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道的神鬼事》 第1章 撩妹撩到一头猪 现代社会,随着通讯技术的发展,以往那种三尺鸿雁慢慢就成了一种历史。 细算起来,也可以分为这么两个阶段,一个是基于宽带网络的虚拟社会阶段。在马化腾先生的qq和其他的各种论坛推出以后,那个时代,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也可以冒充声音娇滴滴的少女,所以弄出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来。当然,也有好的方面,因为篇幅的关系,这里就不讨论了。 等到移动通信技术匹配以后,基于宽带网络时代形成的通讯手段也有了长足的发展,移动网络的虚拟社会阶段占据了主导地位。什么微信啊、陌陌啊、易信啊之类的即时聊天软件漫天飞舞,而且,功能也极为繁多,比方说什么摇一摇啊、附近的人之类。 而且,这个时候,人们的生活层面也开始多样起来。于是,在经历过几分折腾之后,人们对他所能搜寻到附近的人用到了极致。 然后,很多意外的事情就发生了。而且,还因为这些意外,好事的人还专门对这种现象进行了研究,得出了一个很有味道的词:“撩骚”, 或者是“聊骚”。 但是,不管是“撩骚”,还是“聊骚”,总体方面都是展示一种纯粹的动物属性。而且这种属性,多又在雄性动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就像某句话说的那样,只要是雄性,骨子里都隐含着三妻四妾的期盼,所以,世人们也才会总结:男人有钱就变坏。 有人说,撩骚(聊骚)的本质其实是一种渴望被爱与猎奇的心态。对于男人而言,则更偏向于猎奇,注重展现自身的动物属性和征服欲。简而言之,在男人面前,聊骚就是撩妹。但也因为太过注重撩妹,结果往往陷进了意外。 其实,在古代,早就有撩骚撩到社死的事,而且还特让人尴尬。 故事发生在东晋时期。 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东晋的建立是因为永嘉之乱,然后大批缙绅、士大夫和庶民百姓随之南下,王导依赖南渡的北方士族,团结江东豪强,协助司马睿在建康建立了东晋政权,人口、经济、文化的重心从黄河流域转到了长江流域。 其实,早在东汉末年,张氏兄弟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以后,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关注到了秦末和王莽后期地方豪强的例子,悟到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于是,只要有个人七八条枪,都可以占山为王,稍微有点家底的豪门大户,自然也就成了诸侯纷争,直到三国鼎立,然后曹魏被司马家族所取代。 表面上看,这是乱世的自然法则。但实际上,如果把这一时期和国人历史中的朝代更迭比较起来,它还有一个独特的特点,就是人们的思想波动非常大,思维也极为活跃,有点类似春秋战国百花齐放百家齐鸣的味道。 特别是魏晋以后,人们思想上的解放更是带领了行动上的解放。 拿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据说诗人兼朝廷大员王璨死后,曹丕前去吊唁,进了灵堂以后,看着满屋的宾客,曹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王璨生前的时候特喜欢听驴子叫。 于是,曹丕就发话了,今天我们在这里沉痛哀伤王璨同学的离去,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们的悲伤之情,想到王璨同学生前很喜欢听驴子叫的声音,在座的各位都学一声驴叫,来表达我们对王璨同学的哀思。 估计,当时在灵堂的人听到曹丕的这番话以后,即便是用不上目瞪口呆这个词,恐怕也是面面相觑。 但是领导发话了,怎么办呢?于是,在王璨的灵堂上,霎时就响起了各种驴叫的声音,气息也有长有短、有高有低。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是谁家的驴群被猛兽袭击。 不过,曹丕有没有在大众面前给死去的王璨来一声驴叫。讲这个事情的人没有说,但国人习惯性遵循的中庸之道来推测的话,曹丕估计应该是学了的,而且是第一个。 毕竟,曹丕的地位摆在那里。“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他不带头的话,宾客们应该没胆子冒天下之大不韪。 有曹丕让宾客大臣当众学驴叫的珠玉在前,像那些什么兴起而来兴尽而归之类的行动在当世更是被世人推崇为极品。 所以,衣冠南渡之后,从曹魏就兴起的清谈玄学等行为习惯也在南方完整的继承了下来。包括学而优则仕等等,给当时的沿海一带增添了很多活力,而且,就像竹林七贤之一的以天为衣以地为裳以屋为裙或者是服了五石散后裸奔放汤不羁的人多的是。 于是,当时在吴中地区,就有这么一位士大夫,将当时的这种风气发挥到了极致。 记录这位士大夫所经历的事情的时候,许是为避隐者讳,记录这件事的人没有记下这位士大夫的名字。 不过,他却说了这位士大夫的姓王。而且,姓王的这位士大夫长的很帅,我们估计称他为王帅哥。 王帅哥在吴中地区,与其他士大夫相比,有一个最大的亮点,就是很喜欢聊骚,一见到美女就迈不开脚。 而且,这个亮点虽然很为其他人所讥笑,但又被他们所羡慕。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就是王帅哥在见到美女以后,那口才比平日里要上升不知道多少个档次,文思泉涌口若悬河都不足以表达其他士大夫对他的敬仰。 更重要的是,无数美女在听到王帅哥口吐莲花之后,也常常被他俘获住了芳心。 所以啊,即将发生在王帅哥身上的故事,倒底是真实的,还是同行们对他的故意埋汰,谁都说不清楚了。 某年的春天,王帅哥应邀去平塘参加一场宴会。 吴中地区,到了现代,人们对它的印象依然是河流湖泊众多。所以,在王帅哥当时的生活环境里,估计比现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像曹操当时准备挥师南下的时候,也感叹北人善马,南人善舟楫,为此还特意编练了水军,虽说后来被诸葛亮和周瑜在赤壁一把火烧得抱头鼠窜,但也点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江苏吴中,交通的主要工具就是舟楫。 话说王帅哥站在船头,一边听着船娘的吴侬软语,一边欣赏着河流两岸的风景。 一开始兴趣还好,但一连坐了几天的船,王帅哥的心里就开始有些烦躁起来。 打个比方说,就像现代的人开车去搞自驾游,如果是跑什么318之类的国道还好,路途的风景起伏变化,让人心旷神怡。但如果是一直在新疆的高速上跑,路两边除了胡杨还是胡杨,开车的人也好,坐车的人也好,如果一连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看到的都是一样,估计心态和王帅哥在船上的心态也差不多。 等船娘一直把小船摇到了虎丘。头两天还在船舱里窝着的王帅哥又站到了船头,四下打量,远处有山有桑,再远处就是遍地金黄的油菜花,开的甚是喜人。 正当王帅哥准备开头作赋的时候,瞧着山边的桑树林,王帅哥的眼睛突然亮了。 远处的桑田边有个带着斗笠的女子,正往桑田里走去,身影窈窕的很。 王帅哥的兴趣马上就来了,转身就问船娘。我们到哪里了,离平塘还有多远,什么时候可以到啊。 船娘告诉王帅哥,前面有码头的地方叫虎丘,我们今天会到虎丘休息一晚,明天中午的时候能够赶到平塘。 王帅哥心里想了一下,宴会明天下午才开始,今天还要在虎丘打尖。现在时辰还早,不如……。 于是,王帅哥就和同船赴宴的朋友们说,哎呀,坐了几天船,实在是坐不起了。我先下船走走,有没有一起去的?等下我们在虎丘再汇合。 然后不等同船的朋友们回话,便让船娘靠了岸,说自己要下船步行。 看着王帅哥的做派,同船的朋友也朝岸上看了一样眼。顿时都明白了王帅哥的心思,都暗笑不已。倒是船娘还好心提醒了一句,要注意路边草丛里的长虫。 不过,同伴们的笑声并没有阻挡住王帅哥的脚步,见着船离开了。王帅哥整了整发冠,朝着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戴着斗笠的采桑女方向走去。 很快,就到了桑田边,开始在船上看到的那个采桑女也在。再四下打量一下,哟呵,偌大的一块桑田,居然就只有这个采桑女一个人在呃。 王帅哥压住自己激动起来的心情,又整了整自己的发冠和衣服,觉得都很周正之后,慢慢地走到了采桑女边上。 很温柔的打了一个响声,见采桑女好像回应了一下。便开了口,美女中午好,我是去虎丘寻亲的路人,因为实在是受不了舟楫之苦,让船娘指点了一下方向选择步行,因为是第一次来,现在走在这里找不到方向了,请女眷帮忙指下方向。 至于像猪八戒见到蹲在水里的蜘蛛精时,口花花说“女菩萨,在这里洗澡哩,也携带我和尚洗洗何如?”估计这样的话,王帅哥是说不出口的。 听着王帅哥的声音,又有礼貌,虽说女子有三从四德,但真正制约女性的天性也是在程朱理学兴盛以后。采桑女听闻了王帅哥的请教,也回转了头,和王帅哥搭上了话。 这一回头对采桑女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对王帅哥说那可是惊呆了。 先前在船上的时候只隐约看见采桑女的身材很窈窕,这真见了面之后,除了身材之外,面容尤为姣好,而且,几片桑叶遮挡着美女的头发,尤有半遮琵琶半遮面的气质。 王帅哥的劲头更足了,立马展示了浑身的抖擞。就像现代挖苦男人追女孩子的说法那样,开始追的时候是猎狗,到处寻找目标;等目标定下来后就成了哈巴狗,摇头摆尾想办法俘住女孩子的欢心。 估计当时王帅哥的情形也差不多。从问路请求指点迷津开始,再到讨水喝等招式一一展示,估计王帅哥还帮着摘了几片桑叶。 采桑女对王帅哥的主动帮忙,也没有说使君自有妻,妾身自有夫。采着采着,慢慢地,两人就有了默契。眼见天快黑了,吃饭和投宿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采桑女将王帅哥带到了自己家里,估计从桑田到屋里这段路程,边走的时候王帅哥还忘不了便来几句“喝你一口茶啊,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撒,在家不在家?”然后采桑女回应道“你喝茶就喝茶,哪来这多话,我的那个爹妈撒,已经八十八”。 这样一来,王帅哥和采桑女到家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大家就都可以自行脑补了,反正王帅哥没有按当时下船的时候说的到前面打尖的点汇合,而是第二天才从采桑女家离开。 而且从王帅哥打早离开的表现也看得出晚上的夜生活是过得相当的愉快,因为在离开的时候,王帅哥很是舍不得,还从身上解下了一个金铃铛系在采桑女的手上,并约好等自己过几天回来的时候再温存一番。 事情的反转就发生在王帅哥离开以后。当时,王帅哥一步三回头地从采桑女家离开以后,会合了众人,但一直对采桑女念念不忘,赴会也是只觉得毫无生趣。好不容易揠到宴会结束,王帅哥匆匆丢下了同伴又自行来到的虎丘住下,然后就出了门径自去往采桑女的家。 但让王帅哥意外的是,桑田犹在,但他却始终找不到当初和采桑女欢好的地方,尽管他想办法四处打听,但都说不知道有这个采桑女的存在。 这就让王帅哥郁闷了。一连几天都找不到相关的讯息,难道自己那天在船上看花了眼?这让王帅哥很是惆怅,于是,就在打尖的客栈让店家给自己端上了一壶酒,坐着自饮,觉得硬是百思不得其解。 等一壶酒喝完,王帅哥趁着酒兴到桑田附近四处摇摆,心里还盼望着能否与采桑女再来一次偶遇。 结果走着走着,肚子里是翻江倒海,瞅着前面人家有个猪圈,便赶紧几步走上去扶着猪圈的栏杆吐了起来。等他吐的差不多了站起身一看,啊,这个猪圈里唯一那个趴在栏里嗯啊嗯的母猪脖子上前左脚上居然系着自己那天早上送给采桑女的金铃铛。 王帅哥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一身冷汗直流,白日闲话的美女在一夕欢好之后,下次见面时却变成了变母猪,吓得王帅哥嗖地一下就奔回了打尖的客栈。 这事,放在谁的头上,压力都是不一般的大。而且,自此以后,帅哥再也不敢随意和美女聊骚了。 但王帅哥和母猪妹妹的故事却传了出来,是别人看到他改了性子之后和他问,他自己说漏了嘴?还是当时的人看不惯王帅哥的做派,故意给他下的套?比方说知道王帅哥好这杯酒,花了大价钱特的找了个妇人演了这场戏也未可知。 哪怕后来在宣扬这个故事的时候还专门隐去了这位士大夫的名字,但这位王帅哥的人社却完了,聊骚聊到一头猪,还把自己的金铃铛专程送给了母猪方便再度相约的笑谈却永远都洗不掉了。 相比较起来,王帅哥的故事还算是好的。现代社会里,有人聊骚把自己聊的没有的事都经常发生,譬如我们现在所熟知的电信诈骗案例,或者是其他因为网络聊天引起的“割腰子”一类的传闻,究其原理,也无外乎是把人的好奇心理和猎奇心理无限拔高,弄得你心痒痒的,然后就落进了圈套。 所以,撩骚还是需谨慎啊。 第2章 女版八戒养桑蚕 老吴笔下的猪八戒,长得不是很英俊,可是架不住人家会法术,嘴巴又甜,还会攒私房钱,上得厅堂进的厨房,有需要的时候,还能多才多艺;所以,如果硬要在师徒四人中选一个当老公的话,八戒同学,也就成了国民女性心中不二的男神。 西游的故事,老吴将时间背景放在了唐代。其实,在大唐的时候,原本就有着一位女版的八戒,它手中的活计,并不比猪刚鬣逊色。只是,她的事迹宣传方面,因为要避讳,所以,名声就不及猪刚鬣那样响亮。 但她身上的故事,却远比猪刚鬣丰富的多,毕竟,猪刚鬣嘴里念念叨叨的只是高翠兰,而这个女八戒,却见识了更多的男子,似乎是在游戏人间。 而且,这个女版八戒,和猪刚鬣一样拥有化形的本领,甚至等级比猪刚鬣还高级一些,不像老猪一沾酒就有现形的可能。就连最后因为过量的酒导致行迹败露,也没有人拿她怎么样。 据说,在大唐的豫州,有个叫元佶的人。这个元佶具体是干什么的,或者说从事什么业务,讲这个故事的人没有提及。 但如果用现代的观念去推敲的话,这个元佶,应该具有以下特征:在当时应该是个名人,因为他从豫州迁居到汝阳县以后,在家里养了一头母猪,而且一样就是十多年,如果当时那头母猪没有从元佶家里丢失的话,估计他还会一直养下去。 得益于沈括的《梦溪笔谈》,我们知道北宋有个叫林逋的人,隐居杭州孤山,不娶无子,而植梅放鹤,称“梅妻鹤子”,被传为千古佳话。 想来,这个这个元佶和这个林逋也差不多,口味也有点奇特。即使元佶是个专门养猪的养殖大户,也不可能单单将一头母猪养那么久。 当然,古代的猪,也可不能像现代一样能够养得几百斤重的。或许,这头母猪一直身材姣好,养上几年后都没见长胖,元佶给它当宠物猪养着也很可能。 但不管怎么样,元佶其人和这头猪肯定是有着一定的特点的,不然,这件事情要落于读书人的法眼并被记录下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所以,妄加猜测的话,在当时,元佶对这头母猪应该很上心,估计每天都会牵着猪四处溜达,猪圈呢肯定也是天天都在打理。得空的时候,还会给这头母猪洗洗澡梳梳毛什么的,不然的话,即便再是什么宠物猪,一直养个十多年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不管是什么宠物或者是家畜,养的时间长了之后,都会产生一定的情感。打个简单的比方说,农村人家养的看家狗,主人想要把它处理掉的时候,自己也很难下手的。 所以,元佶在把这头母猪给养上十多年后。有一天,元佶从外面回来,发现这头猪居然不见了,不知道这头猪是自己跳出猪栏跑出去了,还是被小偷偷走了,反正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看着猪不见了,这下,元佶的心里着急了,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先是让家里人到处去找这头猪,但在汝阳城周围十多里,一直没有关于猪的消息。即使是悬赏了大量的花红,发动汝阳县的少年无赖四处打听,找了一个多月还是没人给元佶报信。 不过,从元佶能够悬赏花红找这头猪来看,元佶家的条件应该比较好,不然也不可能为了一头猪能组织人手专门去找。 但越是这样寻找,若是真有人偷了猪,估计偷了猪的人也不敢把消息放出来,要么偷偷摸摸地把猪宰了,要么偷偷地把猪放了。 差不多两个月以后,元佶最后也只能报上个舍财免灾的念头,丢了就丢了,放弃了继续寻找这头猪。 话分两头,元佶从豫州迁居到汝阳县,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身上,那就是元家丝绸的经营。 衣冠南渡之后,接着就到了隋唐,桑蚕养殖的中心也随之移到了江南。汝阳县地处黄河长江交接之地,水路陆路的条件都很不错,自然也就成了桑蚕养殖的一个重要基地,除了本地种桑养蚕之外,也是丝绸生意的一个集散地。 这头母猪,元佶是养了十多年,但与自己家里的丝绸生意比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汝阳县,桑蚕业和江南比起来,场面上也许比不上,但好歹也是本地的主导产业,也算的上是规模手工业了。 但是呢,这个规模手工业很费劳力,属于劳动力密集型产业。为了保障桑蚕业的正常运转,当时,官府还颁布了告示,女性只要年满十五,都必须要学习养蚕的技术,甚至更小,便要学习养蚕。 归结起来,像汝阳县这种环境,从事桑蚕养殖加工的人手也就相当地缺乏,特别是熟手,更是养殖户加工户争抢的对象。于是,在汝阳县很多地方,都张贴有招收熟练工人的广告,薪资也不低。 在元佶的猪丢失不久之后,有一天,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妇人,衣着甚是简陋,停留在汝阳城里某户养蚕人家的门口,拦着门子,说是看见了他们家贴的招工告示,自荐上门应聘。 正在门子考虑着是不是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家主人的时候,可巧,这户养蚕人家的男主人正准备出门,瞧见自家门子被一个妇人缠着,便问是怎么回事。 门子说,这位妇人自称是从外地来汝阳寻亲流落此地,可是亲戚家早已搬走,现在她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 妇人说她听见咱们家在招工,于是过来想到我们家来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可能在我们家先落下脚找口饭吃,等稍微挣得点盘缠后再做打算。 说到这,门子顿了一下,我告诉她咱们家人手已经招满了,可是她还是不走。 听了门子的话,男主人也有了兴趣。其实在古代,找工作和现代也差不多,没有保人出面,来历又讲不清楚的话,主人家一般是不那么接受的。 不过,这年轻妇人眼睛也尖,见门子说话的样子,她就索性拦住了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把自己刚才的话又对着男主人说了一遍,声音还弄上了梨花带雨的表情。 眼见妇人说的可怜,男主人心里就有了将她留下来的想法,又担心她讲的不是真话,于是便和她问了几个养蚕的专业知识。这一问,还真不得了,这个妇女说的头头是道。 男主人便想着即便是“打狗不会谈狗会”,如果这个妇人能够做到像她那样讲的,那就真的是捡到宝了,起码是个熟练工。 但因为年轻妇人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再说呢又有点担心是不是同行暗地里派来使坏的。于是,男主人就让年轻妇人抬起了头。 等年轻妇人头一抬起来。养蚕人家的男主人眼睛一下子直了。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妇人,长得还不赖啊,看面相顶多就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越看男主人的心就越跳。 来来来,我这里还缺人手,管吃管住,工资先按普通工的算账,试用一个月,先看看看你的手艺,家里养蚕的还差个女管事。不过,你的先把户籍报一下,我带你先到衙门备个案。 见男主人这么说,门子也是无语了。不过,既然主人都发话了,一个看门的能说啥呢。年轻妇人也未多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跟着男主人往衙门方向走。 等衙门的手续弄完以后,男主人让门子领着这个年轻妇女去了自己的工坊。 进了工坊,这年轻妇人倒确实也像在门口时求告的那样,养蚕挑丝纺纱样样都会,手脚也很麻利。 一开始,主人听到门子的禀告,犹自不信自己捡到宝了,于是,便隔三差五到工坊里打打望,还真如门子说的那样,这个年轻妇人的手艺不错,而且,为人处世也还很是乖巧。 在这家工坊里干了两三个月,早饭晚饭都有了着落。年轻妇人在结过月钱之后,又到市集上买了些胭脂水粉打扮自己,水色也就愈发出众了。 这一切,都让收留她的这户人家男主人看在了眼里。别的不说,养蚕纺纱可是家里的经济支柱,要是出了问题天都会塌下来。当然,男主人看到的还不止这些,包括这位年轻妇女在市集上打酒自饮,也让男主人惦在了心里。 都说爱喝酒的女人容易追。那时候又不是现代,没有半边天的说话。是男主人威逼利诱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也好,反正,这个上门应聘的年轻妇人,在喝过几餐酒以后,就和自己的男主人勾搭上了。原话是这样说的:“遂延与女同居。” 随着在家里待的时间长了,而且和男主人欢好之后,年轻妇人的表现与初上门那会儿有些不同了。虽说做工的时候算是和以往那样认真,但闲暇的时候对和她搭讪的年轻男子也不拒绝。如是休息的时候有人约她一起喝两杯小酒,她也不会推辞。 即便是男主人,也曾在工休的时候碰见她和一群年轻男子举杯吆喝,猜枚行令,形骸也是相当的放浪。不过,男主人家也不管她,在他看来,这个妇人毕竟是自荐上门找工作的,只要不误正事就行了。 按现代的考证,一个打工者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的打工,从做工的车间出来到厂外和陌生人打交道直至熟悉,没有个一年半载,可能性基本上不大,这样推算起来,这个妇女到汝阳县呆的时间起码也有个两三年了。不然,她也不会出去和搭讪她的人喝酒。 就像86版的西游展现的情景那样,八戒是因为喝醉了就现出了长嘴大耳朵,让周围的邻居亲眷都讥笑高老爷招了一个妖怪。 某个春日,太阳暖洋洋的。年轻妇人应了一群少年人的要求,跑到城外的山脚去野炊。许是因为这群中人有人揣着“捡尸”的念头,开餐之后大家都一股劲儿给年轻妇人劝酒。 一开始,年轻妇人并未觉得有什么,因为一起野炊的,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两个妇人,所以对给她敬酒的也基本上是来者不拒。可是,好汉还是架不住拳多,在众人欢呼叫好声中,年轻妇人几坛子酒下去,感觉有点招架不住了。 眼见日头渐渐起来了,年轻妇人的眼睛也开始花了。于是,便和大家告了个罪,说自己有些不胜酒力了,要到树林边靠着岩石上休息一下,然后继续和大家痛饮。 瞧着年轻妇人去了树林的岩石边,又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年轻妇人回来。一起喝酒的男子中便有人给开始陪着年轻妇人的女人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瞧瞧。 女人看着男子的眼色也是笑了,便笑呵呵地朝着年轻妇人歇息的方向走去。刚走过年轻妇人说的岩石方向,惊恐的叫声便从女人的嘴里叫了出来,而且,还是一边叫一边往回跑。 看着女人的表现,一起野炊的人都站了起来,还以为是树林里有什么猛兽出来了。但又发现跑回来的女人不像是被猛兽惊吓到的样子。于是,大家便随着女人的手势也都往那块石头边去了。 走拢石头边一看,大家都是呆了。年轻妇人和大家喝酒时穿的衣服还在,但盖着的却是一头趴在那里嗯嗯哼哼的母猪,而且,猪头的两颊,涂着红色的胭脂。 开始给女人使眼色的那个男子更惊了,这头猪的左耳上还有个黑白交错的印记。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到元佶家里领受寻找元家丢失的那头猪时,元佶还特意交代过这头猪耳朵上的印记,以免大家弄错。 顿时,一群人都大眼瞪小眼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叫怎么回事呢?一场野炊,一个好端端的妇人咋就成了一头大母猪呢?自己还和她碰过杯,甚至估计还有人和她亲过嘴干过其他什么的。 太伤颜面了啊。怎么收场呢?尽管在场的人都赌咒发誓不能把这事说出去,但是桑蚕女喝酒变母猪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故事传开以后,当时收留妇人的那户人家和那些与妇人有交集的少年人怎么样了,没有人说起。或许有人将这头母猪送到了元佶家,但估计元佶看到了也不敢再接受。 毕竟,一头母猪变成人,再变成猪,尺度还是有点大了,况且,这头母猪的故事牵扯的人还这么多。 不过,这头能够养桑蚕的母猪,应该给吴承恩创作八戒这一形象提供了无尽的参考,都是自荐上门,都很勤作,都是因酒现形,推敲起来,可能性是相当大的。 第3章 自荐枕席王兰子 古人言山精鬼怪,涉及情感交流的,在明清以后,多以狐和女鬼为主,比方说红玉、辛十四娘,宁采臣和聂小倩等等,但在明清以前,除却狐和女鬼外,还有很多其他类的物种,也一样与着人有情感交流,譬如下面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就延续着前面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角自称姓王,按照主角的属性来讲,我们可以将她的名字叫做王兰子,《正字通》:“豚,小豕也,一名兰子。” 故事也发生在唐代,说故事的人是大名鼎鼎的牛僧孺。 说起牛僧孺大家都知道,他既是政界的贵胄,又是文坛的名士,一生中经历了德、顺、宪、穆、敬、文、武、宣八个皇帝。而且是牛李党争中“牛派”的领袖人物。 老牛说,元和四年八月,当时有个叫尹纵之的读书人离家在中条山闭关苦读,以备来年朝廷的科考。 其实,在元和初期,老牛的心情并不好,因为在俸给大佬们的策对中毫无顾忌地指陈时政,测试成绩虽然在科考中被列为上等,但也因策对的言辞得罪了当时宰相李吉甫。 就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样,何况,在古代,天子基本上是不能犯什么错的,即便是犯错,也是天子的代言人出了错。从总理朝廷的角度来讲,即便天子犯错了,背锅的对象自然也就是宰相了。 在老牛的策对中,表面上看是天子被下面的人钻了空子,实则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当朝的管家,因此遭了“斥退”的打击,久不得叙用。所以,老牛在讲尹纵之遇王兰子的这个故事是不是有什么隐射,也无从考证。 话归正题。老牛说,尹纵之在中条山闭关期间,很是勤奋,君子必备的六艺是时常操练在手。 那个时代的书生,并不像现代的学子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想想李白今天跑庐山明天到四川,如果没有点体力和野外生存技能,对读书人来说,简直是件不能想象的事情。何况,李大仙人留下的一首《侠客行》可是激发了很多读书人骨子里的血性。 再说,魏晋以来,各种在读书人身上的放荡不羁并没有随着朝代的更迭而消亡,就像陈子昂摔琴长啸一样,估计尹纵之在中条山修炼的时候,也时常操琴长啸、吟诗作对。 某个月夜,尹纵之在梳理完成当天的功课,看着窗外的圆月,一下子起了兴致,就像现代人被老师罚抄五十遍大字在写完以后等长啸一声吐口气一般,洗了手,整了整衣冠,就来了一曲显示自己淡泊名利的节操,很是自得其乐。 正乐着乐着的时候,尹纵之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心里就有些奇怪,自己给仆从交代过,自己念书的时候不要打扰。 想着时间还不是太晚,于是,尹纵之就信口问,是哪个到外头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随着尹纵之的问话,外面立马就有了响应。 不好意思,打扰公子了。我是山下王家的姑娘,住的并不远。公子上山以后, 每次听到公子吟诗弹琴的声音,心里十分仰慕,一直想来一睹公子风采,可是家里人一直看的紧。 今天刚好父母出去走亲戚去了,不会回来。就我一个人在家里,刚才又听见了公子的琴声,忍不住从屋里走到这里,却不知打扰了公子,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听着窗外软软的声音,尹纵之根本就没想太多,按照现代通行的话说,孔雀都会在母的面前开屏,自然豪气横生,何况外面的声音表表达着对自己的爱慕呢。 于是,尹纵之就说,既然都是邻居,那也就不是外人,来都来了,就请进来。 然后,尹纵之打开门,院子里站着一个姑娘,模样和身材都极好。 姑娘见尹纵之出来,赶紧行了拜礼,这边尹纵之也回了礼。两人交谈了几句之后,姑娘便随着尹纵之进了屋。 等姑娘进了屋,尹纵之挑亮了灯,尹纵之的眼睛也亮了。开始在院子里,尹纵之只觉得姑娘的模样和身材极好,现在在灯下,尹纵之看的更清楚了。 这个自称姓王,小名叫作兰子的姑娘不光是容貌身材俱为上品之外,言语也很得体,并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子。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姑娘的面相上,除了耳朵有点黑以外,脖子以上的部位白皙皙,似乎用手都可以掐出水来。 于是,两人的话题就更加多了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聊着聊着不知觉间便到了深夜,眼见王兰子兴趣尤深。 这个时候,尹纵之也动了心思,便向这个自称王兰子的妙龄少女说,现在夜深了,不如今夜就留在这里,咱们俩秉烛夜谈。 王兰子倒也没有明显拒绝,反问了尹纵之一句,可是我的父母要是回来了,我该怎么办呢? 看着王兰子这欲拒还休的态度,尹纵之的精虫直往头顶上冲。你的父母去亲戚那里贺喜,你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回来,估计今天晚上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是实在怕他们回来的话,要不然这样,等到五更天的时候你再回去,关上门睡觉,即便他们清早到了家里,也不会发现你没有在家里过夜啊。 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话都说到这种份上,对于尹纵之的诱导,王兰子是笑着听从了。 窗户纸捅破之后,夜里的事情是怎么样的,大家完全可以自行脑补。老牛对这件事情的说法是,“相得之欢,誓将白首。绸缪之意,无不备尽。” 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对年轻力壮的尹纵之和自荐上门的王兰子来说,更是如此。 不知觉间,外面的鸡都叫了几遍,眼见快到了五更,王兰子穿上衣服就要下床离开。 但这个时候,尹纵之却舍不得了,食之甘味啊。然后,尹纵之心里就涌出了很多的想法,特别是又难得遇到自荐枕席的事。 于是,尹纵之便一把搂住王兰子,甜言蜜语地说了一大通,但是王兰子这时却死活不接尹纵之的招了,一味和尹纵之说自己要离开,不然,被父母发现以后,自己真的要被打死了。 可尹纵之哪里有什么心事去管王兰子的话呢,自己在中条山闭关这么久,每天不是蔬菜就是蔬菜,好不容易有块肥肉放在碗里,眼睛早都红了,哪肯舍得放手呢。 眼见没有办法,尹纵之瞅见了王兰子脱在床榻前的鞋子,便拿了一只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不给王兰子递。 这下,王兰子可急了。郎君,虽说我们家就我一个闺女,父母也很宠爱我。但是我家里条件不太好,就这么一双鞋子,你藏起来一只,我就只能打光脚回去了。 但这都不要紧,可是要是我的父母看见我没了鞋子,他们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呢?如果他们知道我偷偷来郎君这里,还把仅有的鞋子留在了郎君这里,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 郎君,你真的不怜惜我吗?说完,王兰子竟抽噎起来。 但尹纵之还是不听王兰子的话,反而打定了主意。如果是王兰子不答应他的要求,就不把鞋子还给她。哪怕王兰子以会被父母发现打杀了她为理由,尹纵之还是不肯松口。 眼见天色越来越放明了,王兰子心一横,对尹纵之说。请郎君把鞋还给我,只要你在这里,我天天晚上都过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相对先前尹纵之的留宿,从五更到天亮这段时间,王兰子的表现大为不同。一开始是尹纵之哈巴狗一样的求着王兰子,想让王兰子留下来陪着自己。现在天快亮了之后,王兰子坚决要离开,这让尹纵之愈发疑惑了,非要把王兰子的鞋留下来。 到了最后,王兰子没有了办法,便在床榻前跪了下来。给尹纵之磕了一个头,说自己昨夜里来是因为上一辈子欠了尹纵之的,这一晚已偿清了前世的债。 现在自己要离开了,可公子怎么也不放自己走,如果因为这导致她丢失了性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权当是孽缘宿债。可是公子一直这么固执的话,对公子以后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之后,王兰子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身推开门就走了。 反正天色已经亮了,尹纵之看着王兰子推开门出去,想着她的鞋子还压在自己的枕头下,纵使王兰子的话说的有些生硬,但尹纵之并没有往心里去,把被子往身上拽了一下,掉头补觉去了。 等到尹纵之睡醒,太阳都已经晒到屁股了。 这时,蜷在被窝里的尹纵之忽然觉得自己的枕头有点硌人,然后又闻到屋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地有些好奇。 等尹纵之坐起身一看,床榻前居然有一滩血,还有血迹一点一点的往门外延伸出去。再掀开自己的枕头,先前自己压在枕头下的王兰子的鞋子不见了,出现在尹纵之眼里的居然是一只带血的猪蹄壳。 吓得尹纵之一激灵,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拿起书桌上放着的镇纸护在自己的身前。 过了好半天,尹纵之才回过神来。穿上衣服,抓起枕头下的猪蹄壳,走出了房间。 地上的血迹从床榻前一直滴在了门口,从门口边又延伸到了院子的门边。尹纵之顺手拿起放在院子石桌上的梢棒,推开院子的门,想看看这血迹一直往哪里走。 等出了院子,血迹沿着路往山下去了。尹纵之也是胆大,不过,反正也是白天了,提着梢棒继续沿着血迹往下走,想看看到的是什么情况。 路上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了山脚,绕过一户人家的大门往他家的后院去了。这户人家,尹纵之也认得,姓王,家里男人叫王朝,自己上山的时候还在他家里住过一晚。 而且,王朝也很有见识,经常去京城。一开始尹纵之还以为他是个白丁,在他家里住过之后才知道他深藏不露。在王朝家住的时候,尹纵之把自己的诗文假托别人所做拿出来的时候,王朝还指点了一两处,按照他的指点修正后,诗文的档次是上了一大截。 王家的大门还关着,尹纵之也没有管它,而是循着血迹绕到王家的后院,那血迹居然一直滴到了王家的猪圈。 等尹纵之提着梢棒站直身子往猪圈里一看,猪圈里只有一头白身黑耳的大母猪趴在那里,猪的右脚还滴着血,没有蹄壳。 而且,那头猪看见尹纵之提着梢棒站在猪圈外时,一下子就站起了身,脑袋冲着尹纵之,眼睛鼓了几下,像是在表达什么不满似的,然后冲着猪圈的门冲去。 不知道王朝是在家里听到后院的动静,还是他从外面回来听见后院有动静,提着弓箭也来到了后院。 王朝看见尹纵之提着梢棒站在自家的猪圈旁,正觉得奇怪,但还不等他开口,猪圈里的那头母猪已撞开了门,冲了出来。 王朝急忙招呼尹纵之,两人一起费了好大力气,弄了很久,才把那头母猪赶回了猪圈。 把母猪关回猪圈以后,尹纵之是怎么和王朝说的,老牛没有说。 估计尹纵之当时心情肯定不太好,和自己嗨哟了一夜的王兰子居然是头大母猪,这事怎么说的出口呢? 在尹纵之和王朝一番交流之后,王朝射杀了那头大母猪。 大母猪被杀死以后,尹纵之回到了山上,继续闭关苦读。不过,就在那头大母猪被杀掉的当天晚上,尹纵之做了一个梦,梦见王兰子在自己的床前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话之后就不见了。 尹纵之从梦中惊醒以后,心里觉得很不舒服,非常忌讳。等到第二天天亮,便收拾好东西,带着仆从回到了老家。 但是这事还不算完。尹纵之从中条山回来后,继续在家里备考,但第二年的科考,尹纵之却名落孙山,后面又继续考了几回,还是没能进入朝廷的法眼,最后,泯灭在众生之中。 老牛说,尹纵之一直考不中,不能货与帝王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他若是把当初王兰子离开时说的话听进去了,可能就不一样了。或许,这就是王兰子还了他前世的债时,他却硬要强求带来的报应。 至于尹纵之和王兰子这件事情,老牛是怎么知道的,史书上没有人提起过。但从过来文人相轻的做派,或许真有这种事情传到过老牛的耳朵里,让老牛有了加工的素材,但也可能是因为老牛在仕途中的一些看法,然后含沙射影的针对某些人,也未必不是真的。 第4章 蓬瀛仙子降人间 魏晋以后,因为谶纬书的大量产生,引发一种职业的诞生,那就是扶乩。 依照现代对扶乩的专业解释,就是先准备一个带有细沙的木盘,然后再准备一个丁字形的木架。扶乩的时候木架的顶端悬锥下垂,架放在沙盘上,由两人各以食指分扶横木两端,依法请神,木架的下垂部分即在沙上画成文字,作为神的启示,或与人唱和,或示人吉凶,或与人处方。 明清之时,占卜扶乩之风基本上到达了顶峰。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述了数十例扶乩事例,然后说“大抵幻术多手法捷巧,惟扶乩一事,则确有所凭附。然皆灵鬼之能文者耳。所称某神某仙,固属假托”。 然而,也因为纪大学士的这些看法,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精彩的故事,譬如下面要说的蓬瀛仙子降人间。 纪大学士说,在黄岩村,住着一户姓祝的人家,祝家的条件在村里也不是太差,只是人丁不是很旺,在祝父去世之后,家里只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 虽说祝母早年丧父,膝下就一个独子,但祝母是个好强的人,硬生生靠着养猪养活了儿子,还把儿子送到了村上的私塾,指盼着儿子能考上个功名光耀门庭。 不过,像这样的单亲家庭,祝母对儿子的管教自然比常人家里就要严厉一些。小的时候,祝某还不曾有什么想法,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对母亲的一些做法,就产生了一些逆反的心理,就像我们现代看到的那些正处于叛逆期的孩子差不多。 学业的负担和母亲的期盼压在头上,这让祝某苦不堪言,结果,等到祝某都快二十岁了,连一门亲事也不曾定下了。 就连县里的考试,祝某是年年参加,但参加之后的结果也依旧是童生,这不禁让祝母额头上的皱纹又添了几分,平日里对祝某的说辞也更加严厉了。 生活中有压力以后,人们都会寻找一种方式来释放自己的情绪。什么纵情山水啊,其实和现代人们喜欢打麻将一样的,都是把自己的情绪找个渠道发泄出来。 虽然母亲对自己管的很严,但祝某却也不是个书呆子。只是长期处在母亲的高压之下,加上学业进步也不是很明显,让祝某很是苦恼。 某次,读书之余,祝某看见几位同伴在玩扶乩的事,一下子就迷上了。而且,还成了一个深度的扶乩占卜发烧友。 看过现代港台电影制作团队拍摄的那些恐怖影片的人都知道,有一种叫“笔仙”的场景很是让人头皮发麻,几个年轻人一起玩耍的时候总会有人无意中提出玩请笔仙的事,然后在附和中会有个把人提出异议,但是又阻止不了,结果平生出很多无端的事来。 祝某他们组织参与的扶乩,其实也就是请“笔仙”。不过,那个时候可没有现代的影视技术,谁也无从知道,在扶乩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对于扶乩占卜,祝某在玩过很多次以后,对这个东西的套路也是明白的很,所以无事的时候自己也经常一个人扶乩,当做是自己释放压力的一种消遣。 但蓬瀛仙子,就是在祝某一直认为的消遣中出现了。 某天晚上,在又遭受母亲一顿呵斥之后,呆在房里的祝某很是不堪,拿出了藏在书柜里的扶乩用具,怎么放松一下自己的情绪。 但玩着玩着,祝某想起了前些天同伴们说的请紫姑,操作步骤,祝某也一一记得,就是找一个畚箕为架,然 后以扶乩的形式迎接紫姑的降临。 紫姑的传说最早来自《异苑》:“世有紫姑神,古来相传云是人家妾,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以其日作其形,夜于厕间或猪栏边迎之,祝曰:“子胥不在”“曹姑亦归”“小姑可出戏”。” 陆游在《箕卜》也说过:“孟春百草灵,古俗迎紫姑。厨中取竹箕,冒以妇裙襦。竖子夹相持,插笔祝其书。俄若有物评,对不顺臾,岂必考中否,一笑聊相娱。” 于是,祝某就瞅着母亲不备,躲在房里开始了请紫姑。 对于祝某而言,在这次请紫姑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因此发生改变。 怎么说呢,祝某以前扶乩的时候,都是神灵附身在乩盘上写字画符应答,然后大家就根据乩盘上的字迹去猜测预测事物,虽说有点太扯了些,但等到大家众口铄金以后,许多似是而非的事情牵强起来,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 这次,随着祝某焚香祈祷,更为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居然真的有神灵随着祝某的祈祷现身在祝某面前。 不过,估计祝某早就陷于了扶乩的世界不能自拔,就像现代的人玩网络游戏一样,沉浸在了虚拟的世界里走不出来。 出现在祝某眼前的是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告诉祝某自己是蓬瀛仙子,听到了他的祈祷,因为感受到了他的诚心,所以降身在他的面前。 对这个自称蓬瀛仙子一身素黑的女人,祝某根本就没有半点的疑心。相反呢,因为那个时候什么狐仙女鬼给书生被看添灯的故事也很是流行,能够有自称蓬瀛仙子的姑娘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反而给祝某平添了很多莫名的想法。 而且呢,后面的情节还似乎真符合祝某的期盼。在祝某房间里,蓬瀛仙子对祝某的问话是有问必答,即使是一时半会答不出的,蓬瀛仙子在思虑一下之后,也会说出一些类似在祝某身边发生的事情,让祝某自行思考。 在这一问一答之间,不知觉地已经到了深夜。可蓬瀛仙子却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 于是,祝某便隐晦地向蓬瀛仙子表达着某种意思,不过,没有表达得像阿q对吴妈说的“吴妈,我要和你困觉”这样直白。而且,出乎祝某意料的是,蓬瀛仙子似乎听懂了祝某的意思,居然主动和祝某说自己晚上留下来。 这可让祝某喜出望外,大晚上的,虽说房里点着灯,但孤男寡女的,再说有似乎郎有情妾有意。于是,祝某房间的灯很快就灭了,熄灯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自然可想而知,这里也就不用细说。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眼见快到了五更,蓬瀛仙子摇醒了祝某。告诉祝某不必每天晚上都扶乩祈盼了。到了夜里,她自己会来祝某这儿陪他读书。如果是扶乩祈祷的话,怕有其他人会借她的名义来戏弄祝某。 有了一晚上的恩爱,祝某对蓬瀛仙子的话深信不疑,连连点头称是。等到了晚上,蓬瀛仙子还真如早上和祝某说的那样,在祝某的不知觉间又出现的祝某的房间里,一连几晚,都重复着同样的故事。 从这以后,祝某的生活规律多了,即便是外出会友,也是早早就回到了家里,等到吃过晚饭之后根本不出门,就待在房里点着灯一边看书一边就等着蓬瀛仙子的到来。 这一切,都让祝母看在眼里,看见儿子的表现,祝母的心里也是很欣喜,只道是自己的儿子懂事了知道上进了,还想着法子给祝某弄点好吃的,生怕祝某太用功了伤了身体。 但慢慢地,祝母就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儿子这大半年的用功读书,自己还弄了些滋补品给他,怎么儿子反而越来越瘦了,而且早上和自己问好的时候还呵欠连天的。 于是就问祝某是怎么回事,祝某一开始还找借口搪塞着,眼见母亲拿出荆条来要家法伺候。这下祝某可慌了神,便倒豆子一般把自己与蓬瀛仙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母亲。 前面讲了,祝母是个好强的人,也是个明白人,听了儿子的讲述,心里面就暗自有了自己的主意。 估计自己的儿子是遇上妖怪了,哪有神仙和凡人欢好以后让凡人受损的呢,再说,哪有一个姑娘家半年都不换衣服,而且每次都还是半夜才来天没亮就走。 但祝母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儿子,只是和祝某说,可能是附近哪家的姑娘爱慕你,伪托了蓬瀛仙子的名字和你相会,下次仙子来的时候,你要和她说请她带你去她家里看看,不然你们俩这样偷偷摸摸的做法说出去也不好听,婚姻大事还是得父母做主,方便的情况下我也得去看看我的亲家了。 晚上,蓬瀛仙子又来到祝某的房间,一番温存之后,祝某告诉了蓬瀛仙子自己母亲的想法。一开始,蓬瀛仙子还似乎有些为难,但在祝某再三请求以后,蓬瀛仙子也就没有再推脱了。 于是,两人手拉着手黑灯瞎火地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大约走了个半里多路以后,就到了蓬瀛仙子的家。 让祝某疑惑的是,蓬瀛仙子家的房子似乎并不大。进了家门以后,虽说有仆童端茶倒水,但却没有见到蓬瀛仙子的父母,而且,这些仆童,穿着也和蓬瀛仙子差不多,也是一身黑衣,难道他们家都喜欢黑色? 等蓬瀛仙子安排仆童把食物端上了,祝某更觉得有些奇怪了。蓬瀛仙子家的仆童都有七八个按道理说条件应该比自己家里还要好一些啊,怎么这些餐具也是粗糙的很,食物也不多,居然还带着一股潲水味呢。 不过,可能是因为爱屋及乌,或者想着这可能是蓬瀛仙子对自己的考量,祝某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第二天天亮之后,祝某和母亲说了自己去蓬瀛仙子家的事情,说怕母亲等的急连夜赶回来了。母亲听了之后,更加确定儿子碰到的是妖物。不过,祝母还是没有向儿子说破自己的想法。 等祝某用过早餐,祝母和他说,我今天去一下蓬瀛仙子家,拜访一下,也好为你们的事早作打算。祝某也不疑有他。 祝母出了门以后,按照儿子告诉她的信息四处寻找蓬瀛仙子的家,但在离自己家五里范围内,都没有发现儿子所描述的房子,即便是四处向人打听,但得到的信息都是没有这么一户人家。 这让祝母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儿子遇上的蓬瀛仙子绝对是妖物。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回家的路上,祝母不禁皱起了眉头。 说来也巧,在路上,祝母碰见了村里一位饶舌的妇人。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妖物的事情。这下,长舌妇人的兴趣立马就上来了,像是搓到身上的痒点一样。 长舌妇人告诉祝母,就在隔壁的县城,有个员外家里,养了一只狗,这只狗很是灵性,非常讨人喜欢,员外也很喜欢它,有了什么好吃的,都会毫不吝啬的给狗吃。 后来,员外家要盖房子,高价从外地请了一名工匠,因为听说过如果主人招待不周的话,有些匠人会做手脚,于是,工匠来了以后,员外也是每日好酒好菜的供着。 这让工匠很满意,对员外的要求也是尽心尽力,两人不自觉的还成为了朋友。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工匠发现员外家提供的食物少了很多,吃都吃不饱。于是,某次和员外说话的时候,工匠就隐讳地提起这件事情。 但让工匠意外的是,员外和他主动说起了每天提供哪些吃食,对食物少了事情根本就不知情,这让工匠很是纳闷。 于是,第二天,工匠就早早收了工,偷偷藏了起来。确实和员外说的那样,下人把食盒提到工匠用餐的地方后,把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在桌上,数量、式样和员外说的一样。 但是,等下人离开后没多久,员外家的狗就推门进来了,跳上椅子,人模人样地坐在椅子上,俯下身子,用两只前爪扒弄着饭菜,熟练的吃起来了。如果撇开狗的耳朵的话,不细看,倒还真像个人在吃饭。 这下,可把工匠给吓坏了。后来,工匠偷偷告诉了员外,一开始,员外并不相信,但等他和工匠一起躲起来看时,也被自己养的狗给吓着了。 长舌妇人讲的故事让祝母猛地一激灵。蓬瀛仙子全身黑衣,还有七八个童仆也是一身素黑,吃的食物还有点潲水味。自己家养的黑母猪前些日子生了七八个猪仔,也是一身黑。 想到这,祝母和长舌妇人分开了,快步走回了家里,瞪着自家的猪圈,越想越觉得这东西和儿子讲的全部都对得上。 于是,祝母就找来屠夫,准备把黑母猪和猪仔全部处理掉。 当天夜里,蓬瀛仙子又来到了祝某的房间,一番温存之后哭着和祝某说,公子啊,我们俩的缘分尽了,父母不同意我们之间的事情,你要多保重,以后再也不要想我了。然后就悲伤的走了,搞得祝某也是心痛不已,肝肠寸断。 说来也奇怪,第二天在猪圈里的猪被屠夫拖走以后,到了晚上,还果真像头天晚上蓬瀛仙子告诉他的那样,不管他怎么祈祷,蓬瀛仙子始终没有降身在他面前,而且,在这之后,蓬瀛仙子的踪迹也似乎一下子绝了。 至于祝家,后来,是不是又养了猪,或者是没有养猪,就无人知晓了。但是,按照祝母的做派,估计不再养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或者,是带着祝某迁居的他地,或者是祝某考上了功名,带着母亲迁居到了别的地方,也都有可能。 毕竟,这件事的发生,在祝母和祝某的心里,肯定都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所以,求神拜佛,还是不能太随意的。像祝某祈祷来的蓬瀛仙子,还不是算太折腾的,祝家也及时止损了。 前些年网上有个流行的段子,说是某人到寺里去拜佛,结果发现佛也在拜佛,于是,某人便问是怎么回事,佛瞥了他一眼,说,求人不如求己。 第5章 高二醉酒拥肉人 古代对肥胖的人有多种雅称,《黄帝内经》把长得圆乎乎的,浑身上下都是肉,雅称“肉人”,体型也概括为“上下容大”。 高二醉酒拥肉人的故事,发生在两百多年前的京城。 据说,那个时候,九门提督为了便于京师社会秩序的治理,从各衙门办事的差役工作中受到的启发,组建了一支专门的城管队伍,兼代着联防巡逻的职责。 同时,对京师进行了网格化管理,将京师分成了无数个网格,按早晚两班的原则,把城管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放到了具体的网格,责任到人,管理到人。 那个时候,能在京师里当上一名网格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来百姓就畏官如虎,即便城管是临时工,但好歹身上也有着件官府下发的虎皮,在老百姓中间可以耀武扬威的狠。 话说高二想办法当上城管后,在他负责的那一片可是春风得很。不过,除了偶尔到小商小贩摊子上拿几个苹果抬几个炊饼以以外,高二也不是那种作孽的人。相反,身上还有着几分正气,遇到贼人等不法之徒,高二每次都是冲在最前面,一来二去之后,网格里的邻里街坊对高二评价还不错。 在高二负责的这一片,高二属于晚班序列的人员。天黑后听着更夫的打更声,在大街小巷里转上几遍。 城管队伍最开始运行的时候,高二手上拎的是衙门统一配发的制式装备,白昼晚间巡逻都是个人以上,排成整齐的队伍走街窜巷,效果还不错,有点威慑力。 但是某次巡逻中,不知道从哪里流窜到高二辖区的一位贼人仗着身强力壮,与高二他们几个斗了起来。高二发现自己手上的家伙不趁手,等逮住这个贼人以后,高二就寻思着将自己的梢棒进行改装。 不知道高二是不是受了和尚们手上提的禅杖的启发,他把自己的梢棒上加了一个半圆形的木钩,整个造型就有点像后世的保安用的防爆叉。可别说高二的改装,还真有些效果,在后来碰到的几次纠纷中,街坊们都说,高二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城管队运行得有大半年时间以后,还别说,京师的社会治安确实好了很多。为此,九门提督还专门邀请了一批高官,对城管队进行了检阅。 不过,检阅的时候,众位高官看着下头黑压压的一批城管,结果组队亮相时,一片齐刷刷的梢棒里突兀的冒着一个防爆叉,犹如鹤立鸡群一般打眼的狠。 主管城管队伍的领导就有点坐不住了,一级一级追下来,追到高二这里。可不管上头怎么说,哪怕是打板子,高二都振振有词,俺可是凭着这钩子才拿住了那些贼人的,纵然是挨板子,也不愿拆掉自己加装的木钩。 于是,不管是同行的队伍,还是邻里街坊,都知道城管中唯一一个扛着防爆叉的人,就是高二哥。时间长了之后,大伙儿把高二哥笑成了高二钩,意思是说只要看到钩子,就知道高二人在哪里。但高二却不管不顾,依然我行我素。 虽说京师的人龙蛇混杂,但后来老百姓还是都习惯了城管的存在。高二所在的辖区,在屡屡逮住几个贼人之后,偷奸犯科的人基本上都不往这边来了,原因也很简单,高二和队员们对贼人下得起狠手。 有着高二他们的网格,基本上都成了路不拾遗的状态。见到这番情形,高二他们这支城管小队,也就打起了偷奸耍滑的主意,白天,怕有人监督检查,起底保证两个人一班,到了晚间,就一个人轮值一夜,大家也就都乐得轻松。 这样一来,对高二他们来说,空闲的时间就更多了。日子怎么打发呢,就相互摆一些龙门阵,把你晓得的故事讲出来,把我知道的故事讲出来。 可谁都不知道,看着这高二气势汹汹的,其实胆子并不大,在听多了鬼故事之后,原本不沾酒的高二居然学会了喝酒。值夜班的时候,从办公室出发上街之前,高二总是要喝上一两杯才肯动身。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许方挑酒打鬼的故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不过,高二学会喝酒之后,慢慢的,大家就发现高二酒品不咋地,属于那种有酒性没酒量的,动不动就醉。 只要一醉,高二就会把自己加工过防爆叉扛在肩上上街巡逻,不管是不是自己当班。而且还一边走一边唱歌,就和现代酒品差的人喝醉了之后在大街上发酒疯差不多。 某天晚上,轮到高二一个人值夜班。看着夜已经深了,本来就有点酒意的高二,又在办公室里扎实蹦了几口酒,扛着自己的防爆叉,开始了夜里的第三次巡逻。 来到街上以后,一开始,高二还是把防爆叉扛在肩上的,但没走多远,就有点高一脚低一脚的了,高二也就索性把防爆叉拖在身后。 在巷子里接连转了几个圈圈以后,高二突然模模糊糊地看见前面有户人家还亮着灯。什么情况,这大半夜的还不睡觉。 于是,带着几分疑惑,高二深一脚浅一脚的拖着防爆叉走近了这户人家。借着他们家亮出的灯光,高二眯着眼瞧了一下,哦,是前几天才接了新娘子的那户人家。 没事呢,人家两口子还在屋里说着话呢。高二靠着这户新婚夫妇家的院墙站了一会儿,拖着叉子准备离开。 可就在高二准备迈脚的时候,高二又停了下来。院子里小两口敦伦的声音传到了高二的耳朵里。 狗日的不害臊,干这个事灯都不晓得熄。高二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等高二扛起叉子挪开腿往前面走两步,院子里的声音愈发旖旎了,嗯嗯啊啊的声音直冲高二耳朵里钻。 高二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又停了下来,扭头往院子里望了望。再仔细一听,夫妻俩敦伦的声音居然是从亮着灯的那个房间传出来的。 这下,可让高二有点心思了。他把钩子放在地上,蹑手蹑脚地翻进了院子,走到亮着灯房间的窗户底下,屋里面新婚两口子的声音更大了。 高二用手在嘴里沾了一下,悄悄的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把眼睛凑了上去。 这一瞅,可了不得,高二瞅的面红耳赤眼睛都直了,里面的新婚两口子正转换着姿势,各种高吟低唱,妙不可言,尤其是妇人白花花的身子,看得高二血脉翻涌。 看着这活森森的春宫图,高二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却不想这口唾沫一下子把自己给呛着了,伴随着高二捂住嘴巴的一声咳嗽。屋里面一声呵斥,随即灯也一下子灭了。 听墙角被人发现了,这可有失高二哥的脸面,不待屋里再发出声音。高二赶紧翻出了院子,捡起钩子就跑。 连续转过几个巷子以后,高二才停下来回过头看了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幸好他们家没人追出来,不然这个脸可丢尽了。 不过,越是继续往前走,高二的心里却越不快活起来,那妇人白花花的身子总是在高二的眼睛前头一闪一闪的,还有那低吟浅唱的声音,让高二走着走着都不自觉地弯下了身子。 娘的,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啊。可这大半夜的,到哪里去找乐子呢,即使是自己所知道的那几道门,这个时候也早都关了,真是他娘的晦气。 怏怏地转过两个巷子,突然,高二停下了脚步。咦,这个时候,前面咋还有人在走夜路呢。再仔细一瞧,居然还是个妇人。 高二把叉子斜靠在身上,搓了搓手。按照上头的规矩,晚上,老百姓可是不能出门的啊,这个妇人,半夜还在外面,估计不是什么好人家的,说不定…… 揣着这种念头,高二把防爆叉扛在了肩膀上,瞅着妇人走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跟在妇人的后面。 转过两个巷子之后,高二看见妇人进了前边不远处的一户人家。 等高二走到那户人家时。高二不觉有些奇怪,自己的辖区里,好像没这么户人家啊。这家人家的房子略有点破旧,院子的墙壁不是很高,站在墙边能够看得到里面的房子,像高二这般的壮汉摁着墙就能跳到院子里。至于院门,也只是马马虎虎地用荆条捆了几下。 站在院墙外面,看着妇人进了门。虽说高二心里有些疑惑,但占据在高二心里头,却是那新婚两口子咿咿呀呀的声响。 不过,虽说心思在这上面,但高二还是有点怕,怎么说,这半夜出现在路上的妇人,毕竟是回到了家里。 于是,高二便斜倚着院墙,悄悄地听着院子里的声音,心里盘算着有没有机会。 结果,还真是天随人愿。妇人进屋后,高二一直听到的都是小孩子见到母亲后的声音和妇人的安抚声,并没有男人的声音。 都说酒是人的胆,这下,高二的胆气可足了。哪还忍得住呢,提着防爆叉,摁着院墙,一下子就翻进了妇人的院子里。 妇人也听到了屋外的响动,呵斥着问是谁? 高二却不回话,把防爆叉往墙上一靠,一错身就挤开门进了屋,俺是高二哥。 见高二猛地进屋,可把妇人吓得不轻,“高二哥,你是来抓我的嘛?” 高二嬉笑着说,是抓你来的,不过,我把叉子放在外头的,你说说,我该怎么抓你呢? 听着高二的声音,再看看高二的神色,妇人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个,高二哥,小孩子在下面不方便,不如我们到楼上去。 高二顿时大喜,跟着妇人上了二楼。上面果然比下面舒适多了。不等高二动手,妇人就主动解下了衣裳,肌肤光洁如滑,看的高二直吞口水。 来不及多想,高二就凑上了妇人,但等近妇人的身后,高二却有点失望了,妇人的身材有点臃肿,即便壮如高二,两只手也合抱不好妇人的身子。 不过,从开始看到新婚夫妇的表演开始,又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来了机会,高二哪有忍得住呢。 夜晚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反正高二是一直累着并幸福着。幸福之后,高二的酒劲更上来了,搂住妇人便睡着了。 睡着睡着,迷糊间,高二突然听见有人说,“这不是高二哥的叉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又有人骂道,“这哪里是高二哥的哦,肯定是有人想偷我们家的猪,瞧着高二的叉子好用,照着高二哥的叉子弄了个一样的。” 接着又传来一阵惊呼,“肯定是高二哥,你看这衣服,就是衙门给他们发的衣服。就是奇怪,怎么衣服、叉子都在这里,人却没有看到呢?” 听到这话,高二吓的一激灵,赶紧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开眼睛更把高二给吓坏了。太阳明晃晃的,自己赤裸裸地在猪圈上。再往下一瞧,一头百多斤的大母猪闭着眼睛在猪圈的角落哼哼唧唧的。自己的防爆叉,就靠在猪圈的外面。 幸好衣服还没掉到猪圈下面,高二赶紧扯过衣服穿好,起身下了猪圈。 看到高二从猪圈上走下来,猪圈的主人也愣了,再看到高二提着叉子准备跑,更加愕然。 刚好,高二的两个白班兄弟也被叫了过来,大家便拦住了高二,问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高二还唬着脸啥也不说,后来,看着实在是憋不过去了。高二黑着脸朝着猪圈的主人,你家的那头猪老了,如果不杀的话,恐怕将来会成为妖怪。 听到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本来平时闲扯的时候就肯摆这些龙门阵,哪里会不懂高二这句话的意思呢。 倒是第二天,猪圈的主人还真听了高二的话,把这头猪杀了。 这头猪被杀的晚上,高二梦见前晚和自己欢好的妇人欣欣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给他施了一礼,感谢高二哥让她解脱转世为人。 高二也是憨厚。梦醒之后,和街坊们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听的人回想着从猪圈上走下的高二的样子,莫不捧腹大笑。 再后来,高二喝醉酒后裸睡在猪圈的事越传越远,传到了一个叫外史公的人耳里,外史公笑着说:“既定尔娄猪,盍归我艾豭”。 这个点评,就有点污了,这里就不说了。要是看这个故事的人有兴趣,可以自行百度一下,呵呵。 第6章 女性男神二师兄 吴承恩的一部西游,再加上86版影视《西游记》的播出,唐僧一路西行的故事在国人当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家在讲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通常情况下都是说师徒四人,其实如果从结尾处来看,小白龙也可以当做是唐僧的徒弟之一。虽说在西行的路上,小白龙一直是唐僧的脚力,但在面对黄袍怪的时候,吴承恩可是这样写的:“那白马认得是八戒,忽然口吐人言,叫声‘师兄’!” 当时还把二师兄给吓的摔了一跤。而且,后来还是小白龙让二师兄不要老是想着“把行李等老猪挑去高老庄上,回炉做女婿去呀。”极力劝说猪八戒去花果山请回孙大圣,这才让西行的队伍没解散。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这里还是专说一下为啥二师兄是国民女性的男神。 说起来,二师兄还是国人都耳熟目详的西游人物之一,在华夏大地上,提到西游记,如果有人连“白龙马蹄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 西天取经上大路,一走就是几万里”这样的曲调都跟不上的话,那就很有可能就是被国安带走的连“宫廷玉液酒”都对不上的对象一样,成为国人的笑谈。 在老吴的西游,人物众多,但在师徒四人中,除却大圣以外,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二师兄。 就像某个段子说,某个主持人邀集了一大群美女坐在一起,然后提问,说假如要你们从师徒四人中选一个当老公,你们选谁?据说,当时美女的选择都是二师兄。 后来,主持人在询问为什么选二师兄时,美女们的回答也很简单。除了二师兄在面对高翠兰时是耙耳朵以外,还有就是虽然二师兄长得丑,但是架不住人家有法术啊,要带着他出门的话,可以随时变成大美男。 而且二师兄对女人,愿意动心思,花时间去讨好女人,就像二师兄面对大圣假扮的高小姐粉闹时也哄着——“如今你身上穿的锦,戴的金,四时有花果享用,八节有蔬菜烹煎,你还有那些儿不趁心处,这般短叹长吁,说什么造化低了!” 这样的二师兄,基本上可以满足女人对于生活的美好幻想。不过,面对八戒看到美女就走不动路这件事,就需要时常敲打了,只要管理到位,想来也跳不出女人的手板心。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不过,也因为这个段子,还有猪八戒背媳妇的那段音乐一度上了手机铃声排行榜,很多人就重新找来了吴老的原文,细细品读八戒在高老庄的那段生活。 在老吴的笔下,老猪同学在高老庄的日子过得还是蛮不错的,虽然他的丈人对他“如今又会弄风,云来雾去,走石飞砂,唬得我一家并左邻右舍,俱不得安生”颇有微词,但总体评价却是不错,譬如说八戒刚来的时候“模样儿倒也精致”,“一进门时,倒也勤谨: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昏去明来,其实也好”。 在高老的嘴里,他对八戒样貌现出了原貌,其实也是很包容的。就像他在给唐僧和大圣说的那样——“只是一件,有些会变嘴脸”。 一开始,大圣还以为八戒会变嘴脸是其他什么事情,但高老继续的介绍才打消唐僧和大圣的疑虑。 八戒的丈人其实有点嫌弃他初来高老庄的时候是个黑胖汉子,到后面变成了一个头脸像个猪模样的长嘴大耳朵,尽管这样,高老还是没觉得什么,只是八戒的食肠让高老有点碎碎念——“一顿要吃斗米饭;早间点心,也得百十个烧饼才够。喜得还吃斋素;若再吃荤酒,便是老拙这些家业田产之类,不上半年,就吃个罄净!” 不过,对丈人的言辞,八戒也有自己的说法:“我得到了你家,虽是吃了些茶饭,却也不曾白吃你的:我也曾替你家扫地通沟,搬砖运瓦,筑土打墙,耕田耙地,种麦插秧,创家立业。” 因为唐僧说了句“只因他做得,所以吃得。”所以,大圣在抓八戒的时候也只是嘲笑,“这个呆子!我就打了大门,还有个辩处。像你强占人家女子,又没个三媒六证,又无些茶红(封建社会订婚时送的礼品叫“下茶”,也叫“茶定”)酒礼,该问个真犯斩罪哩!” 而且,大圣也还笑着怼上高老:“你这老儿不知分限。他虽是食肠大,吃了你家些茶饭,他与你干了许多好事。这几年挣了许多家资,皆是他之力量。他不曾白吃了你东西,问你祛他怎的。据他说,他是一个天神下界,替你把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儿。想这等一个女婿,也门当户对,不怎么坏了家声,辱了行止。当真的留他也罢。” 总结起来,就是八戒在高老庄的这几年,白天在庄子里干活,集木匠瓦匠于一身,做的是火居道士,所以,高家人在对八戒告别时说的“却不是和尚误了做,老婆误了娶,两下里都耽搁了?”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反对。 其实,早在高老庄之前,观音奉佛祖法旨东进长安的时候,路上就曾碰到过二师兄。当时,观音问他,“你是那里成精的野豕,何方作怪的老彘,敢在此间挡我?” 听到这话,二师兄可不高兴了。很严肃的告诉观音菩萨,我可不是野豕老彘,不是什么没有根脚的妖怪。 你不要看我长成现在这副样子,其实我原本是天河里的天蓬元帅,只不过是因为喝了点小酒,借着酒兴调戏了一下嫦娥,被玉帝生风变下尘凡,夺舍投胎的时候错了道路,投在个母猪胎里,变得这般模样。 然后,二师兄还向观音菩萨解释了自己的情况,自己住的福陵山云栈洞,原本是卵二姐的,看他武艺好,就让他做了个“倒插门”,只过得一年时间,卵二姐就死了,剩下他做个鳏夫。 而且,二师兄去高老庄上门,也是在光凭菩萨与他摩顶受戒,断了五荤三厌之后。在离开高老庄以后,更是先后九次提出要散伙回家。 比方说过平顶山时,大师兄得到真讯息后,恐八戒躲懒,假装揉出些泪来给师父报信,被二师兄撞见以后,二师兄可是耿直的很:“沙和尚,歇下担子,拿出行李来,我两个分了罢!”“分了罢!你往流沙河还做妖怪,老猪往高老庄上盼盼浑家。把白马卖了,买口棺木,与师父送老,大家散火,还往西天去哩?” 再说,为啥有二师兄见到美女走不动脚的说法,其实大家都误解了。四圣试禅心的时候,二师兄可是直言不讳地讲出了男人的心声:“胡说!胡说!大家都有此心,独拿老猪出丑。常言道:和尚是色中饿鬼。那个不要如此? 不过,但二师兄最后发现是“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从此静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的时候,最终还是表了决心,“就是累折骨头,也只是摩肩压担,随师父西域去也。” 这样看来,只要时常敲打就会管理到位的说法也是对二师兄的误解。当然,也可能有人说,二师兄在天竺国时,看到了月里嫦娥,就曾忍不住跳在空中,把霓裳仙子抱住。不是需要敲打是什么呢? 说这话的人可能忘记了二师兄抱住霓裳仙子后的话:“姐姐,我与你是旧相识,我和你耍子儿去也。”根据这话,倒可以拓展一下,二师兄在天河当元帅的时候,可没少调戏过嫦娥。 但是,如果在天庭的时候,二师兄和谁看对了眼。估计也是和奎木狼与披香殿侍香的玉女一般,思凡下界,而不是被玉帝贬到人间。 所以,西行路上,孙悟空被狮子精一口吞下去之后,八戒同学说“分开了,各人散火:你往流沙河,还去吃人;我往高老庄,看看我浑家。将白马卖了,与师父买个寿器送终。”气的唐师傅不叫佛祖叫皇天放声大哭。 不光如此,在往灵山的路上,二师兄还借着化缘的机会,偷偷攒上了私房钱,“零零碎碎有五钱银子,因不好收拾,前者到城中,央了个银匠煎在一处,他又没天理,偷了我几分,只得四钱六分一块儿。” 一个西行的和尚,攒私房钱干什么?除了回高老庄看高翠兰,估计也没有其他理由了。 所以,二师兄能称为国民女性的男神,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7章 乌将军因色归天 《玄怪录》里,讲了一个郭元振遇到乌将军并巧杀乌将军的故事。 这个郭元振,也不是一般人,在十六岁的时候便入了太学,十八岁时中了进士,然后从军入伍从校尉一路做到了大总管,而且还成功的从武将转为文臣,被玄宗皇帝封为代国公,在有唐一代也是个名人。 据说,郭元振未发迹的时候,有一次他从晋阳去汾阳,晚上赶路的时候不小心迷了路。一直走了很久,郭元振发现前面不远处有灯火亮着,以为是有人家住在那里,便决计到那里去投宿。 在古代,交通可没有现代这么便捷。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曾听说过这么一句话:看到屋,走的哭。这还是在白天,还很有可能选择性的抄点小路,缩短一下赶路的时间。但在晚上的话,那只有循着路走了,不然,万一磕磕碰碰,反而得不偿失。 因为是晚上赶路,虽然看的到远处的灯火,郭元振也只有顺着路走。差不多花了个把时辰,一直走了八九里路才走到开始看见的有灯火的地方。 借着院子里照射出来的灯光,郭元振发现这户人家不小,高门大宅的,虽说比不上自己在京城里看到的那些大户人家,但门庭也是很雄峻。如果贸然拜访的话,怕也不是很方便。 于是,郭元振让随从先是在门外喊了几声,可里面没有人回音,再使劲敲敲门,依旧没有回应。 郭元振觉得有些奇怪,但一路走来已经是人疲马乏,加上年轻胆气也足,也就没想那么多,就用手推了推门,也算是巧,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等进了门以后,院子里到处都挂着红灯笼,灯火辉煌,而且还摆有酒席,恍如平常人家嫁女一般,唯一诡异的是,不光是没有人在打理,还显得过于安静。 郭元振四下打量了一番,把马系在西廊前柱子上,循着台阶往里走,转了几圈,心里也是很疑惑,竟然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地方。 突然,郭元振听见从厅堂东边的阁楼里传来有女子低泣的声音,而且声音还很悲切。 试想一下,如果是我们大晚上的,在山野里突然遇到一个院子,而且整个院子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然后猛地传出个女人的哭声,胆子小的,起码都会吓得个半死。 港台电影里,《倩女幽魂》里的画面,导演是不是从郭元振的这个故事得到的灵感,也很难说。 但郭元振胆气很足,毕竟是未发迹的贵人嘛。他顺着声音走了几步,然后大声问道,是人还是鬼在那里,屋子里布置的这么漂亮,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在这里哭呢? 听到外面郭元振的声音,里面抽噎的女子也搭话了。我是人,这里是乌将军祠。 郭元振又问,什么乌将军祠?说来听听。 这个祠堂已经修了很久了,供奉的是乌将军。在我小的时候,乡里的老百姓就供奉它了。也很灵验,能够招致祸福。但是,十来年前,乡里的老人们来祭祀时,祭坛上有声音说每年这个时候,乡里要选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嫁给它,而且,还要把祠堂打扮得老百姓嫁女成亲的样子,不然,就会降下灾祸。还说,如果不相信的话,他就先在什么什么地方降下一场祸事让大家看看。 一开始,大家都不相信。但是过了几天之后,在那个声音说的地方,还真有祸事发生。而且,等老人们再次去祭祀时,那个声音又重复了开始的要求,然后说,我知道你们不信,这次之后,我会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再降下两次灾祸。 结果,还真如乌将军祠里的声音说的那样,又接连两次有祸事在地方上发生。打这以后,每年这个时候,乡里都会选出一名女子嫁给它。 今年,又到了给乌将军嫁女的时候,虽然我又丑又笨,也本来不是选的我。今天,我陪着那户人家的女儿一同参加宴席,没想到被他们灌醉了,然后将我锁在了这里。原来是那家人家告诉我的父亲说是愿意给他五百贯钱,让我顶替她的女儿,我的父亲也就答应了。 现在想到自己被父母抛弃,不禁落泪。公子是个实诚人,如果能够救我的话,我愿意当牛当马伺候公子。 郭元振听了里面姑娘的话,不由大怒,问,它什么时候来? 姑娘回答道,二更。 郭元振说,我是男儿大丈夫,吐口口水都能当钉子,如果救不了你的话,我情愿杀身给你陪葬,不能让你白白死在了淫鬼的手里。 听到郭元振这么一说。阁楼里的女子哭泣声停了下来。 郭元振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房子的布局,把马牵到了屋子的北边,然后自己端坐在西边的台阶,又让自己的一名仆从斜站在自己的前边,像是在招待客人一般。 没过一会儿,院子外面就有了灯火和车马的声音,郭元振看见有两个穿紫色衣服的人从外面走进来又退了出去,一边退还一边说相公在此,然后又有两个穿黄色衣服的人进来了,重复着前面两人的动作和话语。 郭元振听到他们的话以后暗自欣喜,相公相公,都说鬼避贵人,看来我是能够当上宰相了,今天,这姑娘我是救定了。 很快,便有一个脸色漆黑身材很是魁梧的人也来到了院子门口,穿着紫色衣服和黄色衣服的人拦住他,似乎在禀告什么。郭元振想,估计他可能就是乌将军。 果然,没一会儿,郭元振就听见那大汉说,进去。然后各种牙牌仪仗就从院子外开始排了进来。 郭元振瞧见大汉走到了东阶,便对站在自己身边的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上前拦住了大汉,说郭秀才请见乌将军。 这汉子也甚是豪爽。在听到仆从的声音之后,又调转回来了,和郭元振回了一礼,问,公子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郭元振也是个妙人,说,今天有缘来到这里,本来是打算借宿一下不惊扰将军的,但发现今天将军有喜事,愿意给将军当一回傧相。 郭元振的这话说的乌将军心花怒放,自己娶亲这么多回,唯独这一次有人愿意给自己当傧相,而且还是个秀才。 于是,乌将军就找一张席,邀请郭元振坐下,让下人们奉上茶水,两人一问一答,天南海北的闲着话,不时对对方的观点点头称赞,恍若伯牙子期遇到了知音一般。 聊着聊着,两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乌将军也让人把茶水换成了酒。 几杯酒下去以后,不觉已经快到了三更,乌将军不时往东边的阁楼打量了几眼,似乎准备起身。 但郭元振却拦住了乌将军。“今天的菜很好,非常感谢您的招待,但对着刚才的美酒,好像还缺点什么?不由地让我想起了以前某次喝酒时吃过的鹿肉,那滋味,可真是美啊。不怕将军笑话,您吃过鹿肉没有?”然后给了乌将军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乌将军倒也是个实诚人,看了郭元振一眼,不疑有他,随口答道,鹿肉是个好东西啊,以前吃过一两回,只是这穷地方难以遇到啊,现在想起那味道都忍不住流口水。 郭元振听了顿时大喜,说,自己还有点鹿肉放在包袱里,送我的人说这鹿肉是从京城的御膳房弄出来的,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今天这个日子,若是不把它拿出来的话,实在是有点对不起将军,还希望将军不要嫌弃啊。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虽说两人相识还不到一两个时辰,但似乎已是多年的朋友,有更好的菜品送上来,乌将军当然更不会拒绝了。 于是,郭元振很坦然地站起身,从仆从那里取过自己的包袱打开,拿出了鹿肉和小刀。把鹿肉小块小块的切下来,放在面前一个小盘子里,自己先吃了一块,然后把盘子推过去让乌将军自己取用。 看到这样的情景,乌将军原先还有的一点点戒心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这边郭元振边切鹿肉边敬酒,那边乌将军边吃鹿肉边喝酒,气氛比开始更加热闹。 不过,和乌将军不同的是,郭元振一边听着乌将军的话一边回想起开始姑娘的话,先前打下的主意是越来越定。 眼见两人恨不得拜把子了,郭元振更加心细如发,抽冷子抓着乌将军的手一刀就剁了下去。 这一刀下去,直接把乌将军取鹿肉的手给直接剁了下来。 冷不丁突然遭这一下,乌将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跳进了院子里回头看向郭元振。 只见郭元振红着眼睛提着刀也从屋里向自己扑来,乌将军吓得就往院子外跑,怪叫一声起身便逃了跟着他一起的仆从也是鸟惊兽散。 瞅着乌将军和他的仆从都逃出了院子,郭元振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幸好这乌将军手被剁下来之后没有反扑,不然,还真担心自己斗不过他和他的那些仆从。 然后,郭元振又让仆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顺手扯了一块衣襟把开始剁下来的乌将军的手包了起来,放在自己的手边。 仆从在院子门口看了一下后,回来和郭元振说,那个乌将军和他的仆从已经逃很远了。郭元振看了一下天色,还是半夜时分,便让仆从屋里搬出了些桌椅板凳,在院子里燃起了一个火堆,继续保持着警戒。 然后走到了东边的阁楼边,伸手打开了阁楼的门,站在门口朝里面说,姑娘,你可以出来了,乌将军已经把我赶走了。刚才我已经把它的手都剁下来了,等天亮了,我们再去看看是个什么怪物。 阁楼里开始抽泣的姑娘听到郭元振的说话声,也就应声而门。 借着灯光,郭元振看得很清楚,这个先前说自己又丑又笨的姑娘其实长得还很俏丽,年龄也不大,只有个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红妆,影子在灯光下也照得很分明。 见姑娘出来后,郭元振赶紧退下了台阶,一直让到了火堆边。 姑娘见状,立马跪拜在地上,说恩公不要害怕,我真的是人,不是鬼物,感谢恩公把自己从乌将军手里救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恩公,愿意为恩公当牛当马。 郭元振说,先前听你说了乌将军的事,就怀疑它是个什么鬼物,大好的人,怎么能让鬼物玷污呢,所以愿意舍弃性命也要将你救出来。你不要再这么说了,如果是要图报的话,我也不会救你。 坐在火堆边,郭元振又让仆从给姑娘取了些食物,待姑娘用过之后,和姑娘分开坐在火堆的两边假寐。这一切,都让穿着红妆的姑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等到天亮了,郭元振打开了包着乌将军手的衣服,里面居然是一只猪蹄。但还不等郭元振有太多的反应,院子外传来了越来越近的哭声,姑娘随即也躲在了郭元振的身后。 原来是姑娘的父母兄弟和乡里的耆老,抬着棺木过来准备给姑娘收尸。眼见姑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院子里又有血迹,而且还有陌生人,他们都惊疑不定,于是,便问是怎么回事。 郭元振便把昨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们,哪知道他们听了之后却恼怒起来了,恨郭元振打伤了他们的神。 他们说,乌将军是他们乡里的保护神,一直供奉了很多年,虽然这些年每年都需要乡人供奉女子献祭,但却保护了一方安宁。现在你伤了我们的神,要么杀了你给乌将军赔罪,要么把你送到官府听从官府发落。然后就要上前摁着郭元振。 哪知道郭元振却不鸟他们了。你们这群傻鸟,老糊涂了是不是?神灵都是听从天命的,哪有像你们这样的神还要用处女来献祭,再说,你看看你们的神,手都是猪蹄子,哪有这样的神呢? 见郭元振说的大气,众人的气势顿时也软了下来。看到这种情形,郭元振立马说到,你们这群软蛋,生怕神灵降罪,平白使得自家的姑娘葬生孽畜,我能砍伤妖物,未尝不是上天给我的启示。是男的,就和我和一起去杀掉这只妖物,再不要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郭元振的招领下,一下子集中的几百人,持着棍棒刀枪,跟着血迹去寻找乌将军的踪迹。 一直走了二十里,众人发现血迹在一座大墓前消失了。于是,大家就团团围住了这座墓,然后用锄头刨开有血迹的地方,等洞口挖得有酒瓮口那么大时,郭元振让人点起火把丢里进去。 火光中,里面的洞差不多有一间房子那么大,洞子的深处,一只野猪躺在血泊里,没有前蹄,随着火光和烟子的进入,那猪还站起来想跑出去,结果被郭元振领着的乡人杀死了。 被救出来的姑娘说,生而有幸,但不曾想过父母会因为五百贯钱让我嫁给妖兽,如果不是恩公,哪有今天呢。我愿意一辈子跟着恩公,再不来了,反正,在父母那里我早就已经死了。 郭元振用了很多理由来劝阻,但姑娘还是不听。后来,据说这个姑娘被郭元振纳为妾室,还生了几个儿子。 老吴在写到通天河这一段是,曾说灵感大王“感应一方兴庙宇,威灵千里佑黎民。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落庆云。”然后“一年一次祭赛,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猪羊牲醴供献他。他一顿吃了,保我们风调雨顺;若不祭赛,就来降祸生灾。”不知道是不是参考了这个故事。至于八戒老是想回高老庄,肯定也有乌将军娶妻的影子。 第8章 姑妄听之猪道人 胡牧亭给纪大学士讲了他老家长生猪的故事,在袁枚的笔下,还有个猪道人的故事,情节更加离奇,两者之间是否有关系,感觉有点说不准。 明代中晚期的时候,常州华山寺里也养了一头长生猪,不知道养了多久,猪毛都掉得差不多了。 这头猪呢,能持斋,不食秽物,和八戒同学一样,戒了葱、蒜、韭、薤、兴蕖五荤和飞禽、走兽、水族三厌;而且行动上也是活脱脱的出家人,听到僧人们念经,也会叩首做顶礼状,寺里的和尚都称它为道人。 当时华山寺的住持是湛一和尚,是有名的高僧,被其他山寺聘为客座教授,经常外出讲课,当然咯,也有达官贵人在办各种佛式大会的时候请他压阵。 这种情况下,华山寺的各种日常事务基本上都是他的徒弟在打理,湛一住持也主要是把把关掌掌舵。不过,对那头听到念经声就会叩首顶礼的猪,湛一却很上心,时不时还会去瞧瞧。这些都让他的徒弟和其他的僧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有一次,湛一接受了邀请,又准备外出讲学。 临行前,湛一又去看了一下猪道人。 这一看让湛一有点心焦了,猪道人趴在猪圈里,动都不愿动几下,差不多快老死了。 湛一盘算了一下自己这回出行讲学的时间,估计等不到自己回到寺里面,猪道人恐怕就要死了。 于是,在看过猪道人之后,湛一将自己的徒弟喊了过来,告诉他们,我这一出门去,估计一时半会还不会回来。今天看了一下猪道人的样子,估计它很快就要到佛祖那里报到去了。等它死了以后,你们到山下找来屠夫,把它的血放了,然后让屠夫把肉分好,送给山下的百姓吃掉。 听到师傅这样说,几个徒弟急忙连连称是,但心里却在想,师傅你一天都要到猪道人那里走几圈,真按你说的,等它死了以后,把血放了把肉分了,结果还不得被你骂死啊。 见徒弟们答的真心,湛一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心思会有这样的灵活,觉得自己既然交代好了,也就放心的出了门。 等湛一讲学回来,问徒弟们猪道人死了没有,有没有按照他出门前交代的去做。 徒弟们很老实,就和湛一和尚说了实话。老师啊,佛法戒杀生,猪道人死后,我们实在不忍心让它死后还要被屠夫操弄一番,大家一起商议后就将它埋在了后山。 听到徒弟们这么一说,湛一和尚也是一惊,让徒弟们带自己去他们埋葬猪道人的地方。等到了猪道人的埋葬地以后,湛一和尚拿着拐杖一边墩地一边痛哭,哎呀,猪道人,对不起啊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看着师父这么悲天跄地痛哭流涕的样子,徒弟们也是大惊失色,赶紧搀扶住湛一和尚,问是怎么回事。 湛一和尚回答说。猪道人的来历其实不简单,他的前世曾在某地担任过县官,因为做了亏心事,知道劫数难逃,幸得佛门点化,所以托生为猪,以求佛祖超度。 前几天,我出门的时候一再交代你们,等它死后要请屠夫过来,把它的血放了,肉分了,送给山下的老百姓吃,以便化解它的这个劫数,哪知道你们不听我的啊。 再说,虽然他前世做了亏心事,但是他自己又主动投生牲畜来赎罪,上一世未尽的福禄会依旧凝聚在他的身上,下一世他依旧会转生为人,而且三十年后还会是一个清贵的官员,但是会无辜受到牵连被处以极刑。 哎,这都是劫数啊,非人力所能挽回。 听了师傅的话,徒弟们也是一脸的无语。猪道人前世是官,因为做错了事,这一世变成了猪,下一世转世为人又重新当官,而且三十年后还会无辜被处以极刑,虽然我们自己也相信有因果轮回,但师傅说的也太玄幻了些。 崇祯十二年,东林名士翰林郑鄤,向来行为端正,被诬杖母不孝,遭凌迟处死,天下冤之。当时,湛一和尚已经圆寂,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湛一和尚说的时间,徒弟们这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师傅是位实打实的高僧。 《崇祯遗录》里也说了这件事。“内阁中书许曦,劾庶吉士郑鄤杖母奸妹,事下三法司、锦衣卫会审,杖母实,鄤服罪,奸妹始终不服。东林多为解救,而黄道周尤甚,余窃疑之。及国变,至毗陵,询其乡人,乃知道周为鄤所愚。盖鄤不孝名久着,道周过武进,住鄤家,鄤谬为孝谨,说母不去口。一日,母忽邀道周至内,流涕言鄤至孝,为外人所诬,喃喃数百言,激切动人。道周于是深信不疑,力为称誉,不知其母非母也,乳媪耳。至于居乡不仁,淫乱之恶,乡人犹切齿,而野史为之回护,真可愤也。” 但在纪大学士说这个猪道人事的时候,也有人讲过一个猪道人的故事。 说是在奉天的锦州府,当时的海泊交易处就设置在锦州城外的天桥厂。某天,有个屠夫牵了一头猪过来,准备把它杀了卖肉。 等屠夫赶着猪快走到海泊交易处的时候,那头猪突然咬断了捆在它脖子上的绳子,奔到了一个海商面前,两只前脚曲跪在地,像是给海商行礼求救一般。看到这番情形,大家都觉得很是奇怪。 很快,屠夫也提着咬断的绳子追了过来,准备再用绳子把跪伏在地上的猪捆起来。那个海商拦住了屠夫,问他这头猪要多少钱。 屠夫说了个价格,海商请海泊交易处的人做了个见证,把钱如数付给了屠夫。然后把这头猪牵到了海会寺的龙神庙,舍为长生猪。 据说,要是人当着这头猪的面喊“猪道人”,不管这头猪正在做什么,它都会停下来,像是在回礼一般。 要是再说,你怎么没礼呢。这头猪还有曲起两只前脚,向人做叩首的动作。而且,这头猪的牙齿有几寸长,脚爪环裹如螺,身型也比寻常的猪大上一倍。 不过,如果从历史环境去看,猪道人的故事应该是对当时朝野乱象的映射。就像纪大学士在《滦阳消夏录二》讲的另一个故事一样。 纪大学士的同僚宋蒙泉说,前朝有一位谏官,曾经扶乩占卜,向仙家请教自己的寿元,仙家判说该谏官寿尽之日是某年某月某日。听到仙家的判词,这位谏官很是闷闷不乐,因为没几年活头了。可等到了仙家判定的日子,谏官大人依旧活的好好的。 本朝建立后,这位谏官受征入朝,官列九卿。某次,谏官大人到同僚家做客,正好碰到同僚在家扶乩占卜,降临的刚好也是上回给自己寿元判词的仙家。于是,谏官大人赶紧上前磕头叩拜,请教原因。结果,仙家很快就给了答复——“你自己不死,我有什么办法呢?” 看到仙家的答复,谏官大人沉思了片刻,和同僚招呼都没有打,急匆匆就径自走了。 同僚看到谏官大人的行动觉得很奇怪,便想办法寻到了仙家以前给谏官大人的判词,居然是判的甲申三月十九日。 再核对一下这个时间,甲申三月十九日,刚好是李自成的大顺军攻克北京,崇祯帝朱由检在煤山自缢身死的日子,也标志着明朝的覆亡。 有明一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想来,谏官大人的匆匆辞别,许是因为想到了《礼记·曲礼下》中说:“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 第9章 驿舍豕怪避贵人 据说,北宋时曾当过宰执,死后谥号文穆的山东密州人侯元功,在他未发迹之前,所经历的很有特色的故事很多。 《宋史》中就曾讲过这么一件事情。山东素为孔孟之乡,文风学风鼎盛,但不知道是侯元功天赋异于常人还是整个山东都是考霸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侯元功从能参加科考开始,一直考到三十一岁的时候,才勉强中了个乡贡。 曾经有人对古代的科举制度进行过论证,说科举制度渊源在汉,创始于隋,确立于唐,完备于宋,兴盛于明清,废止于清末。它否定和替代了察举制和九品中正制,为读书人提供了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 隋唐以后,科举考试的的科目分常科和制科两类。每年分期举行的称常科,由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考试称制科。 而在这中间,参加常科的考生又分为了两个来源。一类是由京师及州县学馆等公立制学校毕业的学生,参加尚书省受试者称为生徒;另一类则是在各类私立学校或者自学成才的,得先参加州县一级的资格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应试者叫乡贡。 所以,侯元功这个乡贡,就很难说他的家庭条件是怎么样了。如果用现代的眼光去推测,有可能他的家庭条件不错。毕竟,现代的公立制学校是一种普及型教育,私立学校则多为贵族教育。 但是,在山东密州,侯元功这个乡贡却时常为士子们嘲笑讥讽。 侯元功中乡贡以后,某年春天,他同友人外出踏青。竟然有年轻的士子在他的相貌画在风筝上面,当着他和同伴的面把风筝放飞,以示羞辱。 都是以前咬文嚼字的的年轻人,可以想象,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恼了。把自己的相貌画在风筝上,一来是讥笑自己的样子长得不咋地,二来肯定是嘲讽自己过了而立之年才弄的个乡贡,三来也是笑话自己家境贫寒。 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侯元功也是如此。见到这番情形,侯元功并没有把自己的喜怒表达出来,反而呵呵一笑。 等风筝落下来并被人送到他面前之后,侯元功拿出笔墨,顺手就在有着自己画像的风筝上题了一首词:“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雨余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这应该是侯元功对自己长期被士子们看不起的最好的反击。 神宗元丰八年,常科开考在即。取得乡贡资格的侯元功和密州的其他三位考生,由密州转运使安排专人,一路护送前往汴梁参加尚书省礼部试。 在古代,人们对读书人可是尊重得很。尽管后来有些诸如“范进中举”的故事对某些手无缚鸡之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进行了挖苦,但在崖山之前,老祖宗定下的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让读书人必须继承的风骨还是有的。 在国家举办的资格考试中,能够考中乡贡,即便不是文曲星下凡,但也多多少少沾上了文曲星君的几番灵气。 接受到护送四名乡贡进京参加省试的两位差役,把侯元功四人可是看得贵重的很,从密州到京城,今天到哪里打尖,明天到哪里食宿,一路上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能争到护送贡士进京差事的差役,都是些“官油子”,哪个不是人精呢?指不定这次护送的四个人,就有一举高中的,到时候自己跟着打打秋风,和别人闲聊的时候也多了一份资本。 再不济,也可以结个善缘。况且,他们四个本身就是乡贡,身价早就平地高人一等。这次服侍得好,万一哪天求到他们的门下,也能有个说法。 不过,这些念头,两位差役可不会在四名乡贡前露出来。再说,这一趟进京,本身就是出公差。所以,路上的食宿,两名差役也全部选择到官驿打尖,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半天休息半天,既可以减轻自己的安保压力,也能够给这几位还未发迹的贵人增加印象。 出了山东地界以后,没几天就快到了京城,本来可以就近找个驿站打尖,休息到第二天再晃荡晃荡慢悠悠的出发的。 可是,四名贵人中的某个贡士。因为在路上听说了前面不远处就能看到悬河,便提出再走一段路程。这可打乱了两位差役的计划。 能看到悬河的地方,处于两位差役计划住宿的驿站和下一个驿站之间,而且还靠近下一个驿站一些。坚持往前走的话,远是不远,可如果贵人们在看到悬河以后再多盘桓一会儿,紧赶慢赶的话也差不多要在天黑时才能赶到。 这样调整行程的话,对两位差役的负担不是很大,过来做惯了体力活。可是四位贵人猛地这么一加,就担心他们劳累,万一,到时候贵人们把责任推在自己身上,就有点不划算了。 不过,从密州出来这么久,两位差役也发现了一个事情,四位贵人中,侯元功最好说话,而且,一路上过来,慢慢地其他三人也是以侯元功马首是瞻。 两位差役便把自己的担心向侯元功叙述了一番,让侯元功劝劝那名硬要坚持赶着去看悬河的贡士。 侯元功也是很听建议,便把众人召集到一块,把差役的担心和需要考虑的事情都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让大家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最后还是选择了往前赶。 于是,两位差役领着侯元功四人继续赶路。到了能看到悬河的地方,一行六人都是一惊:“汤汤大河,钟日月之物华兮,万里纵横;浩浩德水,毓乾坤之灵彩兮,九省驰骋。” 等爬到官道的高处,看着“河床高筑,黄浊磅礴,恰似缃练飞渡;河悬塔刹,景象壮观,宛若长桥横空”的景象,原本说话只停留片刻的贡士们早就忘记开始的约定。 这里走走那里瞧瞧,至于两位差役的提醒,完全已是耳边风。等到想起继续开拔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时分了。不过,好在日头还长,两位差役领着侯元功四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官驿。 能够看到悬河,隔京城自然也不是很远了。这处官驿,聚集的士子很多,远远地就能看到到处人头攒动。 两位差役赶紧和四位贡士商量了一下。一位差役放下身上的负重,先行直奔官驿而去,后面的五个人,则慢慢地往官驿走。 都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不管差役怎么交涉,最后,驿站想办法给了个四人间。至于说到差役的住处,驿卒就丢了一句话,哪个都得罪不起,你自己寻地方。 在驿站门口,候着侯元功他们的差役见他们来了,赶紧把情况一说,侯元功他们倒是大度,也没有为难两位差役。毕竟,今天的行程,是他们四人决定的,而且,从密州过来的路上,两位差役都是很尽心尽力的。 等进了房间,四名贡士都笑了。一开始听差役说的四人间,还以为是个大通铺,大家需要挤一挤。现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都摆着一张床,可以各睡各的了。 走了整整一天,可比头几天辛苦多了。见到床铺以后,四名贡士把手中的行李顺手一搁,踢掉鞋子就爬上了床,举止行动都很齐赞。 至于两位差役,问什么时候吃饭,也都是说先让我们睡一会,醒来之后再说。 不一会儿,床上的四人就扯起了呼噜。看到这番情形,两位差役也是摇头苦笑。先前和你们说的,你们不听,现在好了。不过,心里有着埋怨,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总不能因为贵人们累了,他们现在不吃晚饭不代表等下不吃,再说,突然一次性走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抗不抗的住。 于是,两位差役就找驿卒寻了些柴火,在房间中间的火塘烧起了火,热了些水,准备些吃的,也顺带暖暖身子。 快到了二更时分,吃食都弄好了,可四名贡士仍睡得香喷喷的。两位差役相互看了一下,便商量着交替困一会儿,免得他们醒来后没人招呼,再说不光是他们走累了,自己还要帮助背点行李,体力上也并不比他们轻松。 于是,一时间,房间里鼾声此起彼伏。况且,呵欠也是会传染的,坚持着守的人,慢慢地也煨着火塘靠着椅子上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 过了二更,突然,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的差役一下子醒了。 这时,火塘里的火已经熄了,就连开始点着的灯,灯光也暗了下来。被惊醒的差役顺着声响望过去,一下子就呆住了。 那个声音是从西北边的床底下传出来的。响声过后,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床底下冒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灯光,那个黑影分明就是一头野猪,浑身长毛,两只獠牙也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这头野猪出来以后,看都没看愣在椅子上的差役一眼。而是径直就爬上了边上的床,走到睡熟了的那个贡士的脑袋边,伸出鼻子在书生的头上嗅了嗅,边嗅边退,一直从头嗅到脚。 嗅到贡士脚边的时候,只见这个被嗅的贡士抽搐了一下,嘟囔了什么话后又安定了下来。仿佛做了一个什么噩梦一般。 等嗅完这名贡士,那头猪退下了床。然后爬上另外一张床,也是慢慢地走到熟睡的贡士的头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嗅完之后,那名贡士也是抽搐了一下,和先前的第一个被嗅的贡士一模一样。 那头猪又从床上退了下来,继续爬上了第三张床。吓呆了的差役看到的仍然是同样的情形。 不过,等那头猪往侯元功睡着的那张床爬的时候,两只脚刚搭上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般,猪的两只脚嗖地一下就缩了回来。 而且,那猪还像看到什么害怕的东西,或者是被什么人拿着东西驱赶一般,转身就往它开始出现的地方跑,生怕跑慢之后都会被处理一般;跑到西北角又消失不见了。 等猪消失不见之后,侯元功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了火塘边,看着火塘里热着的食物,叫醒了犹自发愣的差役。 等侯元功依次叫醒犹在沉睡的三名贡士,围在火塘边吃着东西。某位贡士突然开口说,自己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一只长的像猪的怪物压在自己的身上,动也动不得,不是侯元功叫醒的话,自己都还在梦里挣扎,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这位贡士一开口,另外两位贡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也说是是是。但没见侯元功开口,于是,大家就把目光都看向侯元功。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侯元功也是笑了,我刚才也梦见一头猪过来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饿了的原因,那猪一来,我就醒了。等下床一看,差役大哥还在那里打着瞌睡,火塘里的食物早就炖好了。 吃过饭之后,几人又聊了一会天。侯元功让两位差役收拾好器具,说去看看他们住的地方,如果是不将就的话,就在这个四人间里打打地铺。 先前那位看见猪出来嗅贡士的差役,忽然心有所动,悄悄拉过侯元功,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侯元功听了之后不禁暗自心喜。都说鬼怪之类的会避开贵人,想来这次进京,自己应该是有几分胜券在握了。 等到了京城之后,参加完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果然,只有侯元功一人中第,三名同乡皆名落孙山,后来还客死京师,不得返乡。 大观四年,侯元功除同知枢密院,进尚书左丞。宣和三年,命知东平府,未赴而卒,年六十八岁,谥文穆。 洪老先生说,这个事情是侯元功死后,高思道告诉他的。但是,侯元功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差役嘴里说的猪,就没人清楚了。 第10章 鹏举原是斗星君 说起岳飞,在国人的印象里,第一印象就是岳母刺字和精忠报国。 可惜的是,当现代有人读到“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时,竟情不自禁的问,岳飞是谁?能不能为我写一首歌? 初不初听到这个故事时,很多人以为能人挖苦娱乐圈的段子,结果在网上一搜索,还煞有其事,不禁让人皱眉。 与之相类似的,还有一些拿着高工资的高知,一边吃着汉人的粮食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华人,却又一边否定张纯如先生的《南京浩劫》,更让人恨不得将这些所谓的高知除之而后快。 当然,这是提起岳飞时想到的一些题外话。 在国人的印象里,除却《满江红》和“莫须有”之外,刻在大家脑海里的当属如来佛祖头顶上的那只护法神袛大鹏金翅明王。因为在《说岳》里,岳飞的出现,是因为佛祖说法的时候,星官女士蝠放屁惊扰了课堂,被大鹏金翅明王一嘴啄死,而佛祖早已看透了背后的因果,于是,便让大鹏金翅明王前往汤阴岳家临凡转世为岳飞。 即便在正史里,也引用了这样的说法:“飞生时,有大禽若鹄,飞鸣室上,因以为名。”说是岳飞出生的当天,有一只像鹄的大鸟在岳家房顶上飞鸣,岳飞的父亲岳和见到了这只鸟,于是就把儿子取名为飞,表字鹏举。 这个时候,人们还只是将岳飞和鹄联系起来,但也因为这层关系,在后来的演义小说中,索性将岳飞说成了金翅大鹏转世。看过老吴西游记的人都知道,金翅大鹏明王虽说是如来的护法神袛,但它的地位并不低,按如来自己的说法,都要喊它一声舅舅。 也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岳飞是金翅大鹏转世的说法,是从《宋史》修订之后开始。但是,在《宋史》修订之前,人们的说法并不是如此,同为宋人的洪迈就曾在自己的着作里提了一种说法——岳飞是斗星临凡在人间。 为啥说是斗星呢。因为《春秋说题辞》有这么一句:“斗星,时散精为彘,四月生,应天理”。在古人眼中,北斗作为极星,是天神太一所居之地,也是水和豕所之所在,于是,古人常以猪来比附于北斗。 因为有洪老先生的珠玉在前,再综合一下揣测的想法,或许,演义里的岳飞掩盖了一些真实的景象,譬如岳飞的出身,当然,这种揣测或许有些姑妄言之,但并不是对岳飞本人和他留给后人形象的曲解。 岳飞出生在相州汤阴,虽然史称岳和一生务农,但从他为新生儿所取之名、字的内涵来看,岳和应该也是一位能断文识字之人。再结合《宋史》中记载的有关岳飞出生的事情,当时的岳家,至少是个地主以上的家庭。 原因很简单,就从他的父亲给他取的表字就可以看得出来,鹏举鹏举,鹏这个东西,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倒是庄子曾经说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单从这句话,也就知道岳和不是一般人。 而且在古代,还有一种说法就是“穷读书富学武”,不管是《宋史》还是《说岳》里,教授武艺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周侗,这个周侗也不是一般人,传说中他的弟子也有几位在当时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而且周侗自身的地位,在江湖中也很高,普通的人家,哪请得起这么一位大神在家里供奉呢。 少负气节,沈厚寡言,家贫力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学射於周同,尽其术,能左右射。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洪老先生说,岳飞早年未发迹的时候,其实也混得不怎么样,虽然他熟悉左氏春秋和孙吴兵法,也拉得开三百斤的硬弓和八石的弩,武力值超越常人。 不过,从他后来能组建岳家军来看,岳鹏举还是相当有本事的,能够团结一帮子人,但是呢,估计岳飞学会拳脚之后一开始的表现也不怎么样,可能和岳老爷子最初的期望值还是有点差距。 而且,岳飞正式投军之前,是在相州当一名市场巡逻员。可别小看这个市场巡逻员,先不说这个职务是岳飞自己挣来的,还是岳老爷子发了力。 在当时,市场巡逻员也是有正式编制的,虽然品级不高,但也有朝廷发给的秩禄。而且管的事情也比较多,也会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掌管巡察缉捕之事。这对岳飞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不然,在演义小说,整个宋代,就不会只有杨家将和岳家军的故事流长。 洪老先生时候,当时,在岳飞管的辖区里,有一个姓舒的老头儿摆了一个摊子,专门给人相面,生意还不错。 岳飞每次走到舒老头摊子那里的时候,舒老头都会请岳飞到他的摊子坐一会儿,然后摆上茶果招待,岳飞倒也没拒绝舒老头的邀请,坐坐就坐坐,喝口水吃几个果子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现代的人都知道,如果一个算命先生能够有一个固定的摊位,而且每次都能拿出茶果招待管理员,那就说明这个算命先生的生意好、算的灵、讲的准。 两人就混熟了,自然,舒老头对岳飞的面相什么的就更一清二楚了。甚至,在舒老头摊子上喝茶的时候,岳飞还观摩过舒老头给人相面,揣摩过舒老头的相术也说不定。 不过,对舒老头来说,术者也有着术者的原则,你不登门请教,我也不会无事生非。俗话讲的天机不可泄露,我无缘无故的泄露天机,遭灾的肯定是我自己啊。 洪老先生没说岳飞有没有主动请舒老头相面,但估计请过。 宋代的典本就曾说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北方给南方的压力又大,文武双全的岳鹏举肯定不安心就呆在相州一直当一个巡逻员啊,用陈胜的话说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估计后来某次,岳飞再次走到舒老头摊子前头的时候,见舒老头依然这么热情的招待他,加上当时局势也不是很好,在就忍不住和舒老头聊起了朝廷的局势,述说了自己对时局的一些看法。 毕竟,在自己管理的辖区里,岳飞看到的人物,形形色色的都很多,但从岳飞的角度来说,这个舒老头也不是一般人。 这舒老头也是人精,人多的时候并没有搭理岳飞,只是后来悄悄告诉他。岳主任你不是凡人啊,虽说你现在混迹在这里,但终究命带显贵,终有一日会为朝廷建功立业,做到三公的高位。但是三公之后的事情却不好说了。 听了舒老头的话,岳飞也只是呵呵一笑。不过,对于舒老头后面卖起的关子,岳飞也就反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好说呢,说来听听。 瞅瞅四下无人,再说自己观察了这么久,舒老头也知道岳飞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于是,舒老头心里一横,既然已经开口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公子啊,从你的面相来看,你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天上的斗星临凡,精灵托世,护这大宋而来。 这话说得岳飞有些茫然了。舒老头看着自己说他是斗星临凡,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样子。便继续给岳飞解释道。岳主任你也是识字的人,古人说“斗星,时散精为彘,四月生,应天理”。彘精在天上汇在一起就能主生死。 但在人世间,猪这种动物,都是人把它养起来,等养大养肥了之后宰了吃掉的。公子你想想,你听说过有自然老死的猪嘛?没有,老死的狗是听说过,而且还可能被主人挖个坑埋了,但猪,从来没听说过有能够善终的。 公子以后,能够手掌十万重兵,走到宰相三公那一级。但到了这个时候,还请公子要早作打算,提早隐退。 岳飞听了舒老头的一番话后,也只是笑了笑了。不过,后来岳飞的经历似乎还真印证了舒老头的说法,投军之后,从小兵做起,一直做到了枢密副使,宋金“绍兴和议”后,被“莫须有”之名在大理寺狱中被杀害。 至于洪老先生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并记录下来,其中的原因就无人知晓了。 不过,在人们的日常认知里,猪常常因为肥硕之后死于屠夫手中,基本上不可能寿终正寝,洪老先生的记载,是不是因为面对半壁河山风雨飘摇,叹息能扶大厦之将倾的英雄,想必也有一点因素。 然后,洪老先生又接着说了一段往事。这段事与舒老头给岳飞算命的事好像有点关系,但又好像没有关系。 据说,在岳飞冤死之后,当时参与案件审理的大理寺官员周三畏某次和人闲聊的时候,讲到了自己在办这个案子时遇到的一件怪事。 在“莫须有”案发的前一年春天,江西人马元益想办法弄到了大理寺看门的职务。 朝廷的公文到了以后,因为离家比较远,马元益就带了一个叫意奴的婢女,便于照顾自己,在走到上饶的时候。 马元益得了一个消息,说是朝廷某些大臣准备对岳飞出手了,因为自己走门路得的是大理寺的职务,马元益很是担心自己,便带着意奴一起到上饶的一所神祠烧香,祈祷自己能平平安安官运亨通。 等到了大理寺正式上班以后,马元益见到了自己的上官周三畏。 在这一年的六月,意奴告诉马元益,梦见和马元益带着自己又到了上饶的那个神祠,刚上完香,几个朝廷的官吏便叫住了他们,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高楼,说是大理寺卿周三畏要见他们,并告诉他们,说是长官正在楼里杀猪庆贺,正在派人一个一个去请同僚们。 听意奴说了以后,马元益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想着意奴说的杀猪庆贺和县官不如现管,第二天见到周三畏以后,马元益主动和周三畏说了意奴说的梦,恭贺周三畏即将升迁,惹得周三畏心花怒放,笑的合不拢嘴。 第二年十月,岳鹏举被构陷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狱,周三畏和御史中丞何铸、罗汝楫、万俟卨等一起担任岳飞一案的审理者。 或许是因为亏心还是怎么的,在办理岳飞案时,洪老先生说,这个周三畏也有点怪癖还是什么的,在提审相关人员的时候,他经常是夜晚走小路去关押人犯的地方。 或许是夜路走多了还是什么的,有天晚上,月亮也不是太明朗,周三畏在去大理寺监狱的路上,隐约看见一棵大树下蹲着只奇怪的动物,样子长的有点像猪,但头上似乎有长得有角,兴许是犀牛也不一定。 当时,周三畏吓得连连后退,但这怪物却没有攻击他,而是掉头慢慢地往监狱方向走,就像人散步一样,周三畏壮着胆子跟了上去,那怪物走到监狱边消失不见了,这让周三畏心里很是疑惑。 过了几天,周三畏又去提审,同样是晚上,但是月色要好的多,到处都照的亮堂堂的。走到前次碰到怪物的地方时,那只怪物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周三畏看的很清楚,这个怪物的体型确实是一头猪,与寻常的猪不同的是,头顶上长的有只角,而且这只角上还挂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个大大的“发”字。 与前次一样,在周三畏看到这只怪物后,怪物又慢慢踱着步子走向了监狱方向,在监狱边又消失不见了。 与上次的受到的惊吓相比,这次周三畏的胆量壮了很多,再想起去年马元益告诉他的梦见自己杀猪庆贺的事,周三畏心想,这次的案子办成以后,肯定能得到皇帝的赏赐。 果不出周三畏的判断,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飞在大理寺的狱中被赐死,自己也得到了上级的奖赏。 至于马元益,洪老先生就没有提。但是,周三畏当时遇到的这个怪物究竟是什么,好像洪老先生也没有说个明白,或许,就是鹏举的元神。 第11章 仙踪难觅豚相引 神仙事一直是国人脑海除却不了的一个愿望。 在先秦时代,赤松子他们的传说,一直昭示了国人古老的愿望:长生不老、位列仙班。徐福东渡,更是这其中传说中的传说。 “老而不死曰仙。仙迁入山也。 故其制字,人旁作山也”。“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从示,申声。 尽管“仙”与“神”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国人对仙神之道的追捧。甚至,在《太平经》里,人们还曾把仙神的等级细分为“善人、贤人、圣人、仙人和神人”:“夫人愚学而成贤,贤学不止成圣,圣学不止成道,道学不止成仙,仙学不止成真,真学不止成神”。 譬如说冯老先生笔下的青州李清,自幼行善,利人济物,慕仙好道。在他七十岁那年,寻思着青州城外的云门山,好像与《图经》讲的神仙第七个洞府对得上,便让自己的子孙各送手指大麻绳百尺作为寿礼。 等到生日那天,当着儿孙的面,下进了云门山顶的洞穴。儿孙都只当他死了,给他立了个空冢。哪知道还真被他寻到了仙家洞府,然后凭一本医书,活人无数,留下一个烂绳亭的传说。 而且,从这个故事,还可以看出仙道难寻,修仙不宜, 而且仙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在一些传说里,还有妖物冒出仙神,让心怀修行的人趋之若鹜,结果枉送了性命。 比方说在某个地方,曾经就有一条大蟒蛇利用人们的心理,在某个山头营造了一个登仙台,很是仙气飘飘,结果踏上登仙台的人都成了蟒蛇的口食。最后还是某个慕仙的人士无意中携带了大量的雄黄,才终结了这段因果。 不论是道家的仙神体系,还是释家的开口闭口禅,即便是拿西游和封神做类比,所有的神仙事中,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可是纵观所有的神仙事,在涉及动物生灵类别时,猪一直是不入法眼的品种。 猪刚鬣就不说了,它本就是天庭掌管兵马的元帅,因调戏宫娥才错投了猪胎,但不能说他的根脚原本就是猪;梅山的朱子真,修得了道术,却依旧是怪,成不了仙。 而且,诸多的神仙事里,也很少有人说猪会跟随着人享受神仙生活。纵然有猪位列仙班,都是从最底层的妖精一步步做起,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修成正果。 再如大师兄,一开始也是参访仙道无缘得遇,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才拜倒了菩提祖师的门下。不过也有例外,在唐代传下来的故事里,就曾有凡人被一头猪引到了仙家洞府。只是这凡人没有仙缘,空手而归。 说是在辰州府的麻阳县,经常有野猪下山觅食,乡人种植的粮食常常被野猪糟蹋得一塌糊涂,令乡人头痛不已。 辰州府大家都知道,是在湖南的湘西境内,地势基本上都是八分山水半分田,即便是现代,也时常有野猪成群结队的下山觅食,但这家伙又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所以,时下网上有一个很经典的段子,就是乡人利用有源相控雷达和无人机这些高科技设备轰赶野猪,给鹰酱气的吐血。 乡谚说,一旦野猪成群结队的话,虎豹都会退避三舍。但在这个故事里,当时跑到山下啃食禾苗糟蹋粮食的野猪只有一只,独来独往,被乡人发现并驱赶后依旧习性不改。 赶走一次又来一次,很有那种故意为之的味道,说直白点,就是有点故意寻衅滋事的架势了。 都说人是万物灵长,这头野猪出没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之后,乡人慢慢摸清了它的规律。既然设陷阱不顶用,那就备好弓箭,把它射杀了就是了。 某天,乡人又结伙埋伏在这头野猪出行的路上,恭候着它的大驾。十几个乡人各自分工,在事先说好的地方候着。 还真不是所望,远远地就看见那头野猪从山里冒出了踪迹。乡人们慢慢的缩小圈子,弓箭齐发。虽说野猪毛粗皮厚,但还是架不住人多,几轮箭雨中,还真有人射中了它。 那野猪见事不好,立马掉头朝着山里飞奔。乡人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等候着它的到来,果然还真是大家意料的那样,那头野猪从山上下来了。乡人立马开弓,嗖地一箭就射中了野猪,野猪受惊逃走,乡人带着狗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但那野猪也是奔得飞快,估计也是知道逃命要紧还是什么的,在跑的时候居然还知道使用计谋,几只追在它身后的赶山狗不是被它突然一个拐弯失足掉下了悬崖,就是被它掉头抵死在路上。 几个圈圈转下来以后,就只一个开始守在远处的乡人远远的跟在它后面,看着它最后逃进了远处山中的一个院子。 那院子朱甍耀日,碧瓦标霞。起百尺琉璃宝殿,甃九层白玉瑶台。隐隐雕梁镌玳瑁,行行绣柱嵌珊瑚。琳宫贝阙,飞檐长接彩云浮;玉宇琼楼,画栋每含苍雾宿。 不过,这对最后缀着野猪的乡人来说,也就只是个院子而已。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是那头野猪逃进了这座院子。 等他背着弓箭气喘吁吁地赶到这座院子面前的时候,院子的门半开着,里面是朱栏玉户,画栋雕梁;鸟啼丹树,鹤饮石泉。宫殿森罗紫极高,楼台缥缈丹霞堕。往来白鹤送浮云,上下猿猴时献果。 站在门口,乡人并没有多想,径自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刚进院子,就碰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拄着拐杖迎面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童仆。 乡人停下了脚步,向老者施了一礼。 老者笑了笑,看了童仆一眼。问乡人是怎么进来的。 看着老者的面容甚是和善,于是,乡人便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主要是百姓们恼恨这头野猪故意挑衅,好不容易才射中它,却不想它躲进了老丈的院子,还请老丈原谅则个,把这头野猪给赶出来,他也好回去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听了乡人的讲述,老者又笑了。反问了乡人一句,要是你在放牛的时候,你的牛不小心把别人的田踩到了,然后别人打上门来,要把你的牛给牵走,你会不会觉得很过分呢。 你这老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和追杀野猪有什么关系呢,两个根本就扯不上一块啊。 虽说乡人被老者的话哽了一下。但他却毫不怯场,对着老者坚持道,斩草不除根,来年春风生。这头野猪实在是太可恶了,糟蹋粮食不说,关键是还有点故意挑衅百姓的驱赶,所以大家对这头猪都恨极了。 见乡人这么坚持。老头也没再说什么,挥手让童仆将乡人带进屋里,说是让乡人喝口水解解乏。 对这,乡人倒也没有拒绝,自己追了这只野猪这么久,上坡下坎的,确实也是有点累了。再说,这老者和童仆,看着也不是坏人,也就跟上了童仆的脚步。 随着童仆穿过院子,进到了里面的屋子。乡人看见屋子里有一间大厅,坐着一群披着羽衣戴着黑色头巾的人,三三两两的坐着,有的在玩五木之戏,有的在下棋,有的在作画,有的在喝酒;有长着胡须的,也有面净无须的,也看不出年龄大小。 乡人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回过神来,自己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没听说过这里有这么大一座院子啊,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想到这,乡人不禁有些拘谨起来。但没等他细想,童仆直接将他领到了那几个正在喝酒的人面前。 只听得童仆给那个持着酒壶的人说,主公有令,给此人一杯。然后用手指了指乡人。 那个执壶的人看了乡人一眼,也未说话,倒了一杯酒递给乡人。 乡人接过饮者递过的酒,一饮而尽。说来也奇怪,开始乡人还觉得自己又渴又饿的,但这杯酒喝下去之后居然饱了。不过,不等乡人发问,童仆便又领着乡人穿过大厅走到了后面的院子。 这个院子两边的房子仿佛是教室,各有几十个人规规矩矩的坐着,拿着书本,似乎正在听老师讲课。 乡人踮着脚左看看右瞧瞧,却没有看到老师。这让乡人更加疑惑了。乡人把头转向童仆,可童仆却在自己的嘴唇前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着他不要发出声响,然后打着手势让乡人继续跟着自己往里走。 这下,乡人可是一肚子的问号了。不过,既然童仆示意自己不做声,那就不做声。于是,乡人埋着头继续跟着童仆往前面走。 这一走,不知道穿了几个院子几栋房子。等乡人感觉到走到了院子最深处的一栋房子前,童仆站定了脚,让乡人候着,自己上前轻轻地叩了一下门。主公,我领着他来了。 那就进来。随着里面的声音响起。童仆向乡人招招手,领着乡人进了屋。 进屋之后,乡人这才发现,童仆口中的主公,竟然是自己先前在院子门口碰见的那个拄着拐杖、和自己说别人要强行牵走自己牛的老头。 这不禁让乡人有些愕然,于是,赶紧向老头行了一礼。 老头让乡人坐下。然后径直呵斥着领着乡人进屋的童仆。让你看门你是怎么看门的?猪从门口进进出出几圈你都没发觉吗? 童仆低着头,不敢回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老头又问,他喝了水吗? 听闻童仆回答之后。老头看向了乡人。你们今天看到和射中的那头猪,其实不是猪,但也算是你有缘,让那猪带着你到这里走了一遭。现在,你该走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完,便让童仆送乡人出去。 从进到院子里,喝了一杯酒以后,一直跟着童仆走,转了这么老大一圈,最后就得到这个院子的主人这么一句话。乡人也是满头的雾水。 眼见跟着童仆快走到门口了,乡人终于忍不住了,停了下来。开口和童仆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时候,一直领着乡人的童仆倒很干脆。一边推搡着乡人往外走,一边告诉乡人,老者就是大家说的河上公。天帝派他这里为诸位仙人讲授《易》。 为仙人讲《易》,这下,乡人可不肯走了,吊着童仆的手,那你又是谁呢? 童仆拖着乡人的来到门口。我叫王辅弼,也是在这里学《易》的,已经学了五百年了,但还是没能够通悟《易》的精义,这段时间被河上公责罚守门。 不过,还没等乡人再问什么。两人已经走出了门。只见青衣童仆对着门口的一块石头踢了一脚,石头和院子不见了,王辅弼也不见了。 乡人看着自己的手,顿时懊悔无及。王辅嗣就是王弼啊,自己因为射杀追赶野猪有幸进到了仙家洞府,可惜自己没有仙缘,遇到神仙却不识仙,这叫什么回事呢? 其实,像乡人这种情况,还算是好的,虽说入了仙家洞府,错过了缘法,但好歹讨得了一杯仙家玉液。 况且,本身就仙道缥缈,仙踪难觅。传说,吕洞宾就曾和师傅说,自己要主动下山渡人,结果,“出山发愿度三千,寻遍阎浮未结缘。特地来时真有意,可怜殷氏骨难仙。”所以,像乡人这种情况,其实没有什么好懊悔的。 就像大家所熟知的姜子牙,在昆仑山上磨了六十年后,元始天尊还是告诉他“你生来命薄,仙道难成,只可受人间之福”。 第12章 只遂山膏善骂人 《山海经》里面有一段话是这样的:“苦山,有兽焉,名曰山膏,其状如逐,赤若丹火,善骂。” 翻译成现代的白话就是,在苦山上,有一种叫山膏的动物,它的样子和猪长的很像,但是颜色是红色的,通红如火,善于骂人。 这个形象,和动画片《小猪佩奇》里的佩奇很是相似。而喜欢骂人这个场面,大家可以脑补一下《西游记》里猪八戒碎碎念的镜头,然后把猪刚鬣换成佩奇,再试想一下各种方言版的国骂从佩奇的嘴里冒出来,估计会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为什么先拿《山海经》里面的这段话作为开头,也是因为在古人的笔下,还有许多能说话的动物,也包括猪。 但是,《礼记·中庸》又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所以,一旦能听到动物说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据说,在万历皇帝当朝的时候,当时在荆州的江陵城,城外有一户人家养了很多猪。 前面提过,古人向来把猪作为财富的象征,那么我们可以想象,这户人家肯定是个养猪专业户,如果只养个几头猪的话,肯定不会被人拿来说事。 而且,按这个故事的原话,我们还可以推测,这户人家不光是养了很多猪,弄不好还是个现代化的农庄,除了自己养猪以外,还置办了餐饮住宿,完整的一条龙服务,不然,就不会有过往的客商在他们家住宿。 在戊戌年的秋天,某天,有一位从洞庭湖南边来的客人在他们家打尖。 这一天,农庄里的宾客很多,住宿的房间都差不多爆满了。只剩下靠猪圈边还有一间房间空着,虽然味道浓了点,但要是选择往江陵城里赶的话,等赶到城下的话城门恐怕早已关闭,露宿城下还不如将就下对付一晚,明早早早赶路就是。 有了这种想法以后,这位从洞庭湖南边来的客人在用过晚饭以后,在店里伙计的带领下进到房间,天已经黑了。 等客人关上门,外面的风虽然不是很大,但从猪圈那边吹过来,味道实在是太龌龊人了。 躺在床上,客人硬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差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了。 到了半夜,他突然隐约听见隔壁似乎有人在说话,因为本来就没睡着,便蹑手蹑脚地贴着板壁细听。 只听见一个声音感叹的说,哎呀,老火啊,国家不太平啊,又要开始打仗了。 然后另外一个声音接过了他的话。你这个卵人,瞎操心什么,打仗还没成的很,最起码也是明年的事情,再说又不是在这里打,部队也只是在这里集下合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这个声音落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声音接着说,都是些爱管闲事的,也不看看自己,都长这么胖了,还有几天活头哦。 这句话出来以后,几个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客人站在窗子边等了一会儿,没人讨论前面的话题了,但是却传来了长吁短叹的悲叹声音。 突然,一股风挟着猪圈的味道从窗子的缝隙传进来,客人忍不住咳了一声。 随着客人的咳嗽声,外面的声音一下没了,即便客人回到床上又等了差不多个把时辰,还是没有人说话了,客人也是揠不过劳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等到第二早上客人醒来,他想到了昨天听到的声音,赶紧起床想去看看昨天是那些人在讨论。 等他打开门,伙计安排自己住的房间的隔壁居然是猪舍,里面还有好几头猪睡在那里,有几头已拉开架子了,差不多都是百十来斤的样子。 莫非自己听到的竟然是这几头猪在讲话,这可吓了客人一大跳,赶紧去告诉了农庄的老板。 客人和老板是怎么说的,记录这个故事的人没有说。 但如果是现代的某些人,很可能会去和老板交涉房间品质差要求降价然后自己又受了惊吓要求赔偿什么什么的,不然自己会怎么怎么样。 而且,讲故事的人还说了一件事,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讲故事的人说,就在这个客人在猪舍边住过之后的第二年,播州土司举兵叛乱,朝廷大军还真的到江陵集合了,然后向贵州开拨。 按照古人嘴里那些神神道道的事去分析,动物成精开口说话的例子不是没有,但是,所有的故事里面,能够像江陵城养殖户家的猪,还能够预知未来的,似乎根本就是仅此一列。 回到这个故事的开头,即便是《山海经》里的“山膏”,古人也只说它善于国骂,也未提过它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让人不得不佩服古人的脑洞。 兴许是受了唐代那面镜子的影响。假如当初养猪大户在听了客人的述说以后,将那几头猪好生供养起来,然后想办法再让他们开开口,会不会又弄出一本和《推背图》有关的东西呢? 就像现代对古代术士弄出的着作的考证和研究,真要有人或者是什么动物能预知未来的话,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有虫洞理论了。 譬如人们现在从古代名人的推测,始皇帝是现代人穿越去的,因为他推行了流水线生产方式和高速公路;王莽也是现代人穿越去的,因为他大权在手的所有做法和那个时代是完全脱节的。 第13章 野猪引发的血案 在看到这个标题的时候,或许会有人说,讲故事的人是不是在用夸大的词语来吸引人的注意,骗点击量。其实不然,在古人的历史上还真出现过这个事情。 而且,如果只是简单的用“一头野猪引发的血案”来描绘这桩事情的话,其实都是往轻的地方说。 翻开《左传》,里面有这么一段话:冬十二月,齐侯游于姑棼,遂田于贝丘。见大豕,从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彭生敢见!”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坠于车,伤足丧屦。 然后,干宝在整理《搜神记》的时候,把它也从《左传》里拎了出来:鲁严公八年,齐襄公田于贝丘,见豕,从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坠车,伤足,丧屦。刘向以为近豕祸也。 这样看来,“彭生为豕祸”事,或许史上是第一个人与猪的灵异故事。 翻译成白话的话,也很好理解。 庄公八年的冬天,十二月,齐襄公在姑棼游玩,兴致比较好,就领着一群人带着鹰犬浩浩荡荡地跑到贝丘一带打猎。 冬天,本身山野里的食物就少,野物也就自然找地方躲起来了。但齐襄公却不管这些啊,他只知道自己带着一大群人出来,没弄到点东西,心里肯定就不舒服。 于是,齐襄公就让手下的随从四下分开,自己站在战车上面指挥过来指挥过去,要求随从们扩大面积,轰赶野物,自己身边就只留了几个贴身侍卫。 可别说,齐襄公的战术效果还是比较可以的。没过多久,站在车顶上的齐襄公就看见一头大野猪出现在视线里。这可让齐襄公欢喜得不得了,终于有机会逮到个大家伙了。 齐襄公转头吩咐几个贴身侍卫,大伙儿准备好,前面有头大野猪冒出来了。咱们争取一次性干掉它。 听到齐襄公的吩咐,几个贴身侍卫也是跃跃欲试。等扎好马步,撸起弓箭,顺着齐襄公将的方向看过去,几个侍卫也是一惊,那里有什么野猪哦,倒是已经死去很久的公子彭生,出现在他们面前。 几个原本张弓拔剑准备射杀野猪的侍卫吓得瑟瑟发抖,赶紧把自己看到的情形禀告给了齐襄公。 齐襄公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明明是一头大野猪呢,你们怎么说是彭生?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咯。即使是彭生,他莫还敢在我的面前做什么妖啊? 看到几个侍卫瑟瑟发抖的样子,齐襄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不敢,那我就自己来;然后提起弓箭就对着那头野猪一箭射了过去,嗖地一箭,正中野猪,把那野猪射趴在地上。 齐襄公洋洋得意的说,看,还不是中了。现在,你们几个过去把它给我拖过来。 犹自还有些惶恐的几个侍卫又朝开始的方向看过去,没错,确实是头野猪,齐襄公射出的箭还插在那头野猪的背上。莫非是自己先前看花了眼? 稍微有些镇定下来的侍卫便上前,准备去查看战果。不料,刚往前面走几步,那头中箭的野猪居然从草丛中像人一样站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朝着齐襄公这边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大声喊着还我命来。 野猪的叫声凄凄惨惨,莫说把几个侍卫的魂都只差吓掉,就连站在战车上的齐襄公,也是一个趔趄从车上掉了下来。 好在几个贴身侍卫还是很有职业道德,虽然被那头野猪吓得半死,但是还是选择围拢在了齐襄公的身边,没有四下逃窜。 大家靠着战车准备和野猪殊死一搏的时候,诡异的是,那头野猪居然不见了。于是,大家架着齐襄公边警戒边往大路上退。 等退上大路,先前被齐襄公散开的随从们闻警后也围了过来。坐在人群堆里的齐襄公打量了一下,自己从车上掉下来后,右脚摔伤了,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人多了胆气也就足了,这个时候,齐襄公的心里可不痛快了。这叫什么事呢?往日里也不是没有打过猎,好不容易赶出头野猪却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关键是,那野猪中箭了还能对着人扑过来。 躺在返回姑棼的车驾上,齐襄公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半路上还车子停下,把刚才服侍自己的太监费公公给叫了过来。让他去找自己丢失的那只鞋子。 得到这个任务,费工夫也是一脑子的纠结。虽说是冬天了,但贝丘那一带的草依旧很深,费公公也知道齐襄公心里不舒服,想找个理由泄泄火。 但是按着开始的路线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齐襄公被吓掉的鞋子,只好回来如实禀告,心想,不看功劳看苦劳的份上,也许齐襄公就狠狠地骂一场就没事了。 哪知道这回齐襄公的火气有点邪,回到王宫的齐襄公一听见费公公说没找到自己的鞋子,根本就没再听费公公说什么,扬起马鞭就劈头盖脸的朝费抽去,费公公动也没敢动,双手抱着头任凭齐襄公发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头,齐襄公在王宫里养伤,那头,齐襄公却浑然不知因自己讲话不算数,底下人正涌起着暗流。 齐襄公十一年的时候,连称、管至父被齐襄公派到葵丘驻守,说好了今年瓜熟的时候开始驻守,等到明年瓜熟的时候由齐襄公派人替换。 但到了约定的时节,齐襄公却假装忘记了这个事情,等到连称、管至父上书请求,可齐襄公仍不同意。这让连称和管至父的怨气就大了。 刚好,齐襄公的堂弟公孙无知也对齐襄公有看法,因为齐襄公没有继位的时候,可是享受着太子待遇的。于是,连称和管至父一商量,就怂恿公孙无知牵头,把齐襄公干掉算了。 当时,连称有个堂妹在齐襄公的后宫,不受齐襄公的宠爱。所以,齐襄公打野猪受伤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公孙无知他们的耳朵里。 于是,齐襄公回到王宫没几天,公孙无知等人就带来兵士悄悄前来围住了王宫。 刚巧,那天费公公正准备出宫办事,刚出宫门,就被公孙无知的人拿下了。还不等公孙无知的人威胁利诱,费公公就识时务者为俊杰主动投降了,表示愿意当带路党前头引路主动骗开宫门。 但是,公孙无知等人早知道费公公是齐襄公的心腹,对费公公要当带路党这件事不怎么相信,准备干掉费公公。 费公公顿时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齐襄公受伤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讲到那中箭的野猪站起来朝齐襄公扑来还边喊还我命来的时候,公孙无知他们几个都是鼓起了眼睛,相互对视一眼之后更是笑了,天命在我,大事可成啊。 而费公公,在把齐襄公受伤的事情说完以后,更是直接脱下了自己的上衣。你们看,他把我打成了什么样子?好端端的,又不是我的错。 公孙无知他们朝费公公的背上看去,确实,费公公背上让马鞭抽出的血疤子黑乎乎的,还没结壳。难怪自己只露出那么一点点意思,费公公就袒露心机举起了双手。 原本是做好了强攻的准备,现在有费公公这个大内应,要是能兵不血刃的骗开宫门,自己许下的悬赏那可是节省的多了去。 于是,公孙无知几个一商量,找来几件太监的衣服让一小队兵士穿上,让费公公前头带路,希望能哄过守卫的眼睛。 有费公公出面,宫门一下子就打开了。可是不等后面的一小队兵士跟上,费公公前脚进门后脚便轰地一声将门关了。 而且,费公公也并没有像对他们说的那样打开大门迎大军,反而是督促守卫们加强警戒提防贼人攻门,然后向内宫里的齐襄公报讯去了。 躺在床榻上休息的齐襄公得到费公公的消息后也是又惊又怒,惊的是公孙无知居然敢造反,怒的是公孙无知居然敢造反,还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啊。 可现在怎么办呢?信息又传不出去,调动不了兵士来救驾。正当齐襄公跛着脚来回走的时候,费公公献出了自己的主意。 主公啊,现在贼人势大,您的腿脚又不方便,要不先找个人假装主公躺在床上,您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看能不能趁乱逃出去。 齐襄公一听,嗯,要得啊,就听从了费公公的安排,顺带鼓励了一下费公公。这一鼓励激发了费公公的斗志,集合起宫内的士兵和宦官守着宫门与叛贼厮杀,但是还是寡不敌众。没多久,就被叛贼攻入宫中,费公公也死在兵乱里。 叛贼进入宫中以后,在床上杀了假冒齐襄公的人后,发现不是国君,又四处搜寻,结果找到了齐襄公,就把他杀死了,而拥立公孙无知当了齐国的国君。 至于为啥在贝丘的时候,齐襄公看到的是野猪,而侍卫们看到的是死去的公子彭生,而且中了箭的野猪还能站起身子朝齐襄公扑过来,一边扑一边大喊还我命来呢?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七年前,鲁桓公在泺地与齐襄公搞了一场两国邦交座谈会。座谈会结束的时候,齐襄公拉着鲁桓公的手说,妹夫啊,我妹妹文姜自从嫁给你以后,就一直没有回娘家了,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带着我妹妹回来一趟。 不知道是鲁桓公畏惧齐国的势力,还是鲁桓公自己脑袋有点问题,听齐襄公这么说以后,座谈会开完没几天,他还真领着文姜到了齐国,拜见自己的大舅哥。 文姜是齐襄公同父异母的妹妹,按理说不会出什么状况。但实际上呢,早在齐襄公当太子的时候,文姜和自己的哥哥就不清不白。 这回,鲁桓公带着文姜回娘家访问,又给了齐襄公和文姜机会,一一不小心又让自己的头顶绿油油的。 可是自己又身在异国,得罪不起大舅子,只好给文姜吼了一顿,说文姜要三从四德。可文姜掉头就将鲁桓公骂自己的事告诉给了哥哥。齐襄公一听也是大怒,自家的妹妹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你个小鲁这点眼色都没有,弄不死你才怪呢。 于是,齐襄公便将鲁桓公请来说是送他回国,要逮餐告别餐。鲁桓公只当大舅哥说的是真的,一场告别宴喝的是乱醉如泥。眼见即将酒尽人散,齐襄公便安排公子彭生扶鲁桓公上车,一边给公子彭生使了个眼色。 公子彭生是个大力士,也是聪明人,早就领会了齐襄公的意思,宴席上早就陪鲁桓公小酌了几杯。扶鲁桓公上车的时候,假装自己喝多了,居然一不小心给鲁桓公给夹掉气了。 消息传回鲁国,鲁人可不干了。虽然不敢和齐国对着干,但派个使团过来问齐襄公讨个说法的底气还是有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终究是公子彭生失手杀人啊,整个舆论也是闹得纷纷纭纭。 齐襄公一看,这也不是个办法啊,事情真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于是,就还真的把公子彭生拿出来做了替罪羊,剁了谢罪。 然后就有了开头的事情,在贝丘,被齐襄公射中的野猪也才会大喊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前些年,电影《无极》曾被恶搞为《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然后引发了电影剪辑的恶搞热潮。但如果真的细翻历史的话,其实,后来登位的齐桓公,如果没有齐襄公打下的基础,能不能成为五霸之一也很难说。 而且,齐襄公还为后人创造了一个词,叫做“九世之仇”,刘彻登上帝位后,为了北伐匈奴,便是以刘邦受困白登山为由,至于理由,便是“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之大义也”。 不过,齐襄公因为一头野猪引发的血案,让世人忘记了他治理国家十二年的政绩,就如封神一出,世人只知商纣的酒池肉林,实为可悲。 是非功过,谁人能以真正评说? 第14章 皇甫转世扰家人 人们常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易》也提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道家说:“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道,如影随形。” 释家不但承认因果,一直以来还把因果论作为修行人轮回解脱理论的基础。东晋的时候,有个叫慧远的和尚对“业报轮回”进行了系统的阐述:因果通前世、今世、后世三世。业报有三种:一现报,二生报,三速报。 有了这些观点作为依托,古人的生活就丰富多彩起来,在很多志怪笔记里,讲述了很多关于因果轮回的故事。 当然这些故事,多是在释家的讲义里流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儒家崇尚内圣外王,道家讲究不服就干白日飞升,释家劝导忍辱负重以待来生。 隋代时期,长安弘法寺的静林法师,就给后人讲了一个种什么因结什么果的故事。 话说大业年间,在长安城东南边四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复姓皇甫。 皇甫家里有兄弟四人,都娶了亲事生了子,家里头还有个管事的老母亲,没有放权,所以一大家子都生活在一起,没有分家。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在皇甫家里也是一样的。兄弟四人,除去老二之外,都是些勤劳肯做的本分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家里挣得了一份殷实的家业,为人处世在村子里也是有口皆碑。 唯独老二皇甫迁,在家里是个异类,经常性偷奸耍滑游手好闲不说,还尽结交了些狐朋狗友,每天不是赶鸡就是遛狗,弄得点钱就胡吃海喝,一点也不安分。 按现代的话说,皇甫家的老二基本上就是个逛逛,家里的事不伸手帮着做不说,有时候还挑三拣四地说着些风凉话。为此,皇甫迁的老婆和孩子经常性在家里自惭形秽,有时也埋怨皇甫迁不上道给一大家子添了麻烦。但皇甫迁却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 大业八年的某一天。适逢赶集,皇甫迁的母亲叫上自己的大媳妇准备去市集上买点东西,就从自己卧室的柜子里取了六十块钱。等走出门的时候,皇甫迁的母亲想到这几日媳妇做的女红没有带上,就顺手把钱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自己又回身去取积攒下来的女红,好一并在市集上卖掉换钱。 因为皇甫迁的母亲治家一直很严,不严不行啊,皇甫迁的父亲又去世的早,全靠母亲一手一脚把皇甫四兄弟拉扯大。大媳妇呢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头等着母亲。 可巧,这个时候皇甫迁从外头鬼混回来了,看见自己的大嫂站在门口便问是怎么回事。虽说平日里对皇甫迁有些微词,但看见孩子的叔叔和自己问,大嫂也就实实在在地告诉皇甫迁自己要和母亲去赶集,在这里候着母亲。 不过,大嫂在回答完皇甫迁的问话后也就没理他了。皇甫迁也没在意,反正在这个家里,他已经习惯了大家的眼光。 等皇甫迁溜进屋,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母亲放在桌子上的那六十块钱,亮灿灿地晃着皇甫迁的眼睛,这下皇甫迁可挪不动脚了。 皇甫迁左看看右瞧瞧,没人啊,再回到门口,大嫂依旧背对着门站着。于是,皇甫迁又退进屋,偷偷的把钱揣进了自己的腰包,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去门,假装自己还没有进屋。 等到母亲从卧室出来,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钱不见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放失手了。于是,又屋里屋外的找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想了半天之后,母亲确定自己是把钱放在了堂屋的桌上,就在自己回卧室的那一会儿不见的。 于是,母亲就先把皇甫迁的大嫂叫过来,问看见她取出的钱没有。大嫂说,母亲进屋以后自己一直就在门外站着,不过刚才二叔从外面进来了,让母亲问下二叔知不知道。 对于大嫂的话,母亲还是很相信的。便让人将皇甫迁找了过来,问问是什么情况。 见母亲问的是桌子上的钱,皇甫迁一下子就叫起屈来,赌咒发誓说自己刚才只是在门口和大嫂打了个招呼,没有进屋。 这下,皇甫迁的母亲可有点生气了。就把在家的人都叫到了堂屋里,一个一个地问,但没有人说自己看到了母亲放在桌子上的钱。 挨个问了个遍之后,母亲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好端端的把钱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现在钱不翼而飞了,问谁谁都说没看见,难道它自己长脚走了? 过来,皇甫迁的母亲一直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再说重刑之下必有秩序,于是,皇甫家一大家子,都老老实实地跪在堂屋了,由着母亲拿起荆条挨个抽了个遍。 这个事一出来,原本准备赶集的事也泡汤了。一家大小各回各房,心里没有埋怨绝对是假的。可是皇甫迁进屋出屋那会儿没有人看见,谁也不知道是老二偷偷把钱拿走了的。可以想象当时挨打的那些人会在心里谩骂些什么。 放在桌子上的钱不翼而飞,当时,在皇甫家里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在这件事发生不久之后,某次,皇甫迁和一帮狐朋狗友外出喝酒,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下了马车,伤的很重,到家没几天就死了。 对于皇甫迁的母亲来说,早年丧夫、晚年丧子,哀痛莫过如此。而且,皇甫迁还留下了个孤儿寡母。至于先前,家里的钱不翼而飞的事情倒没人提了。 在皇甫迁死之后的几个月,皇甫家畜养的母猪生了一窝猪崽子,不知道是因为料理不到位还是什么原因,这窝猪崽子里只有一头猪活了下来。 要知道,对于古人来说,猪就代表着财富,即便是现代乡村,家里能够养几头猪的,一般都会被邻人赞美勤劳肯干,而且还是家庭殷实的象征。 所以,皇甫家的这头猪仔就一直自己养着。养了两年之后,也差不多有了个百十斤的样子。这一年的八月秋社,因为家里有事急需用钱,就把这头猪卖给了三十里外的社家,价钱和当年皇甫迁偷偷拿走的钱一样:六十块。 这头猪被卖到社家的第一个晚上,皇甫家的人大大小小都被惊扰了。 先是皇甫迁的老婆梦见这头猪不停的用鼻子拱她,见她醒来之后,那猪对她说,我是你男人,因为偷了母亲的六十钱,害的全家挨打,被罚转世为猪还债。现在社家已经把我用绳子捆了,准备明天杀掉我。你是我老婆,怎么忍心看着我被杀掉呢,还是去和家里人说把我赎回来。 皇甫迁的老婆在梦中被吓的一跳,只道是自己做噩梦了。便转身躺下又睡,哪知道转身后刚闭上眼,不一会儿又做了这个梦,这头猪还是用鼻子拱她,说的话也是一样的。这下,皇甫迁的老婆急了,赶紧起身穿了衣服,向母亲的房间跑去,想和母亲说说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等皇甫迁的老婆到了母亲的卧房,母亲早已点起灯坐在房里。还不等皇甫迁的老婆开口说话,母亲就先说起刚才自己做了个梦,梦见卖给社家的那头猪把自己拱醒了,说自己是皇甫迁,不合偷拿了母亲的钱,害的全家挨打,被罚转世为猪还债。 皇甫迁的老婆在听完母亲的话以后,也向母亲说了刚才自己做的梦,婆媳俩顿时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皇甫迁的兄嫂弟媳和自己的儿女们都来到了母亲的房间,大家说的都是同样的事情。 这下,可把皇甫迁的母亲急坏了。赶紧让皇甫迁的儿子和皇甫迁的哥哥带上钱连夜去社家把猪赎回来。要是社家不肯的话,哪怕价钱翻倍也要把那头猪给买回来,万一社家把猪杀了就糟了。 皇甫迁的儿子听了祖母的话,赶紧邀着他大伯一起骑着马打着火把连夜往社家赶。到了社家以后,天还没亮,皇甫迁的大哥没来得及和社家多说什么,就直奔社家的猪圈,卖给社家的猪还用绳子捆扎在那里,没有被杀掉。 皇甫迁的儿子赶紧给社家的人说,我们家的这头猪现在不想卖了,喂的时间长了,还是有些舍不得,想把猪赎去,没敢提自己家里人梦见猪托梦的事,毕竟这个事说出来还是有辱家门。 社家人可不干了,自己寻可是访了好久,才访到你们皇甫家有猪且愿意卖。而且,这头从你们皇甫家买回来的猪,也是为了祭社用的,眼见马上就到了祭社的时候,你突然跑过来无缘无故地说要把猪赎回去,让你赎了,我一时间到哪里又去找一头猪呢。这不耽搁了我家的祭社吗。 不管皇甫迁的兄长和儿子怎么说,社家就是不松口。想到祖母的交代,皇甫迁的儿子和他的伯父商量,是不是给社家补点误工费用,看他们家松不松口。 可是,不管皇甫迁的大哥和他的儿子怎么说,哪怕把价格翻到卖价的三倍,社家还是不松口,这可让皇甫家的人担心的不得了。 因为皇甫迁的儿子和兄长大清早就堵在了社家,围在社家看闹热的人也多了起来,还惊动了村里的里正。但即便是里正进行了调解,社家仍然没有松口。 这时,皇甫迁的兄长想起一个人来,这人曾在本地当过县令,在老百姓的口里素有威望,现在赋闲在家,而且就住在离社家不远的地方。 于是,皇甫迁的兄长便叫自己的侄儿稳住社家,说什么也不能让社家把猪杀掉,然后自己去请县令。 到了县令家以后,皇甫迁的兄长把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县令,请求县令帮忙调解。这位赋闲在家的县令素来非常看重仁孝,听了皇甫迁的兄长讲述以后,答应了他的请求,一同前往社家。 到了社家以后,社家见皇甫迁请来了素来敬重的县令,又经过一番好说歹说之后,终于松了口,让皇甫家赎回了猪。 见猪赎了回来,皇甫家生怕社家反悔,匆匆拜谢了一下县令和里正,便牵着猪出了门。 离开了社家的寨子,皇甫迁的大哥也是烦躁得不行,把那头猪赶了一段时间之后,皇甫迁的大哥开了口,你要真是我的弟弟的话,你自己在前面走,我也不赶你了。 皇甫迁的儿子听大伯这么说,也开了口,您要是真是我的老爹的话,您就听大伯的话,自己往前走咯。 这头猪听了两人的话,居然径自往皇甫家的方向跑了起来,跟在后面的两人骑着马一口气没歇的回到了家。 皇甫迁的母亲见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把猪赎回来以后,也是喃喃不能自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皇甫迁的老婆交代,把猪好好养着,别担待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甫家把猪卖掉又花气力把猪赎回来这件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而且,也知道了这头猪是皇甫迁偷母亲的钱变的。于是,皇甫家的人出门的时候,总有乡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时间一长,皇甫家就有些受不了了,和皇甫家有相嫌的人家在和皇甫家争吵时,就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讥笑。甚至与皇甫家没有牵扯的,在赌咒发誓的时候也会拿皇甫迁转世为猪的事情来做比照,弄得皇甫家在村子里进进出出抬不起头来。 后来,皇甫迁的儿女就偷偷地给这头猪说,老爹啊,您生前不做善事,弄得这一世转世为猪,家里的男男女女也都因为这事受累,找亲事,别人一说是某某家,都嗤笑不已。要不这样,您以前和徐贤玩的好,我们把您送到徐家养着,把吃的也送到徐家。 猪听了皇甫迁儿女的哭诉,也是泪如雨下。但也听了他们的话,流着泪径自去了四十里外的徐家。 皇甫家见猪真的去了徐家,也就按开始对猪说的那样,把吃的按时送到了徐家,请徐家帮忙照理。 大业十一年,这头猪在徐家死了。死之后,皇甫家是怎么处理的,静林法师没有说,但是他在传法的时候说,因果轮回不论亲疏,比方说皇甫迁的这件事,是我们需引以为戒的。 民间常说:水有源,树有根;风不刮,树不摇;虱不咬,手不挠;屋内不烧锅,屋顶不冒烟;乱麻必有头,事出必有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是以君子聿修厥德,素位而行,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第15章 杜天保转世为豚 魏晋时,在梓潼郡的涪县,有个叫杜愿的人,字永平,家里条件非常好,甚富。 先说一下“甚富”这个词。要知道,晋代在历史上可是一个非常疯狂的时代。怎么说呢,套用现代的话说,不光是拜金主义相当严重,整个社会上流行的基本上就是有钱便是大爷,主流思潮有了问题,所以,在晋代,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就屡屡发生。 譬如我们所熟悉的石崇王恺斗富的故事,这两个人,都是名人,王恺是当朝国舅,石崇是当朝首富。 两家都很有钱,而且还能显摆,特别是石崇搬到洛阳之后,两家为了斗富更是看得世人眼花缭乱。 王恺饭后用糖水涮锅洗碗,石崇便拿蜡烛当柴烧火做饭;王恺做了四十里的紫丝布步障,石崇便做五十里的锦步障;连晋武帝暗中帮助王恺,赐给他一株高二尺枝柯扶疏的珊瑚树,都会被石崇挥起铁如意打得粉碎,然后送王恺六七株三四尺高的珊瑚树。 在这种情况下,毫不避讳地谈钱,没有羞耻地爱钱,丧失道德地赚钱,绞尽脑汁地花钱;基本上就是当时晋人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状态。 据说,当时有个叫鲁褒的士大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假借司空公子和綦母先生的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为世神宝。亲之如兄,字曰孔方。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意思就是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可以摆平,没钱,那就算了。 所以,从“甚富”两个字可以看出杜愿家里的条件不是一般,即便比不上王恺石崇一类,但想必也是很排上号的富户。 古人素来重视子嗣,即便现代人们所奉行的养儿防老都是源于古人历来对男丁的重视。而且,除此之外,学而优则仕更是当时富足人家的主流思想。 像杜家这种情况,在杜愿成亲以后,家里人期盼的第一件事便是杜氏能为杜家开枝散叶,不光是子嗣能继承家业,更重要的事是人多力量大,有人才有世界,包括现代的人们都会持有这种观念。就像某位学者对世界大战的预测,最后的战争,肯定是回归到人力与人力的较量。 而在古代,对比现在的医疗手段,妇人生育基本上都是孕妇在闯鬼门关。所以,杜氏在给杜愿诞下一个麒麟儿时,杜家上上下下都是合不拢嘴。杜愿甚至直接将儿子取名为天保,可见这个小家伙确实是来之不易。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尤为机敏聪慧,杜愿自然是越发欢喜。便着手筵请名师,教导杜天保文武技艺,想着儿子要是能够在仕途上立足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即便不能跻身仕途,多认识几个人以后,这泼天的家业交到儿子的手里打理也放得下心。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 泰元三年,杜天保刚满十岁,却一下子得病死了。 都说灭门的县令破家的府尹。虽说杜家在当地是巨富之家,但是如果自己家里不是官宦人家的话,也很容易被人吞食。现在杜天保突然暴病身亡,这可把杜愿心痛的头发都白了。 咋办呢?都说养不成的孩子都是父母的讨债鬼,丧子之痛让杜愿肝肠寸断,可日子还得过啊,杜愿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过了两三个月,涪县的长官换人了,上任伊始,便礼节性的拜访了像杜愿这一类的乡绅巨室。 这种形式的拜访,对官府的主导者来说是小事,但对乡绅们来说,却是一件大事。比方说冯老先生在讲《卢太学诗酒傲公候》的故事时就讲了这么一段话:“结交知县,还要捱风缉缝,央人引进,拜在门下,称为老师。四时八节,馈送礼物,希图以小博大。若知县自来相请,就如朝廷征聘一般,何等荣耀,还把名帖粘在壁上,夸炫亲友。” 怎么给长官回礼呢?又还不清楚长官的脾性,轻了的话,怕长官心里会有想法,说自己怠慢了他,万一被动了心眼给双鞋子穿穿,那就得不偿失了;重了的话,也怕长官心里有想法,万一把自己当肥羊了呢。 看着丈夫在家里发愁的样子。这时,杜氏给杜愿出了个主意。个多月之前,家里的母猪不是生了五个猪仔吗,妾身看了,其中有一头猪仔长的还可以,要不,就拿那头猪仔作为礼物。 杜愿听妻子这么一说,心就定了。也是啊,送个豚给长官,谁都不会说这个礼物的轻重了,毕竟,送豚作为礼物,这个是古礼,哪个都不能轻易评说。为了表示对妻子的感谢,还给妻子长长的唱了个喏。 于是,杜愿就打定了主意,看好了拜访长官的日子,然后就准备把这头最肥的猪仔处理了作为拜访的礼物。 可是,就在杜愿准备处理这头猪仔的当天早上,突然,有一位僧人来到了杜家,说是受了佛祖的法旨,点名要将杜家这头猪化去。 杜愿这下可为难了。怎么办呢?一边是自己准备把猪作为礼物去拜访长官,一边是僧人说奉了法旨来化这头猪。在杜愿心里,两边可都是不能得罪的。 看着杜愿为难的样子。僧人对杜愿说,这头小猪是你的儿子啊,怎么才过个百把天你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呢? 僧人的话把杜愿一下子就说愣了。而且,僧人在话说完以后,居然消失不见了。 这下,可把杜愿惊骇到了。和家里人到处找这个僧人,都没有看见。最后是望向空中,发现这个僧人居然踩着云站在半空中。 而且,僧人看见杜愿发现了他之后,在云上踢踏了一下,腾空飞走了。而僧人脚下了云,则继续留在半空中,直到下午才消散。 然后说故事的人把这个故事说到这里就结尾了。僧人飞走以后,杜愿是怎么做的,或者杜家后来怎么样了,都没有了下文。 不过,按照古人过来的习惯,估计杜愿仓促间另行置办了礼物去拜访长官,而且如实向长官说了这件事,不然,万一长官觉得杜愿的拜访存在敷衍的行为的话,对杜家来说绝对是一场灭顶之灾。 那头猪仔,因为僧人说是杜天保的转世,想必被杜家送到了临近的寺里当长生猪供养了起来。因为这个故事,是从记录释家故事的《法苑珠林》里传出来的。但是,这个故事,释家是想给人们讲述什么道理,就有点不明白了。 第16章 过官瘾老狶丧命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等级制度出来以后,排在第一位的“士”就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向往。 就拿范进中举这件事情来说。在范进中举前,没人看的起范进,就连他的屠户丈人,也时而不时的敲打他几下,但等他中举后,为了让他清醒过来,屠户丈人胆颤心惊地麻起胆子扇了他这个“文曲星”女婿一耳光,然后就是给范进送钱送物送田土送庄子的人络绎不绝。 要知道,这个时候,范进还没有就任实职,只是取得了个官员的编制身份。要是真正谋得了实职,那地位更是高人一等的。所以,国人自古以来热衷名利,更以混迹官场为盛。 而且,酒色财气、“三妻四妾”,又向来是人们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魔鬼。可是等级制度又已明确:功成受封,得备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庶人一夫一妇”,没能跻身官途的话,除非“年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 再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家里出了官员,既光宗耀祖,又可以蒙荫后人,甚至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朋友,也会平添几分喜气。 当然,打破脑袋想跻身官途也不一定全是为了升官发财,也有想一展抱负为民谋利的。就连至圣先师,带着学生周游列国,何尝也不是想得到一个职位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呢。 到了魏晋的时候,一个家族只要出现一位高官,这个家族往往便会成为名门望族,从而进入社会上层,即使子孙后代没有真才实学,仍然可以做人上人。 这种心态和风气,不光是播种在人间,混迹人间的各种妖物,也受到了影响。人们所熟知的西游,大师兄就曾因为官小而反出天庭。 后来,也有妖物想学大师兄过过官瘾,却不想因此丢了性命。 干宝说,东汉末到三国时,虽然战乱纷争,但是秦汉以来各县设置的官驿并没有因为战乱而受到破坏。相反,各路王者和诸侯对官驿看得更紧,在官驿的修葺和驿卒配备上比以往还好还多,因为这些官驿,承担着传递文书、官员来往及运输等中途暂息、住宿。 但是吴国的庐陵县,有一处官驿却让来往的官员和驿卒讳莫如深。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这处官驿后院的一栋楼里闹鬼,先后有几个在楼上过夜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可朝廷又对官驿看得很重,还经常派人督查巡视官驿的运转情况,再说,官驿又是国有资产,负责管理驿站的驿丞也不敢随意处置官驿的资产,比方说是不是将闹鬼的这栋楼拆了重建之类的。 在接连发生几起死人事件以后。负责这处官驿的驿丞和驿卒们也看出来了,闹鬼的这栋亭楼,白天在那里办事或者小憩一会儿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天色黑了之后,就的离开,特别是不能在里面住,如果住的话,肯定是人进去的时候走的直直的,出来的时候横横的被抬出来。 于是,每逢遇到有官员、信使,或者门阀子弟在这里投宿时,驿丞和驿卒们都会反复告诉打尖的人,天黑之后,就不要去闹鬼的那栋楼了,不然,后果自负。 后来,丹阳人汤应到庐陵县出差办事,途经这个官驿,在官驿里住了下来。 当时,汤应带的人和行李都比较多,在把带的东西都搬进官驿之后,就等着驿丞让驿卒把饭安排好,打算等吃过饭之后再把行李搬进住宿的房间。 可巧,这天在驿站打尖的人比较多。等吃过饭后,随行的人向汤应报告说这个驿丞脑袋有问题,明明我们这么多人,硬生生地把单间变成了双人间,双人间搞成了大通铺,全然没管我们的级别差异,说是让我们将就着住宿一晚。最关键的是,后院那里还有一栋楼空着,就是不安排我们住。 这时候,天色尚早,汤应听了随从的禀告之后并未做声,而是让随从带着自己去看了一下驿丞安排的房间,还真如随从说的那样,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双人间里都是抱怨。再看看后院的那栋楼,还有驿卒上上下下的搬东西。 汤应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虽然我不是庐陵人,但我好歹也是从京都来的啊,再说,这次到庐陵县来办差,更是代表着朝廷的颜面。 于是,便让随从将驿丞叫了过来,先是噼里啪啦一顿臭骂,骂的驿丞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朝廷的使者。直到汤应指了指后院里空着的那栋楼,驿丞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看到汤应的火气稍微消了些下来。驿丞也是苦笑着连连向汤应告罪,“大人啊,不是我不安排,您说的那栋楼,实在是有点邪门啊。” 汤应见驿丞的话说的有点古怪,便问是怎么回事。驿丞便把那栋楼这几年发生的怪事说了。 当时,汤应的随从里也有细心人,见驿丞在和汤应说后院这栋楼发生的怪事时,也溜出去和其他在驿站住宿的人打探,包括开始看到的在后院那栋楼做事的驿卒。 等他再回到汤应和驿丞说法的地方时,汤应看到了他的眼色,确实,驿丞还真不是故意怠慢他们,而是这栋楼确实邪门,驿丞不敢安排他们在那里过夜。 不过,汤应是什么人呢。干宝说,汤应素来有胆武,在京都一带是非常有名声的。而且,他可不是当初荆轲刺秦时带的那个后生只有血勇之气,在丹阳的时候就曾处理过好几起诡异事件,何况这次去庐陵办差又是奉着朝廷的意思。 于是,汤阴就和驿丞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按你的意思挤一挤,毕竟有的东西我们不清楚,信一信还是比较好,但是呢,我想会一会,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你这里作怪,居然敢在朝廷的官驿上撒野。 听到汤应这么一说,驿丞和驿卒们可是吓坏了。从汤应他们进驿站亮出公文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汤应这一行来头不小,万一他们中间哪个在官驿里出点岔子,只怕自己也会交代在这里。 于是,驿丞和驿卒们纷纷劝说汤应,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汤应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即便是同行的随从劝说,汤应仍然坚持会一会。 看着汤应强硬的坚持,众人也是没有了办法。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大家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汤应一个提着刀进了后院的那栋楼。 一开始,大伙儿都还很担心汤应的安危。但汤应上楼以后,先是点起了灯,打开窗子和众人打了一下招呼告诉他们自己读一会儿书后就休息,让他们自己早点休息,然后就关上了窗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屋里,借着油灯读书。 众人看着汤应借着灯光的身影在那里纹丝不动,时间长了,是熬不住了,便也没管那么多,纷纷睡了。 再说楼上的汤应,虽说胆武十足,但终究是人不是铁,看书看到快二更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想着这大半夜的都没有异常,就准备合衣睡了。 刚等汤应合上眼睛,外面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汤应一下子就醒了。便问,是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外面的声音答到,报告大人,我是刺史负责文书的小吏,刺史听说大人来了,派小的前来问安。 听到外面这么说,汤应便打开门栓,退到书桌边,让他进了屋。 进来的是一个青袍小吏,瘦瘦的,见汤应坐在桌边,便拱手向汤应致礼,奉上了礼物,说了一番敬仰的话之后便退走了。 过了一会儿,汤应又听见了敲门声。这次回答的人说自己是府君的从史,奉府君之命前来向大人问安。 汤应也不疑有它。天使驾临地方后,总会有当地的官员乡绅趁夜拜访,已经是常例了,再说,这里离庐陵县城也还有些距离。于是,汤应也让外面的人进了屋。 这回进来的是一个黑袍小吏,比起先前那个青袍小吏,则胖了不止一倍。进屋以后也是先给汤应奉上礼物,然后说了一番久仰的话,然后告退走了。 等黑袍小吏走之后,汤应估摸了一下时辰,起来也差不多到十一点多,汤应心想,这个时候应该没人来了,于是,便准备解衣睡觉。 哪知道,还没等汤应有所动作,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说是府君和刺史联袂来访。 这下,可让汤应心里有些嘀咕了。自己这次到庐陵办差,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地方上的大佬开始派个小吏还很正常啊,怎么府君和刺史还趁着夜色联袂而来呢,也太看得起我汤某人了。再说,先前驿丞和驿卒们都说在这栋楼过夜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莫不是就是这…… 想到这里,汤应提着刀打开了门,借着灯光,外面自称是府君和刺史的两个人一胖一瘦,穿的也是朝廷分发的官服,很正式的样子。 见汤应打开了门,胖子便拱手向汤阴行礼,说是冒昧打扰了,然后跟着汤应后退的脚步领着后面的瘦子进了屋。 三人在屋里跪坐好以后,看见汤应把刀搁在面前,自称府君的胖子开了口,说了一段表示歉意加奉承的话,一再向汤阴表示歉意。 但汤应却因为先前生了疑,嘴上一边和胖子府君说着话,一边却打量着那个瘦子刺史,只见那个瘦子刺史眼睛乱转,似乎紧紧地盯和自己的手和面前的刀,显得很是怪异。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边,正当汤应和胖子府君说着些了无边际毫无营养的话,那边,瘦子刺史偶尔也插上两句,看似三人聊得正浓的时候。瘦子刺史突然站起身说,大家聊得这么愉快,我为大人和府君添点茶水。然后径直往汤应身后走去。 看着瘦子刺史越过自己往身后走去,汤应一把就提起了刀,因为自己的身后根本就没有案桌也没有茶具。再一回头,那个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的瘦子刺史居然张牙舞爪的向自己扑来。 汤应来不及多想,扭着身子就把刀往上一撩。只听见噗的一声正好撩中瘦子的手腕,差点把瘦子的两只手都给撩了下来,逼得自称刺史的瘦子倒退几步跳窗而逃。 等汤应站起身,这边,自称府君的胖子也跳了起来准备夺门而逃,结果,却因为身材过于臃肿被门卡了一下。汤应赶上去朝着胖子的背就是几刀,砍得胖子连连哀嚎几声才挣脱门框奔了出去。 瞧着自称府君刺史的胖子瘦子都带着伤跑了,再说房子的门和窗都损坏了。汤应也没了再睡的意思,便拎着刀靠在椅子上假寐。一直到天亮,都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天色大明之后,驿丞和随从们来到了后院,见地上有血迹从楼上下来,都吓的惊叫,正当他们准备抱团上楼时,汤应从楼上走了下来,驿丞和随从们才如奉大赦。 等到汤应把昨天晚上楼上发生的事情一说,驿丞和随从们领着驿卒顺着血迹一路查找。没多久,就找到了那个差点被剁掉双手自称刺史的瘦子,居然是一只老狐狸,而那个背上中刀血流尽而死的自称府君的胖子,居然是一只老野猪。回头再看看小吏奉上的礼物,里面也只是一些杂草。 汤应让驿丞把死去的狐狸和野猪拖进后院,点燃柴火,把两只野物的尸体和楼上昨晚小吏奉上的礼物全都烧成了灰,然后离开了驿站。 等汤应从庐陵返回的时候,汤应依旧住在了这处官驿后院的小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看来,汤应上次的举动,已经让做怪的妖物断了根。 想来也是,既然能趁着夜色和朝廷派出的天使说上话,而且不惧怕人们常说的贵人身上的贵气,这老狶和那野狐想必也有了几分功力,继续呆在林野里提升提升自己或者是在其他野物面前当当府君和刺史不好吗,非要跳出来在人世间摆谱,还伤了人命,死无全尸不说,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一分,也太咎由自取了。 所以,菩提祖师在赶走孙悟空时说“这个工夫,可好在人前卖弄?假如你见别人有,不要求他?别人见你有,必然求你。你若畏祸,却要传他;若不传他,必然加害:你之性命又不可保。”确实值得我们静下心来去想一想。 第17章 牝豕孕象赖若何 天佑二十年,李存勖在魏州称帝,改元“同光”,同年底李存勖灭后梁,定都洛阳,继续采用“唐”作为国号,史称“后唐”。 天成元年四月二十日,李嗣源在西宫称帝,是为后唐第二位皇帝。牝豕孕象一事就发生在李嗣源在位期间。 长兴年间,坐镇徐州的节度使李敬周忽然有了兴趣,将旗下将领们召集到徐州,宣布了一项重大决定,每一支队伍派一个百人队过来,在徐州搞一次拉练。当然,取得了名字的队伍花红也是有的,像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这些项目更是比赛的重头戏。 一把手发了话,下面的将领们自然是双手赞成,何况,当时后唐的周围还有着很多敌对势力。虽说眼下看似风平浪静,但也保不准什么时候会捉对厮杀。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大伙儿都是从血海尸臭里爬出来的,这个道理都明白。 于是,在得到李敬周的将令以后,各个部队长官的命令一级一级传到基层,就有了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要求。等到了节度使说的入场时间时,各个部队拿出来的百人队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校场里,谁也不服谁,让站在台上阅兵的李敬周连连点头。 比赛正式开始以后,一开始,因为李敬周的叮嘱,说是不要让兵士们出现伤亡,尽量点到为止。可是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既然是拉练,练着练着兵士们都动了真火红了眼,原本说的演习逐渐变成了真刀真枪的夺魁。 毕竟大家都是代表着身后的整支部队,更代表着将校的颜面,在家里训练的时候,长官们就下足了本钱,没选中的兵士可对百人队羡慕得很。如果在赛事中真的抱了个鸭蛋回家,先不说将校们的脸色会怎么样,但回到家里以后,肯定满是同袍们的白银。 大家拿出了自己真正的实力以后,整个比赛的白热化程度连李敬周都有些担心,一连几天都把领军的将校们集中到一起谈话,让大家要爱惜兵士,不要因为拉练将兵士弄得苦不堪言。 话是这么说,但军帐里有个将校却不满意了。为啥呢?他手下的百人队在比赛期间可是吃了大亏,不是队伍的实力差,而是强中更有强中手,眼看别的百人队头二三名都有,就他的队伍最好的名次也就是个第四,都是同级的将校,弟兄们的讥笑可是有点受不住了。 这样一来,他手下的队长和几个队伍就有点坐不住了。不过总算有运气,在蹴鞠项目中,弟兄们终于一路磕磕绊绊的杀出了重围。等将校回来以后,队长和队副赶紧向长官汇报,哪知道长官在大帐里受了气,给他们也摆了一个冷脸。 队长队副几个哪里不明白长官的意思呢。亏得蹴鞠杀进了前三,最起码有个铜牌到手了,但是将校不满意啊。再说也仔细观察了一番,现在前三的蹴鞠队伍情况都差不多,就看谁能硬到最后了。 于是,几个人一合计,得想办法给弟兄们鼓鼓士气。再说了,不争馒头也争口气嘛。几个人在一起合计了半天,还是觉得各种犒劳都不如和弟兄们一起搞一顿实惠。 于是,几个人就把火头军找了过来,把大家的意思一说,让伙夫去市集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肉食弄回来。 等了好半天,伙夫回来说,这几天在徐州城里比赛的队伍实在是太多了。别说是肉,小菜都早就被抢光了。然后向队长队副请示该怎么弄。 几个当官的一听,都大眼瞪小眼了。先前吩咐伙夫去买肉之后,已经把消息都放出去了,现在没肉,可怎么办呢?要是说话不算话的话,这节骨眼了,莫说想在下一项比赛里争名次了,万一弟兄们出工不出力,被同营的兄弟笑都要笑死。 可巧,开始去买肉的伙夫也是从徐州本地招来的。看着几个头领左右无计,于是,就大着胆子给几位头领说,要不这样,我去城外看看,看能不能乡下人家那里买口猪回来。 几位头领一听,伙夫说的也有道理。城里没肉卖了,跑到乡里去找找,既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二来也可以堵下兄弟们的口,总不是我们几个空口说白话,实在是在乡里没找到,那也怪不了我们。 于是,几个头领这边去请令让人陪着伙夫出城,那边给队里的兄弟们进行解释。一直等到天黑,见到伙夫和几个军头赶着头母猪回营,队长这才松了口气。“弟兄们,我们明天吃肉。”引来了一片叫好声。 怪事就在这头母猪进到军营之后发生了。 晚上,队长梦见那头母猪走到自己的面前,请求队长不要杀它,因为她已有身孕,而且怀的还不是猪胎。还反复叮嘱队长,要是他能记住这件事并不杀她的话,会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回报。 天亮以后,队长把队伍集合拢来,正说着打气的话。伙夫走了过来,向队长请示大概什么时候杀猪。 看着自己面前犹如打了鸡血的队伍,队长一时间忘记了昨天晚上梦见猪求情的事情,顺口答道,现在就杀,等下好给兄弟们加餐。引得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等把队伍解散,队长和队副们正商量着采用什么战术进入下一项比赛时,外面突然有急冲冲地脚步声直接往队长的办公室冲了过来,而且,还听得出外边有兵士的喧闹声。 不多时,火头军就带着伙夫冲了进来,脸色非常的惊恐,“队长队长,出大事了,我们杀的那头母猪,肚子里有个象仔仔。” 队长一惊,顿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做的那个梦来。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几个队副听到这事也是觉得很稀奇,大家拥着队长往火头军做饭的地方走去。这个时候,杀猪的地方已经围拢了很多兵士。 等几个头领扒开兵士走进去。那母猪的肚子里还果真有一个象仔仔,五寸大小的样子,样子和贵人们说的大象一模一样,而且,两只象牙都已经长了出来,亮铮铮的。 不多时,整个军营都知道了母猪肚子里怀了一头象仔的事。队长赶紧把这事报到了自己顶头上司那里,将校听了之后也很惊奇,让人用纸将小象包好,带着队长直接来到了节度使李敬周面前,详细地禀告了事情的经过。 当时,有很多人都议论纷纷,说母猪孕象不吉利,然而,整个拉练结束,参加演习的兵士虽然有受伤的但没有伤亡的,而且参赛的每支队伍,都为自己争得了一个冠军。 至于节度使李敬周,在坐镇徐州之后,还累官至检校太师、兼侍中,担任过东京留守,开封尹。七十四岁的时候,卒于任上,诏赠太师,做到了人臣的巅峰。而且,从发现牝豕孕象到李敬周陪葬于后唐明宗徽陵之北,也没有当时传言的母猪孕象不吉利或者异常的事情发生。 当然,这头怀了象仔的母猪被宰杀后,它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记录这件事情的人没有说,或许是吃了,或许是埋了,但买这头猪的百人队,估计领军的将校和队长队副们给弟兄们打了鸡血,看,母猪孕象,这是上天提示我们将在比赛中拿到魁首啊,弟兄们加把油,不要辜负上天的美意。 第18章 爱吃猪肉的果毅 大唐的时候,长安城里,人们纷纷在讲一个人因为喜好吃小猪肉,并常常用他来招待客人,结果受惊吓而死的事。 说是在贞观永徽年间,当时在周至的鄠县境内,有一位统率府兵的果毅,姓名不详,或许是为了尊者讳,毕竟这果毅的品秩可不低,比起现代的处级干部要高上好几品。 据考证,果毅是隋唐时的武官职务,传说杨广当时感觉手下诸位将领的兵士有时听从将领的命令大于朝廷的公文,创新开展了募兵制。特意从关中青壮农民中招收了一批兵士,还给他们发工资,并把这些雇佣兵称为骁果。统兵的将领就称为果毅。 到了唐代,则把骁果兵士换了一个名字,叫做府兵。但统兵将领的名称,还是保留了下来。 在鄠县境内这位统率府兵的果毅,也是一步一步从基层爬起来的。即便是做到了果毅的位置,娶了妻成了亲,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曾经了那些苦难日子。 与其他同品秩或者品秩不如他的武官相比,这位果毅没有人一阔脸就变的习气,比如说很多像他这类的人,觉得稍微有点地位后就得广置田地,或者是修建豪华宅第,不然不足以表现自己的身份地位。 但这位仁兄的选择却与众不同,带着浑家安扎在了兵营边上,搭了一个小小的院子,种上点小菜,养两只鸡,其乐融融。 上司把自己的生活这样选择着,跟随着他的亲兵自然也不好例外。于是,以这位果毅的家为中心,亲兵的小宅也就星罗棋布的散布在他家周围,鸡啊狗啊猪啊养了很多。 如果不是每天从兵营里传来整齐划一的操练声,来到这里的人,都只是以为这里是一个甜美的小山村。 因为是武将,又是出身基层,而且还是在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习惯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 自然,果毅也就不像那些世家子一样说话做事处处风雅,到他这里更多的是讲究谁的拳头大谁有理,相当的粗狂和直接。按他自己的话说是自己就是个粗人没那多小鸡肠子。 这种性格,大唐安定下来以后,很多开始梳理礼法的人觉得有辱斯文看不习惯,但果毅在武官中却赢得了许多朋友,因为大家都是这种直爽好客的性格。 此外,这种仁兄还有一门独特的技艺,那就是烧得一手好菜,特别会处理猪肉。 在古代,胡椒花椒都属于香料级别,很是值钱。也不太可能像现代一样把这些东西用在吃的方面作为调料使用。 而且,菜肴的花式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对付猪肉,不是水煮就是蒸。鸿门宴,霸王赐给樊哙的,干脆就是一块生猪蹄。 所以,果毅的这门手艺,可是让他的朋友们经常趋之若鹜。兴趣起来的时候,果毅还会亲自显露一手,可让大家满足得很。 果毅处理猪肉,论口感口味的话,他操弄的最好的,还是小猪肉。与成年猪的肉比起来,小猪的肉少了成年猪的那种膻味和臭味。 不过,果毅毕竟是有品秩的官员。按照君子远庖厨的说法,要是经常性跑到厨房操弄这个的话,很有可能会招致非议。 于是,处理猪肉的事,果毅就完全交给了自己的浑家。还别说果毅的浑家,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到果毅家做客的宾客,在品尝猪肉的时候,往往都会以为是果毅亲手所为。 要是果毅自己觉得比较铁的贵客上了门,果毅还会让浑家去市集上专门采买小猪,宴请客人。 但市集上也不是每次都会有小猪出售,所以,要是有贵客来了,没能弄上小猪肉的话。等客人走了,果毅有时候还会在家里对着浑家发脾气,住的最远的亲兵也能听见果毅的吼声。 所以,对果毅的这番做法,他的亲随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某个卫士就专门在家里豢养了一头母猪,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在鄠县驻扎了两年多时间之后,卫士家豢养的母猪,生了十头小猪,都被果毅家里人一前一后的买完了。 最后买的那头小猪,在弄回来以后,果毅又把它交给了浑家处理,自己则陪着客人在屋里说话聊天。 聊着聊着的时候,果毅和客人突然隐约听见有妇人在后院的厨房哭。客人以为后院出了什么事情,便提醒果毅去看看。 因为家里就自己和浑家两个,果毅也有点不放心。于是,便向客人告了个罪,起身去了厨房。但妻子却好好的,正在处理卫士送过来的小猪肉,也没有再听见有妇人哭泣的声音。 等果毅回到客厅,再与客人说话的时候。那个隐约的妇人哭泣的声音又传过来了。而且,方向,还是自己浑家所在的位置。 于是,果毅又起身去了后院的厨房,妻子正在做菜,什么异常的事情都没有。 可是,等果毅回到客厅后,这个声音又来了,来来回回搞了好几次。但是,果毅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等浑家把今天的菜肴端上桌以后。正准备动筷子的果毅和客人都停下了筷子。因为,那个隐约听见的妇人哭声似乎是从自家的院子外传过来的。 当时,等到果园出门走到院子外时,院子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倒是隐约听见妇人的哭声是从家里传出来的。 而且,每当果毅和客人准备动筷子的时候,这个声音就会响起来。这可把果毅给惹毛了,老子可是从阎王爷那里挣了好几回的人,什么歪门邪道敢来我这里作怪? 于是,坐在家里,等那个隐约的妇人哭声在院外响起的时候,果毅一个虎跳就跳到了院子外,但是,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可是,坐在家里的客人这个时候却有些毛了。这个声音来来回回出现了这么好多次以后,客人听的有点明白了。 那妇人哭的意思是,自己生了十个男女,盼着它们能长大,可是还没等他们长大,都让果毅给吃了。 等果毅从院子外进到屋里以后,客人就站起了身,向果毅辞行。 虽说有这个声音在捣乱,可是,菜都上桌了,大家都坐在桌上准备开吃了,怎么想到要走呢。听了客人的辞行,果毅不觉有些疑惑。 于是,客人就把自己听到的声音告诉了果毅。在听到客人这么一说之后,果毅也是很受惊吓。 在送走客人之后,果毅就病了,然后过了个把月,竟然死去了。 喜欢吃肉然后被吓,这个故事倒也挺有味道的。或许,这是释家在宣扬自己教义时的编撰。 第19章 渭南夜闻豕对语 开皇年间,在离长安六十多公里的渭南城外,有一户住在官道边的人家。 借助官道了便利,这户人家利用自己家的院子,开了一个小酒肆,给过往的行人提供酒食。偶尔,错过了行程的行人也会在这户人家里借宿。 虽说条件比不上城里的客栈,但简单的落落脚,稍作休息,也还算过的去。在现在来说,也算是一个简单点的民宿。 仁寿元年的冬天,有位去京城的客人,路过这户人家,因为赶路实在有些倦了,也就在这个酒肆里住了下来。 不知道是路途上吃坏了肚子,还是不小心受了凉。半夜的时候,客人的肚子闹腾起来,于是,他就摸着黑往后院的厕所走。 在农村生活的人们大多知道,在乡村,农家的猪圈和农人的厕所基本上都是一体的,在猪圈边上,搭上几块木板,就是一个简易的便坑。人的排泄物和猪的排泄物都是积入同一个粪坑,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再用粪勺和粪桶把粪便挑出去,给庄稼施肥。 等这位借宿的客人在便坑边蹲了许久之后,突然听见猪圈里传来了说话声。 其中一个声音说,快要过年了,阿爷准备明天把我杀了供岁,可我还不想死,跑到哪里去躲过这个事情呢? 另外一个声音搭话到,去河对面那户妇人家躲躲,兴许能躲得过。 这说话声可把客人吓了个半死。不过,不等正在大解的客人有什么动作。 猪圈里又传来了夯吃夯吃拱猪栏门的声音,然后,就听见有什么东西从猪圈里走了出去。 好半天,惊魂未定的客人才提起裤子回到了自己借宿的房间。想着自己刚才听到的说话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一直快到了天亮,客人终于耐不住疲惫,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但是,很快,客人就被后院里嘈杂的说话声惊醒了。 咦,怎么猪圈的门被打开了,猪也不见了?然后就听见有人吩咐,是不是被人偷走了,到处找找。 原来是酒肆的主人提着潲水到猪圈喂猪,结果到了后院以后,发现猪圈的门敞开着,里面的就有两头猪不见了。 要知道,即便是现代的农村,乡人家里养的猪都是贵重物品,在古代更不用提了。被惊醒的客人听的很明白,酒肆的主人正在让家里人四处寻找这两头猪,弄得家里一阵阵鸡飞狗跳。 弄清了外面嘈杂的原因,客人便起身到了后院。唤过了酒肆的主人,把自己昨夜里听到的事情给主人说了一番。 至于,借宿的客人和主人是怎么说的,就没人知道了,毕竟,猪圈的里的猪能说话,而且还能自己拱开猪栏的门跑了,放到现代去看这桩事情,也是相当的魔幻。 不过,最后,酒肆的主人倒还真按照客人说的情况,过了河,在河对岸的某户妇人家里找到了自己家喂养的那两头猪。 找到猪以后,客人离开借宿的酒肆继续往长安走。酒肆的主人是怎么处理这两头猪的,客人就不清楚了。 不过,等客人进了大兴城,已经是仁寿二年。进城之后,客人碰到了一桩泼大的新闻,蜀王杨秀被押解到了京师。 原来,蜀王杨秀在长史元岩死后,违反礼制私自制作浑天仪指南车,又多抓山中的獠人充作宦官,车马被服也比照天子的标准制作。 杨坚说:“往日秦王杨俊浪费财物,我用为父之道训导他。杨秀祸害百姓,我要用为君之道惩处他。”将杨秀交与执法人员审讯。并且,对百官发作说:“应当将杨秀推到街市斩首,以便向天下百姓谢罪。” 乐平公主杨丽华在听到这一消息之后,急忙跑到宫中为弟弟杨秀求情。因为自己的帝位是从自己的外孙手中夺过来的,杨坚对自己的女儿一直觉得有些愧疚。 于是,在杨丽华一番言语之后,杨坚最终没有杀掉杨秀,下诏把杨秀贬作平民,软禁于内侍省。隋炀帝杨广即位后,杨秀仍被禁锢着,保全了性命。 不过,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发动江都兵变,弑杀隋炀帝,想拥立杨秀为皇帝,但宇文化及的左右臣僚认为杨秀难以驾驭,不可立他。于是,宇文化及就诛杀了杨秀和他的七个儿子。 等蜀王杨秀死了之后,后来有人就把这个借宿的客人所碰到的事情,联系了起来,认为这两头猪的对话,实际上就是蜀王杨秀的征兆。 第20章 崔日用问长生猪 大唐先天二年,李隆基诛太平公主,拜崔日用为吏部尚书。开元中,崔日用因事触了李隆基霉头,被调离京城,黜为常州刺史,并削实封三百户。在常州没待的几天,崔日用又被转为汝州刺史。 元代杂剧《谇范叔》里有一句话叫做“先敬罗衣后敬人”,所以,崔日用从京城的吏部尚书到地方一把手,看起来似乎是实权在握,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能在仕途上混的都是人精。阎真笔下的池大为能从一个办事员混到系统内发号施令的阶段,不知道抹杀过多少次真实的自己。 即便是老吴,留给后人的大师兄和二郎神,一个从妖仙混成了官油子,一个只能在灌江口默默地受着人间的香火,实则也可能是老吴对仕途的揣摩。 话说汝州的大小官员们听说自己的一把手是从京城到常州再过来的,心里就有了很多小嘀咕。再说官不修衙,客不修店,又是过来的惯例。 有了这些想法之后,于是,汝州的官僚们便给这位昔日的吏部尚书找了一间大院子作为休憩的地方。 等崔日用到了汝州以后,汝州城里的一众官员先是为崔日用接风洗尘,酒醉饭饱之后将崔日用送到了事先早已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 眼见日头将暮,大伙儿纷纷以大人车马劳顿不能打扰大人休息为辞逃也似的走了。 先是热情似火,然后犹如树倒猢狲散一般,看着底下人的这番表现,久在京师官场浸淫的崔日用不觉有些愕然,然后又是一笑。 或许是墙倒众人推,看来自己从京城出来,大家都知道自己不受玄宗皇帝待见。 不过,既然是老鸟,崔日用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也不点破自己看到的这些事情。毕竟,自己要是能从汝州再回长安的话,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还有很多事情也得需要底下人帮忙。 于是,等大伙儿都离开以后,崔日用也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在院子里的大厅点起了蜡烛,独自坐在灯下,一边看书,一边回想着自己和玄宗皇帝之间的事情,总结着得失,思忖着今后。 看着想着,不觉到了半夜。忽然,外面一阵风起,将大厅的门推开了。 借着大堂里的烛光,崔日用看见有几十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看着这些慢慢往大厅边走的黑衣人的身形,打头的居然是一个瘸子和瞎子。 这些黑衣人走到大厅外的台阶边时,停了下来,然后就着台阶离着大厅的门槛远远的坐着。 看到这莫名其妙的出现的黑衣人,再回想着送自己到这里的大小官员逃乱似的离开,崔日用的心里顿时有些膈应了。 不过,崔日用的胆气还是很足。站起身走到了大厅门口,尔等是些什么人呢,来这里做什么呢,不怕我以冲撞朝廷的名义将你们拿下吗? 听着崔日用的问话,开始打头的那个瘸子站起身向崔日用行了一礼。不敢惊扰大人,我等过来,是有事相求于大人。 你等有何请求?崔日用接口道。 禀告大人,我们在生的时候都是人,只是因为犯了罪业,被罚为猪身,散放在汝州的各处佛寺里,被称为长生猪。 但是我们实在是不愿意再继续当猪了。虽然身体是猪身,可是前世的记忆仍然保留着,活在猪圈里实在是太恶心了,到处都是屎尿污秽,可这又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想死又死不了。 常常就想着能把我们的想法说出来,可是,他们在见到我们以后,再就被吓得瑟瑟发抖。今天,大人来了,我们也是贸然求见,还请大人谅解,我们想请大人帮忙,让我们脱离猪身另行投生。 其他的黑衣人也随之站起身向崔日用行礼,请大人帮忙,让我们脱离猪身另行投生。 崔日用停住了半刻,你们要本官帮忙,需要本官怎么做呢? 只需要大人让我们解脱就行了。 于是,崔日用就说,如果事情真的是你们说的那样,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崔日用答应下来,这几十个黑衣人又纷纷站起了身,向崔日用行礼拜谢一番,然后从台阶边走到院子里消失不见了。 看着这些黑衣人的离开,崔日用掩上大厅的门,继续在灯下看书。 第二天早上,府城里的官员们来院里拜见崔日用,见崔刺史神色如常,都大为惊异。 不过,崔日用却从他们的脸上捕捉到了这些信息,于是,就让他们集中在大厅里,问问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大伙儿还扭扭捏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最后,看着实在是推搡不过去了。齐刷刷地向崔日用告了个罪。 原来,这处宅院,一直是汝州城里官员的公转房。大约是七八年前开始,每次到汝州履新或者是路过的官员在院子里住下的晚上,要么是受了惊吓疯疯癫癫,要么是莫名其妙的暴亡,大家都把它视为凶宅。 听下属们说完之后,回想着自己昨晚碰到的事情,崔日用不由地感慨万千。 当天下班后,崔日用让衙役们到各个僧寺将人们施舍都佛寺供养的长生猪牵到衙门,大大小小有几十头。 等这些猪全部到齐以后,崔日用看了看,全部都是黑猪,还真有瘸子瞎子,和他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些黑衣人差不多。再回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瘸子说的话,崔日用的心里有了定计。 崔日用让负责刑名的佐吏参考朝廷的律令,找了一个理由,将这些猪全部杀了,把骨头全部剔了出来留着,肉则投放到市集上卖掉。 卖猪肉得到的钱,崔日用让小吏给各个僧寺布施了一些。然后把剔除肉后的骨头全部收起来埋掉了,让各处供养长生猪的佛寺派了一名僧人,集中给这些埋起来的猪骨头做了一场超度法事。 过了几天之后。某个晚上,崔日用梦见几十个黑衣人前来向自己拜谢。为首者的面貌,依然是上次那个瘸子的样子,不过,他现在脚没有跛了。而且,这几十个黑衣人的模样全部都是少年人的模样。 瘸子面貌的少年人恭恭敬敬地说,如果没有崔公帮忙的话,他们起码要在猪圈里闻上十年的臭味,才能脱离苦海。 大伙儿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崔日用的恩情,幸好一起凑得了一双宝剑,每柄剑都价值千金,而且还可以辟邪。希望崔日用能够收下。 说完之后,面貌模样的少年人就把剑送了过来,放在崔日用的床前。再次给崔日用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这时候,崔日用忽然心中一动,开口问瘸子面貌的少年人,我能够当什么官呢? 那瘸子面貌的少年人少年停了下来,大人两天内当为太原尹。 崔日用又问,我能当上宰相嘛? 瘸子面貌的少年人看了崔日用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和其余黑衣人全部退了出去,没有搭理崔日用的问话。 开元十年,崔日用转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确实是太原尹。但在担任太原尹不久后就死了,时年五十,谥号“昭”。 第1章 姑妄言之地厌事 先简单的说一下为什么这个章节的标题叫作“姑妄言之地厌事”。 从字面上看,其实也能好理解,“姑妄言之”,意思是姑且随便说说,不一定有什么道理。“地厌”呢,可能大家就不一定理解了。 《孙真人歌》里曾有这么一段话:“谓天厌雁,地厌狗,水厌乌鱼。雁有夫妇之伦,狗有扈主之谊,乌鱼有君臣忠敬之心,故不忍食。” 这个“地厌”,在道家的术语里,就通常指的是狗。 所以,既然是“姑妄言之地厌事”,那么,这一卷的内容自然也就与狗有关。而且,既然是姑妄言之,大家也就姑妄听之。 天启年间,万历进士曹学佺在经手一桩狗咬人的案件时,发现当时仗义的屠夫在为被狗咬的秀才作证的时候,秀才因为抵不过权贵的威视,反而诬陷这位直言帮助自己的屠夫。 于是,在办理完这桩案子以后,曹学佺说了一句经典的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句话出来以后,立马就成了热词而久盛不衰。 些许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还直接把词语的出处换成了秦末的刘邦樊哙,因为传说中当着项羽的面大啃生猪蹄的樊哙当初就是一个专门杀狗的屠夫,而且就是这屠夫,为刘邦拼过项羽建立大汉立下了汗马功劳。 即便是到了后世,在看到一些不好的评议的社会现象时,这句话也常常从很多人的嘴里冒出来。 而且,还有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原因更简单,说什么古人有那么多杀狗的屠夫,就是因为狗屠是贱业,狗肉是贱肉,吃狗肉,是没有办法。 并且,还振振有词地说六畜,在古代,牛作为祭祀品和农耕的重要伙伴,除了皇室王宫,普通人吃牛肉就是犯罪;羊肉呢,则是贵族的食物之一,穷人是吃不到了,非但吃不到,还很有可能惹上一身骚。 至于猪肉,是进不了食物的品级的,不干净不说,而且猪的食量又大,养又养不肥;鸡的工作时司晨下蛋,不可轻易宰杀;马就更不消讲了,是战略资源,想吃马肉,那基本上就是在挑战着国家安全。 有了上面的判断以后,说这段话的人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只有活在底层的人实在馋得受不了了才会吃狗肉。 而且,这个狗肉就是供应给最底层生活着的人的,所以以屠狗为业的人地位也是极为卑贱的,偏偏这个行业多出英雄好汉。故而,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 初看到这段话时,估计很多人的想法都会是这样——嗯,说的好有道理,受教了。然后把这个观点四下一说,哟,不错不错。 其实回过头去一想,才发觉自己差点被这个人的观点带偏了,甚至让人失笑。 怎么说呢,至少,说这话的人对古代农业社会中的六畜不了解,至少对六畜的生育繁殖是不了解的,甚至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先不说六畜在古代的地位如何,即便是在现代社会,马、牛、羊、猪、狗、鸡,这六种动物的马、牛生育繁殖能力远远低于后面四种。 单从食物的角度来讲,后面四种动物对人类的贡献更大。 如果真要论地位的话,认为狗是贱业的人,说到底,有这种看法的人可能是因为“狗腿子”这一类的词语看多了,然后想当然地有了这种认识。 在《礼记》里,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庶羞不踰牲,燕衣不踰祭服,寝不踰庙。” 把它翻译成现代白话的话,字面上的意思其实非常简单。 诸侯,没有特殊的原因是不可以杀牛的;大夫没有特殊的原因是不可以杀狗的;士,没有特殊的原因是不能杀狗杀猪的。 至于后面的那句话,则是平时吃的饭菜,再好不能超过祭祀用的牲牢;日常穿的衣服,再好不能超过祭祀用的礼服;日常居住的堂屋,再好不能超过宗庙。 而且,从这段话我们还可以看出一个森严的等级:诸侯、大夫、士。 其实,从周开始,社会阶层的等级就划分得很明显: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平民(庶人)、奴隶。 在这六个阶层中,士这个级别,属于管理层,套用现代的话说,至少也是个有编制有身份的。 另外,《礼记》里面还有一句话:“凡祭宗庙之礼……犬曰羹献。” 至于《周礼》,则给后人讲述了一个由朝廷发放俸禄的职务:犬人。——“凡祭祀共犬牲,用牷物,伏瘗亦如之。凡几珥沉辜,用駹可也。” 把这几句话连起来看的话,有一个很明显的结论,那就是能够杀狗杀猪的人,是必须有身份的人,而不是只拥有有身份证的人。 像平民(庶人)以及奴隶,是没有资格杀狗杀猪的。同样的道理,平民(庶人)以及奴隶,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吃狗肉或者猪肉。 那个卧薪尝胆的勾践,被夫差放回来以后,为了恢复国内的人力,就颁布了这么一条法令:家里生了儿子的,上报到官府进行人口登记以后,官府奖励两壶酒一条狗,生了女儿的,官府则奖励两壶酒一头猪。 《孟子》里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讲的:(庶人)“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把这些东西综合起来,那就更加简单了,杀狗并把狗作为食物,并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如果不是特定的时间或者特殊的场合,想啃上几腿狗肉,基本上就是在挑战整个社会秩序。 所以,如果用活着底层的人实在馋极了才会吃狗肉去解释“仗义每多屠狗辈”的话,估计也只是从《晏子使楚》里推测出来的,因为晏子在面临楚国的刁难时,晏子正气凛然地说了句“使狗国者,从狗门入。” 同样是春秋战国,在秦国,对狗的看法却似乎与晏子有些不一样,他们常常是“杀狗碟邑四门,以御蛊灾。” 而且,始皇帝登基以后,为了养狗,皇帝和大臣还专门设置了一个厨子,专门为这些狗准备狗粮,且封这样的厨子为“弄狗厨”,还颁发了官印。 在湘西里耶出土的三万余枚秦简中,还提到了当地的管理在统计家畜的数目时,治下养的狗的数量及繁殖和死亡情况都得从湘西的迁陵上报到陕西的咸阳。 这可是官方切切实实的记载,估计,那个时候,狗的等级与主要生产力工具牛差不多是同等待遇。 刘邦未发迹的时候,做的最大的官就是泗水亭长,这个亭长和现在的村长差不多,典型的最基层的干部,领导不是领导,官员不是官员,要编制没编制的那类。 顶多就是个平民(庶人)的身份,肯定达不到士的级别。所以,刘亭长爱吃狗肉,想来有一个很直白的原因,那就是刘亭长没有资格吃狗肉,看到别人吃狗肉的时候涎口水估计是扯得老长老长。 当然,也有可能是刘亭长在看到衙门里正儿八经的统计辖区养狗的事情,而且朝廷里还专门设置了一个养狗的官职,心里肯定也有些不满。 老百姓自己的吃食都不够,上缴到官府的赋税中还有一部分抽出了专门喂狗,这在刘亭长的心里估计早就埋下了阴影。 毕竟,人活得不如狗,不管是哪个朝代哪个社会,都不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回过头来看国人历史上的朝代更替,动荡的原因也基本上是因为人们没有了食物可以果腹,所以,也才有了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说法。 于是,在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的时候,刘亭长也看准了机会,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趁乱能博几坛狗肉满足一下自己馋了很久的吃食。 但后面的发展却超出了刘亭长的想象,从带头趁着混乱逮第一口狗肉开始,跟着刘亭长吃狗肉的人越来越多了。 大家都知道自己犯了礼法,那就干脆破罐子破摔,裹挟着刘亭长一路前行,逮得一餐是一餐。 司马先生对这事可是说得很清楚,当时朝廷的大将,随便领着几个干活的奴隶,就把这些所谓的义军干的鸡飞狗跳。 不过,终究好汉也架不住人多拳乱,连湘西里耶这个地方的官府都逼得把各种文书档案用火烧往井里扔,所以,从陈胜吴广喊出“宁有种乎”的口号之后,从先秦时期传下的各种礼法秩序,也因为这一番战乱摧毁的干干净净。 等到刘亭长坐上主席台,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踌躇满志的像发表几句感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高不成低不就讲不出那么多一二三四五,想了半天之后,更多的是一句“来,弟兄们,干了这坛狗肉”。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既然皇帝老儿都喜欢吃狗肉,那这东西肯定好吃。 于是,在刘邦的引领下,只要能吃上狗肉就代表着自己有了一定的资格和地位。 不过,这个时候,端上席面供人们食用的仍然多是肉狗,因为早在《周礼》就已明确犬分三种:一为田犬,二为吠犬,三为食犬。 为了继续提供狗肉,刘亭长还因循旧制安排安排人养狗。不过,因为自己吃不上狗肉,然后被裹挟着坐上了主席台,刘亭长肯定吸取了前面的教训。 堂而皇之地发俸禄给人养肉狗,肯定是不行的。在与萧何樊哙他们一番商议之后,这个养狗的狗监,就专门为皇家驯养猎犬;但估计是挂羊头卖狗肉。 到了汉武大帝的时候,因犯法而被处宫刑,然后到狗监任职,被被“给事狗监中”;专门负责养狗,但他给汉武大帝养的是吠犬还是食犬,就无从考证了。 不过,专职养狗的李延年,某次在汉武大帝面前唱了一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让自己的妹妹被汉武大帝封为了李夫人,后来,更是被追封为孝武皇后。 到了东汉,灵帝刘宏上位,比他的祖宗玩狗就玩得更花了。 按照史书的说法,刘宏是“西园弄狗,着进贤冠,带缓”,“王之左右皆狗而冠”。给狗戴冠系环,使狗成名副其实的衣冠禽兽。 不过,古人养肉狗的时候估计没现代这么专业,一般人家也没条件去专门养一只专门用来吃的狗,物质匮乏的年代,人都吃不饱,就不用提狗能养成什么样子了。 野史说,嬴政贵为始皇帝,但也曾因为狗食短缺,强抢老百姓的口粮喂狗。 宋人记载说,宣城县境内,“十里间有聚落,皆亡赖恶子及不逞宗室啸集,屠牛杀狗,酿私酒,铸毛钱,造楮币,凡违禁害人之事,靡所不有。 这段话里可有一个重点,“凡违禁害人之事,靡所不有”,可以看得出:屠牛杀狗,也属于违禁之事。 如果,狗肉的供应对象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的话,应该谈不上违禁? 贾思勰在《齐民要术》说:“犬肉三十斤,小麦六升,白酒六升,煮之令三沸。易汤,更以小麦、白酒各三升,煮令肉离骨,乃擎。鸡子三十枚着肉中,便裹肉,颤中蒸,令鸡子得干,以石连之。一宿出,可食。” 看来,现代人在吃狗肉的时候煮上几个鸡蛋,原来古人对此道早有研究。 再回想起司马迁先生写的那段鸿门宴,有一个画面是这样的:项羽给樊哙赐了一斗卮酒后,樊哙是拜谢,然后站起来喝完的。 那个时候的拜谢,可不是现在这样鞠个躬作个揖,而是双腿跪下行拜礼。但后来等到项羽再赐给樊哙一个生猪蹄膀时,樊哙就没说谢谢了,而是很粗鲁的直接把猪蹄膀放在自己的盾牌上,拔剑切而啖之。 “天厌雁、地厌犬和人厌鲤”,“盟之所用牲,贵贱不同。天子用牛及马,诸侯用犬及豭,大夫以下用鸡。” 试想一下,鸿门宴上,如果当时霸王给樊哙送上的是一钵熟狗肉,楚汉之争的最终结局会是什么个状况,还真不好说。 第2章 犬可驱邪矢浴之 自从古人认为狗能够驱邪以后,在古代的志怪事里,借狗生事的事情就多了。而且,还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那就是在这些事里,似乎邪门更大于正常。 先讲一个韩非子笔下的背黑锅的狗的故事,不知道这个故事是韩非子听来的还是捏造的,反正在他的书里,前后讲过两次,场景大同小异,但细节略有不同,故事的主角最后都是选择了用狗屎狗尿洗澡来消除自认为自己身上不干净的东西。 据说,当时燕国有一个叫李季的人。这个人,家庭基础条件比较好,从他家有奴婢和他的生活习惯推测,李季的社会等级起码处在“士”这个层次。 因为在古代,如果社会阶层是平民的话,手上的自耕田都是需要自己去劳作的,家里有仆人的情况应该不太可能。 再则,即便是把奴隶也算作是仆人的话,有一个无法越过的结在那里,就是奴隶和主人对话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从韩非子的讲述来看,李季的家里,应该有很多田产,或者还置办了其他产业。而且,李季是从父母那里继承了家业,从富二代转换成家主主持一家工作的可能性非常大。 虽说李季成了家主,但身为富二代时的一些习惯还没有扭过来,在家里不大待的习惯,动不动就今天出门明天出门,不知道是出门收租子,还是携着往日的狐朋狗友四处浪荡,反正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在家。 都说有钱就变坏,在古代也是如此。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季家处在“士”这个层次,与他来往的自然也是“士”这个层级的。 同为富二代,但李季当了家主没长辈管,估计被朋友怂恿到家里开宴会作乐的次数就很多了。 以往是李季一个到外头厮混,家里的大小事务也有长辈管着,即便李氏被李季丢在家里独守空房,李氏也无可奈何。 但现在不同了,李季的朋友隔三差五的到家里来,自然也免不了和李氏搭上几句话。而且,那个时候并不是后来所说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妇人抛头露面也是常态。 这一来二去,自然也有人瞧在眼里记在心里,何况,吃穿又不愁,李氏的颜色自然也让人惦记。 于是,在几次家宴之后,就有心人时不时给李氏送上几句温暖的话,时间一长,自然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李氏当成了贴心人。 而且,这个有心人也有几分身家,不光是对李氏贴心,就连随手打给李家仆人的小费也是不菲。甚至不用李氏吩咐,在李季出门后都有仆人争着抢着去给有心人传递讯息。 某次,李季告诉李氏自己要出门几天几天,这可把李氏和家里的下人们欣喜坏了,只要给李氏和有心人伺候的好,自家的荷包又会长上几分。 于是,女主人在房里乐呵着,下人们在院子里乐呵着,李氏的贴心人更是成了李家的男主人,全家上下都是乐乐其融,连看门的仆人都斜依在门槛边喝上了小酒,反正李季还有好几天才回来。 就在全家上下都在欢欣鼓舞的时候,某天早上,看门的仆人打开门不久,居然看见李季远远的从外面往屋里走。 糟了,这家伙怎么提前回来了,看门的仆人赶紧关上门进去报信。 仆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把讯息传到李氏的卧房,不光是李氏心惊肉跳,就连贴心人也是吓得手足无措。 毕竟朋友妻,不可欺嘛。要是大清早的要是被李季堵在的屋里,先不说李氏会怎么样,自己被逮住了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两人在卧房里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想找个可以躲藏的地方,但藏在这里不是露出了脚,藏在那里就露出了头,这可如何是好啊。 看着两人的举动,服侍李氏的婢女也看得心急,怎么办呢?外面已经传信过来说李季快走到屋了。 这回要是没掩饰好的话,主人和有心人会怎么样婢女不知道,但自己肯定会被李季打死的。 俗话说急中生智。服侍李氏的婢女突然灵光一闪,夫人啊,你让公子把头发解下来脱光衣服出去,要是主人看见了问是怎么回事,我们假装说没看见,不就行了吗? 李氏和贴心人一想,这也是哦,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除去李季之外,家里的人都得到了这一消息。 于是,这边看门的仆人打开门,装着才看到李季的样子,惊喜地大声喊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那边的有心人披头散发嗖地一声就从李氏的卧房裸奔而出。 等李季刚进院子,正还在和看门的仆人问着家里的消息,冷不丁看见一个裸男从后院蹦出来夺门而去。李季的眼睛都直了。 什么情况啊,大白天的,怎么有个披头散发光着身子的人从咱们家窜出来了? 于是,李季便问刚才和自己回话的看门的仆人,你刚才看见有人披头散发光着身子从屋子后面跑去出吗? 看门的仆人老老实实地一脸惊讶,公子,你说什么啊,这里就我们俩啊,哪有什么披头散发光着身子的人从这里跑出去? 听了看门人的回答,李季也是一脸的不信,怎么可能啊,一个大活人从我们家奔出去都看不到。 于是就顺着裸男奔过来的方向一个一个的问,结果越问心里越嘀咕,没一个人和他说看见有披头散发光着身子的人从家里跑出去。 等李季走到卧房,看见李氏还睡在床上,李季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老婆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刚才我明明看到有一个披头散发光着身子的人从咱们家跑出去,可是他们都说没有看见。大白天见鬼,我命不久矣。 看到李季一脸的哀伤,李氏从床上爬起来,假装惊慌的安慰着李季,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一边唤过婢女过来给李季打理,一边问婢女有没有看到披头散发光着身子的人从家里跑出去。 结果还真像李季说的那样,就李季一个看见。李氏的心顿时安顿了下来。 老公啊,我都好几回和你说了,少到外面耍,这回,是不是你在外头耍,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哦,怎么就你一个看见了,我们都看不见呢? 听了李氏的话,李季赶紧问,那该怎么办呢? 李氏想了片刻,听人说好像用狗屎狗年洗澡可以驱赶附在身上的邪魅。在卧房里伺候的婢女也马上附和道,是的是的,听某某说某地的某个人中邪以后,就是用这个方法治好的。 李季一听,是啊。以前就听说咸阳有个妇人,长期被鬼神所迷,后来,她按照术士说的那样,先在身上涂抹狗屎,使附身的鬼怪无法逃遁;再用苇杖狠狠地抽打自己身体,附身的鬼怪打死了,然后就好了。 而且,据说用新生的乳狗熬水,再用这个水洗澡的话,还可以让自己的头发长得又黑又亮。 想到这,李季顿时大喜,赶紧催促李氏,你还不赶紧喊人去找去啊。 于是,在李家上上下下掩鼻偷笑的情况下,李季坐在盆里用掺着狗屎狗尿的水里里外外的将自己擦了个通透,就连头发,也用狗尿淋了个透,虽说味道实在难闻,但自己的小命还是要紧。 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至于李季、李氏和李氏的贴心人,以及李家串通一气的仆人们怎么样了,韩非子没有说。 但在后世,好像是三言二拍里面,凌蒙初讲了一个类似的故事,说的是元朝沔州原上里有个大家子铁熔和胡绥,有兴趣的人可以去瞧瞧。 而且,凌师在这个故事的结尾还赋诗一首: “江汉之俗,其女好游。自非文化,谁不可求!睹色相悦,彼此营勾。宁知捷足,反占先头?诱人荡败,自己绸缪。一朝身去,田土人收。眼前还报,不爽一筹。奉劝世人,莫爱风流!” 第3章 怀蹈虎忧王氏犬 南宋末年,淳熙年间,当时在分水县,有一个叫王日就的人,既是个富二代,也是个耕读传家的读书人。 王日就打小就聪明,从他父亲给他取的字叫成德,就可以看得父辈们对他的期望。 从母系社会转入父系社会以后,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国人的习惯里一直根深蒂固,王家自然也是如此。 可以说,在王父王母的眼里,看待王日就也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再说,从给王日就在家里请来西席先生发蒙到再给老师送束修让王日就集体生活以后,从老师那里得来的信息都是优等,王家在王日就的性格塑造方面就稍微有了一些忽视。 就像现代说的,每一个人的成长都会经历一个叛逆期。 这个叛逆期实际上就是一个人在被动接受世界观的塑造的时候,他自己也在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和理解世界。 一旦自己的理解与认识同父辈摆出的“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有冲突的时候,在父辈的眼里,会变成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实在是难以管教。 但在少年人的眼里,却是父辈们的想法和看法咋这么顽固一点都跟不上社会的发展然后父辈们的行为在少年人那里就极为可笑。 穷学文富学武,条件殷实的家庭在后辈的培养上都会兼顾文武双全,何况六艺本就是读书人所必备的技能。 所以,王日就少年时的表现也就很正常了。加上家庭条件的原因,并不是那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再说,在接触到的书籍中,王日就很是向往李白吟唱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在学校里出手就很阔绰,经常有一批小弟跟在他后面唯唯诺诺,让他在自己的生活里也就愈发得意。 在法治愈发完备的时候,红拂女、聂隐娘、李白独行山河的故事基本上只能是想象中的向往,怎么办呢?王日就发现了另外一种可以追溯的办法,那就是打猎。就像东坡先生说的“左牵黄,右擎苍,千千骑卷平冈”。 于是,王日就在家里想办法养了几只猎狗,经常性带着他的小弟们到野外去围猎,这可让王父王母头痛不已,读书就读,养狗就养狗,打猎就打猎,你偏偏领着一群人晚上去打猎,黑灯瞎火的,万一有个三差两短的,可不是要了我们的老命。 在王父王母的眼里,王日就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问题少年,但又拗不过王日就的叛逆,只得一直由着他。 某天,王日就又邀着一帮伙计,准备趁着夜色选个地方酣畅淋漓地过把瘾。 等到傍晚,王日就的跟随汇集到王家时,王日就带着狗去马棚牵马,狗却咬住了他的衣服不让他牵马。 这下可让王日就心潮了,老子带你出去溜达,你咬着老子的衣服干嘛呢?于是,王日就冲着狗就是一顿大骂。 人们都说,狗是最灵性的家畜,主人的表扬和批评都会让它有不同的表现。 而且,这条狗又是王日就自己打小就喂养的,梳毛洗澡样样都是王日就亲自动手。可今天,这狗的表现却奇怪了,王日就越是骂,狗越是咬着王日就的衣服不放。 气的王日就随手就从马棚里拿个一根棍子,朝着狗就是一棒子。狗附痛松了口逃了几步,可依旧横着王日就的面前拦着王日就。王日就挥着棍子又朝狗舞了几下,狗依然是一边退一边拦。 等王日就出了门,狗还是拦在王日就的前面。看到这样的情形,平日里跟在王日就后面的小弟们都笑了起来,搞得王日就一脸的尴尬,平日里当大哥当习惯了,今天居然被一只狗长脸了。 王日就慢慢牵过狗绳,让一位小弟把狗牵好,自己翻身上了马。哪知道这狗居然挣脱了绳子,又跑到王日就的马前拦着,全然不顾马蹄的落下,仿佛今天誓死都要拦住王日就一般。 前面说了,王日就从小就很聪慧,见到这情形,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想了一会儿,就和同伴们说,今天还是不去了,我把狗带回去好生管教一下,明日再聚,然后遣散了围猎的队伍。 说来也怪,那狗见王日就进了家门,居然守着家门口,意思好像就是不准王日就出门,弄得王日就也是很无语。 第二天一大早,王日就早早就牵着马出了门,狗也跟在后面,不过,这回狗倒没有拦着他。 等一大帮朋友信马由缰地走到昨天晚上准备赶猎的地方时,大伙儿都吓了一大跳——居然发现了老虎在这里盘桓的痕迹。 幸好昨天王日就的狗发了异常,拦着王日就不让出门,不然,昨天晚上肯定会有人交代在这里了。想到这,个个都是后怕不已。 见此情景,王日就仿佛突然福临心至一般,和众人说,狗,不过是我们养的家畜,但它都知道爱护自己的主人,让我们侥幸得了挽回了性命。我们发肤受之父母,却不知道爱惜,这么下去,对我们自己又能有什么呢? 然后调转马头,弟兄们,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从今天起,我王某人要重新做一番事业了,以后,大家再莫邀召我了。说完,径自骑着马带着狗回去了。 王日就这一回家之后,从此在家闭门苦读,一改往日的叛逆。王父王母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虽然王日就的改变没有像周处除三害后那些名声显就,但终究也把自己的名字留给了后人。 就像这个故事原本的结尾,记录这个故事的人留下了一首诗:退步常怀蹈虎忧,孰教侠气一时收。带来慧业转头快,几个人间周孝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第4章 忠心护主有黑龙 干宝在《搜神记》里给后人讲了一个狗救主人性命的故事。 说是在三国的时候,当时在孙权治下的襄阳纪南,有一个叫李信纯的人,养了一只狗,并把狗取名为黑龙。 按照李信纯给狗取的名字来推测的话,这只叫黑龙的狗应该是一只纯黑色的狗。在现代的人的眼里,黑狗的品相其实并不怎么好,因为乡谚讲的挑狗都是“一黄二白,三花四黑”的说法。 不过,李信纯对自己养的黑龙倒是喜欢的紧,经常给狗洗澡梳毛,训练这训练那,人往哪里去也都把狗带着,即便是参加宴席吃饭,也常常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狗吃,估计只差人狗同卧了。 有一天,李信纯到纪南城外的朋友家聚会,一不小心喝醉了,趁着酒兴硬要自己走路回去。朋友们都不放心,李信纯拍着胸脯说不要紧不要紧,我有黑龙作伴,没事的,不听朋友们的劝告,坚持要走。 朋友们没奈何,又拗不过李信纯的倔强,只得随他了。 告别了朋友们之后,李信纯一路高歌踉踉跄跄的顺着路往家里走,黑龙一会儿掉在李信纯的后面,一会儿跑到李信纯的跟前,也似乎欢喜的很。这才李信纯的兴致也越发高了起来。 其实,常于喝酒的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句是说喝酒的状态的——“一杯两杯不算酒,三杯四杯漱漱口,五杯六杯开始吼,七杯八杯扶墙走,九杯十杯墙走我不走”。 估计李信纯和朋友们告辞的时候,也就处于“开始吼”的状态,等下蛮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李信纯的酒劲终于发作了,就在路边想停下来歇会儿的时候,一不留神滚在了草丛里。 黑龙也就挨着李信纯的身边趴着,时不时还抬起头在李信纯的脸上嗅几下,仿佛在观察李信纯的状态一般。 这一天呢,有些事情似乎是冥冥中注定一般。 就在李信纯告别朋友们往家里走的时候,太守郑瑕也带着一帮人出来打猎。 在李信纯从路上跌倒在草丛里睡觉的那一会儿,郑太守也来到了附近。看到这一带草长的很茂盛,觉得这一带野物应该很多,也让人点了一把火,看能不能把野物赶出来便于射杀。 当时李信纯醉卧的地方刚好是郑太守让人放火的顺风口。看着这火势起来,黑龙也紧张了,赶紧咬着李信纯的衣服使劲拖,想把李信纯拖离到安全地带。 哪知道李信纯已经醉迷了,没有任何反应。急的黑龙连叫直叫,团团乱转。但是风随火势,草也烧得噼噼剥剥的响,郑太守他们又在下风口,听不清黑龙的叫声,还以为是野物受到惊吓后的哀嚎。 说来也巧,就在黑龙围着李信纯疯狂打圈圈的时候,一个刹车不及,黑龙冲到了离李信纯十步的地方。这里刚好有条溪沟,溪沟里还有水。 黑龙径自跳到了溪沟里,在水里沉了一下,把全身弄的湿湿的,然后又跑回到李信纯的身边,让身上的水滴在李信纯的周围,希望能够借此让李信纯逃开火灾之厄。 像蚂蚁搬家一样,黑龙不知道到来来回回跑了多少回,在它力竭的时候,等终于把李信纯周围的草全部打湿了,黑龙也累死在了李信纯的身边。 等李信纯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黑龙死在自己的脚边,而且身上还湿漉漉的,觉得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在草丛里睡了一觉,结果狗死了? 李信纯站起身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下的草是干的,但周边有好大一圈草全部是湿的,再往远处一打量,远处还有火燃起的烟子。 李信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自己酒醉睡着之后这地方起了火,黑龙叫不醒自己,选择这种方式救了自己。想到这,李信纯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这个时候,火势已经很小了,李信纯的哭声传到了郑太守他们的耳朵里。于是,郑太守就派人来查看是什么情况,等来的人把事情给郑太守一禀报,郑太守也来了。 看着李信纯抱着黑龙痛哭的样子,太守也是感叹不已。对着自己的随从说,这条狗的举动,远远超过了人的行为,如果人不知道感恩回馈的话,还真是猪狗不如。 然后,郑太守和李信纯商议了几句,让人找来棺椁衣服,把黑龙葬在了它丧命的地方,并立了一块牌子——义犬冢。 在这以后,听说过黑龙救主的路人,在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给黑龙的坟头上添上几把土。不知道黑龙救主的人,在打听过这件事以后,即便自己没有再从这里经过,也会托人给黑龙的坟头上添上几把土。 干宝说,他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黑龙的坟冢,已经有十多丈高了。 第5章 义熙神犬报石和 晋安帝义熙年间,谯县人崔仲文和会稽人石和同在刘府君手下当差。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话不投机半句多。算起来,在刘府君的手下,崔仲文和石和都是背井离乡,到外地工作,稍微有点共同语言,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朋友。 魏晋时期,能到官府当差的大多都是门阀士族的子弟,当时的整个社会风气,都是以斗富、清谈、扯逛逛之类的空谈为荣,占据主导地位的又多是黄老思想,怎么玩和玩的出什么调调,基本上占据了士族子弟的全部生活。 当然,对大多数人来说,玩很容易,但是要玩出花却并不容易,大家不是都喜欢黄老之术嘛,于是,《老子》里面的一句“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便成了门阀子弟的最爱。 像崔仲文和石和,同为官府的吏员,因为自身的出身也好,因为任职所接触的圈子也好,即便两人都是从寒门爬上来的,但是谁没有上进心呢,所以,公务之余,整点装备,陪陪其他士族子弟野外溜溜山里转转就很自然了。 与石和不同的是,当时崔仲文手上有一条好狗,不知道是他从家乡带来的,还是在刘府君手下当差以后自己寻找到的,品相极好,没事的时候,崔仲文经常带着狗去打猎,每次出门都是满载而归。 石和也是爱狗的人,但他养的狗与崔仲文的猎犬比较起来,相差就有点远了。 看到崔仲文的猎犬,心里爱慕不已,几次和崔仲文提出用几个家奴换他的猎犬,但崔仲文都没有答应他,反而把自己的狗看的更紧了,这让石和爱恨不已。 虽说没换到崔仲文的猎犬,但平日里对这条狗也很好,经常抢着给狗洗澡梳毛喂食什么的,猎犬对石和也不是很排斥。 有一天,崔仲文和石和邀约一起去打猎。到山上追赶猎物的时候,因为担心猎犬干不过野物,崔仲文也努力跟着狗跑起来,一不小心摔到了路坎下的草丛里,猎犬却跑到前面去了,没有发现自己的主人摔跤了。 等石和跟上来,听到崔仲文的呼救声。不知道当时石和是被鬼摸了后脑壳还是怎么的,他看见崔仲文的狗不在身边,四下又无人,突然心生歹意,非但没有下去就崔仲文,反而从路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崔仲文砸去,心想,要是崔仲文死了的话,这条狗不是归我了吗? 哪知道冥冥中自有神灵,在石和举起石头再次砸向崔仲文的时候,崔仲文的猎犬回来了,看到这一幕,径自朝石和扑了过来,大有不咬死石和不罢休的架势,吓得石和转身就逃。 看见石和逃走以后,崔仲文的猎犬回到了崔仲文的身边,低头拖着崔仲文的衣服,想叫醒崔仲文。 而崔仲文先前摔下去的时候就受了伤,然后又被石和几石头砸下来,当场就丢了性命,怎么可能把崔仲文叫得醒了。没有办法,猎犬围着崔仲文的尸体不停的转圈,或者是趴在崔仲文的尸身旁边,不时的嚎叫几声,仿佛在给崔仲文守灵一般。 过后没多久,刘府君手下的士兵开拨,路过这里的时候听见有狗在嚎哭,觉得很奇怪,便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发现了一尸一狗,认出了这是崔仲文和他的狗。 人命关天,于是,兵卒们就抬着崔仲文的尸体带他的猎犬回到了驻地,向刘府君禀报了这件事情。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石和也假装和崔仲文走散了回来了。猎犬看到石和以后,直接就扑过去咬向石和,石和赶紧往人群里躲。 见到这种情形,众人当下立即围住了石和,安抚住崔仲文的猎犬,猜测是不是石和杀死了崔仲文。 于是,刘府君便命人拿下石和,当堂进行了审问,还真如大家猜测的那样。刘府君顿时大怒,也不待再三堂会审什么的,直接让人将石和推出去就地斩首。 崔仲文的猎犬看到石和人头落地以后,也不知了去向。不过,后来有人说,在崔仲文的坟前,看到了那条猎犬,但已经僵硬多时。 《论衡》云:“亡猎犬于山林,大呼犬名,其犬呜号而应其主。人犬异类,闻呼而应者,识其主也。” 善捕猎,能护主,虽说未能救活主人,但也让官府辨明了真相,并且在仇人伏诛以后自殉于主人墓前,有义有节,虽说崔仲文的犬叫什么名字大家都不知晓,但比起那个一开始信誓旦旦地欲投江殉节结果嫌水太冷改投新主的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第6章 假托人身终丧命 南朝的刘义庆,记录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 晋代时,曾在秘书监任过职务的太原人温敬林死了,当时很多同僚都去吊唁。丧事办完以后,温敬林的灵柩运回了老家安葬。 接到噩耗以后,温敬林一家是如丧考妣,哭哭啼啼。妻子柏氏领着儿女在族人的帮助下,在家里又为温敬林办了一场法事,然后选择了一个好的地方将温敬林安葬了。 都说人生三大苦,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一想到自家男人撒手人寰,仅留下自己和年幼的儿女,柏氏免不得时时悲从心来。 再说,那个时候,因为交通的原因,信息不是很灵通。在温敬林的老家,就曾闹过乡人报丧,但后来发现弄错了的乌龙事件。 所以,从接到噩耗的那一刻开始,直到过了守孝的时间,柏氏打心底一直盼望着自家的男人能够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者就像纪大学士笔下那个邮递员的故事一样。 柏氏日日思夜夜想,在温敬林下葬一年多以后的某天,衣着略有些阑珊温敬林突然活生生的从外面走回到自己家里。 在进门的那一刻,温家上下都呆了。按照当时人们的理解,若说是看见鬼了,这青天白日的,鬼魅是不可能出现在人世间的,若说是人,明明一年多前就已经安葬了温敬林。 看到一家人呆滞的模样,回到家的温敬林也是很疑惑,便问是怎么回事。 在听到家人的述说之后,这个温敬林也是笑了。告诉家人,他们说的那个时间也对得上,当时自己在京城遇到了时疫。因为担心会给同僚们带来麻烦,便选择了到城外就医。 城外的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城内的,郎中所需要的医药也很紧缺。 在就诊的地方,自己碰见了一个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病患,经常一起聊天,他也很有学识,只是没有官身。而且,在看到郎中忙不过来的时候,自己和那位病患也主动帮郎中打打下手,包括采药。 后来,有一次跟随郎中去大山里采药的路上,遇见了老虎,来不及逃跑,自己幸好是走在最后面,爬上了一棵大树,眼睁睁地看着郎中和那位病患便被老虎咬死。而老虎在咬死郎中和病友之后,还一直守在树下,等到天色黑下来了才离去。 温敬林说,当时自己又饿又怕,看到老虎离开后,急急忙忙从树上滑了下来往回跑,结果跌下了山崖,被水带到离京城一两百里的山民救起,因为怕家里人担心,伤稍微养好之后就直接往家里赶来了。 柏氏一听,顿时嚎啕大哭。自己这一年多时间的期啊盼啊,终于盼回了自家的男人。再说,回到家的温敬林把什么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样样相符,高兴的都来不及,也不疑会有其他什么的。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温敬林回来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像是个大家闺秀一般,就只呆在夫妻二人的卧室。儿女们早晚来请安,温敬林也是爱理不理的,就别说自己家的族人了。 即便是温敬林的兄长和儿子走到了卧室前,温敬林也不肯打开门出来见面,实在是憋不急了,也顶多把窗户打开一点点小缝子,与兄弟儿子聊上几句,然后砰的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了。 一开始,大家都还是以为温敬林是按他自己说的碰见老虎和受伤之后受了惊吓,但时间一长,大家还是忍不住嘀咕起来,为什么呢。除了不肯见人之外,温敬林以前不大喜欢肉食和喝酒,但现在却似乎变了个人似的,而且还喜欢啃骨头。 后来,温敬林的儿子有次去市集赶集。一位算卦的先生拦住了他,说他家里怎么怎么样什么的,一下子就说到温敬林儿子的心坎上了,便把家里的事和算卦的先生说了。 算卦先生安慰温敬林的儿子,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回家以后把酒里面掺些蜂蜜,等你的父亲喝醉了,到时候就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 回到家后,温敬林的儿子按照算卦先生的说法,把蜂蜜加在了给父亲的酒水里。在把食盒送到父亲的房间后,守在门外。 没过多久,温敬林的儿子就听见了屋里的说话声,今天的酒真不错,不知道是在哪里买回来的,要是还有的话,还可以喝上几杯。 随着父亲的声音,柏氏在房里也大声喊着自己的儿子,难得你父亲高兴,快把今天的酒再送点过来。 直到母亲连喊了几声,守着门外的温敬林的儿子假装才听见一般,自己又泡制了几壶酒,一壶一壶的往父亲的房间里送。 等到送第四壶酒的时候,温敬林的儿子听见母亲在房间里发出惊恐的叫声,尖叫的分贝几乎快穿破云霄。守在外面的温敬林的儿子也顾不得父亲不开门的顾忌,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柏氏惊恐地躲在床架上,除了一条老黄狗瘫坐在椅子上,找遍屋里也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 温敬林的儿子再仔细一看,这条老黄狗居然还是邻居家的。 算算时间,自己父亲回来的那天,刚好邻居家的老黄狗丢失了,自己还帮邻居寻找过,没想到今天居然出现在父母的卧室里。温敬林的儿子提起桌边的凳子,哐当几下就把这条狗打死了。 后来,这事情传出来以后,温家一家和柏氏到底怎么样了,刘义庆没有说。 不过,估计温家一家肯定从老家搬走了,毕竟,这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便是妖怪害人,但还是很伤风化,指指点点的,谁也受不了。 后世,有人创作了一篇名为赝品的小说,说是现代人穿越到宋朝,因为长得像杨六郎,偶尔遇见重病在危的真六郎之后,然后受他所托,以杨六郎的身份挽救了大宋。故事写很很有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个故事的启发。 第7章 东莱狗冒名索祭 在国人的志怪小说里,凡是妖物游戏人间,莫不有因酒而败露行迹的,比方说大家都熟悉的白娘子,许同学端午节的一杯雄黄酒,便让许家平生了许多事端。 而且,这样的例子在国人的传说中比比皆是,除了端午节喝雄黄酒的白娘子,老吴笔下的八戒同学,初不初在高老庄上门当赘婿的时候,在亲戚六眷的眼里,也是个俊俏的后生,虽说吃东西稍微狠了点,但按唐师傅的说法,好歹也是因为做的所以吃的。 即便是后来因为贪杯,露出了肥头大耳,样子也变得粗胖龌蹉,但好歹依旧保持住了大致人的样子,不像白娘子醉了雄黄酒之后显出了原形,吓得许同学真按法海的说法跑到了金山寺,所以,八戒的丈人也就只嫌他太能吃罢了。 不过,八戒同学终究是天神下凡,只是转世投胎的时候有点急,错投了猪胎,长大以后虽有些许波折,但并没有影响他从天蓬元帅混到了净坛使者。 但是,与八戒和白蛇相比,结局凄惨的非人类动物,在因为喝酒败露行迹后,死于非命的就多了。 《搜神记》里面就讲了一个老狗好酒贪杯结果醉酒现形被打死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是相当的奇异。 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河北的东莱。 当时,东莱李家的家主李德死了。这在古代,丧事是很讲究规矩的,按照礼制,李家热热闹闹的为李德举办了丧事,眼见快到了停丧发殡的日子,棺材板也盖上了,就等着出殡了。 但是,在即将出殡的这个早上,怪事发生了,死去的李德突然出现在棺材上。 而且,坐在棺材上的这个李德,不光是穿的衣服,和李家人给死之后的李德尸身收敛穿的衣服一模一样,坐在那里的动作表情也俨然死去的李德活过来了。 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李德,并没有给家人解释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是不屑于解释还是不敢解释自己是怎么出现的。 在李家人目瞪口呆的情况下,这个李德做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挨个把儿孙媳妇一个一个的喊过来,逐一点评他们过来做的好的地方做的不好的地方,然后教导他们家里的事情怎么怎么弄。 把家里人训导完以后,这个李德又让长子把家里的管事叫到跟前,把奴婢们这段时间做错的地方全部指出了,哪个要用言语教训,哪个要罚跪,哪个要用鞭子抽,都是讲的一清二楚。 棺材上现身的这个李德的举动,让李家人全都惊呆了。到底是自家的老主人死而复生呢,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家里的事魂聚家里呢。 如果说是死而复生,可安放李德尸身的棺椁根本就没有动过的痕迹,凌晨的时候就将棺材盖已经钉的死死的了,纵然是老家主活过来了,也不可能掀得开棺材板啊。 这青天白日的,不可能是闹鬼啊。瞅着李德从棺材上下来,李德的儿子也是心细,又绕着装着李德尸身的棺材绕了一圈。 怎么解释呢?唯一的解释能让李家人信服的,也只能让李家人相信的,那就是死去的老家主放心不下家里,然后灵魂凝聚,白日显圣。 在这个李德安排了一顿家里事情之后,开口说自己渴了饿了,让家里人准备吃食,而且,点明要拿库房里存的那坛酒。 这个神操作更让李德的儿子愣了。这坛酒放在哪里的什么时候放的,确实只有自己和父亲两个人知道。 如果说先前还担心是有怪物变成自己父亲的模样戏弄的话,现在关于酒的话题一出,李德儿子心里所有的念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确实是自己的父亲回来了。 于是,李德的儿子恭恭敬敬地站在李德走向的桌子边,让下人们端上饭菜,自己带着奴婢去库房拿酒。 酒拿回来以后,让李家人奇异的是,从棺材上走下的李德见酒上桌以后,根本没有半点的拘谨。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什么祖宗在享受后人供奉的血食时可能只是一阵风吹过去了,血食根本就不会动。 在李家人的恭敬的目光里,李德是看见上一道菜便举箸吃掉一道,即便是酒水,虽然没像往日那般一饮而尽,但也时不时端起杯子小酌了一口,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很快,酒足饭饱之后,李德的脸上露出了舍不得的表情,告诉家里人自己要离开了,然后不断的和家里人重复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弄得家人们是眼泪汪汪哀痛欲绝。 看到家人这副情形,吃饱喝足的李德又说,自己有时间的话还会回来的,毕竟,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自己放心不下,然后趁李家人不注意,一抹嘴不见了踪影。 这一回李德的现身让李家人觉得很奇怪,即便是李德能真的吃掉家人们供奉的食物,可还是无法将在祭床上现身的李德和棺椁里的李德联系起来。 如果说家人们看见的是李德的鬼魂的话,这基本上有点不可能,因为在人们的认识里,鬼魂是无法出现在白天的。但如果说不是李德的鬼魂的话,他又不可能将家事安排的有条不紊。 在李家人和当时帮忙安排李德丧事的人眼里,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李德死后显圣了。而且还只能权当李德显灵。 因为在李家人将李德的尸身安葬以后,这个在祭床上现身的李德又时不时隔三差五的出现在李家。 于是,事情就慢慢传开了,都说李家积德祖宗显灵,还把这事上报到了官府,请求官府给予李家表彰。 一开始,官府在听到这件事情以后,以荒诞不经给李家的人进行了训斥,但见到东莱很多人都在说这件事,于是,就派差役专门到李家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还真如大家说的那样,隔三差五李德青天白日的出现在李家。 而且,李德现身以后,每一次的议程都差不多,照例是教导儿孙媳妇,把家里的事说的井井有条,奴婢们犯了错,也因着法子教训奴婢。 在处理完这些事情以后,依旧要李家子孙提供酒食饭菜,在用过酒食饭菜后很快又会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持续了个四五年,李家人慢慢就有点厌烦他的出现了。因为他的教导训诫和鞭挞奴婢,很多时候都是重复的。 后来,有一次,李德现身后,像往常一样教训鞭挞完奴婢以后,依旧要求家里人提供酒食。 却不想这一次要酒水要出问题了。 在库房管理酒水的奴婢因为上次李德现身之后,被某桩事情牵连,结果被家里的大管事狠狠地抽上了几鞭子,心里一直有些怨恨,便偷偷的把平日端上的酒掺了些易醉的东西。 心想,狗日的你死都死了,还平白无故的隔三差五在家里出现干什么,真的是家里的祖宗显圣吗,还想得到官府的表彰呢。今天我就让你醉死去。 等奴婢把酒水端到李德的面前,一开始,奴婢还战战兢兢地,生怕被李德发现。 哪知道,李德在端起酒喝下一杯以后,似乎并没有发现异常,反而让奴婢再上点酒来。 奴婢心里也是一横,拿着酒壶去了库房,依旧在酒里面掺上了刚才投放进去的药物,然后送到了李德的面前。 结果,李德喝着喝着,竟然不自觉地喝多了,还真有了醉意。等家里人让下人准备扶持李德休息的时候,醉酒的李德居然变成了一条老狗。 这可让李家人一下子气血上头了,难不成自家人一直好酒好菜款待,而且尊敬的聆听吩咐的,居然是一条狗在冒充自家的家主使唤家里人。 当即就拿起椅子,就把这只醉了酒的狗往死里打,几下就把狗打死在家里。 狗是打死了,但狗打死之后怎么办呢?摆在眼前的麻烦事就出来了。 先前给官府报告说自家祖上积德,祖宗白日显圣,所以给官府请求对自家进行表彰,但现在算是什么事呢? 肯定不能去和官府说自己祖宗白日显圣这件事是一条狗在作怪啊。到时候被定个欺骗官府的罪名不说,自家的名声也就全完了。 李德的儿子气吁吁地的瘫在椅子,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了办法来。 最后,没有办法,让管事把家里所有人全部召集了起来,下了封口令,谁也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有人问起来,就说家主这次现身后给家里人说了他因为将要投生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来也怪,在这条狗被打死以后,还真像李德儿子说的那样,李德没有再在家里出现过。 后来,有好事的人和李家人问起李德咋再没有现身时,李家人都用李德儿子的说法搪塞了过去。官府表彰的牌匾和锦旗也挂在了李家的大门上。 不过,再后来,因为有人和李家产生了裂隙,便想办法从李家奴婢的口中套出了李德现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得知是一条狗化形为李家家主发号施令,便把这件事传了出去,让李家被官府狠狠教训了一遍之外,更让李家成为了当地的笑柄。 不修德行,所以李家才会出现这样的妖孽情形。这背后的指指点点也让李家脑壳青痛,最后,举家搬离了东莱。 呵呵,这条老狗能够变成李德的样子在李家混吃混喝四五年,按照过来人们对妖物的说法,可是开了灵智成了精。若是老老实实的在人世间修行,像众多神话故事里的妖修成仙一样,或许还能有个好的名声。 再说,天庭里不是有哮天犬嘛,把二十八星宿里的娄金狗作为自己的小目标,也好过好酒贪杯送了命。 第8章 院犬化蛇报冤结 福州的永福县,一个村子,有一座佛寺,当地人都把这座寺称作佛院。佛院不大,僧人也不多,只有师兄弟二人在佛院里修行。 但师兄弟俩略有不同的是,师兄吃斋念佛,修心修身,师弟呢,却是个酒肉和尚,荤腥不忌。别人说起他,他却振振有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因为怜惜生灵,某次,师兄外出的时候,遇上了一只骨瘦如柴的流浪狗,就把它带回了院里,安置在院门口。到了吃饭的时候,师兄都会把它唤到斋房喂食。 但师弟对师兄的做法却有些看不惯,自己二人在佛院里修行,吃食常常不足,哪还有余钱剩米养这只狗呢?对师兄把自己饭钵里的食物拨出一半喂狗的行为更是嗤之以鼻。 因为喂狗的事,师兄弟没少争论。而且,看到狗以后,师弟不是骂就是赶,甚至有时候还会提起棍棒打狗撵狗。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多年。师兄也是没有办法,把狗送出去好几次,可狗又自己回来了,师兄也只好把狗养在院子外。 某次,师兄外出做法事,去了十多天,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狗。佛院里里外外寻了一圈,也是不见狗的身影。 于是,师兄就把师弟唤了过来。师弟啊,我知道,你过来一直很讨厌这只狗。现在,它不见了,莫不是你趁我外出的时候,将它给宰了吃了? 对师兄的问话,师弟的反应也很急迫。师兄啊,出家人怜惜生灵,虽说我讨厌它,但也只想把它赶走,你怎么会有我把它宰了吃了的看法呢? 瞅着师弟的话有漏洞。师兄顿时严厉起来,把师弟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觉得做了亏心事,师弟被师兄教训得面红耳赤,但是,还是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把狗杀了吃了。 最后,看实在是瞒不过去了,师弟便和师兄说了实话。 师兄,你出门的时候,交代过我不要招惹这只狗。我也听你的,没有理它。哪知道,它竟然趁我念经的时候把我的食物给偷吃了。我实在气不过,便捡了块石头撵它,谁想竟一不小心打中了它的头,将它给砸死了。 不过,我确实没有吃它。我把它埋在佛院后面的山坡上了。 但师兄还是不太相信师弟的话,因为自己这个师弟实在是太滑头了。于是,师兄就让师弟留在佛堂念经,自己一个人走到师弟说的地方看是不是真的。 到了师弟说的埋狗的地方以后,师兄也是一惊,急匆匆地就跑了回来,让师弟停下了念经。 很正色的对师弟说。都说万物有灵,狗和人比起来,虽然是异类,但是也有灵性。你和这只狗结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刚才,我到了你讲的埋狗的地方,那只狗的脑袋居然变成了蛇的脑袋,但是躯体还是狗的样子,想来是要找你报怨。 见师兄这么说,师弟哪里肯信呢。站起身,就准备去埋狗的地方看个究竟。 却不想师兄拦住了他,知道你不相信,但是,你真的不宜过去。要是你不相信为兄的话,你可以到村里找一个你相信的人,请他去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师兄弟正争执着,可巧,村里的村正来了佛院。于是,师弟就把事情说了一遍,请村正去看看,是不是师兄在诳自己。 村正听了这事也是好奇,好端端的一条狗,怎么会化成蛇呢?于是,也就到了埋狗的地方,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村正气吁吁地跑了回来,一脸的紧张。师傅,那狗的脖子也已经变成蛇了,而且蛇也越来越长了。 听了村正的话,师弟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拽住师兄的衣服,问师兄该怎么办? 师兄想了片刻,让师弟当即尽鬻衣钵,戒了五荤三厌,对佛忏悔。于是,师弟也就依了师兄的说法,进了忏堂,面对佛祖思过,昼夜不息。 一晃几年过去了,师兄说的狗有可能前来报冤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不禁让师弟对师兄的话有了疑心。 某天下午,在念过经文之后,师弟正准备在佛前焚烧纸镪。却发现火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师弟以为是只老鼠,心想着把灰扒开把它赶走,哪知道灰扒开以后,居然是一条蛇。 顿时,吓得师弟不禁张口呼救。而这蛇,竟然趁着师弟张嘴惊呼的时候,一下子蹿进了师弟的嘴里。 等师兄赶过来时,师弟已死在佛堂里,那蛇的尾巴,还露在师弟的嘴巴外面,犹自摇动。 一只在佛院的狗被僧人失手打死之后,居然会变成蛇找僧人报冤,而且还是在佛祖面前报成了,想想都是匪夷所思。 传说,何澋在天授初年出任怀州武德县令,途经河阳,因为涨水桥被冲倒了,只能坐船过河,当时天色已晚,都抢着过渡,何澋也被裹挟到船上。 等船行到河中间的时候,因为超载摇来摇去,眼见就要翻船,何澋赶紧闭起眼睛念起了自己熟稔的金刚经,一通经书念完之。等何澋睁开眼睛,自己已经到了岸边,手里也攥着根藤蔓,他赶紧扯着藤蔓爬上了岸。回头一望,刚才乘坐的船已翻到了下方,一船八十多个人就他一个幸存下来。 因为念金刚经、法华经、观音经,这类遇难成祥的例子多了去。师兄弟二人都是佛家弟子,也应该早就听说过类似的说法。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那只狗化成蛇,师弟咋不选择远远的避开呢,非要继续留在村里的佛院?而兄弟俩在狗化蛇时念的经文,又为什么不能超度这事呢? 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9章 陆机黄耳传佳音 按照后人对魏晋以来志怪小说里关于狗的分类,属异犬级别并被后人推崇的狗,陆机先生豢养的黄耳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 这件事,不光是记录在了《晋书·列传第二十四·陆机》里,任昉的《述异记》和鲁迅的《古小说钩沉》都提到了这件事情。 先说陆机,这陆机可不是一般人,出身于江南的门阀大族吴郡陆氏,是孙吴时期丞相陆逊的孙子,大司马陆抗的儿子。后来,三国归晋之,先后被司马伦引为相国参军,受封关中侯,后被司马颖任为平原内史。在史上也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而且,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在他未出仕的时候,除了肯读书写字绘画以外,作为门阀士族的子弟,同样喜欢游山玩水,虽说“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在那个时代是陆机们的天然福利,但儒家教导的六艺,在陆机的身上一样都没有落下。 不过,也因为是在那个时代,游玩打猎也是门阀子弟的天然福利之一。像陆机这样的门阀子弟,猎犬自然也就成了他们这一类人相互比较的资本,谁有一条好狗,在人群里自然也就是大家点赞的对象。 在未去洛阳任职之前,陆机养了一条狗,取名叫黄耳。但从陆机给狗取的名字来看,这条狗应该是个花色的,估计就是两只耳朵是黄色的。 黄耳是怎么弄来的史书上没有说,或许是陆机自家畜养的田犬下的崽,或许是依附陆家的门客见陆机喜欢打猎,从乡下弄来一只赶山狗的幼崽送给了陆机。 反正在豢养的时候,这只狗就入了陆机的法眼。而且随着陆机的豢养,在众狗之中愈发是脱颖而出,陪着陆机打猎时不光是跑的快追的上猎物,而且还很机灵,能看得到主人的颜色,听得懂主人的话语。这样陆机更加的喜爱它。 据说,某次,陆机的朋友要借黄耳去打猎,陆机也同意了。哪知道这个朋友竟然将黄耳带到了三百里外的地方,不知道是朋友招待黄耳不周还是什么的,某次,朋友带着黄耳又出去打猎的时候,居然将黄耳弄丢了。 因为黄耳走丢了,陆机的朋友又专程赶过来向陆机道歉,哪知道到了陆机的住处,发现黄耳早早的就待在了陆机身边。等到朋友把事情说过之后,陆机这才知道,居然是黄耳丢下朋友自己沿着路跑回来的,算算时间,比朋友还早到了两三天。 陆机不由得大喜,对黄耳愈发的看重了。等到陆机去洛阳的时候,陆机把黄耳也带在了身边。一路上车行舟楫,黄耳的表现让陆机的名声更添了几分,连船夫车夫和打尖的驿站对黄耳都有了高度的评价。 从江南吴郡到洛阳,也算得上是背井离乡,加上到洛阳闲居一段时间后,朝廷还没有正式给陆机任职,不禁让陆机在百无聊赖之间有些想念起家乡的鲈鱼来,再加上很久也没有收到家里的书信了。一人一狗对坐的时候,陆机忍不住笑着对黄耳说,家里很久没有来信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信往家里送一回呢? 出乎陆机意料的是,黄耳在听到陆机的这番话以后,又是摇头又是摆尾,还汪汪汪地叫了几声;仿佛在应答陆机一般——我愿意我愿意,我做得到我做得到。 见黄耳这番动作,陆机也是动了心。就试着写了一封家书,用竹筒装着封好,系在黄耳的脖子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黄耳走出家门走上驿路往家乡的方向跑去。 按照任昉在《述异记》的说法,当时黄耳是沿着路一路向南狂奔,渴了喝水,饿了就自己在山野中打猎填饱肚子。经过大江大河的时候,还会循着渡口找到船家,摇头摆尾向船夫打好招呼,等上船之后老老实实地找个地方坐着,等过了河之后还会很礼貌的向船夫交代一声,然后飞奔着离开。 等到了吴郡陆氏,黄耳叫开了门。家人们也是大奇,陆机没有捎信回来,怎么黄耳先跑回来了。再顺着黄耳的叫声往狗脖子上一看,居然有一个竹筒,待家人把竹筒拿下来以后,揭开竹筒上的封印,里面原来是陆机写给家里的信。 更奇异的是,家人在看陆机的信时,黄耳趴在地上不做声,但等信看完之后,黄耳又汪汪的叫了起来,仿佛要求家里人给陆机回信一般。 家里人照着陆机的法子写好书信塞进竹筒里继续挂在黄耳的脖子上以后,黄耳转身离开了陆家朝洛阳方向跑去。 等陆机与黄耳在洛阳再相见时,算算时间,黄耳跑的这个来回,居然只用了半个月时间,而当初自己带着黄耳从家里出发时,一个单边差不多就花了半个月时间。 打这以后,不管去哪里,陆机都把黄耳随身带着。后来狗死了,陆机就用棺木将它运回村中安葬,离陆家两百步,堆土作坟。后世编纂的《松江府志》里,还专门记载了“黄耳冢”一事。 “犬书曾去洛,鹤病悔逊秦。”“筠筒音断水云村,吠入空林枸杞根。我亦天涯音信杳,卢令诗在为招魂。” 能够让后世的诗人在作品中不断的提起自己的名字,黄耳也算是走上了自己的狗生巅峰了。 第10章 乌龙出手除奸情 世人看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总为先生的才情所迷惑,尤其是先生的一篇《桃花源记》,更让后人有着无尽的遐想。 其实,在东篱先生的《搜神后记》里,还有许多光怪陆离的故事,未必比先生的诗词赋差多少,只是大家都只关注先生的诗词罢了。 乌龙与手除奸情的故事,就是先生当时记下来的。 按照东篱先生的生平,这个故事应该是发生在魏晋或者魏晋之前,当时在会稽郡的句章县有个叫张然的人,在都城服役当差,事情比较多,一年也不得回句章老家几趟。 当时张然已经成亲。而且,张然成亲后,父母就故去了,老婆年少又没怀孕生子,家里除了张然两口子,就剩下一个男家奴。 在古代,男子外出做事的时候基本上不会带家属前往,不像现代这样妇女能顶半边天。张然的老婆就留在句章老家当留守妇女,和家里的家奴一起守着老宅。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像张家的这种情况,张然的老婆留在家里和守着活寡也差不多。虽然张家也有法规,但留在家里的家奴却慢慢从小厮长成大人了。 眼见张然一年回来不了几回,食之甘味的张氏哪里受得了呢。 也就像冯老笔下《况太守断死孩儿》中的邵氏和得贵一样,一个久疏乐事,一个初试欢情,一个尝了甜头,一个狎恩恃爱。一来二去,张然的老婆居然和自家的家奴私通了。明着是主仆,暗着是夫妻。 至于自己的男主人,早已被张氏和家奴抛在脑后。过得个月之后,张氏和家奴便有了合计,想着张然,一年半载回不来几回,而从句章到都城,路途遥远,两人更有了做长久夫妻的打算。 却说张然,既然能够在都城做事,出身也就不是平民,虽然比不上门阀大族,但生活圈子里接触的东西也不乏受着士族子弟的影响。为了更好地融入都城门阀子弟的生活,张然在都城居住的时候也养了一条黑狗,以便大族子弟出城田猎的时候自己也能跟在后面。 事实上也是如此,当黑狗还是幼崽的时候,张然就带着它参加大族子弟组织的田猎。当时黑狗表现很是生猛,不光是能独立捕猎,而且还跑得飞快,关键还很机灵,听得懂主人的话语,让张然在一群纨绔面前挣足了面子,张然也乐呵呵地将它取名为“乌龙”。 打这以后,张然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乌龙”,给“乌龙”洗澡梳毛训练,填满了张然的闲余生活,只差共食了。而且,也因为“乌龙”,张然慢慢混进了都城门阀子弟的圈子。 不过,虽说在都城的生活还过得去,但对张然来说,句章的老家还是心里的牵挂。家里不光是有年少的妻子,还有父母的坟茔。想到自己一年没有回去几回,父母坟头上的杂草,张氏是不是安排家奴清理了,思乡的心思就更为迫切。 但张然却从未想过,留守在家的张氏不光是给自己头上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而且还和家奴商量着怎么谋了自己然后霸占自己的家业。 在都城生活,久久不能休假,也让张然心里不是味道。后来,他终于忍不住向上司禀告说要回去给父母的坟茔打理一下。 国人向来重视仁孝,张然请假的理由摆上台面以后,上司再也无法以事情多任务重为理由拒绝,便给了张然假期。 得了假期的张然兴冲冲地带着“乌龙”往家里赶,全然不知自己这一次回老家竟然是性命攸关。 且说张然到了家里。眼见张氏和家奴神色有异,还以为是张氏和家奴怪自己长久没有回家,家里仅靠二人进行打理,还有些讪讪然,至于自己近乡路途上听到的风言风语,张然根本就没往自己身上想。 等到张氏把饭菜端上桌,两人对桌在食桌边,正准备用食。张氏开口对张然说,郎君常年在外,刚回来又要走,这餐饭就当是我们俩的告别宴,你可要多吃点饭菜哦,以后,妾身可不会再给你做了。 听了张氏的话,张然不觉愕然,正准备下箸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再听到咔啦一声在房门边响起,扭头一看,居然是自家的家奴拉开了弓箭挡在了门口。 张然顿时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回来的路上,乡人对着自己说的那些含沙射影的话就是告诫自己要提防啊。 看着面前的这副情形,张然不由地落下泪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哪有什么心思去吃饭咯,何况,这餐饭还像是断头饭一样。 眼见张然没有动筷子,张氏对站在门口的家奴瞟了一眼,让家奴拿起弓箭直接对准张然,催促他赶快吃饭。想来也是怕张然不吃饭变成饿死鬼,然后找上他们。 张然看见二人的动作神情,心里更是哀苦。瞅着蹲在自己脚边的“乌龙”,心想,若是自己死了,这狗估计也活不了。于是,就把桌上的饭菜丢给了“乌龙”。 然后,对着狗说,辛辛苦苦养你一场,现在我们都要死了,也没人能救得了我们,但总不能让你也当个饿死鬼啊。 哪知道“乌龙”看到张然丢给自己的食物以后,并没有立即吃掉,反而站起了身子,用舌头舔着嘴唇,似乎在嗅着饭菜的味道,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拉开弓箭的家奴。 察觉到“乌龙”的异样,张然心里有了计较。与其待命丧当场,还不与奋起一搏。眼见家奴拿着弓箭从门口走了过来,而张氏也笑吟吟的靠在了家奴身后。 张然猛地一拍大腿,“乌龙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乌龙”嗖地一下就把家奴扑到在地,顺势就咬掉了家奴的子孙根,家奴顿时疼的在地上打滚。 眼见“乌龙”得手,张然也站起身来,拿起放在一旁的腰刀,直接将家奴砍翻在地。这下可把张氏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赶紧跪地求饶。 张然好不容易才翻过身来,哪里会听张氏的告饶呢。当下就带着“乌龙”将张氏扭送到了衙门,把事情的前后原委一一禀告。 听说是妻室私通家奴谋害主人性命,县官领着衙役再到张家一看,证据确凿,虽说家奴已经流血死透了,但张氏却还活着,当下就判了个斩立决。 至于张然,在经过这件事后,直接变卖了家业,把祖坟托付给族人,带着“乌龙”径自回到了都城,其后再无音踪。 后来,有人说,若不是犬通人性,而幸好张然又养了条好狗,不然白白死在妇人和家奴手里,有冤都没的地方去申。 第11章 白狗攫庐衔衰服 魏晋时期,动物成精的故事数不胜数,与明清盛传的狐事相比,更加光怪陆离,而且,明清时期的神鬼事,多以女性的面目出现迷惑良家子弟,但魏晋的妖物,却基本上都是乱了人伦。 尤其是魏晋时和狗有关的故事,传闻更是让人无语,不知道是当时的人们五石散吃多了之后的脑洞大开,还是以讹传讹的山野奇闻。譬如下面就要说到的白狗攫庐衔衰服故事。 这个故事被干宝收录在《搜神记》里。 干宝说,在北平郡,有一个叫田琰的人,故事就是发生在他为母亲守孝期间发生。 先说这个“琰”字,琰的本义是指一种美玉,《说文》也对“琰”进行了解释,说是“璧山起美色也”。从田琰的长辈给他取得这个名字可以看出,田家当时的地位也不低。 再说守孝,在古代,也是礼制的要求。《礼记》说:“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意思是婴儿出生三年后,可以脱离父母的怀抱了,因此也以守孝三年作为回报。 而且,居丧三年之内,孝子是不能在家里居住的,要为逝去的父母守墓,即在父母的墓地旁边搭个芦苇小棚子,穿孝服、睡草席、枕砖头土块,以此表达对父母的怀念、追思之情。春秋时期的孔子去世后,弟子子贡,在孔子坟旁盖了草庐并住了六年才离去。 此外,在守墓期间,孝子还有许多硬性规定,比方说不能外出应酬、不能住在家里、不能与妻妾同房、不能喝酒、不能吃肉、不能唱歌跳舞、不能洗澡剃头等等。 田琰的母亲死后,田琰自己动手在母亲的坟茔边搭了一个茅草屋,恪守礼制谨守本心,家里的事情都丢给了老婆田氏负责打理。 田氏自从嫁给田琰以后,对祖上传下来的这些规矩也是清楚的很,虽说田琰开始去守墓的时候田氏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把家里的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算起来从田琰到母亲坟茔边结庐而居差不多有过一年多时间了。某天晚上,田琰突然回到了家里,而且还径自进了卧房,猴急猴急地要和田氏尽鱼水之欢。 见到丈夫的举动,田氏顿时大怒,我们田家是讲规矩的人家,按照礼节,郎君你现在正处在母亲亡故后应该悲痛欲绝的阶段,怎么突然想夫妻敦伦呢,这不合规矩。 哪知道进了房的田琰虽然看到了田氏发怒,但没有理睬田氏,继续搂住田氏,非要交欢作乐。 虽说田氏碍于礼节,但在夫为妻纲的情况下,心想反抗,但又力不从心,再说自己与丈夫也空了这么久,只得随他去了。 夫妻俩旖旎了一夜,但不等天亮,田琰便离去了。田氏只当自家丈夫突然醒悟过来,也就没想那么多。 过了几天,田琰又回来了。但这回田琰的表现却冷淡多了,进了家门之后,只是叫家里的仆从准备了些在草庐居住的生活用品,然后就准备离家了,连话都没有和田氏说。 田氏就有些生气了,前几天夜里你趁着夜色回来。我说不能欢好,你偏硬要欢好,现在好了,你自己知道错了,连话都不和我讲上一句就又要走,捉鬼的是你,放鬼的也是你。我可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来的,你跟我摆什么脸色咯。 见田琰真要离家走了,田氏这时也不管不顾了,动手就把田琰拉进了卧室。在房里,揪着田琰就拿着前几天晚上的事和田琰闹了一顿。 田琰一听,这不对劲啊,自己老老实实的呆在草庐里为母亲尽孝,再说,守墓的规矩自己打小就背过了,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呢? 但看着妻子梨花带雨的表情又不像是作伪,心里猜测肯定是有鬼魅精怪给自己戴了帽子。不过,好歹自己两口子又是结发夫妻,便好言好语的安抚了妻子一番,说自己认识到了错误,不该因为自己犯低级错误然后让妻子也担惊受累。 好说歹说之后,田琰终于安抚住了妻子,才离开家。一路走一路想着究竟是怎么回事,等到了草庐,天都快黑了。 等脱下身上的丧服,熄掉灯,躺在床上的田琰想着白天的事情,倒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呢,思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 差不多到了亥时,正当田琰斜躺着准备翻身换个姿势的时候,草庐门口外面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音。 可巧当夜又有月光,田琰定睛一看,一只白狗从门口的草帘子下窜了进来,进屋之后用爪子扒下了田琰的丧服,然后用嘴巴咬着将丧服拖了出去。 见白狗将自己的丧服拖出了草庐,田琰也蹑手蹑脚地起了身跟出了草庐,月光下,咬着丧服的白狗居然变成了一个人,身形和田琰竟一模一样,而且径自朝着田家方向走了。 看到这个情形,田琰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随手抄起插在草庐门口的棒子,便悄悄跟在后面,一路观察,直到白狗变成的自己进了家门。 等白狗进了自己的卧室,卧室里也亮起了灯。候在门口的田琰田氏和白狗的说话声,以及而后传来的淅淅索索脱衣服的声音,田琰一脚就踹开了卧室的门,不等田氏有什么反应,提起棒子就把屋里的田琰一棒子敲滚在床上。 田氏当时就呆了,怎么回事呢?咋前脚进来一个田琰,后脚又进来一个田琰,而且,后来的这个田琰提着棒子打前面这个田琰。 但仍不等田氏张口,后进来的田琰继续提着木棒朝瘫在床上的田琰打去。随着棒子的起起落落,床上的田琰变成了一条白狗,先前田琰脱下的衣服也变回了白天田琰穿在身上的丧服。 这下,田氏可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居然是一只白狗幻化成丈夫的模样诱骗了自己。想着平日里下人们骂人时日了狗的粗话,哪想到自己好端端一个大户的大妇竟然被狗弄了呢。 而这个时候,卧房里的声响早也惊动了田家人,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田氏竟一头撞死在床上。 田琰顿时也急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居然被一条狗弄没了。而且,自己结发的妻子也因为受了妖狗的蒙骗撞死在自己的面前,要是自己在看到白狗变成自己往家里走的时候,自己抄个近路先回到屋里和妻子商量一下的话,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田琰也是懊悔不已,恨不得把白狗挫骨扬灰。在安葬好妻子以后,田琰也就从田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白狗攫庐衔衰服毁坏一个家庭的故事却从此流传了出来,听到的人无不为田琰夫妇可惜。 要是田琰能够像凌师傅后来写的“机中机贾秀才报怨”那样,既得报了仇恨,亦且全了声名;即便是巫娘子清白身躯,毕竟被污,外人虽然不知,自心到底难过,但终究还是得到了贾秀才的敬重,远比好端端的一个家弄没了,还是要好上几分。 第12章 杨褒一命救一命 隋唐时,在庐州庐江,有一户姓杨的人家,家主叫杨褒,是个独子。 杨褒父母在世的时候,盼望着他能博取功名,筵请了很多老师给他教授文章礼仪,君子六艺样样都不曾落下,按现代的话说,杨褒也是个文武双全的角色。 要知道,隋唐时期,人们对红拂女聂隐娘张仲坚一类的人物可是追捧的很,就像时下的追星族一样,李白先生都曾仗剑匹马游山河,而且还给后人留下了“事了拂衣去”的名篇《侠客行》。 像杨褒这样子的,虽说达不到谪仙人的高度,但学过形似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古代,国人是很讲究“五伦”的,我们现在在农村的神龛上看到的是“天地国亲师”,古代的写法则是“天地君亲师”,简单地说起来就是天道法则、自然规律、国家领导、父母双亲和授业老师。 而且,《论语》中就说过,“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意思是说,早在孔子教授门徒的时候,学生就至少要将十块腊肉扎成一束,作为起码的拜师费。 等到了隋唐,拜师的礼物除了腊肉以外,还增添了帛、酒、修等东西。 这三样东西在那个时候价格都不便宜,比如帛,就是很贵重的,有时候还能直接充当货币,酒就不用说了,历朝历代都曾禁止过用粮食酿酒,修就更直白了,要给老师送点孔方兄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杨家能够给杨褒请得起老师,家里的家业也自然不是太差。 就像现代人们考证的,在古代要能负担得起帛、酒、修等物品的学生必定出自门阀大族,普通的百姓是无法承担这些的。而且唐代的六学二馆中,基本上都是官员子弟就读。 都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在学校里,杨褒接触又都是差不多阶层的人,对事务的看法自然也就相当的洒脱了。 不过,虽然在这些接触以后,杨褒的眼界很高,但他并没有沾上某些富二代官二代的不良习气,除了爱交朋结友这逛逛那逛逛打打猎看看山观观水之外,倒也没有“何不食肉糜”的无知。 伴随着父母年岁的增长,在父母的安排下,杨褒成了亲娶了妻,慢慢地结果了父母的家业,但爱出去逛的性情却没有收敛多少。 即便是父母去世后,十天半月不在的情形也多的是,年少的娇妻是经常性被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某次,杨褒又出门溜达,路上借宿朋友亲知家里。这个亲知是杨褒某次外出时认识的一个贫民,家里条件不好,但很勤劳,人又很忠厚,当时在城里遇到了一件难事,还是杨褒帮着解的围。 而且,这事过后两人还有了交集,虽说两人在明里阶层不一样,但看到杨褒把自己当朋友,心里也很感动,在亲知看来,杨褒既是自己的恩公也是朋友。 所以等杨褒到了自己家以后,亲知很是惊喜但也很讪然。一来是自己家本来就很穷,二来杨褒这次来的很突然,自己又没有什么准备。 但朋友加恩公来了,怎么也得请杨褒在家里吃顿饭。于是,便让浑家四处去借点鸡蛋什么的,自己和杨褒在院子里说说话。哪知道到快天黑了,浑家从村子里回来,竹篓里也只有一把洗净了的野菜。 浑家说,村里其他人家这段时间都在靠野菜度着日子。怎么办呢?四下无计不知道怎么开口和杨褒说的亲知,冷不丁看见自家院子养着的那条狗,便让浑家烧水,准备把这条狗杀了招待杨褒。 见亲知提着木棒向狗走去,杨褒一开始并没有阻拦,因为不知道亲知准备杀狗招待自己。 可等亲知走到狗面前的时候,那狗却挣脱了绳索跑到了杨褒面前,前脚跪下,看着杨褒,仿佛求杨褒饶命一般;搞得亲知是一脸的尴尬。 杨褒就觉得很奇怪了,赶紧阻止了亲知的举动,不让亲知打杀这条狗。亲知也是万莫奈何,便把事情的缘由和杨褒说了。 杨褒听了之后,告诉亲知,这有什么难处呢,不过是一餐饭罢了。我的包裹里还有些干粮,你让嫂嫂热一下,我们将就对付一下。这条狗,你就送给我,明天我就带走。 见杨褒这么说,亲知也不好拒绝,便依着杨褒的意思,让浑家就着杨褒拿出的干粮就着野草煮了,三个人将就着对付了一顿,当然,狗也没有忘记喂。 第二天,杨褒带上狗辞别了亲知,继续着自己游山玩水的生活。 说来也怪,那狗在亲知家的时候,只发挥个看家守院的作用。但随着杨褒这一走,路上似乎释放了自己的本性,也很灵性,赶猪捉兔,根本不用杨褒的吩咐,活脱脱的天然猎犬。 跟着杨褒跑了个把月,这狗愈发显得神俊,毛色也油光发亮,比杨褒那些士族朋友特意畜养的猎犬还要好上几分,这不禁让杨褒大喜过望,去哪里都把狗随身带着。 因为家里的大务小事已经全部交给妻子打理,而自己经常将妻子一个人丢在家里,每次回家的时候见家里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杨褒还只道自己找了个好妻子,全不知因为自己经常性十天半月不回家,头上的帽子已经绿了。 都说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在杨褒把亲知家的狗领回家年把时间以后,杨氏这边,就像张然的张氏和家奴一样,杨氏竟和自己的奸夫密谋着除掉杨褒。 因为杨褒经常不在家,两人膝下没有子嗣,而现在杨氏发现自己和奸夫来往之后似乎有了身孕。 两人商量趁杨褒醉酒的时候结果杨褒的性命,对外就假说是杨褒醉酒跌马而死,反正杨褒没有兄弟姊妹,大家又都知道杨褒本来就好酒贪杯。 现在家里的事都是杨氏在做主,等杨褒死了,家里的事更是杨氏一个人说了算,即便是杨褒死后杨氏显了怀,也大可说是杨褒的遗腹子。 于是,在某次杨褒从外面喝醉酒回来,杨氏便让人偷偷叫来奸夫,准备趁夜实施两人商定的方案。 夜里,杨褒醉卧在房里。杨氏的奸夫得到了消息,在杨氏的配合下,悄悄的推开了杨褒的房门。 哪知道两人刚进杨褒的房间,杨褒从亲知家领回的那条狗嗖地一下就扑了上来,一口就咬断了杨氏奸夫的脚,然后又将杨氏扑倒在地,将两人咬的哀嚎不断。 大晚上的,本身就安静,杨氏两人的哀嚎声惊动了家里和邻居。 打着火把冲进来一看,杨褒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鼾声正浓,那狗坐在床前盯着地上打滚的杨氏两人张势欲扑。众人心道有异,一边赶紧想法弄醒杨褒,一边安排人手拿住杨氏两人裹伤。 等杨褒醒来,听到大家这么一说,那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让人在那男人的身上一搜,居然搜出了一把利刃。 看来是有备而来啊。众人看到这种情形,便和杨褒一起连夜将杨氏和被狗咬断脚的男人扭送到了官府。 明镜之下,被狗咬断脚的男人交代了杨氏让自己想法除掉杨褒的事情,杨氏见抵赖不过,便把两人的谋划和原由一一据实说了。 县宰听后大怒,当即将杨氏两人收押,以诱奸人妻,杀人害命,欲夺房产,罪在不赦,判其斩立决;杨氏判其斩监候。待刑部回批,即日行刑。 经此一事,杨褒看着自己从亲知家带回来的那条狗,不由地潸然泪下,幸亏当时没让亲知杀掉它食用,不然,自己命丧黄泉,连理都没得地方去申。一啄一饮,莫非前定,也算是一命换一命。 打这以后,杨褒一改前日的习气,安心治家,家业愈发兴盛,后又寻了一门亲事,儿孙满堂。 至于那狗,老去之后,杨褒还亲手将它安葬了,立了个义犬冢的牌子。唯一可惜的是,这狗不像“乌龙”“黄耳”那样,在史书上没有达到狗生巅峰。 当然,杨褒的故事,或许有点佛家因果论的说法。但若是从“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角度去看的话,如果我们在平素的生活,能够积小善为大善,也能达到积硅步以致千里的境界。 第13章 郑家犬事前机警 徽宗皇帝的时候,有个姓郑的福州人,参加考试之后被封为奉议郎,在京城闲居一段时间之后,想方设法几经运作,终于在宣和年间弄到了一个实缺,出任乐平县令。 在去乐平之前,因为赋闲在家,郑某托人弄了一只猎犬的崽子,打小就养在家里,驯得很熟,朋友们出去围猎的时候没少给郑某挣回颜面。 关键还有,这狗虽然架势长的很凶,站在那里不怒自威,看家护院是相当的雄势,但却从不咬人,家里的童仆都能管得住它。 所以,郑某去乐平上任的时候,也就没把狗丢在京城的宅子里,带着它到了乐平。 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就该杀。但是在古代,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却也是官府认可的行业。 比方说牙婆,她的本职工作是贩卖胭脂、花粉等妇女用品。可在古代,除非是因为生活所迫,通常情况下,家里的女眷又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这样一来,在客观的市场需求之下,本来走街串巷的牙婆,也就能够进入豪门大户的后院。 于是,牙婆的业务范围也就有了拓展。除了贩卖胭脂花粉,如果大户人家需要宠妾、舞女,使唤丫头,也就往往会找牙婆打听。 就如《红楼梦》里讲述的那样,贾府的丫头如果犯了大错,就会叫“人牙子”带走卖掉。 像牙婆、媒婆、师婆这些,因为其职业本身的原因,既能为官府奔波,也可以为富户操劳;即使偶尔犯了点小过失,老百姓还可能真拿她没办法。 但这些人混迹于社会,自然也就很乖巧,而且也正如行有行规的说法,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堂口。假如说衙门的大佬换了,他们也会通过大佬们的家眷拜拜码头,认认主子。 郑某到乐平的时候,带着家眷。自然,像乐平的三姑六婆,也就想办法到郑某的后院走走,给郑氏奉上些礼物和几句好话。 郑氏跟着郑某这么多年,也自然明白这些道理。虽说也知道提防这些人,但奈何自己从老家就跟着郑某四处奔波,到了乐平也是人生地不熟的。 这个抛头露面来拜见郑氏的妇人,手上的胭脂花粉品级又好,又会说话。在拜会了郑氏几次之后,郑氏也很看重她,于是,这妇人也就经常性出入在郑某家。 郑某家的狗,对这个妇人,也是相当的熟稔。妇人在家里进进出出,狗,也从来不做声。 但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某个白天,妇人又提着篮子过来拜会郑氏。 妇人刚进院子,这狗从郑氏的身后跳了出来,当着郑氏的面,径直扑向妇人,一口就咬下了妇人的乳房,痛得妇人在地上直打滚,血流了一地,差点死了过去。 这下可把郑氏吓得花容失色,一边赶紧给郑某报信,一边请郎中为妇人诊治。 听到这事以后,郑某也是恼怒,这叫怎么回事呢?从来不咬人的狗居然差点咬死夫人的客人,这怎么了得?要是事情传出去以后,自己还少不得被人参上一本。 得到消息以后,郑某急匆匆的往家里赶,院子里,妇人身上的伤也裹好了,但仍能看到妇人身上缠着的布条有血迹,脸色也是苍白得很。 郑某一边安抚着妇人一边和郎中问询着妇人的伤势,在得知妇人无性命之虞时,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好说歹说一番之后,又让郑氏从家里取出了一些银两递给妇人,让她安心养伤。 送走郎中和妇人之后,郑某叫过平日里豢养狗的童仆,狠狠地责骂了他一顿,让他把狗给捆起来。 说了也奇怪,那狗被家童捆起来以后,既没有低吠,也没有挣扎,而是眼巴巴地看着郑某。 原本想把狗给打杀了的,但看着狗的样子,郑某却又有些不忍心了。这狗是自己从小喂到大了,又听话又得力,自己把它从京城带到乐平,也确实不容易。 可现在它偏偏咬了人,家里又赔出去了好大一笔银两,连带自己为官都带上了几分隐患,留在家里也不合适。 于是,郑某在想了一会之后,让家童解开了狗身上捆着的绳子,牵着狗到了城外的寺庙,找到寺里的住持德滔大师,请它把狗养着。 哪知道,就在狗开口咬人的这个晚上,郑某家被盗了。 过了半个月后,盗贼被抓回了县衙,审问之下,那个被狗咬掉乳房的妇人居然是这伙盗贼的探子,以卖花粉为业到处踩点。 这时候,郑某突然醒悟过来,这狗没有咬错人。虽说那个妇人差点被它咬死,其实也是它在向家里人示警。 郑某不禁有些庆幸,原来是自己冤枉了它,但幸好自己没有打杀它,而是舍在了寺里。想到这,郑某又跑到寺庙,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了告诉了德滔大师,然后又把狗给接了回来。 第14章 假王太叔弄庾氏 俗语里常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犬不八年,鸡不六载。 意思是说再溺爱的狗,也不要养过八年,再玩赏的鸡,养的时间也不能超过六年。因为它们每天和人接触,人说话它们就在旁边听着,一举一动也都看在眼里。六年八载之后,人性渐通,没准儿会变成妖怪,闹出祸害人间之事。 在早期社会人们的眼里,狗一直是天上的星斗降世,可驱邪避祸,《春秋考异集》里就说过“狗,斗精之所生也”。 司马迁在写《史记》时,就把秦始皇杀狗课四门以御凶灾的事堂而皇之地记录下来。至于民间,狗血破妖法镇邪魍的说法似乎早就根植在了国人的心里。像后世摄制的异类影视中,持着桃木剑的道长总会备一盆狗血,然后百邪不侵。 如果非要将历史上的狗进行分类的话,应当以六朝以后的义犬、异犬、妖狗三种形态为据,而且,妖狗的形态在民间的记忆里更为强盛。 当然,这也与人们所熟知的“好奇害死猫”的猎奇心态有关。 东篱先生就讲过一个老狗化形为祸的故事。 说是会稽郡有一户姓王的人家,家主叫王太叔,在会稽郡的衙门里当着差。 东篱先生所处的时期,远不是后世流行的“学而优则仕”,即便三国时弄出了个九品中正制,但实际上能够参与社会治理的还是士族。 所以,从东篱先生讲到的王太叔在衙门里当差这件事情来推断,王家在会稽郡的底蕴还是有一定位置的,即便不是顶级的门阀士族,但也“往来无白丁”。像仆人成群,田产广布这些词用在王家身上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王太叔六十岁的时候,他续弦娶了一个姓庾的女人,庾氏年轻又漂亮,两人配在一起是典型的老夫少妻,套用诗人的一句话说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而且在那个年代,士族的生活是很疯狂的。经常置酒高会,将聚会和游山玩水相结合,与寻仙问道相结合,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即便是后人熟知的“竹林七贤”,其中的嵇康和向秀也是两个另类。野史说嵇康在树下打铁,向秀给他拉风箱,两人合作默契,本来也算是件雅事。 可嵇康打着打着居然全裸出镜了,这就很难让人理解了。 虽说当时王太叔已经六十岁了,在娶得年轻貌美肤白大长腿的庾氏以后,呆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多,经常性在外面过夜不回来,常常丢下庾氏一个人在家里,弄得庾氏是满腹的埋怨。 某天晚上,独守空房的庾氏忽然见王太叔推门回房了,还来不及等庾氏多说什么,便被王太叔一把推上了床榻。夫妇俩恩爱欢好远胜往日,王太叔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喜得庾氏是乐不至胜。 第二天早上,乐滋滋的庾氏招呼下人把饭菜端到后院,和晚间回来的王太叔还坐在一起,一同对饮小酌,琴瑟是相当的和谐。 可巧,平日里跟随着王太叔的一个长随回来了,正要向庾氏禀告家主安排的什么事情,到后院里撞见这一幕十分的吃惊,因为自己的家主的车驾还在后面,自己是先行一路小跑回来的。 长随来不及和庾氏说什么,扭头就往外跑。和王太叔汇合之后,急急忙忙地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和王太叔说了一通。 王太叔听了也是很吃惊,自己不过是在外面溜达溜达,居然被人抄了老窝,这还得了,也就急匆匆的往家里奔。就像二郎神大战孙悟空的时候,大圣在灌江口溜达了一圈,对二郎神说,庙宇已姓孙。 等这边领着长随的王太叔进了门,那边与庾氏吃饭的王太叔也刚好从后院出来,两人在前厅院子里弄了个大碰头,两人都戴着个白色的纱帽,所穿的衣服和相貌包括手持的拐杖都是一模一样的。 眼见家里大白天的突然出现两个家主,王家的儿孙和下人都惊呆了。哪个是自己的父亲和祖父,哪个又是自己的家主呢? 不等家人子弟们有反应,从屋外进来的王太叔举起拐杖就朝从后院出来的王太叔打去。后院出来的那个王太叔也不甘示弱,提起拐杖迎面击去。 两个王太叔打成一团,但终究是上了一点年纪,中间分开的那会儿相互气吁吁的一边责骂着对方,一边责令家人子弟上前把对方往死里打。 但围着的家人子弟们哪个敢上前呢?万一不小心将真的王太叔打伤了,那罪过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所幸,还是王太叔的儿子瞧出了究竟。一来也是自己跟着父亲经常跑来跑去,对父亲的形态细节熟悉的很,二来开始和父亲的长随一起去接父亲的时候,自己眼睛尖瞧见了父亲的袍子脚边有一丁点胭脂。 瞅着两个王太叔分开喘着粗气的功夫,王太叔的儿子提起棍子就冲着袍子脚边没有胭脂的王太叔打去。虽说那个王太叔见有人冲上来,也提起拐杖还击,但终究比不过年轻人的气力,没几下就被打掉了手里的拐杖,还被打中了鼻子。 只听到嗷呜一声,被打中鼻子的王太叔一下子萎倒在地,居然变成了一只黄狗。 家人子弟们顿时都冲了上来,不用分说,几下便将这只黄狗捶死在院子里。王太叔的儿子也是暗叫侥幸。 这时,早在后院听到动静的庾氏也出来了,见前院里的众人打死了一条老黄狗,不由得脸色发白。昨夜归家的王太叔居然是一条老黄狗化形而来的,一夕欢好居然是违悖人伦,真是羞煞人也,躲在后院不肯见人。 王太叔的儿子领着下人把挑着死狗往城外去的时候,守门的兵卒见到了大奇,惊问道,我常常看到这条老黄狗从东边进城,摇着尾巴,很通人性,怎么今天突然变成死狗了呢? 王太叔的儿子说,这条狗在家里偷食,被打死了,遮挡住了兵卒的发问。 后来,老黄狗化形为王太叔的事还是传了出去。而在老黄狗被打死过后不久,庾氏便得了病,发病死了。可能是因为与狗共食,染上了狂犬病。 吴承恩在创作《西游记》的时候,写了一段真假美猴王的故事,很有可能就借鉴了东篱先生笔下的这个故事,因为“王遽入,伪者亦出,二人交会中庭,俱着白帢,衣服形貌如一”这一段,在老吴的笔下,两个大圣从地府闹到天宫,即便是照妖镜,照出的也是两个大圣,金箍棒和随意兵也毫无差别,最后还是佛祖点出了假大圣是六耳,才了结了真假一案。 第15章 的尾救主留声名 魏晋时,在江东吴郡这边,有一个叫华隆的人,很喜欢打猎。 但是打猎得有装备呀,就像现代喜欢户外活动的驴友一样,光一个钓鱼佬,长杆短杆饵料凳子都得准备完完整整的一套。 而且,资深的钓鱼佬还会根据钓场的不同,进一步丰富自己的装备,譬方说养殖场里的钓场装备与江河湖泊野场的装备,都是分的清清楚楚。 像华隆这么爱野外打猎的,在置办猎鹰猎犬和马匹等装备上肯定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俗话说“穷文富武”,华隆既然爱打猎,而且还有能够置办相应的装备,自然家底就不一般。 都说饱暖思淫欲,如果一个人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自然一天的想法都是在想怎么吃饱,至于吃好,在他看来就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对于华隆来说,在畜养猎鹰猎犬上,肯定就是不满足于有,最起码追求的都是猎鹰猎犬要很能干。 就像王恺与石崇斗富那样,光有还不行,还得优,还得超出常人一大截,不然,在圈子里怎么立足。 于是,华隆在优中选优的情况下,找到了一条狗,取名“的尾”。 这狗也确实不赖,在华隆的朋友圈里,可是为华隆出尽了风头,单独追捕猎物不说,又还很机灵,又守规矩,即便是华隆不说话,也看得懂华隆的脸色。 看到“的尾”的表现如此神异,华隆自然也就很喜欢它,为“的尾”洗澡梳毛从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即便是喂食,在仆役们把食物端来之后,华隆也要亲自检查一番。 而且,除了带着“的尾”打猎之外,华隆也不像其他公子哥儿一样打猎时才把猎犬带着身边,反而,各种赴宴啊交游什么的,华隆都会带上“的尾”。 对其他公子哥儿笑话自己带着狗逛园子这一类的事,华隆从不搭理。说的人越多,华隆越是觉得别人对自己的“的尾”是羡慕嫉妒恨。 泰兴二年的某天,吃过饭后,华隆带着“的尾”到江边散步。 看着江边的芦苇起起伏伏,似有野鸭之类的野物飞舞。虽说没有带上弓箭什么的,但华隆却突然来了兴致,示意“的尾”和自己在芦苇丛里搅和一下,若是能赶出来点猎物,自然最好,没赶出什么东西,就当是自己和“的尾”搞场演习。 但悲剧就在华隆这个突然的想法之下发生了。 眼见一人一狗绕着这个芦苇丛即将完成包抄胜利汇合时,从华隆这边突然窜出来一条大蛇。 也不知是华隆跑动的时候踩中了它,还是因为一人一狗的跑动引起了的“打草惊蛇”,这条蛇窜出来以后,顺着华隆的脚就缠住了华隆的身子。 按照后世对蛇类的观察和认知,能够采用绞杀方式缠在猎物身上捕杀猎物的蛇类起码在两米以上,而且很快就能让猎物窒息、循环停止,脊柱脱位和出现红视效应。现代拍摄的类似《狂蟒之灾》的影片中很多都展示过蛇类绞杀猎物的威力。 所以,对华隆来说,很不幸的就是他被这条大蛇用躯体缠住了身体;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华隆又很幸运,因为他被大蛇缠住的时候“的尾”赶到了。 而且,面对缠住华隆过去的大蛇,“的尾”并未表现出丝毫的畏惧,而是张开嘴巴竖起爪子就冲上去和大蛇搏斗,几下就把大蛇咬死在地。 虽说大蛇被“的尾”咬死了,但华隆先前早已经被大蛇的缠绕和气味弄昏过去了。死去的蛇还牢牢缠在华隆的身上没掉下来。 “的尾”绕着华隆连叫直叫,可华隆没有任何的反应。 于是,“的尾”一扭头往家里跑去。在见到家里人以后,汪汪地叫了几声又往华隆这边跑。 可是,家里人没有弄懂“的尾”的意思,直到见到“的尾”从院外到屋里再从屋里到院外这样边跑边叫来回几次以后。 家里人觉得奇怪了,又没见华隆跟着狗。于是,便随着“的尾”的行动来到了江边。 在江边,家里人看到被死蛇缠住的华隆,也是吓了一跳。赶紧扯开死蛇,虽然听得出华隆气若游丝,但摸摸华隆的身子还是暖和的。赶紧从江边的人家里借了块门板把华隆抬回了家。 这时,在家里人的眼里,“的尾”的表现又不一样了,只见“的尾”低着脑袋紧紧地跟在华隆身边,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 到了家里,家里人把华隆抬进房里,“的尾”坐在房门口,不时地站起身往屋里打量着。 等到了第三天,华隆终于醒过来了。家里人告诉了他被大蛇缠住以后的事,当华隆听说自家人将他抬进房里后,“的尾”就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门口时。 华隆下蛮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了门口,一人一狗隔着门槛相望,都看得出对方的眼里满是喜悦。 打这以后,在华隆的眼里,“的尾”不光是一条善于打猎的猎犬,更等同像家里人一样,即便是华家的其他,也将“的尾”视作了家人的一份子。 狭路相逢勇者胜。即便是犬,面对危险,\"的尾\"并没有退缩,最终成功地杀死了大蛇,还引来家人救华隆。现实的生活中,面对困难时,是当“的尾”,还是当“范跑跑”,值得思考。 第16章 怀家犀犬得复失 晋惠帝元康年间,京都听到了一个从江东吴郡传来的故事,说是娄县的怀瑶,从他们家的地下挖出了一对狗。 事情是这样的。 据说,怀瑶的小孩在他的书房玩的时候,在书房里隐约听见有狗的叫声,但是自己家的狗其实关的很远,因为怕吵到怀瑶读书。 一开始,小孩给怀瑶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怀瑶以为是孩子错听了狗舍的狗叫,给自家的小孩狠是教训了一顿。说在书房里听见狗叫也很正常啊。虽然咱们家是比较大,狗舍离书房又远,但狗的叫声又不是不能传到书房,怀瑶自己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就隐约听见过狗的叫声。 可过了几天之后,小孩在书房玩的时候,又听见了有狗隐约在叫。因为上次给父亲说的时候被父亲骂了,小孩便也只当是远处狗舍传来的声音,虽说自己感觉不是从狗舍那边传过来的,但既然父亲曾这样和自己说过,那也只能当父亲说的那样去看。 可是,又过了几天之后,小孩进了书房,这次,怀瑶刚好也在书房。两人都听到了狗叫的声音。 还不等小孩开口,怀瑶就说,我知道你想讲什么。现在我们父子俩都听见了隐约狗叫的声音,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你要到书房里玩,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别打扰我看书就行了。 听了父亲的话,小孩便没有开口了。径自去了父亲的书架边,想翻翻父亲书架上的。 这时,隐约的狗叫声又响起来了,这次,小孩听的很清晰,不是从狗舍那边传去来的,好像从书架底下传来的。 小孩趴在地上,往书架底下瞅了瞅,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狗叫的声音还在。 于是,小孩急不迭的跑到了怀瑶面前。父亲父亲,你的书房里真的有狗叫的声音呢,而且不是从狗舍那边传过来的,是不是有只小狗躲在了你的书房里,只是我们没有找到。 当时,正在看书写字的怀瑶被孩子打乱了思绪。正准备把孩子教训一顿,但看着自己孩子天真无邪的面孔,怀瑶的心顿时一紧。话也软了下来。 怎么可能呢,儿子。书房每天都有下人帮忙收拾着。如果真有小狗藏在书房里的话,收拾书房的下人早就看见了啊。 你肯定是听错了,远处狗舍的狗叫声传到书房以后,因为书架的遮挡,所以让你误以为有小狗藏在书房里。 看见父亲的脸色并不是像前几次那么严厉。小孩的径自走过来拉住了父亲的手。 是真的啦,你跟着我来咯。 有道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次,怀瑶还真迁就着儿子,随着他把自己拉到了书架边。 等稍微静了一下之后,从书架底下确实传来了隐约的狗叫声。 怀瑶像孩子那般也趴在地上往书架底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隐约的狗叫声依然很明显。 这不由地让怀瑶大奇。怎么可能呢,书架上下都翻遍了,不可能藏得有狗啊,可这狗叫的声音又确确实实从书架底下传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怀瑶让小孩把书架上的书搬到别处,然后费力移开有狗叫声从下面传出来的书架。 在书架移开以后,原本书架架脚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蚯蚓洞大小的洞口,狗叫的声音就是从这个洞口传出来的。 怀瑶就让小孩到外面院子,让下人拿了一根棍子进来,循着洞口用棍子往里面探了几下,大约伸进去有个两三尺以后,耶,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而且这时,狗叫的声音也越发大了起来。 这下,怀瑶更加有了兴趣,叫下人们拿着锄头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洞口慢慢掘开,然后一层一层的把泥土弄出来。 下面的洞口慢慢变的大了些了,等挖到两三尺深的地方,土刨开之后,看到了开始用棍子探到的东西,一对小狗趴在下面那个圆圆的坑。 让人奇怪的是,从书架脚边那个蚯蚓般的洞口到狗趴着的地方,除了这一个洞外,没有其他的洞口。谁也弄不清楚这两只小狗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怀瑶却没管那么多,把两只小狗抱起来一看,居然是雌雄一对,虽然眼睛没有睁开,但体型比家里狗下的狗崽子没睁开眼睛那会儿要大上不了。 怎么喂养呢,家里暂时又没有下了狗崽的母狗。于是,怀瑶便让下人去村子周围打听一下,看谁家的狗下了崽,把他家的母狗借过来给这对小狗喂喂食。 等下人出了门,家里有人和怀瑶说,下了崽子的母狗是不会喂养别人的狗崽的,还有可能咬死它。虽然这对狗还没开眼睛,但是要是熬点米糊糊,它们又能吃的话,兴许能养大。 于是,怀瑶便按家里人的说法,让人在厨房里熬了些米粥,端到书房里,看小狗会不会吃。 结果,等怀瑶试着用手指头沾上米粥送到这对小狗的嘴巴,小狗居然眯着眼允吸起怀瑶的手指头来,不禁让怀瑶大喜。 这时,开始按怀瑶吩咐到村子里借母狗的下人也回来了。母狗没借到,但随他回来的还有一群乡老,听说怀瑶从书房底下挖出一对小狗的事以后,都跑到怀瑶家里看热闹。 在看这对小狗许久之后,有一个乡老说,这不是狗,是传说中的犀犬,主富贵。得到它的人,会家庭兴旺财源滚滚,要好好把它养着。 听了乡老的话,怀瑶更是大喜,把小狗揣在怀里,说啥也不让人看了。 等把看闹热的人都赶出去之后,揣着小狗的怀瑶在书房的乱走,这小狗眼睛都没开,养着那里好呢,万一被别人偷去了,那可划不来了。 想了半天,怀瑶还是不知道怎么安置这对小狗。后来,怀瑶有了主意,这对小狗不是从地下挖出来的嘛,就把它们原处养着。于是,便将这对小狗放回了开始挖出来的洞坑里,又让下人找来木板和石头,盖在洞坑的上面。自己还搬来了被盖,在书房里守着这对小狗。 哪知道过了一夜之后,等怀瑶搬开石头,揭开木板之后,这对所谓犀犬的小狗居然不见了。 怀瑶不禁怅然若失。不过,犀犬虽然不见了,但是怀瑶家里也一直没有什么大福大祸的事情发生。 按理说,这个故事从吴郡传到京城以后,大家听了之后也只是听听罢了,反正山精水怪的事,哪里都有人在传,就当是饭后茶余的谈资。 但是,令人不解的是,《晋书》也还曾专门提到了这件事,说“惠帝元康中,吴郡娄县人家闻地中有犬子声,掘之,得雌雄各一。还置窟中,覆以磨石,经宿失所在。”说完之后,还来了句“天戒若曰,帝既衰弱,籓王相谮,故有犬祸。”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第17章 地中有犬主灾祸 对于魏晋时人们从地下挖出的狗,在秦汉之前,就早已定论。譬如,《尸子》说过,“地中有犬,名曰地狼。”《夏鼎志》也说:“掘地得犬,名曰贾。” 而且,在古人的眼里,地狼也好,贾也好,这些东西都是自然之物,是不应当出现在世人的眼里的,一旦出现,就会有灾祸。 像上个章节里,怀瑶从家里挖出的那对小狗,虽然干宝说那是犀犬,但如果考证起来,还是不清楚它的出处,只能算是一家之言。 而且,不管是《尸子》,还是《夏鼎志》,虽然对地下的狗进行了解释,但真正描述它们的文字不多,倒是在《晋书》里,这个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狗,多次出现过。 早在元帝太兴年间,同样是在吴郡,怀瑶挖出的那对小狗就出现过。 当时,在吴郡担任太守的是张懋。张懋这个人,虽然官至太守,但名声并不显众,估计和当时大部分当官的士族子弟一样,没有什么出众的表现,然后淹没到了众生当中。 不过,据说张懋在担任吴郡太守之前,年少的时候做梦曾常常梦见过大象,然后还专门跑到当时有名的术士万推那里占卜这个梦的吉凶。 万推很直接地告诉他说,张懋你以后能做到太守那一个级别的官,但是不能善终。 张懋也很直索,就问万推是什么原因。万推说,大象是一种体型庞大的动物,不轻易招惹是非,非常善于守成,所以你能够做大大郡的郡守。但是大象的象牙又是珍贵物品,常常为人所馋,最终被人害死。 在吴郡担任太守的日子里,因为自己少年时读书不够多,公务办完以后,张懋经常回到书房看书提升自己的修养。 某次,张懋在书房里看着看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狗叫声从书房里内床下传出来,这让张懋觉得很奇怪,自己的书房里怎么会出现狗叫声呢。 要知道,即便是现代,人们对书房的布置都是很有讲究的,在古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辩论就是从书房开始的。 而且,在古代读书人的眼里,书房既是自己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更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寻找自我的归途。就如近代鲁迅先生说的那样: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在书房里,不单是可以三省吾身,更可以指点江山。而且,书房的布置,也体现了主人的性情。像我们在影视剧里经常性可以看到,客人上门拜访时,常常都会被主人延请到书房就坐。 可以说,书房是读书人最后的心灵归宿地,是不可或缺的消遣和休憩的处所。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心态,读书人对书房的布置也就更为讲究,要有光,要有景,除了笔、墨、纸、砚外,什么印泥、笔筒、墨匣、笔帘、笔架、笔搁、卷缸等等,以及菖蒲、青苔、文竹、铜钱草、兰花、梅桩、碗莲等装饰,都会被主人在书房里选择性的布置,在方寸之间尽显素雅之境。 所以,对于太守张懋来说,在自己的书房里出现狗叫声的事,基本上就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于是,在听到狗叫声以后,张太守仔仔细细的看遍了书房里的每一个角落,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是,那狗叫的声音,却实实在在地传在了张太守的耳朵里。 听得到,却找不到。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自己得了癔症?但这都不可能,因为这狗叫的声音不是张太守一个人听见,他的书僮也听见了,而且,还是书僮和他一起翻遍了书房的每个角落。 正当张太守纳闷的时候,太守府的门房过来禀告朝廷有使者来了。 没找到就算了,反正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太守就带着书僮去门口迎接朝廷的使者去了。 刚把使者迎到太守府的大堂,张太守还来不及和使者说上几句话,府里的下人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您的书房塌了,里面还传来了狗叫的声音。您还是过去看看。 听了下人的话,张太守赶紧向使者告了个罪,说自己先去看看,请天使稍微坐一下。 这使者也是个妙人,听见下人说张懋的书房塌了以后,还从里面传出来狗叫的声音,顿时也来了兴趣。不管张懋怎么说,都坚持要和张懋一起去看看他的书房到底怎么啦。 看着使者的坚持,张懋也没有办法,便和使者一起走进了书房的院子。 站在院子里,书房却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坍塌的痕迹咯。看着张懋即将发怒的样子,前来报信的下人赶紧说,大人大人,不是外头,是里头。 于是,张懋和使者跟着使者进了书房。书房确实是塌了,准确的说,是书房里内床下的地面塌了,狗的叫声也是从塌的地方传出来的。 使者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懋让下人把内床移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两尺见方的坑,约么有个三尺多深,里面还有一对小狗,睁着眼睛汪汪汪地叫着。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个地面塌下去以后,到这对小狗趴着的地方就到了底,塌去的泥土却不知去了哪里。 张懋让下人把狗抱了上来,和使者一起仔细打量了一番,居然是一公一母。 使者也笑了,作势向张懋恭喜,这对小狗是天赐之物,应该要好好养着。 张懋也是笑了,便让下人找来笼子,把这对小狗放了进去,又拿来了食物,准备把狗养起来。 不知道是天赐之物不能用凡间食物喂养还是什么的,在使者告辞之后,一开始,张懋在给小狗喂食的时候,小狗还用舌头舔了舔食物,但过了几天之后,这对小狗却不吃东西,没有养活。 至于张懋是怎么处理掉这对小狗的尸体的,讲这个事情的人没有说,或许是在郊外找个地方把这对小狗埋了起来,或许是直接扔掉了,谁也不清楚。 就在张懋得到这对小狗的第二年,王敦阴谋篡位,约沈充共同起兵。张懋坚守晋司马正统,不肯附和王敦,被王敦派沈充率兵击杀于吴兴。张懋年少时万推说给他的“象以齿焚,为人所害”不谋而合。 后人在修《晋书》时,专门提到了张懋在书房里得到地下狗的事,在写到张懋为沈充所害后,还专门用了京房《易传》里的“谗臣在侧,则犬生妖”作为结尾。 第18章 五犬轮回追命债 贞观年间,坐镇交州的大唐宗室遂安公李寿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贪污受贿,结果被唐皇李世民免去交州都督职务,由瀛洲刺史卢祖尚出镇交州,在给卢祖尚面授处断之权时,太宗皇帝直接来了这么一句:“交趾郡很久不得贤人去治理,需要你前去镇守安抚。” 隋唐时期,贵族子弟向来尚武,因军功得授爵位或者身处要职的人比比皆是。像李寿这种宗室,在边远地方素来“土皇帝”当习惯了,回到长安后,官职没有了,仅剩个爵位挂在门上,哪里坐得住呢。 于是,在闲的鸟都要长毛了,李寿找到了人生的乐子——打猎。天老儿讲我不适合当官就不适合,我成天游手好闲不参与政事,你对我要放心得多。要知道,军神大哥后来都逼得在屋里敦伦都要把院子的大门敞开着,真要我天天闷在家里,还不如直接给个痛快舒服。 再说,本来李寿就好打猎这杯酒,在交州的时候,下头人为了拍都督的马屁,没少给李寿同学送些好东西。现在真要把李寿关在京城的府邸里,让他常年闭门的话,别人也会说太宗皇帝无情。所以,对李寿回到长安后把精力放在田猎上面,李二也就随他去了。 大人物其实都有些与平常人不一样的小习惯,纵然圣明如李二这样的唐宗,魏老儿给他进谏的次数频繁多了,让李二大帝硬生生吃了许多哑巴亏,搞得李二实在憋不住了,都怒气冲冲的和长孙姑娘说,自己要宰了这老家伙。 最典型的就是魏征闷死李二的鸟。这个“太宗怀鹞”的典故大家在课本上都曾学过。据说李二弄到了一只漂亮的鹞子,没事的时候经常拿到手上把玩,后来这事儿被魏征知道以后,就故意放出风声说要向李二认真禀报一下玩物丧志的后果,李二听到这个风声以后,也是有点紧张,因为自己早就放言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总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 后来,某次魏征进宫向李二汇报工作,瞥见李二在玩鹞子。听到禀报的李二看见魏征来了,一下子来不及收鹞子,情急之下就把鹞子揣在怀里。魏老儿也是有点阴,假装没看见李二的小动作,但是却把本身只要和李二讲五分钟的事情硬生生讲了两个小时,等魏征告退以后,李二伸手把鹞子从怀里拿出来,发现这鹞子早就被闷死了。 为啥要插这个事情呢。又要回到李寿身上,李寿是李二的堂叔,李渊举旗帜的时候,李寿是头一个站出来表态度的,辈分也高,所以李二把他从交趾郡弄回来以后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而且,这次鹞子,还很可能就是李寿献给他的。 为啥呢前面讲了,李寿回到的长安后,重新捡起了打猎的兴趣,弄了不少打猎的装备。但不晓得李寿是小时候被狗咬过还是吓过什么的,常人打猎的装备里,马匹、猎鹰、猎犬是不可或缺的助力,但李寿就不一样,他的助力装备,只有马匹和猎鹰。 所谓的猎犬,李寿一只都没有养,猎倒是养了好几对。而且,李寿好像还对狗有意见或者是什么的,看不得狗,还经常把看到的狗打死了喂鹰。也不晓得是不是受了前人说的吃什么补什么的影响,可能是李寿觉得猎鹰吃了狗肉的话很增加猎犬追赶猎物的本领。 话说有一天,李寿隔壁邻居家的五条狗从李寿的府邸前招摇过市,被李寿瞅见了,这让李寿很是生气,于是,李寿就让奴仆通达将这五只狗给宰了,拿到鹰笼去喂鹰。 邻居见了,也是没有办法,谁叫李寿是李二的叔父呢,再说像李二是怎么上位的,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果拿李寿打杀了自己的狗这事去告状,说不定自己还会羊肉没得吃惹得一身骚。尽管心里有些憋屈,还是下蛮忍下了这口气。 这五只狗被打死后没多久,李寿突然生病了。皇叔生病了,家里肯定要向李二汇报啊,得知消息后,李二安排了御医前来诊断,可诊来诊去,却没有得到个结论,怀疑是李寿以前跟着李渊和李二征战时落下的旧疾,最后也只好放下一大堆滋补的药物,让李寿好生调养。 话说李寿让家里人送走御医之后,正在假寐,突然看见有五只狗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要让李寿给他们偿命。 那个时代,纵再有见识的人,心底里还是相信“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所以,李寿看到这五只狗一出来,再综合一下刚才御医没有诊出什么名堂来,心里就有些底了。 于是,李寿就说,“是奴仆通达杀的你们啊,要说有罪的话,也应该是通达啊,怎么找上我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李寿的狡辩,狗也发话了。“冤有头,债有主,通达只不过是个仆役罢了,他怎么敢随意处置我们呢。再说,我们又没到你家偷东西,只不过是走你家门口过来,就平白无故的让我们丢失了性命。不找你找谁呢?你要是不给我们偿命的话,我们天天都会上门。” 李寿顿时急了,就向这五只狗赔罪,说自己愿意请法师给五只狗做超度法事祈福,作为补偿,然后还许诺了一些条件。 五只狗听了李寿的话,有四只狗同意了李寿的赔罪,说不再追究这件事情了。但是,其中的一只白狗却不答应。 白狗说,“你这个人太歹毒了,无辜杀死我不说,在我还没断气的时候,你就让仆役将我的肉割下来,一条一条的喂你的鹰,和罪大恶极的人被凌迟处死一样,关键是我又没什么罪过,一想到这事就恨不得生吃了你,再请法师祈福,我也不会放过你。” 于是,一人、四狗、一狗,就处于了僵局,谁也不能说服谁。正僵持间,李寿看见有一个人来了,站在了自己和狗之间。向那只白狗求情,说即便是杀了李寿的话对白狗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杀了李寿,非但不能为白狗祈福,连同另外的四只狗也没有了福泽的机会,转过来,你的同伴反而可能会对你有意见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呢。还不如放过他,让他为你们祈福。 讲了老半天之后,白狗才下了梯子,同意了李寿的说法。五只狗和刚才来为李寿向白狗求情的人都不见了。 李寿一下子就醒了,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可发现自己手脚没了力气,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将家人唤过来,说了这件事情,让通达去请法师为五只狗超度。 等五只狗的超度法事做完以后,李寿的病也好了。不过,许是因为这五只狗的索债还是什么的,经过这件事以后,李寿的身体垮了许多,后来,竟以病终。 第19章 邹父托生自家犬 宋代的时候,在筠州的新昌县,有一户姓邹的人家,家里养的母狗下了一窝狗崽子,因为家境的和邻人的原因,一窝狗崽子,在满月之后,送的送,要的要,家里就只剩下母狗和一只小狗。 眼见着家里只有两条狗,邹某也稍微松了口气,毕竟,要是多养几条狗,家里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可哪知道没过几天,狗娘竟然让人给偷走了,仅剩下那只嗷嗷待食的小狗。 看到这,邹某和妻子也是有点心酸,便弄些粥食给小狗喂着,也没太指望这小狗能好好地活下来。 不过,出乎邹某两口子意料的是,尽管只有些粥食,这只小狗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而且,还是顺风长的架势,没过上几个月,身形就长起来了。 更让邹家两口子欣喜的是,留下来的这只狗还灵性的很,看家守院根本不用训导,喂过食物之后就趴在厨房外的柴禾堆边上,一有外人靠近邹家百十米的地方,就汪汪地吼起了。 虽然不咬人,但狗的势子起来以后,即便是强人看到它的样子也有几分心虚。 此外,这狗在邹某一家人面前极为温顺,家里人在院子里的时候,还经常在家里人的脚前讨好卖乖戏耍,仿佛了解人的心思一般。 邹某每次做工回来,狗远远的看见之后,只要有人在家里,就都会跑出去摇头摆尾的迎接邹某,在他面前蹿过来跳过去,像是在撒娇一样。 要是家里没有人,那狗会等到邹某快进院子的时候,才从趴着的地方起身,再去迎接邹某。 某次,邹某因欠了县上的租子,不能及时上缴。被衙门的差役带到了县衙的大牢关了起来 ,邹某的妻子想方设法请到村里的里正作保,邹某在关了十几天后才被官府释放出来。 在大牢里走上这么一遭以后,邹某心里也是很郁闷,自己又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只是租子一时没能备齐而已,又不是不交,迟的日子少不得钱而已,用得着大狱伺候吗? 从县里回来的路上,邹某是愈想愈不痛快。等快走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家的狗像是知道邹某今天会回来似的,老远就在村头等着他。等看到邹某以后,狗是欢喜的不得了,冲着邹某就跑了过去,作势往邹某身上扑,像往日一样戏耍,似要逗邹某开心一般。 哪知道从邹某身上落下来的时候,狗的前爪刮着了邹某的衣服,噗嗤一声将邹某的衣服给撕烂了。 邹某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被撕破的衣服,心里也越发的不痛快了。 等到了院子里,邹某的老婆早就准备了火盆,见邹某来了,便点起了火,让邹某从火盆上跨过,去去晦气。结果,看到了邹某身上的衣服,还以为是邹某在大牢里遭了灾,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邹某赶紧一把扶住自己的妻子,把事情说了一遍。邹某的老婆这才放下心来。 吃饭的时候,邹某把自己在牢房里的事情,和妻子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告诉妻子,自己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辽山寺在整修房子,自己也就有个想法,是不是从家里翻几斗面,然后把这狗给宰了,送到寺里去犒劳犒劳一下匠人。 而且这狗,今天确实很晦气,把自己的衣服给撕破了,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说这狗很灵性,邹某的妻子也是看在眼里。但自己男人这么说了,也就自然不好说什么。等吃过饭以后,便由得邹某把狗给打杀了。 第一天一大早,邹某让妻子找了两个盒子,把狗和面分开装着,领着儿子,就往辽山寺方向走。 到了山脚,邹某远远地就看到寺里的住持站在山门前。邹某不由地有些奇怪,自己也认识住持,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出门的,怎么今天大太阳的,他一个人站在山门口呢。 于是,邹某便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了山门前。放下担子,和住持行过礼,刚准备开口说话,不想却被住持拦住了。 施主,你担子里挑的是不是一条狗和五斗面啊? 邹某不禁有些愕然。莫非住持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看这情形,是专门在这里候着自己,咋还知道自己的担子里挑着的是狗和面呢? 于是,邹某便问住持,师傅,你咋知道我今天会挑着东西过来呢? 这事说来就有些话长了。住持一边领着邹某父子二人往寺里走,一边和邹某说,其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桩事,但要是不说的话,恐怕又辜负了托请。 住持的话让邹某更加迷惑了。于是又开口问住持,可是住持却不搭理他。 直到进了佛堂,邹某放下担子,向佛祖拜了一拜,准备把担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但住持还是拦住了他。 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而来,担子还是不要打开。住持一边说着话,一边让邹某在蒲团上坐下。 施主,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你的父亲。他说他因为贪恋的缘故,死后未能得到解脱。后来托生到自己家里为狗,本来因为缺少食物就很可能再次坠入畜牲道。但幸好你和你的妻子有心,熬了些粥食养活了它。 所以,在看到家里人以后,它每每都是喜不自胜,但是又无法用嘴巴表达出来,只好在看家守院方面尽心尽力。每次你出门回来的时候,也就会跑着来接你。 这次,你受了牢狱之灾,被放回来以后,它心里非常高兴,和你戏耍的时候不小心刮破了你的衣服。 哪知道你会因为牢狱之灾,觉得被它撕破衣服以后非常不吉利,就和妻子商量以后,把它给宰了送到寺里当做犒劳匠人的食物。 不过尽管这样,你的父亲也很庆幸自己就此舍去了畜身。对你和你的妻子没有任何的报怨。 但是你的父亲又说,希望不要遭受被切割的命运。所以我就知道你挑来的担子里装的是什么。 而且,你的父亲还让我告诉你,他生前曾积攒了一些银两,就藏在你家厨房外的柴禾下面。死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所以这一世它就时刻守在那里,生怕会有人偷走。 你父亲说我告诉你,把银两取出来,为他做一场法事,以资冥福。剩下的钱,足够你们夫妻俩持营生了。 听了住持的话,再回想了一下狗的情形。邹某不由地放声大哭,自责不已,然后哽咽着告诉住持,师傅您说的都是真的。这狗确实打小就日夜守在厨房外的柴火堆边。 看着邹某的样子,住持也是直念阿弥陀佛,不知道了该怎么安抚邹某。 过了半天,邹某收住了哭声,央求住持就近找一个地方安葬担子里的狗。 住持想了一下,领着邹某来到寺后的坡底,让邹某把狗安葬在寺后。 邹某又在狗墓前哭了一会,辞别了住持,带着儿子回家了。 等到了家,邹某的老婆看见自己的男人眼睛红红了,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邹某把住持的话和妻子一说,妻子也是直抹泪水。 夫妻俩拿出锄头,来到厨房外面,在狗平时趴着的地方,把土刨开,还没挖出三尺深,就挖到了一个瓦瓮,里面的银两数目和住持说的一模一样。夫妻俩更是大哭。 当天,夫妻俩便领着儿子,又来到了辽山寺,奉上了些银两,请住持为自己的父亲做一场水陆法事。 自此以后,邹某再没有在家里养过狗。而且,过了不久,邹某举家就搬离了新昌,没人知道他们家去了哪里。 第20章 九耳犬出雷祖生 隋唐年间,在雷州城西南五里的白皖村,有一个姓陈的人,叫陈鉷,一直以打猎为生。 一开始,陈鉷是住在村子里的,和村子里的人相处也比较融洽,时不时从山里带回些野物,大家一起打打牙祭,讲些闲话,日子过得倒还不错。 后来,某次,陈鉷从山里回来的时候,捡到了一只小狗,就把它带回了村子里。 为这事,陈鉷没少被村里的人说,原因也很简单,这只小狗与大家平日里看到的狗不一样,它的脑袋上竟然长着九只耳朵。 村里人都认为这不吉利,是妖孽所为,纷纷劝陈鉷把这狗处理了,或者是丢弃了。 但陈鉷却不以为意,按他的说话,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么一条好狗,如果仅仅只是因为长了耳朵,就认为它是不祥之物。 而且,陈鉷还拿出了简雍劝谏的事对怼村里的人。说是刘备定蜀以后,某年天旱,农人收成不好,于是,刘备就下了一道命令,禁止喝酒和酿酒,酿酒的人一经发现就会判刑。 在这条诏令颁布以后,某户人家因有酿酒的器具,被人举报到县衙,衙门的官员准备把这个藏有酿酒器具的人和酿酒的人一同治罪。 简雍听到这件事以后,借着陪刘备出门的机会,随意指着路上的某个男子对刘备说,这个人要准备淫乱,请刘备派人把他抓起来。 刘备听到简雍的话以后,就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他要淫乱呢。 简雍回答说,因为这个人身上长着淫乱的器官啊,和那些家里藏着酿酒器具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听了简雍的话以后,刘备很快就免除了原来定下了想要酿酒的人的罪行。 因为狗长有九只耳朵,陈鉷也索性就直接叫它九耳。从把它捡回来的那天起,陈鉷就把它当赶山狗驯练着。稍微大了一点之后,更是直接带着九耳进山实战了好几回。 这九耳也其实不负陈鉷的期望,碰上猎物的时候是奋勇争先,把村子里的其他猎狗都给比了下去。 而且,随着九耳跟着进山打猎的时间长了,陈鉷还慢慢的看出了一个规律。出门的时候,只要九耳的耳朵在动,那么进山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打个比方说,陈鉷领着九耳出门的时候,如果看见九耳有一只耳朵在动,那么今天至少弄得到一只猎物,如果是两只耳朵在动,那起底也是两只。 但如果出门的时候,九耳的耳朵晃都没有晃一下,哪怕是脚都跑得要断了,连根麻雀毛都看不到。 所以,每次进山前,碰到村里人的时候,村里人都会笑着问陈鉷,今天九耳的耳朵动了没有? 某天,陈鉷照例准备领着九耳出门进山,还没出门,就看见九耳的九只耳朵都在动,不由地大喜,扯了点干粮就出了门。 在进山的路上,碰见陈鉷的村里人看着陈鉷笑嘻嘻的,与往日大不一样,于是纷纷打探消息。等陈鉷把事情一说,这下,跟着陈鉷进山看热闹的可多了,都想近身看看陈鉷今天会有什么收获。 因为有过来九耳的表现为证,陈鉷对村里人跟着进山也不排斥。况且,大家在山上都是一把好手,打到了猎物,也有人帮忙抬回家。 哪知道一行人跟着陈鉷出发,连续翻了好几个山头,脚都走软了,又累又渴,却连个野物的影子都没看到。 于是,在歇气的时候,跟随着陈鉷的众人都纷纷打趣到,你不是说今天肯定会有大收获吗,莫不是九耳的耳朵都动和不动是一样的啊。 说得陈鉷也是一阵阵心虚,咋今天,九耳的耳朵就不灵了。 正当陈鉷也在有些郁闷的时候,九耳却从陈鉷的脚边跑开了,直直地冲向了前面的一个山坳。没一会儿,就从前面传来了九耳的叫声。 听着九耳的吠叫,陈鉷感觉它是在叫自己赶紧过去。于是,来不及和众人说什么,陈鉷拔腿就朝九耳叫的方向奔去。 看的众人也是一惊,也就随着陈鉷的脚步跟了上去。 等大伙儿都转到了前头,只见九耳趴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两只前脚伏在地方像是摁着什么东西一般,听到了众人的脚步声以后。九耳回头看了看众人,叫的声音更加急促了。 陈鉷不觉有些奇怪,几步就跑到了九耳趴着的地方。 看到陈鉷来了以后,九耳站起了身让开了。可是,在九耳的身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但九耳的表现更加让陈鉷疑惑起来,它不停地绕着刚才趴着的地方打转,不时地朝地上犬吠几声,像是告诉陈鉷这下面有东西一般。 这让陈鉷更加奇怪了。于是,就动手刨开九耳刚才趴着的地方的泥土,才刨得尺把深,就刨得了一个蛋,有斗那么大小。 看得跟着来的村里人也是啧啧称奇,九耳齐动就动的这么大一个蛋啊。谁都不知道这个蛋是个什么情况。 而且,这个蛋刨出来以后,九耳咬住陈鉷的裤脚拖着陈鉷往回走。 看着九耳的表现,陈鉷也没有多想,便把蛋用衣服包起来,挂在脖子上,准备往回走。 跟着看热闹的村里人就问陈鉷,就这么回去了? 陈鉷说,九耳向来如此,它表现出想回家的样子里,那就基本上没什么搞法了。 回到家里以后,陈鉷盯着这蛋也是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看过来看过去,也没看出过什么名堂。眼见天黑了下来,陈鉷就将蛋搁在了床头的椅子上。 第二天早上,乌云密布,雷雨大作,闪电更是绕着陈鉷的房子不停的打转,闪电的光一闪一闪的,仿佛是专门为这个蛋而来。陈鉷不由地有些惊恐。 于是,趁着闪电雷鸣的间隙,陈鉷冒着雨把蛋抱到了院子,搁在地上。 刚等陈鉷退到屋檐下,伴随着一声雷鸣,一道闪电直接印到了蛋上。那个蛋居然在闪电消失之后破开了,里面端坐着一个小孩,样子,和画里的小娃娃一模一样,眉清目秀的。 而且,随着蛋破小孩出,雨停了,雷电也消失了。 陈鉷不由的大喜,冲到院子里,把小娃娃抱进了屋。 可是,这娃娃的来历确实有些诡异。在胡乱给娃娃弄了身不合身的衣物之后,陈鉷背着蛋壳抱着娃娃到了村正家里,把事情一说,村正也是很惊异。 于是,村正在村里唤来了几个青壮,大家围着陈鉷和小娃娃到了雷州城,向衙门禀报了这件事情。 衙门的长官在听了整个事情之后,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小娃娃,又盯了盯陈鉷,那就把蛋壳交到府库里为证,至于小娃娃,就由陈鉷好生抚养。 在陈鉷的眼里,小娃娃可是天生精灵,于是,就想办法抚养着小娃娃。而这小娃娃,也没有辜负陈鉷的期盼,长大以后,天智聪慧,文武兼备,屡受举荐。 后来,还当上了雷州的太守,任职期间,精察吏治,巡访境内,消民疾苦,改教并行,使人民安居乐业,民皆富庶,风俗大变。 然后传说,陈太守五十七的时候,他的腋下突然生出了一对翅膀,然后腾空飞去,恍如仙人一般。到现在,雷州人都还祭祀着他,称他为雷祖。 用现代的眼光去看,这么一位被称为雷祖的太守,居然是一枚藏在地下的蛋,然后因为雷电的刺激破壳而出,这种出生方式也是相当的荒诞了。 这不由的让人想起了封神里的两个人物。一个是哪吒,一个是雷震子。 李哪吒可是在母亲殷夫人怀里待了三年半之后,才“只见房里一团红气,满屋异香,有一肉,滴溜溜圆转如轮。李靖大惊,望肉上一剑砍去,划然有声,分开肉,跳出一个小孩儿来,遍体红光,面如傅粉,右手套一金镯,肚皮上围着一块红绫,金光射目。” 雷震子则是文王前往朝歌的途中,偶遇雷雨,“云过生将,将星现出”,然后3在文王避雨附近的古墓旁寻得的一个孩子,是为文王的第一百个儿子。 不知道,许仲琳在创造这个两个人物时,是不是受到了雷祖故事的启发。 不过,在唐代的史书上,雷州的首任刺史陈文玉还真被称为雷祖。立祠以祀,称为“雷祖祠”。 第1章 是鬼是贵还是鬼 有关古代的志怪故事,纪晓岚是绕不过的一位收录者。在他的笔下,许多故事的讲述者都有名有姓,不像有的故事是道听途说的记载。 比方说人们通常讲到的鬼,纪大学士就讲了一个故事,说这个“鬼”倒底是鬼还是贵呢。 这个故事的主角叫董文恪,文恪是他死后的谥号。董文恪原名董教曾,乾隆年间的进士,当过闽浙总督,与纪大学士也有过交集。 据纪晓岚说,董文恪未及第时,曾在一所无人住居的宅院里办学教书,一边教学生一边备考。 一开始董文恪在租这所院子时,价格很便宜,于是就和住在这附近的人问是怎么回事。 知道这院子的人就和他说,这个院子有些古怪,很多人都在这里受过惊吓,所以一直空在这里,即便有人租借,也就是住了一个晚上便落荒而逃。在知道董文恪租下这所院子后,都劝他不要住在这里。 对乡人说的这些,董文恪并不相信,再加上当时也正年轻,也有着点腹有正气鬼神辟易的傲气。在租下院子的第一夜,董文恪就搬进了院子,点着油灯坐在房间里等着,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过,虽说董文恪不相信乡人的警告,但还是选了根梢棒放在手边,万一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也好保护自己。 到了三更以后,乡人说的怪事还真发生了。董文恪先是听见风吹的声音,然后房门那里居然也传来了吱吱的响声。 董文恪也不作声,只是把放在身边的梢棒提在了手里,定睛看着门的方向。 只见房门自动打开以后,几个像人又不像人的身形从门外拥挤着走了进来。坐在灯边的董文恪吸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站起身来,那几个像人又不像人的身形却发出了尖叫,这个屋子里有鬼,快走,然后掉头就往门外挤,有个身影还被挤到在了地上。 看到董文恪一阵愕然。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董文恪提着梢棒走到门外,那几个身影扭头看见董文恪出来了,又大声惊呼,快跑快跑,鬼追起来了。 来不及从门口跑出院子的,竟然嗖地翻过院墙逃了。 第二天,劝说董文恪的乡人们来到了院子里,看到董文恪精神如常,觉得很奇怪,便问他有没有碰见什么怪异的事情。 董文恪便把昨天晚上的事和乡人们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然后自嘲着说,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叫我是鬼呢,难道我比他们还可怕? 董文恪及第后,和同僚们聊天的时候,他还常常把这件事拿出来自嘲。 后来,故城人贾汉恒跟着董文恪学习《汉书》,某次又听老师讲起了这件事情。便插言道。据说以前哥舒翰的爱妾死以后,哥舒翰就守在爱妾的尸身旁边,守到半夜,哥舒翰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两个夜叉进来了,因为知道有夜叉吃死人尸身的传说,当时哥舒翰也是有点紧张便也假装睡着了。 哪知道那夜叉并没有立即靠近,而是在离哥舒翰和他爱妾尸身几步远的地方站着说法,而且哥舒翰还听得很清楚,夜叉说的是贵人在这里守着,怎么办呢?我们又不能惊到贵人。 听到夜叉的话,哥舒翰心想,既然称呼我为贵人,想来我赶他们走,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哥舒翰一下就从地上弹了起来,提起腰刀就朝夜叉砍去,两个夜叉措手不及,吓得夺路而逃。哥舒翰爱妾的尸身也得以保全。 而且,这个事还记录在了《太平广记》里。想来先生当时在学馆的时候,那些像人又不像人的身影叫先生为鬼,实际上是叫的贵,肯定是当时先生没有听清楚罢了。 听到学生的解释,董文恪也笑了,或许还真是你说的这样。 嘉庆二十二年,董教增升为闽浙总督,嘉庆二十五年,董教增因病乞请休职,道光二年,董教增去世。年73岁,卒在上元里第。皇帝特下诏悼念他,赐祭葬,谥号文恪。入祀乡贤祠。 第2章 吓人不曾反被辱 志怪小说兴起以后,各种神神怪怪的故事在古人的笔下处处生花,有神、有仙、有妖、有怪,但更多的,还是关于鬼的故事。 或许这也是因为人们在用阴阳五行的观念观察看待事务以后形成的特有形态。按照《素问》的说法:“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大,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 所以,在人的一生中,如果没有听过关于鬼的故事,基本上就不是完整的人生了。 在纪大学士的笔下,关于鬼的故事很多,但最可怜的,估计就是吓唬许南金先生的那个鬼了,兴许,在鬼类中,都以这个鬼为耻。 不过,在百度搜索了一下之后,纪晓岚说的许金南还是真有其人。 在他的墓碑上,碑文说他“雍正癸卯举人,生平学养兼优,无愧笃行君子。家居教授,慨然以名教风化为己任。出其门者多通儒。”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纪晓岚说,许金南先生是南皮人,素有胆气。 这个胆气,按照纪大学士所说的这个故事推敲起来的话,并不是我们常说的某某胆子大,或者是说某某哈里哈气的蛮之类的意思。而是指许金南身上有着士子们具为推崇的儒家的浩然正气,就像文天祥说的那样:“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据说,许金南先生在寺院里读书备考的时候,和一位朋友共同租借了寺院里的一间房子。 某次晚上,许金南先生和朋友挑灯苦读,读到了半夜的时候,油灯里的油快燃尽了,便熄灯准备休息。 可因为是因为灯油快没了,然后让许金南先生和朋友是迫不得已的终止了夜读。躺在床上以后,两人的读书的兴致还有,一下子也睡不着,于是,两人躺在床上闲话,讨论着刚才读书的心得。 说着说着,突然有两道烛光从两人床榻北边的墙壁上照了出来。仔细一看,和这两道烛光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张巨脸,差不多有簸箕那么大。 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可能不知道簸箕是个什么东西。簸箕是农村生活的人用藤条或去皮的柳条或者竹篾编成的一个圆盘状的器物,一般用来扬米去糠,或者是有太阳的时候晾晒食物,直径一般在一米五到一米八之间。 两人看到的灯火,刚好正是巨脸的眼睛位置,火光就是从眼睛位置处发出来的。 同榻的朋友顿时吓得个半死。你想,大半夜的,原本光秃秃的墙壁上冷不丁凭空出现两盏灯火,然后还有一张有鼻子有嘴巴的巨脸,而且这灯光就是从眼睛位置发出来的,很是炯炯有神啊,胆气稍微弱了点的哪只会吓个半死咯。 但许金南却似乎没有半点的影响,反而穿上了衣服,和同伴说,哟呵,刚才读书读到兴头上的时候,灯油快烧完了,没办法,才熄了灯准备睡觉。这东西来的正好,我还可以借着这光亮再读会儿书。 然后就下了床,拿过开始没有读完的书,靠着墙壁朗读起来,声音洪亮,恍如无人之境。 可是,没等许金南先生读上几页,灯光竟然慢慢熄了,巨脸也消失不见了。 这可让许金南先生有些烦躁了,老子读书的兴致正高,可惜灯里没有油了,好不容易有你冒出来给我照照亮读下书,你还没搞上几分钟就熄火了。 于是,许金南先生转身就用手朝墙壁捶去,你出来,让我再看会儿书。 可不管许金南先生怎么拍打墙壁,那张“炯炯有神”的巨脸消失以后,就是没有了反应。眼看没有办法,许金南先生只好上床睡觉了。 在这之后,某个晚上。许金南先生半夜起来上厕所,伺候的先生童仆提着灯在后面跟着给先生照亮。 走到厕所以后,这张巨脸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就一个脑袋拦在主仆二人面前。提着灯笼的童仆一下子就给吓滚在地上,喃喃不能自语,灯笼也被甩在了一边。 许金南先生捡起童仆丢掉的灯笼,放在巨脸的头上。平时上厕所的时候都愁没地方放灯烛,只好让童仆在后面跟着,甚是不方便。你倒有心,刚好高矮又合适,先别走,让我放下灯笼。 放好灯笼以后,许金南先生没去管这张巨脸,也没有再去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童仆,而是径直蹲下如厕。 循着许金南先生的动作,巨脸的头缓缓转动了一下,但头上的灯笼并没有晃动。 看着巨脸盯着自己如厕,许金南先生也笑了。“你哪里不能去,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呢?听说海上有追逐臭味的人,难道你也是这类人嘛?既然如此,那也就不能辜负你的来意。” 然后,许金南先生拿起自己刚擦完屁股的秽纸就朝巨脸的嘴擦去。 秽纸一挨到巨脸的嘴巴,巨脸顿时大呕起来,狂吼了几声,灯笼也被打翻在地上。 等许金南先生扶起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童仆之后,借着打翻的灯笼,那张巨脸慢慢的又灭入了地方,不过,看着它的动作,甚是恶心和痛苦。而且,从此以后,这个巨脸鬼物也再也没有在寺院里出现。 后来,许金南先生常拿这个事和朋友们说,鬼魅之事确实是存在,像我自己就曾两度遇到过。检点生平,没有做过不可面对鬼魅的恶事,所以我心中无愧,一点儿都不害怕。 许金南先生的话很有道理,就像俗语里经常讲到的“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个事,值得我们所有人去领悟和体会啊。 据说,先圣孔子胆气极壮,年轻时顶撞权臣是家常便饭,年老时与人意见不合还要挥手杖打人。张载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成了儒家子弟的座右铭,所以到了许金南先生这里,面对自取其辱的鬼物,把刚擦完屁股的秽纸塞过去,还真不会有什么事情。 第3章 妖由人兴真魅来 在古代,因为儒家的影响,人们一直倡导着浩然正气在社会文化中的作用,譬如说文天祥在自己的诗作中提到的“丹心”,以及“天地有正气”,等等,用现代的说法,就是正能量。 俗语里和正字有关的有几个词是人们很熟悉并常在生活中使用的,诸如邪不胜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正气凛然等等,这些正字,特指的意思都是支撑社会滚动进的基石。如果一个人的心思不正的话,带来的结局就很不妙了。 纪晓岚的笔下,就给我们讲了一个妖由人兴真魅来的故事。 说是当时在河间府,有一个姓唐的人,性格豪爽,放荡不羁,素来喜欢闹着玩,当地人都称他为唐啸子。在他身上的故事很多,但让人能记得到的就是他扮鬼吓人的事情。 当时,在唐啸子家附近,有一个私立的学堂,学堂的老师是个无鬼论者,平时很喜欢讲世界上没有鬼。而且对阮瞻遇鬼这件事,一直认定是儒道释之争当中和尚们放出来的谣言。 要知道,在中国,不光是古人素来相信鬼神之说,有鬼无鬼的争论一直存在,即便是后世,现在各种寺院道观里的磕头作揖的人依然很多。而且,在古代,认为有鬼的在鬼神论中又占据着主导地位。 唐啸子是有鬼论者还是无鬼论者,纪大学士没有说。在纪大学士讲述的这个故事里,似乎也推断不出唐啸子持的是哪种论调。 学堂的老师喜欢和人讲世界上没有鬼这件事,唐啸子也知道。韩愈先生曾说过,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因为老师有这种观点,学生们自然而然也就受到了影响,进而就影响到了学生所在的家庭,常常弄得社会有些不得安宁。 日子长了,唐啸子注意到了这种情况,就专门选了个时间,和这位老师讨论了一番鬼神之事和对家庭社会的影响,估计谁也没有说服谁接受自己的观点,在辩论结束之后,唐啸子就打下了戏弄一下老师的主意。 当天夜里,唐啸子瞧见过了子时。就偷偷带着两三个同伴揣了几包沙土摸到了老师住的地方。有的负责往老师卧房的窗户上撒沙土,有的躲在门边上“呜呜”的喊,有的站在门口用手拍门。 大半夜的,这些声响弄出来,给老师惊醒了。老师便问,外面是什么情况啊。 外面答道,我是二气之良能也。 然后,往窗户上撒沙土的声音、“呜呜”的喊声,怕打门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这下可把老师给吓坏了,蒙着头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发抖。等到屋外的声响消失了之后,老师麻着胆子喊醒里后面房间睡着的两位学生,让他们在自己卧室的前厅守着,一直守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学生们都来了,到教室里等着老师,可直到中午,还不见老师的身影,于是,学生们就都闹了起来,在学校里左追右赶,也不见老师过问,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刚巧,老师的一位朋友前来拜访,见到学堂里的情景,也不由得大为奇怪。因为在朋友的心目中,持无鬼论的老师一直是一位很严谨的学究,不应该存在这种情况啊。 在访的老师并没有出学校时,朋友径直走向了老师的住室。晚上被老师叫醒的两位学生还在前厅守着。 朋友一问,老师还没有出卧室。于是便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一推门,老师还窝在被窝里面,仅剩个耳朵和头发露在外面。看得出,被窝里的老师还在瑟瑟发抖。 朋友便问,是怎么回事啊,这时候还不起床,学生们都在外面闹翻天了。 对朋友的发问,老师也是语无伦次,只说有鬼有鬼。 听了老师的回答,朋友也是一阵无语,素来正气凛然的老师怎么会重复有鬼有鬼呢。 按照老师的说法,朋友走到屋外四处打量了一下,心里有了定计,回来笑着对老师说。哪里有鬼呢,不过是昨天晚上有风,扬起了尘土,洒在你的窗户外面,至于你说的呜呜声,也不过是风从门洞里吹过时带起的声音。不信的话,你起来,我带你去看看。 在朋友的劝说下,老师从床上起了身,按照朋友的说法四处走了一圈,好像朋友说的是对的,过来在讨论鬼神之事时,都说能够听到鬼撒沙子的声音,当决计不会看到鬼撒落的沙子。 老师的心顿时安顿下来了,虽说在朋友的面前似乎出了丑,但也没有什么。等老师在学堂里一露面,学校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但是后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慢慢地,大家都知道是唐啸子和学堂的老师开了个玩笑,尽管在这个玩笑里,老师被吓了个半死,听闻了这件事的人没有不笑的,毕竟,自家的孩子在家里讨论鬼神之事时,大人们说不过小孩,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老师那里。 不过,说来也怪,这件事情传开以后,学堂里还真的闹起鬼来了。一到深夜,抛瓦片丢石头的声音、摇晃门窗的声音,不闹到鸡叫不会停止。 一开始,老师以为是唐啸子那帮人又在捉弄自己,或者是有人在模仿唐啸子那般戏弄自己,但后来仔细观察了几次以后,发现真的是鬼魅在闹。虽说自己有胆气,但次数多了以后,老师实在是受不了夜夜惊扰,竟不辞而别,丢下学校和学生不管了,径自走了。 至于老师走到别处安身以后,是不是还在坚持无鬼论,纪大学士没有提及这件事。 但对这件事的总结,纪大学士是这样说的,老师本来素有正气,但是因为唐啸子他们的戏弄,自己原本坚持的无鬼论有了裂缝,久久不能平复,到后面,狐鬼趁机而入,更让他的道心不稳。妖由人兴,就是这么回事啊。 第4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心底无私天地宽,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话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纪晓岚记录了一个朋友讲的故事,据说是一个叫陈云亭的人说的。 事情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乾隆年间或者是之前,具体地点是哪里就不清楚了。 陈云亭说,某年,一个从台湾过来的通译信使或者邮递员进京送信,这个故事,就是在这个邮递员打尖的途中发生的,具体也不清楚是那个驿站。 先说下驿站是怎么回事。现代汉语把驿站解释为古代供传递军事情报的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 说详细点的话,就是在古代,京都的政令要传达到地方,或者是边疆的信息要传回朝廷,得有专门的通道来进行办理。但是,像戴宗那类的人物又少,即便是马匹,也不可能“又要马儿跑的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的终日飞奔啊。于是,朝廷在各大交通要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设置一处驿站,便于人员途中食宿和马匹更换。 如果要更通俗一点去理解驿站的话,我们把现代社会里的几个词语综合起来,大家可能就会更明白驿站是怎么回事。比方说物流网点,这在现代人们的生活中很普遍,什么顺丰啊中通啊,存放快递的地方,方便人们取寄件;再有就是邮局,华夏境内,没有到不了的地方;然后还有一个词就是驻某某办事处等等。 在古代,驿站的设置与交通有很大的关系。急脚多是骑马,普通的则靠步行,所以每隔上一段距离都会有一个驿站,邮递员的日常也基本上是头天黄昏时赶到某个驿站住宿,第二天清早再往下一个驿站赶。 在陈云亭的这个故事里。当时,那个邮递员是在黄昏时在某个驿站打尖的。 吃过晚饭后,邮递员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眼见天快黑了的时候,邮递员四下打量了一番,正准备回房间休息,瞧见有一个脑袋伸在墙头上窥视自己的院子,再定睛一看,呵呵,居然是个美女耶。 虽说墙头上露出脸的是一个美女,但这个邮递员的责任心却很强,觉得自己带的东西事关重大,担心是有不怀好意的人在这里假装试探情况。 于是,邮递员一边朝着那个美女大声呵斥,你是干什么的,趴在墙头上干什么,然后一边向院墙边走去,准备把那个美女撵走。 听见邮递员的呵斥,美女一下子从墙头滑了下去,等使者赶到院子外,却什么影子都没有。 等邮递员回到房间,躺回床上时,邮递员有点睡不着了。这女的从哪里来的呢?说是强人派人来刺探消息,好像又不是。 当今皇上和朝廷对驿站可是看得很重,每年都会派人专门巡察驿站的运转情况。虽说谈不上像紫禁城那样戒备森严,但朝廷的大佬们都没有轻视过驿站的日常。 前朝大明的崇祯皇帝就是因为开支节流,轻信某位大臣的私怨对驿站下了手,让全国的邮递员都下岗再就业,没想到下岗再就业下出了个叫李自成的家伙,弄得烽火四起,最后害的崇祯皇帝在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再说驿站这么大个地方,又是个女子,不可能一下子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莫不是驿卒家的女儿,偷偷来看我这个一表人才的人物啊,见到我骂她以后就悄悄躲起来了啊,难道……想着想着,邮递员睡着了。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了半夜,邮递员梦见自己让驿卒把自己家的女儿唤过来让自己瞧瞧,结果还真发现了那个趴在墙头上的美女是驿卒的女儿,长得娇滴滴的,确实好看。 而且,在自己给驿卒呈上了些许银两以后,驿卒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还让自己改称岳父,就在这间房间里让自己给他女儿收了…… 梦里的邮递员正在乐呵乐呵的时候, 突然,“哐当”一声,在邮递员的耳边响起,一下就给邮递员惊醒了。 等邮递员爬起来点起灯一看,居然是不知从哪里来的瓦片打在了床头上,然后,落在了自己的枕头边。 邮递员顿时大怒,这大半夜的,什么人,在干什么? 于是,就大声喝问到,是什么东西在外面,居然敢戏弄欺辱朝廷负责传信的使者,万一耽搁了事情,你承担得了嘛? 外面的声音答得很干脆,知道你身份显赫,是朝廷的特使。白天的时候,因为没来得及躲避你,被你呵斥,虽然我逃走了,但是还是害怕神灵会怪罪于我,一直惴惴不安。 都说人心一动,鬼神知之。你睡着之前,一会儿想我是盗贼的探子,最后认为我是驿卒的女儿。睡着以后,你始终认为我是打扫驿站卫生士卒的女儿,计划后面将我讨来做妾室,在梦里的行为也极为不堪。 我刚才甩瓦片来吓唬你,也是你的邪念招来的,即便是报复开始因为躲避你不及而受到你的呵斥,神灵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你现在凶什么凶?我都还没有使用其他招数呢,只是用瓦片吓唬下你,又还没打中你。 说完之后,窗外的声音就消失了,也没有再骚扰这个邮递员。 倒是邮递员,听了窗外的话,觉得很惭愧,立马叫醒了其他人员,整理好行李,来不及等到天亮,一行人就离开驿站走了。 后来,纪大学士对陈云亭讲的这个故事做了一番点评,但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却语焉不详。不知道后来鲁迅先生在回忆儿时的生活时,讲给大家听的那个有关美女蛇的故事,是不是从这个驿站的故事演变出来的,或许是,或许不是。 第5章 人心定则鬼魅退 细读古代的志怪事,有一种很细致的感悟,那就是经常性的强调心定。心定则百魅不侵。 清代纪晓岚先生的笔下,记录整理的仿佛就多是自己遇到过的或者是朋友们亲口讲述的故事。 其中有一个故事是当时的司农曹竹虚讲到纪大学士耳朵里的。 据曹司农说,某年夏天,他的一位族兄从歙县去扬州办事,虽说路途相对稍远,但行程不是很紧,时间上还相对比较宽裕。 在悠达悠达赶赴扬州的路上,曹竹虚的族兄是左转转右看看,一路山水一路青衣,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眼见快到扬州了,族兄突然想起自己有一位朋友就住在离自己行进线路不远的地方,反正时间还有,于是,族兄便让船娘将船拐了个弯,去拜访自己的朋友。 正中午的时候,族兄到了朋友家里。朋友见到族兄的到来,很是高兴,让家里的仆人端出茶水点心,两人就在客厅里拉着话聊着诗。 可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即便是仆人端上的冰镇西瓜,在案桌上搁置一会儿就都蔫了。 相对面座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禁笑了,身上的丝绸褂子早已被汗浸湿。 曹竹虚说,自己的族兄也是个豪爽人,就径自问自己的朋友,你们家就没一个稍微凉快一点的地方嘛,这日子怎么过的下去哦。 族兄的朋友也很直索,有时有,然后将族兄带到了他的书房。 一推开书房的门,族兄就大呼舒服,还取笑自己的朋友说,这么好的地方还收着藏着不拿出来用,非要硬扛着抵着这么热的天气。 朋友对族兄的取笑,也只是笑了笑,没有搭理族兄的话题,两人在书房里继续把茶言欢。 用过晚餐之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酷热依旧没有消退,朋友让仆人给族兄准备一间稍微宽敞通风的客房。 族兄听见后和朋友又开起了玩笑,一客不扰二主,我觉得书房就不错,等下让他们把被子搬到书房里,今天晚上我就住那里,这鬼天气,实在是热的受不了。再说,咱们俩兄弟,谁跟谁啊,难不成你自己晚上要在书房住? 朋友说,不是不让你住那里。这书房呢,有点孽,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会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冒出来,家里的人都被吓了几次。原来本想把书房拆了,但又会影响整个屋子的布局。再说,只是晚上有点异样,时间长了就没管它了。 听了朋友的解释,族兄打心底就不相信,好端端的一栋房子,怎么会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不管朋友怎么说,族兄就是一句话,是好兄弟不,是的话今天晚上就让我住书房,不是的话,那我们就准备割袍。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朋友也不好再揠族兄的坚持,只好让族兄在自家的书房住下。 不过,既然作为主人的朋友都正儿八经的和自己讲了书房的古怪,族兄虽说不信,但也没有轻视。就着油灯看了一会儿书之后,便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不过,族兄没有熄掉油灯。 到了半夜,族兄突然听见有淅淅索索的声响从门口传来,便从床上坐直了身子,准备下地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一个像纸片的东西从门缝中慢慢磨进来,等全部进入书房后,这纸片状的东西竟然慢慢伸展开,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在油灯下还能清晰地看出是个盘着头发的妇人。 族兄看了也不由的暗暗称奇,但是,心里并未害怕。在油灯的照耀下,一男一女相互静悄悄地对视着。 突然,女人摇了摇头,原本盘着的头发一下子从头顶散开了,披头散发的,而且,舌头也从嘴里冒了出来,长长的垂在颌下。 看到女人变幻的形态,族兄笑了。盘着的头发散下来了,也依旧还是头发,只是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很乱,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了,也依旧还是舌头,不过是比先前稍微长了一些,当着面这样变,这样子不能够吓唬人啊。 女人听了族兄的话,当场就愣了一会儿。片刻,女人突然用手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搁在放着油灯的桌子上。 族兄又笑了,开始你有脑袋的时候都没有吓到我,现在把脑袋摘下来,难道我就怕你了吗。要不,我桌上还有笔墨,我给你画画眉毛。 族兄的态度让女人很是愕然,估计,她也从没想到过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以前,只要自己一出现,看到自己的人没有不抱头鼠窜的。想了半天,女人还是没想到怎么吓唬族兄,居然自动消失了。 第二天,朋友来请族兄吃早饭,问族兄被吓着没有。族兄白了朋友一眼,你们啊,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一个鬼魅,有什么恐怖的呢。 等族兄到扬州办完事回来,族兄又骚扰了自己的朋友,依旧住在他们家的书房。 等到半夜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响。看到那纸片状的东西又从门缝中往屋里钻,族兄一团唾液吐在地上,败人兴致的玩意儿,又来做什么呢。 那怪物听到族兄的话,竟然退出去了。 至于朋友家的书房,在族兄遇到和离开之后,有没有再度出现,或者是朋友家的人有没有受到惊吓,曹竹虚没有说。 不过,在纪大学士看来,这和嵇中散的故事差不多。老虎不吃喝醉的人,是因为醉酒的人看到老虎时并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可怕的,所以记载嵇康故事的人,说嵇康“神志清朗,鬼惭愧地离去了”,也是这个原因。 第6章 福州人头马足猪 元符三年,酷爱书画的赵佶登上大统宝座。 大观四年闰八月,赵佶任命张阁为知杭州,兼领花石纲。十一月初三,在圆丘祭祀昊天上帝,赦免全国,明年改元。 这一年,夔州段长江水溢出河道。海水清澈见底。赵佶放出宫女四百八十六人。南丹州首领莫公晟内附朝廷。 这时在北方的汴梁。把目光看向南方,在南方的福州城,北城门的边上有一户专营早餐的人家,操持着是饮食界的早餐生意:卖豆乳。 这门手艺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不知有多少年了。在当时的福州城,这户人家的豆乳生意也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茶颜悦色。 这里,简单的把豆乳也说一下。传说这个东西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发明的。据说是刘安的母亲生病了,吃不下东西,咋办呢?刘安又是个大孝子。 于是,便在制作豆腐的基础上开辟了国人的顶级饮料制作方式:把大豆用水泡涨之后,用磨子磨碎,过滤,再煮开,端给母亲喝,而刘母,在喝过几碗刘安亲手制作的豆乳后,病也好了。 福州城北门边的这户人家,既然以豆乳作为自家的营生,每天制作豆乳后剩下的豆渣自然也就不少。即便是街坊邻居拿去了不少,但每天的豆渣处理依旧是个问题。 怎么办呢?那就养猪。在古代,靠养猪致富的人可不少。 这户卖豆乳的人家,家里的营生就有了个良性的循环。种豆子买豆子,做豆乳,豆渣拿来养猪,然后又卖猪,拿卖猪的钱用来种豆买豆。用现代的话来说,就基本上是一个完整的生态链了。 不过,这户人家的豆乳营生和养猪事业,却是分开的。想想也是,要是某户人家前院埋豆乳,后院养猪,那个味道确实扎实得很。 哪怕你的豆乳味道再好,当客人坐在前面就着豆乳啃着馒头的时候,冷不丁一阵阵猪粪的味道不时钻进你鼻孔里,即便店铺没有倒闭,恐怕也是门可罗雀。 于是,这户人家的妇人,便在北门里面守着自家的豆乳店,这户人家的男人,就都在北门外的郊区干着养猪大业。慢慢地,就成了福州城里的富户。 转眼就到了政和元年,还没出正月,这户卖豆乳的人家,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说起来事情其实也很简单,他们家的男主人在郊外养猪,豢养了几头母猪。这个正月的某个晚上,家里的母猪下了几头猪仔。 本来这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事情就偏偏这么怪异。当时他们家的男主人也到猪圈边。 母猪生下的七头猪仔里,只有一头猪仔完完整整是猪的样子。其余的六头猪仔,全部是异性:人头马脚,光洁无毛。而且,裸露着的皮肤和人的皮肤也没有差别。 更为怪异的是,这几头猪从生下地,叫声也不同。以往的猪仔下地后,都是哼啊哼的,这几头猪仔的叫声却像是婴儿出生时的啼哭。 这可把他们家的人都吓坏了。幸好没有外人在场,于是,一商议,就把这七头猪仔全部扔在了他们家厕所后面的山坡上,假装着没有这件事情发生。 但是,这天晚上,他们家猪圈弄出的声响是比较大的,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听着那类似婴儿啼叫的声音从猪圈转到山后,都觉得很奇怪。 而且,第二天拂晓,他们厕所后面还有婴儿在啼哭。 于是,好事的邻居便邀伙作伴走到他们家厕所后的山上,看看是怎么回事。这一看,邻居们也是呆了,有一只猪仔和四头人头马脚的怪物死在那里,还有两头人头马脚的怪物在那里叫着,细看的话,还是有猪的样子。 看到了犹自活着的两头人头马足的猪,邻居们也是稀奇。这时,有更好事的人站了出来,找了个箩筐把这两头猪放在担子里,用草盖着挑进了城。 一进城,这个好事的人就大喊看稀奇看古怪一个铜钱一看啊。等跟着身后的人多了之后,挑担子的人选了块空地,揭开了一个箩筐,放出了一只人头马脚的猪。 这猪出来以后,绕着箩筐转了几圈,然后伏在了地上,也没有乱跑。围观的人都是啧啧称奇。 挑担子的人可来劲了,捧着两只手打了个圈圈,铜钱一下子就堆满了。 看闹热的人起哄着让他揭开第二个箩筐,挑担子的人却卖起了关子,非要再收两个铜板。说是一开始只收一个铜钱亏了。没有三个铜钱的话,坚决不会揭开第二个箩筐。 这个无本生意做起来,赚钱的有,自觉上当之后骂人的也多,一时间在城里闹得纷纷纭纭。很快,这么大的群聚事件就传到了衙门。 福州城的郡守听说了以后,赶紧把衙役派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衙役把事情禀报过来的时候,一开始,郡守也是不信。等郡守自己到了现场,发现和衙役们说的一模一样。 现在咋整呢?郡守让衙役拿过挑担子的人过来问话,等把事情的经过一理顺。郡守思忖了一下,这个事有点不对劲啊,在这之前,书画皇帝可下过旨意了的,要各地把境内发生的祥瑞事件报到朝廷。可现在是一头母猪生下了几个怪物,这能说是祥瑞吗? 于是,郡守让衙役告诉还在围观的群众,说这是一个不吉祥的东西,叫衙役找来屠夫,当场就把这还活着的两头人头马脚的猪给宰了。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底,金兵再次南下。十二月十五日,东京之战失利,金军攻破汴京,金帝废赵佶为庶人。 第7章 无鬼可抓姜三莽 不知是哪一年,曾经有这样一个段子,说是人类对未知世界的认识。 这个段子托名为西方的学者,因为时间久远,具体的细节不那么记得清了。所以,到底是真有个西方学者曾经这么说过,还是后人为论证自己的文章而杜撰的,也就不是很清晰。 段子的大意是这样的。说是人类所掌握的知识越是浑厚的话,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就越是深厚,这话似乎有些道理。譬方说,现在某音上编撰的那些小视频,有人问兔子,你家三星堆怎么不挖了啊。兔子呵呵一下,怕不小心又挖出什么东西来。 在那个段子里,举了一个很浅显的例子。说是用一个小学生和一个博士生所掌握的知识来对比,假如我们在地方画一个直径为一米的圆来替代小学生所掌握的知识的话,圆之外为小学生的未知世界,然后再画一个直径为五米的圆来替代博士生所掌握的知识的话,圆之外同样为博士生的未知世界,两者放在一起进行对比,大圆之外的范围比小圆要大得多,也就意味未知的东西也大的多,所以,牛顿同学之所以在晚年去研究神学,其实也是源于这个原因,知识越多越恐惧。 但是,如果把这个大小圆的观念套用在国人身上的话,也有一个词可以进行总结,那就是“无知者无畏”,勇而憨者姜三莽,则更是这句话的典型。 姜三莽的故事,也是纪大学士记录下来的。 说是在河北景城,有个叫姜三莽的人,不光是胆子大,而且呢还是个憨憨,俗话说就是有点缺心眼然后又哈直哈直的。 像姜三莽这一类的人物,一百个中至少有一个,如果大家细想一下,就会发觉自己身边也不缺姜三莽。 姜三莽家里条件不咋地,心眼实,也经常被人日弄,但在他看来,却是自己运道不济罢了。 某天,乡人坐在一团扯白,姜三莽也加入到了中间,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关于鬼的事。有人讲到了宋定伯卖鬼得钱的事情,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但讲故事的人说,宋定伯卖鬼的事情是那个谁说的,而且还记在了书里面。 要知道,古人对文字是很尊重的,仓颉造字鬼神哭泣。听到宋定伯卖鬼的事情还记在了书里面,姜三莽不觉大喜。 “我今天才知道鬼是可以抓的啊,要是我也能够每天晚上抓一个鬼,然后像宋定伯一样对着鬼吐一口口水让它变成羊,等天亮了再牵到市集上去卖,岂不是每天我都可以有酒肉钱了。” 于是,在听到这个故事的第二天开始,姜三莽便准备好了木棒和绳子。一入夜,便悄悄在坟地里潜行埋伏,就像猎人带着狗猎狐狸野兔一样,做好了抓鬼卖钱的准备,但直到天亮,别说鬼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碰到。 一连几天,姜三莽都是空手而归,这让他懊恼不已,都说能碰见鬼,为啥自己碰不到呢,难道是自己选的地方不对吗。 姜三莽忽然想起自己在听乡人摆龙门阵时,讲过的某个沟谷乡人们常常遇到鬼,而且被鬼戏谑喝醉酒的人的事。跑到市集上赊了二两酒,等到快天黑的时候,把酒在自己的嘴巴鼻子抹上了一些,还洒了些酒在自己的衣服上,踉踉跄跄地往沟谷方向走。 等到了沟谷的时候,姜三莽假装不胜酒力的样子佯躺在乡人说的遇到鬼的地方,想看看有没有鬼过来戏谑自己,然后好一把抓住。但和往常一样,等到天亮了,也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后来,有一个晚上,姜三莽在荒野坟地前行的时候,冷不丁看见树林对面有鬼火跳跃,心中顿时大喜,拖着木棒绳子就往鬼火方向跑,还没等他穿过树林,鬼火就散的无踪无影了,又让他扑了个空。 从第一次听到宋定伯卖鬼得钱的事情开始,算起来,姜三莽夜间抓鬼差不多抓了一两个月,天天晚上去天天放空回来,这让姜三莽对宋定伯卖鬼事也产生了一些疑虑。不过,他倒没有否定宋定伯卖鬼的说法,只是懊悔自己抓不到鬼,无法“一日酒肉资”。 在这个故事的结尾,纪大学士没有说姜三莽后来如何,也不知道姜三莽抓住鬼卖钱没有,或者是等姜三莽年老气衰的时候有没有被鬼戏谑过。 但纪大学士讲了一句话,说是鬼欺负人,常常是趁人的畏惧心理而上墙揭瓦。但在姜三莽的眼里,鬼并不是鬼,而是可以抓住并卖钱的猎物,光凭着这气势,鬼躲他都还来不及,怎么敢在他面前现身呢。 人心定而百魅不侵。从姜三莽无鬼可抓的事情看来,坦坦荡荡做事,清清白白为人,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遵循的啊。 第8章 幽魂来往随官牒 民间有一种说法,就是人死之后,灵魂就要正式去阴曹地府报到。通往阴曹地府的这条路就叫黄泉路,人死之后,都是必须要走这条路的,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但是,人初死之际,并不清楚这条路在哪里,更不清楚要怎么走。所以,就必须请道师先生为亡者打开黄泉路,并将其灵魂送到黄泉路口,然后,在阴差的引导和通关文牒的保护下,顺利的前往地府。 道师先生为亡者所做的这堂法事,俗称为开路。如果亡者没有道师先生开路的话,就会成为浪荡在阴阳两界的孤魂野鬼,下场也是相当的凄凉。 这种传说由来已久,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没有考证过。 纪大学士在他的《阅微草堂笔记》里,曾记录过类似的事情,而且还是他的亲身经历。 纪大学士说,他在乌鲁木齐任职的时候,当时有军吏给他拿来几十张文书,说事关紧急,捧着墨笔请他签批。 当军吏把文书放到案桌上以后,纪大学士顿时大怒。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几十张文书全部是证明文书,而且格式内容也都差不多,很像现代的介绍信。 写的是“某地的某人,生于某年,某年某月某日某日在乌鲁木齐某某地方亡故。现有亲属将搬运某人的骨灰回老家,希望沿途的士卒在验证魂灵以后,不要找借口吃拿卡要,让他们魂归故里不方便,特此证明。” 文书通体黑色,连末尾处的用印也是个黑色公章。 当时纪大学士因漏言夺职,被乾隆贬戍乌鲁木齐赎罪,心里也不是很高兴,认为是军吏在戏弄他,便当堂给军吏教训了一顿。 军吏说,先生,这是惯例啊,凡是客死在外的人,其灵枢要回家乡的话,都要请官府出具文书,不然的话,死者的灵魂是进不了关的。 至于,用印是黑色的,而且只能用墨笔签批,是因为这个文书是通行于阴曹地府的,所以不能用朱笔和朱印。 听了军吏的解释,纪大学士愈发不信了。这玩意儿肯定是乡里小吏们变着法子捞钱,咋可能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呢。非但不在这些文书上签字,还让军吏把文书收回去,说是要禀明将军去掉这个所谓的开具文书的规矩。 见纪大学士不听自己的禀告,军吏也没奈何,便把文书收了回去,没办法啊,反正“官字两个口”,左说有理,右说也是理。 过了十天过后,有军吏向纪大学士报告,说是晚上听见城西的墓地有鬼哭,而且仔细辨认的话,还听得出那些鬼是在哭诉没有回乡的文书。 这还真让纪大学士愈发坚信自己开始的判断,纯属小吏们在想法子干扰自己,于是,纪大学士便把前来禀告的军吏又教训了一番。 哪知道又过了十天之后,上次被纪大学士呵斥的军吏又来了,报告说鬼哭声离城越来越近了,再次请求纪大学士将文书签发了。 纪大学士依旧不听,老子不过是在这里赎罪,而且是皇命,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招呼我重新回京城,你们几个小吏这么折腾干嘛,当着把豆包不当干粮啊。然后又把前来禀告的军吏狠狠地训了一顿。 这之后,又过了十天,某个晚上,纪大学士听见自己住的屋子院墙外有淅淅索索的响声。因为有了先前的判断,纪大学士还是认为是军吏们在捣鬼。都说人吓人,吓死人,但因为提前有了预判,纪大学士依旧没有管它。 然后又过了几天,晚上大月亮的,哪里都照的亮堂堂的。但纪大学士在屋子里听见窗外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于是,纪大学士便披衣起坐,走到门外四周打量了一番,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倒让纪大学士心里有点嘀咕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闲来无事,纪大学士与同僚观成御史聊起了这件事。 观成和纪大学士说,你的坚持有你的道理,即便是将军也不能因为你没有签发文书而责怪你。但是,大家都说听见了鬼哭的声音,你自己也听到了这些声响。但是,现在,很多人都说这个鬼哭的声音传出来,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如果说这些鬼真的要依靠有文书才能还乡的话,没有签发这些文书,那些鬼必然要怨恨你,毕竟大家都讲究叶落归根啊。 要不,你试试把那些文书签了,也省的随员们为这个事说三道四。要是签了之后,大家都还说有鬼哭,这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听到观成这么一说,纪大学士勉强听从了他的建议。让军吏们把先前的那几十张文书呈上来,一个一个用墨笔签批了。 还正如大家常说的那样,等纪大学士把文书签批完,当夜就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有人说听见里淅淅索索鬼哭的声音。 这事也就算这么完了,但纪大学士却不知道倒底是真事还是巧合。后来,在掌印房里发生的一件事情,让纪大学士对签署归乡文书这件事有了确定的看法。 那事是大白天发生在掌印房里的。当时,军中佐吏宋吉禄正在房里办公,办着办着,宋吉禄突然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这可把同事们吓坏了,赶紧叫随行的军医过来救治。 当时纪大学士自己也在场,看着军医折腾了好久,才将宋吉禄弄醒。 醒过来之后的宋吉禄嚎啕大哭,说是看见自己的母亲来看他了。可是自己又没收到家乡的来信,这平白无故的看见母亲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宋吉禄的话一出口,在场的同僚们也都呆了,怎么安慰他呢?难道说他看到的是假的吗?只好劝慰他说估计是他在这边待久了,对家里的老母亲很是思念,一时精神恍惚自己吓坏了自己。 但奇异的事情在宋吉禄醒过来之后发生了。正当大家劝慰宋吉禄的时候,台军送过来一封公文,是哈密县送过来的。内容也很简单,说是宋吉禄的母亲过来探视儿子,在哈密县境内染疫去世了,现在向上级请示,看怎么办。 大家把公文传了一遍之后,脸色都很古怪。等公文传到宋吉禄手里,还等不及大家说一声节哀顺变,宋吉禄早已又昏过去了。 后来,纪大学士说,因为这两件事情,自己写了句“幽魂来往随官牒,原鬼昌黎竟不闻。”进行记录。 但从纪大学士留下的诗词来看,在他的心里,或者说在民间的传说里,给亡人签发的通关文牒,引导死者到阴曹地府报到,还真有那么回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未知的世界到底有哪些未知,谁能说的清楚呢? 第9章 犹记前世受长生 纪大学士的同僚胡牧亭曾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被整理在《阅微草堂笔记》的第一卷第一则,现代有很多人对这个故事都进行过改编。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只猪,为什么没有把它放在“传说中的那些猪”分卷里,是因为这头猪比不上江陵城的那几头猪,那几头猪能预知未来,这头猪,只知道自己的前世。 胡牧亭这个人,在乾隆年间的时候当过御史,御史这个官职,在古代,品秩不是很高,但很是清贵,既是谏官,又是纪检干部。而且还有一项特权,就是可以风闻奏事。 据说,风闻奏事这个权利是宋仁宗赐给御史的,意思是说御史谏官可以根据道听途说的传言甚至是流言在朝廷上来对怼各品官员,哪怕是当朝宰相一品大臣,常常也会被弄得下不了台。 试想一下,皇帝坐在中间,文武百官两排站在聆听皇帝的指示时,突然一个御史谏官跳出来,说某位大臣怎么怎么的,然后从一件极为细微的事情上升到这位大臣的人品,皇帝就可以坐在上面看闹热了,就像丢了一根骨头,惹得狗咬狗一撮毛。 宋代的欧阳修,在当宰相的时候就差点被御史谏官的风闻奏事弄得当着皇帝的面想自杀。 据说是因为他的小舅子被罢了官,求到他面前想让欧阳修帮他官复原职,当姐夫的拒绝他以后,这个小舅子就四处造谣说姐夫和自己的儿媳妇有苟且之事。 这事传到欧阳修的政敌耳朵之后,他们便借着这事儿大肆弹劾欧阳修,一下子就搞臭了欧阳修的名声,逼的欧阳修还辞官归隐。 所以呢,如果按照欧阳大师的遭遇来看,胡牧亭说的这个事到底是真是假,可能也要冠以“莫须有”。 胡牧亭说,在他的老家,有个人养了一头猪,平时没事的时候会赶着猪在外溜达溜达。 这猪也是很好养很听招呼,不管是自家的主人,还是村里的其他人,顺着赶,倒着赶都没事,就是见不得隔壁邻居家的老头。 即便是被主人关在猪圈里,若是听见了老头的声音都会暴躁不已。 要是在主人或其他人牵着他溜达的时候,它看见了老头之后,就会张开嘴巴,作势朝老头撞去,牵着它的人要是气力稍弱或者是绳子没有抓稳的话,也常常会被它带得一个趔趄。 时间长了之后,老家的人都知道这猪看不惯那老头。惹得乡人都笑话老头,你这个卵人肯定要不得,猪都见不得你。 被乡人这样打趣的次数多了,这个老头也是很烦躁。 转天又一次在路上碰到这头猪受了这头猪的气以后,老头勃然大怒,气呼呼地对人说,狗日的畜生就对到我一个人作怪,等老子把你买下来杀了吃了,看你还有么子古怪没。 不过,别看老头吼的闹热,但他却是个佛家的忠实信徒,走路都生怕踩死蚂蚁子。 在回去的路上,他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走,走着走着,却猛地停了下来,这是不是师傅们经常讲到的夙冤哦,不然这么大的寨子,这头猪咋就针对我一个呢。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老头心里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念头就更加占据了上风。 隔了几天以后,他想办法以大价钱从邻居家买到了这头猪。 见他吆喝着帮忙的人把猪装在笼子里,都以为他是准备到镇上找屠夫把猪卖掉或者杀掉,有些看热闹的人便跟在他后面看看是怎么回事。 结果,在离开村子以后,老头竟然把猪送到了镇上的佛寺里,让这头猪做了“长生猪”。说宁愿出钱出力让和尚养着,一辈子不宰不杀,供养到自然死。老头的这一顿骚操作把跟着看闹热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不过,说来也怪,在老头把这头猪送到佛寺以后。村人也跟着老头去寺里看了几次那头猪。但那猪在见到老头以后,倒没像以往那样见不得老头,反而像只小狗般讨好老头,似乎还真应了老头原来想到的“冤家宜解不宜结”。 看来,这头猪前世可能还真的与老头有过节啊,呵呵。但是,如果说一只猪都能记得前世的事,那也只能说释家的因果轮回论调对国人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 第10章 范寅宾白昼见鬼 绍兴四年,进士范寅宾出任潭州通判。在潭州待上了几年之后,调回了临安。 回临安不久,某天下班后,闲着无事,听说临安城里升阳楼的饭菜不错,于是,范寅宾约上了几个朋友,准备到临安城的升阳楼小聚一下,放松放松。 结果等到了以后,才发现自己选的不是时候,二楼上的雅座早已满了。可来都来了,又不便临时再改地方,况且还有一位朋友没到。也只好将就着在店里伙计的引导下,找了处临街的位置坐下,抬头就能看见外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 等店里的伙计把菜上齐以后,人终于来齐了。于是,范寅宾几个就开始动起了筷子。 在夹了几口菜之后,范寅宾突然放下了筷子,叫过店里的伙计,问店里的伙计,你们是不是店大欺客啊,不是说店里的爊鸡味道很好嘛,我们点的爊鸡怎么一直没见上来啊。 店小二瞧瞧桌上放着的菜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客官,真对不起,今天来店里用餐的客人比较多,早上熬制的爊鸡已经买完了,没来得及给各位贵客解释,还请各位贵客谅解。 同桌的朋友见范寅宾脸色有些不虞,便笑着说,通判这才回来,可能是有所不知,这升阳楼的吃食,如果想要尽情享用的话,还真是伙计说的那样,要提前预订。 而且,伙计也是说的实话,他们店里的爊鸡,都是每天早上临时制作的,数量也有限度。不像有些店铺,自家的菜食弄完以后,就到街上弄些东西假装是自己的菜食端上来糊弄客人。 听了朋友的劝说,范寅宾挥挥手让店小二离开了。几个人又围在一起继续说些闲话,夹着菜,品着酒。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又提到了爊鸡。 范寅宾说,你们看爊的写法,左边是一个火,右边是鹿和水,意思是说把鲜美的鹿肉放在锅里慢慢熬成高汤,光这个汤,就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啊。 范寅宾的这话一出来,几个朋友都是笑了。估计通判在潭州呆久了,很是怀念临安城里爊鸡的味道啊。 开始给店里伙计解围的那位朋友更是说,通判,升阳楼的爊鸡,更是选的脚黄、皮黄、嘴黄的上等鸡,然后放进爊汤里,再加上茴香等十几种香料,用文火慢慢熬煮。 端上桌以后,那鸡皮色锃亮,丰腴肥实,香气沁人。说完,还不忘假装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引得大家呵呵大笑。 边说笑边用餐,时间过的很快,不多时,小聚便到了尾声,酒足饭饱之后,朋友们一个个抱拳和范寅宾告辞了。 正当范寅宾准备叫过店小二结账时,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叫卖爊鸡的声音。范寅宾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一个小贩挑着担子正在沿街叫卖。范寅宾看过去的时候,小贩也正好看到了范寅宾。 范寅宾不由地食指大动。于是,又坐了下来,把店小二叫了过来,让他去外面小贩那里给自己买上一只爊鸡。 结果,等店小二带着小贩进来以后,那小贩给范寅宾深深行了一礼,把自己担子里还挑着的七八只爊鸡全部打包放在范寅宾的面前。 这可把范寅宾给吓了一跳。我就买一只爊鸡,怎么把担子里的爊鸡全部打包了呢,再说拿回家去,自己也吃不完啊。 于是,范寅宾就抬起了头,想看看这个小贩是怎么回事。这一抬头,范寅宾也是一惊,这个卖爊鸡的小贩居然和自己前几年就已经死去的仆役李吉长得一模一样。 范寅宾不觉有些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长相完全相同的人呢,再说,自己也知道李吉并没有孪生兄弟啊。 带着几分好奇,于是,看着这个卖爊鸡的小贩,范寅宾开口问:你是哪里人啊,怎么和我家的李吉长得一模一样? 见范寅宾试着问自己,这个卖爊鸡的小贩也是笑了。相公,我就是李吉啊。 听着小贩的回答,范寅宾不禁心里一咯噔。不过,范寅宾也是胆大,再说,大白天的,鬼物怎么可能现形呢。于是,范寅宾又挥挥手,让店小二离开了,招呼小贩在自己的面前坐下。 几年前你就死去了,即使是变成了鬼,怎么还可以在白日里现形呢? 卖爊鸡的小贩半坐在范寅宾跟前,笑着说,相公你有所不知,在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已经死去但还能生活在人世间的,可不少呢,只是常人不能分辨区别罢了。 说完,小贩用手指了指楼上某个坐着喝酒的客人,然后又示意范寅宾望向街道,随意指点了几个来来往往的路人。 相公,这几个都是和我一样的,看起来是人,但实际上是鬼。在人世间做着商贩仆役的事情,也未尝害过人,有的还会成为贵人们的座上宾。在我们看来,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 听了小贩的话,范寅宾不由地大奇。于是,便和小贩说起了李吉生前的一些事情。 这个卖爊鸡的小贩还真如他一开始回答范寅宾的那样,对李吉的事情一清二楚,不禁让范寅宾相信,这个卖爊鸡的小贩还真是李吉的鬼魂,生活在人世间。 于是,范寅宾就问,李吉,那你说说我的身边有像你一样的嘛? 相公,在我们家洗涤衣物的赵婆,就和我一样。不过,您要是到家里碰见了她,问她是不是鬼,她肯定会说自己不是鬼。 说到这,李吉停了一下,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两块小石头,递给范寅宾。你把这两块石头拿给她看的话,她就会现出行迹。 范寅宾接过李吉递过的石头,放在桌上,又问李吉,你卖的这个爊鸡能吃吗? 听到范寅宾这么问,李吉顿时很正色的说,相公,这个肯定能吃啊。我在临安城里,每天都挑着担子到处叫卖呢。不过,味道可能比升阳楼的差点,他们店里是用鹿汤熬煮的,香料也比我们的好。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李吉才离开。等李吉走了之后,店小二也过来,见范寅宾拎着这么多爊鸡,也是直夸范寅宾识货,说这个小贩挑的爊鸡味道也很地道,虽比不上升阳楼的,但也听很多客人说起过他家的爊鸡。 范寅宾不由地大喜。给店小二赏了几个铜钱,然后把李吉递过的两块石头放在袖子里,拎着爊鸡哼着小曲回家了。 一到家里,妻子韩氏见范寅宾拎着这么多爊鸡,脸色又带着几分喜色,不由地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范寅宾是怎么回事。 范寅宾告诉韩氏,自己今天在升阳楼喝酒的时候碰见李吉的鬼魂了,他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爊鸡,这些爊鸡就是李吉送给自己的。 韩氏摸了摸范寅宾的额头,以为范寅宾在说胡话,哪有什么大白天的看到鬼哦。 见韩氏有些不信,范寅宾又把李吉告诉自己的说赵婆是鬼的事说给韩氏听。 韩氏撇了撇嘴,官人尽说胡话。说笑归说笑,赵婆到我们家洗涤衣物前前后后也有二十年了,怎么会是鬼呢,哪有这么说人的。 过了几天,赵婆到了范家取需要洗涤的衣物。刚巧范寅宾也在家里。于是,范寅宾便让下人叫住了赵婆。笑着问赵婆,我听说你是鬼,是真的嘛? 听到范寅宾的问话,赵婆有些恼怒了,相公,我到您家里取送需要浣洗的衣物,算算时间,也有二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岔子,也不曾和相公说笑过,您怎么拿我来开玩笑呢? 这下,可弄得范寅宾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范寅宾就和赵婆说,是李吉跟我说你是鬼的。 赵婆犹自有些揾怒,相公,您是不是糊涂了,李吉都已经死去好几年了,您在说什么胡话呢? 见赵婆这番样子,范寅宾更是有些讪然。便转身回到屋里,拿出李吉送给他的两块石头,递给赵婆看。 赵婆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等范寅宾说话,随着一声衣服被撕破的声响,面前的赵婆居然不见了。 范寅宾顿时呆了,这叫什么事呢?李吉的两块石头一处,这个赵婆咋就消失了呢。 后来,绍兴十四年,范寅宾在知筠州任上时因事除名勒停。看来,见到李吉和赵婆,对范寅宾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传说,证圣元年,曾有医生看见一只鬼用手摘凤阁侍郎周允元的头,后面还有拿个棍棒的两个鬼。后来,周允元摔倒在地,当天夜里,周侍郎就去世了。圣神皇帝还亲自作了一首七言诗哀悼周允元。至于那位看见鬼的医生,后来怎么样,就没人知道了。 葛老神仙说:“师言欲长生,当勤服大药,欲得通神,当金水分形。形分则自见其峰中三魂七魄,而天灵地氏,皆可接见,山川之神,皆可使役也。”意思是人修行修到一定程度,是可以看见鬼的。 但范寅宾和看见鬼的那位医生,好像也不是修行的人啊。 有人说,把乌鸦的两只眼睛摘下来,用水泡上几天之后,再用这个泡着乌鸦眼睛的水涂在左眼上,一天涂个几十次,三天以后,晚上就能看到鬼。 也有人说,摘两片青绿细长的柳叶,在清明节或者是端午节当天的露水,用个不透光的器皿装起来,再把柳叶放在露水里,连同器皿一起封存三天,用这个柳叶水擦眼睛或者是把柳叶直接贴着眉毛下边,也能够看见过。 这些怪诞的说法,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第11章 萧正人胆正吓鬼 天宝年间,许诫言在琅邪郡当太守时,某次下班之后无聊,就把同僚们喊了拢来,一起聚了个餐,二两酒下肚以后,搞了一场辩论赛,讨论一下世界上有鬼还是无鬼。 当时,一起聚餐的都是文化人,这个话题一出,大家都来了兴趣,争得不亦乐乎。 有人说,世界上没有鬼,拿出了东汉时王充的《论衡》作为例子,说,如果人死之后能变成鬼,那么从有人以来,死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了,也就意味着现在的世界到处都是鬼,收触摸处、脚迈步处,可能到处都是鬼了。 有人说,世界上有鬼,最典型莫过阮瞻遇鬼的故事。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样,阮瞻一开始也是认为没有鬼,坚持鬼是编出来哄人的,而且持有鬼论的人在和阮瞻辩论的时候,往往也说不过阮瞻。后来,某个大白天的,一个客人慕名而来,与阮瞻开展了激烈的有鬼无鬼之争,最后,客人还是没能辩赢阮瞻,一气之下恼羞成怒告诉阮瞻自己就是鬼,然后现出原形不见了。结果,经此一事之后,阮瞻的精神支柱崩塌了,遇鬼而逝。所以,这个世界是有鬼的。 然后,又有人拿出了《礼记》来证明有鬼,说《礼记》就曾讲过“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只不过如果人死之后留下的灵魂有所归依的话,就不会惊扰的活人的生活。 把前人的智慧用足之后,参加讨论的各位雅人又开始拿出自己所知道的鬼故事相互比拼。 这个时候,许太守开始发话了。说,我也不知道大家的观点谁能说服谁,但我把我所经历的事情给各位讲一下,然后大家再讨论讨论。 许太守说,自己出生安州许家,家里亲戚朋友众多。年少的时候,某次与族里的兄弟们及自己内弟吃过晚饭之后,一起到院子的亭子里闲聊。当时天色已经黑了,大家也突然聊到了鬼神的话题。 在一起扯白话的兄弟中,过来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在听大家反复争过来争过去没了个结论时,就开口到,“你们尽扯逛逛,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呢?贾谊曾经就批评过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一现象,大家都是读书人,王充的话你们又不是没看过,反正我是不相信有鬼的。” 还没等这位开口的兄弟把话说完,突然有两只粗壮的脚从亭子上落了下来,小脚肚子都差不多有亭子的柱子那么粗,而且,两只脚上都是长长的黑毛,脚板板踩在地上差不多有两三尺长。 看到这个东西猛地蹦出来,说不相信有鬼的这个兄弟一下子就哑巴了,拔起腿就往屋里飞奔。当然咯,同样拔腿飞奔的也不止这位仁兄一个。 许太守笑了一下,继续向同僚们说,我也不是不想奔,但当时跪坐在亭子里,脚也有点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架起趟子跑。 当时我老婆的弟弟萧正人也在,他平时话也不多,在大家讨论的时候也没插上几句话。 看着大家跑的跑,跑不动的跪坐在亭子里瑟瑟发抖。萧正人也站起来了,我开始也以为他要往大人们那里跑。结果却看见他上前抱住了其中的一只脚,而且还把自己的衣服给扯了下来,把抱住的那只脚和亭子的柱子捆在一起。 不怕诸位大人笑话,俺小舅子的这份操作,当时把我的眼睛都看直了。从来都只有听说看到鬼后被吓得屎滚尿流的,但有胆量把鬼捆到的还就只我小舅子一个。 那个时候,我可是看的很清楚,可以看得出,那两只脚出现后,似乎准备走开。可是,被我小舅子捆到柱子上的那只脚,抬了亭沿边又放了下来,连续抬了几下都没有挣脱。 而且呢,当时也没有类似的大脚出来给它帮忙,等到它那只脚不动的时候,萧正人就把捆到脚和柱子上的衣服解了,那两只脚如蒙大赫,转眼就不见了。这么多年来,我也没听到我小舅子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 许太守的这个故事一出,开始争得闹热的人们都不做声了。 怎么去评说许太守讲的故事呢,如果说鬼避贵人的话,尽管是许太守年少的事,但许太守也是未发迹的贵人啊,况且他们家的底蕴又在那里,有功名俸禄在身的肯定不止许太守一个。如果说鬼可以随意肆虐普通人的话,许太守的小舅子大家又不是不认识,这鬼反而被他给退了。 但终不能就这么冷场啊,于是,就有人搬出了圣人的话,“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才让这场讨论有点像模像样的收场。 第12章 王庾夜逢冥府官 唐大历年间,李佐公从京城调任卢州。 上任之后,李佐公对往日卢州府衙里的吏员进行了绩效考核,留下了一部分,新录用了一部分,把自己从京城带来的随员也安排了一部分,府衙的运转比以往也有了一些改观。 在李佐公留下继续使用的吏员中,有个叫王庾的小吏,是本地人,为人比较实在但又不乏机变,在李佐公组织的绩效考核中很是显眼,慢慢地就进入了李佐公的法眼,甚得李佐公的喜欢。 这个故事,就是王庾告诉李佐公的,李佐公回到京城后,和朋友们闲聊的时候拿了出来,然后被记录了下来。对于王庾来说,即便是个小吏,但也因为这个故事,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佐公是这样说的,说是某天中午,王庾急匆匆地跑到自己这里,说老家捎来口信,需要他回家一趟。因为当时府衙里手头上事比较多,王庾又是挑大梁的,自己便让他把事情安排好后才离开。 王庾的老家,李佐公也知道,离卢州城稍微有点远。等王庾向李佐公辞行的时候,和开始告假的时候,差不多都有了一两个时辰。 如果是按现代的说法去看的话,实际上,等王庾办好请假手续往回赶的时候,天色已到了下午。等王庾出了城,走了一二十里路以后,天开始黑了。 王庾盘算了一下,如果这个时候继续沿着官道走,要走到离家最近的那个渡口的话,起码还得有一两个时辰。要是抄小路的话,会近上半个时辰。现在地方有熟,于是,王庾打定主意,趁着月色抄小路走。 那个时候晚上一个人走夜路,可不比现代人生活的地方处处有路灯,何况是山路,两边的树木被风一吹,就会沙沙作响,说不怕的话,肯定是假的。 好歹慢歹从小路窜出来,看见前面的渡口,王庾虽说逮出了一身的冷汗,但也松了口气。于是,继续沿着官道往前走。 等转上官道,兴冲冲地走到渡口边,王庾的眼睛一下子都直了,自己好久没回家了,这次自己心急,竟忘记了这个渡口前些日子已经取消了。往老家走的话,还得沿着官道继续往下走到下一处渡口过渡才可以。 于是,王庾怏怏地掉头准备回转走向下一个渡口。这时,前面有一个人骑着马摇着旗帜飞奔过来,一边大声喊着闲人回避。 在府衙里工作这么长,加上又随李佐公下过几回基层,见到这种情形,王庾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便赶紧闪到路边的一棵大树后面,看着那个骑马的差役飞奔过来。 不过,借着月色,看着那大喝回避的人,王庾觉得有些奇怪,李佐公和李佐公的下面官员,自己都认识,包括这些官员日常出行开路的兵士,也通常是呼兄唤弟的。 但今天这个在前面吆喝着开路的兄弟,确实面生的狠。再说,自己辞别李佐公的时候,也没听大人们说今天有贵人来州府啊。 正当王庾奇怪着的时候,跟着这开路的响骑,一支队伍来出现在王庾的视野里。 这下王庾看的很清楚,光队伍前头举着旗帜和牌子的规模,就和李佐公出行的时候不相伯仲。前呼后拥的队伍中,有一个穿着紫袍的贵人坐在轿子上,慢慢地走到了渡口碧娜,看样子也是准备在这个渡口过河。 这个队伍从王庾面前过去后,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车子慢慢地出现在王庾眼里,不多时,就到了王庾的面前,车厢被遮的严严实实的,不知道拉得是什么东西。 正当王庾猜测这马车拉得是什么的时候,那车却在王庾面前停了下来。马车停下来之后,副驾驶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在第一匹马的马头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向中间那个驾车的人说,“头儿,这匹马背上捆架子的绳索断了。” 那个被称为头儿的驾驶员顿了一下,也飞速地下了车,急匆匆的向前面的紫袍贵人跑去。 因为王庾躲藏的位置就在渡口边,相距也不是太远,加上驾驶员说话的声音又比较大,又是晚上,让王庾听的很清楚。 只见这个被称为头儿的驾驶员跪拜在紫袍贵人面前,禀告说,“大人,马车拉车的绳子断了。” 估计这类的事情是经常发生,在被称为头儿的驾驶员说完以后,那个穿着紫袍的贵人直接说,“把簿子拿出来看看。” 然后,王庾就看见几个类似自己的书吏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书,在月光下翻阅着,不一会儿,就有人向紫袍贵人报告,“应该取卢州某里张道妻子脊背上的筋来修理。” 紫袍贵人点头称是。于是,就见一个差役应列而出,一下子就不见了。 这下可吓得王庾大气都不敢出。因为那个向紫袍贵人禀报的“卢州某里张道妻”,正是自己的姨母,而且,这个渡口离姨母家隔了好几个里;再说,那个差役奉命而去,咋就一下子不见了身影呢。 正在王庾还思忖着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先前那个不见了的差役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条三四尺长的白色东西,像是给紫袍贵人禀告了一声之后递过了那个被称为头儿的驾驶员。 那个驾车的人回到马车边,在马匹旁边弯着腰站了一下,不一会儿,就跳上了马车,跟随了前面的紫袍贵人。整个队伍会齐以后,依旧是开始的响骑开道,居然凭空渡河去了。 看着队伍离开后。王庾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心里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反正自己回家得经过姨母家,于是,就打下主意,晚上赶到姨母家里住上一晚,明天再做计较。 等差不多到了二更时分,王庾敲开了姨母家的门,见到姨父母以后,问了安,姨母没有什么事情。王庾便安心的睡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姨父父母正和王庾说着话,突然,姨母叫了起来,说自己背痛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自己背上的两块肉割去了一样,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面色很是狰狞。 这让王庾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晚上自己遇到的事情,顿时让王庾惊骇不已。不过,王庾并没有把这件事和姨夫家里说,毕竟,把人背上的筋抽掉用来做马车的绳索,实在是有点太过吓人。 看着自己的亲人突然有了病痛,这时候王庾反而不好告辞了。于是,便和表兄弟表姐妹们说着话,相互安慰着,哪知道没等到中午,姨母竟然因为这背痛去世了。 后来,某次和李佐公闲聊的时候,王庾把这件事说了出来,李佐公听了也半晌无语。因为按照王庾的说法,王庾的姨母向来也好施为善,两件事情连起来的话,好像找不到有什么缘由。 子不语怪力乱神,想必,说的就是这一类的事情。 第13章 生魂未合两相离 张读的《宣室志》,可谓古代神怪小说的集大成者。在这本书里,记载了很多神仙鬼怪狐精、以及佛门休咎故事,为后世的写手提供了无尽的参考。 在这里,讲一个张读笔下的有关魂魄的故事。 现代人对古人讲的魂魄是这样理解的。魂也好魄也好,都是人的精神灵气。不过,在古人的眼里,魂是阳气,魄是阴气,魂魄协调便是阴阳协调,阴阳协调后便人体康健,缺一不可。人死后,则魂归于天,魄归于地。 前贤孔颖达也曾对魂魄进行过注解:“魂魄,神灵之名,本从形气而有;形气既殊,魂魄各异。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也。附形之灵者,谓初生之时,耳目心识、手足运动、啼呼为声,此则魄之灵也;附所气之神者,谓精神性识渐有所知,此则附气之神也。” 道家兴起以后,在《云笈七签》中更直接点出,人有三魂,分别是胎光、爽灵、幽精。据说,胎光是生命之光,成年人胎光失则命死,幼儿胎光失则命危;爽灵为智慧之光,天生痴愚的人,多是爽灵有缺,爽灵有残;幽精为性灵之光, 幽精会决定人的喜好。 张读说,武宗会昌年间,时任通州刺史的郑某膝下添了一个女儿。因为郑家一直子嗣不旺,妻子妾室一直没有为郑刺史诞下一子半女。这个女儿出生以后,郑刺史对她甚是怜爱,公务之余,郑刺史的心思全部在女儿的身上。 因为得子不易,襁褓的时候,看到女儿能够伸手扯着自己的胡子,郑刺史都是呵呵大笑,有时,同僚们前来拜会的时候还有碰见郑刺史俯下身子给女儿当马骑。相熟的同僚有时笑话他是女儿奴,但郑刺史却丝毫不在意。 女儿的牙牙学语,郑刺史都会在第一时间明白女儿的意思。可以说,只要女儿用手指指月亮的话,郑刺史都恨不得自己能长出翅膀飞到天上把月亮给摘下来送给女儿玩耍,的确是捧在手心怕融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郑刺史的眉头却越来越皱了起来。 为什么呢,原因其实很简单,从郑刺史在老婆手上接过女儿开始,郑刺史发现自己的女儿反应比别人家的孩子要慢上个半拍,不够机灵。 而且,眼见虽说女儿有个五六岁了,但一直磕磕碰碰的,不是今天这里不舒服,就是明天那里不舒服。非要总结的话,就是这个五六岁的女儿还没有别人家两三岁的小孩灵智齐全。 为此,郑刺史不惜花了重金到处寻医问药,远近有名的医生,郑刺史是求了个遍,但郎中们到郑家一看以后,都觉得爱莫能助。包括后来郑刺史回京述职,抽空的时候拜会了京城里专门的儿科医生。在听郑刺史的讲述之后,医生们也都觉得束手无策,认为郑氏女可能是天生灵智不全。 在女儿出生之前,对于拜神问佛这一套,郑刺史原本也是不太相信的,尤其是会昌五年,朝廷还下诏禁止道教以外的宗教发展。 可自家女儿的这一曲,却让郑刺史没了办法,从京城回通州的路上,郑刺史就有了请教道人的想法。特别是他把京城里的医生给出的结论对老婆一说后,看着女儿混混沌沌的样子,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很巧的是,当时在通州就有一位姓王的道士,会符咒有道术,禳灾祈福样样拿手,很得大家的信任。 于是,郑刺史就专门上门去请王道士,让他给自己女儿瞧瞧是怎么回事。 虽说大家都知道郑刺史不喜欢和道观佛们打交道,但等郑刺史真正上了门,不管是道士还是和尚都很看重这件事,毕竟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何况,头顶上还插在朝廷发给的野鸡毛。 听了郑刺史的请求后,王道士也不推辞,立马随着郑刺史到了郑家。 在郑刺史的书房,王道士仔细观察了一下郑刺史的女儿。等郑刺史的夫人带着小姑娘离开以后。 王道士很正式了给郑刺史作了一个揖,然后和郑刺史说,恭喜大人,福泽深厚。您的女儿不是他们说的天生灵智不全,而是她的魂魄还有一魂没有归位,等那一魂归位了,姑娘就好了。 郑刺史很是诧异。按王道士的说法,自己的女儿还有一魂没有归位,所以现在还有些混混沌沌的,但这又和福泽深厚扯得上什么关系呢。于是,就问王道士是怎么回事。 王道士说,在某地卸任的某县令,是你家姑娘的前生。本来应该在八十岁的时候就应该去世了。但因为他为官清正,善待治下百姓,向朝廷告老辞官以后,在老家又修桥补路,平生为善,冥府又给他延寿一纪。现在已经快九十二了。等他死之后,你家姑娘就会好了。 至于为什么说福泽深厚,能够被冥府延寿的人投生到你家,你想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谢过王道士以后,郑刺史赶紧派家里抵实的人到王道士说的地方去打探消息。还真的和王道士说的一样。这位辞官归隐的县令在八十岁的时候突然死去,但过了一天之后又活过来了,问下年纪,今年正好九十二岁。 听到家里下人的回禀。郑刺史不觉松了口气,心里盼着王道士说的结论。 过了个把月后,某天下班回来,刚进门,郑刺史就听见一声脆生生的“爹爹”,可把郑刺史吓得一个激灵。转头看看自家的姑娘,已与往日判若两人,光一双眼睛都是灵气十足。 等父女俩玩起游戏来,郑刺史发现,以前女儿笨手笨脚的行为全都没有了,郑刺史那个乐得,用文字和词藻都无法比拟。 第二天,郑刺史又让下人去打探一下,就在女儿脆生生叫自己爹爹的昨天,那个九十二岁的老县令无疾而终。 看来,王道士说的是真的。自此以后,郑刺史对道家的典籍有了兴趣,经常请王道士给自己讲述道家的经典,譬如用“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来指导自己的工作,得到了通州百姓的好评。 《云笈七签》说,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世间如果真的有魂魄的话,“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过年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这应该是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的英魂英魄。 第14章 博陵崔咸活见尸 天宝元年六月,在相州发生了一件人死之后尸体不翼而走的事,虽说后面尸体找到了,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但当时听说这件事情的人,都直呼没看懂。 当时博陵崔氏的崔咸,因为习惯清静,又喜欢纵情山水,便独自从博陵搬到了相州,专程打理崔家的园林。虽说是世家子,但对自家的园林打造,崔咸从来不假手外人。 先说一下园林。现代的人们考证,国人的园林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不过,那个时候,贵族们对自己封地里的具有园林文化的地方叫着囿,意思是围起来的地方,还是以自然风貌为主。 到了秦汉,就开始出现了苑这一形式的建筑,也开始有了人工的痕迹。据统计,汉代的时候,皇家建宫设苑的地方就不下三百余处。项羽一把大火烧毁的阿房宫,也应该是当时宫苑的代表之作。从用栅栏围一块地方然后再在这围起来的地方里面修楼堂馆所,囿到苑的转变其实也昭示着中国古代园林的萌芽。 不过,园林的真正兴起也应该是在东汉末年三国魏晋时期。 原因也很简单,囿苑代表的都是皇家风范,也可以说是皇家的专利。但是在东汉末期的时候,天子可是经常性被废被立,拳头大的是大爷,手握重兵的各路诸侯虽不敢贸然取而代之,但想办法展示一下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还是可以的。比方说,九锡不好弄,袁术就从因为贸然弄九锡,结果被群起而攻之;后期老曹也只敢挟天子以令诸侯。 怎么展现自己比别人厉害呢?于是,大家就把目标盯着在原本专属皇室的宫苑上,再加上,从西汉时就开始有了的庄园经济在这个时候发展得日至中天,稍微避讳一下,建个园子玩玩,谁也不好说。 有了这种心态,皇室的、诸侯的、高门大户的,凡是想有点出人头地的,手下的园林就修得比比皆是了。至于园林怎么修,修成什么样子,也很简单。 三国魏晋,因为社会的动荡和思想的解放,显学便是玄学,讲究的是寄情山水和崇尚隐逸,自然,园林的主题都是这个。就如现代发展旅游,这里搞明清古街,那里自然也是明清古街,这是潮流,虽说后来都搞成了义乌小商品披发市场,但架不住过过往往的人流多啊,大家都可以赚个盆钵满溢。 到了隋唐,科举制度的兴起,庶族中的知识分子开始有了晋升的机会,但与世家大族相比,社会地位仍旧有着明显的差异。宦海浮沉,升贬无常,再想着“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经营园林,也成了庶族晋位者的爱好——以泉石竹树养心,借诗酒琴书怡性。 而且,受着魏晋风流的影响,园林更是文人士子的社会交往的场所,园林打造的景致,既隐含着主人的品味,也代表着他的身份地位和生活圈子。所以,作为崔家子的崔咸,独自在相州打理自己的园林就很好理解了。 话说崔咸在相州,读书写字交朋结友之外,便是一头扎进自家的园林里,左看看右瞧瞧,这里添丛竹,那里摆块瓦。稍微有点感觉之后,便邀上一帮有着共同爱好的朋友到园子里坐坐,饮酒、服食、狂狷。 某日下午,崔咸独自呆在园林的书房,回想着大家讨论的“山顶有楼, 远近皆见, 跨水为阁, 流水成景”,不觉天色慢慢的暗下来了。 崔咸正准备离开回到宅院,不想这个时候竟下起雨来,而且雷声滚滚。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崔咸也是无奈,继续静坐在书房里。 这场雷雨下了很久,差不多从黄昏时就开始了,一直快到二更时分才停下来。等崔咸提着灯笼走出书房门,突然听见园子的围墙边传来扑通一声。 崔咸顺势看去,一个身影从外面翻进了自家的园子。等崔咸提着灯笼走过去,居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满身的泥泞。 崔咸来不及细想,雷雨天气的,又是大半夜,虽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但恻隐之心,崔咸还是有的。于是,崔咸便将少女让进了自己的书房。点亮了灯,还燃起了火,让少女烘烤衣物取暖。 不过,从领着女子进门开始,直到崔咸让她坐下烘烤衣物,不管崔咸说什么,这个女子似乎听明白了崔咸的意思,但却始终没有开口回答崔咸的话。 这让崔咸心里就有些疑惑了,怀疑这个女子是那户人家的逃奴。在灯下,崔咸仔细打量了女子一眼,看她身上的装着,又不像是奴婢。但这大半夜的,谁家的姑娘会好端端的从家里跑出来呢。 想到女子万一是好人家的姑娘,深更半夜的一男一女独自待着,万一后面弄出什么是非就不好了。想到这,崔咸就给女子指点了一下书房里的寝具,叮嘱了一番,然后退出了书房。 第二天早上,等崔咸再到书房时看看女子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等崔咸推开门,眼睛都吓鼓出来了。昨晚好端端地翻进自己园子的女子,居然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的书房里面了。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如何是好啊,万一有人追问起来,自己可说不清楚了。 咋办呢?崔咸思忖了半天,退出了书房,关上了门。走到了园子外面,想先到周围住户打听打听,看看哪户人家有姑娘走失了,然后看情况再说。 正走到大街上,崔咸看见六七个穿着丧服的奴婢,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向路人打听,看样子是在寻找什么人。 和崔咸迎面交错的时候,崔咸听得很清楚,他们正说着“死人都能跑了,要是是活人,不晓得会是怎么样子。” 奴婢们的话让崔咸很是觉得奇怪,于是转头叫住了这几个奴婢,问他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是因为被主人叱责了还是什么的。其中的一个奴婢气呼呼地说,“郎君您问这个干嘛呢?说起来的话,您又不清楚,您是贵人,还是别管这些闲事算了。” 见这些奴婢的话说得有些蹊跷。崔咸拦住了他们,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看着崔咸的穿着打扮,开始说话有点气呼呼的那个婢女也有些眼色,和同伴们商量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崔咸整个事情。 说是他们家的小娘子,已经死去三天了,昨天晚上才收殓她的尸身。哪知道后来晚上打雷下雨,随着一阵响雷,小娘子的尸首居然从棺材里跳出来了,大伙儿腿都吓软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门消失在雨夜里,不知道去了哪里。主人给我们骂的半死,天还没亮就催着我们出门去找,也不晓得去哪里找。 听到奴婢们这么一说,崔咸更是心惊。于是,便又和他们问,你们家小娘子长什么样子穿的什么衣服。 崔咸的问话似乎给了他们一点希望,于是,几个奴婢七嘴八舌的说起了自家小娘子平日里的样貌和打扮,当然,描述的重点是家里人将小娘子收殓时的装扮。 这下,崔咸的心里有数了。他们要寻找的这具尸首,和自己书房里的那个姑娘全部对得上号。于是,崔咸就让最开始和他搭话的那个女婢回去禀告,说自己知道他们家的小娘子在哪里,又让一个女婢去找来本地的里正,然后和其他几个奴婢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主人的到来。 没过多久,丧女人家的主人来了,崔咸把自己昨夜里遇到的事情给丧女人家的主人说了之后,便带着他们一起到了自己的园林。 等大家进了书房,那个死去的女子还靠在昨天崔咸让她坐的那张椅子上,的确就是这家丧家的小娘子,衣服鞋子虽然烘干了,但上面的泥污依然清晰可见。 这下,不光是崔咸,连同女子的家人都是奇怪了。先说女子家住的地方离崔咸的园子有个十七八里路不说,关键是一具死去的身体怎么走过来的呢,而且,崔咸也说过了,小娘子是在雷雨停歇不久后翻墙进的他家园子。小娘子的家里人也看过崔咸指的地方,那院墙的墙头的确有人踩过的痕迹。 不过,疑惑归疑惑,怪异归怪异。丧女人家的主人还是很感谢崔咸,毕竟,自家女儿的尸身找到了,也没有被野物或其他侵蚀的痕迹。再说了,自家女儿的尸首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崔家的园子里,也幸好有里正在这里,这个事情也算是有一个好的了解。 在重复过无数遍感谢之后,丧女人家的主人从崔咸这里借来门板一类的器具,准备把女儿的尸首抬回去安葬。 可奇怪的事情在这时发生了。女子的尸首移到门板上以后,几个壮年的奴婢连续试了几次,居然连门板都抬不起来。 站在书房外的崔咸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也是觉得奇怪,看这个女子的体型,也不是很重啊,怎么会抬不起来呢?于是,崔咸又走进书房,拿着酒对着这个女子的尸首祭奠了一番。 等崔咸祭奠完以后,丧女人家的奴婢又试了一下,这下,载着女子尸首的门板很轻易的就抬起来了。 不过,在女子的尸首被抬出去以后,崔咸突然有些厌恶起自己的这座园子来,毕竟,大半夜的莫名其妙来了一具死尸,虽说后来事情圆满的结局了,但终究有些怪力乱神。 趁着天气尚好,崔咸让人拆掉了这座园子,回到博陵去了。而且,在崔咸身上,也并没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发生。 至于人死之后尸身会变得很重这件事情,不光是在这个故事里有着讲述,到了现代很多人都还有这种说法,那就是当一个人死了在出殡的时候,抬棺人会感觉很重。 不过,现代的人们对这事进行了推论,得出的结论是心理作用。因为自人们有了对死亡的认知以后,就非常害怕看到自己同类的尸体,恨不得远远避开。如果情不得已之下需要去移动同类的身体,肾上腺自然而然的就升高了,再加上死去的人又不会像活人那样配合,自然就觉得重了沉了。 第15章 李少尹博苏郎中 如果某个人在和大家一起闲聊鬼故事的时候,说活人在吊唁死者的时候,死者听着悼词的时候听着听着会突然诈尸,然后与吊唁的人赤身搏斗,最后让吊唁的人也一并死去,听到这种说法的人估计首先的态度就是嗤之以鼻。 原因也很简单,一来诈尸的说法一直是出现在传说之中,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二来这死人博活人的故事更是天下奇闻,除非是像演义里讲的那样,周瑜为了赚诸葛亮,现在自己假死的时候拿下诸葛亮,结果在诸葛亮抚棺痛哭的时候发现了周瑜留在棺材上的气孔,让诸葛亮用蜡堵住了气孔,反而白白丢失了自家的性命。 但在古人的志怪笔记里,却实实在在的记录了一则死人斗活人的事,就不知道倒底是真实的事件,还是古人在听到一些传闻后发挥的脑洞了。 这个故事出自李亢的《独异志》。故事的主角也有名有姓,是当时河南府的少尹李则。 如果李亢所记载的李则和其他唐人讲的郭元振或哥舒翰的故事有相似点的话,能够与时人挂的上钩的,那就应该是韩愈先生后来应李家人邀请,写的那篇《河南少尹李公墓志铭》中的李则。 韩愈先生文章里提到的李则,是凉武昭王李暠的十三世孙,彭水县尉李令一之子。历任过左武卫兵曹、太子通事舍人、大理司直。 在韩愈先生的《河南少尹李公墓志铭》里,讲过一个李则在河南府担任少尹时治民的故事。 韩愈先生说,李则性格很刚正,在河南府虽然担任的是少尹,在他的上面还有大尹,顶多也只是个二把手,但李则的作风却并不是个二把手。 当时,在河南府,有姓吕的世家子,叫吕炅。这个人好道术,成天想着学符咒修仙这一套,虽然结了婚生了子,但是完全又不是个火居的道士,如果要用现代的话说,那就是有点二。常理上来说,如果一个男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子,首先扛起的应该是家庭的责任。但吕炅选择了却是抛妻别子。 于是乎,某天,吕炅突然换上道士的衣冠,有板有眼的拜别自己的母亲,自己要去王屋山学仙去了。全然不顾身后老母亲和妻子儿女的哀求和痛哭,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为之侧目。 按道理说,修仙就修仙。但这吕炅呢,在山里又耐不住清苦,在王屋山住了几个月以后,又从山上下来了,到处宣扬自己得到了神仙的旨意,而且还吸纳了一批信徒,到处招摇过市。 如果我们把历史稍微认真拜读一下,我们就会发现,自从汉末张氏兄弟喊出“苍天已死”的口号之后,统治者们对宗教一直是防范得比较紧的,而且,越是乱世,道家有很多子弟都行走在人世间,有的还亲自参与了起义或者动乱。 而且,道家的子弟除了走基层路线以外,也融入到了上层社会,与释家子弟相比,道家子弟升为国师的人还是比较多的。 不知道当时这个吕炅是不是也有了某些想法。从王屋山下来以后,他兴冲冲地带着几个弟子去了府衙请见少尹李则。 哪知道到了府衙以后,事情却并不如吕炅想象的那么美好。李则直接将他晾在了府外候着,然后让衙役剥下了他的衣服,并且押着只穿着内衣的吕炅回了老家赡养母亲。 孝未尽,岂能学仙。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李则是一个很重传统伦理的人。 所以,在李则去世之后,李家人也是遵从礼制为其举办丧事。而且,像这样的人物去世之后,即便生前因为刚正得罪过人,但死者为大,前来吊唁安慰李家人的人也就很多。 李家人在为李则举办丧事期间,有一天,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来到李家,向李家人投上拜帖,自称苏郎中,是李则的生前好友,听闻了李则的死讯前来吊唁。 前面说了,李则的阅历和经历也很丰厚,虽然李家人不认识这个苏郎中,但想着李则经历的职位也比较多,个别好友家里人不认识也很正常。 于是,李则的儿子便陪着苏郎中来到了李则的灵堂。 就像现代我们在影视里看到的丧礼情节那样。进入灵堂以后,宾客会在死者的灵床前致礼,死者的亲人则会在死者的灵床边回礼。稍微不同的是,因为要遵循礼制,李则的尸身这个时候还停放在灵床上,没有放入棺椁。 这个自称苏郎中的人在李则的尸身前行礼之后,居然嚎啕大哭起来,大有“死去何所在,托体同山阿”的魏晋风范,连同同在灵堂里守孝的人都哀恸不已,李家亲眷的客人见到这番情形也是惊叹不已,这是李则的哪位好友呢? 可是,伴随着苏郎中的失声痛哭,奇怪的事情发生,这可是在李家人和众多宾客的眼睛前头发生的。 只见李则的尸身在苏郎中的痛哭声里猛地从灵床上蹦了起来,径直扑向了苏郎中,掐住了苏郎中的手臂,一人一尸在灵堂里打了起来。 这下,呆在灵堂里和灵堂外的人可都坐不住了,慌不择路往外跑,边跑还不忘边回头,还差点酿成踩踏事故。 听说过诈尸,但哪个又真的看见过诈尸呢。虽说是大白天的,但跑到院子里和李家府邸外的众人都是毛骨悚然。 不过,李则的家里人倒是还有几分血气,在跑出灵堂没几步以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团团围住了灵堂,想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这个时候,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在灵堂里其他的人跑出来以后,里面李则的尸身和那个苏郎中居然还抽空子把灵堂的门给关了。 惊骇的李家人站在灵堂外的院子里,听见灵堂里噼里啪啦的打飞起来了,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事呢,谁也不敢做声。不过,幸好李家还有明白人,赶紧把这事上报到了县衙。 县衙的人听了李家的禀告也是很惊奇,于是就派人跟着到了李家。这时候,灵堂里还在噼里啪啦的打着,见到这样的情景,衙役们也不敢上前一探究竟。 一直等到天色黑下来,灵堂里面才没有了声音。在几番大眼瞪小眼之后,李家的孝子们麻起胆子让人举起火把进了灵堂。 推开门,屋里面是一片狼藉,早先摆放的规规矩矩的冥器撞得到处都是。至于李则的尸身和苏郎中,好像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等大家把火把再举高一些,一直往里走,大家才发现灵床上隐约躺着两个人。莫不是李则和苏郎中,大伙儿这么想着。 可等大家把灯笼火把全部弄起来以后,走到灵床边一看,大家都愣住了,这叫怎么回事呢? 诈尸事件发生之前,到李家的宾客和李家人都可以作证。那个自称苏郎中的人,可是穿着红色衣服的,而且身材体型与死去的李则不一样。 诈尸事情发生之后,虽说大家都被吓跑了,但还是围在了李家周围,而且李家还第一时间报告了县衙,衙门来人之前和来人之后,没有人看过苏郎中从灵堂里出来过。 但是现在,大伙儿在灵床上看见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李则,身材体型一样不说,连脸上的胡子胎记都没有任何分别,即便是衣服,也都是一模一样的。那个苏郎中去了哪里呢? 见李家人和所有的宾客都这么说,衙役也是一头雾水。现在两具尸体在这里,李家没有人能分辨出哪个是哪个。这可怎么办呢? 关键是这个自称苏郎中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从何而来呢?这时,李则的儿子想到苏郎中来的时候投的拜帖,赶紧让人去找。结果不找不要紧,一找却硬是找不到,李家的管事说自己把苏郎中的拜帖放在了那一堆拜帖里面,可怎也找不到了。 得知完整的事情以后,不光是县衙的衙役和李家人,连同在场的宾客都是愣了。大家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苏郎中哭丧的时候,死去的李则跳起来和他搏斗的,怎么博着博着苏郎中不见了,却出现了两个李则呢。 这可咋办呢?李家身为苦主报了案,但案情到了这里以后却没了个理由,苏郎中似乎也成为了苦主,怎么看都是一桩无头公案。商量过来商量过去,在场的人都没有个主意。 最后,有人说,反正分不出来到底哪个是真的李则,就当是李则魂体和魄体分开了,现在才汇合。李家人也就同意了这个观点,不然,宾客前来吊唁自己的父亲,结果弄出自己有两个爹,讲到哪里都是一个笑话。要是再弄出个李德和王太叔的话,李家更会成为笑柄。 现在,有官府的人在,大家又都有一致的看法,谁都不愿节外生枝。于是,李家人便重新布置了灵堂,将两个一模一样的李则都放进了原本给李则准备的棺材里,各种法事做完之后,将二人同棺葬在了李家的墓地里。 至于后来事情怎么样了,李亢没有说。仿佛古人在记录这些传闻的时候都喜欢用戛然而止这一招,然后让看故事听故事的人自己去想。或许,很多传说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然后就有了不同的解读。 第16章 邬涛夜遇王氏女 薛用弱说,以前汝南有个叫邬涛的书生,很喜欢读三坟五典的故事,对那些神话传说的看法也很有自己的一套,非常羡慕赤松子他们那种飘逸出世的风范,也就很喜欢到处逛逛,寻访修道的人士交流心得。 某次,邬涛从汝南出发,前往婺州游历。途中听说义乌有位很有点道行的杨姓道士,于是,邬涛便未在婺州停留,直接去了义乌,想见见这位高人。 哪知道等邬涛到了义乌以后,这位叫杨景霄的道士也出门游历去了,留守在家的童仆告诉邬涛,杨道士可能天回来,也可能十天半个月回来,最迟的话个把月内一定会回来。 于是,邬涛便决定在义乌盘桓几天,再说义乌这边的山山水水也比较可以,流传在义乌周围一点神神怪怪的传说也比较多,能见到杨道士更好,见不到的话纵情一下山水也不错。 抱着这种念头,邬涛便在义乌的某家酒店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先是去杨道士家里给他留守在家的童仆知会了一声,说是自己住在哪里云云,让杨道士回来以后能找得到他。然后就每天这里转转那里看看,日子倒还过得比较充实。 不知觉间,邬涛竟然在义乌住上了一个多月。 某天夜里,邬涛正在房间里整理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对应着自己熟悉的三坟五典看能不能找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到了二更左右,门外忽然传来的敲门声。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呢,莫不是杨道士? 想到这,邬涛站起身提起灯打开了门。与他想得不一样的是,外面一个穿着披风带着两个婢女的女子,衣着甚是华丽。 还不等邬涛多想,一个婢女就说,公子怎么才开门啊,我家姑娘可是千难万难才出了门。说完也不等邬涛回话,和另外一个婢女拥着女子就直接进了邬涛的房间。 这可把邬涛搞得尴尬了。哪见过大半夜的有女眷撞进自己的房间呢。 等四人都进了屋里,看似主人的女子径自坐在了先前邬涛读书写字的地方,弄得邬涛只好讪讪然地站在一旁。 这时,开始说话的那个婢女又开口了。公子,我们家姑娘是王家的小娘子,前些日子在路上遇到公子后一直念念不忘,今天晚上过来是特意拜访看望公子的。 听到婢女的话,坐在凳子上穿着披风的女子脸红了一下,似乎自己的心事被婢女说中了一样。 借助油灯的灯光,邬涛仔细打量了一下婢女所说的王家小娘子。长的真是漂亮,身材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可越是这样,邬涛心里却越犯嘀咕不敢搭话了,生怕这个小娘子是哪家豪门权贵的女眷,万一自己中了个仙人跳,岂不是坏了自己修道的名声。 看着邬涛紧张的样子,王家小娘子反而笑了。公子不必紧张,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上次偶遇公子之后,爱慕公子的才华,所以今天趁黑过来拜见一下公子,只是公子这里没看到有酒食茶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敬意。 听了王家小娘子的话,邬涛赶紧拱手向她行了一礼,感谢姑娘的夸奖,我这个人平时比较简单,也不知姑娘会突然到我这里来,所以也没有准备,至于姑娘说的,实在是有些高看我了。 两个婢女看着自家姑娘和邬涛一板一眼的对着话,完全没有说到正题上,开始那个婢女插话了,小娘子,您过来的时候不是让我们带了食盒嘛,要不…… 见自家的婢女插话,王家小娘子似乎有些发怒,但似乎又有些羞涩,你们提这个干嘛。 但两个婢女却似乎没有看见王家小娘子的脸色一般,一个婢女上前解下了王家小娘子的披风,一个从背后拿出食盒,把盒子里的酒食一一摆在邬涛和小娘子对坐的桌子上。 邬涛也是呆了,看着婢女还从食盒里拿出一对银色的蜡烛摆上桌点燃,房间里的光线更加明亮起来。 眼前的王家小娘子卸下披风以后,里面是一身短装,身材更是婀娜多姿,而那两位婢女也脱下了外套,在两人的面前径自舞了起来。 咳咳,见邬涛有些愣住了。王家小娘子咳嗽了一声,惊醒了邬涛。公子,不若试试我带的酒食,有她们两个跳跳舞,也当是为我们的相见助助兴。 然后,也不待邬涛有什么反应,就把酒杯递到了邬涛手中。 端着酒杯,邬涛放也不是喝也不是,但看着王家小娘子也从桌上拿起了酒杯,向自己示意了一下后喝了一口,邬涛也只好硬着头皮把手中的酒喝了下去。 两杯酒下肚之后,王家小娘子直接向邬涛表白了。公子啊,原谅我的冒昧,我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一直是在亲友家里长大,可是他们总是不太注意我的想法。 前次遇上公子以后,心里就一直有了你的影子,两位婢女见我茶不思饭不想,也悄悄的帮我打听,都觉得公子是值得托付的人,今天,借着这酒,我想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 虽说酒是人的胆,在几杯酒下去以后,邬涛虽然没再去想这个小娘子到底是不是哪家权贵的女眷,但王家小娘子刚才的话却让邬涛有些惊了。 邬某何德何能,竟得姑娘如此抬举,实在是不当人子。邬涛赶紧正色的和王家小娘子说不好不好。 这时,两位婢女的舞蹈也停了下来,上前帮助王家小娘子给邬涛劝酒。 都说借酒乱性,几个娇滴滴的姑娘凑上来,左一杯过来右一杯过去,没几下功夫,邬涛就向王家小娘子表了态,我是山野之人,家里条件也不太好,承蒙姑娘不弃,如果不嫌弃的话,那就怎么怎么了。 事情发生到这里,一切就都很简单了。 很快,两人的酒宴就结束了,在两位婢女的哄笑下,邬涛牵着脸色羞涩的王家小娘子进了里间。 大半夜的,一个是郎有情,一个是妾有意,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用说了。 至于两个婢女,自然是收拾外面酒宴的残局,然后遵从大户人家的规矩,在外间候着。 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眼见即将到了五更,王家小娘子轻轻推开邬涛搭拢在自己肩上的手,却不想惊醒了邬涛。 我是寄居在亲友家的姑娘,如果天亮之前还没回去的话,被人看见了终是不好。到了晚上,我再过来看郎君。 听了王家小娘子的话,邬涛也点头称是,起身要送王家小娘子,却被王家小娘子摁在了被窝里,我和两位婢女自己回去,你先好好休息。 于是,这一夜之后。只要天一黑,王家小娘子就会悄悄的来到邬涛的房间,有的时候是三个人来,有的时候是两个人来,有的时候是王家小娘子一个人来。 这一夜之后,游山观水什么的,早就被邬涛抛在了脑后。即便是出门,也早早就回来了,等着王家小娘子的出现。 这种幸福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四个月。 某个下午,邬涛从外面转回来,发现有一名道士在自己的房间外等着自己。两个人一交流,居然是自己上次寻而不遇的杨道士。 杨道士说,自己刚从外面回来,看到了邬涛给他的留言,毕竟已经几个月了,今天抱着看一看的态度来找邬涛,没想到邬涛还住在这里。 两人寒暄了一番以后,进到了邬涛的房间。 坐下之后,杨道士不等邬涛去取茶水,用手把邬涛按在椅子上,道兄最近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邬涛一惊,自己住在酒店里,外出的时候也没有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过,杨道士怎么会这么说呢。 看着邬涛惊疑不定的样子。杨道士让邬涛取过铜镜,让他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然后指着自己的印堂说,我们都是修道的人,按道理说,你的面相上不应该出现发黑的情况,如果不及早采取措施的话,绝对会伤及你的性命。 瞧着镜子里自己的额头,再看看杨道士的印堂。邬涛也不禁心口一紧。 自从王家小娘子那晚来了以后,自己的夜生活是相当的有滋有味,而且,两位婢女有时也会加入战团,但感觉到自己的精力是比刚到义乌的时候差了许多,为此,前两天夜里,王家小娘子还在笑话自己。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时听见杨道士这么一说,再两两对比一下,邬涛就把王家小娘子和两位婢女夜访自己的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杨道士说了。 听邬涛把事情说了之后,杨道士也是苦笑。道兄啊,你平时肯看书肯研究道术,但对生活常理还是接触少了,试想一下,有哪家的姑娘会晚上来不等天亮走呢,再说,都几个月了,这个王家小娘子也不让你去她寄居的亲友家拜访。 然后,杨道士很肯定的对邬涛说,大哥,你遇到鬼了。而且还不止一个鬼。 邬涛一听杨道士说的这么肯定,也是急了,赶紧问,那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虽然邬涛问得很急,但杨道士还是看出邬涛有些犹自不信。 于是,杨道士就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拿出笔和朱砂,当着邬涛的面画了两道符文。一道让邬涛缝在衣服上,一道让邬涛挂在房间的门上。 然后叮嘱邬涛,如果王家小娘子和那两个婢女是鬼物的话,看到门上的符咒以后是不敢进屋的,但肯定会在外面大吼大闹。你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和她说话。 见杨道士说的这么郑重其事,邬涛听从了杨道士的安排和叮嘱。到了晚上,王家小娘子又携带着婢女来了,刚好进门,却被门上的符咒逼了回去,王家小娘子和婢女瞅见挂在邬涛房间门上的符咒,顿时大骂不止,怨恨邬涛负了她们的情谊。 邬涛坐在房里,听着外面王家小娘子和婢女的声音,也是惊骇,居然和杨道士说的一模一样。 过了一会儿后,邬涛听见房间的窗户有声音,不等邬涛转头,王家小娘子和婢女居然出现在邬涛的面前。邬涛顿时大骇,不过,这时,杨道士让邬涛缝在衣服上的符咒闪出了光,逼退了王家小娘子她们。 眼见无法和邬涛近身,王家小娘子恼怒不已,在房间里折腾的大半夜,直到五更鸡叫以后才离去。 看到王家小娘子和婢女离开后,邬涛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也算是自己命不该绝啊,幸好杨道士来了,不过,这得想办法尽快解决这件事啊,不然的话估计会有大麻烦。 等天色大明之后,邬涛赶紧跑到了杨道士住的地方,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杨道士。 杨道士说,看情形,她们今天晚上还会来,这样,我再给你画一道符水,如果她们来了的话,你直接用符水对着她们洒,想必可以消除祸根。 到了晚上,王家小娘子和那两个婢女又来了。看着门上的符咒,王家小娘子的神色更加愤恨,骂的话也比昨晚更加难听。 而且像昨天一样,虽然门进不得,但王家小娘子三人又从窗户出现在了邬涛面前。 四人在房间里纠缠不休,邬涛颤抖的拿着杨道士画给他的符水,对着王家小娘子三人说,我们终究人鬼殊途,要不咱们还是就此别过。 可是王家小娘子三人却不听,不依不饶的缠着邬涛,最后,邬涛也是没了办法。闭着眼睛把符水朝着王家小娘子三人洒去。只听的滋的一声,然后王家小娘子他们就尖叫起来。 邬涛睁开眼睛,那些符水洒在王家小娘子三人身上以后,居然滋滋地冒起了烟,像火一般焚烧着三人的身体,没过一会儿,都烧得干干净净。 打这以后,邬涛依旧在这家酒店住了些时日调养身体,但到了晚上,王家小娘子和她的婢女们再也没有出现过,想来是杨道士的符水彻底消除了她们。 等邬涛身体调养好以后,邬涛诚心诚意地拜杨道士为师,学起了道术,后来,就不知所终了。 都说人鬼殊途,但也有一日夫妻百日恩。在杨道士提醒之后,如果王家小娘子和两个婢女能够退让一步,四个人说清楚。也许,薛用弱讲的这个故事的结局也就不一样的,倩女幽魂的故事,恐怕要提前几百年。 第17章 结竹村鬼窃刈谷 宋代的时候,在弋阳县,有一个村子叫结竹村。 村子里的人以吴姓为主,其中的一户大户家主叫吴庆之。祖上的家业传到他手上的时候,整个村子的田土基本上都由吴庆之盘了下来。 不过,这个吴庆之,与当时其他地方的家主不一样,他的目光没有盯住在常人习惯的蚕桑道上,而是把粮食的种植看得很重。 或许是因为祖上吃了手中无粮的亏。在接手家业之后,吴庆之还借着往日里朋友们的便利,引进了占城稻的种子,把一年两季的稻谷轮作经营的更是如数家珍。 当然,在重视粮食为主的同时,吴庆之也没有放弃商业方面的渠道,只不过对比起来的话,粮食的种植在吴庆之的心里占据了更为重要的位置罢了。 因为村里人的基本上都是同宗,负责耕种的也基本上与吴庆之有着或深或浅血缘关系的吴家人来负责。 在这方面,吴庆之倒没有把种田的和经商的族人待遇分开。而且,每当稻谷快熟了的时候,吴庆之都会让人在田边搭好茅屋,放上锣鼓,一是怕有野物糟蹋粮食,二来也是防止有贼人趁夜盗割谷子。 某个晚上,吴家的家仆吴二守在茅屋里,迷迷糊糊地听见外面有稻谷被割的声音,于是,就提着短棍走了出去。 借助稀疏的月光,田里还真有个人影在那里一动一动的。吴二大喝一声,随着吴二的呵斥声,那个身影跑了,吴二提着短棍前去追赶,那身影跑的飞快,吴二没有追上。 等吴二回到茅屋,怎么也睡不着了,很是担心稻谷被偷了去,然后自己受主人的责罚。 等到第二天天一亮,吴二就到了昨晚看见贼人的那块稻田。还好,谷子没有被盗割。吴二这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不过,第二天晚上,吴二眼睛瞪得大大的守到了半夜,又有人影在那块稻田里出现了。等吴二提着短棒追的时候,贼人又一溜烟跑的不见了踪影。 好在等天亮之后,吴二跑到那块田边看时,稻谷已经好好的。 像这样的情形,连续出现了好几回。 这让吴二有点郁闷了,什么意思呢,欺负我提着短棒追不上你是不?还是故意调戏老子,等老子去找主人弄个长枪,到时候给你来下好的。 这个时候,吴二全然没有把贼人的身影和未被盗割的谷子联系起来。 等到了晚上,吴二从茅屋的缝隙直瞪瞪地瞅着那块贼人几次现身的稻田。还真如吴二预料的那样,到了半夜,贼人的身影又冒出来了。 吴二不觉大怒,拎着长枪就冲了出去,一边朝贼人的身影冲一边大骂,直娘贼,你还真当我是病猫不成。 那贼人听到声音后掉头就跑,吴二拎着长枪在后面大步追赶。瞧着机会,把手里的长枪对准贼人掷去,只听得噗通一声,长枪正中贼人,将贼人打翻在地上。 空出了手的吴二打起火把,跟到前面一看,那里有什么贼人咯。自己扔出去的长枪砸翻的是一截枯杉木。 莫不是你这个东西在作怪?吴二把这截枯杉木提在手上掂了掂。老子明天就把你烧了,看你还做不做怪。 于是,吴二就把这截枯杉木拿到了茅屋,扔在自己睡觉的床下面,心想着等到天亮了再把它给烧了。 等到天亮,吴二提着这截枯杉木往村里走,碰见到村里的巫师。巫师见他拎这截枯杉木,就问是怎么回事。 吴二就把事情给巫师说了一遍。巫师想了一下,和吴二说,要是你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个东西能变化,光烧,怕是烧不干净。 于是,吴二就问巫师应该怎么办?巫师附在吴二的耳边说了一通。 到了家里,吴二让自己的老婆找了一大一小两个瓦罐,把这截枯杉木剁成了碎片,全部丢进小瓦罐里用盖子盖上,然后又把小瓦罐放进了大瓦罐里,点起火像炖汤一样熬起小瓦罐来。 随着噼里啪啦的火声,一股臭气就从瓦罐里冒了出来,给边上看闹热的人都熏到一边去了。 不一会儿,瓦罐里便传来了哭泣的哀嚎,放了我,我不打扰你了。要是你不放我的话,我会想办法找你索命。 对瓦罐里的声音,吴二像没听到一般,继续添加着柴火。瓦罐里的水也煮的咕咕响。 这时,瓦罐里的声音也变成了哀求,求求你放了我,我再也不敢打扰你了,先前说的也只是吓唬你的话,求求你放了我。 听到这话以后,吴二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加柴火。拎起瓦罐走到村外,把瓦罐打破四下扔了。 再到田边守夜的时候,前几天的碰到的怪事再也没有发生了。 这个附身在枯杉木上的东西,如果是鬼的话,屡屡以盗割谷子的方式去挑衅吴二,结果,被吴二反击以后只能逃之夭夭,真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艾子杂说》:“王曰‘前人已不住矣,又安敢祸之?’艾子曰:‘真是鬼怕恶人也。’” 或许,这个吴二原本就像纪大学士笔下的那个姜三莽一样,认为鬼都可以抓着卖钱,所以,这个附身在枯杉木上的鬼物,在吴二面前卖弄,也是自取其辱罢了。 第18章 尻后生尾人化犬 据洪老爷子说,绍兴年间,他曾听闻过两件人变成狗的事情,有男有女。都是姑苏城里发生的事,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一个是姑苏城里翟秀才家的乳婢,姓王。 这个女人为人尖酸刻薄,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什么善事,什么修桥补路,与她都是无缘。和她打交道的人,如非必要的话,都情愿躲的远远的。 用现代的话说是,惹不起她,但躲起得起她。 而且,这个王氏素来又没有什么信仰,总是天第一她第二,世界都是她说了算。 在翟秀才家里待了那么多年,翟秀才也是郁闷的紧。因为她的性格,常让翟秀才到处赔不是。 打个简单的比方来说,就算是在翟秀才家里,如果王氏看到翟秀才的夫人小妾念经诵佛,她也会在一边咄咄其词,完全没有点主婢差异。而且还会嘲讽挖苦,常常弄得自家的人也下不了台。 王氏四十岁的时候,屁股上长了一个肉瘤子,疼的不得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每天趴着。 这下可要了王氏的老命了,得知王氏病情的人都说她是自寻的报应。 因为是翟秀才家的乳婢,虽然翟秀才的娘子他们有时也不太喜欢见王氏。但终究还是没有失却主人的身份,请了郎中为她进行了诊治。 而王氏也趁着这机会向郎中讨了些膏药,想把这肉瘤给弄掉。 也不知道王氏长得这个肉瘤是不是别人口中所说的报应。在没用药的时候,这个肉瘤对王氏的冲击还不是很大,虽说站着坐着有些影响,但起码王氏还能正常的走路。 等到王氏把从郎中那里求来的膏药敷上以后,那肉瘤却越长越大了,而且还有变长的趋势。 在王氏连续敷过几次药以后,据给王氏敷药的人说,原本不起眼的肉瘤居然还变长了一根尾巴的样子,上面还有些毛发。冷不丁看见时,还以为王氏弄了条狗尾巴塞在自己的身后。 而且,自从这肉瘤长成狗尾巴的样子以后。像往日那样走路,就成了王氏的妄想。 在房间里,王氏想散下步,都只能用两只手在前面撑着,然后慢慢的移动双脚爬着走,老远的看,就像一只猪狗在地上爬行。 更为怪异的是,在王氏爬行了几回以后。王氏的手和头也抬不起来了。要吃东西,服侍她的人只能把食物放在盘子里,任由她用嘴取食。 但这还都不算诡异。相反,王氏在手脚并用之后,行动的方式越来越熟练了,照顾她的人一不注意,就会被她从房间里爬出去。 瞅见家里的狗吃东西的时候,王氏还会发出低沉的吼声驱赶,然后抢过狗的吃食。到了晚上,狗舍也会被王氏抢占。 从王氏尾巴长出来开始,一直整整持续了半年多时间,王氏才死去。 为此,翟秀才也没少被朋友们埋汰。 然后就是绍兴三十年五月的时候。 姑苏城里的狱吏徐忠,在生病之后也长出了一条尾巴。这事还是徐忠的家里人说出来的。 据徐忠家里的人手说,徐忠在屁股上长出尾巴之后,只喊饿。但等妻子端来吃食以后,徐忠却大发脾气。 我因为平时不珍惜粮食,上个月某次做梦,梦见日夜游神将自己带到了城隍面,他们向城隍老爷禀告了我浪费粮食的罪过。 城隍老爷问文武两位判官,我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判官说,此辈坐享膏粱,不知生民艰难,暴殄天物不恤,当罚不为人食。 听判官这么说以后,诸位功曹也是连连点头。城隍老爷便听从了判官的意见。 梦醒以后,就不觉长出了尾巴,看到平日的食物,更是觉得反胃,反而只是想吃一点糠孚。 于是,徐妻便按照丈夫的说法,把家里平日喂狗的米糠弄了点过来。 哪知道徐忠一看见米糠,眼睛就放光了。用嘴直接叼起盘子放在地上,然后蹲踞在地上,直接吃起了盘子里的米糠,样子和家里的狗吃东西时一模一样。 见到这番情形,徐忠的妻子魂都只差吓掉,赶紧准备香纸蜡烛到寺里为徐忠烧香许愿悔过。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十多天以后,徐忠仍然死去了,从他第一天蹲踞着吃东西到死去,全然都是狗的样子。 “城,以盛民也。隍,城池也,有水曰池,无水曰隍。易曰:城复于隍。从阜皇声。” 要是王氏和徐忠的妻子,能够到城隍庙里拜拜,悔过自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第19章 张奇神仗术丧命 据说,乾隆年间,湖南有个叫张奇神的人,不知从哪里学得了一些手段,能够摄人心魂。 但是这个张奇神心术有些不正,经常凭着自己学得摄魂的手段,恫吓附近的百姓,诈骗钱财。 如果稍微有点触忤了他,张奇神就会暗地里施展法咒,让触忤他的人被摄去魂魄,轻则生病,重则还可能丢掉性命。明面上,张奇神则卖弄神通治病救人,实则是前脚放鬼,后脚捉鬼。 时间稍微长了点之后,大家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情,对他是又恨又怕。明知道是张奇神在作祟,可是报到官府,官府里的人也得到过张奇神的打点,常常用一句口说无凭将报案的人打发了事。 因为钱财来的容易,张家的两个儿子也跟着张奇神胡作非为,而且,还有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也跟着张氏父子一起吆喝。当然,背地里诋毁他们家的也很多。 为此,张奇神的老婆很是忧心忡忡。有时也和丈夫说上几句,但反而被张奇神训得一无是处。 过了几年后,张奇神家住的小城,搬来了一个书生,姓吴,是湖北江陵人氏。 一开始,吴书生听说了城里的百姓说了张奇神的事情以后,还有了几分兴趣,还专门找人打听打听,弄得张奇神的信徒都以为又可以为师父拉来一个弟子。 但吴书生在细细看了几回张奇神给信徒们的授课,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心术不正,仗着几分手段,招摇撞骗。 于是,对张奇神的信徒劝他入教的事情,反感的很。某次,吴书生去市集上,正好碰到张奇神正在给行人宣讲自己的教义。 看着蒙昧的百姓被张奇神绕的团团转,吴书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众人的面就拆穿了张奇神的把戏,狠狠地羞辱了他一番。 不过,吴书生也知道张奇神有点小本事,又是个眦眦必报的家伙。在羞辱完张奇神以后,吴书生知道张奇神晚上肯定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以证明他确确实实有着神通。 于是,当天晚上,吴书生就没打算睡觉,点起灯,在灯下读着《周易》,静候着张奇神的到来。 刚过二更,正在读着书的吴书生突然听见房顶上的瓦传来有人踩踏的声音。吴书生定了定神,借助书桌上的灯光四下打量的一番,没发现什么异状。 等吴书生把头转向门口,只见一个提着枪的金甲神人出现在门口。看见吴书生以后,这金甲神人二话不说,持着枪就直直地向吴书生奔来,像是要刺死吴书生一般。 因为事先心里有了准备,吴书生倒也不慌张,看着金甲神人的动作,反而拎起手中的《周易》朝着金甲神人打了过去。 结果,正好打中了那金甲神人。然后,那金甲神人就随着倒在了地上,一下子就缩得只有两寸长了。 吴书生提着灯走过去一瞧,先前的金甲神人居然只是一个纸人,自己扔出的《周易》正好压在纸人的脚上。 于是,吴书生就把《周易》和纸人都捡了起来,顺手把纸人夹在了书里。因为担心张奇神还有后手,吴书生回到了书桌边继续埋头读着《周易》。 没过多久,吴书生又听见房顶上有人走动的声音。但因为前面的情形,吴书生径直朝着门口看去。 伴随着头顶的瓦响,两个提着斧头的青面鬼出现在了门口,朝着吴书生冲了过来。 吴书生也不迟疑,站起身,依旧拿起手中的《周易》朝着这两个青面鬼打去。与前面的情形基本上一模一样,被吴书生手中的书打中以后,这两个青面鬼也倒在了地上,身形也慢慢缩小,最后,依然是个纸人。 于是,吴书生又把纸人捡了起来,继续夹在书里。回头又坐在了桌子边,心里想着,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半夜。 有妇人哭泣的声音慢慢地传到了门外,然后就听到了叩门声,自称是张奇神的屋里人,妇人哭泣着向吴书生哀求。 求先生发发慈悲,昨天晚上,张奇神和两个儿子过来为难先生,却不想被先生拿住,求先生饶了他们。 然后,吴书生就听到门外有连着磕头的声音。 吴书生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讲的什么。晚上有三个纸人来这里谋害我,被我拿下了,但他们不是你的丈夫和儿子。 屋外自称张氏的妇人回答说,是张奇神和两个儿子附在纸人的身上过来的。先前来的是自己的大儿子,张奇神半天不见儿子回来,就又自己领着小儿子过来了。 现在他们父子三人都假死在家里,要是过了鸡鸣,天亮之后他们就会真的死去,再也活不过来了。 张氏苦苦哀求道,磕头的声音更是砰砰作响。 但吴书生仍是不为所动,直到张氏再三哀求。吴书生说,你们一家,仗着几分邪术胡作非为,所以就会得到这样的报应。既然你说得这么可怜,又对着上天赌咒发誓,那我就还一个孩子给你。 说完,吴书生从书里取出后面两个纸人中最小的一个,从门缝底下塞了出去,始终没有开门。 张氏拿到纸人以后,又是感谢,又是哀求,祈求着吴书生再把剩下的两个纸人给她。但吴书生却始终不答应。最后,张氏只得哭着离开了。 第二天,吴书生走到市集上。听到那些张奇神的信徒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张奇神和他的大儿子莫名其妙的的死了,他的小儿子在家里,像是得了什么病一般,死过去又活过来了。 而在张奇神父子俩的丧事办完之后,没多久,就听说张氏和她的小儿子搬走了,没人知道她们母子去了哪里。 心术不正,迟早会有报应。张奇神一家凭着自己有些手段,却不想害人终害己。可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早先知。闲中检点平生事,静坐思量日所为。 常把一心行正道,自然天地不相亏。 第20章 道士巅峰林灵素 《宋史》里面有一句很微妙的话:“惟稍识五雷法,召呼风霆,间祷雨有小验而已”。这句话讲的是道教史上鼎鼎大名的一位人物,神霄派的开山祖师林灵素。 据说,林灵素早年间并不是道家的弟子,因为家庭穷困,他常常往来淮泗之间聆听佛法,实则是到僧寺里混口饭吃。不知道是他刁钻古怪还是僧寺看不起穷人什么的,在丐食僧寺的时候常常让僧寺苦之。 眼见在僧寺那边接连受气,实在是混不下去了,莫奈何的林灵素只好到道观那里寻求帮助,成了道家的弟子。 宣和元年正月初八,徽宗皇帝下诏:“佛改号大觉金仙,其余为仙人、大士。僧为德士,改易服饰,称姓氏。寺为宫,院为观。”五月初二,下诏德士都允许进入道学,依道士法。 如果当时的寺僧知道这一切都源于自己当初苦之的那个人,起码肠子都要悔青了。 “僧为德士,改易服饰……进入道学,依道士法”,这个基本上就是从根子上要灭了白马寺以来的释家传承。 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也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典型案例。 话说林灵素改行之后,四处云游,访仙问道,立志修仙。从温州走到四川以后,遇到了真人赵升,得到了赵升真人的真传,能役使五雷神之术。 而这赵升真人也不是一般人,他是张道陵的弟子,曾随张道陵同日飞升。据说,林灵素在得到赵升真人遗留给他的《神宵天坛玉书》以后,察见鬼神,诵咒书符,策役雷电,追摄邪魔,与人治病,解疾苦,往往立竿见影,驱瘟镇邪,没有不灵验的。 而且,就在林灵素学成还乡路过长沙的途中,这位教授林灵素的真人又现身到林灵素的面前,告诉林灵素“予乃汉天师弟子赵升也。向者所授五雷玉书,谨而行之,不可轻泄,即日为神霄教主雷霆大判官。东华帝君有难,力当救之。” 于是,林灵素就改道北向,径直去了京师。 当时,徽宗皇帝手下也有一大帮神通广大的“仙人”,比如擅长搞预言的王老志,能用符水治病的刘混康等等,但是“政和末,王老志、王仔者既衰,徽宗访方士于左道录徐知常,以灵素对”。 在得以面见徽宗皇帝以后,林灵素叩首便拜“上帝之长子”“长生大帝君”,这下可恰好扰中了赵佶的痒处,因为赵佶的心思本来就是全心全意当“神仙”,这个皇帝位只是他的副业。 于是,赵佶龙颜大悦,独喜其事,赐号通真达灵先生,赏赉无算。后来,林灵素更是加号元妙先生、金门羽客。 而且,赵佶还亲自当上了神霄派的教主,宋境内到处营建神霄宫,就连登州知州宗泽,也曾因建造神霄宫不虔诚获罪,被除名编管。 在林灵素居住京师期间,某年夏天,京师遇上高温天气,连续一个多月没有下雨,热得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哪怕皇宫里有着调温的冰室,但赵佶也觉得难受。这时候,他就招来了林灵素。天气这么热,这么长时间不下雨,仙师看看,有什么法子没有啊。 当然,虽说皇帝位子只是自己的副业,赵佶在问林灵素的时候估计也还会说是担心治下的百姓生活,让林大师施法求雨。 面对教主的询问和皇帝的诏令。林灵素也很直白,禀告教主,这天气热不下雨,是因为天老爷不让下雨。将四海百川的水全部都封印了,没有玉皇大帝的指示,私自行雨是要受到处罚的。 不过,教主是上帝的长子,上帝在封印的时候没有把水封完。教主要微臣求雨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求来的是黄河的水,这也没法用啊。 听了林灵素的说辞。赵佶心里安定了不少。现在人都像是坐在火堆里了,只盼着能有一场雨把这火给浇灭。黄河水浑就浑点,能够求来雨降下温,也没有什么坏处啊。你去办。 看着赵佶有了决断。林祖师也不推辞,奉着徽宗皇帝的旨意去了上清宫。因为涉及还要给上天写请示报告,徽宗皇帝还让崇宁二年的进士第三名,翰林学士承旨、宣奉大夫宇文粹中协助办理求雨一事。 等上清宫祈雨的法台搭建好以后。在香案上摆上一盂清水,林灵素便开始了施法,法事的议程估计和现代影视里的那些镜头差不多。水有源头树有根吗,后人不可能凭空捏造这些东西。 等林灵素提着桃木剑在香案前一边踏着禹步一边念了几步法咒之后。林灵素掉头对宇文粹中时候,内翰,你可以先回去了,不然等下雨下下来之后,怕会把你困在宫里。 因为给林灵素当助手的日子多了,听了林灵素的话之后,宇文粹中也不多想,当下就和林灵素告辞,准备回去。 等宇文粹中刚走出上清宫,翻身上马。就看见一团扇子大小的乌云从上清宫的上方升起,不一会儿就有车盖那么大了, 在听了赵佶得决断后。林灵素奉着徽宗皇帝得旨意去了上清宫,请翰林学士宇文粹和自己一起办理这件事情。 法台搭起以后,林灵素把一盂水放在香案上,自己提着桃木剑在香案前一边踏着禹步一边念了几遍法咒。然后告诉宇文粹,学士你可以先离开了,过一会儿会有雨落下了。 宇文粹离开上清宫,刚骑上马,看见一团扇子大小的云从上清宫上方升起,不一会儿就有了车盖那么大,而且,伴随着这云的上升,还传出了惊雷声。 不过,这雷声不是从天空中传下来的,而是从上清宫里传出来的。 宇文粹中身下的马被这雷声一惊,撒腿就跑。猝不及防的宇文粹中只得紧紧抓住缰绳,由着马往前飞奔。 等宇文粹中好不容易控制着马,回到家门口,伴随着闪电雷鸣,大雨倾盆而至,足足落了两个时辰,雨才停。 下了两个时辰的暴雨,气温是降了下来。但人们发现,京师人家的房顶檐沟,全部是泥水经过之后的淤泥。地面上的积水是有尺把深,但这积水又黄又浑,人没法喝,花花草草上面,也是沾着淤泥,倒真如开始林灵素说的那样,对庄稼也没有什么好处。 林祖师求雨这件事,被洪老先生记在了他的笔下,据说是他的族人洪庆善告诉他的。 但后来,《宋史》又说“惑众僣妄,众皆怨之。在京四年,恣横不悛,斥还故里。” 差点凭一己之力毁去佛宗,是非功过,谁人评说? 第1章 谈氏女迷陈元善 提及鸡,很多的想到的可能都是李贺所说过的“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或者是老朱的“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 其实,在这之前,咱们的老祖宗在“鸡”上面说的挺有范儿,把鸡称为“有德之禽”,身具“五德”,鸡头戴鸡冠,这是文德;脚有尖刺,这是武德;不怕强敌,敢于斗争,这是勇德;找到食物,相互告知,这是仁德;清晨打鸣,从不失时,这是信德。 而且,“贴画鸡户上,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就连神医李时珍,在自己的书里也提过“古者,正旦磔鸡祭门户,以辟邪鬼。盖鸡乃阳精,雄者阳之体。头者阳之会,东门者阳之方。以纯阳胜纯阴之义也。” 但是,在古人的眼里,身怀五德的鸡也有不良的时候。 我们先看看《物妖志》里讲的这个谈家鸡的故事。 据说,这个故事发生在苏州。 在苏州的娄门,有一个叫陈元善的人。他非常喜欢道家的学说,《道德经》和庄子的文章是读了又读,什么许逊葛洪啊,凡是道家史上有名的人物,对他来说都是如数家珍。 至于以福禄作为沟通天地鬼神的凭据,用以驱使鬼神治病消灾的符纂派;信奉炼丹经典《周易参同契》的金丹派;崇尚“贵无”的楼观派;信奉三茅真君上清派;主张舍己为人,出家修道的全真道;陈元善都颇有研究,自己还是挂名到龙虎山旁听一段时间,虽未被张天师正式收为弟子,但龙虎山的道人对他也很客气。 甚至,各种教派的主持人对他自称为真人,也是抱着一种宽容的态度,并未完全加以否定,毕竟,有个熟悉道家典义并能游走世间的信徒,自然在人间宣扬道家的真义,也是一件美事,何况,陈元善的家底又不薄,不需各个道观给他财力上的支撑。 就像老吴笔下的大圣调侃八戒一般,从来只有火居的道士,哪见过火居的和尚。也就随着陈元善在世间卖弄算了,兴许,还能为道观增加更多的信仰。 这也就有点像现代的某些人对某些事的看法一样,不反对、不要求、不拒绝,但最后也不负责。反正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而凭借着各个道观的默许,陈元善在苏州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 某次,陈元善听说了一个新的课题,在嘉定一带很是流传,于是,便计划去嘉定和众位道友切磋切磋,就像现在大家通常讲的道理不辩不明一样。 到了嘉定以后,陈元善先是打探了一番,讲那个课题的道友有的在家,有的不在家,在探听到嘉定各位道友的住址以后,陈元善算了下来往的距离和时间,便在嘉定城里一户姓谈的人家暂时住了下来。 谈家的主人也很好道,平时对道家的教义也颇有研究,对《春秋运斗枢》中提到的“玉衡星散为鸡”尤为推崇,在家里就养了很多的鸡。估计是因为陶神仙说过“学道山中宜养白鸡白犬,可以辟邪。” 当然,谈家也可能是受了刘向的影响,毕竟,刘向在《列仙传》就讲了一个养鸡人的故事:“祝鸡翁,居尸乡北山,养鸡百余年,鸡千余,皆有名字,暮栖树上,昼放之,呼即别种而至,卖鸡及子得千万钱。” 在谈家寄居且早出晚归的日子,陈元善偶尔也曾与谈家家主聊过有关鸡的话题,谈家家主也坦然告诉陈元善,自己家里养了这么多鸡,时间最长的,已经养了一十八年。 某次,陈元善从谈家出门,访友不遇,便又回到了谈家,在院子和谈家家主聊得正酣。突然,一只鸡从院子中飞了过来,在陈元善和谈家家主面前扑腾了几下翅膀,噗地一声掉在地上死了。 谈家家主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那只养了十八年的鸡,不由得哀叹一声,简单的向陈元善打了个招呼,提着鸡便离开了。 看着谈家家主提着鸡顿然离开,陈元善也没多说什么。普通人养阿猫阿狗养个一两年都会有感情,何况谈家的这只鸡还养了十八年呢。 但是,就在这只鸡死的这天晚上,怪事发生了。平素借宿在谈家书房的陈元善,这次在半夜里听见了轻轻的叩门声,这是他借宿谈家一两个月来从没有过的事。 于是,陈元善便起身点起灯打开门。门外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不等陈元善发问,便直接走进了书房,还合上了门。 眼见陈元善有些疑惑,那少女说,我是谈家的女儿,一直住在后院,早就听说过真人的名声,也很倾慕真人。现在真人在我家住了这么久,实在是忍不住了,想来见见真人,要是真人看书的话,我愿意帮你磨墨。 灯下,陈元善看了看这个自称谈家女儿的女子,哟,长的还不错,身材模样在灯光下也很妍丽。 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大晚上的,一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姑娘家主动来到自己的房里,似乎又愿意自荐枕席,陈元善也不免有些心动了。再问一下,女子说自己属鸡,才十八岁,似乎还是个处子。 再说书房离谈家人住的地方又有点远,呆在房里的孤男寡女又都有意,自然是干柴烈火一般,晚上的生活就不用提了。 而从这一晚过后,每天晚上,这个自称是谈家女儿的女子都会来,但不等天亮,便就悄悄离开了。 即便陈元善偶尔不是在谈家住宿,哪怕是陈元善离开嘉定以后,女子也会来。而且,女子每次来之后,陈元善就会昏昏沉沉的进入梦乡一般,等她走了之后,才会清醒过来。 这样的情形差不多持续了一年多时间,陈元善心里就有些怀疑了。于是,便又去了嘉定谈家,隐晦的打探。谈家家主说,我家有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儿,但不属鸡,一直好端端地在家里,哪里都没有去过。 但你说的让我想起了一件事,真人去年到我家里的时候,不是有只鸡在我们面前扑腾了几下然后死了嘛,那只鸡就是我养的时间最长的一只,刚好十八年,是不是它在作怪呢? 于是,陈元善当夜又宿在了谈家的书房,不过,和谈家一起在书房里贴满了符咒,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到了夜里,自称谈家女儿的女子又来了,两人又与往日一般。 第二天,陈元善和谈家家主一起去了另外一个道友家,让道友给了自己一道驱赶邪物的符咒,藏在袖子里。 到了晚上,谈氏女依旧来了。不过,谈氏女进门之后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即和陈元善欢好,而是很生气的责骂陈元善怀疑自己,然后上前和陈元善厮打。 打着打着,陈元善藏在袖子里的符咒掉落下来,谈氏女一把把符咒撕的粉碎,结果,也就依旧像以前晚上的样子。 天亮之后,陈元善和谈家家主见了面,两人都是面面相觑。咋办呢,事情最开始毕竟是在谈家发生的,都说犬不八年鸡不六载,自家养个鸡养了十八年,难道真成精怪了。 这时,两人昨天访的那位道友也来到了谈家,三人把事情一说,那位道友说,符咒能被她撕碎的话,要不,真人直接把《周易》藏在衣服里,看有没有办法。 到了晚上,陈元善依言藏了一本《周易》在自己的怀里。果然,谈氏女又来了。不过,这次似乎有什么阻止她靠近陈元善一般,即便是下蛮扯住了陈元善的衣服,也随即被什么东西弹开了一样,两人一直纠缠到鸡鸣,陈元善怀里的《周易》也没有掉出来,眼见无计可施,谈氏女只好离开了。 等到天亮,陈元善和谈家家主及道友三人一碰头,把晚间的事情一聊,肯定了缠着陈元善的是妖物。于是,三人合计着去龙虎山请天师看看。 因为陈元善的名声在外,去的路上又有几位道友加入到了队伍中。谈家家主和给陈元善出主意怀藏《周易》的道友就和陈元善商量,现在人多,咱们试试看到底是什么怪物缠上了真人。 于是,路途打尖的时候,等陈元善单独睡着之后,几位道友就悄悄躲了起来,观察是什么妖物缠着陈元善不放。 到了半夜,大家听见躺在床上的陈元善发出了嗯嗯啊啊的声音,仔细一瞅,好像有什么东西附在陈元善的床上,像是男女恩爱一般。 于是,大家便大声喊了起来,持着拂尘等器物向陈元善围了过去。只见床顶上冒出一团像鸡的黑影,扑腾扑腾叫着飞走了。 这时,陈元善也惊醒过来,见众位道友围在自己的床榻边,一脸涩然,脸色绯红,很是不好意思。道友们提着灯一照,陈真人的纨裤早已湿漉漉的,想来又是中了妖物的招了。但大家并没有去调侃陈真人。毕竟,被妖物缠上,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现在已经确定了是一只鸡在作怪,陈元善也就没再去龙虎山请天师帮忙了。几位道友帮着陈元善一起结坛,计划就近去请道师做法,来为陈元善捉拿驱逐妖物。 当天晚上,陈元善梦见了那个自称是谈氏女的女子来认错。不要拘禁放逐我,过几天以后,我将托生到无锡。您可以送我离开,不过,不要走井边过路,怕井神会收纳了我,让我不得托生。只要帮我送到野外就行了。 虽说自己被谈氏女纠缠了这么久,但也算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了,陈元善便听了女子的话。在请来的道师做完法事之后,陈元善把符水祭物,送到了城外数里的偏僻野外。 在这以后,陈元善再也没有被纠缠了。至于自称是谈氏女而作怪的鸡,是不是真的托生在了无锡,是继续托生为鸡,还是因为沾了人的灵气托生为人,讲述这个故事的人没有说。 不过,想来,陈元善在经历这一件事情之后,性情估计应该有了大了改变,是真正投身在某个道观的门下做一名专职研究道家的典义,还是移居他乡,也不为人知。 道不离俗,俗不离道。“山水草木,井灶洿池,犹皆有精气。人身体亦有魂魄,况天地万物之至大者,于理当有精神。”是为万物皆有灵,天地不可欺,方便是修真。 第2章 赤冠白衣为谁雄 据说在民国以前,在京师附近有户人家,主事的两口子勤劳肯干,积攒了一些家业,也算的上是个中产。唯一让夫妇俩劳心的是,子嗣不是很盛,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夫妇俩也不是没拜过佛求过药,但不管怎么折腾,还是就这么一个女儿。时间长了以后,夫妇俩也就放弃了,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女儿身上。也可以说真的是捧在手心怕融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夫妇俩的心里也只想给女儿寻个好人家,再说自家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要是能够寻个赘婿上门当然最好不过了,夫妇俩年纪大了之后也能有个依靠。 可似乎天不遂愿还是怎么的,眼见女儿转眼就到了二八年龄,不想女儿却患起病来了。而且这病还似乎有点蹊跷。白天倒还好好的,可等到了晚上,女儿就会迷迷糊糊地昏过去,直到天亮时才会醒过来,和常人喝醉了酒的样子差不多。 那个时候西医已经开始东渐,因为住在京师附近,夫妇俩也曾听说过西医救人的故事,再加上心疼自己的姑娘。也就西医中医遍请了一大堆,甚至连游方郎中开具的草药,熬过的药渣子丢了不少,也没看出过什么名堂。 中途,夫妇俩还听从过乡邻的建议,请仙娘立筷子下阴啊,或者是请算命先生批过女儿的八字,包括近边大家都认可的什么法事,一并搞了个遍,前前后后折腾了差不多年把时间,姑娘的情形依旧是外甥打灯笼,而且,精神也比以前差了许多,这可把夫妇俩急的手足无措。 咋办呢?正当夫妇俩无计可施的时候。有去京城办事的乡邻回来给夫妇俩说,这次龙湖上的天师受诏进京,听说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你们要是有心的话,就去请天师帮忙悄悄,说不定救得了你们家姑娘。 听了乡邻的话,夫妇俩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打探好了天师的消息,备上礼物去求。 当时天师早已安排好了行程,听了夫妇俩的请求,没有立即答应他们的请求也没有立即拒绝。在详细向夫妇俩问清楚事情原委以后,为夫妇俩择了一个日子,让他们先回去准备建醮的物品,说是会安排人到他们家去帮着祈福攘灾。 有了天师的话,夫妇俩的心顿时定了不少,赶紧拜谢,急匆匆的辞过天师回去准备。 到了正式建醮开坛的那天,天师答应安排的道士也到了夫妇家。堂口当时就开在夫妇家的院子里。在净过手敬过香请过师傅之后,道士让夫妇俩把姑娘也从家里叫出来一并礼神。 也不知道是因为有龙虎山这个招牌还是怎么的,在道士与姑娘的一问一答中,夫妇俩很快弄明白了自家姑娘遇见了怎么回事。 姑娘告诉施法的道士,一年前,某个晚上,自己正在灯下绣着花,听见门边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等打开门一看,是个年轻俊俏的男子。还不等自己开口,他便挤进了自己的闺房,掩上了门,把自己吓了一跳,等自己张口喊父母救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然后自己就迷迷糊糊地昏过去了,等自己醒来的时候,那男子像长着翅膀一样,一下子就飞的不见了。而且,那以后,那个男子每晚都会过来。 于是,道士就问,那男子长的什么样子。 姑娘说,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戴着红色的帽子,穿着白色的衣服,腰间扎着一根红色的腰带,脚上穿的是褐色的皮靴。我也问过他是哪里人氏,他总是笑而不语。 听完姑娘说的话,道士让夫妇俩将姑娘搀扶回房,自己低头想着这迷了姑娘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夫妇俩扶姑娘回房后再出来到院子里,男人打发自己的浑家去喂鸡。随着女人咯咯咯的唤鸡声,一大群鸡出现在了道士施法的院子里。 道士顺着女主人唤鸡的声音看去,一大群鸡当中,有一只雄赳赳的大白鸡公站在鸡群里,样子甚是威武,而且,腰间还有一道红羽毛,脚也是褐色的,看样子都差不多有个七八斤,很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回想着自己刚才和姑娘对话时姑娘说到的男子的样子,道士指着那只大白鸡公笑着说,天天晚上折腾姑娘的,是不是你这个牲畜啊? 那只大白鸡公也似乎听懂了道士的话一样,脑袋竖起直盯盯的盯着道士,仿佛很生气道士点明了真相一般。 因为是龙虎山的道士在家里建醮开坛,在姑娘家看闹热的人也就挺多,何况早就知道姑娘患病的事。再听道士这么一说,便都七嘴八舌的劝姑娘的父亲,肯定是这只鸡在作怪,不然,你看,刚才先生这么笑着一说,那鸡还做出愤怒的样子恨不得想吃了先生一般。 听得大家都这么说,姑娘的父亲似乎猛地醒悟了。这只大白鸡公已经养十二年了。这一年多来,每天都不吃食,尽是飞到屋顶上,等到天快黑的时候下来了又不进鸡窝,早就觉得它有点怪了,只是因为女儿的事情,还没顾得上它。 于是,姑娘的父亲叫看闹热的人帮忙抓住了那只大白鸡公,手起刀落将鸡宰杀在院子里。拔毛破开后,鸡腹里的睾丸差不多都有鸡蛋大小。男人让浑家将鸡公整个炖了端上供桌当作了建醮开坛祈福攘灾的祭品。 法事完成以后,道士便辞别离开了。当天晚上,姑娘看到往日里来的男子一身是血的来到自己的身边,说,我已经被你的父亲杀死了,今后再也不能和你欢好了。 男子的言语说的甚是凄厉,不待姑娘回话,便流着泪像往日一样飞走了。姑娘也是心下惨然。 等到第二天,姑娘起床后给夫妇俩请安。夫妇俩一看大喜,姑娘再也不是先前那个病怏怏的样子,神清气爽恍如未害病之前。 看来,还真是龙虎山道士说的那样,是自己那只养了十二年的鸡在作怪。打这以后,夫妇俩把自己家豢养的牲畜清理了一遍,凡是涉及到“犬不八年鸡不六载”这些俗语的牲畜,全部处置得干干净净。 第3章 良师益友宋宗鸡 说到“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大家自然都很熟悉。但如果提到“萧史凤,宋宗鸡。远近对高低”的话,估计很多人就不一定理解了。 这里要说的故事,就是“宋宗鸡”,一只走上了鸡生巅峰并被人念念不忘的鸡。而且,还有很多诗词都在反复提到这只鸡,比方说“窗中问谈鸡,长夜何时旦。”“鸡窗夜静开书卷,鱼槛春深展钓丝。”“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等等。 这只鸡是在魏晋时出现。 大家都知道,魏晋时期,人们有一种辐射面极广的爱好,那就是喜欢探究玄学,被后世风水先生视为圭臬的《葬经》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而且,那个时候,人们还经常性对一些玄学问题进行探讨,反复辩证,并且极为推崇道理越辩越明,如果是光有理论知识,但表达不出来,也是不行的,因为魏晋人士是不相信腹有诗书气自华那套的。只有像说鬼的阮瞻那样,把鬼都说的无地自容原形毕露,才是当时人们的最爱,是为清谈。 所以,在魏晋时期,服五石散,全裸打铁,畜养宠物,基本上就充斥在门阀士族的各个角落。即便曹魏的皇帝,在吊唁的时候都让宾客们学过驴叫以示哀悼。如果是有官职在身,又不善于清谈的话,那在士人的眼里,就是鸡立鹤群。 如果拿现代流行的穿越小说来说事的话,现代人要是穿越到魏晋时期,没有点偏门绝活的话,在那个时代要跻身士族生活,估计有点扎实。 东晋的时候,宋处宗担任兖州担任刺史,托人买了一只长鸣鸡养着。长鸣鸡,简单的说,就是叫声很长的鸡,而且还能一天从早叫到黑。 《齐民要术》就引用过《异物志》对长鸣鸡的说法,说是“长鸣鸡,最长,声甚好,清朗。鸣未必在曙时,潮水夜至,因之并鸣”,范成大也说过,“长鸣鸡,高大过常鸡,鸣声甚长,终日啼嚎不绝”。 宋处宗当时买这只长鸣鸡,可不是为了食用,也不是为了当宠物养。而是他的一个朋友给他出的主意。 为啥呢?其实宋处宗原本是个博学的人,对当时流行的道家玄学也颇有研究,但他打小有一个小毛病——口吃。 这个毛病对常人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太影响日常生活。但现在宋处宗坐在刺史的位置上,不免就会被人挑剔了。就像《三国志》里讲邓艾一样,邓艾同学因为口吃,“为都尉学士,以口吃,不得作干佐。为稻田守丛草吏。”即便后来,邓艾领着大军,但“每见高山大泽,辄规度指画军营处所,时人多笑焉。” 朋友劝宋处宗买长鸣鸡的时候,给出的理由很是充分。您看这鸡叫声多响亮啊,一鸡叫百鸡鸣,声音清脆,节奏又稳,您多观察几次就会发现,这鸡在叫之前还会先酝酿气势。华佗的五禽戏不就是这样来的嘛,兴许对您的口吃有好处呢。 如果是出于阴暗的角度去想,朋友劝宋处宗买鸡的事或许也有着戏弄他的意思。但老宋是个实诚人,特别是朋友提到华佗的五禽戏,更是打动了老宋的心。 于是,这只长鸣鸡买回来以后。老宋对这只鸡也是关爱有加,还让人做了一个漂亮的鸡笼,挂在书房的窗户上。一旦有了时间,就仔细观察着鸡的鸣叫轨迹,或者是伴着鸡的叫声读书。 都说夜晚里被看添香是士子们的最爱,但养鸡喂鸡看鸡和着鸡叫声读书,基本上就填据了宋处宗的全部生活,没办法,谁叫老宋太在意自己口吃的毛病呢。 说来也怪,在老宋 悉心照料这只鸡差不多年把时间以后,某次,宋处宗从外面会客回来。一进书房,就面色不虞的痛斥着自己还没有改掉自己口吃这个毛病。 正自责间,老宋突然听见窗户边有人说话了。“每逢大事有静气。老宋老宋,你开口说话前先忍一下,然后一字一字的说,慢慢地就会好了。” 这突然传来的说话声给宋处宗吓了一跳。是谁在揭自己的短呢,真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宋处宗屋里屋外四下打量了一番,没人啊,这是谁在说话呢。 正当宋处宗疑惑的时候,窗户边又传来了说话声。这次说的居然是老宋前几天在书房朗读过的自己作的赋。 宋处宗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养的那只长鸣鸡在说话,不由地心中大喜。先前还揣测朋友让自己买长鸣鸡是不是在戏弄自己,想不到真的天随人愿。 于是,宋处宗便放下身段向那只鸡进行请教。结果,这只鸡不光是知识面广,而且言谈也十分机敏,在和宋处宗讨论各种话题时都能旁征博引,提出了论点也是十分的精妙。 这样过了几个月以后,宋处宗的口才也越来越好。 某次,一位素知宋处宗口吃的朋友前来拜访,两个人聊着聊着,朋友发现宋处宗竟然口若悬河而不是以往那样三缄其口,而且很多观点都很新颖。朋友就觉得有些怪了,本来这次来就带着想戏弄一下宋处宗的意思,哪知道自己不管提什么都是落入下风。 趁着两人休谈更衣的空隙,朋友便悄悄的向宋处宗的仆役打听。 仆役说,我们家老爷到兖州以后,一有空了就在书房读书,最近几个月来,我们也觉得老爷说话像换了个人似的,说话也不口吃了。 当天,朋友盘桓在老宋家里。待休息以后瞧见宋处宗的书房依旧亮着灯,朋友想到了仆役说的话,就偷偷溜过去看老宋在干什么。 结果,透过窗户的缝隙,朋友竟然看见老宋和窗户上的那只鸡在对话。朋友忍不住推开门走进去问,“你在干什么呢,怎么对着一只鸡说话呢?” 见朋友兀地推门进来,宋处宗并不吃惊,我在和它探讨学问啊。 朋友摇了摇头,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因为从他在窗户边看起直到进宋处宗的书房,全然都只看见宋处宗一个人在那里对着鸡自说自话,完全不见宋处宗说的那只鸡有任何的反应。 想着同时代的人都有怪异的癖好,朋友倒没有破坏宋处宗的兴致,很有礼貌的辞别了。 但是,在这之后,朋友还是把宋处宗和鸡清谈的事传了出去。很多人听了之后,都不相信朋友说的是真的,但随着这事越传越远,有些好奇的人来拜访宋处宗,发现宋处宗真的不同于往日了,这才相信了那位朋友讲的故事。 不过,抛开魏晋各种奇葩的怪诞不谈,如果用现代的观念去看宋处宗长鸣鸡的事情的话,或许是因为宋处宗太执着于自己的口吃了,在听闻长鸣鸡能够纠正自己的口吃以后,慢慢地在自己的脑子里臆想出了一位鸡大师。而且,这位鸡大师还真治好了老宋的口吃。 但如果真的这样去看的话,实在是打扰了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像我们一直认为的广寒宫,有玉兔,有嫦娥,有吴刚,可在月球的球体表面真实的展露以后,还是有点埋汰人。 第4章 朱综怒杀自家鸡 刘义庆说,在临淮,有一户人家里养的鸡作怪,弄出了一件丑闻,后来被发现以后,让人一刀结果了性命。 这事发生在临淮的朱家。当时,朱家在当地也是一个大户人家,家里田产很多,仆役成群。而且,朱家并不是一般的什么商户,早年间家里有人在官府里当差,家中子女的教育也抓的很严,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等到朱综从父亲手里接过家业的时候,朱家已经是临淮一带有名的乡绅巨室了。作为朱家的家主,朱综在礼仪这方面更是在临淮一带起到了带头作用。 朱综的母亲死了以后,按照礼制,朱综就在母亲的坟茔边搭了一个小茅草屋,独自在那里为母亲守孝。 在母亲的坟墓边守了一年之后,有人给朱综送来口信,说他的妻子病了,让朱综回家去看看。 等到了家里以后,朱综发现妻子面色如常,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心里就觉得有些怪异,咋会有人给自己报信说妻子病了呢。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心想等下夫妻俩私下里问问是怎么回事。 等夫妻俩进了后院卧房,朱综还没有开口,却见朱氏很正色的对他说,老公啊,丧礼是大事,你又是我们这里有身份的人。你就别老是回来看我了。 朱综一听就纳闷了。母亲去世以后,自己遵从古礼,在母亲的坟茔边住着为母亲守孝。即便是有物品缺乏了,都是等着仆役过来时再安排,这次不是有人带信说老婆病了的话,也不会回来。 于是,朱综就说。你这是说什么话呢?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我就一直住在草庐里,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回来过? 看到朱综的否认,朱氏不禁怒了,但也还带着一丝娇羞。你这个坏人,隔三差五回来不说,要尽是晚上偷偷的来,等天不亮又离开了,还叮嘱过家里的奴婢不要往外说。 今天大白天的回来,你还欺负人,说自己没有回来过。然后朱氏就扑在被子上抽噎起来。 瞧见自家老婆这副样子,朱综心里一咯噔。坏了,早就听说过有鬼魅骗人的事情,看来也是什么东西趁着自己在守孝,偷偷变成了自己的样子迷惑了家里人,还给自己戴上了顶帽子。 虽说心里有点窝火,但朱综还是很冷静。得想个办法把这件事弄清楚,不然,要是弄成像别人讲的那样,万一全家都着害了,那不是全完了? 于是,便假装是自己不对,向朱氏认了错,好言好语的哄了半天,才让朱氏擦干了眼泪。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朱氏。转过身,朱综唤来服侍朱氏的贴身女婢,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下情况。还真如朱氏说的那样,最近两三个月来,自己每天夜里都会让女婢开门,然后又等天不亮让女婢关门。至于是不是自己真的回来过,女婢也委实不知。 于是,朱综便告诉朱氏的贴身女婢,我和夫人准备做个小游戏,下次我来的时候,你开门之后把窗都锁上,我就悄悄躲在屋里,看夫人能不能找到我。 女婢一听也是乐了,自家的老爷这段时间晚上回来以后,夫人的气色都好了很多,对我们说话的语气都和蔼了很多。见老爷有这个要求,也就忙不迭答应了。 安顿好朱氏的贴身女婢以后,朱综又悄悄唤来在草庐服侍自己的长随,让他躲在家里面偷偷观察着后院,若是晚上夫人的贴身女婢开了门关了门,马上就到草庐来告诉我。然后就告别了妻子,去草庐了。 到了晚上,还真如朱氏先前说的那样。这边,长随见后院的门开了有关,一个人影进去了,长随赶紧去报告朱综。 后院里,朱氏的贴身女婢见朱综又回来了,赶紧如白天老爷交代的那样,等朱综进了卧室后,将门窗全部锁的紧紧的。 那边,朱综得了长随的消息,怒气冲冲的赶回家,拎着仆役举着火把进了后院。 才进后院,朱氏的贴身女婢吓得个半死,咋屋里锁着一个老爷,院子里又进来一个老爷呢,再看跟着老爷的,全是老爷的心腹。 等朱综让仆役们围住卧房,守住门窗,女婢战战兢兢地找着房门钥匙,屋里传来了夫人的惊叫声。朱综来不及多想,一脚就踹开门。 灯光下,朱氏扯着被子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一只大白公鸡在房里窜来窜去,像是在找机会逃走。 朱综让仆役们逮住公鸡后退出了卧室。朱氏说,刚才听见外面喧闹,然后就看见你上蹿下跳,然后就变成了他们抓住的那只公鸡,然后你就进来了。 听了朱氏的话,朱综走到了门外,仔细打量着仆役们抓住的鸡是怎么回事。朱氏的贴身女婢这时也镇定下来了,告诉朱综,这只白鸡怎么好像是我们自己家的呢? 朱综叫过一直在前院养鸡的仆役,哟呵,还真是朱家自己养的一只大白鸡公啊,因为养的时间长了,原本就打算处理的。但是因为朱综的母亲过世,没来得及顾上它。 朱综顿时大怒,让过仆役,一刀就把这只鸡的头剁了下来。鸡被朱综宰杀以后,再也没有怪事发生了。 不过,尽管事后朱综叮嘱家里人不要提起这件事情,但后来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毕竟,一只白色老鸡公能够幻化成自家主人的模样,还能将女主人和奴婢们骗过去,实在是不容易啊。再说,自家养的鸡变成自家主人玩弄自家女主人,也实在是太怪异了。 在后世,民间一直有一则传闻,说是尽量不要喂养和食用白色的鸡,因为“白”通“百”。公鸡本就属阳,可破邪魅,一百只公鸡蕴含的能量不用细想也知道有多厉害啊。妇人在坐月子的时候,家里炖鸡熬汤是千万不能选用白鸡的,恐给妇人和婴儿带来不利,就像人们常说的命中注定三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一样。 这个隐讳的规矩,是不是因为朱综杀鸡的事形成的,就无从考证了。 第5章 重明鸟现天下安 晋代的王嘉在《拾遗记》说了一只鸟,或许就是国人推崇鸡的开始。 故事是这样说的。 尧帝一开始被推为部落首领的时候,那个时候,天下并不太平。各个部落之间,为了生存和发展,大械小斗今天这里一起明天那里一桩,至于弱肉强食,更是家常便饭。 瞧着这纷争的乱世。尧帝站了出来,以自己的部落为主体,梳清楚姻亲部落的立场以后,联合友邦,远交近伐,征讨四夷,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在部落群体中形成了求同存异的一致意见,各个部落都开始休养生息,发展农桑。 而且,各个部落的族人,也越来越认可尧帝,于是,在部落联盟形成以后,尧帝便被大家一致推为首领,总管大家共知的部落。 在这期间,因为金乌不听招呼,胡乱出入,烘烤了大地,尧帝便让后羿干掉了九只金乌,逐令最后一只金乌昼出夜伏。因为洪水泛滥,尧帝又让鲧去治水,虽说最后水患在大禹手里得以终结,但源头上还得感谢尧帝的卓识远见。 至于历法、农耕、百官秩序,都是在尧帝手上开始。 在尧帝迁都平阳,平息协和各部落方国以后,农耕生产和人民生活更是呈现出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天下百姓,没有讲尧不好的。 即使是在尧帝治外的远方部落,在听闻了尧帝的名声以后,也是派出使臣,带上礼物,年年朝贡,以求教化。 在尧帝主政第七十年,有一个叫“掋支”的部落从远方跋山涉水来到平阳,请求觐见尧帝,聆听尧帝的教诲,以便回去教化自己的子民。 但是,当时年年来平阳朝贡的队伍很多,如果要排队的话,掋支部落的使者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才会轮到自己,看着别的部落的使者在受到尧帝的接见以后,兴高采烈的回去了,掋支部落的使者兴急如焚。 怎么办呢,在平阳城里等待的使者某天在称为转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凤凰的鸣叫声,然后,百鸟像受到了召集一般,飞在平阳城的上方盘旋飞舞。 看到这里,掋支的使者心里突然有了主意。于是,就想办法向尧帝负责接待外藩事宜的大臣禀告,自己从掋支出发的时候,首领让他带上了部落的至宝重明鸟。并且详细介绍了重明鸟的特点,眼睛重瞳,叫声像凤凰,但长得又不太像凤凰。 而且,重明鸟在啼叫以后,方圆几里的猛兽虎狼都会自动退避,更莫说魑魅魍魉了。自己从掋支到平阳,这一路上全靠它的庇护。现在有感于上朝的风貌,想尽快把它进献给尧帝,以示此番朝贡的敬意。 负责接待外藩事宜的大臣听了以后,很快就把掋支使者的意思送到了尧帝和百官的面前。 等到掋支的使者正式觐见尧帝的那天,使者提着一个密实的草笼子详细向尧帝禀告了自己部落的敬意,并再次述说了重明鸟的事。 列在两旁的百官和尧帝听了使者的说法以后都是大喜,便让使者将他所说的重明鸟呈了上来。 但等草笼子拿开以后,使者所说的重明鸟出现在百官和尧帝面前时,不待尧帝说话,群臣都是怒不可遏,吩咐力士拿下使者准备问罪。 因为使者撤除草笼子以后,在大家眼里看到的居然是一只差不多光着膀子的鸡,翅膀上有着几羽稀稀拉拉的羽毛。 除了眼睛符合使者说的是重瞳以外,这家伙和平日里大家喂的鸡没什么两样,根本看不出东西有什么神异之处,反而更让人觉得是掋支之国对自己的羞辱和不敬。 眼见力士们围了上来,使者赶紧跪了下来。向尧帝禀告说自己一路上也靠着它驱赶老虎野猪和巨雕猛禽,才得以安全到达这里。而且,在小国本来也是一种传说的灵鸟,很多人都因为它的外形忽视了它,常常知其名而不知其人。 尧帝听了使者的话,见他的神情不似作为。便示意义愤填膺的群臣和力士们退下,饶有兴趣的朝着使者呈上的重明鸟打量了一下。 然后又转头看向使者,摇了摇头。笑着说,这个小家伙毛都没有几根,看样子都还离开母亲没有几天,它哪能够像你说的那样驱赶捕逐猛兽呢? 使者正欲开口,但那使者说的重明鸟却仿佛听懂了尧帝的话一样,昂首啼叫了一声,声音清脆,气息绵长,还正如凤凰的鸣叫一般,看的群臣都是面面相觑。 在叫过几声之后,使者嘴里的重明鸟扑腾了几下翅膀,腾举空中,先是在殿里绕了一圈,然后飞到的院子上方,一边飞一边啼叫,声音直插云霄。不多时,大殿周围的鸟都开始鸣叫起来,而且聚集在大殿的上空,仿佛百鸟朝凤一般。 而站在院子里的侍卫,还看到许多老鹰一样的猛禽拍打着翅膀仓皇的向北边飞去,像是有什么猛兽在驱赶它们一般。 看到这种情形,大家都信服了使者的话。于是,便有大臣问道。它的羽毛一直是这样吗? 使者说,从小臣带着它出发的时候算起,差不多有了两个寒暑,它的羽毛时长时落,羽毛全部长齐的时候更为威武,没有羽毛的时候也能像今天这样。 于是,又有大臣问它的喂养之法。 使者说,它在外面的时候,不知道它吃什么,如果是喂养的话,小臣试过多次,它只吃琼膏。 于是,尧帝便和群臣商议,如果留下它的话,关在笼子里喂肯定是不行的,虽说现在天下大治,但也找不到那么多的琼膏来养它,如果不留下的话,难免伤了使者的心。最后,大家一合计,便将它放养在了平阳城外的山上,然后又赐给使者许多礼物,让他早日返还。 这只重明鸟留到帝都以后,方圆百里以内,豺狼虎豹巨雕仓禽,全部没了踪迹,即便是地方上出现妖异或者邪门的事情,在这只鸟路过以后,也都没有了声响。 而且,尧帝治下的各个部落和人口集聚的地方,重明鸟每年都会叫着飞一趟或者数趟。时间一长,各个部落都会根据重明鸟来到的时间,提前打扫门户,供上琼浆玉液,或自己认为最珍贵的食材,以表示对重明鸟的敬意。 尧帝禅位后,这只重明鸟突然不见了踪影,这让人们心若丧失。于是,每年的正月初一,人们就想办法用木头或金属制作成它的样子,悬挂在门户上,一是期盼着重明鸟能再次出现,二来也有假借重明鸟的样子来威慑魑魅魍魉的意思。 也有人说,舜帝出生之前,他的父亲瞽叟曾梦见重明鸟飞到他的面前,说是要投生到他的家里,瞽叟梦醒以后,舜帝就降生了。 瞽叟梦见的那只重明鸟是不是就是当时掋支之国进献的那只,谁也不清楚,但在舜帝南巡之后,世上再没有听到过重明鸟的故事了。 不过,后来人们将鸡尊为“五德之禽”,说是星官临凡,或许既是源于传说里鸡的样子和重明鸟长的很像,也是源于对尧“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的敬仰。 第6章 双头鸡鸣九虎出 汉武帝登基以后,为了解除匈奴的威胁,厉兵秣马沉寂一段时间以后,从元光六年开始,先后派卫青霍去病连年出塞,直到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深入漠北,自此“幕南无王庭”。 打这以后,边疆西域见到汉家颜色,莫不战战兢兢。因为大帝一句“寇可为,我复亦为;寇可往,我复亦往”可是灭了很多不懂事又看不清眼色的家伙。 太初元年,西域的大月氏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只长相怪异的公鸡。这只公鸡长着两个脑袋四只脚,但只有一个身子一个尾巴,喂食物给它的话是两个脑袋一起吃食,打鸣也是两个脑袋一起引亢长鸣。 起初,大月氏准备自己把这只双头公鸡养着,当着国宝一代一代传下去。可想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再加上大宛国因为不肯进献汗血宝马而被汉武大帝一怒兴兵,大月氏上下一合计,还是准备老老实实的将公鸡献给汉武大帝算了,因为大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如果是惹得汉军前来,别说国宝当不成,恐怕还会有灭国之忧。 太初二年,大月氏的使者进了长安,得到觐见的机会以后,使者如实向汉武大帝禀告了这只双头公鸡的由来和国主的想法。 大殿里,汉武大帝和大臣们在听到使者实说实话以后,都是欢喜得不得了,皇上和大汉的名声已经威加海内。 于是,汉武大帝便让使者把鸡呈了上来,和诸位大臣一起欣赏欣赏,瞧着这长着两个脑袋四只脚一个身子一条尾巴,叫起来两个脑袋一起昂首的鸡,也都是觉得很稀奇。 再说,又听使者说自家的国主原本是想将这只双头公鸡当成传家宝的,但因为汉家天威,不远雪山瀚海将双头公鸡送过来,在场的君臣都是笑呵呵。 于是,汉武大帝便收下了大月氏进贡来的礼物,让人把双头公鸡安置在甘泉馆里。然后给大月氏的使者赏赐了很多礼物,让使者的随行教导甘泉馆负责养鸡的鸡人怎么喂养它,还专门叮嘱鸡人找几只漂亮的母鸡给双头公鸡作伴,看能不能再繁殖几只双头鸡出来。 但这只双头公鸡被汉武大帝养起来以后却不叫了。 听到禀告以后,汉武大帝一开始还以为是鸡人养殖不到位引起的,还把鸡人教训了几次。可是鸡人说,随着使者来的专门伺候这只鸡的人也在,方法也是他教的,总不能是自己有问题。 在经过几番禀告以后,朝里的大臣们也知道了双头公鸡不打鸣的事。 于是,大家就都纷纷向汉武大帝进谏,这个鸡不叫,不应该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因为在大殿上,大家都听过它的叫声。现在它不叫了,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啊。 见大臣们隔三差五和自己这样说,再说自己去了甘泉馆几次,鸡的样子和来的时候差不多,但就是不肯叫,让鸡人给它找的伴也被它驱赶到了角落里。汉武大帝也是很烦躁,但碍于自己先前在大殿上说的话,便让人找来使者留下的协助养鸡的人,告诉他自己不愿夺取大月氏国主的美,让他把鸡带回去。 协助留在甘泉馆养鸡的人听汉武大帝这么一说,心里也挺高兴,毕竟使者他们都走了,只有自己一个留在这里,虽说在长安城里什么都不缺,但还是奈何不过思乡之情。 于是,在大汉回访使者的陪同下,大月氏的养鸡人带着双头公鸡高高兴兴地和队伍一起出发了。 等一行队伍刚过了嘉峪关,众目睽睽之下,那双头公鸡扑腾了几下翅膀,回头望向长安方向叫起来了,但声音却极为哀伤,与那唢呐一出不是升天便是拜堂极其相似。搞得回访的使者都有了一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失落感,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但这还不算完,双头公鸡在叫完以后,飞到了半空中在队伍的头上盘旋了一圈,一边飞一边讲起来人话:“三七末,鸡不鸣,犬不吠。宫中荆棘乱相移,当有九虎争为帝。”然后再猛地叫了一声,四只脚在空中一蹬,像苍鹰一般极速飞远,消失在众人的眼里。 这叫怎么回事呢?一只鸡会说人话,而且说得还是类似“大楚兴陈胜王”的谶纬,关键还有这是个四只脚的双头鸡,再说自家的大帝素来敬鬼神之祀,大家面面相觑,都是无言。谁也不敢说把这事报给朝廷,谁也不敢说把这事不报给朝廷。 于是,在朝廷的收到的公文里,就有了这么一段话:“此鸡未至月支,乃飞,而声似鹍鸡,翱翔云里。” 意思是这只鸡还没有和我们一起走到大月氏就飞走了,而且是像鲲鹏一样翱翔云里,从空中传来它的叫声就像凤凰的叫声一样。 有了这层意思,估计大帝也就没追究这件事情了。 不过,这个四只脚的双头鸡飞是飞了,但事情却还没有完,因为这只鸡在飞走前说的那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反正,在当时,研究来研究去,谁也不清楚,只好把这句话记了下来。 九十年后,一个叫王莽的人登上了汉室朝廷的舞台,独揽了朝廷政事,然后就发生了很多有味道的事情。 先是有汉室的子孙看不惯王莽大权在握,,安众侯刘崇严乡侯刘信两个跳了出来点起兵将,想要像祖宗吴王刘濞那样“诛晁错、清君侧”,可还没等刘崇的兵士走出自己的封地,刘崇的远房族伯刘嘉一溜烟早早跑到皇宫自首去和刘崇划清界限去了。 而且,在刘嘉的上表里,对刘崇的起兵,是深恶痛绝,表示“闻崇之反也,咸欲骞衣手剑而叱之。”“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猪崇宫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毫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 至于刘信,同为汉室宗室的忠孝侯刘宏,在接到朝廷的旨意或者说是王莽的指示后,三下五除二就将刘信的叛乱咔嚓了。 从刘邦建汉到王莽正式篡汉,正好210年,或许就是双头鸡离开时说过的“三七末”;而汉室宗伯之间的相互倾轧,似乎就是“鸡不鸣,犬不吠。宫中荆棘乱相移”。 还有,就是地皇四年,从民间传出一则“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的谶言,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这个时候,为抵抗玄汉大军,王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号曰“九虎”,以护帝位。算起来的话,好像和当初双头公鸡飞走时说的“当有九虎争为帝”挂的上钩。 都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真正推敲起来,双头公鸡的事应该是后人对汉武大帝和王莽某些作为的牵强附会,就像大家习惯性的将王莽篡汉和刘邦斩蛇联系在一起一样,因为刘邦把白帝子从中斩成了两截,所以后来王莽出现了,把汉室也断为两截。 更为奇怪的是,尽管古人们的脑洞很为奇特,但在各种志怪野史里,像这样双头公鸡的动物也就只出现过这么一次。 想来,这个四只脚的双头公鸡很可能是古人看到一只变异的连体鸡,初看有点稀奇更有点好奇,但再看却有点恶心了,然后也就很排斥了,就像史书上说过的双头蛇,这些玩意在古人的眼里终究不是吉祥物,所以,对基因突变的事物,大家都有点处之而后快的意思。 第7章 高嶷复生除家魅 唐代的时候,渤海郡有一户姓高的人家,家底十分丰厚,是当地有名的巨富。 高家的主人叫高嶷,并没有因为家中殷实持强临弱,反而经常性修桥补路扶贫救济,很有上古的君子之风,是当地有名的善人。 渤海郡的人都很佩服他,因为他除了肯做善事以外,严守儒家的行为规范,把家里的子弟管教的也很好,可以说,像高家的这种条件,在那个时候,官二代富二代之类的纨绔子弟应当是有的,但实际上,连高家的下人在高嶷的影响下都谨守礼仪。 在高嶷过完五十岁寿辰不久,高嶷突然害病了,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前来探望慰问的人是络绎不绝。 因为高嶷名声在外,渤海郡的郡守在听到高嶷患病的事以后,也专程带着医生和药品到了高家探望。 但或许是因为桃子熟透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就像古人常说的人到七十古来稀那样,药石用在高嶷的身上,没有什么反应,高家延请来的名医,对高嶷的病情也是束手无措,让高家人熬药给高嶷服用,更多的也只是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这样子拖了个把多月,该来探望高嶷的高家的亲眷都来了。某天下午,高嶷的妻子和子女正守着高嶷服药,可高嶷突然闭上眼睛死去了。 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别,高家上下顿时悲伤不已。高家子弟强忍着悲痛将事先准备好的白幡挂了起来,不一会儿,高家的府邸就是一片缟素。 到了晚间,当帮忙的人准备将高嶷的尸身移到厅堂的棺材里时,高嶷的妻子阻止了大家的举动,说高嶷虽然死了,但他的胸口并没有冷,还是温热的状态。 高嶷的子女们听母亲这么一说,也用手试探了一下,确实是母亲说的那样,便让高嶷停尸在床。 因为大家都知道扁鹊游历列国的时候,曾经救过假死的虢国太子。再说,自己的父亲素来与人为善,教导有方,家里人也不希望高嶷就这么走了。 于是,在高氏的坚持下,高家人没有立即将高嶷的尸身放进棺材里,但该做的事却没有因为母亲的坚持而停下来,该去亲友家报丧的也安排人去了,整个丧礼的事务都安排的有条不紊。 比较起来,高氏的年纪也算长了,而且自己和高嶷是结发夫妻,看着子女们安排丈夫的身后事,尽管用手摸着丈夫的胸口还是热的,但高氏却愈发悲伤了。于是,不管子女们怎么劝说,高氏落着泪守着高嶷的身边,一直不肯离开。 但终究是因为上了年纪,加上悲伤,在守着高嶷一整晚之后,到了第二天上午,高氏还是熬不住在高嶷身边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高氏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小名,说会带着她出门逛逛街购购物。 起初,高氏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猛然一惊醒睁开眼之后,发现的确实是自己的丈夫睁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高氏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时,高家的子女和已经到高家吊唁的亲友也围了上来。 一看高嶷好端端的又活过来了,大家忙不迭地拆除了厅堂里的布置,七手八脚安排人去追前往亲友家报丧的人。 高嶷看着家里乱糟糟的样子,再看着妻子哭红了眼睛,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等家里人稍微安顿下来,高嶷便让已经来的亲友和子女们一起坐在厅堂里,给他们讲了自己经历的事情。 高嶷说,昨天下午,我迷迷糊糊地就不知道怎么到了一处官府,堂上坐着一位官员,说是一个多月前我们家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递了一幅状子到官府,向官府说我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因为事情比较多,杀人案又是大罪,所以暂且将高嶷收押了,现在招他到堂前与告状的人对质。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衣服只有一只眼睛的人也在差役的传唤下到了大堂,向堂上的官员说就是我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高嶷仔细瞅了瞅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杀了他妻子孩子的白衣人,自己还真不认识那个人,怎么会是高家人呢。 于是,高嶷就向官员申辩,我都不认识他,再说历来我都在做修桥补路扶贫救困的事,走路都怕会踩死蚂蚁,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惹上人命官司呢。 堂上的官员听了高嶷的申辩以后,又问后来的白衣人,白衣人只是反复禀告自己杀了他的妻子孩子,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官员瞧着堂下的情景,让身边的差役找来一叠文书,在翻过之后说,你的寿元还有很长,你先回去。 高嶷抚了抚妻子的手,我可是到冥府走了一遭啊。按照那个大官的说法,我们两口子时间都还长着呢。 高家的子女和亲友们听了高嶷的话,都在想这个瞎了一只眼睛穿着白衣服自称是高家人的人到底是谁。可思忖来思忖去,全都像高嶷说的那样,自家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把下人们叫过来一问,谁也没有在高家见过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正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前院负责管理杂事的二管家站了出来。 老爷,咱们家不是养了一群鸡嘛,前些日子您过寿辰的时候让厨房准备菜,就把鸡舍里的鸡杀了几只,可巧,家里鸡舍的那只白公鸡好像只有一只眼睛看的到。说起来,倒和老爷讲的有点对的上呢。 听了二管事的话,大家都很惊异。于是,高嶷一行人来到了鸡舍。刚走到鸡舍边,就看见那只白色的公鸡盯着众人。还真如二管事说的那样,这只白公鸡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高嶷问了问养鸡的杂役,这只瞎了一只眼睛的白公鸡喂了快五六年了,因为比较雄势,家里的母鸡,其他的公鸡都拢不到边。 顿时,大家都醒悟过来,都说犬不八年鸡不六载,高嶷老爷子说的这种情况,肯定就是这只瞎眼白鸡公在作怪,还弄得高老爷子到冥间的官府过了一趟。 于是,当即就将这只瞎了一只眼睛的白公鸡宰杀了。 而且,这只鸡被宰杀以后,高老在病中总是隐约听见有人说还他妻子孩子命来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后来,高嶷两老活到了七十多岁,才无疾而终,子孙后代连绵不绝。 东汉的王充说过“夫物之老者,其精为人,亦有未老,性能变化,象人之形。”像高家瞎眼白公鸡这种情况,都能状告到地府了,想来也是开了灵智,好好的修个行不行嘛,比方说昴日星官和他的母亲,一个是星宿之一,一个是菩萨果位,非要跳出了卖弄卖弄,断了仙途不说,还丧了自家性命。 子如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现实生活中,类似这样卖弄的,也委实不少,当引以为戒啊。 第8章 卫镐因梦释乌鸡 大唐调露年间,朝廷开科录取了一名进士,叫张鷟。 这张鷟算起来也是个名人,从679年进入仕途开始,到740年去世,张鷟先后历经了高宗李治、中宗李显、睿宗李旦、圣神皇帝武则天、玄宗李隆基五位帝王,从地方官做到了京都的御史和司门员外郎,见识、阅历都很丰厚,卫镐释鸡得善报的故事就是他讲给世人的。 张鷟说,有一个叫卫镐的人,在某县担任县官,具体是杨隋时期的县官,还是李唐时期的县官亦或武周的县官,张鷟没有说明白。 不过,张鷟说,卫镐在担任县官的时候,很是亲民,在皇权不下乡的时代,卫县官可是经常轻车从简,直奔乡村,了解百姓的生活情况,然后将朝廷下发的各种告示与治下百姓的生活实际结合起来,教化百姓,发展农桑,增益户口。 因为熟悉治下的民情,推行朝廷的各项政令时又充分考虑了治下百姓的实际,卫镐很是得到了治下乡绅百姓的认可与肯定。 有一次,卫镐带着几位随从去乡下开展人口资源调查,连续走了几个村子以后,觉得又累又渴,便和随从们商量,是不是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再赶往下一站。 随从看着卫县官疲累的样子,心里也是很急。但在这半路上前不挨村后不挨店,几个人凑了一会儿后便给卫镐建议,请他再坚持一会儿,前面的村子离这里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了,让卫镐坚持再走一会儿后就到前面村子的里正家歇息。 看到随从们紧张的样子,卫镐便听从了他们的建议,不过,为了不惊扰百姓,卫镐让人先去村子里打个招呼,免得下头的人措手不及。 为啥要安排人提前打个前站去打招呼呢。理由其实也很简单,隋唐乡里设置也是沿用旧制,百户人家为一里,设置里正职位,五里为一乡,套成现代的话就是:没一百户人家就是一个村子,设置村长职位,负责传达官府的各项政策并协助乡县两级搞好综合治理。 在古代,不光是人口地域分散,关键还有一条是交通不便,除了官驿的陆路水路,县以下的乡里两级根本就没什么通衢大道,像后世这种村组一级都是四米五宽的水泥路,在当时想都是不敢想的。 即便是本世纪初,在某些偏僻的地方,也还延续着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狗、看到屋走得哭的状态。 此外,所谓的里正,看起来是有编制的,但实则无编无俸禄。担任里正的人也都是从这百户人家里挑出来的,算的上是矮子中间选高子。 而且,百把户人家,对现在来说,大点的村子里一个生产队长或者是小组组长就要管理这么多户人家,城市高楼大厦里一栋楼就要住百来户人家,差不多是个楼栋长而已。 所以,在古代,基本上是皇权不下乡,也有的说是皇权不下县。县以下的乡里两级主要是依靠乡绅和宗族进行治理。 前面的这个村子以王姓为主,里正叫王幸。王幸听衙役说县太爷要来,既是惊喜也是惶恐。 惊喜的是县太爷会在自己家里落一会儿脚,这可是自己家里祖先有灵让家里蓬荜生辉了,惶恐的是自己虽说是个里正,但和村子里的人都差不多,穷徒四壁,该怎么招待呢? 在古代,对老百姓来说,官就是天,所以才有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的说法,就像范进中举以后,以前瞧不起他的都赶紧来巴结他,生怕他会秋后算账。 等卫镐到了村头,王幸赶紧诚惶诚恐地将卫县官一行引进了自己家。把家里仅有的几张椅子是擦了又擦才请卫镐上座,自己在曲着身子准备听县老爷的训导。 在和王幸问过村里的农桑民风之后,瞧着王幸战战兢兢地样子,加上确实又是太累了,卫镐便挥挥手让王幸去忙自己的,说是自己要在王幸家里假寐一会儿。 王幸躬身从屋里退出来,用手摸了摸头上的汗。心想,是不是县太爷对自己不满意啊,咋办呢?先前,县里的衙役说了,县太爷走累了,要是家里有什么吃的话也可以准备准备。不晓得妻子从村子里借到什么吃的没有。 正这么想着,王幸的妻子也从外头进到了院子里,告诉王幸,村子里的人家也没有多的吃食,就借的几张炊饼,自己又扯了些野菜,不知道合不合县太爷的胃口。 这下王幸心里可有点慌了,咋办呢?看着和卫镐同行的衙役也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坐在院子里,王幸愈发有些紧张了。 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如果自己不能想办法伺候好县太爷他们的话,万一被他们弄个什么幺蛾子,自己就难受了。 正当王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院子里咯咯咯的叫声引起了他的注意,自家养的乌母鸡领着一群鸡仔子从院子外头回来了。 王幸心一横,便让妻子生火烧水,准备把这只母鸡杀了炖汤献给卫镐他们当中饭。 等灶膛的火烧旺,水也快开了,王幸的妻子见王幸提着刀朝自己家仅有的那只孵化了鸡仔的母鸡走去,哪里不明白王幸的想法呢,赶紧走厨房里跑了出来,拦住了王幸,两个人吵了起来。 在院子里歇息的几个衙役看见了王幸夫妇的举动,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并没有上前去,毕竟,今天跟着县太爷实在也是走的太累了,有口鸡汤补补身子,也委实不错。 却说屋里头歇息的卫镐,在斥退众人之后靠着椅子开始假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可刚一睡着,卫镐就做起梦来。梦见一个全身黑衣的妇人领着十来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小孩走到他的面前,磕头请求卫镐看在自己孩子还没有长大的份上,饶过自己的性命,那些小孩子也哭哭啼啼地喊着求他救命。 卫镐觉得莫名其妙,但也迷迷糊糊地有点醒了,但因为不晓得这个梦是什么意思,于是,便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可是,刚睡没多久,卫镐又梦见那个全身黑衣的妇人来了,和前个梦一样,依旧是磕头请求卫镐看在自己孩子还没有长大的份上饶过自己的性命。 等卫镐又重新换个姿势,可一闭眼,那个全身黑衣的妇人又来了。 这下卫镐可真的睡不着了,睁开眼睛坐在椅子上,听到屋外王幸夫妇的争吵声和衙役们的说笑声,便唤过一个衙役,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衙役进屋以后,向卫镐禀告说。王幸家实在是太穷了,家里没有什么吃的,刚才他妻子从外面借了几个炊饼扯了几把野菜回来,准备给老爷准备点吃的。王幸怕招待不周,准备把他家里那只仅有的母鸡杀了招待老爷,但王幸的妻子不同意,因为那只母鸡刚抱了十几只鸡仔,才十来天时间。我们想着若是有鸡汤给老爷补补身子,便没有阻止,现在,他们两口子还在为杀不杀鸡吵着呢。 听了衙役的话,卫镐走到了院子里。果真如衙役说的那样,王幸提着一只乌鸡,王幸的妻子把刀收在身后,两人正吵着不让。 再看看院子里那十几只躲在柴禾下的黄色鸡仔,卫镐突然醒悟。刚才自己做梦,梦见向自己磕头请求饶命的黑衣妇人就是王幸手里的那只乌鸡。 于是,卫镐让王幸松开了手中的鸡,安抚住王幸的妻子。还给衙役们批评了一顿,我们到乡里来,本身就是为了鼓励百姓们努力发展农桑过上好日子,你们为了能让我喝上点鸡汤补补身子,眼睁睁地看着里正要杀掉他们家唯一的一只母鸡,这是不对的,殊不知鸡生蛋蛋生鸡,兴许里正家就能够靠着这只鸡发家呢。 在批评教育完衙役以后,卫镐带着衙役们在王幸家里就着王幸妻子借来的炊饼和扯来的野菜对付了一餐,还让衙役把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一部分给王幸作为用饭的补偿。这可把王幸两口子感动得痛哭流涕。 等卫镐回到县衙,晚上,卫镐睡着之后又梦见了那个全身黑衣的妇人,不过,这次黑衣妇人向他表达的是感谢救命之恩,在给卫镐磕了三个头以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张鷟讲述的故事到此为止。不过,既然王幸家的母乌鸡能够进入到县太爷的梦里,估计也不是一般的鸡,就像那些鬼故事一样,卫镐也应该属于贵人一级的。或许,卫镐也在庆幸自己没有吃掉那只能在自己梦里变成妇人的鸡。 也有可能在第二天或者以后,卫镐还让衙役们或者是其他找来一些有关鸡讲述的书,然后不经意地在《胎产书》上看到:如果想生男孩的话,就炖一只乌公鸡,让男子独自吃肉喝汤,让女子坐在用公乌鸡毛垫的席子上;如果想生女孩的话,就炖一只母乌鸡,然后女子独自吃肉喝汤,并坐在用母乌鸡毛垫的席子上就可以了。 而且,在看到这么一条记录,估计卫镐的心思也活络多了。最起码,卫县官在增益户口上面有了新的想法。但他是不是在自己的治下劝百姓大力发展乌鸡养殖事业,就无从得知了。毕竟,后面讲的这些都是出于对这个故事完整性的臆想。 第9章 代郡亭诸生除妖 魏晋时,在代郡的边界处有一座官驿,除了担负朝廷的公务传递和官员住宿吃饭以外,因为地处要道,来往的行商也比较多,虽说不能像官差那么享受的食宿,但好歹人家也是国有企业,很多行商路过的时候都选择在这里打尖。 负责这处的官驿的驿丞看到这种情况,就和驿卒们商量,在驿站里辟了一块地方,专门对外营业,搞起了公私兼营。 虽然这辟开对外营业的地方廊场食宿条件都赶不上公务接待的地方,可是架不住过路的人多啊,驿站里收取的费用又不是很高,驿卒们的服务态度又好,过路的人十有八九都选择在这里落脚,吃个饭,住个宿什么的。 再说人人都爱面子嘛,腰杆上别上几两银子后走路都呼呼带风。尽管住的是官驿的二院,可进进出出都是一个院门,走出去也挺有面子,即便自己是个平头百姓,但也沾了朝廷的贵气,好歹也是住过官驿的人,说话做事也平添了几分贵气。 对外营业部开业没多久,这处官驿的驿丞和驿卒们就赚得个盆钵满溢。至于朝廷发给的那些俸禄,和自主经营得来的效益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驿丞和驿卒们的心思也就愈发放在了对外营业上。 可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正当驿站的对私业务开展的正红火名头正响亮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个消息:官驿二院的一号房里闹鬼。 而且,说的人还有模有样,说是只要到了晚上二更以后,一号房屋里就会平白无故地出现一只拿着横笛的手,手指头在笛子的笛孔上按来按去,然后就有笛声传出来。等你看见它后,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试想一下,大半夜的,你还没熄灯,冷不丁一只手伸到你面前,纵然不昏死过去,起码也吓的够呛。 幸运的是,一号房闹鬼是闹鬼,但在房里住的人顶多都是青着脸夺门而出,倒还没有客商因为闹鬼丢失性命。 一开始,驿丞和驿卒们还以为在造谣,因为在代郡界外的一处官驿,在看到这边驿站搞公私兼营后也琢磨起了公私兼营的路子。但后来,驿丞和驿卒们自己麻起胆子在一号房里试了一下,虽说心里有了准备,但还是被那凭空出现的拿着笛子的手吓得不轻。 不过,在驿丞和驿卒们试过以后,也总结出来了,这东西也就只在一号房里吓人,并没有影响其他房间的生意。但即便是这样,也让驿丞和驿卒们心里恼怒不已。 一号房向来收费贵一些,而且早就被他们打造成了品牌,在二院打尖的行商,都常常为能高价拿到一号房为荣,现在这么一来,不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吗。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瞧着煮熟的鸭子飞了,驿丞和驿卒们也不是没有想办法,私下里也请过术士,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术士来了,那怪物销声匿迹了,等术士走了,它又出现了。 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几回以后,驿丞和驿卒们也就放弃了。因为即便是把门牌号换了,那怪物也就只在挂着一号的房子里出现。再说,又没有闹出过什么人命官司。 于是,这处官驿的二院就出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即使是房间爆满逼得驿卒们给客人在院子里搭临时通铺,一号房的屋子却始终空在那里。而且,那怪物也有情趣,人少的时候它在一号屋里自娱自乐,人多的时候它还有几分卖弄的心思,把笛声弄得更加婉转。 因为这,还有想专门一睹为快的人跑到二院打尖。算算收入账的话,抛开初不初的时候不说,把收入综合起来,两边都还差不多。这样一来,驿丞和驿卒们更没有了再赶它的心思,只要不伤人,随它去。 后来,有一天,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后生来到官驿投宿,姓诸。吃过饭后,诸生看到驿卒把他安置在院子里的通铺,而一号房又空着。诸生心里就不乐意了,就责问驿卒是怎么回事,我银子又没少你的,有房间还不让我住。 看着背着宝剑的诸生发脾气,驿卒们急忙解释了原因。为啥呢,在驿卒的心里,这个独自赶路又背着宝剑的人,说不定是个游侠儿,这些人可不太讲究什么朝廷法律,最爱“该出手时就出手”了,咱们有家有口的,可招惹不起他们。 或许真如驿卒们想的那样,尽管驿卒们解释了情况说明了原因。诸生还是坚持要住进一号房,还当场放了一句狠话:“这不过是你们吸引客商住宿的把戏而已,如真的有怪物的话,我自能消此。” 见到诸生如此听不进去,驿卒们也只得随他去了。不过,因为诸生闹的大,驿丞也过来了,见诸生放了狠话,驿丞也是闹了,也就和诸生击了掌,“大哥,你实在要住,我也没有办法,但要真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哦,可不要赖在我们头上。” 到了晚上,诸生背着剑坐在一号房里,想着开始驿卒们讲的故事,静等着鬼物的出现。 二更一过,那只持着横笛的手真的凭空出现了。诸生看的很清楚,准确的说,那只手到手腕部分就没了,因为要握住横笛,只有四个指头在笛身的五个笛孔上依次按着,曲调也远不是传言中说的那么婉转。 诸生顿时笑了。“你一只手吹笛子,五个孔总会漏掉一个,哪里忙的过来呢?看你也是个雅人,不如把笛子给我,看我给你演一遍。” 诸生的话刚落音。空中传来怒气的声音,“你是嫌我指头不够啊。” 伴随着这话,横笛上又出现了一只手,光手指头就有几十个。 诸生一看,顿时明白不是官驿的人在装神弄鬼,来不及多想,从背上抽出宝剑就朝横笛上的两只手砍去。 那空中出现的手躲避不及,竟被诸生一剑连同横笛同时斩于地下,随着一阵扑腾的声音,一个黑影噗噗地在地上显露了出来。诸生连续几剑砍过去,等黑影不再挣扎了,仔细一看,地上的黑影居然是一只老花公鸡,那只横笛犹自横在公鸡的脚边。 不多时,驿丞和驿卒们也过来了。诸生把死鸡向他们踢去,笑着说就是这只公鸡在作怪,难怪你们请术士来的时候它会躲起来。鸡本身平时就是拿来辟邪的,见了术士肯定会躲啊。 听着诸生的话,闻讯过来看热闹的都呆住了,如果不是诸生,谁会想到是一只鸡在作怪呢,这都颠覆了大家对鸡的认知啊。 而且,这只老花鸡公被诸生砍杀以后,官驿里再也没有闹鬼之类的怪事发生了。 其实,仔细一想,也挺为这只老花公鸡可惜,这不是和庐陵的那头老野猪有点像嘛,有了点本事,非要跑出去卖弄,白白丢了性命。再说,这只鸡都能玩音律了,要是躲起来认认真真自我提升一下,混到昴日星官那样,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第10章 有案可查勃公子 唐时,张昌宗的叔叔张某在太学任博士。 太学博士这个职位在古代可是清贵的很,教授的学生都是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及郡县公级别的子孙、和从三品以上的官员曾孙,可以说,凭着这个位置,结交的都是当朝权贵。 而且,太学博士自身的品级也不低,因为他除了负责教授太学生以外,还是天子的顾问,可以参议礼仪,品秩也在正六品到正三品之间。虽说不是实职,但也在厅局级和省部级之间,同时,还随时可以转任实职。 张某入选太学博士,原因很简单,对《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很是精通,比方时候时人说的诗温柔宽厚,书疏通知远,礼恭俭庄敬,易洁静精微,春秋属词比事,张某是样样门清,在当时是公认的大家。 但是,张某虽然学问好,可为人处世不咋地,很有点后世说的那种书呆子的味道,不善交际不说,交朋结友的时候经常闹出笑话来,也被同僚们讥笑不通时务。 因为这一点,张某没少被家里人说,他自己也很苦恼。 某次,张某在看到宋宗鸡的故事以后,突然就来了灵感,让家里人寻了一只公鸡养在身边,取名为勃公子,心想着自己能不能像宋处宗那样,有了长鸣鸡的帮助,说不定会改掉自己不通时务的缺点。 于是,白天,张某就把勃公子散放在自己脚边,晚上,就把勃公子关在笼子挂在窗户上。不管走在哪里,张某都将勃公子带上,白天,散放在自己脚边,晚上,就把勃公子关在笼子挂在窗户上。 即便是在太学上课,张某也把勃公子带着。而且,讲课的时候,还把鸡散放在学生中间。 试想一下,教室里满满的学生,大家正一起摇头晃脑背着子曰的时候,突然一只鸡喔喔地打鸣起来,或者是噗地一声从教室后面飞到前面。那情形,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这都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学生自习看书或者写字的时候,如果正自得其乐,突然一只鸡飞过来抓破了你的书本打翻里你的砚台,墨水洒得到处都是,那乐子就大了。 可张某却不管这些,一旦看到学生在赶开勃公子时,往往就会指着赶鸡的学生鼻子大骂,“鸡是五德之禽,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轻怠它呢。” 这话一出来,被骂的学生也只能低下了头。是啊,鸡“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时不失者信也。”这可是汉代韩师韩婴说的,谁能给反驳呢? 当时,韩琬、王本立、张昌宗几个一起在张某的手下读书,关系也比较铁。被勃公子打扰了学习之后,大家都不是没有赶开过勃公子。但偏偏张某又仗着自己是张昌宗的叔叔,所以,在接受张某的责骂或者惩罚时,张昌宗受到的惩罚最终,常常被张某拿着戒尺教训。 某次,因为赶勃公子的事情,张昌宗还被叔叔罚站打了手板心。这让王本立和韩琬两个有点看不下去了,等下课后,韩琬和王本立两个把张昌宗拽到一旁,“你那个叔叔也太书呆子了,我们想办法把勃公子宰了,免得你再受着窝囊气。” 在太学的时候,因为买饲料不方便,张某给勃公子喂的食料都是学生吃饭后不要的残汁冷羹。 韩琬王本立两个合计了一下,就决定从这上面下手。 某天,放学以后,张某让王本立去收集剩饭剩菜。在把剩饭剩菜交到张某手上的时候,王本立开口了,“老师啊,在听您讲礼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每天收集剩饭剩菜给勃公子,可以勃公子又不知道是谁的恩情,不知道这合不合礼。” 张某一听,哦豁,以前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但既然有学生提出来了,肯定是在这上面有了想法,那我就先考考他。于是,张某就反问王本立,“如果你觉得不合礼的话,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呢?” 王本立见老师上了套,就把自己的主意拿了出来。“老师,不如这样,我在收剩饭剩菜的时候,把有剩菜剩饭的同学都做个登记,然后公示在教室里,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张某听了大喜,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本立啊,你不光是学业好,而且还能学以致用,让你当班长确实是名副其实。 第二天早上,张某就在教室里给学生们交代了这个事。然后每天下午,都会让王本立把勃公子接受了谁的食料公示在墙上。 对张某的这一做法,学生们既不反对也不赞同,选择了沉默,因为反正只要提起勃公子的话,老师都会拿五德来训人,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这样一直持续了将近个把月时间。某天,张某家里人来太学找张某禀告事情,张某随即匆匆找祭酒请了事假。王立本几个也是妙人,发现本来是张某授课的时间,但学校换了老师,可勃公子又还在,于是想办法打探到了消息,得知张某家里有事,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之后,心里有了计较。 中午一下课,王立本把邀上韩琬他们,把勃公子逮住了,写了一份公告,历数鸡的罪状,然后把勃公子给宰了,并邀上全班同学一起把鸡给吃了。 下午,张某回到学校以后,去找勃公子,可是不管他怎么呼喊,鸡就是不出来。于是就把学生集中起来,“你们看到勃公子没有?” 都说老实人一般不发火,发起火来不一般。看着张某找不到鸡以后着急的样子,有些老实的又没有分食勃公子的学生就主动站了出来,“老师老师,是王立本他们几个把勃公子捉了,并杀了吃了。” 张某一听,顿时大怒,对王立本喝问到,“拿个章程出来。” 王立本走到教室后面,先前贴的告示还没有干,于是,便小心的把它揭了下来,送到了张某的面前。 张某看着王立本呈上来的告示,一边摇头又一边点头,“扰乱教学秩序,打翻学生墨卷,你们列出来的罪状还可以呢,但是即便是如此,也罪不至死。” 王立本接口道,“鸡,毕竟不是人,不适合采用打板子一类的处罚,只适合宰杀。” 听到王立本的话,张某用力的拍了拍桌子,“勃公子,这告示写得明明白白,这么多凭据在这里,你不死都不行啊。” 勃公子被杀死后,张某有没有再养鸡,记录这件事情的人没有说。或许养了或许没养,不过,从王立本呈给张某的本子来看,估计张某没有再养鸡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虽然在张某的眼里,鸡是五德之禽,但是,王立本呈给他看的东西,更是有凭有据。 而且,当时在长安,在判断一件事的对与错时,总喜欢把有案可查放在前面,然后就是说眼见为实事实胜于雄辩,可是很多事,看到的还不一定是真实。 如果总把看到的事情作为推断的依据,很可能就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比方说一双筷子放在我们面前时,它确确实实是直的,但是如果把筷子放在水里,它又是折的,我们倒底应该拿哪种形态下的筷子作为我们判断的标尺呢? 不过,略微可惜的是,当时太学有那么多的学生,却没有人想到把张某和勃公子的生动画面画下来,不然,后世的人们也可以一睹勃公子的风采。 第11章 怪化雄鸡佐酒烹 据说一百多年以前,当时在京师有个姓张的千总,熟识或不熟识的人,面里背后都叫他张大嘴。 和现代对比起来,千总的职务相当于县团级干部,至少也是正科级的营长,手下的兵士有个五百到两千人之间,虽说是军职,与地方上来往不是很大,但级别已经在那里了。 而且,按道理说,到了这个级别的官,头顶上可是已经插着了几匹野鸡毛,迈过了科级干部的天花板,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但是,张千总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除了因为恪守礼制的需要时,人们叫他千总以外,平时里都一概是以“大嘴”哼之。 对于大家对自己的称呼,张千总从来都不以为然。原因很简单,大嘴就大嘴呗,嘴大吃四方。况且,自己又确实好这一口,大家没给自己叫饕餮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或者四只脚的除了板凳之外,能够吃的东西,张大嘴都要琢磨一番。 虽说张大嘴不识字,但合着他的级别在那里,再加上为人又是很豪迈,像什么横公鱼的吃法,张大嘴也请了识字的先生比着《山海经》里讲的方法,自己试着弄了一番。 当然,对于传说中的那些古怪烹饪方式,张大嘴却是有着自己的底线,觉得那些手段还是有点伤天和,不屑于去操作。 某天,张大嘴受同事的邀约,到同事家里吃饭。 许是因为太过熟知张大嘴的嗜好还是有求于他,这天的晚宴,同事安排的菜肴很是丰盛,酒水更对张大嘴的胃口。毕竟自己是武人嘛,那个软绵绵的黄酒哪有烧刀子给力呢。 一场晚宴从掌灯时开始,主客相欢,杯来盏往,你敬我一口我还你一杯,一边喝着酒聊着天,看着歌舞,不知不觉的竟到了二更时分。 因为是喝的烧刀子,然后时间又拉得有这么长,不知觉间,张大嘴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了,大有翻江倒海的架势。 于是,张大嘴便和同事说,你们先继续,我去去就来。然后站起了身,准备往茅房去。 同事看着张大嘴摇摇晃晃的身影,赶紧说,大嘴,你等一下,我叫他们给你提个灯照下路,怕的撞到什么就不好了。 张大嘴昂昂头说,老弟,你家里我又不是没来过,地方我蒙着眼睛都找的到,放心咯,没的事。你莫还真以为我醉了啊,老子只是出个恭,又不是临阵脱逃。 然后从仆役手上抢过灯笼,骂骂咧咧的的推开仆役,自己踉踉跄跄地往茅房方向走去。看得同僚们都是笑不可支,不过,同僚们也素知张大嘴的酒品,安抚了仆役几句,也就没管他们了。 从喝酒的地方到茅房,虽说不是很远,但也要拐过两个院子。眼见拐了个角,就要到了。 张大嘴突然听见前面门口有点鼾声,在瞅一下,门角角边有个白花花的东西,好像是个人躺在那里一样。 等再走近一点,张大嘴把灯笼晃了晃,娘的,还真是个人呢,狗日的,衣服都不穿上一件。张大嘴心里有点不舒服了,以为是今天酒宴上那个弟兄喝高了,虽说同僚家的女眷不在家,光着屁股躺在这里,还是有点没名堂啊。 心想着老子看看你是哪个,逮到你好生教训教训。于是,张大嘴歪歪扭扭地走上前,想看看究竟是哪个在这里睡到的。 等张大嘴把灯提高一些,照到裸男的脸上,张大嘴顿时乐了。这家伙不光是光着身子睡在这里,长相也长得有点蹊跷啊,一脸的络腮胡子,嘴巴都有他娘的尺多宽。说老子嘴巴大,但和这位兄弟比都比不得。关键还有那个鼾声,起起伏伏,睡的正浓。 看的这位睡得正浓的弟兄,张大嘴忍不住抬起脚就朝他屁股上来了一脚,狗日的,你要喝酒喝醉了,该他娘的找铺睡就去找铺啊,也别这样玩艺术啊。 随着张大嘴这一脚下去,怪事发生了。只听见咯咯一声,这个正在玩行为艺术的兄弟缩小不见了,在他躺在的地方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公鸡,在灯笼的照射下咯咯地顺着墙往门角角钻。 这下可把张大嘴的酒意有点吓醒了。老子明明看到的是一个光屁股的人啊,咋成了一只大黑鸡公呢。 不过,张大嘴也没有想太多,厕所也没顾上去上了,灯笼一扔,在门角角顺手就逮住了这只黑鸡公,掐着翅膀提在手上。 等转回到喝酒的地方,同事们看着张大嘴出个恭回来提了只鸡,也是笑了,自嘲说自己招待不周,还让大嘴借上个厕所的机会要加个菜。 张大嘴把鸡扬了扬,没搭理。于是,同事唤过仆役,就着大伙儿的面,把这只黑公鸡当场宰了,拔了毛,就着酒炖了,端到了张大嘴的面前。 现杀现炖的鸡可香了,张大嘴毫不客气,一把就扯下一只鸡腿,啃了一口,又喝上了一口酒,笑着说,这只鸡我就独享了,因为我怕把它的来历讲了以后你们都要被吓着。 听着张大嘴的话,同事们也笑了。哎,大哥,你想吃独食就吃独食,还要现场编故事吗,那你就现场编一个给我们听听。 于是,张大嘴就一脸正色把自己刚才上厕所去碰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同事们心里直犯嘀咕,如果说是有怪的话,同事自己这么多年都没碰到过,最后,对张大嘴的说法,大家一致的结论都是,大嘴哥在糊弄人。 在大家热火朝天讨论张大嘴的说法时,张大嘴却不做声了,独自佐着酒,干掉了整只鸡,连汤给同僚们都没留下一滴。 后来,这件事传出去以后,有人说,怪物变成人的样子,在受惊吓之后再由人的样子变成一只鸡,这是个什么怪物呢?而且,如果真的是怪物的话,张大嘴把它拿来下酒,而且还没有事,就更奇怪了。 所以,对于张大嘴和同僚们说的这个事,最终,大家的想法还是一致的,就是张大嘴在消遣大家。无它,当时张大嘴已经醉的眼花缭乱,或者是心里有着其他的想法,然后看鸡不是鸡,看鸡是鸡;最后,就给后人留下了个谜。 第12章 因鸡而兴因鸡亡 看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时,很多人都曾被黄蓉的一道菜迷惑过,那就是把偷来的鸡“用峨嵋钢刺剖了公鸡肚子,将内脏洗剥干净,却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外,生火烤了起来。烤得一会,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湿泥干透,剥去干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在原着里,这道浓香扑鼻的菜引来了大名鼎鼎的洪七公,为郭靖能学得降龙十八掌埋下了伏笔。 而且,后来83版的影视剧,翁美玲饰演的黄蓉将这一段演绎的古灵精怪,更让观众对叫花鸡的诱惑深藏于脑海中。 特别是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八九十年代,用泥巴把鸡包起来,架火烧泥巴,泥烧热了鸡也就熟了,对于这种诱惑,估计农村的孩子没少拿自己的眼睛偷偷的打量过自家鸡笼里的鸡或者是别人家的鸡。 现代人对叫花鸡的来历考证过多种版本,但最符合逻辑的估计是与朱元璋有关的这个版本。 据说,在朱元璋参加元末兴兵的前期,并不是像后来的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是经常性吃败仗。 某次,朱元璋带兵作战,吃了败仗,被对手领着军马连追了三天三夜,追得朱元璋筋疲力尽。部队也被打散了,在和麾下士兵失散之后,饥肠辘辘的朱元璋躲在山上到处找吃的,后来在一处破庙前看到一个老叫花子在用火烤一团泥巴。 朱元璋很是奇怪,便拖着刀走了过去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老叫花子转身一看,认出了是朱元璋,赶紧答道,在烤鸡,准备献给大王。 朱元璋一听也是非常惊奇,也有点怒,特么在消遣我吗,明明烤的是一团泥巴,怎么说是烤鸡呢。 见朱元璋的脸色有些不对,老叫花子急忙手忙脚乱地把那团泥巴从火堆里扒了出来,用手敲开泥团递到朱元璋的手上。 朱元璋掰开泥团,一股烤鸡的香味直接就蹿进了鼻孔里。朱元璋来不及细想,扯下鸡腿就大快朵颐起来,等把整只鸡吃完以后,那个老叫花子已不知去向。 在这以后,朱元璋领兵打仗势如破竹,在应天府登基以后还将元军赶到了大漠以北,恢复了汉人的江山。 而且,就在应天府登基的这天,朱元璋还当着众多臣工的面,吟出了一首看似粗鄙却尽显帝王气概的诗——“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震得当时那些自认为自己有点文化的文臣武将们小心肝怦怦直跳。 后来,解大学生在给某位老者作寿时写下的“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玄女下凡尘;儿孙个个都是贼,偷来蟠桃献至亲。”估计就是学的这首诗。 洪武大帝的这首诗一出来,立马就有人联系起了“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则鸣,天下鸡皆随之鸣。”于是,新生政权的名号也就定了下来:明。 当然,真实的历史里,将国号定为“明”,肯定是洪武大帝和诸位臣工商量了很久的结果。与大帝的《咏鸡鸣》联系起来,应该是一种牵强附会的巧合,但从这个故事来看,大明因鸡而兴,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不过,洪武大帝肯定也没有想到,自己因鸡建立的大明,也会因鸡而走向灭亡。 从洪武大帝立国开始,传到第十六任帝王朱由检手上时,一只不该出现的鸡出现了。 《二申也录》是这么说的:“京师宣武门外斜街民家白鸡,羽毛鲜好,啄距纯赤,渐大,重至四十余斤。慈禧孝廉应延吉见之,愀然曰:‘此骛也,所见之处国亡。’” 换成现代的白话,意思也很简单。在朱由检从哥哥朱由校手上接过帝位以后,北京城宣武门外斜街的一户老百姓家里,有一只白公鸡发生了变异。 古代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国之将亡,必出妖孽。”那么,这只变异的白公鸡是个什么情况呢。不光是《二申也录》,还是纪大学士的《阅微草堂笔记》,都提到过这只变异的白公鸡。 据说,在这户农户家里,一直养有很多鸡,估计是个养鸡专业户,这只鸡就是他们自己家孵化出来的。 在小鸡形态的时候,这个白公鸡并不打眼。但养着养着,农户家发现了不同的地方,虽说家里白公鸡也还有几只,但都比不上它,因为它的体型体貌在鸡群当中,随着主人的喂食开始变得魔幻起来。 首先是个头比一般的公鸡要大,站在鸡群当中一眼就能看到,其次是颜色有着鲜明的对比。鸡冠、嘴巴、鸡爪红得像是滴血一般,全身的羽毛却又是洁白透亮,整整就是一个鹤立鸡群的架势。 养它的主人也没见过与它类似的公鸡,于是,对这只鸡也就格外照顾,还开起了小灶,心想着它也许能够为自己家里带来意想不到的财富。毕竟,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有个地方官给圣人送了一头白鹿,就得到了升官加爵。 在鸡圈里,主人喂食的时候,其他的鸡都是听着主人的呼唤声扑腾着翅膀赶食,但这只变异的白公鸡却不慌不忙地踱着四方步。等到这只鸡开叫以后,农户把它拿到秤上秤了一下,呵呵,居然有四十多斤。 因为是养鸡的专业户,和当时京城里的鸡贩子及屠宰市场也有着紧密的联系。某次,京城里的鸡贩子到斜街来调鸡,一眼就看到了这只鸡。于是,就想花银子将这只鸡单独买下来。 但养它的主人也有心计,瞧着鸡贩子都愿意拿出真金白银单独买这只鸡,心里更加有了计较,说啥也不卖,反而将这只变异的公鸡当宠物养了起来,要看这只鸡的话,都得乖乖滴掏出点银两才行。 很快,这只变异的白公鸡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很多人还专程远道过来,只为一睹为快。 后来,有一位道士受应延吉的邀请来到京城,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也和应延吉一起到斜街的这户人家去看这只鸡。 但等道士看到这只变异的鸡以后,道士却脸色大变,拖着应延吉就往回走。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道士放声大哭。 搞得应延吉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便问道士是怎么回事。道士说,\"此鷔也,非鸡也!所见之处国亡!\" 在这只鷔现身京师郊外以后。崇祯四年八月,辽东将领孙元化令孔有德率兵救援被困在大凌河城内的祖大寿。 这一场救援,结果却是因为又一只鸡导致大明王朝的覆灭。 据说,孔有德带着部队抵达吴桥以后,因为遇到大雨春雪,部队携带的给养不足,困在了吴桥。当时的山东人又比较排外,加上孔有德的登州辽东兵素来又与山东兵不和。在吴桥的山东人发挥了地头蛇优势,不给孔有德的部队卖吃的。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孔有德的部队困在了吴桥,咋办呢?人是活的啊,为了活命,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于是,在困在吴桥的某一天,有一个士兵实在是忍不住饿,偷偷从营地里溜了出去,到处找吃的,在郊外的一户人家里偷到了一只鸡。估计那个士兵是饿坏了还是饿晕了怎么的,鸡搞到手以后,这个兵士没有溜多远,就把这只鸡弄成叫花鸡给吃了。 也是活该有事,孔有德的部队困在吴桥以后。吴桥的高门大户为了给自己地方的人争脸面,对客在这里的辽东兵可是严防死守。在这个士兵还没把鸡吃完,丢鸡的人家就找来了,而且来的人身份还不低,是当时居在吴桥的山东望族王象春的家仆。 为什么这么说呢。《万历野获编》说,“往时浙弁牛姓者,官副总兵。上揭张永嘉相公,自称走狗爬见。其甥屠谕德耻之,至不与交。然此右列常事耳。” 官拜副总兵,位列从二品的牛姓武官,在见到正五品的内阁文官张永嘉之时,却要自称“走狗”。而且类似的事情在大明王朝武将体系中极为常见,而且还不局限于自称“走狗”,还有着“门下、沐恩、小的、某、万叩头、跪禀”等诸多自降身份的称号。 嘉靖十八年,俞大猷中武会试,升千户,上书监司言海寇事,被监司怒斥,“小校安得上书。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士兵居然敢偷王家的鸡,这胆子也太大了。于是,一群王象春家的家仆扭着偷鸡的士兵闯进了孔有德的大营,非要孔有德给王家一个说法。 王象春的来头也不小,在北京任过上林苑典簿,在南京历任大理寺评事,兵部、工部员外郎,擢至吏部郎中。而且“雅负性气,刚肠嫉恶,扼腕抵掌,抗论士大夫邪正,党论异同,虽在郎署,咸指目之,以为能人党魁也”,是东林党中骨干的骨干。 瞅着王家人大闹军营,孔有德哪里得罪的起呢。于是,就当着王家人的面,将这个偷鸡的士兵处以“穿箭游营”的处罚,以示赔罪。“穿箭游营”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让人用军棍给这个偷鸡的士兵打上几十棍以后,又在耳朵上插上箭游街。 试想一下,一个保家卫国的士兵,生活没有保障也就罢了,因为一只鸡受到如此大的惩罚,换谁谁都憋不过心里的那口气。于是,偷鸡的这个兵士在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之后,居然又摸出军营将王家的那个家仆给宰了。 这下事情可闹大了。前面也讲了,这个时候武官的地位可远不比洪武大帝的时候,朝廷大事可都是由文官说的算。且先不管王家的这个家仆是不是素来与人有恩怨,然后有人趁机借刀杀人。 在吴桥呆着的王象春的儿子可毛了,你这个偷鸡贼我没要你给咱家的鸡赔命就算了,你还敢跑到我王家杀人,这还有王法吗?于是,就纠集着一帮同为文官的士绅又闯进了孔有德的大营,坚决要求查明真相,严惩凶手。 孔有德也是无奈,只好将这个偷鸡的兵士就地正法以抵这些士绅的嘴巴。不过,孔有德是不是真的无奈,现在也不好说,也许有,也许没有。 看到偷鸡的兵士被孔有德处死以后,王象春的儿子和那些士绅们依旧喋喋不休,要求孔有德去给王家死去的家仆披麻戴孝。 都说兔死狐悲,只不过因为一只鸡,自己的袍泽被逼得以死谢罪,主管也要披麻戴孝。有道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驻扎在吴桥的孔有德部眼见就有了营啸的架势。 事有凑巧,当时东江的大将李九成按照孙元化的要求在山东买马也驻扎在了吴桥,也以为辽东兵和山东兵的摩擦,领导给的买马的钱用完了却没有买到规定数量的马匹,一直生怕回去之后会被军法惩处。 于是,在看到孔有德的部队有营啸的架势时,索性火上浇油。于是三军哗变,举旗叛乱。史称“吴桥兵变”。至于王象春家,在这一次兵变中,叛军刻意报复,王氏一门多遭屠戮。王象春避难山中, 崇祯五年抑郁病亡。 这一只鸡引发的兵变,最终造成抵御后金的总预备队登州军全军覆灭,地处前线的十余万东江军民,带着明朝花费重金打造的火炮部队尽数倒戈投入后金,明朝仅存的优势就此荡然无存。 也有人考证说,在接到朝廷的命令后,孔有德部沿途逡巡观望,结果到了吴桥就已经基本用完了所带粮饷。骄妄的孔部军士将孔有德带至校场捆绑索要粮饷,李九成父子自知死罪难免,亡命一搏。最终将官的野心与士兵的不满联系起来,促成了此次兵变。 但不管是哪种说法,在国人历史上,所有不尊重军人的王朝最后下场都极惨。最典型的就是南宋和大明。每当军人成为没有尊严,不受尊重的群体,这个国家的末日就会很快降临。 “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道尊重的民族则是无可救药的。”这些话,是需要我们时时记在心头的。 第13章 百鸡冲阵逞英豪 在讲百鸡冲阵的事之前,先讲两个故事。 一个是刘向讲的《鸡与鸿鹄》的寓言。 大意是说田饶同学在燕国担任宰相之前,曾在鲁哀公的手下工作多年,但一直没有得到哀公的提拔和重用。 眼见自己的才华即将付之东流,日子也越来越难混,田饶便主动向哀公禀告,自己要跳槽了。 哀公问,爱卿什么意思啊,寡人对你不够好吗,工资也高,美女也安排得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田饶说,大哥,你看到过鸡吗?鸡冠鲜红如帽,是文德;脚后面有距作为武器,是武德;看到敌人后敢上前搏斗,是勇德;看见食物后召唤其他的鸡,是仁德;明天按时报晓,是信德。可它虽然有五德,可你还是让厨子把它炖了熬汤喝,为啥呢?不过是因为它离你近,天天看着看习惯了。 再说你的花园里,前次落下一只大雁,将你养的鱼虾都吃了,你种的豆栗,也被它糟蹋得不成样子,也没有鸡的那五种德行,可你依然当它是宝贝供着。所以,俺现在想明白了,俺不想当鸡。 哀公马上说,爱卿打住打住,我先把你的话记下来。别走,行不? 田饶看了鲁哀公一样,窝听说吃东西的人,不会毁坏盛食物的容器,在树下躲荫的人,不会去折树枝的枝条,你有贤能的臣子不用,把他说的话记下来有什么用呢? 然后,田饶头也不回的炒了哀公的鱿鱼。跑到燕国自我推荐一番以后,被燕王任命为宰相,打理全国政事。 众人待之,众人报之; 国士待之,国士报之。在燕国,田饶兢兢业业的搞了三年之后,整个燕境,国泰民安,不法之事,一起都没发生过。 鲁哀公听到田饶在燕国的事情以后,慨然叹息,粗茶淡饭面过思过三个月,以示自责。说:“不慎其前而悔其后,何可复得。” 第二个故事是武王伐纣的时候,传说武王在召集各路诸侯起兵之后,与纣王的大军对峙在牧野,为了鼓舞士气安定军心,当着大伙儿的面,武王举办了祭天仪式,然后告诉诸位诸侯,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什么意思呢?就是母鸡不能打鸣,如果打鸣,会使家业萧索,现在纣王宠信妲己,朝廷政事都是听信妲己的谗言,注定亡家亡国。大伙儿再努把力,干就完了。 为啥说这两个故事呢。也是因为后人从这两个故事,领悟出了华夏战争史上唯一的一例百鸡冲阵战术。 永嘉之乱以后,衣冠南渡。但南渡之后的皇族和士族有点偏安一隅的思潮,但并没有真正彻底放弃过打回北方重拾祖宗基业的念头。 东晋存在的九十七年间,曾屡屡兴师北伐,名声稍微大一些的就有七次。百鸡冲阵战术就是在殷浩第二次北伐时出现的。 当时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但是殷浩虽有文才,却没有军事才能,最要命的是,他不能用人,不能笼络人才。 殷浩第一次北伐时,联合了当时归降东晋的羌将姚襄共同攻打前秦,因为内部的矛盾,殷浩进退失据,北伐大败而回。但姚襄的表现却很抢眼,带的部队全头全尾的回来了。 后来,朝廷在搞工作总结的时候,有人把两个人的工作拿出来搞了一下对比,让殷浩觉得很没面子,对姚襄就有了很多看法,偷偷的对姚襄搞了很多小动作。 但姚襄表现的很大度。毕竟自己是归降的羌族人,与这些门阀士族还是有着距离。 在第二次北伐的时候,姚襄归殷浩节制。两人的矛盾摆上了台面,殷浩通过姚襄的诸位弟弟,频频派刺客刺杀姚襄,没能成功。甚至派部队偷偷摸摸去攻打姚襄,结果也是铩羽而归。 这下,两人的矛盾激化了。江逌因为参加北伐,在殷浩军中为谘议参军,经过殷浩几番考察之后被提拔为长史。 对殷浩和姚襄的矛盾,江逌心里也很清楚,这个时候正好又遇到羌族和丁零反叛,姚襄率领的部队也是以羌族人为主,或许为了自保还是什么的,姚襄的部队也裹挟叛军里,离殷浩的大营只有十来里路。消息传出来以后,殷浩的部队顿时军心不稳。 但正愁没机会公开收拾姚襄的殷浩却大喜过望,便让江逌去攻打姚襄。江逌领着部队逼近姚襄的大营以后,驻扎了下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进攻。 连续几天,随军而来的殷浩的亲信催促江逌用兵,否则将上报殷浩。江逌以将在外为由,让亲兵将殷浩的亲信软禁起来,然后将手下的将校召集起来。 将军让我们去攻打叛军,这几天我在这里观察以后,发现与叛军相比,我们的兵士统一是精锐,但苦就苦在他们的人比我们多,如果直接扑上去的话,我们基本上都要一打二或者一打三,这有点不划算。 还有就是叛军的营盘比我们扎的更牢固,如果用人命去填,劈开大营的话更加不划算。不过,好在我们背后是朝廷,他们还没敢主动挑衅我们。为今之计,只有智取了。 江逌训完话以后,让各个将校发动兵士在附近收购些鸡过来,说自己有大用。 看着江逌的布置,靡下的将校也是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以为长史要收集鸡可能是准备犒劳一下兵士,稳一稳军心,便将江逌的吩咐安排了下去。 不到半天时间,将校们便将几百只鸡送到了江逌的军帐前。一时间大营里鸡鸣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鸡粪的味道,过往的兵士无不掩鼻偷笑。 江逌倒没有去多想将士们的想法,看了看天色之后,让兵士们用绳子把鸡一只一只的系了起来,把硫磺等易燃物涂抹在鸡的翅膀上。将校们一下子就明白了江逌的主意,不过,会不会有效果,大家都没做声。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江逌安排了一支队伍去引开叛军的注意力,再让兵士悄悄把这几百只鸡赶到叛军不远的地方。 眼见时机一到,将校按照江逌的安排点燃了捆在鸡脚上了引火之物,一边让兵士驱赶着鸡朝叛军大营冲去。 一时间百鸡齐鸣,加上飞奔时拍打翅膀,火随风势直朝叛军而去,点燃了叛军的营盘。 瞧着火起,江逌麾下的将校不待江逌吩咐,领着兵士就直冲叛军大营。姚襄虽说知兵,但也不得不随着乱军退走。 也幸得江逌的计谋,殷浩和姚襄的对峙中,百鸡冲阵战术让殷浩小赢了一场。 也因为这场叛乱,殷浩的第二次北伐最终落空。不过,姚襄虽已羌人叛乱割地自保,还是没敢举起反旗,还派使者京城陈述殷浩的罪状,并自表谢罪。 至于江逌,在桓温奏废浩佐吏时,还因为这个百鸡冲阵战术免除了北伐失败的追责。反而升平中,迁吏部郎,长兼侍中。 战国时,齐国的田单曾用火牛阵破过敌军,但五德之禽的鸡,向来是人们盘中的佳肴,估计除了江逌,从来没有人会想到用鸡去冲阵。 百鸡冲阵战术,还被完完整整的收在了《晋书·江逌传》里。所以人们都说,魏晋名士的脑洞,那还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第14章 戴冠郎欺主丧命 《古镜记》里讲了一个公鸡欺主的故事,这只鸡被主人喂养了五六年之后,开了灵智,不思感恩回报,动了凡心,将主人的女儿折腾了一年多时间,结果被王积掏出镜子,照杀当场。 话说大业十年,实在受不了官场迎来送往各种繁冗杂事的王积辞去六合县丞的职务回到老家,每日焚香煮茶读书看报,无事的时候就在附近走走。 从官场退下来,一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很是舒适,大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雅致。但待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之后,王积就静则思动,打算出门到处走走。 在古代,出行的路径全靠官道,大部分人的出行都是依托各处的驿站。但久在樊笼里的王积好不容易从官途跳出来,对自己外出的打算看法就不一样了,他觉得官道沿途的风景,早已被俗人弄得俗不可耐,失却了游玩的兴致。 可是离开官道而行,到处都是荒郊野外,景色可能会比较好,但人迹罕至的地方先不说是不是有什么山精水怪,可猛兽野物肯定是存在的。 虽说王积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儒家的六艺在他的身上也能够独自面对个大汉,但安全的隐患确是始终存在的。 于是,王积先把自己的想法给哥哥王度说了一下。 都是在官场浸淫过的人,王度也很理解王积的心思。就叫王积大胆去做,家里的事由他兜着。 等临行的时候,王积又来到了哥哥那里,郑重其事的对王度说,大哥,我明天就出发了,但出发前,有件事情想求求大哥。 听到王积这么说,王度有点奇怪了。亲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要用得上求这个字呢。再说,自己家里兄恭弟谦,又不像有些人家兄弟姊妹因为一些小事发生隔阂而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王度就说,老弟,和大哥还用得上求字吗,说,是什么事情。 王积说,大哥,你也知道我个性。这次出门呢,我打算一个人去,想学下前人的兴起而往兴尽而归。所以呢,也就不打算做什么行程攻略,随便走,走半天玩半天,哪里黑哪里歇。 但是这样出行的话风险还是有点大。虽说我这身板遇上个强人或者是小型的野兽我能对付得过来,但是荒郊野外的,怕会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事,所以呢,想请哥哥把那面镜子借给我。 听王积这么一说,王度给王积教训的一顿。你拿去用就是了,家里人也安心些。俗话说打虎还靠亲兄弟,上阵还需父子兵,都是自家人,还煞有其事地搞得这么正式,信不信我敲你啊。 见哥哥这么说,王积也很是欣喜。笑嘻嘻地从王度那里接过镜子不提。 王积这一出门,直到大业十三年才回到家里。到家以后,王积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哥哥那里把镜子还给王度。 见王积风尘仆仆的回到家里,但精神委实不错。王度便让下人们端上了茶饭酒水,和王积问起了他这三年的经历。 王积说,哥哥,这回到外头转的一圈,很是长了见识啊。人们传言的山精水怪,荒山野林里我也碰到过几回,幸好有宝镜在身,没被吓着。但是,没曾想过,有些精怪就生活在人间,让人想都想不到啊。 见王积的话说的有异,王度顿时也来了兴趣,便问王积是怎么回事。 王积说,事情发生在宋汴一位姓张的人家家里。 当时自己走到宋汴的时候,一开始是计划在宋汴城里打尖的。在宋汴城里吃过早饭以后,自己就往城外的春山走。 那春山确实很漂亮,倚山通路,傍岸临溪,鸟啼人不见,花落树犹香。疏疏修竹摇青,郁郁乔松凝翠。群山连绵起伏,高低错落,有的像大象,有的像骆驼;远处,若隐若现,宛如泼墨山水,鸟啼人不见,花落树犹香;山腰处,云海翻腾,白雾缭绕,犹如蓬莱仙境,雨过天连青壁润,风来松卷翠屏张。 等连续在春山上转了几圈之后,没注意到时间,等到想回头往宋汴城里赶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要顺着路继续往前走。 走了七八里路以后,看见山腰处有户人家。估计可能是住在这里的猎户,便打算到这户人家去看看,有人在家的话兴许能讨得点食物,没人在家的话也可以考虑借宿一晚。 听到这里,王度便开口问,山上的人家,你莫不担心啊。 见哥哥开口,王积笑嘻嘻地说,哥哥,你莫忘记了,我怀里还揣着你借给我的镜子呢。 王度笑了一下,挥挥手让王积接着往下说。 王积说,等走到那户人家以后。才发现自己开始的猜测错了。从远处看不出来,走近以后,这可不是简单的猎户家。外面是好大的一个院子,柴禾、用具摆放的错落有致,房舍也是连五间的大房子,房子的背后还有个小院落。 在院子门口喊了几声以后,院子里有人搭话了,然后开了门,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看着像猎户却又不是猎户。 站在门口,和汉子闲聊几句话以后,我向他说明了来意。 那汉子也忒是直爽,自称姓张,叫张琦。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和着自己的爱人女儿一家三口住在这里。听说我还没有吃饭,就将我带进了他家院子,让他老婆准备点吃食。又让女儿收拾房间给我准备了一个住处。 吃饭的时候,张琦的老婆和女儿避开了。就我和张琦两人坐在桌边闲聊。说起宋汴的风情,张琦倒也很有几分雅趣,完全不像是山野之人。 吃过饭后,张琦带着我到了睡觉的地方。房间里的布置也很简单,桌椅器具一应俱全, 还有一个书架,放着些书本。 见我有些奇怪,张琦说,自家原本也是宋汴城里的人氏,去年才搬到这里,因为往日里朋友比较多,偶尔也会过来走走,所以就弄了这么一间房间,免得他们说自己失了礼数。 在房间里继续和张琦聊了一会儿之后,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张琦见我有些萎靡,便退出了门,让我早点休息。 确实也是因为走了整整一天,还是有点疲累。张琦离开之后,我便躺在床上合衣睡了。 到了半夜时分,隐约传来有女子哭喊的声音。细听的话,好像是小两口在说话和争吵,不过,过了一会儿以后,却似乎又有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旖旎声响。 大半夜,在山野的人家住着,突然听到这种怪异声音,哪能睡得着呢。 王积说,在被这个声音弄醒之后,他不由地抓住了怀里的镜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但直到天亮,除了那个怪异的声音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早上,张琦过来了。见到我顶着一双熊猫眼精神疲惫的样子,连连向我告罪,说是忘了告诉我每天晚上家里会有些响动,估计是晚上的响动惊扰了客人的休息。 听了张琦的话,我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便问是怎么回事。 见到我问起,张琦似乎有些羞涩,但似乎又有些潸然泪下的样子。 张琦说,他们家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春山的,而是从去年从宋汴城搬到这里了。至于为什么搬家呢,说起来就有些长了。 这事得从他们家的姑娘说起。张琦说到他家姑娘的时候停了一下。 王积告诉王度,张家的姑娘,王积昨天在张家投宿的时候也见过,十八九岁的年龄,也挺知书达理,挺温柔尔雅的。 见张琦提起他家的姑娘,王积不由地更加奇怪了。便说,你家姑娘不是好端端的嘛,怎么回事呢? 张琦见王积问起,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我们家的姑娘是很不错,公子也见过。虽说我们家条件在宋汴算不上豪门大户,但张家也识礼节,即便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没有娇生惯养。姑娘女红品德样样都还可以。 前年,我们给女儿寻了一门亲事,也是宋汴城里的人家。哪知道在给女儿定下亲事以后,姑娘就莫名其妙的生起病了。白天还好好的,和正常人一样,但是到了夜里,就开始发作。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在她的闺房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一样。但过了个把月之后,夜里就时常一个人又哭又笑。 宋汴城里的郎中,都让我请到家里看看,姑娘的脉象什么的都很正常。我就寻思,姑娘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可按道理说,应该不会啊,因为姑娘在家里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进。 如果说她的样子,似乎是有了喜欢的人。但我和她娘亲也问过,她娘亲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汴城附近的僧寺和道观,我和她娘亲也去求过,香烧了不少,佛拜了不少。但也没有什么用。 到了后来,晚上,姑娘有时还会发出那些声响。说起来,都是家门不幸啊。 王积说,张琦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光是眼睛红了,硕大的泪也从眼眶里滴了下来。 张琦接着说,过来一段时间以后,姑娘的病情不知怎么传到了男方的家里,那边说我家姑娘招了邪,情愿退了,说好的姻缘落了空。街坊团转左邻右舍看见我家姑娘被退了亲,也时不时的说些闲话。 崽是娘的心头肉,为了这,她娘亲也没少和我争,说就这么一个女儿,患了病之后,我这个当父亲的也不上心。 后来,我就寻思,干脆搬到春山来住一段时间算了。一来是想带着姑娘山里走走,让她散散心,二来这里来玩的人也少,也不会再听到别人把姑娘的事当成是非来讲。 但哪知道搬过来以后,女儿的病情依旧,我也不知道该想个什么法子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继续受累。咋会得了这种怪病呢。 王积说,张琦说这个事的时候他也认真看了,张琦的神情不是作伪。于是就猜测张家的姑娘肯定是撞了邪。想到自己来到宋汴前曾碰到的一些山精水怪被哥哥的宝镜照得魂飞魄散,就想着帮张家一把。 于是,在张琦说完之后,我就和张琦说。我也不是一般人,打小就在终南山修行,这次下山,是奉了师父之命入世修行,在来宋汴前,也处理了一些怪异的事情。 听了你说的情况,估计是什么邪祟在作怪。要不这样,白天我还会去山里走一走,今天继续打扰一宿。你要是相信我的话,要是晚间姑娘发病了,到时候你带我去看看,说不定有法子,但也说不准。 张琦听我这么一说,也是很激动,便听了我的建议。 到了夜里,张家女儿的病又发作了。张琦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叫我。 跟着张琦,进了他家女儿的房间。姑娘从床上扑腾着身子,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厮打一样。他老婆守着姑娘,着急得很。 我从怀里掏出了镜子,对着姑娘照去。只听见姑娘哭着尖叫一声,“戴冠郎被杀死了。” 随着姑娘的尖叫,姑娘的床下传来了扑腾的声响。 张琦的老婆把姑娘扶起来坐在桌子边,看着张琦移开姑娘的床铺。 在姑娘的床铺下面,一只公鸡死在那里,翅膀还动了一下。 张琦扒弄了一下这只死去的公鸡,也觉得奇怪,这不是自己家养了七八年的公鸡吗。怎么会出现在女儿的房里? 但这是公鸡死了以后,这个晚上,我再没有听到头天晚上那种怪异的声音。 天色亮了之后,张琦和我说,他老婆问了姑娘。说是前年的某个晚上,有一个自称戴冠郎的少年郎,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吐露爱慕之心,一开始她拒绝了,但是后来,少年郎每天夜里都会来到她的身边,天未亮明便离开了。昨天晚上,戴冠郎被杀死了。 听了张琦的话以后,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在张家停歇了几个晚上。确实,那只鸡公被宝镜杀死以后,张家姑娘再也没有发病了。都说鸡不六载犬不八年,看来,就是他们自己家的公鸡在欺辱主人。 第15章 鸡蛋化鸡人立誓 洪老先生说,以往,张魏公在京师住着的时候,来往的朋友很多,相互间的应酬也就很多。 某次,有一位朋友给张魏公下了一个帖子,请他到家里吃晚饭。 因为是熟识的朋友,张魏公也就欣然前往。 到了朋友家以后,先是和朋友聊了一会儿闲话,相互打趣着各自遇到的一些事情。 等到吃饭的时候,一行人为了席次也相互推让了一番,但这次晚宴,张魏公是主宾,也就自然坐上了主位。 精美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来,大家对朋友家厨子的手艺是赞不绝口。 中间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朋友还让家里的歌姬表演了一段。于是,整个晚宴,高潮是一浪接着一浪。 等歌舞表演结束之后,大家又开始了邀杯痛饮。 这时,朋友家的下人上了一道半荤半素的菜:韭菜黄炒鸡蛋。 不过,与后世韭菜黄炒鸡蛋不一样的是,张魏公面前的这道韭菜黄炒鸡蛋里的鸡蛋,是一个个圆滚滚的蛋,而不是后世这种把蛋液和韭菜黄搅拌之后炒出来的。 这道菜一端上来,停在张魏公面前之后,张魏公随之也放下了筷子。 大家就觉得很奇怪了,刚才举着 杯的时候大家都让主人再上几道菜,怎么菜上上来了,张魏公却不吃了呢? 莫非是第一次看见韭菜黄炒鸡蛋?于是,就一个个给张魏公讲述着这道菜的好处。 说这道菜可是从道家的经藏里翻出来的,葛神仙他们的不传之谜,而且,这韭菜黄也不是一般的韭菜黄,鸡蛋也不是一般的鸡蛋。 在圈子里,这道韭菜黄炒鸡蛋可被大家公认为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 然后大家把矛头一转,说不试试这道菜的话,那可真的是买椟还珠啦。 一番讨论过来讨论过去,说得张魏公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不动下筷子的话就对不起这道菜一般。 于是,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张魏公还是硬着头皮夹了三个韭菜黄炒的鸡蛋,囫沦吞枣一般吞到了肚子里。 但这几个鸡蛋下肚以后,张魏公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老是打哇干呕,等不及宴席结束,张魏公便匆匆和大家辞别回去了。 夜里,刚吹了灯上床合上被子。张魏公突然觉得脚痛的不行,仿佛被针扎了一样,越来越烈,整个人都快缩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 张魏公强忍着疼痛从床上爬起来,从枕头下摸着火石点起了床头放着的蜡烛,就着蜡烛的火光看看自己的脚是怎么回事。 结果,在蜡烛的光晕里,张魏公垂在床下的右脚边居然有三只鸡在啄他的脚,特征也很分明,一只公鸡两只母鸡。 而且,在这烛光里,还有一双金黄的脚,顺着脚往上看去,居然是一个金甲神人。看起来,就像是在护卫这三只鸡一般。 见张魏公看见了自己,那个金甲神人笑吟吟地问:你要不要发个誓呢? 到了晚上,张魏公突然觉得脚痛得不行,于是,就点起蜡烛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看到有三只鸡在啄他的脚,三只鸡一公两母。 烛光之外,还有一个金甲大神站着,问张魏公,你要不要发个誓呢。 莫非是自己白天吃的那三个鸡蛋?张魏公不禁有些迷糊。 看着金甲神人的样子,张魏公举起了手,我发誓这一辈子都不吃鸡蛋了。 你这誓言有些轻了。听完张魏公的誓言,金甲神人开口说。 想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而且那三只鸡还在啄自己的脚。于是,张魏公拍着胸口说,我发誓一辈子不吃鸡蛋,而且一直遵守这个誓言,让我的母亲延无量之寿,如果没有做到,那我就是不孝。 看到张魏公拿出自己的母亲作誓,金甲神人才点了点头,那三只鸡也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啄张魏公的脚。 不一会儿,张魏公点着的蜡烛突然熄掉了。等张魏公再点燃蜡烛,金甲神人和那三只鸡都不见了。但张魏公的脚却不痛了。 第二天天一亮,张魏公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右脚,当时被三只鸡啄的地方,肿得有寸把高,根本无法受力。一直休养了半个月才好。 打这以后,张魏公再也不吃鸡蛋了。如果是在宴会中,遇到了韭菜黄炒鸡蛋,他也远远的避开。 一开始,朋友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继续劝他试试,但只要朋友们一开口,张魏公就会把自己发誓的事情拿了出来。 你不会让我不孝。这句话一出,怂得说他的人也是哑口无言。 不过,一盘韭菜黄炒鸡蛋,莫非就是张魏公一个人动了筷子?难道这盘鸡蛋中,就恰恰只有张魏公夹着吞了的鸡蛋能化形? 这也未免太神异了。真要推测的话,倒很可能是张魏公患上了某种疾病,郎中告诉他鸡蛋是发物。为了避免误食鸡蛋引发病症,索性借着这个机会,保证了自身的安全。 第16章 王揖家牝鸡哀偶 某年夏天,洪老先生听说了一桩母鸡殉情的事情,这让洪老先生突然心有戚戚焉。 在洪老先生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刚巧就在洪老先生住的附近,有个妇人死了丈夫,但没隔上几天,这个妇人就丢下孺子老母弃夫家而去,转投了别人的怀抱。 母鸡殉情的事情发生在鄱阳。 在鄱阳,有个算命的先生叫王揖,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但是,鄱阳城里的人若是要想占卜,第一时间都会想到这个人。 与常见的那些游走街头举着什么麻衣神相幡子的术士不一样的是,王先生在鄱阳城里租了一处院子,单家独户住着,还从当地请了一个童仆帮助照顾自己。 说起来,王揖在鄱阳城也是个名人。因为算命算的很准,平日里,到王揖的院子里上门请教的权贵富豪是络绎不绝。至于是不是会吃闭门羹,他们也毫不在意。 为了能请到王揖为自己占卜,这些登门求教的人可都有刘备三顾茅庐的虔诚。 不过,如果是不清楚王揖本事的人,在进了王揖的院子以后,都很吃惊。因为在王家的院子里,慕名而来的人见到的只是一个乡野气味很重的爷孙俩,很难将他与传说中的王揖联系起来。 而王揖,对登门者的惊讶,也毫不在意,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都说本事大的人脾气很怪,王揖也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在入世中惦记出世的生活,在王揖的院子里,王揖还单独安排了一间房子,养了一公一母两只鸡。 事情发生之前,王揖家的母鸡刚孵了一群小鸡,每天领着小鸡在鸡窝边打转,照顾这些小鸡比人还细致。 就在这小鸡孵化出来不久,某天,有位客人登门拜访。 稍微聊了几句之后,王揖发现客人并不是上门求教的,而是和自己一样的同道之人。聊到深处的时候都不觉暗自心喜,大有伯牙子期相遇。 不知不觉居然从中午聊到了下午。于是,王揖就打算把客人留下来用饭。 可是家里没有什么菜,而市集上买菜的也早就歇了业。怎么办呢?瞅着在院子里溜达的公鸡,王揖心里有了主意,就让童仆去抓公鸡,准备把公鸡杀了招待客人。 虽说时间已是下午,但终究还是大白天的,鸡可不那么好抓。童仆在院子把鸡赶过来追过去,赶到公鸡张着翅膀在院子里到处跑,一边跑一边喔喔叫。 听到外面的公鸡救命的叫,在房间里领着小鸡到处转的母鸡跳了出来。看着童仆在追赶公鸡。 这母鸡一步一趋的走到了王揖面前,一边走也一边叫,声音极为哽咽悲哭。到了王揖面前,母鸡抬头看着王揖,叫了几声之后又低下了头,如此重复了几遍,像是在哀求王揖不要宰杀自己的丈夫一般。 客人和王揖都看见了母鸡的动作,但两人谈兴正浓。王揖只当是母鸡饿了寻吃食,还随手丢了几颗苞谷,没有理解母鸡的意思。 等童仆抓到公鸡以后,王揖简单地向客人告了个罪,就提着鸡走到院子的墙边,将公鸡给宰杀了,然后让童仆去收拾。 这边,客人可看的有些明白了。从王揖提着公鸡走到墙角边,那母鸡就一直跟着王揖。公鸡被杀死后,王揖回到了屋子里和客人继续聊天。但那母鸡却在公鸡被杀的地方走来走去,来回徘徊。 而且,也从公鸡被王揖宰杀的那一刻开始,那母鸡就声嘶力竭的哀叫着,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至于,房间里小鸡的鸣声,母鸡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当夜,客人留宿在了王揖家里。但这一夜,客人却始终没有睡熟,那只母鸡居然在公鸡被杀死的地方叫了整整一宿,直到天亮,叫声才萎弱下去。 第二天早上,王揖让童仆去给鸡喂食。那母鸡僵僵地站在墙角边像是睡着了一般。任凭童仆怎么唤叫,那母鸡都没有反应。等童仆把苞谷撒在母鸡的身上时,母鸡动了动,但是没有一点吃食的动向。 过了一会儿之后,只听见那母鸡吭哧一声,像是出了口大气一样,然后倒在了地上,挣扎了两下,就死去了。 然后,养鸡的那间房里,就传来了小鸡的鸣叫声。 于是,客人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当着童仆的面和王揖一说,王揖听了之后也是很惊讶。 在客人告辞以后,王揖也随之出了门。但王揖这一次出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在鄱阳城里露过面,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这只母鸡因为配偶被杀而哀恸致死的事却从鄱阳城传了出来。 所以,洪老先生在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也才会感叹的说,想着这鸡,不过是人们日常养的畜生,但因哀痛它的配偶被杀,结果居然跟随着它的配偶死了,这是节妇的节气啊。但这自己身边的这个妇人,未等丈夫尸骨未寒,又改嫁了,比较起来,还不如王揖家的这只母鸡。 或许,在现代那些呼吁女权的人眼里,古代的女性为夫家守节,是一种愚昧的表现。但若抛开强压的礼教而已,能有王揖家这只母鸡的表现,实际也是对自己家庭的一种认可。 《晋书·忠义传赞》:“重义轻生,亡躯殉节。” 唐刘知几说“夫王室将崩,霸图云构,必有忠臣义士捐生殉节。” “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或许,这才是洪老先生把这个故事记下来的本意。 第17章 昙花一现沉鸣鸡 大汉建安三年,藩属胥图国派使臣到京师欲觐见圣明天子。 经过层层审核之后,胥图国使臣携带着一只笼子进了殿,见到刘协以后,先是行了三叩九拜之礼,然后禀告说自己奉国主之命向天子敬献本国宝物一宗。 长期困于许都的刘协顿时来了兴趣,在目光征过武平侯阿瞒的默许后,让使臣揭开了盖在笼子上的布。 随着使臣的动作,显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比燕子稍微大一点的鸡。与人们平时见到的不一样的是,这只鸡居然周身通红,像是用丹朱染过了一般。 朝堂上的天子和大臣们都愣住了,不就是一只普通血玉雕琢的鸡吗?这个胥图国的使者还胆敢说是奉了国主的命令专程来献礼,真当我大汉没个见识。 眼见朝殿上的人脸色有些不虞,胥图国的使臣赶紧说,禀告陛下,这可不是用玉石雕琢的,而是他们胥图国特有的石鸡。 于是,便有人代替刘协发问了,这鸡有何神异之处? 看着朝堂上天子和文武百官惊异的样子,似乎不认得这是什么。顿时,胥图国的使臣有些自得了。 禀告陛下及各位贵人,此鸡在我们胥图国叫做沉鸣鸡。看起来像是血玉雕琢而成,实则是石鸡。 这沉鸣鸡生活在地底下,平时人们是看不见它的。一旦到了太平盛世的时候,这鸡会从主动地里钻出来,在人们的视野里上下飞舞。是为祥瑞,在胥图国,人们都称它为宝鸡。 而且,这沉鸣鸡,还有一种很神奇的功能,那就是报时。它能够按照日晷上的影子,按时鸣叫,而且声音传得极远。 在胥图国,没有大汉常见的鸡,也不能像大汉的子民一样通过普通鸡的叫声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借助这沉鸣鸡的叫声,人们也能够准确把握好时间。 听了胥图国使臣的话,殿上的刘协和臣工们都很惊诧,但犹自露出了不信的神色。 这时,胥图国的使臣又说话了,如果陛下和各位贵人不相信微臣的话,可以找一间暗室,验证一番,免得说微臣欺君。 看着使臣信心百倍的样子,刘协也来了兴趣,还真让人找了一间暗室,把胥图国使臣敬献的沉鸣石鸡放了进去。然后让人在外面看着日晷的影子。 结果还真如胥图国使臣说的那样,这边日晷的影子刚落到刻度上,暗室里的沉鸣石鸡就啼叫起来了,声音也传的很远。 回到朝堂上,刘协又着人问胥图国的使臣,这次过来觐见,为什么会想到敬献沉鸣石鸡。 胥图国的使臣回答说,有感大汉的恩德,这么多年来胥图国内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国主一直念念不忘怎么回报汉家圣明天子,几乎成了国主的心病。 后来,臣属们就建言,说是这沉鸣石鸡想来大汉没有。于是,在某次听到沉明石鸡的啼叫声以后,国主就动了挖一只沉鸣石鸡献给大汉天子的念头。 因为这石鸡是胥图国的宝物。国主在找到石鸡鸣叫的地方以后,也是先宰杀三牲祭祀了一番,才着人掘开泥土。 在得到这只全身通红的石鸡以后,国人更是第一时间让微臣赶往大汉,前来觐见。 刘协不觉大喜,又抬头看了看武平侯阿瞒和其他诸位臣工,让人给胥图国的使臣拿来了许多赏赐。 等胥图国使者一行离开许都以后,沉明石鸡的事情就慢慢传开了。 后来,有个道师在听说这件事情之后,说了一件和石鸡有关的事情。说是早年间有位叫相君的仙人,在山上采石料。走进某个洞穴里,进去几里之后在洞穴发现了一只红色的石鸡。 相君就把这只红色的石鸡拿来下碾碎,作为炼丹的辅助。普通人服用了含有石鸡成分的丹药,声音会变得很大,气息也更加悠长。即便是过了先天的寿数不能成仙,也会比常人多活上很多年。 而且,这个道师还用彭祖做了例子,说是彭祖就从服用过相君用红色石鸡炼制的丹药。 道师的话出来之后,献帝收下的胥图国的那只沉明石鸡名声愈发响亮,但是最后落在了哪里,就无人知晓了。 但也有人对道师的话进行了质疑。说是沉鸣鸡叫没有他讲的那么神异,并拿出了宝鼎年间的事情做比较。 说是汉武帝的时候,大汉的威名咸加海内。汉境之外的藩国臣属纷纷来长安朝拜,给汉武大帝献上了许多珍奇异宝。 宝鼎元年的时候,某个藩国在觐见汉武大帝的时候,就呈上过一只琥珀燕。据说,把这只琥珀燕放置在静室里,它也会鸣叫和飞翔。 虽说这只琥珀燕后来和沉鸣石鸡一样也是下落不明,但比较起来,其实都不过是同一类型的宝物罢了。 不过,在建安二十五年三月,刘协改元延康,延康元年冬十月乙卯,皇帝逊位,魏王丕称天子之后。 又有人借着《洛书》说,汉为火德,按照五德相生说,火生土,故代汉者必为土德。胥图国的国主从土里挖出的这只沉鸣石鸡,实际上也是土德的象征。所以,胥图国使臣进献的这只沉鸣石鸡,实际上也是曹魏兴起的象征。 或许,这只从地里挖出来的沉鸣石鸡,是“是以天命不于常,帝王不一姓”的谶纬,也未可知。 第18章 回香院死鸡还债 洪老先生说,在江南的景德镇,有一座叫回香院的佛寺。 寺不大,但兼任院长的老和尚却有几分心得,周围团转的乡民见老和尚一个人打理寺院有些吃力,便凑钱请了一个小童仆让院长使唤,也当是结个善缘。 绍兴年间的时候,老和尚让小童仆去山下买了一只黄母鸡养着,但是没有养公鸡。有人问起院里为啥养鸡的时候,老和尚总是以修炼佛法搪塞过去。 但是后来,却被小童仆说露了嘴,是上了年纪的老和尚自己嘴馋。养母鸡的主要原因是老和尚希望母鸡每天能下一个蛋,然后他就可以大快朵颐。 按照现代的医学观念,鸡蛋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维生素、微量元素等营养物质,老年人每天食用一个鸡蛋的话,可以为身体提供优质营养和能量支持。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看老和尚期望院里养的黄母鸡每天能下一个蛋的话,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人们误解为老和尚嘴馋,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不能让老和尚偷偷吃肉,再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也仅仅只有济公一人而已。 回香院虽小,但慕老和尚的名声而来的香客却不少,总不能让老和尚形容枯槁地和香客或者是其他僧人研讨佛法。 话说小童仆把这只黄母鸡带回寺院以后。老和尚对这只黄母鸡可是上心的很。养鸡的鸡栏,是老和尚亲手做的。估计还开了光,要是流落到寺外的话,说不定这鸡栏还会被信佛的人氏把它当做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堂而皇之地供起来。 至于喂鸡,老和尚更是没有假手外人,哪怕是帮着自己打理寺院的小童仆,从鸡关进鸡舍的那一天开始,鸡舍外三尺都是小童仆不能踏足的禁地。 每天天将将亮,老和尚就会出了禅房,到后厨舀上一小碗米端上一钵清水来到鸡舍边,给黄母鸡喂食。当然,黄母鸡下出来的蛋,也是老和尚自己亲手取走。 不知不觉中,这只黄母鸡在回香院里已经养上了两年时间。从黄母鸡生下第一个鸡蛋开始,有了鸡蛋作为营养补充,老和尚的精神也愈发抖擞了。而这黄母鸡,也没有让老和尚失望,长的也很肥胖。 在这只黄母鸡进回香院居住的第二年秋天。某天晚上,老和尚做完功课回禅房睡觉,夜里,老和尚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妇人缓缓地来到自己的床前,站定之后,黄衣妇人整了整衣襟,然后很庄重的给自己施了一礼。 长老,妾身欠院里的钱,每天还了一些,算算时间,差不多已经还完了。现在仅差院里七文钱,希望长老能大发慈悲,放了妾身。长老的宽恕慈悲之恩,妾身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黄衣妇人的话说完之后,就离去了。老和尚被梦惊醒了后,翻过身又睡了。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老和尚又像往日里那样,从后厨端着米和水走到鸡舍边,准备给黄母鸡喂食,却发现那只黄母鸡躺在地上,两只脚伸的直直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掉了。 看着鸡舍里死去的黄母鸡,老和尚不禁有些惋惜。让小童仆把死鸡从鸡舍里拿了出来,提到后厨的墙上挂着,然后交代小童仆,吃过早饭以后把这鸡给修理了。 在老和尚的心里,如果是有香客来拜访,可以把这鸡作为吃食拿出来;如果没有客人来,自己也可以饱食一顿。 就在老和尚把这事交代给小童仆不久,有两个乞丐来到了院里,向老和尚讨吃的。 老和尚将两位乞丐领到了后厨,对他们说,你们看,小童仆才淘米准备做饭,要是你们等不起,恐怕你们会嫌弃院里招待不周。 哪知道这两位乞丐眼睛也尖,瞅见了挂在后院墙上的黄母鸡。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一位乞丐向老和尚开了口,长老,我们想买这只鸡,可以吗? 老和尚看了两位乞丐一眼,心里想,你们两个,都做到乞丐的份上了,还想着买鸡吃。也不相信两位乞丐能拿出钱来。随即就摇了摇头,不肯把鸡卖给两位乞丐。 看见老和尚摇头。另外一个乞丐指着鸡对老和尚说,长老,据我们的经验,我看这鸡,是吃了毒虫之后得病死的,既然是毒死的,也不宜留着。 再说,这类被毒物害死的鸡,长老也不会处理。我们俩有七十文现钱,如果是长老愿意卖给我们的话,一来可以让我们暂时知道一下肉是什么味道,二来也是长老慈悲,给我们的恩赐。 听到乞丐说这黄母鸡是吃了毒虫之后得病死的,老和尚的心里就有些打鼓。自己和小童仆确实不会处理,倒是这两个乞丐的言下之意好像有处理的办法。 再一听说他们有七十文现钱,老和尚有些心动了,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不过,心里却依旧在想,估计这两个乞丐是扯逛逛的,他们能有钱嘛? 见老和尚答应了,两个乞丐也是很干脆。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乞丐低头从自己的腰间摸索起来。不过,只看见他摸,却许久不见他把手从腰间掏出来。 边上的乞丐有些急了,你赶紧把钱拿出来啊。 这时,伸手摸腰的那个乞丐把手伸了出来,哭丧着脸说,早就说了不要把钱放在这个袋子里,你偏不信,好不容易凑得的七十文钱,我把它串成了一串,叫你收好,你偏要我捆在腰上,这下好了,什么时候漏掉的都不知道。 说完,就解下了捆在自己腰间的口袋。边上的乞丐抢过两人盛钱的口袋,举起来一看,袋子底下还真有个铜钱大小的洞。 不过,抢过口袋的乞丐又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居然又摸出了七文钱,竟然没有从口袋的洞漏掉。 这七文钱和两人串好的七十文钱都是放在一起的,咋就偏偏那一串钱漏掉了呢?顿时,两人相互埋怨起来,你说我的不是,我说你的不是,吵得老和尚也是头昏。 看着两位乞丐的争吵,老和尚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做的那个梦,那黄衣妇人说只欠院里七文钱。 老和尚猛然醒悟到,莫非这就是因果。 于是,老和尚让小童仆取下了墙上挂着的死黄母鸡,递给两位乞丐。然后把乞丐递过来的七文钱,全数给了小童仆,让他去前院敲钟,权当是给那只黄母鸡超度。 洪老先生说,过来很多人说鸡变化为妇人,进入梦中求饶命,或者是自称到别处去了,这种说法到处都是。但是回香院的这只黄母鸡,还穿插了两位乞丐讨死鸡吃过下肉瘾,就很有点意思了。 第19章 项山寺外雉化蛇 在江西抚州的金谿县,有一座叫做项山的山峰,紧邻着江边,景色很是优美,自然也就没有逃脱天下名山僧占多的魔咒。何况在江南,本来有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说法。 寺以山而名,叫做项山寺。洪老爷子在江南逛的时候,曾到过项山寺。项山寺外雉化蛇的故事,就是寺里的僧人讲给洪老爷子的。 僧人说,六十年前,那个时候,泥马还未成渡江。寺里的僧人和山下的居民在后山发现了一只野鸡。 这只野鸡的个头很大,要是拿寻常的野鸡和它放在一块的话,差不多就是姚明那个身高和幼儿园的小朋友站在一起。 拿西游里的师兄弟对比的话,“毛脸雷公嘴,身高不足四尺”,用现代的长度衡量大约就是一米左右;沙师弟“法名悟净和尚,他生得身长丈二”,换算过来至少有三米八。 而且,这只野鸡的胆子也很大,即便人们上山砍柴或是放牛的时候,在路上和人搞个大碰头,这只野鸡也是悠然地踱着步。像那种寻常野鸡看见人之后一惊一乍、展翅飞奔的现象,在这只野鸡身上根本不会发生。 这只野鸡在后山出现过之后,往来后山的人基本上都碰见过它,就连寺中的僧人,也撞见过好几回。 于是,大家就怀疑这只野鸡有神通,出现在项山肯定有它的道理。相互警告相互约束不要打它的主意,免得给自己或大家带来灾祸。 但是,随着它出没的时间长了之后,去后山砍柴放牛的牛就慢慢总结了一个事,这只野鸡有时候好像是故意在人前晃荡,仿佛知道人们不敢动它似的。 于是,有些到后山砍柴的砍柴人或者是守牛人,包括金谿城里好田猎的少年人,也就动了打它主意的心思。毕竟,一坨肉在眼前时不时的晃来晃去,说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 但是说来也怪,这只野鸡好像修成了佛家的他心通似的。在后山,这只野鸡一旦碰上了那些想打它主意的人,它立马翅膀一拍,展翅高飞了,根本就不给这些人一点出手的机会。 慢慢地,在金谿县,人们都知道了这只神异野鸡的存在。到项山寺来的香客也越发多了,他们在寺里上了一炷香以后,还会专程去跑到后山看看这只野鸡。项山寺的后山,也成了香客们的打卡地。 大约是二十多年前的某天,一个去后山放牛的孩童发现这只野鸡倒在草丛里。等他走近了看时,这只野鸡的脚伸得直直地 ,不知道已死去多长时间了。 但是,放牛的孩童也没敢把这只死野鸡捡起来弄成吃食,反而远远的跑开了。 第二天,一群看闹热的人跟着放牛的孩童来到野鸡死的地方看热闹,看到这只死野鸡以后都吓得仓皇而逃。那只死去的野鸡,鸡脑袋居然变成了蛇的脑袋,虽说两只眼睛还没有睁开,但委实吓人。 项山寺后山的野鸡死后变化成蛇了,这肯定是天大的新闻啊。听闻了这件事的人都愈发好奇。于是,隔三差五地就有人跑到后山去看这只能变成蛇的死野鸡。 寺里的僧人,有好事者也去看过。没过多长时间,那只死去的野鸡居然化成了一条完整的蛇。 这下,人们有些怕了。以前就觉得这只野鸡有问题,现在,它死去之后还变成了一条蛇,万一哪天把到后山的人咬着了怎么办? 于是,连同寺里的僧人,大伙儿都拿着棍棒敲锣打鼓的去驱赶这条死野鸡变化成的蛇。 在人们的追赶下,这蛇惊慌的游进了后山的一处溪沟,一头扎进了溪沟边一个和它身形差不多大小的洞穴里。 这蛇钻进洞穴以后,从那个洞穴里涌出了老大的一股泉水。看到这种情形,驱赶这蛇的人群慢慢离开了。 毕竟,那洞穴的大小刚刚容得下蛇的身子进去,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把手贸然伸进去抓蛇的话,万一被这条野鸡变成的蛇咬了一口,那可就糟了。 再说,谁也不知道这条由死野鸡变成的蛇会不会有毒。 蛇钻进洞穴的第二年,有人从这里路过的时候,发现那个洞穴的洞口慢慢变大了。如果说,当初那蛇钻进去的时候,洞口只有鸡蛋大小,才过了一年时间,那洞口竟然有茶杯大小了。 而且,这洞穴的洞口一年比一年大,去后山的人,都怀疑会有怪事发生,轻易也不敢去后山。 据山下的人的说,某次,有人从后山的那个溪沟路过的时候,看见路边上的草被压得两边分,痕迹很是明显,他麻起胆子往前走了一段,当初蛇钻进出的那个洞穴,洞口差不多有孩童的个头大小。 寺里有几个胆大的僧人听说后,不相信那人的话,几个人邀着去了后山,确实,那个洞口,大人猫着腰都可以走进去。 而且,他们在去的路上,还隐约地看着有一条大蛇在草丛里游动,速度极快,给他们几个也是吓了直念《金刚经》。 二十年前,某天早上,突然雷声大作,狂风暴雨,下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中午的时候,一股洪水从后山冲出来,直直地冲进了寺门口的大江。 当时,寺里的僧人都看见洪水中有一条房梁那么粗的大蛇顺着洪水冲进了江里,那蛇被冲进江里以后,挣扎着往岸边游,岸边系的渔船,都因为这条大蛇的游动被水打翻了。 不过,那时候雨很大,那蛇连续几次都没有游上岸,就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 雨停水消之后,寺的僧人去了后山,当初死野鸡变化成蛇之后钻进去的那个洞穴,因为那场暴雨和洪水,早已经没了痕迹。 《太平广记》说:晋中朝武库内,忽有雉,时人或谓为怪。张司空云:“此蛇所化耳。”即使搜库中,果得蛇蜕。 这样看来,洪老爷子听到了野鸡死后变化为蛇的故事,倒和张华所说的“此蛇所化耳”有点对应。 蛇大成蟒、蟒大成蚺、蚺大成蛟、蛟大成龙。按照国人的传说,这死去的野鸡变化成蛇以后,历经几十年,借雷雨游于大江,然后消失不见,既未成蛟,也未成龙,看来还是修炼不够啊。 兴许,洪老爷子讲述的这个故事,只是当时人们对泥马渡江之后的局势发表的感叹呢? 第20章 追鸡引发的命案 在江夏,很多人都在传衙门里的林主簿和他的女儿,因为一只鸡送掉性命的故事。 主簿,是古代的官名。主簿是掌管文书、档案的官员,通常由举人、进士出身的官员担任。 主簿负责管理县里的文书、档案等资料,并协助知县和县丞处理行政事务,包括土地测量、人口调查等。管理县里的狱讼、治安等事务,维护社会稳定。 郡县制推行以后,在郡县里面,有编制且由朝廷发放俸禄的而且称为官的并不多,基本上就是知县、县丞、主簿三人。 所以,别小看江夏的林主簿,可是实打实的实权人物。但是在江夏,林主簿的名声却算不算很好,因为他性格非常暴虐,而且还很好赌,在江夏讨吃的人,听见林主簿的名字都是闻之色变。 虽然大家对林主簿有些看法,但是林主簿膝下有个女儿,倒是非常得林主簿的宠爱,要啥给啥,万一碰上和林主簿不对付的时候,很多人也是通过他的女儿却转过弯缓和一下关系。 林主簿的女儿有一个癖好,喜欢吃鸡肉。所以,林主簿的靡下,不知道是畏惧林主簿的淫威,还是拍林主簿的马屁,每天,给林主簿家里送两只鸡,已经成了江夏的惯例。 借着女儿爱吃鸡肉的缘故,林主簿也没少得到鸡汤喝。不过,尽管这些年里父女俩不知道吃掉了多少只鸡,倒不曾听人说过他们家吃鸡肉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某天,下班后,回到家里的林主簿照例去厨房杀鸡。但不知怎么回事,抓在手上的鸡,等林主簿拿刀的时候,那只鸡竟然从林主簿的手上挣脱了,拍打着翅膀满院子左奔右突地乱飞。 林家的女儿看见后,就和林主簿一起追赶这只鸡,追着追着,这只鸡慌不择路中,扑腾着翅膀竟跳出了院子的矮墙,落到了林主簿家北边的一口枯井里。 这口井已经干涸了好些年,但井上打水用的器具还在,街坊的小孩子在玩捉迷藏的时候,都还会利用井绳爬上爬下掩隐自己的身形。 那只鸡跳到枯井里去以后,林主簿的女儿也随之下到了井里。看着女儿下了井,林主簿也没往心里去。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见女儿带着鸡爬上来。喊女儿的名字,也没有听到她回应。林主簿不觉有些奇怪了,就给家里说了一声,自己也走到了井边,想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林家人眼睁睁的看着林主簿下到井里,但是,过来很久以后,连林主簿都没有上来。家里人也有些担心了。 但不等家里人走到井口,就见枯井里冒出了滚滚黑烟,像是做饭的炊烟一样。往井里看,除了漆黑的烟雾,什么都看不见。 这下,林家人可心慌了,大声喊着林主簿和女儿的名字,哭喊着街坊救命,看着那浓浓的黑烟,林家人连连后退,没有敢主动下到井里去看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邻居听到林家人的呼救后也围了过来,看着从井里冒出的黑烟,大家叽叽喳喳地都说不出了所以然。 眼看大家都不敢下井,林家人哭喊得更加厉害了。这时,有个杀猪的屠夫,因为往日里受了林家女儿的恩惠,主动站了出来,说自己试试。 屠户擎着井绳慢慢往下滑,可他的人影在井口消失没多久,就从井里爬了出来,脑袋上也是一头的汗水。而且,他爬上来的姿势,好像井里有什么东西托着他往上爬一般。 还不等众人开口。屠户摸了摸头上的汗,心有余悸的说。他下去以后,看到底下有一口架在火堆上的大锅,锅子里的水都烧得滚开了。井口冒出的黑烟,就是柴禾燃烧的烟子。 正当他准备继续往下滑的时候,却不知是什么东西托住了他的脚,然后有声音说这事和他无关,不让他下去。他试了好几次,脚下明明是空的,就是踩不下去,只好爬上来了。 听了屠户的说法,大伙儿看着了井口里冒出的黑烟,脸色都有些变了,不由自主地都往后面退了几步。 好在屠户上来后没多久,井口冒出了黑烟就慢慢淡了,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枯井井口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在屠户的带领下,林家人和几个好事的邻居麻起胆子走到井边,把头伸出去往井里看。 井底里有三具骨头,依稀看得出,一个是鸡的样子,另外两个则是人的样子,想来就是跳入井里的鸡和林家妇女。 见到这番情形,屠夫也是直挠头,大伙儿也是面面相觑,先前屠户说下井里的时候看到的柴火和大锅,都没了踪迹。 在古人记述了这类故事中,往往都会穿插一些因果轮回的说法。 但是,江夏林主簿父女因为追鸡下入井里,然后再也没有出来,井底唯有三具骨头的事,讲故事的人把故事讲到这里以后就戛然而止了,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第1章 刻在棘尖上的猴 韩非子给后人讲了一个很发人深思的故事,收录在《韩非子·外储说》里。 这个故事的标题是《棘尖刻猴》,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原文,这里暂且把它拿来作为“传说中的那些猴”的开头。 先说韩非子,韩非子出生韩国宗室,眼界与见识肯定高于一般人,按照史书的说法说是韩非子很口吃言辞不变,但从他在史书上占据的位置来看,韩非子打小就应该很聪慧机敏,不然也不会留下如此大的名声。 韩非子所处的时代,正是战国的末期,公认的七雄都在想办法励精图治,准备在未来的岁月里一展身手。那个时期掌握了知识的巨头,可是各个国君得之幸甚失之则务必处之而后快的矛盾交织。 后人考证说,在当时,韩非子所持的历史进化论观点太过超前,毕竟大家公认的都是: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三步是疯子。所以作为法家的代表人物,传说到秦以后还曾被同门李斯拘禁,不得见秦王,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韩非子说。在以前,燕王看到各国都在拼命发展国力,以备自己在诸神之战中有立锥之地,搞得燕王也很紧张,于是也依样画葫芦,四处张贴告示,求贤若渴,不过,燕王张贴的告示内容,与其他国家略有差异,燕王渴求的主要是能工巧匠。 这个燕王,也不知道和千金买马骨的那个燕王是不是同一人。 燕王的告示贴出来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自荐上门。差不多都等到告示的边边都泛起了毛,有个卫国的人千里迢迢地来到了燕国的宫城,揭下了燕王求贤的告示。 至于燕王是在哪里接见的这个卫国人。韩非子没有说。只是简单地讲这个卫国人在见到燕王以后,说自己有一项非常特殊的技能,就是可以在刺尖尖上搞雕刻。 卫国人所禀明的这种技能在现代称为微雕技艺,像我们所知道的《核舟记》,就是微雕技艺的典范。 燕王一听大喜,早就听说过某国有位匠人能够在米粒大小的玉石上雕刻印章,而且印在绢帛上印文朱白纹路清晰的狠,立马就将这个卫国人奉为座上宾,请卫国人把他所说的能在刺尖尖上雕母猴子的本领展示一番。 而且,给这个卫国人的工资也开的不低,薪资是非常的高,按韩非子的原话说是“养之以五乘”。 什么是乘呢?在古代,乘是军队的基层单元,表面上看乘是指四匹马拉的战车一辆,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除了战车以外,还包含了车上的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后勤二十五人。 也就是说,一乘就包含了四匹马、一辆车、战斗人员七十五人,非战斗人员二十五人。 养一个“乘”的开支并不小。为了能看到刺尖尖上的刻着的母猴子,燕王拿出了五乘之地来收益用来给卫国人开工资,可谓是真的下了血本。 等好酒好菜的给卫国人养上个把月之后,燕王让人将卫国人招呼过来,卫国人说自己想看看猴子刻的怎么样了。 在知道燕王的想法以后,这个卫国人很严肃的对燕王说,大王你要看也不是不可以。但看这个东西呢,有很多规矩要遵守,因为这个东西是个很神圣的事情。 于是,燕王就问,有什么规矩呢? 卫国人答道。这需要大王诚心净祭,半年内不近女色,不食荤腥,这是最起码的;然后还要等雨过天晴的那一瞬间,在半明半暗的地方肉眼观看,才能看到刺尖上雕刻的母猴。 这下,可给燕王弄的心里毛乎乎的,想看,这个条件实在是太多了,就这么算了,又让自己失信于人,以后要是再发什么求贤令,别人把这事一说,怎么办呢? 等燕王再和几个大臣一商议,结果发现自己似乎弄了个无解的题目给自己,自己将自己装在了套子里了。可又没有好的办法,只好继续将卫国人好生养着,一边按卫国人讲的条件试试,看能不能有机会看到这只刻在刺尖尖上的母猴子。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燕王要看雕刻在刺尖尖上的母猴子这件事传了出去。 大家也都听说了卫国人给燕王提的要求,也都明白了燕王中了这个卫国人的套,可怎么给燕王解套呢,一时间都没有好的法子。于是,就有人主动站出来,瞒着燕王偷偷地悬赏,希望能够有能人为这件事解套。 后来,有个郑国的铁匠听说了这件事情,主动从郑国的台下来到了燕国,求见燕王。不过,铁匠没说自己能解释刻在刺尖尖上的猴子是怎么回事,只说自己向燕王献技。 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反正头上长包了也不怕癞痢,燕王也就接见了揭了征贤令告示的铁匠,想听听这个铁匠有什么说法。 在燕王的宫殿里,铁匠向燕王说,我知道大王求贤若渴,这次来呢是想和那个搞雕刻的比一下本事,他都能到大王这里混的高工资,我的本事也不差,也希望能够在大王这里混点好东西。 铁匠的话一出,坐在堂上的燕王脸色不禁连抽了几下,两边的臣子们顿时大怒。虽说大家都回过神来知道燕王要看刺尖尖上的母猴子是笑话了,但当着面被揭疮疤,哪个心里都不会快活。 不过,燕王终究是燕王,挥手压下了众位生气的臣子;依旧和颜悦色礼贤下士,问铁匠计将安出。 铁匠说,我呢,这一辈子打铁为生,打过的刀具大大小小的不知道有多少。从我所知道的东西来看,再细小的东西都必须用刀具来切削,要是被切削的东西比刀具还小的话,该怎么弄,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这次大王养着的卫国人能够在刺尖尖上雕刻母猴子,想来他用来雕刻的刀具相当的精巧。不如,大王让他把他的刀具拿过来让我们瞧瞧,我也想学学打造精巧刀具的技艺,如果他拿来的刀具真能在刺尖尖雕刻的话,我愿意为大王打铁三年。 铁匠的话一说完,燕王和大臣们不禁喜形于色,是啊,先前,我们咋没想到这一遭呢。 于是,不待燕王吩咐,就有大臣主动跑到了卫国人住的地方找到了卫国人。不过,这个大臣也是个人精,只是告诉卫国人说是郑国的铁匠要和他在燕王面前比试一番雕刻技艺。 这快大半年来,这位卫国人在管驿里可是住的舒舒服服,每天小酒喝得微醺微醺的,偶尔到外头溜达溜达之后回来,还会调戏一下伺候他的侍女。听到大臣说燕王召见后,也不疑有它,径直就进了王宫。 等卫国人进殿以后,燕王以后乐呵呵的问。“爱卿啊,你说能在刺尖尖上雕刻母猴子,你是用什么东西雕的呢?” “大王,当然是用刀啊。”卫国人大喇喇地回答道。 “这位郑国的铁匠,不相信你有那么精确的刀具,愿意以为寡人打铁三年作为赌注,想看看你的刀具。寡人也很好奇,你能把雕刻刀具拿过来让大家看看嘛?” “当然可以啊,大王,不过,刀具藏着我住的地方,请大王容许我过去拿。” 看着卫国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燕王和众人一下子都没了主意。卫国人和郑国人的话,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呢?总不成,两个人都是来消遣我们的。大殿里,君臣不禁面面相觑。 “如果大王不相信的话,可以派人盯着我啊。”看着大殿里众人的神色,卫国人依旧气定神闲的说道。 于是,燕王便让人跟着卫国人去管驿。哪知道,等卫国人进管驿之后,趁着燕王派的人一个不注意,翻过墙一溜烟便跑的没了踪影。 至于这事之后的结果怎么样,比方说那个卫国人被燕王逮住没有,或者郑国来的铁匠有没有得到燕王的赏赐,韩非子没有说。 现代常有一句口号,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再譬如站在风口上,一只猪都能飞起来,可实际上真能如此吗?如果理论脱离的实践,估计又会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了,是为诫之啊。 第2章 猴化人形戏人间 在老吴的笔下,大师兄从一只山中野猴进入人世间,学礼仪知廉耻,混得了天庭编制,位列仙班,后来随李二大帝的御弟唐师傅一路西行,最后功成正果,得到了斗战胜佛果位。 后世,有人戏解大师兄的时候说,应该将大师兄唤为大师姐,因为它在看守蟠桃园的时候,面对王母娘娘派过来的七位仙女,使了个定身法,但却没有丝毫调戏美女的意思。 而且,和唐师傅西行的路上,再漂亮的女妖精,大师兄也是嗤之以鼻,欲除之而后快,想来也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大师兄是个天阉,女色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种讽刺;要么大师兄本身就是个女人,同性相斥。 戏解是戏解,可在唐代,也还真有那么一只母猴子。变幻成美女的样子,和某位男士同床共枕多年,最后因为被人识破,结局也没有大师兄那么好了,在术法的加持下丧命现形,徒留笑柄。 但若是从她能变幻成人形这个角度去说的话,她的本领其实比大师兄还要高明几分,因为她能幻化成人都不会被枕边人发觉,而大师兄维系人身的时候不是这里露陷就是那里露陷,或许,老吴在创作大师兄这一形象时就借鉴了这只猴子。 这个故事是张读讲述的,里面涉及到这只母猴子的男主角更是有名有姓,后来还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公务员,丝毫没有为尊者避讳的意思。 张读说,唐中宗时,从颍川陈氏分支到舞阳的陈家,有一个叫陈岩的人,少小时就一直侨居在东吴。作为颍川子弟,也是世家子,儒家六艺自然是不能丢弃的。 景龙末年,在东吴侨居的陈岩因为爱读书又通晓经义,得到了当时在东吴任职的官员推荐,被朝廷征辟赶往京师。 收到朝廷的征贤令以后,陈岩带着老仆从东吴出发,一路走走停停,见过了很多的山山水水,经历过很多的人和事,这让陈岩不禁感叹,读万卷书确实不如行万里路。 眼见快到京城了,陈岩的心情愈发明朗。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虽说自己还没有参加朝廷的考试,但能够被推荐到京城,也是世人对自己的认可啊。 某个雨后的下午,陈岩带着老仆继续往长安赶,走到了渭南城的郊外,正当陈岩念叨着“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时候,前面传来的隐约哭声打乱了陈岩的思绪。于是,陈岩就让老仆停下了车,四处打量了一下。 在前面的岔路口,一位娇艳的白衣少妇,蹲在路边掩面痛哭,好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代的人对说起书生一词就是以手无缚鸡之力做比喻。 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礼、乐、射、御、书、数,这是夫子给弟子们定下的必学科目和规定动作。至于射和御,简单的说就是开弓射箭和骑马驾驭战车。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时,带兵的军官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向夫子说着好话,上级有要求让我们拦你几天,如果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话,缠着夫子的部队肯定不会这么说法。 书生会武术,流氓拦不住。身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弟子,陈岩在见到这一幕后,心中自然就有着抱不平的想法。于是,陈岩让赶车的老仆在这位白衣少妇面前停了下来,问小姐姐是个什么情况。 掩着面的白衣少妇听见有人搭理,偷偷瞧一下,哟呵,还是个仗剑的书生啊,顿时哭的更加伤心了。 一边哭告诉陈岩,我是楚人,家住在弋阳县,姓侯。我的父亲因品性高洁不肯弯腰捧奉权贵而隐居山林。虽然我自己也是一介女流,但从小跟着父亲长大,也就秉承了父亲的志向。 前些年,沛国的刘君到弋阳担任县尉,认识了我的父亲。两人说上几番话以后觉得情趣相投就成了知心好友。父亲见我长大了,觉得刘县尉人很不错,值得托付,便将我许配给了他。我在刘家十多年,伺候老人管教子弟操持家务都是亲力亲为,也没有出过丝毫的差错。 前年春天,刘君从弋阳调补真源,继续担任县尉,未满一年,因为生病被免去了职务。于是,我们全家搬到了渭南城外,以便刘君养病。 哪知道刘君这一病性情大变,见我未能为刘家诞下一男半女,便又娶了濮阳的卢氏到家里。这个卢氏,仗着是本地人,看我是远路人,不把我放在眼里,经常横眉毛冷眼睛的无事生风,我要是回应的话便赤膊上阵,用手抓我用嘴咬我。我给刘君说了好几回,可刘君反而骂我,说我挑拨是非,对我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陈岩素来憨直,听了白衣少妇的话,再看她的表情不似作伪,怜惜之心更是大起。于是就问,“小姐姐,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呢,要不我陪你去刘家一趟,和你夫君说道说道。” “公子啊,我实在是受不了,才从家里逃了出来。想着本来想和父亲一样隐居山林,结果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却受累到今天,恨不能像往日那样跟着父亲在山野里读读书写写字。哪怕每天只能以山里的果实充饥,也好过现在的日子。指天发誓,我都不愿意再回刘家了。” 白衣少妇说完,不住的用衣袖擦着哭红的眼睛。 本来是想仗义一回,去刘家给这个白衣少妇做做主。但听到白衣少妇的回答,陈岩不禁有些丧气。于是便又问,“小姐姐,眼见天色快黑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家里不回去,那你准备去哪里呢?” 白衣少妇把掩着面孔的袖子放了下来。“让公子见笑了,小女子不过山野人家出身,在这里又举目无亲。不过,公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是那个意思的话,那就听公子的意思。” 听到白衣少妇的话,陈岩不由地有些犹豫。这妇人是什么意思呢?那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呢。 愣了半天,陈岩想了一下,自己从吴地去京师,人生地不熟的,身边也正好缺个浣洗衣物的妇人,再说,这白衣少妇的遭遇也实在太那个了,有心把妇人送回家,又怕反而折了妇人。 于是,陈岩便问,我准备去京师,身边缺个使唤的人。你坚决不回去的话,愿意跟着我去京师嘛? 白衣少妇听了陈岩的话,表示自己从刘家逃出来以后举目无亲,愿意跟着陈岩。 于是,揣着仗义心理的陈岩,一时间也就没管那么多了,让白衣少妇上了自己的牛车,自己下了车跟着牛车继续往京师走。 从渭南到京师,还有好一段距离,牛车又慢。赶车的老仆,又有些笨拙,倒是侯氏还有些机灵,不时和陈岩说说话,偶尔还有些被看添香的举止。路上接触的时间多了,等到了京师找到住所,二人已经犹如夫妇一般。 一开始,侯氏还如路上碰到的那样,对陈岩和老仆都很恭敬,但等到在京师住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之后,侯氏的态度却不一样了,恍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动不动就发脾气。陈岩如果开口责备的话,侯氏就像遇到火星的炸药,一点就炸。 弄得陈岩懊悔不已,但又只能忍声憋气,只当是侯氏思乡心切,这侯氏又是自己从路边捡回来的,如果弄得报官的话,说不得自己还会弄得个拐卖人口的罪名,就像孙大圣在高老庄挖苦二师兄那样“该问个真犯斩罪哩”。 也许是活该有事,某天早上,陈岩带着老仆出门。侯氏见陈岩出门后,立马就闭门锁户,将陈岩的衣物拿到院子里扯得个稀乱,扔的到处都是。 傍晚的时候,陈岩回来了,见院子门关得紧紧的,喊侯氏也没有人应声。于是就和邻居家问了问,邻居说没有看见侯氏出门。陈岩不觉有些担心,便从邻居那里借了一个梯子,爬上院头瞧瞧家里是怎么回事。 这一瞧,却让陈岩不由勃然大怒,侯氏蹲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自己的衣服被扯得到处都是,就连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一匹准备给侯氏做衣服的绸缎,也撕成了一条条的散挂在树上门上。 陈岩气冲冲地从梯子上走了下来,一脚踢开了门,朝着蹲在石凳上的侯氏就是一顿臭骂。 骂着骂着,却不防侯氏猛地从石凳上蹿了起来,扭住陈岩的衣襟,将陈岩的衣服扯的稀乱,然后又抬手抓向陈岩的脸,抬嘴咬向陈岩的手,陈岩一时不急,竟被侯氏弄得一脸抓伤一身咬伤。 下蛮挣脱侯氏的束缚以后,陈岩一身都不像个样子了。看着老仆隔着自己和陈岩之间,侯氏顿时尖叫怒骂起来,引得周围邻居都跑过来看闹热。对陈岩和侯氏二人指指点点,搞得陈岩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尴尬不已。 当时正好有个姓郝的术士也住在永崇里,在听到侯氏的哭喊声以后,就和追着去陈岩家看闹热的邻居说,听这妇人的叫声,应该不是人,反而更像是山里的野兽化形在人间。 这个姓郝的术士有一身好本事,能用符箓呵禁鬼神,永崇里的老百姓都很信服他。听郝术士这么一说,便有好事的人悄悄拉过陈岩,告诉了他郝术士说的话。 陈岩见侯氏依旧在院子里叫骂不休,心里也是烦躁,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于是,让老仆关上门,自己去请郝术士。 等陈岩和郝术士进了院子,一开始,侯氏还想扑向陈岩,但等看见陈岩身后的郝术士之后,侯氏的神情却变了,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连连后退。 只见郝术士飞速地写出一道黑符,朝侯氏扔去。侯氏尖叫一声,就地一下跳到的屋檐上,面朝郝术士,像要和郝术士搏斗一番,又像是要借机逃走一样。 正当陈岩纳闷自己的枕边人何时有了这么一般飞上飞下的本事时,还不等陈岩多想,郝术士又写了一道朱符砸向站在屋檐上的侯氏。 只听的随着符咒的爆响,侯氏从屋檐上掉了下来,跌倒在地上,衣服还是先前的衣服,样子却变成了一只母猴,手脚弹了几下后就死掉了。 看到这种情形,陈岩顿时明白了侯氏果然是猴妖,但令陈岩想不通的是,这大半年来,自己的枕边人咋就真的是一只母猴子呢。 过来几天以后,陈岩专门跑了一趟渭南,打听遇到侯氏时侯氏说的刘县尉。还真有刘君这个人,家也住在渭南城的郊外。 带着几分好奇的心理,陈岩专门登门拜访了刘县尉。 刘县尉告诉陈岩,我在弋阳当县尉的时候,那里养猴的人很多,耍猴的人也很多。于是,就和当地人要了一只打小训练的猴,在家里养了十来年,端茶倒水与仆役差不多。去年,有一位濮阳的老朋友到家里玩,给我送了一只黑狗。这狗和猴子两个肯打架,扯都扯不住。后来,有一天,猴子被狗咬了之后就逃出去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告别刘县尉以后,陈岩心想,子不语怪力乱神,果然是真的。 经过侯氏这件事情以后,陈岩在读书上更加用心了,后来,参加明经考试走上仕途,当上了秦州上邽尉。 与妖同居大半年之久,与其他碰到妖物的书生相比,陈岩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没有像王太叔李德他们那样弄出个笑柄出来。 小便宜还是沾不得啊,即便是有救义的心思,也还是需要长个心眼。就像现代我们看到的某些人的跪地救助。有一个段子说的好,某次,某人看到有人写了个给十元钱填填肚子的救助信后,立马给这人买了二十个包子,盯着这人吃,等到第二天,又见到这人后,他依旧如法炮制,结果,第三天,这人看到他一来,马上拔腿就跑了。 不是不以善小而不为,骗子遍地的时候,逼得我们的善心都需要多有几个心眼,是人的可悲呢,还是人的可悲呢? 第3章 肝肠寸断东兴猴 关于鬼怪的故事,春秋战国时便有记载,但真正兴起的话,估计是在魏晋时期。 这个时期,有志人的笔记《世说新语》,有志怪的《搜神记》,即便是大名鼎鼎的的陶先生,在留给后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同时,也用一本《搜神后记》为后人讲述了很多奇闻异事。 甚至连陶先生的举世名篇《桃花源记》,为了发展文旅经济,现代很多地方都依托陶先生的讲述,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的某某地方就是先生记载的桃花源时,并拿出了很多实例进行佐证。 正当大家争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有人另辟蹊径,说是从《桃花源记》里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说陶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并不是理想中的乌托邦,而是记载了一处冥府世界。 如果对桃花源时冥府世界的说法有兴趣的话,可以自行找度娘问一下,说这话的人还颇有几分歪理。 与猴子有关的故事,陶先生也用笔摘录了一个。或许是因为局限于当时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把,先生在故事的结尾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颇有些因果轮回的意思。 陶先生说,在吴地临川,捉猴子养猴子训猴子的人很多,尤其是在东兴这个地方,捉猴养猴训猴基本上成了一种产业。 那些有条件的人家,如果没有弄上一两只训练有素的猴子,穿上人的衣帽,端茶送水,是称不上豪门大族的。特别是在亲朋之间相互摆排面的时候,有猴子的人家比没有猴子的人家,面子要大上许多。 前些年,余光中一句“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让世人对万国来朝的大唐充满了向往。 在璀璨的盛唐里,权贵的三大顶级享受,撑门面的就是昆仑奴、新罗婢和菩萨蛮。这三样如果一样都没有的话,所谓的豪门,在世人的眼里,都是一个笑话。 后世,人们还专门考证过昆仑奴、新罗婢和菩萨蛮的出处,新罗婢和菩萨蛮还好认定,一个是朝鲜半岛的女子,一个是来自西域的各族胡女。 但昆仑奴,却一直有着争论,这有着强壮体力的奴隶,到底是贵族们从非洲弄回来的呢,还是几百年前,南洋一带的黄色人种因为日光浴晒黑的呢?或者,南方的丛林里,那个时候也有过黑人,不过被大唐的权贵弄绝种了。 这有些题外话了。继续回到猴子身上。据说,洪武大帝弄出锦衣卫以后,当官的是个个心惊,生怕自己家里这个是探子那个是密谍。就连权臣胡惟庸,为了自我保护,还曾让人专门训练过几十只猴子,让他们穿着人的衣冠,干着仆役的活儿。 而且,胡惟庸家的这些猴子还被训练的非常有格调。能够端茶送水不说,宾客来时,还可以充当门房行跪拜揖让的礼节。在胡家举办朋友聚会的时候,还能拿出几只猴子组成乐队,吹吹笛子弹弹琴什么的。 陶先生说,当时在东兴,因为捉猴养猴训猴已经是一条完整的产业,很多人都依靠猴子脱贫致富奔了小康。以前有些不屑于加入这个队伍的人也就动了心,想像他们一样捉猴养猴训猴卖钱。 不过,既然这捉猴养猴训猴都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了,外人的贸然加入肯定会受到排挤,哪怕是沾亲带故的的亲眷。就像现代,我们的华为也就曾多次收到西方敌对势力的打压和排挤。 为了便于大家更清楚的听清楚陶先生讲的这个故事,在这里暂且把这个想加入捉猴养猴训猴的东兴人称为某甲。 话说某甲因为有了这个想法以后,便想方设法和自己相识的亲眷打听,想让他们带一带自己。 可是,这些亲眷都是人精。哪怕是某甲请客吃饭,上上好酒好菜,但只要某甲一露出点到套技术的意思,马上就把自己的盖子捂得紧紧的,生怕被某甲偷了本事去。 而且过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又不是没有过。所以,为了学到捉猴子的本事,某甲没少受人白眼受人气。 后来,还是某甲在外面荡的时候,碰见一个从山中回来的老人,因为看见老人受伤了,某甲主动上前帮忙,殷勤如子弟一般前后照顾。等老人离开时,某甲才从老人嘴里套出了一点怎么抓猴子的话。 当时,老人说,要抓猴其实也容易,把猴子喜欢的东西放在桶子里,猴子看见后会抓住不放,只要它不放手,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捉住它了。 老人的话说的很少,但某甲却如获至宝,也才明白自己那些亲眷为啥进山的时候总会背上个桶子。 于是,某甲就找人弄了个木桶,大摇大摆的进山了。路上碰到的同行看着他背着个没有桶盖的桶子,假装问他干什么。在得知某甲是准备进山抓猴,等某甲转身后都是窃笑。没有桶盖的桶子怎么抓猴呢,不过,大家都没有点破。 因为自己有心学捉猴养猴训猴,虽然亲眷们不肯教某甲,但某甲也是心细,在会捉猴的亲眷们进山之后,他也曾偷偷跟了几回。虽说每次都被亲眷们发现了然后被赶出去了,但某甲还是晓得了一些皮毛,再说这次在老人那里听到的,让某甲对自己的进山很有信心。 到了猴群常常出没的山林,某甲把背上的木桶往地上一搁,伸手从怀里揣了一把坚果放进木桶里,自己躲在一边悄悄观察。 还真如老人说的那样,不多时,一只母猴背着一只小猴子就来到了木桶边,伸手到桶里去抓某甲放的坚果。 等某甲跳出来以后,那母猴却没有呆呆的站在木桶边候着某甲,而是抓着坚果背着小猴子一蹿就奔了。 这让某甲懊恼不已,于是,某甲又往桶里放了一些坚果,然后又偷偷藏了起来,一直快等到中午,那只背着小猴子的母猴又出现了。但结果又和上次一样,等某甲现身之后,母猴背着小猴子又跳走了。 而且,这只母猴还像是认出了某甲一般,跳开的时候还给某甲给了个鄙视的眼神。 俗话说,事不过三,在这个地方连续两次这样,某甲便寻思着是不是换个地方试试,再说了,自己又不是老手,当天进山当天便有收获的可能性也不是那么大。 虽说换了个地方,但这次却没有猴子来光顾某甲的木桶了。眼见天色快黑了,某甲背着装备怏怏地出了山。回了路上,某甲又碰到了进山时的几个人,看着他们只抓着一只猴子,某甲的心里快意了许多,尽管他们讥笑他空手而归。 第二天,某甲又进了山,继续找了个地方藏起来。那只背着小猴子的母猴又来了,但某甲依旧是空手而归。 一连几天,某甲进山,母猴背着小猴都在某甲的眼前晃荡。忙活了大半个月之后,某甲还是一无所获,不过,某甲还是慢慢地看出了门道,自己带的木桶没有盖子,把坚果蜂蜜放在桶子里,其实就是白白给猴子送食物。 但是,他们背着的木桶好像也没有盖子啊,因为回去的路上碰见他们的时候,被他们抓住的猴子就直接呆在了桶子里,这是怎么弄的呢。 再进山的时候,某甲就带了块木板,把坚果放好后,用木板盖上了桶子,然后躲起来。这次出现的依旧是那对母子。母猴来到木桶边,用手掀开了盖子,取走了果实。仿佛母子与某甲有了默契一般。搞得某甲恼怒不已。 这样持续了个把月以后,某次回去的路上,某甲依旧被乡人笑话空手而归,但这回,某甲在乡人背上的木桶看出了蹊跷,虽说乡人的木桶也没有盖子,但那木桶的桶身上却有着个拳头大小的洞。 难道乡人被的木桶桶盖是活动的,可以锁死,按照老人的说法,猴子抓到东西以后不会放,然后呆在那里等着你去捉,那猴子是不是从木桶桶壁上的洞把手伸进去的呢? 想到这,某甲快步回到了家,把自己的想法在木桶上琢磨了几番,第二天一大早,某甲就背着木桶进了山,打定主意,这次不捉到猴子坚决不下山。 还真如某甲想的那样,果子的香味从木桶上的洞传出去以后,很快就引来了猴子的围观。不过,这次却不是那对母子。许是因为某甲在桶壁上开的洞太小还是什么的,过来的猴子绕着木桶转圈,也把手朝着木桶上留出的洞折腾了几下,但手始终没有伸进去。 看到这,某甲不禁想起了那对母子,于是,就钻了出来,赶走了围观的猴子,背着木桶来到了那对母子经常出没的地方。 等某甲把木桶放下没多久,就又有猴子出现了。某甲看得很清楚,这次出现的猴子就是那只母猴背上的小猴子,一人两猴也相识了一个多月,对这对拿走了某甲的诱饵还不忘朝着某甲翻个白眼的母子,某甲可是惦记的狠。 虽说没有看见母猴的出现,但等到小猴子把手伸进木桶以后,某甲赶紧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还正如老人离开时和某甲讲的那样,看到某甲现身以后,小猴子惊慌着想要逃跑,却又舍不得手里的食物,绕着木桶跳上跳下惊得直叫。 看到这番情形,某甲终于笑了,老子喂你娘俩可也有一个多月了,终于逮住你了,再把你训练一下卖出去,至少不会亏本啊。 于是,某甲就将小猴子捆了起来,背上木桶,牵着小猴子往回走。走着走着,后面的树枝上传来了响动,原来是小猴子的惊叫声唤来的母猴,瞧着母猴尖叫惊慌的样子,某甲也不管它,但看着母猴老是跟在后面呼喊,某甲也有点烦躁,时不时就给小猴子来了一鞭子。 等回到了家里,母猴也跟到了某甲家,骑在某甲的院头吱吱的叫着。 看着母猴一路跟来,某甲的无名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把小猴子拴在院子里的树上,朝着骑在院头的母猴,给小猴子就是一鞭子。 随着鞭子的下去,母猴的尖叫声更大了,仿佛在求某甲不要鞭打它的孩子一般。 看着某甲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打小孩,母猴突然拿起手抽着自己的耳光,然后又向某甲作揖,重复着这个动作,像是在求某甲放过自己的孩子一般,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可某甲这个时候火气已完全上来了,想着自己想学捕猴的本领被乡人甚至亲眷挖苦讥笑,自己在山里钻了一个多月好像是专门给这对母子喂食一样,根本就没有顾忌到母猴的动作,也没打算放了小猴子。 看着自己鞭打小猴子,母猴仍不肯离去,某甲的鞭子挥得更急了,结果硬生生地将小猴子打死在树上。 都说母子连心,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活生生地打死在自己的面前,母猴悲哭了一声,从院头上跳了下来,落在小猴子的面前,在地上弹了一下不动了。 母猴跳过来的时候可是给某甲吓了一下好的,但等到某甲定睛看时,这母猴居然已经死了。 真是有点晦气,某甲不禁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不过,想着有人在收猴皮猴毛,某甲本着死了也不浪费的心理,找来刀具准备把两只猴子剖开。 等拿来刀具以后,某甲发现被自己捆在树上的那只小猴子皮毛已不成样子。于是,某甲就没有去管那只死去的小猴子了。转身把死去的母猴提过来,吊在树上,开始动手剥母猴的皮。 许是因为第一次操刀还是什么的,在划开母猴肚皮的时候,某甲不小心划破了母猴的肚皮,猴肚里的心肝脾肺脏哗啦一下全部掉了出来,顿时吓了某甲一大跳。 正当某甲骂骂咧咧的准备用脚踢开母猴的内脏时,某甲却呆住了。母猴的肠子居然都短秤了一小节一小节的。 顿时,某甲不禁有些骇然。想了一下之后,他把母猴放了下来,将洒落在地上的脏器一点一点的塞回了母猴的肚子里,然后将母猴被剖开的肚子封上了,把两只死去的猴子都放在捕猴的木桶里,走到山里埋了。 陶先生的故事说到这里以后就戛然而止了。但在这后面,陶先生添上了一句,在这事之后不久,某甲家竟然染上了瘟疫,不到半年时间,一家人全部死绝了。 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母猴死得肝肠寸断,然后某甲全家因瘟疫死绝,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呢? 或许,陶先生是想提醒世人凡事有因必有果,提醒世人做事必须留一线。就像后来人们提到的“第一势不可使尽。第二福不可受尽。第三规矩不可行尽。第四好语不可说尽”一样,面对自然,我们还是要有最起码的敬畏。 第4章 后宫有猴自作死 常言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如果把这句话放在古人的志怪笔记里,估计人们会说“怪事年年有,魏晋特别多”,而且,有些神神怪怪的事情,还煞有其事地记载到了《晋书》里。 现代人在读《二十四史》的时候,有一个通识就是,《二十四史》里面,唯有《晋书》特别不靠谱,虽然列为正史,实则相当于野史,很多灵异魔幻的桥段在《晋书》当中比比皆是。 比方说《晋书》里的《干宝传》,就说了这么一件事:“宝父先有所宠侍婢,母甚妒忌,及父亡,母乃生推婢于墓中。宝兄弟年小,不之审也。后十余年,母丧,开墓,而婢伏棺如生,载还,经日乃苏。言其父常取饮食与之,恩情如生,在家中吉凶辄语之,考校悉验,地中亦不觉为恶。既而嫁之,生子。”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干宝的父亲有一个宠妾,但是干宝的母亲很嫉妒干宝的这个小妈,干宝的父亲死后下葬的时候,干宝的母亲把干宝的小妈推进了父亲的墓室里,当时干宝兄弟还小,不清楚大人的事。十多年后,干宝的母亲去世了,想把母亲和父亲合葬,打开墓室的门以后,干宝兄弟发现自己的小妈还活着,而且,干宝家这十多年里发生的事,小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后来,小妈改嫁后,还生了一个儿子。 瞧瞧,作为正史,《晋书》都堂而皇之地写着这事,所以,魏晋时期的怪事自然也就层出不穷了。 比方说,那个时候士大夫们玩的行为艺术,比后世可花了。有大户之间相互炫耀斗富的,有拜访朋友趁兴而去兴尽而归的,有服了五石散后裸奔的,有打铁打着打着全裸出镜的。 为了寄情山水,表现自己与众不同,还有玩宠物的,比方说养猫、狗、兔子,鹦鹉、鸽子,乌龟、蛇等等。甚至还有养跳蚤的。 据说,王猛在和桓温座谈的时候,一边发表自己对天下时局的看法,一边扪身上的虱子。这种行为,不仅没有被人笑话,反而在当时传为美谈,被认为是真正的名士风度。 有了这些前科在前,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自然也就不肯落伍。 晋孝武帝太元期间,丁零王翟昭就在自己的后宫里养了一只猴子。这只猴子养在哪里呢?翟昭把它散养在自己后宫妓女们住的地方。 这里要解释一下,古代文献里提到的妓女可不是现代人们所通认的性工作者。而是指能歌善舞的女子。 司马迁在《史记》就讲了一件事,说是齐国给鲁国送了一批能歌善舞的妓女之后,时任大司寇行摄相事的孔子破口大骂“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按《烈女传》的说法,将这些能歌善舞的女子集中在后宫,起源于夏桀,“夏桀既弃礼义,淫于妇人。求四方美女积之后宫,作烂漫之乐。”至于这些美女在后宫里是不是真的只承担歌舞的工作,就不太好说了。 纵观国人历史,在古代,好像只要有点作为的君主都喜欢养这些能歌善舞的妓女,而且,还喜欢赠送妓女给别国,倭人在大唐把这个精粹学得很到位,形成了独有的艺伎文化。 把话题又回到丁零王翟昭养的那只猴上之前,还得插一个词,那就是宦官。 据说,宦官制度起源于先秦时期,《诗经》、《周礼》、《礼记》中都有关于宦官的记载。而且,早期宦官不一定都是阉人,在东汉之后才完全使用阉人做宦官。 按理说,魏晋上承汉制,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像丁零王翟昭这一类的王者在自己的宫室里,必然会使用阉人。 但不知道翟昭是怎么回事,养的这只猴居然是只未动过手术的公猴。想必,翟昭觉得这个猴是兽类,也就没怎么上心。 这只猴进后宫之前,翟昭养在后宫的美女只有两位。一开始,翟昭很是宠爱她们,专门给两位美女各自弄了一个小居室。时不时,翟昭还会过来看看两位美女,一起玩玩小游戏。 可是,翟昭既然建的是后宫,宫里的美女肯定不只是这两位能歌善舞的妓女。都说皇帝的后宫是佳丽三千,丁零王翟昭纵然达不到这个标准,百八十个肯定是有的。 所以,这个猴子一开始散养到两位妓女的院子里的时候,两位美女也很高兴,丢点果子逗逗猴子打发一下时间,总比独守空房夜不能寐要好。 再加上太元年间,朝廷的事情也贼多,翟昭自己本身也很忙,这只猴子进入后宫以后,翟昭也只是偶尔去两位美女那里坐坐。 这样子大约过了半年多时间,负责管理后宫的宦官向翟昭禀告,说是两位妓女都有了身孕。 因为正册的嫔妃早就为自己诞下了子嗣,对两位妓女有身孕这事,翟昭也没太过放在心上。 毕竟,两位妓女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好上什么台面。翟昭只当是自己和两位美女戏耍的时候不小心留下了种子,于是交代宦官到内府领些滋补物品,让两位妓女安心养胎。 再说两位妓女这边,因为都有了身孕,便时常在一起说话。虽说大家住的不是同一间房子,但按身孕推算起来,居然都是同一天受的孕。 结果,两位美女在交流的时候,无意中说漏了嘴,都说是有一个穿着黄色单衣戴着白色纱帽的少年郎,天黑的时候会悄悄来到自己的房间,和自己逗笑,然后就不知不觉地中了少年郎的套。 推算一下时间,这个少年郎的出现,是在那只猴子进宫以后翟昭不大往这里来之后出现的。而且,翟昭在两位美女住的地方过夜的时候,少年郎并不会出现。但是晚上,会听到那只猴吱吱的叫。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之后,两位美女不禁面面相觑,看得出对方都是十分骇然。于是,两人便商定,发誓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过了几个月之后,前面那个给翟昭禀告说两位妓女怀了身孕的宦官脸色惊恐的跑到了翟昭那里,吞吞吐吐地说是两位贵人各自给翟昭生下了三个孩子。 按道理说,这是喜事啊,可是这个宦官怎么面色惶恐且说话吞吞吐吐呢?于是,翟昭便问是怎么回事。 听翟昭一问,前来禀告的宦官立马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大王,你还是亲自去看看,俺可不敢说。” 于是,翟昭领着宦官就去了两位妓女住的地方。那只猴在两位妓女的房前房后跳过来跳过去,像是喜不自胜的样子。 等进了屋,翟昭发现,的确如宦官说的那样,两位美女各自产下了一个三胞胎,六个孩子在屋里蹦腾跳跃,完全不像个人样子。 想了一下之后,翟昭醒悟过来,便让人抓住了那只猴子和六个孩子,格杀在院子里。 看着猴子和孩子被格杀,两位妓女同时嚎啕大哭。翟昭喝问是怎么回事,两位美女一前一后的说,\"初见一年少,着黄练单衣,白纱帢,甚可爱,笑语如人。 \" 陶先生把这个故事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在鬼怪盛行的魏晋,翟昭身为丁零王,能把一只会作妖的公猴弄到自己的后宫住着,也是一朵奇葩。 第5章 干掉自己始成佛 既然说过国民女性的男神猪八戒了,那就不得不提起他的大师兄。 在现代的结论里,大家一致认为大师兄是一个积极乐观,勇敢无畏、不怕困难、敢于斗争的人,是非观念十分鲜明。 因为大师兄在西行的路上,只要听说有妖,不管是否阻碍唐僧西行,都要坚决捉拿,而且还要捉之必尽,就是碰上最凶恶的妖精,遇到再大的困难,他也毫不退缩,并且还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一致认为三藏和尚才是西行路上的主角。哪怕吴老爷子用了不少章节专门去写了大师兄的出身和经历。 但是,如果真正把《西游记》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反而更觉得吴老爷子表达的是孙悟空的成长历程——从棱角分明到泯灭众生。 先说大师兄的出世,千里眼、顺风耳是这样禀告玉帝的:“山上有一仙石,石产一卵,见风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运金光,射冲斗府。如今服饵水食,金光将潜息矣。” 玉帝听了之后,来了句“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根本就没把大师兄放在心上。 但是,大师兄的想法可就没玉帝那么简单了。先是跳入瀑布泉中寻得“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当起了千岁大王,分派了君臣佐使,朝游花果山,暮宿水帘洞,玩了几百年。 然后想着“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动了“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的心思。 而且还说干就干,扎个木筏从东胜神洲飘到了南赡部洲,然后又漂洋过海到了西牛贺洲,千辛万苦之后寻到了“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等好不容易拜倒菩提祖师门下,结果连续七年每天都是练习学言语礼貌、讲经论道,习字焚香,功课之余还要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 直到“识得盘中暗谜”之后,菩提祖师才传了他长生之妙道。真正学艺三年之后却又因为在师兄面前卖弄功夫被菩提祖师赶出了山门。不过,就这短短的三年,大师兄便“修仙了道,与天齐寿,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 回到花果山以后,大师兄重新整编了人马,又到傲来国强取了许多刀枪剑戟,领着七十二洞妖王,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铁桶金城。 然后自称天生圣人,下东海,整了一身装备,入幽冥,强销了生死簿。 等龙宫和地府告到天庭,玉帝刚起了将大师兄捉拿归案的念头,却又被太白金星劝谏的收仙之道占了上风。 不过,这个时候大师兄还是心胸浪漫,虽说被菩提祖师提点过,但是对人情世故还是没有足够的认识,一个不入流的“弼马温”便让这个没经历过勾心斗角的猴子心花怒放。 等到那厮明白过来,心中自是不甘,不过,他没想过自己接受“弼马温”这个职务后就有了编制。于是,大师兄就扯了个旗帜要做齐天大圣。 这就惹恼了上层,一个小小的妖仙,还真扯鼻子上脸。 掌管军权的李天王就看不惯了,带着十万天兵就杀到了花果山,还没等双方战上几个回合。 玉帝的想法又变了:就给他个有职无权的位置算了,没必要打打杀杀煞了风情。于是立马又着李长庚为使者,再度将那厮招安,封为齐天大圣。 不过,估计编制还是“弼马温”那个编制,因为这个时候大师兄还不懂这些。有职无权,大师兄也就乐得轻松,朝游北海暮苍梧,到处交朋结友。但快活日子没过几天,又被许旌阳指控其居心叵测。 玉帝老儿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大笔一挥让大师兄去管桃园,那知正着了大师兄的胃口,几天功夫,“三光”政策执行得毫不含糊。 等到王母准备开蟠桃会时,大师兄就郁闷了。想来俺也是个齐天大圣,怎么连门票都没一张?一发狠就假了圣旨,赚了仙酒偷了仙丹。 等到酒醒,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咋办呢?大师兄的第一选择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于是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但大师兄还是很讲义气,即便是偷偷溜了,也不忘再逛一回,顺带弄点琼瑶玉液给自己的猴子猴孙。 不过,可能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地道,等天兵再次降临花果山,大师兄就没上回那样理直气壮了。但好歹也曾朝游北海暮宿苍梧,束手就擒的话,也会被那些称兄道弟的人笑话。 哪知这回来的是听调不听宣的杨沉香,几个回合便拿下了他的猴子猴孙。 大师兄的心口就开始紧了。正想瞅个空子歇上会儿,却不想斯斯文文的老君丢了个圈圈下来,砸得大师兄头昏脑涨,立马被杨沉香几兄弟摁上,穿了琵琶骨拿上了天庭。 因为证据确凿,这回玉帝老儿根本就没给他上诉的机会,直接将大师兄就上了电椅。 那知大师兄身板还挺硬,常规的判决方法还搞不定。毕竟是菩提大师的弟子嘛,那容易就这么玩完?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君在放水。给玉帝出了个主意,说将大师兄带到炉子里炼炼,看能不能把大师兄偷吃的丹给炼回来。 老君炼出来的丹,可一直是玉帝率领众仙的重要法宝。要是能炼回大师兄吃下去的丹,玉帝自然是举双手同意。 但大师兄在八卦炉里呆了四十九天,虽说被老君炼出来一个老眼病,但是却增加了一个识别真伪的功能。 不过,蒸高温桑拿这么久,大师兄也有些恼了。 等老君揭盖子的时候,趁机溜出来直接闹了天庭。一心想着“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硬要佛祖给玉帝老儿做工作给自己腾地方。 但是因为在菩提祖师那里学艺时间不够,知技不如人,结果被压在了五行山下。 这一压就是五百年。这五百年也让大师兄明白了很多事情。 譬如自己没上天庭时结交的那几个兄弟朋友,猜拳行令的时候可天天见面,可自己有事的时候却没了踪影。 再说自己在天庭乐哉乐哉,干嘛非要去争那个什么蟠桃大会出入证啦,也不想想自己混到那个位置才几天时间,而且还是个闲职。 思来想去,还是先找个机会将自己弄出去再说。凑巧又碰到观音去大唐路过,几句话一扯,大师兄就马上同意了。 所以等待唐三藏一来,他还真的心怀感激,哪知道唐师傅却是个啰嗦人,最见不得别人率性而为,看不惯大师兄的嚣张,就讲了他几句。 到了东海才知道,当初自己着了观音的道儿,现在普天之下都知道自己是唐师傅的徒弟,自己也是个真豪杰,不能给人留了话柄。 特别是东海龙王和他说“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劝他“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之后,大师兄又老老实实地回去找唐师傅。这一回去却又给自己上了套子——金箍一戴,还是老老实实西天取经去。 于是一路西行,有个天天嘴不闲的师傅,大师兄才开始成长起来。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虽然一时还改不了自己的个性,别别扭扭,但也本分起来。 前头降妖除怪,为唐师傅走路扫清障碍。遇上了黑熊等等妖怪,更知道自己的道行有些浅了,加上自己摸清了唐师傅的底子,唐师傅是佛祖的二弟子,是好大一棵树,一路上对唐师傅愈发恭敬。 虽然在改变,可大师兄的性格依旧直,认死理;三打白骨精后受不了委屈,又落落寞寞地回到了花果山天天买醉。 但等到老猪一请,还是欢天喜地地去救唐师傅去了。 再后来又因为干掉了几个强盗,被唐师傅再次赶出了师门。这回大师兄实在是委屈:自己真心实意给唐师傅当个马前卒算了,哪知道却是狗咬吕洞宾。 于是就有了“真行者洛伽山诉苦,假猴王水帘洞眷文。”这个时候,大师兄才明白,不把过去的自己干掉的话,可能还是得不到唐师傅的认可。虽说自己在天庭有编制,但身份还是个妖仙。 被唐师傅赶出门后,大师兄就直接跑到洛伽山给观音诉苦。 巧就巧在这里,大师兄前脚离开,后脚就冒出了个孙大圣,一棍子将唐师傅摞到在地,抢了行李和关文,找几个猴精变成取经人,想自个去西天成就功名。 至于沙和尚跑到花果山去讨行李时,假大圣先是假装不认识沙僧。直到沙师弟道歉恳请,才唤了沙僧一声贤弟,然后表明了自己要西行取经。 沙师弟说“只有取经的唐僧,没有取经的行者”,“若不得唐僧去,那个佛祖肯传经与你!” 假大圣却让人“牵出一匹白马,请出一个唐三藏,跟着一个八戒,挑着行李;一个沙僧,拿着锡杖。” 后面就有了两个大师兄从花果山斗到落伽山,从落伽山斗到凌霄殿,又从凌霄殿打到唐师傅借住的山庄,然后再从地府打上西天。 但在地府争斗的时候,谛听和地藏的对话就有趣了。原文是这样的—— 谛听道:“妖精神通,与孙大圣无二。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故此不能擒拿。” 地藏道:“似这般怎生祛除?” 谛听言:“佛法无边。” 两个大师兄在大西天灵鹫仙山雷音宝刹之外拉拉扯扯时,佛祖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竞斗而来也。” 然后,佛祖又说: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之种。一是灵明石候,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二类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三是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辩休咎,乾坤摩弄。四是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 “我观假悟空乃六耳猕猴也。此猴若立一处,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说话,亦能知之,故此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与真悟空同象同音者,六耳猕猴也。” 但是,怎么看,感觉都是佛祖在替大师兄打掩护。 佛祖嘴中的四猴,灵明石猴似乎就是指的大师兄,赤尻马猴和通臂猿猴似乎都在大师兄手下打过工,只有着六耳猕猴,似乎说突然冒出来的。 如真是佛祖的说法,大闹天宫时两人联手,恐怕天宫已姓孙。 所以,很可能,敲了唐师傅一棒子的假大圣其实是大师兄的真身。原因也很简单,大师兄护着唐师傅西行以后,路上碰到的妖怪,不是想吃唐师傅的肉,就是想着和唐师傅成亲,除了黑熊精爱上了观音转给唐师傅的袈裟,没有谁想过代替唐师傅去取经啊。 而且,这假大圣还知道八戒同学一直放不下自己的浑家高翠兰,动不动就说着散伙各找各妈的话一心只想散伙。 再说,被唐师傅憋这么久了,真要干掉自己的话,怎么也想办法出口恶气啊。 就像在大雷音寺里,大师兄一棍子干掉假大圣后,还不忘“上告如来得之,那师父定是不要我,我此去,若不收留,却又不劳一番神思。《松箍儿咒》念一念。褪下金箍,交还如来,放我还俗去。” 直到得到佛祖的指示才放了心。果然,唐师傅一见佛祖的批示立马又将大师兄收了回去,还很诚恳的批评自己不识人,请求谅解。 在这以后,大师兄护着唐师傅去西天的路上可谓是兢兢业业。 遇上个把妖怪,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动不动就以干掉别人为乐了。而是先找了城隍土地打听清楚,有点来历的则先求爹爹拜奶奶找主人收拾,毕竟“打狗还看主人面”嘛,那些只有背影没有背景的则不问出处一概棒杀。 越是往西行,大师兄越是明白了这个道理,越是谨小慎微,越更明白自己以前的不知天高地厚。 像当初老君丢的那个圈圈,本来是栓牛鼻子的,在青牛的手里,自己的金箍棒霎时就没了踪影。要是当初老君真的出手,恐怕自己连死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于是一路上,有点困难动不动就上天求援。像斩杀犀牛精啊,干掉九头虫啊,无不有上层调兵遣将的影子。 这样一来,上层领导对大师兄的评价就高了——“这小猴不错,成熟了,可以找个位置放放。” 路上碰到以前自己的结拜兄弟老牛,看着他硬是挡路而自己不好下手,则让哪吒去砍下几个牛头,而狮驼王成了文殊的座骑,鹏魔王是佛祖的亲戚,这都让那厮愈发心惊,也就愈是戴上面具做人,暗自庆幸当初那一宝是押对了。 经取完了,大师兄成了佛了,地位还排在观音菩萨前面。而且,天庭这边,也不再是“弼马温”编制的身份,齐天大圣的虚职依旧在那里,可谓是功德圆满。 阎真在《沧浪之水》里写的池大为,初不初也像大师兄一样,恃才傲物。大师兄的出身比池大为要好的多,结果还得干掉自己才能成佛。所以池大为同志在戴上面具之后也才修成正果成为池厅长。 像那个皇家至亲杨沉香,只因为光临捉拿妖猴现场时对苦斗了孙悟空多时的四大天王、托塔天王和那么多天兵天将放出话来说:\"我要是输给了猴头,不必列公相助,自有我的兄弟们扶持;我要是赢了猴头,列公也不必绑缚,自有我的兄弟们动手。这没你们老几位的事儿了,你们歇着去。\" 这一恃才矜己,就被别人上了眼药,落得个在灌江口的小庙里每天数数香火钱,管管看病生孩子下场。 所以啊,在这个世上,哪怕你再有才,还是低调了好,哪怕是干掉自己的低调,最终的幸福生活还是等着你的。 第6章 川南马化自成国 说起“马化”,如果不借助工具查阅一下的话,估计很多人都弄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马化”是川南人对某种生物叫法的音译,这个词出自干宝的《搜神记》。 在《搜神记》里,干宝是这样说的:“蜀中西南高山之上,有物,与猴相类,长七尺,能作人行。善走逐人,名曰“猳国”,一名“马化”,或曰“玃猿”。” 翻译成现代的白话就是:在蜀中西南的高山之上,生活着一种生物,和猴子长的很像,但身高能达到七尺,能像人一样站起来走路。而且善于奔跑和追逐人。蜀人把这种生物叫做“猳国”、“马化”,或者是“玃猿”。 干宝的这句话很有意思,“长七尺”。 荀子《劝学》里有这么一句:“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 ——“小人学习是从耳听从嘴出,相距不过四寸而已,怎么能够完美他的七尺之躯呢?” 把荀子和干宝各自说的话综合起来,就有了一个很单纯的结论:这种被称为“马化”的生物除了样貌长的像猴子以外,其他的举止形态其实和人都差不多,体型身高也有七尺左右。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推测,这个叫“马化”的生物,先不说它是人的话,但它至少是个带点猿猴气质的类人生物。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到亘古以来就一直流传着的的各种野人传说。 在干宝写下这段话之前,有人在湘鄂一带逛山玩水的时候,经常在山巅河畔看见过许多似人非人的身影,披着薜荔藤编织的衣物,系着菟丝子做成的腰带。见到外人时羞羞答答地笑,仿佛愿意与人交往但又怕与人交往。 然后,看见这些似人非人身影的人就把这些情景记了下来:“若有人兮山之阿,彼薜苈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笔,予慕予兮善窈窕。”将这些身影命名为“山鬼”。 至于《山海经》,则介绍了一种叫做枭阳的生物,而且把它住的地方称为“枭阳国”,具体地点就在北朐之西,这种生物与常人相似,但又略有不同,人面长唇,皮肤漆黑而且浑身长毛。在和人会面之后会抓住人的双手,然后呵呵大笑。如果要捕捉或者是躲避它的话,就得事先在手臂上套个管子,趁它笑的时候把手抽出来打晕它。 南宋的时候,罗愿在撰写《尔雅翼》的时候也提到过一种叫“猩猩”的物种,说它长得像妇人一般,披头散发的,往哪里去都是一大群一起集体行动,赤脚无膝。碰见人以后,它还会用手挡住面孔。人们都把他们叫做“野人”。 其实,如果有心去翻阅的话,像“马化”这一类的生物,除了上面的书籍提到过外,在很多志怪笔记里,都是类似的记载,甚至包括一些地方志。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华夏境内的神农架,曾经有过多起野人目击事件的发生。 在这之后,还有专门的队伍到神农架进行了搜寻,找到了一些不常见的毛发或者粪便,但最后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 野人是人,还是类人的生物,主流学术界认为野人的存在没有科学依据的支撑,但民间的传言者却始终认为野人是存在的。 把话题回到干宝说的“马化”身上。 干宝说,提起“马化”,见过“马化”的西蜀人都是这样讲的。它们会时常出没在官道和有人来往的小路边,如果是有人路过的话,它们会冷不丁跳出来时不时显露一下自己的身影。 如果没有心理准备的话,往往会被它们吓一大跳,有些胆子小的,还会被吓晕过去。 在西蜀,大部分男男女女都见过“马化”,小孩子不听话哭闹不止的时候,大人们也往往拿出“不听话,马化会把你捉去”一类的话语教育孩子。 最初看见“马化”的时候,人们都以为这是种体型较大的猴子,但时间久了之后发现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在“马化”出没的路边,常常发生女眷丢失的事。但过了几年以后,很多丢失的女眷会带着孩子出现在她们家的附近,也有丢失的女眷长期没有回来的。 在“马化”出没的地方,如果在路上的人比较多的话,它会跟着队伍走上一段,要是动手驱赶的话,它会马上跑的没有踪影,但过一会儿以后,又会出现在路人的眼睛里。 如果过路的人比较少的话,那可就要当心了,有时候它还会跳出来挡住路,挑衅一下路人,把路过的人赶得飞奔。 而且,“马化”的鼻子特别灵敏,能分辨出男人和女人的味道。更为怪异的是,对女子,它似乎还能分辨得出谁是资深美女谁是年轻女人。 如果在路上行走的人有年轻漂亮的姑娘,那就要特别注意了,即便是有人给姑娘作伴,它们会想办法吸引其他人的注意,然后偷偷把年轻姑娘掳走。等同行的人回过神来,往往都想不明白年轻姑娘是怎么不见的。 这样的事情发生几次以后,在经过“马化”出没的地方时,过路的人采取“连营”的战术,用绳子把同行的女子用绳子相互系着,但若是有年轻美貌的女人,同样也不能幸免。而且,也没有人知道这些女子被它们掳到了哪里。 至于西蜀的人为什么对“马化”知道的这么清楚,事情也很简单。曾有好几个被它们掳走的女子被送回到了家里。西蜀的人根据这些送回来的女子的讲述,得出了关于“马化”的事情。 那些被“马化”送回来的女人,毫无例外的都带着小孩,少的一个,多的两三个。 一开始,这些女人回到家里以后,家里人很是不悦,觉得她们带着孩子回来,很伤风化,不愿意帮助抚养这些孩子,甚至想想办法处理掉她们带回来的孩子。 比方说现代的姑娘家,也没经过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从家里出去以后,过了两年以后带着孩子回来。姑娘又不肯说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让孩子唤父母为外公外婆。说父母没有想法,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经过一段时间以后,这些女子的家里人骇然发现。如果是不帮着把这些孩子养大的话,自家的姑娘在孩子失去以后,也会莫名其妙的的死去。 看着被“马化”掳去的姑娘一年半载后就带孩子回到了家里,父女相逢、母女相逢,或者是兄妹相逢姐弟相逢,本来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喜事。 但如果是因为忌讳她带回来的孩子,让回到家里的姑娘白白丧失了性命,为父母的为兄弟的心里都还是迈不过那条坎。于是,只要姑娘回来了,也不想去追究孩子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姑且帮着把孩子养大就是了。 但西蜀被掳去的姑娘,也不是每一个女子都会再次回来自己出生的地方。 据某位被送回来的女子告诉她的家里人,她被“马化”掳走以后,曾在山里看见十年前自己被“马化”掳走的姑母。 不过那时,姑母的样子有点变化了,身上也有了毛发。她试着和姑母说话,一开始,姑母似乎认出了她,还简单地应了几句。后来也碰到几次,但姑母却不太愿意搭理她了。 这次被送回来之前,她又碰到了姑母。可姑母已完全长成了“马化”的样子,问她想不想家里时,姑母摇摇头跑走了。 而且这种说法,不只是这位被送回来的姑娘说起。类似的事情,不同的村落都发生过。 姑娘说,被“马化”掳走的时候,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然后就晕过去了。 醒过来之后,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根本就分不清位置和方向。至于吃的东西,有山果一类的食物,也有和家里常用的那些食物。 被它们掳去的女子,都会和他们结为夫妻。除了姑母之外,她也见过“马化”从别的地方掳回来的姑娘。一开始,有些姑娘不愿意和“马化”成亲,但时间长了之后,也就是那么回事。 不过,等姑娘们和“马化”开始生活之后,如果姑娘一旦有了身孕,生下孩子之后,就会被它们送回来。 而且,和被掳走的时候差不多,听到一阵风声以后,也会晕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 西蜀的人说,这些被送回来的姑娘,带回来的孩子一开始还能看的出和村落里的孩子行为举止有点差异。但等他们再稍微长开一点,就没有任何分别了。 只是等他们长大成人以后,有些孩子会像当初自己的母亲被掳走时那样,莫名其妙的就在村落里失去了踪影,这些失踪的孩子有男有女。 没有失踪的孩子,别人问他姓什么的时候,他们都毫无例外的说自己姓杨,就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了。 但是,在西蜀人的嘴里,这个“马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却没有人说个明白。即便是那些被送回来的女子,对“马化”的长相和她们这些年共同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全都是守口如瓶。 问的急了,姑娘们情愿一死了之,对被掳去的事也不愿再提起分毫。 干宝在听到有关“马化”的事情后,也详细的向蜀人打听过。但得出的结论依旧如此,后来,干宝便猜测,现在蜀中西南很多姓杨的人,估计都是“马化”的子孙。 等到了明代,李时珍在撰写《本草纲目》的时候,说过这么一段话:“玃老猴也。生蜀西徼外山中,似猴而大,色苍黑,能人行,善玃持人物,又善顾盼,故谓之玃。纯牡无牝,故又名玃。父亦曰:豭玃善摄人妇女为偶生子。” 就是不知道,这段话是李神医是根据干宝的讲述总结出来,还是曾经去了西蜀专门考证过。但按李先生的作风,想必是到过西蜀的,而且见到过干宝所说的“马化”。 因为,李先生的对“马化”的描述,可比干宝他们的讲述要具体的多了:样子长得像猴,但是比猴子大多了。皮色苍黑,又善于像小偷那样左顾右盼。 而且,李先生对“马化”的种群也有过研判,只有公的没有母的,所以善于偷女人作为配偶为其传宗接代。 更有意思的是,李先生在总结完“马化”的事情以后,又接着说了一句“西方有兽,名啁。大如驴,状如猴,善缘木,纯牝无牡,群居要路,执男子合之而孕,此亦玃类而牝牡相反者。” 这种生物刚好与“马化”相反,同样是过的集体生活,但是只有母的没有公的,在路上碰到男人的话,会强行非礼男人,然后繁衍子孙。 这样想来,唐僧四人遇到的女儿国国王可能是只大猴精,不禁让人大倒胃口。 文明的传递总是从腹地到边陲。几千年来,中原王朝一直是天朝上国,九州五服之外,诸为夷狄。 “涂山之会,诸侯承唐虞之盛,执玉帛亦有万国。” “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 “万国来朝进贡,仰贺圣明主,一统华夷,普天下八方四海,南北东西。讬圣德,胜尧王,保护家国太平,天下都归一。”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 乾隆皇帝在和西方国家进行国际交往的时候,也曾说过“天朝上国,物产丰盈,本不必与外夷互通有无”。 所以,如果深入研究干宝笔下的“马化”,然后再把“马化”归于“野人”题材的话,干宝和李先生描述的情节,或许就是另外一个国度。 就像现代的人们考证《山海经》,女儿国也好,丈夫国也好,如果把“马化”的群体看成是丈夫国,也很有可能。 比方说中原之外住在偏远山区或者深林里的族群,因为生活方式与文化习惯和中原民族有着不同,也往往被视为“野人”。 但如果“马化”是一种类人的生物,那给人的遐想就太多了。 第7章 崔商误入桃花源 话说隋末,烽火四起,李渊在太原起兵,几经征伐,平定了十八路烽火三十六道烟尘,终于海内如一。 玄武门之后,李世民登上帝位,眼见战乱引起的民不聊生,李二大帝心系黎民百姓,休养生息,大力发展农桑,经济迅速恢复,贞观年号在后世的历史中被称为“贞观之治”,李二大帝本人也被尊为天可汗。 虽说贞观之后,李唐宗室因为武则天的横空出世,皇权波折很多,但那涉及的都是高层。对老百姓来说,日常生活却没有因为坐在朝堂正中间的人变化引发太多的变故,社会依然稳步发展,农商经济都很活跃,在洛阳城里还竖起了万国中央的标志性建筑。 从长安洛阳到西域,从长安洛阳到东北,从长安洛阳到岭南,沿着官道来来往往的行商络绎不绝。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在这从长安洛阳通往全国各地的线条之上,还有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城市,日夜吞吐着商人们携带的货物。 城市的繁荣是离不开商人的。即便是五大姓这些世家门阀,明里把钱视为阿堵物,但背里却依然有子弟从事着权贵们视为贱业的行当,以保障家族的运转。 荆州城,也是缀在长安洛阳到四方商道的一颗明珠。不知道哪一年,有从长安洛阳过来的崔姓子弟,在这里扎了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元和年间,在荆州城的崔家商行换了主事,不知道是从长安洛阳调过来的,还是崔家在从事贱业的子弟中搞了一次竞争性上岗,主事的位置落到了一个叫崔商的人身上。 这个崔商也是个能人,上位以后,短短的两三年时间,硬生生地在众大姓作为幕后老板的情况下,把崔家商行的生意开拓到了西南的云贵一带,沿途还建了很多连锁店。 而且,当时荆州城的商贾之中,崔商身为商界巨头之一,在世人的眼里,却没有半点商人的市侩之气,反而更像一位饱读诗书的学者,谈吐举止都很儒雅,温良恭俭让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用现代的话评价的话,就是一位儒商。 崔商新开拓的这条商道,经营的主要是虎皮、犀角、象牙这些名贵物品。这些东西原本都是从蜀中运达洛阳长安,利润不菲,京都的权贵对这些东西都是趋之若鹜。 如果按商道的路程比较的话,虎皮犀角象牙走崔商的这条商道明面上看起来还不如走蜀中,但架不住崔商点子多运气好啊,仅用少量的茶盐就获得了大量的货物,量多本钱小,仅这三项货物就为崔家的发展增添了不少气力。 在这条商道辟开的第二年,不知道是同行的竞争,还是货物的来源少了,京都那边反馈的消息有点不那么乐观。 崔商把信息传到了黔州分行,可分行的管事回给崔商的信息也很模糊。这下,崔商可有点摸不准了,便有了亲自去黔州盘盘底的想法。 因为黔州分行信息传回来的时候夏天已过了一半,眼下又秋收在际,粮食不光是大宗买卖,更是大姓大族的立家之本。一直等到新粮入仓之后,荆州城里的所有营生全部安排的妥妥当当,崔商才把黔州之行提上日程。 在古代,交通主要分为两块,一块是陆运,一块是水运。长江流域的行商,自然也就多选择依托长江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云贵川渝,山高路险,纵如体力超乎常人的李白在川蜀爬山的时候也忍不住高呼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等崔商决定出发的时候,长江水比春夏季的时候回落了许多。但即便是这样,坐船也比走崇山峻岭之间的官道要好得多。作为荆州城里的商界巨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了稳妥起见,出发的时候,也就选择了水路。 从荆州城里出来的头几天,一路行船,崔商还是很兴奋的,时常提着个茶壶在船头逛逛,左看看右瞧瞧,有时候还会吟一首前人的诗。无它,逆流而上的景色还是很漂亮的。 再说,身为崔家人的崔商,虽然主业是打理生意,但并不妨碍他读书识字。在崔商的人生里,也同样有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认知。 商船逆着长江水而上,行进的动力主要靠崖壁上的纤夫,走的很慢。如果要说速度的话,每天船行的速度和距离还不如在危险的山道上走。 但是,江水两岸的景色却填补了行船的枯燥。即便不是春夏时节的满目苍翠,但秋叶的色彩也萱姿夺目,而且,有的地方还有溪流和洞水的声音从山上传下来,让人食指大动。。 不过,一连坐了几天船以后,呆在船上的崔商觉得很闷。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水声,眼睛看到的,都是急水浅滩和两岸的青山。用现代的话说,吃在船上宿在船上,连续坐了几天船以后,崔商产生了视觉疲劳。 某天上午,坐在船头的崔商看着江水两岸景致,让小厮把船家唤了过来,问问岸边有什么故事,问问今天停歇的地方。 船家看了一下江岸,告诉崔商,到今天停歇的地方估计要上三四个时辰。地点也不是很远,用手指了指前面的一处地方。至于两岸的景致,船家却是个大老粗,对崔商的问话搭不上来。 崔商不觉有些扫兴,刚准备让船家离开,但沿着船家刚才给自己指的方向看去,岸边隐约有路的痕迹。再一问船家,船家说那是纤夫们拉纤的路线,路极窄不好走也很危险。 但崔商却忽然动了兴致,有了下船沿路步行的想法,反正时辰还早,又靠着江,走不动了的话就找个地方让船家靠靠岸回到船上就是了。不然,真就像黑旋风说的那样,天天吃着素菜,嘴巴都要淡出鸟来。 听闻崔商还下船步行,船家一开始并不同意,好话歹话说了一大堆之后,见崔商依然坚持,船家也是没奈何,让艄公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靠了岸。眼见崔商和小厮即将下船,船家和艄公们都是千叮嘱万叮咛,这可是崔家人,他们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崔商和小厮上了山路之后,商船转了向继续往上走。走在山路上的崔商却有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兴奋。 绕过两个弯,没看到商船之后,崔商也不管身后小厮的惊诧,仰天长啸了几声,边走边吼起了自己听来的纤夫号子。 但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啊,崎岖的山路有起有伏。为了稳妥起见,崔商还是让小厮从路边折了一根手腕大小的树枝,当着拐杖,拄着它慢慢前行。 和船家讨论了一番之后,让船家把船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靠了岸,带了个小厮下了船,准备步行到船家指点的地方再和众人汇合。 等到再转到临江的山路,看着江水里自己乘着的商船已经远远落在自己的身后,崔商的兴致愈发高了起来,大有高诉吟唱“孤帆远影碧空尽”的豪爽。 不过,崔终究商是没太经历过底层生活的人,和小厮在山路上走了一两个时辰以后,小厮身上背着的干粮和水早已被主仆二人消耗的干干净净。 等再转过几个弯以后,主仆二人气吁吁地找了稍微平坦的地方坐下,看着头上的日头,盘算着还有多少路程。 这一歇,主仆二人也就愈发觉得劳累,肚子饿不说,嘴巴更是渴的要命。跟着崔商的小厮也是个机灵鬼,看到崔商疲惫的样子,连连自责,说是自己没有听船家的话,携带充足的食物,连累了主人。 崔商看着小厮的操作,也不好说什么,反而鼓励小厮加油拼口气,不要让船夫们看了笑话。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崔商站起了身,领着小厮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路上没有崔商的长啸和吟诗的声音了,除了时不时传来的鸟鸣声,就只剩下主仆二人气吁吁喘着粗气的声音。 好不容易又翻过一座山头,前面隐约传来了溪水流动的声响,主仆二人停下来相互看了一眼,决定先顺着水声去找口水喝。 现代的人都知道走山路是看到屋走得哭,主仆二人听到的水声给他们增添了行进的动力,但走了一段时间后,崔商主仆才发现这水声并不是在路边,而是离山路还有一段距离。 等主仆二人离开山路哼次哼次地钻过一片草丛,崔商主仆都愣住了。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片大的松林,多是合抱不交的树。在这树林中,隐隐有一座庵观。粉色的墙壁,向阳两扇八字墙门,门前一道溪水,甚是僻静。 崔商带着小厮走到庵门前闲看,庵门掩着,里面说话的声音不小。于是,崔商给小厮说,去讨杯茶喝? 小厮走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尼姑。 透过尼姑身后半开的门,可以看得到院子里还站着坐着十来位尼姑,正热火朝天的聊着什么。 门口的尼姑也不怯生。在和小厮答过一番话以后,将崔商主仆让进了庵内。 庵内的尼姑见有外人进了,也不闲的惊慌,反而很有礼貌的请崔商进院子里坐坐,举止行为都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像是山野之人。 见她们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崔商也没有起过多的疑心,一来是大白天的,山精水怪不能出现在太阳底下,二来庵观本来就多修在山野之地,稍微有些景色的山头早都被和尚尼姑占完了。 顺着她们的邀请,崔商主仆进了院子,坦然在池塘边的石桌边坐下。趁着尼姑准备茶水的空闲,崔商一边和小厮说着话一边打量着庵观的景致和院子的布局。 院子里,除了崔商主仆和尼姑们坐着的地方,稍微有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都摊满了果子。甚至是屋檐下,也阴晒着许多板栗核桃。 而让崔商奇怪的事,小厮说,从那边房舍里端茶出来的尼姑,那个房舍里也堆满了这些果子。 茶水送来以后,院子里闲聊的尼姑中有一位看着似住持的尼姑走了过来,坐在桌边和崔商说话。 正说着的时候,开始给崔商主仆开门的尼姑走了过来,说是有人来拜会住持。 住持向崔商告了个罪,起身走向院门。不多时,就像一群背着背篓挑着担子的山民进了庵观。将地上、屋檐下晒干或阴干的果子装上,背着背篓挑着担子离开了。 看到这里,崔商忽然就有些疑心了。这个庵观,离外面的山路,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 自己和小厮走进来的时候,一路都是溪水和山石,没有看见能够种稻谷的地方。这样的深山峡谷,不太适合居住。 说不定这些尼姑,是山精怪物。于是,崔商水也没喝,起身向众尼告辞。 看着崔商要走,这群尼姑一个一个走上前来挽留,言辞也很恳切,大白天的都只差用色相来吸引崔商了。 这让崔商越发相信自己开始的判断,坚持要走。 众位尼姑见留不住崔商,便将崔商送到了门口。等崔商走过一会儿之后,回头再看,尼姑们住的院子虚掩着门,依依不舍。 顿时崔商脚下发力,一口气奔到了江边的山路上,看着头顶的太阳,和江里缓缓逆流而上的客船,才松了口气。 但崔商仍未做停留,继续沿着开始船家指的方向狂奔。 好在这里离船家指点的方向不远。等上了船,崔商找到船家,当着大伙们的面说起这个事情。 船家听崔商这么一说,赶紧向崔商告罪,说是忘记了这个事情,不然就不会让崔商主仆下船了,但也庆幸崔商很有见机。 看着船家说的话很是蹊跷。崔商便问是怎么回事。 船家说,贵人碰到的那个庵观,其实不是真的庵观。这一带两岸的景色相当漂亮,很多乘船的客人都像贵人一样,想在山路上走走。有碰到过那个庵观的,也有没碰到那个庵观的。不过,据有些从庵观跑出来的客人说,那些尼姑,其实不是人,是猿猴幻化的。而且,说这些话的人,都在山里待了好些日子,各个都是骨瘦如柴精元全失的样子。 听到船家的话,船上其他的人也来了兴趣,怂恿着崔商前头带路,一起再去会会那个庵观。 于是,崔商和大家组起队伍,带着兵器找到那边松林时,树木流水还在那里,但庵观却不见了踪影,至于崔商和小厮开始看到的那些尼姑,也是踪迹全无。 寻而不获之后,崔商再也没有下船。不过,崔商的这一次黔州之行,倒是顺利的很。 回到荆州城以后,崔商和朋友们聊起了自己的这一番奇遇之后,大家对崔商的说法似信非信。后来,这个事情传到京都以后,有人说,船家的说法不一定是真的,倒是崔商主仆的偶入,说不定又是陶翁笔下的桃花源。 第8章 宗演慈悲渡猴妖 在国人的神道体系中,仙神的来源和序列都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从来源上可以有先天之灵和后天之灵。比方说盘古,属混沌初开的人物,自然就是先天之灵,而其死后身体所化的山川日月,同样属先天之灵。这种先天之灵,源自上古时期人们试图通过推理和想象的方式对各种自然现象做出合理的解释。 至于我们所熟悉的精卫、夸父、大禹、共工、神农、仓颉、刑天等,或是在人类的痕迹中有个类似的人物,然后再把各种祝愿加注在这一类人物的身上,形成仙神,则可以称为后天之灵。 而我们的神道体系,在序列上,又因为儒道释三家的影响,各种神话传说里的人物则纵横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儒道释三家认定的仙神,都能够堂堂正正接受人间的香火的仙神。 所以,在国人的供奉上,就可以把能不能堂堂正正的享受人间的香火,作为仙神序列的判断标准。 比方说我们熟悉的天庭地府,天庭有玉帝王母,有天王将军,有二十八星宿;地府有牛头马面,有十殿阎君;至于人间,在天子确定的品秩中,有帝都,有郡县,有五岳和城隍,协助管理人间。这一类的仙神,一般都称之为正神。如果套用现代的话来说的话,他们都是有着正式编制的人员,哪怕是工勤编,也是吃皇粮的。 与这一类仙神所对应的,就属于不正则邪。说不清自己的根脚,而且又常常为非作歹,在世人的眼里,通常被视为淫祀妖鬼 、野狐禅,属欲除之而后快那种。譬如西游记中,大师兄干掉的白骨夫人和二师兄的好打死蛇,就属于这一类。 在正与邪之间,还有一团灰色地带,鬼神、散仙、妖魔纵横其间。在这个灰色地带里,有把自己身份洗白了的,有出身和社会关系都清白的。 而且,混迹在灰色地带的仙神,也多以能堂堂正正的享受人间的香火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依附在正神周围给正神打打下手,从正神那里混点残羹冷炙,尽管没有正式的编制和俸禄,但依旧乐此不疲,犹如后世江浙一带的师爷。 不过,这些有着上进心的仙神,总体来说家庭成分还是有点复杂,来历也是模模糊糊,让人看不清楚。就如大师兄一般,出身确实是很清白,天地孕育的石猴,但它的社会关系就不好说了。但大师兄的上进心可是非常强的,一介妖仙硬生生在天庭里弄了个“弼马温”的职务,而且,天庭还给它发了任免文件,虽说品级不入流,但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再说动不动就玩火的红孩儿,表面上看,他的父亲是牛魔王,母亲是铁扇公主。但好事的人在想过来想过去之后,都说牛魔王其实是他的假父,而且,如果理起红孩儿的根脚来,红孩儿的父母是分居的,至于兜率宫那个炼丹的老头,可比牛魔王会玩火的多。 不过,这只是大体上的划分。华夏境内,还有一句俗话是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相应的,在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仙神体系的构成也就有着明显的变化。 现代的人曾拿《诗经》和《楚辞》进行对比,说《诗经》的风格是典雅克制谨守中庸之道,《楚辞》的风格是文辞繁复崇尚浪漫放浪形骸,而从这里面衍生出来的仙神风貌就大为不同。 《汉志》说楚人“重淫祀”,三闾大夫也说楚人“好祠”,然后就有人拿出《山鬼》,说南人连鬼都在正式的祭祀。所以,当江南的才子自以为是的拿出“千山千水千才子”以后,被北人一句“塞北一天一地一圣人”压得屁都没放一个。 当然,这个结论说的有点戏谑了。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揭示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南方祭祀的神灵,比北方祭祀的神灵要多得多。 宗演大师慈悲渡猴妖的故事,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 话说在宋以前,在江南福州的永福县,有一座寺庙叫能仁寺。名义上,这座寺是在永福县境内,但具体位置却是在永福、福泉、南剑、兴化四县交界之地。 在能仁寺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山神庙,供奉的是护山林神。对是先有能仁寺还是先有山神庙,当地的山民已经没人能说清楚。 按照《礼记·祭法》的说法:“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所以,在通常的情况下,山神庙里供奉的神像,虽说是用石头或泥土雕塑而成,但大体上都具有着人类的特征。比方说,很多山神庙里供奉的山神神像、社公伯母和土地爷,他们的样子与人类都相差无几。 而故事里,能仁寺外的这座山神庙,供奉的神像却与别的地方大为不同,看上去还显得有些诡异。 山神庙的大殿里,主神位供奉的神像是一尊猴子,当地人都尊称它为猴王。猴王的两旁分别是一只小猴子和老鹰,至于殿堂两边壁龛,还蹲着一些乌鸢枭鸱造型的泥塑,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山民要去能仁寺拜佛,必须要经过这座山神庙。所以,尽管山神庙的供奉显得有些怪异,但庙里的香火,却也极为旺盛。不过,对山神庙里的主神像,为啥是只猴子的造型,没有人能说清楚。 如果非要推敲起来,去解释这座山神庙里供奉猴王原因的话,估计和《论语》中“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有关,因为在先民的眼里,万物有灵,万物皆可成神。 山神庙里的这尊猴王,享受人间的香火久了,也就有了神通。对此,当地的百姓一开始并不知晓,但后来,把身边发生的事情归结起来,一切征兆都指向了山神庙里供着的猴王,这让山民知道猴王有了灵性,而且对庙里的神像也更加敬畏。 据山民们说,先是永福县里一户世代为猎的猎户,在山里捕捉猴子的时候被自己设下的机关倒挂在树上,等众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了成了一具干尸。而这户猎户家里,凡是从事过捕猎的人,都毫无例外的出了意外,短短的半年时间,猎户一家几近灭门。 然后就是永福、福泉、南剑、兴化四县交界处一些持强临弱的恶人,陆陆续续的犯了一种怪病。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些人只是得了疟疾,因为他们的症状都是喊冷喊热。冷的时候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能盖在身上的全部都套上,喊热的时候,大冬天都只差跳进河里去洗个冷水澡,身上一根纱都挂不住。 等人们把治疗疟疾的药物找来,给病人服用以后,怪异的事情就在这些病人身上发生了。说是治好了,他们在服药之后茶饭不思,哪怕是以前最渴望的食物,放在他们面前也无动于衷。相反,若是看见些坚果一类的果品,眼睛却会异常泛绿。 说是没治好,但除了椅子上坐不住,床上躺不住,和正常人没有太多的差别。不过,患病的人在经过椅子上坐不住床上躺不住这个阶段之后,一天到晚都会在屋里上蹿下跳,看到高处就想往上爬,动不动就又从高处往下面跳,挤眉弄眼,刮腮扣肩,和猴子的举止没有分别,就像是被猴子附身了一般。不论老幼男女,得了这种怪病的,都是如此。 而且,在从屋檐顶上一类的高处往下跳时,有的会命丧当场,有的即便当场没有呜呼哀哉,但要么是以伤至残,要么是过不了几天也会因伤势发作而死去。 初不初的时候,只有些大家都恨的人得了这种怪病,大家都认为是山神显灵惩治恶人,那些人得了报应。于是,到山神庙里祭祀许愿的人就更多了。 但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之后,很多小孩子也患上了这种怪病。而且,小孩子一旦得了这种怪病之后,死伤率可比成人大多了。 这下,山民也急了。如果真是山神有灵的话,附身恶人让恶人致死还好说,可是小孩子,又有什么过错呢,神灵也不能不分好歹乱杀无辜。 不过,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大家都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于是,山神庙周围十多里的人家,都一个个的担着血食来到山神庙,恭敬地祈求猴王不要伤及无辜。 不知道是不是山民在山神庙供奉之后又去能仁寺拜了佛祖,还是山民供奉山神的心不够虔诚,血食一担担挑进山神庙,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山民前脚祭祀后脚出事。 眼见祭祀供奉无用,山民觉得山神庙里可能出现了邪神,也请过巫师到山神庙做法驱邪,想除掉山神庙邪神。 但不管巫师也好,术士也罢,甚至做法驱邪的时候,能仁寺里的和尚们也撞钟击鼓,帮着助威,却依然没有什么效果。 久居的山民开始纷纷选择搬家,想躲开这种怪病的出现,但即便是搬到三十里开外,同样没有什么效果。 后来,宗演长老云游到能仁寺。某次,看到寺里的和尚们撞钟击鼓和山神殿外做法事的巫师相互助威,便问是怎么回事。 在得知是山神庙的护林山神作祟并详细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宗演长老很是感叹,让住持散了撞钟击鼓的僧人,驱赶散了山神庙前的巫师和山民。 之后,宗演长老独自进了山神殿,看着大殿里立着的各路神像。宗演长老走到了猴王前,对着猴王神像叹息道。你何必如此呢?杀害你的人已经得到了业报,但你肆意报复伤及无辜,却又平添了你的罪孽。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好不容易有了灵气,何时才能解脱呢。 说完之后,宗演长老面对猴王神像盘腿坐下,诵起了大悲咒,超度猴王。 回到禅房,入夜以后,宗演长老看见一个妇人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妇人,除了脚还是猴子的样子,其余地方与人无异。但是她左边腋下,滴淌着血污。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双手被铁链锁在身上的小猴子。 妇人在宗演长老的面前跪下,双手合掌行了一个长长的揖礼。 “弟子就是那猴王,含冤多年,今天赖师尊法力,得以超脱,特来感谢。” “我后面的小猴儿,也请师尊再发慈悲,救他一救。” 听了妇人的话,宗演长老又诵了一遍大悲咒。刚念诵完,小猴子身上的锁链便寸寸断裂不见了。 妇人和小猴对欢喜不甚,看着妇人和小猴欣喜的样子。宗演长老又给妇人送了一句偈语:“猴王久受幽沉苦,法力冥资得上天。须信自心元是佛,灵光洞耀没中边。” 妇人听后,似有所悟。拉着小猴又向宗演长老跪谢,然后消失在宗演长老的面前。 第二天,宗演长老让寺里的僧人领着他又进了山神殿,让僧人敲碎猴王神像。 僧人战兢兢不敢言语。宗演长老拿个僧人手里的物事,轻轻向神像敲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猴王神像的泥块纷纷掉落,露出了里面的猴子尸体。猴子的左腋下面血污犹在,恍如昨夜宗演长老看到了那个妇人。再一细看,原来是当初猎户捕捉这只猴子时,用箭射中了这只猴子的左腋下,才得以捕捉。 至于头天晚上妇人带来的小猴子,在猴王神像的旁边也有一尊塑像。 宗演长老继续挥动手中的棒槌,泥块应声而落。泥塑里的小猴子和头天晚上宗演长老看到的一模一样,双手被铁链锁在身上。 不待宗演长老再说什么,寺里的僧人们把山神殿里其他乌鸢枭鸱之类的神像全部敲碎之后,都露出了泥塑里的真身。 宗演长老让僧人把这些神像的内胎收集到山神殿门口,一边诵着大悲咒一边用火焚烧。等这些动物的尸首被火烧成灰烬之后,连同塑像的泥块一起扔到了寺外的溪水里。 原来,山神庙里的猴王神像和其他动物类的神像,都是猎户捕捉到以后交给当地塑像的人,以活物作为塑像的胚胎,活生生地闷死在泥土里的。 在宗演长老用大悲咒超度猴王及诸位动物神像以后,永福、福泉、南剑、兴化四县交界之地,再也没有听说什么妖物出来作祟了。 当然,这个故事,或许是从释家传出来的,因为释家向来都认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过,“君子之心,常存敬畏”,宗演长老的做法,更像是对自然的敬畏。 “常怀敬畏之心,方能行有所止”。这才是我们需要从这个故事中真正领会的。 第9章 猩猩能言助富贵 为了避免大家对这个故事的误解,首先声明一下,这个故事里的“猩猩”不是现代大家到动物园里看到的“猩猩”。 因为在古人的典籍里,有这么几句话,和现代动物园里的猩猩是挂不上钩的。 譬如《礼记》,它说的是“猩猩能言,不离禽兽。”意思是说,有一种叫猩猩的生物,虽然能说话,但终究不是人类,只能与禽兽为伍。 再如《山海经》:“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翻译成现代的话说,就是山中有一种野兽,样子长的像猴子,但耳朵是白色的,既能在地上爬行,也能够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它的名字叫着牲牲,吃了它的人,走路走的特别快。 《玉篇》和《集韵》则说“猩”和“牲”是异体字,指的都是同一种生物。 《逸周书》里,还讲了这么一件事情,说是周成王在举办“成周之会”时,有个叫都郭的国家给周成王贡上了一只牲牲,“若黄狗,人面能言”。 所以,现代有人说,古人笔下的‘牲牲’或者“猩猩”,其实就是现代的大猩猩,也不知道他们的依据是从哪里来的。 到了大唐,人们还见到过能说话的猩猩,并且还有人因为帮助猩猩,得到了一场泼天的富贵。 话说唐敬宗宝历年间,在岭南循州河源县,有一个叫蒋武的人,长得很是魁梧,人也很是彪悍。 蒋家的条件,在当时的河源县城,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种。那个时代,都讲究学而优则仕,所以,蒋武出生以后,蒋父蒋母对蒋武的期望值也很高,纵然砸锅卖铁也要想办法送蒋武到县里的学堂读书,指望着蒋武能够考上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都说穷读书富学武,父母在世的时候,迫不过父母的想法,蒋武每日到老师那里听听课识识字,但心里对读书这件事却是很抵触。每日上下学路过衙门乡勇们操练的校场时,总要在那里盘桓半天。要是在路上碰见卖野物的猎户,还会蹲在猎户身边仔细打听一番。 一来二去,县衙的乡勇们和进城卖野物的猎户都认识了这小子,谈天说地的时候也没太避讳蒋武。于是,在蒋武的心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之道越来越占据了主要的位置。 即使蒋父蒋母盯的再紧,蒋武也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摸摸地弄些竹制的弓箭什么的,这里比比那里划划,恨不得自己能也是虬髯客聂隐娘一类的人物。 等到父母去世之后,蒋武基本上就放飞了自我。交朋结友甚是豪爽,经常性个朋友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尤其喜欢打猎,经常一个人跑到河源县城外的山林里,搜寻野物,还在山野里弄了个木房子,时不时的过起了猎户般的世外生活。 那个时候,岭南一带,熊罴虎豹还是很多的,普通的猎户进山之后,对老虎黑熊经常出没的地方,是不太肯去的。带到河源县城去买的山味,多少山鸡野兔一类的收获。 原因也很简单,普通猎户手上的工具,不足以射杀熊罴虎豹。 一开始,蒋武和普通的猎户一样,装备也很简单。但时间长了之后,蒋武发现携带这样的装备去打猎的话基本上都是入不敷出,碰到稍微大一点的野物,都只能远远避开,很有那种进宝山空手而归的感觉。 于是,蒋武就想办法弓箭进行了改良,可硬弓一类都是管制物品,手上的软弓,不管怎么改,还是达不到蒋武想要的效果,为此,蒋武常为碰见虎豹以后不能猎杀作为憾事。 没有人管之后,加上又没有个正当营生,慢慢地,蒋父蒋母给蒋武留下的底子就消耗的差不多了。为此,蒋武的亲眷没少和他说起,让蒋武找个正经的事做,早点成家生子。但蒋武却像被打猎这件事迷住了一般,依旧我行我素。亲眷们说的多了,见没有什么效果,也就不再管蒋武了。 这样过得几年之后,蒋武基本上已成了一个纯粹的猎户,往日里与他喝酒吃肉的朋友也慢慢离开了。蒋武也乐得自在,在山里住的时间比在县城里要长得多。 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后来,县衙里要新招募一批弓手。因为过来自己和衙门里的差役比较熟,再想着亲眷们对自己说的话,于是,蒋武就想法进了河源县有补助无编制的弓手队伍。 某次训练的时候,蒋武见识了县衙里藏着的硬弓。等轮到蒋武的时候,蒋武把硬弓拿到手上掂了掂,发了一句感慨,说这弓也不过如此。 或许,蒋武的本意只是对珍藏在县衙一直寻而不见的硬弓表达自己的看法罢了。但是,谁也不曾想蒋武的话传到了负责训练弓手的管事耳里。一个才进来几天的货色居然还嫌这硬弓也轻了,有好大个气力啊。 揣着几分为难蒋武的意思,管事让人把库房里的蹶张弩搬到了校场,让蒋武见识见识。 这个弩一出来,蒋武顿时就爱上了,前摸摸后摸摸,口水都只差掉了下来。 管事见到蒋武这副样子,就笑着说要是蒋武能独自使弩并连中八环的话,就把这张弩交给蒋武保管。 为什么管事会这么说呢,其实也很简单,这弩是守城的床弩的缩小版,弩机的弓臂很硬,使用的时候要脚踏弓臂,双手上弦。 再说蒋武本来为人就很豪气,又识事,管事早就动了几分爱护之意,拿这弩做注,其实也有考量考量蒋武的意思。 对这弩蒋武本来就早有了兴趣,眼见管事发了话,也不多说,拿起弩先是比划了几下,然后踩着弓臂上了弦,对着校场的靶子,嗖地一箭,直中靶心。 一连上了十次弦,十箭都直中靶心。而蒋武的脸色,也只是微红而已。 看着蒋武有如此本领,管事更是心喜,便正色给蒋武说,这弩是国之重器,不可轻易交付于人。但府库里还有一比这张弩更好用的弩,靠在膝上就可上弦,只是有些破损,需要修复,如果你愿意独立修复的话,可以交给你使用,但也要在府衙里报备。 一开始,蒋武听管事说不能把弩给他心中甚是恼怒,但听管事说还有更好用的,顿时转怒为喜,急不迭要管事带他去看看。 到了库房,蒋武见到了管事说的那张有些破损的弩,拿在手上掂了掂之后喜不自胜。比硬弓重,但比先前那张蹶张要轻上许多,而且一次性还可以上几支弩箭,用来打猎的话自己可是鸟枪换炮了。 于是,蒋武便和管事说,自己愿意想办法修复这支弩,至于管事说的报备,也一点不是问题。 得到这只更便利的蹶张弩以后,蒋武想方设法就在最短的时间里修复了它,在校场里练了几回之后,便提着弩进了山,牛刀小试,便弄到了些山鸡兔子类的野物。 等蒋武提着野物到管事家拜谢的时候,管事也笑了,这些东西,品相比以前蒋武提过来的东西差多了,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的。 蒋武也是一脸的讪笑,这有什么法子呢?弩比弓射得远、射得准,穿透力强,威力也大的多,像山鸡野兔这些被射中的猎物能保全大部分躯体已经很不容易了。 鸟枪换成大炮之后,原先不太敢去的地方,现在蒋武也有底气了。 进了几回山,熊罴虎豹被蒋武用弩猎杀了好几只,基本上都是箭箭毙命。 一开始,蒋武还是对着这些猛兽的心脏来射,但剥去中箭野物的毛皮之后,蒋武发现这些皮毛品相不好,于是,就试着去射猛兽的眼睛。还真如蒋武的愿了,将箭镞从猛兽的脑袋取下来以后,皮毛的档次一下子就上去了。 当蒋武拿几张完好的皮毛给管事和县衙里的大佬献上以后,蒋武的日子过得更加惬意了,点不点卯的无所谓,时不时给大人们弄点熊掌虎鞭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人管他。 某天夜里,大月亮的,蒋武独自待在山里的木屋里,正修正着自己手中的弩。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蒋武不觉有些奇怪,这大晚上的,又是在山里,会有谁来找自己呢。于是,蒋武就把手中的弩上了弦,透过门的缝隙往外面看去。 木屋的下方,有一头猩猩骑在一头白象身上,刚才的敲门声,就是猩猩弄出来的。 以前在学堂念书的时候,老师讲到《礼记》的时候就说过“猩猩能言,不离禽兽”。莫不是自己遇上了一只会说话的猩猩?于是,蒋武就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对着外面的一猩一象呵斥道,大半夜的,你们跑到这敲我的门干嘛? 还果真像蒋武想的那样。猩猩抬头看见蒋武出来了,开口道,蒋师傅,我们都知道你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看见你之后都生怕避之不及。但这次大象实在是遇上大麻烦了,它知道我能说话,所以驮着我来找你帮忙。 于是,蒋武就问;那你说说,是有什么大麻烦,非要晚上来找我。 猩猩回答道。在您住的这座山山南两百多里的地方,有一处大岩洞,洞里有一条巴蛇,有三四百丈长,眼睛如电,牙齿如剑。大象们从附近经过的时候,都被它吞食了。 巴蛇住的地方又是大象的必经之地,现在光命丧蛇口的大象就有几百头,其他的被巴蛇吞掉动物更比大象多的多。听这边的山兽说您非常厉害,希望您能带上毒箭为我们除掉这个大患,我们一定报答您的恩德。 猩猩的话说完以后。胯下的大象一下子就跪在地上,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像是下雨一样。 这时,猩猩又说话了,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的话,就请你带上弓箭走上象背,我们一起去。 看着屋下的一猩一象,蒋武寻思着自己以前只看见过牛哭,哪曾见过大象哭泣呢。都说动物也有灵性,蒋武想着这一猩一象的举止神情不是作伪。 于是,蒋武就答应了这一猩一象的请求。不过,蒋武也有计较,既然猩猩说那巴蛇都有三四百丈长,自己的弩箭可能要加点料才行。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以后,蒋武才从木屋下来,踏上象背,一路南行。 尽管有大象开路,也到了第二天中午,一人一猩一象才来到了猩猩开始说的地方。 蒋武顺着猩猩所指的地方看去,在那个岩洞下面,有一双巨大的眼睛露在那里,光芒照的有几百步远,光照着的地方还有些动物的尸骨。 猩猩指着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说,那就是巴蛇的眼睛。 来的路上,蒋武本来就听猩猩说了许多巴蛇吞噬动物的事情,现在看到又有这么多动物的尸骨出现在自己的眼睛里。顿时也有些怒了,靠着膝盖就把弩上了弦,端着弩对准巴蛇的一只眼睛射去。 只听砰的一声,弩箭正中巴蛇的眼睛。大象背着蒋武和猩猩赶紧往远处跑。 没过几秒钟,一声状若惊雷的声响就从巴蛇那边传了出来。蒋武站在象背上回头望去,一条大蛇从洞穴里钻了出来,在山野里蹦过来游过去直打滚,方圆几里的地方,树木草丛都像被火烧了一样,直到天色快黑下来,这条蛇才停止了翻滚。 等蛇不动之后,一人一猩一象又等了很久,在看到有些小动物来到大蛇跟前后,大蛇仍然没有反应,才确定巴蛇已经死掉。 于是,一人一猩一象来到了大蛇所居的洞穴,里面的象骨象牙堆积如山。看到这番情形,蒋武也不禁为之侧目。 在巴蛇的洞穴里转了一会儿之后,一人一猩一象走出了洞穴。这时,有十头大象排着队过来了,先是向门口的一人一猩一象挥着长鼻子行了个礼,然后进了洞穴。 不多时,十头大象又都排着队走出了洞穴,每头大象都用鼻子卷着一支红色的象牙。他们依次来到了蒋武跟前,跪在地上将象牙献给了蒋武。 这还真和来之前猩猩说的一模一样。蒋武也不推辞,一一接过象牙,放在身边。 不过,猩猩在看到这番情形以后,转头和蒋武说了一声告辞,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先前驮负蒋武和猩猩来到这里的那头大象,则挥舞着鼻子示意蒋武继续登上自己的背,驮上蒋武和十只红色的象牙,将蒋武送回了他的木屋。 看着木屋里的这些象牙,想着以前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蒋武将象牙找了个地方悄悄藏了起来,该上班的时候继续去去上班,该给管事和大佬们提点野物的时候继续提点野物,谁也不知道有着十支红色象牙打底的蒋武,已经是河源城里隐形的巨富。 不过,过了几年之后,蒋武搬离了河源,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10章 孙家宠猴欲欺主 说起国人养宠物的事情,时间溯源的话可能要到先秦以前,而且花样也远比后世亮丽的多。 比方说《左传》里提到的鹤,那可是卫懿公的心头挚爱。在卫懿公的王宫,到处都是卫懿公让人用名贵物品给鹤筑的巢,用来给鹤洗澡的池塘,里面的水也是一天两换。至于喂给鹤的食物,也都是卫懿公聘请的名厨精心烹制的。 而且,对养在王宫里的鹤,卫懿公还别出心裁的按照他们的体资形态给予了品级官衔,比照宫廷的士大夫享应享应的俸禄。此外,卫懿公驾车出宫的时候,这些鹤也会依据品阶,和士大夫一样坐乘在华丽的轩车里。 要养这么多有编制的鹤官,必然需要大量的支出,王宫里又变不出钱来,卫懿公就只能向治下的平民伸手。后来,狄人伐卫,生死关头,卫懿公号令百姓保家卫国,结果,“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 卫懿公带着心生怨气的部队迎敌,最后在战死沙场,卫国灭亡。因养宠物而身死国灭,卫懿公也是无敌了。 而《山海经》,则提及了一种名字叫做“朏朏”的神兽,这款神兽生活在霍山的构树林里,样子长得像狐狸,尾巴是白色的,脖子后面还长着一丛鬃毛,极其讨人喜欢,养着它的话,可以帮人消除忧愁。 估计当时撰写《山海经》的人曾养过“朏朏”,不然,他对这款神兽的样子和功能不可能这般清楚。 到了魏晋,养鹦鹉、鹅、鸡、狗、猫等宠物的人就更多了,王猛身上的跳蚤也一度成为追捧的对象。至于门阀士族大户人家,养骏马、老虎、猴子等宠物的更是不计其数。丁零王翟昭就曾在自己的王宫里养过一只猴子,结果这只猴子还给丁零王送了顶帽子。 孙家的这只猴子,被主人养的时间长了之后,对自己前辈在丁零王王宫里的那番神操作也是艳慕的很,把主意打到了自家主人身上,结果行迹败露,弄了个死无全尸。 洪老爷子说,当时在嘉兴秀州一带的魏塘镇,有一户姓孙的人家,家主名字叫孙拱。妻子姓顾,也是当地大户人家的女子。 白衣渡江以后,国朝的经济中心向南转移,洪老爷子所处的时代,正是商业经济非常活跃的时候。孙家也借着这股东风,积攒了不菲的家业。传到孙拱手中以后,孙家在秀州可是屈指可数的富户。 在国人的骨子里,对着田土可是有着莫名的情结;手上有了点余钱剩米之后,眼睛就会紧盯着自家周围的土地,然后想方设法把自己田地弄到自己的名下,建成庄园,甚至修建坞堡守卫自己的田园。 孙拱,自然也逃不出这种魔咒。借助妻子娘家的背景,孙拱在魏塘镇的某个村子里圈得了老大的一块地,修筑起了孙家的庄园,然后举家搬了过去,住在村子里。 都说有钱万事易,没钱万事难。孙家在村子里的房子,占地也极广,院子里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应有尽有。至于后世念念不忘的一步一景的园林,自然也不会缺席。 有了静景,也就会有动景作为映衬。一来可以减免几分土豪的俗气,二来可以向士进行靠拢,所以,在孙家的院子里,荷池里游动的锦鲤、亭子里会说话的鹦鹉,等等都是相得益彰。 而且,不知道孙拱从哪里听说,有品味的人家,还会把猴子作为仆役养着,从事些端茶送水的活计。于是,在和顾氏商量之后,孙拱托人寻来一只猴子养在家里,看能不能把它驯成仆役。 这一养就是好几年,但或许是驯养的法子不得法还是怎么的,松开链条之后,这猴子是野的狠,孙拱的愿望却没有实现。只好继续用锁链锁着,还让人专门伺候着这只猴。 不过,即便是只能把猴子锁着,但平日里看着猴子穿着衣冠人模人样的站在那里,再丢上它几个瓜果,给孙家的院子也平添了几分热闹。 某天下午,吃过晚饭以后,天还未黑,但月亮却早已升起来了。 顾氏像平日一样在院子里散步,走到后院的小桥上时,看着亭阁里学着说话的鹦鹉,突然来了逗弄逗弄猴子兴致,于是,就让下人把猴子也给牵过来。 但不想这一牵,让顾氏羞愧的事情发生了。那只穿着衣冠的猴子到了亭阁,看见顾氏以后,还不等仆役把锁着自己的锁链放开。居然直直地朝顾氏扑过去,拉扯着顾氏的衣服,还做出了男女交合的动作。 顾氏顿时勃然大怒。一个畜生,还成了精不成。让下人扯住猴子的锁链,找来棒子,噼里啪啦就给猴子扎扎实实地捶了一顿。 被家养的猴子弄了这么一曲。顾氏也没了散步的兴致,气冲冲的回到了卧室,把孙拱也给埋怨上了。养什么不好呢,偏要养只猴子,偏偏还是只未煽掉的公猴子;说是能把猴子训练成仆役,现在可好,这只公猴子,差点让自己在家里抬不起头来。 等孙拱回到家里,见顾氏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楞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好不容易弄清事情的原委以后,看着顾氏怒气冲冲的样子,孙拱哄了半天,又给顾氏许下了许多承诺,这才让顾氏转涕为笑。 夫妻说了好半天话,才吹了灯。虽说有了丈夫的安抚,但顾氏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到了半夜,孙拱的卧房外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把好不容易才入睡的顾氏给惊醒了。 莫不是有贼人进了院子?丈夫交给自己的银两和自己的梳妆都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因为猴子闹了这么一曲,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顾氏摇了摇孙拱,但孙拱却睡得像死猪一样。可又不敢喊,生怕惊动了贼人。 于是,顾氏便轻脚轻手的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双手搭在窗户上,想仔细听听瞧瞧外面是什么动静。 听了好一会儿,外面似乎没有动静。顾氏轻轻的用手推开窗桓,想着借着月光透过缝隙往外面瞧瞧。却不想一双毛茸茸的手突然从窗子底下伸了进来,死死地拽住了顾氏的两只手腕。 这下可把顾氏的魂都吓飞了,只听到顾氏尖叫一声,然后就昏倒在了窗户边。 大半夜的,冷不丁来这么一声尖叫,分贝可是相当的刺耳。别说和顾氏同房的孙拱,前院后院的人都给惊醒了。 抬头看见顾氏斜斜地靠在窗户下边,两只手还被窗户外面伸进来的毛茸茸的手抓住,孙拱也是吓的不行,一激灵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死死地抱住顾氏,生怕被外面的手臂给顾氏拽了出去。 孙拱一边和外面的手角力,一边大喊快来人啊有贼人。 等前院后院的人操着家伙打着火把扑到孙拱这边,大家也是愣了。窗户外面,抓着顾氏的手趴在窗户上,和屋里孙拱角力的居然是自己家养的那只猴子。而且,看到这么多人提着棍棒围上了之后,那猴子居然还龇牙咧嘴地犹自不肯放手。 听到家里人说话的声音,外面既不是鬼物也不是贼人,而是自己养的猴子在作怪。孙拱大喊,用力打,看它松不松手。随着梆梆的声响,正中猴子身上。那猴子负痛不过,放开了顾氏的手,跳到了屋顶上去了。 屋里,气喘吁吁的孙拱看着自己怀里的妻子,顾氏脸色苍白早已不省人事。 奴婢们也进得屋来,一大家子人围着顾氏,掐的掐人中,熬的熬汤药,找来筷子撬开顾氏紧咬着的牙齿,把汤药灌进顾氏的嘴里,只盼着顾氏早点醒转过来。 从把顾氏从猴子的手上救回来,一直折腾到天色大明,顾氏才悠悠醒转过来。等顾氏转向自己的手,居然有一圈乌青的痕迹,顿时顾氏又晕了过去。 还好,孙拱让人请的郎中也还在没走,郎中说,夫人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孙拱这才放下心来。 等送走郎中,孙拱回到屋里瞧瞧妻子,不由地有些烦躁。这时,孙拱想起了那只作怪的猴子。于是,就问下人,那只猴子跑到哪里去了。 养猴子的下人说,昨天晚上把猴子打开以后,它就跳到房顶上去了。因为担心主母,没有及时逮住它。不过,我也看了,它现在还在前院的树上蹲着。 听说猴子还蹲在院子里。孙拱也是有点愤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不把它抓住好好教训,是不是想我把你当猴子教训一顿啊。 看着家主恼怒的样子,养猴子的下人也是讪讪然,赶紧邀集帮手去找猴子。 等家里的下人一蜂窝地涌到前院,团团把猴子围住,想要抓住猴子时。那猴子也是机灵,虽然戴着锁链,在院子蹿来跳去,下人们还拿它没辙。 孙拱从后院走出来的时候,那猴子还盯着孙拱,好像心有不甘的样子。 这下,让孙拱更恼怒了。狗日的畜生,老子将你在家里好生养着,你还欺辱到自家主人头上来的啊,不教训下你,你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姓什么了。 于是,孙拱让人去召集村里人,把整个院子和村子都给团团围了起来,不逮住这只猴子誓不罢休。 看到外面人声鼎沸、锣鼓声响,蹲在前院树上的猴子这时候也有点慌了,几蹿就跳到了孙家院子外面。 看见猴子蹿出院子,孙拱也领着下人追了出去。 这下村子里可热闹了。一只猴子在前面左冲右突,后面跟着一群拿枪使棍的人,整个村子更是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叫喊声锣鼓声。 猴子冲过来冲过去,还是没冲出村子。等再次绕到村东头的大树上时,猴子被脖子上的锁链给挂在树枝上,成了一个挂在空中的活靶子,急的猴子荡来荡去拼命挣扎。 孙拱瞅着这机会,伸手从下人手中拿过弓箭,一箭便将猴子射杀在半空中。 等下人们把猴子的尸体弄下来以后,孙拱犹不解恨,让人把猴子肢解成几块,一把火烧成灰烬。 再回到家里的时候,顾氏已经醒了,孙拱把整个事情给顾氏一说,顾氏也是摸不着头脑说不出话来。不过,顾氏经此一吓之后,在家里整整休养了三天,才镇定下来。而这之后,孙拱家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 至于孙拱家这只养了好些年的宠物猴,为什么突然间会有了欺辱主母的行为。洪老爷子没有说,给人以无尽地猜想。 但是,葛老神仙曾说过这么一句话“猴寿八百岁变为猿,寿五百岁变为玃。” 而在葛老神仙之前,精通《易》的焦大师曾说过一个故事,说“南山大玃,盗我媚妾,怯不敢逐,退然独宿。” 把这两句话,和孙拱家的猴子联系起来,很有可能,当初孙拱托人弄来的这种猴子,本身就是一只问题猴。 其实,在孙拱家豢养这只猴子之前,前朝有人养过一只赤胆忠心宠物猴。估计,孙拱在豢养这个宠物猴时,因为职业的关系,孙拱对这只猴,有着把它训练成仆役之外的想法。 毕竟,和洪老先生同代的人说,前朝,唐昭宗逃难的时候,跟随着他的一起逃难的宫伎中有一个耍猴人。这个人耍猴耍的极好,见昭宗皇帝在逃难途中十分郁闷,就把自己带着的猴子整了一副衣冠,送到了昭宗皇帝身边。 一开始,昭宗皇帝还只是给猴子丢几个瓜果取取乐,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来,某次开会的时候,这只猴子居然有模有样的站在了文武百官中间,还有模有样的学起朝臣们的样子。而且,这一学之后还无法收拾。于是,唐昭宗就给这只猴子赐了一件绯袍,任命它为“孙供奉”。 要知道,在唐代,绯袍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一只猴子身着官服官靴,跻身文武官员之间,肯定会惹人闲话。 后来,有位十试不第的书生就写了首诗来感叹自己混得不如这只猴:“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月奈相违。何如学取孙供奉,一笑君王便着绯。” 不过,这首诗出来以后,好像对孙供奉没有什么影响,反而,“孙供奉”硬扎得狠。 据说,唐昭宗被朱温干掉以后,孙供奉被某些人打扮一新,牵到朝殿上给朱温行礼。哪知道孙供奉却不卖账,当着朱温的面就扯掉自己的帽子撕烂自己的新制服朝朱温扑去,虽说没能成功刺杀朱温,结果被恼怒成羞的朱温下令杀害。 不知道当时嘲讽“孙供奉”事情的那位书生,在听到这事之后是个什么感想。 第11章 白猴离身公佐亡 在国人的认知里,魂魄是肯定存在于人的身体的。 譬如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大多都听老一辈的人说过有关魂魄的故事,而且还带着几分神奇的色彩。比方说什么看到人的生魂在飘荡啊,小孩儿遇到惊吓或者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丢了魂啊等等,还要请职业的人员来招魂叫魂。 这种类似的说法,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没有人能讲得清它是什么时候起源的,或者是从哪个地方开始流行起来的。 据说,英明神武的汉武大帝,某个宠爱的妃子死了之后,汉武大帝还曾让术士招魂。长沙马王堆墓葬出土的帛画,清晰地绘制了“招魂”的场景。 后世很多人对魂魄一说嗤之以鼻,觉得这是一种迷信的说法。即便是某个新闻说,西方有人将濒死的人搁放在天平上,用天平称重的方法去考证过魂魄的存在,但也没有得出一个什么明显的结论。 但若从华夏浩渺的典籍中寻迹的话,早在先秦时期,先民的认知里就有着魂魄的观念。在这个时期,古代学者对人是由魂与魄组成的认知是源自哪里,依然没有人说的清。 《左传》里有两句话:“人生始化曰魄,即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黄帝内经》则说:“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入者谓之魄。” 这可能是古人最早关于魂魄的书面记载。 在道家的典藏里,对魂魄一说进行了细分,说人身有三魂七魄。三魂即胎光、爽灵、幽精;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而且,《云笈七签》还详细地解释过“三魂”“胎光,属之于天,常欲得人清净,久居人身,则能长生;爽灵,属之于五行,常欲人机谋万物,令人心劳气散,多生祸福灾衰刑害之事;幽精,属之于地,常欲人好色嗜欲,令人秽乱昏暗、耽着睡眠,精华枯竭而名生黑簿鬼录。” 有意思的是,不管是典籍里的记载,还是民间的传说,在所有的故事中,“魂魄”一说,慢慢的就专指为“魂”,或者说是以“魂”代替了“魂”与“魄”。并且,随着事物的发展,还有了一个与“魂”相近的词:“元神”。 在《二刻拍案惊奇》里,凌蒙初先生为后人讲述了一个“大姊魂游完宿愿,小姨病起续前缘”的故事。故事里,大姐兴娘的魂魄借用了妹妹庆娘的身躯,与生前的夫君崔生恩爱了一年之后,又禀告家人让妹妹庆娘嫁给了崔生。 结果崔生和庆娘合婚进了洞房:“一个闺中弱质,与新郎未经半晌交谈;一个旅邸故人,共娇面曾做一年相识。一个只耳畔声音稍异,面目无差;一个但见眼前光景皆新,心胆尚怯。一个还认蝴蝶梦中寻故友,一个正在海棠枝上试新红。” 再如《离魂记》,陈玄佑说清河女子张倩娘与太原王宙青梅竹马,倩娘父亲张镒也曾说将倩娘许配给王宙为妻,但等两人长大后,张镒却食言了。王宙受不了打击远走京城,却不想倩娘也跟着王宙私奔了。两人在外生活了五年,还生下了两个儿子。最后,考虑到倩娘思亲心切,王宙领着妻子一同返乡向岳父岳母谢罪,结果,才发现和自己生活了五年并生下两个儿子的倩娘居然只是倩娘的魂魄。两个倩娘相见后,身体合二为一,只是衣裳多了一层。 这个故事的尺度基本上就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有点匪夷所思了。与道家讲的“魂若不归,魄即与鬼通连。魂欲人生,魄欲人死。魂悲魄笑。”很是矛盾。 当然,提及魂魄,人们熟悉的可能还是大师兄和铁拐李。 在杨洁先生导演的电视剧里,师徒四人走到车迟国的时候,面对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三兄弟的挑衅,二师兄只要看到猴哥站在那里呆滞不动,便知道他的元神已经离开了。而且,在老吴的笔下,大师兄没少使用元神出窍这一本事。 至于八仙之一的铁拐李,传说也是因为他的魂魄或者是元神离开身体之后久久不回,被人误解为他真的死了,然后毁掉了他的身体,等他的魂魄回来,发现无所依靠,最后只能附在一具死去的瘸腿乞丐身上。 号称诸神之战的《封神演义》,袁洪出场之后,也屡次施展元神出窍的本领。比方说:“杨任正欲取五火扇扇袁洪,不意袁洪顶上白光中元神手举一棍打来,杨任及至躲时,已是不及,早被袁洪一棍打中顶门”。 《列子》里面有这么一句话:“(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这话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说黄帝在白天睡觉时做了个梦,到华胥国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国家没有君主官长这些管理人员,一切皆听凭自然发展,老百姓也没有嗜欲,一切皆听凭自然发展。但这个华胥国,实际位置是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离黄帝当时身处的齐国有几千万里远。 黄帝在华胥国的这一圈,速度可是快的紧,一来一去不知道用了几个马赫速度。如果非要说这事是真的话,估计也只能用神游或者魂游来解释了。 而且,在这些传说故事里面,似乎还有一个结论,那就是魂魄也好,元神也好,似乎都与它的原身有着紧密的关系。换句话说,就是人长什么样子,他的魂魄或者元神就是什么样子。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有着不同呢? 洪老先生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似乎让我们对魂魄或者元神的说话有了新的认识。而且,似乎更符合《左传》“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的说法。 洪老先生说,有一个叫刘公佐的官员,在被免去衡州守的职务以后,身上就只剩下个朝请郎的虚职挂着,心里很是不痛快。 于是,刘公佐在被免职之后,就带着妻子儿女一路走水路准备返回京师,想寻求故旧,看有没有法子。 估计是刚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在职的时候向刘公佐溜须拍马的人很多;失去实职的光环后,以往许多只要动动嘴的事现在都难办了,刘公佐的心态一下子没有转变过来,心里落差很大,在回京的船上,刘公佐不知怎么地就病倒了。 越是这样呢,刘公佐的心里就越是焦急。即便妻子赵氏劝他先找个地方停歇下来,等病养好了再考虑回京城的事。但刘公佐却不听妻子的,坚持要带病赶路。 看到丈夫的固执,赵氏也是没有法子。只好趁每天客船靠岸停歇的时候,领着儿子去寻医问药。可这一路上又没有遇上大的城镇,一时间也找不到好的医生来为刘公佐诊治,这让赵氏也是万般无奈,时常躲在一边偷偷抹泪。 不过,在赵氏的心里,也觉得丈夫的坚持自有他的道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也说不上什么话。看着丈夫生病难受的样子,赵氏一边偷偷抹泪,当着丈夫的面却只能强装欢颜。 当时天气很热,为了保持船舱的通风,刘公佐房间的舱门就没有关。 某天下午,客船停在了一处岸边。赵氏领着儿子依旧上岸去抓药。 等回到船上把药熬好,赵氏端着药进了船舱,远远地便看见自己的丈夫还躺在床上上,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 在赵氏进了刘公佐的房间,把药放在丈夫的床头,再扭头瞅瞅熟睡的夫君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刘公佐依旧睡得死死的,鼻息悠长。但是,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高高的拱。 而且,在赵氏瞪着的时候,这个拱又平复了,在被面上出现了一只白色的猴子。 这下,可把赵氏给吓得有点目瞪口呆了。不过,这猴子倒没有理她。撇开赵氏跳下了床,然后冲出了舱门。 赵氏怕惊扰了自己的丈夫,没敢把刘公佐叫醒,捂着嘴巴跟着出了舱门。 那猴子在船上上蹿下跳一会儿以后,借着搭在船与岸之间的跳板上了岸。 赵氏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情况,便把自己的儿子叫了出来,指着猴子对儿子说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 儿子随着母亲的手势看过去,那只白色猴子还在岸边徘徊,并不时回头朝着客船张望,像是留恋着什么,舍不得走一般,过了很久才离去。 那只白色猴子离开以后,赵氏领着儿子进了刘公佐的船舱。这时,刘公佐已经醒了,赵氏放在床头的药,刘公佐也已经服用了,而且,看上去,精神也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赵氏也就没有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刘公佐。 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船继续北行。与前些日子相比,刘公佐还走了舱门站在甲板上溜达了几圈,举止和言行,让赵氏看在眼里,心里也不觉松了口气,很是欢喜,只当自己的丈夫身体已经大好。 一家人还在甲板上找了个坐的地方,围在一起说说话,听刘公佐讲讲回京城以后的打算。 哪知道刚到泗州,刘公佐又病倒了,而且,这一病,就再没有起来了。算算时间,离赵氏和儿子看到那只白色猴子离开,前后不过三天。 后来,在刘公佐的追悼会上,赵氏忍不住和前来吊唁的亲眷说起了自己和儿子看到白色猴子的事情。 妇人的嘴都很长,当时在刘公佐追悼会上的人,有人在听到这件事之后,就对着刘公佐的生平简介看了一下。突然有了感悟:刘公佐生于宾申年,属猴。当时,赵氏和孩子看到了那只白色猴子,应该就是刘公佐的魂魄。 魂魄丢了,人还怎么可能有救?要是当时赵氏稍微有些见机,和儿子一起把那只白色猴子拦了回来,说不定刘公佐就不会死。 不过,刘家人当时正处于悲痛欲绝的时候,这个突然有了感悟的人就没有把自己的观点说起来。只是后来和朋友闲聊的时候,无意中讲出了这个事情。传到洪老先生的耳朵以后,洪老先生郑重其事的把这件事写进了自己的书里。 刘公佐生于宾申年,属猴,然后他魂魄的样子就长得像一只猴子。这样的结论也让人有几分迷惑——那些在古代生于辰年,属龙的,又会是怎样的形态呢?女子们说遇上自己的真命天子,是不是这些公子的魂魄样子,就是龙的形状呢? 葛神仙说:“人无贤愚,皆知己身有魂魄,魂魄分去则人病,尽去则人死。” 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很生动逼真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间醒过来,惊惶不定之间方知原来我是庄周。不知是庄周梦中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中变成庄周呢? 照着这么一种说法,庄周的魂魄是不是就是一只蝴蝶呢?就像传说的八仙人物张果老那样,他的魂魄是混沌初开时的一只蝙蝠。 中医故事里有一个很奇特的病例,记载沈源的《奇证汇》里。事情也很简单:“金少游治徐太乙之女,年十六,许字巨族。而太乙日窘,女忧虑不食不寝,长卧目不瞑。太乙往郡城售丝未归, 女卧床上,自言曰∶若许,丝止价四钱八分,不满五数,侍者询其何以知之?答曰∶予方随父入市也。太乙归,少游 先问其丝价,太乙言其数果符。少游云∶此离魂病也。用人参、黄连、龙齿、安魂等药,平复。” 这个十六岁的姑娘病了,“忧虑不食不寝,长卧目不瞑”,然后金少游开出了含有人参、黄连、龙齿等安魂药物的方子,然徐太乙熬药给女儿服用,姑娘的病随即就好了。 谁说这个方子见于明清时期,但想必也是从以往传下来的。要是当时在路途上寻得了这个方子,用在刘公佐身上,刘公佐的性命,说不定也能挽回。不过,就这几味药物,如果仅仅是在客船停泊的地方寻找,还是有些难度的。 只能说,时也,命也。 不过,能看到刘公佐的魂魄是一只白色的猴子,也是诚难可贵的一桩事情。 第12章 母猴作祟论因果 传说,元朝的时候,江浙地方有一对猴子从山上溜进杭州城里,跑到一户富贵人家的园林里偷果子吃。随后让主人家的婢女撞见了,惊慌逃窜中,公猴被过路的猎户一箭射死,母猴则仓皇之中逃进了括苍山,却因祸得福,习得了道术修得了神通,在满天神佛前自称小仙也没有人怪罪,但依旧不忘失伴之惊,屡屡寻思报仇。可直到四百年后,才寻得机会讲出这段因果。 故事发生在乾隆年间。得从乾隆四十四年三月讲起,杭州孝廉周云衢,将膝下的独女嫁给了自己的朋友当地盐商老吴的儿子。 老吴家以贩盐为业,家底是相当的殷实。虽说老吴和周云衢两人都是故交,家里人也很熟悉,走动比较多,但和周家比起来,周云衢的孝廉身份,却是老吴家一直追求却没有得到的。 于是,在儿子和媳妇成亲之前,老吴便主动跑到周云衢那里,以自己房子有点简陋狭窄为由,告诉亲家,计划让儿子媳妇住到自己新扩建的园林里。 老吴的这番话,周云衢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们家新扩建的园林,建成之后周云衢也到那里去过一两回,虽然比不上那些传承已久的高门大户的手笔,但一步一景也构筑的不错,在杭州城里也有着几分名声。而且,园林里的几栋房子,也是崭新的。 所以,对老吴的主动上门说这件事,两亲家都是心中有数,这样的状态下,周家女吴家子的婚事,也就自然是办得闹闹热热。然后,这个盼着抱孙子,那个急着看外孙,两家之间的走动,比往日更加频繁。 哪知道,就在吴家子和周家女搬进园林才三个月,正值新婚燕尔的时候,周家女却莫名其妙的患上了一个怪病。 而且,这病也是蹊跷。周家女先是喊心口痛,然后又是肚子痛和背痛,过来一两天之后连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都痛起来了,每天哀嚎着在屋里跳过来走过去。 周云衢夫妇听说后赶紧来到了吴家,看着女儿痛不欲生的样子也是哀伤的很。老吴告诉亲家,杭州城里有名的医生,自己都请过来了,可是没一个医生看出个所以然,不知道媳妇患的是什么病。 吴家老太告诉自己的亲家母,郎中说媳妇的身上有一道黑气一道白气,缠在她的腰上背上,像是绳子捆着一样,除此之外,媳妇喊痛的地方却一点痕迹也没有。所以,自己就怀疑媳妇是不是撞上了什么。 妇人历来比男人更相信那些不可捉摸的东西。听得亲家母这么一说,周氏也是有点紧张了,两个妇人叽叽喳喳一番之后,直扑外间找到了老吴和周云衢。 见家里人说的这么煞有其事,老吴和周云衢也是没了主意,一合计,既然医生诊不出,那就先按两位夫人的意思,说不定有效呢。 于是,周家和吴家就分头去请苏杭一带有名的高僧大能。经也念了不少,狗血也在园林里喷了好几圈,能到的寺观都到了,香烧了不少,愿许了不少。铜钱银两花了不少,可这钱扔在水里,却连个水花花都没溅起来。 看着女儿哀痛的样子,周云衢的老婆可不干了,每天在周云衢面前寻死觅活地,要周云衢赶紧想个法子。可周云衢又有什么法子呢,郎中也请了,法事也做了,女儿还是不见好转啊。这可咋整呢? 某天,周云衢在城里溜达的时候,无意中走到了城隍庙,看着庙前贴着的“阴报阳报,迟报速报,终须有报;天知地知,人知鬼知,何谓无知。”周云衢不禁想起了大家说过的城隍能“以鉴察民之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 当下,周云衢就找来了纸和笔,把自己姑娘的事情写了一封状纸,亲手递到了杭州的城隍庙和关神庙。 半个多月过去之后,自己女儿身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反而病情愈发严重了。仿佛城隍神和关帝神都没理这件事情一样。 这下,周云衢可有些恼怒了,心一横,咬破手指头写了封投诉信又递到了关神庙,状告城隍不作为。 投诉信递过去没几天,周云衢在家里正和妻子说着话,说着说着突然昏倒在地上,像是死过去了一样,但是身体还是温热的。这可把周云衢的老婆给吓坏了,赶紧派人去给自己的亲家报信。 哪知道周家报信的人才到吴家,吴家报信的人也到了周家。原来,周云衢的女儿女婿也在同一时间昏过去了,症状和周云衢一模一样。 两家人碰了面,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话来,只好安排人守着昏过去的三人。但更诡异的是,第二天下午,老吴也莫名其妙的昏过去了。 现在,两个当家的男,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都一样了,弄得周云衢的妻子和吴家老太乱作一团,不时地抹着眼泪。好在第三天早上,四个人全都醒过来了。而且,周云衢女儿身上的病也居然好了。 两家人凑在一起之后,两位老太太便问,是怎么回事。周云衢和自己的亲家公对视了一眼,先开了口。 说起来话长了,这事得从我给城隍庙和关神庙递状纸说起。城隍神在收到状纸以后,立马派人办理这个案子,捉拿妖物,但作祟的却不是妖物,两边有些旗鼓相当。 城隍神把情况报到关帝神那里请关帝神定夺,可巧我的投诉信也送到了关帝神案前。关帝神把三张状子压在一起,批示让温元帅办理此事。 于是,我们就被温元帅召唤了。老吴则是后来。 到温元帅堂前,我刚把事情禀告了一遍。就听有人在堂外向元帅禀告,说我申诉的对象带到了。于是,温元帅便让我们背在了他的帐后。 听到几声吆喝之后,我把帐扒开了点缝隙往外面瞧,几个力士押着一只猴子,一条白蛇和一条黑蛇站在堂下。原来,给我们家姑娘作祟的竟然是一只猴子和两条蛇。 元帅先是审讯了那只猴子。 那只猴子胆大的很,站在堂下,也不给元帅行礼,反而自称小仙。然后昂着头说,元帅,冤有头债有主,周家女的事情是她做的。 元帅也没有计较那只猴子没有礼貌的事。问她,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 那自称为小仙的猴子说,正至七年,她和她的夫君从山上下来,跑到杭州城达鲁花赤余氏家的花园里摘果子吃,当时女儿是余家的婢女,也正好到了花园,撞见他们摘果子,于是,婢女就从地上捡了些石头驱赶它们。 受惊之下,她和她的夫君往外逃。刚跳出花园没多久,却不防被路过的猎户张信看见到,结果,夫君被张信赶着射杀在路边,她则张慌失措一路逃奔,误打误撞的冲进了括苍山,修得了一身道术。 现在,猎户张信投生在吴家,捡石头驱赶他们的婢女投生在吴家,两人又都住在当时余家的花园位置。这么多事凑在一起,也都是因为前日的因,才有现在的果。 然后,就听见元帅喝问:既然你说你们有仇怨,为什么不早点报仇报怨,非要等到这四百年之后才报呢? 那母猴子说,不是我不想报。自那以后,余家的婢女七次托生,都是官身,不是方伯就是中丞,虽然我在括苍山习得仙术,可天道在上,我哪能近得她身呢?好在她前世做官的时候不修德信,这一世又被罚继续为女身,才让我有了机会。 元帅又问:你们这两条蛇,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两条蛇相互看了一眼,又躲闪着看了看那猴子。我们本来就生活在吴家的院子里,抵不过猴仙的法术,只好听从她的招呼。 只听得温元帅大怒:周家女前世是余家的婢女,捡石头驱赶猴子,本身就是她的职责所在。吴家子前世是个猎户,射杀猴子也是人间常事。你这猴子,要说报仇的话,也是猎户射杀的你的夫君,怎么把怨气洒到他妻子身上来了,再说你也因周家女的驱赶误打误撞习得仙术,总寻思报仇却不知因果,有什么道理啊? 还有,你们这两条蛇,好生生地活着就是,眼见别人比你强,抵不住别人,就不寻思正道,看着猴子做错了事情也不劝说,反而助纣为虐,留着你们又什么用处?来人,先把这妖党斩了再说。 温元帅说完,也不待两条蛇哀求,把令箭往前面一扔。力士便给两条蛇押了出去。 没一会儿,就见先前的力士用盘子呈上来两枚蛇头,一黑一白,说已处斩完毕,请温元帅查验。 元帅挥挥手,堂下就只剩那个开始自称小仙的猴子。 这时,温元帅又开口了。你这猴子,既知律,也不知律。以律而言,你犯下的事也是当斩。但念你修行不易,习的又是道家仙术,将来还有可能修成正果。就此斩杀,实在是有些可惜。 然后,就见温元帅向空中抱了抱拳。我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禀告关帝,你当速速改过悔罪,治好了周家女的病,我便放了你,让你回到括苍山继续修道。 可是,尽管元帅这样说,但那猴子,却似乎不服气元帅的判决。面色狰狞,两目如电,张牙舞爪的往前挣扎,好像准备上前和元帅厮打一番。 这时,屋顶上传来了说话声:“伏魔大帝有令,妖猴不服,即斩妖猴。”俄而,就有刀环碰撞的声音从瓦上传下来。 顿时,那猴子有些软了。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她用手整了整身上的衣物,走到堂前,向温元帅叩首作礼,表示认罪。 见到这番情形,元帅便让人把我们都从帐后带了出来,要求那猴子当堂为女儿治病。 只见那猴子在女儿面前站定,用手在女儿眼睛耳朵嘴巴鼻子前面挥舞了几下,然后就有横刺、铁针、竹尖哗啦啦的掉在地上,堆了一大堆,起码也有个十几根。难怪女儿痛不欲生。 我问女儿好些了吗?女儿说,除了心口还是痛,其他的地方都好了。听到女儿这么说,我正准备向元帅禀告,却不想元帅先开了口。 你这猴子,又在弄什么妖蛾子?难道非要我把你给斩了,你才肯了了这段因果。温元帅说完,就从堂上取出令箭,准备斩杀猴子。 这时候,那猴子慌了,跪倒在地。禀元帅,不是我不肯治。只是我有事相求,可又怕把周家女治好以后他们不答应,所以刚才停了一下。 元帅又问道,你有什么事相求,说出来听听,不要让我把令箭抛出来。 那猴子赶紧说。先前禀告过元帅,吴家现在的园林就是四百多年前达鲁花赤余氏家的花园,虽说已经过了几百年,但在吴家手里,景色更胜过从前。而且又打扫得非常洁净,让我很是喜欢,只是不知道吴翁是否能将西边那栋扫云楼打扫一下,让我搬到那里住下。 元帅看了看老吴。老吴答应了猴子的请求。 然后,就看见猴子让女儿张开嘴巴,把她的手伸进了女儿的嘴里,探了一会儿之后,从女儿的胸口掏出了一面小小的铜镜,上面还带着缕缕血丝。 但铜镜掏出来之后,女儿说,身上的病痛没有了。 温元帅叮嘱老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刚才既然答应了母猴,把扫云楼的房子留出来,也就不要食言,免得再生事端。 老吴也点头称是。于是,元帅收了堂,着人送我们回来。 听到周云衢这么一说,再看看老吴,吴家老太赶紧让老吴安排,把园林里西边的扫云楼打扫得干干净净,奉上了香果。 然后,两家人又分别到了城隍庙和关神庙烧香还愿。 吴家和周家屋里,连同新婚两口的住处,都由周云衢和老吴一起请了像是,绘上温元帅的画像,挂在屋里供着。只不过这画像,温元帅的相貌醇厚如大儒,白面微须,着唐人衣帽,远不是以往传闻的那种青面大瞪眼睛的样子。 吴承恩在写西游记,也曾提到过孙大圣在朱紫国遇“双鸟失群”之症,那有雌雄二鸟,原在一处同飞,忽被暴风骤雨惊散,雌不能见雄,雄不能见雌,雌乃想雄,雄亦想雌。 后来还是观音菩萨出面,讲了拆凤之事,原来是朱紫国王年轻的时候射伤了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两个孩子。 佛论因果,这只让温元帅留手的猴子,居然也知道因果。看来,因果之说,在古人的眼里,是一件必须重视的事情呢。 第13章 西蜀僧长安售猴 天宝年间,有一个衣着褴褛的和尚领着一只小猴子进了长安城。 进城以后,和尚直奔市集,说自己从西蜀来,因为囊中羞涩,情不得已,叫卖自己肩上的这只猴子。 于是,就有人问,你这猴子有什么神异的地方,居然要叫价三百金。 那个和尚说,我这猴子,虽然不能像人那样说话,但是它能听懂主人的意思,而且服从指挥,若非情不得已,自己也不愿意卖掉它。 然后,还简单的让猴子在市集上表演了一番。之后就呆坐在地上,不言不语。 一时间,围着这一僧一猴看闹热的人多了去,但听到和尚说的价格之后,看热闹的人都咂了咂舌,谁也不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么多的真金白银。 在大家的眼里,这只猴在和尚的指挥下,是很乖巧。但是,如果这只猴子是受过训练的,而且,如果它又认主的话,自己花上那么多的银两,岂不是白花花的银子砸进了水里,枉自打了水漂。 不过,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有人肯掏银子买这只猴,但还是把这事当做奇闻一传十十传百。 等这事传到虢国夫人耳朵了以后,虢国夫人顿时有了兴趣,便让人把这一僧一猴带到了自己的府邸。 僧人到了以后,虢国夫人就问他,都说你这只猴能够听得懂人话,而且还能做事情,那你为什么还要卖掉它呢? 见虢国夫人问起。和尚老老实实的说,我是蜀人,一直在蜀山修行。前些年,在云游回寺的路上,遇上一群猴子争斗,等猴群散了以后,这只小猴子受伤落下来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看这猴子可怜,就把它收养在寺里。不过半年时间,这小猴子不光是伤养好了,而且贫僧还发现,这猴很是机灵,能够听懂人的意思,叫它往东,它绝不会往西。 虽说是异类,但在贫僧的心里,它确如贫僧的弟子一般。贫僧这次从西蜀过来,也是为了佛法精进,一路上也多亏了它给自己当个帮手。 可是,居长安大不易。贫僧昨日进城,已经是囊中羞涩,实在是无法继续豢养它。也只好将它带到市集上,看它自己有没有缘法,能够有好人家收留。 见和尚说得可怜。虢国夫人不禁怜惜之心大起,于是,又继续问,师傅说它能像你的弟子一样驱使,那你让它作个揖请个安瞧瞧。 于是,和尚便让那小猴照着虢国夫人说的做了一遍。看着那猴憨态可掬的样子,虢国夫人直呼捡到宝了,然后,让下人从府里端出一盘银两和几匹绸缎。 师傅,奴家也是个礼佛人家,这些事务就当是奴家与师傅结个缘法。 和尚看着虢国夫人让下人拿出的东西,按价值来说,与自己在市集上叫卖的三百金相差甚远,可是,现在自己被带过来的路上,耳边听到了那些话语,也就高高兴兴地接过了虢国夫人打赏的财物离开了。 至于留在虢国夫人府邸的这只猴子,确实也像和尚说的那样,在过了几天的不适应之后,整着小厮的衣帽,端茶送水颇有章法,而且虢国夫人进退有据。 这让虢国夫人越发欣喜。京城里妇人邀约虢国夫人出行的时候,虢国夫人总会把这只猴带在身后。 一开始,那些贵妇还以为虢国夫人是弄了个新的宠物,但看到这猴还能吹笛献艺的时候,那羡慕的眼神可是让虢国夫人牙齿都只差笑掉。 慢慢地,虢国夫人这只能当着侍从的小猴也慢慢地传到了宫里。贵妃也时不时地听人提起自己三姐家的这只猴。 于是,过了半年之后,贵妃终于寻得时间,出宫看看自己的三姐,还从玄宗皇帝那里要得了许多礼物。 到了虢国夫人府中,贵妃让宫女把礼物一一呈上之后,虢国夫人一边和自己的妹妹说着闲话,一边让那猴把礼物收入房中。 等贵妃离开之后,虢国夫人想起妹妹和自己提到刚才的礼物中有一朵上了年份的灵芝,让她好好收着别浪费了。于是,虢国夫人便进入房中看看小猴子把礼物搁在了哪里。 等进到物品储藏室,虢国夫人吓了一跳。原本穿着小厮衣冠的小猴子不见了,跪坐在灵芝前的居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小郎君。 不过,小郎君身上的衣服,却是那只猴一直穿着的,而贵妃说的那朵灵芝,也不见了大半。 看着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小郎君,虢国夫人惊问是怎么回事。 那俊俏小郎君继续跪坐在地上,禀告夫人,我就是那小猴。 夫人,我本姓袁,是蜀中人,家里住的地方离那个卖掉我的和尚住的地方并不远。家父醉心草药,也经常带我上山采药。 前几年,家父带我上山的时候,让我服用了一些草药。不想没过半年,我的身上居然长满了毛发,样子也长成了猿猴的样子。父亲看到以后很是害怕,就把我丢在了和尚修行的寺门前。 然后,那和尚就收养了我,一直到年前到我到长安,然后进到了夫人的府邸。 父亲带我上山之后的事情我都记得,但因为不能开口说话,每每到了晚上,只好躲在一边暗自流泪。 到了夫人这里以后,非常感谢夫人对我的怜惜。特别是被夫人抱到膝上的时候,更是觉得伤悲。 今天,贵妃给夫人带过来的礼物里,那朵灵芝的香味实在喷鼻。我忍不住咬了几大口之后,想不到意外地恢复了人身,只是不知道夫人会怎么处理我,所以也一直跪在这里等候着夫人的发落。 听了面前这个自称姓袁的小郎君的自述,虢国夫人也是好奇的很,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小郎君会因为服用了草药变成猿猴,然后又因为灵芝恢复了人身。 在思忖一番之后,虢国夫人让婢女找到锦衣,让小郎君换上,让他做了自己的童仆。 贵妇圈子一起玩的时候,看到虢国夫人的猴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小郎君,都好奇的问起那只猴子,虢国夫人推说某天猴意外走失了,自己有点不习惯,便托牙婆寻了一个童仆。好在这童仆也是机灵,比起先前的猴,更胜几分。 贵妃到虢国夫人府邸的时候,也曾问过相同的话题,也让虢国夫人这样搪塞过去了。 但等得两三年后,这个姓袁的小郎君愈发长得俊俏了。连贵妃到虢国夫人府邸赏玩的时候,也好几次打量过这个小郎君。 虽说贵妃没有开口和虢国夫人说着他,但每次送走贵妃以后,虢国夫人总是担心万一哪天贵妃和自己开口提起小郎君。 于是,等着贵妃连续往自己府里来了几回之后。虢国夫人不再让小郎君作为侍从的身份露面了。而是在府邸里找了一处地方,将小郎君安住在那里,还让一个婢女专门照顾他。 不过,自从虢国夫人将他另行安住以后,小郎君对药物的需求开始多了起来。虢国夫人过来的时候,时常向虢国夫人讨要着何首乌之类的山药。 对小郎君的请求,虢国夫人是有求必应,自己府里没有,在和贵妇们小聚的时候,只要小提一下,过不上许些时日,便有人将东西送上门。 又这样过了年把时间以后,某天,虢国夫人突然来了兴趣,领着婢女来到小郎君的院子。 却不想,等虢国夫人和婢女们一进院子,没看到小郎君和那个指派专门服侍小郎君的婢女,倒是两只猴在小郎君的院子里戏耍的不亦乐乎。 这下,虢国夫人有些不安了,于是,便让府里的护院射杀了这两只猴。 结果,一只猴子被射中以后,变成了婢女的样子;另外一只猴子,却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第14章 焦封蜀中遇仙妻 武周时候,焦封被免去了浚仪令的职务。而且,就在他被免职不久,回到京城,他的夫人也故去了。仕途不易,家庭不顺,这让焦封的心情很是苦闷和沮丧。 在京城盘桓一段时间之后,又是新皇登基,焦封托人跑的事情,暂时也没有给他回个准信。于是,焦封便动了出门逛逛的心思。 在他担任浚仪令的时候,蜀中一批到京城做生意商人与焦封见过几次,有几个和焦封很是谈得来。 开元初年,在得到蜀中这几个谈得来的富商回信之后,焦封决定离开京城前往蜀中。 虽说这时焦封身上没有的实职,但终究他还是个官身。到了蜀中,这些商人朋友可没有因为他没任实职了就不鸟他,反而经常性了请他一起喝酒、搓搓麻将,搞好投资,说不定哪天,朝廷就起复了他。 对商人们的心态,焦封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有美酒相饮,歌舞作伴,焦封自然也就不拒绝,日子过得倒也快活。 从京城到蜀中两三个月,焦封经常性的是从早喝到晚,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某天,焦封应邀去太古里一处府邸喝酒。喝着喝着,眼见天色有点暗了下来,不知咋地,焦封突然想着要回客栈,朋友们拉都拉不住。 只见他挣扎着爬上马,然后给了马一鞭子,一骑绝尘而去,害的一起喝酒的朋友们都是苦笑不已。 从太古里到焦封住的客栈,有好一段距离。那马在一开始跑了一段路之后,慢慢地停了下来缓步前行,焦封也不管它,信马由缰,由着身下的马慢慢踱步。 转过一座小桥之后,前面有一个穿着青衣的奴婢躬身将焦封和马拦了下来。 焦封眯着眼看了看拦马的青衣奴婢,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便问青衣奴婢是怎么回事。 青衣奴婢回答说,见过明府,我家夫人让奴婢在这里候着,想请明府到她家做客。 当时焦封已经有些醉了,听说有人请他喝酒,于是就笑着答应了。但心里却在想,这个青衣奴婢莫不是认错人了,自己才来蜀中多久啊,没有这么大的名声了? 不过,焦封却没有开口,由着青衣奴婢牵着马慢慢前行。 没过多久,青衣奴婢将焦封带到了一处院子前。院子里朱栏玉户,画栋雕梁。青松带雨遮高阁,翠竹留云护讲堂。 看着面前这房子,坐在马背上的焦封不觉有些犹豫起来,心里想着要不要进去,如果万一青衣奴婢口里的主人邀请的不是自己,被别人发现是个误会的话,那就可丢大发了。 看着焦封在马背上犹豫不决。青衣奴婢又再三邀请。 于是,焦封把心一横,来都来了,就进,万一错了,错就错。府邸里的主人呵斥奴婢的时候自己帮衬几句就是了。便下了马跟着青衣奴婢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青衣奴婢领着焦封到前院的大厅坐下,先是给焦封奉上了一杯茶水,告诉焦封先坐一下,自己先去把马牵到马既喂些草料,然后禀告夫人明府来了。 焦封也不以为意。等青衣奴婢出去以后,焦封起身打量了一番大厅的布置。大厅的中央,挂在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画下面,有着一张褪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 还不等焦封细品厅里的陈设,厅外面传来一阵轻微而整齐的脚步声。借着大厅里的灯光,焦封扭头一看,只见十几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婢女从院子里缓缓走了进来。 焦封赶紧退回到了先前青衣奴婢让他坐的地方。那十几个婢女进到大厅以后,齐整整地向焦封道了一声明府万安,说是夫人一会儿过来与明府相见。 看着面前的婢女头上插着的都是珍珠翠玉做的发饰,容貌也是相当的姣好,举止更是整齐划一,焦封也不觉得有些惊异。 而且,这十几个婢女在给焦封请过安以后,便分开退到了大厅的两边束手站着。 还不等焦封发问,外面院子里又传来的脚步声。只见两行花烛在前面开路,后面有人执着几槟团扇簇拥着人也朝焦封所在的大厅走了过来。 到了大厅门口,团扇拆除了,露出一个面容异常美丽的女子,看样子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 那女子进到大厅以后,先是和焦封施了一礼,然后就在大厅的主位坐了下来。 女子对焦封说,我是都督府孙长史家的女儿,小时候被父亲指婚给锦官城的王茂,可王茂去京城后不久就故去了,家里仅剩她寡居在家。 明府到蜀中以后,经常听人说起明府的才华,心里一直仰慕的很。某次偷偷瞅见明府以后一直念念不忘,这也是犹豫了很久,才让奴婢拦下明府,还请明府不要见怪。 说完之后,孙家女便让奴婢送上了琼浆玉馔,还来了一队歌姬,在堂前跳起了歌舞。然后举起杯向焦封邀约共饮。 三杯酒下肚之后,孙家女唤过一个女婢,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不多时,那女婢便端来了笔墨和红笺。孙家女提起笔,在红笺上写上了几句话,让女婢送给了焦封。 焦封接过女婢送过来的红笺,上面是一首诗:“妾失鸳鸯伴,君方萍梗游。小年欢醉后,只恐苦相留。” 看着红笺上的诗句,焦封沉思了许久,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主动拿起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 让女婢拿过笔,提笔在红笺也回应了一首诗:“心常名宦外,终不耻狂游。误入桃源里,仙家争肯留。” 然后让女婢把红笺送回给了孙家女。看着焦封的回诗,孙家女娇謓着笑了,公子啊,谁说是误入桃花源呢?要是想留,就只管留下来,仙家只怕公子不留呢。 本来来之前就有了点酒兴,这回和孙家女共饮了几杯之后,酒劲越发有了浓了。于是,焦封也就笑着说,不是怕不能留,只是怕不能留下来待个千年万年。 焦封这话一出,心里却是一咯噔,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孙家女,担心会不会惹恼了她。哪知道孙家女听到焦封的话以后,却是喜形于色,两只眼睛都直放光。 只见孙家女两颊粉红,缓缓地站起了身,对着焦封说自己恐怕是喝醉了不胜酒力,要回房休息了。言语和举止表情都似乎暗示着焦封赶紧跟上来。 都说酒是人的胆,借酒乱性的事多着呢,况且这孙家女和焦封之间的窗户纸好像还是被孙家女自己捅破的。 于是,焦封也累得糊涂,站起身跟着孙家女亦步亦趋了出了大厅,身后传来了婢女们掩口的偷笑声。自然,那些歌舞和宴席,也就随着两人的离开而终止了。 进了孙家女的闺房之后,焦封只恨春宵苦短。一夜欢好之后,不觉已到天亮。 等焦封睁开眼,孙家女正依偎在焦封的胸膛上,不停地用手在焦封的身上画着圈圈。 妾身有幸遇上郎君,还请郎君不要因妾身自己给自己做媒而嫌弃妾身。往日里卓王孙家里,文君爱司马相公,也曾如此,妾身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还请郎君多多爱怜。 听着孙家女这番话,焦封看向孙家女的目光更加不同了。 一直到了中午,两人才从孙家女的闺房出来。奴婢们早上准备的菜肴可是热了又热,但两人都是毫不在意,让婢女们温了些果酒,对食着卿卿我我,又是一番沉醉。 朝有美酒可饮,晚有美女相陪,夜夜笙歌,焦封自然也就乐不思蜀。不自觉间,焦封竟然在孙家女的府苑里住上了一个多月。 不过,焦封终究是有想法的人。某天,焦封在花园里赏花的时候,看着花谢花开,突然一惊。 从京城到蜀中快有半年多时间了,当初头悬梁针刺股,就是为了博一个功名,现在名不成官不久,而天天沉迷在这里,这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啊。 却不想,焦封的这番自言自语被花园里打扫卫生的女婢听了去。很快,焦封的这番言语就传到了孙家女的耳朵里。 晚上,焦封看着孙家女准备了晚宴,很是丰盛。觉得很奇怪,便问孙家女。 孙家女却不搭话。等两人喝了几杯酒以后,孙家女才开口说,郎君啊,我知道你是官场中人,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子,有些事情我也很是清楚,我们两人在一起,也算是门当户对,不曾埋没郎君。 郎君想往高处走,妾身也很理解。可现在这时代,要光耀门庭的话,还得去朝拜圣明天子。 有什么话,郎君直接和我说就行了。我可不敢强行把郎君留在身边,耽误了你的前途。郎君何必在那里唉声叹气呢。 话说完以后,孙家女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弄得焦封顿时手足无措,只好一把把孙家女搂在了怀里。 两人又卿卿我我一番之后,焦封说,感谢夫人深明大义,理解我的想法,让我不至于虚老在蜀城。 见焦封主意已定,孙家女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于是,两人继续喝着酒,酒到深处,又如干柴烈火一般。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孙家女便把焦封拉到了院子里,让婢女从府里端出了许多黄金和珠宝。 郎君此去京城,还有许多关系需要重新打理,这些盘缠,作为备用。然后就和焦封一起出了门,往京城方向出发,一直将焦封送到了临岐。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临岐道,孙家女停下了自己的马车。下了车走到焦封的身边,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玉环,用手绢包好,郑重地放在焦封的手心。 这是妾身儿时,母亲给我的物品,一直陪着我,还望郎君将此物收好。 焦封看着手上的东西,手绢上写着一首诗:“鹊桥织女会,也是不多时。今日送君处,羞言连理枝。” 看着手绢上的诗句,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焦封当即就回了一首诗给孙家女:“但保同心结,无劳织锦诗。苏秦求富贵,自有一回时。” 孙家女看着焦封的回诗,更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抽噎了很久之后,让婢女端出酒,与焦封对饮了一杯,然后挥手作别,登上马车回往来时路,不多时就消失在焦封的视野里。 看着孙家女离去的身影,焦封不由的怅然若失。虽说自己下定决心重返京城,可一日夫妻百日恩,还是终究难舍。 于是,焦封也就调转了头,踏上栈道,往京城的方向进发。 走了两天之后,离京城也越来越近了。走到一处隘口,看着脚下山路艰险,草木森森,焦封觉得自己仿佛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身后通往蜀中的路。 这一回头,焦封也是一惊,远远的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向自己奔来,很像是孙家女。 焦封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那女子的身影越来越近了,确实似孙家女的样子。 等焦封往回走上一段距离,两人隔得更近了。还真是孙家女提着裙摆朝自己奔来。不一会儿,两人见了面,抱头痛哭不已。 孙家女牵着焦封的衣服,我不忍心与郎君分开,所以又偷偷了追了上来,还真在今天赶上了郎君。现在,我哪里都不想去了,能够带着我去京城嘛? 听着孙家女的话,焦封有些惊疑,不过,欢喜更大如一切。挽着孙家女的手,相互偎依着,慢慢赶路,就近找了处客栈住了下来。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两人听见房外不远处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孙家女打开了门,走了出去,焦封也跟了出去。 只见外面,有十多只猩猩,朝着两人的方向叫着。孙家女走了过去,站在那群猩猩中间,像是在交流着什么。 很快,孙家女就回头看着焦封,大声说,郎君,你也不顾我,非要独自去京城;现在,幸好女伴们来找我回山,请你自己珍重。 孙家女的话说完以后,在焦封的眼皮下变成了一只猩猩,和那十几只猩猩相互打闹追逐着,很快,就消失在焦封的眼睛里。 莫非自己还真的和一只猩猩生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焦封一下子就呆住了。 同样是在蜀中,焦封的奇遇比那些马化可是好多了。 第15章 误放猴神烟尘起 玄宗皇帝的时候,在苏州的吴县,有个叫汪凤的人,在通津置了一处宅院,整建得极为雅致,小桥流水、雕栏玉砌,应有尽有。 但等到汪凤全家搬进新宅院以后,奇怪的事情在汪家发生了。从汪凤迁进新居后十来年时间里,汪凤的老婆、儿女、甚至新聘的仆人,接二连三陆陆续续死去了。 中途,汪凤也请过术士和相士在家里做过法,改过风水,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眼见搬进新宅院十多年里,原本一个二三十人的大家庭就只剩下寥寥几人之后,汪凤心里很不安,就又搬回了老宅,把这处宅院挂了出去。 因为宅院的位置不错,占地面积也不少,而且汪凤在置办这处宅院的时候也花费了不小气力。在汪凤前几年在宅院里住着的时候,就很有多人问过他的院子。 等汪凤现在把院子挂出来以后,找中人看院子的人也就非常多。最后,还是汪凤的一个叫盛忠的同乡,高价拿到了汪家的这处宅院。 当然,盛忠也知道汪家的情况,虽说这十来年里汪家有很多人在他们家的这处宅院故去了,也压了些价格,但这处宅院的价格还是值那么多。 如果抛开宅院里曾经死过人不说的话,盛忠出的价格拿下这处宅院算得上是一门稳赚不亏的生意。 在搬进宅院前,盛忠也请术士到宅院里做了一系列的法事,驱邪纳福,按照风水师的指点,在院子里添置了一些器物,宅院大门也做了少许的变动,甚至连乔迁的日子也是择了又择。 但是,等盛忠举家搬进这处宅院后,没住上五六年时间,盛家的人也死了不少,套用现代的比例说的法,和汪家的情况差不多。 如果把汪凤全家搬进这处宅院的时间算上的话,到盛家居住的这五六年,二十来年里,基本上是一年至少有一两个人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两家家里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以后,让盛忠是又惊又怕,觉得还是宅子出了问题。就想着把宅院给卖了,宁愿损失点钱,重新置一个院子也比这里好。 可是,汪家和盛家在这处宅院一前一后二十来年里,同乡的人看着两家都差不多死绝了,都认为这处宅院是个凶宅。哪怕盛忠把价格一降再降,本地人也没有愿意接手。 当初,为了抢到汪凤的这处宅院,盛忠可是没少花银子。现在家里又接二连三地出事,剩下的点家底也差不多给掏空了。宅院一时半会卖不掉,盛忠也就没钱重置住所,也就只好下蛮坚持住在宅院里。 说来也巧,在盛家宅院的隔壁,住着一个叫张励的小吏。在吴县的衙门上班,家里很有钱,是个富二代。 张励平日里就喜欢结交些狐朋社鬼,吆三喝四的。在衙门上班后,更借着身上的这张官皮混社会,算是通津一霸。 对盛家的宅院,一开始,张励也出手和盛忠争过,但因为父辈的原因,张励自己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得悻悻作罢。等后来张励自己当了家主,更没少对盛家的宅院动过心思。 包括盛家宅院是凶宅的说法,也是张励在背后兴风作浪。 因为知道汪凤和盛忠都请过相士和术士在家里做过法事,累得张励对这些风水之事也有了很多兴趣,再加上自己结交的朋友不乏与三山五岳的,让张励惦记盛家宅院的同时更对宅院有什么情况产生了好奇。 张励的家在盛家宅院的里面。每天上下班的时候,张励都要从盛家门口过路。 天宝二年,就在盛忠把宅院挂出去不久,某天早上,张励从家里去衙门点卯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有两道青气从盛家的院子里冒了出来,但大小只有箭杆那么粗,直直地插向空中。 顿时,张励好奇之心大起,顾不得上班会不会迟到了,绕着盛家的宅院转了一圈,大约过了刻把钟时间,那两股青气消失不见了。 等张励到衙门点了卯之后,和弟兄们扯寡白的时候,有人讲起了往日里干将莫邪宝剑的故事,这不由地让张励心中一动,回想着自己早上看到的盛家宅院里冒出的那两股青气,是不是他们家院子里埋藏在什么宝物呢? 至于汪家和盛家这些年接二连三的出事,估计是德不配位,宝物向来都是有德者据之。 第二天早上,张励估摸着自己昨天看到的时辰,慢慢走到盛家宅院外,抬头朝盛家宅院望去。与张励心中想的差不多,那两股青气又在盛家院子里冒了出来。 于是,张励找了昨天讲干将莫邪宝剑故事的兄弟,又把这个故事仔细讨教了一番。 原来,西晋的时候,通晓易理的张华在观测天象的时候,发现有紫气冲撞在斗牛之间,然后邀约雷焕共卜吉凶,得出紫气源于豫章丰城。等雷焕到丰城任县令之后,按照紫气起源的方向在地下挖到了干将莫邪宝剑。 这也让张励越发相信盛家宅院的地下有宝物,只是汪凤和盛忠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这个宝物,应该是在汪凤置这处宅院之前,就藏在了地下。 既然自己能看到这两股青气,那就肯定这宝物和自己有缘。 虽然平日里张励领着狐朋社鬼时有些空无遮拦,但对自己看到盛家宅院里有青气出现的事情却守口如瓶。而且,在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之后,张励反而不放心起来了。 在接连观察了一两个月,发现这两股青气依旧是定时而出定时而没之后。某天下午,和一群狐朋狗友喝过几碗小酒之后,张励给弟兄们说,自己准备把盛家的宅院给盘下来。 听着张励的话,朋友们都是大惊,纷纷说这是凶宅劝他不要买。 看着弟兄们的劝阻,张励反而觉得心中大定。于是,便说,自己想买盛家的宅院,有两个考虑。一是弟兄们聚集的时候,每次都是到外面,纷纷扰扰的,不如自己有个地方,再说盛家的宅院景致又好,我们也可是图个安静。 再说,盛家这几年颇为不顺,急着把宅院脱手,想另寻住处,看着也是可怜,咱们把他家的宅院给盘下来,权当是是做了一场善事。 至于,大家觉得这宅院有点不吉利,咱们就当它是个自家的园林,白日里逛逛就行了,晚上不在那里住,想必也没什么打紧的。 张励的话出来以后,那句权当是做了一场善事可是扰中了这群人心里的痒处。纷纷给张励敬酒,说咱们也当一回善人。 趁着酒兴,张励领着这群狐朋狗友敲开了盛忠的门,说愿意出一百两银子给盛家的宅院买下来。 一百两银子,这价格比自己在中人那里说出的价格可低上了许多。看着院子里这帮发着酒疯的狐朋社鬼,盛忠心里有些不愿意了,可架不住张励这边起哄的人多。 盛忠转念想了一下这几年自己在这处宅院里遇上了事情,再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盛忠自己回头也不想招惹上张励这种地痞流氓。 在几分争论之后,盛忠答应了张励开出的价格。原本想着等到第二天再去衙门那里办个手续。 哪知道这头张励早有准备,见盛忠答应之后,让人找到专门负责宅院买卖的中人,当场就给盛忠付讫了银两,看样子,是恨不得盛家人早早离开。 见到这番情形,盛忠哪不明白自家宅院是凶宅的说法是从何而来呢。当下,也就在字据上按下了手印,把手续办得齐刷刷的,连夜就搬离了通津。 看着盛忠一家卷着铺盖离开,张励不由地暗自偷笑,领着弟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又跑到街上喝酒去了。 第二天,张励便找人假模假样地给从盛忠手上接过来的张府打理了一番。毕竟,大家都说这是凶宅,虽说根源从何而起自己心里很清楚,但马上搬进去的话,张励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 人言可畏是其一,妖由人兴是其二,万一真有什么,自己也落不到好处。 不过,在张励高薪请来的相士择好的日子之前,张励每天都在暗暗观察,自己先前看到了那两股青气还在不在,生怕那青气随着盛家的搬走而不见了。 算起来也是天随人愿,好不容易揠到相士择定的日子,张励没等到天亮,就让一帮弟兄带着锄头撮箕整整齐齐地进了院子。 对张励的招呼,这帮扛着锄头撮箕的兄弟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别人乔迁新居都是置着锅碗瓢盆,张哥让咱们扛着锄头撮箕是什么意思呢? 但张励对弟兄们的发问也不做声,估摸了一下时间,让他们扛着锄头撮箕直接进了后院。然后告诉他们,弟兄们,不要说话,等一下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说完之后,张励睁大了眼睛环视着后院,想仔细瞧瞧那两股青气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多时,两股青气从后院的一处假山上冒了出来。这回,张励看的很明显,两股青气比往日里看到的箭杆大小要粗的多。但因为假山上的露水和光线的原因,不仔细的话,很容易被忽略。 等着青气消逝之后,张励招呼弟兄们搬开假山,提起锄头就朝假山底下的泥头挖了起来。 虽说,大伙儿一开始不明白张励让自己带着锄头撮箕是干什么,但从搬开假山到挖地,大致上也猜出了张励在干什么。于是,帮忙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没多时,就挖开了一个三四尺大小的洞,等往下挖得有个六七尺深以后,锄头锄出了火星,等把泥巴刨开,底下居然是一块有着打磨痕迹的石头。 这下,不光是张励,这伙给张励祝贺乔迁之喜的狐朋社鬼们也更加来了兴趣。于是,继续把洞口扩开,等把这块有着打磨痕迹的石头起开以后,底下露出了一个方形的石室。 在石室里,中间摆着的是一个有着铁索缠绕的石柜子。柜子上还伸出四根铁链锁在石室的四角。铁链没入地里的那一端,用糯米石灰封的严严实实的,与地面浑然一体。 等张励拿过凿子凿断铁链,把铁索从石柜子上取下来。露出真容的石柜子上面雕刻着许多精美的图案,柜面与柜面之间,尺寸相当的紧密严合,面板之间也是用糯米汁搅拌的石灰封得密密实实。 下到石室里的大伙儿绕着石柜子打量了一番。让人意外的是,石柜子的每个面板上都有着七个似用朱砂画下的标记,有点像是写错了的篆体字,笔画弯弯曲曲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有人犹豫了,劝说张励把铁索缠回到柜子上。可张励却愈发相信石柜子里定然是藏着宝物了,让人拿来锤子钢钎想办法打开了石柜子。 石柜子被破开以后,显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圆形的器物。大小和能装上十斗酒的酒瓮差不多。 器物的下面看起来像是一个铜锅,上面则是一个倒扣着的铜盘子,铜盘与铜锅之间的缝隙,被铅锡焊的死死的。 而且,在倒扣着的铜盘盘底上,还有九个紫色的印记首尾相连,但这九个印记的样子与现在石柜子柜面上的有些一样,有些又不一样,先前柜面的上还像是纂体字。这九个紫色的印记干脆就是鬼画桃符。 开始劝说张励的把铁索缠回到石柜子上的人更加害怕了,一边劝说张励不要动这个圆形器物,一边从石室里爬到了地面。引得在场的人都呵呵大笑。 事情都到了这一地步,张励哪听得进劝说呢。 等张励奋力拆掉铜盘,露出了红色的绸缎覆盖在铜锅的锅口。张励把绸缎一层一层的揭起,先后揭掉了三层红色的绸缎,终于露出了锅口。 不过,随着锅口的露出,一只大猴子冒了出来,赫然出现在石室里。吓得一群挖宝了人都退走在石室的角落,不知道是好是坏。 那猴子站了一会儿之后,跳到了地面,很快就不见了。 回过神来的张励走到铜锅边,想看看锅里有什么。结果,锅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倒是在锅边发现了一道铭文。 上面写着,祯明元年七月十五,茅山道士鲍知远囚猴神于此。其有发者,发后十二年,胡兵大扰,六合烟尘,而发者俄亦族灭。 看着铭文上的话,张励的心里很是不舒服。任谁挖宝结果却挖出一段诅咒,估计都是偌大的精神压力。如果铭文上的话是真的话,那可是平白无故为自己招了祸端。 张励怏怏地朝着铜锅踢了一脚。爬到了地面,领着大家把挖开了地洞填平,叮嘱大家不要把这事说出去。 天宝十四年冬天,安禄山起兵叛乱,很快就攻陷长安,一时间地方纷纷起兵勤王,玄宗皇帝西狩到蜀中避难。 到了天宝十五年年底,从通津搬到苏州的张励一家,莫名其妙的死完了。张励放出猴神的事和这道铭文也随着张励一家的死传得到处都是。 后来,有人说祯明是陈后主陈叔宝用的年号,离天宝二年,相隔一百五十六年。安禄山起兵反叛,其实也是猴神的魂魄与安禄山合一之后,为报当年被囚禁的仇。 这就有点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莫非,说这话的人认为李隆基因为爱好音乐,所以才有这大唐自安史之乱后由盛而衰的征兆? 第16章 荆南猴祖救子孙 孝宗皇帝赵昚当政的时候,一桩怪事从荆南道传到了临安。 在离荆南城东边十五里的官道附近,先是有数以千万的老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一带,把整个官道阻塞的严严实实。 这些老鼠,有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青色的;但是形状呢,却又有长得像鸡的,或者是长得像鸟的。 人从官道上经过的时候,这些老鼠也不知道避让,被车马践踏踩死或者是被车轮碾死的,不知道有多少。 一直过了两三个月之后,这些老鼠才消失不见,没人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等这些老鼠消失不见之后,同样是在这一带,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只猴子。 据目击者说,这猴子个头不大,仅仅有个两尺高,但它却讨厌的很。 躲在官道边的大树上,这里蹿过来那里跳过去,过路的人,稍不注意的话,携带的包袱行李什么的,都会被这只猴子夺去,然后洒得到处都是。 更古怪的是,这只猴还是个色鬼。当时正值夏天,这一带的人家,往日里妇女总会坐在院子里纳凉闲话,避避暑。 不知怎么的,这只猴子似乎发现了这个现象。于是,每每到了妇人们闲坐纳凉的时候,它就会从官道边的大树上偷偷溜进人们住的寨子里。瞧着妇人们不备的时候,从屋顶或者是院头上悄无声息的溜下来,在妇人们身上掐把油,然后吱吱地笑着离去。 这一带的人家的妇人,基本上个个都被这只色猴调戏侮辱过。哪怕天气再热,妇人们也不敢出门纳凉。 原来只是袭击过往的行人,现在连村寨里的人都遭殃了,这只猴子,自然是犯了众怒。 于是,不待衙门有所动作,村子里的人就先行动起来了。什么放着诱饵的箱子,套山鸡野物的套子,在村子周围布的到处都是。 但这猴子也贼精,村子里的人安放的陷阱对它来说,视若无物一般,村子里的人前脚安好,后脚便被这猴子将诱饵拿了去。 惹得村子里的人还以为自己的本领丢了,试着去检验自己安放的机关时,往往又触发了安放的机关,将自己陷于了不利的境地。 而且,每当村子里的人触发机关以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听到这猴子痴痴的笑声。 在连连捕捉猴子却徒劳无功的情况下,村子里传出了一种观念:这猴子是一只神猴,不然的话,它怎么会识破我们安置的机关。如果继续捕捉的话,可能会给我们村子带来不利。 这种调子一出来,就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于是,村子里的人,就弄了些祭品放在猴子出没的地方,希望猴子在享用供品之后,不再骚扰村子。 但这种想法是好的,结果却换来了猴子的变本加厉。村子里的很多人家,被猴子折腾得更加够呛。 眼见供奉也没有什么用。某个胆子稍微大一些的山民,在自己家妇人又被猴子骚扰之后,就找了许多网鸟的罩子,偷偷安放在村里人平时放置祭品的地方,看能不能逮住这只猴子。 结果,还真没辜负他的期盼。在埋伏了三番五次之后,某个傍晚,还真让他成功的用网子逮住了这只猴子。 看到猴子落了网,山民的心里既高兴又紧张,因为村子里的人都说它是神猴。 于是,山民就趁着夜色,让自己家里人缝了一个布口袋,把网子连同猴子一起塞进了布口袋里,打上了死结。想把这只猴子背到荆南城西的八渠山那边,连同布口袋一起扔到荆江,让它随水飘走。 从把猴子装进布口袋背在身上往荆南城走,走到荆南城西门外的时候,天还没大亮。 山民迎面碰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头发白胡子老头,那老头拦住了他。你背上背的是不是一只猴子啊。 听了老头的问话,山民也是很惊奇,也就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啊,老丈。 至于山民为啥会停下来并老老实实地回话,原因也很简单。在古时候,能持着拐杖行走的老头,可是有特权的。 《王杖诏书令册》就说过,“年七十以上赐王杖,入官府不用跪拜,有殴辱王杖主者,为大逆不道之罪”,这些律令,乡老们没少在村子里宣传过。 老头又开口道,这只猴子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可以交罚金抵罪。我这里刚好有三千文交子,能不能和你打个商量,用这三千文钱换你背上的这只猴子。 如果是能够把这只猴子放生,我想,这只猴子也应该不敢再来了。要不,我们俩一起去八渠山,就把它放在八渠山的山林里。 老头说完以后,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三千文交子,拿着让山民看。 看着老头递在自己面前的交子,山民不由地大喜。 自己想办法抓住了这只猴子,因为村里人都说它是神猴,怕它会报复,所以自己才用布袋子将它装起来,想趁天还未亮把它扔河里了,哪知道现在会有人出钱买它呢。 于是,山民就同意了老头的说法。和老头一起走到了八渠山的山脚,在树林边接过老头的交子,然后连同布口袋一起把那猴子递给了老头。 等山民回家以后,山民的妻子看到自己的丈夫空手而回,却递给自己三千文交子,就问山民是怎么回事。山民把自己遇到老头而且老头用交子换猴的事告诉了妻子。 说来也怪,那猴子自从被山民和老头在八渠山的山林放生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山民住的村子周围。 猴子的事情消腾以后,山民抓的一只猴子并卖的三千文交子的事就传遍了荆南城。 听说了这件事情的人,把山民嘴里的老头暗暗比较了一番,发现荆南城周围并没有这样一个拄着拐杖且头发胡须全白的老头。 于是,便有人猜测,这个头发胡须全白的老头,会不会是这猴子的祖父呢,知道它调皮任性,命在旦夕,所以主动现身人前,救了它的性命。 第17章 东都宅院猿作怪 东都洛阳,崇让里有一处宅院,院子很美,布置着假山和潺潺流水,自成一片天地,很有江南园林的风味。 据说,宅院原先的主人姓李,而这个李家,极有可能跟皇族沾亲带故。然而,自从李家搬进来后没多久,诡异的事情就开始发生了。 每每到了有星月的晚上,李家人总是会听到院子里传出哀怨的长啸声。那声音如同鬼魂的哀嚎,让人毛骨悚然。等召集仆役们四处查看时,无论他们怎么找,都始终无法找到声音的源头。 试想一下,即使是现代的公园,有着灯光作为布景。晚上,人们三三两两的在公园里的小径散步的时候,突然在耳边传来鬼嚎般的哀啸,看过来看过去,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这声音时不时的在耳边回响,估计也没有几个胆大能继续前行的。 李家的几位少年郎,在搬进新居之后,一开始是很开心的,毕竟新宅子里的环境和设施都比以前好太多了。 但是,在夜里几次冷不丁遭遇这个哀啸的声音时,不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但是脸色苍白失魂落魄是肯定的。 不仅如此,在李家做客留宿的客人也遭遇了同样的困扰。有些人甚至声称在半夜里听到了类似于鬼哭的哀啸声,这使得李家的名声受到了影响。 慢慢的,李家的这处宅院,在洛阳,就传出了风水不好的风闻。连得李家的家人,对自家的这处宅院,也颇有微词。 但是,当时李家的家主却没有在意这些,因为,自家的这处宅院,除了在有星月的晚上会偶尔有哀啸之外,其他奇异的事情并没有出现过。 不过,在李家家主病重的时候,那个鬼嚎般的哀啸声出现的次数频繁了一些。院里的仆役,独自夜里在院里行走的时候,偶尔撞见过一个黑影,还被那黑影袭击过,虽没有什么大碍,但也弄的李家人人心惶惶的。 不久后,李家家主去世,李家便决定搬离此处,全部搬到了原来在陆浑置办的别墅。至于这处宅院,门上挂了一把大锁,甚至连一个守门人都没有留下,更别提有人来管理它了。 这一荒就是好些年,院子里的树木也就愈发茂盛了。在崇让里,因为李家空置的宅院,那些从院子里伸出的树枝还给过路的行人带来了许多阴凉。 热天的时候,李家宅院附近的街坊邻居,还会选择在这些树荫下纳凉。 开元年间,从吴越调来的一位姓王的官员,当时人们都称他为王长史,具体叫什么名字不清楚。 据说,王长史原本是在长安任着集贤学士的清显官职,素来刚正,因为诗酒傲王侯得罪了京城的权贵,让人摆了一道,明升暗降地从京城弄到吴越当个地方大员。这回,是好不容易托了很多关系才回到洛阳。 都说人是在不断的波折中成长。从吴越到洛阳后,王长史也断了再回长安的念头,打算就在洛阳终老。 于是,王长史就托人在洛阳到处寻访了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最后,看中了李家在崇让里的这处宅院,而李家给出的价格,也恰好在王长史的心理范围内。 在王长史绕着李家宅院观察的时候,崇让里的街坊也给王长史的下人说了这处宅院的风闻。 下人把自己听闻的事情告诉王长史以后,王长史很不以为然,哪怕是亲近的同僚很正色的和他说起这事,含蓄地提醒他。他却朝着西边一抱拳,雷霆雨露,都是圣眷,房子的风水很左右吗,何况这还只是风闻。 等王家大院的门匾替换掉李府之后,王长史就举家搬进了宅院。对院子里原来的布置,王长史也只是稍作清理,并没有过多的修葺。 一来是这处宅院在荒芜一段时间之后,许多花花草草自然生长,比人工打理的反而更加好看,二来虽然洛阳又成了东都,但是高宗和则天皇帝留下的那些痕迹还在,王长史囊中也有些吃紧,居也不容易。 好在乔迁也是人生一件大事,在举家欢欢笑笑热闹一番之后,王长史算是在洛阳安居下来了。 正式搬进新居住上一段时间以后,王长史看中了自家院子大厅边的西厢房,也对原来置办这处宅院的李家家主欣赏不已。 西厢房的外面便是有着假山流水的小花园,很有点闹中取静的韵味。白天,住在西厢房看书的时候,耳边会有潺潺的流水声响,时不时还会有清脆的鸟鸣;到了晚上,灯光会透过窗桓的洒在外面的走廊上和院子里,时不时会传来一阵花香。 这样的景致,也甚得王长史的心意,于是,下班之后回到家里,王长史就经常一个人呆在那里,乐乎其中。 某个晚上,有点稀稀疏疏的月色,王长史坐在西厢房独自看书,正读得有味。突然,一阵鬼哭的哀啸从院子里传来,很是刺耳。 于是,王长史就站起了身,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外面左看看右瞧瞧,一直走到了花园里,远远的看见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蹲在假山上。 当下,王长史就大声喝问到,什么人,敢到我家装神弄鬼。 随着王长史的话音,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并不搭话,反而从假山上跳了下来径直朝王长史扑来,一只脚抬起正踢中了王长史的肩膀。 王长史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被蹬得倒退了好几步。不过,王长史倒也机警,顺势就退回了西厢房,一边退一边大声喊有贼人。 那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见王长史边退边喊,也就没有继续追赶王长史。等王家人听到王长史的喊声赶过来时,那黑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边,家里人举着灯看了看王长史的肩膀,听王长史说是被黑衣人踢了一脚,看着那伤口都是摇头。 这肩膀哪是人踢得喔,分明是被什么利爪抓了一下。赶紧连夜请来的医生,清洗了创口,内服外敷的药开了老大一堆。 遭这一吓之后,王家大院加强了警戒,担心是有什么人对王长史不利。夜里还专门安排了仆役巡守。并派人把这事告诉了王长史在外游历的弟弟。 听到哥哥受伤,王长史的弟弟也是得了一惊,快马加鞭和送信的了一起往洛阳赶。等回到王家大院,来回都差不多有个十来天,王长史肩上的伤口早已结了痂,眼见快好了。 兄弟俩复盘了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按王长史的说法,是人用脚踢得他,可他这个素来好武的弟弟一看,自家哥哥肩膀上的伤口却似是什么动物的利爪抓过。 因为没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王长史的弟弟就打算住一段时间,和家里人再问问看是个什么情况。 结果,等到王长史的弟弟在家里还没待上两天。某天半夜的时候,院子里又传来的鬼哭似的哀啸声。 这回,王家的人学乖了,悄悄地着人循着声音去找,在西厢房外花园的树上,发现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正对着空中的星月哀啸。 听到下人们的禀告之后,王长史兄弟对视了一眼。王长史发了狠,让弟弟去把这个黑衣人射杀掉,反正《唐律》也规定“诸夜无故入人家,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若知非侵犯而杀伤者,减斗杀伤二等。其已就拘执而杀伤者,各以斗杀伤论,至死者加役流。” 于是,王长史的弟弟就提着弓箭在仆役的带领下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西厢房外的花园里。在仆役的指点下,看到了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王长史的弟弟二话不说,举起弓对着黑衣人就是一箭,刚好射中了黑衣人的腰。 然后就只听见那黑衣人一声哀哮,带着箭从树上噔地一下就跳到了西厢房的房顶上,踩着瓦落荒而逃。 天亮以后,王家人循着血迹到处找,想看看那个黑衣人逃到了哪里,或者是死了没有。但是,血迹在西厢房的房顶上滴洒了几滴之后,就没有了线索。 但是,在这之后,王家大院里再也没有听到过鬼哭似的哀啸之声了。 到了这年秋天,王长史的手边稍微宽绰了些,让下人到外面找了几个匠人准备把院子里的马厩重新弄一下。 在匠人们拆除原来的马厩过程中,发现了一只中箭而死的黑猿。 匠人们把消息报过来以后,王长史赶到了现场。等把插在黑猿腰上的箭拔出来一看,居然是自己弟弟用的箭。 这时,王长史才醒悟到,自己夜里看到的那个并踢了自己一脚的黑衣人,其实就是这只黑猿。回想起街坊们传的这处宅院风水不好,当初李家人在宅院里住的时候,估计也是这只黑猿作怪。 但是,这黑猿出没在自家院子里,院子里的东西也没见少过,它是怎么果腹的呢?或者,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他出现在自家的院子里呢? 第18章 唐朝猴子会念经 故事发生在肃宗乾元年间,在江南的会稽郡,有个姓杨的老头,是当地有名的富家翁。 某天,杨老头突然生病了,等家里人围拢来之后。躺在床上的杨老头的样子,看着即将掉气,可那一口气却怎么又掉不下去,一直在那里哼哼啊啊的。 不光是杨老头自己难受,连看着的杨家人心里也很难受。而且,杨老头的这个活死人的样子,一直持续了几个月,把杨家人折腾的够呛。 杨老头的子女中,有个儿子叫杨宗素,素来信奉佛法,走路都生怕踩死蚂蚁。 虽说杨老头病情对杨宗素不怎么样,经常性打骂。但杨宗素却始终抱着小棍受之大棍则逃的原则服侍杨老头,是会稽郡有名的孝子。 杨老头生病之后,杨宗素也是忙上忙下。会稽郡的郎中,在杨宗素的央求下,都来杨家给杨老头看过病,熬过的药渣不知道倒出多少,可杨老头还是那副样子,依旧是一口气落不下去。 俗话说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后来,有个姓陈的道医被杨宗素请到了家里给杨老头诊治,陈道医看了看杨老头的样子,又和杨家人问了许多老头生病前前后后的事情,在杨家坐了许久之后,连连摇头,始终不肯为杨老头开药。 陈道医的这番动作让杨宗素直觉蹊跷。于是,在送陈道医离开的时候,杨宗素便缠住了陈道医,想陈道医能给自己说道说道。 眼见杨宗素确实是诚心诚意恳求自己。于是,陈道医就告诉杨宗素,杨老头的病,问题是出在他的心上。 说的简单一点,就是杨老头这些年心思一直扑在财货上,心已被财货的利益所蒙蔽。现在,杨老头这种活死人的样子,是因为他的心早已死了,而身体还未死。 想要治好杨老头的病,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弄一个活人的心来,让杨老头吃下去,以心补心。 如果弄不来的话,杨老头,只能慢慢往后拖,一直拖到他掉气为止。 可是,天下活着的人,谁又能把自己的心拿出来给杨老头治病了。如果真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送给杨老头治病,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听了陈道医的话后,杨宗素也是黯然。要用活人的心来挽救自己的父亲,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父亲的病,只能尽人事而知天命了。 回去的路上,杨宗素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在寺里听师傅们讲过的故事。说是贞观八年,天水人袁志通在死去两天之后又活了过来。 据师傅们说,到了地府,阎王问袁志通在生时做了哪些善业,袁志通回答说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哪些善业,但是自己常念《金刚经》。阎王一听大喜,给袁志通连续点了好几个赞,然后让鬼卒送他返阳。 还有就是潞州铜鍉县的杜思讷,在患了重病之后,也是凭念《金刚经》带来的神力,不光是病好了,而且每当到了念经的日子,路过的人还能看见杜思讷身后散发的神光。 再说,自己打小就信奉佛法。既然找不到活人的心来拯救父亲,自己是不是在家里修一佛龛,念念经文为父亲祈福呢,说不定能让父亲恢复过来,哪怕是减轻下父亲的病痛也好。 定了主意之后,回到家里,杨宗素把自己的想法和家里人一说,家里人也是举双手赞成。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万一杨宗素的想法有用呢,反正杨宗素又信佛,也全作死马当作活马医。 于是,杨宗素就到会稽郡最为出名的佛寺,向住持禀明了自己的想法。住持一听是会稽郡的富户杨家想在自己家里建一座佛堂,哪有不同意的。 赶紧派出一名高僧随着杨宗素到了杨家,确定下佛堂的位置,又向杨宗素推荐了会稽郡里有名的雕刻塑像匠人,在杨家的佛堂塑铸佛像。 寺里派出的高僧,在杨家佛堂的位置确定之后,就开始盘坐在佛堂为杨老头诵经。佛像铸成后,佛寺还来了几位佛爷,专程为杨家佛堂的佛像开光。 见佛寺这么尽心尽力,杨宗素也是激动不已。 杨家佛堂佛像开光的第二天,杨宗素就让家里准备了许多吃食,让家里的仆役们挑到佛寺,并许下承诺,说自己家三个月内,每天都会准备一些吃食送到会稽郡各处的佛寺,请师傅们为杨老头祈福。 于是,在杨家的佛堂,每天都有一位从佛寺来的僧人,为杨老头诵经祈福。 而杨宗素自己,在走遍会稽郡内所有的佛寺之后,各处佛寺的住持都认识了杨家的这位信徒,杨宗素孝子的名声,在会稽郡也愈发响亮。 某天,杨宗素独自带着吃食去某处稍微偏远点的佛寺进献。进山的时候,走错了路,转过了几道小径之后,冷不丁在某座山下看到了一处石龛。 在这石龛的下面,有一个相貌类似胡人的僧人盘坐着在石头上闭目念经。这个僧人又老又瘦,身上褐色的袈裟都起毛了。 杨宗素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山势,心想,莫非这就是师傅们说过的苦行僧。 于是,杨宗素慢慢走到这个老和尚面前,恭恭敬敬地向老和尚行了一礼。 大师,弟子有请了。您一个人住在这人迹罕至的的山里修行,身边也没有仆役照顾,就不怕被山中的野兽袭击吗? 不过,想来您一定是得到了释家的真义。能够教导一下弟子嘛? 听到杨宗素的问话,那个老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给杨宗素回了一礼。 贫僧俗姓袁,祖上住在巴山。从祖上开始,家族开支散叶子弟繁多。有的散住在弋阳各地,能够接续祖业。有的擅长长啸吟笑隐居方外山林,俗世里的那些诗人很是追捧他们,还写了很多诗称赞他们,让他们声闻天下。 还有一支姓孙,也是家族里的人。这一支族人喜欢游历俗世,要么在权贵豪门的庭院之中谈笑风生,要么在市集平民会集摆弄戏谑。他们但凡现身俗世,都会给人们带来利益好处。 至于我,崇尚佛法,对他们那一套把戏看不起。情愿远离尘世,独自在山中修行。饿了就采些树上掉落下来的果实,渴了就喝点溪谷里的潺潺清泉。 歌利王割截身体,菩提投崖舍身饲虎是我在山里修行的最高目标。遗憾的是,我在这里修行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虎狼来把我吃掉。即便是虎狼来了,我也愿意被它们吃掉。 倒是施主,你怎么来到了我的修行之地? 听得老和尚说的这么高大上,杨宗素对他更是佩服不已,于是便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去佛寺送餐然后迷路走到这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回想起老和尚刚才说的“即便是虎狼来了,也愿意被它们吃掉”的话,杨宗素心里有点了想法。把吃食放下之后,又恭恭敬敬地向老和尚行了个大礼。 大师啊,您真是实打实的高僧啊。能够舍身不顾,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来饲养山里的野兽,可谓是仁勇到了极点。山外的那些僧人和您比起来,拍马也追不上你的佛心。 刚才,听了大师的指教,弟子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那你说。老和尚看着杨宗素放在地上的吃食,和颜悦色的说道。 弟子的父亲生病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请来很多郎中服了很多药石一直没有什么效果,每天像个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一口气进一口气出的,作为儿子,我是昼夜担心,可是又不知道有什么法子。 好在后来有个医生,在给父亲诊治之后,告诉我是父亲的心出了问题。如果不能用活人的心救他的话,他只能永远像个活死人那样躺在家里直到掉气。可是又能到哪里去找到活人的心来救父亲的命呢。 刚才听大师说,您愿意把自己的身体提供给豺狼虎豹,以解决它们的饥饿之苦。但这种想法和舍命于人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所以,弟子在想,大师都愿意把自己的身体让豺狼虎豹吃的,不知道大师能不能把您的心给我,让我回去救救我的父亲。恳请大师考虑一下啊。 听了杨宗素的话,老和尚把手竖在心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施主,你说的很对。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开始的想法层次有些低了。反正都是脱出这身臭皮囊,用我的身体去喂山里的野兽,确实也比不上救人一命。 施主说的不情之请,贫僧答应就是。只是,今天到现在我还滴水未进,希望在死前能饱餐一顿,也免得死后坠入阿鼻地狱。 这下,杨宗素可是又惊又喜,眼前的老和尚居然愿意用他的心来救自己的父亲。 杨宗素颤抖着双手捧着吃食膝行到老和尚的面前,把吃食递给老和尚。 看着杨宗素递过来的吃食,老和尚毫不推辞,风卷残云几下就将杨宗素送过来的吃食消灭的一干二净,还有意犹未尽的样子。 吃完吃食之后,老和尚抹了抹嘴巴,对杨宗素说。既然我已经吃过了东西,那也应当兑现承诺。不过,在兑现之前,先让我拜下四方的神灵。 随即,老和尚就站起了身,从石龛下走了出来,站定之后,整了整身上的袈裟,开始向上下四方行礼。 杨宗素也退在一旁,看着老和尚行礼。 不过,等老和尚向上下和东方行礼之后,他却停了下来,朝杨宗素看了一眼之后,噔的一声猛地跳到了石龛后的大树上。 杨宗素被老和尚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愣在石龛前半天没有做声。莫不是老和尚在自己面前显露一下他的神通,毕竟,这树有那么高,而且,老和尚又是硬生生地跳上去的。 转念,杨宗素又是一喜。这老和尚能跳这么高,想来身体一定极好,用他的心来救父亲的话,功效一定极好。 于是,杨宗素眼巴巴地望着树上的老和尚。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和尚才从树上跳下来。 老和尚跳下来之后,示意杨宗素盘坐下来,然后问杨宗素。施主,你刚才是向贫僧求什么? 杨宗素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先前听大师说愿意用自己的身体饲喂山里饥饿的野兽,所以,弟子相求于大师,想大师能把心提供给弟子,以便弟子回去救生病的父亲。 老和尚也盘坐了下来。是啊是啊,我都差点忘记这事了。贫僧是答应施主了。施主也是释家弟子,在这事之前,贫僧想说一段自己领悟的《金刚经》的妙义,不知道施主愿意学吗? 见老和尚说的郑重其事,杨宗素也不疑有他,接过老和尚的话,弟子打小就尊崇佛法,今天有幸在这里碰见大师,哪有不听的道理呢,还请大师赐教。 老和尚说,施主,《金刚经》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你觉得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杨宗素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老和尚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杨宗素沉默,老和尚顿时笑了。三心不可得,当体即空,就是真如自性。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施主想要我的心,也是不可能得到的。 说完之后,老和尚站起身,长啸一声,跳到石龛上。然后变成了一头褐色的猿猴,在杨宗素惊诧的目光里,几步就跳进山林,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和自己说了半天佛愿佛经并吃了自己进献给佛寺吃食的老和尚竟然是一头猿猴,自己还央求它让把心掏出来救自己的父亲。 看着猿猴离去的杨宗素顿时吓得个半死,来不及多想什么,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山里。 至于逃回去的杨宗素,后来是继续信佛,还是怎么样了,说这个故事的人没有说。不过,这只会念《金刚经》的猴子,在老吴创作大师兄的时候,肯定激发了老吴的灵感。 别的不说,就光师徒一行西行路上打尖借宿的时候,都是大师兄充当先行官,既然唐朝的猴子都能念经,那王莽篡汉时的天降神猴,会各地的语言和方言,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第19章 云游僧以猴驱猴 据说,在徽州休宁县县城的西边,有一条溪水,水面不深,汇入鄱江,也算是鄱江的源头之一。 在溪水和鄱江交汇的地方,溪水的北边,则有一座佛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如果从鄱江上来,去往休宁县城的话,大多都会在山下的码头停泊,从佛寺的门前经过,所以,寺里的香火,也极为旺盛。 佛寺的南面,则是葳蕤连绵的丛山,山上林木葱郁。如果能从上方俯视的话,方圆五里之内,有山有水有佛寺,一动一静一造化。 这样的景致,文人骚客们,自然是最爱的。面对如此秀美的山川,纵然不能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借几句前人的诗吟诵一下,然后再昂头长啸几声,附庸一下风雅,也是一桩美事。 某年,洪老爷子回乡,沿着鄱江而上,去路过休宁县城的时候,也曾选择在寺外的江边码头下船,顺着山路,在山上的佛寺试了试他们家的斋饭。 因为寺里的住持也知道洪老爷子平素喜欢听故事,于是,在陪着洪老爷子在膳堂用斋的时候,住持便给老爷子讲了一个在佛寺里发生的以猴驱猴的故事。 住持说,往年间,在修这座佛寺的时候,南边的山上,曾有几只猴子涉过溪水,跑到祖师面前找吃的。祖师把自己化来的斋饭,分享给了这几只猴子食用。 在祖师看来,蝼蚁尚且惜命。但估计祖师可能也不曾想过,自己给几只猴子分享点斋饭却会给寺里带来不便。 一开始,还只是那几只猴子时不时的跑到寺里讨点吃的。等到佛寺修好之后,僧人和香客多起来以后,到寺里讨食的猴子也多了起来。 估计当初向祖师讨食的那几只猴子在山上繁衍生息,然后其他地方的猴子也跟着来了。按照过往香客的说法,上山的路上,经常看到猴群,这里一批,那里一批,大大小小起码有几千只。 这几千只猴子,一旦到了饭点的时候,就会成群结队的从南边的山上涉水来到寺里。而且,这些猴子还非常的暴力,大白天的,进寺以后也是直冲后院的厨房和膳堂。 后厨负责膳食的仆役,有好几次没有及时避开,还被这些扯肩搭背的猴子冲倒在地,弄得一身的伤痕。 进到后厨和膳堂以后,放好的锅碗瓢盆被它们扔的到处都是,好好的饭菜也会因为它们的争抢,被打翻在地。 不过,也幸好猴子多,散落在地上的粮食都会被它们捡拾的干干净净,不至于因为一粒米而压了一座须弥山。不然,那就是天大的罪业了。 每次它们来了以后,寺里的后院就像被乱兵梳理过一番。搞得寺里的僧人,像正常的吃个饭填填肚子,都得像做贼或者是打仗一般。 如果是在膳堂用食,门窗稍微留个缝,没关死,都会被它们携手闯进来,僧人们集中用食的时候莫少被它们折腾过。 后来,大伙儿要吃饭,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相互戒备着溜进膳堂,把盛好的饭菜藏到衣服里面,让其他师兄弟帮忙打着掩护,躲躲闪闪地像贼人一样回到禅房。 即便是回到了禅房,还得紧闭门窗,上观下察,确定房间里没有了猴子,才敢把饭菜拿出来食用。如果观察的不够仔细的话,说不定就有一只猴子从房顶上跳下来,将你放在桌上的饭菜抢走。 好在这些猴子讨抢吃食的时候,只对后院和僧人们下手,没有冲撞来寺的香客,不然,恐怕这处山寺,早就荒废了。 那些年里,来寺里的香客,有敬奉菩萨的,也有听说了这事之后,专程跑过来看热闹的。就连寺里的僧人,也有很多实在是受不了猴子的骚扰,去了别处。 后来,有一位云游的师兄,来到寺里挂单。看到寺里用斋的时候,师兄们这般如临大敌的偷偷摸摸,很是惊奇,也不太相信会有猴子到寺里抢吃食。 当这位云游的师兄独坐在膳堂,按着正点的时辰准备用餐,结果,放在桌上的吃饭就在他诵功课的时候,被猴子拿去了。惹得寺里的师兄弟们都纷纷嗤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第二天一大早,这位云游的师兄就找到了当时的住持,当着众位师兄弟的面说,他有一个法子,可以让这些猴子不再来寺里抢吃食,但是需要师兄弟们的帮忙。 被这些折腾,驱赶猴子的事,寺里的前辈们不是没有做过,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效果。这位挂单的师兄,阅历丰富,兴许有好的方子。 于是,住持就问,需要寺里的人怎么帮忙。 这位云游的师兄说,也不是很繁杂,我需要一张渔网,劳烦哪位师兄下山到渔家那里借一张来。其他的,我自行准备。 等到中午,看守山门的僧人将渔网送到了云游师兄的手里。云游的师兄也不多说,拿着渔网就到了后院的厨房。 师兄先是和后厨的仆役详细问了下猴群每次来的情形,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厨房和膳堂。最后,在膳堂里把渔网展开,用绳子牵着四角打了个活结,挂了起来。 渔网挂好以后,他又让仆役们帮忙找了些干枣和板栗,随意地撒在渔网的中间。看起来是做了一个简单的陷阱。 这一切都弄好之后,云游的师兄给后厨的仆役耳语了几句,便离开了后院。 想来也是巧合,就在云游的师兄离开后不久,有两只体型稍微大一点的猴子就溜进了膳堂,看见了渔网里的坚果,伸手去取。 结果,惊动了云游的师兄设下的机关,两只猴子全被兜在渔网里挂在半空中。这可把那两只猴子吓得魂飞魄散了,陷在渔网里拼命挣扎,但越是挣扎反而越是被渔网牢牢的缚住,挣脱不了。 得知消息的云游师兄来到膳堂,看着渔网里的猴子,也没让仆役们把猴子放下来。而是找到住持,让住持寻一些墨烟给他。 等墨烟弄来以后,云游的师兄招呼着后厨的仆役帮忙,从灶膛里舀出来许多的草木灰,和墨烟混在一起,倒在水桶里,加上水狠狠地搅拌,搅的一桶犹如黑漆的灰浆。 这一切都弄好之后,云游的师兄才让人把渔网放了下来,把猴子的手脚按住,提起刷子,就着水桶里的黑浆将两只猴子里里外外刷的黑乎乎的。 等那黑浆子干了以后,猴子身上原本顺滑的毛发因为浆子的缘故都像刺猬毛一般一镞一镞竖了起来,而那猴子龇牙咧嘴的时候,就只看得到它的牙齿是白的,和通身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冷不丁看见,还以为是个怪物。 至于按压着猴子的仆役,和云游的师兄,也因为猴子的挣扎,身上脸上也沾上了很多黑浆,相互看着都是忍俊不禁。 眼见就到了晚饭的点,在寺外观察猴群动静的仆役赶到后院,说是猴群已经过了溪水,正往寺里赶来,已经快到了寺门口。 等到云游的师兄瞅着猴群在后院的院墙冒了头,他让仆役把那两只染得漆黑的猴子放了出来。那些跳进院子里正准备冲向膳堂和后厨的猴子,被膳堂里蹦出来的两只黑猴子吓的连连尖叫,头也不回的往外飞奔。 几个好事的师兄和仆役们跟在后面,想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发现那两只染成黑色的猴子越是追赶着猴群,那些被追赶的猴子越是跑的飞快。很快,就越过了溪水,进了南方的山中。 而就在这两只染成黑色的猴子放出去以后,没过三天,整个南山,那几千只猴子都跑得无影无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直到现在,寺里僧人因猴群的骚扰而不堪受累的事,在过往的香客嘴里,都成了一种传说。 听完住持讲的云游僧以猴驱猴的故事,洪老爷子不禁想起了《列子》里的一件事情。 说是杨朱的弟弟杨布,某天穿着白色的外套出门访友,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天下起了雨,因为没带雨具,猝不及防的杨布很是狼狈,白色的外套上溅上了很多泥水。 总不能一身泥泞的去拜访朋友,再说,这个白色的衣服,上面沾上了泥巴浆子以后有又不好清洗。于是,杨布索性就将外套给脱了下来拎在手上,露着里面穿的黑色内衣掉头往回走,打算到家里换一身衣服再做计较。 哪知道等杨布走到自家院头的时候,家里的狗嗖地一下从狗舍里冲了出来,对着杨布大声吠叫,样子也极为凶恶,好像是在警告陌生人不要轻易进我家一般。 这下,杨布就有些郁闷了,平日里都是我给你喂食,还带你去洗澡,给你梳毛,咋的啦,老子才出门多久,你就不认识我了? 于是,杨布就站在院子门口大声呵斥狗。哪知道不呵斥还好,一呵斥,那狗叫得越发凶狠了,牙齿都露了出来。 好端端的一场出行,因为下雨弄脏了身上的衣服,行程受了耽搁,原本杨布就有些烦躁。这狗现在这么一弄,杨布更加生气了。 老子养了你这么久,连自己家的主人都认不出来了?杨布一边骂着狗,一边从院子里堆着的柴禾里抽了一根棒子,就准备教训自家的狗。 这时,听见外面院子里声音的杨朱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这一幕以后,就拦住了杨布喝住了狗。但杨布依旧有些气急败坏的想教训下家里的狗。 杨朱说,老弟啊,你打它干什么呢?换做是你,你也会像它这样做的。假如这条狗出去时一身白毛,回来时一身黑毛,你是不是也感到奇怪。 所以,洪老爷子就说,南山的群猴,没有认出那两只被僧人染了色的猴子,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什么怪物而惊慌逃窜,和杨布“狗白而往,黑而归”,道理差不多啊。 在宋人的另一本笔记里,也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和洪老爷子听住持说的事情差不多,而且情节也很类似,都是不堪猴群的骚扰,然后云游到寺里的僧人出了手。 说是在郴州,有一座香山寺,修建在半山腰上,离郴州城仅五里之遥。山上的景色极其清雅,万里炎荒厌翠微,一泓泉石抱幽奇。回头便是清凉地,无限行人过不知。 据说,寺名的由来,也会因为寺址边有一汪泉水,和着山上的花草树木香气扑鼻。 但是在这山上,也有很多的猴子。在香山寺修建好以后,这些猴子也没有把自己当做外人,经常性跑到寺里溜达,屋顶上散散步,房檐下做做操,有时候还跑到厨房里偷偷摸摸的寻点吃的。 与洪老爷子听说的不同的是,来香山寺折腾的猴子,在看到寺里的僧人洗衣晾衣之后,经常性的把僧人们晾好的衣物给扯下来,像模像样地裹在自己的身上。 虽说佛寺的腰包比道观的腰包要厚实多了,但今天被猴子扯几件衣服,明天被猴子又顺手牵几件衣服,积少成多不少,有时连寺里的住持会客,都找不到一件无损的衣服,还是有些打脸。 可是,不管香山寺的僧人,用什么法子驱赶,山上的猴子还是络绎不绝的在寺里东走走西逛逛,胜于在自家的花园溜达一般。 和洪老爷子听来的故事一样,也是有一位云游的僧人来香山寺挂单,看到了僧人们不堪骚扰的情形主动献计,说他能让这些猴子不再往寺里来。 某天,寺里的僧人设法逮住了一只猴子之后,挂单的僧人找了墨汁,把这只猴子也是涂得一身漆黑,然后放了它。 这只染黑了的猴子被放开以后,惊慌失措的往猴群边跑,想寻求安慰。哪知道,其他的猴子看到它,都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被吓得乱窜。 结果,这只染黑了的猴子越是追赶,其余的猴子逃得越快。打这以后,香山寺里,再也没有猴子来骚扰了。 不过,郴州的香山寺,在现代已经没有踪影。 第20章 藏在肉瘤里的猴 西梁大定年间,在陕西的安康城,有一个耍把戏的人,名叫刁俊朝。早年间出门耍把戏的时候,从巴地领回来一个女子,成了亲,乡邻们都习惯性地将这个女子叫作巴氏。 虽说巴氏是巴地人,但性子却是极好,与刁俊朝成家以后,把家里张罗的井井有条。街坊邻居们说起她,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 话说刁俊朝的小儿子成家之后,巴氏的脖子上突然生了一个肉叮子。起初,这颗肉丁仅有米粒般大小巴氏也没把它当回事,反正又不影响正常的生活。 然而,不到半年时间,那颗肉丁竟迅速长大,变得如鸡蛋一般大小,形成了一个肉瘤。 这让巴氏很是苦恼,自己修桥补路的事不知做过多少,甚至连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生怕踩死蚂蚁。为啥偏偏自己脖子上会长个这个怪东西呢,出个门,街坊们都会对着她的肉瘤指指点点,令巴氏感到十分难堪。 但更出乎巴氏意料的是,她脖子上的这个肉瘤子还在长,慢慢地垂在了肩上。从她自己发现脖子上那个米粒大的肉叮子开始,还不到两年时间,能搁在自己肩旁上的肉瘤子,如果是一个口袋的话,都能装上四五斤水了。 生活在家里的人,看着巴氏脖子上那个莫名其妙的长出来的肉瘤子,都觉得很怪异。连街坊们看到巴氏以后,都为巴氏叫屈。 刁俊朝也不是没有请郎中为巴氏瞧过,包括街坊们给刁家出的主意,刁俊朝和巴氏也试过,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从巴氏脖子上生出肉叮子开始,才过的五年,那个肉叮子变成的肉瘤愈发怪异了。从一开始的米粒大小变成了一个能装几十斤的肉口袋,从脖子垂到胸口。 冷不丁看见了,还以为是个什么怪物。在以前,只搁到肩上的时候,巴氏都还很平常地看待自己身上的事。但现在,因为这个肉瘤的累赘,巴氏连走路都成了问题,只好每天都呆在着房里。 更奇怪的是,巴氏脖子上的肉叮子长到能垂到胸口的肉瘤子的时候。时不时还能听到这肉瘤子里面传来琴瑟笙磬埙篪奏响的声音。 刁俊朝是耍把戏,一开始听巴氏说这个事的时候,还不相信。认为是自己的妻子因为这个肉瘤的缘故有了点癔症。 可后来,某次,刁俊朝在房里正陪着巴氏说话,说着说着,巴氏突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刁俊朝还真听到巴氏脖子上的那个肉瘤子里传来乐器演奏的声音,而且,声音还很是清越,音律也起起伏伏,像是有人在里面举办宴会,请乐队专门奏乐一般。 要知道,在古代,琴、瑟、笙、磬、埙这五种乐器,向来是暗合五行。南面为尊,对应的是琴;北面为卑,对应的是瑟;东面对应笙,笙,相传是伏羲所作,代表生发之机;西面对应磬,由金石所做,代表肃杀之气;中间对应陶土制作的埙,守中庸之道。 这五种乐器在配合演奏的时候,如果五音起伏不定,就会由埙重新定调。可以说,在整个乐队中,它不显山露水,但如同长老般淡定,并不露声色地指挥着全局。 但是,巴氏脖子上的这个肉瘤里传出来的音律,却杂含着篪的声音,着实有些古怪。 而更为古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又过了几年后,巴氏脖子上的这个肉瘤,它的外面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许多针尖大小的孔洞,密密麻麻地不晓得有多少个,布满了肉瘤的整个外皮,看着着实吓人。 巴氏第一次发现肉瘤上的孔洞时,还被吓昏过。就连刁俊朝,虽然胆子稍微大点,看着肉瘤上的那些小孔,也是头皮一阵阵发麻。 某天,刁俊朝在房里正陪着巴氏说话,说着说着刁俊朝的眼睛就直了。巴氏脖子上的那个肉瘤子,竟然升起了袅袅白烟,而且这白烟出来之后,还慢慢拧在一起,钻到屋外之后渐渐的升到空中,结成乌云,不一会儿天空就下起了大雨。 而且在这一次之后,如果每要到下雨的时候,巴氏脖子上的这个肉瘤,都会出现类似的情形。 一家大大小小看着巴氏脖子上的肉瘤弄出这样的怪异,都觉得很害怕,觉得很不吉利,三番五次的和刁俊朝说,把巴氏送到深山老林去,让她自生自灭,但每次都被刁俊朝拦了下来。 在刁俊朝的心里,哪怕巴氏变得再怪异。她终究是自己结发的妻子,自己在外耍把戏挣钱的时候,也全靠她在家里操持。 眼见巴氏的寿辰快到了,刁俊朝吩咐儿女们给巴氏准备点好吃的。可就在巴氏寿辰的那天,坐在房里的刁俊朝和巴氏听见自己孙子在外面说,奶奶是怪物,我才不进去呢。 刁俊朝站起身正准备发怒,却不想被巴氏拦了下来。我这样子,确实也不好看,不怪他们,我也知道,我知道他们一直想你把我送到山里去,都被你拦下了。 看着妻子脸上的泪水,刁俊朝抓住巴氏的手说。你暂且宽心,上次听邻居说长安那边有位郎中,善能看怪异的病,我已经托人去请了。总会有法子的。 巴氏却是凄然一笑。夫君啊,我现在这样子,万一真是个灾祸,一家子不是都搭进去了吗? 你也不用再拦着孩子们。我被这个病折磨了这么多年,走路都走不的。送到山里也是死路一条。 今天的日子也好,反正都是死,你索性找个刀子来,帮我把这个瘤子给割了,看看里面倒底有什么东西。 屋里屋外两头都难,刁俊朝想了片刻,就听了巴氏的话,找来一把刀,磨得非常的锋利,走到房里,对巴氏说,要是你活不下来的话,我也陪着你去。 说完,便把刀在火上燎了一遍,坐在巴氏的面前,准备动手割掉巴氏脖子上的肉瘤。 就巴氏闭上眼睛等着刁俊朝动手的时候,刁俊朝却停了下来——那肉瘤子里面居然传来的说话的声音,而且,刁俊朝的到才挨着巴氏的脖子,那肉瘤竟然自己往刀口上撞了一下,然后咚地一声落在地上。 而且,肉瘤子着地以后,还居然摔破了,摔成了四五瓣。随即,在地上现出了一只大猴子,对着巴氏和刁俊朝看了几眼,跳腾了几下之后,蹿出房门消失在刁家屋外。 自然掉落的肉瘤和蓦然出现地猴子,给刁俊朝吓得目瞪口呆。等刁俊朝回过神来,巴氏已经昏倒在床上,脖子上瘤子脱落的地方还渗着血迹。 刁俊朝手忙脚乱扯过布帛,像绷带一样包扎好巴氏脖子上的伤口。但刁俊朝愈发想不明白,为啥那个脱落下来的肉瘤子里面会跳出来一只大猴子。 好在没过多久,巴氏醒转了过来,虽然脸色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但好歹还是活过来了。 巴氏用手摸了摸脖子,往日里那个硕大的肉瘤子已经不见了。但巴氏自己还是有些不相信,挣扎着爬起身要照照镜子看看。 刁俊朝赶紧拦住的巴氏,取过镜子递给巴氏。瞧着镜子里往日的自己,巴氏笑了,嗔怪刁俊朝说没早点大着胆子把这肉瘤子给割下来。随即问刁俊朝要拿那个肉瘤子过来,让她瞧瞧这个折腾了她这么多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刁俊朝指着地方那个四分五裂的肉瘤子,把刚才自己看到的事情给巴氏说了一遍。巴氏听了之后也是很惊疑,自己脖子上的肉瘤子里居然活着一只大猴子。 至于刁俊朝和巴氏的子女们,在看着巴氏割掉肉瘤之后好端端的,也都是惊异,阿弥陀佛的不晓得念了多少遍。 第二天,有个道士来到的刁家,指明要见刁俊朝和巴氏两个。于是,家里人就将道师带到了二人面前。 等房里只剩下刁俊朝、巴氏和道士之后,那道士开口说,善人勿惊,实话相告,贫道就是昨天从巴氏脖子上的肉瘤破出后从你们家走出去的猴子。 听道士这么说,刁俊朝和巴氏都是一惊。一只猴子怎么又会变成道士呢?于是,夫妻俩惊慌的说,真人,你可别这么说笑。 那道士接着说,贫道今天来,是为了感谢巴氏的活命之恩,特地从凤凰山神那里求来了灵药,医治巴氏脖子上的伤的。 然后便递给刁俊朝一个小玉瓶子。这药是凤凰山神用白獭骨髓、杂玉和琥珀粉末调配,掺杂了凤凰翎炼制的,涂上之后很快就可以消除疤痕,兼代补血养气之效。 那道士接着说,贫道本是山中的猕猴,因为机缘巧合习得方术,修得一身神通,能够呼风唤雨。 因为山里子孙众多,食物不足,无以为计。后来,瞧着汉江里过往的粮船较多,就找到了汉江鬼愁潭的老蛟,不想这老蛟也面临着和我一样的问题。 于是,贫道就和老蛟联了手,瞅着有船过路的时候,由贫道呼风唤雨,老蛟则趁乱掀翻船只,把船舱里的粮食弄出来,用来养育子孙。但也因为这,没少让粮船上的人丢失性命。 一开始,人们还只道是天灾,可时间长了之后,还是让人看出了端倪。诉状递到了世间的官府,也送到了城隍那里,后来,太乙上帝也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于是,前些年,太乙上帝派出神将,诛杀了鬼愁潭的老蛟,到处搜寻同党。贫道也是没有法子,仓皇间只好躲到了尊夫人的脖子上,以求能逃过杀身之祸。 说起来,这些年里,还是贫道拖累了你们。也全凭尊夫人每日暗诵《元始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化解了这段因果。 见刁俊朝和巴氏犹自不信。道士讪笑了一下,继续说,请善人看我的手。 只见道士摊开手掌,不一会儿,便有丝丝白气从道士的手掌上冒出来,和往日里天要下雨时,巴氏脖子上的那个肉瘤里生出的白烟一模一样。 过了一会儿之后,这些白烟拧成一股绳钻到屋外升到空中形成了乌云,很快还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雨。 这时,刁俊朝和巴氏两人才相信道士说的话。于是,刁俊朝拆掉包扎在巴氏脖子上的布帛,打开道士递过来的玉瓶,按照道士说的方法,把玉瓶里的药涂抹在巴氏的伤口上。 没等上几分钟,巴氏脖子上的伤口就愈合了,而且,结的痂脱落以后,一点疤痕也没有。 刁俊朝和巴氏顿时大喜,让家里人杀鸡做菜卖酒留道士吃饭。 道士也不推辞。席间,对刁俊朝递过来的酒,道士几次端在手上,又放下了。等吃完饭以后,这个自称是猕猴的道士站起了身,吟唱起了“酿玉当成酒,烧金且转丹。何妨五色绶,次第给仙官。玄根布灵叶,妙化无常人。结兹清阳气,挺我空洞神……” 道士吟唱的声音极为婉转高亢。而且,随着吟唱,他还拿出身上携带的匏芦,敲击了几下,音律是相当的精彩。 刁俊朝一家都被道士的唱词深深折服。不过,道士唱着唱着,慢慢地走出了刁家的院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1章 士人戏书神庙立 鬼神之说,古人向来都有着自己的看法。譬如大真人张继宗,他在自己的《崆峒问答》里就来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 张真人先是问:何谓妖邪鬼怪外道邪魔?然后又自己答到: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 这一问一答,从字面上分析的话,很好理解。但如果非要把张真人的这几句话读成厚厚的一本书,想来也会有好事的人去认真研究,这里就不阐述了。 但张真人的这番问答,倒是让人想起开禧进士刘昌诗曾记下的一个故事。 据说是在绍兴癸丑年间,刘昌诗从临安到淮南公干,与当时负责管理楚州粮仓的右司陈子长陈损之,有公务上的来往。 公务之余,某次,两人闲着,不知怎么地就聊起了有关鬼神善恶的话题。 陈损之是蜀人。巴蜀向来又是各种仙神传说的浓郁之地,就像时下人们用段子总结的白娘子传奇,说是两个四川的美女,为了一个浙江的许仙,跟籍贯河南的法海打了一架,结果一群江苏人遭了水灾。 所以,从陈损之的嘴里,刘昌诗听故事听得目瞪口呆,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陈损之告诉他的蜀中关于草鞋大王的故事。 陈损之告诉刘昌诗,在蜀中某地,某处紧要的蜀道边,有一棵上百年的参天古树,长得极高极壮,枝叶繁茂,笼起的树荫差不多有个一亩见方。 太阳大的时候,过往赶路的行人都会选择在树下休憩一会儿,歇歇脚纳纳凉。 某次,某个商队在这里歇气的时候,一位脚夫发现自己脚下的草鞋走坏了。他就坐在地上摸出后腰的草鞋,换掉了脚上的破旧草鞋,然后随手把破旧草鞋往上一抛,不偏不倚的挂在了树杈上。 商队里其他换下了破旧草鞋的脚夫,也有模有样的把手中的草鞋往上抛,有挂在树杈上的,也有掉下来后打中人的,引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等这种商队离开以后,又有路人在树下歇脚纳凉。抬头看见头顶树杈上挂着的鞋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心里盘算着别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也就纷纷将换下的破旧草鞋往树上扔,或者是想法爬树,把鞋子往树杈上挂。久而久之,这棵古树上挂着的破旧草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某次,有个求神问卜的人路过这里,看着头顶树杈上的串串鞋子,就在树底下许了个愿。许愿之后的事情办得顺顺当当。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之后,也有不少人在这里求神问卜,常常也很灵验,经过这里的人,都认为这棵古树和树上挂着的鞋子很神异。 刘昌诗听陈损之讲到这里的时候,很不以为然,因为这样的事,刘昌诗也听闻了许多。正要准备打断陈损之的话,却不想陈损之阻止了他的念头。 陈损之说,后面的故事则是某年及第并官任何职后故去的同乡某某说的。 某某说,他早年遍游蜀中求学时,某次走到这棵古树下歇脚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瞅着四下无人,一时兴起,解下腰间的佩刀,把古树的树皮削去了一段,然后还用刀在树上刻了几个字:草鞋大王,某年月日降。 这句话刻好之后,他有点心虚了,生怕被人发现,然后受人诘难。于是,他就背着行李匆匆离开了。 过了个把月后,等他再次来到这里时。在他刻字的地方,居然有人筹资建起了一座常人住房那么大的草鞋大王祠,庙上方挂了很多红布,香火也很多。 而且,匾额上的“草鞋大王”,摩刻的还是他用刀留下的刻痕。看到这番情形,他也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过了三年之后,某次他因事又路过这里。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的眼睛珠子都掉了出来。 原本常人住房大小的草鞋大王祠,已经被高大的红墙黄瓦建筑代替,建筑鳞次栉比,规模极为宏大。神祠的边上,还新迁住着十几户人家,还有专门的斋公打理。 如果不是看到“草鞋大王”那几个字的话,他都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于是,他就随意敲开了几户人家的门,打听是怎么回事。结果,大家都说草鞋大王神很灵验,百求百灵。 这可让他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了,自己只是一时戏耍,怎么就建起了这么大的一个草鞋大王庙呢?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他就进了神祠,找到斋公。推说自己行程不便,想在神祠借宿一晚。 然后在斋公那里请了些香火,拿到主殿拜祈了一番。一边拜一边低声自语:“神之名号不过是我一时戏书,为什么今天奉祠竟然如此之盛?你究竟是谁呢? 晚上,他睡着以后。梦见一个穿着紫绶的神人对他行了一礼,告诉他,我就是神祠里的草鞋大王。生前,我就是这附近的一个负责巡逻和送信的铺兵。 平生不做欺瞒良心的事。后来,铺兵轮换,虽然我因体力不足被淘汰。但是每次看到那些负重而行走困难的人,都忍不住主动上前帮帮他们,有时候挑个五里路,让他们歇息一下。其余的也没有什么长处。 不想在我死之后,天帝竟然觉得这是我的劳绩,正想着怎么安排我,却不想公子无意中题写了神号。于是,上帝就敕封我为草鞋大王,得以配享血食。 听了那个自称是老铺兵出身的草鞋大王的话,他就问,那你为什么这么灵验呢。 那个自称草鞋大王的神说。这就不是我的神能了。每当有人在这里祷告祈愿的时候,我就老老实实地把这些原原本本的禀明给上帝。上帝认为我很赤诚,所以世人的祈祷都很灵验。 于是,他就接着说,我可以向你问一下我的前程吗? 草鞋大王回答道,可以。 第二天晚上,他又梦见了草鞋大王,告诉他说,他会在哪一年登第,然后会做到什么官。后来,这事都应验了。 听完陈损之讲的整个故事以后,刘昌诗不禁有些感慨。因为在这个故事里,陈损之虽然隐去了那个读书人的姓名,但其实并不难推断造就这件事的人是谁。 而且,刘昌诗还得出一个结论,为什么说神会经常有呢。人们每做一次善事,上天都将它记录下来了,积恶的话,也是一样的,只看我们是怎么选择了。 纪大学士也曾说过类似的一个故事,据纪大学士说,这还是他的堂叔告诉他的。 据说是淮镇,某户人家里有五间空屋,自成一个院子,平日主要用来放杂物。 因为院子宽敞,院墙也不是很高,村子里的孩童们经常把这个空院子作为聚会的地方,在里面跳房子、扔沙包,耍各种游戏,吵闹的委实厉害,有时候,一些来不及上茅房的小家伙,还会直接尿在院子里。 院子的主人不胜其烦,就托人写了一个告示贴着院子的门上,说这是狐仙住的地方,不要在里面随意打闹,惊扰他们,免得惹祸上身。 本来,院子的主人是想吓唬吓唬村子里的小孩,不要再把自己的院子当成他们的游戏地了。 可过了几天之后,某天晚上,院子的主人听见窗外有人说,非常感谢主人的召唤,我们已经搬过来了,今后,绝对会把主人的院子守好。 而且,打折以后,只要有人进入这个院子,就会被不知从哪里飞起的砖瓦袭击。就连主人家的仆役,在院子里搬取杂物的时候,也被砖瓦打了好几回。 时间长了之后,院子的主人也不敢进院子了。最后,还是因为没有人敢进院子,里面的房子得不到修缮,在一场大雨中,房屋全部倒塌以后,才没有了砖瓦袭击人的事情发生。 但是,即便是房屋倒塌了,大家认为那狐仙走了。院子的主人也没敢在原址上重新修建房屋,而是直接将它辟为了宅地。 纪大学士认为,这就叫典型的‘妖是由人作怪引起的’。 不过,刘敬叔说,早在魏晋的时候,早就发生过刘昌诗所讲的这个故事。 那是在会稽郡的石亭埭,某处官道边长着一棵枫树。这棵枫树长得又高又大,太阳下,枫树树冠的阴荫能遮住老大一块地方。 尽管枫树不远的地方还散居着些人家,但天气热的时候,过往的行人常常选取在枫树下歇歇脚纳纳凉。或许,他们是觉得不便冒昧打扰当地人。 在这棵枫树根部离地约半人高的地方,原本有一根水桶大的枝干斜斜的往上长着。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根枝干却枯死了,掉了下来,在枫树树干发叉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树瘤。 天长地久之后,那个树瘤还慢慢地向枫树的根部主干渗了进去,形成了一个尺把深的树洞。每当下雨的时候,雨水就会顺着树干流进这个树洞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干涸。 对当地人和过往的行人来说,树干上有个自然形成的树洞,然后沉积点雨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即便是大家从枫树下经过,看到树洞了有水,也就是瞟一眼而已,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后来,某天有个贩卖鳝鱼的商人从这里经过,走到枫树下歇脚的时候,左右无事,刚巧看见那个树洞里还有个半尺深的水。 商人一时玩心大起,就顺手从自己盛放鳝鱼的瓦盆里捞了一条差不多大拇指粗的鳝鱼,把它放进了枫树的树洞里,看着那鳝鱼在树洞里游来游去,还不时用草根拨弄着那鳝鱼。 逗弄了一会儿以后,商人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便又继续靠着枫树歇脚。等歇好之后,商人再度出发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曾把一条鳝鱼丢进树洞里这回事情了。 在商人从枫树下离开之后没几天。又有个过路的行人在树下歇脚,无意发现了那个树洞里竟然有一条活着的鳝鱼,只是树洞里的水少了许多,看起来似乎有些气力不足。 这个过路的人,当时就有点呆了。这鳝鱼不是生活在水里吗,怎么会出现在树洞里呢?再说,也没听说过鳝鱼会爬树啊。 停了半响之后,这个过路的人跑进了附近的一户人家,把自己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给当地的村民说了一遍,然后让村民给自己弄点水,说是要去给树洞里加点水。 对于过路人的说辞,这户人家的人也是不相信的,长这么大,也是从来没听说过鳝鱼会在树上活着啊。 但看着过路人表情,却又不像是在扯逛逛,于是,就半信半疑的跟着过路人走到了枫树边,还真如那个过路人说的那样,在那个树洞里,有一条活着的鳝鱼。 很快,这事儿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附近的村民都跑到这里来看稀奇看闹热,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应有尽有,大家都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看热闹的人 越来越多,个别胆大的,准备伸手把这条鳝鱼捞出来,但却被其他的人拦住了。 然后,就有人说,大家都知道鳝鱼是不可能生活在树上的。现在,我们这里的这棵树上,出现一条活鳝鱼,肯定是上天降下的神灵。不然,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这个声音一出来,在场的人都纷纷附和。是啊,如果不是神灵的话,怎么解释呢? 先前那个准备动手捞鳝鱼的人也吓住了,赶紧忙不迭地跪在树前对着树洞里的鳝鱼磕头认错,说自己不该冒犯神灵。 随后,大伙儿就找来了柱子木条,靠着枫树搭建了一座小庙,时不时地给树洞里加上点水,以保证鳝鱼能在树洞里生存下去。 庙里的香纸蜡烛,从未间断过,有时,还有人专门到这里宰牲祭祀。据说,这座鳝父神庙,灵验得很,祷告祈求的,则福立至;诋毁和不敬的,就马上会有灾祸降临。 过了一年多以后,那个贩卖鳝鱼的商人又路过这里,见这棵枫树下出现了一座神庙,心里有些好奇。于是,商人就走进庙里,想看看大家拜祭的是什么神。 结果,进庙以后,神坛竟然是那个树洞,大伙儿拜的还是树洞里的鳝鱼。 商人不觉有些奇怪,就和当地人打听是个什么回事。在听到当地人说鳝父神庙的来历之后,商人很是好笑,自己一时玩心,居然有这么大的效应。 趁着没有人注意,商人偷偷把那条鳝鱼从树洞里掏了出来,做成肉羹吃了。在商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发生。 后来,大伙儿发现树洞里的鳝鱼不见了之后,渐渐就再也没有人来了,这座鳝父神庙慢慢的荒了下来,以前传说的灵验之事也再没发生了。 蜀中士子的一时兴起,然后让一老铺兵得以敕封神号并享用血食。这个和先生说的地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2章 坠异类偿前生债 国人对因果的认识,向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而且,道家还阐明了自己的观点: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道,如影随形。 所以,在古人的笔下,就常常有着很多因为前世的原因,然后坠入畜牲道偿还前生债的故事。 洪老先生就曾听乐平许元惠讲过一个异类还债的事。 据许元惠说,往年间的某个晚上,许父梦见一个黑衣人走到自己的面前,无头无脑地对他说了一句,郎君,以前我欠你三百钱,现在还给你。 这让许父很是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黑衣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欠他钱的。就见黑衣人扑腾一下飞的不见了。随即许父也醒了。 第二天,许父回想着自己晚上做的那个梦,想了整整一天,始终没有弄明白是个什么回事。 当时,许家养了十来只鸭子。到了晚上,许家的童仆赶着鸭群回来的时候,有一只黑鸭子夹在十几只鸭子中回来了。 因为颜色和自家的鸭子颜色不同,怕是邻居家的,到时候让人误会找上门来不好。可是。任凭童仆怎么驱赶,这只黑鸭子始终不肯离去。 童仆将鸭子赶进鸭圈以后,动手把这只黑鸭子拎了出来。可是,这只黑鸭子拎出来后,依旧在许家的鸭圈边盘旋,像是舍不得离去一般。后来,还趴在鸭圈的门口休息。 不过,等童仆吃过饭之后再来看时,那只黑鸭子不见了,在它先前趴着的地方,有一颗老大的鸭蛋。 于是,童仆就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许父。一开始,许父的想法和童仆差不多,便让童仆把这个鸭蛋给收起来,万一黑鸭子的主人登门的时候,也有个交代。 但是,奇怪的事情就从这天黑鸭子到许家生下第一个蛋之后开始了,黑鸭子是天天跟着鸭群来到许家,生下一个鸭蛋之后再离开。 即使许家的童仆偶尔忘记放鸭子或者是提前赶鸭子回来了。这个黑鸭子也是雷打不动准时来到许家的鸭圈门口。 不知觉间时间慢慢过去,连许家的童仆都习惯了这只黑鸭子的到来。不过,等这只黑鸭子在许家生下三十个蛋后,这只黑鸭子再也没有来过。 得到童仆的禀报后,许父瞅瞅了童仆收集到的鸭蛋,算算价格,刚好值三百钱。 许元惠说,直到最后,许父都没曾想起过谁曾欠他三百钱。 在福建的时候,洪老爷子也听说过一些生前欠债死后坠入异类还债的事。 当时在建阳,有个叫师逸的和尚,会医术,出手救治过一些百姓,在当地有点小名气。但这个和尚,却有个坏毛病,喜欢到处借钱,借到手之后,还不肯还。 按道理说,财物对出家人来说应该是阿堵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古代那些佛寺敛财广置田地的事,或者说是为了弘扬佛法的需要。 但师逸,却又是以个人的名义到处借钱,就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况且,他又懂医术,治病救人还能得到酬金,怎么也不可能借钱不还啊?可是,师逸偏偏就是个老赖,这就让人看不懂了。 反正当时在建阳,师逸和尚不知道找多少人借过钱。而借钱给师逸和尚的人,跑到师逸住的地方登门要债,是经常性的事情。 据说某次,师逸和尚在为建阳衙门的吏员刘和的母亲治过病以后,开口就向刘和借十贯钱。 虽说刘和知道师逸和尚这个毛病。但想着他才治好母亲的病,自己又是衙门的人,师逸和尚在自己手上借钱之后,起码不会像对那些老百姓一样借了不还。 于是,刘和就和师逸和尚说,同意借十贯钱给他,也不说利不利息什么的,但是到了说定的时间后,就要把钱还回刘家。而且,两人在中人的见证下,还立下了字据。 等到了两人就说好了还钱的时间,刘和在家里等着,一直等到天色黑尽,也不见师逸和尚登门,这可让刘和有些烦躁了。 第二天一早,刘和在衙门里点过卯之后,就径自来到师逸和尚的住处。哪知道见到师逸和尚以后,师逸和尚还没等刘和开口,就主动说起还钱的事,请求刘和宽旭几天,手头上凑足以后马上给刘和还。 见师逸和尚说得情真意切,态度又诚恳,全然不像自己听说的老赖的样子,刘和也只当是他遇到了难处。 于是,刘和就又和师逸和尚约定了还钱的时间。不过,临走的时候,刘和还是特意提醒了师逸和尚一句:有钱钱交代,无钱话交代。 眼见又到了约定了还钱时间,可师逸和尚的动静却如上次一样。等刘和登门之后,师逸和尚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刘和。 想着师逸和尚为自己母亲治病的事,刘和就又让了师逸和尚一回。 可是,随着几回约定还钱,师逸和尚几回连着往后推之后,刘和还是发觉了不对劲:狗日的师逸和尚,是准备昧了老子的钱啊。 某次,等刘和再次上门取钱时,师逸和尚又推脱起来。这次,还说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拿出自己为刘母治病的事,来请刘和宽绰些时日。 算起来,师逸和尚从自己手上借得十贯钱的那天起,差不多都有三四年时间了,自己上门都取过四五回了。估计,师逸和尚也没把自己身上的这身官皮放在眼里,看样子是不打算还了。 于是,刘和就当着中人的面骂道,你这和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十贯钱,老子今后也不会再找你取了,你这辈子给老子不还,下辈子也必须还给老子。 说完,还当着中人的面,把师逸和尚当时签下的借款字据给撕了,掉头就走了。哪怕是后来有人和他问起师逸和尚借钱的事,刘和也当着借钱给师逸这桩事从来没发生过。 过了五年之后,师逸和尚死了。刘和就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师逸和尚活着的时候他都不肯还钱,莫不成死了之后,他还会把那十贯钱还给自己啊。 又过了两年后。某天早上,刘和正要出门,却让母亲拦住了。 刘母和刘和说,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给自己治病的师逸和尚,给自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师逸和尚说他往年间找刘和借了十贯钱一直未还,今天还给刘家。而且,逸和尚这番话说完之后就走了。 刘母问刘和,师逸和尚是不是真的欠家里十贯钱,再说,这个梦是好还是不好呢? 听了母亲说的话,刘和正准备开口。这时,刘家养牛的仆役喜气洋洋地从外面跑了过来,看见刘母和刘和都在,大声向二人报喜,说是家里的母牛昨夜三更以后,生下一头牛犊,架子极好。 刘母不由地低吟了一句阿弥陀佛。 同样是建阳,人死后坠入畜生道还生前债的事。 据说是有一个叫张一的人,做生意折了本,赶本心切,就找到县城里的熊四郎,在熊四郎那里借了两千钱周转,借期一年,本息翻倍。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张一把钱借到以后又折了进去。到了两人约定的时间,张一却拿不出钱给熊四郎,只得先还了一些息钱,口头上又重新和熊四郎约定了时间。 可在这之后,熊四郎到张家去了几次,张一还是拿不出钱来。看着张家的光景,熊四郎回去后和妻子商量,估计张家有点扎实了,要不我们就把本取回来算了,那个息钱,权当是拉了张一一把。 对自己男人的主意,熊四郎的妻子向来遵从的很,何况,熊四郎两口子的名声在建阳城还算可以。 于是,到了张一和熊四郎约定的时间,熊四郎在张家就开了口,我说大兄弟,人都有难处,你这几年也不容易,到我这里借的钱,本息加起来也有那么多了。 今天,到你这里,我也不讲息不息钱的事了。这样,你把我原本借你的两千钱本钱还给我就成了。你看行吗。 看着熊四郎这么好言好语地说。张一也是很惭愧,直念叨熊四郎是万家生佛,没有把张家往死里逼。 张一忙不迭地叫自己的浑家弄点吃食,又让熊四郎在家里稍坐,自己则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坐了半晌之后。张一的老婆说饭做好了,张一窘着脸请他吃饭,熊四郎看了看张家的餐桌,上面一点荤腥都没有,后厨里张家的小孩子还嗷嗷说今天的菜太香了。 熊四郎不觉就叹了一口气,不肯落座。张一还以为熊四郎是在怪自己没有把钱拿出来。 于是,就讪着脸当着熊四郎的面解下了自己腰间的袋子,把袋子里的铜钱数给熊四郎看。 等张一数完铜钱之后,熊四郎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是把张一前几次给自己的息钱都算上的话,离当初自己借给张一的两千钱都还差八百。 看着张家上上下下的样子,熊四郎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叮嘱张一好生经营家业。饭也没吃张一的,揣着张一递过的铜钱就回家了。 到了家里以后,熊四郎把今天的事情给妻子一说,熊氏也是无语。不过,张一还欠下了八百钱,熊四郎两口子再也没有提起过。 三年过后,张一死了,在张一死前,那八百钱还欠着。而熊四郎,也从没有找张家取过这八百钱。 在张一死去四年之后。某天晚上,熊四郎梦见自己坐在院子里,张一来到自己家里,提着一个口袋,说是给熊四郎还钱,并且还把钱袋放在自己面前的石桌上。 当时熊四郎并没反应过来张一已经死了。两人还在院子里坐着说了好久一会儿话,喝了几杯茶。等张一走后,熊四郎打开了张一放在桌上的钱袋子,刚好八百钱,而且全部是小钱。 这时熊四郎突然想起张一已经死了,一下子就醒了。于是,熊四郎就把刚才自己做的这个梦说给妻子听。 正说着的时候,家里养牛的仆役在外面喊,老爷,家里的母牛刚才生下了一头牛犊,架子很大,需要用酒作福。 听到外面仆役的喊声,熊四郎很是欢喜。这两年,牛的价格又上去了,要是养得好的话,至少有大几贯的收益。 哪知道这头牛犊在家里养上了二十来天后,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其他什么原因,突然莫名其妙的死在牛圈里。 住在熊四郎隔壁家的是一个屠夫,屠夫听说熊家的小牛死了之后,就上门找上熊四郎,让熊四郎开个价,说是愿意花钱把这头牛给买下来。 因为自家的这头牛犊只养得二十来天,与熊四郎原本的计划大相径庭。于是,熊四郎就随口说,要两千钱。 屠夫一听熊四郎要两千钱,就笑了。官人,你开什么玩笑呢?你家的这头牛犊哪里值得到两千钱哦。即使是我把它给剥皮全部卖了,也卖不到两千钱啊。 官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卖牛的成本。我把你们家的死牛买回去以后,还得请里正喝顿酒报备一下,周围团转的邻居也得知会一声,把牛的来路说的清清白白,不然,衙门的板子我可是受不起。 把这些开支除了以后,再除掉本钱,才能说有没有利润。今天,我只有八百钱,你愿意把这头死牛犊卖给我就卖,不卖也就算了。 说完这番话之后,屠夫从腰间解下钱袋,扔在熊四郎的院子的石桌子上。钱袋的口袋莫扎紧,里面的钱跌落出来一些,全部是小钱。 熊四郎不由一惊。猛地想起自己半个月前做的那个梦。梦里张一也是把钱袋放在石桌上,而屠夫钱袋落地的地方,也正好一致。 于是,熊四郎就屠夫说的八百钱,把那头死去的牛犊给了屠夫。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传统道德观念中,这是公理,是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和争议的。张一还不是像师逸和尚那样故意欠债不还,都坠入了畜牲道。 都说一个人至贱则无敌,像现代这些具有偿还能力却不肯偿还的老赖,会不会也会像师逸和尚那样,有类似坠入异类的故事发生呢? 第3章 邓城巫因术败身 宋代的时候,襄阳的邓城县,有个浪荡子,好吃贪杯,经常跑到城里的商铺碰瓷,借机生事,弄点无本生意。 有一回,他到东门边的一家酒坊打酒,偷偷地把袖子里藏着的水倒进了小二送回的酒壶中,然后大声嚷嚷酒坊的酒不地道,要酒坊给他赔偿。 哪知道从他进门起,酒坊的老板就一直紧紧的盯上了他,把他的动作逮了个现形。 但浪荡子却撒起泼来,死活不承认,因为一旦衙门认定自己是在讹诈的话,要全额赔偿不说,还有可能被判为被杖杀和弃市。 最后,在差役和里正的折中下,浪荡子给酒坊赔上了些钱粮,然后被赶出了邓城。 过了几年之后,浪荡子穿的人模人样的回到邓城,在家里歇息几天,和往日的狐朋狗友聚上几番后,扬言道自己要到东门的酒坊讨个说法,说自己被赶出城就是因为酒坊老板给自己栽赃。 像这类的事,对于浪荡子这个群体来说,自然都不会嫌弃事大。于是,第二天,在浪荡子的领头下,邓城的一群无赖都挤到了东门的酒坊。 前店的小二看着这么一群无赖吆三喝四的撞进店里,心道不好,赶紧就把事情禀告给了酒坊的老板。 见到酒坊老板出来,浪荡子趾高气扬的当着一群无赖说,自己前些年在你店里被害了,今天特地来讨个说法,要是店里不送几坛好酒道歉的话,自己就要显显手段,砸了酒坊的招牌。 虽说这几年没看到浪荡子在城里出没,但看着面前浪荡子这人模狗样的样子。酒坊的老板心想狗终究改不了吃屎,根本就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当着众无赖的面,又将浪荡子好生奚落了一顿,把他们赶出了酒坊。 第二天,衙门的差役来到酒坊,说是府尊来了一位朋友,让酒坊送几坛好酒过去。 听说是府尊从自家酒坊拿酒招待朋友,酒坊老板心里很激动。自己和府尊也就见过两三回,这可是府尊亲自为自家的酒坊打招牌啊。 当即,就从柜子上搬了几坛好酒,让伙计挑着,陪着差役就往府尊招待朋友的地方去。 因为酒坊老板过来很会为事,府尊见他自己也过来了。就当着朋友的面介绍了一下酒坊的酒,说什么口味甘醇,韵味连绵啊。听得酒坊老板是眉笑眼开。 府尊的朋友看着府尊为自己治下的商人打招牌,好奇心一下就上来了。于是,就把酒坊老板带过来的酒取过一坛,润湿了手指头,把酒坛上的封纸戳了一个小洞,闭上眼睛准备去闻一闻这酒的味道。 哪知道它刚把酒坛送到鼻子下,却只听得他一阵干呕,手里的酒坛也嘭地一声摔在了地上。随着酒坛的破碎,整个房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大粪的味道。房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这叫什么事呢?当下,府尊就让差役按住了酒坊老板。让你送几坛美酒过来,你居然送粪水来戏耍我,还亏我当着朋友介绍你家的酒。 一场好好的宴会弄成这样,大伙儿都走到屋外,都想看看这个酒坊老板是个什么意思。 自己给府尊挑选的美酒居然成了粪水,这怎么可能呢?被按住的酒坊老板像是挨了晴天霹雳一般赶紧叫起屈来。 但看着府尊怒火中烧的样子,酒坊老板也是战战兢兢,府尊在县里,是有口皆碑的青天,给小老儿一万个胆子,小老儿也不敢糊弄府尊。 当着府尊他们的面,酒坊老板胆颤心惊地把剩下的几坛酒一一揭开。在场的人全部捂住了鼻子,实在是太恶心了。每开一个酒坛子就是一股冲天的大粪臭味。 看着这番情形,府尊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让差役拿起棒子就要敲打酒坊老板。 府尊的朋友拦住了他,都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一个小小的商人怎么敢捋虎须呢。事出反常,必有妖异,还是让酒坊老板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惹上这个祸事。 在府尊的喝问下。酒坊老板想起了昨天,那个素来招摇撞骗的浪荡子登门时说的话,于是,就把自己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即,府尊就让衙役找来那个浪荡子。但是,浪荡子也是满天叫屈,打死不承认,只说昨天自己和酒坊老板之间口角而已。 好端端一场宴席硬生生成了笑柄,脾气再好的府尊也动了怒,纵然朋友再劝,府尊还是忍不住让差役给浪荡子和酒坊老板各给了十大板,然后把两人丢到了外边。 趁着没人,挨了打的浪荡子笑嘻嘻地看着酒坊老板,不信老子的话,你的酒坊还玩得转啊。 听到浪荡子这么说,酒坊老板越发确定就是浪荡子给自己动了手脚。回到酒坊以后,酒坊老板心有余悸的揭开柜台上的其他酒坛。 店里的酒,没有一坛没有中招的,欲哭无泪的酒坊老板瘫坐在店里一边让伙计报官,想死的心都有了。 等衙门的差役过来调查,调过来查过去,都不清楚酒坊的酒是什么回事。等事情在邓城传开以后,大伙儿都清楚是浪荡子动了手脚,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得,背后里都叫这个浪荡子是巫师。 而且,这事之后,浪荡子还逐一登上了邓城里所有酿酒卖酒的酒坊,遮三掩四的说在东门边酒坊的事,暗示各家酒坊,不给点好处的话,当心和东门边的酒坊一样。 因为东门边酒坊的事情在前,大家都知道是浪荡子干的,可是又找不到证据。万一浪荡子真有能把酒化成粪水的妖术,自己岂不是也可能遭殃。 于是,面对浪荡子隐讳的敲竹杠,邓城县里的十余家酒坊,也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和花钱消灾的心理,给浪荡子打发了点钱财。 结果,这个打发钱财却在邓城形成了惯例。每年春秋之际,浪荡子就会逐一登门,向各家酒坊老板收取保护费。 凭着每家酒坊给的二十千钱,浪荡子不光衣食无忧,还娶了亲生了子,也从未考虑过会有挨饿的风险。 二十千钱就是两万文钱。通常情况下,一贯钱是一千文,但在宋代,官方的标准是七百七十文为一贯。浪荡子每年收取的保护费,可是不低于三百贯。 据说,绍兴年间,当时的平均米价大概是每斗三四百文,如果用现代的度量衡标准加以折算的话,一贯钱差不多相当于现在一百五十元的购买力,浪荡子既是不事营生,光每年的保护费,也有个五六万块钱的收入。 《水浒传》里,吴用去石碣村见阮氏三兄弟,给了阮小七一两银子让他置办酒菜。阮小七用这一两银子买了足够四个人喝的一坛酒、两只肥鸡、还有二十斤熟牛肉。 而且,这一两银子还没花完。所以,邓城县这个会妖术的浪荡子,日子过得确实不错。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而且,不是自己劳作积累的钱最容易挥霍。某年,浪荡子在收完当年度的保护费以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手头相当的吃紧。 左思右想没有办法,浪荡子又打起了勒索的主意。于是,他就跑到了邓城最大的一家酒坊。 酒坊老板见他来了,心里不免有些埋汰,但还是好酒好菜的招待了他。 看着酒坊老板畏惧的样子,浪荡子径自开了口。老板啊,这段时间我手头有点紧,遇到了难事。你也知道我的为人。这样,整个邓城就你们家最好,也帮得上我,照着往日的数额,再给我二十千钱。 听浪荡子说要自己再给他二十千钱,酒坊老板也有些怒了。我的银子也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风吹来的。 再说,年年都给你送二十千钱,都已经有好多年了。而且,今年的钱你才收几天啊。你今天跑过来问我多要二十千钱,万一明天又跑过来要呢,我怎么办?宁愿我的酒坏了,也不会多给你一文钱。 当下,酒坊老板就拒绝了浪荡子的要求。 见酒坊老板不答应,浪荡子也不恼怒,吃饱喝足之后,嬉皮笑脸的走了。 但浪荡子出了酒坊以后,并没有走多远,在附近寻了家客栈打尖休息,让自己的跟班找了人帮自己到刚才的这家酒坊打了两斤酒。 酒买回来以后,浪荡子让跟班找了个酒罐子把酒倒了进去。自己拎着酒罐进了客栈的茅房,从茅房里舀了一瓢粪水倒进酒罐里,用力搅拌了几下,然后把酒罐封好,提着酒罐就出了客栈。 浪荡子拎着酒罐走到城外的一处山林,瞅着四下无人。在林间的空地里挖了个坑,将酒罐放了进去,然后绕着酒罐踩着禹步念念有词,绕了几圈之后,又用泥土将酒罐埋好,便离开了山林。 可巧当时有位道士从这路过,看见浪荡子在做法就没冒头,可看着看着发现浪荡子弄的是邪术,心里就有点纳闷,不知道他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浪荡子前脚离开,道士也跟着走了。 回到客栈之后,浪荡子嘴角挂着笑,等着看酒坊的热闹。但没过多久,那道士也来到了这家客栈打尖。 对客栈提供的酒食,道士似乎有些不满意。于是就和店里的伙计打探邓城里哪家酒坊的酒好。伙计跟道士说他们家客栈不远处就是邓城最大的酒坊,品质地道。 于是,道士在客栈里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去了客栈伙计说的这家酒坊。刚进门,就见酒坊里慌慌张张的,到处都是一股粪水的臭味。 酒坊里,有和店家争吵要退钱赔钱的,有唉声叹气的,比菜市场还热闹。道士拦下一个伙计,问是怎么回事。 伙计说,城里的巫师来酒坊找老板要钱,老板没搭理他,结果,店里的酒就遇上了前些年东门边那家酒坊美酒变粪水的事情。现在老板正揣着银钱准备出门去找那个巫师,求他手下留情,饶过这一回。 伙计的说法让道士想起了自己在城外看到的事,于是就问伙计,你们说的那个巫师长什么样子。 这时,酒坊老板看见道士拦着自家的伙计,打听酒水的事,也走了过来。正好听见伙计在给道士讲浪荡子的样子。 道士一听,当即说道,贫道好像看见过你们说的那个人。不过,你们也不用去求他。贫道自武当山来。我有手段,能了断这桩事情。不过已经坏了的酒就没办法了。 听到道士这么说。酒坊老板也有了新的想法,自己去求浪荡子,日后还不是被他拿捏的死死的。既然眼前这位自称是从武当山来的道士有手段了断这个事,那就先请他试试,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浪荡子。 于是,酒坊老板就请道士出手。在道士在酒坊一番焚香踱步之后,酒坊里的臭味就开始慢慢消散了,没等上一炷香的时间,原本臭气熏天的酒坊又恢复到往日的情形。 道士告诉酒坊老板,用五谷酿酒,本来就是损废五谷的事情,但是你们说的巫师用妖术将五谷所酿化为污秽,更是大大的罪业。你们家应当斋戒,把情况禀告给上天,追讨巫师的罪责。 看着道士先前展露的那手神迹,酒坊老板对道士的说法奉为圭臬。而且也非常愤恨这些年浪荡子用这法子拿捏自己,就听了道士的话,搭设坛场,斋戒,请道士做法。 道士也不推辞,开坛以后,跪在堂前,让酒坊老板向上天呈述事情的始末。 过了数刻之后,道士起身说道:玉帝已下令,百日之内,将业疾惩罚在这个人身上,但是没有给他降下死罪。 话说这边道士的法事完成以后,那边客栈里还犹自等着酒坊老板求自己然后还想着能乘机加点码的浪荡子,突然觉得自己的两只脚脚踝处有些痒,于是,就用手挠了几下,可是越挠越痒。不一会儿竟生出了一个肉叮子,有芡实大小。 等浪荡子回家以后,脚踝的肉叮子每天都在变大,没过几天,变成了一个直径有三十厘米左右的肉球。但这个肉球与他的脚踝连结处,却只一根细细的肉线。 如果是稍微挨到下这个肉球,立马让浪荡子痛得哭爹喊娘。有这个肉球做累赘,浪荡子再也不能下地行走了。而且,他原来那手能将美酒化为秽水的妖术,再也不灵了。 家里失去了保护费的来源,再加上先前的缺口被追的急,一下子就从衣食无忧变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浪荡子的孩子只好用竹篾芦苇编了一个筐子,抬着他到处行乞。吃喝拉撒睡全部在这席子上,所到之处,路人无不掩鼻。而且,整整过了十年,浪荡子才死去。 据洪老爷子说,胡少汲尚书在邓城担任县令的时候,还曾见到过这个被儿孙抬着行乞的浪荡子。 第4章 莫名其妙的因果 吴郡海盐县北乡亭,有一个叫陈甲的士子,原本是下邳人氏。因为求学的缘故,在晋元帝的时候,陈甲搬到了华亭。 魏晋的时候,是很讲究圈子的,位高权重的职务常常为门阀子弟所占据,虽然说士比平民高一个层次,但要是往上爬的话,也还需要许多技巧与谋略。 那个时候,像陈甲这样的读书人可不是后来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孔子定下的六艺可是样样在行。比方说大家一直羡慕的那些唐代诗人,诗写的极好之外,武力值也是杠杠的,所以,谪仙人也才会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当时,士族的圈子里很流行田猎。而且又重各种奇葩的怪异奇谈。二十四史里,最为荒诞的莫过于《晋书》,对这种现象也有诸多的描绘。 陈甲搬到华亭以后,因为耍得一手好弓箭,又能识别野物的踪迹,很快就融入了华亭的圈子,动不动就和他们一起,骑着马遛着狗到处乱窜。 在华亭的东边,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湖泊边的芦苇,也长得很厚很密,套用现代的话来说,是一个天然的湿地公园。 湖泊的周围,野物很多,华亭的士子们田猎的时候,都喜欢在这里施展围追堵截的战术,即便武力值再弱的士子,都会有瞎子鸡遇到米头子的时候。 某次,陈甲应当地士子的邀约,一起来湖泊放松。按照先前说话的计划,玩一个口袋战术,留下一队人马在口袋底埋伏好,其他的人则分散进入芦苇丛里,弄出响动把藏在芦苇丛里的野物往口袋里赶。 对于这样的田猎方式,陈甲是驾轻就熟;再说,为了展示自己的力量,提高自己在士子中的排名。这次,陈甲选择了单兵作战,一个人从最外围进入芦苇丛。 在芦苇丛里钻了有个七八十米以后,因为各处的响动都比较大,有点听不清队友们的声音。 瞅着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土包隆起在那里,陈甲就打算登上那个小土包,打探一下周围的动静。 正当陈甲准备行动的时候,这时前面却传来了一阵淅淅索索的芦苇折断的声音。陈甲赶紧停了下来,伏在芦苇丛里观察动静。 只见自己东面的芦苇左伏右倒,然后,一条有百斛船大小的黑黄五色大蛇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长约六七丈,晃晃悠悠地如喝醉了酒一般蜿蜒游到了自己开始看中的那个小土包边,盘成一团。 这下,陈甲的心里有些膈应了。即使是不登上那个土包探望队友们的动静,可按照开始看的方向,这也是自己驱赶野物的必经之地。 现在,这么一条大蛇盘在那里,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叫什么事呢? 等了很久,那大蛇依旧盘在那里毫无动静,哪怕是不远处有野物逃窜的声音惊扰,可那蛇依旧一动不动。 顿时,陈甲有些恼了,提起弓箭就朝那大蛇一箭射去。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陈甲射箭的本领高强,这箭不偏不倚正中大蛇的七寸。只见那大蛇像是打了个激灵似的,再没了动静。 看着那大蛇的样子,好像是被射死了,但陈甲却没有上前,又观察了一番蛇的动静后退出了芦苇丛。 这么大的一条蛇,万一没有死透,自己贸然上前,被它缠住了可是吃不着兜着走。 等到陈甲和大伙儿汇合之后,众人见他不是从说好的地方冒头,也没有问,但陈甲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自己刚才在芦苇丛里射杀了一条百斛船大小的大蛇。 在陈甲射杀这头大蛇的三年后,陈甲的一个老乡来到了华亭,也是个户外爱好者。因为初来乍到,老乡就投宿在了陈甲家里。 跟着陈甲在华亭转了几圈之后,看着华亭的士子们组队打猎,不禁也有些心痒,就央求陈甲带着自己出去过下瘾。 这次田猎的地方还是湖边。无意中,陈甲领着老乡走到了自己上次射杀大蛇的地方。 看着自己上次射杀大蛇的小土包,陈甲不由地有些奇怪。那么大条蛇被自己射杀在那里,即便是肉被虫子吃完了,但蛇骨头总不能也被蛇吃掉,再说,自己当初射出的那支箭也还在那里,怎么就不见蛇的痕迹呢? 老乡看着陈甲的脸色有点怪异,就问陈甲是怎么回事。 陈甲说,往年自己在这里曾射杀过一条大蛇,然后捡起自己的箭,把射杀的情形给老乡讲了一遍。 老乡听了以后也是很奇怪,按道理说,才三年时间而已,那条被杀死的蛇不可能骨头都没有了啊。 就在当天晚上,陈甲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戴着黑头巾穿着黑衣服的人走到他的面前,恶狠狠地说。 昔日我喝醉了在那里睡觉,你无缘无故地杀了我;那时我醉的太厉害了,没有看清你的样子。三年了,我都一直不知道是谁杀了我,想不到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然后,那黑衣人就吐着信子朝陈甲扑来。 陈甲一下子就被吓醒了,浑身都湿透了,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黑衣人吐着信子的样子,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早上,陈甲刚吃完饭,肚子就莫名其妙的的痛了起来,然后就死掉了。 还有个从临川传出的故事,说是有个叫陈莽的人,也曾因为射杀一条大蛇然后被蛇报复身亡。 据说这个陈莽,打小就是以打猎作为生计,在山上下套子察脚迹,在水里放笼子设卡子样样精通,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落在他手上的不知道有多少。 而且,在临川,提起他的名字,喜欢野味的人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即便客户再刁难的订货,在短短的时间内,他都会满足客户的要求。 在这种情况下,跟着他一起进山下水的猎户也就多了去。毕竟进山不放空手,是每个猎户最起码的期盼,再说跟着他一起进山,或许也能偷学点技艺。 当然,对追随自己的猎户,哪怕是新手,陈莽也并不介意,自己捕猎的本领也不是天生就会的,早期还不是和他们一样,跟着别人学,然后再慢慢琢磨。 某次,陈莽又带着几位猎户一起进山,里面还包括带的一位新手。前几天,陈莽在山里发现了鹿的踪迹,当时,陈莽就手把手带着他在山里安放了套子。现在过去几天了,看看有没有动静。 进山没多久,大伙儿就来到了第一个陷阱边。先前安放的机关是触动了,但是却没有猎物的影子。路上一连查看了好几个,都是如此。 于是,大家就悄声打趣陈莽,说他教徒弟留了一手,不然,按他的本事,不可能安好的机关动了,却连野物的毛都没看见一根啊。 这样的打趣,说的队伍里的新队员脸白一阵红一阵的,还真以为陈莽不肯教自己。 对大伙儿的打趣,陈莽早就习以为常了,大家都是从这样的日子里过来的。眼见转过一处小树林,陈莽示意大家噤声。 随着陈莽的方向看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只鹿头冒了出来。新队员不觉大喜,那儿就是陈莽带着自己安放套子的地方,看情形,那鹿是落在的陷阱里。 于是,还不等陈莽有什么动作,新队员就急匆匆的朝前面跑去。看着他冒失的行为,大伙儿也只得提步跟上。 很快,大家就看见了那头鹿的全貌,个头身型都很壮实,而且看起来还没有什么损伤。顿时,大家都很兴奋。 正当大家准备把这头鹿从陷井里弄出来时,却不想那鹿看见众人的动作之后,竟然自己从陷井里死命跳了出来,嗖地一下就跑远了。 众人被鹿冷不丁的跳出陷阱吓一跳,看着鹿跑去的方向,却发现那鹿又掉头跑了回来,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抬头看着他们。 于是,大家纷纷打趣陈莽,说老章子也有失手的时候啊,而且,看着鹿的架势,似乎在挑衅陈莽,你抓不着我你抓不着我。 但陈莽却没有理大伙儿的打趣,盯着那鹿估摸了一下,然后就给同伴们说了几句,准备围捕这头鹿。 看着陈莽站起身朝自己奔来,那鹿掉头就跑。陈莽和同伴们也就分着几个方向跟在鹿后面追。 追着追着,不知不觉的追进到山里的一棵大树边,那鹿绕着大树拐了个弯,朝着同伴们围过来的方向跑去。 追到大树下的陈莽不觉松了口气。今天赶这头鹿硬是把自己赶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在那鹿往同伴那里跑,基本上就是进了口袋,自己只要在这里盯着就行了。 想到这,陈莽就持着弓箭背靠着树瘫坐在地上。这棵树很高很大,光直径都差不多有个两三米。 正当陈莽靠在树下大口喘着气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团白气从地面升起,离地有个十来丈高,而且样子好像是要朝陈莽扑来。 陈莽赶忙拿起弓箭就朝着这团白气射去,只听得噗地一声,好像是射中了什么东西。那团白气消失了,然后半空里还洒下了许多血滴下来。 紧接着,陈莽就听见半空中有人说,不好了,不好了,大王被射中了。 陈莽循声往上面看去,只见一条大蛇挂在树上,身上还插着一支箭,不停地在树上晃动。 不等陈莽多想,很快,大树周围就传来的淅淅索索的声音,一条又一条的蛇接踵而来,围住了陈莽,而且开始对陈莽进行攻击。 看着这四面八方游过来的蛇,陈莽也是一阵阵头皮发麻,一边惊呼着喊同伴们救命,一边拿起身边的物品奋力驱赶这些游过来的蛇。 可是,这蛇却越打越多,很快就将陈莽淹没在了蛇群当中。随着阵阵咂咂的声音,很快,这些蛇又散去了。 等陈莽的同伴搜寻到这里的时候,大树下面,只看到一具体型和陈莽差不多的白骨,如果不是白骨手里掐着的弓箭,谁也不知道陈莽去了哪里。 至于陈莽开始看见的挂在树上的大蛇,早就没了踪影,而大蛇曾经滴淌在地上的血,也没有丝毫的痕迹。 另外就是在曲阿,还有一件和陈甲事类似的事情。 说是晋安帝隆安年间,曲阿有个叫谢盛的人。某天,他突然来了兴致,独自一个人划着船准备到湖里去采摘菱角。 可是船还没划多远,谢盛看到有一头蛟径自朝着他的船游了过来。因为担心蛟会撞上自己,谢盛就把船转了个向,远远地避开了这头蛟。 等谢盛把船转向划了一会儿之后,听见身后传来水响的声音。谢盛转头往后面一看,那头蛟居然跟上来了。 谢盛心想,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吗?于是,谢盛又把船调了个向,朝着湖边的一个小山包划去。 哪知道谢盛再次调转方向以后,那头蛟却依旧跟在自己的船后面,一直都快跟到了小山包附近。 谢盛不由地大怒,就停下船,等着蛟游到船边以后,提起船上的叉子直直地朝着蛟叉去,正好插在蛟的脑门上。那蛟负痛挣扎了几下,倒在了小山包边的水里。 虽说开始有点怒火,拿起叉子叉了蛟,但等那蛟倒在水里以后,在蛟尸的周围,湖水全都被染红了,谢盛还是有点害怕,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菱角也没采了,划着船逃命般的回家了。 到了元兴年间,差不多也是谢盛杀蛟两三年之后,普天大旱,湖泊里的水也干涸得很厉害。 某日无事,谢盛和族人们一起散步,不知觉就走到了自己当初杀死蛟的地方。看见了自己插在蛟脑门上的那把叉子,但奇怪的是,蛟的踪迹一点都没有。 谢盛就把叉子捡了起来,和族人们说,这是我的叉子。 同行的族人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为什么说这叉子是他的。 谢盛也不避讳,拎着叉子就把当年自己避开蛟蛟尾随不舍,然后自己怒而杀蛟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精彩之处让族人们都纷纷侧目。 把自己杀蛟的故事讲完之后,谢盛突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于是就拎着叉子往回走,结果,没走上几步,谢盛突然觉得自己心口很痛。在族人的帮助下,下蛮回到了家里。 但是,到家以后,仅一个晚上,谢盛就死去了。 像陈甲和谢盛这一类的遭遇,在古人的笔下还有很多。或许是为了避讳,这类的故事的主角在当时的环境下应该是个有名有姓的人,只是前人的春秋笔法太盛,在后人读到这些故事的时候,只能说他们的脑洞实在,而无法考证。 第5章 安阳书生杀三怪 魏晋时,在安阳城的城南,有一处官方设立的为行人提供食宿的处所,称为亭。如果按后世的说法,也就是驿站。 不管是叫亭还是叫驿站,它都是以接待官方的公务人员为主,有着专门的人员负责打理驿站的事务。但也对民间开放,普通百姓不方便的时候,也可以在驿站投宿。 但安阳城城南的这处驿站,却有点邪门。虽说在它的周围也有百姓散居。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年起,在驿站里投宿的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暴毙。 一开始,在出现第一例在驿站住宿的人暴毙身亡后,打理驿站的驿卒还自认倒霉,只当是自己运气霉,挨了板子不说,还给丧者的家属赔了礼道了歉,供上了些银两。 但时间一长,驿卒们发现了不对劲。这第一桩事情开始之后,同样的事情就接踵而至。 晚上住进去的时候好好的,天亮推开门一看屋里就只是一具没了气息的尸体。而且,不管是朝廷的官员,或者是普通的百姓。只要住进了驿站,结局都是一样的。 这样的事情一多,住在驿站周围的人们都说驿站很是邪门。然后,各种神啊鬼啊的说法就满天飞,弄得负责打理驿站的驿卒们也心上心下的。 原本住在驿站里的驿卒,也搬到了周围的农户家,天不大亮的话,绝对不会打开驿站的门;天色稍微暗下来一点,也会匆匆驱赶走客人,然后把驿站的门上锁锁好,生怕自己离开驿站晚了之后会白白丧失性命。 某天,有个书生去安阳城路过这处驿站。书生到驿站打尖的时候已到下午,如果继续赶路的话,时间就有些不将就。 于是,书生就叫过驿卒,让他给自己准备一间房间,说是自己要在这里过夜,明天再赶路。 听书生说要在驿站里过夜,驿卒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将这几年驿站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书生,劝他宁可选择在驿站外的农家投宿,也不要在驿站里过夜。 在听完驿卒们说的故事以后,书生却有些不置可否。朝廷办下的驿站,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些怪事呢。 再说,到驿站外的农家住宿,莫不是你们和外面的人有勾结,原本驿站能收取的收益,却让农家的赚去了,损失了朝廷的利益。 有了这些想法之后,书生对驿卒们的劝阻反而起了疑心,坚持要驿卒们给自己准备一个房间,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哪里也不去了。 而且,书生还把话放了出来:你们怕,我可不怕。今天我在这里住定了,即便是出了事,也和你们没有关系,是我命中注定丧命如此。 还说,你们要是怕缠上官司的话,还可以到外面找几个百姓,请他们做个中人,给你们签一个生死文书。 见书生如此固执,驿卒们也是直摇头。但是,书生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就真的从驿站外面找了几个百姓,把事情一说,请他们给自己做个见证。 至于书生说的生死文书,他们倒也没有让书生写。往日里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有文书没文书都是一个样,挨板子的终究还是会挨板子。 外面的百姓进了驿站以后,驿卒们领着书生和百姓去了给书生准备的房间,里里外外地给书生解释了一遍。 眼看天色快黑了,驿卒们向书生拱了拱手,告辞离开了驿站。 看着驿卒们和百姓离开,书生也不吭声。反而将他们送到了门口,不过,在书生关门的时候,他隐约听见离开的几个人说了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让书生心里有些膈应。 可是,自己的话先放在了前面,即便他们的神情举止都不是作伪,自己也有点骑虎难下了。想到这,书生不禁苦笑了一下,暗自摇了摇头。 很快,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回到房间的书生点亮的灯,从自己的行李中抽出本书,端坐在桌子边读书,可越是读,先前众人说的话,越是在自己的眼前飘过来飘过去。 算起来,从自己点起灯把书拿出来,一直过了两三个时辰,书是拿在了手里,可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书生不由地叹了口气,吹熄了灯,准备睡觉。 不过,躺在床上之后,回想着白天大家讲的事情,书生在床上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再说,这间房间的床紧挨着窗户。刚巧,今天又有些月色,书生索性就斜倚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 到了半夜之后,书生突然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在走动。于是,他就挨着窗户向院子里望去。 只见一个黑衣人走到院子里的一根柱子边,拱了拱手,然后问:亭主在吗? 过了一会儿之后,从那柱子边传来了回声:在。 那黑衣人接着问:亭主,今天有人来吗? 那个被称为亭主的声音回答道,今天有个书生来这里了。但是他一直在看书,刚刚才吹了灯,估计还没有睡着。 听到亭主的这个回答,黑衣人沉默了半晌,唉声叹气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院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书生继续噤声朝院子里看去,这回是一个戴着红色头巾的人。 这个戴着红色头巾的人也走到了先前那个黑衣人走到的柱子边,问亭主在不在。 在得到亭主的回应之后,戴着红色头巾的人发出了和黑衣人一样的问话,有没有人来这里。 那个亭主的声音也是回答说,今天有个书生来这里了。但是他一直在看书,刚刚才吹了灯,估计还没有睡着。 同样的,这个戴着红色头巾的人沉默了片刻,也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过了很久之后,院子里再也没有响起脚步声。于是,书生就从床上的爬了起了身,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像先前的两个人一样走到了院子里的柱子边。 站定之后,书生学着他们的样子向柱子拱了拱手,模仿着他们的语气问,亭主在吗? 令书生意想不到的是,那个被称为亭主的声音也回应了,在。 于是,书生就照着前面两人的话问, 在得到亭主的 回答后,这个戴着红头巾的人也离开了。 而且,在他离开以后,很久没有人再来了 于是,书生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开始那两人询问的地方。和他们一样呼唤亭主。 不想,那亭主居然也回应了。 于是,书生就照着前面两人的话问,今天有人来吗? 那个亭主的声音像前面一样一一回答了书生的问话。 接着,书生问,那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是谁呢? 亭主说,是北边猪圈里的老母猪。 书生又问,那个戴红头巾的人又是哪个? 亭主回答说,是西边邻居家里的老公鸡。 那你又是那个呢? 我是老蝎子。 听到那个亭主说自己是老蝎子,书生暗暗吃了一惊。不过,书生没有慌乱,继续学着前面两个人的举止,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回到了房间。 到房间以后,书生淅淅索索地摸出火石,点亮了房里的灯,把先前读的书又拿了出来,在灯下默默诵读,不敢睡觉。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书生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走出房间,朝昨天晚上那个柱子边打量了一眼,打开了驿站的门。 不一会儿,驿卒们陆陆续续地进了驿站,看到在院子里活动的书生,都很惊奇。就问他,你怎么能够活下来呢? 书生却不搭理他们的问话,反而让他们赶紧找把刀来,说要为他们干掉驿站里的妖魅。 听了书生的话,大家都是半信半疑。不过,这几年来,在驿站里过夜的,就这个书生能活下来,或许,他有手段帮助驿站去掉这个难题。 得到驿卒们送过来的刀以后,书生拎着刀走到了昨晚自己走到了那个柱子边,仔细观察了一番,用刀撬开了柱子下的砖。 不一会儿,一只有小鼓那么大的蝎子就冒了出来,光有毒刺的尾巴都有几尺长,看的驿站了的驿卒都是倒吸冷气。 不过,书生的反应也很快,啪地一声就用刀将蝎子拍死在地上,然后退了好几步。看着死在地上的这个超大蝎子,书生也是惊魂未定。 干掉这只蝎子以后,书生领着驿卒们来到北边的猪圈,指着猪圈里的老母猪给驿卒们讲述了自己昨天晚上碰到的事情,然后让驿卒们把猪圈里的老母猪结果了性命。 回头再走到西边的邻居家里时,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只老公鸡。一问,这鸡老公鸡养了好几年,书生二话不说,把鸡也干掉了。 这三只动物被书生干掉之后,这处驿站再也没有发生过夜的人莫名其妙暴毙身亡的事情了。 在老吴的笔下,大师兄被蝎子精扎了一口之后,痛痒难忍。后来,还是昴日星官出手,叫死了蝎子精,助西游队伍继续前行。 常规里,蝎子和公鸡是天生的对头,但在安阳的这处驿站,西邻家的老公鸡奉蝎子为主,还兼带了一头作妖的老母猪,就让人有些疑惑了。 而且,这个书生杀三怪的故事,还阐述了一个情节,那就是蝎子说书生还没有睡熟的时候,老母鸡和老鸡公都是唉声叹气的离开了,这为后人在演绎这些故事的时候提供了无尽的参考。 比如说大话西游,里面就有这么一段情景。那就是鬼物妖怪会趁着人熟睡的时候吸取精气,让人嗝屁。所以,身为主角的大师兄,在鬼物伏上身来准备袭击自己的时候,不是左扭头就是右扭头避开,想来可能是参考了这个故事。 但是,纪大学士曾说过一个故事,同样是动物有了灵性,但它的选择比安阳驿站的蝎子公鸡和母猪的选择要好的多。 据说是在沧州某地,有一处场院,老百姓把秋收之后的稻秆或者是树枝杂草割下之后堆在那里。天长地久之后,慢慢地就形成了一个老大的柴禾堆。 不知道什么时候,当地传出了这个柴禾堆下面有灵怪的说法。说是冒犯了它的人,轻则生病,重则丧身。附近的人病了,有时候还会选择到柴禾堆前焚香祷告,祷告之后病也就好了。 这些事情出来以后,当地人对这个柴禾堆都很敬畏。没有人敢去拿走柴禾堆上的一枝一叶,轻易不去柴禾堆那里。即便有事,要从柴禾堆那里经过,时间宽敞的话也基本上是选择绕道而行。 雍正乙巳年,沧州闹了大饥荒,到处都是流民。纪大学士的祖父怀着悲天悯人之心,主动捐献了六千石粮食出来,熬稀饭赈济灾民。 有一天,熬粥的柴禾不够了。一边是嗷嗷待食的灾民,一边是据说有灵怪的巨型柴禾堆,想用这个柴禾堆得柴禾,可是又没有人敢动手。 事情报到纪大学士祖父那里以后。纪大学士的祖父亲自来到了柴禾堆前,净手上香之后,对着柴禾堆祷告。 人们都说你灵验有神,想来也是熟知世事,通情达理。现在,有几千人饿着肚子等死,你也一定有恻隐之心。现在,我想请你到粮仓去守仓库,这里的柴禾,计划取出来去熬稀饭,救救那些饿肚子的灾民,想来你肯定不会拒绝。 祷告完以后,纪大学士的祖父亲自动手,指挥众人拉取柴禾,什么怪异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直到柴禾拉取完以后,人们才发现有一秃尾巴的大蛇盘在柴禾堆的正中央,一动也不动。 于是,大家就找来一个老大的撮箕,把大蛇抬进了粮仓。等大蛇抬进粮仓之后,很快那大蛇就游走了,不知道它藏到了哪里。 人们正常到粮仓送粮取粮,都不曾遇到过这条大蛇。但是,从大蛇被抬进粮仓开始,几十年里,都没有盗贼敢光顾这处粮仓。 知道这事的人都说,这是纪大学士的祖父和大蛇的约定。 后来,纪大学士在回忆这事的时候,很坦诚地和人说。世间万物,再毒的东西,也不是不能被道理所折服,妖怪不能战胜德行,指的就是这种事情。 第6章 王会师尽孝养狗 《法苑珠林》里讲了一个和孝道有关的故事,时间、地点、人物都很齐备,而且亮点也很突出,颇具有现代新闻写作的因素。 故事发生大唐京都长安的西市之中。在李二大帝被尊为天可汗的大唐,西市是长安最繁华的国际商业区。经营的商品品种遍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下里巴人到阳春白雪,不管是哪种口味,都能在西市找到自己想要的。 比方说丝绸、服装、珠宝首饰、药材、皮货、漆器、竹器、陶瓷、书画、薪炭等等,除此之外,西市里更是集中了长安城内最好的“百戏”,如果不是宵禁的话,估计和后世一样,夜生活都是从晚间十点之后开始。 而且,还有各种的说法来描绘西市的人生状态。 在谪仙人的嘴里,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在俗人的口中,则是“东邻有富翁,藏货遍五都。东京收粟帛,西市鬻金珠。朝营暮计算,昼夜不安居。西舍有贫者,匹妇配匹夫。” 所以,后世的人,一直对大唐盛世有着无尽的向往。 据说,在西市的北大街,有一家店铺,店铺的主人姓王,叫王会师。王家的店铺开的很大,具体经营的是什么商品,说这事的人没有说。 但从这个故事背后的事来看,当时,王会师在西市里应该是有点头面的人物。因为国人记事的笔墨向来如此。 譬如说在国人的笔下,两国交战,打赢了是吊民伐罪几个字轻轻带过,打输了会详细复盘,分析前因后果。但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想要会写字的国人费点笔墨,估计更是难上加难。 言归正传,正在王会师的事业做的如日中天的时候,家里人专程来到店里,老妇人过世了。 要知道,国人向来是很重视孝道的。早在春秋战国时候,对长辈的故去可是有一整套的礼节,而这些礼节,有的还是律法的形式进行了规范。 譬如《唐律疏议》就曾明确“父母之丧,法合二十七月,二十五月内是正丧,若释服求仕,即当不孝,合徒三年”。意思是说了父母之丧,得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如果提前结束守孝,将会被处于三年的牢狱之灾。 不管是什么人,一旦被坐上了 不孝的名声,那他这一辈子基本上就完了,甚至还会连带整个家族。 像我们所熟知的夺情丁忧,再有能力的朝廷官员,都会因为这个成为被政敌拍死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在王会师收到家里人的讯息以后,整个人都蔫了。一边是自己的商业帝国,一边是自己的母亲。 不过,孰重孰轻,王会师还是分的清楚的。当即,就把手头上的事情交给了下面的人,自己一路飞奔赶往老家。 等王会师赶到家里,王母的尸骸还停在家里,家里人也等着王会师到家以后再举办招魂、殓殡、吊丧、服丧、送葬、居丧、墓祭等几个主要仪节六十六道程序。 而且,在王母下葬以后,王会师老老实实的在母亲的墓旁结庐而居,实打实地服“斩衰”;一来确实是尽孝,二来也是避免落人口实。就像《唐书·孝友传》里记载的那些故事一样。 当时有个叫梁文贞的人,少小时便离家入伍戍边,等到回乡的时候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看着父母坟茔上的草,梁文贞心里滴血,虽说忠孝难两全,但父母在的时候自己没能养老送终,在梁文贞看来终究是过不去的坎。 于是,等梁文贞搬进父母坟茔边的草庐为双亲守孝的时候。在家里人的注视下,梁文贞做了一件很让人惊异的事。 他绕着自己父母的坟茔转了几圈之后,居然挥起锄头挖了一个洞进入父母的墓穴。每天早晚都进去把父母的棺椁以及陪葬的冥器都认认真真的打扫一遍,事死如事生。 而且,梁文贞干这件事一干就是三十年。这三十年里,他和谁都不开口说话,哪怕是家里遇到了什么突发事情后和他请示,他也用笔墨来回答。 至于这事是怎么传出的。或许是因为梁文贞的操作真的感动了上天。在梁文贞挖通父母的墓穴后没几年,官道改修,恰好从梁文贞父母的墓前经过。 官道上的行人多,来来去去看到梁文贞为自己的父母守丧守了几十年,一传十十传百,再听说梁文贞每天早晚还钻到父母的墓穴里面去打扫卫生,说到梁文贞的人都是为之落泪。 到了开元年间,身为刺史的许景先终于坐不住了,把梁文贞为父母守孝的事情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通,直接上报到玄宗皇帝那里。 玄宗皇帝一看,这可是个值得学习的典型啊,转身就吩咐史官认真了解这事,把它记下来并讲给人听。 有朝廷宣传的典型做榜样,王会师自然也是有学有样。不过,王会师虽然没有做的梁文贞那么极致,但也实实在在地在母亲的坟墓边住了整整二十五个月。 除下衰服后,王会师回到家里,准备新生活的开始。 凑巧的是,在王会师回到家的当天。家里的仆役就过来禀报,家里的狗生了一条青黄色的小母狗。 都说狗来财,招财富。刚进家门就有这样的吉兆,王会师心里很是欢喜。转过头对自己的妻子时千叮嘱万叮咛,要好生喂养这条狗。 再说,自己在母亲坟墓边结庐而居的时候,店铺里的事有下人时不时过来禀报,但自己这么久没有去店铺里实打实瞧瞧,王会师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 在叮嘱完妻子好生养狗之后,王会师就把心思全部放在了自己店铺的生意上。 时间一晃就慢慢过去了。等王会师在店里忙上一两个月之后,家里人突然过来给王会师报信,说那条青黄色的小母狗离家出走了,即便是家里人找到了它,可一到家门口它就汪汪的叫,怎么也不肯进门。 听到家里人报过来的讯息,王会师顿时就惊呆了。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条狗又是家生的,自己来店铺之前可是给妻子好生交代过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 于是,王会师就和报信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报信的人还支支吾吾,像是在遮掩什么。但王会师是什么人呢?一下子就看出了报信的人说话不老实。 在几经盘问之后,家里报信的人终于说了实话。 原来,前些日子,王会师的妻子和婢女去后厨的时候,看见那条青黄色的小母狗拖了老大一根骨头往外走,王会师的妻子以为狗是从厨房里偷的骨头,就让婢女找了根棍棒轻轻地抽了它几下。 按道理说,这样管教几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在王会师的妻子打狗之后,厨房里做饭的厨子和伙夫听见狗的叫声以后,走了出来,向王会师的妻子说,狗拖着的那根骨头,是他让伙夫特意给狗留着的,因为老爷和夫人都说过要好生养着这条狗。 见厨子这么说,王会师的妻子顿时有些挂不住脸色了。莫不是自家的厨子在埋怨自己指责厨房管理不到位啊。 可还不等王会师的妻子开口,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条青黄色的小母狗居然说话了,而且自称是老爷的母亲。 那狗说,过去,因为管理家里的人和事都很严厉,发现了奴婢的过错就进行了惩罚。所以这辈子得了报应,带着记忆投胎到了狗身上,幸好是在自己家里。 可是,虽然自己这一世是狗,但终究认得王会师的妻子是自己的媳妇。现在,媳妇拿着棍棒抽打自己的婆婆,是非常不孝顺的行为,七出之首。 我身为婆婆,却被儿媳妇打了。这事讲出去,实在是没脸见人,这个家我也待不下去了。 那自称是老妇人的青黄色小母狗说完这一番话之后,掉头就要往院子外走。 当时,夫人的脸都吓青了,赶紧向老妇人道歉,请求老妇人留下来。在场的人也帮着夫人说好话,可老妇人硬是要走,怎么劝怎么拦都拦不住。 哪怕是家里把门关起来,可稍一不注意,在家里就看不到狗了。 现在,家里人都知道了这事,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让小的过来请老爷回去。 听完下人说的话,王会师不禁嚎啕大哭,心想,怎么这狗格外的亲热,原来是自己的母亲轮回了。 到了家里以后,王会师把自己的妻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又让家里人四处去寻那条离家出走的青黄色母狗。 找到狗以后,王会师将狗抱回了家里。 但等王会师到家以后,狗才被放下地,又掉头跑出了门。这样子一共搞了四五次。 看着这狗的态度很坚决。王会师越发相信妻子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于是,就在北大街自己的店铺墙边,修了一个狗舍,将小狗安置在里面,然后自己每天给狗送吃的。 西市里的人来往极多,在听说这件事情以后,都纷纷跑到王会师的店铺里看闹热。看过之后,给狗扔饼子的人也特别多。 这只青黄母狗带着狗舍里不出来。每到了斋戒之日,就不会吃东西。 这样过了一两年之后,狗不见了,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 先不说《法苑珠林》讲的这个故事到底想告诉人们什么。但在《朝野佥载》里,还有两个长辈故去后后人尽孝的故事。 在东海,有个叫郭纯的,非常孝敬他的母亲。在他母亲死后,郭纯也依照礼制在母亲的墓旁结庐而居。 这个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郭纯非常想念他的母亲,在守丧的时候,郭纯会时不时的在他母亲的墓碑前嚎啕大哭一场。 而且,只要郭纯一哭,就会有大量的鸟飞过来,集聚在郭纯的身上和他母亲的坟墓上。看到了这番情形的人都很惊诧,认为是郭纯的孝心感动了天地。 这番情形出现的次数一多,不待郭纯说话,就有人将这事上报到了东海衙门,朝廷在听说这件事以后,专程派人到郭纯守孝的地方查看这件事,结果,还真不是造谣的。确实是郭纯哭母的时候会有群鸟飞来。 于是,朝廷就把这事当成了典型进行宣传,表彰了郭纯的孝心,还修了几座大牌坊。治理东海的官员也因为这事得到了提拔重用。 可是后来,却慢慢传出风声。说是郭纯在哭母的时候,偷偷藏了些吃的在袖子里,一边哭一边撒,然后那些年闻到了吃食的香味,全部跑过来找吃的。 而且,郭母坟墓附近的鸟,还被郭纯训练成了条件反射,只要郭纯一哭,那些鸟就会飞来。 另外一桩事则发生在河东一个叫王遂的孝子家里。王遂的操作比郭纯更加粗暴简单,当然,也很另类。 王遂在为父母守丧的时候,他们家发生了一件神异的事情,王家养的猫和狗各自下了一窝小崽子。但是,抚养狗崽的是猫妈,抚养猫仔的狗妈。 消息传出去以后,大家都很惊讶。于是,跑到王遂家里看猫犬互乳其子情形的人是络绎不绝。 而且,王遂家里还有点能量。在家里的猫狗互相抚养小崽子以后,县里州里都把这事作为王遂孝感天地的德行上报到了朝廷。王遂个人和王家都得到了大肆表彰。 但在朝廷表彰王家后没有多久,从王家传出了一个消息:说是当时他们家的猫和狗同时下崽子,王家就将猫崽子放到了狗窝将狗崽子放到了猫窝,让狗妈和猫妈都习惯了对方的小崽子。 所以,后来,在王家,不管是谁去,都会看到他们家一只猫领着几条狗,一条狗领着几只猫玩耍。 王会师家的青黄色小母狗,讲故事的人说是王会师的母亲转世,但是与古人笔下同类型的故事相比,王会师转世为狗的理由似乎牵强了一些。 《太平广记》里曾摘录过一些相似的故事,坠入畜牲道为六畜的,基本上都是前世欠了债,然后带着记忆转身异类还债。而王会师的母亲仅仅只是因为治家太严,也不像纪大学士笔下人物的苛刻,就落到这种地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编纂《法苑珠林》的人群的杜撰。或者是王会师自己的杜撰,时间长了之后,让听说了这件事情的人都信以为真了。 第7章 陈五老董的报应 江南秀州之地,自古以来就将泥鳅视为至臻美食。在当地人口中,泥鳅被赞誉为水族中的阳性佳肴,其独特之处在于它融合了水的寒性,具有显着的功效。即便是孕妇或病患者,食用泥鳅亦无任何不妥之处。 而且,泥鳅的烹饪方式多种多样,令人目不暇接。可以红烧,可以清炖,可以干煸,其中尤以泥鳅钻豆腐这道传承已久的名菜最为着名。 现代的人们对泥鳅这一食物进行过认真研究。依据现代营养学的理论,泥鳅在众多水产品之中,相较于其他水产,其蛋白质含量颇高,而脂肪含量则相对较低,是不可多得的水产食材。实乃稀有的水产佳品。 此外,泥鳅的肉质清爽、细腻,口感鲜美至极,享有“水中人参”之美誉。它既可登上大雅之堂,成为宴席上的珍馐美馔;又可走进寻常百姓家的厨房,成为家常美味。 李神医在《本草纲目》中,对泥鳅是这样注释的:泥鳅,甘、平、无毒。然后提到了两个方子,一个是“沃焦散”,主治消渴饮水。服用方法是,抓来十条泥鳅,将其阴干后,去除泥鳅的头部和尾部,烧成灰,然后加上等量的干荷叶,用药碾碾成细末。每次服用只需二钱,用水调和服用,一日三次,疗效显着。 另外一个方子则是有难言之隐的男士的最爱了。在李神医的书里,说的更为直白,煮食泥鳅,可治阳痿。想来,泥鳅钻豆腐这道美食之所以能传到大江南北,估计都是因为它可以称为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 当时,在秀州市集的水产品一条街,卖泥鳅的商贩比比皆是。与后世的菜市场相类似的是,商贩们出售的泥鳅,有从小溪河流或湖泊捕捉的,也有人工养殖的。每天都是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伏。 在众多售卖泥鳅的商贩中,有一个小贩叫陈五,与其他商贩相比,在水产品一条街,他并没有固定的摊位,但是他的泥鳅生意却让其他的商贩眼红不已。 原因也很简单,每当陈五挑着担子出现在水产品一条街的时候,立马就会有一群抢购者将他团团围住。有时候,还不等他走进市集,肩上的担子已经被抢购一空。 就连秀州城里的各大酒肆,也常常会派出伙计蹲守陈五。抢到了的酒肆,酒肆里菜品的招牌马上会增加一道陈五秘制泥鳅。 实际上,陈五的担子里,出售的泥鳅与其他的商贩并没有什么区别,要么是新鲜的活泥鳅,要么是陈五自制的泥鳅干。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卖泥鳅,为啥偏偏陈五的生意就这么好呢?而且每次都是客户抢光。 陈五的同行不是没有找过酒肆的那些伙计,也和到陈五那里买泥鳅的散客聊过。可他们说,虽说你们的泥鳅品质不差,但和陈五的比起来,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味。 同样是用活泥鳅烹饪,口感却始终比不上陈五家的泥鳅那般鲜美可口。泥鳅干就更不用讲了,味道总是不及陈五售卖的泥鳅那样入味和地道。 客户反馈回来的信息让陈五的那些同行很是摸不着头脑。他们也试过陈五售卖的泥鳅干,味道确实比他们自己制作的要入味和地道,他们也承认。 但是,新鲜的活泥鳅这块,可让陈五的同行们百思不得其解了。也不是没有和陈五一起进过货,而且很多次还是和陈五进的同一家渔家。 要么是陈五前脚进去他们后脚进门,有时候他们先到了,陈五拿到的还是他们挑选之后的货色,这怎么让人想得通呢? 而且,头天进货,第二天售卖。到了水产街之后,偏生陈五担子里的泥鳅活蹦乱跳,即使有死去的泥鳅,但依旧被人们追捧,说陈五的死泥鳅比他们的活泥鳅制作起来效果都还好。 这就更让陈五的那些同行们郁闷了。在陈五进货之后,他们甚至特意跑到陈五家门口蹲守,然而并未发现陈五进屋后有出门的迹象。可为何他卖的泥鳅在老百姓口中就是要比其他人的好呢?这完全没有道理啊! 都说同行是冤家。同行们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试图探寻陈五的秘密。可是,哪怕是用美酒佳肴灌陈五,也从陈五那里掏不出一颗字。 凭借着自家泥鳅畅销的优势,那些年里,陈五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不仅娶妻生子,家中也渐渐也有了余钱剩米。 当地人都说,这是陈五的财运,不然,为啥卖同样的泥鳅,别家的是滞销,陈五的却是供不应求呢?不然,没办法去解释陈五的泥鳅为啥这么好卖了。 这话传出来以后,陈五的那些想不通原因的同行们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好在秀州的水产市场有那么大,除却陈五的泥鳅之外,水产街的泥鳅也并非没有销路。 而且,陈五也似乎没有垄断整个泥鳅市场的心思。陈五售卖的泥鳅更像是后世的那种限量供应的饥饿营销。在陈五担子里的泥鳅售完之后,大家还会到其他商贩那里购买泥鳅。 对于秀州当地人来说,陈五这条鲶鱼,可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好处。最起码的,在秀州售卖的泥鳅,品相品质,比别的地方都明显上升了几个档次。 又过了几年之后,某次,在水产街蹲守陈五的酒肆伙计,人发现陈五有好几天没有出来卖泥鳅了,刚好又碰上有客户点名要尝酒肆里的陈五秘制泥鳅。 酒肆的老板没有办法,就让伙计到陈五家去瞧瞧是怎么回事。等到了陈五家后,却发现陈五躺在床上,据说是生病了。 按照陈五妻子的说法,是陈五在去渔家收泥鳅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划伤了脚,走不得路,只好回家休息几天,所以售卖泥鳅的生意也停了下来。 而且,陈五的妻子还说,家里面售卖的泥鳅,都是陈五自己弄的,连自己都没经过手。 听到伙计传回来的信息,酒肆的老板也只好摇摇头。心想,也只有等陈五伤好了之后,再重新推这道陈五秘制泥鳅了。 哪知道陈五这回脚被划伤之后,虽说请郎中看过,也用了药,但是伤势却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愈发重了。 酒肆第二次让伙计去陈五家里瞧瞧情况时,陈五不光是走不得路,就连床也下不得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躺在床上,陈五还不停地喊这里痛那里痛。家里人帮他翻过身,也会听见陈五喊这里被蛰得痛那里被蛰的痛。 等陈五的老婆和孩子将陈五扶起来,陈五的老婆揭开陈五身上的衣裳,他的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 这让陈五的老婆和孩子都觉得奇怪,为什么陈五老是喊自己被蛰得痛呢,床上也没见有什么东西咯着他啊。 但是,过了几天之后,陈五的老婆在给陈五换衣服的时候,却发现陈五的背上出现了一些溃烂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一般。 于是,陈五的老婆唤过孩子,又把陈五的床铺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也搞不明白陈五身上的那些伤口是怎么出现的。 而陈五在背上出现溃烂的伤口之后,竟慢慢扩展到了全身。瘫在床上的陈五,每天都是痛的哭爹喊娘。 请来的郎中,看着陈五的样子,也是只摇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十来天之后,陈五咽气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地方。 等陈五的丧事办完之后。某天,有好事的妇人,在和陈五的老婆闲扯的时候,无意中说起陈五真是造孽,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大罪,死的这么造孽。 妇人的话似乎触动了陈五老婆的心,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哎,有什么法呢,这都是报应啊。 听着陈五老婆的话似乎话中有话,这个妇人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这么说呢? 可能也是寻着安慰,陈五的老婆心里也没想那么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说是陈五在生的时候,每次到渔家那里买来了泥鳅,或者是自己捕捉到了泥鳅,和他家一样把泥鳅放在瓦盆里,用清水,再洒上点草木灰和盐,把泥鳅透一下,让泥鳅把肚子里的污秽吐出来。 大伙儿都说我们家的泥鳅弄起来特别入味,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在让泥鳅透水的时候,我们家陈五还会寻些陶器的碎片碎嚣,把它搁在瓦盆里面。 草木灰和盐下到水里的时候,泥鳅会因为灰盐的刺激左奔右突,在瓦盆里挣扎。越是挣扎越会挨着那些锋利的陶器碎片,这些碎片就会刮伤泥鳅。 然后这些泥鳅在瓦盆里就越是挣命,混合了灰盐的水就会随着泥鳅被碎片划出的伤口进入到泥鳅的体内。所以,哪怕泥鳅死了,味道依旧很入味。 我家陈五的死法,和那些泥鳅的状况是一模一样的。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呢? 听到陈五老婆这么说,那个好事的妇人也是悚然一惊。都说陈五售卖的泥鳅好吃,原因居然在这里。 可是,现在连他老婆都说他的死状是因为陈五在生的时候这么折腾泥鳅,那个好事的妇人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陈五如何整治泥鳅的故事还是从这个好事的妇人口里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了陈五的泥鳅为啥这么好卖了。 但是,这个好事的妇人在把消息传出去的同时,把泥鳅的死状和陈五的死状添油加醋了一番,陈五的那些同行有没有按照陈五的法子去整治待售的泥鳅,就没人知道了。 想来,或许偷偷有人试过陈五的法子,验证一下当初陈五售卖的泥鳅到底是不是因为这法子而实现的。 但场面上,估计没人敢拿陈五的法子用在自己的货物上。国人向来奉信因果报应,万一陈五的状态落在自己身上,想想都有点后怕。 后来,有一个很流行的词叫做“鲶鱼效应”。说是渔民在千方百计想办法带活沙丁鱼回港的时候,尽管经过了种种努力,可大部分沙丁鱼还是会在运输途中窒息而亡。 最后,有人无意中在装沙丁鱼的容器里混进了一条鲶鱼。结果,沙丁鱼见了鲶鱼之后四处躲避,大多数沙丁鱼都活蹦乱跳地回到了渔港。 这种说法还常常被当做典型案例,四处教导于人。但也有人考证过这种说法,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或许,是根据陈五整治泥鳅的故事杜撰出来的,也未可知。 与陈五整治泥鳅的手段然后因果轮回的故事,在洪老先生的笔下,还有一个。 话说饶州乐平县白石村,有一个名叫董白额的人,此人乃是一名屠夫,日常靠着宰杀耕牛、贩卖牛肉维持生计。自他出师以来,便开始独自操刀,直到去世之时,死在其刀下的牛已然不计其数。 绍兴二十三的秋天,董白额突然得病了。而且,他这病还蹊跷的很,属于那种典型的脑壳痛。 脑壳痛这种病,用现代流行的西方医学体系的设备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在古代也是如此。 董白额家里请了很多郎中看过,也没有什么用。 每当董白额发病时,头痛欲裂,难以忍受。于是,他只得让家人用绳索将自己捆绑起来,吊在家中的柱头中央。不仅如此,还要将他的手脚和头部都用绳子紧紧缚住,系于柱上,很有点古代五马分尸的样子。 但这还不算完。绳子绑好之后,还得着人拿起棍棒痛殴。只有这样子,董白额才会不觉得自己脑壳痛。然后稍微能得到一些缓解。 从他得病开始,到发现这个方法缓解病症,连续经历了七天的被痛殴之后,最终,董白额仍然因头部剧痛而死去。 后来,从他们家传出来说,董白额在生的时候,平日里杀牛,也是将牛的四只脚和头用绳子捆起来,使其无法动弹,然后用棍棒活生生地将牛打杀。 据那个时候,在董白额手上买牛肉的人说,他们家的牛格外入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 董白额的死法,和他生前打杀的那些牛,没有任何差异。 第8章 张氏一念免罪过 在国人的世界里,因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关于忠孝的话题一直是掩藏在国人的血脉深处。 其中,更有流传至后世得经典故事——“二十四孝”。尽管,用后世考究的眼光去看,这“二十四孝”的故事在某些地方值得商榷,但并不妨碍它被推崇为中华民族“孝文化”的典范。 《说文》说,“孝”的本义是“善事父母”,包括对父母的奉养、尊敬、服从等方面。同时,“孝”拓生到“德”的重要范畴,“孝顺”“孝敬”“孝悌”成为衡量人品、规约社会行为的重要标杆,“孝子”“孝女”“孝孙”等在不同时代都是人们的“道德模范”。 除却统治阶级推崇的“二十四孝”故事之外,在稗官野史及各种志怪笔记和民间中并存着许多关于孝或者不孝的故事,并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 而且,在这些故事里,还有一个颇为神奇的纽带,那就是,凡是能够和孝有关的,往往都会扯上上天的雷霆之怒。 然后,在后世,所有忤逆不孝的行为,也常常会被诅咒天打雷劈。 洪老爷子,就曾给后人讲过类似的故事。 绍兴二十九年闰六月,盐官县上空出现了奇异的天象,连续数日乌云压境,天色昏暗,看似有暴雨降下,但是光打雷不下雨,一天到晚都是雷声轰轰。搞得人心不静,议论纷纷,都暗自揣测是不是有做了亏心事的人将接受上天的惩罚和教训。 在这个连续数日雷声滚滚地某个晚上,上管场居民顾德谦的妻子张氏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神人指着她一件一件历数着她前世的行径,然后厉声呵斥她,说她将因为前世的过错在明天会被雷劈死以儆效尤。 张氏在梦中惊醒以后,觉得很是惶恐,而自家的男人又不在家,没有个说话的地方,只好躲在屋里偷偷地哭。 哪知道哭声却惊醒了顾德谦的母亲自己的婆婆。大晚上的,有人在家里哭,不是个事。于是,顾母就走到了张氏的房间,问张氏是怎么回事。 瞧着婆婆进了屋,张氏停止了抽噎。但面对婆婆的问话,张氏又不敢和她说自己做了噩梦。再则,如果是和婆婆说自己会因为前世的原因而在今生遭雷劈的话,也不知道婆婆会怎么想。 见左问右问,张氏就是不肯说,顾母后来也生气了。我好端端的和你说话,你左也不答右也不答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老娘借了你的米还了你的糠?还是我哪里得罪了你,用得着你一个人半夜躲在屋里哭嘛? 见婆婆生气了,张氏原本停下的哭声又开始起来,抽噎着和顾母说了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梦,弄得顾母也眼睛红红的,拿着张氏的手,婆媳俩说了一通宵的话。 第二天天亮之后,看着屋外乌风暴雨骤起,雷声更是在顾家的上方一阵接着一阵。张氏就怀疑自己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是真的,觉得自己今天肯定会死去,心里不由地一阵阵惊悸。 等张氏坐起身,才发现晚上和自己说着话的婆婆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想来终究是上了年纪,熬不得夜。 于是,张氏就轻脚轻手的下了床,换了身衣服,然后又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关上门,独自一人走到了屋外远处的桑树下。 在桑树下,张氏心里想着,既然神人都说自己会因为前世的事情在今天被雷打死。死就死,只是自己的婆婆年纪大了,不能因为自己被雷打死的死状惊吓到了她。 这个时候,雨也越下越大了,雷声也一声比一声响亮,闪电更是一道比一道耀眼。张氏心里更加害怕起来,紧紧咬住牙关闭上眼睛等死。 可是,没等张氏等上多久,半空中传来了一道声音。张氏,因为宿生,你本应在今天被雷震而死;但因为你的孝念,上天赦免了你的罪过。 张氏惊喜地睁开眼睛,风也停了雨也住了,先前的雷声和闪电都没有了。然后,又听见半空中那个声音说,张氏,你回去以后,要好生孝敬你的婆婆,多做一些积善行德的事。 等张氏回到家里,顾母早已醒来。张氏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顾母说了一遍,婆媳俩都是喜极而泣。 在顾母的心里,张氏待她向来比自己的女儿还好。而张氏,待顾母,也如待自己的生母一般。 后来,张氏因为孝敬婆婆而被上天赦免罪过的事就慢慢传了出去。只是顾家和张氏的名声不显,这事也就仅存于当地百姓的口中罢了。 幸好洪老爷子在听说这件事情以后,把它收录在了自己的书里,得以留下了顾家和张氏的名字。 张氏后来的故事怎么啦,洪老爷子没有说,但想来,估计是家庭和睦,毕竟吃一堑长一智。 或许,在这次的事情之后,张氏和顾母的关系比往日里更加和睦。因为按照过来国人对这一类故事的看法,都希望的是一个圆满的大结局。 这样一来,想必因为张氏的孝念,多年以后,顾德谦家里子孙满堂,家族兴旺。而且,在张氏故事的引导下,顾家周围形成了一股尊老爱幼、团结互助的良好风气。 至于像这一类的故事,为啥在国人的骨子里一直经久不衰,现代也有人考证过其缘由。 说是“孝”的观念萌芽于周,讨论于春秋战国,兴盛于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用律法的形式将“孝”纳入“忠”的考核之后,历朝历代都把“孝”作为维持政权的有力武器。 孔子说:“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所以,在几千年的历史传承中,“为国尽忠即是尽孝”就成为了国人血脉深处习惯和奉行的准则。 就像当年赵登禹先生说过的:“军人战死沙场乃是本分,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只是老母年高,请副军长予以照顾。” 所以,我们也才能看到川军那面昂扬的旗帜——我不愿你在我近前尽孝;只愿你在民族分上尽忠。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过年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在家尽孝,为国尽忠。 第9章 杜三忤逆受天惩 国人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若把这话得原文找来,就会发现,很多时候我们一直子断章取义。 《孟子·离娄下》说:“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这五不孝,对比所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似乎更有意义。 而且,在前人记述的故事或者是传闻中,以“无后为大”作为理由的故事少之又少,近胜于无。反而,因为《孟子》里阐述的五种行为有关的故事比比皆是。 不过,在国人的口里,既然有因为孝念而免去罪过的例子,自然也有忤逆父母而遭受惩罚的故事,正所谓前之因后之果。 宋代的时候,在洪州城崇真坊北边大水井一带,有一户姓杜的人家。家里一共三人,杜母,杜三和他的弟弟。 杜三的弟弟,虽说年纪小,可也在崇真坊某户卖烧饼的人家当学徒打工。学徒工是没有工钱的,好在主人家一天提供两餐吃的,尽管有时也饿得嗷嗷叫,但终归不至于成为饿殍。 这种情况下,杜母的奉养,就全落在了杜三身上。可杜三也没有什么手艺,能够操持的营生就是靠着杜父生前留下的板车卖水,一天勉强能挣上几文钱,糊弄下肚子。 到了夏天,杜三还会弄来些砒霜硫黄,靠着杜母制一点土蚊香,拿出去售卖。运气好的时候,也能赚上几文钱,运气不好的时候,折本也是常事。 据说,卖水这个行当,早在隋唐时就有盛行了,尤其是像长安这类人口爆满的城市。 就像现代的城镇化一样,当人口越来越多向城镇聚集以后,最明显的就是城镇原有的基础设施跟不上人口的拥挤,在人们对美好生活向往的追求下,许多新的行业就产生了,比方说什么专职处理夜香的、专门卖菜的等等。 杜三他们卖水的方式,和现代社会里小区那种送瓶装纯净水矿泉水的差不多。 略有不同的,现代社会送纯净水矿泉水上门,业主的选择性极强,今天可以喝这个牌子的,明天可以叫那个牌子的。 但在古代,杜三他们,却有着指定的区域。譬如《东京梦华录》曾明确记载:“其供人家打水者,各有地分坊巷”。 什么意思呢?就是不管你的水是从城外拖进来的,还是从自家水井里打的,但是你只能把水卖给上头给你划定范围内的人家,不能跨区域售卖。 而且,卖水这件事不需要任何手艺,终究是个力气活。收入自然也就很微薄,估计一天下来,得到的钱粮也就仅仅只能填饱肚子而已。 像后世因为天气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五块钱一桶的方便面卖上四十块;或者说什么方便面五元,泡方便面的开水另行收费三十元的操作,估计这种事是杜三之流挖破脑袋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然的话,范大先生在考察河东诸州百姓的生活之后,在书面呈送给仁宗皇帝的《乞免浮客及下等人户差科札子》,就不会专门指出城内卖水为生的属“不能自存者”。 而且,王安石在汴京推行免役法时,原本是所有行当的商人,不管规模大小,都要给朝廷上缴行钱,但在实施过程中,对卖水的行当,朝廷还是颁布诏令明确予以蠲免。 所以,对于杜家来说,光靠着杜三卖水,和偶尔卖出的些自制蚊香,家里想有点多余的余钱剩米,近乎天方夜谭。 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家里的压力全部堆积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再说,可能平日里看到的又全部是些阴暗面,国师林灵素又让佛家的信徒改了行,在杜三的眼里,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生活没了盼头,杜三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挣得的钱,给自己的老母亲准备一天两顿的吃食之后,手上剩个一文钱,也会跑到卖酒人家那里打点酒喝。 你说喝酒就喝酒,但这个杜三酒品又不好。喝了点酒之后,特别喜欢撒酒疯。 也不知道杜三是不是因为喝酒被社会毒打几次之后,怨气没得地方撒。回过头来,就把脾气朝着自己的老母亲怂。 每次灌了二两马尿之后,回到家里,杜三看自己的母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等杜母拿着湿布给喝醉了的杜三擦脸,杜三却动不动就对自己的母亲破口大骂,甚至还动手打自己的母亲。 或许,在杜三的眼里,杜母已成为自己最大的负担。 住在附近的邻居听到看到杜三发酒疯辱骂或者是捶打杜母,都是咬牙切齿扼腕叹息,认为杜三实在是不当人子。也不是没到杜家扯过劝,教训过杜三。 然而教训并没有什么卵用,有时候反而被杜母拦下了。街坊的妇人,偶尔和杜母闲话的时候,说杜三这么不孝顺,你老人家可以报官啊。 但杜母听了这些说辞之后,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是自己和杜父没有,没能给杜三兄弟攒下些家业,害的杜三一把年纪了,都还没寻个亲事。 如果街坊们继续劝说的话,杜母还会拿出虎毒不食子。时间长了之后,邻居们也不太愿劝说了。 后来,某天下午,杜三又在外面喝多了酒,酒醺醺地回来后,对着自己的母亲又张嘴就来,甚至还准备拿起棍棒殴打杜母。 好在杜家周边的邻居在,拦下了杜三,将杜母藏了起来。 杜三骂骂咧咧的寻了许久以后,没有找到自己的母亲,也就丢下了木棒回到了自己家里,但嘴里仍在喋喋不休地诅骂着周边的邻居。 听得杜家的街坊是怒从心起,不过,也知道杜三向来如此,只是可怜他的母亲,也不愿和杜三这种人过多计较。 哪知道杜三回到家里以后,却像发神经般似的,从家里翻出了往日里做蚊香用的砒霜硫黄,一股脑儿地塞了一嘴巴,硬吞在了肚里,摇摇晃晃地犹自骂骂咧咧的出了门。 这边,街坊们见杜三出门之后,好生安慰着杜母送她回家,等进门之后,杜母看着满屋的狼藉,地上散落着的砒霜硫黄,心里叫苦不迭,只得慢慢收拾。 那边,杜三摇摇晃晃走到街上以后,只觉得口燥咽干,好不容易摇到平时卖水的地方,抢过瓢就从水桶里舀了一大瓢水,叽里咕噜地一口喝了下去。 等这瓢水进肚以后,杜三就像喝醉了似的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因为杜三满身酒气,再加上平日里杜三喝酒之后向来如此,那些卖水的同伴们都只当是杜三酒劲上来了,见他斜躺在地上,摇了摇头也就没管他。 结果,没过几分钟,这帮还在犹在谈论杜三的,突然发现杜三不知道什么时候七窍流血。一个个都吓呆了。 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用手在杜三鼻子下探了探,杜三早就没了声息。 这可是人命官司啊。于是,大伙儿报官的报官,赶信的赶信。 等杜母和杜三的弟弟赶过来时,衙役和法医早已验尸完毕,得出的结论是杜三误服砒霜硫黄中毒而死。 都说人在做天在看,等官府把杜三死亡的事情调查清楚,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说杜三是受了天罚。 再后来,据说某天晚上,杜母梦见杜三,他泪流满面,向母亲道歉,说自己实在是忍受不住每天下油锅之苦,请求母亲原谅他的过错。 打那以后,杜三的故事也在街坊邻里间流传开来,人们纷纷告诫自己要孝顺父母,以免遭到同样的报应。 第10章 兰若寺僧救黄生 这个故事,和前面讲的寺院里的狗死后变成蛇报怨的故事有些类似。兴许,还可能是那个故事的扩充版,但更充满了玄幻色彩。 说是江南休宁,有个姓黄的商人,一直往来于休宁和越东之间做生意。因为做生意的时间长,也有点身家,只是名字不详。为了便于讲述,这里姑且将他称为黄生。 某年,黄生在越东调货的时候,无意之中得到了一只西洋犬。养了几天之后,黄生发现这条狗很是不错,十分温驯,而且很聪明,能懂号令,警觉性也很高。有时候黄生还没发出指话,狗就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马上就去做。 要知道,在古代,物质资料原本就没有现代这么丰盛;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养狗养猪养鸡等等都会从实用角度出发。 虽然这西洋犬与田园犬比起来,骨架更大,食量也就相对大一些。但因为这狗很灵性,让黄生颇为喜欢。别的不说,一个人赶路的时候,有这么大条狗跟着,即使是路上遇到强人,心里也多了一份底气。 所以,黄生待这狗也不错,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将自己的食物先拨一些出来,喂给狗吃,不像普通人家那样把残羹冷炙丢到狗盆里。 就连睡觉的时候,黄生也会让狗睡在自己的床下。要是往哪里去,黄生也把狗带着,一人一狗相得益彰。 眼见年关将至,黄生准备从越东回休宁老家过年。路过睦州的时候,因为着急赶路,结果一人一狗走错了方向。 眼见夜色降临,正当黄生有些心急的时候,看见前面不远处隐约有着楼阁,似乎是处人家,黄生不由地大喜,领着狗就往前赶。 等走进了之后,黄生才发现这里是座寺院,门口挂着兰若寺的匾牌。因为一直在外行商,路过寺院的时候黄生也会进去烧烧香拜拜佛,求个平安,也知道寺院里会有些厢房让外人投宿。 于是,黄生就带着狗进了寺院,向知客僧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请求僧人给自己找个住处。 等知客僧领着黄生在膳堂用过点吃食,再往住处去时。有个老和尚从禅房出来,与这一僧一人一狗来了个大碰头。 老和尚停了下来,开口问黄生,施主,你从哪里弄来了这只狗? 黄生不明所以,还以为老和尚是在夸奖自己带着的这条狗,就把自己怎么得到这条狗的事一五一十地和老和尚说了一遍。听到领着黄生的知客僧也是啧啧称奇。 不过,对于黄生的说法,老和尚并没有进行什么评价,反而对黄生说,老衲看施主是缘法中人,待知客僧领你到住处,你把狗安顿下来后,可到大雄宝殿来,老衲有话和施主说。 瞧着老和尚飘然离开,黄生不觉心里有些纳闷,便和知客僧请教老和尚是谁。 知客僧一边恭喜黄生一边说,黄施主有缘,这是寺里的长老,平素难得露面,更不用说主动给善男信女说法了。 见知客僧这么说,黄生犹自有些半信半疑。不过,既然知客僧这么说,黄生也就抱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将狗安顿下来后,径自去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里,知客僧说的长老正在佛前打坐。黄生咳嗽了一声,向老和尚行了一礼,还请大师见教。 老和尚示意黄生坐下,然后,开口便说,施主,你为什么养着这个冤孽呢? 老和尚的话一出,给黄生猛地吓了一跳,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老和尚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既然能够从休宁到越东来回奔波,黄生自然也很机巧。见老和尚的话中有话又不是故弄玄虚,黄生定下心来,问老和尚:师傅,我是个俗人,也不明白您说的冤孽是什么意思,还请大师指点。 黄生开口问起之后,老和尚却不太愿意搭理黄生了,似乎和黄生打起来哑谜。等黄生再三哀求之后,老和尚站起了身,走到门口看了看,然后又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施主,是贫僧话多,可是我佛慈悲,又偏偏让我撞见了,我又不能坐视这件事发生。 这么说,你从越东弄到的那条狗,就是你前世的冤孽。和你结下的冤仇实在是太深了,不久之后就会有报应。 这条狗是自己前世的冤孽,顿时,黄生有些惊悚起来。如果真的像老和尚说的,自己睡觉的时候还让狗就睡在自己的床下,这未免太让人恐怖了。 自己一路行商,这类的故事也听说过。万一老和尚说的是真的。想到这,黄生恭恭敬敬地向老和尚行了一礼,还请大师救我。 看着黄生求救的样子不似作伪。老和尚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才低声告诉黄生。你回到家里后的第三天,晚上睡觉时,等狗睡熟以后,你再悄悄起身,千万不要让它发现。 事先可以准备几件你常穿的衣服,里面填上草,绑扎成人形,放进被子里面,冒充是你,一切自见分晓。 那狗最后发现是个假人,必定恼怒成羞而死。等狗死后,你再把它的尸体挂在山里的树上,等他日晒雨淋自然风化。这样的话,想必能够逃脱这个劫数。你一定要记住了,千万别忘了。 这番话说完之后,老和尚闭上眼睛端坐。见老和尚说的这么郑重其事,黄某也不过慢待,当即合十受教。但是,不管黄生再说什么,老和尚都不再搭理黄生的问话了,黄生只好怏怏地退了出去。 回到知客僧安排的住处,那狗还趴在地上,没有睡觉。看着狗的样子,再回想着刚才老和尚和自己说的话,黄生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像往日用手抚了一下狗的脑袋,然后脱下鞋子翻身上床。 可躺在床上,黄生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狗平日里乖巧的样子,他怎么也没办法把狗和老和尚说的话联系起来。 第二天,黄生向知客僧辞行,信口问起老和尚,知客僧说,老和尚一大早就出来门,说是到越东说法去了。 回到家里以后,黄生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按照老和尚的吩咐,用自己穿过的衣服,偷偷做了一个假人藏着。 等到了第三天晚上,趁狗睡熟以后,黄生蹑手蹑脚地起了床,把那个假人藏在被窝里,然后偷偷躲了起来,看那狗到底会做什么。 过了半夜,那狗睡醒了,站起了身,对床上看了一眼,发现黄生没有动静,似乎睡得正沉。那狗嗖地一下就跳上了黄生的床,龇牙咧嘴地朝着假人的咽喉一口咬去,然后用力一撕,将假人身上的衣服和稻草全部撕扯在了床上。 不过,那狗很快就发现自己咬中的不是黄生,又气又恨,一边在床上疯狂地撕咬着被子床单,一边狂吠不已。 晚上,从黄生房间里传出的狗叫声惊醒了黄家人,他们赶过来拍门问是怎么回事。听见外面的喊声,那狗在床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一个头栽葱从床上跳下来,一头撞死在了地上。 等黄家人撞开门进的房来,黄生也从先前藏身的地方冒了出来。家里人看着脸色苍白的黄生和地上的死狗,都很诧异,问黄生是怎么回事。 却只见黄生摇头,没有回答家里人的提问,反而让家里人找来绳索和木棒,把狗捆起来挑着,连夜将狗的尸体挑到了休宁城外的山里,找了棵大树,把狗的尸体吊在了树上。 回来的时候,黄生才把这个事情和家里人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通。家里人听得直念阿弥陀佛。 过了一个多月后,黄生领着人去了山里。那条狗的皮毛和肉都已经风化了,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在空中荡呀荡的。黄生这才松口气,心里对老和尚的感激更是不以言表。 又在家里呆上了些时日之后,黄生准备动手去越东。家里人说,老和尚为黄生化解了这个劫数,提醒黄生过去的时候,要专程感谢下老和尚。 黄生说,我这次过去就是准备专门走兰若寺的,只是上次回来的时候,知客僧说他去越东云游去了,不知道碰不碰得上,给寺里的香火已经准备了。 等黄生到了兰若寺以后,黄生找到了知客僧打听老和尚的消息。知客僧说,长老刚巧也才回,正在大雄宝殿禅坐,就是不知道长老愿不愿意见你。 听了知客僧的话,黄生赶紧将准备好的香火钱拿了出来,让知客僧领着自己投进了寺里的功德箱。 到了大雄宝殿以后,老和尚并没有拒绝黄生的请见。等黄生把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部告诉老和尚以后,老和尚的脸色却严肃起来。 施主啊,你听了我的话,这事做得很好。但是,这条狗的怨气还是没有消散完。现在,它又变成了一条蛇。已经知道你来了这里,明天辰时之前就会追上你,了断这场因缘。 老和尚的话让黄生霎时就是一背的冷汗。说狗,体型还有那么大,眼睛放亮点,还可以招呼;这个蛇,来无影去无踪的,又没个声息,什么时候中招了,都不知晓。 于是,黄生赶紧跪了下来,抱着老和尚的腿向老和尚求救。 老和尚也是干脆,让黄生起了身。施主啊,有幸在寺里遇上,也是我们二人的缘法。做事有始有终,我当尽力为之。只是不知道施主是否愿意待在寺里化解这场劫数呢。 黄生想了一下,老和尚说那狗变成的蛇明天辰时之前就会追上自己,要是在荒郊野外,自己往哪里躲呢。既然老和尚说待在寺里化解这场劫数,想来老和尚肯定有所准备。 于是,黄生就忙不迭地答应。 见黄生应了下来。老和尚还是犹自叹了口气,不过,老和尚倒也没说什么。让黄生找了寺里的知客僧,吩咐知客僧弄两口大瓮过来,放在大雄宝殿外的院子里。 等寺里的僧人把大瓮弄过了以后,老和尚告诉黄生,让他藏在这瓮里,自己则会在外面封上符咒,抗得过,这场劫数就过去了,抗不过,则小命难保。 想着那狗那天晚上从床上跳下来撞死在地上情形,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于是,黄生就立即跳入了瓮中。 老和尚让寺里的僧人把另外一口瓮抬起来,倒扣在黄生蹲的那口瓮上面。两口大瓮合拢之后,老和尚又用帐榉在瓮口合缝处封好,还整圈贴上了符文。 还不等到第二天辰时,就在黄生藏身大瓮的当天夜里,从兰若寺外面,就游进来一条木桶粗长约六七丈的大蛇。 那蛇游到大雄宝殿外的院子里后,绕着黄生藏身的大瓮转了几圈,然后用身子箍住了大瓮,脑袋却竖的高高的,眼睛看着在大雄宝殿禅坐的老和尚。 听着院子外面的响动。老和尚缓缓睁开了眼,走到殿外,朝着那大蛇施了一礼。冤家宜解不宜结,施主上次已错过了,还是放手了。 那蛇看了老和尚一眼,没有搭理老和尚,反而不断用力,慢慢收紧身子,像似绞杀自己箍住的大瓮一般。 但是,那瓮虽然被箍得振振作响,终究还是没有被蛇突破。也没能杀死黄某。那蛇恼怒不已,竟然自断身体,碎成了一截一截的,就连蛇脑袋,也碎得稀烂。 看着那蛇自裂而死之后,老和尚打开大瓮放出黄某。站在瓮里的黄某,看着瓮外一截一截的蛇身,原本苍白的脸上更是惊魂未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向老和尚拜谢不止。 老和尚说,施主,你的冤结已经解开,但是它的鬼现在知道是贫僧多事,将来肯定会找老衲的麻烦。 黄某听了大惊,立马从瓮里跳了出来,问老和尚,那该怎么办呢? 老和尚说,不要紧,是贫僧插手了这段因果,贫僧自会处理,施主你就不要费心了。 黄某顿时大喜,又给老和尚献上重金,以感谢救命之恩,但老和尚并没有收下。 黄某离开兰若寺后,心中感慨万分。几年后,黄某成为了休宁有名的善人。不过,最后后来,黄某和这个老和尚怎么样了,却没人提起。 第11章 一香一臭均是报 何薳在他的《春渚纪闻》讲了一个小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宫里的两位刘娘子。其中的一位刘娘子,后来还有人解读其为赵九哥的御用大厨,号称是国人历史第一女厨。 或许是为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在何薳的讲述中,这事儿可是曾经在官家的宫禁里担任过内都知宣庆使的宦官陈永锡口中讲出来的。 说是在官家的宫内,曾经有两位姓刘的娘子,两人的年纪颇有点差异。因为各自的风格,在宫里,年纪大的那个刘娘子被称为“看经刘娘子”,年纪小的那个则唤为“尚食刘娘子”。 宋代对女子的称呼,用现代的眼光去看的话,很是混乱。因此,陈永锡口中生活在宫中的这两位刘娘子,到底是官家的嫔妃,还是在宫里负责执事的普通女子,让人得很是琢磨。 比方说“小姐”这个称谓。就有这么几种说的,有的说指的是“富婢”,有的说指的是官伎;也有的说,男人娶的姬妾也可以称为“小姐”。 但是,钱惟演在他的《玉堂逢辰录》里面又提到了一个“掌茶酒宫人韩小姐”。 如果简单地从字面去理解的话,可以看得出这个姓韩的女子似乎在官家的宫苑里混过,然后在称呼这个女子的时候加上了一个后缀——“小姐”。要是认为“小姐”这个后缀是贬义的话,岂不是对官家有大不敬。 而在古代,祸从口出的例子比比皆是,像“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引发的惨剧虽然在宋代没有发生过,但东坡先生的乌台诗案可是因为解读他的文字引起的。 如此而来,想必钱惟演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估计他笔下的“小姐”称谓,在当时应该是一种高贵的尊称。 而且,在宋代,走在大街上,见到女子以后,不管认不认识熟不熟,如果要想上前去打个招呼,还有一种通用的称呼:娘子。 这种称呼就如后世通用的“美女”一词,只不过年纪小点的要叫他小娘子小美女,年纪稍微大点的则称为娘子资深美女罢了。 《宣和遗事》中,徽宗皇帝见到李师师后,就坦然说:“谨谢娘子,不弃卑末,知感无限!”《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卖水的体力劳动者在和小美女的交流时,也是“告小娘子!小人怎敢暗算!” 官家能够悄悄混入市井感受百姓生活,市井里的一些词汇也就在皇宫里得到的运用,比如蔡京的儿子蔡绦在《铁围山丛谈》就讲了这么一句话:“国朝禁中称乘舆及后妃,多因唐人故事,谓至尊为官家,谓后为圣人,嫔妃为娘子。” 话归正题。陈永锡说,这两位刘娘子中,其中年纪稍大快五十岁的那位刘娘子,性情一向温和谨慎。她自从到了中年以后,就开始吃斋念佛。每天吃饭之前,都会先行净手,然后默念一段经文,方才举箸进食。 而且,这位刘娘子的日程安排也很严谨。一天十二个时辰,那个时辰干什么,作息时间都是安排的规规矩矩。可以说是每天心无旁骛,一心向佛。 都说宫里的斗争是看不见的刀光火海。传说中,武媚娘在被李治接进后宫以后,在登上皇后宝座之前,与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明刀暗剑可是给后人留下了千年谜案。 所以,像陈永锡口中这位不问世事一心向佛的刘娘子,应当也是官家的一位嫔妃。一则是宫里面不会养闲人,二来是后宫佳丽三千,官家哪里应付得过来,有个转了兴致一心吃斋念佛修心的娘子,官家也乐得松口气。 另外的那位刘娘子,年纪比“看经刘娘子”要小上许多。陈永锡说,这位刘娘子在官家还未登上大位的时候,就在官家的府邸打理,负责官家的吃食。 每次官家用膳,她呈上的菜肴都让官家十分满意。偶尔,还会在官家的面前秀一手刀工和技艺,看到官家眼睛发直,深谙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征服男人的胃之道理。 再加上这位刘娘子长得有俊俏,人又机敏,很会来事,估计在给官家解释自己呈上的菜品,这是什么啊那是什么啊的时候,让官家食指大动。 所以,在官家上位之后,这位刘娘子也进了宫,继续负责官家的饮食。至于她被宫里的宦官、宫女称为“尚食刘娘子”,估摸也是因为进宫后得了官家的册封。 时下,因为以古代美食为题的影视作品《尚食》和《珍馐记》爆火,有人结合《春渚纪闻》,说这位尚食刘娘子就是赵九哥的厨娘,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御厨。 而且,还言之凿凿的说,按照宫廷规定:主管皇帝御食的负责官员叫尚食,是个五品官,只能由男人担任;刘娘子身为女流,不能担当此官,然而皇宫里的人多称她是“尚食刘娘子”。 但是,考究起何薳的生平,在赵九哥把皇位禅让给养子赵昚,自己作为太上皇帝退居德寿宫颐养天年的时候,何薳早已死去十七八年了。 因此,硬生生地说这个尚食刘娘子是赵九哥的厨娘,还是有点过分了。 尚食刘娘子进宫以后,从厨娘一下子变成嫔妃,那可是麻雀变成了凤凰。但是,她也遇到了“看经刘娘子”同样的问题。 但与其他嫔妃相比,尚食刘娘子的底气夯实得多。时不时地弄上几个小点心,把自己原本熟稔的“抓住男人的心就先抓住男人的胃”琢磨到了极致。官家见她的时间,比见圣人和其他娘子可多得多了。 甚至,有时候耍耍小性子,官家也会站在尚食刘娘子这边。不管是宫里的人,还是宫外的人,把这些门道都看得清清楚楚。 再说,偶尔给官家吹吹枕边风,效果也很实在。因此,有上进心的,在想办法拜见尚食刘娘子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都拎着个大包小包。 但与“看经刘娘子”不一样的是,这位“尚食刘娘子”,做人却不如看经刘娘子那么性格醇厚。在醉心烹制美食的同时,还有一颗极其强大的八卦之心。 爱听八卦,也爱传八卦,一旦听说到了宫里嫔妃的隐私,必定会添油加醋的把自己的想象力再融汇进去。 而且,有的时候还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弄的宫里宫外的人在求她的时候,实则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当然咯,这也可能是尚食刘娘子为了维护自己在宫中地位的一种手段。两手抓,两手都硬,一手抓官家的胃,一手利用宫中隐私排除异己。 某年年初,宫里的一个小宫嫔因为一件小事惹怒了官家。虽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但不知道这小宫嫔是才进宫还是不知人心险恶什么的,见官家发怒之后小心肝怦怦直跳,生怕自己今后在宫里待不下去了。 左右一打听之后,得知尚食刘娘子在官家那里能说得上话。于是,小宫嫔就备着礼物来到了尚食刘娘子的院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一说,恳请尚食刘娘子在官家那里递几句好话给自己说说情。 当着小宫嫔的面,“尚食刘娘子”很痛快地答应了小宫嫔请求,拍起胸脯说自己绝对会尽心尽力帮她到官家那里说说,让官家消消气,免除对小宫嫔的责罚。 见尚食刘娘子的态表得如此高大上,涉世未深的小宫嫔欢喜得不得了,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千恩万谢而去。 可是,等小宫嫔离开后,尚食刘娘子转背就把这个小宫嫔给卖了。对着宫里的人说,这个小宫嫔是如何如何的不堪,是怎么惹怒官家的,然后又是怎么奴颜婢膝的求自己给官家说好话等等。 反正是把这个小宫嫔说的一无是处一钱不值。连宫里那些洗衣服的粗鄙宫女看见这个小宫嫔后,都是另眼相待,指指点点。 后来,小宫嫔得知这些事情全部是尚食刘娘子在背后添油加醋的使坏,不仅没替自己求情,反而进谗言陷害时,既气愤又惶恐。 想找到官家那里当面说清楚,又怕越描越黑,然后越发不被官家待见。 惶惶无计之间,小宫嫔找来了香纸蜡烛,留下了一封绝命书,然后自缢了。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天帝那里。 很快,小宫嫔自缢而死和向老天告状的消息传到尚食刘娘子那里。尚食刘娘子却是闻之冷笑,这个小妖精,自己做错了事,还怪到老娘身上,把责任往老娘身上推。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里。 哪知道这事过去没多久,到了这一年的五月初三,两位刘娘子居然同时薨了。算起来,离那个小宫嫔自缢而死还不足一个月。 起初,大家还没有把这事与小宫嫔的绝命书联系起来。可是,当宫里的宦官宫女们在收拾两位刘娘子的后事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陈永锡说,当时,大伙儿分成了两拨,准备把两位刘娘子的尸首从她们的住处抬出去用棺材收殓,统一做法事。 尚食刘娘子这边,宫人们连着被衾抬起尚食刘娘子的尸身时。没走上几步路,只听见噗地一声,尚食刘娘子的脑袋突然断了,从被衾里掉了出来,滚了几圈之后才停下来。 当时就把那几个宦官宫女吓的个半死,一个个扑爬翻天躲得远远地瑟瑟发抖。后来,好不容易麻起胆子准备把尚食刘娘子的脑袋捡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堆接一堆的蛆从尚食刘娘子脑袋上爬出来,臭不可闻。 而且,被衾里尚食刘娘子的无头尸身,从脖子那里也爬出了很多蛆,一个接一个的蠕动到被衾上。看得宫人们哇哇作呕。 而看经刘娘子那边,被衾里死去的看经刘娘子面色如生,而且还散发着阵阵香气。 两下一对比,那些负责收拾尚食刘娘子这边的宫人们都说,人在做,天在看。 但那个时候,谁也不敢把这事敞出来,虽说官家已禅位,但终究过来官家对尚食刘娘子看重有加,如果把尚食刘娘子的死状与小宫嫔的绝命书和自缢联系起来的话,似乎又含沙射影。 不过,这一类的宫廷秘闻终是藏不住,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从宫里传了出来。陈永锡,估计也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现代人在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有一些人对陈永锡之流的因果报应论持着否定的态度。 在他们的眼里,小宫嫔自缢向天帝控诉,然后导致两位刘娘子同一天死亡,终究太过离奇。 这一事件的根本原因,更可能的是,当时宫里宫外斗争激烈。小宫嫔的蒙冤自杀和她留下的绝命书,给了某些势力一个最好的契机。 至于两位性格迥异的刘娘子为啥会同日死亡,当然是为了将这事染上神秘色彩归咎于老天,免得有人追根溯源。 因为如果单独结果尚食刘娘子,冤有头债有主实在太明显了,架不住官家一怒之下一撸到底。陪上个看经刘娘子,即便有人看出这事蹊跷,但估计都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众口铄金的事,大家都懂。 对于这个观点,权且姑妄听之。因为按照尚食刘娘子死后头断生蛆的说法,再加上尚食刘娘子生前的地位,似乎很难做到两位刘娘子同日死亡。 不过,这事其实归根结底,还是那个时候的制度问题,或者是说利益集团的利益之争。那位看经刘娘子,更大可能的是因为那场利益之争,白白送了性命。 唯一可惜的是,何薳在记录这个故事的时候,对看经刘娘子的讲述太少了。按照国人的习气,人死之后面色如生还能散发出阵阵香气,故事肯定还有下文。 尤其是按照何薳的说法,这事儿又是从陈永锡那里得知的,不可能不向陈永锡去打听有关“看经刘娘子”的,但偏偏却戛然而止了,就很耐人寻味了。 后世里关于香妃传说,是不是源于看经刘娘子,亦未可知。 第12章 冤债原从隔世深 “冤业相报,自古有之。一作一受,天地无私。杀人还杀,自刃何疑?” 在洪老爷子的笔下,关于欠债还钱、欠命还命的故事,比比皆是。 据洪老爷子说,赵九哥泥马渡江以后,提升他的父亲洪皓担任礼部尚书,然后揣着赵九哥给的国书,作为使者前往金国,准备议和。 但这个时候,金兵的气势远比偏居江南的赵家宗室嚣张的多,正准备一鼓作气拿下临安,哪里肯接受和谈呢。 建炎三年的初冬,等洪皓带着国书走到太原以后,就被金国羁留了下来。名义上说是要往上头层层汇报,让洪尚书他们呆在使馆等候消息,实则连在金国稍微能说上的话的将领,对这伙南边的使者正眼都没瞧上一下。 好在金国这边虽然尿性,但洪尚书代表的终究是南边那位天子的脸。虽说前头把那两个玩花弄鸟的皇帝捉到了北边,可赵老九毕竟还是在江南起了家业,还是不好丢几个武夫来招待这伙读书人。 于是,洪尚书一行,在太原城,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金国丢给他的阳曲县主簿张维了。能当上主簿,好歹也是个有文化的人;也算是没有过度难为南方的来客。 好在洪皓硬气,从羁留太原到被扣荒漠十五年,一直未曾低下自己的头颅,终于在绍兴十三年全节而归,时人称之为“宋之苏武”,死后被赐谥号“忠宣”。 洪老爷子说,父亲羁留太原使馆的时候,因为事事都得与张维主簿交涉,一来二去之后,两人也算是熟稔了。 某次,饭后无事,张主簿就给他父亲讲起了自己老家发生的一件事。 说是宣和乙巳年间,在他的老家燕山三河,有个老头,六十多岁了。这老头颇通诗书,家里平日里以耕种桑田为生。 某天晚上,这个老头做了个噩梦。半夜从梦中惊醒后,老头一直捂着心口,头上大汗淋漓,全身像是筛糠一样瑟瑟发抖,就连老头盖的被褥都被汗打湿了。 人老了以后瞌睡就少了很多。老头从床上坐起来以后,给他老伴也惊醒了。看着老头子的样子,他老婆就问他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老头惊恐地说,坏了坏了,我快要死了。 听了老头的话,他老婆很是惊讶,虽然说家里没什么余钱剩米,但日子一餐渡一餐,还能活下去啊;再说自己老头身体又没什么毛病,怎么好端端地说自己快要死了呢。于是,就问老头是怎么回事。 老头说,我刚才做梦,梦见自己正在田坎上走。突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等转头看时,是七个骑马的人赶在我的后面,那七个人里面,有一个全身上下都是白衣服,连骑的马都是白的。 那个白衣服的人看见我以后,恶煞煞地朝我吼道,狗日的你上辈子到蔡州当兵,和吴元济一起犯上叛乱,老子奉皇帝的名清剿你们,却不想反而死在你这狗贼的手里。 几辈子老子都想不通这事,也忍不下这口气,今天终于碰见你了,这事虽然过去了几辈子,但你还是要还我的命。 说完以后,那人就提起弓箭对我射了一箭,正好射中我的心口。我一下子就被吓醒了,现在心口都还有点隐隐作痛。 看来,这桩事情是躲不过去了,我们明天就走。 看到老头惊恐的样子,他老婆安慰说,一个梦而已,你怎么能当真呢。不要胡思乱想了。人家都还说梦是反的,安心睡,说不定我们明天还能捡的点意外之财呢,到时候还可以给孙子添件衣服。 但老头依旧惴惴不安,躺在床上,怎么也合不拢眼。 不等天亮,老头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把老伴、儿子、媳妇、孙子全部叫了起来,说是自己梦做得不好,坚持要全家一起跑到六十里外的一个亲戚家躲难。 老伴、儿子、媳妇拗不过老头,只好遂了老头的意思。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就给老头的孙子带了一床被子,路上歇脚的时候,万一孙子睡着了,也有个盖的。 因为自己梦里看到的那七个骑兵是在官道上出现的。出门之后,老头根本就不敢走官道,借口小路近些,领着全家人走小路往亲戚家方向赶。 小路近是近些,但走起来爬坡下坎确实折腾。大人还好点,下蛮挺下能挺过去,可老头的孙子哪里吃过这种苦,才走得没多远就叽咕叽咕啰嗦的不行。 但老头也没管他,硬起心肠继续赶路,眼见走了三十多里小路之后,离亲戚家也只剩小半程路了。老头心想,自己梦见的是在自家的田地边官道看见那个杀自己的人的,现在离家已经这么远了,应当没事了。 再说,这么长一截小路,走起来也实在是扎实,关键是孙子又老是哭闹。 于是,老头就领着家里人走出了小路,上了官道。走了个两三里之后,赶上了前面的几个路人。搭搭话之后,那几个人也是往老头亲戚家那个方向去的,于是,大家就结成伴一块走。 走着走着,后面突然传来了马蹄声,还听见有人喊让他们停下来。 老头回头一看,脸一下子就白了。后面马蹄声带来的是七个骑兵,其中还有一个穿白衣骑着白马的,就像他在梦中所见到的那样。 听着那几个骑马赶上来的人喊自己停下,其他人是停下来了,可老头哪里停得住呢。非但没有停,反而撒腿就跳下官道,往山里飞奔。 后面跟上来的骑兵大声呵斥,让他停下来。可是越是大声喊,老头反而越是跑的快了。 只见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大怒,我让你逃。然后拍着马追上来,提起弓箭对着老头就是一箭,嗖地一下正中老头的背心,将老头射杀在地上。 然后,这七个骑兵将众人团团围住,一个个劈头盖脸地挨了几鞭子以后,仔细盘问。 看着自家老头被那个穿白衣服骑白马的人射杀,老头的老婆吓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等到鞭子挨着身上,老头的老婆一边喊着冤枉一边哭诉着饶命。 在听到老头家里人说老头逃跑,是因为他做了个噩梦,然后梦中的情形和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之后。那个穿白衣的人脸色松了下来,挥了挥手,径自让他们走了,也没有再为难他们。 于是,这边,老头家里拖着老头的尸首往家里赶,先前那几个同路的则继续自己的行程。 慢慢地,老头因前世杀人后世偿命的就传开了。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有人说这只是巧合,但也有人说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再后来,冯老先生写了一个“王大使威行部下 李参军冤报生前”的故事,情节也和洪尚书听来的有几分类似。而且,在故事的结尾,冯老先生还特地附了一首诗:冤债原从隔世深,相逢便起杀人心。改头换面犹相报,何况容颜俨在今? 在洪老爷子的笔下,还有一则故事,与张主簿给洪尚书讲的也很类似。 说是温州瑞安,有个叫王安道的道士,在山上待了几年之后,受不得山上的清苦。于是,就返了俗,侨居在东山。 人生在世,都是为了吃喝二字;所以,也才有仓廪实而知礼节的说法。在山上当道士生活清苦,回到市井里,王安道同样也为生计发愁。 虽说在古代,人们向来将商业视为贱业。为了保证社会秩序的稳定,就连各行各业的服装穿着都进行了硬性规定。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王安道所处的时代,又是历代王朝里商业经济最发达的一个时代。不然,在檀渊之盟后,南边的赵宋就不会今年给辽国送多少钱财,明年给西夏送多少钱物,然后换得一时的苟且。 话说王安道还俗以后,凭着在山里学到的一些术法,打起招牌今天给这个看看日子,给那个搓搓药丸,混得口饭吃。但终究还是在山里的时间呆的少了,请他的人寥寥无几,常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 不过,树挪死人挪活。穷则思变这个东西在哪个人身上都用的上,瞅着周围的行商个个肥头大耳腰缠万贯,走路呼呼带风。王安道也动了经商的心思。 当然,这心思,也不是王安道看到别人过得好就眼红才有的。反而是他的街坊邻居看着他为生计发愁,前前后后怂恿他几次一同出海赚点家用,却被他眼高手低地给拒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王道士运气霉,街坊们怂恿他同去的时候,他不去。结果别人回来的时候都赚了个盆盈满钵,看的他直流口水。 于是,在经过几回细心地观察之后,终于下了决心。等街坊们再喊他的时候,他把自己藏了又藏的几个银毫子全部拿了出来,购置了些货物,随着邻居们一同出海。 等上了船,渐渐出了海口,只见:银涛卷雪,雪浪翻银。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则星河如覆。王道士也是心奇,平日里哪曾看过这种景象,站在甲板上久久不愿回船舱。 但是海上的气候怎么说的清呢。前一日还风平浪静,隔一日便是乌云蔽日黑浪掀天。王安道坐的船就像簸箕里扬起的米,四下颠簸;船上了水手见起风了,便扯起半帆,任着船随风势飘去。 结果,这船顺风一飘,竟直直地往北去了,等船停下靠了岸,竟然是山东地境。 这个时候的山东,却是伪齐的地盘。王安道他们这艘船,因为是从南边来的,顿时便被巡逻的士卒团团围住。这架势,莫说做生意了,要是不能证明自己不是南边派来的奸细,命保不保的住都是个两说。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伪齐的旗帜虽然竖起来了,但时日却还不多,也没有严格的南人北人划分。几经波折之后,王安道他们身上的财物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命还是保住了。至于那条船,则被伪齐作为战利品笑纳了。 钱财两空,带着山东不是个办法。于是,大伙儿便寻思着往回走。但是现在船已经被衙门收了,只得走陆路回去。 等王安道走到开封的时候。晚上,王安道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人对他说,明天就是你的死期。杀你的那个人,是个骑着白马的弓箭手,见到他以后,你可以大喊搜山大王饶命。 那个人若是笑了,你可能还会活下来,如果那个人生气发怒了,你必死无疑。这也是因为你前世杀了他,这一世该你还他的命。 就在第二天王安道继续往南边走的时候,等王安道走到一处荒坡时,真的碰到了一个骑着白马提着箭的弓箭手,和他昨天晚上梦见的一模一样。 王安道赶紧跪了下来,冲着那人边磕头边大喊搜山大王饶命。 那个骑着白马的弓箭兵饶有兴趣地夹着马来到王安道身前,绕着王安道转了一圈,弄得王安道心口一阵阵发紧。 不过,那人绕着王安道转了几圈之后,扬起马鞭对王安道连续指了好几次,但是一句话都没有和王安道说,后来,哈哈大笑几声之后纵马走了。 看着那人纵马而去的身影,王安道摸了摸额上的汗水,只道侥幸。 后来,等王安道回到东山以后,还专门请画师绘了一幅那人的相貌,挂在家里供奉。 有人见到王安道在家里供奉着一张北人的画像,悄悄地报到衙门。等衙门的人到王安道家里一查,王安道把原因一说,倒也没人追究这番事情了。 不过,这事还是慢慢传了出去。对王安道的做法,大家都认为那金人放了王安道一马,所以他整日在家供奉此人,也不过是为了偿还别人的不杀之恩或者说是救命之恩。 在他们的眼里,这事儿本来就是因果定数。如果横加干涉的话,反而有可能平生事端,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 第13章 佛像显灵解前冤 虽说林大师差点凭一己之力让佛家灭门;但宗教教派的斗争实则也是政治利益的相争。所谓政因人兴同样也政因人熄,在林大师走出汴京城以后,佛家又慢慢恢复到了往日的气象。而且,还因为诸多的因果轮回故事,让普通的信众越来越相信今日的果便是因为昨日的果。 话说在赵九哥泥马渡江之后前段时间,临安城作为赵宋的行在其实并不安宁。北边,金国时不时纵肆兵马往南边溜达溜达,弄得长江以南动不动就风声鹤唳。 条件好点的,还可以携带家小,藏着家里的财物,继续往南边跑。就连赵九哥,也领着一众大内高手,早早地就上了船,顺水在海上漂泊的些许日子。 条件差点的,走不了的,跑不动的,就只有在家里暗自祈祷满天神佛能突然显灵,救下自己的命。 在这种情况下,把都城从汴京搬到临安的赵宋,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只要日子稍微能安定下来,烧香拜佛的,信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接下来的故事,自然也就与这有关了。 当在临安城里,有一个姓张的人,和街坊邻居们比起来,除却能识点文断点字之外,家境也好不到哪去。 或许是看透了世间的繁华,越是在底层社会挣扎,越是理解仓廪实而知礼节。两两矛盾之下,见寺就进,见佛就拜,在张生的生活里,就已经成为他的日常。 天下名山僧占多。某次,张生到临安城外踏青的时候,无意中走到了一处废弃的佛寺。看着眼前破败不堪的寺墙,以及杂草丛生遍地狼藉的寺院,越往寺里走,心里也越发的苦闷。 走到寺院的尽头,张生瞅见了一尊手足都已经掉落的佛像,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好在这尊佛像与他前面看到的比较起来,除却手足之外,整体的造型还算完整。 于是,张生就对着佛像行了一礼,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佛像的身上。然后,将这尊佛像请回了自己家里。 把佛像请回家以后,张生寻了间干净的居室,把佛像供了进去。但那佛像终究缺了手足,供在那里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回事。 有了这层考究之后,张生又想方设法请了匠人,补足了佛像残缺的部分,又特地请临安城的高僧,来自己家里把了关。 打这以后,张生只要在家里,每日都会早晚到佛堂上上香诵诵经,生活倒也规律。 兴许是天随人愿还是佛祖有灵,这尊佛像被张生从那个废弃的寺院请回来以后,在家里供奉的年把时间以后,还真的显灵了。 但凡张家即将有什么吉凶祸福的事情发生之前,在张生在佛堂上香诵经的时候,总会得到佛像的预警。 如此这般,一直过了二三十年。因为有着佛像显灵,张生对未来的事就如同能先知先觉一般,张家的日子倒也过得比较顺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建炎年间,金兵又叩马长江。临安城里的富商员外,只要跑得动的,都跟着上流人士逃难去了,张家也不例外。 只是张生这时有一把年纪了,腿脚也不是很方便。因为担心自己会成为家里人逃难途中的累赘,反而连累家里人。 在逼着家里人跟着大部队逃走以后,张生独自来到自家的佛堂前,祈祷着自己能躲过这场兵灾。 过的一两日之后,外面的战事越来越嘈杂了。街坊里那些先前没有逃离的邻居也开始鼠窜了。瞧着这番情形,张生在家里也坐不住了。 继续呆在家里的话,似乎是把自己的脑袋往刀口上送,还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有了这层想法之后,张生便开始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奈何终究上了年纪,手脚又不方便,找来找去,还是没得个地方可以选。眼见形势越来越紧,想着街坊里有口废弃的枯井,张生便带着点吃的,跳进了井里躲着。 这井,说深也深,说不深也不深,但是地方狭小。到了晚上,张生迷迷糊糊地看见家里供奉的佛像来和他告别。说这场兵灾是张生命数里的死劫,而他也没能力化解。 听到佛像这么说,张生不由地嚎啕大哭。自己供奉这尊佛像二三十年来,每每遇到吉凶之事,全靠佛像事前指点迷津,怎么这次连佛像都无能为力呢。 于是,张生便悲苦地询问佛像是怎么回事。 佛像说。这是张生的劫数。唐末黄巢之乱时,那时张生跟着黄巢,曾经杀死过一个人。那人在经久轮回后,这一世转世为金兵,名叫丁小大。明天,他就会找到这里,杀掉你以了解前世的冤仇。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这场劫数,张生只怕躲不过。 听到佛像这么说。张生更加惶恐,便苦苦哀求佛像想想法子救他一救。可佛像却长叹一声之后不见了。 张生也猛地一下惊醒了。回想着刚才佛像和自己的对话。起初,张公子还准备换个地方堆起来,但一想到佛像说的在劫难逃,霎时四肢瘫软,再无半分力气,只好继续蜷缩在枯井里听天由命。 第二天天亮之后,坐在枯井里的张生听着外面传来的喊杀声,一阵阵心惊肉跳,只盼着没人发现自己日头早点过去。 就像过来算命先生的算命,某某某,什么时候会有个死劫,挺过去了就没事了,挺不过去,那就只能呜呼哀哉了。 但实际上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很快,张生就听见井口有人喊,你那鸟人,赶紧上来,不要以为老子看不见你。 张生抬头一看,果真是个执着长矛的金兵,虽然样子看得不是很清楚。 等张生战战兢兢地从井里爬出来以后,那金兵扬起腰刀,就准备结果张生的性命。往日里张生听说过的什么金兵会先勒索钱财,然后兴许会放过的套路迹象一点都没有。 顿时,张生吓得三魂丢了两魂,跪在地上,嘴里就忙不迭地一句话:大人可是丁小大大人可是丁小大。 也亏得张生喊得及时,那金兵挥到半空的腰刀硬生生地停了下来。然后,惊愕地询问张生,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见对方停了下来,张生赶紧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把昨天佛像告诉自己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之后,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连声求饶,希望对方能放自己一马。 那个叫丁小大的金兵在听张生说完之后,停杵了一会儿。 哎,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是你杀了我,今天,上天让我在这里结果你的性命。可是,如果后世,你又杀我,然后,我又杀你,这杀来杀去,何时是个尽头呢? 罢了,今天我就放了你,别让我再看到你。然后哐当一声把腰刀扔在了地上。 听到对方说放过自己,张生不禁阵阵心喜,赶紧又对着那个叫丁小大的金兵磕了几个头,起身就准备开溜。 哪知道,才走得几步,又被那个叫丁小大的金兵叫住了。张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莫不成他变卦了。 正当张生揣测的时候。这个叫丁小大的金兵又开口了。现在就让你走的话,到处都是乱兵,说不定你也会被别人结果了性命,到时候怕又扯到了我的身上。算了,你先跟着我。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于是,在金兵洗劫临安城的这段时间里,张生就一直跟在丁小大的后面,战战兢兢地给丁小大洗衣擦脚。别的金兵看到丁小大身边这个畏畏缩缩的老头,只当丁小大癖好怪癖,偶尔还打趣几下。 等稍许熟悉了几天之后,张生才知道,丁小大是河北一带的汉人,原本好端端的在家里务农。这次是因为金兵南下,被临时强行抽调过来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赵九哥和北方的金主定下了章节。丁小大返回的途中抽冷子放走了张生。 张生回到临安城后,家里人早就回来了,因为一直没有张生的消息,都准备给张生立个衣冠冢了。 等到张生把自己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家里人都是唏嘘不已。 在这以后,张生更加坚信善恶有报,经常做些修桥补路的事情,最后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而丁小大放走张生的事情也越传越远。 至于当初张生请回佛像的那座寺院,也随着这个故事得以重新修缮,香火旺盛。 在洪老先生的笔下,还有一个僧人显灵预警的故事。只是,被预警的人没有明悟其中的意思,结局与张生见丁小大就不一样了。 话说太祖五世孙赵令衿,在赵九哥泥马渡江以后,也跟着宗室们一起过了长江。 宣和五年,赵令衿前往南康担任司录一职。路过蕲州的时候,赵令衿想着自己的两位长辈曾给五祖山上的寺院题写过“天下祖庭”和“天下禅林”的匾额,就动了爬山的心思。 等把家眷安置在山下以后,赵令衿就独自一个人上了山,等爬上山顶,在寺里转了一圈之后,走到白莲池边上的亭子时,赵令衿觉得累的不行,就在亭子里小憩了一会儿。 然后,就在赵令衿坐在亭子里迷迷糊糊地假寐时,他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和尚走到了他的面前,开口就对他说:“相公,你这回去庐山不会受苦,但是你到了晋州以后,会有丧子之痛。” 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老和尚说着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赵令衿很是惊讶。 晋州可是在河东,莫不是我们赵家还能回到汴京。再说了,庐山和晋州完全是两个方向啊。于是,赵令衿便问那老和尚为什么这么说。 老和尚也很直接,告诉赵令衿说:“相公以往在晋州当官的时候,因为一桩民事纠纷,收押了一名妇女,然后无意中导致那名妇女的儿子死了。所以,等相公到了晋州以后,也会遇上同样的事情,这是那件事情的报应。” 说完这番话以后,老和尚一下子就不见了。然后,赵令衿也猛地醒了。 但等赵令衿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却没有发现有僧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赵令衿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痛,不是做梦啊,可是那个老和尚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起。 于是,赵令衿就揣测,这个老和尚说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老和尚是说自己以后会在晋州当官? 可是眼下,晋州却是在金人的手里啊。大伙儿都在努力经营南边的地盘,没几个人想着要回到北边。 哎,不管它了。要是自己以后能到晋州去当官,到时候注意一下就行了。 等赵令衿从五祖山上下来,和家里人汇合以后。赵令衿把自己山顶上老和尚给他说的那番话和家里人说了一下,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老和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大伙儿的心里,都是明白的很,眼下赵九哥好像也没有搬回老家住的意思。于是,包括赵令衿,对老和尚说的话似乎也没有过多的用心。 等离开五祖山,走到黄梅县以后,天色也已经晚了。赵令衿带着大伙儿找到官驿住下,准备第二天再赶路。 哪知道天还没亮,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而且,看这情形,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不好继续赶路。更凑巧的是,赵令衿的小儿子赵善郎突然生病了。 想着黄梅县的县令吴宇也是自己的知交,于是,赵令衿便让人给吴县令送上拜帖,准备去拜访一下吴宇,也好托吴宇给自己找上个郎中,给善郎看看病。 可还不等赵令衿上门,那边,吴宇却先到驿站里看他来了。 在等着衙役去请城里最好的郎中的时候,赵令衿和吴宇两个就在官驿里闲聊起来,聊着聊着,两人就无意中聊到了黄梅县的沿革。 吴县令说,武德四年,黄梅析为义丰、长吉、塘阳、新蔡四县,置南晋州领之。武德八年废南晋州,省四县复为黄梅县。 听到吴宇这话,当时赵令衿心里就一个咯噔。等吴县令离开以后,赵令衿回想着五祖山上那个老和尚和自己说的话,怀疑自家善郎的命不好。 等郎中给善郎用过药之后,赵令衿和家里人商量,决定将善郎送到五祖寺出家。 谁想,才过四天,善郎竟然在白湖驿死去了,距离黄梅县只有三十多里。 赵令衿悲痛欲绝,他想起了五祖山上那个神秘老和尚的预言,心中懊悔不已。 第14章 东湖鸭生报死仇 江南水乡,湖泊众多,港汊交错,宜于饲鸭。《吴地志》载,“吴王筑城养鸭,周围数十里”。到了秦汉时期,鸡鸭鹅更已成为当时人们善养的三大家禽。 而且,早在春秋战国时代,这一带就涌现出了许多的专业养殖户,专门饲养鸡鸭鹅一类的水禽。 陈霸先代梁的时候,北齐南攻,也亏得陈蒨给他带来了三千斛米和一千只鸭子,饱食一顿之后的南梁士兵爆发出极其强大的战斗力,硬是将人数远胜自己的北齐大军杀得溃败,大获全胜。 洪老爷子说,在东湖的边上,有个叫杨墩的村子。村子叫做杨墩,是因为村子里的人大多数姓杨。 杨墩村,是有名的养鸭专业村。村子里的人家,家家户户养鸭,少的养了百把只,多的则数千只。临近市集售卖的鸭子,基本上都是从杨墩村出来的。 在村子里,有个叫杨四九的人,家里豢养的鸭子,在村子里也排的上号。他们家的鸭子,是杨四九在湖边围了个鸭棚,一两百只鸭子隔成一群分开养着,有个四五群。 如果是有人来买鸭子,杨四九都是带着买主直接到湖边的鸭圈去抓。 在长江南边,人们通常认为最好吃的鸭子是每年桂花盛开的中秋前后。 据说,这个时候稻丰鱼肥,而且在湖边圈养的鸭子,除了吃谷物以外,还能够在湖里自由觅食,吃的小鱼小虾,要是加以桂花和鸭子一起烹饪的话,那个鸭肉的口感堪称一绝。 因此,每到这个时候,到杨墩村来调鸭子的客商特别多。村里的人也都是直接领着客商到鸭圈里看,推荐自家的鸭子如何如何。 可是,桂花的开放是有时间限制的,而国人向来又重视食疗。拿个简单的说法做例子,据说咱们的中医在开具药方的时候,可是挺有讲究的,同样的病症不一样的方子,或者是不同的病症同样的方子,都可能出现不同的疗效。 有个段子说,西洋的医生和我们的郎中同时会诊两个不同的病患,等洋医拿到郎中开具的药方以后,洋医的眼睛都直了。 郎中开具的药方,病患甲的某味药是用这种药材根部的上半截,病患乙的药方则是用这种药材的下半截。 在洋医的眼里,这明明是不同的病症啊,再说这种药材根部的上半截和下半截有什么区别呢?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病患甲和病患乙在用药之后都康复了。 所以,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为了能把自家养的鸭子尽快地卖出去,各种手段都在施展。 同时也练就了许多绝活,比方说,买主只要五斤大小的鸭子,村里人到鸭圈里逮到手上的鸭子上下浮动绝对不会超过一两。 而且,通常情况下,村里人在抓到鸭子之后,用绳索把鸭子的翅膀和脚捆好,再把鸭子交给买主,便于买家运输。 可杨四九就不一样了,为了图快节约时间,好把这个买主点的鸭子抓完了之后又好抓下一个买主的,抢抢生意。 杨四九递给买主的全部是死鸭子。因为他抓鸭子时,是一把抓住鸭子的脖子,拎起来甩几圈,然后“啪”的一声猛地把鸭子摔到地上,一下子鸭子就死了。省去了用绳索捆鸭子的时间。 这么多年下来,在杨四九家里买鸭子的人,不知道被他摔死的鸭子有多少只。 说实话,这种方式杀死的鸭子,肉好不好吃,真不好说。不过,估计应该不好吃。因为人们向来宰杀鸭子的方式都是用刀将鸭子的血放了,然后再进行处理。 有些饕餮之徒在整治鸭子的时候,可能还需要弄出一具完整没有骨头架子的鸭子。 比如说传统的苏州名菜八宝葫芦鸭。在整治这道菜的时候,鸭子处理干净后第一道工序就很考究。 先得将光鸭斩去小翅和鸭爪,然后在鸭子的身上开一个小洞,把鸭子骨头一点一点弄出来,鸭子的皮肉是一点损伤都不能有的,必须保持外皮的完整性,不然后续的工序就接不上了。 这个步骤完成之后,再在鸭腹内填入各种馅料,然后再把鸭子弄出葫芦形。要是鸭皮出现了破损,整道菜就彻底废了。 因此,像杨四九这种掐着鸭子的脖子,抡起来再往地上摔,把鸭子直接摔死的方式,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因为鸭子骨头的折断而将鸭肉戳穿。 这样一来,再高明的厨师想把从杨四九那里买来的鸭子弄成吃的艺术,大体上就不太可能。 而且,国人向来是“民以食为天”,杨四九的操作方式,那些鸭子的内脏,也可能会因为摔破了影响食用,不能物尽其用,甚是浪费。 更何况,早就有人对鸭子进行过专门的解读:鸭,味合甘咸,功兼肺肾,养金治嗽,扶久弱之虚劳。退热滋阴,可流行于水府。生血专能解石毒,金银砒葛都除,野凫并可益虚羸,性味功能相似。“”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不愿意去买杨四九的鸭子,因为他这种宰杀鸭子的方式有点损伤鸭肉本身的品质。 但是奈何架不住国人人多和对美食的热爱。同一种食材,煎、煮、烤、卤等各种各样的法子都会被国人拿起来尝试。即便是已经制好的板鸭,在食用的时候也有切薄片清蒸,或是与笋同煮的不同吃法。 杨四九家里的鸭子,在沉寂一段时间之后,供求链又正常起来。而且,杨四九还给买主提供了一项服务:修鸭子。客商只要在杨四九家买鸭子,杨四九就负责宰杀鸭子,把鸭子弄得干干净净地让客商打包带走。 就如现代大家调侃的南北差异,北方买猪肉是一扇一扇地往车上搬,搬回家后自己再把那半头猪进行分割处理;而南方,在市集上买主想挑哪一块,卖主就会割哪一块。 至于什么买主想把买好的肉去掉皮,或是剁成馅,或是把排骨剁成小节。在南方,都不叫事,卖主保证服务得买主满意为止。 不过,倘若用后世那些所谓爱护动物的人的眼光去看的话,杨四九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学回来的鸭子初加工法子,对鸭子来说还是不够鸭道。如果这些所谓的爱心人士穿越到了杨四九面前,估计还会对杨四九老拳相报。 现代的人们到市集上去买鸭子买鸡买鹅的时候,卖家也提供宰杀服务。基本上都是等买家选好之后,卖家抓着鸡鸭的脖子,用利刃挥手就是一刀,然后将中刀的鸡鸭丢在笼子里,让它扑腾几下。 等鸡鸭体内的血全部流尽以后,再将死去的鸡鸭摁在沸水里,借助水的温度把鸡鸭身上的羽毛烫好,便于将羽毛撕扯下来。 杨四九处理鸭子的法子也差不多。不过,按他自己的说法,是活拔鸭毛,而且还宣称这样处理之后的鸭子味道极为劲道。 当然,杨四九声称的活拔鸭毛,并不是把一只鸭子从鸭圈里抓出来以后,掐着它的翅膀拿在手上硬生生地去拔鸭子身上的羽毛。 那样弄得话,还是有点过于血腥了一些,再说鸭子的皮肉也会随着羽毛给扯下来,影响了处理后的鸭子的外观。 杨四九的操弄方式,是等锅里的水烧开以后,再将买主选中的鸭子活生生的摁在滚沸的水里去烫。烫到鸭毛能很轻松拔下来的时候,再把鸭子从滚水里拿出来,动手撕扯鸭子身上的羽毛。 等鸭子身上的羽毛全部处理干净以后,鸭子还能嘎嘎地叫上几下。 接着,杨四九才会拿刀给鸭子开肠破肚,处理里面的内脏。而且,鸭子的内脏处理完之后,还能抽搐几下,当然,这个时候,可能就是鸭子的神经反应了。 至于后世常说的什么鱼吃跳鸡吃叫蔬吃俏的说法,兴许也是从杨四九活拔鸭毛之后才梳理。 不过,杨四九在头次向客户展示自己这一手宰杀鸭子的技艺时,之前私下里不知道从自家的鸭圈里抓出多少只鸭子练手。 随着摩名而来到杨四九这里调鸭子的人越来越多,私下里,也有人和杨四九家里说,杨四九宰杀鸭子的方式不好,无端增生了杀业。 这些话传到杨四九耳里以后,杨四九却是眼睛一瞪:么子杀业杀业,村子里这么多鸭子,大家都是靠这个过活,是看不得咱们家鸭子卖的好。 家里人听到杨四九说的话,转念一想,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这几年,村子里养鸭子的人越来越多,像自己家里这样养上了成千上万只鸭子的更是不在少数,但他们所养的鸭子,销路比咱们家好像是逊色一些。 有了这些想法铺底之后,家里人也慢慢地站到了杨四九这边。如果在有人说杨四九宰杀鸭子的法子不大对头时,家里人偶尔也会用你是不是羡慕嫉妒咱们家的鸭子卖得好,然后故意在这里挑弄诅咒。 杨家人的这种态度一出,原本抱着些许好意劝说的人常常也是觉得自己在自讨没趣,也就不再提这些事了。 随着杨四九慢慢上了年纪以后,他就把家里的养鸭事业逐步交到了自己儿子手里,自己很少再去操弄到鸭圈里抓鸭子活拔鸭毛的事了。 但是,在杨四九交权不久之后,在他身上就发生了一件怪事:浑身上下痒得不行。 用手挠这里,那里开始痒,用手挠那里,这里又痒起来;有时候发作起来,两只手都不够用。 好在这些年养鸭子买鸭子,杨四九家里也有了点点积蓄。看着杨四九难受的样子,家里人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个郎中来家里给杨四九瞧瞧。 可是,在瞧过之后,郎中们也不敢贸然下个结论。只好按寻常的法子弄了些止痒的药,交代杨四九家里,把药物用热水泡化,然后再用药水给杨四九擦擦身子,看有没有什么作用。 估计郎中开的药物里面有硫磺一类的东西,或许杨四九浑身奇痒可能是生了疥疮一类的皮肤病。 在按照郎中们交代的法子弄了几回之后,还是有点效果,杨四九不由得大喜。不过,等杨四九和家里人问问郎中方子的价格之后,向来有些吝啬的杨四九心口又开始痛起来了。在郎中开出的药物用完之后,杨四九舍不得再买药了。 但是,在前面几次使用郎中交代的法子时,杨四九也发现了一桩事情。那就是水越烫,热乎乎的水浇在身上,自己身上的刺痒感就退的越快。 于是,在不再使用郎中开具的药物后。为了减轻自己的那种刺痒感,杨四九让家里人给自己整了一个大木桶,搞起了泡澡。 一旦感到痒得受不了的时候,就让老婆孩子烧上一锅的水,等把水烧得滚烫以后,就跳进木桶里泡着。 但这还不算完,泡的时候,家里人还得在边上烧水,因为杨四九泡上几分钟之后就会不停地喊加水加水。 加水的时候,有时候老婆孩子被溅起的热水烫得嗷嗷叫,但杨四九却一点事都没有,还嫌弃水温不够,仿佛一点都不怕烫似的。 等一个澡泡下来,杨四九整个人身上,都是红彤彤的,一身肉皮子也都被烫得皱巴巴的。 等泡完澡爬出来之后,躺在床上的杨四九,还会让人站在他身上用力地踩来踩去,做按摩,力度小了还不行。热天,杨四九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过路的人都能看到他胸口前的脚印。 泡澡按摩,杨四九一天至少得弄两次以上,不然的话就哀嚎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郎中也好游医也好,都瞧不出杨四九这是个什么问题。 反正从他得了这个病起,家里什么事情都管不了。这样熬了两年之后,杨四九死了。 其实,杨四九死了就死了,原本也没什么。可是,在杨四九死后没多久,有个和尚到东湖这边传法。 有几个好事的百姓跑去看闹热,刚好撞见和尚正在给大伙儿说《地藏菩萨本愿经》。 在听到和尚说“毁佛净戒、杀生祭祀、焚烧山林、伤害众生,死后就会堕到铁汁烧得滚沸的大铁锅里。皮肉很快被烧烂,只剩下骨头,罗刹把他的骨头捞上来扔到地上,铁狗来吃掉骨头,吃完之后又吐到地上,罪人立刻复活,再被扔到锅中,反复受苦。”之后,有人就把杨四九死之前的怪癖与佛家说的“剉砟镬汤”联系了起来,说那是他虐杀鸭子落下的报应。 而杨四九,在未死之前,就一天一天的经历这个过程,委实让人诧异。 第15章 张佛儿死而复生 洪老爷子回忆道:“我记得有一次去台州黄岩县洪福寺拜访时,那里的景祥大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景祥大师说,在绍兴二年的十月,当时有一个叫日智的禅师云游到黄岩的西乡寺,在西乡寺挂单的时候遇到一桩稀奇事,后来,他还专门来到洪福寺问我这事情是不是真的。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当时,日智禅师来黄岩的时候,一开始只打算在西乡寺稍作停留之后便直接来洪福寺的。可是,等他到西乡寺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再往洪福寺赶有些来不及了,于是,只得到西乡寺挂单过夜。 西乡寺的住持,也是一位很有道行的禅师,景祥大师也曾到西乡寺和住持研讨过佛法。在西乡寺的那天晚上,日智禅师在做完当天的功课以后,也和住持聊了很久,论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聊着聊着,两人竟不自觉地进入了禅定状态。 等到第二天天亮,一直过了吃饭的点,负责斋堂的僧人见住持和日智禅师久久未来,还特意给他们留了膳食,然后去禅房看是怎么回事。 结果,透过禅房的窗梗看到两位大师都在禅定,僧人们也不敢惊扰,便守在禅房的外面,等着两位大师自然醒来。 约摸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两个老头吵吵嚷嚷地撞到了住持和日智禅师禅定的禅房外边,说着要请住持评理,寺里的知客僧怎么拦也拦不住。 “你一定要收下!”“我不能收!”两个老头,一个是拼了命要给另外一个给钱,另外的则说没有这回事无功不受禄。 禅房外两个老头的争吵声惊醒了正在禅定的两位大师。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住持和日智禅师走出房门,两个老头犹自在争吵不休。 “这是怎么回事?” 知客僧连忙告罪着走到住持身前解释。原来,这两个老头在山门外就一直吵进了寺里。 “好像是为了一千五百钱,一个要还,一个不肯接。”“然后又说要请住持为这一千五百钱做一堂法会。” 听着知客僧的话,住持和日智禅师一时间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等住持把两位老头迎进客房以后,日智禅师也跟在住持身后,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位施主,究竟发生何事?可否告知贫僧?” 在客房里,等住持开口之后,两位老头静了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示意谁开口。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坚持要还钱的老头先说话了,自称姓张,那个说无功不受禄的老头,姓陈。 张老头说:“大师,事情是这样的。小人膝下有个孙女,叫张佛儿,今年十五岁。昨天晚上,她在跟着她祖母学做手工的时候,做着做着突然倒在了地上,等家里人发现的时候鼻子底下都已经没气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略微有些哽咽,接着说,五更的时候,家里面准备将她收殓了。可是她的祖母心里舍不得,不管家里人怎么说,都一直抱着孙女哭,拉也拉不开。 我也是没有办法,准备和儿子强行把她祖母拉开的时候。却不想我那死去的孙女突然睁开了眼睛,大声喊,祖母快救救我,我一身都是水,手和脚也好痛。 当时就给家里人吓了一大跳。看到孙女又活了过来,一家人都是欢喜得不得了。她祖母更是牢牢地将她抱在怀里不松手,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 听到这里,”住持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而且,我那老婆子还细心的很,一边抱着孙女一边问她哪里痛。 我孙女说,昨天晚上,我正跟着祖母学手工,突然眼前一黑,然后就看到有两个官差拿着铁椎和锁链朝我走了过来,一锁链将我锁了,然后押着我往外头走。 那路我也还记得,是从屋里朝着西乡那边的走。走了个十来里以后,他们又推着我上了叉岭。快爬到叉岭顶上的时候,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央求他们歇一会儿。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理我,反而拿起铁椎就在我背上锥了几下,痛得要命。 等爬上叉岭顶上以后,我看到叉岭那边脚下有户人家,他们家前面还有口池塘,池塘上面还有着桥。 那两个官差推搡着我下了山,朝那家人家走,走到桥上后,他们让我站在桥上别动。 过来一会儿以后,我又看见又两个官差来了,他们的手上各自提着一床黑黑得被子,被子里好像还裹着个人。 等他们走桥上过去进了那户人家的门以后。先前用锥子锥我的那个官差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床花被子,准备用被子把我也裹起来。 另外的那个官差说,“你欠他们家一千五百钱,现在应当还给人家了。” 我当时吓坏了,急忙向他们磕头求情,请他们放我回去,我从祖母那里要一千五百钱还给他们家。 可是那两个官差根本不答应,仍旧把我用花被子裹了起来。我只能死死抓住桥上的栏杆,拼命不让他们把我送进去。 正挣扎间,这时,有个穿绿色衣服的人走了过来。对这两个官差说:“这个人听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次可以放了她。” 两位官差听他这么一说,又见我死死抓住栏杆不放手,就顺着势子将我掀到了池塘了,然后带着花被子掉头走了。 幸好那池塘不深,我爬上了岸,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了。就是一身痛的很。 她祖母听见她这么一说之后,嘴里直念阿弥陀佛,等和她母亲一起看了看之后,发现孙女背上有两团淤青。于是就催着我按孙女讲的,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反正天也快亮了,我就按照孙女讲方向走,等赶到叉岭以后,还真像我孙女讲的那样,叉岭那边山脚住着户人家,他们家门前有口池塘。 就是老陈他们家。 见到老陈以后,我就问他,你们家昨天晚上生了个什么? 老陈说,他们家里狗昨天晚上下了三个狗崽子,二黑一花。那花狗最后生下来,但生下来以后就被狗娘衔到池塘里溺死了,只剩下两只黑狗崽。 我让老陈带我到他们家狗舍看了看。然后,我就把晚上孙女讲的事一五一十地和老陈说了,又掏了一千五百钱递给老陈,说是替孙女还这个债。 可老陈听了之后,却怎么也不肯收下这一千五百钱。说是我们两家原本就不认识,我家孙女怎么会欠他们家钱呢。 但是,我心里 想,要是老陈不收这个钱的话,估计我那孙女还是会投到他们家还债。 争来争去,怎么都争不出个名堂。老陈家里说,要不,你们俩去寺里问问,看有什么法子没有。 于是,我们俩商议之后,就想把这钱布施给寺里,然后恳请大师为我那可怜的孙女做一场法事。 老陈也点头称是。 住持听了老张头讲的事情之后,念了一声佛号,又问了问老陈的意见;答应了两个老头的请求。 这时,日智禅师突然插了一句,张檀越,你孙女说听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张老头想了一下,我孙女小的时候,她的祖母和母亲曾带着她到县里的洪福寺,听过景祥大师说法,想必那个时候,景祥大师讲的就是这部经。 听了张老头的话,日智禅师笑了笑,便不再言语。 后来,日智禅师问到我时,还真有这么回事,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就是他们听了讲法之后取的。 或许,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任何事情都有因果,顺其自然的态度对待之。 第16章 兽请人医报恩德 甘露元年十一月,孙皓将零陵郡的南部地区设为始安郡,又把桂阳郡的南部设为始兴郡。于是,在粤北,始兴郡便被誉为第一古郡。 下面这个故事,就是发生在始兴郡。 据刘敬叔说,当时,在始兴郡治下的阳山县,有个老百姓在山脚下自己开辟出来的农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一头大象从山里钻了出来,径自走到了那个老百姓的身边。 等那个老百姓发现这头大象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躲避,手上的农具也被吓掉在了地上。不等这人再有什么动作,那头大象鼻子一扬,就把他给卷了起来,然后吭哧吭哧地掉头向山里走去。 这可把那个老百姓吓坏了,不知道大象卷着自己要干什么,当下便拼命挣扎,并大声呼救。 但随着他的挣扎,那头大象却将他卷得更紧了,仿佛生怕他会挣脱一般。看着自己的挣扎和呼救都没有用,被大象卷着走上一段时间以后,那个老百姓索性听天由命了。任凭着大象卷着自己,看它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按那个老百姓自己后来的说法,当时,自己被大象卷着的时候简直是魂飞魄散,完全不知所措。但走上一段时间后,发现那头大象似乎并没有想要杀死自己的意思。 而且,随着自己不再挣扎以后,它竟然还把自己轻轻地放在了它的背上。当自己战战兢兢地坐在大象的背上时,那头大象走得极快,两旁的树枝像鞭子一样不停地抽打过来,吓得自己只能紧紧地趴在大象的背上,任由它带着自己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离自己开始干活的地方有老长一段距离。等大象停下来的时候,它才把自己从背上放下来。 等那个老百姓站定以后,他发现在自己面前,还有一头跪在地上的大象,样子看起来极为痛苦。 这个时候,先前卷着老百姓的那头大象对着跪在地上的大象扬了扬鼻子,然后又用鼻子碰了碰这个老百姓,似乎在告诉这个老百姓去瞧瞧那头大象。 虽然先前觉得卷着自己的那头大象没有恶意,但现在自己身边有着这么一跪一站的两头大象,自己又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老百姓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不过,看着那头跪着的大象神情很痛苦的样子,这个老百姓大致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就绕着那头跪着的大象转了一圈。 原来,在这头大象跪着的那只脚脚板板上插着一根老大的刺。 看到这番情形,那个老百姓心里就想:“难道说,刚才那头大象把我从农田边弄过来,就是想让我帮它拔掉这头大象脚板上的那个刺吗?” 想到这里,他便回头看了看带自己来的那头大象,接着又用手指了指跪着的那头大象脚板上的那个刺。 先前卷着这个老百姓来的那头大象,看着他的手势,马上就把自己的鼻子扬了起来,仿佛在说,正是如此。 这时候,这个老百姓也就不再迟疑了。只见他走到跪着的那头大象旁边,用手紧紧抓住那根扎在大象脚板上的刺,费力地将它给扯了出来。然后退在了一边。 脚板上扎着的刺被拔出来以后,那头跪着的大象很快就站了起来,试着走了几步,先前那种痛苦的表情似乎也不见了。 先前卷着老百姓来的那头大象看着它站起来走上几步以后,鼻子又扬了起来。两只大象碰了碰鼻子,两根象鼻还相互缠绕了一下,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看到两头大象的动作,那个老百姓也笑了,但随即又挠了挠头,自己该怎么回去呢? 但不等他多想,先前卷着他来的那头大象,又用鼻子将他卷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后,驮着他继续往山林深处里走。 越往山林里走,里面的树木藤蔓越是茂密,根本就分不出方向来。但驮着他的那头大象却越走越快,一直走到一处潮湿的地方后,大象才停了下来,将他放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那个老百姓看见自己面前有一个老大的土堆。那头大象用鼻子在那个土堆里拱了拱,竟然拱出了几根象牙,把他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些象牙洁白如雪,光滑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有的弯曲如新月,有的圆润如宝玉。 那个老百姓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的象牙。 接着,那头大象把那几根象牙推到他的面前,仿佛是让他把象牙收下一般。 看着大象推在自己面前的象牙,这个老百姓犹豫了片刻,用手捡起了一根象牙抱在怀里,然后又退在了一边。 看着这个老百姓的动作。那头大象卷起鼻子昂起头,“隆隆”地叫了一声,然后又用鼻子将其余的象牙藏在了土堆里。 然后,又用鼻子把这个老百姓卷在了自己的背上,驮着他往回走。 据那个老百姓说,大象驮着它回来的速度也很快,时间比开始去的时候也似乎要少上许多。 等回到自己耕种的那块地的时候,大象将他放了下来,用鼻子在他脸上贴了贴,就准备转身离开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开辟的这块田地里,时不时有大象打这里过,把自己种下的东西糟蹋得不成样子。 于是,他就拦住了那头大象。指着自己的地对大象说,我在这里种上的庄稼,经常被你们踩坏了,没有收成,要是你们能体谅的话,以后就别再到这里来了,好吗? 那头大象随着他的手势晃动着脑袋,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卷起鼻子昂起头隆隆地叫了几声,然后就离开了。 等这个老百姓回到家以后,村子里的人瞧着他带回来的象牙,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在听说是大象请他去治病然后回赠给他的报酬之后,大家对他只拿一根象牙回来,说好的有,说坏的也有。 不过,在这之后,他山脚下的那片田地,再也没有大象来踩踏。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冯老先生在写李汧公穷邸遇侠客时说,“从来恩怨要分明,将怨酬恩最不平。安得剑仙床下士,人间遍取不平人。” 与这头请耕种的老百姓给被扎着了刺的大象拔刺的大象比起来,有的时候,人们的一些操作可能还不如兽类。难怪,老祖宗们即会讲一饭之恩的故事,也会讲升米恩斗米仇的事,个中滋味,由人自赏罢了。 第17章 怪癖引来的祸端 在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里,有这么一个镜头,方丈问皈依佛门的觉远:“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觉远回答道:“能持。” 同样,在鲁智深山上的那一段,即将剃发受戒的时候,“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又出现了。 下面的这个故事,也和“尽形寿,不杀生”有关。 在佛家的戒律里,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是每个决心皈依佛门的人即将接受剃度时,寺内高僧的灵魂之问。 尤其是不杀生更被称为五戒之首。所指的范围也很广泛,不仅指不能直接杀害生命,还包括要避免产生任何形式的痛苦和伤害。 射飞逐走、发蛰惊栖、填穴覆巢等行为,在佛家的世界里,被视为杀生之罪。 不过,在中华大地在山河破碎家国受辱之际,隐居山林的僧人道士决然放弃清修走下山来,一手拿枪度活人,一手执香擒恶鬼,是为护华夏国运,自然不能以这五戒来说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长江以南的洪源镇,镇上有一户姓董的人家,家里的染坊生意在镇里首屈一指。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洪源镇染坊行业的龙头企业。 老董坊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按照国人素来的看法,子承父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老董又把自己的事业做得那么大。 自然,在老董的心里,如何把家业交到自己儿子的手上,并让他把家业进一步做大做强,就是老董每天都会琢磨的事情。 可小董却偏偏是个异端。也不是说他不聪明,相反,自家染坊里的事,小董清楚得很,各种操作都会,样样活计,对小董来说,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甚至,染坊里好几道工序的突破,包括销售模式的升级,都是小董顺手施为。 但在老董的眼里,这家伙就是对自家的染坊生意不上心。为啥呢?因为小董不大乐意呆在染坊里,一天到晚,就和镇里的少年人一起到镇子外边瞎逛。在老董看来,小董每天尽瞎琢磨些追鸡赶狗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小董打小掏鸟窝掏习惯了还是怎么的,大多数情况下,掏鸟窝都是孩童们的一时玩闹而已,搞得几回后就会停手。也基本上没听说过有大人动不动就爬树掏鸟窝的。 可在洪源镇,小董偏偏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而且,小董除了喜欢掏鸟窝之外,还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法子去抓鸟。并且,小董抓到鸟以后的处理方式也不一样。 每次抓鸟之前,小董都会从家里拿一根竹竿和几根竹子破开细后制成的篾条。一旦抓到鸟以后,小董先是用竹竿敲破鸟的脑袋,然后再用细篾条把鸟串成一串,挂在竹竿上晃晃荡荡。 等收工回家后,小董会在第一时间里找来些稻草茅草之类的引火材料烧火,然后把鸟放到火上烤,等火把鸟毛烧干净,鸟肉焖熟以后,再把鸟拿出来,要么自己吃掉,要么就拿到镇里卖掉。 老董觉得小董不务正业。是因为老董认为小董不肯一心一意地钻染坊的门道,把心思都放在了怎么抓鸟上。但如果是用钱物去衡量,对小董抓鸟卖鸟肉这件事又说不上话。 虽然洪源镇不大,但镇里的染坊生意在江南却不小。每日里来来往往镇里的行商很多,小董用火焖熟的鸟,在镇上颇受欢迎。甚至还有些饕餮之徒找他预订,小董这个没有本钱的买卖,到手的银两铜钱也是一把一把的。 于是,在老董和小董之间,老董的感受是,自己的儿子,讲又讲不听,管又管不到。时间长了之后,老董索性也就没管小董了。 等老董撒手归天后,小董成了新的坊主。虽说染坊里的事多,但是还是架不住小董对抓鸟烤鸟事业的痴迷,从小董手里出去的鸟肉生意也没有间断过。 要是从小董抓到的第一只鸟开始算起,到小董变成老董,然后到新的老董突发怪病不能下床再抓鸟为止,在小董的手里,丢了性命的鸟儿也不晓得有多少。 话说小董到了老年,突然生病卧床不起之后。家里人请了很多郎中给年迈的小董诊治,可郎中们看到床上的小董之后,心里都没得底。 在郎中们的临床经验里,望闻问切一点用也没有。面前的小董除了浑身都长满了类似是又粗又硬的树皮以外,就是浑身又痛又痒,挠也不管用。 因此,被董家人请来的郎中,瞧着小董的样子,除了开点能止痒的药材,让董家人熬点水试试能不能让小董止痒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后来,有一次,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床上的小董喊冷,家里人在把火盆搬到小董的床边后,稻草茅草燃起的火苗子把小董垂在床边的手烤了一下。 小董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舒服啊。然后,小董让家里人继续在火盆里添加稻草茅草,试着伸出一只脚在火上烤了烤,耶嘿,还真的呢。 被火烤到的地方,说不出的舒服,只要烤上一时半会之后,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就没有了,比那些郎中开的止痒药水管用多了。 于是,只要小董一喊身上又痛又痒了,家里人马上就会把火盆点起了,然后几个人抬的抬手抬的抬脚,把小董架在火上烤一烤。烤完了背面还得烤正面,一点不烤上个好几回,镇子里都能听见小董的哀嚎。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小董发现自己被火烤一烤才能稍微舒服一点之后,新的病又来了。 这次是脑壳痛。脑壳痛这个病,即便是在后世,用各种精密的仪器检测之后,如果病人说自己反正就是脑壳痛,再权威的医生都不敢妄下诊断结论说没问题。 因此,到董家的郎中,在为小董诊治一番之后,也只能开点安神的药,吩咐小董注意休息。 可小董怎么休息得好呢,不是身上又痛又痒,就是时不时地来一股脑壳胀痛。 某天,小董实在是头痛的不得了,无意中拿了根竹竿打自己的脑袋,打了十几下之后,头居然没痛了。 在那之后,董坊主的头痛一发作,就只得让人拿着竹竿打自己的,不打,那是痛的哭爹喊娘。 事情传出来之后,大家把小董要用火烤自己止痛止痒用竹竿打自己治头痛的事,和他平日里抓鸟处置鸟的方式联系起来一看,都说他这是杀生的报应。 而且,小董的这个怪病持续的时间还很长,从他第一次接受火烤止痛止痒开始,整整熬了三年,每天都要受一次这样的苦,最后才死了。 小董去世后,家人将他埋葬在了染坊后的山坡上。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小董生前杀孽太多遭了报应。 抛开小董的故事,上个世纪那段时期,“国难当头,杀生就是护生”、“佛本慈悲,但当今妖孽横行,日寇逆天行道,残害生灵,佛亦要做狮子吼,降魔灭邪,以正天理”的怒吼,才是真正的修行。 第18章 酸枣县狗头新妇 贞元二年九月,贾耽任检校尚书右仆射兼滑州刺史,充义成军节度、郑、滑等州观察处置等使。 在贾节度使管辖辖区,有一个县叫酸枣县,大小和后世的延津县差不多。 贾耽上任以后,在这酸枣县里发生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怪事,一个好端端的妇人,被雷劈以后,脑袋居然变成了狗的头。事情报到节度使那里,等贾耽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这事被贾耽作为不孝的典型案例在辖区里大肆宣扬,以儆效尤。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很简单。在酸枣县的某个村子里,有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孩子的父亲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故去了,全靠母亲含辛茹苦的将孩子扯大。 对于妇人而言,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即便是后世,一个女性要独立养大一个孩子,所遭受的苦难也是毋庸置疑的,何况是在古代。为了把孩子养大成人,母亲所经历的估计是现代人也无法想象的。 好在这位母亲硬扎,村子里的人也不忍看着这娘俩遭罪,时不时地想尽办法接济一下。 眼看着孩子终于长大成人,母亲的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可自家的家境、儿子的亲事,又成了母亲心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等到想方设法为儿子找好亲事之后,新媳妇进了门,母亲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一开始,那个嫁入家门的媳妇还不错,一来母亲的身体还算好,能帮着做做家务,给家里搭把手。 新媳妇对自己的婆婆也是经常性的嘘寒问暖,村里人看在眼里,都说这位母亲老运好,找了个好媳妇,前面虽然苦了些,但现在享福了。 听到村子里人的话,母亲也是眉笑眼开。一家人相处得和和气气的,成了村子里的典范。 然而,随着老人年龄渐长,手脚逐渐变得不再灵活自如,再也不能像年轻时一样,操持家务,为家人分担生活的压力。家中的经济状况也因此日益拮据。 这时,媳妇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家里的男人除了田间劳作外,还被媳妇逼迫着外出打零工,以维持家庭生计。村子里的人也就隔三差五地就听到他们家媳妇指桑骂槐的声音,听得大伙儿直摇头。 “老不死的东西,整天只知道吃饭,什么事都干不了!”、“家里的事情那么多,还需要我来伺候!”这些话语时不时地从他们家传出来,还不带一句重样的。 对于媳妇的敞口骂,婆婆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可是自己又没有办法。谁叫自己年轻的时候好强,为了养家盘儿娶媳妇,累得一身病呢。 如今,自己瘫在床上,是吃的做不的,平生生给家里增加了负担,被小的视为累赘,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幸好自家儿子还很给力,在拼命挣钱补贴家用,不然,就凭着媳妇嘴里骂出来的那些脏话,自己怄都要怄死。 可是,自家儿子又不争气,是个耙耳朵,什么事情都听老婆的,让他向东绝不向西,让他打狗绝对不撵鸡。见了媳妇硬是像老鼠子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偏偏自己又落不下那口气,哎,是个么子法子哦。从瘫在床上开始,天天听到媳妇在家里指三道四这样那样,这个做婆婆的,心里哪能舒畅呢? 此外,在婆婆瘫痪在床上没多长时间,婆婆的眼睛又突然瞎了。这可真是雪上加霜,村姑在家里骂得更难听了。 听到村里人是恨不得跳进他们家院子里,狠狠地扇她几巴掌,以解心里的那口恶气。但是想到他们家还有男丁, 做婆婆的又瘫又瞎,万一一失手把那妇人给打死了,又不是那么回事。 村子里的人索性都绕着他们家走,一边叹息那个婆婆命不好,一边假装不晓得这么个事情。 那媳妇见村子里的人不发待见,在家里对自己的婆婆愈发不孝敬起来。某天早上,婆婆在床上饿的心慌,就喊给自己弄点吃的。 也不知道这天那个媳妇心里是怎么想的。听到婆婆的喊声以后,她在屋里胡乱弄了些吃食,然后找了个破碗把饭菜盛着,骂骂咧咧的准备给婆婆送去。 在从院子经过的时候,这媳妇猛地看见院子外面有一截硬邦邦的狗屎。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端着破碗转身走到院子外,用棍子挑了一截狗屎藏在碗里,然后又扒拉几下,用吃食把那狗屎盖上。 做完这些后,媳妇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似乎对自己非常满意。接着,她再次端起碗走进了婆婆的房间。 进了房间以后,媳妇一脸嫌弃地将破碗丢在婆婆床头的柜子上,一边恶狠狠地的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喊什么冤咯,不晓得的人还因为我怎么作孽你了。动又动不得,偏生吃的还那么多。也不晓得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碰上你个瞎子瘫子!” 听到媳妇骂骂咧咧,这个婆婆心里像刀子捅了一样,可是又不敢做声。等到媳妇走出去哐当一声把门摔上以后,才胆颤心惊地从床上费力爬起来,摸摸索索地摸到村姑丢下的破碗。 结果,刚刨上几口饭,婆婆感觉今天的饭菜味道有些不对,就把剩下的食物连同破碗一起给藏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连续出门好些天打工的儿子回来了。刚进院子,就听见妇人在屋里大声抱怨起来:“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还知道回来啊,你妈都快把我给磨死了!” 一进院子就挨骂,男人心里也有些不舒服,看着那妇人,低声说,“别这么说,她毕竟是咱妈啊。” 男人没接话还好。这一接话,那妇人顿时火冒三丈,指着男人的鼻子跳起来大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妈天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靠我照顾,我容易吗?你倒好,回来就知道护着你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婆啊?” 被妇人这一顿数落,男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只好低着头,让妇人在那里跳骂。 过了一会儿之后,男人从房里出来,走进了母亲的房间,来到母亲的床前,轻声问道:“妈,您身体怎么样?” 虽说老娘又瘫又瞎,可她的耳朵却不聋。先前听着媳妇骂着自己的儿子,当母亲的,瘫在床上也是心痛的不行,暗自掉泪。但等儿子进屋以后,婆婆还在安慰自己的儿子,说着村姑的好话,要儿子多担待一些,把家给撑起来。 “儿啊,别往心里去,你媳妇也是一时之气,她说那些话并不是真心的。家里的事,全靠她撑着呢。” 躲在房外偷听母子俩对话的妇人,发现婆婆没有在自家男人那里告状,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婆婆会趁机向丈夫诉苦,让他教训一下自己,但现在看来,婆婆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于是,妇人假装在外面弄出很大的响声,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屋里的男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是一脸的无奈。 等到外面的骂声渐渐消失,儿子的心情愈发沉重。再想着母亲劝慰自己的话,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母子俩愣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婆婆从床头被子里拿出自己先前藏着的饭菜,她递给儿子,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在外面做工,一定很累,有时候甚至连饭都吃不上。所以,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些。只是……今天的菜好像有些奇怪,可能是放久了。” 瞅着母亲颤悠悠递过来的破碗,碗里面还有一截硬邦邦的狗屎,儿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他一把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碗,什么话也不敢说,几口扒进自己的嘴里,下蛮生吞了,然后就冲出了房门。 冲到院子里以后,男人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和委屈,仰头向天放声大哭。哭声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奈,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释放出来。 妇人冷不丁听到自家男人在院子里的哭声,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大怒,从屋里抄了一把破旧的扫帚,骂骂咧咧的从屋里走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向男人走去。 “你嚎什么嚎?老娘还没死呢!”妇人恶狠狠地骂道,举起扫帚对着男人就是一扫帚。男人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原本鼓起的怒气瞬间消散。 他连忙抱住头,开始在院子里逃窜,试图躲避妇人的扫帚袭击。而妇人则毫不留情地在后面追赶,边追边大声咒骂,弄得家里是鸡飞狗跳。 听到男人家里吵得如此热闹,村子里的人都很好奇,纷纷围拢了过来,想看看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自家院子外面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这妇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得更加兴奋。她继续高声咒骂着,完全不顾及周围人的眼光。看得村子里的人都直摇头。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紧接着,一场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将院子里的夫妻俩淋得像个落汤鸡。但奇怪的是,这场雨仅仅只下在了他们家的院子里,站在院子外看热闹的人身上连一滴雨都没有沾到。 更让人惊讶的是,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那妇人竟然在院子里跳起脚来,举着扫帚对着老天爷破口大骂。 在妇人的叫骂声中,天空中再次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一下子就将那妇人劈翻在院子里。 等到这声雷电过去后,院子里的人和院子外的人都惊呆了:被雷劈中的妇人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她的身体依旧是原来的妇人的身子,可头却变成了一只狗的脑袋! 就像是刚才的雷电声中,有个人用刀把村姑的脑袋给剁了,还有个人用刀剁了只狗的脑袋,然后把村姑和狗的脑袋掉了个过。就是不知道那个顶着村姑脑袋的狗在哪里。 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么奇异的事。大家的眼睛都直了。还好有人醒悟的快,一边围住院子将那狗头妇人逼着角落里,一边找到里正赶紧报官。 衙门里的官差赶到后,瞅着这个狗头村姑谁也不敢大意,当即就找来铁链和门板把狗头妇人牢牢的拴在门板上,生怕这妖怪会暴起伤人。然后,再和村里人问是怎么回事。 等听到这狗头妇村姑是不孝敬婆婆,然后被雷击成这样子的以后,事情一步一步就报到了贾节度使那里。 《孝经·五刑》:“五刑之属三干,而罪莫大于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 自己的辖区里出现这么大的一桩丑闻,贾耽的头也是不一般的大。要知道,人一旦上了年纪,都是可以见官不拜的,不然,后世的乾隆也不会专门邀集一帮子头发胡须皆白的老头聚会用餐,来展示自己的治下是太平盛世。 都说乱世用重典,不孝本身就是大罪。像这个妇人欺辱自己的婆婆又瘫又瞎,非但不思乌鸦反哺之意,还把狗屎藏在饭食里让自己的婆婆吃,实在是有悖人伦有伤天和。 当下,贾耽就让人把那媳妇锁在门板上,牵着到处游街示众,用来告诫那些不孝顺的人。当时人们把这个村妇叫做“狗头新妇”。 不过,这位“狗头新妇”最终的结局如何,并未有任何记载流传下来。想必是在某次示众之时,被愤怒的民众活活用石头和泥巴砸死了。 过来,有些人对国人孝道的传统予以质疑,说是某些孝道故事夹杂着愚孝的成分,然后又提出人权论。可是,这些说法,都忘记了一个根本的东西。如果一个人,在家庭里,都不能对长辈尽孝对子女尽恩,你又怎么指望他会对国家尽忠。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贾节度使让人押着狗头新妇到处示众,原本就是对的。 第19章 冥冥之中报应事 绍兴七年,洪老爷子的某个族人去世,洪老爷子家里人去吊唁的时候,意外地听说了死去的族人灵魂附身交代后事的故事,讲的很有意思。 洪老爷子说,他这个族人,一辈子除了喜欢打猎,没有其他不良嗜好。 而且,族人打猎的瘾非常浓。就像后世的钓鱼佬那样,一旦迷上钓鱼之后,渔具不知道会弄多少,什么野钓塘钓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 洪老爷子的这个族人也是一样的。从他第一次跟着别人进山开始,便迷上了打猎。此后,他不断购置各类猎具,如猎弓、猎网等品种齐全,要啥有啥。 兴致来了的时候,不管是落雨天晴,还是外面是毒辣辣的太阳或者是寒风凛冽,他都会提着弓箭刀叉之类的猎具进山。 那架势,和往年间那个乘兴而往兴尽而归的名士差不多。即使是家里人见外面道路湿滑或者是烈日当头,劝他暂时不要去,但不管家里人说什么,他都不管不顾。 从族人第一次进山打猎开始,到最后死去,几十年的光景了,族人一直如此,完全沉迷在自己的田猎事业里。 然而,在族人临死前的一两个月,他突然生病了。这病,也怪的很,症状仅仅是背部有些瘙痒疼痛,只要穿上稍微粗糙一点的衣物,就会感觉背上奇痒难耐,甚至疼痛难忍。 家里人请了好几个郎中来家里瞧瞧,可按照族人的说法,无论哪个郎中,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在族人的背上竟然找不到任何异常。 看不出具体的问题所在,自然也无法开出合适的药方。附近的医生,被请到了族人家里之后,结果都是无奈地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他们谁也无法确定这位族人到底患了何种疾病。 然而,没过几天,族人越发觉得背上瘙痒感愈发强烈,疼痛难忍。上次请来看病的郎中来复诊时,也呆住了。 短短的几天时间,族人的背上,莫名其妙的长出了三个小肉疙瘩,这肉疙瘩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动。 再过了几天,族人背上的肉疙瘩居然还长出头和脚了,细细一看的话,还是三只鳖,一个肉疙瘩里一只鳖。只是鳖背和族人背上的肉连在一起,没有脱落。 这下,族人连衣服穿不得了。好在,天气还好,不是冬天,光着膀子也没多大的问题。可是,人总不能一整天都保持站立或坐姿?到了夜晚睡觉时,族人只得老老实实趴在床上。 随着时间推移,他背上的三只鳖越来越大,仿佛与他融为一体。它们还时不时地在族人的背上扭来扭去,让族人感到痒痒难耐。 如果有人拿一条鱼在这三只鳖的脑袋旁晃悠,试图引诱它们,那么这三只鳖会立刻将脑袋伸得长长的,紧紧跟随鱼的动向,似乎真的想要一口吞掉那条鱼。 然而,当真正把鱼靠近它们嘴边时,它们却突然变得傲娇起来,不肯动口。反而,由于鱼的晃动,三只鳖的脑袋不时碰撞在一起,引起一阵混战。 不仅如此,三只鳖的爪子也开始不安分,在族人的背上肆意挥舞,划出一道道鲜红的血痕。这些伤痕与他们在河中被鳖袭击所受的伤如出一辙,令人不寒而栗。 那扯起来的痛,简直要人命啊!族人们疼得死去活来,哭得呼天抢地、惨不忍睹。 然而,最恐怖的还在后头呢——每隔一阵子,这三只鳖就会激烈争斗一番,打得难解难分。结果就是族人们的背上被弄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伤口刚刚愈合,新的伤痕又添加上去了。 家里人眼睁睁看着族人身后的三只鳖时不时地大打出手,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都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至于请来的那些郎中,在看到这样诡异的景象后,一个个眼睛都是看得直直地,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药。 更奇怪的是,当有人试图在族人的背上撒些止血药粉时,那三只鳖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变得异常兴奋,手舞足蹈。 面对这种情况,大家只能无奈地任由族人们背上的伤口继续恶化,旧疤未愈,新伤又至。 好在这持续的时间不长,从三只鳖开始出现到现在,大约过了一个月左右,族人终于痛得受不了,活生生的痛死了。 然而,更令人费解的事情发生了——当这位族人去世后,他背上的那三只鳖居然也随之死去。更为诡异的是,当家人准备重新为他换上寿衣时,发现那三只鳖已经神秘地消失不见。在他的背上,只留下了三个红色的印记,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曾经有三只鳖趴在他背上的事实。 面对如此怪异的现象,家中众人感到困惑不已,个个都是头大。于是,就请城外那位赫赫有名的僧人来家里为他做一场超度法事。 在丧事的第五天,僧人做法事的空隙。一家人正跪在他的灵前默哀。突然间,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原来是他的儿媳妇开口说话了,但她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以前我喜欢打猎,现在遭到了报应…… 这声音一出来,全家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因为儿媳妇说话的语气、声调,竟然与逝去的族人类似,仿佛是族人借儿媳妇之口在表达自己的想法。 而且,儿媳妇还接着说:“现在这事还没有了结呢。现在,冥府已经派使者来追索我的猎具作为凭证,然后再判决我的处罚。趁着他们现在还没到,你们赶紧把我过去用过的网子、叉子等东西烧了,免得他们找到以后,说不定还会让我罪加一等。” 听到父亲的口音这么说,家里人也很紧张。他儿子赶紧把他生前用过的那些猎具找出来,急匆匆地一把火烧了。 直到猎具全部被烧掉之后,他的媳妇才醒过来,看到家里人都看着自己,她也是一脸懵逼。 洪老爷子把这事说到这里以后就打止了。或许是这位族人的葬礼他自己没有亲去吊唁,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不清楚。也有可能或者还有下文,但是因为同族的缘故,不便讲述。 但是,与洪老爷子讲的其他故事比较起来。发生在他族人身上的事情,或许是用了春秋笔法。 比方说,族人的爱好是打猎,常规下说到的打猎都是进山搜寻跑的野物。但族人死之前背上生出来的三只鳖,却又是水族,似乎与人们常说的猎户又挂不上钩。 第20章 是非只因多开口 司马先生说,天下名龟有八种,分别是北斗龟、南辰龟、五星龟、八风龟、二十八宿龟、日月龟、九州龟、玉龟。 随后,司马先生又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江南嘉林里有神龟,这龟常年栖息在莲叶上,它的左肋上还有天生的文字——“甲子重光,得我者匹夫为人君,有土正,诸侯得我为帝王。” 至于嘉林在什么地方,人们也很容易分辨。如果是那个地方没有虎狼类猛兽,鸱枭类恶鸟,没有毒草,野火烧不到,樵夫砍柴足迹不到,就是嘉林。 因为先生的这段话,在那之后,凡是有了想法想当个草头王的,对神龟的出现都抱着莫大的希望。 孙权在江东称帝以后,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就在这时,治下的永康县发生了一件奇事。 一个人到山里去砍柴,无意间碰到了一只大乌龟。那只乌龟足有车轮那么大,趴在地上像一座小山丘一样。 这让他很是纳闷:虽说龟是四灵之一,但它终究是水族啊,怎么会转到山里去呢? 于是,他从路旁扯了几根藤条,做成了一根绳子,然后将这只大乌龟绑了起来,准备带回家好好研究一番。 正当他拖着乌龟往回走时,那只乌龟突然开口说话了:“哎呀,我今天真是倒霉,出门前竟然忘了看看黄历,结果被你给抓住了。” 听到这句话,这人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藤条差点掉落在地。不过很快,他心中又涌起一股喜悦之情:这还是只会说话的乌龟啊! 老人们都说乌龟活了一千年以后就能说话,瞅瞅它的身形,估计不止千岁。这只能说话的乌龟,估计自己招架不住,不如把这东西献给大帝算了。前些日子里,有人给孙大帝上了祥瑞,可是得了不少的好处。 想到这里,他心情激动不已,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荣华富贵和幸福生活。 有了这些想法以后,这人就开始担心要是拖着这乌龟走,会不会把它弄伤了。于是,他就从山里扳下根树枝,把乌龟扛在了肩膀上,挑着这只大乌龟往回走。 等出了山,到了河边,这人找了条船,又找来绳子把乌龟加了固,放在船舱里,然后顺着水流向会稽郡前进。 到了越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虽说有点月光,但晚上再继续行船的话还是有些不太安全,不如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再赶路。瞅着河边有个高大的桑树,这人就把船划到了桑树下,系好了船,守着那只大乌龟睡觉了。 然而,在半夜时分,这人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头顶上方的桑树上传来了一阵声音:“哎呀呀,元绪老弟,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还被人捆绑在船舱里呢!” 等这人睁开眼往头顶上看时,除了婆娑的树影,那棵桑树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时, 那只大乌龟也抬头答话了:“哎,有卵办法,我自己出门的时候日子选的不好,让他给抓住了。估计会被做成菜吃了。不过无所谓,哪怕他把南山上的树全部砍完了,也弄不死我。” 听到乌龟这么说,这人头顶上的桑树里又传来了声音:“老弟,你不要讲大话。建邺城里诸葛元逊见多识广,估计会求到他的头上。要是找到像我这样子的,一下子就把你给弄死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得地方哭。 树里的话音刚落,那只大乌龟似乎有些恼怒了:“子明大哥,你这个卵人少讲两句。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小心你自己惹祸上身。” 听到乌龟这么说,树上的声音没有了。 天亮之后,这人划着船继续向建邺进发,一边划一边想,那乌龟口里的子明大哥,莫不成就是自己系船的那颗桑树? 等到了建邺以后,这人把这只大乌龟献给了孙大帝。看到这么大只乌龟,孙大帝也是很欢喜,就让人找了口大鼎,把这只龟丢在鼎里烹煮,想把它的腹甲给弄下来。 哪知道烧了一万车的柴,鼎里的水烧得咕噜噜直冒泡,那只乌龟在鼎里犹自游来游去,像是在泡澡一般。 于是,孙权就让人找来诸葛元逊,想问问这是个什么情况。 诸葛元逊可是个名人,小时候就被人们视为神童。据说,某次孙权召集群僚开会的时候,父亲诸葛瑾带着他去了。 开会中途,孙权突然让人牵了一头驴进来,然后在驴脸上题了四个字:“诸葛子瑜”,意思是挖苦诸葛瑾长的脸相长得像头驴。 瞧着堂上呵呵大笑的孙权和一群叔伯,诸葛元逊立即跪请孙权让他在添上两个字。孙权同意了,也想看看这个大家嘴里的神童想干什么。 诸葛元逊拿到笔以后,在孙权的“诸葛子瑜”后面加上了“之驴”。一下子就引得满堂喝彩。 打这以后,孙权很是器重诸葛元逊,二十岁的时候就被孙权任命为骑都尉,还负责给太子孙登讲授道艺。 一开始,诸葛元逊还不知道孙权急匆匆的找自己干嘛。等孙权把事情给他一说之后。 诸葛元逊绕着那只还在鼎里玩自由泳的乌龟一圈,随即抱拳对孙大帝说:“禀告陛下,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找几根老桑树做的柴来,两下就会把它给煮个稀乱。” 听到诸葛元逊这么说,献乌龟的这人随即也把自己头天晚上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给孙权讲了一遍。 于是,孙权就让人赶到这让昨晚系船的地方,把那个老桑树给砍了。等把桑树加到鼎下的火堆后,没隔上多长时间,那乌龟就被煮的个稀乱。 现在,人们在烹制乌龟的时候依旧用桑树做柴。 想来,系船在桑树下的那个晚上,那棵会说话的桑树如果不开口,那只被人从山里带回来的乌龟,在开水里游了一天之后,很可能会被孙大帝当成神龟给放生了,桑树自己自然也就没有被砍伐的厄运。 是非都只是因为多开口啊,烦恼只为强出头。老祖宗总结出来的东西,还是有着必然的理由的。 第21章 孝悌之至通神明 洪老爷子说,在临川这个地方,有一个名叫吴二的小老百姓。他家中供奉了一尊五通神,而且非常灵验。 灵验到什么程度呢?比方说吴二想把家里仅有的钱财拿出来做点小买卖,吴二都会恭恭敬敬地在五通神的塑像前虔诚地祷告一番。 然后这五通神就会通过托梦等形式告诉吴二,这个小买卖是做的还是做不得,能赚多少或者是会亏多少。虽说吴二做生意没赚到什么大钱,但总体上却没有亏本,日子总体上还是过的去。 所以,吴二对家里这尊五通神,一直敬奉有加,一神一人关系处理的非常不错。 其实,在临川,不光是吴二家里,很多百姓的家里都供奉有五通神。与后世所不同的是,在那个时代,五通神是大家公认的财神。 对大多数人来说,财神的形象都是《封神演义》里骑着黑虎的赵公明。他头戴头盔,身披战甲,身着战袍,手持鞭子,胡须浓密乌黑,形象威武雄壮。他的周围还常常描绘有聚宝盆、金元宝、宝珠、珊瑚等各种珍贵的宝物。 除却赵公明的形象以外,还有比干、范蠡等文财神。当然,因为地域的关系,人们信仰的财神还有五圣、柴荣、财公财母、和合二仙、利市仙官、文昌帝君、活财神沈万三等等。 不过,与这些财神对比起来,吴二他们所供奉的五通神,相貌也长得挺有意思“是名独角五通,盖魈类也。” 从字面意思上去看的话,就是这个五通神头顶上有一只独角,而且样子也不类人形,反而和山魈长的有点像。 而“山魈”,葛老神仙是这样描绘它的:魈是山精的一种,样子长得像小孩,但只有一只脚,而且这只脚是朝后长的。希望在夜里侵犯人。但是在看到它以后,直接喊它的名字,它就不会欺负人了。 然而,这长得像魈的五通神还有一个极其鲜明的特点:小气,并且不是一般的小气。哪怕是你恭恭敬敬地将它供奉在家里,一旦不小心招惹了它,非但不会给你招财,就连你过来积累的钱财,也会“移夺而之他”、“所积之钱,飞走四出,数里之内,咸有所获”。 话说回来,吴二供奉五通神已有多年,两者关系甚好。家中钱财的增减,五通神都会提前告知吴二。 某天晚上,吴二睡着以后,家里的五通神面色忧郁地走到了吴二的面前。吴二啊,在你家受你香火这么多年,但明天我得走了。 听到五通神说要从自己家离开,吴二顿时大急,难道是自己供奉不到位,或者是敬奉的心不虔诚?这才导致五通神要从自己家离开,这哪能行呢? 这些年,全靠着五通神的灵验,自己才能稍微有点余钱剩米,也才给母亲的生活稍微有点改变。要是五通神走了,影响了自己对母亲的赡养怎么办呢?于是,吴二恳求着五通神留下来。 可是,不管吴二怎么恳求,五通神还是坚持要走,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哪怕吴二把自己赡养母亲的事搬出来,五通神还是没有松口。 最后,还是揠不过吴二的恳求,五通神摇摇头说,不是我想走,而是因为明天午时,吴二会被上天降下的雷劈死,自己不得不走。 听五通神说自己将在明天午时会被雷劈死,可把吴二给吓坏了,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是母亲都快八十了,要是自己死了的话,母亲该怎么办啊? 这个消息比开始五通神说的自己要走更为可怕,于是,吴二就苦苦哀求五通神,有没有办法救一救。 看着吴二担心自己死后母亲无依无靠的样子,五通神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这是天数,我也无能为力。 被噩梦惊醒之后,吴二怎么也睡不着。既然五通神都说这是天数不可解,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可是母亲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吴二像往常一般给母亲准备好了早餐。在母亲用饭的时候,吴二开口和母亲说,昨晚五通神托梦给自己,这次出门做点小买卖的话会有点小赚头,他打算出门几天赶下转转场,只是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没人照顾,希望母亲能去姐姐家里暂且住上几天。 母亲也知道吴二在家里供奉的五通神很是灵验,于是便问吴二这次出门准备做什么小买卖。可吴二却有些支支吾吾地答不利索。 母亲顿时有些生气了,责骂吴二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好就想着出门,哪怕是五通神对咱们家眷顾,但也不是这样浪费神灵之力的。说得吴二连头都不敢抬了。 话题回到吴二想母亲去姐姐家小住上面以后,母亲终究没有答应吴二的请求。按照母亲的说法,家终究是自己的好,哪怕是吴二出门几天,她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如果家里没个人在家,万一遭贼了呢? 无论吴二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母亲却始终不为所动,坚决不肯答应。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就快要到正午时分,天空中突然涌起一片浓密的乌云,眨眼间遮天蔽日,天地间变得昏暗无光,雷声阵阵轰鸣,震耳欲聋。 吴二抬头看着这诡异的天色,心中不禁想起昨晚五通神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他越来越担忧会惊吓到母亲,于是急忙催促她紧闭家中所有门窗。 等母亲关好门窗之后,吴二告诉母亲,说是怕有大雨降下淹了自己的田地,然后便急匆匆地踏出家门,朝着自家田埂的方向走去,并在那里找个地方坐下,静静等待着承受上天降下的惩罚。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没过多久,那片密布的乌云竟迅速散去,雷声也戛然而止,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转眼间,天空恢复晴朗,阳光明媚,五通神口中所谓的雷罚并未降临。 吴二想到了自己出门时母亲那担忧的神情,便急忙往家跑去。刚到家,母亲就迎上来,紧紧拉住吴二的手,焦急地问:“这么大的雷声,你刚才跑出去干什么?” 看着母亲如此担心,吴二心中一暖,可却并未将昨晚五通神对他说的话告诉母亲。他甚至有些疑惑,五通神的话为何这次不灵验了呢? 当天晚上,五通神再次出现在吴二的梦中,告诉他因他孝顺母亲,上天已原谅了他之前犯下的错误,并告诫他今后需更敬畏神灵。 次日清晨,吴二醒来后,便将昨夜之事告知了母亲。母亲听后,感慨地说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在洪老爷子听闻此事时,吴二与他的母亲依然安好无事。 后来,纪大学士也说了一件乾隆庚子年间发生在京城的事情。 杨梅竹斜街,有一天,突然爆发了一场大火,火势凶猛异常,瞬间便吞噬了一百多间房屋。 然而,蹊跷的是,在这连续被烧毁的房屋之中,竟然有一间破旧的房子安然无恙地矗立着。 那间破房子的四周皆是被烈火焚烧过后的断墙残壁,宛如废墟一般,而它却如同奇迹般完好无损。仿佛就像《西游记》中观音禅院里大师兄用避火罩将唐师傅住的那栋楼罩住了一样。 最后,人们才知道。那间破房子住着一对婆媳。火灾发生的时候,寡居的儿媳不忍心抛下病榻上的婆婆独自逃生。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孝心感动了上苍,使得这间破房子在熊熊大火中幸免于难。 吴二也好,寡媳也好,孝悌之至,通于神明。 忽然就又一次地想起那面旗帜:“我不愿你在我近前尽孝;只愿你在民族分上尽忠。”“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过年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想来,这才是真正能通于神明的孝。 第22章 南阳令善有善报 高宗永徽初年,张琮担任南阳令。 这个张琮可不是跟随秦王李世民征战四方,陆续消灭刘武周、宋金刚、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等割据势力,授上柱国、检校左领左右府中郎将、南安郡公的那个张琮。因为那个张琮早在贞观十一年,就卒于宋州了。 话说张琮到南阳以后,为了完成好李治交代下的任务,每天都是忙的不可开交,恨不得把晚上的时间都当做白天来用。 某天晚上,从公署回到卧房以后,张琮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不知不觉到了半夜。突然间,他听到窗外的那丛竹子传来有人呻吟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怪异,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让人毛骨悚然。 张琮心里不禁一惊,心想:“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声音?”他赶紧提着灯笼走到外面,上上下下地把那丛竹子打量了个遍,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他又围着竹子转了一圈,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然而除了那阵诡异的呻吟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张琮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但是当他走进屋内时,那个声音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中疑惑不已,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第一次听到那丛竹子发出类似人呻吟的声音后,接下来的连续几个晚上,每到半夜时分,张琮总会再次听见同样的声音。这让张琮更加疑惑了。 于是,在又一次听到竹子发出呻吟声音之后的第二天,张琮办理完公务后在回房之前,就先走到竹子边,对着竹子行了一礼,说道:“我听说竹子如果是灵异之物,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出来和我见一面,把你的想法告诉我。”说完,他便回到房间休息去了。 当天晚上,到了平时听见竹子呻吟的时候,张琮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那丛竹子边站定。过了一会儿,张琮看见有一个人从竹子里走了出来,那人身材不高,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 只见那人缓缓地走到张琮面前,深深地向他行了一礼,并说道:“大人,惊扰了您,还请原谅。当年朱粲作乱时,我们接到朝廷的命令前去剿灭叛军,但不幸的是,我们反而遭到了朱粲的埋伏。”他的声音充满了悲伤与无奈,让人不禁心生怜悯之情。 “袍泽们将我的尸体收殓以后,便埋葬在了您卧房外那丛竹子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竟然有一根竹根从我的眼睛里窜了出来,实在是痛的受不了。”他的语气越发沉重,仿佛那段痛苦的经历又一次涌上心头。 “大人来到南阳后,我观察到您每日因公务操劳过度,深知您是一位仁慈贤明之人,因此决定前来禀报此事。希望大人能够将我的尸身迁往别处安葬,如此一来,我必将感激不尽,永志不忘大人的大恩大德。”他的目光坚定而真挚,期待着张琮的回应。 听那人说自己是前朝的官军,张琮又随口问了几句,心里便有了计较。他正色道:“你既然是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当下,张琮就答应了那人的请求。 听闻张琮答应自己的请求之后,那人感激涕零,朝着张琮拜谢一番后,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张琮吩咐下人准备好棺材,抬到卧房外的院子。接着,他亲自指挥众人小心地挖开竹子,没过多久,一副白骨便出现在眼前。那根竹根恰好从骨髅的左眼穿出,显得十分诡异。 骷髅身上的衣服早已腐朽,只剩下一些残片,但仔细观察仍可看出它曾经穿着甲胄。 张琮不禁想起昨晚那人自称是官军,心中涌起一阵感慨和惋惜。他叹了口气,命人找来了一副崭新的甲胄,小心翼翼地穿在骨髅的身上。随后,他们将骨髅放入棺材,并封好棺盖。最后,张琮让人将棺材抬到城外,寻了一处宝地将骨髅安葬。 这事之后不久,为了打击门阀的嚣张气焰。按照李治的布置,张琮在摸清南阳门阀盘根错节的底数之后,选择了当地一个素来依仗家族势力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的乡老作为突破口,直接把他杖杀在衙门里,试探这些世家的反应。 不知道这个乡老的家族,是没看清京城的政治形势,还是素来在南阳当土霸王作威作福搞惯了。在家主被杖杀以后,家族里的人居然把怒火全部放到了张琮身上,而且还在南阳城里放言要让张琮好看。 却不知衙门里的张琮,对这些东西早已是洞若观火。他也深知虽然自己背后是李治这棵参天大树,但俗话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杖杀乡老的时候,他也早早做了很多布置,布下了许多暗手,随时都可以将队伍拉出来来个硬碰硬。 这个时候,不知道这个乡老的家族得到了高人的指点还是什么的,在家主下葬之后没有多久。某天晚上,南阳城里突然失火,火势迅速蔓延,连烧了十几户人家。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让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按照当时的律令,一旦发生这样严重的火灾事故,地方官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了解情况并组织救援工作。 虽说张琮心里也怀疑这火烧的蹊跷,可是自己终究奉皇命坐镇南阳,遂带着衙门准备去火灾现场勘查一番。 等衙役从马既把马牵出来以后,张琮刚翻身上马,准备带着衙役出门,却不想那马却停了下来不肯动了。 张琮定神一看,居然是前些日子自己迁葬的那个前朝官兵拦住了自己的马匹。 “大人,这深夜半夜的,您准备去哪里?如果是去看起火的地方,这场火烧得如此蹊跷,恐怕其中有什么阴谋啊!” 张琮心中一惊,但表面上还是保持镇定,他皱起眉头问道:“哦?你为何会觉得这火不寻常?难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那名官兵摇了摇头回答道:“小人也只是猜测而已,但此事确实透着古怪。大人,您还是小心为妙。” 张琮听后,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之中。过了片刻,他缓缓开口问道:“依你之见,谁会有如此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名官兵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道:“大人,小人不敢妄加揣测。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想来应当是大人认为他有罪的人。” 听到这个官兵的回答,张琮心中一震。他停杵了一会儿,突然下马,挥手让众人散开,并将衙役们分成几班,分别安排了任务。 随后,他便回到公署,静静地等待着衙役们的回复。 第二天清晨,张琮暗中派遣人员,将乡老的家人全部逮捕起来。经过一番审讯,昨夜的无故起火果然是他们家所为。目的就是等着张琮按律令查勘现场,然后再趁乱袭杀张琮。 这令张琮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判断和那么名前朝官兵的阻拦。就在这时,上头的意思也传了下来,要求得到密旨的官员及时收网。 张琮立刻行动起来,对乡老家展开了全面彻查。他雷厉风行,迅速而果断地处理了这件事情,为李治打击门阀世家先占了一局。 当天晚上,张琮抽空专程到了城外,专门祭祀了这个拦下他的前朝官兵。还让人给他立了一块墓碑,碑文也是张琮亲自题的词:“身殉国难,死不忘忠。烈烈贞魂,实为鬼雄。” 第23章 鬼报实为权利争 《甄异传》里面,戴祚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鬼故事。 这故事发生在建武二年。这一年三月初七,被俘的晋愍帝司马邺在汉赵遇害的消息传到江东,已被尊为晋王的司马睿,立即在家里换上孝服,结庐而居,为司马邺守丧。 三月初十,在建邺的臣工们,随即向司马睿进谏,声称“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求司马睿加皇帝尊号。 见大臣们说的义正言辞,司马睿也就顺着他们说,眼下宗庙废绝,亿万人民无所依靠,既然大家都勉励我担负重任,我也不敢推辞,就从了你们。 于是,三月初十当天,司马睿就从晋王直接升级为皇帝。旗下的各路官员,也随着建邺地位的提升,纷纷得到了晋升。 而先前曾在晋王府任过丞相从事中郎的张闿,这会儿还呆在老家丹阳为母亲守孝。随着司马睿上位的消息传到丹阳以后,张闿还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上说,兄弟,你的孝期已经满了,速速回京。 话说这个张闿,原本出身就不容小觑,他的曾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张昭。东汉末年,张角一声“贫道张角,请大汉赴死”,张昭眼见形势不对,就举家南渡漂到了扬州。 而且,张昭到扬州后,很快就站住了脚。等诸侯纷争小霸王孙策创业时,张昭就在孙策得旗下当上了长史、抚军中郎将,孙策的文武之事全都委托给了张昭。 后来,孙策临死之前,把孙权也手把手地交到了张昭手里,可谓是孙吴的肱骨之臣,按孙权的话说是“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这地位和刘蜀的武侯也有的一拼。 所以,等张闿到当时还未登上帝位的司马睿府中任职的时候,张家已经算是江东土生土长的门阀了。 既然家族是门阀,作为世家子的张闿就得保持门阀子弟的作风。虽说京城里传来的消息是要自己速速回京,但张闿从没管那么多。 从丹阳到建邺,一路上张闿不紧不慢地驾着牛车慢悠悠地晃荡,路上还时不时随便做点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善举。毕竟,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嘛。 等走到建邺城外,离城门还有个四五里地的时候,这天,天色已麻麻黑了。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传来有人呻吟的声音,张闿觉得有些奇怪,等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个人躺在路边捂着脚哀嚎。 于是,张闿就呵住了牛,把车停了下来,自己也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那人身边,问他怎么啦? 见有人问,那人抬起了头。告诉张闿,自己是南楚人,来江东游历,走到这里时,足疾复发了,走不得路。这荒郊野外的,又没个亲友可投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虽说张家这个时候已经是江东的门阀了,但论起祖上,也是从北边搬过来的。曾祖初到江东时见到的那些苦楚,张闿也时常听家里的长辈谈起过。 而且,晋王从洛阳过来时,身边也有很多跟着他一起到建邺安家的。在母亲去世之前,张闿也听同僚们说过一些北方的事情,什么“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从同僚们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张闿还看得出他们眼里的惊恐。 因此,在听得到这人说自己是从南楚过来游历,然后旧疾复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很不是滋味。 于是,张闿就问那人,要不你跟着我进城,先到我家里歇歇,再找个郎中帮你看看,等好了之后再做打算。 面对张闿的征询,那人倒也干脆,要的要的。 张闿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牛车,再看了看还在抱着脚的这个南楚人。自己牛车上的驾驶位不宽,要是两个人挤在上面的话,不好赶车。 车后面倒是宽敞,只是上面堆满了东西。于是,张闿转身爬上牛车,把车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可是收拾出来的地方还是有点窄。 张闿想了一下,索性把车上的东西给搬了一部分下来,丢弃在路上。然后扶着那个南楚人上了牛车,让他躺在自己的身后,继续慢慢地往建邺城里赶。 进城之后,很快就到了张闿的家。张闿扶着这个南楚人下了车,把他安置在客房坐下,然后告诉他自己去找个郎中,瞧瞧他的脚。 从张闿扶这人上车到张闿告诉他自己准备去找郎中之前,一路上,这个南楚人一句话都没有和张闿说,即便进到张闿给他安排的客房,这个南楚人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感谢的意思。 现在,听到张闿说要去为他找郎中,这个南楚人终于开口说话叫住了张闿:你不用去找郎中,我实际没有病,不过就是想试试你。 听到这个南楚人这么说,张闿不禁有些冒火了。你是个什么人啊,怎么这么消遣人呢?要知道,先前担心你的脚不方便,我可是把车上好不容易搜到的典册都给丢弃了。现在你说你没病,这不是把好心当做驴肝肺嘛。 看着张闿生气的样子,那个南楚人更是啧啧一笑。不瞒你说,我可不是人,是奉了冥府北台的命令,前来收取你的性命的。 从丹阳过来,跟了你一路,发现你是连扶老奶奶过马路、帮小孩子捡丢失的鞠秋这些事情都肯做,怜惜百姓,是个好人,又不忍心抓你。 可是现在上面定下的时辰又快到了,还是想再试下你,所以就装着病发了躺在路边,看你会怎么办。 不曾想,你不光是停下来问了我,还愿意带我进城到家里养病。并且考虑到我腿脚不方便,把车上的典册都扔了,空出地方来让我躺着,确实很感激。 但是我又是听命而来,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身不由己,怎么办呢?抓你,感觉又对不起这些天观察你之后得出的结论,不抓你,我又熬不过去。算了,我先离开一会儿,看有没有法子。 听到这个南楚人这么说,张闿顿时很吃惊。这个南楚人跟了自己一路,一直没有动手取走自己的性命,居然说因为观察自己。 看着这个南楚人动身要走,张闿赶紧他拦了下来。既然大家同行了这么久,也算是缘分,你先别急着走,既然你说自己是鬼,那就也容我准备点酒食,请你享用一番。 张闿这么一说,那个南楚人随即便停下来,坐在房里,等着张闿去准备酒食。 很快,张闿就端着一头蒸熟的小猪和一壶酒进来了。放在桌子上,请那个南楚人享用。 那个南楚人也不客气,当下就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颐起来。 见这个南楚人吃的这么香,张闿却流下泪来。等他吃完以后,张闿淌着泪水问这个南楚人,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相救呢?如果有法子的话,还是请你救一救我。 那个自称是鬼的南楚人停杵了一会儿,开口问:有没有和你名字相同的呢? 张闿想了一下,回答道,附近有个北边来的,姓黄,叫黄闿。不知道符不符合你讲的要求。 听到张闿说有和自己名字相同的人,那个南楚人就接口道,你去找一下他,我跟在你后面。 见那个南楚人答应了,张闿也顾不得收拾。当即就出来门,乘黑走到了黄闿家,崩崩地敲响了黄闿家的门。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问话声,谁啊,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事呢。 站在外面的张闿答道,我是丞相从事中郎张闿,刚到建邺,有事要和你商量。 听到外面的人自称是张闿,里面的黄闿也不敢慢待,虽说皇帝还没有下旨给张闿升官,但人家究竟是丞相府的旧人。 没多久,黄闿就打开了门,将张闿迎了进去,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两人站在在书房里刚寒暄几句,还不曾对坐,黄闿家的仆役才把水端上来。张闿就看见那个南楚人飘进来了,从身上掏出块红布从黄闿身后罩在黄闿的脑袋上,像是给他戴上了个红色的发箍。 紧接着,那个南楚人又转到黄闿的正面,摸出根常常的小针对着黄闿的心口刺了一下,就如后世扎银针一般,然后又飘了出去。 此时,黄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捂着胸口对张闿说,中郎,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不方便招待你,要不你先回去,等明天我们再商议。 见黄闿的样子似乎很难受,张闿也就随之告辞了。 出了黄闿家,还没有走上几步,那个南楚人飘到了张闿面前,对张闿说,“君有贵相,某为惜之,故亏法以相济;然神道幽密,不可宣泄。” 见那个南楚人的话说得甚是慎重,于是,张闿便点了点头,意思自己记住了他的话。然后便看着那个南楚人在自己的面前消失不见了。 等张闿回到家里,看着客房里那个自称是鬼的南楚人享用过的酒食,老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半夜的时候,张闿听见黄闿家方向传来隐约的哭声。等到第二天去一打听,那黄闿在和自己见面以后,晚上突发心痛,还不到半夜,就暴亡了。 咸和三年,苏峻之乱被平定后,张闿以尚书加散骑常侍,赐爵宜阳伯。迁廷尉,以疾解职,拜金紫光禄大夫。 这个故事后来收录在《太平广记》里,为什么说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呢。因为戴祚在撰写这个故事时提到的时代背景:建武二年。 同时,在故事里还讲了这么两句话——“家在南楚”、“闿曰:有侨人黄闿。” 建武二年发生了那些事在篇头已经提及。司马睿初到建邺坐镇的时候,对于西晋皇权江南士族本身就没有过多的仰仗,鸟都不鸟这位南下王爷。 好在司马睿带过来的王导,名望在北边和南边都很响亮。在王导的安排下,司马睿拉拢了江南的士族,又吸收了北方的人才,才勉强在江南站住了脚。 张闿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司马睿收入囊中的。《晋书》里记载说“即引为安东参军,甚加礼遇。转丞相从事中郎,以母忧去职。既葬,帝强起之”。 再说南楚,《史记·货殖列传》以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为南楚。而春秋时期,由于楚国位于中原南部,就一直被称为南楚。 然后就是侨人。八王之乱后,江东这边把那些从北边跟着五马渡江流寓江南的人统称为侨人。 这样一来,在这个故事里,张闿似乎就有着皇权的影子,黄闿则是北方士族的代表,至于自称“家在南楚”的那个鬼,自然就有着江南士族的痕迹。 回过头来,再看司马睿的上位,很显然就是流寓江南的北方士族和南方士族之间的政治妥协,双方共同推选了一个名义上的领袖。 不然,“晋主虽有南面之尊,无总御之实,宰辅执政,政出多门,政在士族”这句话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写在《晋书》里。 可以说,从王导联合周玘等吴姓世族将司马睿送上皇位开始,皇权、北方士族权利、南方士族权利就一直在交织中,相互争夺着主导地位。 回头再翻开《晋书》,张闿的母亲死后刚刚下葬,司马睿就夺情要他起伏,并委以重任,看来是准备收拢皇权,增加皇家的影响力。 江南的士族一看有些不乐意了,你们张家搬到江南也有百把年了,司马家族向来看不惯咱们江南人,你这么积极,不是叛徒是啥呢。 嗯,得教训你一下,顺带也是敲打敲打司马家族,让他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等张闿从丹阳走到建邺,江南的这伙人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说好的南北平衡,咋发号施令的全是你北方人呢,不光是司马家的话不好使,出不了宫禁。我们南边人说的话也没几个人听。 在这种情况下,“鬼曰:有与君同名字者否?”就很自然的出现了。就如当年孙刘联合火烧赤壁一般。如果孙刘不放下成见联起手,早就被曹阿瞒逐个吞了。 因此,如果单纯的把戴祚笔下这个有关张闿的故事当做鬼神事来看的话,似乎就有点歪曲戴祚的本意了。 当然,这个结论,也可能是某家一家之言。 第24章 贪财害命遭天谴 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委实不假。 话说乾隆年间,在安东县的一个村子里,有个孕妇临产在即,家里人请来了隔壁村子里一个素有经验的稳婆来接生。 在古代,妇女生孩子可不像现代社会这样,有先进的医疗器械和专业的医护人员协助。那时的妇女生产,可谓是生死一线间,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母子双亡。所以人们常说:“女人生孩子就像闯鬼门关”,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 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的稳婆,在每一次面对产妇临产时,额头上的汗水都是湿淋淋的。所以,在野史里,那些成名的大人物的出生,也就伴随着很多的异象。比如说什么“坐生娘娘站生将”之类的话语,一开始也是从这些稳婆的口里传出来的,然后并入了八卦先生的理论中。 不过,不管怎么样,稳婆的存在,给产妇及其家人,还是带来的期盼与安心。 稳婆们在面对这种紧张而又充满风险的情况时,往往会说出一些宽慰人心的话语,比如“坐生娘娘立生官”之类的。这些话最初就是从稳婆口中传出,成为了一种传统的安慰方式。然而,无论如何,稳婆的存在确实给了产妇及其家人一份安心与希望。 这个孕妇家里请来的稳婆,虽然来自隔壁村子,但距离并不近。在产妇家的人来请自己之后,稳婆早早地赶到了孕妇家中等候。 从孕妇下午开始发作,一直到稳婆将裹在襁褓中的婴儿送到妇人身边,时间已至半夜时分。这漫长的等待与努力,终于迎来了新生命的诞生。 原本在产房外院子里来回不停走动的男人,猛地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一步就冲到了门口,想抬腿进门。 却不想和从屋里走出来的稳婆撞了个满怀,“去去去,一个大男人的,往这里来干什么?”“赶紧去把这个处理了。”然后给男人递过一个包裹。 男人讪讪地笑着,“大娘,我这不是心急嘛?” 看着男人有喜有急的样子,稳婆也是笑了,“恭喜贵府喜添麟儿,如今母子平安。” 男人楞了一下,脸色露出欣喜若狂的颜色,然后不停的来回搓手,然后提着稳婆递过的包裹赶紧往院子外走。一家人也都是欢喜得不得了。 过了半响之后,等男人回到屋里,稳婆就从产房里走了出来,再次向产妇一家表示庆贺,并提出告辞。 瞅着外面黑灯瞎火的天色,男人心道,虽说稳婆家离自己家也不是很远,但这个时候毕竟太晚了,让她一个人撑着火把回去的话似乎不太好。可是,要是自己送她回去的话,家里又没有个年纪稍长些的女眷,就妻子和孩子他们在家里似乎也不是很稳妥。 于是,男人在想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口对稳婆说道:“大娘,这么晚了,要不您今天就在这里住下,一来是请您给她作个伴,二来您老人家见识广,还可以请您给她讲讲生产前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听到男人的请求,那稳婆倒也没有拒绝。的确,如果他们家的男人送自己回去的话,就那个产妇和孩子在家里,确实也不是很妥当。当夜,稳婆就在产妇家住下了,陪着产妇。 第二天,稳婆在产妇家吃完早饭后,给产妇家人详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再次提出了辞行。这次,男人将稳婆一直送到了村口。 等男人转身回到屋里,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和腋下的孩子,心中充满了喜悦。 “娃他娘,有劳你了,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还愿呢?”男人乐呵呵地问道。 妻子看着男人的笑容,心里也很开心,但同时又有些发愁:“感谢老天爷保佑,只是他爹,我们家里哪有多余的钱啊?” 男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这个你无需操心,银子自然是有的。前些日子,我把攒积下来的银子藏在你的枕头下面了,一共有四锭银子,想来足够了。” 说完,男人伸手向妻子身下的枕头摸索而去,然而,他摸了好一会儿,又将枕头拿起,上下左右不停地抖动,然后好半天都没出声。 妻子见状,不禁心生疑惑,连忙问道:“怎么了?” 男人哭丧着脸说,“你都不知道我偷偷藏了四块银子在你的枕头里面,可是现在,这银子怎么会不见了呢?” 听到自家男人这么一说,妻子的脸色也是大变。费力地抢过男人手中的枕头,仔仔细细地捏了个遍,莫说是银子,枕头里连个稍微硬的东西都没有。 顿时,妻子也急了,“怎么会不见了呢,莫不是你记错地方了?” 两人开始四处寻找,甚至连床底和衣柜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那四块银子。 妻子越想越气,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丈夫一定是记错了地方,或者根本就是在骗她。 男人也是一脸茫然,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将银子放在了这里,为何现在却突然消失无踪了呢? 好半天之后,妻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她一把攥住男人的手,“你确定那四锭银子是偷偷藏在我的枕头里吗?而不是放在了别处?” 男人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确定自己把银子藏在了妻子的枕头里。 妻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娃他爹,昨天晚上稳婆在房里歇息的时候,用了我的枕头,莫不是……” 听到妻子这么说。男人也觉得很有道理,或许,稳婆在枕着妻子的枕头时,发现了自己藏在枕头里的银子。于是,男人便匆匆便匆匆地去了隔壁村子稳婆家里。 等到了稳婆家里以后。这男人倒也直白“大娘,你昨天在我家住的时候,用了我妻子的枕头。那枕头里我偷偷地藏了四锭银子,连我妻子也不知道这事。就这一个晚上,现在银子不见了。要是大娘知晓的话,我宁愿拿出两锭银子给大娘,以表谢意;我只要两锭银子就可以了,因为以前说过等孩子生了以后要去给神明还愿。” 听着男人这没头没脑的话,稳婆的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声音一下子就高了起来:“你这个背时砍脑壳的,我到你们家里接生,尽心尽力地,你们家里母子平安。现在好了,你们家枕头里的银子不见了,居然诬陷是我偷的。老天爷,哪有这么冤枉人的啊!” 说完,稳婆转身回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再也不理会男人。 吃了个闭门羹讨了个没趣,男人还是不死心。想来想去,觉得妻子说的是真的,银子还真可能是稳婆给拿走了。于是,他便在门外哀求稳婆:“大娘,如果真是您拿了,你只要还给我两锭就行,我是许愿给神明的,得拿去还愿呢!” 然而,男人越在外面哀求,屋里稳婆的声音反而越发大了起来:“村子里的人都能给我作证,要是我真拿了你家的银子,就让天雷劈死我!如果是你冤枉我拿了你家的银子,你家孩子肯定也活不久!” 国人向来是非常相信誓言这一套的。听到稳婆这样赌咒发誓,男人心中不禁泛起嘀咕,开始感到心虚起来。莫不是妻子早就发现自己藏着枕头里的银子了,然后推到了稳婆身上? 一时间,男人心里乱成一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由于稳婆咒骂的声音特别大,吸引了村里许多人的注意,大家纷纷跑过来看热闹。 看着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男人的心里愈发没底。最后,他无奈地讪笑几声,向稳婆赔礼道歉。接着,他又诚恳地请求稳婆到时候能来家里给自己的孩子洗三朝,并承诺会给稳婆一份丰厚的利是作为补偿。 对于男人请自己去帮他们家孩子洗三朝这事,稳婆倒没有拒绝。不过,对开始男子向她讨要银子的行为却依旧骂骂咧咧的。 到了洗三朝那天,男人一直在门口等着稳婆到来,但迟迟不见稳婆的身影。 最后,来的却是稳婆的女儿,说是母亲身子有些不舒服,自己替代母亲过来搭把手。 男人心想,是不是自己前天到她们家讨银子,惹得稳婆生气了,所以才派她的女儿前来。 不过,男人并没有多想,稳婆的女儿也从她母亲那里学了很多。于是,男人便热情地接待了稳婆的女儿,并让她给孩子洗三朝。 然而,等稳婆的女儿给孩子洗完三朝仪式离开之后,就在当天晚上,孩子却突然没了气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夫妻俩差点哭瞎了眼睛。 本来这个孩子就来得不容易,夫妻俩四处烧香拜佛,祈求平安。如今,仅仅因为四锭银子的事情,好好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一边哭,夫妻俩还一边相互埋怨着。 但哭也没有法子,人死不能复生。男人强忍着悲痛连夜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木匣子。狠心扳过妻子的手,把孩子装在里面。等到天麻麻亮的时候,扛着木匣子将孩子埋在了和稳婆他们那个村子交界处的一块空地上。 因为两个村子隔得也不是太远,男人家的动静很快也就惊醒了两个村子里的人。 等到稳婆村子里的人听说男人的孩子在晚上暴毙之后,大家都说,估计是男人家里冤枉了稳婆,报应落在他们孩子身上。 等男人回到家里之后,正想办法安慰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妻子。原本天色大明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接着就是雷声和闪电,然后又是一声奇异的雷声在两个村子交界的地方响起,还间杂着一股浓厚的硫磺气味,随即天色就亮开了。 村子里听到雷声和闻到硫磺味的人都觉得这很奇怪。按理说有云有雷电的话,通常情况下都会雷雨大作。怎么这雷像是晴天霹雳,关键是这味道也太奇怪了。 这个时候,一个村民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我记得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过,有一种雷叫做‘天谴之雷’,据说只有当有人犯下大罪时才会出现。难不成……?” 另一个村民也附和道:“是啊,那股硫磺味也是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一定是什么不祥的东西!” 于是,几个胆子大的村民商量着一起去看个究竟。他们循着硫磺的气味,一路走到了男人埋葬孩子的地方。 到了那里,只见两个浑身烧焦的女人跪在地上,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个稳婆和她的女儿,她们的手中都紧紧握着一锭银子。 再看之前男人堆砌的土堆,泥土已被翻开,露出了男人埋下的木匣子。令人震惊的是,木匣子上方的盖子不知为何也被掀开了。昨晚死去的那个孩子正仰面朝天躺在木匣子里,哇哇大哭。 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场景,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头皮发麻。赶紧跑到男人家里报信。 男人和他的妻子听到消息后,脸色苍白如纸,急忙赶到现场。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孩子犹自在木匣子中大哭,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妻子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来,仔细检查着孩子的身体。突然,她发现孩子的肚脐处冒出了一根针尖! 妻子吓得几乎瘫倒在地,但还是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地拔出了那根针。随着针尖离开孩子的身体,孩子的哭声立刻停止了,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似乎恢复了正常。孩子紧紧地钻进母亲的怀抱里,仿佛在寻求安慰。 两个村子里的人都说,男人藏在妻子枕头下的那四锭银子,看来确实是被稳婆偷走的。为了证明她的诅咒是真实的,稳婆甚至与她的女儿合谋,让她在给孩子洗澡时暗中用针刺孩子的肚脐眼,企图让孩子死去。 这个故事很快就在当地传开了,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稳婆母女的结局,大伙儿都说是是自作孽不可活,贪财害命,遭了天谴。 第25章 写到此时的想法 码字其实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除了一开始需要的大致构思外,还需要丰富的知识积累和深厚的写作技巧。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不断挑战自我、突破极限的过程。然而,如果按照网上所讲的数据比例来衡量之前的那些故事,那么这些故事可能真的如许多网友所说——扑街了。 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不禁感到有些茫然无措,甚至产生了休整的想法。也许暂时放下手中的笔,沉淀一下自己的思绪,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灵感涌现出来。 忽然间想起一本书:《晋书》。书中的那些人物和事件,让人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就像自己在写下这些故事之前想到的那样。 在那个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的时代,各种奇思妙想、脑洞大开的故事让人耳熟能详。自魏晋以来,“士”的风气日益衰落,各种动物成精和鬼怪的传说充斥于朝廷和民间。 其中有的故事充满戏剧性,如有人主动撩拨女子却最终发现对方是一头猪;有的人自荐枕席,却因此丢了性命;更有甚者,一只老狗化身成人,冒充主人,行为诡异,令人咋舌。而大公鸡迷惑姑娘公子的故事更是屡见不鲜。就连历史上着名的将领岳飞,竟然也流传着他原本是猪精投胎转世的说法。 至于鬼物,更是稀奇古怪,竟然有溜进厕所吓人,却被人用擦屁股的纸塞进嘴巴的情节。 此外,据说如果人在外地去世后无法获得通关文牒,就无法叶落归根。甚至在魏晋之前,一头野猪都能引发流血冲突和王位更替,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得不承认,古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确实比现代人更为活跃。这些荒诞离奇、奇葩怪异的故事或许会让我们觉得可笑,但它们也是对未知世界的一种探索,以及对人性的一种深刻反思。 而且,有位书友给我留了言,说现在的我们通过网络,很多的聊天平台,尽管聊的火热,卿卿我我,神魂颠倒,却不知道对方的年龄,性别,职业,聊天真实的目的都不清楚,也许就是现实中我们心里和心外的鬼故事…… 于是,在简译这些古代的奇闻异事的时候,就有了新的想法,是否可以从另一种角度去解读它们,赋予它们新的生命和意义。 希望那些成精的动物和鬼怪不再是单纯的传说,而是有血有肉的角色。他们各自有着独特的性格和动机,与现实中的人们发生着或奇妙或惊悚的互动。 而鬼怪们也不再是恐怖的存在,他们或许是孤独的灵魂,渴望与人交流;或许是背负冤屈的恶灵,寻求正义,或喜或悲,皆由读者自己去体会。 通过阅读古代志怪笔记,细细品味前人的眼界和智慧,尊重他们对未知世界的探索精神,领悟他们劝人为善的忠告,体味到想象力的无穷魅力。同时,也能让人们在阅读的过程中,对生活有更深层次的思考。 第1章 赤心报主死生同 “西江贾商珠百解, 船中养犬长食肉。”“鹰犬之贡,远及四夷”。 国人养狗的历史追溯起来,时间是相当的早。抛开墓葬文化里陪葬的狗不说,春秋战国秦汉的简牍里早就把狗分成了三个类别:守犬、田犬、食犬。 这三类犬,各有各的侧重。唐朝初期,全国上下弥漫着浓厚的尚武风气,官方设立了专门的场所来训练用于战斗和狩猎的辅助动物,如雕坊、鹘坊、鹞坊、狗坊和鹰坊等。 在现存的一些壁画和唐三彩作品中,可以看到许多与狩猎相关的场景。那些尖嘴、细腰、长腿的猎犬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们通常被称为\"细犬\",因为其独特的外貌特征和出色的狩猎能力,成为了当时的宠儿。 而且,随着大唐的经济社会发展,人们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面对王公贵族平民百姓大肆养狗之后,官府还以律令的形式对养狗的行为进行了规范。 例如,《唐令拾遗·杂令第三十三》中就有这样一条规定:“啮人者,截两耳”。也就是说,如果谁家的狗狗咬伤人了,那么就要剪掉它的两只耳朵作为惩罚。 “以不施标帜羁绊及狂犬不杀之故,致杀伤人者,以过失论,过失者,各依其罪从赎法。”狗主人如果看管不当致使狗伤人,要依照其罪进行赔偿。如果再有伤人事件,人和狗都要受到处罚,狗就要被杀死。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民众在养狗的过程中出现虐待、遗弃以及饲养不当等问题,律法对于饲养者也做出了相应的规定与要求。 不过,虽说那个时候养狗蔚然成风。但养狗除了是门技术活之外,还得看看养狗人家里的环境,一般的菜狗和看见狗还好说,无外乎将家里的剩菜剩饭将就一下就成了,但若是要养猎犬或者是宠物狗,还是有一点门槛的。 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也是和猎犬有关。 当时在长安城,金吾卫里有一个叫齐琼的大校。很喜欢养狗,单养的猎犬,就有四只。公务之余,和朋友们一起郊猎的时候,四条猎犬绕着齐琼前呼后拥的,颇有些沙场点兵的气势。 先不说齐大校的这四只狗是他从军营里的“犬铺”弄回来的,还是从朋友那里淘来的。总之,这四条狗也并不是样子货,每次跟着齐大校一起出猎的时候,表现的都非常的棒,让朋友们时常在齐大校耳边唠叨,能不能用财物换这四条狗。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四条狗给齐琼长了面子,回过来,齐琼对家里的这四条狗也毫不吝啬。 平日里,没上差的时候,齐大校多数时候都泡在自家的狗圈里,什么给狗洗澡啊、梳毛啊,指挥狗上蹿下跳啊,比家里专门负责养狗的仆役还要细致。 家里的仆役私下里聊天的时候,也打趣说,将军不靠谱,老是抢自己的活计。 每次带着四条狗出猎的时候,齐大校还会根据出猎的收获和四条狗在猎场的表现,让狗趴在自己的面前逐一点评,适当地给狗加加餐、鼓励鼓励。 可以说,家里的这四条狗,哪条狗是什么性子,齐大校是一清二楚。直接叼起食物, 比方说这四条狗进食的时候,如果不是在狗圈里,等齐大校把食物丢进盘子里以后。有的狗会直接摁着盘子当场进食,有的狗则会把盘子拖到齐大校的脚边再进食,有的则会把食物叼起来,跑到院子里的草丛里躲在一边吃食。 对于出猎回来时齐大校抛洒的奖励,这四条狗还会很默契地把食物分成四份,各拿各的,煞有味道。看的齐大校是呵呵大笑。 与其说齐大校养狗是取乐或者是田猎的话,还不如说他是为了放松自己的公务,让自己在紧张之余能有稍微的歇息。毕竟,能在金吾卫里踏上大校的位置,齐琼也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 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齐大校在喂狗的时候却发现家里有条狗有点不对劲了。抛洒食物之后,往日里那条喜欢把食盘拖到自己脚边的那条狗,居然也学着把食物叼起来躲到一边吃了。 而且,在齐大校观察之后,发现这条狗在把食物叼进嘴里以后,嗖地一下还出了门,等到剩下的三条狗快吃完的时候,这条狗又从外头进来了,然后,又绕着齐琼打转,像是在告诉齐琼,主人,我还没有吃饱,请你再给我点吃的。 一开始,齐琼还没觉得什么。心里只当是这条狗开始长架子拉开了,食量大了一些也没什么。 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齐琼就觉得有些疑惑了。 这条狗弄回家里的时候个头并不大,如果是说吃东西是跟着它的个头增长有关系的话。可现在,年把时间过去,它的个头长到与那三条狗差不多时,吃东西也和那三条狗差不多,怎么这段时间食量一下子变大了呢,还一个等俩? 还有,就像人饿坏了的时候会暴饮暴食,但那也只是偶尔的行为啊。可这条狗,天天每顿都是两只狗的食量,但个头又没有什么变化,这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在某一天给四条狗喂食之后。齐琼把家里养狗的仆役叫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不仅仅是齐琼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就连家里负责照顾狗狗的那位仆役也早已察觉。由于每次领取狗粮时都会受到家中管事的多次询问,这位仆役同样对这些狗狗食量异常感到好奇,他也早就想知道这狗为啥吃的这么多了。 在听到齐大校问自己以后,仆役把自己的想法也说了出来。齐大校停了一会儿,吩咐他们在明天喂狗的时候盯着那条狗,看那条狗把食物给叼到哪里吃去了。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齐大校呼唤着那四只狗,并将食物扔进食盆中。不出所料,那条狗再次咬住食物并迅速跑开。 这次,仆役已经有所准备,悄悄地跟随着这条狗。只见它先在家中的院子里的草丛里转了一圈,然后便悄悄地溜出了家门。 看着狗的嘴巴塞的满满地溜出门,仆役也是很惊奇,也掉在狗的后面跟着出了门。只见这狗离开家之后,先是笔直的跑到了齐大校家外的十字路口,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沿着北边的街道一路奔跑。 仆役紧紧地跟着后面,那狗一直跑到了北城墙下,在一个干枯的洞穴前停下了脚。然后又回头看了一下,发现没人,便低身钻进了那个洞穴里。 那条狗进洞以后,在洞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又跑了出来,按照原来的路线返回家里。 等到那条狗离开之后,仆役慢慢地走到那个枯洞旁边。洞里面有一条又瘦又脏的老母狗,正趴在地上用爪子吃食,而它爪子上的食物,仆役看得很清楚,正是刚才齐琼给那四条狗喂的。 不仅如此,这条老母狗的身上还布满了疥癣,看上去非常可怜。 仆役回到家后,发现之前偷偷跑出去的那条狗还在齐琼脚下欢快地摇着尾巴讨吃的。等四条狗都吃完东西后,仆役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如实告诉了齐琼。 齐琼听完仆役的描述,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那条狗的右耳朵是不是黑白花纹的?” 仆役惊讶不已,连忙点头称是,但心中却充满疑惑,心想将军怎么会知道那条又瘦又脏的老母狗右耳是黑白花纹的呢?他又没有看到过那条藏身在枯洞里的老母狗呀。 看着仆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齐琼叹了一口气,:“你说的那条老母狗,应该是家里这条狗的母亲,估计家里的狗出去玩的时候碰见了它,只是不知道它是怎么从它主人那里离开的。” 仆役连忙说道:“将军,那现在怎么办?” 齐琼想了想,然后道:“这样,你去找个篮子,我们把那狗接回来,兴许那狗还认得我。”仆役立刻去找了一个大竹篮,跟着齐琼一起出了门。 等齐琼和仆役走到北城墙边的那个枯洞时,发现那老母狗的情况比仆役说的还要糟糕。它不光是又脏又瘦,身上满是疥癣,而且还病怏怏地只差断气。但当它看到齐琼他们站在洞门口的时候,还是尽力地站起了身,眼神充满了警惕。 齐琼试着呼唤了一下那老母狗的名字,那老母狗竖起耳朵瞅着齐琼,好半天之后,仿佛认出了齐琼,戒备心这才放下来,慢慢地走了出来,显得温顺无比。 齐琼继续热情地招着手,亲切地呼唤着那条老母狗的名字。待老母狗走到自己身旁后,他轻轻地抚摸着老母狗的脑袋,温柔地哄着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仆役带来的篮子里,一同踏上归家之路。 回到家中,齐琼吩咐仆役找来一张已经废弃不用的草席子和一床旧被子,仔细地叠放在一起,为老母狗精心制作了一个温暖舒适的窝。 随后,他还特意派遣仆役前往军中的\"犬铺\"寻找专业的兽医,为这条老母狗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检查与护理。 当所有事情都处理妥当之后,齐琼示意仆役将那条曾经叼着食物跑出门外的狗带到了老母狗的面前。 那条狗见到老母狗时,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便对着老母狗大声吠叫起来,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 然而,片刻之后,它又转身来到齐琼的跟前,用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着齐琼的双脚,欢快地摇摆着尾巴,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感激之意,似乎在向齐琼传达着深深的感恩之情。 自从母子重逢以来,这条叼着肉喂老母狗的狗,在家中的工作表现得更为出色,更加尽职尽责了。 齐琼每次带它出门狩猎时,都无需他发号施令,这只狗总是率先行动,往往其他猎犬还未散开,这条狗已经带着猎物回来了。 不仅如此,它还主动担当起看家护院的重任,每夜都会随着更夫的节奏,在院内巡逻。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它会迅速警惕起来,并及时叫醒主人一家。 就这样,一年多过去了,那条老母狗尽管被齐琼带回家后得到了照顾,但最终还是因为年迈体衰而离世。齐琼吩咐仆人将老母狗掩埋于城外。 那条曾叼着肉喂养老母狗的狗,目睹母亲被安葬后,最初回到家中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但没过多久,它又恢复如初,仿佛回到了老母狗刚到齐琼家的那段日子,并且工作越发努力。 然而,不幸的是,齐琼突然患病去世了。在齐家为齐琼操办丧事期间,这只狗更是整日整夜哀嚎不止,悲伤不已。 一个月后,到了齐琼下葬的日子,家中众人决定让这只狗留在家中守护家园。 然而,就在齐琼的棺木即将落入地井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只狗竟然独自来到了现场。 它默默地站在那里,双眼凝视着齐琼的棺木,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哀伤和不舍。 突然间,它趴下身子,用前爪疯狂地挖掘着地面。接着,它又用自己坚硬的头颅狠狠地撞击地面,发出砰砰砰的声音。不多久,它挖出了一个大坑,而脑袋早已被鲜血染红,场景令人触目惊心。 还没等众人来得及将齐琼的坟头垒起,那条狗就已经倒在了齐琼的坟前,停止了呼吸。 在场的人都纷纷叹息:“这狗真是有灵性啊!” 想来,这条狗在遇到自己被丢弃的母亲以后,就一直偷偷地赡养着它的母亲,齐琼因为很喜爱这条狗,看到这条狗的举动以后,便将它的母亲也带回了家一起饲养。 现在,这条狗撞死在齐琼的坟前,其实也是为了报答齐琼的恩义。 由此可见,孝顺不仅仅是人所知晓的道理,连乌鸦都有反哺之情。所以说,如果世人不对他人施加恩惠和养育,却想要他人以死报效自己,这种想法还是有些不可能? 第2章 莫云用犬猛何为 绍兴二十九年冬天,江南抚州一带,连续几天大雪,距离抚州城最远的宜黄县百姓受灾最重,眼见宜黄城里物资储备不足,知县李元佐6带着都头急速赶往抚州城向府尊汇报,希望能得到上面的帮助。 在李元佐离开宜黄不久,抚州大盗谢军九,纠集了数百名亡命之徒,趁夜袭击了宜黄县城。 多日赈灾,宜黄县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城里又有谢军九暗中布下的内应,被谢军九一伙攻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就被这些盗贼攻进了县城。 攻破县城之后,盗匪们在城中破门入户大肆抢劫,整个县城陷于一片混乱之中,到处都是火光和哭声及救命声。 好在谢军九一伙在城中抢掠一番之后,未在县城盘桓,众多贼人扛着大包小包,连夜退出了县城。 天亮之后,衙门里的官吏们在收拾残局的时候,他们惊愕地发现,县衙的李县尉一家在这次暴乱中举家被害了。原本想试着压住消息的官吏们顿时慌了手脚,赶紧把贼人攻破县城和李县尉被害的消息快马送到了抚州郡城。 得到消息的李元佐顿时心惊肉跳,再三确定县城被贼人攻破且李县尉一家遇害之后,一路小跑跑进抚州衙门,哭丧着脸向府尊禀告这一噩耗。 听到李元佐的禀告,府尊先是不信,继而大怒。头天李元佐还向自己汇报说已经把难民安置的好好的,这才没过多久,居然说县城被贼人攻破了,连带坐镇的县尉也遇害了。亏得自己还思忖着怎么调配物资,让宜黄县缓口气。这李元佐是怎么治民的。 正当府尊怒不可遏的时候,宜黄县又送来了更为详细的消息。谢军九一伙在城里抢劫了一番之后就退出了城,并没有举起反旗替天行道的意思。 城里被贼人破坏的情况也统计出来了。虽说夜里老百姓遭了难,房子也被贼人烧掉了不少,但得益于雪灾的时候,宜黄城的官吏行动的早,现在大伙儿正按照县衙的统一安排,逐一清理被贼人破损的房屋,救治受伤的民众,对官府的抱怨声并不大。 听到这里,府尊才松了一口气,对李元佐的态度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但是,这些贼人虽然退去了,可是他们终究是攻打了县城,而且还杀害了一名朝廷命官,这和举旗造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自己到抚州这么久,算得上政通人和,正在谋略回京的事,现在谢军九一伙闹这么一出,不禁一阵阵头大。 于是,府尊就问,“元佐,这事,你怎么看呢?” 久在樊笼,李元佐哪不明白自己顶头上司的意思呢?虽说自己在这事发生之前就到了抚州,可自己终究是宜黄的知县,不表明态度的话,先别说这事瞒不瞒得住,万一被人把事情捅到官家那里,自己头上的野鸡毛被拿掉了都是轻的。 再说,县城被破,自己和府尊现在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想到这,李元佐顿时抱拳朝临安方向拱了拱,然后正色道,“府尊,当今圣上非常英明,这伙贼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怕官家追问下来,你我……” 李元佐的话还没有说完,府尊便打断了他,“说得好,元佐,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追剿谢军九一伙的决定就在府尊和李元佐的对话中定了下来。两人商议着推出了一支州县联军,领头的是抚州城里的都头刘超,副手则是陪李元佐来抚州时宜黄都头王宣。 在府尊和李元佐的千叮嘱万叮咛之后,州县联军浩浩荡荡地向宜黄一带开拔。同时,大军开拔的消息也由府尊和李元佐共同署名送往了枢密院。 州县联军汇合以后,借助眼线传来的消息,谢军九一伙正往黄山一带撤退。在王宣的紧催下,刘超领着官兵在黄山脚下缀上了这些盗匪。 可等看到贼人的队伍时,带队的刘超却怂包了成了软脚虾,面对王宣和宜黄县官兵的请战,刘超是振振有词,“我们的人手比贼人少的多,贼人现在士气正亢,势大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王宣劝言道,“都头,我们是官,他们是贼,贼见官,天生就怕上三分,现在我们赶上来了,他们哪有什么士气可言?还请都头下令。” 对王宣的劝言,刘超是恼怒不已,“直娘贼,胆子不小啊,你还教起我做事来了。”随即便让人将王宣赶出了帐外。 看到这番情形,宜黄的官兵顿时炸毛了。围住刘超的帐营吵闹不已,抚州那边刘超带来的官兵也不堪示弱,一时间州县两方剑拔弩张,差点内讧起来。 其实,这时候,刘超心里也有着小九九。自己这边,都是抚州城的,和宜黄的关系不大,追剿贼人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胜了,战利品得给宜黄的分一份,输了的话,给弟兄们就难以交代了。一路过来,不知道有多少弟兄已经在自己耳边哼过。 对刘超心里的小九九,王宣也是门儿清。这次谢军九一伙攻破县城之后,遭难的都是宜黄人,和刘超他们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门面上说是州县联军,但追剿盗贼,刘超他们肯定是出工不出力。知县在安排这事的时候,王宣就把自己的担心和李元佐说过。 瞅着现在的架势,王宣强压住心中的怒气,继续向刘超禀告说,“都头,请听下属一言,现在贼人就在眼前,请都头带一部分弟兄在后头压阵,我带一部分弟兄上前试试贼人。” 有了王宣的这句话,刘超也就顺坡下驴,若真是压着的话,还真怕贼人没追剿,自己领着的队伍先乱起来。 于是,刘超就领着抚州的官兵往后撤,说是给王宣他们宜黄兵腾出空间来。 瞧着刘超和抚州兵的做派,宜黄的官兵一个个牙痒痒地义愤填膺。好在王宣在宜黄还有点威信,“弟兄们,打铁还靠自身硬,现在有刘都头他们压阵,我们上去干他一家伙,也别让他们小譃了我们。” 再说,王宣领着的那些士卒,家里在贼人攻破县城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的亏。在刘超及抚州兵后退后,剩下的宜黄兵数量还没有贼人的一半,但终究是官追贼,又兼带着家园被毁后的报仇心,士气是嗷嗷地叫。 于是,在王宣的指挥下,宜黄兵气汹汹地直扑贼人,双方在黄山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鏖战。 当时,王宣养有两条凶猛的猎犬。每当他外出时,总会带着它们一同出行。这次追剿谢军九的行动也不例外,两条猎犬紧跟在王宣身后。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战斗一开始,王宣就身先士卒挥着朴刀冲进了贼人当中。那两条猎犬紧紧地跟在王宣的身后,汪汪地吼叫着扑进战场,一人二狗并肩作战。 有的时候,是王宣挥刀之后猎犬跟进;有的时候,是猎犬咬住贼人之后王宣补刀;几个回合下来,和王宣正面相抗的贼人被一人二狗吓得连连后退。 其余的官兵也随着王宣的突击节节前进,士气如虹。掉在贼人队伍后面的谢军九见势头不好,大喊风紧扯呼。 都说兵败如山倒,盗匪这边本来就人多一些了,但终究是匪,面对王宣他们时心里就有些发虚,现在自己的老大到后面一嗓子风紧扯呼,士气一下子就落了下去。 反观官兵,见贼人开始退缩之后,士气更是越战越勇,王宣和他的两条狗更像一个锋利的箭头直直地咬住了贼人。 而且,那两条猎犬也愈发凶狠,一番战斗下来,竟有二十几个贼人被两条猎犬咬死在战场里。没过多久,盗匪的气势彻底崩溃,纷纷转身逃跑。 王宣领着官兵们追击了一会儿之后也停下了脚步。虽然宜将剩勇追穷寇,但官军这边,跟着刘超也跑了一些,王宣他们和贼人苦战一番之后,也是有死伤,万一贼人鼓起了之气反弹一下,到手的战果怕落不到好处。 于是,王宣便集合了队伍,准备带着大家退到黄山上,先作一番休整,再做计较。 但就是官兵们休息的时候,负责观察贼人动向的哨兵给王宣报过来一个消息。谢军九那伙人悄悄的折回来了,把我们打杀的盗匪的脑袋给割了下来,看样子是怕我们认出那些贼人是哪里人。 听到哨兵的禀报,王宣站起身往山下看去,那些贼人也是心狠,正用刀一个一个割去死去的同伴脑袋。 王宣顿时不由大怒,直娘贼,你们攻打县城本身就是九族之罪。老子好不容易才打垮你们,没了首级,老子如何向府尊复命呢? 顿时,王宣就要大伙儿跟着他一起干掉山下的那些贼人。 都说怒不兴兵。山上休整的官兵不是没有明理的人,奈何劝不住暴怒的王宣,大伙儿只得跟着王宣冲下了山。 但那谢军九也是狡猾,先前溃败之后他很快就收拢的兵马。道理也很简单,那些被官兵斩杀的匪众如果被官军拖进了县衙,保不准会有人依据死者的信息顺藤摸瓜斩草除根,攻打县城本就是叛逆。 所以,谢军九一边让人割去死者的首级时,也一边领着匪徒们埋伏着。万一山下的官军冲了下来,也不至于没个准备。 王宣他们的表现果然没出谢军九他们的意料。等所有的官兵冲下山来,立马就被一众匪徒给包了饺子。 这一场激战异常惨烈,双方互有死伤。最终,王宣和他的手下被谢军九一方以有心算无心,反而被盗匪们击败了。 王宣和两名弓兵抢到三颗贼人的首级,骑马向西逃窜。然而,当他们穿越一片茂密的橐秸时,由于一时疏忽,三个人一下子跌落在橐秸边的泥沼里,被陷住了,一时半会没爬出来。 这时,谢军九一伙也追了上来,看着陷在泥沼里的王宣三人,不由地呵呵大笑。他们抢去了王宣他们腰间同伴的首级,然后挥舞着刀将王宣三人砍杀在泥沼里。 等贼人退去之后,王宣带着的那两条狗也找到了这里,朝着泥沼里三人的尸首不停的吠叫。溃散的官兵听到狗的叫声,也慢慢聚拢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惨状,幸存的官兵们一个个也都是垂头丧气。一边想办法把王宣三人的尸首弄出来,一边着人去县衙报信。 这个时候,李元佐也从郡城回到了宜黄。官军被匪众击败甚至王宣也被虐杀的消息随着先前官家在黄山大胜的消息一前一后传到县衙,惊得李元佐目瞪口呆。 好在跟随官家大败而回的消息之后,是谢军九一众贼人已经潜逃。李元佐赶紧着人调集郎中和棺材,一是给收拾的官兵治伤,一是收殓战死的士卒。 李元佐本人,更是带着县里的吏员,去王家报信。 先行的差人们到了王宣他们被贼人杀害的地方时,发现王宣的那两条狗直直地站在那里,头向王宣的尸首看着,状若木鸡,怎么呼喊它们也没有反应,给它们喂食也不吃。 大家感到十分奇怪,不知道这两条狗为何会这样。 一直到李元佐和王宣的家里人赶到之后,这两条狗摇着尾巴迎到家里人的面前,然后领着家里人走到王宣的尸体前,低声吠个不停,像是要告诉家里人什么一样。 王家人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连同李元佐和一众过来收拾残局的官民都是哀叹不已。 一时间,宜黄城里,举目缟素,到处都是哭声。王宣的尸首被家人用门板抬着回去的时候,那两条狗一左一右地跟在旁边,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在王家人为王宣办置丧礼期间,那两条狗一直守在王宣的灵前,不吃不喝。等王宣的坟头垒起之后,家里人才发现,两条狗在王宣的坟前已僵硬多时。 两条狗死在王宣坟头前的事传出去以后,听说了的人无不心酸。 谢军九一伙,在朝廷的连连追剿中,作了鸟兽散。最终,在一次围剿中,谢军九被官军击毙,他的余党也纷纷落网。宜黄县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王宣讨贼甚力,二犬相从噬贼,已属难得。更难其死而守其尸,葬则殉,其难耳!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第3章 田招心生遭犬报 德宗贞元初年,广陵有个叫田招的人,某次,去宛陵办事。碰巧他们家有个亲戚也住在宛陵,表弟薛袭还小不了自己多少,儿时,两人还是很好的玩伴。 因此,到了宛陵之后,田招就揣着一打秋风二拜年的心思,寻思着办事是办事,但这事一时半会儿还没个结尾。于是,在等候的时间里,田招提着点小东西就进了薛袭家的门。 在古代,可没有当下坐地遥看一千河这样便捷的交通,间隔距离比较远的亲戚之间,能相互走动一下,那可是稀客中的稀客。 再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到。”不管往日里靠宗族维系秩序的社会,还是现代的人情世故,亲戚之间如果不经常相互走动的话,同样也会慢慢地变得陌生起来。 长期呆在宛陵的薛袭,除了小时候在父母的带领下去过广陵,和自己的表兄田招玩耍过外;后来,只是两边的长者去世的时候,两人短促地见过面。现在,宛陵这边,已经是自己当家,算起来,和表兄也差不多有个十多年没有见面了。 因此,对田招的登门,薛袭很是欢喜。哪怕田招说这次到宛陵来并不是专程拜访,而是趁着办事的空隙过来,薛袭也毫不在意。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啊。 国人的待客之道,向来是狂热又不失礼貌。而且,还特别讲究吃住,以宾至如归作为待客的最高标准。 曾经有一个段子描述过国人对待朋友的礼节。据说是一个住在山里的人和一个住在海边的人原本是一对好友,分开后多年一直未曾再见过面。 后来,两人好不容易找到联系方式以后,就相约互相走动走动。 先是住在山里的去了海边。海边的东道主担心他不习惯吃海鲜,于是竭尽全力寻找各种山货来招待他。同样地,当海边的人来到山里时,山里的东道主也担心他不适应山区的食物,努力寻找海鲜来款待他。为了让对方感到舒适和自在,两位东道主都煞费苦心。 为了让对方都觉得宾至如归不至于拘束,一番操作下来,结果,朋友们虽然都经历了长途跋涉,但品尝到的却是熟悉的家乡味道。 所以,像那个因为想念家乡的鱼而挂印而去的人,对于他的心态,我们可不能从常人的角度去揣摩和推测。也许他们并非仅仅是因为对家乡的思念,而是出于更深层次的追求。 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呆在表弟家里,田招收到的款待估计也是如此。家宴的菜肴,宛陵的本地菜应该是不会端到田招面前的。 至于像现在的饕餮一族,走到哪个地方都会遍寻当地的苍蝇馆子试试本土风味,估计薛袭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这回事,甚至,薛袭连自己的表兄是个美食爱好者这事情都忘记到了脑后。 因此,田招在宛陵接受薛袭的几番招待之后。某天下午,田招又到了薛袭家里。薛袭照例准备让下人们安排晚餐,却不想被田招拦住了。 “表弟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来宛陵这么久,你天天拿广陵的饭菜对付我,还真把我当客人待啊,宾至如归,我们兄弟俩,也不是这个归法啊。” 见田招这么说,薛袭还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连忙给田招解释道,“表兄啊,我这不是怕你不习惯吗,万一你回去后,说我招待不周,在亲戚那里,不是平白折了我的脸面。” “不打紧的,都是自家人。你若是真的把我当客了,那才是见外呢。这样,来宛陵之前,我就听说过宛陵的狗肉好吃。来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表弟啊,当大哥的很直啊,眼看再过那么几天我就要回去了,你是不是给哥哥安排一下咯?” 听到田招把话取出来了,薛袭赶紧向表兄赔个不是,说是自己忘记了这茬事。请田招在家里稍坐一下,自己马上安排家里人去落实。 可等田招在薛袭家里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得到薛袭吩咐的下人们回来之后,一个接一个的对薛袭直摇头,表示不光是宛陵城里的狗肉店这段时间都关了门,几个下人出了城想弄条狗回来自己动手,也没找到一条狗。 薛袭只好歉意地对田招说:“表哥,实在不好意思,这个季节外面真的没有狗啊!” 田招一听就火了,骂道:“亏得咱们还是亲戚,想让你弄顿狗肉吃你都不尽心,还说到处找不到狗。你们家不是喂着条狗嘛,这不是现成的嘛?哪里要到处去找?我看,分明是你舍不得,不愿意招待表哥。” 看到表哥生气了,薛袭感到十分无奈。他连忙解释道:“表哥啊,我们家这狗已经养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不是我们舍不得拿它来招待您,而是全家人和这条狗都培养出深厚的感情来了,实在是狠不下心啊!” 听到薛袭这么说,田招猛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既然你们舍不得下手,那就让我自己来!” 说完,他大步冲进院子走向狗圈,准备亲自解决这条狗的性命,好好地美餐一顿。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狗圈时,却发现薛袭家的那只狗不见了踪影。 田招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暗自嘀咕着:“不可能啊,明明自己刚才都还看到这条狗了的。” 他又在院子里找了一遍,甚至推开院子的门,对着外面的巷子叫着狗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音。 绕了老大一圈后,田招回到屋内,向薛袭摇了摇头。唉,这顿狗肉没弄到嘴里,郁闷啊。 看到田招的这番表情,薛袭也是苦笑不已,连忙向表哥承诺,自己会想办法安排上一餐美食道歉。 大约又过了十来天左右,田招来到了薛袭家,告诉他自己在宛陵这边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准备返回广陵去了。 因为是表兄弟,听表哥说自己准备要回去了。薛袭不仅吩咐家里人给田招准备了很多贵重的礼物,还拜托他帮自己向广陵的长辈们问个好。 田招从宛陵出来之后,就顺着官道往回走,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感觉有点累又有点渴,于是就在路边找了一个茶水店休息一下。 坐下喝着茶,田招突然瞥到了旁边路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然是薛袭家的那只狗! 说起来,上次自己准备杀掉这条狗吃的时候,一下子找不到它,只得作罢了。没想到今天在回去的路上却碰到了它,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只狗躺在那里,田招心里还莫名地升起了一股亲切感。 于是,田招试着喊那条狗的名字。那狗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抬起头来,瞅了田招一眼,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田招身边,在田招的脚边嗅了嗅,仿佛认出了田招一般显得十分的温顺。 田招看着狗摇头摆尾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抚摸着狗的头,感受着它柔软的毛发。狗则用舌头舔了舔田招的手。 稍作休息后,田招继续踏上归途。那狗似乎舍不得与他分开,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路归行,天快黑的时候,田招终于抵达到官道边的一家旅店。他走进店内,要了一间房间准备过夜。那狗也毫不客气地跟着他进了房间,找了个角落安静地躺下。 田招感到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只狗真是有趣。不过,狗来财猫来富,薛袭家的狗要跟着自己,岂不是说自己将会有财货进账? 想着想着,田招就睡着了。等到半夜,田招鼾声四起的时候。趴在房间角落里的那狗却睁开了眼睛,蹑手蹑脚地爬上了田招的床,直瞪瞪地看着睡熟了的田招。 趁着田招睡梦中翻身的功夫,那狗突然张开嘴巴,一口就咬中的田招的喉咙。 霎时间,鲜血从田招的脖子上崩流而出,遭此突袭的田招一下子弹了起来,挣扎着想要呼救。但那狗却不管不顾,低沉着声音一口接一口地继续咬着田招的喉咙,活生生地把田招的头给咬了下来,场面是异常地血腥。 在把田招的头给咬断之后,那狗叼起田招的头颅,跳下了床,离开了旅店,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二天早上,薛袭刚打开门。自家养的狗叼着个东西嗖地一下就跑到了薛袭的跟前,把东西放下之后,还不停地绕着薛袭摇着尾巴,像是在向薛袭表功一般。 薛袭定睛一看,那狗放在自己脚前的居然是一棵血滴滴的人头,一下子就把薛袭骇翻在地上,半天都讲不出话来。 等薛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再仔细看看那颗人头时,薛袭才发现自家的狗叼回来的居然是表哥田招的脑袋。 这可是人命官司啊。薛袭一家人哭哭啼啼地壮着胆子用包袱把田招的脑袋收起来,就直奔衙门。 还没等薛袭把人头怎么出现在自己家里的情况说完,旅店那边也过来报案了,说昨晚夜里有人带着条狗到店里投宿,结果死在了店里,脑袋不见了,带着的狗也不见了。 听到薛袭和旅店的报案,府尊也是很奇怪,就派遣衙役和仵作去查勘倒底是怎么回事。等到薛袭说田招因为在宛陵没有吃到狗肉而准备动手杀死自己家养的狗时,府尊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很快,衙役和仵作那边就有了回话,田招不是被人杀死的,而是被某种动物活生生的咬死的。 两桩事情连起来以后,这桩人命官司一下子就破了。不过,府尊倒是很惊异薛袭家里这条狗的行为,最后居然没有处置这条狗。 此后,每当有人谈起此事时,都不免感叹: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 而这个故事,也成为了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流传了许久。 第4章 止于此馆归冥冥 话说在南朝或者之前,处州有个叫胡志忠的将军,被上级派往山越一带执行任务。在接到任务的当天晚上,胡志忠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他看到一个长着狗脑袋的人,可怜巴巴地对他说,“胡将军,我已经一年多时间没吃过东西了,听说你要去会稽,到时候肯定会住在我的地方,能不能给我带点吃的呢?” 胡志忠觉得很奇怪,但是他并没有答应这个狗头人的请求。 第二清早,胡志忠再次检查一下行李之后出发了。一路上紧赶慢赶,快天黑时赶到了会稽郡交界处的一所驿站。 进驿站之后,里面的驿卒迎了上来。胡志忠催着他们赶紧给自己上点吃的喝的,再准备一个歇息的地方。 看着胡志忠风尘仆仆的样子,言语中却又有着上位者的气势,驿卒们不敢怠慢,领着他就往东边的厢房里走。 穿过大厅,胡志忠却停下了脚步。“你们是什么意思呢?东厢人那么多,西厅里却空荡荡的,为什么要领着我去和别人呢? 听着胡志忠的话里似乎有些不虞。领路的驿卒赶紧解释说:“将军,你有所不知,不是我们不安排你去西厅。实在是因为那西厅有点邪门,这一段时间在西厅歇息的大人们都说里面有妖物出没,很多人受了惊吓,我们可不敢让将军也碰上。” 对驿卒们的话,胡志忠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拍了拍挂在身上的腰刀,“我胡某人素来正直,鬼神辟易,再说,我这刀也不知道宰过多少敌手,纵然有妖物,它莫敢在我面前现身啊?” 说完之后,胡志忠就掉头走向西厅。进去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坐在桌前,催促着驿卒们赶紧把饭菜弄上来。 看着胡志忠进了西厅,驿卒们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跟着后面。等胡志忠坐好,问清楚他需要的食物之后,赶紧退了出去。 等着饭菜的空隙,胡志忠打量了一下西厅的布置。和自己以往去过的那些驿站差不多,敞亮的大厅里,还摆放着屏风,将大厅分成了普座和雅间,以便落脚的客人选择。 虽说这时天色已经快完全黑下来,但驿卒们点亮西厅的灯火以后,光线还是比较可以,不至于是眼前一抹黑,而且这西厅,看上去也没有驿卒们说的那么诡异。 想到这里,胡志忠回想着刚才驿卒们对自己说的西厅有妖物出没的话,不由地摇了摇头,心道,这可能是驿卒们为了弄点小钱耍的把戏。 很快,驿卒们便把饭菜端了上来,随即便准备退回去。这时,胡志忠却叫住了他们,“你们刚才说这西厅里有怪物出现,现在正好,我一边吃饭一边听你们说道说道。” 说完,胡志忠便端起碗拿着筷子朝面前的菜肴夹去。怪事就在胡志忠筷子伸出去的那一刻发生了。 只见胡志忠筷子伸向的那个盘子里,在他的筷子刚要抵达的时候冒出了一股浓烟。随即幻化成了一长着狗脑袋的怪物,样子十分狰狞。 虽说这怪物的个头不大,但猛地一下出现在桌子上站着,实在是让人心悸。原本准备上前给胡志忠说西厅怪事的驿卒吓得连连后退,眼睛根本不敢看向别的地方。 直娘贼,还真是说啥来啥啊。看着这突地出现的怪物,先前还向驿卒们说自己胆气甚足的胡志忠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心中更是大怒。 他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提起手中的筷子,给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妖物就是一下子。 几家伙下去之后,那怪物就被胡志忠打翻在了地上。但诡异的是,这个长着狗脑袋的妖物被胡志忠打翻在地以后,个头瞬间又长了许多,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差不多有胡志忠的肩膀高了。 一人一怪又重新打了起来。不过,胡志忠的武力值还真是他先前和驿卒们说的那样杠杠的。几个回合下来,那个狗头怪物还是被胡志忠踢翻在地,然后踏上了一只脚。 狗头怪物挣扎了几下,发现挣脱不了,随即发出了狗吠一般的哀嚎,“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再继续打的话,就不知道倒底是谁打死谁了。” 听着这怪物的求饶和威胁,胡志忠更加暴躁了。老子好端端地吃个饭,你冷不丁跑出来吓了老子一大跳不说,现在被老子踩在脚下,你一边求饶还一边威胁老子。还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啊。 顿时,胡志忠又提起脚朝那狗头怪物猛踢,那样子,看了不把这狗头怪物活活打死不罢休。 狗头怪物连续几次被胡志忠重击之后,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斑儿斑儿,快来帮忙,我快要被打死了。” 随着那狗头怪物的喊声,很快,从屏风边又冲进来一个样子和那狗头怪物差不多的怪物,加入了战斗,一同攻击着胡志忠。 面对两个怪物,胡志忠并未退缩,拳脚并用给以反击。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在两个怪物的轮番攻击下,慢慢地,胡志忠便落于了下风。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腰上的腰带也被两个怪物给扯断了。 这时,先前被吓住了的驿卒也回过神来,拿着扫帚迎了上去,想要给胡志忠帮忙。然而,一人二怪混成一团,根本就插不上手,看到驿卒心里只着急。 不多时,整个西厅里,就被一人二怪的战斗弄得遍地狼藉。慢慢地,三者之间的战斗还转移到了连着西厅的东边房间里。 更诡异的是,他们打进东边的房间以后,房门还被他们嘭地一声给关上了,在外面推也推不开。 西厅的打斗很快引起了驿站里所有人的注意。等大伙儿赶到西厅这边来时,听着先前招呼胡志忠的那个驿卒的说辞,和房间里传来的桌椅倒地及打斗声,大家都是面面相觑,心里担心得不行。 好在那个房间里的打斗声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房间里的响动就停止了。随着哐当的开门声,胡志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衣帽也穿的整整齐齐的,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而且,走出房间以后,他还神色平静地吩咐驿卒重新准备饭菜,表示晚上自己就住在那间房间。 等驿卒把饭菜端上来之后。这次,胡志忠没有再让驿卒和自己说西厅里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邪门的事了。而是独自用着餐,时不时地朝自己刚才出来的那间房间投上几眼,然后轻轻地叹上几口气,不发一言。 看着胡志忠的举动,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驿卒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等胡志忠用好餐进房间以后,快速地收拾了餐具,溜到了东厢房那边。 到了第二天早上,胡志忠收拾好行李以后,叫过驿卒,对着自己昨天晚上过夜的房间说:“你们找把锁来,把这房间给锁上。等我办完事回来,让你们开的时候再打开。记住,千万不要偷偷开门,不然,出了什么事情以后,可不要赖在我的头上。” 给驿卒们交代之后,胡志忠扛着行李就走了,留下一众驿卒大眼瞪小眼。不过,想着昨天看到的胡志忠和怪物打斗的情形,对胡志忠的话,大伙儿也是不敢怀疑,赶紧找个锁把房门给锁了。 过了十来天之后,胡志忠果真又到了这处驿站。不过,驿卒们发现,和他前些天从这里离开时相比,胡志忠手上连行李都没有。 而且,胡志忠到驿站以后,既没有让驿卒们给自己准备吃食,也没有说要在驿站住下,反而吩咐驿卒给自己找来笔墨。、 等驿卒们把笔墨弄过来以后,胡志忠走到前些天自己在西厅边住下的房间前,提笔在房门上写了几句话:“恃勇祸必婴,恃强势必倾。胡为万金子,而与恶物争。休将逝魄趋府庭,止于此馆归冥冥 。” 写完后,胡志忠将笔扔在地上,随后便在众人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捧着墨砚的那个驿卒吓得魂飞魄散,只感觉有一阵冷风从自己脸上吹过。 整个驿站的驿卒和馆吏赶忙将此事上报给刺史,刺史派遣馆吏打开房门,只见胡志忠和一条大黑狗及一条斑点狗一同倒在了西北角落,已经死去很多天。 第5章 怨毒之不可结也 江南嘉兴,有个姓章的书生,很爱学习,也熟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在家里待的久了,就动了出门的心思。 隔嘉兴不远的中州有位讲经的大儒,对书很有研究也颇有盛名。于是,章书生给家里交代一声之后,就径直去了中州。 等到了中州以后,章书生叩响大儒家的门时,才得知大儒出门讲学去了,大儒的家里人说,估计他还有个把月才回来。 听到大儒家里人的说法,章书生当时心里就一咯噔,心道不好,自己准备不足。没有把大儒不在家这个因素考虑周全。 再伸手摸摸自己的腰间,若是自己在中州城里住下来,手头上不光是有点紧不说,估计自己还返回嘉兴,恐怕是有点难了。 在礼貌的告别大儒的家里人以后,章书生怏怏地往回走,到中州城里找了家客栈先住了下来,然后盘算着到底怎么安排。 思来想去之间,章书生突然想起自家有一个隔房的亲戚刚好前不久调任到中州的衙门。这下,章书生心里有了计较。晚饭也来不及吃,找客栈的掌柜打听了一下周围可以买礼物的地方,然后提了点礼物就兴冲冲地找自家的亲戚去了。 有道是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等章书生登门的时候,听着熟悉的乡音,他的亲戚觉得很是突然和意外,但也很惊喜。就问章书生怎么突然来了中州。 于是,章书生就把事情给亲戚说了一遍。而且还说的很直接:“这次到中州,是想到中州城里某位大儒那里请教,却不想他出门去了。自己要是在城里等上个把月的话,也不知他那个时候会不会回来。能不能见上,但即使见上了,估计到时候回嘉兴就有点拘束了。” 听着章书生的话里有话,亲戚也是笑了。不过,因为都是读书人,亲戚对章书生也没有格外,反而玩笑式地和章书生说,“你这个老表啊,跑到我这里来,原来是一打秋风二拜年啊。不过,不打紧,容我先考考你,考的好,你想到,我都会安排。” 亲戚的话一出来,章书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的确,自己也存着请亲戚帮忙的意思。不过,对亲戚所说的考教,章书生却一点不虚,好歹自己也有些底子。 于是,在亲戚家的书房,章书生就接下了亲戚出的几道题目,等把答案送到亲戚面前的时候,亲戚忍不住给章书生点了好几个赞。 等吃过晚饭,亲戚拍了拍章书生的肩,“老表啊,我这里的情况其实你大致也清楚,这样,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下,条件虽比不上客栈,但好歹也能省上了钱俩,但也不至于等那位大儒回来以后你缩手缩脚的。” 章书生赶紧说:“那怎么要的呢,这不是让老表破费了吗?” “也难道你过来看我,再说你这次来又不是单纯的玩耍。就这样定了,只是吃的方面,你可能要自己安排一下,我是在公房里用饭,这个还是不方便带上你。” 章书生还要推辞,但他的亲戚却不再待他分说,让人把章书生的行李从客栈里取了回来,然后将章书生安顿在那位大儒家不远处的一处人家里。 因为是衙门的人带章书生来的,这户人家的主人待也很客气,先是领着章书生在自己的院子里溜达了一整圈,把家里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然后把西厢房空了出来,让章书生住下。 接着,主人还告诉章书生,自己白天里在城里做点小买卖,晚间的时候才会回来。有他 在自己家里住着,还省了专门留人在家守着的不便。 至于吃饭的事情,自家院子外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处食肆,早点中晚餐都有,客人可以自行去店里选择,如果是有需要,他们晚间回来的时候也可以给客人打包带回来。 见主人这么热情,章书生心里也是非常的感激,就在这户人家里住下了,主宾相处也是非常的不错。 在中州这户人家住下等候大儒回来的日子里,章书生每天的生活安排的都很有节奏,读读书,写写字,为即将向大儒的请教做准备。 某天,章书生在房间里独自休息的时候,忽然听见东厢房那边有响动。自己搬过来的时候,主人家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了东厢房,而且还托自己白天里帮助照看一下。 虽然东厢房的门是锁着的,可章书生还是担心是不是家里遭了贼。于是,他就从房里起了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东厢房的窗户边,用手沾了沾嘴巴里的口水,把窗户纸戳了一个小洞,想看看里面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看,章书生差点惊掉了下巴。里面闹出响动的,居然是主人家里养着的那条大黑狗。 只见那条大黑狗用脑袋把屋里的木茶几顶到了墙角,然后又用嘴衔起两根小板凳,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垒在茶几上面。 接着,那条大黑狗爬上了最上面的那个木凳子,对着房顶方向,纵身一跃,跳到了屋里挂着肉干的房梁上,搂起一块肉就趴在房梁上吃了起来。 不知道那条大黑狗是吃饱了还是怎么的,那块肉吃掉一半的时候,那条大黑狗忽然将肉从房梁上扔了下来,然后自己也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并将小凳子和木茶几一一移回了远处。随后,叼起地上的那半截肉干从东厢房的板壁下钻了出去。 章书生不禁摇了摇头,这狗也太聪明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估计谁也不知道家里的肉干丢失了,居然是看家的狗在监守自盗。 过了几天,那位大儒回来了。等章书生请教完大儒回来,一进院子,就听见主人在东厢房里大声嚷嚷:“真是见鬼了哦,自己把肉挂这么高,门也锁的好好地,怎么就遭了贼呢?关键是你偷就偷,还把挂肉的绳子留着,这不是诚心恶心人吗?” 等主人从东厢房出来以后,章书生问主人是怎么回事。主人将章书生带进了东厢房,指着房梁,把自己刚才的愤慨又重复了一遍。说自己原本在上面挂了好些肉,现在就只剩下些挂肉的绳子在房梁上晃悠悠的荡着。 而且,主人一边给章书生指着位置,一边各种国骂也出来了。 看着主人郁闷加愤慨的样子,章书生拉过主人:“东家,估计我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会相信,这个事是很蹊跷,我当时看见了也不信。” 然后章书生把自己前几天看到的家里的大黑狗怎么偷肉吃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主人。包括大黑狗怎么用木茶几和小凳子搭桥,都说的绘声绘色。 听到章书生说这肉是自家的狗偷的,主人是一脸的不信。走到门口指着躺在东厢房转角处的大黑狗说:“官人,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说遭了贼我还相信,就当是倒霉算了。但要说是狗干的,咱们家的狗听话得很,它怎么可能像你讲的那样还会用茶几和板凳搭桥呢?” 顺着主人的手看过去,那原本趴在地上的狗这时竟站起了身,眼睛紧紧地瞪着章书生,好像是在怨恨章书生在主人面前揭穿了它偷肉的秘密。 那大黑狗的眼神看的章书生心口一阵阵发紧。章书生赶紧和主人说:“东家,对不住,可能是我当时眼花了,贼人穿着一身黑衣,被我当成了家里的狗。” 晚上,章书生看了一会儿书之后,吹了灯准备上床睡觉。可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眼前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出现大黑狗那恶狠狠地眼神,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睡。于是,章书生便斜倚着对着门假寐。 等到了半夜的时候,章书生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推门声。章书生睁开眼睛,随着房门被推开,一个黑影四肢着地慢慢地走进了屋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好在借着屋外微弱的月光,章书生看出了那个黑影就是家里养着的那条大黑狗。不过,那狗嘴里似乎还叼着根长长的绳子,朝着章书生走了过来。 章书生顿时心里一惊,赶紧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看这狗会干什么。 那条大黑狗走到床前以后停了下来,仿佛是在观察章书生睡熟没有。等了一会儿之后,又才开始动作,叼着绳子绕床转了一圈,还用两只前腿搭上了床沿嗅了嗅章书生的头和脚。然后又才拖着绳子出了门。 看着大黑狗叼着绳子离开,章书生不由地一阵阵奇怪和心悸。这狗叼着绳子绕着床打转转干什么,还搭上了床沿,莫不是在测量床的长度、高度和宽度? 正待章书生准备起身跟出去,那狗又从外面进来了。章书生赶紧躺了下来,继续闭上了眼睛,看看这狗到底在干什么? 那狗走到章书生的床前以后,又像上次一般停了下来,似乎在再次确定章书生睡着没有。章书生尽力放松呼吸,假装处在熟睡之中。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狗叼着绳子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动作,然后叼着绳子出了门。 这时,章书生的心里有些慌了:“这狗到底想干什么?”于是,章书生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没有披,跟着出了门。 月光下,那狗拖着绳子绕过东厢房,走到了屋旁十多米的菜地停了下来。令人惊讶的是,那菜地里竟然有着一个四字方方地大坑。 那狗走到坑边以后,把叼着的绳子放在了那坑的周围,用脚扒弄了一下,似乎在校正坑的形状。然后又跳下了坑,用两只前腿开始刨土,不一会儿,这土坑便被修的齐齐整整。 而且,这土坑的大小,和章书生睡得床差不多,长度和宽度都是比着的。 章书生突然醒悟到,这狗是不是怨恨自己在主人面前揭穿了它偷肉的事情,然后打算趁着自己睡熟以后咬死自己,然后把自己的尸体埋在这土坑了。 想到这里,章书生顿时脚都软了,冷汗直流。趁着这狗还在坑里刨土,章书生悄悄的回身来到东厢房,悄悄地叫醒了主人。 等到章书生把事情给主人一说,主人听了之后也是大惊失色,提着扁担跟着章某来到菜地里,那狗还在土坑里刨着土,土坑已经刨了两尺多深,快有章某睡得床那么高了。 这时,那条大黑狗也察觉有人过来的,调转头看着自家的主人和章书生过来了。那狗从坑里跳了出来,作势朝章书生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好在主人反应迅速,一扁担就将狗打落在了土坑里,才没咬到章书生。虽说那条大黑狗遭主人这么一扁担的痛击,痛得在土坑嗷嗷叫的打转,可它犹自恶狠狠地瞪着章书生狂吠不已,蓄势准备再度扑向章书生。 看到自家大黑狗的样子,主人也是心惊肉跳,想来章书生和自己说的定然是真的,再说章书生又是衙门的人安排到自己家里借住的,万一被狗咬着了,自己不伤也会掉层皮。 想到这,主人也是毫不犹豫,抡着扁担对着土坑里的狗就是几下子,将那条大黑狗直接打死在土坑里。 第二天,章书生把这事和自家那位在中州当官的亲戚说了以后,亲戚也是一脸的不解。等他跟着章书生到了借住的地方,看着那个犹自绕着绳子的土坑,心里也直说侥幸。 这事传开以后,听到这狗叼着绳子挖坑的人都是咂舌。章书生在那户人家借住的那些日子,那条大黑狗和章某也应当熟稔了。 可在章书生向主人说大黑狗偷肉吃的事情后,这狗居然对章书生起了杀心,要不是章书生命不该绝,估计谁也想不到那狗居然还有挖个坑把得手之后的章书生给藏起来。要是真那样了的话,借住的那户人家肯定也遭了殃。 一条狗有这么大的怨毒,确实是让人难以置信。都说黄蜂尾上针,最毒是人心。难怪古人常常会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生活中的一些事情,还真不好怎么说啊。 第6章 青犬为媒结仙缘 汉代时,太山脚下有个叫黄原的人,是个好道术的儒生。也不知道他们家是哪一年搬到太山脚下的,与山民们混在一起杂居。 与邻居们比起来,黄原是个当仁不让的文化人,但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识得几个字就觉得高人一等,或者说是鹤立鸡群。相反,对于邻居们相求的时候,黄原他们家是尽力相助。 如果硬要在黄原家与邻居们的相处中挑上点瑕疵的话,那就是黄原家的房子架在邻居们的茅草屋中,乍一看上去,是特别的突兀甚至有些盛气凌人。 因为好道,读书之余,黄原也就喜欢到处走走。某次,黄原看见自己的邻居从山里回来的时候,肩上扛了一大堆野物,黄原突然来了兴趣,就央求着邻居也带自己到山里走走,让自己见识见识。 对于黄原的请求,一开始,邻居是拒绝的。但是奈不过黄原的一再请求,便答应了他,带他去山里走上一遭。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透。黄原便早早的起了床,准备去邻居家守着,好让邻居带他一起进山。 等他推开院子的门,一条青色的狗正趴在黄原家的门口。看见黄原走出门后,那条青色的狗直瞪瞪地看着黄原,既不叫也不跑,仿佛已经在黄原家生活了很久。 看着这条青色的狗,黄原的心里就有些奇怪了,这狗是从哪里来的呢,村子里没有这样的狗啊。 而且,自己每次看着邻居家的狗跟着它的主人跑前跑后的样子,也动过在家里养狗的心思,但是父母一直不让,只得悻悻作罢。 都说狗来财猫来富,于是,黄原试着唤了一下这条青色的狗。随着黄原的呼唤,那狗站起了身,缓缓走到黄原的脚边,绕着黄原转了一圈,还不时用鼻子嗅了嗅黄原,似乎在努力记住黄原的气息。 黄原不由地大喜。邻居答应今天带自己进山的,现在这条青色的狗主动上门,难道这是上天的恩赐? 于是,黄原就试着将这条青色的狗引进家里面,还找了一根绳索系在狗的脖子上。令人惊讶的是,那狗居然顺从的很,没有反抗,任由黄原把自己拴着。 这时,门外传来了邻居的喊声:“黄原,黄原,我们动身了。” 听到邻居的催促,黄原牵着狗,走出了家门,与邻居们会合。 等碰了头,看着黄原牵着条狗,大伙儿都感到很惊讶,纷纷问黄原这狗是怎么来的。毕竟,大家都知道,他们家一直以来都没有养过狗,而且,这条青色的狗架子很不错,挺精神的,看着还有几分猎犬的势子,与他们牵着的狗也不遑多让。 听着大伙儿的话,黄原也是很喜形于色,就把这条狗的来历给大伙儿讲了一遍,听到大家也是咂舌头。 因为是第一次进山,黄原十分兴奋,一路上不停地向同伴们问这问那。对黄原的提问,大伙儿也都很热心,毕竟,带着个小白进山,每个人都有了当师傅的机会。 然而,奇怪的是,进山以后,走了老半天,大家连一只野物的踪迹都没有看见。更糟糕的是,走着走着,黄原竟然和大部队走散了。 黄原抬头往上方看了看,头顶上的树木树影婆娑,看不穿完整的天空,只好一人一狗漫无目标的在山里穿行。 天色快要渐渐变暗的时候,黄原和那条青色的狗从山林里穿了出来。这时,黄原看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头鹿。 顿时,黄原兴奋不已。立刻松开了手中的绳索,指挥狗去追鹿。看见一人一狗朝自己追来,那鹿也是吓了一跳,撒腿就跑。 奇怪的是,那鹿跑到并不快,狗也追得不紧不慢,倒是把黄原累得有些气吁吁地。而且,一鹿一狗一人之间的距离间隔也不是很远,仿佛那鹿是专门领着黄原和狗在追逐自己一般。 追上好几里路以后,黄原远远地看着那鹿钻进了前面的一个山洞里,自己清早在家门口捡着的那条青色的狗也追进了洞里。等黄原赶到洞口,看着离洞口不远处鹿和狗的身影,黄原也没有多想,一头就扎进了山洞。 在洞里跑上了一两百步以后,里面的光线暗了下来,顺着狗的叫声,黄原继续摸索着往前走,又走上了一两百步,黄原猛地停了下来。 在他的眼前,是一条宽敞的大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和柳树,在这些树木的背后,还隐隐约约有着琉璃瓦覆盖的屋脊,金碧辉煌。 黄原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自己刚才跑过的山洞居然不见了,身后是一道完整的山脉,那个山洞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而自己的身前,那条青色的狗还在沿着大道往前跑,似乎那头鹿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呢?黄原不由地嘀咕起来。看着前面的狗,黄原又迈开了脚步,一边嘀咕着一边跟着狗。 那条青色的狗在前面跑了一阵子以后,突然拐进了路边的一座院子里。等黄原跟上了以后,黄原也毫不犹豫地跟着拐进了院子里。 进了院子以后,里面的景象更是令黄原瞠目结舌:朱甍耀日,碧瓦标霞。百尺琉璃宝殿,九层白玉瑶台。隐隐雕梁镌玳瑁,行行绣柱嵌珊瑚。曲曲栏干围玛瑙,深深帘幕挂珍珠。 这番景色,只合是天上仙境,哪是人间。在回廊曲折环绕的院子里,还有一群容颜姣好、身姿婀娜、衣着华丽的女子,有的弹着箜篌,有的执着双陆,莺歌燕语,不一而足。 一狗一人溜进这院子,那些女子继续心无旁骛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瞟都没瞟一人一狗一眼。顿时,黄原不觉有些自惭形秽,仿佛自己的贸然撞入玷污了这美妙的画卷。 但那条青色的狗却没有在院子里停留,继续穿过院子的厅堂,转到里边,黄原也跟着那狗继续往里面走。等那狗跑到里面靠北的一处阁楼的时候,那狗突然消失不见了,看得黄原惊讶不已。 这时,黄原才发现,自己已经停在这处连三间的阁楼门口,门前还站在两名美丽的女子,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看到黄原停杵在门口,两名女子相视一笑:“青犬把妙音的夫婿带来了。” 女子的话,听得黄原更是一愣。还不等黄原发问,其中的一名女子已经走上前来,热情地招呼黄原,另外一名女子则转身进了阁楼。 不一会儿,又有四名宫装衣着的婢女从阁楼里出来了,向黄原恭敬地行了一礼,说是太真夫人有请,让黄原跟着她们进出。 这下,黄原有些纳闷了。自己不过是跟着那条青色的狗追鹿,然后追进了一个山洞,然后到了这个神秘且全是女子的地方,现在,这四名宫装婢女说太真夫人要见自己,还有,那个妙音又是谁呢? 于是,他悄悄问先前那个和自己搭话的女子,“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女子压低声音,“恭喜郎君,太真夫人膝下有一个姑娘,名叫妙音,现在已经满十五岁了,命中注定她将成为你的妻子,所以青犬将你带到了这里。” 听到女子的话,黄原不禁一阵愕然。但没等他回过神来,四名婢女已簇拥着他走进了阁楼。 阁楼后面,还有着一座院子,里面有一栋坐北朝南的房子。房子的前面是一口亩尺大小的池塘,池塘里还有一处亭台,用薄纱遮着,里面有一个女子的身影,面前放着一张古琴,似乎正准备弹奏。 亭台之外的池塘里,有着荷莲和各种不知名的水生植被,空出的水面上,有许多鱼儿露出了头,像是看着黄原一般。 四名婢女簇拥着黄原绕着池塘朝里走。突然铮地一声从亭台那边传过来,然后就是一阵悠扬的琴声,惹得黄原不禁扭头朝琴声响起的方向看去。 那亭台上的薄纱早已被风吹开了,露出一位长相极为俊美的女子,身上的白衣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双手正抚着身前的古琴,伴着琴声还有着一笑一颦。 黄原不由地呆了,止住了脚步。这时,那名女子似乎也看到了黄原,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跟在黄原身后的婢女见状,低声告诉黄原,“郎君,这就是妙音姑娘。太真夫人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黄原点了点头,跟着婢女们的步伐继续往前走,但仍时不时地扭头望着亭台那边。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亭台的四角发出了一束束奇彩的光在院子里来回翻动,更将亭台里的妙音姑娘映照的完美无瑕。 绕过池塘以后,婢女们簇拥着黄原走进了后院的正厅。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美妇,数名容貌姣好身材婀娜的婢女站在正厅的四周。 跟着后面的婢女低声告诉黄原,“那就是太真夫人。”随即齐齐告退在中年美妇的身后。 黄原也不敢怠慢,随即向中年美妇行了一礼,“黄原见过夫人。” 那被称为太真夫人的中年美妇倒也直接,“进来的路上,想必婢女们已经和你说过,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听到中年美妇的话,黄原心中暗喜。这时,妙音姑娘也在婢女们的簇拥下来到了正厅。 黄原瞥了妙音姑娘一眼,“禀告夫人,黄原愿意。” 看着黄原的神情,中年美妇微微一笑,“纳彩、文明、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些礼仪你可知道?” 黄原恭敬地回答道:“略知一二,但还需要请教。” 中年美妇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礼仪来。” 随后,一位婢女将黄原引到了后院的一间房子里,为黄原换上了新装。等黄原再次回到正厅时,正厅里已换上了红烛,喜庆不已。 不多时,身着红妆的妙音姑娘在婢女的牵引下也来到了正厅,在拜完天地和高堂之后,黄原和妙音姑娘对拜之际,两人的誓词也出来了:“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上奏九霄,下鸣地府。晓禀众圣,通喻三界,诸天祖师见证。天地为鉴,日月同心。若负佳人,便是欺天。佳人若负,便违天意。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随后,在一众姑娘的嬉笑声中,他们被送入了洞房。 新婚燕尔的日子,黄原和妙音姑娘在这里过的是如胶似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原开始想念起家里的亲人。在中年美妇的主持下,自己和妙音走了婚礼的程序,但家里人不知道啊。 看着黄原愁眉不展的样子,妙音也很心细,便问黄原怎么啦。 黄原鼓起勇气告诉妙音,“我有些想家了,能和你结为眷属是最大的幸运,可是家里不知道啊,也没有见过你。” 听到黄原的话,妙音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郎君,人和神不同道,本来就不是长久的事,你想念家里了,我能理解你。” 第二天一大早,黄原收拾好东西,和妙音说,自己要回去。妙音将他送到了门口,流着泪解下自己贴身的玉佩递给黄原,“郎君,今日一别,我们恐怕再无重逢的机会了。如果你想我的话,每年的三月初一,你拿着玉佩斋戒,那时我们可能还能相见。” 说完之后,妙音让四名婢女护着黄原出了门。 与来的时候不同的是,四名婢女团团围住了黄原,还用薄纱遮住了四周。仅仅过去半天时间,五人就到了黄原以前在太山下居住的地方。 四周的景象依旧,只是黄原家那座高大的宅院早已残破不堪。黄原不禁有些纳闷,自己才离家数日,怎么家里已成这个样子? 正待他准备和四名婢女询问时,那四名婢女早已消失不见,彷佛从未来过一般。 黄原摇了摇头,径自走到附近的民舍打探,都说七十多年前这里的黄家,有个好道的黄原跟着邻居进山打猎,走散了再也没有回来,后来,黄家的家业便慢慢荒了。倒是不远处的山里,黄家人还曾为黄原建了个衣冠冢。 等黄原走到自己的衣冠冢前,黄原猛然醒悟到: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带着自己进到山洞里的青犬,让自己有幸和妙音结成夫妻,确实是命中注定。那个被婢女们称为太真夫人的岳母,正是王母娘娘的小女儿婉罗。这天人一隔,真不知何时才能与妙音相见了。 想到此处,黄原不禁怅然若失。 后来,在黄原的住处,每年三月初一的时候,人们都会看见黄原手持着一枚玉佩虔诚地斋戒。据黄原说,斋戒之后,自己就能看见天空里有挂着彩带的车子缓缓向自己驶来,站在车里的妙音向自己挥挥手然后又消失在天的尽头。 后世牛郎织女的故事,是不是从黄原这里衍生而出,就不可妄加揣测了。 第7章 老蔡欠债坠轮回 国人向来重视因果,所以,那副“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的对联从出现之日起,就一直作为处事的标准影响着国人的生活。 儒也好,道也好,释也好,在努力扩大自己影响力的时候也把因果观念融入到了自己的讲义之中。比方说大家所熟悉的几个句子: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等。 即便是当下,信息的渠道如此便捷,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人们也总会抽丝剥茧的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里琢磨出前后相连的脉络,然后发出一声重重的感叹:我说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这样的啊! 相比起来,在古人的眼里,就成了事情的发生总是有它的理由,即便是有一些不合理的存在,却往往更让人们相信:就是这不合理,所以凡事有因必有果。 话说江南秀州,就发生过这么一件因果报应的事情,让人们一直津津乐道,并时常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做出类似的事情来,免得留下不好的名声。 当时,在秀州的魏塘村,有户姓方的人家,家里有人在东华门唱了名,做到了通判的职务,后来还在京城任职了一段时间。 可别小看这个通判,虽说只是个二把手,但权力并不小。辖区的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审理都归他管,底下的弟兄们有上进心,也得在他那里先走上一遭。至于衙门里对上对下的公文,通判不签字画押,谁都不会认可。 如果套用后世的级别,方通判最起码也是个地级市的常务副市长。所以,对村子里走出的这么一位手握实权大人物,魏塘人出门的时候总会扯起方通判的大旗。 方通判年纪稍微大了点的时候,就从临安举家搬回了魏塘。与方通判一起回来的,还有在临安时方通判为自家孩子请的一位父母,姓周。 周乳媪性子极好,朴实爽直,待人和气,诚诚恳恳,也有点大大咧咧的。进方通判家以后,和方家人上上下下处理的都很好,方通判的孩子也很腻她。 等方通判准备从临安搬回老家的时候,方通判还特意征询过周乳媪的意见,愿不愿意跟着方家去魏塘。 那个时候,周乳媪膝下的女儿已经出嫁,丈夫也去世了,她一个人待在临安也没有什么念想,也就跟着方通判到了魏塘。 在魏塘,虽说方家因为有个通判,村子里的人在路过方家门口的时候都是采取仰视的态度。但方通判本人却没什么架子,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的上忙的方通判都会出手,方家在村子里的口碑也不错。 得益于方通判的榜样作用,方家上上下下为人处世也非常不错,就连周乳媪也不例外。而且,方家并没有单纯地就把周乳媪当做请来的仆役,相反,待她更像是自家人一般,每月的月钱,和家里人也差不多。 虽然是在村子里住着,但周乳媪的衣食住行,方家人也都安排得十分周到和妥善。再说,周乳媪也上了些年纪,不像那些小姑娘,拿到了月钱,寻思着是不是该买点胭脂花粉打扮打扮自己。 因此,对周乳媪来说,方家每个月给自己的月钱,基本上都是积攒在那里的,没怎么花掉。家里要是有人用钱不方便的时候,如果开口和周乳媪拆借,周乳媪也从来没有说半个不字。至于息钱什么的,也是少的可怜。 慢慢地,在村子里,除了方家人以外,大家也都知道了周乳媪手上有些闲钱,而且还愿意帮忙。 某次,村里的一位佃户遇上了事,又不敢找方家开口,哪怕是村里人都说可以到周乳媪那里求助一下。可这位佃户心里没有底,因为平日里看到方家的那些下人待周乳媪都如方家的主人一般。 眼看被逼的越来越急,这佃户实在没了法子,就托相识的人看能不能约见一下周乳媪。 结果,等见了周乳媪,这佃户还是磨磨蹭蹭啰嗦了半天,也没把意思表达个明白。后来,还是周乳媪开了口,“你是不是不方便,要想从我这里借点钱。那你就说个数字,这么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听到周乳媪的话,这佃户不由地喜出望外。就把自己的事给周乳媪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大概准备借多少钱。然后,还忐忑地问周乳媪,到时候自己连本带息要还多少钱。 哪知道周乳媪听了佃户说的事情以后,竟然很直接地告诉他,“你到说好的日子把钱还给我就行了,至于息钱,根据你家里的情况看着给就是了,我又不是专门放印子钱的。” 靠着周乳媪借给自己的钱,这佃户很快就渡过了难关。等他把从周乳媪那里借来的钱如期还上以后,周乳媪还免去了他不少的息钱。这让他对周乳媪更为感激,逢人便夸周乳媪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对周乳媪的做法,村子里也有人和她说,你借给别人钱,然后还免去一些息钱,那不是给人帮了白忙吗? 对于这些说法,周乳媪也仅仅是一笑而已。在周乳媪看来,自己在方家衣食无忧,方家给自己的那些月钱,放在哪里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用处。 再说,人人都有为难的时候,比起往年间北边的动不动就跑到临安城外放放马,吓得京城里的人狼奔豕突。现在的日子比那个时候可好多了。别人有困难的时候,自己帮帮,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打这以后,村里人手头不方便的时候,到周乳媪那里相求的人都多了起来。对这些和自己开口的人,周乳媪也不管自己和他们认不认识熟不熟咯,只要他们开了口,都会爽快地答应。 哪怕是自己身上的钱全部被拆借了出去,资金没有回笼,给别人帮不上忙,周乳媪也会耐心地给相求的人解释,搞得就像是她帮不上忙欠了别人人情一般。 至于那些找她开口拆借的,是不是真的遇上了难事,或者是编造的说辞,周乳媪也从没往心里去过,没有难处,谁会拉下脸去求人呢? 从那个佃户开口到周乳媪那里拆借开始,在魏塘,求过周乳媪的人可不少。一来二去之后,周乳媪差不多成了村里人口中的万家生佛。 俗话说的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但凡事也有例外,当时在村子里有个姓蔡的男人,也有一把年纪了,一开始到周乳媪那里借钱的时候,也遵守着约定,到期的时候马上就把钱还给了周乳媪。 可后来,再从周乳媪那里拆借到银两以后,就开始有些拖欠了。到了还钱的日子,面不露一个不说,话也不交代一声。 有时候,周乳媪想起来了,让人带话给他,让他把欠下的钱还回来。这个时候,老蔡要不是就给带话的人说,自己手上没钱,麻烦他给周乳媪说说,容许再给自己宽恕点时间。要是周乳媪带话的次数多了,才在周乳媪那里冒个头,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着周乳媪。 更恶心的是,在上一笔欠账还没有还的时候,有时,他还跑到周乳媪面前,表现出这次周乳媪要是没给他借钱的话,他就只有死路一条的样子,想着法子到周乳媪那里重新拆借。 老蔡的样子做的极为可怜,与后世那些演什么像什么的演帝有得一拼。看得周乳媪也是心软,明知道他前面的钱还没有还给自己,却又忍不住再度借给他。 而且,这还不是一次两次。知道这事的人都劝周乳媪,说老蔡这人现在有些不厚道,你这么借钱给他怕是会肉包子打狗。你想啊,前面借给他的钱,他都还不曾还给你,你怎么还给他借呢。 听到这些劝说之后,周乳媪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她总说,老蔡又不是说不还,只是要拖上一段时间罢了。 如果旁人继续劝说的话,周乳媪又会拿出以前在临安时被北人恐吓的事出来,说既是老蔡一时半会没还上,总比被北人抢走了要好上许多。 慢慢地,大家对老蔡找周乳媪借钱这事,就都不愿意说什么了。 从老蔡第一次拖欠开始,日积月累,好几年下来,老蔡到周乳媪那里借到的钱差不多是她几年的月钱了。中途,周乳媪也催过老蔡把前面的钱还一下。 老蔡的态度也很端正,只要周乳媪一催,他就满口答应,说自己正在想办法筹钱,下个月一定还。但是,到了老蔡说的下个月,周乳媪让人问起时,老蔡又会说自己正在想办法,下个月一定搞到位。 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是这样,搞得周乳媪也有些恼了。某次,在再次听到老蔡说下个月一定还的时候。周乳媪终于忍不住把老蔡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面对周乳媪的质问。老蔡一如既往地演的可怜巴巴的。“婆婆啊,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年在你那里拿了好几回银子,也一直在想办法筹钱,好早点还给你。前些日子我刚筹上了一些钱,正准备给您老人家送来,却不想惹上了官事,一时间还不上。” “希望婆婆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今年过年之前我一定把前两年到你那里借的钱还上。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如果是我没做到的话,让我变成一条八乳狗娘给你还债。” 看着老蔡赌咒发誓的样子,周乳媪也就再次信了老蔡的话。在周乳媪的心里,她可从未想过会有人欠债不还,或者是有人会骗自己。 于是,周乳媪就答应了老蔡的请求,容许他在年关之前将头两年借给他的钱还给自己。 哪知道就在老蔡赌咒发誓后不久,还没到年关,老蔡突然得病死了。这下,周乳媪借给老蔡的钱似乎变成了一笔死账。知道老蔡没有把钱还给周乳媪的人都很叹息。“这人都死了,你到哪里去追债呢?” 奇怪的是,就在老蔡死去的当天晚上。方家养的狗娘生下了一只八乳母狗。而且,这只八乳母狗生下来以后,只要周乳媪从狗舍边经过,听到周乳媪的脚步声,那狗就会汪汪地叫,像是在给周乳媪打招呼:“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更奇怪的是,等那狗断奶以后,它还直接寻到了周乳媪那里,绕着周乳媪打转,时不时的用舌头舔舔周乳媪的裤脚。要是周乳媪出门,那狗也会跟在她的后面。 方家人和村里人看到之后,都和周乳媪说,这狗和您老人家很投缘啊,像是认您做主人了。 某次,周乳媪在村子里散步的时候,又听到村里人这么说。看着那狗绕着自己打转亲昵的样子。周乳媪突然想起了老蔡生前和自己说的——“希望婆婆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今年过年之前我一定把前两年到你那里借的钱还上。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如果是我没做到的话,让我变成一条八乳狗娘给你还债。” 周乳媪一时间玩心大起,就笑着对那狗说,“你是不是老蔡啊?” 听着周乳媪的话,那狗汪汪地叫了两声,一番摇头摆尾,然后蹭了蹭周乳媪的腿,仿佛听懂了一般。 这狗的表现,看得村里人都目瞪口呆。而且,在那以后,不管是周乳媪,还是方家人,或者是村子里的人,看到那条八乳母狗后,只要一声“你是不是老蔡啊”,那狗都会停下来,仿佛知道是叫它一般。 这条八乳母狗,在方家一直养了十年才死去。期间,这狗生下了好几窝狗崽。抱走狗崽的人,给方家补的钱两,累计起来比当初周乳媪借给老蔡的本钱要多少许多。这些钱,方家人都如数给了周乳媪。 村里知道这事的人都说,那是老蔡还给周乳媪的本钱和息钱。而且,老蔡变成母狗还债的事还从魏塘传遍了秀州,听说了这件事情的人都啧啧称奇,没有不说这是因果报应的。 回过头来看,为啥国人总爱说因果轮回呢,其实这也是因为社会秩序维护中去恶扬善的想法和道德倡导。 第8章 太元中牝狗为怪 晋太元年间,江南一带文风鼎盛,许多年轻士子都会结伴出去游学。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于这些学子来说,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结交不同地方的朋友,增长见闻,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而对于一些家境殷实的家庭来说,这更是一种风雅之事,因此不少人会选择出游。 吴兴有个叫沈霸的年轻人,也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相约一同前往会稽郡游学。从吴兴出发,需要经过一段山路和水路,由于是游学,所以一行人并没有着急赶路,而是慢慢地欣赏沿途风景。一路上,他们谈笑风生,心情十分愉悦。 乘船的时候,他们看到船夫熟练地操纵着船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好奇。于是,大伙儿还饶有兴致地抢过船夫的木浆,自己动手划上一段。 虽说大家的体力还不错,也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船夫的活计对沈霸他们来说,还是隔行如隔山。在试了一段之后,一个个累得像狗一样,都吐着舌头在那里喘气,直呼再也撑不住了。 因为贪图路上的风景,再加上众人抢着摇橹,耽搁了原本计划好的行程。眼见着天色渐渐晚了,看着江边稀稀疏疏地有着几户人家,于是大家就商议着是不是先就在这个村子里借宿一晚,明日再做计较。 等到船夫把船靠岸,大伙儿上了岸。一行人才发现这个村子其实也很不错。青山环绕,竹林茂密,村舍古朴,江水绕村而过,酷似一位仙女向人间抛下的一条墨绿色彩带,不经意飘拂于崇山峻岭之中,跃动着盈盈的光彩。 江岸边柳絮翩翩,芳草葳蕤,波光岚影。江岸上茂密的竹林郁郁葱葱,这里一丛,那里一簇,翠绿欲滴,微风拂过,竹影婆娑,很是养眼。 看着眼前的美景,大伙儿都直呼过瘾,说要不是大家试了一把桨夫,还真错过了这个村子。 绕着村子转了一圈之后,沈霸他们找到了村里的村正,讲明了他们的来意,让村正帮他们寻一处落脚的地方。 看着这群贵公子的架势,村正也不敢大意。思忖了一会儿之后,将他们领到了靠江边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院子稍微宽敞一些,沈霸他们挤一挤的话也刚好能住下,也不至于将这伙贵公子拆成两支队伍。 对村正的安排,沈霸他们也很满意。出门在外,也不比在家里,能稍微对付一下就成了,也没有那么多过于挑剔的。 吃过晚饭过后,因为劳累,大伙儿便早早的睡了。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独自占着主人家柴房的沈霸,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妙龄少女悄悄来到他的床前,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掀开了沈霸的被盖,钻到了他的腋下。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士子们,平日里的生活可是嗨得飞起。出身琅琊王氏的王忱,官拜荆州刺史。某次,王忱正和一群哥们儿喝酒嗨皮,还嗑了不少五石散。这时候,家里人给他送来消息,说是王忱的丈母娘去世了,让他马上回去。 这群哥们儿一听,虽说女婿是半子呢,但终究也是子。现在王忱的丈母娘过世了,我们也得去,谁叫咱们是弟兄呢,这得去尽尽孝心,免得别人说咱们不懂礼数。于是,大伙儿你扯着我我扯着你一起陪着王忱往丈人家里赶。 等到了丈人家,进了灵堂,王忱看见自己的老丈人正在灵位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按常理说,王忱这会儿应该是上前祭拜,并安抚他的老丈人。可王忱和他的哥们儿却来了一番骚操作,把灵堂里的宾客看到目瞪口呆。 只见王忱带头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他的那些哥们儿一个个也脱掉赤条条的,然后大家一起手舞足蹈的在灵堂里跳起裸舞来。 等王忱的老丈人发现这一群光着身子蹦蹦跳跳的疯子,居然是自己的女婿带的头,哐当一下就气晕了过去。 而做过尚书仆射的周顗,比王忱还要疯狂。据说,某次纪瞻请一众建邺的高官们在家吃饭。酒过三巡之后,为了活跃一下气氛,纪瞻让下人叫来自己新纳的小妾,让她给这些朝廷大员们表演一段歌舞。 当时,周顗也在这满座的宾客之中。听着纪瞻小妾的歌喉,看着她那婀娜的舞姿,周顗一下子就激动了,当着同僚们的面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冲上去就要准备和纪瞻的小妾发生一段不可描述的关系。 好在在场的人多,也有没喝酒的,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周顗给拦了下来,才没让周顗得逞。 周顗“露其丑秽,颜无怍色”的丑闻闹到元帝那里,元帝还袒护他,特地下诏免去了他的罪。 有这些鲜活的例子摆在那里。所以,对这个自荐枕席的妙龄女子,沈霸哪里会拒绝呢。况且,这个女子的身影,又和白天自己看到的主人家的女儿有点像。沈霸只当是主人家的女儿心慕自己。 自然,这一晚,要多旖旎就会有多旖旎,不需描述。 第二天,日上三竿以后,沈霸才起床。一开始,沈霸还担心同伴们会发现自己的猫腻,可等他起床以后,发现有些同伴还没有起床,沈霸这才放下心来。当然,对于自己昨天晚上的春风,沈霸自然不会声张。 等大伙儿都起床以后,吃过早饭,大家又在村里转了转。结果,前往会稽的行程,在这个村子里有了变化,大家都说在村子待上几天,看看风景之后再出发。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晚上。独自睡着柴房的沈霸,在入睡之后,那个美丽的妙龄女子,都会准时地出现在沈霸的面前,掀开沈霸的被衾,与沈霸相拥而眠。 这样的幸福生活,沈霸和那女子都是食之甘味,只恨天亮的太早。不过,这样的美事,沈霸不可能告诉自己的同伴。 过后的几天,同伴们催促着再度启程。可只要同伴们一提起,沈霸就找出各样的理由把启程的时间一拖再拖。 转眼间,沈霸和同伴们在这个小村子里竟待上了快十多天。而也就在这时,同伴们慢慢发现沈霸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呢?原本,在这支游学的队伍里,沈霸六艺的本领是站在前列的。可在这村子里待上这么久以后,白天大家邀伙到山里踏青的时候,一开始,沈霸还能甩大家一大截,但现在,走着走着,沈霸就落在了后边。 而且,时不时就见沈霸哈欠连天的,稍微多走一点路,他就会在后面喊,“慢点慢点,走不起了,要不我们打转身,明天再继续。” 听着沈霸的话,大家都很奇怪,这是什么情况呢?莫不成沈公子生病了,但摸摸他的额头,又没事啊。 最后,沈霸耐不住同伴们的追问,只好把主人家女儿每天晚上钻自己被窝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到沈霸的说法,大伙儿都笑了,纷纷打趣难怪沈公子白天无精打采的,原来是晚上储存的精力早早就消耗掉了,再这么下去,可得小心铁棒磨成针啊。 事情说出来以后,对同伴们的调侃,沈霸也不以为意,反而讥笑着他们没有自己的艳福是羡慕嫉妒恨。 不过,大伙儿嬉嬉笑笑往回走的时候,某个同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拦住了沈霸,“我说沈公子啊,你确定她是我们东家的女儿?” 沈霸有些愕然,“你什么意思呢?” “我们第一天投宿的时候,东家的女儿是在家里,大家都看到了。我记得很清楚,第二天我们在村子里转的时候还说东家很热情,是不是把带的东西给他们家送一些。可那天我们就没有看见东家的女儿了,据东家说,是早上走亲戚去了,这都一二十天了,一直没见他们家女儿回来啊。” 听到这个同伴这么一说,大家一下子都回过神来了,“你说东家的女儿天天晚上都在钻你的被窝,可我们大伙儿都没看见她回来过啊,沈公子,你是不是撞着什么了?” 这话一出,说的沈霸心里是麻麻的。瞧着沈霸神色不对,大伙儿又赶紧安抚他,“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你可别当真了。” 不过,等沈霸走到一边之后,同伴们却相互嘀咕起来,“今天晚上我们躲起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于是,当天晚上,看着沈霸走到柴房准备休息了。大家相互使了个眼色,悄悄地在柴房边躲了起来。 等柴房里沈霸的鼾声开始响起的时候,月光下,一只母狗轻脚轻手地推开了柴房的门。 躲在柴房后面的几个同伴看到很清楚,那只母狗走到沈霸的床前以后,先是停了一下,仿佛是在确定沈霸睡熟了没有,然后才爬上沈霸的床,钻进了沈霸的被窝里。 这情形,看到大伙儿直咋舌,大气也不敢出。 而且,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等同伴们把观察到的情况告诉沈霸以后,沈霸是一脸的不信。明明和自己同寝的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你们却说是一条母狗,这不是埋汰人吗,合着我有艳福了,你们没有,我就这么不受你们待见啊。 见沈霸不信,而且很愤懑的样子。同伴们说:“沈公子,我们可以赌咒发誓,真的没骗你,要是你不信的话。今天晚上你别睡熟,到时候你就知道是真的是假的了?” 见同伴们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沈霸不禁也有一丝丝发怵。莫真的是一只母狗钻到了自己的被窝里啊。 当天晚上,回到柴房里躺在床上的沈霸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个把月,晚上和自己同床共枕嗨飞了的妙龄女子会是一条毛茸茸的母狗,这也太那个了? 不知过了多久,差不多也是平日里自己已经入睡了的点,沈霸突然听见门口传来轻轻地推门声。 沈霸不由地一惊,赶紧眯上眼睛假寐。不一会儿,还真有一条毛茸茸的狗爬上了沈霸的床,用爪子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里。 沈霸顿时大惊失色,立马用手死死的摁住了这条狗,大声呼喊起来。 听到沈霸的喊声,同伴们连同东家都冲进了柴房。看着沈霸把狗摁在床上,姿势是说不出的怪异和暧昧,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这时,沈霸却急了起来,“你们还不赶紧帮忙,找个绳子把这狗给捆起来?” 等东家找了绳子把这条狗捆起来以后,东家对着这狗打量了一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见过这条母狗,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而同伴也证实这条母狗就是前几天晚上天天都钻进沈霸被窝里的那条狗。 都说事出反常即为妖,听了东家的话以后,沈霸很是怀疑这条母狗是妖魅变的。当即就从柴房里抽出根柴禾把这条母狗给打杀了。 不仅如此,在打死这条母狗之后,沈霸还用刀将它大卸八块,然后让东家找来鼎。连夜把这狗给煮了准备吃掉。 沈霸一边加着柴禾煮狗肉,一边还不忘劝说同伴们,待会儿等这肉熟透之后,大家一起尝尝,这东西已经成了妖,不妨试试味道。 天亮之后,锅里的肉炖的软绵绵的。对沈霸的盛情邀请,不光是同伴们一个个摇头拒绝,就连他们借宿的东家,早就跑到了一边。 “沈公子,你也太绝情了,人家都和你滚了个多月的床单。现在,你把它给打杀了不说,还大卸八块将它炖了,让我们一起吃肉,我们可没你那么大的胆子。” 见大家都拒绝了自己的美意,沈霸却不管那么多,硬生生地把这鼎狗肉给吃了的精光。说是吃什么补什么,要把自己这个多的气力给补回来。 就在这天晚。沈霸睡着以后,梦见一个穿着青衣的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沈霸,不识好歹,本来我想让我的女儿和你一起。你要是不喜欢她,可以直接告诉我,非得要这么羞辱地杀害她嘛?明天,要是你不把它的骨头还给我,我跟你没完。” 随即,那个青衣人就不见了。沈霸一下子也醒了,一身都是汗津津的,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早,沈霸早早地就爬了起来。把昨天自己啃过的狗骨头拢集在一起,找东家要了个家什,把全部的骨头埋在了河边的小山岗上,然后就和同伴们离开了这个村子,继续朝着会稽郡行进。 离开这个村子以后,包括沈霸他们从会稽郡回来再次经过这个村子,沈霸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个青衣人,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整个的,就完全像一场梦一般。 第9章 与狗谋皮徒伤身 据说,在山越一带,有个猎户外出打猎,回家的路上碰见了一条狗。 见到猎户以后,那狗把猎户给拦了下来,摇头摆尾地口头人言,“我说大兄弟啊,今天看着你打猎,看得我在你后面硬是抓脚板皮。煮熟的鸭子都会飞,这么好的装备,让你扛在身上,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从山里回来,两手空空如也,猎户的心情本就糟糕透顶。此刻,又突然被一条会说话的狗挡住去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猎户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弓箭,直直地指着那条狗。 看着猎户手持弓箭瞄准自己,那条狗汪汪地叫了几声:“大兄弟,别紧张,我并无恶意,更不是故意嘲笑你。只是看到你独自一人在山中转来转去,却始终未能寻得猎物,所以才想与你商量件事情。” 一条狗竟然开口跟自己说话,还表示有事相商,这让猎户感到十分诧异,不禁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见猎户被自己勾了起来,那狗顿了一下,“说来话长。这样,我长话短说。大兄弟,咱们先来确认一件事,你追踪脚印、设置陷阱的本领并不高明,对?” 听到狗如此评价自己,猎户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但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看到猎户的样子,那狗接着说:“我呢,说话比较直接,感觉其实不光是理脚迹、安套子这些方面,整体上来说,你的本事实际上都不怎么样。所以,每次进山之后,能够逮到一点收获,基本上都是因为运气好,就像瞎子鸡儿遇到米头子一样。靠这样的方式来维持生计,确实挺艰难的,对?大兄弟。” 说完,那狗又轻轻地吠了两声,像是叹气一般。 这几句话,让猎户感到非常尴尬,他的头都低了下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很简单,说句不好听的话,到山里,你连我的一半都赶不上。而我呢,现在没有其他去处。所以我想跟你合作一把。到时候,我们一起逮到了猎物,大家平分,你一半我一半。你觉得怎么样?” 本来,被一条狗给拦下来,而且还被它如此教训一顿,猎户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十分尴尬。但是当他听到狗后面这句话时,心里开始有些动摇,他的心思也变得活跃起来。 的确如此,那狗所言不假,猎户心里清楚得很,他进山打猎的本事确实不咋样。很多时候,他精心安放的套子明明已经套住了猎物,但当他赶到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逃脱。 也不是没有想过在村子里和其他人一起合伙,可自己的水平实在太臭,别人都不愿意搭理。想从别人那里讨只猎狗,别人也是笑话自己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还养的起狗呢。 如果这狗真如它所说的那般厉害,倒也未尝不可一试。于是,猎户开口说道:“承蒙你看得上我,我们可以联手试试看。” 就这样,一人一狗缓缓地朝着猎户家的方向走去。路上,那狗告诉猎户,自己和原来的主人本来生活的好好的,不过,后来,因为逮住了一件好的皮子,然后主人给人陷害了,自己是给主人报了仇之后流落到这里的。 等到了猎户的家,进了院子,那狗让猎户带着自己在家里四下里走了一遭,然后又开了口,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调侃,“大兄弟啊,我这是第一次上门,现在也到晚饭的点了,今天你还是把我当客人,也当是我们正式合伙。” 这猎户倒也憨直,听了狗的话以后,也没有多想。把弓箭挂到了墙壁上以后,找出了自己藏起来的粮食,等把食物端上桌,那狗撇了撇嘴,像是看不起猎户的招待一般。 不过,在吃东西的时候,那狗倒也没继续打击猎户。等猎户收拾完以后,那狗对猎户说,“今天我们都早点安歇,明天早的出门,你家里的东西,嘴里都要淡出鸟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那只狗就迫不及待地撞开了猎户的房门。猎户睡眼惺忪,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狗,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收拾好东西,带着它一同进山去了。 到了昨天猎户安放套子的地方,果然有一只肥硕的野兔正在那里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束缚。 见状,猎户心中大喜,得意洋洋地瞅了狗一眼:“怎么样,我的技术还是不错的!”他心里想着,这下可算让这只狗见识到了自己的厉害。 然而,就在猎户暗自高兴的时候,那只野兔突然用力一挣,竟然成功摆脱了猎户安放的套子。那狗见此情形,立刻如箭一般飞奔而出,紧追不舍。猎户也赶紧跟了上去。 一兔一狗一人,在山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前头的野兔身手矫健,灵活地穿梭于山间小径之间,而那狗则紧紧咬住不放,穷追不舍。猎户虽然竭尽全力追赶,但渐渐地还是落在了后面。 跑了一段山路后,那只野兔和那狗钻进了一片茂密的草丛之中,消失在了猎户的视线范围内。猎户不得不停下脚步,站直身子辨认方向。 草丛里狗和兔子的身影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忽隐忽现,让人眼花缭乱。没过多久,野兔就被狗赶着朝猎户的方向来了。 猎户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做好了随时拦截野兔的准备。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距离自己仅仅尺的地方,那只狗突然像箭一样飞扑起来,迅速而准确地将野兔死死摁在了地上。 猎户急忙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从狗的脚下拿起野兔。令人惊讶的是,那只野兔并没有死去,皮毛完好无损,身体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猎户不禁感叹,这狗的捕猎技巧真是娴熟,不仅能抓住猎物,还能保证猎物的完整性。 等猎户把野兔用绳索绑好背在身上后,那狗得意洋洋地朝着猎户叫了几声,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出色表现,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了自信和自豪。 这一天,时间刚刚过了中午不久,一人一狗就已经早早地收了工,带着满满的收获往回走。一路上,猎户还唱起了小曲儿。 回到家后,猎户兴奋地把一天的劳动成果摆在院子里,仔细地清点着。然后,一人一狗在院子里排排坐分果果,你一个我一个,均匀得很。 分完之后,猎户看了看自己这边的收获,再看看狗那边分得的东西,心里很是喜欢,这狗可以啊,追逐野物的本事不错,而且还挺实在啊,分东西也是各拿各的一半,没有食言。 这天晚上,猎户将家中所剩无几的盐巴全部取出,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处理今日的收获。最后,一人一狗都是一嘴巴的油。 自从有了这只猎犬作为合作伙伴,猎户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多余的猎物和皮毛,猎户带到镇上换取了盐巴和粮食,日子也不再过得紧紧巴巴的。 再说,手有余粮,心中不慌。这个道理,无论是人还是狗,都心知肚明。每当看着要开始动用家里的储备时,一人一狗便会再次进山,默契十足,合作的相当愉快。 不过,这种日子的改变,对猎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没遇到这条狗的时候,猎户虽说时不时的青黄不接,还会到村子里讨点吃的以渡过难关。但空手而归的时候,猎户每天都会见识自己的得失,努力提高自己的狩猎本领。 但自从这条狗进屋以后,每次进山,都能满载而归。从猎人慢慢地沦落成为挑夫,猎户原本半吊子的捕猎本事更加变得生疏和荒废。 时间稍长一些后,那条狗也逐渐察觉到了猎户的变化。于是,在人与狗的交流中,渐渐地,狗开始主导起了他们的生活。出门进山,狗要往东,猎户也不得不跟着往东,狗要往西,猎户也只得屁颠屁颠地往西。 更过分的是,那狗似乎觉得猎户太弱鸡了。有时进山,还故意专门兜几个圈子,拖得猎户是气喘吁吁的。 等猎户把猎物扛回家以后,那狗,还时不时地对猎户嗤之以鼻,动不动就是,“你这个卵人,要本事没本事不说。现在,连体力也不行,几脚路都走不起,逮到大东西了,往屋里背,路上还不停地歇气,卵用都没有。” 慢慢地,打猎回来,原本是猎户在院子分收获的事情就变了起来。等猎户把猎物摆好以后,那狗就上前把猎户赶到一边,先是大快朵颐一顿,然后再让猎户过来。 至于以前初遇是一人一狗定下的排排坐分果果,完全变成了狗吃饱以后再分果果。不光如此,在那狗东咬一口西咬一口之后,扛回家的猎物,就没有几个完整的了。猎户收拢起来的,差不多都是些边角料。 不过,在猎户看来,边角料就边角料,虽然一开始说好的是排排坐分果果。但现在,出力的是那狗,自己不过是把逮到的东西给背回来而已,说起来,进山这件事情上,自己也的确赶不上那狗。 好在那狗也很聪明,在给猎户分边角料的时候,偶尔也会留下些完整的猎物,让猎户在镇子里能换些东西回来。 因为有狗帮忙,猎户在村子里求人的次数基本上就没有了。这让村里人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他家里养了条狗以后,就可以万事不求人了? 某次,村子里有人看见猎户收获满满地从山里回来,想到猎户那里分点好东西。等走到猎户家院子外一看,居然是那条狗在分东西。 一开始,村里人还当是猎户给狗的奖励,可次数一多之后。大家就当面说起猎户来了,“你养的什么狗咯,狗做的好给点奖励是应该的。但想你这个搞法,一条狗都骑到你头上来的,养这狗有什么卵用?” 这话说一次两次的时候,猎户并没有往心里去。可在一次又一次听人这么说时,猎户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出门打猎,这狗是出了大力气,但自己也不是没出力啊。 再说了,这狗这么弄,失约了不说,这些边边角角,拿到镇子上又换不了什么东西。再这么下去,日子和狗带回来之前也没什么差别啊,我还养着它干什么? 于是,在这之后,一人一狗进山回来。等猎户在院子里把收获摆好之后,那狗走上前来,想赶开猎户,自己先饱餐一顿。哪知道这回,猎户却不惯着它了,反而被猎户赶到了一边。 站在远处的狗看着猎户像最开始那样排排坐分果果,顿时恼怒了起来。趁着猎户一个不注意,抽冷子一口狠狠地咬向了猎户。 等到周围的邻居听到猎户的惨叫声赶了过来,那狗还死死地咬住猎户不放,猎户的脑壳、脖子、手脚,全部是伤口,血糊糊的,惨不忍睹。 看到这种情形,大家怒不可遏,随手抄起附近的木棒,准备将这只狗打死。那狗见势不妙,趁着人群混乱之际,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最后,那猎户还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想来也是郁闷啊,这位猎户平日里待那只狗如亲人一般,没想到最后竟然命丧于它的口中。 或者,如果不是村子里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说狗怎么怎么样,猎户心里也可能不会猛地去改变平分猎物的方式,被狗偷袭的事情或许也不可能发生,一人一狗继续平静地相处着。 但是,话说回来,因为有狗的帮忙,这猎户不思提高自己狩猎的技能,依赖着狗的本事沦落为挑夫的角色,然后被狗骑在自己的头上,这也太那个了! 奴欺主的故事,在国人的历史中又不是没有过。曾经的我们坦荡助人,后来却被反咬一口的教训实在太多了。某些事情,如果我们忘记了的话,最后的结局,可能还不如这个山越的猎户。 所以,“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也是最好的清醒剂。” 让我们时刻谨记——“别回头,向前走,出口有光,有人间烟火,有国泰民安。” 第10章 见白犬必有灾咎 和狗有关的故事,在古人的笔下实在太多。如果抛开古人的记载不谈,留在世人脑海中的,恐怕就是林正英电影系列以及曾经风靡一时的盗墓小说中那些角色常用的一种护身法宝——黑狗血了。 这黑狗血,与童子尿、大粪等等一同被民间视为能够辟邪的秽物,从古至今一直流传下来,据说其功效非常显着。若要追溯黑狗血的出处,估计是和“磔狗邑四门”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然而,与黑狗血能祛除不祥相比,在古人的眼里,则还有着“见白犬必有灾咎”的说法。这个说法,最典型的,莫过于郭璞给庾冰卜筮这件事。 先说庾冰。在当时,庾冰本身就是一位颇有气度的名士,年少时便名声在外,哥哥庾亮在和人说起庾冰的时候,称他为庾氏之宝。 而且,庾氏和其他的名门望族一样,与皇家有着紧密的联系。庾冰的的妹妹庾文君嫁给晋明帝,两个儿子,一个是晋成帝,一个是晋康帝。 咸康八年,成帝突然生了病,而且病情也在日益恶化,眼看着成帝的时日无多。 庾冰就多次进宫劝说成帝,“陛下啊,您看看如今的局势,北方的石虎势力强盛,对大晋有着严重威胁。您的两个儿子年纪尚小,如果让他们继承皇位,恐怕难以稳定局势。依臣之见,不如将皇位传给您的弟弟司马岳,这样更为妥当!” 在庾冰的反复劝说下,成帝还真听了庾冰的话,指定同胞弟弟司马岳为下一任继任者,不仅如此,成帝还晋升庾冰为左将军。等到成帝驾崩,司马岳顺利继位,作为辅助大臣的庾冰,被封为车骑将军。 自己的妹妹是皇后,上一任皇帝是自己的外甥,这一任皇帝也是自己的外甥,在东晋的朝堂上,庾冰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庾冰打小就素有美名,天性清廉谨慎,又很简约;虽说是为了家族的考虑,将自己的小外甥推上了帝位,可同样是高处不胜寒。 司马家南渡呆在江东,明面上是继承了洛阳的大统,但南北之争和士族之间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不光是宫廷里的司马家头疼,在朝堂上主事的人脑壳也胀痛。 庾冰的日子过得是战战兢兢,就像他的名字那样如履薄冰。于是,他就多次给自己的妹妹明穆皇后和康帝汇报:“你们看看我现在这样子,简直就是坐在火山口上。要不,还是把我外放出去,到地方上去任职得了?这样一来,大家也能安心一些嘛!” 可是,庾文君和司马岳并没有答应庾冰的请求。没办法,庾冰只好继续不分日夜地处理政事,一刻也不敢松懈。看到庾冰这么勤政,当时的人们都称赞他为贤相。 然而,越是被士族称赞为贤相,也越发逼得庾冰骑虎难下。到了建元二年,不堪重荷的庾冰活生生的累倒在岗位上,因病辞职的庾冰,在家里休养还不到两个月,也撒手归天了。这让东晋朝廷深感悲痛,册赠侍中、司空,谥号忠成,并以太牢之礼祭祀。 再说郭璞,这可是位了不得的大神。后世尊其为文学家、训诂学家、道学术数大师、游仙诗祖师。他精通五行、天文、卜筮等技艺,被誉为华夏风水学的鼻祖,所着的《葬经》,被推崇为中国风水文化之宗。洪武年间,翰林待制王祎曾断言过:“择地以葬,其术本于晋郭璞。” 相传郭璞的母亲离世后,作为风水玄学大师的他,竟把母亲的墓穴选在了一块距离河水仅百步之遥的滩涂地上。这个举动,可把郭家的亲戚朋友给得罪完了。 要知道,国人向来事死如事生。对祖宗的坟茔看的是重中之重,只要经济条件上做得到,都会想办法寻风水宝地。所以,对郭璞的做法,大家是议论纷纷,认为不该离水太近,甚至拿出“不孝”之名来威胁郭璞重新选址。 对大家的反对,郭璞并未改变主意,坚决表示一定要将母亲安葬在此地。他声称自己看中的就是这里,无法更改。至于大家担心的距离河水太近问题,郭璞则不以为然,表示并非如此。 最后,一众亲朋还是拗不过郭璞,只得由他去了。过了几年以后,人们发现,那条河改道了,离郭璞母亲墓地几十里的地方,都全部成了肥沃的良田。此时,人们才恍然大悟,意识到郭璞的高明之处。 当时,庾冰的哥哥庾亮,与郭璞相处的很不多,都是名士嘛,相互倾慕也很正常。托庾亮哥哥的福,庾冰和郭璞也算是相熟。 某次,庾冰家里有事,因为知道郭璞的本事,庾冰就把郭璞请到了自己的家里,让他给自家卜了一卦。如果非要推测的话,估计是庾冰的七个儿子出生以后,借着某个机会,庾冰想找郭璞问问七个儿子的前程,或者是说自家的后运。 然而,当看到落下的卦象时,郭璞沉默了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庾冰见状,心中就有些焦虑了,他紧紧地拉住郭璞的衣袖,急切地问道:“先生,还请解释这卦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郭璞犹豫了好一阵之后,才缓缓说道:“将军,此卦……实难一言而尽。据卦象所示,您家中的七个孩子皆尊贵无比,但其中却蕴含着白龙凶兆,恐不利于顺遂。再就是,如果今后,你们家祖坟的墓碑生出金色,那将更为忌讳。” 听到这里,庾冰也陷入了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些什么。所以,在庾冰劝说成帝把帝位传给司马岳,并等司马岳顺利继位以后,庾冰思虑着外放出镇地方,估计和当初郭璞解释的卦象有着很大的关系。 太宁二年,郭璞因力阻王敦叛乱,被王敦所杀。这个时候,庾冰正出任吴国内史。等后来苏峻之乱平定后,庾冰又出任振威将军、会稽内史。 对于郭璞说的白龙凶兆、墓碑生金,然后会影响家族的命运,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庾冰一家来说,郭璞一死,谁的心里都没个底数了。 后来,庾冰的儿子庾蕴担任广州刺史,把家眷也带了过去,休沐的时候,也方便一家人团聚团聚。 某天,庾蕴上班去以后,他的妾室突然发现自己的房里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狗。这让庾蕴的妾室觉得很奇怪,就问伺候自己的仆役知不知道这狗是从哪里来的,可仆役们都回答说不知道。 女人嘛,都很喜欢小动物,毛茸茸的,煞是可爱。庾蕴的妾室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家里人都不知道这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庾蕴的妾室还是舍不得把它丢弃了,于是,就偷偷的把它留在了家里养着。 说来也怪,这狗被庾蕴的妾室收留以后,见风似的飞长。很快,这只小狗就变成了大狗,眼角分明,与家里其他的狗比起来,个头细细长长的,体力也要弱一些。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轮到庾蕴休沐了。庾蕴回到家里以后,兴冲冲地来到爱妾这里。一进院子,就看到了这条细长细长的白狗,心里很奇怪,咱们家没有养白狗啊,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 于是,庾蕴就问爱妾是怎么回事。对原本的小白狗为啥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庾蕴的爱妾也说不明白,包括这狗的来历。 因为不清楚这狗的来历,庾蕴就有了把它丢弃了的想法。不过,在丢弃之前,庾蕴还是打算先让家里人看看,有没有谁知道这狗是怎么回事。 就在仆役们把这狗弄出去的时候,怪事发生了,众目睽睽之下,这条白狗居然凭空消失了! 这下,不光是家里人,就连素有见识的庾蕴,心里也是一惊。子不语怪力乱神,回到书房后,庾蕴突然想起父亲庾冰和自己说过的话,“景纯先生先生说,你们七兄弟命格都不错,但命里有带着白龙凶兆,恐有不顺。” 想到这,在回想起那只凭空消失的白狗,庾蕴不禁一阵阵头皮发麻,“这狗,莫非就是景纯先生说的白龙?”顿时,庾蕴的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老家守着祖坟的族人给庾蕴递来一个消息:他们家祖坟的墓碑上居然生出了金子! 两桩事情一连起来,庾蕴的心里更加没底了。按照郭璞的说法,这两件事情出来之后,庾将要遇上大麻烦了。不管是在公署,还是在家里,庾蕴的心无时不刻像吊桶打水一般,没有个可以靠的地方,头发更是一把一把的掉。 到了太和六年,建邺那边传来消息,桓温带兵入朝,威逼褚太后废除司马奕的帝位。然后亲率百官至会稽王邸,迎司马昱入朝,是为晋简文帝,改元咸安。 擅行废立之事后,桓温的心口也很紧。司马奕可是明穆皇后的亲孙子,身上有着庾氏家的血。而司马昱是司马奕的叔祖父,现在,虽说有自己助力,让叔祖父抢了自己侄孙的位子,可庾家特别是庾冰的六个儿子都是朝中显贵,他们能吞的下这口气? 有了这层考校之后,桓温晚上哪里睡得着呢。咸安元年,桓温逼新蔡王司马晃自首,称与司马曦、司马综、着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散骑常侍庾柔等人谋反,最终,司马曦、司马晃被废为庶人,殷涓、庾倩、庾柔等人都被族诛。消息传出,朝野哗然。 咸安二年,除了庾友和桓温的三弟桓豁是儿女亲家,眼看庾友全家祸事临门,桓豁的女儿赤着脚跑去见桓温,号啕大哭,为庾友求情,让桓温最终赦免了庾友一家外。其余的六兄弟全部倒在了桓温的刀下。 这一切都像郭璞当初给庾冰筮的那样,在白龙出现和墓碑生金后一一发生。而这个时候,郭璞已离世四十多年。 于是,在这之后,“见白犬必有灾咎”的说法愈演愈烈。但若是考究起来,这事兴许还可以追溯到郭璞为庾冰卜筮之前。 《周礼·春官宗伯下》中曾提到过:“王之丧车五乘,木车,蒲蔽,犬?,尾櫜,疏饰。”然后,《仪礼·既夕礼》也说:“主人乘恶车,白狗幦。”又云:“贰车白狗摄服,其他皆如乘车。” 换句话说,古代办丧事的时候,人们会用白色的狗皮来装饰丧车,以此祈求福气和消除不祥。也因为这样,人们把看到白狗也当成了晦气。 《汉书》里就曾有过这么一段故事。说是到刘贺在昌邑国当诸侯王的时候,曾经看到一只戴着帽子的白狗在他的王宫里出没。而且,很奇怪的是,白狗头上的帽子,前面有装饰,后面没有。 刘贺觉得这事很奇怪,于是,就问郎中令龚遂,“郎中令,寡人在宫廷里看见一只戴着帽子的狗,但那顶帽子后面没有冕旒,是怎么回事呢? 龚遂听到刘贺这么一说,顿时跪子地上痛哭流涕,“大王,您得注意点啊,这是服妖,意思是犬祸,是上天在警告您啊。” 元平元年四月,刘贺被霍光拥立登上皇帝宝座之后,没有宫廷政治经验的刘贺密谋除掉霍光,结果阴谋败露,反被霍光以行为“淫乱”、危及社稷为由而废黜,十二旒的冕冠仅在头上戴了二十七天。 随即,上官太后诏令刘贺回到昌邑国故地,后昌邑群臣悉灭,昌邑王国被废除,降为山阳郡。 元康三年,汉宣帝诏封刘贺为海昏侯。神爵三年,刘贺去世,海昏侯国因此被除。 从王到天子,再被废弃为候,等到身死之后,连侯国也终结了,刘贺看到的这只白狗,威力也是太震慑人了。 而在后来,“见白犬必有灾咎”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比方说《宋书·五行志》提到的“魏侍中应璩在直庐,欻见一白狗,问众人,无见者,踰年卒。近犬祸也”等等。 第11章 王仲文路遇白犬 王仲文担任河南郡主簿的时候,把家安在了离郡城不远的缑氏县。 这缑氏县原本属三川郡,始皇帝二十六年时设置,因境内的缑山而名。刘邦定都长安后,将缑氏县划入河南郡,也属于京畿范围以内。 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但这缑氏县的名气却不小。汉武帝时,有个叫公孙卿的方士曾在河南郡一带寻找神仙踪迹,结果,他在缑氏城上看到了仙人留下的痕迹。准确的说,公孙卿看到的这个痕迹就是有一只像鸡的鸟,在缑氏城上来回飞舞。 如果按照古人留下的画图推敲的话,当时公孙卿看到的像鸡的鸟很可能是一只雄性的红腹锦鸡。这个东西最接近传说中的凤凰,尤其是雄鸟,头上有金色丝状的羽冠,背上为浓绿色,全身为金黄色,颈部还有棕黑色的扇状羽毛,全身呈现出五彩的颜色,非常鲜艳靓丽,外形绚丽多彩。 而且,雄红腹锦鸡生活方式和老虎差不多,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这句话放在雄红腹锦鸡身上同样适用。 雄性红腹锦鸡的山头主义特别强,它们把自己的地盘划分得非常明显,如果有第二只雄性进入到它的地盘,两只鸡必定会争斗一番,胜的留下,输的离开。 不仅如此,红腹锦鸡的出没方式也十分机警,稍微有些响动便销声匿迹,动作之快让人咋舌。但是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些,即使是现在,很多人仍然认为这红腹锦鸡便是凤凰的原型。 因此,当公孙卿看到这家伙的时候,他心中立刻认定,这就是凤凰!更何况,自己竟然能够亲眼见到这传说中的神鸟,那肯定是祥瑞降临啊! 于是,公孙卿急冲冲地赶回长安,把这件事情向汉武帝做了汇报,信誓旦旦地表示:“陛下,缑氏城就有仙人的遗迹,微臣有幸在那里目睹了凤凰的身影!” 听到公孙卿的汇报,汉武大帝还专程从长安出发,到了缑氏城,亲自去查勘公孙卿说的仙人遗迹。最后,还留下了那么一段经典的对话: “问卿:“得无效文成、五利乎?” 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求之。其道非少宽假,神不来。言神事,事如迂诞,积以岁乃可致。”” 那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很向往神仙术。而且,连汉武大帝在听了公孙卿的禀告之后都专门走了缑氏县一趟,亲自考证了一下仙人遗迹。因此,王仲文在河南郡当官,然后把自己的家安在缑氏县,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而且,这还和当时官员的集中办公制度有关。在古代,官吏们的休息时间并不逊色于后世。汉高祖在担任亭长的时候,时不时地就“常告归之田”。等到他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以后,还秉承秦制在《汉律》中规定:“吏员五日一休沐”。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官吏们在连续工作五个工作日以后,就休息一天,回家洗洗澡换换衣服。当然,这一天,如果想要喝点小酒、游山玩水或是做些别的事情,也都悉听尊便,不会有人干涉。 这个福利待遇,可比后世没推行双休时好多了。古人每五天休息一天,双休制度实施以前,咱们可是六天才休息一天。 而且,除了这“五日一休沐”外,大伙儿还有轮休制度。集中办公的时候,一个办公室的分成两拨,轮流上班。譬如《汉书·霍光传》里面就是这样说的:光时休沐出,桀辄入,代光决事。” 用现代的话说就是:等霍光同志按时休假沐浴离开朝廷,上官桀同学则进宫代替霍光处理政务。 不光如此,到了轮休的时候,如果哪位同志不识趣,非要带假上班,其他的人也是很有意见的。某次,薛宣在和同僚们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时候,就让张扶同志很是红了脸出了汗——“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 到了魏晋时期,官吏们的休沐制度更是以律法的形式进行了进一步规范和明确,轮休的时候,假期也明显长了许多。所以,缑氏县离河南郡治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对王仲文的公务不会产生一点影响。 还有就是,那个时候,虽然制度上规定下班时间是三四点钟。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集中办公的时候,手头上没事,提前跷跷班,聚在一起扯扯白,也没有人会说什么,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再说了,主簿的职务并不低,除了上头的郡守,其他人的职务都低得多,也不敢对他说三道四。提前个半个时辰下班,再从河南郡治走到缑氏县,步子稍微走快一点太阳都不会落山。 实际上,王仲文也经常这么做。而且,家里人也会掐着点将饭菜弄好,等王仲文到家以后,只要洗把脸,一家人就可以笑嘻嘻的坐在餐桌前。 但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某次,又到了王仲文轮休的时候 。但这天,府衙里的事情有点多,等到把手中的事情交接完毕,比往日里都晚上了一两个时辰。 当时,家里给王仲文驾车的仆役看了看天色,建议今天就在官驿里歇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可王仲文却归心似箭,执意要连夜回去。 主仆二人驾着车一路疾行,走到离缑氏县还有十来里的地方时,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不过,好在这天晚上有月亮,路边的景物在月光下都看得亮堂堂的。 趁着月色赶路,对王仲文来说,也是很少的体验。一路上,王仲文更是思如泉涌,不时地左右回顾路上的景致。 等他们走到离家不远的一处沼泽地时,王仲文无意回头看了一下身后,在自己车驾后丈把远的地方,居然有一只白色的小狗施施然地跟在后边。 都说“狗来财猫来富”,再仔细一瞧,这狗长得憨态可掬着实可爱。王仲文一下子就来了兴致,赶紧让仆役停住了车。指着那狗对仆役说,咱们把这条狗带回去。 哪知道二人下了车后,刚走到离小白狗三尺左右的地方。那狗突然两只前脚离地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而且,身形还猛地一长,长得比王仲文和仆役还高,而且,样子也变得极为丑陋。 按照后来主仆二人对家里人的说法,他们俩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小白狗在面前变成了方相,四只眼睛红的像火,嘴里的尖牙往外暴出,甩着舌头张牙舞爪的作势向二人扑来,那样子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主仆二人顿时吓了个半死。好在两人还有几分胆量,再说又是看着这方相是小狗变的,两人也麻起胆子和方相打斗。 但是,大半夜的,看着一只白狗在自己面前突然变成方相,说王仲文主仆二人心里不虚也是假的。反抗是反抗,但也是一边反抗一边退。等绕过车退过了沼泽地以后,主仆二人掉头架起飞趟子就往家里方向跑,那样子是差不多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好在,那白狗变成的方相,在主仆二人绕过车之后就停了下来,围着王仲文的车打转。没有继续追主仆二人,也不知道是它脚力不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主仆二人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家门口。两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快开门啊!快开门啊!” 家里人本来就在念叨王仲文怎么还没到家,这时听见外面焦急地喊声,赶紧打开门走出来。看到院子外主仆二人神色慌张的样子,心里也着了急。 “出啥事啦?你们咋这个样子嘞?” 主仆二人犹自神魂未定,等看到家里人出来,但也稍许松了口气。 “刚才我们遇到了一件怪事儿……”王仲文喘着气说道。 “啥子怪事?”家人追问。 “我们在沼泽地那边碰到了一只小白狗,它突然变成了方相,还袭击了我们!” 等听到主仆二人说是在沼泽地那里碰到一只小白狗突然变成方相袭击他们,家里人都是一脸的不信。“不会,会不会是你们看错了?” “绝对没有!我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只狗真的变成了方相!”…… 那地方离家并不远,再说王家搬到这里来这么久,也从没听说过那段路上发生过什么怪事。家里稍微胆大的一些人就有些坐不住了,什么东西,还欺负到我王家人头上了。 于是,一时间,十几个王家人,拿刀的拿刀,举枪的举枪,打着火把簇拥王仲文主仆浩浩荡荡地朝他们遇到白狗的地方杀过去。 等到了先前主仆二人停车的地方,王仲文的车还在那里。但主仆二人口中说的白狗变成了方相却没了踪迹。不光如此,一大伙人打着火把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很久,什么痕迹都不曾有。 这下,让王家人心里都有些疑惑了,萝卜扯了坑还在啊。可主仆二人的样子,不可能是作伪啊?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呢? 好端端的回家休沐,本以为是狗来财,结果一只白狗居然变成了一尊方相,还要搏杀自己。这个假期,给王仲文弄得是相当的郁闷。 更关键的是,等家里人一起去的时候,却连蛛丝马迹都没有一丝一毫。呆在家里,主仆二人邀着家里人又去看了几次;结果,越看,王仲文的头越大了,觉得自己和驾车的仆役是不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等王仲文在家里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家里人也是相当的紧张,鬼神之说,在那个时候,谁也不敢断言。把该做的都做了,大家心里都得个心安。王仲文也安安心心地上班去了。 过了个多月后,又到了王仲文休沐的日子。这回,王仲文放工放得早一些。主仆二人驾着车顶着日头往家里赶,走到上次遇见白狗变方相那个沼泽地时,才到平日里王仲文下班的时间。 虽说上次的事情在家里请术士打扮了,但回想起来,主仆二人心里还是有些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这会儿两人对看了一下,都不说话了。 可是越是怕什么越就可能会发生什么。就在主仆二人左看看右瞧瞧风平浪静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一尊方相又突然升起在他们的面前。 本来就有些疑神疑鬼的,现在,这尊方相还是大白天的跑出来,主仆二人的魂都差点吓掉了。两人拔腿就拼死命的往家里跑,结果,还没跑到家门口,一主一仆就死在了半路上。 都说人吓人吓死人。王仲文主仆第二次看见方相的时候,究竟看到的是第一次那只小白狗变成的方相,还是有人假扮的方相,谁也说不准。但结果却很肯定,这次王仲文已经受惊吓而死。 如果按阴谋论的说法,王仲文主仆第一次遇上小白狗变成方相的时候,心里还算有几分镇定,但第二次,这突然出现的方相,就有点让人心惊了。 为啥这么说呢?因为第一次遇到“方相”时,他们虽然害怕,但至少还有思考和反应的时间;然而这一次,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而且“方相”出现得如此突兀,甚至可能是特意挑选了一个他们最松懈、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这种情况下,人的心理防线往往会瞬间崩溃,更何况是本来就心虚的王仲文主仆二人。 所以,如果说第一次只是巧合或者恶作剧,那么第二次则显得有些诡异了。关键就在方相这个人物身上,他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王仲文主仆面前?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切,想要借此吓死王仲文? 这些问题都让人不禁心生疑虑,仿佛背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周礼·夏官·方相氏》是这么说的:“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 然后,郑玄解释到:“蒙,冒也。冒熊皮者,以惊驱疫疠之鬼,如今魌头也。时难,四时作方相氏以难却凶恶也。” 如此一样,在世人的眼里,这方相的身形也就很高大。这么一尊大神身披熊皮,头戴面具,面具上有四颗金黄色的眼睛,身穿黑色衣服和红色裤子,左手拿着盾牌,右手握着长枪,周围还有数百名小卒张牙舞爪,简直就是一个鬼王带领着无数小鬼。 白天,看到这样的方相,也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兴许还只是把它当做歌舞表演;但如果是晚上,冷不丁看见,你要说心口不紧,估计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所以,身为河南郡主簿的王仲文,倒底是怎么死的,恐怕谁也说不准。把他的死因往那只白狗身上推,或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第12章 白犬乃是前世人 宝元元年十月,李元昊在兴州建国称帝,国号大夏,文武百官,一应俱备。消息传到汴京,宋境上上下下一片哗然。 原本捏着鼻子默认李氏武装在西域自由飞翔的赵氏皇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下子也傻了眼。完全没有想过李元昊会如此不给脸面,掀了桌子不说,还把桌子下的东西都给摆到了台面上。 坐在宫城里的赵祯听着外面一浪高过一浪要求惩治李氏的呼声,心里也是烦得很。太宗皇帝以来,我们赵家待你李家一直不薄,只要你李氏承认自己是赵家的藩属,为赵家戍边,就是大大的忠臣。 现在,你李元昊弄这么一曲,把我赵祯往哪里摆呢?要是我不发表下意见做点什么,还有王法吗? 在随即的大朝会上,赵祯立马就这事向朝中大臣征求意见。义愤填膺的文武百官从圣德开始说起,有理有据地争论了好多天之后,终于形成了一致意见:这李元昊狼子野心,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打击一下真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于是,按照百官的建议,赵祯先是下诏削夺李氏的赐姓和官爵,然后宣布关闭榷场停止与李氏武装的互市,双方的关系正式宣告破裂。 汴梁城出台的这些措施,给李元昊带来了莫大的压力。先是名义上,过来自己终究还是臣属,虽然积累了这么多年,但猛地站出来和往日的主人撕拼,说一点压力也没有那也是在讲逛逛。 不过,对赵祯的“削夺赐姓官爵”,李元昊根本就不在意,全当赵宋在放屁。自己的地盘上,都知道自己原本就不姓李,现在恢复嵬名氏也不过是举族返宗而已。至于赵家给的官爵,老子现在也是皇帝,能看得上吗? 但是,赵家关闭榷场停止互市,这可刺中了李元昊的软肋。这么多年来,榷场里交易的盐、茶、酒、铜、锡、铅、矾、乳香一下子断了来路和去路,就有些让人抓瞎了。 别的不说,单单那茶砖,可是帮助消化肚子的好东西。自己手下的兵士和牧民,也靠着赵宋来的茶砖维持着战力和体力。至于丝绸美酒,更是秩序等级的象征,没这些东西给自己的底下人赏赐,岂不是乱了纲常? 思来想去之后,李元昊心里一横,你赵祯天天坐在宫里,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榷场不开了不说,还到处修军寨抓走私,这不是把我往死里逼吗? 你都不让我活了,那我就干脆玩把大的。于是,李元昊就点起十万精兵,浩浩荡荡地向南边开去。 收到消息的赵祯先是一惊,然后也不甘示弱。随即点起将领组织人马向西直奔李元昊而去。在宋夏边境,双方开始了第一次大规模的交手:三川口之战。 对李元昊来说,这一战,我一个光脚板的难道还怕你穿皮鞋的?有了这样的底气,生怕打坏自家盆盆罐罐的赵氏,自然也放不开手脚。 战事结束后,坐在宫里的赵祯对着自己面前的地图忧心忡忡。这些年来,我们赵家对他们还是太好了,竟然被他们坐这么大了。北辽我打不过也就算了,但你这个李元昊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也骑到我头上拉屎来了! 到了康定年间,赵祯终于下了决心,得想办法把李家干掉才行。于是,在经过一番殚精竭虑之后,赵祯任夏竦为陕西略安抚使,韩琦、范仲淹为副使,共同经略宋夏事务。 但老赵家又有个不好的习惯。不知道是不是赵家子孙特崇拜赵老大的武力值,然后又恨自己不能像赵老大那样提马沙场,所以,在对外的攻略中,老赵家的很喜欢排兵布阵,遥控指挥、监察前线将士排兵布阵、行军作战。 而且,不管外头的形式是多么千变万化,要是带兵的将领没按老赵家的战略去打的话,打赢了也会担上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好在等到帝位传到赵祯手上的时候,环境稍微宽松了些。所以,在赵祯给夏竦、韩琦、范仲淹等人交代西夏事务探讨攻略方案的时候,这几位大佬也敢于指出官家思虑不周的地方。 甚至,为了纠正官家不合时宜的地方,几位顶级大臣还拿出了谁声音大谁有理的方式,震得殿里的宫娥和侍卫们连连后退。 这可是军国大事,万一走漏了消息,殿里的人不会怎么样,但自己这群人却小命难保,还是隔远点好。 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看着官家被几位大臣顶得下不得台,这天,在殿里值守的侍禁李贵勇敢地站了出来,“官家,俗话说主辱臣死。微臣要到西边去,为官家擒杀这些贼子。” 脸色正红一阵白一阵的赵祯,瞅着自己身边的人这么有眼色,心里自然欢喜的紧。当即就借着李贵的请求岔开了话题,当着几位大臣的面,很是表扬了李贵几句,还还让拿出些绸缎作为赏赐,打发李贵出宫等候消息。 李贵这么插了一曲,殿里的气氛顿时比先前缓和多了。接下来的讨论中,估计夏竦、韩琦或者范仲淹他们再摇头表示不同意见的时候,赵祯肯定会时不时地长叹一声,“爱卿,你们看朕的侍禁都这么勇于担当,我们是不是……” 响鼓不要重锤敲。等赵祯连续重复几次之后,夏竦他们也很头疼李贵刚才送给官家的这步梯子。但能跻身朝堂的都是人精。再怎么说,赵祯是天子,自己这些人都是臣子,总不能老是驳官家的意思? 要是官家再表扬李贵几句,那不就是说官家对我们这些人不满意,在用李贵敲打我们。 有了这层想法之后,夏竦他们就很自然地站到了赵祯的高度去思量官家提出的西夏方略。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很快,君臣们便形成了一致意见。 西行的路上,队伍里的李贵,职务也明确了:寨主。而且,在得知李贵是主动请命并得到了官家的高度赞扬之后,负责统筹的官员还细心考虑到了李贵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实际情况,让李贵驻扎的军寨并不靠前,补充调拨给李贵的,还有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兵。 一开始,队伍里有些人对上头这样安排李还颇有微词。这是哪路神仙呢?衙内不像衙内的。等弄清了李贵的底细以后,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即便是私下里嘀咕,但都是暗自庆幸。 这李贵的后台可是官家。有不有真本事,咱们先不说,但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尊大神。真要让自己和李贵一队的话,怎么完好地把这个吉祥物弄回京,比上阵杀敌还累呢! 于是,越往西北走,李寨主越来越乐呵了,也庆幸自己在官家面前表的态。几位大佬对自己的安排,表明了就是让自己去打打酱油,不光不会让自己少一根汗毛,军功还少不得自己的。 既然左右无事,李寨主心思更活络了,上下打点了一番之后。他还让人将自己的妻妾接了过来,甚至连家里养着的那只白狗,都带上了。在他的心里,这一趟西行,完全是一次郊游罢了。 好不容易走到自己驻扎的军寨,把兵士们集合在一起训训话之后,李寨主转身便安抚自己一路上哭的娇滴滴的妻妾去了。 看到军寨的兵士们一脸的懵逼。虽说咱们驻扎的地方离前线还远得很,可终究也属于前线。这位京城来的大老爷,领着一群莺歌燕语,还有猫狗,和咱们驻扎在一起,这叫什么事呢? 而且,随着李寨主的到来,往日里的操练,也发生了变化。一天三炼到一天一炼甚至两天一练,全看李寨主的兴趣。为此,跟着李寨主一起过来的老兵还劝过几回,但李贵却振振有词,“咱们这还远着呢,哪里会打到这里来。再说了,我又不懂,你们觉得该怎么弄就怎么弄。”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眼见劝说不动,老兵们只要硬着头皮加强自我训练,谁叫过来的路上,李寨主一直是好酒好菜地待着咱们呢。 但军寨原来的兵士,却不这么看了,寨主都没要求,你们几个新来的磨我们干什么?几番折腾之后,有的,想法子离开了,有的,也耍起了滑头。 对这些,李贵也不过问,似乎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每日依旧歌舞升平,时不时的领着家眷带着狗到寨外田猎一番。反正,这离前边,都还有一两百里呢。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李元昊再次率兵南下。而且,这次,李元昊还声东击西玩起了计谋,一支西夏兵绕开边境直扑宋境,李贵所驻扎的军寨首当其冲。 猝不及防的李贵,听到西夏兵进攻的消息也是一惊。等他手忙脚乱地组织起队伍时,西夏兵已经兵临城下了。一番战斗之后,军寨很快被西夏军队攻破。 李寨主还好,有几个老兵一直护着往后面退,但他的家眷连同带着的猫狗都成了西夏兵的战利品。 那支西夏兵攻破军寨之后并未恋战,分了一部分人押着战利品往西夏方向撤,另一部分则继续往宋境进攻。 李寨主的家眷,也被看守的西夏兵打散了。不过,他们家养的那只白狗,倒是非常忠诚,虽然吃了西夏兵的好几鞭子,但却一直紧紧地跟在李贵妻子身旁。看着那狗如此护主,看守俘虏的西夏兵士倒也没有继续为难李贵的妻子。 越往西北方向走,李贵的妻子越是泪襟襟,这被他们掳去,估计是没希望再回家乡了。 某次,途中休息的时候,李贵的妻子看着卷缩在自己脚边的狗,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于是,她苦笑了一下,对着狗说,“往年间,我听人说,白狗都是人变的,是为了还债来的。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你能带我逃回去吗?” 她的话落音之后,原本趴着的狗一下子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又低下了头,仿佛听懂了李贵妻子的话。 李贵的妻子不由地心中一喜。于是,在接下来的往西边走的时候,就偷偷地藏了一些食物。 过了几天,晚上宿营的时候,那白狗溜了出去,到了半夜时分,又悄悄溜了回来,咬住李贵妻子的裤腿,往外面拖。 看到这个情形,李贵的妻子立刻明白过来了。猫着腰,跟着狗悄悄的跑出了看守的营地。 在往东南边跑的路上,那狗机警的狠,一旦发现前方有西夏的军队,那狗就会引着李贵的妻子在草丛里躲起来,直到警戒解除了,才会领着自己的主人继续往前走。 如果是躲藏的时间长了,又累又渴的时候,那白狗还会想办法引开敌军,找一处水源,把自己的身上弄得湿湿的,再水淋淋地跑回来,让李贵的妻子借着自己身上的水续命。 就这样,他们经过了六七天的躲躲藏藏和忙于奔命,终于回到了李贵当初驻扎的军寨。而这时,这个军寨也重新回到了宋军的手中,寨主依旧是李贵。 原以为早已在战乱中送命的妻子,现在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李贵也是很惊奇。赶紧问妻子是怎么回事。 等妻子把事情的经过一说。这回,李贵一下子开了窍突然醒悟了过来。赶紧把妻子回来的消息和看到的原原本本地禀告给自己的上司。 借助李贵妻子逃回途中的见闻,宋军及时调整了策略,李贵也随着大军往西北进拨,击溃了几支掉在后面的西夏兵士,算是扳回了一本。 战事结束后,李贵妻子从西夏兵士手中逃回宋境及宋军借着她述说的消息扳回一本的事,慢慢地就成边陲传到了汴京,得知此事的赵祯更是龙颜大悦。 这几年,不知多少大宋的子民受了李元昊的诱骗跑到了西夏,但李贵的妻子却设法从虎口里蹦了回来。还没有李贵和他的妻子回京,朝廷的封赏就来了,李贵的妻子被封为崇信县君。 至于,李贵军寨被破的事,也没人过问了。可惜的是,那条带着李贵妻子回来的白狗,再也没有听说过了。 都说白犬成妖,从李贵妻子身上的这件事来看,似乎也并不如此。 第13章 孙氏犬负米救主 话说石敬瑭驾崩以后,后晋的大统传到了他的侄儿石重贵手中。跟着石敬瑭打天下的一众老兄弟,很多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譬如说驻守青州的杨光远,作为石敬瑭的亲家,贵为东平王。在手下人的不断游说下,也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毕竟,作为一方诸侯,谁没个上进心呢?就像当年大师兄大闹天宫时面对玉帝请来的佛祖,依旧坚信“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再说,当年石敬瑭自己也还不是靠着手里的军队,驱狼吞虎,把燕云割了,称臣契丹,虽说名声不怎么样,但好歹也过足了皇帝瘾。凭什么他做的,我就做不的呢? 俗话说得好:“人一旦有了想法之后,野心就会像草一样疯长。”这么大的事情,风声很快就传到了开封。 得知消息的石重贵顿时大怒,心里暗骂:“杨光远你个老匹夫,竟然敢把自己跟叔父相提并论!让你继续当着东平王都是老子的极限了,现在你竟想把我给拉下马来?” 不过,怒归怒,这石重贵也不是草包。明面上,石重贵让马仁镐担任节度副使,并派他前往青州慰问杨光远。 这样做既能显示出自己对杨光远的尊重,好歹杨光远也是叔父的亲家,也是自己的长辈,同时,石重贵也想借此机会稳住杨光远,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应对措施。 暗地里,石重贵调集李守贞率领精兵强将进驻郓州,控制了黄河天险,切断了青州与契丹之间的联系。 马仁镐的仪仗大张旗鼓地开到青州以后,杨光远头上也冒了一阵冷汗,以为石重贵抓住了自己的把柄;随即暂停了与契丹的联系。 然而,当他看到马仁镐在履行完慰问的程序以后,在青州城里整天只是游手好闲,到处吃喝玩乐,甚至公然抢夺歌女带回府中,连自己身上节度副使的职责都不过问之后,杨光远渐渐放下心来。 等到马仁镐打起仪仗回转开封,杨光远就再度启动与契丹的联系。也就是这时,才发现问题大了,连续派出的眼线全部被郓州驻军截杀,信件全部都交到了开封。 眼见事情败露,杨光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兵劫持了淄州刺史,强行打通了青州与契丹的通道,招引契丹南下。 天福九年二月,杨光远领着青州兵西行博州,计划与契丹兵合一处,却不想被郓州屯兵所阻,只得退回青州。 五月,契丹被晋军击退以后,石重贵任素与杨光远有隙的李守贞为青州行营都部署,率步骑两万讨伐青州。 都说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孙氏犬负米救主的故事,就是这个时候传下来的。 看着外头的朝廷大军,住在青州城里的人都有些慌了。杨光远这一举旗,他们这些住在青州城里的平头百姓,立马也成了共犯。 其实,当时杨光远心里也慌。虽说是东平王,但自己的手下并没有太多的士兵。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安抚着城中的百姓。 不过,杨光远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他心想:“青州城坚池深,李守贞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于是,他派人四处散播消息,说自己是被逼无奈才造反的,希望能得到朝廷的谅解。同时,他又指盼着被晋军击退的契丹能够再度南下,拉自己一把。 可惜的是,辽太宗当时都被晋军追得连车驾都给扔了,靠着抢过兵士的骆驼才得以脱身,哪里还有心思惦记向自己称臣的杨光远呢? 坐在青州城里的杨光远,每天看着北边是望眼欲穿。可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随着大军围城的时间越来越长,青州城里,能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老百姓藏着的粮食,也被杨光远的手下逐户清理了出来,作为军资使用。 当然,收缴粮食的时候,守军的话说得很好听:“等外头的大军撤退了,我们一定会补偿大家的损失。”但现在,每户人家要是私藏粮食,那就是通敌嫌疑,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至于吃的,东平王会统一调配。 面对这样的情况,城中的百姓们只能默默接受。他们知道,如果不服从杨光远的命令,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他们把家中仅有的一点粮食交了出去,期盼着这场战争早日结束。 黑脸红脸都唱过之后,青州城里的粮食全被收拢了起来。然而,当百姓们眼巴巴地等着守军分粮时,他们却大失所望。无论是富户还是穷人,分到手中的粮食少得可怜,熬出来的粥稀得可以当镜子照。 到了天福九年十二月,青州城里的粮食终于被消耗得一干二净,饥饿和死亡笼罩着这座城市,饿死的人数不胜数。 眼看着北方的契丹援军根本不可能到来,杨光远感到绝望。他的儿子杨承勋趁机将他劫持,并打开了城门,向李守贞投降。 这一年的闰十二月,李守贞率领军队进入青州城。被缴械的守军组织出来在大街上迎接朝廷大军的青州百姓个个一脸菜色,有气无力,摇摇晃晃地,站没个站像,坐没个坐像,看的李守贞直皱眉头。 自己终究是评判而来,虽说杨光远和自己有私人恩怨;但青州城里的百姓也是被杨光远裹挟而已,又不是主动背叛朝廷。于是,李守贞便命令军士对城中进行梳理,及时救济遭难的百姓。 令人惊讶的是,全城大梳理以后,青州城西城门有一户姓孙的人家,在这场长达半年的围困里居然全家无一人伤亡,而且,也不像其他百姓那样面黄肌瘦摇摇欲坠。这让军士们大为惊疑,仔细盘问一番之后,才发现事出有因。 原来,这孙家,本就是青州城的一户富户。他们家在城外有老大一个田庄,每年的收成都及时进了城。李守贞围城的时候,还有好几个将领在孙家的庄子里住过。 而且,这孙家的家主又挺有心计,深知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杨光远进青州时,孙家就第一时间抱上了东平王的大腿。在最开始启动收粮时,守军并没有难为他们家。 大军围城的前几个月,孙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虽说明面上不能喝酒吃肉,但用藏在家里的粮食填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 可随着围城的时间越长,连杨家的子弟都开始出来带头收缴存粮之后,孙家的家主眼睛也是毒辣,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存粮全部交了出去,然后举族待在一起,靠着守军调配的粮食吊命。 当时,孙家人还对家主的做法有意见,等看到其他的富户因为还私藏有粮食被守军拖出去吊打之后,才停止了对家主的抱怨。 不过,每天靠着那可以照出人影的稀粥吊命,再回想着前头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聚在一起的孙家人对时局是议论纷纷。好在孙家家主很有威信,压下了这些声音。 然后事情就简单多了。看着稀粥一天比一天稀,又没有守军和乱民冲进家门,家里的抱怨越来越大。一次,当他们一家在关起门喝完能照出人影的米粥后又偷偷埋怨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响动,可把他们家吓了个半死。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是守军听到了他们说的坏话或者是城外的大军进了城。一家人紧紧的团在一起,听天由命。 过了许久,周围依然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孙家主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想要一探究竟。 当他看到门外的景象时,不禁瞪大了眼睛——原来是自家养的那条狗在屋外走来走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跟着孙家主出来看到这情形的人,都叫骂起来了。但是被孙家主给呵斥住了。因为他发现,自从家里的粮食被守军给弄走以后,这些日子里,根本就没顾上狗。可这狗,看起来并不像挨饿的样子。 于是,当着家里人的面,孙家主对狗作了一揖,“狗啊,养你这么多年,这段时间没顾上你,实在有些对不住。现在,家里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再这么下去,估计就要饿死人了,该怎么办呢?要是你能帮我到田庄里弄点粮食回来就好了。” 看到家主对狗作揖说话,家里人都是呆了,还以为自家的家主得了失心疯。 然而令人感到怪异的是,那条狗似乎听懂了孙家主所说的话。它乖巧地站在家主面前,昂着头,不停地摇晃着尾巴。 天黑以后,夜幕降临后,孙家家主找来一个口袋,将一封书信放入其中,接着把口袋系在狗的脖颈处,轻轻拍了拍狗的脑袋,“现在,咱们家就靠你了。” 孙家主的话语刚刚落下,那只狗便迅速离开了家门。不等天亮,狗就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更让人惊讶的是,狗的背上竟然驮着一袋大米。孙家人看到这一幕,全都惊呆了。 依靠狗背回来的这袋米,再加上守城士兵分发的食物,孙家熬的粥也稍微浓稠了些。也不至于像前几天那样半夜爬起来喝水充饥。 而且,从那天晚上狗背着米回来开始,直到朝廷大军开进青州城,这几个月时间,每天晚上,孙家的狗,都会背着一袋米回家。也全靠这狗背回来的粮食,一家人才撑到大军进城。 听到孙家人这么解释为什么他们家能坚持到现在没死一个人,军士们都难以置信。 要知道,当时大军围城的时候,按照上头的安排,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而现在,孙家居然说有一条狗能随意地背着包粮食进进出出,这怎么可能! 于是,领头的将校就点了几名士兵,让他们去城外孙家的田庄核实情况。 过了一会儿,那几名士兵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惊人的消息:孙家人讲的是事实! 兵士们说,留在田庄的孙家人告诉他们,大约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家里的狗突然半夜钻进了他的房间,当时还把他吓了一大跳。 当时大军已经围城好几个月了,城里城外的消息都断绝了。他们一直在担心城里的家人的安慰。直到取下狗脖子下的口袋看到家主的信以后,他们才终于放下心来,至少没有传来噩耗。 现在,知道了家主他们没有吃的,但他们也找不到其他的法子把粮食送进城。只好按照家主讲的,把粮食装到口袋里背在狗的身上,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没想到,家里的那条狗竟然真的做到了。 两边的消息相互印证后,众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看着跟着孙家家主身后的狗,大伙儿的眼睛都是一阵阵发热,连带对孙家家主都高看了几分。 这时,一个曾在孙家庄子住过的士兵正好路过这里,听到大家的议论之后,忍不住插话道:“怪不得我好几次看到一条身材臃肿的狗在夜里跑过去,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或者是什么怪物,一直不敢说出来,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啊!” 就这样,大军围城期间,孙家养的狗趁着夜色出城背米救主的故事,通过一层一层的上报,最终传到了李守贞那里。 听说这事之后,李守贞也很有兴趣,便让人把孙家家主和他们家的狗带过来瞧瞧。可是,等兵士们再到孙家时,孙家人还在,但那条狗却不见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至于杨光远,被儿子劫持投降后,石重贵以杨光远曾以太原归晋的事赫免其罪。但朝臣议论说:“岂有反叛罪行滔天而赦免之理”。最后,杨光远被李守贞依律处死刊,车裂而死。 再后来,孙家犬负米求主的故事就传的越来越简单,连故事的背景也都被淡化了。 想来,兴许是杨光远紧闭城门后,朝廷大军围困期间,孙家为了活命,迫不得已把家里的东西资助给了守军。但随着杨光远被绞杀,这事儿就有点不好怎么说了。 于是,在道与义的双重标准下,这条狗负米救主的事,也只能只好当成一个传说。 第14章 虽兽貌而人心也 西夏兴起后,在宋夏交界的边境之地,一直处于紧张状态。面对西夏强大的大兵团作战策略以及自身马匹资源匮乏的困境,戍边的将士,慢慢地琢磨出了一个寨堡打法。 这打法,讲穿了,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依托这关隘要道,每隔一段距离就修上些易守难攻的碉堡,密密麻麻的,像蜘蛛网一般。里面再放上数十或者数百名兵士,战时打打仗,平时屯屯田,屯田作战两不误。 可就是这个法子,派上了大用场。不光是成了西夏骑兵奔跑时的绊马索,还如一根粗鲁的棍子堵到了西夏的嗓子眼。 试想一下,西夏黑压压的骑兵一鼓作气地冲进宋境,还没跑上几步,就看见前面一片密密麻麻的乌龟壳,不得不紧急勒住缰绳。 打,自己这伙人都得下马,骑兵当做步卒使,硬着头皮去攻城。可这守城,却是宋军最擅长的东西,而且,堡寨里还保不准有床弩之类的大杀器,纯粹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拿手下健儿的命去填。关键是,还不一定打得下。 不打,这些乌龟壳子却又如鲠在喉般横亘在进入宋境的必经之路。绕也不好绕,即使是绕过去了,万一前头受了挫,岂不是被宋军弄成个关门打狗? 面对宋军筑起的这些乌龟壳子,西夏那边是恨得直咬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硬着头皮试着攻了几回,结果除了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之外,更糟糕的是,随着自己往后退,宋军还把堡寨往自己这边挤,硬生生地被宋人占了不少土地。 等这打法报到汴梁城以后,朝堂上的大佬们都乐了,正愁着不知怎么戍边呢,这东西好啊,得大力推广。 于是,坐在位置上的赵家人大手一挥,“诏,将来再讨西贼,自径原、环庆择便路趋灵州,当于兵行之道两旁,筑城堡约十五处,置守具,积粮草。” 在径原路的渭州,有着一处叫蒿店的关隘。因为地处战略要地,修在这里的堡寨还得到了提质升级。不光是设立了由朝廷直接任免的巡检司,堡寨的规模,也比其他的地方大得多,几乎可以媲美一座小城。 至于驻扎在这里的兵士,也不是一般的边军,而是禁军。 庆历年间,西夏军队突然叩边,告警地狼烟一股接一股的升起,一路蔓延至京城。坐在汴京的赵家子弟反应也很迅速,一张从宫里传出的作战舆图,很快就传到了基层将领的手中。 且说这蒿店巡检司的张殿直,接到上头指令后,当机立断率领麾下一部分精兵强将,风驰电掣般驶出军寨,准备内外夹击,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剿灭这支来犯之敌。 根据上头的命令,蒿店巡检司的张殿直带领部分士兵,疾驰出军寨,一举歼灭这支入境的敌军。 然而,正如那句古话所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战场上的事,情况往往变幻莫测,毫无定势和规律可言。来自宫中的作战舆图,这时就有些尴尬起来。 不理它,即便是胜了,总结的时候弄不好也会有个抗旨不遵的大罪。理它,却有可能是羊入虎口让自己的兵士白白送命。 领兵在外的将领,没有了临机应变决断的权力,这场抵御和围剿敌军的战斗就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在很多关键时候,明明已经稳操胜券,完全有能力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或者顺势展开追击行动,给予敌人致命性的打击。却因受限于既定方略,只能束手束脚、犹豫不决,甚至眼睁睁地放走敌人,任其逃脱生天。有时候,还被缓过气来的敌军抓住机会反咬一口。 那位受命在外领军寻觅战机以击败敌军的张殿直,在这场激烈的抵御和围剿战役中,眼睛都憋红了:蒿店的堡寨惨遭敌军猛烈攻击后失守,就连他自己的家人老小也不幸被敌军掳走了。 然而,最让人气愤的是,由于缺乏上方明确的指令,张殿直还只能无奈地远远尾随在敌军身后,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撤退,像是给他们送行一般。 待到敌军完全撤出宋境,硝烟散尽,战争落下帷幕,诸位大佬的工作总结出来以后。可怜的张殿直,还给撸了下来。 原因也很简单,蒿店给敌军破了,损失惨重不说,关键是还有大量的百姓和粮草让敌军给掳走了,驻扎在这里的,现在还活着且官职最高的,就你张殿直了,不撸你撸谁啊?对上对下总的有个交差的地方。 于是,张殿直和他领着的那些禁军,全部干上了仆役的伙计,光着膀子夯土,修葺破损的堡寨。那日子,过得张殿直直叫憋屈。 好在这情况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太长。大半年后的某天下午,张殿直正与其他军士们一同忙碌地修缮着堡寨,巡检司来人找到了他。 等到了巡检司以后,那位新来的巡检大人正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看见张殿直进来以后,急不跌地带着张殿直往内堂走。 进入内堂之后,张殿直一眼便望见了一道令他无比熟悉、甚至刻骨铭心的身影——自己被敌军掳走的妻子。他的目光仿佛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锁定在妻子身上,以至于站在妻子身旁那位身着内侍服饰之人,完完全全地被他无视掉了。 张殿直激动万分地张开双臂,迎接着径直飞奔而来的妻子。当两人相拥在一起时,他心中却一片茫然,不知究竟该如何去抚慰眼前这个泣不成声的女子。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传入张殿直的耳中。他循声望去,只见巡检大人正满脸笑容地指着那个身穿内侍服装的人说道:“张殿直啊,这位乃是宫中派来的天使,官家可是有重要口谕要传达于你呢。” “张殿直,这是宫内的天使,官家有口谕给你。”巡检大人笑嘻嘻的指着那个穿着内侍服饰的人。 张殿直闻言,赶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地朝着天使行了一礼。等听到天使说官家表扬自己的妻子忠肝义胆拼死南归,自己也官复原职的消息时,张殿直是满头的雾水。直到夫妻俩从巡检司出来,张殿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堡寨被攻破之后,张氏和蒿店的其他百姓一样,被敌军裹挟着往北走。那些敌人扬着鞭子,赶他们就像赶牛羊一样,要是谁的步子稍微慢了一些,鞭子就会无情的落在头上。越往北走,离家就越远,一路上,哭声是络绎不绝。 张氏说,不知道是朝廷的大军追得急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在路上,听那些看押他们的敌军说,这次,他们冲到蒿店时花了十多天时间,但从蒿店撤到他们聚集的地方,只用了六七天。 因为赶路赶得急,被他们掳走的宋人中,有些年纪大了些,实在走不动,被他们活活打杀了的也有,尸骸也就被随意地丢弃在路上。 但敌人从蒿店掳走的牛羊,甚至是狗,那些人却照顾的好好的。想来是他们认为,年长的宋人,还比不上一条狗能给他们带来实利。 到了地人聚齐南下的地方,从蒿店这边被掳过来的宋人和牛羊牲畜一起,被他们分成了好几堆,作为财货分给了这次入宋出钱出力的羌人。 张氏被分到了一个小部落的首领手上,除她外,还有几个从渭州掳到的宋人,男男女女都有。 对掳来的宋人,敌人看管得很严,做的是又苦又累的活计,稍不如意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吃的穿的也给的极少,想来也是怕我们会偷偷溜走,或者是反抗。 一开始,也不是没人想跑。可一天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都饿得啃草根吃,哪里有什么力气呢?很快就被他们给抓了回来,当着大家的面活生生的打死。 在那个小首领家里,张氏的负责的差事是打水烧火,伺候他的妻妾。但这对张氏来说,也是个粗重的活。 在蒿店的时候,张氏却没干过这玩意儿。虽说蒿店地方不大,但张殿直头上也顶着官家下发的帽子,即便张氏的生活排不上最上层那种,但日子过得还是不错,起码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 因此,每次她扛着羊皮袋或瓦罐前往水源处打水时,张氏总会停在水源边,望着南边的天空嚎啕大哭,哭完之后,才打好水往回走。 她都会将取水的工具放在地上,望着南方的天空,放声痛哭,尽情释放内心的痛苦和委屈。然后,才重新拿起工具,装满水回到家中。 幸运的是,在蒿店时,张氏在家里养的那条狗也分到了这个小首领家里。而且,让人奇怪的是,那狗到首领家后,跟着羌人学会了打猎牧羊,但只要放开的绳子,就一直围着张氏打转。 张氏烧火做饭,那狗就安静地趴在火塘边;她出门取水,只要羌人没看见,它也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张氏的后面,犹如一位忠实的保镖。 而且,每次跟着张氏身后出门之后,只要没有人,那狗就会上前咬一下张氏的裤腿,浅浅地叫上几声,之后摇着尾巴往前面走上个十来步。然后再回头看看张氏,又叫上几声。 那情形,似乎在告诉张氏什么事情一般。一开始,张氏对那狗的举动并不理解。过了大半年之后,那狗依旧如此。 某次,张氏又扛着瓦罐出去打水,那狗也像往常一样跟着后面。也不知道张氏是不是突然福临心至。还没走到水源处,张氏就停了下来,哭着对那狗说,“你能带我归汉吗?” 听到张氏的问话,那狗兴奋地汪汪叫了几声,然后欢快地摇着尾巴,围绕着张氏转圈圈。似乎这只狗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它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像在告诉张氏终于理解了它的意图。 看着狗手舞足蹈的样子,张氏也暗自定下心来,“呆在这里生不如死,不如逃了,哪怕被发现然后打死了都比这样活着要好些。再说,万一真能逃回家里呢。” 有了这个想法后,张氏继续前往水源处打水,这次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心如死灰,而是充满了希望和勇气。 在回去的路上,她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可能的逃跑路线。也许是因为内心已经决定逃离,这次肩上的水似乎变得轻松了许多。 张氏发现,部落的看守比以前松懈了许多。也许是这几个月没人再敢尝试逃跑,或者羌人自认为就算俘虏们逃走了,也能轻易追回,所以他们现在对这些被掳来的宋人几乎不再关注。 这天夜里,张氏等部落里的人都入睡后,悄悄唤醒了那条狗。那狗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带着她绕过看守,径直向南边奔去。 每当接近天亮时,它总会寻找草木茂盛的地方,让她趴下藏匿起来,然后自己爬上高处眺望,仿佛在探路。有时候,它还会捕捉野鸡野兔给她吃,以缓解饥饿。就这样,经过十多天的艰难跋涉,她们终于抵达了宋朝边境。 一见到巡逻的宋国士兵,张氏就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大声呼救起来。看着眼前这一人一狗,再看看狼狈不堪、衣衫褴褛的张氏,巡逻的士兵们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羌人的探子呢。 经过一番细细盘问后,他们得知这位带着狗南归的女子竟然是蒿店巡检司张殿直的妻子!于是,事情很快就一级一级报到了京城。 原本因战事失利免去官职呆在蒿店的张殿直,也因为妻子的南归得以起复。夫妻二人重逢后,感情依旧深厚如初。 那条领着张氏回来的狗,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张殿直家中的一员。早晚用餐的时候,在张家,是张殿直一份,张氏一份,狗一份。 后来,这个故事传到了羌人那里,那个小部落的头领为此遭受了不少族人的埋怨和讥讽。 一条狗因为主人的恩情,当主人不幸陷入敌域时,心中惦念着回家的路,而且,还把自己的主人也带回了家,不得不让人感慨而称道。 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当今这个看似繁华绚烂的社会之中,居然存在着那么一部分人。他们虽然拥有着华丽的外表,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一般耀眼夺目;可实际上,他们的心灵早已背弃了生养自己的双亲以及哺育成长的祖国母亲。 如果将这些人与那条领着张氏南归的狗拿起来做比较的话,对那条领着张氏安然归来的狗,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第15章 谋命不成犬自尽 天圣末年,呆在汴梁的平原人刘永锡,以虞曹员外郎的身份外放为千乘县知县。可别小看这位“知县”,他手中的权力可比一般的县令大多了。 后世人考证过,“知县”这个称呼,最早是在李唐时出现,当时全称为“权知县令”。 什么意思呢?打个比方来说,假如某个县里一把手位置空了出来,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人选;于是,就从朝中大臣显贵中找一个人出来,委任他去主持该县事务,即所谓的“知某县事”。 至于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一个“权”字,意思更简单了。就是说让你暂时担担这个职责,临时性干这个活,你的编制身份没有变,还是京官,属朝廷的直管干部序列。 等到赵老大黄袍加身稳坐汴梁以后,为了进一步将权力抓到手中,赵老大把李唐的“权知县令”进行了充分挖掘。对于那些位于自己统治区域内、地理位置至关重要、赋税征收情况稳定且呈现良好发展态势的县城,一律选派京城官员前往该地出任“知县事”之职。 而且,选派的时候,还分了两种情况。对符合条件的人选,在经过统一考察之后,有吏部决议之后就下文任命的,有政事堂决议之后任命的。当然,官家要指定个把人出缺,也是没有问题的。 刘永锡去的千乘县是大县,他的任命文书,想来应当是政事堂决议之后通过的。 在赵老大把“权知县令”这个东西用活以后,大家发现这个东西的妙处。哪个地方不好管有点尾大不掉,我就弄个“权知县令”下去,人事关系都在中央,想轮换调动都在我手上。管的事比往日的县令大多了,权力也大多了,而且还是对中央负责。 这样一来,这些地方不仅能得到更为有效的治理,同时也使得中央政权得以更好地延伸至基层,从而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后世所实行的流官制度,其源头想来也可以追溯至赵老大这里。 当然,刘永锡是京官下来的,来之前,吏部就开展了任前谈话;而且,自己这一届任期到了,回到京城还要参加述职考核,才能确认自己是升是降。所以,到了千乘县以后,刘知县兢兢业业地履行职责,脚踏实地地担当责任。 在肩负着管理民政事务、鼓励农业生产、促进蚕桑业发展以及公正裁决诉讼案件等诸多事务的同时,对于朝廷一再强调的“增加培养县级学府的学生人数,大县五十人,中县四十人,小县三十人”这一要求,刘永锡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自己在京城呆这么久,看的东西可不是那些土包子能看到的。要是能教育出几个好的弟子,自己这个知县不光是脸上光彩,更重要的是,这也将成为自己未来仕途发展的强大助力。 因此,自从县试结束后,只要稍有闲暇时光,刘永锡便常常前往县学巡视一番;又或是邀请那些尊称他为座师的学生们来到自己的居所,共同探讨文章的优劣之处,畅谈各自的人生抱负与理想追求。 每当交谈气氛热烈之时,这位刘知县甚至还会主动设宴款待,与学生们一边品尝美食佳肴,一边继续畅所欲言。 这些事情之外,因为家眷未来,刘知县最为钟爱的消遣方式,莫过于逗弄自己安置于后院精心饲养的狗,以此来消磨多余的空闲光阴。而且,这狗,还是他从汴梁带过来,亲手从小养到大的。 某次,刘知县正与他的学生热烈探讨之际,猝不及防间却被一桩紧急的公事缠住了,无奈之下只得嘱咐学生暂且于后院稍作等待。 待得诸事处理完毕之时,早已超过了正常散衙之刻。当刘知县重返后院时,惊见那名学生依旧埋头苦读着自己先前赐予他的批注。刘知县突然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赶忙吩咐仆从去取些馒头过来,并诚邀这位学生一同享用。 二人坐在后院的亭子里,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大快朵颐。这时,后院的那条狗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先是围绕着他们欢快地打了个转儿,随后乖巧地趴伏在了刘知县的脚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知县手中的美食,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刘知县见状,下意识地伸手从盘中拈起一个馒头,轻轻掰开,准备喂狗。 看到刘知县的举动,学生愣了一下,咳嗽了一声,忍不住正色道,“老师啊,猪狗之类不可食用人类所食之物,这是从古至今都非常让人嘲讽的事。何况,这馒头,又是平时都很难吃到的珍馐之物。” 这话一出来,犹如一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场面立马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搞得刘知县手里的馒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学生说的也对,这馒头确实是平时都很难吃到的珍馐。而且,刘知县拿着的馒头可不是后世大家嘴里说的那种馒头。 武二哥十字坡初见孙二娘的时候,两人就有过一段很精彩的关于馒头的对话—— 那时,孙二娘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客官,俺家有好大馒头哟!”武二哥听闻,豪爽回应道:“那就给俺拿二三十个来当作点心尝尝!”待孙二娘从灶台上取下满满一笼热气腾腾的馒头,轻轻放置于桌上后,武二哥随手拿起一个,用力一拍,随即定睛一看,不禁失声惊叫:“店家,你这馒头莫非竟是人肉所制?亦或是狗肉做成?”面对武二哥如此质问,孙二娘赶忙解释道:“客官切莫开玩笑啦!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之下,怎会有那用人肉制成的馒头和带有狗肉味道的食物呢?咱们家祖传的馒头,向来都是用黄牛之肉精心制作而成的呀!” 有兴趣的可以去翻翻《水浒传》的原文,这事写在第二十七回里。 然后,在《苏东坡全集》还讲过一个故事:“庭松偃仰如醉,夏雨凄凉似秋。有客高吟拥鼻,无人共吃馒头。” 另外,《梦粱录》里,提到的馒头就更多了,什么糖肉馒头、羊肉馒头、太学馒头、笋肉馒头、鱼肉馒头、蟹肉馒头、假肉馒头、笋丝馒头…… 将这些事情相互联系起来,再审视一下刘知县手中紧握着的那个馒头,便能够轻易地理解为何当那位学生讲出那些话语后,现场气氛会瞬间变得如此尴尬。 至少,那学生,想必是很少吃过刘知县弄来的馒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馅的。不过,不管是包着肉馅还是其他什么馅,没点身家或者是机会,那可还真不一定能饱口福。 再说养狗,如果是猎犬,喂得食物或许可能会讲究一些。但若是只普通用于看家护院的犬只,又或者仅仅只是被当作食材的菜犬,那顶多也就是些剩余饭菜罢了。后世的农村,养狗的,很少有听说专门拿狗粮养狗。 而在这尴尬的场面里,刘知县养的那条狗的表现就更怪异了。那狗听到了学生的话以后,从地上站起来转过头对那学生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至于后来,刘知县和学生是怎么结束这场谈话的,没有人知道。大伙儿唯一知晓的是,这天,刘知县养的狗离家出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十多天,一直没有回来,没人知道这狗去了哪里。 大概是过了半个多月后,某天半夜,那条狗跑回来了。而且,还是直接跑到刘知县给那学生安排的住处,停在房间的门口,小心的扒拉着门,准备钻进学生的房里。 虽说大伙儿都不知道那天,刘知县和学生是怎么结束谈话的。但在学生的心里,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让刘知县有些尴尬,连带着师尊的狗都离家出走了。自己又住在师尊安排的住处,这些天,那学生一直没怎么睡好。 听到门边的响动,这学生就爬了起来,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居然是刘知县的那条狗想往屋里钻。再回想着那天狗离开时恶狠狠的眼神,和自己曾听说过的狗报复人的故事,不由地就有些紧张了。 现在,这狗半夜三更的刨门,肯定有问题。于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那学生把把衣服和枕头给卷了起来,塞进被窝里,看起来就像是人睡在被窝里一样。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爬上楼顶,躲在暗处观察着下方的动静。 没过多久,那条狗便用爪子迅速地在门缝下方刨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口,然后敏捷地从洞中挤身进入屋内。 进屋以后,那狗没做丝毫的停留,嗖地一下就跳上了床,对着那假人的脖颈直接咬去。仅仅过了一小会儿,原本完好无损的被子已被它撕扯得破烂不堪,而藏在其中的衣物和枕头更是难逃厄运,同样变得支离破碎。 然而,那狗并未就此罢休,依旧不知疲倦地对着眼前看似“人形”的物体疯狂撕咬。咬着咬着,那狗似乎发现了不对劲。它停止了攻击,开始狂躁地吼叫起来,接着又慌慌张张地从刚刚钻进来的狗洞爬回外面去。 到了院子里后,它一边摇晃着尾巴,一边胡乱叫嚷跳跃,持续闹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才筋疲力尽般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声响。 目睹这一幕的刘知县的学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暗自思忖道:“这狗的复仇之心未免也太过强烈了!我只不过是好心劝告师尊别给它喂食太好的食物而已,没想到它竟然如此记仇,甚至妄图取走我的性命。 瞧着那瘫倒在地的狗儿,那位学生心有余悸,始终不敢贸然下楼。万一那狗是在装亡,等待自己上钩,按照那狗先前的动静,自己下去以后,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想到此节,那学生愈发惊恐万分,双手死死攥住楼上的栏杆,双腿一软,便蹲坐在了楼梯口,就这样苦苦熬到了天明时分。而那只狗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地,毫无半点动弹的迹象。 这时,刘知县也从房里出来了,看着自己的狗躺在院子里,大为惊讶。待他凑近仔细查看后,方才惊觉自己精心饲养的狗已然没了气息,不由得失声惊叫起来。 听到刘知县的叫声,后院里的仆役也赶了过来,看着死在院子里的狗,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到仆役把死狗弄出去以后,刘知县犹自在院里踱来踱去,喃喃自语,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这时,躲在楼上的学生,也才战战兢兢地下了楼,颤抖着向刘知县请了个早安。然后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刘知县叙述了一番。 然而,听到学生的话,刘知县却只是不住地摇头,仿佛根本不相信自己所养之狗竟会如学生口中描述得那般恶劣不堪。 等学生小心翼翼地将刘知县领进房间,看着床上那被撕咬的稀乱的被衾,刹那间,刘知县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呆立当场。 要知道,这条狗,是自己尚未担任实职时便托人找来的,这么多年来一直相依为伴,平日里基本上是自己吃什么就给它喂什么。 万万没想到,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学生好心规劝自己不可过度溺爱这只狗,竟险些害得这位无辜的学生遭遇杀身之祸! 顿时,刘知县不禁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幸亏自家学生机敏聪慧,心中存疑,躲过了这次祸事,也幸好佛祖保佑,这狗或许是自知犯下大错,羞愤而亡。不然,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事过后,还发生了什么事,譬如说刘知县是不是申请调走了,或者其他,记录这个故事的人没有说。作为一县之长,自己养的狗弄出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自己的风评还是有影响的。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刘永锡的狗,因为听闻他人对自家主人有所诋毁便心生愤恨,进而采取报复行动,足见此犬忠心耿耿、一心护主。 相比起来,当今世间,一些衣冠楚楚的指手画脚者,一边吃着主人的饭,一边忘恩负义地骂着主人的娘,还不如刘永锡养的那条狗。 第16章 栗园犬转世修佛 在武陵郡的西边,某个临水的地方,有一座叫栗园的佛院,规模不大,有点类似那种村寺,或者是当地老百姓自发建起的佛堂。 佛院里的僧人不多,仅仅一位胡须眉毛全白的老僧兼任着院主,还有一个服侍老僧未曾剃度的侍从。 但栗园的香火还不错,邻近的乡民时不时地来院里上上香,聆听一下院主阐述下佛法。特别是许多年岁与老僧相差不多的老者,更是栗园的常客。 不过,这座佛院,是什么时候兴起的,当地人也不是很清楚。包括那些时常和老僧交流的老者,被问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也往往先是摸一下后脑勺,然后说,前面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但院主来以后,这里才开始热闹起来。 他们口中的院主,就是栗园里的那位老僧。提起老僧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脸的尊敬。 据说,三十多年前,那位不知从何处来的老僧走到他们这里时,看着荒芜的栗园,就停了下来。这一停之后,老僧就再没离开过,仿佛与这片栗园结下了不解之缘。 起初,大家对老僧的印象并不是太好。那个时候,栗园早就荒芜得不成样子。老僧住在栗园以后,就四处找乡邻化缘。 那个时候,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哪里有多余的钱粮布施给呢?何况,要重新修缮栗园,也不是个轻松的事。 所以,老僧在化缘的时候,常常会讨个没趣。不过,尽管这样,老僧并未沮丧,哪怕是吃了闭门羹,也不曾动怒半分。 到乡人门前时,老僧总是面带笑容为乡人讲授佛法。见到乡人忙不迭的时候,也会挽起袖子给乡人搭把手。如此一来,反倒令得乡人内心时常感到愧疚不安。 后来,也算是机缘巧合。那天,老僧前往临近的村落化缘,远远便望见众多村民聚集于一户人家门前,阵阵悲泣之声传入耳际。出于好奇与关切之心,老僧迈步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原来,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干活的时候摔倒了,当场昏迷不醒。等他醒过来后,却发现有半边身子没了知觉,动也动不了,成了个废人。 心急如焚的家人赶忙请来了当地的郎中,但郎中看过后也是无奈地对着家属连连摇头叹息,说恐怕唯有前往县城或许能诊治一下,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家里全靠男人撑着,现在一个好好的劳力成了废人,而且,按郎中的话,送到县城去看看也只是兴许能治好。现在,这个家,怎么支撑的下去呢? 了解清楚事情原委之后,老僧站了出来,“贫僧往年间也学过一点医术,如果信得过贫僧的话……” 因为知道老僧的为人,再说,家里也实在是没有钱粮送男人去县里诊治。在大伙儿的围观下,老僧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套银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依次扎在男子的身体上。 过了几天之后,那男人偏瘫的身子竟然恢复好了,又回成了一个好劳动力。 在那以后,周围的乡人才知道这个和尚不仅精通佛法,竟然还有一身高明的医术!于是,乡邻中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有了个三病两痛之后,就让人把老僧请到家里瞧瞧,往往也是手到病除。 看着家里的老人身体恢复了健康,再想着老僧化缘时自己的拒绝,不用自家老人开口,乡人们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了。于是,你帮忙砌下墙,我帮忙添块瓦,慢慢地,破败的栗园就慢慢修葺了。 至于栗园里服侍老僧的那位侍从,乡人们提起他的时候更是感慨万千。他原本患了恶疾,流落到这里,幸得院主的收留,成了院主未受戒的弟子,顺带兼带了栗园的护法。 在侍者未来之前,院主还养了一条狗。这只狗非常乖巧,每天当院主做功课的时候,它总是会安静地趴在老僧的蒲团旁边,认真地听着老僧诵经,一动也不动。 但怪就怪在这里。都说鸡不六载犬不八年,那狗跟着老僧呆在栗园,细细算来,约莫已有将近二十个年头矣! 某天晚上,院主突然梦见那狗对他说,“感谢您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让我能在您身边聆听佛法。但如今我要去堤头的杜家投胎转世,不能再陪伴您了,特此向您道别。”“ 佛家向来注重因果循环和生死轮回之说,院主从梦中惊醒后,虽然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他心想,也许这只狗投胎后仍然会变成一只狗。 第二天清晨,院主正准备开始早课时,侍者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说自己刚才去喂狗的时候,发现狗已经死了。 听到侍者的话,院主这才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再想着杜家的老头和自己也很熟悉,于是一时兴起,想要去杜家看看是怎么回事。 看着院主拄着拐杖准备出门,又还没说怎么处理这条死狗,侍者赶紧拦住了院主。 等侍者手忙脚乱地按照院主的吩咐把院里收拾好以后,这才陪着院主出了栗园,一路往堤头那个方向走。 好在堤头距离栗园也不是很远,不到中午,他们就走到了堤头杜家门口。 等侍者敲开杜家的门以后,杜家人见是院主过来了,赶紧将杜老请了出来。 二位老人见面之后,杜老也很惊喜。二人也是旧识,自己也多次前往栗园听老僧论述佛法,只是现在大家都上了年纪,平日里走动少了些。 杜老向院主行礼一礼,热情的将老僧和侍者迎进了屋。“早就念叨着想前去探望您老人家,前些时日更是吩咐家中下人备好了些许礼品,打算近日寻个闲暇拜访,却不想今日您先过来了。” 待两人进入屋内并坐定后,杜老赶忙吩咐家中之人去为这位老僧沏茶备水。然而,老僧却轻轻摆了摆手,表示无需如此麻烦,随后便直接开口说道:“施主啊,贫僧今日专程至此,实则只为求证一桩事宜罢了。” 听闻此言,杜老脸上露出惊愕之色,连忙开口问道:“不知院主此番前来,究竟想要询问些什么事情呢?” 这让杜老不禁微微一愣,“敢问院主是想问什么呢?” 老僧神色平静,缓缓说道:“施主府上,昨夜是否有添丁之喜?” 听到这里,杜老原本有些惊愕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面露喜色回答道:“阿弥陀佛,佛祖庇佑,昨夜家里添了一名男婴,正在想给该给我的小孙子起个怎样的好名字呢,还望院主能够不吝赐教一番呐。” 接着,杜老又好奇地问道,“不知道院主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呢?难道里面还有什么奥妙,还请院主明示一二。” 院主的脸微微一笑,宣了一声佛号,“施主,令孙与我佛有缘。不知施主是否愿意将令孙寄养于栗园之内呢?” 自己的孙子昨晚刚出生,现在院主就过来了,还让自己把孙子寄养在栗园。虽说过来大伙儿有把孩子寄在佛寺的做法,可眼下,老僧的说法未免也过于仓促了些。 杜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就问老僧怎么会想到让自己的孙子寄养到栗园。 待到老僧缓缓道出昨夜所经历的那场奇异梦境时,不光是杜老,杜家所有在场的人的眼睛都直了。 自家新添的男丁,竟然是院主悉心饲养多年的那只老狗,因受佛法感化而转世投胎至此。这样荒诞不经的说法,着实令杜家众人瞠目结舌。 若不是深知老僧多年来品行高洁、声誉卓着,一直德高望重的话,杜家人都忍不住要跳出来给老僧暴揍一顿了,埋汰人也不是这种埋汰法。 再说,从老僧嘴里吐出的这个消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但是,看着老僧的样子,又不是在说谎,弄得杜家人相互看着,都是面面相觑。 不过,等杜家人商议一番之后,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老僧的说法,将这个新生的男丁寄在了栗园,挂名到栗园观音菩萨的座下,由老僧代观音菩萨将其取名缘新。 后来,缘新还真的剃了度出了家,成为继老僧之后栗园的院主。不过,再后来,缘新和尚离开了栗园,云游到了何处,就不被人知道了。 只是,原来老僧在杜家说的事情,传遍了当地。但凡前往栗园拜佛之人,无一不曾听闻过这段奇闻轶事。 第17章 憋屈的吕雉死因 秦汉以后,被穿着龙袍的天子接进宫苑,坐上皇后宝座且柄权在握的女性并不多,数得上名字且为世人熟知的,可能也就吕雉、武则天、刘娥、叶赫那拉氏等寥寥数位。 若是把这几位大人物放在一起,生平简介各有各的风貌,但要是再去看这几位的驾崩原因,死因最憋屈的可能就是第一皇后吕雉了。 《史记》说:“三月中,吕后祓,还过枳道,见物如苍犬,据高后掖,忽弗复见。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高后遂病掖伤。” 《汉书》说:“祓霸上,还过枳道,见物如仓狗,撠高后掖,忽而不见。卜之,赵王如意为祟。遂病掖伤而崩。” 两句话虽然有微小的字词差异,但意思却都是一样的。用现代的白话去理解的话,这句话的意思也非常简单。大意是说: 在吕雉驾崩的这一年三月,按照礼制,继任皇帝的刘弘得带领文武百官和显赫权贵去长安城外的霸上举行隆重的祭祀。 但是刘弘心里很清楚,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祖母的扶持。 自己前面还有个少帝,少帝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曾咆哮“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然后被吕雉囚在了永巷,并丢了性命。 所以,这次祭祀,带队的实际上就是名为太后,实则大汉当家人的吕雉。至于祭祀的议程,自然是太后定下规矩,该怎么弄就怎么弄。 这场祭祀,吕雉看得很重。因为在这之前,自己的几位族人被封为了王公,打破了老刘当时和臣子们定下的非刘姓不得封王的盟誓,而且,又发生过一次日食。 因此,从祭祀开始,吕雉的心就一直绷得紧紧的。好在审食其很有经验,每一个环节都把握得很好,所有的流程都按部就班,规规矩矩,没有一点纰漏。 仪式结束后,心满意足的吕雉面带微笑,带领着众多随从踏上归程。 然而,正当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到一段两旁长着橘子树的道路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橘林里冲出来,如闪电般冲入了庞大的人群中,直直地扑向吕雉的座驾。 而簇拥着吕雉座驾的护卫、臣工,乃至宫女,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全都眼睁睁地看着这黑影冲进了吕雉的銮驾。 然后,随着銮驾里的吕雉发出一声痛呼,那黑影又从銮驾里跳了下来,冲过人群消失在橘林当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听到銮驾里的惨叫声,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一片混乱。惊魂未定的人群一下子都围了拢来,一个个跪在地上口称死罪,并焦急地向帷幕里的吕雉打听情况。 瘫坐在銮驾上的吕雉这时倒很清醒,揭开衣服瞧了瞧自己腋下的伤口,让随行的宫女简单地包扎了一下,随即就走出了銮驾。 看着站在銮驾上的吕雉,腋下犹自渗漏出的血迹,在场的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做声。 吕雉冷冷地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人群,刚才自己在仓皇间也没看清楚袭击自己的黑影是个什么东西。但这么一大群人护在自己的左右,可以说是密不透风。 可偏偏就在这密不透风中,那黑影冲进了銮驾,而且还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那就有点问题了。于是,吕雉就吩咐下去,让随行的吕家族人务必彻底调查此事。 随着车驾缓缓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迈进,一个接一个的消息由吕家人报了上来,听得吕雉是一阵接一阵的心悸与不安。 所有看到过那个黑影的人都说,那黑影的样子有点像狗!就连当时跟在吕雉銮驾后面的吕氏族人,也言之凿凿地说,那个冲进銮驾咬伤吕雉的黑影是一只长得像狗的动物。 再三确认自己的族人调查到的消息之后,坐在銮驾上的吕雉心里是拔凉拔凉的,百思不得其解。这东西,怎么可能准确无误地冲进銮驾咬中自己呢? 距离长安城越来越近,这支规模庞大的队伍中的氛围也愈发沉重压抑起来。众人皆噤若寒蝉,无人知晓此刻坐在銮驾之上的吕雉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进了未央宫,让太医重新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后,吕雉让人传来了宫里的术士,一卜吉凶。 一番观察和推算之后,术士给出的结论让吕雉把自己先前所有的想法都硬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因为术士说,“这黑影,是赵王如意在作怪。” 而且,术士的结论出来以后,不光是吕雉自己,就连朝堂之上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似乎都接受了这样一种神秘而又荒诞不经的解释——刘如意的魂魄变成了狗恐吓吕雉。 当然,这个说法出来以后,吕雉做了些什么,史书没有说。 同年七月,在被这个长得像黑狗的动物袭击三个月后,吕雉伤势不治,驾崩了。 但怪异的是,从祭祀回到的路上被咬伤,到驾崩之前,吕雉很清醒地安排了一系列的人事。让自己的侄子赵王吕禄任上将军,统领北军,让梁王吕产统领南军。 而且,还一再叮嘱他们,“老刘平定天下后,曾经与朝中大臣定下盟约,‘非刘氏为王,非有功者不得为侯。不是刘氏宗族成王的,天下共诛之。’现在吕氏称王,刘氏和大臣愤愤不平,我很快就要死了,皇帝年轻,大臣们可能发生兵变,所以你们要牢牢掌握军队,守卫宫殿,千万不要离开皇宫为我送葬,不要被人扼制。” 可惜的是,吕雉的这些后手,都遇上了自家的猪队友。等到这年九月,代王刘恒入主长安,“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 到了后世,随着病理学的发展,有好事的人捡起了《史记》和《汉书》里记载的这段话,凭借着“物如仓狗”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吕雉是被狗给咬死的。 准确的说,袭击吕雉的那个黑影是一只得了狂犬病的黑狗。从被狗咬伤到死亡,吕雉这段时间的行为完全符合狂犬病的所有病理特征。 根据这个结论,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吕雉是在回长安的路上被狗给咬死的,为啥又要把赵王刘如意给扯进来,而且说那个狗是刘如意的鬼魂在作怪呢? 道理也很简单,秦始皇大一统之后,没有立后。吕雉可以说是天下一统之后的第一任皇后。要是把她驾崩的原因实实在在地写在书上的话,不光是刘家子嗣不干,那些位高权重的重臣们也会觉得颜面无存。 毕竟堂堂的第一皇后以这么离奇荒诞且不太体面的方式离开人世,实在难以向后人交代呀。 再说了,把原因推在赵王如意身上,还有一件事就是“少帝及梁、淮阳、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如果不是“物如仓狗”,刘恒上位的合法性,以及大汉究竟是姓刘还是姓吕,可真不好说。 从吕雉临终前的布置来看,她已经知道,自己“擅废帝更立,又比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之后,朝堂之下已经暗流涌动。不然,谁会相信,一条疯狗能准确无误地避开人群咬中吕雉。 至于术士大张旗鼓地告诉吕雉和大臣说,这事情是赵王如意在作怪。其实,也不过是在增加吕雉的心理压力罢了。毕竟,就连刘盈自己,对母亲报复戚夫人的手段也是自坦心迹——“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单从吕雉被狗咬致死的事情上来看,把刘如意扯进来,更多的目的恐怕在于掩饰亭长的子嗣以及大臣们的“弑后”行径。如此一来,让人在感叹天命的时候,把注意力转移到夺嫡之争。 据说老刘未发达的时候,吕雉下嫁到老刘家,成了老刘的正妻。那个时候,吕家的条件比老刘家可是雄多了,估计当时老刘身为吕家女婿,压力还是挺大的。 等刘亭长纠起一帮兄弟,动手拆老赢家房子的时候,两口子的日子,开始过的有些反了。在家里的吕雉,担惊受怕不说,还得偷偷摸摸的给老刘送吃的。 后来,等到刘亭长治下的人马越来越多,当上了汉王,有了稳定的地盘。吕雉心里暗自思忖:“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可以过上几日安稳舒坦的小日子了!” 然而事与愿违,在沛县苦苦等待丈夫归来的吕雉并未盼到刘邦的身影,反而让项羽把老刘家大大小小给接走了。 吕雉在项羽那里的遭遇,史书没有写,但想来应该是不好过的。那个时候,老刘和项羽可是对头,霸王都准备把刘太公给烹了的。熬了两年多后,吕雉等人终于回到了刘邦身边。 曾想,夫妻俩见面的时候,在刘邦跟前卿卿我我的竟是那位年轻美貌、娇艳动人的戚夫人。要说吕雉对此毫无感触,那绝对是骗人的鬼话。 不过这个时候,吕雉还算大度,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可问题就在这里。吕雉带着儿女守着老宅,戚夫人常年随军,枕头风给老刘吹得是晕头转向。 等刘亭长干掉西楚霸王,受命于天之后,吕雉回过神了。戚夫人是长得漂亮,老刘喜欢往你房里钻,我没意见。可怎么着,我听说老刘有改立你家如意为太子的意思?还动不动就说刘盈仁慈柔弱“不像我”。 这可触怒吕雉的底线了,我这个正牌膝下,就一儿一女。皇帝爱长子百岁疼幺儿,平日里让让你就算了,你还蹭鼻子上眼啊。 也不想想我吕雉是谁,老刘当着亭主常常请假回家种田的时候,我吕家可是出了不少的力。想母凭子贵,把老吕家给弄下来,我看你戚夫人是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啊。 好在老刘打算废掉刘盈,让如意接替的时候,幸好坐在朝中的大臣们不干了,极力劝阻,弄得老刘一直犹豫不决。 见老刘意向坚定,吕雉也使出了绝招,让吕释之把留侯劫持到宫里。张良也是没得法,就告诉吕雉,说老刘打天下以来,有四位大神一直不喜老刘,要是能把他们请来给刘盈当老师,那就没问题了。 十二年,老刘平定英布叛乱,但病情越发厉害了,越发想立如意为太子。张良苦谏不听,因而称病不上朝。太傅叔孙通引用古今,以死保太子之位。老刘被磨得没有办法,就口头上答应不会这么做,但实际上还是想废了刘盈,让刘如意上位。 等车驾到了燕地,老刘开起庆功宴,刘盈上前侍候。这时,老刘看到自家这个羸弱的儿子身后,居然有四个胡子眉毛头发都须白的老头。 这让老刘就有些奇怪了,然而,当他听闻眼前这四人竟然自称为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以及夏黄公时,老刘不禁大为震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尤其是在这四位老者表明态度之后,老刘的双眼瞪得浑圆,仿佛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一般。 最后,看着四个老头离开,他无奈地转头对身旁的戚夫人说,没办法了。刘盈羽翼已成,你也不要给我吹枕头风了,真要硬换掉刘盈,说不定如意也就是个“汉二世”了。 老刘的话弄得戚夫人悲悲戚戚的,老刘看着也是老大的没趣。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老夫少妻还整了曲一歌一舞,算是对这事做了个了解。 不过,老刘也知道这事没完,趁着自己还没挂掉,将刘如意派到了封地,并嘱咐周昌好生照顾。但等到老刘驾鹤归西,刘盈上位,一个建平侯那是吕雉的菜呢?韩信那么厉害,持着的“三不死”都让吕雉给钻了空子。 所幸刘盈还真如老刘说的“不类我”,知道自己母亲的怨恨。得知刘如意要进长安,自己早早的就避过母亲接到了刘如意,吃饭住宿都在一起,愣是让吕雉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等到元年十二月,刘盈因为要出城,怎么也叫不醒酣睡的刘如意同行,只得把他放在宫里。这可让吕雉逮着机会了,一杯酒就干掉了刘如意。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从此天人永隔,阴阳两界。 但这还不算完。当初想废刘盈,推刘如意上位的,根子还是戚夫人。虽说自己已经剥去了她的位子,让她带上刑具做工,但吕雉仍不解恨。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过了一段时间后,吕雉还专门召见刘盈,带着他去参观自己的杰作,告诉儿子权力斗争不要心软。但事与愿违,“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 等刘盈死后,权力彻底到了吕雉手中,站在朝中说的上话的,不光是要看吕雉的脸色,还得拍拍吕氏的马屁。这段时期,老刘家和老吕家的往来故事,可多了去。 越是这样,大家对吕雉处置戚夫人和赵王如意的做法,想法也就越来越多。 所以,在吕雉驾崩之后,这个“卜之,赵王如意为祟”,到底是当时术士这么说的,还是后来按上去的,就不好怎么说了。 而且,也只有赵王如意为祟,其他的事情也才说的过去。 第18章 昆山民杀犬去疾 江南昆山的某个集镇,镇上有户姓顾的人家。这顾家,有着临街的商铺,但若是真的比较起来,顾家在镇里也算不上是大户,不过,因为有着商铺操持,日子比起普通人家来,还是要好上几分。 在镇上,提起老顾夫妇,镇上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遇到了不方便的事情,只要开口,他们都会全力相助。 只是这顾家,人丁不是很旺,一家三口。小顾,还是老顾夫妇四处烧香拜佛修桥补路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来到他们名下。 所以,中年得子的老顾,对自己的儿子是宠爱有加。平日里,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大声呵斥,这种情况,在顾家基本上是看不到。 不过呢,兴许是因为老顾自身阅历丰富,经历的事情比较多,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老顾的角色转换得很快,从慈父立马换成了严父。 再说,虽然家里虽然有着商铺,但在官府的登记,顾家却不是商户。因此,早早的,老顾就把小顾送到了镇里的私塾。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知觉间,小顾都有十三四岁了。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小顾,顾母就和老顾商量,孩子都这么大了,是不是先给他寻下一门亲事?街坊里,年纪和自己两口子差不多的,好多都已当上爷爷奶奶了。 但老顾却不同意妻子的意见。儿子在私塾里念书的时候,老师可不止一次地和自己说过“小顾是个读书种子”。 这让老顾独自呆在的时候,臆想了无数回小顾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的情景。真要是能像老师说的那样,挣个功名回来,不光是自己脸上有光,镇子外面祖宗的坟茔也的好生打理一下。 妇人嘛,头发长见识短。真要像她说的,早早地给儿子定下门亲事,万一耽搁了学业,岂不是误了儿子的前程? 等老顾把这个理由摆出来以后,顾母也不吭声了。于是,给小顾寻亲事这个事情,在家里就没人提起了。 但话说回来,像小顾这个年纪,正是懵懂的时候。就像那句俗语说的那样:哪个少女不思春?哪个少年不多情?何况,那个时候,男子成家的时间普遍又早。 于是,在家里和私塾之间来往穿行的小顾,盯着书本的时候,耳边就时不时地回响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让小顾对书里和书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幻想。 但是,这些东西,老顾夫妇并没有观察到。当然,这也和国人传统的育儿观有关。很多时候,当父母的,都只关心孩子是否吃饱穿暖,考试成绩怎么样;对孩子的心理活动从来没有或者是极少关注过。 就像后世,因为生存和生活的需要,很多父母都选择了外出务工,把孩子丢给了爷爷奶奶或者是外公外婆。可时代的发展变化哪是这些年迈的老人跟得上节奏的呢? 于是乎,很多像小顾那般年纪的“留守儿童”,在不能辨别是非和经不住诱惑的情况下就走上了歧路,委实让人叹息。 在老顾家里,情况也是一样。一天从早忙到黑的老顾夫妇,晚上闲下来时瞅着小顾房间里的灯光,心里是忍不住的欢喜。 时不时地还顾母给小顾弄点吃的,叮嘱小顾不要学得太晚。夫妇俩都会留一个人等到小顾的房间灯熄掉之后再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合该有事还是怎么的。某天晚上,在给小顾送完宵夜之后,夫妇俩都忍不住困顿,没等小顾熄灯,就都进入了梦乡。 听到屋那头父母的鼾声,小顾苦笑了一下,为了供自己读书,父亲和母亲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然后摇了摇头,继续挑灯苦读。 不知不觉已到半夜。这时,门外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小顾只当是父母过来给自己送吃的或者是让自己早点安歇。 于是,小顾缓缓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掌起那盏昏黄的油灯,朝着门口走去。 等打开门,小顾一下子就愣住了。站在门外的,并不是父亲或者母亲,而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妙龄女子。 微弱而摇曳的油灯光芒下,那白衣女子宛如从天而降仙子一般,身姿曼妙,玲珑有致;容颜娇艳,青翠欲滴。 看着小顾目瞪口呆的样子,白衣女子掩口一笑,轻声道,“你这个呆子,怎么还傻愣愣地站着,还不让我进屋啊?” 说完也不等小顾回应,就绕过小顾,径直进了房。 等小顾回过神来掩上门,那白衣女子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他的书桌边。小顾放下油灯,看着这不请自来的白衣女子,“姑娘究竟是谁?为何会深夜到访?” 但那女子并未直接回答小顾的问题,而是随手翻动起桌上摆放的书卷,然后才悠悠地说:“你这个书呆子呀,连奴都不记得啦!奴是邻家的女儿。上次我们遇上的时候,你还……” 小顾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自己从私塾回来的时候,路上碰见过一个白衣的女子,但是,同行的几个伙伴还拿那女子的背影开玩笑,被自己给拦了下来。 只是,那天,自己看到的只是背影。现在,再仔细看一下灯下女子的容颜,小顾不觉有些呆了。 昏暗的灯下,血气方刚的少男和脸色含羞的少女,孤男寡女的坐在一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就不难想象了。 很快,屋子里昏暗的灯光就熄灭掉了,间杂着低低的娇喘声响。想来应当是一夜的旖旎,让含羞的少女多情的少男食之甘味。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套路。天还未亮的时候,白衣女子摁着小顾的手,“奴家是良人,背着父母偷偷摸摸的过来,还希望郎君痛惜则个。” 左右的意思,就是反复叮嘱小顾不要把这事给说出去,不然,两人的缘分就尽了。 然后,还不等小顾有什么反应,女子便起了身,穿上衣服,飘飘然出了门,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留下小顾一个无尽的回味。 打这以后,到了晚间,等老顾夫妇入睡以后,白衣女子都会来到小顾的房里,然后又趁着天色未明离去。 就这样慢慢地过了个把月之后,小顾明显地消瘦了下来。但在老顾夫妇的眼里,只当是儿子晚上读书读得太用功了。为此,老顾还告诉顾母,记得多给儿子弄些好东西补补,别让儿子因为太过用功累垮了身子。 可老顾夫妇全然不知,自己的儿子晚上是在用功,但这用功并不是夫妇俩心里想到的用功。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越是怕什么就会越是来什么。过了几个月之后,小顾病了,脸色苍白身体消瘦不说,一天从早到晚还咳咳卡卡的,像极了大家都害怕的瘵疾,只是没有像瘵疾患者那样咳出痰来。 这下可把老顾夫妇急的。镇里的郎中,甚至县城的大夫,都让老顾请到家里来给小顾瞧过。望闻问切一番之后,谁也不能确定小顾是不是患上了瘵疾。 因为这瘵疾,很容易人传人。可老顾一家三口同锅造食,除了小顾之外,老顾夫妇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而且,小顾的生活也很简单,家里,私塾;其他人也没有丝毫瘵疾的症状。 纳闷归纳闷,虽说郎中们不敢确定,但也只好开些治疗瘵疾的药物,当着瘵疾来整。就连听来的“黄芪蒸鸡”,老顾也是亲自跑到乡下抓了一只没下过蛋的童子鸡。按照他们说的,把鸡宰杀后取出内脏塞入黄芪,然后架上筷子用锅蒸好后让小顾服用。 可不管是郎中开的药,还是听来的偏方,对小顾的病情,并没有什么效果。原本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愈发是个病秧子了。弄得老顾夫妇俩是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再说小顾这头,大体里也知道自己这病是怎么回事。但每每到了晚上,看着那白衣女子“我见尤怜”的样子,又实在是把持不住。关键,这事,小顾不曾吐露半分。 于是乎,老顾这头想方设法找方子补小顾,小顾这头到了晚上则耗得一干二净。好在虽然咳咳卡卡的像是得了瘵疾,但小顾的精神头还不错,这才让老顾稍微有些放心。 后来,某次老顾又听来一个治疗瘵疾的方子,便和顾母一起分头去抓药。可是家里的铺子一时没人照管,老顾想了一下,让小顾放下书本看看铺子。这时,老顾也想明白了,功不功名的可以日后再说,现在儿子的命才是大事。 等父母出门之后,小顾在铺子里转过来转过去,不知不觉地就转到了门口,然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小顾百无聊赖的打量着街上的风景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迎面缓缓走了过来。那老道士扫了小顾一眼之后,瞬间脸色大变,拉住路人指着小顾大声地问,“这是谁家的少年,怎么一身这么浓的妖气?” 而且,在说完这番话之后,老道士竟然毫不迟疑地转过身迈着大步匆匆离去,只留下一脸茫然的众人和不知所措的小顾呆立当场。 等到老顾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寻到了这位老道士,期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指点或帮助,给自己拿个主意。 可不曾想,对老顾的请求,老道士不仅没有丝毫想要出手相助之意,反倒是轻轻摇了摇头,“心病还需心药医……”然后,就再也不搭理老顾了。 满头雾水的老顾回到家里以后,怒气冲冲的给小顾教训了一顿,“你还不给老子讲实话啊,道爷都告诉我了。你再不说出实情,那只有等死了,真要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别的不说,就想想你的娘亲。” “看你现在这鬼样子哦,你把实情说出来,老爹也不会怪你。” 面对老顾的质问,小顾也终于不再隐瞒,吞吞吐吐地把白衣女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顾。 听完儿子的讲述,老顾想了一下。这样,等下我给你把剪刀,要是今天晚上那白衣女子还来,你悄悄剪下她的衣服,如果那道爷说的是真的,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到父亲说的这么慎重,小顾也是慌了,赶紧表示自己一定按父亲讲的那么去做。 到了晚上,与往日一样,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又来到了小顾的房里。两人耳鬓厮磨、柔情蜜意、卿卿我我中,小顾趁着女子不注意,摸出剪刀,把女子背后的衣服剪去了老大一块。 然后猛地大声呵斥到,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良人是邻家的女儿,现在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都还要。我看你是存心不良,赶紧走,不然我要叫人了。 被小顾猛然这么一吼,那白衣女子吓了一大跳,看着小顾怒火冲天的样子,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逃了出去。 天亮之后,等小顾把那剪下的衣服拿出来,居然全部是白色的毛。这诡异的一幕令老顾一家都是满脸的惊愕。 这时,从隔壁邻居家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怪了啊,真是见鬼了,是哪个把我们的狗剪去了这么大一块毛?,还剪的这么整齐。” 这话听得老顾不由地一怔,他下意识对小顾放在桌上的白毛看了一眼。随即拉着小顾朝邻居家走去。 邻居家养着的那只白色母狗,背上真的有一大块毛被整整齐齐的剪掉了。 更让人诧异的是,那母狗听到老顾他们过来后,还转头瞪着小顾,眼神里说不出的味道。 老顾就顺手抄起一根木棒,递给小顾,不等邻居有什么反应,父子俩就把那头白狗打杀在地。 瞧着自己的狗被老顾他们当着自己的面莫名其妙的给打死了,邻居家里也很郁闷。自己的这条狗都养七八年了,看家护院听话的很,怎么被你们父子两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杀了呢。 于是,就揪住老顾的衣服,要老顾给自己一个说法。等到小顾从家里拿出那些衣块变成的白毛,邻居也是一阵阵心惊肉跳。 原来,老辈人说的都是真的啊,鸡不六载,犬不八年,尤其是这带白色的东西。 更神奇的是,这条白色的母狗被打死以后,小顾的病就好了。故事到了这,也就戛然而止,至于小顾后来怎么样呢,没人知道。 第19章 王彪之借犬避祸 自从白犬变成人们的一种忌讳之后,在古人的记述里,就有了许多与白犬有关的奇闻轶事。 比方说前面提到的主簿王仲文,因为白犬变成方相而活生生的吓死。与王仲文同时代,还有一位名人,也曾说过白犬的事。 这人姓王,叫王彪之。记录这件事情的人说,某次,王彪之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白犬”的话题。 听了大家的闲聊之后,王彪之就说,“白犬”这个东西真不好说。往年间自己夜读的时候,曾见到故去的母亲,母亲告诉他,要是他看见白犬之后,立马就得东遁千里避祸三年,不然就在劫难逃。 幸好自己听了母亲的话,按照母亲说的话去做了,所以才有幸到现在都平安无事。说起这事的时候,王彪之是一脸的庆幸。 这事是王彪之在什么时候说的,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但为啥会有人专门将这件事记录下来,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王彪之出身“琅琊王氏”,是丞相王导的侄儿,父亲王彬是右仆射,光这一项,就让常人难以企及。 更重要的是,王彪之本人也是那个时代声名显赫的人物。出仕之后也是官运亨通,历任要职,任过尚书令、护军将军、散骑常侍,去世后,朝廷还追赠其光禄大夫,谥号“简”。 按照史书上的说法,王彪之少年时便风采出众,外貌长得很有特色,二十岁的时候,头发胡子就全白了。大伙儿都送了他一个尊号叫“王白须”。 而且,史书上对王彪之评价很高:“立朝正色,辅政治国。” 《晋史》也说,(王彪之)初除佐着作郎、东海王文学。从伯导谓曰:\"选官欲以汝为尚书郎,汝幸可作诸王佐邪!\"彪之曰:\"位之多少既不足计,自当任之于时,至于超迁,是所不愿。\"遂为郎。 要是从记录这件事的人角度去看的话,这事或许是发生在王彪之出仕之前,或者是他出仕之后曾经沉寂的某段时间里。 据王彪之自己所言,那是某个晚上,他独自在老宅的书斋里读书。读得正入迷的时候,油灯里的光却渐渐暗淡了下来——油灯里的油快燃尽了。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准备起身给油灯添油。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的叹息声。这声音很轻,但也因为是晚上,反倒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当时,王彪之一下子就愣住了。这声音,咋那么像自己已经过世了的母亲的声音呢。 向来对母亲尽孝有加的王彪之,动作立马就听了下来。他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想来是自己的幻觉。 可过了一会儿之后,那叹息声又从外面传过来了。这次,王彪之听得真真切切,和母亲的声音一模一样。 顿时,王彪之就有些好奇了。于是,连油灯里的油也没顾得上添了。径直就出了书斋,走到外面,急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他走到屋檐下四下打量,明亮而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洒落在院子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照的清清楚楚,但一个人影也没有。 正当他有些纳闷的时候,那个神秘的叹息声再次响起——是从院墙旁边的那片茂密竹林中传来的。 于是,王彪之便顺着声音的方向缓缓走向竹林边缘。待靠近之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惊愕得无法动弹。 竹林之中,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满脸慈爱地凝视着逐渐走来的王彪之——正是他早已逝去的母亲! 王彪之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恭恭敬敬地朝着母亲行了一礼,“娘亲,孩儿……””话语未落,已是哽咽难言。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母亲接受了他这一礼后,却并未如往昔那般耐心地等待他将话说完,反倒是突然插话道:“叔虎啊,你的命里有着一场劫难,现在,它马上就要开始了。” “若是你听从为娘的话,那一定要牢记。如果日后你遇上了一条白狗,你一定要记得马上往东边走,起码要走上千里远,等看不见白狗之后,再在那边躲上三年。只有这样,你才能避开这场劫数!” 听到母亲这番莫名其妙的的话,王彪之挠了挠头,心中满是疑惑与迷茫。但见母亲神情严肃,语气坚定,尽管满心狐疑,他也不敢怠慢,赶忙应声道:“娘,您放心,我一定牢记在心。” 眼见王彪之顺从地应承下来,母亲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在又叮嘱王彪之一遍之后,她的身影在王彪之眼前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望着眼前母亲消逝的身影以及那片寂静而空旷的竹林。过了许久,王彪之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缓缓地朝着书斋走去。 回到书斋以后,王彪之机械性地将油灯中的油加满,小心翼翼地挑起灯芯,让灯光变得更明亮一些。然后,坐在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书卷。 可等他试图着继续读书的时候,王彪之却发现自己一颗字也看不进去——耳边,一直回响着母亲刚刚说过的那些话语: “如果你后面遇上了一条白狗,你一定要记得马上往东边走,起码要走上千里远,等看不见白狗之后,再在那边躲上三年。只有这样,你才能避开这场劫数!” 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呢?王彪之紧锁眉头,努力思索着母亲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在书斋里,王彪之越想越是想不明白。等他去了卧房躺在床上,依旧是辗转反侧毫无睡意——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母亲是想告诉我一件什么事呢? 第二天,一众同伴过来邀约王彪之一同出门,看着王白须顶着一对黑眼圈犹如食铁兽一般,都纷纷打趣。 但王彪之却不做声。自己见到故去的母亲这事,说出去估计也没人相信,何况母亲叮嘱自己的那些话语。 等大伙儿办完事往回走,没走多远。王彪之便远远地看见一只白狗从岔路而来,停在那个自己回家必经的岔路口一动也不动。 等王彪之走到那个岔路口时,那只白狗就缀在了王彪之的后面。王彪之往前走,那狗也跟着走,王彪之停下来,那狗也停下来。 要是王彪之掉头往回走,那狗也一样跟着他。哪怕是王彪之蹲下来,假装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狗扔去撵狗,那狗也依旧跟在王彪之的身后。 看着王彪之这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同伴们是百思不得其解。一起出门的时候,白须都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变得神神怪怪的?莫不是撞了邪? 过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有人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开口询问道:\"白须,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啊?\"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不解和困惑。 听到同伴们的问话,王彪之却连眼皮都没有抬动分毫,用手往身后指了指:“我们走到那个岔路口的时候,这只白狗就一直跟着我,怎么撵也撵不走?”“ 然而,他这番话语刚一出口,周围的同伴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有的拍着大腿笑道:“哎呀呀,我说白须啊,你莫不是大白天里讲起鬼故事来了?哪有啥子狗子嘛,还是白色的嘞!” 另一个则摇着头调侃道:“哈哈,白须兄啊,你平素可是个顶顶正直之人呐,如今拿这种事情来吓唬咱哥几个,未免有些不太厚道啦! 还有人,模仿着王彪之先前的动作,好像是跳大神一般,更是惹得大伙儿笑声一片。 …… 看到同伴们一个个对自己所说的话表示怀疑,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故意吓唬人,王彪之也是有点郁闷了。 这么大的一条白狗跟着我,你们都没看见,还说我是故意吓唬你们,这怎么可能呢? 莫非真的是因为自己没有休息好,看花了眼?可走了这么久,它一直跟着我啊?还是你们看不见这条狗?真是有些怪了。 王彪之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儿,等他睁开眼以后,那条白色的狗不见了。王彪之暗自思忖:或许真的只是自己一时眼花而已。于是,就和同伴们一起继续往回走。 可是,没等他走上几步。王彪之忽然心有所动地往身后一看,那只白狗又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王彪之使劲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同时狠狠地咬住嘴唇,没错,依旧是之前见到过的那只白狗。 顿时,王彪之不由地心里一咯噔,突地就想起了母亲昨晚和自己说过的话——“如果你后面遇上了一条白狗,你一定要记得马上往东边走,起码要走上千里远,等看不见白狗之后,再在那边躲上三年。只有这样,你才能避开这场劫数!” 难怪自己先前和同伴们说的时候,他们都说没有看见,莫非这白狗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看得见?想来母亲说的话定然也是真的。 想到此处,王彪之便匆忙向同伴道别,快速回到了家里。进门的时候,王彪之还特意地看了看身后,那只白狗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到家之后,王彪之简略地同家人交代一句,言明自己欲前往会稽郡游历求学,今日即刻启程。然后不待家里人有什么反应,就迅速收拾好了行李,带着一个老仆就离开了家。 从家里一直往东走,那只白狗也一直跟在王彪之的身后。哪怕是王彪之让老仆寻上牛车扬鞭而走,那狗也不紧不慢的吊在后面,不会超过三尺的距离。 甚至是途中打尖住宿,那狗都像算定了王彪之的踪迹一般,每每在王彪之自以为成功摆脱它时,又会突兀地现身于其视野之中。 想着以往自己听闻的那些有关白狗的故事,再回想着母亲说自己命里有一劫难的事。越往东走,王彪之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越来越通透。 连续往东边走上十多天以后,差不多快走到会稽郡了。王彪之发现,那只白狗消失不见了。又等上了两三天,那狗依然没有出现。 这时,王彪之心里的那块石头,也才落下地来,再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急着赶路了。 看着王彪之急匆匆赶路到慢悠悠地停下来,老仆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一路急行千里,把自己和王彪之都折腾的够呛。 不过,对老仆的疑问,王彪之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过老仆的话。反而岔开了话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进了会稽郡郡城以后,王彪之回想着母亲说过的要在外面躲避三年才能消弭劫难的话,就让老仆在会稽郡里寻了一处院子住了下来,安安心心的游学。 本身就出身名门望族,虽说在会稽郡不似自己在老家那般,但对王彪之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游学和交朋结友自然也是信手拈来的事。何况,在少年的时候,门阀子弟们便听闻过王白须的风采。 君子六艺,在会稽郡住下了这段时间里,王彪之更是将一众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士子们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直到老家让人送过信来,王彪之才发现,自己带着老仆不知不觉的在会稽郡就整整呆上了三年。 回想起母亲说过的,藏匿三年之后就能消弭灾祸的话。王彪之迫不及待的带上老仆离开会稽郡往老家赶。 到家里的当天,稍微梳理了一下之后,还不等天色黑下来,王彪之便早早的来到的书斋,期盼着能再次见到母亲。 到了和当初离家的头天晚上差不多的时候,独自坐在书斋里的王彪之,又听见院子里竹林边传来母亲的声音。 等王彪之走到竹林边,见到母亲之后,母亲笑呵呵地看着他,“叔虎,娘很高兴你能听娘的话。今天,我特地来祝贺你。以后,我的儿会平平安安的活到八十岁,做到三公九卿的大官。” 和三年前见到母亲时一样,在和王彪之说完这番话之后,母亲的身影又缓缓消失了。不过,在这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出现在王彪之的生活里。 但是,也在这之后,王彪之身上发生的事情,除了王彪之只活到七十三岁就离世了之外,三公九卿的的职位,和母亲说的一模一样。 因为自己故去的母亲说看到白犬以后得马上东遁千里藏匿三年方能避祸,用后世的眼光去看的话,也是一个相当奇葩的事情,很让人怀疑这事的想象力。但是呢,这事儿又偏偏是赫赫有名的的大臣说的。 不过,话说回来,掉头再去看那段时间发生的事,王彪之的经历可是十分的丰富。而且,那个时候,皇室、门阀、新旧权贵的斗争是相当的多彩,常常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王彪之和朋友们聊天时说的母亲告诉自己要东遁千里避祸三年,或许应该是皇室和门阀之间的权力博弈,避祸的托词罢了。也不一定。 第20章 家犬护主惩恶奴 开元年间,江南水乡吴兴,有一户姓姚的人家。不知是他们家自己触犯律法,还是被人陷害,被拿进官衙走了一遭。 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久一番之后,姚家被判了个流放之刑,举家被迫离开繁华富庶的吴兴,前往岭南。 突地遭此大难,往日走动频繁的亲戚不见了不说;家里的奴仆听闻主家被流放之后,也是逃的逃、散的散,原本热闹的府邸转眼间就变得异常冷清寂寥,可真是树倒猢狲散。 等到官差催着启程,姚家一家人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住了多年的宅院,除了家主姚甲亲手养大的两条狗不离不弃的跟在后面,连个送行的人也没有,都是相顾无言。 出城没多久,姚甲等到了后面急促的呼喊,“阿郎,阿郎,等等我等等我……” 随着后面焦急的喊声,姚甲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喊自己的居然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奴仆附子。前些年,自己将附子一家放了出去,由家奴升为了杂户,还给了他们一些田土和钱财谋生。 这流放千里,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吴兴。离家的时候,就自己一家人,没想到出城之后,还有人给自己送行。虽说不知道附子赶上来到底是什么事情,但姚甲的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但这一停,队伍就乱了。差爷们可不高兴了,嘴里骂骂咧咧的,扬着手里的家什对姚甲一行大声呵斥。 好在附子一家很快就追上了来。见差爷在大发脾气,附子赶紧拦下了差爷,点头哈腰的赔着不是,努力抓着差爷的袖子,好话说了一大通。 差爷们掂了掂袖子之后,依然对附子声色俱厉,“有屁快放,不要耽搁了老子们的行程。” 等到附子走到姚甲跟前,看着戴着枷锁的姚甲,从怀里摸出的吃食,却不知道是放在姚甲手里还是喂进姚甲嘴里…… 看着附子愣在自己面前,手里的东西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姚甲苦笑了一下,“附子,难为你了……” “阿郎,老奴陪着你,你看,我把浑家和孩子都带上了,他们不知恩,老奴心里是有数的……” 听着附子的话,姚甲的眼睛也是一红。边上站着的差爷也是挺惊讶的。平常的人家,遭受这种情况时,人都早就跑得差不多了,这人还挺有意思啊,还带携妻带子的跟着。 等再问清楚情况,知道附子一家是念及主家的恩情自愿跟上来以后。差爷们对附子都竖起了大拇指,难得,难得。 有着附子一家的加入,前往岭南的路上,差爷们对姚甲一家人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就像那些大人们说的“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换着是自己,可没附子那种勇气。 不过,从吴兴到岭南,也不是说到就能到的。一路上爬山涉水不说,还有饮食的变化,特别是差爷们想着自己还得原路返回,越是往前走,队伍稍微走慢了些许,就会引得差爷们一顿臭骂。 连带附子,路上也没少受妻子儿子的数落,“当家的,你这是何苦呢?原以为送一程就行了。看看其他的人,比你好的多的都躲得远远的。就你逞能,非要跟着走到黑。” 这个枕头风,天天吹起来也扎实。当年戚夫人如果不是天天晚上缠着刘亭长,估计也落不到“人彘”那个下场。自然,附子的心态也就有了变化。 等千辛万苦走到岭南,姚家的队伍可是折了不少,姚老夫人和姚夫人因为耐不住奔波,在途中就已撒手人寰。除了姚甲,姚家就只有几个未成年的男丁和女子。 进了官衙之后,当地的官员看过从吴兴传过来的公文,随手就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将姚家发配到一个偏僻的村子里。 因为自己的罪名不受待见,加上路上连经母亲和妻子离世,这时的姚甲已然心灰意冷,等到村里见到村正以后,姚甲也是任由村正处置。 不过,虽说岭南条件不及吴兴,安置姚甲一家的村子也偏,但村正却是个厚道人,看着姚甲带着几个弱小,并没有将他们安置在太过荒僻的地方。 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尽管知道村正是好心,可为了避免给村正添麻烦,姚甲主动把村正安排的地方移了移,离村子更远。看得村正是直摇头。 当然,姚甲这么做,也可能是为了能进一步避祸。但跟着过来的附子一家,心里却不这么想了。念及主仆恩情,下蛮跟着你到了岭南,村正的安排你不听,住这么偏,要到村子里借上个什么东西都要走上老半天。 更关键的是,一大家子都不是干活的料,想方设法从村正那里弄来的田土,全靠附子一家三人整日忙活。收的点口粮,也是紧着姚家人吃了才吃,用了才用。 这样日复一日,附子的儿子先是受不住了,当着姚甲的面就发起了牢骚,弄得姚甲尴尬不已。转身看看附子,附子却不做声。想来,附子也动了回乡的心思。 终于,某天晚上,附子的儿子一直在自家的茅房前徘徊,等到父亲服侍好姚甲以后,将父亲拦进了屋。 “我说老爹,要知道犯下过错的可是姚家呀!你念及主仆之情陪着他过来没关系。但问题是,现在咱们住在这里,本身没罪的也被别人视为同党了。” “再说呢,住在这里,委实不方便,瘴疠又多。你看,娘够辛苦的,帮他们家洗洗缝缝,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不过是偶尔抱怨两句,还被他们家吼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家还真把这里当做吴兴啊?不为儿子想想,你也得为娘想想啊,说实话,这里,我可是待不下去了。” “万一平白在这里丢了性命,亏的可是我们一家人啊。” 听到儿子的话,附子沉默了半晌,耷拉着头,好半天之后,“儿子啊,家主对我们家向来不错,落到现在这样子,也是遭了罪了,都不容易啊。前两天我听家主说呢,兴许我们能回去呢。” “我说老爹啊,你是不是被家主绕迷糊了,兴许还能回去?”儿子压低了声音,“老爹,我听人说,姚家是大不敬呢?大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幸好陛下英明,没砍掉他们的脑袋,都算不错了,还跟你说能回吴兴,那是在骗鬼呢!” 儿子的话让附子一顿愕然。是的,一路上自己也听家主说过,此次家里流放岭南,已经是陛下开了恩。 再回想着这一路上自己一家鞍前马后的操劳着,要不是对不住路上过世的夫人,自己早就撂挑子呢。‘’ 看着父亲似乎被自己有些说动了,儿子站起身,趁热打铁道,“想回去,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法子?” 儿子站起身推开门,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关上门。转身低声对父亲说,“主人过来的时候,老家还有很多的田产。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又偏僻……” 然后,儿子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要是主人死了,我们扶枢归乡,别人只会赞同我们主仆恩深情重,到时候,老大一个家业,还不是落得我们父子二人享用。” 附子想了片刻,同意了儿子的说法。的确,像儿子说的那样,开罪官府的是自己的主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能陪着主人流落到这里,别人对我们父子已经说不出二话。 总不能因为主人的缘故,让我们父子一直在这里陪着他。万一朝廷没有赦免的旨意,父子俩难道也要客死他乡?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附子回乡的心越发长毛了。 过了几天,伺候着姚甲吃过晚饭以后,附子边收拾东西边开了口,“阿郎,我们原本是北方人,算起来从老家到这里起码也有几千里的路。现在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以后,老奴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当然咯,如果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老奴纵使拼了性命,也会尽力扶着阿郎的灵枢回到老家。”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老奴觉得身子骨越来越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少郎君他们年纪又小,恐怕不能将你的骸骨带回老家了。所以,老奴斗胆恳请阿郎早做打算啊!” 都说锣鼓听音,响鼓不要重锤。这一番话刚说完,姚甲便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 于是,姚甲就面色凝重地道,“是啊,要是朝廷没有大赫的话,想来也只有我死这一招了咯?” 附子神色平静地点头回应道:“还是阿郎明白,老奴确实是这个意思。” 听到附子如此直白的回答,姚某不禁愣住了。自从一家老小从吴兴过来,路上吃了多少苦,根本就不用说,家里身子不好的,在路上就烧成了一捧灰,现在还放在外面的阁楼里。 如今,家中除了自己,就只剩下身强体壮的附子一家在家操持家务。如果他们真的心生二心,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说,到这里来以后,自己为了不被说道,选的这个住处,又甚是偏僻,喊破喉咙,也没人会听见。 转过来想,也谈不上升米恩斗米仇,从吴兴过来,附子一家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被当做了同党,他们想要回乡,除了这条路,也的确没有其他的法子。 停了片刻之后,姚甲才又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照顾。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啊!如果朝廷没有下达赦免的旨意,想要归乡,恐怕真的只能用你们想的那个法子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不过,好歹咱们主仆一场,能否等到明天早上?也好让我有机会交代一下后事,这样你们也能安心些。” 附子听到这话,倒是没再逼迫姚甲。毕竟肉已经搁在刀板上了,多等一会儿也无妨。而且,这也算是给他们主仆之间的情谊画上一个句号。 不过,尽管如此,当晚附子父子俩还是把房门看得死死的。家里人问起,他们便以姚甲生病了不方便见人为由搪塞过去。 待到次日清晨,附子父子俩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端进姚甲的房里,劝他好好吃一顿,不要耽误了上路。 虽说头天在听完附子的话以后,姚甲心里有了准备。但真正事到临头,看着面前的酒菜,姚甲哪里又吃得下去呢? 下蛮咽下一口酒之后,看着随着附子父子进来趴在桌子边的那两条狗,姚甲长叹一声之后,把饭菜挑了些出来,倒在地上喂狗。 看着姚甲惴惴不安的样子,附子的心神大定,得意洋洋地径直走向姚某甲内房,准备搜寻财物。 看着附子嚣张跋扈地闯入内房,姚甲是一脸的悲愤。瞅着犹在吃食的两条狗,悲切地说道:“养育你们这么多年,现在这恶奴欺主,想要谋害我,你们可知道?” 听到姚甲的话,两只狗停止了进食,抬头望着姚甲,连连叫了几声之后,不停了绕着姚甲打转。 过了一会儿之后,附子从里面出来。一条狗猛地跳了起来,直直地扑向附子,一口就咬断了他的脖子。 另外一条狗则窜了出去,跑进厨房,对着附子的儿子猛扑过去,同样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猝不及防的附子父子转眼间就被两条狗结果了性命。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这两条狗似乎还熟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又寻到附子的老婆,结果了她的性命。 就这样,姚甲侥幸捡回了自己的性命。不过,大清早的,接连发生三起命案。虽说那两条狗是为了救自己才咬死附子一家,但这终究是人命官司。 镇下心神的姚甲赶紧一路小跑找到村正,让他赶紧报官。等到官府来人,听姚甲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再看看三位死者的伤口和犹自护在姚甲身边的那两条狗,都是啧啧称奇。 家奴异心逼主,反而被狗咬死。虽说没姚甲什么事,但继续在这里住着,也不是个事。于是,当着官府的面,姚甲就央求村正重新给自己寻一个地方住下。 等到朝廷大赦天下,姚甲一家带着两条狗又返回了吴兴。但后来那两条狗怎么样了,就没人提起。不过,这个故事,倒是一直传了下来。 第21章 冥罚可畏有轮回 早年间,在江南的某个小镇,镇上有一户姓丁的人家。 这丁家在镇里是数一数二的的大户,但为人处世却不咋地。当家的家主丁某更是贪婪残暴、无恶不作,镇里的普通百姓没少受他的欺压。要是找他们家借上了十个铜钱,过不了半月,借钱的人整个家当都会被他们家夺了去。 私下里,大家把丁某叫作“丁剥皮”。提起他的时候,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能生吞活剥了“丁剥皮”。 百姓们私下里的怨言,“丁剥皮”也曾听闻过。不过,对这些东西,他反而振振有词,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都说夜路走多了终会碰到鬼,坏事做尽了也会遭到报应。在“丁剥皮”死的那一年,一则和他有关的诡异传闻先是在镇子外流传,然后还造就了一个网红景点。 这事儿先是从镇外朱员外家的后宅传出来的,然后街坊们和朱员外闲聊时,朱员外也说确有此事。 说是“丁剥皮”死的那天中午,朱员外正在自家的前厅晒着太阳,晒着晒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然后,他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过了一会儿之后,家里的门房就过来和他说,“丁剥皮”过来拜访他。 朱员外说,自己在听到“丁剥皮”来拜访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直以来,他与“丁剥皮”并没有太多的交往。在路上遇到,如果实在无法避开,也就打个哈哈过去。他怎么会登门呢? 起初,朱员外打算让门房将“丁剥皮”请进来,但随后又一想,此人一向声名狼藉,而且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如果让他产生误会,认为自己轻视了他,也懒得招架,还是莫得罪了他。 于是,就让门房和家里人说准备上茶,自己则赶忙去了门口,亲自去迎“丁剥皮”。 到了门口以后,看着“丁剥皮”的样子,朱员外就觉得有些怪。这天的“丁剥皮”,竟然破天荒地没有穿他那身标志性的绫罗绸缎,而是换上了一身青色的粗布衣服,腰上还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与往日里的那股暴发户味道大为不同。 不仅如此,就连他的神色,也是慌里慌张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一般。 虽说心里有些纳闷,但朱员外还是很有礼节地向“丁剥皮”作了一揖,“大清早的,就一直听到喜鹊叫,原来是您这位贵客来了……” 然而,朱员外的话还没说完,“丁剥皮”就拦住了他,戚戚然然地说,“老朱啊,官府有令,让我到你们家暂时寄居一段时间,还请你多多关照啊。”说着,他还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什么情况?官府让“丁剥皮”在自己家里寄居一段时间!朱员外被“丁剥皮”的这段话弄得一脑壳的雾水,连“丁剥皮”对自己的回礼也忽视了。 可是,不等朱员外开口询问,“丁剥皮”在话说完之后,便绕过了朱员外,急匆匆地冲进了门。 猝不及防的朱员外只好跟着进了门,想拦住“丁剥皮”。而且,心里的想法更是多了是。你个“丁剥皮”,别人怕你,我还怕你不成?再说了,做客也不是这样做的啊,未经主人同意就擅自闯入家中,成何体统? 可“丁剥皮”的脚步却很快,转眼间已经穿过前厅,直奔后院而去。朱员外气得满脸通红,在后紧追不舍,并大声呼喊:“停下!快停下!丁剥皮,你给我站住……” 然而,“丁剥皮”仿佛没有听到朱员外的呼喊声,毫不犹豫地一头冲进了后院。朱员外见状,焦急万分,在后面又追又跳,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丁剥皮!丁剥皮!” 这一阵着急,让朱员外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前厅的躺椅上,不禁心生疑惑:“怎么莫名其妙地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啊?那个‘丁剥皮’居然像个恶客似的,径直向后院冲去……” 一边想着,朱员外就一边起了身,往后院里走。 刚走进后院没几步,就和家里的下人来了个大碰头,“老爷,老爷,咱们家的狗娘下崽子了,夫人正要我寻你呢?” 朱员外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条狗娘可是他为了讨夫人欢心,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弄到手的一只狮子狗。如今它生了小狗,朱员外心想,这些小狗会不会也像狗娘一样可爱呢? 至于刚才梦中“丁剥皮”冲进后院的事情,早已被朱员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些即将出生的小狗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它们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他加快脚步,朝着狗舍走去。 等到了狗舍,自家夫人正蹲在那里数着“一二三四五”。朱员外一进来,就听到了夫人的声音。他好奇地走近一看,只见夫人正满脸笑容地对着狗舍里的小狗崽子们数数。 “老爷!你看,这小崽子的样子,真是好玩得很呢!”夫人看到朱员外来了,立刻站起身来,指着狗舍中的小狗崽子们笑道。 看着夫人开心的样子,朱员外也是松了口气。这些妇人们,不给她找个事做,一天晚上闲着的话,自己的头也大。 然而,当朱员外顺着夫人的目光望去时,却不禁愣住了。 在那些趴在母狗肚皮上努力寻找奶喝的小狗崽子中间,有一只狗崽子的毛色格外与众不同。它全身覆盖着青色的毛发,腰间还环绕着一道白色的花纹,仿佛系着一根腰带一般。 “老爷,老爷,怎么啦?”见朱员外在发呆,妇人用力摇晃着他的手臂问道。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先弄你的。”朱员外回过神来,边往外走边想着自己刚做的梦,“丁剥皮”过来的时候,也是一身青色,腰里还系着根白腰带。再说,他冲进后院以后,家里的狗就生了。 想到这,朱员外心里忽地一动。他招手叫过门口的家丁,轻声嘱咐道:“你去镇里帮我买些东西,顺便打听一下镇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那家丁应声而去,很快便带着物品返回,并将所闻所见一一汇报给朱员外。 看着家丁那副欲言又止、难以抑制的神情,朱员外不禁笑了起来,打趣地问道:“怎么,看你这样子,难道镇里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成?快说来让我听听。” 家丁连忙回答道:“老爷,您还真猜对了!今天,那个外号叫‘丁剥皮’的家伙居然死了,镇上好多人都在放鞭炮庆祝呢!” “‘丁剥皮’死了?”朱员外不由得一愣,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急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当得知镇上人们所说的死亡时间后,朱员外的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镇上,“丁剥皮”死了,然后自己梦见“丁剥皮”来家里,借着,后院里的狗下崽子了,更关键的是,那狗身上的颜色;还有,在门口,“丁剥皮”托自己好生照料他的话…… 想到这里,朱员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些事情凑在一起,时间也对得上。难道说,那只青毛白花的狗崽子,真的是“丁剥皮”转世投胎而来?朱员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当他再次走进后院,仔细端详那只全身青毛夹杂着白花腰带的狗崽子时,朱员外却越来越相信那狗就是“丁剥皮”的后身。 这只狗断奶后,朱员外立刻吩咐下人将它装进笼子,准备带到镇外的佛寺,当作长生犬舍去。起初,夫人对此感到十分疑惑不解,不知道朱员外为何要这么做。然而,当她听完朱员外的解释后,忙不迭地催着朱员外把这条狗给送走。 不久之后,这件事渐渐传开了。一开始,人们还只是当作妇人之间的闲谈,直到有一天,朱员外亲口证实了这个事以后。每天前往佛寺观看这条青色白花狗的人络绎不绝,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大家都想亲眼目睹这只传说中的狗是否真的是“丁剥皮”的转世。等大家亲眼看到这条狗以后,他们一边看还一边骂,“狗日的‘丁剥皮’,你也有今天啊……” 哪怕是有丁家人在场,他们也依旧是骂不绝口。若是有人稍微阻拦,他们的嗓子就更加高起来,“我骂这个畜生,和你们有什么干系?莫不成……” 非但如此,在看过狗之后,这些看狗的人,还会把自己的口袋掏个干净,放在寺里的功德箱里,再三叮嘱僧人要把这狗好生养着。身上摸不出钱的,在看过之后,帮助寺里砍柴挑水,当做看狗的花费。 丁家人也实在没撤,“丁剥皮”收殓的时候,家里人也给他换了一身青色的衣服,还系上了一根白腰带。但这些事,只有家里人知道,外头人,根本就不可能晓得。 再后来,丁家给寺里舍了老大一笔之后,举家搬走了。至于那条狗,后来怎么样了,再也没人提及。 不过,大伙儿在教训人的时候,都会拿那狗做例子。说人在做天在看,不信善恶有报的话,“丁剥皮”就不会呆在寺里。 洪老爷子的笔下,也有个类似的故事,比“丁剥皮”托生为狗更加离奇。 话说那饶州的东湖边上,住着一个名叫梅三的渔夫。他常年以捕鱼为生,生活虽然艰苦,但也算得上自给自足。 绍兴二十年的冬天,临近新年之际,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筹备各种年货,尤其是那些用于祭祀的物品。梅三自然也不能例外。 住在湖边靠着捕鱼为生的,要置办年货,多半也是靠着以物易物。往年间,梅三都是如此。 但这年冬天,下湖捕鱼的时候,梅三却摔坏了身子,一直在家里养着,想去置年货,也是有心而无力,指望着邻居们能拉上自己一把。 可直到过年那天,听着别人家都把竹子放到火塘里当着爆竹点的时候,自己家里还是冷冷清清的,祭神祭祖所需的物品都还没有个着落。 瞅着趴在火塘边的狗,梅三心里一横,一咬牙,就把狗给唤了过来。用绳子将狗捆了,准备杀了狗过年。 可怪异的就在梅三把狗杀了之后发生了。 据梅三自己说,当他把狗杀了以后,便将狗放进锅里面,准备烫掉狗毛。可当他走到外面去搬柴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原本放在锅里面的狗居然不见了! 他四处寻找,连狗毛都没有找到一根。而更诡异的是,就连先前滴洒在地上的狗血,此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梅三的心里顿时毛了起来,先不说没有血食祭奠列祖列宗,这青天白日的,自己杀的狗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就消失呢? 没有人知道梅三这个年是怎么过的。 但是梅三后来说,当天晚上,守岁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睡着来了,然后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白天被他放血并丢在锅里准备烫毛的狗可怜巴巴地对他说,“主人,承蒙你养这么久。被你杀了过年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呢,我还欠你家几只小狗,还请主人宽恕我,不要让我死。” 听到狗这么说,梅三就答应了。但梅三很快也醒了,心道,“这梦做得真是蹊跷啊!我明明已经把它宰杀了,怎么它还会求我不要杀它呢?” 白天,自己把狗杀了以后,确实也放进锅里了,只是转身去拿东西的功夫,都不晓得它是怎么不见了的? 越想,梅三越是摸不着头脑,索性往火塘里加了些柴火,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 等到天亮,打开门的时候。梅三的眼睛都直了——昨天被自己杀死并丢到锅里准备烫毛的那条狗,好端端的趴在自己的脚下,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再回想着梦里,狗说还欠着几只小狗,梅三把狗唤进了屋,继续养着这狗。 然后,洪老爷子嘴里的故事在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谁也不知道梅三和狗的下落如何。或许,梅三家的狗,前世的时候,也曾欠过梅三什么。不然,人们也就不会认为冥罚可畏有轮回了。 第1章 神灵自诩高山君 《礼记》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 后世,人们在说古论今,特别是谈及历代王朝的更迭时,总会把这句话给拿出来,并附上一些神神道道的例子,来验证这句话的正确性。 比如汉武大帝时,从西域进献过来的双头鸡,离开的时候曾留下一句“三七末,鸡不鸣,犬不吠。宫中荆棘乱相移,当有九虎争为帝”的预言。等到王莽坐上帝位,他的一系列操作,都似乎有着这句话的影子。 至于三国两晋,想这类的话题就更多了。什么狗说话牛能言人生蛇、猴子成精乱宫苑的事情更是比比皆是。 如果用现代的观点去看,很大程度上人们都会说,那个时候人们对世界的认识还不够全面,对未知或者是不能理解的事物都会冠以各种神秘的猜测和臆想;然后对古人的脑洞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从流承下来的文化传统来看,摒去先秦不谈,国人的很多文化传统却又往往出现在汉末三国两晋之间。 比方说琴棋书画诗酒花,比方说各种预言与相术,以及炼气修仙,卜算堪舆等等,治病救人更不用说。当然,还有一只伴随下来让历朝历代统治者爱恨交织左右为难的“贫道张角,请大汉赴死。” 得益于一部波澜壮阔的《三国演义》,让后人对这一段历史是心驰神怡,又爱又恨。 爱的是,那个时代,在中原举旗称王、相互搏杀的各路诸侯,骨子里都刻着一句话——“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纵然大伙儿打得头破血流,如果是外人敢插手进来,大伙儿绝对会放下手里的事一致对外,把插手的人打得连妈都认不出来。 后世的川蜀,也似乎保留着这个印记。一面“死字旗”,写不尽国人的苦难与荣光。 不仅如此,那个时候的人们还有个不一样的“使节”情节。两汉这么多年,想弄块地盘种种菜,所需要的成本也仅仅只是派遣一名“使节”。 恨的是“三马食槽”,对外不能抵御外辱,对内不能安抚百姓,八王之乱后五胡乱华,差点丢了汉人的血统。 所以,自从项少龙出现以后,再大的大神,似乎都不愿附身司马家,来煽动一下翅膀。 即将讲述的神灵自诩高山君的故事,也是在那个时代发生的。但故事的缘由,却先得从当时盛行于世的宗教崇拜说起。 后世里,人们常把国人的宗教信仰分成三大块:修心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带浩然正气的儒,鼓暮晨钟忍一忍就过去了追求来世福报和解脱的释;天人合一不服就干急急如律令超越自我的道。 始皇帝的焚书坑儒,汉初的黄老之治,再加上各类神仙的形象塑造,尽管老董在汉武大帝的支持下独尊儒术,但终究不及人们对神仙道的向往——朝游北海暮宿苍梧。 这种对神仙境界的向往之情,深深地扎根于人们的心灵深处,成为了那个时代最为显着的精神特征之一。 特别是在东汉,道家的声势达到了顶峰。世人的眼里,能够修道被尊为道士的人,都是人尖子中的人尖子。这个“士”字,本来就蕴含着“贵族”的意味以及“文化”的象征。 什么抚琴吹笛、挥毫泼墨、吟诗、下棋、舞剑,术数、修炼、寻龙点穴、符篆、法事、呼风唤雨、针灸推拿、药材医理,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天地禹步,样样精通。 至于被推崇的建安七子、竹林七贤什么的,没有一个不有道的影子。 在当时的齐地,有一个叫梁文的人。这人是个医家,符篆法事、药草医理方面都颇有研究,在齐地首屈一指。 人一旦站在了高处,很多想法就不一样了。在研究符篆法事、药草医理的过程中,梁文逐渐发现给人祈福驱邪、诵经延寿这类东西,在他的生活中越来越没有意思。 于是,他就有了更高的追求,开始以医入道,研究起神仙术来。而且越是研究,越是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给人看病或者祈福驱邪得到的酬金,都被梁文拿来扩修自家的宅院,而且,还是把宅院往神祠方向扩建。 数年光景下来,由梁家宅院改建成的神祠,占地已经是梁家宅院的三四倍之多。前厅后院、主厅厢房,一应俱全。比起那些有名的道观,梁家神祠也毫不逊色,该有的东西都是备得整整齐齐。 若是非要说比较,唯一不同的是,梁家神祠的主厅神座,一直被梁文用长长的黑色帷帐遮盖着,来神祠的人问起的时候,梁文也不说。估计除了梁文,谁也不知道神座上供奉的是哪位神尊。 在主厅神座的后面,还有一间房子连着,但也用黑色的帷幕遮着。甚至主厅的柱子间,也垂着长长的黑色帷幕,既显得庄重肃穆,也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样子。这些帷帐和帷幕,从挂上去之后就再未取下来过。 平日里,梁文就住在神祠的厢房里。每天早晚,他都会前往主厅,净手上香之后,跪坐在神座下,虔诚的祷告诵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至于神座下的供桌,拜访的祭品,有梁文外出时带回来的,也有慕名到梁家神祠专程上供的。这些供品,也还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 都说心诚则灵。在梁文连续十几年坚持不懈的每天早晚两次净手焚香、诵经祷告之后,某天下午,梁文在完毕当天的功课,收拾好东西准备退出去的时候,那用帷帐遮盖着的神座发出了声音—— “子积劫念行,损身救物,开度有生,惠逮草木,托身林阜,守情忍色,恭礼师宗,存弗厌极,苦志笃厉,乃有至德。” 听到神座里的声音,梁文是欣喜若狂,手里的东西也顾不得了。几步就跪在了神座前,虔诚地祷告道,“弟子有幸,得仰对天颜,加以师训。自惟闇昧,愧所不胜。誓心三光,情无退转,尊奉法教。” 随着梁文的祷告,神座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夫一气由虚无而生,二仪由一气而分,清者为天,浊者为地。人受中气而生,与天地参为三才。初无凡圣之异,寿夭之殊,混混沌沌,不假修为而道自居。既而,混沌既凿,大朴既散,人事错错而道违矣。” 这些话对梁文来说,犹如醍醐灌顶,自己修行途中的疑惑一下子就迎刃而解。 这天,在主厅,梁文和神座里的声音一直对话到半夜。等到外面响起第一声鸡鸣的时候,梁文才发现自己老是请教,似乎有些唐突了神座里的声音。 于是,梁文赶紧连续几次向神座里的声音表达歉意,并试着询问神尊的名讳。 对梁文的询问,神座里的声音并没有怪罪,反而温和地告诉梁文,“你可以称呼我为高山君。” 从主厅退出来以后,回到厢房的梁文,激动得整晚辗转难以入眠。是啊,都说仙道不可求,不曾想自己这么多年的虔诚,终于还是得到了仙神的回应。 第二天,天才麻麻亮。梁文便起了身,四下里寻了大量的供品,在早课的时候,把它们恭恭敬敬地呈放在神座下的供桌上,然后像往日一样,虔心祷告。 可是,整整一个上午,不管梁文如何虔诚,被黑色帷帐遮盖着的神座,始终是一片寂静。 直到晚饭之后,等梁文再次踏入主厅向神座叩拜开始一天的晚课时,梁文惊讶地发现供桌上的供品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高山君享用了这些供品?想到此节,梁文赶紧回身,重新摆上供品,并再次向神座祈求指引迷津。 随着梁文的祈祷,神座里再度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对梁文祷告祈求的种种示意,那位自称高山君的神尊都回答的井井有条面面俱到。 这下,梁文的心彻底放了下来,高山君是真的仙神。因为在他祈祷的事情里,有些问题是他在与其他道友讨论时交换到的,有些则是梁文刻意弄出来的。 更关键的是,在梁文述说的符篆医理方面的问题时,高山君的回答可是头头有道。而且,高山君还只是轻轻一点拨,但对梁文来说,却是捅破了另一个世界的窗户纸。 随着高山君在梁家神祠的降临,人们慢慢地发现,梁文也越来越仙风道骨。往日里需要梁文当面望闻问切的事,现在只要和他说一下症状,就能得到梁文开下的方子。而且,这些方子又往往很灵验。 如果是有病患前来梁家神祠请求梁文诊治,碰上梁文不在的话,若是恭敬地在主厅向高山君祈祷,也能得到高山君的指点,病患很快就能癒痊。 这样一来,集聚在梁家神祠的信徒也多了起来。有些信徒,在随着梁文祷告的时候,也曾有幸聆听过高山君的教诲。于是,梁文和梁家神祠的名声也就愈发的出众。私下里都说高山君是神农托世。 而梁文,在长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却发现神祠里的高山君,不仅在医道上拿手法力高深莫测之外,而且食量惊人,呈在供桌上的供品每天都得添加两次以上。 不光如此,在梁文某次供上酒以后,高山君在教诲梁文的时候,还专门点醒梁文多多供上成坛的美酒。这不禁让梁文对高山君的身份有了疑惑和好奇。 但是,高山君却不肯让人见到他的真容。哪怕是梁文,也只能隔着帷帐和高山君交谈。某次,梁文和信徒们在收拾供桌的时候,不小心让盖着神座的帷帐动了一下,马上就引来了高山君的呵斥。 不过,越是这样,梁文和信徒们的疑惑和好奇反而被压了下去。神灵们的身份尊贵,理应如此高冷。神祠的香火也更加兴盛。 就这样,又过了好些年以后,某次,梁文受邀外去,回来的时候,当事人特意给梁文送了一坛好酒。 等梁文回到神祠,将酒打开,准备倒入到供桌上的酒樽时,高山君在帷帐里面说话了,“好酒,好酒。”还让梁文直接把酒坛放在了供桌上,用帷幕遮住。 过了一会儿之后,高山君让梁文拉开帷幕取下酒坛。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坛,梁文忽然心里一动,把酒坛放在地上以后,恭恭敬敬地向高山君禀告——“神座,这些年来,承蒙你的教诲,我非常感激。可惜一直未能目睹神尊的容颜,实在是一大憾事,不知……” 不想,这时高山君却夹着醉意和鼾声插话了,“人神相隔,委实不便。不过,这么多年来,看在你诚心有加的份上,你可以过来把手伸进来,让你感知一下。” 听到高山君这么说,梁文的心里也很激动。于是,就按照高山君说的,走到了供桌边,把手伸到了帷帐里,好像是摸到了高山君的下巴,下巴上有很长很长的胡须。 梁文试着捋了捋高山君的胡须,往下面拉了拉。哪知道随着梁文的动作,帷帐里竟传来了一声凄惨的羊叫声。 猝不及防的梁文,被这突然的尖叫吓得一个退步,拉着的胡须也卷在了梁文的手上。随着梁文的退步,帷帐里又是一阵凄惨的羊叫声,把主厅里的信徒们都吓了一跳。 就在梁文准备抽出手的时候,帷帐里的高山君却用了力,用自己的胡须把梁文往帷帐里拉。一人一神像是拔河一般,隔着帷帐角力。 信徒们这时也回过神来,赶紧抱着梁文往外拉。随着大伙儿一起用劲,伴随着帷帐的掉落,一头羊被大伙儿拉了出来。羊下巴上的胡须,还死死地缠在梁文的手上。 等把这头羊拉倒大厅中间以后,大家仔细打量。在羊的脖子下面,还挂着一个铭牌,上面清晰的刻着三个字:“袁公路”。 这是袁家的羊?我们虔心参拜的高山君是袁家的一只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众人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至于梁文,就更加郁闷了,高山君享用的那坛美酒,送他的人说,也是袁公路那里淘来的,一直舍不得喝,转送给了梁文,却不想被这头羊给干掉了。 这叫什么事呢?自己想目睹一下告诉了高山君的尊容,却从帷帐里拉出来一头羊,还是有主子的羊!于是,大伙儿就牵着这头羊去袁公路家打听。 袁家的人看到这头羊也很好奇,这头挂着铭牌的羊,养在后院里,好酒贪杯,但七八年前就失踪了,一直没找到。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呢? 在听到梁文他们说这头羊是怎么来的以后,袁家人挥挥手,让他们把这头羊给斩杀了。随着这头挂着铭牌的羊被斩杀,梁家神祠里,再也没有神灵降临过。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与史书对应的是,建安二年,袁术袁公路在扬州登基称帝,建号仲氏,建安四年,袁公路先后为吕布、曹操所破,呕血而死。 想来,那个时候,曹同学想到的都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家都在各论各的抢地盘,你一个公子哥儿凭着从孙坚那里弄到手的玉玺,贸然称帝,不群起而攻之才怪呢。 至于挂着“袁公路”铭牌自称高山君的羊,或许本身就是大家对你这个四世三公汝南袁氏嫡子的嘲讽。 第2章 孰知做羊的快乐 万寿年间,京城长安,突然流出一个消息,城南李家的家主李审言变成了一只羊! 听说了这件事的人无不哗然。人变成羊?这怎么可能呢?还言之凿凿地说是城南李家的家主?埋汰人也不带这样的? 但是,说这事的人却指天发誓,这是真的。李家的李审言变成了一只羊,可不是我捏造的。还是他们家的仆役传出来的! 一来二去之后,就有些好事之徒借着亲近的名义撞上了李家人,然后旁敲侧击地说,“贤弟啊,现在外面老是有一种讲法。哎呀,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你们家得罪了什么人?要不,找个机会澄清一下。” 听到这些看似善意的问话,李家人是连连苦笑,“兄台,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可这事,我们自己都弄不明白了。咱家的家主是人是羊,我们也分不清。” 李家人的话出来之后,竖着耳朵急于得知下文的人都愣了。李家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家的家主现在到底是人还是羊,这叫什么事呢? 再说,这城南李家和李审言,虽说看着似寻常人家,但要是论起祖上的话,他们和皇家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别看他们家里头也没有个当官的,但要是小譃了,或者是开罪了他们家,也不是一桩轻易就能揭开的事。 可是现在,李家人说他们自己都分不清了,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和宫里联手了,钓鱼执法? 有了这层想法之后,城南李家家主李审言变成了一只羊这事,就只在长安的市井里流传了。 稍微上了点层次的,在无意中提起这事的时候,都拿“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轻轻带过,把一桩流言上升到了老庄的高度。毕竟,老子可是李家的先祖。 再说李审言,年少的时候可也是美丰姿少倜傥,还曾在国子监里混过好些时日。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按他自己的话说,我可没白乐天那本事。人家初不初来京城的时候,都还被大佬指着他的名字调侃“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直到读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后,大佬才改了口“道得个语,居即易矣。” 至于祖上,是留了福泽,但也没有当朝权贵那样有萌荫子弟的机会。因此,与那些头悬梁针刺股一心想通过读书读出头的人比起来,李审言把时间更多的放在了交朋结友上面。真要是点评的话,李审言还真是个明白人了。 等到李审言的父亲去世,李审言坐上家主的位置之后,对自己在国子监里就悟到的这些事情,现在更是看到通透。 不过,在继任家主之后,李审言还是参加了朝廷的科考。一来是堵堵别人的嘴巴,二来还能借着自己国子监学生的名义扩扩人脉。 等到连续碰了几次壁以后,李审言把心思就放到了家里边。别的不说,就家里的好几十口人,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刚需,都让李审言时不时的一阵接一阵头痛。 家国家国,其实都是一样的。如果不开源节流,光靠着祖上积下的那点家业吃老本。再大的金山银山,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等到家里人连续给自己报了几次用度之后,李审言瞧着自家宽大的宅子,前后当道,心里就有了定计。 于是,在家里接连露了几次口风之后,李审言大手一挥,把宅子切成了两块。专门拿了一块弄了个前店后院的酒肆。 对家主开酒肆的想法,也家里人不是没有劝说过。饮食行业的搏杀,一向就比较血腥。后世曾有一句话调侃国人的饕餮行为:“四条腿的,除了板凳不吃;水里游的,除了轮船不吃;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 像长安城这样国际化的大都市,李家的酒肆,想要杀出一条路来,压力大的很。 对家里人的劝说,李审言是呵呵一笑而已。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带自己四下登门走通家之好;再说,自己在国子监的时候,可认识了许多唐人和不是唐人的唐人;那么多次的聚会和闲谈,有些东西早就预埋了下来。不试试开源,这个家也难当啊。 眼见家主坚持自己的思路,家里人也就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李家酒肆就像模像样地建起来了。酒肆的后院,还搭起了一个羊圈,颇有后世那种羊圈酒的味道。 当然,明面上,酒肆的老板自然不会是李审言。不然,好端端的官宦人家自个降为商户,那可就不光是笑柄了,而且还会让祖上蒙羞。 所以,和五望七姓一样,李家酒肆要抛头露面的董事长总经理,自然是李审言早就物色好了的人员。即便是有人说道,也不过是家里的奴仆为主人分忧罢了。 等到酒肆正式营业那天,看着接踵而来的宾客,家里安排到酒肆的仆役们是忙的手忙脚乱。晚间,李家人听着酒肆董事长总经理的汇报,心里的石头才算暂时落在了地上。 随后的日子里,很多金发碧眼自称唐人的胡人来到了李家酒肆,逛了一圈之后对后院的羊圈上了眼,还让仆役们把酒食也搬到了羊圈边上,席地而坐,闷着烧刀子,直呼痛快,结账的时候也极为爽快。 半年时间下来,李家人对家主的看法是蒸蒸日上,佩服的不得以。光那些自称唐人的胡人,耗在自家酒肆的财物就顶上自家宅子了。但也有人说现在有人跟风了,分走了不少客源。 对家里人的说辞,李审言不置可否。一家独大有独大的好处,但树大也会招风,反而不美,这些年,自己听说的看过的事多了去。 不过,因为酒肆路子选的准,服务态度又不错,几年功夫下来,李家酒肆的名声就打出去了。到李家吃饭的人,都得事前预约,临时进门的话,基本上没有席位。总体上说,李家的日子还是很不错。 按理说,像这样的人家。如果没有撞到什么突发的天灾人祸的话,这个酒肆从李审言手上再传到他儿子手里,一辈子,也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犹如大海里的一滴水,什么浪花也溅不起来。 然而,怪事就偏偏在这样的家庭里发生了。 某次,李审言外出会客回来,家里人给他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坐在饭桌边,等着李审言动筷子以后好一起用餐。 可是,当李审言坐在桌前时,他却像是突然发疯似的,嘴里嘟囔着:“这哪里是什么食物啊!”接着,他猛地将桌上所有的饭菜全都掀翻在地。 家里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不明白李审言为什么会发脾气,一个个都不敢吭声,等着李审言教训。 可令家里人惊讶的是,李审言在掀翻桌子之后,径自起身走了。大伙儿一边招呼下人收拾,一边忙不迭地跟在李审言的后边,想知道家主是怎么回事。 结果却发现李审言穿过宅子与酒肆之间的小门,走到了酒肆后院的羊圈边,然后伸手就从羊圈的食槽里抓了一把草料往自己的嘴里塞。 跟在后面的李家人顿时眼睛都直了,不知道家主为啥会这样做。 不过,好在家里人虽然有些懵逼,但反应还是很快。赶紧上了前,拦着了家主躲过了他手中的草料。 但李审言对家里人阻拦自己的举动却似乎并不满意,咆哮着发起了脾气。但这时家里人却顾不上李审言是不是家主了。 抛开别的不说,就凭着这酒肆,城南李家在长安城里也能在别人的口里念叨几回了。要是让人知道自家的家主跑到羊圈里捞草料吃,那乐子可就大了。 然而,这个时候的李审言,力气却大的出奇,一两个人根本就拉不开他。无奈之下,家中的几个强壮的仆役也加入进来,众人齐心协力,这才七手八脚将李审言弄回了屋里。 晚上,等李审言睡下之后,家里又安排人守在李审言卧房外。然后坐在一起,对家主掀翻桌子然后走到羊圈抓草料吃的做法,大家都认为李审言中了邪,商议着天亮之后去寺里或道观请人来家里瞧瞧。 第二天早上,李审言推开房门走出了,看着守在自己屋外的下人,脸上不觉有些困惑。对家主的问话,仆役们自然也不敢照实回答。反而说是家主歇息的早,家里人让我们在这里候着。 等到家里人过来,把几件当紧的事情一一禀告之后。李审言先是教训了一遍,然后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工作,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对于昨天自己发脾气掀桌子然后到羊圈里捞草料吃这个事,他似乎完全忘记了,甚至连一丝记忆都没有留下。 看着李审言的样子,家里人原本打算请人跳大神的念头顿时也就没了,转而怀疑最近有什么事情刺激了家主,让李审言一时之间发了个癔症而已。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就在大家以为没事的时候,让人意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也是晚上用餐的时候,仆役们摆好饭菜之后,家里人等着李审言过来用餐。和昨天一样,刚落座的李审言在拿起筷子以后又霍然起身,然后又毫无征兆地掀翻了桌子。 而且,李审言的嘴里,还嘟囔着些奇怪的话语,有点像梵语。一边嘟囔着一边又走到了酒肆后院的羊圈。到了羊圈以后,又是从食槽里抓上一把草料,塞在嘴里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这回,家里人怎么拦都没拦住。从后面抱住他,他就双手双脚勾在羊栏上,硬生生吃完了几把草料以后才松手。 等家里人把李审言弄回房里以后,他却又像没事人一般。而且,对自己刚才的这些动作一点记忆也没有。 第三天也是如此。因为只要到了用食的时间,家主都会跑到羊圈里,捞着食槽里的草料进食。家里人准备的食物,李审言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此外,李审言还会动不动就在羊圈里躺下,和关在羊圈里的羊一起同食同眠,家人怎么拦也拦不住。 面对这样的情况,家里人都是呆了。家主这不是发了癔症,而是中了邪。于是,道观的高人、寺里的高僧、有名无名的郎中游医,都让家里人请来了,可是谁也说不清李审言这种状况是怎么回事。 病起来的时候,是一只羊,未发病的时候,是好端端的家主。最终,李家人也没有法子可想,只能安排专人早晚盯着,以防发生更过激的事情。 从李审言第一次在酒肆后院的羊圈里躺下算起,过了大半年之后。某天,李审言趁守着他的仆役不注意,悄悄地溜出了门,出了城,然后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跑。 仆役们发现后,一边向家里报信一边跟着后头赶。等看到李审言的身影时,这时离长安城已经有五六十里路了。 发现家里人追上来以后,李审言撒趟子就跑,一口气又跑上了四五十里路,把跟在后面的仆役们累得几乎快要断气。 眼看就要追上李审言了,这时前面的官道边上突然出现了一群羊,李审言嗖地一下就钻到了羊群里。 仆役们赶上来以后,眼前除了一群羊,哪里有李审言的身影。 等李家人也赶上来,看着眼前的羊群,听着仆役们说家主钻进羊群之后就不见了,顿时也傻了眼。赶紧安排人四下搜寻,可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家主的痕迹。 这下,一家人围着羊群,心急如焚、面面相觑。正在大家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羊群里传出了家主的声音,“好了好,带我回家。但是不要杀我,当羊比做人可是舒服多了。” 大家顺声望去,羊群里,一只高大的羊扬起了脑袋,这声音正是那只大羊发出的。 自家的家主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羊群藏身,然后变成了一只羊。这是咋回事呢?可是,李家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将这头说话的羊领回了家,好生养着,直到它寿终正寝。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那只被当做李审言变成的羊,在被李家人牵回家以后,似乎就再也没开过口。 至于那只羊,到底是不是李审言变成的,也没有人考证过,但李家人自己都这么说,外人似乎也不好去考证。 不过,一个人变成一只羊,还是太过离奇。相对应,在李审言溜出门混入羊群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些事情,就不能为人所道了。所以,被李家人牵回家的那只羊,也一定是李审言无疑。 第3章 青衣妇人闹杨宅 作为国际大都市的长安城,不知道是人流涌动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是有很多诡异的故事,在百姓的口耳之间相互流传。 长安城的城南,有着一户姓杨的人家。虽说明面上看起来不像是豪门高宅,但因为祖上的原因,也颇有名望。 再加上当家的杨家人乐善好施,在城南这一带,提起杨家,街坊邻居们向来都恭敬的很。 可就是这样的人家。某次,因为一个神秘的青衣妇人,差点让他们家成了长安城的笑柄。 据杨家的街坊们说,那个青衣妇人先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杨家的后院,然后就径直撞向女眷们的卧房。一开始,后院的女眷还以为是家里请来的下人,或者是别的女眷邀来帮忙的妇人。 可是,在那青衣妇人看到杨家女眷之后,表现可大为不同。她拦住杨家娇滴滴的女眷,开口便是令人脸红心跳的荤话,“老天爷让我与你欢好。” 这话,可和阿q对吴妈表白一样直接。被她拦下的杨家女眷,不管老少或者是胖瘦,一个个是吓得花容失色、惊恐万分。 一个青衣妇人,见到杨家女眷,一开口就这样赤裸裸的宣扬自己的磨镜嗜好,也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更关键的是,在这个青衣妇人消失之后,后院里的女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青衣妇人从哪里来的。 再说,有着龙阳之好的男人们,也不敢太过这种癖好公之于众。你这莫名其妙的出现的妇人,在家里后院疯疯癫癫地说着这些荤话,纵然有心,也怕啊。 因此,在杨家的后院,女眷们只要一看到那青衣妇人的身影,就会立刻紧闭门窗,生怕一不小心就中了她的毒手,把自己闹成一个笑话。 若是在庭院游玩的时候,不幸碰上了那青衣妇人,女眷们更是像受了惊吓的兔子,左奔右突,大呼小叫地狼狈逃窜。 一开始,那青衣妇人在后院出现后,还只是口花花地骚扰女眷们。等看到女眷们一个个对她避之不及紧闭门窗之后,这青衣妇人就开始在后院里撒起泼来。 先是破口大骂,言辞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躲起来的女眷如果不忍回了音,庭院里青衣妇人的骂声更会跳高三尺。 若是让仆役们前来驱赶,青衣妇人的举止就更过分了。不是顺势躺在地上打滚叫骂,就是解开衣服装疯撒泼。 对这个时不时出现在后院里的青衣妇人,杨家上上下下都是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没人知道这青衣妇人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从哪里出去的。 非但如此,这个青衣妇人给杨家的门楣也弄得极为不堪。从她开始在杨家后院解衣撒泼开始,后来再出现在杨家时,就时不时地裸奔,地点也不局限于后院。让杨家的男男女女,见到之后都是直摇头。 后来还发展到男女通吃。前院的男人,被青衣妇人拦住之后,那也是一桩大罪。不可能眼睁睁地直视这个全裸的妇人,一个不备,还会让妇人给拖进房里,行那欢好之事。 这种有辱门风的事,让杨家人感到十分的痛苦和无奈。也不是没有想过抓住她,如果是男人受不了诱惑,可那些身高力壮的妇人上场,稍不留神,就让这妇人滑不留手。 后来,有一天,这青衣妇人又大白天的出现在杨家后院之后,瞧着女眷们都紧闭了门窗,也不知道这妇人使了个什么手段,把女眷们的内衣内裤全部弄到了前院。 亭子里,花草上,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内衣内裤。让杨家人恨不得把所有男人的眼睛全部给挖了。 而且,这一回,后院里的女眷们也全部出动了。等着青衣妇人消失后,一边勾着脑袋在前院收拾被青衣妇人随意抛洒的衣物,一边对着青衣妇人破口大骂。 哪知道,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听着女眷们的骂声,青衣妇人又出现了,一人怒怼后院里的所有女眷。 什么谁有痔疮、谁有狐臭,谁上完厕所后不洗手就直接拿东西吃等等,女眷们的隐私或者是龌龊事之类的,都让这青衣妇人在后院里一件件的给抖了出来。 青衣妇人嘴里冒出的那一枚枚炸弹,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子,让听到的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将女眷们炸得体无完肤、羞愧难当。 那些原本趾高气昂的女眷们,一个个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惊慌失措地躲回自己的房间里,再也不敢轻易露头。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里,青衣妇人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天天在杨家后院持续爆料。 她似乎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每一位女眷都逃不过她的嘴巴。而且,还是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说过去。 每到一间卧房的门口,青衣妇人都会详细描述女眷们的各种隐私。包括女眷们如何讨好杨老爷的细节,就连说话的语气语调,都能被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更过分的是,晚上的娇喘,都如影视还原一般,让人听得面红耳赤。 连续的十几天里,杨家后院的女眷们,被青衣妇人挨个点了个遍。女眷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秘密,都被青衣妇人无情地暴露在了阳光下。 不过,这下子,杨家人也终于明白过来,这个时不时在自家诡异出现的青衣妇人,绝对是有问题的。而且,单靠自己家这点力量,肯定是斗不过她的。 于是,在思来想去之后,杨家人花大力气请来了术士,希望他们能帮着赶走青衣妇人这个麻烦。 术士到杨家这天,青衣妇人依旧像往常一样,在后院骂骂咧咧地闹个不停。见到这番情形,术士也是一身冷汗,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还不等他说什么,杨家人就催着他赶紧施法。 等术士搭好法坛念起咒语,令人惊讶的是,那青衣妇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了。 术士暗道侥幸。杨家人则喜出望外,以为终于摆脱了这个麻烦。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求着术士写了很多符篆,在后院里贴的到处都是。 然而,就在术士离去后不久,那个神秘的青衣妇人又现身了,一边撕扯着杨家人贴着门上墙上的符篆,一边还讥笑着杨家人请了个本事不及的术士,白白浪费了家里的财物。 看着这一幕,杨家人的脑袋一个比一个大。面对青衣妇人的嘲讽,杨家人也只能默默接受。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这个青衣妇人明显就是邪祟,而术士的办法无法对付她,这不就等于白白浪费了钱财吗? 没办法,杨家又只好继续邀请术士和巫师来家里做法。结果依旧令人失望,术士一离开,青衣妇人便会重新现身。就像那句歇后语说的:“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样又过了一些日子以后,杨家人实在是被这青衣妇人弄得没有办法了。于是,就寻思着“我惹不起你,难道还躲不起你吗?” 然后重新寻了个宅子,择了个日子,准备搬离自己的老宅。 搬家的那天早上,有个远房的族人从外地来拜访。看到老宅在搬家,就非常的纳闷,好端端的一处宅子,咋要搬走呢?自己远远的来,就是想到老宅拜会拜会。这一搬家,岂不是把老屋场给弄没了? 一开始,杨家人急着搬走,没有搭理自家的这位远房的族人。 但等到听族人说起他来长安是回老宅寻根,而且论起来,这位族人还是家主的堂弟之后。杨家人才热络起来,就把青衣妇人在家里作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说是没有法子,不然,谁肯轻易放弃自家的老宅呢? 这个族人素来胆气很足,在听到杨家人把搬家的事说完之后,思忖了片刻之后,和杨家人说,“这样,你们先搬你们的,但我今天晚上就住在老宅,要是碰上了那青衣妇人的话,好好会会她,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对族人的想法,杨家人没有否定,心里也想知道这位族人能不能镇住那青衣妇人。于是,便让下人寻了一间客房,让他在老宅里住下了。自己一家还是按照先前的想法,搬离老宅。 说来也是蹊跷。说来也真是奇怪。就在杨家人搬家的这一天,那个青衣妇人竟然一整天都没有露面。 等到杨家人全都离开了这座老宅子以后,晚上,族人特意没拴门栓,点亮了油灯,躺在床上静静的等着那青衣妇人现身。 可这天,一直到了半夜,族人都忍不住打起哈欠来了,屋外才传来了一点响动。这下,可让族人来了兴趣。 还不等族人起身走到门口,房门便被推开了。借助屋内昏暗的灯光,他清楚地看到,推开门走进来的身影,正是杨家人曾经向他描述过的那个青衣妇人。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那青衣妇人的手迅速搭上了族人的肩膀,但很快又松开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紧接着,她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里?\" 听到青衣妇人的话,族人不禁笑了一下,心想这怎么和杨家人说的有点不一样呢?在杨家人的口中,这青衣妇人可是个风流浪荡的主儿,逮着女眷就调戏,逮着男人更是直接霸王硬上弓。 于是,族人就道:“他们都外出走亲戚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家。” 对于族人的话,青衣妇人似乎有些疑惑,不过,这时,她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反而跟着屋里的族人进了屋。 至于族人,白天早就听杨家人描述过青衣妇人的行径,也并不害怕。 等青衣妇人进门后,族人便掩上门,和青衣妇人的说话也是充满了调侃之意,而且,还把话题老是往脐下三寸的地方带。 很快,房间里的灯被吹灭了,黑暗中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在空寂的杨家宅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青衣妇人睡熟之后,族人悄悄地从妇人身边溜了下来,把她脱在床榻下的那双绿色鞋子给收了起来,然后又爬回了床上,假装睡着了。 等到青衣妇人醒来,穿好衣服准备起床,却发现鞋子不见了。四下找都找不到,顿时着急起来,慌不迭的摇醒了族人苦苦哀求,想知道自己鞋子的下落。 这时,族人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不管妇人怎么说怎么问,都说自己累过去了不清楚。无奈之下,青衣妇人只好骂骂咧咧地光着脚踉踉跄跄地走了。 天亮之后,族人把藏着的那双绿色鞋子给拿了出来。当下眼睛就直了——可这哪里是人穿鞋子哦,是一对带着青色的羊蹄壳。 等到杨家人过来以后,和族人问起有没有遇上青衣妇人。族人把那对羊蹄壳拿了出来,煞有其事说,估摸那青衣妇人和有关,昨天夜里自己在追赶青衣妇人的时候追到了这么一堆羊蹄壳。 至于这对羊蹄壳,本来是青衣妇人上床时脱下的,以及晚上的旖旎风光,族人就藏了下来。毕竟,一人一羊,这事情也不好怎么说。 按照族人的说法,杨家人的心里似乎也就有了清晰的思路。既然这对羊蹄壳是青衣妇人逃走时落下的,那就可以肯定,闹得家里家宅不宁的,绝对和羊有关。 而且,这羊喂养的时间也一定不短。毕竟,大伙儿都说鸡不六载犬不八年。想来这羊也应当差不多。 于是,循着这个思路,杨家人立马就行动了起来,发动人手四下去寻找,看自家的思路是不是对的。 但是,在翻遍整个长安城之后,杨家人的希望变成失望了。汇聚到家里的消息,别说少了两只蹄壳的羊,就连青色的羊都没见到几只,从外头调来的羊,关不上几天就会成为长安人的肉食。 看着郁闷不已的杨家人。那位回来寻根的族人又开口了,“寺里寻过了嘛?不是有些人家把猪狗之类的舍在寺里供养嘛?也不排除有舍羊的啊。” 族人的话一下就点醒了梦中人。最后,杨家人在自家老宅东边的佛寺里,见到了一只羊。和杨家人心里的想法很是对得上,因为这羊不光是一只青羊,而且两只后蹄没有蹄壳,行走很是不便。 就是它了!番商议之后,杨家人给佛寺布施了很多东西,把这只长生青羊弄回了家里。再把族人拿出来的那对羊蹄壳和羊一比,心里顿时就有了定计。 等杨家把这头长生羊在老宅里给宰了以后,拖着流血的青羊在老宅里走了一圈,然后再烹饪之后。那个时不时在后院里冒出来的青衣妇人,再也没有在杨家出现过。 自那以后,杨家宅内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过,虽说大家都不敢肯定的说那只长生青羊和青衣妇人之间的关系,但青衣妇人闹杨家后宅的故事却慢慢变成了长安人闲余生活的话题。 兴许,那青衣妇人,就是寺里养着的那只长生青羊,也不一定。 第4章 以羊作伐巧治妒 论起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大名鼎鼎的房玄龄可是绕不过去的,因为“吃醋”这个梗,据说就是发生在房家,然后经典永流传的。 不过,在正史里,却并不是这么回事,相反,房大人和卢氏是举案齐眉,礼让有加。 据说,房大人未发迹的时候,某次,患了重病,连续服用了几天药之后,房大人觉得自己没希望了。于是,就在卢氏服侍自己的时候,拉着卢氏的手千叮嘱万叮咛。 “夫人啊,我是不行了。你还年轻,不要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我走了之后,要是有合适的,你就嫁了。” 哪知道卢氏在听了这话之后,二话不说,拿起给房大人喂药的调羹,冲着自己的眼睛就是一调羹,挖掉了一只眼。然后哭着说,“郎君啊,妾身生是房家人,死是房家鬼。” 见卢氏这样,房大人是心疼得不行。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一边喊着人赶紧给卢氏上药,一边是后悔的只扇自己的耳光。 所以,哪怕是后来,身为国公,房大人对卢氏也是不离不弃、礼之终身。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有些人就对房家夫妇进行了编排。说房大人某天办公是耽搁了时间,不敢回家,结果被李二撞见了,就问房大人是怎么回事。 房大人一板一眼的向李二禀告说,“回陛下,还望您能替微臣向拙荆解释一二。今日微臣之所以回去得这般迟,实乃因陛下留臣商议要事所致,恳请夫人莫要动怒。” 李二听后,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堂堂大唐宰相居然如此惧怕妻子,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有损我大唐的威名?于是大手一挥,朗声道:“来人呐!朕赐予房爱卿数名美女,以作小妾之用。” 此言一出,可着实把房大人吓得不轻,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谢恩,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陛下万万使不得呀,使不得!这简直就是要了微臣的老命啊,微臣万死也不能从命,求陛下收回成命……” 但李二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着人把几位美女送到了房府,结果还真受到了卢氏的反弹。抹不开面子的李二就给长孙皇后说,“你瞧瞧,老房整日为国事操劳,实在辛苦得很呐!朕好心给他送几个美人过去,也好让他享享福,谁知竟被他家夫人给拒绝了。要不,你去帮朕劝劝她?” 长孙皇后听后深以为然:“陛下所言极是,如今天下初定,正需房大人这般智谋过人之士辅佐陛下治理国家。臣妾这就走一趟房府,好生劝说一番。” 言罢,长孙皇后兴冲冲地摆起銮驾直奔房家而去。然而,当她刚一开口提及此事时,同样被卢氏毫不留情地怼了回来。 这下,李二可起火了,扫我面子就算了,你还敢不给观音婢面子。然后就亲自陪着老房回到房家,给卢氏递过一杯鸩酒,“今日之事,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同意老房纳妾,从此相安无事;要么就喝下这杯毒酒,一命呜呼,再无其他可能。” 哪知道卢氏也是果决,一把接过酒杯,仰头便是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看得李二也直摇头,还好,自己赐给卢氏的只是一杯浓醋,\"此等女子我尚畏之,何况玄龄\"。 且说京城之中有一秀才,年方弱冠便已高中举人,可谓前途无量。他娶了一房妻子,本应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但这位夫人却妒性如虎,比起被编排的卢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位夫人不仅善妒,更兼性格暴躁,使得秀才在家中苦不堪言。秀才无奈之下,只得想出一计,欲以“借羊”之计来整治夫人的嫉妒之心。 在古代社会,婚姻之事多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而后世所谓恋爱之说,对于古人而言,实难想象。而且,除了讲究门当户对之外,还有养儿结贫亲养女攀高门的说法。一门亲事弄下来,和隔山买羊差不多,鞋子是不是合脚,都只能等进了洞房再说。 京城那位读书人的妻子便是如此,秀才在婚后方才发觉妻子性情狭隘,脾气暴躁。相比之下,卢氏与房大人之间的互动,简直可视为小儿科。 可是,妻子除了对自己的男人看得紧,恨不得时时刻刻摁在手板心里,或者是用根绳子把男人拴着,恼怒的时候对男人非打即骂之外,伺候公婆、管教子女,那是做得相当的到位。 因此,在那个男尊女卑的的社会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天不锤脸上发霉”,全部印在了读书人的身上。说句难听的话,日子是过得生不如死。 但是,读书人又对自己的妻子没有办法。哪怕是晚上就寝的时候,妻子把自己的脚用绳子捆着,自己稍微有点动静,妻子就会用力拉扯绳子大声叫唤。 所以,尽管有时候读书人鼻青脸肿的和妻子出现在父母面前,被教训的还是读书人。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儿子能够娶到如此严厉的妻子,将家中管理得有条不紊,这无疑是一件幸事。 为了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在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读书人常常是借酒慰藉自己。 一次,他在友人家中喝醉后,竟开始抱怨起自己的妻子来,希望朋友的夫人能将此事转告给他的妻子。因为妻子与朋友的夫人是极好的闺蜜,向来又合得来。 然而,令读书人意想不到的是,得知消息的妻子,竟拎着根木棒带着几位粗俗的仆妇冲进了朋友家里,当着朋友和闺蜜的面就要教训自己,“你这个没良心的,竟敢背着我编排我的不是。” 吓得读书人惊恐万分,连连求饶,不断请求妻子原谅。朋友和夫人也纷纷求情,但妻子并不买账。读书人只能连连叩头,承诺再也不敢了。妻子才勉强答应了他。 不过,等他们踏出门口,妻子便让仆妇用绳索套住读书人,如牵牛一般将其带回了家。 而且,这样的日子还不是一回两回。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每当谈论起家庭琐事的时候,读书人常常沦为了大家的笑柄。 即使在父母离世后,他当上了一家之主,但类似的尴尬情况仍然频繁发生,让他感到十分苦恼。 一次偶尔的机会,喝醉了的读书人无意中碰上了京城里一位有名的神婆。看着读书人苦恼的样子,神婆便主动上前询问。得知他的遭遇后,神婆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读书人佯装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中。等妻子迷迷糊糊睡着以后,他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大声嚷嚷道:“我要去茅房!” 随后,他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卧室,走进了茅房。在茅房里,他迅速解开身上的绳子,将其系在了事先藏好的一只羊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翻过墙头,一路狂奔到神婆家躲藏起来。 听到读书人说是出门上厕所,迷迷糊糊的妻子并没有太在意。毕竟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她知道丈夫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被惊醒了的妻子发现男人迟迟没有回来,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心想:“上个茅房怎么这么久,这时候还没回来?”她一边抱怨着,一边伸手摸索着自己这头的绳子。 平日里,晚间有什么事,自己只要一拉绳子,男人就会立马起身,听从吩咐。等到绳子摸到手中以后,妻子将绳子就是用力一拉。 与此同时,茅房里的羊猝不及防被绳子这么一拉,本能的就挣扎起来,试图摆脱身上的束缚。 一人一羊,就像拔河一样,把绳子给拉的直直的,而且两边都在用力。 妻子顿时就恼了,你上个茅房去了个把时辰,现在喊你回来睡你还拼命挣啊。 于是,卧房里的妻子就坐起身,将绳子一把又一把地往回拉。 那边的羊也拼命的想要挣脱,可终究没有人这般灵活。 绳子越拉越紧,随着羊因为吃痛而发出了咩咩叫声,一只羊被妻子给拉进了卧室。 看着被自己拉到床榻边的羊。妻子也是懵了,自己男人半夜去个茅房,咋就变成了一只羊呢? 很快,家里人便听到了妻子的尖叫声,纷纷围拢了过来。看着妻子手的绳子系在一头羊的身上,大家都很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等到妻子把事情说过之后,一个个也没个主意。商议了半天之后,纷纷建议妻子去请神婆来家里瞧瞧,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神婆连夜赶到读书人家里。装模作样听完妻子讲述事情的经过之后。神婆一脸严肃地让妻子准备好香纸蜡烛等物品,然后在读书人的家里四下全走了个遍。 之后,让妻子把羊牵到了读书人家的正厅,自己走到神龛下,净手、上香、入定。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醒过来的神婆一脸凝重地对读书人的妻子说道:“娘子啊,刚才老身见到了你们家的祖宗了。他们说,你平日里性子太急,他们对此非常生气,这才将郎君变成了一只羊。” 听到神婆说自家老祖因为自己性子急而生气,并且还把男人变成了羊,妻子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毕竟,被祖宗怪罪可不是一件小事情,那可是大罪啊! 于是,她赶忙在神龛下跪下来,不停地请求列祖列宗原谅,磕头磕得嘣嘣作响。一边磕头,一边嘴里念叨着祈求祖宗把男人变回原来的样子。 看着读书人妻子焦急样子,神婆又开口了:“娘子,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你们家老祖说了,只要你能像他们诚心忏悔和祈祷,他们还是可以考虑让郎君回来的。” 听到神婆的话,妻子抱住羊跪在神龛下放声大哭:“都是我的错啊,求祖宗们息怒,我愿受任何惩罚,只求你们把郎君变回来啊!” 神婆见状,不慌不忙地说道:“老祖说了,让郎君回来并不难。只要你带着全家大小足不出户斋戒七天,我呢,则代你在这里向列祖列宗请罪就行了。” 此时,妻子早已哭得昏天黑地,哪里还顾得上分辨真假,连忙催促着神婆赶紧准备法事。她自己则带着一家老小躲进屋里开始斋戒。 而神婆也煞有其事地将羊牵到了前院里拴着,燃起香纸蜡烛祭祀鬼神,向上天请罪。 就这样,一家人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七天。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读书人悄悄回到家中。至于那只羊,则成为了神婆的谢礼。当然,这一切都必须瞒着妻子,以免被她发现其中的破绽。 等把羊的痕迹抹去之后,神婆站在后院的门口大喊:“娘子!娘子!祖宗们已经原谅你了,郎君现在回来了!” 听到神婆的喊声,妻子喜出望外,立刻迫不及待地从后院跑了出来,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欣喜。当她看到坐在大厅里的男人时,泪水顿时涌上眼眶,声音哽咽地说道:“相公……都是我不好,让你受罪了。” 读书人轻轻摇了摇头,安慰道:“也谈不上受罪,只是祖先们很生气,好在他们现在气消了。不过,这几天天天吃草,那草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一天到晚肚子痛得难受。” 听到男人的回答,妻子哭得更厉害了,她紧紧抱住读书人的膝盖,自责地说:“都是妾身不好,让祖宗们怪罪了,还把气撒在了你的身上。相公,下次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读书人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温柔地说:“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以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妻子犹自抱着读书人的连连点头,答应好好好。 听着妻子的话,读书人的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感激地看了一眼神婆,向她表示着感谢。 那神婆也是会事,“娘子,郎君回来了就好,还请娘子和郎君一起去祖宗牌位前拜拜,感谢祖宗保佑。” 这之后,读书人夫妇可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基本上都是读书人说一不二,妇人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安排。朋友们都惊叹于读书人的变化,纷纷称赞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然而,过了半年之后,有一天,不知读书人对妻子说了什么话,又激起了她的嫉妒之心。只见她挽起袖子,准备再次大显身手。 读书人见状,立刻双膝跪地,两手撑地,口中发出咩咩的羊叫声。 顿时,妻子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发白,连忙赤着脚跑到正厅,对着列祖列宗的神位跪下,磕头如捣蒜,口中念念有词道:“祖宗在上,媳妇知错了,请你们大发慈悲,不要把他变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他,再也不妒忌了!” 等妻子向列祖列宗告罪完回来,读书人也站起来身,恢复了正常。在这以后,读书人家,再也没有听到他妻子嫉妒发作的事情了。 哪怕是后来,神婆给读书人出的这个主意被揭穿了。妻子也是毫不在意,相反,她还很感谢神婆,若不是神婆,自己的家里后来哪会这么顺遂。 对于闺蜜们拿丈夫借羊作伐巧治自己的事,妻子也是一笑而过。就算自己当初是个嫉妇,被取笑一下又如何,哪赶得上现在这么好的生活呢? 第5章 何人刀下肯回头 邠州城外,有一处佛寺,原本名声不响,香火也仅仅是维持而已。提起这佛寺的时候,当地人一概说是邠州寺,至于山门前挂的匾额,早就被人们忽视了。 但后来,因为城里安屠夫抛妻别子,跑到寺里剃了度,拜住持的师兄竺大师为师,潜心佛法,一下子就把佛寺送上了热门,来到寺里打卡的人是络绎不绝。 原因其实也挺简单。一个屠夫皈依佛门,那可真正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所以,等安屠夫在佛寺里剃去头发胡须之后,寺里的僧人马上开动了舆论机器,四下宣扬佛的威力。就连安屠夫的法号,在剃度之前,寺里的几个大和尚就开了班子会进行了专业研究,议定为:“守思”。 而且,邠州城的官府,得知这个事情以后,对这事也是赞扬有加,还专程让到到寺里给几位大和尚褒奖了一番。 话说回来,这事为啥能弄得这么大的规模,其实也是在于守思和尚出家前从事的职业:屠夫。 在后人的眼里,人们常常认为,在古代,屠夫这个职业素来就是贱业,和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一样,属于“士农工商”之外的群体。 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屠夫终日和牲畜打交道,一身异味,还时不时地两手血腥。把他放在阳春白雪里自然是大煞风景。 但是,如果是追溯起来,或许就与后人的常识有着差异。 比方说在部落时期,能够操持猎物而且能让全部落得以血食,发展和繁衍。这样的人,光从体力上,就是部落的佼佼者。平日里,部落里的人见到以后都要恭恭敬敬地敬个礼问个好。 所以,先秦时期,这类人就有一个专业的职务,称之为宰。包括把“宰”延伸为泛指官员,都是因为“宰”的本义是指能操持牲畜的命运。至于“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能操持一国的命运。 等到了诸雄并起的春秋战国和秦汉一统之后,占据顶层的肉食者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这“宰”有些不好管,是个不稳定因素。天天白刀子红刀子出说,打交道的人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稍微远点的聂政朱亥,完全可以一辈子本本分分地呆在自己的店铺里杀猪买肉,可一个受不住所谓的严仲子的知遇之恩,白虹贯日;一个衣袖里藏着四十斤重的铁椎击杀国之大将。万一哪天,有人起了同样的心思,怎么要得? 杀狗的樊哙,太史公都说过,如果“奔入营诮让项羽,沛公事几殆”,足见樊哙之流的影响力。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于是,在以“仁”为标榜的理由下,从事屠夫这个行当的人自然就降级了。从“宰”或者说是“士”沦落为“商”,甚至不入流,处处遭人歧视。 所以,鲁提辖在为金翠莲出气的时候,很自然地就吼出了:“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 至于樊哙,后来差点被刘亭长干掉,明面上是恼怒他不支持戚夫人和赵王如意;实则是对樊哙之流的影响力有忌惮,想杀一儆百罢了。 不过,若是说起生活,屠夫的日子其实也不差。范进老爷没中举的时候,他那个屠夫丈人对他是动不动就呵斥,自己擦手的布,油水都比范老爷家里珍藏多得多。 除此之外,因为整体与肉为伍,屠夫的身体素质也比常人要好的多。别的不说,要摁住那即将被宰杀的牲畜,需要的气力也比常人大得多。 再加上宰杀畜生的时候还得讲究快准狠,一刀毙命。就像庖丁那样,屠夫们因为宰杀牲畜时的经验,练就了一身武力值。 因为有油水,和屠夫交往的人自然也就多起来。要是他们再讲讲义气,那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张氏兄弟在干活的时候,也就不是因为一碗照得出影子的符水,才敢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话吗。 因此,屠夫这类营生的人,没有一个管理者会喜欢他们,但又离不开他们,所以他们的社会地位才会一直很低。 安屠夫出家之前,从自己父亲手上接过这个营生,也有了二十多年。这二三十年里,也娶了亲生了子。眼见孩子大了,也就开始考虑将活计交给儿子打理,由他做主,自己打打下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在朝廷的户册里,可是明确了这活计只能父传子代代相传。 不过,既然是交接仪式,还是得有个仪式感。最起码,得让街坊邻居知道,安家的屠宰活,全部由自己的儿子接手了。以后,街坊们要是有请,直接找小安就是,俺已经金盆洗手了。 所以,安屠夫在有了计较之后,就特意挑了一个黄道吉日,知会了周围的街坊邻居,一并请他们到家里聚聚,见证见证。至于宴席上的菜肴,就落在了后院里关着的那头生下了羊羔的母羊身上。 那天早上,安屠夫早早就安排浑家烧水,自己走到后院,打开羊圈的门,准备把母羊从羊圈里拖了出来。至于那羊羔,则计划继续养着,等儿子以后再处理。 可是,随着安屠夫把母羊拖出来的时候,那头羊羔也跟着出来了。 对跟着母羊出来的羊羔,安屠夫并不在意。 不过,等安屠夫把母羊绑到架子上,拎着刀准备结果这头羊的时候。那羊羔却突然走了上来,站在安屠夫和母羊中间,拦住了安屠夫。 安屠夫对着那羊羔呵斥了一声,准备赶走羊羔。 随着安屠夫的呵斥,那羊羔扑通一下四只脚跪在地上,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不知道是在害怕满身杀气的安屠夫,还是在向安屠夫祈求不要杀害它的母亲。 看着这羊羔拦在自己面前,影响了自己的操作。于是,安屠夫就大声喊着儿子的名字,让他过来把羊羔牵走关进羊圈里。 然而,不管安屠夫怎么喊,外间的儿子就像没听见一般,始终没有回应。 安屠夫心里就有些恼了,随手把刀搁在案板上,嘴里骂骂咧咧的走出了后院,去寻儿子。 等到安屠夫带着儿子回到后院,那头羊羔没有在母羊前面了,走到了墙角边跪下趴着。 安屠夫走到架子边,一手按住母羊的头,一边喊儿子把刀递过来。可等来的却是儿子的疑问,“爹,你把刀放在哪里的?” “案板上啊。” “案板上没有啊。” 听到儿子的回答,安屠夫不觉有些奇怪,于是,就扭头往案板上看去。耶,刀呢?自己明明把刀放在案板上,怎么会没有呢? “案板下方呢?” “也没看见啊。” “怎么会没有呢?”安屠夫松开了摁着母羊的手,回身走到案板边。 “怪了怪了,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记得我把刀放在这里的呀……”安屠夫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莫不成这刀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儿子站在一旁,听着安屠夫的话,心里也是有些纳闷儿。按父亲的说法,就这么大个地方,怎么找不到刀呢,而且,刚才父亲在喊自己的时候,手里确实也是空的。 来来回回和儿子在后院里找了好几转,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杀羊的那把刀,安屠夫有些起火了。“老子先前叫你进来帮忙,你耳朵里塞牛草了,喉咙都扯破了都没听到你答应一声。现在好了,刀也找不到了,你说怎么办。” 对安屠夫的话,儿子也是郁闷。父亲什么时候叫过自己?刚才,要不是父亲到外面吼了一句,我哪知道你需要我帮忙? 还说今天把家交到我手上,杀个羊子对我都是骂骂咧咧的。也是街坊们还没来,要是他们看到了,还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说。 儿子越想越气,随着安屠夫的“你耳朵聋了呀?”走到墙角边,对着趴在那里的羊羔就是一脚。 “老子叫了你半天,你也不答应!现在倒好,连刀都找不到了!你说怎么办!”安屠夫有些生气地责备起儿子来。 儿子听了这话,心中十分委屈,他忍不住转过头去,对着躺在墙角边的羊羔狠狠地踢了一脚。 那羊羔猝不防吃这一脚,猛地一下站了起来,露出了安屠夫的刀。 “爹,刀在这里,那羊崽子给刀压在它肚子下面的。”看见露出的刀,儿子一边驱赶着羊羔一边准备取刀。可任凭儿子怎么驱赶,那羊羔就是不愿离开,仿佛是要守着这把刀一般。 看着这番情形,安屠夫先是一愣,然后心里又是一动。然后走了过去,拦下了儿子继续驱赶羊羔的举动。 “儿啊,今天这事,算了。这羊,也不杀了。家业,老子全部交给你了。”然后,又回过身,把绑在架子上的母羊给解开了。 看着安屠夫的举动,儿子是百思不得其解。说好的今天杀羊,还请街坊们过来聚聚,老爹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呢? 这时,安屠夫的浑家也进了后院,催促着安屠夫,“他爹,水都烧好一歇了,羊子怎么还没杀好啊?” “爹说今天这羊子不杀了。”看着把母羊和羊羔赶进羊圈里的安屠夫,儿子告诉母亲。 “我说他爹,你抽什么风啊?等下街坊们都来了,你这羊说不杀就不杀了。不是让街坊们看笑话吗?” “老子说不杀就不杀了,咋的?哪个敢看我们家的笑话呢?”听着浑家的话,安屠夫更是怒气冲冲。 看着自家男人的无名火起,安屠夫的浑家也是一脸的不解。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恼了呢?“他爹,说不杀就不杀,那街坊们来了怎么招待?你总要给我个说法。” “娃他娘,这事儿啊,是这样的。”安屠夫一边领着浑家儿子往外走,一边把刚才羊羔给自己下跪和把刀藏起来的事说了一遍,听得浑家和儿子一愣一愣的。不由地回头往羊圈望去,重新关进羊圈里的羊,那羊羔正在母羊身边蹭来蹭去,好像很欢喜的样子。 回到前屋,安屠夫的浑家说,“他爹,我看这两只羊好像很神啊,杀了不好,养在家里也不好。不如这样,听街坊们说,城外的邠州寺,不是有人供着长生吗,我们把这两只羊也送到寺里去。” 对浑家的话,安屠夫很是赞同。“不过,街坊们那边,还要他娘去说说。交交家业嘛,也不一定非要有血食。” 意见统一之后,安屠夫一家分工合作,浑家去和街坊们解释去了。自己则领着儿子牵着两只羊去了城外的邠州寺,把羊舍到寺里供着了长生羊,还布施了不少钱财。 等回到家里,街坊们也到了。对安屠夫没有杀羊招呼他们的事,倒也没多少说辞。再说先前,安屠夫的浑家也说了。这时候反而纷纷打趣,“我说老安啊,这家业给小安一交,你倒真金盆洗手了呀,咱们想吃点肉,就只有找小安了。就是不晓得你自己过不过得惯。” 第二天一大早,安屠夫给浑家和儿子交接了一句,“这家里,现在是儿子做主了,我就不管了。闲着没事,我去寺里看看那两头羊。” 哪知道安屠夫这一离家之后,几天都没有回来。等浑家和儿子按着那天早上安屠夫的说辞寻到邠州寺以后,看着光着脑袋念着阿弥陀佛的安屠夫,浑家的脑袋当即就短路了,哭哭啼啼地求着寺里的大和尚,让安屠夫回家。 可不管浑家怎么哭闹,安屠夫却不为所动。“施主,寺里没有安家的屠夫,贫僧守思。” 看着自家男人的坚持,安屠夫的浑家也是万莫奈何,只好叮嘱着儿子,多给寺里布施些供奉,权当是祈福。自己也在家里吃起了斋念起了佛。 事情传开之后,对寺里的那两头羊和守思和尚,大家都是咂舌不已:杀机一动几时休,羔跪屠前枉泪流。转眼擘开生死路,何人刀下肯回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而那两头羊也一直是守思和尚每天亲自喂养。后来,一位云游的僧人来到邠州寺以后,在听说了安屠夫的故事后,他若有所思地离去。 不久后,城里传出消息,说那位云游僧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他四处讲经说法,劝人向善。而他每次讲经时,都会提到邠州寺的长生羊和安屠夫的故事。 人们听闻后,纷纷来到邠州寺参拜,香火越来越旺。而安屠夫也成了众人眼中的传奇人物,他的故事被口口相传,流传千古。 第6章 吉水七里王羊屠 吉水七里市有个姓王的,以屠宰作为营生。由于其职业特性鲜明,众人便自然而然地称呼他为“王屠夫”。久而久之,至于他的本名叫什么,全都忘记了。 这种现象,即便在后世也是屡见不鲜。就好比那些被称为“张屠夫”或者“李木匠”之类的人物,往往都是因着所从事的行当而广为人知,本名反倒没人提起。 不过,到了端平年间,这王屠夫却有了名字,叫王羊。而且,等大家知道他这个名字的来历之后,再提起他的时候,一概以王羊称之,反而不再像旧时那样提起到就是说“王屠夫”。 在七里市,王屠夫素来胆气很壮,为人又很仗义,当地的老百姓都很服他,有事的时候常常请他帮忙。 前面也说过,屠夫在社会阶层里可是个重要的角色。他们长期从事肉类加工和买卖,对满足人们的口食需求至关重要。 每日都过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生活,不仅身强体壮、手脚利落,更是练就了一手令人惊叹的绝技。要说这行当中的顶尖人物,那非庖丁莫属啊! 王屠夫,在街坊邻居间也有着不小的名气。要是谁家抓到些除牛羊狗以外的动物,想要找人帮忙宰杀,多数人可能会直接拒绝。但若是找上王屠夫,那就完全不同啦,他绝对不会有半分推辞。 而且,每次处理完牲畜后剩下的那些下水,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都是难得的肉食呢!这样的情况下,王屠夫的朋友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 说起王屠夫“王羊”这个名字,它可是从王屠夫的一位好友嘴里说出来的。 据说那位朋友有一天要去吉水城办事儿,得先走过七里市才能到达目的地。由于当天事情紧急,所以他一大早就从家中出发了。 当他走到距离王屠夫家大概还有两三里路的时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坏了!为啥呢?原来前面这一段路程一直流传着有些不太干净的东西出没的传闻呐! 可是,自己的事情又急,误了时辰的话,挨板子都是轻的,估计还得吃上几天公家饭。再算算时间,从家里一路赶来,这时候,鸡也应该叫过两三遍了。 于是,尽管心里有些不安,他还是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鬼都怕恶人穷人,想来应该没事。二则一口气走过去以后,就到王屠夫家里歇歇脚,即便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也会被王屠夫身上的煞气驱赶的远远的。 哪知道还没走到那块地段,突然后面就传来了喊声,“前面的,等一下等一下,一起走,好搭个伴。”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先是一惊,但也有几番欣喜。有人搭伴,比自己一个人硬着头皮走还是稳当多了。于是,他就停了下来,等着后面喊的人跟上来。 不多时,一个身影就急匆匆地赶上来了。两人汇合以后,他仔细瞧瞧了,是个长胡子的老头。于是,他就问,“老哥,天都还黑漆漆的,你这么早早地往哪里赶呢?” “哎,别提了。”那老头叹了口气,然后啰里嗦的说了一大堆,无外乎是看错了时辰,然后走到了这里。正当自己心里有些虚的时候,看见他在前面,于是就麻起胆子喊了一下,哪知道还真搭到伴了。 听了老头的说辞。先前有些紧张的心,就有些放了下来。因为看错的时辰或者是像自己这样赶路的,也是寻常的事。 于是,二人就一边扯着寡白一边赶路。走了一段时间以后,跟上来的老头开口了。“大兄弟啊,慢点,我有些走不动了,比不得你年轻。” “我说老哥,不是我不想慢,你也知道的,这段路有点那个,我们还是加把劲,赶紧走。” “那也是哦。”听到他这么说,那老头也附和了一句,提起脚努力跟着。 可没走几步,那老头就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不行了,大兄弟啊。这样赶下去,只怕我要丢在这里了。” “你看这样行不?我们两个相互背着走,也好有个照应。这样的话,既不耽搁行程,又还能相互休息一会儿。” 听到老头的话,他想了一下,确实,老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然而,问题在于自己与这位老头此前从未谋面,这贸贸然地相互背着走,怎么个走法呢? 见他有些迟疑。那老头又说法了,“我说大兄弟啊,你是不是担心我年纪大了,背不动你啊?” “既然主意是我先提的,我就先来。也免得你心里有想法。不过,我的年岁稍微长了一些,可能没有你那么有后劲。支撑不了太远,到时候可能会让你稍微吃点点亏。” 于是,他就琢磨了一下,现在离王屠夫家距离也不是太远了。而且,这老头又说的这么干脆。再说,自己确实比老头年轻多了,大不了多背你走几步就是了。 就这样,他就上了老头的肩,让老头背着自己赶路。可别看老头上了年纪,但背着自己走路还挺稳当。 走了一段路之后,老头开始喘粗气了,将他放了下来。“哎呀呀,岁月不饶人呐!我这把老骨头真的是不中用咯,咱们换换。” 看着老头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就蹲下了身子,让老头上了自己的肩,背着老头赶路。 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也当是相互打气。约摸走的比老头背自己的时候稍微远一些时,他把老头也换了下来。两人又开始了相互交替,因为按开始大家的估计,来来回回估计也得两趟以上。 等到他再次把老头背上肩,走到即将再一次交换的时候。这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黎明的曙光正逐渐照亮。 他抖了抖身子,准备再往前面走一点,毕竟,老头的年岁比自己大些,多背上一段路,也没什么关系。 可就在这时,他无意间往自己胸前看看了。顿时,心里面像是突然塞进了一块石头。老头搭耷在自己胸前的两只手有些不对劲,不光是不像人的手,而且上面还似乎有一层厚厚的毛。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借着调整姿势的机会,抽出一只手拂过老头的手,确实是长毛!刹那间,他的头皮就一阵阵发麻了。自己背上背的究竟是人呢,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不过,等他再定神看时,老头搭聋在自己胸前的手还是手。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 快走出那段所谓的不干净的路程时。背上的老头开口了,“兄弟,你放我下来,现在轮到我背你了。” 听到这句话,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时,前头传来一阵阵嘹亮的鸡叫声,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他定了定心神,“不管你究竟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先把你背到人多的地方再说。” 再说,天亮了,又能做什么妖呢?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心神,接口说道:“您年纪比我大一些,但我还年轻有力气呢,再背一截路咱们再换。”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背上老头的言语,紧紧攥着对方,继续向前走。 老头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语气渐渐变得焦急起来,不断地催促着他赶紧放手。 然而,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对这些催促声置若罔闻,只是一味地攥紧背上的老头,脚下却不敢停。 就这样,他背着老头一路前行,一直走到王屠夫家门口,他才将老头放下来。就在老头双脚刚刚触碰到地面的瞬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老头竟然变成了一只羊。 羊就羊呗!他心里想着,反正已经这样了,索性也不再纠结太多。只见他动作利落地解下自己腰间那根结实的腰带,熟练地系在了羊的脖颈之上。 做完这些后,他抬手敲响了王屠夫家那扇略显陈旧的大门。 此时正值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之中。王屠夫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一看,却发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他熟悉的面孔,而且此人正费力地拖着一只肥壮的羊。 见状,王屠夫不禁好奇地开口问道:“这大清早的,你咋弄来这么一只羊啊?到底是咋回事儿呢?” 他就苦笑着答道:“唉,老王啊,不瞒你说,我之前欠衙门的钱到期啦,可手头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还债,就只剩下这唯一的一只羊能卖点钱应急。所以这不,就来找你帮忙了嘛,我寻思着能不能把这羊以四千文的价格卖给你呀?”说着,他满怀期待地看向王屠夫。 王屠夫听后,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腰带,顺势将羊拎了起来,放在手中仔细掂量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他摇着头说道:“兄弟啊,不是老哥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这羊啊,顶多也就值个三千文,四千文实在是太高咯。” 这老王,砍价也砍得扎实。四千文一下子砍到了三千文。典型的杀熟啊。不过想着这羊的来历,他先是假装为难了一番,然后又恢复了正常。 咬牙道:“行,三千文就三千文,咱俩都是老熟人了,我相信你肯定不会骗我的。不过有一点哈,你得给我现钱才行哦。” 王屠夫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掌,在空中用力地击打了一下,算是达成了这笔交易。 随即,王屠夫兴高采烈地牵着那头肥壮的羊走进了屋子,小心翼翼地将羊拴在了院子中的柱头上。然后,转身快步走向屋内,去给他拿钱。 交易完成之后,他把交子揣在怀里,准备离开。这时,“嘿!兄弟,我瞧着你刚才是用腰带捆的羊啊,那这条腰带你还要吗?” 他低头瞧了瞧腰间,笑着答道,“腰带就送给您啦!不过这羊子有些好动,光靠一根柱子可能不太保险。您最好再加根绳索,把它绑得更紧实一些。万一它跑掉了,我可负不了责哟。反正咱们现在已经钱货两清啦!” 说完,他挥挥手,揣着王屠夫刚刚递给他的三千文大钱,朝着吉水的方向扬长而去。 等他从吉水回来,再到王屠夫家里歇脚的时候,看到院子里仅剩的腰带,便问王屠夫,“大哥,这羊子都处理了?”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屠夫此刻却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混蛋玩意儿,卖给我的到底是什么破羊子!我才转个身的工夫,那该死的畜生竟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听到王屠夫这么说,他也是一脸的不信。天亮前和自己搭伴赶路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说是人,可到王屠夫家门口放下来的时候,那老头却变成了一只羊。 说是妖物,别人都说妖物是见不得太阳光的;而这羊被自己捆着卖给了王屠夫…… 见他的神色有异,王屠夫便追着他不放,追问那只羊是怎么回事。 想着自己把那个老头变成了羊卖给了王屠夫,然后自己拿着那三千文还了衙门的债;现在那羊不见了,算起来还是王屠夫平白无故的损失了三千文,心里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他就把那只羊是怎么来的,全部和王屠夫说了一遍。纵使王屠夫素来胆大,在听完羊的来历以后, 也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后来,不知怎么的,王屠夫花三千文买一只羊然后这羊丢失了的事慢慢传开了。对那个老头,或者是老头变成的羊是怎么回事,大伙儿有着不同的猜测。 但对王屠夫,却有人打趣,“这不就是‘亡羊’变成了‘王羊’嘛!”渐渐地,“亡羊王羊”这个说法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了人们闲暇时津津乐道的话题。 王屠夫买羊的事,还传出了很多版本。不过,在那些版本的故事里,王屠夫不再是王屠夫了,而是统一的都称其为王羊。 再后来,给王屠夫卖羊的那个朋友就搬走了。毕竟,王屠夫因为他的缘故,平白损失了三千文。还落下了个王羊的名字。 第7章 僧吹胡笳可种羊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国人的世界里,对修行的追溯和探究,几千年来,从未停止过。 尤其是吴先生笔下的大师兄,在菩提祖师门下学艺数年学到的身外身法,使得不管是修行者,还是后世的写手们,都无一例外的对着“身外身法”有着浓厚的兴趣,可以说是趋之若鹜。 大师兄在斜月三星洞学成归来以后,曾多次使用这个技能,留下了许多精彩的故事。 最开始是回花果山应对霸占自己地盘的混世魔王时,见对方凶猛,自己又是赤手空拳;于是,大师兄“拔一把毫毛,丢在口中嚼碎,望空中喷去,叫一声“变!”,即变做三二百个小猴,周围攒簇。” 而且,“那些小猴,眼乖会跳,刀来砍不着,枪去不能伤。你看他前踊后跃,钻上去,把魔王围绕,抱的抱,扯的扯,钻裆的钻裆,扳脚的扳脚,踢打挦毛,抠眼睛,捻鼻子,抬鼓弄,直打做一个攒盘。这悟空才去夺得他的刀来,分开小猴,照顶门一下,砍为两段。” 对大师兄的这个技能,吴先生的解释是“原来人得仙体,出神变化,无方不知。这猴王自从了道之后,身上有八万四千毛羽,根根能变,应物随心。” 等到大师乱了蟠桃盛会,盗了老君金丹,面对下界捉拿自己的一众天兵天将,大师兄也是“拉毫毛一把,丢在口中,嚼将出去,叫声“变!”就变了千百个大圣,都使的是金箍棒,打退了哪吒太子,战败了五个天王。” 当然,大师兄这一技能,多数是在需要群殴模式的情况下才开启的。西行的故事传开之后,人们在琢磨大师兄的武力值排行的时候,慢慢地便有人开始关注起大师兄的这个特别技能来,而且,焦点便是那句——“拉毫毛一把,丢在口中,嚼将出去”。 大师兄的化身是从本体身上扯了一个配件变化来的。于是,在几百年后,从西方,便传出了一个震撼的消息。有人从一只羊的身上提取了一个细胞,然后经过一系列复杂精妙的步骤,培养出了一头与那只羊几乎一模一样的羊:多莉。 消息一出,几乎是举世哗然。 然后,紧接着就是官方的解释。这只从实验室出来的羊,是克隆技术的产物。它没有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和母亲,虽然三只母羊参与到了孕育和代孕过程,但它仍然只是第一只母羊的复制品。 回过来说,多莉的出现,就是大师兄咀嚼后的毫毛,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这下,大伙儿都坐不住了。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一窝蜂地围着多莉打起了转转。别的不说,这个一比一的复制,放在医学上面可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真要能把多莉量产的话,只要不是脑死亡,长生不再是空想和传说。坏掉的躯体,只要割一补一就成了。 好在很快也有人站出来了,对多莉进行了质疑。即使只是在实验室里克隆了一个一比一的复制品,但它,是定义为本体的附属配件,还是定义为一个全新的生命个体?而且,这个复制品是不是具备学习的空间? 这话出来之后,所有的人都难以保持平静和淡定了,包括一开始大张旗鼓的支持者们。毕竟,这涉及到了伦理道德、生命本质以及科技发展方向等诸多重大问题。 所以,就有了一些类似《逃出克隆岛》的影视,试着和人们进行探讨。至于现在,这个叫克隆的技术,到底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各个地方,似乎都在三缄其口。 话说回来,多莉的出现,对于我们的老祖宗来说,这个多莉的出现,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远远达不到看稀奇看古怪的高度。 因为这个玩法,都是我们的老祖玩剩的东西。只不过被遮掩一段时间之后,被后世的人大惊小怪地拿来哗众取宠。 汉晋的时候,宋膺就从给世人讲过这个事。 说是在秦地的北边,有个名不见经传却依附于中原的部落。这个部落的人也不少,畜养的羊群也很多,生活远远超过周边的邻居。 但怪异的是,这个部落的侵略性并不是很强,而且,似乎还在下意识地掩藏自己的实力,甘愿当一支附庸。这让知道这个部落的人很是奇怪,想尽办法之后才套出了其中的原因。 据部落里的人说。早年间,他们的祖上在放牧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一群羊崽子。 但奇怪的是,这群小家伙的活动范围很窄,像是被束缚在一个圆圈里面,圈里面的草已经被他们啃得差不多了,露出了光秃秃的地面。 对牧人来说,每一只羊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但现在这群羊崽子却如此怪异。这让他们很是好奇。虽说不明白这群小家伙为什么会是这么个样子,但他们还是准备走上去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近以后,他们都愣住了。。这群羊崽子都不像他们平日里看到的那样——羊崽子是母羊生下的。 这些羊崽子的脐带还没有脱落,所有的羊崽子,脐带汇集到一处,深入到了地里。至于先前看到的羊崽子在原地转圈,也不过是因为脐带像绳子一样拴住了它们。 这番情形,让他们的祖上很是纳闷。而且,在连续观察一段时间以后,始终不曾见到有人来管理这些羊崽子。 再瞅瞅地上被啃得所剩无几的草皮,再放任下去的话,这些羊崽子绝对会生生的饿死。 于是,他们的祖上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动手剪断这些羊羔的脐带,将它们带到水草茂盛的地方去放牧。最起码,也不能看着这些羊崽子活生生的饿死,万一主人寻来了,把羊崽子还给他就是了。 哪知道,等他们一动手,剪一个脐带,羊崽子就死一个。好在有一头羊崽子是他们围过去的时候受了惊吓,凭借自身的力量挣脱了脐带,才活了下来,算是硕果仅存。 此后,令人惊奇的是,他们陆续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地理位置,都遭遇了相似的情况。 经过反复观察和不断尝试,他们逐渐摸透了其中的规律:那些脐带深埋于土地之中的小羊,万万不可贸然将其脐带剪下。 相反,应当采取驱赶或是制造巨大声响来惊吓它们的方式,等待它们的脐带自然而然地脱落。只有这样,这些脐带在土里的羊崽子才能如同家中饲养的普通羊羔一般健康成长,并接受正常的喂养照料。 于是,在日常放牧的过程当中,部落特意安排了专门的人员负责找寻这些从泥土中孕育而生的小羊崽。 一旦有人发现有小羊崽从地下冒出,便立刻修筑起高高耸立的栅栏,将它们紧紧围住,以防遭受猛兽的突然袭击。 正是得益于这些神奇的土生之羊,整个部落的人们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不再为温饱问题而发愁。 然而,关于这个神秘部落最终的落脚点究竟位于何处,宋膺却并未透露只言片语。 待到后来李二被尊称为天可汗之后,有个叫张守节的学者对这事进行了一番深入细致的考证,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件事最早发生在长安城的北边,但现在极有可能发生在广袤无垠的西域存在。 不过,张守节是怎么考证这事的,好像没人提过。但是,在后面的历史长河中,陆续有人提起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这事的地点无一例外都是西域。比方说明代才子张岱的《夜航船》。 后世的人现在不大用“西域”这个词了,《汉书》是这样定义“西域”的:“ 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馀,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东则接汉,阸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 自汉宣帝设立西域都护以来,广袤无垠的西域便成为了中原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原王朝在此地充分行使着对“西域”的管辖权。所以,对于多莉,真要是感到惊讶的话,也不过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罢了。 话说回来,在张岱的口中所描述的关于西域“种羊”的情况,比起宋膺所说的要详细得多。 宋膺知晓土壤之中能够孕育出羊,但那个时候的人们仅仅是守株待兔般等待着大自然的恩赐,让羊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然而,当张岱了解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西域地区已然开始尝试主动“种植”羊了。 那这种奇特的“种羊”之法究竟是如何操作的呢?张岱的记载就有着几分玄幻色彩了。而且还得懂得五行。 比方说种羊的日子,就很讲究。都是每年立冬之后的第一个未日。按照古人的说法,“未”属于土行,但也兼带了“木”的属性,能够承上启下。 到了这天之后,就要把事先准备好的肥羊拖过来,在选好的地方现场宰杀,然后再把鲜嫩的羊肉仔细切割成一寸见方的均匀肉丁,小心翼翼地埋藏于土地之下。 然后继续收拾好痕迹,免得被野狗野狼什么的动物刨走。第二年立春之后,再次选定一个“未日”。同时还得去寺庙邀约高僧。 等一切准备好之后,牧人们会和高僧一起来到头一年埋下羊肉丁的地方。这个时候,僧人们就会分工合作,有的手持胡笳吹奏出悠扬婉转、神秘莫测的乐曲,有的绕着埋羊地转圈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低声吟诵着晦涩难懂但又威力无穷的咒语。 在这般神奇的氛围烘托之下,原本埋有羊肉丁的那块土地,竟然会缓缓鼓起一个个圆润的泡泡,大小恰似一枚鸭蛋。 这种仪式会持续很久,直到过了几天之后,风把这泡泡吹破之后,看到羊崽子从地里钻出来,僧人们才会离开。然后牧人便会将这些小羊崽子汇成一群,赶着放牧。 中原地区百姓餐桌上美味可口的羊肉,大多都来自遥远的西域。所以,张岱随即总结说,而这种独特的生育方式,更是让人大开眼界,它完全超出了医家所熟知的胎生、卵生、湿生、化生这四种生育形式。 值得一提的是,通过这种方式培育出来的羊,其数量之多简直超乎想象,一只羊便能繁衍出众多后代,相比起备受关注的克隆羊多莉,实在是厉害得多! 多莉虽然也是一项了不起的科技成果,但却存在诸多隐患和不安全因素,比如早衰、健康问题等。然而,西域的“种羊”,不仅数量众多,还不存在那些令人担忧的问题。 不过,关于用于种植羊的到底是公羊还是母羊,亦或是有着其他特殊的讲究,张岱并未详细说明。他只是反反复复地提及需要在未日种下,并于未日收获,这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神秘莫测的意味。 除了张岱的记载外,还有一份更为详尽细致的“种羊”记录。 说是“种羊”的时候,首先需要极为小心谨慎地将羊皮剥开,拿出羊的五脏六腑之后,慢慢地去掉里面的羊肉。 等羊肉全部清除完毕,羊还是一只整羊。这个时候,再把先前取出的五脏六腑再次塞到带皮骨羊里。然后再把这只特殊的羊埋在泥土里。 第二年开春,第一次春雨之后,埋羊的地方,地面上就会有无数或大或小的泡泡。看到这些泡泡以后,就得赶紧去请寺里的高僧来做法。 等高僧到了以后,随着诵经吹螺伐鼓的声音响起,泥土里也会有动静。一只只的羊崽子会出现在泡泡里,然后伴随着僧人们的法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但是这些待在泡泡里的羊崽子,他们的脐带依然在泥土里。 等到再没有羊崽子出现在泡泡里之后,僧人们会停下手中的法事,休息上三天。三天之后,再继续请僧人持咒做法、吹螺伐鼓,然后一个个戳破有羊崽子的泡泡,割掉羊崽子身上的脐带。 脐带割掉之后,就可以驱赶着这些新生的小羊放牧,等到羊崽子长大之后,就可以食用了。 至于医圣,在总结这事的时候就更为夸张了。“种羊”的方式也就简单粗暴,没有张岱他们说的那么讲究。 这种神奇的“地生羊”种植方法共有三种:把羊脐种在土里,第二年可以得到羊;把羊胫骨种在土里,第二年可以得到羊;把羊角种在土里,第二年也可以得到羊。而且,这些种出来的羊都是可以食用的。 相较之下,当今那些在高科技实验室中精心钻研出来的复杂克隆技术,尽管听起来似乎充满了科学的神秘魅力,但又怎能比得上这古老而神奇的“僧吹胡笳可种羊”之术呢? 第8章 买羊待杀尔之谋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话,大多数情况下,是人们对一些为富不仁或者其他状况下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时候,自我安慰的一种精神胜利。 但要是说,如果是一只羊被杀死之后,那羊自认自己被杀的不是时候,然后立马向人索命,而且,还成功的报复了宰杀自己的主谋,听起来似乎就有些天方夜谭了。 可是,偏偏这事儿还是真的。就着实让人疑惑并惊讶了。 往年间,淮西有个小县,离京城颇远,因为地理的缘故,这个县的经济不是很发达,甚至可以说是落后。 落后到什么情况呢?拿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整个县里,除了百姓自己豢养的鸡鸭狗猪牛之外,连只羊都没有。 县邑的集市里,不光是没有羊肉出售,就连专门负责宰杀的屠夫,也只是听说过羊而已,从来没见过羊,也没有动手宰杀过羊。 某年,县衙新来了一位主簿。这主簿谈不上是饕餮之徒,但对羊肉也有点情有独钟。在县邑里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很是惦记自己以前吃过的羊肉美食。 于是,就让县衙的小吏告诉厨房,弄点羊肉回来解解馋。哪知道小吏在听到他的话以后,很惊讶地看着他,像是看稀奇一般。 主簿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催促着小吏赶紧去办理。小吏停着了半天,小心地问,“大人,您说的羊是何物?” 听到小吏的问话,主簿很是惊奇,“羊是何物?”于是,就和小吏聊了起来。 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主簿很是感叹,脑子也转的飞快。《左传》说,“祭以特羊,殷以少牢”。“四时祀以一羊,三年盛祭以羊、豕。殷,盛也。” 哎,来这里前,知道县里穷啊,没想到会穷成这个样子。这羊,可是进献祖先、四时祀仪的圣物。“食于其母,必跪受之,类知礼者”,“有角而不任,设备而不用,类好仁者”,“执之不鸣,杀之不啼,类死义者”。 要是上官知道县里一只羊都没有,然后拿着梁惠王和杨朱的对话来考究。岂不是平白无故的栽倒在坑里了?这得想个办法啊。 当即,主簿就一边叹着气,一边领着小吏找到了县令和县尉,三人在县衙里开了个班子会,讨论一下,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县令和县尉到县里任职的时间比主簿早一些,因为县里没有羊,在上级巡视县里开展的祭祀活动中,还被呵斥过。在听了主簿的话以后,两人的眼睛齐刷刷的亮了,直夸主簿“有文化”。 当然,大家心里更清楚,三个人都是好久时间没吃过羊肉了,但总不能给下头的人交代:“老爷我,这段时间渴羊肉渴老火了,你们去想办法弄点羊肉回来解解馋。”万一传了出去,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在一番交流之后,三人都觉得在祭祀和招待上级的贵客,以及公事需要时,没有羊,是个大问题,但买羊的钱又不好从公款里列支。 于是,当着吏员的面,三人就拿定了主意。由县令、县尉、主簿三人自掏腰包,让人从临近的郡县调了一批羊子回来圈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仅如此,三人还让小吏拿笔记了下来:这些买回来的羊,除非是遇到重大祭祀活动,或是来了尊贵客人,又或是官府有所需求之时,根据实际情况三人点头以后才能宰羊,否则的话丢一只羊,当事的人就要自掏腰包赔两只羊。 这个规则提出来以后,县衙的吏员们对三位大人都是竖起了大拇指,一心为公,不增加基层负担。 但实际上,三人也有着自己的小心眼。这羊是三人凑钱弄回来的,宰杀的时候三个人通通气,祭祀或者是待客之后,吃肉喝汤的时候谁也不会落下。 从第一批羊弄回来,三人是这样做的。久而久之,这种不成文的默契竟逐渐演变成了专属于他们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过了一两年之后,某天下班后,主簿还没有走到家门口,就远远地听见妻子在屋里欢笑的说话声。等进了门,原来是自己的小姨子千里迢迢的过来了,专程探望她的姐姐。 “他乡遇故知”本就被古人列为人生四大喜之一,何况是亲姐妹呢?看到妻子和小姨子时不时地又哭又笑,也挺感动的。血浓于水嘛! 于是,在和妻子及小姨子打过招呼之后,主簿就让人准备晚宴,计划闹闹热热地招待一下小姨子,也让妻子高兴高兴。毕竟,妻子跟着自己来到这个穷县,虽说是官夫人,但平日里的生活还是比不上在丈人家的时候。 再说,妻子跟着自己到这里以后,素来知书达理,和县令县尉他们的后院处理的相得益彰,从来没给自己拖过后腿。 现在,小姨子来了,可不能失了妻子的颜面。 哪知道,等主簿把自己竭力的菜单报给妻子之后,妻子却有些不乐意了。 主簿赶紧解释,“不知道妹妹要来,县里穷,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 “前几次你不是给我还带过羊肉吗,找不到更好的饭菜,莫非连点羊肉也没有?”听着主簿的解释,但妻子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男人嘛?都还是很好面子的。何况妻子这话还是当着小姨子的面说的。虽然明知道要是宰了一只羊来招呼自己的小姨子,有点不符合当初自己和县令县尉约下的规矩。 但要是自己现在跑过去跟县令县尉说,老兄,我想宰一只羊招待小姨子,主簿又觉得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 于是,主簿咬咬牙,心一横,就让仆役从羊圈里拖了一只羊出来,杀了做菜,招待小姨子。县令、县尉那里,也没去知会一声。 整整一只羊,红烧的,清蒸的,白切的,等等是应有尽有。主簿还亲自操刀,弄了一道碳烤羊腿。 等羊腿端上桌的时候,表面金黄、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的羊腿把小姨子感动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直说“姐夫你太好了。” 有好菜自然也就有好酒。这餐晚宴,主簿可是把自己到这里以后所有的资源都调动了。一家人围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 酒足饭饱之后,再说会儿话。主簿就把妻子和小姨子让进了内室,让姐妹俩说说话,自己就爬到了外屋的床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五更时分。梦里,正在携着妻子小姨子外出踏青的主簿,突然被床榻下一阵凄惨的羊叫声给惊醒了过来,那叫声异常悲凉,仿佛带着无尽的哀怨和痛苦。 迷迷糊糊地主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不由得怒火中烧,气呼呼地伸手用力拍打床板,并大声怒骂道:“该死的畜生!深更半夜叫什么叫,扰了老子的清梦!” 可是,任凭主簿如何破口大骂,那悲哀的羊叫声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依旧断断续续地在房间里回荡着。 过了好一阵子后,主簿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羊爬上了床铺,气势汹汹地将尖锐的羊角抵住了主簿,并疯狂地撕咬起来。 而且,这羊一边撕咬还一边口吐人言:“当初把我们这些羊买回来饲养以待宰杀,可是你出的主意啊!不仅如此,你们几个人还信誓旦旦地做了约定。可是今天,你却违背了誓言,宰杀了我。” “按照原本的计划,我本应是祭社才会被宰杀。可你倒好,为了讨好你的小姨子,竟然提前将我斩杀,用来设宴款待她。你这样的行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这头愤怒至极的羊越说越来劲,继续咆哮道:“因为你的一己私欲,我不仅丧失了参加祭社的宝贵资格,更是陷入了这不忠不义的绝境之中。所以今天,你必须要拿命来偿还!” 被一只羊抵住并要赔命。主簿整个人都呆了。这叫什么事呢?不过,这羊说的也是事实。当初自己三人约定养羊宰羊的时候,名义上是说为了祭祀什么的需要,实际上还是自己几个人嘴巴馋罢了。 至于羊说的自己为了讨好小姨子这事,更是感觉衣服都给撩开了,怂的主簿是哑口无言。顿时,主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半响过后,主簿吞吞吐吐地说:“你……你说得对啊,这……。只是……可否恳请您高抬贵手,容我先进屋去跟我的妻子交代一番,也好让我妥善地安排一下身后之事呢?” 瞧着主簿结结巴巴的样子,那羊却得理不饶人了。不但一点怜悯之意都没有,更加吹胡子上墙了:“宽恕你一点点时间,你把我拖出来宰的时候,可曾想过让我活到祭祀的那天。你能做初一,我就不能做十五啊!” 一人一羊相互抵着弄了半天之后。主簿见事不可为,下蛮挣扎着推开羊,匆忙跳下了床榻,冲到内室门口,一边用力拍打着门,一边高声喊着妻子的名字。 可是,任凭主簿怎么用力拍门,怎么撕破喉咙高喊,妻子那边却没一点回应。 原来,晚上吃饭的时候,妻子和小姨子心情心情格外愉悦,兴致勃勃地开怀畅饮,不知不觉间就多贪了几杯美酒。再加上姐妹俩相谈甚欢,一直聊到了夜半时分才罢休,而后便双双沉沉睡去。 就像主簿,若不是被床榻下的羊叫声惊醒,估计也会睡到太阳晒屁股才会起床。所以,尽管主簿把门拍的阵阵响,屋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这时,那只羊也抵了过来,逼迫着主簿偿命。主簿也是急了,大声喊到,“我一时糊涂,提前宰杀了羊,现在被羊追命。现在就要离你走了,临行前想和你道别一声,哪知道你不做声。” “夫妻一场,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哎,我死之后,你不要改嫁,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或许是主簿最后的喊声惊醒了内室里睡着的妻子。等妻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勉强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费力地打开了房门。 眼前的景象吓得妻子花容失色,主簿倒在外屋里,身下是一滩血迹。听到姐姐的尖叫声,小姨子也醒了。姐妹俩看着倒下的主簿,也都是害怕的不行。连连尖叫声不断地从姐妹俩的口中发出。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县衙的人都听见了姐妹俩惊恐万分、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等值班的小吏跑过来,看见死去多时的主簿,也是惊骇得不得了,这可是人命官司,何况死者还是主簿。 很快,县令和县尉也赶了过来。衙门的人手全部围绕着死去的主簿打转。 除了主簿的妻子和小姨子,住的离主簿最近的值班小吏说,“清早的时候,听见主簿在屋里像是在和什么人争吵,但是,没有看见外人进来。” 当时正在值班的小吏战战兢兢地说道:“今儿个早上,我隐约听到主簿大人好像在跟谁激烈地争吵着什么事儿呢,可我四处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外人进入过这里呀。” 听到值班小吏的话,大家又绕着主簿的住处转了一圈,确实,没有外人的踪迹。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眉头紧皱。 这时,主簿的妻子和小姨子也平静下来了。主簿的妻子说,“早上迷迷糊糊地听见丈夫大喊,被一只羊追着索命,等她开门的时候,发现丈夫已经死了。” 看着主簿的妻子和小姨子犹还带着几分醉意,再说,平日里主簿和妻子关系又很好。如果按值班小吏的说法,姐妹俩是主簿死亡的最大嫌疑,可县令和县尉,怎么也无法确定主簿到底是怎么死的。 但是,作为在朝廷挂上名字的官员,主簿的死,总的有个交代啊。于是,在县里给上级的报备里,主簿的死因就变成了操劳猝死,绝口不提主簿妻子说的被羊追命。 等主簿的丧事办完之后,主簿的丈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年岁不大,和主簿又没有子嗣,就动了让女儿改嫁的心思。毕竟,主簿的死因还是有些怪异,让女儿这么呆在夫家也有点不舒服。 让人惊奇的是,每当有媒婆登门,试着游说主簿妻子的时候,当天晚上,主簿的妻子必定会梦见死去的主簿满面怒容地责备自己。 再后来,主簿的妻子就一直在夫家守着贞节,直到寿终正寝。 只是,那只逼死了主簿的羊,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就没人知道了。或许,里面还隐藏着某些故事,时过境迁,谁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回事呢? 第9章 坐得盗罪化青羊 大唐时,国际大都市长安城有着一种独特的习俗。每年元旦过后,城里的居民都会自发的按照某种顺序轮流设宴,热情款待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 而且,这样的聚会,还有一个专门的称呼——“传座”。 当然,考虑到安全生产的隐患,这样的聚会大多是街坊为单位来组织的。参加聚会的人员也多是邻近的街坊,亲戚朋友则是少量的代表。 毕竟不比乡下,在商业气氛极浓的长安城,做不到一村一寨以宗族形式的团居。再说,远亲不如近邻,同一个街坊,大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聚聚会,拉近下关系,总是有好处的。 这一年,东市里,轮到制笔工匠赵士家充当东家,负责操办这次的聚会。 赵士做事向来细致周到,早在数日之前,便精心准备好精美的请帖,亲自送到各位街坊手中,郑重其事地与大家约定好时日。 说来也巧,就在赵士广发英雄帖的前几日,从城外搬来了一户人家,就住在赵士他们那个坊里。 等到赵士登门送请帖的时候,这户人家心里很是激动,万万没想到自己才住上几天,就有街坊请吃饭,再说往日里也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对聚会充满了好奇。 于是,到了约定的那天,这位新邻居早早地就登了门。 听到家里人说大清早就有客人登门,正在家里忙活准备的赵士很是意外。往日里,大伙儿都是快到饭点时才过来,今天是哪位客人呢,来这么早? 等赵士到了自己门口,看着站在外面的新邻居。赵士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满脸堆笑地将其迎进屋内。 走进院子,看着赵家人忙忙碌碌地还在布置准备,这位新邻居也醒悟过来自己来早了些,连忙向赵士说着抱歉,准备离开等下再上门。 但来的都是客,总不能因为自己还没准备好就让客人先行回避一下再来的道理。赵士挽着新邻居的手,邀着他进了书房,又着人上了茶。 一开始,在书房里,主客之间还有些拘谨。但是很快便打开了话匣子。两人从长安城近日发生的奇闻异事,到坊间流传的趣谈传说,无所不聊。 兴致勃勃之间,不知不觉便多饮了好几杯清香扑鼻的茶水。又闲坐了片刻之后,那位客人突然感到腹中一阵翻腾,想必是方才茶水喝得多了,此刻只觉内急难耐。 于是,他略带歉意地向赵士拱了拱手,轻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在下需要去方便一下,还望赵兄见谅。” 赵士连忙唤来一名仆役,让他带领客人朝着茅房走去。 或许因为这里是长安城,寸土寸金。赵家的茅房外面,紧挨着的是一间宽敞的杂物间。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有臼碓这样常见的器具,还有一些其他杂七杂八、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要想抵达茅房,就必须先穿过这个杂物间才行。 按照仆役的指点,那位早早到来的客人急匆匆地穿过杂物间,走进茅房解决自己身体所承受的“负担”。 等他卸完货从茅房出来,再度经过杂物间的时候,不由的愣住了。怎么在自己解决内急这段时间里,杂物间里多了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穿着青色裙子和白色上衣。大约只有个十三四岁,看着眉清目秀,还很识礼。但怪异的是,小姑娘的脖子上却系着根粗实的麻绳,然后牢牢地拴在了碓臼上。 收到赵士的请帖后,自己也打听过。这赵士,在东市里也颇有名望啊,风评也不错。怎会无缘无故将这么一个小姑娘囚禁在茅房旁边的杂物间里呢? 难道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时间,各种猜测涌上客人心头,让他感到既震惊又疑惑。 然而,还不等客人启齿询问,那个青裙白衣的小姑娘倒是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还请客人不要怪罪,我是赵家的女儿。往日里,自己一时糊涂,背着双亲从他们的箱笼里偷偷拿了一百钱,想着能去买些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 “哎……不曾想那些钱还没用出去,我自己倒先死了。” “那一百钱,被我藏匿在了厨房西北角的墙壁之中。虽说那些钱未曾动用分毫,但终究是未经告知便擅自取用,因此受到的惩罚。今日,也只能以我的性命来偿还亏欠父母的这笔债务了。” 小姑娘的话说完之后,瞬间变成了一只青色的羊,但是脖子是白色的。而那条拴住她脖颈的绳索,依然紧紧系在碓臼上,未有丝毫松动。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姑娘说自己因为不告而取受到惩罚变成一只羊,而且,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小姑娘还说,自己将会被杀掉来偿还亏欠父母的债。 顿时,客人的头上是冷汗直流,两只脚也像是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他的目光紧紧盯在那只拥有白色脖颈的青羊身上,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朝着门口倒退而去。 好不容易退到了门口,他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转身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看到在外面候着他的赵家仆役是一头的雾水。 等他一脸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冲进书房。赵士家院子里布置的那些聚会准备的物品,也不知被他带翻了多少。 好不容易扶住了桌椅之后,他嘴巴张的大大的朝着赵士“啊啊啊”了一阵,但一个完整的词都没吐出来。 看着客人惊魂不定、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赵士不由地大奇,“这不过是去上个茅房,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难道上个茅坑还上出花来了不成?” 还不等赵士开口,这时,先前领着客人去茅房的仆役也跟着过来了。说不知道客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刚才急匆匆地从茅房跑出来,把院子的布置都撞翻了好些。 听到仆役的禀报,赵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连忙开口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瞧把你给吓得,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了!莫不是我这家中藏有什么妖魔鬼怪,将你惊吓成这般模样?” 然而,那位提前登门的邻居似乎还未定下神来,整个身子依旧像筛糠一般,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听到赵士问自己,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朝茅房方向指了指,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家……你们家杂房里……有个小姑娘……突然变成了一只羊……而且……而且她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根绳子……被牢牢地拴在了碓臼之上!” 听到这番荒诞不经的话语,赵士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微皱,面露怀疑之色:“我说老兄啊,这话可不能随口乱说呀!” “哪有什么人家的小姑娘会无缘无故变成羊,还被人用绳子拴起来呢?”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难说啊。” “你这话,既是在说我们家会妖术,又是说有拐卖人口,这个罪名,我们家可是承担不起啊。” 赵士的话,把客人急坏了。他高高地举起右手,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我对天发誓,如果我说半句假话,就让我遭天打雷劈!” 紧接着,他便语无伦次地将自己刚刚所见到的事情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但是,对于客人所说的一切,赵士却是打心眼里一点儿都不相信。他心里暗自琢磨着:“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竟能说出如此荒唐之言。” 要知道,就在客人方才去茅房那会儿功夫,家里人告诉他已经把羊给买回来了。因为屠夫尚未到来,所以赵士便吩咐下人先把羊牵到杂物间里拴好。 那可是实实在在、活蹦乱跳的一只羊啊,怎么可能转眼间就变成一个小姑娘呢?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况且,这头羊明明白白就是买回来打算做菜用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这件事儿呀。青天白日的,哪里来这么多鬼话呢? 眼见赵士仍然半信半疑,客人不由得更急了。不过,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再次把一开始看到的情景重新描述了一遍。 随着客人越讲越是详细生动,赵士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双眉紧蹙,嘴唇微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震惊和疑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客人滔滔不绝的讲述声。 过了许久,赵士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但他心中的波澜却丝毫未减。犹豫再三后,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向客人追问:“你口中所说的那个由小姑娘变成的羊,她究竟长什么样呢?” 赵士声音微微颤抖,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听到赵士的问话,客人先是一怔,随后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那颗依旧狂跳不止的心。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小姑娘的身影,然后缓缓睁开眼睛,仔细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那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个瓜子脸,高鼻梁,头上还插着根叉子……”客人说得绘声绘色,仿佛那小姑娘此刻就在眼前。 当赵士听完客人的叙述之后,整个人瞬间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一般,彻底呆住了。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客人,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因为根据客人的描述,这个小姑娘竟与他两年前不幸夭折离世的亲生女儿长得一模一样!那熟悉的面容、灵动的神态,无一不让他感到心如刀绞。 见赵士愣着不做声,客人误以为他对自己的话仍心存疑虑。于是,客人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郑重其事地对着天空赌咒发誓道:“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说谎就让我不得好死!喝水被呛死,吃饭噎死……总之,让我遭受世间所有最惨的报应!” “你也知道啊,我才刚刚搬到这里没多久,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你们家呢。”那位客人一脸诚恳地说道。 接着他又继续讲道:“那个小姑娘可是亲口跟我说的哦,她说她偷走的那整整一百文钱呀,就悄悄地藏在了您家厨房西北角的墙壁里头呢!要不咱们就这样,现在马上一块儿过去瞅瞅,看看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儿,这不一下子就能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啦嘛!” 见到这位客人说得这般斩钉截铁、信誓旦旦的样子,赵士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但还是当即站起身来,带着客人一同朝着自家的厨房走去。 他们俩按照客人所描述的位置,在厨房西北角的墙壁处仔仔细细地寻找起来。嘿,你别说,还真让他们给找到了! 在一处不太显眼的墙缝里,塞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这个小布包上面沾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上去好像已经被放在那里很长时间了。 赵士小心翼翼地将小布包取出来,轻轻吹去表面的尘土,然后慢慢地解开了包裹。当他看清包里的东西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百文铜钱。 这时,赵士的老婆听到动静后也匆匆赶了过来。等她听完丈夫和客人讲述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跑到茅房外的杂物间,抱着那头有着白色脖颈的青羊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失声恸哭,哭声凄惨无比,听到哭声的人都忍不住鼻子发酸。 这时,赵家邀请的宾客们也陆陆续续来了,看着赵士的老婆抱着一只白脖青羊在院子里失声痛哭。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满是诧异和疑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大伙儿就知道了赵士的老婆为啥抱着那头白脖青羊哭了,私下里嘀咕什么的都有。 出了这么一摊子事,赵家精心准备的宴会自然也就不得不取消了。赵士挨个向街坊们赔礼道歉说迟些日子再招呼大家。 等到客人们都走了之后,赵士看着犹在院子里抱着那头羊的妻子,心里也是哀叹了一声。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商议了一番之后,赵家连夜就把这头白脖青羊送到了附近的佛寺,当着长生羊供了起来。还请僧人到家里专门做了一场法事。 在这之后,赵士一家隔三差五就会去寺里瞧瞧,供上些布施,皈依了佛门。 后来,那头羊怎么样了,没人知道,或许,在佛寺里自然老死了。赵士一家,后来则搬离了东市,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了。 第10章 妄自拔舌犹可追 武德年间,京兆府有个叫潘果的人,尚未弱冠便出任了都水监的小吏。 别看这都水监明面上只是掌管舟船及水运事务,但对潘果来说,那却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得志。 因为年少,又有眼色,很快,潘果对自己的业务就熟络络,再加上上下又会打点,跑现场又多,很多时候,都只需点个卯,然后招呼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所以,潘果的班,上的是极为悠闲。 和后世人沉迷于虚拟的游戏世界差不多,大丈夫不能在疆场横刀立马的时候,大多会在田猎这事上找乐子。潘果也是如此。 某天,潘果在衙门点个卯之后,托着要到河道现场瞧瞧,便早早的翘了班,邀上了一帮伙计出城进山打猎。 从城门到进山的路上,有一处坟地是必经之地。大伙儿说说笑笑的从坟地边路过。眼尖的潘果发现那坟地中间,有一只肥美的羊正在那里吃草,对路过的众人毫不在意。 于是,潘果就开口和大伙儿说,这样想必见多人了,看见我们这么闹热都没受到惊吓,兴许养它的人,是经常牵着它到人多的地方。 对潘果的说辞,再看看坟地里的那头肥羊,大家都点头称是。 不过,大家对这头肥羊,也仅仅只是看了看而已,继续往山里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还是怎么的,一行十来人进山之后,在山里折腾了大半日,连根鸟毛都没瞅见。 眼见天色不早了,潘果让大家清点了下人数,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等走到那处坟地的时候,众人发现,那头肥羊还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待着。 看着那羊,就有人说,咦,这头羊莫非是走失了的?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见它主人把它牵回去呢? 或许这话触动了潘果。今天,伙着一大群人出去,一身汗不说,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树枝给挂乱了,关键是连根鸟毛都没捞着,心里本来就有些不舒服。 于是,潘果就站直身子四下瞧了瞧,没人啊!“兴许是别人不要了的,要不,我们把它牵过来,今天打打牙祭,都累了一天了。” 潘果的话一出来,一群少年人都动了心思。是啊,肚子都快饿瘪了,搞点羊肉补下,也不错呢! 很快,大家就统一了意见,排兵布阵起来,你们几个左包抄,他们几个右跟上。不多时,坟地里的那头肥羊就被整到了潘果面前。 看着眼前膘肥肉厚的羊,潘果解下身上的腰带,套在肥羊的脖子上,夹在人群中间拖着羊往回走。 刚走上没多远,这头肥羊突然“咩咩”地叫了起来,把前面拖着腰带的潘果吓了一大跳。 回头看着羊,那羊还在叫。顿时,潘果的心里就有些咯噔起来。虽说开始自己说这羊兴许是主人不要了的。但万一这羊是走失了的呢?现在,羊“咩咩”的叫着,要是它的主人循着声音找了过来,看见羊被拖走,不也是个麻烦事吗? 而且,我们这伙人是出城打猎,要是过路的人看见我们拖着只羊,还和羊的主人争执起来,岂不是是个笑话嘛。 再说,自己还有个官身,传出去了也不好…… 想到这里,潘果眉头紧皱,眼珠子连续转了好几下,掏出了身上的刀子,朝着自家的同伴扬了扬,示意他们帮忙扳开羊的嘴巴。 想到这里,潘果眉头紧皱,眼珠子一转,迅速从身上掏出随身携带的锋利刀子。然后他向身旁的同伴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帮忙掰开羊的嘴巴。 看到潘果的动作,同伴们也是心领神会。一拥而上,把羊摁在地上,帮着扳开了羊的嘴巴。潘果伸出手拉出羊的舌头,手起刀落,齐根把羊的舌头给割了下来,扔在地上。 可怜的羊被割掉舌头之后,鲜血立马从嘴里冒了出来。不过,不管它怎样扑腾乱踢,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这样,一群人把这头无法再出声的肥羊慢慢的带回了城里。 当天夜里,大伙儿寻了个宽敞的地方,亲手结果了这头肥羊。还弄来了柴火和美酒,搞起了篝火晚会和烤全羊,一直闹到快宵禁了才停止了闹热。整整一头羊,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至于这头肥羊,是他们从路边捡来的,还是不告而取的,大伙儿都把这事给忘记了。 过了一年之后,在都水监,某次给上司汇报的时候,潘果发现自己突然间说话有些不利索了,被上司狠狠地批了一顿。 回到家以后,潘果拿出镜子,对着自己的嘴巴照了照。一下子就慌了,嘴里的舌头竟慢慢变小了。 于是,潘果就赶紧去医馆,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医生。听到潘果的描述,郎中让他张开嘴,可瞧来瞧去,郎中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自然也就无法开出方子。 在潘果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话不利索之后,慢慢地,没过多长时间,他的舌头居然完全萎缩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哑巴。 不能开口说话,潘果的工作自然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最起码,自己的方式是对的别人的方式是错的,然后非要被压着按错的方式去做的时候,潘果也无法当场辩驳。 在连续背了几次锅以后,潘果咬了咬牙,向上司递交了辞呈,主动结束了自己原本还算顺遂的仕途生涯。 不过,当时都水监压在潘果身上的担子是蛮重的。潘果这一辞职,上头一时间又没找到合适的人,潘果负责的富平县,所有的事务一下子就转到了富平县衙身上。 对潘果的辞职,富平县衙事先心里也没有准备。手忙脚乱地找到都水监说理,都水监也打起了太极,我这儿也一时没人,你们县里自己想办法。 都是措手不及,一时间哪里想得到办法呢?转来转去,富平县的事就落在了县尉郑余庆的头上。这下,老郑可不高兴了。等到老郑听说潘果那小子辞职是因为变成了哑巴,老郑立马就找到了县令。 “大人啊,我说这潘果,可不地道啊。要撂挑子,总也得先和我们几个通通气。再说啦,平日里,你也挺关照这小子的,怎么能这么耍咱们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人不干了,那都水监一脑壳的包都没说,老弟啊,你急什么急?” “大人,不是我搬弄是非,关键是这小子不厚道。我听说,辞职的时候,给都水监报的理由是自己变成哑巴了。” “你想想,往日里,这小子见到您的时候,可是油腔滑调的狠呢。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成哑巴呢!我就不信。” 听到老郑这么说,县令也是呵呵一下。潘果辞职的理由他也听说了,心里也觉得有些荒唐可笑。 “老弟,你是个什么想法?” “不如我们把那小子给叫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县令一开口i郑余庆就把早就打好的主意拿了出来。 看着郑余庆早有准备的样子。县令也是动了心。是要把这家伙给叫过来瞧瞧,这几天,老子也是忙得抓脚板皮了。 见县令有些意动了,郑余庆当即就让人去寻潘果。同时,也请县令给都水监知会一声,虽说潘果辞职了,但好歹别人也混过一段时间,落人口实也不太好。 等到潘果进了富平县衙,看着堂上坐着的父母官和都水监的人。顿时是一头的雾水,我都辞职了,你们寻我干什么呢? 再等到上面这伙人是好奇自己辞职的理由,所以才把自己找过来。潘果不由地一阵苦笑,雪中送炭锦上添花都可以啊,我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们这不是落井下石吗?好歹以前还打过交道啊。 潘果恼怒的张大嘴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舌头,你们不是不相信吗。来来来,你们看看,我是不是没了舌头成了哑巴。真他妈的是伤口上撒盐啊。 瞧着潘果义愤填膺的样子,在场的人也是大奇,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舌头说没就没了呢? 不过,事情虽然是老郑起的头,但老郑还是很细心。在潘果转过一圈之后,他把潘果召到了自己面前,凑近了细细查看了一遍:潘果的舌头也不是全没了,舌根那里还有豆丁那么大一点点。 等郑余庆把自己观察的东西抛出来以后,大伙儿是更加议论纷纷,都在想潘果这舌头到底是怎么没的。 对众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追问,潘果也是一脸的无奈。说实在话,潘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舌头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在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纷纷的时候,潘果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想起了一件事,去年和同伴们出城打猎的时候,因为害怕羊的主人寻来,他动手割掉了那头羊的舌头。 想到这,潘果赶紧问县令要来纸笔,把自己的猜想写了下来,递给了县令。 看着潘果递上来的纸状,县令的眼睛也一下子直了。随即就把潘果写下的东西传给大家一起看。 大伙儿看过之后,都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潘果的舌头和那头羊的舌头有什么关系呢?但是,如果没有关系的话,潘果的舌头又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又是闹热了一番之后,还是县令说话了。“潘果啊,虽说我们读书人不太认可释家的说法,但是,你这事,倒还真有点像释家说的因果。” 说到这里以后,县令又转头看了看在场的人。“这小子呢,素来很机灵,遭受这个劫数,也是难为他了。还请同僚们做个见证,说不定结了因果,也是好事。” 听到县令这么说,大家也是点了点头。 于是,县令就接着说,“潘果,我看你这事,还得去寺里走走,请寺里的大师说说。” 县里话里的意思,潘果也是听明白了。等到从县衙里出来,潘果立马去了离家最近的佛寺,把自己的事情给寺里的住持一说,还供上了许多布施,为那头被自己割下舌头的羊祈福。 至于住持叮嘱的五戒,潘果也是牢牢地记在心里: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在听从住持的一番教诲之后,潘果还从寺里请了一尊佛像供在家里,每天早晚诵经念佛。平日里的机灵劲,也全用在了修桥补路,与人为善上面。 就这样,过了一年之后。潘果惊奇地发现,自己那仅剩豆丁大点的舌头像是发了芽一般,又慢慢的长了出来。而且,没过多久,就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自己也能开口说话了。 这奇迹般的变化,让潘果欣喜若狂,急匆匆地跑到了县令家,又哭又笑地向县令禀告了自己的舌头失而复得的事。 看着潘果疯疯癫癫的样子,县令也是感叹,自己不过是提点一下,不曾想还真应了。此时,听闻此消息的郑余庆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门,便瞧见了已经能够重新开口说话的潘果,心中满是惊讶与好奇。 对于潘果这个人,县令向来怀有一颗爱才惜才的心。见到潘果恢复了正常,于是,县令就和郑余庆商议了一下,让潘果当起了住地的里正。 曾经那些嘲笑潘果变成哑巴的街坊邻居们,此刻也纷纷收敛了昔日的戏谑之心。毕竟,一个人的舌头居然能够失而复得,这若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又该作何解释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关潘果这段传奇经历的故事被人们口耳相传,越传越广,越传越远。 转眼间已到了贞观十八年。一日,有人偶然间向当时身为监察御史的郑余庆问起此事是否属实。 只见老郑轻抚着胡须,脸上洋溢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缓缓回答道:“说实话,我也不晓得这件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但我确确实实亲眼看到过这件事。” 郑余庆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这世间之事,本就无奇不有,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深究其中的真假呢?” 或许,老郑的这段话,才是真的! 第11章 祖孙三代轮为畜 释道之争的时候,为了证明各自的说法更有道理,不管是释家还是道家,对轮回之事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然后就留下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故事。 而且,涉及这些故事的人物都是有名有姓,讲故事的人信誓旦旦确有其事,听故事的人也觉得这事就发生在自己的生活中。 比方说在鄱阳石门,屠宰行里就有一个姓羊的人,叫羊六。他们家也是父传子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屠宰羊马为生,在石门也算是屠夫世家。 不过,在羊六当家的时候,他还倒没有把活计传到自己的儿子手里。平日里,屠羊宰马都是羊六亲自动手,儿子顶多就是帮着烧烧水收拾下现场什么的。 街坊们都笑话羊六是在家里称孤道寡,不肯放权。就像古代的那些王位继承,老家伙没挂掉,小家伙上不了位。 对街坊们的调侃,羊六也不在意,老子现在还很硬扎,这么早就把权交了,闲下来也没事做,万一后头还要看儿子媳妇的脸色吃饭,坐在一堆一块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趁着身体好,多挣点钱。 至于羊六的儿子,对羊六在前面撑头,说没有想法,也是扯谈。不过,羊六终究是自己的父亲,万一自己忤逆了,可是大罪。他愿意撑着就撑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庆元二年二月。这天早上,天还没亮,羊六就早早起了床,叫过儿子烧水,自己从后院里拖了几只羊出来。 一番熟练的操作之后,天色也大亮了。羊六让儿子卸开自己临街铺面的板子,摆在台阶上当着案板,又从屋里拿出杠子立在案板外面。 等儿子把宰杀好的羊从屋里搬出来后,羊六在案板上将那些羊切开好,叮嘱儿子把分好的羊肉挂在杠子上。自己则坐在案板后等着主顾上门。 哪知道等儿子刚把肉挂好进屋,这时,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道士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大摇大摆地把手里的破扇子往坐在的羊六面前一送,“居士,打发点小钱咯。” 大清早的,自己的铺子都还没开张,就有人找自己讨钱。羊六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伸手就把道士的扇子推了回去,站了起来。 这一站起身,羊六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眼前这道士,虽说手里拿的是个破扇子,但身体颇为健壮,面色也是红润,一点缺衣少食的样子都没有。 顿时,羊六就开口骂道,“我说你这人,身板也不小,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看样子也不像是有三病两痛。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放的下身子,哪里讨不到口吃的呢?” “你要是真有个三病两痛在身上,就算我今天还没开张,打发点给你也不是没问题。” “但你这样子,明显就是好吃懒做,一天到晚这里讨那里讨,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去去去,一边去。我最恨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一文钱都不会给你的。识相点,赶紧走,不要再到我这里讨骂挨了。” 说着,羊六从案板后走了出来,动手驱赶道人。 那道人见羊六走出来驱赶自己,也恼怒起来了。他把那把破扇子往腰里一插,抬起手指着羊六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道人我今天到你这里讨钱,也是不忍心看着你们家儿子杀父亲、父亲杀祖父,整整三代人都这么轮回道畜生道。偏偏你还不识抬举啊!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听到道士这么恶毒的诅咒自家祖孙三代,羊六是气得浑身发抖,“你给老子赶紧走,大清早的,老子也不想看到有血光之灾。你再不走,老子一家伙打死你。” 看到羊六气的额头青筋直冒眼睛通红,那道人却不依不饶。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今天晚上要杀的那只羊,又是你父亲投的胎。杀了之后,要送给姓蔡的人吃,真是可笑啊。” “这些你们家的杀业,不信道人的,有的是你们家的。” 听到道人仍然这么喋喋不休,盛怒的羊六二话不说,随手操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劈头盖脸就朝那道人打去。 “娘的,你这道人实在可恶,老子将你打死了再报官,也难消心里这口气。” 就在羊六挥起木棒,朝那道人头上砸去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那道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夹着羊六盛怒之气的木棒狠狠地砸在地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扬起了一大片尘土。 羊六的手也被这木棒震得发麻,有些拿捏不住。不过,这木棒倒好结实,吃了羊六这股力气,竟然没有震断。 飞扬的尘土落下之后,道人 的影子都没见到。羊六只当是那道人看见自己真的发狠了,脚底抹油跑了。 冲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羊六是七窍生烟,嘴里犹自骂个不停,“真他娘的晦气!你个狗日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有种别跑啊!不然老子今天非得把你全身的骨头都给拆散架了不可!”说完,他又愤愤不平地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 说来也倒是奇怪,自从那个道人凭空消失之后,羊六今天摊子上的生意倒出奇地好。没过多久,自家的铺面前便挤满了前来买肉的顾客,那些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好像生怕抢不到手一般。 还不等衙门里的差役们下班,羊六大清早宰杀的羊肉就已经全部销售一空。看着空空如也的杠子和案板,瞅瞅篮子里那些沾着油腥的铜钱,羊六是笑得合不拢嘴。 往日里,自己不管是杀一头羊还是几头羊,从早卖到黑都总会剩下个半边肉。要不是衙役们下班之后,蔡五爷家的厨子过来拿走最后的半边羊。真要让自家里把那剩下的半片羊肉处理了,羊六可是舍不得。 但今天,蔡五爷家里,可能就用不上了咯。不过,生意好,心情也就舒畅无比。蔡五爷家今天用不上羊肉,又有什么关系呢? 闲下来的羊六还和街坊们拉起了家常。不知不觉地,天色就暗了下来。羊六抬头看了看天空,估摸了一下时间。朝屋里大喊了一声,叫儿子出来收拾家什,准备关门。 就在这时,街那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羊,老羊,等等等等……” 羊六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头一看,真还是蔡五爷家的厨子。 等蔡五爷家厨子气喘吁吁的跑过了,看着光秃秃的杠子和羊六儿子正准备装上的木板,“老羊,今天一点肉都没了?” “我可不瞒你,平日里,我都留下了半边肉,就等你过来拿。有人问起来,我也不卖。但今天,我怎么留都留不住,剩下的那半边肉,让县老爷着人拿出了,我可没有办法啊。” 瞅着蔡五爷家厨子犹自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羊六摊了摊手,假装无可奈何。“要不,你到别家看看,兴许还有。” “你个老羊,可有点不厚道啊。这么多年来,哪次不是我将你剩下的首尾给了了。还说专门留半边肉,我不买,你舍得自己吃啊。” 见蔡五爷家厨子戳穿了自己的话,羊六一脸讪笑,倒没去和厨子争辩。 “老羊,给个痛快话。蔡老爷说今天要半边新鲜羊肉,最好连羊肝羊肺一起,你到底有没有?” “咱们也是熟人了,痛快点,有就有,能想到办法就想,价钱方面也好说。要是有办法不想,可别怪我以后不关照你哦。” 蔡五爷家厨子一边说着,这人一边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是跑得太急太累了。 听到蔡五爷家厨子把话说到这份上,羊六怔了一下。过了片刻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倒是有,家里还有一只老公羊,可以宰了。但这老公羊的味道,就不知道蔡五爷喜不喜欢?” “老公羊就老公羊,我现在去别家,估计也没有羊肝羊肺可以买了。大不了炖的时候多炖上一段时间,顶多多烧几块柴。你赶紧了,那边蔡老爷催的急。” “大不了,今天的价钱高一点,也当是给我没拿走的那半边适当补补。” 听到蔡五爷家厨子这么说,羊六也不再迟疑。让儿子把蔡五爷家厨子领进屋歇息一下,自己取出尖刀,就去了后院,准备抓那只老公羊。 但蔡五爷家的厨子却坚持要跟着看羊六宰羊,说是自己好不容易求了羊六一回,却还被羊六卖弄,自己不放心,也想看看羊六家里是不是还有羊。要是有的话,也就不准备要那什么老公羊,毕竟处理起来,还是麻烦许多。 眼见着蔡五爷家的厨子紧紧跟随着自己,羊六脸上不禁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平日里这位厨子对自己的照顾可不少,所以他也就任由其跟着了。 两人一路来到后院,目光很快便锁定在了羊六所说的那只老公羊身上。只见那公羊身躯硕大,看起来确实颇为肥美,想必处理起来应该会比较容易。蔡五爷家的厨子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之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蔡五爷家厨子点头,羊六放下尖刀,走进羊圈,双手用力抓住老公羊的羊角,试图将其拖拽出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老公羊竟然还有几分气力,任凭羊六一再使劲儿,它都稳稳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半分。就这样,一人一羊僵持了许久,羊六累得气喘吁吁,总算是成功地将老公羊从羊圈里拖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蔡五爷家的厨子忍不住呵呵直笑,心中暗想这羊六平日里看着身强体壮的,没想到连一只老公羊都对付不了。 而正当此时,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之事毫无征兆地发生了!那头老公羊突然猛地昂起头颅,张开嘴巴,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儿子杀父亲了,儿子杀父亲了”那声音犹如夜枭啼哭,又似厉鬼哀嚎,在寂静的后院中回荡不息,让人不寒而栗。 话说这羊六向来胆子大,但此刻手中拎着的羊突然发出这般诡异的叫声,着实让他吓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握着羊的手。 而站在一旁的蔡五爷家厨子,目睹此景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喃喃自语道:“天呐!一头牲畜,怎会发出如此喊声呢?莫不是撞邪了不成?” 就在众人皆惊魂未定之时,更为离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只被羊六松手放开的羊,摇摇晃晃地向前迈了几步,随后竟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筋骨一般,直直地扑倒在地。它的四只蹄子在空中胡乱蹬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动静,显然已是气绝身亡。 直到此时,蔡五爷家厨子和羊六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蔡五爷家厨子满脸惊愕地指着那已经死去的老公羊,声音颤抖地问道:“老羊啊,你快说说,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呀?难不成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在此作祟吗?” 但羊六却没有搭理他,他的脑子里全是大清早那个找自己讨钱的道人:“你这个混账东西。道人我今天到你这里讨钱,也是不忍心看着你们家儿子杀父亲、父亲杀祖父,整整三代人都这么轮回道畜生道。偏偏你还不是抬举啊!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眼前已经死去的老公羊。难道那道人说的都是真的?顿时,羊六的脸面如死灰。 “老羊,老羊!”望着羊六呆呆地杵在原地发愣,蔡五爷家的厨子满脸惊恐之色,脚步踉跄地奔上前去,用力摇晃着羊六的肩膀。 羊六一惊,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手中紧握的那把锋利尖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而他本人则像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起来。 “不行,这羊我不能卖了,您还是去别人家找找看!”羊六嘴唇哆嗦着说道。 “老羊,究竟发生什么事啦?可真是要吓死人哟!”蔡五爷家的厨子心有余悸,胸口因为过度惊吓而一起一伏。 羊六定了定神,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后,缓缓将今早发生的诡异之事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出来。厨子听完,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揪紧,额头上冷汗直冒。 自然,这羊肉是买不成了的。谁又敢去吃一头能说话然后自绝的羊呢?至于厨子回去是怎么交差的,就没人知道了。 这事过后,羊六就改了行,不再从事屠宰行业了。还从寺里请了一尊佛像,天天到家里念经诵佛。那头死去的老公羊,想来是羊六当着自己的父亲找地方埋了。 第12章 董秀才州学丢命 话说宣和年间,天下太平,文风昌盛。在这繁华之世,有一个姓董的秀才,心怀壮志,前来州学求学问道。因他家离州学路途遥远,往返不便,便索性寄宿在了州学之中。 或许是为了争取早日成就功名,光宗耀祖。进州学以后,董秀才可是头悬梁针刺股,学习是十分的刻苦,完成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以后,还经常性的挑灯夜读。 都说勤能补拙,但董秀才本身并不拙。这一用功,成绩是哗哗地直上,州学里的老师可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认为此子将来必成大器,于是时常给他开小灶,额外传授一些独家的学问和应试技巧。而且,只要逮着机会,老师们就会当着众多学生的面夸赞董秀才,将他树立为全校同学的榜样楷模。 在随后几次由州学自行组织的考试比试中,董秀才凭借扎实的学识和出色的发挥,一把其他同窗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这下可让州学里的教授们大喜过望,纷纷动起了惜才之心。经过一番商讨之后,决定给予董秀才特殊优待——将他从原来拥挤嘈杂的大通铺宿舍迁至学校后院僻静清幽的一小丛厢房中居住。 这一丛小小的厢房,在众多州学学生的口中,一直以来都有着一个特别的称呼——“上九舍”。 之所以有这么个名号,是因为只有各方面表现都极其优异的九名学生才有资格在此居住。 然而,事实上,所谓的“上九舍”不过就是名头罢了。这里原本乃是学校后院那些负责打杂和种菜的仆役们的居所。 只不过相对较为宽敞,环境也颇为清静,于是便被教授们相中并加以改造利用,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书斋”。 不仅如此,教授们还煞费苦心地制定出了一套详细的规则。凡是有幸住进“上九舍”的学生,随时有可能会面临来自大通铺同学们的挑战,如果挑战失败,就只能乖乖让出位置。 如此一来,不仅住在大通铺的学生们为了争取进入“上九舍”而拼命内卷,就连已经身处“上九舍”的学生也是一刻不敢松懈,竞争之激烈可谓超乎想象。 别的暂且不论,单看每天晚上从各个房间窗户映照出来的灯光便能知晓一二。这些灯光常常要到深更半夜才会陆续熄灭。 某一天放学之后,董秀才匆匆用过晚饭,便迫不及待地返回自己位于“上九舍”的房间。打开自己精心制定的学习计划表,准备开始又一轮紧张忙碌的夜读。 许是因为吃多了些还是喝多了些水,天快麻麻黑的时候,董秀才忽然觉得有些内急,心中暗叫不好,连忙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衫,匆匆忙忙地准备前往茅房解决燃眉之急。于 从上九舍去往茅房的路途不算太远,却也需要穿过一小片绿油油的菜地。菜地旁,立着一棵高大而挺拔的柳树,枝繁叶茂,宛如一把巨大的绿伞遮盖住一方天地。 炎热难耐的夏日,州学里那些德高望重的教授们偶尔会把上九舍的学生们召集起来,就在这棵大柳树下举行一场场激烈精彩的辩论会。 董秀才一路小跑,终于赶到了茅房。一番畅快淋漓之后,他如释重负,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回走。 当他再次路过那片菜地时,眼角余光瞥见在那棵熟悉的柳树下,竟有一名身着洁白衣裳的妇人正来回踱步,似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董秀才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看到任何人呀!而且,这天都已经快黑了,这位妇人怎会独自一人在此徘徊,迟迟不归家呢? 尽管古训有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但当他走近柳树底下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好奇,礼貌地向那位白衣妇人打了声招呼:“娘子,不知您为何在此啊?” 听到有人问话,那身着白衣的妇人缓缓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面向董秀才,盈盈施了一礼,轻声说道:“见过相公,奴家一时”话未说完,她眼眶中的泪水便如决堤之水般汹涌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董秀才心中猛地一惊,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手脚竟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然而,但随着步子的后退,董秀才的眼睛也直了。 常言道:“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此刻站在董秀才面前这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白衣妇人,无疑正是这句俗语最生动的写照。 只见这白衣妇人身姿婀娜,面容姣好,虽满脸泪痕,但仍难掩其天生丽质。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更衬得她肤如凝脂,眉眼如画。 见董秀才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白衣妇人似乎并未感到羞涩或恼怒,而是再次轻启朱唇道:“惊扰了先生,奴家本是这本地之人,与我家夫君一同负责打理州学的菜园子。” “只是未曾想,前些日子夫君突然离我而去,自此以后,奴家便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实在不知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满心愁苦亦无处诉说,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此地。” 说到这里,那白衣妇人又哽咽了起来。娇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风中残烛一般。 听到白衣妇人说到这么悲戚,董秀才的圣母心一下子就发作了,不由自主地走向白衣妇人。 柳树下,孤男寡女面对面站着,轻言细语地聊了起来。从生活的艰辛到未来的迷茫,两人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已过了许久。 董秀才满怀诚意地对白衣妇人说道:“夫人,实不相瞒,在下就住在上九舍的那间屋子,虽然称不上奢华,但也算宽敞。若是您此刻真的无处可去,不妨先到寒舍将就一晚,待明日再作打算。” 对于董秀才的好意,白衣妇人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她只是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董秀才似乎觉得孤男寡女这样呆着有些不便,于是向白衣妇人匆匆交代了几句,便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食色人之性也。坐在书桌前,看着摊在桌上的书本,董秀才却一颗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全是那个白衣妇人楚楚可怜的模样,那凄楚的神情、无助的眼神以及单薄的身影。 从点起油灯开始,董秀才的心仿佛脱缰的野马一般,时而如小鹿般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时而又似被猫爪子狠狠抓挠,焦躁难安。 他时不时地便会站起身来,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不时地朝着门口偷偷瞄上几眼。有好几次,他甚至径直走到了门口,脚已迈出半步,手也伸出去即将拉动那扇门扉,可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 这个夜晚对于董秀才而言显得格外漫长,他房间的灯光与其他同窗相比,明显要亮许多,而那灯油自然也是消耗得更快、更多。 当同窗们的房间早已陷入一片漆黑之时,唯有董秀才房中的油灯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此时的他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整个人仿若失魂落魄一般,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夜半时分。董秀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吹灭油灯,上床歇息。正当他起身准备去熄灯时,突然间,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嘎吱”声。 董秀才猛地回过头,目光直直地朝着门口望去。只见原本只是虚掩着的房门此刻正缓缓打开,而站在门口的,竟然正是先前和自己聊了许久的白衣妇人。 就在那一瞬间,董秀才的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然而,还没等董秀才来得及张口,那白衣妇人已轻轻地掩上了房门,并对着董秀才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多谢先生特意为奴家留门,只是奴家心中有所顾虑,生怕被您的那些同窗瞧见了,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一直等到此刻才敢前来” 夜深人静,屋内朦胧的光影之下,白衣妇人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显得格外动人,仿佛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使得董秀才那颗原本平静的心瞬间变得躁动不安起来,怦怦直跳个不停。 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至于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此处实在不便详细描述,各位看官尽可自行发挥想象。天尚未破晓,那白衣妇人便已悄然起身离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房间时,董秀才悠悠转醒,他望着空荡荡的床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看到书桌上的灯花,董秀才又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这一夜过后,上九舍,董秀才房间里的灯火总是最后一个熄灭。每当其他房间的灯光全都熄灭之后,那个神秘的白衣妇人总会如同约定好了一般,准时地轻轻推开董秀才的房门,然后再一次演绎起那晚的浪漫故事。 这样的夜生活,对于董秀才来说无疑是十分惬意的。然而,随着时光缓缓流逝,学校中的老师与同窗们逐渐察觉到他身上出现了一些异样之处。 且不提其他方面,单就白日而言,董秀才整日哈欠不断,精神萎靡不振。上课时被点名回答问题,也不复往日的机敏灵活,显得迟钝而茫然。就连曾经信手拈来、文采斐然的作文,如今也变得枯燥乏味,犹如咀嚼无味的蜡一般。 起初,老师们只当董秀才的学业进入了所谓的瓶颈期。毕竟,每位学子在求知之路上都会遭遇这样那样的阻碍。然而,当他们获悉董秀才每晚都晚睡时,便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于是,某位负责的老师特意将董秀才唤至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训斥了一番,并告知他:“疲劳战术绝非学习的最佳途径啊!” 面对老师的谆谆教诲,董秀才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表现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可是,尽管他频频颔首应承,其状况却并未有丝毫好转。相反地,董秀才竟然开始咳嗽不止,时而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 这一情形令同住在上九舍的学生们心生疑虑,皆担忧董秀才是否患上了痨病。大家纷纷前往老师处反映此事,希望能引起校方足够的重视。 这可把学校里的老师们吓了一大跳。要是董秀才真患上了痨病的话,那学校还不得被一锅端啊。想到此处,老师们不敢耽搁半分,赶忙派人去请来了附近有名的郎中,好给董秀才仔细地诊断一番。 郎中到后,先是望闻问切,接着又是一番沉思琢磨,但最终还是没能瞧出董秀才这咳咳咔咔到底是什么病症所致。不过,郎中倒是能够十分笃定地告知众人,董秀才所患之症绝对不会是令人谈之色变的痨病。 然而,郎中也同时指出,董秀才的身子骨看起来着实有些虚弱,精气神方面的状态也是颇为不佳,如果不好生加以调理的话,恐怕日后会留下病根隐患。 听到郎中这番说辞,学校里的老师们方才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可是,令这些老师们倍感疑惑不解的是,自从董秀才入学以来,他向来都是身强体健、无病无痛的呀,怎的如今却会突然间病倒了呢? 出于对学生真切的关怀之情,老师们经过商议之后决定将上九舍的全体学生们召集在一起,并向大家详细通报了董秀才生病的具体情况。 如此一来,不仅成功地消除了之前大家伙儿对于董秀才是否患上痨病的疑虑和担忧,而且也使得同学们能够更好地了解同学的状况,以便共同关心照顾董秀才早日康复。 随后,那位老师又将与董秀才住所距离较近的两名学生单独留下,并一脸严肃地对他们嘱咐道:“你们俩给我听好了!这几日要多加留意董秀才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到了晚间时分,一定要仔仔细细地观察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听到老师这番郑重其事的交代,两位学生哪敢有丝毫怠慢之心啊!于是乎,他俩相互对视一眼后,便开始低声商量起具体的行动计划来。 夜幕降临,如同往昔一般,当所有宿舍的灯火都熄灭之后,这两位学生在各自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或者窗户缝隙,密切关注着董秀才房间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个上九舍渐渐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除了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外,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而此时,董秀才房间内那盏微弱的油灯,却在这片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显得愈发醒目起来。 又过了许久,一直负责正面对董秀才房间进行盯梢的那位舍友突然瞪大眼睛,满脸惊愕之色。原来,他竟瞧见一个白衣妇人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董秀才的房门前。 更令人感到诧异的是,这白衣妇人轻轻一推房门,便毫不迟疑地迈步走进了屋内。 目睹此景,这位学生当场就愣住了,心中暗自思忖道:“难道是我看花眼了不成?怎会平白无故冒出个白衣妇人来,而且还径直走进了董秀才的房间呢?可我刚才压根儿就没有察觉到她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呀!” 虽说心里有些惊骇,但他仍然硬着头皮,鼓足勇气,麻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轻脚轻手的钻了出来。还没等他走到董秀才的门口,董秀才房间里的灯便熄掉了。 那学生心里不由地一怔,停了一会儿之后才又往前走。到了窗户边之后,里面传来了董秀才和妇人的低低说话声和淅淅索索的脱衣声。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涌上心头,使得那学生情不自禁地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起来。 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墙边听了好一阵子,直到感觉脸上一阵发热,心跳愈发急促,那学生才如梦初醒般地悄悄后退几步,然后迅速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他便寻到了负责在后方盯梢的另一名学生,并将方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事一五一十地讲述给对方听。怎料,那名听故事的学生听完之后却是满脸狐疑之色,显然对这番叙述半信半疑。 没过多久,两人鬼鬼祟祟地再次出现在董秀才的窗台下。屋内传出的声响愈发清晰可辨,只听得二人面红耳赤。然而,他们终究不敢在此地久留,仅仅听了一小会儿便匆匆忙忙地撤离了现场。 州学向来没出现过妇人的身影。现在,董秀才房中却突兀地冒出个妇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两人心中充满了疑惑与好奇。 守到天快亮的时候,董秀才房间的门开了,一个人影从房里走了出来,在院子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蹲守多时的二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流露出深深的惊骇之色。 “这……这怎会有人凭空消失在院子里?莫不是我们看花眼了?”其中一人颤声说道。 另一人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回道:“不,我看得真切,确有一人影从房中走出并消失无踪。此事太过蹊跷,咱们还需继续观察。” 就这样,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接下来的几日夜晚,两人依旧坚守在此处。果不其然,每至夜深人静之际,总会有一名白衣妇人悄然潜入董秀才的屋子。不多时,屋内便传出阵阵旖旎的男女之声,令人遐想联翩。 而待得天尚未完全放亮之时,那妇人又如前几晚一般,匆匆从董秀才的房间奔出,而后于院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过这一连数日的观察,两人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同时也笃定了自己最初的猜测。最终,他们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找上了交办此次任务的老师,并将这些日子以来所见到的种种奇异景象以及内心的揣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那位老师闻听此言,脸色骤然一变,原本平和的面容瞬间被愤怒所取代。“岂有此理!堂堂州学之地,竟发生如此不堪之事!你们所言若是属实,那董秀才实乃败坏学风、道德沦丧之徒!待我查明真相,定要严惩不贷!” 当即,老师就怒气冲冲的来到了上九舍,闯进了董秀才的住处。 “身为堂堂读书人,理应心怀浩然正气,顶天立地!可你怎么竟会被那些妖邪异类所迷惑?简直荒唐至极!”老师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响亮,震得整个房间似乎都微微颤抖起来。 “老夫向来对你寄予厚望,可谓不遗余力地栽培于你。然而今日,你必须老老实实、清清楚楚地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躺在床上的董秀才被冷不丁冲进来的老师给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老师劈头盖脸的责骂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面对老师的质问,董秀才心中有鬼,自然显得有些心虚,但又怎敢轻易承认?于是,他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地回应道:“哪哪有您说的那样严重啊,老师,我这不不是好端端的嘛。” 见董秀才这般抵赖不认账,老师愈发恼怒。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董秀才的鼻子,“你这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接着,老师将从另外两名学生那里听来的事情经过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此时的董秀才,眼看着再也无法隐瞒下去,终于长叹一声,缓缓低下了头,开始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向老师和盘托出。 老师气得脸色铁青,“你难道就不会好好动动脑子想一想吗?州学里,怎会无缘无故出现一个陌生的妇人?如此长的时间,你竟然连吭都不吭一声,难道你真想自己找死不成?” 面对老师严厉的质问,董秀才显得有些惶恐不安,他低着头,手在枕头下面慌乱地摸索了许久。 终于,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一件衣服,并战战兢兢地递给老师,嘴里嘟囔着说道:“这……这是那位妇人送给我的。” 老师一把接过那件衣服,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这件衣服完好无损,竟找不到一丝缝隙,仿佛是浑然天成一般。 然而,令人作呕的是,这衣服不仅肮脏至极,上面还沾满了污渍和尘土,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骚腥味。 若是再凑近一些,仔细辨认一番,便能隐约看出这件衣服原本的底色应该是洁白如雪的。 老师随即就让人将这件衣服直接丢进董秀才房间里的火盆当中。刹那间,火苗如毒蛇般迅速蹿起,舔舐着那件衣服。伴随着火势越来越旺,那股骚腥味变得愈发浓郁,呛得在场的众人纷纷掩住口鼻。 老师愈发确定,晚上溜到董秀才房间里的白衣妇人是个异类。于是就让学生们四下去打听白衣妇人的踪迹。 访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了线索。一个一直在后院种菜的老仆来到了州学。 “早些年啊,我在那块菜地里种着菜呢,当时还养了一只白色的母羊,就用绳子把它拴在了一棵柳树下面。谁能想到,有一次我让我的儿子去放羊,结果那头白色的母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居然掉进了后院厢房西边走廊那里的一口吊井里面。那口井挺深的,我们想尽办法都没能把它给捞上来,从那以后,那口井也就废掉不能用啦。” 说到这里,老仆顿了顿,接着有些神秘兮兮地继续道:“你们现在说的这个白衣妇人,还有董秀才拿出来的那件烧掉之后会有骚腥味的衣服,会不会就是这头白色母羊的鬼魂在搞鬼哟?” 听到老仆这么一说,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再联想到董秀才之前所说的那些经历,还有那两个蹲守的学生所见到的诡异情形,学校方面商量合计了一番之后,当机立断决定赶紧请来道士开坛作法。 只见那位道士身着一袭黄色道袍,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他一边念动着复杂的咒语,一边走到那口已经废弃掉的水井旁边,然后猛地向井里撒了一大把黑豆。做完这些法事之后,道士面色凝重地告诉大家,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果不其然,自那天起,在上九舍里,真的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白衣妇人的奇怪事情了。只是那董秀才,最终还是病倒了,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或许正应了那句老话:色字头上一把刀! 第13章 为仇岂复有穷极 且说往年间,在福州城,有一家名为“吉祥”的屠宰店。店主是一对夫妻,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谓是相当出彩! 不过,他们家的出彩,却与屠宰这项营生并无太多直接关联。 先说这当家的男子,其身材高大威猛、魁梧壮实,满脸横肉堆积,恰似一尊怒目金刚。远远瞧去,便令人心生惧意,只觉此人乃是个凶神恶煞之辈,轻易不敢靠近半分。而他的妻子呢,个头亦是不矮,做起活儿来更是雷厉风行、风风火火。 若是当家男人外出未归,家中那些诸如猪、羊等各类肉食,这位女子亦能独自一人处理得妥妥当当,其技艺娴熟程度丝毫不逊于自家丈夫。 可令人倍感诧异的是,如此看似粗犷豪放的夫妻俩,所育之子竟全然不同。这孩子身形瘦弱,显得文文弱弱,仿若弱柳扶风一般。其面容更是清秀俊美,眉眼如画,恰似那画中的仙人儿下凡。 不仅如此,就连性情也是温文尔雅、斯斯文文,举手投足之间皆透着一股书卷气,仿佛一阵微风拂过便能将他轻轻吹倒在地。 熟悉的街坊邻居们偶尔碰面时,总爱拿夫妻俩开玩笑:“你们瞧瞧,这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亲生的呀!一点儿都没遗传到你们俩的优良基因呢!” 听到这话,夫妻俩往往只是无奈地笑笑,可心里头难免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街坊们说得倒也不假,这孩子的性子温温和和、斯斯文文的,再看看那副瘦高的身板儿,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似的。这样的模样,想要在屠宰行里闯出一番天地,确实让人觉得希望渺茫啊。 其实,夫妻俩一直都对孩子疼爱有加,从来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他。 小时候,这孩子的身子骨还算结实,可不知怎的,随着年龄渐长,竟然越长越瘦弱,活脱脱就是一根细长的豆芽菜。 每次看到孩子那单薄的身影,夫妻俩心中都会涌起一股忧虑:这孩子到底能不能吃得下屠宰行这份辛苦活儿的苦呢? 而眼瞅着周围人家同年龄段的孩子,一个个都已经能够熟练地帮家里打下手,甚至独自宰杀处理一头牲畜都不在话下。 可自己家的这个小子呢,整天就只知道在市井街头跟一帮年纪相仿的少年们瞎胡闹。 有好几次,夫妻俩想叫他回来练练手,多唠叨了几句,这孩子便脚底抹油一般溜得无影无踪了。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对于这对夫妻而言,他们家祖传的屠宰手艺可是养家糊口的根本呐!这门手艺代代相传,到了他们这儿自然也是要继续传承下去的。不然,还能依靠什么来维持生计呢?总不能说改行就改行,去做些别的完全陌生的营生? 回想当年,儿子尚年幼之时,对家中的屠宰之事不曾插手帮忙,倒也情有可原,毕竟那时年纪太小,懵懂无知嘛。 然而如今,儿子已然十五六岁,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按常理来说,这个年纪应当开始学着父母的样子,掌握屠宰的技艺,或者至少出去当个学徒,学点其他有用的技能也好啊。 可偏偏这孩子,既不愿意跟随父母学习屠宰的本事,又不肯出去当学徒学新东西。如此一来,夫妻俩整日里忧心忡忡,焦虑万分。 再瞧瞧别人家的孩子,有些与自家儿子年龄相仿的,不仅早早地定好了亲事,而且已经能够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帮忙操持家业了。 夫妻俩想着,要不也给自家小子找一门亲事,或许这样就能让他收收心,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只可惜呀,即便他们有此想法,儿子却是一点儿都不上心,根本不愿靠近这件事情。 其实,夫妻俩并非没有尝试跟儿子推心置腹地交谈过。甚至,他们连祖辈传授给自己的那些人生经验和道理都搬出来讲给儿子听了。 奈何这孩子油盐不进,依旧我行我素,把父母苦口婆心的教诲统统当作耳边风,左边耳朵进去,右边耳朵就冒出来了。整天就知道四处游荡,游手好闲,丝毫不见有任何积极进取、努力做事的迹象。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儿子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地虚度光阴,这对夫妻的心简直急得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 他们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劝诫着儿子:“孩子啊,你现今已然长大成人,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整天只知道贪图玩乐啦!要不然,待到将来,你要到哪里去谋求一份维持生活的工作,又该凭借什么本领来养活自己呢?” “咱们家祖祖辈辈可一直都是以屠宰为生的屠夫呀,并没有掌握其他谋生的技能。即便你不愿意提起,但等到爹娘年岁渐长,身体越来越衰弱,这家业究竟由谁来操持管理呢?” 然而,每当夫妻俩说得过多时,那儿子偶尔便会将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满不在乎地反驳道:“这有啥值得学习的?无非就是个体力活儿罢了!这么多年下来,我就算只是站在一旁观看,也早就全都学会了。” “宰杀一只羊而已,能有多难啊?把羊拖拽过来,用力按压住,接着便是放血、剥皮以及剔除骨头这些步骤。这里面能有多少技巧可言?” “你们成天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 某天夜幕降临后,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享用晚餐。饭毕,夫妻俩瞅准时机,准备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儿子。 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儿子竟然故技重施,又搬出了他那套说辞。 只见他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屠宰嘛!”其言辞间流露出对屠宰之事的轻视,仿佛此事易如反掌。 听到这里,一直强忍着怒火的当家男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儿子怒斥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老子我可是干了一辈子屠夫,当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恭恭敬敬地跟着你爷爷慢慢学起来的!哪像你这般轻狂?” “哼!你说得倒是轻松。既然如此,那好!今天天色已晚,暂且作罢。但明日一早,你必须给我亲手宰杀一头羊,让我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那般容易!” 男人撂下这句话后,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砰”的一声重重地甩上门,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留下妻子和儿子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过了片刻,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儿啊,你爹也是因为着急才会发这么大火。其实他也是为了你好呀!毕竟你如今已长大成人,家里的这些事情确实也该好好学学了。再说,娘我啊,还眼巴巴地盼着能早日抱上孙子呢!” 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起身了。他来到后院,精挑细选了一头膘肥体壮的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牵到平日里堆放杂物的屋子里,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随后,男人又叫醒了妻子和儿子。睡眼惺忪的儿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让男人把平日里宰羊的刀塞进了手里。 “臭小子,平日里你总是吹嘘自己光看就学会了宰羊的本事,今儿个爹就把羊关在了里屋,就等着你来露一手啦!”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把儿子推进了关有羊的杂物房,还顺手锁上了门。 “我跟你娘现在就去烧水,啥时候等你把羊宰杀好了,啥时候再大声呼喊让我来给你开门。”撂下这句话后,男人头也不回地拉着妻子直奔厨房而去。 来到厨房,夫妻二人开始忙碌地生火烧水。趁着这个间隙,妻子忍不住对男人抱怨起来:“我说当家的呀,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咱们儿子可从来没有亲手宰过羊啊,而且你还把门给锁上了,也不去瞧瞧情况,给他指点指点。万一出点啥事可咋办呐?” 面对妻子的埋怨,男人心里也是憋着一股闷气。 “哼!这小兔崽子,我前前后后跟他唠叨多少回了,让他好好学学宰羊的手艺,可他倒好,压根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这次要是不好好逼迫一下他,他永远都不会明白锅儿到底是铁铸的还是泥捏的!” “你呀,就别再絮絮叨叨个没完啦!等一会儿,我自然会过去瞅瞅情况。倘若他当真处理不妥当,那我肯定会亲自教导一番的。” 男人嘴里念叨着,手上动作不停,正熟练地往灶膛里头添加着柴火。只消片刻工夫,锅里的水便开始咕嘟咕嘟地沸腾开来。 “你可得留神看着这火势啊,我先过去瞧瞧,咋到现在都还没听见有人呼喊呢?”男人一面细心嘱咐着自己的妻子,一面缓缓站起身来。 “哼,你可千万别责骂于他哟。想当初,你跟着咱爹学习这些活计的时候,一开始不也畏手畏脚、根本不敢轻易动手么?” 妻子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男人昔日的窘态,男人脸上不禁泛起一丝尴尬的笑容,“好啦好啦,晓得啦晓得啦,你这人怎如此啰唆!” 话音未落,男人已然迈开步子朝着杂物房走去。尚未抵达门口,他便迫不及待地扯开嗓门大声叫嚷起来:“小兔崽子,事情办得怎么样啦?水都已经烧开老半天咯!” 然而,屋内却是一片寂静,丝毫不见儿子回应的声音。男人心中顿生恼怒,快步走到窗户旁边,探头向里张望。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该死的东西,你究竟在搞啥子名堂嘛!叫你来宰杀一只羊,结果你倒好,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坐在那儿,动都不肯动弹一下!” 男人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后,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着,二话不说转身就怒气冲冲地往回走去。 妻子见此情景,心里不禁充满了疑惑,连忙走上前去拉住丈夫问道:“这是咋的啦?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呀?” 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杂物房的方向,没好气儿地道:“还能有谁!就是咱那混小子呗!也不知他到底在犯什么神经呢!我刚刚过去瞅了一眼,好家伙,他居然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坐在屋子里,动都不带动弹一下的!哼,我可跟他说好了,今天要是不把那头羊给宰喽,我绝对不会给他开这个门!让他就在里头好好反省反省!” 说完,男人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刚才所见到的情形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讲给了妻子听。听得妻子也是一愣一愣的。 一直等到中午,夫妻俩还是没有听见儿子的声音。两人实在是忍不住了,就一起走到了杂物房的窗户下,想看看里面倒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屋子里面,他们的宝贝儿子正和那只待宰的羊面对面安静地坐着呢,而且瞧那架势,似乎完全没有一点儿想要动手宰杀这头羊的意思。 妻子也是纳闷,难不成儿子真的胆小,不敢动手。正当妻子准备让男人进屋去教教儿子的时候,屋里的儿子却有了动静。 先前一直坐着的儿子突然站起了身,握着刀指着面前的羊喊道,:“我与你本就是天生的仇敌,难道我们之间的仇恨永远不会有终结的一天吗?” 随着儿子的话音落地,手中的刀也挥了出去。 不过,那刀,他不是朝面前的羊挥去的,而是挥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刹那间,血就从他的脖子上崩了出来,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屋外的夫妻俩魂都给吓掉了。疾步冲到门口。但是,门开始被男人锁上了,一时间又没寻到钥匙。 情急之下,夫妻俩重重地朝门撞去。等夫妻俩连续几下撞开门。屋里的儿子早已咽下了气。 夫妻俩抱着儿子的尸体痛哭流涕,他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突然,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瞪大眼睛看着那只羊,只见那只羊的眼中竟然流下了泪水。 妻子顿时明白了,然而,当她靠近那只羊时,却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冤冤相报何时了” 妻子愣住了,她停下了脚步,心中充满了矛盾和疑惑。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出了这么大的事,街坊邻居们和衙门的差役也过来了。在听夫妻俩说完事情的经过以后,大家都是愣了,看着羊的眼神也变了。 谁也想不明白,为啥夫妻俩的儿子会和一头羊对坐半天,然后挥刀自尽。 在处理完儿子的身后事之后,夫妻俩离开了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回来。而那只羊,也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14章 夫人不许杀青羊 贞观年间,魏王府长史韦庆植家发生了一件令人悲痛欲绝之事——他唯一的爱女不幸夭折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韦氏夫妇陷入了深深的哀伤之中,久久无法释怀。 时光匆匆流逝,不知觉间,韦氏女竟然已经离开人世整整两年之久。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对于韦庆植夫妇来说,每一天都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哀愁。 或许是为了稍稍舒缓一下内心那犹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的愁苦情绪,又或许仅仅只是出于人际交往的必要需求,韦庆植终于下定决心,要在家中设宴,邀请众多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一同欢庆这个特殊的时刻。 根据韦庆植的安排,家中的仆役们纷纷开始行动起来。陆陆续续地前往集市,采购各种各样宴会所需的物品。 毫无疑问,各类新鲜美味的食材自然是绝对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毕竟,一场丰盛而成功的宴会,离不开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来支撑场面。 而且,此次韦长史发出邀约的知心好友当中,有好几个人对鲜嫩可口、香气四溢的羊肉可谓是情有独钟。 因此,在仆役们出发之前,韦长史便反复再三地叮嘱强调,无论如何也要弄到至少一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羊带回来,以备宴会当天能够派上用场。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也不知究竟是市场上的羊肉供应突然变得紧张短缺,难以寻觅到符合要求的优质肥羊;还是说韦长史对于羊肉品质的标准定得过高过严,使得挑选工作困难重重;亦或是存在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种种原因。 总之,一直拖到韦家举办宴会的前一天下午时分,仆役们才好不容易买到了那头称心如意的羊,并将其一路牵回韦府,牢牢地拴在后厨之中,只待第二天清晨再行临时宰杀处理。 然而,就在那头羊被牵回韦家的当天夜里,韦庆植的妻子在睡梦中见到了早已逝去的女儿。 只见女儿身着一袭青色的长裙,洁白的上衣,头上还精心插上了一支由韦氏当年亲自为其挑选的玉钗,整个人的装扮与生前简直毫无二致。 然而,当韦氏在远处第一眼望见女儿时,心中却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因为此刻的女儿面容憔悴,满脸哀伤之色。这般景象令韦氏心头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情绪迅速弥漫开来。 待到女儿步履蹒跚地走近韦氏身旁时,放声大哭起来:“娘啊,求求您救救我!” 看着女儿如此伤心欲绝,哭得肝肠寸断,韦氏的眼眶也瞬间湿润了,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 她紧紧搂住女儿,哽咽着说道:“儿啊,莫要害怕,有何事尽管跟娘讲,娘定会为你作主的!” 听到母亲这番话,女儿稍稍止住哭泣,抽噎着说道:“娘,想当初女儿尚在人世之时,总是任性妄为,经常未经爹娘允许就私自取用家中财物。如今回想起来,才深知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终遭此报应啊!”说到此处,女儿再度泣不成声。 稍作停顿后,她接着哭诉道:“如今,我已投胎转世成为一只羊,并被买回咱家,就是为了偿还昔日所犯之过错呀……” “明天天一亮,我就要被屠夫杀死。家里拴着的那头白头青羊,就是我啊。” “今日特地赶来向娘亲求情,恳请您大发慈悲,念及母女之情,救救孩儿一命!”说完,女儿又嘤嘤哭泣起来,然后突然不见了。 韦氏吃了一惊,猛地就从梦里醒来了。坐在床上,回想着女儿哭哭啼啼地向自己求救的样子,心中犹如被重锤敲击一般,再也无法入睡。 好不容易揠到天亮,韦氏就匆匆起身,顾不得梳洗打扮,径直朝着后厨走去。 后厨里,还真拴着一头白头青羊。更为奇特的是,它头部两侧各有一条雪白的条纹,那形状恰似精美的玉钗。 韦氏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头羊,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下。 没过多久,后厨的下人们过来了,看着韦氏对着那头白头青羊发呆流泪,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问。 眼见时候不早了,如果再不处理这头羊的话,可能会影响了宴会的进程。家里的厨子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夫人,我们得准备宰羊了,不然,恐怕会耽搁了老爷的事。” 听到厨子说要宰羊,韦氏霍地一下就站起了身。“不准杀这头羊。我会给老爷说,你们,谁都不准动这头羊。” 说完,韦氏就离开了后厨,准备去找韦长史,想把昨天晚上自己梦见女儿求救的事说一说,让丈夫把这头羊留着,等宴会结束后放生了。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捉弄人。羊买回来的这天晚上,韦庆植因为公务没有回家。 这头等韦氏前脚离开后厨,着人去寻韦庆植的时候,那头韦庆植急冲冲的回了府,一头扎进后厨,看食材准备好了没有,夫妻俩无意中就这么错开了。 等到韦庆植进了后厨,看见羊还拴在那里,后厨里一个人上前的意思都没有。顿时心里就急了起来,对着后厨里的下人就是大骂。 “你们一个个的,这都什么时辰了!羊居然还在这里拴着,连宰杀都没开始,这菜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备好?你们一个个难道心里没个准数吗?” 韦庆植的这一通呵斥犹如一道惊雷,在后厨里炸响开来。原本忙碌的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他们暗自思忖着,您和夫人一个叫嚷着要宰羊,另一个却坚决不许,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到底应该听从哪一方的才好呢? 见众人只是愣愣地杵在原地,一言不发,韦庆植的火气愈发旺盛了。他瞪大双眼,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们莫非都是聋子不成?长着耳朵是干什么用的?我说的话难道一句都没听见吗?” 面对韦庆植的怒火,下人们心中虽有委屈,但碍于身份地位,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两边都是主子,夫妻二人意见相左,却将怒气撒在了他们这些无辜之人的身上。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家中的厨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息怒,实在是夫人下令不准宰杀这头羊啊。” 厨子的话音刚落,韦庆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 “到底是我当家作主还是夫人当家作主?你们这帮家伙真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立刻、马上把这头羊给我宰了,千万别耽误了今日之事!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你们赶紧点,不要管夫人的。” 说完之后,韦长史就怒气冲冲地走了,一边走,心里对韦氏也是一肚子的埋怨。 “明明知晓今日我要设宴款待贵客,却还在此胡闹!不让杀羊,难不成让我临时变出一桌菜来吗?这妇道人家,真是什么都不懂!” 瞧着家主满面怒容的拂袖而去。后厨的下人们也是一脸无奈。不过,大伙儿还是按照家主的吩咐,解开了羊,吊在了架子上,准备宰羊。不然,真误了事,家主可没有夫人那么好说话。 等下人们空出灶膛烧水磨刀,水还没有烧开的时候。与韦庆植平素交情颇深的几位宾客也走了过来,他们一边互相打趣逗乐,一边好奇地谈论着今天这位老友究竟会为大家准备怎样丰盛的筵席。 但是,就在他们走进后厨的时候,一个个都呆了:怎么后厨把个姑娘吊在架子上?边上还有人在磨刀霍霍朝那姑娘比划着? 顿时,大伙儿异口同声地喊到:“住手!住手,快住手!” 负责宰羊的下人听到喊声,停了下来,不明白这几位贵客喊自己住手是什么意思。 这时,宾客眼中被吊在架子上的那个姑娘开口了。“我是韦家的女儿,诸位好心人快救救我呀!” 见几位客人没有做声,下人转过身子,准备宰羊。但几位客人却冲上来拦住了他,齐声高喊:“不可杀,万万不可杀啊!” 负责宰羊的下人郁闷到了极点,他再也按捺不住,当场就发起了牢骚。 “诸位大人呐,您们可千万别难为小人啦!就在刚才,夫人明令禁止宰杀这头羊,结果我因为没有照办,被老爷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呢!老爷说我延误了时间,耽误了大事,甚至扬言要用板子将我的屁股打得稀巴烂呀!” 说到这里,屠夫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臀部,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板子落下时的疼痛。 “可是现在,您们几位又跑过来说不能杀这羊。您们说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哇?”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伸出粗壮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羊腿。那头可怜的羊似乎预感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当即扯开嗓子大声叫唤起来,那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空气,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听到屠夫这番言辞,几位宾客不由得再次定睛仔细观瞧。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他们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自称是韦家女儿的姑娘哟,屠夫手里死死抓住的分明就是一头浑身雪白、毛发蓬松的白头青羊嘛! 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几位大人不再出声阻拦,下人他手起刀落,动作干净利落,眨眼间便将那只白头青羊宰杀完毕,并迅速对其进行了一番细致的处理。 不一会儿功夫,原本活蹦乱跳的白头青羊就变成了一堆摆放整齐、新鲜诱人的羊肉食材。 终于,宴席正式拉开帷幕。韦庆植笑容满面地手持酒杯,穿梭于宾客之间,热情地劝客人们尽情享用美食。 他还特意隆重地向众人介绍了家中精心准备的这道丰盛无比的羊肉大餐,并诚挚地邀请大家赶快拿起筷子品尝美味。 然而,无论韦庆植说得如何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对于桌上那香气扑鼻的羊肉,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去动筷子。 这一幕让韦庆植感到万分诧异,心中不禁犯起嘀咕:“难道这些家伙瞧不起我韦某人不成?要知道,如今正值牛羊稀缺之际,这只羊可是昨日家中下人费尽千辛万苦寻觅良久方才得来的啊!” 即便韦庆植已经将话说到如此地步,但在座的诸位宾客依旧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拿起筷子品尝那美味的羊肉。 望着宾客们那一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韦庆植心中的怒火逐渐升腾起来。他瞪大双眼,怒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真不想与我交朋友了吗?” 见韦庆植已然发怒,宾客们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只得将之前在后厨所目睹的韦氏女惊险救人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韦庆植。 听完众宾客所言,韦庆植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当场。而此时,韦氏也满脸泪痕、跌跌撞撞地找了过来,哭诉着自己未能成功救下女儿的经过。 当韦庆植听到妻子所说之话与宾客们的陈述相互印证时,一股巨大的悲痛瞬间涌上心头。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咙里泛起一丝腥甜,紧接着便“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随后,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似的,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一瞬间,原本还算平静的韦家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走呼喊着,整个场面犹如被狂风席卷而过一般。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没过多久,韦庆植竟然离奇地死去了! 《楞严经》云:“以人食羊,羊死为人,人死为羊;如是乃至十生之类,死死生生,互来相噉……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以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韦氏女因不告而取变成羊,最后还被屠夫手起刀落,偿还了所谓的债。同样是白头青羊,但和赵士家比起来,结局似乎凄惨多了。 释家还有一个故事,说是寒山大士游历人间时,偶然遇到一户人家办婚礼,锣鼓喧天,很是热闹。但是,等到寒山大士仔细看时,却流下了泪水,还有一道偈子:“六道轮回苦,孙儿娶祖母。牛羊席上坐,六亲锅里煮。” 不过,若是世上真有轮回的话,那首“山那边是什么,是烈士的英魄,是他们拼死保卫的新中国”,比起寒山大士的偈子,更让人期待的多。 第15章 早望汝来为室家 早年间,在会稽郡剡县的一个村子里,有两个穿开裆裤就一起玩耍长大的人,一个叫袁相,一个叫根硕。 两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比亲兄弟还亲,干什么事都一起,上山砍柴抓鸟、下河放网捕鱼,有你的就有我的,有我的就有你的。 得一张炊饼,也会撕下一半给对方。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们是好的穿同一条裤子。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乡野间的农人,除了伺候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以外,想办法弄点增项,补充补充家底,是乡人的日常。 袁相和根硕也是如此,农忙之余,两人不是下河就是进山。而且,每次出门,两人都还不会放空手回来。 家里人也是挺高兴的。能有点肉食打打牙祭,即便使没有太多的荤腥,但只要裹上点盐巴,也是最美的美味。 某年春天,在和家里人完成春种之后。闲着没事,两人便商议着进山去瞧瞧,看能不能弄点什么东西回来。 打定主意之后,两人就分头给各自家里说了一声。当夜就收拾好了弓箭猎叉以及路上用来果腹的干粮,就等天亮之后之后出发。 家里人听说二人准备进山之后,心里也带上了几分期待。平日里早就习惯了两人进山下河之后能带点食物回来,因此,除了叮嘱要注意安全之外,也没有再强调什么。 第二天天亮之后,两人早早在家里吃过早饭,就背着弓箭,扛着猎叉,说说笑笑地就出了门,往山里走去。 至于出门会不会放空手,在二人的心里,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事。 但进山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沿着过来熟悉的路,山里静悄悄的。在连续翻过好几座山之后,两人停了下来。 “今天有点邪呢?那东西都学精了?怎么连根鸟毛都没碰到啊! 于是,两人就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山里走,看能不能有点想头。 换的方向,自然是往日里两人不曾去过的。可是,越是往里走,越依旧是外甥打灯笼,这让二人不免有些泄气。 不知道在林子里钻了好久。好不容易走到山岭山一个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放眼望去,四处的山层峦叠嶂,一山更比一山高。这地方,两人都是第一次到。 抬头再看看日头,时间也不早了。二人盘算了一下,准备就在这里稍微歇息一下,然后掉头回去。兴许来时的路上安放的那些陷阱,能够有瞎子鸡儿遇到米头子,不至于打空枪。 于是,两人就席地坐下,从怀里掏出干粮,补充一下体力。啃着啃着的时候,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咩咩的羊叫声。 二人回头一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动。 等二人站起身,那草丛里,居然有五六只羊在草丛里现出了身影。或大或小,但都不是太瘦。 见状,袁相和根硕顿时大喜。这东西,逮得一只回去,也够家里人吃上好几顿了。再看看地形,自己两人一包抄的话,这几头羊除了往绝壁那里跑,根本就没地方去。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随即就把手中的干粮就扔在了地上,提及猎叉就左右冲着那五六头羊直奔而去。 原本静静觅食的那几头羊冷不丁被两人弄出的声响吃了一惊,吓得慌不择路掉头就跑。 看着几头羊四散逃窜,袁相和根硕一边大声吆喝一边把手里的猎叉丢了出去,虽然没刺中羊,但还是实现了二人先前的计划,不一会儿,那几只羊就全部逃到了绝壁那边。 等到二人拔腿追过去,看着那惊恐的挤成一团的羊,袁相和根硕抽出背上的弓箭,慢慢的围了过去。 原本以为只能逮到一只,想不到全部被堵上了。袁相和根硕相视一笑,放慢了脚步,准备再走近一点,慢慢拿捏。 就在二人以为手到擒来的时候,哪知道那几头羊作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看到二人逼近之后,它们掉了个头,背对着袁相和根硕,跳下了悬崖。 看着这五六头羊一个接一个的跳下悬崖,袁相和根硕对视了一眼,嘴里直说晦气,这叫什么事呢?煮熟的鸭子,看着它眼睁睁的飞了。 二人心有不甘的走到羊跳下悬崖的地方。让他们意外的是,在羊跳崖的地方,下面不远处竟有一座天生的石桥连在了对面的绝壁上。 那几头羊,正循着桥慢慢往对面走。 而且,这石桥离悬崖并不高,稍微慢一点的话,也能下得去。 “这桥,既然羊能过去,难道咱们还过不去吗?”袁相和根硕小心翼翼地顺着绝壁慢慢地下到了石桥上,继续吊在那几头羊的后面追。 等桥走的一半的时候,二人惊讶的发现,石桥下面慢慢地有雾气升上来了。很快,前面的羊就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虽说这个时候,能见度不是很好,但前面的雾里,却依稀传来了羊叫声。于是,二人就摸索着继续往前走。 等好不容易过了石桥,雾气也散开了。二人惊讶地发现,在石桥这头的悬崖上,还有一条临崖的小径,那几头羊,刚消失在绝壁的转角处。 两人二话不说,顺着绝壁下的小径继续往前面追。等两人气喘吁吁地追到那几头羊转弯的地方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呆了。 在二人的面前,赫然耸立着一面如火焰般赤红的绝壁,绝壁之上,还醒目地刻着两个大字:赤城。 在字的旁边,有一道丈把宽的水流从高耸入云的绝壁顶部汹涌而下,形成了一道壮观的瀑布。“赤城”两字的下边,则是一个山洞。 那几头羊在洞口停了下来,回头朝着追上来的袁相和根硕望了望,然后撒开蹄子欢快地跑进了洞里。 这时,袁相和根硕原本抓羊的心思更多地变成了好奇,也跟着向那山洞走了过去。 到了洞口,二人发现那洞口很窄,仅容一人通过,但里面似乎传来有亮光。 都追到这里了,还是探个究竟。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的循着洞里的亮光进入了山洞。 令二人惊讶的是,这个洞穴从外面看很狭窄弯曲,但没走多久,二人便穿出了山洞。更让袁相和根硕意外的是,走出山洞以后,眼前的景色更让他们大吃一惊。 站在洞口看去,阡陌交通,不远处有着一栋精致的房舍,还有一些他们俩都不认识的花草树木,散发着阵阵异香。 那处房舍的院子里,有两个穿着青衣的女子正忙碌地晾晒着什么。但二人之前追赶的那五六头羊,却没了踪迹。 站在洞口,二人停杵了很久。还是决定去那处房舍边打听打听,这是哪里,然后再做计较。 等二人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处房舍,礼貌地向那两位正在忙碌的青衣女子打起了招呼。 听到有人问话,两位青衣女子抬起了,看着站在篱笆外的袁相和根硕,两位女子的脸上都绽开了笑颜。 “你们终于来了?我们可是日日夜夜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你们了。” “这里是赤城。我叫莹珠,她叫洁玉。”两位女子欢跳着从院子走了出来,引着二人的手进了屋。 袁相和根硕被自称莹珠和洁玉的两个女子一番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满是疑惑,怀揣着满腹狐疑跟着进了屋。 进了屋之后,莹珠和洁玉奉上了好茶,四人围坐在一起,气氛稍显拘谨,但随着交谈的深入,袁相和根硕对于这个地方总算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正当他们聊得兴起之时,莹珠和洁玉又默契地起身去准备食物。待美食上桌,袁相和根硕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而从两人来到院子外问询开始,莹珠和洁玉的话里话外都隐约流露着想与二人结为夫妻、相伴一生的意思。 眼见天黑了,袁相和根硕口中说着告辞,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当天晚上,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袁相和洁玉、莹珠和根硕却自然而然成就了好事。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一夜之后,袁相和根硕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白天男耕女织,夜晚小酒微醺,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那日子,过得袁相和根硕是乐不思蜀,家里人,渐渐被二人抛在了脑后。 至于在此处究竟居住了多长时间,他俩谁也说不清楚。 某天下午,莹珠和洁玉面带喜色的告诉袁相和根硕,说是她们家有位姐妹觅得良缘,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夫婿,不日便要举办一场隆重奢华的婚礼,并盛情邀请二人前去祝贺。 这场婚礼预计将会持续两三天之久,所以叮嘱他们安心在家等候。 都说小别胜新婚,莹珠和洁玉要出门,当天夜里,自然又是春光旖旎、恩爱无限。 第二天早上,袁相和根硕送洁玉和莹珠出门。走过来这里时二人穿过的洞穴,只见莹珠和洁玉走在陡峭的小径上,脚上的鞋子碰撞着山石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步伐轻盈的如履平地一般。 等到莹珠和洁玉的身影消失之后,袁相和根硕才一边悠闲地聊着天,一边缓缓转身踏上归途。 然而,不知道二人聊到了什么,袁相突然长叹了一声,“哎,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袁相的这一声长叹,似乎击中了根硕的心。“她们要去个两三天,不如我们回趟家里,然后再来?” 打定主意之后,两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哪知道两人刚穿出山洞,还没走到他们来时看到“赤城”那个转角处。莹珠和洁玉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着莹珠和洁玉,二人赶紧向自己的媳妇解释着只是想回去看看,没想过不辞而别。 听到二人的说辞,两位姑娘看起来对两人不告而别没有什么意见,但嘴角还是翘起来了,似乎有些委屈。 袁相赶紧说,“不去了,不去了,我在家里等你们。”但根硕却坚持要回去看看,也没说要带莹珠一起回。 对根硕的坚持,莹珠也没有生气,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手腕大小的香囊递给根硕。“回家之后,这个袋子千万不要随便打开哟。” 根硕满心好奇地接过香囊,连连点头应承了下来。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等回到家里,两家人看着只有根硕一个人回来,好奇地问根硕,“你和袁相一起出门打猎,怎么一去就是一年多,而且袁相怎么没有回来呢?” 对家里人的问话,根硕心想,总不能说袁相被洁玉一翘嘴就不回来了。这不是典型有了媳妇忘了娘吗?于是,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至于莹珠送给自己的香囊,根硕在家里寻了个地方收了起来。想莹珠的时候,根硕会把香囊拿出来仔细端详。 不过,两家人对根硕搪塞给他们的理由,却很是不相信。找了个机会,从根硕嘴里套出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但是,按照根硕的说法,他们也进过山,可转来转去却找不到根硕说的那个地方。 而且,家里人发现根硕老是对着这个香囊发呆,又不愿接受家里人给他寻亲事,很是纳闷。 于是,趁着根硕某天去市集的时候,家里人把根硕藏着的香囊偷偷翻了出来。 当香囊被缓缓打开以后,整个香囊似乎慢慢地变成了一朵盛开的莲花,层层叠叠、精巧别致。 等家里人一层一层的往下揭,揭到第五层的时候,一只小巧可爱的青鸟突然从这盛开了莲花里飞了出来,在大家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圈,没有发现根硕,然后就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消失在了天际…… 等根硕从市集上回来以后,看着被打开了香囊,和家里人给自己说的事情,心里懊恼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根硕就揣着香囊出了门。等根硕走到上次自己和袁相下到石桥的悬崖边,石桥居然消失了,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这让根硕心里空荡荡的。 再后来,某天根硕到田里劳作的时候,家里人照常给他送饭。却看见根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走近看时,根硕只剩下一个像蝉蜕一样的壳了。 因为进山打猎,追一群羊,然后袁相和根硕遇上了莹珠和洁玉,没有回家的袁相,飞走的青鸟,脱壳的根硕,倒底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呢? 第16章 见羊未救遂得疾 话说赵九哥渡过河后,北边的金人却时不时地挥响几声马鞭,清脆而响亮的鞭声犹如惊雷一般划破长空,惊得南边的人们花容失色、胆战心惊。 在如此令人惶恐不安的氛围之下,就连林道士先前辛苦打拼下来的大好局势,最终也难以抵挡“忍一忍下辈子就好了”这等消极言论的侵蚀。 上至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大员,下到普通平凡的平民百姓,皆是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浑浑噩噩地度日,对于释家所宣扬的因果更是深信不疑。 不过,那个时候所说的轮回,在不同人的嘴里,也有着不同的看法。 江东的顾霈,某次与好友们相聚闲聊之时,便讲述了一则自己曾经亲身经历并亲眼目睹的奇异之事。 对于顾霈所述的这个故事,听的人十之八九都选择了相信。虽说顾霈不是官身,但他在官场上和江湖上的朋友,还是蛮多的。 再说顾霈性格豪爽,家里底蕴也不低,又肯帮忙,和宋三郎有的一拼。别人提起他的时候,都会竖一竖大拇指。 顾霈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一回被朋友强拉着一同前去送别客人。一同送行的人中,有一个和尚。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霈停了一下。“这和尚啊,已然坐化了。名讳就不提了,想必诸位也有耳闻,若是真把名字给道出,多少还是有些不妥。” 再说,其实和这和尚打过交道的,应该都有印象。说是出家人,平日里他又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又还能吟上几句歪诗,比较知趣,不像寺里的那些僧人那么古板。所以大家有什么活动的时候也喜欢叫上他。 大家都送过人。那气氛不要讲了,凄凄切切的,执手相看泪眼。临别之前一碗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那天呢,场面很热闹,因为喝了酒,更是闹了好一会儿。然后,就跟着主人家簇拥着客人上了码头,准备登船。 哪知道这时候,主人又拦下了客人,说是还有个活动没搞,还有一份厚礼要送。听得大家伙儿皆是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以然。但是又拗不过主人,无奈之下,只得跟随主人再度折了回去。 等回到了升平亭。大伙儿才明白是个什么事来。 原来,主人事先让仆役们牵了一只羊过来,早就准备在这里搞一场烧烤。 主人这般安排,一来是想要倾尽地主之谊,与宾客们共享欢乐;二来也是期望通过这场热络的聚会,将氛围营造得欢快而热烈,让所有人都能沉醉其中,忘却那离别的哀伤,真正做到“不负人生一场醉”。 待主人将这个想法娓娓道来后,顿时引得在场众人齐声喝彩。 随后,大家纷纷在升平亭内寻觅一处舒适的位置落座,同时指挥着仆役们着手宰杀那只即将成为美味佳肴的羊。 虽说自古以来有“君子远庖厨”之说,但在这场别开生面的烧烤活动中,如果只是袖手旁观,不亲自参与其中,那整个气氛必然会大打折扣。 毕竟,只有亲自动手,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满足感。 于是乎,除了负责宰杀绵羊的仆役外,那些原本承担着烧火、切菜等工作的仆役们,也都被热情高涨的人们赶到了一旁。 此刻,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大显身手一番。 当然,在这熙攘的场景之中,也有慵懒地不愿动弹分毫。主人悠然自得地盘腿而坐,与身旁的客人们谈笑风生;那位和尚则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沉浸于某种禅意之中。 除此之外,尚有数人围坐一团,或嗑瓜子、或品香茗,继续漫无边际地闲聊着,静静等待着美味佳肴被呈上餐桌。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原来是众人齐心协力将那只肥羊拖过来后。当仆役亮出刀子的时候,那头羊像是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般,拼命挣脱了众人的束缚,一头冲进了还在叙话的人群中。 更让人惊讶不已的是,这头受惊的绵羊竟然径直朝着和尚飞奔而去,并一头扎进了他宽大的袈裟里面。 在和尚身下,那羊颤抖不止,宛如苦苦哀求着和尚能够拯救它一命。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状况,在场之人先是不约而同地愣怔了片刻,随即便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有人甚至打趣道:“哈哈,看来这小羊也知晓大师佛法高深,特来寻求庇护呢!”一时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众人纷纷双手合十,齐声念起了“阿弥陀佛”,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位和尚,满心好奇地想要瞧瞧他究竟会如何应对眼前这番局面。 那和尚微微颔首,念了一声“我佛慈悲”,然而仅仅只是须臾之间,他便迅速站起身来,侧身让到一旁。 这般举动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原本满怀期待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紧接着,追过来的人毫不费力地便将羊给牵走了。 很快,人群后面就传来了羊临死前的惨叫声。 估摸那和尚,也是想到这羊是主人特地弄来饯行用的,要是自己开口求下这头羊。劫了主人的好意不说,还可能让这场送别大煞风景,所以才会站起身让开。 因为这头羊这么一插,很快,大家的话题就聊到了因果轮回上面。对这,和尚自然就成了主角,从嘴里冒出来的话唬的大伙儿是一愣一愣的。 不过,还没让大家聊上多久,身后就传来了扑鼻的烤肉香味。这香气瞬间打断了人们的思绪,说话的几个人几乎同时转过头去,目光紧紧锁定在正在烤制羊肉的朋友们身上。 他们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朋友们熟练地翻转着羊肉串,一边情不自禁地吞咽着口水,那模样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不多时,一盘盘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且色泽金黄的烤肉便被端了上来。这些烤肉外焦里嫩,油光发亮,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主人见状,抄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鲜嫩多汁的羊肉,然后将其盛装在一个精美的盘子里,并递到了那位即将远行的友人面前。 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友人竟然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婉拒。 “一来嘛,自然是要深深感激主人您的深情厚谊呀!这满桌丰盛的佳肴,着实让人心生欢喜呢!二来呢,则必须诚挚地向这位和尚道谢。若不是今日和尚心怀慈悲,大发善举,这场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盛宴恐怕就要化为泡影啦!” “那么,这至关重要的第一刀,咱们理应恭恭敬敬地请和尚先来操刀,大家伙儿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语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人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他们纷纷应和着喊道:“没错,没错!咱们得先请和尚动手,今儿个呀,全仗着和尚的慈悲心肠,否则咱们可就没这口福喽!” 闻听众人如此言辞恳切,那和尚面露难色,急忙连连摆手。然而,面对和尚的一再推辞,众人可不依不饶。 “和尚大师若是不肯动筷,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岂敢先行享用呢?”有人高声嚷道。 眼见和尚执意推脱这切第一刀肉的美差,众人愈发来了兴致,开始七嘴八舌地起哄。一时间,欢声笑语、打趣逗乐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终于,在这一片纷乱嘈杂却又充满善意与热情的氛围之中,和尚似乎再也招架不住大家的盛情相邀,开口道:“既然诸位施主如此厚爱有加,贫僧倘若再一味地推诿逃避,那可真就是不近人情啦!” 说完,就接过了主人递过来的那第一刀烤羊肉,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见和尚开了头,大伙儿也依次拿过了主人切下的烤羊肉,边说着话,边喝着酒,边吃着肉。气氛融洽的很。 但是,就在和尚把第一刀肉吃下肚以后,端起酒杯准备给大伙儿敬酒的时候。他突然脸色大变,酒杯也随之掉在了地方,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痛苦地喊了起来:“哎呦,哎呦,肚子疼……这肉有问题。” 而且,和尚脸上的肌肉也扭曲得不成样子,仿佛非常痛苦一样。 冷不防被和尚这么一叫,大伙儿被他吓了一跳。羊是在大家面前现杀的,肉是大伙儿齐心协力动手烤的,能有什么问题呢? 被惊吓的众人纷纷笑骂,“你这秃驴,鼓弄什么悬虚呢?好酒好肉都没少你的,是不是想吓吓我们,你自己好多吃一口。” 但是,很快大家发现不对劲了。 这和尚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一般。一边喊着痛一边扯掉了身上的袈裟,跳将起来在地上打滚,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的狰狞。 这个时候,大伙儿发现和尚露出的胸膛上,竟鼓起了一个小包。而且,这个小包还像活物一般,在和尚的皮肉里四下移动。 一会儿出现在和尚的肩头,一会儿出现在和尚的后背,一会儿又出现在和尚的手臂上。 看着和尚一边喊“受不了了,痛死我了”,一边挣扎着打滚,胸前背后手臂上的皮肉都被弄破了皮,血淋淋的,大家都呆住了。 这是什么鬼呢?惊住了的众人中,很快有人回过神来,赶紧去寻郎中。 好在这升平亭,犹如灞桥一般,不是很偏远。不多时,郎中便急冲冲地赶来了。 这时,和尚已经停住了挣扎,但他身上的那个皮肉下的小包,依旧在他的身上来回游走。 郎中一边仔细端详了一番和尚的状态,一边听着众人描述的和尚发病经过。 听完之后,郎中也是眉头紧皱,冒了一层密密的汗,心中亦是一阵发怵。这和尚的病症,已完全超出了他的所知。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郎中才缓缓开了口。“大师的疼痛,鄙人实在有些不解,不过,看情形的话,想来是那蠕动之物引起的。” “诸位要是信得过的话,请大家帮帮大师,我看能否用银针把它定住,然后再做打算。” 听到郎中这么说,大伙儿把目光对向了和尚,征求和尚的意见。和尚点了点头。 于是,大家按照郎中的指点,按住的和尚,然后顺着郎中的口令将那皮肉里蠕动的的小肉包挤到了和尚的手腕上。 在大伙儿的帮助下,那个小肉包还是试图乱窜。郎中眼疾手快,刹那间一根银针就扎在了鼓起的小肉包上。 连续插了几根银针之后,那鼓出来的小肉包放弃了逃窜,但仍在试图挣扎,因为留在肉包外面的针尾犹在微微颤动。 看得大伙儿心口都是一紧一紧的。这是什么鬼东西呢? 这时,和尚也逐渐恢复了神智。他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几个晃晃悠悠的针尾,面色苍白地咬着牙对郎中恳求道:“烦请先生帮忙,把这个东西弄出来,看看倒底是个什么东西。” 闻言,郎中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之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小刀放在火上烘烤片刻,一手稳住银针,一手慢慢划开和尚的手。 顺着银针从和尚手腕上掉落下来的,居然是一块肉。仔细看的话,这银针插着的肉,竟然和先前主人切下的第一刀烤羊肉一模一样。 这下,除了郎中,在场的人都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眼睁睁看着郎中为和尚敷药,缠上绑带。奇怪的事又发生了。 那和尚在郎中敷好药之后,还没来得及和郎中说上一声感谢,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发出一阵阵“咩咩”的羊叫声,而且,嘴角处还冒出了一股股白沫。 把郎中也吓得倒退几步。 非但如此,银针扎着的那块肉还居然慢慢消融了。看得在场的人有的立马大呕起来。场面顿时变得乱糟糟的。 好好的一场送别闹出这么一摊子事,先前提议和尚吃第一刀烤羊肉的人脸色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显得无比的怪异。 不过,除了和尚有这个症状以外,哪怕是那些犹在干呕作吐的,倒还没出现什么异常。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一场热闹温馨的送别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场。 原本计划走的友人,经历变故之后也改变了行程。大伙儿找了一副车驾,七手八脚的将和尚抬上车,让郎中一路陪着将和尚送到了他剃度的佛寺,希望佛祖能救救和尚。 可是,在和尚回到佛寺后没几天,就死去了。 听到和尚死去之后,当时参与送别的人都很惊讶。顾霈说,烤的那头羊,大家都吃过,可大家都没事。但和尚因为吃了烤羊肉,然后送掉了性命,就很让人匪夷所思了。 按照国人的看法,或许是那头羊在向和尚求救的时候,和尚碍于某些情面,见死不救,结果成了羊的因果,想来应当是业报。 第17章 人云卧时善防之 南京华严寺,有一个叫月堂的和尚,早年怀着对佛法的虔诚之心四处奔走,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从广袤的中原大地到西南边陲的云贵川渝地区。 一路上,攀登了无数名山古刹,拜访了众多高僧大德,收获也是满满,回到华严寺后,也很受人尊重。 某次,江东几处佛寺的僧人来到华严寺拜访月堂和尚,坐在禅房里,月堂和尚顺口讲述了自己在贵州云游期间亲身经历的事,令在场聆听的所有僧人们都惊得瞠目结舌。 据月堂和尚回忆道,那一年,他从湖广一路西行,进入贵州。到贵州后,挂单的第一座佛寺,寺里安排给他的侍者听说他要从贵州去巴蜀,再折回江东之后,就好心地上前给他提了个醒儿,告诫他这一路上务必要多加小心谨慎。 原来,在他即将踏上的这条道路沿线区域,长久以来一直流传着一则令人毛骨悚然且充满诡异色彩的传说。 据说在那些深山老林之中,有人掌握了变鬼的术法。 掌握了这种术法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把鬼变成男人或者妇人,也可以变为牲畜,比如温顺的羊、肥壮的猪、倔强的驴,乃至健壮有力的骡子等等。 更为可怖的是,那些被神秘力量变出来的“东西”,在普通人眼中呈现出的行为举止与平日里所见到的真实“东西”几乎一模一样,毫无差别可言! 这使得人们在面对它们时,往往难以察觉其中的端倪。不仅如此,当这些诡异的“东西”与人接触时,更是会施展各种迷惑人心、狡诈欺骗的手段来降低你的警觉性。 倘若不幸陷入了它们精心编织的陷阱之中,那么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因为等待着你的将是灭顶之灾!就在你稍不留神、放松警惕的瞬间,它们会抓住时机令你昏厥过去。 然后,趁此机会贪婪地吞噬掉你的全部血液,直至将你变成一具干瘪如柴的干尸。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吸食完人血之后,这些由邪恶力量孕育而生的“东西”竟然能够获得成长的能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逐渐演变成为有血有肉的人类或是活蹦乱跳的牲畜。 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还掌握了变身为鬼魂的恐怖术法,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人与鬼之间变换形态,给这个世界带来无尽的恐惧与混乱。 这些年来,此类诡异之事已然屡屡发生,令人毛骨悚然。每一起事件中的受害者皆无一幸免,均是脱血而亡,其死状惨不忍睹。 更为惊悚的是,多数死者那白皙的脖颈之上,竟都隐隐可见细微的、渗着殷殷血迹的牙印! 然而,衙门里经验老到的仵作们却对此束手无策,无论怎样仔细查验,都无法确切地查明这些死者真正的死因。 因为那些牙印形态各异,有的仿若人类之齿痕,有的则宛如动物所留。 此外,还有部分不幸殒命的男子,他们在身亡之际,竟还伴随着离奇的脱精症状。 这般情形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哪怕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之人,提及此事亦是面色惨白,惊恐万分。 家家户户更是对家中亲人反复叮咛嘱咐,唯恐一个不慎便会让那神秘莫测的“东西”有机可乘。 当听到侍者如此描述时,月堂和尚不禁眉头紧蹙,疑惑地问道:“如此重大之事,难道官府就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和应对之法?” 侍者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这个嘛……官府倒是发布了相关命令。不过大师您是自江东而来,或许有机会面见大人,亲自询问详情呢。” 说完这句话后,侍者便不再多言,这没头没尾的回应直把月堂和尚听得云里雾里,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次日清晨,月堂和尚收拾好行囊,踏上了前往州府的路途。 经过几个时辰的奔波,月堂和尚终于抵达了繁华热闹的州府。他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前行,很快便来到了宣慰使府邸门前。通报过后,月堂和尚被引入大堂,见到了那位朝廷派来此地的宣慰使大人。 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月堂和尚便将话题引向了此次前来的目的——关于有人能变鬼之事。当他提及此事时,原本笑容满面的宣慰使大人顿时脸色一沉,长叹一声,开始大倒苦水。 宣慰使大人皱着眉头说道:“大师啊,不瞒您说,我初至贵州之时,就曾从同僚口中听闻过此事。然而,这等说法究竟始于何时何地,却无人知晓。起初,我只当是些无稽之谈,并未放在心上。岂料没过多久,下面竟接连发生了数起离奇命案!” 说到此处,宣慰使大人不禁摇头叹息,接着道:“案发之后,本官立刻派遣经验丰富的仵作前去勘查现场。然而,那案发现场的情形与传闻中的一般无二,令人毛骨悚然!线索寥寥无几,根本无从查起。一时之间,百姓们人心惶惶,街头巷尾皆传言是那些被变出来的‘东西’再度出没害人。” 随着这些命案的发生,整个州府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人们对身边陌生的人和事充满了恐惧和戒备之心,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般惶恐不安。 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和猜疑,还引发了好几起激烈的械斗事件,给当地的民生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破坏。 “但也不是没有疑点。这几起命案和后面发生的械斗事件,中间有一个关联。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提防心相当的重,后面的械斗,基本上都是陌生人引起的。” “前面的几起命案还没有破,后面的械斗却又有越演越烈的架势。合计之后,州府也下过几次令,禁止借这事生事。一旦发现,即将严厉处置,但是收效甚微。” “说实话,别看我现在安稳地坐在这儿跟您谈论此事,可对于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谣言,我自己心里都没个准数。”宣慰使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着头。 “如今众人对外来的陌生人皆是高度戒备,大师您此去一路向西,在途中歇息时务必多加小心谨慎啊!”最后,宣慰使脸上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容,再次殷切地叮嘱着月堂和尚。 辞别宣慰使大人,从州府出来之后,原本一头雾水的月堂和尚,被宣慰使大人的一番话弄得更加迷惑了。 侍者的话,宣慰使大人的话,两者连起来看的话,这事或许有之,或许也没有。他们都提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因为“人人自危”导致的偶然事件特别多。 然而,如果把自身从临安一路行来途中亲眼目睹的种种情形统统归纳汇总一下,不难发现这贵州之地,相比起江东湖广一带,山峦更为众多,各类物资也显得愈发匮乏疲敝,当地民众的风气更是格外剽悍。 可任凭月堂和尚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理解,自己走过如此广袤的地域,为何偏偏抵达贵州之后,竟会冒出这般传闻?不仅如此,无论是官府方面,亦或是那些侍者等人,对于这件事竟然全都闭口不谈、讳莫如深。 心中怀着这一连串的疑惑不解,月堂和尚再度踏上了他的西行之路。路上,遇到了几位外出化缘的僧人。于是,大家结伴而行。 当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的时候,月堂和尚跟着到了他们落脚的佛寺。佛寺不大,还有些破旧,与月堂和尚挂单的第一座佛寺小多了。几个人寓居在这里,还显得有些拥挤。 简单的收拾一番之后,用过斋饭,做完功课。大伙儿挤在禅房里之后,几位僧人向月堂和尚示意早点休息。 可回想着宣慰使大人和侍者提醒的话,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躺在床上,月堂和尚哪里睡得着啊。 翻来覆去好久之后,听着其他几个僧人的鼾声。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月堂和尚干脆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角落里摆放着蒲团的地方。盘腿坐下,闭上眼睛默诵着心经。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就在这时,寂静的禅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咩咩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 月堂和尚猛地睁开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得“嘎吱”一声响,禅房的门竟然被硬生生地挤开了。 紧接着,一头身形健硕的白羊大摇大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它目不斜视,径直朝着那张禅床走去,然后毫不客气地爬上床沿,低下头凑近那几个正在熟睡中的僧人,仔细地嗅闻起来。 目睹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月堂和尚整个人都呆住了,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和寒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异事件——鬼魂附身变成动物作祟吗? 想到这里,月堂和尚只觉得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那头白羊依旧低头挨个嗅着睡熟的僧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月堂和尚的动静。月堂和尚小心翼翼地缓缓站起身来,拿过手边的禅杖,毫不迟疑地朝着那头白羊猛力一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沉重的禅杖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羊腰之上。伴随着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那头原本温顺的白羊瞬间如遭重击般,直直地跌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然而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就在白羊倒地的刹那间,它竟突然幻化成了一个浑身赤裸、曲线毕露的妇人! 此时,正在熟睡中的几个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声猛然惊醒。他们睡眼惺忪地看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赤裸妇人,以及手持禅杖站立在床边的月堂和尚,所有人都惊得呆若木鸡,一时间不知所措。 等到月堂和尚用略显颤抖的声音向众人解释道,这个裸体妇人之前其实是一只羊时,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脸色更是变得煞白。 短暂的惊愕过后,僧人们迅速回过神来,纷纷行动起来。有人急忙找出绳索,七手八脚地将这名赤裸妇人牢牢捆绑住;找出一件袈裟盖在妇人身上,准备天亮之后报官。 听到僧人说要拿她报官。被捆住的赤裸妇人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朝着几位僧人磕着头,很快,额头上就见了血迹 \"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千万别把我送官啊!要是让官府知道了这件事,我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求求各位大师,只要您们放过我,哪怕让我这辈子给您们做牛做马都行啊!千万千万不要报官啊\" 妇人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脸上是梨花带雨,不成人形,声音也凄惨无比。假如有人在禅房外听后,也会心生怜悯之情。 几位僧人见状,相互对视一眼后,便开始低声商议起来。尽管眼前这个女子不知倒底是人是妖,但终究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于是,等到天亮之后,就让人去了妇人家。很快,妇人的家眷就都抢天呼地地赶了过来。 没过多久,只听得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妇人的一众家眷们心急火燎地赶到了这里。 看到月堂和尚等人以及被五花大绑的妇人,这些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后便毫不犹豫地齐齐跪倒在地。 他们一边对着几位僧人拼命磕头作揖,一边声泪俱下地哀求着,请僧人们高抬贵手,宽恕妇人所犯下的过错,并表示愿意倾尽所有家财来赎回妇人的性命。 说着,那妇人的家人纷纷围拢过来,凑齐了整整三百两白金。放置在了月堂和尚以及其他僧人的面前。 当看到如此巨额的财富,除月堂和尚之外,其余的几名僧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波澜,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心动之色。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月堂和尚,似乎在等待他做出决定。 回想起之前那几位僧人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们不辞辛劳地四处奔波化缘,目的就是为了筹集资金整修这座略显破旧的佛堂。 想到这里,月堂和尚略微沉吟片刻后,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得到月堂和尚的首肯后,几位僧人满心欢喜地收下了三百两白金,解开了绑缚在妇人身上的绳索。 此时的妇人及其家人如蒙大赦一般,感激涕零。他们激动万分地对着众僧连连磕头作揖,口中更是不停地表达着千恩万谢之情。随后便离开了佛寺。 数日过后,月堂和尚收拾好行装,告别了这座寺庙,继续踏上了向西前行的道路。 走到距离府城不远处时,忽然发现前方一片开阔地上高高竖立着宣慰使大人的旗帜。 月堂和尚心想既然已经路过此地,上次又亏得大人叮嘱过自己,觉得理应前去拜见一下,也好打个招呼了了因果。 待走近一些后,只见众多衙役们正热火朝天地在宣慰使大人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忙碌着挖掘大坑。 见过宣慰使大人之后,月堂和尚面露疑惑之色,开口问道:“大人,不知这些衙役在此究竟所为何事啊?” 宣慰使大人微微侧身,向着月堂和尚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说道:“大师,您之前不是询问过我是否真有能化为人形的鬼怪吗?今日,我们可算是抓到了一只!这不,正打算将这恶鬼所变之人就地活埋,永绝后患呐!” 言罢,宣慰使大人抬手朝着某个方向一指。月堂和尚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心中猛地一震,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梁骨处升起。 原来,那即将要被活埋之人,赫然便是先前自己于寺庙之中所见的那头白羊幻化而成的赤裸妇人! 此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妇人突然间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紧接着,她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之下,那妇人的身形竟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了一头白羊! 听月堂和尚讲这个故事的僧人们说,当时,月堂和尚讲到这里时就停下了。等到大伙儿准备发问时,才发现月堂和尚居然坐化了。 那妇人变成白羊后,后来怎么了,谁也不知道。 第17章 人云卧时善防之 南京华严寺,有一个叫月堂的和尚,早年怀着对佛法的虔诚之心四处奔走,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从广袤的中原大地到西南边陲的云贵川渝地区。 一路上,攀登了无数名山古刹,拜访了众多高僧大德,收获也是满满,回到华严寺后,也很受人尊重。 某次,江东几处佛寺的僧人来到华严寺拜访月堂和尚,坐在禅房里,月堂和尚顺口讲述了自己在贵州云游期间亲身经历的事,令在场聆听的所有僧人们都惊得瞠目结舌。 据月堂和尚回忆道,那一年,他从湖广一路西行,进入贵州。到贵州后,挂单的第一座佛寺,寺里安排给他的侍者听说他要从贵州去巴蜀,再折回江东之后,就好心地上前给他提了个醒儿,告诫他这一路上务必要多加小心谨慎。 原来,在他即将踏上的这条道路沿线区域,长久以来一直流传着一则令人毛骨悚然且充满诡异色彩的传说。 据说在那些深山老林之中,有人掌握了变鬼的术法。 掌握了这种术法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把鬼变成男人或者妇人,也可以变为牲畜,比如温顺的羊、肥壮的猪、倔强的驴,乃至健壮有力的骡子等等。 更为可怖的是,那些被神秘力量变出来的“东西”,在普通人眼中呈现出的行为举止与平日里所见到的真实“东西”几乎一模一样,毫无差别可言! 这使得人们在面对它们时,往往难以察觉其中的端倪。不仅如此,当这些诡异的“东西”与人接触时,更是会施展各种迷惑人心、狡诈欺骗的手段来降低你的警觉性。 倘若不幸陷入了它们精心编织的陷阱之中,那么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因为等待着你的将是灭顶之灾!就在你稍不留神、放松警惕的瞬间,它们会抓住时机令你昏厥过去。 然后,趁此机会贪婪地吞噬掉你的全部血液,直至将你变成一具干瘪如柴的干尸。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吸食完人血之后,这些由邪恶力量孕育而生的“东西”竟然能够获得成长的能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逐渐演变成为有血有肉的人类或是活蹦乱跳的牲畜。 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还掌握了变身为鬼魂的恐怖术法,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人与鬼之间变换形态,给这个世界带来无尽的恐惧与混乱。 这些年来,此类诡异之事已然屡屡发生,令人毛骨悚然。每一起事件中的受害者皆无一幸免,均是脱血而亡,其死状惨不忍睹。 更为惊悚的是,多数死者那白皙的脖颈之上,竟都隐隐可见细微的、渗着殷殷血迹的牙印! 然而,衙门里经验老到的仵作们却对此束手无策,无论怎样仔细查验,都无法确切地查明这些死者真正的死因。 因为那些牙印形态各异,有的仿若人类之齿痕,有的则宛如动物所留。 此外,还有部分不幸殒命的男子,他们在身亡之际,竟还伴随着离奇的脱精症状。 这般情形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哪怕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之人,提及此事亦是面色惨白,惊恐万分。 家家户户更是对家中亲人反复叮咛嘱咐,唯恐一个不慎便会让那神秘莫测的“东西”有机可乘。 当听到侍者如此描述时,月堂和尚不禁眉头紧蹙,疑惑地问道:“如此重大之事,难道官府就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和应对之法?” 侍者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这个嘛……官府倒是发布了相关命令。不过大师您是自江东而来,或许有机会面见大人,亲自询问详情呢。” 说完这句话后,侍者便不再多言,这没头没尾的回应直把月堂和尚听得云里雾里,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次日清晨,月堂和尚收拾好行囊,踏上了前往州府的路途。 经过几个时辰的奔波,月堂和尚终于抵达了繁华热闹的州府。他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前行,很快便来到了宣慰使府邸门前。通报过后,月堂和尚被引入大堂,见到了那位朝廷派来此地的宣慰使大人。 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月堂和尚便将话题引向了此次前来的目的——关于有人能变鬼之事。当他提及此事时,原本笑容满面的宣慰使大人顿时脸色一沉,长叹一声,开始大倒苦水。 宣慰使大人皱着眉头说道:“大师啊,不瞒您说,我初至贵州之时,就曾从同僚口中听闻过此事。然而,这等说法究竟始于何时何地,却无人知晓。起初,我只当是些无稽之谈,并未放在心上。岂料没过多久,下面竟接连发生了数起离奇命案!” 说到此处,宣慰使大人不禁摇头叹息,接着道:“案发之后,本官立刻派遣经验丰富的仵作前去勘查现场。然而,那案发现场的情形与传闻中的一般无二,令人毛骨悚然!线索寥寥无几,根本无从查起。一时之间,百姓们人心惶惶,街头巷尾皆传言是那些被变出来的‘东西’再度出没害人。” 随着这些命案的发生,整个州府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人们对身边陌生的人和事充满了恐惧和戒备之心,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般惶恐不安。 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和猜疑,还引发了好几起激烈的械斗事件,给当地的民生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破坏。 “但也不是没有疑点。这几起命案和后面发生的械斗事件,中间有一个关联。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提防心相当的重,后面的械斗,基本上都是陌生人引起的。” “前面的几起命案还没有破,后面的械斗却又有越演越烈的架势。合计之后,州府也下过几次令,禁止借这事生事。一旦发现,即将严厉处置,但是收效甚微。” “说实话,别看我现在安稳地坐在这儿跟您谈论此事,可对于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谣言,我自己心里都没个准数。”宣慰使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着头。 “如今众人对外来的陌生人皆是高度戒备,大师您此去一路向西,在途中歇息时务必多加小心谨慎啊!”最后,宣慰使脸上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容,再次殷切地叮嘱着月堂和尚。 辞别宣慰使大人,从州府出来之后,原本一头雾水的月堂和尚,被宣慰使大人的一番话弄得更加迷惑了。 侍者的话,宣慰使大人的话,两者连起来看的话,这事或许有之,或许也没有。他们都提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因为“人人自危”导致的偶然事件特别多。 然而,如果把自身从临安一路行来途中亲眼目睹的种种情形统统归纳汇总一下,不难发现这贵州之地,相比起江东湖广一带,山峦更为众多,各类物资也显得愈发匮乏疲敝,当地民众的风气更是格外剽悍。 可任凭月堂和尚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理解,自己走过如此广袤的地域,为何偏偏抵达贵州之后,竟会冒出这般传闻?不仅如此,无论是官府方面,亦或是那些侍者等人,对于这件事竟然全都闭口不谈、讳莫如深。 心中怀着这一连串的疑惑不解,月堂和尚再度踏上了他的西行之路。路上,遇到了几位外出化缘的僧人。于是,大家结伴而行。 当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的时候,月堂和尚跟着到了他们落脚的佛寺。佛寺不大,还有些破旧,与月堂和尚挂单的第一座佛寺小多了。几个人寓居在这里,还显得有些拥挤。 简单的收拾一番之后,用过斋饭,做完功课。大伙儿挤在禅房里之后,几位僧人向月堂和尚示意早点休息。 可回想着宣慰使大人和侍者提醒的话,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躺在床上,月堂和尚哪里睡得着啊。 翻来覆去好久之后,听着其他几个僧人的鼾声。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月堂和尚干脆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角落里摆放着蒲团的地方。盘腿坐下,闭上眼睛默诵着心经。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就在这时,寂静的禅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咩咩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 月堂和尚猛地睁开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得“嘎吱”一声响,禅房的门竟然被硬生生地挤开了。 紧接着,一头身形健硕的白羊大摇大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它目不斜视,径直朝着那张禅床走去,然后毫不客气地爬上床沿,低下头凑近那几个正在熟睡中的僧人,仔细地嗅闻起来。 目睹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月堂和尚整个人都呆住了,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和寒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异事件——鬼魂附身变成动物作祟吗? 想到这里,月堂和尚只觉得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那头白羊依旧低头挨个嗅着睡熟的僧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月堂和尚的动静。月堂和尚小心翼翼地缓缓站起身来,拿过手边的禅杖,毫不迟疑地朝着那头白羊猛力一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沉重的禅杖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羊腰之上。伴随着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那头原本温顺的白羊瞬间如遭重击般,直直地跌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然而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就在白羊倒地的刹那间,它竟突然幻化成了一个浑身赤裸、曲线毕露的妇人! 此时,正在熟睡中的几个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声猛然惊醒。他们睡眼惺忪地看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赤裸妇人,以及手持禅杖站立在床边的月堂和尚,所有人都惊得呆若木鸡,一时间不知所措。 等到月堂和尚用略显颤抖的声音向众人解释道,这个裸体妇人之前其实是一只羊时,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脸色更是变得煞白。 短暂的惊愕过后,僧人们迅速回过神来,纷纷行动起来。有人急忙找出绳索,七手八脚地将这名赤裸妇人牢牢捆绑住;找出一件袈裟盖在妇人身上,准备天亮之后报官。 听到僧人说要拿她报官。被捆住的赤裸妇人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朝着几位僧人磕着头,很快,额头上就见了血迹 \"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千万别把我送官啊!要是让官府知道了这件事,我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求求各位大师,只要您们放过我,哪怕让我这辈子给您们做牛做马都行啊!千万千万不要报官啊\" 妇人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脸上是梨花带雨,不成人形,声音也凄惨无比。假如有人在禅房外听后,也会心生怜悯之情。 几位僧人见状,相互对视一眼后,便开始低声商议起来。尽管眼前这个女子不知倒底是人是妖,但终究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于是,等到天亮之后,就让人去了妇人家。很快,妇人的家眷就都抢天呼地地赶了过来。 没过多久,只听得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妇人的一众家眷们心急火燎地赶到了这里。 看到月堂和尚等人以及被五花大绑的妇人,这些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后便毫不犹豫地齐齐跪倒在地。 他们一边对着几位僧人拼命磕头作揖,一边声泪俱下地哀求着,请僧人们高抬贵手,宽恕妇人所犯下的过错,并表示愿意倾尽所有家财来赎回妇人的性命。 说着,那妇人的家人纷纷围拢过来,凑齐了整整三百两白金。放置在了月堂和尚以及其他僧人的面前。 当看到如此巨额的财富,除月堂和尚之外,其余的几名僧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波澜,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心动之色。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月堂和尚,似乎在等待他做出决定。 回想起之前那几位僧人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们不辞辛劳地四处奔波化缘,目的就是为了筹集资金整修这座略显破旧的佛堂。 想到这里,月堂和尚略微沉吟片刻后,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得到月堂和尚的首肯后,几位僧人满心欢喜地收下了三百两白金,解开了绑缚在妇人身上的绳索。 此时的妇人及其家人如蒙大赦一般,感激涕零。他们激动万分地对着众僧连连磕头作揖,口中更是不停地表达着千恩万谢之情。随后便离开了佛寺。 数日过后,月堂和尚收拾好行装,告别了这座寺庙,继续踏上了向西前行的道路。 走到距离府城不远处时,忽然发现前方一片开阔地上高高竖立着宣慰使大人的旗帜。 月堂和尚心想既然已经路过此地,上次又亏得大人叮嘱过自己,觉得理应前去拜见一下,也好打个招呼了了因果。 待走近一些后,只见众多衙役们正热火朝天地在宣慰使大人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忙碌着挖掘大坑。 见过宣慰使大人之后,月堂和尚面露疑惑之色,开口问道:“大人,不知这些衙役在此究竟所为何事啊?” 宣慰使大人微微侧身,向着月堂和尚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说道:“大师,您之前不是询问过我是否真有能化为人形的鬼怪吗?今日,我们可算是抓到了一只!这不,正打算将这恶鬼所变之人就地活埋,永绝后患呐!” 言罢,宣慰使大人抬手朝着某个方向一指。月堂和尚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心中猛地一震,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梁骨处升起。 原来,那即将要被活埋之人,赫然便是先前自己于寺庙之中所见的那头白羊幻化而成的赤裸妇人! 此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妇人突然间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紧接着,她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之下,那妇人的身形竟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了一头白羊! 听月堂和尚讲这个故事的僧人们说,当时,月堂和尚讲到这里时就停下了。等到大伙儿准备发问时,才发现月堂和尚居然坐化了。 那妇人变成白羊后,后来怎么了,谁也不知道。 第18章 君刲白羊有双羔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在国人的日常生活里,涉及到因果关系的事情,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极其灵验的。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或者是哪个层次的人,都或多或少听闻过和因果有关的故事。 这些故事,不光是讲故事的人,连同听故事的人,对这些东西,都是深信不疑。 话说李唐的时候,就曾有这么一件事情,先是在官场里流传,然后传到的民间。 说是有个姓李的官员,在京城呆久了之后,静中思动,上下活动忙活了好一阵子,最终成功地争取到了一个外放的机会,被派遣到了地处蜀中的火井县去出任县令一职。 要知道,这个火井县在当时,名气也是相当响亮的呢,就连那位曾与李淳风共同合作编着了赫赫有名的《推背图》的袁天罡大师,早年也在此地当过县令哩。 从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到偏远宁静的火井县,看起来距离似乎并不算太过遥远,但实际上,路途并不好走。那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不是随口胡诌出来的。 这李大人,从京城出发后,一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临邛郡地界。等到他准备在郡城的官驿停歇的时候,他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一位老友。两人是多年的故交,科考时还是同年。 不过,在高中之后。面对外放还是在京城里候着,自己的这位老友居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外放,不像自己,一直在京城里候着,兜兜转转。 但老友的仕途,却也是是崎岖坎坷、波折不断。当年主政一方的时候,真可谓是尽心尽力为天子牧民,其卓越的政绩令人赞叹不已。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深受百姓爱戴和朝廷器重。 可惜啊!命运似乎总爱与人开玩笑。正当老友即将迎来升迁的大好时机之际,一场惊心动魄的党派纷争却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而不幸的是,老友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最终,这场纷争以一方的胜利而告终,而胜利的那一方对老友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冷酷无情地将他从高位拉下马来。 原本大家都认为此事至此应该画上句号了,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获胜的那一方显不仅残忍地剥夺了老友头顶的花翎帽子,更是变本加厉地让他做起了卑微的押司录事工作。 现如今,老友身处临邛郡下属的一个小小的县城之中,而这个地方距离自己将要前往的火井县也并不算遥远。 虽说现在自己是即将上任的县令,老友屈就为录事,位置不同。但二人私底下一直交情深厚。 过去,自己在京城混上混下,好多东西都是得益于这位老友。老友常常会将自己在地方任职期间的种种见闻,通过一封封饱含真情实意的书信,总结自己的经验教训以及成败得失。 每每念及此处,李大人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动之情。因此,想到这之后,他就没再郡城停歇,而是马不停蹄地直奔老友所在的那个小县城而去。 待到进入县城之后,李大人更是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舒适便捷的官驿,直接拐弯走进了老友的家门。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当李大人不声不响地踏入房门时,押司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既惊讶于他的突然到访,又因见到老友而满心欢喜。 然而,当押司引领着李大人走进自家书房后,内心深处却不禁泛起了一丝忐忑。 毕竟,人总是会随着时间和境遇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想当年,他们兄弟俩情同手足、亲密无间,但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刀笔吏,身份地位已然不同往昔。 此刻面对昔日挚友,他不禁暗自思忖:“不知道李明府是否还会像从前那般看重我?” 待二人在家中坐定,开始叙旧畅谈,并一同畅饮了几杯浓烈的烧刀子酒之后,押司只觉得浑身畅快淋漓,心情也随之变得豁达起来。 趁着酒兴,他直爽地向李明府当面赔罪道:“唉!明府兄莫怪小弟刚才有些小鸡肚肠啊!实不相瞒,我真怕您会因为我的现状而轻视我呢!” 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好友如今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李大人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同时也不免生出些许自责之意。 他长叹一声说道:“贤弟啊,人生在世难免起起落落,只是未曾想到,许多原本深厚的情谊竟也因此渐渐疏远了……” 或许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随着几杯美酒下肚,二人之间的话语愈发多了起来,而且越聊越是投缘,彼此间的感情相较以往更是深厚了数分。 然而,最终还是李大人酒量稍逊一筹,率先抵挡不住酒精的侵袭,醉得不省人事。 见此情形,押司赶忙吩咐下人将李大人小心翼翼地送入客房。站在床边,凝视着李大人那因醉酒而陷入酣眠、毫无防备的模样,心中对于之前自己暗自揣测对方心思的行为不禁生出了些许厌恶之情。 思来想去,押司决定要做些什么来弥补一下。于是,他转身对着家中众人说道:“明日清晨,把咱家圈养的那头白羊宰杀了,等明早我好用它向李大人赔个不是。切记万万不可遗忘此事!” 尽管此时的家主本人也因为饮酒过量而略有醉意,可当他如此反反复复地交代时,仆役们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将这件事情铭记于心。 只是,在场之人无一知晓,这头即将被宰杀的白羊其实已有身孕。 且说另一边的李大人,虽然此刻已沉醉梦乡之中,睡得十分深沉,睡着睡着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在梦里,李大人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妇人,牵着两个年幼的孩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到了自己跟前以后,那白衣妇人领着两个孩子跪下了。不停地对着自己磕头作揖,嘴里悲悲戚戚的说自己蒙受了天大的冤屈,苦苦哀求他能够高抬贵手,饶过她们母子三人性命。 白衣妇人言语说得甚是凄惨,眼睛更是通红,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滚落下来,两个孩子也是不停在后面跟着母亲磕头作揖。 听到白衣妇人的哀求。李大人是被弄的满头的雾水。他暗自思忖道:“我自京城一路行来,途中并未遭遇任何案件呀!怎会平白无故地有人带着孩子前来求我饶命呢?” 于是,就回应那白衣妇人:“本官向来清正廉明,从未杀过人啊!你这般口口声声请求本官饶命,究竟所为何事呢?” 然而,任凭李大人如何说,那白衣妇人恍若未闻,依旧只顾着不住地叩头哀求,恳请他宽恕自己和两个孩子。 李大人眼见那妇人如此执拗,心中渐渐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只觉得烦躁不堪。正当他准备开口呵斥之时,那白衣妇人和两个孩子竟如同鬼魅一般,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大人一下子就给惊醒了。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发现屋外仍是黑漆漆的一片,万籁俱寂。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回忆着刚才那个离奇古怪的梦境,试图解读其中的深意。可是思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再说那烧刀子,后劲确实扎实。在想来想去一番之后,李大人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是,睡过去没多久,他又开始做起梦来。 梦里,还是那个白衣妇人领着两个孩子,走到他的面前跪下,哭哭啼啼的哀求他,“妾身命不久矣,大人您怎能如此狠心见死不救呢?求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我们母子三人!” 面对妇人这般泣血的话语,李明府心中依旧茫然不解。 像前一个梦一样,任凭李大人如何说,那白衣妇人恍若未闻,依旧只顾着不住地叩头哀求,恳请他宽恕自己和两个孩子。 然后,等到他烦躁不堪大声呵斥的时候,那母子三人又退走不见了。 于是,李大人又再次从梦中惊醒,再次想着这个梦是什么意思,然后再次揠不住酒劲又沉沉睡过去。 可还没等他睡熟多久,他竟然再次梦到了那个白衣妇人和两个孩子。 不过,这次,那白衣妇人倒没有向他哀求饶过她们母子三人的性命。但白衣妇人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悲凉。 “大人啊,您终究还是未能救下我们母子!如今,我们母子三人皆已命丧黄泉,不过好在,欠下的债总算还清了。” 同时,还不等李大人问起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那白衣妇人就接着说了一桩事。 “我本是押司录事的妻子。成亲十余年,一直未能给押司诞下一儿半女。后来,押司便纳了妾。” “可未成想,那小妾进门后,没多久就有了身孕。郎中看了后很是恭喜,说是对双生子。” “打这以后,夫君去小妾那里的时日就多了起来,话也很少和妾身说。妾身一时冲动,趁着夫君出门的时候,寻了个由头将那小妾打死了……” 听到白衣妇人这么说,李大人顿时勃然大怒,“你再是正妻,怎么这般……” “大人,都是妾身的错。”瞧见李大人生气了,那白衣妇人赶紧砰砰响地磕头。 “那小妾被打死后,我赶紧赶信给夫君。说是小妾偷拿了妾身的金钗和首饰盒。妾身气不过,才拷打于她,哪知道失了手……” “大人,还有劳你给夫君说一声,那金钗和首饰盒,妾身藏在了堂屋西边的拱料里。” 说到这里之后,白衣妇人又砰砰的向李大人磕了几个头,额上都撞出了血迹。 “还望大人您能转告夫君,万万不要吃了妾身的肉,请务必为妾身做一场盛大的功德法事,也好让妾身早日脱离苦海,往生极乐。” 语罢,只见那白衣妇人话音刚落,身形瞬间发生剧变,眨眼间就幻化成了一头白羊。 而依偎在她身旁的那两个孩童,也瞬间化作了两只乖巧可爱的小羊羔,紧紧跟随在那头白羊身后,渐行渐远直至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白衣妇人母子三人变成了羊,李大人猛地惊醒过来。窗外早已是艳阳高照,天色大亮。 李大人不敢有丝毫耽搁,手忙脚乱地起身穿好衣物,匆匆忙忙地直奔门外而去,不多时便寻到了押司。 一见到押司,李大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我且问你,是否刚刚宰杀了一头白羊,而且那羊肚之中尚有两只尚未出生的羊羔?” 听到李大人如此发问,押司满脸狐疑。于是,他略带疑惑地回答道:“确有此事,不知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听到押司的回话之后,李明府心中猛地一惊,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沉默片刻后,李大人才缓缓地张开嘴巴,开始讲述起自己昨晚所经历的那个离奇梦境来。 随着李大人的叙述,周围众人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惊讶。 当李明府终于讲完整个故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等奇异之事震撼得目瞪口呆,个个面露诧异之色,一时间竟无人能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才有一人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地提议道:“要不咱们还是到那拱枓里去查看一下?”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于是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走去。 按照李大人的说法,果不其然,他们真就在那里发现了一支金钗和一个盒子。 见此情形,众人愈发感到不可思议。而押司,这时却抱着金钗和首饰盒泪流满面。 往日里,自己也不是没有梦见去世的妻子。每次梦见她的时候,都听到妻子哭哭啼啼的说自己过得很难,当时还只道是自己被贬为录事后,妻子揪心自己。 哪曾想过搬到这里之后,妻子和小妾的死,还有这番隐情。 瞧着押司失声的样子,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后来,还是李大人做主,按照梦里白衣妇人的说法,请来了高僧,为这头白羊和那两头羊羔做了一场超度法事。 然后,寻了个地方,把羊尸掩埋了。 等李大人到了火井,再问起押司的时候。押司已经辞了录事,不知道去了哪里。 妇人因嫉打死小妾,然后受报堕落畜牲道。如果这算是因果的话。 只是,那小妾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平白无辜因为妇人而送掉了性命,又该怎么去看呢? 第18章 君刲白羊有双羔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在国人的日常生活里,涉及到因果关系的事情,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极其灵验的。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或者是哪个层次的人,都或多或少听闻过和因果有关的故事。 这些故事,不光是讲故事的人,连同听故事的人,对这些东西,都是深信不疑。 话说李唐的时候,就曾有这么一件事情,先是在官场里流传,然后传到的民间。 说是有个姓李的官员,在京城呆久了之后,静中思动,上下活动忙活了好一阵子,最终成功地争取到了一个外放的机会,被派遣到了地处蜀中的火井县去出任县令一职。 要知道,这个火井县在当时,名气也是相当响亮的呢,就连那位曾与李淳风共同合作编着了赫赫有名的《推背图》的袁天罡大师,早年也在此地当过县令哩。 从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到偏远宁静的火井县,看起来距离似乎并不算太过遥远,但实际上,路途并不好走。那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不是随口胡诌出来的。 这李大人,从京城出发后,一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临邛郡地界。等到他准备在郡城的官驿停歇的时候,他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一位老友。两人是多年的故交,科考时还是同年。 不过,在高中之后。面对外放还是在京城里候着,自己的这位老友居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外放,不像自己,一直在京城里候着,兜兜转转。 但老友的仕途,却也是是崎岖坎坷、波折不断。当年主政一方的时候,真可谓是尽心尽力为天子牧民,其卓越的政绩令人赞叹不已。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深受百姓爱戴和朝廷器重。 可惜啊!命运似乎总爱与人开玩笑。正当老友即将迎来升迁的大好时机之际,一场惊心动魄的党派纷争却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而不幸的是,老友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最终,这场纷争以一方的胜利而告终,而胜利的那一方对老友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冷酷无情地将他从高位拉下马来。 原本大家都认为此事至此应该画上句号了,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获胜的那一方显不仅残忍地剥夺了老友头顶的花翎帽子,更是变本加厉地让他做起了卑微的押司录事工作。 现如今,老友身处临邛郡下属的一个小小的县城之中,而这个地方距离自己将要前往的火井县也并不算遥远。 虽说现在自己是即将上任的县令,老友屈就为录事,位置不同。但二人私底下一直交情深厚。 过去,自己在京城混上混下,好多东西都是得益于这位老友。老友常常会将自己在地方任职期间的种种见闻,通过一封封饱含真情实意的书信,总结自己的经验教训以及成败得失。 每每念及此处,李大人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动之情。因此,想到这之后,他就没再郡城停歇,而是马不停蹄地直奔老友所在的那个小县城而去。 待到进入县城之后,李大人更是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舒适便捷的官驿,直接拐弯走进了老友的家门。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当李大人不声不响地踏入房门时,押司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既惊讶于他的突然到访,又因见到老友而满心欢喜。 然而,当押司引领着李大人走进自家书房后,内心深处却不禁泛起了一丝忐忑。 毕竟,人总是会随着时间和境遇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想当年,他们兄弟俩情同手足、亲密无间,但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刀笔吏,身份地位已然不同往昔。 此刻面对昔日挚友,他不禁暗自思忖:“不知道李明府是否还会像从前那般看重我?” 待二人在家中坐定,开始叙旧畅谈,并一同畅饮了几杯浓烈的烧刀子酒之后,押司只觉得浑身畅快淋漓,心情也随之变得豁达起来。 趁着酒兴,他直爽地向李明府当面赔罪道:“唉!明府兄莫怪小弟刚才有些小鸡肚肠啊!实不相瞒,我真怕您会因为我的现状而轻视我呢!” 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好友如今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李大人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同时也不免生出些许自责之意。 他长叹一声说道:“贤弟啊,人生在世难免起起落落,只是未曾想到,许多原本深厚的情谊竟也因此渐渐疏远了……” 或许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随着几杯美酒下肚,二人之间的话语愈发多了起来,而且越聊越是投缘,彼此间的感情相较以往更是深厚了数分。 然而,最终还是李大人酒量稍逊一筹,率先抵挡不住酒精的侵袭,醉得不省人事。 见此情形,押司赶忙吩咐下人将李大人小心翼翼地送入客房。站在床边,凝视着李大人那因醉酒而陷入酣眠、毫无防备的模样,心中对于之前自己暗自揣测对方心思的行为不禁生出了些许厌恶之情。 思来想去,押司决定要做些什么来弥补一下。于是,他转身对着家中众人说道:“明日清晨,把咱家圈养的那头白羊宰杀了,等明早我好用它向李大人赔个不是。切记万万不可遗忘此事!” 尽管此时的家主本人也因为饮酒过量而略有醉意,可当他如此反反复复地交代时,仆役们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将这件事情铭记于心。 只是,在场之人无一知晓,这头即将被宰杀的白羊其实已有身孕。 且说另一边的李大人,虽然此刻已沉醉梦乡之中,睡得十分深沉,睡着睡着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在梦里,李大人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妇人,牵着两个年幼的孩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到了自己跟前以后,那白衣妇人领着两个孩子跪下了。不停地对着自己磕头作揖,嘴里悲悲戚戚的说自己蒙受了天大的冤屈,苦苦哀求他能够高抬贵手,饶过她们母子三人性命。 白衣妇人言语说得甚是凄惨,眼睛更是通红,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滚落下来,两个孩子也是不停在后面跟着母亲磕头作揖。 听到白衣妇人的哀求。李大人是被弄的满头的雾水。他暗自思忖道:“我自京城一路行来,途中并未遭遇任何案件呀!怎会平白无故地有人带着孩子前来求我饶命呢?” 于是,就回应那白衣妇人:“本官向来清正廉明,从未杀过人啊!你这般口口声声请求本官饶命,究竟所为何事呢?” 然而,任凭李大人如何说,那白衣妇人恍若未闻,依旧只顾着不住地叩头哀求,恳请他宽恕自己和两个孩子。 李大人眼见那妇人如此执拗,心中渐渐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只觉得烦躁不堪。正当他准备开口呵斥之时,那白衣妇人和两个孩子竟如同鬼魅一般,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大人一下子就给惊醒了。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发现屋外仍是黑漆漆的一片,万籁俱寂。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回忆着刚才那个离奇古怪的梦境,试图解读其中的深意。可是思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再说那烧刀子,后劲确实扎实。在想来想去一番之后,李大人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是,睡过去没多久,他又开始做起梦来。 梦里,还是那个白衣妇人领着两个孩子,走到他的面前跪下,哭哭啼啼的哀求他,“妾身命不久矣,大人您怎能如此狠心见死不救呢?求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我们母子三人!” 面对妇人这般泣血的话语,李明府心中依旧茫然不解。 像前一个梦一样,任凭李大人如何说,那白衣妇人恍若未闻,依旧只顾着不住地叩头哀求,恳请他宽恕自己和两个孩子。 然后,等到他烦躁不堪大声呵斥的时候,那母子三人又退走不见了。 于是,李大人又再次从梦中惊醒,再次想着这个梦是什么意思,然后再次揠不住酒劲又沉沉睡过去。 可还没等他睡熟多久,他竟然再次梦到了那个白衣妇人和两个孩子。 不过,这次,那白衣妇人倒没有向他哀求饶过她们母子三人的性命。但白衣妇人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悲凉。 “大人啊,您终究还是未能救下我们母子!如今,我们母子三人皆已命丧黄泉,不过好在,欠下的债总算还清了。” 同时,还不等李大人问起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那白衣妇人就接着说了一桩事。 “我本是押司录事的妻子。成亲十余年,一直未能给押司诞下一儿半女。后来,押司便纳了妾。” “可未成想,那小妾进门后,没多久就有了身孕。郎中看了后很是恭喜,说是对双生子。” “打这以后,夫君去小妾那里的时日就多了起来,话也很少和妾身说。妾身一时冲动,趁着夫君出门的时候,寻了个由头将那小妾打死了……” 听到白衣妇人这么说,李大人顿时勃然大怒,“你再是正妻,怎么这般……” “大人,都是妾身的错。”瞧见李大人生气了,那白衣妇人赶紧砰砰响地磕头。 “那小妾被打死后,我赶紧赶信给夫君。说是小妾偷拿了妾身的金钗和首饰盒。妾身气不过,才拷打于她,哪知道失了手……” “大人,还有劳你给夫君说一声,那金钗和首饰盒,妾身藏在了堂屋西边的拱料里。” 说到这里之后,白衣妇人又砰砰的向李大人磕了几个头,额上都撞出了血迹。 “还望大人您能转告夫君,万万不要吃了妾身的肉,请务必为妾身做一场盛大的功德法事,也好让妾身早日脱离苦海,往生极乐。” 语罢,只见那白衣妇人话音刚落,身形瞬间发生剧变,眨眼间就幻化成了一头白羊。 而依偎在她身旁的那两个孩童,也瞬间化作了两只乖巧可爱的小羊羔,紧紧跟随在那头白羊身后,渐行渐远直至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白衣妇人母子三人变成了羊,李大人猛地惊醒过来。窗外早已是艳阳高照,天色大亮。 李大人不敢有丝毫耽搁,手忙脚乱地起身穿好衣物,匆匆忙忙地直奔门外而去,不多时便寻到了押司。 一见到押司,李大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我且问你,是否刚刚宰杀了一头白羊,而且那羊肚之中尚有两只尚未出生的羊羔?” 听到李大人如此发问,押司满脸狐疑。于是,他略带疑惑地回答道:“确有此事,不知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听到押司的回话之后,李明府心中猛地一惊,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沉默片刻后,李大人才缓缓地张开嘴巴,开始讲述起自己昨晚所经历的那个离奇梦境来。 随着李大人的叙述,周围众人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惊讶。 当李明府终于讲完整个故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等奇异之事震撼得目瞪口呆,个个面露诧异之色,一时间竟无人能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才有一人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地提议道:“要不咱们还是到那拱枓里去查看一下?”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于是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走去。 按照李大人的说法,果不其然,他们真就在那里发现了一支金钗和一个盒子。 见此情形,众人愈发感到不可思议。而押司,这时却抱着金钗和首饰盒泪流满面。 往日里,自己也不是没有梦见去世的妻子。每次梦见她的时候,都听到妻子哭哭啼啼的说自己过得很难,当时还只道是自己被贬为录事后,妻子揪心自己。 哪曾想过搬到这里之后,妻子和小妾的死,还有这番隐情。 瞧着押司失声的样子,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后来,还是李大人做主,按照梦里白衣妇人的说法,请来了高僧,为这头白羊和那两头羊羔做了一场超度法事。 然后,寻了个地方,把羊尸掩埋了。 等李大人到了火井,再问起押司的时候。押司已经辞了录事,不知道去了哪里。 妇人因嫉打死小妾,然后受报堕落畜牲道。如果这算是因果的话。 只是,那小妾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平白无辜因为妇人而送掉了性命,又该怎么去看呢? 第19章 冥冥有神使之然 淳熙十三年冬天,隆兴进贤县的舒致政到郡城拜谒府事商德正。进门的时候,小舒让随从牵了头羊。 进门后,小舒指着那头羊对老商说,“大人,这天儿实在太冷啦!我特地给您送来这头羊,让您好补补身子。” 对小舒的做法,老商是笑呵呵的,这小子地道啊。随后便吩咐下人将这头羊牵到后院,打算日后再做处理。 或许是到了时节,从小舒登门,前来拜访商德正的人是络绎不绝,进门的时候也都不是空手。 凡是冬日里用得上的东西,或者是其他什么土特产,都是拜访者的心意。老商自然也不会拒绝。 这些孝敬之物,自然也有新鲜的羊肉。那头拴着后院的羊,便被暂时搁置在后院,这一搁置就是十多天,一直未曾得到处理。 某天午后,老商正在前院散步,突然一阵刺鼻的骚味扑鼻而来。他不禁皱起眉头,顺着气味一路寻去,最后竟来到了后院。 后院里,家里的厨子正拿着一捆干草,喂养那头羊。 老商疑惑地问道:“这头羊怎么还留在这里?怎么还没处理掉呢?搞得家里到处都是这股子怪味儿!” 厨子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躬身回答道:“回老爷的话,这段时间送来的羊肉太多啦,厨房一时半会儿根本用不完。所以这头羊就只能先养着喽,等什么时候需要了,再杀也不迟呀!” 听到厨子的回话,老商摸着胡子想了一会儿,然后对厨子说。“一时间用不上的话,你把它送到塔园去,莫拴在这里了。闻起来,实在是难受。” 没过多久,那头羊便被顺利地牵到了老商在塔园的庄子。 庄子里的管事见到老爷派人送来一头羊,只吩咐暂时养着,又没交代其他的,觉得有些奇怪,但问起送羊来的人,也没问出个名堂。 但这事既然是老爷亲自安排的,管事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老爷对这头羊有什么安排。 最起码,不能把这头羊给养瘦了。谁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恼老爷,平白无故遭受一顿训斥。 于是,为了确保能把这头羊养好,庄子里的管事还专门挑了一个人出来,负责养这头羊。 管事都这么重视,负责养羊的人就更上心了。 天不亮,就早早准备好新鲜的草料和清水,每天还要牵着羊溜达溜达,晚上关羊的时候,还会仔细检查一番,生怕羊圈不够牢固,被野兽给逮了去。 就这样,这头羊在庄子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吃得好、睡得香,没多久便长得膘肥体壮。 但老商,在被羊送到庄子里以后,似乎忘记了这事。 转眼就到了次年盛夏,按照礼制,老商得去庄子里祭灶。 等祭祀完成后,老商领着管事在庄子里闲逛。走着走着的时候,看见有人牵着羊在庄子里溜达。 老商心生疑惑,扭头看向身旁的管事问道:“这羊怎会在此?” 管事赶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道出。 听完管事的讲述,老商这才恍然大悟,回想起去年确实曾经吩咐过下人将这只羊送到庄子里寄养一事。 然而此刻正值炎炎夏日,依照老商一贯注重养生的习惯而言,这个季节实在不是食用羊肉的好时机。 再说等天气冷了,自然又会有人孝敬自己。如今继续饲养这头羊,岂不是平白无故地浪费了一笔钱财嘛!” 想到这里,老商对管事说道:“这样,你去把这头羊卖掉算了。” 在庄子附近,就有个姓孔的屠夫。多年来一直从事着宰羊杀猪的营生,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等老商离开后,管事就找上了门。 听管事说要卖一头羊给自己。孔屠夫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这头羊,自己是见过,膘肥体壮的。 可现在这天气,哪有人吃羊肉咯。但想想管事的背后,孔屠夫却不敢拒绝。 “破家的府尹、灭门的县令”,像他这种以屠宰为生的小人物,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家自家底子清清白白? 所以,即便心中有所不满,孔屠夫也只能捏着鼻子乖乖地从兜里掏出钱来,然后牵着那头羊回到了家中,并将其关进了位于塔园东湖边上的羊圈里面。 不过,若要说孔屠夫对此事完全没有任何想法,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如今距离冬季尚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入冬呢。而这只羊,孔屠夫估摸着想,自己起码还得精心喂养个大半年左右才行。 不仅如此,饲料也必须供应充足,万万不能让这羊饿着变瘦了,否则可就得不偿失啦。 就这样,在将羊安置于湖边的这些日子里,孔屠夫每天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心里一直祈祷着千万不要亏损呀。 终于,好不容易盼来了入冬的时刻,天气逐渐寒冷起来。对于宰羊卖肉来说,此时正值绝佳的时机。 这天,孔屠夫特意来到湖边查看一番,当他瞧见这只羊时不禁心中一紧:若再不赶紧处理掉这羊,恐怕真就要亏本喽。 于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孔屠夫便急匆匆地跑到羊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头肥壮的羊给硬生生拖了出来。 用一根粗壮的绳子紧紧地将羊拴在了自家肉铺前面,一切准备就绪后,只等操刀宰杀处理这头羊了。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孔屠夫转身去拿屠宰刀具的短短片刻工夫,待他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原本拴得好好的羊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孔屠夫先是一愣,随即自我安慰道也许是自己刚才没拴牢固,导致羊挣脱束缚跑掉了。 于是,就扯开嗓子大声呼喊着家人和街坊邻居们一起来帮忙寻找失踪的羊。 众人闻讯纷纷赶来,四处搜寻起来,可是找了许久许久,却连羊的影子都未曾见到。周围两三里的住户,都说没看到过有羊。 好端端的一头羊,就在自己去拿宰羊刀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居然离奇失踪了,更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瞧见这头羊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孔屠夫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呐,连连摇头叹息,直说今天真是倒了大霉,这下可亏大发了! 花开两朵,咱们先按下这边暂且不表。单说孔屠夫杀羊的同一天,老商早早地从衙门翘了课,悠哉悠哉地回到家中,泡上一壶香茗,坐在椅子上细细品味起来。 正在他享受这份难得清闲的时候,突然,一阵嘈杂的呼喊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只听得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快拦住它!拦住它呀!” 老商闻声赶紧站起身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头肥羊正发了疯似的从院子那头直直地向自己猛冲过来,而家里负责看守院门的仆人则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边跑一边手忙脚乱地大声叫嚷着。 那羊跑得飞快,犹如一道闪电,眨眼之间便已经冲到了老商跟前。然后猛地刹住脚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嘴里还嗯啊嗯啊的哼着。 脑袋垂在地上,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像是有满腹的冤屈亟待倾述。 老商定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头羊,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半会儿又不敢完全肯定。 于是,他连忙吩咐跟上来的看门仆人快去把府上的厨子找来,问问这到底是不是家里原先养过的那头羊。 厨子过来以后,围着那只羊慢悠悠地转了几圈,然后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将其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 最后,他十分笃定地对老商说道:“老爷,我敢肯定,这就是您当初吩咐下人带到庄子里养着的那只羊啊!” 老商一听这话,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上次前往庄子办事时,曾特意交代过管事,要把这只羊给卖掉。 后来,管事回禀说,在自己离开庄子后,就把羊卖给了当地的孔屠夫。卖羊的钱,管事也送到了府上。 自从小舒把这头羊送来至今,少说也有一年左右的光景了。这期间,这只羊被关在后院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天而已。它是怎么跑回来的呢? 再说,如今这羊已然归属于孔屠夫所有,可又没见孔屠夫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老商想了好一阵子,始终不得其解。于是,让厨子把羊牵到了后院拴着,一边着人去唤孔屠夫过来。 而另一边,孔屠夫正因为自家走失的羊而烦闷不已。当他府事大人召唤,立马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屁颠屁颠的进了城。 前往商府的途中,孔屠夫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解。他实在想不通,堂堂府事大人为何会突然召见自己。 这一路上,他绞尽脑汁,试图探听出一些消息,但商府的人却守口如瓶,只是重复着那句:“老爷让你去,俺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怀着满心的困惑与不安,孔屠夫终于踏入了商府的大门。当他看到正坐在堂前的老商时,赶忙躬身行礼。 老商开门见山地问道:“上次卖给你的那头羊,怎么啦?” 听到这话,原本就一肚子问号的孔屠夫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他苦着脸哭诉道:“老爷呀,您别提那羊了!小的这次可是亏得血本无归啊!” 老商见状,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连忙追问:“你快给我讲讲,到底是咋回事儿?” 得到允许后,孔屠夫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个儿将羊买回去后的经历。 他详细描述了如何精心照料那羊,每日都不辞辛劳地割草喂食,又担心它生病受冻,夜里还要起身查看好几次。 然而,就在今天,当他想把这羊给宰了卖肉时,那羊却在他一转身的功夫不见了。讲到这里,孔屠夫不禁悲从中来,眼眶泛红,甚至伸手揉了揉眼睛,仿佛真的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老商看着孔屠夫绘声绘色的表演,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厨子将那头羊牵了过来,然后问孔屠夫:“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之前买走的那头羊?” 孔屠夫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着,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完全无法置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在塔园东湖苦苦寻觅了大半日的那只羊,竟然神奇地出现在了府事大人的府邸之中! 当老商将这只羊如何跑到府里的经过详细讲述之后,孔屠夫脸上的惊讶之色愈发浓郁起来。 “这羊既然已经卖给了你,即便它跑到了这里,也依旧属于你的财产。你赶紧把它牵回去。” 等厨子把拴羊的绳子递向孔屠夫,孔屠夫才地回过神来。 只见他连忙摆手后退几步,哭丧着脸说道:“老爷,小的实在是不敢要啊!这羊怕不是成精了,具有灵性哩!想当初,小的今儿个清晨本打算宰杀它时,只是稍稍转过身去的工夫,它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像这样的情况,小的着实难以招架得住呀!” 听到孔屠夫这番话,老商不禁连连点头,深有感触地叹息道:“可不是嘛!从塔园到升平坊,至少有五里路,它还能从你那里逃来找我,这肯定是冥冥之中有上天的旨意啊。你一个屠夫,恐怕不晓得那么多。” 于是,老商就让人拿出银两,把孔屠夫买羊的钱还给了他,自己把这头羊留了下来,继续养在塔园的庄子里。 原本以为血本无归的孔屠夫,也是满心欢喜。虽说养羊的时候花了一些草料钱,但比起先前羊不见了,终究是好得多。在向老商拜谢一番之后,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事过后不久,某次老商和同僚们闲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这头羊,郡里的庐国英听说之后。 又专门请教了老商,还和老商家的厨子、庄子里的管事,以及孔屠夫专门了解了一番,然后写了一篇《跪羊记》。 这篇文章在隆兴传开以后,人们对那只羊充满了好奇,许多人甚至不辞辛劳地专程赶到塔园,只为一睹这只羊。 而且,在看过之后,他们还纷纷解囊,布施了大量的钱财,嘱咐庄子里的管事一定要用心照料这头羊。 转眼之间又是三年过去了。一天,庄子的管事风尘仆仆地进了城,向老商禀报了一个令人惋惜的消息:那只备受瞩目的羊竟然不幸死去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老商心中有些失落,想了一会儿后,管事在塔园寻一处合适的地方,将这只羊妥善埋葬。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头羊离世的当晚,一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老商在睡梦中恍恍惚惚地去到了西山的朱桥庄。在那里,有一个妇人抱着个婴儿拦住了他。 那妇人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商行礼道:“大人啊,多谢您的大恩大德!因为您的善心和善行,我那可怜的孩子如今已经成功转生到了丁家。” 妇人说完之后,就抱着孩子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老商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回想起昨夜那个奇异的梦境,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 于是,他赶忙派人前往西山的朱桥庄一探究竟。经过一番仔细的打听,村里有个姓丁的耕仆,他的老婆在那头羊死的那天生下了一个男孩。 想着孔屠夫准备宰杀这头羊的时候,只是稍稍转过身去的工夫,它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自己又做了这么一个;而且,还打探到这么一回事。 老商不由地感叹道,“冥冥有神使之然。” 第19章 冥冥有神使之然 淳熙十三年冬天,隆兴进贤县的舒致政到郡城拜谒府事商德正。进门的时候,小舒让随从牵了头羊。 进门后,小舒指着那头羊对老商说,“大人,这天儿实在太冷啦!我特地给您送来这头羊,让您好补补身子。” 对小舒的做法,老商是笑呵呵的,这小子地道啊。随后便吩咐下人将这头羊牵到后院,打算日后再做处理。 或许是到了时节,从小舒登门,前来拜访商德正的人是络绎不绝,进门的时候也都不是空手。 凡是冬日里用得上的东西,或者是其他什么土特产,都是拜访者的心意。老商自然也不会拒绝。 这些孝敬之物,自然也有新鲜的羊肉。那头拴着后院的羊,便被暂时搁置在后院,这一搁置就是十多天,一直未曾得到处理。 某天午后,老商正在前院散步,突然一阵刺鼻的骚味扑鼻而来。他不禁皱起眉头,顺着气味一路寻去,最后竟来到了后院。 后院里,家里的厨子正拿着一捆干草,喂养那头羊。 老商疑惑地问道:“这头羊怎么还留在这里?怎么还没处理掉呢?搞得家里到处都是这股子怪味儿!” 厨子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躬身回答道:“回老爷的话,这段时间送来的羊肉太多啦,厨房一时半会儿根本用不完。所以这头羊就只能先养着喽,等什么时候需要了,再杀也不迟呀!” 听到厨子的回话,老商摸着胡子想了一会儿,然后对厨子说。“一时间用不上的话,你把它送到塔园去,莫拴在这里了。闻起来,实在是难受。” 没过多久,那头羊便被顺利地牵到了老商在塔园的庄子。 庄子里的管事见到老爷派人送来一头羊,只吩咐暂时养着,又没交代其他的,觉得有些奇怪,但问起送羊来的人,也没问出个名堂。 但这事既然是老爷亲自安排的,管事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老爷对这头羊有什么安排。 最起码,不能把这头羊给养瘦了。谁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恼老爷,平白无故遭受一顿训斥。 于是,为了确保能把这头羊养好,庄子里的管事还专门挑了一个人出来,负责养这头羊。 管事都这么重视,负责养羊的人就更上心了。 天不亮,就早早准备好新鲜的草料和清水,每天还要牵着羊溜达溜达,晚上关羊的时候,还会仔细检查一番,生怕羊圈不够牢固,被野兽给逮了去。 就这样,这头羊在庄子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吃得好、睡得香,没多久便长得膘肥体壮。 但老商,在被羊送到庄子里以后,似乎忘记了这事。 转眼就到了次年盛夏,按照礼制,老商得去庄子里祭灶。 等祭祀完成后,老商领着管事在庄子里闲逛。走着走着的时候,看见有人牵着羊在庄子里溜达。 老商心生疑惑,扭头看向身旁的管事问道:“这羊怎会在此?” 管事赶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道出。 听完管事的讲述,老商这才恍然大悟,回想起去年确实曾经吩咐过下人将这只羊送到庄子里寄养一事。 然而此刻正值炎炎夏日,依照老商一贯注重养生的习惯而言,这个季节实在不是食用羊肉的好时机。 再说等天气冷了,自然又会有人孝敬自己。如今继续饲养这头羊,岂不是平白无故地浪费了一笔钱财嘛!” 想到这里,老商对管事说道:“这样,你去把这头羊卖掉算了。” 在庄子附近,就有个姓孔的屠夫。多年来一直从事着宰羊杀猪的营生,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等老商离开后,管事就找上了门。 听管事说要卖一头羊给自己。孔屠夫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这头羊,自己是见过,膘肥体壮的。 可现在这天气,哪有人吃羊肉咯。但想想管事的背后,孔屠夫却不敢拒绝。 “破家的府尹、灭门的县令”,像他这种以屠宰为生的小人物,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家自家底子清清白白? 所以,即便心中有所不满,孔屠夫也只能捏着鼻子乖乖地从兜里掏出钱来,然后牵着那头羊回到了家中,并将其关进了位于塔园东湖边上的羊圈里面。 不过,若要说孔屠夫对此事完全没有任何想法,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如今距离冬季尚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入冬呢。而这只羊,孔屠夫估摸着想,自己起码还得精心喂养个大半年左右才行。 不仅如此,饲料也必须供应充足,万万不能让这羊饿着变瘦了,否则可就得不偿失啦。 就这样,在将羊安置于湖边的这些日子里,孔屠夫每天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心里一直祈祷着千万不要亏损呀。 终于,好不容易盼来了入冬的时刻,天气逐渐寒冷起来。对于宰羊卖肉来说,此时正值绝佳的时机。 这天,孔屠夫特意来到湖边查看一番,当他瞧见这只羊时不禁心中一紧:若再不赶紧处理掉这羊,恐怕真就要亏本喽。 于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孔屠夫便急匆匆地跑到羊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头肥壮的羊给硬生生拖了出来。 用一根粗壮的绳子紧紧地将羊拴在了自家肉铺前面,一切准备就绪后,只等操刀宰杀处理这头羊了。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孔屠夫转身去拿屠宰刀具的短短片刻工夫,待他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原本拴得好好的羊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孔屠夫先是一愣,随即自我安慰道也许是自己刚才没拴牢固,导致羊挣脱束缚跑掉了。 于是,就扯开嗓子大声呼喊着家人和街坊邻居们一起来帮忙寻找失踪的羊。 众人闻讯纷纷赶来,四处搜寻起来,可是找了许久许久,却连羊的影子都未曾见到。周围两三里的住户,都说没看到过有羊。 好端端的一头羊,就在自己去拿宰羊刀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居然离奇失踪了,更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瞧见这头羊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孔屠夫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呐,连连摇头叹息,直说今天真是倒了大霉,这下可亏大发了! 花开两朵,咱们先按下这边暂且不表。单说孔屠夫杀羊的同一天,老商早早地从衙门翘了课,悠哉悠哉地回到家中,泡上一壶香茗,坐在椅子上细细品味起来。 正在他享受这份难得清闲的时候,突然,一阵嘈杂的呼喊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只听得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快拦住它!拦住它呀!” 老商闻声赶紧站起身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头肥羊正发了疯似的从院子那头直直地向自己猛冲过来,而家里负责看守院门的仆人则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边跑一边手忙脚乱地大声叫嚷着。 那羊跑得飞快,犹如一道闪电,眨眼之间便已经冲到了老商跟前。然后猛地刹住脚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嘴里还嗯啊嗯啊的哼着。 脑袋垂在地上,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像是有满腹的冤屈亟待倾述。 老商定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头羊,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半会儿又不敢完全肯定。 于是,他连忙吩咐跟上来的看门仆人快去把府上的厨子找来,问问这到底是不是家里原先养过的那头羊。 厨子过来以后,围着那只羊慢悠悠地转了几圈,然后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将其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 最后,他十分笃定地对老商说道:“老爷,我敢肯定,这就是您当初吩咐下人带到庄子里养着的那只羊啊!” 老商一听这话,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上次前往庄子办事时,曾特意交代过管事,要把这只羊给卖掉。 后来,管事回禀说,在自己离开庄子后,就把羊卖给了当地的孔屠夫。卖羊的钱,管事也送到了府上。 自从小舒把这头羊送来至今,少说也有一年左右的光景了。这期间,这只羊被关在后院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天而已。它是怎么跑回来的呢? 再说,如今这羊已然归属于孔屠夫所有,可又没见孔屠夫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老商想了好一阵子,始终不得其解。于是,让厨子把羊牵到了后院拴着,一边着人去唤孔屠夫过来。 而另一边,孔屠夫正因为自家走失的羊而烦闷不已。当他府事大人召唤,立马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屁颠屁颠的进了城。 前往商府的途中,孔屠夫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解。他实在想不通,堂堂府事大人为何会突然召见自己。 这一路上,他绞尽脑汁,试图探听出一些消息,但商府的人却守口如瓶,只是重复着那句:“老爷让你去,俺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怀着满心的困惑与不安,孔屠夫终于踏入了商府的大门。当他看到正坐在堂前的老商时,赶忙躬身行礼。 老商开门见山地问道:“上次卖给你的那头羊,怎么啦?” 听到这话,原本就一肚子问号的孔屠夫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他苦着脸哭诉道:“老爷呀,您别提那羊了!小的这次可是亏得血本无归啊!” 老商见状,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连忙追问:“你快给我讲讲,到底是咋回事儿?” 得到允许后,孔屠夫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个儿将羊买回去后的经历。 他详细描述了如何精心照料那羊,每日都不辞辛劳地割草喂食,又担心它生病受冻,夜里还要起身查看好几次。 然而,就在今天,当他想把这羊给宰了卖肉时,那羊却在他一转身的功夫不见了。讲到这里,孔屠夫不禁悲从中来,眼眶泛红,甚至伸手揉了揉眼睛,仿佛真的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老商看着孔屠夫绘声绘色的表演,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厨子将那头羊牵了过来,然后问孔屠夫:“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之前买走的那头羊?” 孔屠夫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着,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完全无法置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在塔园东湖苦苦寻觅了大半日的那只羊,竟然神奇地出现在了府事大人的府邸之中! 当老商将这只羊如何跑到府里的经过详细讲述之后,孔屠夫脸上的惊讶之色愈发浓郁起来。 “这羊既然已经卖给了你,即便它跑到了这里,也依旧属于你的财产。你赶紧把它牵回去。” 等厨子把拴羊的绳子递向孔屠夫,孔屠夫才地回过神来。 只见他连忙摆手后退几步,哭丧着脸说道:“老爷,小的实在是不敢要啊!这羊怕不是成精了,具有灵性哩!想当初,小的今儿个清晨本打算宰杀它时,只是稍稍转过身去的工夫,它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像这样的情况,小的着实难以招架得住呀!” 听到孔屠夫这番话,老商不禁连连点头,深有感触地叹息道:“可不是嘛!从塔园到升平坊,至少有五里路,它还能从你那里逃来找我,这肯定是冥冥之中有上天的旨意啊。你一个屠夫,恐怕不晓得那么多。” 于是,老商就让人拿出银两,把孔屠夫买羊的钱还给了他,自己把这头羊留了下来,继续养在塔园的庄子里。 原本以为血本无归的孔屠夫,也是满心欢喜。虽说养羊的时候花了一些草料钱,但比起先前羊不见了,终究是好得多。在向老商拜谢一番之后,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事过后不久,某次老商和同僚们闲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这头羊,郡里的庐国英听说之后。 又专门请教了老商,还和老商家的厨子、庄子里的管事,以及孔屠夫专门了解了一番,然后写了一篇《跪羊记》。 这篇文章在隆兴传开以后,人们对那只羊充满了好奇,许多人甚至不辞辛劳地专程赶到塔园,只为一睹这只羊。 而且,在看过之后,他们还纷纷解囊,布施了大量的钱财,嘱咐庄子里的管事一定要用心照料这头羊。 转眼之间又是三年过去了。一天,庄子的管事风尘仆仆地进了城,向老商禀报了一个令人惋惜的消息:那只备受瞩目的羊竟然不幸死去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老商心中有些失落,想了一会儿后,管事在塔园寻一处合适的地方,将这只羊妥善埋葬。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头羊离世的当晚,一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老商在睡梦中恍恍惚惚地去到了西山的朱桥庄。在那里,有一个妇人抱着个婴儿拦住了他。 那妇人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商行礼道:“大人啊,多谢您的大恩大德!因为您的善心和善行,我那可怜的孩子如今已经成功转生到了丁家。” 妇人说完之后,就抱着孩子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老商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回想起昨夜那个奇异的梦境,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 于是,他赶忙派人前往西山的朱桥庄一探究竟。经过一番仔细的打听,村里有个姓丁的耕仆,他的老婆在那头羊死的那天生下了一个男孩。 想着孔屠夫准备宰杀这头羊的时候,只是稍稍转过身去的工夫,它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自己又做了这么一个;而且,还打探到这么一回事。 老商不由地感叹道,“冥冥有神使之然。” 第20章 李公释羊践前缘 袁枚讲了一个很有故事的事。 说是庚子年,李树德已担任山东巡抚四年。在他手下的一众官员,终于探到了李巡抚的生辰。于是,就走起了夫人路线,绕到了李树德的后院,极力劝说李巡抚的家里人为他操办一场寿宴。 后来到京城任职做到军机大臣的梁瑶峰,那个时候也算李巡抚的下属,同样也带着礼物前往李巡抚府上祝寿。而且,在李巡抚的寿宴上,梁瑶峰还碰见过一桩稀奇事,让他一直记忆犹新。 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的后面,其实还有一句:“一任道台做下来,良心摆在中间的,二三十万;偏下心的,勿能计数。” 能坐上巡抚这个位置,自然都不是一般人。据说,李树德谋得这个位置后,入京述职的时候,曾先后给大内总管魏珠送了高达万两的白银作为孝敬。 名目也是走的惯例的冰敬和碳敬,但冰敬和碳敬哪里花得上这么大的数额呢。所以实际上还是李巡抚希望魏总管服侍玄烨的时候,能给自己递上几句好话。 因此,当家里人在自己耳边吹起枕头风,说要办一场寿宴的时候。李巡抚的态度就很模糊,既不明确表示拒绝,也不爽快答应操办。 看着李巡抚的态度,家里人自然也很清楚。有些东西,只能意会,那可言传呢? 于是,在李巡抚治下,头顶上插了野鸡毛的,或者是有上进心想插野鸡毛的,都知道了李巡抚的生辰是几时。 而且,随着李巡抚寿辰的日益临近,李巡抚的府邸也变得越来越闹热。府里的下人们忙前忙后后筹备着各项事宜,生怕有丝毫疏漏的地方。 曹雪芹写贾母过寿。就有句“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大庆,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便早同贾赦及贾琏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宁荣两处齐开筵宴。” 在李家人定下的日子里,头一天,各路的戏班子都早早的进了李巡抚的家。至于什么“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也早已准备妥当。 虽说与贾母相比,李巡抚的这场寿宴少了那些御赐的礼物,但得知此事登门而来的客人,进门之后交给门房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 什么钱财珠宝啦,绫罗绸缎啦,精致美食啦,还有那巧夺天工的手工艺品、饱含深情的诗词佳作、寓意吉祥的寿联寿文、精彩纷呈的歌舞戏曲以及栩栩如生的祝寿绘画等等,这些礼物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被送入府中。 不仅如此,都是文化人的官员们,还翻出了古籍中记载的礼仪:“天子用畅,公侯用玉,卿用羔,大夫用雁。” 于是,李巡抚放下公务待在家里迎客的时候,在李府的外面,站着排队的官员们,人人都是抱着头打着绳结的羊,身后的仆人则捧着坛上好的美酒。 就这样,文风昌盛的山东,还没有李巡抚生辰的那天,李家的后院,已经关上了几百头用着寿礼的羊。而前来道贺的客人们,则是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再说,早在家里人和自己说要为自己操办一场寿宴的时候,李巡抚心里也有了想法。 自己来山东这么久,看的也看了,走的也走了。能够借这个机会,和同僚们叙叙旧,和下属们谈谈心,随手栽点花,面子里子都有了,也是两全其美的事。 所以,等家里人在往外头放风的时候,李巡抚是一再叮嘱:酒要管够、肉要管够、戏要管够。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是巡抚就怠慢了客人。 毕竟,这种场合,说是寿宴,但也不止是寿宴。来的宾客会拍拍自己的马屁,但也会借这个机会相互走动走动,加深下感情。说不定日后遇到什么棘手之事,还能互相帮衬一把! 再说, 国人的许多大事,向来都是在酒桌上敲定的。 对于山东境内这些借着给自己过寿而相互走动的官吏们心里的小九九,李大人心中自然跟明镜儿似的。 因此,在交代家里人的时候,李巡抚甚至把客房准备这些细节,都提到嘴里细细叮嘱了一番。一句话,客人来了,就得像回到自家一样。 所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敢断言,眼前这群登门的人中,日后不会冒出几个飞黄腾达的后起之秀来? 倘若因这场寿宴准备不足,不小心有所疏忽或是无意开罪了哪位大神,日后自己被穿了小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啦! 眼见李大人如此用心良苦,前来祝寿道贺之人,进到府邸之后也都纷纷放下拘束,彻底敞开了胸怀。 围坐在一起悠然自得地品茶论道,或开怀畅饮沉醉其中,亦或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精彩绝伦的戏曲表演。 爱唱小曲儿的,把戏班子的主角撵下台,自己走到台上展示展示歌喉,推杯换盏之间,还不忘相互戏谑调侃一番。 只要言行不过分失当,倒也无人会去较真计较。 若是有人喝醉了,便干脆直接歪在座位上小憩片刻,稍作休整之后,又接着继续喝茶、饮酒、看戏,好不快活逍遥。 国人好酒,但又常常对酒心生畏惧。 尤其是在酒宴之上,那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敬酒环节,对于酒量不佳之人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一旦坐上酒席,心中便开始忐忑不安,生怕被他人频频敬酒。 倘若有人手持酒杯径直朝自己走来,并大声嚷嚷:“我敬领导一杯酒,领导不喝我不走。”亦或是“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一点点。” 这时候,面对着众多人的目光注视,着实令人左右为难。喝,或许自身酒量有限难以承受;不喝,又恐驳了对方面子,显得不够豪爽大气。这可真是让人头疼不已啊! 李大人的寿宴,下属们即便有心向李大人敬酒,以示敬意与祝福,却也不敢过于放肆地频繁举杯。 至多也就是待李大人发表致辞之际,众人一同起身,共同举杯,意思一下就罢了。谁也不会得了失心疯逮着李大人敬酒。 这样一来,李大人身旁的那些负责陪客的人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宾客们敬酒的重点目标。 等到左一个先干为敬,右一个先干为敬。即便是酒量再好的主陪,面对这般人海战术般的轮番敬酒,恐怕也是难以招架得住啊! 在李巡抚生辰大庆那天,刑名师爷老张,则正襟危坐在某一张席位上,肩负起主陪的重要责任。 当李巡抚与众多宾客按照礼仪完成了一系列规定动作后,各张席位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激烈的“战斗”之中。 然而,老张今天的运气似乎有些欠佳,他所陪同的那一桌宾客,个个都是海量,酒量丝毫不逊色于老张这位久经沙场的酒场老手。 老张才刚刚夹了几筷子美味可口的菜肴,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就已经被同桌的客人们左一杯右一杯地敬了过来。 起初,老张还能勉强招架,可随着酒杯不断见底,他渐渐感到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仿佛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硬拼下去,老张赶忙高挂免战牌,表示自己实在无法再饮酒了。 可是,在这酒桌上,一旦喝酒的人察觉到对手有投降认输的迹象,往往都会乘胜追击,绝不留情。 他们怎会轻易放过老张这个已经露出破绽的对手呢?非要将其彻底放倒在现场,方才罢休。 倘若老张此时能够强撑住场面,或许同桌的宾客们多少还会有所忌惮,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逼迫他。 但如今,老张表现出明显的弱势,宾客们见状自然是士气大振,愈发不肯善罢甘休。 老张越是极力推脱说自己喝不下去了,宾客们的气势就越发汹涌澎湃,甚至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差一点就要冲上前去,直接把酒强行灌入老张的口中。 见这个势头不好,老张赶紧使出了尿遁之术。说是自己急需方便,去去就来,再战三百回合。 不过,话是说的这么满满的。宾客们放佝偻着身子的老张离桌以后,老张先是朝着茅房的方向走,等到转个弯,老张却往自己在李巡抚家的卧房里走去。 “再喝下去我都成傻鸟了。等我歇上一时半会儿,让你们先内部斗上一会再说。到时候我再来打你们这些晕头鸭儿?脚老虎。” 晕晕乎乎的老张边走边想,东一脚西一脚的走到了卧室。才推开门,就听见自己的床上传来一阵只可意会不可描述的旖旎声响。 像这种事,撞见的人都会觉得晦气。现在,这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的床上,老张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是哪个混账,居然趁着老子陪客的时候,跑到这里行苟且之事。”老张一边怒骂着一边冲向床榻,伸手抓住蚊帐就往地上扯。 等这蚊帐扯开以后,老张也愣了——在自己的床上,哼哼啊啊行着周公之礼的,居然是两头羊。 而且,这两头羊的身上,还扎着绳结。很明显,这两头羊是给李巡抚贺寿的宾客送来的寿礼。 看到蚊帐被老张扯开以后,那两头羊也忙不迭地分开了。然后跳下了床,惊慌失措的夺门而逃。 瞧着两头羊夺门而逃,晕着的老张一下子也没晕了。这些羊,不是关在后院里的嘛?怎么会跑到自己的床上来?而且,还关上了门。 心里满是好奇和震惊的老张,也跟着出了卧室的门。外头,两头羊奔跑的身影在墙角边一闪而过。 老张用力咬了咬嘴唇。我这是眼睛花了?怎么可能呢,那两头羊身上的绳结,可是看得很清楚,而且,在第一次见到宾客登门时,自己还专门去翻了书,考证考证了一番。 回到酒桌上,老张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进行了分享。同桌的人听到老张说有两只羊在他的床上人模人样的行着男女之事,也都是哑然。只当是老张喝高了在说胡话。 见众人不信,老张又信誓旦旦的描绘了一番,而且还不停的用手比划着那两头羊的动作。 正当他说的兴致勃勃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老张毫无征兆的栽倒在地上。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老张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坐在地上,朝着自己的脸,就是一耳光。声音极为清脆,宴席上的宾客,都被老张的这一耳光声响惊住了。 然后,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从老张的口里冒出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真是可恶至极!” “我与谢郎乃是生死相依的姻缘,历经整整四百七十年,才有这么一次难得的相见之机,这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岂是你能知晓的?” “好容易盼到这次能够单独相聚的时刻,却又被你这个不识趣的老东西给彻底搅黄了!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简直是罪大恶极!” 间杂着老张对自己左一巴掌右一巴掌,那女声愈发变得尖锐起来。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般破坏他人婚姻之事,定然是罪不可赦!” 大伙儿眼睁睁地看着老张抬手,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脸一下接着一下扇着耳光。皆是惊得呆若木鸡,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匆忙将此事禀报给了李巡抚。 匆匆走来的李巡抚,一边听着宾客们的说辞,一边看着犹自扇着自己耳光的老张,都差点把自己打成了猪头,此刻竟也忍不住微微莞尔一笑。 “谢家娘子啊,你又何必如此这般呢?” “今日乃是本官的生辰,本官本就计划着要行些善事、放生积德。如今见到此情此景,本官已然下定决心,将你们这数百只羊统统放生,也好了却你们的夙愿。不知意下如何呀?” 听到李巡抚这么说,老张停下了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李大人连连磕起了响头,口中不住地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随即,又倒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后,老张才又悠悠醒来。听闻刚才自己的事。老张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后来,人们在说起这事的时候,对那个附身在老张身上的女声,都是好奇,这个谢家娘子和谢郎,隔了四百七十年才相见。 往上推起来,他们的上一次相见,是在赵九哥南渡之后。那个时候,各种传闻多的是,就无从再次考证了。 第20章 李公释羊践前缘 袁枚讲了一个很有故事的事。 说是庚子年,李树德已担任山东巡抚四年。在他手下的一众官员,终于探到了李巡抚的生辰。于是,就走起了夫人路线,绕到了李树德的后院,极力劝说李巡抚的家里人为他操办一场寿宴。 后来到京城任职做到军机大臣的梁瑶峰,那个时候也算李巡抚的下属,同样也带着礼物前往李巡抚府上祝寿。而且,在李巡抚的寿宴上,梁瑶峰还碰见过一桩稀奇事,让他一直记忆犹新。 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的后面,其实还有一句:“一任道台做下来,良心摆在中间的,二三十万;偏下心的,勿能计数。” 能坐上巡抚这个位置,自然都不是一般人。据说,李树德谋得这个位置后,入京述职的时候,曾先后给大内总管魏珠送了高达万两的白银作为孝敬。 名目也是走的惯例的冰敬和碳敬,但冰敬和碳敬哪里花得上这么大的数额呢。所以实际上还是李巡抚希望魏总管服侍玄烨的时候,能给自己递上几句好话。 因此,当家里人在自己耳边吹起枕头风,说要办一场寿宴的时候。李巡抚的态度就很模糊,既不明确表示拒绝,也不爽快答应操办。 看着李巡抚的态度,家里人自然也很清楚。有些东西,只能意会,那可言传呢? 于是,在李巡抚治下,头顶上插了野鸡毛的,或者是有上进心想插野鸡毛的,都知道了李巡抚的生辰是几时。 而且,随着李巡抚寿辰的日益临近,李巡抚的府邸也变得越来越闹热。府里的下人们忙前忙后后筹备着各项事宜,生怕有丝毫疏漏的地方。 曹雪芹写贾母过寿。就有句“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大庆,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便早同贾赦及贾琏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宁荣两处齐开筵宴。” 在李家人定下的日子里,头一天,各路的戏班子都早早的进了李巡抚的家。至于什么“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也早已准备妥当。 虽说与贾母相比,李巡抚的这场寿宴少了那些御赐的礼物,但得知此事登门而来的客人,进门之后交给门房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 什么钱财珠宝啦,绫罗绸缎啦,精致美食啦,还有那巧夺天工的手工艺品、饱含深情的诗词佳作、寓意吉祥的寿联寿文、精彩纷呈的歌舞戏曲以及栩栩如生的祝寿绘画等等,这些礼物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被送入府中。 不仅如此,都是文化人的官员们,还翻出了古籍中记载的礼仪:“天子用畅,公侯用玉,卿用羔,大夫用雁。” 于是,李巡抚放下公务待在家里迎客的时候,在李府的外面,站着排队的官员们,人人都是抱着头打着绳结的羊,身后的仆人则捧着坛上好的美酒。 就这样,文风昌盛的山东,还没有李巡抚生辰的那天,李家的后院,已经关上了几百头用着寿礼的羊。而前来道贺的客人们,则是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再说,早在家里人和自己说要为自己操办一场寿宴的时候,李巡抚心里也有了想法。 自己来山东这么久,看的也看了,走的也走了。能够借这个机会,和同僚们叙叙旧,和下属们谈谈心,随手栽点花,面子里子都有了,也是两全其美的事。 所以,等家里人在往外头放风的时候,李巡抚是一再叮嘱:酒要管够、肉要管够、戏要管够。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是巡抚就怠慢了客人。 毕竟,这种场合,说是寿宴,但也不止是寿宴。来的宾客会拍拍自己的马屁,但也会借这个机会相互走动走动,加深下感情。说不定日后遇到什么棘手之事,还能互相帮衬一把! 再说, 国人的许多大事,向来都是在酒桌上敲定的。 对于山东境内这些借着给自己过寿而相互走动的官吏们心里的小九九,李大人心中自然跟明镜儿似的。 因此,在交代家里人的时候,李巡抚甚至把客房准备这些细节,都提到嘴里细细叮嘱了一番。一句话,客人来了,就得像回到自家一样。 所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敢断言,眼前这群登门的人中,日后不会冒出几个飞黄腾达的后起之秀来? 倘若因这场寿宴准备不足,不小心有所疏忽或是无意开罪了哪位大神,日后自己被穿了小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啦! 眼见李大人如此用心良苦,前来祝寿道贺之人,进到府邸之后也都纷纷放下拘束,彻底敞开了胸怀。 围坐在一起悠然自得地品茶论道,或开怀畅饮沉醉其中,亦或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精彩绝伦的戏曲表演。 爱唱小曲儿的,把戏班子的主角撵下台,自己走到台上展示展示歌喉,推杯换盏之间,还不忘相互戏谑调侃一番。 只要言行不过分失当,倒也无人会去较真计较。 若是有人喝醉了,便干脆直接歪在座位上小憩片刻,稍作休整之后,又接着继续喝茶、饮酒、看戏,好不快活逍遥。 国人好酒,但又常常对酒心生畏惧。 尤其是在酒宴之上,那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敬酒环节,对于酒量不佳之人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一旦坐上酒席,心中便开始忐忑不安,生怕被他人频频敬酒。 倘若有人手持酒杯径直朝自己走来,并大声嚷嚷:“我敬领导一杯酒,领导不喝我不走。”亦或是“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一点点。” 这时候,面对着众多人的目光注视,着实令人左右为难。喝,或许自身酒量有限难以承受;不喝,又恐驳了对方面子,显得不够豪爽大气。这可真是让人头疼不已啊! 李大人的寿宴,下属们即便有心向李大人敬酒,以示敬意与祝福,却也不敢过于放肆地频繁举杯。 至多也就是待李大人发表致辞之际,众人一同起身,共同举杯,意思一下就罢了。谁也不会得了失心疯逮着李大人敬酒。 这样一来,李大人身旁的那些负责陪客的人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宾客们敬酒的重点目标。 等到左一个先干为敬,右一个先干为敬。即便是酒量再好的主陪,面对这般人海战术般的轮番敬酒,恐怕也是难以招架得住啊! 在李巡抚生辰大庆那天,刑名师爷老张,则正襟危坐在某一张席位上,肩负起主陪的重要责任。 当李巡抚与众多宾客按照礼仪完成了一系列规定动作后,各张席位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激烈的“战斗”之中。 然而,老张今天的运气似乎有些欠佳,他所陪同的那一桌宾客,个个都是海量,酒量丝毫不逊色于老张这位久经沙场的酒场老手。 老张才刚刚夹了几筷子美味可口的菜肴,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就已经被同桌的客人们左一杯右一杯地敬了过来。 起初,老张还能勉强招架,可随着酒杯不断见底,他渐渐感到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仿佛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硬拼下去,老张赶忙高挂免战牌,表示自己实在无法再饮酒了。 可是,在这酒桌上,一旦喝酒的人察觉到对手有投降认输的迹象,往往都会乘胜追击,绝不留情。 他们怎会轻易放过老张这个已经露出破绽的对手呢?非要将其彻底放倒在现场,方才罢休。 倘若老张此时能够强撑住场面,或许同桌的宾客们多少还会有所忌惮,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逼迫他。 但如今,老张表现出明显的弱势,宾客们见状自然是士气大振,愈发不肯善罢甘休。 老张越是极力推脱说自己喝不下去了,宾客们的气势就越发汹涌澎湃,甚至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差一点就要冲上前去,直接把酒强行灌入老张的口中。 见这个势头不好,老张赶紧使出了尿遁之术。说是自己急需方便,去去就来,再战三百回合。 不过,话是说的这么满满的。宾客们放佝偻着身子的老张离桌以后,老张先是朝着茅房的方向走,等到转个弯,老张却往自己在李巡抚家的卧房里走去。 “再喝下去我都成傻鸟了。等我歇上一时半会儿,让你们先内部斗上一会再说。到时候我再来打你们这些晕头鸭儿?脚老虎。” 晕晕乎乎的老张边走边想,东一脚西一脚的走到了卧室。才推开门,就听见自己的床上传来一阵只可意会不可描述的旖旎声响。 像这种事,撞见的人都会觉得晦气。现在,这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的床上,老张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是哪个混账,居然趁着老子陪客的时候,跑到这里行苟且之事。”老张一边怒骂着一边冲向床榻,伸手抓住蚊帐就往地上扯。 等这蚊帐扯开以后,老张也愣了——在自己的床上,哼哼啊啊行着周公之礼的,居然是两头羊。 而且,这两头羊的身上,还扎着绳结。很明显,这两头羊是给李巡抚贺寿的宾客送来的寿礼。 看到蚊帐被老张扯开以后,那两头羊也忙不迭地分开了。然后跳下了床,惊慌失措的夺门而逃。 瞧着两头羊夺门而逃,晕着的老张一下子也没晕了。这些羊,不是关在后院里的嘛?怎么会跑到自己的床上来?而且,还关上了门。 心里满是好奇和震惊的老张,也跟着出了卧室的门。外头,两头羊奔跑的身影在墙角边一闪而过。 老张用力咬了咬嘴唇。我这是眼睛花了?怎么可能呢,那两头羊身上的绳结,可是看得很清楚,而且,在第一次见到宾客登门时,自己还专门去翻了书,考证考证了一番。 回到酒桌上,老张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进行了分享。同桌的人听到老张说有两只羊在他的床上人模人样的行着男女之事,也都是哑然。只当是老张喝高了在说胡话。 见众人不信,老张又信誓旦旦的描绘了一番,而且还不停的用手比划着那两头羊的动作。 正当他说的兴致勃勃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老张毫无征兆的栽倒在地上。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老张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坐在地上,朝着自己的脸,就是一耳光。声音极为清脆,宴席上的宾客,都被老张的这一耳光声响惊住了。 然后,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从老张的口里冒出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真是可恶至极!” “我与谢郎乃是生死相依的姻缘,历经整整四百七十年,才有这么一次难得的相见之机,这其中的艰辛与不易,岂是你能知晓的?” “好容易盼到这次能够单独相聚的时刻,却又被你这个不识趣的老东西给彻底搅黄了!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简直是罪大恶极!” 间杂着老张对自己左一巴掌右一巴掌,那女声愈发变得尖锐起来。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般破坏他人婚姻之事,定然是罪不可赦!” 大伙儿眼睁睁地看着老张抬手,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脸一下接着一下扇着耳光。皆是惊得呆若木鸡,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匆忙将此事禀报给了李巡抚。 匆匆走来的李巡抚,一边听着宾客们的说辞,一边看着犹自扇着自己耳光的老张,都差点把自己打成了猪头,此刻竟也忍不住微微莞尔一笑。 “谢家娘子啊,你又何必如此这般呢?” “今日乃是本官的生辰,本官本就计划着要行些善事、放生积德。如今见到此情此景,本官已然下定决心,将你们这数百只羊统统放生,也好了却你们的夙愿。不知意下如何呀?” 听到李巡抚这么说,老张停下了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李大人连连磕起了响头,口中不住地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随即,又倒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后,老张才又悠悠醒来。听闻刚才自己的事。老张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后来,人们在说起这事的时候,对那个附身在老张身上的女声,都是好奇,这个谢家娘子和谢郎,隔了四百七十年才相见。 往上推起来,他们的上一次相见,是在赵九哥南渡之后。那个时候,各种传闻多的是,就无从再次考证了。 第21章 釜破烫冲母子丧 话说李治从李二手中接过帝国的统治权后,励精图治,显庆年间,先后地平定了西突厥、百济以及新罗等地区。一时间,大唐的威名远扬,比李二在位之时更为显赫。 帝都长安,也自然成了四海之内众人所向往的人间天堂。每日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慕名而来,这些朝圣的人群络绎不绝,使得原本就热闹非凡的长安街头显得更加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在这人潮涌动的国际大都市,自然每天都会发生些稀奇古怪、令人费解的事情。 譬如说长安西街,就曾有过这么一桩事情。 西街有一家临街商铺,前店后院的布局。至于店家当初是从事何种营生,如今已难以确切考证。 不过,如果以我们后世之人的眼光来看待此事,对于这样一间位于繁华街道旁的商铺而言,似乎无论经营何种业务,只要店主稍具商业头脑和远见卓识,生意必定会相当红火。 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店铺的主人不仅心地善良,而且待人热情好客。他与自己温柔贤惠的妻子以及孝顺懂事的儿子齐心协力,将整个店铺打理得井然有序。 尤其是去年夏天刚刚迎娶进门的儿媳妇,更是乖巧伶俐、勤劳能干。这不,今年开春不久之后,她便顺利地为这个家庭增添了一名可爱的大胖小子。 这可把店主夫妇二人高兴坏了,笑得是合不拢嘴。 当从稳婆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时,店主夫妇俩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 店主夫妇俩赶紧拜谢天地神明和列祖列宗,在店铺门口放起了鞭炮,然后又立马遣着儿子抱着大公鸡去亲家家里报喜。 等到给孩子洗完三朝澡,热热闹闹地办好十朝宴之后,店主觉得还不够。于是,特意找来了在路边摆着摊子专门替人写信的书生,请这位满腹经纶的先生帮忙撰写一份文辞典雅的请帖。 毕竟,如今家中有了弄璋之喜,自然是要好好操办一场满月酒来庆祝一番的。 待请帖撰写完毕并发送出去之后,店主一家就开始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族人们的到来。 弄璋之喜,出自《诗经·小雅》。“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璋”,是璧、琮、圭、璋、琥、璜这六种礼器之中的一种。这六种玉器通常用于祭祀、朝会以及外交交聘等礼仪中。 店主让书生弄出来的文绉绉的请帖,可不光是吉祥如意,更寄托着对于孩子未来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殷切期望。 毕竟这“璋”,在六器里的地位,还比较特殊。它是祭拜南方之神朱雀的礼器,天子巡守时祭祀山川的重器。 此外,“璋”还是一种象征着军事权力和权威的符节信物,其作用至关重要、不容小觑。不过呢,这些关于“璋”的详细介绍都算是题外话啦! 话说回来,当店主的族人满怀好奇地打开请帖之后,都是哑然。但也可以看得出店主,对自家添丁进口是相当的重视。 到了孩子满月那天。天还只是麻麻亮,店主就早早起了床,看看自己央求书生写的“弥月之喜,暂停营业”几个大字,眉毛都笑出了花。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天色渐亮,亲朋好友们便开始络绎不绝地登门拜访。他们有的手提装满各种精美礼品的包裹,有的则怀抱可爱的玩具或者柔软的小衣物,纷纷前来向新生儿送上最真挚美好的祝福。 常言道:“人不走不亲,水不打不浑。”可是到了后世社会,由于人们生活节奏日益加快以及种种其他原因,亲友之间的相互往来走动变得越来越稀少。 正因如此,常常会出现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尴尬场面。 比如说有些年轻的小哥哥或者小姐姐,平日里偶然间相中了某个心仪之人,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够与其进一步发展关系。 可谁曾想到,待到某次亲友聚会之际,方才惊觉原来自己中意的那个人不是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近亲,便是辈分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长辈。这样的情形着实让人哭笑不得呀! 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小店,原本安静的店铺瞬间变得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起来。大家热情地相互问候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愉快的谈笑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欢声笑语。 关于今日的宴席,店主可是提前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早在昨天,他便前往集市精心挑选了一头膘肥体壮、毛色光亮的大肥羊,并与经验丰富的屠夫约定好了宰杀的具体时间。 待到亲友们基本到齐之后,那位屠夫也早已进入店内多时。按照店主事先商量好的安排,他临时在后院进行现场宰杀和熬制羊肉。 当屠夫走到后院准备去牵那头待宰的羊时,只见那羊突然前蹄跪地,羊头还不停地上下轻点着,仿佛是在向屠夫磕头作揖一般。 看着羊的动作,屠夫并不以为意。只当这畜生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给吓得腿软了。干屠宰这么多年,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 将羊拖拽到后院的一个角落里,用绳子牢牢地拴住之后,屠夫转身去拿取宰杀所需的刀具。 就在屠夫拿着刀朝那头羊走去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再次发生了。那头羊又重复起之前的诡异动作。 先是屈膝跪地,然后不停地叩头作揖,仿佛一个陷入绝境、走投无路的人正卑微地乞求着对方能够高抬贵手,饶过自己一命。 看到这样的情形,屠夫的脸色有些变了。起初他以为这头羊只是被自己浑身散发的腾腾杀气给吓得瘫倒在地,从而无意识地做出那样奇怪的动作,这种情况尚算正常。 然而此刻,眼前这只羊如此连贯且明显带有目的性的行为,着实让他心里没底了。毕竟,死在他手中的牛羊不计其数,但像今日这般怪异的情形却还是头一遭遇到。 站在原地,屠夫想了一会儿。将手中的刀子背篓之中。转身快步走向前院,找到了店主,小心翼翼地将店主悄悄拉至一旁,压低声音说道:“老板啊,有件事儿得跟您讲讲。” 店主满脸疑惑地看着屠夫,开口问道:“咋啦?出啥事了?” 屠夫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今天这情况实在有些不太对劲呐!要不您亲自过去瞧瞧,说真的,我……我是真有点儿不敢动手宰杀这头羊了。” 说完,屠夫露出一丝尴尬与惶恐之色。 听闻此言,店主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地反问道:“啥?你一个成天杀猪宰羊的屠夫,居然会因为一头羊而不敢下手?” 店主扭头就跟着屠夫去了后院,发现那只羊依然静静地跪伏在原地,并未做出屠夫所描述的那些动作。 见状,店主就笑着对着屠夫调侃道:“嘿哟,我说你这人呐!莫不是昨日在家中贪杯多饮了几两酒,以至于今日这双眼睛都看花啦?哪来你所说的那种稀奇古怪之事呀!快快快,别耽搁了我今日的正事儿。” 说完之后,店主还轻轻地拍了拍屠夫的肩膀,随后便转过身,脚步匆匆地朝着前院走去。 听到店主如此说道,屠夫心中也犯起了嘀咕。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次定睛望向那只羊。 果不其然,眼前的这只羊安然无恙,丝毫没有出现过他先前所见到的那些异常举动。莫非真如店主所言,是因为昨日饮酒过量,导致至今宿醉未醒,所以才产生了这般错觉? 想到此处,屠夫将手凑近嘴边,鼓足力气狠狠地呵出一口浊气,然后又把这只手放在鼻子底下仔细地嗅了嗅。 果然,从手中传来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酒味。这下子,屠夫算是彻底相信了自己可能是尚未酒醒。 既然已经确定,屠夫便不再多想。又转身去背篓里拿刀,准备上前宰杀那头羊。 但这时,怪异的事情又发生了。屠夫拎着刀走过去的时候,那头跪在地上的羊站了起来,然后两只前蹄朝着屠夫跪下,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然而就在此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再度上演!屠夫靠近时,原本跪地不起的羊竟然奇迹般地站立了起来。 紧接着,它将两只前蹄向前弯曲,重新跪倒在了屠夫面前,那颗头颅还不住地点动着,仿佛在向屠夫磕头作揖一般。 屠夫见状,心中不由得一惊,他下意识地用力咬了咬嘴唇,一股刺痛瞬间传来。 “哎呀,好痛!”他暗自惊呼道,“看来并非我眼花看错,而是真有这般诡异之事!” 随着“叮当”一声脆响,屠夫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等他再次寻到店主之后。 店主却皱起了眉头,“我说老兄啊,你莫不是昨日饮酒过量尚未清醒?怎会在此胡言乱语呢!快快回去,休要耽搁我的正事!” 听到店主这么说,旁边的亲友都问怎么啦。店家见状,笑着用手指了指屠夫。 “这位可是咱们西街赫赫有名的屠夫呀!经他手宰杀的牲畜数不胜数。” ”正因如此,他身上煞气极重,寻常牲畜只要一见他的身影,往往都会被吓得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不仅如此,他还有一门绝技——片羊肉,那手艺堪称一绝!就连东市的达官贵人们也时常邀请他到府上帮衬呢!” “然而,他这个人啊,其他方面倒也还算不错,但就是有一个小小的毛病——每天在家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小酌那么几杯”。 “而且这一喝起来往往就没个节制,有时候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那股子宿醉劲儿都还没有完全消退呢!整个人晕乎乎的,眼睛更是花得厉害,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当店家绘声绘色地跟大家讲述这件事儿时,在座的人们全都哄堂大笑起来。 “嘿哟,你这个屠夫啊,整天杀牛宰羊的,身上的杀气本来就够重啦!那些被你宰杀的牲畜们可都是前世造孽才有此报应,哪有可能还有牲畜会向你磕头作揖、苦苦哀求饶它们一命呀!哈哈……” 面对众人的嘲笑与质疑,屠夫不禁感到有些尴尬和难为情。毕竟,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太过离奇荒诞,很难让人轻易相信。 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嘴里嘟囔着:“你们爱信不信……”随后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前厅,朝着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后,屠夫一眼就看到了那头即将要被宰杀的羊。说来也怪,这头羊跟前几次一样,见到屠夫走近,竟然再次将两只前蹄跪了下来,同时不停地对着屠夫磕头作揖,仿佛在祈求能放过它一条生路。 不过这一次,屠夫的心肠硬了许多。他心里想着:就算这头羊真的有什么冤屈或者怨恨,那也跟我没啥关系呀!要是因为一时心软耽误了主家交代的活儿,那岂不是把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招牌都给砸喽? 想到这里,屠夫不再犹豫,伸手用力按住羊头,手起刀落结果了那头羊的性命。 没过多久,他便按照店家的要求完成了解剖工作。收拾好工具之后,屠夫跟店家打了一声招呼,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眼看着大菜所需的各类食材已经全部准备妥当放置于厨房之中,原本稍显安静的厨房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但是,不知道是店家准备不够,还是人手安排上出了偏差;或者是来家里给自己孙子庆贺满月的族人们太多了,主厨的人找来店家,说是要增加食材,赶紧让人去买。而且,帮助料理葱蒜大饼的人手也不够,让店家赶紧想想办法。 店家跟着进了厨房,的确,也是主厨说的那么回事。而且,那羊肉也下到了锅里,正熬煮着。不管是厨房,还是前面,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走不开。 正当店家想着怎么安排的时候,回头看见自己刚出月的儿媳妇正抱着孙儿在后院透气。 店家连忙将抱着孙子的儿媳叫到跟前:“媳妇啊,现在人手有点紧,煮肉的锅,要个让人专门照看,加加柴火。你暂且辛苦辛苦帮把手呗。” 见公公这样和自己说,儿媳妇也不好说什么。就抱着孩子进了厨房,在熬煮羊肉的灶前坐下,看看火势,然后顺手添几把柴禾进去。 按道理,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没什么。但是,意外的事却又往往在意料之外发生了。 就在出月的儿媳妇抱着孩子往灶膛里加上几根柴禾之后。那口看似坚固无比的铁锅,竟毫无征兆地突然炸裂开来!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滚烫的汤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直直地朝着灶前的母子扑去。 然后,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厨房直冲前厅。所有的人都吓坏了。等赶到厨房一看,大家都是傻了眼。 抱着孩子的儿媳妇,连同怀里的孩子,都被这滚烫的汤水烫得没了声息。 好好的一场弥月之喜,变成这副模样。回想起先前屠夫说的羊磕头作揖的事情,看着面前的惨状,大家更是一阵阵头皮发麻。至于店主一家,更是呼天抢地。 后来,店主一家是怎么弄的,就没人说了。想来是请来僧人做了法。只是这头向屠夫求生不得的羊,怎么牵扯到了那母子俩,就很让人纳闷了。 第21章 釜破烫冲母子丧 话说李治从李二手中接过帝国的统治权后,励精图治,显庆年间,先后地平定了西突厥、百济以及新罗等地区。一时间,大唐的威名远扬,比李二在位之时更为显赫。 帝都长安,也自然成了四海之内众人所向往的人间天堂。每日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慕名而来,这些朝圣的人群络绎不绝,使得原本就热闹非凡的长安街头显得更加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在这人潮涌动的国际大都市,自然每天都会发生些稀奇古怪、令人费解的事情。 譬如说长安西街,就曾有过这么一桩事情。 西街有一家临街商铺,前店后院的布局。至于店家当初是从事何种营生,如今已难以确切考证。 不过,如果以我们后世之人的眼光来看待此事,对于这样一间位于繁华街道旁的商铺而言,似乎无论经营何种业务,只要店主稍具商业头脑和远见卓识,生意必定会相当红火。 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店铺的主人不仅心地善良,而且待人热情好客。他与自己温柔贤惠的妻子以及孝顺懂事的儿子齐心协力,将整个店铺打理得井然有序。 尤其是去年夏天刚刚迎娶进门的儿媳妇,更是乖巧伶俐、勤劳能干。这不,今年开春不久之后,她便顺利地为这个家庭增添了一名可爱的大胖小子。 这可把店主夫妇二人高兴坏了,笑得是合不拢嘴。 当从稳婆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时,店主夫妇俩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 店主夫妇俩赶紧拜谢天地神明和列祖列宗,在店铺门口放起了鞭炮,然后又立马遣着儿子抱着大公鸡去亲家家里报喜。 等到给孩子洗完三朝澡,热热闹闹地办好十朝宴之后,店主觉得还不够。于是,特意找来了在路边摆着摊子专门替人写信的书生,请这位满腹经纶的先生帮忙撰写一份文辞典雅的请帖。 毕竟,如今家中有了弄璋之喜,自然是要好好操办一场满月酒来庆祝一番的。 待请帖撰写完毕并发送出去之后,店主一家就开始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族人们的到来。 弄璋之喜,出自《诗经·小雅》。“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璋”,是璧、琮、圭、璋、琥、璜这六种礼器之中的一种。这六种玉器通常用于祭祀、朝会以及外交交聘等礼仪中。 店主让书生弄出来的文绉绉的请帖,可不光是吉祥如意,更寄托着对于孩子未来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殷切期望。 毕竟这“璋”,在六器里的地位,还比较特殊。它是祭拜南方之神朱雀的礼器,天子巡守时祭祀山川的重器。 此外,“璋”还是一种象征着军事权力和权威的符节信物,其作用至关重要、不容小觑。不过呢,这些关于“璋”的详细介绍都算是题外话啦! 话说回来,当店主的族人满怀好奇地打开请帖之后,都是哑然。但也可以看得出店主,对自家添丁进口是相当的重视。 到了孩子满月那天。天还只是麻麻亮,店主就早早起了床,看看自己央求书生写的“弥月之喜,暂停营业”几个大字,眉毛都笑出了花。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天色渐亮,亲朋好友们便开始络绎不绝地登门拜访。他们有的手提装满各种精美礼品的包裹,有的则怀抱可爱的玩具或者柔软的小衣物,纷纷前来向新生儿送上最真挚美好的祝福。 常言道:“人不走不亲,水不打不浑。”可是到了后世社会,由于人们生活节奏日益加快以及种种其他原因,亲友之间的相互往来走动变得越来越稀少。 正因如此,常常会出现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尴尬场面。 比如说有些年轻的小哥哥或者小姐姐,平日里偶然间相中了某个心仪之人,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够与其进一步发展关系。 可谁曾想到,待到某次亲友聚会之际,方才惊觉原来自己中意的那个人不是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近亲,便是辈分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长辈。这样的情形着实让人哭笑不得呀! 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小店,原本安静的店铺瞬间变得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起来。大家热情地相互问候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愉快的谈笑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欢声笑语。 关于今日的宴席,店主可是提前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早在昨天,他便前往集市精心挑选了一头膘肥体壮、毛色光亮的大肥羊,并与经验丰富的屠夫约定好了宰杀的具体时间。 待到亲友们基本到齐之后,那位屠夫也早已进入店内多时。按照店主事先商量好的安排,他临时在后院进行现场宰杀和熬制羊肉。 当屠夫走到后院准备去牵那头待宰的羊时,只见那羊突然前蹄跪地,羊头还不停地上下轻点着,仿佛是在向屠夫磕头作揖一般。 看着羊的动作,屠夫并不以为意。只当这畜生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给吓得腿软了。干屠宰这么多年,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 将羊拖拽到后院的一个角落里,用绳子牢牢地拴住之后,屠夫转身去拿取宰杀所需的刀具。 就在屠夫拿着刀朝那头羊走去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再次发生了。那头羊又重复起之前的诡异动作。 先是屈膝跪地,然后不停地叩头作揖,仿佛一个陷入绝境、走投无路的人正卑微地乞求着对方能够高抬贵手,饶过自己一命。 看到这样的情形,屠夫的脸色有些变了。起初他以为这头羊只是被自己浑身散发的腾腾杀气给吓得瘫倒在地,从而无意识地做出那样奇怪的动作,这种情况尚算正常。 然而此刻,眼前这只羊如此连贯且明显带有目的性的行为,着实让他心里没底了。毕竟,死在他手中的牛羊不计其数,但像今日这般怪异的情形却还是头一遭遇到。 站在原地,屠夫想了一会儿。将手中的刀子背篓之中。转身快步走向前院,找到了店主,小心翼翼地将店主悄悄拉至一旁,压低声音说道:“老板啊,有件事儿得跟您讲讲。” 店主满脸疑惑地看着屠夫,开口问道:“咋啦?出啥事了?” 屠夫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今天这情况实在有些不太对劲呐!要不您亲自过去瞧瞧,说真的,我……我是真有点儿不敢动手宰杀这头羊了。” 说完,屠夫露出一丝尴尬与惶恐之色。 听闻此言,店主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地反问道:“啥?你一个成天杀猪宰羊的屠夫,居然会因为一头羊而不敢下手?” 店主扭头就跟着屠夫去了后院,发现那只羊依然静静地跪伏在原地,并未做出屠夫所描述的那些动作。 见状,店主就笑着对着屠夫调侃道:“嘿哟,我说你这人呐!莫不是昨日在家中贪杯多饮了几两酒,以至于今日这双眼睛都看花啦?哪来你所说的那种稀奇古怪之事呀!快快快,别耽搁了我今日的正事儿。” 说完之后,店主还轻轻地拍了拍屠夫的肩膀,随后便转过身,脚步匆匆地朝着前院走去。 听到店主如此说道,屠夫心中也犯起了嘀咕。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次定睛望向那只羊。 果不其然,眼前的这只羊安然无恙,丝毫没有出现过他先前所见到的那些异常举动。莫非真如店主所言,是因为昨日饮酒过量,导致至今宿醉未醒,所以才产生了这般错觉? 想到此处,屠夫将手凑近嘴边,鼓足力气狠狠地呵出一口浊气,然后又把这只手放在鼻子底下仔细地嗅了嗅。 果然,从手中传来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酒味。这下子,屠夫算是彻底相信了自己可能是尚未酒醒。 既然已经确定,屠夫便不再多想。又转身去背篓里拿刀,准备上前宰杀那头羊。 但这时,怪异的事情又发生了。屠夫拎着刀走过去的时候,那头跪在地上的羊站了起来,然后两只前蹄朝着屠夫跪下,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然而就在此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再度上演!屠夫靠近时,原本跪地不起的羊竟然奇迹般地站立了起来。 紧接着,它将两只前蹄向前弯曲,重新跪倒在了屠夫面前,那颗头颅还不住地点动着,仿佛在向屠夫磕头作揖一般。 屠夫见状,心中不由得一惊,他下意识地用力咬了咬嘴唇,一股刺痛瞬间传来。 “哎呀,好痛!”他暗自惊呼道,“看来并非我眼花看错,而是真有这般诡异之事!” 随着“叮当”一声脆响,屠夫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等他再次寻到店主之后。 店主却皱起了眉头,“我说老兄啊,你莫不是昨日饮酒过量尚未清醒?怎会在此胡言乱语呢!快快回去,休要耽搁我的正事!” 听到店主这么说,旁边的亲友都问怎么啦。店家见状,笑着用手指了指屠夫。 “这位可是咱们西街赫赫有名的屠夫呀!经他手宰杀的牲畜数不胜数。” ”正因如此,他身上煞气极重,寻常牲畜只要一见他的身影,往往都会被吓得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不仅如此,他还有一门绝技——片羊肉,那手艺堪称一绝!就连东市的达官贵人们也时常邀请他到府上帮衬呢!” “然而,他这个人啊,其他方面倒也还算不错,但就是有一个小小的毛病——每天在家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小酌那么几杯”。 “而且这一喝起来往往就没个节制,有时候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那股子宿醉劲儿都还没有完全消退呢!整个人晕乎乎的,眼睛更是花得厉害,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当店家绘声绘色地跟大家讲述这件事儿时,在座的人们全都哄堂大笑起来。 “嘿哟,你这个屠夫啊,整天杀牛宰羊的,身上的杀气本来就够重啦!那些被你宰杀的牲畜们可都是前世造孽才有此报应,哪有可能还有牲畜会向你磕头作揖、苦苦哀求饶它们一命呀!哈哈……” 面对众人的嘲笑与质疑,屠夫不禁感到有些尴尬和难为情。毕竟,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太过离奇荒诞,很难让人轻易相信。 他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嘴里嘟囔着:“你们爱信不信……”随后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前厅,朝着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后,屠夫一眼就看到了那头即将要被宰杀的羊。说来也怪,这头羊跟前几次一样,见到屠夫走近,竟然再次将两只前蹄跪了下来,同时不停地对着屠夫磕头作揖,仿佛在祈求能放过它一条生路。 不过这一次,屠夫的心肠硬了许多。他心里想着:就算这头羊真的有什么冤屈或者怨恨,那也跟我没啥关系呀!要是因为一时心软耽误了主家交代的活儿,那岂不是把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招牌都给砸喽? 想到这里,屠夫不再犹豫,伸手用力按住羊头,手起刀落结果了那头羊的性命。 没过多久,他便按照店家的要求完成了解剖工作。收拾好工具之后,屠夫跟店家打了一声招呼,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眼看着大菜所需的各类食材已经全部准备妥当放置于厨房之中,原本稍显安静的厨房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但是,不知道是店家准备不够,还是人手安排上出了偏差;或者是来家里给自己孙子庆贺满月的族人们太多了,主厨的人找来店家,说是要增加食材,赶紧让人去买。而且,帮助料理葱蒜大饼的人手也不够,让店家赶紧想想办法。 店家跟着进了厨房,的确,也是主厨说的那么回事。而且,那羊肉也下到了锅里,正熬煮着。不管是厨房,还是前面,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走不开。 正当店家想着怎么安排的时候,回头看见自己刚出月的儿媳妇正抱着孙儿在后院透气。 店家连忙将抱着孙子的儿媳叫到跟前:“媳妇啊,现在人手有点紧,煮肉的锅,要个让人专门照看,加加柴火。你暂且辛苦辛苦帮把手呗。” 见公公这样和自己说,儿媳妇也不好说什么。就抱着孩子进了厨房,在熬煮羊肉的灶前坐下,看看火势,然后顺手添几把柴禾进去。 按道理,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没什么。但是,意外的事却又往往在意料之外发生了。 就在出月的儿媳妇抱着孩子往灶膛里加上几根柴禾之后。那口看似坚固无比的铁锅,竟毫无征兆地突然炸裂开来!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滚烫的汤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直直地朝着灶前的母子扑去。 然后,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厨房直冲前厅。所有的人都吓坏了。等赶到厨房一看,大家都是傻了眼。 抱着孩子的儿媳妇,连同怀里的孩子,都被这滚烫的汤水烫得没了声息。 好好的一场弥月之喜,变成这副模样。回想起先前屠夫说的羊磕头作揖的事情,看着面前的惨状,大家更是一阵阵头皮发麻。至于店主一家,更是呼天抢地。 后来,店主一家是怎么弄的,就没人说了。想来是请来僧人做了法。只是这头向屠夫求生不得的羊,怎么牵扯到了那母子俩,就很让人纳闷了。 第1章 何日驽骀再报恩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喜欢摆古,这似乎是国人的传统。 赵宋时,孙光宪从黄州刺史位置上下来后,在老家颐养天年的时候,就曾给自己的后人讲述过自己儿时长辈们讲过的一个故事。 事情的主角是孙光宪的曾祖父孙元生,故事则发生在李唐时期。时间有点久远,是不是真事就很难考证了。 据孙光宪说,某次,孙元生和一帮好友到锦官城外游玩。回来的路上,大伙儿都觉得有些累了,就准备坚持到在离城还有个四五里地的茶肆歇脚。 等大家走到茶肆时,茶肆里已经有一队来自西域的客商坐下了,队伍很大,把茶肆占得没什么空档。 不过,等看到孙元生他们走过来后,那队客商却站起了身,招呼着自己的伙计给孙元生他们腾出位置。 估计是看着孙元生他们一群都是读书人,衣冠也很讲究,怕是蜀地的名门望族,担心稍有失礼,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有人主动让座,孙元生他们自然也很欣喜。也向这伙西域客商表达了谢意,然后依次进了茶肆,一边等着小二上茶,一边聊着诗文。 听着孙元生他们扯着之乎也者,这伙商人觉得自己再在茶肆里待着有些唐突了。于是,就低声商议着准备离开。 随着商队的伙计在茶肆后面进进出出,三四十匹骡马就负着重物从茶肆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走到茶肆门口的时候,一匹马不知道是驮的太重了还是什么,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背上的货物掉了下来,也露出马背上的伤疤。 听到马滑倒的声响,孙元生他们回头一看,那马驮的竟然全都是些精美的皮货。这些皮货色泽光亮、质地优良,显然是来自西域的上乘之物。 看到这番情景,孙元生等人中的一部分人立刻来了兴致,纷纷上前拦住商人,表示想要选购一些皮货。 有人要自己的东西,商人心里自然很高兴,就没去管那匹倒在地上的马,热情地招呼起顾客来。 一番仔细地挑挑拣拣,读书人们选中了不少心仪的皮货,商人手中的货品也因此成功售出了许多。 交易完成后,商人满心欢喜地向这群读书人拱手作别,然后转身开始收拾剩余的货物,准备将它们全部驮运到锦官城中去售卖。 就在商人认真清点着骡马数量之时,一名伙计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神色慌张地喊道:“主人,不好啦!那匹摔倒的马走不动了。” 商人闻言一惊,急忙顺着伙计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那匹马依旧趴在地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商人眉头紧皱,快步走到马儿身旁,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的鞭子,对着马头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抽打。每一鞭都带着呼呼风声,狠狠地落在马身上,只听得啪啪作响。 然而,即便遭受如此毒打,那匹马只是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哀嚎,四蹄乱蹬。哪怕是被连续打了几百鞭子,那匹马还是站不起来。 听到刺耳的打骂声,孙元生循声望去,发现一群人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他好奇地凑上前去,先前那个售货的商人,正狠狠地抽打那匹滑倒在地上的马。 那匹马的脊背上原本磨出的伤疤,都被商人抽乱了,满是鲜血、骨肉外翻,模样甚是凄惨,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倒地身亡一般。 孙元生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伸手拦下了商人继续挥落的鞭子。 “这位兄台,这匹马如今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再如何鞭打也是无济于事,何苦呢?” 看见有人阻拦,那商人先是一愣,但当他看清来人是读书人后,停下了手。 “这畜生向来顽劣不听话,若不狠狠抽打一番,它根本就不肯动弹。现在,我们要进城了,它不肯起来,难道我把它白白?” 听到商人的话,孙元生皱起眉头反驳道:“既是如此,阁下既觉此马不佳,为何不索性将其卖掉换匹好马来用呢?” 商人听后,面露苦色摇头叹气道:“唉!你看看这马的样子,还有谁会愿意花钱买下它呀?” 孙元生略一思索,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欲卖多少银两?” 商人眼睛一亮,以为来了生意,忙不迭地答道:“想当初我买下这匹马可是足足花费了三十两银子呐!若是现今能够卖到十五两,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说罢,他一脸期盼地望向孙元生,似乎在等待对方还价。然而孙元生却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匹伤痕累累的马儿…… 过了一会儿之后,孙元生让人拿出十五两银子。付给了商人,把这匹遍体鳞伤的马买了下来。 银子一到手。那商人赶紧将原本驮在这匹马的货物转移到了其他骡马身上。然后急冲冲地赶着商队走了,似乎唯恐孙元生突然改变主意,毕竟,这匹马的样子实在是不好说。 望着孙元生竟然从那个西域商人手中买下这样一匹看上去状况极差、连站立都显得颇为艰难的马,与他同行的伙伴们不禁哄堂大笑起来,言语间尽是对孙元生此举的讥讽。 “哎呀呀,元生兄,你莫不是整日埋头苦读,把脑子给读坏啦!就这么一匹半死不活的破马,你怎么看它能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呢?居然还舍得花费足足十五两银子去买。” “哈哈,元生兄,难不成你是打算请咱们大家伙儿来一场别开生面的马肉盛宴吗?不过嘛,小弟我可是听说马肉又酸又涩,实在难以入口啊。万一吃了这玩意,把我那口洁白整齐的好牙给崩坏了,可就得不偿失喽!” 面对同伴们此起彼伏的嘲笑,孙元生只当是一阵风吹过。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开口反驳半句。 只见他缓缓走到那匹仍旧无力地趴在地上的马儿身旁,小心翼翼地围着它绕行了整整一圈,随后,孙元生轻轻地弯下腰,伸手握住缰绳,试探性地轻轻扯动了一下。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匹马似乎能够感受到眼前之人就是它的救命恩人。只见它努力地配合着孙元生的动作,奋力挣扎着,终于颤巍巍地站立了起来。 站稳后,它亲昵地用头部轻轻靠向孙元生,仿佛在表达内心无尽的感激之情。孙元生见状,心中不禁大喜过望,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转身面向同伴们,双手抱拳,朗声道:“诸位兄弟,孙某先行一步了!这马儿伤势不轻,还需精心调理一番,毕竟这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言罢,未等同伴们有所回应,便迫不及待地牵着马匆匆离去。 望着孙元生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些先前曾嘲笑他愚笨的同伴们此刻都沉默不语。 想必是孙元生那句“这马也是一条命呢”深深触动了他们。 将马牵回家中后,孙元生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派人请来经验丰富的郎中,为这匹受伤的马仔仔细细地检查身体。 郎中经过一番诊断,开出了一些内服和外敷的药物,并详细交代了用药方法和注意事项。 之后,孙元生每天都会亲自牵着马散步,悉心照料它的饮食起居,给予它充足的营养和休息时间。 就这样,短短个把月的时间,这匹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那瘦骨嶙峋、满身伤痕的模样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匹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的骏马。 毛发油光发亮,犹如黑色绸缎一般顺滑;眼睛明亮有神,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与当初孙元生在茶肆见到时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真可谓是脱胎换骨。 又等了一段时间后,孙元生让人找来马鞍,试着往马背上放了放。 令人惊喜的是,在马鞍稳稳落在它身上之后,这匹马竟然主动弯曲双腿,仿佛在邀请孙元生骑乘上去。 孙元生见状,满心欢喜地跨上马背,轻轻试探了一番。只见那马儿步伐平稳有力,每一步都迈得扎实而坚定。就这样,孙元生骑着马缓缓向城外走去。 待来到一片开阔之地时,孙元生心中一动,扬起手中的鞭子。 刹那间,那匹马如同受到激励一般,高昂起头颅,发出一阵嘹亮的嘶鸣之声。 紧接着,四只马蹄同时发力,如疾风骤雨般疾驰而去。孙元生只感觉身体一轻,仿佛腾云驾雾般飞上了云端。 更为难得的是,无论这匹马是慢悠悠地踱步前行,还是风驰电掣般狂奔不止,每当遇到障碍物或是其他突发情况时,它总是表现得沉着冷静,从不会惊慌失措、惊厥不安。 孙元生对此大为满意,连连高呼:“值了!值了!” 自那以后,每逢外出办事或游玩,孙元生总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带上这匹马一同出行。 昔日那些曾嘲笑他买马之举愚笨的伙伴们,如今望着他与那匹神骏非凡的坐骑,个个都是羡慕不已,眼中流露出渴望一试的神情。 然而,对于他们的请求,孙元生一概严词拒绝。 这下可把朋友们给惹恼了,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嘴里愤愤不平地叫嚷着。 “嘿!你这人咋这么小心眼呢?咱们只不过是担心你那辛辛苦苦攒下的十五两银子白白浪费掉,才好心劝你几句,你怎么能这样恶语相向、故意恶心人呢?真是太让我们寒心啦!” 可朋友们越是恼怒,孙元生却愈发得意,仿佛看到朋友们气急败坏就是他最大的乐趣一般。 后来,有一天,孙元生应邀去城外的一个亲戚家赴宴。 宴席上,孙元生受到了热情款待,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不知不觉中,孙元生便有些贪杯喝醉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元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执意要马上回家。 亲戚们见状纷纷上前劝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元生啊,你看你现在醉成这样子,路上不安全呐,还是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等酒醒了再走也不迟呀。” 可是此时的孙元生根本听不进去,牵着马大声嚷嚷:“我没事儿!我还有我的这位老伙计陪着我呢,放心,出不了什么岔子!” 说完,便不管不顾地硬要上马离开。众人见实在拦不住他,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爬上马背,还没走上三里路,孙元生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一头栽倒在了马鞍之上,呼呼大睡起来。 那匹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背上的主人已然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放缓了步伐,小心翼翼地驮着孙元生往回走 当他们行至一处山峦之时,眼前的路一侧紧邻着深不见底的山涧,地势险要崎岖,路途异常艰难险阻。 这匹马在这里停了下来。但孙元生还沉浸在酣然沉睡之中。 过了一会儿之后,马昂起头开始高声嘶鸣起来。那嘹亮的叫声响彻云霄,在山谷间回荡不息,但即便如此,孙元生依旧沉醉于梦境之中,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西下,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绚丽的橙红,而这匹马仍未停止鸣叫,声音愈发焦急和凄厉。 终于,村子里的人们听到了这不寻常的马鸣声,纷纷心生疑惑,循着声音赶来一探究竟。 待他们来到近前,才发现竟是孙元生躺在马背上呼呼大睡。众人赶忙上前唤醒他,孙元生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待看清眼前情形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望着身旁险峻的山路和幽深的山涧,孙元生后怕不已地说道:“若不是这马儿机智勇敢,冒险继续前行的话,恐怕咱俩都要遭遇不测了。这马真是太懂事了,从未辜负过我的信任呐!”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这匹马便因病离世了。 这让孙元生很是悲伤。在寻了个地方将马埋葬之后,孙元生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缺了些什么。家里人看到这个样子,也试着寻了匹马在家里养着。包括和孙元生交好的朋友,也试着劝说。 家里人,亦或是朋友们的做法,孙元生很是感激,但独处的时候,在孙元生的心里,却常常沉甸甸的。 或许,某些事情,某些时候,还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第1章 何日驽骀再报恩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喜欢摆古,这似乎是国人的传统。 赵宋时,孙光宪从黄州刺史位置上下来后,在老家颐养天年的时候,就曾给自己的后人讲述过自己儿时长辈们讲过的一个故事。 事情的主角是孙光宪的曾祖父孙元生,故事则发生在李唐时期。时间有点久远,是不是真事就很难考证了。 据孙光宪说,某次,孙元生和一帮好友到锦官城外游玩。回来的路上,大伙儿都觉得有些累了,就准备坚持到在离城还有个四五里地的茶肆歇脚。 等大家走到茶肆时,茶肆里已经有一队来自西域的客商坐下了,队伍很大,把茶肆占得没什么空档。 不过,等看到孙元生他们走过来后,那队客商却站起了身,招呼着自己的伙计给孙元生他们腾出位置。 估计是看着孙元生他们一群都是读书人,衣冠也很讲究,怕是蜀地的名门望族,担心稍有失礼,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有人主动让座,孙元生他们自然也很欣喜。也向这伙西域客商表达了谢意,然后依次进了茶肆,一边等着小二上茶,一边聊着诗文。 听着孙元生他们扯着之乎也者,这伙商人觉得自己再在茶肆里待着有些唐突了。于是,就低声商议着准备离开。 随着商队的伙计在茶肆后面进进出出,三四十匹骡马就负着重物从茶肆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走到茶肆门口的时候,一匹马不知道是驮的太重了还是什么,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背上的货物掉了下来,也露出马背上的伤疤。 听到马滑倒的声响,孙元生他们回头一看,那马驮的竟然全都是些精美的皮货。这些皮货色泽光亮、质地优良,显然是来自西域的上乘之物。 看到这番情景,孙元生等人中的一部分人立刻来了兴致,纷纷上前拦住商人,表示想要选购一些皮货。 有人要自己的东西,商人心里自然很高兴,就没去管那匹倒在地上的马,热情地招呼起顾客来。 一番仔细地挑挑拣拣,读书人们选中了不少心仪的皮货,商人手中的货品也因此成功售出了许多。 交易完成后,商人满心欢喜地向这群读书人拱手作别,然后转身开始收拾剩余的货物,准备将它们全部驮运到锦官城中去售卖。 就在商人认真清点着骡马数量之时,一名伙计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神色慌张地喊道:“主人,不好啦!那匹摔倒的马走不动了。” 商人闻言一惊,急忙顺着伙计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那匹马依旧趴在地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商人眉头紧皱,快步走到马儿身旁,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的鞭子,对着马头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抽打。每一鞭都带着呼呼风声,狠狠地落在马身上,只听得啪啪作响。 然而,即便遭受如此毒打,那匹马只是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哀嚎,四蹄乱蹬。哪怕是被连续打了几百鞭子,那匹马还是站不起来。 听到刺耳的打骂声,孙元生循声望去,发现一群人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他好奇地凑上前去,先前那个售货的商人,正狠狠地抽打那匹滑倒在地上的马。 那匹马的脊背上原本磨出的伤疤,都被商人抽乱了,满是鲜血、骨肉外翻,模样甚是凄惨,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倒地身亡一般。 孙元生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伸手拦下了商人继续挥落的鞭子。 “这位兄台,这匹马如今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再如何鞭打也是无济于事,何苦呢?” 看见有人阻拦,那商人先是一愣,但当他看清来人是读书人后,停下了手。 “这畜生向来顽劣不听话,若不狠狠抽打一番,它根本就不肯动弹。现在,我们要进城了,它不肯起来,难道我把它白白?” 听到商人的话,孙元生皱起眉头反驳道:“既是如此,阁下既觉此马不佳,为何不索性将其卖掉换匹好马来用呢?” 商人听后,面露苦色摇头叹气道:“唉!你看看这马的样子,还有谁会愿意花钱买下它呀?” 孙元生略一思索,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欲卖多少银两?” 商人眼睛一亮,以为来了生意,忙不迭地答道:“想当初我买下这匹马可是足足花费了三十两银子呐!若是现今能够卖到十五两,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说罢,他一脸期盼地望向孙元生,似乎在等待对方还价。然而孙元生却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匹伤痕累累的马儿…… 过了一会儿之后,孙元生让人拿出十五两银子。付给了商人,把这匹遍体鳞伤的马买了下来。 银子一到手。那商人赶紧将原本驮在这匹马的货物转移到了其他骡马身上。然后急冲冲地赶着商队走了,似乎唯恐孙元生突然改变主意,毕竟,这匹马的样子实在是不好说。 望着孙元生竟然从那个西域商人手中买下这样一匹看上去状况极差、连站立都显得颇为艰难的马,与他同行的伙伴们不禁哄堂大笑起来,言语间尽是对孙元生此举的讥讽。 “哎呀呀,元生兄,你莫不是整日埋头苦读,把脑子给读坏啦!就这么一匹半死不活的破马,你怎么看它能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呢?居然还舍得花费足足十五两银子去买。” “哈哈,元生兄,难不成你是打算请咱们大家伙儿来一场别开生面的马肉盛宴吗?不过嘛,小弟我可是听说马肉又酸又涩,实在难以入口啊。万一吃了这玩意,把我那口洁白整齐的好牙给崩坏了,可就得不偿失喽!” 面对同伴们此起彼伏的嘲笑,孙元生只当是一阵风吹过。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开口反驳半句。 只见他缓缓走到那匹仍旧无力地趴在地上的马儿身旁,小心翼翼地围着它绕行了整整一圈,随后,孙元生轻轻地弯下腰,伸手握住缰绳,试探性地轻轻扯动了一下。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匹马似乎能够感受到眼前之人就是它的救命恩人。只见它努力地配合着孙元生的动作,奋力挣扎着,终于颤巍巍地站立了起来。 站稳后,它亲昵地用头部轻轻靠向孙元生,仿佛在表达内心无尽的感激之情。孙元生见状,心中不禁大喜过望,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转身面向同伴们,双手抱拳,朗声道:“诸位兄弟,孙某先行一步了!这马儿伤势不轻,还需精心调理一番,毕竟这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言罢,未等同伴们有所回应,便迫不及待地牵着马匆匆离去。 望着孙元生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些先前曾嘲笑他愚笨的同伴们此刻都沉默不语。 想必是孙元生那句“这马也是一条命呢”深深触动了他们。 将马牵回家中后,孙元生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派人请来经验丰富的郎中,为这匹受伤的马仔仔细细地检查身体。 郎中经过一番诊断,开出了一些内服和外敷的药物,并详细交代了用药方法和注意事项。 之后,孙元生每天都会亲自牵着马散步,悉心照料它的饮食起居,给予它充足的营养和休息时间。 就这样,短短个把月的时间,这匹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那瘦骨嶙峋、满身伤痕的模样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匹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的骏马。 毛发油光发亮,犹如黑色绸缎一般顺滑;眼睛明亮有神,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与当初孙元生在茶肆见到时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真可谓是脱胎换骨。 又等了一段时间后,孙元生让人找来马鞍,试着往马背上放了放。 令人惊喜的是,在马鞍稳稳落在它身上之后,这匹马竟然主动弯曲双腿,仿佛在邀请孙元生骑乘上去。 孙元生见状,满心欢喜地跨上马背,轻轻试探了一番。只见那马儿步伐平稳有力,每一步都迈得扎实而坚定。就这样,孙元生骑着马缓缓向城外走去。 待来到一片开阔之地时,孙元生心中一动,扬起手中的鞭子。 刹那间,那匹马如同受到激励一般,高昂起头颅,发出一阵嘹亮的嘶鸣之声。 紧接着,四只马蹄同时发力,如疾风骤雨般疾驰而去。孙元生只感觉身体一轻,仿佛腾云驾雾般飞上了云端。 更为难得的是,无论这匹马是慢悠悠地踱步前行,还是风驰电掣般狂奔不止,每当遇到障碍物或是其他突发情况时,它总是表现得沉着冷静,从不会惊慌失措、惊厥不安。 孙元生对此大为满意,连连高呼:“值了!值了!” 自那以后,每逢外出办事或游玩,孙元生总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带上这匹马一同出行。 昔日那些曾嘲笑他买马之举愚笨的伙伴们,如今望着他与那匹神骏非凡的坐骑,个个都是羡慕不已,眼中流露出渴望一试的神情。 然而,对于他们的请求,孙元生一概严词拒绝。 这下可把朋友们给惹恼了,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嘴里愤愤不平地叫嚷着。 “嘿!你这人咋这么小心眼呢?咱们只不过是担心你那辛辛苦苦攒下的十五两银子白白浪费掉,才好心劝你几句,你怎么能这样恶语相向、故意恶心人呢?真是太让我们寒心啦!” 可朋友们越是恼怒,孙元生却愈发得意,仿佛看到朋友们气急败坏就是他最大的乐趣一般。 后来,有一天,孙元生应邀去城外的一个亲戚家赴宴。 宴席上,孙元生受到了热情款待,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不知不觉中,孙元生便有些贪杯喝醉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元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执意要马上回家。 亲戚们见状纷纷上前劝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元生啊,你看你现在醉成这样子,路上不安全呐,还是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等酒醒了再走也不迟呀。” 可是此时的孙元生根本听不进去,牵着马大声嚷嚷:“我没事儿!我还有我的这位老伙计陪着我呢,放心,出不了什么岔子!” 说完,便不管不顾地硬要上马离开。众人见实在拦不住他,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爬上马背,还没走上三里路,孙元生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一头栽倒在了马鞍之上,呼呼大睡起来。 那匹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背上的主人已然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放缓了步伐,小心翼翼地驮着孙元生往回走 当他们行至一处山峦之时,眼前的路一侧紧邻着深不见底的山涧,地势险要崎岖,路途异常艰难险阻。 这匹马在这里停了下来。但孙元生还沉浸在酣然沉睡之中。 过了一会儿之后,马昂起头开始高声嘶鸣起来。那嘹亮的叫声响彻云霄,在山谷间回荡不息,但即便如此,孙元生依旧沉醉于梦境之中,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西下,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绚丽的橙红,而这匹马仍未停止鸣叫,声音愈发焦急和凄厉。 终于,村子里的人们听到了这不寻常的马鸣声,纷纷心生疑惑,循着声音赶来一探究竟。 待他们来到近前,才发现竟是孙元生躺在马背上呼呼大睡。众人赶忙上前唤醒他,孙元生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待看清眼前情形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望着身旁险峻的山路和幽深的山涧,孙元生后怕不已地说道:“若不是这马儿机智勇敢,冒险继续前行的话,恐怕咱俩都要遭遇不测了。这马真是太懂事了,从未辜负过我的信任呐!”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这匹马便因病离世了。 这让孙元生很是悲伤。在寻了个地方将马埋葬之后,孙元生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缺了些什么。家里人看到这个样子,也试着寻了匹马在家里养着。包括和孙元生交好的朋友,也试着劝说。 家里人,亦或是朋友们的做法,孙元生很是感激,但独处的时候,在孙元生的心里,却常常沉甸甸的。 或许,某些事情,某些时候,还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第2章 蹄却不前君竟行 天顺年间,繁荣昌盛、热闹非凡的嘉定城,每当人们提及那桩发生在黑夜中的兄弟相残之事时,说到人也好,听的人也好,都是止不住的摇头和叹息。 故事中的主角是一对亲兄弟,哥哥随父亲姓氏姚,弟弟则随母亲姓陆。 在这场悲剧发生之前,种种迹象早已显露出不祥之兆。姚某与弟弟陆某之间的关系长期紧张恶劣,哥哥始终觉得弟弟抢走了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 事发时,弟弟陆某任着粮长,这让姚某心生嫉妒与怨恨。在他心中,这个职位本应属于自己,却被弟弟夺去,因此将其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弟弟,姚某便会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将弟弟置于死地。 可若细究起来,论及父母对兄弟二人的宠爱程度,身为兄长的姚某实际上远比弟弟所获更多。 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学业事业,父母都对姚某关怀备至,给予了大量的支持和资源。但即便如此,姚某依旧不知满足,贪婪地想要独占所有好处,完全不顾及兄弟之情。 兄弟俩分家之际,那可是闹得不可开交。最终,父母将位于嘉定城中的房屋与商铺全都留给了兄长姚某,而弟弟陆某呢,仅仅分得乡下的一处老旧宅子罢了,就连田土也仅有其兄的一半之多。 再说这姚某啊,平日里与人交往时,总给旁人一种全世界皆亏欠于他之感。但凡稍有不顺心之事,便会睚眦必报,绝不肯善罢甘休。 一寨子人恨他、他恨一寨子人。在嘉定城里,人们看着他对自己亲弟弟的都是这个样子,也就没几个人愿意和他打交道的。 事发的那天。弟弟陆某在嘉定城内忙碌奔波,好不容易才将当日的公差事务处理完毕。待他直起腰身,抬头一望,但见那天边的暮色已然渐渐地笼罩而来,天色竟是不知不觉间已变得昏暗阴沉起来。 想着出门的时候说要给妻子和孩子带上个小小的礼物。陆某匆匆忙忙地牵着马直奔市集而去。 但是,陆某从衙门出来的时候,被哥哥姚某撞见了,再看上弟弟急匆匆去市集,那样子似乎要连夜赶回去。 这下,原本就一直对弟弟怀着极大怨气的哥哥,顿时觉得机会来了。 趁着陆某还在市集中挑选其他东西尚未离开之际,姚某悄悄折返回家。从家里摸了一把利刃,然后鬼鬼祟祟地的溜出城,一路小跑躲在了陆某回家必定会经过的一座桥下。 静静地等待着弟弟的出现,准备趁着弟弟不备的时候,猛地给他来那么一下子。 或许是陆某在市集中为妻子孩子选东西不知不觉间便耽搁了时辰;又或者是他在归家途中偶遇旧识,以至于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姚某在桥下藏身许久后,一直没见到弟弟的身影。 随着天色愈发黑暗阴沉,姚某心中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就从桥下钻了出来,倚在桥栏杆上伸了伸手脚。 在姚某动了下手脚之后,正暗自嘟囔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自远处的夜色中缓缓传来。而且,还越来越清晰响亮。 听到这声音,姚某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忙将自己重新藏好在桥上。 原来,陆某在出城之时,竟意外地被负责看守城门的青壮给拦了下来。 那位青壮满脸笑容,言辞恳切地表示,上次多亏了陆某出手相助,替自己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今日既然有缘再次相遇,说什么也要请陆某喝上一杯,以表谢意。 陆某百般推辞,奈何对方态度坚决,紧紧拉住他不肯放手。无奈之下,陆某只好应承下来。 就这样,两人一同走进了城门口那家小小的酒肆,匆匆用过一顿饭后,陆某这才得以抽身离开,继续踏上回家的路途。 说来实在怪异得很,当一人一马即将行至桥头之际,本来还显得颇为温顺、乖巧的骏马,突然之间仿佛嗅到了某种极其危险的气息。 刹那间,这匹马儿的整个身躯猛然僵硬起来,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就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生生拽起一般,紧接着便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恐嘶鸣声。 任凭背上的主人如何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拉扯着缰绳,口中不停地大声吆喝催促着,甚至还用自己的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试图以此迫使它继续向前行进。 然而,这匹往日里向来听话马,此时却像吃了秤砣一般,说什么也不肯动。 依旧带有几分醉意的陆某,心中愈发焦急万分,他火烧眉毛般地扬起手中那根乌黑发亮的马鞭,毫不犹豫且毫不留情地朝着马背狠狠地抽打下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的鞭声响起,那匹马儿瞬间感到一阵剧痛袭来,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异常凄厉的嘶鸣之声。 可是,即便遭受如此重责,它仍然只是在原地不紧不慢地磨蹭着,不管怎么样就是坚决不肯挪动一下脚步。 见到这匹马如此倔强顽固,陆某手中的鞭子如疾风骤雨一般疯狂地抽打在马背上。 但那匹马却依然不为所动,颤抖着身躯,依旧不肯向前迈出一步。随着鞭子不断落下,马背已经被抽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渗了出来。 随着陆某的手越来越重,马似乎意识到再不妥协,恐怕真的会被打死。它才极不情愿地抬起前蹄,缓缓前行。 一人一马缓慢地踏上了桥面。当他们走到桥中间时,先前一直藏匿在暗处的姚某突然像一只凶猛的猎豹一样猛扑而出。 他双手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刀刃直直地朝着马背上左摇右晃、毫无防备的陆某狠狠砍去。 遭受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陆某下意识地双脚用力地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嘶鸣,猛地往前一蹿。 可惜的是,还没等跑出多远,仅仅只有三四丈距离的时候,由于刚才的狂奔和颠簸,马背上的陆某一个不稳,竟然直接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而此时,紧跟其后追上来的姚某丝毫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对着倒在地上的陆某又连续砍出数刀。 在清冷的月色下,刀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最终将自己的亲生弟弟残忍地杀害在了这片寂静的黑夜之中。 这一晚,夜幕深沉如墨,浓重的乌云宛如厚重的帷幕,将皎洁的月色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仅有的几缕微弱光芒,显得那般朦胧而黯淡,仿佛也不忍心目睹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演的血腥与残忍。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就在这样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一场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惨剧已然悄然降临。 在陆某从高处坠落之后,那匹原本疾驰的马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它敏捷地刹住了脚步,打着响鼻,扭头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主人。 然而,映入它眼帘的却是令人胆寒的一幕——姚某正对着倒在地上的陆某痛下杀手,手段之狠毒令人发指。 骏马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它瞪大双眼,嘴里发出惊恐的嘶鸣声,四蹄乱蹬。随后,它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向着茫茫夜色狂奔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算你这畜生跑得快,否则,老子定要让你跟他一块儿陪葬!”望着骏马逃走的方向,姚某余怒未消,口中仍在怒喝不止。 接着,他掉转身体回到桥下。桥下的河水潺潺流淌,倒映出姚某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姚某小心翼翼地脱下身上那件沾满血迹的衣服,然后捡起几块大石头,用布条将它们和那把刀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包裹着衣物和利刃的石块抛入河中。只见那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坠入水底,溅起一片水花。 随着水波荡漾开来,那些罪恶的证据渐渐沉入河底,消失不见……姚某也随之消失在黑夜里。 且说陆某的那匹马,遭受如此惊吓之后,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一溜烟儿便奔回了陆家。只见它横冲直撞,硬生生将院门给撞开了,随后便在院子当中,不断地发出一阵阵凄厉无比的嘶鸣声。 此时此刻,陆某的妻子才刚刚好不容易把吵着闹着非要找爹爹的孩子给安抚睡下。忽然之间,听闻屋外传来阵阵马匹的嘶叫声,心中不禁也惶恐万分。 待她匆忙提起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外查看时,却发现院子里面只有那匹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而自家丈夫却是不见丝毫踪影。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马的脊背之上竟然布满了许许多多让人看了都觉得心惊胆战的伤口。陆妻见此情景,心头瞬间就涌上了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 那匹马在看到陆氏出来以后,先是高昂起头颅,又接连嘶鸣了好几声,然后便用它的脑袋轻轻地在陆氏的身上磨蹭了几下,似乎是想要告诉陆氏:“你赶快跟上我来!” 陆氏见状,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手忙脚乱地关上房门之后,那匹马已然转过身去,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陆氏慌忙提着那盏油灯,亦步亦趋、紧紧地跟在了马的身后。一路上,陆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马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场景。 当快要接近那座桥时,那匹马在她的前面停了下来,低头在地面上嗅着什么。 陆氏心生疑惑,连忙提起手中的灯笼,往前凑去想要一探究竟。借着微弱的灯光,她惊恐地发现马正在嗅着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然而此刻的陆某早已没有了气息,身体冰冷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他身下的血迹触目惊心,像一条暗红色的蛇一样断断续续地延伸向桥上。 陆氏只觉得眼前发黑,手一抖,原本紧紧握着的灯笼瞬间掉落于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夫君……”陆氏悲呼出声,扑上前去搂住丈夫的头颅,拼命地摇晃着,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沉睡中唤醒。可是无论她怎样呼唤、怎样摇晃,都不可能再听到陆某的任何回应了。 泣不成声的陆氏几近疯狂地摇晃着丈夫的身躯,突然惊讶地发现丈夫背上的包袱不知何时破开了一道大口子。 她颤抖着双手捡起一旁的灯笼,再次靠近查看,只见在距离丈夫尸体不远处的地上,赫然散落着一支精美的金钗和一只小巧可爱的布老虎。 “我的夫君啊,你怎能就这样离我而去……”陆氏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源源不断地滚落脸颊。 她呆呆地凝视着丈夫惨不忍睹的面容,心如被千万把利刃同时刺穿,痛得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如今你的尸首虽已找到,但真凶逍遥法外,如何才能让你沉冤得雪啊!”陆氏悲愤交加地哭诉道。 这时,那匹马似乎听懂了陆氏的话。它突然止住悲嘶,跪在地上示意陆氏爬上自己的背。 一开始,陆氏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在那匹马连续几次示意之后,陆氏拿着那枚金钗和布老虎上了马背。 等陆氏坐稳之后,马儿猛地转身就朝嘉定城方向跑去。 跑到城门口时,头天拉住陆某喝酒的青壮刚好打开城门。瞅着一身伤痕的马和马背上哭泣的陆氏,青壮心里一惊,正准备拦下马问个究竟。但那马却驮着陆氏绕过他径自往城内冲去。 青壮觉得很奇怪,于是,也就拔腿跟在马身后跑,看看是什么事情。 那马跑到姚某家门口以后,把陆氏放了下来,然后自己一头撞开了姚某家的门。 等到那马冲到姚某的院子里,刚好这时姚某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陆某的马冲进自己家,当时姚某也是吓了一大跳。 不过,还不等姚某有什么动作。那马就扬起前蹄,狠狠地朝着姚某扑去。 姚某当即就被吓倒在地上,那马上前用脚踩着姚某,还张开大口对着姚某撕咬,吓得姚某直喊救命。 见此情景,陆氏哪里还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倒是跟上来的那个看守城门的青壮和周围听到动静围上来的邻居看了个稀里糊涂。 等到陆氏哭哭啼啼的把事情一说。看热闹的人赶紧报了官。 一番调查审讯,事情大白于天下。嘉定城里的人,在听闻之后,都是止不住的摇头,“这哪里是人啊,就是个畜生,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了手。” 等到姚某被绳之以法的那天,嘉定城几乎成了空城。行刑的菜市口,被看热闹的人涂满的口水,砸出去的乱菜叶和臭鸡蛋都堆到了姚某的脖子。 姚某伏诛后,那匹马也倒下了。陆某的妻子把它葬在了丈夫的墓旁。数年后,城中偶尔还会谈起这件事,为陆某唏嘘不已,也为那匹马叹息。 但是,更多的人却在琢磨,这马,倒底是示警了呢?还是示警了呢?依旧想不明白。 第2章 蹄却不前君竟行 天顺年间,繁荣昌盛、热闹非凡的嘉定城,每当人们提及那桩发生在黑夜中的兄弟相残之事时,说到人也好,听的人也好,都是止不住的摇头和叹息。 故事中的主角是一对亲兄弟,哥哥随父亲姓氏姚,弟弟则随母亲姓陆。 在这场悲剧发生之前,种种迹象早已显露出不祥之兆。姚某与弟弟陆某之间的关系长期紧张恶劣,哥哥始终觉得弟弟抢走了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 事发时,弟弟陆某任着粮长,这让姚某心生嫉妒与怨恨。在他心中,这个职位本应属于自己,却被弟弟夺去,因此将其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弟弟,姚某便会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将弟弟置于死地。 可若细究起来,论及父母对兄弟二人的宠爱程度,身为兄长的姚某实际上远比弟弟所获更多。 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学业事业,父母都对姚某关怀备至,给予了大量的支持和资源。但即便如此,姚某依旧不知满足,贪婪地想要独占所有好处,完全不顾及兄弟之情。 兄弟俩分家之际,那可是闹得不可开交。最终,父母将位于嘉定城中的房屋与商铺全都留给了兄长姚某,而弟弟陆某呢,仅仅分得乡下的一处老旧宅子罢了,就连田土也仅有其兄的一半之多。 再说这姚某啊,平日里与人交往时,总给旁人一种全世界皆亏欠于他之感。但凡稍有不顺心之事,便会睚眦必报,绝不肯善罢甘休。 一寨子人恨他、他恨一寨子人。在嘉定城里,人们看着他对自己亲弟弟的都是这个样子,也就没几个人愿意和他打交道的。 事发的那天。弟弟陆某在嘉定城内忙碌奔波,好不容易才将当日的公差事务处理完毕。待他直起腰身,抬头一望,但见那天边的暮色已然渐渐地笼罩而来,天色竟是不知不觉间已变得昏暗阴沉起来。 想着出门的时候说要给妻子和孩子带上个小小的礼物。陆某匆匆忙忙地牵着马直奔市集而去。 但是,陆某从衙门出来的时候,被哥哥姚某撞见了,再看上弟弟急匆匆去市集,那样子似乎要连夜赶回去。 这下,原本就一直对弟弟怀着极大怨气的哥哥,顿时觉得机会来了。 趁着陆某还在市集中挑选其他东西尚未离开之际,姚某悄悄折返回家。从家里摸了一把利刃,然后鬼鬼祟祟地的溜出城,一路小跑躲在了陆某回家必定会经过的一座桥下。 静静地等待着弟弟的出现,准备趁着弟弟不备的时候,猛地给他来那么一下子。 或许是陆某在市集中为妻子孩子选东西不知不觉间便耽搁了时辰;又或者是他在归家途中偶遇旧识,以至于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姚某在桥下藏身许久后,一直没见到弟弟的身影。 随着天色愈发黑暗阴沉,姚某心中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就从桥下钻了出来,倚在桥栏杆上伸了伸手脚。 在姚某动了下手脚之后,正暗自嘟囔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自远处的夜色中缓缓传来。而且,还越来越清晰响亮。 听到这声音,姚某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忙将自己重新藏好在桥上。 原来,陆某在出城之时,竟意外地被负责看守城门的青壮给拦了下来。 那位青壮满脸笑容,言辞恳切地表示,上次多亏了陆某出手相助,替自己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今日既然有缘再次相遇,说什么也要请陆某喝上一杯,以表谢意。 陆某百般推辞,奈何对方态度坚决,紧紧拉住他不肯放手。无奈之下,陆某只好应承下来。 就这样,两人一同走进了城门口那家小小的酒肆,匆匆用过一顿饭后,陆某这才得以抽身离开,继续踏上回家的路途。 说来实在怪异得很,当一人一马即将行至桥头之际,本来还显得颇为温顺、乖巧的骏马,突然之间仿佛嗅到了某种极其危险的气息。 刹那间,这匹马儿的整个身躯猛然僵硬起来,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就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生生拽起一般,紧接着便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恐嘶鸣声。 任凭背上的主人如何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拉扯着缰绳,口中不停地大声吆喝催促着,甚至还用自己的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试图以此迫使它继续向前行进。 然而,这匹往日里向来听话马,此时却像吃了秤砣一般,说什么也不肯动。 依旧带有几分醉意的陆某,心中愈发焦急万分,他火烧眉毛般地扬起手中那根乌黑发亮的马鞭,毫不犹豫且毫不留情地朝着马背狠狠地抽打下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的鞭声响起,那匹马儿瞬间感到一阵剧痛袭来,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异常凄厉的嘶鸣之声。 可是,即便遭受如此重责,它仍然只是在原地不紧不慢地磨蹭着,不管怎么样就是坚决不肯挪动一下脚步。 见到这匹马如此倔强顽固,陆某手中的鞭子如疾风骤雨一般疯狂地抽打在马背上。 但那匹马却依然不为所动,颤抖着身躯,依旧不肯向前迈出一步。随着鞭子不断落下,马背已经被抽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渗了出来。 随着陆某的手越来越重,马似乎意识到再不妥协,恐怕真的会被打死。它才极不情愿地抬起前蹄,缓缓前行。 一人一马缓慢地踏上了桥面。当他们走到桥中间时,先前一直藏匿在暗处的姚某突然像一只凶猛的猎豹一样猛扑而出。 他双手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刀刃直直地朝着马背上左摇右晃、毫无防备的陆某狠狠砍去。 遭受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陆某下意识地双脚用力地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嘶鸣,猛地往前一蹿。 可惜的是,还没等跑出多远,仅仅只有三四丈距离的时候,由于刚才的狂奔和颠簸,马背上的陆某一个不稳,竟然直接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而此时,紧跟其后追上来的姚某丝毫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对着倒在地上的陆某又连续砍出数刀。 在清冷的月色下,刀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最终将自己的亲生弟弟残忍地杀害在了这片寂静的黑夜之中。 这一晚,夜幕深沉如墨,浓重的乌云宛如厚重的帷幕,将皎洁的月色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仅有的几缕微弱光芒,显得那般朦胧而黯淡,仿佛也不忍心目睹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演的血腥与残忍。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就在这样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一场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惨剧已然悄然降临。 在陆某从高处坠落之后,那匹原本疾驰的马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它敏捷地刹住了脚步,打着响鼻,扭头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主人。 然而,映入它眼帘的却是令人胆寒的一幕——姚某正对着倒在地上的陆某痛下杀手,手段之狠毒令人发指。 骏马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它瞪大双眼,嘴里发出惊恐的嘶鸣声,四蹄乱蹬。随后,它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向着茫茫夜色狂奔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算你这畜生跑得快,否则,老子定要让你跟他一块儿陪葬!”望着骏马逃走的方向,姚某余怒未消,口中仍在怒喝不止。 接着,他掉转身体回到桥下。桥下的河水潺潺流淌,倒映出姚某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姚某小心翼翼地脱下身上那件沾满血迹的衣服,然后捡起几块大石头,用布条将它们和那把刀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包裹着衣物和利刃的石块抛入河中。只见那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坠入水底,溅起一片水花。 随着水波荡漾开来,那些罪恶的证据渐渐沉入河底,消失不见……姚某也随之消失在黑夜里。 且说陆某的那匹马,遭受如此惊吓之后,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一溜烟儿便奔回了陆家。只见它横冲直撞,硬生生将院门给撞开了,随后便在院子当中,不断地发出一阵阵凄厉无比的嘶鸣声。 此时此刻,陆某的妻子才刚刚好不容易把吵着闹着非要找爹爹的孩子给安抚睡下。忽然之间,听闻屋外传来阵阵马匹的嘶叫声,心中不禁也惶恐万分。 待她匆忙提起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外查看时,却发现院子里面只有那匹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而自家丈夫却是不见丝毫踪影。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马的脊背之上竟然布满了许许多多让人看了都觉得心惊胆战的伤口。陆妻见此情景,心头瞬间就涌上了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 那匹马在看到陆氏出来以后,先是高昂起头颅,又接连嘶鸣了好几声,然后便用它的脑袋轻轻地在陆氏的身上磨蹭了几下,似乎是想要告诉陆氏:“你赶快跟上我来!” 陆氏见状,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手忙脚乱地关上房门之后,那匹马已然转过身去,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陆氏慌忙提着那盏油灯,亦步亦趋、紧紧地跟在了马的身后。一路上,陆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马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场景。 当快要接近那座桥时,那匹马在她的前面停了下来,低头在地面上嗅着什么。 陆氏心生疑惑,连忙提起手中的灯笼,往前凑去想要一探究竟。借着微弱的灯光,她惊恐地发现马正在嗅着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然而此刻的陆某早已没有了气息,身体冰冷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他身下的血迹触目惊心,像一条暗红色的蛇一样断断续续地延伸向桥上。 陆氏只觉得眼前发黑,手一抖,原本紧紧握着的灯笼瞬间掉落于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夫君……”陆氏悲呼出声,扑上前去搂住丈夫的头颅,拼命地摇晃着,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沉睡中唤醒。可是无论她怎样呼唤、怎样摇晃,都不可能再听到陆某的任何回应了。 泣不成声的陆氏几近疯狂地摇晃着丈夫的身躯,突然惊讶地发现丈夫背上的包袱不知何时破开了一道大口子。 她颤抖着双手捡起一旁的灯笼,再次靠近查看,只见在距离丈夫尸体不远处的地上,赫然散落着一支精美的金钗和一只小巧可爱的布老虎。 “我的夫君啊,你怎能就这样离我而去……”陆氏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源源不断地滚落脸颊。 她呆呆地凝视着丈夫惨不忍睹的面容,心如被千万把利刃同时刺穿,痛得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如今你的尸首虽已找到,但真凶逍遥法外,如何才能让你沉冤得雪啊!”陆氏悲愤交加地哭诉道。 这时,那匹马似乎听懂了陆氏的话。它突然止住悲嘶,跪在地上示意陆氏爬上自己的背。 一开始,陆氏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在那匹马连续几次示意之后,陆氏拿着那枚金钗和布老虎上了马背。 等陆氏坐稳之后,马儿猛地转身就朝嘉定城方向跑去。 跑到城门口时,头天拉住陆某喝酒的青壮刚好打开城门。瞅着一身伤痕的马和马背上哭泣的陆氏,青壮心里一惊,正准备拦下马问个究竟。但那马却驮着陆氏绕过他径自往城内冲去。 青壮觉得很奇怪,于是,也就拔腿跟在马身后跑,看看是什么事情。 那马跑到姚某家门口以后,把陆氏放了下来,然后自己一头撞开了姚某家的门。 等到那马冲到姚某的院子里,刚好这时姚某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陆某的马冲进自己家,当时姚某也是吓了一大跳。 不过,还不等姚某有什么动作。那马就扬起前蹄,狠狠地朝着姚某扑去。 姚某当即就被吓倒在地上,那马上前用脚踩着姚某,还张开大口对着姚某撕咬,吓得姚某直喊救命。 见此情景,陆氏哪里还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倒是跟上来的那个看守城门的青壮和周围听到动静围上来的邻居看了个稀里糊涂。 等到陆氏哭哭啼啼的把事情一说。看热闹的人赶紧报了官。 一番调查审讯,事情大白于天下。嘉定城里的人,在听闻之后,都是止不住的摇头,“这哪里是人啊,就是个畜生,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了手。” 等到姚某被绳之以法的那天,嘉定城几乎成了空城。行刑的菜市口,被看热闹的人涂满的口水,砸出去的乱菜叶和臭鸡蛋都堆到了姚某的脖子。 姚某伏诛后,那匹马也倒下了。陆某的妻子把它葬在了丈夫的墓旁。数年后,城中偶尔还会谈起这件事,为陆某唏嘘不已,也为那匹马叹息。 但是,更多的人却在琢磨,这马,倒底是示警了呢?还是示警了呢?依旧想不明白。 第3章 意必恨其卖己也 宋代的时候,在江东,有一个读书人,家里条件很不错,属那种典型的官宦人家。 借着父辈的人脉,读书人的交友自然也就很也很广泛,一帮差不多年纪的人时不时的聚一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或许是君子六艺的影响,每次聚会的时候不是坐车就是乘船,让读书人心里有些厌倦。于是,他就让想着家里弄给他匹马回来。 在和家里提起这个事情以后,读书人还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寻到马以后,他要先瞧瞧,看符不符合他的胃口。 从他开口和家里说起这个事情,到后来把马弄回家,最起码折腾了回。最后牵回家的那匹马,也是他自己定下来的。 而且,把马往回牵的时候,读书人对卖马人叮嘱的“要想马儿听话必须得熟悉马”,是牢记在了心里。 按照卖马人的说辞,给马喂草、洗涮、梳毛这些活计,读书人只要自己有空,从来不让仆役动手。 所谓万物有灵。动物们虽无法开口言语,但它们心中却跟明镜儿似的,谁对它好,谁对它坏。 在和这马相处一段时日以后,读书人把马鞍往马背上放时,那马也不像其他的马那样排斥。 在读书人骑在自己背上以后,那马是走得四平八稳,生怕读书人从自己背上掉了下来。 哪怕是去了城外,读书拉紧缰绳要驰马飞奔,那马它也没有立刻撒开四蹄狂奔。而是先缓缓加速,由慢至快,循序渐进,给予读书人足够的时间来适应。 直到确认读书人已经完全掌握了平衡和驾驭技巧后,它才会放心地尽情释放出自己强大的力量。 时间长了之后,每次读书人牵着马出门的时候,翻身上马之后,缰绳都不用拿。想去哪里,坐在马背上吆喝几声就成了。 有这么一匹通人性的马作伴,在读书人的朋友圈里,自然是一件很挣面子的事情。 平日里只要出门,读书人总会把马带上,哪怕是用不着马,读书人照旧乐此不疲。因为朋友们对他的马,可是羡慕的紧。 上头有长辈护着,家中经济条件又相当优渥,其交友广阔。 这般环境下,读书人是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得紧,浑身上下洋溢着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迈,心中更是对卢太学那般诗酒傲王侯的洒脱境界充满了无限向往之情。 在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读书人总是喜欢小酌二两。待到几杯下肚,略有几分醉意微醺之际,就会从在人群中站起了仰天长啸几声,抒发一下自己对世事人情的种种见解和感悟。 对于读书人的这番做派,众人可谓是众说纷纭。有的人对他这份直率纯真的性情称赞不已,觉得此等真性情之人世间罕有;但也有人认为他未免有些恃才傲物,太过张狂不羁。 所幸这读书人性情耿直坦率,心中并无多少弯弯绕绕的心机算计,故而大家对他的看法虽不尽相同,却也不至于生出太多嫌隙。 无论是夸赞他做派好的,还是批评他行为不妥的朋友,都能与之相处融洽,相谈甚欢。 不过,常言说,酒品如人品。因为总喜欢拉着朋友们喝酒,而且一旦喝高之后,就有些收不住手脚。这一点让朋友们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埋怨和不满的。 然而,对于这些,读书人自身却持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每当朋友们提及他饮酒后难以自控时,他总会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酒品即人品,酒后吐真言!就算我在醉酒之时说了些什么,那也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将诸位当作挚友才会如此袒露心声。” 紧接着,他还会反唇相讥,质问对方:“难道你连我酒后所言都无法接受?这只能说明你心中有鬼,对我心存芥蒂呀!” 这番言辞一出,往往令朋友们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回应。 所幸的是,他们彼此皆是相识已久的老友,对于这位读书人的脾气秉性早已了然于心。因此,平日里大家相处倒也相安无事,并未因这类事情而产生过多的纠葛与纷争。 后来,在参加完朝廷组织的某次考试之后,趁着还没有放榜,读书人和朋友们发起了一一场聚会。 起初,现场氛围尚算融洽,众人或悠然自得地品味香茗,或饶有兴味地聆听悠扬小曲,偶尔还会对着路过的娇俏小娘子轻佻地吹几声口哨,惹得姑娘们面红耳赤,娇羞不已。 待到美酒佳肴纷纷上桌,众人开始相互敬酒,你来我往之间,畅谈古今之事,从天下大势到市井趣闻,无所不谈,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或许是因为刚参加完考试,虽说还没放榜,几杯酒下去之后,话题就从考试题扯到了时局上面。 国人喝酒之后有一段通用的术语:“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不要动我……你听我说……真的,我……你听我说……我一点都没多……你先让我说,我不管……你先听我说…行不行?是不是兄弟,是不是兄弟……” 估计那天的聚会上,那位读书人竟然也使出了这样的招数。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有了口角之争。 都是读书人,自然不屑于动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但拂袖而去,这种情况肯定是有的。 在唇枪舌战之中,读书人渐渐感到面子上过不去了,于是便脚步踉跄地想要转身离开。 那些试图劝解的人们见状,纷纷伸手拉住他,但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阻止他那决绝的步伐。 甚至有人多劝了几句,结果却被读书人愤怒地喷了一身口水。就连这位读书人的老朋友,也未能幸免,被他摇摇晃晃地一把拽到了自己的马旁。 只听读书人醉醺醺地说道:“不必担心我啦!看,我的马就在这儿呢,安心,绝对没问题的。你忙你的去!” 说罢,他强打起精神,费尽力气才勉强爬上马背。坐稳之后,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马的屁股,接着又吹响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随后,伴随着一阵狂笑,他策马狂奔而去,留下身后一片尘土飞扬。 望着读书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的背影,在场的其他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而后也慢慢地各自散去了。 还没走上多远,坐在马背上的那位读书人就逐渐有了感觉。仿佛失去了自主控制一般,开始随着马蹄的节奏不由自主地上下点动着。 没过多久,这种点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整个人也渐渐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中。 至于胯下的那匹马,早已熟悉了读书人的习性和动作。敏锐地察觉到主人的状态发生了变化,非常贴心地缓缓放慢了自己前进的步伐,似乎生怕因为走得太快或者太颠簸而让背上的读书人不小心掉下来。 就这样,一人一马慢悠悠地踏上了回程之路。可路程才刚刚走过不到一半,马背上的读书人竟然已经响起了阵阵鼾声。 又往前走出了几步,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困倦,读书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原本还算平稳的身子突然猛地朝着一侧歪斜了下去。眼看就要从高高的马背上一头栽落到地面上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那匹马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 毫不犹豫地立刻顺着读书人的倾斜之势快速向旁边的一棵大树靠拢过去。 稳稳当当、恰到好处地用自己宽阔坚实的身躯接住了即将倒下的读书人。 这一连串动作看上去轻而易举,但对于一匹马来说,却绝非易事。 为了守护主人不致于跌倒摔伤,这匹忠诚的马儿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紧紧倚靠在粗壮的大树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终于,超过了身体所能负荷的极限,只听得一声沉闷巨响,这匹马儿轰然倒下。 幸运的是,由于身下还有这匹健壮的马作为缓冲垫,那位读书人得以安然无恙地平躺在地上。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几乎在着地的瞬间就陷入了沉睡状态,没过多久,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便从他口中传出。 那呼噜声震耳欲聋,仿佛老旧风箱被人用力拉扯时发出的“噗呲噗呲”声响,连绵不绝,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趴在地上的马儿听到主人在自己身上发出如此响亮的鼾声,不由得微微扭动起庞大的身躯,试图挣脱出来或者稍微改变一下姿势。 然而,无论它怎样努力挣扎,都无法摆脱目前的困境,所有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此刻,马儿的内心充满了苦涩与无奈,只能眼睁睁地期盼着主人能够快快醒来。 可是,这位读书人似乎已经沉醉到了极致,就这样一直呼呼大睡,不知不觉间竟然已酣睡到了五更时分。 直到天色渐亮,东方泛起鱼肚白,读书人的书僮因为迟迟不见主人归来而心急如焚,开始四处寻觅。 经过一番苦苦找寻之后,书僮总算发现了倒卧在地、烂醉如泥的主人以及那匹动弹不得的马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僮才好不容易将沉重的读书人从马背上艰难地搀扶下来。 对于这匹马来说,长时间的倒伏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当主人终于从它宽阔的背上缓缓下来时,它如释重负般地喘着粗气,但身体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它艰难地伸展着身体,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和颤抖。经过漫长而又艰辛的努力,它才好不容易用尽全力勉强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然而,刚刚站起来的它根本无法站稳,四条细长的腿像风中残烛一样不停地抖动着,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瘫倒在地。 但即便如此,它依然紧紧跟随在那位读书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 这匹马差不多整整趴伏了一夜,回到家后不久就彻底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几天功夫,那马原本矫健强壮的身躯如今变得骨瘦嶙峋,往日明亮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位读书人似乎对这匹马的病情漠不关心。 或许是那晚的美酒过于香醇,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匹马曾陪伴他走过无数风风雨雨的日子。 不仅如此,没过多久,那马病愈之后,他竟然毫不留恋地将这匹马转手卖给了远在宣州的一家客栈。 过了两年后,读书人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转机,谋得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差事。更有幸得到圣上的青睐,奉旨出使宣州。 在宣州处理事务期间,一次偶然机会下,这位书生竟意外打听到当初被自己卖掉的那匹马还在宣州的那家客栈里。 待公事办结后,读书人寻到了那家客栈。见到店老板后,他迫不及待地表明来意,表示希望能再次骑一骑马。 如今的读书人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一身光鲜亮丽的官袍,客栈店主见状,哪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满脸堆笑地点头应承下来,随即转身匆匆奔向马厩,亲自将那匹马牵了出来。 当这匹马走到书生跟前时,它先是轻轻晃了晃脑袋,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身着华服的男子,上下打量起来。 仿佛是在记忆深处努力搜寻着什么,片刻之后,只见它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似是认出了眼前之人便是当年与它朝夕相伴的旧主。 见此情景,书生满心欢喜,当即抬脚踩蹬,翻身跃上马背。 然而就在他刚刚坐稳之际,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马突然昂首向天发出一阵嘹亮的嘶鸣之声,紧接着两只粗壮有力的前蹄猛地高高扬起,随后重重踏向半空! 毫无防备的书生瞬间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只觉得浑身筋骨酸痛无比。 读书人掉落在地上以后。那匹马更像是发了疯一般,掉转头对着读书人是又踩又咬。 所幸店主和读书人的扈从反应迅速,抢过了缰绳,但那马却依旧暴躁不已。好在众人发力之后,终于抢过了读书人,才让读书人免去了更大的伤害。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可把客栈里的人吓得不轻。受到惊吓的又是“天使”店主自然也就难逃衙门的追查和盘问。 等到等人们知道,这匹马因为生病然后被读书人转卖之后。 这大家都觉得,这位读书人此番受伤甚至差点丢掉性命,想必就是这匹马对他当年无情变卖自己一事心怀怨恨所致! 看来,万物皆有灵,即便是一匹马,也懂得恩怨分明呢。 第3章 意必恨其卖己也 宋代的时候,在江东,有一个读书人,家里条件很不错,属那种典型的官宦人家。 借着父辈的人脉,读书人的交友自然也就很也很广泛,一帮差不多年纪的人时不时的聚一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或许是君子六艺的影响,每次聚会的时候不是坐车就是乘船,让读书人心里有些厌倦。于是,他就让想着家里弄给他匹马回来。 在和家里提起这个事情以后,读书人还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寻到马以后,他要先瞧瞧,看符不符合他的胃口。 从他开口和家里说起这个事情,到后来把马弄回家,最起码折腾了回。最后牵回家的那匹马,也是他自己定下来的。 而且,把马往回牵的时候,读书人对卖马人叮嘱的“要想马儿听话必须得熟悉马”,是牢记在了心里。 按照卖马人的说辞,给马喂草、洗涮、梳毛这些活计,读书人只要自己有空,从来不让仆役动手。 所谓万物有灵。动物们虽无法开口言语,但它们心中却跟明镜儿似的,谁对它好,谁对它坏。 在和这马相处一段时日以后,读书人把马鞍往马背上放时,那马也不像其他的马那样排斥。 在读书人骑在自己背上以后,那马是走得四平八稳,生怕读书人从自己背上掉了下来。 哪怕是去了城外,读书拉紧缰绳要驰马飞奔,那马它也没有立刻撒开四蹄狂奔。而是先缓缓加速,由慢至快,循序渐进,给予读书人足够的时间来适应。 直到确认读书人已经完全掌握了平衡和驾驭技巧后,它才会放心地尽情释放出自己强大的力量。 时间长了之后,每次读书人牵着马出门的时候,翻身上马之后,缰绳都不用拿。想去哪里,坐在马背上吆喝几声就成了。 有这么一匹通人性的马作伴,在读书人的朋友圈里,自然是一件很挣面子的事情。 平日里只要出门,读书人总会把马带上,哪怕是用不着马,读书人照旧乐此不疲。因为朋友们对他的马,可是羡慕的紧。 上头有长辈护着,家中经济条件又相当优渥,其交友广阔。 这般环境下,读书人是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得紧,浑身上下洋溢着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迈,心中更是对卢太学那般诗酒傲王侯的洒脱境界充满了无限向往之情。 在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读书人总是喜欢小酌二两。待到几杯下肚,略有几分醉意微醺之际,就会从在人群中站起了仰天长啸几声,抒发一下自己对世事人情的种种见解和感悟。 对于读书人的这番做派,众人可谓是众说纷纭。有的人对他这份直率纯真的性情称赞不已,觉得此等真性情之人世间罕有;但也有人认为他未免有些恃才傲物,太过张狂不羁。 所幸这读书人性情耿直坦率,心中并无多少弯弯绕绕的心机算计,故而大家对他的看法虽不尽相同,却也不至于生出太多嫌隙。 无论是夸赞他做派好的,还是批评他行为不妥的朋友,都能与之相处融洽,相谈甚欢。 不过,常言说,酒品如人品。因为总喜欢拉着朋友们喝酒,而且一旦喝高之后,就有些收不住手脚。这一点让朋友们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埋怨和不满的。 然而,对于这些,读书人自身却持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每当朋友们提及他饮酒后难以自控时,他总会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酒品即人品,酒后吐真言!就算我在醉酒之时说了些什么,那也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将诸位当作挚友才会如此袒露心声。” 紧接着,他还会反唇相讥,质问对方:“难道你连我酒后所言都无法接受?这只能说明你心中有鬼,对我心存芥蒂呀!” 这番言辞一出,往往令朋友们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回应。 所幸的是,他们彼此皆是相识已久的老友,对于这位读书人的脾气秉性早已了然于心。因此,平日里大家相处倒也相安无事,并未因这类事情而产生过多的纠葛与纷争。 后来,在参加完朝廷组织的某次考试之后,趁着还没有放榜,读书人和朋友们发起了一一场聚会。 起初,现场氛围尚算融洽,众人或悠然自得地品味香茗,或饶有兴味地聆听悠扬小曲,偶尔还会对着路过的娇俏小娘子轻佻地吹几声口哨,惹得姑娘们面红耳赤,娇羞不已。 待到美酒佳肴纷纷上桌,众人开始相互敬酒,你来我往之间,畅谈古今之事,从天下大势到市井趣闻,无所不谈,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或许是因为刚参加完考试,虽说还没放榜,几杯酒下去之后,话题就从考试题扯到了时局上面。 国人喝酒之后有一段通用的术语:“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不要动我……你听我说……真的,我……你听我说……我一点都没多……你先让我说,我不管……你先听我说…行不行?是不是兄弟,是不是兄弟……” 估计那天的聚会上,那位读书人竟然也使出了这样的招数。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有了口角之争。 都是读书人,自然不屑于动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但拂袖而去,这种情况肯定是有的。 在唇枪舌战之中,读书人渐渐感到面子上过不去了,于是便脚步踉跄地想要转身离开。 那些试图劝解的人们见状,纷纷伸手拉住他,但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阻止他那决绝的步伐。 甚至有人多劝了几句,结果却被读书人愤怒地喷了一身口水。就连这位读书人的老朋友,也未能幸免,被他摇摇晃晃地一把拽到了自己的马旁。 只听读书人醉醺醺地说道:“不必担心我啦!看,我的马就在这儿呢,安心,绝对没问题的。你忙你的去!” 说罢,他强打起精神,费尽力气才勉强爬上马背。坐稳之后,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马的屁股,接着又吹响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随后,伴随着一阵狂笑,他策马狂奔而去,留下身后一片尘土飞扬。 望着读书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的背影,在场的其他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而后也慢慢地各自散去了。 还没走上多远,坐在马背上的那位读书人就逐渐有了感觉。仿佛失去了自主控制一般,开始随着马蹄的节奏不由自主地上下点动着。 没过多久,这种点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整个人也渐渐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中。 至于胯下的那匹马,早已熟悉了读书人的习性和动作。敏锐地察觉到主人的状态发生了变化,非常贴心地缓缓放慢了自己前进的步伐,似乎生怕因为走得太快或者太颠簸而让背上的读书人不小心掉下来。 就这样,一人一马慢悠悠地踏上了回程之路。可路程才刚刚走过不到一半,马背上的读书人竟然已经响起了阵阵鼾声。 又往前走出了几步,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困倦,读书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原本还算平稳的身子突然猛地朝着一侧歪斜了下去。眼看就要从高高的马背上一头栽落到地面上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那匹马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 毫不犹豫地立刻顺着读书人的倾斜之势快速向旁边的一棵大树靠拢过去。 稳稳当当、恰到好处地用自己宽阔坚实的身躯接住了即将倒下的读书人。 这一连串动作看上去轻而易举,但对于一匹马来说,却绝非易事。 为了守护主人不致于跌倒摔伤,这匹忠诚的马儿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紧紧倚靠在粗壮的大树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终于,超过了身体所能负荷的极限,只听得一声沉闷巨响,这匹马儿轰然倒下。 幸运的是,由于身下还有这匹健壮的马作为缓冲垫,那位读书人得以安然无恙地平躺在地上。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几乎在着地的瞬间就陷入了沉睡状态,没过多久,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便从他口中传出。 那呼噜声震耳欲聋,仿佛老旧风箱被人用力拉扯时发出的“噗呲噗呲”声响,连绵不绝,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趴在地上的马儿听到主人在自己身上发出如此响亮的鼾声,不由得微微扭动起庞大的身躯,试图挣脱出来或者稍微改变一下姿势。 然而,无论它怎样努力挣扎,都无法摆脱目前的困境,所有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此刻,马儿的内心充满了苦涩与无奈,只能眼睁睁地期盼着主人能够快快醒来。 可是,这位读书人似乎已经沉醉到了极致,就这样一直呼呼大睡,不知不觉间竟然已酣睡到了五更时分。 直到天色渐亮,东方泛起鱼肚白,读书人的书僮因为迟迟不见主人归来而心急如焚,开始四处寻觅。 经过一番苦苦找寻之后,书僮总算发现了倒卧在地、烂醉如泥的主人以及那匹动弹不得的马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僮才好不容易将沉重的读书人从马背上艰难地搀扶下来。 对于这匹马来说,长时间的倒伏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当主人终于从它宽阔的背上缓缓下来时,它如释重负般地喘着粗气,但身体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它艰难地伸展着身体,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和颤抖。经过漫长而又艰辛的努力,它才好不容易用尽全力勉强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然而,刚刚站起来的它根本无法站稳,四条细长的腿像风中残烛一样不停地抖动着,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瘫倒在地。 但即便如此,它依然紧紧跟随在那位读书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 这匹马差不多整整趴伏了一夜,回到家后不久就彻底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几天功夫,那马原本矫健强壮的身躯如今变得骨瘦嶙峋,往日明亮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位读书人似乎对这匹马的病情漠不关心。 或许是那晚的美酒过于香醇,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匹马曾陪伴他走过无数风风雨雨的日子。 不仅如此,没过多久,那马病愈之后,他竟然毫不留恋地将这匹马转手卖给了远在宣州的一家客栈。 过了两年后,读书人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转机,谋得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差事。更有幸得到圣上的青睐,奉旨出使宣州。 在宣州处理事务期间,一次偶然机会下,这位书生竟意外打听到当初被自己卖掉的那匹马还在宣州的那家客栈里。 待公事办结后,读书人寻到了那家客栈。见到店老板后,他迫不及待地表明来意,表示希望能再次骑一骑马。 如今的读书人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一身光鲜亮丽的官袍,客栈店主见状,哪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满脸堆笑地点头应承下来,随即转身匆匆奔向马厩,亲自将那匹马牵了出来。 当这匹马走到书生跟前时,它先是轻轻晃了晃脑袋,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身着华服的男子,上下打量起来。 仿佛是在记忆深处努力搜寻着什么,片刻之后,只见它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似是认出了眼前之人便是当年与它朝夕相伴的旧主。 见此情景,书生满心欢喜,当即抬脚踩蹬,翻身跃上马背。 然而就在他刚刚坐稳之际,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马突然昂首向天发出一阵嘹亮的嘶鸣之声,紧接着两只粗壮有力的前蹄猛地高高扬起,随后重重踏向半空! 毫无防备的书生瞬间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只觉得浑身筋骨酸痛无比。 读书人掉落在地上以后。那匹马更像是发了疯一般,掉转头对着读书人是又踩又咬。 所幸店主和读书人的扈从反应迅速,抢过了缰绳,但那马却依旧暴躁不已。好在众人发力之后,终于抢过了读书人,才让读书人免去了更大的伤害。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可把客栈里的人吓得不轻。受到惊吓的又是“天使”店主自然也就难逃衙门的追查和盘问。 等到等人们知道,这匹马因为生病然后被读书人转卖之后。 这大家都觉得,这位读书人此番受伤甚至差点丢掉性命,想必就是这匹马对他当年无情变卖自己一事心怀怨恨所致! 看来,万物皆有灵,即便是一匹马,也懂得恩怨分明呢。 第4章 妾本是燕中妇人 话说张全任益州刺史的时候,每次到下面去检查工作,瞧着那崎岖的道路,哪怕是坐着官轿,也常常被弄得个晕头转向。 时间稍微长了以后,就给张刺史弄出了些心理阴影。倘若非得出门,要么骑马,要么步行。 看到这样的情形,下头的人也就上了心,想方设法寻到了一匹马,牵到了刺史府。 一看到这马,张刺史的眼睛就亮了。这匹马通体雪白,毫无一丝杂毛,身姿挺拔矫健,比益州马好看多了,也没有北方马那么张扬。 绕着马转了几圈之后,张刺史经不住啜说,翻身上了马背,在府里走上几步。刺史府里是一片叫好声,惹得张刺史哈哈大笑。等到出城拉着缰绳提起速度,这马更如疾风一般。哪怕是崎岖的山路,也是如履平地。 城里城外走了一番之后,张刺史大手一挥,笑嘻嘻的收下了马。献马的人,自然也得到了不少实惠。 马关进刺史府以后,张刺史还特意挑了两名经验丰富的马夫,专职照料它的饮食起居。朝廷每年发给张刺史的俸禄,一大半都用在了这匹马身上。 食槽里的草料,是从市集之上选来的最上等货色;喂马的清水,是家中仆役每日从城外拖回来的甘泉。给马洗澡梳毛什么的,若是张刺史稍有空闲,也会亲自上手操持。 至于骑乘之事,那就不用说了。府里的人都知道这马是张刺史的禁脔。即便是遭遇十万火急紧急情况,刺史府中的人亦绝不敢轻易动用这匹马半分。 某天清晨,马夫如同往日一般去喂马。当他熟练的拿出草料递向马的嘴边时,那马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种惊吓或是刺激一般,猛地昂起了头嘶叫了一声。 而且,随着它的嘶叫声,马的两只前蹄也抬了起来。随即,在马夫的目光里,由一匹马变成了一个白衣女子。容颜俏丽,身姿婀娜,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见状,马夫先是愣在原地。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张开嘴巴,发出了一连串凄厉的尖叫声:“快来人啊!有妖怪!有妖怪啊!” 随着叫声响起,他双腿一软,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地上,浑身颤抖不止,手中的草料筐也滚落在一旁。 大清早的,马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声打破了府里的宁静。 仆役们纷纷被惊醒,一个个心中惊疑不定。听那喊声如此惊悚,顾不得多想,随手抄起身旁能够当作武器的棍棒、扫帚之类的东西,便一窝蜂地朝着马厩方向狂奔而去。 待到众人气喘吁吁地赶到马厩边上时,眼前所见的情景令他们全都呆住了。 马厩里的那匹马不见了,现在站在马厩里的是一个肌肤胜雪、光彩照人的白衣女子。看见众人围上来后,她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喂马的马夫,如同被抽走了脊梁一般瘫软在冰冷的地上。面容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抬起来,直直地指向那个身着一袭白衣的女子,嘴里不停地大声呼喊着:“妖怪!妖怪啊!” 看到马夫如此惊魂不定的模样,在场的人尽管心中充满疑惑和不解。但出于本能反应,他们纷纷快步上前,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马夫,一边将马厩紧紧地包围起来。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不敢有丝毫松懈。 等到听马夫说这个白衣女子是家里的那匹马变的后,围住马厩的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就连手中紧握的棍棒也因为过度紧张而握得愈发紧实,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阵阵疼痛。 那白衣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异样,她微微向左或是向右挪动一小步,马厩外面的人群便会如惊弓之鸟般迅速跟着左右移动,始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生怕稍有不慎就会遭遇不测。 没过多久,这事儿就到了张刺史的耳里。听着下人们的说辞,张刺史也是一脸的惊奇。自己天天骑着的马变成了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子,这怎么可能?青天白日的,从哪里来这么 越想越是觉得荒唐可笑的张刺史顿时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便将前来禀报消息的下人狠狠训斥了一通。 见到刺史大人不仅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甚至还毫不留情地大声呵斥自己时,前来禀报消息的下人心中的委屈和焦急瞬间涌了上来。 “大人啊,您若是不相信小人所言,不妨亲自前往马厩查看一番!”说到激动处,这名下人只差用自己的亲生父母来起誓发愿以证清白了。 然而,即便听到下人拿自己的双亲发誓,张刺史依旧半信半疑。在下人的一再坚持之下,他还是缓缓挪动脚步,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等在仆役们的簇拥下,刚转进马厩那边的院门,张刺史就看见府里的仆役们正提着棍棒绕着马厩里的白衣妇人转着圈圈。 那位白衣女子在看到张刺史后,停下了脚步。围在她身边的仆役们也跟着停了下来,但手中的家什却没有放松,依旧警惕地盯着那妇人。 等张刺史走近马厩以后,才发现这女子比下人们讲的更加俊俏。一袭洁白如雪的衣裳随风飘动,超凡脱俗、飘然若仙。 张刺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我平日里天天骑乘的那匹马?” 见刺史大人不相信自己的话,还呵斥自己。前来禀报消息的下人也不管不顾了,争辩着说“大人,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马厩瞧瞧”,只差用自己的父母来发誓了。 那白衣女子像是早已知晓张刺史是主事人一般,见张刺史站定后,莲步轻移来到张刺史面前,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大人,妾身不是妖怪,是燕中人氏。自幼对马匹情有独钟,每每目睹良驹骏马,心中总会涌起无尽的喜爱之情,深深羡慕它们那神骏非凡、飘逸洒脱之姿” 言至此处,白衣女子略微一顿,稍作沉吟,而后微微仰起头来,美眸凝视着远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往昔的回忆当中。 此时正值清晨时分,柔和而温暖的阳光如轻纱般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洒而下,恰好映照在妇人那婀娜多姿的身躯之上。 一时间,光芒与女子相互交融,使得她宛如降临尘世的仙子一般,超凡脱俗,令人不禁为之倾倒。 望着眼前这如诗如画的一幕,张刺史也不由得看得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虽轻,却瞬间将白衣女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白衣女子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张刺史,然后继续说道:“数年前的一个夜晚,妾身因一时贪杯,饮酒过量,待到醉意袭来之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不清。待再次醒来,妾身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化作一匹马!” “当时,妾身心里惊恐不已,生怕会被当着妖怪打杀,顾不得其他,只得从家里跑了出来。” “一路南来,历经千辛万苦,行程起码也有了千多里才放慢了脚步。哪知道在寻食的时候被人抓住了,然后被送到了大人府上。” “这些年来,承蒙大人厚爱与怜惜,妾身感激不尽。”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衣女子再次屈身向张刺史盈盈拜倒,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紧接着,她的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今日清晨,妾身忽地心生懊悔之意,恨自己竟沦为牲畜身躯。一念及此,悲从中来,不觉间泪流满面,掉落在地上的泪水惊动里土地……” “或许是妾身的哭声太过凄惨,连那土地将妾身的遭遇禀报给了天帝。天帝听闻后,很快便降下旨意,准许妾身恢复到原本的模样。不想却惊吓了府里的人和大人。这些年的种种,都恍如一场梦一般……” 听到此处,在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鸦雀无声,谁能想到这白衣女子竟有如此离奇的经历!她本为人身,只因对骏马钟爱有加,某次醉酒后竟奇异般地化为一匹马。而如今,承蒙天帝降下旨意,她方才得以重获人形。 众人纷纷扭转过头,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站在前方的张刺史,想听听大人怎么说。 看着眼前这我见犹怜的白衣女子。张刺史暗自思忖:说她是妖怪,在这大太阳的,她怎么能承受阳光的照射呢?说她不是妖,可马夫说她是马厩里的那匹马变的,而且,那马也没了影子。 想了片刻之后,张刺史才开了口。“你说你是燕中人氏,可愿意归乡?我着人送你回去。” 听到张刺史说要送自己回燕中,白衣女子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妾身当年糊里糊涂就从家里出来,这些年来,家里人恐怕早就当自己死了,现在回去,哪里说得清呢?” “还请大人救救妾身!”那白衣女子作势就要朝着张刺史跪下去。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不禁侧目。 眼看着这位秀色可餐的白衣女子即将跪地,张刺史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拦住了她。“快快起身,不必如此多礼。” 接着,他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继续道:“之前我欲送你回乡,但你执意不肯。若是你在外漂泊,一旦提及你的来历,恐怕难免会被他人当作妖怪看待。这般处境实在堪忧啊……” 说到此处,张刺史稍作停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然后缓声道:“这样,本府之中恰好还缺一个管事的妇人,不知你是否愿意留在此处呢?” 听闻张刺史此言,白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她赶忙再次向张刺史叩头拜谢,口中连连说道:“妾身谢过大人!能得大人收留,实乃妾身之幸。” 见此情形,张刺史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去吩咐仆役们准备收拾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供白衣女子居住。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张刺史又特意嘱咐府中的众人切不可随意议论此事、乱嚼舌根。毕竟这白衣女子身世特殊,若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对她和整个府邸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交代完毕,张刺史方才离去。 “食色,性也”。瞧着自家大人的做派,府里的人哪个不清楚呢?不光是把自己的嘴巴闭得严严的,就连给白衣妇人准备的房间,都只差当作主母对待。 从白衣女子现身马厩,到在刺史府住下,不经意间,已然过去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白衣女子还真像是府里的管事一般,把府里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见过这位白衣女子的朋友们,无不是将她视作张刺史虽未明媒正娶但却心照不宣的妾室。每逢有人向张刺史赠送礼品之时,也都会特意为那白衣女子精心备上一份。对于朋友们或是下属们的这番举动,张刺史则总是佯装浑然不觉。 某天早上,那白衣女子忽然来到张刺史的面前,言辞恳切的请求,“大人,妾承蒙您多年来的照顾,心中感激不尽。然而如今,妾身思乡心切,恳切大人能准许我返回燕中……” 听到白衣女子和自己说思乡心切,想回到燕中。张刺史也有些纳闷了。怎么好端端的想回去了呢?正当张刺史准备开口的时候。 只见眼前的白衣女子猛地抬起头,扬天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嘶鸣声,然后直挺挺地扑在地上,在张刺史的眼皮下,又变成了一匹马。 张刺史被这白衣女子的突然变化吓得倒退了几步。不过,还没等张刺史回过神来,这匹马就冲到了院子里,长长的嘶鸣声更是响彻了整个刺史府。 伴随着扬起的阵阵尘土,那马四蹄翻飞,瞬间就冲出了刺史府,转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谁也不知道这马去了哪里。 张刺史站在原地许久才缓过神来,他满心疑惑地走进白衣女子曾住过的房间。房间里一切照旧,只是少了她的身影,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张刺史坐在桌前,发现桌上留着一封信。打开信,上面写道:“大人之恩,妾身无以为报。妾身本是燕中的灵马,修炼化形,流落至此。幸得大人庇护,得以安然度日。然故乡有难,不得不回。大人莫要挂念,愿君福寿安康。” 夜里,张刺史梦到那匹白马归来,还是白衣女子模样,向他盈盈行礼,再次感谢他的恩情。醒来后,张刺史久久不能平静。 再后来,这事儿慢慢地传开了,对于那个呆在刺史府十多年的白衣女子,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马还是人。 或许,这是张刺史的缘。 第4章 妾本是燕中妇人 话说张全任益州刺史的时候,每次到下面去检查工作,瞧着那崎岖的道路,哪怕是坐着官轿,也常常被弄得个晕头转向。 时间稍微长了以后,就给张刺史弄出了些心理阴影。倘若非得出门,要么骑马,要么步行。 看到这样的情形,下头的人也就上了心,想方设法寻到了一匹马,牵到了刺史府。 一看到这马,张刺史的眼睛就亮了。这匹马通体雪白,毫无一丝杂毛,身姿挺拔矫健,比益州马好看多了,也没有北方马那么张扬。 绕着马转了几圈之后,张刺史经不住啜说,翻身上了马背,在府里走上几步。刺史府里是一片叫好声,惹得张刺史哈哈大笑。等到出城拉着缰绳提起速度,这马更如疾风一般。哪怕是崎岖的山路,也是如履平地。 城里城外走了一番之后,张刺史大手一挥,笑嘻嘻的收下了马。献马的人,自然也得到了不少实惠。 马关进刺史府以后,张刺史还特意挑了两名经验丰富的马夫,专职照料它的饮食起居。朝廷每年发给张刺史的俸禄,一大半都用在了这匹马身上。 食槽里的草料,是从市集之上选来的最上等货色;喂马的清水,是家中仆役每日从城外拖回来的甘泉。给马洗澡梳毛什么的,若是张刺史稍有空闲,也会亲自上手操持。 至于骑乘之事,那就不用说了。府里的人都知道这马是张刺史的禁脔。即便是遭遇十万火急紧急情况,刺史府中的人亦绝不敢轻易动用这匹马半分。 某天清晨,马夫如同往日一般去喂马。当他熟练的拿出草料递向马的嘴边时,那马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种惊吓或是刺激一般,猛地昂起了头嘶叫了一声。 而且,随着它的嘶叫声,马的两只前蹄也抬了起来。随即,在马夫的目光里,由一匹马变成了一个白衣女子。容颜俏丽,身姿婀娜,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见状,马夫先是愣在原地。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张开嘴巴,发出了一连串凄厉的尖叫声:“快来人啊!有妖怪!有妖怪啊!” 随着叫声响起,他双腿一软,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地上,浑身颤抖不止,手中的草料筐也滚落在一旁。 大清早的,马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声打破了府里的宁静。 仆役们纷纷被惊醒,一个个心中惊疑不定。听那喊声如此惊悚,顾不得多想,随手抄起身旁能够当作武器的棍棒、扫帚之类的东西,便一窝蜂地朝着马厩方向狂奔而去。 待到众人气喘吁吁地赶到马厩边上时,眼前所见的情景令他们全都呆住了。 马厩里的那匹马不见了,现在站在马厩里的是一个肌肤胜雪、光彩照人的白衣女子。看见众人围上来后,她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喂马的马夫,如同被抽走了脊梁一般瘫软在冰冷的地上。面容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抬起来,直直地指向那个身着一袭白衣的女子,嘴里不停地大声呼喊着:“妖怪!妖怪啊!” 看到马夫如此惊魂不定的模样,在场的人尽管心中充满疑惑和不解。但出于本能反应,他们纷纷快步上前,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马夫,一边将马厩紧紧地包围起来。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不敢有丝毫松懈。 等到听马夫说这个白衣女子是家里的那匹马变的后,围住马厩的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就连手中紧握的棍棒也因为过度紧张而握得愈发紧实,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阵阵疼痛。 那白衣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异样,她微微向左或是向右挪动一小步,马厩外面的人群便会如惊弓之鸟般迅速跟着左右移动,始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生怕稍有不慎就会遭遇不测。 没过多久,这事儿就到了张刺史的耳里。听着下人们的说辞,张刺史也是一脸的惊奇。自己天天骑着的马变成了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子,这怎么可能?青天白日的,从哪里来这么 越想越是觉得荒唐可笑的张刺史顿时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便将前来禀报消息的下人狠狠训斥了一通。 见到刺史大人不仅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甚至还毫不留情地大声呵斥自己时,前来禀报消息的下人心中的委屈和焦急瞬间涌了上来。 “大人啊,您若是不相信小人所言,不妨亲自前往马厩查看一番!”说到激动处,这名下人只差用自己的亲生父母来起誓发愿以证清白了。 然而,即便听到下人拿自己的双亲发誓,张刺史依旧半信半疑。在下人的一再坚持之下,他还是缓缓挪动脚步,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等在仆役们的簇拥下,刚转进马厩那边的院门,张刺史就看见府里的仆役们正提着棍棒绕着马厩里的白衣妇人转着圈圈。 那位白衣女子在看到张刺史后,停下了脚步。围在她身边的仆役们也跟着停了下来,但手中的家什却没有放松,依旧警惕地盯着那妇人。 等张刺史走近马厩以后,才发现这女子比下人们讲的更加俊俏。一袭洁白如雪的衣裳随风飘动,超凡脱俗、飘然若仙。 张刺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我平日里天天骑乘的那匹马?” 见刺史大人不相信自己的话,还呵斥自己。前来禀报消息的下人也不管不顾了,争辩着说“大人,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马厩瞧瞧”,只差用自己的父母来发誓了。 那白衣女子像是早已知晓张刺史是主事人一般,见张刺史站定后,莲步轻移来到张刺史面前,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大人,妾身不是妖怪,是燕中人氏。自幼对马匹情有独钟,每每目睹良驹骏马,心中总会涌起无尽的喜爱之情,深深羡慕它们那神骏非凡、飘逸洒脱之姿” 言至此处,白衣女子略微一顿,稍作沉吟,而后微微仰起头来,美眸凝视着远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往昔的回忆当中。 此时正值清晨时分,柔和而温暖的阳光如轻纱般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洒而下,恰好映照在妇人那婀娜多姿的身躯之上。 一时间,光芒与女子相互交融,使得她宛如降临尘世的仙子一般,超凡脱俗,令人不禁为之倾倒。 望着眼前这如诗如画的一幕,张刺史也不由得看得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虽轻,却瞬间将白衣女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白衣女子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张刺史,然后继续说道:“数年前的一个夜晚,妾身因一时贪杯,饮酒过量,待到醉意袭来之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不清。待再次醒来,妾身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化作一匹马!” “当时,妾身心里惊恐不已,生怕会被当着妖怪打杀,顾不得其他,只得从家里跑了出来。” “一路南来,历经千辛万苦,行程起码也有了千多里才放慢了脚步。哪知道在寻食的时候被人抓住了,然后被送到了大人府上。” “这些年来,承蒙大人厚爱与怜惜,妾身感激不尽。”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衣女子再次屈身向张刺史盈盈拜倒,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紧接着,她的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今日清晨,妾身忽地心生懊悔之意,恨自己竟沦为牲畜身躯。一念及此,悲从中来,不觉间泪流满面,掉落在地上的泪水惊动里土地……” “或许是妾身的哭声太过凄惨,连那土地将妾身的遭遇禀报给了天帝。天帝听闻后,很快便降下旨意,准许妾身恢复到原本的模样。不想却惊吓了府里的人和大人。这些年的种种,都恍如一场梦一般……” 听到此处,在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鸦雀无声,谁能想到这白衣女子竟有如此离奇的经历!她本为人身,只因对骏马钟爱有加,某次醉酒后竟奇异般地化为一匹马。而如今,承蒙天帝降下旨意,她方才得以重获人形。 众人纷纷扭转过头,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站在前方的张刺史,想听听大人怎么说。 看着眼前这我见犹怜的白衣女子。张刺史暗自思忖:说她是妖怪,在这大太阳的,她怎么能承受阳光的照射呢?说她不是妖,可马夫说她是马厩里的那匹马变的,而且,那马也没了影子。 想了片刻之后,张刺史才开了口。“你说你是燕中人氏,可愿意归乡?我着人送你回去。” 听到张刺史说要送自己回燕中,白衣女子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妾身当年糊里糊涂就从家里出来,这些年来,家里人恐怕早就当自己死了,现在回去,哪里说得清呢?” “还请大人救救妾身!”那白衣女子作势就要朝着张刺史跪下去。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不禁侧目。 眼看着这位秀色可餐的白衣女子即将跪地,张刺史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拦住了她。“快快起身,不必如此多礼。” 接着,他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继续道:“之前我欲送你回乡,但你执意不肯。若是你在外漂泊,一旦提及你的来历,恐怕难免会被他人当作妖怪看待。这般处境实在堪忧啊……” 说到此处,张刺史稍作停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然后缓声道:“这样,本府之中恰好还缺一个管事的妇人,不知你是否愿意留在此处呢?” 听闻张刺史此言,白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她赶忙再次向张刺史叩头拜谢,口中连连说道:“妾身谢过大人!能得大人收留,实乃妾身之幸。” 见此情形,张刺史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去吩咐仆役们准备收拾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供白衣女子居住。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张刺史又特意嘱咐府中的众人切不可随意议论此事、乱嚼舌根。毕竟这白衣女子身世特殊,若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对她和整个府邸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交代完毕,张刺史方才离去。 “食色,性也”。瞧着自家大人的做派,府里的人哪个不清楚呢?不光是把自己的嘴巴闭得严严的,就连给白衣妇人准备的房间,都只差当作主母对待。 从白衣女子现身马厩,到在刺史府住下,不经意间,已然过去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白衣女子还真像是府里的管事一般,把府里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见过这位白衣女子的朋友们,无不是将她视作张刺史虽未明媒正娶但却心照不宣的妾室。每逢有人向张刺史赠送礼品之时,也都会特意为那白衣女子精心备上一份。对于朋友们或是下属们的这番举动,张刺史则总是佯装浑然不觉。 某天早上,那白衣女子忽然来到张刺史的面前,言辞恳切的请求,“大人,妾承蒙您多年来的照顾,心中感激不尽。然而如今,妾身思乡心切,恳切大人能准许我返回燕中……” 听到白衣女子和自己说思乡心切,想回到燕中。张刺史也有些纳闷了。怎么好端端的想回去了呢?正当张刺史准备开口的时候。 只见眼前的白衣女子猛地抬起头,扬天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嘶鸣声,然后直挺挺地扑在地上,在张刺史的眼皮下,又变成了一匹马。 张刺史被这白衣女子的突然变化吓得倒退了几步。不过,还没等张刺史回过神来,这匹马就冲到了院子里,长长的嘶鸣声更是响彻了整个刺史府。 伴随着扬起的阵阵尘土,那马四蹄翻飞,瞬间就冲出了刺史府,转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谁也不知道这马去了哪里。 张刺史站在原地许久才缓过神来,他满心疑惑地走进白衣女子曾住过的房间。房间里一切照旧,只是少了她的身影,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张刺史坐在桌前,发现桌上留着一封信。打开信,上面写道:“大人之恩,妾身无以为报。妾身本是燕中的灵马,修炼化形,流落至此。幸得大人庇护,得以安然度日。然故乡有难,不得不回。大人莫要挂念,愿君福寿安康。” 夜里,张刺史梦到那匹白马归来,还是白衣女子模样,向他盈盈行礼,再次感谢他的恩情。醒来后,张刺史久久不能平静。 再后来,这事儿慢慢地传开了,对于那个呆在刺史府十多年的白衣女子,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马还是人。 或许,这是张刺史的缘。 第5章 尔须见世偿他钱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而且,若今生所欠之债未能还清,即便转世轮回,沦为牛马牲畜,也依旧要将其清偿完毕。这种观念深深地烙印在了国人的骨髓中。 话说在那辉煌灿烂的大唐,岭南有位名叫卢传素的官员。 某次和朋友闲聊的时候,提及了一段发生于元和年间的亲身经历,这段往事令人感慨万分,最终被记录下来并流传至后世。 那时,卢传素因不慎开罪于人,处境变得岌岌可危,为求一线生机,他当机立断,变卖家产用以疏通关系,期望能借此稍作喘息。 但是天不遂愿,只得举家从江东迁至江陵,就连他本人也深感此番过后再无东山再起之机。 没奈何之下,他委托自己的外甥小通儿前往海陵把自己在一座宅子处理了,作为自己最后的本钱。 然而,无论是卢传素还是他的对头,心里都很清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耗尽手头上所有的财物之后,卢传素等来的却是自己外甥突然病亡的消息。 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卢传素只得携着一家老小踏上了漫漫西行之路。一路上风餐露宿,历经艰辛,终于来到了江陵。 然而,在这座陌生的地方,他们想要寻觅一处安身之所却并非易事。几经周折,所找到的住处也仅仅只是寻常百姓家简陋的柴院罢了。 生活的重压让昔日那个整日埋头于书卷之中、饱读诗书的卢传素不得不放下身段,为了维持生计而上街摆摊,挂上一块招牌替人写字赚取些许微薄的收入。 不仅如此,家中所需的柴禾也得靠他亲自出城砍伐方能解决。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狼狈不堪,窘困至极。 不过,幸运的是,卢传素毕竟曾经在江东一带也算有些许名气。如今虽已落魄至此,但仍有好心人看在眼里,心生怜悯。 一日,竟有人主动送来一匹黑马,声称要对他略尽绵薄之力,帮扶一把。 当卢传素满心欢喜地看到那匹所谓的“黑马”时,却是叫苦连天,心中暗暗叫苦:这哪里是什么得力的帮手呀?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了个“爹”! 只见那匹马身形瘦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而且看上去病恹恹的,毫无生气可言。 可是,面对送马人的那张堆满虚假笑容的脸,卢传素纵使心中有千般不满,万般无奈,此刻也只能如同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唯有勉强收下这份“厚礼”。 居住于江陵,生活本就颇为艰难拮据。现在卢氏看到自己的丈夫牵回来了一匹看上去病恹恹马。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那股怒气简直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遏制。 待得丈夫将事情原委讲述完毕之后,卢氏纵然满心恼怒,此刻却也无可奈何。心想罢了罢了,权且当作家中又多添了一张嘴要养活。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说来真是令人啧啧称奇,这匹起初病怏怏的黑马自打进入卢家之后,尽管平日所喂养的食物着实算不上好,但它却仿佛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一般,慢慢地开始茁壮成长起来。 仅仅过了一两年的光景,这匹马就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不仅长得膘肥体壮,浑身肌肉紧实,而且与刚到卢家时那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模样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马”。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匹马居然还成为了卢家的得力帮手。 每当卢传素需要出城砍柴之时,去程他可以安稳地骑坐在马背上轻松出行,而回程时则由这匹强壮的马儿驮载着满满的柴火归来;就算卢传素上街为人写字赚钱养家糊口之际,这匹马儿留在家里也没有丝毫偷懒懈怠之意,甚至还学会了帮忙推磨。 想当初,对于这匹病马卢氏可是满腹怨言,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可如今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与丈夫谈论起这匹马儿时,言语之中尽是溢美之词,夸赞其如何勤劳能干,如何为这个家庭带来诸多便利。 至于那位最初赠送马匹之人,原本一心认为这不过是给卢传素增添了一个沉重的负担而已。谁曾料到后来竟会有如此奇妙的转变,如今亲眼目睹这匹马的英姿飒爽以及它为卢家所做出的贡献之后,那人内心懊悔不已! 不知不觉间,这匹马已在卢家度过了悠悠四五个寒暑。自从它来到卢家之后,仿佛带来了祥瑞之气,卢家的日子逐渐变得红火起来,家境也日益殷实。 对于这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马,卢传素更是喜爱有加,感情与日俱增。 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卢传素如往常一样,早早地起身前往马厩去给心爱的马儿喂食。他熟练地将新鲜的草料放入食槽之中,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着注视着马儿欢快地大快朵颐。 卢传素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马头,眼中满是慈爱,嘴里喃喃自语道:“小黑啊,你这家伙长得愈发健壮了呢。只是不知道,你可有找到心仪的伴侣呀?” 话音刚落,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原本正埋头吃草的黑马突然抬起了头颅,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卢传素,紧接着竟口吐人言:“丈人万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一道惊雷在卢传素耳边炸响,毫无防备的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他惊恐万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然而,就在他转过身准备拔腿狂奔之际,那黑马迅速地张开嘴巴,紧紧咬住了他的衣角。 “丈人啊,请您先莫要惊慌失措。虽然此刻我身为一匹畜生,但有些事情却是非得跟您讲明白不可,恳请丈人能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黑马的语气诚恳且焦急,似乎生怕卢传素会不顾一切地逃走。 卢传素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战战兢兢地站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这……你这畜生,竟能够开口说话!想来必定是有什么冤屈之事想要诉说。罢了,既然如此,你且说来听听便是。” 卢传素话音刚落,那匹马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缓缓松开了紧紧咬住卢传素衣襟的嘴巴。 卢传素见状,心中暗喜,趁着这个机会连忙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与那马拉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当他看到那马抬起头颅,用一种哀怨的眼神凝视着自己时,心中不禁又泛起一阵寒意。只见那马的眼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令人心生怜悯之情。 “丈人啊,我乃是您的外甥啊,我是来自常州无锡贺兰坊的小通儿呀!” 听闻此言,卢传素顿时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之色,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你……你不是早已因病离世了吗?为何如今却变成了一匹马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马垂下了头颅,显得无比沮丧和悔恨,接着说道:“丈人,此事说来真是令我追悔莫及啊!您可还记得贞元十二年之时,您曾托付于我一件重要之事——让我前往海陵去处理那座宅子,并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将卖宅所得的钱款安全带回来给您。” 说着,它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当时,那座宅子总共卖出了整整一百贯钱呐。”讲到此处,那马再次低下头去,整个身躯都因懊悔和自责而微微颤动起来。 当时啊,我心里寻思着一个人赶路不安全,便邀约了几个好友一同前行。好不容易等到钱顺利到手后,不知怎地,鬼迷心窍般竟与他们一道踏入了那烟花柳巷之地。 起初倒也觉得新鲜有趣,但没过多久,那些钱财便如流水一般哗哗流走,眨眼间就被挥霍一空。 只因丈人曾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尽早将这笔钱安然无恙地带回去交给他。然而此刻,钱已全部用尽,我又如何有脸面回去见他老人家呢?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且留在海陵这地方,看看能否寻得其他法子再挣上个一百贯钱填补这个窟窿。可天不遂人愿呐!也就是在那一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活生生地将我给拖死了。 到了地府之后,本以为一切苦难就此终结,未曾想到那业报司却死死揪住此事不肯松手。 他们日复一日、变本加厉地逼迫着我登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山,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火海,非要让我偿还丈人那整整一百贯钱不可。 就在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某一天,平等王恰巧来到业报司巡查。我不顾一切地扯开嗓子大声喊冤。平等王闻声而来,随即便调阅起了关于我的案卷。 待他仔细翻阅完毕之后,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轮回有秩。你欠你丈人的那一百贯钱,必须在你丈人在世的时候还清。” “但是,你要是受尽刀山火海之后再投胎为人的话,欠你丈人的债也还不完的,等你死后还得上刀山下火海再走一遭继续还。” “依本王之见啊,你倒不如先行投身畜生道,如此一来,只需短短十余年光阴,便能清偿此债。况且这也并不会耽误你再次转世为人呐!” 听闻此言,想到那遭受刀山火海折磨的恐怖场景,我不禁心生怯意,于是便顺从地听取了平等王的建议。 随后,业报司的鬼差引领着我前往渡河之处。就在过河之时,那鬼差竟趁着我毫无防备之际,猛地一把将我掀入了湍急的河中。待我悠悠转醒过来,赫然惊觉自己已然变成了马群中的一匹黑马。 “没过多久,我就让人抓住了,挨了无数鞭子之后,被送到了丈人家里。” “现在,我在丈人家已经待了五六年了。但始终记得还还清欠下的债,所以每天埋头苦干,算起来,现在已只差丈人七十贯了。” “我不是不想继续干下去,可马的寿命只有那么长。五天之后,我就会死掉,还请丈人赶紧给我卖掉。” “明天中午的时候,丈人骑着我从东棚门走,到了市西北边的赤板门,会有一个姓胡的军将问丈人卖不卖马。到时候,丈人就开价一百贯,那人肯定会还到七十贯。还请丈人了了这段因果。” 说完这番话之后,那马还念了一首诗:“既食丈人粟,又饱丈人刍。 今日相偿了, 永离三恶途。” 诗念完之后,那马昂起头长嘶了一声,随即闭上了嘴,草料也不吃了,像是完成了什么心事一般。 听那马说完,卢传素也是惊异,因为那马说到的事情,没有一丝的差错。 卢传素拍拍马头,忍不住继续开口,但那马却始终闭上了嘴巴,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第二天中午,卢传素骑着马去了集市。还真如那匹马说的那样,有个身材魁梧的军将看到卢传素一人一马之后,拦下了他们,问卢传素的马卖不卖。 卢传素故意说,“将军,你看上了我的马?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我这马样子也不错,但上了年纪,体力也不行了。你真心要买的话,六十贯,让给你!” 听到卢传素说六十贯把马让给自己。那军将反而有些恼怒了。 “相公,俺老胡虽说是个粗人,没那些花花肠子。但这马,在老胡的眼里,至少值七十贯。这样,我也不啰嗦。七十贯,钱货两清。” 听得那自称老胡的军将这么说。卢传素也不再迟疑,七十贯,把这马卖给了他。 转眼间已是四天之后。这天,传素外出办事,恰好再度路过先前卖马之地。远远望去,只见那位胡将军正一脸懊恼地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传素心生好奇,赶忙走上前去询问究竟。 只听胡将军长叹一声,苦着脸说道:“哎呀呀,真是倒霉透顶!你那匹马,我花了七十贯,谁曾想到昨儿个夜里它吃得太饱,竟发起黑汗来,结果一命呜呼了!” 故事说完以后,卢传素和大伙儿说,其实我一直在想,莫非这胡将军的七十贯,也来的不明不白,所以,才会落到我的手上。 众人听闻卢传素此言,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其中一人道:“卢兄此说不无道理,这世间因果循环,或许那胡将军得来不义之财,才致使钱财转手于你。” 这时,人群中有位老者缓缓开口:“老夫听闻有一种说法,若是马匹知晓自身即将转手他人,而那新主人德行有亏或者财富来路不正,便会以死相抗。也许那马早就看出这胡将军的不妥之处。” 众人听闻皆是一惊。 卢传素心中也是一动,此后,卢传素行事更加谨慎,常告诫身边之人莫要贪图不义之财,因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而卢传素所讲的故事,也在当地慢慢流传开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因果报应之事的谈资。 第5章 尔须见世偿他钱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而且,若今生所欠之债未能还清,即便转世轮回,沦为牛马牲畜,也依旧要将其清偿完毕。这种观念深深地烙印在了国人的骨髓中。 话说在那辉煌灿烂的大唐,岭南有位名叫卢传素的官员。 某次和朋友闲聊的时候,提及了一段发生于元和年间的亲身经历,这段往事令人感慨万分,最终被记录下来并流传至后世。 那时,卢传素因不慎开罪于人,处境变得岌岌可危,为求一线生机,他当机立断,变卖家产用以疏通关系,期望能借此稍作喘息。 但是天不遂愿,只得举家从江东迁至江陵,就连他本人也深感此番过后再无东山再起之机。 没奈何之下,他委托自己的外甥小通儿前往海陵把自己在一座宅子处理了,作为自己最后的本钱。 然而,无论是卢传素还是他的对头,心里都很清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耗尽手头上所有的财物之后,卢传素等来的却是自己外甥突然病亡的消息。 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卢传素只得携着一家老小踏上了漫漫西行之路。一路上风餐露宿,历经艰辛,终于来到了江陵。 然而,在这座陌生的地方,他们想要寻觅一处安身之所却并非易事。几经周折,所找到的住处也仅仅只是寻常百姓家简陋的柴院罢了。 生活的重压让昔日那个整日埋头于书卷之中、饱读诗书的卢传素不得不放下身段,为了维持生计而上街摆摊,挂上一块招牌替人写字赚取些许微薄的收入。 不仅如此,家中所需的柴禾也得靠他亲自出城砍伐方能解决。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狼狈不堪,窘困至极。 不过,幸运的是,卢传素毕竟曾经在江东一带也算有些许名气。如今虽已落魄至此,但仍有好心人看在眼里,心生怜悯。 一日,竟有人主动送来一匹黑马,声称要对他略尽绵薄之力,帮扶一把。 当卢传素满心欢喜地看到那匹所谓的“黑马”时,却是叫苦连天,心中暗暗叫苦:这哪里是什么得力的帮手呀?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了个“爹”! 只见那匹马身形瘦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而且看上去病恹恹的,毫无生气可言。 可是,面对送马人的那张堆满虚假笑容的脸,卢传素纵使心中有千般不满,万般无奈,此刻也只能如同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唯有勉强收下这份“厚礼”。 居住于江陵,生活本就颇为艰难拮据。现在卢氏看到自己的丈夫牵回来了一匹看上去病恹恹马。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那股怒气简直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遏制。 待得丈夫将事情原委讲述完毕之后,卢氏纵然满心恼怒,此刻却也无可奈何。心想罢了罢了,权且当作家中又多添了一张嘴要养活。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说来真是令人啧啧称奇,这匹起初病怏怏的黑马自打进入卢家之后,尽管平日所喂养的食物着实算不上好,但它却仿佛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一般,慢慢地开始茁壮成长起来。 仅仅过了一两年的光景,这匹马就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不仅长得膘肥体壮,浑身肌肉紧实,而且与刚到卢家时那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模样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马”。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匹马居然还成为了卢家的得力帮手。 每当卢传素需要出城砍柴之时,去程他可以安稳地骑坐在马背上轻松出行,而回程时则由这匹强壮的马儿驮载着满满的柴火归来;就算卢传素上街为人写字赚钱养家糊口之际,这匹马儿留在家里也没有丝毫偷懒懈怠之意,甚至还学会了帮忙推磨。 想当初,对于这匹病马卢氏可是满腹怨言,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可如今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与丈夫谈论起这匹马儿时,言语之中尽是溢美之词,夸赞其如何勤劳能干,如何为这个家庭带来诸多便利。 至于那位最初赠送马匹之人,原本一心认为这不过是给卢传素增添了一个沉重的负担而已。谁曾料到后来竟会有如此奇妙的转变,如今亲眼目睹这匹马的英姿飒爽以及它为卢家所做出的贡献之后,那人内心懊悔不已! 不知不觉间,这匹马已在卢家度过了悠悠四五个寒暑。自从它来到卢家之后,仿佛带来了祥瑞之气,卢家的日子逐渐变得红火起来,家境也日益殷实。 对于这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马,卢传素更是喜爱有加,感情与日俱增。 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卢传素如往常一样,早早地起身前往马厩去给心爱的马儿喂食。他熟练地将新鲜的草料放入食槽之中,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着注视着马儿欢快地大快朵颐。 卢传素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马头,眼中满是慈爱,嘴里喃喃自语道:“小黑啊,你这家伙长得愈发健壮了呢。只是不知道,你可有找到心仪的伴侣呀?” 话音刚落,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原本正埋头吃草的黑马突然抬起了头颅,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卢传素,紧接着竟口吐人言:“丈人万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一道惊雷在卢传素耳边炸响,毫无防备的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他惊恐万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然而,就在他转过身准备拔腿狂奔之际,那黑马迅速地张开嘴巴,紧紧咬住了他的衣角。 “丈人啊,请您先莫要惊慌失措。虽然此刻我身为一匹畜生,但有些事情却是非得跟您讲明白不可,恳请丈人能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黑马的语气诚恳且焦急,似乎生怕卢传素会不顾一切地逃走。 卢传素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战战兢兢地站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这……你这畜生,竟能够开口说话!想来必定是有什么冤屈之事想要诉说。罢了,既然如此,你且说来听听便是。” 卢传素话音刚落,那匹马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缓缓松开了紧紧咬住卢传素衣襟的嘴巴。 卢传素见状,心中暗喜,趁着这个机会连忙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与那马拉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当他看到那马抬起头颅,用一种哀怨的眼神凝视着自己时,心中不禁又泛起一阵寒意。只见那马的眼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令人心生怜悯之情。 “丈人啊,我乃是您的外甥啊,我是来自常州无锡贺兰坊的小通儿呀!” 听闻此言,卢传素顿时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之色,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你……你不是早已因病离世了吗?为何如今却变成了一匹马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马垂下了头颅,显得无比沮丧和悔恨,接着说道:“丈人,此事说来真是令我追悔莫及啊!您可还记得贞元十二年之时,您曾托付于我一件重要之事——让我前往海陵去处理那座宅子,并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将卖宅所得的钱款安全带回来给您。” 说着,它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当时,那座宅子总共卖出了整整一百贯钱呐。”讲到此处,那马再次低下头去,整个身躯都因懊悔和自责而微微颤动起来。 当时啊,我心里寻思着一个人赶路不安全,便邀约了几个好友一同前行。好不容易等到钱顺利到手后,不知怎地,鬼迷心窍般竟与他们一道踏入了那烟花柳巷之地。 起初倒也觉得新鲜有趣,但没过多久,那些钱财便如流水一般哗哗流走,眨眼间就被挥霍一空。 只因丈人曾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尽早将这笔钱安然无恙地带回去交给他。然而此刻,钱已全部用尽,我又如何有脸面回去见他老人家呢?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且留在海陵这地方,看看能否寻得其他法子再挣上个一百贯钱填补这个窟窿。可天不遂人愿呐!也就是在那一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活生生地将我给拖死了。 到了地府之后,本以为一切苦难就此终结,未曾想到那业报司却死死揪住此事不肯松手。 他们日复一日、变本加厉地逼迫着我登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山,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火海,非要让我偿还丈人那整整一百贯钱不可。 就在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某一天,平等王恰巧来到业报司巡查。我不顾一切地扯开嗓子大声喊冤。平等王闻声而来,随即便调阅起了关于我的案卷。 待他仔细翻阅完毕之后,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轮回有秩。你欠你丈人的那一百贯钱,必须在你丈人在世的时候还清。” “但是,你要是受尽刀山火海之后再投胎为人的话,欠你丈人的债也还不完的,等你死后还得上刀山下火海再走一遭继续还。” “依本王之见啊,你倒不如先行投身畜生道,如此一来,只需短短十余年光阴,便能清偿此债。况且这也并不会耽误你再次转世为人呐!” 听闻此言,想到那遭受刀山火海折磨的恐怖场景,我不禁心生怯意,于是便顺从地听取了平等王的建议。 随后,业报司的鬼差引领着我前往渡河之处。就在过河之时,那鬼差竟趁着我毫无防备之际,猛地一把将我掀入了湍急的河中。待我悠悠转醒过来,赫然惊觉自己已然变成了马群中的一匹黑马。 “没过多久,我就让人抓住了,挨了无数鞭子之后,被送到了丈人家里。” “现在,我在丈人家已经待了五六年了。但始终记得还还清欠下的债,所以每天埋头苦干,算起来,现在已只差丈人七十贯了。” “我不是不想继续干下去,可马的寿命只有那么长。五天之后,我就会死掉,还请丈人赶紧给我卖掉。” “明天中午的时候,丈人骑着我从东棚门走,到了市西北边的赤板门,会有一个姓胡的军将问丈人卖不卖马。到时候,丈人就开价一百贯,那人肯定会还到七十贯。还请丈人了了这段因果。” 说完这番话之后,那马还念了一首诗:“既食丈人粟,又饱丈人刍。 今日相偿了, 永离三恶途。” 诗念完之后,那马昂起头长嘶了一声,随即闭上了嘴,草料也不吃了,像是完成了什么心事一般。 听那马说完,卢传素也是惊异,因为那马说到的事情,没有一丝的差错。 卢传素拍拍马头,忍不住继续开口,但那马却始终闭上了嘴巴,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第二天中午,卢传素骑着马去了集市。还真如那匹马说的那样,有个身材魁梧的军将看到卢传素一人一马之后,拦下了他们,问卢传素的马卖不卖。 卢传素故意说,“将军,你看上了我的马?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我这马样子也不错,但上了年纪,体力也不行了。你真心要买的话,六十贯,让给你!” 听到卢传素说六十贯把马让给自己。那军将反而有些恼怒了。 “相公,俺老胡虽说是个粗人,没那些花花肠子。但这马,在老胡的眼里,至少值七十贯。这样,我也不啰嗦。七十贯,钱货两清。” 听得那自称老胡的军将这么说。卢传素也不再迟疑,七十贯,把这马卖给了他。 转眼间已是四天之后。这天,传素外出办事,恰好再度路过先前卖马之地。远远望去,只见那位胡将军正一脸懊恼地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传素心生好奇,赶忙走上前去询问究竟。 只听胡将军长叹一声,苦着脸说道:“哎呀呀,真是倒霉透顶!你那匹马,我花了七十贯,谁曾想到昨儿个夜里它吃得太饱,竟发起黑汗来,结果一命呜呼了!” 故事说完以后,卢传素和大伙儿说,其实我一直在想,莫非这胡将军的七十贯,也来的不明不白,所以,才会落到我的手上。 众人听闻卢传素此言,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其中一人道:“卢兄此说不无道理,这世间因果循环,或许那胡将军得来不义之财,才致使钱财转手于你。” 这时,人群中有位老者缓缓开口:“老夫听闻有一种说法,若是马匹知晓自身即将转手他人,而那新主人德行有亏或者财富来路不正,便会以死相抗。也许那马早就看出这胡将军的不妥之处。” 众人听闻皆是一惊。 卢传素心中也是一动,此后,卢传素行事更加谨慎,常告诫身边之人莫要贪图不义之财,因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而卢传素所讲的故事,也在当地慢慢流传开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因果报应之事的谈资。 第6章 半人半马俞彦辅 徽州婺源,有一户姓俞的人家,家族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在当地乃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 这俞家自祖上起便以诗书传家,历代子孙皆勤奋好学,品行端正,因此在乡邻间口碑极佳。多年来,俞家一直秉持着正直善良、乐善好施的家风,深受人们的敬重与爱戴。 然而,当家族产业传到俞彦辅手中之后,情况却开始逐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 这俞彦辅生得一副好皮囊,模样长得甚是俊朗,平日里总是身着一袭长衫,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文人雅士之风。而且,待人接物也极有礼貌,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令人心生好感。 不过,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俞彦辅表面上文质彬彬、谦逊有礼,人畜无害,可一旦背过身去,就会换上另外一副嘴脸。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段,他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让人防不胜防。 更可怕的是,此人心思极其缜密,狡诈阴险至极。他工于心计,擅长算计别人,往往能在不动声色之间设下重重陷阱,让对手不知不觉地落入他精心布置的圈套之中。 许多人都曾被他蒙骗,吃了大亏,却还浑然不觉。若是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那恐怕没有比“看似长了一张慈悲为怀的菩萨面容,实则暗藏着一颗狠毒如蛇蝎般的心肠”更为贴切的了。 平日里,这俞彦辅可谓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在婺源是声名狼藉,臭名昭着,哪怕只是轻轻一提及他的名号,那些年幼无知的小孩子们都会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当地的百姓们对于俞彦辅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恨之入骨,他们把牙齿都咬碎了,可心中的愤恨却依然难以平息。 然而,面对着实力雄厚且背景强大的俞家,众人虽然满腔怒火,却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在背后,人们悄悄地给他起了一个绰号——“俞扒皮”,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内心深处积压已久的不满和怨恨。 可是,每当他们真的与俞彦辅当面相遇之时,就算心里面有着千万般的不情愿,也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诚惶诚恐地尊称他一声:“俞公。” 毕竟,谁也不愿意因为一时的不慎而惹怒了这位横行霸道的恶霸,进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又或者被他恶意告发至官府,最终落得个不死也得掉一层皮的凄惨下场。 某天,一位来自京城的子弟路过婺源,在一家酒肆里暂时停歇之际,无意间从旁人的口中听闻了有关俞彦辅的种种劣迹斑斑之事。 这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贵胄子弟,瞬间怒火攻心,想会一会俞彦辅。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他准备大展拳脚,计划尚未实施之际,就泄露了出去。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俞彦辅迅速调动起手中所有可用的资源和人脉关系,开始施展一系列阴险狡诈的手段予以回击。 最终,这场较量以那位原本踌躇满志、不可一世的京城子弟惨败收场。他不仅没能实现自己最初的愿望,反而在俞彦辅的算计下处处碰壁,搞得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成功击退京城子弟之后,俞彦辅愈发得意忘形、嚣张跋扈起来。他大张旗鼓地四处宣扬自己的所谓“丰功伟绩”,逢人便吹嘘自己如何轻而易举地挫败了那位京城来的大人物。 在那段时间里,有关他的传奇事迹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婺源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也因如此,婺源当地的老百姓对他越发感到恐惧和害怕。往日里,大家还只是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尽量避免与他发生任何交集。现在,事情却变得越来越糟糕。渐渐地,就连想要躲避也已成为一种奢望。 短短的数年里,由于与俞彦辅产生了矛盾或者无意中得罪了他,无数家庭被迫走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一些人不得不忍痛割爱,以极低的价格将自家赖以为生的产业变卖出去,然后拖家带口,背井离乡。 而那些反应稍微迟缓一些,没能及时逃脱魔掌的人,则大多被俞彦辅设计陷害,深陷囹圄,承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和苦难。 或许正如西方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所讲:“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此时的俞彦辅也差不多陷入了极度的癫狂状态。在他眼中,只有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追求。凡是他认为有利可图的田地和房产,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吞并霸占,据为己有。 当俞彦辅头上开始慢慢冒出白发的时候,那个令人厌恶的“俞扒皮”,也慢慢淡出众人之口,取而代之的则是听起来更具威慑力和权势意味的“俞半城”。 毫不夸张地讲,在婺源城,俞彦辅可谓是只手遮天。轻轻跺一跺脚,整座城池都会随之抖三抖。而由他引发的那些人命官司,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鲜血与冤屈交织而成的悲剧。 常言有道:“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可对于年届五十的俞彦辅而言,这些道理似乎统统成了耳旁风。非但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其品性反倒愈发恶劣不堪,变得比往昔更加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绍兴壬戌年间,距俞彦辅刚结束自己的五十大寿庆典没多久,一则神秘莫测的消息从俞家宅邸内悄悄传出——那位向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俞彦辅病倒了! 不仅如此,他这次生病的情况着实诡异非常,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据那些传播消息之人所言,当俞彦辅病倒在床上时,也不晓得到底是由于病痛太过剧烈难以忍受,亦或是存在某些其他鲜为人知的缘由,躺在榻上的他哼哼啊啊的时候,发出的竟然是一种马匹嘶鸣般的奇异声响。 关于俞彦辅所得的病症,整个俞家从上到下,一个个都紧闭嘴巴,对这件事情避而不谈,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祸上身。 自俞彦辅第一次发出那种类似于马匹嘶叫的声音开始,俞家就心急火燎地四处寻觅良医和良药,试图治好他的怪病。 他们不惜重金,请了郡城里坐馆大夫,也请了一些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但不管是坐馆大夫,还是江湖游医,他们对俞彦辅的怪病毫无办法,只能摇头叹息着离去。 那些隐居于深山之中的巫医、居于山顶道观的道人和寺庙中的僧人们,也都被请到了俞家。在俞家跳起大神,或是在屋内摆下香案,诵经祈福,也未给俞彦辅的病情带来丝毫转机。 转瞬间便过去了三四个月。这段日子以来,俞家上下整日都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他们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只为能医治好俞彦辅的病症。 某天,当俞家人像往常一样正齐聚一堂,围坐在前院,七嘴八舌地商议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从后院里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不仅如此,那咆哮声之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显然是有众多物品正在被疯狂地摔打和破坏。 最为诡异可怕的是,这阵咆哮声竟然与此前俞彦辅每次发病时所发出的那种马匹嘶鸣声毫无二致!听得人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刹那间,原本喧闹嘈杂的前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在场的每一个俞家人,皆是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在他人脸上游移不定,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恐惧,似乎都想从对方的表情当中寻找到一些关于此事的答案。 众人足足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有人率先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咱……咱们还是赶紧去后院看看!” 话还没说完,其他人就好像突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一个接一个脸色变得煞白,眼神中透露出惶恐不安,脚下生风般急匆匆地朝着后院飞奔而去。 眨眼之间,这群人便已经来到了后院。这时,那阵嘈杂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是从俞彦辅所居住的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心急火燎的众人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房门前,伸手使劲去推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用尽全身力气,那扇门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纹丝未动。经过一番仔细查看之后才发现,原来这房门竟是被从里面牢牢地拴住了! 要知道,自从几个月前俞彦辅病倒在那张病床上之后,他就一直无法起身下地行走,只能成天躺在床上静养休息。 可如今,他房间的门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被栓上呢?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房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俞家人的心情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之际,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木屑纷飞。原来是有人实在等不及了,干脆用身体猛地撞向房门,硬生生将其给撞开了。 而就在这一刻,所有站在门口的人全都像被施了定身魔法一样,瞬间僵在了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 因为他们看到,原本应该老老实实躺在床榻上安心养病的俞彦辅,此刻竟然是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势趴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之上! 俞彦辅的头缓缓转向门口方向,直勾勾地盯着冲进来的人。微微张开的口中时不时传出一阵类似马匹的嘶鸣声。 那声音起初尚有些低沉,慢慢的变得尖锐高亢起来,在这间本就静谧无比的房间内来回激荡着。 再看俞彦辅的身体,更是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原本应该是正常人类的双手和双脚,此刻竟已化作了坚硬且粗壮无比的马蹄形状! 尽管他的头部和腰部依然勉强维持着人类的模样,但与那已经完全变异的四肢相比,却显得如此突兀和不协调。远远望去,他整个人就好似一匹身形扭曲、畸形怪状的马,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 在场的俞家人全都惊呆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会突然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眼前所见的情景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这些人的大脑都暂时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若是这件事情不幸被传扬出去,让当地的官府得知在俞家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半人半马的“怪物”,那么其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到那时,俞家恐怕不仅会招来无数的麻烦事缠身……想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之情。 在经历了短暂而又混乱的惊慌失措后,俞家人很快便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匆忙四处寻来绳索,将俞彦辅牢牢捆了起来。 稍作喘息,俞家人紧接着便开始商议该如何处置。经过一番仓促讨论,最终形成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让人赶紧找来一口棺材。 随后,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动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仍处于半人半马形态、既不能开口说话也无法自由活动的俞彦辅硬塞进了棺材里。 做完这些,俞家人一刻也不敢耽搁,赶忙在自家院子门口高高悬挂起白色的招魂幡。 与此同时,他们还对外放出消息,声称俞彦辅因重病缠身,已经医治无效不幸离世。 当婺源的人听闻俞彦辅病死的消息时,一个个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哭着或笑着说感谢老天有眼,收走了这个恶人。 不过,尽管俞家人绞尽脑汁想要竭力隐瞒俞彦辅变成马的这件事,但不知怎的,后来这件事还是渐渐地流传了出去…… 听说了这事的人都说,“世上那些依靠权势财富做出不仁不义事情的人,他们的罪业积满,恶业成熟后一定会遭受意外的灾难。” 第6章 半人半马俞彦辅 徽州婺源,有一户姓俞的人家,家族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在当地乃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 这俞家自祖上起便以诗书传家,历代子孙皆勤奋好学,品行端正,因此在乡邻间口碑极佳。多年来,俞家一直秉持着正直善良、乐善好施的家风,深受人们的敬重与爱戴。 然而,当家族产业传到俞彦辅手中之后,情况却开始逐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 这俞彦辅生得一副好皮囊,模样长得甚是俊朗,平日里总是身着一袭长衫,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文人雅士之风。而且,待人接物也极有礼貌,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令人心生好感。 不过,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俞彦辅表面上文质彬彬、谦逊有礼,人畜无害,可一旦背过身去,就会换上另外一副嘴脸。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段,他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让人防不胜防。 更可怕的是,此人心思极其缜密,狡诈阴险至极。他工于心计,擅长算计别人,往往能在不动声色之间设下重重陷阱,让对手不知不觉地落入他精心布置的圈套之中。 许多人都曾被他蒙骗,吃了大亏,却还浑然不觉。若是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那恐怕没有比“看似长了一张慈悲为怀的菩萨面容,实则暗藏着一颗狠毒如蛇蝎般的心肠”更为贴切的了。 平日里,这俞彦辅可谓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在婺源是声名狼藉,臭名昭着,哪怕只是轻轻一提及他的名号,那些年幼无知的小孩子们都会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当地的百姓们对于俞彦辅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恨之入骨,他们把牙齿都咬碎了,可心中的愤恨却依然难以平息。 然而,面对着实力雄厚且背景强大的俞家,众人虽然满腔怒火,却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在背后,人们悄悄地给他起了一个绰号——“俞扒皮”,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内心深处积压已久的不满和怨恨。 可是,每当他们真的与俞彦辅当面相遇之时,就算心里面有着千万般的不情愿,也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诚惶诚恐地尊称他一声:“俞公。” 毕竟,谁也不愿意因为一时的不慎而惹怒了这位横行霸道的恶霸,进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又或者被他恶意告发至官府,最终落得个不死也得掉一层皮的凄惨下场。 某天,一位来自京城的子弟路过婺源,在一家酒肆里暂时停歇之际,无意间从旁人的口中听闻了有关俞彦辅的种种劣迹斑斑之事。 这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贵胄子弟,瞬间怒火攻心,想会一会俞彦辅。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他准备大展拳脚,计划尚未实施之际,就泄露了出去。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俞彦辅迅速调动起手中所有可用的资源和人脉关系,开始施展一系列阴险狡诈的手段予以回击。 最终,这场较量以那位原本踌躇满志、不可一世的京城子弟惨败收场。他不仅没能实现自己最初的愿望,反而在俞彦辅的算计下处处碰壁,搞得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成功击退京城子弟之后,俞彦辅愈发得意忘形、嚣张跋扈起来。他大张旗鼓地四处宣扬自己的所谓“丰功伟绩”,逢人便吹嘘自己如何轻而易举地挫败了那位京城来的大人物。 在那段时间里,有关他的传奇事迹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婺源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也因如此,婺源当地的老百姓对他越发感到恐惧和害怕。往日里,大家还只是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尽量避免与他发生任何交集。现在,事情却变得越来越糟糕。渐渐地,就连想要躲避也已成为一种奢望。 短短的数年里,由于与俞彦辅产生了矛盾或者无意中得罪了他,无数家庭被迫走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一些人不得不忍痛割爱,以极低的价格将自家赖以为生的产业变卖出去,然后拖家带口,背井离乡。 而那些反应稍微迟缓一些,没能及时逃脱魔掌的人,则大多被俞彦辅设计陷害,深陷囹圄,承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和苦难。 或许正如西方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所讲:“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此时的俞彦辅也差不多陷入了极度的癫狂状态。在他眼中,只有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追求。凡是他认为有利可图的田地和房产,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吞并霸占,据为己有。 当俞彦辅头上开始慢慢冒出白发的时候,那个令人厌恶的“俞扒皮”,也慢慢淡出众人之口,取而代之的则是听起来更具威慑力和权势意味的“俞半城”。 毫不夸张地讲,在婺源城,俞彦辅可谓是只手遮天。轻轻跺一跺脚,整座城池都会随之抖三抖。而由他引发的那些人命官司,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鲜血与冤屈交织而成的悲剧。 常言有道:“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可对于年届五十的俞彦辅而言,这些道理似乎统统成了耳旁风。非但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其品性反倒愈发恶劣不堪,变得比往昔更加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绍兴壬戌年间,距俞彦辅刚结束自己的五十大寿庆典没多久,一则神秘莫测的消息从俞家宅邸内悄悄传出——那位向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俞彦辅病倒了! 不仅如此,他这次生病的情况着实诡异非常,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据那些传播消息之人所言,当俞彦辅病倒在床上时,也不晓得到底是由于病痛太过剧烈难以忍受,亦或是存在某些其他鲜为人知的缘由,躺在榻上的他哼哼啊啊的时候,发出的竟然是一种马匹嘶鸣般的奇异声响。 关于俞彦辅所得的病症,整个俞家从上到下,一个个都紧闭嘴巴,对这件事情避而不谈,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祸上身。 自俞彦辅第一次发出那种类似于马匹嘶叫的声音开始,俞家就心急火燎地四处寻觅良医和良药,试图治好他的怪病。 他们不惜重金,请了郡城里坐馆大夫,也请了一些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但不管是坐馆大夫,还是江湖游医,他们对俞彦辅的怪病毫无办法,只能摇头叹息着离去。 那些隐居于深山之中的巫医、居于山顶道观的道人和寺庙中的僧人们,也都被请到了俞家。在俞家跳起大神,或是在屋内摆下香案,诵经祈福,也未给俞彦辅的病情带来丝毫转机。 转瞬间便过去了三四个月。这段日子以来,俞家上下整日都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他们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只为能医治好俞彦辅的病症。 某天,当俞家人像往常一样正齐聚一堂,围坐在前院,七嘴八舌地商议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从后院里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不仅如此,那咆哮声之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显然是有众多物品正在被疯狂地摔打和破坏。 最为诡异可怕的是,这阵咆哮声竟然与此前俞彦辅每次发病时所发出的那种马匹嘶鸣声毫无二致!听得人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刹那间,原本喧闹嘈杂的前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在场的每一个俞家人,皆是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在他人脸上游移不定,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恐惧,似乎都想从对方的表情当中寻找到一些关于此事的答案。 众人足足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有人率先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咱……咱们还是赶紧去后院看看!” 话还没说完,其他人就好像突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一个接一个脸色变得煞白,眼神中透露出惶恐不安,脚下生风般急匆匆地朝着后院飞奔而去。 眨眼之间,这群人便已经来到了后院。这时,那阵嘈杂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是从俞彦辅所居住的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心急火燎的众人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房门前,伸手使劲去推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用尽全身力气,那扇门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纹丝未动。经过一番仔细查看之后才发现,原来这房门竟是被从里面牢牢地拴住了! 要知道,自从几个月前俞彦辅病倒在那张病床上之后,他就一直无法起身下地行走,只能成天躺在床上静养休息。 可如今,他房间的门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被栓上呢?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房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俞家人的心情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之际,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木屑纷飞。原来是有人实在等不及了,干脆用身体猛地撞向房门,硬生生将其给撞开了。 而就在这一刻,所有站在门口的人全都像被施了定身魔法一样,瞬间僵在了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 因为他们看到,原本应该老老实实躺在床榻上安心养病的俞彦辅,此刻竟然是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势趴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之上! 俞彦辅的头缓缓转向门口方向,直勾勾地盯着冲进来的人。微微张开的口中时不时传出一阵类似马匹的嘶鸣声。 那声音起初尚有些低沉,慢慢的变得尖锐高亢起来,在这间本就静谧无比的房间内来回激荡着。 再看俞彦辅的身体,更是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原本应该是正常人类的双手和双脚,此刻竟已化作了坚硬且粗壮无比的马蹄形状! 尽管他的头部和腰部依然勉强维持着人类的模样,但与那已经完全变异的四肢相比,却显得如此突兀和不协调。远远望去,他整个人就好似一匹身形扭曲、畸形怪状的马,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 在场的俞家人全都惊呆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会突然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眼前所见的情景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这些人的大脑都暂时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若是这件事情不幸被传扬出去,让当地的官府得知在俞家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半人半马的“怪物”,那么其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到那时,俞家恐怕不仅会招来无数的麻烦事缠身……想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之情。 在经历了短暂而又混乱的惊慌失措后,俞家人很快便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匆忙四处寻来绳索,将俞彦辅牢牢捆了起来。 稍作喘息,俞家人紧接着便开始商议该如何处置。经过一番仓促讨论,最终形成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让人赶紧找来一口棺材。 随后,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动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仍处于半人半马形态、既不能开口说话也无法自由活动的俞彦辅硬塞进了棺材里。 做完这些,俞家人一刻也不敢耽搁,赶忙在自家院子门口高高悬挂起白色的招魂幡。 与此同时,他们还对外放出消息,声称俞彦辅因重病缠身,已经医治无效不幸离世。 当婺源的人听闻俞彦辅病死的消息时,一个个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哭着或笑着说感谢老天有眼,收走了这个恶人。 不过,尽管俞家人绞尽脑汁想要竭力隐瞒俞彦辅变成马的这件事,但不知怎的,后来这件事还是渐渐地流传了出去…… 听说了这事的人都说,“世上那些依靠权势财富做出不仁不义事情的人,他们的罪业积满,恶业成熟后一定会遭受意外的灾难。” 第7章 皆不知我访此马 河北邺城,曾有个于家,家业传到于远的手里时,于家的宅子,虽然还是三进三出,但宅院的面积,却占了邺城的好大一块地方。 扩建的院落,用的是上等的木料,室内的装潢,更是美轮美奂。就连院子里摆放的各种摆件,除了很有讲究之外,还上了些年头。 而且,这于远,素来又奢侈豪逸,虽说抵不上石崇那样烧蜡做饭,但像刘姥姥在大观园宴席上吃到的茄子,还是经常有的。 即便是家里的仆役,身上所着衣物也那绫罗绸缎制成的。色彩鲜艳,质地光滑细腻与那王侯之家相比,竟是毫不逊色。 此外,对于好马,于远更是情有独钟人。他时常派人四处探寻优良骏马,为此不惜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像那“四蹄踏雪”、“快哉风”一类的名驹,被搜罗至他家的马厩的,数量多达数十匹之多! 在于家,专门负责饲养这些骏马的马夫便有十几人之众。每逢于远要出城之时,那场面可谓壮观无比:几十匹膘肥体壮、英姿飒爽的良驹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形成一条长龙。 于远对于骏马的热爱,以及他在当地的声名远扬,邺城周边地区的人们一旦弄到稍好些的马匹,都会迫不及待地牵到于家门前,期望能够入得了于远的慧眼。 即便没有被于远相中,但于远也会给这些人赏赐些铜钱。 且说某一天,有一个来自北方奚族的人牵着一匹奇特的马走进了邺城,在市集高声叫卖起来。 此马的身形当真独一无二,它的骨骼构造与常见的马匹大不相同,显得格外新奇有趣。再瞧那毛色,更是与众不同,呈现出一种极为罕见的色泽,宛如天边晚霞般绚烂夺目。 这般奇异的外观自然吸引了众多过往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围拢过来一探究竟。 彼时,竟有不少人心生贪念,打起了当二道贩子的算盘。盘算着先从奚人手中将此马购入,再转手高价卖给于远,从中赚取一笔可观的差价。 然而,当奚人报出价格后,这些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一个个都忍不住咂舌惊叹起来。如此高昂的售价,直接令他们望而却步,之前满心的期待与算计顿时烟消云散。 没过多久,市集上传来有人叫卖一匹绝世好马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入了于家。 听闻此事,于远不禁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良驹竟然敢叫价一百两金子?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他决定亲自前往市集一探究竟,还特意带上了家中经验丰富的马夫一同前去。 待两人行至距离那匹马还有一段路程时,于远便已被其吸引住了目光。只见那马身姿矫健、毛色鲜亮,宛如一匹从天而降的神骏。 待到走近些仔细端详,围着马缓缓转了一圈之后,于远的心更是为之所动。 于远走上前,开口询问那奚人:“这匹马,你打算卖多少价钱?” 就在于远靠近之时,那奚人早已听到周围人群议论纷纷,说是只有这位于公子才有实力购买此马。 此时见于远上前询价,心中暗自揣测眼前之人想必便是众人口中的于公子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尽管明知对方身份不凡,那奚人却并未趁机抬高价格,依然坚持着自己最初的报价,毫不犹豫地高声喊道:“一口价,一百两金子!” 亲耳听到卖马的奚人报出价格后,于远没有丝毫犹豫,又绕着那匹骏马缓缓转了一圈。 这一转,仿佛是在对这匹马做最后的审视,但实际上于远心中早已做出决定。 “好!此马甚合吾意,我要了。”说罢,便毫不迟疑地从怀中掏出整整一百两金子递给那卖马的奚人,并当场立下字据,交易顺利完成、钱货两清。 待一切手续办妥之后,于远亲自将这匹心爱的骏马小心翼翼地牵回家中,然后轻轻地将它关进精心准备的马厩里。看着眼前这匹神骏非凡的良驹,于远是越看越欢喜。 在马厩旁稍作歇息,正欲转身进屋时,忽然看到家中的门子神色匆忙地朝自己跑来。 还未等门子跑到近前,远远地就高声喊道:“老爷,外头来了一位老妇人,说是想要到咱们家里瞧瞧您刚刚买回来的那匹马。” 听闻门子的话,于远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好奇之色。他心里暗自思忖道:“这倒是奇了怪了,一般来说喜欢马匹的多是些意气风发的豪侠少年,这位老妇人如此年岁,怎会对我的马感兴趣呢?”带着满心疑惑,于远起身朝着家门口走去。 不多时,于远便来到门口,一眼就瞧见了门子口中所说的那位老妇人。只见她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步伐稳健。 于远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几步,对着老妇人恭敬地施了一礼,而后和声问道:“老人家,马这玩意儿,向来可是那些年轻有为的豪侠少年们最为钟爱的宝贝啊。您老人家如今都这般岁数了,为何也对此饶有兴致呢?” 听到于远问自己,那老妇人微微颔首,轻声回应道:“实不相瞒,我曾拥有一匹绝世好马。然而,不幸的是,十年前它不慎走失了。这些年来我四处奔波寻觅,始终未能寻得其踪迹。” “每次听到哪里有好马的时候,我都会赶去看上个一天两天。可惜的是,这些所谓的好马,没有一匹比得上我那匹马!” 说到此处,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您也是个爱马之人,想来应该理解我。今天到邺城以后,听说市集上的那匹好马被你买下了。可否让我看看那匹马呢?既可以了了我的心愿,也不会少一块肉。” 听到老妇人的说法。于远心里也是一怔。只觉得老妇人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里。于是,就侧身想让,把老妇人请进了屋。 进门后,于远一边招呼着家里仆役奉茶,一边引着老妇人往里走。可那老妇人却连连摆手,执意说要先去马厩看看于远买下的马。 见老妇人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于远更加好奇了。心里一边思忖这世间还有这么痴迷于马的人?一边吩咐马夫把今天刚买的那匹马牵出来,自己和老妇人在院子里等候。 不多时,就见那匹马迈着矫健的步伐,被仆役小心翼翼地牵到了院子里。 看到那匹马以后,老妇人急匆匆的跑上前去,绕着马转了一圈,脸上是又喜又怒。老妇人用手轻轻拍了拍马头,那马昂起头来长嘶一声,似乎认出了眼前的老妇人是自己的旧主人一般。 这时,那老妇人也扭过了头,“公子,这就是我十年前走失的那匹马!” 听到老妇人的话,于远一下子就愣住了。这马是自己刚刚花了一百两金子,从那个奚人手里买下的。牵回来以后,草料都还没来得及喂上一口。 现在,算起来,还没一盏茶的功夫。您老人家就找上门来,绕着马才转了一圈,就告诉我说这马是您十年前走失的。虽说大家都是爱马的人,但您也说的太过巧合了。 稍微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于远定了定神。“老人家,且慢,您就看了一眼,怎么就说这马是您十年前走失的那匹马呢?” “再说,这马是我先去在市集上,花了一百两金子从奚人手上买下的,刚刚牵回来,您老人家就找上门来了。” “请问,您老人家当年是怎么得到这匹马的,又是怎么弄丢了的呢?” 听到于远向自己发问,老妇人微微一怔,随后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似乎正在努力地回忆着某些事情。 过了一会儿之后,老妇人缓缓地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啊,小友,这匹骏马并非凡物,而是北邙山神赠予我的。”说到这里,老妇人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自豪之色。 “老身略通一些岐黄之术,就住在北邙山不远的地方。” “当年,北邙山神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伤了眼睛,化身成凡人的模样找到了我。老身也是不遗余力,遍寻名贵药材治好了山神的眼睛。” “北邙山神念我采药辛苦,就赐了这匹马给我。” 老妇人顿了顿,眼中满是怀念之情地抚摸着马背,“自从得了这匹马之后,北邙山神曾郑重其事地叮嘱我说,此马虽然神奇,但却不能骑着它飞上九天云霄。除此之外,无论想到何处去,只需骑上它即可瞬间抵达。” “那些年里,老身常常骑着这匹宝马四处游历。清晨时分,迎着朝阳向东而行,畅游于茫茫大海之上;日暮西山之时,则夜宿于荒僻无人之地。” “寻常马匹需要奔跑整整一百里路才能到达的地方,对它来说,不过是转瞬之间罢了。”老妇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仿佛那段时光仍历历在目。 “因为经常骑着它去四海八荒,有一次,前往扶桑的时候。途中,竟有人拦住我的去路,问我这匹马从何而来。”老妇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谁想,就在那天晚上,老身从扶桑折向西竺的时候,路上下马让马儿寻些青草,马就突然走失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苦苦寻找。去年的今天,经过流沙的时候,一个小孩儿告诉我,说是曾看见有一匹跑的飞快的马往东边去了。” “当时,我就想,这马想必是去了中原。中原奇人异士多,说不定会有人拦下它,并将它隐匿在市井里。所以,我也是不远万里的来到了中原。” “好在天随人愿,今天我还真的再次见到了它。” “听说你花了一百两金子从奚人手里买下了它,我也愿意付给你一百两金子,请你把这匹马还给我。” 听到老妇人这么说,于远也忍不住绕着马转了几圈。这马的样子和寻常的马是有些不同,但按老妇人的说法,跑上一百里只是一瞬间的事,于远的心里,对这匹马更加好奇和喜爱起来。 不过,君子不夺人所爱。于远又仔细打量一下那马之后,恭恭敬敬地向老妇人行了一礼。 “不知老人家可否在寒舍盘桓几天,也让晚辈能细细欣赏一下这匹难得的好马?” 但是,于远在和老妇人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有明说这马是还给老妇人,还是不还给她。 听到于远的请求,老妇人一下子就怒了。“你这个小家伙,福分本来就薄,非要留着这马在家里的话,必定会招横祸!” 于远闻言也是勃然大怒。你个老家伙一点不识好歹,我不过是请您在家里能住上几天,也好让我好好欣赏一下这匹马。 可你倒好,不领情不说,还这么诅咒我!再说啦,我的话也说的很清楚,都是爱马的人,我就欣赏几天而已,然后把马还给你。 “来人啊,把这老太婆给赶出去!” 随即,家里的一群身强力壮的仆役就围了上来,在于远的指挥下将老妇人逐出了门。 想到开始那老妇人说的故事有些蹊跷,于远还让家里所有的马夫都停下了伙计,十几个人牢牢地守着这匹刚买回来的马。 就在这老妇人登门的当天晚上。一场莫名其妙的的大火突然降临在于家。熊熊烈焰迅速蔓延开来,无情地吞噬着房屋以及屋内所有的财物。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呼喊着救命。正当大家忙乱不堪之时,于远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猛地冲撞进来。 白天那个被自己轰出门的老妇人,身手敏捷地跃上了那匹马,双腿一夹马腹,就要策马离去。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阻拦,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望着老妇人与那匹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这场大火过后,于家变得一片狼藉,从此以后,于家一蹶不振,逐渐走向了衰败与没落。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当时,于远没有买下那匹马,或者,老妇人在和于远商量的时候,于远把那匹马还给了老妇人,会不会又是另外一幅光景呢?谁也说不清楚。 第7章 皆不知我访此马 河北邺城,曾有个于家,家业传到于远的手里时,于家的宅子,虽然还是三进三出,但宅院的面积,却占了邺城的好大一块地方。 扩建的院落,用的是上等的木料,室内的装潢,更是美轮美奂。就连院子里摆放的各种摆件,除了很有讲究之外,还上了些年头。 而且,这于远,素来又奢侈豪逸,虽说抵不上石崇那样烧蜡做饭,但像刘姥姥在大观园宴席上吃到的茄子,还是经常有的。 即便是家里的仆役,身上所着衣物也那绫罗绸缎制成的。色彩鲜艳,质地光滑细腻与那王侯之家相比,竟是毫不逊色。 此外,对于好马,于远更是情有独钟人。他时常派人四处探寻优良骏马,为此不惜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像那“四蹄踏雪”、“快哉风”一类的名驹,被搜罗至他家的马厩的,数量多达数十匹之多! 在于家,专门负责饲养这些骏马的马夫便有十几人之众。每逢于远要出城之时,那场面可谓壮观无比:几十匹膘肥体壮、英姿飒爽的良驹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形成一条长龙。 于远对于骏马的热爱,以及他在当地的声名远扬,邺城周边地区的人们一旦弄到稍好些的马匹,都会迫不及待地牵到于家门前,期望能够入得了于远的慧眼。 即便没有被于远相中,但于远也会给这些人赏赐些铜钱。 且说某一天,有一个来自北方奚族的人牵着一匹奇特的马走进了邺城,在市集高声叫卖起来。 此马的身形当真独一无二,它的骨骼构造与常见的马匹大不相同,显得格外新奇有趣。再瞧那毛色,更是与众不同,呈现出一种极为罕见的色泽,宛如天边晚霞般绚烂夺目。 这般奇异的外观自然吸引了众多过往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围拢过来一探究竟。 彼时,竟有不少人心生贪念,打起了当二道贩子的算盘。盘算着先从奚人手中将此马购入,再转手高价卖给于远,从中赚取一笔可观的差价。 然而,当奚人报出价格后,这些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一个个都忍不住咂舌惊叹起来。如此高昂的售价,直接令他们望而却步,之前满心的期待与算计顿时烟消云散。 没过多久,市集上传来有人叫卖一匹绝世好马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入了于家。 听闻此事,于远不禁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良驹竟然敢叫价一百两金子?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他决定亲自前往市集一探究竟,还特意带上了家中经验丰富的马夫一同前去。 待两人行至距离那匹马还有一段路程时,于远便已被其吸引住了目光。只见那马身姿矫健、毛色鲜亮,宛如一匹从天而降的神骏。 待到走近些仔细端详,围着马缓缓转了一圈之后,于远的心更是为之所动。 于远走上前,开口询问那奚人:“这匹马,你打算卖多少价钱?” 就在于远靠近之时,那奚人早已听到周围人群议论纷纷,说是只有这位于公子才有实力购买此马。 此时见于远上前询价,心中暗自揣测眼前之人想必便是众人口中的于公子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尽管明知对方身份不凡,那奚人却并未趁机抬高价格,依然坚持着自己最初的报价,毫不犹豫地高声喊道:“一口价,一百两金子!” 亲耳听到卖马的奚人报出价格后,于远没有丝毫犹豫,又绕着那匹骏马缓缓转了一圈。 这一转,仿佛是在对这匹马做最后的审视,但实际上于远心中早已做出决定。 “好!此马甚合吾意,我要了。”说罢,便毫不迟疑地从怀中掏出整整一百两金子递给那卖马的奚人,并当场立下字据,交易顺利完成、钱货两清。 待一切手续办妥之后,于远亲自将这匹心爱的骏马小心翼翼地牵回家中,然后轻轻地将它关进精心准备的马厩里。看着眼前这匹神骏非凡的良驹,于远是越看越欢喜。 在马厩旁稍作歇息,正欲转身进屋时,忽然看到家中的门子神色匆忙地朝自己跑来。 还未等门子跑到近前,远远地就高声喊道:“老爷,外头来了一位老妇人,说是想要到咱们家里瞧瞧您刚刚买回来的那匹马。” 听闻门子的话,于远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好奇之色。他心里暗自思忖道:“这倒是奇了怪了,一般来说喜欢马匹的多是些意气风发的豪侠少年,这位老妇人如此年岁,怎会对我的马感兴趣呢?”带着满心疑惑,于远起身朝着家门口走去。 不多时,于远便来到门口,一眼就瞧见了门子口中所说的那位老妇人。只见她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步伐稳健。 于远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几步,对着老妇人恭敬地施了一礼,而后和声问道:“老人家,马这玩意儿,向来可是那些年轻有为的豪侠少年们最为钟爱的宝贝啊。您老人家如今都这般岁数了,为何也对此饶有兴致呢?” 听到于远问自己,那老妇人微微颔首,轻声回应道:“实不相瞒,我曾拥有一匹绝世好马。然而,不幸的是,十年前它不慎走失了。这些年来我四处奔波寻觅,始终未能寻得其踪迹。” “每次听到哪里有好马的时候,我都会赶去看上个一天两天。可惜的是,这些所谓的好马,没有一匹比得上我那匹马!” 说到此处,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您也是个爱马之人,想来应该理解我。今天到邺城以后,听说市集上的那匹好马被你买下了。可否让我看看那匹马呢?既可以了了我的心愿,也不会少一块肉。” 听到老妇人的说法。于远心里也是一怔。只觉得老妇人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里。于是,就侧身想让,把老妇人请进了屋。 进门后,于远一边招呼着家里仆役奉茶,一边引着老妇人往里走。可那老妇人却连连摆手,执意说要先去马厩看看于远买下的马。 见老妇人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于远更加好奇了。心里一边思忖这世间还有这么痴迷于马的人?一边吩咐马夫把今天刚买的那匹马牵出来,自己和老妇人在院子里等候。 不多时,就见那匹马迈着矫健的步伐,被仆役小心翼翼地牵到了院子里。 看到那匹马以后,老妇人急匆匆的跑上前去,绕着马转了一圈,脸上是又喜又怒。老妇人用手轻轻拍了拍马头,那马昂起头来长嘶一声,似乎认出了眼前的老妇人是自己的旧主人一般。 这时,那老妇人也扭过了头,“公子,这就是我十年前走失的那匹马!” 听到老妇人的话,于远一下子就愣住了。这马是自己刚刚花了一百两金子,从那个奚人手里买下的。牵回来以后,草料都还没来得及喂上一口。 现在,算起来,还没一盏茶的功夫。您老人家就找上门来,绕着马才转了一圈,就告诉我说这马是您十年前走失的。虽说大家都是爱马的人,但您也说的太过巧合了。 稍微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于远定了定神。“老人家,且慢,您就看了一眼,怎么就说这马是您十年前走失的那匹马呢?” “再说,这马是我先去在市集上,花了一百两金子从奚人手上买下的,刚刚牵回来,您老人家就找上门来了。” “请问,您老人家当年是怎么得到这匹马的,又是怎么弄丢了的呢?” 听到于远向自己发问,老妇人微微一怔,随后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似乎正在努力地回忆着某些事情。 过了一会儿之后,老妇人缓缓地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啊,小友,这匹骏马并非凡物,而是北邙山神赠予我的。”说到这里,老妇人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自豪之色。 “老身略通一些岐黄之术,就住在北邙山不远的地方。” “当年,北邙山神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伤了眼睛,化身成凡人的模样找到了我。老身也是不遗余力,遍寻名贵药材治好了山神的眼睛。” “北邙山神念我采药辛苦,就赐了这匹马给我。” 老妇人顿了顿,眼中满是怀念之情地抚摸着马背,“自从得了这匹马之后,北邙山神曾郑重其事地叮嘱我说,此马虽然神奇,但却不能骑着它飞上九天云霄。除此之外,无论想到何处去,只需骑上它即可瞬间抵达。” “那些年里,老身常常骑着这匹宝马四处游历。清晨时分,迎着朝阳向东而行,畅游于茫茫大海之上;日暮西山之时,则夜宿于荒僻无人之地。” “寻常马匹需要奔跑整整一百里路才能到达的地方,对它来说,不过是转瞬之间罢了。”老妇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仿佛那段时光仍历历在目。 “因为经常骑着它去四海八荒,有一次,前往扶桑的时候。途中,竟有人拦住我的去路,问我这匹马从何而来。”老妇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谁想,就在那天晚上,老身从扶桑折向西竺的时候,路上下马让马儿寻些青草,马就突然走失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苦苦寻找。去年的今天,经过流沙的时候,一个小孩儿告诉我,说是曾看见有一匹跑的飞快的马往东边去了。” “当时,我就想,这马想必是去了中原。中原奇人异士多,说不定会有人拦下它,并将它隐匿在市井里。所以,我也是不远万里的来到了中原。” “好在天随人愿,今天我还真的再次见到了它。” “听说你花了一百两金子从奚人手里买下了它,我也愿意付给你一百两金子,请你把这匹马还给我。” 听到老妇人这么说,于远也忍不住绕着马转了几圈。这马的样子和寻常的马是有些不同,但按老妇人的说法,跑上一百里只是一瞬间的事,于远的心里,对这匹马更加好奇和喜爱起来。 不过,君子不夺人所爱。于远又仔细打量一下那马之后,恭恭敬敬地向老妇人行了一礼。 “不知老人家可否在寒舍盘桓几天,也让晚辈能细细欣赏一下这匹难得的好马?” 但是,于远在和老妇人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有明说这马是还给老妇人,还是不还给她。 听到于远的请求,老妇人一下子就怒了。“你这个小家伙,福分本来就薄,非要留着这马在家里的话,必定会招横祸!” 于远闻言也是勃然大怒。你个老家伙一点不识好歹,我不过是请您在家里能住上几天,也好让我好好欣赏一下这匹马。 可你倒好,不领情不说,还这么诅咒我!再说啦,我的话也说的很清楚,都是爱马的人,我就欣赏几天而已,然后把马还给你。 “来人啊,把这老太婆给赶出去!” 随即,家里的一群身强力壮的仆役就围了上来,在于远的指挥下将老妇人逐出了门。 想到开始那老妇人说的故事有些蹊跷,于远还让家里所有的马夫都停下了伙计,十几个人牢牢地守着这匹刚买回来的马。 就在这老妇人登门的当天晚上。一场莫名其妙的的大火突然降临在于家。熊熊烈焰迅速蔓延开来,无情地吞噬着房屋以及屋内所有的财物。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呼喊着救命。正当大家忙乱不堪之时,于远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猛地冲撞进来。 白天那个被自己轰出门的老妇人,身手敏捷地跃上了那匹马,双腿一夹马腹,就要策马离去。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阻拦,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望着老妇人与那匹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这场大火过后,于家变得一片狼藉,从此以后,于家一蹶不振,逐渐走向了衰败与没落。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当时,于远没有买下那匹马,或者,老妇人在和于远商量的时候,于远把那匹马还给了老妇人,会不会又是另外一幅光景呢?谁也说不清楚。 第8章 月夜海兽状如马 在广州城的西侧边缘地带,紧挨着大海的地方,隐藏着一片幽静而鲜为人知的海滩。 这片海滩由于其独特的地形轮廓与弓箭略有相似之处,故而当地那些世代以捕鱼为生的渔民们亲切地将它称作“上弓弯”。 这里的地势堪称得天独厚,不仅海洋资源极为丰富,所产出的各类海货数量繁多,更令人称道的是它们那出众的品质。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角落渐渐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们聚居于此。久而久之,竟然汇聚起了上百户人家,形成了一个规模不算太大但也颇具生气的村落。 每当村里的人驾着渔船驶向茫茫大海,总会有一群群嗅觉灵敏、精明能干的商人闻风而动,早早地守候在村子里。勾起指头嘴里念念有词地盘算着出海之人归来的大致日期。 当期盼已久的渔船缓缓靠近海岸,一场激烈的抢购大战便瞬间拉开帷幕。刚刚捕捞上岸的那一筐筐、一箱箱满载而归的海货,往往只需经过简单的清理,转眼间就会被蜂拥而至的商人一抢而空。 至于海货的价格,在商户和渔民嘴里是不是对等,那就不好说了。反正村子里的人,靠着出海,生计还是能维持下去。 绍兴八年,有位客人专程从江东过来调货,寓居在某户渔民家,等着村子里出海的人回来。 也许是由于在等待的那些日子里,江东客人早已与留守在此处的渔民们将价格等事宜商议妥当;又或许是被上弓弯迷人的景色所吸引。 总之,在这个宁静的小村庄里转悠了好几圈之后,他对于这座村落以及村里的人们都变得极为熟悉、热络起来。 某天晚上,这位江东客人多贪饮了两杯香醇的小酒。回到住处后,尽管已经躺在温暖舒适的床铺上,但酒精带来的兴奋感让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最后,他索性一骨碌坐起身来,轻轻推开了窗户,想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好好欣赏一下这夜色笼罩下的美丽海景。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已至夜半时分。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如镜的海面突然发生了异动——只见远处的海水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顶起似的,迅速鼓了起来。 远远望去,就仿佛有一个身形无比庞大的怪物正要从深深的水底破水而出,硬生生地将水面撑起一块。 更为诡异的是,那鼓起的水面竟好似拥有生命一般,缓缓朝着村庄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与此同时,还伴随着阵阵哗哗作响的水流声。 面对如此怪异的景象,江东客人不由得心生疑惑。毕竟这些年来,他可谓是走南闯北,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着实见过不少。 然而,像眼前这般离奇的情景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遭遇。 于是,江东客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缓缓地从屋子里出来,准备走到村子边去看个究竟。 等走到村子中间才发现,不光是他,还有好些渔民也被海面上传来的神秘声响所惊扰而醒来,也正迈开了步子朝着村子外走。 尽管心中对于大海深处那诡异的情形感到些许恐惧和不安,但江东客人看到整个村子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村子,并纷纷踏上了那片宽阔的海滩之后,他也跟了上去。 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洒落在大地上,照亮了整个海滩以及辽阔无垠的海面。借助着这明亮的月色,原本模糊不清的海面上的动静逐渐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只见在遥远的海中央,一团能够劈开海水的漆黑阴影正在缓慢地向着海滩移动过来。 然而令人倍感怪异的是,随着这团黑影不断地靠近海滩,它的身形竟然开始逐渐变小。这种反常的现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心生疑惑,紧张地注视着那团黑影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众人屏息以待之中,那团黑影渐渐地从水中探出了头来。 直到这一刻,大家无比惊愕地发现,那个从海中央一路制造出如此巨大声响的黑影,竟然是一匹马! 只是,等这马完全露出水面踏上海滩以后,村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也不受控制般缓缓地向后退缩着。 月光下,这马的身形并不高大,与村民们日常所见的那些由商人牵引至村里用于驮运海货的马匹相差无几。 这匹从海里钻出来的马,全身黝黑,但是,它的四只马蹄、飘逸的马尾以及马头后方随风舞动的鬃毛,竟是鲜艳而耀眼的赤红色!远远望去,恰似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在清冷月色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诡谲而神秘莫测。 当这匹马稳稳地踏上沙滩之后,它微微抖动起浑身的鬃毛,仿佛是要甩掉黏附于其上的水珠。 紧接着,只见它扬起矫健有力的四肢,毫不犹豫地径直朝着不断后退的人群猛冲而来。 松软的沙滩对于它而言,似乎丝毫构不成任何障碍。眼看着那气势汹汹狂奔而至的骏马,众人惊慌失措,纷纷转过身去拔腿便跑。 他们一边拼命逃窜,一边急切地寻觅着可供藏身躲避之处,同时心中暗自思忖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没等众人来得及藏匿身形,那匹骏马便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入了村庄之中。 面对着横亘在前方的房屋,这匹马毫无顾忌,高昂着骄傲的头颅,径直冲撞而去。只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那座被撞击的房屋瞬间分崩离析,稀里哗啦地坍塌倒地。 幸运的是,居住在这座屋子里的人们早已察觉到危险,提前逃离到了安全地带。尽管房屋轰然倒下,但并未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然而,那匹马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肆虐的脚步。它从倒塌的废墟中昂首阔步地走出,依然气势汹汹、趾高气扬。 只见它用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鼻息,随后扭过头转动着身躯,仿佛正在搜寻着下一个可以摧毁的目标。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匹狂躁的马又如法炮制,接连撞塌了好几栋房屋。不仅如此,它甚至还企图追赶那些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躲避的村民。 刹那间,原本宁静祥和的渔村被彻底打破了平静,陷入了一片极度的恐慌与混乱之中。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可怕灾难,一开始,那些生性胆小懦弱的渔民们完全被吓傻了,一个个呆若木鸡,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世代生活的家园遭受毁灭性破坏,生命也随时可能面临巨大威胁,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渐渐地被熊熊燃烧的怒火所吞噬和替代。 终于,人群之中有人高呼:“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管它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妄图夺走咱们的性命,那咱们就跟它拼死一战!” 这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的其他渔民们纷纷群情激奋地响应起来。 有的迅速抄起了平日里捕鱼的渔网,有的则毫不犹豫地握紧手中锋利无比的鱼叉,大家借着对这片土地以及周边地形的熟悉程度,一同气势汹汹地朝着那匹突然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冒出来的马猛扑过去。 刹那之间,整个上弓弯仿佛陷入了一场激烈的混战之中。人们激昂高亢的喊杀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与此同时,那匹来自海中的骏马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嘶鸣,其蹄下更是扬起滚滚烟尘,伴随着清脆响亮的马蹄声,如雷贯耳,响彻云霄。 也许是因为这匹马长久以来一直栖息于深邃辽阔的海里,当村子里的人与它展开激烈搏斗之后,没过多久,这匹不可一世的马便失去了起初撞击村民房屋时那般嚣张跋扈的气焰。 在双方持续鏖战的过程当中,这匹马先是接二连三地被渔民们巧妙运用的渔网紧紧缠住,使其行动变得迟缓笨拙。 紧接着,它又接连遭受了好几记鱼叉凶狠凌厉的攻击,身上已然伤痕累累。 一番苦战,这匹马的体力逐渐开始透支。最终,被渔民们在它一开始撞塌的房子边给兜住了。 看着被那马糟蹋得一塌糊涂的村子,村子里的人是气愤得不得了。房子被撞塌的那些渔民,他们的怒火燃烧到了极点。更是提起鱼叉朝着那马疯狂地刺,没几下,就把那马刺死在村子里。 罪魁祸首得以正法,但村子里的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半夜里莫名其妙的从海里钻出来一匹马,然后村子莫名其妙的受到攻击。 虽说一番清点之后,没人在这场混乱中送命,但是挂彩的却也委实不少。大伙儿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恨恨咧咧的咒骂着这不速之客带来的灾难。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之间,遥远的天际已经渐渐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白色。正当所有人都全神贯注于清理工作之时,突然间,天边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这阵突兀响起的脚步声犹如一道惊雷,划破了原本宁静的清晨,让正忙于手头事务的村民们全都大吃一惊。 他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抬起头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在那遥远的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身着厚重甲胄的兵士,正迈着步子朝村子这边走来。那些兵士,每向前跨出一步,都会发出砰砰的声响。 而且,伴随着兵士们的脚步声,村子里的人似乎还在听见他们在喊,“看到马没有?看到马没有?” 听到这些声音。村子里的人脸色瞬间煞白。半夜里袭击村子里的马,现在被他们熬在锅里,准备天亮之后干掉。可天空里的兵士在找马,是不是就是那匹马呢? 趁着天空里的那些兵士还没有走过来。村子里的人赶紧把锅里的马肉给倒掉了,并用散落的木板杂草盖了起来。 不多时,那些兵士们便走到了村子的上方,停了下来。有个兵士俯下身子,对着村子里喊,“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匹四蹄赤红的马?” 村子里的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没有见过,没有见过。” 跪在人群中的江东客人偷偷斜了斜眼睛。天空中那问话的兵士鼻子抽了抽几下,然后又皱了皱眉头。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些兵士从村子上方踏步走了。望着那些兵士远去的身影。村子里的人都重重的泄了口气。 看着渔民们如释重负的神情,江东客人这时心里却没有底了。拉住村子里的老者问,往日里可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但不管是村子里的老者,还是其他人,都说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在得到村里人一致的答复之后,江东客人转身跑进自己寓居的那户人家,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劝说着主人和自己一起离开。而且,还惊动了村子里所有的人。 可是,故土难离。对江东客人的话,大伙儿都没听到心里去,反而振振有词,咱们世代居在海边,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客人你就不要故弄玄虚造谣生事了。 见村子里的人不听劝。江东客人的心里是万分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怏怏地离开了。 不过,出于对这事的好奇,江东客人在离开村子以后,并没有走多远,而是爬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山上,远远地观察这村子里的动静。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清晨,原本平静祥和的海面突然之间变得波涛汹涌起来。那滚滚而来的海浪犹如一群脱缰的野马,以排山倒海之势奔腾而至。 眨眼间,巨大的浪花就席卷了整个村庄,村子里的的百余户人家无一幸免。 站在山上,江东客人目睹着整个村子被摧毁,心中满是愧疚与悲痛。他自责若是再努力些劝说村民,或许就能避免这场灾难。 从海里钻出来的一匹马侵袭了渔村,等到渔村的人反抗并杀死这匹马之后,空中还有列队的兵士来寻它,并且,仅仅过了一天,整个村子就被毁得干干净净。 这事儿,用释家的因果轮回似乎也说不明白,非要寻寻道理的话,也只能是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罢了。 第9章 宛然汪氏马与仆 崇宁年间,江南婺源,有个叫汪大郎的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汪大郎意外地得到了一匹马。 这马毛色光亮如同绸缎,骨骼清奇恰似蛟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寻常的马见到它以后,都会不由自主地退让到远处,似乎对它心生敬畏之情。 婺源的人都说,“汪大郎这回可是捡到宝啦!”每次听到乡人们这些话的时候,汪大郎也是喜不自胜。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己确实是捡到漏了。得到这匹马时,花费的银两比那些寻常的马也不过是贵上贯铜钱而已。 而且,自己也曾试了试它的脚程,比那些寻常的马,可快多了。估计当初养这马的主人,是疏漏了,才让这马落到自己手中。 话说这匹马弄回家以后,汪大郎还特意选了个机灵的童仆来专职伺候它。 什么时候喂食料,什么时候把马牵出去散散步,汪大郎是叮嘱了又叮嘱。生怕有任何疏漏之处。 可别看这童仆年纪小,但他还真有几分天赋。在汪大郎给他交代几次之后,竟然慢慢摸索出了自己养马的门道。 什么时候把马牵出去喝清水吃新鲜的草料,什么时候给马洗澡梳毛,什么时候给草料什么时候增加些大豆什么的佐料,全都被他完整的弄出了一套。 人们常说,马无夜草不肥。实际上,光喂夜草想要马膘肥体壮,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然而,令人称奇的是,汪大郎的童仆,却做到了。 在汪家的童仆给这马伺候一两年之后,整个婺源,都知道了汪家的这匹马和养马的童仆。有时候,有些人家还时常邀请这位童仆前往自家,帮着指点指点。 和汪大郎相的,有时也会跟他开开玩笑、逗逗趣儿:“嘿,大郎呀大郎,你瞧瞧你家里头那匹骏马,我咋觉得小童子骑上去要比你威风得多嘞!” 不过,汪大郎倒是大度,可不像某些人心眼那么小,觉得自个儿的童仆压过了自己的风头。相反,对朋友们这般调侃,汪大郎自有一番独特的说辞。 “常言道,千里马虽常见,但识得千里马的伯乐可不常有哟!你们瞅瞅,我这不就是那独具慧眼的伯乐么?我随随便便挑个小童子出来,都能将这马儿照料得如此之好。” “哼,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呐,还曾悄悄地把我家那小童子给请了过去,让他帮着照看马匹哩。若我不算伯乐,那这世上还有谁能称得上是伯乐呀?” 主人毫不吝啬的夸赞,时间多了,自然而然就传进了小童仆的耳里。对这匹马,童仆是更加用心了。 遛马的时候,他还会特意牵着马儿在婺源城的大街小巷里慢悠悠地走上好几圈。一路上,那英姿飒爽的一人一马组合,吸引来了众多路人羡慕的目光以及声声赞叹。 不知不觉间,一晃两年过去了。某天,从隔壁的郡城来了一位塑像的匠人,在婺源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摆起了一个摊子,开始当街塑像。 不得不说,这位塑像匠人确实身怀绝技。他那双巧手仿佛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每一次雕琢、每一笔勾勒都恰到好处,使得其所塑造之物不仅外形逼真,更是活灵活现,仿若随时能够跃然而出一般。 短短数日之间,这位匠人便声名远扬,其作品备受赞誉,而他那精湛绝伦的手艺也让婺源本地原有的塑像行当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说来也真是凑巧得很!这位塑像匠人来到婺源之前,婺源城的人正在整修着城里的五侯庙。庙宇内大部分的修缮工作已然接近尾声,唯独庙门前骏马塑像还没有着落。 这位塑像匠人的本领在婺源城内充分展现之后,那些牵头负责整修五侯庙的人,在百姓的怂恿和撺掇之下,又额外筹集了一些银钱,然后满怀诚意地前去邀请这位匠人出山。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位外地的塑像匠人,抢了婺源本地师傅们的不少生意。在前往邀请他的人群当中,自然而然地混入了同行。 “他的本事确实是好啊!但要说塑马嘛,恐怕还是欠缺那么一点儿火候呢。像一些小物件儿啥的,对他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啦。” “可不是嘛!这马可是要矗立在咱们五侯庙门口的呀,那可是代表咱婺源形象的地方。要是随随便便弄,岂不是要丢尽咱们婺源人的脸面哟!” “对对对,我看呐,汪大郎家里头的那匹马就相当不错。假如这位师傅能够照着那个模样塑造出一匹来,那才叫真正的厉害呢!” 一时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起来。 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塑像匠人心中暗自思忖着。来到这婺源城后,自己的摊子是铺开了,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可没少受到本地那些同行们暗地里使的绊子。 尽管自己对于塑像的技艺确实要比这里的同行们更为精湛高超,然而若是贸然将这个活儿给应承下来,万一稍有差池,恐怕不仅堵不住他们的嘴巴,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和是非。 正当这位塑像匠人心思百转千回之际,人群之中忽然又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瞧瞧,想必这位师傅心里头有点儿发虚咯!这么老半天过去了,连个屁都不放一声,估摸着是害怕砸了自己的招牌、坏了名声” 可巧,这时,汪家的童仆也牵着马从街那头过来了。 “快看呐,这就是汪家的那匹马!之前那个塑像师傅不是没见过嘛,就算现在让他见着了,恐怕也照样塑不出来呢!” 循着人声望去,看见汪家小童和马,这位塑像匠人心一下就动了,这可是自己立威的好东西。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当场应承了下来,表示愿意接下这份塑像的工作。不过,为了确保能够将这匹马塑造得栩栩如生、形神兼备,他故意稍稍延长了完成塑像的时间。 眼看着塑像匠人信心满满地应承下了这桩活儿,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开始各自散去。 至于婺源的那些同行们,心里则盼着到了那天去砸砸他的招牌。 人群散尽之后,塑像匠人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摊子。在和街坊们打听一番汪家马的事情后,心里有了定计。 第二天,塑像匠人弄了一些果脯,与汪家的小童来了一场偶遇。 搭讪的话头,自然也说到了小童仆的心肝上。什么马养的好啊,有这番本事,哪里都去的啊之类的,一连串恰到好处的奉承话,说的小童仆是心花怒放。 连外地的巧匠都恭维自己的马养得好。从来没离开过婺源城的小童仆,哪里是这位塑像匠人的对手呢? 一来二去之后,塑像匠人和汪家的小童仆日益熟络起来。 到小童仆遛马的时候,塑像匠人总会弄些吃的,专程候着他,陪着说说话,如果是小童去草料,塑像匠人也会把工具给抢过了,笑着说:“我可一直把您当成我的师父呢!像这种粗重活儿,当然应该由我来干啦!” 慢慢的,小童仆把塑像匠人当作了知交好友。有时在城外遛马之时,塑像匠人还会带上一壶香气扑鼻的美酒。一开始,小童仆总是礼貌地推辞,但随着彼此关系的不断升温,他也不再拘束,偶尔会小酌上一两口。 若是小童仆不小心多饮了几杯,开始有些微醺,脚步变得踉跄不稳,塑像匠人便会赶忙上前扶住他,然后带着马一起走到稍微偏僻一些没人看见的地方。 等到小童仆醉卧酣睡之后,塑像匠人轻手轻脚地走到拴着马匹的地方,然后从怀里掏出丝线,仔细丈量起马来。 从马头至马尾,就连那微微弯曲的马蹄、灵动小巧的马耳、炯炯有神的马眼、湿润微张的马口、挺直的马鼻,还有那随风飘扬的飘逸鬃毛,都被他用丝线记录下尺寸数据。 不仅如此,就连那正酣然入睡的汪家小童仆,也没能逃脱塑像匠人的“法眼”。 小童仆的发髻形状、面容五官、口鼻轮廓、高矮身形以及四肢长短,甚至连手指脚趾的细微差别都被他尽收眼底,毫无遗漏。 然而,对于这一切,熟睡中的小童仆全然不知晓。 婺源城的人,见塑像匠人天天哄着汪家小童仆,也只当他是想尽量把活计弄得完美一些。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一两个月。在又一次跟着汪家小童遛马的时候,塑像匠人告诉汪家小童,自己承揽的活计眼见要到了,不能再跟着遛马了。 习惯了塑像匠人的悉心服侍,当听到塑像匠人表示自己需要专心致志地去做事情时,汪家小童仆心中难免有些不乐意。 但在塑像匠人好说歹说一番之后,他还是答应塑像匠人,等他点睛那天去瞧瞧。 这之后,塑像匠人找到了当初请他出手的那些人,让他们帮着在五侯庙山门前准备立骏马塑像的地方搭上了一个棚子,还特意交代不要打扰。 对塑像匠人的说法,婺源城里的那些同行也只是冷笑。和大家约定的时间只有十来天了,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了。 但出于对塑像匠人的尊重以及之前所达成的协议,这些同行们还是选择依照塑像匠人的意愿行事。 终于,到了骏马塑像完工并正式交货的那一天。清晨时分,天色刚刚破晓,五侯庙山前就已经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许多闻讯而来的民众早早地聚集于此,想要亲眼目睹这座传闻已久的骏马塑像的庐山真面目。 与此同时,汪家的小童仆也牵着马缓缓来了。 随着塑像匠人的招呼,遮住的棚子一点一点的拆除。赞叹声是一阵比一阵高。显露在人们面前的塑像,除了没有点开眼睛之外,和汪大郎的那匹马以及汪家小童一模一样。 婺源城里的那些同行,一个个也是惊叹不已。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真还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再盘算下指头,这天也是黄道吉日。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在众多人的齐声呼吁之下,那位技艺精湛的塑像匠人小心翼翼地端出了一支毛笔,准备为这座即将完工的塑像进行最为关键的一步——点睛。 然而,就在塑像点完睛的瞬间,笔墨都还没来的及收拾。汪大郎的马突然间像是发了狂似的,猛地挣脱了小童仆紧紧握在手中的缰绳,冲出了人群。 小童仆被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来不及思索,毫不犹豫地拔腿便追了上去。 好在当时在场的人多,那马的步子没有跑开,几步之后,小童仆瞅准时机,一个纵身跃上了马背。 等到人群散开,前面没有了阻碍。汪家小童仆嘴里的“迂……迂”声却没了用,马驮着他一路朝着婺源城的南面狂奔而去,速度越来越快,犹如离弦之箭一般。 这突发的情况,给大伙儿也是惊吓的不得了。好事的人也二话不说也纷纷跟随着追了上去。就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沿着马匹奔跑的方向一路追赶。 终于,大家追到了城南的杉木潭边。然而,那马并没有收住脚,而是驮着背上的汪家小童仆一起跳入了潭中。 这可把追上来的人吓得不轻。水深为潭。这杉木潭,曾经有渔夫接了四五根船篙,都没有探到底。于是,赶紧着人给汪大郎送信。 等到汪大郎赶到杉木潭,那马和小童仆也浮上来了,不过,一人一马已气绝多时。 至于那塑像匠人,在听到汪家小童和马一起坠入水中之后,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趁乱逃走了。 更奇异的是,在这一人一马溺水的当天晚上,却有人看见汪家小童仆牵着马在城外的西湖喝水解渴。 不仅如此,城外田间的庄稼,有时也会有被啃食的痕迹。甚至,白天,人们还能在湖边和田间发现清晰可见的马蹄脚印。 而五侯庙山门前的泥塑,马嘴边有时还黏着湖里的浮萍。如果是从被啃食的庄稼地里寻过来,到泥塑这一段的路上,还会看见散落在地上的庄稼。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那小童仿佛也拥有了某种灵异之力。 于是,慢慢地,就有人开始对五侯庙门前的一人一马塑像叩拜祈祷。回去之后,晚上还会梦见小童的回应和庇佑。 过的稍微长点之后,供奉给一人一马塑像的香火,与庙里供奉的香火比较起来,也不遑多让。 等到了宣和初年,方腊进犯婺源,五侯庙连同山门前的人马塑像被战火焚毁。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曾经泥塑的汪大郎马和汪家小童仆。 想来,是没了踪迹。 如果非要说起来的话,应该是那位外地来的塑像匠人犯了行业的大忌,照着活物来塑像。估计,那匠人,后来也没有落得个好的下场。 第10章 韦玭治马终有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且说那京兆府孟州泛水县内有一个小村庄,此处居住着国初时小逍遥公的族人后代。待到韦玭成为韦氏族长时,他们韦氏一族在此地定居已然历经五代之久。 身为公侯的后裔,照常理而言,理应“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努力博取功名光耀门楣。 然而,或许正是由于国初迁徙至此的缘故,这韦玭自小便对读书之事毫无兴致,反倒是痴迷于舞刀弄枪之类的武艺。 不仅如此,他还尤其热衷于饲养各类鹰犬,并时常邀约族中的年轻子弟一同四处游荡,寻觅野物,而后相聚一处大摆宴席。 再加上韦玭为人豪爽大方、出手阔绰,在这泛水县里可谓是声名远扬,结交之人遍布全县上下各个阶层。 除上述爱好之外,韦玭还有一独特的喜好——马匹。不过,他对于马匹的偏好却与寻常人大相径庭。 通常情况下,旁人若有幸获得一匹良驹,定会小心翼翼地呵护照料,唯恐稍有疏忽致使爱马失神受损。 可韦玭却不然,他反倒钟情于那些尚未经过驯服调教的烈马,乐此不疲地沉浸于驯服治理这些马匹所带来的成就感和愉悦感之中。 每次弄到马以后,韦玭都会亲自上场。烧灼马身、剪剔马毛,凿刻马蹄,用烙铁在马身做出标记,然后套上缰绳,系上绊索,编入食槽,赶上马床。这一套程序下来,光是修整仪表和处理内务,“马之死者十二三矣!” 但这还不算,剩下的幸存者则开始进入训练阶段,“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催促它们快速奔跑,而且还要步伐整齐,保持队形。 “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前面有衔口饰物的妨碍,后面有皮鞭竹条的威迫,在这种情势下,还没等调教结束呢,几乎一半的马就都被虐待而死了。 然而,对于这样的行为,韦玭却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但凡家中饲养的马匹出现马蹄受损或者难以继续被驯服和驾驭的情况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吩咐手下之人将这些马匹转手出售。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当中,经由韦玭之手处理掉的马匹数量可谓数不胜数。无论是在泛水县,亦或是在京兆府,人们都知晓这位小逍遥公的后代——韦玭有着如此独特的癖好。 当然,并非无人尝试规劝过韦玭。即便后来韦玭肩负起了家族族长的重任,面对他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依然能够振振有词。 “我这治理马匹以及驯化它们的方法可都是有理有据的呀!绝非是我刻意标新立异之举。要知道,就连《庄子》里面都说得明明白白,若是那马匹自身无法承受,我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每次看到韦玭梗着脖子,一副固执己见的模样,旁人在几次三番劝说无果后,最终也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 毕竟,尽管小逍遥公这块金字招牌已然传承了好几代人,但其影响力仍旧不容小觑。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般人实在没必要去轻易得罪他们家。 咸通末年,某天,韦玭收到了来自县城好友的热情相邀。巧合的是,他自己也恰好有些事务需要前往县城处理。于是乎,韦玭稍作收拾,唤上一个仆从,骑上马背向着泛水县城进发。 等到了县城并将诸事妥善料理完毕时,已是饭点时分。想到自己对从村子到县城这一路上的情况颇为熟悉,韦玭灵机一动,干脆邀请帮自己办事的友人一起,在城中寻觅一家酒肆,好好吃上一顿。 常言道:主不吃客不饮。韦玭本就是个性情豪爽之人,此时更是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吩咐店家速速呈上一桌丰盛的酒菜。不多时,美酒佳肴纷纷上桌,众人围坐一团,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之间,气氛好不热闹。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间,一阵嘹亮的吆喝叫卖声打破了这份和谐与欢乐。只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卖马啦!卖马啦!” 这声音瞬间吸引了韦玭的全部注意力。原本正沉浸在饮酒作乐氛围中的他,刹那间精神一振,匆忙放下手中的酒杯,霍然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 待到跨出门槛,定睛一看,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牵着一匹毛色如雪、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稳稳当当地站立在街边。 韦玭见状,径直走上前去,围绕着那匹白马仔细地端详起来。他先是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接着又俯身查看了马蹄等部位,如此反复数圈之后,心中不禁暗自欢喜道:“好一匹神骏的白马啊!” 随即,只见韦玭满脸通红,脚步踉跄地朝着那位卖马人走去。待到近前,他才稍稍稳住身形,然后咧开嘴笑着对那卖马人道:“这位兄台,你这匹马可真是神骏非凡啊!不知可否容在下一试其脚力呢?” 其实早在之前,那卖马人就已经注意到韦玭正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走来,不仅如此,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一股浓烈得刺鼻的酒气也扑面而来。当下,卖马人的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不情愿来。 然而,当卖马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韦玭身上所穿着的衣物时,他原本想要拒绝的念头却不由得迟疑了起来。这衣着显然非富即贵,若是轻易得罪这样的人物,恐怕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思及此处,卖马人尽管心有不愿,但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将手中紧握着的缰绳缓缓地递到了韦玭的面前。 韦玭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缰绳,身手矫健地翻身跃上了马背。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见半点酒醉后的迟缓与笨拙。 紧接着,他身子微微一侧,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便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一般,迅速而轻盈地翻身上了马背。 待坐稳之后,韦玭轻轻一抖手中的缰绳,同时双腿猛地夹住马腹。那匹骏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指令,当即仰头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前方飞驰而去。 一时间,只听得马蹄声犹如阵阵闷雷,响彻整个熙熙攘攘的大街。路上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纷纷侧目,更吓得连忙四散躲避,生怕一不小心被撞个正着。 不多时,韦玭骑着马绕回了酒肆门外。他动作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然后拍了拍马脖子,对卖马人道:“你这马确实不错!若想要跑得更快些,只需再加两鞭子即可。” “开个价,我要了。” 听到韦玭问自己价格,卖马人想了一会儿,把自己心里期望的价格说了出来。但心里却想着估计这位贵公子还会压价,也做好了折上一份的准备。 谁知道等自己把价格说出来以后,韦玭却直接点头应道:“你这价格倒也算公道合理,本公子也就不再与你讨价还价了。”说罢,还转头示意身旁的仆从取出钱财。 卖马人心里不禁有些惊喜。又细细的告诉韦玭自己的这匹马该如何喂养和调教。 对卖马人的话,韦玭根本听不进去,大手一挥。你和我家仆从说就行了。然后又回到了酒肆。 交易结束后,仆从把买下的白马拴在了酒肆外头,等着韦玭出来。 酒宴终于落下帷幕,满脸通红的韦玭看见自己买下的那匹马以后。踉踉跄跄地的走了过去,奋力爬上马背。好不容易坐稳后,韦玭伸出手,从一旁仆从的背上取下那根沉重的铁鞭。 只见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口中轻喝一声:“驾!”这匹白马便迈开步伐缓缓前行起来。而那个仆从见状,赶忙骑上了先前进城时韦玭所骑之马,迅速跟上主人的步伐。 一行人出了繁华热闹的泛水城,登上了地势开阔的东原。放眼望去,前方皆是平坦大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韦玭此时兴致大发,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鞭,毫不留情地朝着马屁股狠狠抽去。只听几声清脆的鞭响,白马吃痛,嘶鸣着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那仆从虽然也是骑马紧追不舍,但无奈韦玭的坐骑跑得实在太快,他只能望着前面扬起的滚滚尘土,拼命追赶。就这样,韦玭一路疾驰,连续赶了十几里路。 突然,韦玭回头张望,发现身后竟不见仆从的身影。于是,他略微放慢了速度,稍作停歇。不多时,后方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韦玭一听便知是仆从快要赶上了。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提起铁鞭,又是重重一挥,打在了马身上。这次,白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瞬间提速向前冲去。一路上,无论是深沟还是高坎,它都能轻松一跃而过。 然而,随着马匹速度越来越快,韦玭开始感觉到自己之前喝下的美酒渐渐发挥作用,头脑变得昏沉起来。此刻,他明显感到身下的马儿奔跑得过于迅猛,自己似乎已经难以掌控局势了。 就在这时,眼看着身下的骏马风驰电掣般奔至一棵巨大的桑树下,韦玭强打精神瞅准时机,双腿猛地一蹬马背,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身跃起,精准无误地一把抓住粗壮的树枝,顺势稳稳当当地坐到了树上。 他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心有余悸地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暗自思忖道:“如此一来,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然而,让韦玭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匹马在狂奔出数十步后,竟突然来了个急转弯,调过头径直朝桑树下飞奔而来。 待到近前时,它扬起头颅,瞪大眼睛直直地望向坐在树上的韦玭,口中不时发出阵阵高亢嘹亮的嘶鸣声,同时还不停地抬起前蹄奋力刨着地。 瞧那架势,仿佛对于韦玭跃上枝头的举动极为不满。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之后,只见那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竟然张开嘴巴开始啃食起桑树来。随着它上下颚的不断咀嚼,一块块犹如巴掌大小的木块纷纷从树干上掉落而下。 啃了一阵子之后,也许是感到有些疲倦了,那匹马暂时停下了啃树的动作。 或是原地卧倒稍作休憩,或是低下头去啃食几口周围的青草以补充消耗的体力,但不管怎样,始终都未离开桑树周边十步或五步的范围。 待得休息妥当、体力恢复之后,那匹马便再次扭过头来,继续对着桑树发起猛烈的攻击。 没过多久,原本粗壮结实的桑树干愣是被这匹执着的马儿硬生生啃掉了一大截。 而此刻仍高高坐在树上的韦玭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瑟瑟发抖。 他满心狐疑地紧盯着下方正埋头苦干的白马,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不迭。这马的举动如此诡异,韦玭甚至开始怀疑起这匹白马是不是蓄意想要报复自己。 想到这里,韦玭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树枝攥得更紧了些,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 就这样,在紧张与恐惧的交织下,韦玭不断地重复着握紧树枝的动作,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韦玭的心愈发慌乱起来。就在这时,那匹白马突然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朝着远处的草丛走去。 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韦玭站在树上迅速地左顾右盼,试图寻找一处能够借力安全落地的地方。他惊喜地发现就在桑树左侧不远处,竟有一口已经干涸的水井。 眼见那匹马在草丛里安静地休息着,韦玭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下了树。落地后的他来不及喘息片刻,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枯井飞奔而去。 短短几步距离,对此时的韦玭来说却犹如万里长征般漫长。终于,他成功抵达了井口,没有丝毫犹豫便纵身跳入其中。 然而令韦玭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匹看似正在休憩的白马其实一直都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在韦玭刚刚落入井底的瞬间,只见那白马如同闪电般疾驰而来,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身体狠狠地砸在了韦玭身上。 可怜的韦玭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给彻底压垮在地。最终,韦玭和那匹白马双双毙命于这口枯井之中。 第11章 郭家有尊金马驹 话说赵大一根棒子打出九州天下之后,身为赵大亲弟弟的赵二,或许是为了避讳,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在汴京城里寻了处宅子,蛰伏下来。 然而,尽管是蛰伏,但赵二的身份可终究与往日大有不同,贵为皇弟,又岂能真正被世人遗忘?在他的府邸周围打转,或者是毛遂自荐的人物,更是多了是。 当时在汴京,有个叫郭自明的读书人,就成了赵二藩邸的常客,甚得赵二的欢心。可以说,在赵二还未登上皇帝大位的时候,郭书生早就是跟在赵二左右的心腹。 关于赵二的上位,一直有着各种的揣测。哪怕有“金匮之盟”,看似一切顺理成章,但民间流传的“斧光烛影”之说却又如同一团迷雾,令人难以看清真相。 再加上北宋与南宋皇位继承时那错综复杂的血脉关系,更是让后人如坠云雾,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这世间向来都是成王败寇,一朝天子一朝臣!赵二成功搬进大内之后,自然会论功行赏。那些曾经跟随他于藩王府的旧人,自然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 小郭向来对自己忠心不二,于是赵二犹豫地大手一挥,直接将郭书生命令官升三级,并擢升其为濮州刺史一职。不仅如此,赵二更是慷慨大方地把位于炭坊巷的一座豪华府邸赏赐给了郭书生。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此番又承蒙主子厚爱,获得如此丰厚的奖赏,心中的喜悦之情简直难以言表。 回到家以后,郭刺史给大大小小一说,家里人哪里还忍得住哦,当天就把锅碗瓢盆一股脑儿地拖到了炭坊巷。 等进了门,家里人是左瞧瞧右看看,自选自的房间,兴奋得不得了。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着整座府邸,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和期待。 郭刺史自然也不能免俗。从三尺茅屋搬到有山有水园林的豪宅,兴奋劲儿同样藏不住。 不过,毕竟身为一家之主,总得端着些架子,于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要家人们保持淡定,切不可过于失态。可实际上,他自己的嘴角早已咧到耳根子,笑得连牙齿都险些掉落下来。 从搬进新宅子开始,看着家里人在宅子里窜进窜出,直到点起了灯 ,郭刺史终于忍不住下令了。 “都别闹腾了!赶紧给我回房睡觉去!咱们往后可是要天天住在此处的,想看什么时候不行啊,非得这会儿争不成?” 把家里人赶去睡觉以后,郭刺史自己倒是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瞥着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正规划着自己的未来的时候,屋顶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下子就打断了郭刺史的冥思。 好好的一座崭新宅子,房顶上竟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这可真是太奇怪了。更令人不解的是,尽管听到了马蹄声,却不见有任何踩破的瓦片从屋顶掉落下来。 心神不定的郭刺史匆匆忙忙地爬起身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好,就急匆匆地走出房门,仰头朝着房顶上望去,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借着皎洁的月光,郭刺史终于看清了那个在自家宅子房顶上跳来跳去的身影。那是一个体型如同猫一般大小的活物,它身形敏捷,动作灵活,在屋顶之间穿梭跳跃着,仿佛这里就是它的游乐场一般。 郭刺史见状,立刻扯开嗓子在院子里大声吆喝起来,试图将这个不速之客驱赶出去。然而,无论他怎样呼喊,那东西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依旧在郭刺史的新宅子里肆意游荡,根本没有半点要离开的迹象。 就在这时,郭刺史的吆喝声把府里的其他人也都给惊醒了。他们纷纷赶来,看到郭刺史正对着屋顶上的那个神秘物体大声叫嚷,一个个都是满脸狐疑,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眼看着单纯的吆喝不起作用,郭刺史当机立断,招呼手下的仆人们拿起棍棒等工具,然后爬上墙头,将那东西团团围住。 然而,即便面对如此阵势,那怪东西依然毫无惧色,丝毫没有逃跑的打算。 随着大伙儿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最终,这东西又被赶到了郭刺史住的那间房子的顶上。 一个年少的仆役手疾眼快,拿起扫帚扑住了犹在准备左奔右突的活物。 等把这小猫大小的活物报到地面以后,大家才发现郭刺史先前驱赶并发出马蹄声的这小东西,还真是一匹小马。而且,通体都是金黄色,没有一丝杂色。 郭刺史后院里的妇人们一下子就被迷住了,纷纷抢着要抱过这匹小金马。 郭刺史也是很惊奇,见过马,听说过马,但这么小的小金马,自己也是闻所未闻。当下就压住了妇人们的争抢。自己一把拿过那小金马仔细端详起来。 这小金马,和平日里见过的那些马,除了体型之外,并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郭刺史反复打量这匹小金马的时候,郭刺史的老婆把小金马重新抢了回去。 “老爷,这是吉兆啊。你看这马,多可爱啊。官家赐给咱们家的新宅子,才搬过来,等过些时日,老爷指定还会封侯呢!” 正房的话音刚落,府里的妇人们便齐刷刷地恭维起郭刺史来。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至于郭刺史,更是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去去去,知道你们的心思,想把它养着的话,就好生养着。” 听到郭刺史这么一席话,妇人们哪还耐得住性子,簇拥着回了后院。一直闹嚷到天亮,声音才小了些。 有这些妇人们的爱心泛滥,没几天功夫,这匹猫咪大小的小金马就在郭刺史的家里混得极为熟稔,地位也可不一般,在妇人们的争取下,还有了月钱。 至于家里的仆役们,自从郭夫人从老爷的手中把它抢走之后,就知道这匹小金马不一般。何况,后院里,从来没说过它是小金马,即使是才进府的女仆,都知道这玩意儿叫“金马驹”。 所以,府里的下人们,在看到金马驹在府里窜来窜去之后,看见了它,远远地就放缓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万一被后院的那数千只鸭子给挤兑一番,哭都没地方哭。 不光是郭府里的人如此,假使是郭刺史的客人登门,看到郭府的仆役小心翼翼地样子,在问过究竟之后也是踮着脚走路。 毕竟,爱屋及乌,郭刺史平时就时不时的就被官家提起,这金马驹在官家那里挂没挂号,谁心里也没个底。 不知不觉间,跑到炭坊巷拜访郭刺史的人,慢慢地都带上了自己的家属。男人们进郭家的书房说话,妇人们就跑到后院里逗弄那匹金马驹。 在哄得郭府妇人们的话之后,千里送鹅毛,在郭家,就基本上是千里送青草。 哪怕是品秩比郭刺史高的,他们的妇人进郭府之后,也会挽起袖子,从郭夫人那里讨要一把剪刀,然后将自己带来的青草,先是给郭家的人演绎一番,征得同意之后,再用剪刀剪成缕缕细丝,讨好那匹小金马。 为啥讨好?自然也不过是因为“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罢了。这种原因,懂的人懂,不懂的人自己去悟。 反正日子是这么一天天过去,汴京城里,走到郭家看这匹金马驹的人多的是,至于郭刺史在被赵二召见的时候,有没有相应的美言几句,就没人知道了。 在那匹金马驹和郭家人混得极为熟稔之后。某次,家里的仆役着急给郭刺史汇报工作,一时不察,不小心踩到了金马驹的后蹄,把它的蹄子给弄骨折了。 当时,那仆役的工作都没敢汇报了,跪在金马驹的旁边大声请罪。 郭刺史得知消息后,还专门把汴京城里的人医兽医捉了一大堆,扭到府里给金马驹看病。用尽了各种办法,那金马驹的后蹄还是落下了后遗症。 不过,所幸的是,金马驹的后蹄虽然有点瘸,但并未影响他的日常生活。除了走路的姿势有点不雅之外,其他一切照旧。 但这些,在郭家的后院,却不一样了。不小心踩伤金马驹的那个仆役,府里的人,哪个见了他,都是鼻子一哼,特不受人待见。 虽说是郭刺史的心腹,但现在在家里是众怒难犯,郭刺史也不好力保。当着整个府里人的面,踩伤金马驹的仆役被罚了三年的月钱,赶回了郭刺史的老家。 在金马驹瘸脚三四个月之后。某天夜里,府里的守门人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然后,还有人在门外面说,“还太尉的马钱……” 那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半夜。听到门外面这莫名其妙的声音,守门人也很疑惑,汴京城里的夜禁向来到位,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府里的门呢? 守门人走到门后面仔细聆听,除了敲门声和那句“还太尉的马钱”,其余的什么声响都没有。原本搭在门栓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了下来。 几番犹豫之后,守门人决定去内院,哪怕是老爷已经睡下了,也得把这事禀告给他,毕竟,这情形未免有些太蹊跷了。 等进了内院,守门人心里一喜。郭刺史的书房,还亮着灯。于是,守门人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轻轻了唤了几声,“老爷,老爷……” 好半天,里面才传来郭刺史的答话,“进来。” 守门人推开门,郭刺史正坐在书桌前,紧紧地瞪着书桌上的金马驹,还不时的叹息一声。 顺着郭刺史的眼睛望过去,那金马驹四肢屈着,趴在书桌上,动也没动一下。似乎早就没了生息。 在听说自家府邸外有莫名其妙的敲门声和说要给自己还马钱的声响之后,郭刺史也是惊奇万分。 瞅了瞅死在自己眼前的金马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跟着仆役走到了前院。 这时,院外的叩门声还在响,“还太尉马钱”的声音也还有。 在郭刺史的督促下,看门的仆役麻着胆子打开了门。——外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是,在门外的台阶上,堆着一个口袋。 等打开口袋之后,里面竟是一堆黄澄澄的铜钱。一番清点之后,居然整整有五百贯。 虽说这钱来的蹊跷,但想着守门人禀告给自己的话,郭刺史陷入了沉思。——守门人听到敲门声和“还太尉马钱”声音的时间,和那金马驹在自己面前没了生息的时间,差不多对得上。 于是,郭刺史就让仆役们把这五百贯钱搬到了府里。 天亮之后,后院的妇人们听说金马驹夜里突然死去之后,都感到很是痛惜。再等郭刺史把夜里发生的事情一说,府里的人都是咋舌:这是个什么情况呢? 最后,还是郭夫人开了口,“老爷啊,这事儿,怎么说呢?想来,这金马驹定然不是凡物。再说,官家也晓得咱们家里的金马驹,要不,老爷您先给官家禀告一下。” “城里的高僧,妾身出面去请。” 听到正室的话,郭刺史摸了一把胡须,“正合我意。” 等郭刺史从大内回来,寺里的僧人已经在府里摆起法案吹吹打打,法螺的声响,纸钱的青烟,充斥了整个郭府。 待郭刺史把从官家那里带回来的消息一说,府里的妇人们对郭夫人都竖起了大拇指。 死去的金马驹,被埋葬在郭刺史亲手选定的风水宝地。给寺里的布施,以及所有的花费,累计起来,刚好是五百贯。这让整个郭府的人都很惊诧。 过了两三年之后,京师突遭大雨,黄河水倒灌进汴京城,大部分人家都泡在了水里。炭坊巷里的郭府也没逃过这场水灾。 等洪水退出之后,人们清理残局的时候发现,金马驹的墓葬也被这场洪水侵袭了。 更让人惊异的是,在重新安置金马驹的时候,盛着金马驹的盒子无意中失手撞散了,露出了一匹金光闪闪的马。 然而,就在它重见天日的瞬间,光芒骤敛,这匹金马眨眼间又变成了一尊色泽暗沉的铜马。 更令人惋惜的是,由于小金马先前受伤导致其后蹄折断,此刻已然脱落了下来。 消息传到郭刺史耳里以后。郭刺史赶紧让人把金马驹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自己家中。 时光继续流转,郭刺史的玄孙郭绘举家搬迁至新郑定居。此后,偶尔会有人声称在郭绘家中还目睹过这尊金马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郭家渐渐走向衰落,昔日的辉煌不再,而关于那尊金马驹究竟流落何方,也就无人能够知晓了。 或许,它已深埋于地下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亦或者,它正静静地躺在某户人家的仓库之中,等待着有缘人的再次发现…… 但是,只有一只猫大小的黄色小马,死后先是变成一只金色的小马驹,然后又变成一只铜马,而且,所有的纤毫都惟妙惟肖,就让人疑惑了。 第12章 书生失马遇仙缘 余杭县的南边,有个叫上湖村的村子。村子中有口池塘,则宛如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倒映着周围的青山绿水和蓝天白云。 因为靠着官路,池塘的水又干净,还冬暖夏凉。平日里,村里人洗衣服什么的都是在这口池塘里。过路的行人,在村里歇脚的时候,也大多选择这里。 某次,县城里有个书生邀约了几个同伴去看戏。路过上湖村走到岑村时,有些饿了,便在岑村寻了户人家,弄了些吃食。 因为见他们是读书人,岑村的这户人家还特意弄了些自家酿造的黄酒上来。几个人举杯以后,不知不觉间竟然多喝上了几杯。 等到吃完饭,再看看日头。如果继续往演戏那地方去的话,赶是赶得上,但要是回程,恐怕就只有点着灯打火把走夜路了。 几个人盘算了一下,反正是兴起而来兴尽而归。辞别热情好客的岑村人之后,就骑着马往回走。 当时天气又热,大太阳的,晒着晒着酒劲就开始上来了。等走到上湖村,远远地看见那口池塘时,书生双腿一夹,骑着马奔到了池塘边。 马才刹住脚,书生就急匆匆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把鞋子顺手一脱,赤着脚飞奔进了水里。 跟上来的书僮,赶紧把马拴在了池塘边的石头上。瞧着书生下了水,书僮也脱下了鞋,走进水里,消消暑。 至于那几位同伴,同样也是热的不行。不过,他们倒没有书生那么心急。缓缓走到池塘边后,文绉绉的脱了鞋,下水纳凉。 还不时用脚翘起几个水花,“沧浪之水清兮……” 一时间,在这池塘边,胜似办了一场文会。不过,因为喝得有些高了,站在水里,吟了几句诗词以后,书生靠着池塘边的一块大石头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书生进入梦乡没多久之后,拴着马匹的那块石头不知为何开始微微松动起来。 原本安静地站着的马,扬起头颅,发现身上的束缚不见了。于是,就抬起蹄子悠然地朝着远处走去,似乎是要寻觅些食物来填饱肚子。 蹲坐在岸边打着瞌睡的书僮被马蹄声惊醒后,睡眼惺忪地瞧见马已经渐行渐远。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来,迈开脚步奋力追赶上去。 然而,无奈他年纪尚小,脚力有限,与那疾驰而去的骏马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眼看着马儿越跑越远,书僮心急如焚,一边拼命追赶,一边不时回过头来呼喊其他人一同帮忙拦截。 这个时候太阳正顶头,书生睡得死死的。想着这是在村子里,不会有什么大碍,见到书僮一脸焦急、手忙脚乱的模样,几个同伴也就起了身帮着去追马。 这一追,一直追到太阳慢慢往西边走,马没追回来,追马的人也没回来。 等到书生悠悠转醒过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向四周环顾一圈后,惊讶地发现周围竟然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咦,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正当书生陷入沉思之际。没过多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女子身姿婀娜地徐徐走来。她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面容姣好,透着一股清新脱俗之气。 走到近前,女子对着书生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轻声说道:“见过相公,此时天色已然渐晚,此地素来不甚干净,不知相公可有应对之策?” 听闻此言,书生不由得面露惊愕之色。要知道这里可是村子之中,尽管池塘边住户稀少,但为何会传出此处不干净的说法呢? 心中疑惑不解的书生连忙开口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传闻的呀?” 就在书生与姑娘交谈正酣之时,不多时,又有一道身影渐行渐近。 那是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的衣着搭配得体而讲究,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只见这少年稳稳当当地端坐在一辆崭新的马车之上,车后的随从多达二十余人,个个精神抖擞、训练有素。 待行至近处,少年并未下车,只是一脸倨傲地朝着书生高声喊道:“快快上车!我家大人欲要召见于你。”其语气之生硬,仿佛不容书生有丝毫拒绝之意。 虽然不清楚那位少年口中所提及的“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仅仅只是瞧着眼前这位少年的言谈举止、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不凡气质,还有紧紧跟随于其身后那些训练有素的仆从们,便能大致猜测出这少年想必出身于官宦世家。 而自己呢?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酸书生罢了,又何必去招惹这些权贵子弟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呢? 更何况,就连身旁那位姑娘此刻也正在好言相劝让自己顺势而上。 再者说来,如今正值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料想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状况。这般想着,书生踏上了少年人的车驾。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书生上车后没过多久,原本明亮晴朗的天空竟开始逐渐变得昏暗起来。 先前一直紧随在车驾后方的众多仆从们,迅速地分成两支队伍将少年人的座驾围在了中间,前后都打起了火把照路。 借助着火把散发出的昏黄光芒,书生隐约能够看到远处稀稀疏疏地点缀着几户人家,宛如夜空中闪烁不定的繁星一般。 就这样继续前行了一段路程之后,一座巍峨壮观的城池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马车不紧不慢、摇摇晃晃地驶入城中,没过多久时间,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处气势恢宏的高门大宅门前。 待得下了车后,书生好奇地环顾四周仔细打量起这座宅邸来。只见此宅占地面积颇为广阔,建筑风格雄伟壮丽,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 但奇怪的是,如此规模宏大的宅院大门上方居然并未悬挂任何匾额用以标识府第之名。正当书生心中暗自纳闷之际,耳畔传来了少年人的连声催促。 无奈之下,书生只得暂时收起满心疑惑,紧跟着少年一同迈步走进了这座神秘的大宅子内。 这座宅子里一片灯火通明,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借着明亮的灯光,书生好奇地向院子里的大厅望去,只见一张巨大的信幡高高悬挂在那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河伯”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看到这一幕,书生心头猛地一震。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书生在大厅里稍坐片刻后,便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 此人面如冠玉、颜容如画,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非凡的气度。而跟在他身后的众多侍卫,则个个身形挺拔、威风凛凛。 那中年人来到大厅中央,先是微笑着与书生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吩咐跟随而来的侍卫们赶紧去准备一场丰盛的酒宴,并声称要与书生好好地小酌几杯。 不多时,美酒佳肴纷纷上桌,两人相对而坐,一边品尝着美味的酒菜,一边愉快地交谈起来。 随着几杯美酒下肚,原本还有些拘谨的书生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那位面容如画的中年人突然放下酒杯,“实不相瞒,我膝下育有一女,此女不仅容貌出众,更是冰雪聪明。今日见公子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心中甚是欢喜,故有意将小女许配于你,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听到这番话,再想起自己一觉醒来之后经历的事情,书生很怀疑和自己喝酒这人就是老百姓口中的河伯。 心中虽然充满疑虑,但又实在不敢轻易拒绝对方的好意,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门亲事。 见书生应下此事,那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不禁喜上眉梢,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赶快将这件事妥善办好!不得有误!” 那些仆从们纷纷齐声回应,表示事情早已安排妥当。 听到这个消息,中年人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兴奋地说道:“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啊!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那就无需再等待其他良辰吉日了。” 话音刚落,一群仆从便开始忙碌起来。他们鱼贯而入,有的手捧着色彩斑斓的丝布单衣,有的小心翼翼地拿着轻薄如蝉翼的纱袷;还有人恭敬地呈上来精致华美的绢裙以及柔软舒适的纱衫。 此外,更有仆从为书生送上了崭新的裈、做工精细的履以及轻巧便捷的屐。这些衣物不仅质地优良,而且每一件的尺码都与书生的身材完美契合,仿佛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一般。 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出现的是十位精神抖擞的小吏,以及数十个训练有素的仆从。他们整齐划一地站在书生面前,向其行礼示意。 中年人微笑着对书生说道:“这些都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得力之人,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书生连忙道谢。 不多时,一个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她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肌肤如雪,眉眼如画,朱唇皓齿,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 当她看到书生时,羞涩地低下了头,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瞄一下眼前这位俊朗的男子。 书生见到如此美丽动人的姑娘,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欢喜之意。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浪漫的氛围。 中年人干咳一声,这才把书生给惊醒过来。原来,这姑娘,正是中年人的女儿。 当晚,明月高悬夜,在一片欢声笑语和祝福声中,书生与姑娘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洞房之里红烛摇曳,不宜描述的情景自然不用多说。 …… 三天后,中年人家里又举办了盛大的酒宴,很多书生听说过或者未听说过的客人都来了。让书生对自己的这门亲事更加敬畏。 第四天,书生携妻子去拜会丈人。哪知道丈人见到书生之后,还不等书生行礼,就径直对书生说,“礼既有限,当发遣去。” 听到丈人的话,书生如遭雷击一般不知所措。好不容易和妻子回到丈人给自己安排的小院,看着妻子给自己收拾行李,书生却像个木桩子似的。 看着丈夫呆呆的样子,妻子也是泪如泉涌。把收拾好的衣服拿到书生面前,又从自己的梳妆柜里拿出一枚金瓯和一枚麝香囊放进包袱里,系好包袱,跟着书生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妻子回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又悄悄地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和三卷书塞进书生的袖子里。 “相公,好生拿着,这可以施功布德。”然后狠心地将书生推出了门。 被新婚的妻子推出门,书生心里是又怒又惊。看着紧闭的门,书生用力拍门,叫妻子开门,但里面却毫无动静。 好半天之后,里面才传出来一句,“相公,安心回家,十年后,我会亲自来接你。” 听着门里面妻子的声音,书生莫奈何的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却不想脚下一滑,竟“啊”地一声不由自主地跌倒下去。 但是,随着书生嘴里“啊”的声音,书生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从石头上翻身掉在了水里。 再往往头顶,太阳还挂着天上,大约是申时光景,但四下里就自己一人。自己的书僮、马匹,和那几个朋友都不见了踪影。 书生赶紧从水里站了起来,摸了摸袖子,里面硬邦邦的。等书生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还真是一叠银票三卷书。 数了数,那银票一共有十万贯。而三卷书,分别说一卷脉经、一卷汤方、一卷丸方。 等书生回到家,坐在书房里看着从自己袖子里摸出来的银票和书卷。书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再度拧了拧自己的脸,这是做梦呢?还是活生生的现实? “可以施功布德。”“十年当相迎。” 书生终于定下神来,管他是梦还是现实。这银票是真的,这三卷书也是真的。 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书生的心思全部在了三卷书里。也绝了功名的想法。 书生的变化,看在家里人的眼里,家里人很是着急。探又探不出个究竟,想着给他寻门亲事,多说了几句之后,书生竟辞别了双亲,跑到山上的道观修道去了。 不过,借着那三卷神奇的经书,书生四处行医,无论是疑难杂症还是普通病症,只要经过他的诊治,往往都能药到病除,令人啧啧称奇。 后来,书生的母亲老了,兄长又先于母亲去世,家里没有一男半女继承香火。书生这才从道观下了山,娶了门亲事,繁衍香火。 十年后的一天,书生正在医馆问诊。突然一阵香风拂过,他抬头一看,竟是当年的妻子。她容颜未改,仍是那般美丽动人。 “相公,我来赴约了。”她轻声说道。 书生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他虽已娶妻生子,但始终未曾忘记她。 “娘子,这许多年……”书生欲言又止。 妻子微笑着打断他:“相公,不必多言。我知你这些年所行之事,甚好。”原来她一直在暗中关注书生。 妻子接着说:“相公曾得的三卷书乃是河伯一族的宝物,如今你已用其造福众人,功德圆满。我此次前来,便是带你回河中界。” 书生面露犹豫之色,他看向周围的病人和家人。 妻子看出他的顾虑,又道:“相公放心,只需片刻,尘世与河中界时间不同。” 书生最终点头,随妻子而去…… 第13章 尚欠郎君四十五 天宝年间,韦有柔几经波折,终于在玄宗皇帝那里点了个卯,事后不久,就得以出任建安县县令。 对韦有柔来说,自己家里的底子本来就不薄,这次又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玄宗皇帝的点头。心里的小目标自然就是撸起袖子加油干,弄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免得别人老是说自己是靠着家里的萌荫。 这个想法滋生以后,去建安县的路上,韦有柔打头的队伍自然是浩浩荡荡,有过来一直服侍韦县令的仆役,也有早就寓居在韦家的门客,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给韦县令牵马的那个后生,是韦家的家生子,虽说才二十出头,但自小就在韦家长大,不光是人很机灵,有颜色,还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更关键的是,这个家生子对韦家是忠心耿耿。提起这个家生子,韦家人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此番去建安,韦有柔自然也就将他带上了。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等韦有柔在建安才安顿下来没几天,稍微理顺了下工作思路。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家生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竟毫无征兆的染上了场重病。 建安城里的坐馆的医生,或者是乡下摇铃的郎中,都让韦县令着人叫到了县衙。药石是开了不少,但并没有什么卵用。没过上几天,这个家生子还是医治无效死去了。弄得韦县令心里也像是堵上了一坨大疙瘩。 当时,跟着韦县令一起去建安的,还有一位神秘的“供奉”。这位“供奉”不光是精通符咒,还擅长跳大神。按韦家人自己的说法,这位“供奉”具有走阴阳的本事,韦家人也老早就把他当成大神看待。 而且,这位“供奉”还素得韦县令的敬重。平日里遇上什么神神道道的事情,韦有柔都会第一时间把他请过来,帮着分析分析,看到底如何是好。 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这位“供奉”也不含糊,在听完韦有柔的讲述之后,会很快地给韦有柔提出上中下三策,以供韦家选择。 不光如此,很多东西,从这位“供奉”的嘴里说出来,让韦有柔听着感觉特别的顺耳。因此,整个韦家,对这位“供奉”都是尊敬有加。 某种程度上说,这位善于符咒和跳大神的“供奉”,除去门客的身份外,又可以算是韦县令的心腹,还兼带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牵马的家生子在建安病死以后,跟着韦县令来建安的仆从们寻了个地方将他安葬了。然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韦有柔的县令工作中,盼望着自己的主人能够尽快的得到升迁,自己这些人也能水涨船高。 就在那家生子安葬三四个月后,某天晚上,这位“供奉”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那家生子满脸哀愁的走到“供奉”的眼前,悲声地说,“上人啊,我的命实在是不好,到这里没几天就丢了性命。更不幸的是,我还欠着郎君四十五千钱。” “镜业司把我的过往种种梳理了一遍,最终判定我要转生三世沦为畜生,来偿还欠下郎君的这笔债。”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家生子已经是泣不成声。“好在镜业司判罚的时候,判官大人来镜业司巡察,我的苦苦哀求感动了判官大人。” “他调理了我的案卷后,网开一面,准许我投生为马,用这一世把所有的债务清偿完毕。” “不仅如此,我所投生而成的马,其模样也会与寻常所见的马匹有所差异。这件事,就在今日已经彻底敲定下来啦。” 最后,那家生子满怀期望地看着“供奉”,诚恳地请求道:“郎君向来福泽深厚,请上人务必将此事转达给郎君知晓。也请上人告诉家里的人,多多关照我。” 说完这些话后,那家生子的身影便渐渐消失了。 “供奉”随即也醒来了。回想着刚才自己做的这个梦,心里只觉好生怪异。可仔细回想,那家生子对自己说的话是句句真切、条理清晰。自己是会符咒和跳大神,但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越是回想,“供奉”越是睡不着了,眼睁睁的辗转反侧难以再度入睡。 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供奉”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地寻到了韦有柔,把这个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大清早的就被家里的“供奉”给堵住了,而且还听他说了这么一段故事,韦有柔的好奇心也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家生子托梦给“供奉”说欠下了自己四十五千钱,为了还清这笔债,他会投胎变成马?可自己的坐骑,也是从老家带来的,而且还是一匹公马。这怎会与那家生子产生瓜葛呢? 再说了,平常听到的故事里,不都是欠债的人托梦给债主吗?家生子为啥托梦给“供奉”呢?难道是那家生子说的“郎君福泽深厚”,他近不了我的身? 但往日里“供奉”和自己说的事,大半又在后来一一兑现了。因此,对这事,韦有柔就“”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向“供奉”表示自己记下了这事。 见韦有柔说记下了此事,“供奉”也就再无多言。毕竟建安的事,对韦县令来说,才是更重要的,能不能再到当今圣上那里露个脸,大家的劲儿都得往韦县令的政务上使。 随着时间的推移,家生子这件事逐渐被韦有柔抛诸脑后。 后来,某天,韦有柔按照惯例外出采风。他从老家带来的那匹公马在行走于崎岖蜿蜒的山路上时,一个不小心,突然失了前蹄。 万幸的是,事发的时候韦县令并没有骑在马上,而是随着衙役们一起步行,侥幸躲过了这场惊吓。 但马失了前蹄,返程的路上肯定是指望不上它了。回程的路又有那么远,瞧着韦县令的身子骨,跟着的衙役们心里着急,就从附近的村子里弄了一匹马过来,作为权宜之计。 从村子里弄到的这匹马是匹母马。马被牵到韦县令面前的时候,母马的原主人也跟了过来。见了韦县令以后,那马的原主人满脸堆笑,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一堆奉承讨好的话语。 什么“韦县令您真是爱民如子啊”、“能在您的治理之下生活,我们百姓可真是太幸运啦”之类的。总之,尽是些对韦县令歌功颂德的言辞。 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面对马主殷切的巴结和夸赞,虽然这马是匹母马,韦县令还是笑嘻嘻地把马收下了。 一来嘛,若是仅依靠自己的两条腿返程,那真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到家;二来呢,自己手下的这帮人办事如此用心,倘若过于坚决地拒绝他们的好意,恐怕日后在工作中也不好指挥调度众人了。 待回到城中以后,韦县令便吩咐仆从将这匹从乡下来的母马安置在了自家的马厩之中。平日里,他偶尔也会骑一骑这匹马,以此向底下的人表明,自己对于他们这番心意可是心知肚明的哟。 时间慢慢过去,转眼间那家生子离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那匹从乡下弄来的母马突然有了身孕。 瓜熟蒂落的时候,母马顺利产下了一匹小马驹,只是,这小马驹的样子,让韦家人都很惊讶。 小马驹通体雪白,宛如冬日里的初雪一般纯净无瑕,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其脑袋上那对硕大无比的黑眼圈,犹如两团墨汁泼洒在了白净的画布之上。 更让人感到诧异不已的是,小白马的面相,如果不经意的看到的话,竟会恍惚觉得它与去年故去的那个家生子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这个惊人的发现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韦府,众人皆对此议论纷纷、惊叹连连。 当这个消息传到韦有柔耳中时,他同样被深深地震惊到了。怀着满心的好奇,他迫不及待地赶到了马厩。 一进入马厩,韦有柔的目光就立刻被那匹小白马所吸引住了。他围绕着小白马慢慢地踱步转圈,仔细端详着它的每一处细节,口中更是不停地发出啧啧称奇之声。 这时,韦县令也回想起了去年那位擅长符咒之术和跳大神的门客曾跟自己提过的事。如今眼前这匹小白马的面相,似乎正印证了那些话语中的某些端倪。 想到此处,韦县令当即下令家中的仆从们务必精心照料好这匹小白马,不得有丝毫怠慢。 说来实在奇怪得紧,这匹小白马自打降生之后,其成长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短短不过两年时光,竟然已经长成了一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 且看它昂首挺胸,气势磅礴,比起韦县令当初千里迢迢从老家带过来的那匹雄壮威武的公马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至于生下这匹小白马的母马,和小白马站在一起,个头也是小巫见大巫,如果韦家人不是亲眼见到是母马生下了小白马,也会怀疑它们的母子关系。 而且,这小白马不光是神俊飘逸,脾气也很温顺。每当韦有柔骑上它的时候,路人无不投来羡慕的眼光,都说一人一马犹如画卷中人。 一下子,就把建安城里的马给比了下去。不熟识的人,碰到韦县令或者是看到韦县令骑马离去的背影后,都会悄悄地说韦有柔肯定是花了百余千钱才弄得这匹好马。 这可真是令韦县令感到无比郁闷!按照自家门客的说法,再瞧瞧那小白马的面相,韦县令很是怀疑这匹白马就是那个死去的家生子转世投胎的。 然而,门客也曾透露过一个关键信息——这家生子仅仅亏欠自己四十五千钱罢了。 可是如今呢,这匹马经他人评估后的价格竟然高达上百之数!难道到头来,反倒变成自己还要倒欠那家生子几十千钱不成? 冒出这样的念头以后,韦县令每次看到那匹白马时,便怎么瞧都觉得不顺眼了。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把自己内心深处的这番想法告诉给了门客,可惜他们俩谁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这样,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匹可怜的小白马只能被孤零零地关在马厩之中。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韦县令压根儿就不愿牵着它出去溜达散步。 时光匆匆流逝,转眼过去了好几年。朝廷突然下令任命裴宽出任采访使之职,同时还将韦有柔提拔为判官一职,以便两人能够携手合作、共同处理事务。 韦有柔收拾好家当,带着仆从赶去与裴宽汇合,这匹白马也自然带上了。 待到二人初次碰面,裴宽目光一扫,瞬间便被韦有柔身旁所带的那匹白马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顿时,裴宽双眼放光,忍不住开口赞叹道:“哎呀呀,老弟啊!你这匹马真是神骏非凡呐!不知可否割爱转让于我呢?” 听到裴宽问自己是否愿意把马转让给他,韦有柔不由地一怔。大佬,你是在玩我?您可是连当今圣上都曾亲自提笔写下‘德比岱云布,心似晋水清’这般赞誉之词加以褒奖的人物啊! 如今咱们刚刚照面,虽说我韦某人确实没有您那般出众的才华和威望,但你也用不着这么试探我? 见韦有柔迟疑,裴宽接着说,“老弟莫要有所顾忌嘛!实不相瞒,我对这匹马着实喜爱得紧呐!只要你肯出让,价钱方面但凭你开就是啦!” 眼瞅着裴宽确实是真心实意想分自己的马。韦有柔想了一会儿之后,恭恭敬敬地的回应道,“大人,实不相瞒,这马呢,也是家里的母马生的。大人诚心想要,下官就斗胆了,三十千钱,给个成本就行了。” 但心里面,韦有柔的思忖并不是这样。要真按着市场价把马转出去,保不准自己会被拿捏。 虽然心里明白韦有柔所报出的价格多少带着些讨好奉承之意,但裴宽仍然难掩内心的喜悦之情。要知道,像这样一匹良驹,没有几百上千铜钱根本无法入手。 于是,就按韦有柔说的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转眼间,这匹原本属于韦家的白马便易主改姓裴了。 事情敲定之后,回到府里,以前的韦县令现在的韦判官就叫来了那位“供奉”。 “今天,我把那匹马,三十千钱转给了裴大人。” “要是你说的那事是真的话,那奴才还欠我整整十五千钱。所以啊……” 听到韦有柔的话,那位“供奉”笑了笑,“郎君,不出十日,裴大人绝对会再补你十五千钱。” “咦……” “郎君,你不信的话,咱们可以打个赌,就是十日之内的事。” 见“供奉”说的如此确凿,韦有柔当即和“供奉”约下了,赌注也很文雅,就是韦有柔珍藏的一坛美酒。 过了几天之后,裴宽还真骑着马来到了韦有柔的府上。等韦判官把裴宽迎进书房,宾主落座,稍作寒暄过后,裴宽就开门见山了。 “老弟呀,你让给我的那匹马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只是前些日子你给出的那个价格嘛,实在有些不太妥当,有点侮辱人啊!” “老夫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旁人都说,这马在市面上起码都得百余千钱。” “这样,我再给你添十五千钱才合适。不然的话,骑着这马,我心里也不舒服。” 听到裴宽这么说,韦有柔也就收下了裴宽给过的十五千钱。加上裴宽上次给的三十千钱,正好四十五千钱。 送走裴宽后,韦有柔又唤来了那位门客。把整件事情前前后后一说,两人都是唏嘘不已。 后来,这事儿就慢慢传了出去。 但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很难说了。因为从韦有柔手里花四十五千钱买下马的裴宽,也不是一般人。 裴宽出身闻喜裴氏,担任过河南尹、太原尹,范阳节度使兼河北采访使,加御史大夫;后来还官拜礼部尚书,玄宗皇帝赐过紫金袋,死后被追赠太子少傅。 当然,韦有柔的出身也不低,把这个两个都有根脚的人物凑在一起,讲出这么一个故事,或许是为了轮回有秩的需要。 第14章 高蔚辰因梦擒凶 宣和年间,一名测字术士突然出现在汴京城。与汴京城里那些摆摊的算命先生相比,这位举着大大的“测”字招牌的术士张扬多了,穿行在坊市里还大声宣扬没测准的话,自己可以倒赔客户的钱。 汴京城的人虽然见多识广,但像这种吆喝着测字算命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在术士走过的街巷,总会被人给拦下了,请他测上一把。 蹊跷的是,不管是平民百姓,或者是达官贵人,心里有所求的,都会被这测字术士说的个八九不离十。 慢慢的,这位测字术士的名声就传遍了汴京城。皇宫大内,也不例外。 某天,赵佶下朝之后踱步后宫,老远就听见嫔妃们在说这个测字术士的事情,听了半晌之后,赵佶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于是,就提笔写了一个“朝”字,然后让随身的宦官出宫,把这个字拿到测字术士那里测算一番。 等宦官出宫之后寻到那测字术士,把写着“朝”字纸递给他。测字术士打开纸一看,再看看递过来的人,脸色立马露出了一丝惊讶。 “这字,可不是阁下写的。也不是你问的。” 不等宦官答话,测字术士又接着说,“您看这‘朝’字,可是‘十日十月’。‘十日十月’是官家的生辰,想来这‘字’是官家所写。” “阁下也不要开口了,不可说,不可说。”然后,就把写有“朝”字的纸又递回给了宦官。 那宦官当时就愣住了。这啥意思呢?但不管他怎么问,测字术士就是闭口不言。 没奈何,那宦官只好匆匆一路小跑返回宫中。听到自己贴身宦官的禀告,赵佶也是大奇,着人传话给那测字术士。 第二天,测字术士奉诏进宫。一番奏对之后,赵佶是龙颜大悦,当场就册封这测字术士为“补承信郎”,还赏赐了不少的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 不过,这位得到“补承信郎”的测字术士后来如何,就没人提起了。 关于赵佶的段子,素来很多。明眼的人,会说这事儿肯定是宦官和术士勾结起来哄哄赵佶,只能当个乐子来看。 但是,和赵佶测字类似的事,在国人的历史上却不少。流传后世的公案小说里,这类似的事,是比比皆是。 乾隆年间,延津县灵高蔚辰,就借着自己做过的一个梦破了一起命案。 那天中午,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高蔚辰回到书房。外面,灿烂的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如同金线一般洒落在书房里,将整个书房映照得格外明亮温暖。 坐在书桌前的高县令,盯着桌上的书卷,看着看着,没一会儿功夫,就慢慢的睡着了,然后,就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高县令背着弓箭来到了一处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四周翠绿欲滴的草地,像一层厚厚的绿色绒毯,一直延伸到天际远处,与湛蓝的天空相接。 微风轻抚,草叶也随着摇晃,四下里很静,偶尔有些野物的声响。高县令慢慢的往前走,打量着这处草原究竟是什么地方。 刚刚走到几步,在高县令的面前,突然冒出来一匹高大威猛的马,举着两只前蹄朝着他径直奔来。 而且,这马一边跑来的时候,一边还发出着类似人的吼声。说不出的怪异。 高县令猛地吃这一吓,下意识的抽出背上的弓箭,对着那奔过来的马就是一箭,准确无误的射中了马的心口。 遭受重创的马立刻发出了一阵痛苦至极的嘶鸣声。随着那马的悲鸣,一股猩红的鲜血从马的嘴里迸了出来,溅洒在空中,形成了一片血雾。 不过,尽管中了箭,那匹马却没有停下疾驰的脚步,带着箭猛地一转头,朝远处飞奔而去。 随着马带箭逃走,高县令也猛地一下醒了过来。书房里阳光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正当高县令摸摸头上的汗珠,慢慢平复的时候,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然后,随着“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老爷,昨晚上,卢家村出大事了。有个姓罗的村妇让人给杀了,下身还插了根老大的棍子,她家里的两个小孩也遭了毒手……” 听到这里,高县令贺然起身,“什么,三条性命?!” 衙役禀告的消息如同惊雷一般,在高县令的耳边炸响。至于衙役先前推门抢入书房的无礼之举,现在也根本就不是个事了。 高县令一边往外走,一边细细地和报信的衙役问着情况。没多久,就到了大堂。很快,衙门里的人手都如数到齐。 听到高县令说卢家村报过来的命案,县衙里的上上下下都是骇然。三条性命,据报信的人说,死者家一共就三人,这可是灭门的惨案啊! 大伙儿的心里都像是压上了一块大大的石头,喘不过气来。 没多久,高县令就点齐了人马,匆匆向卢家村赶去。路上,高县令还不停地催促队伍加快速度,恨不得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卢家村。 经过一路狂奔,高县令带着的人马终于顺利到了卢家村。才下的马来,村里的村正就靠上前来和高县令寒暄请安。 可高县令哪顾得上这些,拨开村正的手,“不要讲这些闲话了,先去现场,先去现场!” 才走到死者院子门口,院子里到处都是带血的脚印,大大小小不一。而从死者家里传出来的浓烈血腥味,更如一只凶猛的野兽张牙舞爪的扑来。 高县令忍不住皱起眉头,强压着不适,硬着头皮走进了死者家里。 眼前的场景让高县令背上一阵阵发凉。那个姓罗的村妇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下身插着一个粗硕的木棒。脖子歪在一边,面容扭曲狰狞,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死前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和痛苦。 两个小孩则躺在地上,头颅和身体还有些许的皮肉相连。稍微大点的那个孩子,身上还有些刀伤。 整个案发现场,比先前报信的衙役说的还要惨烈。 打量一番之后,高县令让仵作检查死者的伤口,自己退到了院子里。让村正把最早发现命案现场的报案人叫了过来。 那个报案人也是个村妇,犹在瑟瑟发抖,见到高县令后一下子就跪了下来。“青天大老爷啊,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好半天之后。高县令才弄清楚姓罗的死者是个寡妇,一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报案的村妇昨日和死者约好,今天去另外的一个村子做些手工活。 到了约定了时间,死者没有来。于是,她就到家里去寻死者。结果,见死者的院门开着,怎么喊也喊不答应。 等她推门之后,人都快吓疯了。村里的人听到她的惊叫后赶了过来,发现命案之后都是吓得不轻。原本保存的相对完好的案发现场也就这样被破坏了。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死者罗氏,虽然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但口碑还是不错,为人又和善。怎么会遭受这么惨呢? 现在,想要从这满地的狼藉里寻出线索,不光是高县令一阵阵头大,下头的人,也是觉得比登天还难。 坐在死者的院子外,高县令看着自己那些心急如焚手脚忙乱却无头绪的手下,心里也是一阵阵焦急。 眼看天色渐渐黑下来,高县令有些不耐烦了,正准备呵斥衙役们时,突然,高县令心里一个咯噔。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自己中午梦见的那匹马。 莫非这马与这桩命案有关?想到此处,高县令立马叫过村正,让他去找来村里的户籍名册。 火把下,高县令一页一页的翻开村正抱过来的户籍名册,遗憾的是,从头翻到尾,都没有一个姓马的人出现。 然而,当高县令将那本名册从头至尾仔细地翻阅了一遍之后,却惊讶地发现其中竟然连一个姓马的人都未曾出现。 他不禁皱起眉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想了片刻之后,高县令又问那村正,“卢家村外面,邻近的村子里可有姓马的人?” 虽不明白高县令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村正还是老老实实的答话了。“回老爷的话,不光是我们卢家村,外面的几个村子里,也没有姓马的人。” 听着高县令和村正的一问一答,在场的人心里都很纳闷。这位县太爷是什么意思呢?这么大桩命案摆在这里,不去好好勘察,问我们老百姓姓什么,莫就能破的了这个案子啊? 不过,心里头有这想法,嘴巴上却不敢说出来。毕竟,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县太爷,千万得罪不起。 看着周围的人一脸茫然,高县令也觉得有些索然。莫道理啊,自己怎么会平白无故做这么一个梦呢? 看着县太爷坐着发呆,边上的人也是不敢言语。好半天之后,还是村正开了口,“老爷,天都黑这么久了,要不,先移移驾,用点吃食。” 听到村正的话,高县令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顺手把那户籍名册往村正那里一递。 正待村正准备接过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阵风,一下子把那户籍名册吹开了好几页。 也就在这不经意间,高县令瞥见了一个名字——许忠。 刹那间,高县令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一般,又把那户籍名册拿了回来,用手压着写有“许忠”的那一页。 许忠许忠。马属午,又能发出人的声音,不就是个“许”字吗?自己一箭正中马的心口,不就是个“忠”字吗? 想到这里,高县令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们村里的这个许忠,现在何处,速速带来!” 很快,卢家村里那个叫许忠的男子就被带到了高县令面前。火把下,这个叫许忠的男子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也飘忽不定。 更奇怪的是,他还不自觉的把自己的左手往身后藏,显得极为惶恐不安。 见到许忠这副样子,高县令心中不禁生起一丝疑虑。他缓缓走到许忠身旁,围着他慢悠悠地转了整整一圈,随后又重新站定在了许忠面前。 “兀那许忠,犯下滔天大罪,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莫要等到本官大刑伺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成?”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鬼。随着高县令的大声呵斥,那许忠一下子就给吓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啊……” 看着许忠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还哭着求高县令饶命,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莫不成这许忠,还真是这场灭门惨案的凶手? 很快,许忠的话打消了在场的人心里的疑虑。 “小的昨晚路过卢罗氏家,突然心生邪念,翻墙到了她家。屋里,她家两个孩子已经睡下,卢罗氏正在灯下忙活。” “小的一念之差,撞了进去,搂住卢罗氏想要求欢。哪知道这卢罗氏性子刚烈,拼死不从,还狠狠地咬了小的一口,把小的手指头都差点咬掉。” “当时小的气急败坏,一怒之下,竟失手杀了她!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酿成大错……” “她家的两个孩子那时也被惊醒了。小的担心他们会报官,所以也就把两个孩子一并杀了。” “只是大人,你怎么知道这事是我干的呢?” 许忠的招供让周围的人阵阵怒骂,“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畜生,打死他,打死他……” 好在有衙役阻拦,不然,就凭着这许忠的供词,恐怕就会被义愤填膺的众人活活打死。 看着众怒的人群被拦下,高县令面色也是阴沉如水,冷冷地盯着瘫在地上的许忠,“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到如今,你还敢问本官,是怎么晓得是你做下这泼天大案!” 说着,高县令又让衙役把许忠一直往身后藏的手拽出来。那只手上缠着厚厚的布带,但仍有鲜血不断渗出来,染红了大片布条。 很快,衙役们就给许忠戴上了枷锁,准备押回县衙大牢。 灭门惨案瞬间告破,在场的人都很是惊奇。也同样怀揣着那许忠的疑惑,老爷你是怎么知道这起命案是许忠做的呢? 不过,对他们的好奇,高县令是笑而不答。等到许忠秋后问斩,整个延津县都把这起案件中的高县令传得神之又神过后,慢慢的才有人高县令因梦擒凶的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许忠已经主动招供,命案就得以告破。不过,对于许忠问的为什么知道是他犯下的这起命案。 高县令是笑而不答。等到许忠秋后问斩,整个延津县,都把高县令这件案件传得神之又神。 “官装神以唬民,民弄鬼以诈官”,这起因梦擒凶的案子,到底是不是凶案原来的样子,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 或许是真的,或许不是真的,谁知道呢? 第15章 方知是画通灵矣 在国人的画界里,一直有着一个神奇的传说。据说那些登峰造极的宗师,都具备常人所不及的本事——点睛。 一旦这种技能被他们施展出来,他们笔下的那些东西,就会变成活生生的存在,然后冲破画纸的束缚,破壁而出踏空而去。 这些神奇的故事里,首当其冲的莫过于僧繇大师的点睛之举,有龙凌空,然后也有龙依旧停杵在墙壁上,留给世人瞻仰。 除此之外,则与大唐画师韩干有关。这位醉心于马的大师,盛名于阴阳两界。 从王维资助韩干学画开始,没几年光阴,寓居长安的韩干已经颇有声名。上至皇宫贵族,下到黎民黔首,都知道长安城里有韩干这号人物。 因为他不光是会画马,而且还很爱马,只要有新的马匹进入长安,韩大师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寻到马的主人,请求能让他仔细把马观摩一番。 为了了解马的习性,或者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韩大师在观摩马匹的时候,还会住在马厩里,详细地记下马的一举一动。 然后在画纸上,把自己对马的理解展示的一览无遗。因此,韩大师笔下的骏马图,不管是宣之于众的,还是藏在家里的草图,都成了人们追之若骛的对象。 就连玄宗皇帝,在听闻韩干之后,特的把他召进宫内,封为“供奉”。若非韩干,后人恐怕很难想象玄宗皇帝的“照夜白”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话说建中初年,在长安城的东市里,有一家兽医医馆,是东市人公认的行家和权威。韩干也是这家医馆的常客。 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韩干到这家兽医医馆打转,只是为了观察那些被郎中诊治的马匹诊治时的反应。 某天早上,医馆刚开门没多久。一位神色匆忙的客人就牵着一匹马进来了。他信手把缰绳挽在院子里的柱子上,然后就撞入大厅拉住了坐馆的郎中。 “先生,请你务必先帮我看一看。我这匹马不知怎么了,它的前蹄好像出了一点问题。要是您能看好它的话,我愿意拿二十贯作为诊金。” 作为国际大都市的长安城,向来米贵居大不易。这大清早的,就有人跑过来说要是能把他的马看好的话,愿意拿出二十贯作为酬谢。虽然还没有看到他的马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但就光来客这衣着,想来也是不富即贵。 再说了,哪怕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拿不到这酬金,可结个善缘也是好事啊。于是,坐馆郎中就随着来客出了大厅。 刚迈出门,坐馆郎中的目光就被来客说的那匹马给吸引住了。自己在这一行干了这么久,见过的马莫说千千万万,但千百八十还是有的。但那些马和这位客人牵过来的马比起来,似乎都一文不值了。 那马的毛色亮如锦缎璀璨夺目,仿佛能够反射周围一切事物的影子,骨骼线条更是流畅至极,每一处转折与衔接都是那么自然和谐。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话套用在这匹马身上,也不为过。 看着这匹马站在那里,坐馆郎中哪里按捺得住,撇开来客绕着那马来回走了好几圈。 “郎君,不知您这马是从何处觅得的啊?即便是当今圣上的‘照夜白’,或者那些舞马,没有一匹能比的上啊?” 因为来客在诊堂里说话的声音又大,而且给出的诊金又高。这时候,医馆里其他的郎中也围到了院子里。 一个眉发须白的郎中也跟着坐馆郎中开了口,“老夫行医治马已有二十余个年头啦,可像这般毛色出众且骨相绝佳的宝马,却是生平头一回见到呢!” 不过,不管郎中们怎么说,来客就是不肯说自己的马是从何处弄来的。反而一再强调,“众位先生,如是治好了我的马,我愿意拿出二十贯作为酬金。”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虽然来客不肯说自己的马是从哪里来的,但想来肯定也有他不便说出的忌讳。 郎中们也不再纠结了,把目光集中在了马的身上。而且,还根据来客的说法,重点看了看马的前蹄。 然而,经过一番细致的观察之后,众人皆未能瞧出这匹马存在任何明显的病症或缺陷。 想了片刻之后,坐馆郎中开了口:“看不出这马有什么毛病啊,要不,郎君,你牵着这马走几步瞧瞧,好看看它的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听到坐馆郎中说让自己把马牵着走上几步才好确定马到底有没有毛病,那人也不多说。解开了缰绳,牵着马就在院子里走开了。 坐馆郎中跟在马的身后,仔细观察着马的姿态。不知不觉的,两人一马竟走出了医馆,走上了街头…… 说来也是凑巧。两人一马从医馆里出来没多久,韩大师也转到了医馆所在的这条街,心里正琢磨着到医馆看看有没有马匹。 就这样,与医馆里出来的两人一马来了个大碰头。 这个大碰头,让韩干一下子就愣住了。咦,这匹马咋看起来这么眼熟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匹马啊……于是,韩大师就伸手拦住了这两人一马。 “郎君,你这匹马是从哪里寻到的啊?真是让人赞叹不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咋老是觉得这匹马很眼熟呢?” 对韩大师的问话,牵马求诊的客人还未开口,跟在后面的坐馆郎中倒先说话了。 “见过先生,这位客人说他的马脚有点点小毛病。这匹确实神异,老夫也未见过这样的马,想来先生也很好奇?” 然后,坐馆郎中又转过身来向那客人介绍,“这是鼎鼎有名的韩干先生,不光是马画得好,更是爱马之人,平日里也很相熟,也时常到医馆里坐坐。” 至于韩大师往日里住在马厩观察马的事,坐馆郎中也很简略的说了一番。 听到坐馆郎中的解释,牵马求诊的客人对韩干拦下自己倒没有什么介意,反而让韩干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马。 围着那匹马转上了一两圈之后,韩大师忍不住走上前靠近了那匹马,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马头和马头后面长长的鬃毛。 对韩大师的举动,那匹马也并未排斥,反而显得和韩大师十分熟识一番,任凭韩干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滑来滑去。 正在韩大师看的入迷的时候,那匹马突然昂起头猛地打了一个响鼻,同时,马的左前蹄一闪,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突然一个踉跄。 紧接着,整个马身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把正在专心观察马儿的韩干给吓得一跳,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看马的样子,似乎伤到了左前蹄。这时,坐馆的郎中也上得前来,仔细查看马的状态。 一番细细观察以后,就在马的左前蹄上,他们发现了一处异样——那里有一小块肉好像缺失了。只是,先前有长长的毛发盖着,大家都没注意到。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充满了疑惑:到底是这匹马本来就长成这个样子呢?还是它在不经意间受了伤,导致这个部位的肉无法再正常生长出来? 不过,现在弄清了是怎么回事,那事情就好办了。坐馆郎中朝韩大师行了一礼,让牵马求诊的客人把马牵回医馆,准备再检查一番之后动手治疗。 见到如此好马,韩大师的脚步也就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来到医馆之后,看着医馆里的郎中让人把马和那只有损伤的左前蹄固定起来,还不时的唤过仆从找这找那。 有心想多问问这匹马,看着马的主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以及郎中忙碌的情形。韩大师招呼了一声之后,踱步出了医馆,慢慢往回走。 可是,越往回走,韩大师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我一定见过这匹马!这马的骨骼线条实在是太熟悉了,但是就是想不到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这匹马。 想到这,韩大师的步子不禁越走越快。等回到家,他连水都顾不上喝上一口,径自就冲进了书房,从书架上取下自己的画卷,瘫在案桌上翻了起来。 翻过一卷又一卷之后,还是找到与那匹马相似的画卷。站在案桌前,韩大师是百思不得其解。 好一会儿之后,韩大师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束画卷上。那是自己练手的草图,里面也间杂着些自己观察马的心得。 于是,韩大师匆匆的把画卷提出来。没翻过几页,就发现自己一幅旧作中,有一幅骏马画像和自己今天见到的马完全一样。 等韩大师仔细观看自己画作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画中的那匹骏马,其左前蹄的位置竟有一处空白之处。 令人震惊的是,这个空缺部分的比例竟然与今日亲眼所见的那匹真实马匹完全一致! 关键是,这幅画还是自己观摩了好几匹马之后的涂鸦之作。难不成,眼前的这匹马是自己画的?想到这里,韩大师心跳陡然加速。 来不及多想,他便匆忙卷起画作,如疾风一般朝着医馆飞奔而去。 不过,待韩大师气喘吁吁地抵达医馆之时,方才发现那匹神秘的马以及牵着它前来就诊的主人早已离开医馆不知去向。 听到韩大师的说法,医馆里的郎中也是很惊奇,赶紧领着韩大师去查看那人送的二十贯诊金。 随着装钱的匣子被缓缓开启,众人皆瞠目结舌——里面哪有什么二十贯咯,堆着的竟然是一堆泥巴! 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场景,在场所有人都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惊得哑口无言。 此后,有关韩大师笔下这匹神奇之马前来求医问药的故事犹如长了翅膀般迅速传播开来。 画可通灵?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对此津津乐道,纷纷猜测其中的缘由。但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就无从考证了。 与这个故事相关,还有一个故事,也与韩大师有关。 说是某次,韩大师正惬意地在家中小憩。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等韩大师慵懒地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红色正装的小吏。此人身形矮小,面容清秀,但神情却略显神秘。 韩大师心中不禁生起一丝疑惑,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是来自哪个衙门的官员啊?今日怎会突然造访寒舍呢?” 那小吏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道:“大师莫怪,在下并非人间衙门之人,而是地府的鬼差。久闻大师精于画马,技艺高超,所以特来恳请大师赐予在下一匹骏马。” 话音刚落,那小吏便如同烟雾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着实将韩大师吓得不轻,他呆立当场,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毕竟,一个自称鬼使的小吏凭空出现,向自己求马后又离奇消失,这样诡异的事情任谁碰上都会惊恐万分。 然而,神鬼之事向来有之。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韩大师决定按照小吏的要求作画。不多时,一匹栩栩如生、奔腾欲跃的骏马便跃然纸上。完成画作后,韩大师点燃香烛,将这幅画恭敬地焚烧掉了。 数日之后,韩大师因事需要外出一趟。行至半路时,忽然有一人从路旁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此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其面容。 只听那人说道:“多谢郎君前些日子赠予我的良驹,让我免受了长途跋涉之苦。明日,将有谢礼奉上。”说完之后,那人也消失不见。 第二天,天刚刚亮,便有人给韩大师送来百锭素绢。对这些素绢,韩大师也坦然收下了。 与那个坐馆的郎中不一样的是,郎中收下的二十贯诊金,变成了泥土;但韩干收下了这些素绢,还当做钱花了出去。 两个故事都与韩大师有关,而且,两幅画作里的马,都成了活物,这世界,是真是假,孰能知道呢? 第16章 丢命半日犹可活 西晋时,有个叫赵固的将军,弄到了一匹马。这马虽说比不上关云长的赤兔那么有名,但它通体火红,奔跑起来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席卷大地,令人望而生畏。 从赵固弄到这匹马之后,一直是对它珍爱有加,能自己做的,从来不假手他人。经常性的,还和赤马一起睡在马厩里。 马站着睡,赵固就躺在马的脚边。有点时候,负责养马的亲兵多劝的几句,还会被赵固远远的赶到一边。 有这些事情打底,赵固和他的赤马在疆场上能做到人马合一,自然就是很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多年来,凭着这匹赤马,赵将军在沙场上是所向披靡。在赵固麾下效力的兵士,对这匹马也是赞叹有加,只要跟着将军的马,就没有打不跑的敌人。 可以说,只要赵固一骑上马,稍微动弹一下,胯下的赤马就能准确无误地完成好赵固的各种指令,指哪打哪。 自然,这赤马在军中的地位,也就不一般了。行军的时候,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赵固会亲自领着亲兵去给赤马寻新鲜的草料。 从对手或者其他地方弄来的上好豆料,亲兵们都会先尝上一口,确定无碍后,才会放心拿去喂养赤马。 安营扎寨的时候,赤马就拴在了赵固的营帐外边,然后再是亲兵们的营造,一层一层把赵固和赤马保护得严严实实。 当然,这样的方式,既是方便赵固能随时见到赤马的身影,也是可以通过给赤马喂喂食梳梳毛,放松一下行军作战的紧张状态。 等到赵固卸甲转身任起文官,当了太守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过来。 如果硬要说赵固的这个习惯有改变的话,那也只是,赵固的营帐变成了木制的房屋,亲兵们的住处也没有在疆场时离的那么近了。 养赤马的马厩则搭在了赵固的卧室之外,条件比赵固当武将时要好多了,起码,赤马的头上,还有个遮风挡雨的棚子。 某天早上,起床以后,赵固像往常一般,凑够亲兵手里接过新鲜的材料和清水,去马厩给赤马喂食。 才给赤马喂上一瓢清水,填上些青草和大豆。然后一边摸着赤马的头一边亲昵的说着些话。 没自言自语几句,赵固一下子就惊呆了。怎么自己的马儿,原本原本健壮有力、线条流畅的马腹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起来! 而且,在眨眼之间,那原本平坦结实的腹部便变得肿胀不堪,鼓鼓囊囊的好似一个硕大无比的鼓包,看上去异常怪异。 听到太守的喊声,亲兵们也过来了。看着眼前赤马的样子,大伙儿和赵固一样,都愣住了。 还未等惊慌失措的亲兵们把城里的兽医寻来,这赤马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四蹄抽搐了几下,转眼间就没了声息。 顿时,赵固的脑海一下子就空白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已经毫无生命迹象的赤马,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 要知道,这匹赤马可是陪伴他走过无数风风雨雨、历经诸多艰难险阻的忠实伙伴啊!如今却这般毫无征兆地倒地身亡,这让赵固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长歌何所向?托体同山阿。伴随着太守府里的一声长啸,不多时,整个太守府的人都知道太守的马儿突然暴毙了。而且,太守还在马厩里对着马儿失声痛哭。 看着赵固竭力嘶地的样子,太守府里的新人满脸疑惑与不解,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一匹马的离去怎么会让平日里威严庄重的太守如此失态、这般悲恸? 然而,对于那些跟随赵固多年、曾经一起驰骋沙场并最终留在太守府中的老兵们来说,却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来,这匹赤马陪伴着太守历经无数次生死考验,在沙场上共同冲锋陷阵。对这些老兵而言,赤马早已不仅仅是一匹普通的坐骑那么简单。 更多的时候,他们把赤马视作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亲密伙伴,甚至可以说是太守身体的一部分。它就像是太守延长的手臂,能够帮助太守在战斗中挥舞长剑;又如同太守伸展的双腿,带着太守勇往直前。 正是由于赤马与太守之间那种人马合一的默契配合,他们才能一次次在残酷的战争中生还。如今赤马骤然离世,怎能不让太守痛心疾首呢? 但是,现在看着太守悲恸的样子,谁也不敢轻易上前相劝。一个个心里想到的都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等忍了半天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壮起胆子缓缓向前挪动脚步,靠近太守后轻声细语地劝导起来。 可谁知,太守只是猛地转过头来,怒目圆睁,口中怒吼一声:“你们都给我滚开!” 见到这番情形,不光是那些跟着赵固退下来的老兵,太守府里的人一个个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太守能自己缓过劲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也就在赵固的赤马死去的这一天。郭璞自洛阳南下,一路经过赵固的地盘,刚好到了郡城。现在,正寻到了太守府,拿出名帖请求拜谒赵固。 守门的小吏看了看郭璞的拜帖,又回首往太守府里望了望。虽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位先生是谁,但还是拦下了郭璞。 “先生,请留步。今日确实不太凑巧,您来之前没多久,太守的爱马不知为何突然暴毙身亡。眼下,太守正因这事儿大发雷霆呢。因为这事,把那些老兵都撵出来了。估计今天他根本没心思见客。” “要不这样,先生,烦请您将姓名以及住址告知于我,然后再多等待些时日。待日后合适的时候,我定会前去向太守禀报此事。倘若届时太守愿意会客,我便立刻前往您所居住之处邀请您前来相见,您看如何?” 听完小吏这番话,郭璞先是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转而饶有兴致地向守门的小吏询问道:“哦?竟有此等事发生?可否详细说说,这匹马究竟是因何缘故而亡故的呀?” 小吏见状,也不敢怠慢,赶忙将自己所知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郭璞。待到郭璞弄清楚整件事情后,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且只管放心进去通报,直接告诉他,他那匹马,老夫有本事让他起死回生。” 见看门的小吏有些不信,郭璞又接着开了口。“要是你不信,你和他说,老夫郭景纯。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仅不会责怪于你,反而会亲自出门相迎。” 说完之后,郭璞还悠然地伸手轻抚下巴处的胡须,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 看守门的小吏满脸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为郭景纯的人,心中暗自思忖:这人莫不是骗子?怎敢如此大言不惭!然而,郭璞却不以为意。 “你不必担忧老夫会欺骗于你。若你害怕我趁机溜走,大可吩咐那些仆役将我看紧便是。这样一来,即便我有心逃走,也是插翅难逃啊。” “去去,有你的好处。” 听郭璞说得这般斩钉截铁、信心满满,小吏心中虽仍存几分疑惑,但转念一想:门外这位先生倘若真是太守的旧识,亦或是果真如他说的那么神奇,知会太守一声也好,万一是真的呢? 这年头,自己听说过的稀奇事也多的是,暂且死马当作活马医。 想到此处,小吏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匆匆叫来几名仆役,嘱咐他们务必看住郭璞,随后便如一阵风般朝府内飞奔而去。 “将军!将军啊!小的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向您禀报呐!”还没跨进赵固住的院子,那守门的小吏便扯着嗓子高声呼喊起来。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叫嚷声后,赵固不由得眉头紧紧一蹙。他心中暗自思忖:我不是早已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前来打扰我的么? 即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难道还能比得上我这匹赤马重要不成?一念及此,一股无名之火瞬间自心底升腾而起,赵固只觉得胸口烦闷异常,恼怒之意难以遏制。 只见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块,回手就朝着小吏所在的方向狠狠地投掷过去。那石块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飞射而出,险些就正中小吏的身躯。 幸而那看门的小吏反应还算敏捷,一个侧身闪躲,堪堪避过了这块来势汹汹的石头。饶是如此,他仍被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如纸。 “将军!将军呐!外面来了个叫郭景纯的人,他说有法子能够让您马活过来!” 因为没打中小吏,赵固本身就更加恼怒,顺手寻了根棍子想继续教训教训小吏。但听到小吏说外面的来人自称郭景纯,赵固一下子停住了,高举木棍的手也瞬间僵放了下来。 小吏不知道郭景纯是何许人,但赵固哪里会不知道呢?郭景纯乃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奇人精通占卜相术之道,备受世人尊崇。 “去去去,把那些家伙都给我叫过来,列好队伍,去迎接景纯先生。”赵固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原本的恼怒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待会儿,你去管事那里领上一段绸缎,算是老子刚才没打到你的补偿。” 听到太守的话,守门的小吏也是一脸的惊喜。外头那郭先生说的好处,就是这个嘛? 听到小吏的汇报之后,赵固也是满心的欢喜。于是就让手下的兵士列成整整齐齐的队伍去迎接郭璞。 很快,兵士们迅速行动起来,不消片刻便排成了一列列整齐的队伍。而赵固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营帐大门,亲自前往迎接这位贵客。 当赵固终于见到郭璞时,他满脸堆笑,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久闻郭先生大名,今日得以一见,实乃赵某三生有幸啊!” 郭璞微笑着还礼,两人相互客套了一番后,赵固便将郭璞请入自己的书房中。 待宾主落座,彼此寒暄不过寥寥数语,赵固便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开口问道:“先生,方才听下人禀报,说您有法子能救活我的爱马?此事当真?” 只见郭璞神色自若,微微颔首答道:“区区小事而已,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听到郭璞肯定的答复,赵固是欢喜的不得了。“可要在下怎么做呢?” “这事很简单,你派上二三十个健壮齐心的兵士,拿着竹竿,从这里往东边走三十里,那个地方会有一片邱陵林树,样子长得像社庙。” “如是真看到了,就让他们用竹竿拍打。然后就会捉到一个东西。逮住以后,马上把那东西带回来。只要这东西带回来了,你的爱马就会活过来。” 说完之后,郭璞还摆出了一番你爱信不信的架势。 对郭璞的话,赵固哪里会怀疑呢?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赵固亲点了五十名亲兵心腹,让他们按照郭璞的话出营往东而去。自己则把郭璞留在大营里继续喝茶聊天。 那五十名兵士向东走了三十里路以后,还真看见了郭璞说的长得像社庙的林子。当即不敢大意,五十人把树林包抄一起,拿着竹竿用力拍打。 没多久,一只长得像猴子的活物就从树林里蹦了出来,见四下被围,惊慌失措的跳上跳下,想要逃走。 见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出发前将军交代的那样,众位兵士哪敢怠慢,齐心合力的把那只长得像猴子的活物给逮住了。然后立马回奔军营。 到了大营以后,那长得像猴子的东西远远的看见那匹死去的红马,便上蹿下跳想要挣脱兵士的束缚,奔向那马,惊得兵士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到这番情形,郭璞却笑了,让兵士松开了手。 那个长得像猴子的东西重获了自由之后,径自朝死马走去,走在马头前,对着马的鼻子吹气吸气。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那匹原本死去的马从地上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响鼻撒开四蹄就跑了起来,和往日里一样迅捷。 可是那长得像猴子一样的活物,却在马站起来的那一刹那消失不见了。 不过,对这消失不见的活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家没有去多想,一来将军的马死而复生,是天大的好事,二来郭先生说能救活将军的马就救活了,有这么一位大神在,也不用咱们去瞎操心。 看到自己死去的马又活过来,赵固别提有多开心了。给郭璞送了厚厚的一份重礼,还专门安排人送郭璞到了江左。 后来,听到郭璞身死的消息之后,赵固还专门让人去吊唁了一番。再后来,赵固和他的赤马一同湮没在了历史的岁月中。 至于郭璞让人向东三十里逮住的长得像猴子的活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和赵固的马有什么关系,也无从得知。 第17章 复捉马脚涉河北 元熙年间,有个叫冯述的上党人,凭着自身的努力,当然也有其他的某些因素,然后成功的在司马家某个相府里谋得了一份差事。 因为识字,能识文断墨,再加上屁股又轻巧,做事也很勤勉,没过多久,在相府里冯述就谋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狠得相府众人的认可。 司马家主政的时候,稍微有些见识的人,行走于世的准则都是“莫谈国事”,冯述也不例外。虽然是在司马相府里讨生活,但冯述也只做自己的事,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 不过,对于当时文化人流行的那些雅好。因为听得多了,或者是见得多了,在冯述的心里,也有几番期待。 譬方说宽松的衣袍,或者是交流的丹药,亦或是闷头在身上抓起蜿蜒前行的跳蚤,然后还不忘高谈阔论一下天下大势。 或者说是放鹰驱狗,在旷野间赤裸飞奔,兴起而至,兴尽而归等等。 这些东西,冯述也是欢喜的狠。原因也很简单,能作出这番举动的,都是公认的名士。能跻身这个圈子,江东河北,哪里都能去的。 可是,在相府里做事,很多时候,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哪怕是偶尔相府里举办这样的活动,冯述也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暗自艳羡。 更为悲催的是,相府中的事务繁杂而繁重,每天从晨曦初现直至夜幕深沉,冯述始终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般不停地忙碌着。 即便是那些本应属于他休息放松的休沐日子,也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而被一推再推,迟迟无法到来。 于是,冯述就盘算着,是不是将这一推再推的假期积攒起来,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向相府禀报一声,给自己放一个长长的假好好放松一下。 但是,在司马家干活可没那么简单,哪怕是自己的事情,想要能有自己做主也很难,即便心中有所计划,往往也不得不根据实际情况做出调整和妥协。 譬如说这休沐假期,表面上看似乎假期已经成功地攒在了一起,可实际上又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杂事而被迫耽搁下来。 明明能够正常享受休假时光的时候偏不休,这要是搁在后世人身上,哪怕嘴巴上不说什么,私底下肯定会冒出各种各样的念头来。最起码,摆烂和躺平是肯定的。 但是这次,冯述不得不休假了。家里着人送来的噩耗,冯述的弟弟挂掉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夺情的说法。等冯述把自己弟弟死去的事情告诉相府后,司马家的人也不好再说让冯述暂缓休沐了。 即便如此,相府里头还是给了冯述一句叮嘱:“早点去,也早点回来。” “这叫什么话呢?”冯述一边暗自嘀咕着,一边眉头紧皱,什么叫“早点去,也早点回来。” 你司马家现在是在位置上。但我冯家,也不是黎民百姓。但就我冯述,从上党搬到虎牢关,也早在你司马家之前。 不过,如今毕竟是你们司马家当权,硬要和你对起来,我冯家也落不到好处。越是这样想,心里自然越不是味道。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冯述的心里是越想越沮丧。 简单收拾下东西后,冯述就神色匆匆的离开了相府。好在相府还算地道,在知道冯述是为了赶回去奔丧之后,还好心借给了冯述一匹马,以供他赶路之用,这让冯述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骑在马上,想着自己自从踏入相府谋事以来,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两年有余。家中大小事务皆交由弟弟一人全权打理,而如今,那一直默默支撑着家庭重担的弟弟却竟先于自己而去。哎…… 想到这,冯述心头一阵酸楚,不由自主地紧紧拉住手中的缰绳,并狠狠地用双腿夹住马腹。 胯下的马似乎感受到了冯述的情绪,很快就提起了速度。马蹄声犹如鼓点一般,道路上扬起阵阵尘土,如烟似雾,久久不散。 一路疾行,很快,冯述就路过了离虎牢关最近的官驿,但冯述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从官驿再往前走,还得经过渡口,过河之后,还有一段路程才能抵达虎牢关。 现在,太阳已经西斜,天色开始渐渐地黯淡下来。若是耽误了过渡的时间,可就糟了。想到此处,冯述的心情愈发焦躁起来,恨不得胯下的马能插上翅膀,瞬间飞抵目的地。 也许真应了那句老话:越是害怕发生什么事情,那件事往往就越容易成真。 等冯述一人一马气喘吁吁的赶到渡口。冯述的心瞬间变得冰凉无比。最后一班船只正在缓缓地驶离岸边,向着宽阔的河中央逐渐远去…… 眼看着那条船越来越远,船身也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冯述急忙跳下马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渡口边,扯开嗓子拼命地大喊道:“等等我!等等我啊!” 然而,任凭他喊破喉咙,行驶在河里的渡船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似的,依旧稳稳地向前行进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似乎是感受到了冯述内心的焦急,那匹马也抬起头来,伸长脖子发出了几声长长的嘶鸣。可惜的是,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那艘渐渐远去的渡船根本没有察觉到岸边还有一个人和一匹马在苦苦等待,就这样无情地消失在了冯述的视野之中。 瞪着慢慢消失在视野里的渡船。上蹿下跳的冯述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渡口上。愤恨、无奈等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真是晦气啊!”他一边愤愤不平地嘟囔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从身旁捡起了一块石头。用力将手中的石头朝河中央狠狠扔去。 伴随着“扑通”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块石头如同一颗流星般坠入河中,瞬间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然而,这些水花仅仅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被汹涌澎湃的河水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如同此刻冯述心中那仅存的一丝希望。 “唉,今天是没法子了。我可怜的弟弟呀”。冯述缓缓站起身,牵起了缰绳。 事已至此,只能赶明天最早的渡船了。当下之计,只有先原路返回,到官驿落落脚。 然而,等冯述刚刚翻上马背,提着缰绳,才走的几步路。突然间,冯述的前面,有四道黑影急匆匆的奔了过来,把路也占得满满的。 等那四道黑影稍微近了一些之后,居然是四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壮汉,手里还抡着根粗实的棒子和绳索。 看着那四个人的样子,冯述心里一惊。这些人的样子似乎来者不善啊。于是,于是他赶忙使劲扯动缰绳,试图驱使胯下坐骑避开迎面冲撞而来的这四道黑影。 可是,无论他如何竭尽全力地猛拉缰绳,甚至高声呵斥胯下的马。那马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四蹄稳稳地扎根于地面之上,任凭冯述怎样催促,它就是纹丝不动。 就在冯述还在满心狐疑地琢磨胯下的马怎么不听招呼的时候,那四道黑影已经到了冯述面前,将冯述以及他所骑乘的马匹紧紧包围在了中间。 接着,他们一人抓住一条马腿,还不等冯述说话。猛然间,便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嗨!” 伴随着这声怒吼,冯述连同身下的坐骑竟然如同被一股无形巨力托起一般,平空而起,随后又重重地摔落进了近在咫尺的河水中。 “你这家伙,想要现在过河?” 自己莫名其妙的从渡口上落在河里,更怪异的是,除了在问自己是不是想要过河之外,自己胯下的马和那四人似乎都站在水面之上,这是什么情况呢? 惊惧之情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顺着问话的声音,冯述战战兢兢地朝问话的那人看去。 入眼之处,只见那人满脸乱糟糟的胡茬,犹如钢针般根根直立;脸颊上的横肉随着面部表情的变化不时地颤抖着,看上去狰狞可怖至极。 “我是想过河。可这河水这么深,又没有任何可以过河的舟船,我……我又怎么过得去呢?” “呵呵,想要过河,其实也很简单。就看你怎么想了?”先前问话的那人桀桀笑着。 听到那人的笑声,纵使冯述在相府里听说过很多怪异的事情,但现在自己猛地遇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事,冯述的心里也愈发没底。 “四位好汉,莫非……莫非你们想要在这里加害于我?”这时,冯述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和颤抖起来。 “郎君,你说笑了。我们怎么会加害于你呢?不过,这个时候想渡河,还是请你和我们到官府走上一趟。” 等等,什么叫着自己现在想要过河,然后就要自己和他们去官府走上一遭?冯述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还不等冯述开口。那四个大汉就一人撸住一条马腿,猛地一拽,拖着马径直向河对岸走去。 猝不及防的冯述身子往后一仰,差点一头栽下马来。好在缰绳拿在手上,稳住了身形。 被那四个人拖着往对岸走,冯述心里的疑问愈发深了起来。河水在夜色里发出的响声很大,可为啥自己胯下的马和那四个人的脚步却如履平地一般,一点点水花都没有溅起呢? 越是往前走,虽然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但冯述也慢慢的镇定下来了,好奇的想着身边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走了多久,感觉似乎快到对岸了。这时,围拢在冯述身边的四个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交谈起来。 因为有流水的声音,虽然不能听见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是,隐约间,冯述听见其中有一个人说,“这人身上有些不干净,要是带着他一起去的话,只怕会有麻烦上身,这,有点不稳妥啊!” 然后,又有人说,“那怎么办?把他给撇在这里吗?” 听到这几句话,冯述顿时大惊,抓住缰绳的双手,也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按照他们的说法,要是把自己撇在这里,万一落下水,自己岂不是要活生生地溺死在这河里? 趁着那四个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讨论,再瞅瞅不远处模模糊糊地河岸。冯述当机立断,扬起手中的马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胯下骏马抽去。 那匹骏马猝不及防之下被鞭子抽到,顿时吃痛不已,仰头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它四蹄猛地发力,腾空而起,犹如一支离弦之箭一般,奋力向前一跃。带着冯述成功跃上了岸。 感到自己和马稳稳地踏上了河岸,冯述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他如释重负般的长长舒了一口气。扭头看看河里,那四个人还站在河里没有跟上来,估计是被冯述刚才的动作给惊住了。 冯述深深地吸了一口,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然后朝河中四人抱了抱拳。大声道,“感谢四位好汉,承蒙大德,让我过的河来。舍弟停枢在家,就不打扰诸位了。” 说完之后,冯述再不迟疑,一扬马鞭,踏踏消失在夜色里。等到了家,胯下的马也累毙了性命。 进的家门,家中已是一片缟素。他看着灵堂上弟弟的牌位,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想起往昔兄弟二人的情谊,更是泣不成声。 料理完弟弟的丧事,冯述在家中休整了几日。在回相府的路上,渡过河快到官驿的路上,一位白发老者拦下了冯述。 “郎君,看你身上,最近可是遇上了什么怪事?” 听到老者的问话,冯述也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就把自己回家奔丧然后在渡口遇到的事情和老者和盘托出。 等冯述把整个事情说出之后,那老者笑了笑,“郎君,那四人是河伯手下的使者,那日误将你当作冤魂,带你渡河。发觉错误后才犹豫是否继续带你前行。” 听到老者的话,冯述似有所悟。正当他准备询问时,那老者却不见了。 等回到相府,某次,趁着相府的人一起曲水流觞的机会,冯述在人群中悄悄走散了,他去了哪里,没有任何人知道。 但他回家路上遇到河伯使者捉着他的马脚过河的事,慢慢流传了出来,还流传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第18章 裴光远白马追命 河东,有一个名叫裴光远的人。龙纪己酉年间,裴光远被调任至滑州的卫南县,担任县尉一职,从此成为了主宰卫南县的一方父母官。 常言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然而,这位裴大人却偏偏背道而驰。自从踏入卫南之地后,他似乎恨不能让此地天天都能天高三尺。 面对治下百姓送来的各种礼品,裴大人不仅没有丝毫回避之意,反而照单全收。甚至有时候,如果所送之物未能合他的心意,他竟然还会堂而皇之地开口索取更多。 正所谓“破家的府尹,灭门的县令”,除了对财物贪得无厌之外,在卫南县,裴大人更是推行了所谓的“大棒政策”。 无论是当地的官吏还是普通百姓,只要稍有不慎触怒了他,便会遭受严厉的惩处。他对待众人的态度异常苛刻,毫无半点宽容可言。 久而久之,卫南人对这位裴大人可谓是又惧又憎。他们在恐惧其权势的同时,内心深处也对他的所作所为深感厌恶和愤恨。 除此而外,裴大人还有个爱好——马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但凡有空闲时间,他就会让下头的人组织队伍来满足他的这个嗜好。 不过,对这个活动,裴大人本人也很讲究,夏秋之交,就很喜欢赤膊上阵。天气的冷的时候,就非常珍惜自己的羽毛,裹着厚厚的皮裘看着下头的人时不时的摔在地上。 既然是马球,肯定就会用到马。裴大人的白马,倒不是从卫南搜罗的,而是从老家带回来的。只是这养马的花费,却摊在了卫南人的头上。 每当裴大人威风凛凛地骑着他心爱的白马上场时,如果他的队友或是对手刻意避开他,使得他在球场上显得形单影只、鹤立鸡群,那么他定会心生不满,口中念念有词:“赌博场上可是无父子之分啊!” 但是,倘若真有人不长眼不小心碰触到了他或者是他的坐骑,那么这些倒霉蛋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裴大人的“碰瓷”,不把他们的家底给掏空个干干净净,休想能够安然无恙地走出卫南县衙。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熟知裴光远底细的人,都说他是活该无子。不熟悉的人,也用活该无子这话来诅咒他。 当时在卫南城里,有个叫王表的里长,家境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还算是小康水平,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这王表呢,为人忠实也不失圆滑,又是县衙里打交道的老人,在当地也颇有些名声。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王表的妻子早早地便离开了人世,仅给他留下了一个年纪不过七八岁左右的幼子。 这孩子生得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儿圆润可爱,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再加上王表自从妻子过世之后,并未选择续弦再娶,而是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抚养着这个孩子。 所以,这孩子便经常跟随在父亲身边一同前往县衙办事。时间一久,这孩子自然也就引起了裴光远的注意。 且说那王表虽只是区区一个里长,但由于工作关系,与衙门之人常有往来接触。对于自家头顶上方那位县太爷的脾气秉性,也曾有所听闻,不过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偶尔见到县太爷夸赞自己儿子几句时,也只当作是裴大人为人处世惯用的一种策略罢了。 这年夏天,裴光远又组织了一场马球比赛,更是特别嘱咐邻近的诸位里长务必携带家眷一同前来观赛捧场。 待到众人陆续抵达赛场后,裴光远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王表父子。 只见他面带微笑地径直朝着王表父子走去,待行至近前,先是轻轻抚摸了一下王表儿子的小脑袋瓜“小家伙,想不想亲自体验一下骑马驰骋的感觉呀?” 然而,未等孩子回答,一旁的王表却急忙伸手将儿子拉到了自己身后,并略带惶恐之色地低头说道:“犬子年幼无知,恐惊扰了大人雅兴。” 岂料,这番举动竟惹得裴光远大为不悦,当场便斥责起王表道:“好好一个儿郎,你把他往后面收起来干嘛。打打马球,也是御射之术,真是不为人子!” 言罢,裴光远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把将王表的儿子从其身后拉出,让他站在王表前面。“小家伙,就站在前面,等下让你见识见识本官的本事。” 比赛伊始,现场气氛热烈非凡,与往昔相比并未有太大差别。依旧是裴光远一个人在赛场上大放异彩、威风凛凛。 就在这时,裴光远无意间瞥见了王表之子那充满好奇和羡慕的目光,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自得之意。于是乎,他越发卖力地展现着自己高超的马术。 当赛程进入间歇阶段时,其他参赛者纷纷停下脚步,稍作歇息以恢复体力。可裴光远却毫不理会,独自一人继续留在赛场上尽情驰骋。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命令衙役取来弓箭,当场展示起自己精湛绝伦的御射之术,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叫好之声。 可惜好景不长,由于长时间的连续奋战,裴光远胯下的那匹洁白如雪的骏马终究还是不堪重负,竟然活生生地热死在了赛场上! 骑在马上的裴大人也受了点惊吓,但好在并无大碍。就这样,这场原本精彩纷呈的比赛因为县太爷的意外受惊而不得不草草收场。 此事过去没多久后的某天晚上,某天夜里,裴光远的心腹敲响了王表家的大门。 半夜登门,王表不由地有些紧张。裴光远的心腹看到王表样子,赶紧安抚他。 “我说老王啊,此番深夜造访贵府,确实是事出有因,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嘛。不过您大可放心,此次前来并非带来什么坏消息,相反,乃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呢!” “是这样的,裴公他老人家呀,位高权重、富贵荣华,但却有一桩烦心事始终萦绕心头——那便是膝下一直无子!为此啊,可真是日夜忧愁,不得安宁呢。” “令郎聪明伶俐,裴公觉得此子甚合心意,便有意将其收作养子,过继到自己名下。”” “这不,前些日子的马球比赛,为了讨你儿子的欢心,他老人家给他的马都给累死了。” “就凭这事,想必你也应该能够明白裴公对令郎的喜爱之情究竟有多深了?。” “再说,你要是能把你儿子过继给裴公,那好处自然是少不了您的哟!裴大人对你肯定也是感恩戴德。哪怕日后你撞下什么祸事,在裴大人那里也会打住。” 听完来人这番话,王表,瞬间如同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要知道,这可是他与发妻唯一的血脉传承啊!怎能轻易割舍?想到这里,王表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还望禀告老爷,承蒙老爷厚爱,王某感激不尽。只是这孩子,实在是我心头肉啊!” “当年他尚在襁褓之中时,他母亲就不幸因病离世了。这么多年来,我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才将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 “如此草率地将孩子送走,王某着实无法遵命啊!我家中的状况,您老又岂会不知?这孩子可是拙荆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呐!” 王表一脸难色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不舍与无奈。他紧紧握着拳头,似乎想要竭力守护住这份最后的温暖。 见到王表坚决地拒绝了自己的好意,来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王表,这可是老爷的一番美意,您莫要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偏要去吃那罚酒哟!” 听到这番带有明显威胁意味的话语,王表也怒了。 “哼!我自然知晓你对老爷忠心耿耿,但我王某不过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罢了,身份低微,平日里没少受你们这些人的欺压和挟制。可即便如此,血脉亲情终究是割舍不断的呀!这可是我的亲生骨肉,无论如何,我都决不会轻易将其送人的!” 说罢,王表铁青着脸,毫不客气地将来人给撵出了门外。 待那人离去后,王表转身快步走进屋内。望着床上正酣然熟睡的孩子,他的心情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复杂至极,让他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县衙内,裴光远听闻王表的态度,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似水,“这个王表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书桌上刚弄回来的花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精美的花瓶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 前去劝说王表的心腹,看着地上摔碎的花瓶,心里也是惊恐不已,大气也不敢出。这花瓶可是值好几两银子,可别把账算在了我的头上。 好在裴光远生气归生气,倒还没有把气往自己心腹的头上撒,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他冲着心腹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先下去!” 听到这话,那个劝说王表的心腹顿时蒙大赦一般,赶忙躬身行礼匆匆退下,生怕再多待一刻就会惹祸上身。 过了数日后,王表再次来到县衙办理事务,和往常一样,依旧带上了他的儿子。听到王表父子来衙门后,裴光远立刻吩咐手下人将王表父子带了过去。 见到裴光远,王表也是有些惶恐,上次自己是讲了硬话。但现在单独和裴大人对上,心里也没底。 出乎王表意料的是,还未等他开口,裴光远却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王表啊,上次之事确实是本官考虑不周,一时冲动未能顾及到你的想法。今日特意将你叫来,就是想要向你当面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说完之后,裴光远还站起身来,假装给王表行礼道歉。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把王表吓了一大跳,他连忙侧身躲闪,嘴里不停地说道:“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裴大人您太客气啦!”就这样,一个执意要行礼,一个拼命躲避,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经过好一阵儿的寒暄客套,裴光远终于放过了王表,让他们父子二人离去。 在回家的路上,王表紧紧地牵着儿子的小手,一边走一边暗自思忖着:“看来外界传言不可轻信呐,咱们这位县太爷,似乎并不像众人所说的那般龌龊不堪呢。”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过去了十来天。县衙里的差役前来传话,说是曹南那边有一桩重要的公务急需王表前去协助办理。并且特别强调,这是县太爷裴光远亲自点名让王表先前打打前站。 一听到是裴光远安排的差事,王表不禁想起前些日子裴光远给自己诚恳道歉的情景,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推辞。 再加上这桩公务他之前也曾经办过,对此也算颇为熟悉,想来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于是乎,王表略作思索后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接下任务后的王表不敢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带上儿子就匆匆踏上了前往曹南的路途。一路上,父子俩有说有笑,憧憬着此次公差能够顺利完成。 哪知道,明里裴光远布置了这任务,暗地里却指使了一伙凶残的盗贼,让他们盯上王表,找个合适的机会干掉王表,再把孩子给带回了。 等王表父子走到卫南和曹南的交界处,那伙盗贼发动了袭击,杀死了王表,留下王表的儿子一个人跪在父亲的尸身前瑟瑟发抖。 一直等到有人发现这桩惨案并报案之后,盗贼留下的偷偷护着王表儿子的贼人才离开。 王表被害的消息传回来以后,裴光远更是带着人到了案发现场。对王表的儿子,裴光远更是表态说,这孩子失去了父母,本官亲自收养。还引得了一片叫好声。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大顺辛亥年的春天,裴光远病了,这一病便是漫长而难熬的一个多月。 负责伺候他的人们惊恐地发现,原本安静的病榻竟变得诡异起来。常常能看到裴光远独自一人喃喃自语,时而语气惶恐,时而又充满哀求。 有时他会突然说道:“王表来了,快把孩子还给他!” 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裴光远时不时会发出王表的声音,“我虽只是个小小的官吏,但一生从未做错过何事。可你却心怀叵测,设计让盗贼将我杀害,甚至还狠心夺走了我的儿子。如今,我已将冤情告到了天庭之上,你必须还我性命!” 接着又换回了裴光远自己的声音,“我把你儿子还给你,请高僧道士为你诵经祈福,再多多地给你烧些纸钱财宝,求求你放过我!” 片刻后,再次响起王表的怒喝声:“不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休想逃脱罪责!” 就这样,两种声音交替出现,反复折磨着裴光远。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时,裴光远又一次用自己的声音高呼起来:“马找我来了,马找我来了……” 随后,又听到裴光远说:“身为坐骑,本来就有着一定的使用年限。而关于承载重物、疾驰奔跑等任务,也都存在着常规的限度和标准。我从来不曾有所畏惧。” “但你为了自己,想得到王表的儿子作为自己的继子,竟把我活活的累死在赛场,让我提前死去,我已经向天上的神明申诉了此事,你必须还我命来。” 说完这些话后,裴光远又换回了自己的声音,向那匹白马请求原谅。可是,也没有得到白马的原谅。 过了数日之后,裴光远便死去了。病中裴光远说的那些话,伺候他的人都听见了。等裴光远死后,人们都说他是死有余辜。 第19章 段孝珍因马枉死 景帝在位之时,京兆地区有个名叫段孝珍之人。此人品行高洁,对父母极为孝顺,而且在处理政务方面亦是勤勉有加。因此,段孝珍被举荐成为了长安县令。 然而,长安毕竟乃是帝都所在,这长安县令一职可着实不好担当啊!就拿众人皆知的“强项令”一事来说。 刘秀定都洛阳后,董宣获召担任洛阳县令之职。某天,湖阳公主的一名受宠家奴犯下命案后,藏匿于公主府里。官吏们束手无策,难以将其抓捕归案。 董县令得知此事后心急如焚,当下便率领手下守候在公主府门外头,打定主意要等湖阳公主外出之际强行闯入府内实施抓捕行动。 而湖阳公主在知晓董县令的这番盘算之后,决定亲自携带那犯事的家奴。她暗自思忖着:谅你董先生再怎么铁面无私,总不至于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多少也该放这家奴一条生路才是。 岂料,湖阳公主方才踏出府门,就迎面撞上了严阵以待的董县令。董县令毫不留情地当场对公主一番斥责数落,丝毫不顾及公主的颜面。 不仅如此,他更是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那家奴从车上硬生生拉扯下来,口中高呼一声:“杀人者偿命!”紧接着手起棍落,当着湖阳公主的面,将那犯事的家奴击毙在地。 这下子,湖阳公主觉得颜面尽失,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她怒不可遏地转身冲向皇宫内院,气势汹汹地去找光武帝刘秀告状。 光武同志听到此事后,同样感到十分愤怒。他立刻传召董县令入宫觐见,二话不说,便下令让人用鞭子狠狠地抽打董县令,想要将其置于死地。 眼见自己处境危急,董县令索性把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只见他挺直身子,毫不畏惧地说道:“陛下啊,您就算打死微臣我也无所谓,但在微臣临死之前,还有一句话必须要说出来!” 光武同志听闻此言,微微一怔,随即问道:“好,那你究竟有何遗言需要交代?” 董县令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地大声回答道:“陛下您以圣德实现汉室的中兴大业,然而如今却放纵家奴杀害无辜百姓,如果这样下去,又怎能治理好整个天下呢?微臣不需要遭受鞭笞之刑,请允许我自行了断!” 话音刚落,董宣便毫不犹豫地朝着宫中的一根柱子猛冲过去。 光武同志见状,顿时大惊失色,连忙高声呼喊身边的宦官们赶快出手拦住董县令。所幸那些宦官反应迅速,及时伸手死死拽住了董县令。 最终,董县令虽然撞上了柱子,但好在运气不错,只是头部受了伤,鲜血直流,满脸都是血迹斑斑的样子,但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暂无生命危险。 转头看向湖阳公主,只见她蛾眉紧蹙,美眸圆睁,满脸怒容;再瞧瞧一旁一脸血迹的董县令,他虽狼狈不堪,但眼神坚定,毫无屈服之意。这可如何是好啊!光武同志心中暗自思忖着。 “老董啊,要不您就低个头,给湖阳公主赔个不是,要不然我的面子可真不知道该往哪儿搁啦!”。 然而,董县令却脖子一梗,义正言辞地回道:“微臣并未犯错,为何要向公主磕头谢罪?”光武同志的话被他硬生生地怼了回去。 光武同志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至极,那尴尬与恼怒交织在一起,仿佛能滴出水来。片刻之后,光武同志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大手一挥,命令身旁的宦官强行逼迫董县令磕头认罪。 可是,董县令却毫不畏惧,他双手死死地撑住地面,身体挺得笔直,任凭宦官们如何推搡拉扯,始终不肯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 见此情景,湖阳公主冷哼一声,娇嗔地说道:“想当年弟弟还是一介平民之时,尚且能够藏匿那些逃亡的罪犯以及被判死刑的重犯,使得地方官吏都不敢上门搜查。如今贵为天子,难道连区区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无法威慑了吗?” 光武同志听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露出一抹苦笑,缓缓说道:“姐姐呀,这做皇帝和当老百姓怎能相提并论呢?” 言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大手一挥,示意放开董县令,并当场下令赦免其罪责,同时还慷慨地赏赐给他三十万钱作为嘉奖。 有着这层关系,后来,董县令把洛阳是治理得井井有条。 后世,因为这些原因,还有人总结了一句话。叫作: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这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这里就不用多说了。 回头再说段县令,坐在长安的县衙里也如履薄冰。好在大家都公认以孝治国,而他自身又清正廉洁、勤奋努力,把这个县令的帽子顶在头上以后,段孝珍倒也未曾遭遇太多棘手之事。 然而,世间诸多事务往往如此,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进长安的时候,段孝珍从老家带了一匹马。这马可了不得,可日行千里夜跑八百。 很快,不仅仅是段县令的名声在外,整个长安城,乃至远处的郡县,都听说了段县令的这匹宝马。 雍州刺史梁元纬,和汉景帝是姻亲。此人平素便常常依仗着这一层特殊背景,在地方上肆意妄为、横行无忌。平日里就经常仗着这层关系横行霸道。 在听说段县令的这匹好马之后,竟然特意上书给汉景帝,表示自己需要回京述职。其实呢,他真正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亲眼见识一下段县令的这匹宝马是否果真如同传说中那般神奇。 等到和汉景帝打好招呼出得宫来,,梁元纬便迫不及待地率领着一众随从直奔长安县衙而去。他们刚刚抵达县衙门口,正巧撞见段孝珍正牵着马缓缓走出来。 一看到段县令的马,梁元纬双眼瞬间瞪得浑圆,口中更是情不自禁地连连赞叹道:“好马,真是好马啊!” 紧接着,只见梁元纬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拦下了段孝珍。 “小段啊,你这匹马着实令本大人眼前一亮。我刚刚才从宫中出来,承蒙陛下厚爱赏赐给我两名美若天仙的女子。不如这样,用这两名美女与你交换此马,不知意下如何呀?” 梁元纬一边说着,还一边暗自思忖着,觉得自己已经将话讲得如此直白明了,想来段孝珍肯定能够领会其中深意。 岂料段孝珍对于梁元纬提出的条件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大人呐,并非下官不愿意将这匹马敬献给您。只是这匹马如今已然年事渐高,体力大不如前,怕是难以再驰骋疆场啦。” 说到这里,段孝珍稍稍顿了一顿,接着又补充道:“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此马乃是先父生前的座驾,后来传给了下官供日常使用。下官对其感情深厚,实在是不忍心与之割舍分离,故而无法将它献予大人您啊。” 按理说,在那个以孝道为重的时代里,众人皆需谨遵“孝”之准则行事。可是当梁元纬听闻段县令这番婉拒之辞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悦之情。 毕竟他自认为开出的条件已是相当优厚,而对方居然毫不领情,这让一向养尊处优、习惯了呼风唤雨的梁元纬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我梁元纬是谁啊!你小段难道不清楚吗?那可是连当今陛下都时常亲切地唤我一声“亲家”呢!如今我向你小段讨要一匹马而已,这分明是我梁元纬看得起你,给足了你天大的面子。 可谁能想到,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胆敢当着众人的面就直接回绝于我?哼!真是岂有此理! 自从那日被段孝珍毫不留情地冷脸相对之后,梁元纬心中的怒火便愈发熊熊燃烧起来。他一路愤愤不平地回到自家府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得吓人。 第二天一大早,梁元纬便迫不及待地进宫去觐见汉景帝。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一大通理由来,要把自己留在了长安,甚至雍州刺史那个帽子, 也愿意遥领着不打算再了。 刚好汉景帝本来就想把梁元纬挪动一下,现在正是睡瞌睡有人送枕头,也乐得顺水推舟。为了补偿,还梁元纬兼了京兆府尹。 对于梁元纬职务上发生的这些变动,身为段县令的段孝珍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深知这个梁元纬向来就是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 不过,段孝珍自认为自己平素为人正直,行事光明磊落,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对于梁元纬的种种举动,起初倒也并未过多在意。 然而,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没过多久,梁元纬竟真的出手了。他利用手中职权,硬是将段县令传唤到了自己所管辖的官衙之中。 并且宣称有人实名举报段孝珍收受他人贿赂,现如今那位所谓的“苦主”已然将此事状告到了他这里。 段县令一脸凝重地盯着眼前这个在梁元纬衙门里号称苦主的人,只见此人长得贼眉鼠眼,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良善之辈。 然而,还没等段县令来得及开口为自己辩解,梁元纬便风风火火地冲上前,不由分说地摘下了段县令头上的官帽和身上的官服,紧接着像对待重犯一般将其毫不留情地打入了大牢之中。 不仅如此,梁元纬更是下达了一道严厉的禁令,禁止任何段家的人前来探监。 就这样,段县令糊里糊涂地被卷入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官司当中。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对方所提供的证据竟然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仿佛一切都是事先精心策划好的阴谋。 身处阴暗潮湿大牢中的段县令心里清楚得很,此次恐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于是就想法给自己的儿子带信。 “儿啊,这次爹爹怕是难逃一劫,命不久矣!那个可恶的梁元纬,他为了霸占咱家的骏马,竟不惜使出这般卑劣手段来陷害于我。只恨你们尚且年幼,无力进入官府替为父申冤昭雪啊!” “既然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你们想办法去购置三百张上好的纸张、五支上等毛笔以及十块优质墨锭。待我死后,记得将这些东西一同埋葬在我的坟墓之上。届时,哪怕是到了九泉之下,为父也要亲自向天老爷诉说这不白之冤!” 段孝珍的儿子在收到父亲的传信之后,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没过多久,便等来了父亲的噩耗。段孝珍在梁元纬的大牢里死去了。 待到将段孝珍的遗体接出之后,段孝珍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生前郑重嘱托给他的纸、笔、墨与父亲一同安葬在了地下,让它们陪伴着父亲长眠于九泉之下。 与此同时,段孝珍的马,也被弄到了梁元纬家里。 过了一个多月后,汉景帝召集群臣举行大朝会。文臣武将们依照各自的官阶和职位,刚摆好整齐的队伍。一道身影出现在朝堂上,正是早已死去的段孝珍。 刹那间,整个朝堂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鸦雀无声,唯有人们怦怦作响的剧烈心跳声清晰可闻。 梁元纬,在看到段孝珍现身的瞬间,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双腿一软,竟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狼狈不堪。 只见段孝珍面沉似水,神色肃穆,双手稳稳地捧着厚厚一叠奏表,稳步向前走去。 “陛下啊,那梁元纬为官贪婪污浊,我因如实上奏他的罪行,反遭其诬陷而被冤杀。今日,微臣特来呈交梁元纬的罪状条目,请陛下为臣作主,彻查此事!” 汉景帝接过奏表后,还未来得及细看,眼前的段孝真瞬间消失了。景帝见状,不禁又惊又奇,喃喃自语道:“这茫茫天地之间,竟有如此奇异之事,朕当真是从未见过啊!” 随后,景帝立即下令捉拿梁元纬,并依照孝真所提供的罪状逐一进行审查核实。 经过一番深入调查之后,发现孝真所言句句属实,那梁元纬确实犯下了诸多不可饶恕的罪行。汉景帝得知自己竟然冤枉杀害了忠臣孝真,心中懊悔不已。 于是,景帝当即下旨将梁元纬以及其他相关罪人押解到孝真的墓前,处以斩首之刑,以慰孝真在天之灵。 不仅如此,为了弥补对段孝真的亏欠,景帝还特意任命段孝真的儿子担任长安县令一职。 但是,死者都已经死了,这样的弥补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20章 所乘马踯躅于道 浙西明钞丰作江,有个叫刘承节的人,多年了,一直在赣州当着税官。因为工作时间长,就把家也安在了赣州,娶了亲生了子,只当自己一辈子都会在赣州不挪动了。 然而,某天,刘承节收到一个消息。上头有意动一动他,但在这之前,他得先回临安一趟,述述职,然后再做安排。 都说人挪活树挪死。但刘承节却不这样想。自己在赣州也算是经营多年了,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想动了。 哪怕是把自己调回老家明钞,自己也离家这么多年了,很多东西都得重新去打理。再说,自己的儿子又小,这么挪来挪去,小家伙的教育也是个难缠的事情。 因此,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刘承节就收拾了些东西。去临安述职是必须的,但是,关系的打点更重要,自己能不能不挪动,着力点还在关系的维护上。 往日里自己的那些老朋友,也得拜会拜会。在给妻子交代好一切之后,刘承节就带着自己的儿子,牵着匹马和一个老仆出发了,一路往东边走。 连续数日奔波之后,刘承节主仆三人不紧不慢地走到贵溪。 进贵溪城的时候已是大中午。顶着太阳一路赶路,对刘承节和家里的老仆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刘承节儿子,可就遭罪了。 看着儿子怏怏地样子,刘承节就合计着,是不是在贵溪的驿馆里歇歇脚调整一下。毕竟皇帝疼长子百岁爱幺儿嘛。 可惜天不遂愿,驿馆里早已客满,并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提供给刘承节主仆三人。望着一脸倦容的幼子和气喘吁吁的老仆,刘承节心中一阵不忍。 不过好在官办的驿馆虽然客满,但因为实际的需要,在官营的驿馆附近,常常有着许多民营的客栈,与官驿对比,这些民营的客栈通常称为逆旅。 从驿馆门口离开没多远距离,刘承节就寻到了一家逆旅。虽然没有官方的招牌,但好歹能让大家暂时歇歇脚、恢复一下。 主仆三人进店以后,刘承节忙不迭地向店家呼喊:“快给我们上些吃食来!”说话间,他还顺手将马拴在了院子里。 不多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便被店家一一端上桌来。恰在此时,又有一群行色匆匆的商人鱼贯而入,进入店内准备用餐。 然而由于店里比较窄,空余座位已是寥寥无几。无奈之下,其中几位商人只好略显局促地挤坐在了刘承节主仆所在的桌旁。 都是赶路人嘛,相互招呼了几句之后,对这几个商人和自己挤在一起,刘承节也不是很在意。 不过,大家埋头用饭的时候,那几位紧挨着刘承节而坐的商人却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各自此次所携带的货物究竟能够卖出怎样一个价钱。 起初只是低声细语,但慢慢地,几个人就相互吹嘘起来,这个说自己带的什么什么,那个说他又带的什么什么。 你来我往之间,有一个商人就说话了。“我这回带的广香,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来的。你们那些东西,就不要和我比了。“” …… 常言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开始的时候,刘承节主仆还是吃着自己的饭,不操他人的心。 但现在,听到他们说起广香,刘承节不由地竖起了耳朵。 这东西,不仅仅是药材,同时也可以作为上等的香料。虽不如麝香那么名贵,但质地好的广香,在临安城里可是流行得很。 要是眼前这些人口中的广香,当真具备如他们所描述般的卓越品质,倒不妨购置些许。待到抵达临安后,将此等好物送人,也是一桩雅事。 有这层想法之后,刘承节就放下了筷子,面向同桌那个自称带着广香的商人。“不知阁下的广香售价几何?其品质又究竟怎样?可否详细道来?” 眼见有人对自家的广香表现出浓厚兴趣并主动询问相关事宜,那人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地将自己所携带的这批货物夸赞得天花乱坠。 对于商人的说辞,已经担任多年税官的刘承节心中自然跟明镜儿似的,他毫不客气地催促道:“别光耍嘴皮子,赶紧把东西拿出来瞧瞧!” 等那商人把广香拿出来以后,刘承节只是摇头,一脸的不屑。 “就凭这等低劣品质的广香,居然还要如此之高的价钱?难道真以为某家没有见过世面不成?”刘承节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听到刘承节这般贬低自家的货物,拿出广香的那个商人也有些恼怒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客官,我这广香,可是从岭南那边弄来的,花了我好多工夫。现在,你说它品质不行,那我这双多年的招子,不是中招了吗?” 同桌的另一个商人也插话了,“兄台,话可不能乱说哦,那你倒是给大伙说说,你究竟见过什么样的好货?莫不是在此信口胡诌、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话一出来,原本一同进店的那些商人也阴阳怪气起来,“嘿哟,这位兄弟,瞧这家伙的模样,哪里像是能买得起广香的人呐!分明就是来捣乱的嘛。” “就是就是,说不定就是个穷酸书生,跑来这里充大头蒜呢!” 听着这群商人的话,刘承节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自己堂堂一名税官,平日里只有别人对他毕恭毕敬的份儿,何时曾受过这些鸟气? 于是,刘承节就吩咐老仆:“去,把我的箱子拿来!今日非要让这帮家伙开开眼。” 等箱子拿来以后,刘承节把手按在箱子上,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广香!不要说我瞧不起你们这群土鳖。我带的东西不多,比起你们这些不入流的货色,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随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刘承节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自己的箱子。小心翼翼地取出自己的广香,与那商人拿出的广香摆在一起。 当刘承节当真把自己的广香取出来时,那群原本还吵吵嚷嚷、振振有词的商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人比人,气死人。刘承节拿出的广香,的确比那商人的广香品质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过了好一会儿,这些商人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开始纷纷对刘承节阿谀奉承起来,口中不停地夸赞着刘承节的东西好。 但是,在刘承节打开箱子拿出广香的时候,箱子里藏着的数百两银子也无意中露了出来,被这伙商人看见了。 因为和这群商人有了争执,花费了大量时间,等到那群商人一个个向刘承节认错的时候,天色已经不知不觉的晚了。 先前原本打算带着儿子和老仆歇歇脚,然后继续赶路的刘承节,也只能无奈地改变计划,选择在这家逆旅暂且歇息一晚。 因为耽误了时间,那群商人也决定在这家逆旅留宿。 但是,刘承节不知道的是,这群和他有着争执的商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客商,而是一伙穷凶极恶的盗贼。 平日里假扮成商人,不过是为了暗中打探各种消息,寻找合适的作案目标罢了。如今,刘承节打开箱子时露出的财物已经成为了他们眼中的一块肥肉。 当天夜里,子时过后,那群伪装成商人的盗贼手持棍棒,蹑手蹑脚地潜入了刘承节所住的房间,企图趁夜黑风高之时抢走刘承节的财物。 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这个看上去像是个文弱书生的刘承节,警惕性居然很高。在他们拨弄门栓的时候,刘承节已经把随身带着的朴刀紧紧的握住了手里。 而且,早年间,刘承节还从过军,跟着前线撤下来的老兵过过招,很有一把气力。 这大半夜的,有人持着棍棒不告而入,刘承节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早就守在了门窗边候着。 面对挤进来的盗贼,刘承节话不多说,几番搏斗之后,手起刀落,一刀就砍掉了一名贼人的手臂。 眼见刘承节如此凌厉,盗贼们赶紧扯呼,纷纷落荒而逃。 房间里的打斗声自然惊醒了逆旅里的人。这时,店主也走到了刘承节这里,看着地上火把的亮光照出的血迹。 店家假惺惺的对刘承节说,“客官啊,这帮盗贼吃了这么大的亏,想来必不甘心。估计他们还会邀来更加厉害的同党,找您报复。” “以我看来,为今之计,你也莫再睡下了。干脆趁着天色还未亮明。早早动身。那些盗贼肯定也想不到你会提前走,这样就可以避开他们。” 听到店主的话,再加上旁边也有人附和,刘承节想了一下,是啊,店主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万一这些人不肯吃亏,埋伏在东边的路上,岂不是白白遭罪。 想到这一节之后,刘承节还抱拳对店主行了一礼,让店家准备些吃食,然后叫过儿子和老仆,收拾好行李,胡乱用了些食物果腹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这家逆旅。 但这家逆旅的店主,和那些盗贼却是一伙的,专门盯着路过的外乡人下手。不知道有多少路人在这家店吃了闷亏。 看着刘承节主仆三人出了门,店主还千叮万嘱刘承节路上小心,但背地里却对自家的小二使了个眼色。 夜色依旧浓重,刘承节主仆牵着马摸黑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当主仆三人走到一处高岗下的转弯处。 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火把也亮起来了。刘承节惊恐的发现,自己正好被那伙逃走的盗贼给围在了这里。为首的,正是那个说是卖广香的商人。 原来,刘承节主仆前脚出了逆旅,后脚店小二就跟了出去。这伙盗贼又是本地人,抄小路把刘承节主仆给堵在了这里。 财帛动人心。这时,刘承节也是后悔,自己不该把行李里的广香拿出来,更不曾想到,自己在拿出广香的时候,被这伙盗贼瞧见了自己藏在箱子里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但事已至此,肯定不能善了了。刘承节深深地吸了口气,奋起反抗,可惜寡不敌众。激烈的厮杀中,渐渐体力不支,最终连同自己的儿子以及仆从一起,惨死于贼人之手。 也算是凑巧,那些盗贼在往路坎下扔刘承节主仆的尸体时,有个赶路的急脚,刚好撞见这些盗贼往路坎下扔尸体。惊得他失声尖叫,却不幸引起了那伙盗贼的注意。 眼瞅着行径败露,那些盗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追上前去把那个急脚也赶着杀害了,尸首也扔在了路坎下。 草草处理完路上残留的斑斑血迹后,这群盗贼便开始匆忙瓜分他们所抢夺到的财物。随后,他们作鸟兽散,各自寻找隐蔽之处藏匿起来。 至于刘承节的马,因为目标太大,加上是个牲畜,一番权衡后,被盗贼们放弃了。 盗贼们四散离去,那匹失去主人的骏马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它仿佛知晓发生了什么,在逆旅与刘承节遇害之地的道路上来回徘徊踱步,时而昂首嘶鸣,时而低头垂首。 天色大亮之后,贵溪主簿恰好途经此处。那匹来回踱步的马,远远望见主簿的车驾,一下子就跑过来拦下了主簿的车驾。 先是屈膝跪地,然后又站起来往后退,似是在哀求救助。这样的动作,那匹马重复了六七次。 看着那匹马的动作,主簿觉得又惊又奇。于是,他就对随行的人说,“这匹马看样子是有冤情。”然后就派了好几个衙役跟着马走,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那马走到刘承节和盗贼们搏斗的地方,那马站住了,不住地用蹄子刨土。 随着它的努力,原本被泥土掩盖的血点逐渐显露了出来。空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道,让人闻之作呕。 紧接着,那马抬起头来,高昂着脖颈,朝着路边的一处路坎下方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声。声音悲怆而凄凉,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跟在马后的衙役们见状,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沿着陡峭的路坎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当他们终于抵达路坎底部时,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只见在那处浅浅的洞穴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四具尸体。 这些尸体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散发出温热的气息,显然死亡时间并不久远,肢体也还没有完全变得僵硬。 如此大的案子,很快就惊动了贵溪衙门。整个贵溪都立即行动了起来,还不等到中午,那些盗贼全部被捉拿归案。层级上报之后,只待秋后问斩。 刘承节的那匹马,也被贵溪衙门一层层报了上去,最后安置在临安的某个马场里,直至老死。 都说财不露白,可怜刘承节主仆三人,却因一时疏忽死于非命。若不是刘承节的那匹马有灵,岂不是白白枉死,实在令人惋惜。 第1章 差我往天台取经 绍兴丁巳年,一则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从济州传播开来——那被伪齐委以重任的济州通判黄塍,竟然在离世整整三日之后奇迹般地复活了! 这个匪夷所思的事一经传出,便如同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令南边之人在深感失望之余,又对其充满了好奇与疑惑。 因为靖康之耻,金军扶持的伪齐,南边的人可是巴不得他们全都死光了才好。现在,济州发生这么一件事,南边的皇城司和机速房都动了起来。 没过几日,各路探子就把探到的消息传回了南边。一汇总,南边的人都愣住了——这事儿居然还是真的! 那天,这位接受了伪齐任免的通判黄塍,在家里突然暴毙,弄得黄家人措手不及。等到报丧的人一拨接一拨的从黄家出门,隔老远都能听到黄家的哀嚎声。 接到黄塍的死讯后,就连伪齐皇帝刘豫及其身后的金主都对此格外重视,特意派遣专人前往黄家吊唁,并借机安抚民心。 毕竟,黄塍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厅级官员;再者说,尽管伪齐虽然建立了,但由于名不正言不顺,局势并不稳定。 因此,对于这样一位高级官员的生死存亡,无论是刘豫还是其幕后的金主,都不敢掉以轻心。 在金人主子和刘豫的授意下,黄通判的葬礼是办得非常的热闹。汉人的葬礼礼节就不用说了,背后的金主还派来了自己的使者,让黄塍的葬礼更是别开生面。 停柩在家的时候,每天都有道人、和尚,甚至萨满之类的如同走马灯一般在黄家频繁出入。你锣鼓我打鼓,一曲接一曲,给前来吊唁的客人看的眼花缭乱。 也就是在家人们把黄塍放在灵床上的第三天中午,原本额头上贴着一张诡异符纸的黄塍,突然毫无征兆地突然从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整个灵堂陷入一片混乱。 “诈尸了,诈尸了。”灵堂里的人一个个如惊弓之鸟般四处逃窜,整个黄府都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诈尸”这种事,都只是听过没见过。谁曾想今日自己竟会碰上这个事呢?一些胆子小的,当场就被吓得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庆幸的是,黄塍从灵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是大中午。尽管起初众人皆被吓得不轻,但经过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大家终于渐渐回过神来。这不是诈尸现象,是死去三天的黄通判又活过来了。 在给黄塍小心翼翼地灌上两口热气腾腾、辛辣刺鼻的姜汤之后,围聚在黄家吊唁现场的人们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惊诧:“这黄塍到底是如何奇迹般地活过来的呢?” 也幸好黄塍是通判,如果换作寻常百姓之家,此刻恐怕早已将逝者封棺入殓了。即便后来有人能够起死回生,那也只能被活生生地闷死在棺材里面啊! 看着自己家里还来不及拆除完的祭祀布置,黄塍先是愣了一下。等到家里人和他说他已经死去三天,现在家里正忙着给他治丧事之后,黄塍摇了摇头,感叹不已。 再等到金人和刘豫的使者相问,黄塍犹犹豫豫的把自己所遭遇的奇异之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原来,就在三日之前,黄塍如往常一样独自坐在书房之中静心阅读书籍。不知不觉间,倦意渐渐袭来,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地合上,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黄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宽阔笔直的官道之上。放眼望去,道路两旁空无一人,只有路边的树木静静地矗立。 黄塍满心狐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于是,他壮着胆子迈开脚步,试图向前走去,探寻一番这条官道究竟通向何方。 正当黄塍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环境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黄通判回头一看,只见三四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手持绳索和棍棒,正气势汹汹地朝他狂奔而来。这些人一边追赶,口中还不停地大声叫嚷着:“站住!别跑!” 自己前后都无人,这几个人莫不成是冲着自己来的?来不及多想,他撒开双腿拼命向前跑去。 而那几个黑衣人则如同饿狼扑食一般,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追了上来。 黄通判气喘吁吁地奔跑着,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但求生的欲望却让他不敢有片刻停歇。就在他感到体力即将耗尽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忽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原本平坦开阔的道路前方,竟然突兀地矗立起了一座高大威严的衙门。尽管由于距离较远,无法看清这座衙门所悬挂的匾额究竟写着哪个部门的名号,但此时此刻,黄通判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管这是什么衙门,只要能暂时躲避身后那群黑衣人的追杀就行。而且凭借自己通判的身份地位,就算真遇到什么麻烦,想必也能够设法周旋解决。 主意已定,黄通判使出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像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衙门飞奔而去。终于,在那几个黑衣人快要追上他的千钧一发之际,抢先一步冲进了衙门。 谁能想到,当他踏入衙门之后,却惊异地发现那几个神秘的黑衣人竟然也紧随其后走了进来。不过他们明显放慢了步伐,脸上甚至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神情。 看到这一幕,黄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疑惑:难道自己进了贼窝子不成? 带着满心的狐疑,他又将目光投向眼前这座衙门的公堂。与自己平日里办公的地方相比,此处其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自不必说,单就那浓重的黑色便足以给人一种庄重敬畏的感觉。庄严肃穆之感,令人心生敬畏之情。 此时,身后追赶而来的黑衣人有人说话了,“都已经到地方了,怎么反倒停下不往里走啦?” 然后,一个声音附和着,“是啊,牵着不走,非得赶着才行啊。原本我们只打算押送你慢慢地过来,哪里晓得你自己如此拼命地往前冲呢。” 几个黑衣人的话里,不乏夹杂着戏谑之意。在他们的推推搡搡下,黄塍被裹挟着进了公堂。 公堂之上,端坐着数位身着绯绿官袍的官员。他们个个面色肃穆、不苟言笑,那冷峻的神情仿佛能将人瞬间冻结,让人望而生畏。 黄塍正满心惶恐地站在堂下,正当他心中忐忑不安之际,堂上的一名官员开了口,“此次传召你来此,乃是计划着让你负责押送五百名僧人前往五台山。”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黄塍,要知道,从济州到五台山,其间路途何止千里!而如今却要他独自一人押送这整整五百名僧人前去,这究竟是何用意? 想到这里,黄塍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哀求。 “大人啊,求您高抬贵手,饶过小人!小人家境贫苦,家中还有年老体弱的父母需要奉养,膝下更是有着嗷嗷待哺的年幼子女等着我照顾,实在是没有能力担此重任啊!还请大人发发慈悲,开开恩!” 然而,黄塍的苦苦哀求似乎并未打动那位开口的官员。只见他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此刻变得愈发难看,刚欲张口呵斥之时,一直站在其身旁的一位官吏突然迈步上前。 “大人,既然这人有难处。二来这人又诵过华严。依下官之见,不妨派遣李主簿前去办理这桩差事。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安排其他重要事务交予他办理便是。” 听到自己的下属提到黄塍曾经诵过华严,那官员脸色又变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轻轻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这名官吏所提的建议表示认同。 见公堂上有官吏劝阻,而且那绯绿袍官员免去了自己押送僧人去五台山的差事,黄塍激动得难以自抑,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只不过,对于这位即将接替自己去完成这项任务的李主簿究竟是何方神圣,黄塍想了半天却没有想个明白。 然而,还不等黄塍多想片刻,正当他还在苦苦思索之际,那绯绿袍官员已然再次开口了,“既然这事儿定下来了,你们就赶紧把他送回去。” 随着那绯绿袍官员的话音,先前那几个追逐黄塍的黑衣人也来到了公堂里,毫不客气地伸手推搡着黄塍,急匆匆地将他带出了公堂。 出了公堂之后,外面的景象与之前大不相同。当黄塍最初跑来时,所经过的明明是一条宽敞平坦的官道,但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竟然变成了一条河。 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仿佛深不见底,让人难以看清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在这条黑漆漆的河面上,还有横跨着一座造型奇特的石桥。 那几个黑衣人对着黄塍微微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走上这座桥。 尽管公堂里的官员明确表示让黄塍回家,可是望着眼前这座充满未知的桥,黄塍的内心不禁涌起一阵恐惧和不安,脚步也变得迟疑起来。 等黄塍好不容易走到桥上,突然一股凉飕飕的河风扑面而来,犹如冰冷的利刃划过肌肤,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正当他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那几个黑衣人却上前一步,把他给架了起来,扔下了桥。听着桥下面的水响,黄塍只道自己性命休矣。 等到黄塍再睁开眼的时候,耳边听到是“诈尸啦诈尸啦”喊声,看到的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身影…… 听完黄塍讲述完这一系列匪夷所思之事后,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脸上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来。按照黄通判所言,他竟然经历了一场地府之行!这怎么可能呢? 还有,那个李主簿又是谁呢?至少,在济州,上上下下可没有姓李的主簿。 过了两天之后,从本州岛的山口县传来一则消息。说是帅司让山口县的李主簿前往州城点检钱粮。接到任务后的李主簿不马不停蹄地往州城赶,晚上就下榻到州城的官驿里。 结果,就在李主簿住下这个晚上,竟然莫名其妙地因落枕而猝死在了驿馆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李主簿离世的那天,恰好是黄通判苏醒复活的同一天! 听到这个消息,黄塍心中亦是惊骇万分。原来山口县那个李主簿,就是代替自己押送五百名僧人去五台山的李主簿。 于是,黄通判带上家里的老仆,备上了许多财物,赶往山口去吊唁李主簿。 到了李家以后,黄通判把李家人原本着手的各项程序又重新梳了一遍,棺木要选最好的,僧人要讲大乘,坟茔的风水也是请术士看了又看。 这让李主簿的家人们着实感到意外。不过,虽说自家和黄通判并不熟,但黄通判的官职摆在那里,又主动出钱出力,李家人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等李主簿的丧礼办理完毕,临走的时候,黄塍还交给李家人一大笔财物,叮嘱了许多事情。这让李家人差点把黄通判当做恩公相待。 在李主簿死去一年之后。某天早上,黄通判突然神色凝重地吩咐家里人:“快些为我准备热水沐浴,还有,将我的寿衣寿裤也一并取来。” 这一番话传到黄氏耳中时,她顿时大惊失色,心中焦急万分。平日里好好的丈夫,为何会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语呢? 等到黄氏守到黄通判,黄塍已经把寿衣寿裤穿的整整齐齐。“黄氏,今天我要走了。官府有命,派遣我前往天台取经。回想此生,能得此机缘,平生得力者,想来是因为我诵过一次华严经。” 言罢,黄通判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眼微闭,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没过多久,他便安然地合上双目,与世长辞了。 黄塍离世后,家人虽悲痛但也早有心理准备,赶忙操办后事。这次丧事依旧隆重,各方人物皆来吊唁。 在黄塍的葬礼过后,怪事又发生了。夜里,守墓人总听到墓地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诵经声。一开始以为是风声作祟,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守墓人壮着胆子走近墓地查看,那诵经声却戛然而止。他绕着坟墓转了几圈,并未发现异常之处。可当他转身离开时,诵经声又幽幽响起。 守墓人惊恐万分,连忙将此事告知黄塍家人。黄家人听闻后,连续在墓地守了几日,却什并没有守墓人说的事情发生。 不过,黄塍告诉黄氏的那些话,却慢慢传了出来,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都在求着来生,就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了。 第2章 此非世人所处地 元丰年间,繁华热闹的汴京城中有位赫赫有名的富翁,叫王天常。 这王天常可不是一般的商贾,生意做得大不说,更是鲁王高遵甫的乘龙快婿。与官家赵曙也是连襟———他老婆的姐姐便是高滔滔,属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因为这层关系,虽说赵曙明面上没给他什么封什么官许什么愿,虽然但凭着自己的老婆时不时可以进到宫里和高滔滔说说话,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见了他,无一不笑容满面、客客气气地打上几分招呼。 某天早上,王天常神色靡然地给高氏讲了个事。待到后来王天常离世后,那些曾听闻过这事的人无不感慨万千、唏嘘不止。 因为王天常讲的这个事,实际是他做过的一个梦。 王天常说,头天晚上,自己因为多喝了杯酒,便早早睡了。 睡着以后,王天常就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两个捕快朝自己走来。三个人碰面以后,两个捕快一前一后的拦住了他,站在他面前的那个捕快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对着他看了看,“你可是王天常?”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捕快是什么意思,但王天常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轻点了下头,并回应道:“是的。” 听到王天常的回答后,那个捕快迅速将那张纸重新揣回怀中。还不等王天常有什么反应,身后那个捕快也上来了,两人默契的同时出手,架住了王天常的双臂,拖拽着他大步向前走去。 当时,王天常心里可是又惊又惧。自己虽然是一介平民一个商贾,但好歹在官家那里也说得上话,汴京城里那个官员不认识我?你们两个想把我拖到哪里去? 但是,看着那两个捕快凶神恶煞的样子,王天常心里也是发怵。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啊!倘若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当真对自己下起狠手来,那不是哭都没地方哭? 于是,在被两个捕快拖着走的时候,王天常也不敢反抗,但嘴里却一直唠叨个不停,“二位公人呐,可否告知在下,你们究竟是要带我去哪里呀?” 起初,那两位捕快对于王天常的询问仿若未闻。然而,等到王天常问得多了,那两个捕快也烦躁起来。“少在这里啰嗦!给老子闭上你那鸟嘴!” 另一名捕快则显得更为暴躁,不耐烦地嚷道:“这家伙真是聒噪得要命,要不干脆把他打昏过去得了,省得耳根子不得清净!” 听到两名捕快这般凶狠的话语,王天常心中一惊,连忙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言半句。见此情景,那两名捕快倒也并未进一步恐吓于他,只是继续用力地架着王天常,迈着大步朝前走去。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之后,王天常突然间察觉到前方不远处缓缓升腾起了一层厚厚的浓雾。那雾气浓郁至极,将一切景物都遮掩得严严实实,让人根本无法看清前路究竟有些什么。 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两名捕快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浓雾竟然视若无睹,依然毫不迟疑地拖拽着王天常一头扎进了这片迷雾之中。 进入浓雾后没多久,王天常便彻底迷失了方向感。四周白茫茫一片,除了眼前的浓雾之外,他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不过,幸运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脚似乎仍然踏实地踩在了地面之上,这种实实在在的触感多少让他那颗惶恐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一些。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王天常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时,两个捕快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听好了,赶紧把你的眼睛给老子闭上!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坐下,不许乱动,更不能偷窥视,否则,后果自负!” 四周都还是雾沉沉的,哪里能看到什么呢?听到两个捕快莫名其妙的话,王天常心里也是纳闷。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他们所说,缓缓坐到地上,闭上了双眼。 见王天常如此听话,那两个捕快似乎还算满意,其中一人再次开口补充道:“你可给老子牢牢记住了啊!绝对不允许睁开眼睛,也别乱动,我们现在要进去向上面复命,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你就安安静静在这儿等着。” 从一开始被这两个捕快拦下询问是否为王天常开始,再到稀里糊涂地被一路领到这个鬼地方,最后竟然还要被迫闭眼坐等,王天常心里可谓是充满了无数个问号。 但形势比人强,对两个捕快交代的话,王天常是连连点头应承,表示自己一定会听从他们的吩咐。但心里却不以为然,而且越想越窝火。 往日里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见到那些公人,总是不得不低头哈腰、满脸赔笑。若不如此,这帮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故意来找他的麻烦,给他添乱子。 然而,自从自己的老姨成功上位后,情况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 今天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捕快给抓来了,他心里可是憋着一股子火呢!不过没关系,等会儿脱身之后,就让妻子进宫去跟老姨说道说道。 哼,以老姨现在的地位和权势,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两个小小的捕快不成?到时候,定要让他们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也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王天常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就这样,王天常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报复这两个捕快,一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当他终于听到那两个捕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谁知,这一睁眼,却把王天常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只见原先那弥漫在周围的厚厚浓雾,竟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睁眼的动作缓缓散去。而四周原本模糊不清的景象,也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待视线能看得更远一些时,王天常惊愕地发现,自己所坐着的地方竟然是在一座极其高大雄伟的城门之下。 城门高耸入云,气势恢宏,更引人注目的是,城门上方的门楼上悬挂着一块巨大无比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三坤城”。 “三坤城”,这是什么地方啊?王天常的心里更加纳闷起来,赵家的治下,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座城池啊? 带着疑问,王天常继续顺着城门往下看,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居然密密麻麻站着许多戴着枷锁镣铐的人,从这些人的打扮上,还依稀看得出全是些僧侣道士、师太尼姑。 在他们的周围,还站着些手持棍棒的狱吏,正在呵斥他们不要乱动保持肃静。 这是什么情况呢?平日里自己见到的那些僧侣道士、师太尼姑,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的座上宾?偏生在这“三坤城”下,却像个不法之徒被严加看守。 而且,那些狱吏似乎还发现了自己,有个持着棍棒的狱吏正踏步向着自己走来。 再回想着先前那两个捕快和自己说的话,王天常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紧闭双眼,端着在地上,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一般,心里却担心着那个狱吏会真的走过来。 不过,在王天常闭上眼睛之后,他并没有听见有脚步声朝着自己走来。 直到身边又响起那两个捕快的说话声以后,王天常这才定下神来。 “起来了,睁开眼,跟着我们走。” 听到两个捕快的话,王天常睁开眼睛,站起身子,奇怪的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些被狱吏看守的僧侣道士、尼姑师太,现在却一个都看不见了。 “三坤城”下,城门大开,但城门前却只有自己和捕快三人。这让王天常更加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进到城门以后,在王天常的眼里,看到的是一条宽敞笔直的街道,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但是,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那两个捕快继续挟着王天常往前走,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气势恢宏的衙门门前。紧接着,两个捕快就带着王天常进了衙门。 衙门的公堂里,王天常老远就看见堂下坐着一个身着华丽朝服的官员,面色沉穆。官员的两边,各自站着一些吏员。靠公堂的门口,则是些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这是哪家的衙门呢?正当王天常寻思的时候。那两个捕快却是在他背后一推,王天常一个趔趄,扑进了公堂。 随着王天常扑进公堂,堂上那个朝服官员猛地一拍案上的惊堂木,大声喝问道,“堂下何人,从何处来,速速道来!” 随着朝服官员的话音,那些衙役把手里的水火棍往地上几顿,口里还齐声高呼“威——武——”,声音震耳欲聋,吓得王天常又差点扑倒在地上。 这和自己往日里见到的那些衙门一样啊!堂下,王天常老老实实地答道,“大人,小的叫王天常,是京师人。” 听到王天常自报家门住址。朝服官员正要说话,这时,一个小吏匆匆上前,拱手向那朝服官员行了一礼,“大人,怕是弄错了,今天要追的人不是京师的王天常。” 那朝服官员听到小吏的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就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都会弄错?竟是些吃干饭的。既然弄错了,还不赶紧把这人送回去!” “把那两个府差给叫进来,一人赏二十板子。” 于是,在那小吏的催促下,王天常站起身走出了公堂。架着自己来这里的那两个捕快则被叫了进去,很快,还听见了里面噗噗的击打声。 才下的公堂的台阶,王天常便被一个抱着册子的吏员拦住了。等看清那吏员的面容,王天常一下子就愣住了,这吏员的样子,怎么和一年前死去的那个老哥哥长得如此相像? 王天常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嗓子眼却被堵住了,喃喃说不出话来。 见王天常这个样子,那个抱着册子的吏员笑了笑,“王老弟,不认识哥哥了?别来无恙啊。” 听到对方的话,王天常的脑子一下子宕机了——难道这里是冥府?自己被那两个捕快弄到了冥府? 看着王天常似乎被惊吓到了。那个抱着册子的吏员又开口了,“王老弟,你得赶紧走了,这里,不是你们阳人能待的地方。” 这时,王天常也回过神来了。“老哥哥,这里真是……” 那抱着册子的吏员点了点头。“听哥哥的,赶紧走。”然后侧身让过王天常,准备往公堂里走。 瞧着他手里那摞厚厚的册子,王天常的好奇心也上来了。“老哥哥,你手里的这些小本本都记得是些什么?” 听到王天常这么问,那抱着册子的吏员随口答道,“记得是阳人何时生何时死。” 想起刚才公堂上那朝服官员问自己是何方人氏,然后又有小吏说追捕错了。王天常顿时两眼放光,“老哥哥,让我看看我的咯。” “这哪能成呢?这是看不得的。”那吏员侧了侧身子,把手里的册子偏在一边。 然而,王天常这时却不肯罢休了,缠着吏员,软磨硬泡起来。 最后,实在拗不过王天常,那吏员朝着公堂方向瞟了一眼,飞一般的打开了一本小册子,让王天常匆匆瞥了一眼之后就马上合上了。 然后,还非常急促地催王天常,“你赶紧走,这里你待的越久,对你越不好!” “带你来的那两个府差,很快要出来了,也担心他们找你的麻烦。” 听到死去的老哥哥这么说,王天常也回头朝公堂方向看了一眼,心口顿时也是一紧,那两个挨了板子的捕快正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看到王天常还在,那两个捕快发出了丝丝怪笑。吓得王天常拔腿就往外跑。 这一跑,王天常也就从梦里醒过来了,一身汗涔涔的,怎么也睡不着。死去的老哥哥让自己看的那一页,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以一刀死”。 “一刀死”,看来,自己将来会死于非命不得善终,想到这,王天常的胸口是一阵比一阵紧。 天亮之后,高氏来到王天常身边,看着自己丈夫神色不虞闷闷不乐的样子,就问他是怎么回事。 王天常就把自己梦里到冥府然后看见自己将一刀死的事全部说了一遍,不管高氏怎么劝慰,王天常都是振作不起来。 慢慢的,连带宫里的赵曙和高滔滔,也知道了王天常这事,还差了些僧侣道士为王天常做解邪祈福。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王天常一直忧忧郁郁的,结果,积成了痨病病死了。 后来,王家人把这事儿想了想,王天常那个死去的老哥哥让他看到的“一刀死”,应该是个痨字,只是估计王天常当时没看清,以为自己会死于非命,哪知道是死于痨病罢了。 话说王天常死后到了地府,王天常见到那吏员兄长。兄长叹气:“兄弟,你太过执拗,那簿册之字本就隐晦难测,你怎可认定呢。” 王天常无言以对,只盼来世莫要再如此愚钝,徒增烦恼。 第3章 此郑邻非彼郑林 绍兴十四年三月四日的晚上,微风轻轻拂过街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久病在床的江东提点刑狱司负责管理车马的差役郑邻正昏昏沉沉地睡着,病痛的折磨让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呼啸而来,猛烈地撞击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屋子都掀翻一般。 郑邻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醒,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还没等他完全看清周围的情况,两道黑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他的床前。 借着微弱的月光,郑邻惊恐地发现这两个人身着黑色的官服,面容冷峻,毫无表情。“郑邻,大王要召见你!”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事情?郑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他拼命地想挣扎起身逃跑,奈何原本就因久病不愈身体虚弱,再加上受这一吓,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着郑邻那副惊恐万分、动弹不得的模样,那两个黑衣公人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他们大步上前,将郑邻一把拎了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他就往门外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估计也走了几十里路。郑邻发现自己被两个黑衣公人带到了一座巍峨壮观、气势恢宏的楼阁之前。 这座楼阁高耸入云,周围更是环绕着连绵不绝的庞大建筑群,占地面积之广阔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然而,让人感到颇为奇怪的是,这座楼阁与郑邻平日里见到的截然不同。原本应该设置门户的位置,竟然变成了一级级密密麻麻的阶梯,这些阶梯一直延伸到楼阁的腰部位置方才停止。 望着眼前这造型怪异的楼阁,郑邻心中不禁充满了疑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不过,他根本来不及多想,那两名黑衣公人已经紧紧地挟持住他,开始迈上台阶。一步接一步,好不容易走到了台阶的尽头。 这时,出现在郑邻眼前的赫然是两扇鲜艳夺目的红色大门。紧闭的大门上还镶嵌着金色的铆钉,和郑邻见过的城门差不多,但更自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 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嘎吱”声,黑衣公人缓缓推开门。等到郑邻他们进去以后,那门又自己嘎吱嘎吱的合上了。 楼阁里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正对着门的是一处气势恢宏、雄伟壮观的大殿。大殿与楼阁大门之间,则是一处极为宽敞开阔的庭院。 庭院里,站着很多人,有僧侣道士,也有寻常百姓,甚至还有鸡犬牛羊。他们分散在大殿的左右两边,还有些身着黑色官服的公人在维持秩序。 那两个黑衣公人带着郑邻径自朝大殿走去,但走到殿下以后便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抬头朝着大殿望去,这时,郑邻惊异的发现,在大殿原本的匾额位置,居然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那镜子光滑如水,能够清晰地映照出每个人的面容以及心肝脾肺,就连最细微的毛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难道是传闻中的秦王镜吗?郑邻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面镜子,完全忘却了自身所处之地。脑子里全是往日里曾听那些读书人说过的秦王镜的故事。 好一会儿之后,大殿里突然传出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出现在郑邻的面前。 这男子身着一袭黑色衮服,衮服上绣着精美繁复的金色纹路;头上戴着一顶方冠,面容刚毅,豹头环眼,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之气。 在他身后,跟随着一群神色拘谨的小吏,小心翼翼地簇拥着这位衮服男子。 原本挟持着郑邻的黑衣公人看到这男子后,如同触电般迅速松开了手,疾步向前,毕恭毕敬地向他深施一礼,齐声说道:“禀告大王,已按照您的吩咐将郑邻带到此处。” 那衮服男子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缓缓转动目光,落在了正站在殿下的郑邻身上。“你是哪里人,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来了这里?” 望着眼前这位身着气度不凡的衮服男人,郑邻只觉得双腿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音都开始结巴起来。 “回……回大王的话,小的祖籍信州,两位公爷说大王要召见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请大王明察。” 听到郑邻如此结结巴巴的回答,那位被尊称为大王的衮服男子微微皱起眉头。 这时,只见一名身形瘦小的小吏快步走上前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厚厚的小册子,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衮服男子的面前。 衮服男子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本册子,不紧不慢地轻轻翻开,停在了某一页上。然后,又让小吏送过笔来。在册子上画了画,似乎是做了个什么记号,然后又把翻开的册子递回给小吏。 “你且好生看看,是否就是这个‘邻’字,莫要出差错才好。” 那小吏恭恭敬敬地接过衮服男子递回来的册子,然后转过身去快速走进了左边的偏殿之中。不多时,偏殿里就有了动静。 一个身着红袍,左手持簿右手执笔的男子从偏殿出来,来到衮服男子身旁站定后,脸色阴沉地说:“启禀大王,此次带来之人应当是处州松阳的郑林。” 说完之后,那红袍男子还把手里的簿子送到了衮服男子的面前。 衮服男子瞥了瞥眼前的簿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恶狠狠地瞪向那两名带着郑邻到此的黑衣公人。 “你们这群饭桶!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这事儿与这个郑邻无关,还不赶快把他给本王送回去!” 听到这话,那两名黑衣公人如遭雷击,扑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不停地向殿前的衮服男子和红袍男子磕头。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啊!请大王恕罪,请大人饶命……” 这时,那红袍男子也开口了,“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大王的吩咐吗?还不赶紧听大王的话,把这个郑邻送回去。若再有半点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红袍男子的话音刚落,只见那两名原本跪倒在地的黑衣公人,如同触电一般迅速弹起身子,手忙脚乱地挟住郑邻便往门外狂奔而去。 瞧着两个黑衣公人慌乱的样子,衮服男子见状,轻轻地摇了摇头。拿过红袍男子手里的簿子,又瞥了几眼。 突然,他的脸上微微泛起讶异之色。“咦?此人竟尚有一纪(十二年)之寿元……” 紧接着,他抬起头来,“去去去!赶快将这郑邻给我叫回来!” 听到这话,一直在殿前侍立的一名小吏瞬间反应过来。身形一闪,眨眼间便已抵达院子之中。其速度之快,比起方才那两名黑衣公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令人咋舌不已。 没过多久,郑邻再次被带回到了衮服男子面前。不过,这时的郑邻显得有些慌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被叫了回来。 看着郑邻惊慌的样子,那豹头环眼的衮服男子居然还笑了笑,“莫怕,看你的面相,倒是像个善人。此番叫你回来,只是想问一问,平日里你可曾诵读过何种经文?” 尽管听出了衮服男子话语中的善意,然而看到他那张面带横肉笑脸,郑邻心中仍不由得一紧,连忙强行按压住内心的慌乱与不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回大王的话,小的曾有幸拜读《高王经》,也曾诵读过《观世音经》。” “嗯,如此甚好,果真如此啊。”听闻郑邻的答话,衮服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郑邻,你可知道那些平生不修善事人的下场? 面对衮服男子突如其来的问,郑邻茫然地摇了摇头。 看到郑邻这般反应,那衮服男子并未多言,只是转过头去朝着身旁的一名小吏招了招手,“来,你且带他到各处去走一走,好生见识一番。” 虽然不知道着衮服男子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紧紧跟上了那个小吏的脚步 刚转过大殿,郑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口中更是不由自主地反复念叨起观世音菩萨的名号。 在这座大殿的背后,竟然矗立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粗壮无比的铁柱。每根铁柱上,都捆绑着些披枷带锁的人。那些人一个个面容憔悴,身无一物,瘦得皮包骨一般,没个人样子。 在铁柱子的上方,还挂着一个个粉色的牌子,上面写着这根柱子上被捆绑的人的罪状,有的是诅咒,有的是杀生,有的是打架……不一而足。 跟着小吏转过铁柱林以后,郑邻看到了一处大牢。这座大牢的狱门紧紧关闭着,仿佛将所有的罪恶与黑暗都封锁在了其中。 紧闭的狱门上镶嵌着很多金色的铆钉,门上还画有张着大嘴的海兽,锋利的牙齿正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一个人形生物,着实骇人。 大牢的远处,则是两条迂回曲折的回廊。回廊之中,一些头戴牛耳幞头的官员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地审问着犯人。他们时而高声呵斥,时而低声询问,整个场面显得紧张而肃穆。 就这样,郑邻在小吏的引领下缓缓绕行了一圈。这一路所见所闻,让他额头上不知不觉已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更是早已被冷汗湿透。 待重新回到那身着衮服的男子面前时,郑邻的双腿仍有些微微颤抖。 “可曾看完?” “回大王的话,小人已经全部看完了。” “你既然看完了,那么回去以后,一定要像以往那样行善积德。若是碰见杀生,也要多念观世音菩萨。这样既能超度他们,也能为你自己积福。” 听到衮服男子的告诫,郑邻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回应道:“大王您放心,小的一定会严格按照您所说的去办!” 见郑邻如此诚恳应承下来,衮服男子再次开口说道:“既然明白了,你就赶紧回去。莫要在这耽搁时间。” 于是,郑邻就向那衮服男子深深作了一揖,回身退走。才走得几步,郑邻突然感觉眼前一花,眼前的景致一下就变了。 在他前方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条分岔道路,两条小路蜿蜒曲折伸向远方,不知道通向哪里。 郑邻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张望,却惊愕地发现刚刚见到的那些东西此刻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都未曾存在过一般。 待他再度将头转回来时,岔路口有一个身着白袍拄着拐杖的老头站在那里。 郑邻定了定神,赶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向老头施礼问道:“老人家,请问去往饶州应该走哪条路啊?” 那位老头抬起手中的拐杖,朝着左边的路轻轻一指,“从这里一直走,就能到饶州。不过你赶紧赶路,慢了的话,怕有豺狼虎豹、毒虫毒蛇赶上来。” 听到白袍老头的话郑邻心里不由地一阵紧张,连忙道谢之后就匆匆踏上了左边的路,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生怕有老头说的那些猛兽毒物出来。 但越是走得急,心里就越是恐慌。郑邻还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跑着跑着,郑邻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郑邻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人说:“大人,这郑邻已经昏迷好几天了,看这样子恐怕是好不起来了,咱们还是早点做些准备……” 这些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入郑邻的耳中,令他的大脑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郑邻缓缓地睁开双眼,自己的上司和几位同僚站在床边,正低声商议着是否要提前为他安排后事。 见到郑邻苏醒过来,之前说话的那位同僚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 郑邻使出全身力气,勉强支撑着坐起身子。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就好像刚刚从水中被捞出来似的。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额头,满手都是汗水。再问问时间,今天已经是初六的晚上了。 听到病情完全癒全后,修桥补路、口念生佛的事,郑邻做的比往日更好,还时常劝导别人行善积德,自己连家业都差点捐出去,这让提点刑狱司的人都觉得奇怪。 后来,无意中,郑邻把这事说了出来。绍兴二十六年三月,郑邻无疾而终,这时,大家才相信,他真的在冥府走了一遭。 善恶到头终有报,郑邻的这段经历,慢慢就成了人们口中神秘而又劝诫世人的传说。 第4章 增寿二纪俞一郎 话说那荆南之地,有一个名叫俞一郎之人。此人不过是普通的市井小民罢了,整日都被生活琐事所缠绕,为了维持生计而奔波忙碌不停,日子过得平淡无奇、琐碎不堪。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平凡的人,内心深处却充满了慈悲与怜悯之情。 平日里,除了时常放生之外,他还极为节俭,从牙缝里省下每一分钱和每一丁点粮食,并将这些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粮统统捐赠给当地的道观佛寺,以用作装塑神像佛像之需。 绍熙三年的五月,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一向善良的俞一郎竟然不幸染上了一场极其严重的恶疾。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病情不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而愈发变得沉重起来,无论如何医治都始终难以痊愈。就这样,俞一郎只能无奈地躺在病床上,忍受着病痛日复一日的折磨。 在经历了漫长的卧床时光后,某天夜晚,俞一郎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中不禁长叹连连:“我这一生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一直心怀善念,为何偏偏让我染上如此可怕的重病啊!” 正当他暗自叹息之时,突然间,一阵阴森恐怖的恶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紧接着,就在俞一郎的病床前方,毫无征兆地凭空冒出了两个面目狰狞的鬼卒。 还没等俞一郎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这两个鬼卒便如饿虎扑食一般,毫不留情地将他从床上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被粗暴地拖出后,俞一郎惊恐地发现自己竟已置身于一片荒芜的郊外原野之中。举目望去,四周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根本不见道路的踪影。 被那两个鬼卒拖拽着在草丛间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前行。俞一郎的心早已被恐惧填满。尽管他拼命挣扎,然而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 就在他几近绝望之时,前方突然隐约出现了一道亮光。随着距离逐渐拉近,他看到一条宽阔的河流正横亘在面前。 河水犹如脱缰野马般汹涌澎湃、奔腾不息,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河岸,发出震耳欲聋的阵阵轰鸣之声。 更为令人诧异的是,在这条波涛滚滚的大河之上,竟然凌空架起了一座桥! 然而奇怪的是,桥下两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毫不犹豫地踏入水中,艰难地踩着水流试图渡河而过,就好像完全看不到这座桥的存在似的。 被那两个鬼卒一路拖拉至桥边时,他们停了下来,并朝着俞一郎比划手势,示意他独自走上这座桥过河。 尽管心中充满疑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其他那些人放着如此明显的桥梁不走,偏要选择冒险涉水过河。但那两个鬼卒却不准他随着人群踩水,俞一郎鼓足勇气颤巍巍地踏上了桥。 俞一郎战战兢兢地踏上石桥,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然而,仅仅前行数步后,一股寒意便从脊梁骨上涌起,他惊恐万分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只见一个阴森恐怖的鬼差不知何时突兀地出现在那里!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鬼差的身后,如潮水般紧紧跟随着成千上万只形态各异的飞禽走兽。 它们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铺天盖地而来,填满了整个桥面,看上一眼都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那鬼使和飞禽走兽看到俞一郎之后,先是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分列于桥面两侧,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两行。像是在毕恭毕敬地恭候俞一郎这位“贵宾”的大驾光临。 面对如此诡异惊悚的一幕,俞一郎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地伫立在原地,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连挪动一丝一毫都难以做到。 俞一郎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缓缓向前迈进。 一步、两步……,当他艰难地穿过这群生物所组成的“夹道欢迎队伍”,奇怪的事又发生了——那些原本还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飞禽走兽,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们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俞一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稍微平静一些,继续沿着道路缓缓向前走去。 没走多久,眼前的情景就让他再次停下了脚步。只见前方道路的两旁,密密麻麻地站立着许多僧人,粗略估计怕是有上千人之众! 这些僧人全都双手合十,面容严肃而庄重,口中低声念诵着佛号,那声音如同低沉的梵音回荡在空气中。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道路两侧,仿佛是特意在这里等待着俞一郎的到来一般。 看到这一幕,俞一郎心中愈发忐忑不安起来。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身后,却惊讶地发现来时的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茫茫白雾。 无路可退。于是,俞一郎只好继续麻着胆子加快脚步,从这群僧人的中间快速穿行而过。 走完这段路程,俞一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还未等他完全放松下来,更惊人的景象便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野——在他的正前方,一座高耸入云、雄伟壮丽的门楼巍然屹立! 门楼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宛如天上宫阙。门楼下方,几名侍者恭敬地垂手而立,他们身姿挺拔,神情专注,看那模样显然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等到俞一郎走到门楼下,只见那侍者快步迎上前来,对着俞一郎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微微侧身抬手示意俞一郎跟着自己走。 见状,俞一郎也不敢怠慢,赶忙跟紧侍者的脚步。过了门楼,不远处便是一座雄伟的大殿。 大殿的门正开着,里面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殿门上方没有匾额,不知道是什么殿。但殿上却坐着十个身着华丽衮服的人,个个神情肃穆,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看着侍者领着自己往大殿里走,俞一郎就忍不住压低声音,“请问,这殿里都坐的是什么人啊?” 听到俞一郎的发问,那侍者没好气地白了俞一郎一眼,“大哥,你好生瞧瞧,这可是是地府十王。” 说完之后,那侍者似乎还觉得不够,“还有那边,你看到没有?那两位就是文武判官老爷。” 听完侍者这番话语,俞一郎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响,整个人瞬间呆住了,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我竟然来到了地府?这怎么可能……”俞一郎一脸的惊慌。两只脚也开始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然而,这时候,那个侍者却不管俞一郎的反应了,伸出手拽着他往大殿里走。经过大殿的门槛时,俞一郎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地上。 等到俞一郎战战兢兢的被侍者拉进大殿。俞一郎早已是一脸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衫。 尤其是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脑袋也低得不能再低,几乎快要缩进裤裆里面去了。 引领俞一郎入殿的侍者恭敬地朝着殿上的十位王者拱手行礼,朗声道:“启禀各位大王,俞一郎已带到!”说罢,便退了出去。 瞧着俞一郎惶恐不已的样子,坐在中间的一位王者微微皱起眉头,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堂下所跪之人究竟是谁?” 站在大殿左侧的判官连忙向前一步,躬身回应道:“回大王,此人名为俞一郎,乃是荆南人士。” 得到判官的答复后,中间的那位王者将视线重新移回到俞一郎身上,沉声道:“你可是荆南俞一郎?” 俞一郎闻声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应道:“小……小人正是俞一郎。”话刚说完,他像是生怕引起什么不满似的,又赶忙把头深深地低垂下去,再也不敢抬起来直视上方的诸位大王以及两侧的文武判官们。 此时,只听其中一位王者高声说道:“速取业镜来,查看一下此人此生的所作所为。” 听到王者的话,殿右的那个判官飞速翻动起手中厚厚的簿册来。片刻之后,那判官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手持翻开的簿册,快步走了出来。 “启禀诸位大王,经过下官仔细查阅,这俞一郎阳寿未尽,尚有一纪之数。” 接着,判官稍稍抬起头来,继续说道:“而且,根据记录显示,此人生性善良,平日里乐善好施,常常放生赎救那些被困的生灵。因为受到他的恩惠而得以重新转世为人的,竟然多达三千余众!” “此外,这俞一郎笃信道佛,一直坚持不懈地积攒钱粮用于供奉神灵。依下官之见,应当为此人增加两纪的寿命,如此方才能够彰显出轮回之道的。” 说完这番话后,那判官再次深深一躬,然后双手将手中的簿册高高举过头顶,呈献给了刚才问话的那位王者。 那位王者微微颔首,伸手接过了判官递过来的簿册。翻了几页,随后便将簿册递给了坐在自己身旁左右的其他几位王者传阅。 一时间,整个大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之中,众人皆默默地等待着这些王者们做出最终的决定。 等到簿册再次被送到自己手中时,那名王者又扫一道册子里的记录。然后抬起头来左右环顾四周,仿佛是在征求其他诸王对于此事的看法。 而此时,坐在两侧的另外九位王者亦是纷纷点了点头,表示对判官之前提出的建议表示赞同。 见到众人都没有异议,这位王者满意地笑了笑,随即将手中的簿册重新递还给判官,并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上去。 待判官依言归位后,那名王者清了清嗓子,“俞一郎此人,根据簿册所记,其本身寿元应为六十三岁,但如今尚有整整一纪(十二年)。既然我等决定为其增寿二纪,就应当速速将他送回阳间,切不可在此多做耽搁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两名青衣的童子走进殿内。他们来到俞一郎身前站定,先是恭敬地向在座的各位王者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身引领着俞一郎朝大殿之外走去。 随着距离大殿门口越来越近,俞一郎原本紧绷的心弦也逐渐放松下来。自己确实是来到了传说中的地府,并且还得到了地府诸位以及判官老爷的认可与恩赐。 然而,那两名身着青衣的童子并未引领着俞一郎循原路折返,反倒是穿过大殿左侧的那道月牙形门户,踏入了一座园子之中。 他们一路前行,这座园子竟逐渐缩小,最终仅剩下一条铺满青草的小径以及若隐若现的院墙。待到行至一处残垣断壁之处时,好奇心作祟的俞一郎忍不住朝墙外窥视过去。 谁知就在此时,那两个童子趁其不备,突然在他身后猛力一推。猝不及防之下,俞一郎一个狗啃泥般向前扑倒在地,狼狈不堪地摔出了园子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俞一郎惊恐万分,不由自主地发出“哇”的一声惊叫。 随着这声尖叫,俞一郎如同触电一般,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惊魂未定地望向窗外,只见此刻天际已然泛白,晨曦初露。 待俞一郎定下心神后,开始环顾四周并审视自身。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竟然握着几道用朱砂描绘而成的神秘符文。 这些符文线条繁复,扭曲缠绕在一起,让人难以辨认其中含义。想来,或许这便是来自地府的判词。 凝视着手中的符文,俞一郎满心疑惑。他试着活动身子,惊喜地发觉曾经缠身的重病好似消失殆尽,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以后,俞一郎愈发积善行德。多年后,俞一郎寿终正寝,时年八十有七。据说他离世时,天空有异象,仿若祥瑞降临。人们都说,他一生行善,即便到了地府也必受敬重,来世定也是有福之人。 第5章 君何敢骂国士也 洪老爷子的圈子里,多半是和他差不多类型的人,而洪老爷子记下来的那些故事,很多也就是他的朋友们给他讲述的。 其中有这么一个故事,洪老爷子在片头讲了这么一句话。说是有个李姓的进士曾告诉洪老爷子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事,然后第二句话洪老爷子说自己忘了这个李姓进士叫什么名字。 这在洪老爷子的笔下,是很少见的。想来这位李姓的进士,或者是洪老爷子的同僚,或者是有着其他什么关系,然后,洪老爷子为了避讳,所以在这个故事的开篇就补上了这么一句。 故事其实很简单,和洪老爷子记载的大多数故事一样,这位李进士亲身经历的入冥事也是从一个梦开始。 但在李进士做这个梦之前,他的妹夫死去了。在料理完妹夫的丧事之后,回到家里,李进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李进士先是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浓雾之中,前后左右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找不到方向也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但是,就在李进士纳闷自己身在哪里的时候,这片白色的浓雾很快就散开了。随着浓雾的散去,李进士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宽阔平坦的官道上。 官道两边,全是些低矮的植被,见不到一棵大树,稍微远的地方,芦苇蹁跹起舞。官道的前方和后方,都如同没有尽头一般,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更让李进士诧异的是,在这条官道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四下打量很久以后,李进士准备拔腿往前走走,查探一下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时,从他的身后,突然出来一阵喊声,“兀那汉子,站着,不要动。” 突如其来的喊声,给李进士吓了一大跳,顺声往身后望去,在自己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两道身影,正气喘吁吁的向自己跑来。 随着那两道身影越来越近,李进士的心也开始有些紧张了。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身后,而这官道上又只有自己一人,难不成这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再定睛一看,那追上来的两人身上的衣着有点像衙门的小吏,但满脸戾气,似乎不是善类。 来不及多想,李进士拔腿就跑。见李进士往前跑,那两个小吏模样的身影也加快了速度,“别跑,给老子站住!” 听到身后的怒喊,李进士哪里站得住呢?反而更加慌不择路了。或许也是因为太过紧张,跑着跑着竟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还不等李进士爬起来,后面两个小吏模样的人也跟了上来,一把就摁住了他。“你跑什么跑?大王要召见你。” 说完这句话以后,那两个小吏模样的人便拖着他往回走,不管李进士怎么惶恐的和他们问话,那两人都像又聋又哑一样,完全不搭理他。 等走到一开始李进士站定的地方以后,周遭又出现了厚厚的浓雾。但那两个小吏模样的人却丝毫不受这浓雾影响似的,拽着李进士径直走进了这厚厚的浓雾中。 也不知在这浓雾里走了多久,反正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这时,李进士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 随着一阵微风拂过,浓雾慢慢散去,四周的景物开始放亮。李进士惊愕的发现,自己被这两个小吏带到了一座气势雄伟的城池下。 抬头望去,城池的门楼高耸入云。城门敞开着,门洞的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但是无法看清匾额上的字样。 门洞边也没有守卫的兵士,这时,那两个小吏模样的人松开了抓着李进士的手,夹着李进士径直进了城。 城内的街道宽阔笔直,街道两边的房屋错落有致。和李进士往日里见到的那些城池没有两样。但让李进士有些不安的是,进的城来,行人稀少且个个行色匆匆,给这雄伟的城池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穿过几条街道以后,两个小吏领着李进士来到了一处官厅前。这座官厅,建筑高大巍峨,规模和气势都远远超过了李进士往昔见到的任何一座衙门。 与先前经过城门洞时差不多,这官厅也没有看门的门子或者是把守的兵士。那两个小吏把李进士领进官厅的院子之后就转身离开了,整个官厅静悄悄的,就只剩下李进士一人。 看着这诡异的官厅,李进士愈发的纳闷。莫名其妙的被扭到这里,然后又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思来想去,李进士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犹豫再三之后,李进士索性在院子里转了起来。官厅大堂的门敞开着,似乎是官员办公的地方。官厅两边厢房的门则紧闭着,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之后,李进士迈步进了大堂。大堂的正上方有一个案桌,还有一张椅子。除了这案桌和椅子以外,整个大堂都空荡荡的。 这院子和大堂,看不出有什么名堂啊。四下里更是静的出奇,李进士是越来越不明白了,瞅着大堂上的椅子,李进士就忽然动了到椅子上坐一坐的心思。 谁知,等他才把屁股挨在椅子的边上,大堂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小吏就从院子里进来了。 那小吏一进门,瞥见坐在堂上的李进士,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边撸着袖子朝李进士冲来,一边口子还大喝,“哪里来的新鬼,一点规矩都没有,竟然胆敢坐在大王的位置上。” 看着那小吏怒不可遏的样子,听着他呵斥的“哪里来的新鬼”,李进士害怕极了,一面起身避让着那小吏,一面心道,难道我已经死了?这是地府? 怀揣着满腹的疑问,李进士和那小吏两人绕着大堂上的案桌,来回追逐和躲避,期间,李进士还挨了好几下老拳。 好在后来瞅的时机,李进士蹿到了院子里,那小吏也跟了出来。借着宽敞的院子,两人着粗气相互虎视眈眈,互相防备着。 这时,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阵声音,“肃静,大王来了。” 听到这声音,那个追逐李进士的小吏顿时松懈下来,双手恭垂着,似乎在等候大堂里的召唤。 借着这个工夫,李进士也好奇的朝大堂里望去,想看看那大王是什么人。 顺着李进士的目光,一个身着紫色衮服头戴方冠的男子慢慢的走了出来,踱步到大堂的案桌前,端坐在椅子上。 男子身上的服饰和方冠,制作精良,更为男子存托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把那人给我带上来!” 听到堂上衮服男子的话,先前追打李进士的那个小吏转过身来,毫不客气的扯住李进士的衣袖,“进去。” 被拖拽到大堂后,那小吏朝着李进士一大声喝,“见了王上,还不跪下!” 这时,堂上的衮服男子又开口了,“无妨,也是个有功名的,站着答话就可以了。” 不过,还没等李进士向自己作揖行礼,那衮服男子却是一声暴喝,“大胆贼子,竟然敢偷盗你妹夫的钱财,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衮服男子的暴喝,顿时把李进士劈得晕头转向,半晌摸不着头脑。我一个堂堂读书人,怎么会偷自己妹夫的钱呢?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到此处,李进士就叫起屈来,“大王,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吗?我走路都怕踩死蚂蚁,怎么会偷妹夫的钱呢?” 见李进士满头雾水不明所以。那衮服男子继续说道,“你让你妹夫卖掉的那匹马,本身只卖得二十七千钱,可你非要你妹夫给你三十千钱。这不是偷盗是什么?” “莫非你认为你妹夫死去了,你多要的三千钱就没个理处了?” 这下,李进士似乎更加不明白了。妹夫死之前,自己是让他卖掉了一匹马,说是卖得了三十千钱给了自己,现在这堂上的衮服男子怎么说妹夫只卖得二十七千钱呢? 还说自己偷盗了妹夫的三千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过了好一阵子后,一名身着红袍的官员迈步走了进来。他一眼望见李进士满脸涨得通红,正与堂上那位身穿紫色衮服的男子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这位红袍官员赶忙走上前去,试着劝说堂上的衮服男子。 “大王啊,依下官之见,此人的寿命尚未走到尽头,实在不适宜被留置在此处。不过呢,如果能责令他将所多拿的钱财如数限期归还,这样处理岂不是更为妥当一些?” 眼见着红袍官员出面劝说,再加上瞧着李进士那副好像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模样,紫色衮服男子沉思片刻后,终于松了口。 “想要本王听从你的劝告,这倒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只是,限令十五日之内,他务必要将这笔多出的钱款退还回来。倘若超过了规定的期限仍未归还,那就只能将他擒拿归案,并让他与其妹夫一同前来当堂对质了!” 然后,紫色衮服男子还着人将李进士给赶了出去。 等到李进士从梦里悠悠转醒之后,李进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回想着这个梦,他不禁哑然失笑。只觉梦中之事太过离奇古怪,便也未将其放在心上。 过了十来天之后,一阵清脆的锣鼓声和喊叫声打破了李家宅邸的宁静。一位走街串巷的磨镜人看见李家门户气派,便在李府四周来回走动,似乎想在此招揽些生意。 听到外面有人吆喝磨镜。内院的女眷们就让家里的下人把他带进了家里。这磨镜人的倒也不错,女眷们递过来的铜镜都被磨镜人磨的光面逼人。 在女眷们继续翻寻镜子等待的功夫,闲着无事的磨镜人就在李家的后院为自己占卜。妇人们向来对这些事有着莫大的兴趣。于是,纷纷请求那磨镜人为自己算上一卦。 起初,李进士对此并未在意,依旧在书房中埋头处理事务。可没过多久,就见一名丫鬟急匆匆跑来禀报:“老爷,不好啦!那些女眷让那磨镜人占卜,没想到他说得竟是句句应验呢!”李 进士听后微微皱眉,心中暗忖道:“世上哪有如此神机妙算之人?莫不是个江湖骗子罢了。” 待得知家眷们因深信那磨镜人的占卜之术,竟慷慨地赠予了他许多财物时,李进士顿时怒不可遏。 他拍案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了后院。远远地,便瞧见那磨镜人与一群女眷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李进士怒气冲冲地走到近前,指着磨镜人大喝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骗子,竟敢跑到我府上招摇撞骗!” 那磨镜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便回过神来,同样毫不示弱地回击道:“哼!你这忘恩负义之人,卖马偷钱之时怎不见你这般嚣张?大王早已给你限定了还钱的期限,如今眼看着就要到期了,你却连一文钱都未曾归还!” “明天,王上就要追你,你还敢骂我?” 听到磨镜人话说的古怪,而且还正好是自己做的那个梦。李进士顿时大惊失色,立马向磨镜人负荆请罪,又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个事的。 那磨镜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在王上面前替你苦苦求情之人,乃是你的曾祖父大人呐。如今,眼看着你即将大祸临头,遭王上通缉追捕,你的曾祖父特地托我前来告知你一声。” 听完这番话,李进士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盘旋飞舞一般。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滚而下,瞬间便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哆哆嗦嗦地开口问道:“可……可是我的妹夫早已不在人世了呀,这笔钱我又该如何归还给他呢?” 磨镜人见状,轻轻摆了摆手,安慰道:“莫急莫急,此事倒也不难解决。你只需将这些钱财慷慨地施舍给那些穷苦百姓、沿街乞讨的乞丐们,亦或是捐赠给寺庙即可。届时,你只管对外宣称这一切皆是你妹夫生前特意嘱托的,相信定能化解此劫。” 送走磨镜人以后,李进士赶紧按照他说的办法去布施。连续两天,赶在梦里那个衮服男说的第十五日时刚好布施了整整三千钱。 布施完之后,李进士说,自己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梦了。想来一啄一饮,都莫非前定。最后,李进士还活到高寿,寿终正寝。 第6章 今得重生汝之力 神龙年间,天下局势风云变幻,每时每刻都上演着无数令人惊叹的故事。 在神都洛阳,卢家有个叫卢弁的士子,正在按照家族的安排,日夜闭门苦读,为自己和卢家的将来做着打算。 但是,身为世家子弟,哪里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洛阳城内的某些风吹草动,还是如同无孔不入的微风一般,悄然传入了卢家的书房。 这些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卢弁原本心如止水的内心激起层层涟漪,更让有些静极思动。 这个时候,卢弁的伯父担任着湖城县令。于是,卢弁就和便向家中长辈提出,希望能够前往湖城一游。 一则可以前去拜见一下久未谋面的伯父,以尽晚辈之礼;二则借此机会走出家门,四处游历一番,既能舒缓身心,又可增长见闻。 见自家孩子主动提出如此想法,再加上对当前洛阳局势的担忧,略作思索之后,卢家人也就爽快地应允了卢弁的请求。 然而,湖城距离东都洛阳路途颇为遥远,一路上难免会遇到各种状况。在答应卢弁的请求后,卢家人就思虑着是不是给卢弁安排一些得力的仆从,以便在路上照顾他的起居饮食,确保行程安全顺利。 但卢弁却拒绝了家里的安排。既然是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带着众多的仆从有什么用呢?坚持就自己和书僮两人,背上行囊,踏上了前往湖城的征程。 出洛阳城的第一天,一路紧赶慢赶,走到第二谷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再继续赶路,显然不太合适了。 但第二谷的驿馆,这时却是卢弁还没有资格入住的。和书僮简单商量了一番之后,主仆二人在驿馆附近寻一家逆旅暂且歇脚,养精蓄锐以待次日。 到了夜里,初次出门,疲惫不堪的卢弁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然而,正当他沉浸于酣梦之际,一阵奇异的声响突然传入耳中。 待他睁开双眼,赫然惊觉眼前竟然站立着两名身着黄色衣衫的小吏!面容冷峻,神情肃穆,宛如两尊门神一般。 还未等卢弁反应过来,那两名黄衣小吏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了出去。 卢弁像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木偶一般,被那两个身穿着黄色衣裳的小吏粗暴地拖拽到了外面。刚一出门,他就惊觉四周弥漫着浓密的白雾,宛如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幔将整个世界都笼罩起来。 两个黄衣小吏紧紧地架住他的双臂,拖着他在这片茫茫白雾之中艰难前行。卢弁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卢弁根本无法判断究竟过去了多久。就在他感到无比疲惫的时候,突然发觉环绕在三人身边的白雾开始逐渐变得稀薄起来。 随着雾气慢慢散去,一幅令人惊愕的景象出现在卢弁的眼前——一座巨大而神秘的城池赫然矗立在前方! 城池静静地屹立在那里,仿佛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尽管卢弁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那两个黄衣小吏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继续拉着他朝城池走去。 等到距离越来越近,让卢弁倍感诧异的是,城门上方居然空空如也,连一块匾额都没有悬挂,让人无从知晓这到底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还没等卢弁从这个惊人的发现中回过神来,两名黄衣小吏已然迫不及待地领着他踏进了城门。城内的街道异常狭窄且幽暗无光,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庄严肃穆的衙门前。此时,其中一名黄衣小吏停下脚步,转头对另外一人说道:“到地头了,我先去禀报一声。” 说完之后,只见他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率先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跨进门槛的时候,一个身材矮小、身穿门子服饰的人突然急匆匆地从里面跑了出来,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 “且慢!刚刚得到消息,有使者前来拜访判官老爷。此刻判官老爷正忙着迎接使者,无暇接见你们。你们还是先寻个住处等候,待到判官老爷空闲下来,自会传唤你们。” 听到门子这番话,那位身着黄衣的小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与另外的那个黄衣小吏引领着卢弁离开了这座庄严肃穆的衙门。 穿过了好几条街道以后,两个黄衣小吏把卢弁领到了一处看起来还算不错的住所。匆匆将卢弁推进了屋子里面,随后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去了。 被猛地推进屋内的卢弁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等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间屋子虽然有着几根粗壮的柱子稳稳地支撑着上方的屋顶,但是令人感到十分奇怪的是,在屋顶和这些柱子之间竟然完全看不到哪怕一根横梁的踪影! 不仅如此,那房屋的柱子下方竟然整齐划一地摆放着整整十张大磨盘!每一张磨盘之旁,都站立着约莫百十来位妇人。 这些妇人面色苍白如纸,个个面容惊恐万状,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仿佛遭遇了极其可怕之事。她们的眼神空洞无神,其中充满了绝望之色,就像是失去灵魂一般呆滞无光。 更为诡异的是,尽管四周空无一人去推动这些巨大无比的磨盘,但它们却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自行缓缓转动起来。伴随着磨盘的转动,一阵低沉而又刺耳的咯吱咯吱声响彻整个空间,让人毛骨悚然。 磨盘转动之后,在这磨盘与妇人们之间,赫然冒出来十来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 它们手中各自紧握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撮箕,动作娴熟且冷酷无情地挥舞着撮箕,不停地将那些可怜的妇人一一抄起。将这些妇人一股脑儿地塞进磨孔之中。 随着磨盘无情地继续转动,那些被塞入其中的妇人根本来不及发出一丝惨叫,她们那原本脆弱不堪的骨头以及鲜活的血肉,在刹那间便被磨盘强大的力量碾压得粉碎。 无数碎骨和鲜血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团团猩红的肉泥,而后又被进一步研磨成细微的齑粉。最终,这些齑粉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在地上铺出一层厚厚的血色粉末,犹如人间炼狱。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被无情碾碎的妇人,仿佛拥有不死之身般,在转瞬间竟然又重新拼凑成完整的人形! 她们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机械而麻木地走出那片可怕之地,继续排起长队,周而复始地承受着同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在这片血腥恐怖的场景中,妇人们的惊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那声音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直刺人的灵魂深处,让人不敢直视,更不忍耳闻。 正瞧着,卢弁突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脸上更是布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在那刚刚从磨盘底下死而复生、重新恢复成人形的众多妇人当中,居然有一个正是湖城的伯母!此时的她正木然地排着队,脚步沉重且缓慢地往外走着,准备经受下一轮的碾磨。 卢弁见状,心中猛地一揪,来不及多想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卢弁赶紧上前,拦下的伯母。 看到卢弁出现在自己面前,伯母是又悲又喜。“我的儿啊,你……你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但卢弁却没有回答伯母的话,反而问伯母,“这是犯了什么错啊,居然得到这样的惩罚?” “因为妒忌,所以遭受此罪。”伯母眼中含泪,声音略微颤抖地回答道:“孩子啊,说来话长……” 接着,她便将自己如何因心生嫉妒而犯下罪过,被打入这地狱受苦受难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卢弁。 “那该怎么办呢?” 听到卢弁的问话,伯母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唉,皆因我的妒忌之心作祟啊。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自作自受。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能让我早日脱离苦海……” 突然,伯母像是想到了什么,满怀希望地看着卢弁,急切地说:“儿啊,听闻你向来秉持诵读《金刚经》,不知可否在此为我诵经一次?说不定可以让我免去这场惩罚” 望着伯母那满含哀伤与殷切期盼的面容,卢弁心头一紧,此刻已无暇去深思其他事情。只见他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口中开始默默诵读起那部庄严而神秘的《金刚经》。 然而,尚未等到卢弁将整篇经文完整地诵完,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先前那张飞速旋转、折磨着他伯母的那张巨大磨盘竟然戛然而止!连同这张磨盘周围的所有妇人都得到了稍微的喘息。 原本有条不紊运转着的十张磨盘之中,其中一张突兀地停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平静,整个场面顿时陷入一片骚乱之中。 很快,那些牛头马面很快,那些牛头马面就发现了骚乱的源头,持着棒棒叉叉就赶了过来。走近一看,竟发现是卢弁在此诵经。 这些牛头马面们不禁怒火中烧,“哪里来的愣头青,竟敢擅闯此地念经度人,难道不知此举已然扰乱了地府的规矩吗?” 看到匆匆奔来的牛头马面打乱了自己诵经,卢弁也未恼怒,反而恭敬的向这些牛头马面拱手施礼。 “众位官爷,请息怒啊!不是小人不知礼数,故意冒犯。实在是因为我的伯母在这里,我这当侄儿的,怎么能忍心看着她受这磨盘轮回之苦呢?” 说完之后,卢弁再次合上双手,心无旁骛地继续诵《金刚经》。 听到卢弁是出于一片孝心为自己伯母诵经,原本怒气冲冲的牛头马面们不由得冷哼了几声,然后又朝着卢弁和他的伯母打量了几眼。 “既然你如此怜悯你的伯母,那就快快带着她速速离去!莫要在此处扰乱了我们的正常秩序!” 闻听此言,卢弁与伯母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喜色。紧接着,他们不敢有丝毫耽搁,脚步匆匆忙忙地逃离此地,一路小跑着出了城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卢弁悠悠转醒之时,抬眼望去,窗外阳光明媚,已然是次日午后时分了。此时,一直跟随着卢弁的那个书僮正站在他的床前,哭得稀里哗啦,好不伤心。 卢弁见状,满心疑惑,连忙开口问道:“哎呀呀,我说你这小厮,为何在此这般痛哭流涕?究竟发生何事了?” “公子,你昨天睡下之后,今天早上就没起来,小的也不敢惊动你。” “眼见到了中午之后,还迟迟不见你起身。我和店家撞开门,才发现你已经死去半日了。这会儿,我正在想着让店家着人往家里报信。” “哪知道公子又活过来了。”书僮犹自还在抽噎着。 过了几天之后,卢弁和书僮走到了湖城。等走到伯父家门前,远远便瞧见屋内人头攒动、烟雾缭绕,似是正在举行什么法事活动。 卢家人一看见卢弁,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其中一人更是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进内宅去禀报消息。 不一会儿工夫,卢弁的伯母匆匆赶到门口。只见她满脸泪痕,一见到卢弁便如获至宝般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我的儿啊!若不是此番有幸能与你相逢,我都不知道在磨盘里磨了几回。伯母能够重新活过来,全靠你啊。” 原来,卢弁在第二谷逆旅歇脚的那天,他的伯母在家里突然暴亡。等第二天伯父把伯母的后事安排好之后,正准备着人往东都赶信。哪知道死去一日的卢氏竟然又复活了。 活过来的卢氏还特意交代家了,卢弁会到家里来。到时候自己要第一时间见到他的侄儿。 众人听闻此事,皆感神奇,围着卢弁追问地府之事。卢弁一一作答,众人啧啧称奇。 很快,卢弁诵经救活伯母的事就传回了神都。得知消息的圣人,还特意召见了一番卢弁。 见过圣人后,卢弁名声大噪。许多人慕名而来,欲求卢弁。卢弁不堪其扰,躲了起来。但在那之后,圣人开始在神都营造明堂,是不是和卢弁这事有关,就没人知道了。 第7章 人世何事为重罪 绍兴十九年九月十九日,阳光明媚,秋意正浓。朝散郎余昭祖心情愉悦地游览完大中寺后,便前往表弟韩知刚家赴宴。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两人把酒言欢,不知不觉间已至深夜。待余昭祖尽兴而归,返回他所暂居的逆旅,已然过了二更。 估计是搞多了酒,余昭祖只觉得头脑昏沉,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然而,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子,依然无法入睡。 无奈之下,余昭祖只好斜倚着床榻,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假寐。 迷迷糊糊看的正入神的时候,这时,余昭祖听见门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咯吱声。等他转头循声望去,原本紧闭着的房门被推开了条缝,然后,就有个人影随着缝隙进来了。 借着稀疏的月光,进来的居然是个穿着青袍的道人,头上戴着顶道冠,手里还持着面旌旗和长幡。 那道人径自走到余昭祖的床前,“余昭祖,司命真君要见你,你速速随我前去。” 都说酒是人的胆。面对这个不请自入的人,余昭祖也有恼怒了,“你说是司命真君召见?可有文书凭证?拿出来给我看看,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面对余昭祖的呵斥,那道人一点惊慌的意思都没有,“这次是司命真君口谕,没有下发文书,你去不去?” 平日里余昭祖就好道崇佛,这会儿听到那道人说是司命真君口谕,再加上喝多了酒,他就也没多想。“好,等我穿穿衣服,我倒想知道司命真君找我干什么。” 于是,余昭祖就起了身,穿好衣服跟着那道人走。走的门口的时候,余昭祖像是想起什么似乎,回头看了看自己睡的床榻。 这一看,余昭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自己还躺在床上啊! 顿时,余昭祖长叹到,“我命休矣,寓居逆旅,碰上这趟子事,该如何是好啊。” 那个持着旌旗和长幡的道人听到余昭祖的叹气声之后,什么也不说,只一味催促着余昭祖跟上自己的步伐。 而且,还特意和余昭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好像压根儿不愿意搭理余昭祖一般。 看到余昭祖直摇头,但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得乖乖的跟着他走。 很快,两人就从东门出了城。出城之后,余昭祖更是大吃一惊。这和他这些看到的景象根本不一样。 路两边全是高大入云的大树,茂密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厚厚的树荫将天空都只差遮蔽起来。更奇怪的是,出城的时候是月色,现在这会儿却变成了大白天。几缕阳光从头顶的树荫洒下来,在地上映射出一片光怪陆离的光斑,像是大中午的样子。 一连跟着那道人走了五六里路之后,路上一个人都没碰见,这让余昭祖心里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他有些忐忑不安的时候,头顶的树荫慢慢散去,前面的路豁然开朗,在余昭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巍峨壮观的城池。 这城池很高很大,气势雄伟。等余昭祖和那道人走的再近一些的时候,余昭祖看见城门的门洞边站着两个人。头戴软巾,腰束衣带,衣饰很像唐人,颇为儒雅。 这时,那道人停下了脚步,扭头对余昭祖说,“看见没?城门下就是司命真君的引进使,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待会儿你跟着他们走就行了。” 好不容易等到这道人开口说话,余昭祖忙不迭的点头称是。等到走到城门边,那道人向他口里说的两位引进使打了个稽首,然后转身飘然离去。 这时,两位引进使向余昭祖拱手作揖,示意余昭祖跟着他们进城。看见别人这么有礼,余昭祖也赶紧回来一礼,跟着他们的后边穿过了城门洞。 进城没多远,两位引进使就将余昭祖领到了正对着城门的一个亭子边。亭子四周摆着各种美食,亭子里还坐着一个华冠螺髻、身穿红绡袈裟的人。 两位引进使示意余昭祖进亭,虽然不知道引进使的意思,余昭祖还是进了亭子,坐在那个华冠螺髻身着袈裟的人对面。见余昭祖坐下了,两位引进使也随着坐进了亭子里。 待余昭祖坐定之后,亭子里的那个人站起了身,轻轻提起案上的茶壶,给余昭祖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汤。余昭祖赶紧起身谢过。 但是,在亭子里,四个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显得有些尴尬。等到余昭祖喝下茶汤之后,两位引进使这才站起身,领着余昭祖继续前行。 一路上,余昭祖好奇地四处张望,心中暗自估量着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景象。 大约走了三四里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片廊宇建筑。房屋金碧辉煌,屋顶覆盖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地面则铺满了精美的瓷砖,光滑如镜,倒映出周围的美景。 余昭祖不由地暗暗心喜,自己将要去的地方绝对是个好地方,先前的仅存的一丝忐忑也慢慢消散了许多。 三人沿着曲折的回廊徐徐而行,穿过一段又一段的通道。当他们转过一个拐角时,一座更为雄伟壮丽的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名使者转头对余昭祖说道:“这里便是司命真君日常处理事务之所。” 听到使者似乎在提点自己,余昭祖就打蛇顺棍,“那要是去了那里拜见真君,该用什么礼节呢?” 见余昭祖如此识趣,那名使者微微一笑,回答道:“你今日并未身着朝服,只需如同一般的士子那般恭敬作揖即可。” 余昭祖用心记下,感激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过了好一阵子后,终于听到从宫殿深处传来一声高呼:“宣余昭祖进殿!” 余昭祖深吸一口气,沉稳的向大殿走去。来到大殿门口,殿门上悬挂着一幅巨大匾额——“司命真官之殿”。 走进大殿,余昭祖按照使者之前交代的礼仪,恭恭敬敬地向着殿内正中央的司命真官拜了下去。 待他缓缓抬起头来,这才看清那司命真官的穿着打扮。让他惊讶的是,这真官身上的官服和他看到的朝廷官员的朝服别无二致。 怀着满心的好奇,余昭祖偷偷抬眼打量起那位司命真官的面容。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余昭祖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原来眼前这位司命真官,竟然是建炎年间余昭祖在越州的同僚。 但那司命真君却没有去打趣余昭祖的惊讶,“此次本殿举行年度考校,层层筛选之后,有二十个人符合考校要求。这其中就有你的名字,又是故旧,所以今天将你唤来。” 虽说往日里是同僚,但现在别人是司命真官,再说,又不知道他口里的考校是个什么意思,当即,余昭祖就有些惶恐起来。 “见过真官,小人不过一介小吏,官职低微不说,更是无甚才能,怎么会进入考校之列呢?” 本来,这话是余昭祖的谦虚之言。但那司命真官听了之后,却有些不高兴了。“我们这里选拔人才,既不看人的出身贵贱,也不在意官职大小,地位尊卑。主要看人的心是否公正。”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冲,那司命真官稍微停顿了一下。“朝散郎,咱们俩是老朋友。现在我又在这位置上,你要经历的事,我自然都晓得。” “现在的你,要官职有官职,要钱财有钱财。但寿元却只有七十四。要是你能舍弃这些外物,还可延长寿元。” “越州相识一趟,也不容易。这里也提点你一下,今后你要是能注意积善行德,好处多的是,不知道你明白这意思没?” 听到司命真官这么说,余昭祖心里也是一惊,赶紧回礼道,“谨遵真官教诲。” 见余昭祖这么上道,那司命真官也笑了,随即朝着自己的上方拱了拱手,“今天叫你来,事前也向天曹主宰报备过。不然的话,也不能贸然。不过嘛,时辰有限,你在这里不可耽搁太久,最多能停三个时辰,所以你还是早早回去。” 然后,不等余昭祖回应,就挥手示意两位引进使送余昭祖回去,还特意叮嘱务必原路返回。 出了司命真官的大殿,余昭祖是满肚子的嘀咕,这司命真官是啥意思呢?叫我来一趟,然后又要我早早回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跟着两位引进使往回走,这时,余昭祖的眼前却又出现了一座宫殿,殿里传出阵阵喧闹,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声。 瞧着那座宫殿,余昭祖心里就有些好奇,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那两位引进使,“上使,那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吵闹?” “那些司过真官的大殿,现在,真官正在殿里审问罪过?” 听到这话,余昭祖更加好奇起来,“那在这里,什么样的罪会被当做最重的罪呢?” “第一是不孝,第二是欺诈,第三是杀生……” 说着说着,三人就走到了司过真官的大殿门外。这时,恰好有个身着衮服的人从大殿里出来。这人一看见余昭祖,脸上马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这怎么可能呢?我在这里半年多了,还从没看见有人能从这里走出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然后,那人还朝余昭祖施了一礼,吓得余昭祖也赶紧回礼。 这时,领着余昭祖的引进使开口了,“禀告大人,确实平时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不过,这人和真君有些交情,又喜做善事。所以真君让他过来见见你。” 听到引进使的话,衮服男子才从身后摸出一个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汤,喝完之后飘飘然走了。 等到那衮服男子离开之后,余昭祖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这位大人是谁啊?” “他原本乃是居住在三十三重天上的仙人,只因为犯了一点小小的过错,才被贬谪到这里看守大门。只要再熬过一年时间,他就能重返天庭恢复原职啦。” “那他刚刚喝的是什么汤?” “进这门的时候是迷魂汤,出这门的时候就是甘露了?” 听到引进使的回答,余昭祖满怀诚恳地问:“今天有幸见识一番,而且还能回去,不知道二位上使可以教点我什么呢?” “这个嘛,说说倒也无妨。可以传你一种可以消除灾祸、祈求平安的法术。” “你回到家后,取下了门上的桃符,然后亲自手持锋利的刀刃将其砍碎小块,用干净的篮子盛放起来。等到二更过后,派一个人提着篮子走到离家东南一里开外的地方,挖个三尺的坑,把篮子埋好。” “他出门的时候,你就开始念‘天皇地皇,三纲五常,急急如律令!’,一直等到他回来,才能停下来。” “还有,你到回去以后,也不要与人共食共寝,吃饭之前要先祭祀,睡觉的时候要注意呼吸,这都是修炼的要点。” “感谢两位上使的指点,如此大德,不知道我也可以回报点什么呢?” 听到余昭祖这么问,两位引进使是相视一笑,“举手之劳,用不着用不着。” 但余昭祖却听出了他们的意思,于是不依不饶。缠了半响之后,他们才说,“其实也没什么,你要真有心的话,诵读《金刚经》的时候,单独给我们俩念一两卷经文就够了。” 就这样,三人一边走一边交流。然而整个过程当中,始终只有一人在积极应答,另一人则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跟随着前行。 大约又走了一两里路之后,这两个人朝余昭祖指了指方向,“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能到了。”说完之后,两人与余昭祖拱手道别,转身离去。 看到二人离去,余昭祖便按着他们指的方向独自前行,感觉快要走到城东门口了。余昭祖突然脚下一滑,失足摔倒在地。 这一摔让他猛地惊醒过来。此时已经是三更时分,窗外依旧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之前去拜见某人的情景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就好像刚刚才发生过一样。 于是,余昭祖叫醒自己的仆从点灯磨墨,撰写了辞职信。等到天亮之后,找到了吏部官员,递上了辞职报告,说自己要回乡归隐。 等到回到老家以后,按照那使者的说法,取下了门上的桃符,完完整整的做了一遍。而且,还当起了火居道士,一心向善。 第二年,朝廷再次下达任命诏书要求余昭祖出仕,但余昭祖还是拒绝了,并把自己见到司命真官这事儿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听说这事的人都说余昭祖一定会享有高寿,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之后的第七年,余昭祖就去世了,与他记下来的那些事有着天壤之别。 众人皆感诧异。后来,有个游方僧人路过此地,听说了余昭祖的事情后,僧人说,“善恶因果并非简单之事,一念之差,福祸相依。” 僧人的这番话,就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或许,善恶因果,祸福相依。 第8章 梦中有人相追逮 宣和七年,在汴京户部努力干活的蔡居厚蔡侍郎,突然听到一则传闻——官家有意要将他外放至青州担任知州! 这消息一传到蔡侍郎的耳里,便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把蔡侍郎的心砸得怦怦直跳。在寻常人的眼中,能从京官外放出去成为一方的诸侯,那可是无数人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事。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试想一下,那么大一块地盘,生杀予夺的的大权全部在自己手里,喊人做着他绝对不敢站着,想着并能做的事自然是多不胜数。 在赵大打下江山之前,李唐后期那些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们,只要不去长安,那日子,绝对比长安城的李氏宗室过得更为自在如意。 换个相对文雅点的话来说,也可以说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但意思都差不多,都是能高高在上,肆意可为。 不过,诸侯有诸侯的快意,京官也有京官的滋味。赵老大一顿棍棒耍下来之后,在蔡侍郎的眼里,如今这所谓的知州可远远比不上在京城当一个安安稳稳的京官来得舒坦。 在汴京城当京官,虽说有时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但逢年过节之际,来自地方上的各路诸侯们,又有谁敢不敬献上些许降温费与烤火费呢? 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些东西小是小,却大意不得。自己在京城里待了这么久,这里面的道道是清楚的很,再说,自己现在这个位置,呵呵,懂得人都懂。 所以,在蔡侍郎听到这个传闻之后,就别提心里有多别扭了。即便是后世,像这一类的职务变动,都会有人专程的和当事人谈谈,了解下思想动态或者是其他想法。 在以德治国的时候,这样的程序更不会少。所以,在蔡侍郎几度向上面表达自己的想法却没人搭理他之后,就不用提蔡侍郎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于是,等到朝堂上快要正式宣布蔡侍郎的职务任免的时候,这位老兄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寻了上去,递上了自己的折子。 “官家啊!承蒙官家重视,可是微臣如今年岁渐长,身子骨也越发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了。近些日子以来更是常常感到诸多不适,只怕是难以担当此等重任呐!还望官家能够体谅微臣的难处,另寻贤能之士接替此职。” 消息传到赵佶耳朵里以后,怎么?老同志叫苦在?也不管蔡侍郎是真病假病,先把太医叫过去给蔡侍郎看看,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等到太医把看到的情况回来和赵佶一说。赵佶心里也大概有数了,一道圣旨就直接进了蔡家。 这蔡侍郎也是硬气,我都向你们表达我的意见了,你们还硬要把络子往我嘴巴上套,那老子也只有撂挑子不干了。 听完赵佶的旨意以后,蔡侍郎硬生生地把宣旨的使者晾在那里,“烦请天使回禀官家,微臣如今身患重病,实在无力承担此项重任啊。恳请官家开恩,允许微臣回到老家安心调养身体。” 见蔡侍郎不肯接旨,使者也是急了,连忙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可是任凭他如何费尽口舌,蔡侍郎始终不为所动,执意不肯接旨。无奈之下,使者只能无功而返,如实地将此事禀报给了赵佶。 好在赵大在汴京登基以后,把“刑不上大夫”看得很重,赵大的后辈把这条律令也贯彻得坚决。被蔡侍郎拒绝后,赵佶心里自然也是非常憋屈,然后就顺水推舟,“好,好,朕同意你回老家休养。” 本来是想着能以退为进留在京城,哪知道赵佶这么大手一挥,反而弄得蔡侍郎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在汴京城里逗留上一段时间之后,还是没有寻到拐弯的机会,蔡侍郎只得怏怏作罢,带着家小慢悠悠的往老家走。 从汴京城一路往南边走,蔡侍郎的心情着实难以平复,内心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毕竟,他已习惯了京城的繁华喧嚣以及官场的风云变幻,如今骤然离开,难免会感到诸多不适。 此情此景,倒颇似后世所调侃的那般:某些刚退休之人,由于心理落差巨大,儿女们为博其欢心,特意将家中的餐厅改名为会议室,以此来慰藉其失落的心绪和心理需求。 走到金陵以后,谁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来身体还算硬朗的蔡侍郎竟突然病倒了。经过一番诊断,发现竟是疽发于背! “疽发于背”这玩意儿,在国人的历史上可谓是声名远扬。 范增因遭霸王项羽冷落,心灰意冷之下踏上归程,然而就在途中不幸疽发于背,最终含恨离世。赵九哥只想偏安江东,致使宗泽气恨难平,背疽发作,连呼三声“过河”壮志未酬之遗憾令人动容。 隔得近的还有徐达,据说徐达得了这个病之后,老朱还专门赐给了他一盘蒸鹅。结果徐达用过这盘蒸鹅之后,病情急剧恶化,同样难逃毒发身亡的厄运。 如今,蔡侍郎也染上了这般恶疾,蔡家上下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众人赶忙在金陵停下脚步,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纷纷四处奔走,寻访名医,寻觅良药,只盼望着能够妙手回春,让自家主人早日康复。一时间,整个蔡府都弥漫着紧张与焦虑的气氛。 但这事却是蔡侍郎的心病引起的,一般的药物哪里能有什么效果呢? 眼看着丈夫的身体状况依旧毫无起色,蔡夫人内心愈发焦急起来。她忧心忡忡地与蔡侍郎商量道:“要不咱们请位道士到家中设醮祈福,兴许能得到神明的庇护,让您早日康复。” 听闻妻子所言,蔡侍郎十分赞同,并特别嘱咐蔡夫人:“设醮祈福之时,务必要向天焚烧青词,以表达我们对神灵的虔诚之心。如今身在金陵,昔日常来咱家拜访的那位王书生文笔甚是不错,你快去将他请来,替我代为撰写青词。” 就这样,一场围绕着蔡侍郎病情而展开的盛大法事拉开了帷幕。建坛、炼火、进表、恭请诸神的法事有条不紊,庄重肃穆。 可是,令人遗憾的是,即便这场法事做得周备。可等到法事结束没几天,蔡侍郎还是因病呜呼哀哉了。 就在蔡侍郎的丧事料理完毕没多久,那位帮蔡侍郎代写青词的王书生,竟然也毫无征兆地突然暴毙于家中。 消息传到蔡家以后,蔡夫人也是很心酸,这可是自己丈夫最看重的年轻人之一啊。也着人去王家沉重吊唁了一番。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王家人把王书生停柩在家的第三天中午,这王书生竟奇迹般的醒过来了。让王家人既惊恐又欣喜。 好在是大白天,看样子也不像是诈尸。等王家人聚到灵堂的时候,王书生已经从灵床上坐起来,气息虽然很微弱,但说话还有气力。 “你们快去蔡侍郎家,把侍郎夫人请过来,我有要紧的事情和夫人说。” 听到死去三日的王书生又重新活了过来,而且还第一时间让家里人来请自己过去,蔡夫人心里也是惊骇不已。但蔡夫人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当下便匆匆赶往王家。 到王家的时候,王家的白幡早已拆去。看到蔡夫人进门,王书生强撑着将蔡夫人迎了进来。坐定之后,王书生开了口。 “夫人啊,前几天夜里,我草草地收拾一番便上床歇息了。您也是知晓的,前些时候老师突然离世,大家都不轻松。” “我在床上没睡多久。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个人缓缓走到了我的床边。那身影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究竟长得啥样。只听他压低声音说我犯了事,要带我去对质。” “当时我害怕极了,说自己生平从未干过那些作奸犯科、偷鸡摸狗之事,怎么会有对质的说法呢?我就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去。” “那人见我不肯跟着他走,他竟然二话不说就跳上了床,把我从被盖里硬生生地拖了起来。” “我自然不甘心,于是奋力反抗,但不是他的对手。等到被他拖下床之后,我无意中回头,却惊讶地发现,我的身躯竟然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想来当时我已经死了,不然这人为何会硬拖着我走呢?” “被那人拖到门外以后。外面的天阴沉沉的。看得到地,但是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四周都像是被一片浓雾包围着。” “而且,在被那人拖着走的时候,明明感觉脚踩到了地上,可低头看去,却又离地有三尺多高,像是踩在空中,又像是踩在地上。” “再走了一会儿之后,就看不到地了。这时,那人也松开了我的手,叫我一直跟着他走。” “走了十来里路以后,四周的雾全部散开了。那人竟带着我到了一处衙门的院子里。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衙门?” “衙门的大堂正开着。踩在院子里的地面后,那人将我带进了大堂。” “堂上坐着一位面容严肃的主官,身上的衣服和朝堂上差不多,他的两边还站着些官吏。还不等我站稳,那主官就大声喝问道,‘兀那书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诡作青词来欺瞒上苍?’,这时,我才明白为何会被带到哪里。” “夫人,你也知道,上次设醮所做的青词,其实完全都是老师的意思。我不过是帮老师代笔罢了。” “于是,我就赶快向那主官拱手奏对,‘大人明鉴,您说的青词并不是我的本意。小人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欺瞒上苍啊?您说的青词,实际上是蔡侍郎口述,小人不过是代笔罢了’。” “听到我的解释,那主官又看了一眼两边的官吏。那些官吏点了点头,似乎证实了我的说法。这时,那主官脸上的怒容才消散一些。” “但是,那主官却并未放我离开,而是让我站在大堂门口稍候。” “过来一会儿之后,大堂外院子的西门被推开了。一个囚犯被狱卒推搡着走到了院子里。那囚犯披头散发,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镣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狱卒把那囚犯赶到院子中间后,又有两个狱卒抬着一桶像血的东西从西门进来了。走到那囚犯身边后,抬起桶就劈头盖脸朝那囚犯淋去。” “随着那血一样的东西淋在囚犯的身上,那囚犯里面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呼喊受不了受不了。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我紧紧地瞪着那囚犯看,却把我吓了老大一跳。那遭受惩罚的囚犯居然是老师。” “连续淋了几次以后。这时,堂上的那位主官宣布退堂。把我也从大堂里赶了出来。院子里的狱卒则推搡着老师准备回西门。” “老师在挣扎的时候,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发现了我,他大声喊到,‘你今天回去以后,赶紧给你师母说一声,让她赶紧积些功德来救我。这次我是被牵扯到郓州的事里面了。’” “对了,夫人,老师说的郓州的事是什么事啊?” 听完王书生的讲述,蔡夫人顿时哭成了一个泪人。“郓州什么事哦,以前我劝过你老师,可你老师就是不听。” “离京前,你老师任过郓州统帅,当时梁山有五百多个贼人向他投降。可是后来,你老师非要把这些人全部诛杀,说是一日为恶必定终身为恶。留着必定是后患。” “当时我劝过你老师,可是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竟落得如此下场。”蔡夫人一边抽噎着,一边把事情告诉了王书生。 等离开王家回到家里以后。蔡夫人赶紧派人去请路时中路真官,托他为蔡侍郎做一场黄箓醮,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向上天谢罪,让蔡侍郎免于刑罚。 接到蔡夫人的请求,路真官还特地前来金陵和蔡夫人商议。这黄箓醮可不是一般的清醮,通常情况下,黄籙斋圆满之后,还会诚邀一千两百位神明来临法会,号“罗天大醮”。 法事当日,香烟缭绕,符纸飞舞。蔡夫人诚心祈祷,希望能减轻蔡侍郎的罪孽。法事过后,蔡夫人每日在家中吃斋诵经,一心祈求上苍原谅蔡侍郎的罪行。 至于,法事之后,包括蔡夫人的每日持斋诵经,上苍似乎饶恕了蔡侍郎的罪过,洪老爷子没有说。或许有,或许没有,谁能说得清呢? 第9章 吾身进退无所向 赵大登基以后,老赵家把汴京经营得不错,繁华程度也不逊于李二的长安,流传后世的《清明上河图》便是最好的佐证。 这样的都市,慕名而来的,绝对是数不胜数。更何况,老韩还喊出了句“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赵宋治下的士子,对汴京城自然也是趋之若鹜。 政和二年,受官家委托,李孝寿出任开封府尹。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坐镇开封府后,李孝寿就迫不及待的推行起了自己的大棒政策。哪怕是自己手中没有八贤王的金锏,但在李孝寿的眼里,汴京城里龙蛇混杂,不强硬些,恐怕难以为继。 再说,自己能出任,又得到了官家的首肯,虽然不是天子门生,但背靠官家,谁又能和自己说个不字呢? 在李孝寿入驻开封府后不久,一位从他老家濮州来的书生来到了京师。在见过李府尹之后,暂时寄居在了汴河边的一家民宿里。 但是,也不晓得这位老弟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的,在李府尹接见过他之后没几天,竟然毫无征兆的病倒了。 而且,这书生的病症还很蹊跷。倒床之后,便一连好几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茶水都进不了。 说会挂掉,但他鼻子下的呼吸却悠长的很;说是没事,可即便是把锣鼓拿到他的耳朵边敲,也看不到他有任何的反应,感觉整整就是一个活死人。 这可把民宿老板吓得个半死。自家的民宿,在汴京城里也是排的上号的。现在,这书生半死不活的躺在家里,这叫什么事儿呢? 也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好起来,可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对了,他那天来的时候不是府尹着人送过来的嘛? 先把这事儿往开封府报报,备个案,免得万一这家伙是府尹的亲戚,出了事自己可担待不起。自家的这个店,还有一大帮人要养活呢! 接到民宿老板的禀报,开封府的衙役们也觉得稀奇,这样的病症,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回想着这书生府尹大人还单独接见过,衙役们也不敢大意,赶紧把这事报告给了李孝寿。 和衙役们的感觉差不多,李孝寿听说这事之后,也觉得很稀奇,想着书生又是老家的来人,于是就让衙役寻了个医官去瞧瞧。 看着开封府的衙役领着个医官进门,专程给那书生诊治,民宿老板心里一咯噔,幸好自己想得远,这书生还真是府尹老爷的亲戚啊? 可是,在医官望闻问切一番之后,留给民宿老板的话,也只有一句:“脉象稳定,悉心照料过些时日自会醒来”,然后就飘飘然走了。 听到医官给自己交代的话,弄得民宿老板有些欲哭无泪了。这书生茶水都进不了,怎么悉心照料?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书生凶多吉少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在医官走后的第三天,昏睡多日的书生突然醒过来了。而且,醒过来的书生,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府尹大人可安好?” 听到伺候书生的店小二带来书生苏醒的消息,坐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的民宿老板顿时大喜,自己押对宝了。 这书生看来真是府尹大人的亲戚,不然,他苏醒之后,怎么第一句话就是问府尹老爷呢? 存着这样的心思,民宿老板赶紧起了身,去了书生的房间,笑嘻嘻地打着招呼。“相公,你可醒过来了,府尹大人都着人来过好几次了。” “而且,府尹大人好着呢?外头人说,昨天晚上,府尹大人可是威猛得很呢……” 转头,民宿老板又呵斥店里的帮工,“你在这儿磨蹭什么,还不赶紧给相公端点汤来,又不是不知道这几日,相公可是滴水未进。” 不过,听着民宿老板的话,那书生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古怪,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你们休要骗我。我可是清楚得很,府尹大人命不久矣!” 书生的话犹如一道炸雷炸在民宿老板的耳边。把民宿老板的脸一下子就炸白了。 我的个乖乖,这时,他也顾不上这书生和李府尹是不是亲戚了。赶紧上前一步捂住书生的嘴巴,“哎呀呀,我的相公呃,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他一边焦急地叮嘱着书生,一边回头四下张望,生怕自己眼前这书生的说法给旁人听了去。 万一传到府尹老爷的耳朵里,这好好的,平白无故诅咒府尹老爷要挂掉,虽然主谋是这书生,可自己怕也会不死也要脱层皮。 然而,那位民宿老板心里也很好奇,自己先前还怀疑这位来京师求学的书生是府尹老爷的亲戚。但现在,这个念头却打消了,朝中有人好做官,谁会诅咒自己当官的亲戚呢? 不过,他昏睡这么几天以后,现在醒过来了,竟然口出恶言,又是什么回事呢?当下,就和这个书生旁敲侧击起来。 听到民宿老板的问话,那书生也不疑有他,缓缓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病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恍恍惚惚之间,竟看到房间的墙壁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扇门。” “起初,那道门只是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得越来越明亮起来。那门上镶嵌着金色的装饰,涂着鲜艳的红色油漆,显得格外高贵而气派。” “不知不觉的,我就起了身朝着那扇门走过去。心里想着这门会通到哪里?” “说来也是奇怪,那门居然是虚掩着的。走到门口后,我轻轻用手一推,那扇门就打开了。” “门后面是一座宏伟壮丽的庭院。庭院里的走廊又宽又长,房舍也高大而雄伟。很庄重,也很肃穆,也很像是一处官府。” “只是,这庭院空荡荡的,到处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寂静的让人心里有些害怕。” “我在这处庭院里转了很久,最后又转到了一开始进门时看到大堂的那处院落,心里愈发忐忑不安。这时,从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乐声,慢慢地朝着我在的这处院落过来了。” “因为不了解是什么情况,我赶紧躲在了一棵树后面。” “这时,大堂的门开了。从堂上屏风的后面,转出来很多身材婀娜的女子,她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件精致的乐器,身上穿着华美的衣服,虽然没有弹奏,但给人感觉那乐声就是随着她们而起的。” “然后,院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一架凉舆,上面坐着一个身着朝服的大官儿。神态威严,衣物上的服饰金光闪闪,尊贵无比。” “那凉舆的四周,也有好多美貌的女子,她们簇拥着凉舆进了大堂。” “伴随着凉舆的缓缓到来,大堂内丝竹管弦之声顿时此起彼伏。” “等到那凉舆在大堂里停下以后,所有的女子们又重新排了队,环绕在大堂里,像是众星捧月一般绕着那个大官儿,跳舞的跳舞,演奏的演奏,场面清贵逼人。” “不过,没过多长时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啪’地一声脆响。然后画面就突然变了,把我也差点吓得尿裤子了。” “那声巴掌声响起以后,那凉舆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架冒着尖刺的大铁床。那些美女全部变成了罗刹,一个个青面獠牙,让人毛骨悚然。” “至于她们先前手里持着的那些金石玉竹之类的乐器,也全部变成了刀刀叉叉棍棍棒棒,整个庭院也变得阴森无比,像是从仙宫到了地府。” “但这还不算,那些女子变成罗刹之后,就争先恐后的扑向了铁床上的大官儿。毫不留情地撕扯着他身上那华丽的朝服。只听得‘嘶啦嘶啦’的响声,他身上的衣服就像是破絮一般全部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那些罗刹还用刀刀叉叉活生生地切下那大官儿的血肉,用火烧用碳烤……” “坐在铁床上的大官儿被它们又啃又咬,或者是剐肉,痛得死去活来,耳朵都只差被他的惨叫声给刺破了,我赶紧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了。” “不过,说真的,怕是怕。但我还是把手偷偷留了一丝缝。那个大官儿剩的只有一股骨架子跌落在床上时,又听到‘啪’的一声拍掌声。” “这时,那些张牙舞爪的罗刹一下子就退了回去,然后又变成了妩媚动人的女子,那些刀刀叉叉、棍棍棒棒也变成了金石玉竹之类的乐器。” “至于先前那个大官儿,也一下恢复到了刚进大堂时的样子,一身华服,不怒自威,铁床也不见了。仍然是先前那架华丽无比的凉舆。” “然后,乐声又开始响起了,阴森森地庭院又变得富丽堂皇起来。” “这真的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底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了。” “然后,很快,这些景象就消失了。又回到了我刚开始到那里的时候,四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紧挨着大堂,有一间耳房,门半掩开着,似乎还能看见大堂里的情形。这时,耳边又传来了先前的乐声。” “我也就索性不管了,三步并作两步,从树后面冲了出来,一溜烟冲进了那间房子里。” “也不知道那地方时间是怎么算的。呆在那间房里,我掐着指头估摸了下时间。差不多十二个时辰了,那个乘坐凉舆的金贵人在这处大堂来来回回搞了三回。” “每次来的时候和去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子,犹如仙官下凡。但进了大堂之后,情况便急转直下,被那群变成罗刹的女子们欺凌的哭爹喊娘。” “说真的,最开始看到这些情形时,心里也实在是惊恐。但看着看着,感觉也看麻木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 “后来,有一次,那个大官儿又坐着凉舆过来时。我干脆就从那间房子里溜了出来,吊在那些鬼卒的后面,想仔细看看大堂里发生的事情。” “正当我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走在我前面的那个女子冷不丁回过头来,‘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这里?这样紧紧的跟着?难道不知道会连累我啊?’” “然后,那女子就把我推出了大堂。将我赶了出来,还随手关上了那扇门。这样,我就醒过来了。” “但是,回想着我在那个庭院看到的那个大官儿,面相和府尹大人是一模一样。所以,我也才会问府尹大人怎么啦?” 听到书生的说法。民宿老板也是很吃惊,自己在汴京城里,稀奇古怪的事没听过一千,也听过八百。但像这书生讲的故事,自己是闻所未闻。 看着这书生的神情不似作伪,民宿老板便好心劝道。“相公呃,这些事还是不要传出去为好,万一被人知道了,那可就糟了。” 见民宿老板这么郑重其事,书生心里也是一惊,忙不迭地应下了。 在书生醒过来没几天,开封府的人事动了。府尹大人换了人,说是身有隐疾,官家为了让他养好身体再做贡献,免去了他的府尹职务,让他提举醴泉观,可以拿钱不干活。 谁想,李孝寿清闲下来还不到一个月,就因病死了。然后就有人讲了一个李孝寿担任开封府尹时发生的事情。 说是李府尹上任之后,极为看重奸盗之事,多次对汴京城里的城鸦社鼠进行严打。一番拳脚下来之后,京师的治安好了很多。 而且,与往日里的开封府尹不一样的是,从入驻开封府那天起,李孝寿就是骑着匹白马上下班,巡扫着自己的整治效果。儒衣白马的样子很有韵味,一时间还引领了汴京城的出行风潮。 非但如此,李孝寿胯下的那匹白马,毛色雪白如银,品相极为出众,引得众多权贵纷纷相求,但李孝寿却坚决不肯割让。 后来,某日大朝会的时候,李孝寿骑着马去了。等到下朝回到马夫日常等候的地方,却发现自己的马夫晕倒在地,马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顿时,李孝寿勃然大怒,调动了开封府的全部衙役,甚至拉下脸向军方求助,严密把守京城各门,四下搜检贼人,希望能找回自己的那匹白马。 然而事与愿违。在马丢失的第五天凌晨,有人趁黑在城门口弄了个牌子——“白马已染成乌马,今行千里矣。” 看守城门的士兵不敢怠慢,连忙将这块牌子火速送往开封府。等到封府的衙役把这牌子抱到李孝寿那里以后,李孝寿的脸都青了。 这牌子什么意思呢?你李府尹不是厉害嘛,我把你的白马盗走了,然后把白马染成黑马,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骑着马出了京师,你还不是什么都没发现? 现在,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到千里之外来抓我啊! 但是,就在李孝寿的白马被盗走的第二年,濮州老家来信,让李孝寿弄点银子回去。家里人翻箱倒柜找钱的时候,意外地在一个竹篓子里找到了一张马皮。那马皮的大小和色泽,与李孝寿丢失的那匹白马高度相似。 在李孝寿死后,这事儿不知怎么从李家泄露了出来。于是,便有人把这两件事连在了一起。 但这事儿该怎么说呢?谁都不好说,倒是洪老爷子在听说这事之后,借用那书生的“吾身进退无所向”,讲了一句“奸猾能玩人如此”。 第10章 乏钱及纸笔为用 湖州乌程县浔溪村,有个叫徐三的佃户,一直靠着租借大户人家田土为生,勉勉强强也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绍兴十五年七月中旬,劳作了一天的徐三回到家里歇息。到了吃饭的点,家里人叫他吃饭,可总不见他的回应。 等到家里人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徐三倒在地上,四肢冰冷,伸手一探,鼻子底下早就没了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的变故,让徐家一下子就陷于到了慌乱中。在徐家,徐三可是顶梁柱,一家大小全靠他支撑着。 现在,徐三就这么一下子莫名其妙的去了,话也没交代一声,家里的老老小小,该怎么活啊? 可是,不管家里人怎么哀恸和不舍,死去的人也无法再度活过来。看着徐三的躯体越来越僵硬,徐家人哭哭啼啼的准备着徐三的后事,还想法去求寺里的僧人,为徐三做一场超度法事。 因为事发突然,再说,那时候,人们对生老病死又有着很多讲究和忌讳。为了避免相冲相克,按照僧人的提点,徐家人一番商讨之后,徐三的尸身还得在家里摆上几天,才能出殡入土为安。 家里本来就靠着徐三给人当佣耕谋生,青黄不接的时候多了去,现在徐三这么一走,系着麻布跪在徐三灵前的妻子儿女,心里就别提有多悲苦了,每日都是以泪洗面。 话说在徐三停枢的第四天,徐三的老婆正在他的脚前烧着纸。突然听到一声大喊——“痛杀我了。” 这声音和徐三平日里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把徐三的老婆吓了连声尖叫然后一个踉跄瘫在地上。等她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时,发现躺在草席上的徐三居然坐了起来。 “你是人?还是鬼?”徐三老婆的牙齿不禁打起颤来。 看着自己老婆惊魂不定的样子,闻着鼻子里纸钱焚烧的味道,再看看家里的布置,徐三也是潸然,“娃他娘,我当然是人啊……” 不过,还没等到徐三夫妻俩多说的几句话。家里的人听到徐三老婆的尖叫声后也围了过来。大伙儿看着坐在草席上的徐三,全都是又惊又喜。 尤其是徐三的母亲,早年丧夫,徐三可是她一人独立拉扯大了,好不容易等他娶了亲生了子,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会走在自己的前面呢? 现在,看到坐起来的徐三,徐三的母亲可不管他是人是鬼,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徐三,口里先是大喊着“我的儿啊,”然后眼泪就一把一把的掉了下来了。 好半天之后,徐母才一边直念叨着阿弥陀佛一边问徐三是怎么回事,还叱骂着家里人赶紧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给收拾了。 看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徐三也是很一脸的心酸,拼命的安抚着母亲,“娘啊,儿不是活过来了嘛?” 等到家里人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定下神来围着徐三,大伙儿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三说,“前几天,自己正在家里歇息,整个人迷迷糊糊。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两个官差抓住,上来就紧紧抓住我,嘴里还嚷嚷着说什么我的时辰到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俩就生拉硬拽地把我往门外拖去。被他们拖出门以后,四下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任凭我怎么张望,也辨不出个东南西北。” “我就这么像个木偶似的,被他们拖着走。也不知道被他们拖着走了多久,后来,等发现前面有些光亮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处官府衙门外边。” “那衙门外头,乌泱泱地站着好多人呢,而且还有身穿青色衣服的衙役在那儿看守着。这些人全都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等着里面的人叫名字。” “好不容易轮到我了,那俩官差猛地用力一推,我顿时身不由己地跌跌撞撞冲进了公堂。” “公堂里坐着一个大官,两边密密麻麻的站满了皂吏。那场面,可比咱们乌程的衙门气派多了。” “我战战兢兢地站好以后,那个大官就问我,‘你叫啥名儿?是从哪儿来的呀?’,然后又噼里啪啦地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我哪敢有半句假话呀,只能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了大官的所有问话。” “过来一会儿之后,我听见那大官说,‘此人一生未曾行过什么恶事,倒是可以在此处承担一些差使。’然后就叫人给我递了把大铁锤子,说是让我站在公堂门口,担任狱卒。” “我要干的话也很简单,就是等到公堂里传唤的时候,我就拿着锤子跟着被叫的人一起进公堂,然后等到大官的命令。” “要是被传唤进来的人曾犯下恶行,便有皂吏快步上前,逐一向那大官详细禀报此人生前所作之恶事。然后那大官就让我拿起锤子打人,一件恶事一锤子。” “只是,那些做过恶事的人根本经受不住我手里的锤子。往往一锤子下去,被打的人就化成了一团血污。” “不过,这时候,又会有皂吏拿着碗水过来。含口水,对着那血污一喷,那血污又成了那人的样子,我呢就只能又继续拿着锤子一锤一锤地敲下去。” “有些作恶多的,不晓得要变多少次。感觉自己手都要打麻了。” “那几天,陪着进公堂,然后用锤子也不晓得打了好多个。一直干了很久,等到那大官说休堂之后,我才得稍微休息一下。” “因为是站在公堂门口,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不过,公堂的外面有回廊,我就走到回廊散步。走着走着,在公堂不远的地方,看到一个房间,房间门上挂着个匾额:判官院。” “判官老爷的地方?我心里就很好奇,就走到那门口,偷偷的往房里看。那屋内摆着精致的帷帐和几个格子状的架子,格子上堆满了东西。” “等到那在案前忙碌的判官老爷抬起头来,那老爷居然是咱家已经过世的主翁王蕴王监税老爷。” “听到我咦的一声,王老爷也看见了我,就问我,‘徐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想着老爷是判官,我就把我怎么来这里的事情和主翁说了一遍,包括那个大官让我拿锤子打人的事。” “然后我又央求主翁,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能不能让我回来。” “你们也知道的,主翁生前对我们这些下人就很不错。听到我的央求后,主翁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答应了我的请求。” “然后主翁就站起了身,领着我出了判官院,穿过回廊,到了另外一处公堂。到那里以后,老爷让我在门口候着,他一个人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老爷就从那个公堂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黄纸。” “徐三,你的时候还没到。这是谍文,待会儿你拿着它去你之前到的那个公堂,主官看过以后,自然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听到老爷的话,我不由的大喜,赶紧给老爷磕了个头。伸手接过老爷递过的谍文,就准备走。” “这时,老爷又叫住了我。” “徐三啊,我在这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这手头的钱财和纸笔着实不太够用啊!等你回到家中之后,一定要帮我向家人捎个口信儿。” “让他们赶紧给我烧过来一百万钱。还有那纸张,要整整两百张;笔嘛,也不能少,得有二十枝才行呢!记住喽,可别弄错啦!” “对了,徐三呐,你可得跟家里人好好讲讲。咱们阳间的人烧钱的时候太不仔细、太不小心啦!好多钱被烧得稀里哗啦、乱七八糟的。” “这里连个会裱糊的匠人都没有,根本没法把那些破烂的纸钱给重新串起来。每次要用钱的时候,真是费神费力。” “你回去以后,务必交代他们,烧钱的时候,一定记得先用一块帕子把钱包严实了再点火烧掉,千万千万别忘了这件事儿哈!” “估计家里的人可能不会轻易相信你说的话。这样,你把这个东西带上,这是我临终之时他们亲手系在我身上的。你把它拿回去,就当作一个验证。” “等老爷把他手臂上的首掠取下来系在我的手上之后,老爷又对我挥了挥手,‘赶紧走,赶紧走。’” “说真的,我都没想到老爷安排的这么好。我又赶紧给老爷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转过身去,才自己先前到了那个公堂奔去。” “想着自己能够回来,别说我有多高兴了,回公堂的路上,我可是哼起了小曲儿。” “结果,路上碰见了几个脸色阴沉的鬼使,看到我之后,将我拦了下来,还把我狠狠地凶了一顿,说是我不知规矩。不过,等到我把老爷给我的谍文拿出来以后,那几个鬼使脸色才缓和下来,挥手让我离开。” “可是,这时候我却找不到去公堂的路了。跟着那回廊中,结果不知不觉地竟爬到一座高山上,山上的风好大,我一个啰嗦就掉下来了。” “然后我就醒了,娘啊,我得先去老爷家报报信。” 听到徐三说完整个事情,然后看着他强撑着准备出门。 这时,家里人拦下了他。“你看,天色已不早了,明天去老爷家也不迟。再说,从家里到老爷家,也有这么远,大伙儿还不知道你活过来了,别给人吓着了。” 见家里人这么说,徐三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就听从了家里人的话安歇下来,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再去王家送信。 哪知道第二天天才亮,王家的人就到了徐家门口,气势汹汹地喊到,“好你个徐三,老爷托你带话过来,说是有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过来说呢?” 徐家人见到王家的态度,赶紧去叫徐三。但怎么喊也喊不答应,等到进屋一看,那徐三的身子早已僵硬,竟然又死过去了。 这下,徐家人可没辙了,赶紧把事情和王家来人一说。王家的人犹自不信,等看到徐三僵硬的尸首,骂骂咧咧的走了。 王家人是走了,但徐家人却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上次徐三死了四天之后活过来了,这次会不会又死了之后再活过来呢? 不光是不敢动徐三的尸身,一家人彼此间不停地埋怨指责。既然老爷让徐三去家里报信,我们就不该拦着徐三,现在好了,该怎么办呢? 不过,徐家人心里也存着一丝侥幸,毕竟老爷上次曾出手相助过徐三,倘若徐三能再次向老爷跪地磕头,苦苦哀求一番,说不定老爷心一软,还会再度伸出援手帮衬他一把。 就这样,过了三天之后,徐三又醒过来了。这次醒来以后,徐三先是给家里人痛骂了一顿,说是不该阻拦他去送信,险些耽误了老主人交付的要事。 好在老主人宅心仁厚、念及旧情,竟又大发慈悲地帮了他一次。只是回来的路上,徐三让某个神尊给遮留了,让他参加了一场竞渡,差点溺死在水里。 等到徐三把身上汗津津的衣衫脱下了,在徐三的左臂上,赫然系着王老爷给他系的首掠,上面的封识清晰可见。 因为王家人的责备,再加上徐三当了几天鬼卒的事情又慢慢传了出去,在乌程,别人看到徐三之后总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就连徐家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在徐三第二次复活之后的第七年,徐家租借的田土到期了,主家不肯续租。徐三一家没有办法,只好搬离了湖州,来到了秀州魏塘,在一户方姓人家租借了些田土,成了方家的佣耕。 和在乌程浔溪相比,日子是过得更清苦了一些,但也还是安稳平静。一家人都以为这是真正的落了脚。 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徐三一家耕作的田地,不是动不动遭灾,就是和别人家一样的种法但收成却会平白无故的少上几分。 在魏塘呆了个六七年之后,徐三背上的租谷实在是还不起了,走投无路之下。徐三一家就打起了主意,准备连夜坐船逃离,回到乌程另谋生计。 结果,等到徐三一家人摇着小船到了太湖边上的时候,不幸遇上了狂风巨浪,徐家人的小船一下子就被打翻了,一家老小全部交代在了那里。这是不是与徐三自己当初说的参加竞渡之戏有关,就不好说了。 但在这之后,大伙儿在聊起徐三的事情时,总是有些感慨,说善恶有报的有,说做事要顺天理尽人事的有,但对徐三拿起大铁锤子锤人的事,大家都是三缄其口。 第11章 愿足下俯而任之 李适初登大位之时,意气风发,重用杨炎为相,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一时之间,大唐似乎迎来了久违的中兴曙光。 然而,尽管李适踌躇满志,但安史之乱的后遗症却依然如影随形。待到李适着手削藩,下头的兵镇却不肯轻易就范?大有与朝廷扳一扳手腕的架势。 所幸回到长安的诸位臣工对李唐还算忠心,大家劲往一处使,很快就把这场风暴平息了下来。 镇守平阳的李寰,可谓出力颇多。风暴平息之后,还让李适弄到了长安担任尚书。 在李寰的麾下,有个叫刘宪的衙将,为人刚正,作战勇猛,素有名声。就连李适,也曾多次在不同场合对刘宪进行过夸奖。 跟着李寰驻扎在平阳时,某天晚上,刘宪在家里歇息,正准备入寝。这时,刘宪听见房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然后,就看见一个白衣人从门口飘了进来,大刺刺地走到刘宪的面前。“刘将军,府衙有事相召,让你赶紧过去。” 看着这个不请自入的白衣人,刘宪就有些恼了。虽说军中受文官节制,但也还是自有体系,即便有事,最起码的程序还是有的,怎么会缺少基本的礼仪呢? “哪里来的狗碎,一点规矩都不懂!府衙有什么当紧的事,急的你这么传唤?” “再说,我也是堂堂军中副将,平日里奉公守法、尽忠职守,从未犯过任何差错。你们府衙究竟有何等重要之事,竟敢这般未经通报便擅自传唤于我?难道真把我们军中当作可以随意戏弄之地吗?” 然而,面对刘宪的怒斥,那白衣人却仿佛浑然不觉,依旧面无表情地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刘将军,府衙有紧急事相召,请您速速前往!” 看到白衣人的态度,刘宪的火气愈发旺盛了。他嚯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指着白衣人的鼻子就开骂了。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吏!莫非你耳朵聋了不成?俺刚才已经说得明明白白,府衙与军中互不干涉,即便有召唤,也需持相关文书前来。怎的你不仅不听劝,反倒在此一个劲儿地催促!” 尽管刘宪已经气得暴跳如雷,但他的这番话语似乎并未对白衣人产生丝毫影响,对方仍旧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是不停地催促着刘宪赶快动身前往府衙。 这下子,刘宪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全身都颤抖起来,他瞪大双眼,满脸怒容地伸手提起放置在身边的腰刀,用力朝着地面狠狠地一顿。随着“铛”的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震动了几下。 “好你个不知死活、不识抬举的东西!识相的话赶紧给老子麻溜儿地滚开,否则休怪我手中这锋利无比的宝刀不认人了!”刘宪怒吼道,声音差点把屋顶都给掀翻了。 然而,怪异的是,面对刘宪如此愤怒的反应和凶狠的警告,那个白衣人却依旧无动于衷,继续在刘宪的面前喋喋不休。 “刘将军,府衙相召,您还不赶快动身前往,恐怕真的会大祸临头哦!”对其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仍旧站在刘宪的面前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听到白衣人再次这般说道,而且这次的话语明显带有更强的胁迫之意,刘宪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怒火了。 他猛地一下子抽出腰间那寒光闪闪的腰刀,刀尖直指前方,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玩意儿,真当老子手里的刀是吃素的啊!” 说完,刘宪就拎着刀当头朝那白衣人砍去。眼见刘宪当真动起手来了,那白衣人连连向后倒退了好几大步,然后身形一晃,像轻烟一般消失在刘宪的房间里。 看着白衣人眼睁睁地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刘宪这时也回过神来了。这白衣人只怕不是个人,是个鬼。 不过,即使那个白衣人是鬼,但刘宪却并未显露出丝毫怯懦之意。就像他先前说的那样,自己向来奉公守法、恪尽职守,未曾犯下任何过错,即便来者真是鬼魂那又如何呢?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想到此处,刘宪干脆利落地将腰间佩刀放置一旁,随后吹灭油灯,解开衣衫,安安稳稳地躺在床榻之上,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颇为酣畅,不知不觉间已至三更时分。这时,那个白衣人又出现在刘宪的房间里,朝着刘宪大喊,“刘宪,府衙有事相召,速速前去,否则,恐遭弥天大祸。” 被白衣人的喊声惊醒之后,刘宪坐起了身。因为心里明白眼前这白衣人是个鬼,刘宪反而更加平静了。 他心中暗自思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既然命中有此一遭,又何必怕呢? 这般想着,刘宪不紧不慢地开始整理衣物,待到穿戴整齐之后,他才开口回应道:“好好好,老子这就随你走一趟,且看看究竟是何等要紧之事非得要老子到。” 跟着白衣人出了门之后,那白衣人又引着刘宪出了城。刘宪紧紧地跟在那白衣人的后面,想弄清楚他究竟会带自己去哪里。 出城之后,外面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倒是那白衣人这时候反而像是黑夜里的明灯。 跟着白衣人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慢慢的出现了一丝亮光。这时,刘宪发现,自己还真被那白衣人带到一处公署面前。 那公署和平阳城的府衙差不多。在夜色里更显得气势磅礴庄严肃穆,也更添了几分阴森,让人心生敬畏。 等走到公署的院子里以后,公堂里的情形,刘宪是看到清清楚楚了。 公堂的正上方,坐着一名官员,表情肃穆,不苟言笑。公堂的两边,则或站或坐着众多的小吏。还有一个小吏正在大案前向那官员禀报着什么。 这时,那个白衣人回过头时,朝刘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在院子里先行等候,然后迈步进了公堂。 那白衣人进入公堂之后,向堂上的官员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大声道,“禀告大人,刘宪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带到了。” 堂上的官员听到刘宪已到,顿时神色一振,挥手让正在和自己说事的小吏退下。然后站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衣冠,慢慢的踱出了公堂。 刚下得台阶,那官员便满脸堆笑双手抱拳向刘宪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见到那官员向自己行礼,刘宪也是大骇,素来文重武轻,也赶紧向那官员回了一礼。 见刘宪如此重礼,那官员脸上的笑容更甚了,热情的邀请着刘宪进入公堂。 两人进的堂内,那官员回身走到堂下,转头又让身边的吏员搬张椅子过来,放在自己座位的左侧。 搬过来的椅子和那官员的座椅材质相同样式相仿。等到椅子摆稳之后,那官员又伸手朝刘宪做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不明白那官员是什么意思,但刘宪也毫不怯场,大步走了上去,安然落座。 待两人都坐稳之后,那官员才清了清嗓子。“刘将军,可是久仰了。”然后又拱手朝公堂上方举了举,“人间天子对你可也是褒奖啊。今天烦你前来,实在是有要事和你相商。” 见对方如此客气,刘宪倒也不好托大。微微一下,坦然回应道,“大人廖赞,刘某不过一介武夫,那须得大人如此夸奖。” 看到刘宪自谦,那官员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人间天子的旨意,让我等也是如雷贯耳。” “事情是这样的。此间虽是冥府,有业镜照着。但偶尔也有些藏垢纳污之事。污了冥府的名声。” “十殿天子震怒,勒令成立巡视组,专门负责巡察各地山岳河渎等情况,若是发现不合之事,可以当场法办。以正冥府规秩。” 说到这里时,那官员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转而是一脸的凝重。 “只是这事干系重大,恐牵扯甚广。非刚正勇烈之士恐难担此大任。将军名声响彻人间冥府两界,所以本官斗胆邀你前来,是想将军屈就,能接下这份差事。” 听得那官员让自己接下冥府巡视组的差事。刘宪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抱拳道,“承蒙大人关爱,只是刘某生性鲁莽,目不识丁,做事又冲动,着实难以承担如此大任,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将军,来来来,坐下说话。”见刘宪拒绝,那官员倒也没有生气,继续和颜悦色的劝说刘宪。 “将军,你切莫多虑。这事儿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也不是让你独自操办此事。真发现了不合法规之事,自然有吏员前来办理。” “龌龊之事,或者是什么牵扯,都与将军无关。这事儿要铺排开来,关键在于要一个品行刚正、有胆有识的人来坐镇。” 可是,不管那官员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刘宪始终不为所动,咬紧牙关,坚决不肯答应出任那官员口中的职务。 见刘宪态度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那官员不禁苦笑着长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啊,事情到了我这儿推不动,十殿天子的怒火我可怎么承受得住?” “将军啊,也不是卑官有私心。这事儿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十殿天子的诏令下来之后,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既然你不愿意,本官也不会勉强。” 说完这番话以后,那官员脸上是一脸的失望。 看着官员的失望的脸色,刘宪假装没看见,反正就是不答应这事。 见刘宪始终不为所动,那官员扭头看向自己右边掌管文书的小吏,“可还有人选?” “大人,洪洞县县吏王信,刚正勇烈不亚于刘将军。刘将军既然不愿意,建议是不是把王信召来问问。” 听到吏员这么回答。那官员又叹了一口气。“刘将军,虽然你不答应这事,但本官也不为难你,现在我就安排人手送你回去,我要见见那洪洞县县吏王信。” 然后,又转头吩咐那掌管文书的小吏,“还不速速将王信带来!” 听到那官员的语气有些不善,这时,刘宪的心里也是一惊。不过,不等他多想,便突地从酣睡中惊醒过来。 这时,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了。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刘宪的额头上不禁渗出了阵阵冷汗。 过了几天之后,李寰派刘宪去北都执行一项公务。因为要经过洪洞县,李寰就让刘宪在洪洞县补给。 在与洪洞县县衙交接的时候,刘宪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冥府官员劝说自己出任巡视职务不成,然后召见洪洞县县吏王信的事。 于是,刘宪就问和自己交接的吏员,“贵县县衙可有个叫王信的?” 那吏员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是有个王信,哎……好人命不长,祸害一千年,可惜了老王,前些日子离世了。” 听到那吏员这么说,刘宪不禁有些好奇,便向他打听起王信的事来。 原来,在洪洞县,王信也称得上是一个跺跺脚地皮也要震三震的人物。他对洪洞县的情况极为熟稔,为人正直公正,做事又公道,有胆有谋,洪洞人都称他是“王青天”。 前些日子,某天早上,王信突然没了。这个消息犹如一道惊雷,瞬间传遍了整个洪洞县城。 等到王信出殡那天,整个县城一片缟素,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穿上白色的孝服前来为王信送行。甚至还有许多住在远处的百姓也闻讯赶来,自发来送他最后一程。 听到那吏员的话,刘宪不禁有些发呆。他估摸了一下,这洪洞县县吏王信去世的时辰,差不多就是自己醒来的时候。 想到这里,刘宪只觉得背后一阵发麻,倘若那时,自己答应了那个官员的请求,恐怕当时丢掉性命的就是自己了。 后来,洪洞县县吏王信之死和刘宪拒绝冥府差事的说法不知怎么就慢慢传了出去,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王信上任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但事情倒底怎么样,却没有人去深究。 第12章 尊公事不忍宣言 洪老爷子的笔下,很多故事都是有据可查的。而且,老爷子这种讲故事的风格,还影响了很多人,洪老爷子之后的许多笔记里,沿用洪老爷子套路的多了是。 当然,有些故事,感觉洪老爷子除了刻意地隐去了当事人的名字,还换上了张马甲。或许是为尊者讳,也亦或是面对看到了的人对号入座,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这样一想,某个阶段,那些影视的开场,通常能看到一则醒目且郑重的提示——“本故事实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或许也是在洪老爷子这里得到的教训。 洪老爷子说,汴梁城未破之前,京师里曾有一位不算大佬的大佬,在二帝那里都很吃得开。也因为这层关系,谋得了外放的机会,知州青州齐州一带。 某种程度上说,能从京官变成一方诸侯,哪怕京城的权柄再高,只要不冒昧地染指外交和阅兵权,那日子是相当的惬意的,基本上都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所以,坐镇京师的大佬们,都不会让一个诸侯在同一地方驻足太久。赵老大一杯酒释了兵以后,更是采取了多种手段来防范。 无奈这位新外放的知州时运不济,离开京城到任上没几天,金人便大举南下了。二帝被掳到了北边,知州在战火中也未能幸免于难。 好在赵家皇室有个赵九,凭着一匹神奇的泥马跳出了金人的包围跑到了南边,虽然有时还被迫乘船出海躲乱,但在臣子们的拥簇下在临安站稳了脚,延续了赵家的国祚。 消息传回北边后,那些不甘侍奉金人的文人志士,也绞尽脑汁纷纷奔向南边。这其中,也就有那位知州的后人。 因为这知州是蒙于国难,他的后人到临安以后,自然就让赵九树了个典型。宅子和田产给知州的后人赏赐了一大把,知州的长子某甲,还承袭了知州的虚职,时不时还能到朝堂上点点卯唱唱喏。 随着时间慢慢流走,不管是主战还是主和,南边的日子,逐渐安稳了下来。可对于知州的长子某甲来说,现在他有一个天大的事摆在面前。那就是他的父母蒙难之后,遗骸在哪里? 其实,逃到南边以后,某甲也多次托人到青州齐州一带寻访过,但是一直没有消息,这几乎成了某甲的心病。 大约是某甲到南边安居十年之后。某天夜里,某甲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独自一人走在一条宽阔的官道上,官道两边种满了高大的榆树和柳树。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这条官道上,除了他之外,看不到任何一个行人的身影。除去他走路带出了声响,四下里静的出奇,甚至连一丝风声也听不见。这让某甲心里不禁有些惶恐和不安。 再说,这官道两旁的景致竟与某甲幼时所见北方之景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这不禁让某甲心生疑虑。于是,他缓缓抬起双腿,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迈步,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走着走着,忽然间,在某甲的前方,隐约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有数百面大鼓被同时敲响一般。 听到这声音,某甲的心一下子就跳出来的。这些年,每当被人策马南下的时候,伴随而来的便是这样的声音。 若是前面是北人的大军从前面过来,自己岂不是白白送掉了这条小命? 想到这,某甲惊恐的四下打量,在他不远处的路边,有几丛早已荒废只剩下残壁断垣的房舍。这个时候,某甲也顾不得大军过来的时候会不会盯住这些房舍了。 赶紧三步并作两步,飞一般的冲着那荒废的房舍跑去,寻了个地方猫下了腰,试着把自己藏了起来。 不过,躲是躲,心里却又带着几分好奇。于是,某甲又寻了个可以看到官道的缝隙,弄了些杂草盖住自己,偷偷地瞧着官道上的动静。 随着那轰隆隆的响声越来越近,躲着的某甲眼睛都直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他先前怀疑的北人大军,而是一群张牙舞爪排成方阵齐齐前进的鬼。 这群鬼差不多有好几百,身材高大,相貌极其丑陋不堪。更怪异的是,这些鬼的头上各自顶着一张石磨,随着方阵的前进,那些石磨也在不停的旋转。 这时某甲也明白过来了,自己先前听到的类似战鼓的响声,其实是这群鬼头上的石磨转动时发出的响声。 等到这群鬼走的再近一些,某甲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在那旋转着的磨盘上,时不时的有人的脑袋从磨孔里冒出来,等到鲜血顺着人的脖子喷涌淋满整个头颅之后,这些沾满血迹的脑袋又会陷落在磨孔里,然后再度冒出来,周而复始的轮回。 随着顶着磨盘的鬼群方阵就离某甲越来越近了,那些从磨孔里冒出来的脑袋,连面容也能看到更加清楚了。 很快,鬼群方阵就到了某甲的正前方。这时,某甲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 在靠着某甲这边的第一个鬼的头上,那个从磨孔里冒出来的头颅霍然是某甲的父亲,蒙难于战火中的知州。而且,那头颅上的表情,似乎极度痛苦。 还没等某甲从心痛中回过神来,紧跟着的第二个鬼的头上,磨孔上探出来的头颅让某甲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因为这个头颅,是某甲跟着知州一同赴任的母亲。 看着母亲和父亲一样受苦,这下,某甲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就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尖叫着朝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冲了过去…… 伴随着某甲梦中的尖叫,躺在床上的某甲也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猛地一下就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是汗涔涔的。 睡着身侧的妻子也被某甲的动作惊醒了,听着某甲粗重的喘息声,一边紧紧握着某甲的手,一边忙不迭吩咐外间的婢女赶紧掌灯。 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某甲浑身湿漉漉地样子和哀伤的眼神,某甲的妻子也是哀恸不已,“夫君,可是梦见君舅和阿母了?还是做噩梦了?” 某甲看着忧心忡忡的妻子,轻轻的拨开她抓着自己的手,“娘子,我看见爹娘了。”然后就把自己刚才做的那个噩梦向妻子讲了一遍。 听到某甲说公公婆婆在受那磨盘之苦,某甲的妻子瞬间脸色变得苍白。“夫君,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努力寻找君舅和阿母的消息……” “妾身觉得,夫君是不是去寻一下严州上人,请他们先为君舅和阿母办一场超度法事。” “看着你为这事操累,妾身又不好说……” 听到妻子的话,某甲犹如醍醐灌顶般如梦初醒。是啊,这些年自己只记着去寻双亲的骸骨了,却未曾想过先给他们办一场超度法事。 “娘子,亏得你提醒,明天我就去寻严州上人。”某甲猛地精神一振,紧紧地抓住了妻子的手。 这时,某甲再也睡不着了,换过汗湿的衣物,不等天亮,就早早起了身,领着个仆从一同去寻严州上人。 等排着队好不容易见到严州上人以后,某甲先是把双亲蒙于国难的事情向严州上人说了一遍,又把晚上做的那个噩梦和盘托出,声泪俱下的说身为人子,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双亲受轮回之苦。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前,恳请严州上人为自己的双亲做一堂黄箓醮法事,祈求上苍免去知州夫妇的劫难。 严州上人瞟了一眼某甲放在桌上的银票,居然有百千钱之多。“施主啊,你的赤诚孝心,定能感动上苍。贫道这就应了你的要求。” 听到严州上人答应自己的请求,某甲也是喜不自胜,愿意在法事做完之后再度布施。于是,为知州夫妇做黄箓醮法事的事情就初步定了下来。 不过,严州上人虽然跳出了五行,但却还生活在世俗中。听到某甲的讲述之后,立马就明白了自己眼前的这个某甲正是赵九多次夸奖的旗帜。 于是,严州上人就告诉某甲,自己做这个黄箓大醮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还缺个掌坛的帮手。这样,临安城里的兵马监押子举既是宗室中人,也是有道之人,你去请他来主持这堂法事。 然后,严州上人还反复叮嘱某甲,这事儿,你还得给官家报备报备,毕竟这黄箓醮,可不是一般的法事。 听到严州上人这么说,某甲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来这黄箓醮程序复杂,得立六幕,左玄师,次天师,次监斋大法师;右五帝,次三官,次三师。每幕皆以幔围之三面,中悬圣像,香花灯烛,供养如法等等。需要准备的东西多。 二来是前些年,有个吴姓的道士在应城集仙观做知观,当地百姓多次请求他帮着做场黄箓醮,他硬是不敢轻易答应。 后来,实在耐不过百姓的请求,吴道士勉强答应了。为了这次法事,吴道士前前后后准备了三四年,生怕出一点纰漏。 结果,谁知道越是担心什么往往越会发生什么,集仙观的那场黄箓醮法事差点成为各个宗门相互教育的典型案例。 于是,按照严州上人的提点,某甲先去给赵九禀告了这事,缠着赵九下旨让兵马监押的子举来牵头为自己父母做这堂法事。 自然,事前的准备,也不光是花时间了,还得花财物。等到正式开坛,除了某甲的加入全部到场以外,周围临近,甚至稍微远一点的,专程慕名而来看闹热的人也很多。 毕竟,这场需要连做七天七夜的祈福法事,也算是少有的文化娱乐活动。 就在法事起坛的当天晚上,子举和严州上人他们诵经的时候,法坛的某张幡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尺把高的人。这让一身紫袍,腰间还系着条金腰带,只是看不清面容。 随着子举和严州上人他们的吟唱声,那只有尺把高紫袍人先是一动不动,然后缓缓地迈开了脚步,最后消失在法坛中央……看的在场看热闹的人都是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等到法坛上焚烧过某甲为双亲祈福的青词,当天法事完毕之后,某甲领着家人迫不及待的向子举请教上苍的回音。 这时,子举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欲言又止。老半天之后,子举才压低声音告诉某甲,“关于令尊的事,贫道也不好开口,这样,你们兄弟一起过来。” 言罢之后,子举让某甲寻了一个木盒,然后领着某甲兄弟进了法坛。当着某甲兄弟的面,在盒子里铺上了一层香灰。然后盖上盒子,又请严州上人写了一道符咒把盒子封好。 完成这些步骤之后,子举让某甲抱着盒子,放在法坛的香案上,然后叮嘱某甲兄弟,要等到整个醮事完成以后才能打开。 好不容易挨到整个醮事结束,在子举和严州上人的引领下,某甲兄弟小心翼翼的揭开盒子上的符咒。 盒子打开以后,某甲兄弟像是被雷劈一般,都愣住了。盒子里的香灰上,有一行字迹——“某人蠹国害民,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顿时,某甲兄弟一个个涕泪横流,喃喃说不出话来。等他们把眼神投向子举和严州上人时,子举和严州上人都是先望了望天空然后摇了摇头。 见子举和严州上人都是如此,某甲兄弟也只好带着满心的伤痛黯然离去。 某甲为双亲做黄箓醮的那几天,亲朋中有个叫张晋彦的,全程观摩了整个法事。在某甲把盒子放在法坛香案上时,张晋彦因为好奇,就多逗留了一会儿。 等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法坛边传来一阵妇人的啼哭声。循着声音找过去以后,居然是一个男子蹲在法坛边哭泣。 见到张晋彦以后,那男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相公,我是你亲戚家的女子。靖康年间,跟着夫君一同前往河北,哪知道被贼寇谋了性命。” “这些年来,一直四处飘荡,找不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幸亏今天得到加持,才能在这里诉说冤屈。” 听到男子的话,张晋彦先是一惊,但好奇心却超过了畏惧。这个男子,怎么会说是自己亲戚家的女子呢? 听到男子的话,张晋彦心里更加好奇起来。明明是个男子,怎么会说是自己某个亲戚的女儿呢? 于是,在法坛边,张晋彦就和那男子聊了起来。那男子,对张晋彦所问的事,全部知道的一清二楚。结果,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就聊了个通宵。 等到天色亮明,子举和严州上人他们过来时,那男子才停止了和张晋彦的交流,然后走到了子举的身后。 随着子举登上法坛开始吟唱,阳光慢慢照到子举身上之后,那男子的身影才在子举身后消散的无影无踪。 后来,某甲给双亲做黄箓醮和张晋彦遇到那男子的事慢慢传了出来。大家对那盒子里出现的字迹和那个与张晋彦对话的男子都觉得很是怪异。 洪老爷子更感叹这事,因为这位知州,为官之时并未听见他有什么失措之举,靖康末年没于国难,结果子女在给他祈福的时候还得到这么一个判词。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解释的话,那也只能说是不是他前几世积下的业障造成的呢? 对于洪老爷子的说辞,听了的人都觉得很有道理,可是,事实真的这样吗?谁能说的清呢? 第13章 计其复生仅旬月 第13章 计其复生仅旬月 赵宋时,衢州有个叫郑升之的医生,一路参加朝廷主办的公考,从乡下考到了京城。中途还到地方上挂过职,然后又回转到京师,在枢密院当起了供奉医官。 等到再上了点年纪之后,郑升之就给太常寺递了份报告,然后一家伙溜到湖州,置了些田土,修了座大宅子,安心当起了富家翁。 说到这里的时候,可能会有人说,这不是扯逛逛吗?啥时候,医生能有这么高的地位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老赵家把医生看的可重了。不光是有着正式的编制,而且考上了品秩的医生,还可以转岗。 赵宋那会儿,时不时地就能看见身着绿袍的医官,跨行业交流任职。机会好的,还可以从绿袍跳过绯袍,挂上金鱼袋,一身紫袍在朝廷上和官家一起品足论道。 赵九哥在临安选的那个侍候他的医官王继先,据说其祖上是卖黑虎丹的,传到王继先手里以后,那疗效是棒棒的。 等到被赵九哥寻进宫里以后,几年光景下来,王继先就硬生生从“和安大夫”做到了“右武大夫、宋州防御使”,尽管他最后没有谋得节度使这个职位,赵九哥却让他“特迁华州观察使,余人毋得援例”。 可谓是风头一时正劲,即便是权倾一时的秦桧,见了王继先也是礼让三分,还主动和他结成了儿女亲家。 至于赵家在汴京的时候,也曾发布过类似的诏书。当时有个叫郑叔熊的医生,参加考试之后,也得到了官家和朝廷给予的品秩。 但这哥们儿的母亲年纪大了,手脚不是挺方便,需要有人照顾。孝是立身之本,这哥们儿就干脆脱了身上的官服,回家照顾老母亲去了。 事情报到赵曙那里以后,还特地让太常寺出了道文书:“着郑叔熊改任将作监主簿一职,无需参与选拔考核,并额外赏赐五十千铜钱,即刻令其离职归家。”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其实也不用解释了,话说的很直白。反正在赵宋,医生的地位并不低,大夫、郎中的说法也是从那会儿开始的,还可以像文武百官一样退休致仕。而且,退休后的待遇也很有保障。 话说郑升之在湖州安居下来之后,小日子过得就别提有多惬意啦。含饴弄孙之余,不是去遛遛鸟,就是斗斗蛐;偶尔也会坐几天班,悬壶济世。 但是,这人啊,一旦闲下来之后,想法就特别多。再说,郑升之又在官场见识过。在湖州多待上几天之后,便寻思着去临安走走,往日的朋友还得联络联络,免得时间长了大伙儿把自己给忘了。 有了这层心思以后,临安之行就提上了日程。等到家里人把那些繁文礼节准备好,老郑就带上贴身管家,坐上轿子晃晃悠悠地朝着临安走。 然而,这次的出行并没有老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老郑的轿子离家没多久,估计还没有出湖州,就让人给拦了下来。 正当老郑准备拿手拨开轿帘的时候,跟着老郑的贴身管家过来了,“老爷,前面来了急脚拦下了咱们,说是有份重要的文书需要老爷亲自签收一下。” 听到拦下自己的是带着文书的急脚,老郑心头不禁一动:难不成是官家又要降下什么恩赐不成?不由地心里就乐开了花。 虽说这赵家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是,然而对待那些曾经任过职的官员们倒着实不赖,就给点待遇,大家也乐得给他们家抬抬轿子。 于是,还没等管家上前帮忙拨开轿帘,性急的老郑已然迫不及待地兴冲冲下了轿。 见老郑下轿,那急脚开口就问:“前面可是郑升之郑医官?” 听到这话,老郑心里登时涌起一阵不快。 平日里不论是谁见到自己,都会尊称一句“郑大人”。即便是不熟识的,至少也会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大夫”。哪像眼前这个家伙这么不懂礼数。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虽然有一身精湛医术,但究竟还是从位置上退了下来,与这些小人物搬见识,说出去也让人笑话。于是,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快,“老夫正是郑升之!” 见老郑应下。那急脚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大剌剌地将文书直接递到了老郑面前。这般无礼之举让老郑心中愈发不悦,但他还是强忍着接过了那份文书。 打开文书之后,老郑刹那间如遭雷击,整颗心瞬间变得冰凉无比。 与他满心期待的恩赐截然不同,这份文书竟然是一道免职诏令!更关键的是,老郑可从没没听过也没见过朝堂给已经致仕 的官员发免职文书。 文书之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二十多个名字,都是有职务职级的,而老郑的姓名,则被排在了名单的最末位。 顿时,老郑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彻底蔫了下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看完了?”正当老郑呆若木鸡之时,那个急脚不耐烦地再次开口问道。 “看完了……”老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如同蚊蝇振翅。此时的他只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摇晃起来,甚至连站立都显得有些困难。 听闻老郑已然阅毕,那急脚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步,一把从老郑手中抽回了文书,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连半句多余的话语都未曾留下,转身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望着急脚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的背影,一旁的管家赶忙快步上前,紧紧搀扶住摇摇欲坠的老郑,并气得跳着脚破口大骂起来。 当下这般状况,前往临安是没得个去法了。管家低声问道:“老爷,咱们是不是先回府?” 老郑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管家赶忙小心翼翼地将老郑搀扶进轿子之中,并挥手示意轿夫掉头回程。 回到家里以后,老郑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就此病倒不起。 第二天上午,服过汤药之后,老郑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养神,不知不觉间竟打起了盹儿来。恍恍惚惚间,老郑又看到了昨天的那个急脚,“郑升之,跟我走,你的时间到了。” 听到那急脚这么说,这时候的老郑也像是没了意识一般,点了点头。于是,急脚转身朝门口走,老郑也就下了床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 才出房门,老郑就吃了一惊。不是大白天吗,咋现在变成了晚上?头顶上有一轮似明非明的月亮,不管是近处还是远处,都朦朦胧胧的,说看得见,却又看不清。 老郑不由自主的往身后看去。怪异的是,自家的房子也居然不见了。眼下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莫奈何,老郑只好跟在那急脚身后,急脚往哪走,老郑也往哪里走。 四下里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道跟在那急脚后面走了多久,老郑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时候,那急脚在前面停了下来。 这时,周围的景象也明朗起来,老郑发现,那急脚居然带着自己走到了一处衙门的院子里。 “你在这里候着,不要乱动,等我先去禀报。”说完这句话之后,急脚便进了公堂,将老郑一个人丢在院子里。 瞅着急脚进了门,老郑张望着眼四下打量,等看到公堂两边的走廊时,老郑差点呀地一声叫出声来。 走廊上,排着队站着许多囚犯。这些囚犯的头上都糊着层厚厚的泥,看不清面容。如果不是他们跟着衙役们的呵斥声慢慢移动的话,远远的,谁都会以为这些人是些泥塑。 这是哪里的官府呢?怎么这么诡异?老郑的心里不禁一阵阵上上下下打起鼓来。 老郑正疑想着,公堂里传来了声音,“叫郑升之进来。” 听到传唤,老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然后慢慢走进公堂。公堂上坐着一个衮服官员,两边站着几个小吏,和老郑往日里见到的衙门差不多。 “你可是郑升之?”等到老郑站稳之后,堂上的官员开口了。 老郑抬眼望去,那官员身上的衮服和朝廷上的紫袍有些类似,但那官员的脸色却很肃穆。 虽不知这里是哪里。老郑还是按照往日里见官那般,躬身向那官员行了一礼,“回大人的话,小的正是郑升之。” “那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小人委实不知,还望大人能不吝赐教,为小人解惑。” 见老郑态度不错,这时,堂上那个官员的神色也稍稍缓和下来。“此地是冥府业镜司。今日召你来,是因为你的阳寿已尽。我且问你,在世之时,你可曾行过什么善事,累过什么阴德?” 听到那官员说自己身在冥府业镜司,老郑的心顿时猛地砰了一下,大脑像宕了机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郑升之,你在世之时,可曾行过什么善事,积过什么阴德?” 直到堂上官员略带呵斥的声音再度响起,老郑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回大人,小人不曾记得有过这些事。” 见郑升之似乎有些茫然,那官员倒也没有生气。“那我问你,你可从过军?” 这时,郑升之倒是没有迟疑,“回大人,小的在军中干过。” “宣和年间,你随大军前往燕山。期间,有两名士卒触怒了上官,差点被上官拿来祭旗以儆效尤。是你极力劝阻,才让那两名士卒得以幸免。可有此事?” 郑升之想了一会儿,然后恭恭敬敬地答道,“还亏大人提点,确有此事。” “回到京城之后,你在枢密院任职,原本只需对枢密院的人负责。但上下班途中,看见路过的病患,你愿意主动出手,还自掏腰包购置药物,送出的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些事,你可记得?” 听到那官员说起自己这桩事,郑升之的脸色这时平静下来,“大人,这些区区小事,哪里需要去记呢?” 见郑升之这么回答,那官员似乎很满意。“医者父母心,有这两件事作美,你可以回去了。”然后便提笔写下判词“特与展年放还”。 听到堂上的官员说让自己回去,郑升之顿时欢喜得不得了。 等到接过小吏递过来的判词,老郑又恭恭敬敬的向堂上的官员和诸位小吏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慢慢地退出了公堂。 退出公堂以后,一转身,郑升之就看见领自己来这里的那个急脚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因为知道自己是在冥府业镜司,老郑的态度也变了许多。也赶紧朝着那急脚行了一礼,“上使,不知道我此番回去,还可以活多久?” 听到郑升之的问话,那急脚打了个哈哈,“这等天机之事,我怎么晓得呢?”然后把老郑手里的判词收走了,领着郑升之就往院子门口走。 快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那急脚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停了下来。“且慢,你这人,素来好酒贪杯,平日里洒落的酒如今都有几十斗了。” “大人是说可以让你回去,但走之前,你得把你洒落的那些酒水喝完了之后才能走。” 说罢,也不等郑升之回话,那急脚就从身后抄出来一个坛子,递在郑升之面前。 见到这个老大的坛子,郑升之不觉有些迟疑。“喝,你不喝,可是走不了的。”那急脚催促道。 于是,老郑就伸手接过坛子。才揭开坛子的盖子,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就扑鼻而来,猝不及防之下,老郑差点丢掉了手里的坛子。 “拿稳了。你必须得喝,不喝,想回去也回不成。” “你必须得喝。不喝,你是想回也回不来。” 听到急脚反复重复,郑升之也是没奈何,紧紧的抱住坛子,强压住那股恶臭带来的恶心,张开嘴,就把坛子里的东西往自己的喉咙里灌。 下蛮灌下去三四斗,郑升之再也忍不住了,肚子里一阵翻腾,刚灌下去的东西像箭一般忽地喷射而出,只对着那急脚而去。 也是那急脚闪得快,才没有被郑升之的呕吐物击中。惶恐之下,郑升之手里的坛子也不慎掉落在地,发出嘭地一声脆响。 随着这声脆响,郑升之一下子也从床上弹坐起来,哇哇的干呕。哪曾想过自己平日里洒落的酒水居然会这么臭! 经过这番折腾,郑升之足足调养了一个多月方才逐渐康复。 不过,每当他回想起在业镜司的经历,尤其是那主官判他还阳,但那急脚却不肯告诉他还能活多久时,郑升之便忧心忡忡,时常担心自己不知何时会突然一命呜呼。 于是,郑升之便逐一向自己的亲朋辞别,打算回老家衢州准备自己的身后之事。但有亲朋挽留时,他还把自己在业镜司的经历说了出来,听得大伙儿都是惊疑不定。 第二年,郑升之的好友邢怀正赴任衢州。召来了郑升之的儿子,当邢怀正开口询问起郑升之如今身体状况如何时,却只见那孩子面色沉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世叔啊,实不相瞒,家父已经离世了……” 听到这里,邢怀正又问了一句,“令尊何时仙逝的?” “回这里个把月。” 邢怀正听完后,心中满是疑惑。不过,邢怀正倒是猜测,那郑升之既然还了阳,但才个把月又去了,想来定是他泄露了业镜司之事,坏了规矩,所以才折了性命。 第14章 不知者俱得原赦 第14章 不知者俱得原赦 大历年间,崔宁获授西川节度使镇守四川,治下犍为郡郡守空缺。闲在长安出身清河的崔使君便走了走元载元老三的门道,和出身博陵的崔宁拉上的关系,来到了犍为。 犍为郡事务不繁,顶头上司又同姓崔,平日里打点也很到位。于是,公务之余,崔使君便经常性地在自己的地盘上左逛逛右溜达,美其名曰采风,实则游山玩水。 某天,崔使君领着一大帮帮闲走到郡城东边三四十里的地方时,望见远处的山顶上竟藏着一处道观,样子看着不大,但却别有韵味。 顿时,崔使君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不顾随从劝说,饶有兴致地沿着山间小径爬上了山,踏入观内。 当崔使君走到一处殿堂时,他的眼睛被神位上的物品给吸引了。这神位上没有神尊塑像,而是一个三尺多长的石头盒子。 绕着神位转了几圈之后,崔使君惊愕的发现,这石头盒子上面精心雕琢着各种鸟兽、花草图案,线条细腻入微,层次分明,可谓巧夺天工。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个石盒封闭得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缝隙可寻。 看到这,崔使君就纳闷了。自己从清河到长安,再到蜀中,见过大大小小不少的道观。但像这里,专门辟出一间殿堂用以供奉一个石头盒子的情形却是前所未见。 于是,他转头望向一旁陪侍的道观住持:“道长,这里专门给这个石头盒子供香火,是个什么讲究呢?” 听到父母官细细咨询。道观的住持也很实在。“使君,咱们这道观,可不简单啊。” “您说的这个石头盒子,是老子西出函谷之后,尹真人在这里留下的。上面的封印也是尹真人亲自留下的。” “真人飞升之时,特意叮嘱,这个匣子里有符箓,务必谨慎保管,千万不能开启,否则将有奇祸。” “这么多年来,道观一直遵循真人教诲,世代守护,生怕会弄出什么乱子来。” 听到住持这么说,崔郡守是一脸的不信。当今皇室尊崇老子为始祖,可咱们七姓十家中又有谁不清楚其中的内情呢?说这物件是尹真人遗留之物,未免也太过荒诞了些? 再盯着那神位上的石头盒子瞧了又瞧。突然,崔使君兴奋起来。“来人啊,把那盒子给搬下来,本官倒要瞧瞧封的是什么符箓。” 听到崔使君要把石头盒子给弄下来,住持一下子就慌了,赶紧连声阻止。 瞧着住持惊恐阻拦的样子,崔使君倒没有生气,拉过住持指着那石头盒子说,“你看看,那几个花纹组出来的字,是不是‘遇崔而开’?哎,估计你也没文化,认不得这几个篆字。” 崔使君的话音才落,跟在身后的那些帮闲们也起来哄,“就是就是,你这老道,字也不识几个。若不是使君今天来,恐怕我们都一直被你蒙蔽着。” 顺着崔使君的手势,那住持也有些呆了,莫说,那几个花纹组在一起,还真像篆字,只是是不是“遇崔而开”,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看到住持被自己哄住,崔使君更是连声催促。一大帮帮闲奋勇而上,就把那石头盒子给弄了下来。住持想要阻拦,却早早让那帮帮闲给拨到了一边。 在神位上的时候,那石头盒子看着是严丝合缝,但等拿下来之后,崔使君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仔细用手敲打敲打盒子之后,崔使君不经意地发现了盒子的玄机。只要把盒子正面那个鸟嘴轻轻一按,盒盖就自然推开了。 但是,盒盖推开以后,里面却什么都没有。这让在场的人都大所失望,包括观里的住持。 虽然崔使君觉得这石头盒子的开启机关做的精巧,可反反复复开合几次之后,崔使君也失了兴趣。拍拍屁股领着那群帮闲走了,留下观里的住持收拾残局。 不过,就在崔使君回到郡城的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崔使君看见两个黄巾力士来到自己的床前,说自己触犯了天律,需到冥府业镜司走一趟。 崔使君哪里肯干呢?自己从长安来到犍为,无为而治,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可能触犯天律呢? 见崔使君拒绝,两个黄巾力士从把他从床上给拖了起来。崔使君拼命挣扎,却不想惹怒了两个黄巾力士,一记锤头敲着崔使君头上,把崔使君给敲晕了。 等到崔使君悠悠醒转过来,耳边却响起一声炸雷,“堂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崔使君睁开眼抬眼望去,自己竟身在一处公堂里。这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正是堂上那位官员发出的。再仔细一看,这个官员有点面熟啊,怎么这么像已经故去多年的相国吕諲? “清河崔氏崔使君,敢问,可是子敬相国?” 听到堂下崔使君的回应,坐在堂上的那个官员也抬起了头。咦,还真是熟人啊?只不过,两个相知莫逆的人,过来相互支撑的事也多了去。 现在一个在堂上威风凛凛,一个在堂下战战兢兢,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不觉间就执手相看泪眼。 过了好半天之后,回到了正题上。吕諲开口问道,“崔老弟,你咋这么多事呢?尹真人的石匣子在你的辖区里好生供着,这么多年都没人打它的主意。你干嘛没事找事的去开那个匣子呢?还把它当玩具反复开启。” “现在好了,天帝知晓这个事了,很是震怒,要求业镜司彻查此事。你说该怎么办呢?” 吕諲的话,在崔使君的耳里,似乎另有玄机,而且还点明了天帝、业镜司。崔使君脚下一软,立马就跪了下来。 “大人啊,我也不知道那是尹真人留下的盒子。当时在道观,看着神位上没有神尊,而是一个石头盒子,磕头作揖的人又很多,很担心治下有妖言惑众的事情发生。所以在把那盒子给弄了下来。” “这是其一。再说,就算那个盒子真的是尹真人留下的,我打开它,说我触犯了天律,我也承认。” “但是,我又不是故意要去开那个盒子的,也是为了治下安稳的考虑。” “第三,人间的律法,有三种可以不问罪的规定。其中第一条就是不知者不罪。这三条规定,也是上苍认可的。” “还请大人向上苍如实禀报。我开启真人留下的盒子,也是事出有因。而且有合乎不知者不罪这一条,要是能免去我的罪过,我一定改过自新。” 听到崔使君的申辩,吕諲心里也是暗喜,不愧是多年的老弟兄,这么会打蛇顺棍。当下也就唱起来双簧,“天帝素来金口玉言,地府也是遵旨守规,哪里敢去违背天帝的法旨呢。不过,你说的这些也是实情,我会一一向上苍禀明,至于结果怎么样,我就不好说了。” 随即,吕諲把头一扭,朝着掌管文书的判官看了一眼,“来人啊,把崔使君的卷宗搬上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之后,几个小吏就抬着一筐文书进了公堂,送到了那个负责文书管理的判官面前。 当着吕諲和崔使君的面,那判官在筐子里迅速检索起来。很快,判官就捡起了一本文书向吕諲禀告。 “大人,经查阅卷宗。崔使君阳寿还有十五年,官职也还有五任。但是因为多次开启真人留下的石盒。天帝明旨,消减其十三年阳寿,免除其所有官职。” 听到判官的这番话,跪在堂下的崔使君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大人啊,求求你想想办法。若说因为开启真人留下的盒子,触犯了天律,天帝责罚,是我自己招来的,我也承认。但是,这事儿事出有因。还请你多多费心,帮忙劝劝,绕过我这一回?” 见崔使君哭得伤心,吕諲以及公堂上的一众吏员,也是不忍,纷纷出言安抚崔使君。 正在这时,公堂里突然升起一阵云气,然后延伸到院子里。紧接着,一道红光从天空直射在院子里,把整个公堂都照得红彤彤的。 吕諲和堂上的众位吏员都吓了一跳,慌忙站起了身。“赶紧准备香案,天使要来了。” 一时间,公堂里变得乱糟糟的。等到香案在院子里摆好,吕諲瞧见崔使君还在公堂里,又赶紧让小吏将崔使君推到了隔壁的耳房里躲了起来。 看见公堂里有些凌乱的样子,崔使君心里也好奇起来,就趴在门缝上偷偷瞧着院子里的动静。 院子里,吕諲的官服穿的整整齐齐,手里还弄了块笏板,隔着那道红光面朝公堂站着。那群吏员则低头束手站在吕諲的身后等着,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道红光消散了。一个穿着紫色官服佩着金鱼袋的官员慢慢出现在空中,降落在院子里。 “见过天使。”吕諲和一众吏员的声音整齐划一,像是演练过多遍一样。 “天帝口谕,事关人臣,着冥府业镜司仔细研判。” 随着那天使的话音,吕諲收好笏板,躬身上前,接过天使手里的一卷文书,低头说了几句话,待那天使回应之后,退回原处,领着院子里的一众吏员拜谢天使。 在吕諲及一众吏员的拜谢中,那个穿着紫色官服佩着金鱼袋的官员脚下升起一朵祥云,托着他慢慢升上空中,越升越高。 直到那天使完全看不见之后,吕諲及一众吏员才如蒙大赫一般站直身子,抬起了头。然后收拾好香案,回到公堂上。 等到吕諲重新在公堂上坐好之后,才又让小吏把崔使君从耳房里请了出来。 “崔老弟啊,折寿削官,这是天帝的旨意,谁也不敢违背。不过法理之外不乏人情。刚才我也和天使说好了,可以想办法给你弄两年虚职,俸禄也还不错。但这也是我能帮到的最高极限了。” 听到吕諲这么说,崔使君又赶紧拜谢吕諲和那天使。 算的是尘埃落定,吕諲一边和崔使君聊着家常,一边翻开了天使递交给他的文书。翻着翻着,吕諲突然咦了一声。 “崔老弟,你和元老三熟不熟?” “熟啊,大人。未发迹的时候,我们经常性到一起玩,这回老犍为,还是托的他。怎么啦?” “哎,造孽啊,崔老弟。这回元老三遭家伙了,连家属都要被株连。我和元老三的交情,也不比你差。你的事,找天使说过之后,还通融了一二。元老三的事,根本无解啊。” 说着说着,吕諲竟大哭起来。虽然不明白吕諲为什么嚎啕大哭,但崔使君把这事儿给记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吕諲才止住哭声。招来一名小吏,“你赶紧送崔使君回去,在这里待久了,怕伤了崔使君。” 听到吕諲着人送自己回去,崔氏又对吕諲再三拜谢之后,才跟着小吏出了门。 出门没多久,小吏就让崔使君闭上了眼睛。等到小吏叫他睁开眼的时候,崔使君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不过,家里是一片缟素,大厅已经布置成灵堂,自己的妻妾正在围着自己的尸身痛哭。 那小吏领着崔使君飘进灵堂,“赶紧去。”然后将崔使君轻轻一推,灵床上的崔使君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好在是大白天,坐起来的崔使君在家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恐慌。等到确认崔使君是死而复生之后,崔氏一边指挥着下人拆去灵幡,一边哭哭啼啼地告诉崔使君。 “夫君,你已经死去三日了。郡里已经将你的死讯向西川禀报。现在,新的郡守已经快到了。该怎么办啊?” 听到妻子的话,崔使君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叮嘱妻子赶紧收拾行李,一边着人快速去西川向崔宁禀报自己复生的消息,一边带着家小向西川开进。 等到了西川之后,看见死而复生的崔使君,崔宁也很诧异。不过,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念着是同宗,当即,崔宁就给崔使君弄了个闲置,月薪也很高,每月二十万。 见到崔宁这么照顾自己。崔使君就让崔宁屏退了左右,把自己到业镜司的事完完整整地向崔宁讲述了一遍。听得崔宁额上直冒汗水。 当时,元载元老三在长安任着相国,崔宁和元老三搭上线后,书信来往也很多。 于是,崔宁就赶紧派了个亲信带着五百两金子赶到京城,想办法把他写给元老三的信全部弄了回来烧掉了。 过了个把月后,元老三被代宗抄家赐死,妻子王氏以及儿子元伯和、元仲武、元季也一同被赐死。两年之后,崔使君也死了,和他在业镜司时吕諲给他说的一模一样。 不过,崔使君的入冥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就不好说了,因为他打开尹真人的石盒子之后,牵扯到的全是诸如吕諲、元载、崔宁一类的权贵,孰真孰假,谁又能说的清呢? 第15章 所追者太山牒也 第15章 所追者太山牒也 咸阳长安定位京师之后,或因宫室修建的需要,或因战火的焚烧,黄河沿岸的树木就慢慢地被砍的差不多了。 等到了赵宋时,这条孕育华夏文明的母亲河还有了个新的名字——悬河。如何治理黄河,自然也就成了汴梁赵家不可忽视的一桩大事。 嘉佑三年,仁宗皇帝“诏置都水监,罢三司河渠司”,“轮遣丞一人出外治河埽之事,或一岁再岁而罢,其间有谙知水政,或至三年者。置局于澶州,号曰外监。” 诏令发布之后,自然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修筑河堤所需的梢芟、薪柴、楗橛、竹石、茭索、竹索等物料,都需要司竹监、都木务、采木处等机构在头年采买到位。 当然,这些东西弄来了,还得有个专门存放的地方,在黄河的沿岸,也就有着专门的料场。看守料场的,则是兵部临时指派军队,交替驻扎,配合都水监一起行事。 熙宁十年四月,跟着韩魏公过来的偏将孙勉主动揽下了看守澶州监堤岸物料场的任务。因为知道韩魏公看重这事,每天晚上巡逻的时候孙勉都是亲自带队。 四月十五,月色正好,照的黄河水面波光粼粼。与前些天一样,孙勉一边领着兵士沿着河岸绕着料场缓缓而行,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走着走着,突然间,孙勉瞥见河水里有一团黑影起起伏伏,慢慢地向着料场游来。来不及多想,孙勉就伸手取过弓搭上箭瞄准了那团黑影。兵士们也跟着孙勉的动作紧张地戒备起来。 等到那团黑影再近一些,大伙儿不由地的松了口气,这黑影不是大家怀疑的盗贼或敌人,是只车轮般大小的团鱼。 就在大家相互调笑着彼此紧张过度收回弓箭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孙勉却继续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弟兄们,这可是好东西呢,看我把它弄来,等下做宵夜。” 说完之后,孙勉对着那只团鱼就是一箭。随着砰的一声,箭射中了团鱼,但却被它身上的背甲弹开了。 被孙勉的箭突袭之后,那只团鱼并没有退走,反而昂着头继续向着岸边游来,像是在挑衅一般,这让孙勉很是觉得自己没有面子。 于是,孙勉又接连冲着那只团鱼射了几箭。终于,射中了团鱼的要害。随着一阵水花溅起,中了箭的团鱼在河水里翻腾了几下,然后四脚朝天,慢慢的随着波浪向岸边飘来。 孙勉不由地大喜。底下的弟兄们这时也不用孙勉吩咐了,弄来个羊皮筏子,下到水里,用钩子把那只死去的团鱼弄上了岸。 看着眼前的战利品,孙勉不禁笑出声了,这家伙,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肥。“走走走,回去。” 回到料场后,孙勉更是亲自动手,让火头军烧了一大锅滚水,把团鱼的皮烫熟剥掉之后,开肠破肚,清洗干净,放到锅里炖煮。 等着锅中食材慢慢炖熟的空闲,一队士卒还相互打趣。“孙头,这个东西好是好,但可别贪杯哦,大伙儿驻扎的河边,老远都没个半掩门。真要是大半夜的跳到河里去泻火,那可就让人笑话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真正开吃之后,除了一开始给孙勉先捞肉先盛汤之外,面对锅里的肥肉,士卒们一个个如狼似虎,连团鱼的骨头渣渣都吞食的干干净净。 这么大补的东西吃掉之后,有没有兵士跳进河里降火,没人知道。不过,第二天早上,兵士们看到孙勉的时候,都只觉得自家的将军两只眼睛都能喷出火来。 在这只团鱼被吃掉的第五天早上,早食的时候,兵士们一直等着孙勉,可等了许久都一直不见孙勉没有出来,兵士们都觉得很奇怪,就让亲兵去寻孙勉。 进了孙勉的营帐以后,却发现孙勉身体冰冷的僵硬在床上,早就没了气息。 这下,亲兵们可慌了。自家的将军虽然只是个偏将,但也是在朝廷挂了号的,而且,这次还是韩魏公点他过来的。 现在,孙勉不明不白的暴毙了,这可怎么办啊?几个亲兵赶紧就把事情向上头去汇报。 澶州监的人一听,这事儿咋办呢?这人还是韩魏公点的将,现在既然是巡逻回来死的,那就着工亡办理。然后就吩咐下去,着人在料场风风光光地办理孙勉的后事。 于是,几个亲兵则在孙勉的灵床前守着,等到孙勉的丧事结束后,再想办法让他魂归故里。 哪知道才守得两天,躺在灵床上的孙勉居然睁开眼睛坐起来了,把守灵的人都吓得鸡飞狗跳。 醒来之后,看着为自己披麻戴孝的亲兵,孙勉一阵疑惑。等到几个亲兵看着孙勉进了碗姜汤之后欢笑着哭出声来,孙勉也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自己还真的死了一回。 等到消息送到上头以后,上面的人也很稀奇,就着人来问是怎么回事。 孙勉说,前天晚上巡逻回来以后,自己睡着以后,模模糊糊地看见四个衙役来到自己的面前。 打头的那个衙役朝着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书,“孙勉,你犯事了,得跟我们走。” 一开始,孙勉还以为他们是地方上的人,于是就喝骂道,“你们这些城鸦社鼠,哪里来的胆子敢在这里戏弄本将军。即便是我犯了错,也自有军方处理。哪里用得着你们!” 听到孙勉的话,拿着文书的那个衙役一声冷笑,“你这家伙,看清楚了,这是太山来的文书。” 孙勉接过文书一看,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文书不光是款式自己往日看到的文书不一样,连盖着的大印都是漆黑的。 “可看清楚了?跟着我们走!”见孙勉看过文书以后,为首的那个衙役从孙勉手中抽回了 文书。 不过,孙勉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见孙勉依旧拒绝,那四个衙役走上前,把孙勉硬生生地从床上拖了起来。 挣扎间,孙勉无意回了下头,却发现自己被四个衙役拖着,但是自己的身体却还躺在床上。这让孙勉的心一下子都凉了,自己真的死了? 霎时间,孙勉顿时万念俱灰,任着四个衙役架着自己离开。 奇怪的是,被四个衙役拖出营帐后,料场不见了。在孙勉眼前的是一条羊肠小路,路边还有横生的荆棘和杂草。 越往前走,有的地方还需要穿过尖锐的刺丛,扎得孙勉浑身刺痛。 就这样,在这荆棘丛生的小路上走了五六十里之后,前面出现了一座城池。这时候,四个衙役放开了孙勉,带着他直接往城门口走。 城池的城门半掩着,也没有匾额。看守城门的是全都戴着毡帽,穿着宽袍大袖,与孙勉见过的城池都不同。 走到城门口以后,为首的那个衙役只是上前和那些守门人说了句进城交差,那些守门人就点了点头放他们进去了。 这让孙勉感到很是奇怪。这么大一座城池,进出竟然这么随意? 等进城之后,城内的布局更让孙勉疑惑。城池里面房子一栋接一栋的全部是官府的样式,没有一座民居。 顺着城门口的街道走了五六十步之后,领着孙勉的衙役们在一处官衙前停下了。 这座官衙的大门也是半掩着,但门前的守卫却比城门口的守卫严肃多了。不等孙勉等人靠近,便有守卫走出来拦下了他们。 这次,仍然是为首的那个衙役上前,和守卫交流,在再三确认孙勉等人的身份之后,守卫才让他们进门。 门后面是一处宽敞的院子。刚进院子没几步,离大堂还有段距离,就听见有人说,“大人还没有来,请诸位原地等候。” 大约过了盏茶的工夫,大堂里面传来一阵高呼,“威武……威武……”,“大人升堂啦!” 听到这声音,四个衙役便押着孙勉快步走进公堂。 公堂上方,正襟危坐着一位身着金线紫袍的官员,低着头看着案桌上的东西。孙勉等人在公堂里站定之后,为首的那个衙役小心翼翼的上前,拿出文书呈放在案桌上。 那紫袍官员扫了文书一眼,朗声道,“这人犯了什么事情?” “回大人,这人杀了一只团鱼,现已捉拿归案。” 听到衙役的话,紫袍官员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是杀了只团鱼?” 这口音有点熟啊,原本低着头的孙勉偷偷抬起了头。咦,这不是韩魏公吗?听那衙役的口气,自己不过是因为那天晚上射杀那只团鱼才被抓来?这才多大点事啊! 想到这,孙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人啊,那团鱼不过是鱼鳖之类的,平日里打杀并吃掉它的人多的是,为啥轮到我,就要被抓到这里呢?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见孙勉如此机灵,那紫袍官员笑了一下,“你这家伙,还真会找事啊。这里可不比阳间。那团鱼告了状,说你平白无故杀了它。杀人偿命,理所当然。” 听到紫袍官员的话,孙勉越发确信这紫袍官员就是韩魏公。“大人啊,小的做事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未出过差错。” “要是为一只团鱼赔了性命。我那八十多 老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幼子该怎么活啊?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救我一救。”说着,孙勉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放声哀嚎起来。 看着堂下苦苦哀求的孙勉,紫袍官员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起来说话。”然后轻轻地招了招手,示意孙勉靠近些。 等到孙勉走近案桌,紫袍官员大声喝道,“冥府的事,那是你等粗人能知晓的!”然后又压低了声音,“既然到这里了,再有人问的时候,你依旧这么说,乞求他们开恩。” “要是他们不听,你就说真要以命抵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恳请诸位查下账。记下了嘛?” 听到紫袍官员的话,孙勉是又惊又喜,赶紧跪下冲着紫袍官员磕了几个响头。 见孙勉大概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紫袍官员挥了挥手,让那四个衙役将孙勉领了出去。 从这座公堂出来以后,四个衙役领着孙勉往左边一拐,走了一两百步之后。众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丛槐树林。穿过槐树林,前面又是一座官衙。 这座官衙比紫袍官员所在的官衙更大,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除了门口站着的两个守卫外,还有一队持着长枪的兵士不停的来回巡逻。 走到官衙的门前后,仍然是那个为首的衙役上前。不过,门口的守卫却很冷漠,听完衙役的话以后,冷哼一声,“你们应该先去韩魏公那里。” 那衙役赶紧解释道,“我们正是从韩魏公那里过来的。”然后打开了先前紫袍官员签批过的文书。 看着文书上的签批。守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打开了门,把孙勉等人放了进去。 进门之后,同样是院子和正对着门的公堂,而且,还安静的出奇。不等孙勉等人走到公堂门口,里面就传出一个响亮的声音,“大人还没升堂呢,你们暂且在外面等候。” 和在紫袍官员那里差不多,大家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待。孙勉的心也有些发忐忑不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再次听到公堂内传来的声音:“大人升堂了,你们都进来。” 于是,四个衙役又带着孙勉进了公堂。与紫袍官员那里不一样的是。这座公堂的上方,端坐着三位金线紫袍的官员,两旁还站些多手持棍棒、神情肃穆的小吏,显得庄重而压抑。 众人站定之后,还是那位为首的衙役再度走上前去,把手里的文书呈到公堂中间那位官员面前。 那位官员接过文书后,微微眯起眼睛仔细阅读起来,另外两位官员见状也凑过头来一同查看。片刻之后,三人纷纷拿起毛笔,在文书上签了字。 然后,就把孙勉叫上前去,让他签字画押。孙勉战战兢兢地走到案桌前,当他看到文书上内容时,不禁大惊失色。这文书上还是写着要他给那只团鱼赔命。 孙勉一下就瘫倒在地,口中直呼“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却怎么也不肯画押。 坐在西边的那位官员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道:“大胆孙勉!你无缘无故射杀这只无辜的团鱼,如今它已将你告至此处,按照律法,你必须以命相偿!” 听到这话,孙勉惊恐的环顾四周,还真有只团鱼出现在公堂里,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自己。 “大人啊,请您明察秋毫!这团鱼不过鱼鳖之类,打杀它们的多了是,凭啥就要我给它偿命呢?” 然而,无论孙勉如何哭诉求饶,堂上的三位官员始终不为所动,铁面无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绝望之中,孙勉猛然想起韩魏公交代给他的话。于是,就硬起了头皮。“大人啊,你们说要以命抵命,也不是不可以。但小人要求你们查下账,看看我的本子。” 孙勉的话一出来,堂上的三名紫袍官员都有些惊疑不定,相互看了看,“是谁泄露了这里的事,这个人是怎么晓得的?” 中间的那个官员更是大怒,“速速招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若有半句假话,定要叫你尝尝这大刑的厉害!” 起初,孙勉还心存侥幸,想搪塞过去,但等到枷锁上身,实在是熬不过那苦楚,只得老老实实地吐露实情。 “小人昔日曾在韩魏公麾下做事,刚才遇见了他,这番话语是韩魏公教导小人的。” 听到孙勉的陈述,堂上三位官员皆是摇头。东侧的那位官员叹了口气:“这个老韩,在阳间胸怀天下就算了,怎么到冥府办事,也还是这个德行,罢了罢了。” 这话一出来,其余两位紫袍官员也是连连点头。但事已至此,于是,中间的那个紫袍官员就让掌管文书的主簿去调文书。 没过多久,几个小吏就气喘喘地抬着一个沉甸甸的黑木盒子过来了。三名官员相对看了一眼,各自随意点了一名小吏,让他们上前一同翻阅文书。 被点名的三个小吏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开始翻阅起来。 不过才翻看了短短数十页而已,小吏们便神色凝重地将手中的文书恭敬地呈到了那张宽大的案桌之上。 坐在西侧的紫袍官员微微俯身,拿起文书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扫了那只团鱼一眼。 “这人已经认罪,而且愿意偿命。但他还有十五年的阳寿。现在只能放了他,十五年后,在给你赔命。” 听到这位紫袍官员的话,那只团鱼头朝三位官员点了点,然后消失不见了。 这时,中间的紫袍官员大手一挥,“事情已了结,你们速速将孙勉送回。” 四个衙役将孙勉领出公堂,又继续朝着左边走,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在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条看不到对岸的大河,河上有一座独木桥。 走到桥边以后,四个衙役催促着孙勉上桥。等孙勉在桥上才走得几步,只听得哗啦一声,那桥居然断了,孙勉一声尖叫,然后就醒过来了。 这事情自然也就传了出去,听说过这件事的人提起韩魏公都是竖起了大拇指,能做到日断阳夜断阴的,那可不是一般人。 但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谁又知道呢? 第16章 鸦鸣国空地奚为 第16章 鸦鸣国空地奚为 话说王潜出任荆南节度使坐镇江陵的时候,身边带了个叫许琛的文书,专门负责处理各种往来公文事宜。 大和二年四月的某天晚上,按照排班顺序,今夜恰好轮到许琛在府衙值夜。闲着无事,许琛便招呼起几个文吏一道收拾归档文书。 刚过二更,也就是后世的晚上九点多钟,许琛一头栽在了地上。等几个文吏七手八脚地将许琛从地上扶起,许琛却怎么喊也喊不答应。等到再用手探一下,鼻子底下竟然没气了! 这下可把几个文吏吓慌了,一边着人给府衙总管报信,一边通知许琛的家属,还一边捉了几个郎中过来。 有人急急忙忙地跑去给府衙总管报信的;有心急火燎地奔向许琛家中告知噩耗的;也有人匆匆忙忙地寻郎中前来施救。可以说,一时间,那是把府衙和许琛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把许琛了尸身弄回许家以后,几个一同值班的文吏留在了许家帮忙操持各种事务。 然而,还没等许家人把灵堂完全搭起来,五更的时候,停尸在床的许琛却从床上坐了起来,着实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吓破了胆,一个个狼奔豕突。 好一会儿之后,大家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和确认之后,发现许琛并非是什么所谓的“诈尸”,而是真真切切地重新活了过来。这一惊一乍之间,把那些一同值班的同僚们搞得是又惊又喜。 几个人看了看活过来的许琛,又相对互相看了看,现在咋办呢? 先前在府衙的时候,那几个郎中确定许琛气绝以后,他们才着人把许琛暴死的消息报给了总管。现在又回去说许琛活过来了。总管会不会认为他们几个是在拿总管开涮? 再说,许琛又甚得节度使信任,这事儿也不知道总管报没报到节度使那里…… 正当几个人左右为难的时候,许琛倒先开口说起话来,说是他们几个正在整理文书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两个穿着黄衣服的人走到自己的面前,说是官人相召,让他速速前去。 因为这事儿时有发生,许琛也就以为是节度使找他。于是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跟着那两个黄衣人匆匆出了门。 但是,从府衙出来之后,许琛却发现那两个黄衣人并没有领着他去节度使的宅邸,而是出了城径自往北走。 不过,许琛也没有疑心,因为军营就在城北,节度使有时候也会在营帐里办公。于是,许琛就继续跟着那两个黄奕人走。 就这样,许琛一路跟着,,等走了六七十路以后,非但没看到军营,而且前面还没有路了,全是一片荆棘。这地方是哪里呢,许琛可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时,许琛就有些疑心了,问那两个黄衣人,“你们之前不是说是官人传唤吗?怎么把我领到这里了?” 然而,面对许琛的质问,那两个人竟然恍若未闻一般。不仅如此,他们甚至一左一右地突然上前,把许琛拖进了荆棘丛里。 荆棘丛里,居然还有一条羊肠小路。如果不是被拖进去的话,在外面根本不会发觉。只是,路两边的荆棘张牙舞爪的,委实让人有些心悸。 在荆棘丛里继续跟着那两个黄衣人左拐过来右拐过去之后,窜出荆棘丛后,许琛发现那两个黄衣人将他领到了一处城门前。 这城门有三丈高,宽度更是超过了三丈。城门上方高悬着一副巨大的匾额——“鸦鸣国”。但奇怪的是,却看不到城墙在哪里。 随后,那两个黄衣人就领着许琛穿过城门,进入到城内。这时,许琛也愈发困惑了。 这城里的光线昏昏呼呼的,和太阳刚落山那会儿差不多。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么大一座城门,但城里却连一栋房子也看不到。哪怕是残垣断壁,都没见到一截。 而且,进城之后,到处都是槐树,起码有几万棵。这些槐树的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更让人觉得这地方诡异无比。 每棵槐树上都栖息着数不清的乌鸦,它们此起彼伏的叫声交织在一起,犹如滚滚惊雷一般震耳欲聋。以至于人与人之间即便紧紧挨靠着大声喊话,彼此也难以听清对方究竟说了些什么。 跟着那两个黄衣人在这片槐树林中前行,许琛的耳朵都差点让这乌鸦的叫声给震聋了。大约又走了四五十里路之后,方才终于穿出了这片诡异的林子。 穿出这边诡异的槐树林以后,许琛发现自己被那两个黄衣人又领到了一座城门前。城门的规模同样宏大,比先前看到的那个标有“鸦鸣国”的城门还要高大许多,连城门上的匾额也看不见。 和经过上一个城门时一样,也没有个守门员什么的来盘查。许琛就被两个黄衣人直接领进了城。 但不同的是,这座城池里面有很多房子,布局也和江陵城差不多。那两个黄衣人对这里似乎很熟悉,很快就把许琛领到了一处官衙前。 官衙的大门极为壮观,门楣高耸,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上镶嵌着一排排金光闪闪的铜钉,门前左右两侧各有一尊威武雄壮的石狮。 进入官衙后,两个黄衣人直接领着许琛朝大堂走去。一进公堂,两人便扯开嗓子高声禀报。“大人,捕鸦人许琛已经带到。” 许琛顺着那黄衣人的声音瞧去,公堂上摆着三张案桌,除去西边那张案桌外,其余的两张案桌后各自坐着一个紫袍官员。 只是,东边案桌后的那个紫袍官员,样子有点黑,头上还包着绵,像是头上有伤一般,他的座位也露出了一小截,像是张绳床。 这时,坐在中间案桌后的那个紫袍官员抬起了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许琛,“你平时喜欢抓乌鸦?” 听到这话,许琛也是愣了。不是官人传唤吗?现在到了这里,是个紫袍大官,可怎么和自己问起抓乌鸦的事来了? 当即,许琛就跪下叫起屈来。“回大人的话,小人的父兄子弟以及家中老小皆在江陵府衙谋事,平日里只是帮忙抄写文书而已,从未有过抓捕乌鸦之举啊!” 听到许琛的答话,那位紫袍官员瞬间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公案,霍然起身,伸出手指着那两名黄衣人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了,用心点用心点。你们自己看看,这明明就是个读书人,他会抓乌鸦嘛?胡乱抓人?简直是荒唐至极!” 顿时,两个黄衣人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头,“小的知错了,请大人息怒……都是小的们疏忽大意,抓错了人,求大人饶命啊!” 骂完那两个身着黄衣之人后,那位身穿紫袍的官员微微抬手,示意许琛起身站立。面色稍显缓和地说道:“莫要着急,莫要着急,是他们弄错了,马上放你回去。” 说完之后,他又紧盯着那两个黄衣人,“还不赶紧滚出去,硬要在这里讨打吗?真是稀泥巴糊不上墙。” 就在那两个黄衣人连滚带爬溜出去的时候,坐在东边案桌后的那个紫袍官员扭过头来,扫了许琛一眼。然后朝先前说话的那个紫袍官员拱了拱手。 “大人,稍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和这人私下聊聊,再让他走。” 见自己的同僚有小话讲,中间的这位紫袍官员也挺识趣,随即就转过身去。于是,东边的这位就把许琛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你这不是要回去吗?我有几句话带给王仆射。” “嗯,你见到仆射后,你就这么说,‘这些年,武相很感谢你送给他的那些财物。只是下头的那些人不懂事,弄得破破烂烂的,不好用。’” “‘这次呢,武相有急事,让再送五万钱,选稍微好点的纸。烧完之后,莫让让人把纸灰给拨弄了。这样呢,就能收到完好无损之物。’记住了吗?” 听到紫袍官员的叮嘱,许琛赶紧点头,犹如小鸡啄米一般,表示自己记下了。 但那紫袍官员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继续叮嘱道,“还可以把钱包起来,上面写上字,然后再烧掉。” “还有,你还可以告诉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我见面的。”说完这番话之后,那紫袍官员又挥了挥手,示意许琛赶紧走。 刚踏出公堂的大门,先前领着许琛来这里的那两个黄衣人就在外面候着。见许琛出来以后,赶紧迎了上去。 “我说老兄啊,实在是对不住。弄错了,差一点儿就没办法脱身了。好在你现在无事,赶紧跟着我们回去。” 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许琛下了台阶,然后就绕向公堂的后院,准备带着许琛离开。 看着两个黄衣人领着自己向公堂后面走,许琛就有些疑惑了。“都说回去的话只能原路返回,我们不走鸦鸣国那条路吗?” 见许琛提起鸦鸣国。那两个黄衣人似乎有些紧张,连连冲着许琛摇手。“不走鸦鸣国了不走鸦鸣国了。” 黄衣人的话更提起了许琛了好奇。“两位,那鸦鸣国是个什么地方啊?怎么连栋房子都没有啊?那么多的槐树,还有那么多的乌鸦叫?” “哎……”听到许琛连珠炮的发问,两个黄衣人不觉一阵阵头大。“你这个读书人,咋像个好奇宝宝呢?算了,告诉你,就当是给你赔罪。” “这鸦鸣国。有几百里宽,因为那些槐树,阳光照不进去,只能听过乌鸦的叫声来分辨时辰。” “但是就算是禽类,有时也会犯错收到惩罚。所以阳寿尽了的,都会先抓到鸦鸣国。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这里,许琛又发问了。“两位,若是我在公堂上过后,也就会当只乌鸦在那里叫咯?” “还有,先前我们走鸦鸣国过路的时候,还有很多空地,那些干什么用的?” “这啊……你这人,哪来那么多话呢?很简单啊,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鬼魂,活着的人都会找块地方把死去的人安葬了。鬼也同样会死啊,不空个地方,死去的鬼又怎么安置呢!” 听到黄衣人的回答,许琛又开口问,“‘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是真的吗。” 一连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问话,让许琛疏忽了脚下的路,就在许琛问出最后的那个问题时,只觉得脚下猛然一空……然后,许琛就醒过来了。 听到许琛的话,大家都惊奇不已,只是在江陵,现在最大的官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节度使。那个自称武相的紫袍官员,和许琛说的王仆射会是谁呢? 这时,府衙的总管也来到了许家,说是节度使听到许琛死而复生的消息后,心里也是好奇,让许琛赶紧去府衙一趟。 等到许琛赶到府衙见到王潜后,许琛把自己在家里说的话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地向王潜禀报了一遍。 不过,当许琛提到那位自称武相的紫袍官员,并转述对方所言“自己不久就会和他见面”这句话时,王潜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之情。 然而,从许琛嘴里冒出的那位武相,样子和过来一直交好的那位武相很相似。这些年来,自己能够官运亨通、加官进爵,全仰仗着武相的大力提携。 在武相离世之后,自己还让人每月月末和岁末的时候给武相公烧了些钱纸,以报答武相公的知遇之恩。 但这些都是私事,从未曾向外人道及半分。许琛又是如何知晓得的呢? 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解的王潜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许琛的话。于是就让人到城里采买了整整十万张藤纸,按照许琛的说辞,找个地方烧掉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许琛苏醒过来的当晚,与许琛同名同姓的隔壁邻居,五更时分突然猝死家中! 而且,这之后没多久,朝廷就来了文书,王潜加封仆射。而更为诡异的是,时至大和三年正月,就连王潜本人与世长辞…… 想来,生死自有定数。可是,“好人命不长,祸害一千年。”人们在谈论鬼神事的时候,往往又会将一些矛盾的观点重复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第17章 贾偶复苏得娇妻 第17章 贾偶复苏得娇妻 往年间,在南阳城,有户姓贾家的人家。虽说算不得顶尖的望族,但因为族中也曾有人被举过孝廉,与寻常人家比起来,还是能远远地甩别人一条街。 等到了建安年间,这贾家,又冒出了个叫贾偶贾文合的后生。这贾文合不仅相貌出众,人品才华也没的说。在南阳城里年轻一代的士子中,更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哪怕是南阳城的权贵,在提及贾文合时也是感叹贾家后继有人,假以时日,必将会帮贾家带上一个台阶。 一开始听到这样的话时,贾文合还有几分谦逊。但是,年轻人嘛,在多听得几次这样赞许的话之后,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哪怕是面子上仍然低调谦恭,但心里却有着几分飘然和自得。偶尔遇上些不合自己心意的事之后,就开始有了一遇风雨便化龙的期盼。 后来,南阳郡守某次兴趣大发,让衙役挨个去把城里的年轻士子请到府衙,说是要组织一次宴会,这贾文合自然也是受邀对象之一。 因为不清楚郡守组织这次宴会的意思。等到了府衙之后,一大群年轻人趁着郡守还没过来的空闲,聚在一块谈天说地。 说着说着的时候,这贾文合突然栽倒在了地上,等到大伙儿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之后,才发现他鼻子下竟然没了气息。 好端端的一次宴会突然出了人命,哪怕是郡守主持的,大家藏着心里的说辞都有几分。 但对贾家来说,这个消息就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举家族之力着力培养的新星倒下来了,这该如何是好啊?可是,宴会上目击证人多,明面上也不是有人对贾文合动了手脚。 所以,等贾家人把贾文合从府衙弄回家操办他的葬礼时,就别提贾家人心里的悲愤有多深了。 等到贾文合停柩在家的第三天清晨,贾家人准备收殓他的尸身装入棺材,这时,家里人惊讶的发现,贾文合僵硬惨白的面容上竟然开始慢慢浮现出一丝血色。 这让贾家人在发愣之余又有些惊喜,他们难以置信地用手探了探贾文合的胸口,更是感觉到有一股微弱的热气在缓缓升起。 可是,从把贾文合的躯体从府衙里弄回来,这已经过去整整两天。 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况,家里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决定停止入殓的动作,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家里人焦急地等待中,贾文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悠悠地醒了过来。看着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家人,贾文合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想去一趟弋阳?” 这句话一出来,把贾家的人都弄懵了。什么意思呢? 看着家里人,贾文合便讲了这么一段故事。 前日在府衙里和他们聊得正热闹的时候,有一位差役急急地走到了贾文合的面前,“郎君,使君有请,让你过去。” 听到差役的话,贾文合先是一愣,随即就点了点头。那个时候,郡守还没有在大家面前现身,贾文合只当是郡守有话要叮嘱自己,于是便跟着那个差役走了。 哪知道跟着那差役出门以后,贾文合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全部变了。不光是郡守府不见了,就连整个南阳城也不知去了哪里。 而且,脚下更是像生了风一般,居然可以临空御风而行。眨眼间,贾文合就跟着那个差役来到了一座大山脚下。 往上望去,这座大山高耸入云,山腰间便有云雾缭绕,宛若仙境。于是,贾文合就问那差役,“你不是说使君相召嘛?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见贾文合发问,那差役也不掩饰,“郎君,是使君相召,不过,是太山府的使君要见你。你赶紧点,我们还得上山呢?” 听到差役这么说,贾文合顿时心里就咯噔起来。太山府?莫不是我已经死了? 不过,还不等贾文合多说什么,那差役就催促着他赶紧上山。 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往山上爬,这时,不等贾文合说什么,那个差役就是不搭理他了。 这让贾文合心里极为忐忑。好在自己的头上还有太阳,阳光洒在身上,照的贾文合全身暖暖的。偶尔还有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从山路边的林子里传出来,让贾文合心里稍微安定了几分。 但是,也让贾文合心里更加疑惑。太山,不是冥司所在吗,怎么还会有阳光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贾文合跟着那差役终于爬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殿前高悬的匾额上刻着“司命真君之殿”。 这时,贾文合终于确定,自己恐怕早已身死,而且还真的来到了传说中的太山。 在大殿门口,那差役停下了脚步,让贾文合在门外等候,然后动身进了大殿。 很快,随着差役的“禀告大人,贾文合带到”,以及里面响起的“速速带进来!”贾文合忐忑不安地进了司命真君大殿。 进殿之后,贾文合偷偷地瞄了瞄。大殿的上方,坐着一名衮服男子,正低着头看着案几上的文书。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衮服男子抬起了头,满脸的怒容。“你这个蠢货,让你去召某某郡的贾文合,你把南阳的贾文合带来干什么?” “还不赶紧把这人给我送回去,方位都弄不清,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见到堂上的衮服男子发怒,领着贾文合来的那个差役赶紧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认错求饶。 不过,那衮服男子也没有和那差役计较。挥挥手让他带着贾文合赶紧离开。 这时,贾文合也回过神来了,是那差役弄错了人,把自己带到太山府。 等到出了司命真君的大殿之后,才跟着那差役走两步,贾文合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色又变了。自己竟跟着那差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座城池里。 头顶上同样有太阳,只是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天色也慢慢的变暗了。那名差役几步将贾文合带到了城门口,用手指了指方向,把贾文合推出城门,然后又关上了城门。 被推出城外后,贾文合回身看了看身后的城池,再看看眼前的景致。面前有一条官道,只是不知道通向哪里。 怎么走?现在,天都快黑了,顺着官道又能走到哪里呢? 这时,贾文合瞅见前面不远处,竟然有一棵大树。于是,贾文合就朝着那棵大树走去,想着就在大树下歇息一晚,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后再做计较。 走到大树下坐下来,回头再望着自己刚才走过的那座城池。这时,贾文合惊异的发现,还有人和牲畜陆陆续续从城里出来。 而且,和自己一样,一出城门,那城门就会嘭地一声再度关上。只是,他们没有像自己一样停下,而是沿着官道继续慢慢前行。 看着这陆陆续续不断有人及牲畜出城了情形,贾文合越发惊讶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又有一个女子从城里出来了,和贾文合一样,也是孤身一人。 而且,那女子出城以后,也是在城门口停杵了一会儿,然后径自朝着贾文合待的地方走了过来。步伐轻盈,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那女子来到大树下以后,在隔着贾文合三四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向贾文合躬身行礼问了声万福。 看着女子单独过来,贾文合就有些好奇了,怎么不像那些人赶路呢?走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啊? 于是,在给那个女子回礼之后,贾文合就开口了。“姑娘,看你的举止,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为何也一个人从城里出来啊?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听到贾文合问话,那女子微微颔首。“妾身是三河人氏,家父现任弋阳县令。” “昨日承蒙使君召唤,岂料今日又被遣返归家。此刻夜幕已然降临,若前往他处寻歇脚之处,恐怕难免惹人非议,落下瓜田李下的嫌疑。” “观郎君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应是位正人君子,故而斗胆前来叨扰,只盼郎君能够施以援手,略加照拂,如此一来,小女子心中也能稍感踏实些。” 听到女子自报家门之后,贾文合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少女。是不看不知道,越看心越动,于是,便开始口花花起来。 “姑娘啊,你是我心中的阳光,瞬间就照亮了我的世界。我呢,还没有娶媳妇,不知可入姑娘眼不?” “而且,大家都是从城池里被赶出来的。要不,今夜,我们就在这树下行下周公之礼。回去之后,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听到贾文合这么说。那女子顿时柳眉倒竖,面露愠色,“郎君,妾身常听母亲、姨母和姑母等长辈的教诲,深知女子当以坚守贞节为至德,这样也才不会被人轻贱。” “而且,郎君仪表堂堂,何出此言?” “姑娘,我也不是登徒子,我真的是对你一见倾心啊。” …… 可是,任凭贾文合讲的口水直流,那个自称是弋阳县令家千金的女子,却始终始终不为所动。不光是拒绝了贾文合要和自己野合树下的请求,还狠狠地用言语教训了贾文合一顿。 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亮起来了,那女子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沿着官道走了。贾文合也随即站起身,跟在女子的后面走。 走着走着,前面的女子走进了一片浓雾中,等贾文合跟上去以后,女子的身影不见了。顿时,贾文合就急了,努力睁大眼睛细细寻找,却发现自己看到的是家里人的身影。 所以,也就有了贾文合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我要去弋阳。” 当然,在贾文合和家里人讲述的故事里,肯定不会把自己反复劝说那姑娘和自己就在大树下野合的事讲出来,只是和家里人说自己想去一趟弋阳,验证一下自己记起来的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贾文合苏醒过来的事情自然也就传到了南阳郡守的耳朵里。至于贾文合以及贾家人对外是怎么说的,这事儿就不清楚了,估计也是挑重点。 但要去弋阳的这件事,想必也是和郡守换了某种口径说了。不然,对贾文合去弋阳这件事,郡守也不会把自己的名刺递给贾文合,说是去弋阳的时候用的上。 等到身体稍微恢复些元气之后,贾文合便迫不及待的收拾好了行李,带着郡守的名刺,和家里准备的些礼品,踏上了前往弋阳的路。 路上,回想着树下那位女子抢白自己的话,贾文合心里很是忐忑。要是真能见到那位女子,而且按照家里长辈的说法,能够将她八抬大轿接回贾家就好了。 经过数日奔波,到了弋阳后,贾文合先是递上了自己的拜帖,请求谒见县令大人。但县衙里的衙役却拦下了他,连续几天都没能登门。 莫奈何之下,贾文合只好拿出了郡守给自己的名刺,这才见着县令大人。 几分寒暄之后,贾文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大人,听说您膝下有一位爱女,前些日子曾不幸离世,但后来又活过来了,可有此事?” 等到贾文合的话,弋阳县令当初就怒了。你有南阳郡守的名刺又如何?先前还觉得你这人不错,但哪有这般问候别人家女眷的,真是不当人子,呵斥着家里的仆役送客。 看到县令发怒,贾文合顿时也急了。赶紧把自己见到的那个女子的相貌、衣着都一一说了出来,甚至把自己和那女子的交谈对话也一一道来。 听着贾文合的说辞,弋阳县令也是越听越心惊。自家的女儿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眼前这少年郎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于是,弋阳县令便让贾文合稍微等待,自己转身进了内院,去问女儿。 见到父亲和自己莫名其妙的说起一个男子,一开始,女儿还有些害羞。但等到父亲把贾文合的说辞全部说完之后。 弋阳县令的女儿也是呆住了,苏醒过来之后,她从未想过贾文合会寻上门来。 瞧着女儿的脸色,弋阳县令也有了几分猜测。等回到书房再次看到贾文合时,心里便有了定计。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贾文合。 或许,在弋阳县令的眼里,自家女儿和贾文合一样死而复生,这冥冥之中的缘分实在难得,倒不如就此成就一段佳话。 不过,在这以后,贾文合和弋阳县令女儿故事,到底如何,就没了下文。或许,这是古人惯用的手法,让听说过故事的人自己去想去揣测。 第18章 天曹主者是外兄 临海乐安,有个叫章沉的小伙子,打小就跟着父母到了临安。因为是家里为数不多的男丁,再加上身世又比较好,在临安城长大的章沉,交友很是宽泛,亲朋之中顶着野鸡毛的是大有人在。 按道理说,有这样的氛围,章沉也应当走科举出仕的路子。然而,章沉人虽然很机灵,但偏生对读书却没有兴趣,让家里的长辈提起这事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 那时候,虽然大家有种习惯性的认为——“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可看着章沉年纪慢慢大了,天天游手也不是个办法。家里的长辈就咬了咬牙,把章沉送到了护府。 话说回来,章沉虽然文的不行,但进了护府之后却混得风生水起,没多久还在护府里当上了个有品秩的小军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虽然和亲族中同辈的年轻人比起来,还有点差距,但也总算是让家里的长辈们松了口气。只等着再给他寻一门亲事,早点开枝散叶罢了。 然后,就在章沉在护府谋得军吏职务不久,某次回家探亲,正和家里人在院子里说着闲话的时候,章沉却猛然一头栽倒了地上。 等到家里的长辈们赶过来,被拖进章家的郎中都是直摇头,示意章家该着手章沉的丧礼了,因为他的鼻子底下早就没了气息。 这可把章沉的父母都差点哭瞎了眼睛。人生几大痛,莫过于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在把章沉的噩耗一边向护府禀告的同时,章父章母寻来临安城有名的高僧和道士,了结章沉的这段尘缘。 然而,就在请来的高僧和道士做完超度法事,准备将章沉入殓的时候,原本躺着且僵硬章沉却突然伸出了双手,嘴里还大喊着救命…… 把在场的人可吓得个半死。等到确定章沉是重新活过来之后,不光是章家,就连这些高僧和道士也都惊愕不已,他们也没遇到过死去几天的人会死而复生。 又惊又喜之间,章家赶紧派人去护府禀告章沉复生的消息,一边又继续请那些高僧道士为章沉祈福驱邪。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章沉告诉双亲,说自己这两天已经为自己定下了一门亲事。这让章父章母惊愕不已,嘴巴张的都可以放个鸡蛋了。 章沉说,前几天,在院子里和大家正说着话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白衣差役向自己走来,说是有人告发了章沉,需要他前去对质。 听到黑衣差役的话,章沉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但是自己却又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跟着那白衣差役走了。 等出了家门,外面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跟着那白衣差役走了多久,前面突然有了亮光,自己竟跟着那差役到了一座公堂前。 那白衣差役说是先要进堂禀报,让章沉在堂前候着。就在章沉四下打量这是哪里的时候,有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也在一个白衣差役的引领下来到了堂前,比章沉只是略微迟上几步。 然后,公堂里就有声音传来,“带章沉进来。”接着,领章沉到这里的那个白衣差役就出来公堂,领着章沉进去了。 进了公堂以后,章沉好奇地偷偷四下瞧了瞧。这一瞧,把章沉也弄得嘴巴合不拢来了。坐在堂上的那个天曹居然是自己姑母家故去的表兄。 等到那个白衣差役和章沉在公堂里站定以后,堂上有个小吏出列了,拿着本文书向表兄禀告,“章沉某地某年某月某日在与某某发生口角,失手打死了对方,现在死者上诉到这里,请大人明判。” 那个小吏禀告完以后,章沉立马叫起屈来。小吏说的这事,章沉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按照小吏说的时间地点,那个时候章沉正在护府里接受上司的考核。 见章沉叫屈争辩,那小吏顿时面露愠色。征得堂上的天曹同意之后,就让差役把告发章沉的死者带进了公堂。 然而,等到那个死者进了公堂之后,那死者也很惊异,眼前这个章沉,自己也不认识。 事情到这里就很明朗了。堂上的天曹,也就是章沉的表兄脸色黑的怕人,殿里的小吏和差役都弄错了人,纯属闹了个大乌龙。 这让坐在堂上的人都有些愣了,看来,是自己的差役弄错了人,闹了个大乌龙。 于是,很快,堂上就有了决断,禀告这事的小吏挨了一顿重责,带章沉来的那个差役挨了好几板子,至于章沉,则理当发还。 在公堂外候着的那个女子,也听到公堂里传来的声音。于是,等到那个捂着屁股的白衣差役领着章沉出来的时候,就哭哭啼啼地拦住了章沉。 “郎君,还请你救我一救。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那少女一边求着章沉,还一边把自己头上的金钏和手臂上的玉镯拿了下来,递到章沉了面前。 见眼前这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章沉心里也有些不忍。再想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带到这里,除了带自己来的那个差役挨了几板子,小吏挨了一顿训斥之外,自己就得一句“理当发还”,章沉心里也有些岔气。 于是,章沉就接过了少女手中的金钏和玉镯,转身又进了公堂。径自走到天曹也就是自己表兄的面前,把金钏和玉镯呈到了案上。 “大人,外头的姑娘是我的未婚妻。不知道您们是不是弄错了,先前那事,本来就是你们弄错了,现在,把她带来了也是要对质嘛?” “既然我都没有问题,那我的未婚妻是不是也当一并发还呢?” 看到章沉重新走进大堂,堂上的天曹和吏员们本来就很惊愕,再听着章沉说出的话,大家更是面面相觑,把目光全部投向了堂上的天曹。这该咋办呢? 天曹扫了扫章沉一眼,又回身打量着堂里的各位吏员,“你先到外面等候。”然后就让人把章沉给推了出来。 过了很久之后,公堂里传来的说话声,让章沉和那女子一同进堂。 等二人站定之后,堂上的天曹开口了,“刚才章沉说的全是事实,这样,秋英也一同发放。” 这时,章沉才知道求着自己的这个女子叫秋英。等两人出了公堂,挨板子的那个白衣差役和领着秋英来的那个白衣差役就领着两人拐向院子东边的门。 出了这个门之后,章沉发现外面是一条街道,街道很直很长,似乎看不到尽头。街道两边的房舍鳞次栉比,还有开着的商铺,只是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而且,头上还有阳光,但太阳已经开始西坠。 这让章沉和秋英都很疑惑这是哪里。但两位白衣差役却不搭理他们,一个劲的催促着他们赶紧跟着自己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两位白衣差役领着章沉和秋英拐了个弯,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道城门。 等到走到城门口时,两个白衣差役才开了口,“你们出城后顺着官道走就行了。”说完之后就急不迭地将二人撵出了城。 等章沉和秋英回头看时,二人身后一边白茫茫的,刚才经过的城池似乎从来没出现过。眼前倒有一条官道,不知通向何处。 这时,太阳开始慢慢下山了。于是,两人就顺着官道往前走。 虽说是官道,但也有起起伏伏的山路,走了很久之后,两人惊愕的发现,这官道不光是看不见尽头,而且两边连个可以歇脚的驿站或逆旅都没有。 章沉和秋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苦笑起来。按白衣差役的说法,顺着官道走就能回去,可现在天色已经黑下来了,这路又没个尽头,再继续走,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关键现在两个人都抬不起脚了,要是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就好了。 无奈之下,章沉和秋英只好咬紧牙关,拖着步子往前慢慢挪。就在二人都快瘫坐在地上不愿再动弹的时候,章沉看去前面不远处有个山洞,像是有烟火一般。 顿时,两人不由地大喜。手脚并用地爬到山洞门口。还真有人在这里住过,二人在门口叫了一会儿,可里面始终没人应声。 等走进去,里面设施一应俱全,像是乡下农人住的房舍。二人又找了一圈,还是没人。 这时,二人也不管那么多了,累的脚都要断了。就在这山洞里安歇下来。 这章沉风华正茂,而那秋英则心怀感激,一路走来,两人又还相互帮衬,一来二去,两人之间情愫渐生。在这简陋的山洞中,两人相依相偎,不自觉的就共赴巫山云雨,行了周公之礼敦伦之事。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晚上,一男一女不知究竟经历了多少个回合的激烈交锋,酣畅淋漓过后,两人方才缓缓地从激情中回过神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儿。 “妾身姓徐,家住吴县乌门,所居之处临近一条河流名为渎水,门前还有一棵倾倒的枣树呢。”言罢,美目流转,含情脉脉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章沉见状,自然也不含糊,赶忙向这位徐姓少女自报家门,并将自己的身世来历细细道来。 就这样,两人一直闲聊至东方既白,晨曦微露之时。趁着黎明前最后的一丝黑暗,他们又忍不住相互依偎、温存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个温暖的窑洞。 两人继续沿着官道徐徐前行。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座石桥。正当他们快要走到桥中央之际,石桥突然断裂!刹那间,二人齐声惊呼,伴随着“扑通”两声巨响,一同跌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落入水中后的章沉拼命地扑腾着,大声呼救。就在章沉感觉自己即将窒息身亡的那一刻,等他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便是家里人和高僧道士…… 等身子稍微恢复以后,章沉去了护府,向上司告了假。然后马不停蹄地离开京城,一路直奔吴县而去。 到了吴县以后,章沉一步一步寻到乌门,然后再依照徐秋英告诉自己的她家门前有个倒枣树,找到了徐家。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章沉抬手叩响了徐家的大门。不多时,门开了,一位面容和蔼的老者出现在眼前。章沉先是礼貌地向老者行了一礼,然后与老者寒暄起来。 起初,章沉并未直接切入正题然而,这样的闲聊并没有持续太久。章沉还是按捺不住,径直问道,“敢问伯父,你家秋英呢?” 听到章沉的问话,老者先是一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愠色,“我家小女平日里甚少出门与人交往,不知阁下是如何知晓她的名字的呢?” 章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就把自己是怎么和徐秋英相识,然后结为夫妻的事说了出来。然后告诉老者,是秋英告诉了他地址,不然他也不会寻来。 老者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惊,过了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微红。原来,徐秋英早已将这段奇遇告知于家人,但他们只当是女儿胡言乱语,未曾放在心上。 这时,屋里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原来,章沉在寻过来的时候,撞见了徐家邻居妇人。听到刚才章沉说起与徐秋英结为夫妻的事,那妇人嘴快,跑进后院告诉了徐氏。 于是,徐氏就着人喊过徐父,细细叮嘱了一番。很快,徐父就领着名穿着徐秋英衣服的侍女出来了与章沉相见。可章沉只是摇头。 一连换了好几名侍女之后,徐氏越来越相信眼前这章沉就是女儿和自己提过的那人。于是,徐氏也就领着徐秋英出现在章沉和徐父眼前。 一看到秋英,章沉顿时喜形于色,“秋英”。见到章沉,徐秋英也是又惊又喜,痴痴地看着章沉。 看到章沉和自家女儿的样子,徐氏夫妇便把秋英许配给了章沉。两人婚后不久,徐秋英便身怀六甲诞下一子,夫妻二人将孩子取名为天赐。 当时,听说了这件事情的人都说,这章沉和徐秋英,是上天给的缘分。可是,那堂上坐着的天曹,如果不是章沉的外兄,这上天赐给的缘分,或许也不一定。 第19章 我共汝作佛图主 南朝时,江东一带,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崇尚佛法,所以才会有那句诗作——“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大伙儿都崇尚佛法,自然也就有许多故事流传下来。而这其中,故事里盛行的便是轮回因果。 据说,当时有户姓康的人家,人口众多,家业也很大。到康阿得父亲在世的时候,康家分了家。康阿得的伯伯叔叔,都单独立户了。 分成宗支的康家,有信佛的,也有不信佛的。一开始,康阿得也是不信的,后来,因为父亲的病重,在听了为父亲办理超度法事的僧侣们的吟唱后,康阿得也开始信佛。 家里的财物,大多被康阿得用来布施佛寺和招待僧侣所用,让家里的人颇有微词。 后来,某次,康阿得去素来布施的佛寺听经,听着听着的时候,盘坐在蒲团上的康阿得突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等康家人接到消息赶到佛寺以后,康阿得鼻子底下早就没了气了。 事情发生在寺里,康家人自然说什么的都有。佛寺为了避免尴尬,就派了一众高僧跟着康家人到了康家,热热闹闹地给康阿得办起了超度法事。 就在康阿得死去的第三天,僧侣们唱完往生经准备将康阿得收殓入棺的时候,康阿得却突然从灵床上坐了起来,口中还一直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 而且,嘴里喧着佛号的康阿得还惊讶的问家里人,怎么把佛寺的僧人请过来为自己办超度法事。 在确定康阿得是重新活过来后,家里人和在场的僧侣们都告诉他,说他是三日前就死去了。听的康阿得亦是满脸惊诧,于是,就有了这么一段故事。 康阿得说,那天他正在寺里听经。正听到妙处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骑着白马的小吏领着两个差役来到他的面前。 然后,那白马小吏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对着康阿得看了看,然后朝着两个差役挥了挥手。 不等康阿得有什么反应。那两个差役就一左一右的把康阿得从腋下给架了起来,掉头就往来的方向走。那个骑着白马的小吏还在后面不停的催促走快点走快点。 说来也怪。那白马小吏和两个差役出现以后。康阿得只觉得周围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被两个差役架上以后,康阿得心里很是害怕,可是又挣脱不了,只好任凭着那两个差役将自己架着走。 四下里都看不到亮光,就像是在黝黑的山洞里穿行一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幽暗的门,宛如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进了这道门之后,没走多远,他们就向南拐了个弯,在走得一段路之后,前方不远处不远处就又出现了道黑色的门。 穿过这第二道黑色的门之后,又笔直地走了很久,然后东边又出现了道黑色的门。那白马小吏催着架着康阿得的两个差役加快步伐,一同拐进了东边那道黑色的门。 进那扇门以后,又继续走了一段,然后又看见西边一扇黑色的门。于是,又拐进了那道门。 进门之后再走上一段路,这时又看南边有一扇黑色的门,和前面一样,又拐进了这扇门里边。 拐进去以后,再走上一段路,北边又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门。等白马小吏催着进了北边这扇黑色的门以后,景致就完全变了。 出现在康阿得面前的是一排十余间紧密相连的房屋,屋顶上铺着乌黑发亮的瓦片,房屋前有院子,还有拴马桩,看起来像是官署。 走到院子以后,那个白马小吏翻身下马,把马拴在了马栓上。让两个差役松开了康阿得。“府君召见,你随我进去。” 这一路被两个差役架着,康阿得的脚根本就没个落地的机会。突然被两个差役松开,差点瘫倒在了地上。 听着白马小吏说府君召见自己,虽然不明白倒底是什么事情。康阿得深深地吸了口气,跟着白马小吏往中间的那间看着像是大殿的房子走。 进屋之后,康阿得发现这间房子大的出奇。屋里的正上方有一张案桌,案桌后坐着个一身黑色衮服的男子,头上戴着一顶笼冠。 在他的左手边站着三十多个官吏,在他的右边站着四五十个官吏。 到了堂下以后,那个白马小吏大声禀告,“府君,康阿得已经带到。” 听着白马小吏称这衮服男子为府君,康阿得也赶紧行礼,“见过府君。” 看到康阿得用僧侣的礼节向自己行礼,那府君顿时笑道。“知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吗?” 康阿得答道,“禀告府君,我在家里一向吃斋念佛,供养道人。委实不知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康阿得这么回答,那府君啧啧称赞道,“你是个有大福德的人啊。”说罢,便转过头去,看向自己左侧站立的一名官吏,“都录啊,你且查查这个人的阳寿尽了嘛?” 然后,就一个官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先是朝着府君行了一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摊开在地上,当着康阿得的面就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 那书上的字很小,密密麻麻的,康阿得根本看不清书上的字迹。 过了一会儿之后,都录停止了翻阅的动作,缓缓合上书本,重新将其揣入袖子里,然后再次向着府君躬身抱拳。“启禀府君,经过属下详查,此人尚有三十五年的寿元。” 听到都录的禀报,那个被称为府君的黑色衮服男子顿时勃然大怒,指着那个白马小吏就喝骂道,“你这个小吏,明明知道这是有大福德的人,怎敢这么随意轻取他人的性命?” “来人啊,把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赏他一百鞭。” 随着府君大人的话音,从门外进来两个差役,牢牢的按住了那个白马小吏,当着康阿得的面把白马小吏捆着了柱子上,然后一鞭接一鞭的抽打起来。 听着那鞭声啪啪作响,看着一道道血花飞溅到堂上,康阿得不由地闭上了眼,嘴里只念着佛号。 待一百鞭打完之后,那白马小吏已然遍体鳞伤,等到鞭打他的差役松开捆着他的绳索,他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身下的地面早已被鲜血染红一片。 等到白马小吏挨完鞭刑。府君低声问康阿得,“你想不想回去呢?” 康阿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刚才那都录都说了自己还有三十五年的阳寿,于是,他连忙使劲地点头,生怕府君会改变主意似的。 见康阿得想要回去,府君也是连连颔首。“嗯,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去,只不过……在此之前,你还需前往地狱走一遭。” 说完这番话,府君再次招了招手。很快,一名小吏来到堂前。府君抬手指向那名小吏对康阿得说道:“你且跟随此人一同前去。” 出了屋之后,那名小吏领着康阿得走到白马小吏拴马的地方,让康阿得骑上了白马。然后随着他一声唿哨,一匹黑马过了来。 小吏随即翻身上马,示意康阿得跟在自己的后面。然后鞭子一样,向着东北方一路疾驰而去。 这一路上,马蹄声犹如密集的鼓点,不停地敲击着地面,扬起阵阵尘土。康阿得紧紧伏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抓住缰绳,生怕一不小心被甩下来。 也不知这样奔跑了多久,走了多少里路。就在康阿得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城池,连绵的城墙怕是有几十里长。 很快,二人就来到了城门口。等到两人驱马缓缓进入城中,乍一看,城内的布局与人间并无太大差异。 等到仔细瞧时,康阿得惊愕的发现街道两边的房舍,全部是用泥土堆砌起来的。而且,所有的房舍,都没有门窗;房檐下,还站着或瘫坐着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目光呆滞。 康阿得不由地放缓了脚步,与他一同前来的小吏也勒住了胯下的马匹,陪着康阿得慢慢地前行。 穿过有着泥土堆砌房舍的街道,眼看着就要走到城门口了,突然间,一阵嘈杂声从不远处传来。 然后康阿得就一群身戴沉重枷锁和镣铐的人,步履蹒跚地从路边一条狭窄阴暗的巷子里缓缓转出。 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破烂不堪。更为恐怖的是,他们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流淌出一滩滩令人作呕的脓血,散发出阵阵恶臭。 吓得康阿得立马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直念“南无阿弥陀佛”。等到那群人的脚步声在身边响起的时候,康阿得鼓足勇气把眼睛睁开了条缝,这一睁开,他的嘴巴顿时张得大大的合不拢来。 身边的这群人里竟然有他已经过世的伯父伯母和叔父叔母。而且,他们离世前都不曾信奉过佛法。 更让康阿得诧异的是,尽管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但这些亲人却似乎完全不认得他似的,只是自顾自地迈着艰难的步子,慢慢地从他身边绕过,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回头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嘴唇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陪着他的小吏催着康阿得继续往前走。康阿得这才般回过神来,任凭胯下的白马跟着小吏的黑马走。 穿过这道城门以后,康阿得发现自己竟然又进到了一座城里,满耳都是阵阵的惨叫声,骇得康阿得有些惊魂不定。 这座城里,没有前面那座城那样存在没有门窗的泥屋。但在泥屋的位置上,是一个接一个的火堆。熊熊的火焰上横亘着许多铁床。被烧的通红的铁床上还有人在不停地翻滚、哀嚎。 康阿得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呕吐出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嘴里直念“南无阿弥陀佛”,任着胯下的马带着自己前行。 就这样,在那小吏的陪同下,康阿得先后穿过了名为“赤沙”、“黄沙”、“白沙”等名字的十座城池。还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山剑树,以及需要紧紧抱住滚烫赤红铜柱的酷刑。 当再次穿过一座城门之后,又跑了不知多少里路。在康阿得和小吏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雄伟的牌坊。牌坊上刻着两个篆字:“福舍”。 牌坊的后面,是一条笔直的路。道路两旁整齐地栽种着高大挺拔的槐树,枝叶繁茂,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片绿色的天幕。 槐树的后面,有一栋栋有着梁柱支撑的青砖瓦房。整整齐齐,错落有致,数量多达七八十间。 这时,陪着康阿得的小吏说话了,“善人,这是佛门子弟的暂住之所。福泽深厚的,会从这里前往极乐,福泽稍浅的则留在这里继续修佛。” 两人骑着马继续往前走,远远的便望见一处大殿,气势极其宏伟。瞅着那大殿,康阿得暗自估摸了一下,这殿的大梁起码都有二十多根。 等到康阿得驱着马来到这座大殿前时,正好有两个男子和两个妇人从大殿里慢慢了走了出来。这些男子和妇人,竟然是康阿得信奉佛法之后过世的伯父伯母和叔父叔母。 正当康阿得有些发愣之际,一个僧人也从大殿之中走了出来。走到康阿得跟前,那僧人笑着问康阿得:“善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瞧着拦下自己的僧人,康阿得有些狐疑,“我不认识你啊?” 那僧人笑道,“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啊,我曾与你一同担任过佛图之主啊。” 听到僧人这么说,康阿得努力回忆了一下,“哦!原来是您呀,可……可是您为何在这里呢?” 看到康阿得满脸疑惑的样子,那道人又是轻轻一笑,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吏,“赶紧去府君那里,别再耽搁了,误了时辰。” 离开大殿之后,康阿得跟着小吏穿过一道小门,出现在了府君的院子里。 看着小吏领着康阿得回转过来,府君笑着问康阿得,“可曾知晓?” 虽不明白府君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康阿得还是点了点头。 见康阿得点头,府君也就不再说什么,招过先前带康阿得来的那两个小吏,“赶紧将这人送回去。” 出了府君的院子后,两个小吏将康阿得领到了一扇门前。打开门以后,外面黑乎乎的。康阿得不禁停下了脚步,这时通向哪里呢? 见康阿得犹豫,站在康阿得身后的那两个小吏用力一推。康阿得一个趔趄,觉得自己像从悬崖边掉下去一般,整个人急速下落,耳边还传来风的呼啸声。 还不等康阿得惊叫,脚下便突然出现一丝亮光,随着离那亮光越来越近,整个人也就落到亮光里。然后,康阿得就醒过来了。 听到康阿得讲述的事情后,在场的人都很惊讶。等到康阿得将自己的宅院舍成佛寺之后,康阿得死而复生的事就成了佛寺僧人劝导的素材,在这之后,江东拜佛的风气比起之前更加兴盛。 不过,愈发崇佛的康阿得后来怎么样,却没了下文。是在那“福舍”继续潜修,还是去了极乐之地,就没人知道了。 或许是去了极乐之地。不管人信不信,至少,佛寺里的那些僧人,应当是相信的。 第20章 李成季误入阴府 洪老爷子说,太常寺少卿李成季,曾经给友人们讲过一段自己的亲身经历。。 说是自己年少的时候,曾经染上过热疾。这热疾,用后世的说话,应当是重感冒,发热不止高烧不退。某种程度上,那个时候患上热疾,估计和后来得了某冠差不多。 按照李少卿自己的说法,一开始还好,只是觉得身体很热,慢慢地就不行了,像是有团火在身体里闷着烧,一身烫的要命。说是热,可额头上却又一点汗水也没有。 在布洛芬这类的退烧药没出来之前,面对这种高热症状时,人们大多是采取物理降温的方式,比如把湿透的毛巾捂在额头上,或者是用温水擦拭身体之类的。 然而,这些降温的措施,有时候效果并不是很理想。所以,在乡间,对某些头脑不太灵活或者是做事情不知道转弯的,就有着一句看似通俗的话,叫做“脑冒炎后遗症”。 李少卿染上了热疾之后,家里人是心急如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降温消暑。那些常见的招数,全都一一在他身上试过。消凉退热的绿豆汤,也不知道往李成季的嘴里灌过多少回。 然而,这些手段,并没有什么卵用。哪怕是特意为他更换的凉爽竹席,躺在上面的李少卿依然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持续不断的高烧,将整个人更是烧得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至于那个时候的李少卿在床上有没有说胡话,就没人知道了,或许说了,但为避尊者讳,也当是没说。 不过,李少卿说,就在他被高热折腾得迷迷糊糊之际,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哎,还是不挨着这竹席,会不会凉快些呢?” 随着这个念头的产生,他还真发现自己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从竹席上升起,一点点地越过头顶上方的帐顶,最后稳稳当当地悬停在了半空中。 但是,尽管这样,李成季还是觉得热得不行。因为房间里的窗子和门都掩上了,没有风从外面吹进来。 于是,他心里又想,要是能够到屋外去,定然会凉快多了。 结果,正应了那句“心之所向,身之所往”。就在他这般念头刚刚闪过脑海之际,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李成季赫然发觉自己已然踏出房门,来到了室外。 不过,这一出门,不是到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到了一处自己从未见过的旷野里。 这片旷野很是宁静,地势也很平坦,在李成季的脚下,是一条笔直的官道延伸到远方。伴随着阵阵微风拂过,满地的苇草也随之起舞,摇曳多姿。 虽然不知道脚下的官道通向何方,但此时此刻,这清风徐来的感觉,却是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没到过这里就没到过这里!李成季心里这般想着,两只脚却不紧不慢地缓缓向前走去。 一路上,阵阵清风宛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去了多日以来积攒的烦闷与焦躁。路旁草丛,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还夹杂着虫儿的鸣叫声,似乎也在向李成季诉说自己的舒爽。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李成季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然随着官道来到了一座巍峨耸立的城池之下。 这座城池,与他往日见到的那些城池略有不同,因为城门上方空荡荡的,竟然没有悬挂任何标识,让人无从知晓这座城池究竟叫做什么名字。 不仅如此,城墙下方也不见通常会有的护城河环绕守护,而那厚重的城门更是大大敞开着,丝毫没有紧闭防守之意,甚至连一个把守城门的兵士身影都无法瞧见。 这不由地让李成季有些好奇了。这是哪里呢?转念一想,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那就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先进去瞧上一瞧再说!然后,李成季就抬脚进了城。 刚一进城,李成季眼前的便是一幅繁华热闹的景象。 宽阔的街道两旁,各类商铺鳞次栉比、紧密相连,琳琅满目的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市井民居则错落有致地分布其间,或高或低,或新或旧,透露出一种别样的生活气息。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头攒动,行人们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时不时能听到那些挑着担子的小商贩们扯着嗓子高声叫卖着自家的货物,声音此起彼伏,与繁华热闹的汴梁城简直如出一辙。 漫步在街头,李成季是好奇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思忖着这到底是哪里。 走着走着,在走到一个贩卖丝绸的老妇人的摊前时,李成季惊愕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老妇人李成季认得,往日里往家里来过很多次,自己身上的衣服大多都是这老妇人量身裁剪的。若真要仔细算起来的话,按照辈分,自己还得叫她一声姨母。 可是,老妇人在几年前就过世了。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贩卖丝绸呢? 见李成季在自己的摊位前停下来,老妇人连忙热情地招呼道:“郎君,快来瞧一瞧咱这儿的丝绸呀!这些绸缎,可全都是上等的好料子哟!”说着,她还用手轻轻地抖动着摊子上的面料。 李成季迟疑片刻后,试探性地轻声唤了一句:“姨母……” 听着有几分耳熟的声音,老妇人抬起了头。当看到李成季那一刹那,老妇人也是大吃一惊。\"阿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可不是阳人来的地方,这里是冥府呢!\" 听到老妇人这番话,李成季只觉得如坠冰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姨母\" \"哎呀呀!\" 老妇人见状,一把将他从摊位前用力地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姨母,难道说我已经死了吗?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抓住老妇人的衣角,李成季有些仓皇。 \"你这孩子。\" 看着这在自己眼前长大的李成季,等到李成季把自己来这里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之后。老妇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阿郎,不是我不帮你。姨母也有难处。” 沉默片刻后,老妇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咬牙说道:\"罢了罢了,平日里头我也曾多次到右判官大人的府邸卖丝绸。不如我这就带你前去试试看,向判官大人求求情,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一把。\" 说完之后,老妇人便迅速开始收拾起自己的摊子来。然后领着李成季的,急匆匆地朝着右判官的府邸走去。 连续转过好几道弯之后,老妇人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门前停下,“阿郎,你在这里替我看着摊子,千万不要乱走,有人问,你就说候着右判官家的人。” 见李成季应下,老妇人似乎仍不放心,又紧接着补充道“阿郎,切记切记,不要离开摊子,不然,真没没救了。” 看着李成季像小鸡啄米一般应下,老妇人这才进了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只见老妇人面带喜色,步履轻快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郎,事情办好了。不过,右判官说,这事儿还得和左判官商量一下。” “我们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右判官答应亲自带我们去。” 随着老妇人的话音,府邸里很快就传来了驱赶马匹的声音。然后,一个穿着绿袍的年轻男子骑着马出来了,扫了老妇人和李成季一眼。 “阿郎,这就是右判官,快点跟上,别误了事情。”骑马男子出来以后,老妇人赶紧叮嘱李成季。 听到老妇人的叮嘱,李成季赶紧向绿袍男子和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紧紧跟在绿袍男子的身后。 像是怕李成季跟不上一般,绿袍男子的马骑得并不是很快。绕过几条街道以后,绿袍男子领着李成季在一处府邸门口停下了。 这处府邸,样子和老妇人领李成季到的右判官的府邸差不多。 那绿袍男子下马以后,牵着马对李成季说,“跟着我。” 才进的院子里,一个穿着红袍的男子就从屋里匆匆迎了出来,“老兄,稀客稀客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进屋说进屋说。”绿袍男子松开了缰绳,朝红袍男子拱了拱手。 “是这么回事,今天有个阳魂无意间游荡到了城里,得把他给送回去才行。”到屋里落了座之后,绿袍男子直奔主题。 听到绿袍男子这么说,那红袍男子似乎有些不高兴。“谁叫他自己来的?又不是我们把他弄过来的,干嘛还要花气力送他回去呢?” 跟在绿袍男子身后的李成季心里有些慌了,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这左判官不同意,那我岂不是真死了? 这时,那个绿袍男子接着说道,“就是因为不是我们召来的啊,所以我才和你商量,还是把他送回去了算了。” “哎哎哎,你每次都是这样多事。我不送,谁叫他自己没事找事,跑到我们这里来干嘛呢?” 绿袍男子反复说了好几次之后,红袍男子还是不肯答应。慌得李成季都差点从绿袍男子身后走出来向红袍男子求救了。 “老兄,也不是我多事。这样,你把本子拿出来查查,万一这个人有官职或者是福禄未享,我们把他晾在这里,到时候,惹麻烦的,怕就是我们兄弟俩了。” 听到绿袍男子这么说,那红袍男子怔了一下。好半天之后,才让人把本子拿出来。“老兄,这可是你说的哦,要是这人没官职或福禄,我可就不管咯。” 在等着本子过来的时候,红袍男子笑着说绿袍男子。 很快,一名小吏就拿着个本子进来了,当着绿袍男子和红袍男子的面打开了小本本,翻了几页之后,那小吏朗声道,“李成季李昭玘官至起居舍人。” 听到小吏的宣读。那绿袍男子立马就嚷了起来,“老兄,不是我说你。这人能做到这么大的官,咱们要是撒手不管,擅自把他留下来,到时候遭了灾,老兄只怕扛不住啊。” “好好好,还是你谨慎。当哥哥地给你赔个不是。”红袍男子一脸惭色。 稍微犹豫了一下后,红袍男子大声喊道,“来人啊,拿笔来。” 在李成季的眼皮下,红袍男子画了一道符咒,自己先签了字,然后又递给绿袍男子签字画押。 等到绿袍男子从怀里掏出公章,红袍男子也把公章拿了出来,一同在符咒上盖了章。 这时,绿袍男子让李成季从自己身后出来。红袍男子不由地有些嗔怒,“你这家伙,早就把套安在这里啊。” 绿袍男子笑了笑,没有答话。红袍男子也就没有接着往下说。叫来一个差役,让他带着着这道符咒送李成季回去。 只是这差役样子长得有点讪人,头上长满了疮疡,脓血四溢,还散发着阵阵腥臭之气。 不过,李成季也不害怕,等着跟着这差役出了左判官的府邸以后。李成季还央求他带自己回到了老妇人的丝绸摊前,再三给老妇人道谢之后,又才动身。 跟着那差役在城里走,路上时不时有人拦下差役和李成季。这时,那差役把手里的符咒一扬,“两位大人让我送这人回去,你们不要多事。” 然而,等到拦下他们的人离开之后,那差役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叫嚷着脚痛,走不了了。见状,李成季只好低声哀求,那差役才勉强起身继续前行。 就这样走走停停,才出城门,那差役就停了下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符咒你自己拿着。”说完之后,那差役就把符咒往地上一扔,自己转身回了城。 看着差役把符咒扔在地上,李成季顿时急了。这路上被人拦下的时候,全靠这道符咒才能通过。于是,赶紧上前去捡那道符咒。 却不想脚下一绊,一下子滚倒在地。随着这一跤,李成季也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着伺候自己的仆役大声喊着,“阿郎醒过来了。” 等到家里的长辈赶过来,李成季这才知道,从昨天到现在,自己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在李成季醒来之后,身上的高烧居然奇迹般地退去了。 等到李成季把自己经历的事儿给家里人一说,家里人都说是姨母出了力。在这以后,每到春秋时节,李家都会在家里设立老妇人的牌位,虔诚地祭祀。而且,后来李成季还果真仕途顺畅,做到了太常寺少卿。 看来,某个官衙里列着的“人情天理国法”,纵然是冥府,也不能免俗啊。 第21章 不获已从汝求之 洪老爷子笔下的故事,向来是有根脚的。除非是因为要刻意回避,亦或是存在着其他特殊缘由,否则故事中的那些人物都是真实可寻。 在洪老爷子记录里,关于靳守中靳师益父子的故事就让人有些诧异了。 绍兴二十九年,靳师益出任余杭主簿。这时,官至尚书的靳守中夫妇早已去世几年了。能在京畿附近谋得实缺,对靳家来说,自然也是件好事。 哪怕坊间传言说靳师益是沾了父亲的光,那又能如何呢?再怎么议论纷纷,也无法改变这个既成的事实。 因此,赴任的时候,靳师益自然是意气风发,满心期盼着自己能实实在在地做出了一番事来。 可是,就在这年的六月,刚到余杭没几天的靳师益就接到了家里的紧急讯息,瞬间将靳师益打入了万丈深渊。他的爱妻曹氏突然间染上恶疾,不幸病故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靳师益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呆若木鸡。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心急如焚地策马狂奔,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回到家中。 与曹氏结发的时候,靳师益可是把“奉日月为盟,昭天地为鉴,拜先祖为证,敬父母为凭。盟誓发愿百年不分,毕生恩爱,相敬如宾,生养兴祚,昌荣家门”看得很重。 虽然不及“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上奏九霄,晓禀众生,通喻三界,诸天祖师见证。天地为鉴,日月同心,卿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佳人负卿,便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那么硬核。 但自从和曹氏结发以来,夫妻俩琴瑟和鸣,相互许下誓言,携手白头。往余杭去的时候,靳师益还反复叮嘱曹氏把家看好,哪曾料想过自己的发妻会先走。 当靳主簿心急如焚地赶回家中时,曹氏的超度法事已然接近尾声。就只等着他最后看一次曹氏之后,就要将曹氏的遗体妥善收殓入棺椁之中。 夜里,灵堂内烛火摇曳。靳主簿神情憔悴、双眼布满血丝,静静地守坐在灵床边,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灵床上的曹氏。 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甚至将手板心都抠破了,鲜血染红了手掌,而他却浑然不觉。此刻的靳主簿心痛欲绝,几近崩溃,若不是强忍着悲痛,恐怕早已放声痛哭。 正当靳主簿沉浸在失去爱妻的巨大痛苦中无法自拔之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原本安静躺在灵床上的曹氏,她的一条腿忽然向后方弯曲起来,动作僵硬且诡异,紧接着又缓缓伸直恢复原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守在灵堂中的人们纷纷惊恐后退数步,一个个面色惨白,目瞪口呆地指着曹氏的灵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靳主簿同样感到一阵恐慌,可躺在那里的毕竟是与自己恩爱多年的结发妻子。 深吸一口气之后,靳主簿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一点点靠近那张摆放着曹氏尸身的灵床。 这一看,靳主簿更是悲从心来。盖在曹氏脸上的面衣润润的,似乎是有泪水从曹氏的眼里流了出来,浸湿了面衣。 靳主簿双腿一软,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紧紧抱住曹氏毫无生气的腿,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娘子啊,你可是有未了之事,想要告诉我吗?” 靳主簿一边哭嚎着,一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要将内心所有的悲痛都宣泄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靳主簿突然感觉到怀中曹氏原本冰凉僵硬的腿部,竟渐渐有了一丝温度,甚至开始慢慢回暖。 靳主簿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曹氏的腿部。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做出更多的反应,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声音:“我……欲钱用……”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直直地劈进了靳主簿的耳朵里,他听得真真切切,那分明是曹氏的声音!靳主簿整个人都呆住了,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满脸惊愕地缓缓站起身,颤抖着手轻轻揭开了覆盖在曹氏脸上的那层面衣。 然而,令靳主簿大失所望的是,尽管面衣已被掀开,可曹氏的双眼却依旧紧闭着,没有一丝反应。靳主簿下意识地抿紧双唇,“难道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在短暂的迷茫和困惑之后,靳主簿忙不迭地让人在曹氏的脚前烧了好几叠纸钱。 随着火苗舔舐着纸张,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将整个房间映照得红彤彤的。很快,那些纸钱也逐渐化作了一堆堆黑色的灰烬。可令人沮丧的是,即便如此,躺在灵床上的曹氏却毫无动静。 就在靳主簿有些疑惑的时候,突然间,那熟悉的曹氏声音再次在他的耳畔响起:“这些钱还不够。” 这一次,靳主簿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绝对不是什么幻觉,而是实实在在来自曹氏的声音! 靳主簿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又吩咐家中众人再取来好几叠纸镪。 灵柩前,靳主簿将手中厚厚的纸钱缓缓投入到火盆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曹氏那原本应该冰冷僵硬的双腿。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触手所及之处竟然传来了一丝温热的感觉。靳主簿心头一惊,连忙收回手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然后再次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曹氏的额头,满心的狐疑。 眼看着几叠纸钱都已完全化为灰烬,靳主簿咬了咬牙,索性搬来了一个凳子,坐在了灵床旁边,紧盯着妻子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曹氏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后缓缓地睁了开来,眼珠子先是有些茫然的转了转,当目光终于落在靳主簿身上时曹氏张了张嘴:“夫君……” 靳主簿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自己的妻子居然真的活过来了!他急忙站起身来,双手颤抖着将曹氏从灵床上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 等到曹氏被扶下灵床坐稳之后,曹氏拉着靳主簿的手泣不成声,“夫君,我看见了婆婆……” 听到曹氏的话,靳主簿不由大惊,母亲已然离世数年之久,平日里他们对母亲的祭祀从未间断过。妻子怎么会说母亲找她呢? 然而,曹氏接下来所讲述的经历更是让靳主簿如坠云雾之中,摸不着头脑了。 曹氏说,就在前几日,她不幸患病之后,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突然之间,她隐约瞧见有两位身着婢女服饰的妇人缓缓地朝着她走来,并声称是婆婆特意遣她们前来邀请她前往相见。 当时,虽然自己心里明白婆婆早已经过世了,但她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便顺从地跟随着那两名妇人走出了家门。 门口停了一辆肩舆。那两名妇人恭敬地示意曹氏登上肩舆,待曹氏坐稳之后,她们二人便一前一后稳稳地扛起了肩舆。虽然是妇人,但行进的速度却是飞快。 没过多久,肩舆终于停了下来。曹氏小心翼翼地下了肩舆,定睛一看,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已被那两名妇人带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官府门前。那两名妇人,则默默地扛着肩舆转身离去。 官府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门户一重接着一重,宛如迷宫一般错综复杂。房间众多,星罗棋布。其中一间房子的门口,竖着一块醒目的牌子,写着“南部军司”四个大字。 就在曹氏忐忑不安地站在官衙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身着差役服饰的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靳守中生前所使唤过的一个老兵。 那老兵远远地瞧见曹氏后,脸上露出极为惊讶的神情。他快步走到曹氏面前,停住脚步后,恭恭敬敬地向曹氏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娘子,您怎会来到此地啊?” 由于彼此相熟,曹氏便也不再隐瞒,如实告知老兵道:“是我家婆婆让我前来此处的。” 听完曹氏的这番话,老兵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缘由。紧接着,他便当先迈步朝衙门里面走去,并示意曹氏跟上自己。就这样,老兵领着曹氏一路向东而行。 途中,他们路过几间厢房,只听得厢房中不时传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和低沉的哭泣声。 老兵转头对身旁的曹氏解释说:“这些厢房里关押着的都是犯下罪行的囚犯们。”说完,他不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等走到东边一间独立的房子时,房舍的门开着。 曹氏瞥见靳守中头戴金冠,身着绛袍,穿的像个王一样,与一个穿着紫袍衮服和一个白袍衮服的男子围坐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 带路的老兵恭恭敬敬地引领着曹氏来到影壁后面站定。 这时,只听得屋里传来靳守中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值此三官交替之关键时刻,不知可还有尚未了结之事?” 话音落下之后,屋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靳守中忽然站起身来,亲自将那两名男子送出房门。 待那二人身影消失后,一直静静等候在影壁后的曹氏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来到靳守中面前,微微躬身行礼,轻声说道:“见过阿舅。” 听到曹氏的问候声,靳守中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惊骇,大声问道,“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看着靳守中略带恼怒的神色,曹氏心中不禁一紧,赶忙压低声音回应道:“阿舅息怒,是婆婆命我前来的。” 听到曹氏这么说,靳守中不禁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然后领着曹氏就进了屋。 穿过前厅,来到后院之中。曹氏抬眼望去,只见婆婆端坐在堂上,一身凤冠霞帔,璀璨夺目,熠熠生辉,宛如从神祠走出来的夫人。 而婆婆身旁的侍女们,则个个手持雉尾扇,身姿婀娜,环绕而立,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与华贵之气。 待曹氏恭恭敬敬地给婆婆行完大礼后,靳守中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夫人,“你呀,怎么如此糊涂!明明知晓师益家中子女众多,事务繁杂,你怎还将曹氏唤到这里来了呢?” 听到靳守中的责怪,曹氏的婆婆也是叹气,“夫君啊,妾身也是迫不得已啊。这手头实在是紧得很呐!” 曹氏闻言,连忙再次跪地叩头,急切地问道:“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哎,还不是师益他姐姐,因为嫉妒杀害了婢女和妾室,现在好了,一直被关押在幽狱。想弄她出来,但那狱吏索要贿赂。我手里又没有钱,只好找你了。” 停了一会儿之后,曹氏婆婆又接着说,“以前你为我诵读的转轮藏,法力已经用完了。你要还诵读梁武忏,来救师益的姐姐。” “昔日你为老身诵读的转轮藏,其蕴含的法力已然耗尽无余。如今,你需得再次诵读梁武忏,方可拯救师益的姐姐于危难之中啊。” 婆媳二人就这般你来我往地交谈了许久。靳守中过来了,催促着让曹氏回去。 并让人叫来了先前接曹氏的那两个妇人,开口问道:“你们二位可曾用过餐食?” 听到靳守中的问话,那两名妇人顿时激动万分,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回大人的话,小妇们都已用过饭了,多谢大人关怀!” 见此情形,靳守中点点头,表示知晓,随即便转身安排曹氏登上肩舆。曹氏坐稳之后,那两个妇人压低了声音,“娘子,不要泄露了这里的事,恐怕会给您带来诸多不利” 说完这番话,两人便小心翼翼地抬起肩舆,缓缓前行。然而,这一次肩舆行进的速度明显比之前缓慢了许多。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来到了一辆马车旁边。两名妇人轻轻放下肩舆,恭请曹氏下车,而后搀扶着她登上了马车。 跟着车后面护送随行的有十几个人,都穿着黄衣金甲,走到飞快。没多久,他们就将曹氏送到了家里。 只是,到家以后,那十几个黄衣金甲不让曹氏下车,直到靳师益烧过两次纸钱后,他们才放曹氏下来。 说来也是奇怪,曹氏活过来之后,原本染上的病也好了。但是,仅仅才过去十天,曹氏毫无征兆地突然再次离世,并且这一次,无论众人如何努力,她都再也没能睁开双眼。 听说过这件事的人都说,要是曹氏不把这事儿告诉靳师益的话,兴许她还不会死。但是,现在泄露了天机,自然是必死无疑。 第1章 阿兄在里作何物 讲这个事之前,得先梳一梳和马有关的事儿,特别是马政。 自虞夏时期开始,被列为六畜之一的“马”就在国人的历史长河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可以说其地位与后世的航空母舰不相上下,皆为国之重器。 那时,负责管理马匹事务的官员职位可不低。早虞夏时代,设有牧正;殷商时期,改称牧师;西周东周,有太仆和校人。 祖龙的祖上秦非子,就曾因为给周天子牧马有功而被分封秦地,为祖龙吞并六国奠定了基础。 等到祖龙在咸阳祭天之后,昭告天下的《厩苑律》里面就有这么一条:“盗马者死,盗牛者加(枷)”。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很简单,要是有人胆敢偷窃耕牛,抓住之后就会被判处枷刑以示惩罚;然而,若是胆大包天去偷盗马,那么不好意思,就看是偷盗者的脖子硬还是祖龙手里的刀影。 后来,刘亭长刘邦稳据长安,建立大汉。在此期间,厩律得到了进一步的充实和完善。尤其是吕后掌权执政之时,还特意颁布法令严禁母马外流他国,以防军事资源落入敌人之手。 由此足见,马在当时社会中的地位已经高到了何种程度! 很多时候,大家都说宝马香车,实际上可能也没有理清为啥对宝马那么追捧。看到秦汉的这两条律令之后,或许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汉朝建立之后,马政制度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和完善,并被划分为官方饲养马匹以及民间私人养马两个部分。 然而,无论是哪个板块,负责牵头此事的官员均是位列九卿之一的太仆。不仅如此,在各个郡县乃至封国内,同样设置有专门管理马政事务的官吏,被称作“马丞”、“厩长”或者“厩丞”。 从中央到地方,一级一级主持马政的机构和官吏,平时与传驿系统相结合,一旦战事爆发,他们便要迅速地向军队供给所需的战马资源。 杨坚同学上位后,曾在陇右地区大肆养马,哪知道下面的人借口吐谷浑阳奉阴违,等到杨坚同学派亲卫大都督屈突通去陇右检查群牧,“得隐匿马二万馀匹”。 恼怒不已的杨坚同学差点把长安城的房子给掀翻,好在屈突通再三劝谏,这才打消了处决太仆卿慕容悉达以及众多监官共计一千五百人的念头。 隋末时期,天下大乱,十八路反王以及三十六路烟尘纷纷揭竿而起,战火纷飞,整个国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驻守在太原的唐王李渊,面对如此动荡不安的局势,深深感到马匹资源的极度匮乏成为了制约他发展的重要因素。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李渊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向突厥称臣。通过这种屈辱的方式,李渊最终从突厥那里获得了珍贵的二千五百匹战马,为李唐的建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幸运的是,李二极为争气。父亲用尊严换来的战马,被他组建为了玄甲骑兵,成功地将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军队打得屁滚尿流。 不仅如此,他还生擒活捉了一众大大小小的可汗,并将他们押解至长安,让这些昔日威风凛凛的敌人在大唐的土地上跳起了舞,刷回了颜面。 等到了偏安一隅的赵宋,因为缺少养马地,尽管朝廷采取了诸如保马法、户马法等一系列旨在增加马匹数量的政策措施,但在抵御来自西边和北边强敌的时候,宋军依然面临着无马可骑的困境。 无奈之下,宋朝只得大力发展重装步兵,依靠士兵们的血肉之躯去顽强抵抗西夏“铁鹞子”和金国“拐子马”等精锐骑兵部队的冲击。 老朱北征,就曾吃过无马可用的亏。洪武六年,老朱迫不得已,再次定下养马之法,令民共养马匹,并规定了养马的数量与孳息数。“江南十一户,江北五户共养马一匹。” ——“骑兵连,进攻!” 每次重温《亮剑》,但看到连长孙德胜在只剩他最后一人,左臂断了,右手拿军刀也在发抖的时候,但他还是举起军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骑兵连,进攻!!!” 每每都会潸然泪下,痛不欲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回到即将要讲的故事。 话说在虢州湖城,有个叫常青奴的人。自小便是一副憨态可掬、傻乎乎的模样。待到成年之后,常青奴亦未能幸免,作为征募的民夫派遣至马场,负责饲养官马。 当时,负责管理马场的果毅都尉,也是个有心思的人,为了确保完成上头的任务,在马场推行起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根据征募来的民夫人数,把养马的任务搞成了责任到人。 常青奴的哥哥,与果毅都尉相交莫逆。看着常青奴的样子,果毅都尉对常青奴也就颇为关照,仅分配给他一匹毛色苍白相杂的骓马进行饲养。 然而,照顾是照顾,但果毅都尉对于工作质量的要求却是丝毫不打折扣。 哪个人养了几匹马,什么毛色,怎样养的,隔三差五的,果毅都尉就会对这些民夫进行抽查。答不上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惩罚。 这常青奴倒也奇葩,等到果毅都尉抽查的时候,问他养的什么马。常青奴总是一股老神在上的样子,“将军,俺养的是一头灰马。” 起初的时候,那位果毅都尉表现得相当有耐心,一次又一次地教导着常青奴:“记住啦,这可是骓马啊,可不是什么灰马!而且呢,它是一匹马呀,不能说是一头马哟!” 有果毅都尉亲身教,常青奴当场回应起来倒也算能跟上节奏。但等到第二天果毅都尉再问他时,他又是那句老话,“我养的是一头灰马。” 每次,其他的民夫因为回答不上的时候,总是会嘀咕常青奴的事,慢慢就传到了果毅都尉的耳里。“我们受责罚,为什么他常青奴就不受责罚呢?” 这让果毅都尉有一种“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的想法。 于是,某次例行抽出的时候,当着亲卫和民夫的面,果毅都尉亲自抽查了常青奴。 结果,常青奴还是那句老话,“将军,我养的是一头灰马。” 听到这话,果毅都尉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额头之上青筋根根凸起,仿佛要爆开一般。先不讲什么毛色不毛色了,就那个“一头一头”,都让果毅都尉跳起来了。 盛怒之下,果毅都尉毫不犹豫地让身旁的亲兵立刻给常青奴赏二十板子竹笋炒肉。 随着板子噼里啪啦地落下,常青奴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可即便如此,板子打完之后,果毅都尉心中的火气依然没有消散半分。 他恶狠狠地瞪着常青奴,“听好了,如果明天你还是答错,那就绝对不止这区区二十板子啦,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与此同时,果毅都尉还厉声叮嘱道:“你们哪个都不准私底下教他,非得让他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不可,要不然啥事儿都干不成!” 眼见果毅都尉发了这么大的脾气,马场中的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哪还有谁敢偷偷去教常青奴呢? 挨了二十板子,常青奴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疼痛难忍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将那匹骓马缓缓牵回了家中。蹲在屋檐下长吁短叹,“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家里喊他吃饭,他也连连摆手,不肯吃。 在屋内安心坐月子的嫂子听到自家小叔子在外头唉声叹气个不停,心中不禁感到十分诧异。于是,她就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 “阿郎,你自个儿回来之后,连口饭都不曾吃下,却一直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究竟所为何事呀?” 听到嫂子关切的询问,常青奴那张原本就苦巴巴的脸瞬间变得更加哭丧起来 “阿嫂,今日将军考校于我,让我描述一下这匹马的毛色。我瞧着它通体灰蒙蒙的一片,便老老实实回答说是一头灰马。” “结果将军却说我答错了,而且还是屡教不改,一气之下竟下令打了我整整二十大板呐!” 说完这些话,常青奴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继续哭诉道:“更糟糕的是,将军说明日若再问起时,倘若我依旧答错,那可就不仅仅只是二十大板这么简单啦!并且严令禁止其他人教导于我。” 听到常青奴的话,屋里的嫂子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再看看那匹被拴在院子中的骓马。她也是哭笑不得,暗自思忖道:“这小叔子当真是糊涂得紧呐!” “阿郎呀,你瞧瞧,这分明就是一匹骓马嘛!你怎么能说成是一头灰马呢?挨这顿打也是活该,没啥好懊悔的啦。”嫂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常青奴一听这话,脸上瞬间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忙不迭问道:“嫂子,将军说了明天还要考我呢,那我可咋办呀?” 嫂子无奈地摇着头,回应道:“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是一匹骓马不就行了呗,哪来那么多该怎么办哟!” 然而,常青奴似乎还是有些担忧,继续追问道:“可是,如果我明天答对了,将军万一追问是谁教我的,那又该如何作答呢?” 嫂子稍作思考后,郑重其事地嘱咐道:“要是将军真这样问起,你可千千万万不能说是嫂嫂我教的哦,得说是你哥哥教给你的才行。” “好啦,别再为此事烦心啦,赶紧先去吃饭。只要你把我说的都牢牢记住就行啦。” 常青奴乖巧地点点头应道:“嗯,俺记住了。” 第二天,常青奴满心欢喜地牵着那匹骓马来到马场。此时,果毅都尉早早就在马场里等着。 远远望见常青奴的身影,果毅都尉高声喊道:“青奴,快过来!让本将看看你养的究竟是什么马?” 常青奴闻声快步上前,毕恭毕敬地向果毅都尉行了个礼,然后挺起胸膛大声回答道:“回禀将军,此乃一匹骓马!” 听到常青奴的回答,果毅都尉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满是狐疑之色。 往日里,自己教了你那么多遍你一次都没记住,昨天挨了二十板子就记住这事了?难道有人违反我的命令,暗中教授你如此应答不成? 想到此处,果毅都尉目光如炬地盯着常青奴,厉声喝问道:“究竟是谁教你的?” 常青奴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浑身一颤,他怯生生地抬起头来,“回将军,是……是我哥哥教我的。” 这下,果毅都尉更好奇了,你哥哥教的?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咋我不知道呢?于是,果毅都尉又追问常青奴,“你哥哥教的?你哥哥在哪里?” 面对果毅都尉的追问,常青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哥哥就在屋里呢。” 果毅都尉一听,继续追问道:“哦?你哥哥在屋里做什么呢?” 常青奴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我哥哥在屋里生儿子,现在正在坐月子呢!” 听到这话,果毅都尉先是一愣,随后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们也被常青奴这番话给逗得捧腹大笑。 等到果毅都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再次看向常青奴,等到果毅都尉再问常青奴,原来,常青奴的哥哥并没有回家,是常青奴的嫂子教他这么说的。 听闻真相后,果毅都尉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常青奴愈发宽容起来。毕竟常青奴虽傻,却傻得有趣,而且为人老实憨厚。 此后,常青奴依旧每日精心照料自己名下的那匹骓马。那骓马似也通人性,在常青奴的照料下越发矫健。 一日,军中急需良马运送紧急军情。果毅都尉思来想去,唯有常青奴养的骓马最为合适。常青奴虽不舍,却也知大义,将马交出。 骓马离去之时,不断回头嘶鸣,常青奴眼中含泪。令人惊喜的是,骓马顺利完成任务归来,且毫发无损。 再后来,果毅都尉特准常青奴只需专心照顾这一匹骓马即可。常青奴自是欣喜万分,而他说错话闹笑话之事,也成了马场中众人闲暇时津津乐道的趣事,一直流传了下来。 第2章 淑明殿画马擒贼 完颜亮正隆年间,泰安郡的郡守换了人,新来的郡守叫不室里。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室里大人又是京官外放,大伙儿也就很好奇这位新来的郡守大人将会如何。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室里大人虽然身为金人,但当他抵达泰安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竟然和那些汉人官吏一样,是马不停蹄地直奔东岳庙去拜码头。 而且,不室里的态度,可比汉官虔诚多了。见庙烧香,遇神磕头。至于拜祭用的供品,出手也挺阔绰,跟着不室里身后的车队,装的满满的,大大小小,一应俱全。 不然,这些花费,数目自然不小。这中间,或许有不室里自筹的,但更多的,估计是不室里一路从京城来的时候,那些乡绅名流上供的保护费。 到东岳庙以后,不室里盘桓了好几天。有没有在岩石上留下点“某某到此一游”之类的墨宝,天长日久,就不是很清楚了。 在嘉宁殿背后的淑明殿,供奉的是泰山神妃。从嘉宁殿出来以后,不室里也是恭恭敬敬地准备去祭拜一番,进殿之前的礼节也不逊色于在嘉宁殿。 只是,等到不室里大人进到淑明殿以后,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淑明后神像的供床下,居然出现了一摊血迹,看起来还黏糊糊的,似乎刚出现没多久。 更让不室里一行人惊慌的是,淑明后的神像,居然也惨遭洗掠! 原本装扮的华贵富丽的神像,现在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毛坯。神像身上那些首饰、臂钏,以及香客们布施在供床上的金银财宝,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全都无影无踪。 这可是东岳庙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光是不室里又惊又怒,就连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官吏和乡绅贤达,一个个也是目瞪口呆。 很快,不室里也回过神来。马上就让人对东岳庙实施了军事管制,连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东岳庙的庙祝及其他相关人员都被集中到了淑明殿的院子里。不室里也亲自领着人对淑明殿进行了认真查探。 但越是查探,更加骇人的发现让这位从京城来的郡守更加倒吸了一口冷气——淑明后神像的手指竟然断掉了一截。殷红的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断口处滴淌下来,与供床前的那摊血迹遥相呼应。 来不及多想,先前还只是把庙里的人集中起来,现在不室里是把庙里的人一个个控制起来逐个询问。负责淑明殿日常管理和维护的人员自然就成了不室里重点关注的对象。 当然咯,在神殿面前自然不好大刑伺候。但等不室里把庙里的人全部伺候一遍之后,没一个人知道淑明殿里这场惊天大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哪怕是动用了最残酷的刑罚,东岳庙里的人都是口呼冤枉。最后,汇到不室里这里的,不过是偷偷截留了点香火钱之类的鸡毛蒜皮事。 随着东岳庙的人一个个被拿到大狱,然后又半天弄不出个结果。很快,东岳庙淑明殿被盗的案子迅速传播开来。千里之外的完颜亮,对这事也有了耳闻。 等不室里把事情的正式报告递到京城,完颜亮一看,顿时坐不住了。这可是泰山东岳啊,自己还想着踏马江南,但淑明殿这个是没有大家都信服的结果的话,下头的人怎么看完颜家呢? 当下,完颜亮就一道诏书接着一道诏书,责令不室里务必彻查此案,限期上报结果。 看着完颜亮一道接一道的诏书,不室里的心一下子都凉了。完颜亮诏书里的言外之意很直白——这事儿,你不室里不拿个好的章程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东岳庙里的人都被自己关进了泰安郡的大狱,自己一天也差不多要到大牢里走上个四五回。但那伙人招来招去,除了写偷摸截留香火钱的事,对淑明殿发生一切,没有一个人承认和自己有关。 眼看着离完颜亮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近,不室里的头发都快愁白了。章程,章程,我真要有个章程,哪用得你追命一般的催啊。 思来想去,不室里还是没个主意。很快,又要到月初一了。无计可施的不室里在没招的情况下找到了最后的招数:既然大伙儿都说东岳庙极为灵验,那这事还得从东岳庙入手。 于是,不室里又重新准备了祭祀的牲礼币帛,还特意在家里斋戒了三天。等到初一那天,带着祭品,徒步登上东岳庙。 在把祭品摆放在嘉宁殿的供床上以后,不室里把随从们都给赶了出去,自己独自跪在东岳大帝的神像前。 “大帝啊,小的实在是想不明白。淑明殿如铜壁铁墙一般严密牢靠,可偏偏那些盗贼是怎么钻进去的呢?” “现在,淑明殿失窃一事闹得纷纷纭纭,久久拖延不能决断。这样下去,不光是会牵连到许多无辜的人。” “就连大帝的名声,也会受到连累。大帝啊,小的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求大帝显显灵,把真正的盗贼给揪出来。也让百姓们知道大帝诛罚之道。” 把自己的想法和心声吐露以后,不室里觉得自己心里轻松了很多。 按照不室里的想法,东岳老儿,我一来泰安,可是备足了礼牲来拜码头,结果您老人家连自己的后宫都看不住,凭啥子要我担这个责任呢?都不是说你灵吗?那你自己把这个事儿给了结了。 或许是穿鞋的怕光脚的,光脚的怕不要命的。走出东岳庙大门的不室里心情放松了许多,还哼起了小曲儿,呦哒呦哒的回了泰安城。 想着自己反正要摆烂了,第二天,不室里还睡了个大懒觉,然后找来身边的谋士,准备给完颜亮写个辞职书。改来改去,一直改到天色暗下来了都没个定夺。 这时,郡守府的大门被拍得咚咚直响。很快,那个被不室里特意留在东岳庙的心腹撞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守城的兵士。 心腹在前头喊“老爷老爷出大事了,”后面的兵士则吵嚷着“老爷老爷这人闯城,”嘈杂的声音听得不室里只想破口大骂。 不过,不室里终究沉稳。看着自己的心腹和守城的兵士,手一挥,还是给了他们说话的机会。 “老爷!今天早上,淑明殿西边走廊墙壁上原本画着的四匹骏马,竟然突然间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守在山下的兄弟们都说,当时他们分明清楚地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从东岳庙里传了出来,可是四处张望,却连一匹马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心腹气喘吁吁地向不室里禀报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中午的时候,有四匹马从山下回来,每匹马都衔着个人,有一个僧人,一个童行,还有两个胡奴。现在,正跪在东岳庙里,老爷赶紧去看看!” 听到自己的心腹这么说,不室里心里一惊,大帝真的有灵啊。那辞职信也顾不上了,急匆匆地喊来护卫,翻身上马,扬起马鞭,一路向东岳庙疾驰而去。 进了东岳庙以后,不室里火烧眉毛一边就往嘉宁殿方向冲。没多久,不室里远远的就看见嘉宁殿的门口跪着四个人。 他们身上虽然并未被绳索捆绑,但却仿佛被一股神秘的无形力量所束缚,动弹不得分毫。看到这一幕,不室里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立刻安定下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迈入嘉宁殿内。站在东岳大帝的神像面前,不室里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地连连叩首。他一边磕头,一边喃喃自语,向大帝诉说着内心的感激与敬畏之情。 如此这般,磕了无数个头之后,不室里才站起身来,转身走出大殿,来到那四个跪着的人身旁,准备对他们展开审讯。 要知道,这四人先是被马匹衔住,而后又被一路拖拽至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心神俱废。面对不室里的质问,他们哆哆嗦嗦,一场惊天大案瞬间揭开谜底。 原来,这两个胡奴可不是一般人呢,他们是千户阿失打的部从,还是挂了号的百户。僧人是竹林寺的,童行则是僧人还未取得度牒的徒弟。 阿失打这人,出京前不室里就听说了,生性贪婪。当初刚到泰安的时候,这阿失打还特意给自己送来厚礼,无非就是想让不室里日后能对他多加关照。 两个胡奴百户招供所说,他们实在是无法忍受阿失打的残酷剥削和压榨,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才犯下了如此大案。 每隔一段时间,如果没有按时给阿失打上供一定数量的财物,就算是他的心腹之人,也照样会遭到他无情地敲打和惩罚。 在这种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们突然想起曾经跟随阿失打一同前往拜谒过东岳庙。于是乎,找上了东岳庙外竹林寺中僧。双方约定好,一旦事成之后,会分给竹林寺若干财物。 竹林寺,本来规模就不大,里面也只有这个僧人和童行,平日里的香火更是冷清得很。所以当听到有这样收入摆在眼前时,那名僧人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欣然应允下来了。 就在案发前的那些天,他们俩一直躲藏在竹林寺中不敢露面。等到夜深人静之后,他们才蹑手蹑脚地钻出来,悄悄地来到淑明殿屋山侧翼。 然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开始动手,一点一点地钻开瓦片、折断房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最终才成功钻进了淑明殿里。 于是,淑明殿里,香客们供奉的财物,被他们连夜洗劫一空。不仅如此,连神像身上所佩戴的精美首饰和臂钏也没有放过。 只是,在摘取神像臂钏之时,一个不慎导致神像的一根手指应声折断。起初他们还认为此次盗窃行动天衣无缝,无人能够察觉,但每当回想起那根断裂的神像手指,心中的不安便愈发强烈起来。 后来,不室里上任后,到东岳庙拜码头,发现了这桩案子。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四人甚是惶恐,生怕因为折断神像手指之事东窗事发。 今天,四人悄悄聚在了一起,企图商议出应对之策。可谁能料到,正当他们商议之际,几匹马突然闯入,给他们衔到了东岳庙。 两名胡奴百户全盘招供。竹林寺的师徒二人也如实交代了。淑明殿盗取的财物皆藏匿于竹林寺僧人的床榻之下。 密室里当机立断,立刻派人押解着这四名罪犯前往竹林寺搜查,成功找到了被盗财物,可谓是人赃并获。 虽说这起盗窃案件确系这四人所为,但其中缘由却颇为复杂。还牵涉到一位手握重兵的千户大人,这让密室里左右为难。深知仅凭一己之力难以妥善处置,于是,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上报到了完颜家。 看到不室里传来的禀报后,完颜亮顿时怒不可遏,“朕正在精心策划着挥师南下这一重大战略部署,你们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朕捅出如此大篓子!” 盛怒之下的完颜亮毫不犹豫地下令将阿失打处以杖杀之刑。而那两个闯下大祸的胡奴也未能幸免,被贬为平民,从此失去了往日的身份。 至于那个僧人以及童行,则让完颜亮弄到了不毛之地去宣扬佛法。 因为淑明殿的失窃案,不室里名声大振。然而,在不室里心里,四匹马显灵擒贼,回想起来仍让他感到匪夷所思、惊诧万分。 某个深夜,不室里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秉烛夜读。突然间,一阵凉飕飕的夜风毫无征兆地吹进房间,烛光瞬间变得摇曳不定,忽明忽暗。 不室里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一个诡异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竟然是已经被杖杀身亡的阿失打。 阿失打一脸的怨毒,恶狠狠地指着不室里的鼻子骂道,“你这杂碎,若不是你,我怎会丢掉性命!”然后一步一步朝着不室里扑来。 顿时,不室里大惊失色,试图呼喊,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眼看阿失打就要接触到不室里时,一道耀眼的金光突然闪现。随即,一尊高大威严的东岳大帝神像浮现在房间里。“大胆妖孽,竟敢在此作祟?还不速速散去!” 见到东岳大帝降临,那阿失打吓得瑟瑟发抖,急急弯下了身子,求着饶命。可那金光,却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身影,很快,伴随着他的阵阵惨叫,阿失打消失的无隐无踪。 看到这一幕,不室里是直接跪倒在地,对着东岳大帝的神像连连磕头,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但磕着磕着,房间里的金光消失了,等不室里抬起头,东岳大帝的神像也不见了。 这事过后,不室里在泰安郡是步步小心,也让泰安郡的百姓平静了一阵。然而,就在大伙儿觉得日子稍微安定下来之后,不室里却又调回了京城。 而且,回到京城之后,不室里就没人提及了。或许,是在完颜家的内斗中湮没了。 第3章 朱二有块杉木板 赵宋时,在平江常熟的乡间,有一个名叫朱二的人。这人父母过世的早,家中也没有个兄弟姐妹,本人又还有些憨憨的,再加上又没个手艺,只好在大户人家那里租点田土,勉强能糊个肚子。 不过,虽说朱二有些憨,但和其他人比起来,同样是租地种,朱二却上心多了。到了谷物收获的时节,同样的面积,在交完租子之后,朱二的收成也硬是多一些。 真要说起来,其实,朱二的法子也很简单,因为租来的田地离家稍微有点远,再加上他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每到田里谷子色泽开始泛黄的时候,朱二就会在田边搭上一个简单的窝棚,白天赶赶鸟雀,晚上就守在窝棚里。一来是怕有野物偷偷啃食,二来也是担心自家的谷子被人偷了去。 有这样的操作,自然减少了庄稼的意外消耗,收成多一些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话说某天晚上,朱二照例巡逻来了几遍之后回到窝棚,已经过了两更,等到他窝在窝棚里迷迷糊糊打起瞌睡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还不等朱二爬起来,窝棚的帘子就让人掀开了。 月光下,一个俏丽的女子从外面钻进了窝棚里。而且,还滑溜溜地直奔到朱二的被窝里。 朱二一下子就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可是,不等朱二有过多的反应,那女子就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了朱二,用嘴堵上了朱二的嘴。 女子柔软湿润的嘴唇,顿时让朱二的脑袋一片空白。 虽说朱二有些憨,但朱二并不傻。村子里的人闲聊时,口花花地说些男女之事,多多少少也停在了朱二的耳朵里,偶尔朱二也发挥过自己的想象力。 现在,大半夜里,突然来个女子主动钻到自己的被窝里,一下子就点燃了朱二储存了多年的火。这可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啊!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也自然是水到渠成。哪怕朱二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可是有着那么旺盛的体力,怎么会让到嘴的鸭子又飞了呢? 读书人有一个词,叫作食之甘味。把这词用在男欢女爱上,意思就不用解释了?懂的都懂。 这个夜晚,朱二的窝棚架子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摇过来摇过去,都只差散架了。 不过,稍微让朱二有些意外的是,还不到五更,那女子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朱二,从被窝里钻了出去,匆匆穿上衣衫离开了窝棚,连句交代的话都没有。 看着女子离去的身影,朱二舔了舔舌头,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也并未多想。往日里,在他听过的故事里,还有妇人晚上借种的事。 兴许,自己是稀里糊涂的当了回人种?就当是做梦打了餐牙祭罢了,这样想着,朱二又沉沉睡去。 然而,更让朱二意外的是,在这金风玉露一相逢之后,接下来,晚上只要三更过后,那女子便会踩着点准时过来,然后滑溜溜地又钻进朱二的被窝里。 等待一番云雨之后,女子依然是在五更之前,提上裤子走人,悄然无声离去。 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此这般天天夜里三番五次的缠绵之后,朱二的心里就慢慢有了一些想法。 或许是三四晚,亦或是五六天之后,当那女子再次推开朱二准备爬起来的时候,朱二却不干了,牢牢地把女子压在身下。 “承蒙娘子垂青,某虽然是个粗人,但也只感恩。还望娘子……” 话头里的意思,估计和后世的那些郎君见到美女之后要个微信然后便于什么什么差不多。 不过,不等朱二把话说完,那女子就堵住了朱二的嘴,神色也显得有些张皇,似乎要急着离开。 奈何朱二身强力壮,死死压着女子不放。几番挣扎,都没能挣脱朱二的束缚,没奈何之下,女子终于开口了。 “奴家是隔壁村子的,知道你心地善良,愿意委身于你。” “这些日子,奴家一直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还请你不要误会奴家的一片心思,污了奴家的名声。” 听到女子娇滴滴的声音,朱二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再听见女子说愿意委身自己,又是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当即,朱二就松开了身下的女子。是啊,既然是瞒着家里人出来和自己相会,万一被家里人给发现了,还不被打的个半死啊。 看着女子穿上衣衫再次离去,朱二有些睡不着了。隔壁村子,也不是很远,就是不知道这女子是哪户人家的女儿。还有,好是好,就是这女子的身体有些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想,就想到了天亮。吃过早饭之后,朱二就寻思着去隔壁村子走上一趟。 哪知道才出门,却被主家的来人拦住了,说是让他帮着做些事情。等忙完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去隔壁村子的话,来回一趟时间有些不将就。 一来担心会有人趁自己不在,偷了自己的谷子;二来也怕和女子错过了。 好在晚上三更之后,那女子依旧来了。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计较,温存的时候,朱二越发觉得自己身下的女子身体有些凉。 不过,朱二倒也心细,没有和女子开口。 一连好几天,白天帮主家干活,晚上和女子继续温存。朱二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重,好端端的一个女子,为啥身体这么偏凉呢? 在完成主家交代的活计之后,朱二下定了决心,反正那女子是每天三更之后才会过来,也就冒着了自家谷子被人偷割的风险,去了女子说的那个村子。 然后,出乎朱二意料的是,在隔壁村子里,朱二并没有打探到这个女子的消息。 或许是朱二口才不佳,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在那个村子里,朱二嘴里描绘出来的那女子是查无此人。 等到朱二连夜赶回自己的窝棚以后,躺在床上,朱二是百思不得其解。 三更过后,窝棚的帘子又掀开了,那女子照例钻进了朱二的被窝里。运动中,朱二越来越觉得自己身下的女子体温有些冰凉。 快到五更的时候,女子又起身走了。听着女子远去的脚步声,朱二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也是越想越不对劲。 “这女子怕不是个人呢。”突然间,朱二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这个想法一出来,朱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赶紧呸呸呸吐了好几口口水。 天亮过后,朱二拎着被盖回到村子里,又从家里找了些布,寻了个妇人,托她帮自己的被盖缝成了袋子的样子。 而且,在妇人缝的时候,朱二又让妇人在袋子口留了个活结,说是怕自己晚上睡在窝棚里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凉。 但朱二真正的打算,却是想等着那女子再过来的时候,把她哄进袋子里,看看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朱二把缝好的睡袋拿到窝棚里铺好之后,又照例出去巡逻了几圈。快三更的时候,那女子和前些日子一样踩着点来了。 但是,让躺在睡袋里的朱二有些意外的是,女子来了以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掀开帘子径直往朱二的被窝里钻,而是站在窝棚外面抽抽噎噎。 听着女子的哭声,朱二心里就奇怪了。“好端端的,你干嘛不进来,反而站在外面哭呢?” 朱二不搭话还好,这一搭话,女子哭啼的声音更大了,“你这人太坏了,奴家把什么都给了你,你却如此待我,我以后再也不来和你睡了!” 女子的话,说的朱二是心里猛地一紧。也就愈发怀疑这女子不是人。自己不过是有点点想法想弄明白下,这,你都能察觉到啊? 不过,朱二倒还镇定,慢慢地从窝棚里钻了出来,拉着女子的手道,“进来,亲,你可别误会,弄个睡袋睡,要暖和些,不用担心踢脱被子受凉。” “再说呢,两个人一起睡在袋子里,不光是不会漏风,贴也贴的紧些啊。我哪里坏了呢?还说不和我睡了?” 朱二一边哄着女子,一边作势搀扶着她准备钻棚子。 听到朱二这么说,女子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扭扭捏捏着,迟迟不肯跟着朱二钻棚子。 朱二赶紧把自己说的话又重复了好几遍,再三表明说自己没有其他心思,还指着天赌咒发誓。 或许是朱二话说的乖巧,或许是朱二的赌咒发誓打动了,亦或是朱二身强力壮,在朱二的一番软磨硬泡之后,那妇人最后还是动摇了。 不光是顺从的和朱二一起钻进了棚子里,更是和朱二一同钻到了睡袋了。 有了新装备,睡袋里的孤男寡女更是激情澎湃。但节奏,却比前些日子放缓了很多,估计朱二也担心睡袋被蹬破。 一场激情过后,夜已过半,还未到五更。朱二摇了摇女子,“亲,我有点尿急,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女子点头应了一声,等到朱二从睡袋里钻出来以后,含情脉脉地望着朱二,继续蜷缩在睡袋里。 话说朱二钻出睡袋后,先是穿上了衣服,然后转身假装朝着女子的额头亲去,等到女子害羞地闭上眼睛把头往睡袋里藏的时候,朱二立马把睡袋上的活结就是一抽。 只听得“嗖”地一声,女子一下子就给朱二锁在睡袋里。 这下,女子慌了,在睡袋里拼命挣扎,又哭又闹,苦苦哀求朱二放她出去, 只要能放到出去,为朱二做什么都愿意。 然而,朱二却对女子的哭闹始终无动于衷,直到女子威胁着要给朱二好看之后。朱二这才缓缓开口。 “承蒙娘子垂青,夜夜与我相会,实乃朱二之荣幸。只是这窝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随我回家。” 话一说完,朱二也不等睡袋里的女子答话,便牢牢抓住绳子,将睡袋猛地一甩,扛在了背上。毫不犹豫地钻出了窝棚,抬脚就往家里走去。 被朱二扛在背上的女子,起初还在睡袋里拼命挣扎,让朱二感觉到背上还有些许重量。但走着走着,朱二疑惑起来,怎么,背上的睡袋越来越轻了?这让朱二越发不敢松手。 等回到家里,点起火把之后,朱二把背上的袋子放了下来。解开活结一看,自己从窝棚里背回来的哪是什么女子哦,睡袋里只有一块杉木板。 看着被自己抖落在地上的杉木板,朱二除了难以置信之外,更是大怒,何不成,这些天夜里老子天天睡的竟是块杉木板? 真是见了鬼了!盛怒之下,朱二抡起斧头对着这杉木板就是几斧头。随着斧子落下,这块杉木板是应声而碎。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破碎的杉木板中竟然流出了许多鲜血! 看着眼前的情形,朱二是又怒又惊。往日里听说有妖物能吸人精气,自己怕不是也遇上妖物了。 想到这里,朱二拿起火把,把这渗着血迹的碎板点了,随着杉木板被点燃,一股股腥臭味随着火苗散发的到处都是。 不过,等到杉木板全部被烧成灰之后,那股腥臭味也逐渐散去。这让朱二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处理完这些后没多久,天就亮了,朱二又弄来锄头,把那些灰烬收拢在一起,带到村子外扔进了河里。 晚上,还不到三更,睡在窝棚里的朱二就听见了外面传来那女子的声音,“你还我命来,你还我命来……” 听到女子的索命声,朱二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出窝棚,外面却什么都没有。 等到朱二钻回窝棚,那女子的声音又响了。朱二再次钻出窝棚,外面依旧什么都没有。 可是,当朱二再次钻回窝棚以后,外面依旧响起了女子的索命声。这次,走出去的朱二重重的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不是人的东西,再来,老子剁你个稀巴烂。” 或许是朱二的怒骂,等到朱二回到窝棚后,外面什么响动都没有。 只是,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月。 后来,不知怎么的,朱二睡杉木板的事情就传了出去。听说了这事的人都说,好在是朱二血气足,又断了那杉木板的根。让她没了依托,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再后来,这故事还传到了洪老爷子的耳朵里,让洪老爷子给记了下来,后世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这事到底孰真孰假,就无从考证了。 第4章 卿家鬼何在唤来 鬼神之事,向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是魏晋。不仅祭祀活动频繁,人鬼神共处一室的说法也时常有之。 话说夏口刘家,祖上从乐安迁居至此已历经数代,家业传到刘池苟手上的时候,刘家已是名门。宅邸田土这些,自然不用说了,往来的,也不是白丁。 某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月色皎洁,宛如银盘。过着含饴弄孙日子的老刘,正在院子里与孙儿们嬉戏玩耍,尽享天伦之乐。 或许是因为心情大好,在听到孩子们说有些饿了的时候,老刘让身边服侍的婢女赶紧去厢房取些果子来。 就在婢女拎着果盒从厢房出来,小心翼翼地下到院子里以后,却突然失声尖叫起来,“有鬼啊,有鬼啊……” 随着她的尖叫,手里的果盒也扔在了地上,东西洒落得到处都是。至于婢女本人,更是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举着只手不停地颤抖着。 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大伙儿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老刘背后,院子东边的那棵树下。就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形。 等老刘扭头一看,也是吓得一大跳。说那是人形,其实都还是慈善的说法。 那里是什么人哦。那身影的上半身若隐若现,下半身则是一条白裤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诡异的一幕,让院子里的人们瞬间乱作一团。有瘫软在地的,有拼命地倒退的,还有转身就往屋里狂奔的,心中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看到刘家人乱成了一锅粥。那条白裤子还慢慢从树下往院子中间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发出桀桀怪笑声,把那些瘫软在地的吓得糠糠怂。 老刘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不过,不等老刘起身。那白裤子移到院子中间之后,居然在刘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如同烟雾一般,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刘惊愕得合不拢嘴,他立刻让人举起火把,将整个院子乃至屋内都搜了个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无论他们如何仔细寻找,那白裤子鬼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 可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自那以后,夜里,这白裤子鬼时不时地在老刘家里现身。或在内院,或在出现。 刘家人冷不丁地撞见它以后,都会吓得半死,捂着胸口半天喘不过气来。等到白裤子鬼离开后,又连躲在背后小声咒骂一句都不敢,生怕这白裤子鬼会听到。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家人渐渐发现,这白裤子鬼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恶意。它既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对刘家造成任何实质性的破坏。 慢慢地,刘家人对它的出现也逐渐习以为常。甚至,连家里的仆役们在争吵时,偶尔也会相互画个圈圈,半开玩笑地说:“等下让白裤子吓死你。”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先前,那白裤子鬼还只是时不时的出现在刘家。在刘家人多画得几次圈圈之后,这白裤子鬼干脆长住在刘家了。 于是,每当夜幕降临之后,刘家便会呈现出这样一幅诡异的景象:一条白裤子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在刘家的各个房间里自由穿梭,进进出出…… 至于这白裤子鬼长什么样子,刘家人从头到尾没都见个,因为从它第一天出现,就是个若有若无的虚影,更不就看不清。 时间长了之后,不管是刘家的主人,还是仆役,以及这白裤子鬼,相互撞见以后,都是异常淡定,相互熟视无睹,各干各的。 老刘也曾尝试过让人去跟踪这白裤子鬼,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只要一跟到五更时分,这白裤子鬼就会像第一次出现时那般,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知道它藏匿在哪里。 非说要有点膈应的话,那就是这白裤子鬼在夜里出现的时候,总是毫无征兆,让人猝不及防,冷不丁撞见时会被吓上一大跳。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人颇为无奈的事情,那就是家里的食物。每到晚上,不管刘家人如何精心藏匿,这些食物都会随着白裤子鬼的出现而莫名其妙地减少一截。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于刘池苟家里有一只只能看到一条白裤子的贪吃鬼的传闻,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夏口这个地方慢慢传开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件事,甚至还有很多人特意跑到老刘家里,就为了看一眼这只传说中的白裤子鬼。 这下可把老刘给烦死了,本来平静的生活更是被搅得一团糟。 老刘心里很郁闷,就寻思着是不是寻个什么法子,把这只鬼给赶走。不然,自己老刘在夏口,还真成了个笑话了。 说来也巧,老刘有个朋友叫吉翼子,这个人向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 当白裤子鬼出现在刘家的时候,吉翼子正好外出游学,并不在夏口。等他回来后,听到别人说起老刘家的这件事,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鬼,那也不应该这样啊!人鬼殊途,这只鬼怎么能如此骚扰人呢?” 于是,吉翼子把行李放到家里以后,甚至连口气都来不及喘,便风风火火地急匆匆直奔刘家而去。 等到路上有人问起的时候,吉翼子是怒发冲冠,“你们不是说老刘家有个白裤子鬼吗?看我的……” 听到吉翼子这么说,问话的人瞬间也来了兴致,两眼放光,忙不迭地跟随着吉翼子的脚步,一同朝刘家奔去。 就这样,慢慢地,就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由吉翼子带队,不多时便来到了刘池苟家的门前。 当老刘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额呵,老朋友来了啊!”再瞧瞧吉翼子的身后,咦,怎么还有这么大一群人?乌泱泱的一片,好不壮观。 可是,来的都是客,总不能就让吉翼子一个人进屋,把其他人晾在门外? 于是,老刘便笑嘻嘻地将大伙儿都请进了屋。 进到刘家的客厅,还未等老刘来得及多寒暄几句,吉翼子便气势汹汹地吼道:“老刘,怎么听说你家里有只鬼?” “你把它叫出来,我来替你骂它一顿,让它知道什么叫做锅儿是铁打的。”吉翼子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带着些许怒气和自信。 然而,吉翼子的话音刚落,大伙儿就听见头顶的房梁上传来了一阵响动。 众人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只看见一条白裤子在房梁下晃呀晃的。然后,一个不明物体从房梁上飘落而下,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吉翼子的脸上。 吉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等他手忙脚乱地把盖在脸上的东西取下来,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扔到地上,还连连呸呸呸了几声。 大伙儿定睛一看,窝草,居然是件女眷的内衣,上面还沾着好些脏东西。顿时,屋里的人都哄地笑了起来。 吉翼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尴尬得连句话都没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冲了出去。 院子里,老刘家有一口用来防火的水缸。吉翼子一头扎进水缸里,捧起几捧水,狠狠地洗了把脸,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吉翼子恼怒离开,再听得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辞,老刘大体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哎,自己这个老伙计,平素最不相信鬼神之事,又没个什么准备就急匆匆的过来,不是白白被打了脸? 送走跟着吉翼子来的这帮人,关上门之后,回头看着这在家里走过来走过去的白裤子鬼,老刘也有些恼怒。 我老刘虽然信鬼神,但也不怕。本来以为你在家里只是求些吃食,但现在你连我朋友都招惹,老吉今天受了这么大的侮辱,若是因此与我绝交,那可如何是好呢?” 然而,尽管心中有些不满,老刘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 过了几天,老刘外出访友,闲聊间不知怎么地又提到了老刘家那白裤子鬼的事情。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突然有一个人插话道:“刘员外,这事其实很简单啊。” 听到这人的话,老刘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闷气。还简单?我又不是没请过巫师术士。可这白裤子鬼还会兵法呢!道士们来,它溜的无踪无影。道士们一走,它又大摇大摆的出来。 看见老刘神色有些不悦,那人继续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家里的那个白裤子鬼喜欢偷东西吃吗?” 老刘没好气地回答道:“是啊,这鬼东西特别贪吃,经常偷吃我家的食物。” 那人微微一笑,接着说:“虽然我们看不见它,但它能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这说明它还是有形体存在的。要不,我们试试用药来对付它?” 老刘一听,眼睛猛地一亮,顿时转嗔为喜,心中的闷气也消散了大半。他兴奋地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当即,老刘就立马让跟着自己的仆役寻了些野葛,找个地方煮了,把煮好的汁液用瓦罐装了起来,偷偷的带回来了家。 一回到家,老刘就故意大声宣布:“今天俺心情不太好,没啥胃口,就熬点稀饭吃。” 家主说今天吃粥,家里的其他人哪里敢准备其他食物呢?于是,到了吃饭的点,老刘家里,就只听得见“吱溜吱溜”的喝粥声。 锅里的粥快见底的时候,老刘突然扯开嗓子大声嚷嚷起来:“给我盛一碗放在那里,我待会儿再吃!” 等到家里人都吃完收拾好之后,老刘鬼鬼祟祟地把带回来的野葛汁倒进了那碗原本为他留着的粥里,然后又赶紧用一个盆子把粥给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因为有了计较,这天晚上,老刘没有入睡,手里拎了根棒子躲在角落里守着那碗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天夜里,白裤子鬼一直到了人定时分才现身。 只见那白裤子慢慢地移动到放粥的桌子边。然后,那盖在粥上的盆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揭开了,露出了下面的那碗粥。 紧接着,那碗粥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竟然自己慢慢地升了起来,悬停在了半空中。随着碗的倾斜,碗里的粥“哗啦”一下就全部倒了出来。 只是,随着粥被倒干净,盛粥的碗却像是被没拿稳一般,“哐当”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与此同时,那条白裤子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看到这里,顿时,老刘的心里一下子就有底了。 没过多久,老刘就听到屋顶上传来了一阵阵“哇哇”的呕吐声。伴随着呕吐声的,还有那白裤子的阵阵叫骂声。 过了一会儿之后,呕吐声开始缓缓地从屋顶移动到了窗户边,紧接着便是“啪啪”的拍打窗户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白裤子的谩骂声。 这时,老刘也从隐藏着的地方站了出来,拎着棒子大步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白裤子破口大骂起来。 就在双方骂得正酣的时候,老刘一个不小心,手中的棒子竟然直接击破了窗户,发出“哗啦”一声巨响。把那条白裤子吓得不轻,像触电一样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不过,那白裤子虽然被吓得退了几步,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形,然后又气势汹汹地重新移上前来,继续隔着窗户与老刘对骂。 就这样,一人一鬼一直对骂到四更,那白裤子鬼始终没敢冲进屋来,老刘也没有破门而出。 等到五更鸡叫,那白裤子鬼像是被惊扰到一般,嗖地一下不见了。在这之后,这白裤子鬼就再也没有在刘池苟家出现过。 人们都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人误食了有毒的野葛都会死,而老刘为了赶走这只白裤子鬼,熬的野葛汁肯定是加了料的。 尽管那白裤子鬼呕吐得及时,但又与老刘斗了这么久,想来是加剧了变化过程,跳过了“聻”和“希”,直接成了“夷”。 只是可惜了那吉翼子,冒昧上前,自取其辱。结局是不是和阮瞻遇鬼时一样,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5章 视其举措不类人 在福州城南门外的禊游堂下,有一片成片连块的藕田,大大小小加起来,起码不下几十亩。 夏天,荷花开的时候,五颜六色的花骨朵,配上绿油油的荷叶,煞是好看。成了福州城踏青的好去处。 按理说,这么大一片藕田,离城又近,稍微打理一下,绝对能吸引众多的文人骚客闺秀碧玉到这里打打卡唱唱歌,顺带也能给村子里增加些集体收入。 可事实上却又并非如此。或许也是因为这一大片藕田是禊游堂所在村子公有产业,加上管理,或者是分红,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好端端的一个打卡地,却硬是经营不起来。 有那么年时间,这片藕田,就一直荒废在那里,没人打理。藕田里的藕,就干脆像一群放养的孩子,在这片天地里肆意生长,自生自灭。 尤其是到了荷叶败落的时候,看着满田的残枝败叶。路过藕田的人,没有不暗暗诋毁禊游堂的。 话说在离禊游堂七里远的地方,是一个叫南台的村子。村子里有个叫金老四的,也是一个庄稼好手。 某次,金老四去福州城,在菜市场里听人说起莲藕的价格,再回想起自己进城时路过的这片藕田,心里就有了些主意。 等到回到家里和家里人商量之后,金老四又想方设法访的禊游堂那边荒废了这片藕田的缘由,几经合计之后,咬着牙把这片藕田承包了下来。 从金老四家到禊游堂这片藕田,横竖也有七八里路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拿下这片藕田之后,金老四把心思全放在了这上面,领着家里人一起清淤换水挑种,就指望着这片藕田换来的钱,能把租子交完之后还有些余钱剩米。 荷花开始打花苞的时候,金老四就天天让家里人在田边转来转去,担心有人来赏花的时候伤到了田里的莲藕。 莲藕快要开卖的时候,金老四更是忧心忡忡,生怕会有人夜里盗了他的莲藕,让自己白白欢喜一场,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因此,还不等莲藕开始上市,每天夜里,金老四都会提着哨棒,一遍一遍的在藕田巡逻。 某天晚上,在家里喝了点酒之后,金老师照例来到藕田巡逻。一直转呀转的,转到了二更。这时,他突然看见自己的前面有个人影。 金老四一下子就警醒起来,几个大步就追了上去。等到离那人不远的时候,金老四拎着手里的哨棒大声喊到,“前面的,你给我站住,这么晚了,你到我的藕田里干什么!” 冷不丁被人在身后这么一嗓子,那人也是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藕田里。 等到这人稳住身子转过身,看着提着哨棒的金老四,那人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却指着金老四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卵人好不晓事,都说人吓人吓死人,把我的魂都差点吓的没有了。” “再说了,这片藕田是你家里的又怎么样?这路不是你家里的啊,过路都过不得啊!” “我今天要不是有急事,才不会抄这条小路。” “瓜田不系鞋,梨下不摘帽。是人是鬼都晓得,用得着你这么吓唬人的嘛!” 被那人这么叽里呱啦地一顿抢白,金老四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然而,那人却又说的有理,自己方才的举动,是有些欠妥。 大晚上的,要是有人在自己背后猛地给自己这么一嗓子,只怕自己也是恼怒的要命。 再想起刚才这人又是说家里有急事,才从藕田里抄近路的,金老四越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金老四就把手里的哨棒插在了地上,拱手朝着那人作了个揖。“”“则个,兄台,都说不知者不罪。我也是一时心急,怕有人偷了我的莲藕。还请兄台见谅。” “算了算了,我也不和你这粗人计较。”见金老四向自己道歉,那人挥了挥手,又转身往前走。 看到前面这人有些不愿意搭理自己,自顾自的往前走。金老四也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哨棒,跟了上去。 “兄台,听你的口气,似乎很熟悉这里啊。”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大晚上的赶路,又没个月色,就算是再着急,好歹也带个火把啊。” “再说呢,这条路近是近,但有些地方,又让我挖上了些缺口。要是一个没注意,踩虚了脚,掉到藕田里,湿了衣服,着了凉,就是我的不是了。” 跟着那人的后面,金老四紧一句慢一句的啰嗦着。 但是,那人听着金老四的话,却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谢了,今天我确实有些着急,一时之间给忘了。” 见状,金老四想了想,又跟了上去,陪着笑道,“兄弟,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兄弟别往心里去。” “这往前面不远,就上大路了,我跟在兄台后面,遇到有缺口的地方,我就提前讲一声,免得不小心了掉了下去。” “你还是担心我会偷了你家的莲藕!”这时,前面那人倒是笑着答话了。不过,话里却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怎么会呢?兄台说笑了。”金老四赶紧叫起屈来。 “兄台,你不知道,这片藕田。可是费了我老大功夫。不过,天天在这里巡守,好不容易碰上兄台,正好可以说说话,解解闷。” 金老四一边说着,一边紧紧跟了上去。就这样,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在藕田里慢慢往前走。 或许是因为小路,然后金老四自己也喝了点酒,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等拐出小路,上了大路之后,看着前面那人走路的架势,金老四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人又不是个瘸子,在大路上也是高一脚低一脚的。而且,明明是宽阔的大路,完全可以照直走,可他却总是走得歪七扭八的,似乎在刻意避开前面的什么东西。 但前面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啊!金老四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这人是喝醉了酒?可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啊。 猛地,金老四就突然想起了自己听过的那些传闻。据说,有些高深的术士,因为能够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在晚上走路时会显得格外小心,生怕碰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难道说,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术士? 金老四心里暗自嘀咕着,可是仔细端详起来,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术士啊!他越看越觉得奇怪,尤其是看着那人在前面走路的姿势,那姿态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不过,金老四的胆子,向来是大得很。虽然心里充满了疑问,但依旧跟上了那人。不过走着走着,金老四就有些怀疑,只怕这人不是个人呢! 突然,金老四又想起了自己在福州城里听说书先生说的宋定伯卖鬼的事,顿时,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 “兄台,停一下!”又走上一段路之后,金老四大声叫住了前面的人,“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那人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江南。” “哎呀,真是太巧了!我家也在那个方向呢。”金老四顿了一下,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今天出门的时候多喝了两杯,现在我这两条腿啊,就跟灌了铅似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实在是走不动啦!” “兄台,能不能打个商量,帮帮忙,把我送回去。” 听到金老四的话,那人愣了片刻,然后开口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金老四假装想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我看我们俩个子都差不多。我呢,现在实在是走不动了。” “要不这样,我们俩相互背着走,如何?我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合沙门,那里离城只有两里路。从合沙门到马铺,那里离城只有四里路。” “你先背着我,每走上两里路以后,我们就交换。我也愿意吃点亏,到马铺之后,你把我背过浮桥就成了。” 让金老四意外的是,在自己说完这个提议之后,那人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还微微蹲下了身子,让金老四爬上了他的背。 那人在听完他的提议后,竟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如果说先前,金老四觉得那人走路的时候似乎在刻意避开前面的什么东西,然后才高一脚低一脚的。现在,在那人的背上,金老四的这种感觉愈发的明显。 不过,金老四也没有露出声色,在那人的肩上说着些感谢的话。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白。 两里路并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合沙门。金老四让那人把自己放了下来,让他上了自己的肩,换成背着他走。 等到那人爬上背以后,金老四更是觉得奇怪了。怎么这人个头和自己差不多,但上到自己的背上以后,怎么这么轻呢? 莫不成真像自己先前想的那样,自己背上的这家伙,不是人? 不过,心里怀疑是怀疑,金老四却没有表露出来,继续像自己被那人背着的时候,两人相互说着些没营养的话。 走到马铺的时候,那人在金老四的背上喊了起来,“兄台,放我下了,该我背你了。” 听到那人的话,金老四笑道,“不打紧,兄台,先前你背我时候,我也缓过来了。趁着我现在还有点力气,我再多走一段。等下,你也背着我多走一段就行了。我们都不吃亏。” 见金老四这样说,那人也不疑有他,应下了金老四的话,由着他继续背着自己往前走。 其实,马铺是南台村的一个寨子,金老四的家就在寨子的边上,紧靠着路。 顺着路往前走,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金老四紧紧的扣住了背上的人,扯着嗓子朝家里喊到,“快点出来,快点出来,看看我背上背的是个啥玩意?” 冷不丁被金老四紧紧扣住,然后听到金老四这么一嗓子,那人也是一惊,挣扎着要从金老四的背上下来。 伴随着那人的挣扎,金老四觉得自己扣住的东西有些不对劲了,手里扣着的不像是肉,反而有点类似鸡毛的碍手。 “你们快点出来,这家伙要挣脱了……”金老四更加大声叫了起来。 很快,家里人就打着火把出来了,围住了金老四。 火光下,众人惊讶的发现,金老四的背上,他用手紧紧扣着的,竟然是只老鹞子。 而那鹞子的两只脚,则被金老四用手紧紧抓着,扯向两边,让那鹞子紧紧地贴着金老四的背上,动弹不得。 听到家里人说自己背上背的是只老鹞子,金老四的酒也一下子醒了。先前就怀疑这人不是人,但没曾想过他会是一只老鹞子。这可比宋定伯背着的羊厉害多了。 在金老四的连声催促下,家里人找来了一根结实的绳子。小心地将这只老鹞子紧紧捆绑起来。金老四这才松开了手,把这只老鹞子扔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犹在挣扎的老鹞子,金家人都是满脸的惊疑,问金老四怎么会背着只老鹞子回来。 金老四定了定神,便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然后道,“我看这东西,怕是成了精了。你们去寻了柴火来,了了它的根,才不会害人。” 听到金老四这么说。家里人不敢怠慢,赶紧从屋里搬出些干草和木柴,一把火把这只老鹞子烧得干干净净。 干掉这只老鹞子之后,金老四每天夜里依然会去藕田巡逻。但是,在藕田里,金老四并没有碰到任何奇怪的事情。 几年过去,因为承包下的这片藕田,金老四家里好了很多,还搬进的福州城。 再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听说了这事的人都说,也是金老四胆气壮,加上又喝了酒,连鬼都怕气血足的人以及能散气的酒,再成精的老鹞子,让金老四这么当头压住,哪里能翻出身。 再说了,金老四又一把火断了老鹞子的根,自然就没有什么折腾了。 第6章 此书不可除卿名 话说往年间,下邳周家有个叫周式的年轻人,很是好学,经常独自赶着家里备给自己的牛车到处转,也还有点收获。 因此,对周式的行为,家里倒也不太反对。毕竟,和那些浪荡子比起来,周式的做法让父辈们不用太过操心。 某年,周式给家里人说,自己要去东海郡拜会某位博士。周式嘴里的这位博士,周父周母也知道,还有点沾亲带故。于是,便准备了很多东西让周式带上。 可是,当周式独自赶着牛车刚走出下邳,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前面有个背着捆书卷的小吏老远就朝着他招手。 等到周式把牛车靠边停下来之后,那小吏朝他拱了拱手,“郎君,你这是去哪儿啊?” 看着对方穿着官服,似乎又在赶路,周式也挺实在,老老实实的回道,“大人,我是去东海拜会某某博士,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听到周式说是要去东海郡,小吏的脸色立马露出了笑容。“呵呵,也真是巧哦,我也是要往东海郡那边走。刚好和你顺路呢!” “你看,能不能和你打个商量。你车上还比较空,我又赶了很久的路,实在是走不起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捎上我一程呢?” “这……”,听到小吏要自己捎上他一段,周式犹豫了一下,但很快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俗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虽然眼前这个央求自己搭搭顺风车的只是个小吏,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保证他没有起水的一天呢? 百里奚只是个奴隶,后来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再说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倘若贸然拒绝,日后他借着官府的皮子,给自己或者是家里弄双小鞋子穿穿,也实在是费神。 与人方便,与己也方便。一个人赶路也是赶,两个人赶路也是赶。捎上他,路上也还有个说话的伴。 想到这里之后,周式干脆跳下了车。“大人,你那书卷重不,要不要我帮你搬上车。” 见周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小吏很是高兴。不过,对周式要帮自己卸下书卷再搬上车的好意,小吏倒是拒绝了。 对小吏拒绝自己的帮忙,周式也不以为意。毕竟,那是官府的东西。 不过,等到两人都上了牛车之后,周式就有些疑惑了。按理说,有求于人,然后别人又愿意帮你,起码有句感谢的话? 可这小吏坐下之后,就把书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死死地捂住,像尊泥塑似的闭口不言。 哪怕是周式主动三番五次的挑起“大人,你这是去何处公干”的话题,那小吏也是充耳不闻,没有丝毫的反应,显得格外无礼。 换做一般人,遇上这种情况,恐怕早也已按捺不住了。问第一次,你还可以用分神了没听见推掉,可不可能三番五次问都听见啊! 脾气暴躁的,说不定还会直接以不懂礼数然后把人给赶下车。 但周式却没有这样想。看着抱着书卷的小吏愣愣地盯着脚尖,心道或许他是真的走累了,没反应就没反应。就当是自己在一个人赶路算了。 就这样,路上,周式和小吏都沉默着,闷闷地赶路。 一直缓缓的走上十多里之后,牛车又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这时,那小吏突然抬起了头,“郎君,还请把车往路边靠一靠,稍稍等上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嗨,终于和我说话了啊。不然,还真以为你是个木头呢!不过,这话,周式却没有说出来,而是按照那小吏的要求,把牛车靠边停了下来。 车停下来之后,小吏把腿上的书卷推到了脚边,然后跳下了车,冲着周式拱了拱手,正色道,“郎君,暂请稍候。我的书卷先放在车上一下,我去去就回。” 看着小吏的动作,周式只当是小吏内急,急需寻个地方方便,便点了点头。 见周式应下来之后,小吏转身便走。然而,还没走上三步远,小吏又回转身走到了牛车边,仔细的叮嘱周式,“郎君,我的书卷就放在车上,你千万千万莫要偷偷打开它!” 听到小吏的话,周式的心里不免有些膈应起来,这都叫什么事啊,不是答应你了吗?咋就这么不相信人啊! 不过,虽然心里有些作恼。但周式还是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说,“大人,您放心哦。我就在这里守着你的书卷,绝对不会偷看。” “确定?” “确定!” 见周式的神情不似作伪,小吏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小吏远去的背影,周式暗自嘀咕,哎有时候做好人还没得好。早知道,先前就不捎上他了。路上一句话不说不算,找个地方撒泡尿还生怕别人会偷看他的东西。真是没趣! 算了,犯不着和这样的人计较。周式自我安慰着,还在车上唱起了小曲。 等到周式连续哼上几段小曲之后,心里又开始疑惑了。不就是去撒泡尿吗,怎么这么久了都还不见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再等上一段时间后,周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这都是什么人啊,说是让自己稍稍等上一会儿,去去就来,可现在,自己的脚都坐麻了呢! 想到这里,周式就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结果,无意间,脚就蹬在了那小吏放在车里的书卷上。 周式不由地咦了一声,心里顿时好奇起来。这书卷里,记的是什么东西呢?怎么那小吏下车去方便的时候,还老是叮嘱不要去碰它呢? 想着想着,周式就抬起了头,又朝着小吏先前离去的方向张望了好几眼,还是不见小吏的影子。 看着脚边的书卷,周式挪动了下身子,犹豫着伸出了手。可等到手刚碰到书卷,周式又马上把手缩了回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已经答应了小吏,帮着看着他的书卷,也不会碰他的书卷,那就还是不要碰。 可越是这样,周式的好奇心也就越浓。不停地伸出手,又不停的缩了回来。 等到周式掉转身,背对着书卷坐定。一个声音在周式的脑子说,“读书人偷书不算偷。”另一个声音则响起,“万一这是官府的秘密呢?” 在天使和魔鬼的教诲与诱导中,周式的心里是反复的天人挣扎。哪怕是周式闭上眼睛默默诵起了“道可道非常道……”,可心里就越发像被猫爪子挠过一般,奇痒难耐。 最后,周式还是忍不住挪转了身子,又朝着小吏离去的方向看上了好几眼之后,战战兢兢地打开书卷上的束绳。 才摊开一点点,周式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惊愕得合不拢嘴。 这书卷上的刀笔痕迹,居然是密密麻麻地刻着何人该何时何地死去。上面有周式熟悉的名字,也有周式不认识的名字。 等看到下邳周式的字样时,周式更是毛骨悚然。 莫不成,这是冥府的点名簿?那个小吏说去去就来,根本就不是内急,而是去按时辰将这些有名字的捉拿归案? 周式的心顿时怦怦直跳,额头上也是冷汗津津,那小吏,能够穿行阴阳两界?还是冥府的阴差? 自己的父母会在这本名册里吗?周式不由地又把书卷摊开了一些,仔细搜寻。 就在周式翻得正起劲的时候,那个小吏却突然回来了。看着周式勾着头翻得入神,小吏顿时勃然大怒。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知好歹!走的时候,我可是再三叮嘱,绝对不可以偷看我的书卷,你为什么就偏偏不听呢!” 猛地听到小吏的呵斥,周式吓得浑身一颤。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偷盗又有什么区别?绝对不是君子所为。 可是,这书卷里又写着自己会乘着牛车到前面不远处突然暴毙。周式心里一下子就慌了,赶紧跳下车跪在了小吏面前。 “大人啊,求求你救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怎能忍心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但是,对周式的央求,那小吏却和先前刚上车那般一样,似乎熟视无睹。周式没有办法,只好继续一边央求一边磕头。 不一会儿,脑门上就磕的头上鲜血直流,看上去甚是不是样子。 好半天之后,那小吏终于开口了。“哎呀,也是难啊。你又捎了我这么远的路,真是麻烦。可是这书卷上又有你的名字,我也没办法啊!” 听到小吏的话似乎话中有话,周式又重重地磕上了几个头,继续苦苦央求小吏帮帮自己。 又过来一会儿后,小吏才缓缓说,“哎,欠了你的人情。那就这样。你赶紧回去,就当我没看见你。” “回到家里以后,记着,三年内都不要出门。兴许就躲过了。” 周式一听,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立马又磕上了几个头,说着万分感谢的话。 等到小吏把书卷捆起重新背在背上,“你赶紧走,记住我的没有?” 周式一边牵着牛掉头,一边应道,“是,是,是。大人,我记下了。” 等到周式上了牛车,那小吏又叫住了他,再次郑重地叮嘱,“还有,今天的事,千万不要和人说。不然后果难料。” 顿时,周式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然后驾着车,像逃难般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回到家以后,周父周母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去东海郡了嘛?怎么就回来了?面对父母的疑问,周式找了个话头搪塞了过去。 但在这以后,周式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动范围就局限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这让家里人很是奇怪,游学游学,还没游到东海郡咋就成了这样子呢?可是,面对家里人的疑问或者是诘难,周式也只是默默地低头不做声。 反正就是你们说你们的,我坚持我自己的。哪怕是周父周母拿着棍棒教育,周式也依旧是在家里跑着躲避,说啥也不迈出家门一步。 这样子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两年多时间,直到某天周式家的邻居去世。 按照下邳的风俗,这事儿得周式出门,代表家里吊唁。一开始,周式是继续推脱,但是,等到周父把“孝”拿出来之后,周式没辙了,只好应了下来。 提着家里准备好的物品,匆匆忙忙在邻居家里转了一圈之后,周式就急冲冲地返回。心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应该没事。 可是,等周式刚从邻居家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两年前让他捎路的那个小吏站在门外。 看见周式以后,那个小吏是怒不可遏。“竖子,怎这般不晓事!早就和你说过,三年之内都不要从家里出来。你的耳朵长哪里去了?这般不用心!况且,这离三年也没几天了啊!” “搭了你的顺风车,这两年里,上头一直在追。我也是百般推脱,说是没看见了。为这,已经挨了好几次打。” “现在好了。我也没办法了。” 听到小吏的怒骂,周式顿时脸如白纸,作势跪下准备向小吏求情。可那小吏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居然扭头便走,而且,立马消失不见了。 不过,空中却传来了小吏的声音。“念在捎路之恩的份上,今天你先回家。大后天中午,你再跟我走!” 看着周式汗涔涔地软倒在地,邻人们赶紧将周式扶了起来,问他怎么啦。周式挣扎着站稳了身子,摆了摆手,什么话也不说,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之后,看着失魂落魄的周式,周母的心就有些慌了,赶紧问周式怎么了。 听见母亲的问话,周式是一下子就悲从心来,抱着母亲的大腿,“娘啊,儿怕是不能侍候你老人家了。” 这话一出,把周母可是唬的个半死,声泪俱下的抱住周式追问是怎么回事。 于是,周式就把自己去东海郡然后返回的事情,以及今天到邻居家吊唁出来又碰见那个小吏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周母直指着周父的鼻子埋怨。 然后,周父却并不相信周式的话,“尽扯这些鬼名堂,怎么可能呢?” 一家人,因为周式说的这事,是闹得不可开交。虽然周父不信,但周母却很在意,心惊肉跳的整日整夜守在周式身边。 然而,就在周式从邻居家吊唁回来的第三天中午,周式在家里,突然暴毙了。 人生最大的哀痛,莫过于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周式的突然死亡,让周父周母都后悔不迭。 等到这事儿传出来之后,有人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也有人说,“那个背着书卷的小吏,可是千叮嘱万叮咛了,周式这是自讨没趣”。 不过,也还有人说,“信则有之,不信则无”,要是周式一开始就不搭理那个小吏,说不定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只是,这些说话,都是事后诸葛罢了,真面自己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能镇定下来吗! 第7章 新鬼自有老鬼教 《幽明录》里面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如果从字面去理解的话,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人死之后会变成鬼,然后再一步步经过聻、希、夷、微这些环节,最后归于无形。即所谓的尘归尘、土归土。 然而,如果深入去探究的话,这句话似乎又不止于这个意思。在它的背后,似乎又与国人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有关。 怎么说呢?从盘古开天地之后,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神也好仙也罢,至始至终,在这些故事里都是人的形象占据了主体。 譬如我们耳熟能详的三皇五帝、女娲伏羲、关公钟馗等等,莫不如此。 甚至在那些万物皆可成精的说法里,故事里的主角演变的形态都是朝着能“直立行走”作为自己的目标。比方说青城山下的那两条蛇,或者是老吴笔下李天王的干女儿地涌夫人。 神、鬼、仙、妖、怪,能混迹人间,方显手段。这也与西方那些张牙舞爪高高在上的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正如现在一些段子所说的那样,一旦惹急了国人,让他喊出一句“列祖列宗在上”之后,许多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话说回来,等级制度出现之后,国人的祭祀活动便有着严格的划分。“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立一庙,庶人无庙”。 在“庶人无庙”的后面,还有一句“四时祭于寝”。这两句连起来以后,杀伤力就有点大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能断了香火呢? 所以,即便是朱熹,在琢磨这事儿的时候,也不得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在“寝”和“庐”之间硬生生地趟出了条路——“祠堂”。 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就在于庶人或者庶人以下的阶层,是不被允许进行宗庙祭祀的。 而且,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规定,在占据群体数量主体的庶人及庶人以下的阶层中,“鬼”的说法就变得更为普遍和广泛了。 毕竟,那些有宗庙的人家,他们的祖先能够得到后人的祭祀和膜拜,香火不断,自然就有可能化仙化圣;而那些没有宗庙的普通百姓,在他们死后,就只能成为鬼了。 更糟糕的是,要是这些死后成鬼的,如果是断了香火,沦落成了孤魂野鬼,那么就将与彻底的无形状态越来越接近。然而,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归于无形的命运呢? 所以,自然而然地,关于“鬼”或者是“鬼作怪”的故事也就越来越多了起来。而在刘义庆的笔下,就记载了这样一则十分有趣的故事。 话说有个人死后,成了出入冥府的新鬼。 也不知道这新鬼是没有后人供奉香火还是怎么的,到了鬼境之后,这个新鬼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凄惨啊。饿的瘦骨嶙峋的不算,还整日飘荡,没个落脚的地方。 某天,这新鬼飘着飘着的时候,发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是自己生前的一个好友。不过,这位老友比他先到冥府二十多年了。 然而,这老友或者说是老鬼却是又肥又胖,与自己骨瘦如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这老鬼和自己一样啊,差不多也没什么血食。 看着老鬼悠悠然的样子,新鬼很是自惭形秽。自己现在这样子,够狼狈的了,还是撇过身,假装没看见算了。 却不想那老鬼倒眼尖,老早就瞅见了新鬼。现在见他要躲起来,于是就快步追了上来,拦下了新鬼,满脸好奇地问道:“老弟兄,你也来了啊!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见自己让老友给追上了,这新鬼只好无奈地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一脸愁苦地看着老鬼,“哎,我这不是饿的嘛?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 “饿的?”听到新鬼的回答,老鬼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得圆溜溜的,满脸狐疑地看着新鬼,“怎么会饿着呢?” 见到老鬼如此惊讶,似乎还话中有话。新鬼立马就打蛇顺棍了,“老弟兄啊,你比我先来二十多年,肯定有法子,对不对?” “还请老弟兄帮衬一把,再这么下去,我怕是不成了呢。”说着,新鬼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看的老鬼更是一惊一乍的。 “我说老弟兄,这事儿挺简单啊,莫非你不知道?” “挺简单?怎么可能呢?哎呀,老弟兄,你就不要挖苦我了。我这都前胸贴后背了,你还说这事儿挺简单。”听到老鬼的话,新鬼不由地埋怨起来。 “好好好,老弟兄,真的不是我挖苦你。”老鬼一边给新鬼作着揖,一边接着道。 “真的啊,老弟兄,你只要肯作怪,吓唬人,他们一害怕,就会奉上血食。怎么可能会饿着呢,还饿成这副样子。兄弟我,就一直是这样做的。” 只要肯作怪,就会得到血食。这事儿这么简单?顿时,新鬼像是醍醐灌顶一般,忙不迭地的给老鬼做了好几个揖,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只差没当场跪下给老鬼磕头了。 相互道别之后,新鬼飘啊飘的,飘到了一个大村子。这个村子里的人家很多,看上去挺闹热的。 新鬼就落下了脚,飘进了村子东头的第一户人家。进到院子一看,西边的厢房里有着张磨盘,磨盘上还有些麦子。 磨盘边,一个粗壮汉子正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赶紧点收拾干净,老子先歇会儿气,累死了。” 这时,新鬼就想起了老鬼说的话,“只要肯作怪,就能让人害怕,从而得到血食。” 于是,新鬼就飘到了磨子边,伸出手开始吱嘎吱嘎地推起磨子来,把磨子推得像男主人一样快。 一边推,新鬼一边偷偷打量着那对父子。心道,看,这么大白天,你们家的磨子自个儿转,起来了看你们怕不怕。 然而,让新鬼意外的是,这磨子转起来以后,是把这对父子吓了一跳,但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丁点惊恐的神色。 反而,那当父亲的,站起了以后,还合什了手掌,念起了阿弥陀佛。同时还不忘催促孩子,“还不赶快把麦子续上啊?这一定是佛祖知道咱们家穷,特意派了一个鬼来给咱家推磨呢。” 然后,他就干脆地站在一边念起了从寺里听来的经文。 看着当父亲的催促着儿子把麦子倒进磨孔里,一点害怕的意思也没有,新鬼自己倒有些慌了,就撒手准备飘走。 可是,随着男主人诵读经文的声音响起,新鬼却发现自己身子不听使唤了,居然还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推起了磨子,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就这样,新鬼无奈地推着磨子,不停地磨着麦子,一直持续到天黑,大约磨了几十斗麦子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又能够听从使唤了。 顿时,新鬼如释重负似的,忙不迭地的脱离了磨盘,踉踉跄跄地飘出了这户人家。 慌慌张张逃出村子之后,新鬼一边狂奔一边诅骂着老鬼。等飘到碰见老鬼的地方时,新鬼看到正拿着根牙签心满意足剔着牙的老鬼。 新鬼一下子就冲了上去,指着老鬼的鼻子就破口大骂,“都说是老弟兄,哪有像你这么坑人的老弟兄!” 看着新鬼气呼呼的样子,老鬼连忙收起牙签,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一边安抚着新鬼,一边问道:“怎么了?老弟,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大火气。” 新鬼气呼呼地道,“你不是说只要肯作怪,别人就会害怕,然后就会自然供上吃的吗?” “老子今天在那户人家磨了一天的麦子。他们卵都不怕,还说是佛祖怜惜他们,专门派了个鬼来帮他们家推磨。” 说着,新鬼还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又按了按快要累断的腰,“老子这腰,都差点累断了!” 听到新鬼的话,老鬼忍住了笑意。“老弟兄,你也是莽撞啊!那户人家是吃斋念佛的,你去招惹他们干什么?你再换一户人家,保证能成!” 好说歹说一番之后,老鬼安抚住了新鬼。 第二天,新鬼又飘到了那个村子。不过,这次,新鬼是从村子西边进村的。心想,你东边这家是吃斋念佛的,西边,总不可能也是的? 进村之后,看到西边的第一户人家门口有个碓。见到这个碓以后,新鬼一下子就来了主意。“嗖”的一下就跳在了杵上,把碓踩得咚咚直响。 突如其来的舂碓声,把这户人家的人都给惊到了。等到这户人家的男人出来,看着那碓自己上上下下,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只见那男人对空打了个稽首,宣了一声“无量天尊”,然后掉头催促这家里的婢女。 “昨天就听说有个鬼帮村东头那家推磨磨麦子,想不到今天就来我们家舂谷子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多搬点谷子来啊!” 听到男人的吩咐,婢女们也不敢怠慢,急忙搬来了好几袋谷子放在碓旁边。 和昨天在推磨的那家人家一样,新鬼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来,它不停地舂着谷子,似乎永远都不会感到疲倦。 没过多久,舂好的谷子就堆成了一座小山。男主人见状,连忙让婢女们把舂好的谷子盛出来,用簸箕筛面。 从踩响第一声碓声开始,一直踩到天黑,新鬼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等到感觉到身体又属于自己之后,新鬼赶紧飘走了,远远的离开了这个村子。 至于吃的,自然也是一口也没混到。 等到又见到了老鬼,新鬼猛地冲上前去,揪住了老鬼的衣服。 “你这个老鬼!亏得我们还是姻亲呢!哪有你这么坑人的?老子白白地干了两天活,连口水都没得喝!” 猛然被新鬼揪住,老鬼也是吓了一跳。 “息怒,息怒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们都是亲戚,我怎么可能骗你呢!”老鬼抓着新鬼的手,满脸赔笑。 “来来来,坐下说话,究竟是怎么回事?”老鬼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新鬼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把他家的碓踩响之后,他们家男人出来了,愣都没愣一下,就打了个稽首,还口称无量天尊。”新鬼气吁吁的说。 “我说老弟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吓唬人也要讲对象啊!”听了新鬼的话之后,老鬼拍了拍新鬼的肩膀,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样子。 “老弟兄,这莫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肯定有讲究啊。你想想啊,昨天你推磨子的那家,人家信奉的是佛祖,在作怪,别人都认为会有佛祖保佑。今天,你舂了一天谷子,那家人可是信道,没灭了你都是好事。这能怪我吗?” “礼佛的,信道的,都有自己的法子。好生不生的,你招惹这些人家干什么?” “要想弄吃的,只能去寻常百姓家。到那里,才能弄得吃食。不信,你明天再试试。” 第三天,这新鬼就学了个乖,没再去自己推过磨和舂过谷子的这个村子,另外找了个村子。 而且,到了村子里以后,新鬼还按照老鬼给自己传授的经验,先看看这户人家是不是礼佛或者信道。 很快,新鬼就选好了自己的目标。这户人家的门前,竖着个高高的竹竿。新鬼顺着竹竿“跐溜”一下就飘到了这家人家的院子里。 进院子之后,这新鬼看到屋子里正有一群女子在窗户下吃饭,而且,院子里还有一只白狗趴在地上。 于是,新鬼就抓住白狗举了起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上去这只白狗就像是在空中跑着一般。 屋里那些正在吃饭的女子们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都是惊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家里面怎么会出现这种怪事呢?” 等到他们家寻来巫师。一番占卜之后,巫师说,“这是有个外来的鬼到你们家讨吃的。你们把狗杀掉,再准备点祭品,放在院子里祭祀一下就好了。” 她们家里人看见了就很吃惊,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事,就请来巫师掐算。 巫师说:“有个外来的鬼到家讨吃的,你们把狗杀掉,再多备些酒饭果品,放在院子里祭祀,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于是,这户人家就按照巫师的说法做了。然后,这新鬼得了一餐饱饱的血食。 看着老鬼教给自己的这法子有效,后来,新鬼就时不时选了类似的人家作怪,自此衣食无忧。 想来,这作怪,也是要讲究策略方法的。没弄清形势就贸然出击,损兵折将都是小的,要是惹怒了道爷,被道爷给直接灭了,那就太划不来了。 第8章 某家真牛头狱卒 话说洪州州学,某年来了一个姓张的学正。这人刚来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但随着他主持州学事务的时间长了,就有了变化,对自己能管的上的,都是一摸不摁手。 州学里的学官和学生,稍不注意,就会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让张学正上纲上线地逮着训上一顿,硬是把州学的人整治的大气也不敢出。 不光是州学,但凡和州学挨上点点边,需要在张学正手下讨生活的,那也都是小心了又小心。 州学里的制度,那也是定的死死的。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熄灯,老师什么时候巡逻值夜,张学正也有自己的一套。 按照张学正的说法,用制度管人,比用人管人要好得多。 然而,想法是好的,但有时候,却不一定合适宜。 比方说学生请假。班主任批了五天,送到他那里来的时候,就会硬生生地减成三天。三天的就改成两天。根本就不管学生请到的假够不够用。 要是学生申诉一下,他就立马冲着州学里的圣人塑像方向抱抱拳,口口声声不可误了圣人教诲枉废了学业,弄得学生们捧着张学正批复的假条,常常欲哭无泪。 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学生们也抱团到州衙去过。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洪州的其他官员也不是没委婉地和张学正提起过,要与人为善与人为善。但只要有人一提起,张学正立马就像是炸了毛的鸡公一样,冠子也红彤彤的。 ——老子这一亩三分地,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吗? 都说锣鼓听声讲话听音。经历过回这样的事情之后,头上插着匹野鸡毛的,也都不愿意搭理张学正了,对张学正是敬而远之。 也有人专门罗列张学正的作为,越过州衙往上头报过。可是,送出去的消息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响动都没有。 或许也是没人撼动自己的位置,在洪州,见到和自己品级相同的,要是别人和自己打招呼,张学正鼻子哼上一声,就当是回应了。 要是打招呼的比自己品级低,张学正就干脆眼睛鼻孔全部对天上瞪着。至于那些执弟子礼前来拜会的,在张学正的眼里,更加打不上价钱。 因此,洪州城,但凡只要提到张学正,都说他天性刻薄,然后怎么怎么的。 按照后世的说法,张学正的这种操作。应当是他幼年时受到了某种惊吓,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所以,等到他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把那些阴影面无限放大。 眼见着张学正主持州学的时间越来越长,州学的学官和学生,都干脆自认倒霉,小心翼翼地夹起了尾巴,生怕不小心触了张学正的霉头。 一晃眼,这张学正主持洪州州学就二十多年了。某天,州学里的几个学官,受了邀约聚上一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了张学正身上。顿时,一个个都是大吐苦水,执手相看泪眼。 就在大伙儿的长吁短叹中,一个从作陪的外地秀才突然插话了。“诸位教授,听了你们的话,学生倒有一言,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讲。” 见突然插话的是作陪的秀才,几位学官倒没有多说什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张学正如此可恶,要不,咱们找个人去吓唬吓唬他,比如说扮个鬼之类的怎么样?” 听到秀才的这个提议,几个学官纷纷摇头。 “此言差矣。学正素来不信鬼神,扮鬼吓唬他,是没有用的。” “就是就是,哪怕是让人扮成横死的凶鬼,他也不会怕,本来就不信这些。” 不过,面对几位学官的否定,那秀才却并不气馁,继续笑着道。“正是因为学正不信啊,所以学生才这么说。” 眼见秀才似乎还有下文,众人便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学生想,“学正既然不信,像扮缢死鬼这类的肯定行不通。但,要是扮成冥府勾魂的阴差呢……”说到这里之后,秀才就不说了。 听到秀才说“扮成冥府勾魂的阴差”,几个学官都是一怔。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莫说,秀才出的这个点子还真有点思路。在座的,都听说过无常拿人事,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但是,谁也没有见过无常。 见几位学官点了点头,秀才又补充道,“学生以为,这法子即便唬不住学正,但要是能吓他一跳,也算是稍稍出了一口恶气啊。” 此言一出,几位学官更是频频点头。是啊,只要能吓他一跳,让他知道我们看到了他的笑话,以后他还能拿我们怎么的? 只是,该找谁来扮勾魂的阴差呢? 好半天之后,有个学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兴奋地叫道:“诸位,你们说,城东的那个,如何?” “城东的那个?”马上便反应过来,“哦,你是说张……?” “正是!”那学官喜道,“我看他就挺合适的。” “妙极妙极!”众人纷纷附和。 见几位学官接受了自己的主意,而且还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秀才倒有点看不明白了:这城东的张……究竟是何许人也? 等到几位学官说的那人来了以后,灯光下,秀才也是被吓了一大跳。这人怎么长的这么膈应啊。 这人的长相,别说是扮鬼了,要是自己在大晚上突然撞见他,恐怕三魂也会被吓走一魂。 瞧着秀才有些受惊的样子,几位学官倒是笑了,“这位便是城东的张鬼子,你看他是否合适?” 秀才点了点头。 而被唤过来的张鬼子,看着满屋平素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心里也有些纳闷。这些沾着文曲星光的,叫自己来,是想要干什么呢? 等到听说是让自己扮成冥府的勾魂阴差去吓唬张学正。张鬼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既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立马拒绝。 这张学正,也是见过自己的。因为避让不及,还被张学正训过一顿。不过,如果能借此机会吓唬一下张学正,自己也不是顺带出了口气嘛? 见张鬼子有些迟疑,学官们开始有些不乐意了。“你这厮,我等又不是白白使唤你。莫还怕我等会亏待你不成?” “就是,只要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事情办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利是。” 听说还有利是钱可拿。张鬼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承蒙诸位老爷如此看重,小人哪敢推辞啊!这活儿小人接下了,还请老爷们尽管吩咐便是。” 见张鬼子应承下来,众人这才把怎么吓唬吓唬张学正的计划说了一遍。 然而,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辞,张鬼子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待众人讲完后,他冲着众人拱了拱,“诸位老爷,你们说的都很好,但小的心里也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见张鬼子突然插话,先前提议张鬼子的那个学官有些不高兴了。 张鬼子见状,赶忙陪笑道:“是这样的,老爷,小人曾听那说书先生讲过,这冥府的阴差在勾人魂魄时,都会手持一张追牒。若是能弄到这么一张追牒,那岂不是更像那么回事儿了?” 听到张鬼子的话,众人一想,也都是竖起了大拇指。这演戏还是的演全套啊。只是,这追牒是怎么回事,众人却又都不是很清楚。 于是,便有人问,“莫非你见过?” “这个?小的也没见过。不过,小的在城外帮衬的时候,见过烧包,想来应该差不多?” 于是,便有人找来了纸笔,递给了张鬼子。 张鬼子也不推辞,接过纸笔以后,当着众人的面就写了起来,还郑重其事的画上了自己的大名。像极了丧事人家那些作法的僧侣或者道士。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众人就趁着酒兴跟着张鬼子的后面,一前一后的往州学走。 快到州学门口的时候。州学的大门却已经关上了。众人不由地沮丧起来,“这门都进不了,怎么能吓唬到学正?” “说不定,这会儿学正还提着灯笼在里面候着,被他逮住了,我们又得挨上一顿批。” 就在众人低声嘀咕准备叫住张鬼子另想办法的时候,前面张鬼子的动作却把众人吓住了——只见张鬼子到门口以后,一折身,居然像个纸片似的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顿时,大伙儿的脸上全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这么一个门缝,正常人怎么可能钻的进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门里面传来张学正的怒喝,“你这畜生,竟然敢装成这般样子过来消遣老夫!” “说,是不是有人专门指使你来的?胆敢撒谎,老夫定要给你个好看。” 听到里面的动静,外面的人不禁面面相觑。脸上虽然还有些惊恐,但还是费力的挪到了门口,把门缝扒得更开一些,瞅着里面的情况。 面对张学正的呵斥,张鬼子却不惊慌。反而冷笑着说,“想多了,张学正,某家会消遣你?还有人指使?” “实话告诉你,某家可是奉了阎罗天子的钧旨,特来勾你复命。”说着,张鬼子还从怀里掏出了先前当着众人写下的那封追牒,冲着张学正扬了扬。 听到张鬼子说还拿了冥府的文书,张学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追牒,老夫倒要瞧瞧,这冥府的追牒是什么样子。” 说完之后,张学正便欺身上前,一把夺过了张鬼子手中的追牒。 借着手里的灯笼,张学正一边瞟着夺过来的谍文,一边瞟着张鬼子。“这鬼画桃符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追牒。” 说着,便将夺过来的谍文冲着张鬼子扔了过去。 然而,就在张学正把谍文扔回去的时候,那张鬼子却伸手扯下了缠在头上的头巾。一对硕大的牛角毫无征兆突然间从张鬼子的头上弹了出来,颤颤巍巍的晃动着。 冷不丁看见这么一曲,门外的众人都不自主地啊了一声,扒着门缝的手更是把门板扣得吱吱响。 门里面的张学正,也是和门外的众人异口同声,伴随着他的惊叫,手里的灯笼一下子就飞了出去。整个人也倒退了几步,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转眼间便没了声息。 见张学正倒在地上以后,那顶着牛角的张鬼子走上前,绕着张学正的尸身转了一圈,站定之后冲着门外的众人拱了拱手。 “感谢诸位相助。某家,乃冥府司命司牛头狱卒,奉命捉拿此人。却不想在渡河时失了谍文。” “这一转眼就二十多年了。某家也一直不敢回去复命。若非诸位相助,某家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完之后,顶着牛角的张鬼子朝着门外的众人又是深深一揖,然后便凭空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目睹着这诡异的一幕,门外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好半天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一番大呼小叫之后,州学的门终于开了。 看着地上双目圆睁没了声息张学正,大伙儿都心慌了。原本只是想找个人扮鬼来吓唬吓唬张学正,哪知道找来的这个扮鬼的张鬼子竟然真的是冥府的勾魂差人! 如今,这玩笑开大了,还闹出了人命官司,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州学里还有明白人,赶紧着人把这事报到了州衙。等到州衙的人匆匆赶来之后,听到大家把情况一说,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世上,难不成真还有鬼不成?可报官的这些读书人,想来也不至于说谎啊。 再说啦,这学正又是个有品级的,既然事情蹊跷,自然更大意不得。于是,一边让仵作动手检查张学正的死因,一边着人满城搜寻张鬼子。 很快,仵作的报告就送到了衙门来人的手上,和学官们说的一样——张学是因为突然间受到极度惊吓而死。 然而,去搜寻张鬼子的那队人却始终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张鬼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可难办了,该怎么结案呢?最后,往上面报的时候,对于张学正的死因,只好弄了个暴病身亡。算是个工伤。 等到这事儿慢慢传出去之后。洪州城里的人回忆说,那张鬼子第一次出现在洪州城的时候,大概也是二十多年前。 不过,因为张鬼子样子长得吓人,就没人去问他的来处。想着那张鬼子因为失了捉拿张学正文书,不得不在人间厮混二十多年。 要是,这次大家没想到吓唬张学正的话,这个叫张鬼子的牛头狱卒会不会继续呆在洪州守着张学正呢? 第9章 我等受一醉之恩 元和年间,在上都东市,住着户姓李的人家,当家的叫李努眼。 说起来,这李家其实也是外来户,家业传到李努眼手里的时候,李家搬到东市也不过三代而已。 但或许也是因为李努眼打小就在东市里长大,各种场合见得多,自己又有眼色,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几年时间,李努眼硬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做的风生水起。 手里的家业,比起刚搬过来那会儿,是翻了好几番。街坊邻居,提到李努眼的时候,都是竖起了大拇指——一代更比一代强。 因为有眼色,李努眼还在官府那里谋得份差事。这么算起来的话,李努眼操持的李家,在红与黑之间,也很熟络。 东市的街坊邻近,遇到个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只要肯开口,李努眼都会办得妥妥的。 明面上,李家虽不显山露水;但和李家打过交道的,私底下都说李家不简单有潜力。 而且,因为李努眼的为人处世,在东市,要是有人说李家的坏话,根本不用李家人出面,街坊们的唾沫星子都会把说这话的人给淹了。 照理说,做人能做到这种境界,已经是达到巅峰了!然而,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李努眼也不例外。 每天锁了门闭了窗之后,李努眼常常会独自长吁短叹——自己膝下孩子一堆,唯独就缺了个带把的。 为人处世再好又何如?挣得再大的家业又如何?百年之后,还不是给人做嫁衣。 对于李努眼的郁闷,街坊们也是看在眼里。闲暇里听到的这里神尊灵那里香火好的事,也会说给李努眼听。 街坊们的好心思,李努眼也是记在心里。然而,求神拜佛修桥补路一类的善事不知做过多少,自家娘子的肚皮却始终没有反应。 就在临近知命的李努眼准备认命的时候,老天爷终于发了善心,给他送了个带把的。瞅着孩子的小雀雀,李努眼是笑的合不拢嘴。 不等孩子百日,李努眼就已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和之。心里头想的就是以和为贵,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顺顺利利地接班。 然而,或许是因为儿子来的不易,又是老年得子。对这个孩子,李努眼是捧在手里拍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从外头回到家里,只要是听到孩子哭了喊了,李努眼都会红了眼。负责照顾孩子的,自然就都会挨上一顿臭骂。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自从李和之出生之后,在李家,李努眼这个做父亲的,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以说,从李和之蹒跚学步,再到延请西席,李努眼都是一路绿灯,要什么就给什么,生怕没有把最好的给李和之。 于是,随着李和之慢慢长大,也体会到了父亲对自己的宠溺。李努眼到的时候,李和之是个知书达礼的乖宝宝,但只要李努眼一转背,李和之就马上飞上天了。 家里人也不是没和李努眼说过,但李努眼都只当是家里人认为自己多偏颇了李和之,说得多了之后,反而把家里人一顿教训。 在李努眼看不到的地方,李和之的一切都是自由发挥。等到李和之迷上放马走鹰之后,今天到张家摸个狗,明天到王家偷只猫,就成了李和之的日常。 每每街坊们候到李努眼回来状告李和之的时候,李努眼都是一样的正气,“不可能,我家和之怎么会干这等事情,想来你们是看错了?” 哪怕是李和之被当场抓了现行,只要李和之打死不承认,李努眼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儿子这边,替他辩解。 直到放开李和之后,李努眼才会转过身拉力,向街坊们赔礼道歉,“真是对不住啊,孩子还小,性子也还没定。还请街坊们多多担待些。某家向你们赔个不是。” 看着李努眼为了孩子低三下四的样子,街坊们心里虽有不满,但也实在不好再继续发作。何况,往日里,大伙儿都或多或少的受过李家的恩惠。 再说,管教孩子本身就是孩子父母自己的事情。人家李努眼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了,我们这些做街坊的,又何必去做那个恶人! 等到家里的猫狗再度丢失之后,想去李家说道说道的,也都熄了心思。顶多叹上一声“这老李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至于家里的猫和狗,丢了就丢了。再畜养的话,自个儿多注意点,想办法拦起来就是了。再去计较的话,反而更像是自己失了礼数。 于是,在东市街坊们的眼里,李和之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恶少。虽然还达不到欺男霸女那种,但这偷鸡摸狗的行为确实也让人头痛。 至于李家人,是不是知道街坊们对李和之的看法,也或许是知道,或许是不知道,或许是装傻充愣假装不知道。 后来,某天,李和之像往常一样,瞅着李努眼出了门之后,就擎着只鹞子,在街巷里到处溜,看看这家有没有没拴好的狗,那家有没有没关好的猫。 转着转着的时候,迎面来了两个穿着紫色衣服的人。等走到李和之跟前之后,两个紫衣人就拦下了李和之,“小哥,你可是李努眼的儿子李和之?” 贸贸然被人拦下,李和之本想发作,但从李努眼那里继承下来的眼色还是有的。 看着面前的这两个紫衣人气度有些不同,于是,李和之就松开了手里的鹞子,俯身一个长揖,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正是,不知二位官爷,有何指教?” 看到李和之还有些礼数,两个紫衣人对视一眼之后,笑了笑,“是就好。找你呢,是有点事。来来来,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道说道。” 说完之后,两个紫衣人也不等李和之回应,抬脚便冲着临近的一个巷子走去。 看着两个紫衣人的动作,李和之心里有些纳闷了,这两个官爷有什么事找上自己呢?再瞅瞅他们去的那条巷子,穿过去之后便是酒肆。 于是,李和子也就没有多想,把松开了的鹞子重新招呼到肩上,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巷子口以后,那两个紫衣人停在巷子中间,似乎正等着李和之过来。 三人碰面之后,先前拦下李和之的那个紫衣人开口道,“李和之,你的事发了,冥司有令,让你跟着走。” 听到紫衣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李和之回头瞧了瞧,整个巷子里就自己和这两个紫衣人。不过,李和之却并未惊慌,“两位官爷,这青天白日的,就不用这么拿小的做耍子了?” 言语中,李和之的话还带着一丝戏谑,以为是有人在捉弄自己。 看着李和之的反应,两个紫衣人皱了皱眉。不过,二人也并未恼怒,继续道,“李和之,你可知我等的身份?” 见两个紫衣人这么发问,李和之脑壳转了一下,摇了摇头。 “想来也应当让你知晓。我等是冥府的阴差。此番找你,是司命司让你前去。” 听到二人自称是冥府的阴差,李和之更加有些不可置否,用手指了指头顶。“二位官爷,你们可真会开玩笑,要是你们真是冥府的阴差,这里,可有着这么大的太阳呢?” “二位官爷,要是真有什么事,需要小的去做,就直接吩咐好了,不用拿小的作伐。” 见李和之依旧质疑,两个紫衣人笑了笑,“都说你李和之是个恶少,倒没想到你还有点见识。不过,你今天还是得跟我们走。” 说着,先前拦下李和之的那个紫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平平地摊开在李和之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这是司命司的谍文。你累计杀死的四百六十猫和狗,一起在冥府喊冤呢。” 看着紫衣人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文书,李和子额头的汗水一下子就出来了。他何时何地扑杀了猫、何时何地扑杀了狗,上面全都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更让李和之惊恐的是,这文书上的墨迹和黑色大印,似乎都是刚刚弄出来的,新鲜的很。 难道,眼前这两人还真是冥府的阴差?不然,怎么去解释这张文书呢? 想到这里,李和之顿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肩上的鹞子也顾不上了。 “两位官爷,小的眼拙,有眼不识泰山。但还请两位官爷高抬贵手,暂且留我一命,我愿意献上些许薄酒,略表心意。” “这,还是算了。”听到李和之的说辞,两个紫衣人是连连摆手。 “两位官爷,小的也自知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但小的上有老,还请两位官爷开恩……”说着,李和之索性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磕头。 “哎,你这厮,实则也算不上……”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紫衣人看着李和之的样子,忍不住开了口,却被同伴拦了下来。 但他的话却让李和之听得似乎有戏。于是,李和之赶紧抱着先前那个一直说话的紫衣人的大腿苦苦哀求,一番软磨硬泡之后,两个紫衣人勉强应了下来。 见两个紫衣人应下了,李和之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领着两个紫衣人穿过巷子,径直朝酒肆方向走。 走到毕罗四酒肆的门口时,李和之回身请两个紫衣人,但这两个紫衣人却怎么也不肯进酒肆的门。 没办法,李和之只好领着他们又继续往前走。等走到旗亭杜氏酒馆门口的时候,李和之停了下来,转身继续向两位紫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回,两个紫衣人倒没有拒绝,示意李和之前头带路,跟着李和之一同进了杜氏酒馆。 酒馆里人很多,一进门,李和之便扯开了嗓子,“小二,寻张桌子,三位。”然后,还时不时地对着身边作揖行礼。 看着李和之的动作,酒馆里的人都很纳闷,“这个恶少,又在玩哪一曲呢?”“哎,李努眼也是可惜,养了个这么个儿子”…… 不过,纳闷归纳闷,酒馆里的人却也不愿意招惹李和之。 等到小二安排好桌子之后,李和之又冲着身边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也一屁股坐了下来,问小二要了九碗酒。三碗放在自己的面前,其余六碗让小二放在了西边的座位上。 酒放好之后,李和之端起酒碗向空中碰了碰,就连干了三碗。然后便冲着西边的座位拱手央求。“两位官爷,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 然而,酒馆里的人看到的,却是李和之冲着西边的空气喃喃自语。心里头更加可怜起李努眼来。 听到李和之的话,最开始拦下李和之的那个紫衣人冲着同伴瞥了一眼。“哎,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今天既然喝了你的酒,自然也不好白喝。” “那是那是,你放心,我们自然会想想办法。可不能欠下你的人情。” 说着,两个紫衣人都站了起来,“你在这里稍候,我们去去就来。” 看着两个紫衣人离去,李和之也赶紧站了起来,冲着两人的背影拱手。直到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后,这又才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两个紫衣人就从外面进来了。“说好了,你准备四十万钱。可以为你借命三年。” 听说能延命三年,李和之如蒙大赫一般,赶紧冲着两个紫衣人拱手,“敢问二位官爷,四十万钱需何时备好?” “明天中午之前,就在你家门口交接。” “好,小的一定办到。两位官爷,可还用点酒?” 这回,两个紫衣人拒绝得很坚决。摆了摆手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两个紫衣人走出酒馆,李和之这才如释重负的长叹了口气。伸手唤来小二准备结账。 看着桌上还没有动的那六碗酒,小二笑道,“这酒都还没用,不退了嘛?” 李和之摇了摇头,把九碗酒的酒钱全部结了。 不过,等到小二离开之后,李和之伸手端过一碗酒,抿上了一口。立马就是一个激灵——这酒还真被那两个紫衣人用过了? 不然,怎么解释它会变得寡淡无味不说,还变得冰冷刺骨,差点把李和子的牙齿和舌头都冻到一块儿了。 李和之不由地悚然一惊,拔腿就往家里跑。候到李努眼回来之后,把事情一说,李努眼也是唬的脸色煞白。赶紧让人准备好了四十万钱,好在他们约定的时间焚烧。 不管如此,李努眼还想着抓紧时间,赶紧给李和之寻门亲事,千万不能断了香火。 然而,就在这四十万钱全部焚烧后的第三天,李和之却突然暴毙了。等到事情传出去之后,人们都说,要是李和之不肆意扑杀猫狗的话,也不会断了李家的香火。 而且,这冥府的时间,和人间也有不同。两个紫衣人说的三年,不过是人间的三天。 也幸好那两个紫衣人贪了一口酒。不然,要是李和子突然暴毙在巷子里,怕还会生出很多事端。 打这以后,很多人,走路都小心翼翼地,生怕会怕踩死蚂蚁了。这种情况,到底是好是坏,就不好说了。 第10章 故不敢奉屈贵趾 往年间,山东有个贩布的商人,不知怎么的流落到了河北,然后就一直在完县和满城县之间做买卖,多年来都未曾返回家乡。 然而,说他是商人的话,其实还有些过了。毕竟,在完县和满城县这么多年,他一直是独自一个从完县调货到满城卖,或者是从满城调货到完县售卖。 而且,完县离满城并不远,真正的大买卖早就有了专行。这人做的,不过是挑着担子走村串户、沿街叫卖的小本生意罢了,称其为货郎或许更为贴切。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完县与满城之间的路途,这人是熟络的很。为了挣上几个辛苦钱,挑着担子连夜赶路,对他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便发生在他这连夜赶路的途中。为了方便叙述,我们暂且将他称作布某。 话说某天,布某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挑着担子,去调货。为了节约时间,他还时不时的抄上一段小路。 可是天公偏偏不作美,走到快麻麻黑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了。而且雨还越下越大,没个停的架势。 偏巧这时,布某又正好是穿在小路上,前不挨村后不巴店的,四下又没个可以躲雨的地方。这可让他犯了难,该怎么办呢? 无奈之下,布某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挑着担子飞奔,希望能尽快穿出这条小路,然后寻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也许是上天眷顾,就在布某连续跑过两个弯道,终于蹿上大路之后,他远远地望见前方三四百步的地方,有一丛茅屋。 布某心中一阵狂喜,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心想终于有地方可以躲雨了。 不过,或许是布某在跑动时带起的脚步声,就在布某快要跑到茅屋的时候,一个老头从屋里钻了出来。 看着急匆匆挑着担子跑过来的布某,老头站在屋檐下向布某招了招手。“这么大的雨,快来歇歇。” 见老头主动招呼自己,布某也有些感激。屋檐下,放下肩上的担子,他连忙朝着老头拱手,“老丈,叨扰了。” 看着布某空空的担子,老头笑道,“你是串乡的货郎。这出门在外,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来来来,到屋里歇歇。这么大的雨,可别着了凉伤了风。” “老丈好眼色。”见老头点出自己的身份,又让自己进屋避雨。布某捡起放下的担子重新扛着,跟着老头进了屋,一边恭维着老头。 然而,跟着老头进屋之后,布某心里却有些疑惑。 在微弱的光线下,老头的家里竟然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和器物。而且,还没有什么烟火气,感觉像是很久没有人在这里生火做饭了。 不过,想着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实在不便多嘴过问。于是,他默默地放下担子,再次向老头表达了谢意。 等到两人听着外面的雨声席地坐下,稍稍聊上几句之后。布某从担子里翻出了些干粮,分了一些给老头,然后自己也拿起一块啃了起来。 “老弟啊,听你的口音,可不太像本地人呢。”老头一边接过干粮,一边问道。 “老丈还是厉害啊。这些年一直这边讨生活,都快忘了老家是哪里了。” 布某一边说着,一边冲着老头竖起了大拇指,接着又笑着说:“不知老丈能否猜一猜,我究竟是哪里人呢?” 反正此刻外面雨势未停,也无事可做,布某索性与老头闲聊起来,权当打发时间。 “以老朽看,老弟应该是山东人,要是没猜错的话。”说着,老头的声音还有些哽咽起来。 这下,可把布某给吓了一跳。自己和老头不过才说上几句话而已,这老头就听出了自己老家是哪里,也太厉害了。只是,老头干嘛哭起来呢? “老丈,您老说的不错。俺的确是济南的。只是,您老人家为何……” 老头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摆了摆手。 “没事呢,老弟。这么多年来,终于遇上个同乡,还凑巧到我这里避雨。我这心里啊,实在是感慨万千,一时激动,就有些失态了。” 然而,就在老头把这番话说完之后,却又放声大哭起来,把布某弄得更加不知所措了。只好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的干粮,站起身来,冲着老头拱了拱手。 “老丈,俗话说得好,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您老也别太难过了,要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跟俺说说,说不定俺还能帮上点忙呢。” 听着布某的话,老头继续抽噎着。“让老弟笑话了。俺也是济南的。早年从家里过来的时候,也想着能风风光光的回去。” “哎,哪晓得天不遂愿。现在只好呆在这里。人老了,也没个气力,走也走不动。就盼着家里人能够接我回去。也不晓得家里现在是怎样个光景。” 听到老头的这番话,布某心里也顿时涌起一股酸楚。从山东过来之后,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完县和满城之间穿来穿去,也是有好多年没有回老家了。 要是哪天不小心碰上了什么事,怕是还赶不上面前这老头呢。想到这里,布某不由地有些沉重起来。 见布某半天没有回应,那老头也慢慢止住了哭声。“老乡,没事?” 布某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强颜欢笑道:“没事没事,俺听老丈这么一说,也是有点想家了。” 听到布某说也有点想家了,老头冲着布某拱了拱手,“老弟啊,老朽有一事相求,不知妥不妥当。” 布某赶忙说,“你说,俺要是能帮上忙,绝对不会推脱。” “是这样的。老弟啊,要是以后,你有时间回老家的话,能不能去俺的老家走一趟,给家里人捎句话,让他们把俺接回去。这在外头,还是没家里边方便。” 听到老头说要是自己有时间回老家,然后顺带给他家里捎个信,让他的家人来接他。布某点了点头。“老丈,放心,要是俺回山东,准把这事办妥。” 说着,布某解开缠在腰间的褡裢,摸出了一些铜钱。“老丈,我身上就只这些了,你拿着,买点吃的也好。我看,你这里是好久都没生火了。” 然而,对布某推过来的铜钱,老头却坚决不肯接受。“你答应帮我家里捎个信,我都万分感谢了,哪里要您的钱呢?” 就在两人相互推让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随着一声咳嗽,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少年走了进来,脸色也很憔悴。 进来以后,少年冲着布某作了个揖,然后侧身退在老头身后,垂手站着,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看着眼前这少年,布某有些好奇的问道,“老丈,这是你家……” “这倒不是。”老头摇了摇头,接着道,“他也是我们老乡。现在,我们俩一块儿做邻居。” “这孩子话不多。想来是听到我托你给家里捎个信,然后过来,许是也有事相求。”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既然都是老乡,又是您老的邻居。有什么话就直说,要是俺能办得到帮得上,绝对不会推辞。” 听到布某这么说,少年抬起了头,从老头身边慢慢地走了出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冲着布某作了个揖。 “我也是走失到此地的。要是你回山东的时候,也能帮我找找家里人吗?” “这些年来,幸好有爷爷作伴,要是爷爷走了……”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泪水更是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我连个依靠也没了。” 布某看着少年那伤心的模样,布某也是于心不忍,连忙点头。“好的好的,孩子,我会帮你留意的。” 看着布某点头答应,少年又接着道,“我住的地方也不远,只是惭愧拿不出东西招待,所以也不敢劳驾您到家里看看。还请你和爷爷聊聊,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之后,少年向布某和老头分别作了一个揖,然后转身冒着雨走了。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老头轻轻摇了摇头。“老乡,您别介意,这孩子就是这个样子,心肠倒还不坏。” 布某笑道:“老丈说笑了。都是老乡,俺怎么会去和个小孩子计较呢?” “对了,老乡,你和这孩子都托我回老家的时候给家里捎个信,你还没告诉我地方呢。” 听到布某问起地方。老头顿时欢喜起来。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和这孩子都是从山那边的村子来的,具体的地址是……”老头详细地描述了他们村子的位置和一些标志性的建筑,生怕布某找不到地方。 说完之后,老头还不放心,又央求布某把这件事牢牢记住,千万不要忘记。 见老头如此认真,布某不禁笑了起来,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老乡!这事我肯定不会忘的。等我真的回老家了,一定第一时间帮你把信送到。” 然而,就在布某拍起胸口的那一刻,老头却突然不再说话了。他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样,转过身去,慢慢地靠着墙壁躺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阵轻微的鼾声从老头那里传来。布某有些惊讶地看着老头,心想这老头怎么说睡就睡了呢? 听着老头的呼噜声,布某苦笑了一下。不都说老年人瞌睡少吗?眼见自己答应帮他们捎信了,这一转背就自己睡了,也没见招呼一声。 哎,没招呼就没招呼。想着先前老头和少年思念家乡的样子,布某也不禁唏嘘起来。索性就靠着担子坐着,等着天明。 雨落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揠到天色发亮,雨也停了。布某站起身,活动活动了一下手脚,朝着老头叫了几声,准备向老头辞行,早点赶路。 但不管布某怎么喊,那老头却始终没有回应。带着几分疑惑,布某走到老头身边,蹲下身子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轻声喊道。“老丈老丈……” 然而,令布某惊恐的是,随着他的手的拍动,只听见一阵咔咔声,老头的身子顺势就瘫在了地上,哗啦一下变成了一堆白骨。 布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噔噔几步就退到了门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担子也顾不得了。 等到稍微平复下来,天色也已经大亮了。再定睛看去,昨夜里,老头面壁而睡的地方,赫然摆着一口破损不堪的棺材。 随着风吹动的茅草声响,布某心里顿时一阵发慌。努力回忆着昨晚的经历,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走上了官道,怎么现在自己却站在小路的山坡上? 再四下打量了一番,就在这茅草屋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简单的坟墓。 莫不成,昨天晚上见到的老头和少年,是……布某定了定神,不敢再往下想,连忙冲着地上吐了几口口水。 尽管内心有些害怕,但布某还是想起了老头和少年托付给他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再次进了屋,小心地把那堆白骨拾进了棺材里。 一边收拾,嘴里还一边嘟囔着,等一切弄好之后,这才又扛起担子出了门。 在经过那座简单的坟墓的时候,布某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依旧嘟囔了几声。 这趟买卖结束后,布某就专程回了一趟山东。与家人团聚后,便马不停蹄地按照自己夜里记下的名字和地址,四处打听,还真找到了老头和少年的家人。 当他将老头和少年的事说出来之后两家人都悲痛欲绝,泣不成声。至于两家人拿出的酬谢,布某都婉言谢绝了。 过后不久之后,两家去接老头和少年的尸骨。布某也毫不犹豫地一同前往,陪着两家人把老头和少年的尸骨送回了故乡。 这桩事做完之后,布某的生活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不仅在完县和满城开了铺子,甚至在济南也有了自己的店面。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挑着担子四处走村串户叫卖了。 等到这事儿再慢慢传出去之后,听说了这事的人都是咂舌。 “难怪布某又能重新起家呢!”“都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连鬼拜托的事都做得如此地道,这样的人不起家,还有谁能起家呢?” 第11章 汝曹未杀此犬乎 在释家的故事里,种什么因结什么果的说法比比皆是。 而且,在释家的讲述里,忍一忍待看来世,更是消融了信众“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念头。 所以,在经书驮到白马寺之后,能够把寺作为释家讲学的专属之地。自然也是待在上层层面的人敏锐地悟到了这些经文里的韵味。 这种情况下,能够“南朝四百八十寺”,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毕竟,这些人与张氏兄弟相比,除了喜欢敛财之外,不会动不动就“不服就干”。要是能把信众供奉的钱财给皇家分上大头,基本上就是免死金牌在手。 在某种程度上,国人的佛道之争,以道家落败,背后不可能没有上位者的推手。 当然,若是皇家都穷的揭不开锅了,这些喜欢敛财的,还不肯主动孝敬一二的话,“灭佛”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要是不犯众怒,上位者也乐得释家到处宣扬因果轮回,巴不得底下的百姓能忍上一忍,莫调皮,莫闹事。 话说往年间,在南边,有座水南寺。这寺,不知道是哪一年开始修建的,尽管有点历史,但香火却一直不温不火。 直到后来,寺里冒出了个叫月印的和尚,才得以改观。 说起来,这月印和尚的履历,也是丰富的很。自幼在水南寺出家,从挑水劈柴做起,受戒之后,就慢慢显示出了能耐,被寺里派遣到名山大川研学。 兜兜转转地学了好些年之后,那些古刹名寺给他颁发的结业证书是一把一把的,时不时地还代表自己的导师出席各种讲座坐镇,很受欢迎。 等到月印和尚回到水南寺之后,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海归”而骄傲自满。依旧保持着一个平常心,又重头从挑水劈柴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修行。 快知天命的的时候,寺里的住持坐化了。月印和尚则不负众望,被推为水南寺新的住持。 然而,接下这副担子之后,没干上几年。某天,月印和尚却突然把寺里的僧众们都召集起来,宣布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老子不干这活了,你们谁愿意干谁干! 月印和尚的话一出来,寺里的众人都是愣了。这好好的,咋就突然说不干了? 大伙儿把目光投向月印和尚的几个嫡传弟子,可他们的脸上也是一脸茫然。看样子,月印和尚说这话之前,也没有给他们吹过风。 还不等僧众们发声挽留,月印和尚一转身就走了,留下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个咋办呢? 看到月印和尚转背走了之后,几个操持事务的副职遣散了众人,留下了月印和尚的几个嫡传弟子,问问是什么情况。 可那几个徒弟,却也是一问三不知。再说了,子不言父过,当师父的做了决定,徒弟们也只好三缄其口。 于是,在月印和尚突然辞职之后,水南寺便匆匆地进行了换届。 消息传到寺外以后,什么说法都有。又说是月印和尚被架空了,才辞职不干的;也又说是寺里的事情太嘈杂,影响了月印和尚的修行,所以才辞职的等等。 然而,对于这些说辞。水南寺里的僧人们,听到之后都只能苦笑,他们也弄不清,月印和尚为啥会撂担子。 不过,对月印和尚的辞职,也有欢喜的。往日里有人邀请他讲学或者是坐镇的时候,月印和尚常常以寺里事务繁忙为由推脱了。现在,再去请他,应该不会再被拒绝了? 于是,在听说月印和尚退下来之后,一时间,跑到水南寺专门给月印和尚送客座教授聘书的,或者是邀请出席各种峰会的帖子是络绎不绝。 或许是月印和尚自己也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在多次被打扰之后,没奈何之下,月印和尚交代僧人,在禅房外挂上了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然后就干脆闭门不出了。 说来也是奇怪,也就在月印和尚退居二线挂起请勿打扰的牌子之后。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条狗,进了水南寺之后再也不肯走了。 见怎么都撵不走那狗,而近边的香客也都说这狗不是自家的。想着蝼蚁尚且偷生,寺里的僧人们只好把这狗收养在了水南寺。 等到这条狗住下了之后,更为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每天,当月印和尚敲响木鱼开始念经的时候,这条狗不管是正在做什么,都会立马停下了然后摇着尾巴往月印和尚那里跑。 进了禅房之后,便乖巧的趴在月印和尚的蒲团前,安静地听着月印和尚念经。 而且,月印和尚操持的早中晚课,这条狗是一次也没有落下,天天如此。 这一幕,让寺里的僧人们感到吃惊,对饲养它更加上心。来寺里上香的香客们撞见之后,也是大为诧异。 等到水南寺有条听课的狗慢慢传出去之后,到水南寺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毕竟,一条狗按时点卯听课,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至于,来寺里的人,是专程来聆听佛法的,还是专程来验证这事儿的,谁也说不准。不过,因为这条狗,水南寺的香火却越发旺了起来。 寺里的僧人们,慢慢的也就不再将这条狗当成狗了。月印和尚的几个嫡传弟子,更是把这狗当成了师兄弟。 一晃便过去了十多年。某天,那狗从狗舍里出来的时候,僧人们惊异的发现,这狗似乎病了,身上的毛一撮一撮地往下掉,走路也一偏一倒的,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于是,僧人们便从寺外找来人帮着瞧瞧,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没多久,那狗身上的毛就全部掉光了。身上带着的臭味更加明显,路过的时候,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捂上口鼻。 可是,那狗却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变故一般,只要月印和尚一敲起木鱼,它就会坚持着摇摇晃晃地走到禅房,继续聆听月印和尚念经。 而月印和尚的状态,也似乎和那狗差不多。看不见狗身上的毛已经掉光了,也闻不到狗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 在这条没了毛的狗又连续听了个把月经之后,月印和尚突然叫来了他的弟子们。“这狗看着实在是心烦,你们把它牵到寺外扑杀了。” 听到月印和尚的话,徒弟们一下子都懵逼了,而且,都还有些骇然,这是怎么了呢? 这条狗在寺里十多年,这么多年来,师父从未因为这条狗说过什么重话,哪怕它的狗毛掉光后变得臭烘烘的,师父也从未皱过一下眉头。 现在,师父怎么突然会要我们给它扑杀了呢? 然而,师父素来说一不二。几个徒弟也不敢拂了月印和尚的意思,点头应了下来。 呆住满腹的疑惑,退出禅房后,几个徒弟一合计。师父不是说看着这狗心烦,才让我们打杀它吗? 既然如此,不让师父看见,不就行了吗?再说,这条狗已经养了十多年,也养出感情了,真要扑杀它,也下不了这个手。 商议好之后,几个徒弟就把狗舍重新加了固,还找了根链子把狗锁起来。将过来的放养改成了圈养。 哪知道才关上三天。这狗趁着僧人们不注意,咬开了链子,从狗舍里钻了出来,又跑到月印和尚那里听经去了。 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狗,月印和尚顿时大惊,经也顾不上念了,把几个徒弟叫过来狠狠地训上了一顿。“不是让你们把它给扑杀了吗?怎么还没杀呢?这下可糟了,糟了。” 看到师父的样子,几个徒弟赶紧合掌替那狗求情。 “师父,这狗养了这么多年,也养出感情了。它又一直跟着您听经,我们都当它是师兄弟了。让我们扑杀它,徒儿们实在是下不了这个手,也狠不下心。” “不忍心?是了,蝼蚁尚且偷生。”月印和尚的声音高了起来,“你们现在就去某村某户家里看看,瞧瞧他们家是什么情况。速去速回,不要耽搁。” 听到月印和尚的话,徒弟们都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是没有扑杀这条狗罢了,怎么师父还要我们去村子找某户人家打探,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看着师父如此严肃和慎重,徒弟们也不敢怠慢,按照月印和尚的说辞急急了去了那个村子。 到村子里以后,徒弟们寻到了月印和尚说的那户人家。这户人家家里有个临床的产妇,已经三天了,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情况十分危急,请来的接生婆也没有法子,家里是急的直跳脚。 几个徒弟见状,赶忙为这户人家念了一通祈福的经文,希望能保佑产妇和孩子平安。念完经后,他们也不敢多留,匆匆向寺里赶去。 回到寺里,徒弟们见到月印和尚,将在那户人家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月印和尚听后,宣了一声佛号,叹息道:“你们不忍心杀这条狗,难道就忍心看着那个妇人难产而死吗?这狗若不死,那妇人的孩子便难以降生啊!” “赶紧的,马上把这狗扑杀了。然后再去探探那家人的情况。”月印和尚催促道。 听到月印和尚的话,徒弟们顿时大惊,赶紧把那条狗牵到寺外打死了。处理完狗的事情后,又急急的赶到了村子里,去打探那户人家的消息。 到了村子里以后,远远地就看见那户人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原来,这家的产妇顺利分娩了,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丁! 见到几个徒弟登门,那户人家的男人赶忙迎上前去,满脸笑容地连连道谢,说是非常感谢他们之前为孩子祈福。 然而,当男人说起孩子出生的时辰时,几个徒弟都不禁暗暗吃惊。因为正如月印和尚所说的那样,他们这边刚刚把狗打杀,那边孩子就降生了!这时间上的巧合,实在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又给这户人家念了一通祈福的经文之后,徒弟们便告辞回到了寺里。一回到寺里,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月印和尚。 月印和尚听完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善哉善哉,这狗因为长期聆听佛法,积了善果,所以得以托生为他们家的男丁。而且,这孩子命中还有一些小小的禄位呢。” 听到月印和尚的话,徒弟们都觉得十分惊奇。然而,月印和尚却又叹了口气,“只是为师,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你们倒可以见证。” …… 等到那孩子满了周岁之后,孩子的父母念及水南寺的僧人先后两次登门,便领着孩子专程到水南寺来还愿。 进了寺之后,孩子像是对这里非常熟悉一般,竟竟轻车熟路地径直朝月印和尚诵经的禅房跑去。进入禅房后,孩子也不吵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着月印和尚诵经,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 孩子的父母见此情形,心中虽有些诧异,但更多的还是感到惊喜。毕竟,月印和尚可是这座寺庙里德高望重的高僧,能得到他的点化,对于孩子来说,无疑是一种难得的佛缘。 自那以后,孩子便时常央着父母会来水南寺听月印和尚诵经。每次来,他都会像第一次那样,安静地坐在一旁,沉浸在佛法的世界里。 转眼间,孩子已经七八岁了。这一天,在孩子听完经文后,月印和尚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 “你没有忘记前世的善根,这是非常难得的。然而,你还有一些小小的富贵尚未享受,所以不必急于来到这里。暂且去。” 月印和尚的话,孩子似乎听懂了。乖巧了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禅房。等到徒弟们再进禅房的时候,月印和尚已经坐化多时。 后来,那孩子还真像月印和尚说的那样,获得了一个低微的官职,家业也有了中人之资。退休后回到老家,时不时的寄居在水南寺里。 不光是重修了月印和尚的佛塔,寺里的房屋有倒塌的,他也出资进行修理,并且购买田地作为寺庙的常住费用。他活到七十多岁才去世。 纪大学士的笔记里,也曾讲过这样一个类似的故事,是不是源于这个故事,就无从考证了。 但是,一条狗都因为聆听佛经,然后可以托生为人,还能带上福禄,那些信奉佛法的,会如何做想,想来不用细说。 第12章 烈火焰中魂冉冉 “黄毛红臀小胡狲,翻斗爬竿踏车轮。顶盔挥旗羊做马,妆扮美女笑煞人。” 市井里,这样的场景,上了年纪的人或许都曾看过。现在,走街串巷耍这套的,似乎少了许多。偶尔碰上,围在那里的,更多的也是孩童。叫好声是会有,但能散出几个铜板的,却不多。 细细想来,这样的场景,在国人的记忆里也很久远,“朝三暮四”、“沐猴而冠”等等说法,都是从这些事里总结出来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传下来的行当,向来讲究一个传承。不过,每个行当被尊为祖师的,却不一定是最早的从业者。 譬如说耍猴人,尊崇的就是西蜀的杨于度。 但真要论起来,这杨于度训猴的本事,并算不得出类拔萃,即使是他一次性能调教好数十只猢狲。哪怕这些被他调教的猢狲,也能有模有样地学着人样子。 然而,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时势造英雄”。这杨于度调教猢狲的本事,传到蜀主的耳朵里以后,闲着无事,蜀主就将他召到宫中,让他发挥一下才艺。 应诏之后,杨于度在宫里玩了一把神操作。当着蜀主和百官的面,先是让手下的猢狲穿衣戴帽,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在朝堂上来了个一二一。 然后,指挥着猢狲骑上狗背,挥舞着鞭子变换队形,来了一曲百官出行。把逗得蜀主是哈哈大笑;百官是脸色铁青。 但这还不算完。看着朝堂上百官的脸色,杨于度又加了一场戏。 先是指挥着一只猢狲出来,扮成喝醉了的酒鬼,摇摇晃晃走上几步之后醉倒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之后,便让几只猴子做着人的动作去搀扶醉倒在地的酒鬼。然而,不管那些猴子怎么努力,酒鬼就是赖在地上,怎么也起不了身。 眼见快有些冷场了,站在凳子上的杨于度突然喊了一句,“快走,快走,城管来了,小心挨板子!” 听到杨于度的喊声,先前去扶酒鬼的那几只猴子一下子就散了。只剩下那个醉酒的,依旧躺在地上。 接着,几只跑开了的猴子又贼眉鼠眼的探出头,张皇着走上来,再度去搀扶酒鬼。 这时,杨于度又大声喊到,“快走,快走,御史中丞来了,不要冲撞了。” 然而,听到杨于度的喊声,不光是倒在地上的酒鬼手都没抬一下,就连搀扶他的那些猴子,也是左看看右瞧瞧,脚下的步子没挪动一下。 蜀主瞟了一下在场的百官,个个脸上都是青一阵白一阵的,说不出的尴尬。 眼见又要冷场了,这时,杨于度小声的来了句,“候侍中来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搀扶的猴子有反应,那倒在地上的酒鬼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忙不迭地跑,一边跑还一边张望,生怕被什么看见了一样。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当然,这里面,或许也有陪着蜀主干笑的,因为杨于度加的这场戏,意欲何为,明白的人都明白。 后来,胡惟庸为了避祸,在家里养了些猢狲端茶送水,还能琴棋书画。帮着他训猴的,估计是得了杨于度的传承。 当然,这些算是题外话了。 早年间,吴越一带的某座城池,换了城守。这个新来的城守是个讲究人,虽说不上有洁癖,但也见不得脏乱差。 穿着便服在城里转了几圈之后,城守心里是越来越不舒服。没过几天,争创吴越文明卫生城市的新生活运动就在城守的号召下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底下的人谁也不想触了城守的霉头。再说了,城守自己每天还会到街坊里转转,看工作开展的怎么样,这档口,要是被城守大人拉出来当靶子,就太不划算了。 可别说,按照城守大人的要求,才搞的天,城里的样子就开始有了变化,瞧着比往日里顺眼多了。做的好的片区,还得到了城守大人的褒扬。 这样一来,对城守大人提出的新生活运动,大伙儿更是打起了百分之两百的精神。 但凡稍微有碍观瞻的,都被视为攻坚破难的对象,遭到了严肃清理。一时间,整个城池,都是鸡飞狗跳的。 不光如此,这个为争创文明卫生城市而开展的新生活运动,还纳入到了官吏的绩效考核里,交叉检查、末尾通报,应有尽有。 看着官吏们折腾,城里的居民从一开始的不解,也慢慢变得接受。垃圾分类,从我做起,也渐渐成了居民们的日常。 可对那些平日里在城里靠着乞讨为生的叫花子来说,就遭了殃了。净街的人说,上头有要求,不能影响城容城貌,你们这些沿街乞讨的,给城守大人摸黑不说,关键还影响了我的绩效。 于是,高压之下,那些乞讨的,能走的都走了。就剩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单腿乞丐,苦苦央求之下,得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不能在城里过夜,也不能沿街乞讨,至于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思来想去之后,这单腿乞丐,就在城外临近官道的南坡上,胡乱扯了些茅草,搭了个简陋的棚子住了下来。 从这以后,每天等到城门开了之后,他便拄着拐杖进城乞讨。不过,进城的时候和进城之后,还得时刻保持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能让治安联防员或者是上面的人看见了。 即便是一整天下来都没有讨到一点东西,饿得肚子咕咕叫,他也只能强忍着,在城门关闭之前早早出城,不能够给人添麻烦。 但是,这样的乞讨,哪能哄哄肚子呢? 好在住的地方临近官道,有时候过路的行人碰见他之后,看着他可怜,心中不忍,偶尔打赏了吃食,才让他勉勉强强吊住性命。 单腿乞丐也不是没想过重新寻个地方。可就这么一条腿,能走到哪里呢,说不定没等他走上多远,就饿毙在了路上。 好死不如赖活着,也就这样将就着。 某天,进城之后因为避让不及,单腿乞丐让城里的那些帮闲狠狠地教训一顿之后扔出了城。等着他一瘸一拐的走到茅草棚子时,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棚子里竟多了只受伤的猴子。 瞧见他进来以后,那猴子吱吱地叫着拼了命的往后躲,眼睛里也满是恐惧,生怕他会举起拐杖殴打他它一般。 看着这怯生生的猴子,想着自己刚才收到的教训。单腿乞丐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拐杖,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仅有的一点吃食,递向了那只猴子。 瞧着乞丐把手伸过来,那猴子吓得瑟瑟发抖,差点钻出茅草棚子。等到发现乞丐似乎没有恶意之后,这又才慢慢试着靠拢过来。 然后,趁着乞丐一个不备,飞快地抢走了乞丐摊在手掌里的吃食,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咀嚼起来。 也就从这天起,这只猴子就在乞丐的家里住了下来。乞丐讨回来的食物,也是一人一猴共同分享。 没讨得吃食的时候,猴子也会学着乞丐的样子,喝上几口清水填填肚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猴子的伤势也慢慢好了起来。看着猴子从先前的怯生生躲着自己,到慢慢靠近自己绕着自己跳上跳下,乞丐的心里也充满了喜悦。 生活总的有个念想,是不?再说了,每天回来的时候,远远的看着那猴子在棚子前候着,也权当是个伴。 慢慢的,单腿乞丐就习惯了猴子在家里的存在。 可就在猴子身上的伤刚好没几天。单腿乞丐从城里乞讨回来的时候,却没有看着猴子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候着,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慌了。 等进到棚子里,棚子里也没有猴子。哪怕是他拄着拐杖四处呼喊,都始终不见猴子的影子。 那天晚上,乞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一直想着猴子去了哪里,折腾了好久才入睡。 哪知道第二天早上,等到他拄起拐杖准备出门的时候,一掀开帘子,就看着那只猴子站在门外,挡住了他的去路。 更让单腿乞丐意外的是,猴子的手里还拿着个傀儡面具,当着他的面在脸上取上取下,像是高兴的炫耀自己找到了个新玩具一般。 猴子的去而复还,让他心里的失落一下子就没有了。再看着猴子的动作,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些把戏。 于是,单腿乞丐就试着与猴子比划起来。令人惊讶的是,那猴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还不时地点摇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在城里乞讨的时候,单腿乞丐还会央求善人们给他点碎布头或者是其他什么的。 慢慢地,这些零碎的东西积攒起来,给那猴子攒得了一身衣帽,还配上了靴子。 而乞丐与猴子之间的配合也从生疏慢慢熟稔。随着乞丐的喊声或者是敲打声,猴子便会套上衣帽或者是面具作出相应的动作。 随着单腿乞丐给猴子整上的装备越来越多,再进城,就不再是乞讨了。而是挑着个小箱子,牵着猴子寻人多的地方表演才艺。 看着单腿乞丐从叫花子变成手艺人。城里那些净街的倒没有像往常那样驱赶了,不过,路人的打赏可得给他们分成。 虽说被抽成之后剩下的不多,但自从这一人一猴在市集里当起主播之后,生活比以往单纯靠乞讨要好上许多。最起码,每天都会有人为爱发电,不至于会饿上一整天。 慢慢地,城里的人也习惯了一人一猴的存在,哪怕是城守大人换了好几茬,一人一猴还是安稳了下来,成了这座城池的固定节目。 一晃十多年过去,单腿乞丐的心里,早已把这只猴子当做家人,一人一猴宛如父子一般相依为命。 慢慢的,随着乞丐渐渐老去,开始挑不起箱子走不动了,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继续牵着猴子去城里当主播了。 生活开始没有了着落,但那猴子却没有丢下单腿乞丐。反而独自拖着小箱子进城直播等着打赏。 看到猴子单独进城,有些好事的人便跟上了猴子。结果发现要是没有着落的话,回去的路上,猴子还会向行人乞讨。然后用讨到的食物供养乞丐,一直没有改变。 这让听说了这事的人都是唏嘘不已。 后来,有一天,城门的守卫发现猴子没有进城,于是就托出城的人顺路看看是怎么回事。 结果,还没走到单腿乞丐的茅草棚子,便远远地听见猴子的哀嚎,听得路人是揪心不已。等到过去看时,那单腿乞丐已经没多少气了。 等到路人回来再次路过的时候,那猴子哭哭啼啼地在官道边跪着,伸手向路人乞讨。不过,对路人留下的食物,猴子却瞧都不瞧,只是要钱。 好奇的路人给了猴子几枚铜钱之后,猴子一溜烟就跑向了茅草棚子。等到路人跟上去,才发现单腿乞丐已经死了。 猴子把铜钱放在单腿乞丐的尸身边之后,就绕着乞丐的尸身痛哭哀嚎,却不让路人接近。 无奈之下,路人只好退了出去。回头把这事一说,有好事的人跟过去,却都被猴子拦下了,留下了几枚铜钱后才离开。 一连几天,猴子白天找人讨钱,晚上则在茅草棚子里守着单腿乞丐的尸身哀嚎。 在单腿乞丐死去的第七天,早早的,城门的守卫就发现猴子背着一大串铜钱在外面候着。 看着猴子背着铜钱进城,路人们都是觉得奇怪,纷纷跟在它的后面,想知道这猴子要干什么。 对那些跟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的人群,猴子毫不在意。只顾着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城里的棺材铺,猴子放下了背上的铜钱,然后跪在地上朝着棺材铺不停的作揖磕头。 外面的喧闹声把棺材铺的老板惊动了。出来一看,居然是只猴子跪在自家铺子前磕头作揖,很是莫名其妙。 等到听到路人说这猴子可能是想买棺材,便半信半疑试着朝着猴子比划了几下。哪知道那猴子的反应还真如路人说的那样,是想要买一具棺材。 于是,老板便把猴子让进了铺子里。 进了铺子以后,猴子左看看右瞧瞧,蹲在一口棺材前不动了。然后不断打量着在棺材铺里进进出出的人。 每当有负责抬棺的人经过时,猴子便会上前拉扯他们的衣服,作揖磕头。 看着猴子的动作,大家就纷纷猜测,这猴子不光是来买棺材的,还想让人帮忙把它买下的棺材抬走。 等到抬棺人抬起猴子买下的那口棺材后,猴子窜到前面,冲着众人又是磕头作揖,然后转身带路出了棺材铺。 看到这一幕,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很快,猴子就把众人领出了城,来到了它和单腿乞丐住的茅草棚子。看着早已死去的乞丐,众人这才明白,这猴子买下棺材,是为了安葬那个单腿乞丐。 顿时,大家都有些唏嘘起来。便找来些工具,帮着安葬乞丐。 等到棺材下井之后,那猴子走到了官道边,向过往的行人乞讨了些食物,放在乞丐的坟头前,像是子女祭祀父母一般。 然后又寻来些干枯树枝,堆积到坟前。再从茅草棚子里拖来单腿乞丐给他积攒的小箱子,把傀儡面具、衣帽靴子全部放在上面烧了。 做完这些之后,猴子跪在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悲伤了长叫了几声。然后跳进了火堆里。 眼见在火里挣扎却始终不肯跳出火堆的猴子,大伙儿都是纷纷落泪。等到火烧尽之后,把猴子的骨灰也安葬在了乞丐的旁边,还立了一块墓碑——义猴冢。 至于棺材铺老板收下的铜钱,也让老板放在了收殓猴子骨灰的棺材里。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德。有时候,生活中某些人的行径,或许还不如这只猴子。 第13章 特为换其姓名矣 衣冠南渡之后,江东的发展便慢慢进入了快车道。或许是基于舟揖的便捷,南方的货物和北方比起来,类别、物品都要繁华的多。 譬如说江东的某座城里,城市的布局虽然和北边差不多,但功能布局还是有着很明显的区别。同样是做买卖,区域的划分却更细。 在这座城的城西,以虹飞桥为界,桥东头,是颇负盛名的鞋业一条街。种类、款式应有尽有,与后世的小商品批发有得一比。 虹飞桥东边两百步开外的地方,有两户紧邻着的人家,操持着不同的生计。一个是卖鞋的,当家的姓吴,排行老大;另一个则是修鞋的,姓王,叫王二叔。 在鞋业一条街做起来之前,吴大和王二叔都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沿街叫卖。等到虹飞桥往来的人越来越多,两人都选择把自家的房子整成了前店后院的铺子,行商变成了坐商。 虽然二人从事的活有些不同,但终归还是绕着鞋打转,两家又都只是隔着堵墙,关系处理得也不错。 偶尔,吴大和王二叔还相互打趣,一个说你卖的鞋子质量不要太好,给我修鞋的也要留口饭吃;一个说你修鞋的也要留一手,不要整的我鞋子没地方卖。 不过,调侃是调侃,在虹飞桥,只要提起吴大和王二叔,都说他们俩做事地道。而且,不管是吴家卖鞋,还是王家修鞋,生意都挺不错。 至于这生意兴隆,有没有两家人联手的因素在里面,就不好说了。 不过,那个时候,总不至于像后世的某些地方,为了自己的修理铺子,专门在路上撒钉子划轮胎昧着良心赚黑心钱。 与这个比起来,两家人唯独有些郁闷的是,就是两家的子嗣不是很旺。吴家就一个独子,王家呢,就一个女儿。这让两家的男人都有些郁闷。 其实,不光是两家当家的郁闷,他们的浑家也差不多。看着两个孩子相互串串门,这家盼着女儿能是自家的,那家盼着儿子能是自家的。 当然,求神拜佛这些事,两家人都做过,奈何还是没有结果。慢慢的,两家都索性断了这个念想。 眼看着孩子们一天一天大了,给孩子寻亲事就提上了两家人的日程。 某天,两个男人外出回来,凑巧在桥那头碰到一起,两人一边过桥,就一边聊了起来。 “我说老吴啊,你家孩子的亲事现在找的怎么样了?” “还没呢。”听到王二叔说起这事,吴大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 “该寻个亲事了啊。都老大不小了。”听到吴大这么说,王二叔像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似的。 “哎,老弟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高不成低不就,难呢!”吴大一边叹气一边反问起了王二叔。“老王,闺女也这么大了,你看好了吗?” “你可别提了。老吴,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指盼着能找个赘婿。”王二叔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是啊,没个知根知底的,当父母的,也难啊!” 或许两人的话都说到了相互的心坎上,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等到快下桥的时候,王二叔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老吴啊,我琢磨了二个事儿。不知当不当说。” “都是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啊,哪有什么当不当的。” “嗯,老吴,我是这么想的。你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家也只有一个女儿。这两个小娃娃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挺好的。现在一个还没娶,一个还没嫁。要不,咱们俩干脆结个亲家得了,你看咋样?” 听到王二叔主动和自己这么说,吴大心里不禁一喜。琢磨着王二叔家的女娃,自己可也是从小就看着长大的,乖巧懂事不说,还很孝顺,真要能把他家的娃儿接到家里做媳妇,自己两口子老省心了。 不过,就是不知道孩子们的意思。于是,吴大就回应道,“这……,老王,你家女娃儿愿意?还有那礼钱……” 见吴大也有这意思,只是担心孩子愿不愿意,顿时大手一挥,打断了吴大的话。 “还容得她愿不愿意啊!那些读书人不都常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这事儿啊,咱们俩老兄弟定下了就成了!至于礼钱嘛,好说好说!” 听到这话,原本哭丧着脸的吴大脸色顿时笑开了花。不过,吴大心里还是有点顾虑,虽然他和老王能把这事儿定下来,但毕竟婚姻大事,还是得问问自家浑家和孩子的意见。 万一孩子们不愿意,闹起别扭来,那可就不好了。倒不如做个干亲家,就当两个孩子是兄妹,这样也挺好的。 等吴大把心里的想法出来后,王二叔也是频频点头。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于是,一边往回走,两人就一边把这事情给初步定了下来。只等到回到家里以后,听听浑家和孩子们的想法。 当吴氏和王氏听到各自当家的说这事之后,都是乐意促成这事。探起孩子们的口气,更是喜出望外。然后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的。 不过,事情是定了,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些流程,虽然简化了些,但该有的却一项都没少。 等到小吴给小王娶进门之后,吴大两口子可是把娶进门的媳妇当着女儿宠,王二叔两口子也是把女婿当着儿子待。 两家人每天都笑呵呵的,这个盼着抱孙子,那个盼着养外孙,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有盼头。 只是,王二叔的福似乎有些薄了点。就在王二叔的女儿嫁到吴家没多久,王二叔突然离世,留下了他的老伴独自一人生活。 虽说是屋挨着屋的亲家,可这情况一出来,有些事,吴大两口子有时候就不太方便直接出面了。只能反复叮嘱小吴和小王,多到隔壁去看看,帮忙挑挑水、做做饭之类的。 毕竟,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自己这当父母的不点头,媳妇也不好过多地照顾娘家。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王二叔就去世两年了。有着吴大夫妇的背后帮衬,和小吴夫妻俩的当面照顾,王氏的日子过得还挺顺心。见人都说吴家的好话,也挺感激王二叔生前定下了这桩婚事。 有一天,已经交了权让小吴当家的吴大看着俩孩子忙不过来,就主动揽起了送货的活。 等把货送到,从客户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刚过了桥,离家还有大概百十步的距离,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从东边缓缓走来。等走近一些,他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已经去世的王二叔! “亲家,好久不见啊!来来来,咱们哥俩坐下来喝上一杯。” 也不知道吴大是一时迷糊还是怎么的,似乎忘了王二叔已经去世的事实。稀里糊涂地顺着王二叔的意思,在桥头的酒馆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坐稳后,吴大让店小二上了两碗酒。待酒端上来后,只见他将两碗酒面对面地摆放好,然后对着面前的空位轻声说道:“请。” 这一幕恰好被一旁的店小二看到,店小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老吴,这大晚上的,是在请谁喝酒啊?” 听到店小二的声音,吴大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他,继续嘟囔着嘴。 店小二见状,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脊梁骨上冒起,头皮也开始阵阵发麻。像脚底抹油似的,赶紧逃开了。 或许是店小二的咳嗽声起到了某种作用,吴大突然回过神来。他瞪大眼睛,望着与自己面对面而坐的王二叔,满脸狐疑地问道:“亲家,你不是都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吗?怎么还能和我见面喝酒呢?难道是我……” “哎呀,亲家,也不瞒你。”看到吴大看着吴大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王二叔笑了笑。 “这一年多,看到你和亲家母对女娃很是关照,还时不时让两个娃儿到家里看看老伴,也是有心了。我真的是感激不尽呐。” “今天来和你见上一面,也是有事要和你说。” “如今,我在冥府里谋得个差事。负责管理这座桥。” “刚接到上面发的名单,明天要在桥下带走五十三个。那名单里,有亲家的名字。” 听到王二叔的话,吴大心道,莫王二叔当上了了取命的阴差。再听到自己的名字到名单里,吴大顿时如同雷击一般,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亲家,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看着吴大心急的样子,王二叔笑道。“没事呢。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悄悄的换了。不过呢,为了保险起见,今天特意过来,就是想当面跟你说一声,明天可千万千万不能上桥。记住了吗?” 见王二叔说的如此慎重,吴大顿时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明天不能上桥,明天不能上桥。” 见吴大如此认真地应承下来,王二叔笑到:“好嘞,那就好。亲家啊,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别让家里人等太久了。” 听到王二叔的催促,吴大从怀里摸出酒钱放在了桌上,起身和王二叔并排往外走。 看着吴大离去的背影和留在桌上的酒钱及剩下的一碗原封未动的酒,店小二是直摇头。这老吴,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中了什么邪不成? 出了酒馆的门,吴大正待和王二叔说些什么。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王二叔却突然不见了。 这下,吴大一个激灵,浑身直哆嗦,自己莫还真的撞见了鬼不成?想着先前王二叔和自己说的那些,吴大的心是一阵比一阵跳的快。 越想,越是害怕,吴大赶紧捡起担子,匆匆地往家里飞奔。 第二天,小吴找过来,说是把货已经准备好了,让吴大继续去送货。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吴大还是接过了担子,挑起担子就出了门。 然而,就在吴大走到桥头准备过桥的时候,吴大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昨天晚上,亲家可是一再交代不要过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犹豫的片刻之后,吴大挑着担子拐进了昨天的那家酒馆。 看着吴大挑着担子进来,店小二还笑着打趣,“我说老吴啊,你这不赶紧去送货,耽搁了生意,就不怕小老板说你啊?” 对着小二的玩笑,吴大也是哈哈一笑遮掩过去,然后挑了个能看得到虹飞桥的位置,要了一壶酒。 这一坐就坐到了晌午,虹飞桥上人来人往,什么异样都没有。看看天色,再不把货送过去的话,可还真会耽搁自家的生意。 吴大不禁疑惑起来,昨天晚上自己碰见了王二叔,莫不是自己花了眼?就在吴大喊过店小二结账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循声望去,那虹飞桥竟然塌了! 吴大唬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之后,吴大跟着人流来到桥边。官府的人正在清点遇难人数,听到那边报出来的数字,吴大更是愕然,遇难的人数竟然和王二叔说的一模一样,整整五十三人。 飞奔过来的小吴,在人群里搜到无恙的吴大,几步就挤了过去。按照今日送货的行程,吴大差不多是正好走在桥上,只怕老爹遭了难了。 等到听吴大说货担还放在酒馆里,小吴就好奇地问是怎么回事。但吴大却沉默不语。 等到父子俩一起把货送到回家之后,吴大把浑家和媳妇一并叫了过来,把自己昨晚上碰见王二叔的事情说了一通,听得一家人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这以后,小吴的丈母娘虽然还独自住在隔壁,但吃的穿的用的,吴大的浑家怎么样,小吴的丈母娘也是怎么样。 看着小吴和老吴两口子的态度,邻近的人都感到十分诧异,始终不得其解。 直到后来有次小吴不小心说漏了嘴,然后酒馆的小二把自己看到的事情也说出来,两两印证之后,大伙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事儿传出去之后,没过多久,吴家和王二叔的老伴一起匆匆搬走了。因为谁也不知道王二叔究竟把吴大的名字换成了谁的,这下,吴家可是得罪了数十户人家。 后来,虹飞桥重建之后,有人在桥头给王二叔搭了个小庙,供奉得也很到位,但背后有没有诋毁,就不为人知了。 第14章 陟方悟昔年之梦 关于梦境,人们最通常的说法,莫过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且,还把梦境的解释权推给了周公,和吉凶挂上了钩。 文王梦飞熊得子牙,延续姬周八百年天下,类似的故事就不消说了。信息不发达的时候,全凭相士一张嘴,到了现代,没到百度上搜索周公解梦的恐怕寥寥无几。 其实,除了这种说法以外。或许,还有人经历过,曾经做过的某个梦境,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一一重现,让人弄不清是梦境还是活生生的现实。 再就是,很多人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明明从未到过某个地方,但第一次到那里之后,总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并且,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有了二维世界、三维世界的说法之后,人们常常对多维的空间和平行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并津津乐道。 然后,对那些能够与现实重叠的梦境,还有了一个专业的字眼,“预知。” 古人的笔下,也曾有过类似的记载。只是,那个梦境与现实重叠的时间跨度,稍微长了些,更添上了许多神秘色彩。 这事的主角叫奚陟。也是个不一般的角色,进士出身,当过吏部的天官,按古人的说话,是活脱脱的文曲星临凡。 据说,奚陟少年时,曾躲过一个梦。梦里,奚陟与二十多位官员在一个厅堂里办差。外面的太阳毒辣辣的,热的屋里的人很是受不了。 于是,坐在东首位置的奚陟就让侍从们送点茶水进来,让大家解解乏消消渴。 得到奚陟的吩咐后,没过多久,侍从们就端着茶水进来了。 茶水端进来之后,侍从们上茶的顺序,是从西边开始,然后转向南边,最后才朝着奚陟坐的方向。 然而,等到侍从们端着茶水往奚陟这边走到时候,只剩下两盏茶了。而且,送茶的侍从还走的非常的慢。眼看人都明明都快到奚陟的面前了,那茶却是怎么也送不过来。 看着堂上的官员各自端着茶吱溜吱溜地喝着,奚陟是坐立难安,愈发觉得口渴难耐,心里也烦躁起来,只盼着茶水能尽快送到自己手上。 可是就像有人偏偏作对似的,奚陟越是心焦,那茶水却越发到不了身边。 就在这时,一个胖胖的官吏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摞厚厚的文书。 这家伙进来以后,直接越过了端茶的侍从,把文书放在奚陟的案桌上,随即磨起了墨,请奚陟批阅这些文书。 奚陟霍地一下站起身来,猛地将案桌一推,怒道,“你这个没眼色的。赶紧把这些拿走,老子没心情。” 或许也是因为恼怒,案桌上砚台里的墨汁也随着奚陟的用力而溅了出来,不光是洒在的文书上,也溅在了这个胖子身上。 看着胖子脸上身上的墨汁,奚陟突然就醒了。 回想着刚才的梦境,奚陟觉得很奇怪,就找了张纸,把刚才梦中的情景全部记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自己的头巾里。 怎么说,这事儿都应该是吉兆。虽然渴得要死,没喝上茶水。但自己可是和满屋子的朝廷命官坐在一起办公,而且,位置还是东边的首位。 因此,在记下这事情之后,不管自己的头巾怎么换掉,奚陟都把记录了这个梦境的纸条放在了头巾里。 要是纸条弄得有些损了,奚陟还会重新找张纸条过来,重新眷写一次,然后继续藏着头巾里。 遇到不顺心的时候,奚陟还会把它拿出来看一看,为自己加加油鼓鼓气。 不过,在看到时候,奚陟有时候也会有些想法,因为奚陟没有见过会有人用小盏饮茶。 等到朝廷开科,一举中了进士之后,对自己年少时做的这个梦,奚陟是深信不疑,自己绝对能与二十多名官员同堂办公。 可宦海沉浮,从京城到地方,再从地方到京城,一路磕磕碰碰,那个梦境却从来没出现过,要不是出于习惯,奚陟都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情。 在步入仕途的第十五年,奚陟升为吏部侍郎。 也就是这会儿,因为陆羽的原因,茶道开始流行起来,怎么采茶、制茶、饮茶都有了讲究,而且还成了修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一饮扫除昏昧,神清气爽遍天地;再饮使我心神更清,宛如细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必苦苦寻觅烦恼?茶之清高世所不知,世人饮酒只是自欺。” 文人雅士聚在一起扯扯白讲点逛逛的时候,要是没讲讲茶,参会的人都觉得有些掉价。而那些朝中大臣,更是如此。奚陟自然也不例外。 加上家境的原因,陆羽提出的二十四具,什么鎏金蕾钮摩羯纹三足架银盐台、鎏金鸿雁纹银茶碾子、鎏金飞天仙鹤纹壶门座银茶罗子,鎏金蔓草纹长柄银匙…… 虽然不敢逾制,但能弄出来的,奚陟都弄上了一份。至于选水、取火、候汤、炙茶、碾茶、罗茶、煎茶和酌茶,奚陟都有他自己的道道。时不时的还会邀请朋友们一起论道论道。 某天饭后,手头上的事情也都办完了,又不好提前翘班。瞧着外头的日头,闲着无事,几个舍外郎就敲响了奚陟的门。 “大人,听说这回弄上了些好茶,你看,这天气……” “是啊,大人。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 都说响鼓不要重锤敲。听着同僚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唠叨,奚陟哪里会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呢。 打打秋风就打打秋风。这天气,确实也得弄点茶水消消渴解解乏。于是,奚陟就笑道,“中阿,那就去厅堂。” 见奚陟应下,几个舍外郎干脆打蛇顺棍,“大人,可不光是我们几个念叨呢?您看,是不是加上他们一起?” “行行行。”这个一场麦子是打,两场麦子也是打。奚陟也答应的很干脆。 于是,几个舍外郎就分头行动,把所有的人都叫上了,到厅堂里候着。 等到奚陟走到厅堂,呵呵,大大小小坐下来的衣冠禽兽竟有二十多位。给自己留的位置是西边的首位。 坐定之后,大伙儿先是客气的扯上几句,边聊边等着茶水上来。 才吟得几句诗,奚陟的随身仆役就抬着两个茶瓯晃晃荡荡地进来了。 在奚陟的指挥下,仆役们把茶水从茶瓯里倒出来之后,就开始从西南边一个接一个的给厅堂里的官员们送。 能把奚侍郎的好茶敲出来,大家一起享用。一时间,厅堂里,感谢的话、溜须的话是一句接一句,气氛融洽得很。 听着大伙儿的声音,奚陟也很满意自己的这番操作。 然而,或许是因为人比较,亦或是厅堂的面积不够腾不开手脚,好半天,仆役们还没有把茶水送到奚陟面前。 加上天气又热,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原本有着消渴病的奚陟,很快一身就汗涔涔的。心里也开始烦躁起来,可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又不好催仆役们快点。 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回应着同僚们的话,奚陟的心里像猫爪子抓着一般。只望着仆役们的动作快点再快点。 就在他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突然,一个满头大汗地黑胖小吏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堆厚厚的文书和笔砚。 进了厅堂之后,黑胖小吏径直朝着奚陟的方向走去。把怀里的东西放在了奚陟面前的案桌上,一边朝奚陟拱了拱手一边就开始磨起了墨。 “侍郎大人,那边催的紧,让你赶紧把这些文书签了。” 就在这时,一个满头汗水的黑胖小吏捧着堆文书和笔砚闯进了客厅,径直朝着奚陟走了过来,放好东西之后就开始磨墨,“侍郎,天官那边催的紧,让你把这些文书签了。” 奚陟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你个没大没小的,招呼没打一声就这么闯进来。没看到老子在请大家喝茶啊,一点规矩也没有。 再说,这么热的天,老子渴都差点渴死了。还让老子赶紧签这些文书。 当即,奚陟就站了起来,用力把放在面前的案桌一推,“赶紧跟老子滚!” 随着奚陟的话音,那个黑胖小吏被案桌带在了地上,文书洒落了一地,磨出的墨汁洒了小吏一身。 小吏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小吏一身的墨汁,再配上他那张黑黑的脸,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等小吏爬起来,大伙儿看着小吏身上星星点点的墨汁,再配着他那黑黑的脸,顿时都笑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奚陟却突然怔住了,脸上的愤怒也变成了惊愕。随即就喊随身仆役去办公室拿过自己的头巾。 等到仆役把头巾送到手上,奚陟颤抖着翻出藏在头巾里的纸条,摊开之后,奚陟的脸色顿时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看着奚陟的样子,厅堂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了奚侍郎是什么意思。 好半天之后,奚陟把手中的纸条传给了厅堂里的众人。等到看过纸条上的内容之后,再听奚陟说这是自己十多年前记下的,大家都有些目瞪口呆。 因为奚陟记下的这个梦境,除了今天他坐的位置有些不一样之外,其他的,都差不多。 伴随着阵阵窃窃私语,大伙儿看向奚陟的眼神都变了,这奚侍郎,能坐在现在这个位置,早在十多年前就定下来了。这也太神奇了。 然而,相较于奚陟做的这个梦,在《嘉话录》里,也还有一个,时间比奚陟的更长。 说是德宗时,给事中赵璟得了趟差事,作为副使出使外藩。跟着他一块儿去的,还有两位姓张的判官。 出京后,三人没事的时候经常聊聊天喝喝茶,摆摆龙门阵什么的。 某天,赵璟突然把两位判官叫了过去,“两位,咱们往前面再走几步就能看见一条河,河边有棵柳树,树下站着个官。” 听到赵璟的话,两位张姓判官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回使队去的地方,不光是自己两人没去过,也没听过赵副使到过啊。 现在,赵副使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两人对视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 看着两位张姓判官的神色,赵璟莞尔一笑,“二位,难道你们不相信我赵某说的话吗?”“两位,可是不信俺赵某人的?” “要不这样,咱们来打个赌如何?若是我输了,我便请你们二位喝酒;但若是你们输了,那就得由你们俩请我喝酒啦,如此可好?” 听到赵璟的话,两位张姓判官一合计。行啊,也当是出使途中添添乐子,就同意了赵璟的话。 等到翻过座山,又转过几个弯之后。出现在使队眼前的,还真有条河。老远就看见河边有一棵大柳树,柳树下还真站着位官员。 看到使队来了以后,那官员急匆匆的迎了上来,是负责这里驿站的驿长。 愿赌服输。两位张姓判官很利索的就在驿站里请赵璟喝了一顿小酒。 一番小酌之后,两位判官好奇的向赵璟打听起为什么的时候。赵璟爽朗一笑。“两位大人,实不相瞒,并非是赵某人故意戏弄你们。其实,早在三十年前,我就曾在梦中梦到过这趟差事。”“ “这一趟出来,路上的风景是越看越相似,所以某也才斗胆。倒是让两位破费了。” 赵璟的话,让两位判官都愣了。三十年前的梦,在三十年后重现在现实里。看来,咱们的这位副使,也是有来头的啊。于是,继续前行的路上,两位判官对赵璟是尊敬有加。 还没走到藩国,长安就来了旨意,着赵璟回京速速回京,任右丞相。 只是,赵璟担任丞相五年之后,某天,长安城各个城门的守卫都看见一个系着豹皮围裙,拿着根五色绳子的小孩进城寻找赵璟。过了几天,赵璟就死在了任上。 而且,类似的故事,在古人的笔下为数不少。 按照后世的观点,梦境是大脑在睡眠状态下的独特活动产物。在人入睡之后,大脑仍在忙碌的工作,整合着白天的各种经历、、记忆碎片、内心深处的情感以及潜意识里的想法。 甚至,平时里那些被压抑在心底的欲望和情感,因为在现实里无法表达,便构成了梦境,让这些被压抑的潜意识得到宣泄。 只是,这些说法,还是不能解释那些有预知性的梦。 或许,当科学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能有新的解释。 第15章 若欲入而不敢者 话说崇宁年间,在京师任职的兴化人陈忱,本着对事业负责的态度洋洋洒洒给官家上了一封折子。 不过,等折子的内容传出来以后,一些排位靠前的权贵立马站了出来,说陈忱不懂事没了规矩,一时间,陈忱就像是过街的老鼠,千夫所指。 至于官家,心里对这个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就不好说了。 幸运的是,当初赵大在汴京定下根基之后,就立下了一条规矩,坚持“刑不上大夫”。后来,老韩又在朝堂上当着官家的面大吼了一句——“东华门唱了名方为好汉。” 再加上庆历六年,陈忱就骑着大马游了街,即便是抛去父辈的光环,陈忱自己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尊大神。 所以,折腾是折腾,那些站出来的权贵也没敢把陈忱往死里整。几番合计之后,怂恿官家将他赶出了京师,发配到了德安府学,让他干起了教书的活儿,顺带反省反省。 对朝中的安排,陈忱并未置否,提起行囊就往德安走。等到他到德安府学报到之后,看着这一路风尘过来,愈发显得成熟的他,府学的学正却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一阵阵的痛。 京城的风波,早就传到德安了。眼下,这陈忱的风评,可是如日中天,粉丝一大把一大把的。 那些粉丝,只要提到陈忱的名字,都会摆出一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样子。 私底下,更是把陈忱吹成了读书人的种子。自己要是一个处理不慎,那些唾星子,怕都是要把自己给淹死。 然而,人在宦海,很多事情又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做得到的。这世道,今天绿袍明天紫袍,甚至跨行转岗的事情也多的是。 要是只顾及了士子们的想法,却得罪了操持权柄的那些家伙,别说自己心里还想着能往上走走,随便丢个三寸小鞋,都够自己喝一壶。 但是,现在,人家都到自己面前来了,又不缺礼数。 别的不说,住处得先安排下来,官家的旨意可是明确的很。这陈忱可是奉了官家的谕旨来府学教书和反省,起复只是迟早的事。 哎,府学的庙小,可经不起折腾啊。头疼归头疼,但事儿还是得安排,想到这里,学正不禁连连摇头。 看着学正接连一番变了几番脸色,比那六月天的孩儿脸还精彩。陈忱就冲着学正行了一礼,“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还请直说。” 见陈忱的话来得直接,学正也就干脆破罐子破摔顺坡下驴,把自己的担心和想法一五一十地向陈忱挑明了。还重点说了府学里住宿的难处。 听到学正说府学里房子紧张,年轻点、没成家的都是几个人挤在一起的时候,陈忱也很爽朗,“学正,这有什么打紧的?乡里鼓儿乡里敲。挤一挤,也就是了。” 陈忱的态度摆出来以后,学正心里也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万一,人家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呢? 又考量了一番之后,学正打下了主意。带着陈忱出了门,直接往宿舍区走。一边走,还一边详细地向陈忱介绍着,这栋房子住了几个人,那栋房子住了几个人。 看到学正如此慎重,陈忱心里既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往日里,自己还是太过顺了一些,思虑问题不够周全,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诚不欺我啊。 走到一处挂着自讼斋牌子的房子时,学正停了下来。转头告诉陈忱,这间宿舍,原本住着三人,前些日子,有个老师辞职走了,要是不介意的话,还请陈忱将就将就。 刚刚跟着学正走了那么大一圈,陈忱也大致清楚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推开门以后,里面的两个年轻人看见学正领着个人过来,慌忙站起了身。等到听学正说这边是从京城过来的进士陈忱,而且将和他们同住之后,两个年轻人的眼睛里顿时冒出了星星。 看着两个年轻人的样子,学正不禁苦笑了一下,心道,还好,还是自己想的周到。给两个年轻人交代一番之后,便匆匆走了。 学正离开之后,两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放开了。陈忱都没来得及开口,两个年轻人就掏心窝子似的帮着忙前忙后。 等到行李搬过来之后,跟着两个年轻人走到里间,看着里面的布置,陈忱更是感慨先前学正为啥那么谨慎了——这小李和小刘都是挤在一张床上。 好在这张床还够宽,三个人同住的话也不是太拥挤。小刘和小李合计了一下,再请教过陈忱之后,就定了下来,小李靠墙睡最里面,然后是陈忱,刘生则睡在最外面。 对二人的安排,陈忱并不反对。毕竟,二人也是有心,再说呢,自己又是初来乍到,也还不知会在德安待上多久。 于是,上课的时候上课,备课的时候备课,交流的时候交流,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同住一室的三人相处的很是融洽。 就在陈忱入驻德安府学个把月之后。某天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小刘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热乎乎的,像是有团火在烤着似的。 惊醒之后,借着窗外稀疏的月光,小刘发现,床弦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长长的东西,大小和竹夫人差不多,外面裹着层包袱。挨着自己头边那一截,还露出些类似茜草的东西。 那热气就是从这玩意儿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可把小刘吓到了。先前上床睡觉的时候,可是没见过有这东西啊?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这么热乎乎的? 自己和小李在自讼斋住了这么久,也从来没遇见这样的事啊。 想到这,小刘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动也不敢动,紧紧地闭着眼睛,任由那东西贴着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五更,天也快亮了。突然间,小刘感觉到那股热气消失了。小刘心中一喜,莫非这东西走了? 等小刘颤巍巍地睁开眼,偷偷瞟过去,那东西还真是不见了,小刘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大亮之后,小李和陈忱二人也相继醒来。看着小刘顶着双熊猫眼,都觉得奇怪,便问小刘是怎么回事。小刘支支吾吾地推脱道,“呃……没,没什么,就是有点失眠。” 听到小刘的回答,小李和陈忱二人也没往心里去。只道小刘心里有私事,不方便与二人说。 到了晚上,备好课之后,趁着小李和陈忱还在收拾东西,小刘赶紧跳到了床上,躺在了小李平时睡得位置。 看到小刘的动静,小李有些不解。“我说兄弟,平日里你都是睡在最外边,今天怎么把我的位置给占了啊?” “都是好兄弟嘛。天天让你靠墙睡,当哥哥的,心里也不踏实。今儿个,哥哥睡里面,也让你体验下睡外面的感觉。” 见小刘这么说,小李笑道,“知道了,兄弟,你昨晚上没睡好。怕我们晚上起夜的时候惊扰了你。行行行,你就睡里面,我睡外面。” 结果,到了半夜的时候,小李也给热醒了。睁开眼之后,看到的和小刘看到的一模一样,也是个散发着热气的东西紧紧地贴在身边。 被吓得个够呛的小李,心里不停的暗骂,“好你个小刘,老子还真以为你这么好心呢。原来是这么大个坑放在这里等着我跳。” 天亮之后,还不等小李起身,小刘早就爬了起来,看着小李的一双熊猫眼,小刘嬉皮笑脸地笑道,“我说兄弟啊,你该不会也失眠了?看你这样子,咋一晚没睡呢?” 听到小刘的调笑,原本就有些恼怒的小李冲着小刘就鼓起了眼睛,只差喷出火来,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小刘。 看着恼怒的小李,小刘心里像是明镜似的。看来,小李也是遇上那事了。于是便赶紧赔笑道,“兄弟,我们俩都哪跟哪啊。要是有什么想法,私下里给我说说就行了。可不要让陈老师误会了。” 这一捧一打的,把小李弄得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毕竟,小刘说到了两人的痛处,要是把事情点破,还不知道陈忱会怎么看自己。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吃过晚饭备过课之后,小刘小李二人就开始争起了睡处。 不过,争是争,表现的却是文质彬彬,道理和套话都是一堆一堆的。辩不赢的就睡在了最外边,然后第二天醒来过后又是一对熊猫眼。看得陈忱煞是好笑。 这样连续持续了十天半月之后,某天夜里,临睡之前,小刘小李二人争着争着的时候,不小心说露的嘴,让陈忱听到了。 然而,当陈忱问起的时候,小刘小李二人还是支支吾吾地搪塞。看着两人窘迫的样子,陈忱笑道,“二位,我也不知道你们讲的啥,这样。我睡最外边。” 听到陈忱主动提出睡在最外边,小刘小李对视了一眼,脸上虽有些尴尬,但却都没有反对陈忱的提议。 等小刘小李睡下,陈忱吹灭了灯,很快,屋里就安静了下来。听着二人轻微的鼾声,陈忱笑了笑,也闭上了眼睛,准备入睡。 然而,没过多久,一阵轻微的叹息声便从窗外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进来,但又因为某种原因不敢进来。 陈忱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很快,那声音就消失了。 第二天,三人起床以后,看着神色自若的陈忱,小刘小李二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怎么陈老师就没事呢?但是又不好开口问。 一连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陈俊都睡在了最外边。入睡之后,总会听到窗外的叹息声,等到陈忱睁开眼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 小刘和小李,自从陈忱睡到最外边之后,精神也好多了。白日里,陈忱手里有什么活,都主动抢着做了。 看着小刘和小李的举动,陈忱心道,都说人吓人吓死人,自己听到的那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许是屋里的鼾声的回响。也就不再去想这事了。 又过了几天之后。某天晚上,睡下之后,小刘突然觉得腹痛难忍,便起身上厕所。 等蹲完大号之后回到房间,发现睡熟之后的陈忱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翻到了中间,小刘觉得不好叫醒陈忱,便只好硬着头皮睡在了最外边。 到了半夜的时候,小刘又被热醒了。睁开眼睛一看,窝草,那个包着层包袱的东西又来了,依旧紧紧地贴着自己。 汗水一下子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不过,这回,小刘颤抖着麻起胆子摇醒了陈忱,向他指了指自己的身后。 看着小刘的动作,陈忱坐了起来,冲着小刘指的那东西就是一拳。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那东西哀嚎了一声,从床上滚落下去。 陈忱也跳下了床,但那东西已踉踉跄跄地爬到了窗户边,扒开窗户逃了出去。 等到陈忱从窗户边跟着跳出去,那东西已经逃进了窗外的芭蕉丛里,眨眼便没了踪迹。 这时候,小李也被屋里的动静惊醒了。等到点起灯,回到屋里的陈忱听着小李和小李把这一向的事情一说,陈忱也是一脑子的问号。 天亮之后,陈忱领着小李小刘匆匆找到了学正,把小刘小李的说词和晚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学正。 听得学正大惊失色,赶紧着人砍掉了那片芭蕉丛,一把火给烧掉了。但是这样,学正还是不放心,在挖掉芭蕉根之后再次掘土三尺,仔仔细细的搜寻了一遍。 然而,尽管这样,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在把这丛芭蕉丛毁去之后,陈忱他们三人就再没碰见这种事了。 事情传开之后,大伙儿都说,陈忱他们在自讼斋遇上的估计是芭蕉精。不然,就解释不通为什么芭蕉丛毁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这种事了。 当然,说这事的时候,大家也会不由自主地把话题的重点转移到陈忱他们三人身上。 说陈忱虽然遭了贬黜,但终究是文曲星下凡,肯定还有起复之时。至于小刘和小李,尽管沾了陈忱的福气,但恐怕也只能止于此了。 而事实也正像他们猜测的那样,没过多久,陈忱就调任了转运使。而小刘和小李,最终埋没在了芸芸众生中。如果不是陈忱被贬德安府学,怕是小刘和小李,都不会有人知道有这么两个人。 第16章 我以宿业不幸死 绍兴二年,萧山卫新提拔了两个校尉,一个叫潘绂,一个叫闾丘观,两个都是处州青田人。因为家室没有过来,两人也继续寓居在离驻地不远的一座佛寺里。 潘闾二人升级没多久,有个叫叶议的老乡突然寻上门来。说是家里老母年纪大了,自己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希望两位校尉看在同乡的面上,能够给口饭吃。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等到多问得几句之后,二人发现,这个主动上门的叶秀才,两人都还有些印象。 往日里,两人回乡探亲的时候,听族人们说过乡间有个事母至孝但屡试不第的书生,还说了很多关于这人的段子。只是没想到他会从老家跑到萧山来,还求到自己两人的面前。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两人寻思了一下,现在可不比当大头兵那会儿,正愁着能寻个师爷帮忙,不然哪天被人卖了还不知道。现在,这叶议来的正好。 不过,两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同乡嘛,出门在外都要相互帮衬。我们俩留下你不是不可以,但有件事儿得说到前头。我们俩也才上位,手里也没有余钱剩米。 要不这样,我们俩都请你,但这工钱呢,老叶,你看是不是也帮衬帮衬呢。生活这块,我们俩全包了,你不用管。 听到潘闾二人的话,叶议也盘算了一下。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再继续考试了。要是再找不到活捎点钱回去,还不知家里面会是个什么光景。有些事,没有子子过硬,话说得再好,也顶不了个屁用。 一个人的工资就一个人的工资,又不用再单独拿钱出来开伙食,想来能攒下点。于是,叶议也就咬咬牙,同意了潘闾二人的提议。 见叶议同意了,潘闾二人也怕他反悔。亲兄弟,明算账,还是立个字据比较好,免得到时候会有人说我们俩不顾同乡之谊。 对潘闾二人的说法,叶议虽然心里有点想法,但除了提出先行支付一个月的工钱,其余再月清年结之外,也没有太多反对。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三人白纸黑字的就把事情定了下来。潘闾二人也很爽快地掏出了钱。至于住处,就更简单了。让叶议也在佛寺里打了个铺。 于是,白天,叶议便从佛寺去潘闾二人的驻地,在潘绂和闾丘观办公的地方来回跑,顺带把也伙食在潘闾二人那里蹭了。 下班之后,要是潘闾二人不忙,便三人一同回佛寺,若是潘闾二人抽不开身,那就叶议一个人回去。 萧山城里,有个姓柴的先生,看相称骨很有一套。潘闾二人没当上校尉之前,进城的时候都会到柴先生的摊子前坐坐,扯扯寡白、问问前程什么的。 结果,越是去的时间多,对柴先生说的那一套,潘闾二人越是深信不疑。特别是当上校尉之后,两人早就寻思着拜会拜会柴先生。 只是,如今不比当初,两人头上都顶着匹野鸡毛,要是直接去摊子上坐坐的话,又怕遭人非议,平生惹了事端。 现在,叶师爷来了之后,把手头上的事务理的顺顺当当,二人邀请柴先生过来坐坐的想法也就越来越浓。 三番五次邀约之后,二人终于把柴先生请了过来。看着柴先生把潘闾二人说的一愣一愣的还连连点头,叶议也不觉动了心思。 等潘闾二人着自己送柴先生,快道别的时候,叶议还是忍不住把手递向了柴先生,央求他帮自己看一看运势。 然而,当柴先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叶议的手,然后就把目光投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脸色也大变起来。 “叶师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你这脸色可不大好啊,印堂发黑,怕是不吉利呢。” 柴先生的话一出来,就把叶议唬了一大跳。“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呢!” “师爷。我这个人很直。不然,两位校尉也不会信我。今天,你也看到了是不?” 叶议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一句话。你要是信我,我就给你说说。要是不信,就当没这回事。” 这下,叶议的脸色也变得发白,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先前听他们聊天的时候,两位校尉对这柴先生可是推崇的很。这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这,叶议赶紧改口道,“信信信,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你真的信?” “真的。”叶议把头点的像鸡啄米一般。 看着叶议的样子,柴先生摸了一把胡须。“既然你说真信。那我也直说了。话是难听了点,你不要往心里去。” “嗯。” “以老夫的相术。你的手相和面相,都很凶险。有血光之灾啊!” “而且,就这三天的事情,要不是你杀人,就是你被人杀。” 听到柴先生的话,叶议一下子就愣了。这叫什么事呢?还三天之内有血光之灾?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自己才来萧山几天,认识的人根本就没几个,又不曾得罪过谁,怎么会有人要杀自己呢? 再说,平日里自己连鸡都不敢宰一只,也不可能去杀人? 这柴先生是什么意思呢?但两位校尉又说他讲得准。犹豫了半天之后,叶议还是朝着柴先生拱了拱手,“还请先生救我!” “这……” 看见柴先生迟疑,叶议又躬了躬身子,在怀里摸了半天之后,摸出了好几枚铜钱,小心翼翼地呈在柴先生面前。“身上就这些,还请先生不弃,回去之后我再重新奉上。” 然而,对叶议呈上来的铜钱,柴先生摇了摇头,怎么也不肯收。“师爷,这三天,你最好不要随便出门。” “要是躲过了,自然没事。要是躲不过,那就难说了。” 听到柴先生说自己只要不随便出门就行礼,叶议的心也定了下来。再度把那几枚铜钱呈上,但柴先生还是拒绝了。 见柴先生不肯收自己的谢仪,叶议也没往心里去。把铜钱揣回怀里之后,冲着柴先生深深一揖,“放心,先生,我一定听你的。” 转眼间,三天时间 就过去了。这三天,叶议都是两点一线的从佛寺到萧山卫,再从萧山卫到佛寺。 然而,这三天里,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让叶议不由地有些鄙夷起柴先生和两位校尉来。 还说我印堂发黑不吉利,有血光之灾。三天内不是杀人就是被别人杀。以我看,纯粹就是个骗子。也不知道两位校尉怎么这么信他! 第四天,等叶议处理好潘闾二人交办的公务之后,天色已经快黑了。因为事情办得很妥当,潘闾二人也很高兴。还特意让人弄了点酒过来,边喝边聊。 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聊着聊着,叶议就把前几日送柴先生时请他帮自己看相的事情讲了出来,让两位校尉不要被柴先生给哄了。 或许是都喝高了,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叶议的这番话出来之后,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一场饭局也就草草收场了。 等到叶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潘闾二人也没有相送,由着叶议趁着月色踉踉跄跄地独自往住处走。 走到半路的时候,叶议的身后突然冒出来个人影来,吊在他的后面。那个人影的脚步声很轻,醉醺醺的叶议根本没有发觉。 跌跌撞撞的回到佛寺后,推开房门,同室的僧人早就睡了。叶议随后把门往身后一推,一头就栽倒了床上。 那个一直跟在叶议后面的人影,偷偷地蹲在门外听了许久,确定屋里没有动静之后,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屋。 四下摸索了一番之后,那人影翻到了叶议的箱子。等到那人影用刀撬叶议的箱子时,弄出的声响惊醒了僧人。 借着外头的月色,发现屋里是进了贼人之后,僧人悄悄地从床上摸了起来,顺手拿起放在床边的禅杖,准备给那贼人一下子。 就在僧人即将靠近那贼人的时候,那贼人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提着刀猛地一下回过身来。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愣了。 然而,那贼人反应到快,看着拿着禅杖的僧人,心道不好,提起刀就冲着僧人就是一刀回去,刚好砍中了僧人。 反应不及的僧人一声惨叫,丢下禅杖就往外跑。 僧人的惨叫声把叶议也惊起了身,迷迷糊糊了看着屋里的贼人,叶议下意识的把手往前一捞,竟一把扭住了他。 持刀的贼人扭了几下,还是没有挣脱,于是便举起手中的刀,狠狠地拍了拍叶议的胳膊,恶狠狠地道:“快松手,不然我就杀了你!” 然而,叶议本来就醉醺醺的,听到贼人的威胁之后,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眼见挣脱不了,听着外面喊捉贼的声音越来越近。贼人心里愈发着急,心一横,朝着叶议就是一刀。 剧痛之下,叶议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贼人也趁机挣脱了,提着刀飞速逃离现场。 只是,贼人给叶议的那一刀甚是致命,等到寺里众人赶过来的时候,叶议已经气绝身亡。 出了人命官司,佛寺也不敢大意,何况叶议又是潘闾二位校尉的同乡兼师爷。一边着人连夜把这事往衙门里报,一边让人通知两位校尉。 听到叶议被杀的消息,两位校尉的就都被吓醒了。两人碰头之后,都是有些心焦。这万一上头追究起来,把叶议的死怪罪到三人喝酒这件事上,岂不是受了牵连。 不能衙门那边过来打探消息,两位校尉就以苦主的身份去了衙门,主动帮忙搜捕那个杀害了叶议的贼人。 然而,哪怕是有受伤的僧人描述的贼人样子,搜捕工作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这让潘闾二人心里很是焦虑。 第三天,二人又来到佛寺,看看能不能从那位受伤的僧人那里得到一些新的线索。结果,还没走到叶议生前住的那间禅房,两人便看见叶议捂着肚子进屋了。 这可把两位校尉吓了一大跳,试着套套随从的话,可谁都没有看见。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惊疑。 问完受伤僧人的话之后,回驻地的路上,两位校尉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啊,怎么就我们俩看见了呢? 讨论了半天之后,两人忽然想起萧山城里有个女巫,据说能走阴通鬼神。要不,着人去探探,看能不能有什么说法。 商议妥当之后,两人就分头找来自己的心腹,相互叮嘱了一番。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人派出的心腹才进女巫家门,还不曾说是何事。就看到那女巫突然闭上了眼睛,还浑身颤抖起来,然后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变成了叶议的样子。 “还请代我感谢二位校尉。” “我是因为前世的怨业而死。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凶手,没几天他便会被捉拿归案,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只是,唯独放不下的就是家里老母亲了。我的行李里还有些铜钱。希望你们把我的骸骨火化后,能够将我的遗骨和这些钱一并交给我的母亲。” “这样,不管是我,还是我的老母亲,都会感激你们的恩德。” 说完这番话之后,女巫浑身又是一抖,随即睁开了眼睛。然后,便开口问两位校尉的心腹来她家里有什么事情。 这一问,可把两位校尉的心腹吓着了。合着,根本就不用女巫去请,这死去的叶议就自己上了女巫的身啊。 等他们战战兢兢地把刚才的事说出来,女巫也是脸色发白,赶紧净手上香,直念救苦救难观世音,再也不搭理他们。 回到驻地之后,把事情向两位校尉一报告,潘闾二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但是,惊异归惊异,叶议交代的那些事儿,潘闾二人却不敢怠慢。 问过女巫之后的第五天,两位校尉的全力配合下,杀死叶议的那个贼人终于被萧山的衙役围住。 看着围过来的捕快和兵士,那贼人放弃了逃走和抵抗,束手就擒。 当问起他为啥不逃的时候,那贼人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着说道:“在杀了他的第二天,大白天的,我竟然看到他捂着肚子出现在百步之外的地方!而且,这几天以来,他不仅没有消失,反而离我越来越近!”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昨天晚上,那叶议竟然就和我睡在了一起!你们说,这还怎么逃?” 听着贼人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事情传到潘闾二人耳朵以后,二人更是有些惴惴不安。两人又合计了一番之后,把叶议上门投靠时,三人定下的月钱,每月定时捎给叶议的母亲,直至叶母去世。 听到潘闾二人做法的,都很感慨二人的仗义。对于柴先生不收叶议奉上的铜钱,也大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至于柴先生说的三天内,怎么会推迟一天发生,倒也没人去质疑了。 不过,若是正如叶议附身女巫时说的“我以宿业不幸死”,岂不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第16章 我以宿业不幸死 绍兴二年,萧山卫新提拔了两个校尉,一个叫潘绂,一个叫闾丘观,两个都是处州青田人。因为家室没有过来,两人也继续寓居在离驻地不远的一座佛寺里。 潘闾二人升级没多久,有个叫叶议的老乡突然寻上门来。说是家里老母年纪大了,自己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希望两位校尉看在同乡的面上,能够给口饭吃。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等到多问得几句之后,二人发现,这个主动上门的叶秀才,两人都还有些印象。 往日里,两人回乡探亲的时候,听族人们说过乡间有个事母至孝但屡试不第的书生,还说了很多关于这人的段子。只是没想到他会从老家跑到萧山来,还求到自己两人的面前。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两人寻思了一下,现在可不比当大头兵那会儿,正愁着能寻个师爷帮忙,不然哪天被人卖了还不知道。现在,这叶议来的正好。 不过,两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同乡嘛,出门在外都要相互帮衬。我们俩留下你不是不可以,但有件事儿得说到前头。我们俩也才上位,手里也没有余钱剩米。 要不这样,我们俩都请你,但这工钱呢,老叶,你看是不是也帮衬帮衬呢。生活这块,我们俩全包了,你不用管。 听到潘闾二人的话,叶议也盘算了一下。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再继续考试了。要是再找不到活捎点钱回去,还不知家里面会是个什么光景。有些事,没有子子过硬,话说得再好,也顶不了个屁用。 一个人的工资就一个人的工资,又不用再单独拿钱出来开伙食,想来能攒下点。于是,叶议也就咬咬牙,同意了潘闾二人的提议。 见叶议同意了,潘闾二人也怕他反悔。亲兄弟,明算账,还是立个字据比较好,免得到时候会有人说我们俩不顾同乡之谊。 对潘闾二人的说法,叶议虽然心里有点想法,但除了提出先行支付一个月的工钱,其余再月清年结之外,也没有太多反对。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三人白纸黑字的就把事情定了下来。潘闾二人也很爽快地掏出了钱。至于住处,就更简单了。让叶议也在佛寺里打了个铺。 于是,白天,叶议便从佛寺去潘闾二人的驻地,在潘绂和闾丘观办公的地方来回跑,顺带把也伙食在潘闾二人那里蹭了。 下班之后,要是潘闾二人不忙,便三人一同回佛寺,若是潘闾二人抽不开身,那就叶议一个人回去。 萧山城里,有个姓柴的先生,看相称骨很有一套。潘闾二人没当上校尉之前,进城的时候都会到柴先生的摊子前坐坐,扯扯寡白、问问前程什么的。 结果,越是去的时间多,对柴先生说的那一套,潘闾二人越是深信不疑。特别是当上校尉之后,两人早就寻思着拜会拜会柴先生。 只是,如今不比当初,两人头上都顶着匹野鸡毛,要是直接去摊子上坐坐的话,又怕遭人非议,平生惹了事端。 现在,叶师爷来了之后,把手头上的事务理的顺顺当当,二人邀请柴先生过来坐坐的想法也就越来越浓。 三番五次邀约之后,二人终于把柴先生请了过来。看着柴先生把潘闾二人说的一愣一愣的还连连点头,叶议也不觉动了心思。 等潘闾二人着自己送柴先生,快道别的时候,叶议还是忍不住把手递向了柴先生,央求他帮自己看一看运势。 然而,当柴先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叶议的手,然后就把目光投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脸色也大变起来。 “叶师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你这脸色可不大好啊,印堂发黑,怕是不吉利呢。” 柴先生的话一出来,就把叶议唬了一大跳。“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呢!” “师爷。我这个人很直。不然,两位校尉也不会信我。今天,你也看到了是不?” 叶议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一句话。你要是信我,我就给你说说。要是不信,就当没这回事。” 这下,叶议的脸色也变得发白,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先前听他们聊天的时候,两位校尉对这柴先生可是推崇的很。这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这,叶议赶紧改口道,“信信信,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你真的信?” “真的。”叶议把头点的像鸡啄米一般。 看着叶议的样子,柴先生摸了一把胡须。“既然你说真信。那我也直说了。话是难听了点,你不要往心里去。” “嗯。” “以老夫的相术。你的手相和面相,都很凶险。有血光之灾啊!” “而且,就这三天的事情,要不是你杀人,就是你被人杀。” 听到柴先生的话,叶议一下子就愣了。这叫什么事呢?还三天之内有血光之灾?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自己才来萧山几天,认识的人根本就没几个,又不曾得罪过谁,怎么会有人要杀自己呢? 再说,平日里自己连鸡都不敢宰一只,也不可能去杀人? 这柴先生是什么意思呢?但两位校尉又说他讲得准。犹豫了半天之后,叶议还是朝着柴先生拱了拱手,“还请先生救我!” “这……” 看见柴先生迟疑,叶议又躬了躬身子,在怀里摸了半天之后,摸出了好几枚铜钱,小心翼翼地呈在柴先生面前。“身上就这些,还请先生不弃,回去之后我再重新奉上。” 然而,对叶议呈上来的铜钱,柴先生摇了摇头,怎么也不肯收。“师爷,这三天,你最好不要随便出门。” “要是躲过了,自然没事。要是躲不过,那就难说了。” 听到柴先生说自己只要不随便出门就行礼,叶议的心也定了下来。再度把那几枚铜钱呈上,但柴先生还是拒绝了。 见柴先生不肯收自己的谢仪,叶议也没往心里去。把铜钱揣回怀里之后,冲着柴先生深深一揖,“放心,先生,我一定听你的。” 转眼间,三天时间 就过去了。这三天,叶议都是两点一线的从佛寺到萧山卫,再从萧山卫到佛寺。 然而,这三天里,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让叶议不由地有些鄙夷起柴先生和两位校尉来。 还说我印堂发黑不吉利,有血光之灾。三天内不是杀人就是被别人杀。以我看,纯粹就是个骗子。也不知道两位校尉怎么这么信他! 第四天,等叶议处理好潘闾二人交办的公务之后,天色已经快黑了。因为事情办得很妥当,潘闾二人也很高兴。还特意让人弄了点酒过来,边喝边聊。 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聊着聊着,叶议就把前几日送柴先生时请他帮自己看相的事情讲了出来,让两位校尉不要被柴先生给哄了。 或许是都喝高了,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叶议的这番话出来之后,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一场饭局也就草草收场了。 等到叶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潘闾二人也没有相送,由着叶议趁着月色踉踉跄跄地独自往住处走。 走到半路的时候,叶议的身后突然冒出来个人影来,吊在他的后面。那个人影的脚步声很轻,醉醺醺的叶议根本没有发觉。 跌跌撞撞的回到佛寺后,推开房门,同室的僧人早就睡了。叶议随后把门往身后一推,一头就栽倒了床上。 那个一直跟在叶议后面的人影,偷偷地蹲在门外听了许久,确定屋里没有动静之后,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屋。 四下摸索了一番之后,那人影翻到了叶议的箱子。等到那人影用刀撬叶议的箱子时,弄出的声响惊醒了僧人。 借着外头的月色,发现屋里是进了贼人之后,僧人悄悄地从床上摸了起来,顺手拿起放在床边的禅杖,准备给那贼人一下子。 就在僧人即将靠近那贼人的时候,那贼人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提着刀猛地一下回过身来。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愣了。 然而,那贼人反应到快,看着拿着禅杖的僧人,心道不好,提起刀就冲着僧人就是一刀回去,刚好砍中了僧人。 反应不及的僧人一声惨叫,丢下禅杖就往外跑。 僧人的惨叫声把叶议也惊起了身,迷迷糊糊了看着屋里的贼人,叶议下意识的把手往前一捞,竟一把扭住了他。 持刀的贼人扭了几下,还是没有挣脱,于是便举起手中的刀,狠狠地拍了拍叶议的胳膊,恶狠狠地道:“快松手,不然我就杀了你!” 然而,叶议本来就醉醺醺的,听到贼人的威胁之后,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眼见挣脱不了,听着外面喊捉贼的声音越来越近。贼人心里愈发着急,心一横,朝着叶议就是一刀。 剧痛之下,叶议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贼人也趁机挣脱了,提着刀飞速逃离现场。 只是,贼人给叶议的那一刀甚是致命,等到寺里众人赶过来的时候,叶议已经气绝身亡。 出了人命官司,佛寺也不敢大意,何况叶议又是潘闾二位校尉的同乡兼师爷。一边着人连夜把这事往衙门里报,一边让人通知两位校尉。 听到叶议被杀的消息,两位校尉的就都被吓醒了。两人碰头之后,都是有些心焦。这万一上头追究起来,把叶议的死怪罪到三人喝酒这件事上,岂不是受了牵连。 不能衙门那边过来打探消息,两位校尉就以苦主的身份去了衙门,主动帮忙搜捕那个杀害了叶议的贼人。 然而,哪怕是有受伤的僧人描述的贼人样子,搜捕工作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这让潘闾二人心里很是焦虑。 第三天,二人又来到佛寺,看看能不能从那位受伤的僧人那里得到一些新的线索。结果,还没走到叶议生前住的那间禅房,两人便看见叶议捂着肚子进屋了。 这可把两位校尉吓了一大跳,试着套套随从的话,可谁都没有看见。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惊疑。 问完受伤僧人的话之后,回驻地的路上,两位校尉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啊,怎么就我们俩看见了呢? 讨论了半天之后,两人忽然想起萧山城里有个女巫,据说能走阴通鬼神。要不,着人去探探,看能不能有什么说法。 商议妥当之后,两人就分头找来自己的心腹,相互叮嘱了一番。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人派出的心腹才进女巫家门,还不曾说是何事。就看到那女巫突然闭上了眼睛,还浑身颤抖起来,然后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变成了叶议的样子。 “还请代我感谢二位校尉。” “我是因为前世的怨业而死。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凶手,没几天他便会被捉拿归案,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只是,唯独放不下的就是家里老母亲了。我的行李里还有些铜钱。希望你们把我的骸骨火化后,能够将我的遗骨和这些钱一并交给我的母亲。” “这样,不管是我,还是我的老母亲,都会感激你们的恩德。” 说完这番话之后,女巫浑身又是一抖,随即睁开了眼睛。然后,便开口问两位校尉的心腹来她家里有什么事情。 这一问,可把两位校尉的心腹吓着了。合着,根本就不用女巫去请,这死去的叶议就自己上了女巫的身啊。 等他们战战兢兢地把刚才的事说出来,女巫也是脸色发白,赶紧净手上香,直念救苦救难观世音,再也不搭理他们。 回到驻地之后,把事情向两位校尉一报告,潘闾二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但是,惊异归惊异,叶议交代的那些事儿,潘闾二人却不敢怠慢。 问过女巫之后的第五天,两位校尉的全力配合下,杀死叶议的那个贼人终于被萧山的衙役围住。 看着围过来的捕快和兵士,那贼人放弃了逃走和抵抗,束手就擒。 当问起他为啥不逃的时候,那贼人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着说道:“在杀了他的第二天,大白天的,我竟然看到他捂着肚子出现在百步之外的地方!而且,这几天以来,他不仅没有消失,反而离我越来越近!”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昨天晚上,那叶议竟然就和我睡在了一起!你们说,这还怎么逃?” 听着贼人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事情传到潘闾二人耳朵以后,二人更是有些惴惴不安。两人又合计了一番之后,把叶议上门投靠时,三人定下的月钱,每月定时捎给叶议的母亲,直至叶母去世。 听到潘闾二人做法的,都很感慨二人的仗义。对于柴先生不收叶议奉上的铜钱,也大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至于柴先生说的三天内,怎么会推迟一天发生,倒也没人去质疑了。 不过,若是正如叶议附身女巫时说的“我以宿业不幸死”,岂不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第17章 儿已复生为男子 轮回之事转世之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国人一直是深信不疑。哪怕是后世,即便是信息沟通的便捷,在听到这些说法之后,也是抱着讳之莫深的态度。 因为信与不信,都总有类似的故事传出来,而且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譬如说坪阳的“再世”之说,还曾引得众多的专家前去一探究竟,然后还造就了一个经典的课题——具有民俗研究特质的未解之谜。 至于古人的笔下,这类的故事,更是多了去。什么刘邦斩白蛇,王莽断汉统啊,就连大江东去的老苏,据说也是高僧转世,和释家有着扯不清的干系。 当然,这些故事里,能够拿出来讲的,都不是底层的人,不然,听故事的人,也就不会相信。 话说赵宋时永嘉县,就有这么一个转世的故事。这事儿得先从永嘉县县丞徐秉钧说起。当时,老徐纳了一房妾室,安溪村的冯氏。 没多久,冯氏就为老徐诞下了一个女儿,小名叫做十七娘。这姑娘,打小就聪慧乖巧,讨人喜欢,更是老徐的贴心小棉袄。 早上,老徐出门的时候,十七娘会跟到门口,下班回来,老徐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十七娘。听着女儿口里那脆生生的“爹爹回来了”,即便是再疲乏,老徐也立马神清气爽起来。 看着老徐闲暇时把十七娘宠上了天。县衙里的那些同僚,有时还调侃老徐,“女儿再宠,于你老徐又有何益?女儿家大了,终究是别家的人。” “而且,百年之后,婆婆坟前一把纸,外婆坟前指一指。做的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呢?” 对这些带着讥笑的调侃,老徐却有着自己的看法。儿子也好,女儿也好,身上流淌着的都是自己的血。 女儿家宠一点,多教教知书达理的事,以后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不是也更好一些嘛? 听到老徐的说辞后,那些调侃老徐的人都有些面红耳赤了。也很少再有人背后或当面说老徐是宠女狂魔或者女儿奴。私底下,琢磨着自家的儿郎能不能入老徐的法眼的人,倒是比往日里更多了。 至于冯氏,和妇人家长里短中听到自家男人的说法之后,更是感动的不行不行的。每日里把老徐伺候的那家惬意啊,琴瑟也是相当的和鸣。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眼见十七娘即将及笄,老徐和冯氏也开始着手考虑十七娘今后的事情时,一道霹雳落下了,把老徐和冯氏震懵了——一直被夫妇俩视若明珠的十七娘,突然间走了,连句交代的话都没有。 都说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幼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徐夫妻俩的心情,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又是县里的二把手。表面上,老徐看上去比冯氏要坚强的多,但每日上下班的时候,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听不到熟悉的声音,老徐的心,也是久久不能释怀。 然而,面对还从丧女之痛走出来的冯氏,老徐又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安抚。 某天夜里,老徐刚刚睡下没多久,便被冯氏推搡着醒了过来。 “相公,妾身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十七娘了。” 听着冯氏带着哽咽的声音,老徐一把搂住了冯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娘子,十七娘已经走了。你身子要紧,莫要老是想着这事。” “妾身知道,相公。” “妾身刚才梦见十七娘了,她就坐在院子里,和小时候一个样子,面前还摆放着一幅博具。妾身刚想上前,可十七娘看到妾身之后,便又低下了头去摆弄着博具。” “妾身当时也想起了十七娘已经走了。可是,看着她只是看了妾身一眼之后,又只顾玩自己的,妾身还是忍不住。” “于是,妾身就问她。儿啊,自从你死后,为娘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可是,今天你就怎么不搭理娘呢?” “听到妾身这么说之后,十七娘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娘啊,以后你就莫再想我了。儿已经复生为男子了。’” “十七娘说完之后,还从身前的博具里拿出了一枚骰子。‘娘,你看,这个就是叶子格。那些赌博的人,掷骰子的时候,掷出了两采相向,就是叶子。’” “‘娘,那就是我重新投生的地方。要是以后到黄土山,可以到米铺边上的那户人家寻我。我投生的那家,以后也是官宦人家。’” “说完这番话之后,十七娘便不见了。”说到这里,冯氏抹了一把眼泪。 “相公,你说,十七娘说让我不要再想她了。是不是以后便再也梦不到她了?” “还有,十七娘说她已转世为男子。还让我们可以去寻她。” “相公,那黄土山是哪里?妾身从来没听说过。十七娘说可以到黄土山米铺问到她。” “相公,你说十七娘说的是不是真的?妾身又有点想她了。”说着,冯氏又抽噎起来。 慌得老徐赶紧安抚冯氏,“莫要哭了,娘子,明天为夫就去寻。” “真的?” “嗯。” 等到冯氏慢慢平静下来,老徐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自己到永嘉也有这么久了。可这黄土山,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要是冯氏这个梦是真的,十七娘说的黄土山,想必还是在永嘉县。不然十七娘也不会和冯氏说可以去米铺边上的那户人家去寻她。 想着想着,天色便亮了起来,看着熟睡着的冯氏,老徐悄悄地起了身。等走到去县衙的路上,老徐心里还想着冯氏和自己说的梦境。 看着老徐顶着双熊猫眼来上班,县衙里的同僚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忙完公务的间隙,老徐便开始打探起有关黄土山的事来。然而,让老徐失望的是,一连几天,县衙里的那帮衙役和帮闲,老徐一个个问遍了,却没一个人知道黄土山在哪里。 不过,见县丞大人找自己这些人专门问起黄土山,下头的这帮衙役和帮闲们也上了心。 就在老徐怀疑自己的判断是错的,准备趁着公沐的时候去周边的县问问时。这天下午,一个到衙门办事的里正让衙役领了过来。 “大人,这个里正说知道有个地方叫黄土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寻的那个地方。” 听到衙役的话,老徐顿时大喜,把手向那里正一招。“来来来,快坐。你知道哪里是黄土山?” “回大人的话。您问的黄土山小的倒是知道一个。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寻的黄土山。”见老徐这么热情,里正也有些受宠若惊。 “快说说。” “大人。走南门出去,有处墟市。那地方,小名就叫黄土山。” “墟市?哦,那离县城有多远?”听到里正的话,老徐迟疑了一下,又赶紧问道。 “没多远,出城五里路就到了。只是不知道大人问起这黄土山,是有何事?要是需要小老儿的话,大人吩咐一声就行了。” “这……没事呢,拙荆听人说黄土山的米好吃,本官也是一时好奇。找人问问罢了。”老徐赶紧搪塞道。 下班之后,回到家中,老徐赶紧将得到的这个消息和冯氏说了。听到老徐的话,冯氏一下子就急了起来,“相公,现在就去,好不好?” “娘子,不急不急。”老徐连忙安抚道,“明日,为夫公沐。你把事情再说说。为夫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见老徐这么说,冯氏也慢慢安静下来,回想了一下那晚的梦境,又仔仔细细的向老徐讲了一遍。 第二天清晨,老徐起了个大早,按照里正的说法,出了南门,朝着城外走去。边往前走,心里却愈发忐忑起来。 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老徐终于看到了一处寨子,不大,远远望去,稀稀拉拉的几间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看起来有些冷清。 莫不成这就是里正说的墟市?走到寨子门口,老徐有些疑惑起来。 从县城走到这里,比里正说的五里路,还是要远上一些。而且,走了这么久,又还只见到这么一个寨子。 带着疑惑,老徐迈步进了寨子。路过了一两户人家以后,看着这些人家临着道路打开的窗子和摆放着的货物,老徐这才放下心来。这还真是处墟市。 想着冯氏说的米铺,老徐提着脚继续往前走。快把寨子穿透的时候,看着前面的一户人家门口飘着一个大大的“米”字,老徐的心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 因为在那个“米”字的边上,就只有一户人家了。难道就是这里? 老徐定了定神,缓缓地朝着挂着“米”字的那户人家走去。进门之后,老徐一边假装挑选着米,一边漫不经心向米铺老板问道,“都说黄土山的米好吃,就不晓得你这米是本地的,还是外头来的?” “客官是外地人,说哪里话呢?本店出售的,可都是我们黄土山本地的米,怎么可能用外头的砸了我们自己的招牌呢?” “你看起哪样?多少带上一点,试着吃吃就知道了。” 听到米铺老板的话,老徐的心跳的更快了。这里还真是黄土山啊。 “好,某信你的。这个……那个,都给我捎上一点。” 等到米铺老板将自己送出门,老徐假装不经意地朝着隔壁的房子看了一眼,“吔,你家邻居是做什么的,看上去像是个读书人啊?” 听到老徐的话,米铺老板顿时笑了起来。“客官有所不知。我这隔壁叶家,可是文曲星下凡呢!那叶子羽年前才中了秀才,可了不起啦!” “自从叶家出了个秀才,我这铺子的生意也跟着好了很多,都说我这是沾了文曲星的光呢!” “叶家?秀才?”老徐更是心头一震。“两采相向为叶子”,“彼家亦作官人”,都对得上啊!难不成,十七娘就投生在这户人家。 想到这,老徐努力平复了一下。“店家,某也是好学之人,要是某现在去他们家拜谒,不会唐突?” “没事没事,您只管去。叶秀才家,这可是喜事连连呢,前些日子,他们家才添了个丁。” 听到米铺老板的话,老徐更加紧张起来。谢过米铺老板之后,老徐来到叶家门口,整了整衣冠,从怀里掏出一张拜帖,敲开了叶家的门。 居然是县丞大人来访?叶家顿时一阵忙乱,等到叶子羽打开大门,看着拎着两袋子米站在门口的老徐,顿时大惊,忙不迭地将老徐请了进去。 稍稍坐定,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老徐先是问起了叶子羽的学业,然后把话题就切到了子弟身上。 虽然有些惊讶县丞大人的问话,但叶子羽却也一一回答了老徐的问题。“大人,家里前些日子才添一子。” 听到叶子羽的回答,老徐忍不住追问道,“不知令郎何时出生?” 这更让叶子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如实回答了。 这不是冯氏梦见十七娘的那天晚上?老徐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可能让我看看孩子?” “大人,你这是……” 看着叶子羽的神色,老徐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尴尬的笑了笑。“我,我……” “大人,有事不妨细说。” “这……” 于是,老徐就把十七娘的事情和冯氏的那个梦境向叶子羽细细的说了一道,听得叶子羽一脸的惊疑。说信,这事儿也太离奇了些。说不信,在自己面前的有些县丞大人。 见老徐拉着自己的手,哀求让他见一见自己刚出生没几天的儿子,叶子羽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把孩子抱了出来。 看着襁褓里的孩儿,徐秉钧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口中喃喃道,“像,太像了。” 而那孩儿,看着徐秉钧也不认生,只是咯咯的笑。这让叶子羽很是相信,老徐的话的确是真的,他们家的十七娘转生到了叶家给自己做了儿子。 等到老徐回去后,把事情给冯氏一说,冯氏的眼泪也一下子就出来了,央求老徐带自己去看看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徐叶两家的走动也就自然频繁起来。叶子羽的这个儿子,还时不时的到徐秉钧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将冯氏唤作“安溪妈妈”。 而且,在冯氏的梦境里,十七娘说给她听的事也实现了。在这个孩子出生的第二年,叶子羽便一举登科——“彼家亦作官人。” 不过,老徐家和叶家后来怎么样,就不太清楚了,因为讲这事儿的人,把故事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只能让听故事的人自我发挥想象了。 其实,关于轮回,最玄乎的说法,莫过于“青龙四转世,白虎三投唐”。有兴趣的,可以去演义里翻翻,细品一下老祖宗的智慧。 第17章 儿已复生为男子 轮回之事转世之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国人一直是深信不疑。哪怕是后世,即便是信息沟通的便捷,在听到这些说法之后,也是抱着讳之莫深的态度。 因为信与不信,都总有类似的故事传出来,而且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譬如说坪阳的“再世”之说,还曾引得众多的专家前去一探究竟,然后还造就了一个经典的课题——具有民俗研究特质的未解之谜。 至于古人的笔下,这类的故事,更是多了去。什么刘邦斩白蛇,王莽断汉统啊,就连大江东去的老苏,据说也是高僧转世,和释家有着扯不清的干系。 当然,这些故事里,能够拿出来讲的,都不是底层的人,不然,听故事的人,也就不会相信。 话说赵宋时永嘉县,就有这么一个转世的故事。这事儿得先从永嘉县县丞徐秉钧说起。当时,老徐纳了一房妾室,安溪村的冯氏。 没多久,冯氏就为老徐诞下了一个女儿,小名叫做十七娘。这姑娘,打小就聪慧乖巧,讨人喜欢,更是老徐的贴心小棉袄。 早上,老徐出门的时候,十七娘会跟到门口,下班回来,老徐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十七娘。听着女儿口里那脆生生的“爹爹回来了”,即便是再疲乏,老徐也立马神清气爽起来。 看着老徐闲暇时把十七娘宠上了天。县衙里的那些同僚,有时还调侃老徐,“女儿再宠,于你老徐又有何益?女儿家大了,终究是别家的人。” “而且,百年之后,婆婆坟前一把纸,外婆坟前指一指。做的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呢?” 对这些带着讥笑的调侃,老徐却有着自己的看法。儿子也好,女儿也好,身上流淌着的都是自己的血。 女儿家宠一点,多教教知书达理的事,以后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不是也更好一些嘛? 听到老徐的说辞后,那些调侃老徐的人都有些面红耳赤了。也很少再有人背后或当面说老徐是宠女狂魔或者女儿奴。私底下,琢磨着自家的儿郎能不能入老徐的法眼的人,倒是比往日里更多了。 至于冯氏,和妇人家长里短中听到自家男人的说法之后,更是感动的不行不行的。每日里把老徐伺候的那家惬意啊,琴瑟也是相当的和鸣。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眼见十七娘即将及笄,老徐和冯氏也开始着手考虑十七娘今后的事情时,一道霹雳落下了,把老徐和冯氏震懵了——一直被夫妇俩视若明珠的十七娘,突然间走了,连句交代的话都没有。 都说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幼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徐夫妻俩的心情,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又是县里的二把手。表面上,老徐看上去比冯氏要坚强的多,但每日上下班的时候,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听不到熟悉的声音,老徐的心,也是久久不能释怀。 然而,面对还从丧女之痛走出来的冯氏,老徐又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安抚。 某天夜里,老徐刚刚睡下没多久,便被冯氏推搡着醒了过来。 “相公,妾身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十七娘了。” 听着冯氏带着哽咽的声音,老徐一把搂住了冯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娘子,十七娘已经走了。你身子要紧,莫要老是想着这事。” “妾身知道,相公。” “妾身刚才梦见十七娘了,她就坐在院子里,和小时候一个样子,面前还摆放着一幅博具。妾身刚想上前,可十七娘看到妾身之后,便又低下了头去摆弄着博具。” “妾身当时也想起了十七娘已经走了。可是,看着她只是看了妾身一眼之后,又只顾玩自己的,妾身还是忍不住。” “于是,妾身就问她。儿啊,自从你死后,为娘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可是,今天你就怎么不搭理娘呢?” “听到妾身这么说之后,十七娘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娘啊,以后你就莫再想我了。儿已经复生为男子了。’” “十七娘说完之后,还从身前的博具里拿出了一枚骰子。‘娘,你看,这个就是叶子格。那些赌博的人,掷骰子的时候,掷出了两采相向,就是叶子。’” “‘娘,那就是我重新投生的地方。要是以后到黄土山,可以到米铺边上的那户人家寻我。我投生的那家,以后也是官宦人家。’” “说完这番话之后,十七娘便不见了。”说到这里,冯氏抹了一把眼泪。 “相公,你说,十七娘说让我不要再想她了。是不是以后便再也梦不到她了?” “还有,十七娘说她已转世为男子。还让我们可以去寻她。” “相公,那黄土山是哪里?妾身从来没听说过。十七娘说可以到黄土山米铺问到她。” “相公,你说十七娘说的是不是真的?妾身又有点想她了。”说着,冯氏又抽噎起来。 慌得老徐赶紧安抚冯氏,“莫要哭了,娘子,明天为夫就去寻。” “真的?” “嗯。” 等到冯氏慢慢平静下来,老徐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自己到永嘉也有这么久了。可这黄土山,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要是冯氏这个梦是真的,十七娘说的黄土山,想必还是在永嘉县。不然十七娘也不会和冯氏说可以去米铺边上的那户人家去寻她。 想着想着,天色便亮了起来,看着熟睡着的冯氏,老徐悄悄地起了身。等走到去县衙的路上,老徐心里还想着冯氏和自己说的梦境。 看着老徐顶着双熊猫眼来上班,县衙里的同僚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忙完公务的间隙,老徐便开始打探起有关黄土山的事来。然而,让老徐失望的是,一连几天,县衙里的那帮衙役和帮闲,老徐一个个问遍了,却没一个人知道黄土山在哪里。 不过,见县丞大人找自己这些人专门问起黄土山,下头的这帮衙役和帮闲们也上了心。 就在老徐怀疑自己的判断是错的,准备趁着公沐的时候去周边的县问问时。这天下午,一个到衙门办事的里正让衙役领了过来。 “大人,这个里正说知道有个地方叫黄土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寻的那个地方。” 听到衙役的话,老徐顿时大喜,把手向那里正一招。“来来来,快坐。你知道哪里是黄土山?” “回大人的话。您问的黄土山小的倒是知道一个。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寻的黄土山。”见老徐这么热情,里正也有些受宠若惊。 “快说说。” “大人。走南门出去,有处墟市。那地方,小名就叫黄土山。” “墟市?哦,那离县城有多远?”听到里正的话,老徐迟疑了一下,又赶紧问道。 “没多远,出城五里路就到了。只是不知道大人问起这黄土山,是有何事?要是需要小老儿的话,大人吩咐一声就行了。” “这……没事呢,拙荆听人说黄土山的米好吃,本官也是一时好奇。找人问问罢了。”老徐赶紧搪塞道。 下班之后,回到家中,老徐赶紧将得到的这个消息和冯氏说了。听到老徐的话,冯氏一下子就急了起来,“相公,现在就去,好不好?” “娘子,不急不急。”老徐连忙安抚道,“明日,为夫公沐。你把事情再说说。为夫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见老徐这么说,冯氏也慢慢安静下来,回想了一下那晚的梦境,又仔仔细细的向老徐讲了一遍。 第二天清晨,老徐起了个大早,按照里正的说法,出了南门,朝着城外走去。边往前走,心里却愈发忐忑起来。 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老徐终于看到了一处寨子,不大,远远望去,稀稀拉拉的几间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看起来有些冷清。 莫不成这就是里正说的墟市?走到寨子门口,老徐有些疑惑起来。 从县城走到这里,比里正说的五里路,还是要远上一些。而且,走了这么久,又还只见到这么一个寨子。 带着疑惑,老徐迈步进了寨子。路过了一两户人家以后,看着这些人家临着道路打开的窗子和摆放着的货物,老徐这才放下心来。这还真是处墟市。 想着冯氏说的米铺,老徐提着脚继续往前走。快把寨子穿透的时候,看着前面的一户人家门口飘着一个大大的“米”字,老徐的心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 因为在那个“米”字的边上,就只有一户人家了。难道就是这里? 老徐定了定神,缓缓地朝着挂着“米”字的那户人家走去。进门之后,老徐一边假装挑选着米,一边漫不经心向米铺老板问道,“都说黄土山的米好吃,就不晓得你这米是本地的,还是外头来的?” “客官是外地人,说哪里话呢?本店出售的,可都是我们黄土山本地的米,怎么可能用外头的砸了我们自己的招牌呢?” “你看起哪样?多少带上一点,试着吃吃就知道了。” 听到米铺老板的话,老徐的心跳的更快了。这里还真是黄土山啊。 “好,某信你的。这个……那个,都给我捎上一点。” 等到米铺老板将自己送出门,老徐假装不经意地朝着隔壁的房子看了一眼,“吔,你家邻居是做什么的,看上去像是个读书人啊?” 听到老徐的话,米铺老板顿时笑了起来。“客官有所不知。我这隔壁叶家,可是文曲星下凡呢!那叶子羽年前才中了秀才,可了不起啦!” “自从叶家出了个秀才,我这铺子的生意也跟着好了很多,都说我这是沾了文曲星的光呢!” “叶家?秀才?”老徐更是心头一震。“两采相向为叶子”,“彼家亦作官人”,都对得上啊!难不成,十七娘就投生在这户人家。 想到这,老徐努力平复了一下。“店家,某也是好学之人,要是某现在去他们家拜谒,不会唐突?” “没事没事,您只管去。叶秀才家,这可是喜事连连呢,前些日子,他们家才添了个丁。” 听到米铺老板的话,老徐更加紧张起来。谢过米铺老板之后,老徐来到叶家门口,整了整衣冠,从怀里掏出一张拜帖,敲开了叶家的门。 居然是县丞大人来访?叶家顿时一阵忙乱,等到叶子羽打开大门,看着拎着两袋子米站在门口的老徐,顿时大惊,忙不迭地将老徐请了进去。 稍稍坐定,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老徐先是问起了叶子羽的学业,然后把话题就切到了子弟身上。 虽然有些惊讶县丞大人的问话,但叶子羽却也一一回答了老徐的问题。“大人,家里前些日子才添一子。” 听到叶子羽的回答,老徐忍不住追问道,“不知令郎何时出生?” 这更让叶子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如实回答了。 这不是冯氏梦见十七娘的那天晚上?老徐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可能让我看看孩子?” “大人,你这是……” 看着叶子羽的神色,老徐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尴尬的笑了笑。“我,我……” “大人,有事不妨细说。” “这……” 于是,老徐就把十七娘的事情和冯氏的那个梦境向叶子羽细细的说了一道,听得叶子羽一脸的惊疑。说信,这事儿也太离奇了些。说不信,在自己面前的有些县丞大人。 见老徐拉着自己的手,哀求让他见一见自己刚出生没几天的儿子,叶子羽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把孩子抱了出来。 看着襁褓里的孩儿,徐秉钧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口中喃喃道,“像,太像了。” 而那孩儿,看着徐秉钧也不认生,只是咯咯的笑。这让叶子羽很是相信,老徐的话的确是真的,他们家的十七娘转生到了叶家给自己做了儿子。 等到老徐回去后,把事情给冯氏一说,冯氏的眼泪也一下子就出来了,央求老徐带自己去看看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徐叶两家的走动也就自然频繁起来。叶子羽的这个儿子,还时不时的到徐秉钧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将冯氏唤作“安溪妈妈”。 而且,在冯氏的梦境里,十七娘说给她听的事也实现了。在这个孩子出生的第二年,叶子羽便一举登科——“彼家亦作官人。” 不过,老徐家和叶家后来怎么样,就不太清楚了,因为讲这事儿的人,把故事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只能让听故事的人自我发挥想象了。 其实,关于轮回,最玄乎的说法,莫过于“青龙四转世,白虎三投唐”。有兴趣的,可以去演义里翻翻,细品一下老祖宗的智慧。 第18章 脱尔身上袈裟来 往年间,在信州玉山县塘南七里店的某个村子里,有个叫谢老七的。这人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他和母亲俩相依为命。 孤儿寡母的日子,自然难熬。但谢母硬是强撑着,一个人既当爹来又当娘,靠着纺纱织布帮人洗衣服什么的,把谢老七一脚一手拉扯大了,还给他娶了个媳妇。 照理说,这个时候,谢母的人生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就等着儿子媳妇能够早点开枝散叶,抱抱孙子,享享天伦之乐。 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谢氏刚过门那会儿,表现还是相当的不错,今天一声娘,明天一声妈,叫的谢母一身骨头都软酥酥的。 除了谢氏一时半会儿没显怀之外,谢母逢人就夸自家的媳妇好。然而,等谢母把手里的权柄移交之后,谢氏却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先是对谢老七百般挑剔,不是嫌自己的男人这里没用,就是嫌自家男人那里不行。 要是谢老七试着辩上两句,谢氏就会指桑骂槐,把矛头指向谢母,骂她是个“老不死”,说她“吃得多做得少”。话里话外,恨不得家里没谢母这个人一般。 两口子在一块儿吵归吵闹归闹,但要是动不动就把家伙往母亲头上扔。但凡正常的,都会撸起袖子,先擂上一顿再说。何况那个时候,人一旦上了年纪,都还可以见官不跪呢。 再说,邻居们也看在眼里,这事儿横竖可都是谢氏无理。私底下帮着谢母说谢老七的也不是没有。 可这谢老七呢,却偏偏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性子柔弱不说,又还是个耙耳朵。对谢氏的做法,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也就算了,还常常给母亲做工作,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 时间长了,邻居见说不进去,也只好长叹一句“自个儿的父母自个儿心疼”,然后摇摇头绕着谢家走了。 看着谢老七被自己管教的服服帖帖,谢氏可是越发得意,走路都是浑身带风。在谢家,谢氏说东,谢七绝不敢往西;谢氏让打狗,谢七绝对不敢去撵鸡。 不仅如此,谢氏还常常将家中的物品随意搬到娘家去。今天说要搬这个,明天又说要把那个搬过去,谢老七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至于谢母,在谢氏眼里,就更加打不上价钱了。给谢母的吃食,全部都是麦饭,而且量还很少,根本不在乎谢母吃不吃的饱。 就算有人劝她对婆婆好一些,谢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婆婆年纪大了,活动量少,吃个欠,对她身子好一些。我可没有饿着她。再说啦,哪里来的狗,怎么抓住我家里的耗子来了?” 听到这些话和村里的闲言碎语,谢母的心像刀割一样。同一个屋檐下,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每天啃着麦饭,谢氏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白米饭,要说没有想法,那怎么可能? 好在吃饭的时候,看着儿子的碗里也还是白米饭,谢母的心里又觉得舒服了一些。 就算心里苦,谢母也只是偷偷躲在一旁落泪,不敢让谢氏看到。往日里,自己不过是嘀咕几句,那谢氏,就把儿子作贱的不得了。 绍兴三十年七月初七,谢老七两口子早早地起了身,准备出门。 出门之前,谢氏还恶狠狠地交代谢老七,“你去给老不死讲一声。到屋里把家看好把饭煮好,可不要让牲畜把白米饭糟蹋了。” 等到谢老七过来,把谢氏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听的谢母只觉得天旋地转,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说养儿防老,自己养的这个儿,怕是来要债的。不过,当着谢老七的面,谢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点头。 那头,谢氏已扯着喉咙催了起来,“交代好没有?交代好了,我们就赶紧走。” 听到媳妇的呼喊,谢老七赶紧给老母亲又丢了几句话,然后就屁颠屁颠的跟上了谢氏。看着儿子和媳妇远去的背影,谢母不禁连连摇头,自己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啊。 然而,想是这么想,但儿子交代的话,谢母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估摸着时间他们回来的时间,便开始生火做饭。 等谢母刚把白米饭蒸好,收拾在盆子里,谢母便听见外面有人喊门。谢母疑惑着走出来一看,是个行脚的僧人。 看到谢母出来以后,和尚朗声宣了一声佛号,“女施主,贫僧自东边来,往西边去。可腹中实在饥渴难耐,不知施主能否给口水喝?” 自打丈夫死后,谢母就一直信佛,期盼着今生的苦能换的来世的欢。听到行脚的和尚说是累了想讨碗水喝,谢母便将和尚请进了门,然后打了碗水递给了他。 哪知道那和尚喝完水,等谢母接过碗之后,又合起手对谢母开口了,“施主,要是有斋饭的话,还请给贫僧也施舍一二。” 听到和尚的话,谢母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大师,您就别笑话我了。我自己都吃不饱,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哦。” “施主,你说笑了。你那盆子里盛的,不就是斋饭吗?怎么会没有呢?”见谢母这么说,和尚疑惑地指着盆子里的白米饭问谢母。 看着和尚手指的方向,谢母被吓了一跳,“大师啊,那可不是我的。我可不敢动。” “不是你的?这不是你家吗?怎么会不是你的?” “那是我家谢七嫂的,要是我动了它,等她回来,骂死我都是轻的啊!”“ 随即,谢母叹了口气,“大师,老身也不瞒您,那谢七嫂是我的儿媳妇啊!” 听到谢母的话,和尚一脸的惊讶。“施主,既然谢七嫂是你儿媳,把这些斋饭,给贫僧施舍一些,她怎么会骂你?” “哎,大师,你就别问了。我要真把这白米饭给你了,她回来以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就别为难我好了。” …… 被和尚缠得有些无奈,谢母道:“大师,要不您稍等片刻,等我把麦饭做好了,再给您一些?” 然而,那行脚的僧人却并不领情,“女施主,有这现成的斋饭就可以了,何必再去做麦饭呢?” “大师,这白米饭真的不能给您啊。您还是再等等,等我做好了麦饭,全部给你,老身不吃这顿都可以。” 可那行脚的僧人,却不搭理谢母的话,一味向谢母讨要着这现成的白米面。但谢母却始终不敢将那白米饭施舍给他。 就在和尚和谢母继续讨要着白米饭的时候,谢氏和谢老七回来了。 进门以后,看到家里居然来了个和尚,谢氏顿时火冒三丈,冲着谢母吼道:“你这老不死的,怎么随便让个和尚到家里来了?” 被谢氏这么一骂,谢母吓得不敢吭声。见状,谢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那和尚,大声问道:“你这和尚,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正主子回来了,而且态度也还这么恶劣,一般人恐怕心里早就打鼓了。可那和尚,脸色却依旧平静的很,很有礼貌地合起手对着谢氏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只是路过此地,腹中饥饿,想化些斋饭而已。”说着,和尚把手指向了谢母盛在盆子里的白米饭。 看着和尚的动作,谢氏的嗓门更加高了起来。“化斋,你这和尚,说的倒轻巧。” “哼,化斋就化斋,还要点脸不?白米饭啊?门都没有!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女施主,你就发发慈悲喽,给贫僧施舍一点斋饭。”见谢氏出言不逊,和尚也不动怒,继续苦苦哀求。 这下,谢氏的手指头都差点点到和尚的鼻子上了。“你这和尚,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莫不成还赖上了是不?我告诉你,斋饭,我家可没有,快点滚!” “阿弥陀佛,女施主,就把盆里的白米饭施舍一点就行了。求求你发发慈悲!” …… 和先前求谢母施舍白米饭一样,现在,和尚和谢氏杠上了。不管谢氏好说歹说,和尚还是油盐不进,呆在谢家央求谢氏施舍一些白米饭,把谢氏弄得是五脏冒烟。 瞅着和尚低眉央求的样子,谢氏突然眼珠子一转。“行啊和尚,要白米饭也不是不成。这样,我看你身上这袈裟不错。要不,你脱下来,我就换点白米饭给你!” 说完,谢氏还挑衅式的直直地盯着和尚。 哪知道那和尚听到谢氏的话之后,竟然还毫不犹豫地就将身上的袈裟脱了下来,然后缓缓地递向了谢氏。 看着和尚递过来的袈裟,谢氏先是愣了一下。原以为自己这样一逼,这和尚就会知难而退走了,可没想过他真会把袈裟给脱了。 不过,谢氏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接过了和尚递过来的袈裟。然后转头冲着谢母吼道,“老不死的,眼睛瞎了啊?还不赶紧给大师上点斋饭?” 看着和尚脱下袈裟,然后找谢氏换白米饭,谢母摇了摇头。这是哪里来的和尚,念的什么经拜的什么佛啊,为了点斋饭,连身上的袈裟都不要了? 一边摇头,谢母拿过先前给和尚盛水的碗,转身准备去盆子里给和尚舀上了白米饭。 但那谢氏的眼睛却很专,谢母才舀的一勺子白米饭,谢氏就吼了起来,“够了够了,他这破袈裟,哪值得那么多白米饭!” 听着谢氏的话,谢母战战兢兢地收起了碗,准备回身递给和尚。 看着谢母的动作,谢氏便低头打量起手中的袈裟来。可别说,这袈裟的质地和做工,比她往日里见到那些僧人身上的袈裟可好多了。 “这行脚的僧人居然有如此宝物,真是想不到啊!过几天,让谢老七挑上些香油,我一定要寺里一趟,将这袈裟供奉给佛祖,想必佛祖一定会对我多加庇佑的。” 想着想着,谢氏的嘴角露出了几丝得意的笑。抬起头然后随手就把袈裟往自己身上一披。“谢老七,你看我,像不像佛?” “像像像。”谢老七赶紧应道。 “老不死的,你说呢?”听到谢老七的话,谢氏心里更加得意,把头又转向了谢母。 然而,就在谢氏满心欢喜地等待谢母回答的时,谢氏原本得意洋洋的神色就变成了惊恐。那披在身上的袈裟像是有了意识一般,紧紧的裹住了谢氏的身体。 谢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额头上也冒出了阵阵冷汗。她伸出手费力地撕扯着袈裟,想要把它脱下来。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谢氏越是用力,那袈裟反而越是裹得紧,就像是生在谢氏身上一般。 难道是这和尚作怪?谢氏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大师,救救我,大师,救救我。” 可那和尚,在谢氏跪下的瞬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眼睁睁地在谢母三人面前凭空消失了。 看着谢氏脱不下身上的袈裟,谢母也是急了,连忙催促这谢老七上前,帮着谢氏把袈裟给撕扯下来。 然而,谢老七刚上前,却又却蹬蹬蹬退了好几步,把谢母手里的碗也撞翻在地。 在谢氏的背上,居然生出了一丛浓密的毛发,而且还迅速蔓延。没一会儿,那些毛发就覆盖了谢氏的全身。 更诡异的是,谢氏的头上,还冒出了一对牛角。看得人不寒而栗。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谢母被唬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儿啊,赶紧去叫你丈人来,快啊!” 听到谢母的话,谢老七忙不迭地就朝外跑。不过,等到谢老七带着丈人丈母娘过来时,谢氏已经变成了一头牛站在自己的院子里。 原本披在她身上的袈裟 ,这时也恢复过来,挂在牛角上。等到谢老七试着去拿下的时候,那袈裟却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了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 听到谢老七和谢母说完事情的整个经过,谢老七的丈人丈母娘也是惊骇地说不出话来。自家的女儿,在婆家霸道了一些,自己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但因为要了行脚僧人的袈裟,然后变成了一头牛,这叫人怎么说呢? 再听见亲家母在那里喃喃自语,“报应啊,报应啊。”夫妻二人更是站不住了。赶着牛就往外走,谢老七怎么拦也拦不住。 后来,听说谢老七的丈人,把这头牛送到了佛寺,当着长生牛供了起来。 圣僧初训大师兄的时候——“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汝是个畏祸的,索之而必应其求可也;不然,则殒身灭命,皆起于此,事不小矣。”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这谢氏,若不是不孝,想来也不至于沦成笑柄。 第18章 脱尔身上袈裟来 往年间,在信州玉山县塘南七里店的某个村子里,有个叫谢老七的。这人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他和母亲俩相依为命。 孤儿寡母的日子,自然难熬。但谢母硬是强撑着,一个人既当爹来又当娘,靠着纺纱织布帮人洗衣服什么的,把谢老七一脚一手拉扯大了,还给他娶了个媳妇。 照理说,这个时候,谢母的人生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就等着儿子媳妇能够早点开枝散叶,抱抱孙子,享享天伦之乐。 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谢氏刚过门那会儿,表现还是相当的不错,今天一声娘,明天一声妈,叫的谢母一身骨头都软酥酥的。 除了谢氏一时半会儿没显怀之外,谢母逢人就夸自家的媳妇好。然而,等谢母把手里的权柄移交之后,谢氏却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先是对谢老七百般挑剔,不是嫌自己的男人这里没用,就是嫌自家男人那里不行。 要是谢老七试着辩上两句,谢氏就会指桑骂槐,把矛头指向谢母,骂她是个“老不死”,说她“吃得多做得少”。话里话外,恨不得家里没谢母这个人一般。 两口子在一块儿吵归吵闹归闹,但要是动不动就把家伙往母亲头上扔。但凡正常的,都会撸起袖子,先擂上一顿再说。何况那个时候,人一旦上了年纪,都还可以见官不跪呢。 再说,邻居们也看在眼里,这事儿横竖可都是谢氏无理。私底下帮着谢母说谢老七的也不是没有。 可这谢老七呢,却偏偏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性子柔弱不说,又还是个耙耳朵。对谢氏的做法,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也就算了,还常常给母亲做工作,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 时间长了,邻居见说不进去,也只好长叹一句“自个儿的父母自个儿心疼”,然后摇摇头绕着谢家走了。 看着谢老七被自己管教的服服帖帖,谢氏可是越发得意,走路都是浑身带风。在谢家,谢氏说东,谢七绝不敢往西;谢氏让打狗,谢七绝对不敢去撵鸡。 不仅如此,谢氏还常常将家中的物品随意搬到娘家去。今天说要搬这个,明天又说要把那个搬过去,谢老七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至于谢母,在谢氏眼里,就更加打不上价钱了。给谢母的吃食,全部都是麦饭,而且量还很少,根本不在乎谢母吃不吃的饱。 就算有人劝她对婆婆好一些,谢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婆婆年纪大了,活动量少,吃个欠,对她身子好一些。我可没有饿着她。再说啦,哪里来的狗,怎么抓住我家里的耗子来了?” 听到这些话和村里的闲言碎语,谢母的心像刀割一样。同一个屋檐下,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每天啃着麦饭,谢氏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白米饭,要说没有想法,那怎么可能? 好在吃饭的时候,看着儿子的碗里也还是白米饭,谢母的心里又觉得舒服了一些。 就算心里苦,谢母也只是偷偷躲在一旁落泪,不敢让谢氏看到。往日里,自己不过是嘀咕几句,那谢氏,就把儿子作贱的不得了。 绍兴三十年七月初七,谢老七两口子早早地起了身,准备出门。 出门之前,谢氏还恶狠狠地交代谢老七,“你去给老不死讲一声。到屋里把家看好把饭煮好,可不要让牲畜把白米饭糟蹋了。” 等到谢老七过来,把谢氏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听的谢母只觉得天旋地转,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说养儿防老,自己养的这个儿,怕是来要债的。不过,当着谢老七的面,谢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点头。 那头,谢氏已扯着喉咙催了起来,“交代好没有?交代好了,我们就赶紧走。” 听到媳妇的呼喊,谢老七赶紧给老母亲又丢了几句话,然后就屁颠屁颠的跟上了谢氏。看着儿子和媳妇远去的背影,谢母不禁连连摇头,自己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啊。 然而,想是这么想,但儿子交代的话,谢母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估摸着时间他们回来的时间,便开始生火做饭。 等谢母刚把白米饭蒸好,收拾在盆子里,谢母便听见外面有人喊门。谢母疑惑着走出来一看,是个行脚的僧人。 看到谢母出来以后,和尚朗声宣了一声佛号,“女施主,贫僧自东边来,往西边去。可腹中实在饥渴难耐,不知施主能否给口水喝?” 自打丈夫死后,谢母就一直信佛,期盼着今生的苦能换的来世的欢。听到行脚的和尚说是累了想讨碗水喝,谢母便将和尚请进了门,然后打了碗水递给了他。 哪知道那和尚喝完水,等谢母接过碗之后,又合起手对谢母开口了,“施主,要是有斋饭的话,还请给贫僧也施舍一二。” 听到和尚的话,谢母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大师,您就别笑话我了。我自己都吃不饱,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哦。” “施主,你说笑了。你那盆子里盛的,不就是斋饭吗?怎么会没有呢?”见谢母这么说,和尚疑惑地指着盆子里的白米饭问谢母。 看着和尚手指的方向,谢母被吓了一跳,“大师啊,那可不是我的。我可不敢动。” “不是你的?这不是你家吗?怎么会不是你的?” “那是我家谢七嫂的,要是我动了它,等她回来,骂死我都是轻的啊!”“ 随即,谢母叹了口气,“大师,老身也不瞒您,那谢七嫂是我的儿媳妇啊!” 听到谢母的话,和尚一脸的惊讶。“施主,既然谢七嫂是你儿媳,把这些斋饭,给贫僧施舍一些,她怎么会骂你?” “哎,大师,你就别问了。我要真把这白米饭给你了,她回来以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就别为难我好了。” …… 被和尚缠得有些无奈,谢母道:“大师,要不您稍等片刻,等我把麦饭做好了,再给您一些?” 然而,那行脚的僧人却并不领情,“女施主,有这现成的斋饭就可以了,何必再去做麦饭呢?” “大师,这白米饭真的不能给您啊。您还是再等等,等我做好了麦饭,全部给你,老身不吃这顿都可以。” 可那行脚的僧人,却不搭理谢母的话,一味向谢母讨要着这现成的白米面。但谢母却始终不敢将那白米饭施舍给他。 就在和尚和谢母继续讨要着白米饭的时候,谢氏和谢老七回来了。 进门以后,看到家里居然来了个和尚,谢氏顿时火冒三丈,冲着谢母吼道:“你这老不死的,怎么随便让个和尚到家里来了?” 被谢氏这么一骂,谢母吓得不敢吭声。见状,谢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那和尚,大声问道:“你这和尚,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正主子回来了,而且态度也还这么恶劣,一般人恐怕心里早就打鼓了。可那和尚,脸色却依旧平静的很,很有礼貌地合起手对着谢氏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只是路过此地,腹中饥饿,想化些斋饭而已。”说着,和尚把手指向了谢母盛在盆子里的白米饭。 看着和尚的动作,谢氏的嗓门更加高了起来。“化斋,你这和尚,说的倒轻巧。” “哼,化斋就化斋,还要点脸不?白米饭啊?门都没有!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女施主,你就发发慈悲喽,给贫僧施舍一点斋饭。”见谢氏出言不逊,和尚也不动怒,继续苦苦哀求。 这下,谢氏的手指头都差点点到和尚的鼻子上了。“你这和尚,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莫不成还赖上了是不?我告诉你,斋饭,我家可没有,快点滚!” “阿弥陀佛,女施主,就把盆里的白米饭施舍一点就行了。求求你发发慈悲!” …… 和先前求谢母施舍白米饭一样,现在,和尚和谢氏杠上了。不管谢氏好说歹说,和尚还是油盐不进,呆在谢家央求谢氏施舍一些白米饭,把谢氏弄得是五脏冒烟。 瞅着和尚低眉央求的样子,谢氏突然眼珠子一转。“行啊和尚,要白米饭也不是不成。这样,我看你身上这袈裟不错。要不,你脱下来,我就换点白米饭给你!” 说完,谢氏还挑衅式的直直地盯着和尚。 哪知道那和尚听到谢氏的话之后,竟然还毫不犹豫地就将身上的袈裟脱了下来,然后缓缓地递向了谢氏。 看着和尚递过来的袈裟,谢氏先是愣了一下。原以为自己这样一逼,这和尚就会知难而退走了,可没想过他真会把袈裟给脱了。 不过,谢氏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接过了和尚递过来的袈裟。然后转头冲着谢母吼道,“老不死的,眼睛瞎了啊?还不赶紧给大师上点斋饭?” 看着和尚脱下袈裟,然后找谢氏换白米饭,谢母摇了摇头。这是哪里来的和尚,念的什么经拜的什么佛啊,为了点斋饭,连身上的袈裟都不要了? 一边摇头,谢母拿过先前给和尚盛水的碗,转身准备去盆子里给和尚舀上了白米饭。 但那谢氏的眼睛却很专,谢母才舀的一勺子白米饭,谢氏就吼了起来,“够了够了,他这破袈裟,哪值得那么多白米饭!” 听着谢氏的话,谢母战战兢兢地收起了碗,准备回身递给和尚。 看着谢母的动作,谢氏便低头打量起手中的袈裟来。可别说,这袈裟的质地和做工,比她往日里见到那些僧人身上的袈裟可好多了。 “这行脚的僧人居然有如此宝物,真是想不到啊!过几天,让谢老七挑上些香油,我一定要寺里一趟,将这袈裟供奉给佛祖,想必佛祖一定会对我多加庇佑的。” 想着想着,谢氏的嘴角露出了几丝得意的笑。抬起头然后随手就把袈裟往自己身上一披。“谢老七,你看我,像不像佛?” “像像像。”谢老七赶紧应道。 “老不死的,你说呢?”听到谢老七的话,谢氏心里更加得意,把头又转向了谢母。 然而,就在谢氏满心欢喜地等待谢母回答的时,谢氏原本得意洋洋的神色就变成了惊恐。那披在身上的袈裟像是有了意识一般,紧紧的裹住了谢氏的身体。 谢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额头上也冒出了阵阵冷汗。她伸出手费力地撕扯着袈裟,想要把它脱下来。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谢氏越是用力,那袈裟反而越是裹得紧,就像是生在谢氏身上一般。 难道是这和尚作怪?谢氏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大师,救救我,大师,救救我。” 可那和尚,在谢氏跪下的瞬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眼睁睁地在谢母三人面前凭空消失了。 看着谢氏脱不下身上的袈裟,谢母也是急了,连忙催促这谢老七上前,帮着谢氏把袈裟给撕扯下来。 然而,谢老七刚上前,却又却蹬蹬蹬退了好几步,把谢母手里的碗也撞翻在地。 在谢氏的背上,居然生出了一丛浓密的毛发,而且还迅速蔓延。没一会儿,那些毛发就覆盖了谢氏的全身。 更诡异的是,谢氏的头上,还冒出了一对牛角。看得人不寒而栗。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谢母被唬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儿啊,赶紧去叫你丈人来,快啊!” 听到谢母的话,谢老七忙不迭地就朝外跑。不过,等到谢老七带着丈人丈母娘过来时,谢氏已经变成了一头牛站在自己的院子里。 原本披在她身上的袈裟 ,这时也恢复过来,挂在牛角上。等到谢老七试着去拿下的时候,那袈裟却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了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 听到谢老七和谢母说完事情的整个经过,谢老七的丈人丈母娘也是惊骇地说不出话来。自家的女儿,在婆家霸道了一些,自己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但因为要了行脚僧人的袈裟,然后变成了一头牛,这叫人怎么说呢? 再听见亲家母在那里喃喃自语,“报应啊,报应啊。”夫妻二人更是站不住了。赶着牛就往外走,谢老七怎么拦也拦不住。 后来,听说谢老七的丈人,把这头牛送到了佛寺,当着长生牛供了起来。 圣僧初训大师兄的时候——“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倘若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汝是个畏祸的,索之而必应其求可也;不然,则殒身灭命,皆起于此,事不小矣。”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这谢氏,若不是不孝,想来也不至于沦成笑柄。 第19章 鬼得钱然后去也 佛家经文里,信众最为推崇的,莫过于《金刚经》。不管是僧人还是信众,在他们的认知里,只要每日诚心诵读《金刚经》,就能消减罪孽,且得到来世的福报。 或许为了抢夺信众,什么因为诵读了《金刚经》,遇难不死,遇水不沉的故事更是举不胜数。 乾元初年,上位者为保住自己的屁股,不得不借兵平乱,并约定事成之后,为客军让出长安三日。 虽然前头长安城被肆掠了一遭,可它毕竟还是国际性的大都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得到李唐的的承诺之后,客军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三下五除二就协助皇室把乱给平了。 虽说在平乱的过程中,客军发现皇家现在是个空架子,中看不中用,但人心却都还向着李唐。于是,乱平了之后,客军每天在长安城外耀武扬威,要求皇家兑现承诺。 看着外头气势汹汹的客军,当初怂恿借兵的权贵们顿时脚都软了,一番游说之后,领着家眷收着细软,簇拥着皇室从南门偷偷溜了,美其名曰“南迁”。 但底下的老百姓,哪知道平乱还有这些弯弯拐拐呢,都以为能重新过上安稳日子了。结果,客军一进城,就遭了罪了。 所以,后来,黄菊花领着大军杀进长安城时,权贵们喊得再凶,百姓们也弃了城。 话说去南边的路上,有个叫刘鸿渐的年轻人,是御史大夫刘展的侄儿。因为受了惊吓,掉了队,闷着头追赶大部队的路上,让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和尚给拦下了。 “年轻人,你修持过《金刚经》没有?” “大师,俺不曾修持过。” 因为玄奘大师的缘故,对僧人们,大伙儿都还挺尊敬。虽然疑惑这个和尚为什么会拦下自己,但刘鸿渐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和尚的话。 “贫僧见你骨骼清奇,与佛有缘。要是你能每日诵读《金刚经》,日后纵然有灾,借着经书的法力,也可得到福报。尔,能持否?” 回想着自己在京城看到的,和这一路南下途中遇到的事,刘鸿渐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能持。” 见刘鸿渐答应得爽快,和尚也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贫僧这就将《金刚经》传授于你。” 想着这一时半会儿也撵不上大部队了,刘鸿渐也就索性停了下来,听那和尚的讲授。 等到看着刘鸿渐能背下全部经文以后,和尚更是笑开了花。反复叮嘱刘鸿渐要记得每天诵读一次。 见和尚说的慎重,刘鸿渐也就用了心。和尚领着童子离开之后,刘鸿渐每天都老老实实的诵经不止,不敢有丝毫懈怠。 转眼间就到了上元年。这时,刘鸿渐已经在寿春住下了,从长安城出来后就再也没回过长安。 某天,大清早的,刘鸿渐就出了门准备访友。刚走出家门没多久,就让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小吏给拦下了。“你可是刘鸿渐?” “在下正是。”虽然有些不忿于对方的语气,但刘鸿渐还是有些见识。毕竟,阎王好过,小龟难缠。 见刘鸿渐答应了。其中一个小吏就从怀里掏出了张纸,冲着刘鸿渐晃了晃,“太尉有令,让你去一趟。快点,跟我们走。” “太尉?哪个太尉?没听说有太尉来寿春啊。”听着小吏的话,刘鸿渐露出了一丝疑惑。 “你管是哪个太尉,让你去,你就赶紧去。”见刘鸿渐质疑,两个小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我又不认识太尉,凭什么你们说是就是。莫不成,你们是假借太尉的名义要谋害某不成?赶紧让开,不然,某就要报官了。” 说着,刘鸿渐就准备绕开两人,走自己的路。 听见刘鸿渐的话,两个小吏嘻嘻一笑,“你还不听招呼啊?”然后就上前拽住了刘鸿渐。 “刘鸿渐,有句话你听说过没?牵起不走,赶起到行。哥两个还以为你是读书人,明事理,哪晓得也是草包一个!” 推推搡搡中,刘鸿渐见自己始终挣脱不了两个小吏的束缚,路上也没见有行人过路,几番挣扎之后,“莫拖了莫拖了,我去还不成嘛?” 听到刘鸿渐的话,两个小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仍然没有放开刘鸿渐。 “两位官爷。既然是太尉召见,还是容我回家换身衣服,你们看,我身上这衣服,被你们扯成了什么样子?真是不当人子!” “去就成了,误了时间,我们两个可担当不起。走走走,等下到路上给你找件衣服。” 眼见两个小吏不答应,刘鸿渐也是没了办法。虽说自己六艺没抛下,但比起这两个小吏来,光气力,就输上了许多。也只好任着两个小吏拖着自己往前走。 然而,让刘鸿渐有些奇怪的是,两个小吏并没有拖着他往寿春的府衙走,而是出了城,一直往北走。 刘鸿渐心道,这不是太尉召见吗?那这太尉在哪?于是,便忍不住问拽着自己的两个小吏。但两个小吏都不搭理他。 走了一会儿之后,三人就到了淮河边上,看着两个小吏的架势,是准备过河,但是三人停脚的地方,却没有渡口。 正待刘鸿渐准备发问的时候,两个小吏将他的身子一夹,直直地朝着河面走去,刘鸿渐不由地呀地一声惊叫起来,脸色也变得发白。心里直道“我命休矣。” 然而,让刘鸿渐意外的是,在两个小吏的夹持下,三人就哗的一下就过了河,然后稳稳地落到了河对面的一个村子边。 这时,先前从怀里掏出纸的那个小吏说话了,“你将他看好,我去将他寻件衣裳来。”说完之后就径直进了村子。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小吏就从村子里出来了,手里拎着件大麻衫子和一根腰带,让刘鸿渐换上。 见两个小吏要自己就这么衣服,顿时,刘鸿渐就扭扭捏捏起来。那个从村子里找来衣服的小吏骂道,“一个大男人的,有什么害臊的?哪里来那么多穷讲究!” 无奈之下,刘鸿渐只好当着两个小吏的面换了衣服。瞅着刘鸿渐穿着大麻衫子捆着腰带的样子,两个小吏都笑了,“虽然有些不太合身,但看起来终于是个酸秀才了。” 换好衣服之后,两个小吏又夹着刘鸿渐继续往北走。这时候,脚下的路,比过河之前可难走多了,没走上一会儿,刘鸿渐就叫起苦来,求着两位小吏能不能休息一会儿再走。 可两个小吏根本就不理他,一味催着他赶紧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刘鸿渐觉得自己再走的话都要快走断气了,这时,在三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城池。 “快点,太尉就在城里等着呢,可不要误了时间。”看着刘鸿渐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那座城池,两个小吏顿时催了起来。 刘鸿渐只好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等进了城之后,正对着城门的,是一栋庄严华丽的府邸。两个小吏拽着刘鸿渐直冲那府邸而去。 快走到府邸大门的时候,刘鸿渐看见一个和尚似乎在相送下从府邸的正门走出来。这个和尚,正是刘鸿渐从长安出来时路上遇到的那个教他《金刚经》的僧人。 刘鸿渐不由地停下了脚。这时,跟在和尚后面的一个童子从和尚身后冒出头来,似乎认出了刘鸿渐,便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到了三人跟前以后,童子惊喜地拦住了三人,朝着刘鸿渐喊道,“十六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师傅在那边呢!” 说着,童子掉头就往回跑。跑到那和尚跟前大声喊道,“师傅师傅。刘十六郎让小吏们抓了。他按照你的吩咐,一直都在念《金刚经》,有这么大的功德,你都不救救他嘛?” 听到童子的声音。刘鸿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拼命的挣扎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两个小吏,跑到和尚跟前就跪下了,“师傅师傅,救命啊……” “见过大师。” 看着跟上来的两个小吏,那和尚道,“十六郎,你先起来。只管跟着他们去,不会有什么事呢。”说完之后,和尚领着小童掉头就走了。 听着僧人的话,刘鸿渐是一头的雾水。倒是那两个小吏,谢过和尚之后,便领着刘鸿渐进了那座府邸。 穿过几个门之后,两个小吏将刘鸿渐带到了一间厅堂里。厅堂案几的后面,是一座三四尺高的五色浮图,悬在空中不停的旋转。 还不等两个小吏说话,教刘鸿渐修《金刚经》的那个僧人也进来了。这时,那个浮图停止了旋转,随即还变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美男子。 只见他快步从案几后走了出来,迎向僧人,“和尚,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和尚道,“中丞,这刘鸿渐是我的弟子。得贫僧教诲,修持《金刚经》,功力非常深厚。而且,他的阳寿还未尽,理当释放。” “和尚,你说的可是真的?” “贫僧不打诳语。” “要是他真的修持《金刚经》,本官还想听上一听。和尚,这个,你没意见。” “没意见。贫僧敢这么说,又岂能拂了中丞的意思呢?” “行。”随即,那个被和尚称为中丞的美男子大手一挥,“你们都出去,本官想听一听。” 听到僧人和那美男子的对话,跪着的刘鸿渐也不敢起身,开始诵读起《金刚经》来。然后才背的两张纸,刘鸿渐突然卡壳了,记不得余下的经文了。 慌乱间,刘鸿渐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这时,在他的西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手里拿着面金钩龙头幡,朝着他走了过来。 到了刘鸿渐跟前后,那人将幡展开铺在刘鸿渐面前,看着那幡,刘鸿渐顿时大喜。这幡上,有着碧色字写的《金刚经》全文。 这时,刘鸿渐也顾不上怎么回事了,就大声照着经书读了起来,一口气把《金刚经》读完了。 等读完之后,那幡不见了,厅堂里也静悄悄的。等到刘鸿渐抬起头看看四周,整个厅堂里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 好半天之后,刘鸿渐站起了身,想着进来前僧人和自己说的话,掉头就往外走。厅堂外,站着的是先前带他来的那两个小吏。 就在刘鸿渐准备过去和那两个小吏打声招呼的时候,一只老鹰带着两个火球朝着他扑了过来。 刘鸿渐吓得转身就跑,那带着两个火球的老鹰追着他不放,两个小吏也跟着追了上来。 也不知道跑 了多远,刘鸿渐觉得喉咙都要干死了的时候,瞅见前面有一汪水,心道,烧死就烧死,总比现在渴死了好。于是便停了下来,准备趴在地上喝上一口再说。 这时候,那两个小吏也赶了上来,看见刘鸿渐的动作,两个小吏扯起喉咙喊道,“喝不得,喝不得!” “那是人膏,澄久了,上面那层看去来像是清水,下面全部是人皮和烂肉。你要是喝了,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听得两个小吏的话,刘鸿渐吓得哐哐干呕,爬起来又继续往前狂奔。那带着两团火球的老鹰和两个小吏也一直在后面追赶。 跑着跑着,刘鸿渐发现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自己竟跑回了家里面。但让刘鸿渐奇怪的是,家里面还躺着一个刘鸿渐,自己的妻子正围着那个刘鸿渐哭泣。 刘鸿渐大声朝着妻子喊道,可妻子却根本听不见看不到一般。“难道我已经死了?”刘鸿渐不由地惆怅起来。 这时,两个小吏也追了上来。看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刘鸿渐,笑道,“可想回去?” “嗯。” “事儿简单啊,你有钱吗?” “要是有钱,哥俩儿就送你回去。不然,那鹰可是耗上你了哦。” 看着两个小吏指着那只带着两团火球的鹰,刘鸿渐点了点头。 “去,直管走过去。”说着,那小吏还推了刘鸿渐一把。 刘鸿渐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就醒了过来。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把正在哭着的妻子可吓了个半死。 好半天之后,刘鸿渐才知道,自己昨天出门,然后莫名其妙地昏倒在门口,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天了,要不是心口还有团热气,家里人都只当他已经死了。 回想着刚才那两个小吏找自己要钱的事。刘鸿渐急忙让妻子拿来一大叠纸钱,拿到自己昏倒的地方烧了。 在纸钱的袅袅青烟中,刘鸿渐看见那两个小吏和那只带走两团火球的鹰笑着不见了。 这事过后,刘鸿渐修持《金刚经》愈发不敢怠慢。后来,还干脆舍弃了家业,搬到了寿春的佛寺修行。 刘氏没有法子,就哭哭啼啼的把这事告到了刘展那里。等到刘展跑到佛寺去问个究竟时,刘鸿渐这才把整个事情说了出来。见刘鸿渐态度坚决,刘展也没了法子,最后,也只当自己没了这个侄子。 不过,这刘鸿渐的复活,是因为修持了《金刚经》,还是因为烧了纸钱。听故事的人,就只能自己去理解了。 第19章 鬼得钱然后去也 佛家经文里,信众最为推崇的,莫过于《金刚经》。不管是僧人还是信众,在他们的认知里,只要每日诚心诵读《金刚经》,就能消减罪孽,且得到来世的福报。 或许为了抢夺信众,什么因为诵读了《金刚经》,遇难不死,遇水不沉的故事更是举不胜数。 乾元初年,上位者为保住自己的屁股,不得不借兵平乱,并约定事成之后,为客军让出长安三日。 虽然前头长安城被肆掠了一遭,可它毕竟还是国际性的大都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得到李唐的的承诺之后,客军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三下五除二就协助皇室把乱给平了。 虽说在平乱的过程中,客军发现皇家现在是个空架子,中看不中用,但人心却都还向着李唐。于是,乱平了之后,客军每天在长安城外耀武扬威,要求皇家兑现承诺。 看着外头气势汹汹的客军,当初怂恿借兵的权贵们顿时脚都软了,一番游说之后,领着家眷收着细软,簇拥着皇室从南门偷偷溜了,美其名曰“南迁”。 但底下的老百姓,哪知道平乱还有这些弯弯拐拐呢,都以为能重新过上安稳日子了。结果,客军一进城,就遭了罪了。 所以,后来,黄菊花领着大军杀进长安城时,权贵们喊得再凶,百姓们也弃了城。 话说去南边的路上,有个叫刘鸿渐的年轻人,是御史大夫刘展的侄儿。因为受了惊吓,掉了队,闷着头追赶大部队的路上,让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和尚给拦下了。 “年轻人,你修持过《金刚经》没有?” “大师,俺不曾修持过。” 因为玄奘大师的缘故,对僧人们,大伙儿都还挺尊敬。虽然疑惑这个和尚为什么会拦下自己,但刘鸿渐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和尚的话。 “贫僧见你骨骼清奇,与佛有缘。要是你能每日诵读《金刚经》,日后纵然有灾,借着经书的法力,也可得到福报。尔,能持否?” 回想着自己在京城看到的,和这一路南下途中遇到的事,刘鸿渐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能持。” 见刘鸿渐答应得爽快,和尚也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贫僧这就将《金刚经》传授于你。” 想着这一时半会儿也撵不上大部队了,刘鸿渐也就索性停了下来,听那和尚的讲授。 等到看着刘鸿渐能背下全部经文以后,和尚更是笑开了花。反复叮嘱刘鸿渐要记得每天诵读一次。 见和尚说的慎重,刘鸿渐也就用了心。和尚领着童子离开之后,刘鸿渐每天都老老实实的诵经不止,不敢有丝毫懈怠。 转眼间就到了上元年。这时,刘鸿渐已经在寿春住下了,从长安城出来后就再也没回过长安。 某天,大清早的,刘鸿渐就出了门准备访友。刚走出家门没多久,就让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小吏给拦下了。“你可是刘鸿渐?” “在下正是。”虽然有些不忿于对方的语气,但刘鸿渐还是有些见识。毕竟,阎王好过,小龟难缠。 见刘鸿渐答应了。其中一个小吏就从怀里掏出了张纸,冲着刘鸿渐晃了晃,“太尉有令,让你去一趟。快点,跟我们走。” “太尉?哪个太尉?没听说有太尉来寿春啊。”听着小吏的话,刘鸿渐露出了一丝疑惑。 “你管是哪个太尉,让你去,你就赶紧去。”见刘鸿渐质疑,两个小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我又不认识太尉,凭什么你们说是就是。莫不成,你们是假借太尉的名义要谋害某不成?赶紧让开,不然,某就要报官了。” 说着,刘鸿渐就准备绕开两人,走自己的路。 听见刘鸿渐的话,两个小吏嘻嘻一笑,“你还不听招呼啊?”然后就上前拽住了刘鸿渐。 “刘鸿渐,有句话你听说过没?牵起不走,赶起到行。哥两个还以为你是读书人,明事理,哪晓得也是草包一个!” 推推搡搡中,刘鸿渐见自己始终挣脱不了两个小吏的束缚,路上也没见有行人过路,几番挣扎之后,“莫拖了莫拖了,我去还不成嘛?” 听到刘鸿渐的话,两个小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仍然没有放开刘鸿渐。 “两位官爷。既然是太尉召见,还是容我回家换身衣服,你们看,我身上这衣服,被你们扯成了什么样子?真是不当人子!” “去就成了,误了时间,我们两个可担当不起。走走走,等下到路上给你找件衣服。” 眼见两个小吏不答应,刘鸿渐也是没了办法。虽说自己六艺没抛下,但比起这两个小吏来,光气力,就输上了许多。也只好任着两个小吏拖着自己往前走。 然而,让刘鸿渐有些奇怪的是,两个小吏并没有拖着他往寿春的府衙走,而是出了城,一直往北走。 刘鸿渐心道,这不是太尉召见吗?那这太尉在哪?于是,便忍不住问拽着自己的两个小吏。但两个小吏都不搭理他。 走了一会儿之后,三人就到了淮河边上,看着两个小吏的架势,是准备过河,但是三人停脚的地方,却没有渡口。 正待刘鸿渐准备发问的时候,两个小吏将他的身子一夹,直直地朝着河面走去,刘鸿渐不由地呀地一声惊叫起来,脸色也变得发白。心里直道“我命休矣。” 然而,让刘鸿渐意外的是,在两个小吏的夹持下,三人就哗的一下就过了河,然后稳稳地落到了河对面的一个村子边。 这时,先前从怀里掏出纸的那个小吏说话了,“你将他看好,我去将他寻件衣裳来。”说完之后就径直进了村子。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小吏就从村子里出来了,手里拎着件大麻衫子和一根腰带,让刘鸿渐换上。 见两个小吏要自己就这么衣服,顿时,刘鸿渐就扭扭捏捏起来。那个从村子里找来衣服的小吏骂道,“一个大男人的,有什么害臊的?哪里来那么多穷讲究!” 无奈之下,刘鸿渐只好当着两个小吏的面换了衣服。瞅着刘鸿渐穿着大麻衫子捆着腰带的样子,两个小吏都笑了,“虽然有些不太合身,但看起来终于是个酸秀才了。” 换好衣服之后,两个小吏又夹着刘鸿渐继续往北走。这时候,脚下的路,比过河之前可难走多了,没走上一会儿,刘鸿渐就叫起苦来,求着两位小吏能不能休息一会儿再走。 可两个小吏根本就不理他,一味催着他赶紧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刘鸿渐觉得自己再走的话都要快走断气了,这时,在三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城池。 “快点,太尉就在城里等着呢,可不要误了时间。”看着刘鸿渐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那座城池,两个小吏顿时催了起来。 刘鸿渐只好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等进了城之后,正对着城门的,是一栋庄严华丽的府邸。两个小吏拽着刘鸿渐直冲那府邸而去。 快走到府邸大门的时候,刘鸿渐看见一个和尚似乎在相送下从府邸的正门走出来。这个和尚,正是刘鸿渐从长安出来时路上遇到的那个教他《金刚经》的僧人。 刘鸿渐不由地停下了脚。这时,跟在和尚后面的一个童子从和尚身后冒出头来,似乎认出了刘鸿渐,便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到了三人跟前以后,童子惊喜地拦住了三人,朝着刘鸿渐喊道,“十六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师傅在那边呢!” 说着,童子掉头就往回跑。跑到那和尚跟前大声喊道,“师傅师傅。刘十六郎让小吏们抓了。他按照你的吩咐,一直都在念《金刚经》,有这么大的功德,你都不救救他嘛?” 听到童子的声音。刘鸿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拼命的挣扎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两个小吏,跑到和尚跟前就跪下了,“师傅师傅,救命啊……” “见过大师。” 看着跟上来的两个小吏,那和尚道,“十六郎,你先起来。只管跟着他们去,不会有什么事呢。”说完之后,和尚领着小童掉头就走了。 听着僧人的话,刘鸿渐是一头的雾水。倒是那两个小吏,谢过和尚之后,便领着刘鸿渐进了那座府邸。 穿过几个门之后,两个小吏将刘鸿渐带到了一间厅堂里。厅堂案几的后面,是一座三四尺高的五色浮图,悬在空中不停的旋转。 还不等两个小吏说话,教刘鸿渐修《金刚经》的那个僧人也进来了。这时,那个浮图停止了旋转,随即还变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美男子。 只见他快步从案几后走了出来,迎向僧人,“和尚,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和尚道,“中丞,这刘鸿渐是我的弟子。得贫僧教诲,修持《金刚经》,功力非常深厚。而且,他的阳寿还未尽,理当释放。” “和尚,你说的可是真的?” “贫僧不打诳语。” “要是他真的修持《金刚经》,本官还想听上一听。和尚,这个,你没意见。” “没意见。贫僧敢这么说,又岂能拂了中丞的意思呢?” “行。”随即,那个被和尚称为中丞的美男子大手一挥,“你们都出去,本官想听一听。” 听到僧人和那美男子的对话,跪着的刘鸿渐也不敢起身,开始诵读起《金刚经》来。然后才背的两张纸,刘鸿渐突然卡壳了,记不得余下的经文了。 慌乱间,刘鸿渐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这时,在他的西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手里拿着面金钩龙头幡,朝着他走了过来。 到了刘鸿渐跟前后,那人将幡展开铺在刘鸿渐面前,看着那幡,刘鸿渐顿时大喜。这幡上,有着碧色字写的《金刚经》全文。 这时,刘鸿渐也顾不上怎么回事了,就大声照着经书读了起来,一口气把《金刚经》读完了。 等读完之后,那幡不见了,厅堂里也静悄悄的。等到刘鸿渐抬起头看看四周,整个厅堂里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 好半天之后,刘鸿渐站起了身,想着进来前僧人和自己说的话,掉头就往外走。厅堂外,站着的是先前带他来的那两个小吏。 就在刘鸿渐准备过去和那两个小吏打声招呼的时候,一只老鹰带着两个火球朝着他扑了过来。 刘鸿渐吓得转身就跑,那带着两个火球的老鹰追着他不放,两个小吏也跟着追了上来。 也不知道跑 了多远,刘鸿渐觉得喉咙都要干死了的时候,瞅见前面有一汪水,心道,烧死就烧死,总比现在渴死了好。于是便停了下来,准备趴在地上喝上一口再说。 这时候,那两个小吏也赶了上来,看见刘鸿渐的动作,两个小吏扯起喉咙喊道,“喝不得,喝不得!” “那是人膏,澄久了,上面那层看去来像是清水,下面全部是人皮和烂肉。你要是喝了,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听得两个小吏的话,刘鸿渐吓得哐哐干呕,爬起来又继续往前狂奔。那带着两团火球的老鹰和两个小吏也一直在后面追赶。 跑着跑着,刘鸿渐发现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自己竟跑回了家里面。但让刘鸿渐奇怪的是,家里面还躺着一个刘鸿渐,自己的妻子正围着那个刘鸿渐哭泣。 刘鸿渐大声朝着妻子喊道,可妻子却根本听不见看不到一般。“难道我已经死了?”刘鸿渐不由地惆怅起来。 这时,两个小吏也追了上来。看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刘鸿渐,笑道,“可想回去?” “嗯。” “事儿简单啊,你有钱吗?” “要是有钱,哥俩儿就送你回去。不然,那鹰可是耗上你了哦。” 看着两个小吏指着那只带着两团火球的鹰,刘鸿渐点了点头。 “去,直管走过去。”说着,那小吏还推了刘鸿渐一把。 刘鸿渐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就醒了过来。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把正在哭着的妻子可吓了个半死。 好半天之后,刘鸿渐才知道,自己昨天出门,然后莫名其妙地昏倒在门口,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天了,要不是心口还有团热气,家里人都只当他已经死了。 回想着刚才那两个小吏找自己要钱的事。刘鸿渐急忙让妻子拿来一大叠纸钱,拿到自己昏倒的地方烧了。 在纸钱的袅袅青烟中,刘鸿渐看见那两个小吏和那只带走两团火球的鹰笑着不见了。 这事过后,刘鸿渐修持《金刚经》愈发不敢怠慢。后来,还干脆舍弃了家业,搬到了寿春的佛寺修行。 刘氏没有法子,就哭哭啼啼的把这事告到了刘展那里。等到刘展跑到佛寺去问个究竟时,刘鸿渐这才把整个事情说了出来。见刘鸿渐态度坚决,刘展也没了法子,最后,也只当自己没了这个侄子。 不过,这刘鸿渐的复活,是因为修持了《金刚经》,还是因为烧了纸钱。听故事的人,就只能自己去理解了。 第20章 遂令村人具油镬 影视里可没少过这样的场景:夜里,一声晚安之后然后镜头一转,明明熟睡着的主角突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猛地坐了起来;紧接着,身边的人也被惊醒了,一边帮着擦拭头上的汗珠一边很关切的问——“做噩梦了?” 艺术源自于生活。这样的镜头,在民间便有个统一的说法——“鬼压床”。 说是睡着之后,不知怎么就突然醒来,意识也很清楚,能听得到周围的动静,或者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与真正苏醒又不同的是,这个时候的醒来却始终无法调动自己的身体,然后在那里干着急。想努力大声呼喊,可又觉得喉咙都喊破了,却发不出丁点儿的声音。 就在整个人手足无措,甚至快要崩溃的时候,却又会猛地一下挣脱这种束缚,然后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然后就成了影视里统一演绎的那种状态:额头上欲滴的汗和湿漉漉的背。心里同时在纳闷:我是做梦呢?还是在做梦呢? 这些情景,常常让经历过的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做了一场梦,还是在活生生的现实里。 在国人的记述里,除了“鬼压床”之外,还有一种说辞——梦魇。 西学东渐之后,西方的学者们对这种现象也进行了专门的研究,然后冠上了一个专业的术语来进行解释,称之为睡眠瘫痪症,或者是睡眠麻痹症。 然而,若真的用这个词来看待这事儿的话,却又似乎有些失之偏颇,值得商榷。 毕竟,这类的事儿,发生的概率和地域的覆盖面着实大了些。至少,在国人的讲述里,天南地北和男女老少之间,都会谈及类似的故事。 这样一来,就让我们不得不疑惑,女娲造人之时,是不是在我们的身体里专门留下了这么一个bug…… 言归正传。天宝初年,邯郸的一封紧急折子送到了京城——邯郸境内,出现了魇鬼。 折子之外,还附录了当地百姓的传闻。说是这魇鬼邪门的很,在邯郸现身后,便是整村推进,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光顾。 到了哪个村子,魇鬼便会在那个村子里住上个十天半月,直到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中招之后,才会心满意足地去下一个村子。 好在大家都只是梦里受了惊吓,倒没有闹出什么人命案来。除了初不初大伙儿心里有些慌之外,慢慢地,大家就没把这事当成回事了。 闲暇之余,那些中了招的村子或者是没中招的村子里,还有些好事的人相互打起趣来:“来了没?”“来了。”“刚走。” 更有甚者,还开起了盘口,赌这魇鬼魇完这个村子之后,下一站会是哪里。或者是魇鬼光临这户人家以后,下一户人家又是哪家。 看着邯郸送过来的折子,以及那些附录的传闻。用笔的官吏给折子上批了个大大的红——无稽之谈。 可是,随着京城里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起这事儿之后,不良人、御马监等部门汇总上了的消息让朝堂上的大佬们有些坐不住了。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万一是有人借着这事装神弄鬼,然后一不小心弄出个什么“大楚兴陈胜王”,那乐子可就大了。 几番斟酌之后,邯郸的这事儿就有了定调。得查,必须得查,必须防患于未然。 但是,这事儿又不能明面上去查,万一搂起耙子去勾草,却不小心让蛇给溜了,再追的话,又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 处置意见送到梨园里以后,正编着曲儿让宫娥们排舞的那位笑了笑,这多大的事儿啊,还这么郑重其事。不都是说小安子有龙气吗?一个猪脑袋的龙,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还魇鬼!既然是鬼,更不用理它了。 听说送进去的折子被丢在垃圾篓里,那些大佬们心里有些慌了,整着朝冠就进了梨园。 看着臣子们一身朝服进来说魇鬼的时,这时,梨园主人也不敢大意了。散朝之后,便召来了负责大内宿卫的彍骑首领,细细的叮嘱了一番,还授了临机应变之权。 数天之后,三名插着驺虞幡的彍骑兵士一路东行。路径邯郸时,好巧不巧在天快黑尽之前到了那个魇鬼正在光临的村子。 随后,三人便找上了村里的村正。在村正家里用过晚餐之后,三人就相互吐起槽来,这连日赶路,人都不是自己的了。要是继续连夜赶路的话,路又不熟,黑灯瞎火,莫把人给折了。 相互抱怨了一番之后,带队的兵士在同伴的怂恿下叫过了村正,“老丈,弟兄们着实辛苦,您老看能能找个歇脚的地方,天亮之后再继续赶路。” 听到带队兵士的话,村正还没说话,他家的老婆子倒先开了口。“三位军爷,住的地方倒是有,就是怕三位军爷不方便。万一吓着了军爷,到时候怪罪到我们头上……” 不等老媪把话说完,带队的兵士就打断了她的话,“老夫人,有什么不方便的?能给咱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三位将军,你们是从外地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老婆子是担心魇鬼会吓着你们。” “魇鬼?”三人齐声道。“老丈,莫不是在糊弄我们?” “怎么会呢?三位将军。”见三个兵士一脸的不信,村正接着道,“那魇鬼,到我们村子里也有一两天了。” “虽然不曾害人性命,但却能把人弄得迷迷糊糊的。万一惊吓了三位将军。小老儿一家可是担待不起啊。” “老丈,您就别说笑了。某家可从没听说过什么魇鬼。再说,你看,我们这些人会怕鬼嘛?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说着,插话的兵士还用力拍了拍腰间的长刀。 “那倒是。”老媪点了点头。 “您两老就放心。即使真的有鬼,我们自己也能处理得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带队的兵士补充道。 见三位兵士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要是不留宿三人,似乎也有些不妥。于是,村正便让家里人收拾了一间房子,让三人住了下来。 但是,在给三人安排住宿的时候,夫妻二人还是反复说这事,生怕他们被魇鬼吓到之后,会找夫妻二人的麻烦。直到三个兵士赌咒发誓说不会赖上他们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村正夫妻二人离开之后,三个兵士琢磨着村正两口子的话,想着上头交代的事,带队的兵士拿下了主意,三个人和衣躺下轮流值守。 或许是真的赶路赶累了,靠着外侧先睡的两个兵士很快就入睡了。到了换岗的时候,听着同伴的鼾声,躺在最里面的队长有些不忍心唤醒换岗的兵士,咬咬牙继续坚持着。 不过,守到二更之后,队长的倦意也上来了,开始上眼皮打下眼皮。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听到这响声,队长顿时悚然一惊。莫不成是那话儿来了?随即就翻了个身,朝着外边假寐,借着月光偷偷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那响声就来到了窗户边。然后,窗子咯吱咯吱的响了几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爬了进来。看上去像是只老鼠,但体型却大上了许多。 队长松了口气,心道,哎,不就是只大一点的老鼠吗,还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然而,就在队长稍微平复一下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队长以为的大老鼠跳下窗户之后,居然慢慢的伸展了身子,个头可渐渐拔高,然后变成了一个人的样子。身上穿着件绿色的衣衫,手里还捧着块五六寸长的笏板。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顿时,队长就屏住了声息,大气都不敢出了。 绿衫人站定之后,整了整衣衫之后慢慢的朝床榻走来。到了最外边那个睡熟的兵士身边后,绿衫人捧着笏板弯下腰,冲着那个兵士鞠了个躬。 然后,绿衫人的身影开始慢慢缩小,最后又变成了队长先前看到的大老鼠的样子,从窗子爬了出去。 待到外屋外没有动静之后,队长轻轻地侧起了身子。睡在最外边的那个兵士脸色扭曲,额上也汗津津的。难道那只大老鼠就是魇鬼?队长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这时,睡在中间的那个兵士突然间醒了过来,看着队长的样子,正待发问,却被队长捂住了嘴,然后看着队长用手指了指外面,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之后,外面又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声音。这时,中间的那个兵士也看到了先前队长看到的那一幕。 等到那老鼠样的东西变成的绿衫人拿着笏板向自己鞠躬的时候,中间的这个兵士一把就抓住了绿衫人的脚。 然而,就在抓住绿衫人脚的同时,这个兵士却哇第一声叫了起来,“娘的,怎么像是抓了个冰墩子。”“队长,快点,我要抓不住了。” 等到队长扑上去,也是大吃一惊。“他娘的,还真像个冰墩子一般。” 这时,最外边的那个兵士也醒过来了,看着同伴们抓住个绿衫人不松手,他也来不及多想,便把手也伸了过去,结果也是忙不迭的缩回了手。 等到同伴们说起这绿衫人可能就是魇鬼之后,更是恼怒成羞。先前,自己可还夸了口,谁想到结果还偏偏自己中招了。 不过,让三人疑惑的是,这绿衫人被抓住之后,居然挣都没挣一下,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似乎觉得自己冰冷的身体能让三个兵士自动放弃。 而且,绿衫人也没有像队长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又变回老鼠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三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轮流抓住绿衫人死死不放。 慢慢地,就揠到了天亮,三人把绿衫人揪到了院子里。这时,绿衫人的样貌大致也看得清楚了,长得鼠眉鼠眼的,像是个积年的贼。 三个兵士抓到魇鬼的消息传开之后,村子里的人都跑过来了。这段时间,大伙儿可被这个魇鬼折腾的不轻,纷纷朝着这个绿衫人破口大骂。 听着村子里人的叫骂声,看着那绿衫人的神情,带头的兵士觉得这家伙似乎能听懂人话却不肯答话。心里更是担心这绿衫人还有同党,于是,就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审问起这绿衫人来。 可是,不管兵士们如何逼迫,那绿衫人就是不肯开口。哪怕是兵士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绿衫人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时,村子里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了。眼见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个中了梦魇的兵士怒道。“将你当人,你不招。看来,你就真是鬼了。” “不要以为不吭声就得不到你的话。老子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说着,就催促着村正搬来些柴禾,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口油锅。 等到锅里的油开始冒起青烟之后,三个兵士将那绿衫人拖到了油锅前。 “喏,看见没?某家听说,炼狱里有油锅之刑。不如你也试上一试。”说着,就作势要将绿衫人推入锅中。 这下,绿衫人有些慌了。一边拼命的后退,一边惊叫道,“饶命啊,饶命啊。我说,我说……” 听到绿衫人的求饶声,那个带队的兵士让同伴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怎么啦?这罚酒还是不好吃!” “还不赶紧点,把知道的速速招来!” “我说,我说。”绿衫人咽了口口水。“我本是响堂山下的老鼠。一直躲躲藏藏千年了,生怕那天被收了。” “机缘巧合之下,听说要是能魇住三千人的话,就能够变成狸猫。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世间。所以,我就动了心。” “不过,我不曾伤害过人的性命。被我魇过的人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是诸位能放了我。我赌咒发誓,远遁千里。再也不出现在中土。” 听到绿衫人的招供。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魇鬼,居然是一只活了千年的老鼠在作怪。 不过, 对绿衫人求放过的事,三个兵士却没有立马答应。直到村子里的人以上天有好生之德联袂相求,三个兵士才放了这个绿衫人。 在这之后,不光是邯郸,整个中土,都再也没有听说过有魇鬼的事发生了。或许,是那只活了千年的老鼠说话算话,真的远遁千里了。 等梨园那位让这事通告天下之后,释家就露了面,给这事递了句台词:“贪罔为罪,是人罪毕,遇幽为形,名为魇鬼。” 比较起来,这种说法可比那什么“睡眠瘫痪症睡眠麻痹症”要好的多,毕竟,很多事,最难是人心。 第20章 遂令村人具油镬 影视里可没少过这样的场景:夜里,一声晚安之后然后镜头一转,明明熟睡着的主角突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猛地坐了起来;紧接着,身边的人也被惊醒了,一边帮着擦拭头上的汗珠一边很关切的问——“做噩梦了?” 艺术源自于生活。这样的镜头,在民间便有个统一的说法——“鬼压床”。 说是睡着之后,不知怎么就突然醒来,意识也很清楚,能听得到周围的动静,或者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与真正苏醒又不同的是,这个时候的醒来却始终无法调动自己的身体,然后在那里干着急。想努力大声呼喊,可又觉得喉咙都喊破了,却发不出丁点儿的声音。 就在整个人手足无措,甚至快要崩溃的时候,却又会猛地一下挣脱这种束缚,然后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然后就成了影视里统一演绎的那种状态:额头上欲滴的汗和湿漉漉的背。心里同时在纳闷:我是做梦呢?还是在做梦呢? 这些情景,常常让经历过的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做了一场梦,还是在活生生的现实里。 在国人的记述里,除了“鬼压床”之外,还有一种说辞——梦魇。 西学东渐之后,西方的学者们对这种现象也进行了专门的研究,然后冠上了一个专业的术语来进行解释,称之为睡眠瘫痪症,或者是睡眠麻痹症。 然而,若真的用这个词来看待这事儿的话,却又似乎有些失之偏颇,值得商榷。 毕竟,这类的事儿,发生的概率和地域的覆盖面着实大了些。至少,在国人的讲述里,天南地北和男女老少之间,都会谈及类似的故事。 这样一来,就让我们不得不疑惑,女娲造人之时,是不是在我们的身体里专门留下了这么一个bug…… 言归正传。天宝初年,邯郸的一封紧急折子送到了京城——邯郸境内,出现了魇鬼。 折子之外,还附录了当地百姓的传闻。说是这魇鬼邪门的很,在邯郸现身后,便是整村推进,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光顾。 到了哪个村子,魇鬼便会在那个村子里住上个十天半月,直到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中招之后,才会心满意足地去下一个村子。 好在大家都只是梦里受了惊吓,倒没有闹出什么人命案来。除了初不初大伙儿心里有些慌之外,慢慢地,大家就没把这事当成回事了。 闲暇之余,那些中了招的村子或者是没中招的村子里,还有些好事的人相互打起趣来:“来了没?”“来了。”“刚走。” 更有甚者,还开起了盘口,赌这魇鬼魇完这个村子之后,下一站会是哪里。或者是魇鬼光临这户人家以后,下一户人家又是哪家。 看着邯郸送过来的折子,以及那些附录的传闻。用笔的官吏给折子上批了个大大的红——无稽之谈。 可是,随着京城里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起这事儿之后,不良人、御马监等部门汇总上了的消息让朝堂上的大佬们有些坐不住了。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万一是有人借着这事装神弄鬼,然后一不小心弄出个什么“大楚兴陈胜王”,那乐子可就大了。 几番斟酌之后,邯郸的这事儿就有了定调。得查,必须得查,必须防患于未然。 但是,这事儿又不能明面上去查,万一搂起耙子去勾草,却不小心让蛇给溜了,再追的话,又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 处置意见送到梨园里以后,正编着曲儿让宫娥们排舞的那位笑了笑,这多大的事儿啊,还这么郑重其事。不都是说小安子有龙气吗?一个猪脑袋的龙,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还魇鬼!既然是鬼,更不用理它了。 听说送进去的折子被丢在垃圾篓里,那些大佬们心里有些慌了,整着朝冠就进了梨园。 看着臣子们一身朝服进来说魇鬼的时,这时,梨园主人也不敢大意了。散朝之后,便召来了负责大内宿卫的彍骑首领,细细的叮嘱了一番,还授了临机应变之权。 数天之后,三名插着驺虞幡的彍骑兵士一路东行。路径邯郸时,好巧不巧在天快黑尽之前到了那个魇鬼正在光临的村子。 随后,三人便找上了村里的村正。在村正家里用过晚餐之后,三人就相互吐起槽来,这连日赶路,人都不是自己的了。要是继续连夜赶路的话,路又不熟,黑灯瞎火,莫把人给折了。 相互抱怨了一番之后,带队的兵士在同伴的怂恿下叫过了村正,“老丈,弟兄们着实辛苦,您老看能能找个歇脚的地方,天亮之后再继续赶路。” 听到带队兵士的话,村正还没说话,他家的老婆子倒先开了口。“三位军爷,住的地方倒是有,就是怕三位军爷不方便。万一吓着了军爷,到时候怪罪到我们头上……” 不等老媪把话说完,带队的兵士就打断了她的话,“老夫人,有什么不方便的?能给咱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三位将军,你们是从外地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老婆子是担心魇鬼会吓着你们。” “魇鬼?”三人齐声道。“老丈,莫不是在糊弄我们?” “怎么会呢?三位将军。”见三个兵士一脸的不信,村正接着道,“那魇鬼,到我们村子里也有一两天了。” “虽然不曾害人性命,但却能把人弄得迷迷糊糊的。万一惊吓了三位将军。小老儿一家可是担待不起啊。” “老丈,您就别说笑了。某家可从没听说过什么魇鬼。再说,你看,我们这些人会怕鬼嘛?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说着,插话的兵士还用力拍了拍腰间的长刀。 “那倒是。”老媪点了点头。 “您两老就放心。即使真的有鬼,我们自己也能处理得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带队的兵士补充道。 见三位兵士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要是不留宿三人,似乎也有些不妥。于是,村正便让家里人收拾了一间房子,让三人住了下来。 但是,在给三人安排住宿的时候,夫妻二人还是反复说这事,生怕他们被魇鬼吓到之后,会找夫妻二人的麻烦。直到三个兵士赌咒发誓说不会赖上他们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村正夫妻二人离开之后,三个兵士琢磨着村正两口子的话,想着上头交代的事,带队的兵士拿下了主意,三个人和衣躺下轮流值守。 或许是真的赶路赶累了,靠着外侧先睡的两个兵士很快就入睡了。到了换岗的时候,听着同伴的鼾声,躺在最里面的队长有些不忍心唤醒换岗的兵士,咬咬牙继续坚持着。 不过,守到二更之后,队长的倦意也上来了,开始上眼皮打下眼皮。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听到这响声,队长顿时悚然一惊。莫不成是那话儿来了?随即就翻了个身,朝着外边假寐,借着月光偷偷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那响声就来到了窗户边。然后,窗子咯吱咯吱的响了几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爬了进来。看上去像是只老鼠,但体型却大上了许多。 队长松了口气,心道,哎,不就是只大一点的老鼠吗,还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然而,就在队长稍微平复一下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队长以为的大老鼠跳下窗户之后,居然慢慢的伸展了身子,个头可渐渐拔高,然后变成了一个人的样子。身上穿着件绿色的衣衫,手里还捧着块五六寸长的笏板。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顿时,队长就屏住了声息,大气都不敢出了。 绿衫人站定之后,整了整衣衫之后慢慢的朝床榻走来。到了最外边那个睡熟的兵士身边后,绿衫人捧着笏板弯下腰,冲着那个兵士鞠了个躬。 然后,绿衫人的身影开始慢慢缩小,最后又变成了队长先前看到的大老鼠的样子,从窗子爬了出去。 待到外屋外没有动静之后,队长轻轻地侧起了身子。睡在最外边的那个兵士脸色扭曲,额上也汗津津的。难道那只大老鼠就是魇鬼?队长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这时,睡在中间的那个兵士突然间醒了过来,看着队长的样子,正待发问,却被队长捂住了嘴,然后看着队长用手指了指外面,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之后,外面又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声音。这时,中间的那个兵士也看到了先前队长看到的那一幕。 等到那老鼠样的东西变成的绿衫人拿着笏板向自己鞠躬的时候,中间的这个兵士一把就抓住了绿衫人的脚。 然而,就在抓住绿衫人脚的同时,这个兵士却哇第一声叫了起来,“娘的,怎么像是抓了个冰墩子。”“队长,快点,我要抓不住了。” 等到队长扑上去,也是大吃一惊。“他娘的,还真像个冰墩子一般。” 这时,最外边的那个兵士也醒过来了,看着同伴们抓住个绿衫人不松手,他也来不及多想,便把手也伸了过去,结果也是忙不迭的缩回了手。 等到同伴们说起这绿衫人可能就是魇鬼之后,更是恼怒成羞。先前,自己可还夸了口,谁想到结果还偏偏自己中招了。 不过,让三人疑惑的是,这绿衫人被抓住之后,居然挣都没挣一下,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似乎觉得自己冰冷的身体能让三个兵士自动放弃。 而且,绿衫人也没有像队长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又变回老鼠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三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轮流抓住绿衫人死死不放。 慢慢地,就揠到了天亮,三人把绿衫人揪到了院子里。这时,绿衫人的样貌大致也看得清楚了,长得鼠眉鼠眼的,像是个积年的贼。 三个兵士抓到魇鬼的消息传开之后,村子里的人都跑过来了。这段时间,大伙儿可被这个魇鬼折腾的不轻,纷纷朝着这个绿衫人破口大骂。 听着村子里人的叫骂声,看着那绿衫人的神情,带头的兵士觉得这家伙似乎能听懂人话却不肯答话。心里更是担心这绿衫人还有同党,于是,就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审问起这绿衫人来。 可是,不管兵士们如何逼迫,那绿衫人就是不肯开口。哪怕是兵士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绿衫人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时,村子里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了。眼见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个中了梦魇的兵士怒道。“将你当人,你不招。看来,你就真是鬼了。” “不要以为不吭声就得不到你的话。老子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说着,就催促着村正搬来些柴禾,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口油锅。 等到锅里的油开始冒起青烟之后,三个兵士将那绿衫人拖到了油锅前。 “喏,看见没?某家听说,炼狱里有油锅之刑。不如你也试上一试。”说着,就作势要将绿衫人推入锅中。 这下,绿衫人有些慌了。一边拼命的后退,一边惊叫道,“饶命啊,饶命啊。我说,我说……” 听到绿衫人的求饶声,那个带队的兵士让同伴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怎么啦?这罚酒还是不好吃!” “还不赶紧点,把知道的速速招来!” “我说,我说。”绿衫人咽了口口水。“我本是响堂山下的老鼠。一直躲躲藏藏千年了,生怕那天被收了。” “机缘巧合之下,听说要是能魇住三千人的话,就能够变成狸猫。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世间。所以,我就动了心。” “不过,我不曾伤害过人的性命。被我魇过的人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是诸位能放了我。我赌咒发誓,远遁千里。再也不出现在中土。” 听到绿衫人的招供。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魇鬼,居然是一只活了千年的老鼠在作怪。 不过, 对绿衫人求放过的事,三个兵士却没有立马答应。直到村子里的人以上天有好生之德联袂相求,三个兵士才放了这个绿衫人。 在这之后,不光是邯郸,整个中土,都再也没有听说过有魇鬼的事发生了。或许,是那只活了千年的老鼠说话算话,真的远遁千里了。 等梨园那位让这事通告天下之后,释家就露了面,给这事递了句台词:“贪罔为罪,是人罪毕,遇幽为形,名为魇鬼。” 比较起来,这种说法可比那什么“睡眠瘫痪症睡眠麻痹症”要好的多,毕竟,很多事,最难是人心。 第21章 然当令使君见之 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厉兵秣马再度南下,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完成自己苦苦追寻的江山一统。却不想在采石矶,手里的几十万大军却硬生生地在虞允文手里吃了一鼻子的灰。 战机一转即逝,见事不可为,完颜亮便提兵扬州,试图重新破局。然而,大军开拨还没多久,东京的一道密信就送到了完颜亮手中。 看着这东京来的消息,一口老血从完颜亮的嘴里给喷了出来。完颜雍,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黄袍加身废黜了哥哥我的皇帝位!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正待完颜亮急不可耐的想拔马北归平叛之时,临安城里却又送了一则最新消息,大侄子赵九已随时准备登船出海捕鱼! 权衡之下,完颜亮憋下肚子里的闷气,诏令全军,“三天内破城,不进者死。”意图携大胜之威北归平叛。 作为上位者,完颜亮的这种想法,是再正常不过。毕竟,马蹄南下,可是费了不少的钱粮,要是能灭了赵九再举军北上,不是更好的说明天命在我啊! 然而,或许是这一路往南边走走的太顺了,让完颜亮忽视了下头人的想法。特别是这个“不进者死”,底下的人是越听心里越不舒服。 过淮之后,哪处不是所向披靡?除了争夺财物女人的时候扭伤过脚外,在采石矶硬撼虞允文,也没少几条胳膊几根大腿。 现在倒好,老子腰间的盘缠都还没捂热,盼着能早早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你却要老子三天内破城? 几番悄悄话传过来传过去之后,兵士们看向完颜亮銮驾的眼神就开始有了变化。 在折损几个千夫长万夫长之后,被逼成敢死队的兵士们系上红巾,剁了完颜亮的脑袋,连夜屁颠屁颠的拔马北归,效忠新主子去了。 第二天,外头的消息送到临安,城里是一片哗然,再三确认之后,划船的水手顿时换上行装,一队一队地向北开拨。当赵家的龙旗插到淮河边上之后,赵九的通告也出来了,淮乱已平。 东京城里,忙于稳定局势的完颜雍看着赵九的通告,心里头是一阵苦笑。不过,事已至此,干脆也就顺势给赵九捎了个口信。 “大侄子啊,你的通告爷认了。这样,听说江南茶好喝曲好听。咱们爷俩就先别急着打死打活了。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嘛。要不,你到我这里坐坐,或者,我到你那里坐坐?” 既然都是有想法的人,该议的议,该谈的谈。对完颜雍提出的淮河到长江这一带的土地问题,这回,赵九倒强硬的很。一边忙着禅位,一边督促着选官。 绍兴三十二年,新的一轮人事任免出来了。刘子昂被举荐知和州,即刻赴任。 捧着盖在枢密院大印的文书,刘知州是激动得直打抖,心里的想法就别提有多丰富了。 这和州,听说去年金人南下时,还没走到和州边界,前任知州就早早尿遁了,至今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虽说现在依旧是赵家的地盘,但兵祸如篦,谁知道那里会是个什么情况? 想带着家小过去,可一不知民心向背,二不晓有没有趁乱的盗匪,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把香火都弄没了,岂不是自毙于列祖列宗? 不带家小,人生地不熟的,遇上事情也没得个商量的地方。咋办呢? 想过来想过去,刘知州还是决定独身赴任。最起码,官家可是看在眼里的,自己的家小都在临安,绝对不可能尿遁,纵使是自己遭了难,家里起码还有个萌荫的把柄。 然而,等到刘知州走到和州境内时,便发现自己先前想的有点多了。是被北人肆掠了一番,但和州的百姓还在念叨赵家的好,金兵退走之后,早早就开始了战后自救。 至于州府,虽说只剩下些老人,但运转的还不错。这让刘知州大大的松了口气,没花多长时间,把和州的事就理的顺顺当当的。 作为一把手,又是“裸官”,下面的人一旦给力之后,需要刘知州亲自办理的公务自然也就不多。 和同僚们比起来,刘知州更像是一个打酱油的,怎么处理这闲下来的大把大把时间,倒成了刘知州的心病。 近城的山山水水,美食佳肴,刘知州是逛的差不多了。同僚的宅院,刘知州也没有不曾到过的地方。 府衙里,下班之后,除了刘知州和几个下人,整个院子就空荡荡的,刘知州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有心到同僚家再去走走,可别人家都是举家团聚其乐融融。一次两次就算了,再去多了,说不定别人还会有其他的想法。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府衙便传出了风声,说是知州老爷觉得府衙太宽敞了,不够热闹,准备搬到郡舍去。 对于国人来说,“无风不起浪”这词,其实还有一种很雅的说法,叫做“闻风而知雅意”。 这风声出来之后,那些有心的,便从刘知州那里套的了口风。寻了个日子,办了场闹闹热热的酒宴。宴请了刘知州。然后,将假装有着几番醉意的刘知州送到了郡舍。 第二天,看着从府衙里搬过来的行李,醒来之后的刘知州先是有几分恼怒,却又装着奈不过底下人鞍马之意,顺其自然住进了郡舍。 有着乔迁之喜,对手里的公务,刘知州更加上心了。时不时的还到底下采采风,与乡老们聊聊天。 某天,采风回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等到刘知州快走到郡舍门口的时候,一个戴着面纱的妇人和刘知州来了个大碰头。 或许是为了避让刘知州,就在两人正当面的那会儿,妇人脸上的面纱好巧不巧地掉了下来,让刘知州看在了眼里。 就这一眼,就让刘知州的心里活跃起来了,开始产生了很多想法。不过,自己终究是一州之长,又读过圣贤书,万一这妇人是良人,闹出笑话就不好收拾了。 所以,尽管心里有点念头,刘知州还是把它生生地压了下去。 可是,尽管如此,在这场美丽的邂逅之后,每天回郡舍,刘知州的眼里总是忍不住闪烁出几分期冀。 然而,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就在刘知州快忘记这回事的时候,某天天色昏暗的时候,那个蒙着面纱的妇人却又与刘知州来了一次偶遇。 然后,还像偏偏故意撩拨刘知州似的,一次一次恰到好处的偶遇,将刘知州的心弄得像是猫爪子抓了一般。 俗话说的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一来二去之后,刘知州心里大概也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何况,眼下在和州,我刘知州不说第一,也没人敢说自己第二。于是,在再一次偶遇妇人的时候,刘知州就开口了。 “小娘子,可是有心思?刘某不才,自信倒能为小娘子说道说道。” 被刘知州拦下之后,那妇人假装有些羞怒,却又欲拒还休,娇禛道,“官人,你要作甚?我可是好人家。” 听着妇人娇滴滴的声音,刘知州的荷尔蒙一下子就上来了。“小娘子,要是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不妨进屋说话。” 不知是因为刘知州的身份,亦或是刘知州说话的声音,被刘知州邀请之后,那妇人居然低着头跟着刘知州进了屋。 那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孤男寡女,进屋之后,会有什么事,自然就不消说了。 在这之后,刘知州的生活便有规律多了。早上迟个到,下午早点翘个班,底下人的宴请不去了,定好的采风,能推都推掉了。 连续好几个月都是如此,让府衙的同僚们都觉得有些奇怪。可知州又是一把手,这又不太好打听,看着刘知州脸色憔悴,都只当他是公务操劳。 这样过了大半年之后,临安来了指示,各地的知州都得代表官家去本地的道观走上一遭,祈祈福。 刘知州要去的,是天庆观。临安那边的旨意,天庆观也收到了。 等刘知州到了天庆观以后,接待刘知州的并不是天庆观主,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陪着刘知州把议程走完之后,老道士拦下了刘知州,说是有事需要单独给刘知州汇报。 瞧着对方这么大一把年纪,陪着自己走完这些繁文缛节,刘知州就答应了老道士的请求。 然而,两人刚把闲杂人等驱散,老道士就冲着刘知州来了这么一句——“使君,听说你不曾带家眷过来。怎么你的脸色如此难看,精气流失的十分厉害啊,除非是被妖物侵袭了?” 听到老道士的话,刘知州只觉得脑壳嗡了一下,随即呵斥道,“仙长,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你这是在诋毁本官吗?” “使君,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老道之见,若是使君不说实话,只怕使君命不久矣!” 这下,刘知州有些怒了。“你这牛鼻子,怎生这般唐突?” 我可是堂堂一州之长,你这话说出来,岂不是把我当成了街巷那些算命的术士可以随便糊弄的?随即,就准备拂袖而去。 瞧着刘知州要走,老道士却不干了,拉着刘知州不依不饶地问,再三请他回忆有没有碰见什么不正常的事。 这一追问,让刘知州心里也有些发毛,思来想去之后,才支支吾吾地说,“仙长,我这不是没带家眷过来吗?所以,前段时间,就在买了个妾暖暖脚。” “这不就对了嘛?”听到刘知州的话,老道士把手一拍。“使君,问题估计就是出在你那妾室身上,老道看来,你那妾室,怕不是人呢。” “仙长,你不是在说笑?” “不会不会,使君。老道可以性命担保。哎呀,老道也是有事,不然,就跟着使君回去一趟。” “这样,老道这里有两道符。使君先拿着,回去之后把它挂在门上,即便是有妖物,晚上也不敢纠缠使君了。” “使君,你也莫要心慌。过几天,老仆会来府衙,专程看看此事。” 见老道士说的如此慎重。刘知州心里也有些紧张了。自己藏着的那个妇人,可是每天天黑之后才进屋,天色未明便离开了。莫不成真是眼前这道人说的那样? 从天庆观离开,回到郡舍后,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刘知州有些坐不住。就从袖子里拿出老道士送给他的符箓,贴在了门上。 二更过后,像往常一样,妇人的脚步声在外面轻轻响起。然而,这次,妇人却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外面叫骂起来。 “好你个刘使君,你这个没良心的。妾身可是把你当做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你却听道士的话,还在门口贴起符纸,真当我是妖邪了不成?” “既然你这么无情。那好,我这就走。以后,你也莫要想我。也莫后悔。”说着,妇人就哽哽咽咽地准备离开了。 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听到外面妇人的动静,刘知州哪里还坐得住哦,赶紧就冲出了屋,一把扯下门上的符纸,几步追上了妇人。 或许也是虫子上了脑,刘知州根本就没想过这妇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贴的是道士给的符箓,也没想过这妇人为什么会忌讳符纸。 好话说了一箩筐之后,终于挽留住了妇人。夜里,自然也就和往日一样,旖旎之处不待细说。而且,不到五更,妇人又悄悄离开了。 半个月之后,老道士来到府衙,拜会刘知州。府衙的人告诉老道士,说知州抱恙早早便回了郡舍休息。 等到衙役将老道士领到郡舍,还没进门,老道士便变了脸色。等到再看到刘知州后,老道士干脆连招呼也顾不上打了,一个劲的摇头,“使君啊,活不成了,活不成了。这都是命啊!” 见老道士这番样子,病怏怏的刘知州顿时慌了,这几天,自己让下人悄悄请过郎中,可那些郎中却都不能明说。于是,就赶紧拉着老道士的衣袖,“仙长,还请就某家一救。” “哎,使君,不是老道不救你。先前,使君要是听老道的,还有几分可能。可使君现在这情况,精元尽失,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怎会如此?怎么如此?”听到老道士的话,刘知州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使君,这样,你把事情再给老道细细说上一遍。兴许,老道能让使君看见你遇上的是什么。” 这话一下子就说到刘知州的心里去了。吃了这么大个亏,总的知道谋害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就按照老道士的说词,立马备齐香纸蜡烛。 东西准备齐全之后,老道士就在郡舍的大堂摆起了香案,口念“吾身吾身变吾身,吾身吾身化吾身”,让刘知州跟着自己脚踩七星,起坛作法。 不多时,便从屋里走到屋檐下,然后指挥着衙役们调好几十担水过来扑洒在院子里。 说来也怪,按理说,一连倒了几十担水之后,院子的地面觉得会变得湿漉漉的。可偏偏东墙下有块五六尺见方的地方,不管倒了多少水过去,都会立马变干了。 “唠,使君请看,问题就出在那里。” 看着老道士手指的那干燥燥的地面,刘知州的额头上写满了问号。 见刘知州不甚明白,于是,老道士便让刘知州安排人去挖那个地方。 往下挖了个五六尺之后,便听见砰砰的脆响声,锄头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再用锄头轻轻刨几下,几个人吓得倒退了好几步——那地下,豁然出现了一条人腿。 在老道士的鼓舞下,几个人壮着胆子把继续挖,很快,一具完整的女尸就出现在地下。虽然连个腐烂的棺木或者被衾都不曾有,但那女尸却倒是栩栩如生。 “使君,要过来看看嘛?” 待上前看清那女尸的模样,刘知州差点瘫在地上,这女尸,居然和他晚上恩爱的那个妇人长得一模一样。 “仙长,还请救我一救!” “使君不听我言,如何能救?倒是使君,还是赶紧让人寻些柴火来,让贫道超度了它。不然,怕还会有人因它丢了性命。” 听到老道士的话,刘知州不由地万念俱灰。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古人诚不欺我啊! 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看着老道士在院子里脚踩七星走起禹步,指挥着人把那具女尸烧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一个之后,刘知州的心里是愈发的膈应。 在老道士把这事儿处理之后十天,刘知州便丢了性命。不过,在给临安送信的时候,想必还是操劳过度。不然,说出去还是有些难听。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私底下人们听到这事之后,都说若非刘知州一念之差,想必也不会给后人留下这么个话柄。 第21章 然当令使君见之 绍兴三十一年,完颜亮厉兵秣马再度南下,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完成自己苦苦追寻的江山一统。却不想在采石矶,手里的几十万大军却硬生生地在虞允文手里吃了一鼻子的灰。 战机一转即逝,见事不可为,完颜亮便提兵扬州,试图重新破局。然而,大军开拨还没多久,东京的一道密信就送到了完颜亮手中。 看着这东京来的消息,一口老血从完颜亮的嘴里给喷了出来。完颜雍,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黄袍加身废黜了哥哥我的皇帝位!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正待完颜亮急不可耐的想拔马北归平叛之时,临安城里却又送了一则最新消息,大侄子赵九已随时准备登船出海捕鱼! 权衡之下,完颜亮憋下肚子里的闷气,诏令全军,“三天内破城,不进者死。”意图携大胜之威北归平叛。 作为上位者,完颜亮的这种想法,是再正常不过。毕竟,马蹄南下,可是费了不少的钱粮,要是能灭了赵九再举军北上,不是更好的说明天命在我啊! 然而,或许是这一路往南边走走的太顺了,让完颜亮忽视了下头人的想法。特别是这个“不进者死”,底下的人是越听心里越不舒服。 过淮之后,哪处不是所向披靡?除了争夺财物女人的时候扭伤过脚外,在采石矶硬撼虞允文,也没少几条胳膊几根大腿。 现在倒好,老子腰间的盘缠都还没捂热,盼着能早早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你却要老子三天内破城? 几番悄悄话传过来传过去之后,兵士们看向完颜亮銮驾的眼神就开始有了变化。 在折损几个千夫长万夫长之后,被逼成敢死队的兵士们系上红巾,剁了完颜亮的脑袋,连夜屁颠屁颠的拔马北归,效忠新主子去了。 第二天,外头的消息送到临安,城里是一片哗然,再三确认之后,划船的水手顿时换上行装,一队一队地向北开拨。当赵家的龙旗插到淮河边上之后,赵九的通告也出来了,淮乱已平。 东京城里,忙于稳定局势的完颜雍看着赵九的通告,心里头是一阵苦笑。不过,事已至此,干脆也就顺势给赵九捎了个口信。 “大侄子啊,你的通告爷认了。这样,听说江南茶好喝曲好听。咱们爷俩就先别急着打死打活了。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嘛。要不,你到我这里坐坐,或者,我到你那里坐坐?” 既然都是有想法的人,该议的议,该谈的谈。对完颜雍提出的淮河到长江这一带的土地问题,这回,赵九倒强硬的很。一边忙着禅位,一边督促着选官。 绍兴三十二年,新的一轮人事任免出来了。刘子昂被举荐知和州,即刻赴任。 捧着盖在枢密院大印的文书,刘知州是激动得直打抖,心里的想法就别提有多丰富了。 这和州,听说去年金人南下时,还没走到和州边界,前任知州就早早尿遁了,至今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虽说现在依旧是赵家的地盘,但兵祸如篦,谁知道那里会是个什么情况? 想带着家小过去,可一不知民心向背,二不晓有没有趁乱的盗匪,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把香火都弄没了,岂不是自毙于列祖列宗? 不带家小,人生地不熟的,遇上事情也没得个商量的地方。咋办呢? 想过来想过去,刘知州还是决定独身赴任。最起码,官家可是看在眼里的,自己的家小都在临安,绝对不可能尿遁,纵使是自己遭了难,家里起码还有个萌荫的把柄。 然而,等到刘知州走到和州境内时,便发现自己先前想的有点多了。是被北人肆掠了一番,但和州的百姓还在念叨赵家的好,金兵退走之后,早早就开始了战后自救。 至于州府,虽说只剩下些老人,但运转的还不错。这让刘知州大大的松了口气,没花多长时间,把和州的事就理的顺顺当当的。 作为一把手,又是“裸官”,下面的人一旦给力之后,需要刘知州亲自办理的公务自然也就不多。 和同僚们比起来,刘知州更像是一个打酱油的,怎么处理这闲下来的大把大把时间,倒成了刘知州的心病。 近城的山山水水,美食佳肴,刘知州是逛的差不多了。同僚的宅院,刘知州也没有不曾到过的地方。 府衙里,下班之后,除了刘知州和几个下人,整个院子就空荡荡的,刘知州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有心到同僚家再去走走,可别人家都是举家团聚其乐融融。一次两次就算了,再去多了,说不定别人还会有其他的想法。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府衙便传出了风声,说是知州老爷觉得府衙太宽敞了,不够热闹,准备搬到郡舍去。 对于国人来说,“无风不起浪”这词,其实还有一种很雅的说法,叫做“闻风而知雅意”。 这风声出来之后,那些有心的,便从刘知州那里套的了口风。寻了个日子,办了场闹闹热热的酒宴。宴请了刘知州。然后,将假装有着几番醉意的刘知州送到了郡舍。 第二天,看着从府衙里搬过来的行李,醒来之后的刘知州先是有几分恼怒,却又装着奈不过底下人鞍马之意,顺其自然住进了郡舍。 有着乔迁之喜,对手里的公务,刘知州更加上心了。时不时的还到底下采采风,与乡老们聊聊天。 某天,采风回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等到刘知州快走到郡舍门口的时候,一个戴着面纱的妇人和刘知州来了个大碰头。 或许是为了避让刘知州,就在两人正当面的那会儿,妇人脸上的面纱好巧不巧地掉了下来,让刘知州看在了眼里。 就这一眼,就让刘知州的心里活跃起来了,开始产生了很多想法。不过,自己终究是一州之长,又读过圣贤书,万一这妇人是良人,闹出笑话就不好收拾了。 所以,尽管心里有点念头,刘知州还是把它生生地压了下去。 可是,尽管如此,在这场美丽的邂逅之后,每天回郡舍,刘知州的眼里总是忍不住闪烁出几分期冀。 然而,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就在刘知州快忘记这回事的时候,某天天色昏暗的时候,那个蒙着面纱的妇人却又与刘知州来了一次偶遇。 然后,还像偏偏故意撩拨刘知州似的,一次一次恰到好处的偶遇,将刘知州的心弄得像是猫爪子抓了一般。 俗话说的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一来二去之后,刘知州心里大概也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何况,眼下在和州,我刘知州不说第一,也没人敢说自己第二。于是,在再一次偶遇妇人的时候,刘知州就开口了。 “小娘子,可是有心思?刘某不才,自信倒能为小娘子说道说道。” 被刘知州拦下之后,那妇人假装有些羞怒,却又欲拒还休,娇禛道,“官人,你要作甚?我可是好人家。” 听着妇人娇滴滴的声音,刘知州的荷尔蒙一下子就上来了。“小娘子,要是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不妨进屋说话。” 不知是因为刘知州的身份,亦或是刘知州说话的声音,被刘知州邀请之后,那妇人居然低着头跟着刘知州进了屋。 那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孤男寡女,进屋之后,会有什么事,自然就不消说了。 在这之后,刘知州的生活便有规律多了。早上迟个到,下午早点翘个班,底下人的宴请不去了,定好的采风,能推都推掉了。 连续好几个月都是如此,让府衙的同僚们都觉得有些奇怪。可知州又是一把手,这又不太好打听,看着刘知州脸色憔悴,都只当他是公务操劳。 这样过了大半年之后,临安来了指示,各地的知州都得代表官家去本地的道观走上一遭,祈祈福。 刘知州要去的,是天庆观。临安那边的旨意,天庆观也收到了。 等刘知州到了天庆观以后,接待刘知州的并不是天庆观主,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陪着刘知州把议程走完之后,老道士拦下了刘知州,说是有事需要单独给刘知州汇报。 瞧着对方这么大一把年纪,陪着自己走完这些繁文缛节,刘知州就答应了老道士的请求。 然而,两人刚把闲杂人等驱散,老道士就冲着刘知州来了这么一句——“使君,听说你不曾带家眷过来。怎么你的脸色如此难看,精气流失的十分厉害啊,除非是被妖物侵袭了?” 听到老道士的话,刘知州只觉得脑壳嗡了一下,随即呵斥道,“仙长,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你这是在诋毁本官吗?” “使君,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老道之见,若是使君不说实话,只怕使君命不久矣!” 这下,刘知州有些怒了。“你这牛鼻子,怎生这般唐突?” 我可是堂堂一州之长,你这话说出来,岂不是把我当成了街巷那些算命的术士可以随便糊弄的?随即,就准备拂袖而去。 瞧着刘知州要走,老道士却不干了,拉着刘知州不依不饶地问,再三请他回忆有没有碰见什么不正常的事。 这一追问,让刘知州心里也有些发毛,思来想去之后,才支支吾吾地说,“仙长,我这不是没带家眷过来吗?所以,前段时间,就在买了个妾暖暖脚。” “这不就对了嘛?”听到刘知州的话,老道士把手一拍。“使君,问题估计就是出在你那妾室身上,老道看来,你那妾室,怕不是人呢。” “仙长,你不是在说笑?” “不会不会,使君。老道可以性命担保。哎呀,老道也是有事,不然,就跟着使君回去一趟。” “这样,老道这里有两道符。使君先拿着,回去之后把它挂在门上,即便是有妖物,晚上也不敢纠缠使君了。” “使君,你也莫要心慌。过几天,老仆会来府衙,专程看看此事。” 见老道士说的如此慎重。刘知州心里也有些紧张了。自己藏着的那个妇人,可是每天天黑之后才进屋,天色未明便离开了。莫不成真是眼前这道人说的那样? 从天庆观离开,回到郡舍后,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刘知州有些坐不住。就从袖子里拿出老道士送给他的符箓,贴在了门上。 二更过后,像往常一样,妇人的脚步声在外面轻轻响起。然而,这次,妇人却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外面叫骂起来。 “好你个刘使君,你这个没良心的。妾身可是把你当做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你却听道士的话,还在门口贴起符纸,真当我是妖邪了不成?” “既然你这么无情。那好,我这就走。以后,你也莫要想我。也莫后悔。”说着,妇人就哽哽咽咽地准备离开了。 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听到外面妇人的动静,刘知州哪里还坐得住哦,赶紧就冲出了屋,一把扯下门上的符纸,几步追上了妇人。 或许也是虫子上了脑,刘知州根本就没想过这妇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贴的是道士给的符箓,也没想过这妇人为什么会忌讳符纸。 好话说了一箩筐之后,终于挽留住了妇人。夜里,自然也就和往日一样,旖旎之处不待细说。而且,不到五更,妇人又悄悄离开了。 半个月之后,老道士来到府衙,拜会刘知州。府衙的人告诉老道士,说知州抱恙早早便回了郡舍休息。 等到衙役将老道士领到郡舍,还没进门,老道士便变了脸色。等到再看到刘知州后,老道士干脆连招呼也顾不上打了,一个劲的摇头,“使君啊,活不成了,活不成了。这都是命啊!” 见老道士这番样子,病怏怏的刘知州顿时慌了,这几天,自己让下人悄悄请过郎中,可那些郎中却都不能明说。于是,就赶紧拉着老道士的衣袖,“仙长,还请就某家一救。” “哎,使君,不是老道不救你。先前,使君要是听老道的,还有几分可能。可使君现在这情况,精元尽失,即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怎会如此?怎么如此?”听到老道士的话,刘知州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使君,这样,你把事情再给老道细细说上一遍。兴许,老道能让使君看见你遇上的是什么。” 这话一下子就说到刘知州的心里去了。吃了这么大个亏,总的知道谋害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就按照老道士的说词,立马备齐香纸蜡烛。 东西准备齐全之后,老道士就在郡舍的大堂摆起了香案,口念“吾身吾身变吾身,吾身吾身化吾身”,让刘知州跟着自己脚踩七星,起坛作法。 不多时,便从屋里走到屋檐下,然后指挥着衙役们调好几十担水过来扑洒在院子里。 说来也怪,按理说,一连倒了几十担水之后,院子的地面觉得会变得湿漉漉的。可偏偏东墙下有块五六尺见方的地方,不管倒了多少水过去,都会立马变干了。 “唠,使君请看,问题就出在那里。” 看着老道士手指的那干燥燥的地面,刘知州的额头上写满了问号。 见刘知州不甚明白,于是,老道士便让刘知州安排人去挖那个地方。 往下挖了个五六尺之后,便听见砰砰的脆响声,锄头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再用锄头轻轻刨几下,几个人吓得倒退了好几步——那地下,豁然出现了一条人腿。 在老道士的鼓舞下,几个人壮着胆子把继续挖,很快,一具完整的女尸就出现在地下。虽然连个腐烂的棺木或者被衾都不曾有,但那女尸却倒是栩栩如生。 “使君,要过来看看嘛?” 待上前看清那女尸的模样,刘知州差点瘫在地上,这女尸,居然和他晚上恩爱的那个妇人长得一模一样。 “仙长,还请救我一救!” “使君不听我言,如何能救?倒是使君,还是赶紧让人寻些柴火来,让贫道超度了它。不然,怕还会有人因它丢了性命。” 听到老道士的话,刘知州不由地万念俱灰。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古人诚不欺我啊! 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看着老道士在院子里脚踩七星走起禹步,指挥着人把那具女尸烧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一个之后,刘知州的心里是愈发的膈应。 在老道士把这事儿处理之后十天,刘知州便丢了性命。不过,在给临安送信的时候,想必还是操劳过度。不然,说出去还是有些难听。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私底下人们听到这事之后,都说若非刘知州一念之差,想必也不会给后人留下这么个话柄。 第22章 有似刃而断者焉 人过一百,形形色色;人过一千,样样俱全;人过一万,无边无沿。 比方说隋唐时的长安,每日里攒动的人头何止上万?自然,每天在长安城里发生的新奇事,也就如浪花一般在茫茫人海里此起彼伏。 有些浪花,让人记住了,但大多数的浪花,却被后续的浪花拍死在了前面,连涟漪都不曾涌起一丝。 就如现在流行的某个段子——“有人问,东大,你们家为啥不讨论血统?答曰,‘咱家里,只有养宠物的时候才会在意这家伙是什么血统。’\" 原因其实很简单,到现在都还能有名有姓活着的,谁家祖上不曾阔过?哪怕是那些守村人,真要论起祖上来,来头也不容小觑。自然,也就不会像那些所谓西方贵族成天又是没事的讨论什么血统。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知道会不会有发迹的时候呢?同样是高祖子孙,皇叔走街串巷卖草鞋的时候,谁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昭烈帝?所以,血统这玩意,在华夏人的眼里,多半就是个笑话。 言归正传,京师延寿里,有个叫王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家的旁支。天宝初年,王薰升任“不良帅”,手下节制着三十多个“不良人”。 这“不良帅”“不良人”听起来似乎不怎么样,事实上也确实是些城鸦社鼠,街霸泼皮、小偷小摸、坑蒙拐骗,兼而有之,但生活中的含金量却不低,常人见了他们也得让上几分。 无它,这些人都按月在官府领着钱粮,身上穿的还是官府统发的制服,从事还都是些侦缉、逮捕的活计,没有几分真本事,还进不了这个行业。 当然,也不排除官府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毕竟,再坚固的堡垒,也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嘛!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现在,自己这伙老弟兄中能走出个插野鸡毛的,而不是上头空降节制,即便是由弟兄变成了下属,跟着王薰的这帮人心里还是挺欢喜。 等到王薰从衙门领回新衣衫之后,大伙儿就齐刷刷地拦住了他。“头儿,是不是找个时间把兄弟们都招呼招呼啊?” 这样的要求,王薰倒没有拒绝,也不像有的人一阔脸就变。过来大伙儿都如手足一般,总不能因为自己当了个芝麻官就和兄弟们生分! 日期定好之后,到了那天。除了当值的弟兄们外,其余的一个个你提着只鸡我拎着只鸭,陆陆续续地就进了门。 看着一众老弟兄不缺礼数的登门,王薰是眉笑眼开。人来的差不多之后,就都撸起了袖子齐齐上阵,杀鸡的杀鸡,宰鸭的宰鸭,烧火的烧火,炒菜的炒菜。 忙碌了整整一天,等到把吃食全部备好之后,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下来。 油灯下,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累是累的够呛,可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欢心的笑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光这桌子上的色香味,比外头的那些馆子端上了的,也不曾多让。 虽说这个时候也有些前胸贴后背了,但该有的礼节却一个都没有少。一番推让之后,才有纷纷落座。 然而,就在王薰致完辞,然后邀请大家举起筷子开动的时候,从桌上的灯影下,突然伸出来一只黑乎乎的大手,横亘在桌上抖动着。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这是什么玩意儿?! 接着,尖叫声也有了,有张着嘴双眼圆睁定在座位上的;有忙不地起身后退却被椅子绊倒在地上的;有伸着手喃喃说不出话的…… 等到大伙儿纷纷离座,那只黑乎乎的大手也开始有了动作,手指头在满桌子的菜肴上点了几下,伴随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哎呀,这满桌子的好东西,怎么都没叫上我一声呢?” 看着那只手在碗碟上方移动,听着这说话声,屋子里的人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都写满了惊疑,这是什么东西? 见没人回应,那个低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嗯,好香啊。我也想尝尝。能不能给我一块肉啊,放在我手上就行了。” 这家伙是在讨吃的?众人疑惑的看向王薰,“头儿,咋办?” 然而,王薰也一肚子疑问。这手,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说话声又响了起来。“怎么?不要这么吝啬嘛!这么多好吃的,就给我一块肉尝尝,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说着,那只手还翻转过来,指头往手心里捏了捏,似乎在催促着把肉放在手掌里。 听到这话,王薰扫了大伙儿一眼,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站稳身子之后,硬着头皮俯身从桌上夹了一块肉,放在那只黑乎乎的手里。 似乎感受到自己的手里有东西了,在王薰缩回手的瞬间,那只黑手也迅速合拢了,把肉紧紧的攥着。随即缩回到灯影里不见了。 “头儿,这是……”随着大伙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便有人开了口。 “这个,……”王薰摇了摇头。 看到王薰的动作,大伙儿心里的疑惑更深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来的快,去的也快。虽说刚才可把大家吓了个半死,可它就只是为了讨块肉? “头儿,它是……” “哎,别问了,你看头儿的脸色,怕是……” 就在大家嘀咕着相互讨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那只黑乎乎的大手又突然从灯影下伸了出来,在桌子上扫了一圈之后,停了下来。 “嗯,非常感谢。这味道,确实美极了。” “只是,刚才给的份量,有点少,牙缝都还没填到。能不能再多给一点呢?”随着问话声,还响起了咂嘴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大家都有些愕然了,再次把目光看向了王薰。头儿,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啊,以往到你家里打平伙的时候,可从来没遇上过这种事。 看着同伴们惊异的眼神,王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提起筷子,站起身夹上许多肉食,慢慢地放到那只黑手的手掌里。 像是感受王薰的回应一般,直到手掌里堆满了食物之后,那只黑乎乎的手才轻轻地晃了一下,随即,又在众人的注视下,缩回到灯影里。 “头儿,这……”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个什么来头。” “啊?不会?” “什么不会,你们先前也看见了,我不是一样被吓着了吗?” “头儿,真不是啊。” “嗯。” 听到王薰否认。这时,屋子里的人胆子也开始大了起来。毕竟,大家可都是不良人啊,在长安城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没听过没见过?先前,是吓着了,那也不过是被它弄了个措手不及罢了。 “这家伙,是个好吃的精怪吗?怎么和我们听到过的那些不一样啊?” “依我看,怕是饿死鬼?” “应该不是鬼,要是鬼的话,我们这么多人,它哪里敢现身?我们身上的火,它绝对不敢靠拢来。” “说不定呢。你看,它不是就只露出个手出来吗?” “你见过鬼啊?哪个鬼的手和我们人的手长得一样,还那么多的毛?” “依我看啊,这家伙多半就是个还没开窍的妖物。” “这话还差不多,在京师这么多年,见过的听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找人讨吃的,某家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是就是。” “我说老王,你家里怎么弄了个这东西出来,刚才,可把我吓死了。”先前,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倒在地上的,也重新坐好,附和起来。 “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讲。我说,这东西是你家的,你心里舒不舒服!” 被王薰这么一怼,说这话的人马上讪笑起来,给王薰赔着不是。 “别吵了别吵了,刚才这家伙,平白无故的让我们吃了这么大个亏,你们就没点想法啊?” “老王,依我看。这东西怕是没有什么本事。要不……”说着,就走到王薰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听得王薰一愣一愣的,心里忍不住来了几句国骂。都是些什么人啊,出的些什么歪点子啊!不过,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愣过之后,王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嗯嗯。”回座之后,给王薰耳语的那人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摸出把刀来,递向了王薰。屋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接过刀之后,王薰用手指头在刀刃上试了试,然后朝着给自己递刀的伙伴狠狠地瞪了几眼。你这个家伙,来家里吃饭就算了,怀里揣个这么锋利的家伙干什么? 看着王薰的眼神,递刀的同伴讪笑了一下,刚准备张口,却又愣住了。那只黑乎乎的巨手,又毫无征兆地从灯台的暗影里伸了出来。 “味道真不错。要是能有些酒就更好了。” 这声音一出来,先前说那可能是鬼的人一下子就呆住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鬼敢现身就算了,还敢讨酒喝,那不是鬼在自寻死路吗? “还请稍等,我这就给你拿。”这次,王薰答话了。 听到王薰的回答,那只黑乎乎地巨手轻轻抖动了几下,像是很满意似的。 不过,王薰站起身后,并没有伸手去端桌上的酒杯,而是抽出了同伴递过的刀,对着那只手的手腕狠狠地就剁了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那只黑手的手腕,竟然被王薰这一刀硬生生地砍成了两段! 断掉的手在桌子上弹了一下,然后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地跌落向地面。 至于那光秃秃的手臂,在那吃痛的尖叫声响起的瞬间,迅速地缩进了灯台的暗影里。 “成了,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等到把灯照在地上,屋子里的人都呆住了。地上,居然是只还淌着血的黑驴蹄子。 “窝草,是头驴在作怪!可把老子吓得。” “老王,走,这少了只蹄子的驴,肯定跑不远,咱们去搜搜。” “算了。”看着自己剁下来的是只黑驴蹄子,这时,王薰的心也是大定。“直娘贼,刚才,把老子也是吓得心口一紧一紧的。” “弟兄们,这家伙既然现了真身,明天再慢慢寻就是了。再说,这个时候了,我们,也不好犯了宵禁。” “头儿说的是。娘的,先前可把老子吓得够呛。满桌子菜,我们都还没动一下,居然被只驴子抢了先。” “听头儿的,先干饭。老子都快饿死了。” …… 好端端的一场聚会差点让一头驴给搅了,王薰也是气闷。好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吆喝声,划拳声,开始不绝于耳。 吵吵嚷嚷闹到天明,正事儿开始了。走出门,院子里便是一道暗黑的血迹。看着这醒目的记号,大伙儿的性子一下子就起来了。 循着着暗黑的血迹一路追寻,穿过两条街巷之后,血迹在延寿里最外边的一户人家门口消失了。 “头儿,肯定是这里。” “去叫门。” 随着咚咚咚的拍门声,好一会儿之后,听见里面有人骂骂咧咧的过来了,“谁啊,一大早,敲什么敲?” 等到门打开之后,看着门外站着这么多不良人,开门的男人也有些傻了。“各位爷,这一大早的,是……” “你这厮,休要聒噪。你家事发了,是主动招来,还是要尝尝某家的手段?” “各位爷,小的一向奉公守法……”听到这话,男人的额头一下子就汗涔涔的。 “好了好了,休要吓着人家。”看着男人战战兢兢的样子,王薰开口了。“我问你,你可知这血迹是怎么回事?” “小的委实不知。”看着王薰指着的地方,男人摇了摇头。 “那昨日,你家可发生了什么怪事?” “这……”,男人愣了一下。“主帅。昨天晚上,家里的驴,突然叫了起来。等我过去看时,发现它不知怎么少了只蹄子,就像是被刀砍断了似的。还是我用布包了起来,等着天明了去报官呢。” “那就是了。在哪?领我们去看看。” “主帅,这是……” “不要问了,进去了,自然会告诉你。” 等到男人将王薰他们领到栓驴的地方,看着围上来的众人,那头少了只蹄子的黑驴顿时焦躁起来,努力想挣脱绳索。 “这头驴养多久了?” “差不多二十年了。” “你看,这像不像你家的?”说着,王薰让人拿出了昨夜里砍下了那只黑驴蹄子。 “主帅,这是……” “你去比比。” 看着男人拿着驴蹄过来,那只黑驴嘶叫着不让男人靠近。 “还真是成精了啊。”看着那头驴的动作,众人都笑了起来,主动上前帮男人摁住了那头驴,揭开男人的包裹之后,对着一比,丝毫不差。 “主帅,这是怎么回事?”这时,男人也回过神来了。 “还怎么回事。某家听过鸡不六载犬不八年,没想到,你家这养了二十年的驴子也会变成妖物啊。”不待王薰开口,便有不良人主动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至于众人被吓着的事,自然就略过了,听得男人一脸骇然。 “你家里的这头驴,得趁早处理了。不然,闹出事端,怕是要连着遭殃啊。” “这……” “哪有这么多这的。难不成,本帅还贪图你一头驴子?” “那倒不是,主帅,这养了二十年,实在有些不忍。” “莫要妇人之仁,这驴已成妖物,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一大早被这么群不良人堵在家里,口口声声说自家的黑驴成了妖,男人也是从善如流。当即就请王薰他们帮忙把那头黑驴给宰了。 至于驴肉,也就请这群不良人笑纳了。倒是王薰,看着男人这么上道,大手一挥,给男人家里留了不少铜钱,倒足够男人重新买头驴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头黑驴是不是开了窍,就不得而知了。按照天下霸唱和南派三叔的说法,这黑驴蹄子对付大粽子有奇效,王薰带着的那帮人里面,想必也有懂这个的。 第22章 有似刃而断者焉 人过一百,形形色色;人过一千,样样俱全;人过一万,无边无沿。 比方说隋唐时的长安,每日里攒动的人头何止上万?自然,每天在长安城里发生的新奇事,也就如浪花一般在茫茫人海里此起彼伏。 有些浪花,让人记住了,但大多数的浪花,却被后续的浪花拍死在了前面,连涟漪都不曾涌起一丝。 就如现在流行的某个段子——“有人问,东大,你们家为啥不讨论血统?答曰,‘咱家里,只有养宠物的时候才会在意这家伙是什么血统。’\" 原因其实很简单,到现在都还能有名有姓活着的,谁家祖上不曾阔过?哪怕是那些守村人,真要论起祖上来,来头也不容小觑。自然,也就不会像那些所谓西方贵族成天又是没事的讨论什么血统。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知道会不会有发迹的时候呢?同样是高祖子孙,皇叔走街串巷卖草鞋的时候,谁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昭烈帝?所以,血统这玩意,在华夏人的眼里,多半就是个笑话。 言归正传,京师延寿里,有个叫王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家的旁支。天宝初年,王薰升任“不良帅”,手下节制着三十多个“不良人”。 这“不良帅”“不良人”听起来似乎不怎么样,事实上也确实是些城鸦社鼠,街霸泼皮、小偷小摸、坑蒙拐骗,兼而有之,但生活中的含金量却不低,常人见了他们也得让上几分。 无它,这些人都按月在官府领着钱粮,身上穿的还是官府统发的制服,从事还都是些侦缉、逮捕的活计,没有几分真本事,还进不了这个行业。 当然,也不排除官府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毕竟,再坚固的堡垒,也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嘛!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现在,自己这伙老弟兄中能走出个插野鸡毛的,而不是上头空降节制,即便是由弟兄变成了下属,跟着王薰的这帮人心里还是挺欢喜。 等到王薰从衙门领回新衣衫之后,大伙儿就齐刷刷地拦住了他。“头儿,是不是找个时间把兄弟们都招呼招呼啊?” 这样的要求,王薰倒没有拒绝,也不像有的人一阔脸就变。过来大伙儿都如手足一般,总不能因为自己当了个芝麻官就和兄弟们生分! 日期定好之后,到了那天。除了当值的弟兄们外,其余的一个个你提着只鸡我拎着只鸭,陆陆续续地就进了门。 看着一众老弟兄不缺礼数的登门,王薰是眉笑眼开。人来的差不多之后,就都撸起了袖子齐齐上阵,杀鸡的杀鸡,宰鸭的宰鸭,烧火的烧火,炒菜的炒菜。 忙碌了整整一天,等到把吃食全部备好之后,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下来。 油灯下,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累是累的够呛,可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欢心的笑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光这桌子上的色香味,比外头的那些馆子端上了的,也不曾多让。 虽说这个时候也有些前胸贴后背了,但该有的礼节却一个都没有少。一番推让之后,才有纷纷落座。 然而,就在王薰致完辞,然后邀请大家举起筷子开动的时候,从桌上的灯影下,突然伸出来一只黑乎乎的大手,横亘在桌上抖动着。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这是什么玩意儿?! 接着,尖叫声也有了,有张着嘴双眼圆睁定在座位上的;有忙不地起身后退却被椅子绊倒在地上的;有伸着手喃喃说不出话的…… 等到大伙儿纷纷离座,那只黑乎乎的大手也开始有了动作,手指头在满桌子的菜肴上点了几下,伴随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哎呀,这满桌子的好东西,怎么都没叫上我一声呢?” 看着那只手在碗碟上方移动,听着这说话声,屋子里的人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都写满了惊疑,这是什么东西? 见没人回应,那个低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嗯,好香啊。我也想尝尝。能不能给我一块肉啊,放在我手上就行了。” 这家伙是在讨吃的?众人疑惑的看向王薰,“头儿,咋办?” 然而,王薰也一肚子疑问。这手,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说话声又响了起来。“怎么?不要这么吝啬嘛!这么多好吃的,就给我一块肉尝尝,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说着,那只手还翻转过来,指头往手心里捏了捏,似乎在催促着把肉放在手掌里。 听到这话,王薰扫了大伙儿一眼,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站稳身子之后,硬着头皮俯身从桌上夹了一块肉,放在那只黑乎乎的手里。 似乎感受到自己的手里有东西了,在王薰缩回手的瞬间,那只黑手也迅速合拢了,把肉紧紧的攥着。随即缩回到灯影里不见了。 “头儿,这是……”随着大伙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便有人开了口。 “这个,……”王薰摇了摇头。 看到王薰的动作,大伙儿心里的疑惑更深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来的快,去的也快。虽说刚才可把大家吓了个半死,可它就只是为了讨块肉? “头儿,它是……” “哎,别问了,你看头儿的脸色,怕是……” 就在大家嘀咕着相互讨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那只黑乎乎的大手又突然从灯影下伸了出来,在桌子上扫了一圈之后,停了下来。 “嗯,非常感谢。这味道,确实美极了。” “只是,刚才给的份量,有点少,牙缝都还没填到。能不能再多给一点呢?”随着问话声,还响起了咂嘴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大家都有些愕然了,再次把目光看向了王薰。头儿,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啊,以往到你家里打平伙的时候,可从来没遇上过这种事。 看着同伴们惊异的眼神,王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提起筷子,站起身夹上许多肉食,慢慢地放到那只黑手的手掌里。 像是感受王薰的回应一般,直到手掌里堆满了食物之后,那只黑乎乎的手才轻轻地晃了一下,随即,又在众人的注视下,缩回到灯影里。 “头儿,这……”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个什么来头。” “啊?不会?” “什么不会,你们先前也看见了,我不是一样被吓着了吗?” “头儿,真不是啊。” “嗯。” 听到王薰否认。这时,屋子里的人胆子也开始大了起来。毕竟,大家可都是不良人啊,在长安城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没听过没见过?先前,是吓着了,那也不过是被它弄了个措手不及罢了。 “这家伙,是个好吃的精怪吗?怎么和我们听到过的那些不一样啊?” “依我看,怕是饿死鬼?” “应该不是鬼,要是鬼的话,我们这么多人,它哪里敢现身?我们身上的火,它绝对不敢靠拢来。” “说不定呢。你看,它不是就只露出个手出来吗?” “你见过鬼啊?哪个鬼的手和我们人的手长得一样,还那么多的毛?” “依我看啊,这家伙多半就是个还没开窍的妖物。” “这话还差不多,在京师这么多年,见过的听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找人讨吃的,某家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是就是。” “我说老王,你家里怎么弄了个这东西出来,刚才,可把我吓死了。”先前,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倒在地上的,也重新坐好,附和起来。 “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讲。我说,这东西是你家的,你心里舒不舒服!” 被王薰这么一怼,说这话的人马上讪笑起来,给王薰赔着不是。 “别吵了别吵了,刚才这家伙,平白无故的让我们吃了这么大个亏,你们就没点想法啊?” “老王,依我看。这东西怕是没有什么本事。要不……”说着,就走到王薰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听得王薰一愣一愣的,心里忍不住来了几句国骂。都是些什么人啊,出的些什么歪点子啊!不过,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愣过之后,王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嗯嗯。”回座之后,给王薰耳语的那人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摸出把刀来,递向了王薰。屋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接过刀之后,王薰用手指头在刀刃上试了试,然后朝着给自己递刀的伙伴狠狠地瞪了几眼。你这个家伙,来家里吃饭就算了,怀里揣个这么锋利的家伙干什么? 看着王薰的眼神,递刀的同伴讪笑了一下,刚准备张口,却又愣住了。那只黑乎乎的巨手,又毫无征兆地从灯台的暗影里伸了出来。 “味道真不错。要是能有些酒就更好了。” 这声音一出来,先前说那可能是鬼的人一下子就呆住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鬼敢现身就算了,还敢讨酒喝,那不是鬼在自寻死路吗? “还请稍等,我这就给你拿。”这次,王薰答话了。 听到王薰的回答,那只黑乎乎地巨手轻轻抖动了几下,像是很满意似的。 不过,王薰站起身后,并没有伸手去端桌上的酒杯,而是抽出了同伴递过的刀,对着那只手的手腕狠狠地就剁了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那只黑手的手腕,竟然被王薰这一刀硬生生地砍成了两段! 断掉的手在桌子上弹了一下,然后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地跌落向地面。 至于那光秃秃的手臂,在那吃痛的尖叫声响起的瞬间,迅速地缩进了灯台的暗影里。 “成了,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等到把灯照在地上,屋子里的人都呆住了。地上,居然是只还淌着血的黑驴蹄子。 “窝草,是头驴在作怪!可把老子吓得。” “老王,走,这少了只蹄子的驴,肯定跑不远,咱们去搜搜。” “算了。”看着自己剁下来的是只黑驴蹄子,这时,王薰的心也是大定。“直娘贼,刚才,把老子也是吓得心口一紧一紧的。” “弟兄们,这家伙既然现了真身,明天再慢慢寻就是了。再说,这个时候了,我们,也不好犯了宵禁。” “头儿说的是。娘的,先前可把老子吓得够呛。满桌子菜,我们都还没动一下,居然被只驴子抢了先。” “听头儿的,先干饭。老子都快饿死了。” …… 好端端的一场聚会差点让一头驴给搅了,王薰也是气闷。好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吆喝声,划拳声,开始不绝于耳。 吵吵嚷嚷闹到天明,正事儿开始了。走出门,院子里便是一道暗黑的血迹。看着这醒目的记号,大伙儿的性子一下子就起来了。 循着着暗黑的血迹一路追寻,穿过两条街巷之后,血迹在延寿里最外边的一户人家门口消失了。 “头儿,肯定是这里。” “去叫门。” 随着咚咚咚的拍门声,好一会儿之后,听见里面有人骂骂咧咧的过来了,“谁啊,一大早,敲什么敲?” 等到门打开之后,看着门外站着这么多不良人,开门的男人也有些傻了。“各位爷,这一大早的,是……” “你这厮,休要聒噪。你家事发了,是主动招来,还是要尝尝某家的手段?” “各位爷,小的一向奉公守法……”听到这话,男人的额头一下子就汗涔涔的。 “好了好了,休要吓着人家。”看着男人战战兢兢的样子,王薰开口了。“我问你,你可知这血迹是怎么回事?” “小的委实不知。”看着王薰指着的地方,男人摇了摇头。 “那昨日,你家可发生了什么怪事?” “这……”,男人愣了一下。“主帅。昨天晚上,家里的驴,突然叫了起来。等我过去看时,发现它不知怎么少了只蹄子,就像是被刀砍断了似的。还是我用布包了起来,等着天明了去报官呢。” “那就是了。在哪?领我们去看看。” “主帅,这是……” “不要问了,进去了,自然会告诉你。” 等到男人将王薰他们领到栓驴的地方,看着围上来的众人,那头少了只蹄子的黑驴顿时焦躁起来,努力想挣脱绳索。 “这头驴养多久了?” “差不多二十年了。” “你看,这像不像你家的?”说着,王薰让人拿出了昨夜里砍下了那只黑驴蹄子。 “主帅,这是……” “你去比比。” 看着男人拿着驴蹄过来,那只黑驴嘶叫着不让男人靠近。 “还真是成精了啊。”看着那头驴的动作,众人都笑了起来,主动上前帮男人摁住了那头驴,揭开男人的包裹之后,对着一比,丝毫不差。 “主帅,这是怎么回事?”这时,男人也回过神来了。 “还怎么回事。某家听过鸡不六载犬不八年,没想到,你家这养了二十年的驴子也会变成妖物啊。”不待王薰开口,便有不良人主动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至于众人被吓着的事,自然就略过了,听得男人一脸骇然。 “你家里的这头驴,得趁早处理了。不然,闹出事端,怕是要连着遭殃啊。” “这……” “哪有这么多这的。难不成,本帅还贪图你一头驴子?” “那倒不是,主帅,这养了二十年,实在有些不忍。” “莫要妇人之仁,这驴已成妖物,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一大早被这么群不良人堵在家里,口口声声说自家的黑驴成了妖,男人也是从善如流。当即就请王薰他们帮忙把那头黑驴给宰了。 至于驴肉,也就请这群不良人笑纳了。倒是王薰,看着男人这么上道,大手一挥,给男人家里留了不少铜钱,倒足够男人重新买头驴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头黑驴是不是开了窍,就不得而知了。按照天下霸唱和南派三叔的说法,这黑驴蹄子对付大粽子有奇效,王薰带着的那帮人里面,想必也有懂这个的。 第23章 赖我二物成其行 李唐时,临近长安的洛阳,一度成为銮驾停留的地方,美其名曰东都。然而,随着皇室的折腾和人流的攒动,洛阳的物价也是起起伏伏。 等到銮驾再度回到长安,好些地方,也从先前的喧嚣变得沉寂。一度成功登顶的地价和房租,这时也像断了线的风筝,哗哗地往下落。 就如老白最初进京时,那些大佬看着他的名字都是捧腹,说什么“长安居,大不易”,直到老白拿出“离离原上草”之后才改了口,说“居也容易”。 虽然这比方不是很恰当,但事实确是如此。 就拿洛阳城陶化里的某栋宅院来说,或许是宅子的主人,提前得到了銮驾即将回长安的风声,早早地就做了安排,在宅院的大门上挂了个招租的牌子。 可往往事与愿违,再加上提前嗅到味道的也不止他一个。尽管宅子的地段位置还不错,但是直到洛阳没了一点皇室的痕迹,宅子也没有租出去。 若不是还安排的有下人打理,时不时的打扫下卫生什么的,恐怕院子里的草都长得比人还高了。 至于宅院的主人,跟着銮驾去了长安之后,除了偶尔有家人回洛阳看看之外,宅子门口那个招租的牌子一直未曾拿下来。 转眼便到了大和年间,有个姓张的秀才,从山东到了洛阳。因为学业的缘故,就打算在洛阳寻个落脚的地方。四处寻访之下,访到了这处宅院,然后就把它租了下来,暂且作为安身之地。 可是,在搬进这座院子之后,没住上几天,张秀才的心里就有些膈应了,总觉得这宅子似乎有些不妥当。 每每到了夜里,入睡之后,总会有些莫名的声音在宅院里响起,时高时低,时有时无,嘈嘈杂杂,有时还有争斗声,让人睡不安稳。 对这些响声,一开始,张秀才并没有往心里去。只当作是自己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思想所致;或者是宅院空置的时间有些长了,出现些许声响也很正常,就像自己老家的那些房子,有个半年时间不沾烟火气之后,就会慢慢变得荒废。 但是,再住上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响声却依旧没有停歇,哪怕是张秀才邀上了些学友在宅院里谈文说道增增人气之后,那些响声还是会隔三差五的出现,这让张秀才心里开始有些恼怒了。 别的不说,自己在白天在学校听课的时候,老师讲的那些重点难点,一时间没弄明白,就在书本上做了个记号,打算等到回到宅院后再温习巩固一下,可没看得上刻把钟,那些嘈杂声又出来了,哪里还看的进去书呢? 第二天老师提问的时候,被点名的张秀才常常是一脑壳的浆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然后便涨红着脸等着老师教训。 能够跑到洛阳求学,也都是些要面子的人,被老师训过之后,张秀才总觉得有些下不了台。 然而,不仅如此,因为长时间休息的不好。很多日子里,张秀才都是顶着双熊猫眼去上学,精神萎靡的样子,也常常被同学们戏谑。 “老张啊,要稳住呢!虽然銮驾去了长安。但东都的夜生活,依旧精彩的很。可不要被那些迷惑了眼,乐不思蜀啊!” “嗯。就是就是。以我看,学弟,学业要紧啊。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老张,要是有好口子,可不要藏着掖着,悄悄地给兄弟讲一声,兄弟绝对保密。哈哈哈,你懂得!” ……听着同学们的调侃,张秀才也颇是无奈。解释两句,可大伙儿都一副贼喊捉贼的样子,根本就不相信张秀才的说辞。 而且,这些话说的多了之后,学正和老师们看张秀才的眼色也带上了颜色。逮上了机会,老师们就会苦口婆心的借题发挥——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儒家自有浩然气。大丈夫当鼎立于世,岂可沉溺于声色犬马不可自拔!” …… 这样的训斥,一次两次还无所谓。但次数多了之后,未免就会被打上标记。鹤立鸡群还可以,但眼下,自己似乎变成了鸡立鹤群,这都叫什么事儿呢?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不过是因为睡眠不足休息不好,结果变成了取笑和误解的对象,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是不当人子。 休沐的时候,张秀才还特地去当初给自己租房子的人。可等到张秀才把事情说了之后,那些人看着张秀才就像看白痴一样。 “你这秀才,休要胡言。饭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说!自家主人,眼下都还身着紫袍,说得上话。要是告你一声诽谤,都够你喝一壶了。” “当初给你租宅院,也是看在你是读书人的份上,想结个善缘。不然,宅院空在那里,也不会租给你。” “我帮着老爷打理这么久,可没听见过你说的这些事。要是真有问题,肯定也是你自己的问题!” ……被人这么一怼,张秀才也是哑口无言,讪笑着赔着不是,灰溜溜地走了。 回去之后,张秀才也想过重新寻个地方住下,可架不住这座宅院的租金便宜,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再说,宅院的主人又还是长安的公卿,能沾沾福泽也好,便又继续住在了这里。 然而,没过上多久,等到老师又一次教训之后,张秀才越想越窝火。回到宅子里之后,就打定主意,要把那些骚扰自己的莫名声响给揪出来。 接连观察了好几次之后,张秀才终于弄清了那些声响的来源,居然是从宅院的中堂里传出来的。可是,中堂早就上了锁。而且,租房子的时候,别人还特意交代过,不要随便闯入。 但现在,张秀才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等到休沐的时候,张秀才敲开了中堂的锁,把自己的行李被盖一股脑儿的搬了进去。 “直娘贼,老子今天就在这里住下了,看看到底是什么妖蛾子!打扰了老子不算,还让老子背了这么大口锅!” 斜倚在枕头上,直到外面的梆子声敲到了二更,中堂里还是没什么动静。嗯,看来老师说的对,心里有正气就自然安稳,想来今天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想到这,张秀才便吹灭了灯,换了个姿势继续斜倚着枕头准备入睡。 然而,还没等张秀才睡着,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便在中堂响起,和前些日子里听到的那些动静一模一样,张秀才不由地悚然一惊。 等到睁开眼睛,中堂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亮堂堂的,似乎有无数盏灯被同时点着一般。 更让张秀才惊讶的是,一群道士和僧人从堂上踱着四方步分列而出,走到堂下之后,整整齐齐的排成了六行的方阵,每行都站着五个人。 这些道士和僧人的身材容貌都还大致相似,整齐划一,仪态举止都颇有风度,还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也像是在恭候着什么。 瞧着这动静,张秀才的心口有些紧了,莫不成是灵仙聚会?自己还是错怪了。想到这,张秀才大气也不敢出,假装着已经睡熟了,却又偷偷眯着眼睛偷窥着中堂里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这三十个道士僧人有了动作,各自向中堂两侧走了两步,在中堂中间留出了一块空隙。 紧接着,随着一声脆响,两个长得四四方方的怪东西一前一后地出现在空隙中,吱溜溜的辗转翻滚。 等到这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稍微停住之后,张秀才惊愕的发现,这两个怪东西浑身都长满了眼睛。 随着他们的动作,张秀才细细数了一下,这些眼睛还都是按一二三四五六点顺序排着,每个怪东西都有二十一只眼睛。 而且,每当出现四只眼睛的时候,那些眼睛里便会闪烁出熊熊火焰般的红色光芒。 不仅如此,这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在地上辗转翻滚的时候,速度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要是相互碰撞到一起,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到它们不动的时候,那些分开站着的道士和僧人就开始活跃起来,或奔跑,或行走,或向东,或向西,或朝南,或朝北,四处散开,又或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混乱的人潮。 在这混乱之中,张秀才注意到有一个道士独自站在一旁,然后,就有个僧人猛地冲撞过来,对着那道士狠狠地打了一下之后迅速退走了。随着僧人的后退,那个道士径直走到了堂下再不参与追逐。 随着那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在僧人和道士之间不停来回翻转,僧人和道士们的动作保持着同样的节奏。时而相互攻击,时而巧妙地躲避;时而分散开来,时而又聚拢在一起…… 张秀才正看得入神,突然间,那群僧人和道士中间响起了一个声音,“厉害,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随着这声音,那些道士和僧人也停了下来,不再动作,像是接受到什么指令一般。至于那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也恰好停在了先前出现的空隙地段。 “兄台,小弟认输。”其中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还晃了晃身子。 张秀才这才发觉,先前喊“厉害,厉害,真是太厉害了”的,居然也是这四四方方的怪东西。 然而,不等张秀才多想,另外的那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也说话了,“承让承认,贤弟,你也不错。仆也只是一时侥幸。” “嗯。” “以为兄之见,这些僧人和道士虽然也很不错,可要是没有我们兄弟俩的指挥,怕是也没有什么卵用。” “兄台所言极是,小弟佩服。” “要说厉害,其实还是我们兄弟俩更为厉害啊。” “是极是极。”随即,两个怪东西还哈哈地笑了起来。 …… 这时,张秀才突然醒悟过来,窝草,老子还当这是灵仙聚会。这是什么卵的灵仙,从来也没听过有长得这么奇怪的东西还能指挥僧人道士的,绝对是妖邪。 这段时间,作贱老子的,肯定就是这些玩意儿。 想到这,张秀才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起来了。猛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抽出身下的枕头狠狠地朝着中间那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砸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两个长得四四方方的怪东西被砸了一个趔趄,吓得高声怪叫,“快跑快跑,再不跑,我们都要被这酸秀才给拿捏了。” 随着这惊呼声,那些僧人和道士也拔腿狂奔。眨眼间,这三十个僧人道士和那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便如鸟兽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中堂里的那些光,也随之熄灭了。 等到张秀才重新点起灯,除了自己扔在地上的枕头,中堂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先前自己看到的,就像是一场梦。 张秀才摇了摇头,捡起枕头,重新躺下,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再也没有听见那些吵闹声,渐渐地就进入了梦乡,一直沉睡到天明。 天亮之后,睁开眼,回想着夜里见到那些场景,张秀才爬了起来,在中堂里细细搜寻。最后,在墙角的缝隙里找一个破旧的袋子,里面装着三十枚长行子和一双骰子。 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张秀才不禁有些哑然。 十五个僧人十五个道士,加起来不就是这两种不同颜色的长行子嘛?两个长得四四方方的怪东西,还有二十一只眼睛,不就是这有着二十一点的骰子嘛? 难怪昨天夜里,看着那些僧人道士和两个怪东西的做法时总觉得有些眼熟,就不是双陆的玩法嘛! 还给老子折腾的够呛的,都差点去观里求张符纸定定心神了。想不到居然是这玩意儿在作妖。不过,这终究是宅院主人的东西,自己也不好随便处理。 等寻到给自己租宅院的人,张秀才把事情一说,主家的人也是大惊,这副双陆都丢了十多年了,想不到竟然是一直藏在中堂的墙缝里。 把事情报到主人那里之后,处理的方式方法也很简单粗暴,一把火烧了就是。 在这之后,继续租住在这座宅院的张秀才,夜里再也没有听见那些奇异的声响。 不过,后来几次科考,张秀才都是名落孙山,只好怏怏地回了山东,倒还真如那骰子夜里喊的那样——“酸秀才”。 第23章 赖我二物成其行 李唐时,临近长安的洛阳,一度成为銮驾停留的地方,美其名曰东都。然而,随着皇室的折腾和人流的攒动,洛阳的物价也是起起伏伏。 等到銮驾再度回到长安,好些地方,也从先前的喧嚣变得沉寂。一度成功登顶的地价和房租,这时也像断了线的风筝,哗哗地往下落。 就如老白最初进京时,那些大佬看着他的名字都是捧腹,说什么“长安居,大不易”,直到老白拿出“离离原上草”之后才改了口,说“居也容易”。 虽然这比方不是很恰当,但事实确是如此。 就拿洛阳城陶化里的某栋宅院来说,或许是宅子的主人,提前得到了銮驾即将回长安的风声,早早地就做了安排,在宅院的大门上挂了个招租的牌子。 可往往事与愿违,再加上提前嗅到味道的也不止他一个。尽管宅子的地段位置还不错,但是直到洛阳没了一点皇室的痕迹,宅子也没有租出去。 若不是还安排的有下人打理,时不时的打扫下卫生什么的,恐怕院子里的草都长得比人还高了。 至于宅院的主人,跟着銮驾去了长安之后,除了偶尔有家人回洛阳看看之外,宅子门口那个招租的牌子一直未曾拿下来。 转眼便到了大和年间,有个姓张的秀才,从山东到了洛阳。因为学业的缘故,就打算在洛阳寻个落脚的地方。四处寻访之下,访到了这处宅院,然后就把它租了下来,暂且作为安身之地。 可是,在搬进这座院子之后,没住上几天,张秀才的心里就有些膈应了,总觉得这宅子似乎有些不妥当。 每每到了夜里,入睡之后,总会有些莫名的声音在宅院里响起,时高时低,时有时无,嘈嘈杂杂,有时还有争斗声,让人睡不安稳。 对这些响声,一开始,张秀才并没有往心里去。只当作是自己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思想所致;或者是宅院空置的时间有些长了,出现些许声响也很正常,就像自己老家的那些房子,有个半年时间不沾烟火气之后,就会慢慢变得荒废。 但是,再住上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响声却依旧没有停歇,哪怕是张秀才邀上了些学友在宅院里谈文说道增增人气之后,那些响声还是会隔三差五的出现,这让张秀才心里开始有些恼怒了。 别的不说,自己在白天在学校听课的时候,老师讲的那些重点难点,一时间没弄明白,就在书本上做了个记号,打算等到回到宅院后再温习巩固一下,可没看得上刻把钟,那些嘈杂声又出来了,哪里还看的进去书呢? 第二天老师提问的时候,被点名的张秀才常常是一脑壳的浆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然后便涨红着脸等着老师教训。 能够跑到洛阳求学,也都是些要面子的人,被老师训过之后,张秀才总觉得有些下不了台。 然而,不仅如此,因为长时间休息的不好。很多日子里,张秀才都是顶着双熊猫眼去上学,精神萎靡的样子,也常常被同学们戏谑。 “老张啊,要稳住呢!虽然銮驾去了长安。但东都的夜生活,依旧精彩的很。可不要被那些迷惑了眼,乐不思蜀啊!” “嗯。就是就是。以我看,学弟,学业要紧啊。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老张,要是有好口子,可不要藏着掖着,悄悄地给兄弟讲一声,兄弟绝对保密。哈哈哈,你懂得!” ……听着同学们的调侃,张秀才也颇是无奈。解释两句,可大伙儿都一副贼喊捉贼的样子,根本就不相信张秀才的说辞。 而且,这些话说的多了之后,学正和老师们看张秀才的眼色也带上了颜色。逮上了机会,老师们就会苦口婆心的借题发挥——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儒家自有浩然气。大丈夫当鼎立于世,岂可沉溺于声色犬马不可自拔!” …… 这样的训斥,一次两次还无所谓。但次数多了之后,未免就会被打上标记。鹤立鸡群还可以,但眼下,自己似乎变成了鸡立鹤群,这都叫什么事儿呢?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不过是因为睡眠不足休息不好,结果变成了取笑和误解的对象,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是不当人子。 休沐的时候,张秀才还特地去当初给自己租房子的人。可等到张秀才把事情说了之后,那些人看着张秀才就像看白痴一样。 “你这秀才,休要胡言。饭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说!自家主人,眼下都还身着紫袍,说得上话。要是告你一声诽谤,都够你喝一壶了。” “当初给你租宅院,也是看在你是读书人的份上,想结个善缘。不然,宅院空在那里,也不会租给你。” “我帮着老爷打理这么久,可没听见过你说的这些事。要是真有问题,肯定也是你自己的问题!” ……被人这么一怼,张秀才也是哑口无言,讪笑着赔着不是,灰溜溜地走了。 回去之后,张秀才也想过重新寻个地方住下,可架不住这座宅院的租金便宜,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地方。 再说,宅院的主人又还是长安的公卿,能沾沾福泽也好,便又继续住在了这里。 然而,没过上多久,等到老师又一次教训之后,张秀才越想越窝火。回到宅子里之后,就打定主意,要把那些骚扰自己的莫名声响给揪出来。 接连观察了好几次之后,张秀才终于弄清了那些声响的来源,居然是从宅院的中堂里传出来的。可是,中堂早就上了锁。而且,租房子的时候,别人还特意交代过,不要随便闯入。 但现在,张秀才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等到休沐的时候,张秀才敲开了中堂的锁,把自己的行李被盖一股脑儿的搬了进去。 “直娘贼,老子今天就在这里住下了,看看到底是什么妖蛾子!打扰了老子不算,还让老子背了这么大口锅!” 斜倚在枕头上,直到外面的梆子声敲到了二更,中堂里还是没什么动静。嗯,看来老师说的对,心里有正气就自然安稳,想来今天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想到这,张秀才便吹灭了灯,换了个姿势继续斜倚着枕头准备入睡。 然而,还没等张秀才睡着,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便在中堂响起,和前些日子里听到的那些动静一模一样,张秀才不由地悚然一惊。 等到睁开眼睛,中堂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亮堂堂的,似乎有无数盏灯被同时点着一般。 更让张秀才惊讶的是,一群道士和僧人从堂上踱着四方步分列而出,走到堂下之后,整整齐齐的排成了六行的方阵,每行都站着五个人。 这些道士和僧人的身材容貌都还大致相似,整齐划一,仪态举止都颇有风度,还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也像是在恭候着什么。 瞧着这动静,张秀才的心口有些紧了,莫不成是灵仙聚会?自己还是错怪了。想到这,张秀才大气也不敢出,假装着已经睡熟了,却又偷偷眯着眼睛偷窥着中堂里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这三十个道士僧人有了动作,各自向中堂两侧走了两步,在中堂中间留出了一块空隙。 紧接着,随着一声脆响,两个长得四四方方的怪东西一前一后地出现在空隙中,吱溜溜的辗转翻滚。 等到这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稍微停住之后,张秀才惊愕的发现,这两个怪东西浑身都长满了眼睛。 随着他们的动作,张秀才细细数了一下,这些眼睛还都是按一二三四五六点顺序排着,每个怪东西都有二十一只眼睛。 而且,每当出现四只眼睛的时候,那些眼睛里便会闪烁出熊熊火焰般的红色光芒。 不仅如此,这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在地上辗转翻滚的时候,速度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要是相互碰撞到一起,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到它们不动的时候,那些分开站着的道士和僧人就开始活跃起来,或奔跑,或行走,或向东,或向西,或朝南,或朝北,四处散开,又或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混乱的人潮。 在这混乱之中,张秀才注意到有一个道士独自站在一旁,然后,就有个僧人猛地冲撞过来,对着那道士狠狠地打了一下之后迅速退走了。随着僧人的后退,那个道士径直走到了堂下再不参与追逐。 随着那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在僧人和道士之间不停来回翻转,僧人和道士们的动作保持着同样的节奏。时而相互攻击,时而巧妙地躲避;时而分散开来,时而又聚拢在一起…… 张秀才正看得入神,突然间,那群僧人和道士中间响起了一个声音,“厉害,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随着这声音,那些道士和僧人也停了下来,不再动作,像是接受到什么指令一般。至于那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也恰好停在了先前出现的空隙地段。 “兄台,小弟认输。”其中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还晃了晃身子。 张秀才这才发觉,先前喊“厉害,厉害,真是太厉害了”的,居然也是这四四方方的怪东西。 然而,不等张秀才多想,另外的那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也说话了,“承让承认,贤弟,你也不错。仆也只是一时侥幸。” “嗯。” “以为兄之见,这些僧人和道士虽然也很不错,可要是没有我们兄弟俩的指挥,怕是也没有什么卵用。” “兄台所言极是,小弟佩服。” “要说厉害,其实还是我们兄弟俩更为厉害啊。” “是极是极。”随即,两个怪东西还哈哈地笑了起来。 …… 这时,张秀才突然醒悟过来,窝草,老子还当这是灵仙聚会。这是什么卵的灵仙,从来也没听过有长得这么奇怪的东西还能指挥僧人道士的,绝对是妖邪。 这段时间,作贱老子的,肯定就是这些玩意儿。 想到这,张秀才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起来了。猛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抽出身下的枕头狠狠地朝着中间那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砸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两个长得四四方方的怪东西被砸了一个趔趄,吓得高声怪叫,“快跑快跑,再不跑,我们都要被这酸秀才给拿捏了。” 随着这惊呼声,那些僧人和道士也拔腿狂奔。眨眼间,这三十个僧人道士和那两个四四方方的怪东西便如鸟兽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中堂里的那些光,也随之熄灭了。 等到张秀才重新点起灯,除了自己扔在地上的枕头,中堂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先前自己看到的,就像是一场梦。 张秀才摇了摇头,捡起枕头,重新躺下,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再也没有听见那些吵闹声,渐渐地就进入了梦乡,一直沉睡到天明。 天亮之后,睁开眼,回想着夜里见到那些场景,张秀才爬了起来,在中堂里细细搜寻。最后,在墙角的缝隙里找一个破旧的袋子,里面装着三十枚长行子和一双骰子。 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张秀才不禁有些哑然。 十五个僧人十五个道士,加起来不就是这两种不同颜色的长行子嘛?两个长得四四方方的怪东西,还有二十一只眼睛,不就是这有着二十一点的骰子嘛? 难怪昨天夜里,看着那些僧人道士和两个怪东西的做法时总觉得有些眼熟,就不是双陆的玩法嘛! 还给老子折腾的够呛的,都差点去观里求张符纸定定心神了。想不到居然是这玩意儿在作妖。不过,这终究是宅院主人的东西,自己也不好随便处理。 等寻到给自己租宅院的人,张秀才把事情一说,主家的人也是大惊,这副双陆都丢了十多年了,想不到竟然是一直藏在中堂的墙缝里。 把事情报到主人那里之后,处理的方式方法也很简单粗暴,一把火烧了就是。 在这之后,继续租住在这座宅院的张秀才,夜里再也没有听见那些奇异的声响。 不过,后来几次科考,张秀才都是名落孙山,只好怏怏地回了山东,倒还真如那骰子夜里喊的那样——“酸秀才”。 第24章 理甚明尔须却回 杯酒释兵权之后,赵大对兵制进行了改革,分成三级。守京师备征戍的,是禁军,地方上分给役使的,称厢军,按户籍选拔征募防守的,叫乡兵。 这乡兵,和后世的民兵差不多,但也略有不同,虽然也是农忙时种田,农闲时集结训练;当禁军和厢军不足时,乡兵也会是战斗的主力。 宋辽交接之地,村社之间,乡兵更是比比皆是。不过,乡兵设立之初,主责便是守土,所以,即便后来成为战力的重要补充,乡兵的统领基本上都还是平民。 话说贝州历亭县,有个叫李忠的,因为家里颇有些财物,在本地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历亭县委任为所在郡乡的乡兵统领。 虽说任了这个职,但更多时候,李忠却始终是个地主的身份,青黄不接的时候,登门到李家借贷的多了是。 乡里乡亲的求到家里,李忠也好说话,借不是不可以,但得守约。若是到了谈好的时间没有及时归还的话,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上门收取了。 一次牵猪,二次赶牛,三次拆屋下瓦,这些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那个时候,可不像后世,借钱的是孙子,欠债的是大爷。借与还,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不过,因为又兼着乡兵的统领,放贷的利息,李忠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借贷的人,如果实在还不上的时候,除了上门要债的次数多了些之外,有时候,李忠还有减免一些,不至于像黄世仁那样把喜儿逼到山上成了白毛女。 因为这,每次奉令出境的时候,李忠基本上都是全手全脚的回来,对护着他而折了的,除了官家的抚恤外,李忠还有自掏腰包补上几分。 这样一来,在历亭县,说李忠好的有,说李忠不好的也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历亭县,和李忠同乡的,还有一户石姓人家。这石家,就三人,一个老母亲和一对孪生兄弟。 或许是因为石父去世的早,兄弟二人全靠石母一人拉扯,孤儿寡母的,中途肯定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冷眼。等到这对孪生兄弟长大后,性子极为凶狠残暴,动不动就拳头相向。 若是因为见不得别人让母亲受气才这样子的话,兴许村子里的人看着还好受点。偏偏这对孪生兄弟又忤逆不过,对石母也时常是非打即骂,弄得石母经常偷偷落泪。 村子里的人有心帮衬两句,可要是维护了石母,兄弟二人立马就把矛头对准了帮衬的人,夜里往院子里丢些石头门上涂些大粪,闹得鸡犬不宁。 但如果是多说的兄弟二人几句,石母也会变了脸色,让帮衬的人常常觉得自己是狗拿耗子下不了台。 久而久之,村子里的人看到石家人都宁愿绕道走,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在村子里,也基本上是石家恨一寨子人,一寨子人恨石家。 作为乡兵,石家兄弟也是归李忠统领。出个几回差事之后,石家兄弟也上门找李忠借贷。虽然李忠不齿石家兄弟的人品,可看在袍泽的份上,约定好归还的事项之后,李忠还是借给了他们。 然而,正如古话说的那样,有些人就是利不得好,石家兄弟也正是如此。从李忠那里接到钱粮后,在石家兄弟看来,这是李忠应该做的。至于如期还贷的事,石家兄弟想都没想过这茬。 于是,到了说好归还的那天,见石家兄弟迟迟不现身。第二天,李忠便亲自登门收账。好话说了一箩筐之后,又约下了个归还的时间。 按理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基本的契约。可石家兄弟却认为李忠登门扫了他们兄弟的面子,让他们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心里便有了怨恨。 而且,等到李忠第二次登门的时候,石家兄弟又找了一套说辞,让李忠宽恕些时日。这下,李忠不觉就有些怒了,走的时候便说了几句重话。 也或许是这几句重话,在李忠离开之后,石家兄弟二人心一横,竟密谋做了个局。 等到李忠在约定的第三次还贷的日子登门之前,石家兄弟竟丧心病狂的将他们的母亲给害了。 待李忠进屋之后,石家兄弟假意争执,混乱中让李忠失手推倒了早已死去的石母。然后兄弟二人就叫起屈来,说是李忠害了他们的母亲。 瞅着丧命当场的石母,李忠也是没了主意,以为是自己错手害了石母的性命。便由着石家兄弟拖着自己报了官。 因为人证物证清白,公堂上,李忠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认了罪画了押,愿意以命赔命。 既然没人喊冤,一桩人命官司就这样定下来了,李忠被判了个斩立决,弃尸东市。 因为是犯罪凶死,李家人在把李忠的尸身拖回去之后,就在院子里搭了个灵棚,简单的弄过法事之后,把李忠的尸身和灵柩一同烧了,只待安埋。 然而,就在李家人把李忠火化之后,天空突然响起了雷声,紧接着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刻把钟之后,风停了雨停了,天色再次放晴。这时,县衙里又接到报案,说是石家兄弟在回去的路上,让雷给劈死了。 而且,天雷还烧毁了兄弟二人的上衣,在他们的背上留下了红色的字迹,道出了石母的死因。 得知事情真相后,大家无不叹息李忠死得冤枉,对石家兄弟更是只吐口水说活该天谴。可事已至此,虽然李忠冤枉,但已不能复生,唯留嘘嘘而已。 照理说,这事儿走到这个地步,基本上就算完结了。可是,这场雷雨之后,偏偏又生了枝节。 在李家隔壁的村子,有个姓苏的老头,已经死了两天了,就等道士把法事做完入土为安了,然而,也就在石家兄弟被雷劈死之后,这苏老头居然从灵床上坐起来了。 一开始,苏家人都还以为是诈尸,吓得个半死。等到发现苏老头真的是死而复生之后,赶紧拆去的家里的白幡。 看到苏家人喜极而泣,村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纷纷祝贺。 谁想这苏老头下了灵床之后就往外冲,苏家人怎么拦也拦不住。好在村子里人多,下蛮把死而复生的苏老头拦在了苏家,问他往哪里去。 这苏老头眼睛一瞪,“你们拦我干什么?这里又不是我家,我要回去。” 听到苏老头的话,大伙儿都是呆了。好端端的从阎王爷那里走一遭回来,说什么胡话呢!然后,看着苏家人的眼色也有些不同了,你们家苏老头,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瞧着村里人的眼神,苏家人也是苦笑。老头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吵着说这不是他家,怎么劝也不听,想来是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对苏家人的说辞,村子里的人也是笑了笑,或许是这样子。然而,这时,有个好事的人开口了。“老苏,你说这不是你家,那哪里才是你家啊?” 听到这话,苏老头一下子就来精神了。“我叫李忠,就住在你们隔壁村子……” 大伙儿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是什么疯话!这李忠,被石家兄弟诬告,冤死了,连骨头都烧成灰了。你这老头,胡说什么呢! 见众人摇头不信,苏老头更加来了精神。“我真的是李忠,你们不要拦着我。” “昨天,我被石家兄弟拖着报官,说是我失手害了他们的母亲。我也只当如此,所以才甘愿以命赔命。” “但是,等我到了冥府之后。堂上的那个大官儿说我冤枉的。说杀害石母的真凶,乃是石家兄弟,现在二人皆已遭天谴。而且我阳寿未尽,须得早早回去。” “当时,我是又喜又泣。喜的是天理昭昭,泣的是我甘愿伏法之后,家里将我的尸骨早已焚烧,现在哪里还回得去呢?” “见我可怜,那个大官儿也是老大不忍。于是,就叫过了负责文书的案吏,让他把簿子拿过来瞧一瞧。” “案吏说,‘王爷,他隔壁村子有个苏老头,到这里已经报到两天了,尸身尚在,倒是可借他尸首,叫他还魂去。只是,这苏老头年岁要比他长上许多,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然后,那个被称作王爷的大官儿就说,‘你还忒管他愿不愿意,勾错了人,上头追究起来,你我都落不到好处。赶紧让人将他送回去就行了。’” “那王爷合上簿子之后,就让个鬼使将我带来出去。走到一处桥边时,那鬼使趁我不注意,将我一把推下了河。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我要回去,这里不是我的家,你们不要拦着我。”说完这番话之后,苏老头又挣扎要起身往外走。可还是被苏家人给拦住了。 不过,村子里到苏家的人却有些相信苏老头的话了,因为苏老头说的这些事,全部是苏老头停尸在床的时候发生的,如果不是李忠借尸还魂,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见苏家人还拦住苏老头,大伙儿也是议论纷纷。于是,便有人揣啜苏家人,你们拿家里的事问问,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苏老头还是在说胡话了。 然而,对苏家人说起的苏家事,苏老头却是一头的雾水,什么也说不上来。可在问起李家的事情时,苏老头却一桩一桩的说的头头是道。 这下,连村子里的人也看不下苏家人再拦着苏老头了。“还是给李家递个信,让他们过来辩个真假。” 本来,李家人在得知李忠是冤死之后,就挺懊悔把李忠的尸骨火化了。在得到苏家这么边的消息之后,李忠的妻子领着人就匆匆赶了过来。 不过,进了苏家的门之后,李氏看着这个满脸长胡子相貌粗俗自称李忠的苏老头时,心里也是一阵阵恶寒,我家李忠可是年轻力壮相貌俊美,你这个糟老头子糊弄谁呢? 也不等苏老头开口,李氏掉头就往外走。 看着李氏匆匆来匆匆走,苏老头也急了,“娘子,莫要丢下我,莫要丢下我,我是你相公啊。” 听到苏老头的话,李氏顿时一阵暴寒,站住了脚。这时,在苏家的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又把苏老头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听得李氏一惊一惊的。 “你说是我的丈夫。那你说说,怎么证明你是阿忠!” 见李氏要自己证明自己是李忠,这时,苏老头也顾不得有这么多人在场了。“娘子,我有一匹鸟色马,还有几笏银子。埋在卧室东窗的墙壁下面,你着人回去看看便知。” 听到苏老头的话,在场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李氏。李氏愣了一会儿,跺了跺脚,叫个随同的人小声的吩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那人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娘子,他说的是真的。” 这下,在苏家等着消息的人眼色都变了,这苏老头还真是李忠借尸还魂啊。 然而,李氏却是犹自不信。银子埋在墙壁下,大伙儿都是这么做的。这个糟老头子,兴许只是凑了巧。 看着李氏将信将疑的样子,苏老头又开口了。“娘子,前些日子,我们嬉戏的时候,我把你的采桑刀藏起来了,你不是找不到吗?是我把它放在了西屋的瓦沟里。想不到!” 听到这话,李氏的脸色变了变,又让个家人回去一探究竟。 不过,等到那个回去查看的人再回到苏家之后,还不待他说话,光凭着他的脸色,大家都明白这事儿又被苏老头说中了。 “娘子,你要是还是不信。那你过来,我再给你说件事。” 听到苏老头的话,李氏慢慢地踱步过去。苏老头才轻声在李氏耳边说的几句,李氏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绯红起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是阿忠。” 看着李氏的样子,在苏家的人都啧啧称奇起来。 不过,等着李氏确认苏老头就是李忠之后,苏家人却不干了。这明明是我们家老苏,凭什么说是你李家人!说什么也不肯让李氏把苏老头带走。 争攘之下,李家和苏家一同到了县衙。听到两家人各执一词,县令的头也是大了,不知道该怎么裁决这事。 说苏老头不是李忠,可他连李忠和李氏的帏箔之密、亲属的小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李氏还认了。说苏老头是李忠,但他却明明是死而复生的老苏。 官司从历亭县打到贝州,没人能把这个事儿说个明白。等到汴京知道这事之后,也是一阵阵头疼,最后给河北东路下了道敕令,着力调解便是。至于成与不成,就没管它了。 不过后来,苏老头还是到了李家。或许,苏家人也认了,毕竟死而复生的苏老头完全不知苏家事。 然而,真相到底是不是如此,那就不好说了。老吴写西游的时候,说李二认了李玉英变李翠莲,还赐刘全永免差徭,着他带领御妹回去。可也有借尸还魂谋了主家性命的,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呢! 第24章 理甚明尔须却回 杯酒释兵权之后,赵大对兵制进行了改革,分成三级。守京师备征戍的,是禁军,地方上分给役使的,称厢军,按户籍选拔征募防守的,叫乡兵。 这乡兵,和后世的民兵差不多,但也略有不同,虽然也是农忙时种田,农闲时集结训练;当禁军和厢军不足时,乡兵也会是战斗的主力。 宋辽交接之地,村社之间,乡兵更是比比皆是。不过,乡兵设立之初,主责便是守土,所以,即便后来成为战力的重要补充,乡兵的统领基本上都还是平民。 话说贝州历亭县,有个叫李忠的,因为家里颇有些财物,在本地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历亭县委任为所在郡乡的乡兵统领。 虽说任了这个职,但更多时候,李忠却始终是个地主的身份,青黄不接的时候,登门到李家借贷的多了是。 乡里乡亲的求到家里,李忠也好说话,借不是不可以,但得守约。若是到了谈好的时间没有及时归还的话,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上门收取了。 一次牵猪,二次赶牛,三次拆屋下瓦,这些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那个时候,可不像后世,借钱的是孙子,欠债的是大爷。借与还,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不过,因为又兼着乡兵的统领,放贷的利息,李忠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借贷的人,如果实在还不上的时候,除了上门要债的次数多了些之外,有时候,李忠还有减免一些,不至于像黄世仁那样把喜儿逼到山上成了白毛女。 因为这,每次奉令出境的时候,李忠基本上都是全手全脚的回来,对护着他而折了的,除了官家的抚恤外,李忠还有自掏腰包补上几分。 这样一来,在历亭县,说李忠好的有,说李忠不好的也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历亭县,和李忠同乡的,还有一户石姓人家。这石家,就三人,一个老母亲和一对孪生兄弟。 或许是因为石父去世的早,兄弟二人全靠石母一人拉扯,孤儿寡母的,中途肯定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冷眼。等到这对孪生兄弟长大后,性子极为凶狠残暴,动不动就拳头相向。 若是因为见不得别人让母亲受气才这样子的话,兴许村子里的人看着还好受点。偏偏这对孪生兄弟又忤逆不过,对石母也时常是非打即骂,弄得石母经常偷偷落泪。 村子里的人有心帮衬两句,可要是维护了石母,兄弟二人立马就把矛头对准了帮衬的人,夜里往院子里丢些石头门上涂些大粪,闹得鸡犬不宁。 但如果是多说的兄弟二人几句,石母也会变了脸色,让帮衬的人常常觉得自己是狗拿耗子下不了台。 久而久之,村子里的人看到石家人都宁愿绕道走,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在村子里,也基本上是石家恨一寨子人,一寨子人恨石家。 作为乡兵,石家兄弟也是归李忠统领。出个几回差事之后,石家兄弟也上门找李忠借贷。虽然李忠不齿石家兄弟的人品,可看在袍泽的份上,约定好归还的事项之后,李忠还是借给了他们。 然而,正如古话说的那样,有些人就是利不得好,石家兄弟也正是如此。从李忠那里接到钱粮后,在石家兄弟看来,这是李忠应该做的。至于如期还贷的事,石家兄弟想都没想过这茬。 于是,到了说好归还的那天,见石家兄弟迟迟不现身。第二天,李忠便亲自登门收账。好话说了一箩筐之后,又约下了个归还的时间。 按理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基本的契约。可石家兄弟却认为李忠登门扫了他们兄弟的面子,让他们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心里便有了怨恨。 而且,等到李忠第二次登门的时候,石家兄弟又找了一套说辞,让李忠宽恕些时日。这下,李忠不觉就有些怒了,走的时候便说了几句重话。 也或许是这几句重话,在李忠离开之后,石家兄弟二人心一横,竟密谋做了个局。 等到李忠在约定的第三次还贷的日子登门之前,石家兄弟竟丧心病狂的将他们的母亲给害了。 待李忠进屋之后,石家兄弟假意争执,混乱中让李忠失手推倒了早已死去的石母。然后兄弟二人就叫起屈来,说是李忠害了他们的母亲。 瞅着丧命当场的石母,李忠也是没了主意,以为是自己错手害了石母的性命。便由着石家兄弟拖着自己报了官。 因为人证物证清白,公堂上,李忠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认了罪画了押,愿意以命赔命。 既然没人喊冤,一桩人命官司就这样定下来了,李忠被判了个斩立决,弃尸东市。 因为是犯罪凶死,李家人在把李忠的尸身拖回去之后,就在院子里搭了个灵棚,简单的弄过法事之后,把李忠的尸身和灵柩一同烧了,只待安埋。 然而,就在李家人把李忠火化之后,天空突然响起了雷声,紧接着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刻把钟之后,风停了雨停了,天色再次放晴。这时,县衙里又接到报案,说是石家兄弟在回去的路上,让雷给劈死了。 而且,天雷还烧毁了兄弟二人的上衣,在他们的背上留下了红色的字迹,道出了石母的死因。 得知事情真相后,大家无不叹息李忠死得冤枉,对石家兄弟更是只吐口水说活该天谴。可事已至此,虽然李忠冤枉,但已不能复生,唯留嘘嘘而已。 照理说,这事儿走到这个地步,基本上就算完结了。可是,这场雷雨之后,偏偏又生了枝节。 在李家隔壁的村子,有个姓苏的老头,已经死了两天了,就等道士把法事做完入土为安了,然而,也就在石家兄弟被雷劈死之后,这苏老头居然从灵床上坐起来了。 一开始,苏家人都还以为是诈尸,吓得个半死。等到发现苏老头真的是死而复生之后,赶紧拆去的家里的白幡。 看到苏家人喜极而泣,村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纷纷祝贺。 谁想这苏老头下了灵床之后就往外冲,苏家人怎么拦也拦不住。好在村子里人多,下蛮把死而复生的苏老头拦在了苏家,问他往哪里去。 这苏老头眼睛一瞪,“你们拦我干什么?这里又不是我家,我要回去。” 听到苏老头的话,大伙儿都是呆了。好端端的从阎王爷那里走一遭回来,说什么胡话呢!然后,看着苏家人的眼色也有些不同了,你们家苏老头,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瞧着村里人的眼神,苏家人也是苦笑。老头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吵着说这不是他家,怎么劝也不听,想来是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对苏家人的说辞,村子里的人也是笑了笑,或许是这样子。然而,这时,有个好事的人开口了。“老苏,你说这不是你家,那哪里才是你家啊?” 听到这话,苏老头一下子就来精神了。“我叫李忠,就住在你们隔壁村子……” 大伙儿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是什么疯话!这李忠,被石家兄弟诬告,冤死了,连骨头都烧成灰了。你这老头,胡说什么呢! 见众人摇头不信,苏老头更加来了精神。“我真的是李忠,你们不要拦着我。” “昨天,我被石家兄弟拖着报官,说是我失手害了他们的母亲。我也只当如此,所以才甘愿以命赔命。” “但是,等我到了冥府之后。堂上的那个大官儿说我冤枉的。说杀害石母的真凶,乃是石家兄弟,现在二人皆已遭天谴。而且我阳寿未尽,须得早早回去。” “当时,我是又喜又泣。喜的是天理昭昭,泣的是我甘愿伏法之后,家里将我的尸骨早已焚烧,现在哪里还回得去呢?” “见我可怜,那个大官儿也是老大不忍。于是,就叫过了负责文书的案吏,让他把簿子拿过来瞧一瞧。” “案吏说,‘王爷,他隔壁村子有个苏老头,到这里已经报到两天了,尸身尚在,倒是可借他尸首,叫他还魂去。只是,这苏老头年岁要比他长上许多,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然后,那个被称作王爷的大官儿就说,‘你还忒管他愿不愿意,勾错了人,上头追究起来,你我都落不到好处。赶紧让人将他送回去就行了。’” “那王爷合上簿子之后,就让个鬼使将我带来出去。走到一处桥边时,那鬼使趁我不注意,将我一把推下了河。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我要回去,这里不是我的家,你们不要拦着我。”说完这番话之后,苏老头又挣扎要起身往外走。可还是被苏家人给拦住了。 不过,村子里到苏家的人却有些相信苏老头的话了,因为苏老头说的这些事,全部是苏老头停尸在床的时候发生的,如果不是李忠借尸还魂,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见苏家人还拦住苏老头,大伙儿也是议论纷纷。于是,便有人揣啜苏家人,你们拿家里的事问问,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苏老头还是在说胡话了。 然而,对苏家人说起的苏家事,苏老头却是一头的雾水,什么也说不上来。可在问起李家的事情时,苏老头却一桩一桩的说的头头是道。 这下,连村子里的人也看不下苏家人再拦着苏老头了。“还是给李家递个信,让他们过来辩个真假。” 本来,李家人在得知李忠是冤死之后,就挺懊悔把李忠的尸骨火化了。在得到苏家这么边的消息之后,李忠的妻子领着人就匆匆赶了过来。 不过,进了苏家的门之后,李氏看着这个满脸长胡子相貌粗俗自称李忠的苏老头时,心里也是一阵阵恶寒,我家李忠可是年轻力壮相貌俊美,你这个糟老头子糊弄谁呢? 也不等苏老头开口,李氏掉头就往外走。 看着李氏匆匆来匆匆走,苏老头也急了,“娘子,莫要丢下我,莫要丢下我,我是你相公啊。” 听到苏老头的话,李氏顿时一阵暴寒,站住了脚。这时,在苏家的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又把苏老头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听得李氏一惊一惊的。 “你说是我的丈夫。那你说说,怎么证明你是阿忠!” 见李氏要自己证明自己是李忠,这时,苏老头也顾不得有这么多人在场了。“娘子,我有一匹鸟色马,还有几笏银子。埋在卧室东窗的墙壁下面,你着人回去看看便知。” 听到苏老头的话,在场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李氏。李氏愣了一会儿,跺了跺脚,叫个随同的人小声的吩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那人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娘子,他说的是真的。” 这下,在苏家等着消息的人眼色都变了,这苏老头还真是李忠借尸还魂啊。 然而,李氏却是犹自不信。银子埋在墙壁下,大伙儿都是这么做的。这个糟老头子,兴许只是凑了巧。 看着李氏将信将疑的样子,苏老头又开口了。“娘子,前些日子,我们嬉戏的时候,我把你的采桑刀藏起来了,你不是找不到吗?是我把它放在了西屋的瓦沟里。想不到!” 听到这话,李氏的脸色变了变,又让个家人回去一探究竟。 不过,等到那个回去查看的人再回到苏家之后,还不待他说话,光凭着他的脸色,大家都明白这事儿又被苏老头说中了。 “娘子,你要是还是不信。那你过来,我再给你说件事。” 听到苏老头的话,李氏慢慢地踱步过去。苏老头才轻声在李氏耳边说的几句,李氏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绯红起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是阿忠。” 看着李氏的样子,在苏家的人都啧啧称奇起来。 不过,等着李氏确认苏老头就是李忠之后,苏家人却不干了。这明明是我们家老苏,凭什么说是你李家人!说什么也不肯让李氏把苏老头带走。 争攘之下,李家和苏家一同到了县衙。听到两家人各执一词,县令的头也是大了,不知道该怎么裁决这事。 说苏老头不是李忠,可他连李忠和李氏的帏箔之密、亲属的小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李氏还认了。说苏老头是李忠,但他却明明是死而复生的老苏。 官司从历亭县打到贝州,没人能把这个事儿说个明白。等到汴京知道这事之后,也是一阵阵头疼,最后给河北东路下了道敕令,着力调解便是。至于成与不成,就没管它了。 不过后来,苏老头还是到了李家。或许,苏家人也认了,毕竟死而复生的苏老头完全不知苏家事。 然而,真相到底是不是如此,那就不好说了。老吴写西游的时候,说李二认了李玉英变李翠莲,还赐刘全永免差徭,着他带领御妹回去。可也有借尸还魂谋了主家性命的,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呢! 第25章 亦不复追杀蚱蜢 许是因为洛水之誓的缘故,司马家坐镇洛阳后,对于朝堂之事,大家基本上都是闭口不言。但是,若是口耳相传中,有什么怪诞离奇之说,门阀士族、平民百姓,都可以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主角。 而且,在一传十十传百之后,哪怕是一根普通的木棍,都会慢慢演变成十万八千斤的如意神兵。这其中,还会间杂上许多有名有姓的人物,让听的人分不清真假,让讲故事的人,也辨不出真伪。 因此,志怪始于魏晋,还是有道理的。光光一部《晋史》,就让人讳之莫深无所适从。 且说五马渡江之后,眼见北边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在南北世家大族的支持下,司马睿扭扭捏捏的接过了洛阳的衣钵,受命于天。 然而,终究还是先天不足,多多少少都有些趁火打劫的嫌疑,尽管贵为皇室,却常常被江东的士族门阀压制着。 不过,在权力的相互斗争中,司马家的人,逮住机会之后,也还是有上的台面的人物。 比方说司马曜。十一岁登上皇位,但这个时候,他每天上朝时面对的是曾行过废立之事的大司马桓温。 好不容易熬死老桓,宫里头和宫外头都担心司马曜年纪下镇不住场子,于是陈郡谢氏牵头,把司马曜的嫂嫂崇德皇后褚蒜子请了出来临朝听政。 虽说过了三四年之后,嫂子把权柄还了回来,但司马曜的说话声还是传不了多远。直到司马曜登上皇位的第十年,北军压境,然后谢安凭着风声鹤唳退了前秦十万大军,让司马曜看到了机会。 很快,司马曜便借着淝水之战的余威快刀斩乱麻,硬生生冲破了门阀政治的格局,成为司马家渡江之后最有权力的君主。 然而,还是那句老话,人一阔脸就变。成功收拢权力之后,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司马曜就开始担心弟弟司马道子会不会夺了自己的位置另立门户了。 能力强是不?得了,活儿你得干,但气你也得受。就这样,一边敲打着司马道子,司马曜一边开始醉生梦死。结果,一不小心,在三十五那年,让自己的宠妃和宫女活活地捂死在被子里。 话说回来,司马曜的驾崩尽管是个笑柄。但也不可否认,这家伙在收回权力之后,在用人上还是有眼光和策略的,不然,他也没有机会撒手沉迷酒色当中。 别的不说,接任司马曜的司马德宗,房玄龄他们在撰写《晋史》时是这样说的,“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虽寒暑之变,无以辩也。凡所动止,皆非己出。” 这话的意思很直白,“德宗这个人啊,从小到大,就不是个知事的,不光是话讲不顺,连夏天和冬天都分辨不出。吃饭穿衣也都不能自理。”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白痴,却又接替司马曜当了二十四年的皇帝。 据说,为了培养自己的这个长子,司马曜着实煞费苦心。安排到东宫的,无一不是当时的俊杰。负责给司马德宗教书的中书侍郎徐邈,更是司马曜所依靠的左臂右膀。 在任徐邈为东宫前卫率之后,司马曜又给徐邈加封了个官职——“本郡大中正”。 先说东宫前卫率,地位可不低,负责宿卫东宫,亦承担征伐之责。太子一旦登基,实打实的从龙之功。而且,能够实打实的手掌兵权,在哪个朝代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此外,便是那个“本郡大中正”的头衔,这让徐邈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有无数的舔狗众星捧月。 无它,陈群弄出九品中正制的时候,是“以德为重,才次之,家世再次之”。担任州郡中正的官员在选拔人才的时候,会综合考察其人的道德水准、才能高低以及家世出身,然后进行综合评定,列出“品”级,并给出一份和现实表现有关的书面材料,提交给司徒审核批复。 而且,朝廷每三年便会对这些有“品”级的进行一次绩效考核,完美的实行了干部能上能下机制,保证了所选拔人才的上进心。 但司马家渡江之后,这玩意儿就变味了。先看家世,再论其他,即使是德才兼备的大才,如果没有个好出身,也很难得到高品,进而无法担任较高官职。 可是,这“品”的定夺权,依旧掌握在中正的手里。所谓“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士族”就是这个时候的潮流。 徐邈头上的“大中正”帽子,分享了司徒的审核批复权。中正报上来的材料,大中正心存恶感的,可以一票否决,或者是调换秩序,把下头推荐的上品改为下品。如果中正叽叽歪歪,把可以被大中正直接罢免然后另选他人。 送出这两顶帽子之后,司马曜又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拉住徐邈的手,“爱卿啊,虽然朕并没有明确下令让太子以师礼相待,但在朕的心中,你绝对不是一般的博士可比。” 对司马曜的安排,徐邈也是有苦说不出。那会儿,当老师的,虽贵称博士,但身份地位并不高。如今,自己虽然名义上并非德宗的老师,可其他的全都坐实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或许也是因为“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至于寒暑饥饱亦不能辨,饮食寝兴皆非己出”,某些怪诞的事情也就发生在了徐邈身上。 话说徐邈接下了司马曜安排的活计,老老实实地开启了值班生涯。然而,就在徐邈连续值了几天夜班之后,给他打下手的那些官吏们却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徐邈来之前,小吏们才收拾好老徐的房间,等到老徐进办公室之后,再掩上门。没过上一会儿,就能听见老徐和人扯白的声音,偶尔还有嘤嘤呀呀的莺歌燕语声,相当的暧昧,极度少儿不宜。 听是听得真真切切,甚至面红耳赤,可这些事儿又怎么好去和老徐核实呢?那时候,可没有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说法,做下属的,总不能去揭上司的牌? 再说了,徐大人虽身在东宫,但时不时地又被皇帝叫到宫里论论朝堂之事,万一自己直言,却让徐大人穿了小鞋可咋办呢? 好在过了几天之后,徐大人将他的一个门生调了过来。等到大伙儿都混熟之后,小吏们就把这事悄悄地和老徐的门生说了,听得这个门生心口一紧一紧的——“啊,我家主人遇上这等事了?” 这也不怪老徐的门生吃惊。常人看来,秦汉之后,人们都把门生等同于了学生。同窗、座师、门生之间往往都会是一个不成文的小圈子,相互支持相互依附。 可那个时候,门生却不一样,一旦投靠了座师之后,身份就更像是部曲。而且,还是自掏腰包那种。 座师点头门生投靠之后,门生的身家性命就全部系在了座师这里,家里的财货的拿出来给座师家增砖添瓦,还要为座师奔走服役,甚至行不法之事,比家臣还家臣。 所以,在得知这事儿之后,吃惊归吃惊,但老徐的门生心里也在打九九。谁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万一是有人存心给老师泼污水,自己听信一面之词,岂不是上了当,白白让人当枪使? 但是,这事儿若是又是真的,那未免也有些尴尬了。身为帝师,又还兼着大中正,说出去也不好听。 不过,老徐的门生也挺冷静,义正言辞地给那些小吏们训斥了一顿。这等怪诞之事怎么可以随意乱说!但私底下,自己却又留了个心眼,与老徐一同值班的时候,机警地暗中观察。 这一暗中观察,还真让老徐的门生看出了蹊跷。每每到了老徐值夜班的时候,等老徐掩上门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从屋里传出来旖旎的对话声和动作声。 但是,等到第二天早上,老徐从办公室红光满面的出来之后,门生再进去收拾的时候,屋里面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搞得门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听了那些小吏的话之后得了癔症。 某天,又轮到老徐师生俩一起值夜班。这回,门生比老徐来到早一些。闲着无事,门生就进了屋,把老徐的办公室打扫了一番。 收拾完之后,天色还未尽黑。或许是天气的原因,门生觉得屋子里头有些闷。于是,就走到了窗户边,打算开开窗子,给屋里透透气。 谁想刚把窗子推开条缝,一个东西就猛地一下跳了进来,给老徐的门生吓了一大跳。 平复过来之后,门生回身望去,那东西飞上屏风转了个圈,然后直直地落在了老徐办公桌上的铁锅子里。 什么玩意儿?竟然吓了老子一大跳!门生快步走了过去。那铁锅子里,除了些菖蒲根,还有一只大青蚱蜢。 看着这只大青蚱蜢,老徐的门生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倒没注意到老师的房间里有蚱蜢。 不会是这只大青蚱蜢在作怪!从古到今,可从来没曾听过说蚱蜢成精的事啊?想到这,老徐的门生也是暗自好笑,自己都是起的些什么疑啊! 自嘲了一番之后,颇为无聊的门生就把这只大青蚱蜢从铁锅里拎了起来。一番左看看右瞧瞧之后,门生一边笑道,“让你吓我!”一边顺手就把这只大青蚱蜢的两只翅膀给卸了下来,然后又把蚱蜢放回了铁锅子里。 就在门生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两只蚱蜢翅膀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是老徐来了。门生赶紧把这两只翅膀揣进了袖子里,起身走到了门外。 师徒二人一番寒暄,不知不觉间已经夜了。等门生从老徐的办公室里退出了,早就忘记了那铁锅子有只大青蚱蜢的事。 就在这天晚上,熄了灯之后,老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然而,没过上多久,老徐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向他哭诉—— “徐卿啊,我被你的门生给困住了,把我们往来的路都被截断了。虽然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却如同隔着山河一般,难以逾越。” 听着这凄楚的哭诉声,老徐心里也是大恸,一下子就惊醒了。坐在床上唉声叹气,愁苦不已,“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这边的响动很快就把老徐的门生惊醒了。听着老徐的长吁短叹声,门生急急地起了身,敲响了老徐的门。 得到老徐的允许后,门生进到屋里掌起了灯。看着灯下老徐戚愁的样子,门生也是满头的雾水——来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弄得这么凄凄切切啊? 于是,门生就旁敲侧击起来。听着门生拐弯抹角的话,老徐哪里会不明白门生是什么意思呢?不过,这事儿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可谁想自己这个门生却也是个人精。老徐的支支吾吾,却硬生生让门生套出了东西。等到门生把同僚们说给自己的那些事一五一十的禀告之后,老徐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让为师怎么说呢?一时间,为师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老徐还在长吁短叹,门生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了,便把老徐平时训自己的那些大道理摆了一通,听得老徐面红耳赤。 “罢了罢了。”随即,老徐就叮嘱门生,“为师知道了。可话不传六耳,你听听就行了。” 原来,老徐在万没奈何之下接下司马曜交给自己的任务之后,心里其实并不痛快。虽说司马曜是个有为之君,可这太子,又何能当其大任啊。 明面上不说,但私下里说起东宫之事,没有不摇头的。明晃晃地看着这么大一个坑,谁愿意往里面跳啊。 然而,胳膊却拧不过大腿,大伙儿都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事。 在进东宫后没几天,晚上更衣回来的路上,老徐遇上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步子摇曳,梳着两个发髻,姿色也很出众。 然后,老徐低声道,“哎,也不知道为师是不是哪根筋突然出错了,就言语撩拨了她一下,不想,她还跟着为师来了。” “个中滋味,你也明白的。这个为师,就不说了。虽然为师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到这的。但这些日子里,为师的确很快活。”说着,老徐的脸上还有着一丝红晕。 “只是先前,为师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这个青衣女子哭哭啼啼的说,她被你给困住了。虽然和我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山河。哎,为师也是不舍……” 老徐的话音落地之后,门生也是呆了。按照老师的说法,那个青衣女子,还真是那只大青蚱蜢啊!自己不过是卸了这个大青蚱蜢的两只翅膀,然后老师就做了这么一个梦。 见门生的神色有异,老徐的脸色也立马严肃起来,“尔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听着老徐的追问,门生赶紧把袖子里的那两只翅膀拿了出来,然后将老徐引到了桌子边,指了指铁锅子里那只趴在菖蒲根上的大青蚱蜢,然后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看着铁锅子的那只大青蚱蜢,老徐也是一脸的纳闷,怎么可能? 默默无语的师徒二人对坐到天明之后,老徐让门生找了个袋子,将铁锅子里的菖蒲根和那只大青蚱蜢一起放到了野外。 在这之后,夜里和老徐一起值班的小吏们,再也没听到老徐的办公室里有让人面红耳赤的响动声了。 不过,也有人猜测,或许是老徐的事情被撞破了,所以才推脱到一只蚱蜢身上,然后被当成志怪故事记了下来。孰真孰假,谁知道呢? 第25章 亦不复追杀蚱蜢 许是因为洛水之誓的缘故,司马家坐镇洛阳后,对于朝堂之事,大家基本上都是闭口不言。但是,若是口耳相传中,有什么怪诞离奇之说,门阀士族、平民百姓,都可以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主角。 而且,在一传十十传百之后,哪怕是一根普通的木棍,都会慢慢演变成十万八千斤的如意神兵。这其中,还会间杂上许多有名有姓的人物,让听的人分不清真假,让讲故事的人,也辨不出真伪。 因此,志怪始于魏晋,还是有道理的。光光一部《晋史》,就让人讳之莫深无所适从。 且说五马渡江之后,眼见北边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在南北世家大族的支持下,司马睿扭扭捏捏的接过了洛阳的衣钵,受命于天。 然而,终究还是先天不足,多多少少都有些趁火打劫的嫌疑,尽管贵为皇室,却常常被江东的士族门阀压制着。 不过,在权力的相互斗争中,司马家的人,逮住机会之后,也还是有上的台面的人物。 比方说司马曜。十一岁登上皇位,但这个时候,他每天上朝时面对的是曾行过废立之事的大司马桓温。 好不容易熬死老桓,宫里头和宫外头都担心司马曜年纪下镇不住场子,于是陈郡谢氏牵头,把司马曜的嫂嫂崇德皇后褚蒜子请了出来临朝听政。 虽说过了三四年之后,嫂子把权柄还了回来,但司马曜的说话声还是传不了多远。直到司马曜登上皇位的第十年,北军压境,然后谢安凭着风声鹤唳退了前秦十万大军,让司马曜看到了机会。 很快,司马曜便借着淝水之战的余威快刀斩乱麻,硬生生冲破了门阀政治的格局,成为司马家渡江之后最有权力的君主。 然而,还是那句老话,人一阔脸就变。成功收拢权力之后,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司马曜就开始担心弟弟司马道子会不会夺了自己的位置另立门户了。 能力强是不?得了,活儿你得干,但气你也得受。就这样,一边敲打着司马道子,司马曜一边开始醉生梦死。结果,一不小心,在三十五那年,让自己的宠妃和宫女活活地捂死在被子里。 话说回来,司马曜的驾崩尽管是个笑柄。但也不可否认,这家伙在收回权力之后,在用人上还是有眼光和策略的,不然,他也没有机会撒手沉迷酒色当中。 别的不说,接任司马曜的司马德宗,房玄龄他们在撰写《晋史》时是这样说的,“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虽寒暑之变,无以辩也。凡所动止,皆非己出。” 这话的意思很直白,“德宗这个人啊,从小到大,就不是个知事的,不光是话讲不顺,连夏天和冬天都分辨不出。吃饭穿衣也都不能自理。”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白痴,却又接替司马曜当了二十四年的皇帝。 据说,为了培养自己的这个长子,司马曜着实煞费苦心。安排到东宫的,无一不是当时的俊杰。负责给司马德宗教书的中书侍郎徐邈,更是司马曜所依靠的左臂右膀。 在任徐邈为东宫前卫率之后,司马曜又给徐邈加封了个官职——“本郡大中正”。 先说东宫前卫率,地位可不低,负责宿卫东宫,亦承担征伐之责。太子一旦登基,实打实的从龙之功。而且,能够实打实的手掌兵权,在哪个朝代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此外,便是那个“本郡大中正”的头衔,这让徐邈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有无数的舔狗众星捧月。 无它,陈群弄出九品中正制的时候,是“以德为重,才次之,家世再次之”。担任州郡中正的官员在选拔人才的时候,会综合考察其人的道德水准、才能高低以及家世出身,然后进行综合评定,列出“品”级,并给出一份和现实表现有关的书面材料,提交给司徒审核批复。 而且,朝廷每三年便会对这些有“品”级的进行一次绩效考核,完美的实行了干部能上能下机制,保证了所选拔人才的上进心。 但司马家渡江之后,这玩意儿就变味了。先看家世,再论其他,即使是德才兼备的大才,如果没有个好出身,也很难得到高品,进而无法担任较高官职。 可是,这“品”的定夺权,依旧掌握在中正的手里。所谓“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士族”就是这个时候的潮流。 徐邈头上的“大中正”帽子,分享了司徒的审核批复权。中正报上来的材料,大中正心存恶感的,可以一票否决,或者是调换秩序,把下头推荐的上品改为下品。如果中正叽叽歪歪,把可以被大中正直接罢免然后另选他人。 送出这两顶帽子之后,司马曜又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拉住徐邈的手,“爱卿啊,虽然朕并没有明确下令让太子以师礼相待,但在朕的心中,你绝对不是一般的博士可比。” 对司马曜的安排,徐邈也是有苦说不出。那会儿,当老师的,虽贵称博士,但身份地位并不高。如今,自己虽然名义上并非德宗的老师,可其他的全都坐实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或许也是因为“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至于寒暑饥饱亦不能辨,饮食寝兴皆非己出”,某些怪诞的事情也就发生在了徐邈身上。 话说徐邈接下了司马曜安排的活计,老老实实地开启了值班生涯。然而,就在徐邈连续值了几天夜班之后,给他打下手的那些官吏们却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徐邈来之前,小吏们才收拾好老徐的房间,等到老徐进办公室之后,再掩上门。没过上一会儿,就能听见老徐和人扯白的声音,偶尔还有嘤嘤呀呀的莺歌燕语声,相当的暧昧,极度少儿不宜。 听是听得真真切切,甚至面红耳赤,可这些事儿又怎么好去和老徐核实呢?那时候,可没有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说法,做下属的,总不能去揭上司的牌? 再说了,徐大人虽身在东宫,但时不时地又被皇帝叫到宫里论论朝堂之事,万一自己直言,却让徐大人穿了小鞋可咋办呢? 好在过了几天之后,徐大人将他的一个门生调了过来。等到大伙儿都混熟之后,小吏们就把这事悄悄地和老徐的门生说了,听得这个门生心口一紧一紧的——“啊,我家主人遇上这等事了?” 这也不怪老徐的门生吃惊。常人看来,秦汉之后,人们都把门生等同于了学生。同窗、座师、门生之间往往都会是一个不成文的小圈子,相互支持相互依附。 可那个时候,门生却不一样,一旦投靠了座师之后,身份就更像是部曲。而且,还是自掏腰包那种。 座师点头门生投靠之后,门生的身家性命就全部系在了座师这里,家里的财货的拿出来给座师家增砖添瓦,还要为座师奔走服役,甚至行不法之事,比家臣还家臣。 所以,在得知这事儿之后,吃惊归吃惊,但老徐的门生心里也在打九九。谁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万一是有人存心给老师泼污水,自己听信一面之词,岂不是上了当,白白让人当枪使? 但是,这事儿若是又是真的,那未免也有些尴尬了。身为帝师,又还兼着大中正,说出去也不好听。 不过,老徐的门生也挺冷静,义正言辞地给那些小吏们训斥了一顿。这等怪诞之事怎么可以随意乱说!但私底下,自己却又留了个心眼,与老徐一同值班的时候,机警地暗中观察。 这一暗中观察,还真让老徐的门生看出了蹊跷。每每到了老徐值夜班的时候,等老徐掩上门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从屋里传出来旖旎的对话声和动作声。 但是,等到第二天早上,老徐从办公室红光满面的出来之后,门生再进去收拾的时候,屋里面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搞得门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听了那些小吏的话之后得了癔症。 某天,又轮到老徐师生俩一起值夜班。这回,门生比老徐来到早一些。闲着无事,门生就进了屋,把老徐的办公室打扫了一番。 收拾完之后,天色还未尽黑。或许是天气的原因,门生觉得屋子里头有些闷。于是,就走到了窗户边,打算开开窗子,给屋里透透气。 谁想刚把窗子推开条缝,一个东西就猛地一下跳了进来,给老徐的门生吓了一大跳。 平复过来之后,门生回身望去,那东西飞上屏风转了个圈,然后直直地落在了老徐办公桌上的铁锅子里。 什么玩意儿?竟然吓了老子一大跳!门生快步走了过去。那铁锅子里,除了些菖蒲根,还有一只大青蚱蜢。 看着这只大青蚱蜢,老徐的门生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倒没注意到老师的房间里有蚱蜢。 不会是这只大青蚱蜢在作怪!从古到今,可从来没曾听过说蚱蜢成精的事啊?想到这,老徐的门生也是暗自好笑,自己都是起的些什么疑啊! 自嘲了一番之后,颇为无聊的门生就把这只大青蚱蜢从铁锅里拎了起来。一番左看看右瞧瞧之后,门生一边笑道,“让你吓我!”一边顺手就把这只大青蚱蜢的两只翅膀给卸了下来,然后又把蚱蜢放回了铁锅子里。 就在门生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两只蚱蜢翅膀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是老徐来了。门生赶紧把这两只翅膀揣进了袖子里,起身走到了门外。 师徒二人一番寒暄,不知不觉间已经夜了。等门生从老徐的办公室里退出了,早就忘记了那铁锅子有只大青蚱蜢的事。 就在这天晚上,熄了灯之后,老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然而,没过上多久,老徐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向他哭诉—— “徐卿啊,我被你的门生给困住了,把我们往来的路都被截断了。虽然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却如同隔着山河一般,难以逾越。” 听着这凄楚的哭诉声,老徐心里也是大恸,一下子就惊醒了。坐在床上唉声叹气,愁苦不已,“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这边的响动很快就把老徐的门生惊醒了。听着老徐的长吁短叹声,门生急急地起了身,敲响了老徐的门。 得到老徐的允许后,门生进到屋里掌起了灯。看着灯下老徐戚愁的样子,门生也是满头的雾水——来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弄得这么凄凄切切啊? 于是,门生就旁敲侧击起来。听着门生拐弯抹角的话,老徐哪里会不明白门生是什么意思呢?不过,这事儿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可谁想自己这个门生却也是个人精。老徐的支支吾吾,却硬生生让门生套出了东西。等到门生把同僚们说给自己的那些事一五一十的禀告之后,老徐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让为师怎么说呢?一时间,为师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老徐还在长吁短叹,门生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了,便把老徐平时训自己的那些大道理摆了一通,听得老徐面红耳赤。 “罢了罢了。”随即,老徐就叮嘱门生,“为师知道了。可话不传六耳,你听听就行了。” 原来,老徐在万没奈何之下接下司马曜交给自己的任务之后,心里其实并不痛快。虽说司马曜是个有为之君,可这太子,又何能当其大任啊。 明面上不说,但私下里说起东宫之事,没有不摇头的。明晃晃地看着这么大一个坑,谁愿意往里面跳啊。 然而,胳膊却拧不过大腿,大伙儿都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事。 在进东宫后没几天,晚上更衣回来的路上,老徐遇上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步子摇曳,梳着两个发髻,姿色也很出众。 然后,老徐低声道,“哎,也不知道为师是不是哪根筋突然出错了,就言语撩拨了她一下,不想,她还跟着为师来了。” “个中滋味,你也明白的。这个为师,就不说了。虽然为师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到这的。但这些日子里,为师的确很快活。”说着,老徐的脸上还有着一丝红晕。 “只是先前,为师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这个青衣女子哭哭啼啼的说,她被你给困住了。虽然和我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山河。哎,为师也是不舍……” 老徐的话音落地之后,门生也是呆了。按照老师的说法,那个青衣女子,还真是那只大青蚱蜢啊!自己不过是卸了这个大青蚱蜢的两只翅膀,然后老师就做了这么一个梦。 见门生的神色有异,老徐的脸色也立马严肃起来,“尔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听着老徐的追问,门生赶紧把袖子里的那两只翅膀拿了出来,然后将老徐引到了桌子边,指了指铁锅子里那只趴在菖蒲根上的大青蚱蜢,然后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看着铁锅子的那只大青蚱蜢,老徐也是一脸的纳闷,怎么可能? 默默无语的师徒二人对坐到天明之后,老徐让门生找了个袋子,将铁锅子里的菖蒲根和那只大青蚱蜢一起放到了野外。 在这之后,夜里和老徐一起值班的小吏们,再也没听到老徐的办公室里有让人面红耳赤的响动声了。 不过,也有人猜测,或许是老徐的事情被撞破了,所以才推脱到一只蚱蜢身上,然后被当成志怪故事记了下来。孰真孰假,谁知道呢? 第26章 子然自是始悟曰 义熙年间,在零陵郡,有户姓施的人家,祖上也曾阔过,光是房子就是几进几出,分成了外中后三重院落。至于人丁,更是兴旺,来来往往,到施家拜访的人也很多。 平日里,施家人从大门进进出出的时候,都只打开左边的那扇门扉。不过,郡里的百姓,在提起施家的时候,第一说起的就是施家外院的两扇门,眼睛里也会冒出无数的星星。 然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等到施子然接过祖上的家业时,施家外院的两扇门中,右边那扇原本就开的不多的门扉给拆掉了,改成了墙,就只留下左边的门扉进进出出。 看着施家的大门由门变成户,知道施家过往的人也都有些叹息,偶尔甚至还有些不堪的韵味。就如后世,人们在看到鲁迅先生勾画的阿q时,总是习惯性的摇摇头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然而,阿q其实是个老实人,说的话也是事实,并不是高攀了老爷。真要论起来的话,能活到现在的,往上推个几百年,谁家祖上没有个排的上号的? 别的不说,后来被尊为昭烈帝的刘皇叔,骨子里流着的也是高祖的血,但他没发迹的时候,还不是过着普通人一样的日子,草鞋打得溜溜转。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能够一代一代往下传的,祖上好歹都有几分。至于阿q,再怎么样,那都还不是祖宗造成的?! 一个分封,一个推恩。妥妥的阳谋,让子孙们哭都没地方哭。即便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百年之后的事,谁又说的清呢? 当年,文帝让许负给邓通相命。许负说邓通最终会穷到饿死。听得文帝老大不高兴,咬牙切齿道,说“能使邓通富足的在朕,怎么说会贫穷呢?”一怒之下,还给了邓通制币权。 然而,等到文帝驾崩刘启上位后,文帝给予邓通的制币权被收了回去,还真如许负说的那样,饿死在了街头。 话说回来,常人的眼里,对施家的起伏,也有点“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的味道。但终究人家的祖上曾经阔过,底蕴摆在那里,怎么说,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嘛! 再说,施子然接手家业的时候,施家的底子也并不薄。除了因为品级被削夺然后仕途上少了些人之外,田土这些东西,在零陵郡仍然是排的上号的。 而且,穷人的孩子又早当家。自幼聪慧的施子然早早就发现了家里的情况,凭着自己的悟性,学习六经之余,专研“说文”。到了他当家这会儿,“说文”这条路上,施子然已经在零陵郡趟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来。 因此,纵向比起来,施子然可以算是施家的中兴人物,延缓了施家没落的步子;横向比起来,虽然施家的地位下跌的厉害,但也不至于让那些新兴起的门阀给施家完全打不上价钱。 何况,施家荣光时的那些规矩,依旧还坚持的有板有眼,并没有因为家势的下滑而丢弃。譬如说子弟的求学,该延请西席的依旧延请,稍微年长些的子弟,同样会背着行李外出游学。 在这样的情况下,零陵郡,但凡有点头脸的门户,对施家的给出的综合评价其实都还不错。毕竟,施家的不忘耕读这事,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说这些东西,对已经进不了品级评定的施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某种程度上也保住了施家的颜面,让人抱着石头往施家头上垒时多多少少也得掂量掂量。 对这些事情,施家人心里自然是最清楚。因此,担任家主后的施子然,在这方面更是做了许多文章。治学之余,还会亲自下田劳作。家里的男丁,也按年纪的大小,分上了一块责任田 。 这样一来,要是有人当着施家的面提起那些同样没落到庶族的家族时,施家还是能说上一句大话——“俺家里可没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清谈书生。” 家主能放得下身家带头,子弟们自然也是有学有样。分到头上的责任,这个季节种什么,下个季节又种什么,就根本不用人去提醒。 而且,为了加深这种操作。每年考校子弟们学问的时候,施子然还会把农时农事这一块拿出来一同考校,作为综合评定的标准。在零陵郡,别人之所以都还对施家高看一眼,原因也是在此。 身为家主,在自己的那块责任田边,施子然还弄个了棚子,时不时的住在那里。至于是为了保住施家“耕读立身”这个口碑,还是作秀,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到了春种的时节,耙田栽种累了,施子然就会在棚子里歇歇,等到谷子开始低头,那就基本上是长住了。一来是赶赶鸟雀,二来想必是怕有贼人连夜盗了稻谷。 话说某年秋天,眼见田里的谷子开始黄了。每天早晚,施子然都会在自己的责任田边转上几圈。 这天早上,刚刚巡视完责任田的施子然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来了位登门请教”的客人,一直唠叨到下午才走。 等到客人心满意足的离开,施子然更是如蒙大赫一般,匆匆收拾了一下之后,便往田间赶。 还没走到田头,施子然的心就揪了起来——好多鸟雀正在叼着田里的谷子。这可把施子然弄得三步并作两步,慌慌张张冲进田里,张牙舞爪的赶着鸟雀。 连续奔走了好几圈之后,天色开始慢慢黑了下来,鸟雀也终于飞走了。施子然一屁股坐在棚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也不好看,不知道是对今天客人的拜访还是对鸟雀叼去了谷子有着想法。 等到月色升起来之后,施子然走出了棚子,绕着自己的责任田转了一圈之后回到棚子里躺下了。可没隔上多久,便又爬了起来,走到棚子门口坐下。然而,没坐上刻把钟,又回到了棚子里躺着。 这样反复弄了好几次之后。再度走出棚子时,施子然站在了棚子门口左顾右盼,看样子似乎是想信步走走。 然而,就在他抬头望着明月,长长地吁了口气,准备迈腿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直直地看向了棚子的右边。 月光下,一个人影从远处慢慢地朝着施子然的方向走了过来。待那人影再稍微近些后,施子然也看去了来人的样子——是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平民,身上穿着件黄练单衣袷。 看着那人继续往自己这边走,施子然就有些纳闷了。这谁啊?大晚上的。是想要干什么?往日里,也不曾见过这个人啊! 于是,施子然就干脆杵在了棚子门口,静静地打量着这月下的来客。 或许是发现了站在棚子门口的施子然,在离施子然还有个十来步的地方,那男子居然停住了脚步,抱着双拳朝着施子然深深一揖,“敢问,可是施家郎君?” 瞧着男子的动作,施子然觉得有些奇了,说他是平民,可这礼节,却又不是普通平民做的出来的,说他不是平民,但这衣着……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是在施子然的脑海里闪了一下,因为男子甚是有礼,施子然也没有怠慢,同样双手抱拳回了一礼,“敢问,阁下是……” “听闻郎君治‘说文’,某亦甚喜。知郎君住在这里,特来请教,还望郎君不吝。” 男子的话,一下子就薅到了施子然的痒处。特别是那句特来请教,听得施子然一边侧开身子一边道,“ 且请就座。某此处简陋,倒让阁下见笑了。” 一番礼尚往来之后,男子进了施子然的棚子。主宾稍稍坐定,男子便开了口。“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 “字圣云,‘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伪,武信是也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 “禾,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熟,得时之中,故谓之禾。禾,木也,木王而生,金王而死,从木从??省,??象其穗。” “然,这‘禾’,上象穗与叶,下象茎与根,许君云从木从省,误以象形为会意矣。岂不误哉?” 听着男子一连串的话,施子然只觉得心口一紧。自己注‘说文’这么久,男子说的这些,倒真还不曾留意过。然而,还不待施子然开口,男子又来了—— “字圣曰:‘止,下基也。象艹木出有址,故以止为足。’然《诗》‘麟之止’《易》‘贲其止’、‘壮于前止’,又为何解?” …… 男子的几番话说下来之后,施子然只觉得一阵阵懵逼。这男子,究竟是何来历。既然是这等大家,为何自己一直不曾听说过呢? 见施子然一直沉默不语,男子不禁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便站起了身,向施子然提出告辞。 听到男子向自己辞行,这时,施子然也回过神来,讪讪然拱了拱手,“某汗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不曾请教阁下贵姓。” “某,姓卢,名钩。家在粽溪边,临水。”说着,男子便走出了棚子,等施子然慌慌张张地追出来,四下里,早已不见了男子的身影。 顿时,施子然忍不住冒出了一句窝草,我这是碰上何方神圣了? 眼见寻不着男子的身影,施子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悻悻然地回到了棚子里。 然而,躺下之后,施子然心中的烦闷比先前更深了。男子说的这几桩,可都是他自己平时没有留意的。这治学之道,确实是逆水行舟啊。 越是这样想着男子的话,施子然越是觉得烦躁起来。“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天亮之后,我定要去寻寻这卢先生,解解心头之惑。 然而,家里派出去的子弟,尽管有施子然的提示按图索骥,四处打听,可还是不曾访得卢先生的行踪。 相反,反馈回来的消息,更让施子然无比惆怅——整个零陵郡,似乎都不曾有人见过施子然描述的这个男子。 半个月后,谷子收割了。施子然搬着个锄头去清理棚子边的田埂。清着清着,请到棚子西边靠着水渠的田埂时,施子然一锄头过去,田埂上的泥土竟然猛地塌下去了一大截。 等到把锄头提起来,泥土垮去的地方显出了一个大坑,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蝼蛄,至少能装上满满一撮箕。而且,那些蝼蛄像是被惊吓到了似的,在坑里爬过来爬过去。 看到这些蝼蛄,施子然又顺手用锄头在土坑里拖了一下。随着锄头的拨弄,几只稍微大一些的蝼蛄露了出来,其中有一只体型更是胖的惊人,似乎是这些蝼蛄的王者。 施子然顿了顿锄头,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那天夜里拜会自己的男子,然后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口中喃喃道,“卢钩,卢钩……,这卢钩的反音不就是蝼蛄吗!” 再抬起头,水渠边的一棵粽子树冷不丁一下子就闯进了施子然的眼里,让施子然又是猛地一惊。 施子然下意识的扭头朝棚子看去。“粽溪边,临水而居。”这咋都对的上号啊?那自称卢钩的男子,莫非就是这玩意儿? 沉吟了片刻后,施子然叫过了边上劳作的施家子弟,满满地烧了一大锅开水,对着这坑蝼蛄劈头浇了下去。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那些蝼蛄在土坑里痛苦的挣扎翻转,然后全部被烫死在了土坑里。那只体型庞大的王者,更是肚皮朝上翻在土坑里。 看着这些挣扎着死去的蝼蛄,施子然突然觉得有些无趣起来。又提着锄头勾了些泥土,把这个坑填了。 这天过后,施子然又托人四处打探那个自称卢钩的男子的消息,依旧是一无所获。 而且,在这之后,施子然注‘说文’的时候,愈发谨慎了。至于后来施子然无意中提起蝼蛄的事,听了的人都不以为然。子不语怪力乱神,没有人否定施子然灭杀蝼蛄的事。 但是,那卢钩是不是就是蝼蛄呢,这个,谁都不好说。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第26章 子然自是始悟曰 义熙年间,在零陵郡,有户姓施的人家,祖上也曾阔过,光是房子就是几进几出,分成了外中后三重院落。至于人丁,更是兴旺,来来往往,到施家拜访的人也很多。 平日里,施家人从大门进进出出的时候,都只打开左边的那扇门扉。不过,郡里的百姓,在提起施家的时候,第一说起的就是施家外院的两扇门,眼睛里也会冒出无数的星星。 然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等到施子然接过祖上的家业时,施家外院的两扇门中,右边那扇原本就开的不多的门扉给拆掉了,改成了墙,就只留下左边的门扉进进出出。 看着施家的大门由门变成户,知道施家过往的人也都有些叹息,偶尔甚至还有些不堪的韵味。就如后世,人们在看到鲁迅先生勾画的阿q时,总是习惯性的摇摇头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然而,阿q其实是个老实人,说的话也是事实,并不是高攀了老爷。真要论起来的话,能活到现在的,往上推个几百年,谁家祖上没有个排的上号的? 别的不说,后来被尊为昭烈帝的刘皇叔,骨子里流着的也是高祖的血,但他没发迹的时候,还不是过着普通人一样的日子,草鞋打得溜溜转。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能够一代一代往下传的,祖上好歹都有几分。至于阿q,再怎么样,那都还不是祖宗造成的?! 一个分封,一个推恩。妥妥的阳谋,让子孙们哭都没地方哭。即便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百年之后的事,谁又说的清呢? 当年,文帝让许负给邓通相命。许负说邓通最终会穷到饿死。听得文帝老大不高兴,咬牙切齿道,说“能使邓通富足的在朕,怎么说会贫穷呢?”一怒之下,还给了邓通制币权。 然而,等到文帝驾崩刘启上位后,文帝给予邓通的制币权被收了回去,还真如许负说的那样,饿死在了街头。 话说回来,常人的眼里,对施家的起伏,也有点“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的味道。但终究人家的祖上曾经阔过,底蕴摆在那里,怎么说,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嘛! 再说,施子然接手家业的时候,施家的底子也并不薄。除了因为品级被削夺然后仕途上少了些人之外,田土这些东西,在零陵郡仍然是排的上号的。 而且,穷人的孩子又早当家。自幼聪慧的施子然早早就发现了家里的情况,凭着自己的悟性,学习六经之余,专研“说文”。到了他当家这会儿,“说文”这条路上,施子然已经在零陵郡趟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来。 因此,纵向比起来,施子然可以算是施家的中兴人物,延缓了施家没落的步子;横向比起来,虽然施家的地位下跌的厉害,但也不至于让那些新兴起的门阀给施家完全打不上价钱。 何况,施家荣光时的那些规矩,依旧还坚持的有板有眼,并没有因为家势的下滑而丢弃。譬如说子弟的求学,该延请西席的依旧延请,稍微年长些的子弟,同样会背着行李外出游学。 在这样的情况下,零陵郡,但凡有点头脸的门户,对施家的给出的综合评价其实都还不错。毕竟,施家的不忘耕读这事,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说这些东西,对已经进不了品级评定的施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某种程度上也保住了施家的颜面,让人抱着石头往施家头上垒时多多少少也得掂量掂量。 对这些事情,施家人心里自然是最清楚。因此,担任家主后的施子然,在这方面更是做了许多文章。治学之余,还会亲自下田劳作。家里的男丁,也按年纪的大小,分上了一块责任田 。 这样一来,要是有人当着施家的面提起那些同样没落到庶族的家族时,施家还是能说上一句大话——“俺家里可没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清谈书生。” 家主能放得下身家带头,子弟们自然也是有学有样。分到头上的责任,这个季节种什么,下个季节又种什么,就根本不用人去提醒。 而且,为了加深这种操作。每年考校子弟们学问的时候,施子然还会把农时农事这一块拿出来一同考校,作为综合评定的标准。在零陵郡,别人之所以都还对施家高看一眼,原因也是在此。 身为家主,在自己的那块责任田边,施子然还弄个了棚子,时不时的住在那里。至于是为了保住施家“耕读立身”这个口碑,还是作秀,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到了春种的时节,耙田栽种累了,施子然就会在棚子里歇歇,等到谷子开始低头,那就基本上是长住了。一来是赶赶鸟雀,二来想必是怕有贼人连夜盗了稻谷。 话说某年秋天,眼见田里的谷子开始黄了。每天早晚,施子然都会在自己的责任田边转上几圈。 这天早上,刚刚巡视完责任田的施子然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来了位登门请教”的客人,一直唠叨到下午才走。 等到客人心满意足的离开,施子然更是如蒙大赫一般,匆匆收拾了一下之后,便往田间赶。 还没走到田头,施子然的心就揪了起来——好多鸟雀正在叼着田里的谷子。这可把施子然弄得三步并作两步,慌慌张张冲进田里,张牙舞爪的赶着鸟雀。 连续奔走了好几圈之后,天色开始慢慢黑了下来,鸟雀也终于飞走了。施子然一屁股坐在棚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也不好看,不知道是对今天客人的拜访还是对鸟雀叼去了谷子有着想法。 等到月色升起来之后,施子然走出了棚子,绕着自己的责任田转了一圈之后回到棚子里躺下了。可没隔上多久,便又爬了起来,走到棚子门口坐下。然而,没坐上刻把钟,又回到了棚子里躺着。 这样反复弄了好几次之后。再度走出棚子时,施子然站在了棚子门口左顾右盼,看样子似乎是想信步走走。 然而,就在他抬头望着明月,长长地吁了口气,准备迈腿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直直地看向了棚子的右边。 月光下,一个人影从远处慢慢地朝着施子然的方向走了过来。待那人影再稍微近些后,施子然也看去了来人的样子——是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平民,身上穿着件黄练单衣袷。 看着那人继续往自己这边走,施子然就有些纳闷了。这谁啊?大晚上的。是想要干什么?往日里,也不曾见过这个人啊! 于是,施子然就干脆杵在了棚子门口,静静地打量着这月下的来客。 或许是发现了站在棚子门口的施子然,在离施子然还有个十来步的地方,那男子居然停住了脚步,抱着双拳朝着施子然深深一揖,“敢问,可是施家郎君?” 瞧着男子的动作,施子然觉得有些奇了,说他是平民,可这礼节,却又不是普通平民做的出来的,说他不是平民,但这衣着……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是在施子然的脑海里闪了一下,因为男子甚是有礼,施子然也没有怠慢,同样双手抱拳回了一礼,“敢问,阁下是……” “听闻郎君治‘说文’,某亦甚喜。知郎君住在这里,特来请教,还望郎君不吝。” 男子的话,一下子就薅到了施子然的痒处。特别是那句特来请教,听得施子然一边侧开身子一边道,“ 且请就座。某此处简陋,倒让阁下见笑了。” 一番礼尚往来之后,男子进了施子然的棚子。主宾稍稍坐定,男子便开了口。“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 “字圣云,‘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伪,武信是也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 “禾,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熟,得时之中,故谓之禾。禾,木也,木王而生,金王而死,从木从??省,??象其穗。” “然,这‘禾’,上象穗与叶,下象茎与根,许君云从木从省,误以象形为会意矣。岂不误哉?” 听着男子一连串的话,施子然只觉得心口一紧。自己注‘说文’这么久,男子说的这些,倒真还不曾留意过。然而,还不待施子然开口,男子又来了—— “字圣曰:‘止,下基也。象艹木出有址,故以止为足。’然《诗》‘麟之止’《易》‘贲其止’、‘壮于前止’,又为何解?” …… 男子的几番话说下来之后,施子然只觉得一阵阵懵逼。这男子,究竟是何来历。既然是这等大家,为何自己一直不曾听说过呢? 见施子然一直沉默不语,男子不禁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便站起了身,向施子然提出告辞。 听到男子向自己辞行,这时,施子然也回过神来,讪讪然拱了拱手,“某汗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不曾请教阁下贵姓。” “某,姓卢,名钩。家在粽溪边,临水。”说着,男子便走出了棚子,等施子然慌慌张张地追出来,四下里,早已不见了男子的身影。 顿时,施子然忍不住冒出了一句窝草,我这是碰上何方神圣了? 眼见寻不着男子的身影,施子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悻悻然地回到了棚子里。 然而,躺下之后,施子然心中的烦闷比先前更深了。男子说的这几桩,可都是他自己平时没有留意的。这治学之道,确实是逆水行舟啊。 越是这样想着男子的话,施子然越是觉得烦躁起来。“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天亮之后,我定要去寻寻这卢先生,解解心头之惑。 然而,家里派出去的子弟,尽管有施子然的提示按图索骥,四处打听,可还是不曾访得卢先生的行踪。 相反,反馈回来的消息,更让施子然无比惆怅——整个零陵郡,似乎都不曾有人见过施子然描述的这个男子。 半个月后,谷子收割了。施子然搬着个锄头去清理棚子边的田埂。清着清着,请到棚子西边靠着水渠的田埂时,施子然一锄头过去,田埂上的泥土竟然猛地塌下去了一大截。 等到把锄头提起来,泥土垮去的地方显出了一个大坑,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蝼蛄,至少能装上满满一撮箕。而且,那些蝼蛄像是被惊吓到了似的,在坑里爬过来爬过去。 看到这些蝼蛄,施子然又顺手用锄头在土坑里拖了一下。随着锄头的拨弄,几只稍微大一些的蝼蛄露了出来,其中有一只体型更是胖的惊人,似乎是这些蝼蛄的王者。 施子然顿了顿锄头,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那天夜里拜会自己的男子,然后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口中喃喃道,“卢钩,卢钩……,这卢钩的反音不就是蝼蛄吗!” 再抬起头,水渠边的一棵粽子树冷不丁一下子就闯进了施子然的眼里,让施子然又是猛地一惊。 施子然下意识的扭头朝棚子看去。“粽溪边,临水而居。”这咋都对的上号啊?那自称卢钩的男子,莫非就是这玩意儿? 沉吟了片刻后,施子然叫过了边上劳作的施家子弟,满满地烧了一大锅开水,对着这坑蝼蛄劈头浇了下去。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那些蝼蛄在土坑里痛苦的挣扎翻转,然后全部被烫死在了土坑里。那只体型庞大的王者,更是肚皮朝上翻在土坑里。 看着这些挣扎着死去的蝼蛄,施子然突然觉得有些无趣起来。又提着锄头勾了些泥土,把这个坑填了。 这天过后,施子然又托人四处打探那个自称卢钩的男子的消息,依旧是一无所获。 而且,在这之后,施子然注‘说文’的时候,愈发谨慎了。至于后来施子然无意中提起蝼蛄的事,听了的人都不以为然。子不语怪力乱神,没有人否定施子然灭杀蝼蛄的事。 但是,那卢钩是不是就是蝼蛄呢,这个,谁都不好说。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第27章 则相代无已时也 早年间,在临川,有个叫刘秋崖的,打小读书就到了废寝忘食的境界,哪怕是冬天,书房里的灯,也是常常亮到了半夜。 因为好学,在当地,刘秋崖早早便已声名远扬,大家对他的才华和学识都赞不绝口。 尤其是六经之中,刘秋崖对“易”最为上心,为了增长自己的见识,刘秋崖还多次离家外出游学。临川境内,对“易”有所研读的大儒名士,刘秋崖都一一登门拜访过。 话说刘秋崖中举之后,并没像其他人一样马上选择入仕,而是继续选择了治学。 在他中举的这一年的冬天,他来到临川临近的某位大儒家里,借住下来,继续向大儒讨教关于“易”的学问。 虽说是借住,但过去养成的读书习惯,刘秋崖一直不曾改变,天黑之后,房里的灯经常性的亮到了半夜。 不过,这借住,让刘秋崖觉得有些不便的是。大儒给他安排的房间在二楼,而且还与隔壁的邻居家紧挨着。邻居家的妇人,又还挺勤劳,常常纺织到深夜。 刚刚住下的时候,刘秋崖觉得很不习惯。夜读,本是独自思考的好时节,可窗外传来的那唧唧喳喳的纺织声,深深撕破了夜晚的宁静。 而且,因为挨得近,要是夜里妇人亮起灯之后,在窗子边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妇人在家里的举动。这让他感到很是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然而,在住下几天之后,刘秋崖倒也没觉得什么了。相反,还发现妇人的纺织声并不那么讨厌,“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这纺织声和自己的读书声倒相得益彰,互为呼应。 甚至,偶尔觉得有些倦了的时候,刘秋崖还会站起身,走到窗子边,静静地观察一下邻居家的动静,然后再回到座位上继续研读。 每当刘秋崖这边的灯熄掉之后,那边妇人的纺织声也很快会停下来;或者是妇人的纺织声停下来之后,刘秋崖这边的灯也会暗下来。 这样的举动,倒和阮籍到美少妇那里买酒之后,喝醉了就直接困到美少妇脚边有些相似,自然而和谐。 某天夜里,掌起灯以后,刘秋崖又如往日一般坐在桌前开始夜读。然而,到了九十点钟,邻家妇人的纺织声都还没有响起。 这让刘秋崖有些疑惑了。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个时候妇人早就开始忙碌了。而且,白天的时候,自己还撞见过邻家的妇人啊? 想了一会儿之后,刘秋崖还是没压下心中的疑问。便不自觉地站起了身,轻轻的走到的窗子边。 窗外,有着惨淡的月光。借着妇人家的灯,能隐约看见妇人伏在织机前,手里却没有任何动作。 看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妇人有其他动作,刘秋崖摇了摇头,回身坐下,继续看着案前的书。 不过,没等刘秋崖看上多久书,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声,声音不大,但是显得颇为怪异。 这下,让刘秋崖的好奇心一下子就上来了。于是,他便再次起身,快步走到了窗子边,想看看是个什么动静。 然而,这一看,让刘秋崖觉得有几分蹊跷了—— 月光下,一个妇人正站在纺织妇人家的外面,鬼鬼祟祟地徘徊着。那妇人手里还拿着个东西,似乎是想把这东西藏在纺织妇人家的外面,却又担心被人发现一般。 那妇人先是把手里的东西搁在了纺织妇人的窗台下,然后又拿了回去,接着又把东西搁在了门口的台阶下,可是似乎又发现了不对劲,又把东西拿了回来。 这样来来往往好几回之后,妇人最终把东西藏在了纺织妇人家外边的稻草堆里。然后又左顾右盼一番之后,这才洋洋得意似的离开了。 看着这妇人鬼鬼祟祟地怪异动作,刘秋崖的额头上写满了问号。于是,等到那妇人的身影消失后。刘秋崖便下了楼,走到了那个妇人藏东西的稻草堆。 拨弄了几下后,刘秋崖在稻草堆里翻到了一根二尺长短的麻绳,绳子上的腥臭味直冲鼻孔,差点没让刘秋崖缓过气来。 这让刘秋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去考试的时候听那些同年说起的一个传闻。说是他们老家有个人和人干仗没干赢,一气之下起了寻死的念头。然后这人身边就冒出来两个鬼,一个劝他投井,一个劝他自缢。 顿时,刘秋崖浑身就是一个激灵,自己莫是看见个求代的吊死鬼了?! 想到这,刘秋崖便忍着恶臭把这根麻绳捡了起来,提着回到房里,关上门窗之后,然后顺手拿了本书将这根麻绳压在了桌上,坐在桌前候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后,隔壁纺织妇人的纺织声终于响起来了。然而,响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停了下来,紧接着,还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叹气声和哭声。 听到这声音,刘秋崖不觉心里一紧,随即站起了身,走到了窗子边,朝着隔壁纺织妇人的方向张望过去。 纺织妇人那边,有一个人影长跪在她的面前,似乎正虔诚地向纺织妇人祈祷,或者是怂恿。 不多时,就见织机前的纺织妇人起了身,在屋里左顾右盼一番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身上拿下了一根带子状的东西。 然后,那个长跪着的人影也有了动作,站起身跟着纺织妇人身边,似乎在劝说什么,说的纺织妇人连连点头,还抬头打量着房顶,似乎同意了那人影的说辞。 见纺织妇人点头后,那人影走到了窗子边,嗖地一下就从纺织妇人家的窗子飘了出来,然后落在了纺织妇人家外面的稻草堆前。 刘全看的很清楚,这个飘出来的人影竟然是先前看到的那个藏东西的妇人。她落到稻草堆那里后,立刻手脚并用,慌乱地拨弄着草堆,看样子是在找他藏起来的那根麻绳。 还真是吊死鬼求代啊!刘秋崖定了定神,把目光落在了纺织妇人那边。 屋里,纺织妇人把手里的带子往上抛了抛,然后分成两股落了下来,然后,一只手握住了一股。不过,动作似乎还有些不决,身形也有些颤抖。 外面,稻草堆里的那个妇人也站起了身,一会儿飘到纺织妇人的窗子下,一会儿飘到台阶下,似乎努力寻找着什么。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接着,那妇人似乎有些紧张起来,四处张望着,看情形似乎还在骂骂咧咧。 看到这里,刘秋崖顿时心神大定。这吊死鬼藏在稻草堆里的麻绳已经被自己收起来的。没有了绳子,定然作不了祟了。于是,便转身回到了桌前继续看书,也没有去理会邻居家那个想要自缢的纺织妇人。 然而,没过多久,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响了起来。等刘秋崖抬头看出,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妇人,和先前看到的那个藏麻绳的妇人别无两样。 虽然明知对方是吊死鬼,可刘秋崖依旧勃然大怒。“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妇道人家,我一个单身男子,你怎么能如此不知礼数,不请自入呢?” 突如其来的的呵斥似乎让妇人有些惊慌,她一下子就闪了出去,隔着门缝低声道,“要是先生您允许我进去,那我就进去咯。” 看着妇人受惊的样子,刘秋崖暗自有些好笑。这吊死鬼,有点意思啊。好,我让你进来,看你又能如何! 得到刘秋崖的应允后,妇人轻飘飘地再次飘进了屋里。进屋之后,先是很有礼貌地冲着刘秋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柔声说道:“妾身刚才不小心弄丢了一样东西,知道是被先生您收起来了,所以特来恳请先生归还于我。” 刘秋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哦?我当然知道你要找什么。你的东西就放在那本书下面,你要是能拿的话就自己拿。” 妇人瞅了瞅刘秋崖指着的《周易》,战战兢兢道,“妾身不敢拿。” “不敢拿?那你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既然不敢拿,那就速速离去!” 见刘秋崖让她赶紧走,这时,那妇人倒硬气起来,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刘秋崖,“还是请先生先把那本书拿开。不然,妾身担心会吓着先生呢!” “吓着?你大可试试看,看看是否能吓到我。”听到妇人的话,刘秋崖笑了笑。暗道,咦,还准备让我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见刘秋崖如此,那妇人顿时恼怒起来。昂起头就喷出了一口鲜血,落得一脸满满的。然后,一条一尺多长的舌头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晃荡在胸前,像是个秋千似的。 不光如此,她头上盘着的头发也掉落下来,闪在腰间。脸上更是露出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的表情。看上去要多膈应便多膈应。 然而,看着妇人这时候的样子,刘秋崖干脆大声笑了起来。“你以为这就能吓到人?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有什么可怕的呢?就凭你这点小伎俩,也想吓唬我?” 被刘秋崖这么一抢白,一副吊死鬼状态的妇人先是怔了怔,然后又恢复到了刚才进来时的样子。 不过,这状态没维持多久,妇人又幻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媚态女子,辛勤地向刘秋崖抛着秋波,试图魅惑住刘秋崖。 看着妇人极呈魅惑之态,刘秋崖笑道,“若是不知道你本来的状态,可能还真上了你的当了。现在,做这些举动又有什么用呢?” 听着刘秋崖的话,妇人有些无计的,便又恢复到了刚刚进门的样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刘秋崖把麻绳还给她。 “还给你也不是不行,你倒说说,拿回麻绳以后,你要干什么呢?” 这时,妇人倒也挺老实的。“先生,妾身这不是好不容易寻到个替代了的吗?若是能替代了,妾身便可以转世轮回了。要是先生不把绳子还给我,妾身便只能永坠地府不得超生了。还请先生怜惜妾身。” 说完之后,妇人还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按照你这说辞,岂不是会有无穷无尽的人相互替代?” “某家听闻,冯夷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为河伯。又五行书曰:河伯以庚辰日死,不可治船远行,溺没不返。” “若是明知道是为了让死去的人转生,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活人死去。这种法则,不要也罢。” “某倒要写信告知冥府,与他们理论一番。到底是何人定了这样的法则!这,岂不是让活着的人遭受难以预料的灾祸,让鬼魂也受着无尽的折磨嘛?真是岂有此理!” 听到刘秋崖的声音越来越大,妇人把头磕的像小鸡啄米一般,“先生,要是能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妾身也就再也不用奢求着能用替代的人之后才能转世了,只是……” “某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既然某敢说这样的话,倒也不会诳你。起来,某这就写。”说着,刘秋崖取过案桌上的朱笔,很快就将写了满满一大张纸,封了起来,示意妇人接过。 看着刘秋崖的动作,妇人当即又跪了下来。“还请先生将此信烧了。妾身才能拿得住它。” 听到妇人的话,刘秋崖拍了拍脑袋,“某倒是忘了这茬。”随后,就把信凑到了灯台上,一把火把信烧了。 而且,待刘秋崖手中的信件烧成灰烬以后,妇人的手中便出现一封一模一样的信。 妇人把信收起来后,又恳求刘秋崖能把绳子还给她。这次,刘秋崖倒没有拒绝妇人的请求,很爽快地拿开了压在麻绳上的那本《周易》。 麻绳到手之后,妇人再次刘秋崖向跪拜谢恩,然后匆匆离去了。 看着妇人从眼前消失,刘秋崖又起身走到了窗前,看向了纺织妇人那边。纺织妇人抛向房梁的带子,不知何时已经解了下来。 过了几天之后,刘秋崖向大儒提出辞行,准备回临川。 临走的时候,大儒突然向刘秋崖提起,“前些日子,邻家的妇人因为受了冤屈,一时想不开,差点寻了短见。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说是有人告诉她万万不可轻生。以易何解?” 刘秋崖张口就接了过去,“老师,‘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学生以为世间万物皆有其道,‘易’理亦在其中。” 听到刘秋崖的回答,大儒点了点头。不过,还不等大儒开口,刘秋崖又继续道,“学生此番借住,收获颇丰,学生这就回临川,继续钻研‘易’理,日后若有心得,定当再来探讨。” 后来,刘秋崖某次和人论“易”,再次提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时,无意中将这两个妇人的事说了出去。 听了的人都说刘秋崖胆大,和“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的司马貌有的一比。不过,这时,刘秋崖已是临川知名的大儒了。然而,是否属实,就不好说了。 第27章 则相代无已时也 早年间,在临川,有个叫刘秋崖的,打小读书就到了废寝忘食的境界,哪怕是冬天,书房里的灯,也是常常亮到了半夜。 因为好学,在当地,刘秋崖早早便已声名远扬,大家对他的才华和学识都赞不绝口。 尤其是六经之中,刘秋崖对“易”最为上心,为了增长自己的见识,刘秋崖还多次离家外出游学。临川境内,对“易”有所研读的大儒名士,刘秋崖都一一登门拜访过。 话说刘秋崖中举之后,并没像其他人一样马上选择入仕,而是继续选择了治学。 在他中举的这一年的冬天,他来到临川临近的某位大儒家里,借住下来,继续向大儒讨教关于“易”的学问。 虽说是借住,但过去养成的读书习惯,刘秋崖一直不曾改变,天黑之后,房里的灯经常性的亮到了半夜。 不过,这借住,让刘秋崖觉得有些不便的是。大儒给他安排的房间在二楼,而且还与隔壁的邻居家紧挨着。邻居家的妇人,又还挺勤劳,常常纺织到深夜。 刚刚住下的时候,刘秋崖觉得很不习惯。夜读,本是独自思考的好时节,可窗外传来的那唧唧喳喳的纺织声,深深撕破了夜晚的宁静。 而且,因为挨得近,要是夜里妇人亮起灯之后,在窗子边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妇人在家里的举动。这让他感到很是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然而,在住下几天之后,刘秋崖倒也没觉得什么了。相反,还发现妇人的纺织声并不那么讨厌,“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这纺织声和自己的读书声倒相得益彰,互为呼应。 甚至,偶尔觉得有些倦了的时候,刘秋崖还会站起身,走到窗子边,静静地观察一下邻居家的动静,然后再回到座位上继续研读。 每当刘秋崖这边的灯熄掉之后,那边妇人的纺织声也很快会停下来;或者是妇人的纺织声停下来之后,刘秋崖这边的灯也会暗下来。 这样的举动,倒和阮籍到美少妇那里买酒之后,喝醉了就直接困到美少妇脚边有些相似,自然而和谐。 某天夜里,掌起灯以后,刘秋崖又如往日一般坐在桌前开始夜读。然而,到了九十点钟,邻家妇人的纺织声都还没有响起。 这让刘秋崖有些疑惑了。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个时候妇人早就开始忙碌了。而且,白天的时候,自己还撞见过邻家的妇人啊? 想了一会儿之后,刘秋崖还是没压下心中的疑问。便不自觉地站起了身,轻轻的走到的窗子边。 窗外,有着惨淡的月光。借着妇人家的灯,能隐约看见妇人伏在织机前,手里却没有任何动作。 看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妇人有其他动作,刘秋崖摇了摇头,回身坐下,继续看着案前的书。 不过,没等刘秋崖看上多久书,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声,声音不大,但是显得颇为怪异。 这下,让刘秋崖的好奇心一下子就上来了。于是,他便再次起身,快步走到了窗子边,想看看是个什么动静。 然而,这一看,让刘秋崖觉得有几分蹊跷了—— 月光下,一个妇人正站在纺织妇人家的外面,鬼鬼祟祟地徘徊着。那妇人手里还拿着个东西,似乎是想把这东西藏在纺织妇人家的外面,却又担心被人发现一般。 那妇人先是把手里的东西搁在了纺织妇人的窗台下,然后又拿了回去,接着又把东西搁在了门口的台阶下,可是似乎又发现了不对劲,又把东西拿了回来。 这样来来往往好几回之后,妇人最终把东西藏在了纺织妇人家外边的稻草堆里。然后又左顾右盼一番之后,这才洋洋得意似的离开了。 看着这妇人鬼鬼祟祟地怪异动作,刘秋崖的额头上写满了问号。于是,等到那妇人的身影消失后。刘秋崖便下了楼,走到了那个妇人藏东西的稻草堆。 拨弄了几下后,刘秋崖在稻草堆里翻到了一根二尺长短的麻绳,绳子上的腥臭味直冲鼻孔,差点没让刘秋崖缓过气来。 这让刘秋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去考试的时候听那些同年说起的一个传闻。说是他们老家有个人和人干仗没干赢,一气之下起了寻死的念头。然后这人身边就冒出来两个鬼,一个劝他投井,一个劝他自缢。 顿时,刘秋崖浑身就是一个激灵,自己莫是看见个求代的吊死鬼了?! 想到这,刘秋崖便忍着恶臭把这根麻绳捡了起来,提着回到房里,关上门窗之后,然后顺手拿了本书将这根麻绳压在了桌上,坐在桌前候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后,隔壁纺织妇人的纺织声终于响起来了。然而,响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停了下来,紧接着,还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叹气声和哭声。 听到这声音,刘秋崖不觉心里一紧,随即站起了身,走到了窗子边,朝着隔壁纺织妇人的方向张望过去。 纺织妇人那边,有一个人影长跪在她的面前,似乎正虔诚地向纺织妇人祈祷,或者是怂恿。 不多时,就见织机前的纺织妇人起了身,在屋里左顾右盼一番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身上拿下了一根带子状的东西。 然后,那个长跪着的人影也有了动作,站起身跟着纺织妇人身边,似乎在劝说什么,说的纺织妇人连连点头,还抬头打量着房顶,似乎同意了那人影的说辞。 见纺织妇人点头后,那人影走到了窗子边,嗖地一下就从纺织妇人家的窗子飘了出来,然后落在了纺织妇人家外面的稻草堆前。 刘全看的很清楚,这个飘出来的人影竟然是先前看到的那个藏东西的妇人。她落到稻草堆那里后,立刻手脚并用,慌乱地拨弄着草堆,看样子是在找他藏起来的那根麻绳。 还真是吊死鬼求代啊!刘秋崖定了定神,把目光落在了纺织妇人那边。 屋里,纺织妇人把手里的带子往上抛了抛,然后分成两股落了下来,然后,一只手握住了一股。不过,动作似乎还有些不决,身形也有些颤抖。 外面,稻草堆里的那个妇人也站起了身,一会儿飘到纺织妇人的窗子下,一会儿飘到台阶下,似乎努力寻找着什么。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接着,那妇人似乎有些紧张起来,四处张望着,看情形似乎还在骂骂咧咧。 看到这里,刘秋崖顿时心神大定。这吊死鬼藏在稻草堆里的麻绳已经被自己收起来的。没有了绳子,定然作不了祟了。于是,便转身回到了桌前继续看书,也没有去理会邻居家那个想要自缢的纺织妇人。 然而,没过多久,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响了起来。等刘秋崖抬头看出,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妇人,和先前看到的那个藏麻绳的妇人别无两样。 虽然明知对方是吊死鬼,可刘秋崖依旧勃然大怒。“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妇道人家,我一个单身男子,你怎么能如此不知礼数,不请自入呢?” 突如其来的的呵斥似乎让妇人有些惊慌,她一下子就闪了出去,隔着门缝低声道,“要是先生您允许我进去,那我就进去咯。” 看着妇人受惊的样子,刘秋崖暗自有些好笑。这吊死鬼,有点意思啊。好,我让你进来,看你又能如何! 得到刘秋崖的应允后,妇人轻飘飘地再次飘进了屋里。进屋之后,先是很有礼貌地冲着刘秋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柔声说道:“妾身刚才不小心弄丢了一样东西,知道是被先生您收起来了,所以特来恳请先生归还于我。” 刘秋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哦?我当然知道你要找什么。你的东西就放在那本书下面,你要是能拿的话就自己拿。” 妇人瞅了瞅刘秋崖指着的《周易》,战战兢兢道,“妾身不敢拿。” “不敢拿?那你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既然不敢拿,那就速速离去!” 见刘秋崖让她赶紧走,这时,那妇人倒硬气起来,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刘秋崖,“还是请先生先把那本书拿开。不然,妾身担心会吓着先生呢!” “吓着?你大可试试看,看看是否能吓到我。”听到妇人的话,刘秋崖笑了笑。暗道,咦,还准备让我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见刘秋崖如此,那妇人顿时恼怒起来。昂起头就喷出了一口鲜血,落得一脸满满的。然后,一条一尺多长的舌头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晃荡在胸前,像是个秋千似的。 不光如此,她头上盘着的头发也掉落下来,闪在腰间。脸上更是露出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的表情。看上去要多膈应便多膈应。 然而,看着妇人这时候的样子,刘秋崖干脆大声笑了起来。“你以为这就能吓到人?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有什么可怕的呢?就凭你这点小伎俩,也想吓唬我?” 被刘秋崖这么一抢白,一副吊死鬼状态的妇人先是怔了怔,然后又恢复到了刚才进来时的样子。 不过,这状态没维持多久,妇人又幻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媚态女子,辛勤地向刘秋崖抛着秋波,试图魅惑住刘秋崖。 看着妇人极呈魅惑之态,刘秋崖笑道,“若是不知道你本来的状态,可能还真上了你的当了。现在,做这些举动又有什么用呢?” 听着刘秋崖的话,妇人有些无计的,便又恢复到了刚刚进门的样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刘秋崖把麻绳还给她。 “还给你也不是不行,你倒说说,拿回麻绳以后,你要干什么呢?” 这时,妇人倒也挺老实的。“先生,妾身这不是好不容易寻到个替代了的吗?若是能替代了,妾身便可以转世轮回了。要是先生不把绳子还给我,妾身便只能永坠地府不得超生了。还请先生怜惜妾身。” 说完之后,妇人还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按照你这说辞,岂不是会有无穷无尽的人相互替代?” “某家听闻,冯夷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为河伯。又五行书曰:河伯以庚辰日死,不可治船远行,溺没不返。” “若是明知道是为了让死去的人转生,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活人死去。这种法则,不要也罢。” “某倒要写信告知冥府,与他们理论一番。到底是何人定了这样的法则!这,岂不是让活着的人遭受难以预料的灾祸,让鬼魂也受着无尽的折磨嘛?真是岂有此理!” 听到刘秋崖的声音越来越大,妇人把头磕的像小鸡啄米一般,“先生,要是能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妾身也就再也不用奢求着能用替代的人之后才能转世了,只是……” “某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既然某敢说这样的话,倒也不会诳你。起来,某这就写。”说着,刘秋崖取过案桌上的朱笔,很快就将写了满满一大张纸,封了起来,示意妇人接过。 看着刘秋崖的动作,妇人当即又跪了下来。“还请先生将此信烧了。妾身才能拿得住它。” 听到妇人的话,刘秋崖拍了拍脑袋,“某倒是忘了这茬。”随后,就把信凑到了灯台上,一把火把信烧了。 而且,待刘秋崖手中的信件烧成灰烬以后,妇人的手中便出现一封一模一样的信。 妇人把信收起来后,又恳求刘秋崖能把绳子还给她。这次,刘秋崖倒没有拒绝妇人的请求,很爽快地拿开了压在麻绳上的那本《周易》。 麻绳到手之后,妇人再次刘秋崖向跪拜谢恩,然后匆匆离去了。 看着妇人从眼前消失,刘秋崖又起身走到了窗前,看向了纺织妇人那边。纺织妇人抛向房梁的带子,不知何时已经解了下来。 过了几天之后,刘秋崖向大儒提出辞行,准备回临川。 临走的时候,大儒突然向刘秋崖提起,“前些日子,邻家的妇人因为受了冤屈,一时想不开,差点寻了短见。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说是有人告诉她万万不可轻生。以易何解?” 刘秋崖张口就接了过去,“老师,‘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学生以为世间万物皆有其道,‘易’理亦在其中。” 听到刘秋崖的回答,大儒点了点头。不过,还不等大儒开口,刘秋崖又继续道,“学生此番借住,收获颇丰,学生这就回临川,继续钻研‘易’理,日后若有心得,定当再来探讨。” 后来,刘秋崖某次和人论“易”,再次提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时,无意中将这两个妇人的事说了出去。 听了的人都说刘秋崖胆大,和“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的司马貌有的一比。不过,这时,刘秋崖已是临川知名的大儒了。然而,是否属实,就不好说了。