,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啊? 只有祝卿安明白,皇兄这是要加快惩治李相的步伐,顺带脚磋磨皇后,以泄他心中怒火,当然还要为他心心念念的馨儿铺路。 虽然皇兄手里没有实权,但不妨碍他给人脸色看。 宰相夫人扯了扯女儿,夫妻关系里女子总归弱势,暗示她服个软,劝说道:“陛下,都是宫女们不守规矩,严加管教即可,秋季干燥,气大伤肺,您可千万别动怒。” 祝卿安啧啧称奇,李相和他两个女儿都是犟驴,这夫人倒是通情达理。 皇后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给景泰帝台阶下,刚要说好听话,就见赵淑妃搀着太尉夫人走过来。 “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陛下、皇后娘娘和诸位诰命夫人居然都在华英宫,可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其他妃子见到皇后都躲得远远,只有赵淑妃敢于针锋相对,还时不时地戳皇后肺管子。 祝卿安其实很喜欢赵淑妃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这泼辣的性格带劲,只可惜皇兄欣赏不来。 皇后见到宿敌,刚泄下的气又提了起来,扬声说道:“赵淑妃不好好在自己宫里待着,没事出来乱逛什么?” 赵淑妃扶了扶头上陛下新赐的碧玉簪子,得意地说:“有了新首饰哪能孤芳自赏啊,不得出来跟姐妹们分享分享,况且也没有哪条宫规不让后妃四处走动,我们又不是刑狱的犯人。” 那碧玉簪子一看就是贡品,赵淑妃还特意提到刑狱,更惹得皇后生气。穆尚宫刚被关进去,判决还没下,赵淑妃句句话都含沙射影,让人浑身不舒服。 祝卿安在话本子里看过妾室得势,把正妻逼得退避三舍,当时她还觉得心中愤愤,坚决不认可宠妾灭妻。 可自打见了皇后和赵淑妃,便彻底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有些妻子该灭就得灭! 鹤淑人见皇后吃瘪,立刻说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处理正事,赵淑妃不要在这胡搅蛮缠!” 赵淑妃震惊地捂着嘴说道:“哟,论胡搅蛮缠谁比得上你鹤淑人呐!人家都是诰命夫人觐见,偏偏你一个淑人恬不知耻地跟着凑热闹,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说完她上下打量鹤淑人一番,继续说道:“以淑人的身量,想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挺难,估计得把曹冲请来才行。” 祝卿安忍不住“噗呲”一声乐了出来,其他夫人也低头浅笑,曹冲称象是被赵淑妃玩明白了。 鹤淑人气愤地撕扯手中的帕子,所有人都针对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景泰帝暗想,回去还得送赵淑妃个簪子,物尽其用,太会扎心了。 见场面愈发不能控制,皇后屡屡吃亏,宰相夫人赶忙说道:“眼下重要的事是处理华英宫闹事的宫女,还望陛下和皇后娘娘尽快定夺。” 皇后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景泰帝打断:“既然千挑万选的宫女不得力,那就不劳烦皇后再费心了。陈公公,你去亲自挑选些宫女,决不能再出现今天这样以下犯上的事。” 陈公公道了声:“奴才遵旨。” 祝卿安听后捂住脑袋,柔弱地说道:“皇兄,卿安这会头疼,估计是秋季干燥,气大伤肺,劳烦您叫个御医帮我诊断一下。” 宰相夫人 景泰帝满口答应:“小福子,传唤曹院判。” “是。” 祝卿安:原来四娘的父亲是皇兄的人啊! 第47章 掩人耳目 后宫之争,往往映射的是前朝之争。 景泰帝公然袒护长公主和赵淑妃,就表明他要与李党正面宣战。 就算三省六部多数官员都掌握在李相手中又如何,大乾王朝姓祝,众臣朝拜的是景泰帝,天下黎民百姓也只认皇室正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诰命夫人们回府后赶忙将此事讲给自家夫君,陛下要与李相分庭抗礼,楚汉相争,必有一伤,要早做准备。 宰相夫人也知不妙,她虽然不懂前朝纷争,但后宅之道在于血脉继承,女儿年近三十还膝下无子,再长些年岁恐怕生育更艰难,整个李家都急得火上房。 她跟随女儿回到坤宁宫,劝说道:“倩柔,母亲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祝卿安也好,赵淑妃也罢,她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当务之急是要生下太子啊。” “母亲,今日你也看到了,陛下根本就不愿意亲近我,整日将赵淑妃捧得跟眼珠子似的,我一个人怎么生?” “你糊涂,女人要温柔似水男人才喜欢,你天天斗完这个斗那个,哪个男人能高兴?就算你父亲大权在握,但那都是男人的事,你要躬下身子,讨好陛下,早日怀上龙子才是正道。” 见女儿不言语,宰相夫人最后下了通牒:“你父亲说了,若是今年再怀不上,他就让晴柔进宫,帮你固宠。” 皇后大惊失色:“母亲,你们怎么能这样!” 宰相夫人放下狠话:“先有李家才有你,若你不能回报李家,自然有人能取而代之。” 说完她便起身离去。 不大会,她身后就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宰相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女儿原本还算知书达理,进宫后却愈发骄横,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若女儿还这样冥顽不灵,夫君没准真的会将她架空,抬举幼女。 到时候父女反目成仇,她该如何是好? —— 华英宫里,祝卿安正陪着景泰帝下棋。 尽管她下了一手烂棋,景泰帝仍然跟她有来有回,还乐在其中。 悠悠和青青暗自称奇,能与主子这样的臭棋篓子下棋,陛下真的好有耐心。 祝卿安:他是因为能跟心尖子见面才有的耐心,这都是假象! 陈公公手脚麻利地安排了二十名宫女进殿伺候,其中领头的大宫女名为翠烟,馨儿也在其中。 祝卿安:翠烟不就是六娘口中曾施恩过的宫女吗? 她狐疑地看向陈公公,想谁来谁,真的会这么凑巧? 陈公公笑着点了点头,长公主满意就好。 祝卿安面上不显,假装询问她们的基本情况,然后随意地说道:“翠烟和馨儿留在殿内伺候,其他人都到外殿,未经传令不得入内。” 翠烟本来就是尚食局的领班宫女,身份较其他人高出一等,馨儿也曾在乾清宫服侍陛下,两人都实至名归,宫女们均心服口服,井然有序地退下。 祝卿安又说道:“悠悠和青青先带着翠烟熟悉一下殿内事务,馨儿留下来给我捏肩。” 悠悠和青青服侍祝卿安近半年,她从未提过捏肩的要求,两人立刻知道馨儿与旁人不同,迅速离开大殿。 不一会功夫,曹院判拎着药箱进入殿内,他先是看向祝卿安,见她脸色红润,笑容灿烂,便知她无碍。 而后看向景泰帝,顺着景泰帝的目光看到一旁的宫女,立即心知肚明。 又是一桩宫廷秘闻! 他微笑着说:“请姑娘就坐,微臣为您把脉。” 祝卿安:几眼便能看出症结,四娘的父亲定是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馨儿顺势坐下,曹院判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搭在她腕上,细心地诊起脉来。 “姑娘脉象圆滑,如同珠滚玉盘之状,喜脉无疑,应是两个月了。” 曹院判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就差当场恭喜陛下喜得龙子。 陛下没点明,他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表情到位就好。 景泰帝高兴地连番发问:“真的吗?能不能看出男孩还是女孩?” 曹院判又仔细诊了起来:“姑娘的中脉跳动比较剧烈,应是弄璋之喜,但现在脉象还浅,还需一个月后再行诊断。” 大夫通常不会一口咬死,说话多少都留个活口。 景泰帝听完前半句,直接把后半句当耳旁风,开心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皇天后土保佑,朕终于有后了。” 祝卿安悄悄问曹院判:“曹大人,馨儿姑娘怀的真是男孩?” 曹院判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十有八九。” 祝卿安顿时觉得屋内龙气充盈,大龙和小龙都在此,她应该把华英宫更名为龙宫。 景泰帝满心欢喜地安排:“曹院判,以后你每旬都来给长公主请平安脉,定要保证她们母子平安。” 祝卿安:皇兄,这句话有歧义,容易让人误会 曹院判略微为难:“陛下,长公主殿下身强体壮,臣要是频频请平安脉,恐惹人非议。” 景泰帝看向祝卿安,上百种受伤的理由从他脑中闪过。 “皇妹” 祝卿安频频后退:“皇兄,你该不会想弄残我?” 为了保护心上人,不惜迫害妹子,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我有个好办法!” 祝卿安深觉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就算伤残她也要拉几个垫背,顺便给自己挣点好处。 “三日后便是中秋节,历来太和殿都要设宴,筵宴九卿六部、诸藩使节,到时候你让我讹谁我就讹谁,受伤得光明正大才好掩人耳目。” 景泰帝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此策可行。 但是他想讹的人好多 第48章 宴请宫人 秋风飒爽,玉露生凉,喜迎中秋,丹桂香飘。 祝卿安忆起往年的中秋节,母亲会在院子正中央提前摆好一个大青花瓷缸,缸内投放鲤鱼以及盛放的荷叶莲花,寓意鱼悦相随。二娘将连续多日到后山狩猎野味,三娘和四娘则巧手制作月饼和西瓜藕等糕点,五娘和六娘负责准备家宴,七娘是个游手好闲的,她虽然不太参与家务,但会教自己剔蟹胷骨,弄的八路完整,然后将蟹壳、蟹骨以及蟹腿摆成各种有趣的形状。 晚间,她们一大家子会在院中赏月,品尝糕点和七娘剔好的蟹肉,月饼甜腻,蟹肉佐以蘸醋蒜,满口鲜甜,再配上一杯清香的桂花酒,最美不过中秋夜。 三娘常说中秋的月亮丰盈,是一年月色最明夜,因为千里人心共赏,晴空明月为证。 七个注定不能与家人团圆的女人,却用最温暖的方式过着属于她们的团圆节。 只可惜今年中秋依旧,唯独少她一人。 祝卿安暗自感伤,第一个离家的团圆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人生无圆满,缺憾亦风景。 为打消内心的愁绪,她一早便带着宫人们装点起华英宫,将大殿内外打理得干干净净,树木花草也点缀上“红妆绿裹”,四处一片花团锦簇,粉黛飘香。 依着宫中习俗,景泰帝和皇后会换上月白色的朝袍,在祾恩殿设香案、摆瓜果,祭拜月神。 祝卿安也依葫芦画瓢,带着一殿宫女完成了祭拜,总算有了点节日的气氛。 刚用完早膳,小福子带着一众太监送来景泰帝赏赐的节礼,有月饼、石榴还有一大笼螃蟹。 其他宫的赏赐只有月饼和水果,唯独皇后、赵淑妃和长公主的赏赐里有螃蟹,由此可见景泰帝对长公主的看重。 师傅说的对,人不可貌相。想当初,长公主在感恩寺默默无闻,到了后宫也受尽轻视,现如今,她已然成为后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足见此人深藏不露,内有乾坤。 他恭敬地行礼:“奴才给长公主请安,祝殿下中秋大吉,富乐安康。” 祝卿安高兴地赏他了个银锭子:“同贺同贺,你们也辛苦了,今日下值后都去吃个酒,松快松快。” 小福子满脸笑意的说:“奴才哪有休息的命,今日晚宴还得一旁服侍,能得您一声祝贺就心满意足了。” 他嘴上说着劳碌命,内心却得意的紧,能殿前服侍的都是近侍,这是无上的荣幸,旁人想争还争不来呢。 听罢祝卿安又掏出一枚银锭子,大方地甩给了他。 “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铜臭之物,权当给兄弟们添些福气。” 小福子见祝卿安出手大方,赶忙说道:“你们还不赶紧谢恩。” 随行而来的内侍都眉开眼笑,比起什么瓜果赏赐,还是长公主的铜臭之物更得的人心,越臭越好,越多越好。 “谢长公主赏赐。” 一行人领了赏钱,笑容满面地离开。 只听长公主说道:“今日中秋佳节,华英宫放假一天,这些吃食简单给我留几个就行,其他的你们都拿去分了。” 宫女们都是离家之人,长公主给她们放假,还将御赐之物分给她们,所有人均喜笑颜开:“奴婢谢长公主恩赏。” 小福子身边的太监说道:“长公主是真的大方,什么东西都舍得分给下人。想当初一提来华英宫伺候,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倒成了好事,世事难料啊。” “哼,你们只看到别人起高楼、宴宾客,人家盖楼的时候却不知道搭把手,这就是短视。” 哪像他师傅,做事左右逢源,看人还出奇的准,这功力别人一辈子都学不来。 陛下赐宴在酉时,华英宫午时就热闹了起来。 祝卿安带着宫女们张罗吃食,将大殿桌子上摆满了各式菜品和瓜果,食材之丰盛不亚于富贵人家的家宴。 能准备出这么一大桌美食,翠烟功不可没。 她用祝卿安给的银子打通了尚食局和太常寺,厨役们对华英宫要的吃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今日准备宫宴的食材多,凑出一桌美食轻而易举。 这些平日里卑躬屈膝的宫女攒桌而坐,谈天说地,享受着难得的轻松自在。 祝卿安怕她的存在让宫人们拘谨,便独自带着两个丫鬟在偏殿用餐。 为什么是在偏殿呢? 因为她的好皇兄打着探望她的名头行私会之事,正在她的主殿与馨儿卿卿我我。 祝卿安觉得自己的主殿已经不干净了…… 第49章 伺机而动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太和殿内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悠扬的乐曲在夜空中回荡。 待所有人都到齐后,景泰帝和皇后在宫人的簇拥下相继入殿。 大臣们从夫人那得知帝后不和的消息后,便暗自留心起他们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景泰帝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皇后面带微笑地跟在后面,两人之间的距离约有两步之远。 兵部尚书悄声问礼部尚书:“之前帝后出席宴饮都是并肩而行的?” 礼部尚书回道:“并肩而行都是半年前的事了,最近他们都是一前一后的。” 周边的大臣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夫妻之间距离这么远,看来关系确实冷淡了。 景泰帝落座后先是朝祝卿安微微一笑,顺带又看了眼赵淑妃,之后便是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仿佛身边没有人一样。 皇后面色紧绷,难掩怒色,但终究还是勉力忍耐,没有当庭发作。 赵淑妃得意洋洋的摸了摸头上的花丝点翠宝簪,挑衅地看向皇后,眉眼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嘲讽。 皇后又怎样,如今陛下的心早已不在她身上,她也不过是个被人遗弃的可怜虫罢了。 祝卿安默默低头,后妃整日斗来斗去的,却连真正的对手都没搞明白,她们一个个不是眼瞎就是心盲。 母亲常说,男人没什么好争的,死了穿红的还有挂绿的,把自己活出个人样才重要。 几人的眉眼官司被官员和夫人们看的分明,现在显然是赵淑妃更得宠,听说新进贡的首饰几乎都赏给了永宁宫,若是能生下皇长子,朝堂的格局恐怕要大变。 随着一声锣响,中秋赐宴正式开始。 舞姬们身着华丽的舞袍,手持丝绸舞扇,在弦乐的伴奏下踏进内殿,翩翩起舞。 她们的手势细腻而婉转,舞步轻盈灵活,像蝴蝶一样轻盈飞舞。 长长的丝绸扇子在她们的手中如同有生命一般,随着她们的舞动上下翻飞,美不胜收。 祝卿安却无暇观看舞蹈,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吏部尚书,程文斌。 他是李党的核心成员,掌握着官员任免权,皇兄让她伺机而动。 问题是“机”在哪呢? 祝卿安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官眷堆里的吏部尚书夫人身上,她满身的金银珠翠,举手投足均是阔绰与张扬。 程夫人身边坐着一位妙龄女子,应该是程尚书的嫡次女,程玉书。 程玉书面色微红,眼神时不时地往后瞥,似乎在看什么人。 祝卿安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落江宁。 落江宁今日确实引人注目,他身着紫色锦袍,腰间系着同色系腰带,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和田玉。头发用玉簪固定,余下乌发垂落在白皙的脸庞旁,使他的气质愈发温润如玉。 他微笑着倾听同僚们的对话,偶尔浅谈几句,当真是君子谦谦,温和有礼,居谷而不卑。 祝卿安不得不承认,落江宁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确实勾人。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烈,让落江宁有所察觉,他回眸望去,发现偷看的人是祝卿安,不禁展颜一笑。 那目光似秋水,笑容从容且温柔,一时间看呆了不少偷窥他的贵女。 程玉书狠狠瞪向祝卿安,不满之色跃然脸上。 都是马上要和亲的人了,还不要脸的勾搭男人,像什么样子! 祝卿安:因为博得美人一笑,自己成了在场贵女的公敌 男色误人呐! 第50章 挑起事端 祝卿安进殿后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只是她不自知。 起先是李相嫡子李辰寅说了句大不敬的话,引来众人侧目。 “我当长公主长了什么三头六臂,原来不过是巴蛇之资。” 李府嫡出不过两女一男,李辰寅是宰相夫妇千求万求才得来的嫡子,因此极为骄纵。 李家权势滔天,长姐还贵为皇后,李辰寅自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说是地位堪比皇子都不为过。 李晴柔因得罪祝卿安被禁足在府,日日都像泼妇般辱骂祝卿安,导致李辰寅听二姐说这个名字耳朵都要磨出了茧子。 按照大乾朝律例,官员之子年满十三方可随父参加宫宴。刚满舞勺之年的李辰寅是首次赴宫宴,见到传闻中的长公主,自然要替二姐一雪前耻,才有了开头那句话。 宰相夫人听罢觉得不妥,轻叱了儿子一句:“寅儿,莫要胡说。” 李辰寅不以为然,别说是徒有虚名的长公主,就连景泰帝他都敢说上一二。 有父亲在,谁敢把他怎样! 三头六臂也好,巴蛇也罢,说的都是妖孽,还是不入流的妖孽,他的话让周边一阵静默,没人敢接话。 众人听闻长公主与陛下甚为亲近,一个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一个是权相之子,两边都不得罪才是正理。 中秋宫宴,大臣与其家眷在宴会上分席而坐。李辰寅的话虽未能传至前排重臣与勋贵的耳中,却被后排的三品官员们听的一清二楚。 坐在后面的落江宁和张晋皆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然而皇宫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不少世家子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相爷公子说长公主是巴蛇之资,这就有点太侮辱人了,公主好歹是龙女,巴蛇是个什么东西。” “李公子毕竟年幼,当是童言无忌,咱们都别多这个嘴,免得被有心人记恨上。” 众人心照不宣,这朝堂上的官员十之八九都是李相的人,说点无关痛痒的风凉话还行,要是真得罪了李相,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吏部侍郎之子小声说道:“不过长公主确实别有风貌。” 旁边的人问道:“怎么讲?” “京都的贵女多是温婉贤淑,长公主却淡定从容,潇洒恣意,笑起来也比旁人明媚得多。” 一众青年男子均看向长公主,只见她言笑晏晏地让宫女倒酒,举杯一饮而尽,而后眯了眯眼,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她两颊微晕,笑涡霞光荡漾,一颦一笑一嫣然,潇洒恣意中带着明媚娇憨,确实与一板一眼的京都贵女多有不同。 直至景泰帝和皇后入殿,讨论声才将息,祝卿安已然成为世家子弟重点关注对象,只是她自己浑然不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对千篇一律的歌舞渐渐提不起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闲话。 宫宴多数都是无趣的,尤其这样的节日赐宴更甚。 阳武侯已经老僧入定,心无杂念地打起了瞌睡。 赵淑妃见时机差不多,提议道:“陛下,臣妾特意为中秋佳节准备了一款锦绣月饼,取繁花锦绣祝团圆之意,在此月满中秋之时,祝陛下和诸位大臣们花好月圆。” 景泰帝颇为感兴趣,笑着说道:“爱妃有心了,快呈上来,让朕看看。” 赵淑妃娉娉婷婷地走到大殿中央,有宫女手持托盘而来,呈上一个精美华丽的锦盒。 “陛下,臣妾做的月饼是以锦绣为盒,寓意锦绣金秋,盒身覆有袱系纹,为包福之意。” 她拿起锦盒呈到景泰帝面前,锦盒外层用的是上好锦缎,丝绸的光泽让盒子熠熠生辉,设计的着实精巧。 景泰帝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五个小巧的月饼。 “陛下您看,这第一个团扇模样的月饼叫团圆美满,第二个刻着瑞鸟落枝头的叫喜上枝头,第三个是以干花为馅,叫百花齐放,第四个以如意为模,取名吉祥如意,最后一个门型的月饼是五福临门。五款月饼,五份祝福,愿大乾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景泰帝拿起第一个团圆美满,浅尝一口,感叹道:“这月饼层层酥脆,清爽不腻,是以什么为馅?” “回陛下,臣妾想着中秋宴上美食美酒琳琅满目,陛下和诸位大臣定然食欲大开,因此月饼以清爽可口、解腻开胃为主,用樱桃和桑葚作为馅料。” 景泰帝又吃了一口,笑着说:“确实解腻开胃,诸位大臣们也都尝尝。” 赵淑妃轻拍了几下手,一众宫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锦绣月饼,呈到大臣和家眷们面前。 殿上之人刚享用完大鱼大肉,此时再品尝以水果和鲜花为馅的月饼,只觉满嘴甜香四溢,倍感开胃。 众人对月饼赞不绝口,景泰帝也连声称赞,大殿内都是对赵淑妃的称赞之声。 赵太尉夫妇也与有荣焉,女儿备受陛下宠幸,在后宫占有一席之位,还能得到朝臣的认可,对赵家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只有皇后和李相一家脸色铁青,赵淑妃分明是故意喧宾夺主,她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赵淑妃回眸看向祝卿安,投去感谢的目光。 两日前,祝卿安和她说:“既然皇兄爱重淑妃,何不借此中秋宫宴广而告之,即可提高淑妃的地位又能为太尉造势,还能让大臣们重新审视朝局。如果李党人心不齐,皇兄亦可趁此机会重组朝堂势力,于赵家而言有利无弊。” 长公主说的对,自己不能像之前一样屈居皇后之下,该立威还是要立威,否则世人只会越发看轻赵家。 祝卿安同样回她以微笑,心里却有些不解,不过是区区几个花样就能让他们如此震惊,现在宫斗都这么容易了吗? 若是七个娘在,估计早就把皇后掀翻了…… 好在想要的效果已经达成,只要产生分歧就会挑起事端,她才能“伺机而动”。 祝卿安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日后,只盼着和亲不成后皇兄还能待她如初,让她继续兴风作浪。 第51章 舌战群雄 赵淑妃进献的锦绣月饼深得帝心,景泰帝当即赏赐了番邦新进贡的白棉绸和螺钿梳函、描金粉匣等物。 在后宫,金银珠翠不稀奇,只有获得独一份的赏赐才能彰显地位,景泰帝的赏赐就是盛宠的证明。 官员和官眷们纷纷向赵太尉夫妇道贺,难得的是刑部尚书夫人也向太尉夫人示好,其意不言自明。 陛下膝下无子,谁能夺得恩宠,诞下龙子,继承大统,才是最后的赢家。 几家欢喜就有几家愁,李相一脸怒容,这些年他始终权重如山、地位尊崇,现如今景泰帝逐渐不再受他掌控,赵太尉和阳武侯等人又渐成气候,眼下时局对他越发不利。 满朝文武都被李相的怒意震慑,纷纷低下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捋其虎须为妙。 “呸!”一声突兀的啐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辰寅咬了一口月饼,吐到了桌子上,满脸不屑地说:“又甜又腻,难吃死了!”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心中暗想:宰相家的小公子又要闹事了。 李相本想出言相斥,但突然又想试探一下其他人的反应,故而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宰相夫人事事以夫君为先,既然夫君没发话,她自然不会多嘴。 景泰帝心中虽然不满,但直接发话显得有些小题大做,故而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接收到来自皇兄的暗示,向上翻了个白眼,她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狗腿子了。 人前溜须拍马,人后苦苦钻营,遇到皇兄巴结如狗 ,遇到李党嘴脸露尽。 自己这个长公主太难当了。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呵呵,真有趣。” 皇后怒目而视,嘉柔大公主见状立刻发问:“长公主笑什么?” 祝卿安侧首,凝眸勾唇浅笑,说道:“我笑宰相公子有趣,别人都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是小人报仇一天到晚,当真是性情耿直。” 每每和祝卿安说话,嘉柔大公主都能被怼得哑口无言,只憋出一个字:“你” 祝卿安不解地问:“好大侄女,你想说什么?难不成李公子可以嫌弃月饼难吃,我就不能嫌弃他说话难听了吗?” 见外孙女被祝卿安压制,宰相夫人马上说道:“听闻长公主殿下精通佛法,怎地就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祝卿安笑着回道:“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夫人怎地不退?忍一时风平浪静,夫人怎地不忍?佛法劝人向善,主张吃亏是福,这种好事还是留给夫人,我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在场不少人都笑了出来,尤其蒋图南笑的最为激烈,这个“福如东海”实在太有趣,他都想拿小本子记下来了。 李辰寅哪受过这样的气,立刻拍案而起,指着祝卿安说道:“我父亲母亲是陛下的岳丈岳母,且容你横加指责,简直目无王法!” 祝卿安对李府的家教算是有了深刻的认识,这姐弟三人飞扬跋扈的模样真是如出一辙。 “哟,什么时候大乾国姓李了?李小公子居然敢在大殿之上拍桌子,再给你个惊堂木是不是就得把我抓走了?” 她转头问向刑部尚书:“周尚书,我好怕,得罪李公子是不是触犯国法啊?别一会真把我抓进刑狱,要不我给李公子认个错,让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刑部尚书周青讪讪地笑,他什么时候得罪长公主了? 长公主拉他下水干嘛? 祝卿安几句话就将李相一家说的面色铁青,景泰帝面上不显,心里却笑开了花。 皇妹实乃大乾第一勇人,可惜女子不能入朝干政,要不定能叫日月换新天。 一直默不作声的睿王爷突然说道:“皇妹,今日是团圆节,以和为贵,李小公子少不经事,你别往心里去。” 祝卿安探究地看向存在感极低的二皇兄,他这是在替李相解围?李小公子少不经事,那和他置气的自己岂不是更不懂事? 他的话让自己很不舒服。 “二皇兄,我这人一向心思狭隘藏不住话,遇事没理还要辩三分,今日得理便更不能饶人,怕是让你失望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走狗当道,我只能当豺狼虎豹,否则容易被小人欺负。” 殿内之人无不腹诽,长公主牙尖嘴利,放眼京都难逢敌手,谁敢欺负你啊! 睿王爷劝说无果,只能默默看向李相,示意他尽力了。 就在太和殿再次陷入僵持之时,礼部尚书故意撞倒了手边的月饼锦盒,连忙起身致歉:“陛下,皇后娘娘,刚刚长公主殿下妙语连珠,臣听的入神,不小心撞倒了食盒。” 景泰帝摆手说道:“无碍。” 礼部尚书笑着建议道:“今日恭贺佳节,群贤毕至,臣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祝卿安对这种问句很不解,不知道你就别说啊,你说出来别人还怎么接茬。 景泰帝心知他在故意岔开话题,刚刚皇妹发挥的也差不多了,是该换个玩法。 反正有皇妹在,没人能玩的比她还花。 “但说无妨。” 礼部尚书继续说道:“陛下一直在推广雅集,今日臣也提个雅趣,自古中秋就有赏月、赋诗、作对的风俗,民间也有热闹玩月的习俗,不若我们以中秋作对,共颂团圆?” 祝卿安很佩服礼部尚书的机智,先是恭维她妙语连珠,而后称颂皇兄推广雅集,最后提出自己的想法,说话之道真是被他参透了,任谁都拒绝不了。 景泰帝点头说道:“就依爱卿所言。” 第52章 咏月作对 李相向礼部尚书微微点头,暗示他做的不错。 礼部尚书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提议合了李相的心意,笑着向景泰帝作揖说道:“陛下,中秋赏月的佳联奇对数不胜数,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臣以为在场之人均可自愿参与作对。” 中秋宫宴不仅有官员,重臣官眷和世家子弟也都在场。 景泰帝欲借此机会考校群臣,看看众人的真才实学,故而说道:“周尚书的提议不错。在座皆是才子佳人,不妨咏月作对,以增雅兴。” 吟诗作对是文人的基本功,本没什么难度,但谁第一个当众响应却有讲究,一般人是不敢当这个出头鸟的。 在众人观望时,李辰寅率先站起来说道:“陛下,辰寅愿意作对。” 李相眼皮一跳,心中暗自叫苦,儿子对自己的才学可能有些误会 宰相府的私塾先生碍于李相的身份,常常夸赞李辰寅聪明机敏,学识过人。 李相也曾一度信以为真,直到他亲自考教过儿子的学业后才知道,先生是言过其实。 儿子最多能做到平仄押韵,但情感意境相差甚远。 李相一向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死读书于仕途无益,他更看重计策谋略,故而对儿子的学业并没有过多要求。 今日在场这么多官员和勋贵,他不想让儿子自曝短处,得找人帮他遮掩一番。 李相环视一周,目光在人群后方的一个人身上停了下来,稍作思索后向景泰帝进言:“陛下,落翰林才思敏捷,经筵讲学时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臣等印象深刻。今日不妨让落翰林一展身手,献上佳作。” 近日落江宁屡出奇策,景泰帝已经认定他不是李相的人,对这个提议当然没有异议。 他痛快地回道:“就依宰相所言。” 嘉柔大公主也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也要参与作对联。” 这次换到景泰帝一愣,嘉柔作诗都是勉强成句,对对子讲究对仗工整,反应迅速,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皇后与景泰帝的看法难得一致,她赶紧向陈周玲眨了眨眼,示意她尽快帮衬。 陈周玲马上会意,起身说道:“臣女愿意参加。” 她暗自窃喜,皇后娘娘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她,说明自己一定是相府选媳的最佳人选。 放眼京都,也只有宰相这样的门第才配得上靖国公府,相府长媳的身份非她莫属。 陆续有人站出来,程玉书也起身来到前殿。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落江宁身上,内心为找到机会与他并肩而立感到窃喜。 李辰寅见祝卿安始终没有反应,挑衅道:“长公主刚刚还言辞犀利,怎么不参加对对子,难道是怕了?” 祝卿安嗤之以鼻,自己陪三娘对过的对子比他背过的诗还多,这小子真是自不量力。 “我当然怕了。” 李辰寅听完恨不得笑出声,但祝卿安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恨不得咬碎后牙槽。 “我怕李公子对我的对子太吃力,让皇嫂脸上无光。哎,咱们怎么说都沾亲带故,我总不能做的太过。” 众人一阵无语,长公主殿下是怎么做到说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 你哪件事做的不过啊! 阳武侯怕祝卿安在一众李党人里吃亏,将儿子的手高高举起,说道:“蒋图南也愿意参加。” 蒋图南不敢置信地喊道:“父亲,做人要有底线!”你对旧情人余情未了,要帮衬长公主,自己去英雄救美啊,扯上我干嘛? “别废话,老子磨砺儿子用什么底线!” 蒋图南 张晋默默地站出来,虽然自己不太擅长文人的游戏,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希望能尽上绵薄之力。 景泰帝见对对子的人都自发地站到大殿中央,笑着说道:“诸位卿家,咏月作对,首当其冲是咏月,今晚月色宜人,诸位爱卿不妨移步花间水榭,咱们赏月作对,以附庸风雅。” 祝卿安头皮一阵发麻,她本意是想找机会假装受伤,皇兄此举何意,是要让她当众落水吗? 景泰帝向她投以鼓励的目光,皇兄对你寄予厚望,小皇子的性命安危全系于你一身,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祝卿安:别抱太大希望就不会失望! 第53章 水榭吟月 花间水榭,顾名思义,藏于花间的水榭。其建于水边,平台一部分探入水中,另一部分建于岸上,围绕环有低矮栏杆,临水部分敞开,便于亲水观水,给人凌波之感。 祝卿安白日里常到水榭凭栏眺望,欣赏碧波荡漾和怡人景色,但她绝对不会夜晚至此。 因为晚间水边阴气太重,不干净。 静心师太曾告诫她,若想保持心神清明,需注意“三少”,即少走夜路、夜晚少去水边、少熬夜。 祝卿安在感恩寺见过形形色色的香客,听过各类灵异故事,故将此“三少”奉为至理名言,若非必要,绝不触犯。 今日为祝氏传承,皇兄血脉,她不得不破例,希望皇兄能体恤她的良苦用心。 为了方便众人赏月作对,宫人们将水榭照的灯火辉煌,尤其水中的平台更是通明如白昼。 水榭正中央摆放了一个书桌,方便众人写对作对。 景泰帝带着一行人来到花间水榭,夜晚烛火葳蕤,秋菊环绕,对月赏花颇有雅趣。 他对陈公公的布置很是满意,感慨地说道:“水天一色,明月皎皎,当真是湖天一色无纤尘,朕都忍不住要出个对子。” 陈公公立刻踢了小福子一脚,陛下都起了雅兴,还不笔墨纸砚伺候! 小福子会意后立刻跑到书桌旁,将毛笔蘸好墨汁,等待景泰帝题字。 景泰帝思量了一下,既然是开局第一对,不能太难,故而提笔写道:“水中月乃天上月。” 小福子将陛下的墨宝高高举起,方便众人看得清楚。 祝卿安看完后心中立刻有了对子:心里人非枕边人。 她真是太机智了! 可惜她有佳联不能讲,悲哉,悲哉。 嘉柔大公主一生要强,抢先一步说道:“湖里影是万物影。” 对子倒是没问题,就是缺少点意境,有些寡淡。 毕竟是大公主接对子,众人还是给面子的鼓掌叫好。 程玉书看了一眼落江宁,含羞带怯地说了句:“眼前人是心上人。” 可惜夜晚光线还是稍显暗淡,众人没有看到她微红的两颊和忸怩的神态,只当是寻常接对子,也齐道好。 祝卿安将她的少女怀春看得一清二楚,故意走到落江宁身边,问道:“落翰林可有佳对?” 落江宁回眸看他,眼中如碧波荡漾,唇角微勾说道:“向来心是看客心。” 祝卿安默默的想,都说月下美人,灯下玉,古人诚不欺我。 这眼神,这笑容,确实销魂得紧! 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奈何?是戏中?。” 你我本就是局中?,都已无法置身事外,来去万般皆无奈。 两人不像是在接景泰帝的对子,反而像是心有灵犀、惺惺相惜,对的有来有回,但确实比前面两个好太多。 文人向来更直接,岳掌院带头叫好,其他人也跟着拍起手来,反响较之前面更为热烈。 大公主和程玉书皆面色不悦,但她们想的是两回事。大公主气的是祝卿安总抢她风头,程玉书气的是祝卿安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落江宁举止亲密,而且落江宁还回她以微笑,简直不知廉耻! 其他人也一一作对,有人顾忌李公子的身份,谦让地让他先来对。 李辰寅脑中有点乱,以往教书先生都是提前留好对子让他隔日对,今天这样紧迫,他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蒋世子还没对,让他先对。” 蒋图南张口就来:“人中魁首俏佳人。” 阳武侯好想打人,倒霉儿子对的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 众人也一阵沉默。 好,这就是蒋世子的风格,只要说了就行。 张晋为缓解蒋图南的尴尬,接着说出一对:“镜里花非眼前花。” 蒋图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 张晋却越过蒋图南,看向长公主的方向。 有些人就像镜花水月,纵使美好,却不得。 落江宁余光看到了张晋,浅然一笑,高岭之花岂容他人攀折。 想了想他忽觉自己好笑,谁来攀折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风尘中人,尚不能自保,何须关心他人风月。 落江宁从袖中拿出一个纸条,用炭条写下几个字,悄悄塞给李辰寅。 就在李辰寅犹豫要不要说大家好是真的好时,突然有人递东西给他,抬头一眼,是父亲新提拔的落江宁。 他心中的大石头顿时放下,还好父亲有准备,要不丢人丢大了。 在所有人都对完后,李辰寅铿锵有力地说:“风尘人为市井人。” 周边观看的人见李小公子终于对上来一句,赶忙拍手称赞。 礼部尚书恭维地说:“相爷,令郎心怀天下,胸有丘壑,难得可贵,实乃家学渊源。” 李相眼角微跳,这么接地气的对子,一定出自落江宁,还好自己留了后手。 祝卿安将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中暗笑,礼部尚书懂的是人情世故,落江宁玩的却是暗度陈仓。 祝愿李相早点沉在落江宁的天罗地网里。 第54章 以众暴寡 景泰帝出了上联,众人依次对上,后面的对子只要围绕“赏月”随意作便可。 李辰寅担心别人出的对子自己接不上,率先走到桌前,大笔一挥写道:中天一轮满。 在场的人心照不宣,这是作对子最常用的上联,足见李公子胸中点墨不多。 嘉柔大公主志得意满地接道:“秋菊万里香。” 两人对的工工整整,景泰帝和李相都松了一口气,不求他们出色,别丢人就行。 程玉书走上前,提笔写道:“中秋赏月,天月圆,地月缺。” 小福子立刻将对子举起,让众人看得清楚。 祝卿安撇撇嘴,这种小孩玩的对子还好意思出,京都大家闺秀的水准不过尔尔。 她脱口而出:“游子思乡,他乡苦,本乡甜。” 程玉书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好赖在书桌前不走,只能咬牙说道:“长公主对的尚可,但还算不上精妙。” 祝卿安回道:“你所出的对子不过是黄口小儿的启蒙之作,毫无难度。你若真有本事,就出个构思巧妙、对仗工整的对子,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嘉柔大公主最见不得她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反唇相讥:“长公主真是张嘴就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祝卿安语重心长的说:“大侄女,姑姑常劝你多读书,你就是不听。难道你不知道会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唱的?说的怎会比唱的还好听,你道听途说了。” “” 陈周玲上前一步,帮衬着大公主说道:“原来表姐喜欢难一点的对子,我这倒是有一副,表姐可愿一试?” 祝卿安笑咪咪地说:“不愿意。” “” 祝卿安的拒绝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两个女子都备受打击。 蒋图南笑着调侃道:“又不是陛下殿前策论,谁愿意答你无趣的对子。” 陈周玲心有不服,继续说道:“表姐若不想接对子,不妨出个对子,让我等来答。” 蒋图南和张晋小声嘟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小姐和相府是表亲呢,这锲而不舍的精神真是令人动容。”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传入众人耳中。 陈周玲那点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京都大户人家都知道她想嫁给李小公子,稍微体面一点的人家都对她的做法嗤之以鼻。 被人连番奚落,陈周玲深觉留了面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可怜兮兮地说:“表姐虽然与我不亲厚,却也不能这般为难我啊?” 说完还低头假装拭泪,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李辰寅尽管对陈周玲没什么好感,但她毕竟在帮自家人说话,于是毅然决然地站出来说道:“长公主,你口口声声说别人出的对子没有难度,光说不练假把式,我们做个比试如何?” 祝卿安最喜欢别人出激将法,好奇地问道:“如何比?” “你出个对子,若我们对得上,你就跟陈小姐道歉,说你输的心服口服。” 祝卿安觉得他的说法含糊其辞,追问道:“你说的我们都有哪些人?” 李辰寅和陈周玲都不足为惧,在场之人唯有落江宁她没把握能对赢。 李辰寅扫视一圈,深觉光靠自己不行,还得加入其他人。 “那自然是我和陈小姐,还有” 嘉柔大公主仗义的说:“还有我!” 她自小由宫内的女教书传授四书五经,总不会比大山里走出来的野丫头差。 程玉书也跟着说道:“臣女也愿意陪同大公主和李公子对对子。” 吏部尚书是李相在六部安插的最重要的人,此事人尽皆知,程玉书支持他们,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李辰寅顿时觉得安心,四个人比一个人,这场比试稳赢了。 “对,就是我们四人。” 蒋图南嗤笑道:“他们真以为三个臭皮匠能顶个诸葛亮啊?” 阳武侯在岸上喊道:“儿子,千万不要瞧不起人,就算顶不过也能臭得过!” 蒋图南回喊道:“父亲,您说的对,儿子受教了!” 爷俩隔岸喊话,将一众人逗得前仰后合。 这对父子总能语出惊人,以后宫宴还看什么歌舞表演,让阳武侯父子现场表演好了。 景泰帝也含笑点头,多好的中秋节,这才是真正的月满人团圆,过的他心里舒坦。 祝卿安悠悠问道:“若你们对不上呢?” 李辰寅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们就认输。” “你们以众暴寡,光认输可不行。” 李辰寅有些迟疑地问道:“那要我们怎样?” 祝卿安盯着他们四人说道:“我要你们以后见到我就喊姑奶奶。” “” 李辰寅四人觉得多受侮辱,众人就觉得多痛快,长公主就是上天派来整治恶人的! 祝卿安抖了抖衣服,满不在乎地说:“能比就比,比不了我还要回去睡觉,没工夫和你们磨时间。” 李辰寅看了眼岸上围观的众人,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咬牙说道:“比就比。” 祝卿安双唇微启,笑意盎然,愉悦之色很快就在脸上荡漾开来。 李辰寅看着她笑容满面地走向书桌,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她为何如此自信? 祝卿安走到书桌前,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 小福子探头看了眼,由衷地感叹:好字! 待他将祝卿安的上联举起时,岸上的人也惊叹不已。 长公主的字不是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她的字形态修长,墨色浑厚华滋,字势跌宕险奇,堪称大气磅礴。 徐太傅问道:“长公主习的可是王大家的行书?” 祝卿安颔首。 母亲总想让她临摹三娘的小楷,但自己却偏爱行书,母女二人因此争执不下数次。三娘一直支持自己,还为她寻来多部行书真迹拓本,其中她最喜欢的便是王珣的《伯远帖》。 徐太傅频频点头:“长公主的字确实得了王大家的精髓,运笔潇洒古澹,东晋风流,堪称上佳。” 能被号称“字痴”的徐太傅认可,足见她笔力深厚,围观之人也赞不绝口。 落江宁看向水榭中央笑靥生辉的女子,心中的震惊很快便转化为释然。 她生性肆意潇洒,怎会写规规矩矩的小楷,只有恣意畅快的行书才适合她。 有时候他觉得祝卿安就像一本读不完的书,越是深入阅读越着迷,越是品味越觉得韵味深远。 他好像永远都无法看透祝卿安,却又忍不住一读再读。 正当众人皆沉浸于祝卿安的书法作品之中时,李辰寅四人却万分苦恼。 因为他们看不懂祝卿安的上联! 第55章 郎才女貌 众人对长公主的字连连称赞,许久后才回到对子本身,仔细看完均有些愕然。 这是什么对联? 只见上联写着:月月月明,八月月明明分外。 李辰寅只断句就断了半天,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这该如何解? 嘉柔大公主等人也相顾失色,连字连成这样也能叫对联? 四个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研究了半天,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辰寅只能梗着脖子说:“长公主出的对子闻所未闻,哪有对子这样用字的?” 徐太傅思忖片刻,缓缓说道:“‘月月月明’意为每月的月亮都明亮,‘八月月明明分外’说的是八月的月亮格外明亮,这幅对联用叠字突出了月亮的明亮。上联没有问题,可解。” 德高望重的徐太傅都说可解,那对联必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不会解的人。 见四人默不作声,祝卿安说道:“可能是我高估了你们的能力,看在我们沾亲带故的份上,我再给你们出个简单的对联。” 她又提笔写道:日在东月在西天上生成明字。 目瞪口呆的四人继续瞠目结舌,这也叫简单? 徐太傅对长公主的对联很感兴趣,思索了一会说道:“嗯,确实简单了。” 祝卿安颇为烦恼地说:“你们要是连这个都对不出来,那我可就真没办法了。” 嘉柔大公主不服气地说:“你出的对子都稀奇古怪的,怕是你自己都对不上来?” 对对子的乐趣就在于出题与解题,是一场智慧的较量,景泰帝觉得有必要替女儿解惑一下。 他看向旁边气定神闲的落江宁,问道:“落爱卿可有解法?” 落江宁恭敬地作揖,回道:“长公主对子出的巧妙,臣只能勉力一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落江宁身上,大公主和李公子对不上来尚且情有可原,风头正盛的翰林学士对不上来可就说不过去了。 落江宁走到桌子面前,提笔沉思稍许,写道:日日日旦,一日日旦旦合一。 小福子将落江宁写好的对子高高举起,众人一目了然,他在答第一个对子。月对日,明对旦,对仗工整,让人心服口服。 蒋图南带头鼓掌叫好:“谁说对子稀奇古怪,分明是有些人脑子不转圈,肠子不打弯,拉不出屎来怪茅坑。” 景泰帝也跟着点头说道:“落翰林的下联不仅平仄工整,意境也绝佳。” 得到景泰帝肯定后,落江宁又继续提笔写道:子居右女居左世间配定好字。 他这是在回第二个对子。 长公主拆明字,落江宁拆好字,两人对的可谓天衣无缝。 祝卿安见自己的对子这么快就被对上,也激起了胜负欲,又上前题字。 落江宁侧头看她写字,只见她手执毛笔在砚台中轻轻一点,在宣纸上快速挥毫泼墨,墨色在纸上快速渲染开来,化作一幅精美的书法。 她唇角微扬,罗衣飘飘,轻裾随风, 顾盼之间光彩照人。 直至小福子将祝卿安的上联举起时他才回神,抬头看向对子: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祝卿安的对子均前后照应,丝丝入扣,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各个都不容易对答。 周围众人皆屏息凝神,等待落江宁继续作对。 落江宁沉心定气,提起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写道:今夕年尾,明朝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他身上的皂角清香与墨香浓香交织在一起,缓缓弥漫在空气中,让祝卿安不禁有些慌神。 两人彼此看对子时靠得很近,清风拂来,他们衣袂和发丝交缠,说不出的暧昧。 朗朗月光,榭上一双璧人,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感叹一句“郎才女貌”。 程玉书气愤地将手中的手绢拧成一团,他们怎么能这样? 一定是祝卿安不知廉耻! 祝卿安一直沉浸在对子上,她咬了咬牙,暗叹落江宁在吟诗作对上造诣很深,难缠得紧。 她再次提起笔,说道:“我这还有最后一对。” 落江宁笑着说:“劳烦长公主赐对。” 祝卿安果断写道:万里共清辉,犹庆四通八达,中秋月满。 落江宁贴在她身旁回道:百年逢盛世,更祝九州一统,大国春荣。 小福子举起两个人联手写的对子,众人一片哗然。 半炷香的功夫两人作出四副佳对,就连深谙诗词歌赋的文臣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徐太傅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岳掌院也面上有光,这是他们翰林院的学士,未来可期。 景泰帝拍手称赞:“长公主和落翰林的对子令人叹为观止,堪称千古妙句!” 其他大臣和官眷也纷纷附和,水榭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嘉柔大公主气得直跺脚,她实在想不通,祝卿安究竟是何方妖孽,为何样样都精通! 程玉书目光狠毒地看向水榭通往岸边的狭窄平台,心中顿时生计。她扯了扯嘉柔大公主的衣袖,示意她往前看。 嘉柔大公主看到那只能容下两人并肩前行的木栈道,立刻心领神会。 她给了陈周玲一个眼色,陈周玲也马上会意。 三个心怀鬼胎的女人几个眼神间就达成了共识,绝对不能让祝卿安如此嚣张,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第56章 失足落水 四副即兴发挥的对联彻底颠覆了众人对长公主的认知。 这世上不存在什么灵光乍现,只有厚积薄发。没有深厚的文学底蕴和经史积累,是绝对无法出口成章的。 长公主才思敏捷,学识渊博,不亚于在场众多十年寒窗苦读的进士。 秦少师仿佛从长公主身上看到了女儿的身影。 未出阁前,女儿常说:“女子也有凌云志,巾帼何曾输须眉。” 可惜当年宣武帝一纸诏书将她纳入后宫,曾经的惊才绝绝也淹没在脂粉堆里,再未引起过一丝波澜。 看到眼前的长公主,他心中的遗憾终于有了些许释怀,女儿的一身才学也算是后继有人。 与此同时,众人更深入地见识了落江宁的才学,徐太傅抚掌说道:“李白才高,咳唾随风生珠玉,孙绰词丽,诗赋掷地做金声。落翰林当勤耕不辍,为我大乾文坛之崛起而奋力,方不负圣恩。” 李相执政素来亲小人远贤臣,科举在礼部的操纵下几乎名存实亡。 尽管岳掌院多次谏言,仍无法招纳真正的有才之士,所以才有现今鱼龙混杂的官场。 这些年,学子们科举无门,导致文坛衰落,这也是徐太傅等文臣心中的痛事。 徐太傅对他寄予厚望,江宁谦逊地俯身行礼,以示尊重。 当前雅集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只要形成规模,便可举办文会。到那时,大乾朝定能再次迎来文坛盛世。 徐太傅默默点头,有时候要看透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直觉告诉他,落江宁并不是李党之流,未来的朝堂格局还要靠他们这些年轻一辈来改变。 李相脸色阴沉如墨,他生气的不仅是儿子人前出丑,还有那些又酸又丑的文官对落江宁的看重。但人是他推举上去的,总不能自己打脸,因此只能强忍着怒火不发作。 他隐约觉得最近人心不稳,很多以前向他伏低做小、鞍前马后的官员现在都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反观景泰帝身边聚拢的官员越来越多,俨然成了气候。 李相的目光在女儿和睿王爷之间转了一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是时候该下手了。 祝卿安更关心比试,她扬声问道:“大侄女、表妹、李公子还有那个陈小姐,你们是不是该认赌服输了?” 李辰寅刚想顾左右而言他,嘉柔大公主却直截了当的说:“此番比试是我们输了,我们敢作敢当。” 祝卿安有些诧异,敢作敢当可不是她好大侄女的作风。 难不成自己把她逼疯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言不由衷定有鬼,她得小心点。 嘉柔大公主给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四人捏着鼻子齐声喊道:“姑奶奶。” 比起四人顺从地喊她姑奶奶,祝卿安更想看到他们不情不愿的扭捏样。 她终于明白话本子里的恶霸为什么喜欢霸王硬上弓,强扭的瓜才甜呐。 她略带遗憾地应了下来:“欸,以后都老老实实的,平不了事就别惹事,免得拖累全家跟着丢人。” “” 得了便宜也卖了乖,祝卿安心满意足地离开水榭。 刚踏上连通水榭和岸上的木栈道,她就发现了异常。刚喊完她姑奶奶的四人紧紧跟在她的后面,仿佛四大护法一般。 祝卿安故意放慢了脚步,几人也亦步亦趋,乖巧的不同寻常。 呵呵,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就在程玉书上前一步打算下黑手时,祝卿安突然大喊:“程小姐,你推我干嘛!” 喊完她回手一个肘击,将程玉书打得一个踉跄。 程玉书当即尖叫,反手拉住站在她身边的陈周玲,陈周玲下意识地抓住嘉柔大公主,三个女子齐齐往后仰。 事发突然,张晋第一反应是长公主出事了,他伸手扒拉开前面的李辰寅,打算上前救人。 与张晋好心帮忙不同,蒋图南完全是趁乱打劫,他直接将没站稳的李辰寅推下栈道。 李辰寅情急之下拽住了陈周玲,然后便是一个拉一个,四人尽数跌进湖里。 祝卿安早有准备,死死扒住低矮的栏杆,并没有被他们拖拽下去。 栈道上乱成一团,岸上的人先是见他们摇摇晃晃,而后接二连三地掉下水。 蒋图南心中大喜,还不忘高喊:“诶呀,程小姐推长公主,怎么把自己给推下去了。” 谋害长公主可是重罪,吏部尚书赶忙反驳:“蒋世子莫要胡说!” 阳武侯不愿意了,回喊道:“你女儿以下犯上,干我儿子何事,你跟他吵吵什么?” 水榭里乱成一团,岸上又吵成一团,只有皇后和李相急的火上房。 “都看着做什么,还不下湖救人!” 花间水榭下方的湖水很深,侍卫们顾不得男女大防,一个接一个地跳入湖中救人。 张晋迟疑了一下,他做不到见死不救,也跟着跳入湖中。 深秋的湖水多冷啊,蒋图南坚定地抱住自己,英雄救美的事还是交给别人,他体弱。 落江宁走到祝卿安身边,低声问道:“长公主,您没事?” 祝卿安马上会意,为了避免皇嫂迁怒,她现在还是有事。 于是两眼一闭,倒在落江宁身上。 落江宁惊呼:“太医,长公主晕倒了。” 蒋图南站在他们身后,将两人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现在的人都太坏了 第57章 湖中救人 岸上的宫人们举着火把,将湖面照得通明。四人的身体在湖中时隐时现,他们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嘴里努力发出呼喊,却都被湖水淹没。 尽管祝卿安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湖中四人的扑腾,怎一个惨字了得。 估计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晚上到水边瞎溜达了。 曹院判快步来到祝卿安身边,先是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而后放心地舒了口气。 脉搏跳动有力,果然如他所料。 他配合地说道:“长公主脉象浮且散,应是受了风寒,再加上惊吓过度,导致邪阻清窍,先把她抬到岸边再做处理。” 几个宫人正要上前抬走长公主,青青就大步走了过来。只见她双手一托,轻松地将长公主抱了起来,那举重若轻的模样让周围的男子都自愧不如。 宫中传闻,长公主身边有一位擅使丈八点长矛的女侍卫,武艺高强,看来所言非虚。 这也太威武了! 湖中像下饺子一样热闹,岸上曹院判念念有词地施针用药,众人各忙各的,暂时相安无事。 祝卿安默默感受着身上的针法,中脘、肓俞、天枢,这不都是调理脾胃虚弱的穴位吗? 四娘父亲真会一本正经地瞎治。 不多时,嘉柔大公主就被救了上来,一上岸便有宫人们拿着大袄将她裹住。 嘉柔大公主被冰冷的湖水冻得浑身颤抖,在下沉的刹那,她感觉湖水从鼻子和嘴巴流入,瞬间无法呼吸,像窒息了一样。 她抱住皇后就一阵痛哭:“母后,儿臣差不点就死在湖里了!” 皇后又拿过一件厚衣服披在她身上,泪眼婆娑地环抱她,安慰道:“有母后在,阎王爷来了都带不走你。” 祝卿安心里暗想,阎王爷来了能把你们一起带走…… “嘉柔,你跟母后说说,是谁推你下去的?” 祝卿安再次被皇嫂的执着精神震撼,这个时候不应该让太医医治驱寒吗,问凶手也不急于一时啊。 嘉柔大公主惊魂未定,来不及编瞎话,直接说道:“是陈周玲那个小贱人把我拉下去的。” 靖国公:孙女没事蹚这趟浑水做什么! 就在皇后苦思冥想,如何让女儿改口时,陈周玲和程玉书陆续被人拉了上来。 她们在寒水中浸泡已久,意识有些模糊,其他太医赶紧上前施治。 靖国公夫人慈爱地抱住孙女,不停地扣她的后背,帮她排水。 一番救治后,陈周玲终于恢复了神志,抱住靖国公夫人哭诉道:“祖母,玲玲若是死了,就再不能服侍您了。” 祝卿安:啥都用你,还要侍女干嘛? 靖国公夫人想到嘉柔大公主的话,赶忙问道:“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刚才慌乱,是程玉书拽我衣袖,把我拖下去的。” 靖国公夫人松了一口气,冤有头债有主,只要玲玲不是主使就好。 程玉书刚转醒就听到陈周玲的指控,不觉怒从中来,明明是她们商量好的,怎么能怪她一个人! 一气之下,她又再度昏了过去。 周围太医又是一片慌乱。 祝卿安:这才是邪阻清窍,怒火攻心。 最后被救上来的是李公子,张晋扎进湖底才把被水草缠住的他拖了上来。 李公子被救上来时已经气息奄奄,所有太医又是排水又是灸脐中,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口水,有了一线生机。 祝卿安轻轻拽了拽曹院判的衣袖,小声问道:“曹大人,您不用过去吗?” 曹院判遥遥看了李公子一眼,同样低声回道:“人能救过来我再过去,要不容易被李相记恨。” 祝卿安:医者仁心是这么讲的吗? 曹院判:医者仁心也得看医的是谁,有些人医不好就是一心求死,少沾为妙 第58章 恃美行凶 李辰寅将湖水吐出,皇后和李相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是李家的独根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曹院判觉得时机差不多,拍了拍长公主,示意她该醒了,自己也得过去救治李辰寅。 祝卿安听话的“悠悠转醒”,虚弱地说道:“皇兄,刚刚有人推我,您一定得给我主持公道啊。” 景泰帝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心想自己要做主的事还挺多。 祝卿安话音刚落,李辰寅突然面色铁青,整个身子猛地躬了起来,继而剧烈呕吐,仿佛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似的。 李相焦虑地问曹院判:“我儿这是怎么了?” 曹院判回道:“宰相大人,令郎刚刚喝下太多的脏水、凉水,腹部胀满,出现恶心、呕吐是正常的,待我施针后能缓解一些。” 景泰帝立刻安排道:“快把大公主和几位公子、小姐送到太医院医治。” 人少些也好方便他施展手脚。 宫人将伤患抬走,皇后和几位夫人也都跟了过去,其他人还停留在原地。 景泰帝开始调查落水事件:“落爱卿,你在现场,你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落江宁拱手回复:“陛下,方才长公主走在最前面,嘉柔大公主和程小姐紧随其后,李公子和陈小姐位列第三排,我们其他人都跟在后面。夜间视线不好,臣只看到程小姐上前一步,然后长公主便说程小姐推她。” 他的说辞没有添油加醋,程玉书确实往前走了一步,其他人看到的也是这个情况。 “张爱卿,你再说说。” 张晋因救李辰寅而浑身湿透,但他是习武之人,并无大碍,简单披了件干衣服便回话:“回禀陛下,臣看到的情形与落翰林相差无几。” 落江宁和张晋同时看到蒋图南将李辰寅绊倒,当时蒋图南夹在他们中间,前后又有遮挡,其他人看不见,他们二人自然也不会说破。 蒋图南补充道:“陛下,臣个子高,看的远。当时是程小姐先伸手推的长公主,好在长公主反应快扶住了栏杆,程小姐推人不成自己反倒站不稳,踉跄一下又拽了大公主,而后几人才接连掉入湖中。” 程尚书赶忙解释道:“陛下,晚上视线不佳,小女一定是没站稳才不小心碰到长公主殿下,她绝不可能做出这样忤逆犯上的事。” 祝卿安作为苦主开始据理力争:“程尚书此言差矣,人若是站不稳,要么往前倾,要么往后倒,怎会前后晃悠?程小姐左右开弓,先是拽我不成,而后又拽了大公主。想来我和大公主之间定有一人与她结怨,但无论她想害的人是谁,都是蓄意伤害凤体,藐视皇权,怎能一句不小心就轻松揭过?” 程玉书想害的当然是她,其他人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跟着遭殃,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李相见程尚书被问住,正想帮忙解围,却被宫人打断:“相爷,李公子凶喘急咳,怕是不好了,您快去看看。” 嫡子命悬一线,李相顿时慌了神,顾不上程尚书立刻跑去太医院。 蒋图南搓了搓手,将头转到另一边。 害人者人恒害之,他是为民除害,他不心虚…… 李相离开后,景泰帝厉声质问:“程尚书,令女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公主,你作何解释?” 这事的来龙去脉再清晰不过,众人都看的分明,程尚书也难以狡辩,只能跪下认错:“臣知罪。” 祝卿安冷笑,他们看到的都是程玉书攀附大公主,甘当马前卒,殊不知这里还有落江宁的功劳。 母亲曾说过,女子容易被感情左右,做出不理智的事,这种付出只有自己看的到,被感动的也只有自己。 她转头看向落江宁,果不其然,他面上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为情所困,越陷越深,最后变得一文不值,这才是女子一生最可悲的事。 落江宁眼皮一跳,长公主好端端的看他做什么? 祝卿安扬起下巴,爱人先爱己,择人先问心,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落江宁…… 景泰帝问阳武侯:“谋害公主该当何罪?” “回陛下,谋害皇嗣宗亲,当以谋逆罪论处。请陛下下旨将犯人押往刑部大牢,交由三司会审。” “周尚书。” 刑部尚书周青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又来个烫手的山芋 “臣在。” “责令刑部会同大理寺和都察院共同审理程玉书谋害公主一案。” “臣遵旨。” 众人不禁唏嘘,好好的中秋节赐宴竟让尚书千金入狱,实乃千古奇闻。 “天色已晚,明日还有早朝,诸位爱卿都回。” 景泰帝一声令下,大臣立刻带着官眷四散而逃。 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祝卿安缓步走到落江宁身边,问道:“李辰寅真的病危?” 落江宁不动声色,低头问道:“长公主可还头晕?” 祝卿安心里暗骂落江宁狡诈,她晕厥是假的,李辰寅的凶喘急咳也必然让有人做了手脚。李相被叫走,显然是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只要将程玉书打入大牢,把罪名坐实,李相再想插手也回天乏力。 程玉书一人获罪,定会牵连全家,程尚书不可能全身而退。至于后事如何发展,就看阳武侯等人如何运作了。 皇兄身边有他的人,太医院也有他的人,恐怕整个皇宫都遍布他的眼线,自己以后还是少招惹他。 “落翰林该出宫了,好走,不送。” 落江宁俯身,压低声音说道:“忽儿哥篡权夺位的消息后天就要传到京都,长公主还需做好准备。” 祝卿安点头应下。 落江宁身形未动,继续说道:“长公主利用我激怒程玉书,为何还要迁怒我?” 万籁俱寂,两人的距离又那样近,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祝卿安心跳加速,赶紧后退一步,梗着脖子说:“你恃美行凶,我借刀杀人,咱俩都不是好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落江宁直起身子,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长公主不必纠结于此。” 祝卿安:我不纠结,我就怕被你算计的体无完肤,连骨头都不剩。 落江宁面色微冷,不再言语,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祝卿安默默告诉自己,坏男人的心思不能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第59章 故人归来 李相赶到太医院时,所有太医都围在李辰寅身旁,他脸色惨白如雪,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喉咙里滚动着痰声,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宰相夫人和皇后六神无主地站在床边,泪流不止。 李相脸色骤然一沉,质问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皇后走到父亲身边,啜泣着说:“本来在路上还好好的,快到太医院时寅弟忽然发病,又是咳又是喘,曹院判施了针,又开了些安神的药才让他睡下。” 曹院判收起针,从床榻上起身,回道:“相爷,贵公子病的凶险,怕是脏水入肺,还需慢慢排出。” 李相沉声说道:“曹院判,犬子性命全系于你手。皇宫内的名贵药材你尽可使用,不够再跟我索要,务必保证他安然无恙。” 曹院判仿佛惧怕于李相的施威,将头低下,回道:“是。” 守在床边的太医用手探了探李辰寅的额头,惊呼道:“不好,李公子发热了。” 急危重症的病人最怕发热,曹院判赶紧回身把脉,随后叹气说道:“哎,李公子湿寒入骨,经络闭阻,如今又火热内生,怕是不好,需用猛药治急症。” 他赶紧开了付药方,皇后指使宫人们马上去抓药。 过了半个时辰,李辰寅仍然持续高热不下,喝下药也丝毫不见起色,曹院判只能给他放血降温。 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夜,李辰寅的热才渐渐退下。 后半夜,李辰寅被自己咳醒,不时呼痛,李相夫妇心疼地满地打转,太医们也跟着忙得团团转。 直至天明,李辰寅才再次睡下。 李相夫妇和皇后均熬了一夜,体力不支,到一旁的厢房小憩,其他太医也轮流休息,只有曹院判和陈御医守在病房内。 陈御医凑到曹院判身旁,小声问道:“院判,我摸李公子的脉象不止是寒凉,好像还有中毒的迹象。” 曹院判抬眼看了他一下,低声回道:“这么多御医都没摸出来,就你厉害?” 陈御医又凑近了些:“下官这不是拿不准才问您的吗?” 曹院判闭目养神,只回了句:“拿不准的事情就不要乱说,太医院诊出来的脉象从来只有一个,你若四处宣扬,那后果就你自己承担。” 陈御医讪讪地退下,那李公子体弱,脉象虚浮,确实不太好辨别,估计别人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敢放声。 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这么多嘴,别人都不说,偏他好奇,活该被上官回怼。 天色将明未明,小福子轻手轻脚地回到卧房,悄声关上房门,背后忽有一个声音传来:“这一晚上你去哪了?” 小福子闻声扑通跪下:“师父。” 陈公公走了过来,由于逆光,小福子看不清他的表情。 “外面的热闹好看吗?” “师父,昨晚李公子坠水,徒弟帮忙搭了把手,把他抬到太医院。” 陈公公拎起他的袖子,嗅了嗅他手上的味道,冷笑着问:“夜来香?宫里可不允许种这个。” 夜来香的香味淡雅,花香和汁液均有毒,能让人胸闷、头晕、咳嗽,所以宫里禁止种植。 小福子立刻抱住陈公公的大腿,恳求道:“师父,求求您放过徒弟这一次,徒弟再也不敢了。” 陈公公低头问他:“之前我就察觉到乾清宫有人往外传递消息,没想到平日里胆小怕事的你居然还敢通风报信,你在为谁做事?” 小福子摇了摇头:“师父,我没做过坏事,我也不会危害陛下,至于别的我都不能说。” “刑狱里可有十八套刑具,夹棍、脑箍、拦马棍、钉指总有一样会让你说的。” 小福子双眼充满了惊恐,全身都在因为害怕而颤抖,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 “好,算你有骨气,既然你不说,我就把你交给刑部,让执刑人来审。” 小福子心下一横,从手袖里掏出匕首,直接向心房扎去。 既然已经暴露,他绝不能连累主子,不如一了百了,也好过活受罪。 陈公公眼疾手快地夺下匕首,一把扔到地上。 “你宁愿死都不说?” “师父,您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条贱命还给您我死得其所,但其他的恕我不能多言。” 陈公公蹲下身来,眼睛和他平视:“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的主子可姓宴?” 小福子眼睛圆瞪,面上尽是惊讶。 陈公公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痛快地大笑起来。 “好,好,好,终于回来了!” “师父?” “小子,以后做事别毛毛躁躁的,今日若不是我给你遮掩,早就有宫人把你的行踪报给了坤宁宫。” 小福子一头雾水,师父这是放过他了? 陈公公拍了拍他的头,笑着离开房间。 故人归来,是时候该一雪前耻了。 第60章 晏家冤案 经历了昨晚的风波,大臣们今早进宫时都有些疲惫不堪,显然是没睡好。 眼下他们都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是站权相的队还是站陛下的队? 景泰帝已经年近而立,皇权与相权之间,必须要有明确的取舍,否则两边都会得罪。 吏部尚书程文斌和礼部尚书晋东明一同从左掖门进宫。 晋尚书问道:“程兄,刑部那边可有回信?” 程玉书连夜被抓走,交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会审,都察院一向听令于皇室,左都御史燕回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这事难办。 程尚书看了眼独自走在右掖门的刑部尚书,冷言说道:“昨晚去找周青,府里人说他不在,想必是故意躲着我。以往一有官吏考核就同我称兄道弟,现在有事跑的比谁都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虚伪至极!” 礼部尚书斜眼看了下刑部尚书,心中也犹豫不决,自古功高震主的大臣都没有好下场,自己是不是也该留条后路了? 他心里打着小算盘,嘴上却说道:“刑部李侍郎还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呢,一会散朝后不妨问问他。” 程尚书点头应下,目前来看也只能如此。 落江宁独自走进左掖门,秦少师叫住了他:“落翰林。” “昨日你的对子着实精彩,老夫琢磨了半宿,还想和你再切磋切磋。” “少师过誉,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在两人并肩而行时,秦少师低声说道:“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当年吏部、户部、礼部联名上奏,告发宴国舅贪污受贿。案发时,宴国舅直接被扣于朝堂之上,刑部奉命抄家,在宴府搜出了万两黄金和十万两白银,故而宴国舅以贪污之罪被判抄家流放。” “我找人调查到,在宴国舅案之前,户部曾有一笔赈灾款项发往杭州治水患。据温州地方官员反应,这笔赈灾款名义上发了下来,但用在救灾上并不多,百姓仍然流落离散,无处安身,这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说完这些后,秦少师将一封信塞到落江宁的手里,里面都是他查实的消息。 当年宣武帝昏庸无道,听信方士之言服药过度,缠绵榻上。 大乾朝国君无能,宴国舅和李相分庭抗礼,以一己之力主张推行《考吏法》。 《考吏法》重在纠察贪官污吏,让很多贪官锒铛入狱,抄家的抄家,贬职的贬职,因此在朝堂上树敌颇多。 但也正因为《考吏法》捕获贪官,缴获不义之财,让大乾朝国库积累了黄金二百多万两,粮食足以让百姓吃上十年,这些年国库才稍微充裕。 在宴国舅推行新政的过程中,遭到李党一派的疯狂弹劾排挤,每日奏折都如雪片般飞进太和殿。 最后李相凭借宣武帝亲笔诏书拿下宴国舅,以雷霆之势将他抄家流放,才有了后来的李党当政。 《考吏法》被废后,腐败的官僚构架再度卷土重来,清丈田亩被全部叫停,富户与贪官重新勾结,百姓再度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 秦少师常去宴府,宴国舅素来清正谨严,是当时清流之首,百官典范。他家中素来没有多少余财,就连皇家所赐之物都存储于内库,从未动用,怎可能有万两黄金白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有时端方君子无罪,不愿与小人同流合污才是原罪。 落江宁捏着手里的信件,抬头望向至尊金殿,吏部、户部、礼部、刑部,所有靠污蔑晏家而获得无上权力的人,都要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金銮殿。 今日的朝会格外冗长,文臣们就下一期讲经筵的题目争论不休,连不喜诗文的阳武侯都参与其中,景泰帝评论完这个又讨论那个,竟说的不亦乐乎。 日头已经快升到正中央了众臣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故意拖延时间。 李相因嫡子病危未能参加朝会,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在殿上,唯独缺少了左都御史燕回。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上午的时间,就算是死鸭子估计都张嘴了。 程玉书绝无可能扛过燕回的审问! 靖国公后脊一凉,自家孙女也参与其中,程玉书该不会都招了! 第61章 刑狱逼供 在朝为官的人都不愿意招惹燕回,因为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刑讯逼供的手法堪比酷吏。 比起费时费力的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燕回更喜欢小巧的刑法,比如拉肋刑、药杀刑,最近他还改良了一款披麻刑。 仅一块麻布就能让人痛不欲生。 好巧不巧,景泰帝让他审问女犯人,他兴致颇高地连夜赶到刑狱,就想试试披麻刑的效果。 程玉书在晕厥中被抬到刑狱,睁眼就是一间昏暗狭窄的牢房。 她抬头望去,乌黑的墙上遍布斑驳的污渍和血痕,地面也坑洼不平,只在墙角处胡乱铺了一地茅草,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酸臭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穿青色袍服的魁梧大汉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提着马鞭走了过来。 “犯人在哪?” 牢头小心回道:“燕都史,这边走,在里面的单间关着呢。” 程玉书吓得赶紧站了起来,来人是谁? 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面目方正的中年官员走进牢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就是意图谋害长公主未遂,却把自己弄进湖里的那个蠢蛋?” 程玉书从小到大都像娇花一样被精心呵护,哪听过这样粗鄙的言论,她硬着头皮反驳道:“我是吏部尚书嫡女,我要见父亲!” 燕回嗤笑道:“刑狱可没有父亲,先带她见见难兄难弟们。” 他身后的牢头一把将程玉书拽了出来,推着她往前走。 程玉书路过两侧的牢房,看得一阵阵头皮发麻。 有的犯人被打断双腿,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有的犯人鼻塌嘴烂,卧地呻吟。 有的犯人皮开肉绽,身上皮肉溃烂生疮。 程玉书接连打了多个哆嗦,硬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尖叫出声,额头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层层冷汗。 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牢头将她带到刑房,四周墙上挂满了刑具,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是官家子女,你不能对我用刑!” 燕回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马鞭甩的噼啪作响。 “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奉的是皇命,吃的是皇粮,就算你爹来我也一样打。” 牢头摁着程玉书,打算将她绑在凳子上。 程玉书彻底慌了,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要对我做什么?谁允许你屈打成招了!” 燕回把马鞭仍到桌子上,随意地说道:“陛下命我晌午前拿到供词,我这人最是没有耐心,看你也没有招供的意思,咱们直接用刑。” 转瞬间,程玉书就被绑的一动不动,见牢头开始挑选刑具,她情急之下喊道:“我有没有招供的意思不能靠看,你得问那!” 燕回完全不理会她,和牢头讨论起披麻刑。 “先用这个热胶黏住麻布,然后往她身上一贴,等胶干了之后再撕下来,连皮带肉的模样一定好看。” “大人说的是,撕的时候动作一定要慢,皮和肉分离的声音,再配上惨叫,一定比天籁之音还好听。” “嗯,你想的不错,咱们先从哪开始贴?” “依小人之见,胳膊上的皮肤最薄,咱们之前也没试过,从最简单的开始。” 两人说话间闻到一股子异味,回头一看,程玉书已经吓尿了。 程玉书强忍尿裤子的屈辱恳求道:“我很好说话的,你们别用刑,我什么都招。” 燕回给牢头使了个眼色,牢头立刻转身出去,顺手还把门带上。 屋内只剩下他们俩,燕回问道:“什么都愿意招?” 程玉书猛点头。 “先从你父亲和什么人交往说起,还有程府的人情往来,节礼应酬,少说一样我就往你身上贴一张麻布。” “这和我推长公主有关系吗?” 燕回没有说话,又开始低头准备麻布。 “” 天色大亮,燕回走出刑房。 他将供词扔给牢头:“找个主簿过来,将她的供词重新整理出来,一会交给我。” 牢头点头应下。 燕回摸了摸怀里的另外一份供词,嘴角微微上扬。 这些靠着买官上位的硕鼠蛀虫先养着,待找到证据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62章 以小博大 金銮殿上,徐太傅带着岳掌院等人满腹热情的讲经论史,恨不得把经筵日讲说出花来。 以赵太尉为首的武将虽然听不进去,但还是配合地不吱声,有人甚至站着打起了呼噜。 于他们而言,沉默也是一种支持。 唯有靖国公和吏部尚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刑狱现在什么情况?程玉书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现在两眼一抹黑啊! 景泰帝在打了十次哈欠后,终于等来了小福子的传报。 “启禀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燕回有事请奏。” 靖国公和吏部尚书心里都“咯噔”一声,要坏事! 景泰帝强忍下最后一口哈欠,眼眶微红地说:“传燕都史进殿。” 燕回健步如飞地走进大殿,跪拜后,声如洪钟地说道:“陛下,臣今早路过刑狱,恰逢吏部尚书之女程玉书招供,遂将其供词带来,请您审阅。” 大臣们:刑狱和皇宫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如何能路过?你能不能编个让人信服的瞎话! 程尚书气得一蹦三尺高:“陛下言明要三司会审,你居然敢乱用私刑,屈打成招!” 燕回不紧不慢地回道:“程尚书此言差矣,三司会审的意义在于三个执法衙门共同审理一个案件。都察院先审,大理寺和刑部复核也是一样的。至于乱用私刑更是冤枉,下官可未动令爱分毫,都是令爱主动交代的。” 他确实未动分毫,只是一直拿个麻布在她身上比划而已。 李相不在,靖国公只能自食其力,帮腔道:“燕都史真会信口开河,谁人不知你惯会刑讯逼供,若你未使出手段,程小姐怎会写下供词?陛下,臣觉得此事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靖国公此言又差矣,刑讯逼供的手段下官只用在罪大恶极的人身上,像陈小姐这般好说话的人,臣都是以德服人。” 赵太尉最不爱听李党狡辩,开口说道:“陛下连供词都未看,你们就这么多废话,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靖国公和吏部尚书有些势单力薄,只能干瞪眼。 景泰帝招了招手,示意小福子把供词拿上来。 当他将供词拿到手里的时候方觉诧异,因为供词太多了 底下的大臣看着景泰帝看了一页又一页,翻了近二十页才结束。 这是供词吗? 官员履历都没这么厚啊? 景泰帝看完供词后,深深地看了燕回一眼,忠于皇室的都察院,办案能力着实出众,回头要重赏! 供词中详细列明了程玉书从小到大的恶行,时间、地点、人物都清晰明了,无一遗漏。 景泰帝肃然起敬,燕回如何做到半天时间将程玉书的罪行查得一清二楚? 燕回坦然一笑,好不容易抓住李党的把柄,那还不得往死里查,不死也得让他们脱层皮。 景泰帝将供词交给陈公公,责令他当众宣读。 供词先是详细交代了程玉书如何伙同嘉柔大公主、陈周玲和李辰寅谋害长公主。 而后又阐述了程玉书这些年犯下的恶行,如肆意打杀奴仆,妒忌庶女美貌将其欺辱至残,借着父亲的威望向下官之女索要钱财,甚至连在茶馆逼迫官宦之女给爱犬让座的事都有,林林总总,罄竹难书。 程尚书听完深觉抬不起头,因为上面写的几乎都属实。 他身为六部尚书之首,位高权重自不用说。夫人强势,女儿也跟着骄悍,动辄打骂下人和庶女他都有所耳闻。但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小事,就算出了人命京兆尹和刑部也会自觉压下来,所以从未闹到明面上。 今日陛下当众讲出,他就像被人扒光了似的难看,这让他以后还如何做人? 朝堂上的大臣们也噤若寒蝉,这些事自家多少也有,回头他们得好好约束子女,谁丢得起这个人呐! 景泰帝见下面鸦雀无声,他拍案怒喝道:“这就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大家闺秀?简直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 两人出列,回道:“臣在。” “供词上的事情你们要一一查证,明日回禀,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事绝不能姑息!” “臣遵旨。” 两人同时叹气,程玉书自己都签字画押了,他们还能查什么啊? 一个女眷之间争风吃醋的小事,却牵扯出这么多后事,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 太医院。 李相夫妇在太医院的偏房悠悠醒来,他们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浑身都疲惫不堪。 “来人,现在几时了?” 有宫女进内回禀:“相爷,现在午时刚过。” 李相夫妇诧异的对视,他们怎么睡了这么久? “公子现在怎么样?” “李公子今早又高热不退,曹院判等人正在医治。” 听到儿子不好,夫妇二人匆忙穿上外衣,前去探望。 在太医院,李相两耳不闻窗外事,直至皇后来了方知道,程玉书竟把所有事都招了出来,还被燕回查了个底朝天。 李相当机立断吩咐:“赶紧让程尚书花重金让供词中的人改口,务必彻底翻案,否则他前途不保!” 但他不知道的是,程府嫡女的恶行已经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就连其他府邸行事猖獗的官宦子弟也被百姓们讨论不休,更有学子自发带着百姓写万人书,要求惩治品行败坏的膏腴子弟。 此事被后人书为: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第63章 逐个击破 京都东部一个偏僻的窄巷,两辆马车先后驶入其中。 程昱身着天青色长衫,衣领袖口皆滚着银丝,外面套了一件艳色锦袍,袍袖上用金线细细勾着苏绣,整个人都金灿灿的。 他在院子里吃着果子喝着茶水,无所事事地等待友人的到来。 燕回先行入院,扬声夸赞道:“程老板真是大手笔,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程玉书的事,一日之内就能做到这个程度,燕某佩服。” 程昱拉着他坐下,顺手拿过一盘核桃,边敲边说:“我做的是妇人买卖,接触的都是爱说长道短的夫人们,想传个消息还不容易。” 见落江宁没来,他低头说道:“怪不得你的大冤种兄弟让我卖胭脂水粉和衣服首饰,还整日让我打听各府私密,原来都在这等着呢。” 燕回同样凑低脑袋:“可不是,我那大冤种兄弟吃够了正直的亏,这次回来就是要另辟蹊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两人口中的“大冤种”此刻刚走进院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林木轻咳一声,示意他们别说了。 两人同时转头,然后又同时拿起核桃往桌子上磕,嘴里还碎碎念:“这个大冤种核桃也太难敲了,怎么都打不开呢?” 林木:你们就别找补了,越描越黑,还不如老老实实闭嘴。 落江宁撩袍坐下,程昱立刻狗腿地倒茶:“落大人辛苦,请喝茶。” 落江宁冷哼一声,说道:“不敢当,没有你们敲核桃辛苦。” 两人默默低头,核桃误事啊 林木:关核桃什么事! 落江宁又问道:“听闻茶馆说书先生今日讲了一个新故事,叫《家有逆女》?” 程昱赶紧献宝似的说:“对,这是我昨晚连夜写的戏,还有个掉书袋的书名,专门在国子监附近的茶馆讲,叫《纵有麒麟子,难敌化骨龙》。学子们听完都义愤填膺,下午开始集体写万民书,这事我干的漂亮!” “确实做的不错。” 程昱顿时喜上眉梢,在胡编乱造这方面,他还是很有天赋的。 “一客不烦二主,劳烦程老板顺手再把礼部、兵部、户部尚书的家事也编成故事和折子戏,让京都传唱一下。” 程昱霎时傻眼,他半夜不睡觉写故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被人强加任务去写可就不一样了,写起来很痛苦的。 “我冒着被我爹打断腿的风险跟你做事,就是为了不读书,不写八股文,你不能这样没底线的使唤我!” 程昱的父亲是凤阳府中立县的一位举人,在当地德高望重。他毕生的心愿就是让儿子入朝为官,为家族争光。 然而程昱生性不羁,虽然才智过人,却耐不住寂寞,刚考上秀才就止步不前,不愿精进学业。 六年前,在机缘巧合之下,程昱认识了落江宁,被他的才学所折服,毅然决然做起了他的幕僚兼钱袋子。 回想这六年的幕僚经历,程昱痛不欲生,与其整日勾心斗角的算计,还不如老老实实去科举,没准现在都能在哪个县衙里当官老爷喝茶水了。 哎,一生所托非良人,可怜他再也没有回头路。 果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落江宁徒手拍碎了一个核桃,将碎末放到程昱面前,笑着问道:“是核桃没吃够,脑子不好使才写不出来吗?” 程昱看着眼前碎成渣子的核桃,不禁泪流满面,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外人见落江宁文质彬彬,都以为他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实际上他能徒手劈砖头、胸口碎大石,捏死他比捏死个蚂蚁还容易。 燕回好心帮程昱把残渣收拾起来,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落大人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我半夜去审程玉书,我不也是二话没说,溜溜去了嘛。想想家国大义,想想黎民苍生,想想我们心中所愿,你就听他的。” 程昱一脸震惊地问:“你做事之前要想这么多?” 燕回愣了一下:“没有,我就是说给你听而已。” 程昱:“我听完一点都不觉得安慰。” 落江宁捏了捏眉心,自己找朋友的标准是不是得加一条少说话,一个个都太聒噪。 三人终于言归正传。 燕回说道:“听说李相一觉睡到晌午才醒过来,知道这事后直接火冒三丈。他怎么睡了这么久,你下药了?” 落江宁:“不是我。” “那是谁干的?” 落江宁反问道:“皇宫里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宰相下药?” 燕回和程昱同时点头,就剩下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了。 好在李相仇人多,大家各添一把火,保准把他烤迷糊。 程昱:“下一步你要怎么做?” 落江宁拿起桌上的五个杯子,排成一列,讲解道:“如今形势于我们有利,程玉书一事如果进展顺利,应该可以扳倒程尚书。刑部尚书目前已经摇摆不定,不足为惧,工部尚书年事已高,再过两年就要告老还乡,早没了趟浑水的心思。如此一来,李党的核心人物就剩下户部、礼部、兵部三位尚书。” 他移开两个杯子,将剩下的三个杯子摆成三足鼎立的形状,继续说道:“程昱负责编撰故事,煽风点火,将京都的水搅浑。燕回帮我查一下十五年前在温州任职过的官员,我怀疑诬陷宴家的黄金白银是发往温州的赈灾款,若能找到证据,就可以拿下户部尚书,为宴家翻案。” 燕回突然想起怀里的名单,递给落江宁,说道:“这是我从程玉书那问出来的,里面有与程尚书交往密切的人,以及年节给他送礼的人。” 程昱震惊的说:“你真是个莽夫啊,程玉书要是把这事告诉程尚书,你岂不成了李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燕回很肯定的说:“我在都察院任职多年,期间目睹各色人入狱。越是名门望族,入狱后越无人探望,因为他们普遍认为犯人辱没门风,让家族蒙羞。反之,那些贫苦人入狱,家人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疏通关系,使其免受皮肉之苦。按照程家的家风,程玉书已然被视作弃子,程尚书定对其深恶痛绝,恨不得断绝父女关系,自然不会派人探视。” 程昱对燕回的解释颇为赞同,在达官显贵的眼里,亲情往往要屈从于权势利益,有时候一文不值。 落江宁看着名单陷入沉思。 燕回问道:“你在想什么?” “刑部侍郎贺济源是不是任过温州知府?” 燕回沉思片刻,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印象,当年他的履职考评一直为上等。” “这份名单我给你誊录一份,先从这些人下手,兴许还有意外收获。” 燕回点头。 简单的会晤之后,三人便各司其事,分道扬镳。 第64章 劝慰翠烟 祝卿安如愿地病倒了,景泰帝每日按饭点前来探望,若非需要面见大臣,他都想将御书房搬到华英宫。 宫人看着景泰帝往来穿梭的身影,不禁感叹:长公主真是好命,只是小病一场,陛下恨不得衣不解带地照顾,让后宫妃嫔都望尘莫及。 祝卿安听到传言后不禁摇了摇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心尖上的人,皇兄解不解带她是真的不知道 为了避嫌,不,是为了避讨人嫌,她已经带着两个丫鬟移到侧室,免得碍皇兄的眼。 人家是椒房独宠,她是偏房独宠,这种好命无福消受啊。 每每想不开的时候,她都会回想静心师太的教导。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福祸都是自己招来的,自己受着,谁叫你别有用心呢。 用完晚膳,主卧的门仍未打开,祝卿安心想皇兄一定还在腻歪,估计一时半会走不了。 她早早洗漱,刚散了头发准备睡下,悠悠来报:“公主,翠烟求见。” 寝宫之中,除了悠悠、青青和怀有龙子的皇嫂,祝卿安另留下翠烟,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生疑。 祝卿安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平日里她负责打扫,始终恪尽职守、安分守己,是个谨慎的人。 她是六娘交代的可信之人,又是乾清宫派来的宫女,自己正值用人之际,试试她也无妨。 “让她进来。” 翠烟规规矩矩地入内,她对长公主住在侧室并未表现出惊讶之色,行礼后说道:“长公主殿下,奴婢有事想单独向您禀报。” 祝卿安看了两个丫鬟一眼,示意她们退下。 两人退出后,祝卿安微笑着说道:“现下无人,你但说无妨。” 翠烟跪下,将袖中字条高举过头,交给祝卿安。 祝卿安打开纸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明日拖住李相。 祝卿安:他是把自己当奴才用了,还用的挺顺手! “你是他的人?” 翠烟抬头回禀道:“奴婢原是坤宁宫的女官,先帝病重时,宴太后预感不妙。为了保护我们,宴太后提前一个月将我和三十余名宫女遣散到各司,免受牵连。帝后驾崩后,李相将宴太后近身服侍的宫女全部赐死,坤宁宫上下近百人,只有寥寥几人侥幸存活。但后宫的人都踩高捧低,我一度流落到浣衣局,危难之时是文太嫔对我施以援手,才又继续苟活至今。奴婢这条贱命是宴太后和文太嫔给的,绝不会做对不起晏家和长公主的事,请长公主相信奴婢。” 这是祝卿安入宫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宴太后”三个字,因为晏家已经成为宫中禁语,没有追封也没有帝谥,宫人连她入没入皇陵都不知道。众人提及她时,只能以宴后为称,可以说死的不明不白。 她再次唏嘘,李相为了铲除异己,自然是宁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当年之事说是尸横遍野也不为过。 实现野心的道路,往往是由牺牲者的鲜血和尸骨铺就。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到绝境便是重生,你既然已经熬过最艰难的日子,往后余生定有福报。” 翠烟摇了摇头:“奴婢不需要福报,只想看到犯下滔滔罪行的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祝卿安学着静心师太的样子,伸手摸了摸翠烟的头顶,轻声劝解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一个人如果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定会有果报还诸自身,就像逆风而起的灰尘,终究会扑回到自己的脸上,你不必太过执着。” 翠烟仰头大声问道:“倘若天不收恶人怎么办?” “你要相信,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 为了让她明白,祝卿安用自己的话解释了一遍:“天意有时候就像坟头草,今天你踩在草头上,明年草就长在你的坟上,当信报应不爽。” 末了,她又说道:“就算天不收,不是还有你的主子来收嘛。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唯善是道。” 翠烟眼含热泪地点了点头,她只盼有生之年能看到李党伏法,还宴太后一个公道。 祝卿安大义凛然地说:“明日你跟我一起去太医院,我们会会这个罪大恶极的宰相大人。” 翠烟抹了抹眼泪,笑着应下。 祝卿安见她开怀,心中也高兴了几分,自己真是个大好人。 送别了翠烟,祝卿安又隐约觉得不对劲,她是不是再次被落江宁牵着鼻子走了? 派了个一身正气的丫鬟到她身边,激得她不得不奋起与李党斗争,当了马前卒还自鸣得意,分明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卿安不禁自我反思,她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蠢人! 第65章 连降三级 细雨敲窗忽降冷,寒风有意催秋去。 祝卿安推开窗户,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大地,雨丝如烟似雾。 她心里默念,苍天流泪,大地生悲,今天一定有人要倒大霉。 “悠悠,快来给我画个病人妆,要病入膏肓那种的。” 即便服侍她已经有些时日,悠悠还是不能习惯主子的说话方式,直白的让人发指。 青青问道:“公主,您起这么早是要吓谁去?” 也不怪青青这么发问,每次她们长公主殿下大张旗鼓地化妆,肯定是要去折磨人,就是不知道今日遭殃的人是谁? 祝卿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吩咐道:“把翠烟叫来,以后殿内的事情不必避着她,往外跑的事也可以交给她。”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主子这是信任翠烟了。 悠悠再次确认一遍:“陛下来了也不用避讳?” 祝卿安点了点头,没准人家比咱们都清楚呢。 “日后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和事也可以问她,她久居宫中,人情世故比我们熟悉。” 两名丫鬟齐声应下。 她们对翠烟的印象都很好,此人看似不言不语,却能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确实是个能办事的人。 悠悠心灵手巧地画了个病人妆,镜中的女子眉毛细而曲折,眼睛下擦的通红,好像哭过一样。 祝卿安有点受不了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龇牙咧嘴地问道:“这是什么妆?看起来就有大病。” 悠悠为她插上最后一支玉钗,笑着答道:“这叫愁眉啼妆,《梁统传》中记载,汉朝京城的女子都流行画愁眉,梳堕马髻,走路要折腰步,还得龋齿笑。” 青青在一旁笑嘻嘻地说:“公主您长相娇俏,这愁眉一画倒是添了几许温婉,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情。” 祝卿安:“是别有一番病情。” 她叹了一口气,这是自己作的妖,丢人也得忍着。 临出门前,悠悠叫上了翠烟。 翠烟看到长公主的妆容不禁一愣,随后马上了然,还提议道:“长公主,是否需要奴婢给您准备个步辇?” 祝卿安暗道,久经后宫摧残的女子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透啊。 “那就依你所言。” —— 太医院位于正阳门内向东,钦天监之南。 李辰寅经过两日医治,不仅没有好转,反而病情愈发严重。 为了方便照顾,李相本想将他带回宰相府继续医治,但曹院判却极力反对,称李公子病情始终未得到有效控制,如今正是治疗的紧要关头,若随意移动引发其他病症,就算大罗金仙下凡都难以医治。 李辰寅从最初的内热、咳嗽,发展到咳血、晕厥,已经有肺痨的迹象,确实病入膏肓。 李相只有这么一个嫡子,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他原本想将夫人留在太医院,自己独自回府,哪想儿子一会高热一会抽搐,夫人和女儿都吓得魂不守舍,只好一并留在太医院。 肺痨是大凶之病,若他真有什么意外,作为父亲必须要见到儿子最后一面才能安心。 哪想仅耽误一日早朝,外面的局势就已翻天覆地,打得他措手不及。 今日,他早早收拾妥当,准备上朝,心想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程尚书。吏部尚书在朝中影响举足轻重,培养这样一个左膀右臂实属不易,绝不能让他出任何差错。 然而还没等他出门,忽有宫人传报:“长公主殿下驾到。” 李相夫妇颇为意外,不是说长公主也在病中,陛下还日日去探望吗? 她来这做什么? 猫哭耗子,耀威扬威来了? 打了几次交道,李相知道祝卿安不好对付,赶紧让人去找女儿。 通传的宫人说完之后没走,又悄声说了句:“长公主是被抬来的。” 李相胸中郁气横生,她又没落水,能有什么病,还特意让人抬过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过了片刻,顶着愁眉啼妆的祝卿安被宫人用步辇抬到太医院门口,而后又被三个丫鬟搀扶下辇。 她默念悠悠说的窍门,折腰步就是走起路来双脚像承受不了下半身一样,龋齿笑就是笑起来的时候好像牙齿痛。 嗯,还好做起来并不难。 在其他人眼里,面色苍白、眼下淤青的长公主一瘸一拐地走进太医院,样子比躺在床上的李辰寅还要虚弱。 曹院判都忍不住想探探她的脉,看看到底得了什么大病,怎么走出这副六亲不认的鬼这样子。 “宰相、夫人,令郎可还好?” 李相气结,心里暗骂,托你的福,犬子都快病入膏肓了。 宰相夫人秉承着好教养,艰难地扯出一抹相对得体的微笑,回道:“让长公主费心了,犬子如今病骨支离,暂时不大好。” 祝卿安:知道他过的不好,我就安心了。 “听闻李公子沉疴难愈,我心甚忧。要不是陈小姐撺掇,李公子未必遭此劫难。有时候该渡的劫,谁也逃不过,宰相和夫人还是想开点。” 李相被她一句话又气得火冒三丈,想开什么,准备后事吗? 长公主真是别人不爱听什么偏说什么,专往人心窝子里捅刀。 “长公主莫要在这说风凉话,听闻你略懂佛法,怎么就不知道修些口德!” 祝卿安诧异地说:“原来宰相也懂佛法啊?我还以为业障积多的人都不在乎呢。与其积口德,还不如先积点阴德,免得下次轮回进畜生道。” 李相被祝卿安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众目睽睽,真想亲手杀了她! 就在这时,嘉柔大公主扶着皇后快步走了过来,她厉声质问道:“祝卿安,谁允许你在当朝国丈面前撒野!” 祝卿安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灿烂地说:“大侄女,现在都直呼姑姑姓名啦。姑姑还得教你个道理,长相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叫撒娇,长相丑陋的人才叫撒野,你别照完镜子就来讽刺别人。” 皇后实在受不了祝卿安的胡搅蛮缠,下令道:“来人,长公主犯上作乱,给我拿下!” 反正陛下不在这,她打算先斩后奏,先让祝卿安好好尝尝苦头,看她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祝卿安心里恨死了落江宁,你让我拦着李相,难道就没给我留后路吗,真要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我啊! —— 金銮殿。 景泰帝将万民书扔到地上,高声说道:“你们看看京都百姓自发写的万民书,上面写着长公主为了稳定边疆,主动和亲蒙古国,此等大义之举,世人无不敬佩。可堂堂吏部尚书嫡女,却为一己私利谋害长公主,还横行霸道、滥杀无辜,简直丧心病狂!” 燕回出列:“陛下,程玉书所供内容均为事实,证据确凿,尤其她虐杀婢女,还抛尸于荒野,实在人神共愤,当施以重刑,以正朝纲。” 薛太傅说道:“启禀陛下,从政当修政德,政德养于日常,日常重在家风。家风不正,何以为政?臣以为,不仅要重罚程玉书,还要严惩程尚书,以儆效尤。” 赵太尉、秦太师等人均出列:“臣等附议。” 礼部尚书想替程尚书说话,但见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均未动,他也迟疑起来。 李相不在,人心又不齐,这次程尚书凶多吉少。朝廷风云变幻莫测,他还是别当这个出头鸟了。 由于朝堂上风向已经一边倒,景泰帝当机立断下令:“吏部尚书程文斌教女不严,引起民愤,连降三级,贬为衔判吏部事,以肃朝风。长公主遇害案其他涉案者,均禁足半年,以示惩戒。” 考虑到这里面还有自己女儿,同犯不能判的太重,景泰帝也是煞费苦心。 程文斌整个人都僵住,陛下让自己署理吏部,那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同逼自己主动辞官无异啊! 刚颁发完圣旨,小福子就以小碎步跑入大殿,附在陈公公耳边,用较大的声音说道:“皇后娘娘要对长公主施以宫刑。” 陈公公揉了揉耳朵,这声音大的是个人都听得到! 景泰帝龙颜大怒,厉声喝问道:“她怎么敢!” 文武百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第66章 回天乏术 景泰帝详细听了小福子的描述才知道,原来皇妹一早去了太医院,生生拖住了李相上朝的步伐。 他本以为今日要对上李党,是一场硬仗,以阳武侯和徐太傅等为首的保皇派都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没想到李相居然未到。 趁着敌我实力悬殊,景泰帝快刀斩乱麻地将吏部尚书定罪,才有了早朝发生的事。 原来都是皇妹舍己为公,看来万民书中写的大仁大义果然没错,世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燕回默默地想,世人的眼睛亮不亮他不知道,但那万民书有一半都是他冤种兄弟的手笔,执笔人则是落江宁多年前从纨绔子弟手中救下的落魄书生姜维。 在落江宁的帮助下,姜维顺利考入国子监,并迅速成为国子监学子中的佼佼者,才有了现在一呼百应的局面。 景泰帝再次认定,皇妹就是上天派下来帮他匡扶正义的救星,他必须要快速赶到太医院,为皇妹解围! 义愤填膺的景泰帝愤然起身,早朝也不上了,立志要替皇妹伸张正义。 “诸位爱卿跟朕一同去太医院!”在场人多,他底气才足。 一众大臣放着国事、政事不议,屁颠屁颠地跟在陛下身后营救长公主。 阳武侯的步伐迈得格外大,俨然还有推着景泰帝走的意思。 人命关天呐,还不赶紧走啊,否则好好的姑娘指不定要被李相父女磋磨成什么样。 众人气势汹汹地来到太医院,里面的情形并不是他们想象中血肉横飞的场面,院内安静的出奇。 一炷香前,皇后下命缉拿长公主,青青忠心护主,与宫中恶奴缠斗在一起。奈何寡不敌众,她顾及主子无法施展拳脚,很快就落于下风。 悠悠和翠烟不过是两个弱质女子,根本抵挡不住五大三粗的嬷嬷和太监,不大会便让人扣下。 祝卿安见宫女陆续被扣住,手头还没有趁手的武器,二娘教她耍大刀的功夫也使不出来,只能吞下一粒假死药,故意扑到李相脚下,来个釜底抽薪。 李相下意识就给了她一脚,然后祝卿安便彻底昏了过去。 翠烟反应机敏,立刻高声大喊:“宰相把长公主踢死了!” 其他两个丫鬟也扯开嗓子大喊。 李相暗道糟糕,他不过是踢了一脚,人怎么就昏了? 父女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们原想着后宫折磨人的手段那么多,只要不把人弄死,找个没人地方收拾她一个时辰,就能让她终生难忘。 但现在人昏了,再多的手段也使不出来啊! 曹院判本来在一旁急的火上房,见长公主晕了,再也管不了那么多,马上扑过去给她诊脉。 摸完脉象他才暗自放心,这是他偷偷研制出来的假死药。由莉花根制成,这花一共有七寸,服一寸便假死一天,服完七寸就真的死了。 原本这药是做给女儿用的,他这一生见过太多后妃在宫中郁郁寡欢,若女儿活的不痛快,便让她服用此药,自己再偷梁换柱将她救回来。 哪想宣武帝死的早,女儿还没来得及用上就被送去感恩寺。 好在这药也不算白折腾,让长公主用上了。 “长公主本来就体虚,刚才宰相的一脚怕是踢在了胸窝上,让她顿时失了气脉,下官需要马上施针,否则回天乏术。” 李相狐疑地看向他,这个曹院判是个滑头,在宫中谁都不得罪,但也谁都不投靠,他说的未必是真话。 “曹院判且慢,脉象这东西每个人看法都不同,让其他人也来诊诊,别误伤了凤体。” 立刻有宫人将曹院判搀到一旁,李相命其他太医一一看过。 曹院判满脸急迫地喊道:“李相,耽误不得啊,长公主贵体,若真在太医院有个三长两短,下官承担不起啊!” 皇后厉声说道:“出了事自有本宫担着,你怕什么?” 曹院判无法,只能摇着头站到一旁,脸上的焦急之色更甚。 若祝卿安醒着,一定会为曹院判的演技拍手叫好,装的实在太精彩了! 太医们轮流诊脉,却都摸不明白脉象,明明长公主有气,脉搏却微弱不应指,仿佛将死之人,实在奇怪。 好在太医院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时诊不明白就往重里说,若是治好了是本事,治不好就是天命。 “长公主这脉象确实不好,脉搏虚大无根,是垂危之兆。” “是啊,脉形散乱,的确凶险。” “还是让院判施针,否则真要回天乏术。” 太医们本着只要不用自己施针就行的心态,将责任都推到院判身上。 你是上官,有事你来扛。 嘉柔大公主一听就急了:“外祖父,您快让曹院判把祝卿安治好,真要是死了,去蒙古和亲的就是我了。” 李相无法,只能招来曹院判继续医治。 景泰帝进院后便看到曹院判蹲在地上给皇妹施针,三个丫鬟看到他立刻大喊:“陛下,宰相把长公主踢死了!” 曹院判:说辞都不换一个,这些丫鬟们太懒了,还是得自己来。 “陛下,长公主殿下病情凶险,得马上救治,恕臣不能多言。” 景泰帝:“治你的,什么天材地宝都要用上,一定要保长公主无碍。” “臣遵旨。” 李相没想到景泰帝来的这么快,跪下解释道:“陛下,臣只是轻轻推了长公主一下,没想到她就晕了,这事怨不得臣啊。” 阳武侯气急败坏地说:“什么人能轻轻一推就晕了,李相你简直目无法纪,居然当众殴打长公主,你这是谋逆,是造反!” 皇后辩驳道:“陛下,父亲确实是轻轻碰了长公主一下,我们什么都没做。” 景泰帝怒目而视,质问道:“你们究竟是推了一下,碰了一下,还是踢了一下?连说辞都不一致,让朕如何相信?” 他长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长公主犯了什么错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连嬷嬷太监都派出来,三个宫女也被你们打得鼻青脸肿。你们把朕置于何地,把皇室置于何地,把君臣之礼置于何地!” 小福子将从金銮殿地上捡起的万民书悄悄递给景泰帝。 陈公公投去赞赏的一眼,最近愈发机灵了。 景泰帝看到手中的万民书,心中的气愤更盛,他将万民书扔到李相身上,怒喝道:“你看看这万民书,看看百姓是如何看待长公主的,看看民心所向在哪,看看自己德行配不配位!” 他扔出去万民书后手都有些抖,今天太刺激了,不仅贬了吏部尚书,还当众打李相的脸,这十五年的郁气仿佛都一遭发泄了出来。 李相看着万民书一言不发,他这回输的彻底,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都滚回去给朕静思记过!” 要不是长公主还病着,文官们都想给陛下鼓掌,说的太到位了! 其他人都神色振奋,只有落江宁胸口一阵阵刺痛。 祝卿安眼角通红,她刚才一定遭遇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否则那么要强的姑娘怎会哭红双眼? 自己太自负,以为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现实却再次给了他一记重拳。 他答应父亲要扞卫晏家,让忠勇晏家流芳百世,现如今晏家满门却只剩下他一人。 他答应姑姑要铲除奸佞,还天下太平盛世,然而李党依旧猖獗。 他答应德太妃要护祝卿安周全,却一次次亲手将她推向深渊,而自己只能袖手旁观。 他谁都对抗不过,谁也保护不了,此刻的他仿佛还是落日下手无寸铁、茫然四顾的少年。 第67章 和亲作废 落江宁站在人群最后,没人发现他神色异常。 李相难看的脸色众人看的一清二楚,他在前朝和后宫都地位显赫,权势熏天,堪比二皇。今日却遭受这般奇耻大辱,自然怒火中烧,转身就要离去。 宰相夫人马上拉住他,说道:“夫君,咱们就这么走了,寅儿怎么办?” 李相一甩袖子,愤慨地说:“拉回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家府里!” 皇后见母亲为难,便想向景泰帝求情,让父母在太医院多留几日。 景泰帝全然不理会她,转身来到祝卿安身边,焦急的问:“曹院判,长公主现在怎么样?” 曹院判叹了一口气,状似为难地说道:“回禀陛下,长公主殿下脉搏虚弱无力,恐伤到心肺,微臣先以银针护住心脉,至于后续如何,还得等殿下醒来才知晓。” 景泰帝面露忧色,沉声说道:“长公主功于社稷,尔等务必奋力医治,若有任何闪失,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 于太医们来说,院判从来都不是炙手可热的位置,因为每有贵人患病,他们都会听到类似这样的要求。 生有时,死有序,唯谁是问有用啊! 他们一介凡夫俗子,还真能从阎王手里抢人不成? 想归想,太医们还是井然有序地指挥宫女将长公主抬进屋内,一同研究病情。 皇后内心早有不满,景泰帝又故意对她视而不见,她怒不可遏,决定带着女儿先行离开。 景泰帝给陈公公使了个眼色,陈公公立刻会意,笑着上前说道:“皇后娘娘,宰相大人,陛下已经下旨,密谋推长公主下水的相关人等都要禁足半年,大公主和李公子都在程玉书的供词内,均要被禁足。” 李相和皇后听后皆气得浑身发抖,景泰帝如今越发肆意妄为,不仅难以掌控,甚至还敢在李家头上动土! 陈公公被父女二人用要吃人的目光盯着,却依旧笑得淡然。 嘉柔大公主瞪大双眼,满脸惊愕,因为这点小事自己就被禁足了? “父皇” “你既然敢做,就要承担后果!” 嘉柔大公主顿时眼圈通红,哭着跑出了太医院。 阳武侯不忘落井下石:“哎呀,大公主真是小孩子心性,陛下说两句都不行。但是宰相大人不必在意,李公子这个情况估计半年内也出不了屋子,禁足于你们李家而言没啥影响。” 徐太傅和秦少师最佩服阳武侯的神来之笔,总能将李相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果不其然,李相的脸色霎时铁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暴跳,胸口也不断起伏。 这些人的嘴脸着实可恶,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陈公公看似畏惧地低下头,嘴角却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微笑。 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对李相卑躬屈膝,今日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了。 陛下决心已定,必将一举铲除奸恶,他们这些下人也能跟着扬眉吐气! 院中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欢喜,有的忧愁。以景泰帝现在坚决的态度,朝堂即将面临剧变,他们必须做出取舍。 忽然,一名太监进入太医院,呈报:“陛下,传令兵送来战报。” 景泰帝感到诧异,天下太平,哪来的战报? 他打开战报,上面写着:蒙古国战乱,蒙可汗阿由汗的皇叔忽儿哥谋权篡位,即将登基。 谋权篡位? 蒙古国易主? 他略微思量一番后将战报交给陈公公,命他念给大臣们听。 众人听完后,院子内一片寂静。 这 赵太尉率先说道:“传闻忽儿哥是位铁血王爷,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没想到新皇继位未满一年就被他夺权,我朝需多加防范,避免边关再起战火。” 阳武侯想的却不是这个事,他看了看太医们忙碌的身影,小声说道:“我记得忽儿哥好像有王妃。” 赵太尉想了想回道:“忽儿哥年近半百,不仅有王妃,连孩子们都已娶妻生子。” 众大臣们也跟着回过味,那就不必和亲了。 李相身形微晃,这都是什么事啊? 为了不让外孙女和亲,他特意将长公主从感恩寺接回来,让她风风光光回到皇室,还给自己招来如此多的祸端,这一切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众大臣看向李相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他亲自请回来这尊大佛,以后估计送不走了。 景泰帝笑着说道:“也好,也好。这样皇妹就能常伴在朕的左右。” 有皇妹在,比护身符都让他安心。 第68章 夜探香闺 一场秋雨一场寒,日照也开始变短,不到酉时天便逐渐暗了下来。 在宫灯的映照下,树影投映在红墙之上,慢慢爬上窗棂,潜入室内,仿佛好奇屋内发生了什么。 经过曹院判的医治,祝卿安终于醒来。望着不熟悉的床顶,她有些发呆,这是哪里? 曹院判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假死药毕竟是根据古书中的记载改良而成,他也无法准确把握药物的毒性,故而一直守在太医院,等待长公主醒来。 见她睁眼,曹院判赶忙问道:“长公主,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祝卿安有些晃神,隔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早上到太医院找李相的麻烦,打不过就装死,后来便真的晕了过去。 她感觉神志还有些不太清醒,轻声回道:“好像头还有些晕,其他都尚可。” “假死药有让人昏厥的成分,您再休息一晚,明日应该就会缓解。” 祝卿安望着为她劳心劳力的曹院判,心里暖洋洋的。她自小没有父亲,祖父对她不闻不问,几乎没有男性长辈对她这样细心关怀过。 这大概就是父亲应该有的样子,四娘一定很幸福。 “最近晚辈常给院判添麻烦,劳您费心了。” 曹院判笑着说道:“这叫什么费心,都是下官应该做的。长公主饿了一天,一定要吃些东西再休息,这两天注意饮食清淡,多喝些软糯的粥,用不了多久您就能痊愈。” 祝卿安笑着应下,见外面天色已晚,她立即说道:“院判快早些出宫,一会宫门就要下锁了。” “那您先歇着,下官再嘱咐一下注意事项,稍后就走。” 说完他便跟悠悠和青青交代道:“长公主昏迷了大半日,现在脾胃都很虚弱,一定要吃些好克化的食物。今日暂时先别移动殿下,若明日无碍再搬回宫殿” 曹院判说的事无巨细,两个丫鬟听的聚精会神,祝卿安嘴角的笑意也一直都没落下。 静心师太说的对,所有的事与愿违,其实都是另有安排,人生的缺憾,终会得到补偿。 直到两个丫鬟都记下,曹院判才欠身离开。 悠悠到侧室煎药,青青去张罗吃食,屋内只剩下祝卿安和翠烟。 忽然,窗户处响起被敲击的声音。 翠烟马上走到窗户处查看,她打开半边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主落翰林?” 祝卿安侧头望去,落江宁穿着一身朝服站在窗外,显然是有话要说。 太医院虽然不在后宫,但也在皇城内,落江宁这么晚不回府来她这做什么? 翠烟不知道该不该让主子进来,回头看向长公主。 祝卿安翻了个白眼,来都来了,总不能隔着窗户说话。 “让他进来。” 没等翠烟传话,落江宁撑着窗沿,一跃就跳进屋内。 翠烟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里运筹帷幄的主子,竟然做出这等宵小之徒才会有的动作,难道是在外面漂泊太久,沾染了流里流气? 落江宁丝毫不觉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吩咐道:“你到门外守着即可。” 翠烟又回头看向祝卿安,两人都是主子,得两头征求意见。 祝卿安对她做事妥帖很满意,点了点头。翠烟这才关上窗户,退出屋子,将房门也一并关上。 屋内烛火簌簌跳动,祝卿安靠在床头,层层叠叠的纱帐在她如玉般细腻的脸庞上投下虚虚实实的光影,好似美人坐云端。 落江宁心头一热,开口便是认错:“对不起,今日是我大意,连累你遇险。” “悠悠同我说,皇兄在我晕后不久便到了,即便我没有晕倒,应该也不会有大事。” 落江宁走近几步,看到她脸色不如早晨那样苍白,眼底的关切慢慢化去。 “你来太医院做什么,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落江宁从乾清宫出来,鬼使神差地走到太医院,站在窗外时,他也反复问自己,来这做什么? 见到祝卿安平安无恙,他心中的大石头才终于落地。 落江宁早已过了青涩的年纪,自己的反常无需他人提醒,有些情愫虽然陌生,但历经世事,其实再清楚不过。 关心的话脱口而出:“挂念你的病情,想知道你现在是否好转。” 祝卿安暗想,难得他有良心,不枉自己与他合作一场。 “还好,休息一日便可无碍。” 落江宁点了点头,只站在床边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祝卿安眨巴着大眼睛,人也看了,病情也慰问了,怎么还不走? 太医院的侧室不大,翠烟站在门口能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主子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来探望长公主,还像毛头小子一样跳窗户进来,表现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无非是男女那点事。 长公主是个直性子,虽然嘴上爽利,却不解风情,主子又是个心事重的,这两人猴年马月能捅破窗户纸啊。 他们无论才识还是相貌都旗鼓相当,堪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若真能走到一起,宴太后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正当她替屋里人着急时,青青端着白粥走过来。翠烟心生一计,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粥接了过来。 敲门声响起,相顾无言的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长公主殿下,您的粥来了。” 祝卿安觉得有些尴尬,立刻唤翠烟进屋:“进来。” 最好顺便把你的前主子带走。 翠烟端着白粥进屋,直接将粥碗交给落江宁,嘱咐道:“这粥要趁热喝。”然后转身又出去了。 祝卿安 落江宁细长的手指执着粥碗,试了试碗壁的温度,垂眸挡住眼中复杂的神色,说道:“温度刚好,可以用了。” 祝卿安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试探着说:“你放在桌子上,我一会喝就行。” 落江宁却执意拿着碗:“你喝完我再走。” 祝卿安:我不喝你还敢呆一晚上不成?不要命了? 江宁用汤匙舀了舀碗里的粥,弯腰递到她唇边,语气温和地说:“你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祝卿安心道,这人今天是吃错药了,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因受不住他灼热专注的目光,祝卿安还是张嘴喝了一口。 粥煮的软烂浓稠,但被落江宁这样喂着喝,真的没法合胃口,全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好难受。 祝卿安一把抢过粥碗,用汤匙一口接着一口喝了起来,生怕喝慢了对面的人再来喂她。 一碗粥就这样被她倒进肚子里,连什么味都没来得及细品便见了底。 “我吃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落江宁拿下她手中的碗,嘴角微微上扬,清冷的眼中也带了一丝暖意。 “好,日后我再来看你。” 祝卿安赶忙摆手说道:“不必了,你还有那么多阴谋阳谋要算计,不必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见她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落江宁眼中晦暗不明,压低声音说了句:“你和他人不同。” 祝卿安:“李相也和他人不同。” 还有皇后、靖国公,不同的人多去了! 落江宁凝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而后他随手将碗放在桌子上,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随着窗户关上,祝卿安长长吐出一口气,夜探香闺在话本子里都是采花贼干的事,实在和一肚子坏水的落江宁不符。 翠烟看着主子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也叹了一口气,落花有意,这流水就是不明白可怎么办? 第69章 殿前献策 京都城备受瞩目的谋害长公主案以吏部尚书连降三级、涉案人禁足半年告终。 程文斌被贬为衔判吏部事,他实在无法忍受官职上的落差,昔日的下属如今尽数成为他的顶头上司,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 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以往他对下属颐指气使的态度,现在全数都报应在自己身上,仅上任几日就受尽了窝囊气。 左思右想后,他毅然决然地请辞回乡。 程文斌的请辞书正中景泰帝下怀,即刻就予以批准。 曾经风光无限的吏部尚书,现因子女失教而自请去官,京都官员无不引以为戒,严格约束家人。 户部、兵部、礼部三位尚书也过得战战兢兢,现在满城流言四起,有说他们儿子狎妓的,有说府上打骂下人的,几人摁下葫芦起了瓢,光平息家事就忙得团团转。 李相同样过得不如意,他属意礼部尚书提任吏部尚书。晋东明一直都是他的坚定追随者,对他忠心耿耿,他授意李党每日上奏,不停地给景泰帝施压。 然而景泰帝却丝毫不为所动,声称无人比礼部尚书更精通礼法制度,绝不画勅同意。 景泰帝中意的吏部尚书人选是岳掌院,但一样遭到李相的抵制。诏书需由中书省拟撰,门下省执行,即便是皇帝也无权直接下达。这两省口径一致不通过,景泰帝磨破了嘴也无用。 保皇派和李党开始呈现僵持状态,景泰帝的诏书发不下去,李相的提议也无人采纳,官员们上朝都在打嘴仗,谁也左右不了谁。 吏部尚书掌管所有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乃六部尚书之首,是必争之位,两派都不可能松口。 景泰帝近日一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经史日讲都有些心不在焉。 是日,轮到落江宁殿前日讲,在常规书目讲解完后,他话锋一转说道:“臣最近看了一则故事,想与陛下分享。” 景泰帝顿听后说道:“落爱卿说来听听。” 落江宁:“上古时期,黄河泛滥,有智者提出治河三策。上策是人工改道,将黄河之水引入汪洋大海;中策是修建长堤,在水堤上再开渠道;下策是对原有的旧堤进行修缮。对旧堤修缮是急功近利之计,开渠引水是中规中矩之计,江河改道是徐徐图之之计,敢问陛下会选哪计?” 这个故事虽是经史,却与今日所讲八竿子打不到,景泰帝初时没听明白,但细细琢磨后又觉得这三策不寻常。 他吩咐道:“陈公公,朕记得杭州新进贡了西湖龙井,您带人找出来,让落翰林也尝尝鲜。” 西湖龙井是陈公公亲手放置的,哪还用找,他立刻明白陛下有私密话要说。 “奴才遵旨。”随后便示意殿内之人和他一同出去。 人都走尽后,景泰帝问道:“你的治水之策可是话外有话?” 落江宁恭敬地行了个礼:“陛下,李相近期将您身边人看得紧,臣怕隔墙有耳,只能这般说,并非要故弄玄虚。” “那你想为朕出何策?” “吏部之策。” 景泰帝精神一振,往前探了探身子,说:“你细细道来。” “陛下和李相争执不下,启用您身边的贤臣便如修缮旧堤,李党众人一定会否定到底。若从吏部直接提拔官员,便如开渠引水,利弊难辨。臣以为,当改道而行,启用德高望重之人,让李相没有拒绝的余地。” 景泰帝:“你指的是何人?” 落江宁沉声说道:“国子监祭酒崔皓然。” 景泰帝失语了片刻,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人。 崔皓然任国子监祭酒十余年,在士林中声望显赫,说是桃李满天下都不为过。景泰帝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人德行都没问题,但和吏部尚书八竿子打不到啊。 落江宁继续说道:“崔皓然出自清河崔氏,是延续七百余年的世家大族嫡系。崔氏贤良辈出,历朝历代都出内阁学士,是有名的簪缨世家。臣推荐此人出于两点考虑,一是崔氏只出忠臣良将,家风端正,不会屈服于李党。崔大人在士林界威望极高,常提点寒门学子,对陛下未来举贤用能大有裨益。” 景泰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他的说辞。 “第二点呢?” 落江宁低声说道:“第二点是为了陛下您考虑。” 景泰帝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陛下励精图治,铲除李党指日可待。但现今朝堂上只分两派,若陛下除掉李相,权力必然失衡,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李党。” 落江宁说完后,景泰帝深吸了一口气,帝王之术在于制衡,这句话正戳中了他心中的担忧。 崔氏一族的势力足以和任何派系抗衡,确实是吏部尚书的不二选择。 “那你要如何说服李相?” 落江宁抬头,笑得爽朗清举,缓缓说道:“鹤老太君的嫡姐正是崔大人的生母。” 有了这层姻亲关系,李相没有理由拒绝。 景泰帝看他的目光越发深沉,自己是否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第70章 相府献策 距离中秋节已过去十日,李辰寅的病情仍不见好转。 李相悬赏千两为儿子医病,杏林高手来了不少,却都对病情束手无策。 正当他心烦意乱之际,门房来报:“相爷,落翰林求见。” 李相在朝堂上受制于人,回府后儿子又久病不愈,实在无心见客,立即回绝道:“不见。” 门房又说道:“奴才见他带来一位老者,拿着药箱,兴许是给公子看病的。”他怕耽误公子治病,赶紧补充了一句。 听闻落江宁请来大夫,李相的脸色缓和了些。 哼,算他有心。 “让他进来。” 片刻过后,落江宁和一位老者步入李府正厅。 “下官给宰相大人请安。” 一旁的老者也笑容可掬地说道:“草民于正宇,见过宰相大人。” 李相高坐在太师椅上,上下打量老者一通。这人笑得憨态可掬,一点都不像个正经医师,看着就不行。 “你就是落翰林带来的大夫?” 于正宇感觉李相语气不善,果然和传闻一样,是个极度傲慢自大又眼高于顶的人,他的倔脾气也顿时上来:“老朽可不敢自称什么大夫,不过是个给人看病理气的糟老头子罢了。” 李相:嗯,这个态度对,世外高人就得桀骜不驯,笑嘻嘻地像个什么样子。 于正宇:老子天生笑面,招谁惹谁啦! 落江宁说道:“宰相大人,于医师是前朝宫廷御医的后人,族人世代从医,家学渊源。下官听闻李公子仍在病中,特邀于医师来贵府看诊。” 李相点头:“落翰林有心了,若于医师能治好吾儿的病,本相必有重赏。” 于正宇心里愈发不屑,老子才不要你拿民脂民膏换来的重赏呢,若不是给小宴面子,谁愿意来你这破地方。 三人来到李辰寅的房间,迎面扑来一股浓郁的药汤味,床前还有五个大夫喋喋不休地讨论病情。 于医师驻足听了一会,明白个大概,应该就是一场风寒把身子掏空了。 见李相亲自陪同大夫来,五人侧身让位,方便他诊脉。李府每天都要来一堆大夫,他们都习惯了。 于医师先是摸了摸李辰寅的额头,热得烫手,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眼舌苔,上面发黄厚腻,而后掀开他的衣服盯着肚脐看了会,最后陷入沉思。 李相不解地问:“他不诊脉看肚脐做什么?” 落江宁回复道:“于家有个独门绝技,就是脐诊,通过肚脐就能看出人五脏六腑、七经八络中的问题,再辅以针灸便可治百病。” 李相将信将疑,这个治疗手法闻所未闻。 “不用喝汤药?” “于医师都是先以针灸补气、调理,有独门的行针手法,汤药倒是其次。” 于医师讽刺道:“就令郎这个身体,吃龙肝凤髓都没用,他虚不耐受。治病之道本于内,知乎内以求乎外,得先把他的气补起来,再辅以治疗才行。” 说完他让下人将李辰寅翻过来,在他背后行针,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道:“你们不用围在这,我保证他今天晚上能退热。” 李相大喜,自古高手出深山,此话果真不假。 “那就再好不过了,于医师在这治着,咱们去书房聊。” 有了于医师做铺垫,李相对落江宁的态度也好上许多,言语之中多是称赞。 李相的书房极尽奢华,楠木雕梁,紫檀木雕做窗芯,陈设华丽,奇珍雅玩、名家字画、精巧文具等俱是珍品。 落江宁悄然巡视一圈,尤其重点观察书桌和书架,而后说道:“宰相大人,下官今日来不仅是献人,还要献一策。” 前些日子李相对他颇有微词,因他与太傅、太师等人亲近,让他分外不喜。但今日见他处事周全,对他所说的话也入耳几分。 “你说来听听。” “下官于殿上见宰相与陛下就吏部尚书一位僵持不下,久议无果,深感此事延误不得。” 李相对他的话提起了兴趣,这才让座:“坐。来人,还不给落翰林看茶。” 下人本就捧着茶站在门外,闻声立刻入内奉茶。 落江宁拿起茶杯,轻轻吹拂杯口,茶叶上下起伏,清香盈鼻,入口后更是甘甜爽口,唇齿留香。 “喝了宰相的龙泉茶,方知什么是茶中极品。” 李相神色之间颇为得意:“这算什么极品,你若喜欢,我便让人给你拿几包回去。” 落江宁面带喜色,受宠若惊地起身致谢。 李相心想,果真是个穷翰林,给几包茶叶就感激涕零,能有什么大作为,自己之前是太过小心了。 “下官昨日为陛下讲经史,见陛下桌上有一份太傅和太师联名上书的折子,虽然不清楚里面内容,无非是推举岳掌院任吏部尚书的事。但还有一摞御史台的上奏,下官以为” 李相最讨厌御史台,没事就讲东讲西,与一群长舌妇无异,但他们若真是集中奏报什么事,自己也不见得能平息。 这些言官烦人的很。 “你以为什么?” 落江宁略带犹豫地说:“如今市井都在传晋尚书之子狎妓、赌钱,想来一定是有人故意生谣,不想让晋尚书上位。宰相大人已经失了程大人,不能再让这些文人故技重施,让晋尚书的名声受损。” 这也是李相最为恼火的地方,那些酸臭文臣最会煽动学子和百姓,还弄出一个万民书,搞得他措手不及,否则程文斌也不会几日内请辞回乡。 “那你要献什么策?” “下官认为,宰相大人需在文坛有助力,不能再任人诋毁。” 李相本是世家子弟,未经科考直接入仕,凭着一身察言观色、媚上欺下的手段位极人臣,最瞧不起死读书的文人,一直用的都是能臣干吏,确实没想过这方面。 “你继续说。” “不知宰相大人可考虑过国子监祭酒崔皓然?” 李相面上一愣,自己确实没想过这个人,说起来他还与自己夫人有着姻亲关系呢。 第71章 引贼入室 李相与落江宁从晌午聊到暮色渐晚,直到下人敲响书房的门才停下。 “相爷,公子醒了,说他想吃东西。” 李相大喜,猛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道:“走,咱们快去看看。” 儿子已经十日未能起身,现在居然主动要吃东西,这就是见好了。 两人进屋,就见宰相夫人在喂李辰寅喝粥。 “老爷,快看看寅儿,现在都能坐起来了。” 李相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寅儿这次是真的好了,我儿有救了。” “于医师,你可是我们李府的大恩人,这几日一定要留在府内,将我儿的病彻底治好!” 于医师的笑容显得有些不自然,他哪是李辰寅的恩人,分明是导致他患病的罪魁祸首。倘若李相得知真相,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甚至都有可能掘了他的祖坟。 好在李辰寅落水后确实染了风寒,遮盖了毒药的症状,否则定难逃这么多大夫的法眼。 落江宁给于医师使了个眼色,说道:“既然宰相大人盛情挽留,于医师就暂且留在李府住几日。” 于医师:让我下毒害人,还把我留下来继续替你做坏事,就属你坏心眼子多。 “那草民就恭敬不如从命。” 宰相夫人乐呵呵地张罗下人服侍于医师,只要儿子能好,要金山银山她都愿意给。 李相也心情大好,打算亲自送落江宁出府。 于医师却跟了过来,说道:“宰相大人,令郎的病草民虽然能治,但这些日子寒气已经深入肺部,恐要落下病根,会有咳喘之症。” 李相的笑容顿收,赶忙问道:“可会影响生活,还有” 他停了一下,小声继续说道:“生儿育女?” 于医师思量一番,回道:“倒不会影响生育,就是不能疾走蹦跳,慢慢将养着,兴许以后也能好。” 李相松了一口气,只要能传宗接代就行。 落江宁抱拳告辞:“宰相大人,下官自行离去便可,不必您亲自相送。” 李相招来管家,让他装上几包好茶,再亲自将落江宁送出府。 宰相府的管家可比普通官员更有体面,能让他迎来送往的都是李相的心腹,府里的下人均对这位落翰林另眼相看。 被李相看好,加官晋爵是早晚的事。 回到落府,程昱早已候在府内多时。 落江宁将手中的茶叶包扔给他。 程昱打开闻了一下,笑着问道:“我们翰林学士发横财啦,怎么舍得买这么好的龙泉茶?” “这是李相给的。之前我在陛下那喝到了西湖龙井,显然是陈茶,相府却有新产的龙泉茶。同样是杭州府进贡,却给了两份茶叶,你去查查是何人做的手脚。” 程昱感叹道:“李相让你进府就是引贼入室,他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两人闲来无事坐下喝茶,落江宁突然想起祝卿安说他不是好人,于是问道:“我算是坏人吗?” 程昱震惊地瞪大眼睛:“我的落大人,就你这一肚子坏水,百十个坏人加一起都没你坏!”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好奇:“你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今天怎么还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困扰?” 落江宁沉默不语,又饮了一杯茶水。 程昱见他闷不吭声,眼珠子一转,笑着说:“茶可醒脑,酒能醉人,而世间至美之物,非女子莫属。你跟我说说,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铁树开花了?” 见他还是不言语,程昱决定换个策略,意味深长地说:“哎呀,我扒拉手指头数了数,你亲自带回来的姑娘也就那么一个。本来我还挺替你忧愁,人家要是真去和亲,你是不是得孤独终老?但现在我更忧愁,要是你下手晚了被别人抢去,还是得孤独终老。和亲人还远在蒙古,眼不见心不烦,若嫁在京都,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更让你闹心。” 林木在一旁嘻嘻地笑,这话也就是程公子敢说。 柏舟双手抱胸,不解地问:“主子,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您到底看上她哪了?” 程昱回头瞪了他一眼:“真是个木瓜疙瘩不开窍,你主子能看上人家哪?无非就是长得漂亮点,笑的甜了点,家世好了点,心肠热了点,人又聪明点。这样哪哪都好的姑娘,你掘地三尺都找不到。” 柏舟嘴一撇,不屑地说:“掘地三尺只有白骨精,我当然找不到,好像你能找到似的。” 程昱:“你家主子还是有先见之明,起名字又柏又舟,全是木头,和你这个人一模一样。” 林木又在一旁偷笑。 柏舟不忿地说:“我顶多是木头做的,你自带三木,命比我还硬,怎么好意思笑我?” 落江宁看着他们嬉笑打骂,心思却飘走了。 最近,祝卿安脸色苍白躺在地上和弱不禁风地坐在纱帐里的样子总在他脑海中闪现。她那样生机勃勃的人应该笑靥如花地活着,像一团烈火一样炙热地燃烧,不该被苍白所沾染。 冬天将至,他记得启蛰是她的生辰,自己该为她准备一份礼物。 “程昱,你帮我找块沁红的和田玉。” 程昱大惊失色,高声喊道:“你是不花银子则以,一花就是大手笔!” “你知不知道玉石挂红,价值连城?你买块玉,我半年都得白干!” 落江宁抬头看向他,问道:“我的私产都在你这,一年出息也不少,你都拿去置办什么了?” 林木刚被程昱讽刺完,第一个站出来揭他的短:“主子,我知道,他最近动用不少银钱买庄子,专门种磨盘柿子。听说今年水大,收成不好,庄子都入不敷出。” 程昱爱吃磨盘柿子又嫌外面卖的贵,于是买庄子自己种。结果年头不好雨水大,柿子产量不佳,干了赔本买卖。 他干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说:“说这些干嘛,做生意都是有挣有赔。不过就是块红玉,我找找就有了,你等我消息就行。” 说完便往外跑,生怕落江宁问他赔了多少银子。 柏舟大声喊道:“赚银子的时候你都揣进自己的腰包,赔银子可别用主子的,你自己也承担点。” 回应他的只有程昱夺门而出的声音。 想动他的银子,没门! 第72章 东城会面 历时一个月之久,保皇派与李党终于达成共识,决定提任国子监祭酒崔皓然为吏部尚书。 祝卿安每日都会听翠烟讲述前庭后宫大大小小的消息,这次重要的官员任免自然也在其中。 自从“再次”受伤后,祝卿安一直都安静地呆在华英宫,好吃好喝的享清福,极少出去。 如今失去了和亲这层保护,她感觉自己不太安全。 以李相父女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危机都在后头,她还没想好应对之策。 好在有翠烟这个万事通,没事听听杂闻也算是消遣。 “我记得国子监祭酒出自清河崔氏,那可是绵延百年的清流世家,这天下换了多少任君王,崔氏还赓续绵长,实力不容小觑。是谁把这尊大佛请出来的,你家主子吗?” 翠烟摇了摇头,主子只在有需要的时候传话给她,太具体的事她也不知道。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您可以自己问落大人。”顺便增进一下感情就更好了。 近来落江宁没给她交代事情做,确实闲得慌,便感慨道:“昔日他常指使我做这做那,我还嫌烦。如今他不再指使我,我反而觉得无聊。人啊,真是贱骨头。” 这话传入翠烟耳中,味道却变了。 看来长公主是想主子了。 于是乎,落江宁在一日下朝后收到了小福子偷偷递给他的条子。 通常只有重大事情小福子才会当面联系他,落江宁谨慎地走到一个角落,打开了纸条,里面写着:长公主殿下想您了。 “” 落江宁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周身,一身官服,满腹算计,丑里丑气,不适合见客。 傍晚时分,翠烟巧笑嫣然地说:“明日休沐,长公主若是无事可到东城郊逛逛。” 祝卿安顿时有些惊讶:“你家主子说的?” 翠烟笑着点头:“长公主受伤后,落大人一直都很关心您,三不五时地问您的情况。他大概是怕您在宫中闷得慌,想带您出去走走。” 对于落江宁关心她这个事,祝卿安持怀疑态度。 他就跟黑芝麻沙团似的,外表通体雪白,内里乌漆嘛黑,被他关心的人多半没有好下场。 但现在她已是李相的眼中钉,轻易不敢出宫,就怕招来杀身之祸。有落江宁在,她应该还能安全些。 “那就劳烦你家主子了。” 隔日清晨,完成早读又休沐的景泰帝早早便来到华英宫,与馨儿一起用早膳。 以往祝卿安都会识时务地不上前打扰,但今日要出宫,自己还在皇兄的眼皮子底下,她有必要当面汇报一下。 景泰帝正在和馨儿眉眼拉丝地用早膳,祝卿安敲门走入:“皇兄,我最近憋闷的很,能不能出宫走走?” 景泰帝第一反应是皇妹见他休沐,不想在华英宫碍眼,才故意要出宫。 他颇为体贴地说:“你有长公主的令牌,皇宫内院都可以随意出入,好好出去玩,不必着急回来。” 祝卿安:皇兄这是巴不得送她离开千里之外 馨儿瞪了他一眼,哪有这么赶妹妹的。 她住在华英宫,自然要多为小姑子着想,于是也体贴地说:“如今世道不安全,长公主不能一个人出宫。陛下,您给她安排一些侍卫。” 祝卿安: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不必了,我想到集市上逛逛,带一堆人会不自在。” 景泰帝想了想,说道:“那就让张晋护送你,你们都熟悉,也不会不自在。” 祝卿安:他们夫妻俩个怎么一样讨厌 商讨无果,祝卿安只能带着三个丫鬟和张晋一同出宫。 翠烟无时无刻都觉得这位眼神总追随长公主的张大人很碍眼 第73章 弱水三千 原本尚在休沐的张晋接到陛下的口谕,命他陪同长公主出宫散心。 威远将军啧啧称奇,长公主出宫自有宫中侍卫守护,陛下偏叫儿子陪同做什么? 正当他纳闷之际,就见身穿宽袍大袖常服的长子快步走进后院,不大会换了身玄色锦袍,外面还罩件银黑色大氅,足登白色云履,玉树临风地走了出来。 威远将军不解地问:“儿啊,你这是要去赴宴?”穿这么正式做什么? 张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暗道不妥,又转身回到后院。 当他再出来时,腰间多了条白玉带,整个人更显丰神俊朗。 威远将军夫人看着他来来回回,不禁纳闷地问道:“将军,晋儿这是要去抢绣球吗?” 威远将军摸了摸下巴:“他可能是陪长公主去抢绣球。” 夫妻二人看着长子神清气爽地走出大门,心里不免生出些忧愁。 儿子这情窦开的不是地方,自家的门第还不足以高攀上长公主殿下,这可太愁人了。 辰时,张晋来到华英宫。 景泰帝给了他好大一沓银票,以好兄长的口吻嘱咐他:“张爱卿,长公主朕就托付于你,银钱随便花,不够再跟陈公公要,只要长公主高兴便可。” 因为要出宫,祝卿安故意打扮成小家碧玉的样子。 她身穿嫩绿撒花对襟连衣裙,脸上未施过多粉黛,仍然眉若春山、眼颦秋水,加之明眸皓齿,整个人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皇兄出手就是大方!张大人武功高强,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肯定不会有事的。” 翠烟看到英气勃发的张大人,心里一紧,立刻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 快禀告主子,千万别被张大人艳压了去。 小福子点了头,示意明白。 待一行人出发后,小福子赶紧寻了个无人处,在纸条上写道:銮仪使张晋陪同出行,俊颜无双,宛若天神。 嗯,他都是如实汇报,绝对没有添油加醋。 毫不知情的祝卿安还美滋滋地夸赞张晋:“张大人今日这身便服穿的英姿飒爽,出了这宫门就得迷倒万千女子。” 张晋耳朵一红,不自然地回道:“万千女子与我都没有瓜葛,任凭弱水三千,臣只取一瓢饮即可。” 祝卿安转眸一笑:“繁华三千,乱世迷人眼,只为一人饮可不容易。” 张晋侧头看着她,心中有如繁花盛开,笑着说:“端看那人是谁。” 他现在只是三品,待他建功立业再进一步后,一定会亲口告诉她,自己想与何人共饮。 翠烟:主子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张晋驾车带着长公主来到东郊,进入一条窄巷后,一个魁梧大汉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祝卿安掀开车帘,见来人是一直对她横眉冷对的柏舟,立刻让张晋将车停在一边,然后跳下马车。 柏舟考虑到在外不方便暴露长公主的身份,抱拳说道:“小姐,您定的首饰在西城的琳琅阁,还请您派人取回。” 祝卿安暗道,落江宁为了支开张晋,还特意跑西城定首饰,真不怕折腾。 程昱:因为被折腾的人不是他…… 祝卿安同张晋说道:“我确实定了首饰,劳烦张大人帮忙取一下。” 张晋不放心她和三个丫鬟单独在外,迟疑地说道:“我可以稍后安排他人去取。” 祝卿安赶忙摇头:“我今日就想要,你放心,我在这绝对安全。” 张晋上前一步,还想继续劝说,柏舟却手持利剑挡在他身前。 “我就是小姐的护卫,自会保护她安全,大人快去,回来后在这等着便可。” 既然是主子喜欢的人,自己就绝对不能让其他男人靠近,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张晋再次和长公主确认:“殿下真的安全?” 祝卿安点了点头,有落江宁在,她再安全不过了。 张晋无奈,只能驾车离开。 巷子的另一头,落江宁屏气凝神,驻足等候。 他身着月牙色锦袍,外罩的袖口、领口和下摆都绣着精美的云腾图案,绣线细密,图案栩栩如生。 白衣玉冠,迎光而立,宛若谪仙。 第74章 索要香囊 祝卿安时常觉得自己意志不坚定。 尤其在美色当前的时候。 她耳边又响起母亲的话:“男人嘛,走个穿红的还有挂绿的。” 母亲说的不对。 还是穿白的好看! 初冬的暖阳透过树枝,流淌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淬了一层清淡的光,但这光没有为他增添丝毫暖意,反而更显清冷。 “好看吗?” 祝卿安连忙点头:“好看,比阳春和白雪都好看。”和他一比,自己简直就是下里巴人。 “比张晋还好看?” 祝卿安迟疑了一下,说道:“梅兰竹菊,各有千秋。” 落江宁狭长的眼睑微压,眼里多了些冷意:“长公主殿下真是博爱,不当花匠可惜了。” 他的眼风扫过翠烟,你的主子就是这么想人的?还一起想了好几个? 翠烟默默低下头,长公主看了那么多话本子,怎么还对情事一窍不通啊! 祝卿安虽然对情事不通,但反应却很敏锐,直觉告诉她落江宁不高兴了。 她学着张晋的话说道:“我不博爱,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三个丫鬟均把头低的不能再低,长公主的脸是不要了嘛! 落江宁却意外有些高兴,眼眸中再次染了些光芒,勾着笑问道:“你可知要取哪瓢?” 美人垂眸浅笑,祝卿安再次觉得炫目,说起话来也是信口开河:“自然是取触手可及的那瓢。”江河湖海那么多,得能喝到嘴里才行啊。 落江宁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触手可及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他的笑容更甚,和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柏舟说:“你带着她们四处走走。” 柏舟:我一个人怎么带三个? 三个丫鬟: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们能去哪? 在四人无助的目光中,落江宁引着祝卿安走向巷子深处,徒留四人在风中凌乱。 林木:还是我有先见之明,跟着程公子先走一步。 两人并肩而行,落江宁隐隐闻到一股淡香,身旁的女孩极少熏香,他好奇地问道:“你熏的是什么香?” 祝卿安拍了拍腰侧的香包:“这是四娘刚给我做的香囊,将佩兰晒干放在包里,既能去湿防毒还有安神养血的功效。” 见落江宁目不转睛地盯着香囊,祝卿安随口说道:“你要是喜欢,我也送你一个。” “好。” “” 祝卿安:他听不出来这是句客套话吗? 一盏茶后,祝卿安望着面前的针线篓子彻底傻眼。 这人是认真的吗? 邀请别人来府里做客,却让客人自己动手做香囊? “针线这里都有,至于布料就用这个缂丝,看着清爽些。” 祝卿安七个娘从来都舍不得她做女红,所以她的针线水平仅限于简单的缝缝补补,她能做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落大人,都说一寸缂丝一寸金,你佩戴缂丝制的香囊会不会太显眼?” “无碍,我现在好歹也是正三品,区区一块布还能负担得起。” 祝卿安游说未果,又继续说道:“香囊光有布怎么行,我得回宫找些花草、香块放在里面。”顺便让翠烟把香囊一起做出来。 落江宁看着她眼波盈盈,笑意更浓了几分。“不必那么麻烦,把你的佩兰分我一半便好。” 祝卿安:她就是嘴欠,自作孽不可活。 见推脱不掉,祝卿安认命地做起了香囊,嘴里还不忘问道:“吏部尚书的事是你推波助澜的吗?” 落江宁看着女孩,只见她发如乌瀑,脸似玉盘,双眸明亮如星辰,不由一怔,过了片刻才回过神。 “世人只知崔氏出文臣,却不知他们在百年前更出武将。崔氏先祖发迹于战场,其子孙也曾多次抵御番邦,立下赫赫战功。后因历代君王在朝堂稳定后都重文轻武,所以他们才侧重培养文官,而后绵延至今。崔氏一直豢养私兵,明面上的当家人是崔皓然,实际掌权人却是他的大哥崔仁功,家父与其是至交好友。” 两人围坐在圆桌两旁,祝卿安低头穿针引线,没有注意到对面人专注的神情。 “怪不得你费尽心机也要拉吏部尚书下马。” 落江宁摇了摇头:“无论下马的人是谁,能上任的都只会是崔皓然。” 祝卿安震惊地抬头说道:“你把六部尚书的底细都查完了?他们都有把柄在你手里?” 落江宁点了点头:“我入朝为官近七年,暗藏在翰林院就是为了摸清他们的底细,等到时机成熟再逐个击破。” “啊!”祝卿安听的入神,绣花针不小心扎到了手指。 江宁一步跨向前,蹲在祝卿安身前,用手帕擦拭掉她的指尖血,又从怀里掏出个药瓶,细致地为她上药,动作一气呵成,最后才抬头问她:“疼吗?” 祝卿安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以往的落江宁总是沉稳内敛,情绪不外露,可现在的他动作略带急躁,眼神也格外专注,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疼。” 然而落江宁的下一个举动更让她瞠目结舌,他居然拿起自己未做完的香囊缝制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俨然比自己要熟练得多。 他怎么连针线活都会! 第75章 敞开心扉 祝卿安看着他娴熟的针法,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刺痛,原本固若金汤的某个角落也渐渐坍塌。 没有人生来就坚强,就无所不能,多数都是经过苦难岁月的磨砺,一步一脚泥的走过来。 刚开始是假装强大,后来就变成了真的强大。 “我幼时跟随赵叔走南闯北,他虽对我照顾有加,但毕竟是个男人,无法事无巨细地照顾到生活琐事。因此,我走到哪就跟周围邻居学习一些生活技能,以满足日常所需。直至两年后,我收留了同样是宴家军遗孤的林木和柏舟,生活才逐渐改善。” “那时的你多大?” “七岁。” 祝卿安回想起自己的七岁,母亲和三娘轮番为她启蒙,她却一门心思贪玩,整日不是和二娘耍大刀,就是和四娘上山拣草药,或是在院子里与其他几个娘亲晒太阳,好不潇洒快活。 那时的她年少不识愁滋味,落江宁却尝尽了世间苦楚。 “后来呢?” 落江宁抬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掩下眸子里闪过的窃喜。 母亲曾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从好奇开始的,真正爱上一个人,就是对他一直好奇。 无论祝卿安对自己有没有心,他都想让她一直好奇下去。 “后来,姑母找到了我。但彼时她也自顾不暇,先帝的寡恩薄义,李相的咄咄逼人,还有年幼的表哥,所有事情都让她应接不暇,心力交瘁。安稳的日子只过了半年,姑母就与世长辞,偌大的晏家,终究只剩下我一个。” “那赵叔呢?” “赵叔早年在战场上就有旧伤,救我时又折了一根胸骨,再加上常年奔波,拖成了痼疾,我便将他安置在一名医师家,陪他疗伤。” 落江宁的话让祝卿安愈发难过,她缓缓说道:“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终将酿成大错,李相的专权跋扈其实是父皇一手造成的。”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轻声问道:“柏舟那样讨厌我,你是不是也同样怨我?” 落江宁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姑母死后将我托付给了德太妃。” 祝卿安震惊的捂住嘴巴,他和母亲居然是这么认识的。 “姑母说德太妃为人正直,她们虽然身份不同,所持立场各异,却难得相互欣赏。在穷途末路之际,她能信任之人也只有遇事果决、重信守诺的德太妃。” “母亲的条件是什么?”以她的了解,母亲虽不是坏人,却也不会仅凭欣赏就冒着杀身之祸帮助宴后。 “德太妃要为王老夫人报仇雪恨,让靖国公府上下血债血偿。” 祝卿安隐约能感受到母亲对外祖父的恨,但却不知其中缘由,母亲大概不想让她牵扯其中。 “靖国公与王老夫人是家族联姻,王老夫人家风清正,为人耿直,不得靖国公喜欢。后来他遇到了温柔小意的曹氏,与她私相授受,暗通曲款。结果曹氏有了身孕,起了喧宾夺主的心思,两人合谋害死了王老夫人。” 祝卿安再次震惊:“皇后是私生子?” 落江宁点了点头:“据我所知,李后在两岁前都以体虚为名静养,直至身量长开才出现在人前。靖国公和曹氏应是将她的年岁虚报了半年,小孩子长的快,普通人很难辨别。” “那母亲入宫为妃也是有意为之?” “德太妃本想爬到人上人的位置,揭穿靖国公和曹氏的鲜廉寡耻,为王老夫抱怨雪耻,哪想宣武” 落江宁看了眼祝卿安,觉得直呼其名还是不妥,改口说道:“哪想先帝早死,她刚位列四妃之首就变成了太妃。” 祝卿安突然觉得母亲好惨,费尽心机巴结奉圣夫人,和一群女人争宠,好不容易爬上高位,还没来得及一展身手就变成了未亡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一提到父皇就咬牙切齿了。 连她听着都气短。 虚负凌云万丈志,一生襟抱未曾开啊。 第76章 表明心迹 “我曾到过感恩寺。” 祝卿安? “那时你还小。”落江宁比划了一下大腿中部的位置,继续说道:“大概到我这。” 祝卿安默默地看了眼他修长笔直的大腿,八尺的身高六尺的腿,可真会长。 “那年你才二岁,因为长牙不舒服哭成个小花脸,满院子追着太妃太嫔们求抱抱。” 祝卿安:自己豁牙子的样子居然被他看到了? 在落江宁的记忆中,祝卿安是一个稚气可爱的小姑娘。她圆圆的包子脸,弯弯的眉毛下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唇红齿白,宛如年画里的小童女。 小小的一个奶娃娃,被太妃妃嫔们争着宠,笑起来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灿烂,这让他不由得心生羡慕。那时他就在想,倘若父母尚在,自己或许也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母亲是不是想亲眼看看你,才好放心安排?” 知母莫若女,德太妃就是想亲自考教一下落江宁。直到确认他是个文武双全又自立自强的好孩子,她才动了恻隐之心,为他认真谋划了后面的路。 “是,德太妃将我照顾的很好。” 请退隐的关太师收他做关门弟子,让宸妃为他找来最好的武师傅,还让曹院判安排于医师给他调理身体,自己如今一身所学,半数都是拜感恩寺的太妃太嫔们所赐。 “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承诺就一定会践诺,况且你天资聪明,她见到一定会喜欢的。” “那你呢?”落江宁就着她的话问道。 祝卿安顿了一下,她怎样?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说的话,好像隐约明白了落江宁在问什么。 母亲见到他一定会喜欢,落江宁是在问她喜不喜欢吗? 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见祝卿安不言语,落江宁再次起身,单膝点地蹲到她面前,追问道:“你之前说你我都不是好人,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现在还觉得我不是好人吗?” 对于落江宁来说,这世间美好的事物都如同手中沙,他越是紧握拳头,就越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但他心有不甘,还想为自己再争取一次。 祝卿安明明坐在凳子上被落江宁仰视,却仍觉得自己像囚徒一样,被他洞察人心的眼神逼得无处可藏。 她喃喃问道:“我怎么想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江宁的眼神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汹涌波涛,他坚定地回答道:“于现在重要,于将来重要,于我们将要共度的每一刻都重要。” 祝卿安心里小鹿直撞,她有七个天仙一样的娘,为什么没人教她被男人表明心迹要怎么回复? 这事其实怨不着她七个娘,她们都是被一纸诏书送进宫里,谁也没经历过啊。 祝卿安顶着眼前人热切的目光,反复和自己说,内心不平静时,千万不能轻易做决定。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做事就像蜘蛛结网一样,一旦确认猎物,会死死缠住,再想逃脱就难了。 “重要的事情还需三思而后行,让我再想想。” 落江宁笑着起身,意味深长地说道:“三思而后行的下一句是:再,斯可矣。孔圣人说,再重要的事情两次也能想明白,待臣下次向长公主提起时,恳请长公主明示。” 祝卿安可丝毫没听出他是恳请的意思,威胁还差不多! 这男人怎么哄完不行就开始用骗的? 落江宁向她伸出手。 祝卿安望着眼前骨骼分明的手指,谨慎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和你牵手。” 落江宁眉眼弯弯,忍不住笑出了声:“臣是想要长公主的锦囊。” “……” 落江宁从桌上拿起自己缝好的锦囊,递到祝卿安面前,示意她看清楚。 祝卿安面上窘迫,她的思绪一直被落江宁牵着走,根本没注意到锦囊已经做好了。 她只能顶着微红的脸颊,把腰上的锦囊摘下来交给落江宁。 落江宁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知道害羞便是在意,他们的关系能再进一步也是好的。 他很快将佩兰重新分配好,又耐心地给新做的锦囊穿上绳子,送到祝卿安眼前。 祝卿安赶忙说道:“这个不是我的。” “现在是你的了。” “……” 祝卿安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锦囊收入怀中,心里暗骂了不下十次的无耻。 他就是坏人! 落江宁终于心满意足,他们身上有相同的香,早晚也会心意相通。 第77章 糟心往事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午时,落江宁看着气鼓鼓的姑娘,体贴的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祝卿安反问道:“我想吃什么你都能做吗?” 翠烟已经将祝卿安日常喜欢的吃食都告诉了他,落江宁回道:“你且说说看。” 祝卿安脑中闪过一堆食谱,故意将其中较难的念了出来:“我想吃粉蒸肉、糖蒸茄、包儿饭、花笋干、酱佛手。” 听了一长溜菜名,落江宁好笑地问:“没有酱猪手吗?” “” 祝卿安觉得自己没有秘密了。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落江宁站起来说道:“你先自己玩会,我去给你烧饭。” 祝卿安突然想起他还有事情没交代完,追问道:“你讲经论史比我三娘都厉害,师从何人呐?” 落江宁露出狡黠的笑:“等你下次来,我再告诉你。”总要有事情让她一直好奇下去。 祝卿安:谁说她下次还要再来! 没等她回话,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 “江宁、程昱,我今天钓了一尾大鱼,咱们中午吃炖江鱼啊?” 燕回拎着一条半人高的大鱼,呆愣地站在门口。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长公主也在这? 祝卿安惊讶地问道:“燕大人也是你的人?” 都察院从来都是忠于皇室,他是怎么把燕回骗到手的? 燕回不知道祝卿安为什么要这么讲,赶忙解释道:“长公主千万不要误会,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祝卿安:她没误会…… 否则他们现在就叫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虽然落江宁觉得燕回很不识时务,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杠坏他好事,但还是强压下心头窜出来的火气,平静地接过他手里的鱼,并向祝卿安澄清道:“他是我顺路捡回来的。” “你这人太不够兄弟义气了,揭我老底干嘛?”当着长公主的面,他也是要面子的。 “要不你现在离开,免得老底被一次揭光?” 燕回摸了摸自己早已饿瘪的肚子,赶紧摇了摇头。 “我好不容易忍着饿,快马加鞭来到你这,再回去就好饿死在半路了,我不走。” 燕回从来都是“脸皮厚,吃个够”的死样子,落江宁只能无奈地说:“你陪长公主聊一会,我去给你们煮饭。” 祝卿安和燕回老老实实地坐好,毕竟吃人的嘴短,他们俩个听话就好。 落江宁刚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叮嘱道:“门不要关上,就这么开着。” 燕回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算关上门我能做什么?我敢做什么! 他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待落江宁彻底走远后,祝卿安才小声问道:“他私下都是这么啰嗦的吗?” 燕回惊讶的问:“他和你说话很啰嗦?” 祝卿安点了点头,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燕回觉得很受伤,捂着胸口说道:“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他跟我说话从来都是三言两语就结束,原来不是他寡言,而是懒得跟我讲啊。” “倒也不必因为这事争风吃醋” 燕回继续痛心疾首:“我是在为我付出的大好年华而哀悼。” 祝卿安:怎么愈发像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桥段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是怎么做到如此矫情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落江宁说他把你捡回来?” 燕回深深叹了口气:“都是因为我年少不经事。”而后便徐徐道来。 燕回年少的时候喜欢四处闲逛,偶然在马市见到一个卖马人,他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在叫卖,周边围了好多人都询价。他平日里就爱马,见了白马更迈不动步。那卖马人看他衣着光鲜亮丽,谈吐阔绰,有意将马卖给他,还声称自己家里有匹千里良骏,若他喜欢也可以去看看。 燕回听罢心动不已,立刻说想同他一起回家看马。两人相谈甚欢,牵着马便往城中走,正好途径京都城远近闻名的藏宝阁。卖马人称他在这定了一块美玉,让燕回等一下,自己进去取,稍后就出来。 燕回边讲边拍着大腿:“我就是个傻子,怎么这么容易就上当!” “后面发生了什么?”比起听他讲大实话,祝卿安更想知道他是怎么被骗的。 卖马人进入藏宝阁后,与店家说自家公子想要一块上好的玉佩。店家拿出一整盒成色上佳的玉佩让他选,卖马人却说公子嫌热,在外面等着,他要拿出去给公子看。 那店家颇有识人的能力,见外面站的人是都察院左都使的大公子,也没多想就拿给了他,结果卖马人拿过玉佩匣子,出门就骑马跑了。 店家损失惨重,也顾不上燕回的身份,拉住他便让他赔偿。燕回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卖马人骗了。 恰巧落江宁到旁边店铺购买笔墨纸砚,目睹了卖马人策马狂奔的过程,还根据卖马人身上的蛛丝马迹帮他分析那人的去向。 在落江宁的帮助下,燕回半日功夫便找到了卖马人,但玉佩匣子已经流转到“鬼市”。燕回无奈,只能先抄了他的卖玉银子,并把他送到官府。 官府接到燕回报案,便开始了推诿扯皮,谁都不愿意接“鬼市”的官司,里面鱼龙混杂,根本查不了。 “鬼市”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就是买卖东西不能问物品的来源,燕回一时间也查不到玉佩的下落。 祝卿安好奇的追问:“然后呢?” 燕回又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年蠢的没话说。 “然后落江宁便让程昱四处收购玉佩,终于在一个黑店找到了那匣玉佩。那黑店老板仗着自己背后势力硬,死活不吐口,非让我高价买回去。藏宝阁的东西那么贵,一匣子玉佩上千两银子,我当时都做好要被父亲扒皮的打算了。” 祝卿安摸了摸自己的腰包,七娘随便一出手就是上万两银子,她从来没为银子烦恼过。 “最后落江宁给我出了一个黑吃黑的主意,让程昱继续财大气粗的购买玉佩,在挑选时置换了其中几块,付完银钱便后大闹黑店,称他们卖假货。那店家也是刚收的货,没来得及细看,确实拿不准是否真的有假货,经不住程昱闹,便认了赔,以鬼市收购价出售了玉佩。” 祝卿安深深觉得这事太像落江宁的手笔了,黑吃黑简直是他惯用的手法。 “在我子承父业继任都察院都使后,我派人查过那家店铺,背后之人竟是李相。他的产业不仅遍布京都城,还将手伸到了鬼市,真是为了挣银子不择手段。” 祝卿安很是同情燕回,他就这么上了落江宁的贼船。 燕回将头靠近祝卿安,悄声说道:“在我彻底了解落江宁的为人后,我甚至还怀疑,当年的事是不是他一手策划的。” 祝卿安也凑近脑袋,低声问道:“那你查明白了吗?”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 “那卖马人确实常用这种手段诓骗富家子弟,鬼市也是他一贯的销赃地点,看起来天衣无缝。” 祝卿安意味深长的说:“那也只是看起来……” 燕回叹了今日的第三口气,憋屈的说:“是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遇到这个棘手的主。但后来他也帮我许多,我也认下了这个兄弟。就冲他一力要扳倒李相的魄力,那事无论是不是巧合,我也都认了。” 祝卿安对他的同情更甚:“可怜你未遇良人,惹得一身风尘。” 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响起:“什么良人需要靠这么近说话?” 第78章 烟火人家 靠近的两个脑袋火速分开。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燕回不满的说道:“你瞎紧张什么,我不过是在给长公主讲你我相遇的过程。” 落江宁忍不住嘲弄他:“陛下若是知道你连市井骗术都分辨不出来,定然不会让你接任都察院。” “那不是我年少无知嘛,你难道没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落江宁云淡风轻的说:“你比我还大一岁,你说呢?” 燕回顿时闭嘴,自己十五岁还在跑马溜街,这人都已经考中探花,入了翰林院,确实没啥可比性。 “哼,那也是我命好,祖上给我留了份好差事,让我免于科考和奔波。” 落江宁冷笑一声,说道:“那你可得好好守着,若是连祖上留下的铁饭碗都能弄丢,你家老祖宗的棺材板恐怕要压不住。” 燕回咬牙切齿地和祝卿安说道:“你看看他这张嘴,又硬又臭,死人都能被他气活。” 祝卿安小声劝说道:“咱俩一会还得端人家的饭碗,暂且服他的管。” 端人碗受人管,吃人饭看人脸,等吃完饭再砸饭碗也不迟。 落江宁:“燕大人还有力气说闲话,看来是不饿,你现在骑马回去还能赶上府里的晚饭。” “” “你过来,帮我把鱼鳞刮了。” 燕回不忿的抱怨:“你就是看我和长公主聊得来,心里嫉妒。” “是,我嫉妒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畜不辨七。” “” 祝卿安笑嘻嘻地看着两人斗嘴离开,原来他是这样的落江宁,还挺有趣的。 半个时辰后,一顿丰盛的午饭摆满了圆桌。除了祝卿安点的菜,中央还放了一大盆鱼,菜量大的惊人。 祝卿安诧异的问:“这么多菜,我们能吃完吗?” 燕回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边挽袖子边说:“今天小爷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饭量,保准吃的一口都不剩。” 祝卿安: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说完他便举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 落江宁眼疾手快的将鱼腹肉夹起来,放到祝卿安的碗里,还不忘嘱咐道:“你快吃,再晚一会就只剩下骨头了。” 燕回霎时觉得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劳烦你们举止亲密的时候也避一避人。” 祝卿安耳朵有些红,这人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落江宁又给祝卿安倒了一杯果酒,转头和碍事的人说道:“要不你出去吃,那样就不会有人干扰你了。” 燕回默默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好憋气,他光吃不说还不行嘛。 一顿晚来的午饭吃到了下午,燕回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祝卿安也吃了不少,这些菜品深得她心,落江宁的厨艺直逼五娘。 燕回吃饱了饭便忍不住犯欠,和祝卿安说道:“长公主也是海量,我两个妹妹的饭量加一起都没你吃的多。” 祝卿安心里好气,宫里人都把他说的跟活阎王似的,本人分明就是个话痨,和那个爱吃柿子的程昱有一拼。 程昱:我比他有眼色多了! 落江宁瞪了燕回一眼,安抚地说道:“你还在长身体,应该多吃点。” 祝卿安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这才是句人话,她只不过比普通女子多吃了一点点。 三个丫鬟:长公主的一点绝对够京都的贵女吃一天! 燕回还想说话,却被落江宁下了逐客令:“饭都吃完了,你还不走?” “” 自觉多余的燕回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说道:“以后长公主来你提前告诉我,省得我在这受气。” 祝卿安:你受气都是自找的 落江宁果断将门关上,转头说道:“交友不慎,让你见笑了。” 祝卿安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觉得燕大人挺有意思的。” 落江宁眼中的笑意顿收,薄唇微抿,神色略有不悦。 祝卿安立刻狗腿的改口:“有意思也和我没关系。” 男人的嘴角这才微微翘起。 祝卿安突然好怀念他过去那种虚假的笑容,虽然笑得不真诚,却也比现在真情流露好多了! “巷子后山上有片枫叶林,现在万山红遍,我带你去消消食?” 祝卿安看过的话本子疯狂在脑中闪过,共食,对饮,散步,后面的故事都是不能描述的! “呃……”女孩子要矜持。 落江宁循循善诱:“都说夕阳晚照,红叶流丹,枫林尽染,灿若朝霞,艳色远胜三月春花。后山的万顷秋枫,现在若不看,可就要再等一年了。” 祝卿安内心的抵抗开始松动。 落江宁用清澈的嗓音负手颂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祝卿安的小手开始颤动。 “纵使红叶似火,秋景如梦,也未必能尽得人心,不看便不看。” “看……看……也行。” 落江宁垂眸一笑,多么贴心的姑娘。 祝卿安:为什么自己总被他牵着鼻子走! 秋冬交际,远黛青山一改葱绿的姿态,添了几分红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成片的枫树在感恩寺并不常见,祝卿安透过一片片红叶,当真看到了晚秋胜于春色的美好。 两人漫步在枫林中,脚下厚厚的落叶被踩的沙沙作响,仿佛有人附在耳边浅吟低唱。 祝卿安抬头望去,枫树交错,红叶摇曳,仿佛连天空都被染成了红色。 她突然想起落江宁口中描述的晚霞如血,这人不喜欢日落,也不喜欢红色,这般风景会不会让他难过? 她侧头看去,身边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异样,依然闲庭信步的走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斑驳陆离,却让祝卿安感觉格外真实。 “看我做什么?” 偷窥者被发现,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我怕你讨厌夕阳西下。” 落江宁低头看她,原来自己说的她都记得。 “原本是讨厌的,不知为何,今日却有些入眼。” 答案不言而喻,风景依旧是以往的风景,只是看风景的人心境不同罢了。 祝卿安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带我看枫叶?” 落江宁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温柔:“母亲说时光恬淡,光阴素雅,烟火三餐,四季风月,这些就是她心中的烟火人家。而这些,我也想送给你。” 祝卿安听到自己心里的墙已经轰然倒塌。 第79章 与子偕臧 陪你在静谧的时光里畅聊往事,慢熬风花,细炖雪月,是时光恬淡。 陪你赏潋滟茶汤,闻佩兰馥郁清香,是光阴素雅。 陪你在暖阳中手执烟火,谈四方食事,是烟火三餐。 陪你漫步在枫叶林中,听清风徐来,看云卷云舒,是四季风月。 落江宁凝望祝卿安的双眼,郑重的说:“万家灯火不及小家的人间烟火,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最是人间留不住,也最抚落寞凡人心。” 母亲还说,喜欢一个人,便是共她一同喜欢这朝朝暮暮的烟火气息。但诸事未定,这些话他还没有底气明言,只能将心中的烟火人家送给她。 祝卿安出生于梵音袅袅的寺庙,在四合院里平安喜乐的过了十五年,又来到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京都,住在重檐庑殿顶的皇城里。她自认尝过人生百味,知晓世间冷暖,却在这一刻被触动。 从他屡次出现为自己解围,到在她身边安排许多人,再到晚间探访、反复邀约,她心中早已明了。 然而明知如此,她却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七位母亲都因错误的姻缘而困顿一生,她又怎能轻易尝试。此前她还能装作一无所知,插科打诨,企图蒙混过关,但现在却再也无法逃避。 当一颗炽热的真心摆在她面前,对方又是那样一个卓尔不凡的人,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内心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劝说她,让她尝试一次。 她放下满心防备,深吸一口气说道:“静心师太曾讲过一个故事,我至今未找到答案。” 落江宁垂首聆听。 “一只装满水的水罐遇到了一条即将渴死的鱼,为了救鱼,它不断献出自己的水。可鱼的记忆很短暂,直至离开的那天,都记不得水罐的好。水罐只能默然继续上路,它在西北大漠遇到了胡杨,本想与其作伴,但胡杨并不需要很多水,它们理解不了彼此的需要。无奈,水罐只能再次启程,最后它遇到了蜜糖,每一天都过得甜蜜。你觉得水罐圆满了吗?” 落江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深邃又专注,似乎要把她看穿才满意。 良久过后,他才徐徐说道:“我不会做一条只知索求的鱼,因为感情经不起考验,人心经不起试探。若只等着一方付出,总有一天,热情会被耗尽,深情都会落空。我也不会做一株故步自封的胡杨,我愿意为谁付出,必定是因为她对我而言很重要。我更不会做一粒守株待兔的蜜糖,让你经历一路坎坷,身心疲惫之后才迟迟出现。我会于最美的时光,等待最好的你,让你知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晚风习习,耳边树叶沙沙声此起彼伏,祝卿安的内心却雷鸣不止。 最好的感情,不是不求回报的付出,也不是有恃无恐的消耗,更不是历尽千帆后选择恰如其分的平淡。而是在阳光正好、微风不躁的时节,你恰好来,我恰好在,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之后两人再未言语,一同静静地走遍层林,直到夕阳落暮。 心若相懂亦相吸,话语本就无需过多。 第80章 小心为上 暮色挽着微风,卷着凉意,怀着动容,送着踏上归途的人。 落江宁与祝卿安在巷尾处告别,他细心嘱咐道:“靖国公将在一个月后举办六十大寿,届时也会邀请你到府,你一定要小心为上。” 祝卿安自然知道自己惜命的外祖父要举办寿宴,问道:“靖国公府我也就得罪了陈周玲,你让我小心她?” 落江宁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是靖国公全府。” 这倒是出乎祝卿安的意料,她得罪这么多人了吗? “李辰寅的病情虽然得以缓解,但落下了咳喘之症。原本京都想要嫁给他的女子趋之若鹜,如今却都因为他的病望而却步。唯独靖国公坚定的表示愿意和李相联姻,要将陈周玲嫁给李辰寅。” 祝卿安咋舌,靖国公为了权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惜把孙女往火坑里推啊。 “他们才十三岁,现在定亲会不会太早?” 落江宁冷笑道:“原本李相确实不着急,他还想好好筛选联姻的对象,但李辰寅的这场大病改变了他的想法。一来咳喘之症虽不致命,但也是痼疾,他担心李辰寅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能生育,所以才急于把亲事定下。二来李辰寅如今体弱,能不能入朝为官都是未可知,他想趁着大权在握,赶紧培养下一代,好继续光耀他李家门楣。” 这也是人之常情,越是高门贵族越担心香火传承问题,必须做万全的打算。 “反正陈周玲也是一门心思要嫁李辰寅,这回正好如了她的愿。” 落江宁摇头:“此言差矣。” 祝卿安? “你那自命不凡的表妹要嫁李辰寅,是因为她想做一品诰命,被万人瞻仰。如今李辰寅怕是入不了仕,她的诰命梦也要随之破灭,自然不愿意再嫁进李家。” 祝卿安嗤之以鼻:“说的好像你很懂女人心思似的。” 落江宁无奈地说:“我懂的是人心,像陈周玲这样把野心写在脸上的人,一看便知。” 祝卿安凑到他眼前,问道:“那你看看我呢?” 落江宁笑的如沐春风:“你古灵精怪,我可能还得多看几回。” 祝卿安顿时觉得脸上灼热,他脸皮这么厚,自己多余问他。 落江宁没有继续取笑她,反而严肃的说:“现在靖国公和李相结为一党,靖国公夫人又与德太妃有旧怨,陈周玲八成恨你入骨,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祝卿安脸皮有些抽搐:“怎么感觉我还挺讨人厌” 落江宁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你也讨人喜欢。” 祝卿安:这人像突然开窍了似的,情话说的一溜一溜的。 此地有人性情大变,不宜久留,她刚转身要走,却被落江宁一把拉住。 “别忘了你的三思而后行,下次见面臣可是要问的。” 她突然觉得落江宁和母亲好像 压迫感忒强。 当祝卿安再度回到停车处时,柏舟正在和张晋大眼对小眼,三个丫鬟无奈地站在一旁望天。 张晋见她远远走来,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祝卿安带着歉意的说:“抱歉,让张大人久等了。” 柏舟冷着脸说道:“张大人还没我等的久,应该算不上久等。” 他都带着三个姑娘喝一天西北风了! 张晋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祝卿安,直接忽视了柏舟,笑着说道:“保护长公主,是臣该做的。” 翠烟看到巷子深处的人影,心头一紧,赶忙上前一步说道:“长公主,外面天冷风大,您还是先上车。” 祝卿安点头,然后就被丫鬟们环伺着上车。 张晋敏锐地察觉巷子另一头有人,他举目望去,只看到一个身姿绰约的白衣人影。 还没来得及让他细想,柏舟就站到他面前,语气不佳的说:“眼看就要宫禁,张大人该走了。” 张晋再望去时,那人影已经消失在巷尾。 他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疑虑,驾车带着长公主去往皇宫。 落江宁回到院子时,程昱已经在那等了一会。 他眼尖地看到落江宁身上的荷包,调笑着说:“连定情信物都有了,看来是颇有进展啊,也不枉费我送出去那么多首饰。” 顿了一下,他又问道:“那些可都是令慈的珍爱之物,咱们花了大价钱从各府收回来的,你就不怕长公主以后另嫁他人,还拿去当嫁妆?” 林木身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程公子这话问的也忒大胆。 当年晏家被抄家,府里的东西被李党拥趸尽数收走,而且多数都占为己有,并没有交给国库。 这些年,主子花了不少心思将老爷和夫人的旧物买回来。老爷的兵器还相对好找,毕竟个数少,但夫人的首饰却已分散在各府官眷和商人的手里,程昱费尽心思才逐一找回。 主子竟然毫不吝惜的送给长公主,可见是铁了心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落江宁捏着身上的香囊,沉声说道:“那些东西只能是她的。”早送晚送都一样。 程昱和林木、柏舟三目相对,他们家大人看来是陷进去了。 若是长公主真带着这些首饰嫁人,估计他家大人肯定要发疯,他们实在不敢想象那个场景。 程昱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 “燕回从你这出来,吃饱了撑的去找我。他说杭州赈灾款已经有了眉目,他寻到了一些灾情严重地区的百姓,他们没有收到一丝一毫赈灾款的救济,现在还房屋一间地无一垄,到处流离失所。还有,当年的杭州府通判就是现在的刑部李侍郎,知府是刚提任的两江总督何文清。” 落江宁问道:“何文清的驻地在哪?” “何家祖宅在杭州,何文清目前驻地在常州,但听说杭州也有他奉公的地方。” 落江宁陷入沉思,若想推倒户部尚书,还需借陛下之手,此事还得慢慢谋划。 第81章 生母遗物 祝卿安回到华英宫时已是戌时,因为下午吃的晚,她晚上只简单用了些点心,便匆匆梳洗准备就寝。 她走到镜台前,慢慢坐下,略显疲惫地打开妆奁,准备卸下饰品。 翠烟捧着张晋从西城拿回来的首饰匣,快步走过来,问道:“长公主,这是张大人从琳琅阁取回的首饰,您要不要看看?” 毕竟是主子精心给长公主准备的首饰,她很怕长公主忘到脑后,再辜负了主子的一片心意。 祝卿安随意地打开首饰匣,里面流光潋滟,让见多识厂的她都颇为震惊。 有龙凤纹金簪,金镶玉步摇,白玉钗,汉白玉簪柄以及白玉花卉纹梳子背等。 祝卿安拿起龙凤纹金簪仔细看了看,忍不住问道:“这个好像是宫造,看着像御赐之物。” 翠烟也仔细端详起来,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她轻声说道:“听闻宴夫人生前最喜欢白玉首饰,奴婢感觉这些首饰有些眼熟,像是宴夫人进宫时戴过的。” 祝卿安深深觉得落江宁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不声不响地把母亲的首饰送给她,她现在都已经收下,哪还有退回去的余地? 这一匣子的首饰就像烫手的山芋,祝卿安觉得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她迟疑片刻,抬头问道:“你家主子是吃黑心米长大的吗,怎么什么事都能算计到?” 翠烟无辜地说:“长公主,您这就是难为奴婢了。落大人小的时候奴婢还没在坤宁宫伺候,只是远远看过几次,没太多接触,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祝卿安叹了口气,无奈下只能拿起首饰挨个打量,而后问道:“宴夫人是不是一位素雅端庄的女子?” 能说出“时光恬淡,光阴素雅,烟火三餐,四季风月”这样的话,一定是位端庄大方的妻子,温柔贤惠的母亲。 翠烟点了点头:“宴夫人出身清流世家,是与秦太嫔齐名的才女,尤其古筝技法出神入化,在京都城颇负盛名。” 祝卿安不禁有些黯然神伤,这样一位温婉贤淑的贵夫人,竟然被刺死在河畔,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真让人唏嘘。 “那宴国舅是什么样的人?” 她曾听娘亲们在闲话时提过宴国舅,说他是位负气仗义、嫉恶如仇的清正好官,最后却被扣以贪污之罪,在史书上遗臭万年,也是可悲可叹。 “宴国舅是位能文能武又果敢决断的大人,奴婢读书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样的好人。宴太后曾说,雄伟男儿当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奴婢想来,这一定是个极好的词,用来形容宴国舅应该也合适。” 祝卿安陷入沉默。 父亲伟岸如山,母亲温柔似水,若落江宁能平安无忧的长大,一定也是君子端方,如玉温良,怎会像现在一样活在假面之下。 越深入了解他,越觉得命运对他不公,也忍不住想对他更好一些。 既然推倒李相这座大山是二娘之愿,是他之愿,她再添一些绵薄之力又何妨? 对,还有靖国公。 母亲的夙愿也该由她来一手完成。 她将首饰匣小心置于妆奁一侧。 这些首饰曾为宴夫人所珍视,如今也应放在阳光之下,被人精心呵护,让它们再度绽放光彩。 翠烟在一旁眉开眼笑的看着,主子真是找了位很好的姑娘。 之后的一个月,前朝后宫都井然有序,皇后也再未找过祝卿安的麻烦。然而这一切的平静都让祝卿安越发不安,她觉得有东西在暗潮涌动,想要将她一击致命。 落江宁会时不时地给祝卿安传信,由翠烟转交,讲述一些朝堂上的事。 在新任吏部尚书的影响和加持下,雅集推广的越发顺利,越来越多的文人踊跃出来,想必明年科考一定是大乾史上最为辉煌的一届。 李相虽然不满崔皓然推动雅集,但觉得他毕竟出身国子监,喜欢舞文弄墨也是在所难免,后来也就不干涉了。 林林总总的消息不断,祝卿安对政事也逐渐有了深入的了解。 靖国公的寿宴正好迎来了京都的初雪。 景泰帝一早来到华英宫,先去探望了怀有四个月身孕的馨儿,然后才去看皇妹。 祝卿安见他神色不佳,遂开口问道:“皇兄,可是有什么事让你烦忧?” 景泰帝见到馨儿日益鼓起的肚子,也越发心事重重。 “馨儿的小腹已经日渐隆起,现在月份浅,冬天穿的也多,暂时还不显。但过了冬天,怕是要藏不住。” “皇兄是想将馨儿送出宫?” 景泰帝暂时还没想清楚,他犹豫的说:“这是朕与馨儿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朕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皇后如今虽然消停了些,但朕深知她的脾性,若让她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朕绝不能让馨儿和孩子陷入危险,更不能拿他的性命去赌。”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祝卿安与馨儿也熟络起来。 她是个颇有心计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将皇兄哄得服服帖帖,再加上年少相伴的情感,自然与旁人都不同。 估计在皇兄的眼里,满后宫的女人加起来都不及馨儿半分。想来皇兄是想将她送出宫,又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才心绪不宁。 “皇兄,若是有机会,我可以借故陪馨儿出宫,让她顺利诞下麟儿。” 景泰帝深深看了皇妹一眼,她总是这么体贴周到,万事都能和自己想到一处。馨儿一直是由她护着,若是生产时也能有她伴在一旁,自己会更安心。 “皇妹”他感激的不知从何说起。 “皇兄,馨儿腹中是我们祝家的骨血,于情于理我都有责任看护,卿安但听你差遣。” 景泰帝觉得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只欣慰的连说了两个“好”字。 兄妹俩又聊了一会天,景泰帝才想起今日是靖国公的六十大寿。 “皇妹,靖国公是你的外祖父,朕知道你不喜欢他,但论理你还是该去祝寿。” “嗯,我知道的。无论他对我和母亲怎样,但我们打碎骨头连着筋,我不会让外人笑话的。” 景泰帝欣慰地点了点头:“你想得通便好。我会亲赐一些寿礼,到时候你一并带去,也算是给靖国公长脸。” “好。” 第82章 大设华筵 靖国公的花甲寿举办得异常隆重和热闹,府里大设华筵,张灯结彩,四处都张贴着寿字和对联。文武百官携家眷尽数到场,纷纷献上字画、珠宝等贺礼,满院载歌载舞。 靖国公提前接到宫人报信,称长公主携陛下御赐之物前来贺寿,他便带着曹氏和全家老小,一早候在门口迎接。 曹氏等边等边抱怨:“国公爷,长公主的排场也太大了,您是她外祖父,怎能让您亲自等着。” 靖国公蹙眉说道:“长公主代表陛下前来贺寿,我若在门口等她,在外人看来便是她失礼,若不等她,便是我失礼。” 曹氏的一双儿女陈珂和陈文婧也站在一旁,陈文婧早年因与德太妃争夺入宫名额,被德太妃用马蜂蛰伤,因此一直怀恨在心。 她不屑地说:“长公主和亲的国书都已经发给蒙古国,如今还未嫁便害得夫君丢了国主之位,按照寻常人家的说法,那就是克夫,她竟然好意思大摇大摆地出来见人。” 陈珂沉声喝道:“妹妹休得胡言,以免传入陛下耳中,给父亲添麻烦。” 长公主深得陛下信任,满朝皆知,没必要在盛宠的当口惹她不快。 陈文婧嗤了一声,说道:“哼,普天之下,没有谁家外祖父、舅舅、姨母做成我们这样,就差卑微的给她提鞋了。” 靖国公不耐她说长道短,制止道:“闭嘴!你要是觉得委屈就进去,别在这怨天尤人。” 陈文婧自小就惧怕父亲,被靖国公说完便不敢再抱怨,她悄悄靠到曹氏身旁,小声问道:“母亲,宰相夫人找的那人都安排好了吗?” 曹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这对母女都是搅家精,德太妃害得女儿脸上留痕破相,只能嫁给魏侯的嫡次子,一进门便庶子庶女一堆,祝卿安又让自己最宠爱的孙女禁足,这些新仇旧恨自然要一遭清算。 祝卿安掐着时间到场,她刚下车便有门卫通传。 “长公主殿下驾到。” 靖国公做足了低姿态,当着众人的面出门迎接,并行拜礼。 “老臣拜见长公主。” 祝卿安一看这个架势便冷笑,自己的寿星外祖父竟领着全家给她行礼,这是没等进门就给她下马威啊。 “今日是外祖父寿辰,您这么做可就折煞我了。” 靖国公理所当然地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然是君臣之礼在前,亲人之礼在后。” 祝卿安立刻侧身让开,招手让捧着寿礼的小福子上前,“外祖父该对皇兄的赏赐行君臣礼,否则皇兄又要责怪我不懂礼数了。” 她的话当众戳破靖国公的小心思,一点没给他留情面。 小福子一向有眼力见,他笑眯眯地说道:“靖国公,陛下亲赐御书福、寿二字,还有如意和文玩等,祝您松鹤长春,富贵安康。” 靖国公不敢怠慢陛下赏赐,忙命人恭迎圣物,祝卿安见他不再纠缠,便随着赏赐队伍走了进去。 拜来拜去的多麻烦,还不如让皇兄开路,她也好大大方方地进门。 靖国公向曹氏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招待。 曹氏拽了拽女儿,二人扯出一副笑面指引祝卿安入内。 祝卿安:笑里藏刀说的就是她们 寿宴设在正厅,男女分席而坐,距离不远,彼此说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祝卿安被引入女宾主座,同桌的还有曹氏、宰相夫人以及各位诰命夫人。 随着一声锣响,寿宴正式开始。 宰相夫人率先开口说道:“听闻长公主不必和亲,对于女子而言真是一大幸事。” 祝卿安觉得这话很有歧义,对于女子是幸事,对于国家而言却不见得,她们将话不说一半藏一半能死吗? 她感慨道:“这种幸事本该由我的好大侄女去享,落在我头上真是糟蹋福气。” 意在提醒屋内之人,她是替谁和亲。 曹氏接道:“长公主自是有福气的,也不知道谁家好儿郎有幸,能得公主下嫁。” 她转向户部尚书夫人,说道:“听闻赵公子才貌出众,乃当世贵公子,不知可定了亲事?” 户部尚书夫人听明白她的意有所指,赶忙摇头说道:“我儿才疏学浅,哪担得起才貌出众二字,国公夫人莫要拿我儿打趣。” 曹氏摆出外祖母的架势,担忧的说道:“长公主如今正值花信,女子就这么几年好光景,可得抓紧相看驸马,诸位夫人们也得抓住机会啊,我大乾朝的公主可抢手的很。” 在座的夫人均不言语,长公主先是克父,而后克夫,谁敢娶啊? 陈文婧坐在后面的席位捂嘴发笑,什么抢手,臭大街还差不多。 而后众人也跟着窃窃私语,当下风头最劲的就是长公主,以陛下对其看重,估计会满城为她择驸马。自家适龄的儿郎可得看紧了,不行就尽早定亲,千万别把这位口无遮拦的祖宗娶回去。 阳武侯听到闲言碎语之后极为不忿,出声说道:“长公主殿下何等尊贵,岂容尔等妄议!” 礼部尚书笑呵呵地说:“蒋世子也老大不小,既然阳武侯中意,不妨向陛下求娶。” 阳武侯摸了摸胡子,心想也不是不可。 蒋图南立刻吓得毛骨悚然,他这小身板可扛不住长公主的火爆脾气,自己都有个能大义灭亲的爹,可不能再有个敢手刃亲夫的媳妇。 “父亲,我,我,我喜欢温柔的。”您不要害我啊! 阳武侯瞪了儿子一眼,温柔的能压住你这个猴吗? 众人见蒋图南拆自己父亲的台,笑得更欢了,长公主果然没人敢求娶。 落江宁和张晋都眉头紧锁,这种时候多说多错,男子出声,反而容易污了长公主的清名。 岳琬洁也皱眉,这些人怎可拿女子的亲事随意取笑。 燕回和长公主有一饭之交,本想替她说句话,但男女授受不亲,他怕弄巧成拙。遂递给小妹一个眼神,让她一会帮解解围。 燕恬可望向哥哥口中一顿能吃两碗饭的长公主,心想这么强悍的女人,哪用得着别人解围。 正当众人神色各异时,祝卿安幽幽开口:“诸位大臣夫人都拿着我的亲事说笑,难不成今日来参加的是我的相亲宴,而非寿宴?用不用我拿个绣球当场招亲啊?” 听到长公主语气不悦的挤兑,所有人方住口。这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多少人折在她手里,他们还是小心为上。 靖国公笑着说道:“殿下莫要生气,大家不过是关心您。今日诸位能来参加老夫的寿宴,靖国公府蓬荜生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所有人均点头应下,说起了祝寿的讨喜话。 就在这时,有下人传报:“靖国公,门外有个自称柱子的人,前来寻长公主。” 祝卿安一愣,他们果然无所不用其极,居然将柱子哥找来了! 第83章 私德有亏 曹氏和宰相夫人相视一笑,好戏终于开场了。 陈文婧状似无意地问道:“长公主,这柱子是何人?” 祝卿安心中盛怒,她最见不得无辜的人被自己牵连,刚想发火,余光却瞧见落江宁朝她眨眼。 他先看向小福子,而后缓缓向她点头。 祝卿安心中稍定,反问道:“姨母这话问的有趣,能知道我来靖国公府赴宴的人寥寥无几,还能让门卫帮忙通传,想必贵府应该比我清楚这人是谁。” 寻常百姓到公侯府里寻人,怎会有守卫帮忙通传,还是在寿宴这样重大的场合上,分明是他们蓄谋已久,故意借题发挥。 这手段虽然不高明,但是恶心人的效果立竿见影。 曹氏笑着说道:“兴许是长公主的故人呢,不妨叫进来让殿下分辨分辨。” 祝卿安骤然抬眸,怒意尽显。 “我虽不懂靖国公待人接客的规矩,可也没想到随便一个外人,报个名号就能来见我,究竟是我太好见还是贵府不把我当回事?” 她声音沉了几分,继续说道:“若他是名刺客,再上演一手图穷匕见的把戏,哼,靖国公府可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宴厅内鸦雀无声,长公主所言极是。 官员府邸自有规矩,岂是宾客想见谁就能见谁的?更别说在这样的场合,靖国公府如此行事,确实有些肆无忌惮。 蒋图南刚才落了长公主的面子,一心想得帮她扳回一城,便扬声说道:“靖国公府的规矩实在让人难以苟同,今日是一人求见,倘若一堆人求见,岂不是连饭都不必吃,光看这一出出闹剧便可。” 燕回跟着说道:“面见长公主之人必是要经过层层审核,若靖国公府没人做这事,不如我命都察院帮忙审一审?” 阳武侯:“其实也不必劳烦都察院,这事宗人府也能做,顺便还能问问何人指使他来的。” 几人一搭一唱,霎时让靖国公没脸,他狠狠瞪了曹氏一眼,擅作决定,也不和自己提前知会一下。 “既然长公主不认识” 李相突然给靖国公一个眼神,虽然是妇人的把戏,他倒是想看看后面的戏要怎么唱。 靖国公赶忙话锋一转:“也可以让府内侍卫在一旁看护,定能保证长公主的安全。” 曹氏不给人反驳的机会,当机立断吩咐道:“还不把人带进来!” 祝卿安突然在这一刻理解了皇兄,想必朝堂上李相和靖国公也是这样只手遮天的。 宴府满门冤案都能无中生有,给她增加个私德有亏的罪名还不轻而易举。 她冷声说道:“在人屋檐下,焉能不低头。既然外祖父非得让我见,那就见见。小福子,你就站在我身边,记得回宫将今天这事一五一十地报给皇兄,万不能传出我不敬长辈的恶名。” 小福子本站在宴厅后方,见长公主招他,立刻面带笑容地走到长公主身后。 不大会功夫,柱子就被两个侍卫押上大厅。 他战战兢兢地环视一圈,四周都是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他这样的平民百姓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靖国公:“来者何人?” 柱子见说话的人不怒自威,一下子跪到地上,颤声说道:“草,草民是感恩寺山下的村民,名叫柱子。” “你求见长公主何事?” 柱子赶忙在人群中寻找,只见一个面熟的女子端坐于女席首位,她身穿华丽的百鸟裙,罗裳绣带,珠光宝气,与山上巧笑嫣然的姑娘俨然判若两人。 他始终不敢相信,曾经与自己说笑玩闹的人居然是大乾国的长公主。 “卿,卿安?” 陈文婧笑着说道:“哟,叫的这么亲密,看来真的是旧相识啊。” 祝卿安到底不忍心伤害曾经的玩伴,她淡淡说道:“我确实知道他,他是每旬给太妃居送柴火的农户家儿子。” 陈文婧:“农户家的儿子怎会特意到京都来寻您,想必还有点其他事?柱子,你跟大家说说,你来这要做什么?” 柱子想到自己父亲还在他人手中,那些人凶神恶煞,自己实在是吓破了胆,只能按照他们教的话说:“卿安下山的时候和我讲,让我过几个月去找她,她会给我安排住处,保证我衣食无忧。” 祝卿安眼帘微合,压低了视线,嘴角沁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冷冷说道:“你若有难言之隐可以跟我讲,能帮你的我一定帮忙,但若编排皇亲,那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你可想好了?” 柱子张了张嘴,想要应答,脑中却回想起被人关在昏暗柴房的日子。 那些恶人不给自己吃喝,还鞭打父亲威胁他,让他一字一句的背诵一堆话。 他是真的是被打怕了,也不敢拿父亲做赌注,嘴里不自觉地说出:“你以前一直叫我柱子哥,如今发达便不认账了?” “你当年还和我手拉手,山盟海誓犹在耳边,为何今日却相离相弃,如此薄幸!” 祝卿安艰难地闭上眼,这就是肮脏的权力? 这就是李党常用的手段? 利用一切方法逼人就范,毁人名声,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她耳边都是曹氏和陈文婧等人得意的笑,那笑声尖锐刺耳,让她心里一阵刺痛。 一边是自小的玩伴,一边是嘴脸丑恶的李党,自己若是揭穿了柱子,等于将置他于死地。 祝卿安正犹豫不决,落江宁突然站起来,走到宴厅中央说道:“靖国公,此人胡言乱语、举止癫狂,怕是有疯病。” 陈文婧大声说道:“他说话吐字清晰,怎么可能有疯病,落翰林不要胡说八道!” 她话音刚落,只见柱子身体突然弓起来,起身就要往前冲,嘴里还嚷嚷着:“我认识她,你们不要打我,我认识她!” 两侧的侍卫立刻压住她,以防冲撞贵人。 落江宁坚定的说:“臣曾亲眼见过人发疯病,先是眼神涣散、目光呆滞,而后作出伤人之举,与此人行径无异。” 第84章 寿宴风波 祝卿安分外诧异,落江宁不该这个时候站出来,或者说他不该打乱自己多年的布局。 李党刚对他建立起些许信任,此时的举动,会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她心中懊悔不已,自己不该如此大意,既然已经决定与李党抵抗到底,就不该给人留下把柄。 李相目光紧紧盯着落江宁,尽是审视的味道,眼神也充满了压迫感。 落江宁却从容不迫,坚定的站在宴厅中央,任众人打量。 柱子的行为越发癫狂,两个侍卫竟有了控制不住他的趋势。 阳武侯率先说道:“靖国公,你不要欺人太甚,竟然找个疯子妄图污蔑长公主的清白!” 保皇党们纷纷附和,同声谴责靖国公。 靖国公看了李相一眼,事已至此,再追问下去也无济于事,总不能用个疯子继续威胁长公主。 李相无奈,只能点头。 靖国公面上这才浮现出笑意,说道:“看来是场误会,扰了大家的雅兴,我自罚一杯。” 曹氏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 ,本想帮长公主寻来故人,哪想弄巧成拙,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不必在意。” 她一摆手,命人将柱子押下去。 寿宴这才继续进行,按照流程,府里的晚辈和来宾都要依次献上寿礼。 程珂和陈文婧献上的是西池王母、南极仙翁的玉摆件,寓意长寿无疆。 府内公子和小姐也陆续献寿礼。 最后一个被抬上来的是八仙庆寿的挂屏,程珂笑着解释道:“这是小女用半年时间精心为父亲准备的寿礼,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上的。” 厅内夸赞声四起,都说程小姐蕙质兰心,李相夫妇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未来儿媳妇表示认可。 蒋图南阴阳怪气的说:“要不怎么说人不能三心二意,程小姐被禁足在家,自然有功夫一针一线的绣。” 禁足之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被提起,刚刚还在夸赞的人立刻闭嘴,瞬间觉得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礼部尚书夫人帮忙圆话:“程小姐贤惠的名声在外,绣品自然没话说。下面是不是该长公主送贺礼了?” 祝卿安面无表情的说:“忘带了。” “” 刚才被程家人这么一通折腾,她没掀桌子就不错了,还指望她送贺礼,怎么想的。 陈文婧不满的问道:“那长公主来这是干嘛的?” 祝卿安随意地摆弄衣袖,冷言乐语的说:“自是看你们帮我寻故人,得亏我养在深山人不识,否则又是小厮又是侍卫,还不够你们忙乎的呢。” 被人捉住短处,陈文婧一时无法反驳,只能干瞪眼。 后面,祝卿安全面展现了她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力。但凡李党认为好的,都会遭到她猛烈的抨击,言辞犀利,一点都不怕得罪人。 既然双方已经撕破脸,她再没有什么顾虑,万事随性而为。 蒋图南悄声跟父亲说:“父亲,我这小胳膊小腿,还不够长公主塞牙缝呢。只要您不让我娶她,让我怎么地都行。” 阳武侯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当然不会强迫唯一独子,但还是没好气的说:“那我明年要抱孙子。” “”蒋图南觉得自己托大了。 李相借故离开宴厅,走到门口时给了落江宁一个眼色,示意他出来。 落江宁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云淡风轻地起身跟出门外。 第85章 结识新友 “这是你第二次违逆我。”李相声色俱厉的说。 落江宁不慌不忙地向他鞠了一躬,垂首说道:“宰相大人说的没错,是下官存了私心。” 李相眉头轻挑,对他的坦言告知很是意外,他还以为落江宁能辩驳一番。 “你存了什么私心?” “回宰相大人,下官以为长公主私德不修对当下大局没什么影响。自古公主蓄养面首之事数不胜数,这事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只要陛下不在意,朝臣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都不会盯着公主的私事不放。” 李相的眸色微深,示意他继续说。 “陛下权势渐露锋芒,您担心的无非是陛下将长公主嫁给阳武侯或是其他文臣,形成牢不可破的利益同盟。但若陛下真有此心,就算长公主风评不好,又有哪位大臣谁敢直面圣意,忤逆龙颜?” 李相听罢阴沉着声音说道:“你想娶长公主?” 落江宁再次深鞠一躬:“下官出身卑微,自负有几分才华,却在翰林院混迹多年都未能出人头地,还是靠着宰相才晋升三品。若下官能成为驸马都尉,必然会在仕途上少走十年弯路,虽再不能入阁拜相,但可保落家满门风光,还望宰相成全。” “满朝这么多人盯着长公主,你就不怕人心不足蛇吞象?” 落江宁露出谄媚的笑,讨好的说:“今日寿宴之事下官先前不知晓,可既然已经发生,下官还是想全力争取,求宰相庇护。” 李相冷哼一声,说道:“念在你为寅儿治病的份上,此事我会考虑。但再一再二不再三,若你再敢擅作主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落江宁又鞠一躬,仿佛将姿态低到尘埃。 “下官知错,日后定唯宰相命令是从。” 李相甩袖说道:“如此最好。”随后转身便走。 落江宁脸上的微笑逐渐放下,事情发生的虽然比预想的快,但终归结果是好的,就是不知道祝卿安会怎么想。 祝卿安现在只想掐死蒋图南。 寿宴进行到后半程,宴席上的人三三两两的闲聊或是到院子里溜达。 阳武侯将儿子拎到她面前,抱歉的说:“刚刚犬子语出无状,还请长大公主见谅。” 蒋图南小声嘀咕道:“我刚才都帮长公主说了那么多话,长公主定能原谅我。” 被人当面拒绝的祝卿安可没那么好心,她似笑非笑的说:“蒋世子高风亮节,我自愧不如,有机会也让我下你一次面子,没准我还能原谅你。” 蒋图南整张脸都垮了,可怜兮兮地说:“长公主今日下了那么多人的面子,不差我这一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饶了我。” 被她回怼的夫人们,一个个表情都像吃了苍蝇似的,他可不想尝试。 岳琬洁从后面走过来,笑着说:“长公主是胸怀宽广之人,怎会真的同蒋世子计较。” 祝卿安见来人是岳掌院之女,之前对她的印象一直都很好,故而向她微微一笑。 而后又跟过来一个圆脸的姑娘,上来就自报家门:“长公主,我是燕回的妹妹燕恬可,我哥让我过来同您套套近乎。” 祝卿安:这兄妹俩果然一个风格 阳武侯见一群少男少女凑在一起,立刻笑着回避:“你们年轻人先聊,我就不在这打扰了。” 岳琬洁看着阳武侯走后,低声说道:“臣女的父亲也让我和您多接触,但您这般冰雪聪明,我来意是什么,您自然清楚,何必藏着掖着。朋友之道,还是要开诚布公的好。” 两个女孩的坦诚相对,让祝卿安觉得很舒服。 她在宫里已经见惯了妃嫔和宫人们当面一套,背地一套,都不如这般将意图放在明面上让人安心。 “感谢各位抬爱,我以为经此一事,诸位小姐会对我敬而远之呢。” 寿宴才刚近尾声,她周边的贵妇们都三三两两地离开,分明不想与她有过多的接触,像她能吃了各府的公子似的。 燕恬可随意地坐在她身边,拿起一个橘子,边吃边说:“后宅女人的伎俩就这么些,要么斗小妾、迫害庶子庶女,要么辣手摧花、栽赃陷害,大家都是心明镜的,是非对错根本不必旁人多说。” 岳琬洁坐在她另一侧,安抚的说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长公主不必介怀。” 蒋图南很惊讶:“岳掌院说一句话都得掂量半天,岳小姐性情与令尊大为不同啊!” 岳琬洁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正是因为父亲谨小慎微,在仕途上略有成就,我们做子女的才能稍微自在,不必事事看人脸色。” 蒋图南状似理解的说道:“诶呀,那我家正好是反过来。我爹天天在外面树敌,搞得我常常担心被人陷害,啥事都得瞻前顾后。” “” 燕恬可:“蒋世子对自己可能没有清晰的认知,你要是瞻前顾后,满京都就没有率性而为的儿郎了。” 岳琬洁认同地点了点头,燕恬可说的一点都没错,蒋图南可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蒋图南气鼓鼓地说道:“怪不得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们太会欺负人了。” 这时张晋走了过来,刚想与祝卿安说话,就被燕回拉住。 “诶呀,原来张大人在这呢。平日里想找你喝一杯都不得闲,今日咱俩非得不醉不归。” 张晋:我们根本不熟啊 燕回:看你直勾勾盯着长公主的眼神,就知道你心怀不轨,我得为我兄弟排忧解难,清除潜在隐患。 就这样,刚走半路的张晋就被燕回拉到武将的桌子上,被人无端地灌起了酒。 祝卿安一直用目光寻找落江宁。 他去哪了? 刚才还为她顶撞李相和靖国公,会不会被人刁难了? 第86章 索要答案 换我心,为你心 ,始知相忆深 。 这种悄然生出的关切,和日益加深的羁绊,使她开始初探情之滋味。陌生的情愫逐渐叠加,拾级而上,慢慢扰乱了她的思绪。 身旁人说的话也渐渐模糊,直至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无事便好。 落江宁遥遥向她点了点头,安抚她自己无碍。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场轰动京都的盛大寿宴才接近尾声,宾客也尽数离开靖国公府。 祝卿安没有回宫,而是绕着闹市走了一圈,最后径直去往东城。 她踏入院子,落江宁已布好一桌饭菜,眉目带笑地看着她走进来,恰似猎手凝视踏入陷阱的猎物。 “你怎么猜到我会来?” 落江宁将她喜欢的菜逐一摆到她面前,柔声说道:“或许是心有灵犀。” 从祝卿安在寿宴上屡屡张望起,自己便洞悉,她一定会来。 靖国公的寿宴危机四伏,她定然不敢随意吃东西,所以才为她备下了这桌餐食。 祝卿安终于放松下来,她端起茶杯,狠狠喝了一大口,而后语气轻快的说:“这寿宴就好比鸿门宴,曹氏阴险狡诈,堪比范增,无时无刻都想将我除之而后快。” 落江宁为她续了一杯茶,问道:“那我是鸿门宴中的谁?” 祝卿安不假思索地说:“你当然是樊哙,和项庄把剑对舞,忠心护主。” 落江宁笑着说:“我倒觉得自己是张良,为项羽奉上珍宝,使计脱逃。” 祝卿安不自觉地凑近,问道:“你使的是什么计?” 落江宁勾起嘴角,缓缓吐出:“美男计。” “” 坐在房顶监视周边动向的柏舟无语望天,主子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躲在厨房爬门缝的林木和三个丫鬟也暗自感叹,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落大人居然还会说俏皮话? 落大人的转变实在让他们有些猝不及防。 祝卿安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迟疑地问:“李相有断袖之癖?” 落江宁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奈地说:“你先吃饭,吃完我再告诉你。” 祝卿安:故作玄虚。 落江宁:我怕你听完就吃不下去了。 一顿风卷残云后,祝卿安摸了摸微鼓的小肚子,笑着问:“你究竟怎么使的美男计?” 落江宁将她眼前的空碗挪开,又倒了一杯消食的热茶,而后才说道:“我说史上蓄养面首的公主不知凡几,照样能嫁入高门。就算你名节有损,陛下依然能用你拉拢心腹大臣,于大局没什么影响。” 祝卿安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默默问道:“然后呢?” 落江宁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轻声说道:“然后我建议他,可以推波助澜,让你嫁给我。” “” 祝卿安隔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你还是让我蓄养面首。” “卿安,我朝不兴这个。” “那就当我效仿古人。” “德太妃会打断你的腿。” “” 落江宁俯下身子,直视她的眼睛,沉声问道:“我说过,等你再来,我会向你索要答案。卿安,现在能告诉我你的答案吗?” 温热的呼吸打在祝卿安的脸上,让她不禁两颊绯红,心里也乱成一团。 她这是自投罗网吗? 第87章 得卿如此 情之一字,最为玄妙。 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得,不知所终。 直至垂垂老矣,祝卿安依旧记得那个阳光和煦、天气微凉的午后,曾有人郑重向她表白爱意。 那人说的轻描淡写,却让她的心波澜四起。 此后,不管过了多少年,遇见了多少人,都会深深铭记那个午后,慨叹二人的邂逅,实乃天意,妙不可言。 静心师太曾与一位感情失意的香客说过:“缘在天,分在人。缘来就珍惜,缘去就祝福,缘深缘浅早已注定,半点不由人。” 那时祝卿安就觉得,这份感情来的不早,也不晚,时机刚刚好。 多年以后,落江宁得知她当时的想法,坚定的告诉她:“感情没有快慢,只有深浅,有些人认识很久也形同陌路,而我遇见你,就是一眼万年。” 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那个下午她究竟是如何作答的? 祝卿安依稀记得自己无措地问:“你是如何确定心悦于我的?” 落江宁唇角的弧线犹如弯月,缓慢而坚定的说:“刚开始是好奇,太妃太嫔们教出来的女孩会怎样惊为天人。在金銮殿上见到你方知道,惊为天人是我的臆想,你古灵精怪、满身防备,对我还颇有微词。” 祝卿安:不是微词,我只是单纯的认为,你是靠女人上位的孙子 “好奇之余,我的目光总不由自主的被你吸引,会偷偷观察你的一举一动,看你如何小心翼翼地讨好陛下,如何肆无忌惮地挑衅皇后,甚至连令百官畏惧的李相也敢拔胡子,诸多大胆的行为令人咋舌。你总是笑容灿烂,身上透着孤勇,做起事来无所畏惧。起初,我还以为你是不知李党厉害,有些傻气,后来才知,每件事情你都有自己的打算,即便没有我,也能独自应对。” 祝卿安:到底傻的人是谁? “而后我按捺不住,趋近、试探,还将翠烟安排到你身边,只为更深入的了解你。我尝过你喜爱的食物,听过你喜欢的曲子,对你感兴趣的事物也忍不住尝试,渐渐知道,我对你的喜欢,远甚于表面。” “我希望常常能够看到你,甚至还构想过我们的以后。与你一起,仰首是春,俯首是秋,月圆是画,月缺是诗,想想都觉得畅意。” 祝卿安觉得耳根灼烧,甚至嗡嗡作响,这人怎么这么会说呢。 落江宁见她一直不言语,忍不住追问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还望长公主能给个明示。” 万千言语在祝卿安心中飘过,她知道自己是动容的,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落江宁微微叹了口气,状似烦恼地说:“若是还需再想想,臣也可以三顾茅庐。” 还煞有其事的说:“臣本布衣,入仕于京都,苟全性命于乱世,但求取悦于公主。望公主不以臣卑鄙,屈尊降贵,普度臣于红尘之中,咨臣以情感之事,由是感激,任凭公主以驱驰。” 祝卿安“噗呲”一声笑了。 “盗用《出师表》,小心诸葛孔明从地下跳出来打你。” 落江宁上前一步,单膝点地,紧握她的手,凝视她的双眼,笑着说道:“诸葛孔明顶多能托梦,打我恐怕还做不到。卿安,你我生逢乱世,皆身不由己,我能保证的是,以我之力,尽我所能,护你安然无虞。” 祝卿安回握他,同样笑着说:“晏河清,你无需祝我顺遂,无需许我高枕无忧,只需助我独行八百丈天堑,助我千山万壑中回身,做这世间第一等,人间最上乘。而我,亦要这般助你。” “晏河清”三字令他浑身一颤,已经太久无人如此称呼,再闻恍若隔世。 他不禁弯腰俯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得卿如此,夫复何求。 第88章 真假玉玺 互诉衷肠后,两人的相处再不似从前那般拘谨,更为随意从容。 祝卿安将景泰帝的担忧说了出来:“皇兄想于开春前将馨儿送出宫,他希望我陪着她生产,确保母子平安。” 落江宁有些担心:“你自己还云英未嫁,如何能陪其他妇人生产?” 祝卿安叹了一口气:“也许皇兄能信任的人真的不多,再有二个多月就要立春,馨儿的肚子也快藏不住了,必须得提前做打算。” 落江宁握着手里纤细白皙的柔荑,翻来覆去地与自己的大手作比较,心里也反复思索。在宫里,有皇后虎视眈眈,出宫还会被李相盯上,怎么做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要不咱们尽快成亲,这样你就可以开府另住。” 祝卿安:“落大人,你是认真的吗?” 落江宁眨了眨眼睛:“形势比人强,有时候我们也得妥协。” “” 祝卿安:你看起来不像是妥协的样子,明明乐在其中! 落江宁笑着拍了拍她要炸毛的脑袋,安抚道:“好了,不要气鼓鼓的,我是在同你说笑。有一件事我还未告诉你,当年李相以贪污之罪污蔑晏家,秦少师已经帮我查实,所谓贪墨款应是户部发往杭州的赈灾款。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让陛下亲临杭州,为宴家翻案,也许可以借着安置馨儿运作一下。” “杭州府距离京都也就一旬的车程,皇兄自登基后从未有过出巡,确实可以运作。但仅凭安置馨儿恐怕还不足以说服皇兄走那么远,还有没有其他事由呢?” 落江宁垂眸思索了片刻,说道:“倒是有一个,我还未进一步验证。” “你不妨与我说说。” “为了解先皇死因,曹院判一直帮我查找当年的案脉记录,但为先皇诊脉的太医是李相的人,很多记录都被毁尸灭迹,他始终摸不着头绪。后来,曹院判偶然发现早年的药材请领记录,在李相真正掌权后,乾清宫领用首乌藤、朱砂和人参的量很大,他猜测李相后期专权就是因为先皇已经不省人事,无人制约李相。为了残害晏家、铲除异己,他一直用养神和续命的药吊着先皇,待一切处理好后才停药,置先皇于死地。先皇多疑,玉玺放的位置只有他自己知道,应该不会交给李相,我怀疑现在的玉玺是假的。” 祝卿安疑惑的问道:“玉玺用了这么久,早已真假难辨,谁能证明它是假的?” “你上次不是问我授业恩师是谁吗?” 祝卿安点了点头。 “德太妃见我年幼,特请关太师收我做关门弟子。” 祝卿安了然:“怪不得说名师出高徒,古人诚不欺我。” 落江宁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继续说道:“恩师说过,先皇临终前曾闭关修炼过一段时间,出来后下的第一道圣旨是大赦天下,因为方士说广施善缘才能得道成仙。为了这道圣旨,师傅多次与先帝争执,称这样无视法纪会引发天下骚乱,先帝却一意孤行,强硬地颁发了旨意。恩师说他清楚记得,那份诏书较以往有些不同,玺印的右上角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之前从未出现过。李相执政后,这道裂痕就不见了。” “这个裂痕是父皇出关后才有的?” “对,这个恩师很肯定。但大赦天下的诏书存于中书省,他无权调阅,也没办法进一步印证。他之所以辞官归隐,就是因为李相手持假玉玺谗害忠良,狭天子以令诸侯,他却无力证明,自认愧对先祖,才退出朝堂,不问世事。” 祝卿安感叹道:“皇兄执政这么多年,居然一直用的是假玉玺。” 落江宁点了点头:“是啊,可惜这事无从取证。恩师就在江浙一带,他年老无法远行,正好可以借此事为契机,请陛下亲自面见。” 祝卿安暗道父皇害人不浅,不仅让皇兄做了个傀儡皇帝,还给他传了个假玉玺。还好她从奉圣夫人那收到一套宝髻花簇鸣珰,至少首饰是真的。 她突然灵机一动,奉圣夫人。 “不对,父皇还有一份遗诏!” 落江宁立刻看向她。 “这是母妃告诉我的,父皇龙御归天,给后宫颁发了三份诏书。其一,命妃嫔守灵;其二,令宴太后殉葬;其三,安排奉圣夫人出宫安养。这三份诏书略有差异,赐死宴太后的是密诏,由李相亲自颁布。命妃嫔守灵的是寻常诏书,众人皆已阅过。唯独奉圣夫人的诏书是父皇早就拟好,让她自行保存的,父皇怕自己得道飞升后无人孝敬奉圣夫人,特留下此诏。奉圣夫人持着此诏才得以顺利出宫,安养于奉圣巷。” 她略微思索后又说道:“我猜李相根本没注意到玉玺的细微变化,他销毁父皇案脉记录和过往文书只是为了消除隐患,怕人看出端倪。我觉得,以父皇对奉圣夫人的爱额敬重,他不会在身体康健时留下遗诏,一定是发现自己病重才写下保护奉圣夫人的诏书。李相以为奉圣夫人无足轻重,根本对她不上心,才有了漏网之鱼。” 帝后殡天,收买人心,掌控朝堂,诸事繁多,李相确实没将奉圣夫人当回事。 落江宁眼前一亮:“若真是这样,我们就掌握了李相大逆不道的实证!” 祝卿安笑着点头:“嗯,我回宫再好好想想,无论如何都要从奉圣夫人手里拿到诏书。” 两人相视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89章 死不瞑目 夜深人静,祝卿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一会想到落江宁,忍不住窃笑;一会想到奉圣夫人,忧愁怎样说服她;一会又想到专横弄权的李相,气得牙痒痒,一点困意都没有。 包包惯例趴在她脚下,被她东一下西一下折腾得睡不踏实,忍不住“喵喵”直叫,抒发内心的不满。 祝卿安抱起包包,将脸埋进它松软的毛发里,满心甜蜜的说:“包包,今日有人向我表明心迹,我也答应了他,以后你就要有男主子了!” 包包:它不要男主子,它就要睡觉! “他虽然性子清冷,却是外冷内热,而且皮相绝佳,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包包:我只喜欢母猫,喜欢他干嘛! “你知不知道,当他说心悦我时,我心里就像开了花似的,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原来话本子里讲的情窦初开是这个样子。” 包包:你再不睡觉,我就让你脸上开花! “哎,可惜你只是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猫,怎么能明白喜欢的滋味。” 包包:你自己不也吃了睡睡了吃嘛,嘲笑谁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真是对牛弹琴,说再多你也不懂。” 包包:我在春天繁忙播种的时候,你还在和稀泥呢,到底是谁不懂! 一人一猫对峙半天,祝卿安絮絮叨叨,终于生出些许困意,抱着包包侧身睡了过去。 包包:它只想做只好吃懒做的猫,为什么要承担这么多! “喵呜。” 日上三竿,祝卿安顶着两个大眼袋悠悠醒来,床尾的包包也无精打采。 三个丫鬟看着一人一猫萎靡不振,仿佛被女鬼吸了阳气,长公主昨晚定是没少折腾。 “青青,给我找件便服,我要出宫。” 青青听话地帮她翻找衣物。 “悠悠,你再给我化个愁眉啼妆。” 悠悠:“您现在面白眼红,无需化妆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祝卿安将脸转到翠烟面前,问道:“我看起来很惨吗?” 翠烟肯定的说:“惨绝人寰。” 祝卿安笑着说道:“说的好,就是要这副尊容!趁着皇兄还在上早朝,咱们马上出发,直奔奉圣巷。” 主仆四人简单收拾一番,就快马加鞭出宫。 奉圣夫人刚用完早饭,便听到门房来报:“夫人,长公主殿下来探望您。” 奉圣夫人脸上笑意盈盈,暗道还是祝卿安贴心,三不五时的就来看她。 “以后长公主来不用通传,直接请她进来。” 门房立刻应下。 祝卿安走进正厅,见奉圣夫人正在喝茶,一下就扑到她的怀里,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 奉圣夫人有些惊讶,问道:“我的乖乖,今天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祝卿安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泪痕、双眼红肿的小脸,无比悲愤的说:“他们不光是欺负我,还害得父皇死不瞑目!” 涉及宣武帝,奉圣夫人立刻紧张起来,问道:“你说的他们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90章 玉玺真相 祝卿安用鼻涕眼泪一大把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悲伤,语气中也多是痛心疾首。 “我昨日到靖国公府给外祖父贺寿辰,却遭到李相和曹氏的连番戏弄。她们不仅欺辱我,还将感恩寺山下柴夫的儿子找来,假称是我的情夫,逼着我当众认下。幸亏那人没见过世面,被一众高官贵妇吓到失态,我才以他疯癫为由逃过一劫。” 说完这些,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往下流,神情也越发悲痛。 她抓着奉圣夫人的手说:“您都无法想象,那宰相夫人是如何嚣张,竟还私下与我妄言,称捏死我易如反掌,就如同捏死只蚂蚁一般。还说父皇在她手中都生死不由己,何况我这无权无势的公主!” 奉圣夫人:“岂有此理!” 祝卿安:“奉圣夫人,我父皇到底是怎么死的?” 奉圣夫人眉头紧蹙,望向站立在一旁的管家。 管家立刻屏退了旁人,自己却岿然不动。 祝卿安:看来着管家不简单。 “孩子,我也未能见到你父皇最后一面。你父皇身患恶疾,病榻缠绵,初时尚能与我闲谈叙话,但其身体每况愈下,终至卧床不起。他自知病重难痊,遂遣身边暗卫携圣旨前来保护我。待他病情加剧后,李相直接封锁了乾清宫,严禁任何人探视。约两个月后,你父皇就与世长辞。” “父皇真的是病逝吗?” 奉圣夫人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也曾怀疑过,但你父皇逝世后李相迅速夺权,很多宫里的旧人要么被遣送出去,要么被暗杀,我也无法探查真相。” 说完她叹了口气:“就算我查到又能怎样?后宫有李后一手遮天,前朝有李相把持朝政,这天下都快易主了。” “我问过曹院判,父皇原本还未到油尽灯枯的时候,是李相断了他的汤药,让他病情恶化,才英年早逝。” “奉圣夫人,卿安自小就没有父亲,唯一的亲人就剩下母妃、皇兄和您。我们不能就这样放任李相夺权,我们一生的荣耀都是父皇给的,我们要为他报仇雪恨!” 奉圣夫人有些狐疑地看向她,最是无情帝王家,即便景泰帝与她感情深厚,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这个离宫十五年的公主真会这样眷恋父亲?但见她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不禁又相信了几分,纵然她有其他心思,但对父亲还是心存敬重的。 祝卿安:她对辣椒和生姜的敬重更甚! 奉圣夫人试探着问:“你不妨直说,今日找我究竟有何事?” 祝卿安绞着手指头,不安的说:“奉圣夫人,这个秘密涉及到皇室子嗣,涉及到父皇的子孙后代,我若说了,您一定要替我们兄妹保守秘密啊。” 她在赌奉圣夫人和父皇的感情,以她的直觉,绝非主仆之情,更像是男女之爱。 将长相与奉圣夫人有五分相似的五娘放在身边,即使病重也要护她周全,还为她安置这样一个岁月静好的巷子,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只是这份感情有悖伦理,他们不能公之于众罢了。 奉圣夫人思考了片刻,问道:“你皇兄有私生子了?” 祝卿安状似震惊的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从你们大动干戈,赶走李后安插的眼线,又把乾清宫的宫女换进去,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祝卿安瞬间觉得自己的华英宫四处漏风 “奉圣夫人,您” “哼,现在的后宫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那点勾心斗角加起来都不及你母亲一个人心狠手辣。” “我觉得母亲挺温和的啊。”拿扫把打她的时候除外。 奉圣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你母亲温和?” 祝卿安点了点头。 “温和能把曹氏母女收拾的至今抬不起头?” 祝卿安:陈文婧确实所嫁非人。 “温和能在阴险狡诈的后宫混得如鱼得水?” 祝卿安:她一直和七个娘生活在一起,差不点以为后宫遍地是好人 “温和能把你送回皇宫,独得长公主的封号?” 祝卿安:母亲还放了个苦大仇深的落江宁在她身边。 奉圣夫人叹了一口气,德太妃那么聪慧的女子,怎么生了个傻姑娘。 祝卿安:奉圣夫人真的是在看傻子 “哎,孩子,你生在福窝里,暂时不开窍也正常。” 祝卿安:您的眼神根本不正常 “是你皇兄想保下孩子,所以才反抗李党?” “我啥都没说,怎么都被您猜中了。” “你皇兄想知道什么?” 祝卿安默默地想,是皇兄的表哥想知道,反正都是亲戚,都一样。 “关太师曾说,父皇出关后,下的第一道圣旨的玺印有些异常,又上角有道裂痕,但李相当政后就消失不见了,皇兄怀疑他手上的玉玺是假的。” 让谎话更加真实的方式,就是以真乱假,让人真假难辨。 “你说的是大赦天下那道圣旨?” 祝卿安点了点头。 奉圣夫人突然轻咳了一声,神色十分不自然。 她思索良久后才继续说道:“你父皇出关后,很是思嗯想念我,正巧我去乾清宫探望他,我一嗯失手,就将桌上的玉玺拂到地上,摔掉了一角。” 祝卿安脑袋里立刻上演了一连串久别重逢、干柴烈火、男上女下的故事,要不要这么激烈? 还有皇兄的桌子,她以后都不忍直视了! 奉圣夫人仿佛陷入了甜蜜的回忆,她面带浅笑的继续说:“那玉玺是用蓝田山美玉制成,短时间难以复刻,所以你父皇以黄金镶补,才导致上面有道裂痕。” 祝卿安停止了脑中的想象,努力让神色正常,问道:“父亲给您的那道圣旨,我可不可看看?” 奉圣夫人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退到内室。 祝卿安好奇地问:“奉圣夫人,这位管家该不会就是父皇留下的暗卫?” 奉圣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祝卿安脑中又忍不住上演父皇和奶娘的爱恨情仇,这可比话本子刺激多了。 不大会,管家就将圣旨拿了过来。 奉圣夫人徐徐展开,里面的字迹略显潦草,可见那时景泰帝已经病入膏肓,笔力虚浮。 至于玺印,右上角确实带有裂痕,与落江宁描述的一样。 祝卿安满心激动的拿着圣旨,没想到这么快就破案了。 “玉玺在哪,我也知道。” 祝卿安两眼放光的看着她,这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龙椅内设有暗格,你父皇常将玉玺置于其中,除近身侍奉之廖公公外,他人皆不知。只可惜当年廖公公忠心护主,早为李相所杀。我当时还好奇,李相是怎么找到的玉玺,原来用的是个伪玺。” “我这一生,夫君和孩子均早逝,若非遇到你父皇,必将孤寂一人。许是我命不好,你父皇也早逝,徒留我一个人在这世间茕茕孑立。孩子,你和你皇兄一定要铲除逆党,整肃朝纲,让他的血脉延续下去,我余愿足矣。” 奉圣夫人又交代了些事宜和她留在后宫的人手,祝卿安从奉圣巷出来时已至晌午。 巷子尽头,阳光耀眼,而站在巷尾的人,亦是如此耀眼。 第91章 郎情妾意 那个常年伪装自己,隐姓埋名,做着光明又黑暗事情的男人,如今正穿着一袭素白长袍,风姿绰约地站在阳光下,面带温和的笑容,缓步向祝卿安走来。 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他身上,让他越发挺拔儒雅,祝卿安只觉目光都被吸引,在万千人海中也能一眼认出他。 短短的几十步,她脑中却思绪万千。 七个娘亲没有将她养的不谙世事,她知道自己是谁,知道感恩寺里香客倾诉的世间疾苦多数都是因为祝姓之人不作为,知道自己受泼天富贵滋养,更该为这残破不堪的天下做些什么。 她不禁庆幸,生命中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弥补她幼时的缺憾,给予她不同于娘亲的安全感,温暖了她的世界,让她觉得自己能够有所作为。 “你怎么来了?” “李相已经应允助我一臂之力,求娶长公主,还命我全力以赴,博取长公主青睐。” “他昨日还犹豫不决,今日怎么就同意了?” “我说阳武侯准备为蒋世子提亲,今日召媒婆到府商议婚事。” 祝卿安不觉惊讶,蒋图南已经当众说出不喜欢她,阳武侯自己情路坎坷,不应该在亲事上逆着独子啊? 落江宁看着她震惊的表情,笑着解释:“阳武侯确实准备提亲,不过对象不是你。” “是谁?” “岳掌院的千金,岳琬洁。” 祝卿安顿时便明白了过来,蒋图南说自己喜欢温柔的女子,满京都家教最森严,行为举止最温柔的女子,应该非岳琬洁莫属。 他们在靖国公寿宴上相谈甚欢,阳武侯定然觉得儿子喜欢岳琬洁,才下定主意求亲。 她捂嘴笑道:“岳小姐性情确实极好,只是未必如阳武侯想的那般温柔。”岳琬洁一言一行的确符合大家闺秀的标准,但内心却是个有些狡黠的女子,与她交谈不会咬文嚼字,见识也广博,实在有趣得紧。 落江宁也笑着回道:“那就和我没关系了,只要他不打你的主意,想求娶谁都行。” “我名声这般坏,谁敢打我的主意?” “长公主妄自菲薄了,不是还有我这个卑微低下又心胸狭隘的穷翰林吗?”张晋已经不足为虑,他全然忽略不计。 祝卿安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是满腹经纶又老谋深算,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落江宁笑着向她鞠了一躬:“能得长公主如此抬爱,微臣实是三生有幸,还望长公主长长久久的青睐,万不要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两人对视一眼,笑作一团,全是郎情妾意。 林木和柏舟自知他们此时多余,给三个丫鬟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李相既然同意落江宁求娶长公主,便不会暗地里再下杀手,他们在外面自然是安全的。 翠烟将手里装圣旨的锦盒交给长公主,识趣的行了一礼退下。 祝卿安举着锦盒说道:“你想要的我已经拿到手,快夸夸我。” 落江宁一手接过锦盒,一手牵过她的手,侧头说道:“长公主聪明伶俐,足智多谋,乃当世智多星。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穿过铺满石板的长巷,周边屋舍鳞次栉比、重檐合瓦连绵,尽显烟火人家参差,市井的喧嚣让人心生向往。 走到琳琅阁前,落江宁才停下脚步。 “这是我和程昱开设的第一间铺子,也是目前最盈利的铺子。” “你怎么想着做女人生意的?” 程昱在屋内看到两人并肩走过来,迎了上去,说道:“女人堆儿里是非多,他说吃够了端方的亏,就想沾惹点是非。” 然后深鞠一躬:“草民,恭迎长仙女殿下。” 落江宁一把推开了他,拉着祝卿安径直走进屋内。 “欸,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河还没过就把桥拆了。” 里面坐着的燕回答道:“你这破桥就跟阻拦牛郎织女的银河一样碍眼,谁见了都想拆。” 祝卿安诧异道:“他怎么也在这?今天不是休沐啊?” 程昱:“这位官爷隔三差五就来,都察院的下官都以为他忙得神龙见尾不见首,殊不知,这位爷一直都在这喝茶望天呢。” 燕回:“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你越神秘,别人就以为你越厉害,平时都敬着。若是你天天按时上下值,他们就把你当作是无事可做的菜饼子,反倒低看你。” 祝卿安:“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落江宁:“他的歪理邪说你也信?琳琅阁经常能听到官宦夫人的闲言碎语,他偷听各府家事就跟刺探敌情似的,偶尔拿去吓吓家风不正的官员,装得高深莫测,做法还不如个江湖骗子。” 程昱和燕回鄙视的看向他,当着女人的面,就这么把兄弟贬低的一文不值! 落江宁拉着祝卿安大步向前,嘴里还吩咐道:“咱们去里屋,我有事要说。” 程昱和燕回无语地跟在后面,真是交友不慎。 第92章 坦诚身份 四人围坐一桌,燕回和程昱都略微有些不自在,他们极少和女子这样单独相处。 反观另外两人,说话、喝茶一点都不耽误,还时不时地相视一笑,简直羡煞旁人。 程昱清了清喉咙,提示道:“我说落大人,你让我们进来,难道是专程看你们恩爱的?” 祝卿安笑着说:“燕回上次还钓鱼给你吃呢,你们兄弟情深,何必羡慕别人恩爱。” “” 那能一样嘛! 燕回和程昱真心觉得长公主不善良,居然这么讽刺他们。 落江宁又给祝卿安添了一杯水,说道:“空虚是不能靠吃饭填满的。” “” 燕回:“你们要再这么说,我俩可就走啦。” 祝卿安毫不畏惧的回道:“咱们同为一条船上的蚂蚱,现在船行一半,贸然跳江就是自寻死路。我可拿到了能让船靠岸的东西,你们不好奇看看?” 程昱叹了口气,这两人真是臭味相投,说话都能气死人。 落江宁将手里的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份圣旨。 燕回下意识就想下跪,却被一旁的程昱拉住,说道:“这里四下无人,你往哪跪。” 做官之人见到圣旨就下跪乃本能反应,燕回忍不住说道:“我现在一看黄色卷轴就腿软,别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膝下就只剩下圣旨了。” 落江宁懒得和他们贫嘴,直接将圣旨展开,里面正是宣武帝安排奉圣夫人荣养的内容。 他问道:“可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燕回:“看出来了,先皇对奉圣夫人真的比亲娘还好。” 祝卿安 程昱:“你这话不成立,先皇早早就没了生母,如何能作比较?” 祝卿安看向落江宁,说道:“要不你还是把柏舟叫进来,他常年练武,不至于眼瞎。” 程昱见不得自己被人轻视,立即打起精神,凝神观察起来。 他常年鉴别珠宝玉石,对瑕疵很敏感,指着玺印说道:“玉玺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还有道裂痕呢?” 祝卿安莞尔一笑,将真假玉玺和李相偷梁换柱的事说了出来。 当着外人的面,她自然不会揭父皇的短,玉玺破裂过程只是一带而过。 然而三人都极擅长抽丝剥茧,再结合以往奉圣夫人宠冠后宫的传闻,马上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程昱对皇室的畏惧不多,他呲呲说道:“怪不得说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居然连天子都不例外。” 祝卿安马上柳眉倒竖,不悦之情跃然脸上。 程昱赶紧摆了摆手:“我这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要是我有后宫佳丽三千,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燕回:“哼,就你这小身板,别说三千,三个就能吊死你,还是消停点。” 落江宁拿起圣旨再度端详一遍,悠悠说道:“这个证据拿去说服陛下还行,这事的知情人太少,仅凭关太师和奉圣夫人的说词,还不足以扳倒李相。” 祝卿安点了点头:“我们还需再寻找些李党作恶的证据,到时候数罪并重,才好将李相等人绳之以法。” “你说的对,有了这道圣旨,我就可以说服陛下去见恩师了。” 燕回突然警觉地问道:“那你岂不是要向陛下坦诚身份?” 落江宁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沉思片刻说道:“若不坦诚身份,以我现在掌握的事情,陛下只会对我猜忌更甚。” 一个寒门子弟如何能掌握这么多宫闱秘辛,想想就令人生疑。 燕回认同的说:“你本就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却被李相陷害至此,也是时候公开身份,让陛下义无反顾的支持你。” 程昱也点头说道:“为了让户部尚书落马,咱们准备那么多证据,如果能得到陛下的支持,想必执行起来会更顺利。” 燕回有些担忧的说:“李相折损一位吏部尚书,或仍未回神。若再折户部尚书,必会疯狂反击,届时我等将处被动。江宁,日后之路愈发艰险,圣心实是关键。” 落江宁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不想与陛下相认,而是诸事未定,自己羽翼未丰,总觉得时机尚早,恐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祝卿安握住他的手,认真的说:“我陪你一起见皇兄,他始终对晏家心怀愧疚,知道你的存在一定会高兴的。” 落江宁回握她的手,回了句:“好。” 燕回和程昱同时翻了个白眼,合着他们前面都白说了。 燕回起身说道:“事情说完,我们也该撤了,你们腻乎去。” 程昱也起身要走。 落江宁却说道:“等等。” 程昱:“现在知道舍不得我啦?” “准备完午饭再走。” 程昱 待两人出去后,祝卿安附在落江宁的耳边,将真玉玺摆放的位置告诉了他。 落江宁忍着耳朵的痒意,回手环住她,笑着说道:“你真是我的福星。” 第93章 凤凰玉簪 燕回和程昱都是老饕,对吃食极为讲究,琳琅阁的厨娘在两人的严格要求下厨艺进展飞快,堪比酒楼大厨。 在祝卿安心满意足地享用完午饭后,落江宁递给她一个锦盒,并示意她打开。 祝卿安狐疑地掀开锦盒,里面竟放了一枚大气古朴的红玉簪子。 她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由衷地赞叹道:“这只小鸟雕的真好看。” 上次收礼有一种强买强卖的感觉,这次当面收礼让她心中甚是欢喜,还用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等词汇狠狠夸赞了一番簪子。 落江宁沉默了半晌,幽幽说出:“那是只凤凰。” “” 祝卿安又举起簪子揣摩一遍,这鸟除了脖子长点,怎么都看不出凤凰的样子,她好奇地问:“这只簪子是你亲手雕的?” 眼前的男人在她心中无所不能,没想到居然不善雕工。 落江宁浅浅叹了口气:“我还是找个玉雕师傅改一下。”顺手还想拿回玉簪子。 祝卿安却将簪子一把藏在身后,笑着说:“都说玉石一红二黄三黑四白,找这么一块通体深红的籽料不容易,再改就是浪费料子,可惜了,我还是勉强收着。” “我看你是想留着这只簪子以后取笑我?” 祝卿安摇了摇头,眉开眼笑的说:“我是想留着这只凤凰幼鸟,等以后你再做的时候好有个对比,免得你举步不前,不思上进。” 落江宁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画纸,上面描绘着一只展翅飞翔的火红凤凰。 这是他画的簪子样图,没想到成品不尽如人意。 祝卿安看了看画,又看了看簪子,不禁笑的前仰后合。 落江宁掐了掐眉头,她这副样子简直与程昱和燕回初次看到玉簪时如出一辙。 程昱笑完之后还痛心疾首的说:“好好一块价值千金的红玉料子,硬是让你毁的一文不值,我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燕回拍了拍他,说道:“兄弟,笑着哭最痛,该哭就哭,别憋出内伤。” 被自家兄弟取笑完,又被心上人取笑,一向心高气傲的落大人有些不高兴。 他将祝卿安圈到怀里,靠在她耳侧说道:“好啊,你妥善收着,以后可以给我们的女儿戴。” “” 一股炙热的气息喷到祝卿安的脖颈上,让她身子不禁软了几分。 真是位不吃亏的主。 落江宁将怀抱收紧,继续说道:“我本想在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但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就先送你玩玩,等以后再给你雕更好的。” 祝卿安回头看他,轻声问道:“你已经把伯母的首饰都送给了我,还送我簪子干嘛?” “那些首饰是母亲送给未来儿媳的,不能一概而论。” 他用脸摩挲着她的头发,闻着发间传出的淡淡馨香,笑容全然展现眼底。 “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凤簪吗?” 祝卿安想了想:“凤凰簪落鬓,莲花带缓腰。” 落江宁捏了捏她的手,取笑道:“这是吴均的《去妾赠前夫诗》,下一句是:肠从别处断,貌在泪中消。怎么,还没嫁给我就想着和离了?” 祝卿安有些心虚,赶紧转移话题:“那是凤凰发上飞,金簪挽起秦时月?” “也不是。” 祝卿安不想猜了,哼哼着说:“关于凤凰的典籍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落江宁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公主耐性这么不好,看来孩子以后还得我教。” 祝卿安霎时脸羞得通红,急不可耐地争辩:“谁让你教孩子!” “那你教也行,我再教你。” 祝卿安不忿,回身捶打他,两人很快就打闹作一团。 许久,落江宁才给出答案:“女子许嫁,十有五年而笄。我未能参与你的及笄之礼,亦无缘替你绾发成云髻,只想送你一支簪子,以弥补我心中的遗憾。凤凰鸣矣,于彼高岗,只有百鸟之王的凤凰才能与你相配。” 祝卿安顿时觉得身子软成了一滩水,文人说情话,真是句句酥心。 两人说说笑笑,直至日落西山。 祝卿安喃喃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落江宁眼神缱绻,示意她继续说。 祝卿安扣了扣手指,小声说道:“柱子哥因为我才卷入事端,你帮我安置好他,可以吗?” 男人声音瞬间低沉:“柱子哥?” 祝卿安以为他忘了,赶紧解释:“就是上次靖国公寿宴上被曹氏胁迫的那个男子。” 落江宁沉默了半天,见祝卿安还是没有反应,微微叹气,语气不善的说:“你也叫我声哥哥听听。” 祝卿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妥,问道:“你吃醋啦?” “翠烟说你喜欢看话本子,怎么还这么不开窍!书里难道没告诉你,不能在自家男人面前喊别人哥哥?” “我看的都是绿林好汉快意恩仇,里面全是直抒胸臆,哪有人像你这般九曲回肠的。” 落江宁沉思片刻,说道:“是我的不对。” 祝卿安点了点头,孺子可教。 “我应该给你写本《九曲回肠探花郎的快意恩仇》,好让你彻头彻尾的知道。” “” 落江宁又捏了捏她的手,凶狠狠的说:“那人对于曹氏而言已经没有用,我怕你惦记,早就让人将他送回感恩寺了。” 祝卿安小心措辞,问道:“那人,还好吗?” “除了吓破了胆,别的都挺好。” “那” 落江宁直接将她推出屋子:“你可以走了。” 屋外嗑瓜子的两人看到貌美如花的长公主被自家兄弟推了出来,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样不解风情的男人是怎么谈情说爱的? 落江宁瞪了他们一眼,吃你们的瓜子去! 第94章 同逛庙会 落江宁嘴上放着狠话,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跟着祝卿安走了出去。 程昱将手中的瓜子丢到桌上,面无表情地说:“兄弟,你瞧瞧,他平日里就会对我们耍狠,见到心上人只剩下温柔缱绻了。” 燕回把他丢的瓜子划拉到自己手中,笑着说:“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咱们就算吃不到这葡萄,也不必羡慕,这位长公主可不是好相与的,咱哥俩以后找个温柔贤惠的夫人,省着被气死。” 程昱看着自己面前空空无也的桌子,又从他手里抢回来半把瓜子,气鼓鼓地说:“等老子找到夫人,定不会再与你这厮混在一起,我也要牵着姑娘滑溜溜的小手,出去逛夜市、看庙戏。” 燕回突然震惊的问:“看庙戏,今天有庙戏?” 程昱点点头:“对啊,今天是都城隍庙承办的庙戏,据说还有不少杂耍艺人参演,热闹的很。” 燕回一拍大腿,说道:“坏了,我娘之前跟我说,让我早点回府陪妹妹逛庙会,我把这事忘的一干二净。兄弟,哥们不能陪你了,我得赶紧回府。” 程昱:谁让你陪了呀,你在我这混吃混喝还差不多! 天色渐晚,落江宁拉着祝卿安的手,信步走在大街上。 街上人流如织,鼓乐杂耍喧闹,恍如白昼。 祝卿安看着人流拥挤,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人?你要带我去哪?” 落江宁回眸凝视着她,缓声说道:“今日都城隍庙有庙戏,百姓都会携着家眷参加巡游,不少官员也会去。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瞧瞧,我是如何高攀长公主的。” 自从二人坦诚相待,祝卿安便觉得他越发喜欢胡言乱语,好似不要脸面似的。 “一会就该宫禁,我不回去怎么行?” “有何不可,你有长公主令牌,可随意出入宫闱。况且宵禁后回宫,整个后宫都会知晓你同我在一起,还有什么事比众口相传更快,咱们俩个的关系就算是坐实了。” 祝卿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人心思真多,什么事都被你算计到了。” 落江宁轻笑道:“我不过是顺其自然、借势而为罢了,如此既能陪着美人游夜市,又能向陛下表明心迹,告知他我心悦长公主,李相也会对我满意,岂不是一举多得?” 祝卿安迟疑道:“若李相当众撮合你我,我们真的要成亲吗?” 落江宁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你不愿意?” 祝卿安气急败坏:“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向女子求亲,怎能说我不情愿,你这人实在是坏透了!” 落江宁见她真急了,忍不住呵呵直笑。 “我在逗你玩,没有经过你七个娘的同意,我是不会贸然向你求亲的。这么做只是为了博得李相认同,也好让我游说他让陛下南巡。” “李相会同意皇兄南巡?” 落江宁点头说道:“不仅会,还会大力支持。” 望着祝卿安好奇的目光,他解释道:“明年开春就要准备科举,每逢这个时候都是李相收买人心、大肆敛财的好机会,李相巴不得陛下和岳掌院等人都不在,好让李党沆瀣一气,串通考题,拉拢拥趸。” “考题一般都是太傅和翰林院一同出,他们难道要偷题吗?” “你不要忘了,准备科举是礼部的职责,李党完全可以提前将呼声高的学子借故拿下,通过结朋、行卷、怀藏、代笔、授义、继烛等方式夹带舞弊。” “怎么提前把学子拿下,栽赃?” 落江宁见她感兴趣,详细列举了一些科举舞弊的门道:“科举可以携带吃食、蜡烛等必须品入场,有人会把《四书》《五经》塞在馒头里,缝在衣服夹层里。对于打过招呼的,考官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学问好的,也可以借着搜身的机会偷放小抄,说他们私夹舞弊。” “继烛是什么?” “考生把蜡烛内部掏空,只留引线,然后塞入作弊用的纸条,最后再用蜡油把底部封平,带入考场。” 祝卿安:“经史子集那么多,这些手段也无法将全部书籍都带进去啊。” “还有一种做法,叫银盐舞弊。就是把衣服的里层用盐水密密麻麻写满字,再趁人不注意,用蜡火烘干,提前写好的字就会显现出来。” 祝卿安叹了一口气:“作弊的人这么有才,就应该去考大理寺和都察院,何必费尽心思考进士。” 落江宁望向灯火通明的闹市,满心忧虑的说:“科举舞弊不除,大乾国就无法整顿吏治,贪官也就屡禁不止,官员尸餐素位,便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祝卿安也幽幽叹道:“是啊,寒窗苦读就成了笑话,哪有公平可言。科举单看富人花好月圆,寒门子弟只能且泣自身落孙山,真是可悲可叹。” 她突然问道:“既然科举如此阴暗,你是怎么考中探花的?” 落江宁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因为我托了秦少师的关系。” “” 说了这么多,你自己也舞弊呀! “与我同届的考生里,有吏部尚书的侄子,还有李相的族亲,其他官员的亲信子弟也数不胜数。为了不名落孙山,秦少师特意从上千人的考卷中找到了我的试卷,以惜才为名将我力保下来。” “所有的试卷不是都得重新誊录一遍吗,秦少师如何看出哪个是你写的试卷?” 落江宁突然不想说话。 祝卿安了然:“试卷里面是不是有秦少师出的考题,你们俩统一答案了?” 这事确实不光彩,落江宁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说道:“你看,前面有杂技,京都常有熊翻筋斗、踏索上竿、生吞铁剑,咱们去看看。” 祝卿安拉住了他,笑着对他说:“从前有一个清高的穷人,因为饥荒,他眼看就要被饿死。有路人看他可怜,扔给他一碗饭,并喊道:嗟,来食!穷人为了自己的骨气,宁可饥饿也要拒绝路人的投喂,最后就真的被硬生生饿死。” 她语气轻柔细腻,犹如天籁之声一样涌入落江宁的耳朵:“当世间浑浊成为一种常态,清白便成了特立独行,你不必觉得自己有错。” 落江宁觉得她笑起来很美,温柔起来更美,仿佛比头顶的月光都要皎洁几分。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第95章 只如初见 正当二人深情对视之时,耳畔蓦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话:“哟,前面不是长公主与落翰林吗?真是巧了!” 落江宁眉头紧蹙,为何每每想与祝卿安独处,总有些无关紧要的人前来打扰。 来人正是蒋图南,他身旁还站着冷脸的岳琬洁。 蒋图南快走两步,上前和落江宁说道:“兄弟,我爹乱点鸳鸯谱,你快帮帮忙,我快坚持不住了!” 岳琬洁也走到祝卿安身侧,不悦的说:“这一路饭店酒楼、斗鸡赌场的老板都认识大名鼎鼎的蒋世子,也不知道他平日里都干了些什么,竟认识不三不四的人。” 祝卿安捂嘴低笑,蒋图南纨绔之名早就传遍了京都城。 他能干什么? 游手好闲呗。 祝卿安问岳琬洁:“你们二人为何一同游庙会?” 岳琬洁:“靖国公寿宴过后,阳武侯就登门拜访,欲和我家联姻。岳家满门清贵,从不与勋贵子弟结亲,父亲自然不会答应。结果阳武侯高调聘请媒人,上门提亲,弄得京都人尽皆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家养女百家求是好事,我比较好奇阳武侯是如何说服的岳掌院的?” 多年淑女的教养制止了岳琬洁翻白眼的冲动,她瞪大眼睛说道:“阳武侯说服的是我母亲!他说自家上无爱管闲事的婆母,下无寻衅滋事的小姑子,进府就是主母,家财丰厚任我挥霍,还有世袭的侯爷身份。还说嫁给蒋世子,绝对吃喝不愁,地位优越,满京都再没有比阳武侯府更好的人家了。” 祝卿安点了点头:“阳武侯说的不错,这门亲事的确诱人,连我都心动。” 落江宁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说法很是不认同,凉飕飕的说:“长公主,不寻常的心动是病,用不用微臣找个太医给您看看?” 蒋图南在两人之间巡视了一圈,笑着说道:“诶呀,看来我和岳小姐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长公主和落翰林的雅兴。这心动是不是病我不清楚,情深却很致命啊。” 祝卿安讥讽道:“《逍遥游》有言: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阳武侯希望世子胸怀抱负,扶摇直上九万里,却不想世子贪婪人间烟火,安居一隅、走马斗鸡,有负侯爷厚望。” 蒋图南脸皮颤动,长公主骂人,可谓诛心,虽未有一字秽语,却让他浑身难受。 “落翰林,之前你就处处帮助长公主,她说话这么戳心,你究竟看上她什么?” 岳琬洁也好奇地望向落江宁,竟敢与长公主单独游庙会,纵言无心,亦无人信。 落江宁笑容如清风拂面,嘴角微扬,缓声道:“世间情感,有一见钟情,初见便义无反顾,初会即已许平生。也有日久生情,乍见之欢,久处不厌,历久弥坚。于我而言,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久处之厌莫若只如初见。她百般模样皆好,又何必在意好在哪里。” 蒋图南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读书,也不至于被人显得如此无知…… 岳琬洁则默默的后退一步,家里父亲和哥哥都这么出口成章,她突然觉得之前一无是处的蒋图南有了优点。 读书少,至少不会张口闭口都是引经据典。 祝卿安笑靥如花,梨涡浅浅,满嘴情话的落江宁真的好撩人! 第96章 意外相聚 痛定思痛后,岳琬洁拉过夹在长公主和落江宁中间的蒋图南,认真的说:“蒋世子是什么人,我早就知道,适才我发脾气确无道理。听闻世子于玩乐一道颇为精通,不妨为我讲讲庙会有何趣事。” 被连遭奚落的蒋图南似乎重拾自信,他指着庙会沿途的杂耍表演说道:“你看,前面有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这个杂耍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危险。有些人用的是假石头,一锤便碎。有些人用的是真石头,且格外巨大,但只要挥锤之人力度拿捏精准,下手速度够快,就不会伤到下面的人。” 岳琬洁惊讶问道:“这是为何?” 蒋图南解释道:“这是力量分散之故。你见没见过脚踩鸡蛋?” 岳琬洁摇了摇头。 蒋图南继续说道:“这个百戏里也常有,俳优将十几枚鸡蛋平铺于地,人可以轻易踩在上方,并且鸡蛋不会破碎,道理就与这个相似。” 而后他又带着岳琬洁玩投壶、射箭等街边戏耍,几乎箭无虚发,百发百中,连祝卿安都不禁拍手叫好。 落江宁有些手痒,也想一展身手,却被祝卿安拦住。 “他们二人才刚刚熟络,你不要乱掺和,坏其好事。若你一冲动,真胜了蒋世子,你该从何处找这么一位知书达理的儿媳妇赔给阳武侯?” “哼,君子六艺,骑射都在内,射箭投壶有什么难的?亏你还鼓掌,难道不怕手疼。” 言罢,他拉过祝卿安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祝卿安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人越来越会吃醋了。 两人靠得不算太近,宽长的衣袖自然相叠,遮住了交握的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异样。 四人说说聊聊,行至一个酒楼,只见程昱从远处走来,手里拎着四坛子酒,匆匆忙忙要进去。 祝卿安问道:“程老板,你如此急着赶路,是有什么事吗?” 程昱看清来人,从容地回道:“草民见过长公主、诸位大人和小姐。燕大人在楼上,命草民送些陈年的烧刀子过去。” 他虽不在官场,但常年与达官贵人接触,各家官眷都能认个脸熟。 见没有李党的人,他还低声解释道:“燕大人心情欠佳,或许是想人多热闹一些。” 蒋图南:“你说的燕大人,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燕回?” 程昱:“回蒋世子,正是。” 蒋图南了然:“他那人就是脸臭,心情好的时候也是大长脸,无妨。” 二楼厢房的窗户突然被推开,燕回探出脑袋,怒容满面地喊道:“是哪个孙子在造谣爷?” 蒋图南震惊的问程昱:“你为何不说他就在二楼?” 程昱:“蒋世子莫要冤枉草民,草民一开始就说燕大人在楼上,您也没问具体几楼啊?况且您快言快语,草民是真插不上话。” 另一扇窗户也被张晋推开,他侧目见到长公主,忍不住盛情邀约:“相遇即是缘,何不同饮一杯?” 落江宁目光掠过程昱,眼中尽是不满。 张晋在此,怎么不早说! 程昱:我已说了燕大人心情欠佳,是你未能意会啊! 燕回的事还要从他回府说起。 燕老爷与夫人见他年岁渐长,却对儿女亲事毫不关注,心急如焚,终日为此忧虑。燕老爷闲暇之余,常四处为儿子寻找门当户对的儿媳。 一日,燕老爷与威远将军共饮,威远将军亦为儿女亲事烦心不已。 自家嫡子心悦长公主,对其他女子一概不理会。女儿又醉心于舞刀弄枪,京都的世家都不想娶这样粗鲁的儿媳妇。若嫁与其他武将,又忧女儿常年与夫婿别离,终日受惊,心有不甘。 二老同病相怜,愁到了一块去,于是就想借着庙会之机,安排燕回相看威远将军嫡女张南风。 张晋担心妹妹吃亏,便陪着同去。 燕夫人怕儿子说话太难听,就让嘴甜的燕恬可跟着,生怕儿子再把这次的相亲搅和黄。 张晋显然想考验一下燕回,检验男人本性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灌醉,酒品最见人品。 两人没说几句就拼上了酒。 燕回嫌弃酒不够劲,想起程昱那有烈性的烧刀子,便派人找他来送。 于是才有了今日八人同聚的酒局。 第97章 以酒会友 八人静坐在厢房内,皆慨叹缘分之奇妙,当然这里面有良缘也有孽缘,比如落江宁和张晋…… 程昱见屋内有些剑拔弩张,遂速将烧刀子置于桌上,寻一借口便退出门外。 他就是好奇心太强,想知道燕老爷为燕回找了个什么样的媳妇,结果平白无故被落江宁瞪了许久。 屋里的那几位爷他都得罪不起,还是走为上策。 酒楼大堂,柏舟正带着三个丫鬟等候两位主子。 他觉得护卫的职责越来越艰巨了,不仅要保护主子安全,还得替主子哄长公主的丫鬟开心,还不如林木那个伺候起居的跟班好过呢。 四人见程昱退了出来,忍不住聚过来询问。 青青:“程老板,长公主还好吗?” 程昱:“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有落翰林在,一定把她伺候舒舒服服的,比你们照顾的还要妥帖。” 悠悠:“天色已晚,长公主若还不回宫,怕是要错过落锁。” 程昱:“我看他们两个气定神闲,定是心中有数,你们不必替她操这个心。” 翠烟捂嘴偷笑:“看来主子们进展不错。” 程昱:“那是,进展好的很,离谈婚论嫁都不远了。” 柏舟:“我觉得你应该再给主子招个陪同逛集市的护卫,我这几天都快把这辈子的街都走完了。” 程昱:“额我还想再给他招个帮我打理商铺的掌柜呢,我这又得打探消息又得赚钱,还得策划那些阴谋诡计,你不容易,难不成我容易?” 程昱和柏舟深深叹了口气,他们真是太难了。 此时屋内的情形也不轻松,祝卿安坐在主座,左手边依次为岳琬洁、燕恬可和张南风,右手边是落江宁、燕回、蒋图南和张晋。 张晋死死盯着坐在长公主旁边的落江宁,眼神仿佛想要吃人似的。 落江宁则一脸温和地给祝卿安倒茶,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燕回自顾自地喝酒,显然谁都不想搭理。 蒋图南环顾左右,竭力想化解酒桌上的尴尬氛围。 他难耐寂寞,稍忍须臾,开口道:“张大人说的好,我们相逢即是缘,何不一同举杯共饮?” 张晋却说道:“长公主该回宫了,眼下不好再喝酒。” 落江宁不紧不慢地说:“长公主想回宫时自然会回宫,不劳张大人惦记。” 燕回:“不说好喝酒吗,你们到底喝不喝啊?” 蒋图南立刻打圆场:“喝,怎么不喝呢!长公主和三位小姐喝果酒就行,这家的杏子酒果味浓厚,酒香不醉人,最适合女子喝。” 张南风撇嘴说道:“果子酒甜甜腻腻的,一点酒味都没有,难喝的紧,还不如直接喝甜水呢。” 燕回大为赞同:“张小姐不愧为将门之后,喝酒就得大口大口,海碗猛喝,非得做那小女子忸怩姿态干嘛?” 他豪气地给张南风倒了一碗酒,起身说道:“今日有幸,得与诸位共饮美酒,燕某先干为敬!” 张晋还未来得及拦妹妹,张南风也一仰头就干了。 “南风,你……” 燕回见状一把将他推开,开心的说:“大老爷别磨磨叽叽的,张小姐既然能喝,就让她多喝些。来来来,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再饮一杯。” 张南风也点头说道:“哥,你不必过于紧张,往常府里来人,父亲逢人就夸我酒量好,军营一半的副将都喝不过我,怎么回到京都就畏手畏脚了呢?” 张晋:就因为对你不加约束,父亲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 祝卿安也笑着说:“张小姐豪爽,将门虎女自该如此。” 张南风从长公主进门就在偷偷打量她,哥哥的心思都快把父亲母亲愁死了,如今能近距离和她接触,当然要替哥哥说些好话。 “长公主殿下,之前远远看您,就觉得您美的惊为天人,现在近看,您美貌更甚,我哥他常说……” 她刚想说您是天下最美好的女子,却被张晋用酒碗堵住了嘴。 “你还是喝酒。” 燕回也怕她说出什么让自家兄弟掀桌子的话,忙说:“对,咱们喝酒。” 几人你一杯我一杯,喝的正畅快,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李公子久病初愈,咱们一定要好好庆祝庆祝!” “对,今天不醉不归!” 酒楼老板抱歉的说:“李公子,您常用的北房已经被订出去了,要不咱们去西房?” 一道尖锐的声音回道:“你这小老儿是不想做买卖了吗?换什么换,我们就要去最好的雅间!” “就是,敢让宰相公子换房,我看你这买卖是不想做了!” 屋内众人才听明白,李公子就是李辰寅。 祝卿安问道:“他不是应该在府里禁足养病吗?” 落江宁:“李相见他病情好转,立刻和靖国公敲定了亲事,想来现在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禁足的事都忘了。” 说话间,雅间的房门突然被撞开,有人大喊道:“都没长眼睛吗?见了李公子还不知道主动避让?” 第98章 酒楼滋事 踹门之人正是刑部贺侍郎的嫡次子贺蔚然,也是京都贵家子弟圈里出了名的恶霸。 论起游手好闲的做派,蒋图南再熟悉不过,马上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你这孙子跟谁俩张牙舞爪呢,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小爷可不是任你们拿捏的软柿子!” 贺蔚然一看是蒋世子,心知碰上了硬茬。 父亲常说阳武侯有名无实,只在勋贵堆中有影响力,真到朝堂上没谁怕他,李党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他自然也不用怕蒋图南。 “你”他刚想辩驳,却看到一屋子的小姐,遂眼珠子一转说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蒋世子携众女子嬉笑玩乐,真是有伤风化。” 其他富家子弟还在屋外陪着李公子,听到贺蔚然的话,不由好奇地往屋里挤,想看看蒋世子带了什么女子出来玩乐。 岳琬洁哪被这么多男人围观过,真要被传出去恐怕一点体面都没有了,急得脸色通红。 祝卿安抄起桌上的酒壶,直接往为首的贺蔚然脑袋上砸去。 贺蔚然本就被后面的人簇拥,一时间躲闪不及,竟被酒壶砸的头破血流。伤口虽然不大,但沾上烈酒犹如针扎般,让他疼痛难忍,不禁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哭爹喊娘。 旁边礼部尚书的幼子见不得兄弟受伤,扯着嗓子大喊道:“你这个虎娘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打当朝命官之子!” 跟着李辰寅混的世家子弟普遍年龄较小,又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一个个都是市井流氓模样。 各官员在外交际多带着长子和品学好的嫡子,对这些不成器的儿子们都是放任状态,他们自然也就没见过祝卿安。 祝卿安冷哼一声:“怎么,打只拦路恶犬还用得着看黄历吗?” 通常遇到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李辰寅都是先让围前围后的狗腿子解决,没想到京都还有人敢中伤自己的兄弟,气不打一处来,推开人群就说道:“大咳咳胆泼妇,居然敢以下犯上,看老子今天不把你关进大牢,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辰寅虽然风寒痊愈,但咳喘的毛病一直未好。今日耐不住兄弟们的盛情邀请,出来寻开心,当然得耀武扬威一番。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谁在以下犯上!” 他定睛一看,对面之人正是害他得病的长公主,吓得浑身一哆嗦,嗓子里也有股热气往上涌,疯狂的咳嗽起来。 其他人见状纷纷挤进屋里,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还有人拍背,帮他缓解咳嗽。 若在他们的撺掇下李公子再次犯病,他们才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那个,回家定要被家法伺候。 “蒋世子,有官员之子竟敢对长公主口出狂言,宗人府是否该管此事?” 蒋图南一脸肃穆地说:“管,必须管!但凡与皇室相关之事,皆在宗人府管辖范围之内,辱骂长公主,乃大不敬之罪,重者可处斩首之刑。前任吏部尚书因教子无方,已被连降三级,今日之事,应当禀告陛下,从严惩处!” 燕回优哉游哉的说:“李公子如今尚在禁足,竟敢违抗圣旨,擅自离府,此亦是大不敬之罪。宗人府掌皇室之事,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弹劾之务。官家子弟胁迫酒楼店家、滋生事端,明日朝堂之上,我定当奏明此事,以儆效尤。” 一众嚣张跋扈的公子哥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招惹了长公主,谁不知道长公主专治李党,他们这是犯了大事! 燕回大踏步上前,一手一个,扣住李辰寅和贺蔚然。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将你们送进大牢,让你们也尝尝牢饭的滋味。” 蒋图南和张晋也扣住其他人,几个平日里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都被他们按的动弹不得,心里叫苦连天。 李辰寅更是咳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 宰相夫人心疼他病情初好,想让他低调的散散心,所谓的禁足不过是做给外人看,谁会真的为难相府嫡子。 孰料遇到长公主,竟闯出大祸。 落江宁人前标榜自己是文人,这种时候不好出手,暗自想着,等他们进大牢再派人通知李相,也算是卖个人情。 第99章 夜访相府 原本平静祥和的一天却平地起波澜,六位高官的公子都因为不敬长公主被关进宗人府大牢。 涉及到的官员连夜去宗人府捞人,结果均碰了一鼻子灰。 阳武侯称此事兹事体大,要听从陛下指令,闲杂人等不得探视。 这些人里面就数李相最为焦急,李辰寅的病情才刚有好转,如何能受得了牢房的阴冷。若儿子再病大一场,可真能要了他的老命,谁都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宗人府求进未果,李相连夜招来落江宁,询问事情经过。 “落翰林,你当时不是在场吗,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落江宁叹气说道:“此事不怪李公子,皆因刑部侍郎之子张扬跋扈引起。长公主好好在屋内用膳,他却不管不顾的踹门而入,强令长公主将房间让与李公子。李公子起初并未现身,都是贺公子行事乖张,惹得长公主发怒,才牵连到李公子。” 李相怒喝道:“哼,刑部侍郎就是个绣花枕头,其子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贺济源在扳倒宴家时出了不少力,李相担心他言语无忌,特将其调入京都,以便就近监视。 落江宁颔首道:“李公子理应在府中调养身体,却被众小公子强拉去酒楼饮酒,且不说在外是否会生事,若不慎饮酒伤身,之前的医治不都前功尽弃了吗?” 这也是李相恼怒的根源,夫人就是太宠溺孩子,怎能在病愈的紧要关头放任他外出嬉戏,行事毫无底线! 对于李相而言,违背圣意不足为惧,随便想个托词就行,景泰帝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儿子的身体是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阳武侯不让家人探视,却没说不让大夫看病。我见李公子咳嗽剧烈,当务之急,应先将于医师送进去,缓解公子病症。阳武侯即便再强势,也不敢拿公子的身体作赌注。” “哎,也只能先如此。孽子,真是孽子,我李忠义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生出他这个混账东西!” 落江宁低头不应声,李相怎么骂孩子是他的事,但他绝对不允许其他人妄加指责,为人父母多是这样。 “你是如何说服长公主,与她相伴同行?还有,她是怎么遇到蒋图南、燕回等人的?” 李相处理完棘手的事,才想起来刨根问底,落江宁总给他一种摇摆不定的感觉,自己始终不能完全信任他。 落江宁神情略显局促,支支吾吾的说:“上午小朝会后,您让我尽快接近长公主,以防阳武侯提亲。下官当即嗯使了些银子打听长公主的去处,宫人告诉我她今早就已出宫,我便跟岳掌院告了假,循着她的行踪找了出去。说来也巧,下官在前门大街遇到长公主,她正想去买首饰,下官” 李相见他说话断断续续,催促道:“你继续说啊。” “下官便说知道一家远近闻名的首饰店,叫琳琅阁,还自告奋勇地带她过去。哪想长公主便看上了镇店之宝,一块红玉石。那块玉石价值千金,下官又不好让长公主付银子,压了翰林院官印才将那块玉石定下。下官实在是囊中羞涩,不知宰相大人能不能帮帮忙” 李相为官这么久,都是官员上赶着给他送银子,第一次有官员跟他借银子。 不,是要银子。 而且还是要银子去讨好女子。 虽然事情荒谬,但落江宁的窘迫反而让李相又信了几分。区区一个穷翰林,的确买不起琳琅阁的东西,那里随便一个把件都是他一个月的俸禄。 “我跟管家说一声,需要银子就找他支。” 落江宁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还万分感谢的说:“若不是您慷慨相助,下官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宰相大人对下官的大恩大德,有如再生父母,下官实在是感激涕零。” 李相最喜欢贪心的人,因为越贪心就越容易被利用,也越容易被抓住把柄。 他拍了拍落江宁的肩膀,笑着说:“小伙子,好好干,以后有你发达的时候。” 落江宁千谢万谢,迫不及待地走出书房,好像晚走一步银子就飞了似的。 李相满心都是如何对付陛下和阳武侯等人,全然忘了追问落江宁和长公主如何遇到其他人。 落江宁从管家那取了银子,大摇大摆地走出相府。 李相果然好大喜功,讨好示弱对他真是百试百灵。 程昱最近总是嚷嚷手头紧,能从李相那坑回银子,他一定很高兴。 第100章 悔不当初 祝卿安回宫后,就径直前往乾清宫。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得好好跟皇兄面谈。 景泰帝早早便接到阳武侯的密报,这群纨绔子弟闹的恰到好处,他正愁没有李党的把柄,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公公见景泰帝心情愉悦,在一旁恭维的说道:“长公主真是大乾的福星,您的开心果。” 景泰帝笑着应道:“是啊,自打她入宫,朕真是觉得如释重负,连和李相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陈公公:“现在前朝和后宫都较以往大不相同,相信假以时日,陛下定能得偿所愿。” 正在二人交谈之际,小福子来报:“长公主求见陛下。” “快让长公主入内。” 祝卿安甫入乾清宫,便见皇兄立于门口,面带喜色的和她说:“皇妹辛苦了。” 祝卿安:她要怎么回答?我不辛苦,皇兄才辛苦吗? “皇兄,你都知道了?” 景泰帝直言不讳:“宗人府可是阳武侯的地界,他知道后立即发了密信,我让他把人都看牢,谁都不许探视。” 二人说话早就不用尊称,对话之惬意,和寻常百姓兄妹相差无几。 祝卿安试探地问道:“皇兄还知道什么?” 景泰帝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想问什么?落江宁吗?” 祝卿安:“蒋图南就是个大嘴巴!” 估计她前脚刚踏出酒楼,蒋图南后脚就给阳武侯报了信,否则消息不会传的这么快。 景泰帝疑惑的问:“落江宁的确学识和长相都不错,但家世太过平凡,配不上你。” 祝卿安:你要知道他是你表弟,定然不会这么说。 景泰帝见皇妹表情不善,怕她不高兴,委婉地说:“你要是真的喜欢,我给你建个公主府,私下来往也行,我权当不知道。” 堂堂大乾国的长公主有几个裙下之臣也正常,不足为虑。 祝卿安:她就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啊 就算落江宁不使尽手段收拾她,母亲也得打断她的狗腿,她连想都不敢想。 景泰帝见她还是不说话,以为皇妹已经深陷情爱,不能自拔,立即把纨绔的事放在一旁,和她谈起了情感问题。 “自从你入宫,为兄就把你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 祝卿安深感不信,哪个哥哥会为了心上人让亲妹妹得病啊? “感情一事为兄也知道,最难控制,一旦喜欢就如飞蛾扑火,根本不受约束。” 祝卿安:最难控制的是你的下半身才对 “你若喜欢落江宁,我就在銮仪卫给他谋个职,让你天天都能和他在一起,不必非得成亲。” 祝卿安:好好的翰林学士就这么成了赶车的? “万一哪天你喜欢上别人,我再给他换个差事,也算是好聚好散。” 祝卿安终于明白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在皇兄眼里,落江宁简直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根本不必在意。 “为兄会给你挑个老实本分的驸马,让他的府邸离公主府远远的,最好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这样他就不会打扰到你。” 祝卿安:谁要是当她的驸马,定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娶回家还得当祖宗供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为兄绝对不会拦着你寻欢作乐。为了大乾,你差不点和亲,二嫁从己,只要你高兴,其他天大的事都有我替你扛着。” 祝卿安直勾勾地看着他,皇兄这么傻,江山交给他真的没事吗? “卿安,你怎么不说话?” “皇兄,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见皇妹终于和自己敞开心扉,景泰帝对自己的促膝长谈很是满意。 “你说。” 祝卿安:“落江宁是你的表弟。” “” 一刻钟后,景泰帝便悔不当初。 第101章 亲疏远近 景泰帝深陷沉思,人可笨,可傻,但却不能愚钝。 他时常觉得落江宁与众不同,时常觉得倍感熟悉,为何没有细想过呢? 祝卿安反过来安慰他:“落江宁那么聪明,他若不想让皇兄察觉,你自然难以发现。” 景泰帝:说来说去,不还是我蠢吗? 他旋即传唤陈公公,吩咐道:“让君泽亲自把落江宁带过来,记住,务必避开他人眼线。” 陈公公:“是。” 在等待的时间里,景泰帝在屋内走来走去,时而高兴,时而唉声叹气,明显很焦虑。 “皇兄,你和落江宁感情很深?” “嗯,我虽贵为太子,却并不得父皇看重。” “在父皇心里,咱们三个子女绑在一起都不如炉子里的仙丹重要,你不必因为这事介怀。” 景泰帝虽然觉得话不中听,但事实就是这样,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父皇既希望我博闻强识,又不希望我太过锋芒毕露,对我时好时坏,还常常责备母后没有教好我。母后意识到父皇尚年轻,不希望皇位受到儿子威胁,就让我装的笨一些,学东西慢一些。所以在人前,我慢慢就变成了贪图玩乐的太子,连太傅都曾说我不思上进,愧对先祖。” 祝卿安:“我觉得太傅有点欺软怕硬,他怎么不说父皇不思上进、愧对先祖呢?” “” 相处已久,景泰帝也逐渐习惯了皇妹的一鸣惊人,他努力忽视这句大不敬的话,接着回忆往昔:“只有在舅父一家面前,我才能做自己。舅父会教我功夫,舅母偷偷给我带珍藏的孤本,表弟还会跟我比试拳脚和诗词歌赋。于父皇而言,晏家是眼中钉,于我而言,晏家却是真真切切的家人。” “直到李相围剿后宫,我才知道一切都变了。一身忠勇的舅父被判贪赃枉法,死在流放途中,奋力保护我的母后死于自缢,曾经在一起玩乐的二皇弟也被李相开府送出宫外,我就这样变得孑然一身。” “如今,阿清能回来,我自是满心欢喜。我没能守住母后和晏家,好在还有你和表弟,让我不至于形单影只。” 祝卿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皇兄,落江宁现在多大?” 景泰帝想了想,回道:“他比我小三岁,现在应该二十” 突然想到两人可能暗生情愫,景泰帝怕皇妹嫌弃他年龄大,还没出口的“三”硬生生憋了回去,说道:“他还未过生辰,应该二十二。” 祝卿安默默算了起来,自己今年的生辰已过,若往细了算,他们应该相差六岁。 “原来他比我大了这么多。” 景泰帝赶紧辩解:“男人不能用年龄衡量,你要看他是否对你用心。” 祝卿安:“你们天天忙着匡扶社稷,哪有空对我用心?我觉得还是找个老实人嫁了好。” “老实人恐怕经不住你的折腾。” “要不就让他去銮仪卫,有他守卫,咱们兄妹也放心。” “銮仪卫最近人满为患,咱们作为上位者,不能假公济私。” 祝卿安:看,男人的嘴就是不可信。 “我万一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那肯定是了解不够,你应该去读他读过的书,走他走过的路,和认识他的人聊天,也许就会发现他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皇兄,你对刚才说的话后悔吗?” “只要你不告诉阿清,我就不后悔。” 而后兄妹两人便笑作一团。 “皇兄,你还紧张吗?” “现在好多了,你这么古灵精怪,也就是我表弟敢娶回家。” 祝卿安无奈地说:“论亲疏远近,咱俩才是一脉同根的血亲,你该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景泰帝笑着说:“你这话说的不对,他既是我表弟又是我妹夫,怎么都是往里拐。有为兄替你看着他,一定错不了。” 陈公公看着大殿里说说笑笑的兄妹俩,眼眶都有些湿润。宴公子终于回来了,宴太后该安心了。 “陛下,君泽回来了。” “快让阿清进来。” 第102章 兄弟相认 落江宁刚出相府出来,就被一位黑衣人拦住。 “落翰林,陛下有请。” 柏舟立刻挡在前面,神情有些紧张,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怕有人假冒圣旨引主子入圈套。 落江宁见对方肩宽胯窄腿长,气息沉稳,手握长刀,一看就是练家子,故拍了拍柏舟,示意他不用紧张。 “现在宫门已关,如何面见陛下。” 黑衣人惜字如金:“我怎么出来,你就怎么进去。” 落江宁作揖:“劳烦龙魁带路。” 黑衣人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谁?” “大乾王朝共有五支暗卫,金脉为器宗,木脉为林隐,水脉为龙魁,火脉为炎尊,土脉为地师。贵使手上的武器为玄铁所制,当为龙魁。” 黑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知晓暗卫之事的人屈指可数,看来此人身份不一般。 “陛下着急,大人快些同我走。” 落江宁向柏舟摆了摆手,让他先行回府。 两人从一个民宅进入地道,大概走了半个时辰,行至一堵大墙前。黑衣人转动墙右侧的石柱,整个墙壁缓缓移动,入口竟是乾清宫的偏殿。 景泰帝听到暗卫的传报,立刻喜出望外,站在通往侧殿的门口,焦急地等待落江宁过来。 随着脚步声渐近,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直至那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才迫不及待地迎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阿清!” 落江宁面色有些僵硬,这个称呼已恍如隔世,他差不多都快忘了。 “陛下。” 景泰帝激动的说:“叫什么陛下,你之前都是喊我表哥的!” 落江宁摇头:“今时不同往昔,万事还需小心为上。” 祝卿安站在一旁听着兄弟二人的对话,虽然很伤感,却也莫名的好笑。皇兄就像一个哀怨的妇人,始终絮絮叨叨,而落江宁郎心似铁,潦草回答。 “你不叫我表哥,是怪我没有及时找到你吗?” “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芥,活着本就不易,臣怎么会怪您。” “那你还是叫我表哥,听着我心里舒服些。” 落江宁看着眼前判若两人,格外温情的陛下,只能道声:“好。” “是表哥不好,没有能力保护你们,害得舅父和舅妈身亡,害你流离失所,我一直自责无能,愧疚难当。” 落江宁本想恪守君臣之礼,却也一时间难以自持,哽咽的说:“父亲说他没能把一个海晏河清的大乾交给你,未能除尽逆党,他不是一个好舅父,他有愧于你。” 景泰帝再次哽咽:“舅父……是祝家有愧于宴家!” 兄弟二人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你回来这么久,怎么不早告诉我?” “初回京都时,李相掌权,表哥身边眼线众多,我不敢轻举妄动。这些年,表哥羽翼渐丰,有了和李相抗衡的力量,我才敢前来相认。” 景泰帝用拳头狠狠砸向桌子:“李相,可恶!” “表哥,大厦将立,咱们只需再有些耐心,为李党布下天罗地网,再将其逐个击破,必能如愿以偿。” “对,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寒暄,景泰帝详细询问落江宁这些年的生活,从衣食起居到读书进学,事无巨细。 落江宁并没有讲自己颠沛流离时的困顿,只讲了遇到德太妃后面的事情。 景泰帝在了解德太妃将他安顿的很好后,才略微宽慰。 还好他衣食无忧,更有关太师亲自指点,让他长成现在这副风光霁月的样子,不仅相貌堂堂还学富五车,甚好甚好。 “阿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表哥护着你,再不会让你经受风霜。” 祝卿安见两人聊的差不多,见缝插针的说:“皇兄,咱们说说正事。” 景泰帝:“刚才说的不是正事?” 祝卿安:“刚才只是闲聊” 第103章 声东击西 祝卿安看了看落江宁,觉得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皇兄,你手里的玉玺是假的。” 景泰帝 “卿安,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先铺垫一下,讲清楚前因后果,为兄今日已经遭受很大的打击,再这么下去就要患上心疾了。” 落江宁冲着祝卿安笑了笑,这事说来话长,还是他来讲。 他将关太师十多年前的发现,奉圣夫人手中的圣旨,以及李相用假玉玺迫害宴家、逼死宴太后等事徐徐道来。 他说的越多,景泰帝越心惊,李相的胆大妄为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居然连玉玺都敢做假,自己这些年是当了个假皇帝吗? “可惜偷换玉玺一事时隔这么多年,证据不足,仅凭诏书还无法指认李相,他一定会想办法开脱。” 落江宁点头:“咱们不能打草惊蛇,玉玺可以是压倒李相的最后一棵稻草,却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接着落江宁告知真玉玺的所在,景泰帝赶紧上下查看龙椅。 龙椅用的是高浮雕龙手法,座身饰以浮雕,盘绕龙形图腾,椅背双龙缠绕直到靠背上,寓意一龙飞腾,扶手处庄严的点缀着一颗龙头。这些地方一目了然,藏不了东西,玉玺只能藏于椅座处。 正在景泰帝和落江宁蹲下观察时,祝卿安使劲按了下扶手处的龙头,椅座立刻弹出一个暗格,差不点打在两人脸上。 刚相认的兄弟二人顿时面子有点挂不住…… 祝卿安:“额以我对父皇浅薄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弯腰找东西,那机关必是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景泰帝:自己每日坐在这都是战战兢兢的,根本没想过摁扶手 三人不再耽搁,立刻拿出暗格中的紫檀木盒子,里面装的正是玉玺。 景泰帝翻看玉玺,右上角也确实有道裂痕,与表弟所言不差。 自打他知道玉玺因何破裂,心里对这个真玉玺便怀有成见。父皇日日冷落母后,却跟奉圣夫人如胶似漆,亲热间还摔坏了传国玉玺,想想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虽然生父相同,但想法却截然不同。景泰帝气愤父皇薄待母后,还留下李相监国,欺辱她致死,所以他对父皇和奉圣夫人成见颇深。祝卿安自小就习惯没有父亲,德太妃又不在意宣武帝的宠爱,所以她没有这方面的芥蒂,对奉圣夫人也无憎恨之意。 她安慰道:“皇兄莫要动气,上天冥冥中让你用了十五年的假玉玺,那必然是早有定数,就是不想让你心烦。等把李相这座大山铲平,咱们再寻一块上好的玉石,重新雕玉玺,再刻上受命于天,不就好了嘛。” 景泰帝: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落江宁继续说道:“表哥,我还有个私心。” 景泰帝刚从假玉玺一事上缓过神:“你说。” “我查到晏家一案也是李党作祟,他们擅自挪用户部应发往杭州的赈灾款,以此诬陷父亲贪污受贿。我已找到当年受灾的百姓,他们未曾得到救济,且愿意作证。若您能亲赴杭州,揭露此事,不但可惩治户部尚书,还能为晏家平反。此外,恩师也在附近,当年之事错综复杂,他可为我们详述李相专权的前因后果,助我们将李相绳之以法。” 景泰帝点头:“你的提议确实不错,如今吏部已经交给崔皓然,若再拿下户部尚书,六部大半便可为我所用。但李相将我盯的如此紧,会让我去杭州吗?” 祝卿安笑着说:“李相自然不会让你去杭州,但会支持你不思进取,游山玩水。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咱们可以打着去扬州的旗号路过杭州啊。” 落江宁:“不仅如此,我们应该再给李相下记猛药。” 景泰帝:“怎么讲?” “再过几个月就是春闱,京都城将举办会试,李党一定会拼尽全力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敛财荐人。若表哥这个时候表现出对春闱的看重,命翰林院拟定试题,再指定太傅和少师为主考官,从严要求科考,李党必然会慌张。届时我会说服李相,让您离开京都,方便他们暗箱操作。” “我绝对不会将春闱作为诱饵,否则就是愧对寒窗苦读的万千学子!” 以往科举虽也存在乱象,但太傅和少师都会想方设法维护学子,尽量保留有真才实学的考生。若放任李党不管,这次科考不就彻底乱了吗? “科举是礼部主持,若您和百官都不在京都城,京都城内却有考题泄露,是不是该拿礼部尚书问罪?” 景泰帝这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出游是假,惩治户部尚书是真,放权李相是假,罢免礼部尚书是真,每一步都在声东击西。 祝卿安补充道:“馨儿的月份也大了,我们若三月出游,正好可以将她安置在途中,待我们回程,大概我的小侄子也出生了。” 只要离开皇宫,避开李后的眼线,馨儿必能安全生产,也解了景泰帝的燃眉之急。 一听到馨儿腹中的孩子,景泰帝便笑得合不拢嘴。 如何甚好。 第104章 加封护国 是夜,祝卿安直至三更方从乾清宫走出来,宫里很多人彻夜无眠,静待景泰帝的下一步动作。 次日卯时,金銮殿上。 阳武侯、燕回连番上书,奏刑部侍郎及礼部尚书等六位公子嚣张跋扈,不敬长公主,然而他们的奏报中均未提及李辰寅。 李相料定保皇派会借机生事,趁乱打压,他想了数十种办法替儿子开脱,不料他们竟只字未提,只用 “等六位”一带而过。此举令李相着实费解,儿子尚在大牢,政敌却视而不见,这是何为? 景泰帝经历了昨晚的事,痛定思痛,决定采用慢刀割肉的方法。不敬长公主,说到底只是口角之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危害到皇妹性命,他也不好发作。 李相就这么一个嫡子,如今还病病歪歪,若真激怒他,他必然会奋起反击,自己也不好收场。因此他只想捞些实惠,不再过多纠缠。 他坐在龙椅上叹气说道:“朕为了安定边疆,厚着脸皮让日日为父皇祈福的皇妹下山和亲。自从她到了京都,不仅没有享受过长公主的尊荣,还屡屡遭人轻视,朕每思及此事,便心痛难安。” 大臣们:陛下又开始睁眼说瞎话了,长公主都快在京都城横着走了,还没有尊荣? “昨日发生之事,让朕辗转难眠,朕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再亏待皇妹!” 六位官员顿时紧张起来,陛下终于要下黑手了? “那些目无法纪的富家子弟固然有错,但朕也有错,是朕没有给她长公主该有的体面。” 六位官员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要杀要剐快说啊,他们好据理力争啊! “朕决定加封长公主,赐她护国二字,原有封邑不变,再增邑三千,并赐宫人三百,公田百顷。” 众大臣哗然,护国公主有资格参与政事,不再是普通公主,食封也超过诸侯王,简直就是无上荣耀,这份册封是大乾开国第一例。 李相看了眼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心领神会,问道:“陛下,那涉案人员该如何处置?” 景泰帝说道:“养不教,父之过,这些公子哥的父亲都在朝为官,均罚奉三个月。若是再敢出现此事,哼,就不是夺俸这么简单,朕定要夺他们的官!” 礼部尚书长吁一口气,罚俸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隔靴搔痒,罚一年也没事,谁都不是靠俸禄活着的,这次陛下是高举轻放了。 李相霎时明白,景泰帝是在利用错事拿捏他们,若他们有人敢对长公主加封一事提出异议,景泰帝就会继续追究不敬之事。在儿子和给长公主加封之间,他定会选择儿子。把长公主加封的再高又怎样,不还是一介女流,自己弄死她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算景泰帝聪明,没有挑战自己的底线,否则就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见李相不吭声,其他大臣们也不敢有反对意见,尊贵就尊贵,谁叫人家有个皇帝哥哥呢。 各大臣都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回府就把长公主画像挂在后院,让全家老小死死记住她,以后见到都绕道走,省得牵连自己。 “护国虎阳长公主”的名号是彻底在京都城打响了,祝卿安俨然成为京都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景泰帝第一件事推进的很顺利,趁着众大臣没有回神,他又说了第二件事:“诸位爱卿,再有半年就是春闱,你们都有什么想法?” 他说话时面向岳掌院,连余光都没看礼部尚书一眼,礼部尚书也不敢贸然说话,陛下郁气还未消,自己万不能顶风上。 岳掌院说道:“回陛下,科举乃我朝大事,上届科考,考生的殿前策论不佳,可见不能学以致用,施政为民。臣以为,需提高策论难度,选拔真正饱学之士。” 礼部尚书将头垂的更低,岳掌院的话就差指名道姓说他胡作非为。 考生殿前策论不佳,是因为其中一半的进士都走了门路,没有真才实学,被陛下一问一个不知道。 科举中最难的就是时务策,诗歌、文章、经史子集人人都会,大不了让他们多准备一些夹带进去。但时务策考的是治国之策,要懂民生、精通政务、法规才可以,为官多年的官员都未必答的好,更何况是未经历练的考生。 提高策论的难度,他们想暗中操作就会难上加难。 太傅出列说道:“我朝科举,都是先明经,试贴文,再口试经义,答时务策三道。臣建议,将时务策提至五道,评经、策全通者为甲第。” 不少文臣都跟着附和,如今科考一届不如一届,他们都希望能选拔有才之士,造福社稷。 “诸位爱卿说的对,本届科考就由太傅、岳掌院、少师共任主考官,考题以策论为主。” 他说完还扫射李党一圈,笑着问:“诸位爱卿有异议吗?” 李相默不作声,只要有人介入,就一定会有漏洞,届时见招拆招即可。 景泰帝见无人应答,说道:“散朝。” 今日二连胜,真是大快人心! 第105章 加封宴后 祝卿安荣获册封后,景泰帝兴师动众地为她修建护国虎阳长公主府。 该府邸离皇城不远,是前朝君王最宠爱小皇子的王爷府,府内雕梁画栋,陈设完备,只要稍作修整,月余便可入住。 落江宁知悉位置后,微微一笑,看来陛下连他们的婚后生活都已考虑详尽。 这座府邸一直无人敢住,因为旁边就是宴府,李党众人皆怕晦气,所以空置多年,连带着王爷府也跟着空置。 于别人而言,宴家满门灭绝,阴气太重。于他和祝卿安而言,这两座府邸闲置的刚刚好。 祝卿安在华英宫悠闲度日,落江宁则在外面忙碌奔波,原因是陛下和李相又打起了擂台。 景泰帝没事就召集新任命的三位科举主考官,共商春闱大计。 这本是窸窣平常,每次科举保皇派都会兴师动众一番,但只要礼部依旧负责主持科举,李党就有机可乘。 然而他却低估了年轻帝王折腾事的决心。 首日,景泰帝宣布,将策论由三题改为五题,李党赶紧广而告之,让自己力保的人专攻策论。 几日后,景泰帝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诗赋、经义也不能废,要同向发力,命主考官加大题量。李党又给托了关系的考生去信,告诉他们要温习诗赋、经义。 又过了些时日,景泰帝认为国库空虚,“茶榷”“盐榷”也该成为试题之一。李党众人虽然满心无奈,但新题已出,只能再次传递消息。 没等李党消息传完,景泰帝再次感叹,五个策论应该设有若干小问,比如训诂问题、兵制问题、兴修水利问题等,要覆盖天文地理等方方面面。 李党 然而,那些托关系送银子之人的心态也发生了剧变,由最初的恭敬谄媚变为将信将疑,继而疑神疑鬼,最终彻底难以置信,纷纷怒斥李党只知收银子却不办实事! 倘若他们能懂得如此之多,又何须耗费大量银子求人买考题! 被骂得惨不忍睹的官员纷纷向李相求助,陛下实在欺人太甚,哪有这般折腾的! 李相也觉此事不妥,遂决定暂不对外售卖考题,待翰林院拟好试题后再行考虑。翰林院只负责出题和阅卷,礼部却负责主持科举前前后后所有事宜,他们总会找到机会拿到考题,为自己人铺路。 后续的事情证明李相想的过于简单,景泰帝继续突发奇想,要求翰林院进行封闭式研题。翰林院所有官员各负责一类题型,每人至少出十道题,由三位主考官最终筛选。无人知晓主考官会作何选择,连泄题的头绪都找不到。 李相被闹得心绪不宁,只能找来落江宁,让他想办法拿到试题。 这是落江宁第五次来到相府,与之前不同的是,管家亲自于门口迎接他,下人们也对他毕恭毕敬。 原本寂寂无闻的穷翰林攀上宰相,还被屡屡召见,以后定然前途无量。 李相见他过来,先是询问:“落翰林,近日过得可好?” 落江宁笑着回道:“托宰相大人的福,下官近来顺风顺水,过的不错。” 李相:“长公主对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落江宁心里暗想,祝卿安对他雕刻的凤凰嫌弃居多 李相这是变相提醒他,拿了银子要替他办事。 “同游琳琅阁后,臣复约长公主,长公主也欣然应约,想必对下官略感满意。” 李相不禁慨叹此人无耻,用自己的银子讨好长公主,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长公主今蒙陛下加封护国尊号,落翰林只要能求得美人归,他日必会册封驸马都尉,届时可不要忘了旧人。” 落江宁心里清楚,李相这是先礼后兵,估计后面就要提要求了。 “下官自然唯宰相命是从。” 果不其然,李相笑着说:“你向来心思机敏,最能知晓我意,可知我近来因何事忧虑?” 落江宁佯装思索片刻,而后答道:“如今春闱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宰相大人必是心系社稷,担忧春闱。” 和聪明人言语,就是如此简单,李相满意说道:“那你可知当如何行事?” 经过多次接触,落江宁发现李相喜欢故作高深之人,反其道而行之能更好的说服他。 他从容不迫的说:“宰相大人,距春闱尚有五个月,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谋他法,打乱陛下的计划。” “哦?你且详细道来。” “臣听长公主言,陛下一直想到宴后的故居扬州去看看。如今宴后离世恰满十五年,您不妨提议追封宴后,再劝陛下前往大明寺为其做法事,将其引出京城。只要陛下离京,科举之事岂不全由您做主?” 李相问道:“陛下会愿意此时离京?” 落江宁嘴角微扬:“陛下至孝,只要您肯追封宴后,他定然不会拒绝。” “这” “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封号,哪比得上三年一次的春闱重要。” 李相仍心存疑虑,毕竟宴后是他亲自手勒死,如今主动提议加封,心中着实别扭。 “让我再想想。” 以落江宁对他的了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同意,于是笑着应下:“若宰相大人有此意,下官还需再度约见长公主,若有她帮忙说服陛下,想来您的计划会更容易推进。只是臣囊中” 羞涩。 李相瞪眼,又想要银子? 落江宁:出主意都是要付银子的。 “” 管家诧异的打开库房,取出银子,恭敬的交予落江宁。 能从李相手里要出银子,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落翰林年轻有为,日后前途必将一片光明。” “哪里哪里,有时候一分钱也能憋倒英雄汉,总这样劳烦您,我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 管家:只要李相过得去,自己肯定能过得去,反正银子也不是他的。 就这样,落江宁捧着一匣银子,大摇大摆的走出宰相府。 李相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能被他说服,还心甘情愿的送上银子 第106章 交换条件 君臣之间的擂台战在一次密谈中宣告完结。 此次密谈,李相始终意气风发,结果也完全如他所意料。 乾清宫。 李相站于殿内,高昂头颅,直抒己见:“陛下,科举制度始于隋朝,诸项规矩皆成定例。陛下近日来屡改考题和应试之规,恐致考生不适,扰乱科举秩序。” 景泰帝冷哼一声:“朕究竟是扰了科举秩序,还是乱了宰相大人的用人之序?” 李相再次直言不讳:“臣以为,陛下对官宦子弟存有偏见,过于偏爱寒门学子。官宦之子或不如寒门学子勤勉、刻苦,但其受祖辈熏染,深谙为官之道,对政务的熟悉度与适应力更强,实乃选人用人之首选。” 景泰帝垂眸敛目,冷冷的说道:“李相所言有失偏颇,官员之子能够倚仗父辈的权势金榜题名乃至平步青云,纵观历朝科举,官员徇私、子弟舞弊的现象从未断绝,屡禁不止。每每科考放榜,高门子弟交相酬酢,寒门俊造十弃六七,皆因科举有失公允导致。朕倒是觉得,应该将抑制官员子弟科举作为奖掖寒士、体现公平的手段,举凡科第之选,宜应首先寒士,凡为官宦子弟,议不可进。” 他说的话其实也有气愤的成分,李相咄咄逼人,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自然也说不出好话。 李相不怒反笑,毫不客气的说道:“陛下若觉得官宦之子承继父业是有失公允,那皇位继承是不是也该效仿尧舜,以禅让制择优选人呢?” 自己尽心尽力辅佐这个兔崽子多年,要不是碍于国姓传承,他早就可以自立为王,还用得着在这听他大放厥词? 景泰帝面色铁青,猛地拍案而起,浑身都涌着怒意,威严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吓得小福子大气不敢出,乾清宫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你” 他想说僭越逾制、胆大妄为,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既然他敢说,那必然是无所忌惮。 李相嗤笑着说:“陛下,您到底还是年轻,话要反复掂量、再三思索,怎能脱口而出。” 他就是不恭怎么了,你下的每一道圣旨还要经由我手,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真敢翻天吗? 陈公公见状不妙,立刻为陛下和李相更送上一杯清茶,笑着说:“陛下、宰相大人,如今天干气燥,您二位不妨喝口茶、润润喉,稍后再聊。” 景泰帝强抑心中怒火,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适才言谈间,殿内无人敢动,茶水早已凉透。景泰帝却觉得这份凉来的恰到好处,仿若在提醒他时机未到,不可贸然挑衅李相。 反观李相,含笑从陈公公手中接过茶杯,悠然自得的落座。茶水虽凉,他喝的却如琼浆玉液,显然对自己刚才的辩驳甚为满意,一点无惧之心都没有。 有些人就得教训,否则永远不知自身轻重。 二人饮罢一盏茶,才心平气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锋。 李相徐徐说道:“臣近来常忆起宴太后,若她尚在,后宫断不会如现在这般子嗣凋零。” 景泰帝:“父皇即位二十余载,膝下也仅有我等兄妹三人,李相说的事,母后恐怕是无能为力。” 李相嘴角微微抽搐,他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但还是继续讲下去:“臣近日闻得一个说法,称亡人不安,子嗣不丰。臣想着,是否该给宴太后追加个封号,以慰其在天之灵。” 景泰帝靠于龙椅,手不住地摩挲着扶手龙头,状似不经意地回道:“母后薨逝近十六年,从无一个像样的称谓,天下人皆言朕失德,不以孝治天下。朕已经被天下人耻笑良久,早就不以为意,母后素来心疼朕,想来也不会觉得不妥。” 李相没想到他的答复是这样,难道用宴后威胁不了他? “天下人怎会说陛下不孝,当年之事,是因为宴太后自缢华英宫,按照祖制,自缢身亡者不得葬入皇陵。臣不好违背祖制,所以才一直未提醒您追封太后,让您伤心至此。” 景泰帝抬眸看向他,眼中有着不受控制的恨,一字一顿的说:“朕连母后葬在哪都不知道,只追个封号有甚用!” 李相顿时明白症结所在,原来小皇帝是想让宴后重新葬进皇陵。 “哎,臣也是困于皇室之规,只能将宴太后先安置在皇陵附近,实属无奈之举。” 说是皇陵附近,其实宴太后埋的地方和乱坟岗差不多,过了这么多年,想必坟头草都老高了。 “宰相,明人不说暗话,你既提议追封,是不是也该将母后与父皇一起合葬?” 李相知道了他的诉求,便觉得胜券在握,老谋深算的说:“陛下提了两个要求,是不是也得听听臣的建议?” 景泰帝咬牙说道:“宰相请讲。” “宴太后入土安葬多年,此时骤然起坟,恐怕会惊扰英灵。臣听闻,若想使逝者魂魄安宁,需携带逝者的重要遗物回归祖籍,再行场法事,方可安顿。此外,臣还听说,陛下一直有心前往扬州的晏家祖宅,不如就在大明寺为宴太后举行法事,超度英灵,陛下以为如何?” 景泰帝再次拍案而起,怒吼道:“宰相果然手眼通天,连朕想回扬州都知道!” 李相微笑着说:“臣心系陛下,自然会关心陛下的一举一动。”论起心机手段,你还是太年轻。 景泰帝思量了片刻,缓缓道出:“好。” 李相又继续说道:“臣还有个提议。” 景泰帝提了两个要求,他也不能吃亏,自然也要提两个条件。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再拒绝也没什么意义,景泰帝狠狠说道:“请讲。” “小女晴柔贤良淑德、温柔得体,已到适婚年纪,一直倾慕于陛下,还望陛下怜惜,让她入宫随侍。” “宰相两个女儿都入主宫中,效仿娥皇女英,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李相泰然自若的说:“臣也是替陛下分忧,为皇室开枝散叶,想必天下人能理解。” 他要的是一个尊贵的皇孙,天下人怎么想,与他何干? 可笑。 景泰帝眼眸微阖,仿佛在忍受奇耻大辱,过了半晌才说道:“母后的封号我想好了,就叫孝端正敬恭简安懿恭安纯德顺天协圣皇太后。” 李相冷笑,她活着的时候都不能顺天协圣,死了还怎么协圣,无稽之谈。 他嘴里含着嘲弄的笑,说道:“臣遵旨。” 第107章 与虎谋皮 祝卿安自觉近日过于闲适,身形竟也丰腴了些许。 究其缘由,是因为后宫近来异常平静。 一贯管控欲极强的皇后已经好几日未出坤宁宫,甚至都没折腾后宫少得可怜的嫔妃。 祝卿安不解的问翠烟:“我那心狠手辣的皇嫂最近也开始吃斋念佛了?怎么都不见她人影?”这般仁慈平和可一点都不像她的做派。 翠烟为她精心挑选了一件绸银白色八宝纹缎袄,再配上悠悠早上梳的“牡丹头”,长公主满身珠宝点缀,自有一番闺阁风流。 待将长公主装扮停当,她才笑着说:“皇后娘娘如今自身难保,哪还有闲心折腾他人。” 祝卿安近来沉迷于落江宁所写的话本子,未过多关注后宫之事,于是问道:“皇兄冷落她已有半年,此前也不曾见她消停,如今怎地突然向善了?” 自上次琳琅阁一别,落江宁执笔写文书的手便开始撰写起《九曲回肠探花郎的快意恩仇》,日日往华英宫送手稿,犀利的文风和波云诡谲的朝堂纷争被祝卿安好一顿嘲笑。这哪是谈情说爱的话本子,简直就是寒门学子的励志晋升记,书名就该叫《穷书生的权臣之路》,除了文笔好点、故事曲折点、荡气回肠点、内容深奥点,也没比她看的绿林好汉争霸武林强哪去。 翠烟见她嘴上虽然嫌弃,却总不自觉拿起《九曲回肠探花郎的快意恩仇》,看了又看,翻了又翻,面露笑意道:“听闻李相近日准备将福慧县主送进宫,皇后娘娘把坤宁宫能砸的瓷器都砸了个遍,现在坤宁宫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景泰帝虽然没事就会跟祝卿安说说国家大事,但涉及到宫闱私事,不便与未出阁的妹妹多言,所以祝卿安还真不清楚此事。 “福慧县主禁足期还未满,现在就能出府?还明目张胆的进宫?” 李相统共就一个嫡子两个嫡女,现在两人都被禁足,虽然没人敢提起此事,但堂而皇之的进宫,也未免太将圣旨不放在眼里了。 虽然有李辰寅的前车之鉴,但祝卿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翠烟摇了摇头:“这次可不一样,福慧县主是陛下亲自宣进宫的。” 祝卿安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恨不得把首饰铺戴头上的李晴柔,追问道:“皇兄宣她进宫干嘛?看会走路的珠宝匣子吗?” 以她的观察,皇兄不喜欢英姿飒爽的赵淑妃,也不喜欢长相娇艳的皇后,就喜欢温柔可心、善解人意的馨儿。 在他眼里,解语花远比牡丹更有风情,不应该对李晴柔上心啊。 翠烟低声将小福子传过来的消息告长公主:“据传闻,陛下要立福慧县主为贤妃。” 祝卿安目瞪口呆的问:“贤良淑德这四个字都跟李晴柔有仇,我觉得皇兄应该另辟蹊径,封她为梅妃,取啥都没有之意。” 三个丫鬟听罢都捂住嘴偷笑,主子又开始信口胡说了。 祝卿安撸着袖子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找皇兄!跟他建议一下,给李晴柔换个封号。” 青青笑着说:“长公主刚才说的义愤填膺,我以为您要去见陛下,是不想让福慧县主入宫嗯。” 祝卿安撇嘴说道:“怎么会,我巴不得李相所有的女儿都进宫。后宫的女人没有几个有善终,一个个都跟笼子里的金丝雀似的,嫁给我皇兄更是跟守活寡没啥区别。与其让李家女娘祸害其他官宦子弟,不如都来祸害我皇兄,也好让她们知道什么叫郎心似铁冷如冰。” 三个丫鬟听完更是乐不可支,长公主的想法总是与旁人不同,有趣的很。 祝卿安刚想走出去,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卧兔儿”,不禁迟疑了几分,略带不自然的说:“本公主今日穿的是白衣,这个卧兔儿与我的装扮更搭,悠悠帮我换一下。” 悠悠和翠烟对视一眼,立刻上前更换,嘴里还说着:“长公主说的极是,落翰林亲自挑的卧兔儿纯白无瑕,最适合您今日的妆容,是奴婢眼拙没看出来。” 祝卿安脸色微红,强抿着嘴角的笑意,但弯弯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她可不是喜欢,就是单纯觉得合适而已。 自从李相给了银子,落江宁隔三差五就给祝卿安送东西,而且还都是光明正大的托人从前廷送进来,就怕李相不知道他的银子都花在什么地方。 这事受益的不仅是祝卿安,还有黑心商人程昱。他拿着李相的银子,卖着高价的首饰穿搭,这银子挣的忒舒心。 祝卿安刚走出华英宫,就被坤宁宫的宫女拦住。 那宫女规规矩矩的行了个拜礼,柔声说道:“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三个丫鬟见状立刻紧张起来,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她们绝对不能让长公主单独见皇后。 祝卿安却笑眯眯的说:“也怪我,太久没拜见皇嫂,还劳烦皇嫂挂念。你先回去,告诉皇嫂,我稍后就到。” 待宫女走后,青青马上劝阻道:“长公主,咱们还是先去找陛下,让陛下陪您一起去坤宁宫。” 李相父女在太医院要置她们于死地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坤宁宫就是龙潭虎穴,万万去不得。 祝卿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咱们嚣张跋扈的皇后娘娘现在已经孤立无援,怎会再来招惹我,此次定是想跟我说和,你们就放心。” 翠烟还是不安心:“长公主,要不奴婢给小福子去个信,要是我们久不出坤宁宫,就让他找陛下前来搭救。” 祝卿安摇了摇头:“不必,皇嫂好不容易放低姿态,想与我握手言和,共同针对李晴柔。我怎能坏了她的好事,自然要大力支持,与她共商大计。” 三个丫鬟好奇:“什么大计?” 祝卿安神秘兮兮的说:“让她万劫不复的大计。”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皇后既然敢病急乱投医,自己就好好让她们姐妹俩一起吃个大亏。 第108章 蛇鼠一窝 圆中显方,待人以诚,才是为人处世之道。 然而祝卿安在坤宁宫并没有感受到皇后的诚意,她的语气也只是从往昔的命令转为商量,仍然是居高临下的态度。 进入正殿,皇后并未起身迎接,只笑着说:“卿安,你来啦。皇嫂最近太忙,没时间找你聊天,你可千万别怪罪。” 祝卿安:你的时间还是留给尔虞我诈,被你想起都是晦气。 她嘴角扯起一抹微笑,应付道:“皇嫂管理三宫六院自然繁忙,我整日吃吃喝喝,闲人一个,不必劳烦您惦记。” 皇后见她不冷不热,呵斥身边的宫女:“这么不长眼色,长公主来了也不知道看茶,一个个都杵在这干嘛!” 宫女们全都是蔫头巴脑的模样,坤宁宫但凡是个像样的瓷器,都被皇后娘娘摔的稀碎,内务府整日往这送东西,现在仍然连套完整的茶具都拼凑不出来。 负责奉茶的宫女只能弱弱地回道:“是。” 其他宫女依然伫立不动。 自从穆尚宫入狱,皇后对身边服侍的人就极度不满,自己都说不让她们杵在这,就是下了清场令,她们怎么还听不明白,什么事都得她明说。 “你们把长公主的宫女也带下去吃些茶点,本宫说一句你们才动一下吗?” 宫女们这才反应过来,最近整日挨骂,她们遇事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后嫌弃的说:“卿安,让你见笑了,皇嫂宫里现在都是木头疙瘩,少教的很。” 祝卿安心想,你把机灵的都派去陷害我了,可不剩下的都是木头疙瘩嘛。 穆尚宫本来就是善妒的人,她给皇后安排的宫女都是老实听话的,这样才凸显自己有眼色会办事。她的突然离去让皇后措手不及,加上烦心事还多,一时间没来得及换人,只能将就着用。 宫女们小心的奉上茶水,有序退出正殿。 对于她们而言,能暂时离开皇后都是天大的好事,伺候皇后的差事实在太折磨人了。 把人都清退后,皇后面色才稍微缓和,笑着说:“皇嫂这人慢热,以往对你不太亲热,并不是我不喜欢你,性格使然罢了。” 祝卿安深深觉得皇后将她当傻子看,动辄对她打骂,怎好意思归咎于性格使然,分明是骨子里坏透了。 皇后觉得,这是她这辈子说过最软的话,祝卿安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然而祝卿安却不接她的话,悠闲地端起茶杯,用茶盖拨开茶叶,轻轻抿一口茶,赞道:“皇嫂这的西湖龙井茶香醇厚,萦绕舌尖,回味甘醇,当真是好茶!” 皇后尴尬的笑了一下,也跟着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到底还是年轻,这卧兔儿一戴更显俏丽。皇嫂正好有一对羊脂玉镯,质地润如凝脂,是软玉中的极品,与你今日的装扮极为般配,就送你。” 说着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锦盒,递给了祝卿安。 祝卿安不禁回想起青青说的黄鼠狼给鸡拜年,形容现在的情形再贴切不过了。 她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放着一对极品羊脂白玉手镯,皇后为了示好,当真下了血本。 祝卿安念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遂展露出入殿以来最为灿烂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温软许多:“卿安无功不受禄,实难承受皇嫂如此厚礼。” 她嘴上说着无功不受禄,手却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镯子,显然很喜欢。 皇后心下对她愈发轻视,果真是没见过世面,一个玉镯子就能让她态度大变,先前自己怎么会觉得她难对付。 “陛下就你这么一个妹妹,皇嫂喜欢还来不及呢,恨不得把你当亲妹妹看待,有好东西自然要送给你。” 祝卿安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亲妹妹恨不得把你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你俩都势同水火了,在这扯什么姐妹情深! 受不了她的假惺惺,她直接说道:“皇嫂,卿安听闻福慧县主近日要进宫,可有此事?” 皇后脸色一僵,板着脸说:“她要进宫的事看来是尽人皆知了。” 祝卿安手里握着锦盒,笑着靠近她,轻声说道:“卿安只认您这一位皇嫂,无论是谁都入不了我的眼。” 皇后叹了一口气,哀怨的说:“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年轻貌美的女子哪有人不喜欢。” 祝卿安却摇了摇头,讨好的说:“皇兄可不是重色之人,卿安说句不中听的话,福慧县主于皇兄而言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怎比得上您举手投足之间的风韵。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只有您这样端庄持重的女人才堪当我大乾朝的皇后。” 换做是平时,有人这么贬低皇后嫡亲的妹妹,她必然要翻脸。但今时不同往日,祝卿安的说法让她格外舒心。 皇后不禁问出心中的疑惑:“陛下最心疼你,也与你最亲近。皇嫂想知道,陛下为何” 这样示弱的话她到底是有些问不出口,但祝卿安霎时便明白,她狡黠的回道:“善于低头的女人往往最厉害,也最讨男人喜欢。卿安再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赵淑妃在外人面前强势,在皇兄面前却柔的跟摊水一样。皇兄私下和我说,越强的女人,示弱的威力越大,给他心里的满足感也越强。” 皇兄,对不起,卿安替你杜撰了一句话。 皇后仔细回想了一下,赵淑妃在自己面前跟时刻要咬人的狮子似的,在景泰帝面前却温柔的像小鹿,好像确实不同。 祝卿安又继续说服她:“皇嫂,皇兄喜不喜欢福慧县主是一回事,宰相大人支持谁又是另一回事。您刚才说的一句话对,福慧县主年轻,年轻的姑娘最易受孕,若真怀上龙子,您” 地位不保啊。 皇后何尝不明白,她这些日子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好办法,才想着找景泰帝最亲近的祝卿安套套话。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卿安觉得,福慧县主芳龄十五,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就该与年纪相仿的官家子弟成亲。” 皇后微微一笑,正是此理。 “皇宫历来都在除夕夜设宴款待王公大臣及亲眷,皇后娘娘不妨看看适龄才俊。” 皇后越听越高兴,从头上摘下一只凤钗,一并塞到祝卿安手里,说道:“届时也请皇妹帮帮忙。” 祝卿安攥着金钗,笑容更甚,开心的说:“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卿安定义不容辞。”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人,此刻竟相谈甚欢,恨不得姐妹相称。 既然李晴柔与皇兄无缘,那就只能顺势调整计划,另寻他人。 至于让她祸害哪个倒霉蛋,祝卿安觉得上次招惹她的礼部尚书幼子刚刚好。 蛇鼠本就一窝,就该紧密相连,沆瀣一气。 第109章 合众联盟 祝卿安从坤宁宫出来,径直去往乾清宫,她得立即向皇兄传达要闻。 陈公公正在门口与小福子交代注意事项,远远看到长公主走过来,当即喜上眉梢,迎上前请安,并问道:“长公主殿下,您是要觐见陛下吗?” 祝卿安颔首:“皇兄现在有空吗?” 陈公公笑言:“陛下对旁人或许没空,对您自然不同,老奴这就进去通传。” 小福子见陈公公进殿,马上向长公主眨眨眼,轻声道:“主子在里面。” 祝卿安微微抿唇,用轻快的声音问道:“他何时来的?” 小福子:“半个时辰前,想必此时事情已经谈妥。” 二人言罢,陈公公便走了出来,传话道:“长公主殿下,陛下宣您入内。” 祝卿安闻诏,提起裙摆迈入大殿,满脸笑意的走了进去。 陈公公见小福子笑得一脸谄媚,当即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厉声说道:“注意你的表情!身为陛下近侍太监,对于不熟悉的人要皮笑肉不笑。对熟悉的人也要佯装疏远,不能让人猜出端倪。唯有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别人才会对你敬重有加,万不可将亲疏远近挂在脸上!” 小福子赶忙端正神色,回道:“师父,徒儿已知错,多谢您的教诲。” 陈公公轻哼一声,转头说道:“我并非想提点你,只是怕你误了正事。” 小福子连连点头,自从上次被师父抓住把柄后,师父对他似乎越发亲近,遇事也会指点几句,令他心安不少。 祝卿安进入正殿,发现皇兄并不在,故去往偏殿。 走到偏殿,她手扶门框,微微探出脑袋,看到皇兄坐在矮榻上喝茶。 忽然,她感觉头顶的卧兔儿被人碰了碰,抬头一看,落江宁正侧身靠在门边,温文尔雅的冲她微笑。 祝卿安真心觉得落江宁笑起来特别好看,那两道剑眉就像泛起柔柔的涟漪一样,晃得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她笑嘻嘻地说:“落翰林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落江宁摩挲着她头顶毛茸茸的兔毛,眼神晦暗不明,沉声说道:“臣怎么不知道长公主还有六宫粉黛,不妨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臣也好多方比对,继续精进一些颜色。” 祝卿安顿时接收到危险的信号,狗腿的说:“刚刚是我用词不当,重来。” “落翰林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眼笑眉飞傲风月,最是世间第一人!” “臣对世间第一人不感兴趣,只想做公主心中的第一人。” 祝卿安单手举过头顶,以发誓的姿态说道:“我保证,第一、第二、第三都是你!我的满园只种你这一株傲竹,再无其他春色。” 景泰帝狠狠咳了一声,不悦的说:“屋里还有其他人呢,你们两个调情能不能稍微避讳一些。若是嫌我碍事就直说,我离开还不行吗?” 祝卿安知道他在说笑,俏皮地回道:“皇兄,若换做以往,你离开我肯定不拦着,但今天不行,我是真有事要跟你说。” 景泰帝:这话他听完一点也不觉得高兴,自打有了表弟,皇妹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皇兄,我这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先说坏的,说完我心里也能有个底。” 祝卿安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他面前,一脸幸灾乐祸的说:“皇兄,我刚才收了皇后一对镯子和一枚金钗,劳烦您出卖一下色相,晚上去看看她。” 景泰帝立刻提高音调,拒绝道:“你造的孽,凭什么让我去收场!” 最近没有皇后在一旁指手画脚,他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 祝卿安劝说道:“皇兄,之前你可以冷着皇后,是因为李相气她不听话,不愿意再伸手管后宫之事,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若日后李相再以朝堂之事威胁你,你不还得忍气吞声嘛……皇后因为李晴柔的事已经和李相势同水火,咱们现在必须要采取合众弱以攻强之策,与同李相为敌的人结盟,壮大势力。” 落江宁点头:“卿安说的有道理,若能将皇后拉拢过来,对我们确实百利无一害。” 景泰帝心里苦,愤愤说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说的这么轻松,还不是因为捱苦受累的不是你们。” 他每次看到皇后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就心里堵得慌,还得假意夸赞她如何美貌得体,难的要死! 祝卿安:“欸?那我这有两个好消息!” 景泰帝打心底里不信,皇妹的狗嘴很难吐出象牙。 落江宁却温声说道:“卿安的好消息陛下一定会喜欢。” 景泰帝:你俩个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 祝卿安全然忽视景泰帝,对着落江宁说:“其一,我给皇后出了个主意,让她趁着岁尾的宫宴撮合李晴柔和礼部尚书的幼子,让李相自食恶果。” 落江宁笑着回道:“卿安的主意不错。” 景泰帝:嗯,总比纳进宫看她作天作地强。 被人肯定后,祝卿安得意洋洋的继续说:“其二,我告诉皇后,皇兄喜欢温柔的女人,还劝慰她女人要放低姿态,柔情似水,想必皇兄晚上就会受益了。” 景泰帝…… 落江宁看着面容扭曲的表哥,发自内心的同情他,但还是言不由衷地赞道:“卿安考虑周详,陛下定然喜欢。” 景泰帝终于按捺不住,怒斥道:“你们俩能不能做些人事!一碗馊掉的隔夜饭,无论熏上何种香,都掩盖不住令人作呕的味道,倒不如让它继续馊着!我宁愿看心高气傲的皇后,也不想看她惺惺作态,以后的日子我可怎么熬啊!” 祝卿安撅嘴说道:“皇兄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多少人想闻还没饭可闻呢。” 落江宁安抚她:“陛下乃一国之君,要求自是高了些,卿安要理解。” 随后,两人手牵手坐于一旁,祝卿安喋喋不休地讲起近来的趣事,兴奋的时候还手舞足蹈的比划一番。 这些事落江宁大多已经听小福子的讲过,但还是佯装不知,一搭一唱地配合,面上都是满足的笑容。 景泰帝:这个表弟认回来有什么用,竟给自己添堵了! 第110章 利益交换 当夜,景泰帝硬着头皮,无奈地前往坤宁宫。 他满脑子都是祝卿安的话,让他出卖色相 自己这个皇帝真的好憋屈,为了宏图伟业,所有事情都得忍耐退让。 皇后听闻宫女传报,大喜过望,即刻重新梳妆打扮,手持灯笼到殿门口等候。 虽然祝卿安已经为景泰帝做足心理建设,当他见到往日妆容艳丽的皇后一身素衣立于门前时,仍然惊愕不已。 女子果真善变! 祝卿安:并非皇后善变,以往她仗着李相便可横行无忌,现在只能依附皇兄。认清了这个道理,皇后自然就会低眉顺眼,格外恭顺。 “陛下,臣妾在这等您很久了。” 这句话说的一语双关,景泰帝不清楚她是今晚等了很久,还是这段时间等了很久。二人成婚十余载,皇后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不禁让他感触万千。 “朕近日公务繁忙,无暇兼顾后宫,皇后万望见怪。” 皇后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呆滞,这句话同她早上与祝卿安说的如出一辙,想来也是言不由衷。 “陛下日理万机,难免无心后宫,臣妾疼惜陛下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陛下呢?” 景泰帝突然意识到他早上的话有失偏颇,馊了的饭虽然难以下咽,但好好回回锅也是能吃的 皇后如此通情达理,较之前确实顺眼了不少。 “夜色已深,寒气重,咱们还是进屋。” 一旁宫女欲接过皇后手中宫灯,却被皇后抬手挡开,她亲自提着宫灯,款款走在景泰帝身旁。 景泰帝不断提醒自己,美女画皮,迷惑众生,误尽天下好色人。他要时刻警醒,决不能被李氏一族的伪善所蒙蔽。 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各怀鬼胎,一同步入屋内。 亲情、友情、爱情,在利益和权势面前,往往微不足道,于他们而言,更是如此。唯有权势在握,方能如臂使指,诸事顺遂。 不多时,坤宁宫的灯火渐熄。 这似乎预示着,皇后即将重获恩宠。 守在坤宁宫外的人急急忙忙回到各殿报信,后宫必将再起波澜。 坤宁宫的灯虽已经熄灭,但其他宫殿的灯火却开始长明,首当其冲便是永宁宫。 赵淑妃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怅然若失,许久后才和身边的孙嬷嬷说道:“陛下一向最讨厌皇后,为什么又去了坤宁宫?” 孙嬷嬷心疼地为她捏起肩膀,宽慰道:“无论如何她都是皇后娘娘,陛下不可能一直冷着她,您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赵淑妃垂下眼帘,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我早就猜到了,帝王无情,我又何必神伤。” 而后她捂着脸啜泣道:“我占着独宠的名号,看起来风光无二,实际上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嬷嬷还不知道吗?” 景泰帝临幸后宫,十次有八次都是宿在她这,然而虽然侍寝次数良多,但真正同寝却寥寥无几。赵淑妃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她没有魅力,不得陛下的喜欢。 孙嬷嬷心里也暗自叹气,要说陛下不喜欢自家娘娘,却时常过来,赏赐也不断。若说喜欢娘娘,即便是独处,陛下都会刻意与娘娘保持距离。常言道,男人的爱始于欲,女人的爱始于情,她实在看不出陛下对娘娘有多少爱意,反而更像是将娘娘当做靶子,立在后宫遭人仇视。 无论心里怎么想,孙嬷嬷嘴上还是安慰道:“娘娘,陛下兴许是忧心国事,无心情爱,您” 赵淑妃愈发泣不成声:“我日日都是这么自我宽慰,但刚传出福慧县主要封妃的消息,陛下就迫不及待地与皇后和好,显然是要联手对外。那他对我的宠幸又算什么?分明是将我当作对抗皇后的工具,置于炭火之上,大火烘烤,如今无用了便弃之不顾!” “嬷嬷,是我愚钝,竟奢望帝王有情,他压根就无心,对他再好也是徒劳!” 孙嬷嬷抱住赵淑妃,和幼时一样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缓缓说道:“既然娘娘都明白,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赵淑妃突然抬起头,问道:“嬷嬷,我这宫里确实没有让人不孕不育的脏东西?” 孙嬷嬷肯定的说:“娘娘,奴才敢保证,咱们殿里的一应用品都是干净的。” “如果问题不出在我身上,会不会是陛下” 她突然停下来,喃喃自语:“不对,陛下育有一女,不会有问题。” 正当赵淑妃想的出神,猛然听见桌上烛芯尖锐的爆裂声,将她吓了一跳。 孙嬷嬷解释道:“娘娘不怕,这是烛芯爆,是烛芯过长导致的。” 赵淑妃却有些神情恍惚,低声问道:“嬷嬷,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男子用来避孕的?” 孙嬷嬷思忖片刻,说道:“古书中倒是有记载,可将冰片、丁香、广陵香等药物研粉,涂于下体,便可达到避孕的目的。只是这种方子不可常用,否则有碍生育。” 赵淑妃缓缓复述:“不可常用”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一个怪异的念头蓦地涌上心头,会不会问题并非出在她身上。 自从嘉柔大公主出生后,后宫再没有高阶嫔妃有孕。偶尔有美人、良人等受孕,用不了多久也会小产。 久而久之,就再未听闻后宫有人怀上子嗣。 她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这对夫妻真有意思!一个想生却生不出来,想尽办法不让别人生;一个千方百计不想生,还要连累我们背上不孕的罪名。谁都妄想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我偏偏就不如他们的意!” 孙嬷嬷惊愕的说:“娘娘,您切不可想不开。” 赵淑妃将手攥成拳头,目光坚定,沉声说道:“嬷嬷,我是终于想通了。陛下不是想借我的手打压皇后吗?利用了我这么久,他也该拿出点诚意了!” 世间九成的关系都是利益交换,她所求不过是一个能护佑赵家的孩子,应该不过分。 第111章 再无所求 自从景泰帝留宿坤宁宫后,祝卿安突然开始变得异常忙碌。 原因是各宫妃嫔均知晓皇后白日里约见了长公主,景泰帝晚间便登门,半年内第一次夜宿坤宁宫。 对于这位能左右陛下的长公主,妃嫔们自是不遗余力的巴结。 第一位去往华英宫的是赵淑妃。 赵淑妃并没有给祝卿安送珠宝首饰,而是带了个食盒。 她热切地打开食盒,将菜肴一盘一盘取出,介绍道:“卿安,咱们许久未一同用膳,我带来了煎烂拖齑鹅、两熟煎鲜鱼、五味蒸鸡、炉煿肉,皆是孙嬷嬷的手艺,你快快品尝。” 祝卿安见她将菜品逐盘拿出,却唯独对最后一道菜只字不提,那道菜正是糊辣醋腰子。 这个暗示再明显不过,但依然她缄默不语,因为她也心疼皇兄的那副腰子 不能使用过度啊! “淑妃娘娘,卿安怎好劳烦您为我准备吃食,真是受宠若惊。” “上次我在你这吃了一顿饭,回馈你自是理所应当的。我虽虚长你几岁,但咱们志趣相投,你也别总喊我淑妃娘娘,我闺名宛桦,你就叫我宛桦姐姐。” 祝卿安明白她的来意,默默地想,不怕敌人太凶猛,就怕敌人是亲戚,有时候好多话都开不了口。 赵淑妃也没有难为她,提起筷子为她夹了一块鹅肉,催促道:“这肉刚煎出来香嫩酥脆,口味绝佳,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你快吃一口。” 祝卿安打心里还是挺喜欢赵淑妃的,她与后宫多数嫔妃都不同,活得格外鲜活。然而同样是武将之女,她却没有二娘通透。 二娘曾说过:“有些事不能强求,有些人也不能强留,越是心心念念的东西,越像高悬的明月,看似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她对父皇和权势都不执着,万事都顺其自然,所以活的也潇洒。 “卿安,你看这炉煿肉,被佐料腌透,被上下左右的烘烤,才能将最好的滋味锁在肉里。我们人也如此,总要千锤百炼,才能铸出一副像样的模子。” 祝卿安顿时觉得嘴里的肉不香了,为什么吃顿饭还得给她出考题,就不能只谈谈菜的咸淡吗? 她小心翼翼的说:“其实食物不一定要腌透,有时候原滋原味,回归自然也挺好。宛桦姐说的铸铁之道我可能不太明白,但强扭下来的瓜没有成熟,甜味有时候就是不够,所以才艰涩难以入口。” 赵淑妃拿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炉煿肉,似笑不笑的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扭下来我就开心!” “” 祝卿安觉得这些事太复杂,交给皇兄自己去处理,解铃还须系铃人呐。 她给赵淑妃夹了一块鱼肉,笑着说道:“鱼的鲜味要趁热吃,否则一会就腥了。” 赵淑妃点头,千错万错都是陛下的错,和食物有什么关系,她又大快朵颐起来。 祝卿安看着阴晴不定的赵淑妃,终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宛桦姐,我一直认为你与众不同,嬉笑怒骂皆表现在脸上,难道你就不惧怕后宫众人对你指指点点吗?” 赵淑妃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我何惧她们?与其藏头露尾、委屈求全地活着,倒不如恣意洒脱。我这身份是父母所赐,她们让我入宫,并非要我看他人脸色。莫说后宫嫔妃,即便是陛下,不也是权衡利弊后才会宠幸妃子吗?我坦率真诚或曲意讨好,于当下处境并无多大影响。” 祝卿安察觉赵淑妃今日有些反常,她往常言语不会这般直指向皇兄,现在怨气过重。为免生事,她默默地扒拉起碗中的饭菜,少言寡语,还是把嘴堵住。 而后二人就再没有过多的交流,直至用好饭后,赵淑妃才笑着说道:“父亲一直忠心于陛下,赵家也从未做过逾矩之事,我所盼的不过是一个孩子,其他再无所求。” 祝卿安:这话你直接跟皇兄说不好嘛,为什么要告诉我? 赵淑妃:现在我看到他就烦! 祝卿安叹气,菜是好菜,就是一起吃菜的人有点影响食欲 赵淑妃走后,又有几个妃嫔陆续来到华英宫。 女人在一起,除了聊男人就是聊孩子,可惜后宫没有孩子,所以她们的话题也就只能围着景泰帝转。 祝卿安听够了女人的守望,默默翻起抽屉里的请帖,从中拿出岳琬洁送给她的宴帖,上面写着:踏雪寻梅。 梅花宴好啊,傲霜斗雪,总比看女人们斗来斗去强! 第112章 踏雪寻梅 清晨,祝卿安一如既往地推开窗户,一片银装素裹霎时跌入她的眼眶。 屋外落雪纷纷,如同柳絮飞舞,窗边的大树抽出玉枝,开出了银花,天地间浑然一色。 悠悠忽闻窗声异动,快步走进屋里,立即把窗户关上,用关切的语气说:“长公主,您安睡整夜,通体发热,屋内地龙又烧得滚热,您此时开窗,若不小心受了风寒如何是好。” 翠烟也跟着进屋说道:“是啊长公主,初雪已落,天气甚寒,日后晨间可千万别再开窗户了。” 青青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用眼神无声地谴责她。 包包刚睡醒就听到三个女人喋喋不休地说教,它“喵呜”叫了一声,以示不满。 祝卿安在内心悄悄替它解读一遍,它说的肯定是:一群女人唧唧歪歪,烦死了! 这三个丫鬟是娘亲和落江宁给的,没事还偷摸告状,她敢怒不敢言啊…… 她试图转移三个丫鬟的注意力:“我记得岳府的踏雪寻梅宴定在初雪后的休沐。明天就是休沐,咱们要出去赴宴了!” 悠悠愤愤不平地说:“长公主上次参加靖国公的寿宴,遇到那么多的糟心事,这次是您册封护国虎阳长公主后的第一场宴会,咱们务必要风风光光的去,看谁敢招惹您!” 翠烟也希望长公主能庄重出场,说道:“此次梅花宴与往日不同,赴宴者不仅有女宾,还有不少男宾。” 悠悠问道:“赏梅是女子的爱好,为何会有男宾?” “再过数月便是春闱,备考的世家子弟都会借赴宴之机拜访岳掌院,明日定会宾客满门。岳府为免失礼,还邀请了翰林院的人作陪。” 青青惊讶的问:“那落大人岂不是……” 翠烟猛的点头。 悠悠当即拍胸脯说道:“长公主的妆容就交给我,保准您成为万绿丛中一点红!” 祝卿安觉得三个丫鬟比自己还要激动,忍不住打击悠悠:“大冬天的,哪有绿啊?” 悠悠:“那就白雪丛中一抹红!” 祝卿安:悠悠怎么就跟红过不去了 翌日,祝卿安早早就被三个丫鬟叫醒,又是沐浴,又是更衣,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穿着完毕。 镜子里的女子身穿一袭雪白绸缎长裙,裙摆用金线绣着梅花,上衣是一件镶着兔毛边的缎子披肩,披肩上的绒毛细腻柔软,外面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脚踩着掐金挖云羊皮小靴。 整个人看起来既高贵又俏丽,风姿绰约如仙姬。 青青感叹道:“咱们长公主即便不上妆都漂亮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翠烟扶额说道:“我的小祖宗,你没事能不能读点书,那叫淡妆浓抹总相宜,倾国倾城不在颜。” 悠悠默不作声,前后端详一番,将长公主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斜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 她看来看去仍觉得寡淡,从花瓶中取出红梅,点缀在乌发之间,并簪上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的金丝串珠流苏让长公主更显娇媚。 祝卿安只觉三个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又过了一炷香才彻底结束装扮。 所有人都让开,她才真真切切看清镜子里的自己。 明眸善睐,红唇秀靥,人比花娇。 “我确实担得起一声美人。” 三个丫鬟顿时不再言语 您还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第113章 岳府偶遇 “护国虎阳长公主殿下驾到!” 听到守门人通传,院子里寒暄和赏梅的人纷纷看向门外,原本喧闹的府邸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祝卿安身披大红羽纱面鹤氅,从茫茫细雪中漫步而来。 芙蓉如面柳如眉,如意髻斜插宝簪,流苏挽在三千青丝上,一颦一笑皆动人。 纵然漫天飘雪让她的容颜若隐若现,众人依然觉得她美如雪中仙。 一位举子看得出神,喃喃称赞:“殿下真是灼灼璞玉,静世芳华。” 另一位举子也不甘示弱,想引起长公主注意,摇头晃脑地卖弄学问,赋起诗来:“一树琼花惊世间,似雪非雪压满枝。冬风摇曳舞满天,如雪似玉美如仙。” 站在岳掌院身侧的落江宁沉声说道:“掌院,这两人对长公主言语不敬,下官认为他们品行有失,恳请将他们逐出岳府。” 被阳武侯强压来的蒋图南心中暗骂他厚颜无耻,人家不过嘴上说说,你心里想的才是肮脏龌龊。 连人家小手都拉了,还好意思说这话! 岳夫人自然不敢让外人惊扰长公主,急忙唤来管家,将两个登徒子送走,而后同岳掌院一起快步走到门口,迎接长公主。 “长公主大驾光临,岳府真是蓬荜生辉。” 岳琬洁也闻声走了出来,她先是俯身行礼,然后笑着说道:“长公主如此娇艳美丽,可将我们岳家满府的梅花都比了下去。” 祝卿安扶起她,回道:“得贵府相邀,已经不胜荣幸,岳掌院和夫人万不要这般客气。” 岳掌院乐见女儿与长公主交好,含笑嘱咐道:“琬洁,外面冷,快带长公主进内聊。” 经过多次打交道,岳琬洁已经和祝卿安无话不谈,她一边引路一边介绍起府里的梅花:“母亲素来爱梅,府内种了十余种梅花,有龙游梅、千叶红、美人梅、寒红梅等,这里面最漂亮的还数绿萼梅,一会我指给你看。” 祝卿安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向另一侧,只见公子如玉,立于雪中,风骨恰似苍松,远胜梅花之美。 落江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向她展颜一笑。 祝卿安觉得这笑犹如春风拂面,连四周的冰雪都要随之消融。她不禁暗自思忖,这人怎么越看越顺眼,自己竟有一种百看不厌之感。 岳琬洁一连串说了好多话,却不见长公主回话,顺着她的视线才找到原因,不禁会心一笑。 “长公主,你与落大人已经相见多次,怎么还这么腻歪啊?” 祝卿安哪是任人打趣的主,她立刻回道:“你口口声声说讨厌蒋世子,却诸事都不曾落下他,连这样附庸风雅的梅花宴都要邀请他,连有脸笑话我?” 岳琬洁狡辩道:“我才没有想着他呢,都是母亲下的请帖。” “哦,既是岳夫人下的请帖,那方才偷瞄蒋世子的人又是谁?” 蒋图南喜欢穿红衣,浑身都透着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朝气,在满院子的青年才俊中也是极为耀眼的。 岳琬洁略微不自在的说:“是母亲看好这门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没办法。” 祝卿安摆出一副理解的样子,敷衍着说:“好好好,都是岳夫人喜欢的,咱们温柔贤淑的岳小姐才不喜欢风趣又幽默的蒋世子。” 岳琬洁被她的打趣羞得脸通红,赶忙说道:“长公主口齿伶俐,我可说不过您。您第一次来岳府,就让臣女好好做做向导,免得您奚落我。” 在两人说话之际,燕恬可拉着张南风跑了过来。 “长公主殿下,你可来了。我和南风等着无聊,瓜果都吃进去一盘,再来不我们就吃饱了。” 祝卿安拉着新交的朋友,高兴的说:“既然大家都来了,咱们就借岳府宝地,探梅咏梅,祈福行春,畅玩一番。” 几个女孩正高兴,一道冷飕飕的声音响起:“长公主真是好雅兴,还能四处游玩。我若是你,亲事落空,肯是羞得门都不敢出。” 四个女孩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福慧县主。 第114章 三句退敌 时隔半年,再次相会。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福慧县主恶狠狠地盯着祝卿安,恨得咬牙切齿,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 祝卿安倒是毫不在意,一个初次见面就被自己关在府里半年出不了门的手下败将,实在不必当回事。 她现在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讽刺自己,无非是仗着李相的权势和即将封妃的妄想。 屡屡被人挑衅,祝卿安不禁细数起身上能让人诟病的地方,无非就是出生寺庙、没有教养、性情粗鄙、首嫁未遂,这些人从来都说不出新意。 福慧县主见祝卿安不言语,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志得意满地与身边的小姐们说:“女人这辈子最大的福报,就是嫁得良人!有些人品行败坏、不积口德,自然要因缘坎坷,一嫁不中,百嫁无用。” 她身边的小姐们虽然不敢直言长公主,却均纷纷捂住偷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笑事。 岳琬洁作为宴席的主人,自然要替长公主说话,她刚要上前,就被祝卿安拦住。 “一个脑子拎不清的蠢人,何必同她计较。” 福慧县主登时火冒三丈,她选在正厅门口拦截祝卿安,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如何羞辱她的。 她就是要告诉京都的富家子弟和贵女,即便祝卿安是长公主,在自己面前也高傲不起来! 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就是皇后,只要她入得后宫,再一举生男,姐姐都得退避三舍,皇后之位于她也是探囊取物。 “谁脑子拎不清,你给我说清楚!” 她这一嗓门下去,前后院所有的人都聚了过来,围成一圈看热闹。 蒋图南凑到落江宁身边,小声问道:“你怎么如此气定神闲,不打算给长公主解围?” 落江宁轻声回道:“用不了三句话,李晴柔就得哭着走。” 蒋图南:“这么自信?” 落江宁:“多读点。” “” 祝卿安看着周边的人聚得差不多,扬声说道:“我说你脑子拎不清有两点原因,其一,你若成不了皇妃,见我就得俯首称臣,行万福礼。你若进得后宫,那便是我万千皇嫂子之一。自古便有两姑之间难为妇的说法,你不讨好我这个小姑子,却处处使绊,于你有什么好处,蠢人一个。” 看热闹的人均忍不住点头,别说皇宫后院,就是寻常百姓家,小姑子不给嫂子使绊子就不错了,哪有做嫂子的主动招惹小姑子。且不说后宫佳丽三千,长公主只要多在陛下耳边吹吹风,少临幸她几次,就够她受的了。 福慧县主霎时被说得面红耳赤,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光顾着斗气,真没想起这茬。 祝卿安完全不理会她的局促,继续说道:“其二,福慧县主说女人这辈子最大的福报就是嫁得良人,殊不知越是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别人就越轻易令你失望。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自己的命运让别人去主宰,你说你是不是蠢人一个?” 有好事者问道:“长公主殿下,人最大的福报应该是什么?” 祝卿安看着面目涨红的李晴柔,吐字清晰的说:“一个人最大的福报,是家有藏书万册,有健康的体魄,富足的时间,可以潜心读书,修身养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四件事无论做成哪一件,都是莫大的福报。” 岳掌院听完拍手叫好,说道:“说的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我大乾读书人该有的风骨!” 徐太傅也从人群中走出来,笑着说:“长公主解的对,老天赐给人的福报只有四个字、两个词,一是知足,二是随缘。” 秦少师虽然没说话,却也笑着点头。 在场多数人都是为了科举而来,三位学坛泰斗都这么认可长公主说的话,其他人必然只会附和。 一时间迎和的声音四起。 “长公主说的对。” “可不是,积金千两,不如明解经书。” “唯有书香能致远,腹有诗书气自华,以后教导子女可得让他们多读书,否则说出来的话都可笑。” 福慧县主站在人群中被臊得手足无措,不过片刻便哭着跑了出去。 蒋图南 幸亏他咬死不让父亲提亲,否则一天得哭多少遍 落江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自知之明很重要。 祝卿安向岳掌院欠了欠身:“搅扰了掌院的宴席,还望您海涵。” 岳掌院摆了摆手,笑着说:“无妨,宴席尚未开始,称不上搅扰。” 今日设宴,不过是打着梅花的名头,探探本届考生的深浅。福慧县主不在正好,他们还少了一层顾虑呢。 他高声对赴宴的来宾说道:“梅花傲雪亦邀月,水畔山边更出奇。诸位,今日主宴设在水畔木屋,还请移步。咱们踏雪赏梅,吟诗作对,共享雅趣!” 众人立刻附和前往,人群呼呼啦啦一会就走光了。 见多数人都已离开,新任吏部尚书崔皓然才从角落里走出来,打趣落江宁:“长公主殿下好口才,贤侄以后最好少顶嘴,免得堂堂翰林院大学士让人怼得哑口无言,多丢人。” 落江宁轻笑回道:“崔尚书躲在人群后面不敢出来,也不知道是谁丢人。” “” 第115章 梅林漫步 遥知非雪,暗香袭来。 岳府于水畔边修建赏梅木屋,满园冬梅尽收眼底。 花吐胭脂,雪压枝头,香欺兰蕙,花枝舒展,各具风姿。 但吸引祝卿安的并非是清雅繁密的梅花,而是岳府别具一格的吃食。 她端起一碗馄饨,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这馄饨是怎么做的?好香啊!” 燕恬可和张南山听罢也让丫鬟给自己盛了一碗,确实香气扑鼻,而且每个小馄饨还都做成梅花的形状,堪称色、香、味俱全。 岳琬洁解释道:“这道是根据古籍做的梅花汤饼,《山家清供》中有记载,将馄饨皮擀至极薄,让薄皮中透出红色肉馅,就可以让馄饨宛如梅花盛开。” 她又指向一旁的焖肉,说道:“这道梅子焖肉是根据苏式酱方制成,将肉和青梅一起焖烧两个时辰,肉色就会呈现樱红,光亮悦目,入口更是酥烂肥美,再加上梅子的酸甜滋味,吃起来肥而不腻,回味无穷。” 三个女子闻言赶紧把梅子焖肉捞到眼前,甩开膀子吃了起来。 偌大的屋子,其他人都在赏梅、作画、吟诗、作对,只有她们捧着碗胡吃海喝。 祝卿安觉得李晴柔就是走的太早,她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才值得被人嘲笑,婚姻一事有什么可值得说道的。 三人吃饱后,以同样的姿势瘫在椅子上,全然没有形象可言。 燕恬可摸了摸圆溜溜的肚子,看向另一侧坐姿端正的岳琬洁,疑惑地问:“琬洁,你们高门贵女不应该都像李晴柔一样,凡事都格外挑剔,恨不得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你是怎么忍受我们的?” 张南山也同样好奇,武将家的子女随意惯了,父母对她们的要求也不高,她们彼此不嫌弃。但岳琬洁可是京都闺中淑女的典范,与她们完全不是一路人,为什么愿意同她们一起玩? 岳琬洁没有回答,反而问向祝卿安:“长公主怎么看?” 祝卿安打了一个饱嗝。懒洋洋地回道:“让我想想。” 燕恬可看着她越来越迷离的眼神,问道:“长公主该不会是肉吃多了,犯困想睡觉了?” 祝卿安…… 竟然被猜中了。 基于多年被德太妃打出来的涵养,她努力睁大眼睛,强打精神说道:“与人交往,贵在交心,在意那么多俗礼干嘛?” 张南山反问道:“世人都要求女子贤良淑德,我们倒是不想在乎俗礼,但总有人对我们指手画脚。” 祝卿安慢悠悠地说:“女子自小被教导要读《孝经》《女戒》《家范》,要遵从三从四德、贤良淑德,要学习女红、精通烹饪,稍微做点出格的事就被说成伤风败俗。母亲常说,按照世俗的要求,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父不慈、夫早亡、无子嗣,若真刻板的活着,她早该投井自尽。还有句古话,烈女不侍二夫,于我而言,和亲的国书都已发出,与寻常百姓家换了婚书无异,我现在是板上钉钉的不祥之人,难不成要以死名志?咱们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可不是为了尝尽世态炎凉,而且要登尽三山五岳,游遍万河千江,活的自在顺畅。正如苏大家所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人活着得有这个劲头。” 听完祝卿安的话,岳琬洁也频频点头,笑着说道:“父亲一直和我说,长公主是心思通透之人。今日听君一席话,真的胜读十年书。要知道活在别人的眼中容易,活出真正的自己却很难。岳家百年都是诗书传家,外人想当然的以为岳氏的男子就该饱读诗书,岳氏的女子理应琴棋书画。但我其实是个愚笨的人,为我启蒙琴棋的先生都说我悟性不高,学习同样的东西不如哥哥快。为了不辱没岳姓,我每天写字练琴至少六个时辰,生生练出了个尚可的水平。所以我很羡慕你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说话做事都不必瞻前顾后,和你们在一起让我觉得很轻松。” 燕恬可和张南山很是惊讶,京都口耳相传的才女居然曾是个笨拙的女孩! 一道男声突然响起:“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委屈的往往是自己。岳小姐已经很好,不必事事都求完美,但求无愧于心即可。” 三人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正是蒋图南。 蒋图南被父亲连打带骂地哄了过来,他一看到满院子摇头晃脑的读书人就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找到同样孤身一人的落江宁,两人便结伴来到木屋用餐,也恰巧听到三个女子的对话。 自从他成年,父亲就四处为他相看亲事,家世差的不要,性情不好的不要,不能理家的不要,找来找去也只看上了长公主和岳琬洁。 长公主过于锋芒毕露,蒋图南自认得罪不起,所以一早就跟父亲表明了态度。 原本他以为岳琬洁也是位无趣的大家小姐,几次接触下来才发现自己错看了,她通情达理,偶尔还有些狭促,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刚刚不知道怎么,他就是想接下岳琬洁的话,让她相信自己很好。 祝卿安给燕恬可和张南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都出来,给两人留下独处的机会。 燕恬可和张南山很识趣,立刻走了木屋。 落江宁则顺势拉起祝卿安的手,带她去往梅林深处。 祝卿安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岳掌院和我说东边有处梅林,那里人迹罕至,让我带你去溜达溜达。” 祝卿安拔高声音问道:“岳掌院已经知晓你的身份?” 落江宁摇了摇头:“他只知秦少师与我亲厚,这次我还约来了崔尚书,他八成以为我是陛下的人。” 祝卿安左顾右看,哪里都未见崔尚书的身影,不禁问道:“崔尚书去哪了?” “他此次来是想给太傅、少师以及岳掌院引荐几位国子监的学子,让大家心里都有个数,以免被李党弄得名落孙山。” 祝卿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笑着说道:“你们如此努力,这次科举一定会大不一样。” 落江宁点了点头:“陛下打算在年前的宫宴上宣布去扬州的消息,我们三月就会启程。待扳倒户部和礼部尚书,朝堂的局面就会向好,科举舞弊也会被清除。” 祝卿安对明年也充满了期待,待李党被铲除殆尽,她就替母亲将靖国公府搅个天翻地覆。 两人沿着香雪梅径闲庭漫步,微风吹起,淡淡的梅香袭来,白色、红色的花瓣片片飘落,好似一场美丽的花瓣雨。 他们以后会有更多的时光去欣赏梅花万朵枝头笑,看那白雪斜落花边俏。 第116章 平安喜乐 蒋图南和岳琬洁看着宛如老夫老妻般手拉手出去散步的长公主与落江宁,心里略微有些尴尬。 两人静坐在木屋的一隅,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根据多年吃喝玩乐的经验,蒋图南决定先从眼前的事物聊起,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美食,笑着说道:“阳武侯府也有不少祖上流传下来的食谱,我记得有一本就专门讲如何以花为食,像梅花就可以制成蜜渍梅花和汤绽梅,吃法很是精妙。” 岳琬洁突然起了考考他的心思,问道:“蒋世子能详细给我讲讲吗,以后再设宴还能多添两道菜。” 蒋图南不敢说写诗作赋多厉害,但是吃喝用度是绝对的精通,他款款道来:“书中记载,蜜渍梅花源自于杨万里的一首诗:瓮澄雪水酿春寒,蜜点梅花带露餐。句里略无烟火气,更教谁上少陵坛。制法也很简单,只需将梅肉剥下少许,用雪水浸泡,并辅以梅花酿酝。待露一宿,将其取出,以蜜渍之,便可荐酒。文人都喜欢扫雪烹茶,其实围炉煮酒也是不错的。” 他的说法让岳琬洁很意外,她一直以为蒋图南不学无术,没想到也能随口引用诗文。 她应和道:“若在观雪赏梅时配以蜜渍梅花,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见岳琬洁喜欢听他讲食谱,蒋图南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他继续侃侃而谈:“汤绽梅是一道前朝宫廷秘菜,工艺虽然简单,但耗时较长。需等到十月,用竹刀将刚要盛开的梅蕊取出,上下蘸以蜡,放置蜜缶中。待到隔年夏天,可以用热汤就盏,经热汤冲泡,梅花会立即绽放,味道澄香,样子也好看。” 说完这些,他又列举了一些其他花材的吃法,做法之精妙,让岳琬洁不禁叹为观止。 岳琬洁:“蒋世子如何将菜谱记得如此详尽?” 蒋图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人不喜欢死记硬背,你若让我背经史子集,就跟要了我命似的,若是让我看些感兴趣的东西,一两遍就可以记住。” 岳琬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难免有些好奇,她扫视了一圈屋子,看到角落里的琴和琴谱,随手拿起琴谱问道:“琴谱你也能记下来吗?” 琴棋是世家子弟的必修课,蒋图南虽然不喜欢,却也略同一二,说道:“我之前很少背琴谱,倒是可以试试。” 岳琬洁将手中的琴谱交给他,还担心他有压力,宽慰道:“这本《西麓堂琴统》是父亲从商人手里收回来的,多是收录汉魏以来的琴谱,有些我弹起来都困难,蒋世子不必太过为难自己,随便弹弹即可。” 这话让蒋图南听着很顺耳,以往父亲让他做什么都是命令的口味,从来没有这样和声细语地商量过,岳小姐说话真好听。 他信心十足的说:“试试有何不可,反正弹的难听受罪的是你也不是我。” 岳琬洁“噗呲”一声笑了。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蒋图南随便选取了一页,认真地看了两遍,心觉差不多,而后便弹奏起来。 他第一遍弹得磕磕绊绊,确实有些不堪入耳,第二遍就流畅了许多,直至第三遍,竟然勉强能听。 岳琬洁看着惊奇,自己学琴多年,弹这本琴谱也要练上一个时辰,在他手里竟一盏茶的功夫就会了? 她又随机指了一页琴谱,蒋图南听话地背了起来,不大一会就拨弄起了琴弦。 岳琬洁对蒋图南刮目相看,这人极为聪明,只是没人耐心引导他,学习方法不得当,才落得一个不学无术的名号。 偷摸跟来的阳武侯心里骂了半天娘,平日里都得把戒尺打弯,儿子才能勉强看一会书,怎么到岳家就变成顺毛驴了? 他生母早逝,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扯长大,哪想养成了个人厌狗嫌的性子。说也不听,管也没用,阳武侯就只能放任自流,只要不犯大错误就好。 看到儿子老老实实地弹琴,阳武侯转头跟引路的岳夫人说:“夫人,岳家不愧是书香门第,犬子这么冥顽不灵也能有个人样,老夫能不能说个不情之请?” 岳夫人右眼皮突然一跳,这阳武侯行事毫无章法,他要干嘛? 要不是夫君正在商议要事,脱不开身,她肯定不愿意单独接待他。 岳夫人迟疑的说:“阳武侯请讲。” “你们就当我家这臭小子是上门女婿,我把他扔在贵府行不行?” 岳夫人 阳武侯怕她为难,还善解人意的说:“您别看他行事无忌,像个纨绔子弟似的,其实特别好养,随便有口饭吃就行。” 岳夫人:行事无忌的人到底是谁 “我知道岳府家教严,你们随便打,打坏了我负责,绝对和你们没关系。” 岳夫人:夫君快来,阳武侯讹上咱们家了! 阳武侯见岳夫人还是不说话,只能叹气说道:“哎,都怪那个臭小子风评差,让你们为难了。” 岳夫人脸皮抽搐的说:“令郎风评也没有那么差。” 差的是你好吗? 阳武侯顿时迎来了转机,笑着问:“那您是收下他了?” 岳夫人扶额说道:“岳家有族学,令郎若是感兴趣可以过来听学。” 阳武侯高兴的手舞足蹈,连连道好,熊儿子终于可以脱手了。 岳夫人望向木屋,蒋图南在弹琴,女儿还时不时地指点几下,两人相处甚是融洽。 身处京都城,她深知有的人家外表光鲜亮丽,实则龌龊不堪,鸡鸣狗盗之事一堆。 有的人家口碑不显,杂乱事却不多,父慈子孝很安稳。 阳武侯府就是这样的人家,只是多年没有主母,外人看起来没有规矩,只要稍加治理,过起来一定会舒服。 岳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只希望她嫁在京都,自己能时时看顾,不被人欺负就好。 顺着冬日的暖阳,她看见女儿笑的很开心。 夫君常说以后要退隐山间,过着“忽闻梅福来相访,笑着荷衣出草堂”的日子。 也许平安喜乐也不错。 第117章 梅林偶遇 祝卿安与落江宁散步归来,偶遇秦少师。 落江宁躬身施礼:“少师大人安好。” 祝卿安也跟着行了一礼。 秦少师稍作停顿,急忙上前阻拦道:“长公主殿下,切莫多礼。” 祝卿安笑着说道:“晚辈看了少师那么多藏书,这是迟来的谢礼,您受得起。” 言罢,她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这些年来,秦沐卿的家书多数写的都是长公主,从她呱呱落地到牙牙学语再到成为豆蔻少女,秦少师虽然没能亲眼见到长公主的成长历程,却对她倍感亲切。 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在他看来,长公主情同他的外孙女。 落江宁见此情形,随之又施了一礼。 秦少师戏谑道:“落翰林的第二礼是为何,莫非是女婿见家长?” 身为长公主的娘家人,秦少师忍不住要嘲笑落江宁厚颜无耻,什么便宜都想占。 落江宁不紧不慢地回道:“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晚辈都应再向少师行一礼。只盼少师能在太妃太嫔面前美言几句,待到见家长时,晚辈定会再行女婿礼。” 祝卿安狠狠瞪他一眼,什么话都敢说,油嘴滑舌! 秦少师幸灾乐祸的说:“德太妃可是出了名的女中诸葛,老夫可不敢替你美言,你就等着吃闭门羹。” 不吭不响地拐走人家闺女,以德太妃的性子,肯定要扒他一层皮。 秦少师猜的一点都没错,德太妃接到悠悠的密报后,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扒他的皮。 让他照顾女儿,结果照顾回自己家了,这不是监守自盗是什么! 落江宁面色沉静,心里却猛地一跳,德太妃久未回信,想必正在思量如何惩治自己。 唉,难关都在后面。 闲谈过后,秦太师接着说道:“你推荐的学子姜维果真出色,科考时我会留意他。此外,还有几个在雅集中发现的考生也不错,太傅等人也颇为关注,我们绝对不会让李党有可乘之机。” 雅集已然渐入佳境,李党重心都在科举一事上,自然无暇顾及此类细枝末节。 因此,落江宁提议景泰帝增派人手,借雅集选拔人才,为朝廷储备新力量。 保皇派已达成共识,放任李党不管,如今他们越是张狂,以后便会越发悔恨。此刻的卧薪尝胆,都是为了以后的厚积薄发,明年才是与李党的决战之时。 落江宁颔首,说道:“后日朝会,李相会亲自提出为宴太后追封,并将宴太后与先帝合葬于皇陵。” 秦太师诧异的问:“李相一直用此事要挟陛下,怎肯轻易吐口?” “难不成陛下答应了他什么事?” 保皇派皆知,宴太后是陛下心中软肋。李相压着众人不给宴太后追封,就是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掌权人。若非给予重利,他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陛下确实做出了让步,后面的事还请太师多加配合。” 他凑近秦太师,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秦太师心惊,蹙眉说道:“陛下和你想的没错,只是细节还需再行推敲,稍后我再与太傅商议一下,务必要将户部和礼部一网打尽!” 落江宁:“陛下三月便会离京,京都还需留有人手,您看留谁合适?” 秦少师思考了一会,既然要让李党放松警惕,那就不能把重臣留于京中。 既然要赌,就赌把大的。 “只有把鱼饵下的足够多,鱼群才会疯狂咬饵。不若把崔尚书留在京都,既不引人怀疑,又可以暗中观察李党的行为,先让他们足够疯狂,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对于保皇派而言,这无异于釜底抽薪。 落江宁:“那就把礼部和吏部留下,其他人我们都带走。” 二人就这样就出巡一事达成了共识。 说完正事,落江宁才问道:“少师大人缘何出来,难不成真的是为偶遇下官?” 秦少师轻咳一声,说道:“我得去看看我家那个臭小子,马上就春闱了,别一出门就惹祸。” 他的嫡长子秦岳墨在福州任知府,其长孙秦世嘉因参加科举提前半年回到京都,哪想原来聪明伶俐的小孙子去到福州变成了混不吝,天天就想着偷跑出府惹是生非。 今日带他来赴宴,是想让他多接触一些学子,知晓自己与他人的差距,哪想一转眼人就没了。 落江宁想起刚刚在林中见到了一对互相拉扯的少男少女,女孩口中喊着“世嘉”,没准就是秦少师的孙子。 他提议道:“少师大人,晚辈刚刚在梅林好像见到了贵府公子,我带您去找找?” 秦少师当即点头应下。 落江宁带着秦少师和祝卿安回到梅林,正巧遇到燕恬可和张南风,两人正乐滋滋地翘首远望。 祝卿安问道:“你们二人在看什么?” 张南风指着前面说道:“林子里有对公子小姐一直在吵架,闹的可有意思了。” 她刚说完,便传来一句尖锐的质问声:“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公子:“不喜欢。” 小姐:“不喜欢你夸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有你曾跟我说过的风花雪月、山盟海誓,都算什么?” 公子沉默片刻,悠悠说道:“算成语。” 一众人皆陷于沉默,秦少师的孙子真是太无耻,家门之耻啊。 秦少师感觉自己的拳头都硬了,自家满门清贵,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混小子! 女孩大骂一声:“混蛋!”然后便哭着跑了出来。 见到围观的众人,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就差骂他们多管闲事了。 张南风喃喃说道:“这不是吏部侍郎的次女,京都小辣椒文咏珊吗?” 秦世嘉走出来应和道:“果然名副其实,泼辣的很。” 秦少师举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你这混球,让你多交际考生,你却跑出来拈花惹草,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秦世嘉不似其他家儿郎站着等挨打,而是转圈乱跑,嘴上还一句不落的说:“祖父,年纪大的人可不能总生气,万一气出个三长两短,父亲就该从福州赶回来打断我的腿了。” 秦少师怒骂道:“就你这冥顽不灵的性子,活该被打断腿!” 秦世嘉扯着嗓子嚷嚷:“我还没给秦家传宗接代呢,哪断都不能断腿啊!” 祖孙俩你追我赶,不大会就跑出了梅林。 祝卿安不禁感叹道:“秦少师真是老当益壮。” 落江宁低头说道:“咱们的孩子以后要是这样,我就直接打断他的腿。” 祝卿安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他的得寸进尺:“你还是想想怎么过我七个娘的关。” 落江宁 关关难过关关过…… 第118章 利益互换 金銮殿。 休沐后的首次朝会总是令人倍感疲惫,不少官员都困意难当,上眼皮与下眼皮直打架。 阳武侯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寅时起床,卯时上朝,作朝廷命官真的好难。 要不是为了儿子的前途着想,他真的好想辞官归隐。 由于太困,他用起多年练成的绝技,人站在大殿上,两眼一闭,马上神游太虚幻境。 随着陈公公一声高喊:“上朝!” 众大臣的精神为之一振。 美好的一天,从陈公公尖细的嗓音开始。 “有事启奏。” 大臣们纷纷禀报政务,景泰帝与他们逐项商讨国家大事,一来一回,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见众人不再说话,陈公公再次提示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早上没说话的李相突然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臣有奏。” 众大臣紧张的屏息,每每李相最后一个发话,那必然是有大事。 “宰相请讲。” “宴太后仙逝十五年,臣以为,该为太后追封称号,并葬入皇陵。” 殿上顿时一片寂静,李相今天出门吃错药了? 李相对晏家恨之入骨人尽皆知,此次为晏后请封实在不像他的作为。 涉及到皇室事宜,阳武侯掌管宗人府,最有发言权,当即言道:“今日莫非太阳自西边升起?给太后请封一事我提了十年,李相今天说影响国运,明天说先帝没有遗诏,合着以前的这不行那不行都是说给我听的?换到你请示就行了?” 众人一时有点拿不准,阳武侯到底是希望行,还是希望不行。 李相说道:“之前不同意,是因为陛下年纪尚小,对追封的一应流程都不熟悉。现今陛下已经可以独掌大权,为太后请封一事自然要搬上台面。” 景泰帝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什么叫他可以独掌大权,李相分明是在讽刺他! 连给母后请封还要等十五年,他哪来的大权! 阳武侯冷笑着说:“相爷真是好口才,这话到你嘴里,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我自愧不如啊。” 秦少师上前说道:“为太后加封,迁入皇陵,此乃国之大事,老臣附议。” 其他大臣也纷纷说道:“臣等附议。” 李相笑着问向景泰帝:“陛下可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自己已经如他所愿提出请封,皇帝女婿也该兑现承诺了。 景泰帝沉着声说道:“宰相此事提的好,朕不仅要为母后加封、迁入皇陵,还要回到母后的扬州老家祭祖,以慰她在天之灵。” 李相大声说道:“陛下至孝,实乃天下人之楷模!” 殿上大臣一片哗然,尤其保皇派的声音最大。 “陛下怎么可以在这么要紧的关头回乡祭祖,万一给人可乘之机怎么办?” “可不是,再有几个月就是春闱,万一陛下回不来,科举岂不是要乱作一团?” “要我说陛下就是怕了李相,故意放权。” “诶呀,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听吩咐就行,万事还是少说为妙。” 李相听到大家的讨论愈发得意,就算景泰帝是真龙天子又如何,有事不还得听我摆弄吗? 景泰帝当即起身:“诸位大臣,无事便退朝。” “臣遵旨。” 第119章 合葬陵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稽考旧章,以尊尊之义,慰蒸蒸之心,追封宴太后。宴太后德配坤元,懿范昭彰,淑慎性成,壸范流芳,辅佐先朝,特封号孝端正敬恭简安懿恭安纯德顺天协圣皇太后。合葬皇陵。” 景泰帝一刻都不想等,亲命落江宁拟写追封诏书,当日便昭告天下。 在景泰帝的催促下,钦天监马不停蹄地推算,选择三合吉日,定于七日后将宴太后合葬于宣武帝的皇陵。 动土之日的清晨,大雪下的纷纷扬扬,就像天上倾倒了碎琼乱玉,瞬间铺满了整个天地。 祝卿安望着漫天飘雪,又看向神情肃穆的皇兄和落江宁,心有悲戚。 按道理说,世人都会选择土地开化的清明前后动土,然而皇兄却一时都等不了,偏要力排众议马上合葬。 祝卿安曾问过他:“为什么要急于合葬?” 景泰帝回道:“母后已经于乱坟岗长眠十五年,再冷再热的天气都见识过,想必不会在意季节。” 祝卿安:“那宴太后会在意什么?” 景泰帝:“母后会去质问他,后不后悔轻信邪门歪道,后不后悔将江山交给逆贼,后不后悔让天下陷于水深火热!也会质问他,是否对得起列祖列宗,是否对得起身上的责任,是否对得起一心为国却落得尸骨无存的宴国舅!” 这个“他”自然是他们的父皇。 祝卿安没有再说话,默默回到华英宫,亲手用桑树木做了一根打狗棒,交给景泰帝。 光问可能不行,这种男人有时候得狠狠地打一顿。 此时的景泰帝在乱坟岗负手而立,手中攥着一根打狗棍。 皇妹说的对,母后光以德服人不行,打打更清醒。 宴太后合葬,景泰帝并没有兴师动众,只叫了亲近之人。 他记忆中的母后端庄贤惠,也极其爱美,她应该不希望太多人看到她破衣烂衫的从土坑中被挖出来。 她一定希望亲近的人陪在身边,伴她再走一程,有表弟和皇妹在就好。 待宫人掘开埋葬宴太后的土包,里面只有累累白骨,连个像样的棺椁都没有。 小福子无措地望向景泰帝,看身形是具女尸,别的就再难分辨。 景泰帝扑在地上,泣如雨下,母后的尸骨蜷缩成一团,血肉早已和土地融为一体,除了头颅,其他都很难辨别。 这是他的母后吗? 恐怕这漫天的白雪都在为她喊冤! 落江宁看到一个白边,他徒手拨开坟土,从坑中挖出一枚玉佩。 白玉镂雕凤,应是皇后的规制。 他交给景泰帝,说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还好有这块玉佩作证,否则真的很难辨认。” 景泰帝捧着玉佩,隐忍的说:“母后常教我,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她从来都随身带着玉佩,以佩鸣提醒自己要行止端庄,这是她的佩!” “来人,连人带土都迁入棺椁!” 既然已经血肉不分,那就一起入葬。 宫人们得到陛下的命令,立刻动手挖掘,陈公公也含泪在一旁帮忙。 他怎么也想不到,再见宴太后会是这个情形,脑海里只有她巧目盼兮美目倩兮的样子。 自己迟暮未至,佳人已逝。 一阵清风吹过,夹着雪花,砸的人面部生疼。 景泰帝掩面问道:“是不是母后生气了,在责怪我不孝,这么久才来找她。” 祝卿安俯下身子,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说道:“不是,这是故人轻抚今人眉,为你散去半生灾。” 景泰帝再度泪如雨下,他之前痛恨自己懦弱,痛恨自己无能,却在这一刻被抚慰。 母后那么慈爱,怎会埋怨自己。 微风再次吹起,就像母亲的手,轻抚他的面颊。 故人轻抚今人眉,为你散去半生灾。 这是逝者最好的祝愿。 落江宁轻轻拉起祝卿安的手,他想告诉姑母,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姑娘,一个心地善良又勇敢正直的姑娘。 这满天飞雪,就当是姑母对他们共白头的祝福。 祝卿安同样回握他,宴太后一定希望他们都无灾无难,顺遂安康。 待土坟移出后,祝卿安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放进她随身携带的锦囊里。 景泰帝不解的问:“你带着土做什么?” 祝卿安眨了眨眼,神秘兮兮的说:“这是留给你的。” 景泰帝:“你想让我供奉?” 祝卿安摇了摇头。 “我想让你放在李相站着的那块地砖下面,太后要是能亲眼看见你铲除奸佞,想必更会开心。” 景泰帝…… 落江宁…… 李相要是知道,一定觉得晦气死了。 景泰帝:“这是静心师太教你的?” 祝卿安:“静心师太只教我万物皆有灵,我想这把尘土也有灵。” 落江宁突然想把他刚才心中默念的话收回。 姑母,他撒谎了,善良这事还有待观察…… 景泰帝也抓起一把土。 祝卿安同样问他:“你抓土要做什么?” 景泰帝:“我想让母后也看看坤宁宫。” 祝卿安…… 落江宁扶额,这兄妹俩有时候如出一辙。 原本悲伤的情绪被祝卿安搅合没了。 清风又一次吹起,仿佛在说,你们开心就好。 第120章 殿前献舞 宴太后追封、合葬等事过后便临近春节。 每年除夕夜景泰帝都会在太和殿设宴,款待文武百官、重臣亲眷、皇亲国戚等人,世人称之为除夕团拜会。 往年的团拜会都是皇后安排穆尚宫主办,今年却大有不同, 她打算亲自操持。 景泰帝近日常去坤宁宫探望她,虽然不大留宿,但较以往的不管不顾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夫妻俩的感情也明显升温。 皇后打算好好操办除夕宫宴,一方面博得贤后的美名,另一方面还要送给父亲和妹妹一份大礼。 她渐渐明白一个道理,父亲已经年老,弟弟不成气候,自己贵为一国之后,就应该站稳陛下的立场。她不能事事都听从父亲,千好万好不如自己好,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这一身荣辱还得靠自己去争取。 宫人们本就畏惧皇后,见她亲自张罗宫宴,一个个都卯足了精神,就怕被挑出错处。 馨儿月份渐大,景泰帝怕引人注目,不敢太过频繁地过去探望,于是他开始雨露均沾,顺便将后宫的水搅浑,对后妃的明争暗斗作壁上观。 皇后的投诚在他意料之外,却也正中下怀,他不仅想利用皇后解决李晴柔,更想进一步瓦解李相的势力,对皇后的态度也有了较大的转变。 景泰帝仔细的盘算过,若能借皇后之手让李晴柔嫁给礼部尚书的幼子,待废除礼部尚书后,对李相而言势力必会大受影响。 若李相与靖国公联姻,守旧派的官员基本都划入李党,对李相来说是一份势力的加持,最好能够想办法拆散这两人的同盟。 除夕团拜会注定要成为一场大戏,越多的人入戏越好。 在皇后的大力推动下,团拜会如期举行。 除夕夜,爆竹声四起,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众大臣携亲眷进宫赴宴,步入皇城的路上伏灯千里,宫女持灯站于道路两侧,将夜晚照的通明。 太和殿内金玉帘箔,幡旄光影,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景象。 在皇后的尽心操持下,今年的除夕团拜会热闹非凡,席上的菜品和酒水格外考究,赴宴人员赞不绝口。 随着一声唱喏:“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帝后携手步入太和殿。 原本热闹的宫殿立即安静下来,刚刚还在往来交际、互通有无的官员和亲眷都各自回到座位上,静等开席。 礼部尚书小声跟身旁的户部尚书嘀咕道:“上次宫宴帝后还一前一后走呢,这次怎么就如胶似漆了?” 户部尚书:“女人不都这样,一家独大的时候趾高气昂,只有劲敌当前才会伏低做小。” 礼部尚书:“李相的小女儿真的会进宫?” 户部尚书撇了撇嘴,示意他往前看。 今年过年格外晚,原本被禁足的几个公子小姐都解了禁,李相一子一女格外高调地前来赴宴,全然看不出被罚过的模样。 李辰寅大病之后清瘦了许多,精气神虽然不错,却还时不时地低咳。 李晴柔更是穿了一身正红,红色珊瑚玛瑙带了一脑袋,就连簪发用的都是红玉,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喜事当头。 按照惯例,陈周玲依旧坐在她身侧,只是神色冷清,再不似以往那般热络。 每每李辰寅咳嗽一声,陈周玲的眉毛就紧蹙一下,全是厌烦的神色。 自己要成为人上人,可不是嫁给个病秧子。 靖国公全然不理会孙女的冷淡,亲热地坐在李相身边,直至景泰帝走到眼前才住了嘴。 景泰帝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一个个都像女鬼蛇神似的,只有表弟和皇妹最顺眼。 待景泰帝坐定后,陈公公说道:“开宴。” 宫女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太和殿霎时满殿飘香。 景泰帝举杯提酒:“旧岁至此而除,明日喜迎新岁。值此辞旧迎新之际,咱们君臣同聚一堂,叙旧话新。愿我大乾万象更新,山河壮丽,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百姓安居乐业。诸卿满饮此杯,共贺新春!” 赴宴人员皆举杯共饮。 酒杯刚放下,李晴柔却款款起身,说道:“陛下勤政爱民,大乾自然会万象更新。臣女今日为陛下和诸位大臣准备一舞,愿祝大乾内外同治,财富咸丰,千秋光绪,万众宣统。” 皇后冷冷的说道:“今日有舞女和乐师,晴柔献舞怕是不妥。” 李相立刻对她怒目而视,她这话显然是把嫡亲的妹妹与舞女作比,一点都没顾及他的颜面! 李晴柔不怒反笑,柔柔的说:“姐姐此言差矣,舞姬献舞是为了博人一笑,我献的是祈福舞,祈祷国运昌隆,怎可一概而论。” 皇后讥笑道:“难道舞姬就不会祈福舞了?还用得着你在这献媚!” “你……”李晴柔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祝卿安借着饮茶低笑,皇嫂今日倒是反应得挺快。 李相旁若无人地拍案怒喝:“好了!晴柔不过是献个舞,皇后推三阻四的做什么!” 宰相夫人也拼命地给女儿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得罪父亲。 皇后转了转手上的戒指,眼神阴鸷的说:“优伶、婢女、娼妓皆为下九流,若相爷不嫌弃,本宫也无话可说。” 皇后以相爷取代了父亲,显然是想和相府划清界限。 李相气得横眉冷对,只是不好当众发作。 宰相夫人急得左顾右看,这对父女怎么谁都不让步,这可如何是好! 景泰帝自然不想看什么献舞,他巴不得这对父女当众打起来,假装说和道:“皇后也是护妹心切,福慧县主还小,不必过多约束,她愿意跳就跳。” 李晴柔见陛下替自己说话,得意地扬起下巴,眼神挑衅地看向姐姐。 陛下都发话了,看你怎么拦着! 第121章 宴上离席 皇后历经半年亲情淡漠、夫君冷落的磨砺,心志较从前成熟不少,手段也不再直来直去。 她此番激怒父亲和妹妹,就是在为下一步的妥协埋下伏笔。 人总是在得意忘形的时候出现祸事,她就是想让父亲和妹妹在言语上占尽优势,之后才会行差踏错。 皇后面上摆出不甘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陛下要看,你就随便跳跳。” 李晴柔多年来一直被姐姐的光芒所掩盖,此刻终于占了上风,她的眼角眉梢皆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自得,骄傲的宛如孔雀一般。 她欠身行礼,说道:“还请陛下稍等片刻,晴柔换件舞衣,去去就来。” 景泰帝颔首,换换,换的越漂亮你姐姐越生气。 祝卿安注视着皇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心里默默地鄙视他,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一肚子坏水。 过了片刻,李晴柔头戴金冠,身穿一袭大红长裙步入大殿。 她蹑珠履,步琼筵,走的步步生莲。 再看容貌,端的是面若桃瓣,双目含情,身材窈窕,姿容绝美。 随着乐声响起,她翩然起舞,宛若一片轻云浮在空中。 有官员为了讨好李相,摇头晃脑地说道:“轻身起舞红烛前,芳姿艳态妖且妍。回眸转袖暗催弦,月华泛溢红莲香。” 祝卿安暗自点头,李相的两个女儿骄纵归骄纵,但长相和身姿确实都挑不出毛病。 皇后娇艳,李晴柔娇俏,均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若她是男子,也要道一句:“长袖翩跹水袖香,轻颦浅笑舞霓裳。” 想到此处,祝卿安侧首看向落江宁,只见他低眉顺眼,仿佛对殿上的舞蹈毫无兴致。 落江宁察觉到有人注视他,抬头望去,见是祝卿安,不禁微微一笑,用口型吐出四个字:“随意观看”。 祝卿安轻闭双眼,心中暗忖,难怪男子喜爱美貌,女子钟情甜言蜜语,如此调情手段,谁能抵挡的了?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看李晴柔跳舞,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眉来眼去,祝卿安不禁生出一丝刺激的感觉。 一曲舞毕,观舞之人纷纷鼓掌。 李晴柔做了一个收尾的动作,然后媚眼如丝地看向景泰帝。 景泰帝眼含笑意地带头拍手叫好,引得皇后和赵淑妃都眉头紧蹙。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皇室一向薄情至此。 李相趁着气氛大好,连敬了景泰帝三杯酒。 其他大臣见状也纷纷敬酒,一时间觥筹之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景泰帝觉得头有些昏厥,就以更衣为借口离席醒酒。 李相给小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找准时机,促成好事。 尽管景泰帝答应让李晴柔进宫,但李相仍然觉得不稳妥。 大女儿进宫经年,除了最初两年生了嘉柔大公主,之后再未有孕。 他找了不少妇科圣手,均说女儿身体无碍,不受孕的理由不言而喻。 酒醉乱性,身不由己,他打算让小女儿一举得男。 李晴柔轻抚额头,表示刚才跳的有些急,头有些晕,要出去走走。 在她离席后,陈周玲也借着担心福慧县主的幌子出去寻她。 皇后见该走的人都走了,立刻给奉酒的宫女一个眼色。 宫女逐人添酒,一个手抖,不小心将酒洒在了礼部尚书幼子晋金良身上。 晋金良虽然心有不快,却不敢当着宫宴发作,只能起身离席更衣。 睿王爷见到众人接二连三地离席,不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除夕团拜会这才刚刚开始。 好戏也才刚刚上场! 第122章 真假难辨 景泰帝面色微醺地走出太和殿,忽见一手捧果盘的宫女迎面而来。 此宫女只顾着低头疾行,好像并未察觉对面有人,脚步也丝毫不见停下。 陈公公发觉不对,打算上前阻拦,却被景泰帝一把拉住。 他倒是想看看李相有什么手段。 宫女直直撞到景泰帝身上,盘中的水果散落一地,刚切好的橘子还带着汁水,溅落在景泰帝衣服上,顿时就污了龙袍。 陈公公怒喊一声:“大胆刁奴,居然敢冒犯陛下!” 宫女此时才抬头,神情惊恐万分,当即跪地求饶:“陛下开恩,奴婢急着为席上添水果,委实未曾留意到陛下,冲撞了您。” 说完她不断地磕头,嘴里止不住地讨饶。 她敢冲撞景泰帝,是因为景泰帝向来以仁厚闻名,不会因小事责罚宫婢。 景泰帝摆了摆手,说道:“无碍,换件衣服就好。” 宫女赶忙说道:“奴婢服侍您更衣。” 陈公公怒喝:“你刚刚还说着急为席上增添水果,怎么现在就不着急了?” 宫女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语气慌张地解释:“奴婢” 陈公公打断她:“别在这添乱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宫女还想再说什么,见陈公公脸色阴沉,心虚不已,只能应下。 陈公公高声说道:“陛下,奴才带您去西殿更衣?” “好。” 陈公公为景泰帝引路,主仆二人前后离去。 宫女见陈公公不让她跟过去,赶紧向后宫带班太监李公公禀报。 李公公早已向李相投诚,他身居后宫,掌管太监和宫女的人员调动,自有一群人听他命令。 李相命他找机会将景泰帝引向偏殿,并把福慧县主带过去,促成好事。 如今宫女只完成一半任务,人没有跟过去,但知道了陛下的去向,李公公只能硬着头皮将此事告诉福慧县主。 李晴柔知晓景泰帝去往西殿后,马上整理衣装,直接去向西殿。 人还未走到西殿,就见一位小太监半路拦住她,说道:“福慧县主,陛下如今在东殿,您尽快过去。” 李晴柔见他面生,心下生疑,问道:“你是何人?陛下不是在西殿吗,怎会又去了东殿?” 太监回道:“奴才是李领班下面的,具体怎么回事奴才也不清楚,但李公公说让奴才赶紧告诉您。事不宜迟,您还是快点过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到小太监提及李公公,李晴柔心里顿时信了几分,于是便转身要走。 陈周玲在宴上见到李晴柔离席,当即紧随在她身后,哪想出了门便找不到李晴柔。她四处乱逛,恰巧看到宫女引着晋金良去往西殿。 再结合前面种种迹象,她霎时便想明白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是反身往回走,恰巧听到李晴柔和小太监的对话。 看来陛下在西殿是假,在东殿八成就是真的。 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为了做人上人,她无论如何都要搅黄此事,哪怕得罪整个李府都在所不惜。 她站出来,狠狠呵斥太监:“胡说八道,我刚从东殿出来,陛下根本不在东殿!” 太监听罢立刻惊慌起来,哑然失声。 李晴柔虽然不知道陈周玲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太监的反应假不了,她严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何人?谁指使你过来骗本县主?” 太监见自己的谎言被人戳破,马上慌不择路的跑了。 陈周玲心下生疑,难道自己猜错了? 晋金良在西殿,那东殿的人是谁? 李晴柔微微扬起下巴,眉梢轻挑,神色骄傲地说:“谢了。” 陈周玲躬身行礼,脸上露出今日的第一个微笑,语气谄媚地说:“待福慧县主蒙受圣宠,莫要忘了往日的情分便好。” 李晴柔斜眼睨视她,面露鄙夷地说道:“你只要好好服侍我弟弟,李家自不会亏待你。” 陈周玲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暗自思忖:你弟弟不过是个平庸之辈,怎配得上我! 两人各有所想,在路口分道扬镳。 李晴柔去往西殿,陈周玲去往东殿。 而这两人的人生也自此发生了转折。 第123章 不谋而合 西殿。 晋金良刚褪下衣物,便听到叩门之声,他以为是帮忙取换洗衣服的太监,说了一声:“进”。 门“嘎吱”一声开启,复又被关上。 晋金良只听见一丝轻微的细响,便再没了声音。 冬日的地龙虽热,但晋金良只着一身中衣,还是觉得身子微冷,他心中生起一股无名怒火,大声喊道:“还不将衣物给本公子拿来,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本公子?”挡在门口的屏风骤然被推开,映入晋金良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福慧县主?你怎么会在这?” 糟糕!李晴柔立刻反应过来,她中计了! 旋即转身欲推开殿门,门却从外面被“哐当”一声闩上。 她第一反应是声嘶力竭地呼喊:“来人呐,快开开门!” 门外却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她又想到适才洒的药粉,赶紧走到门口烛台处,奈何药粉都已被烛火烧尽,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蜡油,哪些是药粉。 一气之下,她拼命将烛台推倒,奋力踩灭烛火。 这可是为了引诱陛下用的合欢香,现在吸多了后果不堪设想! 晋金良原本就觉得浑身燥得慌,再这么一折腾,更是骚热难耐,忍不住想靠近福慧县主。 李晴柔看到晋金良面色通红,双眼贪婪地走向她,深知出事了,转身拼命地拍击大门,大喊:“快来人,救救我,我是福慧县主!” 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上了她,晋金良在她耳边吞吐热气:“福慧县主还是先救救弟弟。” 晋金良与李辰寅同龄,都是十三岁,小李晴柔两岁。 在李晴柔眼里,他们都跟小屁孩似的,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一点用处都没有,平日连正眼都懒得看他一下。 “你给本县主滚开!” 奈何女子的力气根本比不过男子,她登时就被晋金良死死抱住,晋金良就像丧失理智般缠上她,衣服撕裂的声音顿时在殿内响起。 李晴柔越是挣扎,越是头昏脑涨,整个人也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把烛台推倒了,为什么还会中迷情香? 屋内的床榻边,香炉青烟袅袅,慢慢弥漫整个屋子。 —— 东殿。 陈周玲谨慎地敲了敲殿门,房门应声打开。 开门的小太监一愣,来人怎么不是福慧县主? 他赶紧回头看向主子,迎错人了怎么办? 里面的人负手站在窗户前,闻声回头一看,来的居然是靖国公的孙女,陈周玲。 “陈小姐?” 虽然窗前的人逆着光,陈周玲还是准确的认出男子:“睿王爷。” 大乾国的两个皇子命运都称得上坎坷,景泰帝幼年失母,又被李相压迫多年,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傀儡皇帝。睿王爷刚出生便丧母,虽然皇后仁厚,却还是尝尽了宫人们的阳奉阴违,每每见到皇兄都忍不住妒从心中起。 一方面是处处防备他的皇兄,另一方面又是看不起他的朝臣和宫人们,常年的压抑让他内心扭曲,发誓想尽办法都要龙袍加身,再不受人冷眼。 他原本想将计就计,将福慧县主引入偏殿,给李相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有了姻亲关系的加持,他会让李相知道自己比皇兄更适合做帝王。 睿王爷要做的就是先服软,让李相助他夺得王位,再慢慢清除李党,坐稳江山。 如今事情与预想有了出入,睿王爷和陈周玲同时陷入沉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周玲,既然进宫作妃子无望,不如嫁给年富力强的睿王爷,也好过给病殃殃的李辰寅冲喜,至少她还是大乾国唯一的王妃。 想清楚后,她俯身行礼,柔声说道:“睿王爷,玲儿若是知道您在这,早就过来了。” 睿王爷转念一想,与李相结亲就是与虎谋皮,不成也罢。 靖国公胆子小,私心也不大,还手握守旧派的势力,没准更适合自己。 他笑着扶起陈周玲,轻声说道:“陈小姐现在知道也不晚。” 两人相视一笑,顿时不谋而合。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第124章 贪心不足 殿上依旧轻歌曼舞,李相见陛下和女儿都久去未归,不时望向门口,传信的人怎么还未回来? 待终于见到李公公立于大殿入口处向他颔首时,李相心里的大石头才放下。 知道事情进展顺利,他即刻向夫人使了眼色,让她按计划行事。 宰相夫人心领神会,面上担忧的说道:“皇后娘娘,晴柔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要不要出去找找她?” 皇后微微一笑,应道:“是啊,妹妹出去已有大半个时辰,莫不是饮酒过量,倒伏在哪睡着了?” 宰相夫人讪讪一笑,或许是倒在龙榻上睡着了。 皇后这次利落的很,带着宫女们浩浩荡荡出去寻找李晴柔。其他命妇或多或少都已猜出几分,福慧县主入宫的消息早已传开,今日恐怕是要证实传闻,她们皆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女子多的地方是非自然少不了,心机手段、泪眼哭诉、霸王硬上弓之事不胜枚举,今日可有热闹看了。 只是不知道这霸王究竟是陛下还是李相。 众人刚一出殿,就有李公公安排好的太监禀报:“皇后娘娘,福慧县主好像去了西殿。” 皇后记下这太监的长相,后宫里父亲的爪牙还真是不少,看来她得慢慢拔除,早晚让父亲耳聋眼瞎。 她冷声说道:“既然你知道,你就带路。” 那太监本想禀告一声就抽身离去,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将他留下,他畏惧地看了眼李公公。 皇后不会拿他开刀? 李公公眉眼低垂,装作看不见。 事已至此,这戏只能继续唱下去,李相盯的紧,就算牺牲两个手下也在所不惜。 太监见李公公不吭声,知道自己今日凶多吉少,只能咬着牙给他们带路。 一行人走在游廊之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静的出奇。 太监走到西殿的殿门口,大门紧闭,他不敢再上前。 之前从外面横上的门闩也早已被人拿走,里外都没什么异样。 宰相夫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四周这么静,大女儿一路还这么配合,该不会是出岔子了? 皇后却没给她考虑的时间,神色不虞的说道:“福慧县主更衣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太监和宫女都跑哪躲懒去了?” 说完就骤然推开大门,里面烛台、摆件掉落一地,像是被土匪抄了家一般。 她震惊的大喊:“屋里怎么乱糟糟的,难不成遭贼了?” 祝卿安:遭的可不就是贼,还是个意图骗皇兄身子的女贼。 宰相夫人心知坏了,伸手要拦住女儿,却被皇后一把甩开。她大踏步地走进内殿,大声嚷嚷道:“来人,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宰相夫人赶忙摆手说道:“这里是皇宫内院,能有什么事,兴许是陛下喝多了休息此处,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这时一声男音从后面传来:“宰相夫人多虑了,朕只不过是四处转转,并未喝多。” 宰相夫人闻声大惊,那里面的人是谁? 皇后话不多说,带着一众宫女走进内殿,只见衣服零落一地,还间或散落着两套鞋袜,看着就是一男一女。 床榻上被褥高高隆起,显然是有人见不得人。 她捡起一个绣着牡丹的肚兜,唇角笑意渐浓。 妹妹常说牡丹国色天香,花开时节万人争睹,所以她什么衣服都绣满了牡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天姿国色。 宰相夫人当然认得出女儿的肚兜,失声大喊:“倩柔,别看!” 那是你妹妹! 皇后受了一晚上的气,就是为了在这一刻扬眉吐气,怎会再听母亲的话。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榻边,一把掀开被褥。 几乎不着寸缕的李晴柔和晋金良抱作一团,贵妇们尖叫声一片。 不要脸、伤风败俗等话充斥殿内,不绝于耳。 当然尖叫声最大的还属宰相夫人和礼部尚书夫人。 她们以后都在人前抬不起头了! 景泰帝立刻背过身,可千万别因为这一眼赖上他,他洁身自好的很。 皇后震惊的捂嘴,问道:“晴柔,你怎么在这?” 李晴柔拽过被子,将自己裹紧,然后疯狂咒骂:“你这个蛇蝎妇人,居然带人陷害亲妹妹,你还是人吗?” 被子让福慧县主拽走,晋金良赶紧抢了回来,这个时候谁还管尊卑男女,少丢点人才是真的。 小小的一床被子,让李晴柔和晋金良争过来、抢过去,两人衣不蔽体的模样让众人觉得眼睛疼,纷纷转过身去。 站在人群最后的祝卿安很是不解,你们觉得难为情就出去啊,在这等啥呢? 要么光明正大的看,要么懂点礼义廉耻就离开,这副又想看热闹又难为情的样子做给谁看! 命妇们表示,此等宫廷秘史错过就再也听不到,听人传话又真假难辨,再难她们也会坚守案发现场的! 皇后幽幽说道:“妹妹,今天所有事可都是你自愿的。主动殿前献舞,主动出去更衣,我但凡拦一句都会被父母责骂,你怎能怪我呢?” 要怪就怪你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怪就怪父母贪心太过,世间上万事万物都已标好了价码,是你们偏要剑走偏锋还不敢承担后果。 话音刚落,宰相夫人就晕了过去。 这个时候还争辩什么,先拖延时间,再和夫君商讨对策。 就在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抬宰相夫人时,又有宫人传报:“东殿也乱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东殿又怎么了? 第125章 捷足先登 景泰帝命皇后留下处理西殿事宜,自己则带着祝卿安去往东殿。 比起西殿的人仰马翻,东殿相对安静。 见景泰帝带人走过来,候在一旁的太监立刻为他开门。 殿门打开,睿王爷和陈周玲见到景泰帝后同时下跪:“臣弟(臣女),给陛下请安。” 景泰帝随意地摆了摆手:“都起来。” 睿王爷起身时扶了一下陈周玲,陈周玲则侧头向他投以微笑,两人全是郎情妾意的模样。 祝卿安:这两人啥时候对上眼了? 景泰帝眼神探究地看向睿王爷,沉声问道:“皇弟派人寻朕来,所为何事?” 睿王爷磕了一个头,略带歉意的说道:“都是臣弟鲁莽,刚刚有些醉酒,想找个地方小憩片刻,未经敲门就闯进了东殿,恰巧撞见陈小姐更衣。臣弟冒犯了陈小姐,令小姐名节受损,恳请皇兄赐婚,让臣弟对陈小姐有个交代。” 景泰帝问道:“靖国公和陈大人可知此事?” 睿王爷:“事发突然,臣弟还未曾告知。” 祝卿安知道景泰帝一直对二皇兄多有防备,今日之事疑点颇多,二皇兄和她这不安分表妹的勾当也经不起推敲,想必定是背着她的外祖父暗度陈仓。 也不知道外祖父知晓此事会有什么反应。 景泰帝思量了一遍利弊,陈周玲无论嫁给李辰寅还是二弟都对他不利。奈何二弟不声不响地先下手为强,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端看靖国公如何决定。 “来人,将靖国公和陈大人以及家眷都请过来,朕要当面问问他们的意见。” 陈公公答道:“是。” —— 太和殿。 命妇们神色振奋地走出西殿,急不可待地将所闻所见告知自家夫君。 李相获知此事后,羞愤难当,当场离殿而去。 这次是他一招棋错,落得满盘皆输。 礼部尚书见李相离开,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宰相大人,您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相怒斥道:“什么如何是好!既然你儿子管不住下半身,那就八抬大轿把晴柔娶回去,还能怎么办!” 礼部尚书心中忿忿不平,什么叫自己儿子管不住下半身,分明是福慧县主勾搭陛下不成,反遭皇后算计,儿子不过是个替罪羔羊罢了。 福慧县主的刁蛮任性他早有耳闻,未曾想自己竟要与李相结为亲家,以后府里还得供着个品行不端的儿媳,实乃家门不幸。 但纵然他心里千不甘万不愿,他亦不敢忤逆李相,嘴上更是言听计从,怯怯地回道:“是。” 李相回身叮嘱他:“婚事可以从简,务必越快越好。” 若是闹出个孩子就更丢人了。 对于礼部尚书而言,这就是无妄之灾,但他历来惧怕李相,自是不敢辩驳。 福慧县主嫁给自家儿子已成定局,多说也无益。 正当殿内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陈公公入内通传:“陛下宣靖国公及陈大人夫妇觐见。” 靖国公原本还在与兵部尚书议论福慧县主之事,忽闻陈公公传召,疑惑的问道:“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陈公公笑着回道:“睿王爷有意求娶陈小姐,陛下想与靖国公商议婚事。”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靖国公嫡孙女不是要交给李相之子吗,怎么被睿王爷捷足先登了? 李相刚刚走的快,并未喊上李辰寅。 李辰寅此时彻底傻了眼,他虽然不喜欢陈周玲,却也不希望头顶一片青青草原。 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吗?怎么竟惹这些晦气事! 第126章 欢新故岁 除夕团拜会结束已至戌时,日光已坠,天色已黑,只有繁星闪烁。 历经前半场的慷慨激昂和后半场的问题频出,景泰帝对宴会已经兴致全无,满脑子的姻亲关系令他头痛欲裂。 反观大臣官眷,她们兴奋之情难以自抑,睿王爷和福慧县主酒后的情事委实精彩,她们巴不得留宿宫中,继续听后续进展。 皇后目送官眷们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太和殿,心中暗自窃喜,她终于解决了心腹大患。 父亲胆敢对她爱搭不理,无非仗着还有李晴柔,现今李晴柔注定要嫁给晋金良,看父亲还如何牵制她。 经此一事,她也想通了,若自己不能生育,就寻一位族亲中的远房小姐进宫,借腹生子,并将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好过像现在这样被父亲和母亲要挟。 她所求并非是景泰帝的宠爱,而是身份与子嗣,是李家的全力支持,她要坐稳皇后之位,以后也要成为皇太后! 祝卿安打着哈欠离开太和殿,却被小福子叫住:“长公主殿下留步,陛下有请。” 小福子的话让她顿足,不禁疑惑的问:“好好的除夕夜,皇兄不陪着皇嫂们,找我干嘛?” 这一夜,看完文戏看武戏,她都要累死了! 小福子挤眉弄眼的说道:“陛下找您定是有好事,您尽快去乾清宫。” 祝卿安掌拍合击:“你说的对,皇兄还没给我压岁钱,我得赶紧跟他要。” 语罢,她便快步走向乾清宫。 小福子望着长公主一路小跑的背影,怔然出神,喃喃自语:“我说的好事是主子偷摸从地道回来了。” 难道主子还没有压岁钱重要吗? 在祝卿安看来,真金白银就是最好的感情,唯有银子才能解千愁,该要的压岁钱她是一分不能少! 张晋从太和殿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望着长公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她好像越来越适应皇宫的生活了,自己要怎么才能靠近她? 凛冽的寒风在树叶间穿行,将光秃秃的树干吹得沙沙作响,也将他白银滚边的深蓝袍子吹得猎猎翻滚,如同他躁动不安的心一样。 —— 祝卿安一路小跑到乾清宫,高声喊道:“皇兄,我的压岁钱你还没给呢!” 景泰帝正在与落江宁品茗,听到皇妹的呼喊,茶杯微滞,无奈地慨叹:“你看看卿安,整日就知道敛财,都快钻钱眼里去了,就是个财迷。她手里的现银比我都多,还跟我要压岁钱。” 落江宁笑着说道:“我劝表哥还是痛快的给,待小皇子出生,您明年也能跟她要压岁钱了。” 景泰帝笑眯眯的说:“你说的对,这叫先礼后兵,我先送她一年压岁钱,看她明年好不好意思不给她侄子!” 落江宁颔首微笑,心内默想,待我们的孩儿降生,表哥还得归还,横竖自家不亏。 景泰帝全然没有意识到,此二人乃一丘之貉,胳膊肘皆往里拐,只有自己才是外人。 祝卿安入殿便看见落江宁,霎时喜上眉梢,趋近他身畔说道:“你是特意回来看我的吗?” 落江宁摸了摸她的脑袋,回道:“除夕夜团圆,良辰美景,清欢时光,自然要与家人共度。” 祝卿安满眼欢喜:“我也想与你共同欢新故岁。” 景泰帝受不了二人的情话连篇,故意咳嗽一声,说道:“你们两个分别与我有血缘关系,与我才是家人,尚未成亲便如此亲昵,以后还怎么得了?。” 祝卿安撇嘴说道:“以后太漫长了,我只要当下!” 景泰帝:“不害臊!” 落江宁看着兄妹二人斗嘴,目光无比温柔。 他们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彼此的牵绊。 陈公公手提一食盒的饺子,笑着进门,说道:“陛下、长公主、落大人,老奴见你们宴上没吃什么东西,特让御膳房做了些饺子。除夕食饺,欢喜过年,可千万不能饿着肚子。” 祝卿安在宴上确实吃的不多,看到香喷喷的饺子,忍不住执筷而食。 落江宁坐在她的身侧,为她调试蘸料。 祝卿安吃了好几个,抱怨道:“怎么都是素馅的?” 落江宁擦了擦她唇边的汁水,解释道:“传闻太祖起事时遭遇鏖战,数万名士兵浴血奋战,死伤无数。太祖为表愧疚,要求御膳房每逢除夕夜都包素馅饺子,祭奠死者。” 景泰帝坐在她另一侧,继续说道:“宫里除夕的饺子主要有白菜馅、芹菜馅、韭菜馅、酸菜馅,白菜寓意百财纳入口;芹菜谐音勤财,取勤劳致富之意;韭菜谐音久财,取长长久久发财之意;酸菜谐音算财,也有吉祥、节俭持家之意。别看都是素馅,却也别出心裁,偶尔吃一下还是不错的。” 祝卿安不喜素食,坚持己见:“我七个娘亲说除夕的饺子叫守岁饺,一定要包肉馅,寓意来年丰收,多福多财。宫里的素馅饺子都在虚应故事,满嘴的体恤战士、勤俭持家,实际上却是最挥霍浪费之地,只见其形,不见其心,有什么用!” 景泰帝一想也对,他们只遵循旧制,却从来没人发自内心的勤劳节俭,实则无用。 他打定主意,一拍桌子说道:“皇妹说的对,华而不实,怨之所聚。无用的旧制要改,前朝要改,后宫也要改,咱们今天就煮肉馅饺子!” 陈公公根本不在意宫规,只想让这几位主子高兴,立即转身让御膳房换饺子。 一顿饱餐后,祝卿安举起茶杯祝福道:“一寸一礼,愿我们年年欢喜!” 落江宁也举杯同贺:“愿我们顺颂时宜,百事从欢。” 景泰帝最后说道:“愿大乾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愿皇妹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愿表弟新春以后,百事如意。” 三人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亲情守望,才是春节应有之意。 第127章 诵经超度 春节过后的首次大朝会,朝臣们皆喜气洋洋,精神焕发地立于金銮殿之上。 景泰帝依例处理政务,至朝会尾声时,抛出一句震惊众人的话:“新春已过,朕欲南巡扬州,为皇太后诵经超度。” 尽管朝臣们早就得到陛下要南巡的消息,但还是很惊讶,纷纷小声讨论起来。 李相第一个站出来说道:“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在正是南巡的好时候,陛下此举正当时。” 徐太傅眉头紧蹙,出列说道:“科举在即,诸事繁多,南巡一去月余,还请陛下三思。” 朝上大臣立刻分为两派,争论不已。以李相为首的李党众人主张南巡,巴不得陛下现在就出发,以徐太傅为首的保皇派不同意陛下南巡,提出许多质疑。 只有靖国公以及他身后的御史台众人默不作声。 除夕夜过后,睿王爷亲自上门,再度表明要求娶陈周玲。 团拜宴,景泰帝于东殿亲询靖国公,是否愿意将陈周玲嫁与睿王爷。 靖国公并未立即作答,只说事发仓促,他要回府仔细考虑。 当时态度不明,一是他不想让景泰帝觉得自己有意睿王爷,二是他确实没想好如何在李相和睿王爷之间取舍。 直至睿王爷登门,两人一番密谈过后,靖国公才下定决心与其结盟。 睿王爷和他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现在虽然弱势,但不代表永远弱势,若有贵人相助,前途未可知。” 靖国公清晰的知道景泰帝不待见他。 现今陛下旁边还有与自己势同水火的祝卿安,若有朝一日扳倒李相,下一个被除掉的必然是他。 李相虽有意与他亲近,然而其子难堪大用,次女无缘入宫,唯一得势的长女还与其势不两立。 李家不睦,已露颓势。 若自己赌上一把,扶持睿王爷,真能得势,便是从龙之功,届时陈家便能成为大乾朝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众大臣争论不休,景泰帝拍案决定:“南巡势在必行,春闱之事自有礼部主持,在朕回京之后开启殿试便可,此事不必再议,若无其他事就退朝。” 徐太傅还想再争取一下,喊道:“陛下” 景泰帝摆了摆手,不耐的说:“朕意已决,退朝。” 李相整个春节都郁郁寡欢,此刻终稍露悦色,与徐太傅言道:“陛下毕竟还年轻,喜欢出巡也正常。科举三年一次,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太傅万不可因为公事而影响陛下的好心情。” 徐太傅怒喝:“自古君王玩物丧志,纵欲败度,鲜有不亡!” 李相冷笑着说:“太傅言重了,先帝几乎都没怎么上过朝,大乾不还是好好的吗?” 徐太傅气急败坏地指着李相的鼻子,语不成句:“你” 阳武侯走过来,将徐太傅的手指收了回来,劝慰道:“太傅息怒,常言道:要与同好争高下,莫与庸才论长短。大乾好不好都姓祝,又不能改名换姓,您就别整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徐太傅不仅没有消气,反将阳武侯一并气恼,骂道:“你们都不可理喻。” 李相也瞪了他一眼:“多管闲事。” 二人不再言语,分别离开大殿。 阳武侯茫然四顾,他不过拉了个偏架,却遭两遍责骂,实乃无妄之灾。 景泰帝南巡已是板上钉钉,在李党不遗余力的配合下,定于立春之日出发。 南巡最引发争议的是监国人选,景泰帝命令李相监国,礼部和吏部尚书留守京都,其他三品以上官员随自己南巡。 在几次朝堂争论后,保皇派终于显出对景泰帝的失望,市井间还一度传出徐太傅借酒消愁的消息。 李党这一仗打的扬眉吐气,就差振臂一呼,拥护李相登基而不是监国。 两党之争在明面上打的火热,还有两股势力也在暗地里运作。 此次南巡之行必定波云诡谲,诸多波折。 第128章 启程扬州 当朝堂意见达成一致时,爆发出来的合力着实令人震惊。尤其是李相所辖的三省六部,仅用不足一月,便将出行事宜安排妥当。 诸事皆顺,京中琐事很快交由李相裁断,重要的政务奏章都直达行在,由景泰帝定夺。 然而众人皆心知肚明,虽说是景泰帝定夺,倘若李相不将奏报第一时间发出来,景泰帝想决策什么也都很难,京中几乎可以说是李党一手遮天。 随行的人员除了皇亲国戚外,还有各部的随扈大臣和随侍人员,洋洋洒洒几千人。 引人注目的是,景泰帝钦点陈周玲伴驾同行,京都贵女获陛下钦点者寥寥无几,足见其对睿王爷亲事的重视。 靖国公知晓后深深皱紧眉头,如今陛下今非昔比,权势日渐壮大,受其看重未必是幸事。 然结亲之意已定,靖国公府再无退路,唯有硬着头皮前行。 三月伊始,景泰帝出巡正式启程。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三月初。 一望青青青不断,春风十里扬州路。 前面是递进有序的皇家旗队,后面是禁卫军和銮仪卫,最后才是皇家玉辂和官员车驾。 景泰帝的玉辂很大,足以容纳十人。出巡的路上,他间或召见大臣们畅谈政事,闲暇也会邀请翰林院的官员们谈经说史,落江宁也是御驾的座上宾,长公主还会时不时地登车拜访,玉辂宾客络绎不绝,煞是热闹。 景泰帝时常觉得,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此刻的祝卿安指着窗外日落感叹道:“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风日晴和人意好,夕阳箫鼓几船归。” 落江宁将手中的苹果去皮,切成小块喂进她的嘴里,笑着说:“日落西山非我意,晚霞再好不及你。” 景泰帝强忍心中的不适,气愤地说道:“你们两个卿卿我我能不能换个地方,我这是茶楼酒馆吗?你们能不能顾忌一下我的感受!” 他已经从初时认回表弟的欣喜若狂转变成现在的抓心挠肝,妹妹和表弟什么的太讨厌了,不分场合的你侬我侬,一刻也不让人清静! 祝卿安吃着嘴里的苹果,含糊不清的问落江宁:“皇兄最近怎么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 落江宁安抚道:“许是舟车疲倦,过段时间就好了。” 景泰帝:“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马上下车我就好了!” 祝卿安恋恋不舍地挪动屁股,外面百十双眼睛盯着,下车就没机会吃落江宁亲手削的苹果了。 落江宁继续安抚:“明日就到凤阳府,我游学时曾到过那,可以带你四处走走。” 祝卿安回头瞥了一眼景泰帝,小声嘟囔道:“馨儿已经安顿好,皇兄形单影只,定是看不得我们亲热。可怜无人再与他立黄昏,无人问他粥可温,我们确实应该体谅他。” 景泰帝终于忍无可忍,大声送客:“滚,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没有你们的体谅我才快活!” 两人被景泰帝轰下车,非但没有一丝惧怕,反倒不约而同的笑了。 现在的陛下同他们喜怒形于色,就是信任的表现。嘴上说着讨厌他们,还不是同他们聊了半个时辰才赶人,心里指不定如何盼着他们陪伴呢。 景泰帝:我不听完,你们肯走吗 张晋看着长公主和落翰林相继下车,心中泛起丝丝不安。他们如此频繁地同进同出,是不是有些不寻常? 蒋图南在一旁策马路过,看到张晋的眼神盯着前面的人不放,瞬间洞悉其中缘由。 几次接触之下,他对正直刚毅的张晋颇为赏识,斟酌言辞后,宽慰道:“有些人情深缘浅,注定是过客,想留也留不住。历代长公主鲜少嫁与权臣,驸马要么是功臣之后,要么出身清贫。张大人深得陛下器重,假以时日必能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何必为儿女情长所困。” 张晋转头凝视他,问道:“蒋世子此言何意?莫非你知晓些什么?” 蒋图南心忖他能知道什么,无非是知晓二人早已情投意合,只待陛下赐婚罢了。 自靖国公寿宴起,他就觉得不寻常,而后又在庙会上偶遇了这两个人,举止亲密不说,还心意相通,成亲不过是早晚的事。 得亏他聪明,一早就断了父亲的心思,要不必遭长公主记恨。 但这些事都是他的猜测,也不好明说,只能遮掩的解释道:“长公主备受陛下厚爱,现下和亲不成,必会在京都为她择驸马。兄弟,说句心里话,李相将诸位将军困于京都,以防军队哗变。待陛下夺回大权,迟早要重振军威,张大人多半会接管威远将军的人马。武将的宿命在战场,何来儿女私情?无论如何,你都难娶到长公主。” 张晋听完他的话有一瞬间的失神,自己又何尝不知这是妄想,但妄念既生,斩断何其艰难。 一番沉思后,他问向蒋图南:“世子此来,所为何事?” 蒋图南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的说:“岳小姐说她马术生疏,想借出游之机学习骑马,我此次前来,想询问銮仪卫中是否有性情温顺的马匹。” 张晋突然不想说话,自己尚为无望的姻缘神伤,这人却来借马取悦未婚妻,这与在他伤口上撒盐何异! “没有!” “欸,张大人,你队中良驹过百,怎么可能没有一匹性情温和的?” “蒋世子深得陛下器重,他日必成大器,何必为儿女情长所困,当多与阳武侯研习政务。” “你这人看着光明磊落,怎么心眼这么小!” 张晋挥鞭驱马,须臾便消失于他的视野之中。 蒋图南深深叹了一口气,好人难做啊,早知道就不劝他了。 第129章 风起凤阳 凤阳府的知府徐凤年神情惬意,背手立于城门口,胸有成竹地恭迎圣驾。 其他州府接驾时都折腾得兵荒马乱,凤阳府却有所不同,只因前朝在此早已建好宫殿,稍作打理即可当作行宫,着实省却不少麻烦。 前朝皇帝生于凤阳,对故土情有独钟,遂欲在故地建都。然而凤阳物资匮乏,交通不便,且无险可守,实非建都之良选。奈何前朝皇帝心意已决,建国第二年便颁诏,命人于凤阳修建宫殿。 历经六年,奢华宫殿大体建成。 为解决凤阳物资短缺和交通不便等问题,前朝皇帝多次诏令兴修水利、开辟驿道,以建恢弘皇城。 耗时八年,规模宏大的皇城终于竣工,前朝皇帝却弃之不用。原因是参与宫殿建造的民工和工匠因不满暴政,在宫殿各个角落埋藏厌胜之物。前朝皇帝纵使万般不甘,也只得迁都新址。 正因如此,凤阳府才成为规模较大的府县,城邦和百姓都相对富裕。 祝卿安坐在厌翟车上,听着翠烟讲述这段往事,不免唏嘘:“咱们经行万里,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代王朝无论兴衰,都会给百姓带来灾祸和苦难,受苦的也永远都是百姓。” 悠悠感叹道:“为何历代皇帝都知道失民心者失天下,但他们仍然要大兴土木,横征暴敛呢?” 祝卿安望着隐约显现轮廓的洛阳城府,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皇帝也是人。他们寅时便要晨起,循规蹈矩的上早朝,白日里要和大臣们商讨陈出不穷的天下大事,入夜还要点灯熬油的批阅奏折。皇兄常说官员的奏折长得能气死个人,他们穿靴戴帽、引经据典,写的多半是废话。时间一长,就算是皇帝也难免厌烦,从而生起怠惰之心。经年累月,帝王很容易做出失民心的事情。想要住在高堂大厦,想要扩充后宫,想要使用精致的金银器,于是只能大兴土木,多征税收,让百姓陷入困苦。” 青青点头:“长公主说的对,是人就有贪嗔痴,难免会做出失格的事。” 祝卿安笑着继续说道:“其实前朝皇帝迁都不仅因为简单的厌胜之物,还另有隐情。” 三个丫鬟聚精会神地看向长公主,主子的想法向来与常人不同,她们每次听来都觉得受益匪浅。 “前朝皇帝出生凤阳,他不希望淮西的贵族势力过于膨胀,然而开国功臣中,淮西勋贵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建朝后,他对有功之臣进行了大规模的封赏,累计封赏六位公爵和二十八位伯爵,其中六位国公均来自淮西地区,其他二十八位侯爵中,大部分人也都是淮西人,他们的势力在朝中纷繁复杂地扎根,日益壮大。随着天下渐定,淮西勋贵们自恃功劳,横行霸道,越来越多的不法之事被上奏朝堂。在这种情况下,若仍然坚持迁都凤阳,就相当于放虎归山,让勋贵们肆意扩大宗族的影响力。前朝皇帝自然不愿意看到此种情形,所以他才开始着手打压淮西新贵,并放弃了迁都。” 翠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传闻中的事情都是为了遮掩真相啊!” 祝卿安摇了摇头:“压榨百姓修建宫殿是真,厌胜之物是真,打压贵族也是真。历史本就是成功者编着,夹杂着故意引导和道听途说,真真假假本就不稀奇。” “徐无鬼曾言,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 三个丫鬟听得云里雾里,她们虽然在长公主身边开阔了眼界,但在人之下,这些治国之道她们确实还不太明白。 落江宁笑着走上前,解释道:“长公主说的是天地对世间万物的养育都是均等的,地位高的人不能自认为高人一等就肆意妄为,地位低的人也不应认为自己矮人三分就贬低自己。身为大国的君主,如果妄图用百姓的劳累困苦换来个人眼耳口鼻的享用,就会心神不自得。圣明的人不应该为自己的私欲而求取分外的东西,人心喜欢自然,厌恶偏私,修养天性,接受自然赋予的真情,才是顺应天命。” 祝卿安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掀开车帘问道:“落翰林怎么过来了?” 落江宁同样笑着回答:“陛下说前面就是凤阳府,让微臣前来禀告长公主。” 祝卿安小声说道:“比起富庶的凤阳府,我更想看看当地的知府,究竟是什么样的官员才能将遍布淮西勋贵的凤阳城管理得井井有条。” 落江宁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不禁想起游学时遇到无所事事、游手好脚的徐凤年,大概只有勋贵中的顶级纨绔子弟才能将淮西勋贵压制的老老实实。 “凤阳知府就在前面,长公主自己看看便知道了。”他猜测,见到徐凤年后,祝卿安定会相见恨晚。 落江宁侧身将车窗遮挡的严严实实,祝卿安自然察觉不到张晋伫立后面的目光。 凤阳距离扬州和杭州都很近,所有的好戏都将在这掀起帷幕。 风起凤阳,眼下该做足准备。 不相干的痴念,自然也该断了。 第130章 凤阳花鼓 出巡车驾行至凤阳城,徐凤年立即率城中官员跪地叩拜:“恭迎陛下,圣躬万安!” 凤阳城的官员多为五品以下,若非圣上亲临,他们恐怕一辈子都难睹天颜。 尽管官员们好奇陛下真容,却仍跪得整齐划一,无人敢抬头。 景泰帝自玉辂而下,以亲和的语气说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隆恩。” 众人起身,方敢直视年轻的陛下。 只见他头戴龙冠,身穿龙袍,周身威风凛凛,双目炯炯有神,竟与传闻中少不更事的形象大相径庭。 徐凤年神色不变,笑着上前一步,再次叩拜道:“启奏陛下,微臣乃凤阳城知府徐凤年,今率城内官员恭迎圣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泰帝微抬右手,示意他起身回话:“诸位爱卿不必拘谨,此次出巡乃是为皇太后祈福,一切接待事宜均从简,切勿惊扰百姓。” 徐凤年再次行了一个大礼,神色谦恭地说:“陛下爱民如子,令臣等佩服的五体投地,您实乃天降圣人,救百姓于水火,臣拜服之至!” 祝卿安刚刚下车,就听到徐凤年如此浮夸的溢美之词,不禁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观其面相,年纪在二十上下,衣着整洁,腰间白玉佩饰价值不菲,应是官宦世家子弟。 景泰帝常听人恭维,但被恭维的如此赤裸裸还是头一遭,他也上下打量起徐凤年,问道:“你可是前任徐掌院之孙?” 前任翰林院掌院徐友林可是科考史上绝无仅有的奇才,不仅三元及第,还用了短短十五年的时间就跻身掌院,可谓是麒麟才子。然而其年刚过不惑,就请辞回乡,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晚后辈虽也有人走上仕途,但再无人入京为官,徐家至此便有些没落。 徐凤年回道:“陛下英明,徐掌院是臣的祖父,臣才疏学浅,不敢随意自报家门,就怕辱没祖上美名。” 凤阳府的官员均神色扭曲,徐大人是否才疏学浅他们还未分辨出来,但拍马屁的功夫可是一流。平日里最擅长四两拨千斤,既能将上官伺候的舒舒服服,又能将士绅和百姓摆弄的服服帖帖,凤阳城这些年倒是风调雨顺,没出过大事。 祝卿安听闻他是原徐掌院的嫡孙,不禁问道:“令姐可是永安伯爵府的宗妇?” 徐凤年见此女虽头戴凤钗,但年纪较轻,稍加思索便知道她是传说中口快心直的长公主,而非皇后娘娘,遂回道:“长公主聪慧过人,李夫人正是微臣嫡姐。” 祝卿安霎时便捋清楚了这段姻亲关系,他是五娘大嫂的弟弟,也算与自己有些关联。 嘉柔大公主最后扶着皇后从车上下来,不屑一顾的说:“不过是个没落的官宦之后,有什么可问的。父皇,我们都坐了一天车了,快入城歇息。”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可妄言。 虽然李晴柔名节被毁,不能入宫,但说不准父亲还能出什么馊主意。自己刚与陛下重归于好,万不能在外面触他霉头。 嘉柔大公主气的跺了跺脚,自从她被禁足,母后就像怕了父皇和祝卿安似的,无论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一点都没有以往的风光模样。 景泰帝见她依旧刁蛮任性,便用严厉的眼神警告她,暗示她不要乱说话。 徐凤年却神色依旧的说:“陛下初临凤阳城,不如让臣带您四处看看,也让凤阳城的百姓沾沾您的龙气,福泽一方水土。” 能被人讥讽后依然面不改色,可见是个心胸开阔之人,景泰帝点头说道:“那就劳烦徐爱卿。” 徐凤年点头说道:“还请陛下上车,臣为您引路。” 嘉柔大公主极不情愿的冷哼一声,她就说不必下车,母后偏招呼她下车,才说两句话又上车,这不是折腾人嘛! 皇后一脸怒其不争,女儿就是被宠坏了,骄横起来一点也不分场合,等有空可得好好说说她。 母女俩神色不虞的走向车辆,祝卿安也回到自己的车上。 出巡车驾再次启程,徐凤年立于玉辂旁介绍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阳城古为淮夷之地,因地处凤凰山之南,故取丹凤朝阳之意。” 景泰帝看着雄伟的城门说道:“怪不得书中说凤阳重城壮且丽,飞观高百尺,如今亲眼所见,确实瑰伟壮丽。” 门口等候的百姓见到圣驾至此,马上跪地迎拜,“恭迎圣驾”之声不绝于耳。 徐凤年笑着说:“陛下,城中百姓知您亲临,均倾城而出,非要夹道欢迎,感谢您对凤阳城的庇佑,臣想制止都不行。” 他身后官员神情再度不自然,分明是知府挨家挨户说迎接圣驾可领十枚鸡蛋,怎么就变成百姓自发夹道欢迎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景泰帝听闻自己深得民心,心下喜悦,不由自主地向百姓挥手示意。 以往都是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听百官上报民情,现今身临其境,还是欣慰不已。 “徐爱卿治城有方,使百姓安居乐业,实应嘉奖!” 这等夸奖的话徐凤年不好自己应承,遂看向身后的洛通判,洛通判当即会意,说道:“徐大人委实是位亲民之父母官,虽上任仅三年,却屡创佳绩,税收亦连年递增。陛下,您看,凤阳城满城春色无尽,家家户户粮满仓,皆是徐大人之功绩!” 徐凤年假意谦虚的说:“当不得此等称赞,微臣不过尽分内之事而已。” 他嘴上说着谦虚的话,眼神却不住地看向洛通判,显然是鼓励他再接再厉,他受得住更多的表扬! 落江宁见状,眼角抽搐不止。 八年前,他曾替师傅拜访过徐老前辈,在徐府也大为受益。明明徐老前辈博闻强识,谦逊有礼,怎么养出来的孙子如此张扬? 景泰帝却对徐凤年的好感愈深,且不论百姓之恭维真假与否,但见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鲜少打着补丁,面容笑意真切,足见生活富足。 这徐知府当得起一句“亲民的父母官”。 正当众人前行,前方突然传出一段鼓乐声,从初时的微弱逐渐清晰,景泰帝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徐凤年侧耳倾听,迟疑的回道:“应是凤阳花鼓,想必是百姓为了欢迎陛下才敲的。” 落江宁的视线再次落在徐凤年身上,眼神中都是探索。 凤阳城所有的衙役都聚集在街边,既然有人能敲响花鼓,必然是有意为之,徐凤年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第131章 揭发舞弊 因花鼓声音太过响亮,所有人都忍不住驻足倾听。 陈公公见陛下也侧头张望,忙向张晋摆了摆手,示意车队停下,以免扫了陛下的兴致。 打花鼓的是一名青年男子和一名中年男子,他们双手有力地在鼓面上敲击,脚下的步伐也沉着有力,很快就将观众带入鼓声的氛围中。 “白云千里过长江,花鼓三通出凤阳。” “花鼓声声闹街里,锣鼓喧天迎圣上。” 景泰帝听罢笑了笑,民间曲乐还挺有意思,这两个乐人还知道改变句子欢迎他。 接下来的两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 年轻男子唱道:“纵使陛下临凤阳,难解乡试糊涂账。” 中年男子唱道:“顾人情意不顾脸,欠金岂敢望功名。” 徐太傅和岳掌院微微一琢磨,便猜到其中深意,他们分明是在说科举舞弊。 凤阳府下辖五州十三县,隶属于南直隶。 直隶学士顾昶是常州府人,负责主持南直隶乡试。魏省钦原为户部给事中,因礼部协查科举官员不足,特从户部抽调至礼部,协助南直隶进行科考监察。 “顾人情意不顾脸”指的应是顾昶,而“欠金岂敢望功名”指的魏省钦,这种文字游戏在场的官员一听便懂。 而后年轻男子继续唱道:“左丘明两眼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 中年男子:“少目也能中解元,读书何必真本事。” 秦少师暗叹两人大胆,左丘明撰写《左传》,是一位盲人。赵子龙为三国名将,刘备曾夸他“浑身是胆”。 若他没记错,南直隶的副主考官分别是左朔清和赵尚科,这两人的唱词也暗嵌上了两位主考官的姓氏,痛骂二人不分良莠,“有眼无珠”,揭发他们无法无天,“一身是胆”。 景泰帝蹙眉问徐凤年:“秋闱乡试的解元是谁?” 徐凤年恭恭敬敬的回道:“乃是凤阳人,吴秉志。” 景泰帝追问:“打花鼓的二人可是考生?” 徐凤年:“年轻的是本届考生张功胜,未中举人。中年的是上届科举庶吉士,陈万年,候补翰林官。” 他简短的两句话便将二人身世介绍清楚,一个未中举,一个考中未分配官职,可以说都是科举、官场的失意人。 景泰帝毫不犹豫的说:“将他们二人带回行宫。”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将吴秉志也一并带过去。” 徐凤年低头回道:“是。” 车队里顿时纷纷攘攘的讨论开来,这凤阳城的知府和考生也太大胆了,居然胆敢当街告御状! 其中最着急的就是户部尚书,户部给事中魏省钦是他的得力干将,也是他推荐给礼部晋尚书巡考南直隶。 谁都知道科举是生财的聚宝盆,魏省钦不仅做官有道,还主动将受贿的银子孝敬他,他在京都新买的别院都源自于下面的孝敬。 若魏省钦被揭发,自己和晋尚书岂不是都要乌纱帽不保? 他给随从使了个眼色,命他赶紧通知直隶学士顾昶,想办法了断此事。 陈公公却笑眯眯地走向官员车队,说道:“陛下有令,所有人不得离开,违令者斩。” 李党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此事牵扯甚广,顾昶可是李相的心腹大臣,也是接替礼部尚书的重要人选。 不仅顾昶,整个南直隶的官员都是李党的核心人员,包括直隶总督。 如今陛下禁止他们通气,莫不是要一网打尽? 徐凤年将两手揣进衣袖,闲庭信步般走在一旁,京都的官员均躲着他走,仿佛他身上有疫病似的。 这个知府真是不知好歹,居然敢揭发此事,不想要官职了吗? 只有落江宁状似无意的经过,悄声问道:“你这般作为,徐老先生可知晓?” 徐凤年望着鳞次栉比的街道,无所畏惧的笑了起来。 “祖父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乡种甘薯。” “徐老先生也是因为这个才归隐?” “当年他执意要推翻礼部的科考制度,被李党四处排挤。祖父说他身为翰林院掌院却不能为天下读书人做事,还不如回乡种一亩三分地养活自己。” 落江宁停下脚步,郑重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车队的最后。 徐凤年同样停下脚步,回道:“只要李相在位一日,就无我徐家人出头之日。这些年我忍辱负重,投机钻营,已经拿到了南直隶买官卖官、科举舞弊的罪证。我在赌陛下敢不敢接我的罪证,若陛下敢,我就揭发李相。若陛下不敢,反正我也未成家,没有亲眷可拖累,大不了辞官。干成了便名留千史,干不成就回乡种田,都不差。” 落江宁骂了一句:“匹夫之勇。” 徐凤年回嘴道:“至少我还有勇,像我这般的有勇之人可不多了。” 三月的暖阳照射在他们身上,也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然分不清哪个影子是徐凤年的,哪个是落江宁的。 但愿孤勇者,天不负。 第132章 重出考卷 徐凤年的举动打乱了落江宁对扬州后续的安排,他原想借流民之手,将灾民带到陛下面前,顺势揭露户部贪墨库银、诬陷晏家一案。然而,科举舞弊提前被揭发,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布局。 他最初的计划是以泄露考题指控礼部尚书,但张功胜和陈万年揭发一众官员的受贿舞弊必定证据确凿,京都相应的安排也需提前。 落江宁在心中再次梳理了一遍对扬州和京都的部署,向柏舟下令:“传信程昱,即刻抬高收购会试试题的价码,三日内必须完成试题交易。另传信杭州,安排灾民迁至凤阳,随时准备发难。此外,你再亲自跑一趟,将老师接到凤阳,我将邀请他老人家一道回京,揭发真假玉玺案。” 柏舟恭敬应道:“遵命。” 虽然布局往往跟不上局势的变化快,但好在民心所向无需策划,稍微推波助澜即可。 落江宁最后走到行宫,尚未进入院,就听到里面乌央乌央的嘈杂声。 “我不管,晚膳我就要吃燕窝鸡、续八鲜、炖吊子、苏脍,堂堂皇家行宫竟连个善庖厨的人都没有,还不如都拉出去砍了。” 这声音尤为尖锐,显然是嘉柔大公主。 徐凤年作为地方官,负责出巡一切事宜,为陛下接风的晚宴早就已备好,重新安排恐怕时间不够,于是劝慰道:“大公主殿下,今日的晚宴早已备下,殿下所点诸菜,皆耗时颇长,恐不能及时摆上宴席,明日再给您烹饪,可否?” 嘉柔大公主傲慢的指责道:“你一个小小的知府,有功夫在上官背后说长道短,倒没工夫伺候本公主,我看你是不把本宫当回事!哼,今天非得重重罚你,方知本宫厉害!” 洛通判扯了扯徐凤年的袖子,这位大公主显然是故意刁难人,她贵为天之骄女,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安排后厨赶紧做。 徐凤年虽然表面玩世不恭,内里却是个执拗的人,他不卑不亢的回道:“臣尽管只是四品官员,却也是朝廷亲自授命,即便重罚也要由刑部定罪,大公主恐怕还没这个权力。” 嘉柔大公主近日不是被禁足就是被责骂,适才母后又说她不明事理,本就满腹怨气,哪肯放过区区一个知府,当即高声喊道:“你们护卫营都是死的吗,还不将这个以下犯上的知府给本宫拿下!” 两侧的护卫自然不敢违逆大公主的命令,他们都犹豫着上前,眼看就要扣下徐凤年。 一男声阻止道:“慢着。” 同时还有道女声:“嘉柔,莫要胡闹!” 众人循声望去,一边是祝卿安带着燕恬可和张南风走过来,另一边是睿王爷独自摇扇而来。 祝卿安最先看到的是嘉柔身侧的陈周玲,而后又看到睿王爷,会心一笑。 看来是她那胳膊肘往外拐的表妹在串掇傻大侄女,就是为了让二皇兄表演一出劫法场,目的是收买徐凤年的心。 徐凤年有什么可值得二皇兄算计的? 不过是他手里南直隶官员的把柄,二皇兄的野心可是越来越大了。 也不知道皇兄还能不能再容下他。 “二皇兄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怎么还管教起了大公主?” “皇妹不也万事不过心,怎么还操起了朝堂的心?” 祝卿安坦然的说:“我这人向来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更何况徐大人还与我有旧,必然不能袖手旁观。” 徐凤年是五娘嫂子的弟弟,她敢当众承认这层关系,二皇兄敢说出自己的野心吗? 睿王爷深深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的说:“皇妹云英未嫁,还是莫要轻言与男子的关系,遭人非议就不好了。” 祝卿安满不在乎的说:“满朝上下都说我再成亲就是二嫁妇,我的名声早就臭了,别耽误了别人就行。” 徐凤年:我立志孤胆英雄斗倒李相,根本就没有成亲的打算好嘛…… 嘉柔大公主见两人径自聊起了天,全然不理睬她,气得跑到睿王爷身旁,撅嘴说道:“皇叔,这个小官居然敢给我脸色看,你可得帮我惩处他!” 睿王爷在皇宫唯唯诺诺,对父皇和母后言听计从,想来也不会忤逆她的意愿。 陈周玲告诉她,徐凤年要动的是祖父的心腹,必须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今天她就要拿徐凤年斩首祭旗,让所有人都知道皇族和李氏的威严不容侵犯。 祝卿安觉得祝嘉柔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专挑父母的缺点长。 皇兄的隐忍和皇后的阴狠她是一点也没继承,哪怕是祝家人都有的好相貌也没继承丁点,即使穿戴一身珠光宝气都比不过她身旁的陈周玲贵气。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睿王爷低头安抚起了祝嘉柔,显然两边都不想得罪。 祝卿安不想让二皇兄捡便宜,便开始搅局:“大侄女,通常长的好看的女人胡搅蛮缠叫撒娇,你这样的只能叫撒野,我劝你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嘉柔大公主一生气就习惯性的跺脚撒娇,众人回想起刚刚长公主说的撒野,不禁都低头捂嘴笑了起来。 经过多次的磋磨,嘉柔大公主认清了一个道理,跟祝卿安打嘴仗才是自取其辱。 她见不得众人嘲笑自己,气急败坏的喊道:“都笑什么笑,小心我把你们大牙都打掉!” 景泰帝在赵淑妃的陪同下走了过来,问道:“胡闹!你要把谁的大牙打掉?” 赵淑妃笑着说道:“咱们大公主也是好心,怕大家笑掉大牙,提前帮忙都打掉,还挺乐于助人的。” 嘉柔大公主看向一脸气愤父皇,又看向两脸坏笑的赵淑妃和祝卿安,终于受不住委屈,“呜嗷”一声跑了出去。 景泰帝气愤的说:“越长大越不知道好歹!” 赵淑妃小声劝解道:“陛下还年轻,妾身努力努力,再给您生个公主,保证能教养好。” 景泰帝拍了拍她的柔夷,语气敷衍的说道:“让爱妃费心了。” 唯一的女儿被养歪了,他也很窝火,只希望馨儿肚子的孩子能成为国之栋梁。 赵淑妃抛了个媚眼,借势说道:“那妾身今晚就沐浴焚香,您可别走错房间。” 景泰帝突然语滞,他怎么又把自己卖了 祝卿安默默的想,幸亏大侄女跑的快,否则这会得哭晕在这。 皇后最大的敌人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儿 为了转移赵淑妃的话题,景泰帝问向徐凤年:“人都带过来了吗?” 徐凤年正色回道:“启禀陛下,三人都在厢房候着,臣已经将他们分开管理,保证不会有人通气。” 景泰帝看向落江宁,缓缓说道:“朕给你一炷香时间,出一套乡试的考卷,朕要看看他们的真实才学。” 祝卿安和徐凤年同时在心里为解元吴秉志点灯,他今晚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而后景泰帝又和睿王爷说道:“许久都未与皇弟对弈,不如我们下一盘?” 睿王爷垂下眼睑,轻声回道:“是。” 无论他怎么小心谨慎,皇兄还是注意到他了。 第133章 无声晚宴 陈公公将棋盘摆好,景泰帝和睿王爷各自就位。 景泰帝随意的说道:“皇弟先择子。” 说是先选,睿王爷哪敢真的造次,他谨慎的拿起白子,黑先白后,自然要让景泰帝先落子。 景泰帝笑着说:“下棋不过是怡情养性,皇弟何必这么拘谨。” 他早就派人查清了团拜宴的原委,自己这皇弟命人在路上拦截福慧县主,他最初想娶的人应是宰相之女。奈何棋差一着,被陈周玲算计,所以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靖国公。 以靖国公近来的表现,分明是要与李相划清界限,另攀高枝。靖国公身后有众多开国老臣族亲的支持,就如同凤阳城除之不尽的淮西贵族,自恃功高,各自为政,让他极为恼火。 比起顽固不化的靖国公,景泰帝更欣赏掌管皇室宗亲的阳武侯,万事分明,清楚自己的位置,从不冒进,纵有野心也藏得甚好,行事令人安心。 睿王爷低头说道:“陛下棋艺卓绝,臣弟就算是先行也讨不到半分好处,岂敢班门弄斧,随便玩玩便可。” 景泰帝不复言,双方各执一色棋子,交替落子。 俄顷,黑子便困住白子,欲断其首而食。睿王爷见突破无口,只能另寻他处,显然要转换阵地。 景泰帝问道:“皇弟怎么不反击?” 睿王爷神色如故,沉思着回道:“恋子难求生,弃子要争先,既然争不过,不如再寻活路。” 景泰帝继续追问:“下棋如布阵,点子如点兵,皇弟不应轻言放弃,想要再收复失地可不容易。” 睿王爷毫不在意,笑着说:“皇兄别再为难臣弟,臣弟本就学艺不精,我这桩朽木岂敢与皇兄相比。” 而后睿王爷更是连连败退,黑子一路高歌猛进,胜负顷刻即分。 一局结束,睿王爷嘴里说着舟车劳累,借故离开了棋室。 景泰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思忖,他遇事总给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不走绝路,着实滑头。 转念一想又乐了,兄弟手足可比异族外戚难斗多了。 “君泽,盯紧睿王爷,他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 君泽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跪地回道:“遵命。”而后又隐于暗处。 日落时分,欢迎景泰帝莅临的晚宴如期而至,与之前的接风宴不同,宴席上并无鼓瑟笙箫之声,众人只能默默低头,奋力扒拉碗中的饭菜。 静默的宴席就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的气氛令多数人都不舒服。 祝卿安看着桌上的菜肴,倍感满意,徐凤年不像其他知府那般准备燕窝、熊掌、鹿肉等珍馐,而是以地方特色菜为主,如梅白鱼、梅市咸水鹅、凤阳地锅鸡、管坝牛肉、酿豆腐等,色香味俱全,极其下饭。 她看着已见底的饭碗,默默递给身后的翠烟,向她示意添饭。 翠烟对主子的好胃口早已习以为常,她悄声转身,小心翼翼地不敢惊扰他人,又为其添了一碗饭。 习惯归习惯,主子一顿两碗饭还是尽量别让其他人知道…… 与祝卿安一样食欲大开的还有赵淑妃,适才打了嘉柔大公主的脸,让她心情十分愉悦,加之晚上还要沐浴更衣等候圣驾,此刻必须多吃一些,她也默默地加了一碗饭。 天大地大,吃饱不饿最大。 与两人的惬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后,她的神情始终紧绷。 刚刚听闻了女儿的荒唐行径,本就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女儿又耍性子不赴宴,更让她气愤不已。自己处境艰难,女儿却还如此不懂事,行事全然不顾后果,要怎么说她才肯听! 皇后环视了一圈下面的大臣,或许自己应该提前对女儿的婚事做打算。纵观全朝,她最看好的其实是新任吏部尚书崔皓然之子,无论家世还是能力都配得上女儿,只是陛下恐不会让女儿嫁进权臣之家。 她又看向下面的阳武侯和蒋图南,若阳武侯识趣肯支持自己,也不失为良配。 蒋图南突然后脊背一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 哪来的阴风? 莫不是席上有刺客? 他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口饭,就算是死,也得做个撑死鬼! 晚宴离开了觥筹交错,诡异的气氛让李党众人均食不知味,心里都是百转千回。 以景泰帝的行事风格,必然留有后手,今日定有人要遭殃。 待席上吃食撤尽,景泰帝才开口说道:“将三人带上来。” 吴秉志、张功胜和陈万年三人一起进殿。 景泰帝说道:“我命人参照乡试重新出了一套考卷,题量虽然缩减,但《四书》、《五经》、《易》、《诗》、《书》、《春秋》、《礼记》各占一题,另有策论一道,众爱卿都来听听他们如何作答。” 他问向下面三人:“你们谁先来?” 吴秉志立刻低下头,他答成什么样自己最清楚,此刻根本不敢直视陛下。 陈万年沉声说道:“微臣愿抛砖引玉。” 他是庶吉士,进过殿试,在京都也住过一段时间,算是见过世面,自然不怯场。 景泰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胆量不错。 陈万年就着自己的答卷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第134章 士风不正 “四书五经”考的是《大学》,侧重阐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义。 《礼记》考的是依据“天地之大德,其若四达:曰曰治生,曰曰治言,曰曰治乐,曰曰治政”阐述对“三纲五常”的理解。 其他试题也依此类推,覆盖了对天地君亲师和治学、做官的理解。 唯有策论题格外令人印象深刻,问的是《大乾宪章》对治国理政的影响。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这套试题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大乾宪章》乃是景泰帝登基后历经五年才撰成的法案,可谓是呕心沥血之作。 然而宪章虽好,但李党却鲜少依章办事,几近虚设,此亦为景泰帝心头一大憾事。 正因如此,景泰帝才看透朝政,李相一日不除,再好的变革和律例也无法发挥作用。于是他收起锋芒,韬光养晦,变成了之前不理政事的模样。 《大乾宪章》之题一出,对于景泰帝而言,仿若预示他时机已至,当重振旗鼓,一雪前耻。 此题既迎合了陛下,又考验了学子对国政规章、法规条令以及治国安邦的解读,堪称绝妙。 陈万年前面试题的阐述都答得简洁明了,到了策论才娓娓道来:“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若法不阿贵,则绳不挠曲。若以严法治国,则智者莫能辞,勇者莫敢争。刑过不避重臣,赏善不遗匹夫,方为治国之良策。” 而后他又列举史上诸国兴亡,楚庄王吞并二十六个国家,开疆拓土三千里,当楚庄王死了以后,楚国就走向了衰落。齐桓公吞并国家三十个,在他死后,齐国也跟着衰弱。这些强大国家的衰弱,多半是因为群臣官吏只做祸乱国家的事,刚愎自用,营私舞弊,而不推行治国的法度。好比抱薪救火,越是混乱,国家的衰弱就会越发加剧。 这番话说得景泰帝频频点头,泱泱大国,正因为不尊法治才逐渐积贫积弱,正因为有不正之风,才导致满朝官员上行下效,奢靡成风。 他沉声说道:“与朕一同治理天下的是士大夫,然而现今士风不正,官员欲求无边,朕想复古道,以选士、俊士、造士正风气,举贤任能,共创盛世!” 一句“士风不正”,让很多官员低下了头。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官途上哪容得下清官,否则宴家也不能灭门。 景泰帝心情沉重,低声问道:“陈万年,你既中庶吉士,为何不在京都候补翰林院,反而回乡?” 陈万年跪下说道:“陛下,科考之后,吏部称要守选,告诉臣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五载。臣家中本就不富裕,京都开销又大,双亲变卖家产也仅够臣在京都生活半年。若能有差事,臣就算给人写信抄书也要等着,但在等待的过程中,臣听闻很多寒门学子等到而立之年才能登堂上任,甚至有人不惑之年还在守选。就在臣盘缠全无时,又听闻仅有的差事均被世家子弟荫叙,臣还听闻直隶学士顾昶七岁的儿子都荫授太常寺协律郎,甚至还有权臣襁褓中的幼子也荫补了官职。” 景泰帝狠狠拍击桌子,怒喝道:“岂有此理!” 陈万年顶着天子盛怒,继续说道:“臣十年寒窗苦读,竟比不过垂髻小儿!万念俱灰之下,臣才返乡,做起了教书先生,至少能管家人温饱。” 不少官员已经瑟瑟发抖,自家十余岁的儿郎不少都荫补了官职,陛下若是借机生事,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景泰帝忍着怒火,让落榜的张功胜念出答卷。 张功胜的基本功夫很扎实,经史子集均烂熟于心,但策论略显平常,没有陈万年的见解独到。 对于乡试而言,这种水平已经足够入围会试,落榜着实有些可惜。 景泰帝又转头问向吴秉志:“你既是南直隶乡试解元,想必学问当在两人之上,他人抛砖引玉都已做完,你就不必藏拙了。” 祝卿安看着吴解元颤抖的双腿,觉得皇兄这句“藏拙”尤为讽刺,他可能是“真拙”。 吴秉志张大嘴,抖着声,大学之道还未阐述完就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人虽然晕了,但答卷还在,景泰帝命陈公公替他当众念完。 陈公公边念边替吴秉志汗颜,写的都是什么啊,别人都是寒窗苦读,他是不是竟卧床苦睡了。 在场多半都是读书人,三人的学识高低立现,根本不用评判。 景泰帝说道:“将顾昶、魏省钦给朕押解过来,朕要亲自问问,这个水平都能当选解元,大字不识是不是也能荣获举人的资格!” 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出,只有徐凤年痛快的应道:“遵旨。” 祝卿安突然对他的勇气肃然起敬,倘若这次徐凤年能全身而退,一定要把燕恬可介绍给他。 有燕回做大舅哥,估计他还能多活两年。 第135章 启蛰庆生 当晚宴落下帷幕已经戌时,祝卿安极力克制住想伸懒腰的冲动,快步走出宴厅。 整日斗来斗去实在太累人了,她突然羡慕起祝嘉柔,所有人都要忍受着鞍马劳顿继续赴宴,只有她闭门不出躲清闲,有时候任性一点也挺好。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住所,毫无形象可言的倒在门口的贵妃榻上,四仰八叉的样子和她脚下趴着的包包如出一辙。 物肖其主,当真一点都没错了。 青青全然忽视主子的不雅动作,贴心的说道:“长公主若是累了,奴婢就将水盆端来,咱们就在这卸妆,您也好早点休息。” 想到这些婢女们比自己还累,祝卿安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说道:“不必那么麻烦,我自己去洗漱即可,这些天都风尘仆仆的,你们也都歇息去。” 虽然长公主体谅下人,但三个丫鬟都知分寸,嘴上应承,手下还是各自张罗起来。 因祝卿安近日脸色有些苍白,所以青青为她多涂了些胭脂,洗完脸后,盆里的水都浮起了粉黛。 祝卿安打趣的说:“我这也算是金盆水里拨红泥,洗去一层又一层。” 翠烟拿出紫檀嵌百宝妆奁,放在妆台上,取出晚上用的傅身香粉,笑着回道:“长公主真是好性情,累的直打哈欠还不忘和奴婢们说笑。” 祝卿安坐到妆台前,乖巧地等着青青为自己涂粉,嘴里喋喋不休:“别人家都是美女卷珠帘,深坐蹙蛾眉,只有我是深坐打哈欠,好在你们都不嫌弃。” 青青站在她身前调试香粉,翠烟站在她身后散开发髻,悠悠则整理她就寝的衣服,三个丫鬟都相视一笑。 这么好的主子去哪里找,她们巴不得日日都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翠烟突然开口问道:“长公主,您可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祝卿安茫然:“明天什么日子?审问顾昶和魏省钦的日子吗?” 翠烟又提醒道:“您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节?” 祝卿安继续打着哈欠说:“是惩治贪官污吏的时节。” 青青实在听不下去,提示道:“仲春初始,您再想想。” 祝卿安恍然大悟:“哦,《黄帝内经》有言: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你们是想让我晨起散步?” 在丫鬟的沉默中,她又继续说道:“也好,春夏养阳,明早炖只肥鸡,温补之后我再去散步。” 翠烟见长公主越说越远,赶忙说出正确答案:“明天是启蛰时节,是您的生辰啊。” 祝卿安面露窘色,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怎么脑子里都是吃,把这事忘了。 她微笑着说:“以往我的生辰都是娘亲们安排好的,根本无需我想着,让你们见笑了。” 娘亲们一向把她的生辰视为大事,提前一个月就着手准备礼物,王家和其他家族也会送上生辰礼,她只要看到院中锦盒堆积如山,便知晓生辰已至,哪还用得着别人提醒。 依照规矩,公主的生辰内务部会有所筹备,但他们如今出巡在外,宫人本就带的不多,自然就被人遗忘了。 翠烟接着说道:“明日上午落大人要带您去一个地方,让我们为您准备便装。” 祝卿安问道:“明日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他怎会有时间陪我外出?” 对李党开刀,落江宁应当异常忙碌,自己不该扰乱他的正事。 翠烟笑着回道:“落大人早就猜到您会这么说,他说顾昶和魏省钦明日下午才能到,李党什么时候处置都不晚,但您的生辰一年只有一次,孰轻孰重大人拎得清。” 祝卿安甜甜一笑,心想她家落大人果真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盘算精妙! 为了迎接明日的惊喜,她快速钻进锦被,浓重的困意迅速袭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136章 一岁一礼 春雷一声响,九尽桃花开。 大地春回,万象更新,草木初萌,沉睡一冬的蛰虫也开始破土而出。 祝卿安推开窗户,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在融融的春光中,到处都呈现一派欣欣向荣。 翠烟拎着食盒走进屋内,笑着说道:“长公主的生辰真好,春雷响,万物长,就像是上天给这世间最好的祝福。” 青青和悠悠拿着刚熏好沉香的衣物也走了进来,共同说道:“长公主福寿安康。” 祝卿安喜滋滋地接过翠烟手里的长寿面,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们跟着我忙忙碌碌这么久,未曾好好歇息。待我出门后,你们可自行休息,或出门闲逛,或卧床休憩,随你们高兴。” 每次祝卿安和落江宁出门,三个丫鬟只能随柏舟闲逛,落江宁会将她的衣食起居安排好,跟随她的意义确实不大,倒不如放她们随意走动。 三个丫鬟闻罢皆欢喜,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一会要做什么。 在她们的讨论声中,祝卿安完成了今日的装扮。 她头上梳着凤凰形的簪花髻,身着粉色春装,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桃花,腰间系一条细长流苏腰带,与长裙相得益彰,显得身材纤细,婀娜多姿。 祝卿安随意地坐在餐桌上,风卷残云般吃完一碗长寿面,意犹未尽的说:“若再多加两个卤蛋便好了。” 翠烟怕她吃的太多,劝阻道:“每次您和落大人出门,落大人都会给您准备小食,您若此刻饱腹,稍后岂不是吃不下了?” 长时间与长公主相处,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长公主吃软不吃硬,食欲大开的时候不能强行阻拦,要转移她的关注点。 祝卿安霎时就被说服,心满意足地准备出门。 她这个主子实在太和善了。 三个丫鬟心下暗想:您是得先应了才如此好说话 祝卿安在丫鬟的陪同下走出行宫,官路的拐角处早已停着一辆马车,她俯身上车,而后向丫鬟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回去了。 一双手指修长的手从车内伸出,将她拉入车厢中。 车夫即刻扬鞭策马,不大会马车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翠烟笑着说道:“大人看起来迫不及待啊。” 青青点头:“之前还觉得他稳重,现在看来也是情关难过。” 悠悠应道:“用军营里的话就是猴急。”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行宫,官路上空无一人,唯有风吹草动的沙沙声徘徊。 过了良久,张晋才从门口树旁现身,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内心被巨大的失落感所笼罩,举步维艰。 晨起时,他按照惯例检查銮仪卫仪仗,恰巧看到长公主出门。本欲疾行几步,向长公主请安问好,但长公主未曾留意到身后的他,只顾快步离去。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跟着长公主走到官路尽头,见她登上了马车。 车厢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应是男子。 又忆起他护送长公主时,于巷尾所见的修长身影,直觉告诉他,就是此人。 原来,长公主早已心有所属。 常言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今日才方知,情不知何缺,竟无疾而终。 曾经的踌躇满志,也化为泡影。 有人失意,亦有人得意。 落江宁今日身穿青缎长袍,上面绣着五彩祥云,高雅华贵,耀眼非常。 身旁男子如此俊俏,祝卿安虽然满意,心中却有不解,问道:“你平时都穿素衣,怕让人猜出端倪,今日怎么如此张扬?” 落江宁从松木箱内拿出一盒点心,交给祝卿安,说道:“长公主爱俏,臣自然片刻不敢松懈。这是凤阳城最有名的玉兰花馔,也叫酥炸玉兰,你尝尝。” 玉兰花馔保持了玉兰花的颜色和美态,入口酥甜,唇齿留香。 祝卿安眯起笑眼,说道:“我尝到了春天的味道。” 落江宁还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簪和一对鎏金点翠花饰玉耳环,递到她眼前。 祝卿安赶紧放下手中的食盒,接过玉簪和耳环仔细打量起来。 用的是粉玉籽料,颜色淡淡,光泽柔和,通透感和粉糯感并存,质地细密,非常动人。 只是这雕工 玉簪花叶分明,耳环花饰芯蕾均镶嵌珍珠一粒,但这花形实在难以让人分辨是桃花、梨花还是杏花。 有过上次凤凰变小鸡的经验,她决定不猜是什么,先夸寓意:“落大人不仅貌似潘安,才如子建,更兼还有一双巧手。花簪压髻,耳珰赠情,这一簪一珰,便可相伴一生。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能遇到你这般良人,真是三生有幸。” 落江宁没理会她的舌灿莲花,径直问道:“你可猜出我雕的是什么花?” 见他不吃甜言蜜语,祝卿安脑中再度天人交战,猜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花朵如云似霞,点缀绿叶,自然是桃花无疑。” 虽然刀工难辨,但这个季节最有可能的就是桃花,因此她大胆猜测。 落江宁笑逐颜开,两眼如钩,似乎对自己的礼物很满意。 祝卿安悄悄吐出一口气,暗道猜对了。有时候人太执着也不好,她得想办法让笔下雷声泣鬼神的落翰林放弃玉雕。 不仅费银子,还费人呐! 出于礼貌,她还是用行动表达了自己对生辰礼的喜欢。 祝卿安举起小拳,捶了捶落江宁的胸口,娇羞着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还没定亲就这么露骨,让我怎么是好。” 落江宁忍住笑意回道:“我想说的是,十里桃花霞满天,玉簪暗暗惜华年。对花影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尽管祝卿安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仍然对自己的无耻感到羞愧 落江宁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长公主若想为臣操持家事,臣也是愿意的。” 祝卿安翻了个白眼,得便宜还卖乖。 落江宁不再逗她,将玉簪插于她的发间,再小心为她戴上耳环,笑着说:“一岁一礼,一寸一欢喜。愿你良辰吉日时时有,锦瑟繁华岁岁拥。” 祝卿安双唇微启,笑容如桃花盛开,娇艳欲滴。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第137章 非她不娶 马车在城郊一处偏僻的院落停下,祝卿安在落江宁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抬头便望见一扇紧闭的大门,回身问道:“你带我来这要做什么?” 落江宁不语,只是牵起她的手,推门而入。 祝卿安看到院子里的场景后,震惊的张大了嘴巴,眼泪不禁簌簌流下。 德太妃先是狠狠瞪了落江宁一眼,示意他把手松开,而后才将女儿拉到身侧,点着她的眉心说道:“都及笄了,还哭鼻子,没的让人笑话。” 她嘴里没好气地说着,擦拭眼泪的动作却很轻很柔,眼里都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宸太妃埋怨道:“今天是卿安的生辰,不许说孩子。” 秦太嫔拉着祝卿安的手安抚道:“好孩子,咱们不哭,生辰就是要高高兴兴的。” 其他四位太嫔也都七嘴八舌的围了过来,院子里充斥着对德太妃的抨击之声。 德太妃不忿的说:“好好好,你们都是亲娘,就我一个后娘。” 其他六人只顾着围成一圈,询问祝卿安过的好不好,根本没空搭理她,德太妃显然被所有人冷落了。 她转而看向落江宁,冷冷说道:“你跟我过来。” 落江宁心知早晚要过这一关,努力面带微笑,和未来的岳母一同走进里屋。 许太嫔推了推祝卿安,问道:“小宴马上就要被大刑伺候,你不跟过去看看?” 祝卿安抹了把眼泪,满意不在的说:“他敢背着母亲勾搭我,自然要做好被审问的准备。” 六个娘:勾搭是这么用的吗…… 果然去了皇宫那种地方,人都要变坏。 秦太嫔用手绢给她擦了擦脸,嗔道:“乱讲,你现在说的轻巧,小宴要是真被你娘吓跑了,我看你跟谁哭去。” 李太嫔说道:“吓跑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满京城的世家子弟还怕挑不出个好的?” 宸太妃很无奈,一个个都不怕事大,你们去找个比小晏更好的啊! 文太嫔提议道:“要不我们趴门缝偷听一下,要是大姐骂的狠了,我们就一起喊她吃饭。”到时候再一起挨骂。 几人同时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好姐妹就该同进退。 而且她们最喜欢听墙角了。 屋内,德太妃猛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说:“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将卿安也拉下水,敢蛊惑我女儿,你是嫌命长了?” 门外七人娇躯立刻抖三抖,上来就这么激烈,一会该不会把人吃了? 落江宁拿起一旁的茶壶,沉着的为德太妃添了一杯茶,恭敬的摆在她眼前,而后才用清澈的嗓音说道:“一切都是晚辈的错,德太妃您消消气。” 德太妃冷哼道:“没名没分的,我可喝不起你落翰林的茶。” 他也不是自己的女婿,谁要喝他的破茶! 落江宁面上始终挂着浅笑,顺着德太妃的话说:“鄙院茶水简陋,是晚辈少虑了,我再给您换些茶。” 德太妃继续瞪他:“不要顾左右言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落江宁直截了当的说:“我觉得天下男子都配不上长公主。” 德太妃心道那是,女儿可是她们精心教养出来的,论才智品行,京都哪个贵女能比得上,算他会说话。 “卿安曾问过晚辈,若当初可汗不退亲,她该怎么办?我当时回答说,我们总会想到办法,阻止她和亲。而后我多次问自己,即便这次阻止了和亲,以后要如何阻止李党层出不穷的陷害,究竟怎样才能护她周全?” 德太妃不屑的说:“所以你就决定亲力亲为?合着你还是为了大义着想才迷惑的卿安?” 落江宁摇了摇头:“最初我也以为是出于权衡利弊考量,直到卿安为了帮我以身犯险,差不点被李相父女用刑,我才发现自己错了。我开始害怕,开始忐忑,开始患得患失。是卿安让我明白,喜欢一个人是怕她被黑暗笼罩,怕她眼中失去光芒,最怕她后悔这一场相逢;喜欢一个人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人在万古长夜中为你燃起一盏灯,让你心中有光,脚下有力量。世间女子千千万,有人万种风情,有人千娇百媚,唯有卿安能触动我的心弦,所以我非她不娶。” 文太嫔听的频频点头,悄声问祝卿安:“你愿意嫁吗?” 祝卿安同样小声回道:“他空口白牙就想娶我?就算我同意,我娘都不会同意。” 果然知母莫若女,德太妃并非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话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过日子又不是谈情说爱,她质问道:“我的女儿是你说娶就娶的吗?你怎么给她安稳的生活?” 落江宁垂眸说道:“生逢乱世,命运如蝼蚁,我给不了她安稳。” 德太妃立刻柳眉倒竖,这就放弃了? 落江宁猛的抬起头,眼中都是坚韧。 “但我愿倾尽所有,搏出一个太平盛世,让她余生无忧。” 德太妃有一瞬间的沉默。 片刻后,落江宁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如果不能,我也会为她留足后路,让她在没有我的地方也能好好生活。” 德太妃看向门口,略显无力的说道:“见过最美的风景,她还怎么一个人走窄仄的路。” 最美的不是风景,而是陪你一起看风景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多少人用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直到错过方知,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是没人陪自己走到最后。 祝卿安起身离开,她知道母亲已经被说服了。 这人就是这样,说出的话总能让人无法拒绝。 既阴险又无赖,偏偏总往人心里钻。 其他太妃太嫔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宸妃:“咱们好不容易喂大的小猪到底被别人牵走了。” 秦太嫔:“好在小晏也算我们养大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曹太嫔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还是好好研究研究,怎么弄死李相那个挨千刀的。” 六个女人也都起身离去。 第138章 两虎相争 待门口的人都散尽后,德太妃才冷眼诘问:“人都走了,这回满意了?” 那群女人什么都要听一听,居然还带着自己女儿扒门缝,德太妃时常觉得她们越活越不如从前。 明明之前也都是叱咤一方的女子,即便在吃人的后宫也能稳居高位,如今行事怎么如此幼稚。 如果宸太妃在的话,定然会说:“还不都是你惯的,什么事都一把抓,她们自然不用动脑子。” 落江宁低头浅笑,德太妃一直都是这样嘴硬心软,其实做的比谁都多,否则也不能冒着杀身之祸将他救回来。 “德太妃肯给晚辈机会,晚辈自然要不遗余力,否则岂不辜负了太妃多年的教导。” 德太妃继续冷哼:“你若敢对卿安不好,即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定杀你个片甲不留!” 落江宁恭敬地行了一礼,郑重说道:“晚辈本漂泊无依,是几位太妃太嫔给予新生,此等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太妃太嫔于晚辈有再造之恩,卿安于我重于性命,晚辈绝不敢负。” 德太妃才不听他巧言令色,说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也不知道能做成什么样。你和小皇帝下一步是怎么计划的?” 德太妃对祝家人都没好感,她最初还想过替女儿改姓,转而一想陈家也不怎么样,所以才作罢。 落江宁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他的计划托盘而出。 先揭发户部尚书贪墨银款,再引诱礼部尚书买卖科举试题,最后伺机抓住李相把柄,当然也不能放过靖国公,必要将佞臣全部绳之以法。 德太妃听完直蹙眉,说道:“按你所说,要想实现,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八载。你等的起,我女儿可等不起。” 落江宁只能将自己的难处道出:“晚辈始终没找到能将李相置于死地的证据,栽赃陷害晏家之事,他一定会让户部顶罪,偷换玉玺一事时间久远,李相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到先皇的掌印太监身上,对后面的事我确实准备不充分。” 德太妃斜眼看着他,讽刺道:“你们年轻人就是阅历太少,做事犹豫不决。” 落江宁听罢赶紧请教:“还请德太妃不吝赐教。” 德太妃一字一顿的说:“证据不足,就制造证据。” 落江宁脑中迅速思考,须臾后问道:“您是说,逼着李相” 德太妃摇了摇头,用手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三个圈,比划道:“我听闻靖国公已经站队睿王爷,如今是小皇帝,睿王爷,李相,三足鼎立。三足相互制约,最难突破,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破这个僵局。” 德太妃将其中一个圈抹掉,指着剩下两个说:“若只剩下两虎,必然相争,最好让他们双双负伤,咱们才能渔翁得利。” 落江宁顿时明白,李相和睿王爷势头正盛,不会松口,德太妃是想让陛下退出。 可即便是陛下幼年,李相都没起过篡权夺位的心思,说明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夺位,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谋反? 睿王爷才刚刚得到靖国公的支持,羽翼未成,想必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上李相。 德太妃看着落江宁愁眉不展,笑了。 “永远不要小看女人。” 她拿出一包药粉,放在桌子上。 “这是假孕的药,你可以拿去试试皇后的野心。” 落江宁这才被点醒,李相根本不用造反,只要皇后怀有身孕,对他而言拥护幼帝上位是最简单的办法。他会像掌控陛下一样操纵幼帝,依然能稳坐至少二十年的辅政大臣,天下就还是他说了算。 德太妃盯着落江宁说道:“皇后既然已经和李相决裂,就绝对不愿意被李相掌控。届时你只需游说她,找到李相祸国的证据,拥护她做皇太后,她一定会配合你。” 落江宁接着说道:“有继承皇位资格的还剩下睿王爷,我再推他一把,他必然会同李相鱼死网破。” 德太妃这才满意的点头:“还算是孺子可教,我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要将卿安至于危险之地,二是我要靖国公满门落魄。” 她要的不是靖国公满门抄家流放,而是满门落魄,就是想看他们怎么在泥泞中挣扎,如同当年她们母女憋屈的生活一样。 既然他想做自家女婿,就该为王家报仇雪恨。丧母的恨,被人踩在脚底的仇,是时候要一并清算了。 落江宁点头应下:“晚辈谨记于心。” 德太妃这才站起来,抖了抖衣褶,朗声说道:“差不多到用餐的时间了,咱们出去。” 落江宁距离门口较近,他上前推开大门,金色的阳光霎时洒满了整个房间,柔和又耀眼,让人倍感兴奋与愉悦。 德太妃笑着说:“阴霾终将散尽,我们静待春暖百花开。” 逆境就像狂风骤雨,来袭时虽然会让人心灰意冷,却也能激发人内心深处的力量,破茧成蝶,凤凰涅盘,焕发新生。 第139章 共庆生辰 待德太妃和落江宁先后走出内室,院子里已焕然一新。 只见树枝上挂满了多彩缎带,桌子上礼物堆积成山,各类美食喷香扑鼻,四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许太嫔正领着祝卿安拆礼物,珠钗环佩、锦衣华服、珍玩把件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宸太妃和秦太嫔在布置餐桌,精美的桌布铺于长桌之上,佳肴珍馐满满摆了一桌。 其他太嫔不断端上山珍美味、精致点心及甜美果脯,光气味就让人垂涎欲滴。 许太嫔从一堆花钿簪镯中挑出一枚百合嵌宝石蝴蝶金钗,说道:“女孩子就应该戴华丽富贵的钗环,这枚金钗最喜气,七娘为你戴上。” 她抬头望向祝卿安的头顶,端详了半天才感叹道:“卿安,你在宫中过得如此清苦吗?连生辰都只能戴这等劣簪?” 说完她又凑近细瞧,皱眉说道:“这是什么雕工,花不花,叶不叶,工不抵料,可惜了这块粉玉。” 祝卿安低声说道:“七娘,您莫要高声,这是你们口中小宴送我的生辰礼,乃他亲手所雕。若让他知道雕得不好,他还会使小性子。” 许太嫔震惊的说:“他自幼文武双全,怎么雕工却如此差,早知道你二人在一起,我就给他送个工匠师傅,好好教教他。” 祝卿安忙摆手拒绝道:“您可别折磨我了,上次他送我的礼物是块红玉簪子,我愣是将凤凰看成了鸡。这次他让我猜雕的是什么,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猜出来是桃花。他的雕工估计和谋略相悖,绝非靠勤学苦练就能做得好。” 许太嫔嗤笑道:“能把玉钗雕成这样,小宴真是心灵手巧。若是让他当厨子,估计烧得最好的肯定是热水。” 祝卿安点头说道:“我以前听过一句好笑的话,叫滑虫滚粪蛋,真是好手艺。” 许太嫔笑的前仰后合:“对,对,就是这句话,笑死我了。” 娘俩无情地嘲笑落江宁,德太妃很是无奈,只能清咳两声,示意她们适可而止。 听到德太妃的声音,祝卿安顿时后脊背冰凉,心道坏事了。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事人听到,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许太嫔讪讪的起身,说道:“卿安笨手笨脚的,端个菜都端不好,你在这陪小宴,我去帮你五娘。” 祝卿安:七娘,你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吗? 许太嫔拉着德太妃快步离开礼物区。 作为一个长辈,被晚辈抓现行,她也是会害羞的。 祝卿安只能腆着脸,笑着说道:“我和七娘在开玩笑,你这么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英姿飒爽,怎么会有学不好的东西。” 落江宁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冷漠的说道:“滑虫滚粪蛋,真是好手艺?” 祝卿安疯狂摇头:“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翩少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落江宁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她拉到墙角,无奈的说道:“你若不喜欢可直言,日后我就送你其他的礼物。可能人各有所长,我也并非事事都精通。” 祝卿安认真地想了想,回道:“你雕的玉饰确实不好看,但不妨碍我收藏。以后没事的时候,我还可以拿出来慢慢的欣赏,看着你一年雕得比一年好,不也是我们情比金坚的证明吗?” 落江宁的脸上又扬起了温和的笑意,年年岁岁皆如此,听起来也不错。 “那你也按节气给我做荷包,上次那个香味都淡了,我就怕咱们的情比金坚也淡了。” 看着他一脸戏谑的模样,祝卿安清楚的感觉到,这人是故意的。 睚眦必报,小气得很。 就应该让娘亲把他吃了! 宸太妃远远喊道:“菜都上桌了,你们两个快过来。” 祝卿安回身就想跑过去,奈何自己的手还在人家的手里,想跑也跑不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配合着落江宁的步伐,一起踱步过去。 落江宁看着身侧的人,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克制不住。 每逢春日,万物复苏,花满枝头。 每逢夏日,浓夏日长,绿叶成荫。 每逢秋日,秋露华滋,南燕成行。 每逢冬日,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但愿他们能共看世间风景,年年如此,岁岁皆然。 第140章 提审官员 用过午膳,落江宁起身行礼,向众人说道:“今日陛下要提审顾昶和魏省钦,晚辈需先行回去,待晚间再来接卿安。” 她们母女时隔大半年才能见一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但自己也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因此只能一个人先回去。 德太妃点头应下:“朝堂晦暗诡谲,你身处暗流,要谨慎行事,莫急中出错,适得其反。” 宸太妃叹道:“如今朝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朝,小晏要保护好自己啊。” 卿安要的幸福,她们给不了,所以只盼小宴能达成所愿,全身而退。 落江宁深深鞠了一躬,郑重回道:“晚辈自当小心行事。”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但再难也要有人走,更何况她们身后还有各自的家族,踏错一步,全家都会跟着遭殃,不得不慎之又慎。 落江宁不再留恋,转身离去。 许太嫔跟祝卿安调侃道:“你男人还真是洒脱。” 文太嫔立刻用糕点堵住她的嘴:“小七,又说什么浑话!男未婚,女未嫁,可不能这样口无遮拦。” 李太嫔拉过祝卿安,让她坐在自己身侧,说道:“别听你七娘胡说,树林之大,咱可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有好儿郎也得再看看。” 祝卿安眨眨眼,戏谑的说:“树林之大,阳武侯还坚持做鳏夫,五娘可知为何?” “” 这女儿不能要了。 居然还取笑老娘? 曹太嫔难得开口:“我知道为何?” 所有人都看向她。 曹太嫔笑着说道:“《黄帝内经》有云,女子不过七七尚能生育。李太嫔正值芳龄,阳武侯等得起。” 许太嫔跟着问道:“那过了七七,就不等了?” 曹太嫔调笑着说:“咱们给老五好好调理调理,兴许还等得。” 众人哄堂大笑,只有李太嫔涨红了脸,怒骂道:“当着女儿的面,你们又胡说什么!” 秦太嫔一向擅长做和事佬,但这次却没帮李太嫔,而是笑着说:“卿安都要许人家了,妇人之事懂些无妨。” 李太嫔无法,只能起身说道:“你们就取笑我,我去后厨拿果蔬,把你们的嘴都堵上!” 祝卿安也跟着起身:“五娘,我跟您一起去。” 宸太妃拉着她坐下,说道:“你五娘一把年纪,枯树逢春,还得洗把脸,退退臊,你跟着去干嘛?” 许太嫔质问道:“我看小宴走哪都拉着你的手,跟我们讲讲,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文太嫔也跟着说道:“对,你年纪小,不懂得男子的腌臜心思,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众人不再关注李太嫔,纷纷转向祝卿安,让她说出两人相处的细节,不得有丝毫隐瞒。 祝卿安也好想去拿水果 小院里洋溢着欢声笑语,都是幸福的声音。 —— 行宫内,众官员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昨日事出突然,景泰帝遣亲信侍卫封禁行宫,严禁任何人出入。 徐凤年行事更是果决,怕市井间人多,有人偷偷传递消息。 为防消息走漏,他直接将城门都封锁,没有他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就连落江宁出城也需提前向他索要令牌。 顾昶和魏省钦接到陛下口谕召见,以为如往常一般觐见要臣,未有多想,便随传旨的小福子来到凤阳城。 至城门处,见大门紧闭,顾昶心生疑惑,问小福子:“青天白日,为何城门紧闭?” 小福子笑着回道:“徐大人思虑周全,怕有人惊扰圣驾,特下达封城令。” 二人念及徐凤年平素谄媚顺从、礼数周到,心想他的做法虽然过激了些,但为保陛下安危,也说得过去,所以并未多想。 待进入行宫大殿,二人恭恭敬敬跪地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顾昶眼尖,瞥见站立一侧,低头耷脑的吴秉志,不禁皱起眉头。 他怎么在这? 魏省钦并非本地人,从京畿调任南直隶不过半载,对当地的人事并不熟。见顾昶蹙眉,遂心生警惕,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景泰帝漫不经心的说道:“二位爱卿平身。” “朕近日常常经筵讲道,对诗词兴致颇浓,听闻南直隶出了一位麒麟才子,特此召开。今日君臣共赋诗词,岂不乐哉。” 吴家为助吴秉志谋取举人功名,设宴款待顾昶,承诺奉上十万两白银及数间宅邸,事后还另有重谢。 顾昶被灌得晕头转向,兴奋之下,当场应允点他为解元。 虽酒醒后懊悔不已,但事情已经应下,但既已应允,且有丰厚金银为诱,便运作了起来。 所有负责乡试的官员之中,唯独魏省钦难以把控,顾昶遂一狠心,赠送魏省钦万两白银。 魏省钦终使是京官,却也没见过这么大手笔的行贿,咂舌之余,很快便屈从了。 此外,魏省钦还陆续收受不少赃款,可谓赚得盆满钵满。 为了能留在富裕之地,魏省钦分别向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进献五千两,二位尚书对其识趣甚是满意,均赞不绝口。 户部尚书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银子收得多痛快,现在就多烧手,只盼魏省钦莫将自己供出! 顾昶不敢让吴秉志作诗,抢着说道:“陛下推行雅集,臣受益匪浅,近来颇有感悟,恳请陛下不吝赐教。” 景泰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说道:“朕晨间看到一佳句:甘守清廉报家国,不为贪赃羞儿孙。不妨就以此为题。” 顾昶和魏省钦面面相觑,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第141章 鸣冤诉状 景泰帝见众人沉默不语,遂言:“顾大人方才不是说颇有心得吗,为何此刻一言不发?是心得又没了?” 顾昶既已夸下海口,再难推却,纵然心中百折千回,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臣上了年纪,才思鲁钝,还请陛下稍给臣片刻。” 阳武侯讽刺道:“咱们年纪大了,鲁钝些不怕,就怕做官没心没德。” 阳武侯对“心”“德”二字的拆解实在高明,就连岳掌院都敬佩不已。 所有官员都围坐一圈,只有顾昶和魏省钦站在正中间。 两人本就脸色难看,被阳武侯一说,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顾昶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后背衣襟早已湿透,平时张口就来的赋诗也一点头绪都没有,想了半天才说道:“明境高悬法以身,正本清源树官风。清水濯衣知有义,白云出岫恨无真。心若莲花不染尘,常伴佛前望众生。清政廉洁不畏权,忠君卫国谏直言。” 听完他做的诗,户部尚书都忍不住低下头,脸皮实在是太厚了,不忍直视啊! 景泰帝问魏省钦:“魏爱卿认为顾大人的诗做得如何?” 今日顾昶的诗大失水准,平仄押韵做的并不好,魏省钦就算睁眼说瞎话也很难夸得出口。 他决定绕过作诗的本身,先谈立意。 “顾大人的诗直抒胸臆,用清水和白云述说做人的态度,用心若莲花以自喻,表明自己清正廉洁,忠君为国。拳拳爱国心,殷殷爱国情,实在令人动容。” 景泰帝重复道:“动容?” 魏省钦不知何意,以为自己说的不对,又改口道:“是敬佩。” 景泰帝冷哼道:“看来魏大人也颇有心得,不若你也做一首,如何?” 陛下既然问了,就断没有他拒绝的份,魏省钦也只能跟着赋诗。 “人遗子孙以钱财,我遗子孙以清白。许身社稷民生事,不为金银不为官。” 景泰帝更觉可笑,强忍怒火问道:“魏大人不为金银不为官,那为的是什么?” 魏省钦回道:“臣等为的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的是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这个“等”字一下就将在座的官员们都涵盖了进去,更羞得他们抬不起头。 这个魏省钦,说自己就说自己,偏带上他们做什么! 景泰帝见过厚脸皮的,但厚成他们俩个这样实不多见,他抬高声调,指着吴秉志说道:“你是顾大学士钦点的解元,你也做一首给大家听听!” 顾昶一听就知道坏事了,绷不住的跪倒在地。 魏省钦也腿软,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吴秉志抖着声说:“勤廉者平安一世。”说完拼命用手戳着衣角,努力往下编。 景泰帝厉声喝道:“继续!” “贪婪者自毁一生。”说完他实在说不下去,只能跪下拼命的磕头,“陛下,草民无德,草民有罪。” 景泰帝大声叱道:“诗作一般,道理却讲得明白,朕看你做的比他们两个好多了!以廉为荣,以贪为耻,你们两个卖功名的还远不如他这个买功名的!” 三人不敢辩驳,只顾拼命磕头,厅内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磕头声。 “居其位而不谋其政,必生祸乱!科举乃国之根本,亦是民之所望,你们却以权谋私,中饱私囊,朕看你们都活腻了!” “陛下饶命,臣\/草民知罪。” 景泰帝丝毫不理会他们,命令道:“徐太傅,秦少师,你二人牵头排查南直隶科举舞弊案。朕命你们惩治贪官,给万千学子一个交待!” 两人出列:“臣遵旨。” “岳掌院,朕给你十天时间,重出考卷,一个月后重启乡试。” “臣遵旨。” 景泰帝最后点道:“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周青出列:“臣在。” “朕命你于府衙设鸣冤鼓,所有百姓皆可鸣冤诉状。朕要亲自看看,偌大的南直隶到底还有多少冤情!” 周尚书有一瞬间的恍惚,作为刑部尚书,他明明可以查科举舞弊,陛下却让他看着鸣冤鼓,这就是不信任他。 有了吏部尚书的前车之鉴,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第142章 登门拜访 月悬空山,落江宁仍迟迟未归。 祝卿安虽然在陪几位娘亲闲谈,眼神却不时地偷瞄门口,担心之色溢于言表。 几位太妃太嫔自然都洞悉她到了她的心思,许太嫔戏谑道:“真是女大不由娘啊。” 宸太妃最是疼孩子,当即驳斥她:“你年轻时更叛逆,许夫人说你整日嚷嚷着要拒婚,誓死不入宫,我们卿安可比你乖巧多了。” 曹太嫔打趣道:“咱们小七是肝为刚脏,不受怫郁,所以气性才大。” 以医家之说,便是肝火过旺,导致脾气急躁,需要疏肝才行。 秦太嫔向来温和,嫣然一笑,说道:“心里有牵挂的人是好事,若非有卿安,咱们几个岂能像现在这般快活?” 文太嫔灵机一动,说道:“可以让卿安成亲后多生养几个孩子,我们再继续给她养孩子不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也能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李太嫔赶紧附和:“小六这话说的对,最好生七个,咱们一人看一个,省着打架。” 反正宴家也没人,算得上长辈的唯有她们几个,照看孩子之事她们当仁不让。 须臾,屋内再无祝卿安说话的余地,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孕期保养谈到生产,再到哺育孩子,诸事都细细商议。 祝卿安默默的看向肚子,孩子是说说就能蹦出来的吗,娘亲们真是异想天开。 秦太嫔笑着安抚她:“大家这些日子太寂寞了。自从你离开后,你二娘就懒得再上山打野味,说打回来了也没人吃。老四晒的草药也时常忘了收,嘟囔着平日都有你帮忙提醒,自己总是忘。老五做饭的时候会走神,有好几次都把菜烧糊。老六和老七常背着人抹眼泪,连话都变少了。大家是太想你才会这样。” 祝卿安顿时眼圈通红,她何尝不是常常想念娘亲,若不是有几个丫鬟日日陪伴,大概也会茶饭不思。 她喃喃问道:“那您和娘亲呢?” 秦太嫔没有说自己,只看向德太妃,说道:“你是大姐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自是比我们都惦念你。别看她总是说教,其实她是担心,怕你们行差踏错。京都传回来的书信她总是看了又看,晚上屋子里也常常灯火通明。若不是有她暗中推波助澜,你和小宴怎会事事顺利。我父亲、阳武侯、魏老将军、曹院判、宫里的旧人,还有王家、永安伯爵府以及其他几大家族,她四处请托,就担心漏算了什么让你们受苦。” 娘的心里永远装着子女,只是她们不全然会表达。 儿行千里母担忧,大抵如是。 祝卿安不知自己走了娘亲们竟是这样过的。她再次看向肚子,若以后真能多生几个孩子,满院子都是欢声笑语,定比现在还要热闹。 秦太嫔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话。 不做娘亲,便不会知道娘亲爱得有多深。 她们都无比感谢大姐和卿安,让她们这些永远得不到幸福的女人也体验了一次为人母的喜悦。 正当几人说笑之时,院子门被敲响。 女人们安静数着,叩门声三长两短,是落江宁回来了。 祝卿安赶紧起身开门,打开门后,人却顿住。 太妃太嫔们见她停在门口,以为发生了意外,赶紧围了过去,也一并呆住。 落江宁身后还站着一个畏手畏脚的人,阳武侯。 他立即澄清:“侯爷并非是我带过来的!” 阳武侯点头哈腰的说:“确实和落翰林没关系,是我听说昭李太嫔,下山,所以才特意寻了过来。” 他将姿态放的很低,生怕惹李太嫔不高兴。 所有人都看向李太嫔,等待她的回复。 李太嫔却看向德太妃:“大姐,我” 德太妃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说道:“都半截身子埋土里了,还害臊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啊!” 李太嫔搓了搓衣角,难为情的说:“可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宸太妃翻了个白眼,直接将她推出门外,说道:“一把年纪了,还玩什么少女怀春,你要是真没想法,早就转身离开了。” 其他女人笑嘻嘻地将李太嫔推到阳武侯身旁,起哄道:“阳武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阳武侯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突然,宸太妃的护卫前来禀报道:“太妃,奴才发现了一个行踪可疑的人,已经将他羁押。” 女人们霎时都紧张起来,她们偷偷下山已经违反了皇室宗规,难道被人发现了? 宸太妃镇定的吩咐道:“将人押上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被带了上来。 他开口就喊:“爹。” 阳武侯 倒霉儿子怎么走哪跟哪,竟坏自己的好事。 李太嫔看到蒋图南,羞的转身就跑。 这跟偷情被继子发现有什么区别,羞死个人! 阳武侯骂了一声:“孽子!”赶紧追了过去。 蒋图南:自己爹鬼鬼祟祟的出门,他不该跟着看看吗? 他哪里做错了! 祝卿安:你就是阳武侯求妻路上的搅屎棍! 第143章 青梅竹马 祝卿安本无意理会蒋图南,却又怕他冲动之下坏了五娘的好事,于是便将他带进院里,亲自看着。 德太妃与蒋图南不熟,更不想参与年轻人之间的事,说道:“卿安,你好生款待蒋世子与落翰林,娘先回屋歇息。” 宸太妃言简意赅:“你们小辈随意,我就不扫兴了。” 许太嫔随即说道:“嗯嗯,对。我们年纪大了,睡得早,不便奉陪,你们年轻人自便。” 祝卿安心下暗忖,您哪是不便奉陪,分明是着急偷听五娘的墙角? 太妃太嫔们三三两两的回屋,祝卿安只能把蒋图南引到正厅。 蒋图南悄声问道:“长公主,你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一屋子女人,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痛欲裂。 祝卿安斜视他一眼,冷话脱口而出:“等我五娘成了你的继母,这也是你的生活。” 蒋图南…… 落江宁问道:“蒋世子,几位太妃太嫔的行踪鲜少有人知道,阳武侯是如何得知李太嫔下山的?” 一听到落江宁虚心请问,蒋图南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兴奋的解释道:“我爹这一颗心没放在家里,也没放在公事上,都死皮赖脸的放在李太嫔那……” 祝卿安受不了他絮絮叨叨,直接打断他:“说重点!” 蒋图南从善如流:“自从长公主帮李太嫔问话,我爹那颗枯井无波的心就死灰复燃,整日派人盯着太妃居的动向。知晓李太嫔来了凤阳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跟了过来,想方设法的要破镜重圆。” 祝卿安捂了捂脑袋,无奈的说:“蒋世子真是乱讲,破镜重圆说的是夫妻失散或决裂后再想重新和好,怎么能用到我五娘身上。” 蒋图南丝毫不引以为耻,不耐烦的说道:“意思说的对就行,长公主何必字字计较。” 祝卿安:“我倒是可以不在意,等你娶了岳小姐,岳家满门都是科考三甲,张嘴闭嘴均为引经据典,我看你怎么不字字计较。” 蒋图南觉得自己大意了,怎么没想到这茬,以后要怎么办呐! 他看到坐在一旁的落江宁,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声泪俱下的恳求道:“落先生大才,能不能教教我?” 落江宁笑的很温和,劝慰道:“长公主是在说笑,岳府既然看中了世子,自然在意的就不是世子的学问,而是其他更贵重的品格。” 比如身份尊贵,公爹开明,有几辈子花不完的家产,没有婆媳和小姑子矛盾,没有乱七八糟的姬妾等等。 祝卿安:这些跟他品格贵重没有丝毫关系…… 落江宁:看破不说破,看穿不揭穿,是为智者。 蒋图南没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落翰林人真好,一下就破解了他的焦虑。 他确实品格贵重,情趣高雅。 祝卿安:他能对你好,说明你还有用。等他想用你的时候,有你哭的。 三人在这边闲叙,阳武侯和李欣媛却相对无言。 屋子的另一侧,许太嫔和文太嫔双双拿着竹筒,扣在墙上偷听。 文太嫔:“为何什么动静都没有,会不会是你的竹筒不好用?” 许太嫔信誓旦旦的说:“肯定好用,我小的时候偷听父亲母亲说话就用的这个法子。” 文太嫔:“你为什么要偷听父母说话?” 许太嫔理直气壮的说:“犯错误时怕挨打,就先听听他们怎么讲,若是要动家法,我就先行一步去外祖家。” 这么多年,许太嫔的父母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每次都打不到女儿,他们还以为是下人通风报信,没想到是隔墙有耳…… 过了良久,隔壁屋里才传出来声音。 李太嫔:“你哭够了吗?” 阳武侯:“我都委屈了十五年,怎么能够!” 许太嫔转述后,其他人都安静了。 阳武侯居然是个哭包! 阳武侯擤了一把鼻涕,继续哭唧唧的说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李太嫔:“我还没死呢……” 阳武侯委屈的说:“可是我的心都已死了十五年!原来我想的是,待小兔崽子成亲,我就出家为僧,断了红尘的念想。” 他哭的直打嗝,断断续续的说:“呜呜呜,幸好长公主前来带话,否则以后咱们就隔寺相望!” 李太嫔想到小时候,他来永安伯爵府玩,摔倒了便是这样痛哭流涕,自己又劝又陪他玩才止住了哭声。 而后阳武侯便成了她的小尾巴,走哪跟哪,整个京都就没有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的。 若不是宣武帝横插一杠,他们现在定然子女成群了。 阳武侯好不容易见到心上人,脸也不要了,咬牙问道:“你让长公主问的话作不作数?我不仅爱过,还念到现在,只要你愿意,我就把侯位直接扔给图南,随着你浪迹天涯。” 李太嫔摇了摇头:“你有儿子,我也有卿安,待他们都成家后,咱们再说自己的事。” 只要李太嫔愿意见他,他自然什么都愿意。十五年都等了,再等几年又何妨? 于是点头说道:“你说什么是什么,只要别像之前一样不搭理我就行。” 李太嫔低下头,感伤的说:“我是先皇的妃嫔,你跟我走得近,会受所有人的非议。什么时候李党被打倒,你也不再是阳武侯,我们才有在一起的可能。” 阳武侯举着拳头说:“你放心,朝堂之上,有我就没有李相,我一定和他斗到底!待他倾家荡产之日,就是我求娶你之时!” 李太嫔双颊微红,低声说道:“我等你。” 阳武侯欣喜若狂,欢快地跳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喜悦。 李太嫔在一旁浅笑,他年少时就这样,喜怒哀愁都形于色,最是至情至性的人。 第144章 重归于好 文太嫔和许太嫔将竹筒拿了下来,二人各扮演一人,将他们的对话转述出来。 秦太嫔略微担心的问:“当初小五让卿安去找阳武侯,为的就是让阳武侯念旧情,能够护着她。如今还将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压上,会不会……” 她担心李太嫔决定做的太仓促,目的也不单纯,日后会生出龃龉,过得不幸福。 曹太少说道:“所有的聚散离合都是冥冥中注定,绝非偶然。小五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冲动就做决定,我相信她今天说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宸太妃也说道:“阳武侯在小五面前是憨了些,但他久经官场,已经活成了老狐狸,怎会不知道小五的想法,他们不会产生分歧。” 许太嫔一脸感动的说:“阳武侯若想与五姐在一起,就一定要隐姓埋名,他连身份地位都可以放弃,怎会在意其他。” 秦太嫔还是担心,接着说道:“相爱的时候都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但很多人都为了名利而背弃誓言,我是怕小五受伤。” 宸太妃安慰她:“要想知道一个男人是否真心,就看他愿意为你付出多少,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漂亮的事却不是谁都能做。若他真愿意为了小五放弃高官厚禄,那小五选他也不亏。” 德太妃在最后说道:“遇到不确定的事,就不要急于下决定,小五的事我们都再看看,总归不能让她后悔。” 几个女人的讨论这才结束,隔壁的房门也被打开,阳武侯和李太嫔并肩走出房门。 祝卿安听到开门声,立即走到门口,然后她就看到五娘隔壁屋子走出了一群人。 她们果然还是去偷听了…… 李太嫔也猜到姐妹们做了什么,再次羞得脸通红。 德太妃清了清嗓子,一脸肃穆地说:“天色已晚,阳武侯该带着小辈们回行宫。” 阳武侯满脸都是喜色,笑着抱拳说道:“今日多有叨扰,日后必将重谢。” 宸太妃看了眼李太嫔,朗声回道:“都是自家人,阳武侯不必客气。” 阳武侯听完更是欢喜,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还望诸位太妃太嫔对欣媛多加照拂。” 李太嫔在他腰间轻轻掐了一把,这男人越说越不着调,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虽然李太嫔掐的不重,但阳武侯还是夸张的“诶呦诶呦”直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刚刚举止有多亲密。 蒋图南死死捂住双眼,父亲这样子太丢人了! 阳武侯滑稽的模样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即便是平日里习惯了严肃的德太妃也露出笑容,只有李太嫔捂着脸跑回了屋子,“哐当”一声合上了门。 阳武侯在门外大声喊道:“欣媛,你务必要相信我,等我!我定会达成你的心愿,风风光光的来娶你!” 李太嫔虽未回应,却也靠着门笑了起来,命运到底还是眷顾了她。 在阳武侯心里,欣媛不反对就是赞同,心里的高兴早已难以言喻。 他振臂一挥,同小辈说道:“走,咱们这就回行宫,勇挑重担,坚决扛起了大乾国扫奸除恶的大旗!” 蒋图南看着父亲兴奋得满脸通红,默默低下头,暗想丢人就丢人,他高兴就好。 在回城的路上,阳武侯依然喋喋不休:“你们年轻人就该志存高远,勇于攻坚克难,面对恶势力绝对不低头!我给你们定个目标,一年之内歼灭李党!” 蒋图南深深觉得父亲有些癫疯,养头猪还得一年才能出栏呢,李党又不是喂猪草,说割就割啊? “父亲,天都黑透了,咱们就别白日做梦了。” 阳武侯狠狠给他一个脑瓜崩:“竟说丧气话,小落你说说,咱们一年能不能做到?” 落江宁既然能与太妃太嫔以及长公主在一起,定是自己人,阳武侯豪不忌讳的问了起来。 “侯爷,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们众志成城,自然没有做不到的事。” 阳武侯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的说道:“好小子,有志气!” 蒋图南不屑的说:“竟会在心上人面前夸海口,大言不惭的话谁不会说。” 阳武侯不解:“心上人,谁是他心上人?” 他巡视一圈,愣是没将长公主和落江宁想到一块去。 蒋图南已经不对父亲抱有希望了,突如其来的感情让他眼盲心瞎,丧失理智。 “父亲在座只有长公主是女子,还能是谁?” 阳武侯十分震惊,拔高音量说道:“小落倾慕长公主?” 蒋图南纠正了父亲的话:“他们是彼此倾慕。” 阳武侯惊讶之余,再次大力的拍了拍落江宁的肩膀:“真是好小子,比我家小兔崽子强多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待长公主,否则我绝不轻饶你!” 欣媛认的女儿就是他的女儿,现在他完全是老丈人的语气。 落江宁强忍着肩膀的疼痛,浅笑回道:“晚辈定不染风尘,情深不移,此生不负公主。” 阳武侯大声笑了起来,对落江宁的答复很是满意。 祝卿安也在一旁甜甜的笑了起来。 五娘挑的人,真好。 志同道合的人都在,真好。 第145章 李相离京 待到一更天的梆子敲起,祝卿安等人才堪堪回到行宫。 他们刚下车,小福子立即从门口窜了出来,迎上去说道:“长公主、落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陛下一直在等二位。” 祝卿安问道:“皇兄找我们何事?” 小福子四下望了望,神情十分紧张。 阳武侯父子见状,识趣的背过身,方便他们私语。 小福子这才低声说道:“陛下接到密报,称李相已获知凤阳府的事,要亲自前来。” 祝卿安看向落江宁,李相怎么知道的如此的快,不是说最快的飞鸽也要三日才能抵达京都吗? 李相行动之快确实超出落江宁的预料,但他没有惊慌,镇定的为祝卿安解惑:“传闻李相秘密训练了一批海东青,若能飞鹰传书,自然要比飞鸽快得多。”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飞鹰传书也不稀奇。 祝卿安知道事情紧急,赶紧回身与阳武侯父子道别,落江宁也拱手告别,二人即刻与小福子一同面圣。 待三人走后,蒋图南摸着下巴问道:“长公主深受眷宠不稀奇,为何陛下如此看重落江宁,难道是爱屋及乌?” 阳武侯瞪了他一眼:“傻子,皇室哪有什么爱屋及乌,我看这落江宁的背景怕是要比长公主还厉害。” “比长公主还厉害?”蒋图南绞尽脑汁的琢磨,“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阳武侯一时间也猜不出来,自言自语道:“德太妃等人不把他当外人,陛下对他还如此信任,什么人能有这个能耐?” 他将与德太妃关系匪浅的人都念叨了一遍,又觉得都不像。 正一筹莫展之际,蒋图南一拍手,将阳武侯吓了一跳。 “父亲,我知道了!” 阳武侯一脸不敢置信,他都猜不出来,自己这个出门不带脑子的儿子能猜得出来? “你且说说看。” 蒋图南兴奋的说:“德太妃当年一定是偷梁换柱,她生的是个皇子,怕被人迫害,所以对外声称是公主,暗地里将小皇子送到不为人知的地方抚养,直到长大才让他入朝。”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继续说道:“为了提高小皇子的地位,德太妃特意将名义上的女儿许配给小皇子,好助他平步青云。” 阳武侯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他:“然后呢?” 蒋图南两眼放光:“然后就该谋权” 阳武侯死死捂住儿子的嘴,怒骂道:“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傻吗?陛下会短短半年就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吗?你脑子是不是被粪堵住了,能想出这么离谱的事,我看你还是别参与官场的尔虞我诈了。” 蒋图南被他捂得差不点背过气,好一通挣扎才从父亲手下挣脱出来。 “父亲,你这是要谋杀亲子!” 阳武侯踹了他屁股一脚,骂道:“要是没有我护着你,你早就被李党给吃了。你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成亲、生子,我要亲自培养孙子,重振阳武侯府!” 蒋图南捂着屁股,边跑边说:“还培养孙子,我看你是想等我成亲后撒手不管,自己去感恩寺当上门女婿!” 阳武侯被他气得牙痒痒,脱下鞋拿在手里就追着他打,“兔崽子别跑!” 蒋图南边跑边喊:“你要是能打到我,我就跟你姓!” 父子二人全然忘了他们对落江宁身份的猜疑,自顾自地打了起来。 隐藏在暗处的土脉暗卫首领“地师”很是不解,这父子俩明明离答案已经不远,是怎么做到自己把自己绕晕了的? —— 行宫主殿,祝卿安和落江宁并肩入内。 景泰帝本烦躁的看奏折,见二人走了进来,立刻扔下折子起身迎上去。 “卿安,是皇兄不好,竟忘了你的生辰。” 祝卿安轻笑回应:“皇兄日理万机,无需挂念此等小事。” 德太妃曾说过:“忙不是理由,真正在乎你的人,再忙都有空,不在乎你的人,再闲也没空。” 相较于家国大事,她的生辰在皇兄眼中微不足道,所以她也不会在意是否被他记得。 景泰帝一向喜欢皇妹的识趣,简单寒暄过后,便将烦心事说了出来:“李相不日就要出发,若他快马加鞭,最多半个月就能抵达。届时,咱们再想对户部尚书和顾昶等人动手,恐怕就难了。” 落江宁微笑道:“既然陛下不想让李相碍事,那便让他无法前来。” 景泰帝稍作迟疑,问道:“如何让他无法前来,莫非要刺杀他?这恐怕不妥,若刺杀未遂,岂不是打草惊蛇?” 落江宁摇了摇头:“陛下可还记得,臣曾与您提及的于医师?” 景泰帝点头,表弟确实说过这个人,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也没往心里去。 落江宁继续说道:“于医师现在正在相府,做府医。” 景泰帝顿时明了,欣喜道:“还是表弟行事稳重,只要李相无法前来,我们就能大展拳脚,力斩奸臣!” 落江宁并没有景泰帝这般乐观,他提示道:“李相若无法离京,他一定会狗急跳墙,兴许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 景泰帝蹙眉问道:“何为更大的风浪?” 落江宁一字一顿的说:“谋权篡位。” 他深知陛下不是一位杀伐果断的掌权人,若想将李相逼得狗急跳墙,定要进一步激怒他才行。 既然陛下做不了决定,他只能火上浇油,推涛作浪。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祝卿安就已猜出落江宁要说什么。 在她眼里,只要方向正确,善意的谎言就不是谎言,更不是居心叵测。 她相信落江宁所做的一切决定。 第146章 艰难玉成 景泰帝面沉似水,难以置信地说:“他……竟敢如此。 落江宁在一旁循循善诱:“往昔您不理朝事,不干预李相决策,他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只与您打擂台。如今您动了他的心腹大臣,从程文斌到顾昶,乃至下一步要惩治的户部尚书徐闻,李相恐怕已洞悉您的意图,否则岂会舍弃京都来凤阳。” 李相不会把小小的凤阳放在眼里,甚至南直隶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他来凤阳,不过是要警告景泰帝,谁才是大乾的掌权人,让他知道违抗自己的下场。 祝卿安也分析道:“事情可以两头看,若是李相来了凤阳,必会为顾昶开罪,指鹿为马,找一群无辜的顶罪羊,甚至还会将揭发此事的徐凤年、陈万年和张功胜处死。若他无法前来,又知晓您即将查处户部和礼部,定然会激烈反扑,迫使您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按照李相惯用的手段,无非是折了景泰的羽翼,逼着他低头,让他颜面全无。 落江宁话锋一转,凝重的说:“表哥,我们已无退路。与李相之争,绝非是简单的你死我活,更关乎大乾的国运、百姓的福祉和读书人的命运,稍有差池,多等一时,便会多出无数个陈万年和张功胜。” 景泰帝思量良久才说道:“阿清,你也说了,目前还没有李相造反的确切证据,我们该如何做?” 二人的称谓已从君臣变为了哥弟,便是表明了彼此信任的立场。 落江宁拿出德太妃所说的三足鼎立和两虎相争的说辞,一点点说服景泰帝。 与德太妃的三言两句不同,落江宁说的很细致,把将会遇到的每种可能性以及应对之策都娓娓道来。 任何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都不愿意主动尝试以退为进的招数。 他如何短暂退出? 如果稍有失算,短暂将变成永远,天下便会彻底易主! 落江宁的下一句话,让景泰帝焦躁的心彻底安定下来:“关文清和徐友林两位老先生马上就到凤阳城,陛下您真龙护体、民心所向,又有能臣庇佑,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太师和掌院愿意出山?” 落江宁深鞠一躬,说道:“两位老先生说,士大夫有三不避,不避为民请命,不避为国赴难,不避临危受命,他们虽九死而无憾。” 他的话顿时让景泰帝热血沸腾,两位耄耋老人都不避临危受命,自己又何必前怕狼后怕虎。 对于生性有些懦弱的景泰帝而言,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也是个勇敢的决定,更是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决定,被后人传唱。 “李相一定会慌不择路,生出谋反之心吗?” 落江宁:“表哥莫急,我还有一策。” 景泰帝凑近些问:“快讲。” “若皇后娘娘有孕,李相必然会信心倍增,睿王爷也将孤注一掷。只需稍加挑拨,他们便会打成一团。” 景泰帝眼眸低垂,这些年他一直防备着后妃,就怕再生外戚之祸。 为不生育,他特意用了伤身体的西域秘药,故而这些年只有馨儿受孕。 落江宁补充了一句:“于医师曾研制出了假孕药,会让妇人前三个月的脉象宛若有孕,连本人都察觉不出异常。” 帝王之心难测,他不会将德太妃和曹院判暴露出来,于正宇本就无心朝堂,陛下又不清楚他的底细,用来顶名再好不过。 景泰帝心中的忧虑都被打消,思路也清晰起来。 “阿清思虑周全,皇后有孕,李相必然会觉得胜券在握,对朕痛下杀手。届时,一面是父女不合的李相和皇后,一面是早有异心的二皇弟和靖国公,真是一场豺狼斗虎豹的好戏。” 祝卿安恭维的说道:“皇兄英明!艰难方显勇毅,磨难始得玉成。皇妹在此预祝您旗开得胜,铲除奸佞,开辟大乾盛世!” 景泰帝笑着起身,兴奋的来回踱步,仿佛国泰民安的盛世就在眼前。 落江宁和祝卿安对视一眼,待景泰帝得偿所愿,便是他们功成身退之时。 他们曾看过景泰帝最不堪的一面,了解他的弱点,这些都是他最不愿意被人知晓的事。 对于帝王而言,同患难易,共富贵难。 祝家的皇帝更是不会善待同自己出生入死的功臣。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第147章 旭日初吻 春夜微凉,万籁俱寂,只有银杏树的影子轻轻晃动。 正是在这样一个群星闪耀的夜晚,大乾国开启了新的篇章,千万人的命运也将被改变。 落江宁和祝卿安走出主殿,虽然今日他们身心俱疲,却觉得眼前的路豁然开朗。 祝卿安长舒一口气,问道:“如果你我不是出自帝王将相家,我们该是什么样子?” 落江宁转头看向她,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无论我们是谁,光阴依旧会流逝,四季一样会更替,这世间该有的阴暗和算计也一个都不会少。如果我们不曾相遇,你我的命运都会被改写,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也不是现在的我,那我们,将不复存在。” 祝卿安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 如果她不是祝卿安,他也不是落江宁,那他们的故事就都没有彼此的名字。 太阳依旧会东升西落,日出之后也还是黎明,光阴照旧流淌,只是我们不再是我们。 落江宁拉起她的手,神秘的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来到一个空旷的花园,那里有座巨大的假山。 落江宁手脚并用地爬上山顶,回手去拉祝卿安。 就这样,两人并肩坐在假山上,遥望着夜空。 落江宁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视野开阔,没有人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最重要的是,他们在这可以静待日出,看初晨破晓。 落江宁温和的说:“我猜,你想问的是,陛下会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会不会善待你我。” 祝卿安点头说道:“自古帝王多无情,皇兄虽然现在是李相手中的傀儡,但这么多人倾尽全力拥护他,颠覆李相不过是早晚的事。当他夺回大权时,会不会再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与其相信景泰帝的亲情,还不如相信祝家的血脉传承。专横跋扈、独断专行,这些坏性情都是刻进他们骨子里的。 落江宁握紧了手中的柔荑,眼神专注的看向她,柔软而坚定。 “人的精神传承远比血脉传承更重要,你看,几位太妃太嫔将你抚育得多好,知书达理、怀珠韫玉、八面玲珑,于我而言就是全天下第一等的女子。” 甜言蜜语的话谁不愿意听,祝卿安强忍笑意,嗔道:“哼,你就会逗我开心。我娘说了,好听的话别当真,难听的话别走心,我可不是随意就能被讨好的公主。” 落江宁眼里都是宠溺,笑着说:“那微臣只能加倍努力讨好长公主,让你每天都开心快乐。” 他的声音清凉如溪流,不知不觉就流淌进祝卿安的心里。 “陛下虽然过于小心谨慎,可这也是性格使然,倘若我们在他生活的环境里长大,不见得能比他做得更好。一日内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病了大半年,再清醒过来时,所有人和事都变了一个样。他再也不是万众瞩目的太子,而是傀儡皇帝,任谁都受不了。” 祝卿安想想也是,若是她这般莽撞的性格,估计早就被李相折磨死了。 落江宁抬手,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眉心,想拂去她眉宇间的愁丝。 看着祝卿安饱满而光洁的额头,心中不禁念起。他小心翼翼的靠近,轻轻吻向她的眉心。 祝卿安觉得那温热的唇带着灼热的触感,一点点的下移,吓得她一动不敢动。 旭日击破黑暗,光芒划破苍穹,天色由深变浅,由冷转暖,渐渐照亮这个充满生机的世界。 在破晓的曙光中,两唇轻轻相碰,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在两人心中迸发。 淡淡桂花香和皂角香交织在一起,融成了他们独有的味道。 良久之后,二人才渐渐分开,落江宁不敢多看眼前女孩泛着红潮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眸,轻轻地抱住她。 “卿安,我们只能来这世间一次,百年以后,没有你也没有我。我们终其一生,带不走一草一木,也带不走一丝虚荣爱慕,只有彼此的曾给予的回忆和温暖。所以,我不想用一生来尔虞我诈,待到李相和靖国公倒台,我们就一起离开。就在感恩寺周围盖一个大院子,我每日和宸太妃上山打猎,你陪着娘亲和孩子们玩耍,每天都是天伦之乐。以后天大地大,再无他人,只有我们。” 祝卿安鼻子一酸,眼眶微湿,原来自己想要的他都知道。 “好。” 落江宁将头埋在她脖颈处,无声的笑了。 往后我会用有限的生命,无限的爱你。 第148章 彻夜未归 趁着天未大亮,行宫的下人们还未起身,落江宁将祝卿安送回了住所。 二人在门口惜别,落江宁嘱咐道:“今日无事,你睡足了再起来。” 祝卿安略微担心的问:“我可以休息,但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忙碌?” 落江宁觉得她现在格外像忧心夫婿的小娘子,心里暖暖的,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笑意:“我是男人,少睡一晚不打紧。于医师说女子乃素娥之姿,不应黄灯相伴,容易气血两亏,你要多多休息才好。” 祝卿安笑着点头应下,嘴上还关切的说:“待上午忙完,你最好也午睡一会,男子若气血两亏便容易掉头发,丰神俊朗的落翰林少了头发可怎么行。” 落江宁轻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说了句:“调皮。” 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眼里都是缱绻的情谊。 离别的话好像怎么都说不完,他们在门前窃窃私语良久,才恋恋不舍的分别。 祝卿安满脸笑意的转身,一开门便呆住。 她的三个丫鬟正虎视眈眈地蹲在门口,眼神里都是探究。 青青作为德太妃最忠诚的暗探,见主子脸颊通红、媚眼如丝,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一脸紧张的问道:“长公主,您夜不归宿,太妃太嫔们知晓吗?” 祝卿安不安地扣了扣衣袖下的小手,尴尬的转移话题:“我在外面跑了一晚上,肚子咕噜噜的直叫,青青小仙女行行好,快给我弄点吃的。” 青青拿主子的无赖没有办法,只能去膳房叫吃食。 待祝卿安风卷残云地吃完两大碗阳春面后,三个丫鬟又契而不舍的发问。 悠悠:“长公主,您这一晚上到底去了哪?您彻夜不归,都快把我们吓死了。” 青青:“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绝不离开您半步。” 涉及到前主子,翠烟也不好多说,只能在一旁听着。 祝卿安:“我们就在花园里的假山上坐着看日出,绝对什么都没干!” 青青觉得主子就是不打自招,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们又没问您做什么……” 悠悠:“看日出能看一整晚?” 您就编…… 祝卿安:她要怎么和三个不解风情的丫鬟解释,他们一晚上都在看星星看月亮谈抱负谈人生…… 越解释越乱,她索性抱起在墙角呼呼大睡的包包,破罐子破摔的说:“女子乃素娥之姿,不应黄灯相伴,容易气血两亏。我要睡觉了,你们也赶紧休息,免得早早变成黄脸婆!” 包包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抱起,不满地“喵喵”直叫。 无良主子,扰人好梦! 祝卿安立即以美食诱惑:“再陪我睡会,明天给你吃鱼条。” 包包的叫声顿时弱了下来,一人一猫直接扑倒在床上,相拥而眠。 三个丫鬟见问不出什么,只能无奈地离开。 哼!她们问不出,德太妃的棍子总能问得出。 另一厢,落江宁又折回花园,用刀在靠近假山的树上划出一个十字标记,而后将假孕药埋在树下。 天色大亮,有收拾庭院的太监路过,谨慎地将药包挖出,而后迅速离开花园。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第149章 流民申冤 南直隶科举舞弊案查得比景泰帝预想要顺利,因为很多细节根本无需举证,每日都有考生和亲眷亲自前往府衙投递证物。 有重金收买考官的,有考场人员泄露答案的,有考官亲眷私下卖题的,甚至还有录取名录中的考生主动放弃举人资格的。 当朝太傅和翰林院掌院都在此,重新开考必然不会给名不符其实的考生留有任何余地,因此越来越多被提名的举人主动投案,祈求从轻发落。 为尽快抓出贪官污吏,景泰帝命人在城门口张榜贴士:涉及科考舞弊案,凡主动自首的考生,保留科考资格;若经重新开考,学识与乡试成绩不相符者,终身不得科举,并每人重打40大板。 南直隶乡试中举名额共为百人,有36位被提名的考生为了不参加第二次乡试,抱病在家,想方设法逃避考试。 一直在凤阳府吃喝玩乐的蒋图南突然接到圣旨,喜提一个临时官职,叫纠病官。 景泰帝命他逐个访问被提名举人却未报名二次乡试的考生,探查他们是真病还是装病。 这个人尽其用的主意出自祝卿安,恶人还需恶人磨,蒋图南这个纨绔子弟太适合用来折腾人了。 新官上任的蒋图南可被累得够呛,南直隶一共有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扬州府等14个州府,范围那么广,逐个排查要查到猴年马月啊? 于是蒋图南开始了苦兮兮的“纠病”之旅,他发现有人逃跑,有人装病,痛定思痛之下,他想出了个省时省力的主意。 他带着翰林院官员、医师以及凤阳府的衙役一同上门访问考生,若经医师判断是真病,就由翰林院官员当场考察考生,判断其学识,考察通过保留参考资格,不通过则按舞弊处理;若是装病,直接按舞弊处理。 至于躲避核查的,蒋世子大笔一挥,全按科举舞弊处理,还省了他的力气。 在十余人被当场打了40大板并取消科举资格后,陆陆续续有考生投案。 这样一来,“纠病”的进展就顺利了许多,越来越多的提名举人主动举报,以保留科考资格。 自此,科考舞弊案就从排查变成了倒查,顺着投案举人的揭露,南直隶官员大半都被揭发有受贿行为。 景泰帝再次大笔一挥,所有受贿官员均以“交通嘱讬,贿卖关节”为名,羁押在案,统一候审。 在科举舞弊排查的如火如荼时,府衙门口的鸣冤鼓突然被一群流民敲响。 周尚书被保皇派排挤,本就窝了一肚子火。闲来无事,只能日日给李相写信,大肆渲染保皇派作为,催促李相赶紧来凤阳府主持秩序。 周青本不想理会鸣冤鼓,但它敲了一炷香还没停,烦躁之下,他只能让亲信刘彬出去询问原委。 刘彬来到门口,看到一群衣衫不整的流民,初略看了一下,能有上百人。 他不耐烦的问道:“尔等刁民何事?大中午的敲什么鸣冤鼓!” 这些流民男女老少都有,且老人居多。他们虽然畏惧官威,但为了生计,并未退缩。 其中年纪最长的老者站了出来,颤颤巍巍的说:“青天大老爷,草民们是苏州吴县和嘉定县等六个县的百姓,草民们有天大的冤屈,还望官家给做主啊!” 刘彬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袋,现在全城都在排查科举舞弊,这些破衣烂衫的村民掺和什么? “我是刑部官员,在此受理科举舞弊案,哪有空搭理你们这些刁民。都别围在这耽误朝廷办案,哪来就回哪去,什么天大的冤屈,我看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 这些流民辗转这么久才来到凤阳府,食不果腹,沿街乞讨,就为了鸣鼓申冤。 一句“吃饱了撑的”登时引发众怒,他们三三两两的围了上来,扒着刘彬说道:“你们是官差啊,怎么能不管百姓疾苦!” “对啊,陛下在这设鸣冤鼓,就是为了让我们申冤,你这官员怎么能做甩手掌柜!” “我们这些人四处流浪,居无定所,这十余年,死的死,病的病,就剩下我们这些硬骨头还能走得动。我们要是不申冤,都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乡亲们!” 流民身上的味道臭气熏天,刘彬哪见过这个阵仗,赶紧喊来衙役:“你们都站着看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帮忙,把他们都扒拉走!” 流民见他态度蛮横,拒不管事,一股脑地冲进了衙门,扯着嗓子就喊怨。 周青原本坐着喝茶,被突然涌入的流民吓了一跳,立即喊道:“来人呐,快把他们赶出去!” 府衙的衙役仅有十余人,哪能拦得住这么多流民,周青身上的官服被扯得皱皱巴巴,身上也是沾满了馊味臭味。 无奈之下,他只能暂时安抚他们情绪,说道:“你们都别吵吵,有什么冤屈赶紧说!” 最开始说话的老汉站了出来,讲道:“我本是杭州府吴县的村民,十五年前,我们这发了大水。好多州府都受灾严重,尤其是我们杭州府,上万亩良田和屋舍都被冲毁。我们均为本分的良民,灾情过后也都老老实实地跟着村里重建田舍,但我们手里也没有多少银钱,连盖个临时的窝棚都不够。听闻周边的州府都得到了赈灾款,朝廷帮忙重建屋舍,但我们等啊等,等了一年都没有赈灾款下拨的消息。” 老汉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水灾之后又起了瘟疫,我们一个上千人的大村子就只剩下几百人,我的儿子女儿也都惨死在那场瘟疫里。到了冬天,我们实在熬不住了,村人们有的病死,有的饿死,我们只能四处流亡,沿街乞讨,变成了流民。青天大老爷,草民就想问一句,同样是受灾,为什么别的州府有赈灾款,就我们杭州府没有?” 其他流民也跟着问:“对啊,应天府给灾民发赈灾粮,凤阳府给百姓们分田产土地,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 一个老妇人坐地痛哭流涕:“我的三个孩儿都死在村里,我也要替他们问问,赈灾款都去哪了?” 周青默不作声,参与过宴国舅贪污案的人都知道,杭州府的赈灾银子被用来陷害宴国舅,收缴到国库里了。 第150章 御前告状 周青听完流民的讲述,暗道倒霉,自己怎么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 为了安抚流民,不让其继续闹事,他吩咐府衙的主簿:“你把他们说的事情都记下来,稍后让徐知府和杭州府的知府核对,看看是否属。” 然后他又跟流民喊道:“你们不要再围着本官,知府会替你们做主的。” 周青决定先把这事撇的一干二净,至少不能和他产生瓜葛,至于怎么处理,还是让李相和徐凤年烦恼去。 老汉不解的问:“您不是知府?敢问官爷是何人?” 周青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怕他们知道自己身份地位高,再缠上自己,故搪塞道:“你管本官是何人,你们知府一会就能回来,主簿定会将此事原原本本说给他听。我还有事,你们别耽误我的时间了。” 在他看来,十五年前的旧案,就算徐凤年知晓也无从查起。 他气定神闲最根本的原因是,在户部的账册上,这笔赈灾款确实发往了杭州,至于当时如何用的,谁知道呢。 想到这,他突然觉得有必要告诉户部徐尚书,故招来刘彬:“你去,把这事告诉徐……” 他怕隔墙有耳,说一半的话又收了回来。 “算了,你盯着这些流民,我去找徐尚书。” 说完他便大踏步离开。 流民分不清官服的规制,更不清楚他是谁,故而一股脑地围到主簿身边,讲述他们的冤屈。 主簿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周尚书真能推卸责任,他们徐大人如何能管杭州府的事? 但周尚书既已吩咐,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将此事记录下来,等知府回来再做定论。 周青乘着马车直奔徐尚书处,一见面就说道:“徐兄,你先屏退左右,我有话跟你讲。” 徐闻立刻领会,清空了屋子,问道:“老周,发生么了什么事,你为何这么惊慌?” 周青坐下先灌了一壶茶水,急切的说:“自是大事,今日有上百个流民到府衙击鼓鸣冤,正好被我撞见。他们说十五年前发往杭州的赈灾款一点都没分给百姓,导致他们流离失所,只能做流民,还质问赈灾款都去哪了?” 徐闻听罢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那笔赈灾款虽然用……” 他只说了半句就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门窗紧锁后,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虽然用在宴府,当时我怕出意外,还额外多拨了十万两给杭州。虽不能起太大作用,但搭建一些临时庇护所还是可以的,不至于让百姓流离失所啊。” 既然户部还额外多拨了些款项,怎么会一点都没惠及百姓,两人突然沉思起来。 周青猜疑道:“难不成是……” 徐闻肯定的说:“一定是贺济源!多拨的银子没走在明面,就怕被人查出来,我用了很多年才把这笔账填平。贺济源定是认为账面上没有银钱,于是就胆大包天的私自中饱私囊。” 赈灾款被层层扒皮是常事,但稍微有点良心的官员都知道不能把百姓往死里逼,多少都会留一半,怎能分文不剩。 周青咬牙切齿的说:“咱们为了堵住他的嘴,给他提了两级,还调到刑部任侍郎,他怎么敢!” 比起谴责贺济源,徐闻更担心这笔账如何遮掩,他主管户部,第一个被查的就是自己。 周青又想起流民质问的话:“那些流民还说应天府发赈灾粮,凤阳府分土地田产,你也要心里有个数。” 徐闻叹了口气,说道:“这事需要有什么数,按照太祖定下的规矩,大乾的州府受灾,大人每人一两五钱,小孩七钱五分,都要给现银。户部测算赈灾款一直按的都是这个规矩,但各知府为多留一些私钱,就把现银变成了存粮和土地房产,才演变成现在这样。” 两人说完皆沉默了片刻。 欲壑难填,积重难返,谁都别说谁贪,都一个样。 干坐着也没用,徐闻提议将贺济源找来,问问他到底将银子用在哪里? 就在这时,房门被急促的敲响。 徐闻高声问道:“何人?” “启禀大人,奴才是刘彬。” 周青解释道:“他是我的亲信。” 而后大声说道:“你进来。” 刘彬满脸是汗的跑了进来,急促的说道:“周尚书、徐尚书,那些流民跑到行宫告御状去了!” “什么!”两人“腾”的一下站起来,齐声说道。 第151章 突闻喜讯 周青和徐闻顾不上什么官员仪容仪表,立刻窜出房门,直奔行宫。 然而待他们一路小跑来到行宫时,门外早已空无一人。 徐闻问门口的侍卫:“刚刚在这闹事的百姓呢?” 侍卫见是户部尚书,立刻回道:“回大人,适才蒋世子求见陛下,恰巧路遇门口申冤的百姓,陛下召见了他,而后就命人将百姓们都带了进去。” 两位尚书在心里拼命骂蒋图南,和他爹一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封了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纠病官,怎么哪都有他。 蒋图南:老子也不想啊,是我爹让我路过的 未经传召,周青和徐闻无法入内,只能焦急的在门口踱来踱去。 等了半天也不见其他动静,两人无法,只能先行离去。 徐闻说道:“老周,咱们现在等不得,赶紧把贺济源叫来,一同商议怎么办。” 周青也怕事情闹大,贺济源如今还在自己手下,再牵连上他就不好了,赶忙吩咐道:“刘彬,你赶紧去找贺济源,让他立刻前来见我们。” 刘彬应下:“奴才遵命。” —— 行宫正殿内,侍卫前来禀告:“启禀陛下,刚刚户部和刑部尚书在行宫门口徘徊,似有急事,良久才离去。” 景泰帝微微勾起唇角,他们果然是做贼心虚,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 陈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下去。 蒋图南斜眼偷看殿内,徐太傅、岳掌院、秦少师和父亲俱在,几人都面色凝重,想必是有大事发生。 他轻手蹑脚地靠近落江宁,小声问道:“我一会是不是可以走了。”他可不想趟这浑水。 落江宁轻声回道:“世子都已将百姓带进来,现在再躲,恐怕是晚了。” 蒋图南:完了,这贼船怎么还下不去了呢。 就在众人各有所思时,景泰帝沉声说道:“百姓敢来告御状,说明是被逼上了绝路。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求告无门,朕的肱股之臣却推三阻四,意欲何为!” 徐太傅提示道:“刚刚这些百姓说,是凤阳府的徐知府建议他们前来告御状,想必徐知府应知详情,不如宣他前来?” 景泰帝点头:“好,宣徐知府觐见。” 阳武侯补充道:“臣要是没记错的话,刑部侍郎贺济源就是因为治理杭州水患得力,考评连年为上等,才得以提拔。” 景泰帝佯装诧异,说道:“哦?确有此事?” 徐太傅肯定的回道:“此事臣也记得很清楚,当年陛下初登大宝,因龙体欠安修养了半年,朝会都是李相代理。杭州、应天府和凤阳均遭水患,户部大肆褒奖贺大人,李相也在朝会上多次提及要论功行赏有功之臣,当年被提拔的官员尤为多。” 实际情况是,景泰帝受惊吓病了半年,李相借机铲除异己,将亲近宴国舅的大臣能贬则贬,贬不了就外放,并趁着官位有空缺大力扶持亲信,而后才有了他一家独大的局面。 景泰帝见台阶都已铺好,顺势说道:“既是如此,便将贺侍郎召来,朕倒是要看看,他立的是什么功。” “还有,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想来也是有事求见,就让他们一并前来。” 在场的几位臣子都暗道陛下太坏,特意等人家走远了才叫回来,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嘛。 景泰帝:天子之威,就是要让人心力交瘁。 —— 皇后居所。 祝卿安辰时便梳妆整齐,前去探望皇后。 因景泰帝态度转变和福慧县主等事,皇后对她亲热了不少。 她才步入屋内,就见皇后和嘉柔大公主冷面而坐,像是刚吵完架。 祝卿安笑着说:“皇嫂,卿安见您面色愈发红润,气色较以往更佳,定是心情愉悦。” 嘉柔大公主当即横眉冷对,这该死的祝卿安,就会说风凉话! 母后哪里是气色红润,分明是骂她骂得脸色通红。 即便女儿再不争气,皇后也不愿意在人前落她面子,继而说道:“有卿安陪伴,本宫气色好了,都是你的功劳。” “来人,给长公主看茶,把本宫的雨前龙井拿来。” 嘉柔大公主见母后对祝卿安比对自己还好,气得紧咬银牙,目光里都是厌恶。 祝卿安全然不理会她的坏情绪,反而笑着说道:“咱们公主也是十余岁的大姑娘了,表情还是这么生动,真是天真烂漫。” 嘉柔大公主受不了祝卿安的冷嘲热讽,在皇宫里,天真烂漫就是缺心眼,她气愤的转头跟皇后告状:“母后,您看看她,说的是什么话!” 皇后近来既要防备父亲,又要讨好陛下,还要和赵淑妃缠斗,本就身心俱疲,自然没空搭理女儿的无理取闹。 她冷声说道:“长公主是你的姑姑,说什么都是爱护你,不要没事找事。” 祝卿安在一旁听的分明,皇后的话也是意有所指,警告她不要生事。 恰巧宫女将茶叶奉上,祝卿安接过后,掀开茶盖闻了闻茶香,再轻轻推开浮叶,浅尝一口,感叹道:“雨前龙井果然口感醇厚,回味悠长。” 嘉柔大公主小声嘀咕:“真是没见过世面,什么都说好。” 皇后瞪了女儿一眼,随后说道:“卿安喜欢便多喝些。” 祝卿安讨好的说道:“这绿茶若是配上凤阳特产的奶香卷,想必更是相得益彰。” 嘉柔大公主越发从心里瞧不起她,在别人宫里做客,喝完还要吃的,以为这是茶馆啊。 皇后想起早间送来的茶点,好像真有不少奶酪,自己忙着骂女儿便忘了吃,遂吩咐宫女:“长公主想吃便取来,都愣着干嘛!” 宫女们缩了缩脖子,皇后不吩咐,谁敢随意走动。 做多了容易挨骂,做少了也会挨骂众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待宫女将茶点端上来,祝卿安也不说话,一口茶水一口糕点,吃的叫一个喷香。 皇后见她胃口大开,也跟着尝了一口,突觉口中膻腥味甚浓,顿时呕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膻味为何这么重!” 宫女们赶忙跪下,解释道:“今日的糕点都是牛奶制成,可能是厨子牛奶放多了,导致味道过重。” 祝卿安疑惑的说:“欸?我吃着不膻啊。” 大公主也吃了一口,软糯香甜,确实不膻。 皇后却觉得满嘴都是味道,一把将糕点盘子推远。“赶紧拿走,薰得我脑袋疼。” 祝卿安突然惊呼道:“皇嫂,您是不是害喜了?” 皇后一愣,最近陛下与自己亲热频繁,没准真的有了! 第152章 当面对峙 半个时辰后,小福子领着三位大人步入正殿。 除了太傅等人,地上还跪了五个人。 周青定睛一看,为首的正是代表流民说话的老汉。 五人是各村子推出来的主事人,经过简单的梳洗,被带到厅内问话。 老汉正在讲述水患后村子的惨状:“陛下,那时死的人太多了。各家备下棺材的,我们就把尸体装进棺材里,没有棺材就用席子,最后席子不够用,便接连挖一大片坟地,总算能让父老乡亲们都安葬。” 另一个中年人继续说道:“我们以为挺过水患就好了,房子倒了可以伐树盖,田地毁了可以重新种,哪想到,随之而来的瘟疫彻底毁了村子。青壮年还能好些,只是眼睛红肿、呕吐和腹泻,老人和孩子可遭罪了,高烧不退、舌头恶臭、全身溃疡,遍地都是哀嚎声,日夜不间断。” 老汉捂着脸痛哭流涕:“我们送走了父母送孩子,最后就只剩下自己,有的人家甚至连根苗都没留下。所有人日也盼,夜也盼,就希望能等来救助银子。” 旁边长胡子男人激愤的说:“哪怕没有银钱,总得送来些大夫治病!但官府的人都去哪了?就这么让我们自生自灭!” 景泰帝听得嗓子直发紧,他抬眼看向后来的三人,质问道:“贺济源!你是当年杭州府的知府,你给朕讲讲,赈灾银两都是如何用的?” 贺济源扑通一声跪下,神色慌张的说:“臣要修葺损坏的城墙、文庙、衙门,在城里开仓放粮,还有那么多的灾民要收留,赈灾银子不仅都用了,臣还将自己半年的俸禄都拿出来补贴灾情,这些事徐尚书都是知道的啊。” 徐闻都暗骂他无耻,那都是为了给他提级编的政绩,哪个官员的履历上不写着克己奉公、一心为民,怎么还拿到明面上说! 无论他如何不愿意承认,这些歌功颂德的话都是白纸黑字的写在履历上,现在必须得顺着说。 “贺侍郎当年确实政绩突出,赢得上官一致好评,但臣并非是吏部尚书,很多细节并不清楚。” 所谓的一致好评,自然是李相说好,其他人一呼百应。现在他只能尽量撇开关系,先赖在辞官的程文斌身上。 流民全都家破人亡,最不能听的就是这些官员们的歌功颂德,大胡子男人站了起来,怒斥道:“我们嘉定县的百姓人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别说是人,连山里的野兽都饿得吃人。我们根本没收到官府的一粒米、一块布料!” 其他流民都跟着附和:“对,我们也没收到!” 景泰帝寒声问道:“百姓们都说未接到救济,贺侍郎如何解释?” 贺济源垂下头,打算死不承认:“灾荒时,臣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确实难以兼顾诸多事务,很多事都是交代给下面人做的。至于他们如何分配的救灾物品,臣也得进一步核实。” 这都是官场的惯用套路,办得好,功劳都是上官的,办得不好,错误都由下面人担着。 “你放屁!” “他就是睁眼说瞎话!” “丧良心啊!” 他的话让流民们更愤怒,五人纷纷站了起来,举拳头就要揍他。 幸好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将他们拦了下来。 正在场面焦灼时,突然有侍卫进来传报:“陛下,行宫外有女子自称程玉书,求见。” 所有人均惊愕。 程文斌的嫡次女程玉书? 她来做什么? 第153章 满门惨死 景泰帝默默看向落江宁,这事没提前说过啊。 落江宁耸了耸肩,他也是刚刚知晓,还未来得及汇报。 同时,又有侍卫前来禀告:“陛下,徐知府奉命前来。” 景泰帝心想,既然都到了,那就一并召见。 “宣他们进来。” 从行宫大门到正厅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景泰帝等人却良久还未见到人影。 正当陈公公想着人催促之际,众人远远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而后,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衣衫褴褛的程玉书。 徐凤年本着君子风度,手捧半人高的账册,缓步跟在后面,并未催促前面好似随风就要倒的程玉书。 当她走近时,众人都震惊不已。 原来姿容秀美、秉性高傲的程玉书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她满脸灰尘,十指均是泥垢,原本的满头秀发,如今却乱如飞蓬。 她头顶没有任何首饰,只用荆条折成了发钗,别在头上,整个人说不出的潦倒落魄。 无论如何落魄,她还是记得大家闺秀的仪态,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用布满细碎裂纹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民女程玉书,拜见陛下。” 景泰帝问道:“你如何变成这般模样?” 程玉书抬起头,脸上再也不见往昔的矜贵,取而代之的是历经风霜的坚韧。 “民女不知天高地厚,以下犯上,冒犯了长公主。父亲辞官归故里后,将民女送往转运庵,命民女佛前悔过。然而民女仍然冥顽不灵,趁着夜色摆脱了看守的下人,偷偷跑回家中,想祈求母亲庇护。然而刚踏进家门,便看到尸横遍地,全家上下五十余口,均惨遭杀害。”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前任程尚书满门被灭口,竟没有一丝风声传出,何人的手笔不言而喻。 程玉书脸上看不出悲痛,神情木讷的继续说道:“民女当时吓坏了,后院还不时传出说话声,于是只能躲在一处阴暗的角落,等那些杀人凶手走了再出来。” 景泰帝追问道:“凶手杀完人为何不走?” 程玉书回道:“民女在外面只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他们好似在找什么东西。” 她话说一半,突然体力不支的侧倒在地上,颤着声说:“陛下,民女一路颠簸,实在撑不住了,还望您体恤,让民女休息片刻。” 所有人的表情都极其玩味,程玉书话说一半,分明是要吊人胃口。 落江宁却似笑非笑,她要吊的并非他人胃口,而是陛下的。历经磨难的世家贵女,心思可比一般的闺中小姐深沉多了。 景泰帝见惯了女人的伎俩,能扛住灭门之痛,还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欲与他交易,程玉书的心机可见一斑。 程玉书的底气是什么,她究竟找到了什么证据,景泰帝着实想知道。 但这事不及于现在,他体贴的说:“程姑娘一路颠簸,是该好好休息。陈公公,安排厢房。” 陛下没有将此事交代给其他人,而是交代给自己最信任的陈公公,众人皆知,陛下上心了。 周青和徐闻身上都是冷汗,所有官员的晋升、暗中交易都掌握在程文斌的手里,若程玉书真发现了什么,他们都要跟着倒霉。 这程玉书留不得。 程公公是个老人精,陛下要保护的人,他自会上心,安排妥当。 待程玉书下去后,景泰帝才注意到徐凤年手中高高的账册,问道:“徐爱卿,你拿的是何物?” 徐凤年笑着回道:“回禀陛下,臣将十五年前赈灾的账册和百姓领取物品后签字画押的底案都找了出来,故而来晚了。” 见景泰帝感兴趣,小福子手脚麻利地接过厚厚的册子,呈到陛下面前。 景泰帝翻开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赈灾银子的用途,并且百姓领用的签字手印记录都一应俱全。 其实徐凤年也暗自称奇,他一直以为前任知府王为荆是个左右逢源的滑头,没想到他外滑内刚,竟是个有原则的“好官”。 当年交接凤阳府要务时,王为荆以调笑的语气和他说:“徐大人还年轻,要知道当官千般好,不贪方能保。” 还特意提醒他:“有两种银子万万不能贪,一是科举银子,二是赈灾银子。” 徐凤年始终认为王为荆是个昏官,直到做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他才深刻领悟到,王为荆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水至清则无鱼,官至廉则无徒。 只有恰当的随波逐流,才能在官场中如鱼得水。 景泰帝详细翻看了一遍,命小福子将账册交给贺济源,问道:“杭州府可有这样赈灾银钱的使用账册?” 贺济源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双手冰冷,身体无法动弹。 他那时攀上了李相,满心都是春风得意,手中还有十万两赈灾银,飘的无以复加,怎么会关注区区账册之事。 但即便他不安排,师爷和主簿应该也会装模作样的糊弄几本。 他忐忑的回道:“杭州府自是有账册明细,臣即刻就去杭州府,尽快拿回账册。” 他怕下面人考虑不周,甚至作假都作不明白,因此想亲自去一趟。 景泰帝却冷笑着说:“贺侍郎乃国之重臣,这点小事怎好让你亲自去,你来之前朕就安排御林军加急去往杭州,想必两天后就能回来了。” 贺济源身子晃了晃,陛下既派了亲信去,他再想做动作就来不及了。 景泰帝见事情都已初步安排好,自己也累了,便想让他们退下。 这时,再次有侍卫前来禀告:“陛下,皇后娘娘差人来报,称娘娘有喜了。” 议事厅内的众人再次哗然,十余年未再受孕的皇后娘娘居然有喜了! 景泰帝猛地站起来,喜出望外的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朕终于有后了!” 其他大臣见陛下高兴,均跪下恭贺:“臣等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景泰帝意气风发的说:“你们无事就退下,朕要去探望皇后。” 景泰帝欣喜若狂的表情如此真切,任何人都以为他是真心欢喜。 第154章 半路截人 景泰帝步履匆匆地赶到皇后住处,曹院判正领着一众太医围着皇后诊脉。 曹院判摸了摸刚长出来的小胡子,含笑说道:“皇后娘娘的脉象确实是滑脉,脉形流畅、圆滑,只是可能月份尚浅,还需再等月余方能清楚。” 其他太医纷纷附和:“皇后娘娘的脉如盘走珠,但脉动还不太强劲,或许是不足月,但从脉象上看应是喜脉。” 景泰帝当即面露喜色,说道:“皇后有孕乃是天大之事,曹院判,朕命你安排太医轮流值守,皇后若有任何不适,务必随叫随到,确保朕的小皇子平安降生。” 曹院判躬身应道:“臣领旨。” 景泰帝坐在皇后的床畔,拉着她的手嘱咐道:“你现在是双身子,是最金贵的人,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切不可马虎,多安排些嬷嬷和宫女随身侍奉,产婆和奶娘也要提前预备好,务必给朕生个健康白净的小皇子。” 得到景泰帝的殷切关怀,皇后微微一笑,她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羞涩,宛如少女一般,足见内心喜悦。 这些年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她确实需要提前准备,只盼这一胎是皇子,这一胎也只能是“皇子”。 站在一旁的嘉柔大公主神色颇为复杂,她既为母后有孕而高兴,又为父皇和母后对自己的日渐冷淡而难过,若真有了弟弟,日后自己更是无足轻重了。 祝卿安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暗笑,皇家的心思百转千回,果然难以揣测。 景泰帝将好听话都已说完,转头瞥见一脸看热闹神情的皇妹,轻咳一声,示意差不多该结束了。 “卿安,别在这杵着,随朕一同走,免得搅扰你皇嫂休息。” 祝卿安俏皮的说:“皇兄如今晓得疼人了?就是不知道皇兄是疼皇嫂,还是疼我的小侄子。” 皇后轻嗔道:“真是个小狭促鬼,就知道拿你皇兄和我打趣。” 祝卿安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皇兄说了,皇嫂现在最金贵,皇嫂说我狭促,我就狭促,我可不敢顶嘴。” 景泰帝轻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看看她,无长无幼,成何体统。” 皇后心情愉悦,看着兄妹俩斗嘴,不住地以帕掩口轻笑。 嘉柔大公主冷眼旁观三人,若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呢。 景泰帝最后轻拍皇后的手,说道:“好生养胎,日后朕得空便来陪你。” 皇后含笑应道:“是,臣妾知道了。” 随后,景泰帝便带着祝卿安踏出房门。 祝卿安揉了揉自己笑的发酸的脸颊,感叹道:“我一直都怀疑咱们祝家祖上是不是唱戏的,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能演。” 景泰帝抬起手狠狠戳了她脑门一下,板着脸说教道:“净瞎说!咱们祖上怎么可能有戏子,太祖若是听到,定从地底下跳出来打你!” 祝卿安小声嘟囔道:“太祖若是地下有灵,早就跳出来先揍父皇了,还能轮得到我?” 兄妹俩正在吵嘴,突然被拦住了脚步。 只见程玉书卑卑怯怯的站在他们面前,手指揉搓着衣角,恳求道:“陛下,刚刚在殿上,民女还有话未说完,也有东西想给您看,您可否” 她话没有说完,只用秋水盈盈的双眸看向景泰帝,似乎在祈求他垂怜,眼神十分勾人。 陈公公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眼见她从衣衫褴褛的乞丐变成现在这个勾人心魂的模样,只能暗道佩服。 适才在殿上是卖惨,现在则是利用手里的东西为自己博得前程,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愧是京都贵女中的佼佼者。 祝卿安看着眼前骨瘦伶仃更显我见犹怜的程玉书,觉得女人狠起心来实在太可怕,不要脸面也不要名声,仿佛这世上没有她在乎的人或事。 景泰帝深知她手里的东西至关重要,无论她要什么,自己都愿意拿来交换。 晚间,行宫疯传一个骇人的消息。 陛下去了程玉书的住处,直到熄灯了还未出来! 皇后捂住肚子,眼里像淬了毒一般。 说什么有空就来陪她,还没走远就被小贱蹄子勾了魂,男人真是不可信。 皇家的男人更不可信! 第155章 拜访恩师 这一晚,妃嫔们不好过,更不好过的却是徐闻和贺济源。 两人被景泰帝亲自派人送回住处,名为城内有流民,保护他们安全,实则监视,不允许他们互换口风。 被严密看管之下,两人费尽心力才将书信偷偷送出凤阳府,恳求李相尽快前来相助,力挽狂澜。 同样夜不能寐的还有周青。 他辗转一夜,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深觉自己不应该冒险。只要再熬些年岁,便可以功成身退,告老还乡,现卷入陛下和李相争权之中着实不明智。 细数从官四十余年,他做过最昧良心的事就是听从李相吩咐,陷害宴国舅。 也正是这个举动,让他从刑部侍郎一跃成为刑部尚书。 他见识过李相排除异己的手段,当年所有反对他的人都被极力打压,太师、前任刑部尚书等人在重压之下均自请辞官,最后只剩下家世背景雄厚的太傅、太师、和阳武侯还留在京都。 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悬崖,现在怎么选好像都是错的。 思索良久后,决定先不表态,两边讨好,但该传的信息还要照旧。 他命下人研墨,连夜写信,并吩咐刘彬即刻送出。 —— 夜沉如水,万籁寂静,丁点的声响在静夜之中都异常显着。 柏舟伫立在刑部尚书居所不远处,凝视天空中疾驰而过的黑点,举臂张弓,直接射落一鸟。 他疾行数步,拾起坠地十多斤的海东青,心中暗忖,幸好离得近,海东青刚起飞,真要飞高了他长翅膀都追不上。 将海东青足下绑着的信笺取下后,悬于自身左腰,甚是满意。 这下重量左右平衡了。 传闻中海东青乃\"万鹰之神\",十万只鹰才能出一只极品,今晚竟然被他射下两只,一会定要烤了和林木尝尝鲜。 他纵身一跃,身法灵动,犹如鬼魅般遁入黑夜中。 “地师”确认柏舟射下海东青后,也隐入黑夜中。 四周再次恢复宁静。 狭窄的小巷中,落江宁轻叩门扉,一个小书童打开一条门缝,惊喜地说道:“落哥哥,你来了。” 落江宁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问道:“老师可歇息了?” 小书童答道:“先生平日这个时辰早睡下了,今日听说落哥哥要来,一直等着,落哥哥快进。” 落江宁走到主屋门口,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皱,抬手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 迎着月色,落江宁看到满鬓花白的老师,赶紧后退一步,恭敬地行礼,“老师。” 关文清上下打量起自己这个关门弟子,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虽不似少年时的模样,但依旧玉树临风,如春日日里的一缕清风,只是那双寒星般的眼眸更为深沉,仿佛能洞察人心,为他添了几分成熟的神韵。 “进来说。” 落江宁扶着老师,慢慢走向座位。 他默默感受着老师扶他手的力度以及走路的姿态,老师的腿疾定是更重了,待回京都,一定要让于医师好好帮其疗养。 关文清扶着椅子缓慢坐下,感觉右腿隐隐作痛,微微将其伸直,而后说道:“我在路上遇到来往凤阳府的陈小姐 ,便将她带了过来。” 落江宁已经猜到是老师将陈周玲送到行宫,否则一个姿容秀丽的官家小姐如何能独自一人安全抵达千里之外的凤阳。 “她今晚已经得到陛下宠幸,想必明日便能封妃。” 关文清点头说道:“她手里掌握着全朝官员行贿受贿的证据,封妃确实不为过。你的计划柏舟都已告诉为师,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李相本要亲自来凤阳,我让于医师想方设法将其拖住,又拦截了周青和徐闻的信件,只要拖上三日,就能将徐闻定罪。只可惜时间不够,若能将周青一并定罪,就能尽快为宴家翻案。” 关文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河清,过犹不及,全则必缺,极则必反。晏家的冤案是扳倒李相最好的利器,陛下定会为晏家翻案,不急于一时。” 落江宁知道这个道理,可每多等一日,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关文清语重心长的说:“河清,你看外面月色如水,只要月亮在,就总有一片清辉。忠勇晏家的称号总归会重新写进史册,流传千万年,何必争这一朝一夕?” 落江宁低头认错:“是学生着相,谢老师点醒。” 关文清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并非是你着相,而是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都是故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是伤痛,为师能理解。” “为师此次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落江宁知道老师是极善隐忍的人,既然他都说是好消息,那一定是极好的。 “为师找到了为先皇制丹药的方士。” 落江宁惊讶的问道:“他不是被李相斩杀了吗?” “那方士自知死路一条,早就用宫里各种极品好药为自己做了解百毒的药丸,才逃过了鸩酒的毒。为师找到他时,他正四处行骗,差不点毒死了乡绅的嫡子,是我将他从牢狱中解救出来。从他口中得知,当年是李相将他送到先皇身边,以慢性毒药毒害先帝。” 这确实是好消息,谋害先帝、诬陷忠良,这些罪名足以倾覆李相。 当务之急,便是逐步削弱李相势力,使其与睿王爷相斗,最终将他们一网打尽。 师徒二人议完要事,关文清问道:“清除李党余孽后,你有何打算?” 落江宁直言不讳:“陛下这些年一直受人摆布,掌权后必然要重塑朝中势力,绝不准许任何人一家独大。姻亲也好,功臣也罢,都会遭人觊觎,学生不想重蹈父亲覆辙,只想辞官归隐,逍遥自在地生活。” 功成身退,急流勇退,方是保身之道。 关文清笑着问:“辞官和长公主归隐?” 落江宁顿时有些难为情,柏舟真是多嘴! 见一向沉稳的学生面带羞涩,关文清不禁哈哈大笑。 “长公主重情重义,实乃良配。人生的幸事,不过是遇良伴,得良友,拥良师,如今你皆已拥有,为师甚是欣慰!” 他又拍了拍落江宁的肩膀:“有我们这些老骨头给你做后盾,放心大胆地去搏。” 落江宁赶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拜谢老师的恩情。 恩师如山,恩情似海,他何其有幸。 第156章 重典治国 相府彻夜灯火通明,下人们里出外进,忙碌穿梭。 留守京都的太医均被请到相府,诊察了良久,他们也未能查明病因。 宰相夫人见夫君久治不醒,顿时没了主意,只能质问近身伺候的小厮:“相爷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昏厥了?” 小厮也茫然无措,竭力回忆起今日的行程:“相爷上午去了政事堂奉公,下午闲来无事便回府,先是考教了公子的功课,又回到书房办公,再未出府。这一天的餐食也都是在府里用的,奴才敢肯定,绝对没有什么异常。” 几位太医商议半晌后说道:“相爷脉象平稳,我等实在未查出病因。” 李辰寅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小声说道:“这几位太医平素专治儿科与妇科,是陛下留给宫中后妃看病的,在太医院也排不上号,本就没什么能耐,瞧不出病也正常。” 无论他声音多小,但屋子就这么大,太医们又不聋,岂会听不见。 看不上他们还差去人请,哪有这么羞辱人的? 几人皆冷言说道:“我等医术不精,确难诊明相爷病症,让夫人和公子见笑了。” 言罢,他们便请辞离府。 宰相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眼儿子,这个时候还得罪大夫,真能添乱! 太医都走了,相公又没醒,她心烦意乱的说:“现在可如何是好,好端端的,人怎么说倒下就倒下?” 李晴柔自门外走了进来,说道:“上次不是有个乡野大夫治好了寅弟的病吗,不妨让他过来看看。” 上次宫宴她颜面尽失,一直羞于出门,今日父亲病重,她才鼓起勇气走了出来。 宰相夫人经此提醒,也想起了于医师,即刻吩咐道:“对,于医师擅长诊治疑难杂症,或许能有良方,速去请他过来!” 此时,李晴柔口中的乡野大夫于正宇一边销毁罪证,一边暗骂:“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我好好一个行医治病的大夫,却让我做这种勾当,这不是逼良为娼嘛!” 骂完之后他又安慰自己:“不让李贼去祸害百姓,也算是行善积德,这事结束我就离开,李府的金窝可真憋死我了。” 他将醉仙桃碾成末,埋于窗口的盆栽下面,终于将屋子收拾妥当。 落江宁让他想办法拖住李相,哪想李相行事谨慎,平素不让外人近身,就连餐饮用具都有人层层把关,根本无从下手。 还好他从李辰寅口中得知,李相睡眠不好,晚上会习惯性用些黄酒助眠。 因此,他以为李辰寅治咳平喘为由,在李辰寅屋内燃掺杂着醉仙桃的香。 醉仙桃具有平喘、祛风、止痛的功效,少量吸入对人体有益无害,但入黄酒后会激发药性。 故而李相确实没有大碍,只是暂时昏睡过去罢了。 他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于医师在吗?夫人有请。” 于正宇顿时一愣,真是上天都在帮那个臭小子。 让他去治,没病他都得治出病来 结果第二日,李相从昏睡不醒真正变成了昏迷不醒,相府又遍寻天下名医,为李相治病。 于正宇同样以医术不精为由自请离府,李相这场“病”断断续续十余日才逐渐有了起色。 —— 凤阳府行宫。 经过两天日夜兼程,景泰帝派去的御林军亲卫将杭州府知府和一应账簿都带了回来。 不仅如此,暗卫“地师”还带来了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已经辞官归家的吴县县丞,一个是管理粮仓的库郎。 景泰帝将除贺济源以外的官员都召集过来,同时审问科举舞弊案和流民案。 吴县县丞当场呈报:“启禀陛下,吴县当年共户,人口人。在水患后,由于断粮少医,百姓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最后仅剩下不足5万人。草民此生都无法忘记当年的惨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民众因染病得不到救治悬梁自尽。草民多次求助知府,信件石沉大海,求见无门,只能眼见百姓惨死。” 他深深一拜,眼含热泪,高声喊道:“草民愧为父母官!” 库郎不过是平头百姓,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被吓得颤颤巍巍,根本不敢说谎。 “草民本为杭州府的粮仓库郎,杭州府有南北两廒,储粮3万石。灾年间,杭州府并未采买粮食,也未开仓放粮,而是将粮食卖给了富绅商贾。草民句句属实,有账册为证。” 景泰帝命人将账册给在场官员传阅,不仅是粮册,还有赈灾银子使用的账册,记载都十分零星潦草,仅简单翻看就能发现一堆问题。 “徐尚书,你是看账理账的一把能手,不妨帮朕对对杭州府的账册,看看账实是否相符。” 徐闻只是草草扫了几眼就知道,账目漏洞百出,恐怕连五万两银子都没有。 这还是虚记在账册上的,实际可能用的更少。 他无法拒绝,只能低声回道:“臣,遵旨。” 景泰帝又吩咐道:“燕左都使,朕命你携都察院与徐尚书一同查案,务必将赈灾银两查得清清楚楚。” 燕回高声回道:“臣,遵旨。” 这些天李相一直都没回信,周青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徐闻恐怕不保。 景泰帝又问道:“太傅,科考舞弊案查的如何?” “回禀陛下,经排查,七层提名的举人成绩存疑,其中35人已投案自首,承认有行贿考官、考场夹带的行为,甚至还有人冒名参考。南直隶共有36名官员参与科考舞弊,具体情况臣都整理在案卷内,请陛下审阅。” 景泰帝从头到尾翻阅案卷,涉案有乡试的主副考官、同考官等人,另外各州府的知府、同知均不同程度的参与到科举舞弊,累计收受贿赂高达20万两白银。 这还只是查出来的,若往细里查,恐怕更多。 “传朕指令,南直隶官员利用职务之便行科举舞弊之事,目无法纪,亵渎圣恩,必当严惩!朕要重典治国,直隶学士顾昶秋后处斩,其余受贿万两以上者,抄家流放,万两以下者视情节轻重给予革职、降级、罚俸等处分。”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最后,他又补充道:“若涉案官员检举有功,可从轻发落。” 让他们狗咬狗,看看能不能咬出一嘴毛。 刑乱国,用重典,以案入法,方能重整河山。 第157章 自搏出路 一上午紧张的议事结束后,众官员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行宫。 户部、兵部、刑部三位尚书并肩而行,均缄默不语。 过了良久,年纪最长的兵部尚书岳文海看着风吹动树叶,伴着“沙沙”声说道:“起风了,要变天了。” 这三个位极人臣的官员皆是李相的人,也可以反过来说,只有李相的亲信才能坐到这个位置。 近来陛下的所作所为和程文斌的死都让他们深受触动。李相可信吗?年轻的陛下靠得住吗?他们还能保住满门的荣光吗? 徐闻焦急地问道:“岳尚书,您是我们的老大哥,如今相爷迟迟未回信,您能否指点一下小弟,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周青也同时看向岳文海,兔死狐悲,他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岳文海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权势地位都是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咱们已经没有退路,尽力而为。” 两人再次沉默,他们上了李相的船,被打上李党的烙印,早就没有了退路。如今李相不在,他们只能靠自己搏得出路。 突然,一声高亢的男声从背后传过来:“徐尚书,陛下命下官与您一同追查杭州赈灾银一案,我们何时开始?” 徐闻不用回头都知道,说话之人一定是燕回那个催命鬼。 陛下说是让他们一同查案,分明是派燕回来监视他。 “哼,燕大人奉命监察百官,岂有我决定何时开始之理?” 燕回加快脚步,走到他身旁,若有所思地说:“徐尚书所言极是,我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自当恪尽职守,那我们现在就动身。” “” 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燕回:老子就是为了抓你的把柄,还跟你客气什么? 见徐闻还是不动,燕回伸出右手,摆了个请的手势,“徐尚书,咱们走。” 徐闻一甩衣袖,气得大踏步走出行宫。 燕回则背着手跟在他后面,整个人都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岳文海无奈地再次摇头,贺济源不可信,在燕回手下根本扛不住几个来回,徐尚书怕是有去无回。 众官员在行宫大门处拜别,各行其是。 岳文海刚要上马车,就被一个腰戴佩剑的黑衣人拦住。 他先是有些震惊,以为是刺客,而后仔细一想,能在行宫附近随意走动佩剑的只有侍卫,随后认真打量起眼前之人。 黑衣人腰间的令牌霎时让他大惊失色,陛下身边贴身护卫都带着铜牌,写着“凡遇直宿者悬带此牌,出皇城四门不用”16个字,而这人带的是金牌。 岳文海当即反应过来,此人必是暗卫首领,于是客气的说:“首领,陛下找下官可是有事?” 黑衣人只说了三个字:“我驾车。” 岳文海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向随从和车夫,心下一狠说道:“你们都去凤来茶馆等我,不得同任何人提起我的行踪。” 随从和车夫虽是诧异,但还是顺从的回道:“是,大人。” 岳文海低头俯身上车,黑衣人一抖缰绳,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行至一个暗巷停了下来,岳文海略微迟疑一下便下车,问道:“可是陛下在里面等我?” 黑衣人只回道:“岳尚书刚刚提到没有退路,这就是陛下留给您的退路,望您珍视。”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第158章 忠君根骨 岳文海站在门口长吸一口气,陛下既已获得太尉的支持,为何还要寻他? 六部之中还有谁投靠了陛下? 这条路究竟是活路还是死路? 来不及细想,他的手已经搭在门上,主动将房门推开。 房门大开,岳文海心里积郁的浊气也终于吐了出来。 或许身体已经替他做好了选择,拥护大统才是对的。 屋内并不如他预想有那一抹黄色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从矮榻上起身的落江宁,他身旁还有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岳尚书,陛下刚刚与下官对弈,突有急事离开,留下了一盘残棋。下官百思不得其解,特复原此残局,向您请教。” 岳文海见说客是落江宁,更为诧异,他一直听命于李相,没想到竟是陛下的人。 事已至此,他丝毫不敢大意,凝神看向棋局。 棋盘上黑白子焦灼,黑子好似长驱直入,咄咄逼人,局面一片大好。细看之下,白子声东击西,暗渡陈仓,隐隐有逆转之势。 落江宁请他落座,手执白子说道:“早就听闻岳大人善棋,这黑白子混杂,犹如阴阳相生,虚虚实实,实在难测,还望您不吝赐教。” 岳文海看向棋盘,眼神沉静,思索良久都未拿起黑子。 他看清了棋局,黑子要包收白子,白子欲弃子自保,这局看似白棋必败无疑,但若白子置于死地而后生,结果也未可知。 岳文海苦笑道:“下棋最忌高估厚势威力,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彼众我寡,先谋其生。人事变幻,祸福流转,怎能料得,我也不敢妄言。” 落江宁笑着将棋子放下,岳文海想的通透,他也就不必多费口舌。 “岳尚书棋力过人,下官佩服。臣听闻岳尚书家学渊源,先祖乃通城县男,民间有这样一句话:天下岳姓皆同宗,东芝血源一脉承。精忠孝友人传颂,祖豆千秋远久永。陛下与李相必有一战,岳尚书是想做让岳家千秋远久永的功臣,还是想做欺君罔上、让祖上蒙羞的罪人?” 岳文海被说得心中一颤,自家宗谱传袭百年,据考证,极有可能是岳飞第四子岳霖的支脉。如今祖宅还悬挂着“百世莫忘祖宗德,千秋常盼子孙贤”14字牌匾,他虽为奸臣所用,但那时陛下尚小,为保全家族,他并没有选择。 沉思过后,他颤声问道:“为什么是我?” 落江宁掷地有声的说:“因为陛下说,岳尚书有忠君的根骨!” 真正的原因有二,一是岳文海并没有做过十恶不赦的坏事,他只是本性懦弱,容易被人左右。二是李相若想动手,必要动用军队。有太尉在凤阳坐镇,地方军队李相轻易不敢用,因此必然要派私兵过来。纵观李党,有能力隐藏千人以上私兵行踪的就只有岳文海,所以落江宁选择策反岳文海。 对于岳文海这样爱惜羽毛的人,陛下的信任反而比高官厚禄更容易触动他。 听到景泰帝的言论,岳文海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原来陛下是这样想的。 落江宁继续说道:“岳尚书,下棋之人最忌举棋不定,您可要想好了。” 岳文海垂首,深吸口气,毅然说道:“臣,任听陛下差遣!” 第159章 后妃之争 祝卿安一觉睡到巳时,起身便看见三个丫鬟围在自己床前,兴奋地看着她。 她面露疑惑:“你们如此盯着我做什么?” 翠烟率先开口:“长公主,您快起身,再晚就错过好戏了。” 青青补充道:“陛下早上下旨,封程玉书为玉嫔。玉嫔领旨后便去后花园闲逛,巧遇皇后娘娘和赵淑妃,三人正唇枪舌战,听闻争吵颇为激烈。” 悠悠嘴不及她们快,只能跟着不住地点头,满心只想去看热闹。 祝卿安看着三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中暗叹自己把丫鬟都带坏了,如今有热闹不看便浑身不舒服。 她想了想后花园,脸色不禁微红。 好好看日出的地方,非得吵架干嘛! “你们快帮我梳妆打扮,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有热闹不看非女子,赶紧动身! 花园中,玉嫔期期艾艾地跪在地上,环姿艳逸,声音娇柔婉转:“皇后娘娘,臣妾并非有意冲撞您。” 皇后怀有身孕,无论走哪都有太监抬着椅子,方便她随时休息。 只见她斜靠在龙纹交椅上,神色倦怠的说:“今日是玉嫔得封的大喜日子,本宫应先向你道喜,奈何你实在无视宫规,横冲直撞,本宫少不得要说你几句。” 赵淑妃盯着皇后的肚子,心里很不舒服,也没好气的说:“皇后娘娘每日都是巳时出来逛花园,连我都得退避三舍,玉嫔不知道敬让贵人,确实不懂规矩。” 这几日她心里很不痛快,皇后老蚌怀珠,玉嫔接连得到宠幸,而她倒成了受冷漠的那个。 且不说皇后,一个李党之后能得到这般宠幸,她为父亲不值,为自己不值,满心都是对景泰帝的怨怼。 赵淑妃这话说得皇后皱起了眉头,自己说的无视宫规,是指玉嫔冲撞怀有龙子的她,并非是其他人都不得逛花园。 换做以前,她就算觉得这样的话不妥,也不会反驳什么,毕竟自己贵为皇后,所有人都敬着她也是应该的。现如今,她万事都要为肚里的孩儿考虑,没必要无端树敌,再成为众矢之的,让陛下厌恶。 “赵淑妃最是谨慎得体,训诫的话虽是严肃了些,却也是为你好,你听着便是。” 程玉书知道自己大意了,见皇后并没有得理不饶人,赶紧柔顺的回道:“是,臣妾铭记于心。” 赵淑妃不屑的说:“皇后娘娘现在真是仁厚,以往您对不懂规矩的人可都是严惩不怠啊。” 皇后抚摸着肚子,一脸慈爱的说:“现在有了皇子,可能性子也宽厚了,赵淑妃没做过母亲,自然不清楚。” 赵淑妃霎时像被戳中了痛处,表情略显狰狞。 祝卿安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景泰帝,两人一同观看了后妃之间的勾心斗角,暗道皇后现在长进了不少,居然还能反过来激怒赵淑妃。 “皇兄,卿安现在是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景泰帝点头:“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被李相牵着鼻子走。”皇后变精明,对他们而言有益无害。 祝卿安不禁问出心中的疑惑:“后妃之间不怕患寡而怕患不均,皇兄是不是该雨露均沾呐。” 她不明白的是皇兄为何偏偏冷落赵淑妃。 景泰帝瞪了她一眼,说道:“多事。” 祝卿安:我不多事能来这看热闹吗? 兄妹俩见皇后和赵淑妃已经剑拔弩张,赶忙出来劝解。马上就有一场硬战,后宫可不能这个时候乱起来。 景泰帝笑呵呵的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爱妃们都出来逛园子?” 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起身回话:“今天自然是陛下喜得佳人的好日子,臣妾与淑妃一同向玉嫔道贺,不料竟将玉嫔吓得跪地不起。” 赵淑妃也欠身行礼,继而说道:“御花园的景致一年四季都一个样,如今到了新地方,自然要观赏新景致。” 皇帝都喜欢新鲜的美人,向来只有新人笑,谁管旧人哭。 二人言语之间酸味甚浓,景泰帝要不是怕她们为难程玉书,坏了后面的布局,根本不会前来自讨没趣。 他无心与女眷们纠缠,笑着说道:“诸位爱妃高兴就好,只是这晌午日头正烈,莫要晒伤了。” 祝卿安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春日暖阳,就这日头能晒坏人就怪了 皇兄骗人的话未免太过敷衍,是个女人都不爱听。 还没等皇后和赵淑妃发难,一直跪在地上的程玉书身形摇晃了一下,扶额娇弱的说:“陛下,都是臣妾不好,惹怒了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您不必为臣妾说情,让臣妾在此跪着便是。” 父亲为求自保,将李党行贿受贿、收买官员等事一一记录在册,本欲借此账本要挟李相,以图东山再起。怎料尚未要挟,李相就先发制人,直接将程家灭门。 幸好当日她擅自回府,顺着父亲倒地的方向发现了他日常极为珍视的盆栽,又从花瓶中间的夹层找到了账册,方有了与陛下交易的筹码。 如今她手里的证据足以扳倒李党一众官员,陛下定然会护着她。 圣眷正浓,她就是要给自己立威,让众人皆知陛下对她的重视。 皇后虽较以往更懂得隐忍,却也受不得程玉书如此惺惺作态,当即怒喝道:“陛下正与本宫和淑妃说话,岂有你插话的余地!” 赵淑妃也冷言冷语的说道:“别给脸不要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在这恶心谁呢?” 程玉书登时脸色惨白,无助地看向景泰帝,祈求他的垂怜。 景泰帝很是无奈,默默看向皇妹,示意她别光看热闹。 祝卿安就知道遇到皇兄准没好事,她走到皇后身边,小声说道:“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这样表里不一的女人,皇兄正在兴头上,皇嫂何必同他置气?待皇兄过了新鲜劲,再惩治她也不迟。” 皇后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不想在外面给程玉书的脸。 “您现在万事都要想着肚子里的小皇子,就算没有玉嫔,也会有这嫔那嫔,不把她们当回事,她们就是跳梁小丑,何必让自己心情不佳。” 皇后听了祝卿安的话,气又顺了几分,以后早晚能收拾她,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陛下,我身子乏了,先回去歇息。” 景泰帝立刻回道:“皇后现在身子重,是该多休息。” 赵淑妃见皇后让步,也冷声说道:“晌午的日头烈,臣妾也先行回房。” 景泰帝一顿好言相劝,终于将两尊活菩萨送走,而后温柔的将程玉书扶起,说道:“后宫诸事均由皇后做主,你千万莫要招惹皇后,朕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赶过来帮你。” 程玉书看了祝卿安一眼,柔弱无骨的靠在景泰帝身上,乖巧的说:“臣妾知道了,一切都听您的。” 祝卿安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目送他们离开。 还是让皇兄慢慢消受这些艳福。 第160章 忙里偷闲 祝卿安带着三个丫鬟在花园中闲逛,路过怪石嶙峋的假山时,突然被一双手扯进假山的石缝中。 三个丫鬟眼前一花,主子没了! 悠悠反应敏捷,立刻追进假山,只见落江宁一手揽着自家主子,一手向她摆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祝卿安面色一红,也赶紧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转过去。 悠悠愣在原地,心中十分不解。 假山这么好吗? 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讲,非得挤进石头缝里说? 翠烟年纪最长,大抵能明白男女谈情说爱的那点小心思,无非喜欢寻刺激。 她将青青和悠悠都转了过去,嘱咐道:“一个好宫婢的标准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主子不愿意让我们看,我们就不看。” 青青和悠悠同时表示明白,她们不看,只听声就行。 翠烟 落江宁轻声说道:“李相病情马上就能恢复,无论是科举舞弊还是赈灾银的案子都要尽快判定,我最近可能会比较忙,没办法像之前一样陪你。” 祝卿安摇了摇头,同样轻声细语的回道:“你忙你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盯紧皇后,后宫的事都无需你分心。” 在大是大非面前,祝卿安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从来不会让他分心。 落江宁情不自禁的抱紧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异常忙碌,这样安静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祝卿安想到刚刚程玉书矫揉造作的姿态,问道:“你说实话,像我这样毫无情调的女子是不是很无趣?” 落江宁疑惑的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祝卿安掰着手指头认真的列举道:“会闹的女人有人哄,会撒娇的女人有人宠,能干的女人没人帮,懂事的女人没人疼。就比如赵淑妃,明明家世人品都不错,但就是没有程玉书会讨皇兄喜欢。” 落江宁伸手,轻轻握住她软嫩无骨的柔夷,笑着说:“程玉书那叫无病呻吟的惺惺作态,有什么可值得你比较的。不过长得漂亮又会撒娇的女子确实更容易吸引男人,但若仅凭这些,便与徒有其表的金丝雀无异。别的男人怎样我不清楚,我喜欢的只有聪明独立的你。有时温柔如水,可以包容万物,有时像带刺的蔷薇,尖锐而有力量,有时赤诚的像个孩子,恨不得把自己的一腔热血剖给别人看。无论是你的哪一面,我都看不够。” 祝卿安只觉面上通红,耳朵也烫得仿佛要滴出水。 她嗔道:“旁边还有人,不要再说这么羞人的话!” 三个丫鬟默默往前迈了一步,她们也不想听啊,听得越多越觉得世间男子参差,以后还怎么嫁人 落江宁笑了笑,就着她方才的话问道:“你觉得陛下喜欢程玉书?” 祝卿安不觉得程玉书会是皇兄喜欢的类型,但他对程玉书的耐心确实异于常人。 落江宁继续说道:“在皇家,越是喜欢的人越要藏起来,就如陛下对馨儿姑娘。陛下能明目张胆的表现出对程玉书的在意,正恰恰说明他毫无真意。” 对于男女之事,祝卿安一知半解,她问道:“那皇兄为何对程玉书另眼相看?” 落江宁细细为她解释:“陛下是在为日后铺路,待到李相失势的那日,便是废后之日。放眼整个皇宫,有资格称后的就只有赵淑妃,但陛下绝不会让赵太尉成为下一个李相。所以” 祝卿安接话:“所以赵淑妃注定得不到皇兄的真心爱戴?” “不仅如此,陛下还要提前为她找好劲敌。程玉书没有额外的助力,对于陛下而言,就是最好的活靶子。”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陛下未来会有很多皇子,却不会有任何一位皇子出自赵淑妃,就如现在的皇后一般。 祝卿安不免有些神伤,她还是挺喜欢直来直往的赵淑妃。 可惜后宫就是个大染缸,没有人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也许有一日,她也会因嫉妒和不甘而面目全非。 落江宁猜到了她的心思,为转移她的注意力,提议道:“待会燕回要提审贺济源,你想不想去看?” 祝卿安惊讶的问道:“我也能去?” 落江宁笑着说:“有何不可?” 半个时辰后,燕回整张脸都黑了。 落江宁在他提审贺济源的地方放了一面大屏风,又摆了一桌子的茶点、水果,神情自若地拉着长公主坐下,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他开审。 燕回推开屏风,气急败坏的质问道:“你们把我这公堂当成什么了?” 落江宁慢条斯理的回道:“还能是什么,总归不是戏台子。” 燕回怒吼道:“你们多少也尊重一下我好吗?我为了你们没日没夜地搜查证据,而你们就在这喝茶看热闹?” 祝卿安笑眯眯地说:“能让冤案沉冤得雪的判官才值得尊重,燕左都御史要努力哦。” 燕回发狠地将屏风推了回去,自己定是上辈子欠了他们两个的! 落江宁和祝卿安继续气定神闲的喝茶,忙里偷闲的时光真是太好了。 第161章 开堂会审 燕回今日开的是午堂,在衙门的大堂审理。凤阳府的官员均衣冠整齐,三班六房依规站班,大门四敞大开,审案过程对全城百姓开放。 徐闻按照约定好的时辰来到府衙,看到这番场景,倒吸了一口凉气。 “燕都史,这案子才初次升堂,你就当众审理,怕是不妥?” 燕回刚在落江宁和祝卿安那受了气,满脸都写着不耐烦,扬声说道:“陛下都已经亲自审理两次,如何能算初审?徐尚书旁听就好,别耽误下官断案!” 按官职,徐闻大了燕回两级,但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具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燕回断案有权直谏陛下,连刑部都无权过问,所以徐闻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官场上,有时候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力。有更大的权力才能做更多的事情,这也是多数官员不敢得罪燕回的原因。 徐闻有些气馁,只能认命地坐到燕回身旁,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燕回“啪”的一声拍下惊堂木:“开堂!” 徐凤年给洛通判使了个眼色,洛通判一摆手,衙役高声大喊:“带犯人贺济源。” 徐闻再次惊讶的问:“燕都史,案子还未审,贺济源怎么就成犯人了?” 燕回靠在官椅上,眼神斜瞥着他,似笑非笑的说:“昨天杭州府所有的账务都已核算清楚,朝廷拨给杭州府五十万两赈灾银,然而账面上只有不足三万两。且不说他将这些赈灾银贪到哪去,光私罪而不举劾这一条,就够判上个十年八载。” 他话音刚落,就激起围观百姓的众愤,尤其是杭州府的流民,各个都义愤填膺,恨不得生食其肉。 “朝廷下拨了五十万两的赈灾银,能救活多少人呐,人面兽心的狗官把银子都用哪了?” “天杀的狗官,务必将他斩首示众!” “这个狗官,就该剐了!” 在百姓的咒骂声中,贺济源手脚带着镣铐,一瘸一拐的走上堂来。 “跪下!”衙役的训斥声传来。 贺济源踉跄的跪下,神情都是痛苦之色。 徐闻又一次发声:“刑不上大夫,燕都史,你这是滥用私刑!” 燕回摊开双手,无辜的说:“我可没用私刑,只是将他关进牢房中,哪想他与囚犯相处不睦,与其他囚犯起了争执,还是牢头及时发现才将他救下。” 他唯一做的就是,让牢头告诉囚犯,新来的犯人是个贪官。 囚犯们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入狱,但没有一个不厌恶贪官,知道后立刻给予他热烈的“欢迎”,打得贺济源哭爹喊娘,浑身没有好地方。 徐闻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姓燕的果然坏到了骨子里,磋磨人都不用自己动手,他只希望贺济源扛下所有,别牵扯上自己。 而后燕回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命衙门里的刑名师爷诵读灾民的状纸以及县丞和库郎的证词。 很快,围观百姓的咒骂声就盖过了师爷,整个一条街都是“将贺济源斩首示众”的声音。 燕回说了句:“安静。” 衙门又霎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看这位青天大老爷如何断案。 燕回扬声问道:“贺济源,你可知罪?” 铁证如山,贺济源根本无力辩驳,只能微微说出“知罪”二字。 燕回追问道:“既然知罪,那四十七万两赃款在何处?” 贺济源抬头看了眼徐闻,咬牙说道:“罪臣用了。” 只要李相尚在,徐尚书不倒,自己就还有保命的机会,所以他决定一个人扛下来。 燕回抬高声量,重复他的话:“你用了?” 贺济源垂头回道:“是。” “来人,将贺侍郎的家产公之于众!” 刑名师爷再次诵读起手头的家财簿:“贺济源的房产共七处,总价五万两银子,金银总价八万三千两银子,古玩字画总价两万四千两银子,官吏债总价两万八千两银子” 师爷念了一长串的账务明细,最后总结道:“从现银到古玩字画,再到房产和田产,总共一百三十项,累计二十二万两银子。” 贺济源听的脑袋嗡嗡作响,这些家产可以说是分毫不差,就算是他自己查也不见得能查得如此清楚,燕回是怎么在三日内查得如此详细? 被留守在京都的程昱已经累得前仰后合,从落江宁盯上贺济源起,他就一直在盘查贺济源的家产。两日前接到燕回的书信,程昱连夜整理账务,才有这么一份详实的家产明细簿。 程昱躺在地上骂娘,这些人真不把他当人用啊,要累死他了! 燕回对账册很是满意,再一次问道:“贺侍郎的家产都在此,对否?” 贺济源自是明白他在问什么,家产若是没问题,其余的银两在吗? 燕回见他不语,轻掸衣袖,冷笑着说:“既然贺侍郎不清楚,那便问问贺公子。” 在贺济源震惊的神色中,远在京都的小儿子贺蔚然被押上堂来。 贺蔚然虽然衣着整齐,却瘦骨伶仃,看到跪在堂上的父亲便哭诉:“父亲,您快救救儿子,这些官差一路未曾给儿饭食,儿子快要饿死了。” 百姓们纷纷鼓掌。 “狗官之子饿死才好!” “狗官让全杭州的百姓挨饿,就该让自己的儿子也饿着!” “天道好轮回啊!” 贺济源从进来就死气沉沉,一副认命的样子,然而见到爱子受虐,整个人像受到刺激一般,拼命支起上半身,却被一旁的衙役压住,只能怒吼道:“燕回,你审我便审我,抓蔚然作甚!他与此案何干!” 燕回将手头的状纸扔到他脚下,说道:“贺侍郎家小公子,挥霍其父贪赃枉法之银,纵情酒色,蓄养婢妓,更强抢良家妇女。该女性情贞烈,抵死不从,小公子失手将人打死。百姓含冤致死,陛下命本官彻查此案,贺侍郎,你说当抓不当抓?” 贺济源怒目圆瞪的看向贺蔚然,问道:“你果真” 他话还没说完,贺蔚然就痛哭流涕的说:“父亲,您不在京都,母亲又不管教,儿只是去喝了些酒。那日委实醉酒,才酿成此祸,父亲救我!” 贺夫人疼惜幼子,念夫君不在京都,便放任他几日,不想竟惹出这般祸事,实乃慈母多败儿。 燕回意味深长的说:“既然贺侍郎暂时想不起银子去向,那本官就先审问贺小公子,你们父子总得有人审问清楚才是。” “徐知府,我朝律例,强抢民女,伤人性命,当作何惩戒?” 徐凤年回道:“依我朝律例,强抢民女,伤人性命,轻者重责四十大板,发配边疆,重者问斩。” 燕回:“来人,杖责贺蔚然四十大板!” 两名衙役出列,但他们手里拿的并不是寻常的木棍,而是军棍。 贺济源目眦具裂,二十军棍足以致命,何况四十大板! 他恳求道:“燕都史,要打就打我,我愿一力承担!” 燕回断然拒绝:“贺侍郎有贺侍郎的罪名,怎能混为一谈。” 贺蔚然被摁倒在长椅上,军棍落下,“噼里啪啦”作响,不过五板,他背上已是血红一片。 “父亲!父亲!” 第162章 检举有功 贺蔚然每发出一声惨叫,贺济源的心就被狠狠刺痛一下,如同刀割般难受。 打在儿身,痛在父心。 眼看着儿子皮开肉绽、血肉横飞,贺济源实在无法忍受,大声阻止道:“别打了,我说,我都说。” 燕回抬手,板子即刻停止。 “贺侍郎请讲。” 贺济源艰难地抬头,他不敢牵扯晏家之事,可又不忍看着儿子死在眼前,只能拖一人下水。 “户部并未拨给杭州府五十万两赈灾银,我实际收到的仅有十万两。” 徐闻当即站起反驳道:“贺济源,休要胡言! 燕回将徐闻按回座椅,安抚道:“徐尚书莫要激动,这其中尚有疑点,待我问明之后,您再辩驳也不迟。” “贺侍郎,户部拨给你的赈灾银子与实际不符,你当年为何不检举?” 燕回难缠至极,他只得半真半假地说道:“我虚报灾户数量被徐尚书发现,承诺若他对冒领赈灾款物之事不揭发上报,我便将多领的赈灾款物分给他,结果他却直接劫走了大半。” 徐闻急切争辩:“一派胡言,本官何时截留过赈灾银款,分明是你中饱私囊!” 贺济源既已开口,只能豁出去,说道:“燕都史,我有人证!” 燕回微笑着问:“详细说来。” 贺济源看了眼只剩半口气的儿子,提出条件:“若我检举有功,燕都史可否保我贺家平安?” 燕回给予肯定答复:“陛下已有明示,检举有功者可酌情减刑,你如实说来,我定当禀明圣上,护你与证人周全。” 随后,他又吩咐道:“来人,将贺公子带下去疗伤。” 见昏昏沉沉的贺蔚然被抬下去,贺济源才继续说道:“运送赈灾银的箱子每箱可装千两白银,十箱为万两。押送来时,仅前面五车装有银子,后面皆为空车。银两送达后,我担心被人发现,便找来同知以及几名心腹在我外室府中拆箱。然而奇怪的是,这批赈灾银并非是五十两一铤的帑银,而是刻着松江府的银子。我自留三万两,给了同知和外室各五千两,其余银子均熔成碎银,以便后用。现今,我家中和外室家中仍留有松江府的银子,皆可查证。” 徐闻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昔年李相命他动用五十万两库银构陷宴国舅。他唯恐激起民愤,便指使贺济源虚报灾户数目,又为其增添各类名目的救助银款,费尽心机才多拨十万两银子给杭州府应急。孰料下头的人图省事,直接将松江府上交的税银拨给了贺济源,酿成此大错。 贺济源的检举有理有据,超出了燕回的预期,他含笑转身问道:“徐尚书,为何贺侍郎收到的是十万两白银,松江府的税银又是如何分流到了杭州府,您可有说辞?” 徐闻虽曾设想过各种变故,但松江府的银两着实超出他的意料,只得硬着头皮说:“老臣年事已高,如此久远的陈芝麻烂谷子事,如何记得!” 燕回拂袖而起,凛然说道:“既然徐尚书记不得,那就请到狱中慢慢回想!” 徐闻“噌”地站直身子,怒不可遏地说:“我乃朝廷大员,你岂能擅自拘捕!” 燕回从袖中取出刻着“皇帝圣旨、合当差发、不信者斩”的金牌信符,说道:“此乃陛下的信物,见牌如见君,下官自然有权如此!” 徐闻彻底脱了力,瘫坐在座椅上。 外面百姓纷纷叫好:“贪官务必要严惩,罢其官职,没收财产,发配边疆!”“凌迟处死!”“诛他九族!” 在百姓的怒斥声中,徐闻被押解出衙门。 燕回面带笑意地向百姓们拱手作揖:“贪墨赈灾银案陛下定会彻查到底,必还百姓一个公道。” 百姓们纷纷向他行礼致谢,这年头如此敢作敢为的官员实不多见,他们这些年的冤屈总算能得以昭雪。 徐凤年亦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带着凤阳府的官员们离开府衙。 他甫一进门便瞧见了屏风,心知后面有人,于是便不在此多做停留,好让燕回行事方便。 第163章 急火攻心 众人散尽后,燕回推开屏风,只见落江宁正在为长公主削苹果。 燕回顿时气往上涌,自己累死累活,他们在这卿卿我我,气煞他也! 他一把夺过削了一半的苹果,塞进嘴里大口啃了起来。 落江宁和祝卿安均一声不吭地抬头看他,燕回为了激怒他们,更加卖力地咀嚼起来,以泄心头之愤。 待燕回吞下大半个苹果,祝卿安幽幽问道:“刚才掉地上沾的灰尘你削去了吗?” 落江宁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说:“方才削了一半就被他夺去,我也没看清楚。” “” 燕回嘴里塞满了苹果,不知该咽下还是吐出来。 碍于面子,他还是咽了下去,含混不清地说:“老子就爱吃不干不净的苹果!” 祝卿安默默地说:“你爱吃什么我们管不着,但那屏风已经烂得发霉,你推了一手绿毛就吃东西,难道不怕拉肚子吗?” 燕回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顿时失语 落江宁安慰道:“无妨,吃进肚子里的发霉绿毛最多导致腹痛、腹泻、恶心、呕吐,不会有大问题。” 燕回即刻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恶心难忍,几欲呕吐。 他们两个太可恶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逗弄完燕回,三人言归正传,商讨起刚才的见闻。 祝卿安率先问道:“贺济源必然知道赈灾银的用途,然而他只字不提,只说徐闻贪污,看来是不敢牵扯出李相。” 燕回冷笑道:“他们都觉得李相能够保下他们,还忠心为主,李相已经自身难保,怎会救他们。” 祝卿安忆及程玉书,不禁慨叹:“李相素来心狠手辣,程文斌为其倾力效命三十余载,一朝落魄,竟遭灭门。对于这些位高权重之掌权者而言,无用之人皆为累赘,弃之绝不手软。” 经祝卿安的提醒,燕回灵光乍现,迅速说道:“长公主所言甚是,李相阴险狠毒,既能灭口程文斌,也能在贺济源和徐闻身上故技重施,我们何不吓一吓他们?” 人只有逼一把才能看清现状,有程文斌的前车之鉴,想必试起来不难。 祝卿安感叹道:“看来经年累月长出来的绿毛也不是一无是处,燕都史的脑袋现在灵光得很。” 燕回再次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你们太不是人了!” 落江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燕都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审案尚未结束,都史仍需勉励。” 祝卿安也站了起来,欢快的说:“我们都在尊重你的路上,燕都史要努力哦!” 燕回…… — 李相府。 昏昏沉沉近五天的李相在全京都名医的救治下终于醒了过来,他刚清醒便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过得今夕不知是何夕。 宰相夫人见他醒来,泪眼婆娑的说:“相爷,您昏迷了五日,都快吓死我了。” “五天!”他猛地坐起,因动作过快,再次觉得头昏脑胀,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宰相夫人赶紧扶他坐起,略带责备的说:“你这么着急干嘛,好不容易恢复,还需多休息。” 李相一把推开她,怒斥道:“我哪有功夫躺着,快把这几天的书信拿来!” 管家见李相发怒,赶忙捧来信盒,汇报道:“这几日书信不多,应该没有急事才对。” “书信不多?”李相不敢置信地扒拉着信件,他昏迷前明明顾昶被告科举舞弊,怎会没人给他通信。 他翻找一圈确实未发现徐闻和周青的信件,心里的不安感也越发强烈。 管家突然想起新来的信,说道:“落翰林差人快马加鞭给您送来一封信,说是有急事,相爷要不要先看看?” 李相展开信件,只觉血气上涌。 上面详细记载了科举舞弊案和杭州府流民案,并说陛下已经派人深入调查,恐怕无力回天。 李相一算日期,这信件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才到,现在可不是无力回天。 “来人,备马……” 话没说完,李相喉头一阵腥甜,再度倒下。 宰相夫人吓得大喊:“快来人呐,相爷怎么又晕了?” 一旁留守的医师赶忙上前号脉,说道:“夫人,宰相大人这是急火攻心,恐怕要调养些时日。” 宰相夫人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 相府再次人仰马翻。 第164章 拥护正统 行宫正殿。 科举舞弊案和杭州府流民案以摧枯拉朽之势展开,由于涉案人员众多,景泰帝下命先收押主犯,待回京都后再结案。 “吏者,民之本,纲者也, 故圣人治吏不治民。官身不以官为事,以奸为事,必当判刑!此两案虽未结案,但南直隶上下勾结,通同作案,官官相互,性质之恶劣,闻所未闻!传朕指令,暂给予徐闻、顾昶、贺济源、魏省钦等人斥革处置,枷号示众,其他处罚待回京都后一并定夺。” 殿上一片肃静,陛下显然是要先下手为强。案子未完结便先行免职,还要将涉案人员戴枷锁示众,这是让罪臣们颜面扫地,祖上蒙羞。即便回京都后李相有心挽回,也无济于事啊。 徐太傅和赵太尉率先跪下,高呼:“陛下英明。” 保皇派皆跟着跪下,同时喊道:“陛下英明。” 睿王爷和靖国公对视一眼,也随之跪下。 殿上只剩下李党众臣,但大势所趋,李相迟迟未到,他们也无力反抗皇命,只能跟着跪下。 见众臣意见一致,景泰帝这才露出浅笑。 铲除李党终于迈出了一大步,只是更艰难的还在后面。 —— 宰相府。 李相是在晕厥的第二日才再次转醒,管家递上了落江宁的第二封信。 “相爷,落翰林又送来急信。” 李相将信展开,胸内积郁之气更重,直至看到最后才略有缓解。 看完落江宁的信,他又看了其他心腹的飞鸽传书,确认了两件事。 一是周青和徐闻的海东青定已暴露,他们与自己失去了联系。二是如今凤阳府的形势均被景泰帝掌控,自己此时就算救下徐闻和顾昶也难排众议,再将他们官复原职。 尽管形势不利,好在老天还是眷顾自己,倩柔有孕了。 正在他反复思索时,门房来报:“相爷,吏部崔尚书求见。” 李相不假思索的说:“请崔尚书进来。” 在他昏迷期间,不仅南直隶发生巨变,京都也不太平。 南直隶诸事通过雅集快速传播开来,各地的文人、学子均义愤填膺,有人口耳相传,有人聚众闹事,还有人将此事写在纸上传遍大街小巷,现在老百姓无不在骂贪赃枉法的官员,实难堵住悠悠众口。 崔皓然利用曾经国子监祭酒的人脉,当机立断阻止京都的书生闹事,还将部分带头闹事的学子关押起来,此等做法令李相甚为满意。 虽然崔皓然不完全为他所用,但会审时度势,还算是可用之人。 崔皓然入内后先是慰问道:“宰相大人可好些了?” 李相面带倦容的说:“老夫年纪大了,也就只能苟活,比不上你们壮年人。” 崔皓然安慰道:“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待恢复后,相爷定能硬朗如初。” 他的话让李相很受用,刚刚的示弱也不过是试探他而已,并非出于本心。 “老夫病时,大乾国诸事都由崔尚书代理,辛苦你了。” 崔皓然笑着回道:“能为相爷分忧,下官三生有幸,何言辛苦。” 李相对他谦逊的表现更为满意,微笑着说:“崔尚书是能臣干吏,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世人皆知,“若先升尚书,则无入阁之命”,此乃大乾开国所定的规矩,意在削弱六部尚书的地位与职掌。李相的这句话便是要破例提举他,更彰显了他独裁专断,无视规矩。 崔皓然掩盖眼中的不屑,抬眸诚挚致谢:“能得相爷提点,下官自是官路亨通。” 李相倨傲的点头:“好好干,总少不了你的。” 崔皓然讨好的说:“听闻皇后娘娘有孕,大乾国后继有人,下官今日特来向您贺喜。” 李相算是看明白了他的来意,知道皇后有孕,他这是来投诚的。 李相哈哈大笑,而后眉舒目展的说:“皇后这一胎正当时,确实值得贺喜!” “相爷说的是,虽然总有乱臣贼子作祟,但只要拥护正统,铲除小人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的话引起了李相的注意,“拥护正统”这四个字在他嘴边反复咀嚼,也令他不安的心定下。 “崔尚书说的是,正当拥护正统。” 崔皓然笑着点头,又闲聊了几句,在离开前,他说道:“京都闹得最厉害的几个学子都已被下官羁押,一个是寒门书生姜维,另一个稍显棘手,是少师的孙子秦世嘉,下官想待少师回京再将他放出来。” 李相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在朝为官,他想给少师卖个好也在所难免。 “崔尚书决定便是,随意传播流言蜚语、不辨是非的学子,该取消科考资格,此事稍后再议。” 听闻李相让自己决定,崔皓然松了一口气,总算将人保下了。 待崔皓然离开后,李相吩咐道:“命黑甲兵前往凤阳城。” 暗处有一人现身,跪下回道:“是。” 第165章 御驾启程 在凤阳城停留半个月之久后,景泰帝将徐太傅和岳掌院留下继续处理二次开科之事,出巡队伍再次踏上去往扬州的行程。 车队离开行宫前,祝卿安带着燕恬可与岳琬洁依依惜别。 “琬洁,我们预计半个月后就能回来,届时再与你同游凤阳城。” 燕恬可笑着说:“到了扬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给你带回来。” 燕回与落江宁并肩走了过来,燕回呵斥道:“胡闹!陛下去扬州是祭拜晏太后,哪能吃喝玩乐。” 燕恬可吐了吐舌头,藏在长公主身后以躲避哥哥的说教。 张南风也在张晋的陪同下走过来,她通过长公主结识了岳琬洁,虽然她们性情不同,但是岳琬洁言行举止都不端着,也日渐成为了朋友。 兄妹二人向祝卿安行了一礼,张南风快言快语的说:“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安好。” 祝卿安笑着回道:“南风不必多礼。” 张南风从丫鬟手里拿过食盒,向着众人说道:“哥哥早上就差人去西市买了凤阳府最负盛名的酥炸玉兰,我嘴馋偷偷尝了一块,味道好极了,大家都来尝尝。” 这是哥哥特意嘱咐人买来给长公主路上吃的,张南风怕外面的糕点长公主不敢入口,言明自己尝了一块,也是粗中有细。 燕回笑着看向落江宁僵硬的脸,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让你平时总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情敌来了,看你怎么装模作样! 落江宁斜眼看到一旁踌躇不前的蒋图南,温声问道:“蒋世子牵着匹马做什么?” 众人的视线都被他转移,只见蒋图南手里牵着一匹枣红色的矮马,满脸拘谨的站在一旁。 阳武侯见儿子不说话,狠狠踢了他屁股一脚。 翻遍了凤阳府才找到这匹性情温顺的矮马,现在不送给岳小姐,等着回来开席啊! 一众女子看到枣红色的小马皆垂涎不已,纷纷聚拢围观。就连张南风都一把将食盒交给长公主的侍婢悠悠,跟着围了过去。 悠悠默默将食盒转递给青青,青青又转交给翠烟,翠烟最后藏在身后。 这个食盒绝无可能出现在长公主面前! 张晋见长公主围着红马评头论足,不自觉将目光落在落江宁身上。 体态修长,手指骨节分明,他心中的质疑隐隐有了答案。 “落翰林与李相关系匪浅,又频频接近长公主,对陛下不忠心,对大乾不尽心,搞两面派,做两面人,究竟意欲何为!” 燕回感受到好友身上的寒意,悄悄退后两步,摆明拒绝卷入二人的纷争。 落江宁冷眼看着张晋,问道:“张大人口口声声都是忠君为国,那你到底是忠君还是忠国?” 张晋反问道:“忠君便是忠国,有何区别?” 落江宁沉声说道:“有大臣忠君,却不爱国,他们虽维护君主正统,对君主言听计从,但于江山社稷无益处。亦有大臣爱国,却不忠君,他们独揽朝政,在外能开疆拓土,在内善治国理政,但并不听命于君主。孟子曰君正臣贤,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心腹;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路人;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敌。张大人的忠心,也需因时因势而变,一味阿谀奉承未必是善,有主见也未必是恶。乱世出枭雄,盛世出能臣,好坏、善恶之分,有时难单凭双眼判别。” 他的话与张晋自幼所受的教养迥异,一时之间,张晋竟未能思量清楚。 落江宁只想告诉他,忠君未必是言听计从,忠国也未必是坚守正道。奸不自招,忠不自辩,奸者误国,忠者误身,忠心耿耿的威远将军府不该只有愚忠。 张晋没想清楚,燕回却听得明白。 生于乱世,奸臣当道,直臣的路并不好走。这便是燕回宁可被人诋毁为酷吏,也要手段狠辣的原因。他若有一丝退让,便会有更多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使他受制于人。 正当众人沉默时,程玉书袅袅走来,站在落江宁面前妩媚一笑。 岳琬洁拉了拉祝卿安的衣袖,示意她看过去。 程玉书轻声细语的说:“落翰林最擅长劝服他人,然而好坏、善恶,你真能分辨清楚吗?” 半年前,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如今她已是陛下的宠妃,他可曾后悔? 落江宁立刻后退两步,与她保持距离,拱手抱拳说道:“后妃不得与朝臣往来,请玉嫔自重。” 程玉书却毫不畏惧,又上前两步,先是看了眼祝卿安,而后追问道:“落翰林错将珍珠当鱼目,愚笨不识明珠,迟早会后悔的。” 落江宁眼眸低垂,厉声说道:“珍珠就是珍珠,鱼目就是鱼目,二者永远不能混为一谈。” 程玉书扬起头,挺胸阔步离去,只留下一句:“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祝卿安:她怎么又无端树敌了? 燕回:你们俩真能招人! 有太监高声喊道:“御驾启程。” 闲言少叙,众人各自回到车内,等待车队开拔。 蒋图南一把将手里的缰绳交给岳琬洁,嘱咐道:“这匹马你先养着,待我回来再教你御马。”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追上了车队。 新的旅程再次开始。 第166章 驻跸宴家 景泰帝南巡至扬州,点明欲驻跸宴家祖宅。 然而宴国舅遭抄家流放,其祖宅早已充公,数经易手,被当地的盐商占为己用。 为遵从圣意,扬州知府李纯君立刻命盐商让出宅子,并依照原样重建,折腾了月余才初具规模。 景泰帝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李纯君早有耳闻,数员大吏皆已革职,他只怕稍有不慎就步入南直隶官员的后尘。 他先前为了银钱将晏家宅子卖与盐商,如今又高价赎回,还花费大量银子重新装潢,着实得不偿失,银子花得心肝脾肺肾俱疼。 无论李纯君心中如何苦闷,仍得风风光光迎接圣驾,只能把苦楚咽进肚子里。 从凤阳府到扬州一路很顺畅,由于留下了部分官员,因此随众已不足千人。虽然路程顺遂,但官员们皆小心翼翼,因为景泰帝始终冷着脸,情绪不佳。 玉辂内,景泰帝大发雷霆:“扬州知府好大的胆子,竟敢将宴家祖宅卖给商人,是穷疯了嘛!” 比起景泰帝的气愤,落江宁反而异常冷静:“抄家的房地被充公无可厚非,即便不卖给富商,也会卖给乡绅,并无区别。” 祝卿安见他说的云淡风轻,却还是从他微皱的眉头中捕捉到了几分不快,宴家祖宅传承了上百年,如今竟被人以黄白之物糟蹋,任谁都难以接受。 但反过来想,若不是他们费尽心力为宴太后正名,皇兄和落江宁或许连探视宅子的权力都没有,实在令人唏嘘。 “皇兄,听闻扬州知府李纯君乃是礼部尚书的小舅子,从做官就被安置在富庶之地,最是贪恋钱财,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落江宁被老师和德太妃多次教育不得急躁,尽管心有不平,却也能理智分析:“陛下,京都诸事还未安排妥当,此时不宜让礼部尚书警觉,这扬州知府还是先放任一段时日,待大势已定后再处置。” 祝卿安也跟着说道:“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跳梁小丑,皇兄视而不见便好,若是实在不痛快,我就替你们两个出气。” 见二人都如此平静,景泰帝心中的怒火也减弱了几分。 “此事不必皇妹出手,自然会有人闹事。” 祝卿安眨了眨眼,“有人”是谁? 落江宁冲她微微一笑,“有人”自是爱挑事的人。 —— 李纯君自接到圣驾后就发现陛下一直冷着脸,他不明所以,只能低头哈腰的陪着笑。 直至来到晏家祖宅,景泰帝眉头更是紧锁,脸色骤冷,写满了不快。 原本古朴的老宅被翻新后,满眼均是雕梁画栋、朱门玉砌,就连门口的两座大石狮子都威风凛凛,富丽堂皇之感扑面而来。 “这是传承百年的老宅?” 经景泰帝一问,李纯君反应再迟钝也发现了症结所在,陛下对他动了宴家宅子不满意。 “回禀陛下,晏家的老宅实在年久失修,微臣为迎接圣驾,特意重新装潢了一遍。” “朕来此是要祭奠宴太后的故居,难道是要看你如何装潢房子嘛!” 李纯君立即跪了下来:“陛下息怒,是臣愚笨,未能领悟圣意,臣该死。” 景泰帝冷哼一声:“你确实是该死!” 李纯君霎时冷汗全流,吓得一动不敢动,直至所有人入内他都没敢起身。 没敢起身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怕陛下进去之后更生气。 原本规规矩矩的前中后庭被商人大半都改成了花园,如今宴府光花园就占了一半的地方,他实在没法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重新再盖一座房子啊。 果然,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小福子就跑到门口找他:“李知府,陛下震怒,让你即刻过去。” 李纯君觉得自己在小半日的时间里像是死了一遍,先被景泰帝骂得狗血淋头,又被嘉柔大公主折腾得骨头散架。 什么床榻要红木的贵妃榻,幔帐要苏州的轻纱,灯要水晶碧玉灯,器具全部换成青玉,光大公主屋子的重新装饰就花费了近万两银子。 祝卿安这才明白“有人”是谁,知女莫若父啊。 嘉柔大公主与李晴柔交好,知道李纯君是晋金良亲舅舅后立志要替李晴柔报仇,想方设法的折腾李纯君,让他吃尽了苦头。 第167章 钓鱼投饵 因晏家祖宅易主,四处已非旧日模样,连宗祠亦遭盐商毁坏。纵使用心修复,也难掩其浮夸之气,毫无世家大族的底蕴。 景泰帝虽怒不可遏,却也无计可施。 望着绿柳依依、假山耸立、满园春色的花园,落江宁沉默不语。 曾经的簪缨世家就如这面目全非的晏府一般,再无昔日辉煌,也再难有鼎盛的光景。 祝卿安挽着他的手安慰道:“日后我们定能重建晏家,让这里恢复如初。” 落江宁紧握她的手,淡然的说:“不必了,晏家既已灭门,便是大势已去,又何必再执着。我只想倾覆李党,让父母、姑姑的魂魄得以安息,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他的话让景泰帝稍感宽慰,只要世人知晓晏家尚有遗孤,宴家军便会再次聚拢,届时又将是一股难以掌控的力量。虽与表弟亲如手足,但他也不想留下隐患,阿清能这么想甚好。 “表弟不必感伤,有朕还有皇妹这个大乾长公主在,晏家光复门楣指日可待!” 落江宁和祝卿安心知肚明,景泰帝所说的“晏家”,只是世间无数平凡的“晏家”之一,可以是陛下的亲信和长公主的驸马,却绝不会是保家卫国的忠勇晏家。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天下人苦苦相争的无非是权势,帝王对臣子的赏罚不可示于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皆无法摆脱身份的枷锁。 同游宴府后,景泰帝识趣的离开,留下祝卿安和落江宁独处。 晚间,景泰帝再次召见李纯君,吩咐道:“朕明日清晨便启程去往大明寺,你安排好出城事宜,不必惊动城内百姓。” 李纯君听闻陛下要离开,恨不得把欢欣雀跃写在脸上,当即激动的问:“陛下稍后还会再回来吗?” 景泰帝冷眼看他,面无表情的说:“朕在大明寺留宿一晚便直接回京都,李知府大可放心,不会再回来。” 李纯君喜出望外,脸上的笑意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这才一天就把他吓死了,再待几天不得要了他的小命? 虽然前前后后花了几万两银子,自己被折腾得浑身散架,但只要能安全把这活阎王送走,一切都值得! “臣会准备好路上用的车马、粮草,保证将陛下安全送往大明寺。” 景泰帝盯着他言不由衷的样子,强忍不耐的说:“不必,大明寺山路崎岖,人多行路不便,朕带着部分亲随上去即可。你只需在山下搭建一处休息用的营地,供其他人歇息。” 李纯君眼神飘忽不定,呆愣片刻后才低头回道:“臣遵旨。” 交代完明日的行程,景泰帝便让他退下。 李纯君手脚轻快的离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半分没察觉后面有人。 过了一盏茶功夫,“地师”回来禀告:“陛下,李纯君出行宫便去了一个酒楼,良久再未出来。” 景泰帝放下手中茶盏,冷笑道:“饵而投之,必得鱼焉”。 第168章 箭矢迎面 要行长路,天色微亮出巡队伍就启程,直至晌午才走到大明寺山脚下。 景泰帝站在山下仰望大明寺,这座闻名遐迩的古刹始建于东汉年间,历史悠久,让人望之生畏。 秦少师走下马车,感叹道:“宝塔凌苍苍 ,登攀览四荒,大明寺果然名不虚传。” 景泰帝也随之赞叹道:“步步相携不觉难,九层云外倚阑干。忽然笑语半天上,无限游人举眼看。到此一游,也不枉此生了。” 皇后在嘉柔大公主的搀扶下走下车辇,踱步到景泰帝身侧,说道:“陛下亲临,大明寺必将蓬荜生辉,福泽延绵。” 景泰帝听后转身重复她的话:“福泽延绵?” 皇后笑着说:“陛下走到哪,天地气运便跟到哪,自然福泽绵延。” 景泰帝沉默了片刻,随后将眼神落在皇后小腹上,轻声说道:“天地气运不仅在朕的身上,也在朕的小皇子身上。皇后一路劳累,切莫再前行,于此地等着朕便可。” 皇后温柔的抚摸着小腹,眼神缱绻的说:“陛下在哪,臣妾自然在哪,更何况还是为太后祈福做法事,怎能少了妾。” 嘉柔大公主这几日反复被母后敲打,虽极不愿意步行上山,但也不敢当面违背母后,只能跟着说道:“父皇和母后在哪,儿臣就跟着去哪,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 景泰帝看着皇后坚定的神色,温柔的笑了起来:“既然皇后和嘉柔都这么说,咱们便一同上山。传令下去,为避免引起慌乱,半数人随朕去大明寺即可,赵太尉、阳武侯带领其他人留守原地。” 睿王爷突然走上前向他告罪:“皇兄,臣弟刚刚扭到了脚,现下爬楼梯怕是有点不利索。” 景泰帝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体贴的说:“既然扭伤了脚就别逞强,靖国公和陈小姐都留下,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他便体贴地扶着皇后,带着大公主,一家三口率先走在前面。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赵淑妃,再后面是程玉书等人。 赵淑妃望着山间的野花轻蔑的说:“有些女人就像这山上的野花,美则美矣,过了季节便会如昙花一般转瞬即逝,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 程玉书知道她又在明里暗里的骂自己,满不在意地说:“昙花虽然短暂,但一刹便是永恒,让人永生难忘,也不错。” 赵淑妃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家世背景还敢在后宫张牙舞爪,真是不知死活。 祝卿安听着两人的对话,顿觉无趣,默默望向走在人群最后的落江宁。 天下之大,哪处都比勾心斗角的皇宫让人舒服。 大明寺坐落在蜀冈之巅,倚山临水,正对瘦西湖。一边是茂密的苍松翠柏,一边是婉约的竹影斑驳,脚下是百级台阶蜿蜒盘旋,自有一股静谧之感。 行至半山腰,皇后突然称累了,景泰帝便安排人安置座椅,暂时停下。 山路狭窄,随行人有些施展不开,只能草草摆放几个座椅和木桌,另有一群人生火烧水,以便沏茶。 皇后指着山对面的瘦西湖说道:“陛下您看,瘦西湖与大明寺正对相望,此地山色秀丽,湖水幽深,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祝卿安掐指一算,此地坐南朝北兼丁癸,若是阴宅的格局,确实也算是风水宝地。 景泰帝回首与皇后调笑:“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再美的景色,也比不上皇后的天姿国色。” 赵淑妃再次回头凝视程玉书,因为陛下对皇后的溢美之词,程玉书面露不甘,妒火盈眶,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高兴时便与你抵死缠绵、相思消磨,旁人在侧又将你抛掷一旁、弃之如敝履,这就是帝王心,有什么可以值得期待。 皇后指向一丈开外的野菊花,说道:“陛下,此片野菊颇具野趣,可否为臣妾摘几朵?” 陈公公赶忙俯身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老奴这就去摘。” 他们身为奴才,怎敢让陛下亲自摘花,怕是不要命了。 景泰帝却挥手笑道:“皇后喜欢的花,自然应由朕亲自去摘,你懂什么风情。” 陈公公乖顺地说:“是,奴才不过是阉人,如何懂得风花雪月,让陛下和皇后娘娘见笑了。” 景泰帝起身走到野菊地,俯身摘花。 他抬头远望,再往前十余步便是陡峭的山壁,深不见底。 正当他出神之时,忽然有一伙人从山上疾驰而下,高声喊道:“昏君治国无方,谗害忠良,拿命来!” 景泰帝猛地回身,一排箭雨扑面而来,此刻他避无可避! 第169章 坠落悬崖 景泰帝当即高呼:“救驾!” 张晋拔出佩刀,第一个冲到景泰帝身前,高喊:“保护陛下!” 利箭过后,黑压压的刺客冲着景泰帝和朝臣们的方向飞身而来,一层层将他们围住,开始近距离厮杀。 侍卫们努力向景泰帝聚拢,却都被拦截在半道,只有张晋和几个贴身侍卫围成圈保护景泰帝。 随着涌下山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大臣们也渐渐抵抗不住,有不少人都负了伤。 兵部尚书岳文海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剑,他不似文弱书生,尚有抵抗之力,刑部尚书周青和秦少师却瞬间被黑衣人吞没。 周青左闪右躲,奇迹般的并未受伤,秦少师没有他这么好运,被正对面的歹人刺中胳膊,顿时血流成柱。 祝卿安原本躲在宫妃的人群里,有侍卫们层层把守,暂时没有危险。 她见秦少师受伤,心中顿时一紧,吩咐三个丫鬟:“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随后拔出绑在两腿上的长匕首就冲向秦少师。 翠烟和青青站在原地干着急,漫山遍野的刺客,她们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冲出去也是长公主的累赘。 悠悠艺高人胆大,抢过侍卫的武器就追了过去。 皇后给身后高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后退几步,消失在人群中。 祝卿安被宸妃操练多年,虽不能说武艺高强,但对付寻常人还是绰绰有余。 她双手持刃,左右开弓,几个回合就来到秦太师身侧。 秦太师看到她,顾不上抵抗,怒喊道:“你一个小姑娘不好好躲着,跑过来干什么!” 身死报国是官员的归宿,她凑什么热闹! 那黑衣人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祝卿安一刀扎进后背,他直到闭眼也不敢相信,自己竟死在一个弱女子之手。 祝卿安第一次杀人,抖着手看人倒在自己身下,顿时失了神。 “长公主,小心!” 一个大汉冲到祝卿安眼前,他手握短刀,表情凶狠狰狞,抬手就要刺向她。 人群中发出惊呼声,就在众人以为长公主要香消玉殒时,悠悠迎着刺客冲了过去,张开双臂将他拦腰扑倒,反手便是一刀。 祝卿安从震惊中回神,喃喃问道:“我不是让你……” 悠悠抹掉溅到脸上的血水,笑着说:“长公主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都敢冲进来,奴婢是刀尖血海里滚出来的武将之女,怎能躲在人后?” 悠悠一边护着长公主一边后退,秦少师担忧的说:“这本就是死局,你们就不该过来!” 此次跟随上山的护卫仅有五百人,适才黑衣人将他们冲散,护在景泰帝和官员身侧的侍卫不足两百人,皆为景泰帝亲卫,其余侍卫则护着后妃。 两队人界限分明,如楚河汉界。 祝卿安捡起刚刚死去大汉的刀,护在胸前说道:“适才那个刺客虽然也穿着黑衣,但材质明显与其他人不同,是冲着我来的。现在哪里都不安全,躲也没有用。” 几人说话间,更多的黑衣人再度从山上跑下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祝卿安等人且战且退,两百人的队伍很快就只剩下不足百人。 景泰帝那边更不乐观,大部分刺客死死围住他。 张晋和落江宁奋勇杀敌,刚拦下一波凶狠的刺客,又被后面接踵而至的刺客冲散开来。 有刺客举刀扑到景泰帝眼前,景泰帝本能的躲闪,刺客反手又是一刀,眼见刀就要落下,小福子冲上前,死死抓住刺客握刀的手,大喊:“陛下,快走!” 其他黑衣人即刻补位,砍向小福子,小福子直至倒下仍旧攥着面前黑衣人的手不放,“快走!” 陈公公见大势不好,只能狠心扔下徒弟,护着陛下离开。 越来越多的黑心人涌向景泰帝,在刺客堆里奋力拼杀的张晋和落江宁见状不妙,他们刚想突破重围救景泰帝,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呼:“长公主,人太多了,您快跑,奴婢为您断后!” 张晋目眦欲裂,前面是陛下,后面是长公主,他提起御敌的刀却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落江宁毫不犹豫地砍倒眼前的人,转身奔向祝卿安。 张晋不再犹豫,一路拼杀向前。将士在沙场上没有儿女情长,身死也要护住主将,这是他们的使命。 尽管不断有人前来救援,但景泰帝身旁倒下来的人仍然越来越多,他眼睁睁看着一把刀向他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柔弱的力量推开景泰帝,景泰帝躲过一劫。 他猛的回头,看到跑得蓬头散发的程玉书。 来不及多说,他拉起程玉书就往山的断崖处跑,随之而来的张晋为他断后。 成群结队的黑衣人紧追不舍,张晋护着景泰帝来到断崖处,眼见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搏。 景泰帝拉着程玉书左躲右闪,一步踏空,竟直接跌入悬崖。 程玉书看着远处含笑站立的皇后,一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张晋和陈公公见景泰帝掉下悬崖,疯狂呼喊:“陛下!” 他们顾不得杀敌,也转身跟着跳了下去。 黑衣人见景泰帝坠落悬崖,高声大喊:“狗皇帝死了,我们大仇得报了!” 他的话好像暗号一样,原本杀红了眼的刺客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跑回山上。 围在祝卿安等人身边的黑衣人也不再恋战,跟着跑开。 祝卿安只觉双手脱力,身子无力地向后倒去,落江宁迅速反应过来,立刻扶住了她。 祝卿安只记得自己晕倒前问了句:“结束了吗?” 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结束了。” 第170章 喜脉全无 一月之后,出巡队伍归返京都。 城内鸦雀无声,百姓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守城官兵也放下兵器,众人一同望向城门,等待最后一次迎接圣驾。 当棺椁载着景泰帝入城时,众人即刻下跪,默哀景泰帝。 不多时,宫中再次响起丧龙钟。 新丧帝君的大乾理应哀伤,然而没有人也没有时间去哀伤,因为生活还要继续前行,光阴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去而停止。 金銮殿上。 李相与靖国公争辩不休。 “李相,国不可一日无君,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先皇憾然离世,就该由睿王爷接管朝政,以保我大乾国泰民安。” “哼,先皇并未留下遗诏,皇后娘娘腹中尚有皇子,睿王爷此刻怕是太着急了。” 靖国公扬声说道:“皇后娘娘腹中胎儿男女未知,能否继承大宝更未可知,况且就算是皇子,如何能让襁褓中的婴儿引领朝局,简直荒唐!” 李相也抬高声调:“荒唐?自古皇位继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万事皆有迹可循,靖国公莫要在这大放厥词!” 二人争执难下,最后依旧是不欢而散。 每日上朝皆是如此,之所以造成这个局面,主要原因还是各方势力都有所削弱,他们一时分不出胜负。 李相先后折损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南直隶众官员,本就大伤元气,而今睿王爷又异军突起,众多保皇派皆站到睿王爷一方,双方斗得旗鼓相当。 保皇派现今群龙无首,赵太尉和徐太傅等皆称病不上朝,摆明不愿卷入两党之争。睿王爷趁机笼络下层官员,迅速扩张势力,回京路上短短一个月,已拉拢了一批人,都能与李相平分秋色。 李相刚下朝,便有太监急冲冲的过来找他:“相爷,皇后娘娘有急事请。” “急事?” 太监神色焦虑,斩钉截铁的说:“当真是急事,您快些去。” 李相现在最大的筹码就是皇后腹中的胎儿,女儿的事他不敢耽搁,赶紧随着太监快步来到坤宁宫。 还未进入宫殿,就听到一道呼声:“父亲,您可来了!” 李相皱眉看着女儿快步走过来,呵斥道:“你腹中还有胎儿,走这么快做什么?” 皇后顾不得许多,示意贴身太监将门关上,而后说道:“父亲,女儿这几日反复请太医诊脉,都说女儿脉象平稳,并没有喜脉的迹象。” “什么!”李相大惊。 “是真的,周太医,你过来。” 妇科圣手周太医颤颤巍巍的来到皇后和李相面前,小心汇报:“回禀相爷,皇后娘娘如今脉象并无异常,一个月前怕是误诊了。” “你可肯定?” 周太医头都不敢抬,颤着声说:“臣诊断过的孕妇不下千人,从未失手。一个月前皇后娘娘的脉象确实是滑脉,但近来却一点喜脉的迹象全无,按月份推断,若是有孕,现在也该近三个月,不可能摸不出,所以臣断定前期是误诊。” 李相沉默半晌,而后问道:“还有谁知道此事?” 皇后摇了摇头:“近日只有周太医给我诊过脉。” 李相压低声音,阴狠的说道:“周太医,皇后腹中的胎儿已经三个月,一切正常,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周太医张大了嘴,登时明白李相的意图,他是要假孕,这是欺君的死罪啊! 李相再次重复:“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周太医明白,自己已经陷入死局,若现在不听从李相,说不定今晚就是死期。 “相爷说的对。” “从今日起,周太医专门负责皇后娘娘的平安脉。你的家人暂且由我替你照顾,你就在宫中专心为皇后娘娘养胎。” 周太医顿时冷汗全流,一家老小都在李相手中,他还能说什么。 “下官遵旨。” 李相眼神阴鸷,这胎无论如何都必须顺利生产,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171章 出灵事端 景泰帝死的很潦草,身后事也很潦草。 皇后像模像样的拉回来一具棺椁,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做样子给其他人看。 更潦草的还有他的死因:死于流民叛乱。 至于尸身,由于随行侍卫损伤近半,皇后等女眷受到了惊吓,睿王爷只派人在山下简单搜索一遍后,就以被豺狼虎豹啃食为由放弃了搜查,才导致最终这个尸骨无存的结果。 这些事不足以和外人道,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按照礼制,皇帝作为九五之尊,灵柩至少要停放七日以上,然而皇后回到京都就马不停蹄地张罗丧事,称路上已停灵一个月,需早日入土为安,直接将景泰帝合葬入宣武帝的陵寝。 正式出灵那日,六十四个引幡人从宫门走出,为景泰帝打幡引魂,紧随其后的就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 按照以往帝王去世的规制,有人拿兵器,有人拿招魂幡和各种纸人,仪仗队人数至少上千人。 然而祝卿安看着眼前算上大臣才一二百人的队伍,内心戚戚然。 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抬棺队,据说历任帝王逝世时都有一百二十八人抬棺,棺木用的也是金丝楠木,而皇兄的棺椁只用的是稍好一点的红木,连里面是不是五棺二椁都不好说,抬棺人也只有数十人。 估计皇后是不想让太多人发现空棺,所以才故意减少抬棺人,当真敷衍得很。 祝卿安回想皇兄悲催的一生,生的伟大,活的憋屈,死的更憋屈,连个陵寝都没修缮就去世了,估计祝家老祖宗地下有灵都得笑掉大牙!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道讥讽声将她拉回现实:“如今父皇不在了,我看有些人怎么耀武扬威!” 祝卿安侧头看向特意走到她身旁的嘉柔大公主,不解的问:“逝世的不仅是我皇兄,更是你的父皇,大公主不悲伤哀悼,反而有余力想这个?况且以后无论是谁继承皇位,我仍然都是有封号的长公主,而你的大公主之位早晚都会被以后的公主取替,有功夫嘲笑别人,你是不是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啊?” 嘉柔大公主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模样,神气的说:“继承皇位的只能是我弟弟,到时候我让他把你长公主的封号撤销,再转给我,看你怎么嚣张!” 祝卿安不禁失笑,她的大侄女依旧这么单纯可爱。 “即便你的弟弟继承皇位,等他能够给你赐封号也得至少十年,到时候我都年近而立,还会跟你争长短?大侄女,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夸你有远见,还是短视,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臆想。” 嘉柔大公主咬牙切齿的说:“等孝期过了,我立刻让母后派你去和亲,看你到时候怎么巧舌如簧!” 她说的这个话确实有可能,祝卿安无法反驳,所以只能如嘉柔的意,再不巧舌如簧。 嘉柔大公主见她不说话,知道自己戳中了她的心思,大踏步的走到祝卿安前面。 算她识时务! 祝卿安不说话,是因为看到她仰脖子时露出的金丝衣领。 国丧期间,身为公主不为父皇服丧,里面还穿着金丝银线的奢华服饰,真是不知所谓。 她伸出右脚,悄悄踩住嘉柔大公主的裙角,只听“刺啦”一声,轻薄的素衣从下摆被撕裂开。 “祝卿安,你居然敢踩本宫的裙子!” 所有人都闻声望去,霎时发出巨大的“唏嘘”声。 嘉柔大公主以为众人都在谴责祝卿安,正要继续耍威风,皇后却快步从前面走了回来,直接打了她一个巴掌。 “母后……” 皇后气急败坏的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还不给我滚回去换衣服!” “母后,是祝卿安踩的我衣角……” 皇后扬手又是一巴掌。 嘉柔大公主彻底被打懵了,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肖嬷嬷紧张的扯着她的衣袖,提示道:“大公主,衣摆露出来了。” 嘉柔大公主这才低头看衣服,她素来爱美,在自己宫殿里一直还是穿着华服,只有出门才披上素衣。 刚刚祝卿安踩坏了她衣服的下摆,露出了里面金丝刺绣的锦衣。 因出灵的队伍停下,李相也快步走了过来,听闻事情原委后当即怒吼:“还不赶紧去换衣服!” 嘉柔大公主这才捂着脸跑了出去,在她背后都是官员们的指指点点。 大乾以孝治天下,身为公主不孝父皇,更是不可原谅的重罪,足以被天下人指责。 睿王爷走过来,冷笑道:“相爷当真好家教,可千万别把我未出生的小侄子也教坏了。” 祝卿安默念道,你那未出生的小侄子任谁都教不坏,因为根本不存在…… 出灵第二日,御史台弹劾大公主的奏折如雪花般扑向李相。 如今的睿王爷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弹劾皇后和李相的机会,李相一怒之下将嘉柔大公主直接送到皇陵守陵一年。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不确定因素留在宫中。 包括祝卿安! 第172章 守得云开 祝卿安一大清早便梳洗打扮妥当,带着三个丫鬟出了宫门。 她在京都城内闲逛了半日,最后从琳琅阁的后门走出,去往睿王府。 程昱一边向落江宁汇报近一个月京都城内的大小事,一边用眼睛瞄着祝卿安离去的方向,终于忍不住问道:“如今城内人人自危,长公主这样到处闲逛,你就不怕她有危险?” 落江宁放下手中的情报,问道:“现在哪里不危险?” “我也曾劝过她暂避锋芒,但她说心思再缜密也做不到滴水不漏,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临危履险时沉着应对便可。” 燕回从后院进来,扬声说道:“别人都说畏危者安,畏亡者存,偏你们两个总喜欢迎难而上。” 程昱讽刺他:“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看看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在京都四处树敌,现在李相和靖国公事事找你麻烦,听说都察院快关门了。” 燕回撩袍坐下,随意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说道:“他们现在是不知道我的好,待真正坐上大宝那日,就知道我这种孤臣的重要性。” 不偏不向,只听命于陛下,他这把刀又锋利又得用,连他自己都觉得不错。 落江宁不愿意搭理他的自我感觉良好,问道:“礼部卖春闱考题的事都查清楚了?” 燕回点头应道:“程昱给的线索很详细,一查一个准。” 程昱得意地说:“我的线索当然详细,哪家夫人忧心春闱,我就给她提供购题的渠道,满京泄出去的题一半都来源于我这,礼部的线人就应该给我评个春闱最佳驿站。” 燕回嘲讽道:“看你这得意洋洋的样,定是中间费没少收,都是民脂民膏,有什么好炫耀的。” 程昱不服气的反驳:“我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总比官场那堆只进不出的貔貅强。” 落江宁没参与他们二人的调侃,略显忧虑的说:“可惜计划的太晚,来不及整治这一次春闱,又要有不少学子含冤落榜。” 燕回拍了拍他的肩膀:“南直隶的秋闱都能重开,京都的春闱也能重头再来,早晚可以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 落江宁起身来到窗边,望着天边云卷云舒,蹙眉说道:“南直隶的秋闱即便重开,那些学子仍然会被斩落于春闱,希望他们能够矢志不渝,坚持到朝堂清明。” 燕回为他打气:“有这么多人在为公平奔波,只要开始做了,永远为时不晚。” 程昱也语气坚定的说:“拨云见日终有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落江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是啊,只要在做,就为时不晚。 —— 睿王府。 祝卿安表明身份后,管家立即将她请入待客厅。 在厅内,她见到了正一口茶水一口茶点的蒋图南。 “你怎么在这?” 蒋图南看到她顿时有些噎住,费力吞下一大口茶水后,才勉强将点心咽下。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也是有正事的人好吗?” 祝卿安坐下后,立刻有侍婢为她斟茶,她轻抿一口道:“我还以为你的正事便是为阳武侯府开枝散叶呢?” 蒋图南又被茶水呛到,不住地咳嗽起来,面色涨得通红。 睿王爷恰好从门外进来,关切的问:“蒋世子这是怎么了,是否需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祝卿安笑着说道:“他是还未适应良禽的身份,缓一缓就好了。” “良禽?”睿王爷不明所以。 守在一旁的侍女小声在他耳边解释,睿王爷这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而后哈哈大笑的说道:“对,对,你们都是大乾的贤臣,国家的栋梁。” 祝卿安叹了一口:“哪有什么栋梁,我出趟宫还得七拐八拐,绕大半个京都才把尾巴甩开。” 睿王爷气愤的说:“李相太过分了,居然还派人跟踪你!皇妹,以后有事跟哥哥说,哥哥定给你做主。” 蒋图南只在一旁喝茶,仿佛对他们的话不感兴趣。 祝卿安心中清楚,她这二哥是想把她和阳武侯府绑到自己的船上,说话自然不会背人。 原本他一直自称二哥,如今把称谓变成了哥哥,意思不言而喻。 只要她能像支持皇兄一样支持他,他们的兄妹情也就只多不少。 “哥哥说的是,如今我彻底把李相和皇后得罪狠了,他们怕是要对我下手。” 睿王爷开门见山的说:“今日在座都是自己人,也不必遮着掩着。李相派人行刺皇兄,还是皇妹给我传递的消息,让我躲过一劫。皇妹的安全包在我身上,为兄这就安排暗卫,贴身保护你。” 蒋图南起身向祝卿安行礼:“那我也要感谢长公主,若不是睿王爷提醒,父亲和我恐怕也遭遇不测。” 祝卿安略带伤感的回道:“可惜我发现的太晚,来不及提醒皇兄,才让他遇难。” 睿王爷安慰道:“有时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能救下一批人就已经胜造七级浮屠了。” 几人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便没什么忌讳,祝卿安愁眉不展的说:“我这还有一个重大发现,不说心中难安。” 睿王爷将身子前倾,关心的问:“何事让皇妹不安?” “近日给皇后请脉的一直都是周太医,我觉得其中有蹊跷。” 睿王爷神色立刻严肃起来,太医院会轮流给皇后请平安脉,怎么突然只用周太医。 确实蹊跷。 第173章 皇后邀约 几人说完正事后,睿王爷又热情地留祝卿安和蒋图南共用晚膳,直至夕阳西下,二人才踏出睿王府。 经过大半日的试探与应酬,蒋图南深吸一口气,举着拳头说道:“我如今总算明白什么叫老子不作为儿子活受罪,我爹这是彻底将勾心斗角的事都交予我,自己去躲清闲。” 祝卿安懒得理会他的埋怨,轻笑道:“我只知道儿子无才老子低头,阳武侯已经对你够好了,你就知足。” 蒋图南叹息一声,无奈地说:“我爹若真与李太嫔修成正果,肯定要把我抛掷脑后。” 祝卿安觉得他宛如怨妇的样子十分好笑,“你若与琬洁成亲,难道还能像以前一样整日粘着阳武侯?阳武侯只是提前锻炼你独立,好让你能早日支撑起阳武侯府。” 这对父子相依为命多年,现今同时有了命中注定的人,反倒有些不适应。 蒋图南深感她说的有道理,自己已经成年,需要担负起振兴阳武侯府的重任,不能再事事依附父亲。 “长公主说的对,我要自立自强。长公主,可否占用你一点时间,咱们聊聊下一步的计划。” 突然有一双温暖的手将祝卿安拉到后面,“蒋世子既然要自立自强,就该自己去想下一步要如何做,而不是问别人。” 蒋图南霎时觉得自己被人嫌弃了。 “落江宁,你不要总阴魂不散的跟着长公主。” “阴魂不散也总比有些人事事倚靠父亲强。” 蒋图南当即立下豪言壮志:“我一定要做出丰功伟绩,让你们刮目相看!” 落江宁取笑道:“能不能作出丰功伟绩倒是后话,眼下还请蒋世子先行离开,别耽误我们晚间漫步。” “” 蒋图南惨遭二人联手戏谑,只得悻然离去。 没有了旁人的干扰,落江宁终于能牵着祝卿安的手,穿梭于喧闹的市井之间。 “今日怎么有空来接我?”最近他终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祝卿安已经接连多日未曾见他。 落江宁垂首凝视眼前人精巧的面容,含笑说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宫,特来送你一程。之前受的伤彻底好了吗?” 大明寺遇刺,祝卿安身上有多处擦伤,胳膊更是被利刃划破,半月有余才结痂,落江宁一直挂心于她的伤势。 “我受的不过是皮肉伤,早已无碍,秦少师现下如何?” “秦少师身负数处刀伤,深可见骨,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康复。他屡次提及要当面向你致谢,若非你舍身相救,他必命丧大明寺。” 于祝卿安而言,秦少师堪比外祖父,能救秦少师于险境,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大家都安好,我便足矣。” 因局势尚未明朗,二人不敢在外多加停留。 暮色渐浓,江宁便送祝卿安回宫。 回到华英宫,祝卿安面色羞红,以手捂唇,径直倒在床上。 虽已沐浴,她仍能感觉到额头和唇上有股温热,宛如那人炙热的吻。 —— 翌日。 祝卿安用过早膳,便有宫女来报:“长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令祝卿安心生警惕,自打她当众揭露嘉柔大公主,皇后已经多日未曾与她言语,今日怎会突然召见?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祝卿安不由得紧张起来。 “皇嫂召见所为何事?” 宫女面无表情地回答:“奴婢只是奉命传话,其他一概不知。” 祝卿安察觉有异,警觉地说:“烦请皇嫂稍候,我去换身衣裳便来。” 宫女一脸凝重的说:“曹院判今日忤逆了皇后娘娘,此刻正在坤宁宫受罚,长公主若是去迟了,恐怕无法见到曹院判最后一面。” 她的话恰似一道惊雷,震得祝卿安心神俱裂。 皇后居然察觉到曹院判在暗中帮她! 宫女又一次提醒道:“长公主,您若是再耽误,恐怕就只能给曹院判殓尸了。” 祝卿安猛地站起身,说道:“前面带路。” 第174章 自掴请罪 祝卿安带着青青和悠悠步履匆匆走向坤宁宫。 守门的宫女见她走过来,立即开门并为其引路。 祝卿安面色凝重,大步跨入殿内,尚未走近,便听到巴掌声。 她的脸色瞬间极度难看,走近后才看清,曹院判正在自扇耳光。 “皇嫂,您这是何意!” 皇后放下手中茶杯,笑着说道:“卿安来了,快坐下,皇嫂今日让你看场好戏。” 祝卿安看着曹院判脸色涨红,嘴角流血,径直走到他面前:“皇嫂,曹院判身为官身,即便是犯错,也应由大理寺、刑部定罪,您此举乃是私自用刑!” 皇后看向曹院判,问道:“曹院判,长公主说本宫私自用刑,你以为呢?” 曹院判咬紧牙关,双手撑地,叩头说道:“臣有罪,臣乃自愿受罚。” 皇后笑得越发肆意:“本宫不过说了他几句,他便执意自掴,卿安,此事岂能怪本宫?” 她虽无权直接惩处官员,但若官员自愿受罚,那便与她无关。 祝卿安眼中怒火中烧,心痛难耐。皇后命曹院判自掴,不仅是在羞辱曹院判,更是在当众羞辱她,用心何其恶毒! 曹院判将自己打得满脸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脸上深深的皱纹愈发明显,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长公主,老臣惹怒皇后娘娘,受罚乃理所应当,您还是落座,这五十个巴掌很快就结束了。” 皇后自他入宫便处处刁难,以他全家性命相要挟,他虽不受皇后管辖,但妻女却遭其挟制,无奈之下,只能忍辱负重。 祝卿安走近两步,问道:“皇嫂,今日让我来仅是看曹院判自掴吗?” 皇后身边的宫女呵斥道:“大胆长公主,见到皇后还不跪下!” “诶,多嘴。我们长公主在先帝面前都极少下跪,何必在我这跪呢。” 皇后见祝卿安站得笔直,字句清晰的说:“跪与不跪没什么打紧,本宫只是觉得曹院判的孙女正值妙龄,进宫做个女官倒也不错。” 宫女当即附和:“皇后娘娘说的是,咱们坤宁宫正缺少个负责扫洒的女官,官家女子贤良淑德,扫起地来也定得用。” 皇后用帕子捂嘴轻笑,“说的极是。” 曹院判推开祝卿安,哑着声祈求道:“长公主,您不必插手此事,还是让老臣继续掴掌。” 祝卿安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已紧攥成拳头,不过是下跪,膝下又不是真有黄金,怕什么! 她折了脊骨,屈膝下跪,行了个标准的叩首礼。 “长公主!”曹院判眼睛瞪得极大,惊呼道。 “皇嫂,之前是卿安莽撞不懂事,卿安给您赔罪。” 两个丫鬟见主子下跪,也跟着跪了下去。 皇后转着手上的戒指,笑着说:“长公主以往有骨气得很,怎么说跪就跪了呢?是皇嫂低估了你,原以为长在寺庙里的公主不通礼教,行事乖张,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帮你。” 她举着手指头数:“在宫里有曹院判和三个宫女,在宫外有阳武侯、秦少师,是不是还有永安伯爵府和许家那个一身铜臭的皇商啊?” 皇后站起身,在祝卿安身边转了一圈,继续说道:“你屡次顶撞本宫,害得大公主又是禁足又是守皇陵,你以为自己会安然无事?你以为本宫和相爷都是吃素的?” “本宫今日不仅要责罚曹院判,还要杖杀你的三个丫鬟,连罪名本宫都帮你想好了,就叫不懂尊卑,以下犯上!” 悠悠气得浑身颤抖,青青赶紧握住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她相信长公主。 皇后的话继续回荡在宫殿中:“本宫今日就是要抽掉你的一根骨头,叫傲骨!” 祝卿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皇后气急败坏的问。 “皇嫂该不是以为我在宫中敢横着走,紧紧依靠的就是这些人?” “你什么意思?” 有宫女急忙入内,禀告:“皇后娘娘,内库房走水了!” 又有宫女进来报:“启禀皇后娘娘,御膳房走水!” “皇后娘娘,尚仪局也走水了!” 祝卿安站直了身子,直视皇后:“皇嫂,您还想看哪里着火,卿安也可以请你看一场好戏。” 第175章 姑嫂密谈 掌事女官急冲冲入内禀报:“皇后娘娘,后宫突然乱了起来,奴婢人手不够,几近失控。” 这次轮到祝卿安掰手指头数数:“皇嫂,依我看,这才烧了四处,若是继续烧下去,宫内储水恐难支撑。今日又逢大北风,不消多时,火势便能蔓延至坤宁宫,皇嫂怕是要重建皇宫了。” 情况危急,皇后不敢与祝卿安正面交锋,只得压低声音问道:“祝卿安,你究竟怎样才肯罢手?” “很简单,让曹院判与我的两个婢女安全离开坤宁宫,火势自然得以控制。” 皇后怒目而视,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皇嫂,火势凶猛,若是再拖延下去,内库的奇珍异宝恐怕都要毁于一旦。” 她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来人,请曹院判和长公主出殿!” 祝卿安笑着说道:“皇嫂,卿安才刚来,屁股还未沾凳就要走,这多失礼啊,您把我的人送走即可。” “你还想做……” “您的后宫如筛子般漏洞百出,卿安自然要为您出谋划策,助您铲除异己。” 皇后见她打定主意不肯离开,当即怒斥身边宫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客!” 宫女们赶忙将曹院判和青青悠悠送出坤宁宫。 皇后再次怒喝:“你们也都给本宫滚出去!” 须臾间,偌大的宫殿就只剩皇后与祝卿安二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 祝卿安轻柔地托起皇后的胳膊,劝说道:“皇嫂如今有孕在身,可不能随意动气。” 她将皇后扶着坐下,后继续说道:“人这一生,全靠自己,也只为自己而活。皇嫂看似坐拥整个后宫,实则掌控力不强。如今领班的李太监晋升为大总管,统领整个后宫,那是李相的人。尚服局和尚功局早已投靠赵淑妃,与您也不是一条心。我算来算去,真正为您所用的人并不多。您看,我入宫不足一年,便能指使这么多人,可见后宫人心涣散,如同散沙。” 皇后冷着脸问:“你在说我无能?” “什么叫有能,什么叫无能,能让众人俯首帖耳,一呼百应才叫有权有势。但依我看来,您只有权,并没有势。” “你说这么多,不过是在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 祝卿安再次轻笑:“皇嫂和李相的关系还用得着我挑拨?您比所有人都清楚,李相就像是吸血的水蛭,用他一寸,他必剥夺你十寸,最后就会像我那早死的皇兄一样,节节败退,寸寸失守。” 皇后猛地起身,“你” 祝卿安又将她按回座椅:“皇嫂不必激动,你知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人,依附着母亲往日的交情在后宫艰难生存,既不会谋权篡位,也不会颠覆朝堂。我始终不懂,这样弱势的我,您究竟在忌惮什么?” 皇后沉下心来细想,她为何一直抵触祝卿安,两人好像并没有过多的争执。 “皇嫂,我们之间其实没有实际冲突,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李相不喜我,是他虚荣心作祟,我被他大张旗鼓的请回皇宫,却一直站在皇兄这边与他作对。嘉柔不喜我,不过是她年纪小,爱比较,容不下皇兄对我的宠爱超越她。抛开这些,我与您并没什么不睦。” 她的话让皇后陷入了沉思。 确实如此,祝卿安始终站在皇权这一方,与她的方向是一致的。 “所以皇嫂,您非得针对我吗?” 皇后抬眼正视她,这个女孩虽然年轻,但有胆有谋,不亚于后宫任何人,自己何必无端树敌。 “我不仅不会威胁您,还会帮助您。” “你如何助我?” 祝卿安见她终于肯耐心听自己说话,放心的坐回座位上。 “我生于皇室,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又有尊贵的身份,虽然不能入朝参政,却可以帮您稳固后宫。皇嫂有没有想过,待我的小侄子出生后,您可以垂帘听政?” “大乾从未有此先例,这不可能!” 祝卿安笑得格外甜,蛊惑道:“大乾没有,但历史上可不少见。与其将权柄放在别人手中,为何不握在自己手里?” “父亲他绝不会允许我这样做!” “皇嫂,相府所有事您都清楚,何不提前谋划,收集证据,待李相帮您逼退睿王爷,让我小侄子继承皇位后再夺权?届时,没有李相,没有睿王爷,前朝后宫还不只听您的?” 她的话让皇后无比动容,前朝后宫都听自己一个人的? 一抹笑容浮现在皇后的脸上。 看着她贪婪的表情,祝卿安知道自己成功了。 “卿安足智多谋,为皇嫂献了个良策。只是……我要如何夺权?” 祝卿安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直视她的眼睛:“夺权自然要一击毙命,卿安听闻当年户部和刑部联合扳倒宴家,但那证据是真的吗?” 皇后心如擂鼓,是户部用赈灾银子陷害的宴家。 “只要皇嫂能查到证据,还愁不能独掌大权?” 无论她如何心动,但还是惧怕后果,轻声说道:“若是被父亲发现,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祝卿安握住她的手,用坚定的声音劝慰:“那就不用您的人,我愿意做您杀敌的刀。” 皇后骤然抬眸,问到:“你所求是什么?” 祝卿安缓缓说道:“我要一世荣华富贵,做万人敬仰的长公主,可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世上没有比利益交换更坚固的关系。 “好。” 第176章 一击不中 祝卿安离开不久,李相便怒冲冲地来到坤宁宫。 “我不是告诫过你,此次即便无法将她斩草除根,也要斩断她的左膀右臂,你怎能如此轻易放她走!” 皇后默不作声的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父亲,我不愿以整个后宫为代价铲除她,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犯不着我们大费周章。” “我教过你,与人相斗,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再寻机下手就难了。你为何如此愚钝,怎么都学不会!” 李相的斥责声不绝于耳,皇后愈发坚定自己的选择。若有可能,父亲属意的皇后人选定是事事顺从的妹妹,而非脱离掌控的她。 “父亲,女儿不明白,祝卿安无权无势,您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李相看着愚钝的女儿,心中虽然极为不快,但还是强压怒火,耐心解释道:“祝卿安此人心计狡诈,始终与我为敌,是个绊脚石。不能为我所用之人,必为我所杀,否则后患无穷。” 皇后一字一句的问:“所有不能为您所用的人,都会为您所杀吗?” 李相冷着脸说道:“那是自然,权势相争,容不下心慈手软。” 皇后最后确认一遍:“就算是骨肉至亲也不行?” 李相虽然不清楚她在试探什么,但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任何人都不行!” 皇后莞尔一笑,她彻底明白了,所有人在父亲眼里都是扞卫权势的棋子,根本没有什么骨肉亲情。 “父亲,这次是女儿疏忽,不会再有下次。” 李相冷哼一声:“最好如此!后宫的人也得重新清理一遍,区区一个祝卿安都能安插这么多眼线,我看血洗整个后宫都不为过!” “是,女儿定会清理不安分的人。” 李相一挥衣袖,不信任的说:“不必了,我会亲自安排李总管去办,你安心养胎就好。” 皇后冷冷一笑,安心养胎? 她哪有胎可养! 父亲还是这样武断专横。 “是。” 交代完要事,李相片刻不留,快步走出坤宁宫。 “来人,笔墨伺候。” 在门外候着的宫女即刻涌进殿内,她们以为皇后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竟心平气和的要纸笔。 皇后“刷刷”就写完几个字,而后吩咐道:“去把小双子叫来。” 贴身伺候的宫女柔声回道:“是。” —— 乾清宫。 自打景泰帝驾崩后,乾清宫空置了很久。 没有陈公公的看管,宫女太监们也无心劳作,常常躲懒,导致宫内疏于打理。 祝卿安三不五时就会带人来乾清宫祭奠先皇,顺便还会仔细打扫一番,宫人们均习以为常,没人会过度关注长公主的到来。 她快步走进侧殿,看到了熟悉的人。 “幸好你来的快,否则我真要被皇后生吞活剥了。” 落江宁拉起她的手,仔细检查一遍,问道:“她没动手?” 祝卿安松开落江宁的手,原地转了一圈,笑着问:“你看我是不是完好无损?” 落江宁再次拉着她的手坐下:“今日之事万分凶险,若不是翠烟机灵,给我飞鸽传书,并且在宫内制造骚乱,恐怕李相和皇后真的就对你下手了。” 祝卿安不服气的说:“哼,我更机灵,不仅拖住皇后,还成功说服了她,我就是要让李相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见她没事,落江宁也放下心来,好笑的说:“是是是,你最机灵,微臣对长公主敬佩之至。” 站在一旁充当人形柱子的燕回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咳了几下。 “你们二人适可而止行不行,我饭都没吃就飞奔过来,还四处煽风点火,腿都要跑断了。在宫里劳碌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怎么没人谢我?” 柏舟木着脸小声提醒道:“燕大人就认命,只要有长公主的地方,主子从来都看不到其他人。” 燕回一边捶腿一边讽刺道:“也是,你们主子早就把视而不见的功夫练得登峰造极,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祝卿安起身行了个大礼,笑着说:“怎么没有感谢,燕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燕回笑呵呵的说:“倒不必没齿难忘这么麻烦,只要让你家落翰林在琳琅阁给我备下一顿丰盛的午膳便可。” 祝卿安感叹道:“燕大人真是好答谢。” 燕回笑着颔首:“那是自然,天大地大,老子不饿最大。幸好是那个眼高手低的小李子管理后宫,若是陈公公在,咱们想四处点火可不容易。” 李公公在的地方都是人情世故,活计不用干得多好,懂得上供就会有好差事,宫人们自然也就没心思做分内的事,后宫如今都是投机取巧之辈。 几人正在说话之际,翠烟进内禀告:“长公主,小双子前来送皇后娘娘的密信。” 祝卿安接过信件,信封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密”字,让她不禁哑然失笑。 果真是密信 燕回忍不住哈哈大笑:“咱们皇后娘娘估计是第一次写密信,这秘密写得真光明正大。长公主,快打开看看,是什么秘密?” 祝卿安打开信封,取出信,里面只有寥寥几字:“安排我见吏部尚书。” 燕回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确认没有其他内容后才感慨道:“这么大张纸就写了八个字?” 祝卿安从信上撕了个角,提笔回道:“好。” 然后将指甲盖大的信又装回信封,“将此信返给皇后娘娘。” 翠烟:“是。” “哦,顺便告诉小双子,这才是密信。” 翠烟捂住轻笑:“奴婢知道了。” 见诸事安定,燕回拍了拍身上的褶皱,起身说道:“事已办妥,我可以走了。” 待他转身后,落江宁轻轻将祝卿安拥入怀中:“注意安全。” 祝卿安回抱他:“知道了。” 燕回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幸亏自己走的快,他们实在太腻歪! 皇后从小双子手中接过信件,打开一看,里面是空的,又顺手倒了倒,一片小小的纸从信封中滑落。 只有一个“好”字。 皇后:原来密信是这样的 第177章 起兵谋反 日子波澜不惊,光阴悄然流逝,转眼间已至深冬。 李相与睿王爷之间的党争愈发激烈,可以说是势同水火、针锋相对。 朝堂之上,双方阵营壁垒分明,彼此之间的矛盾和分歧也越来越大。大臣们白日里在金銮殿上打嘴仗,晚上回府奋笔疾书准备第二日的争辩,整日忙得不亦乐乎。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由于朝堂上纷争不断,使得任何一件小事都难以得到有效落实。各种朝政的实施受到了极大阻碍,社会治安每况愈下,贪污腐败更是日益猖獗,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对于众多文武百官而言,民众的生计问题似乎并不值得关注,当前最为要紧的莫过于皇后即将分娩一事。 为确保皇后顺利诞下龙儿,宰相夫人早已提前入驻坤宁宫,全心全意地陪伴皇后。与此同时,李相也频繁出入宫廷,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终于,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寒夜里,皇后临盆了! “速传太医!” 坤宁宫内人声嘈杂,宫女们手捧水盆、参汤、剪刀等生产物件进进出出,满宫人皆高度关注皇后产子。 两个时辰后,坤宁宫再起骚动,一个宫女推开殿门,兴奋地边跑边喊:“皇后娘娘顺利生产,是皇子!” 宫女刚至殿门,遽然止步,连连后退,殿外竟然尽是重甲士兵! 众将士装备齐整,手持利剑长矛,将坤宁宫围得水泄不通。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兵马声,为首的睿王爷一改往日温文尔雅之态,身披神勇铠甲,执剑高呼:“皇后娘娘假孕龙子,于宫外备下三名婴儿以狸猫换太子,意在窃国。按大乾律例,混淆皇室血脉者,诛九族!本王今日就要铲除窃国贼,以保皇室血脉纯净!” 李相走出坤宁宫,怒喝:“荒谬!先帝在扬州时,皇后娘娘便已怀有身孕,太医们皆轮流诊脉问诊,确认怀胎一月。睿王爷今日趁皇后娘娘生产,拥兵自重,妄图逼宫,实属污蔑,此等行径就是谋逆造反!” 继而声色俱厉地高呼:“来人!速速将睿王爷给本相拿下!”伴随这声怒喝,原本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的侧殿瞬间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只见无数身着黑色劲装的禁军人影如鬼魅般从暗处源源不断地涌现而出,他们训练有素、行动迅速,眨眼间便已将睿王爷团团围住,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被包围在中间的睿王爷心中暗自一惊,他早已料到李相会安排人手镇守坤宁宫,却万万没想到李相竟然如此大手笔,不仅调来了大批的禁军守卫,甚至还提前将他们藏匿于四周的宫殿之中,显然早有预谋! 睿王爷被禁军团团围住,自知无路可退,只能高声大喊:“李相,你竟私自调动禁军,难道是想谋反吗?” 李相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回道:“谋反?本官作为堂堂一国之相,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不忠不义、大逆不道之事?倒是你这个睿王爷,无端污蔑皇后娘娘,还领兵逼宫,简直罪大恶极!晋统领,还不立刻将睿王爷拿下正法!” 晋统领接到命令后,立即挥手示意禁军向前推进。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禁军,睿王爷毅然拔出佩剑,高呼:“将士们,铲除奸佞、拨乱反正我们义不容辞!杀啊!” 刹那间,刀光剑影交错闪烁,撕杀呐喊声不绝于耳,两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血腥与杀戮交织成一片惨烈的景象。 第178章 生擒睿王 睿王爷策反的是镇守京都城的精锐之师防军,他们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而李相所率之部,乃是负责拱卫皇城安全的禁卫军,禁卫军装备精良且更熟悉皇城。 单就人数而言,李相麾下占据优势,但若论及军备素质,防军更为骁勇善战。 当冲锋的呐喊声响起,无数箭矢如蝗虫般腾空而起,交错飞舞于半空之中。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彻云霄,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撕裂开来。 双方均心知肚明,此战关系到天下归属,胜者为王,号令四海;败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以血祭旗。权力争斗向来最阴暗,也最血腥,成王败寇,在此一役。 满天飞来的箭矢让防军损失惨重,几个回合下睿王爷就陷入被动,他自知难敌,高声大喊:“李相,你看看我将谁带来了!” 随行护卫从角落的马车里拽下一个头戴黑布的人,护卫一把扯下黑布,里面居然是李辰寅! 李相身体一震,眼中闪过惊愕,“寅儿,我不是把你藏在” 睿王爷仰头发出一阵狂笑,“你以为将他藏匿于礼部尚书家便能高枕无忧?我只是略施小计,用了几个美貌的小娘子就轻易将他诱骗出来。如今,你的宝贝独子落入我手,看你还有什么资本继续张狂!” 李辰寅一下车便被浓烈刺鼻的火油味道呛得咳嗽不止,喘了许久才勉强缓过气来。 看到四周场景,他惊恐万分,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父亲,救我!” 李相面色阴沉至极,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嘴唇也因为愤怒而不停颤抖,咬牙切齿地骂道:“孽子!” 宰相夫人听闻儿子竟被睿王爷活捉,心急如焚,顾不得其他,立即飞奔出宫殿,扯着嗓子哭喊道:“相爷,您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救寅儿啊!” 李相双眉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鼻翼快速翕动着,耳畔充斥着夫人与儿子的求救声。 他的眼神变得犀利无比,犹如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刃,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间,他猛地从身边侍卫手中夺过弓弩,迅速将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之上,然后用力拉紧弓弦,毫不犹豫地朝着前方射去。 然而由于臂力不足,射出的箭矢飞到中途便无力坠落,被睿王爷的护卫轻松挡下。 李相高声喊道:“我儿此刻在家中安睡,怎会出现在此!晋统领,给我全力出击,务必将这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听到李相的命令,宰相夫人不禁失声痛哭:“相爷,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能如此狠心?”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哀伤,泪水顺着脸颊成串的滑落。 “父亲!” 听着夫人和儿子的呼喊,李相面沉似水,嘴唇微微颤抖着,艰难吐出三个字:“给我杀!” 在他心中,权力的欲望已经超越了父子亲情。儿子日后还可以再生,但走向权力巅峰的机遇却是千载难逢,他不想也不愿意赌! 随着李相的一声令下,禁卫军如同猛兽般疯狂地扑向防军。 刹那间,战场上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李辰寅也瞬间被汹涌而来的人流所淹没。 宰相夫人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无力瘫倒在地上,目光空洞无神。 她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皇后端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静静聆听身旁亲信的禀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 “虎毒尚不食子,这人啊,一旦狠毒起来,连亲人都不认得了。好在本宫早已替自己谋划好了退路。” 面对杀疯了的禁军,睿王爷眼见大势已去,心知无法与疯狂的禁军抗衡,果断转身跃上一匹战马,朝着宫门疾驰而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刚刚跑出数十米远,突然间,一支利箭如闪电般袭来,准确地射中睿王爷胯下的战马。那马受惊嘶鸣一声,轰然倒地,将睿王爷摔出老远。 晋统领站在远处,手持长弓,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在战场上骑着马狂奔,简直就是个活靶子,睿王爷还真是养尊处优,什么都不懂。来人,生擒睿王爷!”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众多禁军一拥而上,如饿狼般扑向倒在地上的睿王爷。 没过多久,睿王爷便被五花大绑,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原本宁静祥和的坤宁宫此时宛如人间炼狱,鲜血染红了地面,令人触目惊心。 长达一年的宫斗也就此落下帷幕。 第178章 生擒睿王 睿王爷策反的是镇守京都城的精锐之师防军,他们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而李相所率之部,乃是负责拱卫皇城安全的禁卫军,禁卫军装备精良且更熟悉皇城。 单就人数而言,李相麾下占据优势,但若论及军备素质,防军更为骁勇善战。 当冲锋的呐喊声响起,无数箭矢如蝗虫般腾空而起,交错飞舞于半空之中。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彻云霄,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撕裂开来。 双方均心知肚明,此战关系到天下归属,胜者为王,号令四海;败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以血祭旗。权力争斗向来最阴暗,也最血腥,成王败寇,在此一役。 满天飞来的箭矢让防军损失惨重,几个回合下睿王爷就陷入被动,他自知难敌,高声大喊:“李相,你看看我将谁带来了!” 随行护卫从角落的马车里拽下一个头戴黑布的人,护卫一把扯下黑布,里面居然是李辰寅! 李相身体一震,眼中闪过惊愕,“寅儿,我不是把你藏在” 睿王爷仰头发出一阵狂笑,“你以为将他藏匿于礼部尚书家便能高枕无忧?我只是略施小计,用了几个美貌的小娘子就轻易将他诱骗出来。如今,你的宝贝独子落入我手,看你还有什么资本继续张狂!” 李辰寅一下车便被浓烈刺鼻的火油味道呛得咳嗽不止,喘了许久才勉强缓过气来。 看到四周场景,他惊恐万分,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父亲,救我!” 李相面色阴沉至极,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嘴唇也因为愤怒而不停颤抖,咬牙切齿地骂道:“孽子!” 宰相夫人听闻儿子竟被睿王爷活捉,心急如焚,顾不得其他,立即飞奔出宫殿,扯着嗓子哭喊道:“相爷,您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救寅儿啊!” 李相双眉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鼻翼快速翕动着,耳畔充斥着夫人与儿子的求救声。 他的眼神变得犀利无比,犹如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刃,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间,他猛地从身边侍卫手中夺过弓弩,迅速将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之上,然后用力拉紧弓弦,毫不犹豫地朝着前方射去。 然而由于臂力不足,射出的箭矢飞到中途便无力坠落,被睿王爷的护卫轻松挡下。 李相高声喊道:“我儿此刻在家中安睡,怎会出现在此!晋统领,给我全力出击,务必将这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听到李相的命令,宰相夫人不禁失声痛哭:“相爷,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能如此狠心?”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哀伤,泪水顺着脸颊成串的滑落。 “父亲!” 听着夫人和儿子的呼喊,李相面沉似水,嘴唇微微颤抖着,艰难吐出三个字:“给我杀!” 在他心中,权力的欲望已经超越了父子亲情。儿子日后还可以再生,但走向权力巅峰的机遇却是千载难逢,他不想也不愿意赌! 随着李相的一声令下,禁卫军如同猛兽般疯狂地扑向防军。 刹那间,战场上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李辰寅也瞬间被汹涌而来的人流所淹没。 宰相夫人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无力瘫倒在地上,目光空洞无神。 她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皇后端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静静聆听身旁亲信的禀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 “虎毒尚不食子,这人啊,一旦狠毒起来,连亲人都不认得了。好在本宫早已替自己谋划好了退路。” 面对杀疯了的禁军,睿王爷眼见大势已去,心知无法与疯狂的禁军抗衡,果断转身跃上一匹战马,朝着宫门疾驰而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刚刚跑出数十米远,突然间,一支利箭如闪电般袭来,准确地射中睿王爷胯下的战马。那马受惊嘶鸣一声,轰然倒地,将睿王爷摔出老远。 晋统领站在远处,手持长弓,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在战场上骑着马狂奔,简直就是个活靶子,睿王爷还真是养尊处优,什么都不懂。来人,生擒睿王爷!”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众多禁军一拥而上,如饿狼般扑向倒在地上的睿王爷。 没过多久,睿王爷便被五花大绑,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原本宁静祥和的坤宁宫此时宛如人间炼狱,鲜血染红了地面,令人触目惊心。 长达一年的宫斗也就此落下帷幕。 第179章 父女相杀 “升朝!”内侍李总管高亢尖锐的嗓音响起。 原本站满大殿的文武百官们此刻只剩下半数,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默不作声,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整个朝堂的气氛压抑至极,安静得让人感到有些窒息,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此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阳光透过窗棱洒进大殿,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李相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地带领着一众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禁军大步走进朝堂。 走到金銮宝座前时,李相猛地回身,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全殿。 站在一旁的小太监见状,连忙乖巧地搬来一张雕刻精美的楠木髹金漆云龙纹的太师椅放在李相身后。 李相缓缓坐下,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金銮殿,心中涌起一股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终于实现多年的夙愿,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带逆王祝睿!” 李公公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禁卫军押解着睿王爷进入大殿。 只见睿王爷一脸狼狈,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毫无往日的威风。 “带逆臣靖国公!” 又是一声令下,没过多久,同样衣衫不整、满脸憔悴的靖国公也被禁卫军推搡着来到殿上。 面对眼前的局面,睿王爷和靖国公均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昏倒在地。 看着昔日劲敌,李相得意洋洋地说:“逆王祝睿与靖国公暗中勾结,企图发动政变,篡夺皇位。幸得本相及时察觉,亲率禁卫军将叛乱势力一举歼灭。如今叛党余孽皆已被擒获,证据确凿!按照国法,此等大逆不道之人理应处斩,以儆效尤!” 李党纷纷跪下,呼应道:“铲除逆党,以儆效尤!” 睿王爷深知自己横竖都是一死,故不甘心坐以待毙,决定奋力一搏。他忽地挺直身体,据理力争:“皇后根本没有怀孕,今晚所谓的生子不过是精心编排的骗局!李相居心叵测,妄图以这种方式混淆皇室血脉,实乃大逆不道之举,其罪天理难容、人神共愤!” 事已至此,靖国公只能跟着附和:“没错!我们已经掌握确凿证据,李相在城中物色了三名刚降生的男婴,企图借此蒙混过关。李相,你可有胆量与我们当面对质?” 面对二人的质问,李相只是冷冷一笑,转头看向站立两旁的禁军。禁军们心领神会,迅速从怀中掏出手帕,毫不犹豫地塞进睿王爷和靖国公的嘴里。 随后殿里就只剩下“呜呜”声。 李相声色俱厉地下达命令:“大胆狂徒,竟敢污蔑皇后娘娘,四处散布不实谣言,罪不可赦!尔等愣着作甚,还不快快将此二人拿下,押赴刑场斩立决!” 此时此刻,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众官员们皆噤若寒蝉。 李相率领一众禁军将整个宫殿团团围住,谁胆敢站出来反驳半句,恐怕下场将同睿王爷和靖国公一样,惨遭杀身之祸,官员们只能默默注视睿王爷和靖国公被强行拖拽出金銮殿。 李相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志得意满的说:“今日能够铲除逆党,诸位大臣都有功,稍后会论功行赏。另外,本相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就是册封皇子祝肇为新帝,封我为辅政宰相,诸位同僚意下如何?” 殿内仍然一片死寂,这事有的商量吗? 就在李相喜形于色,准备拟旨时,忽然,一道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朝堂:“本宫不同意!” 众人纷纷惊愕地回头看去,只见皇后娘娘身披凤冠霞帔,怀抱尚在襁褓之中的小皇子,仪态端庄地踏上大殿。 李相见状顿时怒火中烧,大声呵斥道:“皇后娘娘不在坤宁宫安心静养坐月子,跑到金銮殿上做甚?” 皇后并未被他的斥责所动,径直走到李相对面,厉声说道:“本宫怀中所抱的是真龙天子,即为帝君,而李相只是臣子,难道不该下跪行礼问安吗?” 面对满朝文武官员,李相纵然心中愤恨至极,也不得不谨遵礼法,跪地说道:“臣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大皇子。” 皇后抱着幼子,优雅地转身,将目光投向群臣。 群臣见状,亦不敢怠慢,立刻跪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金安,大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李相虽然跪地,但眼睛仍狠狠地瞪着女儿,暗示她切勿再生事端。 皇后抱着孩子坐在金銮宝座上,面带微笑的说:“本宫今日来,也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李相高声呵斥:“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怕是不适合在这说事!” 皇后盯着眼前的父亲,冷笑着说:“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刻不容缓,本宫身为皇后,不得不讲。” 李相压低声音,再度怒斥:“倩柔,不要胡闹!” 皇后冷着脸反驳:“胡闹?本宫就是来揭发李相的六恶重罪!” 殿内顿时一片喧哗。 “皇后要揭发李相?” “还六恶重罪?” “这是要父女相杀吗?” 李相当即起身,“皇后疯了,晋统领,还不将皇后带下去养病!” 晋统领却好似两耳不闻,一动不动。 皇后好心提醒:“李相,晋统领是禁军统领,听命于皇室,怎会听权臣的指令。” 李相指着皇后说:“你忤逆父亲!” 皇后同样回敬:“父亲若大逆不道,欺君罔上,违逆又如何?” 第179章 父女相杀 “升朝!”内侍李总管高亢尖锐的嗓音响起。 原本站满大殿的文武百官们此刻只剩下半数,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默不作声,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整个朝堂的气氛压抑至极,安静得让人感到有些窒息,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此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阳光透过窗棱洒进大殿,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李相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地带领着一众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禁军大步走进朝堂。 走到金銮宝座前时,李相猛地回身,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全殿。 站在一旁的小太监见状,连忙乖巧地搬来一张雕刻精美的楠木髹金漆云龙纹的太师椅放在李相身后。 李相缓缓坐下,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金銮殿,心中涌起一股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终于实现多年的夙愿,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带逆王祝睿!” 李公公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禁卫军押解着睿王爷进入大殿。 只见睿王爷一脸狼狈,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毫无往日的威风。 “带逆臣靖国公!” 又是一声令下,没过多久,同样衣衫不整、满脸憔悴的靖国公也被禁卫军推搡着来到殿上。 面对眼前的局面,睿王爷和靖国公均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昏倒在地。 看着昔日劲敌,李相得意洋洋地说:“逆王祝睿与靖国公暗中勾结,企图发动政变,篡夺皇位。幸得本相及时察觉,亲率禁卫军将叛乱势力一举歼灭。如今叛党余孽皆已被擒获,证据确凿!按照国法,此等大逆不道之人理应处斩,以儆效尤!” 李党纷纷跪下,呼应道:“铲除逆党,以儆效尤!” 睿王爷深知自己横竖都是一死,故不甘心坐以待毙,决定奋力一搏。他忽地挺直身体,据理力争:“皇后根本没有怀孕,今晚所谓的生子不过是精心编排的骗局!李相居心叵测,妄图以这种方式混淆皇室血脉,实乃大逆不道之举,其罪天理难容、人神共愤!” 事已至此,靖国公只能跟着附和:“没错!我们已经掌握确凿证据,李相在城中物色了三名刚降生的男婴,企图借此蒙混过关。李相,你可有胆量与我们当面对质?” 面对二人的质问,李相只是冷冷一笑,转头看向站立两旁的禁军。禁军们心领神会,迅速从怀中掏出手帕,毫不犹豫地塞进睿王爷和靖国公的嘴里。 随后殿里就只剩下“呜呜”声。 李相声色俱厉地下达命令:“大胆狂徒,竟敢污蔑皇后娘娘,四处散布不实谣言,罪不可赦!尔等愣着作甚,还不快快将此二人拿下,押赴刑场斩立决!” 此时此刻,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众官员们皆噤若寒蝉。 李相率领一众禁军将整个宫殿团团围住,谁胆敢站出来反驳半句,恐怕下场将同睿王爷和靖国公一样,惨遭杀身之祸,官员们只能默默注视睿王爷和靖国公被强行拖拽出金銮殿。 李相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志得意满的说:“今日能够铲除逆党,诸位大臣都有功,稍后会论功行赏。另外,本相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就是册封皇子祝肇为新帝,封我为辅政宰相,诸位同僚意下如何?” 殿内仍然一片死寂,这事有的商量吗? 就在李相喜形于色,准备拟旨时,忽然,一道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朝堂:“本宫不同意!” 众人纷纷惊愕地回头看去,只见皇后娘娘身披凤冠霞帔,怀抱尚在襁褓之中的小皇子,仪态端庄地踏上大殿。 李相见状顿时怒火中烧,大声呵斥道:“皇后娘娘不在坤宁宫安心静养坐月子,跑到金銮殿上做甚?” 皇后并未被他的斥责所动,径直走到李相对面,厉声说道:“本宫怀中所抱的是真龙天子,即为帝君,而李相只是臣子,难道不该下跪行礼问安吗?” 面对满朝文武官员,李相纵然心中愤恨至极,也不得不谨遵礼法,跪地说道:“臣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大皇子。” 皇后抱着幼子,优雅地转身,将目光投向群臣。 群臣见状,亦不敢怠慢,立刻跪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金安,大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李相虽然跪地,但眼睛仍狠狠地瞪着女儿,暗示她切勿再生事端。 皇后抱着孩子坐在金銮宝座上,面带微笑的说:“本宫今日来,也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李相高声呵斥:“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怕是不适合在这说事!” 皇后盯着眼前的父亲,冷笑着说:“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刻不容缓,本宫身为皇后,不得不讲。” 李相压低声音,再度怒斥:“倩柔,不要胡闹!” 皇后冷着脸反驳:“胡闹?本宫就是来揭发李相的六恶重罪!” 殿内顿时一片喧哗。 “皇后要揭发李相?” “还六恶重罪?” “这是要父女相杀吗?” 李相当即起身,“皇后疯了,晋统领,还不将皇后带下去养病!” 晋统领却好似两耳不闻,一动不动。 皇后好心提醒:“李相,晋统领是禁军统领,听命于皇室,怎会听权臣的指令。” 李相指着皇后说:“你忤逆父亲!” 皇后同样回敬:“父亲若大逆不道,欺君罔上,违逆又如何?” 第180章 一波三折 “你真是疯了!” “父亲,你才是被权势逼疯了!” 皇后完全无视李相气急败坏的模样,镇定自若地吩咐道:“晋统领,立刻将罪臣李忠义拿下!” 听到这话,李相顿时火冒三丈,猛地拔出腰刀,气势汹汹地威胁道:“皇后娘娘难道天真地以为我手中只有这些禁军?” 话音未落,燕回大步流星地从殿外走了进来,随手便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到了地上。 “李相,你刚刚所说之人莫非就是王许两位将军?哈哈,不好意思,我已经帮你把他们带来了。”燕回一脸戏谑地看着李相。 李相看到头颅,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 皇后得意的说:“都察院向来听从皇室调遣,自然也会听从本宫的命令行事。” 趁着李相失神,晋统领迅速夺下李相手中的腰刀,并用绳索将他紧紧捆绑起来。 紧接着,皇后缓缓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晋统领。 晋统领心领神会,接过丝帕后直接将它塞进了李相的口中。 堵住李相的嘴巴,正是为了防止他再次泄露皇后未孕的真相,否则她百口莫辩。 皇后欣赏够了李相的挣扎,轻启朱唇说道:“李相身负五恶重罪,其一重罪为谋反,当日先皇遇刺,系李相一手策划。他贪得无厌,大肆搜刮钱财,暗中驯养私人军队,行刺陛下,篡夺皇位。其二重罪为谋大逆,伪造圣旨暗害宴太后,摧毁华英宫殿以销毁证据,更将宴太后弃尸荒野,直至今年方准其归入皇陵安葬。其三重罪为谋叛,私下与邻国通商,贩卖军备良驹,妄图颠覆大乾江山社稷。其四重罪为恶逆,为了独揽家族大权,残忍将亲生父亲逼死,如此忤逆不孝行径,人神共愤!其五重罪为不道,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导致宴家惨遭灭门之灾。”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罪状,扬声说道:“本宫说的五重罪皆证据确凿,请诸位大人传阅。” 燕回上前几步,接过罪状,给在场的官员们逐一传阅。 官员们看得目瞪口呆,李相的专横霸道和拉帮结派早已臭名昭着,但谁也没料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不仅刺杀先帝,还狠心毒害自己生父,甚至与敌对国家暗中勾结,其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李相尽管已被制服,却仍拼命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 待众人传阅完毕后,皇后方才接着说道:“本宫今日所为乃是秉持正义,铲除奸臣,以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一时间,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显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晕头转向。 见众臣沉默不语,皇后提高嗓音说道:“本宫所生皇子乃大乾之嫡长子,诸位大人理当守护皇族正统,拥戴吾儿祝肇登上皇位!” 几名见风使舵的官员迅速跪地,表示愿意效忠新君。然而,真正响应皇后下跪的大臣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尚在迟疑观望中。 面对这种局面,皇后再次语出惊人:“皇儿年纪尚轻,未来还需本宫亲自摄政,辅助皇儿处理政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怨不得这对父女会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原来他们都妄图辅佐新帝摄政,从而独揽朝中大权啊! 此时大殿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只听皇后高声说道:“诸位大人为何迟迟不发一言,莫非心中对本宫和大皇子有所不满?”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便有一群人跪了下来,这些人分属保皇派和李党。 他们纷纷驳斥道:“皇后娘娘,此举实在不合礼数啊。” “没错,自开朝以来从未听闻过此等事情。” “女子岂能干预朝政之事?” 面对群臣的指责,皇后心中愈发恼怒,但脸上仍强作镇定。 她目光凌厉地扫过众臣,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晋统领下令道:“晋统领,既然诸位大臣各自有效忠的主子,你不妨好好教导一下他们何为规矩!”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刚刚对皇后言听计从的晋统领此刻竟毫无动作,依旧沉默不语。 皇后见状顿时火冒三丈,声音也拔得更高:“好啊,如今连你也要忤逆本宫?”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众人颇为熟悉的声音:“皇后说得不错,晋统领确实听令于皇室,但这皇室并非指的是皇后!”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说话之人是谁? 第180章 一波三折 “你真是疯了!” “父亲,你才是被权势逼疯了!” 皇后完全无视李相气急败坏的模样,镇定自若地吩咐道:“晋统领,立刻将罪臣李忠义拿下!” 听到这话,李相顿时火冒三丈,猛地拔出腰刀,气势汹汹地威胁道:“皇后娘娘难道天真地以为我手中只有这些禁军?” 话音未落,燕回大步流星地从殿外走了进来,随手便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到了地上。 “李相,你刚刚所说之人莫非就是王许两位将军?哈哈,不好意思,我已经帮你把他们带来了。”燕回一脸戏谑地看着李相。 李相看到头颅,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 皇后得意的说:“都察院向来听从皇室调遣,自然也会听从本宫的命令行事。” 趁着李相失神,晋统领迅速夺下李相手中的腰刀,并用绳索将他紧紧捆绑起来。 紧接着,皇后缓缓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晋统领。 晋统领心领神会,接过丝帕后直接将它塞进了李相的口中。 堵住李相的嘴巴,正是为了防止他再次泄露皇后未孕的真相,否则她百口莫辩。 皇后欣赏够了李相的挣扎,轻启朱唇说道:“李相身负五恶重罪,其一重罪为谋反,当日先皇遇刺,系李相一手策划。他贪得无厌,大肆搜刮钱财,暗中驯养私人军队,行刺陛下,篡夺皇位。其二重罪为谋大逆,伪造圣旨暗害宴太后,摧毁华英宫殿以销毁证据,更将宴太后弃尸荒野,直至今年方准其归入皇陵安葬。其三重罪为谋叛,私下与邻国通商,贩卖军备良驹,妄图颠覆大乾江山社稷。其四重罪为恶逆,为了独揽家族大权,残忍将亲生父亲逼死,如此忤逆不孝行径,人神共愤!其五重罪为不道,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导致宴家惨遭灭门之灾。”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罪状,扬声说道:“本宫说的五重罪皆证据确凿,请诸位大人传阅。” 燕回上前几步,接过罪状,给在场的官员们逐一传阅。 官员们看得目瞪口呆,李相的专横霸道和拉帮结派早已臭名昭着,但谁也没料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不仅刺杀先帝,还狠心毒害自己生父,甚至与敌对国家暗中勾结,其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李相尽管已被制服,却仍拼命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 待众人传阅完毕后,皇后方才接着说道:“本宫今日所为乃是秉持正义,铲除奸臣,以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一时间,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显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晕头转向。 见众臣沉默不语,皇后提高嗓音说道:“本宫所生皇子乃大乾之嫡长子,诸位大人理当守护皇族正统,拥戴吾儿祝肇登上皇位!” 几名见风使舵的官员迅速跪地,表示愿意效忠新君。然而,真正响应皇后下跪的大臣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尚在迟疑观望中。 面对这种局面,皇后再次语出惊人:“皇儿年纪尚轻,未来还需本宫亲自摄政,辅助皇儿处理政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怨不得这对父女会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原来他们都妄图辅佐新帝摄政,从而独揽朝中大权啊! 此时大殿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只听皇后高声说道:“诸位大人为何迟迟不发一言,莫非心中对本宫和大皇子有所不满?”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便有一群人跪了下来,这些人分属保皇派和李党。 他们纷纷驳斥道:“皇后娘娘,此举实在不合礼数啊。” “没错,自开朝以来从未听闻过此等事情。” “女子岂能干预朝政之事?” 面对群臣的指责,皇后心中愈发恼怒,但脸上仍强作镇定。 她目光凌厉地扫过众臣,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晋统领下令道:“晋统领,既然诸位大臣各自有效忠的主子,你不妨好好教导一下他们何为规矩!”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刚刚对皇后言听计从的晋统领此刻竟毫无动作,依旧沉默不语。 皇后见状顿时火冒三丈,声音也拔得更高:“好啊,如今连你也要忤逆本宫?”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众人颇为熟悉的声音:“皇后说得不错,晋统领确实听令于皇室,但这皇室并非指的是皇后!”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说话之人是谁? 第181章 肃清朝纲 这声音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算不上耳熟,但皇后却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来。 毕竟那是与自己同床共枕十余年的人! 她强行压抑内心的恐惧,嗓音发颤,小心翼翼地喊了声:“陛下?” 只见景泰帝迈着大步从殿外走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关文清、徐友林、徐太傅、阳武侯、秦太师、曹院判、落江宁、祝卿安以及奉圣夫人等人。 大殿内传出阵阵窃窃私语声:“陛下没死?” “关太师和徐掌院竟然都回来了!” “为何连奉圣夫人也在这?” 相比皇后的恐惧,李相此刻更为骇然。 方才被捕时,他的愤怒更多源自于女儿的背叛,以女儿的心智,根本无法掌控这些老奸巨猾的朝廷重臣,只要自己尚存一息,定有机会逃出生天,再度执掌朝堂大权。 如今景泰帝突然现身,无疑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让他如临大敌。 原来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圈套,无论是权臣之间的争斗,还是父女之间的反目成仇,统统都是陛下精心谋划好的陷阱! 景泰帝步履沉稳的走到龙椅前,神情肃穆地端坐其上。 时隔大半年,他终于回来了! “落爱卿,刚刚皇后所说的五恶重罪并不完整,你再补充一下。” 落江宁展开手中的奏折,朗声念道:“李相独揽朝政大权,罪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罪大恶极。收买方士,以毒药谋害先皇,私刻假玺,扰乱朝政,专横独权;招纳亡命之徒作为私兵,谗害忠良,致宴家和程家灭门;操纵科举,营私舞弊,买官卖官” 李相的罪状洋洋洒洒念了许久,足有一炷香那么长,期间许多官员都默默低下头。这些罪状一旦深究起来,恐牵扯朝廷大半的官员,他们都难辞其咎。 奉圣夫人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上前来:“先帝骤然离世,临终前嘱托我将这传国玉玺交予陛下。然而专横跋扈的李相却将年幼的陛下严密看管起来,任何人都接近不了。无奈之下,我只能誓死守护这块玉玺,盼望有朝一日能够亲手交还陛下。” 关太师双膝跪地,言辞恳切的说:“陛下,经过老夫仔细勘验,这块玉玺确为真玺。当年李相为铲除异己,将我等驱逐出朝堂,害得陛下孤立无援,我等不能伴君侧,如今想来实在愧疚!老夫恳请陛下严惩奸臣,肃清朝纲,以正国法!” 众官员见大局已定,均跪地说道:“恳请陛下严惩奸臣,肃清朝纲,以正国法!” 景泰帝手臂用力一挥,大声说道:“来人,即刻将李相就地正法!” 张晋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卫快步走进大殿,拖着被堵住嘴的李相就往外走。 李相虽然拼命挣扎,但根本无法挣脱侍卫的束缚,只能被拖拽出殿门。 看着曾经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李相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听着呜咽声响彻整个宫殿,众大臣无不大惊失色,心中的震惊也难以言表。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一切戛然而止。 众人都屏息静气,唯有皇后怀中的婴儿被惊醒,放声啼哭起来。 没过多久,张晋提着李相血淋淋的首级返回殿内复命:“启奏陛下,奸臣李忠义已经伏法受诛。” 景泰帝龙颜大悦,这几座压在他头顶的大山终于消除了! 他转身看向皇后,满意的说道:“此次能顺利处决李相,全赖皇后深明大义。” 皇后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尽管她厌倦被父亲操纵的生活,但眼睁睁看着生父死在自己面前,仍不禁感到心有余悸、惶恐不安。 景泰帝微微眯起双眼,目光落在皇后怀中不断啼哭的婴儿身上,说道:“这孩子哭得这般伤心,还真是祖孙连心。” 皇后心头一紧,生怕景泰帝因父亲牵连自己,连忙摇着头解释道:“不不不,陛下误会了。孩子尚小,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或许是被惊吓到了才哭泣不止。” 景泰帝嘴角微扬,状似不经意地说:“照皇后这么说,孩子倒是亲情淡薄了些。” 皇后闻言,心中愈发慌乱。若承认孩子与父亲有感应,便是与罪臣有染,若不承认,就是漠视亲情。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陛下” 正当皇后犹豫不决之际,景泰帝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的问:“方才朕在殿外听靖国公讲,李相备下三名男婴,意图狸猫换太子,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这一切都是靖国公为逃脱罪责而捏造出来的莫须有罪名!臣妾怀胎十月诞下麟儿,产婆全程在场,陛下若有疑虑,大可将其传来当面对质!”产婆一家老小的生死存亡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断不敢信口雌黄。 “既是如此,那便传产婆。” 景泰帝话甫一出口,蒋图南便领着产婆与三名妇人步入大殿。 皇后看着那几个陌生的妇人,疑惑的问:“她们是谁?” 蒋图南笑着回道:“皇后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三位便是您精挑细选的孩子母亲呀。” 皇后闻言脸色剧变,厉声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哪里来的孩子母亲!” 蒋图南假惺惺地说:“刚刚生产的妇人都身子羸弱,下官特意安排了轿子将她们送入宫中。反观皇后娘娘,分娩不过半日便行动自如,真是体魄康健。皇后您的万金之躯事关国体,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请太医仔细诊断一下,以免耽误病情。” 景泰帝吩咐道:“曹院判,给皇后诊脉看看。” 皇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慌张的说:“不……不用了陛下,臣妾身体好的很。” 景泰帝紧紧盯着她,眼神中透出一抹厉色,问道:“皇后可是不敢问诊?” 第181章 肃清朝纲 这声音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算不上耳熟,但皇后却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来。 毕竟那是与自己同床共枕十余年的人! 她强行压抑内心的恐惧,嗓音发颤,小心翼翼地喊了声:“陛下?” 只见景泰帝迈着大步从殿外走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关文清、徐友林、徐太傅、阳武侯、秦太师、曹院判、落江宁、祝卿安以及奉圣夫人等人。 大殿内传出阵阵窃窃私语声:“陛下没死?” “关太师和徐掌院竟然都回来了!” “为何连奉圣夫人也在这?” 相比皇后的恐惧,李相此刻更为骇然。 方才被捕时,他的愤怒更多源自于女儿的背叛,以女儿的心智,根本无法掌控这些老奸巨猾的朝廷重臣,只要自己尚存一息,定有机会逃出生天,再度执掌朝堂大权。 如今景泰帝突然现身,无疑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让他如临大敌。 原来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圈套,无论是权臣之间的争斗,还是父女之间的反目成仇,统统都是陛下精心谋划好的陷阱! 景泰帝步履沉稳的走到龙椅前,神情肃穆地端坐其上。 时隔大半年,他终于回来了! “落爱卿,刚刚皇后所说的五恶重罪并不完整,你再补充一下。” 落江宁展开手中的奏折,朗声念道:“李相独揽朝政大权,罪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罪大恶极。收买方士,以毒药谋害先皇,私刻假玺,扰乱朝政,专横独权;招纳亡命之徒作为私兵,谗害忠良,致宴家和程家灭门;操纵科举,营私舞弊,买官卖官” 李相的罪状洋洋洒洒念了许久,足有一炷香那么长,期间许多官员都默默低下头。这些罪状一旦深究起来,恐牵扯朝廷大半的官员,他们都难辞其咎。 奉圣夫人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上前来:“先帝骤然离世,临终前嘱托我将这传国玉玺交予陛下。然而专横跋扈的李相却将年幼的陛下严密看管起来,任何人都接近不了。无奈之下,我只能誓死守护这块玉玺,盼望有朝一日能够亲手交还陛下。” 关太师双膝跪地,言辞恳切的说:“陛下,经过老夫仔细勘验,这块玉玺确为真玺。当年李相为铲除异己,将我等驱逐出朝堂,害得陛下孤立无援,我等不能伴君侧,如今想来实在愧疚!老夫恳请陛下严惩奸臣,肃清朝纲,以正国法!” 众官员见大局已定,均跪地说道:“恳请陛下严惩奸臣,肃清朝纲,以正国法!” 景泰帝手臂用力一挥,大声说道:“来人,即刻将李相就地正法!” 张晋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卫快步走进大殿,拖着被堵住嘴的李相就往外走。 李相虽然拼命挣扎,但根本无法挣脱侍卫的束缚,只能被拖拽出殿门。 看着曾经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李相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听着呜咽声响彻整个宫殿,众大臣无不大惊失色,心中的震惊也难以言表。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一切戛然而止。 众人都屏息静气,唯有皇后怀中的婴儿被惊醒,放声啼哭起来。 没过多久,张晋提着李相血淋淋的首级返回殿内复命:“启奏陛下,奸臣李忠义已经伏法受诛。” 景泰帝龙颜大悦,这几座压在他头顶的大山终于消除了! 他转身看向皇后,满意的说道:“此次能顺利处决李相,全赖皇后深明大义。” 皇后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尽管她厌倦被父亲操纵的生活,但眼睁睁看着生父死在自己面前,仍不禁感到心有余悸、惶恐不安。 景泰帝微微眯起双眼,目光落在皇后怀中不断啼哭的婴儿身上,说道:“这孩子哭得这般伤心,还真是祖孙连心。” 皇后心头一紧,生怕景泰帝因父亲牵连自己,连忙摇着头解释道:“不不不,陛下误会了。孩子尚小,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或许是被惊吓到了才哭泣不止。” 景泰帝嘴角微扬,状似不经意地说:“照皇后这么说,孩子倒是亲情淡薄了些。” 皇后闻言,心中愈发慌乱。若承认孩子与父亲有感应,便是与罪臣有染,若不承认,就是漠视亲情。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陛下” 正当皇后犹豫不决之际,景泰帝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的问:“方才朕在殿外听靖国公讲,李相备下三名男婴,意图狸猫换太子,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这一切都是靖国公为逃脱罪责而捏造出来的莫须有罪名!臣妾怀胎十月诞下麟儿,产婆全程在场,陛下若有疑虑,大可将其传来当面对质!”产婆一家老小的生死存亡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断不敢信口雌黄。 “既是如此,那便传产婆。” 景泰帝话甫一出口,蒋图南便领着产婆与三名妇人步入大殿。 皇后看着那几个陌生的妇人,疑惑的问:“她们是谁?” 蒋图南笑着回道:“皇后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三位便是您精挑细选的孩子母亲呀。” 皇后闻言脸色剧变,厉声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哪里来的孩子母亲!” 蒋图南假惺惺地说:“刚刚生产的妇人都身子羸弱,下官特意安排了轿子将她们送入宫中。反观皇后娘娘,分娩不过半日便行动自如,真是体魄康健。皇后您的万金之躯事关国体,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请太医仔细诊断一下,以免耽误病情。” 景泰帝吩咐道:“曹院判,给皇后诊脉看看。” 皇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慌张的说:“不……不用了陛下,臣妾身体好的很。” 景泰帝紧紧盯着她,眼神中透出一抹厉色,问道:“皇后可是不敢问诊?” 第182章 平复叛乱 看着景泰帝步步紧逼,皇后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她瞪大眼睛质问道:“我们可是结发夫妻,曾经也有过年少恩爱,为了陛下我不惜与父亲为敌,甚至与整个家族决裂,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何如此狠心无情!” 景泰帝嘴角泛起一抹冷酷的笑,讽刺地回应:“哪家贤惠的妻子会为了个人私欲对夫君痛下杀手?又有谁会残忍杀害所有夫君妾室生下的子女?更可恶的是,你居然假装怀孕,混淆皇室血脉!你们李家人都心怀叵测、罪大恶极,统统都该死!” 皇后听完这番话后,突然间爆出一阵狂笑,那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她的面部肌肉扭曲着,仿佛陷入了极度的癫狂之中:“你们祝家的皇帝全都是疯子!心甘情愿做了整整三十年的傀儡,假死骗人,宁愿给自己下药也要让后宫无孕,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没人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露那些丑陋不堪的真相,尤其对于一国之君更甚。 愤怒的景泰帝当即下令:“还不快把这个疯女人给朕拖出去,斩首示众!” 张晋领命,率领一群侍卫再次走上大殿,毫不留情将皇后拖出金碧辉煌的金銮殿。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皇后的声音尖锐刺耳,咒骂声响彻宫廷。 景泰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今日是他荣归朝堂的好日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这个疯女人破坏。 众大臣似乎也有意避开刚才发生的事情,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泰帝微微抬手示意道:“众卿平身。”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眼中闪着伶俐的光芒,沉声说道:“李相当权,任人唯亲,政以贿成,官以赂授。朕要彻底清除这些弊病,恢复朝纲清明。过往的事,只要牵涉不深,朕可以既往不咎。朕与诸位爱卿都要以此为戒,时刻自警,慎独、慎微、慎言、慎行。” 陛下这是不想动摇大乾根基,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便不会再大动干戈,大臣们齐声回应:“臣等谨遵圣谕!” 祝卿安暗叹,皇兄真是和的一手好稀泥,这么快就收拢了人心。 果然要想当好官还得半聋、半哑、半瞎。 大朝会在一波三折中结束,官员们的后衣襟湿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安全的走出金銮殿。 祝卿安搀扶着奉圣夫人走在最后,刺目的阳光倾泻而下,令她不禁眯起双眼。 奉圣夫人笑着说道:“卿安,你瞧,冬日不尽是严寒,也有阳光普照。” 祝卿安微微侧身回应,目光恰与伫立于殿门口的张晋相遇。 只见他身着威武的武将衣服,想来皇兄是打算让他领兵了。 奉圣夫人察觉到身旁人的沉默,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眼看到身姿矫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脸上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哎呀呀,这是哪家的儿郎,如此英俊潇洒、气势非凡,简直可与你父皇年少时相媲美!\" 祝卿安:后面一句大可不必 张晋躬身行礼:“长公主,奉圣夫人。” 奉圣夫人见他彬彬有礼,心中愈发喜欢:“嗯,进退有度,确实不错。” 还未等祝卿安开口解释,一阵冰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长公主也觉得不错吗?” 祝卿安浑身一嘚瑟,怎么又让这个祖宗撞见了。 落江宁向奉圣夫人行礼,而后说道:“陛下留臣议事,没想到竟扰了长公主的雅兴,真是罪不可赦。” 祝卿安分明觉得“罪不可赦”说的是她 奉圣夫人早就活成了老人精,门口的俊俏少年郎虽好,但也比不上身后这个。 一个站在门口守门,一个站在殿上为陛下惩奸除恶,身份不一样,前途也不一样。 呵呵,年轻人的事,她还是别掺和了。 “卿安,宫里我熟得很,你就在这陪着两位大人聊天。” “夫人,我” 奉圣夫人一把扯下她紧握自己胳膊的手,扔下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便大步离开。 祝卿安深觉自己被奉圣夫人坑了,原本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就变成了僵局! 落江宁斜眼瞥了她一下,漠然地说:“臣还有要事,就不打扰长公主折花了。” 祝卿安哪敢让这个醋坛子就这么走,立刻追了出去:“你听我解释。” 落江宁的脚步故意放慢了几分,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还需要解释,看来是确有其事。” “哎呀,奉圣夫人就喜欢说笑,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呵,你现在倒是没少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张晋垂下眼眸,只要有落江宁的地方,长公主一定与自己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他贴身守护陛下近一年,陛下与落江宁的关系根本不似君主与臣下,宛如亲兄弟,自己还有什么不懂。 有些妄念,终究也只是妄念。 第182章 平复叛乱 看着景泰帝步步紧逼,皇后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她瞪大眼睛质问道:“我们可是结发夫妻,曾经也有过年少恩爱,为了陛下我不惜与父亲为敌,甚至与整个家族决裂,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为何如此狠心无情!” 景泰帝嘴角泛起一抹冷酷的笑,讽刺地回应:“哪家贤惠的妻子会为了个人私欲对夫君痛下杀手?又有谁会残忍杀害所有夫君妾室生下的子女?更可恶的是,你居然假装怀孕,混淆皇室血脉!你们李家人都心怀叵测、罪大恶极,统统都该死!” 皇后听完这番话后,突然间爆出一阵狂笑,那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她的面部肌肉扭曲着,仿佛陷入了极度的癫狂之中:“你们祝家的皇帝全都是疯子!心甘情愿做了整整三十年的傀儡,假死骗人,宁愿给自己下药也要让后宫无孕,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没人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露那些丑陋不堪的真相,尤其对于一国之君更甚。 愤怒的景泰帝当即下令:“还不快把这个疯女人给朕拖出去,斩首示众!” 张晋领命,率领一群侍卫再次走上大殿,毫不留情将皇后拖出金碧辉煌的金銮殿。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皇后的声音尖锐刺耳,咒骂声响彻宫廷。 景泰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今日是他荣归朝堂的好日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这个疯女人破坏。 众大臣似乎也有意避开刚才发生的事情,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泰帝微微抬手示意道:“众卿平身。”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眼中闪着伶俐的光芒,沉声说道:“李相当权,任人唯亲,政以贿成,官以赂授。朕要彻底清除这些弊病,恢复朝纲清明。过往的事,只要牵涉不深,朕可以既往不咎。朕与诸位爱卿都要以此为戒,时刻自警,慎独、慎微、慎言、慎行。” 陛下这是不想动摇大乾根基,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便不会再大动干戈,大臣们齐声回应:“臣等谨遵圣谕!” 祝卿安暗叹,皇兄真是和的一手好稀泥,这么快就收拢了人心。 果然要想当好官还得半聋、半哑、半瞎。 大朝会在一波三折中结束,官员们的后衣襟湿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安全的走出金銮殿。 祝卿安搀扶着奉圣夫人走在最后,刺目的阳光倾泻而下,令她不禁眯起双眼。 奉圣夫人笑着说道:“卿安,你瞧,冬日不尽是严寒,也有阳光普照。” 祝卿安微微侧身回应,目光恰与伫立于殿门口的张晋相遇。 只见他身着威武的武将衣服,想来皇兄是打算让他领兵了。 奉圣夫人察觉到身旁人的沉默,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眼看到身姿矫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脸上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哎呀呀,这是哪家的儿郎,如此英俊潇洒、气势非凡,简直可与你父皇年少时相媲美!\" 祝卿安:后面一句大可不必 张晋躬身行礼:“长公主,奉圣夫人。” 奉圣夫人见他彬彬有礼,心中愈发喜欢:“嗯,进退有度,确实不错。” 还未等祝卿安开口解释,一阵冰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长公主也觉得不错吗?” 祝卿安浑身一嘚瑟,怎么又让这个祖宗撞见了。 落江宁向奉圣夫人行礼,而后说道:“陛下留臣议事,没想到竟扰了长公主的雅兴,真是罪不可赦。” 祝卿安分明觉得“罪不可赦”说的是她 奉圣夫人早就活成了老人精,门口的俊俏少年郎虽好,但也比不上身后这个。 一个站在门口守门,一个站在殿上为陛下惩奸除恶,身份不一样,前途也不一样。 呵呵,年轻人的事,她还是别掺和了。 “卿安,宫里我熟得很,你就在这陪着两位大人聊天。” “夫人,我” 奉圣夫人一把扯下她紧握自己胳膊的手,扔下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便大步离开。 祝卿安深觉自己被奉圣夫人坑了,原本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就变成了僵局! 落江宁斜眼瞥了她一下,漠然地说:“臣还有要事,就不打扰长公主折花了。” 祝卿安哪敢让这个醋坛子就这么走,立刻追了出去:“你听我解释。” 落江宁的脚步故意放慢了几分,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还需要解释,看来是确有其事。” “哎呀,奉圣夫人就喜欢说笑,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呵,你现在倒是没少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张晋垂下眼眸,只要有落江宁的地方,长公主一定与自己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他贴身守护陛下近一年,陛下与落江宁的关系根本不似君主与臣下,宛如亲兄弟,自己还有什么不懂。 有些妄念,终究也只是妄念。 第183章 徐燕联姻 天下初定,百废俱兴,景泰帝和官员们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虎阳长公主府却丝毫不受外界干扰,整日都是一派热闹景象。 许太嫔嗑着瓜子说:“陛下还真不错,竟把旁边的宴府当做驸马府赏赐下来。” 文太嫔点头说道:“只听过赏赐公主府的,陛下亲赐驸马府还是头一例。” 德太妃笑而不语,景泰帝平定天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宴家平反,满朝上下无比赞扬陛下重情重义,厚待有功之臣。 景泰帝多次召见落江宁,称要为他正身正名,均被落江宁拒绝。 为弥补落江宁,景泰帝力排众议,封他为永宁侯,为二人赐婚,并赐下驸马府。 德太妃不屑的想,皇帝若想为谁正名,还用得着问吗?分明都是试探。 得亏小宴想的通透,否则他与卿安的婚事还要几经波折。 寻常百姓家的亲情是以姓氏维系,而皇家的亲情,往往离了姓氏才更稳固。 祝卿安没有陪着娘亲们,而是拉着落江宁站在树后偷听徐凤年和燕恬可说话。 朝堂上,景泰帝论功行赏,本欲提任徐友林为金紫光禄大夫。 徐友林却以年老为由,婉拒了加官进爵。 景泰帝询问道:“徐爱卿有何愿望,朕皆可满足。” 徐友林只提了一个要求:“恳请陛下替微臣的孙儿定下一桩美满良缘。” 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徐友林这是以退为进,婉言谢绝陛下赏赐的官职与俸禄,想借毕生功勋为孙儿谋取锦绣前程。 紧接着,景泰帝便促成了徐凤年与燕恬可的婚事。 徐凤年一跃成为京都城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准妹婿,日后仕途定能一帆风顺、平步青云,至少整个都察院没人敢参他。 徐凤年站在花丛中,略微局促不安地说:“燕姑娘,实在抱歉,关于祖父恳求陛下赐婚之事我也是事后才知晓,你若是” 燕恬可大大方方的说:“倘若我表示反对,你便会回绝这门婚事不成?” 徐凤年略加思索,旋即果断摇头,徐家嫡系传到这代,仅剩自己一人,他万不敢拿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作为赌注去违抗圣意。 燕恬可侧头问他:“那你能做什么?” 徐凤年左思右想后说道:“实在不行我出家?” 燕恬可好心提醒:“出家也是变相的拒婚,代表你对陛下的赐婚不满意。” 徐凤年挠了挠头,又说道:“要不就说我不能人道?” 燕恬可瞪大眼睛,用看傻的眼神看着面前还算玉树临风的男人,“你祖父前脚求赐婚,你后脚就说自己不能人道,这不是欺君吗?” 凤年顿时哑口无言,他心里暗自嘀咕,自己平日里头脑也挺聪明啊,今天怎么突然变得毫无头绪了呢? 燕恬可走近一步,逼近徐凤年,问道:“我的想法就这么重要?” 徐凤年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大约一步远的距离,然后拱起双手作揖,义正言辞地回道:“正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今日我特来拜见燕小姐,就是要知晓燕小姐内心真实的想法。虽说婚姻乃是两家联姻结亲之事,但也不好太过仓促,甚至心怀芥蒂” 燕恬可听他啰啰嗦嗦讲了一堆,不禁莞尔一笑。都说徐家家风严谨,子孙皆有君子之风,她在凤阳城看到行事大胆的徐凤年,还以为他是个另类,没想到骨子里依旧是这般。 见徐凤年还在没完没了的解释,大有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燕恬可只能打断他:“父亲说燕家子女成亲只有两条要求,一是家风清正,品行端正。二是清流世家,不结党营私。我姐姐嫁给登州卫指挥佥事,随夫君戍边,每三年姐夫回京都述职她才能回家一次。我的亲事父母也斟酌了多年,母亲不想我嫁的太远,父亲又觉得京都多纨绔,别找个亲家还被哥哥绳之以法。我倒是觉得嫁人就是一起搭伙过日子,夫家和善,我就老老实实呆着,夫家若是不和善,那就回娘家找帮手,左右不能亏了自己。徐大人觉得我的想法离经叛道吗?” 徐凤年认真想了一下:“万物事之所存,当知存在即合理。燕小姐虽然想法与旁人不同,却不能说是错的。善待自己也是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善待自己,才能爱惜他人,如是而已。” “那我不够贤良淑德你也不在意?” “贤良淑德这四个字重在贤良即可,妻贤则夫贵,母慈则子孝,家和则业兴。至于淑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也只能做到君子,做不到端方,何必事事求完美。” 燕恬可听后满意的点头:“那我觉得我们俩还挺合适,各取一半,兴许也就完美了。” 徐凤年略微有些惊讶:“燕小姐就问这些?不问问我人品如何,学识如何,家财如何?” 燕恬可回道:“你人品如何父亲自会考量,学识如何哥哥一定心知肚明,家财如何母亲想必也一清二楚,我只问我关心的便可。” 徐凤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姑娘想法有点异于常人,但不贪慕虚荣,还不错。 燕恬可心下也很满意,自己这个未来夫君也不是什么百精百灵的人,想必能好掌控。 祝卿安偷听的八九不离十,炫耀道:“看,我就说他们两个合适,皇兄当时还怀疑我的眼光。” 落江宁笑着说:“长公主一直都眼光卓绝,独具慧眼,否则也不会挑了我这个驸马。” 祝卿安觉得他一语双关了,即夸了她,又表扬了自己,依旧是一点亏都不吃。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长公主殿下,燕都史和张小姐求见。” 祝卿安和落江宁对视一眼,他俩怎么凑一块去了? 第183章 徐燕联姻 天下初定,百废俱兴,景泰帝和官员们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虎阳长公主府却丝毫不受外界干扰,整日都是一派热闹景象。 许太嫔嗑着瓜子说:“陛下还真不错,竟把旁边的宴府当做驸马府赏赐下来。” 文太嫔点头说道:“只听过赏赐公主府的,陛下亲赐驸马府还是头一例。” 德太妃笑而不语,景泰帝平定天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宴家平反,满朝上下无比赞扬陛下重情重义,厚待有功之臣。 景泰帝多次召见落江宁,称要为他正身正名,均被落江宁拒绝。 为弥补落江宁,景泰帝力排众议,封他为永宁侯,为二人赐婚,并赐下驸马府。 德太妃不屑的想,皇帝若想为谁正名,还用得着问吗?分明都是试探。 得亏小宴想的通透,否则他与卿安的婚事还要几经波折。 寻常百姓家的亲情是以姓氏维系,而皇家的亲情,往往离了姓氏才更稳固。 祝卿安没有陪着娘亲们,而是拉着落江宁站在树后偷听徐凤年和燕恬可说话。 朝堂上,景泰帝论功行赏,本欲提任徐友林为金紫光禄大夫。 徐友林却以年老为由,婉拒了加官进爵。 景泰帝询问道:“徐爱卿有何愿望,朕皆可满足。” 徐友林只提了一个要求:“恳请陛下替微臣的孙儿定下一桩美满良缘。” 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徐友林这是以退为进,婉言谢绝陛下赏赐的官职与俸禄,想借毕生功勋为孙儿谋取锦绣前程。 紧接着,景泰帝便促成了徐凤年与燕恬可的婚事。 徐凤年一跃成为京都城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准妹婿,日后仕途定能一帆风顺、平步青云,至少整个都察院没人敢参他。 徐凤年站在花丛中,略微局促不安地说:“燕姑娘,实在抱歉,关于祖父恳求陛下赐婚之事我也是事后才知晓,你若是” 燕恬可大大方方的说:“倘若我表示反对,你便会回绝这门婚事不成?” 徐凤年略加思索,旋即果断摇头,徐家嫡系传到这代,仅剩自己一人,他万不敢拿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作为赌注去违抗圣意。 燕恬可侧头问他:“那你能做什么?” 徐凤年左思右想后说道:“实在不行我出家?” 燕恬可好心提醒:“出家也是变相的拒婚,代表你对陛下的赐婚不满意。” 徐凤年挠了挠头,又说道:“要不就说我不能人道?” 燕恬可瞪大眼睛,用看傻的眼神看着面前还算玉树临风的男人,“你祖父前脚求赐婚,你后脚就说自己不能人道,这不是欺君吗?” 凤年顿时哑口无言,他心里暗自嘀咕,自己平日里头脑也挺聪明啊,今天怎么突然变得毫无头绪了呢? 燕恬可走近一步,逼近徐凤年,问道:“我的想法就这么重要?” 徐凤年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大约一步远的距离,然后拱起双手作揖,义正言辞地回道:“正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今日我特来拜见燕小姐,就是要知晓燕小姐内心真实的想法。虽说婚姻乃是两家联姻结亲之事,但也不好太过仓促,甚至心怀芥蒂” 燕恬可听他啰啰嗦嗦讲了一堆,不禁莞尔一笑。都说徐家家风严谨,子孙皆有君子之风,她在凤阳城看到行事大胆的徐凤年,还以为他是个另类,没想到骨子里依旧是这般。 见徐凤年还在没完没了的解释,大有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燕恬可只能打断他:“父亲说燕家子女成亲只有两条要求,一是家风清正,品行端正。二是清流世家,不结党营私。我姐姐嫁给登州卫指挥佥事,随夫君戍边,每三年姐夫回京都述职她才能回家一次。我的亲事父母也斟酌了多年,母亲不想我嫁的太远,父亲又觉得京都多纨绔,别找个亲家还被哥哥绳之以法。我倒是觉得嫁人就是一起搭伙过日子,夫家和善,我就老老实实呆着,夫家若是不和善,那就回娘家找帮手,左右不能亏了自己。徐大人觉得我的想法离经叛道吗?” 徐凤年认真想了一下:“万物事之所存,当知存在即合理。燕小姐虽然想法与旁人不同,却不能说是错的。善待自己也是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善待自己,才能爱惜他人,如是而已。” “那我不够贤良淑德你也不在意?” “贤良淑德这四个字重在贤良即可,妻贤则夫贵,母慈则子孝,家和则业兴。至于淑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也只能做到君子,做不到端方,何必事事求完美。” 燕恬可听后满意的点头:“那我觉得我们俩还挺合适,各取一半,兴许也就完美了。” 徐凤年略微有些惊讶:“燕小姐就问这些?不问问我人品如何,学识如何,家财如何?” 燕恬可回道:“你人品如何父亲自会考量,学识如何哥哥一定心知肚明,家财如何母亲想必也一清二楚,我只问我关心的便可。” 徐凤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姑娘想法有点异于常人,但不贪慕虚荣,还不错。 燕恬可心下也很满意,自己这个未来夫君也不是什么百精百灵的人,想必能好掌控。 祝卿安偷听的八九不离十,炫耀道:“看,我就说他们两个合适,皇兄当时还怀疑我的眼光。” 落江宁笑着说:“长公主一直都眼光卓绝,独具慧眼,否则也不会挑了我这个驸马。” 祝卿安觉得他一语双关了,即夸了她,又表扬了自己,依旧是一点亏都不吃。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长公主殿下,燕都史和张小姐求见。” 祝卿安和落江宁对视一眼,他俩怎么凑一块去了? 第184章 当面提亲 张南风迈着大步昂首挺胸地走进长公主府,燕会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但在场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有奸情! 正在院子里舞剑的德太妃看见张南风走进来,立即满脸笑容地朝她招手:“早就听说张小姐身手不凡,武功了得,不知可否愿意与我切磋一下?” 张南风听到这话,站定身子,先是向在座的太妃太嫔们行礼,而后回答德太妃的话:“德太妃谬赞了,臣女不过是会些花拳绣腿,怎敢与太妃相提并论。” “哈哈,张小姐过谦了,武艺切磋本就无关长幼尊卑,张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不知张小姐擅长使用何种兵器?”德太妃是个武痴,见到身手不错的人就想比试比试。 张南风顺着德太妃的手看向她紧握的长剑,不假思索的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臣女也用剑就好。” 德太妃正准备让身边的随从取剑,怎料燕回抢先一步,拔出自己腰间佩戴的宝剑,并将它抛给张南风。 张南风敏捷地伸手接住飞来的宝剑,顺势挽了几个剑花,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对手中的剑很是满意,却对燕回爱搭不理,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心领神会地一笑,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猫腻。 德太妃和张南风持剑而立,随着一声“请多指教”,两人快速缠斗在一起,剑光闪烁,身影如风,清脆的武器碰撞声响彻院子。 祝卿安和落江宁来到燕回身边,徐凤年和燕恬可也悄声聚了过来。 祝卿安小声问道:“你是怎么把南风惹得火气这么重?” 燕回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母亲吩咐我把妹妹接回家,没想到半路遇到了前来拜访的张小姐。然后嘛,我就向她提了一个小小的提议。” 祝卿安一边注视着与二娘激烈交手、难分胜负的好友,一边开口询问:“你莫不是嘴巴犯欠,提议南风要举止淑女?” 燕回连忙摇头摆手,辩驳道:“我一向都是风度翩翩、进退有度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听到他坚定的否认,大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大家喘过气来,燕回紧接着说出的话就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愣在当场。 “我提议她可以考虑嫁给我。” “……”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 燕回见众人皆沉默不语,便主动开口解释道:“你们也知道,父亲和母亲整日念叨婚姻大事要讲究长幼有序,如今妹妹蒙圣上亲自赐婚,我若再不谈婚论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我也是被他们催促的没法,左思右想,觉得相识的名门闺秀中,唯有张小姐能够豪饮两斤黄酒而面不改色,与我性情相投,堪称绝配,所以我才斗胆一问。” 张南风只觉手中的宝剑格外碍眼,右手发力一掷,直接刺向燕回。 落江宁反应迅速,立即将祝卿安拉到一旁,徐凤年也双手护住燕恬可,那剑不偏不倚,直接飞向燕回。 燕回即刻抽出腰间的匕首,将剑挡了下来。 张南风弯腰行礼:“德太妃,臣女学艺不精,没握住剑柄,让您见笑了。” 德太妃笑呵呵的说:“无妨,今日有旁人在场,打的不尽兴,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切磋。” 燕回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虎口,弯腰捡起地上的剑,不知死活的问:“张小姐手劲这么大,怎么会没握住剑呢?” 张南风冷着脸说道:“你出来,咱们出去说。” 燕恬可对哥哥的不解风情急得要命,赶忙打圆场:“南风,我哥直来直去惯了,不会说话,你要是不高兴就揍他几拳,千万别给我留面子。” 燕回对妹妹的说辞十分不认可,怒气冲冲的说:“哪有人这么说自己亲哥哥的……诶……你慢点。”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南风一把拽出院子,消失在众人眼前。 所有人心里只有两个字,活该! 第184章 当面提亲 张南风迈着大步昂首挺胸地走进长公主府,燕会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但在场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有奸情! 正在院子里舞剑的德太妃看见张南风走进来,立即满脸笑容地朝她招手:“早就听说张小姐身手不凡,武功了得,不知可否愿意与我切磋一下?” 张南风听到这话,站定身子,先是向在座的太妃太嫔们行礼,而后回答德太妃的话:“德太妃谬赞了,臣女不过是会些花拳绣腿,怎敢与太妃相提并论。” “哈哈,张小姐过谦了,武艺切磋本就无关长幼尊卑,张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不知张小姐擅长使用何种兵器?”德太妃是个武痴,见到身手不错的人就想比试比试。 张南风顺着德太妃的手看向她紧握的长剑,不假思索的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臣女也用剑就好。” 德太妃正准备让身边的随从取剑,怎料燕回抢先一步,拔出自己腰间佩戴的宝剑,并将它抛给张南风。 张南风敏捷地伸手接住飞来的宝剑,顺势挽了几个剑花,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对手中的剑很是满意,却对燕回爱搭不理,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心领神会地一笑,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猫腻。 德太妃和张南风持剑而立,随着一声“请多指教”,两人快速缠斗在一起,剑光闪烁,身影如风,清脆的武器碰撞声响彻院子。 祝卿安和落江宁来到燕回身边,徐凤年和燕恬可也悄声聚了过来。 祝卿安小声问道:“你是怎么把南风惹得火气这么重?” 燕回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母亲吩咐我把妹妹接回家,没想到半路遇到了前来拜访的张小姐。然后嘛,我就向她提了一个小小的提议。” 祝卿安一边注视着与二娘激烈交手、难分胜负的好友,一边开口询问:“你莫不是嘴巴犯欠,提议南风要举止淑女?” 燕回连忙摇头摆手,辩驳道:“我一向都是风度翩翩、进退有度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听到他坚定的否认,大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大家喘过气来,燕回紧接着说出的话就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愣在当场。 “我提议她可以考虑嫁给我。” “……”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 燕回见众人皆沉默不语,便主动开口解释道:“你们也知道,父亲和母亲整日念叨婚姻大事要讲究长幼有序,如今妹妹蒙圣上亲自赐婚,我若再不谈婚论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我也是被他们催促的没法,左思右想,觉得相识的名门闺秀中,唯有张小姐能够豪饮两斤黄酒而面不改色,与我性情相投,堪称绝配,所以我才斗胆一问。” 张南风只觉手中的宝剑格外碍眼,右手发力一掷,直接刺向燕回。 落江宁反应迅速,立即将祝卿安拉到一旁,徐凤年也双手护住燕恬可,那剑不偏不倚,直接飞向燕回。 燕回即刻抽出腰间的匕首,将剑挡了下来。 张南风弯腰行礼:“德太妃,臣女学艺不精,没握住剑柄,让您见笑了。” 德太妃笑呵呵的说:“无妨,今日有旁人在场,打的不尽兴,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切磋。” 燕回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虎口,弯腰捡起地上的剑,不知死活的问:“张小姐手劲这么大,怎么会没握住剑呢?” 张南风冷着脸说道:“你出来,咱们出去说。” 燕恬可对哥哥的不解风情急得要命,赶忙打圆场:“南风,我哥直来直去惯了,不会说话,你要是不高兴就揍他几拳,千万别给我留面子。” 燕回对妹妹的说辞十分不认可,怒气冲冲的说:“哪有人这么说自己亲哥哥的……诶……你慢点。”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南风一把拽出院子,消失在众人眼前。 所有人心里只有两个字,活该! 第185章 欢乐满堂 燕恬可灵动的大眼睛转了一转,迅速伸手将府门推开一条小缝隙,然后整个身子紧紧贴了上去。 祝卿安站在一旁,一本正经的问:“众目睽睽之下偷听他们说话,似乎不太好。” 落江宁自始至终都是面带微笑的注视祝卿安,眼中充满了宠溺。 她这分明是给自己偷听找借口。 燕恬可挺直了背脊,义正辞严地说道:“我这可是为了保护哥哥的安全!” 祝卿安听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既然这样的话,人多些岂不是更安全?”说完,她也毫不犹豫地趴在门上。 许太嫔看着门口挤成一堆的四个人,不禁感叹道:“唉,这些年轻人,也不晓得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个位置。” 秦太嫔无奈的说:“咱们毕竟是长辈,得保持端庄稳重才行。” 文太嫔随即回应道:“是啊,哪怕是想偷听,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嘛。” 德太妃与宸太妃相视一笑,卿安身上的这些坏毛病还真是随了她们。 门外,张南风气愤的说:“哪有人像你这样把成亲当儿戏,随随便便就提出来,你到底尊不尊重我?” 听到这话,燕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不妥,他的声音略微低了一些,带着些许心虚回答:“我……我之前也想了很久……又觉得刚才的时机恰好合适……” 张南风拔高音调:“合适?女子在没有媒妁之言的情况下私定终身,那就叫无媒苟合!” 燕回被说的频频点头:“是是是,我欠考虑了,明天就让母亲到威远将军府提亲。” 张南风虽然英姿飒爽,但到底还是女儿家,跟男子如此堂而皇之地讨论婚事,顿觉羞涩难当,丢下一句“谁让你提亲”后,便如一阵风般逃回府内。 她猛地推开府门,由于力道过猛,导致门口伏着的四个人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在地。 张南风看着门口七扭八歪的人,警觉地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四人多少还是心虚,本欲胡乱编造个理由蒙混过关,却突然瞥见远处走来的阳武侯和蒋图南。 祝卿安直接无视张南风,带头迎了出去,满脸堆笑地说:“阳武侯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 阳武侯未曾料到自己如此受欢迎,乐呵呵的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我带了海蛤、腹鱼、燕菜等海味,咱们中午可以吃海鲜锅。” 蒋图南撇了撇嘴,颇感无奈地嘟囔:“自从长公主开府,阳武侯府上但凡能拿得出手的好物什,皆被父亲送到此处。如今我想吃点稀罕东西,反倒得跑到长公主府上打秋风。” 祝卿安笑眯眯的说:“听闻岳夫人待蒋世子如子侄,每次蒋世子登门拜访都会准备丰盛的山珍海味,你大可以去岳府吃啊。” 阳武侯附和道:“卿安说的对!你以后有得力的岳家,何必委曲求全的跟着我。” 他心中暗自思忖,每次儿子跟随自己前来,昭媛总是不肯与他私下见面,连小手都无法牵到,倒霉儿子实在是太耽误事了! 蒋图南越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德太妃热情地招呼道:“你们都站在门口做什么?今天阳光明媚,正适合在院子里晒太阳,大家都过来一起吃水果。” “好嘞!”阳武侯率先响应,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紧随其后,很快院子里再度充满了欢声笑语。 第185章 欢乐满堂 燕恬可灵动的大眼睛转了一转,迅速伸手将府门推开一条小缝隙,然后整个身子紧紧贴了上去。 祝卿安站在一旁,一本正经的问:“众目睽睽之下偷听他们说话,似乎不太好。” 落江宁自始至终都是面带微笑的注视祝卿安,眼中充满了宠溺。 她这分明是给自己偷听找借口。 燕恬可挺直了背脊,义正辞严地说道:“我这可是为了保护哥哥的安全!” 祝卿安听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既然这样的话,人多些岂不是更安全?”说完,她也毫不犹豫地趴在门上。 许太嫔看着门口挤成一堆的四个人,不禁感叹道:“唉,这些年轻人,也不晓得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个位置。” 秦太嫔无奈的说:“咱们毕竟是长辈,得保持端庄稳重才行。” 文太嫔随即回应道:“是啊,哪怕是想偷听,也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嘛。” 德太妃与宸太妃相视一笑,卿安身上的这些坏毛病还真是随了她们。 门外,张南风气愤的说:“哪有人像你这样把成亲当儿戏,随随便便就提出来,你到底尊不尊重我?” 听到这话,燕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不妥,他的声音略微低了一些,带着些许心虚回答:“我……我之前也想了很久……又觉得刚才的时机恰好合适……” 张南风拔高音调:“合适?女子在没有媒妁之言的情况下私定终身,那就叫无媒苟合!” 燕回被说的频频点头:“是是是,我欠考虑了,明天就让母亲到威远将军府提亲。” 张南风虽然英姿飒爽,但到底还是女儿家,跟男子如此堂而皇之地讨论婚事,顿觉羞涩难当,丢下一句“谁让你提亲”后,便如一阵风般逃回府内。 她猛地推开府门,由于力道过猛,导致门口伏着的四个人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在地。 张南风看着门口七扭八歪的人,警觉地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四人多少还是心虚,本欲胡乱编造个理由蒙混过关,却突然瞥见远处走来的阳武侯和蒋图南。 祝卿安直接无视张南风,带头迎了出去,满脸堆笑地说:“阳武侯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 阳武侯未曾料到自己如此受欢迎,乐呵呵的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我带了海蛤、腹鱼、燕菜等海味,咱们中午可以吃海鲜锅。” 蒋图南撇了撇嘴,颇感无奈地嘟囔:“自从长公主开府,阳武侯府上但凡能拿得出手的好物什,皆被父亲送到此处。如今我想吃点稀罕东西,反倒得跑到长公主府上打秋风。” 祝卿安笑眯眯的说:“听闻岳夫人待蒋世子如子侄,每次蒋世子登门拜访都会准备丰盛的山珍海味,你大可以去岳府吃啊。” 阳武侯附和道:“卿安说的对!你以后有得力的岳家,何必委曲求全的跟着我。” 他心中暗自思忖,每次儿子跟随自己前来,昭媛总是不肯与他私下见面,连小手都无法牵到,倒霉儿子实在是太耽误事了! 蒋图南越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德太妃热情地招呼道:“你们都站在门口做什么?今天阳光明媚,正适合在院子里晒太阳,大家都过来一起吃水果。” “好嘞!”阳武侯率先响应,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紧随其后,很快院子里再度充满了欢声笑语。 第186章 喜结连理 景泰帝审阅完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吏部联名上书的官员罪状文书,满意的说:“这些乱臣贼子终于被清理干净,朕心甚慰!” 经过近一个月的查证,李党核心官员和睿王爷势力被连根拔起,再无隐患。 这一刻,景泰帝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感到无比轻松,浑身都充满干劲,心情也格外舒畅。 “立刻命令翰林院起草诏书,将这份罪状文书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陈公公连忙应道:“是。” 景泰帝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转头吩咐陈公公:“你再亲自去一趟钦天监,把监正叫来,朕要隆重操办卿安和阿清的婚事。” 陈公公笑着说道:“长公主和驸马遇到陛下,真是三世修来的好福分。” 没等陈公公前去传话,门口的侍卫匆匆进来禀报:“陛下,长公主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景泰帝有些纳闷,好端端的送什么信,有事当面讲不就好了。 带着满心疑问,他打开信封,展开信仔细阅读,短短一页纸让他颇为气结,里面写道: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承蒙陛下隆恩眷顾有加,卿安和江宁不胜感激涕零!如今奸臣贼子已然伏诛,朝纲重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我二人遂生遁世之心,欲行走于山水之间,择一处宜居山水,看茂林修竹,听风消暑夏,如此这般才不负平生。因不能继续躬身于社稷,有愧皇恩,深感惶恐,故不敢当面辞别,唯有修书一封,聊表歉意。 祝愿皇兄龙体安康,福寿绵长,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祝卿安和落江宁敬上。 景泰帝抖着手中的信件,气愤的说:“你看看他们,还聊表歉意,哪有半分歉意的样子,分明是想扔下朕独自快活!” 陈公公笑而不语,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这话里面气愤也就占了三分,还是宠信颇多。 景泰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人都走了,发脾气还有什么用。“派人看看他们在哪落脚,虽然他们不讲义气,但朕是兄长,贺礼该送还得送。” 陈公公点头应道:“老奴遵命。” 陈公公拿着罪状文书走出殿门口,有小太监匆匆路过,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纸条。他走到没人的地方展开纸条,里面写着:徒弟不孝,不能侍奉左右,供养师傅天年,望师傅多加保重。 虽然纸条没有落款,但陈公公已然知道这是谁。 只要他活着便好。 —— 感恩寺山下一处宽敞的庄园正在操办喜事,红色的锦毯如火龙般延伸至远方,仿佛没有尽头。房檐、廊角以及树梢枝头都挂满了鲜艳的红绸彩带,灯笼高高挂起,将整个庄园装点得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翠烟脚步轻快地在人群中穿梭,一边忙碌一边高声呼喊:“马上就要拜天地,蒲团都准备好了吗?” 一旁小丫鬟连忙回答道:“回姑娘的话,已经放在喜堂上了。” “方巾和红绸也都准备齐全了吗?” “一切均已备齐。” 见诸事妥当,悠悠高喊:“有请阳武侯。” 阳武侯精神抖擞地走进喜堂,先整理一下身上的华服,又清了清嗓子,最后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场,行拜堂礼!” 燕回和程昱带头鼓掌,其他人也一同欢呼,大厅内接连发出喝彩声。 “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 在阳武侯的贺词声中,祝卿安牵着红绸,头戴华丽凤冠,身穿如天边流霞般耀眼的喜服迈进门槛,坠着南珠的喜帕遮盖住了她娇美的容颜。 红绸的另一侧是满脸笑意的落江宁,他面如冠玉,头戴镶宝紫金冠,身穿苏绣红锦袍,腰系蚕丝白玉带,更显得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一拜天地乾坤福!” 二人面南叩拜,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誓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二拜高堂期颐寿!” 高堂处放了两排椅子,宴家双亲的灵位、德太妃、宸太妃位列第一排,其他五位太嫔位列第二排。祝卿安之所以坚持离开京都办婚事,就是想在晏家双亲、七位娘亲和亲朋挚友的祝福下成亲,而不是高朋满座的迎来送往。 二人深深叩拜。 德太妃眼眶微红,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终究嫁作他人妇,心里止不住的发酸。 宸太妃拍了拍她的手,劝说道:“孩子也不远嫁,以后还在身边,可不许掉眼泪。” 德太妃擦了擦眼角,点头应下。 哪想后排却哽咽一片,秦太嫔左右开弓都控制不住哭成泪人的四位太嫔,顿时慌的手忙脚乱。 “三夫妻对拜恩爱久!” 祝卿安和落江宁相对而立,再次跪下。哪想祝卿安的凤冠太大,竟扎到了落江宁的发冠,两人愣了一下,稍稍错位才拜了下去。 阳武侯立刻说道:“这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哈哈,好事,好事。” 观礼众人哄堂一笑,将原本略微伤感的氛围一举冲淡。 太妃太嫔们也破涕而笑。 阳武侯再接再励:“良缘遂缔,礼成!祝长公主和驸马情敦鹣鲽,祥叶螽麟,同心同德,永结鸾俦,早生贵子,恩爱绵长!” 大厅内掌声雷动,所有人都起哄喊道:“入洞房!” 阳武侯也振臂一挥,“对,送新人入洞房!” 观礼的人都做好了闹洞房的准备,一起拥着祝卿安和落江宁进入洞房。 宸太妃当即挺身而出,自家姑娘的新婚夜可不能被这群猴搅和了,大声喊道:“宴厅已经备好酒水,还请诸位移步。” 其他太妃太嫔也挤到前面维护秩序,坚决要扞卫姑娘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烛夜。 随着人群渐行渐远,小福子悄悄走到陈公公身侧,深鞠一躬,喊道:“师傅。” 陈公公冷哼一声:“咱家还以为你不会认我这个师傅了呢。” 小福子再次深鞠一躬:“师傅对小福子恩重如山,刚刚不敢凑近是怕给您添不必要的麻烦。” 陈公公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长叹一口气:“我一度以为你死在乱刀之下。” “驸马提前让徒儿做了防范,护住要害位置,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但徒儿身中三刀,虽大难不死,但还是养了半年才回到京都,待大势已定才敢给您送去消息。” 陈公公原本紧绷的脸也松了下来,关切的说:“当年为师同陛下坠崖,虽也提前做了准备,却还是摔坏了腿,修养良久才能走动。我多次派人搜寻你的尸体,都说尸骨难寻,害得为师伤心许久,你无事便好。” “徒儿害您担心了。” 陈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你就跟着长公主和驸马过寻常人的日子,若有困难可以随时联系师傅。” 小福子眼含热泪的说:“徒儿不孝,不能侍奉您左右,为您养老送终。” 陈公公踹了他一脚,像往常一样说笑:“小兔崽子,为师作为大内总管,还用得着你养老送终?” 小福子赶紧笑嘻嘻的奉承:“师傅洪福齐天,自然用不上。” 陈公公望着新房的方向,喃喃说道:“我们都要洪福齐天,福泰安康。” 第186章 喜结连理 景泰帝审阅完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吏部联名上书的官员罪状文书,满意的说:“这些乱臣贼子终于被清理干净,朕心甚慰!” 经过近一个月的查证,李党核心官员和睿王爷势力被连根拔起,再无隐患。 这一刻,景泰帝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感到无比轻松,浑身都充满干劲,心情也格外舒畅。 “立刻命令翰林院起草诏书,将这份罪状文书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陈公公连忙应道:“是。” 景泰帝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转头吩咐陈公公:“你再亲自去一趟钦天监,把监正叫来,朕要隆重操办卿安和阿清的婚事。” 陈公公笑着说道:“长公主和驸马遇到陛下,真是三世修来的好福分。” 没等陈公公前去传话,门口的侍卫匆匆进来禀报:“陛下,长公主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景泰帝有些纳闷,好端端的送什么信,有事当面讲不就好了。 带着满心疑问,他打开信封,展开信仔细阅读,短短一页纸让他颇为气结,里面写道: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承蒙陛下隆恩眷顾有加,卿安和江宁不胜感激涕零!如今奸臣贼子已然伏诛,朝纲重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我二人遂生遁世之心,欲行走于山水之间,择一处宜居山水,看茂林修竹,听风消暑夏,如此这般才不负平生。因不能继续躬身于社稷,有愧皇恩,深感惶恐,故不敢当面辞别,唯有修书一封,聊表歉意。 祝愿皇兄龙体安康,福寿绵长,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祝卿安和落江宁敬上。 景泰帝抖着手中的信件,气愤的说:“你看看他们,还聊表歉意,哪有半分歉意的样子,分明是想扔下朕独自快活!” 陈公公笑而不语,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这话里面气愤也就占了三分,还是宠信颇多。 景泰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人都走了,发脾气还有什么用。“派人看看他们在哪落脚,虽然他们不讲义气,但朕是兄长,贺礼该送还得送。” 陈公公点头应道:“老奴遵命。” 陈公公拿着罪状文书走出殿门口,有小太监匆匆路过,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纸条。他走到没人的地方展开纸条,里面写着:徒弟不孝,不能侍奉左右,供养师傅天年,望师傅多加保重。 虽然纸条没有落款,但陈公公已然知道这是谁。 只要他活着便好。 —— 感恩寺山下一处宽敞的庄园正在操办喜事,红色的锦毯如火龙般延伸至远方,仿佛没有尽头。房檐、廊角以及树梢枝头都挂满了鲜艳的红绸彩带,灯笼高高挂起,将整个庄园装点得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翠烟脚步轻快地在人群中穿梭,一边忙碌一边高声呼喊:“马上就要拜天地,蒲团都准备好了吗?” 一旁小丫鬟连忙回答道:“回姑娘的话,已经放在喜堂上了。” “方巾和红绸也都准备齐全了吗?” “一切均已备齐。” 见诸事妥当,悠悠高喊:“有请阳武侯。” 阳武侯精神抖擞地走进喜堂,先整理一下身上的华服,又清了清嗓子,最后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场,行拜堂礼!” 燕回和程昱带头鼓掌,其他人也一同欢呼,大厅内接连发出喝彩声。 “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 在阳武侯的贺词声中,祝卿安牵着红绸,头戴华丽凤冠,身穿如天边流霞般耀眼的喜服迈进门槛,坠着南珠的喜帕遮盖住了她娇美的容颜。 红绸的另一侧是满脸笑意的落江宁,他面如冠玉,头戴镶宝紫金冠,身穿苏绣红锦袍,腰系蚕丝白玉带,更显得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一拜天地乾坤福!” 二人面南叩拜,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誓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二拜高堂期颐寿!” 高堂处放了两排椅子,宴家双亲的灵位、德太妃、宸太妃位列第一排,其他五位太嫔位列第二排。祝卿安之所以坚持离开京都办婚事,就是想在晏家双亲、七位娘亲和亲朋挚友的祝福下成亲,而不是高朋满座的迎来送往。 二人深深叩拜。 德太妃眼眶微红,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终究嫁作他人妇,心里止不住的发酸。 宸太妃拍了拍她的手,劝说道:“孩子也不远嫁,以后还在身边,可不许掉眼泪。” 德太妃擦了擦眼角,点头应下。 哪想后排却哽咽一片,秦太嫔左右开弓都控制不住哭成泪人的四位太嫔,顿时慌的手忙脚乱。 “三夫妻对拜恩爱久!” 祝卿安和落江宁相对而立,再次跪下。哪想祝卿安的凤冠太大,竟扎到了落江宁的发冠,两人愣了一下,稍稍错位才拜了下去。 阳武侯立刻说道:“这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哈哈,好事,好事。” 观礼众人哄堂一笑,将原本略微伤感的氛围一举冲淡。 太妃太嫔们也破涕而笑。 阳武侯再接再励:“良缘遂缔,礼成!祝长公主和驸马情敦鹣鲽,祥叶螽麟,同心同德,永结鸾俦,早生贵子,恩爱绵长!” 大厅内掌声雷动,所有人都起哄喊道:“入洞房!” 阳武侯也振臂一挥,“对,送新人入洞房!” 观礼的人都做好了闹洞房的准备,一起拥着祝卿安和落江宁进入洞房。 宸太妃当即挺身而出,自家姑娘的新婚夜可不能被这群猴搅和了,大声喊道:“宴厅已经备好酒水,还请诸位移步。” 其他太妃太嫔也挤到前面维护秩序,坚决要扞卫姑娘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烛夜。 随着人群渐行渐远,小福子悄悄走到陈公公身侧,深鞠一躬,喊道:“师傅。” 陈公公冷哼一声:“咱家还以为你不会认我这个师傅了呢。” 小福子再次深鞠一躬:“师傅对小福子恩重如山,刚刚不敢凑近是怕给您添不必要的麻烦。” 陈公公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长叹一口气:“我一度以为你死在乱刀之下。” “驸马提前让徒儿做了防范,护住要害位置,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但徒儿身中三刀,虽大难不死,但还是养了半年才回到京都,待大势已定才敢给您送去消息。” 陈公公原本紧绷的脸也松了下来,关切的说:“当年为师同陛下坠崖,虽也提前做了准备,却还是摔坏了腿,修养良久才能走动。我多次派人搜寻你的尸体,都说尸骨难寻,害得为师伤心许久,你无事便好。” “徒儿害您担心了。” 陈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你就跟着长公主和驸马过寻常人的日子,若有困难可以随时联系师傅。” 小福子眼含热泪的说:“徒儿不孝,不能侍奉您左右,为您养老送终。” 陈公公踹了他一脚,像往常一样说笑:“小兔崽子,为师作为大内总管,还用得着你养老送终?” 小福子赶紧笑嘻嘻的奉承:“师傅洪福齐天,自然用不上。” 陈公公望着新房的方向,喃喃说道:“我们都要洪福齐天,福泰安康。” 第187章 比翼连枝 喜房内,红烛摇曳,大红金帐低垂,雕花大床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寓意早生贵子。 祝卿安和落江宁并肩坐在喜床上,在众多宾客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喜娘站在床边,嘴里念叨着吉祥话:“良辰美景配佳偶,夫唱妇随入洞房。举案齐眉情意长,白头偕老乐无疆。” 按照俗礼,喜娘将落江宁的左衣襟压在祝卿安的右衣襟上,代表男子为尊。然而落江宁却快速抽出自己的衣襟,放到祝卿安衣服下面,微笑着说:\"从今往后,家中一切事务都由娘子作主。\" 此时此刻,祝卿安头上还盖着三尺红巾,虽然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但却能从红巾下方清晰地瞥见两人的衣角。 她轻轻抽出衣裳,将二人的衣角打了个结,同样笑着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又何来先后之分。” 喜娘操持过近百场婚事,从未见过这般恩爱的新婚夫妇,情不自禁地拍手称赞:“二位新人真是郎才女貌,好亲好眷好鸳鸯,愿你们鸾凤和鸣天地久,鸳鸯交配永谐和。” 燕回见二人腻歪缠绵,便开始带头起哄:“新郎官可别磨蹭了,我们要看新娘子!” 蒋图南和燕恬可等人也跟着附和:“正是,我们要看新娘子!” 喜娘见状,赶紧从一旁的丫鬟手里接过秤杆递与落江宁,笑着说:“新郎官,这红盖头要挑三下,左一挑国色天香,右一挑富贵吉祥,中间一挑,挑出个金玉满堂。” 落江宁受不住众人催促,微微挑起红盖头左侧,只见半张芙蓉面展现于众人眼前,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紧接着,他又缓缓挑起红盖头的右侧,只觉眼前白皙的面容因羞涩更显绯红。 众人纷纷叫嚷起来:“新郎官动作快点,再拖延天就亮了!” 落江宁狠狠瞪了一眼带头闹事的燕回,心中虽有不快,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咬牙掀开盖头。 盖头下的祝卿安身姿端庄华贵,容貌秀美绝伦,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若涂丹不点而朱,笑靥如花恰似盛开的牡丹娇艳动人。 不等喜娘开口说话,落江宁快速从翠烟手中接过合卺酒,与祝卿安交杯而饮。 喜娘下意识地说出祝酒词:“今朝共饮合卺酒,缔结良缘福无边。” 话音刚落,落江宁就转头看向德太妃等长辈,讨好的说:“岳母,小婿和卿安已经喝完了合卺酒,是否该请宾客移步前厅用餐?” 燕回和程昱好不容易能捉弄到落江宁,怎肯善罢甘休,齐声抗议:“那怎么行,我们还没闹完洞房呢!” 德太妃看着眼冒金光的女婿,不禁微微一笑,劝解道:“诸位亲朋好友,这洞房也闹了许久,大家随我一同去前厅用餐如何?” 尽管德太妃发话,但屋内众人仍然情绪高涨,兴致勃勃地堵在房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太嫔毫不犹豫地伸手掐了阳武侯一把,阳武侯立刻心领神会,张开双臂招呼道:“走走走,老夫带你们喝酒去。”说罢,他又顺势踹了儿子一脚。 蒋图南只能一边揉搓着被踢疼的屁股,一边满脸不情愿地往屋外走去,其他人也陆续被太妃太嫔和阳武侯请出房间。 没过多久,喜房便只剩下新婚的二人。 屋内终于静了下来,落江宁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轻声说道:“我曾向你许下无数个关于未来的承诺,有四季良辰、花前月下、余生芳华,可如今看来,那些不过都是锦上添花。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所有想要的,不过是往后余生,心底温柔是你,目光所至是你,所有的山高水长和来日方长都是你。” 祝卿安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摩挲他的眉眼,笑着说:“我时常感谢上苍,让我在最好的时光相遇你,更感谢风雨兼程后,你一直都在。” 落江宁只觉心跳的像要蹦出来,他紧紧握住祝卿安的手,放在胸口处,俯身贴近她的耳畔,用低沉的嗓音说道:“遇见你之后,我的最好时光才刚刚开始。” 梳妆台前,一方铜镜映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屋内烛光摇曳生姿,床榻之上帷幔低垂,满室春意盎然。 芙容帐暖锦重重,比翼和鸣玉漏中。共到瑶池春似海,今夕明月照双人。 【正文完】 第187章 比翼连枝 喜房内,红烛摇曳,大红金帐低垂,雕花大床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寓意早生贵子。 祝卿安和落江宁并肩坐在喜床上,在众多宾客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喜娘站在床边,嘴里念叨着吉祥话:“良辰美景配佳偶,夫唱妇随入洞房。举案齐眉情意长,白头偕老乐无疆。” 按照俗礼,喜娘将落江宁的左衣襟压在祝卿安的右衣襟上,代表男子为尊。然而落江宁却快速抽出自己的衣襟,放到祝卿安衣服下面,微笑着说:\"从今往后,家中一切事务都由娘子作主。\" 此时此刻,祝卿安头上还盖着三尺红巾,虽然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但却能从红巾下方清晰地瞥见两人的衣角。 她轻轻抽出衣裳,将二人的衣角打了个结,同样笑着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又何来先后之分。” 喜娘操持过近百场婚事,从未见过这般恩爱的新婚夫妇,情不自禁地拍手称赞:“二位新人真是郎才女貌,好亲好眷好鸳鸯,愿你们鸾凤和鸣天地久,鸳鸯交配永谐和。” 燕回见二人腻歪缠绵,便开始带头起哄:“新郎官可别磨蹭了,我们要看新娘子!” 蒋图南和燕恬可等人也跟着附和:“正是,我们要看新娘子!” 喜娘见状,赶紧从一旁的丫鬟手里接过秤杆递与落江宁,笑着说:“新郎官,这红盖头要挑三下,左一挑国色天香,右一挑富贵吉祥,中间一挑,挑出个金玉满堂。” 落江宁受不住众人催促,微微挑起红盖头左侧,只见半张芙蓉面展现于众人眼前,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紧接着,他又缓缓挑起红盖头的右侧,只觉眼前白皙的面容因羞涩更显绯红。 众人纷纷叫嚷起来:“新郎官动作快点,再拖延天就亮了!” 落江宁狠狠瞪了一眼带头闹事的燕回,心中虽有不快,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咬牙掀开盖头。 盖头下的祝卿安身姿端庄华贵,容貌秀美绝伦,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若涂丹不点而朱,笑靥如花恰似盛开的牡丹娇艳动人。 不等喜娘开口说话,落江宁快速从翠烟手中接过合卺酒,与祝卿安交杯而饮。 喜娘下意识地说出祝酒词:“今朝共饮合卺酒,缔结良缘福无边。” 话音刚落,落江宁就转头看向德太妃等长辈,讨好的说:“岳母,小婿和卿安已经喝完了合卺酒,是否该请宾客移步前厅用餐?” 燕回和程昱好不容易能捉弄到落江宁,怎肯善罢甘休,齐声抗议:“那怎么行,我们还没闹完洞房呢!” 德太妃看着眼冒金光的女婿,不禁微微一笑,劝解道:“诸位亲朋好友,这洞房也闹了许久,大家随我一同去前厅用餐如何?” 尽管德太妃发话,但屋内众人仍然情绪高涨,兴致勃勃地堵在房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太嫔毫不犹豫地伸手掐了阳武侯一把,阳武侯立刻心领神会,张开双臂招呼道:“走走走,老夫带你们喝酒去。”说罢,他又顺势踹了儿子一脚。 蒋图南只能一边揉搓着被踢疼的屁股,一边满脸不情愿地往屋外走去,其他人也陆续被太妃太嫔和阳武侯请出房间。 没过多久,喜房便只剩下新婚的二人。 屋内终于静了下来,落江宁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轻声说道:“我曾向你许下无数个关于未来的承诺,有四季良辰、花前月下、余生芳华,可如今看来,那些不过都是锦上添花。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所有想要的,不过是往后余生,心底温柔是你,目光所至是你,所有的山高水长和来日方长都是你。” 祝卿安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摩挲他的眉眼,笑着说:“我时常感谢上苍,让我在最好的时光相遇你,更感谢风雨兼程后,你一直都在。” 落江宁只觉心跳的像要蹦出来,他紧紧握住祝卿安的手,放在胸口处,俯身贴近她的耳畔,用低沉的嗓音说道:“遇见你之后,我的最好时光才刚刚开始。” 梳妆台前,一方铜镜映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屋内烛光摇曳生姿,床榻之上帷幔低垂,满室春意盎然。 芙容帐暖锦重重,比翼和鸣玉漏中。共到瑶池春似海,今夕明月照双人。 【正文完】 番外 岁月静好 景泰帝历经磨难后重新回归,朝堂上最高兴的当属赵太尉和兵部尚书,后宫之中莫过于赵淑妃。 李相、皇后、靖国公以及睿王爷皆被斩首示众,赵淑妃荣升皇后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兵部尚书作为李党核心人员,因救驾有功,将功补过,获准荣归故里。至于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等涉嫌谋逆造反、陷害忠良众人,统统被抄家流放,以绝后患。 赵淑妃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后宫又迎来了两位嫔妃。 一位是曾与景泰帝共患难的玉嫔,另一位则是怀抱龙儿的宫女馨儿。 大朝会上,景泰帝颁发一道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淑妃品德高尚,为后宫楷模,特册封皇后。宫女馨儿身怀龙裔,功不可没,册封惠妃。玉嫔护驾有功,晋升宜妃,钦此!” 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赵淑妃的头上,让她原本炽热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虽然稳得后位,但她既没有皇子傍身,又没有与陛下共患难的情谊,明显失了圣心。赵淑妃心中又气又恨,但木已成舟,只能强颜欢笑地接受册封。 祝卿安悠闲地躺在自家别院的长椅上,落江宁剥开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放进她的嘴里,祝卿安边咀嚼边听蒋图南讲述宫廷内帷之事。 待嘴里的荔枝吃完,祝卿安才感叹道:“赵皇后原本是个性格刚毅的女子,偏偏掉进皇宫这个大染缸,一面要应对那些依仗皇宠娇纵跋扈的嫔妃们,一面还要面对郎心似铁的皇兄,日子定然过得憋屈。” 蒋图南深有感触地点头:“宫里的人都说赵皇后性情大变,以往爱说爱笑,现在整日阴沉个脸,真是应了那句话,嫉妒使人面目可憎。” 岳琬洁伸手掐了他胳膊一下,嗔道:“别总是胡言乱语!” 一旁的阳武侯见状也随声附和:“儿媳妇说得对,日后他若再信口胡诌,就狠狠抽他那张破嘴!” 被父亲和媳妇同时挤兑,蒋图南愤愤不平地抗议:“你们现在真是一家人,合起伙来欺负我,难不成就我是外人?” 李太嫔赶忙出面调解,轻声细语地安抚他:“蒋世子莫要恼火,快吃些西瓜消消气。” 蒋图南心头一热,万分感动地接过西瓜,还是李太嫔会心疼人。 阳武侯和岳琬洁对被一块西瓜收买的蒋图南很是无语,这是得多缺少母爱…… 朝堂局势稳定后,阳武侯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立刻登门拜访岳府,敲定儿子与岳琬洁的婚事。待儿子和岳琬洁成亲并完成归宁礼后,阳武侯更是心急如焚,连夜准备车驾,马不停蹄地赶往感恩寺。年近不惑的他终于得偿所愿,可以终日陪伴在李太嫔身旁。 然而阳武侯舒服的日子并没过多久,蒋图南就以新婚出游为由,堂而皇之地带着岳琬洁追到感恩寺,还美其名曰要留在父亲身边尽孝。 这可把阳武侯气得够呛,连连哀叹,怎么走到哪都摆脱不了这牛皮膏药一样黏人的儿子! 祝卿安拉着岳琬洁的手,聊起其他好友的亲事。 “恬可和南风的婚事都定下来了吗?” 岳琬洁应道:“徐大人被调到京都任知府,据恬可说婚期定在年底。燕都史现在惩治贪官污吏的职责较重,威远将军也不想女儿的亲事太过仓促,估计得明年才能与南风完婚。” 蒋图南哼哼道:“别的府邸准备婚事都是一年半载,就父亲急吼吼的,非要两个月完婚。得亏琬洁通情达理,否则岂不是家宅不宁?” 阳武侯起身就给他一个大脑盖,怒骂道:“咱们阳武侯府要是家宅不宁,肯定是因为你在外面吃喝嫖赌,跟我儿媳妇有什么关系?” 蒋图南一下被抽傻了,自己明明是在讽刺父亲,怎么就扯上夫人了? 岳琬洁嫁入阳武侯府不过短短三日就充分见识到公爹“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子方式,不是打脑盖就是拿鞋底抽屁股,能动武的时候绝不废话。 她一脸认真的对阳武侯说:“父亲,您还是别打夫君脑袋了。” 蒋图南满心欢喜地看向自家夫人,有媳妇的男人果然不一样! 谁知紧接着她又补了一句:“夫君本来就不聪明,您还是用鞋底抽他屁股。” “”蒋图南顿时无语凝噎。 阳武侯二话不说,立刻脱下鞋子准备继续教训儿子。 蒋图南见状顾不得其他,起身拔腿就跑。 于是乎,院子里便上演起了一场你追我赶的大戏,一个拼命逃,一个玩命追,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被德太妃叫住才停止。 祝卿安慵懒地倚在落江宁肩头,微笑着欣赏眼前的场景。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真好。 番外 岁月静好 景泰帝历经磨难后重新回归,朝堂上最高兴的当属赵太尉和兵部尚书,后宫之中莫过于赵淑妃。 李相、皇后、靖国公以及睿王爷皆被斩首示众,赵淑妃荣升皇后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兵部尚书作为李党核心人员,因救驾有功,将功补过,获准荣归故里。至于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等涉嫌谋逆造反、陷害忠良众人,统统被抄家流放,以绝后患。 赵淑妃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后宫又迎来了两位嫔妃。 一位是曾与景泰帝共患难的玉嫔,另一位则是怀抱龙儿的宫女馨儿。 大朝会上,景泰帝颁发一道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淑妃品德高尚,为后宫楷模,特册封皇后。宫女馨儿身怀龙裔,功不可没,册封惠妃。玉嫔护驾有功,晋升宜妃,钦此!” 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赵淑妃的头上,让她原本炽热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虽然稳得后位,但她既没有皇子傍身,又没有与陛下共患难的情谊,明显失了圣心。赵淑妃心中又气又恨,但木已成舟,只能强颜欢笑地接受册封。 祝卿安悠闲地躺在自家别院的长椅上,落江宁剥开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放进她的嘴里,祝卿安边咀嚼边听蒋图南讲述宫廷内帷之事。 待嘴里的荔枝吃完,祝卿安才感叹道:“赵皇后原本是个性格刚毅的女子,偏偏掉进皇宫这个大染缸,一面要应对那些依仗皇宠娇纵跋扈的嫔妃们,一面还要面对郎心似铁的皇兄,日子定然过得憋屈。” 蒋图南深有感触地点头:“宫里的人都说赵皇后性情大变,以往爱说爱笑,现在整日阴沉个脸,真是应了那句话,嫉妒使人面目可憎。” 岳琬洁伸手掐了他胳膊一下,嗔道:“别总是胡言乱语!” 一旁的阳武侯见状也随声附和:“儿媳妇说得对,日后他若再信口胡诌,就狠狠抽他那张破嘴!” 被父亲和媳妇同时挤兑,蒋图南愤愤不平地抗议:“你们现在真是一家人,合起伙来欺负我,难不成就我是外人?” 李太嫔赶忙出面调解,轻声细语地安抚他:“蒋世子莫要恼火,快吃些西瓜消消气。” 蒋图南心头一热,万分感动地接过西瓜,还是李太嫔会心疼人。 阳武侯和岳琬洁对被一块西瓜收买的蒋图南很是无语,这是得多缺少母爱…… 朝堂局势稳定后,阳武侯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立刻登门拜访岳府,敲定儿子与岳琬洁的婚事。待儿子和岳琬洁成亲并完成归宁礼后,阳武侯更是心急如焚,连夜准备车驾,马不停蹄地赶往感恩寺。年近不惑的他终于得偿所愿,可以终日陪伴在李太嫔身旁。 然而阳武侯舒服的日子并没过多久,蒋图南就以新婚出游为由,堂而皇之地带着岳琬洁追到感恩寺,还美其名曰要留在父亲身边尽孝。 这可把阳武侯气得够呛,连连哀叹,怎么走到哪都摆脱不了这牛皮膏药一样黏人的儿子! 祝卿安拉着岳琬洁的手,聊起其他好友的亲事。 “恬可和南风的婚事都定下来了吗?” 岳琬洁应道:“徐大人被调到京都任知府,据恬可说婚期定在年底。燕都史现在惩治贪官污吏的职责较重,威远将军也不想女儿的亲事太过仓促,估计得明年才能与南风完婚。” 蒋图南哼哼道:“别的府邸准备婚事都是一年半载,就父亲急吼吼的,非要两个月完婚。得亏琬洁通情达理,否则岂不是家宅不宁?” 阳武侯起身就给他一个大脑盖,怒骂道:“咱们阳武侯府要是家宅不宁,肯定是因为你在外面吃喝嫖赌,跟我儿媳妇有什么关系?” 蒋图南一下被抽傻了,自己明明是在讽刺父亲,怎么就扯上夫人了? 岳琬洁嫁入阳武侯府不过短短三日就充分见识到公爹“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子方式,不是打脑盖就是拿鞋底抽屁股,能动武的时候绝不废话。 她一脸认真的对阳武侯说:“父亲,您还是别打夫君脑袋了。” 蒋图南满心欢喜地看向自家夫人,有媳妇的男人果然不一样! 谁知紧接着她又补了一句:“夫君本来就不聪明,您还是用鞋底抽他屁股。” “”蒋图南顿时无语凝噎。 阳武侯二话不说,立刻脱下鞋子准备继续教训儿子。 蒋图南见状顾不得其他,起身拔腿就跑。 于是乎,院子里便上演起了一场你追我赶的大戏,一个拼命逃,一个玩命追,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被德太妃叫住才停止。 祝卿安慵懒地倚在落江宁肩头,微笑着欣赏眼前的场景。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真好。 番外 名正言顺 落安然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别的小伙伴只有一位外祖母,而自己居然有七个! 为了探究真相,她决定先从外围人员下手。 “阳武侯爷爷,我为什么有七位外祖母呀?” 阳武侯看着面前粉雕玉琢、可爱至极的小娃娃,脸上满是和蔼可亲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小安安啊,我跟你讲过好多次,要叫我外祖父哦,总是喊阳武侯爷爷,多生疏呀!” 落安然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严词拒绝:“不行,五祖母曾经教导过我,称谓这种重要的事情绝不能马虎,该怎么称呼就要怎么称呼!” 接着,她灵动的大眼睛骨碌一转,压低声音嘟囔道:“哪怕您给我买冰糖葫芦也不行哦。” 阳武侯没有气馁,而是用同样低的声音狡黠地问:“那我给你买整整一马车的冰糖葫芦行不行?” 说完他还挑了挑眉,似乎对自己提出的条件很有信心。 落安然被这个诱人的提议弄得有些心动,眼珠子不停地上下转动,“这可能也许行” 正当落安然感觉自己快要抵挡不住诱惑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安安,阳武侯又在教唆你做什么坏事?” 阳武侯心虚的摇了摇头:“我就是想给她买糖葫芦,其他什么都没做。” 落安然赶忙补救:“五祖母,我没跟阳武侯爷爷要糖葫芦,是他主动说要给我买一车的。” 李太嫔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安安,你要记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咱们可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尤其是男人的东西。” 落安然举着拳头保证:“我知道了,谁要是敢主动送我糖葫芦,我就告诉二祖母,让二祖母拿大宝剑收拾他们!” 阳武侯 “安安乖,七祖母给你买了新衣服,你赶紧去试试。” 落安然一溜烟就跑出了屋子,连自己为什么找阳武侯爷爷都忘了。 阳武侯小步挪到李太嫔身边,讨好的问:“昭媛,你看安安都已经五岁,咱俩的事是不是该办了?” 李太嫔不紧不慢的说:“给图南请封的旨意还没下来,咱们的事不着急。” 阳武侯稍稍拔高了音量:“怎么不着急?你之前还答应我清除李党就成亲,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呢?” 李太嫔疑惑的问:“我答应的?” 阳武侯急的眼圈都红了:“你这个负心的女娘,占尽我便宜却不给我名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不会痛吗?” 李太嫔一向受不了阳武侯哭唧唧的模样,劝说道:“咱们俩这样不是挺好吗,天天我织衣来我做饭,你就负责吃饱喝足晒太阳,非得要那个名分做什么?” 阳武侯气的直跺脚:“好什么好?连孩子都知道把我当外人看,蒋图南那个臭小子更是每次来都嘲笑我,说我做上门女婿都没人要。我不管,今年这事必须定下来!” 听完他的话,李太嫔长长叹了一口气:“咱们俩的关系若是让外人知道,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何能连累你。” 阳武侯何尝不知道她的顾虑,但自己隐姓埋名同她生活在山沟子里,本就做了全面打算。他将自己的脑袋一头扎进李太嫔的怀里,吸了一鼻子香气,而后才缓缓说道:“就算掉脑子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那好” 没等李太嫔把话说完,阳武侯直接松开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李太嫔急忙问道:“你干嘛去?” 阳武侯乐呵呵的说:“我去扯红布,准备成亲!” “” 过了良久,李太嫔才走出屋子,既然他执意如此,那就这样。 落安然从门口探出脑袋,确认没人后,把刚到的蒋向北拉了出来。 “我本来想带你去找阳武侯爷爷,他怎么跑了出去?” 蒋向北摊了摊手,他祖父一直都怪怪的,自己也不清楚。 落安然无奈地说:“既然阳武侯爷爷不在,你就回到蒋叔叔和岳姨那去。” 蒋向北神秘兮兮地凑近落安然,学着祖父的话说:“我不管,就算掉脑子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落安然一听便呆住了。 五祖母说男人主动送的东西不能要,但主动送上门的男孩子能不能要? “你要跟我在一起,需得经过母亲的同意。” 蒋向北无所畏惧的说:“那咱们就一起去找长公主殿下问问。” 说罢,两个小孩子就手拉着手去往前院。 躲在另外一扇门后面的蒋图南听完直咂舌,自家儿子比不省心的父亲强多了! 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 番外 名正言顺 落安然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别的小伙伴只有一位外祖母,而自己居然有七个! 为了探究真相,她决定先从外围人员下手。 “阳武侯爷爷,我为什么有七位外祖母呀?” 阳武侯看着面前粉雕玉琢、可爱至极的小娃娃,脸上满是和蔼可亲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小安安啊,我跟你讲过好多次,要叫我外祖父哦,总是喊阳武侯爷爷,多生疏呀!” 落安然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严词拒绝:“不行,五祖母曾经教导过我,称谓这种重要的事情绝不能马虎,该怎么称呼就要怎么称呼!” 接着,她灵动的大眼睛骨碌一转,压低声音嘟囔道:“哪怕您给我买冰糖葫芦也不行哦。” 阳武侯没有气馁,而是用同样低的声音狡黠地问:“那我给你买整整一马车的冰糖葫芦行不行?” 说完他还挑了挑眉,似乎对自己提出的条件很有信心。 落安然被这个诱人的提议弄得有些心动,眼珠子不停地上下转动,“这可能也许行” 正当落安然感觉自己快要抵挡不住诱惑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安安,阳武侯又在教唆你做什么坏事?” 阳武侯心虚的摇了摇头:“我就是想给她买糖葫芦,其他什么都没做。” 落安然赶忙补救:“五祖母,我没跟阳武侯爷爷要糖葫芦,是他主动说要给我买一车的。” 李太嫔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安安,你要记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咱们可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尤其是男人的东西。” 落安然举着拳头保证:“我知道了,谁要是敢主动送我糖葫芦,我就告诉二祖母,让二祖母拿大宝剑收拾他们!” 阳武侯 “安安乖,七祖母给你买了新衣服,你赶紧去试试。” 落安然一溜烟就跑出了屋子,连自己为什么找阳武侯爷爷都忘了。 阳武侯小步挪到李太嫔身边,讨好的问:“昭媛,你看安安都已经五岁,咱俩的事是不是该办了?” 李太嫔不紧不慢的说:“给图南请封的旨意还没下来,咱们的事不着急。” 阳武侯稍稍拔高了音量:“怎么不着急?你之前还答应我清除李党就成亲,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呢?” 李太嫔疑惑的问:“我答应的?” 阳武侯急的眼圈都红了:“你这个负心的女娘,占尽我便宜却不给我名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不会痛吗?” 李太嫔一向受不了阳武侯哭唧唧的模样,劝说道:“咱们俩这样不是挺好吗,天天我织衣来我做饭,你就负责吃饱喝足晒太阳,非得要那个名分做什么?” 阳武侯气的直跺脚:“好什么好?连孩子都知道把我当外人看,蒋图南那个臭小子更是每次来都嘲笑我,说我做上门女婿都没人要。我不管,今年这事必须定下来!” 听完他的话,李太嫔长长叹了一口气:“咱们俩的关系若是让外人知道,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何能连累你。” 阳武侯何尝不知道她的顾虑,但自己隐姓埋名同她生活在山沟子里,本就做了全面打算。他将自己的脑袋一头扎进李太嫔的怀里,吸了一鼻子香气,而后才缓缓说道:“就算掉脑子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那好” 没等李太嫔把话说完,阳武侯直接松开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李太嫔急忙问道:“你干嘛去?” 阳武侯乐呵呵的说:“我去扯红布,准备成亲!” “” 过了良久,李太嫔才走出屋子,既然他执意如此,那就这样。 落安然从门口探出脑袋,确认没人后,把刚到的蒋向北拉了出来。 “我本来想带你去找阳武侯爷爷,他怎么跑了出去?” 蒋向北摊了摊手,他祖父一直都怪怪的,自己也不清楚。 落安然无奈地说:“既然阳武侯爷爷不在,你就回到蒋叔叔和岳姨那去。” 蒋向北神秘兮兮地凑近落安然,学着祖父的话说:“我不管,就算掉脑子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落安然一听便呆住了。 五祖母说男人主动送的东西不能要,但主动送上门的男孩子能不能要? “你要跟我在一起,需得经过母亲的同意。” 蒋向北无所畏惧的说:“那咱们就一起去找长公主殿下问问。” 说罢,两个小孩子就手拉着手去往前院。 躲在另外一扇门后面的蒋图南听完直咂舌,自家儿子比不省心的父亲强多了! 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